《我的囚徒日记(全三册)》 001新生活的开始 我看着倒在不远处的尸体,恐惧如寒流袭来,不由自主地布满全身。刘三军那张变形的脸好像还在诉说着他的不甘和愤怒。但鼻孔里缓缓渗出的黑血告诉我们,这个人已经失去了威胁。 血,入目之处到处都是血。正从红色慢慢变黑。 刘三军仰面倒在血泊里,俯看就像一幅触目惊心的油画,但观众却是心惊不已。 “李哥,咋办?”一张脸煞白。 “尸体,关键是尸体,要藏起来不被人发现。”李文华喘着粗气说。 “那监号里的人呢?咱们能保证他们都不说?”曹哥的眼睛红得像是要渗出血来。 “应该没事,他们都动了手,又不是你我两个人打死的,人人有份,再说——”说到这儿,李文华又看看地下的尸体,一张脸格外的狰狞:“想要不被人发现,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啥办法?” “想办法把尸体分了,切成块儿。”李文华诡异地一笑。 “切成块他也还在呀!又不是消失了。”曹成伟有些急。 “然后……每人一块!”李文华指指自己的肚皮:“这样尸体也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告发。”他说得很平静,好像在说吃一头猪。 曹成伟猛地一抬头,惊恐地看着李文华,李文华也狠狠地盯着他,半晌,两人同时点头,起身去拖动那具尸体…… 看着尸体在地下拖出的血痕,我的灵魂都不由得战栗起来,眼前的画面虚幻而又紊乱,思绪如飞,飘到了两个月前…… 公安局刑警队的办公室,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森严肃穆,暮春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却没有驱散我发自心底的寒意。 “过来签字!” 对面办公桌上一直趴着写写画画的那颗脑袋抬了起来,脑袋的主人一只手敲着桌子,身子向后仰去靠在了椅子上,翘起腿,脚尖一晃一晃的,我感觉那只脚都快要晃到我脸上来了。 旁边蹲着的屈明,面无表情地站起来,顾不得有些茫然的我,伏在桌上迅速的写了几个字,又后退一步,靠着墙根继续蹲下来。我指望从他脸上得到一点提示,可他却别过头去,再也不看我。 “哎哟!这笔录上记得你是小学文化,怎么这几个字还写得挺好的。真看不出来呀!”桌子后的警官揶揄着屈明。 “哎!您知道的,我从十四岁开始少管,一路坐牢,这谈话笔录做过多少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别的字我还不大会写,但‘以上笔录我已看过,和我所说的一样’这几个字我不知签过多少了,练都练出来了。”屈明口气萧索地回答。 “看来政府对你的专政还不是一点用都没有啊!”那个警官鄙夷地撇撇嘴。又对我吼道:“别磨磨蹭蹭的了,你看人家明娃,到底是经常的。啥都懂,你过来把字签了,我还有事呢!我就奇了怪了,你好好一娃怎么会跟他混一块呀?人叫着不走,鬼引着飞快,真他妈是贱得慌!” 听了那个警察的话,我再不敢怠慢,扶着墙,揉着蹲麻了的腿,慢慢地站了起来,一扭头看见屈明正好在盯着我,目光一碰,他立马又把头转向了别处。 “看啥子看?动作快点,不规矩小心老子捶你。”那个警察明显不耐烦了。脚晃的幅度更大,好像要马上站起来。 我一个激灵,赶紧走到桌旁,接过警官递给我刚才的讯问笔录,他说:“好好看看,没有问题的话就在每一页上签名,按上自己的手印。在最后一页写上‘以上笔录已经看过,和我所说的一样’,再签上自己的名字。”我简单地翻阅了一下笔录,签字画押。 他又递过来一页纸:“喏,把这个也签了。”我定睛一看,最上面赫然几个大字——刑事拘留证。 我的头有些发晕,那几个字在眼前越发模糊,身边冰冷的声音又让我清醒过来,“记住这个日子,它对你很重要。” 我看了他指的地方,是羁押日。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差点一个趔趄摔倒,脑袋里乱的像是有火车开过,耳朵里全是轰鸣声。 由不得我多想,身旁的警察又在催了,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抓起了笔,却又发现拿反了,我的手很抖,颤着费了好大劲,才在拘留证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我从来都没有发现我的名字写在纸上有这么难看过,心里一酸,却记下这个后来令我终生难以忘记的日子—— 一九九九年六月一日,这一天是儿童节。 刚回到墙边蹲下,就听屈明压低了声音道:“赶紧跟他们要求,让家里送点东西来,钱,主要是钱,还有厚衣服,这几天天气晚上还有点冷,现在不说,送到看守所和刑警队没了关系,他们就不管了……” 我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的,后面说的话我根本没听清楚,我现在整个人都晕了,心乱如麻。 屈明正在我身边叨叨,主办我们案子的刑警大队冯教导员进来了,他一进门就问那个办公桌后面的警察:“老陈,弄好了吧?” “好了,好了,赶紧把这两个坏怂弄走!我好去领东西,今天单位上给家里有小孩的发礼品,都让这两个驴日的给耽搁了。”说着把手里的拘留证往冯教导手里一塞,径直走了。 冯教导走到我们跟前,检查了一下给我戴的手铐,回头看了两眼,见办公室里就我们三人,才叹了一口气,掏出烟,给我和屈明一人一根,点上了火,自己也叼上了一根,一边点烟一边说:“你们两个也莫怪我,你明娃跟我也是老熟人,光我逮就逮了你几次,这娃他老头子跟我们郭局长也是熟人,这不,我办你们案子这几天,没动过你们一手指吧!要怪只怪你们没搞对人,把事弄大了,唉……把这根烟抽完,我再送你们进去。”说着又拍拍我的肩骂道:“你说说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进公安局这儿转转。这是你溜达的地方吗?” 我整个人瘫软了下去,窝在座椅上一动不动。看守所这个名字,在几天前还离我那么遥远,可是现在,我和它的距离却只有短短的一百多米。 我曾多次听屈明声色并茂的形容过看守所。在我的印象中,那里就是人间地狱。在这个地方,警察是不会打犯人的,而且会对犯人很人性化的管理。可是,犯人会不会打犯人,我就不得而知了。 天呐!我即将要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所在?我开始彻底地后悔自己的行为。我甚至在心里暗自喊叫:如果可以用减少一年、两年,甚至五年的寿命作为条件来交换这次的苦难,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接受。恍惚间,我又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以后,才知道是摆在我面前的现实。 谁能帮我逃离这该死的恐惧?正在我心如刀绞时,不知是谁又被抓获,一辆警车开进了公安局的院里,车顶的警笛仿佛在幸灾乐祸地叫嚷。完了,我完了。 看守所离得并不远,就在公安局后面的院子里,我和屈明在前面蹒跚地走,冯教导在后面警惕地盯着,好像我们随时都会在他眼皮底下跑掉。我知道他对我们还是不放心,他紧张的样子反而令我放松了下来,刚准备回身和他说两句缓和气氛的话,就听见屈明在我身边说:“兄弟,这一次恐怕毬得没点点了,我倒罢了,反正这些年都是从这里进来出去,早就无所谓了。”他顿了一顿又说:“只是你,可惜了,你跟我不是一路人,我把你害了,在刑警队,我都不敢看你的脸,当哥的对不住你了,你莫怨你哥!” 我苦笑了一下,心想:“不是一路人,妈的,现在我们是正经八百一样的人,犯罪嫌疑人,让人家关起来,没有自由的人!”心里这样想着,嘴上还想着安慰一下他:“不怨你,我受得住。”想再憋两句铿锵的话,可再也说不出来了,只有叹了一声:“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是看出来我有些难过,他又凑过来给我打气:“没事,l县看守所我以前进去过,不算太结巴,就你我这种的,要不了多少时间就冲起来了!” 说实话,我并没有听懂他说的“结巴”和“冲起来”是什么意思,又不好明问,就讪讪地说:“唉!说真的,这里面的事,我以前还真没有研究过。”屈明瞄了我一眼:“你以前不是当过看守所的武警吗?” “那是在高墙上,接触不到底下的人,不是一回事儿。”我赶紧接道,居然还莫名其妙的赔了一个笑脸,妈的! 屈明没有接腔,又低着头往前面走了几步,一脚踢飞了路上的一粒石子,才慢慢地道:“其实也没啥,无非是脑壳要转得快,心里要亮堂,椽子要硬……”说到这,他突然停下脚步,直直地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还有最很重要的一点——心一定要狠,你该没问题吧?”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从他盯着我的眼睛里,我几乎可以看到自己有点神色慌乱,我避开他探询的目光,随即又迅速答道:“当然没问题,放心吧!我绝不会给咱兄弟丢人,大不了他妈的一拼。”说着还把胸脯一挺,有点信誓旦旦的味道。 屈明仍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脸上才浮上了一丝笑意,轻轻的嘟囔了一句:“那也不能瞎拼。”然后,仿佛是得到了我的保证似的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朝前走了,我愣了一下神,赶紧几步跟上。 看守所是一幢深灰色的建筑,三米多高的墙上挂着一道铁丝网,才勉强给这幢看似普通的水泥建筑增添了几分森严肃杀之气。 看守所的大门旁挂着几个牌子,我也没心情瞧一眼,只是木然地看着冯教导上前按门铃,听着铃声我心想,一段陌生而又恐怖的生活将要开始了,说恐怖,那是因为我以前服役的经历,让我浮光掠影的知道一些,但仅仅就是这个有限的一点,在此刻已经让我有点不寒而栗了。 门开了,冯教导推了推,示意我进去,屈明已经站在门里,还用一种悲悯的目光注视着我。进了门,刚要往里走,忽然听见半空中一个炸雷般的声音:“站住,干什么的!” 冯教导赶紧在身后提醒我说:“打个报告,这是岗楼上的武警。”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悲从中来,是呀!我着急把这一茬给忘了,打报告的规矩我是知道的,只不过这才半年不到的时间,我就从楼上听报告的变成了楼下打报告的。命运啊!你真他妈是个杂碎! 巨大的心里落差,把我搞的一下子缓不过劲来,昔时警中英,今为阶下囚,想着以前的荣光,我心如刀绞,不由得竟有些痴了…… 002耻辱的入所检查 “报告班长!”屈明的一声洪亮的报告把我拉回了现实,我也赶紧收敛心神,跟着喊了一声,我觉得我的心被人撞成了粉末,都随着这一声报告,飘散在风里了……罢了,罢了,牢门一入深似海,从此刻起,我不再是昨天的我了,曾经的骄傲,荣耀,都跟我一刀两断了,我秦寒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犯罪分子。是个囚徒了。据我以往的经验,我可以毫不费力的知道我的这个名字,从此只会比狗还卑贱,比尘土更轻微。看着电动门在我身后缓缓的关闭,我的心又哐哐地抖起来,我明白,一段全新的,未知的,但并不难想象的生活已扑面而至。很多年后在梦中,这个大门关闭的场面都在经常的出现,因为,这一刻,对我来说意味着太多太多……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的一侧是监墙,另一侧就是一排房子,在房子的左右两边各有一道铁门,铁门后面好像类似有野兽嘶鸣的声音,呜呜呜的随风而来,令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靠近看守所大门的这一端第一个房子,上面挂着一个牌子,“值班室”,从里面踱出了一个年龄已经很大的老警察,头发全白了,冯教导上前笑着打招呼:“蔡叔,您值班呢。”那个姓蔡的警察答道:“我和老周,他今天带班,上厕所呢,你们等一下。”说完,看都没看我和屈明一眼就转身进了值班室。 我心里还是有点难受,忍不住又抬头向岗楼上看去,毕竟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那里是我唯一曾熟悉的地方。 “别看了,以后就常住了,你有的是时间看个够!”一个满脸是麻子的老年警察,一边说着话,一面手在裤裆里动作着,朝我们走来。我想:这恐怕就是刚才那个警察说的老周了。 “新来的?”老周轻描淡写地问。 “是、是。”我毕恭毕敬地回答。 “谁他妈问你了!你是个啥东西?乱坟地里的山药,你是个人毬还是树根?跟我说话?滚到墙角戳着去!”老周眼一瞪,转身从屋里拿出来一个登记本。 “啥案子呀?”老周拿着本子,盛气凌人而又漫不经心地问。 “抢劫,其实也就是收了个赌债,搞过火了。”冯教导还替我们粉饰。 “日妈的,也是两个瓜逼,收个烂怂账还弄成抢劫!”老周嘴一撇,低下头自顾登记。 我和屈明蹲在墙角,口中回答着老周诸如姓名、家庭住址等问题,心里又开始打鼓。刚才虽然和屈明说的嘴硬,但我毕竟是第一次进来,说不怕那是骗人的!这是啥地方?这就不是人呆的地儿!还不知要受啥罪呢!我心里这样想着,又抬头看看那两扇铁门,大概能看出来两边的铁门后是两个过道。我好像又听见门后呜呜的声音了,身上不禁开始发冷,这已经是六月天了,见鬼!登记完个人资料后,老周让我们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连皮带、皮鞋都解了下来,一边登记一边叮咛:“这些东西里面都不让穿,我们先保管,你记清呀!走的事后记着取。” 心里有些紧张,我想稍微缓和下气氛,就一手提着裤子,一边苦笑着说:“这一不小心还走光了。” “你他妈的废话咋这么多,都到这里还讲究个毬,你给老子规矩点!”老周一声咆哮。 这时冯教导过来拉着老周耳语了几句,老周一边听一边看了我两眼,神色才缓和了一些。冯教导说完话就走了,临走时叮咛我们:“莫惹事啊!稳一点”。 我看他走了,以为这就完事了,没想到老周又让我们把衣服脱了。我问:“全脱吗?”老周没有说话,只是神色严峻地扬了扬下巴。在他冷冷的目光里,我把衬衣长裤全脱了,身上就只剩下了一条裤衩。我哀求地看着老周,他又扬了扬下巴,示意我接着脱。我本想坚持一下,可见屈明已麻利地脱得光溜溜,神色坦然地站在那儿了。再看看老周的冷脸,终于弯下了腰,慢慢地将裤衩退了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一下就冲上了头顶,这哪是裤衩呀?这分明就是我最后一片遮羞布,最后一丝丝可怜的尊严。现在,也被人无情地揭掉了。这一瞬间,我对这次犯的事感到了强烈的后悔,恨恨地看了屈明一眼,可他并没看我,只是低着头紧盯着地上的一坨浓痰,好像在盯着他掉在地下的灵魂…… 这时,老周又拿了一根电警棍过来。我心里一惊:“要干什么,该不是还要来一顿《隋唐演义中》的杀威棒吧?”念及于此,我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 老周皮笑肉不笑地说:“放松点,莫紧张,就是检查一下,看带没带违禁品。”说着用警棍戳了戳我的肚子,似笑非笑地说:“身体不错!到号子里可以多接几个胃锤。”我没听懂啥意思,但还是被他语气里的阴森气息弄得心里发寒。 警察检查进行得很细,口腔、头发、腋下、肛门,无一遗漏。甚至还让我把包皮翻开看了一下,当时我心里还很不以为然的想:“他妈的那里面能放啥?不是纯粹寻开心,侮辱人吗?”在不久之后我就见识了——那里面,确实能藏很重要的东西…… 最后,老周让我们俯下身去,把屁股撅起来,用警棍拨开了我的肛门…… 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不是因为痛,因为我感觉那警棍不是戳在躯体上,而是一下一下戳在我的心里……我闭上了眼睛,只求赶快结束。 检查完毕后,老周示意我们穿上衣服,跟他到挂着医务室牌子的屋里,一个比较年轻的女医生先是询问了我们有没有什么传染病之类的问题,然后又给我们量了血压、心跳。在量心跳的时候,这位女医生还跟我开了个玩笑:“跳的有点小快呀!一看就是头回来!”我一时无语。 天渐渐的黑了,检查完了回到值班室后,老周站在一个挂满了小牌子的大黑板前,他一面瞅,一面对我说:“看你也是头回进来,不像个坏胚子,又有人打了招呼,我给你找个好号子,你娃也少吃点亏。”言罢又对那个老警察说:“老蔡,你盯一会儿,我先把这个送到号子里去。”说完,他对我一努嘴:“走!” 我看了屈明一眼,动了动嘴,想说点什么,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忽然发现,从进来到现在,除过登记,他就没讲一句话! 皮鞋被没收了,我赤着脚跟着老周向这排房子另一端的铁门走去。我看着越来越近的铁门,感觉就像走进一个怪兽的血盆大口,头皮阵阵发麻。 站在铁门前老周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回过头来问我:“你是q县的?你家里跟我们郭局是啥关系?” 我没听懂,但还是嗫嚅着回答:“是q县的,但您讲的郭局,我不清楚。” 老周眯着眼看了我半天,好像是在判断我讲的是不是真话。最后他开铁门的时候突然冒了一句:“我不管你讲的是真是假,也不管你有啥关系,总之一句话:到了这里面,是龙你也得卧着,是虎你得盘着。少说话,多干活,对你有好处。” 我赶忙答应:“是,是,谢谢您!” 随着铁门的开启,一阵歌声扑面而至。有人,不是十几个人,而是几十个人的歌声,声音苍凉而整齐。仔细一听,居然是《国际歌》!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我愣在当场,完全被这歌声给镇住了,我从没想到过,有人能把这首充满希望的歌唱的如此绝望,却又绝望得撩人心弦。就像是月下群狼的对月哀嚎,又像是丛林中受伤的兽鸣,仿佛从远古的洪荒时代传来,回荡在这条昏暗的过道里! 就在我正听得如痴如醉的时候,耳边一阵急剧的喘息声把我拉回了现实。我偷偷瞄了一眼老周,他的脸都绿了。随后侧着身子仔细听了听,紧跟着一个箭步冲进了过道旁的一个小院里,就像是一只猎狗扑向了他的猎物。 “你们这些坏怂,驴球日出来的,还把自己当成革命先驱了,还唱国际歌?那老子不成反动派了?别你妈不要脸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呸!都你妈给老子关机,不然一个个脚镣全给你们扎上!你们叫老子值班不安生,老子叫你们天天都不安生……” 老周唾沫四溅地骂着,手插在腰里,随着上身有节奏的起伏,脚下还转着圈。这狠毒的骂词,包括刚才迅捷的动作,还有一手‘听风辨位’的本领,不是一朝一夕练就出来的,颇有几分电影《九品芝麻官》中周星驰的味道。五六十的人了还有这身手,看来这个看守所不像屈明说的那样不堪呀!看来我还不能掉以轻心。 趁着老周骂人的当口,我迅速扫描了一下身处的这个院子。一面靠着值班室的那排房子墙脚下是一个二十厘米的水泥台子。另一面一模一样的房子,院子大概有四五十平方米,全是水泥的,有一个小花台里可以看见一点土色,花台里长着一株不算太高的枇杷树。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仅仅两个龙头的水池,约有半人高,砌在院子的中间。整个院子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 老周大概是骂累了,终于停了下来。四周静谧得只剩下他喘息的声音。其实,就在他进门的一瞬间,歌声就戛然而止。要不是刚才给我的感觉太强烈,太震撼,我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当时的我把这当成了新鲜,当成了笑话看,谁知道没过几天我就‘光荣’的成了这个合唱团的一员。而且,后来还成了l县看守所的著名主唱。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老周打开了房门上写着“三号”的房子,站在门口对我没好气地说:“你还瓜兮兮地站在那里搞啥?往进滚!” 门口出现了一个高个的光头青年,对老周赔着笑脸:“周叔,又送来一个啊!” “你们一天是吃得太饱还是咋的,歌唱的不错呀!”老周阴阳怪气地说:“你们是不是看我值班,觉得我好欺负,怕我太清闲了,想帮我找点事做呀?” “唉!这不一天没俅事,无聊嘛!不知道是您值班,不唱了,不唱了。” “无聊?老子这警察还嫌一天无聊呢!你们些烂怂犯人,还想有个啥聊?我给你们说,谁不安逸了给我说。你周所我专治各类疑难杂症!” 老周咧着嘴说。 “你放心,今晚上你保证再从我们这听不到一点儿声音,谁再闹我把他牙拔了。” “你们别整过火了。”老周把我一把推进了屋。 “保证不会给您惹事,你就放心吧!我们有数!”光头把胸脯拍得梆梆响。 老周俯在光头身边耳语了几句,光头双腿委曲,整个身子矮了下来,边听边点头,像极了电视里白狗子听皇军的吩咐。还瞟了我两眼。 随着“咣”一声,我彻底与外面世界隔绝了。听着叮叮当当锁门的声音,就像一只怪物的爪子挠在我的心上,让我心里窒的难受…… 003血泪交加的手续 这是一个只有二十平方米左右的房间,正对大门是一排大通铺,占据了整个房子近一半的地方。另外还有一张床板单独靠墙放着,刚才的那个光头青年就半倚在被子上,正眯着眼睛看我。 我闻到一股异味,这才发现,在门后,就在我站立的地方,放着一个马桶,隐隐有异味传来。 大通铺上分前后两排,目无表情地盘腿坐着十几个人,高矮胖瘦,老少皆有,形态各异。前面几人还长得比较惊世骇俗,每一个都够十五个人看半拉月的。而后面的那些人则又个个目光空洞,浑身散发出一股腐朽的气息,要不是时不时还微微眨下眼睛,真让人以为是一具具干尸。 这些人都是清一色的光头,看着就散发出一股凶狠的味道。我怯怯地扫了一眼,刚好十八个人,就像是一脚踏入了罗汉堂,在进入这个房间的这一刹那,我就强烈地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杀气,胸口为之一窒——看来情况比我想象的还糟!一颗心又慢慢地沉了下去,六月的第一滴汗珠悄悄地渗出了我的额头…… 十几秒钟的时间没有人说话,但我觉得就像寂静了十几年那么长,也不敢妄动,我真不知道如果没有人理我,我会不会就这么一直站到天荒地老。 “先蹲那儿!”终于有人发话了。声音应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好像是从大通铺上传来的,光线很暗,看不清是谁在说话。 我左右看了看,最终还是选择原地蹲了下去。马桶就在我脸旁,一阵臭味熏得我差点吐了出来。 “以前进来过吗?”那个冰冷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没有。”我悄悄抬头想看看说话的人。 “头低下,不准乱看!”声音中立马多了一些暴戾的味道。 我赶紧低下头,心中忐忑不已。 “没进来过,这么说,里面的规矩你是不懂了?”顿了一顿,那声音又来了。 “全凭大哥关照。”我赶紧卖着乖。 “呦!小嘴挺甜呀!关照,我关照你,谁他妈关照我呀?不过听你说话,还是个灵醒人,那就好办!”这一次,我听出了几分戏谑。 趁着对方口气松动的这一下,我头微微的抬了抬,眼皮迅速地一撩,终于看清了说话的人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大个子。远远地看不清长相,只依稀看到长了一脸的络腮胡子。 “看你个瓜逼也不是个憨锤子,知道这是啥地方吧?”大个子又问道。 “知道。”我迅速回答:“看守所。” “那你知道看守所的规矩,进来后要过手续吗?”大个子紧跟着问。 “知道,刚才在前面,我已经过了手续了,”我认真的回答。 “哈哈……哈哈……”我的话就像是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水中,一下子通铺上前排的几个人都大笑了起来。我看见后面那十几个人也想笑,但嘴角咧了咧最终没笑出来,看样子憋得挺辛苦。 没想到我的一句话竟惹得哄堂大笑,我不知为什么,但还是咧开嘴,赔笑了几声。 “笑锤子,谁让你笑了,你他妈给老子装俅迷是吧?”大个子突然脸色一变,屋里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就像是有人给关上了开关一样。只有睡在单铺上的那个光头青年还是笑眯眯的,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那眼神就像是猫在看一只快死的耗子。 “你给老子听清楚了,在前面那根本不叫手续!手续是在这给你过的!”大个子一声爆吼。 “就是,就是。现在过手续的权利,组织上已经下放了,已经从公社下放到咱们生产大队了。”那个光头青年插了一句玩笑后又对黑衣大个说:“素质,一定要注意素质!你吼啥呢,跟人家好好说嘛!咱们要以德服人。” “看看,还是李哥有水平。铁头、川,去叫这个瓜逼知道一下啥叫真正的标准化程序!”大个子一声吩咐,大通铺上应声而下了三个人,其中一个瘦子跑到窗边向外张望着,另外两个肌肉男呲牙咧嘴的环围上来,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我的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心怦怦跳的声音连我自己都能听得见。神经一紧张就突然有点明白他说的手续是什么意思了,赶紧接道:“我明白啥叫手续了,全凭大哥安排!” 大个子阴阴地笑了一笑:“你倒还不瓜!”想了想又说:“看你个逼认罪态度还好,这样吧!给你个优惠:文过还是武过,你自己选。” “敢问大哥,啥叫文过,啥叫武过?”我战战兢兢地问。 “妈的,还真是个啥都不懂的青皮!咋说呢,文过痛苦小,但手续多。武过,虽然有点猛烈,但手续简单,一下就过去了。”大个子突然又变成了不厌其烦的老师,一副谆谆善诱的样子。 我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横竖都是一死。不如选个武过,一来让他们少编排一下,二来可以适当的体现一下我的坚强,以后的日子恐怕会好过一些。于是便悲壮地说:“要武过!”语气中颇有一番“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 “毛主席早就说过,要文斗,不要武斗。我劝你想好了,武过你行吗?不要以为你身体壮,别看你有二两肉,我这可是剔骨刀!”大个子阴阳怪气地说。 “没问题,头掉了碗大个疤!”我不知道自己咋会憋出这么不伦不类的一句话,真他妈滑稽! “嘿!好椽子,有点意思。铁头先给他来十个‘礼炮’,欢迎一下这个新马号。试一下他的钢火看看有没有你铁头的头硬。别是个喷匠——光一张嘴。”又对站在窗边那个向外张望的瘦子骂道:“棺材板,你把亮子把好,别像刚才唱歌的时候一样,人来了都不知道。再不把心操好,小心老子真给你做副棺材板!” “礼炮?欢迎我?”我还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正纳闷呢,就被那个叫铁头的一手捂住我的嘴,一手抓住了我的头发,猛地拽着我的头发就向后面的墙上撞去。 我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就像是整个世界在我面前爆炸了,眼前先是一阵发黑,只见金星乱舞。尔后是一片红,紧接着又是一阵黑。然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一阵剧痛立刻顺着我的脊椎窜上了头顶,随即又散入了骨髓里。我的心尖都在痛,怀疑是不是脖子断了,要不然为什么脑袋重的都不像自己的了。 仅仅是一会儿,还没等到这噬骨的疼痛散去,第二下“礼炮”又轰然而至,又是一阵巨响,又是一阵红光……三下,四下……我已经来不及感觉痛了,只是觉得魂魄被撞出了壳,而躯体也不属于我了。只有耳中随着撞击发出的“嗡嗡”声,让我在还逐渐消失的意识中觉得:“礼炮,这个名字实在是……实在是太他妈贴切了!” 就像是有一生一世那么久,我的神志又渐渐恢复了清醒,耳朵里嗡嗡的轰鸣声也已散去。朦脓中,看着眼前的人一个个在昏暗的灯光下,鬼影婆娑,一张张脸说不出的狰狞可恐。 我艰难地扶着墙,从地下爬了起来。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只觉得有上万斤重,一个趔趄,差点又倒下了。 “蹲好!别扶着墙!”大个子如同魔鬼般的声音又响起了:“看你娃表现的还可以最起码没叫唤,接下来的手续可以从简。”说着,他略带征求地看了一眼倚在单铺上的那个光头青年。后者微微颔首。 “川娃,该你了。再给他来十个胃锤,帮他清醒就行了!”大个子淡淡的发号着施令。但从他淡淡的语气里,我却敏锐地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还容不得我多想,那个叫铁头的一把挽起我,把我抵到了墙上。我虽不知要干什么,但肯定是凶多吉少!恐惧又不可抑制的升腾起来。这一次不光是腿,连躯体也剧烈的颤抖起来。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恐惧,大个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川娃这逼还上道,给他来个六分熟就可以了。” “还不谢谢曹哥!”川娃一口蹩脚的川普透着一股谄媚。 我终于知道那个大个子叫曹哥,我忙不迭地点头道:“谢谢曹哥,谢谢曹哥。”虽然,我并不知道要谢他什么,我只知道在这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现实环境里,注定只有选择逆来顺受——礼炮都已经受了,现在还能怎样呢?只求这一切快快结束。 曹哥点点头,挥挥手示意可以开始了。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接下来这种刻骨铭心的痛楚。直到今天,每当我想起挨得第一个胃锤的味道,胃部仍会禁不住产生一阵阵痉挛…… 004不能抗拒的欺辱 得到曹哥的示意后,铁头又捂住了我的嘴,只不过这次他用的是两只手,用的力气也大了几分,而那个叫川娃的,则后退了一步,稳稳地扎了一个马步,随后,一个勾拳就砸在我了我的胃上。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我只觉得胃部一阵阵抽搐,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腹中翻江倒海,喉头发甜,胸中腾起一股呕吐感,可又什么都吐不出来,整个人顺着墙角就溜了下去,身体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瑟瑟地抽搐着。 我这副痛苦的样子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同情和怜悯,刚死死地把我的背部贴在墙上,就觉得眼前一花,同样的部位又挨了一拳。 我张大着嘴巴想喊,却又发不出声音,然后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彻底的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许只有几秒钟吧!我躺在地上,感觉世界又慢慢的回来了。耳朵里隐隐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我没敢睁眼,艰难地分辨出这是曹哥和单铺上的光头青年的声音。 “李哥,你看接着下来咋弄,胃锤还差八个呢!”这是曹哥在问。 那光头青年,对,就是叫李哥的,好像很不耐烦地说:“算俅了,差不多就行了。这逼是个关系,老周刚给我打过招呼的,弄过分了,我们都要遭殃!” “那……手续过不扎实。万一以后不认卯了咋办?”曹哥嘟囔着,显得极不情愿。 “俅!我说你咋那么多废话,日妈的人在号子里,不对头接着捯饬就行了!”话里很有几分胸有成竹的味道。 “听李哥的,听李哥的。”曹哥态度立马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恭敬地答应着,又立刻吩咐道:“铁头,弄点水把他整醒,别拿清水糟蹋啊!拿擦了地板的水!”语言立刻恢复了先前的那种威严。 我眼睛闭得紧紧的,一动也不敢动,等到脸上传来了水的凉意,赶快配合着睁开了双眼,只见铁头的脸就在我眼前。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我醒来,眨了眨眼做了个鬼脸,那意思分明在说;“我就知道你醒了。” “起来蹲好!”曹哥让我恢复到原来的姿势,又问;“刚才你咋晕了?” 我刚想回答是疼晕的,一抬头看见曹哥的眼睛里闪动着凶残又狡黠的光芒,一个机灵赶紧改口道:“这几天刑警队不分白天黑夜的审讯,没休息好,再加上心里害怕!”说完胆怯地看着他,生怕说错了话。 曹哥满意地点点头:“懂马号的很嘛!你也别害怕,我们还是很友善的,我再问你,你看这面墙,它是黑的还是白的?” 我大大地出了一口气,看来是没说错话,心里那很紧绷着的弦才一松,就顺口答道:“曹哥真会开玩笑,这墙嘛!它肯定是白的。” 语音未落,眼前就多了一只硕大的脚底板,头上狠狠地挨了川娃一脚。 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忽”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准备还击,好好教训一下这个面目可憎的川娃,可还没等我完全站直身子,随着曹哥一声暴喝:“你想搞啥?”大通铺上弹下不止十个人,一下子就又把我踹翻在地上了。 随即,拳头,脚底板,就像雨点一样落下来……我试图爬起来,可巨大的冲击力令我根本做不到。 足足踏了有半分钟,曹哥才让众人放开了我,恶狠狠地看着血流满面的我说:“不管你在外面是日龙日虎日豹子,还要上天日鹞子的好汉,到了这,是龙,盘着,是虎,卧着,谁他妈都一样,你看看其他人,包括我,哪一个不是这样过来的。这就是必须要过的手续,你想搞特殊,你问问他们答不答应!” 周围的人环视着我,没有一个接腔,但从他们那如狼似虎的目光里,我已知道了答案。 歇了一歇,曹哥又接着道:“我再问你一遍,这墙它是黑的还是白的?” 我咽了一口满是血水的唾沫:“黑了,虎落平原被犬欺,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认了!”脑中飞快的思索着他的问题:“什么意思?这墙明明就是白的呀!难不成还说是黑的?” 我刚要回答他是黑色的,突然看见铁头给我使了个眼色,手微微指了一下曹哥的方向,我脑中灵光一现,赶紧连声道:“曹哥说是啥颜色,就是啥颜色的!” “嘿!算你娃灵醒!”曹哥紧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但又狠狠的剜了铁头一眼,铁头吓的一个哆嗦。 “你听好了,算你娃运气好。李哥说了,看你是个城里娃,先给你放半公分的量,剩下的手续先记着,以观后效。这第一关暂时先算你过了,要跳腾,后果你也尝到了,今天第一天,多余的话我也他妈懒得跟你说,晚上先值班,这是我们里面的规矩,新来的新马号,先值三个班!”接着又环视周围问了一句:“今晚谁值班?” 川娃立刻答道:“是我,曹哥。” 曹哥扫了一眼川娃,想了想却又挥手叫过铁头:“川娃今天先不值班了,铁头,你带着新来的值班。”说完阴恻恻地问铁头:“知道为啥不?” 铁头忙不迭地点头:“知道,曹哥,谢谢曹哥!” 曹哥点点头道:“知道就好,你不是爱显吗?还敢给新来的打点,那晚上就好好的陪陪他吧!你这个贱骨头。纯粹是自找的。以后要是有人再敢给老子假慈悲,冒充菩萨,以后老子就叫你们真成佛!”曹哥狠狠地说。想了想又吩咐道:“铁头,让他把血迹擦了,给他点药,止止血!” “曹哥,号子里没有药了!”铁头怯怯地说。 “不管是土霉素还是去痛片,随便给他压成面,抹上就行了,哪来那么多废话!”曹哥很不耐烦。 “啥药都没有了,真的。”铁头说话声音都没了。 “那我就只有表示遗憾了!怪你娃命不好。”曹哥给我怪笑了一下。 这时单铺上的李哥伸了个懒腰说:“行了,不早了,有啥明天再说,哎!别忘了让他把交代材料写了,明天一早我就要看。” 李哥的话音刚落,大通铺上两个眉目清秀的小孩迅速地下了床,一个开始给李哥铺床,另一个则倒水,挤牙膏,动作娴熟,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等到李哥洗漱完毕,躺进被子后,曹哥才一挥手:“都睡!”然后他也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也睡了。他的头刚一挨枕头,盘在通铺上的十几个人‘嗖’的一声全部打开了被子,前后没有二十秒,就交错着躺下了,一溜儿排开,就像验尸房的尸体。动作之迅速,整齐,连我这从部队锻炼出的人都自愧不如。 我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了些,刚想活动一下蹲麻了的双腿,就见曹哥又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说:“新来的,还不把灯关了!” 我闻言赶紧站起来,到处寻开关,却怎么也找不到,在号子里转了几个圈之后,无助地向铁头看去,铁头见我看他,赶紧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又仰头盯着天花板上灯泡的线路找了下去,终于发现,这个灯根本关不了,它就没开关!估计是前面值班室统一控制的,再看看曹哥脸上止不住的笑意,一下子明白了:这是在耍我呢! 我胆怯地向曹哥望去,讪讪的赔笑道:“曹哥,你看着……” 被子里一片“嗤嗤”的闷笑声:“你这个瓜逼。” 曹哥也笑骂了一句,又收起笑容,板着脸说:“灯,就不关了,小鸟,把纸和笔给铁头,让他晚上教这个新马号把交代材料写了。”说着又恶狠狠地说:“我劝你娃老老实实地写,别有隐瞒,你曹哥祖上可是干过锦衣卫的哟!”说完,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漫长的第一夜终于开始了。 听着号子里的人都渐渐睡熟了,我慢慢地站了起来,悄悄的活动了一下腿,腰痛的直不起来,铁头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拉了我一把说:“你个挨球的,害得我倒霉,晚上还要陪你值班,我好心给你使个眼色,人家说我给你打点,嘿!” 我忍着痛说:“那真对不住了,谢谢你了!” 铁头赶紧捂住我的嘴,又回头看了看床上,才心有余悸地说:“你快别给我说谢谢,在这里面,你只能谢所长,谢李哥,谢曹哥,才能决定你过啥日子,我可当不起你的谢谢,以后别说这话了,让人听见,我又要遭活!” 我也没再坚持,苦笑了一下说:“哎!那个交代材料,到底是啥东西?” 铁头闻言拿出纸笔说:“这个东西可要写好了,把你所有的事,叫啥,住哪儿,多大,都干过啥,为啥进来的,和谁犯的案,都要写清楚,仔细着呢,我可跟你说,你千万别大意,你写的啥案由一定要记清,不然万一以后穿帮了,或在号子里谝冒标了,你就要球!”铁头殷殷地叮嘱道,显得十分认真。 我口里应着,虽然不是太明白写这个有什么用,但我想这既然是规矩,那就要写,不写也得写,何况这个东西对于我这个学中文的来说也不算个啥难事,很快,在铁头的指点下,我的第一份狱中作业开始了…… 005和厕所的亲密接触 夜,已经很深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挤着二十多个人,空气自然不是很好,脚臭、汗臭、尿臭、各种各样的味道夹杂在一起,弄得我老是不能集中精神。或许主要还是因为心里紧张吧!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了,无论他怎样指点,纸上还是一片空白,完全不是我原来想的那个样子,可以一蹴而就。铁头在我的对面焦急地望着我,一面示意我赶快写,一面时不时扫一眼睡着的这些人,偶有打呼噜、说梦话、磨牙的人他就拍一拍。但可笑得是呼噜声最大的曹哥它却不敢惊动。 那个时候还是年轻呀!直到若干年后已在监狱历练成为老油条的我才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何地方,规定只是针对大多数人的,对少部分人不但完全不适用,而且这些规定都是为他们服务的。当时的我,只想着一件事——报仇!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讨回今天这笔债! 看着熟睡的曹成伟、李文华,我的心里一阵澎湃,恨不得就这样掐死他们,但我的理智告诉我不可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要先装龟孙子,现在要曹哥李哥叫得亲热才行! 铁头见我半天不落笔,急了。又不敢和我说话,抓过笔就写了一行字:“怎么还不写?” “不会,无从落笔!”我很干脆地写道。 “唉!算了,实在不行那我写一句,你答一句。” “好吧!谢谢你!” “又说谢谢,跟你说的别忘了,不然小心吃亏!” “你叫什么名字?” “秦寒。” “多大了?” “十八。” “犯的什么案子?” “抢劫……” 就这样,在铁头的循循善诱下我终于进入了状态,完成了我的交代材料。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情景一问一答,真有如柏拉图的名著——《对话录》的创作模式,不知大师泉下有知,会不会被我的厚颜无耻气得坐起来…… 我叫秦寒,十八岁,求学当兵均半途而废——只因太荒唐了。从部队回到地方后,和朋友一起在l县的邻县m县经营一家歌舞厅。白天不营业的时候,就利用自己的场地为一些打牌赌博的人服务,抽取一些费用。就在五月初的时候,一个叫王平章的人找到我的一位朋友屈明,告诉他在他们l县有一个搞养殖的老板特别喜欢打牌,让屈明找个人合伙和这个老板做个局,骗他些钱。屈明刚从劳改队释放回家,就是靠赌为生。一听有利可图欣然应允,便找到了我,年轻的我觉得在那开舞厅多蒙屈明照顾,就当还他个人情吧!于是便答应了。我觉得不保险,又拉了和我一起开舞厅的朋友金华加入。过了没几天,王平章就把这个姓唐的老板领来了,一上牌桌——果然是个大凯子!一天就输了九万元,当场付了三万元,剩下的六万打了一张欠条。接下来就是要账要账再要账。几番无果后,我们四人就准备了枪,在半夜的时候破门而入,捆住了他们两夫妻,放干了他们养殖池里的水,将一百多条大鲵全部拿走了。结果在半路我和屈明出了车祸,掉入了一个近十米的悬崖,于是被警察所擒,而另外两个,王平章和金华却神奇地逃脱了。所幸我俩命大,车祸后都安然无恙,真不知是我们的幸运还是不幸。只是这一下苦了我的父母,他们一个是我们q县的领导,一个是医生,都是我们那个县城人头比较熟,交际较广的人,这一下,不知要让他们丢多大的人。唉!现在也顾不上了…… 铁头看完我写的东西,点了点头认为差不多了,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便不再看我,只是在我快睡着的时候拍我一下弄醒我。 以前看书上描写,身陷囹圄的人第一夜如何如何的辗转难眠,思绪万千,现在看来恐怕全是扯淡的。只有一个字——困!刑警队的连轴审讯,看守所里的残酷手续,这一切结束后,心理、身体骤然放松,睡意便像洪水一般地袭来,而铁头总能在我要进入梦乡的时候适时地叫醒我——看来真的是很有经验呀! 就这样,在昏昏欲睡中我的第一夜很快过去了。天渐渐亮了,看守所里喧闹起来,不知道是什么声音。曹哥从被子里伸出头来喊了一声:“起床!”大通铺上的人就一个翻身全都坐了起来,只是全都不系裤子,把裤腰提在手里,一副严阵以待的阵势。 过了没几分钟就听见院子里的大铁门开了,只听见老周喊着:放茅了,放茅了。然后就哐啷哐啷地打开了号子的门。我刚准备出门,旁边的人个个夺路而出把我挤在一边,两个风一吹就能倒的人抬着马桶就冲在了最前面,那样子像急着去救火。 我跟着人流出了院子,随着监墙根向后面的厕所冲去,我看见大家都在跑我也就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一定没错。一路上我总算看清了看守所的格局,这是一个田字形建筑,两堵长墙把看守所分成了四部分,这也就是后来我所知道的一、二、三、四院。两边是两条过道,一、二院一边,三、四院一边。四面是高大的监墙围着整个看守所,两头一边是警察区,外劳号,女号,一边是露天的厕所。 到了厕所我看到所有的蹲位都几乎满了,就像是夏天傍晚电线杆上的麻雀。而且几乎每一个坑位前都有人在提着裤子微微地跺着脚,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搞了半天,跑那么快是为了占座呀!我释然地笑笑,便开始放水。这厕所还真不是一般的脏,屎尿到处都是,白色的蛆虫在你任何可能看到的地方欢快地蠕动着肥胖的身躯,看得我胃里一阵酸水。 说来也怪,本来我小便了以后就想回去的,可是看见这么多人蹲得兴高采烈的,我一下也就有了便意,准备凑个热闹。可是我左看右看没一个空位,正当我准备失望地离开时,突然发现最靠近里面的两个蹲位没人用,而且还特别干净。我大喜过望,也没多想,一个箭步就蹲了上去…… 正当我拉到兴高采烈之际,忽然听见曹哥那懒洋洋的声音:“哎呀!今天生意不错呀!铺位都满了,我也要开门做个生意了。” 不知为什么,我一听见他的声音,心里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想到了什么,就准备提裤子起来。可还没等我站起来,面前已经被一片黑影笼住了。我清楚地看见曹哥的笑容凝聚在脸上,慢慢的升起一股黑气。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裤子都没系上,就被不知从哪来的飞腿揣进了蹲坑里,耳边只听见一句:“你个怂胆子太大了,连曹哥、李哥的专座都敢占,真是不想活了!” 我什么话都讲不出来,因为实在是太臭了!蹲坑里的黄白之物粘了我一身,满脸都是新鲜的屎尿。我突然的闯入惊得那些蛆虫加快了蠕动,却又不得其路,有几条还钻进了我的嘴里,我想吐,但一瞬间却又没了力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纯粹自找的,没事大什么便呀!不过,这帮逼也太坏了,刚才居然没有一个人提醒我,敢情都等着看我笑话呢……” 006毕生难忘的洗浴 我忍受着心中的屈辱和别人嘲笑得目光,告诉自己:要忍!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院子的,老周站在门口见我过来一脸坏笑地问我:“昨晚给你过手续没有?” “没有,周所。”我讪笑着。 “没有?过来我看看你有伤没有。”老周向我挥挥手,示意我走快点。 等我还没走到跟前,老周一掩鼻,上下打量了一下我问:“你咋回事,弄的这一身?”说话间脸色就有点不对了。 还没等我回答,老周就高声问开了:“谁了的,谁了的,他妈的胆子太大了,不把老子的话当话是吧?是谁?站出来。”老周像头猎豹在院子里审视了一圈。碰见他目光的人都低下了头,不敢正视。顿了顿老周又指着曹哥说:“曹成伟,是不是你个坏怂?”还没等曹哥接腔,老周又叫李哥:“李文华,我不跟他说,我找你,我给你办了招呼的。是你周叔对你不行还是咋的,你跟我过不去,我给你打招呼的人你还整?” 李哥没去上厕所,根本不知道情况,被老周训的一头雾水,只是疑惑地看着曹哥。 这个时候我脑子里灵光一现,觉得是我说话的时候了。我对老周说:“周叔,您误会了,没人整我,是我几天没睡好、吃好,脑袋发晕摔厕所里了,还是曹哥找人把我扶起来的。” 此言一出,我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人松了一口气。老周一下子转过来盯着我:“你别骗我了,曹成伟能找人扶你?他不睬你两脚都阿弥陀佛了!”言语间根本不相信。 “真的,我不骗您,我干吗骗您。”我一脸诚恳地说。 老周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估计是没看出什么破绽,终于相信了,悻悻地说:“你娃,别我帮你出头,你吃了亏还不敢开腔。有事忍着,我值班了你给我说,这院子是我管的,谁欺负你我拾掇他。”说完老周又给其他人打招呼:“都安生点,手别太贱,莫给我惹事!到时我上班了给你们卖百货。” 周围的人一阵欢呼: “谢谢周叔。” “周叔英明。” “早都想买百货了,放心,我们绝不惹事。” 老周挥挥手,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锁上院子门走了。 后来,在看守所呆久了我才知道,当初我这灵机一动是多么的明智,它直接改变了我接下来的命运和生活境遇。 老周走了以后,很长时间都人没有说话,我看了看没有人理我,刚想找个地方蹲下,就听见曹哥说:“川娃,教新来的把马桶刷一下,教仔细了,他刷不好,你还接着刷!”正准备刷马桶的川娃闻言喜不自胜,也顾不得我身上脏了,一把拉起我就往墙角走。 在川娃悉心的教导下,我很快就掌握了刷马桶——这门每个初入看守所的人都要掌握的技术。按他说的,我先拿清水洗刷然后用少量洗衣粉清洗去污,最后挤少量牙膏用水稀释放在马桶里,用以遮味。我一边刷着,一边闻着衣服上和桶里传来的臭味,想着未卜的命运,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但是转眼一想,既来之则安之,现在,就是要报仇,搞跨李文华!我这样想着,手里的动作也变得用力起来…… 好不容易洗完了,在川娃检查过关后,曹哥才从屋里出来,见我这副样子,便吩咐那个小屁孩:“小鸟,给他点洗衣粉,叫他脱光了洗个澡,一身臭俅地!”李哥听到了说:“算了,算了,这怂刚才还灵性,看样子又是个屋里有人管的。给他点香皂,回头还就行了。“李哥一说这话,周围的几个人立刻都用一种既羡慕又嫉妒的目光看着我。但当时我还不知为什么,后来我才知道,许多人从进来到转监或释放,连香皂味都没闻过。 我用着小鸟给我的一点比火柴盒还小的香皂一边搓洗着,一边观察着院子里的人,这个院子一共有四间号子,每个号子大概有十几人,靠近铁门那一边的四号没人住,空着。三个号子大概五十几个人,放了茅以后现在全在一起放风。因为号子里是没有自来水的,洗漱全靠院子里的这两个龙头。通过观察我发现,这个洗漱的顺序是很有讲究的。各个号子的老大洗漱时,即使旁边那个龙头空着也没人去用,然后就按地位高低来了。不言而喻,像我这种新进来的,肯定是最后一个。所以现在我也一人独自享用着龙头,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不急不慢地洗着。在刑警队几天不眠不休,进来后又遭遇这一切,身上都臭了。这个澡虽是凉水,但真是舒服呀!直到现在,在我出狱后,我在很多浴场,洗过各种浴法,做过按摩,推拿,足疗,都再找不到那种深入骨髓的舒服滋味了。 正当我洗的高兴时,一直盯着我的一个中年光头人笑着对李哥说:“华华,新来的这个懂马好得很嘛!刚才还在老周面前给伟伟拉托,你又添一员虎将呀!” 这人不是我们号子的,但从他对李哥说话的语气里和他洗漱的顺序上,我能判断出来,他是另外两个号子其中一个的老大。 只听李哥淡淡地回道:“啥虎将呀!再虎也没你刘哥手底下兵强马壮。再说,这又是个关系。动不得呀!” 那个叫刘贵的哈哈笑道:“华华你谦虚了,到你手里,就是你的人,啥都要给你冲到前头!” 李哥眼皮一翻:“冲?冲谁?难不成冲刘哥你?你放心,不管咋样,这院子都是你的头块板。” 刘贵闻言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讪讪地说:“华华你说哪去了,都是兄弟伙计,说这些见外了。” 李哥正待要说什么,被曹哥接了过去:“刘哥,你别这样说,我和李哥当不起,我们都是你号子里出来的,都是你小弟。在号子里你的教导和照顾我们都记着呢,不敢跟你以伙计自居。” 刘贵再也忍不住了,脸一板说道:“伟伟,你咋怎么没规矩,我和你李哥说话,你插啥嘴?是不是对你刘哥有意见,有意见明侃,别话里夹刀带枪的。” 曹哥一下立了起来:“我就是对你有意见,咋了?你收拾我呀!这不是以前了。你有啥法?你把我俅咬一口。” 正在剑拔弩张的关口,院子门一下开了。进来了一个我不认识的矮个子警察像赶鸡一样的驱赶着我们:“收风了,都往进走。你们一天吃多了,闹俅地声音大的,我还没走门口就听见了。” 我这要提着马桶往号里走,他看看马桶又看看我突然问:“新来的?叫秦寒?” 我赶紧回答:“是的。” “提审!跟我走。” 跟着这个警察出了院门刚从过道拐进前院,就一头撞进了一个人怀里,只听见一个女人嗔道:“你要死呀!不看着点!急着往天堂走呀?” 我一抬头,只见一个女孩俏生生地立在我面前,嗔怒地望着我。恰如雪原上绽出的一枝绿芽,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记得初见她的模样。但当时看她的打扮,我知道这是个女犯人,也就没留意,道了个歉继续走。 可是我怎会想到,后来正是这个女孩,在看守所和我发生了那么多的故事…… 007一根十七个人抽的烟 来提审我的还是冯教导,另一个警察我不认识。提审的内容还是那一套,和刑警队几乎没区别,无非就是问了一下作案的经过,然后就是反复问我我那两个同伙,现在比较专业地叫法应该是同案了,问他们有可能匿藏的地方。关于这一点屈明早跟我讲过了,一定不能说,抓不住他们对我们非常有利,因为我们可以把所有的事尽量向他们身上推。所以——我当然是东拉西扯呀!一会儿说他们有可能去陕北,一会儿又说可能是四川,最后又说甘肃也有可能,总之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说遍了。 最后他们也失去了耐心,冯教导给我发了一根烟说:“你狗日的也别和我们讲故事了,我办了多少年案子了,你肚子里那点弯弯绕我能不知道?我们今天来,本来也就没有指望能问出啥新东西,我们都知道,人一甩进看守所,给你教咋对付我们的坏怂就多得很,还能指望问出啥?今天来就是个例行审讯,你关进来二十四小时必须提审你一次。主要是看你有没有受到人身伤害,咋样?昨晚有人欺负你吗?我可专门给老周打了招呼的。” 我赶紧鞠了个躬说:“没有没有,还好,里头人对我好得很,谢谢您了!” 冯教导看我点头哈腰的样子笑骂道:“锤子!你别跟老子摆玄的,这又不是疗养院,度假村。他们能对你好?我都问了,你关在李文华的号子里,那个人是比较稳,也不是社会上混的。但那个曹成伟——他案子就是我办的,那可是个大坏怂,我还能不知道?看你这个样子就是昨天让他们调教了的,你娃呀——就应该吃点苦!”顿了顿又叹了口气说:“哎!不过事情到这一步了,看守所就这个样子,你不吃点苦也是不可能的,只要不太过分就行了。如果有啥事过火了,你跟你们周所长讲,再怎么说你爸和我们老板也是熟人,没多有少也要照顾一下你。你自己也注意点,别惹事。” 当时我真想把自己受到的欺负一五一十告诉冯教导,但我却没有这样做,因为我知道,这些事他也是爱莫能助,能有什么用呢?打蛇要打七寸,我一定要等机会,一击而中!其实他也不知道,曹成伟只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李文华,才是不折不扣的人渣! 然后冯教导把他的半盒烟给了我,让刚才那个矮个警察送我进去,走在路上他和我聊了几句。他姓陈,按看守所的规矩,每个警察都要尊称所长,而看守所的警察一共九个,八男一女,犯人们都戏称为八大金刚,并且每人都有外号。送我的这个就是八大金刚里最好打交道的一个——运输金刚陈所长。当然啦,这些是我后来自己了解的,毕竟嘛,没有人会主动跟别人讲自己外号的。 令我所没想到的是,在回去的时候我又见到了刚才那个女孩,见我过来,一直盯着我看。这回我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她,大概有二十岁出头,体态匀称,面目姣好。咋看都像是一个邻家女孩的模样,真不知为什么会关在这个地方。见她看我,我便笑笑跟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谁知她却开了口:“哥哥,有烟吗,给妹妹一根。”我看陈所长没有制止,想起身上还有冯教导刚给的烟,便掏出来给了她一根,毕竟刚才差点撞倒人家。 她接过烟,笑嘻嘻地问陈所长:“陈哥,这是个新来的啊?以前没见过。” 陈所长骂道:“关你俅事,你问这么多干吗!咋个?想男人了?想男人了我就把你们女号的风收了,关进号里自己解决。” 女孩也骂道:“滚!你说话好难听呀!” “难听?我是怕你难受。”说完,陈所长带着我扬长而去,都走出一截了,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我一回头,看见她依然在冲我笑。真有意思!我摇摇头,继续跟着陈所长走了。 回到号里,许久都没人说话,好像整个屋里就我一个人。静谧得一根针掉在地下都能听得见,好像大家都在等什么。 我知道就在我刚才出去提审的时候,已经开过饭了,因为整个号里弥漫着一股饭菜的味道。我看了看碗也是用过的,摞在一起。李哥指了指那摞碗说:“刚才火贼给你拿了两个碗,那是你吃饭的家伙,要扣十块钱的,等回头你家里送钱来了,给人家交了。”我连忙答应,赶紧把带来的烟全递给了他,却不敢问我的饭菜哪去了。 李哥说完这一句也就再没了下文,大家都不说话。我很自觉的和其他的人一起盘腿坐在大通铺上打坐,只有曹哥和李哥两人时不时拿眼睛交流着信息。 过了好久,曹哥一下从床上蹦了下来,伸了下懒腰:“哎!看来没事了。”又指着我对李哥说:“这货看来还行,不是个炮手。”李哥也微笑着说:“就是,看来是组织上可以重点培养一下的对象。”其他人都频频颔首,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好像李哥说出了什么至理名言一样。 我当时还不知道啥意思,后来听着听着明白了。原来他们知道我是为什么出去提审了,却不知道我是不是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给我的关系点炮,结果看半天没反应估计是没事了,所以都放心了,觉得我还不错。 明白过来之后的我赶紧说:“哪能呢,我怎么会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干这种没屁眼的事呢。李哥,曹哥,你们放心,号里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出去胡说的。” 曹哥拍了拍我的肩说:“小伙子不错,有前途。” 我的妈呀!我真是受宠若惊,进来以后他是第一次喊我小伙子,这最起码是当成人看待了嘛!而且这也是第一次和我肢体接触,当然,殴打我不算。 我装的话都不会说了,结结巴巴地道:“谢谢曹哥夸奖。” 李哥这时说话了:“我们是奖罚分明的,你早上在老周面前没胡说,还给你曹哥拉托,出去提审也不乱说。”说到这他又把我带回来的烟点了一支:“还记着带烟回来,表现不错。给你来点实惠的。”说完他把半截烟给了我:“先来一炮。”我接过烟还没抽,只见周围人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好像恨不得上来抢。我看这个架势,先抽了一口,然后就递了出去,后面的人看着前面的人的嘴,脖子伸得老长,有的人还拼命地往跟前凑,使劲拿鼻子嗅,真是一点都不浪费呀! 除了李哥曹哥,号子里十六个人转了一圈回来,手里的烟还剩了大半。我心里那个感动呀! 记得小时候学过一篇课文《一个苹果》,讲的是上甘岭的志愿军战士七个人分吃一个苹果的故事,那也不过如此呀!我示意大家再来一圈,他们纷纷摆手说不要了。我还以为他们是不好意思,最后待时间长了才知道——屁!那是李哥奖赏我的,他们能分一口已是天大的恩惠了,还敢来第二下? 抽着剩下的半截蚂蚱我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我自己的烟,给我抽个蚂蚱还是恩惠,这种屈辱,我一定会加倍讨回!” 008“政变”前夕 其实现在细想起来,我的出头,就是从刘贵事件开始的。接下来的这件事,它使我真正从一个最低贱的洗马桶的桶桶跃升为号子的管理层。所以说我一直欣赏一句话:机会不但是给那些有准备的人的,更是给那些有勇气的人的——以后的监狱生活,这句话被无数次的应验。 刚刚把烟抽完,李哥就发话了:“看你还可以,就是不知道椽子咋样,敢弄事吧?要是不怕,我给你个机会。” 曹哥刚想说话,李哥用眼神制止住了她,又接着不紧不慢地说:“你想必也看出来了,我们号子和刘贵他们号子不太对吧。早就想找机会杀杀他的锐气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合适的人。现在你来了,我看你娃还可以,看样子是个弄事的人。咋样?敢不敢跟他弄一把?” 通过李哥和曹格的慢慢介绍,我才渐渐知道了这里面的来龙去脉:原来李哥和曹哥本就是一个单位的,以前就认识,只是犯的案子不一样,曹哥是强奸,李哥家里比较有钱,他跟社会上三教九流的人都挺熟,而且自己还有份司机工作。闲着没事,找了几个小弟把公家的钢铁偷出来卖了,结果阴差阳错被一个不知道他底子的新领导给捅到公安局了。现在都在走司法程序,也就是说刑事拘留,案子都未开庭审理。他俩进来的时候都在刘贵的号子里。 刘贵此人,人称刘老流,老混混,一直在社会上捞偏门,贪婪得无以复加。在经济上、精神上、肉体上对李哥和曹哥进行了全方位的侵占,掠夺,欺压。后来李哥实在受不了了,找他的关系户,也就是老周委婉地表达了想换一个号子的想法,其实李哥还是很讲规矩的,没有直接给老周说为什么。但我想以老周的管教经验,大概也可以毫不费力的猜出来。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他对李哥确实照顾的可以,直接想办法给李哥开了一个没人住的号子,并把曹成伟调过来‘辅佐’他,还从别的号子别的院子精挑细选的给他配了一拨人——也就是他们能吃住的人。就这样三院三号就正式打开门做生意了,而我则很幸运成了他新号子的第一个人。 他们俩一直想报这一箭之仇,彻底打翻刘贵在这个院子的权威地位!只是——这件事需要机会,而这个机会就是一个挑头的人,这个人不但要敢于向刘贵开火,而且最好还要有一定的关系,最后警察不好过分处理。可是环视号子里这些人,自保有余,但让他们去向刘贵发炮,对于长期居于刘贵淫威下的他们来说,要求还是有点高。 可是现在,我的到来,使这件事有了最好的转机。关键只在于——我敢不敢! 其实,按道理这件事根本不需要征得我本人的同意,因为看守所的规矩就是,你只有服从安排,没有资格挑肥拣瘦。后来同样睡了头铺的我曾讲过一句总结的话:号子里安排的事,理解的你要执行,不理解的你要在执行的过程中慢慢理解。但是,这件事情有点不一样,开玩笑,刘贵何许人也?三院大哥呀!弄事靠什么?气势!如果你是被逼无奈去的,没有那个积极主动,一往无前的劲头那是肯定不行的。况且,这也不是非要干的事。用李哥的话说,这也是我自己的一个机会,干成了,我得以解脱,李哥出了一口气,并取得三院的领导地位。各取所需,两全其美。 我的大脑里只是把这些事稍微的过了一遍,就迅速地做了决定:与其天天刷马桶,像猪狗一样卑贱的活着,还不如奋力一搏,改善一下自己的生存条件。当然,这是我报仇计划的一个跳板,我一日不出头,要达成我的目标就遥遥无期,干了这件事,还能麻痹李文华和曹成伟。再者,或许我这人性格里天生就有爱冒险的因子,故而对于能够早日出头,混出自己的地位的事就格外感兴趣。 主意已定,我坚定地对李哥说:“日妈的,不就是个刘贵吗?搞!什么大哥,乱石堆里骑车子,弹得个俅痛。弄翻他。” 李哥大喜:“明给你说了,你搞他决不会有事,因为你是郭局长的关系,哪个警察不给面子。他刘贵算啥?俅!”说着又拿出一根烟给我:“来,抽上!我给你说,只要这事你搞成了,以后你在号子里就品着!啥活都不干了,管号子!我说的。”然后还嫌不过瘾似的又对所有的人说:“都给我争点气,搞翻刘贵,全号子免盘一天!” 其他人一下被这句话点燃了热情,就差大喊“乌拉”了。 “嘘!”李哥示意众人不要喧哗,“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明白吗?”李哥向众人眨眨眼睛。 “李哥,这事赵军不会插手吧?”曹哥显得有些不太放心。 “别关键时候就犯怂,还用你说,我早就勾兑好了,你以为我那条家里送的白沙到哪去了?实话跟你说吧!搞了统战工作了!不然,今早你跟刘贵发飙他就说话了。”李哥没好气地说。 我虽不知他说的赵军是谁,不过据我估计,肯定是个实力派人物,说不定就是另外一个号子的老大。我心里盘算着,看什么时候有机会认识一下,说不定对我有助。 “不过,这事儿还真得好好计划一下,一定要万无一失。今天下午放风的时候,秦寒你这样这样……”李哥仔仔细细的开始向我和其他人一一布置着。 现在痛定思过,其实我的犯罪并不是偶然的,我血液里天生就有一种不安分在流淌,我喜欢新奇刺激,喜欢玩火冒险,我不甘寂寞。当时如果没有刘贵,必然会有李贵、王贵。对于不甘人下的我来说我一定会找一个人,或一个机会,来成为我向上的阶梯。而刘贵,只不过是“躬逢其盛”罢了。 那天中午,李哥详细的给我们布置了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假设了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真是面面俱到,丝丝入扣。看着他不厌其烦的脸,听着他滴水不漏的安排,我心里不禁感慨:“看来,这么文质彬彬的一个人能领导如此穷凶极恶的一群人,不仅仅是关系照顾呀!看守所的头铺,还真是不好睡。我要重新审视一下这个人了。不过,我将来一定会睡在他的位置上,并且,要做的比他还好。这一天,不会太久!”我默默地这样告诉自己。 009铁窗生涯第一战 一切都已安排好,只等中午的放风了! 说来也奇怪,按说我应该紧张,甚至有些恐惧,毕竟这可以说是决定接下来我生存境遇的一役。但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我几乎兴奋地坐卧不宁,好像是要去解放第三世界国家受苦的同胞。其实要说我有勇无谋也不尽然,我其实在心里还是有谱的:一则这件事是李哥、曹哥的事,他们一定比我乐见其成,不会袖手旁观的。而且以前不知心里都想多少遍了,再说前期的工作都做好了,可以算得上是计划周详,以有备攻无备,胜算颇大。二来我和李哥都是有关系的,而刘贵只是资格老,人头熟,警察只是需要依靠他的威慑管理号子的日常秩序,仅仅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即使有事也不会过于处罚我的。最大的原因是——报仇的欲望!而我又知道,想要报仇,就必须上位,而今天的事真是为自己脱颖而出打下基础! 这件事成功与否的关键只有两点:一是能不能一下子占到主动权,气势上压倒他们一号的人,如果动静搞大了,惊动了警察,那么能不能在从动手到警察来的这短短的时间占到优势,达到目的。二是二号的人会不会在我们动手的时候有所动作。但关于这一点,李哥说他早有安排。我对此则深信不疑,只因我能感觉得到,他是一个很稳的人,没有把握,不会出手!我心里一边这样思考着,一边期盼中午那个时刻的来临。 时间过得很快,还没怎么着就到了两点,几乎在我还没完全准备好的时候,放风的门就已经打开了。 十五分钟后,放茅结束,院子大门上锁。 五分钟后,各号子的人陆陆续续都出来了。 又是大概五分钟,一脸午睡后倦怠的刘贵打着哈欠出现在了一号的门口。 不到一分钟,刘贵的份子娃拿出了他的牙刷毛巾,刘贵开始在水池上洗漱。 李哥出来溜了一圈,看看时机差不多了,给我了一个眼色,示意可以开始了,自己一转身进了二号的门。 我左右看了看,这时一号的人只有院子里一个洗马桶的桶桶,一个份子娃在水池边上拿着毛巾,等他刷牙,其他的都在号子里整理午睡后的内务。而我们号子的人,因为提前就有了计划,内务早就整理好了,这时除了李哥几乎全在院子里。 刘贵也发现了,但他没有在意,或许,他压根不会想到会有人向他挑战吧!还一边漱着口,一边戏谑地跟曹哥说:“伟伟,号子管得可以呀!把底下的人弄得跟部队一样,动作挺快。这才多长时间,内务都收拾好了。” “那还不是刘哥您教导有方。”曹哥神色如常,笑着说。同时看着我向刘贵努了努嘴——尽管他努力控制着,但我可以看见他脖子上青筋暴露,可见内心对刘贵恨到了极点。 刘贵浑然不觉,并显然对曹哥的回答还挺满意,哈哈大笑:“伟伟现在不得了哇,一张嘴也会扇得很呀!看来看守所就是锻炼人。哈哈哈——咕”还没等他笑完,一个散发着恶臭的马桶就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脸旁,把正准备俯身洗脸的他熏的一个嗝,差点吐了出来,半截笑硬生生的给逼了回去。 而这个马桶的主人不用说了,自然是在下我了。说句题外话:看守所里,马桶真是个好东西呀!后来在看守所待久了才知道,这东西确实是进攻防守,杀人越货,生活娱乐的必备利器!从看守所到监狱,过了许久,我仍在无限怀念我的马桶朋友…… 刘贵一下没反应过来,愣住了,毕竟有一点突然。还是他的份子娃反应快:“日你妈,搞啥呢,想死了,还不赶紧拿走?” 刘贵飞起一脚就踹在了我的肚子上,其实我可以躲开的,但按照计划,我不能躲。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腹部的衣服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大脚印,无比清晰,就像是拓上去的一样。 刘贵一脚踹完我,就扭过头去对曹哥吼道:“伟伟,你就是这样调教的人吗?一点规矩都不懂。你要管不来,我帮你教一下!” 我趁他扭过头去,提起马桶,一下就扣在了他的头上。然后一拳就把往过来冲的那个份子娃打翻在地,简直就是个没发育完全的小屁孩嘛!哪是刚从部队退役不久的我的对手,简直不是不是对手! 就这会儿功夫,我们号子的人一下子全冲上来了,其中两个身高力大的去死死抵住了一号的门,剩下的全都在往刘贵身上招呼,没有用手的,都是用光脚踩,刚开始还不敢的,看到别人踩得那么来劲,生怕回去后被李哥曹哥收拾,也跟着放开踩踏起来,而且比前面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墙上的武警也发现了,嘴里喊着让我们住手,一个武警则飞快地跑去叫警察,另一个看我们没有停手的意思,哗啦一下拉开了枪栓,吼道:“再不住手我开枪了!”可惜现在大家已经红眼了,根本没人听他的。现在刀架在脖子上也不管了。 刘贵头上套着马桶,在地下翻滚着,嘴里呜呜地叫着什么,也他妈听不清楚,谁管呢,现在血都上头了,不干也干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干翻了再说。 大概只有不到一分钟吧!我们听见过道的铁门响了,按事先安排好的,抵住一号大门的俩人放开了手,里面的人一下就冲出来了,有一个好像是他们管号子的人,一边往出冲一边喊:“刘哥,刘哥,咋了咋了!” “咋你妈逼!”曹哥一个眼捶就招呼了上去,我见状也扑了上去,三两下就把他放倒在地。然后对后面的人叫道:“都他妈站住,想死的就尽管上来!” 后面的人有的迟疑着站住了,有的还在往上冲。曹哥使了个眼色我们就都往院门边退,只有刘贵还在地下,已经没有声音了,头上的马桶也不知被谁取了下来,看着好像还无大碍。只是像死狗一样的卧在地下,偶尔身体抽搐一下。 我们刚退到门边,院门“哐啷”一下就打开了,打开的门把我们和一号的人适时地隔开了。而一号往前冲的人一个刹不住,把进来的人直接重重地撞翻在了门旁的台阶上。 “哎哟!你们这些个狗杂碎,要把老子的腰撞断呀!老子要给你们一个个全扎上脚镣!”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一号的人全傻了眼。只见陈所长仰面倒在台阶上一手揉着自己的腰,一手指着一号的人咬牙切齿地说。 010五副脚镣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赶快七手八脚地把陈所长扶了起来,现在也没有人去管刘贵了,任他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躺着。 陈所长揉着摔痛的腰,恶狠狠问:“咋回事?弄得鸡飞狗跳的。”又拿脚拨了拨刘贵说:“别染了赶快起来,问你话呢。你刘贵霸道惯了,今天怎么也躺地上了,真是稀罕呀!”言语间一股明显的嘲弄之意。 刚刚眼看就快不行的刘贵,闻言还是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就对陈所长说:“就是他,这个新马号他拿马桶砸我!”根本不提刚才被群踩的事,好像刚刚躺在地上的是另外一个人。原因很简单:被一个人整了,可以说是大意失荆州,被一群人踏了,那就叫混背了。而这其中的学问和区别没人教我,等我后来自己睡上头铺,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陈所长睥睨地看着他:“你怕在是讲故事吧!他一个刚来的敢动你?这娃早上提审我看到过的,还可以嘛!” 刘贵指天划地地发誓:“真的,陈叔,我不骗你,不信你问号子里的人是不是他拿马桶砸得我,你闻我身上还有马桶味道呢。” “你日妈的身上本来就有马桶味,一肚子坏下水嘛!”陈所长还是不相信,拿话损着他。 一号的人七嘴八舌的给陈所长证明着,信誓旦旦地指证是我搞了刘贵。陈所长架不住这么多人证明有点信了,转身就骂我:“狗日的坏怂,空长了个人皮,我还以为你是个规矩娃,没承想也是个爱惹事的疯狗,是不是皮痒了?”说着说着就要动手。正在这时,一个瘦得比竹竿好不了多少的人从二号出来了,走到陈所长身边给他发了一根烟,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所长听完打量了一下我,好像是要记住我的样子。突然指着刘贵就开骂了:“你狗日的果然在骗我,说话只给我说一半,他为啥拿马桶砸你?那是自卫,你是不是先踹人家了?别给我说不是,你看人家身上的脚印,你看你身上有啥?你还恶人先告状。” “那是他把马桶提到水池上了,我才……” 刘贵分辩的话还没讲完,就被陈所长打断了。 “那水池不就是洗东西的地方,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打人家干吗?你狗日的我看你是当牢头狱霸当惯了。我给你说,你最好老实点,我早看你不顺眼了,小心老子哪天收拾你!”说完就转身要走。 刘贵看着马上就要遭殃的我突然又没事了,一下子有点接受不了,急了:“我说陈叔,你这样怕要不得吧?你这样搞院子里要有啥子事你可别怪我。”语气就有点不敬了。 马上都要走到院门口的陈所长闻言一下子站住了,停了一停,突然转身像疯了一样冲过来,一巴掌就扇在了刘贵的脸上:“我给你长脸了是不?你还敢威胁老子,老子在看守所待了二十年了,啥没见过?还有事别怪你,老子先解决你这个最大的事!” 陈所长一边骂一边把刘贵往院门外扯:“走,跟我到前面去,我叫你毛不顺我非要给你顺顺毛!” 刘贵一面护着头一面还反抗,嘴里还不服气:“我不去,你不行把我在这弄死,我知道,不就是新来的是个关系嘛?你别以为我啥都不知道。” 刚才那个瘦高个就站在我身边,刘贵此言一出,我就听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充满了惋惜。也难怪,即使在我这个没有服刑经验的人看来,这句话也讲得十分的不合适,我相信如果是在冷静状态下的刘贵,是绝不会说出这种话的,看来,他阵脚已乱了。唉!人还真是不能丧失理智呀! 果然,陈所长听了刘贵的话,本就气得发红的脸顷刻就紫了,冲着门外就大喊:“劳动号里的,给我拿副脚镣过来,皮管子也拿来!我要好好叫有些人知道,我是咋个对待关系的!”说完凶神恶煞地看着刘贵。 刘贵这时害怕了,脸有些白。偏偏就有那愚蠢无比而又自作聪明的人认为这是个表现的好时机——一号有两个人还给陈所长求情。求情就求情吧!还分辩:“陈所,您看不行算了,本就是那个新来的不对嘛!” 老陈闻言大怒:“你们意思就是说我处理得不公平了?狗日的,没一个好东西,你们不说话我还把你们忘了,刚才一个二个扑的猛得很嘛!差点要了我的老命!”说着又回头向外面喊着:“劳动号,再多拿几副脚镣来!” 一拨人全傻眼了,一个个的都往后缩。“别躲,刚才扑得欢,叫得欢的我都记得,你、你、你,还有你,全都给我站到前面来!”陈所长一口气点了四个人的名字。 被点到的人无奈的站到墙角,等待着即将要到来的惩罚。没有让他们多等,只是两分钟不到就来了几个劳动号的人,一个个红光满面的,气色精神很是与关在院子里的人不同。这我以前当兵的时候就知道,全是在看守所里干活的短刑犯,也就是说全都是法院已判决,而刑期又不长的,在看守所里从事做饭、送水、打扫看守所和公安局卫生的杂活。 陈所长一挥手,就像县太爷甩了签子,劳动号的人简直和电视上如狼似虎的差役一样,把几个人一个个摁住开始扎脚镣。看守所的脚镣分为两个规格:一种是用钥匙开的钢制的轻便小脚镣,俗称‘麻花镣’,因为他的链子是呈麻花状的。专门给已判决而未执行的,或是已经铁定要被判处死刑的死刑犯使用,以防止他们自伤自残。第二种就是惩罚性质的大脚镣,有二十斤重的还有四十斤重的。我现在看到的就是这种大镣,估计给刘贵准备的还是个四十斤的。 这种脚镣是全铁铸的,和电视上看到的脚镣一模一样,戴上以后用螺丝上紧,然后直接把螺丝砸扁,这样除非拿铁钎砸断,不然就卸不开。而且还从中间的铁链上分了一条出来固定在手上。戴上它以后,吃饭睡觉都不能解开,不能洗澡,不能换衣服,最痛苦的是你的腰根本直不起来,苦不堪言。 等五个人全部扎好脚镣后,陈所长手里拿着皮管子(后来我知道那是看守所专用的处罚人的工具)走到刘贵面前想了想,估计还是想给他留点面子,所以并没有打他。只是在他头上轻轻地敲了敲,居高临下地说:“你恐怕在这个院子待久了,舒服日子过的时间太长了,已经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了,我还是给你换个号子吧!免得你记不住自己的小名!就换到三号去。你们不是爱打嘛?放一块加深一下感情就不打了” 刘贵听了这话,一下抬起头来,脸色大变:“陈叔,给个面子吧!” “面子,面子是自己给的,我给不了你,你还是到三号去找面子吧!继续留在一号当老大的话,按你自己说的,出了啥事你难给我负责。”陈所长的口气淡淡的却又说不出的冷漠。 大家正准备进号子,陈所长却叫住了我:“那个新来的,跟我来一下。” 我不明就里地跟着陈所长出了院门,他带我只走了几步就停下了。 停了一会儿,见左右无人,陈所长低声对我说:“多余的我不说了,你也是个聪明人,你的情况赵军刚才跟我讲了,你既然是我们郭局的熟人咋不早说呢,以后有啥事说一声,小忙还是能帮一点的,你自己也注意这里面人复杂,你刚来不懂,别让人当枪使了。对了,我跟你讲的话,你别跟其他人说,有啥不懂你问赵军,就是那个瘦高个子。”说完,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就打开了院门,一把把我推了进去。 011老油条 回到院子里,刘贵已经进到号子里去了,只有哐啷哐啷的脚镣声还在诉说着他内心的不甘。我心里还在琢磨着陈所长的话,曹哥就一把抱住了我:“好家伙,表现得可以呀!这一下我看他刘贵还厉害!” 消失了许久的李哥这时也出现了,环视我们号子所有人,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依然是那么漫不经心的语气:“咋样,效果良好吧?一切是不是都按我说的来的?” “那是当然,李哥是谁?这简直就是——这叫那个啥来着?算无什么什么策?”曹哥一个马屁就拍过去了。 “算无遗策,你个没文化的。”赵军拍拍李哥的肩膀:“不过说真的,你还是有点厉害哟!硬是把刘贵搞垮了,看来我们真是老了,以后这院子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给我这老骨头留个活路,没问题吧?”兔死狐悲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兴味索然。 “瞧您说的啥话,哪能呢?你赵哥还是这头块板,您说了算,一切听您的。其实我搞刘贵就是为了出口气,不是为了争权夺势!我这样说,您信不?”李哥一脸的诚恳。 “算了吧!我没记错的话,今早你还说刘贵永远是这院子的头快板呢,转眼马桶戴头上,遭群踏了,我还是管好我二号这一亩二分地吧!我信不信都无所谓,只要你莫给我找事就行了,我还有几天就刑满了,不想惹事,更不想争,所以才啥都不管。不然——”说到这,赵军低下头去在李哥耳边轻轻说:“你还真以为你赵哥就值一条白沙烟呀?”他的声音虽小,但站得很近的我还是听到了。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居然还为刘贵的这个廉价的大哥称谓,感到那么一丝丝的惋惜,真他妈不值当呀! 李哥听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阴晴不定的。半晌才神色如常地对赵军笑笑:“不管咋说,我承您赵哥的情,以后还要靠您抽合。”这话一说,就等于李哥当仁不让地承认了自己在三院的领导地位。 “嗯哼!好说,好说。”赵军不置可否。 人真是种很现实的动物,这一点在监狱体现得尤为突出,这刘贵才刚一倒台,他一号的人就纷纷过来点头哈腰地示好,其中甚至还包括那几个戴镣的人。老毒拖着沉重的脚镣移到李哥身边,掏出根烟腆着脸说:“李哥,来抽一根,刚才的事是兄弟不对,您别往心里去,以后还要靠您关照。” 李哥接过烟:“过去的就过去了,以后号子管好点,有事说一声。”又扭头对赵军说:“你看咋样,赵哥,我觉得老毒可以,轮也该轮他了。” “你看着办把,我没意见。”赵军眼皮都没抬一下。 老毒大喜,因为这即意味着他得到了李哥和赵军两个号长的认可,合法的继承了一号的领导权。尽管这就像是日本人扶持的满洲国,但也不管那么多了!毕竟上位了嘛!于是赶紧给赵军又发了一支烟,屁颠屁颠地给两人点上。那副谄媚的样儿哪像个一号之长呀!刚才不是挺凶吗?看来色厉内荏并不是传说。 正想着呢,李哥招招手把我们几个人拢到身边,低声说:“这还没完呢,看起来老陈是给了个面子,但咋回事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不,把刘贵扔咱们号还是他妈个麻烦,这家伙,不是新马号,啥路数都懂,不好办呀!” 我诧异道:“还这么复杂,你的意思是说,老陈是故意的?” “你以为呢,他是给你和赵军了个面子,但是又不愿让我们遂了心愿,那意思就是说:你们别得意,我啥都知道,把刘贵扔你们号,看你们咋办。” “我的妈呀!原来还另有玄机呀!”我摇摇头。 “看守所里名堂多呢,你呀!学着点吧!”李哥说罢又给我们几人叮咛道:“都放机灵点,给他扎一点,想办法把他弄走。” 其余几个人点点头,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 收风回到号里,刘贵正盘在床上抽烟,看见我们进来一脸的满不在乎。 曹成伟上去就是一个飞脚:“你不懂规矩吗?谁让你在床上抽烟的?” 刘贵轻松地拍了拍身上的鞋印:“打吧!我换了号子就算是新来的了,手续的规矩我知道!我今年四十五,从十七岁开始进来都六七回了。啥场面没见过?你们都还在我号里待过,这些他妈都是我教的。还跟我咋咋呼呼的,你们不是要打吗?赶紧动手,打完我好歇着。” “那你的意思就是到现在还想想装前辈喽?”李哥哥从后面走过来,一脸的似笑非笑。 刘贵翻翻眼睛:“算你们狠,我现在是虎落平原,前辈不敢说了,但我进来多少次了,就这想让我认卯?你们也太可笑了吧?我上次进来的时候,一.二一大案的主犯审我我都没给他认卯,就凭你们几个我手下调教出来的,还差点吧?再说了——”刘贵动动脚下的脚镣说:“别看镣给我砸上了,但老陈啥意思以你华华的聪明不会不知道吧?我看你们能怎么样。”他说的一.二一大案我们都知道,是一个抢劫团伙,盗抢杀人多起,当年是震惊全国的案子。 李哥笑了起来刚往刘贵面前走了一步,他忽然像杀猪一样的喊起来:“救命啊!杀人啦!”我们都一愣。面面相觑地看着蹲在地上大叫的刘贵。这老贼看大家都没动,忽然一下子跳起来冲到窗口,大声喊起报告来。 “日你妈,你不得活了是吧!”李哥一下子回过神来,“手指头都没挨你?你就喊!”铁头和川娃一把按住入戏正深的刘贵。他被压在地上依然不老实,使劲挣扎着说:“跟我玩儿?爷爷进来这么多趟还没人能给我难看!今天着你们一道那是大意,还想搞我?别他妈寡妇梦俅——尽想好事了!” 监门上的小风门打开了,陈所气呼呼地说:“你们还没完了是吧?又在干吗?先把他放开!” “陈所,我们没动他……”李哥争辩道。 “你当我眼瞎吗?没动他把他按在地上干什么?”说着,眼睛一瞪我:“秦寒!面子是互相给的,知道吗?” 我赶紧摆手:“张所,真没动他。” 陈所一摇头:“你们弄事真他妈憋把!”说着,他冲着刘贵喊:“刘老流,你妈的是要把看守所当你家是不是?进来这么多次了还不长记性?” 刘贵真是个演员,一脸委屈:“陈所,您认识我都有十几年了吧?我什么人你还不知道?绝对配合改造!但是我也不是那让人说欺负就欺负的人啊!今天的事就够挫气的了,换了号子他们还不给我面子,还踢我,打我的。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说我能不报告政府吗?” “关机!”陈所打断他,“我告诉你刘老流,你少在这儿给我装他娘的资深人士!你都老油条了,我还能不了解你?!” 骂了刘贵一句,陈所又指着我们大伙说:“都给我规矩点,日鬼别把鬼日叫唤了!”说着,狠狠地关上了小风门,径直离开。 “日鬼别把鬼日叫唤了!”嗯……这句话很有深意呀……我细细的体会着。 012配门 看到陈所只是警告了几句就离开,刘老流笑嘻嘻的继续坐在地上,轻蔑地看着我们说:“看到了吧!管教和我都是熟人!凭你们还能怎样?”没等曹哥暴起,李哥先抢在前面说:“没看出来啊?没想到你还是个爱点炮的炮手呢?行,那咱俩就骑驴看账本走着瞧,看到底谁笑到最后,到时候我要叫你哭都没泪水!” 下午吃饭的时候,饭一进来曹哥开始挨个分饭,先是李哥和他自己,然后是小鸟、喜娃、我,接着又到川娃和铁头……到了最后桶里都见底了,但是还没给刘贵盛饭。眼看着盆里连最后一滴汤水都倒到了其他人的碗里,刘贵有些稳不住了。 “哎!伟伟,你咋没给我盛饭呢?”刘贵看着曹哥问。 曹哥看了看桶,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袋:“哎呀!怎么忘了给你盛饭了?对了刘哥,你的碗还在一号呢,也没记着给你拿过来。要不先忍忍明天早上一块吃?” 刘贵有些明白了,这是故意不给他饭吃。他看着李哥:“咱俩斗归斗,你也不能不给饭吃啊?” 李哥笑了起来:“咱们监号本来没预备那么多吃饭的家伙,你是知道的,看守所里专人专碗,哪有多余的?而且现在监号里有多少人你也看见的,所以你就委屈一下,等自己的碗拿过来了再吃吧!”说着,低头大嚼原本他从来不吃的水上漂。 刘贵悲愤欲绝地说:“我纵横监号几十载,还从来没见过一铺二铺还吃水上漂的!好,为了和我斗你连这饭都吃了,佩服!” 李哥曹哥笑笑不语,只是吃得更香了。曹哥更过分,还不停的砸吧着嘴,好像吃的是山珍海味。 刘贵就这样看着别人吃完饭,自己则一个劲地从蓄水盆里喝水。晚饭之后,李哥开始安排上厕所,这是每天晚饭后必有的内容。 结果那天出现了奇怪的一幕,整个号里的人像是集体患上了前列腺炎一样每个人的小便最少都有五分钟。最后刘老鬼再也憋不住了,看着最后一个人离开就解开裤子往前冲。曹哥一把拉住他:“我说刘哥,你是老马号了,规矩知道啊?你现在可以上小号,但是大号就不行!”刘贵喊了起来:“我倒是想解个大手,我要有啊?饭都没吃,尽喝水了!”曹哥又纠缠着他嘘寒问暖了半天,看到他脸都憋红了才把他放过去。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李哥告诉刘贵号里没有多余的被子,没法安排他睡。 刘贵闻言只好站在窗户旁喊:“老毒,找劳动号把我被子带过来。”老毒怕是早得到了李哥的授意,刘贵现在不在一号了,没人听他的,等于是没了牙的老虎,是只病犬!看守所就是这样现实,改朝换代很是迅速。 只听老毒吆喝道:“刘哥,对不住了,您那床被子原本就是拿的和尚的。现在您走了,我交还给他了。” 刘贵急了,追问道:“那我原来不是还有一床被子吗?虽然旧点,但也好过没有呀!” “你那床,你还好意思讲啊?不是早给做了马桶盖了吗?我说刘哥,你先坚持下吧!让家里重新送床来。都困难,就对不住了啊!” 刘贵气得牙痒痒,只有无奈的回到床边坐下。他东瞅瞅西瞅瞅,忽的一指小鸟,就问李哥:“那我跟他挤下行吗?” 李哥笑着对他说:“没问题呀!我们一向是以和为贵!” 李文华这样说,刘贵还迟疑着不敢睡了:“华华,该不是有啥阴谋吧?” 李文华和蔼地说:“你觉得睡觉能有啥阴谋呢?我打你还需要等你睡着吗?” 刘贵想想也是,于是就腆着脸去求小鸟商量。 毕竟小鸟是刘贵号子出来的,还真不好拒绝。刘贵真跟小鸟商量挤在一起睡觉了。这下苦了小鸟,这是个不满十七岁的小年轻,从来没进过看守所。看到刘老鬼钻进了他的被子,他只好爬起来主动申请值班。 我这晚还在值班期,李哥看刘贵已经睡熟了,便把小鸟叫到旁边悄悄问:“小子,你一直给我在干活,也没过分的吃过苦,你想不想再过的舒服点?”小鸟诚惶诚恐的答应:“想。”李哥笑了笑:“那你就听我说的去做。”说着,伏在小鸟的耳朵旁边耳语一阵,便让他继续躺下睡觉。 虽然我不知道李哥跟小鸟讲了什么,但我能感觉得到,李哥要给他配门了。 好不容易半夜值完班,我刚要打算睡觉,忽然听到小鸟大喊:“你干什么?”立即翻身坐起,李哥和曹哥闻声马上下床查看,这才发现小鸟的内裤已经脱到了脚踝处。刘贵迷迷糊糊地睁眼一看,经验丰富的他当即明白怎么回事,大骂道:“狗日的这是要给我配门啊!”或许是号长当惯了,他说着话,顺手就给了小鸟一个耳光。 小鸟捂着脸,也不说话。曹哥当即把刘贵按在床上,大声叫道:“李哥,这怕是要给所长说啊!”李哥点点头,便让川娃喊开了报告。 刘贵这次真的害怕了,面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王八蛋,你们这么害我,不怕报应啊!李哥啐了一口:“操,你他妈当年欺负我和伟伟,就没想过报应?”话音刚落,号门的小风门哗啦一声被打开:“我的天老子些,你们又咋了?”陈所在外面气得直跺脚。 “报告政府,他欺负我。”小鸟捂着脸叫道。 “他刚到号里来,能欺负你?” “真的,我没胡说,他脱我裤子,还拿话哄我,我一叫,他就打我!”小鸟指着被曹哥压在身下的刘贵。李哥也赶紧说:“是陈所,我们都看见了。要不是曹成伟拦着,他还想打廖晓。” 门外的陈所一下子火起来:“娘的,刘老流,你这是打算在监狱里养老送终啊!看来不收拾收拾你,你还真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了!”说着,他回去拿钥匙叫人。 没过几分钟,号子门打开了,陈所带着两个劳动号的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副最大号的镣铐:“给刘老流砸上!”刘老流大叫着:“所长,我实在冤枉啊!我什么都没做!”陈所瞪了他一眼:“没做?一个人冤枉你算冤枉,这一群人都能冤枉你吗?少废话,砸上镣到禁闭室关半个月,你就知道冤枉不冤枉了!” 013魔鬼的讲述 刘贵垂着脑袋愤愤地说:“行,你们够狠。陈所,我认栽了。你把我关禁闭吧!” “关你禁闭?看来我是要给你换个院子了,免得不知道你还要跟我耍啥蛇呢?” 刘贵被带走了。 看着刘贵踉跄而去的背影,李哥笑嘻嘻地说:“刘贵这一换号子,就彻底背了,哪个院子没他号子里出去的人,哪个院子没他仇人呀!” 听了这话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我以为这就是我看到的刘贵最后的背影,没承想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还成了战友,联手抗敌,并肩作战。但在这时,我以为看守所的斗争不过如此,也很简单,谁知这件事和后来的一系列的钩心斗角、腥风血雨相比,只不过是个小儿科。 “如愿以偿当上书童,一切尽在我掌握中。越来越接近秋香姐,今天的心情是大不同呀——大——不——同!” 看得出来,李哥真是很高兴。收风以后就开始摇头晃脑地吟唱着《唐伯虎点秋香》里面周星驰那段著名的台词。在号里已经转了几十圈了,晃的我头晕。其他人的心情也都很好,因为李哥说了,今天自由休息,并没有像往常要求的一样,全部在大铺上一言不发的双腿盘坐。 免盘——这可以说是比较高的奖赏了。 大概是因为他的心情特别好,或许也是转累了,李哥终于坐下来,开始唾液四溅地说上了:“我早就说了,只要把脉把准,就没有治不了的病!他刘贵咋了?不就是仗着资格老嘛! 看把他皮干的那样,还真以为谁都把他没法了。只要想整他——哼!” 说到这,李哥眨眨眼看着大家:“知道为啥我这样安排吗?” “不知道,不知道。” “我们哪能知道,李哥给讲讲。” 大家七嘴八舌,群情激动。 “我们不用知道,只要李哥安排了,我们照着去做,肯定没错!”还是川娃会拍马屁。 “你个怂,嘴会说得很!”李哥笑骂道,轻轻踢了川娃一脚,但显然心里还是很受用。清了清嗓子说:“今天高兴,就跟你们讲讲,都好好学着点。凡事都是需要用脑的!” “今天这事儿弄成了主要是因为:一是刘贵这人太差劲,心黑的吓人,只知道收拾人,弄人家钱,在院子里很不得人心,恨他的人多了,他自己号子里的人有些也巴不得他倒霉,换个人当号长,底下人日子说不定还好过些,况且,他的人有些我早就瞅机会烧过火了。要不然为啥一部分人冲的不积极呢?二是赵军马上走了,谁当这个院子的头块板对他都影响不大,与其这样,他还不如捞点实惠,刘贵恨不能把手伸他号子去,能给他一根针吗?我上来了,还时不时能给他点东西。这些人都不笨!他是陈所长的关系户,至于啥关系,我也不知道。反正说得上话,他说的老陈信。三是陈所长本就对刘贵有意见,你问为啥?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感觉,估计是老陈一直是个临时工,没转正,所以刘贵平时有点不把他放眼里,得罪人家了。其实他就是个瓜怂,日妈的再没用的警察也是警察,再牛的犯人也还是个犯人!你有日天的本事,在看守所也是人家一道菜,还是开胃小菜,根本不够看的。他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四是刚开始,我让铁头和川娃抵住他们号子门,是防止他们人迅速到位来支援,后来我让把门放开,是因为刘贵已经让整的差不多了。所谓群龙无首,让他们看一下他们平时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头铺,被踩翻的样子,也打击一下他们士气,削弱战斗力。但刘贵把持一号多日,再怎么也有几个嫡系吧?肯定有人要往上扑。我早就注意了,一般从有动静到警察来就那么大概一分多钟时间,我们一退,只要时机恰当,一开门有很大的概率看到一号的人在扑。没想到运气有些好呀!居然就有他妈的那么巧,竟然把老陈给撞翻了。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呀!五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研究过刘贵这人,太了解他了。暴躁,死要面子,我就知道他会先整——哎!你叫啥来着?奥!秦寒,对,我就知道他会先整秦寒一下,而且一般他爱用飞毛腿,所以我提前给你说别躲,那么大个脚印,证据确凿哇!赖都赖不掉。后来他觉得丢了面子,血上头说的那些话,我都没估计到,他不遭家伙谁遭家伙?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至于最后调到咱们号里来的事,大家都清楚我就不多说了。总之一句话:打翻一个人要靠拳脚,搞臭一个人要用头脑!” 李哥的话说完,号子里鸦雀无声。我已经被镇住了。佩服!佩服!我真想给他竖个大拇指,看来看守所的名堂太多了,看似挺简单的事,我以为就是搞个人,没想到竟然内里如此复杂,此人心思缜密,头脑冷静,观察力敏锐,绝不能小看,我心里暗暗对自己说。 直到很久以后,有一次我们又聊起了这件事,他才对我说,其实当时有最重要的一点他没讲——我才是整个计划里最为关键的一环,要不是我有“公安局长的关系”这个身份,这件事恐怕不会如此完美。要不然陈所长在听了赵军的话后,态度不会发生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不过旧话重提的时候,我早已在一次次的钩心斗角,相互倾轧中成长起来了。就是不用他说,我也早懂里面的弯弯绕了,故而只是淡淡的一笑,一副“来人休提当年事,前尘如梦只东流”的洒脱。 014非人的世界 后来我问过很多人,在看守所是待了多长时间之后才结束受人欺凌的日子的。他们的回答令我很是觉得满足,据我所知,除了个别官员或者是受人关注的特大要案案犯,一般人都要经过很长时间的残酷洗礼,究竟有多残酷,接下来我会慢慢讲。我还是算运气好的,进来后第二天就一跃成为管号子的人,有过从警经历的我可知道,一个号子里后面睡的人,日子有多悲惨! 李哥说话还是算数的,高兴之余还没忘给曹哥交代:“伟伟,我这人言出必行,叫这新来的秦寒,从今天起就和你一起管号子!” “他初来乍到,日妈俅啥不懂,当当行行都还没摸清楚,就让他管号子,能行吗?”曹哥不知是心里不高兴,觉得我分了他的权,还是真不放心我。显然对李哥的话不是很赞成。 “摸不清你把他带一下不就行了?我说你咋这么多废话,你也不是一来就会呀!谁他妈是天生就会坐牢的。要学会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你懂不懂?我说行就行,你认为不合适,早上我许愿的时候你咋不开腔?现在人家事儿弄了,要还愿了,又唧唧歪歪,这样你还咋带人呀?”李哥狠狠地剜了曹哥一眼,很不耐烦地驳回了曹哥的话。还顺带教育了一下他。 “你说行那肯定就行!”曹哥明白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忙不迭地答应:“李哥你放心,我也看了,这娃灵性得很,绝对学的快得很!” “就是了嘛!你要学会放权,学会培养人,你才能轻松一下嘛!好好教,这是个好苗子。”李哥伸了一个懒腰:“搞这一下子还有点累人,今天又不盘坐,都拉展了睡一会。” “谢谢李哥!”十几个人闻言喜出望外,齐声声地回答。 在曹哥不厌其烦的传帮带,和我自己耳濡目染之下,没用几天我就了解掌握了号子的日常生活和管理方式。我自己经常在想:是不是我天生就是个吃牢饭的命,要不然为什么看守所的一切我都学的那样快。很多东西曹哥并没有给我教,我几乎是自己下意识就懂,就晓得怎样去做。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别看一个号子只有二十几平方米,可名堂花样还真不少。 首先是各人号子里的位置,这一点从每天打坐时的席位,睡觉铺位和开饭时打饭的顺序,洗漱时的先后,都能严格的体现出来。就拿睡觉说吧,除了李哥单独睡以外,其他的人都是挤在那张大铺上。其实说挤并不准确,最起码是不很准确,因为前面四个人占了近一半的位置,剩下的地盘也不是公平分配——当你走进监狱大门的那一天起,“公平”这两个字就已经与你彻底绝缘。余下的床铺又是四个人占了一半,除过两个值班的每晚不睡,最后的九个人才接踵摩肩的挤在这张大铺仅剩的四分之一的范围里,有多挤?睡的时候决不能平躺,要脚和脸相对着侧睡!如果你半夜起来上个厕所,保准你回去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不过一般也没有人敢晚上起夜,原因很简单:号子只有马桶,晚上又特别静谧,谁放水的声音要是惊动了李哥,曹哥。哪你就死定了。什么?挨打?放心绝对不打你,只是在接下来的几天你不能上厕所而已,大小都不行。至于几天,那就要看李哥的心情了。 所以看守所里,几乎人们都不怎么喝水,毕竟,上位的就那几个,有几个能敞开上厕所的? 不过,也没有水,所里除了早晚各一次给一个号子供应一小盆开水用以喝药外,就根本没有开水供应,唯一的那一小盆,只有像李哥这种头铺才有资格用,泡个茶,洗个脚什么的。 有人问大便怎么办?怎么办,早上,中午各要放一次茅呀!至于回到号子里,虽然给你放了个马桶,但一般人还真不敢解决,包括李哥都几乎没怎么用过。因为那味儿实在太难闻。你想,这种情况下,谁敢用?而且,一个号里,除了一铺二铺撒尿能站着。其他的人都要像个女人一样蹲下。所以说,这就是罪犯和自由人的区别,连痛快的上厕所都成了一种奢望!真他妈的别扭! 看守所有一个最大的特点:人根本没有同情心,层层盘剥!当你进了一个号子之后,你就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和个人财产了,因为,连你这个人都不是你自己的了——被人吆来喝去,随意打骂。还能有别的东西保留?个人物资,衣服,鞋,被褥,日用品,包括家里送来上到你消费存折上的钱,都要号子里管号的人统一保管,分配使用。就说睡觉被褥吧,李哥是铺了三床褥子,还挑了一床棉布的被子。这是六月天了,我看着都替他热,也不怕生出痱子!接下来的曹哥和我两个管号的人,还有李哥的两个份子娃,就是我们大铺上睡前面的四个人,每人都是被褥齐全。中间的四个,俗称“打手”,他们是有褥子,但两人合盖一床被子。至于最后的那九个人嘛,随便给三床最差的被子盖一下就行了,不是怕他们冷着,感冒了谁来干活?褥子就更没有了,冬天就睡在光铺板上,连看守所的警察都说了,这样挺好,街上的乞丐还睡在大马路上呢!用看守所的话说,冬天睡光板那叫健身。但是,到了夏天天气渐渐热的时候,多余的被褥无处安放,就又统统铺在这些人身下,还戏谑地称这叫做磨练,心静自然凉嘛! 至于吃的用的,那睡在后面的人,更是连想都别想,什么日用品都是统一发放,都是定量的,洗澡就用洗衣粉兑水,打手和份子娃用肥皂,看守所里也不卖什么好东西,就是方便面榨菜和淀粉火腿肠。你要吃?喂老鼠都不给你!只有李哥和管号子的人专门享用,不扣你看守所供应的伙食你就谢天谢地了。 有的人会说,那我自己不用钱,也不让别人用,我不让家里给我送东西送钱总行了吧?放心,看守所不是一天建起的,你能想到的前辈们早已玩过了,小样,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015碧海明月汤 在我刚进看守所的第三天就是一个接见日,也就是每个月接受探视的日子。当然,这个权利不是任何人任何情况下都可以享受的。 首先,你得是已决犯——就是已经被法院判决而且没有上诉的,因为这意味着你的案件已经审理终结,不用担心你再串供、翻供了。但是,监狱就是一个总有例外的地方,我说过规定永远只是针对大多数人的,有些人还是能在一些特殊的时候,见到自己想见的人。除了你得是已决犯外,还得表现良好。虽然接受探视是罪犯的法定权利,但是如果存心想为难或者惩罚你,那就有的是借口剥夺你这个权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亲人身在囹圄,家人纵有怨言,又岂敢造次? 所以我说——“监狱是执行法律的地方,但往往又是法律最不能兼顾的地方。”这句话仿佛是个悖论,但在我漫长的服刑生涯中,它一次又一次的被应验。 接见对于服刑的人来说,具有很特别的意义,是服刑生活中一个重要的内容。我身边的很多人,在外面的时候,恐怕也和我一样,整天家人见不到面,亲人求着哭着都不愿回家。但一进看守所,就盼着赶快走完司法程序,能接见了,好早一点见到家里人。对于这一点,我不排除有痛定思过,反省自身,从而大彻大悟,突然觉得亲情可贵,思念亲人的。但说句不厚道的实话,以我所见所闻,大概更多的还是思念家里送的东西和钱。这也是很正常的,它可以直接改善你一段时间内在里面生存的地位,因为看守所的生活是可想而知的,人像猪一样被圈养着,当然吃的东西就不会比猪食好多少。我们把向家人朋友讨要钱物称之为“做贡献”,你在号里生存地位的高低,日子过的好坏与否,与你做的贡献是成正比的。如果你混成大哥,而你的号子又关进一个经济犯罪的人,那恭喜你——逮住了!就看你有多大能耐,能搞多少了,用行话说就叫“编凯子”一个“编”字,道尽了个中三昧,在看守所后面的生涯里我都将慢慢体会到。 母亲第一次来看守所接见我的时候,曾流着泪问我:“儿子,这里面伙食怎样?能吃饱吗?”看着她的眼泪,我只有说:“还行,您别操心了!”世上的事就有那么巧,正在这时开饭了,伙房的外劳提着菜桶从我们身边经过时,母亲看着漂在桶里的汤菜还好奇地问:“你们这里还养猪,搞副业吗?”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母亲就一眼看见了后面提进来的黑面馒头,霎时明白了过来。刚刚止住的泪瞬间就迸了出来,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一口气没接上,直挺挺地就晕了过去…… 吃过看守所牢房的人,一定不会忘记那种滋味。多少次在梦里,我依稀都还能闻见那种味道,尤其是看守所的第一顿饭,令我毕生难忘。 我进来的第二天早上因为提审,没吃上饭,所以一直到下午四点就是不给刘贵吃饭的那顿,我才得以一窥传说中的牢饭的真面目。晚饭还没进来的时候,先听见劳动号,就是火贼进大门打报告的声音,然后号子里专门负责打饭洗碗的人就已提前把碗拿好站在了号子门上,然后你可以听见给其他院子打饭的声音,大概十几分钟后,就可以听见过道铁门打开的响声,这时饭菜的味道也就随之飘来,那是怎样的一种味道呀!我至今无法准确的形容,就像是烧熟的胶皮,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但其间还夹杂了一点生油味儿,让你又隐约间能分辨出一点食物的感觉。饶是如此,它对我身边的人还是具有相当大的吸引力的,我分明可以看见铁头、川娃喉头涌动,在咽着口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紧盯着号子门上那个一本书大小的观察孔。 碗,一个个从打开的风门递出,又一个个递进来。一人一份菜,一个黑面馒头。所有的食物除过李哥的,全被倒进两个大盆里。然后随着曹哥一声:“开饭!”所有人就如同脱兔一般从床上跃下,两排蹲好,不住地往那盆里眺望。那模样就好比是动物园里等待管理员喂食的动物,一个个翘首以盼。 曹哥拿着一把塑料勺子,一个个按照铺位顺序分好,我看了一下前后相差之大,令我怀疑后面的那些人就吃这些,能维持生命吗?最后,待李哥唇齿轻启:“都吃吧!”众人齐齐唱了个诺:“谢谢李哥!”就谁也不再说话,只埋头开动,动作迅速而又安静。有个人——我至今都记不起他的名字,但却记住了他那张饥渴的脸。几乎是在我没端起碗的时候,就吃掉了属于他的那一份食物,左顾右盼地看着别人的碗中,目光像锥子一样,好像是可以用眼睛吃掉别人的份额。 看着眼前的东西——只能叫东西,这哪是人吃的呀?我无法形容它有多差劲,因为即使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评价它,都毫不为过。中国人说食物:色、香、味。味就不说了,因为我还不具有品尝它的愿望。光是看颜色、闻气味都已让我作呕了。土黄色的无名菜叶稀稀拉拉几根漂在褐色的汤上,中间一块切得有拇指厚的土豆片上布满了黑斑,散发出一股被蒸发的霉味。后来我知道,这就是看守所每天吃的汤菜,你还别嫌,就这还没多的,俗称“水上漂”。但等我掌权的时候,我为它改了一个很诗意的名字——碧海明月汤,用以纪念那曾经的岁月。 李哥看我迟迟没有动手就说:“赶快吃一点,吃不下也要吃,刚进来我们都这样,慢慢就好了,你要学会适应,吃!”曹哥也在一旁呵斥道:“别给我装雏,你他妈是贵族子弟啊?还嫌这嫌那。” 我不敢再坚持,闭着眼硬着头皮,舀了一勺就往嘴里塞。看见我这副样子,曹哥还不满意,“你看你那个怂样子,又不是让你上刑场!”说着手里一块馒头就扔了过来,没打中我,却“啪”的一声粘在了我身后的墙上,晃了两晃又掉进了马桶里。那个目光似锥的哥们急切地注视着那块馒头,用探询的目光望向曹哥,见后者没有反对,就“嗖”的捞出了马桶里的那块馒头,一下子塞进了嘴里。吃得太急,噎的他直翻白眼。 我刚想给曹哥赔个笑脸,就觉得嘴里有个东西:“不对呀!看守所没这么博爱吧!还给汤里加了肉丁,刚才怎么没看见?”一边想着,我还一边咀嚼了一下。突然我心里一个咯噔,觉得口感不对。赶紧吐出来一看——一条白花花的虫子,一半已经被我嚼碎了,另一半还活着,在我手掌心里挣扎着。 016猪都不吃这个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了我的喉头,看着那挣扎的半只虫子,我仿佛可以看见我生活的一个缩影,苟延残喘,徒劳挣扎。我干呕了几口,可又什么都没吐出来——我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李哥看看我,挥挥手制止住了还想要说什么的曹哥,我看见他的眼里全是悲哀,大概是我的样子勾起了他自身的回忆,所以并没有说话,沉默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唉!实在吃不了,就给他吧!反正他一天像个饿死鬼投胎的。妈的,咋没见你干活有吃饭这么厉害!”我如获大释,已顾不上恶心了。赶紧把饭菜倒给李哥说的那个目光如锥的哥们,我记不住他的名字了,就权且称他锥子吧!他正把马桶里捞的那块馒头费力的咀嚼往下咽,不知名的液体顺着嘴角往下流,也不知是他的口水,还是马桶里的汁水。看我给他吃的,赶忙还我一个真诚的笑容,咧开的嘴里,已嚼成糊状的馒头看得我胃里又是一阵翻滚,终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曹哥李哥一下都笑了。 “唉!你个怂叫我咋说你呀!连这都服不住。以后咋办呀!”李哥一脸的不以为然:“不过我先把话说前面,你相信吗?要不了几天,你的胃口就会非常的好,到时候饭不够吃可别找我,我让你吐!” “李哥,你别管他,这怂我看了的,也就是个小姐身子丫鬟命!” 我趴在马桶上听着这些一半是警告,一半是讽刺的话语,强忍着胸中的悲愤,泪顺着脸庞流到口中,和嘴里呕出的酸水混在一起,掉落在马桶里,泛起一阵涟漪。空留口中酸咸交加的味道终化成淡淡苦涩,轻轻地刺着我几近麻木的神经。我望着桶内的圈圈涟漪,怔怔地想:“这要是个湖,我也会毫不留情地跳进去,亦强过终日与这些人为伍……” 我不是第一个为囚禁生活落泪的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在一年以后,在我的精神几乎都快麻木,肉体已完全适应看守所生活的时候,号里进来一个因交通肇事的贩菜老农,当他一捧起饭碗的时候,立马泪似滂沱,在我逼问之下,他抽泣着说:“大哥你恐怕不知道呀!我是贩菜的,我清楚。这个菜叫牛皮菜,在我们农村,猪都不吃这个!现在让我吃,呜呜……”我闻言霎时悲从中来,默然无语,一时间众人皆唏嘘不已,几欲落泪。 于是,生活物质之匮乏逼出了人性中最阴暗的一面,所以接见日就显得尤为重要,在我进去的第三天就是个接见日,六月三日,星期四。之所以时隔多年我依然能把这个日子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那天的场面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早上一起床,二号放茅的回来的时候,赵军就跟李哥吆喝:“华华,今天多蹲一会儿,把肚子腾空了,中午好多啖点!” “你也一样,对了别忘了有啥经典的咱们换着来点!”李哥显得心情不错。 “卵个经典的,我号子里都是他妈死了拿席子裹的穷鬼!”赵军骂道。觉得还不解气,又补了一句:“还是草席!” “唉!你太谦虚了,过分的谦虚就是骚情的表现!”李哥还挺诙谐。 “日妈你,笑话我是不是?一个院子的,我们号子的底子你又不是不了解?”赵军居然急了。 “好好好,不说了,赵哥,今天收成好的话,兄弟没多有少支援一点,咋样?” “对嘛!还是华华够意思,比刘贵强多了。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人的,那我就不客气了,先谢过了。”赵军的脸一下子就多云转晴了。笑嘻嘻地进了号子。 “李哥,你真要分给他东西呀?”往厕所走的路上,曹哥急吼吼地问。 “你小声点,不说话没人当你哑的。”李哥回头看了看,确定赵军不会听到才又说:“那不然咋办?人家都开了口了,我还能装俅迷?” “啊!他啥时候开的口,我咋没听见?”曹哥一脸的茫然。 “都叫你听懂了,你就该睡我的位置了。他一开口跟我打招呼,我就知道他想搞啥,你不觉得他心操的有点多吗?跟我叫穷,操!他也好意思。我赶忙拿话堵他,话里话外意思都够明的了,要跟他换,而不是给。但没法,狗日的脸太厚了,还我了解他号里的底子,这么掉价的话都说的出来,我还能说啥?人不要脸了有俅法。” “那真给呀?”曹哥还是有点不甘心。 “算俅了,一点东西嘛!现在最好不要得罪他。再说了,我话也说的活泛,又没说给啥,多少意思一下就行了。”李哥又恨恨地说:“我早料到了,不然他为啥支持我搞刘贵,你以为赵军是个省油的灯,就看上我那条烟了?这怂心里账算的精得很!”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儿,还是你反应快。”曹哥恍然大悟。 “不过——”李哥说到这,脸色突然就有些狰狞:“东西倒是小事,但他说的话让我很有些不舒服!” “啥话?咋了?”曹哥又迷茫了。看得跟在后面的我只想笑。 “什么叫早知道他不会看错人的,说的老子好像是他任命的一样,口气太大了!他以为他是曹操呀!”李哥一脚踢开了前面倒马桶的锥子:“搞个啥磨磨蹭蹭的,中午还想吃吧?”锥子只是傻笑。 “这话没啥呀!我觉得他说这话是夸你呢。”曹哥一边说一边解开裤子蹲了下去。 “老子不需要他夸!哎呀!以你的智慧,啧啧——”说到这,李哥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就往回走:“老子跟你沟通不了!一天只知道胡吃蒙睡吹哨子站队。” “哎——你不蹲了?”曹哥殷切地招呼着李哥。 “不蹲了,蹲出来给谁?给赵军提去打发他?你能搞啥?真是他妈个造粪的机器!”李哥头也不回地走了。 017鸡毛信 因为是接见日,今天的风收的特别早。回到号子后还不到九点,不一会儿开饭了。李哥根本就没吃。只是用他一贯的表情,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一伙正忙着进餐的人,那神情就像是猎人看着自己的猎物。 只是我发现有几个人显得特别的心不在焉,好像胃口不太好,连饭都没吃多少。我多了一句嘴,拍了个马屁道:“李哥,您看底下人多关心你。你今天没吃,搞得他们几个也没胃口。” 半晌没有一个人接我的腔,我尴尬的笑笑,看看众人。大家脸上都透出一股古怪的神色。那几个没怎么吃饭的人,更是羞赧地低下了头。我还待再言,曹哥劈手夺过我的饭碗,一下子全倒在了锥子碗里:“饭都堵不上你的嘴,看来你饱着呢。” “没事,他刚进来,肚子里的油水还没让‘水上漂’刮完呢,时候到了,吃饭那不需要谁说。”李哥不以为忤,笑笑又说:“对了,他进来我们忙着弄刘贵这事儿,一直没顾上。不是今天接见,我还记不起来。他的‘鸡毛信’还没写吧?这娃一看就是个屋里有人管的。伟伟,不是我说你,你一天不知道都操的啥心!” “对对对,我就说有个啥事忘了,心里还一直想呢!”曹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忙不迭地答应:“赶快吃饭,吃了饭就写!” 吃过饭,刚一简单收拾,曹哥就让铁头拿出了纸和笔。说是笔,其实就是一圆珠笔芯上面缠了一圈纸,用以充做笔杆,勉强能够握住。曹哥看我在看这支笔,便阴笑道:“你还别看它造型不行,这还是稀罕物,你问他们其他人想用用的到吗?把招呼给你打在前头,这笔,纸,和信封邮票,都是号子里统一管理的,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看守所里更没有施舍的爱心。这是先借给你的,到时候家里‘子弹’来了,是要加倍还的。” “子弹”这个词在以后简直是贯穿了我的整个服刑生涯,狱中的生活就像一场战争,你得像个斗士一样活着,而斗士总不能赤手空拳吧?钻营奋斗就是你的枪炮,家里经济上的资助,就是你的子弹了。所以,我有时真不能不佩服,犯人这个群体所使用词汇,有些还是很精辟的。 “那我咋写呢?”我身陷囹圄,已令父母蒙羞,还要恬不知耻地跟家里要钱要物,实在是不知如何落笔。 “不会写让铁头教你,他是我们号里的中专生,是个文化人!“李哥戏谑地说。 “你就这样写,简单点,就写:爸爸妈妈你们好,儿子闯祸进了牢。儿在这里啥都好,就是缺少粮和草。请速送来粮和草,不然儿子要晕倒!简单明了,一目了然。”铁头摇头晃脑地指挥我。 “滚你妈个逼!你还给老子出口成章呢,有你这样写的吗?你以为让你做诗呢?”曹哥大怒:“鸡毛信,别的都无所谓,就是要的东西一定要写仔细点,你这样写:速送香肠五十米,烧鸡两只,公母各一。钞票若干,多多益善!” “行了行了!都整了些啥玩意儿!”李哥被他们闹剧般的话激怒了,呵斥道:“还公母各一呢,你以为吃下去能配种呀?香肠五十米,你是要上吊还是要爬看守所院墙?” 平静了一会儿,李哥才说:“刚进来,所里害怕你夹带违禁品,不可能让你家里送太多的东西,就写送点钱吧!多少你自己看着办,就看你想过啥日子了。其他的暂时不用,反正被褥日用品,你在刑警队的时候他们一定通知你家里了。”想了想又说:“写简单点儿,信件是要检查的。” 按他说的,我简单迅速地写了封信,向铁头交还了纸笔,便一个人怔怔地想着心事:“从小不听话,没让家里少操心。这回祸闯大了,不知父母伤心之下,会不会对我失望,从而不管不顾让我自生自灭?唉!反正‘鸡毛信’也写了,管不管就不是我能操控的事儿了。” 我正自顾自地想着,接见开始了。到处都听见此起彼伏的打报告的声音,我们看守所没有专门的接见室,都是警察给接见的犯人一戴手铐,给武警打声报告,就在大门口一见。又有谁可曾知道,那明晃晃的手铐,刺痛了多少牵挂的眼睛。 我们号子有七个具备接见资格的人,锥子是个孤儿,盗窃摩托车进来的,判了一年,没人管。我们把这种家里没人,或有人不管的叫做:“五保户”。除他之外,还有六个人。其中有人被叫出去了,叫出去的人欢天喜地,没被叫到的人神色焦急,忐忑不安。看守所接见的时间只是两个小时,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待接见的人一个个被叫到,最终只剩下那个叫棺材板的一个人,他不住的侧耳倾听,每一次外面的脚步声响起,他都直起腰板,期待的神色就像一个陷入沼泽的人,等待着那根根本就不会出现的救命树枝。 随着最后一个接见的人被送回,院门也关上了。这意味着接见已经结束,不会再有人来了。 棺材板面如死灰,眼神涣散,直勾勾地盯着地板,嘴里喃喃低语,像是在为他可以预知的命运而祈祷。 回来的五个人这时都起身站在地上,一字排开,从兜里掏出一张张单子依次递给跟前面沉如水的曹哥。递单子的时候,有的战战兢兢,有的神采飞扬。 李哥坐在床上,拿着一张报纸看似毫不在意,但是由于角度的关系,我却一不留神瞄见他眼角的余光,还是瞟在那一张张单子上。后来我知道了,那就是接见票,家里接见送来多少钱,就往这单子上添多钱,以供犯人购买物品使用。 曹哥一个个地接过展开,嘴里还念着:“一千,嗯,不错。等赏吧!”那神色飞扬的就更激动了,一个箭步回到大铺上继续盘着。 曹哥继续念着:“五百,也还可以。” “嗯,三百,我给你说哟!下个月要再是这个数就不行了!” 两个人如获大释般的点头称谢,也回到了大铺上。 “啊!一百五?你打发叫花子是吧?站到边上去。”曹哥语气里有了一丝怒意。 这是那个叫小鸟的,闻言苦着脸向李哥望去,眼里全是哀求。李哥却视若无睹的继续看他的报纸,没理睬他。小鸟只有垂头丧气的站到墙边。 “我日他妈呀!五十元!你吃了豹子胆吗?咋回事?”曹哥愤怒的一声咆哮,惊呆了我们所有的人。 018作茧自缚 “啪!” 豺狗子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下。曹哥的怒吼有如九天玄雷,手里挥舞着他给的接见票,面红耳赤,好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吓得他即使坐在地上,双腿也有如筛糠一样抖个不停:“曹哥,我……我……我不是……是……是……”对即将要到来的灾难的恐惧,已经使他语无伦次了。 “你不是啥?我看你就不是个人,就他妈不能把你当人看。也怪我,最近给你的好脸太多了!看来不时常给你紧紧螺丝,你这个弦就有点松!”说着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打得豺狗子直翻白眼。铁头和川娃立马就从床上蹦了下来。虎视眈眈地围住了他。 “不是哇,曹哥,您听我跟您解释,我爸最近检查出来得了肝癌,已经晚期了。家里的钱都拿去给他治病了,实在是没钱呀!我真不是不想多拿点,您放过我吧!”豺狗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道。 曹哥正要说话,号子门上的风门开了,一只手伸了进来,手里拽着几个塑料袋,隐约可见里面装的都是食品。 李哥赶紧一步上前,接过东西,并给那手里塞了两盒烟:“麻烦了啊!”李哥跟人道着客气。那人也不说话,接过烟刚准备关上风门,李哥又叫住了他:“哎!别急,我问你个事儿。来,先抽一根。”李哥递上一支烟点上,就和门外那人窃窃私语起来,一边说一边点头。我们从号子里也看不到脸,风门全被李哥挡严实了。 只是几句话的时间李哥就坐回来,脸色铁青,阴沉得可怕。 这期间号里停止了动作,一直等李哥和那人说完话,曹哥才又继续对豺狗子说:“你别跟我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要讲故事,我听的故事太多了,我让你解释,就是给你骗我的机会,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你自己说咋办?”曹哥嘴上说的厉害,但我听得出来,他的口气已经有点松动了。 “真的,真的,绝对是真的。曹哥,我要骗你,叫我爸明天就肝硬化死掉。”豺狗子也听出点希望了,赶紧发誓,想抓住这救命稻草。 曹哥向李哥望去,意思是让他定夺。 “你爸得肝硬化死掉,那你妈呢?”李哥看都没看曹哥,铁青着脸继续问。 “我妈也死!”大概是想到极有可能过关了,豺狗子喜出望外,恨不得誓再发的毒点,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你他妈咋不去死!”李哥实在忍不下去了,一跃而起,一脚甩在豺狗子头上,踢了他个大马趴。随即骑在豺狗子的身上,拳头如暴雨般砸下。一边打一边骂道:“这世上咋会有你这号无父无母的杂碎?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自己耍心思不想拿钱,还骗老子,给老子死爹死妈地乱发誓,你当老子是傻子呀!你搞的那些把戏,还当老子不知道?你妈的……” 我还没见过一向相对比较斯文的李哥,癫狂若斯。不过也难怪,从李哥骂他的话里我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棺材板此人,一向奸猾。因为看守所的规矩,钱是号子里集中管理,他接见几次后,觉得每次带进来的钱都全部交给李哥,自己几乎沾不到边,心中很是不忿,他自作聪明地想:“别人老老实实地往进带钱,那是别人傻,为啥自己不动动脑筋呢?”于是,这次接见的时候,他就不让家里给他上钱,只留了五十元,想着买个日用品什么的。回来后还撒谎,指望博得李哥同情,从而蒙混过关。谁知他到头来还是棋差一着。 原来看守所警力有限,于是每次接见的时候,就让劳动号子的犯人跟着一块帮忙。所以豺狗子的一举一动都在外劳的眼中,而外劳中又有李哥发展的关系,看守所一般是不会让你把家里送的吃的东西拿到后面监舍来的,要么有本事你在前面吃完!于是很多号长就想了一个办法,让号里的人接见后把食品放在劳动号那里,然后乘人不备,偷偷地送进来。而号长要做的就是打发点香烟之类的,各取所需嘛!今天劳动号子把东西送来的时候,李哥一问就知道了事情的真假,故而怒火中烧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所以说在看守所,你要是指望能瞒天过海,那无异于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因为劳动号子几乎整天围着警察转,消息灵通到令你发指的地步,而他们又和每个号长都有合作关系,结果就可想而知了。以前不知有多少前辈不明就里,自作聪明,最后折戟沉沙,苦不堪言。 曹哥明白过来后,也是义愤填膺,但饶是他这样粗暴的人,看见状若癫狂的李哥也怕出事,赶忙招呼一伙人七手八脚的劝住,这时豺狗子蜷缩在地下,已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不行打个报告给他看下,看样子有点老火,别日它了。”曹哥体现出了与他一贯风格不相称的小心。 “死了干净,这种人渣,活着只能造粪!”李哥余怒未消,毫不理会:“妈啦个逼的!这号子要紧锅不然要烂包!”顿了顿又说:“没事,我手里有轻重,不要紧。” “李哥说得对,是要紧一下锅了,最近我也发现一个个都有点冒标!”曹哥随声附和,又恶狠狠地对小鸟说:“还不自己扎到墙上,等什么呢?” 小鸟哭丧着脸,走到墙跟前弯下腰去,双腿并拢绷直,背部紧紧地抵在墙上,双手也高高举起挨在墙上——这个姿势,俗称‘扎飞机’是看守所里体罚人最常见的一种。 曹哥又接着大吼一声:“棺材板!你还要让我请你是吧?咋,是想装个俅迷蒙混过关吗?” 棺材板吓得一个激灵,嗖的一声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刚准备和小鸟并排扎起。曹哥又发话了。 “谁给你说让你扎在那的,你倒会找地方。会找?会找就重新自己找个地方,别让我帮你找哟!” 棺材板很是伶俐,闻言迅速跑到墙角,紧紧靠着墙上的尿渍,一头扎在了马桶里,看那轻车熟路的样儿,也绝不是第一次了。 曹哥这才满意地笑了。 019变态乒乓球 小鸟和棺材板扎在那儿,其他人大气儿都不敢出,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就连曹哥李哥也不再言语。因为—— 看守所里是不相信语言的!话,只用拳头来说! 铁头和川娃两个人在曹哥的示意下,褪下了小鸟和棺材板两人的裤子,这时他俩的飞机扎了也大概有十几分钟了,只见两人的腿不停地战栗着,像患了冷热病的公鸡一样打着摆子,汗珠顺着面颊往下流,棺材板的脸在马桶里看不到,可是小鸟的面前已是一大滩水渍。 他俩的裤子被褪下后,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两个白花花的屁股蛋子瞬间就布满了鸡皮疙瘩,也不知是受了凉,还是紧张所至。而李哥这时已经打开塑料袋开始大快朵颐了,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大概是怕败了自己的胃口。 “曹哥,啥情况?是打篮球还是乒乓球?”川娃小心翼翼的请示着曹哥。 曹哥正待回答,李哥发话了:“小鸟虽然钱拿的少,但毕竟还有,再加上还拿得有吃的,看在他平时给我干活还可以的份上,给他来‘篮球’就行了。棺材板嘛——你自己算一下,三个月没贡献了!”李哥显得很生气,咬牙切齿地说:“不把你整疼了,你是不会舔伤口的,给我狠狠地来十个乒乓球的!” “是,李哥!”川娃铁头齐声答应。一人从床下摸出一只新板鞋。 “李哥够给你面子了,还不谢谢李哥!”曹哥踢踢小鸟的屁股说。 小鸟还没来得及说话,鞋底子就打在了他的屁股蛋子上,一句话硬生生的憋回了喉咙里。只听见“啪”的一声,伴随着小鸟‘咝咝’的吸气声,回荡在这号子里,更显出一股肃杀之意。 小鸟背抵在墙上,屁股上承受着一下又一下的惩罚,每挨一下嘴里还要艰难地发出一声:“谢谢李哥!”的感谢。这就是看守所,有时挨打也是要说谢谢的。 大概打了有十来下,李哥挥手止住了铁头,示意可以了。小鸟起来后裤子都没提好,就赶紧给李哥的杯子里续水,然后像只衷心的警犬一样蹲在李哥身边伺候着他享用美食。 这时川娃让扎在马桶里的棺材板腿分开到最大,棺材板的腿又像筛糠一样剧烈地抖动起来,以至于要川娃动手,才分开了他的腿。裤裆里那活儿一大堆掉下来,突兀的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丑陋无比。 “啊!”还没等我别过头去,川娃一鞋底子就抽在了棺材板的那活儿上,痛的他一声惨叫。 我的头皮一阵发紧,妈呀!那可是塑料底子的板鞋呀!打在那上面,该他妈有多痛! 棺材板的惨叫声还没从我耳边散去,川娃的第二下袭击又随之而至,一边打还一边使劲儿把他的头往下摁,棺材板整个上半身都进了马桶里,嘴里叫不出声来,只听见喉咙里呜呜的声音,身体痛苦地扭来扭去。可是旁边铁头川娃用力抵住他,他想瘫倒在地都不可能。 也不知是打了几下,估计是疼痛难忍,“扑哧”一声,棺材板的肛门里射出了一团污秽之物,差点飚到川娃脸上,后者大怒,正要继续催打,李哥制止住了他。 “行了,差不多到位了,这狗日的也不经整,还乒乓还没打几下就大小便失禁了,真他妈恶心!” 心有不甘的川娃扯着耳朵把棺材板拉起来的时候,他整个上半身全部湿透了,一张脸因为痛苦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尿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像蚯蚓一样爬满他羞怯交加的面容。尽管如此,他还是扑通跪在李哥的面前哽咽道:“李哥,我错了,您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的,下个月一定会有人来看我……”声音说不出的可怜,就像一只鸟儿濒死前的哀鸣。 李哥的举动有些出乎我意料,不顾棺材板脸上还有尿液,伸出手替他擦拭去泪水,温和地说:“我也不是非要整你,你又不像是他——”说到这李哥指了指依然倒在地下的豺狗子。“只是号里规矩就是这样。你看,我说的打你十个,这量都没弄够,不过算了,既然知错了那就好,多的不说了,看你表现。”言语间神态犹如一个慈祥的长者,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 棺材板流着泪,千恩万谢的盘回了床上,身体一直还在不住的微微发着抖。我坐在他旁边,听见他嘴里发出的牙齿打颤的声音,摸摸自己第一天晚上进来时身上留下的伤痕,心里想着:“看来我确实没有估计到事情的残酷性,要是家里没人管,那不是要不了多久这些待遇就会降临到我身上?鸡毛信,还真是救命的信呀!等会儿一定要跟李哥要回我的鸡毛信,好好跟家里说说,争取能让他们早点来……” 我正心里琢磨着,李哥又让把豺狗子拿水弄醒。对于他的惩罚就比较简单直接了,我已经记不清他那天晚上到底是挨了多少个“胃锤”,只记得豺狗子是一吐再吐,吐到最后把胃液都吐出来了,淡黄色的痕迹留在号子墙上,久久没有褪去,提醒着每一个试图自作聪明的人。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早上没有人接我的话茬了,原来他们不吃饭,没有别的原因,而是怕家里不来接见,回来挨胃锤能好受一点,可怜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在拍马屁,真是可笑呀! 李哥这时也吃得差不多了,他从食物里挑出了一部分对曹哥说:“来!先啖一点。” 曹哥回答的还挺憨直:“谢了李哥。可这有点多呀!我怕吃不完,还是多留一点,你吃吧!” “你也别谦虚了,这又不是给你一个人的,吃一点,剩下的给赵军拿过去。”说到这,李哥露出一个坏笑:“叫赵军那个傻逼也吃吃你伟伟的口水!” “啊?哈哈哈……”明白过来的曹哥和李哥一起放肆地大笑起来。 020惊见表弟 豺狗子得到了很严厉的惩罚——食物减半,全天通盘! 食物减半到还罢了,反正他除了前几次接见,带回钱多的那两天以外,几乎就没吃过全份的饭,只不过这一下更饿了而已。但全天通盘可就不是开玩笑了。没进过看守所的人或许永远无法相信,有很多人在号里,除了头铺或者管号子的人问你话你回答以外,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因为这是看号里的规矩,根本不让后面睡的人之间讲话。为什么?怕你私下里串联,合起来冲号子!管理号子靠什么?人家为什么要听你的,任你欺凌?很简单,霹雳的手段!缜密的头脑!压抑的氛围!灵通的信息!警察的支持!这五者缺一不可。而不让你私自讲话,不但是保持压抑氛围的需要,也更是防止你串联密谋,生出二心团结起来反抗的不二法宝。 于是,衍生出了一个看守所最重要的生活内容:“打坐”俗称“盘起”。 有的人或许会说:“不就是打个坐嘛!和尚不也得打坐,有那么恐怖吗?” 绝对有!和尚打二十四个小时的坐吗?和尚睡觉也盘着吗?全天通盘,就是这样! 食量减半,全天通盘。就意味着你整天除过放茅十分钟和一顿饭十五分钟的时间,包括晚上睡觉都要二十四小时的盘坐在铺上,不能倚、靠、活动。必须正襟危坐,双腿放于臀部以下,时刻保持抬头挺胸,双目微闭。有一个基本的要求,叫做“五心向上”。何为五心?就是眉心、两个手掌心、两个脚掌心。统统都要向着天花板。你想想,你二十四小时保持这个动作,不言不语,没有人和你说话,但随时都会有人监视你,你受得了吗?反正我见过的人,每个上厕所时都要让人砸腿,以舒筋活血,方可动弹。 即使不是处罚型的全天通盘,一般在号子时,除过管号的人,其余人都是要盘起的。故而李哥当初免盘一天的奖励,令众人欢声雷动也就不难理解了。 就在这天晚上,我见到了一个我根本没想到的人,也正是他,使我接下来的生活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刚吃过晚饭没一会儿,院子外的走廊上忽然传来哗哗的脚镣声,引得大家都侧耳倾听。曹哥疑惑地问李哥:“没听说谁干啥违纪的事儿翻把了呀?怎么这是谁扎上镣了?” 李哥嘘声说:“别吵,听动静这好像是死刑镣!” 曹哥难以置信地说:“死刑?不会吧!咱们院不放死刑的。” 正说着呢,号子门被打开了。老周领着一个扎了脚镣的人进来:“给你们送来一个。” “这咋还扎着镣呢?是不是别的院子不听话,处罚了后调过来的?” 老周闻言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地说:“不是,这个是其他看守所一审判了死刑的,在等二审判决。他们这案子有点大,需要异地羁押。两兄弟杀了四个人,他哥跑了,所里觉得一院最近要执行的死刑太多,怕他受不了,情绪出现波动,所以搁你们这。”老周突然又正色说:“这个可不要动啊!” 李文华答应:“那是那是,您放心吧!交给我了,保证没问题。” 老周又叮咛了几句这才走了。或许是由于物以稀为贵吧!死刑犯的头衔使得李文华果然没有过于的为难他,手续更是免了,简单地问了几句,就让他先休息。 现在想想,那时候只是因为身处三院,所以死刑我们见得太少,到后来我到死刑号以后,见得多了,就没什么稀奇了。那也是该打就打绝不含糊。 我看着这个年纪和我相仿的人,心里不禁又生出几分庆幸,我虽然案子也不小,但毕竟罪不至死,而他呢,或许在明年此时,就将化为一堆枯骨。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那个死刑犯忽然叫我了:“表哥,是你吗?你怎么也来了?” 我一愣,刚才他进来的时候一直背光,看守所光线本就不好,没看清楚。现在仔细一看——我操!这不是狗娃嘛! 见我也认出他来了,狗娃显得很激动。一个趔趄扑上前来拉住我问:“表哥真是你呀!你怎么也进来了?” 在异地惊见自己的亲人,看着他那激动的表情,发自内心的笑容,过去的一幕一幕如电影镜头闪过脑海—— “小寒,这是你乡下二舅的两个儿子,狗娃牛娃,都是你表弟,现在到城里念书住在咱们家,你们要互相帮助哟!”十岁那年,妈妈引着两个男孩走进家门。 “表哥,咱们哥仨儿,以后这一辈子咱们就是亲兄弟,谁也不许对不起谁!”“嗯!亲兄弟,”十二岁那年,对着浩渺的星空,六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你他妈的也不打听打听,在这个桌球室谁不认识我侉子哥,今天这事不拿钱别想走!——哎哟……谁砸我!”“表哥快跑!”十四岁的一个血色黄昏,三个少年狂奔在尘土飞扬的巷子里,身后是一帮混混在追赶…… “表哥,下了连队常写信。有空记着来找我们!”十六岁的冬天,喧天的锣鼓声中,新训大队的操场上,三个要各奔新连队的新兵依依惜别…… 新兵连一别,我再也没见过他们哥俩。我们武警部队,彼此相距较远,还没来得及去找他们,我就提前退伍回家了。在外做了半年生意,一直没有顾上联系,没想到今天居然相逢在此间。 我擦了擦眼泪,看看他脚下的脚镣,急切地问道:“你这是咋回事?” 狗娃正准备回答我,李哥拍了拍我的肩:“熟人?” “啊!是,我表弟。”我回答道。 “噢,那真巧,你过来我跟你讲。”李哥对我招招手。 我跟到他床边,他低声说:“我估计你这表弟也不是个善男信女,你和他谝可以,安慰一下他。但是有一条!”他恶狠狠地说:“别鸡巴两兄弟想合起伙来冲号子!要不然,我管他什么人,踏翻没说的!” “你放心吧!李哥,规矩我懂。” 那天晚上,本不是我值班,但是为了好好和表弟聊聊,我特意和铁头换了一个班。谁知这一聊,竟聊出了天大的祸事来! 021狗娃的秘密 “到底怎么回事?”等大家都睡下之后,我急不可耐的询问表弟狗娃。 听我的问话,狗娃一下哭了:“哥!爸爸他不在了。” “啊!二舅怎么了?”我骤闻噩耗,差点一个跟头从床上栽下去,看见狗娃哭出声来,我赶紧捂住他的嘴,四下看看,见李哥只是翻了一个身,好在并没惊醒。 “你别急,慢慢说。”我劝慰着狗娃,心中也是惊骇不已。要知道我离家的时候还见过二舅,那时还是好好的呀! 狗娃强忍着泪水,哽咽着向我叙述了整件事的原委。 原来他哥俩退伍后,双双到市里一家私营企业当了保安,牛娃和厂里的一个女孩谈起了恋爱。都订婚了,就等年龄一到就办事。但不幸的是,那个色鬼老板也看上了这个女孩,经常纠缠,还动手动脚。牛娃是个愣头青,这一点我从小就知道。他知道后直接去找老板,老板自然是矢口否认。并且还指使人栽赃给他,最终将牛娃开除。这一下老板更是有恃无恐,就在那个女孩实在不堪忍受,鼓起勇气去找老板辞职的那晚,这个禽兽不如的老板居然将他强奸了! 我们县是山区,而那个女孩家又是在深山里。民风非常之保守,女孩一时想不开,给牛娃留了封遗书,就喝了农药。牛娃嚎啕大哭,在女友尸体前发下毒誓要为其报仇。部队教育了几年,他开始还不是全无理智,首先向公安局报了案。但无奈女友已去,最终因缺乏证据而不了了之。这一下连狗娃都愤怒了。两兄弟深夜摸进老板家里,狗娃刚弄醒老板,那老家伙就吓得心脏病突发死了。牛娃让狗娃先走,自己善后,结果他善后的方式就是把这个老板的两个儿子和老婆全杀了! 牛娃从这晚就不知所终,狗娃却被顺藤摸瓜给挖了出来,最要命的是,他居然在抓捕他的时候刺伤了个警察。这一下子就给判了个死刑。现在他们的案子已经成了省公安厅直接督办的大案。全省的警察都在抓他哥。最要命的是二舅,本身身体就不好,一听说自己两个儿子都要吃枪子,当即脑溢血发作,人还没到医院就完了…… 听完他的讲述,我久久说不出话来,我真无法接受,转眼间自己所熟悉的一家人就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家破人亡了。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半晌憋出一句我自己都没想到的话:“这么早,谈什么恋爱呀!弄的这事儿,唉……” “哥,你不懂,你是城里人,我们乡下就是这样。”狗娃擦干泪水:“你出事我们知道,本打算你判下来后,来看看你。谁知道在这见面了。” 我不知怎么回答,刚想安慰一下他,没想到他突然长叹一声:“唉……这都是命呀!”一句话说的我直想掉泪。 接下来我们一起回忆起了过去的时光,他笑着说:“还记得你替我挡了一刀吗?” “怎么不记得,刀疤还在呢,但是那次事情是因我而起的呀!”我拍了他一下:“差点把小命搭上!” “其实要说还是我哥厉害,要不是他突然爆起袭击,我们谁都走不了!” “是啊!牛娃真是好样的……” 说着说着,话题很自然的就转到了牛娃身上。想想我们当年在一起的欢乐时光,不禁唏嘘不已,感慨地说:“也不知你哥现在咋样?” “他现在没问题,你就放心吧!”或许是太相信我了,狗娃想也不想脱口答道。 我的脑海里像划过一道闪电!紧盯着狗娃问:“你是不是知道你哥在哪?” 狗娃看了看我,脸上猛的一抽搐:“知不知道放到一边,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你书念的多,教教我怎么办。” 他看了看我,低下头玩弄着自己的脚镣:“你知道的,我家就我兄弟两个,我被抓起来之后,家里就剩我老娘了。我可不想我老娘死的时候连个戴孝的人都没有。”停了停他看着我仿佛是下了重大决心似地说:“与其两个都搭去,还不如牺牲一个保一个!我估计我哥很有可能被抓住!” “是啊!”我点点头:“你们的案子现在是省厅大案,按你说的,专案组是给上面立了军令状的!牛娃让抓住那是早晚的事。” “嗯!那你给我分析分析,我现在该咋办才好。假定我知道我哥的去处,我要不卖我哥,我肯定得死。而且我老娘今年才不到五十,等她死那天估计我哥早就吃了花生米。我要卖了他,兴许我还能给我娘抱上灵牌牌。但我现在就是矛盾,我哥从小就对我好,我要是卖了他,那我良心不是被狗吃了吗?” 我忽然觉得一阵紧张,面对这个为了自己亲生哥哥而走上犯罪道路,现在又打算以亲生哥哥的性命换取自己活下去的亲人,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语言回答。思量许久,我定了定心绪,勉强一笑:“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二舅母必须要有人送终。” 他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许久,他才轻声细气地说:“表哥,你说我要是不把我哥卖了,警察能抓住他吗?” 我一愣,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看了看我,随即微微一笑:“没事儿,你就跟我说说。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跟谁都没说过,要不是遇见你,打死我也不会跟谁商量。”我点点头,深呼吸一口气说:“我觉得你哥真的有可能被抓到的。你想,这个案子本来是省厅的督办大案,社会影响那么大,怎么可能就不抓了呢?而且我担心这么大的案子,你哥已经上了公安部的通缉令了。” “那他就是藏不住了?”他满脸失望地看着我。 “难,”我点点头,随即又赶紧安慰他:“其实想藏住也不难,我就见过跑了十几年才抓住的。”他一摆手,眼神中满是失落:“那有什么用。我和我哥从小就好,他要是上路我陪着他都无所谓。但是我想让我们中间留下来一个的原因就是为了我娘。表哥,你觉得我要是不卖了他,我死了以后他还能回家照顾我老娘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径自唉声叹气地说:“其实你不说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哥这案子,他都够枪毙几次了。你说他能藏得住吗?到时候他藏不住,我又已经上路了,真就没人给我老娘送终了。” 我看着他,半天才问:“你怎么会袭警呀?” “谁他妈知道那是警察啊!那几天我紧张的,几个人冲上来就追我,我以为是坏人呢!最后他们把手铐掏出来我才知道的!”狗娃把手中的烟狠狠地摔在地上,“要让我知道是警察,给我十个胆子我都不敢袭警!” 022“瘾君子”合唱团 听了狗娃的话我叹了一口气:“那你一审的时候怎么判的。” “死呗!”他眼神黯淡了下来,“说我杀人袭警就是情节恶劣。现在我上诉了,我说我不知道追我的人是警察。老祖宗都说了,不知者不罪……表哥,你觉得能改判吗?” “能!肯定能!”我赶紧附和着,“那个老板本身就有心脏病,又不是你杀的。而且你袭警也是因为你不知道啊!对了,你把那个警察扎什么样了?” “三刀,定的重伤。” “哦!”我声音一下软了下来,但是旋即又说:“那也没问题,只要没死就没问题!” 狗娃笑起来,边笑边说:“表哥,你可别安慰我了!弄死那个老板已经到死刑了,袭警又是重罪,而且加上是个重伤。我这改判的可能太小了,我现在甚至在怀疑我要把我哥卖了是不是也活不下来!” “那肯定不会!”我看着他:“你哥现在算全省主要案犯了,而且省厅督办,你要是能确定你哥在哪儿的话……” 他抬起头看着我:“你怎么想?” 我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你要想你们哥俩一定要活一个的话,还是保你自己。有句话说起来难听,而且你知道,咱们从小关系那么好我也难受。”说到这,我的眼泪也下来了:“但是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你哥被抓只是时间的问题,肯定难逃的,可你却又希望……” “别说了。”他打住话:“哥,其实我最矛盾的就是这个,我要是卖了我哥,别说他原谅我,我自己都难原谅自己。这事儿,还是让我自己想想吧!这是命的问题。”说着,他坐在角落不再说话。 或许是因为内心的煎熬吧!那天之后他就不再怎么说话,包括我在内他都很少搭理。一直沉默到他开庭的前几天。 因为接见的事,号子里紧锅,故而全号子整整两天都噤若寒蝉,死一般的沉寂,气氛压抑的可怕。大家都和我一样,甚至没有一个敢到马桶去撒尿的,生怕水花声激怒了李哥,招来无妄之灾。一直到第二天。 傍晚,赵军趴在窗户上喊叫李哥,才使得号子里有了一点生气。 “华华,东西劳动号子给我了,谢啦啊!” “客气啥,有事您说话!”李哥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不满。 “哎!我说,今天班不错,咱们是不是搞点传统节目娱乐一下?”赵军殷殷地向李哥发出邀请。 “谁值班呀?敢吗?”李哥好像不怎么感兴趣,声音懒洋洋的。 “你算嘛!前天老周老蔡,昨天老陈老张,今天那肯定就是老李和小封了,他们两个……”说到这,赵军语气有点轻蔑:“一个老了,耳朵背,一个年纪轻轻的给发配到看守所来,心情不佳,一直都没好好上班,现在肯定不在。” 李哥环视号里众人一圈,似乎也觉得空气有些过于紧张,想活跃下气氛。于是便说:“那行,你们先来。” “哈!虚了吧!你们号里不是我说,论唱歌,就没有拿得出手的人。哈哈!”赵军大笑不已。 “废话少说,要唱就唱,你是唱歌,还是说相声?”面对赵军的嘲笑,李哥脸上有点挂不住,没好气地说。 “那好,我们先来就我们先来,你听着!”赵军欣然应允。 院子里瞬间就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从二号那边飘来一个哀怨的歌声: “秋风凉/秋雨怅/秋风阵阵无限凄凉/梧桐叶儿落/盛夏秋送/秋虫啼啼/无限凄凉///抬头望/泪成行/大雁子排人字南飞回故乡/失去自由的人儿啊/心里是多么悲伤/悔恨的眼泪/淋湿了我的衣裳///想爹娘/想断了肠/孩儿无数夜躺在这地板上/失去亲人关怀啊/心里是多么悲伤/失去自由的人/悔恨难当/秋风凉/秋雨怅/秋风秋雨伴儿上刑场/漫山遍野的人啊/洒下了同情的泪/为何看不见/孩儿的爹和娘///秋风凉/秋雨怅/一阵枪声响儿倒在刑场上/孩儿我已知错/今生是难改过/待到二十年后/再孝敬爹和娘……” 我已不是第一次听见牢歌了,以前在部队,在看守所监墙上站哨的时候,我经常会听见押犯们唱牢歌。可那个时候我总是一笑了之。今天变换了场景,变换了身份,听着这如泣如诉的歌声,体会着其中深深地思念和悔恨之意,歌声飘荡在看守所昏暗光线里,歌声鬼魅,灯影摇曳,一时间竟令我生出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然。 一曲终了,还未待我们回过神来,由远及近又飘来一阵歌声,这还是个合唱,说实话,我刚进来的那天,已经觉得李哥们合唱的《国际歌》够有水准的了,但和这个歌声一比,高下立判。 一进牢门,心惊肉又跳 二人同戴一副手铐 三顿牢饭,顿顿吃不饱 四季如冬日子更难熬 五座高楼,楼外有保镖 六尺板子刚好好睡觉 七跟钢条,根根都牢靠 八项监规条条要记牢 究竟为什么,抓我来做牢 实实在在莫名其妙 十一个牢友全都释了 只剩我在为你歌唱了 这歌声整齐划一,铿锵有力,一听就是经过无数次磨合的,我不禁为其高超的水平和歌词里那种玩世不恭的洒脱所折服。 “四院的那一伙嘴又痒了!”赵军在窗户上大叫:“华华,给他们来个牛的!免得这伙烟民还以为自己是帕瓦罗蒂!” 后来交道打多了我才知道,原来看守所的四院有点特殊,它是解毒所,和我们这边刑事号不一样,全部关押的都是吸毒者,这伙人看似文化素质相对高一点,其实更坏,个个都是一肚子坏下水!他们一天到晚就爱唱歌,所长骂、处罚都不管用,反而更来劲!因为说句不客气的话——吸毒的人大部分都是没脸皮的!他们恬不知耻的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瘾君子’合唱团,真是寡廉鲜耻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听了赵军的话,李哥对我们笑笑说:“咋样?谁去把他们震一下,免得狗日的欺我中华无人!搞好了有赏。” 我心里正在回味刚才那两首歌呢,闻言并没有在意,好半天我发现不对头,号子里咋一下没了声音。一抬头——我的妈天!这些坏人居然一个个都把目光投在了我的身上。 023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操!简直是众望所归呀!看来这个光荣的任务非你莫属了。”李哥的表情看似随和却又不容抗拒。 我的脑袋有点发蒙,推脱道:“我不行,五音不全,人家都把我叫音乐杀人犯!” “叫你唱你就唱,哪他妈那么多废话,别狗肉上不了席面了!”曹哥永远都是那么的粗暴。 “就是,听说你们q县是民歌之乡呢,都是少数民族后裔,还不会唱歌?该不是害怕给你们族人丢脸吧!没事,你们家该还有祖上传下来兽皮缝的衣服吧?唱不好回去后你找一块,缝个面巾戴头上就没有人认识你了。哈哈……” 李哥充满侮辱的话语引得众人一阵大笑,也勾起了我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妈的,打我不是你们一群人的对手,唱歌还不敢唱了?唱就唱!”我一个箭步就从从床上蹦了下来,立在窗前站定,清了清嗓子—— 众人眼巴巴地等我接下来的歌呢,我吸了口气正待引吭高歌,突然又问李哥:“唱啥歌?” “操你妈!不管啥你唱就是了,过场还那么多,和便秘一样半天挤不出来。”曹哥恨得牙痒痒,看那样子恨不得过来踢我一脚。 “无所谓,唱着玩嘛!不过我听说你们那儿的地方小调不错,会吗?” 地方小调?这个容易,闻言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在我们本地最负盛名,流传最广,我们那儿混社会的人都会唱一首歌《q州混混》 对了,就唱这个! 想也不想,提气纵息,脱口高唱: 第一中学翻过墙,东山坡上打过狼,西北望,射天狼,q州混混就是狂! 红石梁里烧过山,天桥上面扔过砖,自古风水轮流转,q州混混就是站! 中心广场耍过猴,玉带河里搞漂流,山外青山楼外楼,q州混混就是牛! 盘山路上玩漂移,嘉陵江中下过棋,海枯石烂山可移,q州混混就是奇! 幼儿园里选过美,女生楼前酸过腿,衣带渐宽终不悔,q州混混就是美! 自来水场撒过尿,炸药库里放过炮,暗里只觉芳华俏,q州混混就是操! 麻将桌上翻过本,医院厕所吸过粉,千秋万世血未冷,q州混混就是狠! 东皇沟里挖过矿,政府街上耍流氓,万里长城万里长,q州混混就是强! 三角公园坎过树,凤凰山头挖过墓,此生行尽天涯路,q州混混就是酷! 农贸市场下过海,步行街上挂过彩,云龙颜色终不改,q州混混就是拽! 汉水源头洗过澡,高速路上赛过跑,天若有情天亦老,q州混混就是叼! 红灯区里嫖过娼,街心花园扫过黄,天苍苍,野茫茫,q州混混就是王! 部队驻地打过劫,法院门前飚过血,意气精魄坚如铁,q州混混就是爷! 清虚观里练过武,看守所里吃过苦,天下英雄皆如土,q州混混就是虎! 加油站里抽过烟,招待所里捉过奸,逍遥快活似神仙,q州混混就是天! 马路中间接过吻,公安局前砍过人,傲视古今英雄魂,q州混混就是神! 打架要在闹市口,兽医站里喂过狗,劝君更进一杯酒,q州混混永不朽! q州混混永不朽哟永不朽—— 随着我最后一个长长的‘朽’字音结束,整个看守所鸦雀无声,连四院也悄了声息。突如其来的静谧,吓得本在洞口露出脑袋也充当听众的老鼠也‘嗖’的一声缩了回去。 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看我,但我看着他们的神情就明白,这歌让他们都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混混岁月,歌声深入了许多人的内心,令他们都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中。 此时的情景,颇有几分“东舫西舫悄无声,唯见江心秋月白”的味道,我也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站着,深恐破坏了众人的忧思。 正在这时,一个清脆如铃的声音如天籁般打破了大家的沉寂: “咋个,都给骇退了,没人敢唱了吗?不过要我说,这个哥哥确实唱得有点好,歌里面有很浓的乡土气息和市井文化哟!搞得我们这些从来只听歌,不说话的人也忍不住要说两句呀!” 我们循声望去只见号子对面的院墙上,那扇几乎从不开启的女号的窗户被打开了。一张笑靥如花的脸正隔着钢筋,饶有兴味地看着我。我定睛一看,这张还算得上漂亮的脸的主人,正是那天跟我要烟的女孩! 女人!女人!女人出现了! 用押犯自己的话说:“看守所,连苍蝇都是公的!”所以,一个女人,不是报纸上的广告,不是记忆中的某某,而是活生生,听得见,看得到的女人的出现,不啻于在沉寂如死水的中投入了一块大石! 这一下子,大家都没有心思感慨了,纷纷骚动起来,后面盘坐的人被前面的人挡住了视线,恨不能把前面人的脖子拧下来,又不敢妄动,只是一个个像鹅一般努力地伸长脖子,指望能见到一枝片叶。 “哎哟!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陈家妹子,今天咋了,怎么舍得露面呢?是不是骚得慌,想让赵哥给你止止痒?”赵军一出口,就是一股恶心得让人呕吐的淫荡语气。 “你滚开!我不想跟你说话,谁是你妹子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女孩气的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看上去更可爱了。 赵军正待要言,被曹哥截住了:“赵哥你太没素质了,跟人家女孩说话要温柔些,别那么色。你说是吧!妹妹?” 那女孩正要回答,却被曹哥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气歪了鼻子。 “所以说,找他没前途,要不你找我吧!我是专业止痒的!”曹哥一副比赵军更色的表情。 这时突然从一号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今日娇艳美色,它年黄土白骨!诸位,你们着相了。”语气低沉沧桑,严肃厚重,听着就透着庄严宝相。 我还在想这是哪来的妖孽呢,赵军就在那边骂上了:“和尚,你他妈不给你的佛祖忏悔你犯下的罪孽,跟我装什么水怪呢?小心我……”话没说完,就又被那个叫和尚的打断了:“来来来,这位女施主,莫急,莫急,待老衲为你宽衣。” “你他妈的……哈哈……”包括我在内,都被这个叫和尚的搞怪语言逗笑了,心里想着:“唉!看来看守所里,真是啥怪鸟都有哇……” 024女犯陈怡 那女孩看我们笑得如此开心反而平静了下来,笑容又浮上了脸颊:“你们这些人呀!一个个坏的淌水——都烂了!” “没事儿经常聊聊,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言语一声!”李哥就是深谋远虑,准备放长线钓大鱼。 “你看你客气的,能有啥事儿,我也不常开窗的。抓住了可不得了。”说完女孩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不怕,你们是女的,他们还能对你们咋样?”李哥嗤之以鼻。 “嘿!你别这样说,女的所长收拾起来更恼火,丢人的很嘛!”女孩说着捋了捋额前的刘海:“不过今天还真有事儿,怎么样,能帮忙吗?” 李哥一下来了兴趣,整个身子凑到窗口说:“你说,只要能帮忙,我一定责无旁贷,有困难的,我也尽力而为。”语气里说不出的豪爽真诚。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今晚要爬看守所的院墙,要你给我搭梯子,至于说的那么严重吗?”那女孩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嗨!你还不信,你打听打听,我这人,出了名的助人为乐!”李哥环顾众人,余人皆赶紧点头称是。 “那不用自己介绍,我早都久仰大名,这不,你刚把刘贵‘帮助’到一院去了。”女孩撇撇嘴,不无鄙夷地说。 “嘿嘿!”李哥有点尴尬,干笑了两声说:“你还是说有啥事吧!至于我人咋样,以后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不扯了,唉!我问你,你们号才来的那个,是不是就是整刘贵的那个,就刚才唱歌的那个。” “是呀!怎么了?” “不怎么,这哥哥人不错,那天还给我烟来着,我想跟她说两句话,行吗?”女孩说完两眼紧紧地盯着李哥,分明就是在说:“大话说了,看你现在答应不答应?” “唉哟!我就说嘛!今天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平时不开的窗户也开了,搞了半天是看上咱们这个小年轻了!”赵军一说话就透着一股阴阳怪气。 女孩根本不理会他:“李哥,行不行,你昂的一声唧的一口,痛快点!”。 李哥看看我又看看那个女孩,稍微想了一下就答应了:“说吧说吧!这是看守所,我又不害怕你把咱们秦寒拐带了。” “就是你要私奔也是和我呀!跟他——没前途!”曹哥就像一只呱噪的鸟儿,时不时骚扰你一下。 “谢谢李哥给小妹这个面子,情,我记下了。”女孩一副江湖做派,不亢不卑。 我几步走到近前,那女孩睁着大眼睛,用完全不同于其他人的语气温柔地说:“你是叫秦寒吧?”我刚要回答被她制止打断了:“你别说,听我说。你刚来看守所,这里面好多事儿你还不是太懂,你自己遇事儿多长个心眼,吃点亏不要紧,这里面哪个人没吃过亏?关键一点——别让人把你当枪使了!看在你给我烟的份上,觉得你人还可以,才跟你讲这些,希望你好自为之!”说完就“啪”的一声关上了窗户,再无声息。 李哥曹哥面面相觑,半天才回过神来:“臭婊子,胡说啥呢?我看你是他妈的咸吃萝卜——淡操心!”曹哥对着窗户破口大骂。 “嘿!我这才是引狼入室呢,大意了,大意了!”李哥摇摇脑袋对自己显得很不满意。 赵军在那头又喊上了:“华华,叫那婆娘涮了吧!唉,你见女人也头晕呀?看来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呀!” 李哥见曹哥也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笑骂着打了他一拳:“想啥呢,我是那种见了女人就昏了头的人吗?”李哥压低声音又说:“我主要是看女号成天和劳动号、警察在一起,弄点号里缺的东西方便,不然谁理他?” 曹哥释然地说:“我就说嘛!你李哥咋见了女人也是等不得的样儿,原来如此呀!”突然,他又转过脸来凶神恶煞地说:“她为啥单给你说这话,你们之间啥关系?”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李哥就接了过去:“伟伟,你长点脑筋好不好。秦寒又不是本县的,他们俩怎么会认识,你不要总这个样子,遇见事情,要多找自己的不足,学会总结,批评与自我批评,懂吗?” 曹哥点头称是,突然问李哥:“那婆娘啥来路?” 李哥没好气地说:“我不知道,你问这想干吗?” “嘿!我也就是好奇,随便问问。”曹哥讪讪地说。 “我不知道,你问赵军。”李哥有些倦怠。 赵军看来确实耳朵尖,老远就听见曹哥的声音,趴在窗户上大叫:“我知道,独家消息,绝对准确。” “独家的消息,那就是无法分辨真伪哟?”曹哥还在耍贫嘴。 “你他妈到底听不听,话比屎还多。再说我不讲了。”赵军有些愠怒。 “好好,赵哥你说,我听着。” “你想知道啥?”赵军差点把曹哥急死。 “随便谝嘛!看你。”曹哥大声说道。 “这女孩叫陈怡,怡你会写吧?心旷神怡的怡,会呀!那就好。今年也就二十出头,你别看年龄小,知道干吗进来的吗?贩毒!多少?一公斤!毒枭级的,你把人家看了个没啥。知道他男朋友谁吗?说出来吓死你——赵氏五虎的老三!怕了吧?判多少?还没判呢?为什么?我哪知道。不过呀——”赵军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一点,这个女人是个傻子,更是个疯子!” 赵军的话音刚落,对面窗户又呼哧一下打开了,由于用的劲儿太大,一条年久失修的钢筋都被带了出来,掉在院子里“咣啷”滚出了好远,陈怡愤怒地对赵军骂道:“你妈才是疯子,你爸才是傻子,所以才生出你这么个哈锤子!” 在灯光映照下,我看见她满脸的泪水。 025喜出望外的生病 那天以后的十多天里,我再也没见过她,但是不知怎么的,或许仅仅是因为看守所的生活过于枯燥单调吧!又或许是那天她对于我那首歌的评价让我觉得她很特别,我在心里总是常常想起她那娇嗔的神态,明媚的笑容,以及充满关心的话语。我不断地回味当初撞在她怀里的滋味,期盼着她能再次从窗口出现,可总是一次次的失望。 天气越来越热了。这十几天里,我的案子突然没有了进展,也不见提审,等待是令人压抑的,它折磨得我几乎发疯,整天茶饭不思。李哥心情好的时候,安慰我说:“没事,这是好现象,说不定家里正给你活动呢,你要真的很快就预审、批捕,那就说明你是从重从快,事儿就大了!”可我依然是心急如焚。 母亲来看过我了,可惜我并没见到人,只收到送来的衣物、鞋子、被褥、日用品,还有五百元钱,李哥很高兴,给我了天大的特权——两天发我一包两块钱的烟,每天给我一袋五毛钱的方便面,可以自己拥有香皂牙膏等日用品,这一下我成了众人巴结的对象,都指望我心情好的时候赏个烟屁股过过瘾,只有曹哥依然对我不感冒,充满了敌视。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因为,他就间接死在了我的手上。 日子一天天如死水般过去,每天就是放茅、放风、吃饭、打坐、打人和自己搞点苦中作乐的小节目,我渐渐地适应了这种生活,不再是那么无所适从,但是我对自己的案子依然很焦急,可它依然是毫无消息,最终,我彻底病倒了。 已经四五天了,我不吃不喝,所里看似还以为,我和许多人一样,在上演“绝食”的节目,故而前三天根本就不管我,只是偶尔记起了,在巡视的时候拉开风门看一眼,然后问一句:“还活着吗?嗯!活着就好。”说完就关上风门就走了。我仍要盘在床上——没有人同情我,看守所是个无情的地方,同时又是个滥情的地方,因为这里充斥着对同类冷血、残酷、变态的摧残。也随处可见悔恨的泪水,对前途无望的嗟叹,还有人生伤怀的感悟。大家如果有爱,也都给了自己,甚至很多人连自己都在折磨。怎么还会有人关心我呢? 一直到了第六天,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了,开始高烧不退,无论曹哥怎样呵斥,再也不能保持清醒的时候,李哥才有些在意了。毕竟,谁都怕人死在自己手里,但当时的他,恐怕再怎么都不会想到,命中注定他会在看守所背上一条人命…… 那天好像是老周值班,反正我昏迷中也记不清了,李哥向他汇报后没有一会儿,我就被转进了医务室。那位给我入所检查的女大夫,也就是女号的孙管教,恐怕是担心花钱吧,并没有把我带到医院,而是给我挂上吊瓶后,就将我送到了劳动号,并安排了两个人为我轮流用凉水擦拭身体。也是我身体底子好,在两天之后,我才慢慢地退了烧。 那一个星期是怎么过来的,我现在再也想不起,只是依稀记得,我做了很多很多的梦,梦里好像母亲就守在我的身边,为我轻轻擦去额头的汗珠;梦里好像还奇怪的出现了陈怡那巧笑倩兮的眼睛,更恐怖的是梦里我好像还提前预见了以后生活中出现的很多场景,包括那倒在曹哥、李哥脚下又被他们活活剁开的刘三军的尸体。这些奇怪的梦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催使着我去回忆那已不愿回忆的回忆。 大病渐愈的我,还是有些虚弱,孙大夫让我每天到前面的院子打吊瓶,但明确告诉我,这个费用是要给我从家里送来的钱里扣除的,任人宰割的我怎敢计较,只有点头答应。 刚开始,我想要自己花钱,用个一两天就算了。谁知,这个吊瓶一打就是十天! 现在回想起来,那十天恐怕是我在看守所最快乐的十天了,因为我几乎天天和陈怡在一起! 那天早上,我刚刚挂上吊瓶,女号就放风了,她们放风就在前院,警察的眼皮底下。一时间那个莺莺燕燕呀!这对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怎么见过女人的我来说,不啻于是一种强烈的刺激。因为天热,加之看守所的女犯人不怎么避人,所以都穿的比较随意,故而我是大饱眼福,眼都花了。 看得正美呢,突然耳边传来一个我已经不知想了多少遍的声音:“惬意得很呀!怎么样,好看吗?” 我扭头一看,这不是陈怡是谁?只见她穿着白色的小方格衬衣,下身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包裹着姣好的身材,落在清晨的朝阳的光芒中,说不出的清新可爱。她偏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嘴角透着一丝顽皮。 我一下来了精神,好像身体也不那么虚弱了,其他人在我眼中都成了无物,我向前扯了扯椅子,却一不小心带翻了吊瓶架子,引得众人纷纷朝这边观望。 “哈哈哈!”陈怡被我这副样子逗得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帮我扶起了架子说:“你看你,好好呆着别动。”说着拿起掉落的针头,找准了血管一下扎了进去。 我大窘,唯有傻傻地坐着,任她摆布。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香味,我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朝阳的光辉洒在她脸上,给面颊上的小绒毛生动的镀上了一层金色,令她的脸离我显得是那么近,近的伸手可触。 “哎!我说,你到底懂不懂呀?你也不说给我先消个毒,就这样扎了。”回过神来的我打趣着她。 “不用,你比细菌厉害多了,细菌一到你身体,就全被毒死了!”陈怡笑嘻嘻地说。 “我有那么坏吗?我可是五好青年!”我继续跟她开着玩笑。 “知道,看守所的五好青年。”她捂着嘴笑道。 “好了,不跟你说了,今天星期一,现在警察都在,等会儿要骂了!”陈怡说着又帮我调了调吊瓶的流速,转身欲走。 “那……我明天还见得到你吗?”我迟疑了一下,鼓起勇气问。但终归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有些发烫。 陈怡听了我的话,止住脚步转过身来盯着我,想了一下笑着说:“我又不是明天就放了,还能到哪去?不过——”她眨了眨眼睛又说:“明天你要不打吊瓶了,肯定就见不到我了!”说完道了声再见,哼着歌走了。只留下一阵香味儿飘荡在我周围。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我想了想,把吊瓶流速开到了最大,拔出了针头…… 026往事如烟 “秦寒的病为什么就不好呢?”孙大夫站在我的面前,面对我虚弱无力的神态,显得很是束手无策。 “就是呀!昨天明明都快好了,怎么吊瓶越打越严重呢?”老周也很是疑惑。 “嗯!我以前学过两年医,我来看看。”说话的人我没见过,五短身材,大腹便便,小眼睛,整个脸就像是被人用棒槌砸过一样,深深地陷了进去,显得凶狠而又严肃。当时的我有眼不识泰山,并不晓得这就是看守所的一把手,人称“怒火金刚”!看守所也只有这一个警察是有两个外号的,他另一个外号叫——“铁匠”! 古龙曾经说过,一个人父母往往会取错名字,但江湖上的朋友永远不会送错外号。铁匠,哦!不对,应该叫张所长,毕竟人家是唯一一个货真价实的所长。其他人的那个所长称号就像是伪军称呼所有的日本人叫太君一样,做不得数的。他在此后的不久,就让我真正见识了一下铁匠是如何炼成的。 但此刻他却像一个精通岐黄之术的名医一样搭住我的脉搏,鼻孔向天,双目微闭,俨然一派世家风范,我心说:“我的吊瓶全献给大地了,大热的天,我又成天在这晒太阳,病肯定不会好的。”看着脚下那片吸了我n多吊瓶的土地,觉得它格外的肥沃,不知道会不会开出适合看守所生长的花。 我正在胡思乱想着,张所长已结束了对我的诊断,说了四个字:“继续吊瓶!”听到我心里乐开了花,奸计终于得逞,此时此刻我已色令智昏,都忘记了那吊瓶的钱要我自己出的。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几乎天天和陈怡见面,看守所警察似乎觉得女号子就在他们眼皮底下,不会有多大问题,反而管的不是很严。这使我不由得又想起了古龙先生的另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大师就是大师呀! 至于我们的感情是如何升温的,说实话,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或许那时还谈不上什么情爱,只是在看守所那种特定的环境下,彼此对异性的一种需要吧!再加上我们和其他人还略有不同,追求一些精神层面的交流,故而才有了开始。 我只记得那时我和她聊了很多很多。每天,我就面朝着警察办公室的方向,而她,就在我背后的水池洗衣服,以作掩饰。足足洗了近十天衣服,真不知她哪有那么多可洗的东西,会不会是她把她们一号子的东西全部一个人洗了。 我们交谈并没有固定的内容,文学、电影、音乐、社会,我和她的见解经常惊人的一致,这也使我们彼此对对方有了一种新的认识和定位。我们有一种没来由的信任,通过交谈,我也对她的经历和身世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她出生教师世家,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嫂子姐夫全是教师,自己也是师范学校毕业,本也是一个对生活充满了美好希望的女子,貌美如花的她有着众多的追求者。但是一次突如其来的事故袭击了她的命运,那是一次夜归,初涉人世的她被两个流氓劫持并且奸污了,也就是在这夜,她遇见了一个改变她生活的男人,这个男人赶走了正在施暴的流氓,看着在月光下赤身裸体的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的为她裹上了衣服…… 或许这件事情在今天根本不算什么,但那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啊!那时的人还是比较保守的,在我们小县城这个地方,如果哪个女孩出了这种事,是会被人戳穿脊梁骨的!陈怡拒绝了男人要送她回家的提议,独自向嘉陵江走去。就在江水漫过她腰际的时候,男人又及时赶到救了她,并将她带到自己的家中,照顾她的衣食起居。心如死灰的陈怡在这半个月里想了很多很多,但年轻的她最终远离家人活下去,因为她不想让家人蒙羞。后来的情节通俗而又老套,自然而然的,她就成了这个男人的女朋友,最初她并不知道这个男人的真正底细,只是单纯的报恩心理,几乎谈不上爱。等后来她知道了这个男人是捞偏门混黑道的时候,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法剥离了。在当时和后来,她曾不止一次地跟我提过这个人的名字,但都被我有意识的强行忘掉了,以至于等到我迫切想要知道他名字的时候,却又无从记起……陈怡的骤然离家让父母很是不解,他们实在想不通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会跟一个流氓在一起,而且,这个流氓还是一个毒贩子。但是绝情的陈怡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家人的劝说,到最后甚至是避而不见,家人无奈之下也只有听之任之。 既然,陈怡的父母都知道此人是个毒贩,公安局不久也就注意上了他,在一次突如其来的搜查中,他俩被生生的堵在了床上,并从他们的住地搜出了多达一公斤的海洛因。也不知道此君究竟有多深的道行,陈怡竟然被这个男人说服,承认海洛因是她的,跟他毫无关系,真是愚蠢的女人哪!就这样,就有了我和她的见面,最令人可气的是,这个男人现在已经人间蒸发了,没有来看过她,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未曾托人带来。 我问她:“你恨他吗?” 她淡淡地说:“无所谓,我现在想通了,我只是在还债,还我心里的债。” “你后悔吗?” “无所谓,我的人生或许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她的语气依然波澜不惊。 我无语,两声无所谓,道尽的,是她如烟的往事,道不尽的,是一腔的辛酸和落寞…… 我压抑住了自己想问那个男人姓名的念头,只是随着他的叙述而伤感。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几年以后我会见到这个男人,而且发生了那么多的故事。当时的陈怡也根本不知道,什么强奸,什么月下救人都只是一个早已安排好的骗局! 哎……可怜的女人啊! 027一盒烟的交情 就在输液的那段时间里,我认识了一个人。也正是此人,在后来救了我一命。 那天我正在输液,突然所有警官一阵骚动。老周急急忙忙跑过来,拿起我的吊瓶扯起我就走。 “咋了?周所?”我不明所以。 “赶快走,别废话了,省上下来检查工作,要是看你跟老太爷似的坐这打吊瓶,还不要说我呀!” “那到哪去打呀?”我还记挂今天没见到陈怡呢。 “禁闭室,正好哪儿还管关一个人,你帮我看着点。”老周嘴里说着,拉着我几乎是一阵小跑。 “对了周所,麻烦你在号里帮我拿盒烟。在这输液烟瘾犯了挺难受的。” “唉哟!看来你混的可以嘛!这才几天就可以装整盒烟抽了?”老周打趣我。 “嘿嘿!这还不都是您照顾,李哥给我两天一盒的量。” “那就不错了,多少人从进来到出门都没抽过整炮!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拿。他妈的,我一天到晚成你们跑腿的啦!” 紧闭室里已经有一个人了。蓬头垢面,唉声叹气。看我进去,赶紧问:“兄弟,有烟没?”我摇摇头:“我让周所给我拿了,忍忍吧!一会儿就有了。” 那人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问我:“什么案子进来的?” “抢劫。” “哦!案子不算很大。” 我打量了他一下:“你呢?什么案子。” “故意伤害,不过可能已经死了。俩人,一个十三刀,一个十一刀。送我来的时候赶上检查,就先把我扔这禁闭室了。” 也许当时我的震撼用“头皮都要炸了”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虽说从电视、电影里看到过不少的杀人犯,而且记得小时候家乡公判大会的时候也见到过所谓的“杀人狂魔”,但是这样近距离地看到一个杀人犯,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狗娃不能算,因为一来人不是他直接杀的,二来他是我亲人。但这个……我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后挪了挪,似乎极其担心对面离我不到五米的这个人会一下子冲上来掐住我的脖子。的确,他已经有两条人命了,再杀一个也算是赚到了。 我细微的不安被他一眼看到,他抬起头憨厚的冲我一笑:“别担心,小兄弟,我只杀坏了天良的人。” 我战战兢兢地问:“什么事啊!至于这么深仇大恨?” 那人一扭头,看着窗外:“我是个混混,在我们那一片带了二十多个兄弟帮人家看场子。看场子是啥你明白不?”他用询问的眼光看我。 我点点头:“知道,我也混过的,不就是看家护院,维持治安嘛!” 他一咧嘴:“对,看家护院。我在l县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了。但我从来不欺负好人,哪怕就是有客人到我们的场子有点矛盾,只要不是故意闹事的,我们客客气气跟人家说话。昨天下午,我爹从乡下来找我,脸上四五道血印,我就赶紧问爹你咋了?结果我爹说:村里的地卖给澳大利亚人开金矿了,这本来是好事。人家外国人讲理给的钱挺多。但是却让乡里那帮杂碎给截留了。今天我和几个乡亲们去要钱,结果让乡里的几个人给打了。我爹当了一辈子老好人,脸都没和人红过,就是想让村里的人拿回自己的补偿款。结果还让人打了。我这一听就急了,带了十几个人回家,今天早上把乡政府门给堵上,拉出来昨天叫人打我爹的怂包,几刀就给弄趴下了。” 我摇摇头,试探着说:“那你也不该杀人啊……补偿款没多钱,你不差这个吧!你孝敬你爹,也不是这个搞法呀!” 他往墙上一靠,看着我:“伙计,补偿款是没几个钱,但是老子我就不想给那些狗操的惯这个臭毛病!你知道那乡里办公楼不?全新盖的,一个办公室一共就三个人,见天他妈的大鱼大肉根本不管老百姓死活!我被抓之前说了,今天我就杀这两个,要是再这样下去,我手下的兄弟们改天还来收这群王八蛋的命!” 说完这些,他气呼呼的不再说话。面对这样说要别人命就要别人命的家伙,我也只好安静地坐在那里,随时准备躲开他的袭击。此时的我,感觉自己和一头怒狮关在一间笼子里,岌岌可危。 好在周所回来的快,他怕我和这哥们关一起出事,检查的间隙,匆匆忙忙来看了我一眼,进门时说:“烟给你拿了,别惹事啊!”说着,把烟扔在我的面前,把门一锁,转身离去。 我拆开烟给那哥们发了一支,想了想把一整盒都塞到了他口袋里。 那哥们冲着我一抱拳:“兄弟,谢了。我知道这盒烟在看守所有多金贵。我今天被抓进来的时候一分钱都没带,还得等明天早上家里来人给我捎被褥进来呢。那我就不客气了,这烟我姓龙的活多久记多久!” 我苦笑一下:“算了,别客气,都是天涯沦落人。” 他点点头:“我叫龙飞,道上人都喊我飞哥,各号里都有我兄弟,有事你就提我名字。你叫秦寒吧!以后有缘见面的话,我就叫你小寒了。”说完,点起一支烟默默地抽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看我不说话,拍拍我问道:“小寒,想啥呢?” 我摇摇头:“没啥,飞哥,想自己的案情。” 他笑着说:“行,你也甭想你那案子了,就你那点事儿,真要是判,也超不过十年。” “十年?说实话,一个月我都嫌多。” 飞哥一砸吧嘴:“老弟,你别看我现在混的凄凄惨惨,这大牢我也进过两次了。啥案子都见过,怕什么的。你今年还不到二十,就算判到头十年,你出去也还不到三十。这辈子日子长着呢!可你飞哥我就比不起了,我这回进去,恐怕是直接就上刑场了……”说这话,自己慢慢地低下头去。 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劝他,只好说:“哥,不管怎么样,你这事儿不是今天才犯么?时间也有很多的,找个好律师,好好打打官司,说不定能判个缓呢?” 他一抬眼,看着天花板叹气说:“但愿如此吧……”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个小时。忽然,铁门被拉开:“液体输完了吗,走吧!” 走出老远了还听见飞哥在喊:“兄弟,后会有期啊!” 那时我想,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想到后会之期,来的那么快。 028笑面虎 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十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早就该好的病也无可奈何的好了起来。 “明天我的吊瓶就要结束了。”我有些垂头丧气:“那不是以后想跟你聊一下都不行了?” “在这个地方,能有这几天开心的日子就不错了,我已经很知足了。”她的语气永远都是那么波澜不惊,但这一次我却欣喜的听出了一丝惋惜。 见我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她想了想又说:“不过,机会是人创造的,也说不定呢。”说话间又恢复了一贯调皮的神情。 “那到底咋办嘛?”看着她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我有些急了。可她仍是摇摇脑袋,笑而不答。 我无可奈何的暂时结束了我的快乐之旅,回到了号子。 第二天,正当我努力地背着监规准备常住的时候,所长来提审了。我知道,我期盼又不愿意见到的预审终于还是姗姗到来了。 预审就是在看守所进行的,一进门,我就看见一个五旬开外的老头在冲我微笑,见我进来,还上前两步拉开凳子让我坐,很是热情,让我一颗紧张的心慢慢放松了下来。 “我姓陈,是预审科的科长,他们都叫我陈科长,你叫我陈叔就行了。” 一听他的自我介绍,我一颗刚刚放下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有关于他的种种传闻。 此人姓陈名林,人称笑面虎,从警近四十年,在预审科不知亲手将多少人送进了监狱。有关于他的故事,最具有代表性的有两个,第一个就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时候,一名可算得上是飞贼的大盗,一时大意在此处落网,此人有丰富的反审讯经验,而且意志力特别坚强,无论办案人员采取任何手段,都咬紧牙关,一字不吐,许久之后,竟连真实的籍贯和姓名都没有问出来,百般无奈之下,只有求助陈林。他临危受命,分析了一下情况,先是跟看守所通气,叫号子里的老大克扣他的食物,搞得这位飞贼先生饥饿难耐,甚至到了吃卫生纸拆棉絮充饥的地步,十天不到就已经两眼放光像饿狼一样。这时他才姗姗出马,对此飞贼温言细语,关怀备至,传说终极武器是给飞贼泡了一碗方便面,那位飞贼捧着方便面,望着老陈那慈祥的面容,一时间心旌荡漾,既激动又委屈。老陈安慰他:“不急不急,先吃先吃。只要你有啥话跟你陈哥说,以后咱们每次见面,别的没有,方便面还是能保障的。” 就这样,这名飞贼在老陈的温情攻势下,全面溃败下来,防线彻底洞开。不知他是彻底相信了老陈这个人,还是确实思念那一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居然每天都主动要求见老陈交代自己的罪行。五天,仅仅是五天之后,在他又一次交代了一件犯罪事实的时候,老陈制止住了他:“行了,不说了,这些够了。” “够了?”他还一头雾水,不知道够了是什么意思。 死刑!足够判他死刑了! 那个时候的刑法盗窃罪还是有死刑的,他交代的金额已经足够将他自个儿推上刑场了。他十几岁出道,盗得财物不计其数,最终,他的性命就只值了五包方便面,五包我们这自产的,最廉价的方便面。不知他在刑场上有没有嗟叹自己啼笑皆非的命运。 我听人说,老陈最后对此人最后的评价:“呸!什么江洋大盗,就他妈一傻逼!” 第二件事情,是他亲手把自己的表侄送进了监狱。 话说那一年他马上就要被提拔为预审科的科长,在这节骨眼上,他的表侄王嘉犯了事儿,很简单,有人告王嘉强奸,但这个事儿的已经时过境迁,没有什么强有力的证据。再加之按规定,老陈是可以回避的。但我们杰出的人民警察怎么会知难而退,徇私枉法呢?他向组织上主动请求,一定要拿下犯罪分子的口供! 具体的故事情节,我们外人无从得知,但是在他整个的审讯过程中说的话,却有几句流传了出来,令我们可以管中窥豹,略见一斑。 “娃,莫害怕,我是你叔,天大的事儿,我替你兜着!你给叔好好说! “娃还没吃饭吧!来,叔给你买了只烧鸡,你慢慢吃,吃完了给叔说实话啊!叔给你想办法! “娃,叔跟你爸是兄弟,咋会害你呢?慢慢说,说清楚,没个啥大事儿。 “娃,你把事儿弄大了!我的妈,你叫我咋说你呢?咋?你想见你爸,那不行,人家有规定,先安心到看守所去吧!” 不晓得两家的关系是不是会从此破裂,唯一可以确实的就是他的侄儿在送往监狱服刑的那天,矗立于看守所门口,向着公安局方向大喊一声:“陈林,我日你妈!”也不知陈林的母亲他要如何称谓。 听过的人,无不为之莞尔,却在笑过之后感到深入骨髓的寒冷。这样的人,我无法评价,作为押犯,我们个个畏如蛇蝎,祈祷自己不要那么倒霉。 怕什么来什么,他现在就坐在我的面前,笑眯眯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也是一阵忐忑。 “我认识你,所以就不跟你来那一套姓名籍贯之类虚的了。”老陈终于开了腔。“其实说实话,我也不想来预审你,你可是我们郭局的关系。你先别摇头否认,我可啥都知道。你就别跟我装了。有事儿你记着跟我说一声就行了,案子的事就那么大回事儿,先不急。对了,你进来后有人欺负你吗?吃得饱吗,有烟抽吗?不行我给你买点。你别客气,我跟你说,你爸可跟我是老熟人。那一次……” 我看着老陈一张一合的嘴,想起有关他的种种传闻,心里不禁感慨:“果然是名不虚传呀!笑里藏刀,攻无不克!” 渐渐地,他的脸在我眼前模糊了,心里慢慢放松下来,居然有点困了,眼皮直往下耷拉…… “哎哎哎!我说你别睡呀!你听我说话没有,我可是一片好意呀!”见我要进入梦乡,他觉得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显得有些急了。 那时的我还是年轻,听他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话,我的心里突然很不舒服,也不知是从来来的勇气,心一横,不敬的话脱口而出:“陈叔,你也别费劲了,我就是在刑警队交代的那些,多余的也没有,你该怎么就怎么吧!大家都节省点时间。” 听了我的话,老陈脸上一阵红一阵青转换着颜色,等到渐渐恢复过来后,他眯起眼睛瞅了我一会儿,缓缓地问:“你以前认识我吗?” “不认识。”我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我和你爸是同事?” “不是。” “同学?” “也不是。” “那我们是亲戚?”他继续追问。 “更不是了。”我还是不明就里。 “知道我们在干吗!这是什么地方吗?”他的语气有些阴森了。 “知道,看守所,您在提审我。”我还是一头雾水,这不废话吗? “那你他妈的是哪根葱?敢叫我陈叔!”老陈一下暴起了。 啊?人怎么可以这样无耻呀!脸也变得太快了吧?我一下愣住了。 望着眼前这张善变的脸,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正是这张脸的主人,一直在悄悄的捐助希望工程,资助了十几个失学儿童。这一切没人知道,直到他街上见义勇为被人刺死之前,他都没张扬过。只是在他的追悼会上,来了很多很多他资助过的孩子…… 很久以后,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愕然之余,不禁生出许多感叹,或许真如老百姓所说,罪犯憎恨的,就是他们拥护的吧!或许老陈真没有错,只是爱憎过于分明,手段上叫人不能接受罢了…… 029赌神和歌星 后来的结果可想而知,这一次的预审,最终还是闹的不欢而散,不过这种事情,对于我们来说,是不可能有欢喜的,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但是我毕竟还是有点担心,怕他在我的案件里发挥不好的作用,所以回到号子后,我一直都闷闷不乐,无精打采。 “俅大俅小,各人碰到——看运气吧!你现在担心也没有用。话又说回来了,你怕个俅,大不了就是多一两年刑,看把你日不进去的那个样子,跟死了爹妈似的。哎!我说,你能不能不要把你那个猪肚子脸吊着,直接影响我们的情绪。”曹哥说话永远都是那么的粗鄙不堪,即使安慰人,也让人听着头皮发麻。 “就是,现在只有听天由命了,现实就是这个样子,你不配合他,你要遭殃,你配合了他,更要遭殃。咋个都是一死,还不如高兴点。”李哥的安慰也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他们的话不但没有缓解我的心情,反而令我更加忧虑了,整个号子仿佛是被我这种情绪感染了,物伤其类,大家都对自己的命运充满了深深的担忧,空气里氤氲着一股忧愁的味道。 到了下午吃完饭,曹哥实在是忍不住了:“俅,你们一个个是咋回事?是不是不能过好日子?非要我把号子弄的结巴一些你们才高兴吗?都把精神给我打起来,谁要再一副副苦兮兮的样子,小心我收拾他!” “算了,算了,只要不破坏号子里的规矩,你可以适当的允许他们有一点自己的情绪。”李哥今天的心情显得格外的好:“要不我们搞点娱乐活动来调剂一下?” “要得要得。”曹哥积极响应:“好久没有唱歌了,不如唱歌玩。” “没俅意思,你一天除了唱歌还知道啥,正唱的时候也没见你咋唱,要不——你给我们唱一个?”李哥一脸的不以为然,故意拿话逗他。 曹哥讪讪地说:“那还是算了,你看搞啥好,李哥?” 李哥想了想,眼珠一转说:“要不我们来打牌吧?” “行啊!那打啥呢?”曹哥问道。 “红桃四吧!秦寒你打的咋样?”李哥问我。 说实话,我真不怎么想打牌,便推说:“我们那边不常打这个,不太会,你们玩。” 李哥见劝我无果,最后叫了铁头和川娃,四个人开始揭牌玩起来。 其实,他们都忘了我是搞啥进来的,我通晓各类扑克牌的玩法,还有不会的?但接下来的事情令我大开眼界,事实证明,人是活到老学到老,这种玩法,我还真是第一回见。 第一把牌李哥就揭到了红桃四,而且是一个单四,既不成对也不成顺,按照规则,他只有先出了这张单四。然后,我便目睹了我的扑克生涯中最诡异的一幕。 “不要。” “不要。” “我也不要。” 曹哥,铁头,川娃都选择了放过,我被惊得目瞪口呆,还有这样打牌的,他们会玩吗?但随即明白过来,人家是太会玩了,都玩出精了!估计是曹哥坐在李哥下手,有心放他一手牌,而铁头想,既然曹哥都放了,那我更要放,反正后面还有川娃了,但他低估了川娃的无耻,川娃肯定想的是,你们都不要,凭啥叫我要?得罪李哥的事我才不干呢,于是川娃也选择了放过。所以就出现了一张红桃四打通的天下奇观。 我估计要照这种玩法,就是赌神来了,也要被打得口吐鲜血,自废武功,隐姓埋名,退出江湖。 其实这种事在我们看守所很正常,后来我到了监狱,有一次,监狱为了丰富服刑人员的文化生活,特意举办一次卡拉ok比赛,要求每队派出三人参加预赛选拔,我记得有一个哥们,和我从一个看守所出来的,也是看守所的大哥级人物,他也来参赛来了,唱了一首震惊全场的《中国人》,之所以用震惊这个词,并不是因为他唱的有多么的美妙,而是因为——实在太难听了!可以这样说吧!我就没有见到过比他唱的还要难听的人,呕哑嘈杂,五音不全,要多差有多差!他唱到没有一半,好多人都纷纷起来上厕所,这才是真正的技惊四座。可那哥们,依然双目微闭,引吭高歌,陶醉其中,我旁边另一个队上的人问我:“哎!这哥们是和你一个看守所出来的吧?”我回答称是。 “那你们在看守所没事的时候该也唱歌玩吧?”这哥继续问道。 我说:“那是肯定,哪个看守所没有‘合唱团’呀?” “那他难道就不知道自己的歌唱的有多难听吗?”这哥们大为不解。 我笑了笑,对他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在看守所,一直是大哥级人物。你想,你在看守所的时候敢说你们的头铺歌唱得不好吗?其他人自然是拍手称赞,时间长了,他也分不清好坏了,真以为自己唱得很好。” “明白了,明白了。”那哥们恍然大悟,随即我们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李哥环视三人,他们个个一脸自然,还正经八百的等着李哥出牌呢,李哥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只说了一句:“咱们号子没打过扑克,看来玩不成呀!跟你们玩真没劲!”但又不好发作,毕竟人家是屈于他的淫威嘛! 这个别开生面的扑克游戏进行不下去了,李哥就想找个话题聊聊,他突然问我:“哎!秦寒,以前看你的交代材料,没细问你,你们出事那天晚上,是咋进到别人家里去的?” “他们两口子在屋里睡觉,我们一敲门他们就给开门了。”我一五一十的回答。 “还有女人呀!都没听你说过,讲讲,讲讲。”曹哥一听有女人一下来了精神。 “就是,给我们讲讲。”李哥看样子也想听。 “有啥好讲的?我不知道说啥,那么晚了,人都看不清,有女人又能怎样?”我不知从何讲起。 “那女的有多大了?”李哥问。 “大概有二十三四吧!反正挺年轻的。”我想了想回答说。 “盘子咋样?”李哥继续追问。 “还可以。”我脑海中努力回想了一下。 “那条条(身材)要得吧?”曹哥双眼放光地问。 “条条也还可以,反正我看不错。”我知无不言。 众人一片啧啧声,好像这女人就在他面前。但无巧不成书,任我们怎样都没有想到,这女人第二天就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030这就是美女呀 第二天中午,大概也就是个两点多钟的样子吧!我们刚刚开始第一天之内的地二次放风。我正在和李哥有一搭没一搭讲着我的案子的时候,院门突然打开了。我一抬头,看见冯教导和张所长一起进来了,表情还比较严肃。毕竟是办过我案子的熟人,咱抽了人家不少烟呢!我向他注目微笑,想打个招呼,可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滑过,却视而不见,好像根本不认识我一样,我正纳闷呢,就见随后进来了一个女人! 啊!这不是……我感觉特别眼熟,在脑海里反复搜索着,突然,对了!这不就是那天晚上,我们犯事儿的那一家的那个女主人吗!我的妈哟!她怎么是这个样子? 或许是那天晚上没有开灯的缘故吧!当时她又是整个身子笼在被窝里不敢动弹,以至于我错误地估计了她的身材,更没有看到那一脸可恐的粉刺!现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丑哇,真是叫一个丑哇,而且最叫人难以接受的,她竟然好像还有一点轻微的智障。整个人傻里傻气的,只差没有流着口水了。那年头还没有恐龙的叫法,如果有,那她绝对当之无愧!还不是一般的恐龙,绝对是暴龙级别的。 “站好站好!都排个队。”张所长指挥着我们。好不容易排好了队,冯教导大咧咧地说:“别紧张,没啥事,不是来拉你们去枪毙,都放松一点,站好不要说话做动作就是了!” 我们闻言又是一阵骚动,大家好像被这个‘美女’给骇到了,纷纷后退,都没有一亲芳泽的意思。 只有我一个人隐约能猜到一点是咋回事,便没有动弹。大家如潮水般一后退,就一下子把我留了出来,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我正左顾右盼呢,就被一个几近凄厉的声音惊了一跳: “就是他,就是他!”那个女人状若癫狂,扑上来一把扯住我的衣服狠命地摇晃,吓得我直往后退。 “你看清了吗?是他吗?你再好好看看。”冯教导问她。 “不会错的,就是他,他化成灰我也认识,那天晚上,就是他看守我的!你们这些坏人,还我老公来。”女人一边歇斯底里的喊叫着,一边拿头往我怀里顶,神情恐怖而疯狂,鼻涕眼泪糊了我一身。我只有无奈的格挡,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其他的人不敢动,冯教导和张所长见状赶紧上来劝,后来又来了两个警察帮忙,几个人连拉带拽好不容易才把那女人架走,只听女人一路哀嚎,走出好远了还依稀可闻她的叫喊声。我又羞又愧,又惊又恐,一个人呆在原地,竟连院门什么时候锁上的都不知道。那个女人扭曲的面容,厉鬼般的声音如烙印般留在了我的脑海中,多少年来无数次把我从梦中惊醒,时刻提醒着我不要忘记自己所犯下的罪孽。一直到今天,我都在想:我的罪真的赎完了吗?我失去的是十年的青春岁月,可是那个女人呢?她从我的失去中得到了什么?春去秋来,她的眼泪不知将她丈夫坟头的青草浇绿了几次,枯萎的是一个傻女人悲痛的心 当时我的脑海一片空白,他老公死了!不是让屈明打休克了,去医院抢救了吗?怎么就死了?那我的案子不是就要比预计的严重得多?…… “这怕是来认你的吧?”过了许久,李哥的问话才把我从刚才的惊悚中拉回了现实。 “就是。”我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那你同案呢?”李哥继续追问:“该也要去认一下他吧?” “不知道,我估计想认也不行,听周所长说他摔得很严重,进所第二天就被送到医院去了,现在还在医院养伤呢。”说到这我才想起,自进了看守所之后已经许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也不知伤势怎样。 “别多想了,这是司法程序,都一样!”李哥见我神情黯然,拍拍我的肩劝道。 “我没事,谢谢李哥操心!”我笑笑说。 “不过……”李哥想了想说:“说是说呢,刚才那女人是谁呀!真他妈鳖把!” “就是就是,不但鳖把而且有够彪悍!”曹哥也凑过来说。 “那个……嗯……啊……”想起昨晚我说的关于此女的话,实在不好意思承认。唧唧歪歪磨蹭着,实难启齿。 “别急……让我想想。”李哥指着我,睁大了眼睛:“你千万不要跟我说,这就是你昨天晚上给我说的那个女的。” 我嗫嚅着,想想也瞒不过,缓缓地点了点头:“就是,只要是晚上没灯……” “我靠,这女的哪是二十三四啊!明明四十二三。” “就是,你啥眼神,啥审美?” “她那身材都不叫身材,身材这两个字放在她身上都把这个词侮辱了。” “可惜呀!昨晚听他说的那么诱人,我都有反应了,最后还自己解决了一把。唉!可惜了哇……” 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我的脸有些发烫,他妈的,该死的光线啊!害得我糗大了。 李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半天给我竖了一个大拇指:“兄弟,原来这就是美女啊!受教了。嗯!你的审美格调我已经了解,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啥?你说李哥,千万别说麻烦。” “麻烦、拜托、请求你以后不要在我跟前说哪个女的长的还可以了。”他咽了咽唾沫,艰难地说:“因为,你一这样说我就会想起刚才的那位——惊骇呀!” 我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不知如何应答。他突然又对我说:“不过,我很好奇。” “什么?”我疑惑不解。 “这么丑的女人在你看来都还可以——”李哥向我眨了眨眼睛:“我很想看一下,那你认为丑陋的女人是啥样子?那该是多么的惨不忍睹,惊世骇俗啊……”言罢,双目投向天空,一副悠然神往的样子。 收了风之后,回到号子里,曹哥依然在嘲笑我:“哎!这么丑的女人,你那天晚上搞啥没有?” 我根本不想理他,默不作声。他还追问不休:“说说,说说。反正现在没消遣,闲的无聊,就当解解闷。” 正在这时,号门突然被打开了。只听见一个声音:“给你们添个人。” 我对着门口向曹哥努努嘴,意思是说,这不,你的消遣来了…… 031叔叔,你好面善 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他也只能被称作为孩子。稚嫩的绒毛都还没从嘴角褪去,瘦弱的身体显得是那么的不堪一击,我都替他捏了把汗,不知道他是否能经受住即将到来的摧残。他惊恐的注视着号里的每一个人,战战兢兢的样子更显出他的胆怯,在夕阳的余晖里,我可以清楚看见他的腿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蹲在那!”曹哥一声命令,既熟悉又显得遥远,一下子就把我带进了过去的回忆,我不禁哑然失笑。是的,谁进来不是一样的呢?任你任何人,进到这里,这都是要必须过一关,好像不过这个手续,你就无法真正融入这个环境一样,某种意义上说,这个过程像就是一个岗前培训,经过了它你才能真正获得上岗的认可,荒谬呀! 这是个惹不起也躲不起的地方! 在此后多年的岁月里我总是这样告诫自己和评价生存的环境。是的,当你见过了太多的血腥、冷血、无情、出卖、背叛、欺骗之后,你会觉得你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环境,你的思维模式,行为方式,判别标准,都已发生改变,囚禁生涯的气息将会留在你的皮肤骨骼,血液气质里。你浑身都会散发出一股独属于这个群体的味道,你无法独善其身,更谈不上兼顾他人。一进此门,任何人都是一样,概莫能外。就像现在,如果有李哥的命令,我能对这样一个还是小孩的人进行折磨吗?我下得去手吗?回答是必须的,因为你已身处其中,不能逃避。如若不然,相信很快,他的待遇就会转嫁在你的身上,而且具体对你实施折磨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你同情的人,这里就是这样!用李哥的话说:“看守所不相信眼泪。” “看守所不相信眼泪。”李哥对小孩这样说着:“收起你那让我讨厌的马尿。” “就是,现在害怕,早干什么去了?”曹哥一脸的鄙视。 “你爸把你种下多少年了?”曹哥继续着例行的问话。 “啊?”这小孩显然是不太明白。 “就是你他妈多大了?别给老子装俅迷!”曹哥失去了耐心。 “噢,我十六岁了。” “嫩的很嘛!你匪号是什么?”曹哥一脸的坏笑。 “王希,王爷的王,希望的希。”这回他听懂了,反应的挺快。 “操你妈!问你个名儿,谁让你说那么多废话的,欺负老子没文化是吧!实话跟你说,我也是有文凭的!正宗的初中毕业。”曹哥趾高气扬地说。 “扑哧!”听了这话我一下居然笑出声来,心里想着:初中毕业,好高的文凭呀! 曹哥还在美呢,好像没听见,李哥剜了我一眼,我吐了吐舌头,赶紧正襟危坐。 “还他妈王爷的王呢,你看你现在那个怂样子,我看王八的王差不多。”曹哥恨恨地骂了一句。想想又说:“希望的希?别美了,我实话告诉你——一入此门,再无任何希望。” 那小孩,就是叫王希的,有点害怕了,左右看了看。正当我以为他要求饶的时候,他却冒了一句让我们大跌眼镜的话:“叔叔,有啥吃的吗?我在刑警队待了几天,就没好好吃过饭。” 此言一出,号里一下都没了声音,用现在的话说,恐怕是全被雷到了。大家面面相觑,只见曹哥慢慢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开始泛红,可见已是愤怒之极。终于还是憋不住,哈哈一声笑了出来:“伟伟,咋样?没见过这样儿的吧!傻了吧?哈哈哈……” “你想吃啥?”曹哥眼看就要发火。 王希正要回答,李哥挥手制止住了他:“你还真说对了,这里还就是管饭,别客气,想吃啥自个说!” 王希闻言喜出望外:“就是嘛!我就看叔叔们都很面善。” “哈哈哈……”这一下曹哥和我都忍不住了,一起笑出了声。嗯!我们都很面善,等会儿你就知道我们有多善了。 王希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瞪着眼睛看着我们,那样子要多天真有多天真。 李哥一脸的严肃:“嗯!你别理他们,他们是听见你夸他们高兴的。你也饿了,还是先吃点饭吧!说吧!你想吃什么?”语气和蔼的像个圣诞老人。 “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吗?怎么我听说看守所里伙食不怎么好哇?”看样子这哥们还不是一无所知。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这儿的规矩是你第一顿饭可以自己点,以后大家都是一样了,所以说,你要抓住机会。要知道这可是砂锅捣蒜——一锤子的买卖。”李哥继续捉弄着他,煞有其事的表情连我都忍不住要相信了。 “谢谢叔叔提醒,我想吃红烧排骨,蒜泥茄子,还有海鲜蔬菜汤,这些都有吗?”王希一下来了精神。 “有有有,这都有,你别客气,多点两个。”满口答应道。 “那有糕点吗?”看来王希还挺能吃。 “有,不过一般的糕点没有,你只能将就点,吃点肯德基。”曹哥也来了兴趣,插了一句。 “那最好,我就喜欢吃肯德基。”王希脸上乐的开了花。 “外国人那玩意儿不经饿,你主食还是再来点中餐吧!”李哥真是关怀备至。 “说实话,我还以为这里面的人都很坏,没想到你们人这么好。”王希感动的都快哭了:“那主食都有些啥?”看来感动之余他还是更操心他的吃的。 “没事,没事,同是天涯沦落人嘛!主食米饭面条,包子水饺都有,看你爱吃啥。” “那来点水饺吧!好久没吃了。”王希舔了舔嘴唇,突然又问:“有蘸碟儿吗?” “那肯定有嘛!咋能叫你吃白饺子呢?那多没味道,不行再给你来两瓣蒜。”李哥装的真像。我使劲儿憋着笑意,肚子都憋痛了。 “那倒不用,我不怎么吃酸,就这些吧!你们想吃什么,再点一点儿?”王希还不忘做顺水人情。 “别客气,不用了,把你点的这些拿笔记下来,写个菜单。”李哥显得很大度。 王希写完菜单后问李哥:“这东西给谁呀?” “你就站在窗口,喊报告,一会儿有人来了你交给他就行了。”李哥也有点憋不住了,我看他很想笑。 王希信以为真,道了一声谢,然后就果真站在窗口大喊起来,还生怕别人听不到,声音还挺大: “报告政府!报告政府!” 032我选“文过” 看守所在这一点上做得还是很好的,王希的报告刚喊了两声,送他进来的梁所长就闻声赶来,风门一开就很着急地问:“咋回事儿?咋回事儿?有人打你是不是?” 王希理直气壮地把手中的菜单递了过去:“没人打我,叔叔们对我都挺好,我是要点菜,也不用太麻烦了,您看就照这个给我随便来点就行了。” 梁所长接过菜单看了看,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掏出钥匙打开号门走了进来。“来,你往过来一点我跟你讲。” 王希懵懵懂懂近前,梁所长晃晃手中的单子笑眯眯地问:“想吃这?” “嗯!不是说进来的每个新人都可以自己点一顿吗?”王希浑然不觉。 “噢!胃口还不错,点了许多。嗯!你知道这是啥地方吗?”老梁依然神色如常。 “这还不知道,看守所呀!”王希居然还笑了,好像是觉得老梁的这个问题超可笑。 “啪——”老梁突然变色,一个嘴巴扇在王希脸上。“那你他妈的还点菜?你以为这是疗养院呀!皮痒了是吧?还半斤饺子一个蘸碟儿,我看你是屎吃多了把脑袋糊住了是吧?不规矩点小心我拾掇你!” 王希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捂着脸呆立在原地,一脸的委屈,嘴角一咧一咧的,像是要哭出来。 老梁教训完王希后,又指着我们骂道:“狗日的一个个吃饱了没事儿是吧!这肯定是你们使的坏,害的老子值班都不安宁。我把招呼给你们办在前头,谁要是再胡骚情,小心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说完看都没看王希一眼,径直走了。 “哈哈哈……”等老梁走远了,我们一起大笑起来,一个个前合后仰。 王希怔怔地站在那,看着乐不可支的我们,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你们是戏耍我的呀!” 过了好一会儿,大家才止住笑。曹哥没去当演员真是可惜了,一张脸变得比川剧变脸都快,他大喝一声:“傻逼,你莫天真了,给老子蹲好!” 王希被曹哥的一声怒喝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顺着墙根蹲了下来。刚一蹲定,估计是受不了马桶那味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看着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儿,我不禁为之叹息,唉!他以后这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接下来的流程简直和我当初一模一样,先是问他进来过吗。当然,这只是流程,他那样一看就没进来过。然后又是问他知道手续吗?回答自然是和我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王希选择的是手续“文过”。 到这时我已完全相信曹哥当初的话所言非虚,每个人都必须经历这一关,用他的话说:“新买的骡子不上套,新娶的媳妇不让操!”手续,是为了立威,这是规矩。这样说吧!就算是我,如果看见新进来的人没有过这一关,心里也会不平衡,不高兴的,人呀!真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 在我们号里,各人自有分工,李哥是总设计师,运筹帷幄。曹哥是管理一切日常的具体事务,就像是公司里的总经理。而我呢,现在还处于和曹哥学习阶段。譬如今天的事儿就是个需要我学习的过程。另外还有两个是小鸟和不爱说话的喜子是伺候李哥衣食起居的,俗称份子娃。然后就是中间睡的四个人,铁头、川娃等,他们是负责过手续、惩罚人等等一切需要使用暴力的事务,有一个很直接地叫法——“打手”。后面的就没什么地位了,全是干活的,有涮马桶的,擦地的,洗衣服的,洗碗打饭的等等。而铁头、川娃,没事的时候就研究如何折磨人,所以我经常戏称他们为七三一研究所研究人员,我一般不叫他们的外号哦!就叫铁所长,川所长,他们还颇为受用。 王希根本不知道,选择了“文过”等于就选择了失败,为什么?看守所尽管最忌讳反抗,冲铺等行为,但自古人人敬英雄。在手续问题上,你选择了“武过”,本身就代表了一定的勇气,椽子好的人只要你挺过这一关,以后的日子还是会好过很多的,别人也不会过多的招惹你。但是如果你选择了“文过”,那就可以说宣告了你悲惨生活的开始,从此之后,你会成为人人都可以欺凌的软柿子,别人的出气筒,号子里折磨人游戏的主要表演者。 也许是号子里很久都没有人进行过“文过”的游戏了,大家在这种非人的环境里积压的情绪足以令自己心理扭曲变态,都想看到别人的痛苦来刺激一下自己日益麻木的灵魂。所以全都显得很高兴,尤其是铁头和川娃,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凸显出他们的作用。 只见他俩闻言还不待曹哥的指令就迅速窜下了床,阴笑着来到王希跟前,即将要到来的危险令王希打了个寒战,或许是他想到前后受到待遇的差异过于大了,让他有些接受不了,于是嘴一咧眼看就要哭了出来。就在这时,号子门又开了。 “他妈的今天还怪了,平时我值几个班都不见送个人来,今天一会儿就来两个,还都是碎逼,搞得我连电视都看不安生。”老梁一脸的不高兴:“其他号子人都关得差不多了,还是撇给你们吧!人多了兴旺。” “你们莫给我惹事呀!再给我玩点菜,小心我把你们当菜吃了!”老梁打了个招呼,急匆匆地去看他的电视了。 来人年龄比王希略显大一点,但也是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还是个近视眼,耳畔的头发上明显有眼镜腿勒出的痕迹。看守所为防止押犯自杀自残,眼镜一律没收。所以他正眯着眼,努力地在打量着这个新的环境。 “看锤子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曹哥一声怒斥,吓得这人一缩脖子,赶紧低下了头。 李哥这时发话了:“伟伟,这一下刚好,你也别让这怂选文选武的了,两个人合起来一块耍,有意思得多。”说到这,李哥又撇撇嘴:“看这怂样子也不像是个有椽子的,你问了也是白问,好久没怎么热闹了,今天刚好,给他们来个全套的。” 接下来的这一晚,我真是开了眼界,也不禁为我当初选择“武过”而感到庆幸。这晚,也让我开始相信影视作品里关于人性的描写并不全是杜撰,人对待自己的同类,怎么可以这样残酷无情,荒唐疯狂…… 033六脉神“贱” “叫什么名字?”曹哥依然继续着他的例行询问。 “闫凯。”这哥们明显要比王希懂行得多,干净利落的回答没有多说一个字。 “以前进来过吗……”曹哥永远是那一套。他继续着他的提问,我的心里却在想,进来这么长时间了,见过“文过”的,但没见过李哥所说的全套的,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什么内容。 但接下来我就长见识了,曹哥示意开始后,川娃和铁头就跟他们介绍上了:“咱们看守所的‘文过’分为两大类,七个小项。既然是文过,那咱们就有说法和讲究,两大类分别叫:六脉神‘贱’和‘左右互搏’。六脉神‘贱’又分为洗澡、喝汤、娱乐、旅行、模仿、饲养等六个内容。你们以前没进来过,先给你们来点温柔的,慢慢来嘛!” 我还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呢,就见铁头先是解开裤子,在马桶里挤出了两粒屎,让王希手里拿着扫把,然后把塑料盆戴在了头上,摆出一副解放军战士手挎钢枪,保家卫国的pose。而闫凯被勒令把头伸到马桶里去作观察状,观察一会儿后,王希就问他:“闫凯,金鱼还在不在?”闫凯回答:“依然在!现在交给你了。”王希“啪”的一个立正,口中喊口号一般地吼道:“是!请首长放心,人在金鱼在,人亡金鱼亡!”等号子里的人都表示听清楚了以后,方才二人交换表演。这就是六脉神“贱”之饲养金鱼。 第二个项目是旅游节目——骑摩托,又称“边走边看”。具体实施方法是,两个人并排趴在地上,铁头和川娃分别骑在他俩的身上,抓住他们的耳朵,双手一边使劲拧着一边让他们嘴巴里发出“噗噗噗”类似摩托车发动的声音,双手一松,嘴里的声音就要停下来,然后铁头、川娃就会问,现在到哪了?他们会回答:“已到河南。”然后就会讲出比较具有地方性的河南特产。再一发动再一停,就到了北京,他们就会回答这里的故宫长城欢迎你,诸如此类,等等。这个节目进行了二十多分钟,看着他们发红的耳朵,我心想:也真是难为他们了,看来人还是要念书哇,如果换两个乡下的文盲来,还真说不出那么多地方。 骑摩托这个节目在我看来已经有一定难度了,但是跟接下来这个模仿秀相比,它还算是简单的。模仿节目就是让你趴在地上摆出各种动物的造型,模仿各种动物的声音,有猪有狗有牛有羊,他俩一人一个不重复的表演,然后接受号子里人的评判,谁先表演够十个谁就是胜利者,而不合格的这一个,将会接受五个礼炮的待遇。不过,说实话,闫凯模仿的驴子真是惟妙惟肖,形象生动,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个人还是对代表娱乐的“看电视”节目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这个相对也比较温和,等于是休息性的一个节目,让你肉体和精神得到一个暂时的舒缓,。它很简单,就是扯住你的耳朵一点一点的拧,拧一下,铁头的嘴里就会报出一个频道,而你要迅速地说出这个频道的特征,具体对话如下: “中央一套。” “今天是一九九九年六月二十九号星期三,农历五月二十日,今天的新闻联播为大家带来的是……” “中央五套。” “中央电视台,中央电视台,各位观众朋友大家好,你现在收看的是第十六届世界杯a组的一场比赛……” “中央二台。” “电视机前的朋友大家好,欢迎你收看经济半小时节目……” 在整个过程中,闫凯明显表现的要比王希好一些,看来这家伙平时看了不少电视。 和接下来的内容想比,以上的四种节目,只是为了寻求一个开心,还不算什么,一般人都能接受,但是洗澡和喝汤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对人格的践踏和侮辱了。 看电视的节目结束以后,铁头和川娃先让两个新马号歇了一会儿,李哥也开始倒水洗脚了,洗完以后曹哥又洗,看守所用水紧张,洗脚就是这样,一个一个往下轮,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啥事,所以只是轻轻地蘸了一下水就拿出了脚。 果然不出我所料,只一会儿,一盆漂着白色污垢的洗脚水就放在了他们的面前,他俩面面相觑还不明所以。李哥温和地说,看守所里比较注意卫生,要勤洗脸勤洗澡,再加上你们车马劳顿也有些累了,洗个脸睡吧!说完向那盆洗脚水努了努嘴。 我就从那时起,就看出了闫凯这家伙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王希还在犹豫,闫凯就已经在那盆洗脚水里面洗开脸了……后来他曾经跟我说过一句拍案叫绝的话:“当是我就看明白了,那是你洗也得洗不洗也得洗,与其这样我还不如抢先洗,这样,最起码王希洗的是我洗剩下的。” 六脉神“贱”之最后一个内容,“喝汤”真是对人性的一种践踏和自我的一种侮辱。是的,我认为他貌似在侮辱别人,实则在侮辱自己,因为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已经不配被称之为人的称号了。即使动物,也不会如此欺辱同类——六脉神“贱”,是贱了别人,还是贱了自己? 全号子每一个人都在马桶里尿了泡尿,由李哥开始,依次进行,有黄的有白的,有半黄半白的,甚至还有火气大的撒出的是金色的尿液。十八九个人在一个时间段同时放水,号子里一时间臭气熏天,到处都迷漫着一股尿骚味。川娃拿起马桶边的一个小茶缸——此物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我都差点忘记介绍了,因为一般情况下,你在号子里放水解决个人问题,是不能直接尿在马桶里的,因为那样距离远,声音大,怕李哥不高兴。所以,就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先拿小茶缸接住,然后倒在马桶里。 此刻,这一缸颜色诡异的尿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就摆在闫凯和王希的面前。等到他们明白过来意思以后,王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妈妈,我错了,我想回家……” 而闫凯浑身颤抖着,最终抓起了那缸子送到嘴边…… 在他仰头的一瞬间,我分明也看到一滴泪正在从他的眼睛滑落。 034左右互搏 我已经不愿再去回忆那天晚上的具体细节了,整个过程充满了荒唐、冷酷和残忍,我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所见,这还是人?为什么非要通过产生和制造痛苦,来转介自己的痛苦?难道真要像李哥说的那样:想在这里立足,你要么忍,要么残忍?当时的我还有些许的愤怒和不忍,但是再后来,我就见怪不怪慢慢的麻木了。习惯,是人类最大的杀手…… 他们二人最终还是喝下了那一缸尿液。其实并没有全部喝完,要的不是让你喝多少,“喝汤”这个节目的意义只是为了侮辱你,把你的脸皮、人格,放在地下恨恨的践踏,从而达到精神上的完全征服。我以为这就结束了,但我忘了李哥所说的是全套——还有“左右互搏”。 王希还在马桶上狂吐,他一边吐,川娃一边用脚在他背上踩踏,嘴里骂着:“老子让你吐,让你吐……”闫凯面如死灰蹲在地上,双眼无神怔怔地望着前方。 “好了,看你们领悟能力都挺不错,刚才又配合的挺好,所以你们没喝完的汤也就算了。赶快把最后一个节目搞了,咱们也就完事儿了。你们可别怪我,这可是你们自己选的!”曹哥又开始了,不知为什么,此刻我特别讨厌听到他的声音。 铁头、川娃真是两条合格的狗,不过也难怪,他们本身就是打手,靠这在号里立足的。待曹哥的指令下达后,他俩立刻把王希、闫凯两人拽起,让他们面对面站好。说真的,我进来有一段时间了,但我还真没见过“左右互搏”是怎么个意思呢,今天刚好见一下。但没过一会儿,我就为我的好奇心感到后悔了。 川娃让他俩面对面站着,互相扇对方耳光,如果有一方被打得叫出了声,那么打人的就算是过关了。这个规定看似简单,但实施起来我才发现制定这个规则的人,用心有多么险恶了。 王希和闫凯面面相觑,半天迟迟没有动手。曹哥一声怒喝:“等酒吗等菜?还不快一点开始?”王希、闫凯刚准备动手,曹哥又是一声:“记住哟!不要出声,否则你就完了!”吓得王希眼角刚要流出的泪一下子又缩了回去,看得我一阵心酸,一阵佩服,好功夫呀!眼泪都能收发自如,啧啧。 王希看看闫凯还不好意思动手,闫凯面无表情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 “啪”王希被打蒙了,摇了摇脑袋也是一巴掌回敬了过去…… 双方你来我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试探,谁都不好意思用劲。打了十几下之后,李哥阴森森的声音又响起了:“怎么,给我打友谊赛是不是?再给我希里马哈的,我就要换花样了!” 二人闻言吓得打了个寒战,二人同时望了对方一眼,然后一起发力,一个巴掌扇在对方脸上。又同时一愣,回过神来后都是大怒,抡圆了胳膊朝对方打去…… 这个主意真是毒呀!他俩都不开腔,生拍自己一出声就控制不住会嚎啕大哭,只是任凭眼泪顺着双颊流出,还没流到下巴,就又被随之而来巴掌一掌给拍飞,我可以清楚地看见飞溅在空气里的水珠。更为关键的是,为了早早的结束自己的痛苦,都需要早一点把对方打痛,这个时候,就显出人性的卑劣来了,闫凯估计是不知这样下去啥时候是个头,于是打王希的时候就指头微曲起来,每一次打过就会在对方的脸上留下划出的血印子,王希还浑然不觉,继续一巴掌又一巴掌地往闫凯脸上招呼。血与泪混在一起,把他一张脸全弄花了,我看在眼里,心中又是好笑,又是难受——人呀!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在双方噼噼啪啪的巴掌声中,李哥、曹哥开心地笑了起来:“过瘾过瘾,比看动作片还过瘾,再用力一点!哈哈……”曹哥的声音有如夜枭,让人不寒而栗。 “就是,闫凯使劲儿,闫凯加油,你看他马上就受不了……”李哥一张脸也完全扭曲了。他还嫌不过瘾,回头又对铺上的所有人说:“来来来,下个盘口,赌一下他们谁赢?赌注就用自己一天的口粮,人人都要参与呀!我坐庄,买闫凯赢,秦寒你记个账。” 号子里的人“轰”的一下全都动了起来,疯狂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了。 “我也买闫凯赢!” “我买王希赢!” “我也买闫凯赢,李哥,能赌后天的饭吗?我想一块压上!” 最叫人难以接受的是棺材板,他被众人挤在外面不能近前,急得直跳。号里对他的惩罚才刚刚结束,额头上被李哥打得伤还没完全好,紫红色的伤疤格外的狰狞,把他一张脸在灯光下映照的特别可笑…… “您他妈使劲呀!别害老子输了口粮!” “就是,你是不是没吃饭,一点劲儿都没有!” “王希加油!我可是买了你赢的呀!别让我失望。” 这些人彻底疯了,挥舞着手,叫喊着,一个个面红耳赤,嘴里骂骂咧咧,一时间号里的温度好像都上升了好多倍,升腾出的那股残忍和冷血几乎令我窒息。我看着他们一张张渗着汗珠,油辘辘的脸,说不出的恶心讨厌。在这一刻,我恨不能立即死去,也没有勇气再与这些人为伍——我是一个懦弱的人,即使这样,我也只想到逃避,而不是抗争。 这个左右互搏一直持续了十几分钟,王希、闫凯的脸都高高地肿了起来。而最后,这个丧心病狂的游戏竟以一种我们都不曽预料到的方式结束了。 就在王希眼看着已经坚持不住的情况下,突然,他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喊叫:“啊——”把我们都惊了一跳,等大家回过神来,笑容慢慢浮上了那些买闫凯赢的人的脸上。 “欧耶——啊!”在他们的欢呼声还没有发出来的时候,就只见王希双目尽赤,全身发抖,随即转身,在我们惊诧的目光中,狠狠的一头撞在了墙上…… 035一根绳子引发的窃案 王希撞墙了! 我们全都愣在了当场,没有一个人说话。说实话,并不是他撞墙吓住了我们,在看守所里寻死觅活的人多了去了,我们早已见怪不怪,生命是自己的,你自个都不珍惜,别人还能为你心痛吗?只是号子里的人从刚才疯狂喜悦的顶峰一下子滑到了谷底,等于是有人当头给泼了一盆冷水,所以一个个都面面相觑,好像有点不太相信。好半天,李哥才示意我去看一下。 也许是他自己死志还不坚定,也许是缘于闫凯拉了他一把,并无大碍,只是头顶上破了一个口子,在往外渗着血。很久以后,我和其他人多次聊起王希这个小孩——我到现在依然习惯称他做小孩。其实那天,闫凯要拉不住他,或许对他自己是个解脱,也免得他后来受那么多的凌辱。他要是真的死了,李哥或许会受到震撼,收敛一些,那样的话,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儿,曹哥也就不会搭上性命了。 王希头上冒着血,但不是很严重,甚至都没有晕过去,神智都还很清楚。他匍匐在地上,我俯下身去观察他的伤势,只见他流着泪看着我,眼神里全是哀求,我懂他的意思。唉!为什么不学好呢?我心里感慨着,站起来对李哥摇了摇头,轻声伏在他耳边说:“搞不得了,挨球的身体不行,再搞要冒标!” 李哥看看我的脸,又看了看匍匐在地的王希,想了一想说:“那先算了,把规矩给他说一下,他妈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这怂就来气,还跑这里来找吃的,呸!这儿只有拳头,没馒头!”说完还余怒未消地朝着王希身上吐了口口水。 我过去扶起王希,他全身已经和烂泥一样软了。我知道,这只是个开始,更多的苦难还在后面等着他…… 铁头给他碾碎了一些不知名的药片,混在烟灰里涂在了他的头上,血很快止住了。血,是能止住的,但他的噩梦却没有止境。 曹哥继续着他的例行问话:“碎怂,你是干什么进来的?看你年纪不大呀!” 王希定了定神,嗫嚅着回答说:“我是被冤枉的……” 话还没说完,包括我在内,全号子的人都笑了起来:“哈哈哈……” 王希懵懂地看着我们,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茫然无助地站在当场。 等到大家好不容易笑毕,曹哥清了清嗓子说:“冤枉的?你问问他们都是咋进来的,川娃你是咋进来的?给他说说。” “冤枉呀!我住的地方窗户后面有根线,我想剪到前院做晾衣服的,结果他们说我破坏国家电力设备。” “铁头你呢?也跟他说说。” “我也是被冤枉的,我在地里除草,和旁边的人吵了起来,他吵不过我一头撞在了我的锄头上,死了!说我故意杀人……” 铁头的话音还没落,号里洗碗的老侯就哭上了:“你们还好,毕竟有讲头,我呢?和别人吵了几句,他就心肌梗塞死了,说是我骂死的。呜呜呜……我哪有那么厉害,我又不是诸葛亮,还能骂死王朗。” 我一听,不禁竖了个大拇指,心里暗暗赞了一声:强呀!骂人都能骂死,真是传说中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呀!进来这么久,今天才知道,真是失敬了。 有道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这时,貌不惊人的锥子哥悠悠地说了一句:“你们算啥,我那天晚上吃多了出去溜达,看到路上有截绳子,我想这刚好捡回去当裤袋,就捡上了,没承想——这绳子后面还拴了一头牛!还判我个盗窃耕牛罪!我的妈哟!冤呀!” 锥子的话自然又是逗得我们一阵开怀大笑,好半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曹哥才说:“看见了吧!碎怂,到这儿都是说自己是冤枉的,没一个人说自己有罪!所以你就把你那一套给我收起来,老老实实地说。” 王希看见这个情况把后半截话生生地咽了回去,支吾了半天才说:“嗯——我和闫凯一样是偷摩托车进来的。” 当时我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小子没说实话!但是我看看李哥、曹哥,他们好像心思也不在这方面,草草地又问了几句,就让川娃带着他俩值班,让我们其他人睡了。我睡在被窝里,不知为什么,又抬起头来看了王希一眼,心里想着,这恐怕只是个开始,不是结束。 这个世界上,幸福来得很慢,因为它离你很远。但是不幸的事儿总是来得那样快——我的话,第二天就应验了,而且事实与我预料的相差的是那样远。它令我感到震惊和毛骨悚然。 第二天就在我们刚要收风的时候,刑警队来提神王希了。老梁一开院门就一个巴掌扇在王希脸上:“你个碎杂种呀!我还看走眼了。没想到你这么坏,你还是人吗?你爸你妈咋把你做出来的呀!你咋下得去手呀?” 王希刚一躲,老梁一把扯住他:“我看看,哎呀!啧啧,这脸咋像熊猫一样,挨打了是吧?打得好,打死你个坏怂才好呢。”我们都感到惊奇,不知道王希是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让梁所长一反常态的没有追究我们打人的事情,要知道,梁所长是最讨厌这些事儿的。 在梁所长义愤填膺的叙述下,我们才知道这小子的罪行简直是令人发指! 我到今天,依然不想仔细的叙述他的犯罪经过,因为实在是太恶心了。大概就是他追求一女孩未果,于是歹念顿起,他将自己这个女同学骗至荒山野岭,用石头砸死,然后奸污了她。这已经令人惨不忍闻了,但是,更恶心的事在后面!他把尸体匿藏于树林里,因为是冬天,几天后他又想起到现场一看,尸体依然没有腐烂,栩栩如生。用他自己的话说,看着看着,他又兽性大发,再一次对尸体进行了奸污……事后,他从家里偷了些钱逃逸半年。但最终被抓获…… 妈的,还是人吗?听了梁所长的控诉,我们一起怒目注视着已龟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王希。 036鬼有什么可怕的 老梁看见我们要有所动作,饶是盛怒当中,还是上前来制止。“你们搞啥?他就实在罪大恶极也有政府管法院判,你们这算啥?” 王希躲在老梁身后瑟瑟发抖,眼睛里全是恐惧,不知自己将会面对怎样的待遇。 老梁带着他提审走了,走出老远,我们依然能够听见老梁骂骂咧咧的声音。大家全都默然了,因为我们被这件事儿给完全震撼了,这小孩看似青涩,弱不禁风,没想到竟然会如此狠毒冷血,变态恶心。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呀! “我日他妈呀!没想到这个杂种这么鳖把,我都觉得我曹成伟已经够烂的了,没想到和他一比,我简直纯洁的像个三好学生!”曹哥一声惊叹,满脸的忿忿不平。 我们听了曹哥的这句话,才纷纷回过神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说: “嗯!就是,心太歹了!” “这样的货枪毙一百回都不够!” “他难道不是妈生出来的吗?他没姐姐妹妹,该有妈吧?要是自己的女性亲属被人这样了,他啥感觉?” “就是,咋下得去手呀?” 咣啷——李哥狠狠地把正在用的刷牙缸子甩了出去,惊得我们纷纷闭上了嘴。李哥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回了号子。 我们面面相觑,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问。正在这时,赵军吐了一个烟圈说:“你们这些瓜皮,现在这么激动有啥用,昨晚搞啥去了?还叫个碎怂把你们骗了!”我们才恍然大悟,就急急都想回去。正要起身,赵军又幽幽地说了一句:“唉!一辈子打雁,却让雁啄了眼。华华这是没面子呀!” 不过说实话,看守所里的人确实比较奇怪,这里面的人都是违法进来的,可是他们自己还喜欢把所犯的罪行划出个三六九等,那杀人伤害,抢劫涉黑自然是好汉,遇见这一种的虽不至于“纳头便拜”,但言语之间还是有几分尊重的。绑架爆炸,敲诈勒索则次之,但也算是体面的罪行。至于盗窃抢夺,诈骗贩毒就比较常见了,也不算是丢脸的事儿。在看守所里有几种罪是比较受人鄙视的,一是拐卖人口,二是贪官污吏,三呢,就是强奸了,强奸案犯别人问起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只有羞愧的说一声“花案”。问的人也就懂了,一脸的鄙夷之后,谈话也就到此结束。 这样说吧,如果几个人是一块进来,抛开家庭条件,个人素质不说,那你犯了后面这三种案子的人一定会混的比其他人差得多。从这就能看得出来押犯有自己的一套思维体系和价值判别标准,他们崇尚的是真刀真枪,快意恩仇。恶行施加于女人到哪里都是被别人嗤之以鼻的。至于贪官污吏,那就更不说了,人人好像都觉得这些官员鱼肉是自己似的,在对他们进行物质上的压榨的同时,还要无止境的实施肉体和精神的折磨,我在看守所的时候,女号关押了一个女官员,就是因为旧城改建的经济问题进来的,她在里面受尽欺压,连卖淫女都看不起她。这就是典型的牢狱文化。你会觉得很好笑,但押犯会觉得很正常。 王希的提审显得要比我们其他人都慢一些,或许只是因为我们都在等待他。号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心里都想着各自的心事,在愤怒和震惊之后,我们想的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铁门声响起,王希回来了。 梁所长已经下班了,送他进来的周所长仿佛知道会有什么等待着王希,一进门就急急活活的给李哥打招呼:“别胡整呀!千万莫给我惹事儿!” 周所长的话不但没有起到安心的效果,反而吓得王希一下子哭了出来。周所长大怒:“你日你妈还有脸哭,好像你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再哭我把你皮剥了!”吓得王希一个激灵,生生的止住了哭声。 周所长重重地关上门,骂骂咧咧地远去了,可以看得出他的心里也是很生气的,只是碍于身份,不能发作而已。 等到他的声音渐不可闻了,本是躺着的曹哥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就下了床,嘴里骂着:“你个碎杂种……”人还没到近前,王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曹叔叔,你饶了我吧!我害怕呀!我不是故意要骗人的,您给我个机会吧!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他的哭声凄惨至极,要是不了解他的案子,真以为这是一个可怜的小孩。看着他跪在那里嚎啕大哭的身影,我心里怎么也无法把这样一个孩子和奸尸狂魔联系在一起,他一张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单纯,像他这个年纪应该坐在教室里,坐在晨曦的阳光中,而不是跪在这里,跪在看守所充满异味的号子里,像一条死狗一样摇尾乞怜。眼前的一幕是那样的不真实,让你生出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然…… 李哥示意曹哥先等会儿,曹哥很是不解,不住的拿眼睛看李哥。我知道他越是平静就越是心中愤怒。但我现在,已经不愿再去想王希的死活了,连我都觉得这样的人死有余辜! 李哥看也不看曹哥,开始问话了:“你昨晚为什么要骗我们?” “我……我害怕!”王希支吾着回答。 “噢,害怕。好,我问你,那你把那女孩杀了,第二次又一个人跑去看的时候,你咋不害怕?你不怕鬼吗?”李哥继续和颜悦色地问。 王希回答了一句经典的话,后来常常被我深以为然。 “鬼有啥可怕,死人就更不可怕了,活人才可怕呢!”王希这一次回答麻利得很。 李哥久久的注视着他,半晌问道:“你给我好好地讲讲你的案子,细节,我要听细节。” 于是,在这个昏暗的房子里,在二十个人的倾听下,王希开始仔细地将他的犯罪经过,怎样喜欢女孩被拒,怎样心生歹念,又怎样诱骗到山林,怎样用尖锐的石块砸死——说到这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恢复了自然,眉飞色舞,言辞间甚至还有一丝得意。无耻呀!我已经听得怒不可遏了,他又讲起时隔几天后他又如何第二次返回继续将其奸污……不得不说,他很有讲述的天分,在他的讲述下,我的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深冬的傍晚,在微弱的光线下,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他自己和这具死体,他抱着已经冰凉的躯体,像畜生一般的动作着,嘴里的热气哈在尸体的脸上,热量渐渐化开尸体表皮的那一层白霜,没完全闭住的眼睛依然残留着临死之前那一刹那惊恐。那眼睛在注视着他,好像依然还有知觉。树影婆娑,照在他的身上,显得说不出的诡异。只有时不时传来一声夜鸦的哀鸣,惊得那个活动的身影抬起头来四处观察,随即,又是更疯狂的动作…… 037我不愿做人 “奸尸的感觉咋样?”正当他讲的专注的时候,曹哥突然插进来问了一句。 王希讲的正在兴头上,见曹哥问他,想都没想就答了一句:“嗨!活人我没日过,但我跟你说死人弄起来也舒服得很呀!哈哈……哎哟!”他的话音还没落就被李哥一脚给踹到脸上,登时狠狠地摔了出去,来了个狗吃屎。 “你他妈的还是人吗?你枉披了一张人皮。像你这样的,你爸和你妈当年狂欢的时候,还不如把你射在墙上呢!也省的你长大了为祸人间,糟蹋人家女孩!”李哥一边说着,一边发抖,可见是真生气了。 王希悲惨的命运也就此开始了。不过也难怪,他的所作所为,就正如他的名字一样,真是“希”呀!我也会惊诧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的,多少年过去了,他的面容总是在我眼前浮现,到现在为止,想起他所遭受的一切,我更多的是厌恶,而不是怜悯…… 李哥发话,开始了对王希漫长的惩罚。首先控制他的饮食,每天就给一小口水,吃一个最小的馒头。其次就是整天的盘坐,不但坐还要罚他每天吟诵五千遍:“我不是人,我是畜生!”而且不让我们号里的任何人和他说话,严格控制他上厕所的次数,三天一个大便,一天只准一次小便。看着他干裂的嘴唇,涣散的眼神我只有摇头——唉!自作孽,不可活呀! 一个星期以后,开始让他下地干活。具体就是洗马桶,擦地板。不要小看了这两件事情,在看守所里,要把马桶洗净,把地板擦净,那也是很不容易的。为什么?擦地板的时候先拿扫把扫净,然后拿一块布干擦一遍,接下来加上洗衣服水仔细擦,最后再拿干布擦干,整个过程即使是冬天,你都要汗流浃背。想偷懒?门都没有!打手干吗的,就是监视你干活的。这都还不算,最叫人恼火的,是如果你的辛苦得到认可,便还罢了,可是有检验要求呀!第一就是地板要保持干燥,在大家收风回号子的时候,地板必须要干!这就很讲究了,因为你要是想少用点水,又擦不净。怎么才算净?管号的人专门有一双白袜子,他会穿上地下走一圈,如果有一点污渍,你完了!你受到的惩罚将会令你恨不得拿舌头去把地板舔干净。 至于刷马桶,因为过于恶心,再加之前面我已讲过,所以我就不多说了。但是对于王希刷马桶又有新要求:那就是,要让每次刷完后把每天给他定量的那一杯水倒在马桶里,然后再让他接到那个尿缸子里!说实话,每天我看他从那个马桶里接水,我的喉头都是一阵涌动,恶心不已。 面对这样的待遇,王希从最初的哭哭啼啼,悲痛不已,到后来的渐渐麻木,安之若泰。人的承受力究竟有多大?我心里这样问着自己,如果换做是我,我能不能坚持下来?但生活是不能假设的,我也永远不会受到这个待遇,而他呢,既然能干出异于常人之事,想必本人也就不能按常人去理解。真是个小强呀!我心里这样感叹着。 没有最坏只有更坏!这句话充分的体现在了王希的身上。就在他已习惯这种折磨之后,新的欺辱又降临到他的头上。而且,来的是那样的极端。 有天晚上,天黑下来以后,曹哥继续在骂着公检法系统,骂着他的女友。从他无数次的谩骂中我早已知晓了他这案子整个经过:用他的话说,其实他也很冤!他和女朋友谈恋爱,结果为琐事惹恼了女友,女友一气之下,就告他强奸,他也是百口莫辩,也难怪法律另有规定:通奸变为强奸的,按强奸论处,强奸变通奸的,按通奸论处。要怪只能怪他的女友脾气烈,心眼不好。 曹哥骂着他的女友,说了一些不堪入耳的污秽之语,也就离不开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说着说着,他就瞅见了王希。于是,整个话语的中心开始向王希转移。又把他叫过来,曹哥一边骂着王希,一边问他奸污那个女孩的细节。说到最后,曹哥没来由的愤怒了:“他妈的,你这才叫强奸呢,还是正宗的先杀后奸,再杀再奸!老子冤枉呀!不行,我背了个名,现在连女人都见不到了,你这个货真价实的强奸犯要给我补偿一下!来,让我看看你那张嘴,除了会骗人,会哭而外,还能干点别的吗?” 直到现在,我都不能完全理解他那天晚上为何那么激动,最后又做出那么变态的事情。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心魔就已经种下,王希的罪行让他彻底觉得自己是冤枉的。所以就开始走向极端,上帝要让你灭忙,首先要让你疯狂!那时,就是他疯狂的开始…… 当时曹哥是怎么说的,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或许是我压根就没有想记住。只记得他说的很隐晦,但是包括我在内,我们所有人都明白了。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对于这一类的事情简直是有种天生的敏感,被人只要稍一暗示立马就明白。 但是王希不明白,愣愣地看着曹哥。直到看到曹哥褪下了裤子,露出他那丑恶的家伙,王希才明白过来。他的表情很奇怪——他笑了,笑得很诡异,那笑容里有无奈、有释然、有绝望,还有一点点的神经质。他的表情已经麻木了很久了,我几乎已经忘了他的笑容和悲伤,每天你只是麻木的逆来顺受,不笑也不哭。现在看到他笑,是那么的令我毛骨悚然。我想劝一下,但还是放弃了,因为我看看李哥,他依然是一贯的做派,手拿报纸,视若无睹。 “你他妈磨蹭啥?把你杀人奸尸的那股劲拿出来,让老子好好爽爽!”说罢,曹哥邪恶地笑了起来。 王希听了这句话,浑身一动,收起了笑容,瞬间,眼泪又流了出来。然后带着一脸的决绝,几乎是未带考虑的,跪在了曹哥的面前,张开了嘴…… 我别过头去已不忍再看,耳朵里只是曹哥那淫邪而疯狂的笑声。随着王希的动作我仿佛觉得整张床都在动,他动作的幅度特别的大,好像是故意想制造出巨大的动静,来遮住众人轻蔑鄙视,疯狂鼓动的笑声,但他是徒劳的,众人笑声如同中世纪观刑的愚民,只待断头落下的一刻的疯狂。 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不是为谁,只是我在这一刻深深感到作为人的羞耻,我宁愿自己是一块床板,一根钢筋,是没有知觉的死物,也胜过目睹耳闻这荒诞疯狂,变态恶心的一幕…… 038啼笑皆非 王希的痛苦并没有结束,我原以为他的事会就此告一段落,没想到噩梦一旦到来,想醒来总是那么的难…… 曹哥在对王希极尽折磨之能事后,最终一脚踢开了他:“滚!你个贱种。” 其实我估计,他要的不是肉体上的快感,而是精神上通过折磨他人得来的这种舒缓。犯人是很自卑的,进了看守所之后,你所经历的一切,从形式到内容都让你觉得自己不再像是一个人,最起码,已经失去了做人的尊严。但是只要是人,无论多么卑贱,他都是有渴求的。折磨他人,除了无聊之外,更多的是为了对你进行征服,以便更好的实施压榨。但是还有一个最深层次的原因,他们需要找一个比自己还要卑贱的对象,以此来获得精神上暂时的满足。而曹哥,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代表。他一直觉得自己是犯的见不得人的罪,内心极度自卑,所以经常通过折磨人来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现在王希来了,对他来说简直是一个完美的践踏对象,所以,他通过几近变态的侮辱和欺凌来向众人宣告他要比王希高级一些。可笑得人呀!你是如此的愚昧。殊不知,在你践踏别人的时候,你同时也在践踏着自己。 王希得到暂时的休息之后,依然还是一副麻木的样子,蜷缩在墙角,眼神迷离,不知在想什么。 夜,已经很深了,李哥似乎也厌倦了这恶心的游戏,伸了个懒腰说道:“都疯够了吧!疯够了就早点睡。” 大家闻言立刻噤若寒蝉,不到半分钟全部都躺进了被窝里。只剩下棺材板带着闫凯和王希值班。晚上的疯狂好像耗尽了大家的精力,不一会儿就全部进入了梦乡…… “日你妈,你胆子不小呀!还想活吗?” 正睡得香甜的我被一声呵斥给惊醒了,赶紧爬起来一看,我的吗呀!怎么又是王希呀!他的事儿怎么就没完呀?” 大家纷纷被吵醒了,全部都爬了起来,李哥一脸的不爽,大概是被吵醒了很不高兴,但仅仅是不高兴,等他看清楚了是什么事情后,不高兴就变成了愤怒。 说实话,王希胆子确实太大了。看来他在这几天受的罪对他一点都没有触及,也根本没汲取教训。 他竟然敢偷东西吃! 原来他们三人值夜班,棺材板慢慢睡着了,王希或许是实在太饿了,便趁闫凯不备,偷偷地在盆子里偷了小半块馒头,饶是他极其小心,咀嚼的声音还是被闫凯发现了,这家伙也不作声,只是偷偷的碰醒了棺材板。 在号子里这可是重大事件!哪怕是再宽厚的号长,环境再宽松的号子也不能容忍这事,对这种行为也要严厉打击,因为他在破坏秩序,而秩序无论在哪种环境里都是根本。 在我们的意识里从来就没有过这种想法,因为我们无法想象这样做的后果。换而言之,我们不敢,或者说在我们心里,我们早已习惯和接受了这种秩序方式,我们实在不会想到,居然会有人去破坏它。看来王希的犯罪不是偶然的,他真是一个胆大至极的人。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在一轮“礼炮”和“胃锤”伺候之后,王希已经瘫软在地,如一堆烂泥一样。 李哥让人拿水把他泼醒,也许是心中实在是震怒,觉得气愤难平,普通的拳脚已经难消心头之恨了,所以对他采用了看守所终极的酷刑——“啼笑皆非”。 川娃和铁头二人一左一右摁住他的手臂,使他仰面倒在床上,整个身体完全展开,双腿用床单捆住,嘴里塞上了一只臭袜子,然后便开始挠他痒痒。 刹那间,王希的眼泪就流了出来,面孔似哭似笑,五官挤作一团,身体急剧的挣扎,想喊又喊不出来,野兽般的嘶鸣声在喉咙里低沉的呜呜作响,我在旁边看的头皮发麻,全身发冷。 突然间,王希奋力的一震,口中的袜子直接从嘴里喷了出去,一齐喷出的还有鲜血。 “啊——”王希如困兽一般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啸,我们全部被吓地退了一步,看见他状若癫狂,一声哀嚎,长嘶不绝,嘴角、鼻孔、眼角、耳畔都渗出了血丝——这个镜头永远的留在了我的脑海中,它比任何电影电视剧都更加真实,更加直观。他喷出的血丝还残留在我的脸上,血腥的味道提醒我这不是在看戏。 随着这一声惨叫,我们清楚地看见看守所对面公安局家属楼上,从我们这个角度可以看见的五楼六楼几乎灯全部亮了,现在这是凌晨一两点的时候,夜深人静,一点轻微的声音都可以传得很远很远,更别说他这一嗓子了。过了没有一分钟,就听见前面值班室的电话铃声急促的响起,两分钟不到,我们的号子门就被打开了。 周所长带着几个劳动号子站在门外,他什么也没有问,因为眼前的一切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他只是默默地看着王希,此刻的王希已经吼的声嘶力竭,只有喉咙里还能发出声音。他蜷在地下,因为双腿依然被缚,无法活动,那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他的眼睛惊恐的注视着众人,周所长想要伸手拉他,被他打开了双手,嘴里叫着:“我不了,我不了,我再也不了……”从这一刻开始,王希的精神就陷入了几近崩溃的状态,现在只需要一棵针就可以压垮他。 周所长等他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才让劳动号子的人把他架走了,估计是调到别的院子别的号子了,周所长走的时候显得很生气,只给我们说了一句:“我是跟你们打过招呼的,让你们别胡整,他罪再大,犯的是国法,自然有法院判他,监狱关他,不需要你们替天行道。有功夫还是多关心一下自个的事吧!关心一下明天早上张所长和其他管教来了这事咋收场吧!”他摇了摇头,又接着说道:“现在一两点了,我也不想收拾你们,我现在一收拾你们,明天别人就没法动了,到时肯定有人说我护短。你们这事弄的不小,局领导都打电话来问了,我也护不了短。”说完后,锁上门走了。 这时的我们都在担心第二天我们的命运,谁会想到,没过两天王希就又回到我们的号子。 039您鞋带松了 这一夜过的十分漫长,或许是因为号子自成立以来就没有出过事,我们把这叫做“翻把”。所以大家都显得惴惴不安,别看曹哥平时凶猛,到这个时候,他还是显得有些害怕。 “李哥,你说咋弄。”任何时候,李哥好像都是智多星,是我们号里的主心骨。 李哥没有回答,脸上阴晴不定,好半天才说:“估计没啥法,你没看对面公安局家属楼上的灯都亮了,电话打得嗡嗡叫,你说这事儿捂得住吗?”他叹了一口气又说:“老周就是想帮我们也不行了,你们不懂,看守所这些警察之间也是一个监督一个,别人巴不得老周管的院子出事儿呢。” “那就再没办法了?”曹哥还是心有不甘。 “你又不是第一天进来,在这混,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李哥狠狠地瞪了曹哥一眼,随即脸上的表情又黯淡了下去:“唉——没法的办法,就只有说他偷东西。但我估计也没啥用,这不是事情本身的问题,而是惊动领导了。” 李哥的话更是把大家的一颗心给吊了起来,又都没心思睡觉了,一个个坐待天明。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我觉得这些人是如此的软弱,一个个表面上看似凶神恶煞,实则内心怯懦无比。唯一就只有李哥,依然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还不失老大风范。 第二天警察刚一上班,我们放风都还没有结束,院子的大门就被打开了,张所长一脸的杀气,手里拿着一根警棍,还是最大号的那种,后面跟了好几个警察,拿着手铐警棍。 我们一看这阵势就觉得凶多吉少。果然,与往常不一样的是,所长们根本就没问是咋回事儿,一点解释的机会都没给我们,让我们三号的人全部站出来之后,直接就给戴上了手铐,而且还不是常规的戴法,是我们押犯最怕的“背铐”——就是让你一只手从肩膀别过去和另一只手铐上,这种戴法有一个学名叫做“苏秦背剑”。受过这个罪的人都知道,那简直是一种巨大的折磨,你的身体无法保持平衡,受到一点点外力撞击就要跌倒,摔在地上时往往又是你的胳膊先着地,我很见过几个这样摔断了胳膊的。 张所长率先拿曹哥开刀,当他背铐一扎好,就一个手抓住他的铐子,另一只手拿着警棍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曹哥立马发出了一声哀嚎:“唉哟哟……” 我看着曹哥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心里充满了鄙夷:“有那么夸张吗?又不是上老虎凳,叫的声音那么凄惨。” 正在想着呢,老梁也过来给我戴上了背铐,当他把两只手猛地向拢一拉的时候,我立马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手简直是像是要断了,眼泪遏制不住的喷薄而出。全身的神经系统好像已经不由你控制了,痛!除了痛还是痛。漫长的牢狱生涯让我领略过不少痛的滋味,很少有人知道,痛也是不同的,有酸痛,痒痛,爆痛,血痛,麻痛等等,而背铐的滋味就是不折不扣的干痛!除了痛之外,没有任何感觉,我的五官都快挤在一起了,警棍落在身上感觉好像也不是很明显,全被背铐的痛遮住了。我大叫一声:“哎哟哟——”声音比曹哥还要大,这才明白,他刚才那一嗓子,不是装出来的——那是真痛呀! 剧烈的疼痛几乎已经让我丧失了理智,我本来是想要说这事跟我无关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只是隐隐的觉得这样不妥。果然,还没等我想好要不要说这话呢,旁边的棺材板就大喊起来:“陈所长呀!饶了我吧!我从头到尾没有动手啊!跟我没有关系呀!” 我清楚地看到,李哥听了这话后,即使同样在剧痛中还是转过头来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可见内心是多么的恼怒。这话的恶果还不仅限于此,张所长闻言放下正在痛打的曹哥,一个箭步窜了过来,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阵暴打,嘴里还骂着:“你妈拉个巴子,跟你没关系,那你早点搞啥去了?知情不举,我打你个知情不举,出了事你说和你没关系,我打死你个狗杂碎,最坏的就是你这一种的。” 棺材板的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我也只有默默地承受,到后来我都痛得忘了时间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所长们发泄够了,才慢慢地住手,解开了我们。张所长一手插在腰里,一手提着警棍指着我们说:“你们这些坏怂,一天到晚只知道惹祸,在社会上丢你妈你爸的人,在看守所丢你自己的人,现在还要把老子的人丢到公安局去。早上我上班,局长还在问我昨晚是咋回事?我还啥都不知道,被动的不行了。日你们些妈的,人家就是罪恶滔天,也自有公检法,你们算是弄啥的?这里不是水泊梁山,也不需要你们替天行道!今天只是个警告,谁要是再皮干,我叫他后悔他妈为啥要把他生出来!不信就试试。”歇了口气略微平静了一点他又说:“咱们看守所,没有牢头狱霸,记住这句话。荣誉得来不易,全省一百一十多个看守所,二级看守所只有六个,我们就是其中之一……” “其他的都是一级的。”有人突兀的冒了一句。 我们闻言大骇!这个世上就有那些吃过饱饭没挨过饱打的人,本地人称之为“二俅”。喜子就是这样一个人,平时我就只看见他和小鸟给李哥干活,没听见过他说话,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他却冒出了这么石破天惊的一句。 张所长闻言大怒,直接就扑了过来,一把按住喜子,眼看刚刚解下背铐又要给他扎上了,这时头被摁在地下的喜子突然又说了一句:“张所长呀!你别打我,你看你鞋带松开了,我帮你系上吧!” 张所长拿着铐子的手愣在了半空中,他脸上表情不停变换着,最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040还不是结束 最终,这天的事儿在喜子的插诨打科之下,以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形式结束了,但他并没有对大家造成一种警示,或许冥冥中早已有一双手牵引着这一切沿着早已安排好的轨迹进行吧! 回到号子后,李哥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曹哥一如既往的骂骂咧咧,棺材板看众人没人注意他,悄悄地上床就准备盘下。刚一动腿,李哥叫住了他。 “棺材板,你知道你在几号待着的吧?” 棺材板闻言立马面如死灰,还是唯唯诺诺应道:“知道李哥。” “你既然知道,那你有没有把自己当成是咱们三号的一分子呢?”李哥的脸色已经有些愠怒了。 “当成了,李哥,时时刻刻都记着呢。”棺材板都要哭出来了。 “啪”,一个茶杯直接飞上了棺材板的额头,砸得粉碎,一下就把他打翻在地:“那你他妈的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拿老子寻开心是吧!你鼻子底下长得是嘴还是屁眼?前后咋说的不一样呢?”李哥看来真是生气了。 血,慢慢的渗出了棺材板的额头,他也顾不上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了几步,抱住了李哥的腿,哇的一声就嚎上了—— “李哥我不是故意的呀!我实在是害怕挨打啊!我受不住了呀!我从进来到现在身上的伤就没好过。您放过我吧!我做牛做马伺候您报答您,您放过我吧!呜呜呜——” 棺材板跪在地下哭得那叫一个伤心!眼泪就像是分洪时开了闸的水一样。顷刻之间就哭湿了李哥的裤腿。 李哥并没有推开他,只是紧紧地盯着棺材板,良久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敢让你给我做牛做马,不然到最后咋死的都不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号里有号里的章程,收起你那不值钱的马尿吧!我见得多了。你不是害怕挨打吗?”李哥说到这又突然咬牙切齿地说:“那证明你还是挨少了,多挨几次打,打着打着你就习惯了。铁头、川娃,好好给我炼炼这块废铁,记住一定要好好炼!” 铁头、川娃几乎是架走了棺材板,开始执行家规,在棺材板一声接一声的哀嚎中,李哥、曹哥又开始了新的话题。 “妈拉个巴子,今天把老子整狠了,”曹哥一边活动着胳膊一边说:“李哥,这个碎怂王希这一次把我们害得不浅呀!不能就这样放过他!” 李哥半天默不作声,眼睛扫了众人一圈后回了曹哥一句:“你啥时候看问题才能看见本质。我们吃点苦头没什么,关键是——”说到这他扳下曹哥的头,轻声在他耳边说:“关键是号里的人看见今天这一幕,难免心里有想法,认为有事可以找所长,大不了调个院子,换个号子。这样一来,人人都会去‘点炮’,久而久之就没人听咱们的了,这才是最可怕的!” 曹哥听了一脸的恍然大悟:“哦——你说得太有道理了,那你说现在咋办?” “咋办,咋办,你一天只知道问咋办?”李哥鄙视地看了曹哥一眼,后者被看得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我是个粗人,不会动脑经,你说咋整就咋整。”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老奸巨猾,一肚子花花肠子喽?”李哥眼睛一瞪。 “不是不是,您那叫运筹帷幄,神机妙算。”曹哥赶紧讨好地说。 “你他妈的,嘴还会说,跟秦寒待了两天还学会咬文嚼字了。哈哈!”李哥轻打了他一下,看着我笑笑说。我赶紧给赔了个笑脸,谄媚的自己都想吐。 “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绝对不能就这样算了!”笑完了之后,李哥恨恨地说。 “说真的,那咋办?”曹哥还是只会问那咋办。 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就发现了一个现象——监狱的人永远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一旦在生活中碰到矛盾,他们会在心底里迅速地把自己归为正确的一方,千方百计的为自己寻求借口和理由,即使是承认自己错了,那也是迫不得已或者有所需求,并不是真正的认识自身的错误。这一点不管是在看守所,还是后来在监狱都屡见不鲜,尤其是在监狱表现的更为明显。就拿这件事来说吧!他们已经自然而然地把所有的罪责都归于了王希,而不去想想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会发生的。这也是犯人最悲哀的地方,很少有人会去真正静下来想一想,自己是为什么会犯罪,在服刑的期间该怎么做?他们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钩心斗角,倾轧他人,打击异己,如何少干活,如何吃得好一些,如何在有限的条件下尽可能的享受这些事情上。真是可悲呀!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的这本书也就失去它的意义,不是吗? “我自有主张,你不操心了,就只等着看好戏吧!”曹哥正待再问,李哥不再言语,只是讳莫如深的一笑。 我们每个人都很好奇,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饭后送开水的时候,李哥站在风门口问前来的劳动号子:“哎!打听个事,昨晚的那个碎怂调到几院几号去了?” “二院一号。”门外的声音瓮声瓮气地说。 “那不是在我们同案马斌的号子里?”李哥大喜。 “嗯!咋了?” “麻烦你帮我带个话,就说那个碎逼是从我号子里翻把过去的。”一边说着,李哥一边把两盒烟塞了出去。 风门关上了,李哥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虽没有说话,但还是难以掩饰喜悦之情。半晌,他咬牙切齿地说:“老子这一次,要让你小死一回。” 不知道这句话他是有感而发,还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反正我听到之后是被话里传来杀气惊得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很明显,那个劳动号子把李哥的话带到了,而李哥的同案马斌也领会了他的意思。下午警察刚一下班,我们就听见了二院的动静。 那时我们都还在床上打坐,只听见突然就从二院方向传来了像打鼓一样的声音——我们都明白,那是人在床板上被众人踩踏发出的响动。李哥笑嘻嘻地说:“看吧!演出开始了……” 041他疯了 这确实是一场戏,一场几乎看守所除了四院戒毒人员外,人人都参与其中的戏。 王希被二院一号全体给踏了出来,公开原因很简单——他偷东西吃。至于真实的原因,我们大家人人都知道。 看守所打人,有两种模式。一种是过手续,惩罚折磨人那种,不让你出声的,自己也不尽量出声,还要找人把风,俗称把亮子,生怕所长知道。还有一种是示威,警告形式的,要故意弄出很大的声音,生怕别人不知道。为什么呢?就拿王希来说吧,他的这顿打,是拜李哥所赐,李哥拜托了马斌,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这一幕。而马斌打他就是要选择这样一种方式,一则是让李哥更加直观的知道,二则是给所有挑战规则的人一个警告!不要以为你调了号子,就把你没法了,小样,不整死你! 二院的人自然是受到了处罚,但是没有我们那么严重,原因是没有惊动领导,再加上全号的人都说是他偷东西了,他是有口难辩。所长本身就对王希不感冒,所以也只是又给他换了一个院子而已。 这一下,不需要李哥再托人带话了,一院的那个号长自然是要和其他的老大们同仇敌忾,王希进去还没有半个小时就又被新号子的人给打了出来,借口现在已不重要,就是要收拾他!就是要让每个人都明白,敢惊动所长,敢当“炮手”,虽远必诛!试想,如果一院的那个号长,他号子里要是有人反水被打的调了号子,如果大家都各自为政,自扫门前雪,那不是鞭长莫及?所以说号长的利益是一致的,他不是在帮李哥,只是在帮自己。只是当时还略显稚嫩的我不懂而已,等当了号长,睡了头铺,自然你就会明白了。 惩罚是必须要受的,看守所有看守所的规定,毕竟这是执法机关,不是黑社会堂口。但是简单的受一顿打和被人冲了号子,从而结束作威作福的生活,孰轻孰重每个大哥都会分得清。 所以说这里也罢,后来在监狱也罢,我渐渐明白,它都有两套秩序的,一套是在太阳底下的能见光的,摆在桌面上让大家看的,还有一套规则秩序是一波又一波的犯人总结,制定出来的,它已是一种惯例。在黑暗中,在每个人的心中,大家都会自觉地去遵守,几乎不需要谁去要求,因为一旦违反,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从而受尽打压。没有人想去改变,只有人在原本的基础上变本加厉,完善出更为苛刻,变态,严厉的法则,折磨着一个又一个的后来者。 看来一院王希也没法待了,也不可能回二院,想来想去只有送回三院来,毕竟在三院的事相对来说,已经离王希远一点了,或许仇没那么大了呢,所长也只有如是作想。没有办法的办法呀!对于各号的头铺来说,点炮这是原则性问题,在对待炮手这一个问题上,都表现出了视死如归的决心。你就是一个一个打遍又有什么用?所长心里也清楚,他现在要的是,赶快消停下来,在我值班的时候别给我找事就行了。 听着院子的门响,李哥脸上按捺不住的升起了笑意,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曹哥更是急不可耐两步就从床上蹿下,趴在窗户打着口哨。只听带王希进来的陈所长并没有来开我们的号子,而是直接打开了二号,还没说话呢,赵军就说:“陈叔,你饶了我吧!你把他给我关进来,是害我呢,这逼有个啥事我咋跟你交代?”话说的客气,但语气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老陈还是照顾他的关系,闻言就没勉强,又去开了一号的门,没想到老毒也是求情告饶:“陈叔,你就别为难我了,我刚起来没几天,号子里原有的人还盘不转呢,你又把这怂给我关进来,这怂可是个傻子的俅——惹祸的根呀!还是算了吧!” “你们些坏怂呀!平时一个个能的要日天!现在给我装俅迷。”老陈拿着钥匙,气得哭笑不得。 “关过来,关过来,我们不嫌麻烦,我们要!”这时,曹哥适时地趴在窗户上大叫,语气里充满了急切,好像是要迎接他的梦中情人。 “日妈的你肯定不嫌麻烦,你曹成伟活在这世上就是最大的麻烦!”老陈骂了一声,想想也罢,就关了一号的门拉起王希走了过来。 “咣啷”,号子门被打开了,我们全号子的人都站了起来,好像要列队欢迎这个离开队伍的同志。李哥更是笑容可掬的对陈所长说:“陈叔,你放心,绝不给你再找事儿了。” “嗯!再出事儿我拿你是问,我给你说……” 陈所长的话还没说完,在我们的眼前就发生了我们谁都想不到的场面,王希看着列队欢迎他的人,“哇”的一声大叫,然后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嘴角微笑着,随即又哭了出来。紧接着他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很平静地从马桶里往那个尿缸里倒了一杯尿液,非常享受地喝了下去。然后又拿起抹布跪在地上开始专注地擦开了地板,嘴里还念念有词:“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不是人,我是畜生……” 我们众人都傻了,谁也没有出声,都惊骇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王希的脸上带着我们从未见过的笑容,淡定而安详,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陈所长试着轻唤他,他也充耳不闻,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地板。我们谁都不敢再打扰他,只见他擦完地后,仔仔细细地叠起抹布放好,转过身来跪在曹哥面前嘴里说着:“曹哥,该你了。”一边就要去解曹哥的裤带,曹哥吓得直往后退。王希还向前探出手去,那样子要多柔情有多柔情。 “他怎么了?”老陈哆哆嗦嗦地问李哥,他也被吓到了。 李哥默默地注视着王希,半晌摇摇头说:“他疯了……” 042秘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王希的事情余波还没结束,新的灾难又接踵而至,我希望这一切都是我虚构臆想出来的,但他却真实存在于我的记忆中,每当我强行要把它忘记的时候,反而更加清晰。如果说它是一场噩梦,令我无法摆脱,那么我情愿永远不要睡去。 最终这件事情不了了之,看守所也不愿声张,号里更不会有人说实话了,这是一个非人的世界,良心在这里既是个奢侈品,又几乎一钱不值。真相永远只留存于当事人的心中,永远只在局外人的猜测里。总之,能告诉你的都只是借口和骗局。 对外说的是王希精神压力大,所以疯掉了,只是我不知道看守所是如何解释他身上的那累累的伤痕的,但我听说他是在一家精神病院里待了许久后,又转到少管所的,换作别人有可能就保外就医了,但是他的罪行实在是触目惊心,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任何人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我常常跟人讲起王希的事,毕竟后来一系列的事情都是从这里开始萌发的,我是一个爱总结的人,没事就喜欢扒因溯源,我个人觉得就是这件事情轻描淡写的处理,才使得曹哥、李哥忘乎所以,觉得看守所不过如此,所以最后才酿成大祸。讲述他的时候,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的生活不会和一个精神病患者再有任何交集,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多年以后我又见到了他,并且是那么的出乎我意外,或许,他注定生来就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吧! 虽然明里没有处罚我们,但是周所长私下里还是狠狠的剋了李哥、曹哥一顿,但这对于他们两来说无异于隔靴搔痒,他们要是听了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而且我也是由于疏忽犯下了抱恨终身的大错! 又是一个星期日了,那天下午刚吃过晚饭,已经沉默了很久的表弟突然偷偷地跟我说:“哥,我仔细算了一下,明天就星期一了,如果时间没错的话,我明天就开庭了。” 我看了看他:“你都准备好了吗?自我申辩的资料,最后陈述,这都需要我帮你吗?”表弟摇摇头:“这个不用,我想了这好多天了,我觉得这案子改判的可能太小。” “那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狗娃叹气道:“我想过了,我和我哥必须得活一个。一旦我判了死那我就得出卖我哥了。我哥跑不了的,早晚都得被抓。” 我点点头:“你确定了?” 狗娃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一抬头说:“表哥,你说我这人是不是特卑鄙?连自己亲哥都出卖?”我摆了摆手:“别人不知道你,我会不知道么?我知道你是为了有个人能照顾你爹娘,要是你不揭发你哥,那你俩很可能都保不住命。”狗娃一笑:“只要有一个人理解我就行了。我想好了,明天开庭一旦维持原判,那我就马上说出我哥的下落。” “你有把握吗?”我帮他点燃他嘴里未燃的香烟。 “当然,他能去的地方就那个,肯定没错的。其实,那地方你也知道的。”说着,顾不上我的惊讶,他猛抬起头,对着天空小声说:“哥,对不起了,为了咱爹妈,我得当畜生了!” 我也知道?我被他的话搞得莫名其妙,想问他看他情绪激动,又不好言语。 过了一会儿,他看大家都睡了,悄悄地跟我说:“我想了,如果我改判的话,也是个死缓,得服刑十几年,真是那样,我求你件事。你要是判的少,我哥运气好一直没被抓住的话,你出去了帮帮他。” 我心里一震,手中的烟差点掉下来,知道他要跟我讲这个大秘密了!一时间心如乱麻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他神秘地一笑:“还记得咱们十四岁那年离家出走到新疆吗?” “记得呀!那时候年龄小不懂事,去了没几天,就给家人抓回来了,你姑夫差点没把我屁股打开花!”说起小时候的事,我的心情也舒缓了些。 “对的!”狗娃也笑起来:“在车站上和我哥打架的那个维族男孩,叫买买提的,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后来还和你哥成了朋友,我们还在他家住了几天呢,他家那叫一个大呀!” “我哥这些年一直和他有联系,而且关系很好,没法,他俩对脾气” 我没说话,静静等着他往下说。 “那家伙现在发了,前段时间让我哥去给他帮忙,那会儿我哥和那女孩正腻着呢,就没没答应,”狗娃肯定地说:“现在一定是去那儿了,这个人知道的就咱们仨!” 我看着他,心里卷起滔天巨浪,一方面我为狗娃的信任而感动,另一方面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不过我也没多想,就对他说:“只要我出去,一定会的,你就放心吧!” 狗娃嗯了一声,随即神色又暗了下来:“我要是改判不了的话,就要卖我哥了,也就不麻烦你了。” 我不知怎么安慰他,两人就这样对坐着。 过了一会儿,李哥突然起来了,说他肚子痛得厉害,让小鸟喊了个报告。老周来看了看,把他提出去了,说把他带到女号隔壁的劳动号观察一夜。 这一夜,我根本没睡着,心里老觉得有什么事儿,迷迷糊糊翻腾了一夜,天快亮才睡去。 第二天早上,放完茅回来,我正倚在院子里靠女号的那面墙上发呆,想着我那前途未卜的人生。这时的我已经在号里有一点地位了,一个人待着的时候,除了曹哥、李哥没人烦我,我想着自己的案子,想着狗娃告诉我的秘密,愈发的心烦意乱。正在这时突然就听见头上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别抬头看,就那样听着。” 我浑身一动,又依言没有抬头,我听出来了,陈怡,这是陈怡的声音。 “中午放茅的时候,你注意一下从左往右第三个蹲位后面的墙上。”缓了一缓,我听见她一声低低地羞笑:“我在里面给你留了东西,记住人多嘴杂,别声张。” 我强忍住心中的喜悦,左右看看。缓缓地进了号子,心里想着:“东西,什么东西?已经又是好一段时间不见她了,这次,会给我带来怎样的欣喜呢?” 狗娃说的没错。刚到九点早饭正在往里送的时候,狗娃开庭出去了,走之前他对号里人说:“要是这次我能改判,我就跟所长请求,从账上买上十斤肉请大家吃” 哗哗的脚镣声远去了,带走的是一个人生死未卜的命运。 043秘密 因为牵挂狗娃,这顿饭我都吃得索然无味,再加之狗娃的一句吃肉弄得我心里发慌,进来这么久,我早已适应了这里的伙食,猪食一般的食物我也是吃的甘之如饴,味觉早已全面麻木。看守所本身以前是一个星期改善一顿伙食供应一顿肉的,可惜我运气不好,最近社会上流行一种叫做什么他妈的“口蹄疫”的,猪肉早已无人敢买,看守所更是不敢给在押犯吃。所以已经停了很长时间了。难道真的要三月不食肉味?我心里想着想着就来气,对李哥说:“李哥,我算是想通了。” “啥?”李哥笑嘻嘻地问我,王希的事平安过渡令他心情很是不错。 “人家都说宁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我看那都是贱得慌,把他扔看守所呆几天,我看他还食无肉?”我忿忿地说。 “嘿嘿……小秦同志也开始思念美味佳肴了,我早说过吧!等几天不用人劝,你也会吃的津津有味。”李哥一脸先见之明的得意。 “其实——”曹哥又发话了:“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解决居无竹,食无肉的两难问题。” “什么办法?”我随口问道,心想:“就你个粗人,还居无竹呢。” “这样,将来放了我,我回老家修一房子,房前屋后栽上一片竹林,在竹林里养上一群猪,这样不就有竹有肉了。”曹哥一本正经地说。 我们愣了一下,然后一起哈哈大笑。李哥笑着打了他了一下:“你个粗胚!” 说归说,笑归笑,我心里一直还装着事呢,不知道陈怡给我留下了什么东西? 悲剧,人家都说好事多磨,看来这话真不假。中午放风的时候,我紧赶慢赶还是落在了后面,我一直等在三号蹲位边,可偏偏川娃他妈的便秘,一个大便便了近二十多分钟,旁边的曹哥起身后还很大度的招呼我:“来,到这来爽一下。”我摇摇头说:“就这吧!我习惯这,在你那我拉不出来。” 曹哥瞥了我一眼,说了句:“神经病!没见过你这样的,真是他妈个怪鸟!”说完挥挥手走了。 川娃这头还没拉完,那头的李所长已经在催了。我看周围人实在是多,跺跺脚只有放弃了。心里十分恼火:“这都是什么事嘛!” 回到院子里我特别不高兴,棺材板过来让我检查他马桶刷没刷干净,还让我给踢了一脚,搞得他莫名其妙的。那天中午是怎么度过的我都记不清了,曹哥、李哥他们说了些什么话也不记得了。心里只想着那个厕所的蹲位,在我有限的生命中还从未如此想念过那样一个肮脏,龌龊的所在,不知是应该感到高兴还是可笑? 到了下午天色渐暗的时候,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了,最终下了狠心——我今天一定要拿到。 于是我不管不顾地跑到窗口就大声喊起报告来。老李闻声赶来大叫:“啥事啥事,屎涨到屁眼了吗,叫的这么急?吓了老子一大跳!” 我赔着笑脸说:“李叔,您还真说对了,确实是屎涨到屁眼了,您行行好,让我去上个厕所吧!” “号里不是有马桶吗?”老李一脸的不高兴。 “您看这么多人,我能拉在号里吗?您就帮帮忙吧!就这一次,下不为例。求您了李叔!” 还得说老李是个心眼好的人,嘴里说着:“你耍的大呀!还要我伺候你解手!”一边给我开了门。我嘴里千恩万谢的一溜烟儿的就跑向厕所,到了近前我仔细一瞅,果然后面墙上有一块砖是松动的,我一把取下,就见一个叠得很精致的纸鹤放在里面,看样子就知道是一封信。我赶紧抓起塞怀里,解开裤子蹲了下来,心中很是高兴,真恨不得立刻打开来看,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因为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想也不急于一时,回号里再说。 生活无法预料,谁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使我差点没机会看到这封隐藏着惊天秘密的信。 回到号里,李哥笑着揶揄我:“咋,还去开了个个人演唱会?”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唉!人有三急,理解理解。” 正说着话,监仓门哗啦一声被打开。曹哥面对着门,他先是一愣,紧接着猛站起来:“狗娃?缓儿啦?!” 曹哥的一句话让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我赶紧转身一看,果然,狗娃身上的手铐和脚镣已经被摘了下来。他满面红光的点头,眼泪顺着脸颊大颗大颗的流下来:“缓了!娘的,从早上开庭,一直到下午才宣判!法律确实公正啊!检察院说判的太重,不干了!” “咋回事儿?”我一把把他拽进来,“这咋还哭了呢?” 狗娃使劲擦擦脸上的泪水:“太他娘惊险了!早上一开庭检察院的公诉人就说量刑过重,那个老板本就有心脏病史,不是被告人直接杀害的。我当时就觉的有改缓的可能,但是那个法官就是死等着不判,问来问去的半天!后来那个我扎伤的警察也来了,说当时自己没有穿警服,而且自己也没有带着手铐。怕我跑了就随手拿了一根木棍冲了上去,说我应该是属于无意识下的自卫。” “你家给这个警察赔钱了吧?”曹哥插话道。 “肯定得赔,我把人家扎的在医院住了十几天,能不赔钱吗?后来那个警察也原谅我了,所以肯在法庭上给我作证。”狗娃张牙舞爪的喷着口水说,“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还想,这下完了,这个法官水火不入,肯定得给我维持原判,没想到下午一开庭,他就宣判了,说‘撤销原判,判处被告人刘行死刑!’我当时汗就下来了,结果没想到他接着说‘缓期二年执行’!我差点乐昏过去!” 曹哥笑哈哈地看着他:“法官说判处死刑的时候,你下来的不是汗,是尿吧!”狗娃赶紧摆手:“曹哥,你和我刘行相处这么久了,我是啥人你还不知道?这下好了,我回来时跟张所说了,明天就炒一大盆红烧肉送进来!” 我的心里也充满了喜悦,不仅仅是为狗娃的改判,而是因为他终于不用靠背上良心的枷锁来换取解下身上的枷锁。 正说的高兴呢,周所把门哐啷一下打开了,进门就对狗娃冷冷地说道:“提审。” “提审?我案子二审都判了。”狗娃一脸疑惑。 “别问那么多了,走吧!” 狗娃刚被带出去,老周又返身进来了:“把他的东西收拾一下,给他换个号子。”随即又对我劈头盖脸地骂道:“天大的事情你也敢瞒着?你现在老老实实跟我说,他是咋个告诉你他哥的去向的?” 我整个人被震在了当场,脑袋像炸了一样。这一切,所长怎么会知道的?瞬间我明白过来了:肯定是号里有人点炮! 正在这时前院突然传来了一声整个看守所都能听见的怒吼! “秦寒,我操你大爷的,你个卑鄙小人,我真是看错了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是狗娃的声音,完了,他一定是认为是我检举揭发的。 044刘三军骗了他 狗娃走了,带着对我一腔深深的恨意换了号子。回想一整天发生的事,真可谓是一波三折,悲喜交加。但这还不是结束。 我心里一边为狗娃的误解而难受,一边为牛娃的命运而担忧。究竟是谁点的炮呢?我把号里的人想了一圈,觉得谁都有可能。我默默地蹲在床边,心如乱麻,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正掏火柴的时候,突然碰到陈怡的那封信,这才想起,回来后几经波折还没顾上看呢。 正在我准备找机会看信的时候,号子的铁门哗啦一下打开了,借着看守所昏暗的灯光我看清来人,一个一米八的大汉,虎背熊腰,一脸的煞气,一道刀疤从额头一直到颈部,把一张脸凸显得更加狰狞,一看就不是善男信女。 “哟!这不是刘三军刘哥嘛!怎么,您又来了。”李哥一见来人,便一反常态地开了口,话里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 我正纳闷呢,就听见来人,就是叫刘三军的公鸭嗓子一般地说:“华华,还没走啊!我还估计你早走了。”看样子和李哥是熟人。 李哥皮笑肉不笑地说:“哪能呢,我这不是等你吗。我就知道迟早咱们还会在这儿再见面。咱们有缘呀!” 送他进来的李所长估计真是年龄大了,老眼昏花,竟然没看出来其中的端倪,还自顾说:“我知道你们俩以前在一个号子待过,关系还不错。所以就把他关这来了。”说完走了。 我心里还在思索着这两人奇怪的关系,不对呀!如果真是按老李说的这两人关系不错,凭我对李哥的了解,他是不会这样说话的。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果然,只见门一关,刘三军就对李哥说:“华华,那事情你别介意,我有我的苦衷……” 话还没说完几乎就是被李哥喝止住了:“你他妈有苦衷,就跑去骗我家里人?你太他妈够意思了!我眼睛瞎了,竟然会把你当朋友。” 原来,这两人以前一起在刘贵的号里待过,李哥那时刚来,什么都不懂。刘三军多方照顾他。要说刘三军在l县地面上也是有一号的,十六岁的时候就在街心花园活活捅死了敲诈他的一个地痞流氓。最后被判为防卫过当,送少管所待了五年。回来后也就破罐子破摔混了社会了。一天到晚给人看场子,强吃恶要的生活,在那个年代也算一个狠人,大家都是要给几分面子的,所以刘贵也就做了不少顺水人情,只是李哥的钱没少花。毕竟,破财免灾嘛! 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结下的战斗友谊使李哥完全相信了刘三军,刘三军那次犯得只是小事情,没多长时间就释放了,走之前李哥给他了自己家里的地址,拜托他带几句话,估计也就是案子的事情,刘三军欣然答应。结果令李哥没想到的是,刘三军出了看守所大门就直奔李哥家里,轻轻松松就在李哥家里骗了三千块钱。自己的亲人在看守所,家人都是焦急而茫然的,一听刘三军说他有办法有熟人可以活动一下,家里人如同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想也没想就相信了他。结果,刘三军钱一拿到手就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讯了。也真不知道,刘三军当初对李哥所做的一切是不是早有预谋。 李哥知道后气得七窍生烟,用他自己的话说,钱没多少是小事,如果明说,给他点也未尝不可。但是骗人骗钱,尤其是骗自己的亲人就有点让人伤心了。对的,就是伤心,李哥是一种被朋友欺骗后的伤心。不过也是,在这样一个人吃人的环境里,能交到一个朋友,是一件多么令人意外和喜悦的事,所以一旦朋友背叛欺骗了你,你的痛苦也就更加剧烈。 冥冥中自有定数,谁知道阴差阳错,刘三军居然又进来看守所了,还偏偏和他又碰在了一起。只是今非昔比,如今的李哥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凯子”了,而是一号之长,整个三院的老大!即使刘三军不在三院三号,李哥就是把这件犯了押犯忌讳的事一讲,那他肯定也是千夫所指,人人得而诛之。不要看你在外面多厉害,到了这里一样能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君不闻,拳王泰森到了监狱还被犯人打得哭爹喊妈的吗? 刘三军也自知理亏,没有过多的为自己开脱什么,只是说:“华华,那你拿个章程。” “章程?看守所的章程你知道,我们的私怨先不说,按号里规矩来,先过手续再说!”饶是愤怒中,李哥还是体现出了一个号长的素质,并没有多说什么。 谁知刘三军不愿意了,他脖子一梗说:“手续?我他妈看守所几进几出了,只有我给人过手续的,没有人给我过手续的!你要整我可以,话要说清楚,如果是因为我对不起你一个人来,想咋弄咋弄,我绝不还手!但是你要说手续——”说到这,刘三军一字一顿地说,“那——是——妄——想!” “滚你妈的!”曹哥早就忍不住了,一个大脚就踹了上来,旁边的铁头和川娃、棺材板、小鸟、喜子,甚至连锥子、老侯等都扑了上去,瞬间就把刘三军踩翻在地。这还了得!我们都是挨了手续过来的,你他妈凭什么例外。社会上有名头?去他妈的吧!这里是看守所,不认那个!我估计所有的人都是这样想的,我没经历过这阵式反应慢了一步,就被挡在了人群外。我生怕李哥说我耍滑头,不想出力,心里想,哪怕假意不痛不痒地踢两脚也好过关呀!所以就急得一个箭步就从床上往下蹦,结果我一下踩在床边“咯噔”——脚崴了!痛得我一下摔在了地下。 我爱好打篮球踢足球,不知道从小到大崴了多少次脚,每一次都是咒骂运气不佳,唯有这一次,我对此充满感激,到今天为止仍是庆幸不已。因为这一次崴脚它简直救了我的命。 真他妈痛,估计胳膊也摔着了。我倒在地下从这个方向望过去刚好可以从众人的腿缝中看见刘三军的脸——他也是倒在地下,任他是多么厉害也抵不住这么多人的袭击,看守所里有几句打油诗: 武林高手不好使, 如不认卯是找死。 哪怕你是裘千仞 也给你打成裘千尺! 所以说蚁多咬死象,在这里,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几十只手,人人都会为了捍卫他们长期以来所遵循的秩序而战斗,你身在其中,就概莫能外。 刘三军的脸上已经满是鲜血,大家人人都知道他和李哥有仇,号子里不乏拍马溜须之辈,平时正找不到机会呢!所以就踏得格外卖力,对的,这种打法只能叫踏——群踏! 刘三军也不愧是狠角色,面对暴风骤雨一般的打击,他一声不吭,只是双手护住脑袋,表情坚决而又凶狠。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好多张的各式各样的脚落在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他的身下随着大家踩踏的方向划出了一道血印,奇怪的是,在如此嘈杂的环境里我依然可以听见刘三军“咯咯咯”牙齿咬动的声音…… 045夏侯惇转世 我摔倒在地,看着刘三军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依然是那么的桀骜不驯。忽然想到:这说不定正是我的一个机会,今天我没动手,回头可以和刘三军增进一下感情,这种不怕李哥、曹哥的人还真不好找,说不定可以做下文章。但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念头没有一个小时就破灭了,而且我想争取的这个人,也以一种恐怖而又血腥的方式在我眼前消失了。 大家踏了一阵估计是有些累了,纷纷松开了脚。看着刘三军艰难地从地上缓缓的爬起。曹哥唾了一口恨恨地说:“妈的,我叫你毛不顺。毛不顺我把你……”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刘三军起了一半的身子突然“腾”的一下就弹向曹哥,一口咬在了曹哥的大动脉上——这是要搏命呀!曹哥一声惨叫,脖子向后努力伸去,两只手抠住刘三军的眼睛使劲往下扯,众人也七手八脚赶快把刘三军往下拽,川娃、铁头两人拳头直往他头上招呼,打得砰砰作响。 突然刘三军“啊”的一声大叫,身上吃痛放开了手,只见一个东西从他的脸上掉落,棺材板个子矮,一下掉在他的肩头。定睛一看——我的妈呀!原来是刘三军的眼珠子!吓得棺材板一个哆嗦,将眼珠甩落在地,眼珠子掉在地下后还扑腾扑腾的动了几下,要多恐怖有多恐怖,看得我们一阵头皮发麻。 他妈的,原来曹哥硬生生地把刘三军的眼珠子给抠出来了! 我们还在发愣的当口,刘三军眯虚着一只眼,矮下身形一把抓住自己的眼珠,然后扔进了自己的嘴里——吞了! 我的妈呀!当时我们就呆住了,太骁勇了吧?这简直是夏侯惇转世!怪不得人们常说:人的名儿,树的影。看来在江湖上有一号的人是不一样,这出道的混混,还是多有几分狠劲的,毕竟那年头讲究这个。 容不得我们多想,刘三军在我们一愣神的当口,又嘴里咆哮着扑向了曹哥。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少了一个眼珠的眼眶里涌出了泪水,不知是因为心痛还是决然,它和血水混在一起,说不出的悲凉和惨然。 但或许是因为乍然少了一个眼珠影响了刘三军目测的距离,他这一扑还没有抓到曹哥。趁这功夫回过神来的众人又都围了上去。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一个人都不怕,难道我们这么多人会怕,简直是笑话!现在大家只想打服他,况且众人的血性都被刘三军彪悍的举动激起来了,已经没有人会去想这件事的结果会怎样。大家全部陷入了一种疯狂的状态,一方只想压服另外一方,都不管不顾了。所有的人都不出声,只是剧烈地动作着,大家都不想惊动警察和监墙上的武警,整个号子里就像是有人施了魔法一样,只闻骨骼、皮肤撞击的声音。 刚开始的时候,刘三军还试图冲出众人的围攻,他只认准曹哥一个,几次扑到近前都功亏一篑。后来被大家踏翻之后就没有一点机会了,他的每一次努力和挣扎都会换来众人一阵更猛烈的攻击。 打了一会儿,曹哥停下来问李哥:“李哥咋弄?”李文华当时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态,一反常态地说了句:“你看着办,我不管!”正是这句话,最后救了他自己的命。 曹哥摸摸还在往外冒血的脖子,恨恨地说:“妈了逼,差点咬死老子,老子他妈弄死你!”当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说了一句要命的话。随着这句话,大家又纷纷围了上去…… 我不知道到底过了有多长时间,也不知刘三军到底挨了多少下。只是渐渐的他没有了动静,好像大家都发现了这一点,突然间就都停了下来。我们一看,刘三军的身下已经是一片血污,脑袋好像肿的都有些走形了,鼻子眼睛嘴巴耳朵都在往外缓缓地渗血,瘫软在地下一动不动。看着这个情况,大家渐渐冷静下来了。川娃上前拿脚踢了踢他,说:“龟儿子的,该不是在耍染吧……”话还没说完,只见刘三军像弹簧一样从地下立起,扑向曹哥的方向。可是刚走了一步,就僵住了。从我这个方向刚好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样子,只见刘三军举起一只手,指着曹哥,一只手指指李哥,不知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嘴一张,就有血块掉出,嘴一合就见血沫渗出,其状万分可恐。那一瞬间我在他的仅存的眼睛里读出了太多的情绪,愤怒、不甘、怨忿、意外、挣扎、难舍、悔恨,甚至还有一丝的不解……最终,他眼睛里的光彩暗了下去,成了一片灰白。人随即向后仰去,重重地摔倒在血泊里。 大家都被惊住了,面面相觑。过了半晌,见刘三军再没有动弹,川娃才又走上前去,他围着刘三军看了半晌,突然蹲了下去,一只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动脉。过了一会儿川娃猛的转了回来,面如死灰,带着哭腔说:“没得气了,他死了!他死了!”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都一起盯住了曹哥,曹哥惊恐地说:“你们看我干吗?”冷汗一下就从他的头上冒了出来。随即他一个箭步从床上蹦到地下对川娃说:“你让开,我看看。” 川娃闻言赶紧让开,可曹哥却又不到近前去,就站在了床边,好像那具躯体会突然扑上来咬他一口。我不禁感到可笑:面对活人,是那样的残忍暴虐,凶神恶煞,可现在面对一具已经没有了气息的躯体却畏缩不前,真是色厉内荏呀! 李哥在整个过程中一直是稳坐钓鱼台,纹丝不动。包括刚才川娃说人死了他都没有大的动静,现在看曹哥那副畏首畏尾的样子,李哥生气了:“妈的,我看看,我不信他还能扑我。”说着一把扯开曹哥,蹲在刘三军跟前观察起来。 只见李哥的脸色越来越差,曹哥一直焦急地看着李哥的表情。最终李哥的脸完全黑了下来,紧紧地盯着曹哥,一字一句地说:“他——是——死——了!” 046分尸食人 出大事了! 刘三军被我们活活打死了!我们谁也不肯相信这个事实。号子里一片死寂,只听见大伙喘粗气和刘三军嘴里往外冒血泡的声音。这一切,在这个环境里,在现在这个氛围下,显得是那么的诡异和恐怖。我简直一分钟都不愿再这样下去,只希望有个人能说句话。 看守所里打死人的事不是没听说过,好多二劳,三劳甚至多劳的人都见过,讲过,当然我们也就知道其处理的结果,犯人也是人——打死人同样也是要偿命的!而且一个都跑不掉,会判得很重! 新进的人按规定将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提审,明天公安局来提审,见不到人咋办?在这一刻,大家都害怕了。我知道,从他们都不说话我就知道,包括曹哥在内所有人都已方寸大乱了,每个人都在恐惧着即将要到来的惩罚和厄运。连倒在地上的刘三军的尸体都没人管了。 正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李哥反应还是快,一个箭步就堵在了风门上,也就在此时,风门被拉开了。 “给,这是新来的刘三军的碗,调了号子也不自己拿上。还让老子给送过来,耍得大呀!”劳动号子的声音很是不满。 “调号子?咋回事,他不是今天刚进来吗?”李哥闻言一下子来了精神。 “什么刚进来的,你消息也太闭塞了啦。同志,闭门造车可不行。刘三军前两天就进来了。在别的号子待不住,再加上一院又判了两个死刑,调了些人去看护,你知道的,不能要刺头。所以,只有把他发你号里来了。”劳动号娓娓道来。 李哥闻言大喜:“那就是说,他已经提审过了?” “是啊!咋了,该不是你们把人打得见不了人了吧?哈哈!华华,现在可以呀!谁都下得去手,刘三军不是你伙计吗,也整呀?”劳动号哈哈大笑说不上是讽刺还是称赞。 “可以啥,还不是靠兄弟们给面子,来抽一根。”李哥面色如常的笑笑,递去一根烟。 “唉哟!金白沙呀!还是华华耍的大啊!”接了根好烟的劳动号喜不自禁,屁颠屁颠地走了。 李哥转过身来面色立马阴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刘三军的尸体出神。我们知道他是在想辙,故而都不敢打搅他,噤若寒蝉。只有曹哥急不可耐的窜到尸体边上,一会儿摸摸这,一会儿摸摸那,好像是他有办法把人弄活过来。 好半天,李哥才从他的铺上坐起,缓缓地走到尸体旁边,一言不发,好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的,脸慢慢的红了起来,气也喘得越来越粗…… 血,到处都是血。 刘三军仰面倒在血泊里,即使已经没有了气息,鼻孔嘴角依然还在往外流着血。 “李哥,咋办?”曹哥一张脸煞白。 “尸体,关键是尸体,要藏起来不被人发现。”李哥喘着粗气说。 “那号子里的人呢?你能保证他们都不说?”曹哥的眼睛红得像是要渗出血来。 “没事,他们都动了手,又不是你我两个人打死的,人人有份,再说——”说到这,李哥又扭回头去,看着地下的尸体,一张脸格外的狰狞:“想要不被人发现,我有一个办法。” “啥办法?” “想办法把尸体分了,每个人都吃一块儿。这样尸体也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告发。”李哥说得很平静,好像在说吃一头猪。 曹哥猛地一抬头,惊恐地看着李哥,李哥也狠狠地盯着他,半晌,两人同时点头,起身去拖动那具尸体。 小鸟和喜子见李哥动了,都跳下来帮忙,铁头、棺材板也都一起动手。搬尸体的搬尸体,打扫血迹的打扫血迹。不一会儿,刘三军的尸体被床单裹起来塞到了床下,地面也恢复了正常,闫凯还混了一点牙膏水,拿嘴喷到空中,略微的遮了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对了,刚才这小子动起手来比谁都凶悍,和前两天他过手续的时候真是判若两人呀!所以说,这里没有人,只有狼。看守所的环境就像是一个磁场,任何人只要你身居其中,就会变得恐惧、凶残、狠毒,甚至变态。闫凯这样一个小孩一样的人,要是在外面,谁都不会相信,他会和别人一起活活的打死一个人!可现在,他才进来几天啊?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相信人人生来都是向善的,只是环境会改变你很多很多…… 待一切收拾停当,李哥尽量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气讲述了自己的意思——大家都被惊呆了!一个个惊恐地看着李哥,只有惊恐没有其他! 我们无法相信吃人肉,这种只在《水浒传》里出现的情节将会要发生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大家都惊得说不来那话了,没有一个人表态是同意还是反对。 李哥看看我们大家的表情,或许也觉得这样讲过于惊骇,大家接受不了,于是便换了一种方式说道:“你们想,刘三军是被我们活活打死的,几乎每个人都动手了,我还没出手呢!我怕啥?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大家。他这么大一坨摆在号子里,现在天气热,不两下把尸体处理了,等有味道了,你们都要遭殃!尸体咋处理?我们不可能搬走,只有——”说到这,李哥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只有把它吃进去才安全。要不然你们谁给我出个主意?” 看看大家脸色有所缓和,李哥又说:“其实也没啥,我以前和朋友出去玩,在一家山里的火锅店,吃过所谓的‘加菜’,你们知道是啥吗?就是死了的小孩肉,味道比猪肉还嫩,也没什么怪味。” 李哥说到这,已经完全定下神来,思路也清晰了,话说的也更加咄咄逼人了:“我倒无所谓,反正我又没动手,只是大家在一个号子待的时间长了,我这个人又重感情早就把你们当成我自己兄弟了,兄弟有事我能不管吗?”李哥又望向铁头说:“你不是还要出去供妹妹念书吗?”又对川娃说:“还有你,你妈还在四川等你回去尽孝呢。” “还有你……”李哥一个一个的说,说到我的时候,他说:“秦寒你我就不说了,你和我们都不一样,你是正经人家孩子,你的路还长得很呢。” 最他总结性地说:“要是这事翻把了,一个个大刑加上,一年的变五年,五年的变十年,十年的变无期。甚至——”说到这李哥语气一变:“说不定还有抵命的,你们想想会是谁?” 看着他貌似动情地说着,我的心里有如波涛起伏:一个把分食人肉的变态举动说的如此淡定的人,他所说的话有人信吗?他流露出的感情有人信吗?反正我不信!再说我恨不得置李文华和曹成伟于死地,我巴不得这件事翻把呢! 但是,或许是由于我没动手,不能体会别人的心情吧!很显然,李哥的话大家都信了,有人问:“那最后所里问其人到哪去了咋办?” 李哥大手一挥:“这个简单!要我们众口一词,说都没看见,看守所就会以为他越狱了。至于咋越的,哼哼——人家越狱能让我们看见?” 047宛若地狱 平心而论,李文华确实是一个人才,他的身上有着许多常人所不能及的特点,他的沉着冷静,阴险狠毒,坚忍灵活,对人性的洞察还有那敏锐的判断力,和异于常人的迅速反应。这一切如果放在乱世,放在战争年代,而他的运气有足够好的话,或许真能成就一番事业。可惜这是太平盛世,他的头脑手腕也只有在看守所里发挥了。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就分析了种种利弊,提出了最可行的方法。 他提出的这个分尸食肉的想法乍一看,确实是丧心病狂之极。但是细想一下,在看守所那个环境里,你要想这件事平安过渡,那似乎只有这样一个办法。 第一、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无论平时的高压多么令人害怕,但在这件事上很有可能有人会为了洗脱自己而去告发,但是如果人人都吃一块刘三军的尸体,那么,人人都是凶手——还是食人凶魔,谁还会去说?谁还敢,还好意思去说? 第二、一般人就是想告发也没有这个机会,因为你整天都在众人的视线之下,你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打报告,可问题是,你除了打报告,就见不到警员,即使见到了,你也接触不上,这两天,号子里肯定都是严加防范的 第三、尸体的处理的确是个麻烦的问题,你无处匿藏。就算是分成小块,以看守所那经常堵塞的排水系统,那是要出问题的,只有吃进肚里,拉进厕所才保险。 第四、一切处理停当后打个报告,就说人不见了,看守所肯定以为刘三军越狱了,正常人的思维决不会想到他是被这伙丧心病狂的人吃了! 这一切,李哥几乎是一瞬间就考虑清楚,并做了决定。这个计划看似天衣无缝,但他却没算到一点——陈怡的来信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决定了这是个注定要失败的计划! 大家冷静下来后考虑了一下,也都明白了,为今之计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对自由的渴望,对危险灾难的恐惧,压过了人心里那仅存的一丝天良。就这样,分尸食人——这个只在电影小说里看到过的情节马上就要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上演了!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群居动物,这一伙人在一起,无时无刻不在相互倾轧,可有时候却又需要他人。如果你一个人去干一件充满恐惧和危险的事,你会害怕,但是如果是一伙人在干,那么这种对危险的恐惧将会大大地降低。不到一会儿,已经有人在谈笑风生了: “李哥,人肉啥滋味?你吃过的给我们讲讲。到底咋吃的,我们没经验呀!”棺材板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李哥,不能生吃呀!得想想办法。”曹哥一般考虑的都得是比较实际的问题。 李哥正准备回答,闫凯突然阴森森的冒了一句:“生吃也不是不行。” 我们闻言大惊。一起侧目。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呀!看不出来这小子心挺狠的。 闫凯被我们看得不好意思,又补了一句几乎使我作呕的话:“有啥呀!你们很奇怪吗?日本人还生吃鱼片呢?” 曹哥忍不住一把扇在他头上怒斥道:“不懂别他妈胡说,那是鱼,这是人,能一样吗?” 李哥盯了闫凯两眼,心里不知在想什么。想了一会儿说:“那倒也不用生吃,毕竟——”说到这,他自己也有点恶心,干呕了两下说:“毕竟他妈的那是个人,不是猪狗牛羊。” 最终李哥提出了一个别出心裁的办法,真是厉害呀!怎么会被他想到的,看来人和人平时想的是不太一样呀! 李哥的办法乍一听有些搞笑,但也确实可行。他让整个号子买上二百管牙膏,二百卷卫生纸。用牙膏皮做一个锅。然后烧着卫生纸把尸体煮了吃。至于咋分解尸体,李哥又想了一个办法,他让小鸟在号子的铁皮门上撬了一大块铁皮下来,——看守所年代久远,铁皮很容易就被撬下来了。然后不一会儿就被小鸟磨成了一把锋利的切割刀,一看那样子驾轻就熟就是常干这玩意儿的。果不其然,一问之下小鸟在外面就是钳工学徒,看样子这一次真正是做到了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地尽其利。 现在有几个关键问题:一是如何分尸,要避开警察有可能来送人、巡视的时间段,还要避开劳动号子送水、送饭的时间段。最后议定,只有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这时最安全。第二个问题就是,牙膏卫生纸不能一次买得太多,免得人家起疑心。后来李哥出面跟老毒和赵军分开借了一些,又说号子里集体拉肚子,跟老周多买了些,终于是凑得差不多了。 至于生火时冒出的浓烟,那就到时再说了,只有见机行事,反正看守所里烧东西热菜,烤馒头的事也是屡见不鲜。 看着这群疯狂的人的疯狂之举,听着这些丧心病狂的讨论,我除了对李文华和曹成伟的仇恨之外,也越来越害怕。那时一种源自人类本身的害怕,不是我的品行情操有多么高尚,或许仅仅只是因为我伤了脚,没有动手,因而可以置身其外的缘故,我觉得这些人在商议和进行这件事的时候,已经不是作为一个人而存在了,这是一群魔鬼,一群可以分食同类的魔鬼!我现在是置身于地狱之中! 我不禁重新又一次打量我所身处的环境: 现在看过去,整个号子鬼影摇曳,房顶老高,有两个人叠加起来的高度。灰蒙蒙的房顶上孤零零地吊着一只黄乎乎的灯泡,像塑料袋里装着的一泡稀屎。四周墙上密密麻麻沾满了蚊子血,这些蚊子血与地板上暗红色的地板漆交相辉映,就像是某位艺术大师的精心杰作。马桶大大咧咧地蹲在门口,宛如一条看家狗。这一切都像是电影里的镜头,加上耳边这些商量着如何分食同类的窃窃私语,让我觉得像是在做梦又像是清醒着…… 048真相 计划已定,刀已磨利,就待夜幕完全降临。 所有的人都惴惴不安,毕竟这不是一般的事儿,试问人的一生有几个人干过如此灭绝人性,令人发指的事儿。紧张,恐惧,不安那是正常的,要是不正常那才奇怪呢。 而我正好趁着这个功夫偷偷看看陈怡写给我的信,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 看看左右没人注意我,现在这个时候大家也没功夫打屁,开玩笑了,每个人都盘坐在床上,几乎是商量好的一般,都闭着眼睛,根本没人管我在干吗。也是,只要你在这个号里,就不怕你反了天! 我轻轻地向后移动了一点,靠在老侯身边,现在的我已经是这个号里的管理人员了,想盘在谁旁边就盘在谁旁边,因为我有监督之权。这不,老侯一见我过来赶紧静静地闭上了眼睛,身子绷得笔直,生怕我给他找麻烦。我不禁感叹一声:环境改变人呀!想我秦寒本性善良,什么时候在别人眼里也成了洪水猛兽了! 我轻轻地从怀里拿出了那封信,就像是从怀里拿出了自己的一颗心,小心翼翼的展开,瞬时好像就有一种独属于陈怡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封信写得不长,娟秀的字迹在向我诉说着她的情感…… 秦寒:很高兴能有机会给你写信,更令我高兴的是,我们竟然还能选择这样一种近乎原始的方式交流。不过我喜欢这种方式。因为他能让我避免面对面时的尴尬,和你说说一些我心里想说而又不好意思说的话,在这个压抑、封闭的环境里,能找到一个人交流几句,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件很让人觉得幸福的事了。或许你会奇怪,我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呢!因为就在你生病的期间,我们所谈的一切,已经让我对你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和好感,故而,我才会毫不避讳地跟你讲了我的过去。你和这里其他的人不一样,这一点我深信不疑。看守所里,你几乎是找不到朋友的,这里的人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怎样夺取别人的资源,来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这种生活是谁给予的?我不喜欢把一切都归于环境,如果要怪环境,那这个环境也没有人强加于你,一切的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你说呢?所以平时我几乎不太和别人怎么交流,这一点想必你已有耳闻,看守所里不管男的女的都说我这人不好接近,其实他们不知道我内心倾诉的渴望。但是,我找谁去说呢?尼采说过:高级的人总是喜欢独处,并不是因为他们喜欢孤独,而是因为在他们身边,找不到和他一样的人。我不是自命不凡,只是我的心已经孤独了很久,只想有个人能倾诉一下,胡言乱语地讲了这些,还请你不要见笑。本来早就想和你讲两句的,但一直找不到缘由,我需要给自己找一个给你写信的理由。不要问为什么,我只能告诉你,虽然我身在这里,但我还是一个女孩,我有一个女孩应该有的矜持和羞涩。直到今天,你们号里出了王希的事,我是既高兴又难过。奇怪吗?我高兴的是终于有一个借口可以给你写信了!但当我从窗户缝里看到你在受管教的处罚,我心里很难受,不知道为什么,我相信你没有参与其中,你是被连带的。说不上为什么,我就是有这种感觉,也不知是对是错。你还好吗?手臂还痛吗?在这里,想要洁身自好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我要说,任何时候,坚持自己灵台的一丝清明,才不会失去为人的基础。好了,第一次就说这么多,耽误你的时间了,不过我不会抱歉,因为这里,就时间最不值钱。嘻嘻……对了,你以后要是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话,就还是放在那个地方吧!要注意安全。另外,你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的,也非常乐意效劳。毕竟我在前院,整天见所长和外役,要个什么,打探个什么消息,也相对方便一些,不要和我客气,你是我的朋友,我希望,在你心中,我能获取同样的地位……另外再告诉你一件事,我不知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但是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现在李文华就在我们隔壁的劳动号,正在向周所长汇报你和你表弟的事,尽管我听不太清楚,但我觉得好像对你不利,你自己多加注意!陈怡于某年某月某日凌晨。 看着这封来信,巨大的喜悦和震惊瞬间将我包围,心中就像有十几面鼓同时擂动,耳朵里全是自己心跳的声音。读着这些温馨可人的话语,看着字里行间透出的那种信任,我激动得无以言表。这是一种来自于异性的欣赏,她就像是这地狱般环境里的一扇天窗,让在暗无天日的大地上流亡的我看到了一丝曙光。不知道是因为看守所里见不到异性呢,还是陈怡本身就具有巨大的吸引力,想着以前和她短短接触时的一切,想着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一时间我不由得痴了…… 更重要的是这封信解开了我心头的疑惑,原来如此!那晚李文华说是肚子痛原来就是向所长汇报去了!我不禁为自己的大意悔恨不已。看着熟睡的他,我不禁恨的能把牙咬碎!刹那间,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突然,刘三军的事又如同闪电一般划过我的脑海!我猛然想起,我现在盘坐的地方,就在藏匿刘三军尸体的上方,想着身下的尸体,看着手中的信。两种极端的心情令我恍然如梦。 想着陈怡的话,“要保持自己灵台的一丝清明”,再回想起狗娃那撕心裂肺的怒吼,我暗暗下定了决心。 我悄悄地倒光我身上香烟,拆开烟盒,拿出平时早就隐匿好的一截笔,开始给陈怡回信…… 后来陈怡告诉我,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我第一次给她的信竟只有那么触目惊心的几个字! 夜深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我知道,接下来,有生以来最恐怖的一幕就要在我眼前上演了,而且,我还没有选择退场的权利。更令我恶心难受的是,我不仅仅是个观众,还是个演员。 “差不多了,抓紧时间开始吧!”看似睡着了的李哥突然睁开了眼睛淡淡地说。那平静的样子好像是说我们睡觉吧一样简单。 号里所有的人都睁开了眼睛,大家都很紧张,我可以感觉到老侯的身体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了。这怪谁?老侯看似如此老实的人还在刘三军头上踩了几脚呢,真是咎由自取! 或许冥冥中真有天意吧!也真是邪了!正在我还在想谁能下得去这手呢,恰恰在我们号里就有一人会干这个! 曹哥从单位下岗后就是开了一家猪肉店,肢解,屠宰是行家里手。 刘三军的尸体已被重新搬出,我看到了死去的刘三军的脸。他圆睁着一只独眼,表情仍然僵硬,从七窍流出的血在脸上拉成的丝已经干了,腿脚僵直,呈稍稍屈膝的姿势,两手向上,弯曲着手指,像是想从空中抓取什么似的,眼眶周围有几条醒目的红色勒痕。那时曹哥留下的痕迹。 曹哥拿出小鸟准备好的刀,刀已经按照他的要求改造过了,他披上号子里以前买榨菜剩下的大塑料袋子,赤着脚蹲到刘三军的尸首前…… 049梦魇 我的腿也开始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牙齿在嘴里咯噔咯噔地打着颤。神经末梢传来的恐惧是我自己无法控制的。我无法想像自己有一天会陷入这样一个血腥残忍、疯狂变态的事件中。但现在,一切都已来不及了。于是,我亲眼目睹了生命中最不愿回想起的一幕,它就像一个梦魇,在以后的岁月里,在无数个夜里一次又一次的纠缠着我,令我无法得到灵魂的平静和休息…… 曹哥的手搭在刘三军的颚下,打量着刘三军的脖子,大概是在想着从哪个部位开始。看得出来他的心底也非常不愿做这件事,刘三军大大的喉头首先映人眼帘,这令我想起,就在几个小时前那健壮、突出、上下移动,发出铿锵话语的喉头。 “想过手续?那——是——妄——想!”这句气势万钧的话好像还残留在空气中,但发出这句话的器官现在已经开始往外冒着血沫。 李哥打断了我的思绪,问曹哥:“脖子用锯能锯掉吧?” “那是当然,有锯最好,可这里到哪去找锯子呢?” “嘿嘿!看这是啥?”李哥变戏法似的从拿出一截二十厘米的钢锯条,而且还是加工过的,后面加了个把子。 曹哥大喜,一把接过,虚空锯了两下:“嗯……不错,你啥时候藏的这玩意儿?”。 李哥得意的一笑:“那还是我在刘贵的号里的时候,老杂种不是人,给我整得太惨的话,我就准备哪天给他来个玉石俱焚呢!刚好那段时间看守所扩建办公室,我到前面去提审,趁人不备就悄悄捡了一截。”李哥回味了一下好像还很惋惜地说:“结果算他运气好,还没派上用场呢,就给我换了号子。” “哎!这真他妈是天意呀!”曹哥感慨了一句,低头看了看刘三军,想了一想又说:“锯齿卷肉,所以,刚开始还是用小刀割个口子吧!” 一进入具体的动手阶段,曹哥就精神抖擞,像是站在他肉店的肉案前似的,指挥铁头、川娃剥光刘三军的衣服,然后又拿出一床厚一点的毯子,垫在刘三军的身下,回头对李哥说:“首先,从每个关节部位切开,然后尽可能分解成小块,要这样才行。”那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进行学术交流。 李哥点点头,意思让他赶快开始,自己的目光却转向别处,我不禁心里好笑,饶是你狠毒如狼,但你毕竟还不是真正的狼呀! 曹哥的手微微地颤抖,用指尖寻找刘三军喉头下的间隔部位,猛地挥刀往下砍。因直接砍在骨头上,再切开周围,紫黑的血“咕嘟”地流了出来。李哥闻声一看,看到大量流出的血感到吃惊,急忙叫曹哥停手。 “这就是颈动脉?” “可能是吧!猪和人毕竟不一样”曹哥边拿手拭去刀锋上的血迹边回答。 瞬间,毛毯变成一片血海。小鸟、喜子慌忙开始清除。浓度很稠的血打着旋涡流进墙角的排水沟。一想到我们生活用的废水和刘三军的血迹在号里的这条小排水沟里汇合在一起,我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不一会儿,曹哥手指的顶端发粘,无法活动。喜子和小鸟还要擦拭冲洗瘀血,被李哥呵斥住了:“你们俩别动手,要不然以后咋碰我的用具给我干活?让棺材板和老侯来弄!” 棺材板闻言赶紧接过抹布用力的擦拭起来,老侯颤颤巍巍地也拿起盆子往地上浇着水,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不忍,他的眼泪滴滴答答地掉在水盆里,混合着曹哥动作的声音,更是诡异…… 一时间,狭小监室血腥味四溢,使人窒息。 曹哥在刘三军的喉头上剁了一个口子后,他让铁头、川娃扶着刘三军的尸首继续着他的进程,锯子看来很趁手,用锯锯了一会儿,头颅很容易就被锯了下来。随着“嘭”的一声闷响,刘三军的头落地了,他的尸体也立刻变成一个奇形怪状的物体。 “我估计要放放血会更好,你们把他抬高一点。”或许是因为头已经没有了,刘三军看起来再不像是个人,所以曹哥镇定了许多,口气也平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川娃、铁头颤声答应,把去掉头颅的尸体的两腿抬起来。气管的窟窿突然裂开,能见到红肉外翻,从动脉中又不断地往外淌血。看到这种景象,让我感到毛骨悚然。魔鬼,这是魔鬼干的勾当。但是,我的心情却意外地冷静下来,只希望尽早结束这一切。 而曹哥他现在大概是在考虑接下来的顺序,所以看不出有什么。我知道,他神经中最敏感的部分的确开始麻痹,恐惧正在渐渐消失。 接着,曹哥用刀切开两条腿的大腿根部,黄色的脂肪层让刀打滑。“这刀是不如杀猪刀好用。”曹哥小声嘟囔着。 好不容易切到大腿骨时,曹哥把右脚放到刘三军的大腿上,像是锯圆木似的,用锯子锯粗粗的腿骨。尽管花费了不少时间,但比预想的容易,锯掉了大腿。在这个期间,血污一次又一次的令他的左脚打滑,气得他不停地用手中的锯子扇在刘三军赤裸的肚皮上:“他妈的,死了还给老子找这么多麻烦!” 到肩关节停住了,恐怕是因不明结构而感到无处下手。并且,因为人死了一段时间后尸体僵硬,现在已是越来越不好弄了。曹哥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水,分别在左右两肩都试了几刀,割开几个大口子。 这时,看着曹哥半天无果,李哥凶残的一面又露出来了,面目狰狞的推开曹哥,两把把尸体抵到墙边,一脚踩住尸体向墙上用力,两只手抓住刘三军的一只胳膊就开始向外用力撕扯。由于肩膀上已经开了几个口子,加之他确实用力,最后竟被他生生的给扯下来了,一时间血管的压力将血迹在墙上喷得星星点点。他恨恨地将扯下的肩膀扔在地下,唾了一口,对曹哥说:“已经都这样了,搞麻利点!” 看着扔在地下的那一截手臂,手指还保持着指向某人的动作,我还是不能相信真是真的,这还是那个凶狠彪悍的刘三军吗?怎么只是顷刻间就成了一堆支离破碎的物体? 李哥看见我正出神地看着那根手指,恐怕是想起了刘三军咽气前是指向他的,一下子火又上来了,他扑过来状若癫狂的掰着那根手指,嘴里骂着:“伙计,朋友,妈的,都是假的!老子让你骗我,你还好意思指着我?你他妈的……” 只听‘嘎嘣’一声,这根手指终于被他掰断了。李哥扔掉这只手指,神情呆滞,一屁股就那么坐在了血泊里,双眼直直地望着刘三军破碎的躯体,不知在想什么。不知是不是又想起了刘三军照顾帮助他的那段日子吧!半晌,我竟意外地看见,他的双目里流出了泪水…… 050人肉给我来一碗 尸体的分割进行得要比预想的容易得多,曹哥一番努力之下,尸首终于分成了六块,接下来就是要往碎里剁了。这个工作显然是他一个人所不能完成的,于是他让铁头和川娃一起来帮忙。 刀已经卷刃了,锯子也被血污给粘住了。曹哥显得很疲惫,把刀交给了小鸟,小鸟立马开始往锋利里打磨。 整个号子静悄悄的,只有曹哥喘息和小鸟磨刀的声音。大家几乎都屏气敛息,好像一发出声音就会把刘三军惊动起来一样。 我忽然闻到一阵尿骚味,四处寻觅了一下,原来是老侯尿了裤子了。我想起他动手时的凶残,再看看现在这副龟孙子模样,不由得怒从心起,一脚就把他从床上踹到了地下,老侯一个扑腾,恰恰摔倒了尸体旁,脸刚好对准了刘三军的裆部,那活儿差点被他吞进嘴里。老侯吓坏了,嘴里呸呸呸地爬了起来,再看看尸体,五十多岁的人了,也不害臊,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哭你妈逼!你女子叫人日了啊!再哭老子把你也剁了!”曹哥恶狠狠地吓唬着他,老侯闻言立马收住了势头,委屈地挪到床边,又要上来,我抬脚欲踢。李哥问道:“咋了,胖子?现在不是闹的时候。” “你不知道李哥,他尿裤子了。这老皮,不打不行!”我说着又是一脚,老侯吓得立马不敢再动了。 “他妈的,那是该打!”李哥还没说话,曹哥就接了过去。 “你是不是害怕呀?”李哥和颜悦色地问老侯,我知道老侯要遭殃了,因为李哥一般和蔼可亲的时候就是发脾气的前兆。 “我……我……是的。”老侯低下了头声音像蚊子哼哼! “那简单,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去把他的大腿分了,就不害怕了……”李哥微笑着,神态就像一个魔鬼。 老侯闻言一张脸立马就苦了下来,腿都在打颤了。左右看看,估计是没得改了,颤巍巍的刚向尸体挪去,李哥又说了一句:“记住啊!要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不然煮不熟,到时候你吃呀!” 听了这话,老侯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眼泪啪嗒啪嗒的直流,最终只有从小鸟手里接过刀,颤颤颠颠地双手握住,半蹲下来将刀对准了一条割下来的大腿…… 正在这时,赵军的声音忽然飘来。 “华华,半夜三更不睡觉,搞啥活动呢?” 李哥给大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大家都不要说话,然后才尽量笑呵呵地回答:“没事,老侯晚上尿床了,我让人帮他治治。” “你就别给我装俅迷了,你知道我说的啥意思。” “我不知道,赵哥的用意一般都比较深奥。”李哥不动声色地说。 “我说你是不是让所长给你买啥好吃的,自己在做呀!怎么还有磨刀的声音?”赵军还是明说了。 “嗨!瞧你说的,有这样的好事我还能不记着你赵哥?” “你就别骗我了。你搞得好呀!还是新鲜肉,我都闻到血腥味了!”赵军的鼻子看来确实好使。 “屁肉!人肉有,你吃吧?”李哥没好气地说。 “人肉?给我来一碗,我还没吃过呢!”赵军笑了:“华华你真会开玩笑!” “哈哈!不说了赵哥,有肉了我一定给您分一点。咋样?”李哥哈哈大笑。 “那好,你慢慢拾掇,我就等着吃了。”赵军说了这一句就再无声息。 李哥回过头来,脸上表情很奇怪,半晌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鸟,记着到时候挑块好肉给你赵哥送去。这可是他自己哭着喊着要吃的。” “真给呀?开玩笑吧?”曹哥小心翼翼地问。 “给,咋不给?免得人家说我们小气。”李哥一脸的鄙夷:“日死他也不会想到我给他的是人肉。” 听着他们的谈话,感受着他们的语气,看着他们略显轻松的笑容,我知道在这一刻,我是真正和魔鬼在一起,现在的他们,已经没有一点人类应该有的情绪了,这种人,不配活在世上,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这边老侯还得继续他的工作,只见老侯别过脸去,一刀挥下,正剁在那截大腿的根部,皮开肉绽,一小块碎肉正飞起来溅到了他的嘴里。老侯一张脸都要变形了,眼珠子在眼眶里像是要蹦出来,他扔下刀一个翻身就趴在马桶上吐了起来…… 饶是这样,李哥还是不放过他,等他吐完了李哥又示意他继续。老侯略带乞求地看着李哥,李哥紧紧地盯着他,表情不容抗拒。 老侯无奈地又拿起了刀,瞬间老泪纵横,喃喃地叹了一句:“我这到底是造了啥孽啊!”说话间他突然像是发了疯一样,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嘶鸣的声音,手中的刀如雨点般落下,似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一刀一刀砸在刘三军的那截大腿上。随着刀光,血污,碎肉,骨渣四处飞扬,溅进了老侯的眼睛里,嘴里,鼻孔里……那截躯体在老侯的刀下变换着方位,刀撞击在皮肤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和骨头碎裂声混在一起,令我头皮发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每一刀都很深,带出了许多色彩,那粉白的是皮肤、暗红的是碎肉、酱紫色的是血管、灰褐色的是筋、黄色的是脂肪、白色的是骨头,这一切混在一起如同一幅油画,而老侯就是这画中唯一的活物…… 一块碎肉飞起来呛住了老侯,他咳嗽着住了手,气喘吁吁的靠着墙坐了下去,手中的刀也掉在了地下。他转过头来我几乎不愿看他的脸,血浆和肉末混在一起结成了恶心的糊状,填满了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眉毛上还挂着肉渣,他略微一动就簇簇地往下掉。双手已被鲜血浸染,整个人就像是一个从地狱爬出的魔鬼。 李哥、曹哥也被老侯的这幅模样骇到了,半天李哥才咳嗽了一下说:“行了,剩下的让他们来吧!老侯歇歇。” 谁知老侯根本不交出手中的刀,只是直直地站在当场,最后我好不容易夺过刀将他摁坐在墙角他嘴里还嘀咕:“我不怕!我还行,我来,我不怕,我还行!” 正在这时,铁头突然一声惊呼:“妈呀!刘三军眼睛咋睁开了!” 051断指 我们都被铁头的这句话给吓到了,就连老侯也停止了喃喃自语,惊恐的地向着刘三军的头颅看去—— 果然,刘三军的眼睛是睁着的! 只见刘三军独目圆睁,眼神中好像还残留着一丝怒火和不甘。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因为什么,你无论从什么地方看,好像他都在盯着你!大家都被这只眼睛盯得心里发毛,一时间整个号里鸦雀无声,令人窒息。 曹哥最先反应过来,他瞪了铁头一眼低吼道:“你他妈记清楚了没有?刚才到底你们是把他眼睛合上没有?” “就是,好好回忆一下,别自己吓自己!”棺材板也强作镇定,但我们谁都听得出他话里的恐惧之意。 铁头白了棺材板一眼,肯定地说:“我记得没错,我亲手合上的。这才多一会儿的事,我还可能记错了?” “那他咋会睁开眼呢?真他妈邪门了!”曹哥骂道。 “会不会……会不会”喜子欲言又止。 “你他妈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鸡巴哼哼唧唧,牙痛!”曹哥不耐烦地说。 “该不会是,他觉得死得冤,阴魂不散吧?”喜子指着刘三军的尸体,吞吞吐吐的憋了一句。 嘶……喜子的话让我们全部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一震。这句话好像是一口毒烟,呛得我们都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各自想着心事,默默无语。 号里安静得可怕,刘三军的头颅就在那里面向我们,表情狰狞怪异,好像在嘲弄这伙人。 李哥突然说话了:“喜子你他妈想死了是吧!在这给老子说神道鬼的。你他妈平时不说话,一说话就是满嘴喷粪,他阴魂不散?那你叫他,看他答不答应?真是你妈个瓜怂!” 要说还是李哥在这里有威信呀!他一说话,号里气氛立马有所缓和。就像是有人摁了播放器的放映键一样,整个画面又开始了活动。 看见气氛有所缓和,李哥又说:“你们这几天,只记得收拾王希了,有谁还记得他说的一句话?” 大家愣住了,不知道李哥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他,纷纷摇头。笑话!王希进来几天,我们只记得他求饶的样子,谁还记得他说什么话呀? 但是我记住了,我接着李哥的话回道:“是不是他说死人不可怕,活人才可怕这句话?” 李哥微微笑了一下,赞许地向我点点头说:“对的,就是这句话,你们有的人对我提拔胖子管号子还不满意,认为我是唯利是图。你们谁有胖子爱动脑筋,爱学习?一个个不是胆小如鼠,就是只会逞匹夫之勇!”说到这他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曹哥又接着说道:“就是胖子刚才说的那句话——-死人无惧,活人可恐!我们连活人都不怕还怕这堆肉?”说着话,李哥站起来踢了刘三军一脚:“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已经这样了,怕个锤子!就是他变成鬼,我也还是要把他大卸八块!” 大家的情绪都缓和下来了,只有喜子还是憨憨地问:“那李哥你说他眼睛咋整开的?” 李哥还未回答,小鸟怯怯地说:“其实刚才我看见了,刘三军的眼睛是闭着的,但是铁头手一挨着就突然睁开了,而且睁得好大!真他妈吓人,” “嗨!你早说呀!搞得大家紧张兮兮的!”李哥听了以后神色一松:“我知道是咋回事了,那是静电,静电知道吗?”李哥看看大家不解的神色又解释道:“人身上带有静电,不管活人死人,所以铁头的手一碰着他,产生静电反应促使他的眼皮又弹开了。他妈的我也不是物理学家,具体的原理我也解释不清楚。你们该听说过杀猪的时候,猪毛都烫了,猪还会从锅里蹦起来的事儿吧?老人家讲得僵尸也是这个道理。” 李哥的一番话多少打消了我们的疑虑,我想想他说的确实也有几分道理,心中也就释然了。 号子里这个时候已经是一片狼藉了,地板墙上到处都是碎肉末和血迹。天色已然微明,想来一晚上是结束不了这个分尸的活了。李哥一声令下,大家又七手八脚的打扫战场,洗地板的洗地板,刮墙的刮墙,匿藏尸首的匿藏尸首,一时间忙得不亦乐乎。 好不容易赶在放茅前大家收拾停当了一切,但是出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号里的血腥味实在是太大了,认你如何掩饰都挥之不去那股浓烈的味道。 李哥蹙眉想了一会说:“这不行,所长等会一来开门立马能闻见这股味道,得想个办法。” 他思考了一会,神色释然地笑笑,让小鸟把刀递给了他,一只手抚摸着刀锋试着刀锋的锋利程度,初升的阳光映在刀刃上,反射得他眯虚着眼睛。突然!他二目一瞪挥刀就向自己的一只手砍去,一声低哼!他的左手小拇指应声落地! 血一下子就喷了出来,李哥还把血故意洒向门口最醒目的的方,瞬间,地板上就是一滩积血。一时间血腥味更大,更明显了。 我们都被李哥的举动惊呆了,小鸟最先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就要去给李哥捡那截断指。被李哥制止住了:“别管他,就让它呆在那摊血里,你赶紧给我找东西止血。” 小鸟眼泪都要出来了,拿出平时自己调配的止血药就往李哥伤口上抹。要说它只要是面状的药,还就真有止血功效。李哥的伤口一会儿就止住了血。他脸色有些发白,一只手拿卫生纸捂住伤口,缓缓的对我们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所以不能再叫你们任何人损失啥了。”他举了举伤手,又说:“这根指头,就当是我还他的吧……” 正在这时,院门哐啷哐啷的开了——放茅的时间到了!大家面色都是一紧,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我看着李文华和曹成伟这两个魔鬼,想着我在他们手里受的屈辱,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事情成败与否,在此一举了!”一时间心旌荡漾,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052他感冒了 “哎呀!这是——” 前来开门的老李所长刚说了一句就止住不言了。我们同时一怔,心中大骇,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啧啧!这今天是太阳打西头出来了还是咋的,一个个起床动作咋这么快。”老李打趣着我们。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刚要接茬,忽然老李眉头又是一皱:“这是什么味儿?”说话间就要进号子寻觅,大家一颗刚放下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李哥这时分开众人,很巧妙的挡在老李身前,举起了那只伤手:“李所长,我还正要找您呢,看守所的门也该换换了吧!您瞧昨晚这一块裂开的铁岔子把我一个指头都给挂掉了。”说着又指指地下:“血流了一大滩,痛死我了。” 老李闻言鼓起了眼睛:“你怕是在给你李叔讲故事吧!门能把你手指挂掉,它又不是切割机。” 李哥一下子解开了包住手的卫生纸,血瞬间就渗了出来,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下。他又捡起了那截断指递到老李眼前:“您还不相信,我就是跟你讲故事,也用不着这么逼真的道具吧?” 老李定睛一看,赶紧转过脸去,谁知面向的又是李哥留在地上的那一摊血污。老李又把头别向另一边,嘴里自顾说着:“收起来,收起来,老子早上刚吃的饭,你是不是要让我全吐给你?” 李哥嘿嘿一笑,把断指交给了小鸟,还紧追不舍:“李叔,你看我这个事咋办?” 老李定住神说:“咋办?凉拌!断都断了,我又不是华佗,还能给你接上去?” “人家说现在医院可以给接上去呀!”李哥还是笑嘻嘻的:“咋样?李叔,要不您跟张所长说一下,借着接手指,我到外面去转转。” “你还想往哪去?往俅上走抖得很,往逼上走滑得很!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实话告诉你,这事儿幸亏是你李文华,换了别人,我估计张所长不说你是自伤自残,也要说你是在号里跟人动手伤这样的!” “那……李叔,你说就这样就算了?” “不算了还咋的?你还想申请特护?咱这又不是北戴河!孙大夫今天就上最后一天班了,人家请了产假,要回去生小孩了。等会我带你到前面去包扎一下,要不然等他走了,还没人给你处理伤口了呢!”顿了一下,老李又问:“早不忙的夜心慌,半夜起来补裤裆——你当时咋不报告?” “嗨!我不是想您值班辛苦不想打扰您吗!”李哥一副委屈的样子简直可以媲美演员。 “说的也是,你就是找我我也没有办法,一般不是要死人的病,晚上我们是不敢开大门的,这也是规定。”老李叹了口气:“唉……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谁让你们跑这里来呢?我有时候看着也可怜啦!得了先这样吧!等会我叫你,你自己也要注意伤口呀!别碰水。” “那谢谢李叔了。”李哥赶紧送李所长向外走。 “不谢,你们犯的是国法,又不是跟我私人有仇,就算是我们私人有仇,我是个管教警察,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那是,要都像李叔这样,我们谁还犯法呀!”李哥适时送上一个马屁。 “别给我灌汤了,赶紧上厕所去吧!”老李显得很受用。 我早就等着句话了,李哥一直在跟李所长磨嘴皮,我也不敢打断。现在我一听说放茅,一个箭步就冲向了厕所,背后飘来老李的笑声:“这怂,一天到晚懒牛懒马屎尿多,昨晚打报告解手的就是他吧?现在看样子估计又是喷薄欲出了……” 我第一个到了厕所,率先抢占了三号蹲位。其他人都还没来,我瞅瞅左右无人,掏出怀里我写给陈怡的信,取出砖头塞了进去。 盖上砖头后,横看竖看就觉得不保险,伸手刚要去拿,就听见曹哥在我背后说:“你真是个怪鸟呀!解手怎么面朝里面,屁股朝外呀!”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回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道:“曹哥,人家就喜欢这样,小风吹在pp上很舒服的,不信你也这样试试?” 曹哥闻言打了个哆嗦:“我的亲娘啊!你今天是不是吃了春药呀!咋说话发骚呢?恶心死人了,搞得老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给他抛了个媚眼,没有再说话,假装很努力的样子,大脑里却开始了思考: 现在我才恍然大悟,李哥为什么要砍掉自己的一个手指,他就是为了掩盖号里的浓烈血腥味!再加之他借着自己断指的事儿引起了老李心中的同情,成功地转移老李的视线。而且这事儿还没法让别人来,要放别人身上,所里肯定要想,是不是号里人欺负人弄断的?或着就是要怀疑是不是为了抗拒改造而自伤自残。只有李哥,才能让所长不起疑心,相信这是个意外…… 我心里再次感叹着李文华的狠毒和聪明,一边解决着生理问题,一直蹲到老李催了才提起裤子,磨磨蹭蹭的回到院里。 刚回到院里就听见老李在问李哥:“刘三军人呢?咋没见他放茅?” 所有人都被这句问话给吓到了,一起停止了各自的活动。曹哥正在刷牙,一听这话吓得牙都忘了刷了,直直地看着站在号子门口的李哥,牙膏沫子顺着嘴角流到了衣领上,说不出的滑稽。 幸好李所长是在面向李哥说话,没有瞧见。只见李哥趁老李不备狠狠地瞪了我们所有人一眼,大家才又故作镇定的各干其事,耳朵却都竖了起来,关注着李哥的回答。 “他呀!昨晚感冒了,我让他多睡会儿,没起床呢。你瞧,那不是躺那儿的嘛!”李哥神色如常地说。 老李探头往床上一看,果然一床被子里鼓鼓的睡了一个人。我一瞧,原来李哥做了一个假人,还别说,从门口看还挺逼真。 老李不以为意还说了一句:“噢,就是,你们是熟人,多照顾一下是应该的,在这碰见也是一种缘,苦缘呀!”他见人都回来了就一边锁院子门一边说:“等会你来包扎的时候记着提醒我给他点感冒药,你给带回来,我现在还要去给四院那伙坏怂放茅,得等一会儿。”说完砰的一声锁上了门。 大家全都松了一口气,李哥擦擦头上的汗水,看看自己的断指心有余悸地说:“谢天谢地!这一关,总算是混过去了! 话音未落,铁门哐啷一声又开了。老李进来直接向号里走去,边走边说:“差点忘了,我还要问刘三军件事……” 053坏了的钟表 或许上天真是要考验一下我们神经的承受能力,就在我们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院门又哐啷一声打开了,李所长一边往号走一边说:“我都忘了还要问刘三军一件事。”说话间就要进号子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李哥一个箭步,侧身挡在了门口,举起伤手说:“李叔,你还是先带我包扎吧!免得等会感染了。” “哪有那么夸张,我还不相信等一会就不行了?你又不是中了见血封喉的毒药。”李所长笑着说,轻轻推开了李哥,嘴里叫着:“刘三军,别睡了,起来我问你个话。” 李哥的身子还向李所长和床铺之间挤,嘴里说着:“他有点恼火,说了让我们谁都别打扰他,你就让他睡一下吧!” 李所长不为所动:“狗日的该不是在耍染吧!老马号了,还搞这一套?”说着不耐烦的对李哥说:“你今天咋回事?咋过来过去挡我路啊!你让开,我看看他是咋回事,别耽误我时间,四院还没放茅呢,我有话问他。”说话间一只手就要去揭被子。 情势万分危急!李哥脸上的表情都已经绝望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刻,突然,院子里传来“咣啷啷”一声,随即曹哥的骂声就起来了:“你他妈懂规矩吗?是不是想找死呀!我打死你狗日的!” 老李闻声“嗖”的一声就蹿了出去,看守所的干警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你别看平时一个个老态龙钟的,但一有事整个人就像服了兴奋剂一样,真正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老李到院里大声问道:“咋回事?咋回事?翻天了是吧!曹成伟你现在不得了呀!我人还在这你就大呼小叫的,不把我放眼里了是吧!拿村长不当干部呀!” 曹哥指着闫凯怒气冲冲地说:“他妈的,我正在刷牙,这怂就拿着脏抹布上来冲,溅我一脸的脏水。” 老李伸手欲打:“就这点事呀!我还以为他把你蛋给捏爆了呢,吼得像杀父之仇似的。”一转身巴掌却扇到了旁边的闫凯头上:“你也是不长眼色,吃过饱饭没挨过饱打的哈锤子!” 就在这时,只听四院方向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所长呀!咋还不放茅呀?” “所长您在哪呀?我的屎都呼之欲出了。” “所长呀!第三世界受苦的人儿更需要您的关心呀……” 老李气得直跺脚:“他妈的老子今早上烦死了,事咋这么多?”说话间掏出钥匙就准备去给四院放茅,一边锁我们的门一边给曹哥打招呼说:“差不多行了啊!别再闹了啊!” 门都锁上了,他又拉开风门叫过李哥,低声说:“我差点忘了。等会你给刘三军说一下,让他这次进来规矩一点,他姐姐在托人帮他活动。都找我这来了,等会你问问他,看他需要啥吧?我跟她姐说让给送来。” 老李终于走了,这次李哥等了半天再不见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我日!吓死老子了!”看了一眼曹哥说:“伟伟,这次幸亏你他妈聪明,和闫凯弄了这么一下,不然全完了!” 曹哥嘿嘿地笑道:“咋样?关键时刻,还是咱兄弟有办法吧?” “嗯!”李哥应道,随即说了句很精辟的话: “就是,看来再不济的人都有偶尔发光的时候,一个坏了的钟表它一天还有两个时间是准确的。” 我们闻言都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其中意思后都是哈哈大笑。笑声冲淡了一些紧张和压抑。 赵军他们号里的人也陆陆续续出来了,赵军摇摇晃晃地走到李哥面前,向李哥眨眨眼:“华华,昨晚我问你你还给你赵哥装俅迷。记住呀!肉煮熟了别忘了我的。” 李哥还想否认,赵军抬手止住了他:“啥都别说了,你们演的这一幕瞒得住老李瞒不过我。”说着他向号里努努嘴:“那被子里怕就是藏的那个管教偷偷给你买的军火吧?嘿嘿……” 李哥、曹哥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不置可否地说:“有的话,一定不会忘了你赵哥的一份。” “嗯!话说到这就行了,不是你赵哥嘴馋,只是你们搞啥瞒着你赵哥,叫我心里不舒服。明白吗?”赵军很满意李哥、曹哥的回答,又补了一句为自己辩白。 “哪能呢,瞧您说的,话扯远了咱们是兄弟嘛!有福同享!”李哥假意客气道。 “对对对!有福同享,有福同享。”赵军笑着附和。 这天的放风显得格外漫长,每个人心里都有事,放风的时候大家都不愿意再在号里待着,全都跑到院子里,毕竟那床板下面放着一具碎尸,谁想想心里都会觉得心里硌应。 我的心里有我的秘密,我一直蹲在院门旁边,听着四院放茅结束,老李又开了女号的门。女犯从门外嘻嘻哈哈的经过。她们和我就一门之隔,听得清清楚楚,我努力的辨别着陈怡的声音,可惜没有听见。又过了一会儿,她们结束往回走了。这一次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的,女犯声音渐渐临近时,我突然听见陈怡很大声地说了一句:“哎!咱们看守所应该把厕所修修了。墙上到处都是松动的砖,也不怕把人砸着了!” 我心中大喜,知道她这是给我发信号呢,意思东西她已经拿到了。怎么就知道我在门边呢,看来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呀! 我正在这美着呢,忽然听见李哥说:“胖子,听什么呢?看你那个样子,美成怂了。” 我吓了一跳,赶紧说:“没听啥,没听啥,蹲着数蚂蚁呢。” 李哥狐疑地看看我,忽然笑了一下说:“你个怂是不是在女号你勾了一个‘情儿’啊!神神秘秘的?”说着他趴到门边听了一会:“这他妈能听见啥呀!别望梅止渴了。” 赵军号里那个叫和尚的立马接过去说:“施主,您言差矣,看守所里,和女号卿卿我我,不是望梅止渴,而是饮鸩止渴!善哉善哉……” 收风回到号里,大家都不怎么说话,只等着吃早饭。只是不知道经历了昨晚的事,还有几个人有胃口? 但令人奇怪的是,平时几乎是一收风,要不到一小时饭就来了。今天都过点快半小时了还不见动静,搞得人人翘首以盼。 但令大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最终饭没有盼来,却盼来了…… 054你用不着纸钱 就在大家还想着今天的早饭为何姗姗来迟之际,就见风门拉开了。李所长拿着药叫道:“刘三军来拿你的药!” 李哥接过话头说:“不是跟您讲了嘛!他病的有点恼火,不想动弹,您给我好了。对了李叔,您别光顾着他呀!啥时候带我去包扎?” 李所长看都没看他一眼,见李哥往风门口凑,一下子缩回了头,在门外又看了那个鼓起的被窝几眼。一言不发径直关上门疾步走了。 没过十分钟,院子外的过道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即院子的大门哐当一声被打开了,一下子像是进来了十几个人。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全部从床上站到地下,只见大门‘哗啦啦’猛地一下扯开,门外来的不仅是所长,还有七八个全副武装的武警!个个端着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我们。 “号子里的人,一个一个全部出来,蹲到院子里来,慢慢来,老实一点。”有个领头的军官拿着手枪命令道。 我们按照要求一个个全部走到院子里,双手抱头蹲下。等最后一个人刚一出来,几个所长立马进了号里开始翻腾起来…… 我心中大喜,抬头向李文华望去,只见他看见所长进号里搜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而曹成伟则是双目尽赤,死死地盯着地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哼!你们也有今天,真是报应!”我蹲在地上,心里恨恨地想着。 号子就那么大个空间,不一会儿,碎尸被翻出来了,毯子,刘三军的衣物,还有那把刀和锯子也翻出来了。 张所长脸都白了,浑身发抖,恶狠狠地看着我们,那眼神恨不得把我们吃了。 尸体袋一打开,老李只看了一眼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哭了起来:“我的妈呀!这可咋办呀!我他妈工作一辈子,老都老了,眼看就退休了,咋还在我班上出这么大个事呀!”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几声看了一眼尸体袋子又忍不住更伤心了:“刘三军呀!是我害了你呀!不该把你跟这一伙歹毒的人关在一起呀!叫我咋给你们家里人交代呀!”哭着哭着老李爬起来就向我们冲来,他一把提起李文华,左右开弓上手就是十几个耳光。李文华都不敢躲,怕激起老李更狂暴的举动来。 老李一边打一边骂:“你个杂碎呀!你就是这么管号子的,你们还是人吧?咋下得去手呀?”说着说着眼看就要失去理智,旁边的武警和管教才赶紧过来拉开老李。老李被拉开后,嘴里还兀自骂着,眼泪止不住地流。 这个时候接到通知的公安局的刑侦检验人员也来了,一个个穿着白大褂,戴着手套,一来就嚷着不要破坏现场,说人太多影响他们工作。于是我们全体被押倒了前院,看守所警察全部去开紧急会议了。几个荷枪实弹的武警围成一圈,远远看守着我们。 曹成伟,李文华和我三个人蹲在最后一排,只听曹成伟问李文华说:“李哥,咋办?” 李文华无奈而又痛苦地摇摇头说:“完了,自求多福吧!你以后永远都不用问我咋办了,这一次,唉……不说了。” 然后就紧紧地闭上了嘴,任凭曹成伟再问也不再开口。 曹成伟蹲在我的旁边,脸涨得通红,牙齿咬得嘎嘣蹦只做响,我不知他咋了,好奇地盯着他。他看我在看他就低声说:“兄弟,我拜托你个事行吧?”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候下文。 “我估计我这次是死定了,你没动手,估计事儿不大,我死了倒没啥,就是害怕死了以后没人给我烧纸钱,阴间当个穷鬼。我家里父母早死了,你出去后,有时间来给我烧几个纸钱吧!” 曹成伟的语气说不出的悲凉。 我看着他现在这张悲怆的脸,想起他以前在号里作威作福,欺压凌辱他人的丑恶形态,心里不知怎么就来了一股怒火,脱口就出:“纸钱?我估计你用不着了。” “为啥?”他诧异地看着我,不知我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你——用——不——着!”我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你作恶多端!死了之后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曹成伟闻言大怒,从地下一跃而起就要来扑我。李文华也没想到我会这样讲,一把拉住曹成伟惊诧地看着我。 我仰起头迎向他说:“你别跟我横,还是想想到下面去咋接刘三军的招吧!” “他妈的不要你管,你别把自己说的纯洁得跟天使一样,有良心有椽子你早点咋不说呢?”虽然被李文华拉住了,他还是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好像随时就要扑过来。 我被这句话激怒了,昔日的林林总总一下就浮上了心头,我前跨一步指着李文华和曹成伟说:“实话跟你们讲了吧!这事就是我让陈怡告诉所长的!你们没想到吧!还以为自己挺聪明,还曹哥、李哥,我每叫你们一声就恶心得像是吃了苍蝇!早就想让你们遭点报应了,没想到你们自己把机会给我送上门来了!哈哈……” 这句话对众人来说不啻是个晴天霹雳!一干人等人都被我的话惊呆了,就连李文华这么镇定从容的人也被我惊得合不拢嘴。大家都怔怔地盯着我,好半天确定我不是说气话后,只是一瞬间,仇恨和怨毒的眼神就几乎将我包围…… “哈哈哈!”李文华突然笑了起来 我被他搞糊涂了,不知道他笑什么,该不会是气糊涂了吧! “可笑哇,我李文华自认聪明,没想到还是把你看走了眼,到头来养了一条狼呀!我就在想,所长咋这么快知道这事的,你这么一说,我也就没有疑虑了,我高兴呀!”李文华一副又悲又喜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呸!你别在这演戏了,狗娃的事就是你汇报的吧?还以为我不知道?” 李文华闻言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只是恨恨地瞪着我。 曹成伟脸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突然他大叫一声:“你们两个狗男女,老子要杀了你们!”说着话就要扑过来。 他的声音惊动了不远处的武警,枪栓声立即响起:“蹲下,还有精神病呀?想想自个的小命吧!老实点!” 李文华硬生生的按住了曹成伟,一伙人蹲在那,看着我的眼睛像是要喷出来火。 半晌,李文华突然对所有人说:“既然你断了众人的路,那就对不起了,你也别想干净!大家记住了,动刘三军是秦寒第一个动的手,多余的细节记不清楚了。跟谁都这么说,记住了吗?” 众人一愣,随即都回过神来,齐齐答应:“就是,是秦寒先动的手,记住了!” 我根本不以为然:“事情都是我检举揭发的,我怕啥?看你们这狗急跳墙之举能咬着我吗?” 心里这样想着,就看见女号已经放中午的风了,远远地看见陈怡我心里充满了喜悦,谁知就在这时,又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055陈怡遇袭 我在人群中寻觅陈怡,陈怡也看见了我,远远的给了我一个微笑。恰恰又被曹成伟给看见了。他看看我,又转头看看陈怡,脸上的肌肉抽搐在一起,嘴角微微颤抖着,一副恨不得将我们除之而后快的神情。 上天总是用生活一次又一次的告诉我人生的无常,他喜欢让我在付出代价之后汲取教训。当时的我确实太大意了,整个内心完全被一种夙愿得偿之后的喜悦所包围,而顾不上思考其他,如果我稍微注意一点,或许事情就不会有以后那么曲折惊险,我也就不会经历那些痛苦和磨难——直到很久以后,我依然在为我的马虎和疏忽而后悔和自责…… 过了一会儿,警察开完了会,全部到了院子里。看得出,每个人都很震惊很愤怒,没有一个人说话,或许管教们觉得,和这样一伙丧心病狂、歹毒凶残的人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在这一刻,他们都已不再是看守所的管教,只是以一个人类该有的厌恶和憎恨,审视着这伙犯下了恶行的人。 公安局的领导陆陆续续也都来到了看守所。有个主管看守所的王副局长我们都认识,他听了张所长的汇报之后,忽然看到了在场的孙大夫那挺起的大肚子,想了想,和颜悦色的对她说:“小孙,这次的事,多亏你及时发现呀!还是你工作细,管的犯人觉悟高。”说到这他狠狠地瞪了老周一眼又说:“你先走吧!听说你已经请了产假,你还要赶车回老家,别耽误了,你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你的情绪还会影响胎儿。” 孙大夫见领导发了话,再加之她恐怕也确实不想再看到这一伙残忍的凶手,于是便收拾了一下东西匆匆地走了。 看着孙大夫匆匆离去的背影,我心底好想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具体什么又说不上来。我摇摇头暗笑自己莫名其妙,是不是关时间长了,见到个孕妇还要东想西想,真是可笑! 谁知后来发生的事才让我知道,我当时的感觉是多么的准确! 王局长又指指我们所长说:“把它们分开关押,这事太大了,没人敢压,局长已经向上汇报了,这次弄不好……你我都完了!”语气里说不出的悲凉。 张所长闻言也是面色惨然,半晌才安排人将我们分开关回号子去。 我和曹成伟走的还是三院这个方向,经过女号门口的时候,陈怡倚在门边,望着我的眼神欣喜而又欣慰,那仿佛就是在说:“你做的这件事是对的。” 当我还正在想是不是要和她说话的时候,情势突变! 我眼角只见一个黑影闪过,随即对面的陈怡就被这个黑影一扑,死死地抵在了墙上! 曹成伟!是曹成伟!他双手紧紧地卡主陈怡的脖子,不停地摇晃着嘴里骂着:“臭婊子!死贱货!老子得罪你了吗?你点老子的炮,老子掐死你,让你还得意……” 送我们的武警、管教大惊失色,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反应过来之后,立马七手八脚的上来拉曹成伟。 陈怡的身体随着曹成伟的摇晃和众人的撕扯而前后摆动着,脸上的表情苦不堪言。我也上去帮忙,没想到被误以为是也要袭击陈怡的,被一个枪托砸得直接倒在地。 武警的枪托一下一下砸在曹成伟的身上,他丝毫不为所动,手上不断用力,最终一个武警一枪托扎在了他的脸上,曹成伟才吃痛松了手。 他一松手,陈怡便双目紧闭软软地向后倒去。我还尚未从地下爬起,眼睁睁的看到她的头重重地撞在门口的台阶上…… 夜,已经很深了…… 我揉揉发涩的眼睛,似乎还不大习惯这个新的环境,这是一个明显要比其他号子小得多的空间,似乎很久没住人了,墙壁很干净,但是到处都散发出一股霉味。小瓦数的灯泡在我头顶无力的散发着光芒,几只飞蛾绕着灯泡盘旋,时不时撞击的光线摇曳不停。昏暗的房间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想想两天来发生的事,好像是恍如隔世…… 已经整整一天了,自从把我单独扔在这个号里以后,就没人管过我了,只是在下午的时候有人给送来了晚饭。可是我心中担心陈怡,实在难以下烟。 她究竟怎么样了?我只看到曹成伟最后被五花大绑,昏迷不醒的陈怡被送往了医院,也不知情况严不严重……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号子门被打开了。 梁所长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走,提审!”口气冰冷,简直不想和我多说一句话 单间住了还没有一天,但我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噬魂锥心的寂寞。就想和人多说说话,也顺便打听打听陈怡的情况。于是便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梁叔,今天曹成伟袭击的那个女号最后怎么样了?” 老梁忽的一下就站住了,他站在黑影里静静地盯着我,就像是不想让我看清他的表情。半晌方说:“你别叫我叔,你们这些畜生一样的人,没人能跟你们论辈分!”停了一下他又说:“你问这么多干吗?是不是想学曹成伟一样报复人家呀?别做梦了,还是想想自己的小命吧!” 我不知他为什么要迁怒于我,难道他不知道我没有和曹、李之辈同流合污?我心里这样琢磨着,就来到了前院。 出人意料的是,李文华和曹成伟都在,两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好像哭过。曹成伟身上的绳子也去了,脚上却扎了副小脚镣。 我心中一震,这是给已判的或者铁定要判死刑的人才会戴的麻花镣呀!看来曹成伟这一次真是凶多吉少了。很奇怪的,我心里不由得又对他生出一些可怜来。 但令我奇怪的是地上居然还有一副小脚镣,真的要两个人抵命吗?想想在整个事件中所发挥的作用,真想不出除了曹哥还会是谁要遭此极刑。难道是李文华?应该不会呀!他从头到尾都没动手呀?况且看样子他也出来有一阵了,要扎镣也早扎上了,看样子是在等什么人? 那是川娃?铁头?还是老侯?不至于呀…… 我瞅着那副脚镣,心里还在乱七八糟的猜测着,就见张所长说: “还看啥!镣就是给你准备的,给他戴上!” “啊——”我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抬起头来惊恐地看着他…… 056死神逼近 “啊什么啊?你还有脸啊!我们都调查了,就是你第一个动的手,不是你咋会有这事。”张所长气愤难忍,说着说着就想扑过来,旁边的梁所长拉了他一下,他才作罢。 我看了旁边的李文华,他一脸坏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我一下明白过来了,急忙对所长说:“你别听他们胡说,从头到尾我一个指头都没有动,再说了,这事儿就是我让陈怡向你们汇报的,现在不奖励我就算了,我也不图这个,反而还要给我泼一盆脏水,冤枉好人!”我一下子就急了,话说的有点冲。 张所长再也忍不住了,过来就是一个耳光:“好人?别他妈不要脸了,这里面就没有一个好人,枉我平常还和别的管教把你们当人看,你们自己做出这不是人做的事情。”喘了口气,他又说:“还你汇报的,你是不是知道陈怡现在昏迷不醒,所以在这胡说,你把我们当傻子了是吧?就凭你一句话就想把自己洗干净,告诉你,比你奸一百倍的犯人我都见过,你娃还嫩得很,别在这和我红口白牙齿的乱说了,规规矩矩把镣戴上是正事!” 我还兀自不服,梗着脖子说:“那陈怡该给孙管教说了吧?你们把他问一下不是就清楚了,你们这种工作方法真让人失望,早知道我就不汇报了,让他们把刘三军吃了才好呢。”我也是气昏了头,情急之下竟然不管不顾,敢这样跟管教说话。 果然,张所长一听这话彻底毛了,两步就向我冲过来,梁所长见状一把拉住他,饶是这样,他还是把手中的警棍向我扔了过来,我闪避不及,正中头部。 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张所长还是义愤填膺:“你个杂碎,‘鸭子死到水田里,一身稀软嘴巴硬’,都到这一步了还跟我东扯西扯,你明明看到孙管教回老家休产假了,现在又往她身上推,还跟我说地跟真的一样,我他妈要不是个警察我弄死你!” 这时天杀的李文华又说话了:“胖子,都到这一步了,还说这些搞啥?我们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你也理解一下,我们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不可能把你干的事往我们自己身上背,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就做了,痛快点,有啥不敢认的?这样东拉西扯还让人看轻了,老老实实交代了少吃点苦。” 我大怒:“滚你妈个逼,你狗日的剁了喂狗都把狗毒死了,你太坏了,咋不把你拉去枪毙呢?” “我对不住你,我不该把你交代了,你咋个骂我都行,就当我欠你的吧!”演的太他妈像了,他居然还露出了几分惭愧的神色:“不过我枪不枪毙到不劳您费心了,您还是操心一下自个吧!”虽然他极力掩饰,我还是听出了几分得意和讽刺的味道。 我被他气笑了,突然觉得这种情况下,一切争辩都毫无意义的。于是便赌气似的大步走到脚镣前,撸起了裤管气鼓鼓地说:“来,把镣给我戴上吧!但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到时候陈怡醒了,我看你们咋给我卸!” 老梁这时也被我气到了,揶揄道:“还神呢,说的和真的似的,你不去演戏真可惜了。” 张所长反而平静下来了,恨恨地说:“还给你卸镣?到时候我要把你小命卸了!”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反复的提审,办案人员不厌其烦的要我叙述细节,我知道在这种真相不明的情况下,说什么都是徒劳的,索性就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我用我的沉默表达着我的不满和轻蔑,但这样反而被办案机关判定是认罪态度不好。我渐渐的发现,在这个过程中,我竟然已经成了此案的首犯,隐隐有和曹成伟并驾齐驱之势,所有的证人证言都指向了我,就差没说尸也是我分的了。 对于这一切我毫不在意,因为我在等待。我简单的认为,等陈怡从医院出来,一切都将水落石出…… 但现实不是简单的,上天跟我开了一个大玩笑。三天后,我得知陈怡脑部受到了损伤,虽然已经脱离了危险,但什么时候能够醒来,就不得而知了。 听闻这个消息,我整个人彻底傻了,在为她担心之余,我对我自己的事情突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忧虑,现在只有寄希望于孙管教了。 我赶紧要求见到办案人员,主动开口向他们陈述真实的情况。要说他们其实还是挺负责的,我现在已经记不起他们的名字了,但就是这两个人,彻底改变了我对警察的看法…… 办案人员听了我的陈述后,表示立即联系孙管教,那年头不像现在有手机,有qq,她的老家又在很遥远的山区,连电话都不通,这种事情电报又不能作为法律依据。所幸案件经办人员很重视我说的情况,一边立即组织外调人员去往了孙管教的老家,一边反复询问了号里其他人,但无奈所有人都是众口一词,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致我于死地,但这也怨不得他们,毕竟是我先与他们为敌。而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很有可能达成心愿! 但在这个过程中,司法程序仍在进行,而且对我最为不利的是,这个案件已经真如王副局长所说,震惊了全省司法系统!有关领导已经做出了重要批示:所有涉案人员,从重、从严、从快处理。一切都在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进行着…… 我现在几乎是在和死神赛跑,孙管教的证词对我来说几乎就是救命稻草。那一段时间我的心情很复杂,我既希望又惧怕,我希望办案人员早些回归,带回对我有利的证词,帮我洗脱冤屈,我又更惧怕当时因为时间紧急,陈怡根本没跟孙管教讲太多,那就不敢想象了…… 按照规定,我和曹成伟的待遇也提升了,看守所专门调了十几个信得过的押犯,成天看护我们,就怕我们自伤自残,或者伤害别人,不过这对于我来说都无所谓了,每天我都在等待和恐惧担忧当中度过。 外调人员并没有让我多等,仅仅一星期,就带回了消息。果然和我所担忧的一样——陈怡根本没有来得及向孙管教提有关于消息来源的只言片语。 换句话说,现在除非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的陈怡突然开口给我作证,那么我注定将是死路一条! 057我不后悔 苍天呀!你竟然真的跟俺开这样的玩笑呀!难道我真是传说中的作茧自缚?难道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难道说这件事俺真的做错了?难道我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陈怡? 奇怪的是,当我知道孙管教的证词对我不利之后,我并没有预想中的狂躁、激动,甚至委屈害怕。 或许是心理上早有了准备吧!我更多的是思考,内心反而一反常态的平静了下来。 我这件事真的做错了吗?我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如果说我忍气吞声面对他们的折磨选择屈服,或许不会到如今这个局面;如果面对他们的暴行我选择沉默,那么一切都将不会发生;如果我选择和他们同流合污,一起干出非人的恶行,那么我会不会陷入这个令我哭笑不得的境地?如果面对李文华赤裸裸的出卖和栽赃,我假装毫不知情,那么还会不会戴上这沉重的脚镣? 我思量了很久很久,最后自己给自己找寻了一个答案——性格决定命运!如果我秦寒真是要那么丧尽天良,任人宰割的活着的话,那我宁愿选择死去!如果说要我面对魔鬼还要以身相许的话,那么我宁愿不要来到这个世上!我已经错了一次,才会来到这个非人的地方,才会猪狗不如的活着,我不能再错了,因我是一个人,既然是人,就要有人的情操和品格。面对欺辱,买对暴行,面对掠夺,面对出卖,我的回答是斗争!我无怨无悔,如果给我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依然会这样做! 但正因为我是一个人,所以我也就同时具有人的悲伤和痛苦——我陷入到了深深的后悔与自责中,想起陈怡,她还在医院里昏迷不醒,至于什么时候恢复正常,还遥遥无期……想想我的父母,他们均已年迈,我的事情已经令他们蒙羞伤心不已,如今在看守所又将被判处极刑!不明真相的他们闻讯该会是多么的伤心欲绝……再想想自己,十八年的人生之路留下了什么?除了荒唐还是荒唐,只不过现在又留下了骂名! 人生不会重来,光阴不会倒转。即使现在我知道我自己亲手掘下的坟墓将会埋葬我自己, 我依然不为我的选择而后悔,我所悔的是自己过于大意,连累了陈怡。我所悔的是没有早一点防备狗急跳墙的曹成伟和李文华,才会落得如此境地。 我的心情无比平淡却又时时波涛翻滚,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动物,竟然能够让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奇怪的并存于体内。我只是静静地等着属于我的命运,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的话,那我只有接受,还能说什么呢?如果我最终真的背负冤屈被判处死刑,那么我又能改变什么?我希望真是那样的话,我能笑对这一切,能够在最后的时间活得尽量潇洒一些,就当这是一出只属于我自己的戏……那样的话还会让爱我的人减少一些痛苦,恨我的人丧失一点乐趣! 这也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再加之,我时不时的会有一种感觉:我觉得上天不会如此荒谬,我的事或许还有转机…… 与此同时,我更加关注陈怡的情况,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当时的这种关切,是那么的纯粹,仅仅是对她个人身体的担忧,丝毫没有想过,她突然醒来救我于危急…… 我被调到了一院,因为所里害怕我和曹成伟在一起再出什么幺蛾子。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一切还是那么的熟悉,除了关押的人不一样以外,其他的一切都是没有任何改变,昏暗的灯光,龌龊的墙壁,永远发亮的地板,以及那些在等待中惶惶不可终日的人犯。唯一不同的是脚下这叮叮作响的脚镣,时时刻刻在提醒着我未知而又可以预见的命运,时刻提醒我现在的身份已和往昔有异…… 到现在为止,那段时间我所接触过的人和一院的一切,都已在记忆里模糊。唯一可以记得的是同号里还有一个死刑犯。他在水泥墙上留下的字迹至今我还记忆犹新,时常出现在梦里。也正是因为有他的存在,才多少令我有所平静,才会在等待中依旧保持了一个人的尊严。 他叫宋超,案子也很巨大,因为他得罪了上层人士。 他们案一共四人,都是在岗职工,不是社会闲散人士,几个人在一起不知是抽了什么风,竟然是连看了两天的a片……说到这,我真是很无语,这世上强人真的很多。 他们一行四人看了两天的毛片后,一个个血脉贲张,荷尔蒙都快从眼睛里分泌出来了。喝了一顿狂酒之后,就在街上游荡,结果到了火车站附近,看见有两个姿色不错的美女于是…… 但令人发指的是,他们一是冒充警察,二来他们几人足足将这表姐妹俩轮奸了三天三夜!当中一些丧心病狂的行为,我觉得写下来都是对读者的一种侮辱!只说一点吧:他们在金属的门把手上通上了电,俩个女孩几次想夺路而逃都被电翻在地…… 后来此事东窗事发,令他们始料不及的是——其中一个女孩的奶奶竟然是邻省的省人大副主任!事情立马就变得不一样了。任凭几人家中是如何托关系花钱,还是获得一人死刑、一人死缓、一人无期、一人十五年的重判! “我家里花了这个数。”宋超拍拍我的肩膀,伸出两个手指说。 “二十万?”我有点诧异,那年头不像现在,二十万可以买好几套房子了。 “嗯!”他点点头。“我不想死呀……”语气里说不出的无奈和眷恋。 “理解!”我安慰他:“你现在不是在上诉吗?说不定还有希望的,这毕竟才是一审。” “嘿嘿!上诉?那都是骗人的,我只想拖着多活几天而已……”他叹了一口气又说:“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就不上诉,也有死刑复核程序,早知道何必多此一举!还让人家笑话我贪生怕死。” 我闻言心里不禁有些鄙视,都到啥时候了,还是死要面子,耍椽子! 宋超又说:“哎!兄弟不说我了,没劲!说说你们号里那事,可以呀!整得跟电影似的。” 我一听这话就烦,正准备驳他几句,忽听对面公安局家属楼上传来一阵女人撕心裂肺的哭骂声。 “宋超!你狗日的不要脸,你是个什么货色……” 我一听,嗯……宋超?我转头对宋超说:“哎!这该不是骂你吧?” 058爱之骂 其实早在那个女的开骂之前,院子里的其他人早就七嘴八舌了。 “快了快了快了,时间快到了。” “就是,今天咋还不出现。” “平常这个时候早就开始了。” “急啥子?是戏天天都要演。” 就在我还在想院里人说的是啥意思的时候,这个女人的骂声就适时的出现了…… 我狐疑地问宋超:“该不是在骂你吧?” 我这一问是多余的,当女人的骂声一起的时候,宋超的一张脸迅速的涨成了猪肝色,那样子恨不得赶紧钻到墙壁里去。他连我的问话也没有回答,就腾的一下站起来,急匆匆的钻进了号子,负责看护他的人就像两个跟班,急忙随了上去。 只听那个女人还在抑扬顿催的骂着:“宋超,你个哈怂,你不要脸,你简直在羞先人,你把你们老宋家的先人羞得满院子跑。你狗日的咋能干出这样不要脸的事?你的俅就那么痒吗?你实在痒了你回来嘛!你忘了你是结了婚了,老娘还没死呢。你还要把人丢到外面去?你太不要脸了,你死了倒干净,你把我跟娃留下咋办嘛……” 这个女人骂声如泣如诉,歇斯底里,骂的内容充满了怨毒之情,污言秽语就像涨潮的海浪一波跟着一波,饶是我自认为定力颇强,也实在听不下去了。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公安局的家属楼离看守所的直线距离只有二十多米,说句夸张的话,连那女人脸上的表情都清晰可见,她的骂声我咋能忽略?我想就算是躲进号子里的宋超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我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刘贵! 对,真的是刘贵。他蹲在台阶上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摇头晃脑地说:“娃子,不懂了吧?这是宋超他媳妇,天天都要闹这么一出。” 看来刘贵最贱的毛病是一点儿都没有改啊!他永远都是那么的三八。按说他看到我,应该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尽管如此,他还顾不上跟我叙旧,而是像讲新闻一样,先向我八卦了这个女人的来龙去脉,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他是个先来者…… 原来这个女人正是宋超的妻子,这一点在我意料之中,但令我意外的是宋超的哥哥居然是公安局的办公室主任,看来他们这案子的确是比较大啊!这关系就算比较硬了,居然没有保住他一条命。 宋超和妻子结婚后,就以他哥哥的名义在公安局家属院买了一套房,两口子本来生活的挺幸福,妻子还怀孕了,就在这时他干出了这件丑行,不但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还祸害了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可以想象,这件事会让他的妻子背负多么大的压力,从此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来。再加之,他妻子实在是不能理解新婚不久的宋超为什么会枉费家中的自己,而跑到外面去干出这样丢人的事。所以天天都在他们家的阳台上骂着自己的丈夫,以此抒发心中的羞愤和郁结。 听了刘贵的介绍,我心中还在感慨,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的所作所为不单单是一个个体的行为,而是和家人的荣辱悲喜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一道高墙隔开的是你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却割不断亲人的牵绊。一纸判决给了你洗清自己罪孽的机会,但洗不去的是你给家人带去的羞辱…… 只听刘贵又说话了,这一次说的就是我们之间的私事:“嗨!吃人的,你们胆子不小哇,咋能想得出来的?居然要把人吃了。”他啧啧嘴,不可思议的感慨了一下,接着又说:“你还认识我吧?我刚从三院一走,你们就无法无天了,真是江湖乱了套,砍头子上了道,就你们还玩吃人这种高难度的活动呢。也不撒泡尿照照,看你们长了那个嘴吗?” 我听见他说吃人的这三个字,就想冲上去打他,但看看脚下的镣,想想自己现在的情况,又作罢了,我缓缓的靠墙蹲下,伸了个懒腰,才鄙夷地对他说:“认识,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马桶贵吗?我一闻到你身上的马桶味就把你认出来了,还你走了之后无法无天,呸——”我狠狠地唾了他一口:“三张纸画个脸,你还真以为自己面子挺大。实话告诉你,幸亏你跑得快,不然让你在三院彻底烂包!你他妈就一张嘴,还口气比脚气大。” 不知道是因为“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他被我的气势吓到了的缘故,还是因为他已经今不如昔,不想再节外生枝。听了我的话他居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嘿嘿地笑了两声,就迈着他的鸭子步,一摆一摆的钻进了号子。 那段日子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宋超的媳妇每天的这个骂街表演了,旁人都当成一场笑话来看,但我却从他妻子这闹剧般的举动中,看出了别样的情愫,那是一种爱,一种深深的爱。 如果没有爱,面对这样的事情,她痛苦之后,有的只会是绝望,发泄之后只会是死水一般的心,从此恐怕想都不愿意再想起这个人!哪会像他妻子这样,每天准时准点,旷日持久的谩骂和责问。这种举动里包涵更多的是惋惜,是怒其不争的心痛。 宋超每一次都是躲在号子里,不敢见人。别人都把这当成笑话来看,就像是看守所枯燥生活中的一点调味品,只有我知道,他的内心是多么的痛苦和悔恨。好几个夜里,我都听见他在被窝里偷偷的哭泣…… 果然,我的判断是正确的,但后来发生的事情,使我宁愿我的判断是错误的。宋超的死刑一审判决下来以后,就主动向妻子提出了离婚,可他的妻子均不理睬。后来法院催得紧了,终于有一天,他的妻子托人给他带来了一句话:“我们的事,现在你不用操心。上诉改判我等你!维持原判,你走你的,我给你收尸。孩子跟你姓!” 当宋超听到这句话后,嚎啕大哭…… 第二天,他的妻子又准时地出现,而这一次宋超却意外的没有躲避。我们都以为他要给他老婆说几句感谢的话,谁知他却干出了令我们始料不及的事情。 当他妻子骂声又起的时候,他面朝着他妻子的方向微笑着,好像面对的不是辱骂的话语,而是令人沉醉的甜言蜜语。他的妻子很显然也看到了他,哭着说:“宋超,你敢见我了吗?你不躲了吗?你还记得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你说的话吗?你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的,万一你走了,谁管我?呜呜呜……” 这辛酸的话语令我们很多人都唏嘘不已,压根没注意宋超是什么反应,再加上他自从被判死刑以后,一直表现得都比较平静,所以看护他的人平时也就不太过于干涉他干什么。 谁知,正是这个宋超,干出了l县看守所历史上所有死刑犯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059一尸两命 就在我们皆为宋妻那如泣如诉的话语纷纷感慨的时候,只见宋超在水池旁的一个盆子里捡起了一块抹布。他将抹布沾上水之后,返身就开始在墙上写字。 他写得很用力,仿佛是想把这字迹嵌入墙壁里,我们都静静地看着,他那副认真的神情令我们都不忍心打扰,再加之人类共有的好奇心作祟,我们都想看看从不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的宋超要给他妻子留下怎样话语? 他写的不多,只有短短的二十个大字:“今生孽重,难报你情,为夫将去,如有来世,再为夫妻!” 宋超文化程度不是很高,能写出这二十个字,不知已是在心中思量了多久?饶是此间人人皆薄情寡义,仍是感动不已。但刘贵这个大嘴乌鸦又说话了:“宋超,你现在搞得跟悲情电视剧一样,日妈的早搞啥去了?” 大家纷纷侧目,均觉得此言是那么的不合时宜,简直是破坏现场气氛。 但宋超却像没有听见似的,丝毫不在意。只见他写完之后,潇洒地把抹布扔进水盆里。转身面向他妻子的方向。他妻子显然也看见了这行字,一下就大哭起来:“宋超,我不要你说这话,你的事还有希望,我等你回来养孩子,我们的日子才刚开始过,你说过的,最喜欢吃我做的饭,我还要为你做呢……”其声凄凄惨惨,其情悲悲戚戚,教人不忍闻听。 但令人诧异的是,面对妻子的哭诉,宋超却在微笑! 只见他面朝天空,太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睛,他的嘴角却绽开了甜蜜笑意。 不知他在想什么?后来我曾不止一次的思考过这个问题。我想他一定是想起了他和妻子恋爱时的甜蜜。就像他自己说的一样,那是他一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光。他一定在想,不知道他俩经常去的公园,那条长石凳是否还有情侣擦拭?不知偶尔经过的小河边,是否依然还是杨柳青青?不知他为她买的那条围裙,在此后的岁月又将为谁系起…… 我们都被宋超的笑容搞懵了,个个都有点不知所措。但就在这时,情势突变! 好一会儿,宋超慢慢地敛起了笑容,向前走了几步。他的“跟班”见状也伸了个懒腰准备尾随上去。说时迟那时快,就见宋超忽然止步,迅速转身——我简直不敢相信,一个戴着脚镣的人能够跑得如此之快! 随着哐啷哐啷急促的响声,宋超迈着小碎步,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狠狠的一头向墙上撞去!他的两个跟班大惊失色,急忙扑过去伸手制止。但还是晚了一步,指尖仅仅触到他的衣服,宋超的头就已经撞上了水泥墙! 霎时,我们都见到了此生不愿意回想起的一幕——就在撞击的那一刹那,随着一声闷响,仿佛我的眼前都是红光一现,随即宋超的身体软软的瘫倒在地。红色的血雾直接在我眼前晕开,其状惨不忍睹!血污残留在墙上,还在触目惊心的升腾着热气。虽然我们都不是医生,但我们都知道,这个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当场就有几个人哇哇哇的呕吐起来。我也觉得自己全身发软,几乎站都站不起来了。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我们所有人是又惊又怕。周所长闻声赶来的时候,大家都还没回过神来,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周所长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过了好半天才赶紧招呼人过来收拾尸首。 按照我们当地对待死者的风俗,白布从头到脚紧紧地裹起了宋超,想想在几分钟前这还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时间大家都默默无语。 “啊——不!” 正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悲伤中时,一声凄厉的喊声顿时惊醒了大家。对了!我们居然都忘了,宋超的妻子此刻就在对面,她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只听宋超的妻子哭喊道:“宋超!你这个瓜怂……你太不是东西了!”凄惨的声音都走了调,就像是铁锹刮在水泥地上般令人心悸。 我们反应过来后,赶紧纷纷把宋超的尸首围起,妄图以此来遮挡宋妻的视线。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白色的裹尸布已经说明了一切…… 宋超的妻子明显已经看到了一切,这两口子的性格惊人的相似。令我们都始料未及的是,宋妻居然选择了一种最为极端和激烈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对命运的愤懑和怨恨! 即使隔了有几十米的距离,但我们却清晰地看见了她脸上的痛苦和绝望,她向着看守所的方向,向着她丈夫殒命的地方,向着那具曾经寄托了她无限希望和憧憬的躯体伸出了手去,像是要抓住什么,身子也探出了阳台。她的手在空中挥动着,嘴里呼喊着我们谁也听不清的话语,随着身体激烈地抖动,她的头发也散开了,披头散发的她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索命的厉鬼,在诅咒她多舛的命运。 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那可是两个人啊! 但担心是多余的,一切就像是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一头撞向了早已注定的结局…… 筋疲力尽的宋妻好像是忽然一下从激动中惊醒,哭声倏然而至!随即以一种和孕妇极为不匹配的敏捷攀上了阳台的栏杆——她这是要跳楼! 不知道别人是怎样的,但在当时那种万分危急的情景下,我居然还有功夫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部名叫《超人》的电影。在那一刻,我真希望自己化身为那个披着红褂子,内裤反穿在外面的超人,一下子飞到宋妻的身边制止住她。 然而,我不是超人,所以该发生的就不能够被阻止——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宋妻的身影从她所在的六楼急速坠下,由于被看守所的屋檐所遮挡,我们目睹这一惨剧发生的人,很幸运的没有看到她坠地的情景。 从宋妻出现、宋超写字、撞墙求死、所长赶来到宋妻跳楼,前后也就七八分钟的时间,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它是那么的令人猝不及防,那感觉就像是一柄大锤狠狠地砸在了你的心上,使我第一次为别人而悲恸,也使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隐隐的痛也能痛彻心扉。 在这个过程当中,甚至没有一个人来得及说一句话。而唯一嘲笑了宋超的刘贵,此刻也吃惊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好像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当这一幕只有在文学作品当中才会发生的场景,真实而又血淋淋的呈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突然释然了,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在过往的道路上它已经给过了你太多的选择,你的每一步看似无关,其实都是在朝这个结局靠近,要怪只能怪我们太自轻自贱,不够珍惜。宋超的罪行毁灭了他自己,还累及妻儿一尸两命。再看看我自己,如果不是一时走火入魔,怎会身陷囹圄,那么也就不会有陈怡,也就不会有这所有的一切…… 所以说,一切都只能怪自己,我理解宋超,他选择自杀,是因为他已深深地感到羞愧,所以,他想保留最后一次选择,他想获得最后一丝尊严。他成功了,他做到了这看守所历史上前无古人的事。而我呢?我所能选择的,只有静静的等待,等待属于我的命运…… 060山雨欲来 宋超自己是一死了之,但却连累了我们这些后来人,在l县看守所的历史上还从未发生过死刑犯自尽的事,这在某种程度上比分尸案件性质还要严重,因为刘三军的事还能说是工作的疏忽,主要责任全在押犯身上。但宋超事件就另当别论了,因为一则此事紧随刘三军案件之后,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死刑犯,尤其是已决犯,那是要层层监护,重点防范的。这样说吧!本来判处罪犯死刑,就是要净化社会风气,给所有作奸犯科的犯罪分子一个警示和威慑的。它的社会效应远远大于刑律本身。二来宋超妻子的跳楼直接后果就是一尸两命,惨绝人寰的事件引起了广泛关注。所以宋超这样一搞,等于是狠狠地扇了司法系统一个耳光,让他们成了全社会的笑柄,和茶余饭后的谈资。 宋超的家人天天到看守所、公安局来闹,两具尸体就横陈在公安局大门口,总是能引起群众的围观。后来还是领导给宋超的哥哥下了命令,宋家人才作罢。 事情是解决了,但影响太为恶劣了!一系列的事情搞得公检法系统的领导很是头痛,更是恼火万分!气愤之下,便将所有的怒气都发在了看守所的押犯身上,于是整个所里的空气为之一变。 首先是处理警察,老周老李停职检查,等候处理。看守所全体干警扣发奖金三个月,集体学习整顿。又从各个乡镇抽掉了人员,加强看守所的警力,以前是两个人值班,现在变成了四个人。 警察都这个样子了,犯人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一场前所未有的整顿运动在看守所里轰轰烈烈的展开。放风的时间从以前每天两次调整为每天一次,时间也缩短到四十分钟。所有的押犯被全部打乱重新组合,看守所还斥资在所有号子的铁门外又安装了类似防盗门形式的铁制栅栏,全天号门敞开,这样从外面经过号里的情况就一览无余。 而押犯全天的作息,也有了更为严格的规定。每天六点半准时起床,放完茅后,给四十分钟清洗马桶,整理内务和个人卫生的时间。七时二十分,所内的广播准时响起,大家一起做完广播体操后,立即列队,集体大声背诵《监规》。回到号里继续组织学习,停止一切娱乐活动。然后一直到晚上九点半准时休息。也就是说,整天的活动内容,除了早九晚四两顿饭以外,其他的时间你都在学习。学习的内容无非就是《监规》《刑法》《刑事诉讼法》这些法令条规的东西。 你千万别有偷懒之类的念头,警察的巡查力度已经今非昔比了,几乎是任何时候都在监视着你。就包括武警中队恐怕都提出了新的要求,以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经常被岗楼上值班武警的呼噜声吵醒,但是现在无论多晚,我起来上厕所,都可以看见武警眼睛睁得像铜铃,在黑暗中发出警惕的光芒。 在这期间所有的违纪行为都受到了严厉的打击,每天都有受到警棍和背铐处罚的人,任何一个时间段,你都可以听见撕心裂肺的求饶声,哭喊声。一时间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大家人人自危,说话时声音都不敢大了,生怕自己哪儿让所长看不惯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但我却一直都很淡定,因为对于我来说,近一段时间经历的意外事件已经太多太多,或许是因为过分的悲伤和愤怒所至,此刻我的心突然很疲惫,心平静的像一潭死水,甚至已经厌倦了思考。面对即将要来的结果,我从心底里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所以索性只有不去想起。 该来的总归要来,无论你怎样的不愿去提及,你依然无法逃避。我们的案子进展得很快,由于有了领导的指示,故而很快就进行到了最后的程序。宋超事件的余波还未散去,我们已经要开庭了,至于我自身的案子,现在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说来或许别人不信,我居然已记不起那个开庭审判的日子,那段时间整天浑浑噩噩,因为我的情况特殊,在大家眼里都是个将死之人,所以也没有什么人过于的干涉我,对我们这种人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不自伤自残不伤人残人,就没有人管你。 只记得那天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小雨把八月的天空渲染出了几分萧瑟的秋意。 一大早,我们整个原三院三号的所有押犯就都被提出来押上了四辆囚车,而我自然是和曹成伟单独关在一辆车上,享受了专车的待遇。 曹成伟就坐在我的对面,不住的拿眼打量我,眼睛里居然还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我知道是为什么,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人啊!为什么能够如此的丑陋?自己都已经到这一步了,仍然还在为别人的不幸而高兴,不过转念一想,我又释然了,毕竟我们是生死仇人,这种反应也是情理之中。 一个月不见了,曹成伟看上去变化不大,只是消瘦了几分,眼睛红红的,看来他的心里还是挺难过的,不过也是,谁不想活着呢? 人的感情是非常奇怪的,看着他这副惨样,想想他也算是因我才会如此,我又不禁心生感慨,就对他说了一句:“你也别多想了,看我还不是和你一样,就当是给你抵命了。” 曹成伟闻言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脸去,闭上眼睛看也不看我,一副极度鄙夷的样子。 我好心劝了他一句,他却这个怂样子,我心里那个气呀!不禁恨得牙痒痒,又突然想起陈怡就是被他害的昏迷不醒,刹那间我真想咬他一口。但转念又一想,这还不都是怪我大意疏忽,才会有今日的境地。念及于此,我又默然了,低下头在汽车的摇晃中想着自己的心事。 我真的会判死刑吗?虽然长时间以来我不断地安慰自己,心里回避不想起。但现在囚车已经行驶到法院门口,种种念头又在心里升起。我的父母得知消息了吗?他们会来吗?他们看到我这副样子会怎样?在这命运即将被宣判的一刻,我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亲人,关于我自己,我现在已顾不得去考虑了,我的性格就是这样,明知不能改变,就不再过分的费心,与其哭哭啼啼,还不如潇潇洒洒,免得无端的让人看轻了。 心里正乱七八糟的想着,车就开到了。我被两个武警架下了车,抬眼一看:“嗬!到处都是人,把法院门口都围严实了。大概是因为我们案子传说纷纭,所以引起了广泛关注,大家都想看看这些想吃人的恶徒长的是什么样子,是不是青面红发,异于常人。 正在我左顾右盼的时候,我的父母突然闯进了我的视线! 061母子相见 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我一眼就看见了我的父母。他们和其他人一样,本来是默默地站在人群里,但却一眼就瞅见了我,母亲和父亲看见我走下囚车,便使劲地朝前挤,可是人实在太多了,所以他们很费力的才挤到第一排来。我清楚地看见母亲衣服前襟上的扣子都挤掉了,父亲平时那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糟糟的。我的鼻子一下就酸了,眼泪瞬时在眼眶里打着转,强忍着才没有使它落下…… 武警押着我往前又走了几步,就到了父母的近前。两个多月不见,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我那年龄还皆不满五十岁的双亲吗?眼前的人形如枯槁,皮肤苍白粗糙,眼窝深陷,摇摇晃晃的身形几乎被风一吹就要倒。可见近一段时间来,他们是受着怎样的煎熬。 我心如刀绞,眼里噙着泪花,脚下停住了步子,不再前行一步。 押送我的武警还不知出了什么状况,见我不走了,还不停地推搡我,我心中悲愤,心情自然也是很恶劣,于是便扭过头去对他怒目而视。那武警见状大怒,举起手中的枪就要砸我。 眼看枪托就要砸在我身上,只听母亲一声哀嚎:“儿啊!你听话吧!别跟人争啦,妈妈求求你了。” 跟前所有的人目光刷的一下全部转了过来,那武警举起的枪也停在了半空中,扭头向母亲看去。只见母亲泪流满面,前额的头发散开在风中,那几缕扎眼的灰白衬托的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衰老可怜。 武警看看我,再看看母亲,慢慢的明白了,举起的手慢慢地放了下去…… 我的泪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跪下,膝行几步来到母亲面前,放声大哭:“妈——您不该来呀!呜呜呜……” 担任警戒的警察,伸手挡了我一下没拉住,便不再言语,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朝那个武警摆手示意了一下,便转过头挡住后面围上来的人,继续维持他的秩序,由得我和母亲在原地抱头痛哭。 母亲抓着我的肩膀,流着泪问:“寒儿,你讲哥们义气,给朋友帮忙犯了法,这我们相信。但要说你会欺负人打死人,还要吃人家的肉,我和你爸都觉得不可思议。”说到这,母亲又紧紧地拽住我的衣领说:“我们今天来,就是看有没有机会当面问问你,这是真的吗?我不信别人说的,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和你爸爸。”说完紧紧地盯住我的眼睛,等着我的回答。 我想也不想地说:“妈——您相信您儿子吗?”母亲看着我,刚刚止住的泪又唰地流了出来,一把抱住我的头,搂在她怀里说:“儿子,你不说了,妈知道了。” 父亲这个时候才缓缓地说:“我听你郭叔叔说,你说在医院里昏迷的那个女的为你证明,我当时就相信了,但是判案子是需要证据的。所以——”说到这父亲很郑重地说:“无论判决是何结果,你要坚强!你也要有信心,我们共同努力吧!虽然这个世上黑暗的事很多,但你要相信,老天爷的眼睛还没有全瞎!这还不是个黑白颠倒的世界!” 看着父亲那凝重的神情我缓缓地点了点头。在心里认真记下了他的话。 正在这时,一个久违的声音在耳边阴阳怪气的响起:“哎哟!好感人呀!简直像是在拍电视剧。”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李文华。正准备反唇相讥,李文华又正色对那个维持秩序的警察说:“警官,他们这可是公然的串换案情哟!这一家子直接是挑衅法律嘛!啧啧,还是在法院门口,上千人围观之下,你们也不管管。” 虽然他话说得刻薄,但强词夺理之下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个警察还真不好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我意思让我赶紧走。 我知道人家给我行了方便,我不能让人家难做。于是便给父母磕了头后很顺从站了起来。正举步欲行,母亲在我身后说:“我们等会就回去了,也不等你开庭的结果了,无论怎样,都要撑住!自己多保重。”我闻言身体一震,没有回身,只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后来我才知道,父母早已知晓我的判决结果,法院的熟人已经提前告知他们了,他们此行就是来跟我问个清楚,然后给我安慰和鼓励的。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呀!自己已是悲痛万分,还要安慰孩子。真不知他们是如何熬过的。 李文华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眼神中有压制不住的得意,我看着就想上去撕咬几口,但转念一想,罢了,事已至此,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再起是非了,毕竟千人围观,父母在场,还是顾全一点脸面吧!免得旁人指点,父母忧心。 谁知我这样想,可偏偏李文华不愿就此作罢,我经过他身边时,他突然又提高声调说了一句:“唉——可惜呀!养儿不能送终,看来这次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喽……” 他一边说,还一边把目光投向我的父母,并故意把声调提高了几分。 我眼角的余光扫到,就在这一瞬间,母亲的身体一震,几乎就要到下,幸而父亲上前一步扶住了她,母亲痛苦地转过头去,伏在父亲怀里,双肩耸动——很明显又被李文华这句话刺激得悲从中来,失声痛哭了。父亲也是眼睛红红的,死命的盯住李文华,愤怒的目光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李文华见状别过脸去,鼻孔朝天,哼了一声,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 刹那间,所有的一幕一幕都涌上了我的心头:入号过手续、家里送来的钱被强索、用我去当炮灰搞刘贵,以及栽赃陷害我到这个地步——王希、刘三军、陈怡的脸在我眼前一一闪过,仿佛在说:“整死他,一切都是因为他!”我只觉得一股血就从脚底板窜到了头顶,耳朵里全是嗡嗡嗡的轰鸣声。胸中一口气憋得我几乎窒息,急于要发泄出来! 我忽的止住了步子,全身发抖,鼻孔中喷着热气,在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不顾脚下脚镣牵绊,转身一个鱼跃就扑向了李文华!李文华见我一副搏命之势,大惊失色,急忙躲让! 但为时已晚,他闪避不及,刚一侧身,我人已扑到,正好咬在了他的右耳之上! 062极刑 我一个前扑,趁李文华躲闪不及,狠狠地咬在了他的右耳上。这一刻,我什么都不管了,任凭旁人如何撕扯就是不松口。一时间枪托、警棍、拳头纷纷砸在了我的后背上,围观的群众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全场鸦雀无声,气氛显得很是诡异。 我只觉得我的心跳瞬间加快,嗅到李文华身上传来的汗味,更激起了我的一股彪悍之气,下颚用力,越咬越紧。李文华也算得上是神经坚韧,我都可以感觉到他颈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硬是没有叫出声来。越是这样越是令我心头狂怒,鼻孔里发出呼呼地喘息,嘴里不顾一切的加大力度!我已经能清楚地觉得鲜血已顺着我的嘴角流下…… 押送我的武警,和那个现场维持秩序的警官吓得脸都白了,要是在这出个什么事情,他们难辞其咎。所以是拼了命的想分开我们。那个警官紧紧抓住我本不长的头发,用尽力气想把我从李文华的身上扯下来,但是不能奏效。那一瞬间我想起此前的林林总总,想到今日我极有可能判处极刑,想到不远处身心煎熬的父母,不禁悲恸莫名。而这一切,都是拜此人所赐,叫我如何不怒火中烧?现在他的耳朵就在我口中,我又怎能轻易放过?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现在我恨不得能食其肉,啖其血,寝其皮!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咬死他!” 最后还是那个武警,咬牙举起枪托在我两只环抱的手上狠狠一砸,我吃痛不过,这才略微松开了一点,随着警察的用力,我的嘴很劲地向后顺力一扯,李文华终于哎哟一声叫了出来。随即捂着脸蹲在了地上,半只耳朵就掉落在他脚下,惊得众人一片轻呼。幸而我的父母被向前围观的人挤到了身后,没有看见这血淋淋的一幕。 我顾不上身体的疼痛,看着李文华血流不止的面颊哈哈大笑,神情几近癫狂。场面非常之混乱,警官们个个恼火异常,顾不上呵斥,赶紧架着我向法院里面走去。走出几步,我努力回过头去,只见李文华从身上正掏出卫生纸,小心翼翼地包起他的半只残耳,这一刻好像有心理感应似的,知道我在看他,突地抬起头也向我望来来,我们四目相对,只是一瞥,却好似历尽千秋,彼此眼中的深意只有我们自己才懂。 一直到了法庭上,我的情绪依然很激动,整个庭审程序我脑袋一片空白,期间法官让把我们一个个分别带下去候传。在等候审理的那间大厅里静坐着,我才略微平静了一些。那天的场景我几乎都记不清了,脑海里像跑火车,根本无法存下记忆,只记得当时那间大厅里有台电视机,里面正放着韩红的《家乡》,那是我第一次听这首歌,歌里那种淡淡的惆怅,和浓浓的乡愁深深地打动了我,一时间竟忘记了一切,生出了不知身在何处的虚幻…… 我们的案子因为是在看守所里发生,本身就很简单,在大量的事实证据和材料卷宗下,整个庭审进行得很快。一般的案子很少有当庭宣判的,但我们的案子由于情节恶劣,手段残忍,加之又是看守所内的二次犯罪,故而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l县看守所早就成了街头巷尾议论的谈资。为了尽快消除社会影响,恢复民众对司法系统的信心,故而我们的案子罕见的采用了当庭宣判—— 曹成伟,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强奸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合并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秦寒,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抢劫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罚金三千元。合并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终身,并处罚金三千元…… 当我听到死刑二字时,尽管心里早已有了准备,但还是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了!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猛地抬头,向法官看去。只见他手捧判决,嘴巴一开一合,说的什么我已听不见了。目光渐移,望向他头顶的天平国徽,只觉得越来越模糊……罢了,就当一切是个笑话吧!我揭发了此事,使他大白于天下,而我得到的,竟然是一颗子弹?这不是他妈的最大的讽刺吗?一直以来,我所不愿相信的,一直刻意回避的,在这一刻居然都变成了现实!瞬间,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过往的种种和母亲那日渐佝偻的身影,一时间悲从中来,泪洒法庭。 宣判结束后,按照法律规定,要问我们上不上诉。李文华因为他提出了分尸的犯意,又亲自参与切分尸体的行为,本来是不会轻判的,但是因为他检举了狗娃哥哥的逃匿去向,认定立功情节,所以判了个无期。他显得很满足,第一个表示不上诉。还有老侯,我估计是为了封住他的嘴,拉我下水,故而曹成伟承认是他强迫老侯分尸的,结果给老侯认定了被胁迫的情节,只是轻判了十二年。他也是表示服从判决。除此而外其他人均表示量刑过重,表示要坚决上诉。 问到我的时候,说实话,我是心灰意冷根本不再相信所谓的法律,正要说算了,反正死刑上不上诉都有复核程序的,但我一抬头看见李文华那轻蔑而又得意的笑容,仿佛在说:“你怎么扑腾都没用了。”我一时怒从心起,张口就说:“上,为什么不上?”我刹那间突然想明白了,这是一种态度,我要是不上诉,就等于向所有人宣告,我心中有愧,我认罪!不管怎么样,我是不能接受这个强加于我的罪行的,所以我一定要上诉,不但要上,还要加大力度,大张旗鼓的上! 出法院门的时候,我四处寻觅,看了一圈,不见我的父母,我心里又高兴,又难受。就这样怀揣着一种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被一众人“拥簇”着回了看守所 063死刑床 由于有宋超的前车之鉴,再加之我很不“明智”的在法院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咬伤了李文华,所以经看守所研究,报上级部门批准决定:从即日起,对死刑犯恢复刑床管理制度。而我和曹成伟则很荣幸的成为刑床制度重启之后的第一批使用者。 刑床,顾名思义,他是一张床。而他和其他的床不一样之处就是它是一张铁床,在号里用地脚螺丝固定,当真是稳如磐石,不可撼动。在铁床的床面上各有四个带锁的铁扣,被判处死刑的犯人,从判决之日起就躺上了刑床,手脚被锁。一天之内除了解手,根本不能动弹,就是吃饭,也有专人喂你,连一点仅有的自由也被剥夺。 看守死刑犯的押犯,整天在你身边围坐,说是陪你聊天解闷,其实是注意你的思想动态,以便及时报告给警官。也就是说,连思想都被禁锢。这境遇,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从躺上这张床的第一分钟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已进入一个死刑犯的角色。要说以前只能算是疑似,而现在我这颗脑袋,已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待砍之头。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而其他人要做的就是陪我等待,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我静静地躺在属于我的床上,体味着不一样的滋味。心里将过往的一切在脑海里一一回顾,就像是放电影,先是法院庭审、与李文华相搏、母亲的眼泪、接下来是陈怡倒地的瞬间、刘三军那不屈的眼神、狗娃那震天的怒骂、王希的魔怔神情,以及初入看守所的一幕一幕……再到后来,就连我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一一都被我记起,而且是一天想一遍,越来越清晰,就好像突然记忆力提高了十几倍。 我不停地想,如果当初我好好上完学会怎么样?或者好好的服兵役又会怎么样?恐怕就不会来到这个人吃人的地方。即使来到这个地方,我没有和李文华、曹成伟分到一起会怎么样?就是分在一起,如果我在整个事件中保持了沉默又会怎么样?或许我没有碰见陈怡或是狗娃又会怎么样? 就这样,我的脑子里整天做着各种各样的假设,尽管我知道这样的假设是毫无意义的,是可笑的。但完全是身不由己,常言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的一切假如,不如当初的一个正确选择! 或许多读了几本书的缘故吧!让我在这时,反而能够不怨天尤人,静静地反思。我不怨恨命运多舛,我只恨自己的荒唐,人生路上那么美好的阳关大道,我却偏偏选择了独木桥。我不怨恨苍天不公,让我背负如此冤屈,我只恨自己太过轻狂大意,忘了自己是和魔鬼在斗争,以至于连累陈怡,害人害己……也正是这种自我的叩问和反思,才得以冲淡了我的许多痛苦,和本应该有的委屈,让我在那段等死的日子里不至于那么萎靡。 但是每当我一想到自己的双亲和躺在医院的陈怡,心就像针扎一样痛,我虽然不愿让人笑话小瞧,但是自己的食欲还是锐减,睡眠也很不好。这完全是人类的自然反应,由不得你自己。 我整天躺在刑床上,闻着脸颊旁传来的铁锈味,感觉着身下冰冷的气息,只觉生命正在从我的躯体里一点一点的流逝。 这样躺了一段时间,我背上生出了褥疮,由于天热搞得号里臭不可闻,我自己已经对这些痛苦趋于一种几近麻木的状态,也不管它,任它越发越重。笑话,死期指日可待,我还在乎小小的癣疥之疾? 要说这个地方还是有一些心底较为善良的人的,幸而看护我的两个负责人就是这样,他们一个叫李林,一个叫梁海军,犯得都是盗窃的小案子,再加之在看守所里一贯表现良好,故而就被所里安排来看护我。那个叫李林的好像还是读了几本书,经常和我谈一些我感兴趣的话题,也顺便开导安慰我。而梁海军则是个典型的暴脾气,但对人很仗义,我的褥疮被他发现后,他格外上心,向所长及时汇报,给我治疗,并且每天按时给我敷药换药,搞得我很是感动。 后来我实在过意不去,跟所长汇报后,从我的账上用了一笔钱做了十几个菜,摆了满满一号子,请看护我的所有人美美地吃了一顿。在此之前他们听说我是分尸案的主要参与者,又在法院门口生生咬掉了李文华的耳朵,不明所以,所以都对我怀有戒心,故而敬而远之。除了李林、梁海军两个负责人,其他人从没跟我讲过话,我请他们这顿饭吃下来以后,大家虽然不至于对我听之任之,渐渐地也都愿意和我说话了,之间的气氛也就没有那么紧张,不至于再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经过了初时的不适应之后,我渐渐的平静下来,静静地等着那一天的来临,只是常常想起父母和陈怡时,心里还是会隐隐的灼痛。就当我的来临和存在是一个错误吧!既然是错误,那么早一点抹杀和纠正也好。我这样默默的嘲讽和安慰着自己。 一九九九年,时值世纪之交,不知为什么,或许是缘于世纪末的恐慌吧!那一年l县这个地方刑事案件的案发率特别高,公安局忙得不亦乐乎,看守所的生意也是越来越好,经常听前来放风的警官抱怨,说他们忙、累。对犯人的态度也是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 我所在的一院,是看守所专门关押死刑犯的地方,以往人一直不是很多,但近一段时间随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也慢慢热闹起来。 有一天晚上我们正在吹牛打屁,就听见铁门声响,大家知道,又来人了。 果然,不但是来人了,而且还是戴着脚镣,由两位所长护送,公安局的警官跟着。前呼后拥的进了我们号子。 众人面面相觑,来人必是大案! 064孔乙己 梁所长把来人安顿下来后对李林说:“这案子可是公安厅挂了号的,你操点心,再出不起事了。”李林忙不迭地答应着。梁海军多了句嘴问道:“梁所长,这人啥案子?麻烦您说一下情况我们好掌。”梁海军不说这话还好,老梁听了脸色微变,呸了一口接着说:“妈的,就算咱们看守所以前、现在、将来所有的死刑犯都是冤枉的,这小子也得枪毙!” 在老梁的介绍下我们才知道这人名叫商贾,从外表看他,你丝毫不会将它与一个变态杀人犯联系在一起,可事实就是这样的令你不可思议,就是这个一脸书卷气的人,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母,和他的表叔还有表叔的孩子,那个孩子才两岁大。 原因很简单,他与只比他大三岁的表婶两人不知怎么勾搭成奸,后来奸情火热,如胶似漆的分不开了,于是两人就想结婚。那家里人肯定是强烈反对,他表叔将表婶一顿好打,关在家里。这一下商贾急了,要去找他表婶,父母极力阻止,结果丧心病狂的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母,又悄悄进到他表叔家杀掉了他的表叔和那个只有两岁大的孩子。他的理由很简单——要扫除一切阻挡他与他表婶结合的人! 听了他的案子,李林抬起头看了看梁所,把他拉到旁边,苦笑一下说:“梁所,你让我在多陪个杀人犯我不敢有意见,可你也不能给我弄个疯子过来啊!”老梁笑了一下低声说,“是疯子才发给你!这小子平时倒还规矩,就是因为这案子太招人手痒,打没少挨啊!你就坚持一下吧!这个我估计快,要不了多久,就该上法场了。” 这家伙微笑着向我们致意,虽然刑具加身,但他依然昂首挺胸,那架势好像不是到看守所进行羁押,而是在天安门接受群众的致敬,让人看着就来气。 “蹲着!”老梁一走,梁海军当即大声呵斥道。老梁尽管是轻描淡写的简单介绍,但还是令大家不寒而栗,对于这样的人看守所一贯的作风就是先打掉你的气焰,免得你好像觉得自己杀了几个人,号里就搁不下了。 这家伙看来是挨了不少打,看得出他很不情愿,但还是依言蹲在了马桶边。 “匪号是什么?”梁海军漫不经心地问。 奇怪的是这家伙居然听懂了,回答道:“商贾。” “嗯?”梁海军一愣,看看手里的商贾的身份牌,大怒,把手中的烟头砸了过去,“欺负老子不识字是不?这明明是商贾吗?” 商贾嘴角一扬,“悲哀呀!人没有文化就是可怕呀!我来告诉你,这是个多音字,贾就是买卖的意思,” “贾你个大锤子!”梁海军大骂道,“给老子把你那肛门闭紧,你给老子上课是不?” 这个叫商贾的闻言撩了撩额前的头发,头一甩,铿锵地说:“人生天地间,唯名耳!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只是希望若干年后,大家能正确的记住我的名字而已。” 坐在一边的另一个叫姚康的年轻犯人,好像是李林的份子娃,听的脸上表情像是吃了大便,看着李林说:“林哥,这逼脑壳线圈怕是乱的吧?说话疯疯癫癫的!”李林撇了撇嘴,“有病正好,我们这就是专治各类疑难杂症的!”言罢又继续问道:“在外面干什么的?” 商贾拱了拱手,“好说,我在h大学教书,讲师职称!” “我操你妈,怪不得现在大学生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那么操蛋,原来是因为老师都是他妈的疯子,还能教出什么好来?” 商贾很是尴尬,讪笑一下说:“这位大哥,也不要以偏概全,虽然难免有误人子弟的,但大部分老师都还是很好的,嗯嗯!很好的……” 这句哈引得众人哄堂大笑,李林问我:“哎!胖子,你看他像不像上学时一篇课文里鲁迅的《孔乙己》?简直是青出于蓝啊!以后就叫你孔乙己了!” 商贾显然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一伙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得人如此嘲笑,一时间激动地脸都红了,也不知是气愤还是羞愧。 笑了一阵李林接着问:“案子到哪一步了?” 孔乙己平静如水的说,“我是从别的地方转来的,二审已经维持死刑判决了。不过我相信最高法是不可能通过我的死刑复核的。” “没看出来啊!咋了?难不成政治局常委,就是专管司法的那个罗干,是你的关系?”李林挖苦着他。 “那倒不是,”孔乙己摇摇脑袋说:“因为咱们情况不同,你们不是为钱,就是为了一时之气,要不就是因为愚蠢。而我——”他挺了挺胸膛说:“是为了爱情!北京最高法院的人一定会为我这种追寻爱情的行为感动的!” 一直没说话的我听了这话也不禁哑然失笑。这家伙一定是强烈的自我暗示都把自己催眠了,真他妈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 “你那是行为吗?那是罪行!”李林突然变色,“你追求爱情需要杀那个小孩吗?他也反对你啦?” 孔乙己闻言很是诧异,好像惊诧于我们竟然想不通如此简单的原因,“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如果留下他,将来说不定我就会死在他的手上!” 梁海军忽然问:“你是怎么斩草除根的?” “我先是用榔头敲死了我表叔,然后把在他身边睡觉的小杂种放在了洗衣机里。开关一开,盖子一捂,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孔乙己一脸的平静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儿。 我闻言色变,再看看眼前这个人,原以为曹成伟、李文华之辈就已经够丧尽天良了,但他们还知道恐惧,而此人依然谈笑如常,并且还深感自豪,身上哪还有一丝人类应具备的东西?真是没有最坏只有更坏呀! 065初见秃鹫 “你他妈还是人吗?” 李林闻言勃然变色,“狗日的,我只恨现在世道变了,没有剥皮抽筋、五马分尸这些刑法便宜你了,我要是北京的法官看见你的案卷,别说核准了,立马坐上飞机来把你亲自毙了!” 这时坐在一旁的一个犯人终于忍不住了,上去就给商贾几个耳光,“驴俅日出来的东西,你咋不把你自己放到洗衣机里?杀个小孩算啥本事?” 我扭头看了看,原来是周正平,这家伙和人打架,把人一拳就打死了,案子现在还没判,我看看他那簸箕大的拳头,真害怕他两下把商贾这傻逼打死了。 商贾被周正平给打晕了,喃喃地顶了句:“我又没把你儿扔浴缸里,你激动啥?”周正平闻言怒吼着扑过去, 李林一把拽住周正平,“行啦!你那几拳头下去,这逼还活得了吗?算了,我估摸着他的日子也不长了,一旦要是出了娄子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周正平听到这话才稍微消停一些,还觉得不解气,兀自照着商贾比了比拳头。 李林厌恶地挥挥手说:“他娘的,我在看守所临终陪护了多少死刑犯了,还没见过这号货。得了,别跟他较劲了,估计梁所让劳动号子抬刑床去了让他洗洗,早点歇着吧!” 或许一九九九年的秋天注定是个多事之秋,从我住进一院开始,看守所里宾客盈门。那一夜,我们根本没有顾上睡觉。 后来听老一点的管教讲,在看守所的历史上,一院从未关过如此多的死刑犯。而我很不幸的成了这个“如此之多”中的一分子。 又一张死刑床被安在了号里,它的主人就是商贾,好在一院的号子当初就是专为看守死刑设计的,放个几张刑床根本不显拥挤。商贾看着那张床嘴里嘀嘀咕咕,神情委屈,扭扭捏捏还不愿躺上去,他的案子是人神共愤,老梁根本不跟他废话,手一招,号里的人应声而动,强行就给他铐在了床上。 就在刚把商贾安顿睡下之后不久,院子门哗啦啦又响了,又是一阵脚镣声。而且听声音还是冲着咱们号来的。李林、梁海军在看守所就是专门陪护死刑的,已经相当有经验了,梁海军闻声皱眉道:“操!看样子又来一个要上路的,怎么都塞咱们这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梁所长一边开门一边道:“咋了?听口气你还不耐烦呀!这是所里对你们的信任,要不就你这三年刑期,早给你扔劳改队了,还能让你在这抱怨?别他妈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梁海军一吐舌头,赶紧迎了上去赔笑道:“瞧您说的,我就那么一说,这是您给我机会,我感谢还来不及呢,咋会不耐烦呢?” 老梁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笑骂道:“小嘴别和抹了蜜似的,感谢?你们把人给我陪好了,别让我管的一院出事儿,就谢天谢地了!”顿了一下,他又叹了口气说:“不知道咋回事最近所里老出事儿,外面社会上也是案发频频,我们这几天都要忙死了,狗日的,是不是灾星下凡了?哎,我说,你们可千万操点心,我可经不起折腾呀!” 梁海军鞠着躬点头哈腰地说:“一定一定,您就放心吧!保证没人扎翅。” 老梁满意的点点头,把门外的人推进后来就锁上门走了。急匆匆的样子看样子真的很忙。 老梁一走,我也想坐起来看看新来的这人,于是便努力地抬起身子向来人望去。 这人长的很特色,须发皆像极了《少林寺》里的那个秃鹫——计春华。只见他浑身是血,正凶狠地盯着我们,我们四目刚一相对,没想到他恶狠狠的冲我一瞪眼:“看你爹干俅!都躺刑床上了,还不想想说些啥遗言,还东看西看,再看老子现在就弄死你!”一句山东骂脱口而出。 我闻言大怒,都忘了自己是铐在刑床上的,身子一挺就想扑过去!李林赶紧按住了我,好像我真能扑过去一样,他示意我不要激动。然后转身对新来地说:“过几天你判下来了,也要睡这张床,就别他妈五十步笑百步了!” 孔乙己这时从被子里探出头对李林说了一句:“这位朋友你用词有误,到时候他真要判死刑了,就是和床上这位朋友境遇一样了,那大家都是一百步,何来五十步之说呢?再者你这话讲得不够严谨,有一厢情愿之嫌。他现在还未经过判决,法官都还没给他定罪呢,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会睡这种床呢?”说着还用力拍了拍身下的刑床。 “我一厢情愿日你妈!谁他妈让你说话了?当心我整死你!”梁海军对其怒目而视,孔乙己还浑然不觉,摇头道:“我妈已经被我杀了,你这个一厢情愿恐怕只能是一厢情愿了。”梁海军都快被这货气疯了,手一举作势要打,吓得孔乙己迅速地把头缩回了被子里。 那个秃鹫却轻蔑的一笑说:“你看你们这儿都是些什么人,实话告诉你们吧!俺不怕!俺手里有四条人命,俺咋样都值了!别说是睡刑床,就是睡钉板俺也不在乎!” 李林故作惊讶地说:“哎哟!还知道这是刑床呀!看样子进来过,那就省得我们再费唇舌了。不管你干吗来的,到这了最好规矩点,免得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听了他的话,秃鹫轻蔑地“哼”了一声,转过脸去,一副懒得搭理你的欠扁模样。 虽然我被扣子锁着,但是由于扣子上有一截铁链,故而我还是能略微活动的,秃鹫前后的表现把我给气坏了,手一挥铁链哗哗作响,一个烟头甩了过去破口大骂道:“你个丧尽天良的东西,杀了人还有理了?真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有种你过来,看你爷爷我敢不敢动你这个号称有四条人命的人渣!” 秃鹫闪身躲过了烟头,忽地一下站起来就要往跟我前走。这时管教巡视过来了,见状骂道:“他妈的,两个人都戴上脚镣了还不消停,你们看护的人是咋搞的?” 李林赶紧劝住了我,温言说道:“胖子,你先睡,时间不早了。这货我再开导开导。” 我骂了一声:“有个锤子说头,直接弄翻算俅了,这怂我看是铁匠死了不闭眼——欠锤!” 说归说,毕竟我现在行动不便,想想还是睡下了。前头被孔乙己一阵折腾,后来又是这个夯货,这一松弛下来还真困了,眼皮发沉,慢慢的睡去了…… 066真假屠夫 好像还没睡了多久,我就被李林和梁海军的窃窃私语给吵醒了。 我揉揉眼睛四处看了一下。此时那个貌似秃鹫的杀人犯正毫无顾忌地坐在大床的另一边,还晃着二郎腿,让人看着就生气。李林给梁海军使了个眼色,又看看我,梁海军点点头到我身边坐下。 “跟你打个点。”说着,他拉过我的肩膀,伏在我耳边说:“新来这货你看见了,跳得很啊!我们哪一个进号子是这样的?别看他现在闹得欢,我要叫他小死一场!不然号里没法管了。不过……说着他压低了声音:我们一院和你们三院不大一样,搞人要讲究策略。到时候干部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他太不老实,还要动手打号里的人。” 我惊了一跳:“你们还是算了吧!没听说他身上背了四条人命啊!小心你们有个好歹!” 梁海军不屑地冷笑:“四条人命?我看守所进进出出多少回了。当年那个杀了十几个人的你知道吗?”我点点头:“那是大案轰动全省我咋不知道。” “嗯,”梁海军点点头:“那就和我一个号子,照样干活!干不好照样挨打!我他妈什么没见过,还怕他皮干?你别管了,到时候你就拉展了睡,装个俅迷!”说着他狠狠地唾了一口:“呸!还给老子冒充屠夫,我要叫他知道一下谁是真屠夫!” 我点点头,继续躺下,不再作声。心里想着,看守所这个地方,真是铁牢铁规铁过场呀!任何时候对“规矩”的捍卫,已经在每个人的心里牢牢生下了根。管你是什么狠角色,只要敢于触碰这根线,那就有人来碰你! 第二天吃过晚饭后,所有熟悉规矩的人好像都预感到要有什么事,个个噤若寒蝉。只有刚进来的那个杀人犯依旧一副谁都不鸟的样子。 而那个叫商贾的,从刑床上仰起身子,默不作声,只是看着我们,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好像已经掌握了天地间的终极秘密。 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李林带着梁海军和周正平悄悄地说着什么,而周正平也使劲地凑到李林的旁边不住地点头。好久没和我说过话的刘贵坐在我旁边,小声说:“看来今晚上有动作大片上演啊!” 我看了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你看那个新来的,啥活不干,还不认卯。估计以为自己是个杀人犯没人敢惹!其实俅用!啥人不得按规矩来。”说着他点燃半截烟蒂,冲着李林他们努努嘴:“你再看周正平,林哥一向不怎么和他说话,能和林哥一起说话,一定有事。” “李林平时不和周正平说话吗?我怎么没注意。”我问他。 “所以说你傻呀!要不然华华当年搞我,要拿你当炮灰呢。林哥一般不轻易和他说话,除非是号里有大动静要用他,因为林哥一直认为周正平太鲁莽,是个傻子的俅——惹祸的根!看来今天林哥是铁了心要给这个新来的松骨了。”刘贵吐了一口烟,转向我:“你倒是一直很会做人,和监护们关系搞得挺好,少吃不少苦。” 我笑着摆摆手:“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教育洗礼也该学一点了,不然叫什么改造呢?!” “对了,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讲,你现在都这样了。”刘贵用烟头点了点我的脚镣说:“咱们以前的事——”他掐灭烟头,吐出最后一口烟:“就算了吧!又不是啥深仇大恨。” 想起以前的事,顿觉挺对不起他的,毕竟他和我真没仇。于是我点点头,自己拿起一支烟点上。刘贵看了看我兜里的红河,悄悄地问:“给我一根烟吧?我现在每天只有三根的量,今天林哥给的三根抽完了。” 看着他那张已经不再年轻的脸,想想他以前在三院时的风光,心中不禁感慨万分,他的霉运都是从我那只马桶开始的呀!故而满口答应“当然可以!”说着,就从烟盒里拿出两支烟递给他。这样的举动在看守所就表示,以前恩怨就暂时放下了。看守所就是这样,往往一些恩怨一点很少的物质给予就能摆平。 晚上天刚完全黑下来,随着李林一声睡吧的命令,那些混的背的“坎头”用最快的速度窜到了铺上躺下,只有两个值班的人和几个睡在前面的“红头”还没有休息。死刑号和一般的刑事号不太一样,这里不分大哥小弟,明里只有所长任命的号长,暗里就是“红头”和“坎头”之分。 周正平走到秃鹫身边,开口问道:“兄弟,哪的人啊?” “谁他妈跟你是兄弟,操,河南知道吗,老子叫屠富。” “啥?屠夫!”号里几个人闻言大惊,顾不得屠富充满火药味的话,姚康啧啧称奇:“还有人叫这名的,不过您别说,还真是人如其名呀!叫屠夫,就杀了四个人。看来他爹妈给他取名时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梁海军把手里的身份卡一把摔倒姚康脸上:“他妈的,这是富贵的富不是屠夫的夫!看清楚,别再感叹了,你他妈说相声是吗?”然后摆手示意周正平继续。 “屠富啊!”周正平一本正经的接着问:“看样子不是第一次了,规矩该知道吧?” 屠富嘴角一撇,藐视地看了看周正平:“少他妈跟我提规矩,规矩在俺这不好使,就你们一个二个俅样,能和老子这四条命的比吗?” 听着屠富略带乡音的普通话,周正平哈哈大笑:“操你妈的,杀人犯就很牛吗?不怕告诉你,这号子大都是杀人犯,就你这样的怂逼,不值钱!” “你他妈说什么?信不信老子废了你!”屠富顿时就被激怒了,一下子站起了身子,猛一看之下,他倒是颇有点杀人犯的气势。 梁海军和李林已经站在了铺下。李林双眼微微眯起:“屠富,我是一院一号也就是这个号子的号长。这里是专政机关,既然你到这来了,就必须得按这里的规矩办事,在这里个人卫生很重要,先去洗澡。”说着手一指马桶。显然,李林是要把屠富先从床上弄到马桶的角落,那是全监号唯一一个监控死角,监墙上巡视武警和管教都看不到那里。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像屠富这么不开眼的人我倒是第一次见到,此时的我躺在床上,心里比谁都急,急切的盼望这个叫屠富的家伙上当到墙角去,说实在的,我也看不惯这嚣张的货,他妈的,居然把杀人当成炫耀的资本,要不是我的手脚被铐,我第一个收拾他! 067怂包一个 “专你妈!”屠富哈哈大笑,“你少他妈给我来这套,一个自封的烂号长,你代表谁?你能代表哪一级组织?是能给我加刑还是减刑?你少吓我,我他妈什么都不怕!” 李林顿时脸色一变,用手指着屠富冷冷地说道:“你他妈的有种再给老子说一遍。” 屠富知道能不能扛过去在此一举了,他大声叫骂道:“他妈的老子就说了,你能把俺怎么着,不怕告诉你,老子以前在老家就是个杀猪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什么场面没见过。再给俺嚷嚷,信不信俺把你们全部当猪崽给杀掉!反正老子身上已经背着四条人命了,债多不压身!” “我看你他妈的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李林闻言一阵狂笑,望向我说道:“胖子,听见了吗?我好怕怕呀!不知道号里其他的兄弟听了害怕吗?一个杀猪的他要杀我们所有的人啊!你们听见了吗?”屠夫不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陷阱,李林话音刚落,大家纷纷附和道:“听见了!” 李林微微颌首,冷笑道:“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就别怪哥几个。” 这句话如同发起了总攻的信号,周正平和姚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屠富身边,周正平只是一招就放翻了屠富。等屠富摔倒在地时仍有些发懵,显然他根本没想到这伙人说翻脸就翻脸,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两人压在了身下。 李林对梁海军说道:“军子,你到门口去把风!”说完,李林和其他人也一拥而上,几人分别按住了屠富的手脚,周正平顺手抓起一块脏兮兮的擦地抹布,捏着屠富的下巴就给他整个塞了进了进去。 姚康调笑道:“妈的,你看这秃子浑身上下脏的,你别把抹布给弄脏了。”这话一说完,手拿被子正准备给屠富套上的梁海军顿时就有些犹豫。 李林微怒道:“他妈的愣在那干什么!”梁海军这才点着头,猛地将被子套住了屠富。紧接着,所有人的拳头就如雨点般落在屠富身上,而屠富却是脑袋被包在被子里,嘴里又塞上了抹布,叫也叫不出来,只能吼吼地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双腿猛烈地弹动,脚镣哗哗作响,就像挨宰的鸡最后的抽搐。 我曾见过对刘三军的殴打,但那都是猛烈直接的,如此大费周章的打人方式倒是第一次见,因为他们攻击的地方只有内脏部分,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才是最凶狠最隐蔽的打法,而且还有一个专业名称。叫做“阴锤”!伤人于无形之间,从外表看,根本看不出来! 刹那间,我觉得近一段时间以来,我都被李林等人温和的外表所迷惑了,看守所里真是举目无善人呀! 毫无反抗之力的屠富只能任人拳打脚踢,过了好一会儿,李林看着不停抽搐的屠富狠狠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怂逼,叫你他妈的狂!叫你他妈的狂!老子还收拾不了你了?你还真他妈不知道马王爷长着几只眼!” 看着怒气冲冲的李林,我有些不放心的低声说:“林哥,别打得太厉害了,会死的,别弄得和我们一样。” 李林想想也是,点上了一根烟挥挥手:“正平,差不多了,饭要一口口吃,欲速则不达。等会,有他好瞧的。”像是想到了什么折磨人的点子,李林嘴角微微一撇。 号长命令的作用真是巨大的,随着李林的号令,几乎瞬间号子里就恢复了平静。打人的一个个聊着天,就连蒙住屠富那床被子也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一切就像是电影里的快放镜头,恍惚间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此时的屠富已经浑身无力了,不等李林说话,屠富哭丧着脸说道:“哎唷……哥呀!别再打我了,是俺不对,俺一定守规矩……只要不动手,啥都好说啊!”看起来,刚才的一顿毒打已经彻底让这个汉子弱了下来。 “你对着呢,我们错了,我们都是傻逼,杀猪的,你不是说要杀了我们所有人吗?我听说杀猪的都狠着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啊!”李林黑着脸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磨刀的手势。 “俺那都是瞎吹的,俺,俺还以为……”屠富呻吟着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们都是矮子打狼——光喊不上,是不?”李林狞笑着。 “哥,亲哥,俺现在知道了,哥几个都是英雄好汉。”屠富眼泪都出来了。 “谁他妈和你称兄道弟了?先滚下去。”姚康踢了他一脚。 屠富艰难地挪到了床边,根本站不住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妈的,让你还半夜里抡大斧——瞎侃一通。杀人怎么了,告诉你在这待的都是扮秦桧的没卸装——谁没见过那二花脸,还把你狂得不得了。” 屠富连声答应着:“那是那是……” 现在的屠富,哪还有刚才的嚣张气焰,跟先前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屠富软弱无力地躺在地上,不时吸着鼻子,表情又是委屈,又是悲戚,只是他并不会想到,还有更大的耻辱在等待着他。 真他妈没椽子!我心里也小小的鄙视了一下他。忍不住顺嘴问道:“哎!那个有四条人命的,你咋不冲了?” 对于我的讽刺,屠富默默不语,再没有了前晚的嚣张,只是低低的呻吟着。 看着他,蓦然间我突然一愣,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变得这样冷血无情了? 周正平站在一边,嘴里骂道:“操你妈,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说着,周正平就要顺手扇屠富。就在此时,哨楼上的武警突然在窗外喊道:“吵什么吵?开会是不?还想不想睡觉了?” 李林赶紧跳到窗边,笑道:“没事,大家闹着玩呢。马上就睡,马上就睡。” “闹着玩?我告诉你人狂有祸,狗狂要把皮扯破!”武警骂道。 李林准备说什么,没想到倒在地上的屠富却忽然来了精神,大声说道:“报告,他们打我。”李林用余光狠狠瞪了一眼屠富,正要说话,没想到武警突然冒了一句:“你个坏逼,谁让你犯罪了?到这里就是来挨打的,不挨打就不是看守所特色了!” 我们都是一乐,看来这个武警也是个懂行的。 “我告诉你们,我就一个要求,别给我找麻烦,三两下结束早点睡觉,不要把动静搞大了!” 这话已经很明显了,哪里是制止,分明是提醒嘛!李林赶忙答应,向窗外招手道:“谢谢班长啊!” 武警刚刚离开,姚康等人又从铺上下来,好几号人一下子就围在了屠富的四周。 “看来你他妈不只会杀猪啊!还挺有当汉奸的潜质。”李林一脸狞笑,慢吞吞地蹲在屠富面前, “哥,我真错了……”屠富看到他的求援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顿时彻底崩溃了。周正平上去就是一个巴掌:“操你妈的,又是这一套,认错不改错,等于欺负我。” 李林站起来,把抽剩的烟头扔到屠富脸上,冰冷地说:“万里长征才走完第一步,这只是个序幕,还不是高潮……继续洗澡!等一会,有他乐的。” 068我会背监规 事实证明,我还是看错了,这家伙,本以为他是个金钱豹,谁料到原来是个九节驴!真是他妈个外厉内荏的喷将。 姚康和周正平一人一个肩膀按住了屠富,很快,在他们两人熟练的动作下,屠富就被扒了个精光。李林冲两人使了一个眼色,就这样,两人将屠富扔在了厕所拐角里。号子的人都知道,这下有乐子可以看了。 周正平掐住屠夫的脖子,对准马桶使劲地向下按:“来,爷爷给你洗洗澡!” 似乎是因为先前的暴打已经让屠富老实了很多,这个汉子不敢挣扎,只能麻木的任自己的脸与马桶进行一次又一次亲密的接触。而在整个号子里,也只有屠夫的闷哼声和周正平等人的叫骂声。 洗过马桶的我自然知道号子里的马桶有多脏,但我丝毫没有同情他,不到一会儿,周正平似乎觉得这样很无趣,手一松,顿时整个头颅都湿淋淋的屠夫瘫软在地,脸庞上的液体也让人分不清是尿还水,屠富可怜巴巴地看着周正平二人,一个劲地求饶着:“饶,饶了俺吧!俺再也不敢了……” “现在才知道求饶?不觉得太晚了点吗?”姚康狠狠骂着,顺手就给了屠富一个响亮的耳光。 周正平掐住屠富的脖子,冷笑一声:“刚才你不是挺狠的,不是扬言不在乎再多几条人命吗?他妈的,你怎么现在知道认怂了!” “大哥,不,你是俺亲爷爷,你饶了俺吧!俺真不敢了。”屠富挣扎着跪倒在地,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屈服了,再也没有了事前的嚣张跋扈。 周正平正欲扬手再打,李林挥手制止,然后走到了屠富面前,慢腾腾的蹲下身子:“妈的,看你那熊样,打你都觉得脏了我的手,看你这么有诚意道歉的份上,饶了你也不是不可以。” 屠夫像是看到了希望,忙如捣蒜一般冲李林磕起了头:“爷爷,爷爷,你只要不打俺,让俺做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李林双眉一挑,站起身子看向了我们。“大家可都听见了,是这个怂逼自己说的,做什么他都愿意。” 众人都是附和着笑了一下,不一会二,全身上下只穿着内裤的屠夫跪倒在马桶上,他并不知道李林要做什么,只能低下头,生怕李林等人一不小心又会打他。 李林坐在床铺边沿上,点上一根烟缓缓地问道:“现在我问你什么,你就老实给我回答什么,要不然小心哥几个让你尝点新花样。”见屠富忙慌不迭地地点着头,李林继续问道:“杀了四个人是吗?”见屠富又点头,李林接着又东扯西问了几句后,突然话锋一转:“我们打了你以后,你心里会怨恨我们,趁我们睡觉报复我们吗?”一连几个点头之后,屠夫条件反射地跟着点了点头,等他意识到自己表达错误后,已经晚了。 “妈的,我就说吗,这怂逼弄不好会炸号,你说对不,胖子。”李林狠狠将烟屁股扔在地上,看着我故意问道。 我看了一眼可怜巴巴的屠富,一时间突然感觉到这个可怜男人的命运掌握自己的手上,但我还能说什么呢?李林摆明是要找屠富的茬,刚才的一切不过是这些穷极无聊的犯人换个法子耍他而已。我点了点头:“这家伙,不给点颜色看看恐怕是不会老实。”一听到这话,屠富整个人一下子就瘫软在地,双眼恐惧地看着李林。 李林见我附和了自己的意见,很是满意地说道:“唉!为了全号弟兄的安全,也只能委屈你了,康娃,按住他!” 屠富蜷缩着身子向后靠去,他想躲,可是在他的后边只有冰冷的墙壁。见姚康又按住了自己,屠富绝望地大声喊道:“你,刚才不是说不打俺了吗?你说话不算数,不算英雄好汉!”也许是屠富真被逼急了,情急之下竟然冒出了这么一句不伦不类的话来。姚康用力地踹了他一脚,屠富这才算是老实下来,支支吾吾的不再说话。 “对,英雄好汉我算不上,不过我也算说话算数,说过不打你,自然就不会打你的。”李林冷冷地笑着,他的笑容,无论让人怎么看,都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一下,就连我都好奇李林要做些什么,更别说全号子的人,顿时,所有的人都将目光看向了李林。 李林摸了摸下巴,开口问道:“新来的,我问你,你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吗?”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屠富在思考了半天后才摇摇头:“俺不知道。” 李林继续说道:“那你知不知道新来的都有特殊的待遇,当然,像你这样伟大的人物肯定不能跟一般人比,我们会给你特殊的优待。”说着,李林故意加重了伟大和待遇的声音。 屠富的脸刹那间白了,整张脸挤在了一起,泪水与尿水混合在一起,让人看上去说不出来的恶心,屠富哭着求饶道:“俺什么都不是,刚才俺说的话都是放屁,都是放屁。” 李林见效果已经差不多了,轻轻咳嗽了下说道:“像你这样新来的,啧啧,油水应该很多吧!康娃,先给他穿上衣服,等会让他体面点进餐。” 等屠富穿戴好以后,李林刚要动作,这时号子门开了,张所又送进来一个人。 这次新来的是一个老头,岁数大概在五十多岁左右,体态臃肿,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看就不是好鸟。 门锁上后,老头子开始慌张起来,李林挥手示意屠富坐下,然后才盘腿坐在铺上,看着眼前这个长得像民国时老学究的老头子,探头问:“叫什么名字?” “何森。”老头乖乖地蹲在地上。 “什么?和珅?”号里的人都是一愣,随即就有好事地喊道:“那个丰绅殷德是不是儿子啊?” “是何森,为何的何,森林的森。” “噢!”众人恍然。 梁海军骂道:“他妈的都是怎么回事呀!贾不念“甲”念“古”,还有叫屠夫的,现在又来一大贪官和珅,他妈的!父母也太没文化了,都取了些什么名字嘛!” 商贾张张嘴想说什么,但被梁海军狠狠地瞪了回去,吓得一缩头,神情委屈地低下了头。 李林看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屠富,显然现在的他更关心如何去教训这个长相凶悍的汉子,李林皱了下眉头,又对何森问道:“你是南方人?听说南方人脑瓜子都挺聪明的,是不是?” 何森立马来了精神,颇为自豪地说道:“那是,我们南方人最会做生意……”话还没说完,李林就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了他:“你既然那么聪明,也应该知道这的规矩吧!” 何森点了点头:“知道,知道,我朋友都跟我说过。” 今天的李林似乎很喜欢拿人开涮,当下,李林随意问道:“现在我们没工夫伺候你,认识字吗?” 何森一愣,不知道李林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认真的回答道:“认识。” “康娃,把监规拿给他。”李林说着,又对何森说道:“你先背着,等我们收拾完那个怂逼后再过来考考你。” 真是生活往往都比喜剧更令人啼笑皆非,李林这随意的一问,没想到问出了我们谁都没想到的结果。何森听了这话后,眼睛忽然一亮:“大哥,那我要是会背,你能不能不打我?”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愣在那里。 李林看了看他:“你以前进来过?” 何森摇摇头:“没有,这是第一次。” “那你怎么会背?” “我听我朋友是说过到了这里要背监规和看守所条例,他就是从这出去的,我就让他教会了我。”何森低着头,惶恐的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李林。 “原来早有准备啊?康娃!”李林盯着何森叫姚康。他指指墙上贴着的监规:“看看是不是喷的!” “好嘞!”姚康想了一下问何森:“监规第三条是什么?” “保持监所正常秩序,不得高声喧哗,寻衅滋事,打架斗殴,欺压他人,不得索要他人物品,不得教唆犯罪,不得散布淫秽言行,不得制造,携带,隐藏危及监所及人生安全的违禁物品。” “第七条呢?” “必须互相监督,发现有违监规或企图行凶,逃跑,自杀等行为的,应及时报告。” 姚康还要再问下去,李林一挥手制止了他。他看着何森,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行啊你,老小子!看不出来你挺聪明的,你是不是早就算到自己会进大牢的喽?” 何森恭敬地回答:“到这了,一切都要仰仗着大哥您啊!” 李林猛吸了一口手中的烟,站起来蹲到屠富面前:“你自己看看,都是新来的,怎么你跟他就差别那么大呢?” 069又疯一个 屠富战战兢兢地看着李林,牙齿不停的上下打架,很显然,这个外厉内茬的汉子已经恐惧到极点,不知谁曾说过,人恐惧的根源是因为对未知的迷茫,不得不说,屠富现在的样子已经验证了这句话。 李林指着何森笑道:“刚才他背的你都听见了吧!来,你也给我背一个。” 屠富一下懵了,憋了半天才说道:“俺,俺背不出来。” 李林“和善”地笑了笑:“背不出来?”说话间李林脸色刷的一变,冷声对姚康、梁海军说道:“给他加点餐。” 梁海军像是没明白李林的意思,悄声问道:“林哥,加什么?” 李林冲马桶一努嘴,梁海军两人才恍然大悟,放佛古装剧凶神恶煞的差役一样,两人一左一右将屠夫架了起来,强行将他按在了马桶边上。 “你们要干什么?救命啊!”屠富疯狂地扭动着身子,但是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没有人上去帮助他,而梁海军两人更是死死地按住他,对他进行拳打脚踢。 时至今日,我依然忘不了屠富向我们求救时的眼神,那是一双充满绝望,充满屈辱的眼神,如果不是我的赞同和推波助澜,他也不会弄成后来的样子,每当我闭上眼回忆起这一幕幕时,这些片段就像针一样,一次又一次扎着我那颗叫良心的心脏。 李林冷冷笑着:“干什么?当然是给你加加餐,先给你来点开胃酒,等会儿再给你上主菜。”李林故意停顿了下,加重语气对梁海军两人说道:“等会他要是敢反抗,你们给我捏着鼻子往里面灌。” 不用说,我也知道李林口中的主菜是什么,屠富似乎真的已经绝望了,放弃了无谓的挣扎,任凭梁海军将自己按在了马桶里。 看着撅着屁股趴在马桶边的屠富,这种可笑得姿势却是让我笑不出来,这一切又能怪谁呢,我有些担心,忍不住对李林低声说道:“要不算了吧!我看他的样子有些奇怪,万一出什么事可就不好了。” 李林瞄了以我一眼:“胖子,对付这样的人再不给他颜色看看,那么号子里的规矩不他妈跟放屁一样吗?这次,我要让他下面不通上面通,好好的洗洗肠胃。” 规矩,又是规矩,我不再说什么,只是又躺在床上看着不时发出“咕嘟,咕嘟”声的屠富。 过了一会儿,见屠富还趴在马桶边,梁海军不耐烦地踢了他屁股一脚:“妈的,还没见过那么贱的人,喝尿都喝不够啊!”说完,梁海军厌恶地捂着鼻子,又是一脚将屠富踢倒在地。 “给我喝,给我喝,我渴啊……我渴啊!”满脸沾满尿液的屠富疯狂地爬起身,使劲扒拉着橙黄的液体往嘴里塞,放佛他喝的是蟠桃宴上的玉琼仙酿,任凭梁海军、姚康两人拳打脚踢,屠富依然坚定地趴在马桶边。 李林面色一沉,很显然他认为屠富为了躲避殴打而在装疯卖傻,但很快李林就发现自己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屠富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傻笑着将整个脑袋塞进了马桶里,只要梁海军稍微一拉开,屠富就会疯狂地反抗,那样子简直跟非洲的难民没什么区别。一次又一次之后,我们终于意识到:就跟曾经的王希一样,屠富,也疯了。 李林赶紧让姚康和梁海军停了下来。此时,地上的屠富仍是趴在马桶边,有气无力地喊着:“我渴啊!我饿啊!” 疯了,彻彻底底的疯了,我们谁也不愿意相信或者承认这件事,但是摆在眼前的事实由不得不让我们相信。尽管李林他们都是心狠手辣的主,但是眼睁睁看着一个正常人在眼皮底下疯掉,实在是一件让人觉得很不舒服的事。不过有过王希的经验,我倒还不至于很惊恐,不知道这对于麻木的我来说,是不是一种悲哀。 李林在确定屠富真的疯了后,点上了一根烟,在玩命地抽了一口后,他将目光看向了我们:“看样子逼得太厉害了,我们得跟所长打招呼了。”说着叹了口气,李林对梁海军说道:“你去打报告吧!”然后李林站起了身,看着号子里所有人冷声说道:“大家可都看好了,是他自己说做什么都愿意,现在他无缘无故的疯了,到时该怎么说,你们都知道吧?”众人赶紧点了点头,毕竟当时打屠富的时候人人有份,该怎么做,该说什么,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一样。 很快,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披着大衣的张所打开门上的风门,看他的样子心情很是不好,还没进门,就冲我们劈头盖脸地骂道:“他妈的,一个二个大半夜不好好睡觉,又折腾什么呢!?” 梁海军忙迎了上去,把事这么说一说,张所顿时愣住了:“疯了?放什么狗屁,一开始还好好的呢?”说着,张所打开牢门走了进来,这才注意到一脸傻笑的屠富。 “真的,所长,刚才洗澡以后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人蹲在墙角傻乐,谁劝也不听。谁知道他会疯了啊!”李林一脸无辜,抢先回答道。紧接着所有的人都开始附和起来。 张所将信将疑,看了看屠富,又看了众人,这才叹了口气说道:“先关他进劳动号,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们给我注意点!”说完,张所狠狠瞪了我们一眼。 不到一会儿,张所跟几个警察就给屠富戴上了手铐脚镣,将依然傻笑着的屠富给带了出去。 那一夜,我们都没有睡,大家都在商议着该如何蒙混过关,直到天微微亮,谁都清楚,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的,张所临走前的那一眼让每个人都心有余悸。 等到第二天一早,谁都没有想到,我是第一个被提到了办公室。 “你现在是已决犯,就不用跟我藏着掖着了。”张所冷冷的直视着我,让我后背不禁一阵阵发凉。 070报纸上的人 我稳了稳心神,大脑开始飞速的组织着语言,稍许我才低着头说道:“张警官,你也知道屠富这个人口无遮拦,脑子有点问题。”一边说着,我一边点了点自己的脑子。 张所脸一沉,猛地就是一拍桌子:“少他妈给我绕弯弯,说具体的!” 我咽了一口吐沫,缩了缩脖子继续说道:“昨天晚上大家本来都睡觉了,可谁知道屠富他非要吹嘘自己杀了四个人,即使把号子里的人全杀了都没有关系。张警官你想啊,他这么一说我们能不揍他,本以为揍了他之后他就老实了,可谁想会出这事啊!说疯就疯了。” 张所掏出根烟点上,似乎在质疑我说的真实性,过了一会儿,张所将烟蒂掐灭这才说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个小子是因为什么疯的?是不是被你们几个杂碎给逼的!” 我忙摇头否决道:“张所,这您可真是冤枉我们了,昨晚大家都快睡的时候,李林担心屠富心绪不宁之下会出什么乱子,所以我们就准备给他做做思想工作,结果他背了几句就成这样了,真的张警官,我们别的可什么都没干啊!”这个理由,从昨天晚上我就背的滚瓜烂熟,此时更是毫不停顿的就脱口而出。 张所皱起眉头,冷笑道:“就你们几个人,自己都管不好,还给人家做思想工作?”看着信誓旦旦一脸认真的我,张所似乎有所松动,过了一会儿,张所才叹口气说道:“你知道吗?这屠富没入狱前就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这次杀人后精神压力就特别大,他脑子是有点问题,曾经有过精神病史,你们给点小教训也就算了,可你们他妈的竟然把他给弄疯了!你让我们怎么跟上面交代!” “张所,这也是他自找的,他本身就有……”我还没说完,见张所狠狠瞪了我一眼,我赶忙识趣地闭上了嘴。 “自找的?”张所冷哼一声,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挥了挥手。“行了,你小子就先滚回去吧!告诉你,这事不是这么简单就结束的,等回头还有人过来查,到时候有你们的好果子吃,自找的?我倒要看看是谁自找苦吃的。” 我点着头,突然说道:“张所,陈怡,她还好吗?”这一刻,我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勇气,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问出这么一句来。 张所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愣,显然他也没有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张所又点上了一根烟,对我说道:“你说呢?要不是你们这群王八羔子她能这样吗?”停顿了下后,张所看着我继续说道:“不过你的良心倒没让狗给吃了,还能记着问她,唉……她还那样,你也不要想太多,老老实实的等着二审下来吧!我他妈的可不想再出来第二个神经病!”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牢房的,似乎在那一刻,我已经忘了自己的处境,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满脑子都是那个熟悉的身影。不久,张所将李林、梁海军、周正平、姚康他们轮番喊去问话,从早上到下午,直到屠富的办案单位和检察院都来调查。 刘贵从张所那回来后,默默地坐到了我的身边,看着一言不发的我,他悄悄对我说:“胖子,你发什么呆呢,我跟你说,这次的事看起来闹得可不小啊!” 我叹了口气:“这事能小吗?一个背着四条人命的杀人犯,硬是在咱们这被活生生逼疯了。唉!现在最好把屠富送精神病院,到了那,就没这些事了。” “精神病院?”刘贵撇嘴一笑。“那还如在咱们这呢。你想啊!你是愿意和一群凶狠的正常人在一起,还是跟一伙不正常的疯子待在这?” 我闻言一愣,等明白过来的时候,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在那一整天里,整个号子里的人都是人心惶惶。已经疯掉的屠富被带走了,这已经是我在看守所亲眼见到第二个疯掉的人了,只是不知道,是否还有人会成为下一个。 屠富被带走了,号里人的注意力有全部转移到了何森头上。 “什么案子?”李林继续盘问。 “破坏生产。”何森喃喃地说。 “哦,”李林点了支烟,“社会主义建设和你有仇啊?” “就是,不为四化建设添砖加瓦就罢了,还要搞破坏,真是狼子野心!” “怎么破坏的?”李林继续问道。 何森不说话了,只是深深地低下了头。 “何森?”我一愣,指指他问:“你是不是g镇的?”老头子点点头。我又问:“你是不是上过报纸?” 何森又不说话了。 姚康飞起一脚:“问你呢,哑巴了?” 何森这才赶紧说:“是的,有记者问过我,但是我不知道报纸上有没有。” “我靠!”我对李林说:“不要问了,问了你会恶心。咱们都知道这个人。” “怎么了?我啥没见过,谁还能恶心到我?都知道他?我咋没听过这名字?”李林很奇怪。 “前天跟老蔡要的报纸上就有这个人,把他们村的母牛偷跑的那个。” “噢!原来是他呀!”我这话一说,所有的人都恍然大悟:“就是那个强奸母牛的人啊!” 那张报纸我们都看过,就是说g镇出现一起案件,村里的母牛失窃,结果发现是本村一个老光棍偷走,与母牛发生性关系。但是我们都很惊叹,姚康还说也不知道对着一头牛怎么能下家伙的,李林笑着说估计是屄瘾实在扛不住了。大家还笑了一阵,没想到,今天就送到我们号子来了。 “怪不得你提前背会了监规,原来是早知道和母牛的奸情迟早要败露啊!”李林这话一说,大家都哄笑起来。 “我没有!那是他们冤枉我的!”何森面红耳赤地争辩。 “放你妈屁!报纸都登了,你还狡辩?”姚康大吼一声。 我看着这个貌似可怜,实则让人无比恶心的人,心中很是感慨,这世上怎么就啥人啥事都有呢? 071蹩脚的谎言 李林吓唬何森道:“知道强奸犯进来是啥后果吗?” 姚康疑惑地说:“林哥,可那是牛啊?” 李林眼睛一斜:“牛怎么了,牛也是动物,它要是能开口说话,你问问它愿意让这个老杂种搞吗?肯定不愿意!所以这也是强奸,去,给他过过强奸犯的手续!” 何森一听当即苦苦哀求道:“大哥,放过我吧!把我就当个屁一样放了吧!” 李林哈哈地笑起来:“看来你老小子还算挺识相的。可是你这案子太恶心,丢了我们男人的脸,实在是罪不可恕。要不这样吧!”说着,他转头对姚康说:“康娃,从床底下找一份看守所条例,让他明天早上起床给我倒着背出来!背不会别想着吃饭。” 何森一听慌了:“哥,我背,我一定背。但是倒着背确实挺难的,你还是给我吃饭,明天晚饭之前我背会行吗?” 姚康上去就是一脚:“操,做买卖哪?讨价还价是不?让你明天早上倒着背会你就倒着背会!想吃饭是吧?现在就给你吃满汉全席要不要?”说着就要去打他。李林一把拽住姚康的衣服:“别打!操,你小子想死是不是?屠富的事儿还没完呢!行,他不是说明天晚饭之前能背会吗?就明天晚饭之前!” 何森自不用说,毫无意外地陷入了一轮又一轮的折磨之中,这样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又一天,我的心早已渐渐麻木,只是数着日子,静待那一天的到来。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古人的话还是很精辟的。由于出了屠富的事,看守所又临时决定,对于死刑犯还是不使用刑床限制自由,小范围适当的活动一下,可以舒缓待决死囚的紧张情绪。就这样,我和商贾的刑床都从号里抬走了。但是李林对此表示了极大的不满,我亲耳听他说:“操!朝令夕改,纯粹是自找麻烦!”但是我觉得这话格外刺耳。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事却一语成谶,不幸被他言中…… 在这一段时间里,我和刘贵的关系迅速的好了起来。或许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吧!真应了那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一天晚上,刘贵值班,照例和我吹牛打屁,九月底的夜已经很凉了,清冷的月光把窗外的屋脊洒上了一层萧瑟的味道。刘贵看看号里自制的日历突然说“这几天进的人太多了,算日子也该出一批了。” “你是说释放?”我看着他。 他差点笑出来:“所以说你还是啥都不懂啊!才会被李文华反咬一口。进到这儿来的,除了取保候审和短刑期的服刑结束,再就是送监狱吃正宗的牢饭去和拉出去上路的了。哪儿有那么简单就释放的?” “上路?” “就是枪毙。”他看看我,“马上就到十一了,每年这个时候都得枪毙一批已经判了的。现在都二十三号了,今年的人特别多,我估计就是这几天了。” “不过你还早,你才判没几天,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那怂。”刘贵朝商贾撇了撇嘴。 我生怕商贾听到,赶紧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一直聊到了四点多,正当我打算再点一支烟时,忽然,我听到走廊的铁门稀里哗啦的声音。刘贵一愣,紧接着说:“看来今天就是送人的日子了。” 我一惊:“送人?” 刘贵点点头:“嗯!枪毙。” 这两个字眼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神经,想想自己已经注定的命运,不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伤感。 院子门打开的声音很大,金属撞击的声音在黑暗又安静的黎明前爆发出巨大的能量,让正在熟睡的李林一下子醒过来。他睡眼朦胧地看了一眼我和刘贵,沙哑着说:“唉!有上路的了。不过,胖子你别怕,肯定还轮不到你。”说完,就起身趴在了窗户上。 我和刘贵屏气敛息的倾听着,一行人的脚步急促的走向隔壁号子,不到五分钟,传来了一个男人低沉的抽泣。 “是牛娃。”李林断定地说。 刘贵小声问:“林哥,也是咱们这号出去的吧?” 李林点点头:“嗯!还是个小孩儿,才十九岁,做了四个人,给人家灭门了。我和海军守了他好久,胖子判下来他才转到隔壁。”说这些话的时候,李林唉声叹气地摇头。“昨天早上放茅我问他的时候,他还说估计能撑过十一呢,结果今天早上就要走了。唉!这么憨厚的一个人,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了,实在可惜。” 何森听到隔壁号里有脚镣移动的声音,本想也看一下,但李林呵斥了他一句:“看个俅毛!蹲下,想看的话以后轮到你自己,你慢慢看!”吓得他一缩头又跪在墙边。跪——已经成为他在这个号里标准的姿势。 072意外中的意外 李林的声音让姚康、梁海军、周正平都醒了过来。姚康揉揉眼睛,看了看表说:“林哥,怎么这么早就醒来了?离起床还有将近两个小时呢!我去给您挤牙膏。” 李林一摆手:“不忙!”随即点上一支烟:“牛娃要上路了。” 姚康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啊?这也没什么消息啊!怎么这么快!”说着话,从床上一步跳下,站在李林后面,伸着脑袋往窗户外面看。 “估计送断头饭去了。”姚康断定道,“这个点儿,警察进去也就是送饭,说点安慰的话。对了林哥,您说牛娃是打针还是枪毙?” 李林摇摇头:“四条人命,罪大恶极啊!何况现在咱们这边还没怎么开始实行注射死,这枪子儿是吃定了。多好的一个人,过几个小时就连脑袋都没了。” “不一定打脑袋,”梁海军说,“前几天梁所找我去值班室谈话,我不小心瞄见牛娃的遗体捐赠书。要是捐角膜的话,就不能打脑袋了。” “你知道啥?”李林白了梁海军一眼,“遗体都捐了,人家除了角膜,还能在身上取更多的器官。这四条人命,足够打脑袋的了。唉!我进来这么长时间了,陪了多少人,到现在还不知道死刑到底是打心脏还是打脑袋。” 我很想告诉他们,我以前做武警的时候曾经枪决过死刑犯,是打脑袋的。但想想这种气氛和环境,还是明智地闭上了嘴巴。 梁海军被李林反驳,点起一支烟不再说话。姚康说:“我进来之前听朋友说,现在都打心脏了,因为讲究什么人道主义,能死的好看点。不过也不一定,打脑袋要比打心脏快。” 李林嗯了一声:“反正是送命,打哪儿还不是个打?我要有朝一日吃枪子儿,一定跟老虎皮申请,就打脑袋,死个痛快!”周正平赶紧献媚地说:“林哥,你这是说啥呢?你这点刑期,出去以后干干净净的做人,怎么会到那个份儿上?倒是我,这就说不准了……” 李林看了一眼周正平:“你跟我仔细说说,那个人你是怎么弄死的?” 周正平叹气道:“之前不是说了么?烧烤摊上和人为一口酒争执,我就给了他一拳。结果他心脏病犯了,当时就休克了。我有些发憷,想着要是死了就完了,就赶紧给弄到医院,结果昏迷了十几个小时还是死了。” 李林点点头:“你这案子,判不了死的,顶天也就是个缓儿。最有可能是无期。对了,你那起诉书上怎么写的?” “伤害,致受害人心脏病突发,因抢救无效死亡。” “那不就结了!你呀!就把心放宽吧!你还够不上那档次。”李林一把搂过周正平打趣他:“说实话,人死的时候,怕吗?” “咋能不怕呀!说实话我都后悔死了。”周正平悻悻地说。 “三年五年算个屁,十年八年能咋地,无期算前科,缓二算劣迹,死刑才是你最终目的——在外面都敢叫嚣,进来就全都傻了,押你个青春没有,押你个活来死去——害怕就对了,高墙电网长明灯,老虎大象都害怕,谁进来不害怕啊;刘三军不怕,结果怎么样?挂了。面对现实吧!人是永远不能和命抗争的!”李林长叹一声,又把头探向窗外。 刚过了一会儿管教就从隔壁走了出来。李林赶紧探出脑袋问:“张所,是牛娃要走吗?”张所长在外面喝道:“谁上路跟你有关系吗?只要不是你上路就行!再说了,人家刘立没名字吗?你叫人家牛娃!” “对不起所长,口误,口误。刘行抓回来后一直管咱们号的,所以我比较关心。” 刘立! 这个名字震得我耳朵里“嗡”的一声,瞬间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牛娃——刚开始听他们说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还没注意,因为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普通了。牛娃——刘立,刘立——牛娃……这不就是狗娃的亲哥,我的表弟吗?情急之下,我什么也顾不得了,赶紧大声喊道:“报告所长!我认识刘立,他是我表弟!” 所长的脚步一下子停下来,一把拉开风门:“你说刘立是他妈你表弟?” “是呀!您忘了吗,刘立的弟弟刘行以前在三院。就是因为和我的关系才调走的。我们仨是亲表兄弟!”看着张所那若有所思的表情,我趁热打铁说:“您看,我们两兄弟都是要走的人了,您能不能让我们见一面?反正所里允许死刑犯临终前见见关系好的犯人的。我还可以帮您劝劝他,让他安心上路。”说到“上路”二字,我心里一酸,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对,我记起来了,老周说过你们的关系。别急我想想。”张所长考虑了一下说:“嗯!你穿好衣服,在号里等一下。”接着又对李林说:“你帮他穿下衣服,等会儿和他一起去。” 能和牛娃见一面使得李林很高兴:“没问题,您放心吧。” “嗯!”张所点点头,疾步走了。 我此时的心情说不出是悲伤还是后悔,这一切虽不是因我而起,但却由于我的存在加速了他的进程。要不是我的疏忽大意,也不至于被李文华检举揭发,那样的话牛娃至少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哪怕多一天也好啊!而现在,我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从生者的名单里被剔去…… 一时间童年的一幕一幕浮上心头,恍如昨日,令我唏嘘不已。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号子的门被打开了。门口,张所威严地站在门口,默然不语,只是朝我招了招手。 我低着头,提着脚镣赶紧跑出去,临出门时,潘子大声喊道:“牛娃是条汉子,记得帮我送他一程!” 等我出去蹲好,张所冲着我说了句:“妈的早几天你怎么不说你有这么层关系!”又转身骂李林:“你是吃干饭的,也不汇报!”李林嘿嘿地干笑:“我咋知道呀!他又没说过。”张所没好气地把门一关,回头对我说:“你先到管教办公室来一下!”说着,一手拽着我的左臂,走出了院子。 073兄弟相见 在办公室,张所先递给我一支烟:“最近特别忙,也没找你谈过话。怎么样,还好吗?有啥困难没有?” 我赶紧摆手:“没有,号里人对我都很好,也没人欺负我。我是个将死之人了,谁会为难我呢?” 张所点点头:“嗯!那就好。叫你来主要是和你说一下,咱们看守所有个规矩,一般死刑犯临刑前会有别的犯人安慰的,但是一定要有人跟着。我们作为警察肯定不方便给死囚更大的压力,所以一般都安排老人进去。所以今天就打算让李林跟着你进去。” 我刚要说话,他又止住了我,继续说道:“之所以让你去见一面,一是考虑到你自从接判以来表现一直良好,二是你们是表兄弟肯定比别人效果好一些,但是,不要节外生枝哟!” 我赶紧低头道:“张所,谢谢你信任我,我一定做好这件事。” 张所满意地点点头:“行了,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走吧!” 回到号子门口,张所让我先蹲下,然后把李林叫了出来:“时间就一会儿,你看着点,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不说。一会儿武警把刘立带走了,你和他也就可以回来了。” 李林点头:“张所,这规矩我太懂了。咱们现在就可以去了。”张所哼了一声:“别说我没教你规矩!”说着,带着我和李林走到了一院二号门前。 门开了,李林拽着我走了进去。一瞬间,我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算起来我们已经有几年没有见面了,我简直无法把眼前这个形同枯槁,神色憔悴的人和当年那个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和健康笑容的少年联系在一起。可是,那熟悉的面容以及那轻微地抖动单腿的动作都明白无误的告诉我,这就是牛娃,这就是我的表弟刘立。 我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声:“牛娃——” 他闻言腾地转过身来,认清是我后,也觉得很是诧异,随即,一丝笑容浮上了他的面容:“真是你啊!我还想着呢,是不是跟所长要求一下见你一面。我的案子动作比较快,早知道你在这,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联系,你还真就自己来了。”说着他抖动了一下身上的镣,苦笑了一下说:“唉!没想到再见面居然是这个情况,怎么样?你还好吗?” 我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提起脚镣几步来到他近前想说话却又哽咽住了。 一号看护他的人不知道我要搞啥,警惕而迅速的挡在我们之间,警惕地看着我。 李林咳嗽了一声,示意没事,让他们让开。两个人才回身坐下,但仍不住的拿眼睛瞅着我。 牛娃拉着我坐到床边,看了看我身上的脚镣叹了口气说:“唉!你的事我听说了,姑父姑姑就你一个孩子,你进到这里来就已经是不对了,怎么还能错上加错?我都不敢相信你能干出杀人分尸的事来。” 我摇摇头说:“事情不是那个样子的,我真是被冤枉的。唉!现在都到这一步了,说这些还有啥用?” “我靠!搞了半天,他们的传言是真的呀!”牛娃一把抓住了我,瞪大了眼睛:“江湖传言,那事是你检举的,最后被人反咬一口,难道这是真的?” 我愤愤地说:“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我是啥人你不清楚?我能干出那事?不过现在那女孩昏迷不醒,谁又能为我作证呢?” 牛娃一拍大腿:“对了嘛!我就说呢,你咋能干出这事来。”又拍拍我的肩说:“表哥,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不过你也别想不开,只要枪不响,一切都有希望!这世道,还不是那么糟,我相信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我摆摆手:“别说我的事了,说说你吧!你咋把一家人都给杀了?” “呸!他让我家破人亡,法律治不了他,我他妈自己解决。我只恨他是心脏病发作死的,没有亲手宰了他,到了阴间我还要找他!” 看着牛娃那瞬间就狰狞起来的面容,我知道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从小我就知道,这是个偏执的近乎于病态的人,犯下这种事情也不叫人感到意外。于是我就想换个话题。 “我对不住你,你怪我吗?”我直视着牛娃。 他大手一挥:“我根本不信!他们都说我弟弟说的,是你检举的我的去向,但我知道你不可能,我琢磨着肯定是号里有人点了炮!” 一股暖流在我胸中奔腾,我一把握住他的手流着泪问:“牛娃,你真相信我吗?” 他用另一只手盖住了我的手,盯着我的眼睛郑重地点头:“信!我们是兄弟,我不信你我信谁?” 瞬间,倾诉的渴望如疯草长满心间,我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讲了一遍。 牛娃听完哈哈大笑:“这才是我的好哥们儿,你做的对!” “只可惜李文华判了个无期,没报了仇。”我神色黯然地说:“他卖了你,换了个无期。我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牛娃一摆手,皱眉道:“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不是因为他检举了我,所以你要报复他,是因为咱们是人!只要是人就不会对这事沉默!吃自己同类,那不是连畜生都不如吗?这不是个人恩怨,这是正邪不两立!为这种事,就是把命搭上都要做!至于他李文华,多行不义必自毙,迟早会遭报应的!” 牛娃的话像一道闪电划过夜空,解开了我长久以来内心深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所有的困惑一刹那全部解开!对的,就是这样,我和李文华、曹成伟之间的事,绝不单单是个人恩怨,这是一个还有天良的人都应有的举动!是的,坚持自己的人性,哪怕为此遭人陷害,也值了!如果保持沉默,同流合污,那就与禽兽无异!那即使活着,又岂能安心? 心结一解开,我也觉得整个世界豁然开朗,谈话也就轻快了很多。 “狗娃哪去了?”我一直很关心这个问题。现在终于有个可以问的人了。 “已经送监狱服刑了。”牛娃淡淡地说。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怎么着也要个十五六年才能出来吧!”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074虚惊 听了牛娃的话,我不禁吸了一口凉气,十五六年啊!那是个什么概念呀?我们三兄弟认识都没这么久。想想他对我的误解,于是便说:“唉!狗娃一直以为是我出卖的你。咱们俩一去,这事真相就没人知道了,还不知他原不原谅我。” “别理他,日妈的还兄弟呢,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不过你也别怪他,时间长了,相信他自己就想明白了。你放心,你要是真走了,他一定会给你烧纸的。” 牛娃的话一下就把我的眼泪勾出来了,曾经以为我们都还很年轻,死亡离我们很遥远,哪知一转眼它就到了眼前…… 看我落泪了,牛娃一下慌了,手忙脚乱的给我找手纸擦眼泪,不停地劝慰我。 一号的两个看护见状不乐意了,其中一个很敦实的小伙子骂道:“你他妈的,是让你来宽慰牛娃的,你倒好还反过来让他安慰你。”说着他又转过身问李林:“哎!我说李林,你们号是不是该紧紧锅了,这马号情绪有点多哇!” 我一听这话,气得七窍生烟,破口大骂:“乱坟岗上的山药——你是个人俅还是树根?我怎么样,我们号里怎么样关你屁事,你还是把你自留地看好吧!” 那人也怒了:“咋个?还要乍翅是吧!信不信把你踏翻这号里?”说着就要往起来站。 正在和他们聊天的李林赶紧一把拉住他,劝道:“兔子,别这样,有话好说,我号里的人你要动也问问我吧?再说了,两死刑在这关口上别惹事!” 那个叫兔子的还不肯罢休,骂骂咧咧的。这时牛娃一声吼:“行了,这么长时间我够给你面子了,他妈天亮老子就上路了,还不让人哭一下。你再骚情信不信老子把你一块带走,路上也好有个伴!” 看来牛娃还是很有一点威慑力的,这话一出口那人立马软了下来,解释说:“不是,我是害怕他影响你心情。” “老子现在心情好得很,上路前见见亲人多他妈好,你要是不叽叽喳喳我就更好了!” 那人闻言再不发一言,重新又坐下继续监视着我们。 这时李林过来掏出烟来给我和狗娃一人一根,小声说:“这会儿你们聊的时候注意点,两个监护盯着呢。”说着,冲那个叫兔子的那边努努嘴,“这点炮专业户。”我赶忙点头答应。 牛娃和我对视了一阵之后突然长叹一声:“唉!那时候咱们整天在一块,谁会想到有一天你要在这同样扎着死刑镣送我上路。” 他的话说得我心里酸酸的:“是啊!命运无常啊!谁想得到呢?” 随着时间临近牛娃的面色越来越苍白,抓着我腕子的手也是毫无力量,半晌他直直盯着我的眼睛说:“你要是能改判出去后告诉我妈,我对不住她啊!”我赶紧附和道:“行,我知道!兄弟你就放心去吧!如果苍天有眼真能活命,我出去后一定帮你照顾舅母。你也不必太担心,即使我回不去不是还有狗娃嘛?舅母不会受苦的。” 牛娃双眼微微泛红,有些哽咽地说道:“哥,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这辈子有你这个哥,值了。”说着,牛娃将目光看向了别处:“不知道他们执刑的时候,会不会一枪把我的脑袋打碎,这要是没了脑袋,到了阴间可是连奈何桥都过不去的。” 我何时见过牛娃如此惆怅的样子,在轻叹一声后,我安慰地说道:“子弹在临刑前肯定是要磨磨的,不然真没了脑袋,那些家属也要闹啊!”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临行前的子弹要不要磨一下,说这些,不过是安慰他,但更多的,我感觉是是在安慰我自己。 牛娃点点头,像是相信了我所说的话:“哥你说得对,磨个子弹能费他们多大的事。”我跟牛娃都曾当过武警,都知道弹头如果在用前磨一下的话,穿透速度会加快那样不会把半个脑袋都打飞。 李林在一边笑道:“兄弟,你就别想这些了,男子汉脑袋没了碗大个疤,你说你现在要是认怂了,到时候到那边去,阎王不欺负你,那些被你杀死的小鬼也要欺负你。” 牛娃当即面色一沉,目露凶光:“他妈的,老子能在阳间杀他们,到阴间一样可以再杀他们!” 李林呵呵笑着,也不再说话,顿时气氛就有些沉默,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打破沉默问道:“牛娃,该写的都写了吗?” 牛娃知道我说的是遗书,点点头:“几天前就写好了,等会儿出去交给法院的人就行。” 我顿了顿,又问道:“上厕所了吗?” 牛娃目光呆滞地看着我:“已经上了,哥你放心。”我曾听说有人上路的时候会因为害怕而拉裤子,所以我才这么问道,而牛娃的反应却是让我备感心酸,在死亡面前,谁又能不害怕恐惧呢,尤其是在临死前的时间更是难熬的,有人说过,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坐在那等待着死亡。 李林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开口劝道:“牛娃,吃点东西吧!走了也要做一个饱死鬼。”就在我们劝着他吃点东西的时候,院外过道门忽然响了起来。 瞬间,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我忙站起身,有些紧张地说道:“到时间了吗?” “刘立,你说你穿个西装还穿什么布鞋,给,赶紧换下来,刚刚看了你的入监档案,你的脚和我的差不多,我这双皮鞋送给你了!你先看我这双合脚吗?”进来的是张所,将一个塑料袋随意一扔,张所指着那个叫兔子的,“涂子民,你过来一下。” 等门“哐当”一声再次关上后,我重重的出了一口长气: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牛娃也放松下来,憨厚地笑着:“这个张所,还不如现在就把我拉出去,差点没把我的心脏吓出来。”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也代表着我和他最后一面的时间越来越短,我看着牛娃,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兔子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几根塑料绳。刚一进门他就看着牛娃:“牛娃,把这个系上吧!走的时候也干净点。” 牛娃看了看,使劲摇头:“不了,哥们,刚才我已经上过厕所了。”兔子一摆手:“行了,你个瓜娃,这也是张所的好意。你就听话系上。然后把刚才送给你的东西全吃了,免得饿肚子。”牛娃这才叹了口气点点头。兔子走过去,把牛娃西裤卷起来,并把绳子结结实实的缠在两腿膝盖下面十厘米左右的地方。 “这是防止人上路的时候,大小便失禁,从裤腿流出来屎尿的。”李林悄悄告诉我。我心里一紧,恍然间好像看到我扎上绳子的样子…… 075倒霉的李林 时间还不到六点,李林偷偷告诉我:“一般武警来接人得到七点多。还得等一会儿呢。” 我看了看牛娃,他一言不发的低着头使劲抽烟,十分钟的样子,居然连续抽了三支烟。兔子看了看他,轻叹口气说:“牛娃,吃点东西吧!别净抽烟了。”牛娃抬头看看我,又看看兔子:“兔子,我实在是吃不下东西,你就别逼我了。” 兔子不再说话。牛娃忽然眼睛湿润起来:“下个礼拜就是我十九岁的生日了,没想到啊!我居然连二十岁都不到,就得上路了。唉!害了我爹,苦了我娘啊!” 兔子拍拍他肩膀:“行了,兄弟。我跟你表个态,要是你表哥二审不能改判,等我出去,我帮你照顾你爹娘!再一个,你弟不是挺孝顺的吗?你没啥后顾之忧!” 牛娃点头:“哥,我知道我不用担心啥,我就是后悔我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上路啊!以前当兵的时候经常有战友去执行死刑。没想到我最后居然吃枪子儿了。这是不是报应呀?” 说着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又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衣领整理了一下,接着说:“说老实话,我现在看着咱们监仓里的这些兄弟,真他娘的嫉妒!可我能干啥呢?明天这个时候你们走的是你们的路,我走的还不知道是哪条鬼路。操!我还想活下去,但是谁肯给我机会?我记得我第一次在这号子送人上路的时候,我觉得我比他幸福太多了。那天早上送走的那个小子还没出监仓的门人就昏死过去了,我当时还想,至于怂成这个俅样子么?不就是一颗子弹,啪的一声,然后就啥都不知道了吗?但是现在我算明白了,他其实不是害怕死,而是害怕看不到以后是啥样子!人啊!就是这么贱!活着的时候净浪费时间了,等快死的时候就觉得舍不得了,觉得日子少了,还想着要是我还能活几天我能怎么怎么样。有个俅用啊?该来的不还是得来?或者不好好对待自己,死了也是他娘的活该!就是穷作的!” 兔子点点头:“知道后悔就成了,想那么多干吗。十八年后你还是一条好汉!硬气点!别让别人看着你垂头丧气的上路!”牛娃点点头,又摇摇头,再也一言不发。 号子里的其他人都低头不语,偶尔几句说话的声音也是李林和我的交谈以及兔子劝说牛娃的声音。 “林哥,你咋进来的?”受不了这沉重的气氛,我主动问李林。 “啊?我呀!”李林笑笑,“我盗窃,而且我这个盗窃和一般人还不太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我一下来了兴趣,掏出一根烟,给李林点上。 “我是以此为职业。”李林吐出一口青烟,接着说:“我一周工作五天,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上班的时候就是我的工作时间段。我每天早上八点半准时出门,穿上一套西装,擦亮皮鞋,拿着提包。一身行头直奔各个单位办公室。专瞅没人的时候,就打开他们的抽屉,或者掏掏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兜。每天下来收成也不错!” 我像听天书一样,问道:“你就不怕突然进来人了?或者,别人问你咋办?” “嗨!没事。有人问我就说找人。”他摇摇脑袋继续说道:“一般我只要微微一笑。随便找个座位一指,问的人就会心领神会的点头,不问了。” “为啥呀?”我简直难以置信,他都给我侃晕了。 “这还不简单。你想啊,一般坐办公室的谁没一点秘密呀?我这副表情,再看看我手里夹着的包,无一例外的都会以为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自然没人细问。”他淡淡的一笑。 “这都行呀?”我简直佩服的无语了。 “嘿嘿!没啥,你只要抓住人的心理,就没事。”李林的神色不无骄傲。 “那你是怎么翻把的?” 正在得意的李林被我一句话问的低下了头,狠狠地吸了口烟说:“他妈的,现在这伙坐办公室的,单位是越来越有钱。那桌椅换的叫一个快呀!好多单位都换成那种带扣子的暗锁的了,我根本不好下手。所以买卖越来越惨淡。” “那和你翻把有啥关系呢?” “你别急听我说嘛!”李林瞪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后来我一看,这生意没法做了,于是就另外换了一行。” “啥?” “入室盗窃!我每次什么工具都不带,瞅准那没有防盗门的,直接一脚把门踹开!”李林一边说,一边做了个踹门的动作。 “我靠!你也太大胆了,里面万一有人呢?”我不无担心地说。 “怕啥?有人的话我就大骂一声:告诉你家王八羔子,欠我的钱赶快还了,不然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说到这,他嘿嘿一笑:“女的就说你老公,男的就说你老婆,老的就说你儿子,小的就说你爸爸,这一招,万验万灵,百试不爽!就是对不上号,我也可以说地方认错了,大不了道个歉,赔他个门钱。” “太厉害了,你真想的出来!”我不禁竖了一个大拇指。 “唉!”李林突然叹了口气:“要说我翻把,也他妈是命。我估计那天出门没看黄历。” “咋回事,说说。”我又给他续上了一根烟。 李林接过烟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才说:“说来有点可笑,那天我看见有一栋新修的楼房,好多都没来得及装防盗门就想,这不是又多了些客户?于是我就拣了一家,准备来个前期的市场调查。结果我一脚把门踹开后,就见客厅沙发上坐着一男人,我心说,真他妈不巧,原来有人呀!于是我就大喊一声:让你老婆把钱赶快还了……话还没说完,就见那男人笑眯眯的到了我近前,一点不像其他人那么惊慌。那男的微笑着说,我老婆早死了。我一听正准备道歉。话还没出口,一把枪就抵在了我脑袋上。那男人说,最近几起报案的人都反映门叫小偷踏破,我们正找你呢,你就自己到我家来了。谢谢了啊!” 听了李林的话我差点笑出来,想想牛娃还在身边,心一下又沉了下来。 李林没注意我自顾自地说:“幸亏我椽子好,硬撑住只认了这一起,要是敢把其他的都交代了,三年哪挡得住呀!” 076我有一个梦想 就在这时,兔子忽然低声说道:“哥们,一会儿上路啥也别想。”说着,兔子忽然站起身。我们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兔子指了指走廊外,我的心里顿时一紧,大门外金属碰撞的声音正由远而近传入到我们的耳朵中。 牛娃面色苍白,苦笑道:“哥,看来这次是真来了。”说着,牛娃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我扶:“该来的总要来,你放心,你兄弟我记得,上了刑场也是一个真爷们。” 李林看着牛娃,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牛娃,你是条汉子,哥们他妈服你,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竟然用上了电影中最常见的台词。 牛娃缓缓站起身子,对兔子说道:“大哥,谢谢你一直照顾我,恩情这辈子我是还不了了,下辈子,我一定报答!”说着,牛娃又看向了我:“哥,要是你改判了,出去后一定要告诉俺娘,就说做儿子的我对不住他,下辈子还跟她老人家当儿子!” 我双眼含泪,重重地点了点头,哽咽着说道:“你放心走吧!要是能出去,哥哥我会替你照顾她老人家的!” 牛娃冲我点了点头,却是什么话也没再说。号子的门打开了,张所和另两个管教干部迈步走了进来,在他们身后,则是站着好几个面无表情的武警。张所故意咳嗽了一声,看着牛娃说道:“刘立,你出来一下。” 牛娃一步步走到了张所面前,忽然他一回头,冲着我们强笑道:“哥,各位兄弟,小弟我先走一步了,你们,你们多保重!”说完,牛娃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牢房。两个武警押着牛娃,将他带走了。 看着牛娃远远离去的背影,我忽然感觉有些头晕目眩,一屁股坐在床上后,我的双腿开始轻微的颤抖,大脑一片空白:走了,牛娃就这么走了,以后不管我是生是死,我都无法再见到这个兄弟了。 就在牛娃跨出院门的那一瞬间,恍惚中我又好像看到年少时的那个每天清晨和我一起背着书包出门的身影,一路欢声笑语……我们曾经都追求过生的希望,但如今却是踏向了死亡的绝望。 张所走后,我知道我跟李林马上也要回去了,随着大门再次的关闭,所有的人都恢复了往常,该洗漱洗漱,该抽烟的继续抽烟,几个在牢房里地位很低的“马桶哥”依然是蹲在角落里,只是唯一不同的是,牢房里的人谁没有说话,也许是因为对于刚才那一幕有着深刻的感慨吧!而我双眼空洞地看着大门,不知道等待着我的未来又会是什么。 终于,有人忍不住这压抑沉闷的气氛,一个看上去像是新来的小声问兔子:“大哥,你说这么早就被交出去,是不是马上就要吃枪子啊!” 兔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他妈不知道就别乱嚼舌根子,现在出去还得解镣铐,换绳子,估计还得有个公判大会,然后才是验明正身,押赴刑场。” 那哥们赶紧问:“验明正身怎么验?是不是还得验血型,指纹,dna什么的。” 兔子刚吸进一口烟,听了他这话呛得全喷了出来:“你他妈美国电影看多了吧!那样的话不得枪毙半个月这人还没死?验明正身其实特简单,就是问一句,你是不是某某,犯人说是,这就行了。” 其实做过武警的我清楚地知道,犯人从监舍里押出去之后,先得去脚镣手铐,换上绳子。如果不公审的话,就马上验明正身。确定是这个人,就在身上贴个名条,然后就带到刑场枪毙了。一般刑场是临时选择的,没有人知道在哪儿,只有开道的车才知道。如果犯人在路上交代了其他重大案情,那么完全可以停止执行,事实要是确定就有可能改判。有些犯人知道自己最终可能枪毙,就一直留着一点“秘密”,等最后时刻说出来。 就是一会儿的时间,张所长急急匆匆地赶来把我和李林带了回去,或许他也是因为把我这个死刑犯放在其他监舍里不安全吧! 回到我们号里,张所长把我先关了进去,然后单独带走了李林,我知道他肯定是问问我有没有和牛娃说什么,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 此后的一段日子,或许是因为牛娃的死使得号里的气氛过于压抑吧!一直能吃能睡的商贾一反常态的烦躁。没有了刑床的约束,他经常独自一人就好像动物园的狼一样,在院里号里转着圈,仿佛胸中有多少千秋未尽之愿似的。 李林见商贾最近有点反常,以为他是为身后的事心焦,就好心问他要不要写遗书,好给他安排纸笔。谁料他居然自信满满的一扬眉:“兄弟,谢谢你的好意了,但是我相信我肯定死不了的。跟你说个秘密……”他伏在李林耳朵上,但又好像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大声道,“我那个表婶也喜欢我,你知道不?我估计她现在肯定在外面为我奔走呼吁,所以我死不了的!” 李林当即被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半天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商贾啊商贾,你信不?你这次算彻底完了。你要能活,那整个看守所的死刑犯都能活。” 商贾轻蔑地撇了撇嘴:“我和你们能一样吗?你们这些庸俗的人是不会懂的!”随即他换了一副严肃郑重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道:“thisisagreatlove!” “啪”李林一个清脆的耳光直接扇在商贾脸上,也很严肃地说:“说国语,please!” 商贾被这个耳光扇晕了,半天没回过神来,他捂着脸委屈地说道:“夏虫不可语冰!跟你们这些心中没有梦的人讲不清楚,梦想!知道吗?梦想!ihaveadream.我就是为追逐心中的梦想才杀人的……” 他的话还没讲完,李林将手中满满一杯茶水全泼在他脸上:“梦想有多远你就滚多远!跟你说了讲中文,你故意的是吧?醒醒吧!还他妈梦想呢,为梦想就杀人?老子的梦想是干了李嘉欣!要照你说的,得杀光情敌,那我得杀多少人啊?买颗原子弹都不够!我告诉你:听劝就赶紧写遗书,要不然到时候你爹妈连你的半个字儿都看不到。” 没想到商贾晃了晃脑袋,神情骄傲地说出一句让大家紧张半天的话:“要是真的改不了,我就越狱!反正啥准备我都做好了,就看这结果了。” 077新来的所长 越狱,所有的人在听完这一句话后都有些傻眼了,谁都知道,越狱这个词在看守所那是绝对敏感的词汇。商贾能说出这话来,要么他是疯了,要么是他有所准备,确实有这方面的想法。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像是嗅到了能立功减刑的机会,李林在跟我偷偷商量了下后,决定把商贾这个危险的想法报告给张所。 很巧合的是,下午我就被号里提去检查身体,使了一眼色后,李林作为陪护跟我一起来到了办公室。等所有的检查完毕后,我们被张所带到了办公室。 正当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时候,张所点上了一根烟,忽然问道:“最近那个商贾怎么样了,他的案子差不多也快结了,遗书写了吗?” 李林忙摇头,凑上前小声说道:“张所,这家伙可是个超人,脑子里想法根本不能以常理来判断,他可是到现在还幻想着自己能被无罪释放呢。” “无罪释放?这听起来新鲜,他有什么理由啊?”张所差点乐出声来,挥手示意让我们坐下。 李林苦笑道:“他说他是因为伟大的爱情进来的,北京最高法的法官也会被他的狗屁爱情所感动,然后当场释放他,所以他根本就不肯写遗书。” 张所乐了:“这个傻鸟,我当狱警那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新鲜事,他不愿写就算了,能规规矩矩上法场就得了。” 李林与我相视看了一眼后,咬咬牙为难地说道:“可是张所,这商贾跟屠富一样,脑子有些不正常,我怕他不会那么老实的。” “不老实?他以为他是谁啊!到了这儿还想耍什么。”张所敲了敲桌子,忽然面色一沉:“你们几个怂逼,不会是把他又给弄疯了吧?” 李林忙摆手:“不是,张所,这屠富他是自己疯的,你也知道,这屎盆子可千万不能往我们身上扣啊!商贾现在也在号子里蹲着呢,不信你去检查一下。”看了看左右,李林又说道:“张所,我要说的是,他要是简单的胡思乱想也就算了。” “你什么意思?”张所看着李林严肃的表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忙问道。 “商贾,商贾他可能在憋着法子越狱!”李林咽了个吐沫。 “什么!”张所脸色剧变,手中的香烟更是掉在了桌子上。“赶紧跟我说说,到底什么情况?” 李林点点头:“今天早上我问商贾要不要写遗书的时候,他说自己的案子肯定没问题,不会被判死的,还说他的表婶还在为他努力。当然,这个是鸟人鸟想法,咱不用管,关键是最后他还说实在要是真死,那就想办法越狱,而且还说准备都做好了。” “什么准备?”张所面色严峻地看着我俩。 “具体的他也没说,但是他进来的时候所有行李我都查了,根本就没有一点危险物品。张所,这事也蹊跷,也许是他胡言乱语也不一定,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俩才来报告您的。” “哦!你们俩做得很好。”他点点头,对李林说:“这样,你和梁海军这段时间多观察着点他,要是你俩不在号舍的时候也让周正平、姚康多看看,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乱子。”随即他又严厉的对我说:“还有你,秦寒。你和李文华、曹成伟给咱们所惹出这么大的事,现在不管二审是什么情况,就算是补偿吧!你也要配合所里做些工作,自己首先别有啥,其次就是没事也看着点!” 回去的路上,李林突然问我:“刚才听所长说起李文华,李文华那人是不是特别撩?” 我说:“咋了,他又有什么事?” “不是,你知道吗?他出事后到二院,也不知咋混的,现在又是二院的院霸了。二院以前他那个同案,就是姓马的那个,都叫他小马的,现在对他言听计从,都被他架空了!所里一看这不行,又给他调到三院,结果人去没多长时间,又把一号的老毒挤下来了。真他妈强大呀!老话说的好啊:狗行千里吃屎,狼行千里吃肉。真他妈没错!” 李文华的能力我很清楚,所以听了李林的话我只是微微的吃惊了一下。随即冷冷地一笑:“对的,他是狼,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十月国庆节的假期刚一结束,有两件事发生,一是屠富的病情稳定一些了,又被送回了号里,毕竟他是死刑犯,别地他也去不了。但他看上去还是疯疯癫癫的样子,让人很是郁闷。第二件事就是,所里调来了一个常务副所长,主抓监管。其实这名字是他们自己安的。据我所知好像根本就没这编制。 张所长和梁所长一来上班就分别给我们所有的号子办了招呼:“来的人是上面派来的,最近所里接二连三的出事,搞得整个系统很头痛,所以就空降干部下来,上面来的都比较牛,我们很多事也没办法,招呼给你们打到前面,最好都规矩一点,不然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们。” 梁所长说的更夸张:“新来的警官连所长都管不了,别到时候有啥事说我和张所长不管你们。” “那新来的是谁啊?”梁海军插嘴问了一句。 “我他妈哪知道啊!人过几天才来的。我从下午下了班也要休息两天,所以最近你们都规矩点。”他自己也觉得话说的有点重,又摆摆手说:“不过也没事,任何管教都不是疯子,只要你们不乍翅儿,谁又会为难你们呢?” 我们一想,梁所说的也是,哪个警察都是想平安无事,谁又不是跟你有仇? 但往往事与愿违,我们都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唉!服刑改造最忌盲目乐观。 又过了几天的一个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张所长陪着那个姗姗来迟的副所长一个一个号子开始巡视,介绍情况,我们一院便首当其冲。 新来的副所长姓王,人还年轻,身体很是强壮,像个拳击手一样,加上他后来的举动,我们便送了他一个外号——泰森! 介绍到我们号子,所长把我们一个一个叫起来,让泰森了解情况。别人倒还罢了,就是李林,他足足盯了有半分钟,看的李林冒了一身冷汗。 介绍完毕以后,泰森没有急于离开,还跟我们讲了几句话。 “我是从市里直接调派下来的,姓王,主要分管日常管理工作。我知道,咱们看守所有个很不好的习惯,犯人都喜欢管所长叫叔,这他妈什么臭毛病!我要把话说在前面,你们任何人都要称呼我王所长,别他妈套近乎!你们一院这个号子是所里的重点监号,但是据我所知,你们故事还挺多。听说前两天,还疯了一个犯人,我可跟你们说,现在我来了,谁要是再敢乍翅,小心我把你屎花子抠出来!不信的话就去打听打听,我在市刑警队待了多年,多厉害的人我都见过,谁有兴趣欢迎来试试。” 我们大家听的心里一阵晃悠,这话讲的他妈啥水平啊?这是要给我们下马威呀!看来,此人不是个善茬,以后要多加注意,别有什么事犯他手里了。 哪知道,这世上的事情就是怕什么来什么。第三天我们号里就又出事了。 078不行就越狱 当天晚上,以前经常和我聊天的周正平突然给我眨眼睛,最近几天他跟屠富过从甚密。整天嘀嘀咕咕的,也不和大伙说话。我们都不想理他,你不跟咱们说话,跟他妈一个疯子有什么好说的呀!所以所有人最近就几乎和他没说过话。 现在想想死刑号里是要比其他号子宽松得多,最起码没事不用一天老盘着打坐,在这里最起码没事还可以聊聊天,打发一下时间,舒缓一下情绪。但是凡事有其利必有其弊,聊着聊着往往就聊出问题来了。 我看见他跟我眨眼,想想有日子没和他好好聊聊了,就提着脚镣来到他身边,问他:“怎么?要聊聊?” 他点点头,我递给他一支烟,问:“说吧!想聊点啥?”他摇摇头:“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除了聊我的案子还能聊啥?我后天就开庭了,这下有可能真得死。” 我宽慰他说道:“没事的,别想那么多,还记得我那个表弟吗?狗娃,就是前几天上路的牛娃的弟弟。” “记得,咋了?”周正平眼巴巴地望着我,好像下一刻从我嘴里就会对他进行宣判。 “他和你几乎一样,也是致使被害人心脏病发作死亡。他都没判死。你怕什么?” 正说着话,屠富走了过来,憨憨地说:“正平呀!我弄死了人我都不怕,你怕个俅啊!大不了越狱呗?”周正平当即把手上的烟头砸到了屠富身上:“我操你妈屠傻子,你知道个俅啊?天天跟我说越狱越狱,你他娘的要是有本事从监舍里跑出去,我就天天跪在地上给你舔鞋!”屠富拍了拍身上的烟灰:“我看你才是傻的咧!你不会从法院跑啊?”周正平闻言就要站起来打他,结果还没等直起身子,屠富早就嘻嘻哈哈地跑开。 “我看他是真被咱们给打傻了。”周正平叹着气复而坐下。我笑呵呵地看了看跑到号子另一头里做鬼脸的屠富,对周正平说:“以前他傻不傻我不知道,现在我可真觉得他是傻的。你可不能听傻子的话,不跑还能保命,要是跑了,就真的什么都不好说!” 周正平点点头:“放心吧!他傻我可不傻。这个狗杂碎已经跟我说了不止一次两次了,每天只要一见到我就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他的宏伟计划,我听都听恶心了。” 我说:“那就好,我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马上就开庭了,好好想想怎么申辩是正经。”说着我就要站起来去睡觉。周正平忽然叫住我:“胖子,晚上值班咱俩值头班吧?我想跟你聊聊。” 我一皱眉:“估计不行吧?我都已经判了,林哥肯定不让我值班!” 听了我的话他显得很失望,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又摇了摇脑袋什么也没说。 到了床上,李林瞄了一眼周正平,小声问我:“正平开机了?” 我一愣,忽然想起来周正平已经很久没有跟李林聊天了,于是赶紧答应:“他这段时间因为马上就要开庭了,所以心里压力很大。今天下午跟我聊天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我担心出点什么事就糟了。” 李林点点头:“聊聊也好,省的到时候判决下来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你把你自己的心态也调整好,过段时间就要二审了,你也得有个思想准备。”我苦笑着点点头:“放心吧哥,我都已经给自己判死了,只要不是拉出去凌迟剥皮,我都能接受。” 李林看看我,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欲言又止,把身子重重地砸在床上睡了。 令人奇怪的是,第二天早上从吃了饭开始,周正平就把屠富叫到一边聊天。两个人连说带画,一直聊到下午。李林看到了悄悄地把梁海军和我叫到一边:“这周正平怎么跟屠富勾搭到一起了?你们留点神,我担心这俩杂碎给我啷个里。” 梁海军递给李林一支烟,摇头道:“一个傻子能有多大本事?再说了,正平再笨,也不至于去听一个傻子的指挥吧?” 李林一摆手:“不一定,我看这个屠富是看出来便宜了,他要是一直说自己是傻子,指不定就能搞个精神病的证明呢?可千万别忽视了!” 晚上周正平就早早躺下睡觉了。我们都没有在意,毕竟明天他要开庭,养足精神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天一早没等放饭他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铺上等待管教喊他。我和李林、梁海军几个都轮番上去跟他说祝福话,什么罪不至死、早日出狱之类地说了好几遍。但是周正平看上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每次说完话,只是象征性的笑笑,或者勉强说出一句“但愿吧”就了事。 经过最近这段时间的苦等,周正平已经完全丧失了当初我来时的威风,变得灰头土脸。不过至少今天他的案子就可以尘埃落定,是死是活晚上就可见分晓。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他有些忐忑不安。 “胖子,你说我到底会不会死?”临吃早饭前,他问我。 “怎么可能?我还是那句话,我表弟他们四条人命他都活了,你一个酒后失手算啥?有点信心!” “可我真是怕!” “别怕!你就是怕的走不动路今天也得出去听判去,拿出点精神,晚上我出钱,我们好庆祝一下!” 周正平不言语了,只是微微的冲我一笑,便自己一个人走进监仓,直勾勾地盯着监仓门不动。 过了会,王所站在院子里喊了声:“周正平,开庭!”他闻声几乎从床上弹了起来,打开门后,低着头就冲了出去。 李林看着周正平的背影,说了句:“这小子傻了,我怎么感觉他这是放了,而不是开庭?哪儿见过开庭都这么高兴的!” 梁海军摇摇头:“等了这么久,就想赶紧知道结果。没事儿的,不用担心。”又看了一眼屠富,开玩笑地说:“神经病肯定不传染,放心吧!” 李林没有理会我的玩笑,只是若有所思地说:“不对,我总觉得这里有事儿。”他转头看看梁海军:“我觉着,要么就是他有其他活命的把握,要么就是这小子开始想歪招了。晚上他回来咱俩问。” 结果没到晚上,李林的担心就变成了事实:一院只保持了一周的风平浪静又被周正平打破。 079周正平跑了 中午大概有个十二点多钟的时候,姚康正在罚何森倒背监规,李林皱着眉头发了半天愣,忽然问:“今天管教是谁值班?”梁海军看了看自制的日历,回身答道:“新来的那个吧?早上王所提的正平走的。”李林摇摇头:“不对,我怎么好像听见梁所的动静了?好像还有张所长。” 话音还未落,号子门就打开了。梁所怒气冲天的喊:“都他娘的到院里蹲着!”李林赶紧站起来:“梁所,出啥事儿了?”梁所狠狠地瞪了李林一眼:“说话没听见吗?蹲着去!让你这个不操心的当号长,我真是瞎了眼睛!啥事儿都办不成不说,一院二号三天两头的闹事!”李林不好再问,赶紧随着大家一起跑出去蹲下。 “这几天你们谁和周正平谈过话?”张所长问,“那个李林,你说!” 李林抬头回答:“报告所长,最近这段时间周正平和别人的交流很少。就前天晚上秦寒和他说了几句话,昨天他和屠富聊了一天。” “你都说什么了?”梁所长盯着我。 “就是聊了聊他的案子的事,另外他心情一直不好,我就劝了劝他。”我神色坦然。 “你呢?你跟周正平说什么了?” 屠富赶紧摆手:“报告管教,我可真的什么都没说!我就跟他总是开玩笑,然后他也时不时地跟我说几句玩笑话。管教,我从医院回来以后可最乖了!” 张所一下子火了:“开玩笑?有开一整天玩笑的吗?一个个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你们是不是他娘的想戴镣了?上次没关你们禁闭,皮痒痒是吗?李林你先跟我们到管教办公室!回头一个个地问!” 我点点头,站起身来跟着他们往外走,正要关闭号门的时候,李林忽然问了句:“梁所,周正平到底咋了?” 梁所狠狠地瞪了李林一眼:“跑了!” “跑了?”李林脸色顿时大变,“咋跑的?” “咋跑的?”梁所气呼呼地看着李林,“让你当号长就是让你盯着这些人不要有对抗审讯的行为的,结果你倒好,周正平从起诉下来就开始策划,你到现在不知道?休庭的时候去厕所,跳楼跑的!” “几楼啊梁所,抓住了吗?”我赶紧问。 “三楼,跳下去腿就摔断了。现在医院躺着呢!” 周正平是趁着法警疏忽,从三楼的厕所跳下去的。据说当时虽然有两个法警跟着他到厕所,但是他还是以各种理由支走了一个法警后,趁着另外一个法警不备,打开窗户便纵身一跃。而且后来经过梁所将近几个小时的盘问,终于知道这一切都是屠富策划周正平去做的。屠富有个远房的表哥在l市县法院工作,他很清楚l县法院的楼层结构和刑庭布局。而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让周正平去做一次探路石,一旦正平成功,他就可以按照事先跟正平说过的原路线逃脱。但是屠富机关算尽,他却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个方面:三楼,一个没有任何束缚的人跳下去都难保会不会摔断腿,何况是一个被戴了铐子的犯人。 由于周正平的受伤,他的审判被推迟了两周。而他本人也被送到了医院进行治疗。梁所说,这下估计我们谁都看不到周正平了,就算是他没有判死,等他的腿完全恢复,也就直接送监狱服刑去了。而屠富,理所当然的被关了禁闭,开放之日再议,弄不好还要以教唆罪加刑。 全监仓的人都为正平感到可惜。李林说,正平要是不跑估计还能活,这一跑,估计要连命都跑丢了。而正平逃的事不到一天时间就在整个看守所传开,一时间看守所的流行语变为:“实在不行就跳楼!” 周正平事件发生后,梁所本打算撤了李林的号长职务,但是看了一下全所,既有经验而且能把重刑犯镇住的也就只有李林和梁海军了。于是梁所只好口头批评了几句就作罢。但是让梁所没想到的是,周正平的事件仅仅是看守所危机的一个开头而已。 仅仅在周正平出事后的第五天,二院就有一个罪犯,在法院用和正平几乎同出一辙的方法成功逃狱,虽然他在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内就被抓住,但是这足以让很多的危险分子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张所明显闻出了二队的空气中有暴动的味道,赶紧临时把每个班号里有可能组织越狱的刺儿头全部分散关押。可尽管如此,三四天后,还是有两个人在法院暴动逃脱,而且这两个人在跑的时候还打倒了一个法警,顿时,连公安部的人都开始关注这件事。派了省厅、省高法、高检、监狱局的领导们轮番来号里检查,这一检查不要紧,全看守所通过匿名举报上来的有逃脱想法的居然有十几个人,甚至还包括女号的两个。频繁的检查不但折腾得我们没有休息时间,连所长都有些心力交瘁。 “你们这群杂碎是打算要我的老命啊!”梁所一次放风时抱怨,“我在看守所工作几十年了,年年评先进、评劳模。你们想我在这背个处分回家还是直接判个玩忽职守,和你们关在一起?” 李林赶紧递给梁所一支烟:“梁所,我们肯定是希望你在这干干净净地光荣退休。但是这种事情我们确实是防备不及啊!” “扯淡!”梁所接过烟点燃,“你就说你们二号最近出了多少事?从头到尾都是先事发,后知情,你们什么时候能提前给我个信儿?我问你李林,下一步你们是不是打算把我打倒,直接越狱了?” 李林笑嘻嘻地摇头:“没有没有,梁所,这事儿你真的是多心了。您看这段时间检举举报,咱们一院不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吗?没什么大事了,要是再有事我肯定第一个给您汇报!” “还汇报个俅啊!两个法院的法警队长现在都被撤职了知道吗?连续多起脱逃事件,虽然很快都给抓回来了,那几个犯人也没有继续在社会上作恶,但是只要人跑了,就得有人负责!”梁所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一脸疲惫地往墙上一靠,“虽然说这几次人都不是从我这儿跑的,但是越狱的头子是从周正平这开的,我看这次最轻都是通报批评了……唉!我他娘干干净净一辈子,毁到你们这群杂碎身上了!” 080指鹿为马 梁所长被接二连三的事情搞得心力交瘁,等周正平的事情稍微安定一点他就请假回去休息了,看着他那十几天仿佛就衰老了几岁的面容,我们都觉得他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在梁所长休息期间新来的王所长代替他代管一院,也正是这几天,让我们好好见识了一下泰森的专横和跋扈。 这天是周末,泰森值连班,也就是说四十八个小时之内都是他值班,这也正给了他发挥的时间和机会。 早上一吃过饭,泰森就把李林叫出去谈话了,一直到下午李林才捂着腮帮子回来,我们一看,好家伙!整个面颊都肿了,一边脸上一个清晰的五指印,众人大惊,纷纷问是怎么回事。要知道李林一直是深受所里信任的犯人,帮助看守所看护开导安抚死刑犯,一直表现还好,可谓是所里的骨干犯人,怎么就会挨打呢? 李林点上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两口,才愤愤地说:“他妈的!这家伙是条疯狗,完全不讲道理!” 听着李林的叙述我们才知道,原来李林跟泰森一出去,到了值班室,泰森给他了一份监规,让他蹲着看,便不再理会他,泰森坐在椅子上,翻出一大堆档案出来看,但是就是不理他。过了一会儿,他有些蹲不住了,身子自然的挺了挺。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泰森一个箭步冲过来,一巴掌就扇了过去:“你他妈的这么一会儿都蹲不住吗?”他当即想要避开,但是泰森出手的速度非常快,尽管他使劲往后退了一下,脸上还是狠狠地挨了一下。泰森冷笑了一声:“行啊?身手不错!”泰森蹲在他的面前:“我听说所里给你安排了给死囚做看护安抚的任务?”他赶紧点点头:“是的,所长。” “那你做的怎么样啊?”泰森阴恻恻地问。 他低下头:“我干的时间不长,一共就送走几个人,觉得基本上完成了任务。” 话音未落,泰森一伸手狠狠地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咆哮道:“完成了任务?那最近出了这么多事?他妈的!有事就赶紧向管教报告,这个没人教你吗?”他低着头身子努力地向后倾:“所长,我知道有事要报告,但是他们有什么事情也不一定都让我知道啊!” 所长的手又伸了过来,还是打在他的脸上:“放屁!所里把你弄到一院做什么你不知道吗?我听说你们号里那个屠富就是你在二号的时候变傻的,你去了二号,号子里的事情就从来没有停过!你是这样完成任务的吗?” 这恐怕是李林第一次挨警察的打。尽管他知道所长可能不会像号里的犯人打犯人那样花样繁多,但是蹲在我面前的这个人人高马大,几记重拳过来,无论如何他是吃不消的。 好在泰森看到他没有据理力争,就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问我:“这次看守所接二连三的法庭脱逃事件,是不是从你们二号开始的?” 他想到第一个跑的周正平的确是从二号出去的,只好好点点头:“是。” “是你指使的吗?” “不是!”他吓得差点坐在地上,赶紧慌慌张张的摆手。 “不是?”泰森黑着脸看他,“那咱们就做好好调查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你在中间捣鬼!我还告诉你,我认识撩人多了,还真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能煽风点火的! 听了李林的叙述,姚康第一个就炸了起来:“他妈的这不是找事吗?简直是莫名其妙!” “可不是吗?我他妈招谁惹谁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到头来屎盆子全扣在我的头上!”李林也很是气愤。 “我说林哥,该不是这事儿出了以后咱犯人里除了屠富以外还要找个背锅的吧?”我给李林续了一根烟,接着问道。 “谁他妈知道呢,爱谁谁,我他妈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要不找我就行了。”李林吐了一口烟,重重地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 “革命斗争最忌掉以轻心!我看这样子好像就是准备找你呀!” 仿佛是要印证我的话似的,我话音刚落,院子的大门咣当一下就开了。就听泰森暴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都把衣服穿好,坐到床上!” 大家闻言如临大敌,纷纷正襟危坐。 门一打开,泰森在号子里扫了一圈,阴笑着说道:“哎唷!在开会呀?” 李林赔着笑赶紧站起来,掏出一根烟递了上去:“这不正传达您的指示呢吗?” 泰森挡开了他的烟,一巴掌扇在李林脸上,眼一瞪:“少他妈来这一套!传达我的指示?我看是在开牢头狱霸碰头会吧?”不等李林回答,他就唾沫星子四溅的说开了:“你们都给我听着!最近一段时间,所里接二连三的出事,我在市里都听说了,看不出来呀!小小的l县看守所真是藏龙卧虎哇!现在既然我来了,那我就要寻找原因,找出罪魁祸首,去掉这个毒瘤!”说着,他指着李林:“一切的事情都是从你们号出的,我怀疑这个杂碎就是个搅屎棍!说不定周正平越狱的事就是他指使的,等会儿你们跟我到办公室去接受调查,检举揭发。” 我这时插了一句:“王所长,我想你应该把事情调查清楚,不要冤枉好人,李林的工作和改造表现大家有目共睹,怎么可能指使周正平去跳楼呢?” 泰森一听我这话,破口大骂道:“我问你了吗?你是哪根葱?分尸吃人的畜生!还好意思抱打不平!给我装大侠是不是?不看你死刑镣都扎上了,我他妈今天非收拾你不可。” 我被他一骂便不再言语,心里想,跟这种人多说一句都是废话。 接下来我们一个一个被带到办公室谈话,谈过的就集中在院子里,不让进号子,还让劳动号子看着我们,为的是防止我们互相串通。 在整个过程中,我们大家都很坦然,心里想,这不是开玩笑吗?这么无稽的事情能调查出来什么? 好不容易所有人都回来了,泰森拿着一沓子谈话笔录进了院子,皮笑肉不笑的对李林说:“人缘很好嘛!威信很高嘛!都说跟你没关系。” 李林笑了一下:“啥威信哟!他们只是实事求是。” 泰森哈哈一笑:“先别高兴太早。”说着扬了扬手中的谈话笔录:“这里面可有一个人说和你有关系哟!” 啊?我们所有人闻言都傻了眼…… 081内奸 泰森得意地看着我们吃惊的表情,手里的笔录抖得哗啦哗啦作响:“你们以为你们就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看来还是有人靠拢政府的嘛!” 李林惊愕之余,急忙叫道:“所长,我冤枉啊!你不能拿一个人的话当事实啊!还有十十几个说和我没关系的!”泰森伸腿就在他肩膀上狠狠地踢下去:“我就是信这一个人的话了,你他娘的能怎么样?把你都没法了,我还能管得了这个监号吗?”说着,他回头冲监道里的杂役喊:“劳动号,给我送过来一副大镣!我让他再嘴硬!” 梁海军赶紧站起身:“所长,这话不是这么说的。您先消消气,李林在号里从来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还帮着做死刑犯的工作,您可不能相信小人的话啊!他身体素质不怎么样,一副大镣给砸上,还怎么做事呀?” “让你说话了吗?”泰森伸手就给梁海军一巴掌,“监规里怎么说的?要服从管教干部的管理,你们都背到九霄云外去了吗?我说扎就扎!告诉你,要不是看他扎上镣号里没人管,我马上就把你和这个杂碎一起关禁闭!蹲着去!” 大镣很快拿来了,那是一付几十斤的重镣,砸在李林的脚腕上,他甚至连走路都困难。镣砸好后,泰森满意地点点头:“都好好给我想想!以后这种检举揭发的事我会经常搞得你们都小心点!”说着,转身扬长而去。 一回到号里,所有的人都很生气,李林的脸都气白了:“他妈的,平时我待你们不错吧!关键时候给我玩阴的,害老子?老子不好受,你们都不会好受!你们哪只眼睛看见我挑唆周正平跑了?今天要是把这个害我的人查不出来——”说着他给梁海军说:“从这顿开始都别他妈吃饭了!什么时候查清了什么时候再开伙!” 这一下可苦了号里的人了,平时的饭菜里本就毫无油水可言,所以“一顿不吃饿得慌”这句话在看守所里被体现得淋漓尽致。下午吃饭的时候,一桶“水上漂”被姚康直接倒进了马桶,而平常领的二十个馒头今天也只领了十个,放在储物的盆里。 李林、梁海军豁出去了,自己陪着一群人饿肚子。所有人一边抵抗着饥饿一边骂骂咧咧的挨个询问到底是谁写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开饭的时候,姚康打了饭以后看着李林的脸色……李林环视一圈见没有人坦白,于是不顾众人渴盼的眼神,大手一挥。姚康提着饭就往马桶跟前走。 号子里一下子炸了锅,纷纷破口大骂那个无中生有,害的大家不能吃饭的家伙。就连一直不说话的商贾都站了起来:“那个告发的朋友,不要这个样子嘛!这个样子不好。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自己不承认会连累了大家的,还是主动说出来吧!坦白从宽嘛!”这也是他第一次说话没有遭到打击。 梁海军也“嚯”的一下站了起来:“操,你们到底是谁干的站起来啊!别他娘的为了自己一个人舒服,把我们全给害了!我把话放在这儿,今儿晚上要是主动承认了,我不砸他。要是被别人举报出来,爷爷打的他后悔爹妈为什么要生出他!” 梁海军此言一出,大家七嘴八舌道:“真鸡吧狠,林哥平时对咱都挺不错的,居然想到害他!妈的,举报就能减刑吗?” “操,都不说,饿就饿着吧!我就不信每个人都不知道。” “你说这屠富到底有没有神经病啊?他要是有的话,怎么能想出这种办法?” “屠富有没有神经病我不知道,我怎么总觉得这个新所长和屠富有关系?”过了一会儿,李林摆摆手:“先别吵,我再问一遍:有人知道吗?” 结果没有一个人说话。李林急了:“行,有椽子!姚康把饭倒了!” 姚康点点头,拎起桶就要往马桶倒。这时新被调进来的一个抢劫杀人犯罗浩一把拽住姚康,对李林说:“哥,我新进来的,知道说话没啥分量。但是你就再给大家几分钟时间吧!要是大家都还没想好呢? 李林点点头“好,再给五分钟!姚康你就在马桶边站着,五分钟再没人认就倒了!” 我这时也是很饿了,看看情势危急就忍不住对李林说:“林哥,你怕是气糊涂了吧?” “咋了?为啥这么说?”李林拖着镣蹭到了我身边。 我附在李林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他还没听完就一拍大腿:“操!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呢?” 他几步挪到窗边大声喊道:“报告政府,报告政府!” 大家都很是诧异,罗浩问我:“胖哥,林哥该不是真气糊涂了吧?难道他是想直接找泰森问?”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泰森很快就来了,风门一打开,一张臭脸就摆上了:“啥情况?又是什么屁事情?” “报告所长,我的胃病犯了,想要点热水。”李林的表情要多痛苦有多痛苦。 “妈的,我以为你们在号里发现恐怖分子了呢。这点屁事儿就打报告?”泰森眼睛鼓得像铜铃一样。 “王所,求您了。”李林手捧着肚子身子扭来扭去,我觉得这家伙要在外面搞表演说不定咱中国早捧回一奥斯卡小金人了 “等着!”说完泰森乓的一声关上了风门。 开水过了一会儿劳动号子的人就送来了,李林接过水后给门外的人发了一根烟:“嘿!是你呀!”随即给姚康招招手,姚康会意地从床下拿出几盒精品云烟,李林接过去递了出去。然后就趴在风门上和门外的那个劳动号低声交谈起来。 他们说了些什么,号里没有一个人听见,甚至连门外是哪个劳动号都不知道。但我却知道李林在说什么。开玩笑!看守所资源如此匮乏,能给几盒精品云烟。那还不掏点东西? 他们的谈话很短就结束了。李林坐了回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给姚康说了一句:“吃饭吧!” 众人发出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几乎是从床上扑了下来,都端起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饭食,狼吞虎咽起来。 尽管没有一个人说话,但我知道,在这片咀嚼声中,蕴藏着巨大的风暴。 082我要去马赛 果然,到了晚上的时候,李林开始发飙了。 其实我心里清清楚楚,要不是为了保护给他通风报信的劳动号,他恐怕当时就爆发了,不过我也理解,他自从进看守所以后基本上就没有吃过亏。哪晓得这次被自己号里的人给阴了。肯定心中忿忿不平。 夜幕一降临,李林就让号里所有人全部停止闲聊,一律端坐于床上。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梁海军、姚康等几个前面睡的人,由于事先得到消息,所以没流露出多吃惊的表情。 李林点燃了一根烟,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吸着。整个号里的空气在这种沉默中越来越压抑。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大家由于长时间的等待神经刚有所放松的时候,李林突然将手的烟盒狠狠地砸向其中的一个人。 “我操你妈的!哑木匠盖大房,我没看出来啊!”李林破口大骂。 虽然我早已知道今晚这人必要遭殃。但说实话,我也很好奇究竟是谁?顺着烟盒砸向的地方一看,我不禁吃了一惊,怎么会是他? 看守所有一种人,从进来到释放或送走,你就根本感觉不到号里有这个人存在。他们一天到晚既不说话,任何人指挥他们,他们都会唯唯诺诺的照办。没事就一个人蹲着,要不就是把号里面交给他的活一遍又一遍的干。换句话说,这一类人就是看守所里这些坏人中的老实人。他们的犯罪多半是因为愚昧。由于不生事,所以大家一般也就不为难这种人。经常你就或遗忘他的存在。 而李林骂的恰恰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姓什么至今我忘了,好像是叫王小平吧!因为从头至尾我们都是小平小平地叫着。说起这家伙的犯罪颇有意思,他的段子简直和小说一样。 小平出生于l县最偏远的一个镇最偏远的一个村,那里地处三省交界,虽然不说是十万大山,但也是深山老林,我听别人跟我说,人口普查都经常漏掉他们那个地方。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出来的小平却有一颗超乎寻常的浪漫和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心。 小平无法满足在山沟里自给自足的生活,不顾家人的劝说,硬是到县城来当搬运工,打工赚钱虽然很辛苦,但他却觉得即使这样也比在山沟里窝着强。这一干就是十年,十六岁离家,二十六岁才回去,怀揣着打工赚来的一点微薄积蓄,好不容易托人说了一个媳妇成了亲,婚后的日子虽然很甜蜜,但依然拢不住他那颗想飞的心。没有多久,他就继续返回了城里,依然干着他的老本行,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他的人生轨迹应该和万千的外出务工者毫无二致,但在这个时候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改变了他对整个人生的看法。 有一次,他给一家有钱人搬家,一不小心失手摔坏了那个女主人放在梳妆台上的一瓶香水,他是个老实人,主动向并没有发现此事的女主人说了表示愿意照价赔偿,女主人也大方的说不必了,又不是故意的。但是耿直的小平非要赔,后来,女主人也生气了,就说:“这瓶香水是我老公从马赛给我带回来的,价值几百美元呢,你也赔不起,还是算了。” 可怜小平这辈子连美元是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愣了好半天,才冒出了一句叫人啼笑皆非的话:“那也要赔!马赛在哪?哪个县的?我去买。” “法国!懂吗?国外!你看你是做拖拉机去还是坐班车去?土农民!”女主人被小平气得骂了他一句。 这一下就算是小平再不懂,也知道这个女主人是嘲笑他的。他生平最恨别人看不起农村人,于是就和这个女主人争了起来。末了,那个女主人说:“你这人咋回事?给你说了不用赔,你还要到马赛去给我买,你看你那样,还马赛呢,驻马店你都去不了!” 香水最终没赔,但是自尊心很强的小平,却被女主人的话深深的伤害了。他苦苦地思考了几天几夜,最终发下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誓言:一定要到马赛去! 接下来他就向人请教,终于弄清了去马赛的方法和路线,当然,他也知道了需要多么不菲的资金。他被那天文数字吓到了,心里琢磨着,就这样一天二十块钱的打工别说出国旅游保证金了,就是路费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攒得够? 但是小平的一颗心并没有因此而平静,目标的困难反而更激起了他的雄心壮志。就在这时,他在一户主顾家,听说女主人是死于车祸,男主人得到了十几万的保险赔偿金。 十几万!小平被这个数字刺激到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死人也值十几万! 这件事情给了他启发,已经被这个马赛愿望折磨得走火入魔的他竟然把目标对准了自己的妻子…… 后来,具体是怎么买保险,又是怎么策划的,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因为我们从头到尾没有见过他的起诉和判决书, 一发到他手上就被他吃掉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以这种另类的方式来忏悔自己的罪孽。 我们只知道他是投案自首的,听他自己说当他开着拖拉机撞死他妻子的那一刹那,所有不切合实际的梦都清醒了。他抱着自己妻子的尸首一路嚎啕大哭着走进了派出所…… 总之任何人听到他的案子,在感到好笑和不可思议的同时都会对他的这种固执感慨良久。 但令我们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一个看上去愚昧无知,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的人,居然把李林给阴了。 李林说着说着,越看越来气,越看浑身抖的越厉害。最后他狠狠地把烟往地上一扔,对姚康说:“你把小平给我揪过来!” 小平吓的脸都白了,浑身像筛糠一样地抖。李林伸手就是一个耳光,很快,他的脸颊就明显的红肿起来。 “没想到啊!搞了半天你当了炮手了?那个新来的所长是你爹吗?你他娘的哪只狗眼睛看见我让正平全跑了?又是哪只眼睛看见我让别的号地跑了?”李林暴跳如雷的骂。 小平紧紧地抱着脑袋哀号:“哥,我没看见。我是害怕我们要是不招的话,我们都得挨打啊!你看那个新来的所长刚一来就把你都给打了,要是不按他说的说,下一个轮到我们怎么办?”说着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哥,求你别打我啊!真的没想出卖您,那种时候我要是不说,其他人也会说的。” “放你娘的屁!”站在他身后的姚康上去就是一脚,“老子平生最恨这点炮的了!你别看我跟林哥没几天,但我觉得他够仗义!老子今晚上不把你大肠砸出来,我就不是你爹!” 083无果的商议 这时号里另一个杀人犯罗浩也给小平重重的一脚:“你他妈的这儿哪是怕被管教打,分明是对抗审讯、反对改造!你这种无中生有的货除了满脑子对抗社会主义专政制度,还能想其他的不?行,你不是怕被打吗?你爹我今天晚上给你舒舒筋骨,告诉你我打死的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李林一招手:“行了别打了,晚上慢慢的过场。明天开始,其他人吃饭,那个小平不给吃!姚康,撕条秋裤给我把脚镣裹上,这他妈磕的痛!” 李林伸手拽拽脚上的镣:“这个新来的也太狠了吧!刚进门就给我们个下马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他妈做了几条人命呢!我看咱们得找梁所反映反映了!”姚康也趴在他的脚边:“操,我怎么觉得秦寒、商贾的镣都没这么大呢?林哥,疼不疼?” 李林苦笑着摇摇头:“裹得挺厚的,疼倒不疼,就是走路太累。脚上挂这么大的铁家伙,要是跑步肯定比沙袋还好用。”坐在旁边的罗浩龇牙一笑:“林哥,我看你要是挂个一年两年的出去,你可是练出水上漂的功夫啦!”李林狠狠地在罗浩身上拍了一巴掌:“放你妈的狗臭屁!你咋不挂两年呢?”罗浩当即缩了回去,一脸委屈地说:“我这不是看您的心情不好,想逗逗您么?” 李林还要骂罗浩,被梁海军一把拽住:“行了林哥,别跟他一般见识。咱们得聊聊这个镣的事儿了。算算接见的日子没几天了,一见到你爸妈,不把家里的老人给心疼死啊!” 李林一摊手:“那你说咋办?你要是能想办法把我脚上的镣让管教下了,我请你吃一顿好的!” 梁海军拿起床上的一个烟盒,边弹烟灰边说:“林哥你看,咱们号里算下来谁最有面?无非就是你了。小平在咱们号里就是个闷屁,连跟他说话的份都没有。但是你可不一样,你是张所长眼里的骨干,咱看守所的重要犯人,甚至可以说是看守所的名人了!那个王所为啥一进来就先把你打倒?这不明显告诉院里的人,张所以前的那一套都作废吗?这样一来,我们就都知道了这个王所不吃张所那一套,以前的所有格局到他那里就得全部洗牌!往大了说,他这是对监队里的犯人进行再教育、再管理;说小了,就是看着张所年纪大心软,打算夺权呗!” “他不就市里派来的一个临时常务副所长吗?过了这阵子,他不还得走?”李林摇摇头,“再说了,看守所这个地方是所有警察都不愿意来的地方。哪儿也不能去,晚上值班连个盹都不敢打,他当了所长又能怎么样?我现在就一个想法,这是屠富家里人跟他套上关系了。” 姚康凑过来:“啥关系?” “俅关系!”李林瞪了他一眼,接着对梁海军说:“你看,屠富要是被砸上一个唆使他人脱逃的罪名,那他杀人的时候肯定就不是神经病了。你想啊!到现在他装傻大家都快相信了,结果他做了这个事,你说是个长脑子的人能相信他是个疯子?但是如果把这个事儿砸给我,那屠富就没事儿了。等过段时间周正平要是真的判死刑枪毙,那就是死无对证的事情啊!谁能知道屠富到底给周正平说了些啥?” 梁海军一摆手:“没那么简单,警察又不是吃素的,能不来问屠富和周正平?我觉得这件事如果按照你那么说的话,顶多就是帮屠富拖延一点时间。我估计,他家里到现在还在赶紧给他做犯罪时的精神鉴定吧!” 李林不耐烦地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算了算了,不想是为啥了。反正到头来这事儿也安不到我身上,我们瞎操个俅心?现在要想的是,怎么让老子的镣尽快摘下来。” 大家七嘴八舌,一群人围坐在一起一直商量到睡觉都没说出个所以然。姚康气得大骂:“操!什么东西嘛!人家姓王那是王侯将相的王,他姓王是王八犊子的王!” 罗浩也附和说:“就是,还文明执法呢,动不动就打人,他以为自己长得壮就是泰森呀?” “你们瞎吵吵什么?一天到晚尽说些没用的。都关机!”李林不耐烦地说。 梁海军这时接了一句:“嘿!你别说,泰森这个名字不错,以后就叫他泰森了!” 对于梁海军的嘲讽,李林毫无兴趣,唉声叹气地躺在床上,现在好了,由于脚镣和手铐之间连接的钢丝绳太短,他连睡觉都无法躺平。再加上热乎乎的被窝里几个铁家伙紧贴着皮肤,那种感觉我知道,确实难受,连翻身都困难。 钢丝绳的作用是让犯人弯着腰,无法攻击、无法逃跑。我都已经慢慢的习惯了,我教他怎么脱下外面的裤子,怎么翻身方便。梁海军看到大家都睡下了,亲自站起来,冲着姚康和罗浩一招手:“走,给小平做饭去!”这两个人都是好战分子,一听到要“开饭”,当即眼冒绿光,跳着从床边到了小平边上,一把把他扯到马桶边。 我赶紧一把拉住梁海军:“军子,今晚上可千万别动他!” “为啥?看守所里混,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点炮就得砸,何况还点林哥的炮,还他娘的是无中生有的炮!”气呼呼地看着早已抖成一团的小平。 我偷偷地用眼睛看了看窗外岗楼上武警巡逻的方向:“军子,那个泰森今晚上值连班,明天早上九点才下班呢!而且他今天刚把林哥治了,为啥没按惯例把小平调到其他号里?就是想看着我们打他,他肯定给楼上的武警打了招呼了,就等着我们动手呢,然后他忽然出现把我们全逮住!到时候他一问,小平一答,林哥这罪不是坐实了?咱们不是全军覆没了?” 084给他治治病 梁海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说咋办?” 我把他拽过来,伏在他耳朵上说:“军子,我觉得小平人还不坏,咱们是不是该给他吃就给他吃,该给他喝就给他喝,让他明天自己在张所和泰森的面前告诉他们是冤枉林哥的,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你是说他良心发现?你能相信这个杂碎能吃你这套?” “我信!”我坚信地点点头。唉!我他妈就是爱相信人。 “我不信!”梁海军一摆手,“你说的这个倒是个办法,但是肯定不能让他就这么过了。该走的过场必须得过,否则我们一院二号还有没有规矩了?!”说着,他挣脱我拽他衣服的手,径自走到姚康和罗浩身边耳语一番。很快,他又回到自己的床铺上躺下。 看到大家都躺好,姚康站在监仓的过道中间宣布:“说一下啊!今天晚上头班本来是罗浩和周正平的,但是周正平癫了,所以我和罗浩代替他。其他人现在睡觉!”众人都知道一场风雨要来,赶紧点头,倒头便睡。 姚康接着操着官腔:“这个,为了让值班工作顺利、有序的进行,今天晚上伟大的龟儿子小平跟我们一起值班!其他人睡觉,没叫你们起来,谁都不许起来!谁要是敢抬头看一眼,当场弄死!” 说着话我偷眼看到小平已经完全吓傻了。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姚康和罗浩,用他那一口独特的山区腔祈求:“莫打我,求你们咧……”姚康嘿嘿地笑:“我们说打你了吗?今儿晚上军哥特别吩咐不能打你!”小平看上去像松了一口气,一旁的梁海军把手中的烟头狠狠地砸在小平的身上:“高兴个俅!说不打你,没说不给你治病!” “啥……叫治病?” “问你个锤子!你病重,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久经战火的我很清楚梁海军口中的“治病”的意义,在三院这种“舒筋活络”的事很常见。 在以前的看守所里,打人的目的就是直接把人打到起不来为目的,打得越重越好。只要不死,什么问题都好解决。甚至就算是打死了,有些时候也会把这样的事情“内部消化”掉。但是自从出了刘三军的事以后,所里对牢头狱霸打击的力度越来越大,因此打人的目的也从打伤人,逐渐地变成打倒人的尊严。 有很多人的意志是坚强的,如果你仅仅给他身体上的打击,那他肯定不会服气,刘三军就是这类人的代表。但是如果你想别的办法把人的精神击垮,把人的尊严彻底揉碎,那么他自然会心服口服地服从管理,他会从心底开始了解只有合群才可以获得在看守所中的“舒适生活”。 当然了,这样的办法对早已丧失尊严的人是无效的,比如刘贵,他就是一根橡皮筋,你怎么拽它怎么跟你走,但是一松手还是会回归原位。唯一让它一直听话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拽断它。 而现在,我们还不能彻底打倒小平,因为我们还需要他帮李林解开镣铐。而且一旦今晚打倒,明天泰森就能知道我们是不是打了他,到那时候这个房间里戴镣的人就更多了。所以这个时候我们只能先击碎他的尊严,在他尊严尽失的时候,我帮他挽回一些颜面,这样他就能心甘情愿的为李林洗清不白之冤。 上面的这些话是梁海军偷偷告诉我的,他跟我耳语的时候,姚康和罗浩正像两只野狗围着猎物一样,目光凶残地盯着小平。 窗外的武警不可能一晚上都在我们这一动不动的。晚上大概十二点,每天晚上这个时候,值班的武警就会在巡查道上看各个监仓的情况,先是我们这一边,然后是三院那边。这样就构成了一个大概十分钟的实时监控疏忽时间。 而且墙角的马桶位置也是一个监控死角,无论你在这干什么,只要不整出大动静,都不会惊动正在巡逻的武警。 姚康先站了起来,他假装上厕所,没脱裤子蹲在了马桶的上面。接着,他冲小平一招手:“来吧!你是自己爬在我的面前呢,还是让罗浩把你砸倒?” “哥,求你们了,不要啊!”小平哀求道。罗浩上去就给他一个耳光:“你他妈的点炮的时候咋不说不要?你给我快点!早点完事我还想睡觉呢!” 小平还想祈求,没想到还没张开嘴就被罗浩一把扯到马桶上趴下,顿时,小平的祈求变成了“咕噜噜”的动静。 “饶命……饶……饶命啊……哥……哥哥……我真的……真的不行啦……”这时李林给了我一个眼色。 我赶紧爬了起来,在梁海军的帮助下,下了床走到马桶门口:“康娃,罗浩,先停一下让我问几句话。” 罗浩停下手:“大哥快点你最好快着点,我们可只有十分钟时间。” 我蹲在地上问:“我就一句话,你能帮林哥跟王所说说,你是因为害怕才说的林哥唆使的正平逃脱吗?” 小平如小鸡叨米般点头:“一定一定!我肯定明天一早就跟王所说!” “那你听见的林哥说逃狱的事情呢?” “都是我听错啦……”他哭号着,“谢谢你帮我求一下情吧!我真的知道错啦!” 我点点头,冲着姚康和罗浩一摆手:“算了,咱们不就是为了把这镣摘了吗?他都答应给王所说了,那就算了吧!” 姚康有点不解恨地说:“这种逼人就得治!点炮是一条,扭曲事实又是一条!别人根本没做的事儿硬说做了,这不是指驴为马吗?” “是指鹿为马。”我笑着更正。 “都一样,”他一甩手,“大哥你也别心软,被人冤枉的滋味儿我太知道啦!今儿我一定要砸死他!” 梁海军坐了起来:“行了康娃,日子长着呢!慢慢收拾,别一下子砸趴下!再说了,胖子说了,面子能不给吗?”姚康这才恶狠狠的在小平身上啐了一口,不甘心的转身离开。 小平已经完全不行了,呛得满嘴满鼻子都是臭水,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哭着对李林说:“大哥,明天一定告诉王所我是冤枉你的……” 085上面来人了 配合完了这场戏,我又觉得于心不忍。我看了看肮脏的马桶,又看了看狼狈的小平,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李林旁边才小声说:“唉!咱过分了。今天白天他已经知道是冤枉你的了,明儿早上张所来了跟他解释解释不就好了吗?这又是何必……” 李林冷冷的一笑:“你真不是属于牢里的人啊!这个地方,你不治他,他就得反过来治你!” 第二天早上张所还没来来上班,梁所就先进了院子。原来梁所一进门就听说二号昨天砸了一个重镣,连是谁都没问就急匆匆地跑到号舍,门还没完全打开,他便看到了弯着腰拖着脚镣的李林。 “咋啦?你个坏怂是不是又闯祸了?” 李林一下子变的愁眉苦脸起来,他跟一个怨妇一样的扶住姚康的肩膀,几乎带着哭腔对梁所说:“梁所,你可回来啦!你要给我做主啊!” 梁所一翻白眼:“有话会好好说吗?咋回事儿?” 李林没回答他,径自把自己的脸凑了上去,给他展示昨天被泰森留下的那几个指印:“您看看被打的,我娘看见还指不定有多心痛呢!这哪还是看守所啊!这分明是中美合作所啊!我比江姐还惨啊!” “放屁!”梁所气的差点给李林一巴掌,“别他妈在这丢人了,有事赶紧说,没事我他娘走了,哪儿有闲工夫跟你扯着闲淡?” 李林这才站直身子:“梁所,昨天你一走王所就来了。他说正平脱逃是我唆使和策划的,而且还把号里人全部做了隔离式谈话,结果王小平那个瓜娃说害怕被王所打,就在谈话时承认确实是我唆使的。这不,不但给砸上镣了,还打人。你看给打的……”李林又要诉苦,结果梁所没等他说就大吼:“关机!” 李林不说话了,梁所看了看他脸上的那块淤青,嘴里还嘟囔着:“周正平那个事情不是他和屠富都承认了吗?怎么现在又出新想法了?” 梁海军在一旁搭腔:“谁说不是呢?可昨天你一走,李林就被带到管教办公室了。王所给他好顿打!”梁所点点头:“王小平呢?” 小平赶紧从后面站了起来:“报告所长,我在。” “说说咋回事儿?”梁所长坐在床铺边上问。 还没等小平说话,罗浩和姚康就一并回过头去紧盯着他,小平看了看这两双可以杀人的眼睛,定定心神说:“报告管教,昨天王所来了之后就问是不是李林让周正平跑的,他当时脸拉的特别长。我害怕他打我,就在谈话的时候承认是李林让周正平跑的。我本来以为其他人也会这么说,而且单独谈话,别人也不知道谁说的……” “你看见李林教唆了吗?” “没有……” 梁所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那他妈的你是傻的吗?你没脑子吗?所长怎么会打你?你就不怕号里这群杂毛打你吗?” 小平吓的说话都含含糊糊:“所长,你让我跟王所再说一下吧!李林是冤枉的……”梁所气坏了,上前就给小平一巴掌:“你真是瓜娃啊!你那去法国的怪想法都把自己害成这个俅样子了,咋就不长记性呢?” 罗浩在一边挺着胸脯评论:“这样的瓜娃,打死最好!” “放屁!”梁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已经打过他了?” “没有没有!”罗浩赶紧摆手,“我就是昨天晚上问了问情况,让他帮林哥洗清冤枉咧,梁所你看我哪儿像个打架的人啊?我才来几天呀?这小平发起狠来能弄死我!” “弄死你?我看弄死你更好!省的给我惹事儿!”梁所回头看看李林,“具体啥情况我去问问王所,你先在号里盘着。” 李林赶紧点头致谢,梁所边走边嘟囔:“给死刑看护挂这么大的镣,不是成心想出事嘛!”梁所走之后,姚康开始盘在铺上骂小平,刚开始说的还有些道理,说什么点炮还算是你有积极改造的态度,可以理解,但是给别人身上泼脏水就是错误的,就是抵抗专政机关改造的行为。到了后来,干脆云山雾罩的扯出一大堆我们谁都不知道的,他自己惩恶扬善的“英雄故事”,夹杂着漫天的脏话教育小平。到了最后小平都听得越来越迷糊,差点就靠在马桶上睡着。当然,他使劲瞪大困倦眼睛的动作没逃过姚康的眼睛,几秒钟的时间,他顺理成章的挨了姚康几个大耳光。 十月初的天气还是热得让人难受,尽管李林腿上依然穿的大短裤,上身穿个无袖的t恤,但是汗水还是不停地往外冒。尤其是脚镣和皮肤接触的地方由于有很厚的绒布,汗流得更多,再加上从昨天到今天李林多走了几步路,两天时间脚踝的皮肤就磨破了。梁海军瞧了瞧李林的腿,骂咧咧地说:“这个王八蛋泰森,这是软刀子杀人啊!”他抓住镣,抬头问李林:“林哥,没看出来啊!你这皮肤咋这么嫩?” 无心玩笑得李林叹了口气:“等明天这事儿我得跟所长再好好反映反映,不能吃这闷亏呀!再这样,这个监护我他妈不干了!” 不过想想也是,他一直在看守所都是所长信任的人,乍一下整副大镣挂上,无论是面子上,心理上,还是身体上都受不了。连我看着都觉得有些不合适。 事实证明我们都是看三国流泪——替古人担忧。 临近中午,号子门又被打开了,这回进来的不仅仅是张所,还有王所、梁所以及一个不认识的胖警察,看打扮,至少也是个局级干部了。 “蹲下!”所长在开门前就喊了一声。李林伸头从窗户上瞧了一眼,赶紧随着张所的声音叫:“蹲!”话音刚落,几个人就一起来到了号里。 “首长好!”这时看守所的规矩——大家齐声喊道。 “嗯!礼节礼貌做得很不错啊!”为首的那个警察很满意。 李林首先站起来一个报告:“报告首长,l县看守所一院二号全体在押二十二名人犯正在休息,请您指示!” 那个警察点点头,突然问:“你们谁叫李林啊?” 086阎王好见小鬼难搪 李林闻言赶紧一个立正:“报告,我是李林!”那个干部微笑着打量了他一下:“嗯!我听说你是死刑看护?” “是!” “干多长时间了?” “报告,我是一九九八年元月判下来的,然后就开始担任看护,到现在已经一年十个月了” 胖警察点点头:“哦!我听说你干的挺好的。犯得什么罪啊?” “盗窃。判了三年。” “嗯!那问题不大,不长时间就可以出去了。”他和蔼地看着李林,忽然,他话锋一转:“怎么戴了一副这么大的脚镣啊?” “这……”饶是李林精灵也一下子懵住,当着王所的面不知道如何作答。他求助似的看了看蹲在他旁边的梁海军,结果这哥们都快把脑袋塞到裤裆里了,完全装作跟他没有关系。 我心里暗暗的笑骂:“一天到晚跟你称兄道弟,到真格儿的时候你就拉稀了。” 梁所瞄他一眼,皱着眉头问:“李林,干部问你话呢!” “哦!”他迷茫地看了梁所一眼,咬咬牙说:“报告干部,他们说我和周正平逃跑有关系,就给我戴上镣了。” “那具体有关系吗?”胖警察的神色还是那么和蔼。 “没有,我承认我和周正平的私下接触确实多一些,可那是工作需要。再说,在他逃跑前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跟他聊过几句话了,我真的没有唆使周正平。”他拖着脚镣往前挪了挪,“所里让我监护重刑号的犯人,尤其是死囚做一些思想上的帮助,所以跟周正平聊天是我的任务……” 胖警察点点头:“哦!那为什么会有人说你和这件事有关系呢?”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梁海军忽然说:“报告管教,我也是死刑看护,李林是被冤枉的。昨天晚上那个说李林唆使周正平逃跑的人跟我们承认是他冤枉李林的,冤枉的原因是害怕如果说不出理由就被新来的王所长打。” 一直站在张所身后,拉着一张黑脸的王所没等胖警察说话,赶紧满脸堆笑着对梁海军说:“你们这些人就喜欢胡说,作为一个警察,我能打你们吗?别在郭局面前胡说八道!这可是咱们局长,你们说话时需要负责任的!” 王所还想说,胖警察郭局一摆手:“行了小王,现在我要听他们说。” 梁海军定了定心神,回头一指小平:“干部,你问问这个王小平吧!就是他冤枉的李林。” 小平赶紧抬起头:“报告干部,我是王小平,昨天确实是我跟王所说的,当时王所是先叫李林去办公室的,等他回来的时候我看到李林的脸都肿了,就知道王所打他了。后来王所让我们说是不是李林劝周正平跑的,我害怕我也被王所打,就照王所的意思说了。” 胖警察一回头:“你打人了?” 泰森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低下头小声嘟囔:“他不说实话,我就扇了他一下……” “那就是刑讯逼供了?”胖警察声音冷峻,“老张,这事儿当时查清楚没有?到底是谁唆使的?” 张所赶紧走上前:“郭局,这事儿刚出的时候我就先问了号里的人了,他们都说是屠富。后来我又去医院找周正平核实了一下,确实是屠富没错。不过小王可能也有他的怀疑吧?”泰森一听张所给他拉托,赶紧就坡下驴:“对对对,我就是觉得不对劲,才问这个李林的。” “乱弹琴!简直是胡来!”胖警察骂了起来,“这儿是看守所,不是你的刑警队!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了?还打人,你就不怕在押人员闹事?走,咱们到办公室好好理论一下这个问题!”说着,转身就往号门口走。临出门的时候,他忽然一回头:“你们都记住,看守所在押人犯的权利和义务对你们都有效!遇到问题就应该及时向管教干部反映!对了老张,叫两个人把李林的镣卸了。哪儿有这样的事,只是怀疑就给砸镣了?” 大家正在高兴,胖警察突然又回头径直走到我跟前:“你就是秦寒吧?”我赶紧点头称是。 “一晃也好多年了,我见你时你才上小学,怎么不学好啊?”不等我回答他又说:“到这来了,就要服从管理,好好反省认识自己的罪行!另外……”他低头看了看我的脚镣又继续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挺住,记着,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都有可能!”说完也不等我回答,一转身出了院子。 有句话不知道放在这里合适与否,叫做阎王爷好见,小鬼难缠。作为公安局的局长来说,他是和蔼的,是通情达理的。对于一院的第一负责人梁所来说,他是善良的,一心为犯人着想的。但是对于新来的、从刑警队调动到看守所工作的王所来说,他想到的就只有把在押人犯当做对立面,尽可能的用一切办法深挖其他犯罪事实。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打算让全看守所的人犯全部被枪毙才觉得高兴。所以当梁所带着两个劳动号从李林的身上把沉重的镣铐卸下来的时候,连我都觉得特别感激郭局和梁所。 为了奖励小平的“投诚”,下午吃饭李林特意给他多分了一个馒头,另外还让姚康从床下小仓库里找出一盒劣质烟和一包方便面递给他。这让小平高兴的差点掉出眼泪,那种感恩戴德的表情,比他媳妇儿起死回生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林偷偷跟我说:管号子不能光凭着打就能管出来,就像刘三军,那是个打死都不认输的主儿,你越打他越跳。最后怎么样?给你们打死了。管号子还得说是用心去感化,让他觉得你是真心待他。李林说你就瞧好吧!以后这小平给你卖命的可能性都有。我问他为啥,他说就因为昨晚上给他治病的时候你救了他一次。我又问那你呢,他会不会给你卖命,李林一撇嘴:当然会了,从我认识小平那天起我就没见过他抽整炮的烟!他妈的!在这个鬼地方,几块钱就能收买一个人的全部。从这个意义来说,这儿比外面要干净太多倍了。 我当时以为李林的话有点言过其实,难道就因为我那两句轻飘飘的话,小平就能给我卖命?但后来发生的事才让我知道,所谓老江湖真不是吹出来的…… 087英雄凯旋 泰森终于离开了这个地方,被上级继续发回市局刑警队了。李林最近的心情好了很多,整天到晚小曲哼着,看着挺高兴。 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郭局那天的几句话本是给我鼓励的,可那样的话听到我这个已经被判处死刑的人耳里就完全不是那个味道了。怎么琢磨都像是给我的临终劝慰。我整天无所事事,只有扳着手指数日子。说来也怪,那段时间我的心情越来越紧张,每天将缠脚镣的布解开又缠上,几乎一直在不停地重复着这同样一个动作。现在想想,我是把布条假想成为了脚镣。假如二审不维持死刑判决,那么就意味着案子有可能被改判。改判后,我就可以像解开这用于保护脚踝的布条一样,轻松的解开脚腕上这条重重的镣铐。 但是或许,这条脚镣解下来的那天,就是我上路的日子。 没有人知道我现在的感受,我现在都不敢看太阳,总觉得那个太阳转的比磨盘还快。刚才偷偷地看了一眼以后,现在就一直在心里数着时间。这他娘的也太痛苦了!唉!我是真后悔了,干吗不在家里好好做生意,非得讲这个哥们义气去收账。进了看守所后点子也背啊!连命都得搭上。这会儿要是马上把我放出去,那让我干什么我也愿意。 我终日沉浸在一种悲戚的情绪中,李林、梁海军经常开导我,总是说还有希望。让我“别想那么多了,该来的会来,不该来的不会来。现在得想开一些,该吃就吃,该睡就睡”。 但是这不仅没有对我的情绪有所舒缓,反而更令我陷入了恐惧。我怎么听这话都是医生劝绝症患者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的味道。以至于到后来我一吃饭就会想到这是我的倒数第几顿饭,一睡觉就怕自己睡着了浪费自己这一点点时间。整个人也完全变了,以前我跟不熟悉的人都不爱说话,那段时间我都变得絮絮叨叨了,不停地找人聊聊天。就是想让自己尽快忘掉马上命不久矣这件事。但是越想忘掉越忘不掉,真是苦不堪言…… 就在这个时候,李林那句朝令夕改必要出事的话应验了,看守所又出了大事。 周正平回来了。梁所把他往号里一扔脸就忽然沉下来,“这个兔崽子可得看好,免得他又自残自杀。本来打算他一回来先关几天禁闭再说,考虑到他的腿上还没全好,就先送号里来,等他好了再给补上!现在他又加了一个脱逃罪,加上前面的案子,命就在钢丝上悬着呐!” 他一见到我们,当即笑得乐开了花,在号里受到了如英雄凯旋般的欢迎——当然,他并不是英雄,只是大家都没有想到能够再次看到活生生的正平。 李林照着他金山打了一拳:“王八蛋,把老子害惨了!”回头又对大家说:“回来就好。康娃给正平先拿两盒烟!” 正平一摆手:“我不要号里的东西,”他指了指商贾:“这小子咋还活着?进来这么长时间他的烟我还没品。” 李林苦笑着说:“他把自己家人都杀了,就没人给他送东西,估计他的烟你就抽不上了!” 正平点点头,啐了商贾一口痰:“老子最近腿脚不灵便,等过几天好了一定替那俩小娃娃声张个正义!” 所以说,凡事无绝对。正说着话,梁所从院外来了,手里拿着个大编织袋,交给了李林,锁上门走了。大家知道这又是家里人送东西来了,看守所的规定,只有死刑号才能享受这个特殊待遇,其他号门都没有! 李林正坐在床边把送到号里来的东西归类,坐在一边的商贾忽然站起来:“林哥,我家里人送东西了吗?” 李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操,别的事儿不积极,这个倒挺积极的!你是怕我们贪污你的东西呗?”他一边说,一边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塑料袋:“不知道谁给你送进来一身新衣服,还送来了方便面和烟,这是你的单子,检查一下签字。” 商贾赶紧双手接过那个塑料袋和纸条:“谢谢林哥。”然后仔细的检查起来,嘴里还不停的嘟囔说:“这是我好朋友的笔迹,我认得,我认得……”看了足足两分钟,他才抬起头来疑惑地说:“林哥,我朋友给我的单子上有一条精品红河,咋袋子里没有呢?” 李林拿起手中的烟头就砸了过去:“抽你狗日的一根烟,至于你这么斤斤计较吗?姚康,从床底下给他拿几根烟出来!” “哎!”姚康欢叫着冲到床底下找烟,摸索了半天才找出一包早已被水浸泡过的劣质香烟丢给商贾:“给,儿子,这是爸爸赏你的断头烟!” 商贾不说话了,低着头揉弄着那张纸条。李林看了一眼,一把夺过纸条递给梁海军:“你给把他的名字签上!操,看来还是没打够啊!”一听到要打他,商贾赶紧抬起头:“不不不,林哥,我愿意签!给我吧!我这就签!”李林伸腿在他胸口狠狠地踢了一脚:“现在想签了?操!你以为你是刘德华周润发?晚了!”说着,回头看看梁海军:“签啊!等个俅!”梁海军没多说什么,一边草草地在条子上写下“商贾”两个字,一边再一次骂道:“操,这名字真怪。” 放风的时候,李林出去送条子了,姚康和我负责把新送进来的东西放到床铺下面的“冰箱”里。当然,除了我们前几铺睡的人自己的东西之外,其他人送进来的物资都被中铺的打手、管号们瓜分殆尽。后面睡的几个人看着自己亲人送来的东西就这样被抢夺,心疼得几乎要掉眼泪。倒是商贾,一直保持着微笑的神态。我知道,此时的他一定在心里默念:反正过段时间我就要出去了。等我出去以后,大鱼大肉的吃着,羡慕死你们这群人渣败类! 088神秘的药丸 这天我家里也送来了不少东西,一股脑全放在了床下,因为我家里自从我调到一院后一直在给我送东西,再加之我在号里混得不错,所以我有一点支配权。故而我和姚康将东西全部收拾好之后,我从好烟中拿出三盒,两盒给了刚刚归来的周正平,一盒偷偷塞给了刚才被没收了好烟的商贾——毕竟犯错的不是他的朋友,他的亲属送进来的东西。我心里不落忍。多少给他一点吧! 巧的是,刚才摸黑拿出来的三盒烟居然都是精品红河。商贾也偷偷地跑到院里,打开那盒我塞给他的烟,分发给没有人管的几个“坎头”。 下午吃完饭,梁所到号里来了,因为他经常这样来号里和死刑犯交流,了解困难和疏导关心我们,故而大家也就不以为奇。再说了今天正平回来,按惯例梁所肯定是要来的,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果然,他一进号子就脱了鞋盘在床上,张嘴就问:“周正平,这次回来打算怎么办啊?” 正平一脸的积极向上:“梁所,这次我可真的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发誓再也不跑了!”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支我给他的精品红河:“所长,来抽个烟!” 梁所乐了:“咋,去了几天医院,抽烟档次一下就上去了。这烟市面上刚开始卖,我他妈还没抽过呢。” 正平眉开眼笑地说:“这算啥?你要是把我现在放回去我见天的给您送中华抽。” 梁所闻言抬手就打:“你狗日的,是要勾引我贪赃枉法呀?你那条命就值点中华啊?”正平缩脖子要躲。梁所拿烟的手一下子挂在了他的领口上,手中的烟一下断成了两截,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的事发生了——颗红白相间的药丸从断烟里滚了出来 “这是什么?”李林大惊失色。 梁所气的脸都歪了,看着李林:“你问我?”梁所面色一沉:“周正平你这烟是哪儿来的?” 正平一愣:“这是胖子从床下拿给我的啊……我今天进来的时候可是啥都没带,再说,门口搜过我身的。” 梁所转眼一看我:“谁带来的?” 我迷惑地摇摇头:“下午送烟进来的除了我家人之外就是商贾了。但是我家人送进来的是普红河,不是精品红河。” “你们号里除了今天送进来的精品红河之外,以前还有吗?” “没了,”我坚定地说,“您忘了这烟刚开始销售,我们这边以前都没见过” “那这烟就肯定是下午商贾家送进来的了?”梁所问我,并从正平的兜里掏出剩下的烟,拿出来一根根的掰开。 “号里没有别的精品红河了,就这一条。刚才我拆开都放到一个盒子里了。” 梁所没说话,认真地摸着每一支烟,终于,他抽出一支断裂后从中间用白纸连接在一起的烟,从中间掰开,顿时,又是一颗红白相间小圆粒从烟里滚出来。 每个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东西给弄呆了,梁所又仔细观察了一番说:“具体是什么我还不清楚,但是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使劲把烟往床上一拍:“操,检查的人怎么搞的?连他娘的药都进来了!” 他又转身问我:“今天这个烟还有谁拿了?” 我紧张极了,颤抖着回答:“除了给正平两包之外,还给了商贾一包。” 梁所狠狠地瞪了李林一眼:“我看你这个看护真的是不用做了!为什么东西进来后不仔细检查?”说着,他环视监仓里的所有人:“商贾呢?”正在后排蹲着的商贾托着镣铐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所长,我在这儿。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事?”梁所上前一甩手就给商贾一个耳光,“你还有脸问我?把秦寒给你的烟拿出来!”商贾委屈的捂着脸颊:“梁所,我家里人给我的,我就只剩这一包了……” “你抽个屁!你这样的货,根本就没有资格抽烟!掏出来!”梁所大喝,商贾极不情愿地从兜里掏出那一盒已经拆封,至少少了四五根的烟递给他。梁所冲我一挥手:“把号里所有他家里人带来的烟全部掏出来,全部拆开!另外周正平,把你没拆封的那盒烟也掏出来!” 所有的精品红河被堆在床铺上的一个纸板上后,梁所开始一盒盒的开封检查。结果,他发现每一盒烟里都有两到三颗那样的红白相间的胶囊,只有已经被商贾打开的那一盒烟里没有。梁所怒气冲天地问:“这里的烟呐?” “抽了……”商贾平静的回答。 梁所一个巴掌:“放你娘的狗屁!一会儿时间,五根烟被你抽了?烟头呢?”商贾捂着被扇疼的脸,从另外一个兜里掏出了两只抽剩下的烟蒂:“只有这两根了,剩下的三根我扔到院子排水孔里了……” “掏!不管想什么办法都给我掏出来!”梁所一指姚康和罗浩两个人:“你们两个把这个兔崽子给我按住。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许放开!李林,你带着这些烟和药丸到我办公室,然后带两个劳动号的人到院子外面的排水沟里去找!” 李林尾随着梁所走了,梁海军对我说:“我怀疑要出大事儿。商贾家里送进来的烟里有东西,而且不是什么好货,那里面是什么东西你知道不?”我摇摇头,一回头看着商贾:“不知道是什么,我估计他知道。” 梁海军叹了一口气,点上烟走到商贾面前:“烟里是什么东西?”商贾使劲摇头:“哥,我真不知道。”话音未落,梁所又回来了,怒吼着,“梁海军!你叫两个人,把商贾带到我办公室来!”说完又一指我:“东西是你给他的,你也来!” 办公室已经有不少人在了,除了张所长和一位副所长之外,还有那个孙大夫。她正仔细的拿着那个黄色的小药丸看,旁边的张所不住的叮嘱:“看仔细点,你有个初步结果我们才好查,刚才刚吃完饭,谁知道是不是已经在饭里下毒了。” 那孙大夫点点头,又详细地看了好半天,终于开口说:“这不是什么毒药,这就是很普通的青霉素胶囊。” “不可能吧!费这么大劲就带个看守所有的药?你能确定吗?”张所紧盯着她问。 “我能确定这是青霉素,但是带进来要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嗯!”张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先把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一旦要是有问题,你得拿出应急预案!” 089他要越狱 孙大夫领受了张所长的指示后就迅速地离开了,这时我心里紧张极了,我的想法很简单,尽管孙大夫说这仅仅是一颗青霉素,但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商贾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就是为了带进来如此普通的药。烟是我给他的,在这个当口,我竟然还有功夫思考,自己一直爱做些善事,究竟是对是错?这件事产生的后果是我一个小小的待决囚犯所不能承担的,还不知所里要如何收拾我。 但是现在,张所还顾不上问责于我,他问商贾:“叫什么名字?”语气冰冷的像三九天的寒风。 “商贾。”商贾还浑然不觉,依旧是一脸的平静:“商是商人的商,贾是贾宝玉的贾。不过不念‘甲’念‘古’……” 话还没说完,他就挨了张所一个耳光:“别他妈废话!我问你烟咋来的?” 商贾捂着脸委屈地说:“朋友送的。你怎么打我呢?现在到处都讲究文明执法,你怎么还打人呢?” “我他妈还想杀了你呢!”张所说着又是一巴掌:“哪个朋友?” 商贾这一下老实了:“外面的朋友。” “叫啥名字?” “余伟。” “哪的人?” “l县的。” “家住哪里?” “l县滨江花园三单元二零二室。” “送药进来干啥?” “我不知道。” 张所闻言怒目圆睁,举手欲打。商贾一缩头:“我真不知道,有可能是他听说我进监狱了,想给我送点常备药,害怕看守所里不好买,所以主动给我送来的。” “你他妈骗鬼呢!”商贾的话别说所长了,连我都不相信。但是无论再如何逼问他就说不知道。 所长们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就让老梁先把他带回号里去。临出门前张所突然问了一句:“商贾,你那个朋友是干什么的?以前受过政府处理吗?” 商贾这家伙确实与众不同,见张所问他,他还洋洋自得地回答:“我那朋友是做生意的,以前也进去过,不过没在这小看守所,他是在h市看守所待过。” 商贾一句话说得所长们脸上的表情更加凝重了。张所立即给老梁说:“这事绝对有问题,能在烟里卷上药进来的,又把包装做得这么好,可真的是费了大苦心啊!马上将他禁闭!”然后又转身给其他所长安排道:“从今天开始,白天值班从四个人变成六个人,晚上两个人,但绝不许睡觉!还有,从今天开始,劳动号一律不许超越两个过道门。即使到院里送开水送饭,也必须由警察陪同。大家都操点心,尤其是一院,绝不允许任何事发生。咱们看守所真是出不起事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张所的这个安排真是对错参半。这个安排看似严谨,但其中存在着重大隐患! 商贾被送去禁闭了,但遭罪的是我们。仅仅一会儿,一个军官就带着几个检查的武警进了号里。 梁所看了看表,对那个军官说:“我估计都晚了,从东西送进来到现在都快一个小时了。是几颗红白相间的小药丸——青霉素。这东西本身没多大危害,但是我担心这后面还有更严重的事情藏着。” 那几个荷枪实弹的武警跑了进来,军官从一个人的手中接过枪,“哗啦”一声拉动枪栓,将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我们,“搜!仔细看看!” 两个武警当即上来让我们脱光了衣服,一个在我们身体各处仔细检查,另外一个在我们脱下的衣服里到处找。然后又是被褥和床下的储物间。 没有人知道那几颗药丸跑到哪里了,一个班的武警在一院几个号里找了将近一个多小时,还是一无所获。梁所又带着两个武警一起去商贾所说的排水道找了好几次,也什么都没有找到。最终,武警干部皱着眉问梁所:“这几颗药丸到底存不存在啊?我的人连犯人的被子都拆开看了,可就是啥都没找到!”梁所摇摇头说:“不可能没有,一条烟里每一包都有两三颗,我就不信这一包没有” 武警战士最终一无所获,撤回营房了。临走时军官对梁所说如果真的有事,肯定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你多费点心,一旦发现不正常的地方赶紧拉警报,他们准保随叫随到。梁所点点头,把武警们送出院子。 武警们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梁所说:“你们先收拾一下吧!我现在还得通知其他部门今晚上突审商贾。”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整个看守所宁静得没有一点事发生。商贾已经被关到禁闭室了,每天都要被提审两三次。期间有一次去做死刑犯的例行身体检查的时候,居然看到了他也在提审,他依然是老样子,平淡如水地冲我微笑。 期间周正平的案子判下来了,小子运气实在是好,仅仅判了个无期徒刑。为此他特意买了些熟肉庆祝,所以那天下午,我的晚饭就没有吃。看着小平经常吃不饱可怜兮兮的,我就让他把我那份吃了。而李林他们,大概由于这几天心情不好吧!几个人一股脑把饭倒进了马桶里。李琳还嘲讽我:“胖子,做好人呢,真是一点教训都不汲取啊!”我闻言心情很是复杂,只有暗暗叹气。 常言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啊!没想到,这一次我真的得到了回报! 秋老虎还是很热的,看守所的通风也不是很好,于是那几天天气热的时候我们下午还多加了一个小时的放风时间。 等大家都到院子里了,从来没有和我聊过天的小平突然到我身边坐下,对我说:“胖哥儿,谢谢你今晚上把自己的饭让我吃了。上次你又救了我!你对我这么好,我也得给你报答点什么。” 我呵呵一笑说:“你能帮我干什么?快算了吧!在这里能照顾好自己已经谢天谢地了,你就别想着帮这个帮那个了。”没想到小平一摆手,指了指我脚上的脚镣说:“胖哥,我说的这件事你要是报上去,马上就能把它去了,保条命!” 我对这话不是很相信,揶揄地看着他,“你又知道啥别人都不知道的事了?”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在偷听我们说话后,这才伏在我耳边悄悄说:“商贾和隔壁院的一个叫李文华的人,可能要越狱!” 李文华!这个名字又一次没有任何征兆地闯入了我的生活! 090计划 “啊?”我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平,我知道你想报答我,但是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平挣扎着拿开我的手,偷偷说:“胖哥儿,你可千万别不相信。上次烟送进来之后商贾拿了烟就到了院里,对不?当时我就在院里,商贾发烟的时候隔壁三院忽然有人唱歌儿,商贾听见了大声咳嗽了几下之后就顺手把一个纸团扔到了三院。当时我没在意,后来你们说商贾带进来的什么药的,我才想起来。你知道吗?说这商贾到咱们号之前就呆在三院,死刑判下来才到咱们院的,过几天他就要毙了,为啥一点都不怕上路?” “你是三号老毒院调来的我知道,但商贾还在三院待过?”我还真没听说过。 “你刚调一院来的时候,他就进了看守所,因为是从市局来的所以就没关一院,怕他和别的死囚搅一块儿。这不,二审判死了才调过来。” 我定了定心神,问:“那这个药和越狱有什么关系?” 他笑了笑,问我要了一支烟点着后才慢悠悠地说:“你岁数比我小,看事情看得轻,而且我进来的时间长,这事儿我肯定能想到。那个药,绝不是青霉素那么简单,其中必定另有隐情。他们肯定是打算趁管教不防备的时候在饭里下药,让监号里其他人做个假象。管教一发现有情况是不是马上会到号里来?这事儿如果是在半夜的话,他们几个人一起把管教打倒就可以跑出去了。” “可问题是就算跑出院子去,这四周都是好几米高的墙,他们怎么出去?门口的武警、还有墙头上的武警能轻易放过他们?”我有些不信小平的话。 他摇了摇头,“咱们看守所东前院角落里有个排污用的下水道,那里面平时的排泄物都是直接流到下水道里的。你知道那个下水道外面连的是哪儿不?离那儿最近的下水道出口就是看守所附近的那片小树林啊!只要能忍住沼气,跑不到一里路,他们就可以远走高飞啦!” 我感到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咽了咽唾沫,接着小声问:“那也不可能啊!我就不信下水道下面没有防护网?” “有啊!”他从兜里掏出一块从墙上掉下来的砖片,在地上画了几道交叉的线,“你看胖哥,咱们就说这底下有防护网,它不可能太密吧?如果太密的话,排泄物是不是就把下水道给堵塞了?咱们就说这些防护网的钢筋特别粗,那只要有一根木棍,一条湿的、结实的毛巾,只要一缠住,再一使劲,怎么就不能弄个能爬出一个人的空当去?再说l县看守所也是个老所了,这脏水把防护网的焊点一腐蚀,那破网稍微使点劲就断了!” 我开始急促地呼吸,冷汗从额头上不停地往地下滴,“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淡淡地一笑,“我进来之前除了搬运还跟人学了点钣金工手艺,所以这个道理我肯定明白。而且在调进来后的一个月我才从三院一号调到一院二号。我调来之前李文华刚从二院调到三院,他知道我是钣金工之后还特意问过我这个问题。我是这几天才知道他到底想干啥的。我听说李文华调回三院没两天就架空了老毒,那时候商贾就在他号里,有联系肯定就是他!” 我急急地又递给他一支烟,紧接着,我又干脆把一整盒爸妈送进来的“红河”递给他,“你把你知道的所有东西都跟我说清楚吧!他们的计划你知道吗?”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我是李文华的话,我肯定会这么干……”王小平开始滔滔不绝地跟我讲他的假想计划。 小平的想法是这样的:如果他是李文华,他首先会掐好时间点。他说他曾经仔细地观察过,外墙的武警一般情况下有两个哨,一个哨位是固定哨,在岗亭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墙内的一切;另外一个是移动哨,在墙上不停地来回走。但是如果到了晚上,看守所的有些地方只能靠着探照灯的旋转照明才能看清楚。而监仓上方值外岗的武警只有两个,他们围着整个囚犯楼转,每转一圈的时间是十五分钟。他说只要在十五分钟时间内把监道中值内岗的管教撂倒,然后就可以保证在至少十分钟的时间内他在整个院子里是安全的。剩下的事就是等待,等待外岗的武警转身,以及探照灯转过来的时间差。这个时间差加起来最多也就二十秒。但是只要有这二十秒,他就可以顺利地跑到那个下水管道口。 我开始逐渐觉得小平的话越来越不可信,最后我问:“小平,美国电影看多了吧?我怎么觉着你这么算的时间不靠谱?人家武警又不是瓜的,能按照你这计划转?” 他急了:“胖哥,你别看我这人没啥文化,但是我刚进来的时候我自己都想过要溜。后来管教跟我谈话说我的案子是投案自首,只要安心等待审判结果,绝对不会判死的。我这才不想弄出冒险的事儿了。可胖哥儿你知道不,我当初可是足足观察了两个月才得出这些结论啊!你说李文华要是跑,他是不是也会和我想的一样?除非他傻到劫持人质或者直接撂翻了管教就往外冲。但是那楼上的武警也不是摆设啊?” 我摇了摇头,“你这事儿还是跟谁都别说了,这邪乎劲儿拍电影都够了。我要是把你说的这些情况跟管教干部一说,那到时候成了谎报军情谁负责?” 小平淡然地笑起来,“你要不信就算了,胖哥儿,这是我给你的一个机会。你要信,明天一早就去报告,否则晚了事儿就大了;你要不信也没事儿,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算知情不报也扯不到法律上去。反正一面是减刑保命,一面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自己选吧!” “那你怎么不报?”我越来越没有办法去相信这个为了一碗饭就可以如此报答的人。 他叹了口气,“我是不敢管啊!说实话,我在这儿挨的打还少啊?我这案子顶天就是个死缓无期的差别,意义不大。但对于你就不一样了!”说着,他站起身来,“我不跟你多说了,别人知道了也不好。我去那边儿坐会,你自己想想吧!” 直到收了风我脑袋里还是乱七八糟的,李文华——这个人是不是我命中注定的要与之纠缠的人,不然为什么命运之神又选择了我? 我一直想到几乎半夜,才决定,跟李林讲讲这事儿。上次的事情教训太大,这次决不能轻举妄动! 091商贾回来了 我真的有些拿不准主意了,如果现在去找所长反映问题,那么我既没有证据,又没有事实,仅仅凭着空想肯定不能让管教信服,而且很有可能惹火上身——要知道在号里,点炮的下场要比花案子的下场惨得多;再说我已经有一次沉痛的教训了!但是如果不去反映,那么一旦出了事知情不报不说,甚至可能对所长造成很大,甚至致命的伤害。而且我眼睁睁的就损失了一个活命的机会 我开始在良知和现实面前徘徊,盒中的香烟随着时间一点点地燃尽。号里值班的人不住的拿眼瞅我生怕我要干什么。 最后,我终于横下一条心:罢罢罢,既然我的命是被李文华陷害至此的,那么我一定要从他手里拿回来,或许这就是天意!于是我终于忍不住叫醒了正在熟睡中的李林。 “咋了?这半夜三更的!出啥事儿了?”李林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 “哥,”我帮他拿过衣服给他披上,“我有点事儿跟你商量。” “啥事儿不能等明天早上啊?”他抱怨道,“我正梦见和媳妇儿打炮呢,你个狗日的咋净打扰人家的美梦呢?” 我抱歉地笑笑,“哥,刚才小平跟我说了点事儿,事关重大,我要是不赶紧跟你说的话,出了事儿就晚了。” “啥事?赶紧说事!”李林迷迷糊糊地靠在被子上皱眉头。饶是他脾气好,被我这么晚叫醒还是很不爽。 “哥,我估计,上次商贾带药进来的事儿没那么简单。他们这是商量着要越狱呐!” “啥?”李林一个激灵直起腰,眼睛瞪得像铃铛那么大,“有啥证据没有?这事儿可不是说着玩儿的!”我点点头,一口气把刚才小平给我的分析告诉李林。接着我问:“哥,就是这么个事儿,你说我们现在到底要不要报所长知道?” “张所长的班是咋安排的?”李林瞅了瞅墙上自制的日历。 我摇摇头,“具体不知道,不过今天下午好像张所家里有事儿,就回家了。你说他们会不会趁着张所不在就下手?” “应该不会……”李林一摆手,“梁所虽然经验多,而且在犯人中还有个‘铁匠’的外号。但是再怎么说他也是五十岁的人了,他们要是真的打算下手的话,放翻张所可比放翻年轻管教轻松许多!现在也不知道商贾那边审得怎么样了,要是到现在没啥结果,我担心这群人狗急跳墙。” “那咱们到底要不要报?”上次的事让我学乖了,现在干这种事一定要拉个人一块。 “报!咋不报呢?一旦出了事儿,犯人里我是第一责任人,毕竟商贾是咱们号的人,你也跑不了,烟是你给他的!再说了,梁所、张所对咱平时都不错,号子里要是出了问题,咱良心上过不去!”他把烟头一扔,“先睡觉吧!明天早上等张所回来咱们就报!” 刚睡下他又探出头来望着我,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他妈的,我就不明白了,青霉素能干吗?” 我也是一无所知,向他耸耸肩,表示解答不了这个问题:“这恐怕就要问商贾或李文华才知道了。” 我两同时无奈的笑笑,笑容里都充满了深深的担忧。 夜已经有点深了,我们俩刚打定主意睡下。忽然听见前面值班室附近一阵骚乱。好像是有人奔跑的脚步声,呼喊声。过了一会又没了动静。 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了半天,见没什么情况就又拉展了躺下。还没一会儿,号子们哐啷一下开了。 进来的是小封管教,我们都很惊讶,因为这个哥们儿,凡是轮到他值班的时候,不是在外面玩,就是早早睡觉。属于典型的玩忽职守,吊儿郎当,上一天班混一天的类型。今天在这个时候,他还进院子来,莫不是前面出了什么事?果然,他一进来就说:“李林,赶快叫上两个人跟我走。” 李林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见封所长不说,他也不好问。急忙叫起姚康和周正平穿上衣服就往外走,锁门的时候听见封所长骂了一句:“妈的!商贾在禁闭室撞墙了。所里有规定,劳动号子不允许进院子,你们先去把他给我抬回号子里来,免得连个监管的人都没有。” 我们都是大吃一惊,暗想,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 李林他们很快就回来了,几天不见商贾,他还是老样子,见到我们依然是平淡如水的给我们微笑,只是头上缠了一圈纱布,脸上的血污还未洗净,所以这笑容看得人心里发颤。 封所长又是一阵叮咛,让我们注意监管,有什么动静即时向他汇报。他和另外一个老蔡所长两人今天值班。 李林连忙点头答应,等封所长一走,他立马转身向商贾狞笑道:“孔乙己,真是哑木匠盖大房,没看出来呀!我没想到你小子,暗杠码的挺深,还要给我杠上开花——从后面给我搞事呀!” 随着李林的话语,姚康和周正平两个像两头饿狼一样,就扑了上去,紧紧地将商贾摁在了马桶里。 “说!青霉素是干吗用的?你和李文华又商量要使什么坏?”李林面目狰狞地问道。 “你咋知道的?”商贾显得很惊讶。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马又不说话了。 李林反复追问,商贾就是闭口不答。最后,李林彻底火了:“他妈的!我今天还就要看一下,你有没有江姐的椽子,还给我冒充共产党员!” 李林的逼问手法是恐怖的:姚康解下商贾头上的纱布,拿出号子里用的食盐,全部洒在他的伤口上。商贾顿时疼的直吸凉气,但还是不说。李林又让姚康拿出一盒火柴,把火柴上面的红磷全部碾碎洒在他的伤口上,然后点燃,一阵黑烟冒过,姚康迅速的捂住了商贾的嘴,顿时,我们都闻到了一阵肉皮烧焦的味道。商贾身体不住的抽搐,痛的尿都出来了,姚康放开手后,商贾大叫道:“我说,我说,我啥都说……” 092真相 看来商贾真是缺乏共产党员般的钢铁意志,他平时的那副淡定神态只得让我错误的以为,当我们的一阵拷问之后,他会像江姐一样刘海一甩,擦擦嘴角的血迹,然后轻蔑地说:“上级的名字我知道,下级的名字我也晓得,但我就是不告诉你们这些狗豺狼!”那才叫好汉呢! 结果很让人失望无语,李林才让姚康来了两个项目,他就受不了了,大叫着:“我说!我说!我全说!” 李林阴森着脸示意姚康和周正平扶起商贾,还给他点了一支好烟。商贾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鼻涕和泪水,结果姚康递给他的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才在缭绕的烟雾徐徐道来事情的始末…… 其实他也是知道的零零碎碎的,因为在李文华整个计划中他也只是个棋子。但这对于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商贾说,李文华自从调回三院后,没等到几天就让老毒主动退位让贤了,他继续当着三院一号的老大。赵军他们以前就不怎么敢惹李文华,经过了刘三军的事后就更对李文华敬而远之了。商贾那时就羁押在李文华的号子,从他进去李文华就对他极尽折磨之能事,商贾说到这眼泪都出来了,其实我能想得到,在李文华那种魔鬼化身的人手下他怎么能吃到好果子。他三天两头的挨打不说,还要干着那似乎永远也干不好的活,吃不饱,睡不好,跟在咱们号里来受到的待遇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有一次他的马桶没有刷干净,李文华硬是逼着他用舌头舔了一遍,腮帮子都舔酸了,恶心的他几天不想吃饭。那时他就在想,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也好过整天过这地狱般的生活。但用他自己的话说,想来想去,一是没有找到比较温和的没有痛苦的自杀方法,二来就是舍不得他那动人可爱的表婶。结果就苟延残喘的活着。 直到有一天,李文华的律师来接见他,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李文华见了律师回来后,不言不语的思考了整整三天。突然就对商贾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先是让他免去一切劳务,然后又是每天全额的给予伙食,还外加一包方便面一根火腿肠。禁止号里任何人对他恶语相加,更别说挨打了! 巨大的改变令商贾无所适从,但他怯怯地问李文华原委的时候,李文华总是笑而不答。直到有一天,李文华再次赏了他两根鸡腿后,估计商贾实在是受宠若惊,直接给李文华跪下磕了几个响头,求求李文华告诉他为什么,不然他实在是担惊受怕,看守所的人都知道,无缘无故吃进去的好处,终究是要吐出来的,甚至会让你连血都吐出来! 李文华深沉地告诉他:“本来不想说的,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是你执意要问那就告诉你吧!我只是深深地佩服你为追求爱情不惜牺牲一切的精神,故而照顾你一下。你就心安理得的领受吧!” 这么荒诞无稽的话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不会相信,但是——商贾偏偏就信!用商贾自己的话说,要是李文华说别的缘由他还真不信,但是李文华说是因为敬佩同情他对爱情的追逐,他就深信不疑——商贾一直执拗荒唐认为,别人是会理解他这种为了爱情要扫除一切障碍的做法的,但是看守所的人境界太低,没有一个人苟同他的做法。现在李文华这样说,他激动的泪水都快出来了,恨不得来个拥抱,引为知己,然后再来上一段高山流水…… 听商贾讲到这,深深了解李文华性格的我就已经明白,李文华绝对有目的!才会如此投其所好,他知道说别的打动不了商贾这个疯子,所以才会用这个借口让商贾心甘情愿走进他的圈套。 果然,商贾又说,过了不久,李文华的律师又来了,接见完了之后,李文华就单独找到他,问他,想不想出去见见他的表婶? 这可真算是戳中商贾的软肋了,商贾一听就来了兴趣。李文华告诉他,一切都安排好了,自己也是等曹成伟和我执行死刑后就要送监狱服刑了,所以宜早不宜迟。他个人被商贾的伟大爱情所感,故而给商贾个机会,找个外面信得过的朋友给他把李文华朋友准备好的药送进来,然后制造事故,找机会一起越狱! 思念表婶心切的商贾自然是无有不从。反正这家伙的思维和正常人不大一样。他妈的搞科研的是不是都比较怪异?商贾自然就想到了他在l县既是表弟,也是朋友的余伟。 李文华的计划是这样的,商贾告诉他朋友余伟的联系方式,然后李文华让律师去联系,把准备好的药交给余伟,余伟再给他送进来。然后吃了药以后制造机会引管教夜里入号,晚上都是一个管教值班,一个管教睡觉的,把值班的管教引来后就可以直接打翻逃跑! 尽管商贾调了院子,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计划。要知道,一般夜里管教从值班室到三院,为了不绕圈子,都会直接从离得近的一院进来,然后打开一院三院之间那道白天不开启的门进入三院。也就是说当三院一号的门打开的时候,李文华他们可以途径一院或者进入值班室,或者径自去到下水道旁,一路可谓是畅通无阻! 结果后来的事情都是按李文华的设计进行的,商贾也在我无心的帮助下,把药及时扔进了三院…… 商贾讲完后,李林和我还有梁海军都是面面相觑,一脸的严峻,大家都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我很纳闷,于是问商贾:“李文华脑袋发烧了?找人送给自己不就行了,何必通过你呢?” 李林不耐烦地打断了我:“那是他聪明,找个垫背的,即使在送的过程中查出来了,也是商贾遭殃,商贾就是咬他出来,他自己抵死不认谁有办法?”说完李林又接着问商贾:“傻子,你就不怕人家直接走了不管你,把你扔下?” 商贾得意洋洋地说:“那不可能,他们在号里商量,安排的在外面接应的人,地点,我都知道,敢扔下我,他们跑不远。”商贾又摇着着脑袋继续道:“再说了,时间我也知道。就在这一两天,所以我才假装着自杀,回到这来。到时候三院的人都会进到这个院子来,打开咱们的门我就可以走了。你们也一块吧!大不了出门后各走各的!” “闭嘴!”李林呵斥住了他,然后问了一个我们都很不解的问题。 “那送青霉素干吗?那玩意能有什么用?” “嗨!一般人肯定不知道了,李文华他们三院一号就有一个是李文华在外面的小弟。他青霉素过敏,只要多吃一点,就会休克!到时候把管教一引来……” 后面的话我们都没心情听了,一直困惑的问题终于揭开:青霉素过敏!真亏李文华想得出来! 李林跟我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彼此眼中的意思。这件事事关重大!而且机会就在眼前,一定要报。 李林清清嗓子,对大家说:“大家都听到了,明天一早我们大家一起跟所长汇报……” 正在这时,寂静的夜里传来隔壁三院打报告的吆喝声:“报告政府,报告政府,我们号里有个人休克了,快来看看呀…… 我们大家都是一惊:晚了!看来他们已经动手了…… 093千钧一发 看守所晚上对突发事件的反应速度还是很快的,三院一号的报告声才响起没几声,我们就听见了叮叮当当的钥匙声…… 我和李林对视一眼,暗暗摇头:看来李文华他们预料的真是没错,小封果然是从一院进来直通三院! 院门外的脚步声已经响起,听声音都可以感觉到小封所长的急切。 李林已经急得汗都冒出来了,情势相当危急!必须要想办法,我和李林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坚决之意,这事一定要管! 其实李林并不知道,最紧张的还是我。以我和李文华之间的恩怨,如果他真是要给商贾来开门,那他一定不会介意会顺手报个仇的,而且当初三院一号的那些因我而获得加刑的人,大部分都还关在三院,这些和我仇深似海的人一旦放翻管教,到了我们院子,到那时我的小命肯定不保了,所以我一定不能坐以待毙!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李林发话了:“胖子,你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留住小封所长,万一不行,我先叫其他人起来把衣服穿好,也好有个准备!”说着他对号里的人吆喝道:“都起来!我给你们说,啥事情你们刚才都听商贾说了,我想问问你们,你们是想和我李林一起立个功减点刑呢,还是愿意和商贾还有三院那伙疯子一起去挨武警的枪子?” 李林的话音刚落姚康和梁海军两个人一左一右和哼哈二将一样站在李林身边虎视眈眈地望着众人。于是大伙纷纷穿衣服表示愿意听林哥的。 李林很满意这个效果,微微地松了一口气,对罗浩和小平说:“看好商贾,别让这小子使坏。大家放心,今天这事一定会让我们都减刑的,到时候好处一个人也少不了……” 李林的话还没结束,小封已经打开了院门,我趴在窗户上看见他丝毫不作停留地向三院和一院之间那道门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找着钥匙!看都不朝我们看一眼。 我心中是万分焦急,又不敢高声喧哗,因为这种事情一旦在现在的情况下叫出来,很有可能会引起整个一院和三院的骚乱!看守所的人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生怕没有事情发生,都想到时候跟着别人一起就爆出去,正愁没机会呢! 于是我只有低声叫道:“封所长,封所长,我有事汇报……” 也许是我声音太低,他是好像没听见,径自走到了那个通道门口掏出钥匙就要开门! 我一下急了声音提高了很多:“封所长,我有事汇报!” 这回他听到了,回头一看是我,他不耐烦地说:“深更半夜的你汇报个俅,没听见三院有人休克了?他妈的,还嫌我不够烦啊?”他一边把钥匙插进了锁孔,一边回头说:“有事找你们管院的梁所长说去,别烦我!我就值个班你还指望我给你解决啥事啊?没那闲工夫!” 我情急之下急忙说:“不是的,是我们号里有点情况,你过来一点我跟您说。” “情况,啥情况?用得着搞得跟神秘的大佛似的吗?”他闻言回头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头接着说:“哎,我说,就是你们号里有情况,也是李林跟我说,轮不到你呀!别给我耍花样啊” 这时李林爬上了窗户,对着他说:“封所长,真有事,麻烦您过来一下,我跟你说。” 小封所长显得很生气:“到底有啥事,赶紧说,我忙着!”可脚下就是不挪步,真是急死我们了。 李林嘿嘿地笑了一笑说:“封所长,我们号有个肚子痛的,你来看一下。” 小封所长听了气得脚一跺大骂一声:“狗日的,别看我忙就故意给我找事,肚子痛?肚子痛在看守所就不算病!忍着!” 三院又开始喊报告了,一声比一声急迫,一声比一声凄惨,就好像是封所长再不去他们就要全号死光似的。 李林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地跟封所长说:“我号里这个可是真痛啊!您来看看嘛!” 封所长回过身去,一边开门一边说:“肚子痛,不是病,一泡稀屎没拉净,上个厕所就好了!没工夫管你,那边还有一个休克的呢!” 只听“咔嚓”一声,通道门已经被他扭动了。我们知道,他一进三院我们就更无计可施了! 来不及了!我心里一紧,一股无力感浮上心头。 正在他费力地扭动铁门之际,李林突然破口大骂。 “狗日的封家远!你他妈就是这样当管教的吗?号里有人病了,你他妈不管,还说风凉话!有你这样的警察吗?” 我大惊失色,李林该不是气疯了吧?随即,我立马反应过来,他这是想把小封引过来!真他妈的是人才,这急智颇有几分他作案时踏破人家的门,然后大骂让别人还钱的味道。真是干哪一行,就有哪一行的风格啊! 果然,小封所长比我显得还吃惊!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李林竟敢骂他!而且还是为了别人的事儿。 一时间封所长没有反应过来,他缓缓地转过身,一脸的不可思议,指指李林又指指自己问道:“你是在说我?” 李林继续骂道:“不是你还有哪个王八蛋?狗日的……” 他成功了! 只见人影一晃,小封就已到了近前!哗啦一下拉开风门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想死了?给我过来……” 说到这小封突然止住了话语,他看看号里。满脸狐疑地说:“你们想搞啥?” 还没等我们回答,他直言自语地说:“噢……我明白了,你们一个个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这么一晚上还不睡觉,还不住的想叫我进你们号子,原来是想搞事啊!” 我们真是哭笑不得,李林一把提过商贾低声呵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跟所长说!” 商贾不敢耍花样,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把给我们说的话又跟封所长讲了一遍。 小封一听完,脸色立马就变了,嘴里直说好险好险,差一点就出事故了。他神情严肃的想了一下说:“你们警觉性高,有事向所长汇报是对的。他妈的!这帮王八蛋,明天要好好收拾一下他们,预谋脱逃!哼!一个个都把刑给他们加上!” 李林不好意思的笑笑:“封所长,事情紧急,才骂了你几句,冒犯了。” 小封手一摆:“没事,我好要给你记一功,多亏你了。等会我去把钥匙取下来,你们把商贾给我带到前面去,我要好好问下他!”说着给我们打开了门,就回身去在刚才的门上拿钥匙。 谁知小封刚一转身就像是被谁施了定身术一样,浑身一震不动了。 我们问:“封所,咋了?” 小封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了指前方,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都是大惊失色! 那扇刚才并没有打开的门,竟不知何时被谁打开了…… 094越狱 所有的人都被惊呆了,正在这时我们听到三院传来老蔡所长的声音:“谁休克了?咋回事?” “报告蔡所长,我们号里有个休克的人,不知道咋回事!”这是李文华的声音!我一听就分辨出来了。 随即我们就听见开风门的声音。 只听老蔡焦急地说:“哎哟!赶快把人给我先弄到前面院子去!” 伴随着老蔡所长的话语就是钥匙开门的声音! 我们一下子都明白了,原来这是蔡所长被他们的报告声惊动了,也到三院去了。估计是看封所长在我们号子门口大概是有事,就径直开了门去了三院。 这可如何是好,一瞬间我的冷汗就出来了,他妈的这难道是天意吗? 小封急得大叫:“蔡叔!不要开门!他们是要越狱!” 但是已经晚了,我们清晰地听见纷乱的脚步已经向一院跑来!看来蔡所长已经被他们制住了,只是生死未卜。 但现在来不及管这些了!小封抬头望望,岗楼上武警恰恰转到四院那边的方向。这一切都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在看守所工作了近两年,他可能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当时就没了主意。 还是李林反应快,一推小封所长大叫道:“封所长,别发呆了!赶紧去堵门!”说着就第一个向门口跑去。 小封所长这才如大梦初醒,赶紧也跟着李林一起扑向门口。梁海军大叫一声:“走!跟所长立功去!”也跑了出去。 大家都被这句简单却又十分蛊惑人心的话撩拨起了热情,呼啦一声都去了,只有我们几个脚上戴着镣的,由于行动不便,被甩在了后面。 我跟罗浩还有另一个戴着脚镣的叫锤子的说:“耗子,锤子,你们俩把商贾看好,别让他耍花样!” 两人答应一声,我拔腿就走。还没等我踉踉跄跄地跑到近前,就见门口人影一闪,一个人一矮身躲过李林和小封的阻拦,进到了我们院子,直奔另一个门而去。 那个身影我太熟悉了!经常午夜梦回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正是李文华。 大概是因为晚上的缘故,他竟然没看见我,只顾跑向门口,眼看就要溜到过道里了。这个时候,李林和小封等人终于关上了门,但是由于小封的钥匙被蔡所拿走了,所以门也无法再次锁上,一伙人只有死死抵在门上。任凭三院那边的人踢门怒骂,都不为所动。 我这边眼看李文华就要跑出院子了,情急之下,我大叫一声:“李哥!好久不见啊!” 李文华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跟他打招呼,而且声音又是如此耳熟,所以他下意识地停了一下,转过身来看了一眼。 我心里暗暗高兴,脚下拖着镣,叮叮当当向他前行几步,嘴里说着:“李哥,判了个无期感觉怎样?” 李文华这时也认出了我,他刮了一个光头,夜色里看他的轮廓那个被我要咬缺了的一只耳朵格外明显。他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但是他的头脑还是令他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拔腿欲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要的就是他这耽搁的一会儿,姚康和小平早心领神会地绕到了他的背后,李文华一转身刚好碰了个正着。他们二人紧紧地抓住了李文华。 我也一个前扑,向他抓去,瞬时,我们四人就纠缠在了一起。 要说李文华别看平时不显山漏水,斯斯文文的,可一真动起手来,那股混社会的狠劲儿就全出来了。他一把掐住姚康的裆部,一下就甩开了姚康。接着又是一拳打在小平的喉咙上,小平呜的一声就蹲在了地上。 我一看也急了,死死掐住李文华的脖子,任凭他怎么甩我就是不松手,正僵持着,我被脚下的脚镣一绊,和他双双倒在地上,李文华被我掐的直翻白眼,身子慢慢就有些软了。姚康上来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李文华当场就晕了过去。 这时李林他们那一头也有些吃力了,三院的人不断地撞击着那道门已经有缝隙了,毕竟李林身子瘦弱,而门的那一头是一伙急着逃出生天的人。李林和小封渐渐有些支持不住了。 就在这时,我们的动静惊动了岗楼上的武警,只听见武警一边往过来跑一边喝道:“什么人,干吗呢?” 095生死之间 听见武警的声音,我们心头稍定知道再坚持一会儿就成功了。谁知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当时的情况是李林和小封整个身子抵在门上,身强力壮的周正平也在后面帮忙。可是只听见李林突然一声惨叫,一下就摔倒在地上。小封所长也发出和李林一样的叫声转身对周正平怒目而视! 周正平铁青着脸,右手抓着一根磨尖的牙刷,尖尖的牙刷头上还在往下滴着血。他刚一把扯开小封所长,门就被撞开了,三院那伙人一下子全部涌了进来。 不用任何人说,一瞬间,我们都明白过来:原来周正平贼心不死,早就做好了准备,也憋着越狱呢! 只见他表情十分复杂地看了我们一眼,便也跟着人流向外涌。知道武警发现了,所以每个人都逃命心切,再也没有人顾得上商贾和倒在地上的李文华了。 梁海军和我最先反应过来,我们不约而同地横在了一院通向外面过道的大门口! 姚康和小平反应过来后也迅速地关上了大门,和我们一起对着这一伙丧心病狂的人! 在黑暗中我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闫凯、铁头、川娃,甚至还有老侯!他们看见有几个人堵在门口,都是一愣。看清是我后,表情瞬间凶恶起来。 这时周正平说:“胖子,你也是个死刑,堵在这干吗?你疯了是吧!和我们一块跑吧!” 闫凯恶狠狠地说:“跟他说那么多干吗!这是个炮手,政府的狗腿子!直接放翻了算了。” 梁海军生怕我吓着,会有所动摇,便也凶神恶煞地打断了闫凯的话:“妈的!还政府的狗腿子,你武侠片看多了吧?还不如直接说我们是朝廷的鹰犬,我他妈看你们谁敢过来试试!” 我闻言真是佩服,啥时候了这哥们还有工夫开玩笑,真是强人! 这一切都发生在几十秒的时间,正当闫凯他们蠢蠢欲动的时候,哨楼上传来一阵枪栓声和警告声:“都不许动!不然我开枪了!” 随着武警的呵斥,警报铃声也在整个看守所上方响起。不远的地方隐约传来武警中队急促的哨音! 一瞬间,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下来,三院的一伙人没有一个动弹的,枪口的威慑力不由得他们不害怕。我和梁海军都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终于成功了。 那头倒在门边的小封所长也缓缓地爬了起来,他拍着身上的尘土,那副样子简直惨不忍睹,不知道就在他倒下的一瞬间,从三院那头而来的人有多少从他身上踏过…… 小封艰难地咳嗽两声,然后说:“梁海军,秦寒,等会武警班长们来了,你们把李林扶到前面院子里去,他血流得有些多。”说着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用脚踢了踢晕倒在地的李文华:“他妈的,跑得挺快,还敢策划越狱!我让你……” 小封所长的话音未落,只见躺在地上李文华人影一闪,一跃而起!还没等我们看清,他就已将小封所长环卡在怀里,一只手控制着小封所长,另一只手拿着一串长长的钥匙,其中一根最大的钥匙正对准了小封所长的太阳穴!那钥匙是他们从蔡所长身上夺来的,看守所的门都是那种防盗门形式的,钥匙又长又尖,要真往太阳穴上扎一下,后果可想而知。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我们也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都愣在当场。 监墙上的武警见状立马将枪口对准了李文华,警告道:“放开他,不然我开枪了!” 可惜的是,李文华不是三院那伙乌合之众,就在制住小封所长的瞬间,他就把自己整个脑袋藏到了小封所长身后。武警投鼠忌器,也不敢开枪。 李文华见自己安全了,冲三院的那伙人大叫一声:“兄弟们,俅大俅小个人碰到,是死是活,就在现在,跑不出去刑就加定了,咱们不能功亏一篑啊!” 闫凯也大声附和道:“李哥说得对!楼上的武警还能把我们全打死?小封在我们手上,他不敢开枪,大批的武警就要来了,兄弟们往外冲啊!” 闫凯的话就像是一颗火种,一下子点燃了这伙人的疯狂,他们呜呜怪叫着冲向我和梁海军守着的门,前面的两个人一下子就扑到了我的身上。 今晚发生的事实在是变化太多了,一波接一波,总是在我们以为已经平安无事的时候又发生变故,我和梁海军也被弄得不知道怎么办了,只有和冲上来的人拼死搏斗。 楼上的武警看样子也是个一年兵,怕是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只是按照流程拉响了警报。毕竟小封所长在李文华的手上,他也不敢胡乱开枪,生怕激怒了这帮疯子。 还没等我完全反应过来,我的脸上就已经挨了几拳头,由于是在夜里,我只觉得眼前几颗小星星乱冒,但是脚下还是没有挪步死死地抵住院子大门。 我和小平、梁海军、姚康四个人面对扑上来的这些人,第一次产生了同仇敌忾的决心,任凭他们如何谩骂、厮打,我们就是紧守着大门不让。 黑暗中我觉得自己眼角破了,血已经开始顺着脸颊在流,渐渐地我的头开始发晕,脚下由于脚镣的牵绊也有些立不稳了。 好的一点是,唯一持有凶器的周正平,或许是觉得欠我的人情,所以一直没有对我下毒手,也不知这是不是我的一厢情愿,反正我一直没见到他。 就在这个时候,大批武警终于赶来了,哨楼上像麻雀一样趴了十几个,院里的广播也响了,外面一个人正在喊话:“所有的人听着,都蹲下!你们要是再他娘的反抗,我这子弹可不认人!” 梁海军龇着牙,额头的青筋绷起,“我日了你们先人!当兵的,让你们的人赶紧开枪啊!顶不住啦!” 就在这时候,哨楼上忽然传来了“啪啪”的两声清脆的枪响。对面的一个人怪叫起来:“哎呀!我的腿!” 趁这个功夫,我和梁海军闪开身子,哗啦一下打开了门,几个武警冲进了院子,“都给我蹲下!谁再动一下我们就开枪了!” 包括我和梁海军几个人在内,全部蹲下了 “脸朝下趴在地上,手背到后面!”进来的武警似乎越多,因为我听到了很多声拉枪栓的声音。 “我靠……”“啪!”“哎哟……”有一个人因为要反抗,被子弹射中。 其他人再不敢妄动,都乖乖的蹲了下来。 李文华抓住小封所长,背靠墙,缓缓向我们这边方向移来,武警们纷纷举枪警告。可他依然还是到了我们面前。 我望去,之间李文华双目尽赤,呼吸沉重,人群中一下就把我提了起来! 他抓起我刚刚放开小封所长,十几把黑洞洞的枪口就同时对准了他! 小封所长赶紧制止武警:“别开枪,别开枪,他抓住的那个犯人是给我帮忙的。” 武警听了他的话没有开枪,但仍旧举着枪死死地盯着李文华。 我脚下戴着镣,况且刚才已经耗尽我的力气,而李文华,是个黑道出身的野蛮分子。那把抵过小封脑袋的钥匙又对准了我的头,现在的我毫无办法。 他开始疯狂起来,歇斯底里大声骂道:“他妈的!今天谁敢过来,我就整死他!” 我的脖子被他紧紧地卡住,连呼吸都变的困难。但是我无发去扳动他的手臂,那把尖尖的钥匙就抵在我的太阳穴上,我感觉到自己开始冒汗,而且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小封所长大声喊道:“李文华!你先放人,一切都好说!你小子要是乱来的话,你连命都要丢了!”说着,对同来的一个武警军官耳语了几句,那个军官默默地退出了院子。 小封所长接着说:“李文华放开他,你又不是说判的死刑!你他妈用这样的办法,是不是真他妈的打算吃枪子?” “吃枪子?”李文华凄凉地叫起来,“我判的无期呀!过两天就要去监狱了!抬铁水!一天累死累活的!跟他妈的吃枪子有个俅区别?封所长,你给我来个干脆的,给我一枪算个俅!” 小封所长说:“那你说,要咋个才能放人?”。 李文华哈哈大笑:“没跑出去,是我运气不好,没什么可说的!”说着他突然手上一用劲,神情凶恶地看着我说:“但是所有的事都是这个杂碎搞出来的!当初点我的炮!今天又坏我的事,都是你他妈害的!我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决不能让你好过!” 他说话的时候,我已经看见,刚才的那个武警军官带着一个武警战士上了旁边的哨楼。有过武警生涯的我一看就知道,这是要准备狙击李文华! 我正寻思着怎么配合武警呢,就听见李文华喘息的声音越来越大,手上也在用力,我暗叫不好! 果然!李文华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吼叫,抓住我的手猛地一用劲! 夜色中我眼角的余光只看见一道白光闪过!生死之间我全身的潜能都爆发了!猛地把头向他的下巴上撞去! 李文华显然没想到我有这么大的力量,下意识的一避让,我撞了空。头一下子撞到了他身后的墙上,人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我隐隐听见一声清脆的枪响…… 096李林的劝告 我在此后的岁月里经常在思考一个问题:李文华这种人,为什么老天爷会一次又一次的放过他?为什么不让那颗子弹打死他?难道说真是祸害遗千年? 当我从看守所的劳动号里悠悠醒来的时候,第一句话就问的是李文华咋样了? 看护我的是小平还有劳动号里一个叫老黑的犯人,他们告诉我,李文华命很大,只是被武警打中了要扎我的手臂,现在和其他两个中枪的一块进医院了,让我别担心。 我听了这话心里就是一沉,我咋能不担心!他抓住我的时候,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是真想要我命呀!我和他现在就是你死我活! 我心里有种预感,李文华只要活在这个世上,我和他的事就还没完! 我的情况并无大碍,就是当时受到了撞击,又有些惊吓。在劳动号子待了一天就回到了号里。大家看我平安归来都很高兴,纷纷给我一个拥抱,我自然心情也是大好,就连看到何森也给他一个微笑。 刘贵讪笑着,上来和我打招呼:“胖子,回来了,真他妈解恨啊!我就是看不惯李文华!老子在三院待的好好的,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自从他另开了号子,就一门心思跟我作对。还给老子设计下圈套,把我整到一院来,看看现在,我他妈要怂没怂,要奶没奶,抽烟还得别人给,吃都吃不饱。”说着他狠狠地擦了把鼻涕:“这一下好,老子看他跑!天是个锅盖,他还能跑得出去?可惜呀!那一枪没有打死他,留下这妖孽还不知要如何兴风作浪啊!” 我皱皱眉头:“不可能吧?他已经是无期了,这次又搞这么大个事,还不赏他个枪子儿啊?”刘贵嗤之以鼻地说:“看来你在看守所待了这么长时间还是不懂法呀!他这次是典型的越狱未遂,一个人都没有跑出去,死刑按不到他头上,死缓都判不了,又没有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就算给他判个十年,和原来的无期加上,数罪并罚,那还是个无期!” 我大惊失色:“不可能吧?那就是说,他妈的啥损失没有?” “那不是还咋的?关键是看最后法院给他定的是组织越狱罪还是暴动越狱罪。要是组织越狱罪,就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对他来说,屁事没有,反正他已经有一个无期了。要是定了暴动越狱罪,才有可能吃花生米。但是,他们这还是一个未遂,再加上李文华家还是有些关系和钱的。”李林面色苍白地从号里走了出来。 “林哥!你没事儿吧?”我看见他很是激动,经过这件事后,我已经和他结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上去就是一个熊抱。 “哎哟哎哟哎哟……你轻点!我肚子上还有伤呢。”李林吃痛叫了起来。 这时我才想起,周正平捅了他的事,问道:“正平是咋回事?” 李林面色沉重地说:“这事也怪我们自己太粗心,听梁所说,昨晚突审,他都已经交代了,这家伙早就憋着劲要跑呢,他和李文华他们倒是没有串联,他偷偷的磨了牙刷就是等到在开庭的时候捅翻法警,从法院跑呢。结果刚好撞上李文华他们这个事,临时改变了主意,想借个东风,所以才给我了两下。”李林指指自己的肚子,笑道:“不过这家伙也算是有良心,还没有捅我的要害,现在也关了禁闭,估计要重新判。现在只有自求多福了。” 刘贵谄媚地说:“这龟儿子!枪毙了才好呢。看把我们林哥捅成这样。” 李林一挥手,叹了口气说:“哎……其实也怪不到他,我能理解,这家伙是猪油蒙了心窍,换了他那种情况,一心想跑,又有那么好的机会,捅我两下也是很正常的。毕竟一个号里待了那么长时间,就别咒他死了。” 李林点了根烟,给我也发了一根,支开刘贵然后问我:“胖子,听李文华的口气,你跟他好像有梁子?” 我吐了口烟:“不是梁子,是仇!” 李林很惊奇:“光知道你们以前在一个号里待过,出了刘三军的事,你调到咱们院里,也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呀!” 我笑了一下:“一言难尽,你没问过我,我说这些搞啥?” 李林严肃地说:“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毕竟待的时间不长,看守所里有好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不介意的话,说来听听。” 我想想也是,再加上对李林也没啥好隐瞒的,于是,就原原本本地把我和李文华之间的恩怨讲了一遍。 李林听得很认真,并且不时的表现出惊叹,等我说完了,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没想到哇!你们之间有这么多故事,其实这事儿,要照我说,还真不好说是谁对谁错。你想想看,你进来他过手续,这是看守所的通例,尤其三院,风气一直比我们结巴!这无可厚非。后来,他给所长反映你表弟的事也很正常,谁不想立功受奖啊!有机会我也不放过!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大意了!这里面谁都信不过!”他缓了一缓又说:“不过我早看出来了,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想报仇也很正常。但是我要告诫你一句,你这次立了功,说不定要改判,如果你不死,到了监狱,一定记住!犯人之间的事,犯人的方法解决,千万不要胡点炮!不然你要吃亏!当然,刘三军的事另当别论,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注定要翻把的!一伙傻逼,异想天开!” 李林看我面色不善,又说道:“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也别多想,他妈的这里面就是一个整一个,我见得多了,看见周正平没有?平时我对他不错吧!挡了他的路,该整照整,捅我两下,哈哈!” 李林弹掉手里的烟头说:“这里面一忌讳点炮,二忌讳挡道——就是坏别人的好事,你和李文华的事这两样全占齐了,这个仇解不开啦!三院那伙人不知道多少人恨你呢!你自个儿小心点。”说到这他嘿嘿一笑:“我估计李文华判不了死刑,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实话,我当时对他的话不完全信,但后来的事证明——姜还是老的辣! 097不是结果的结果 听了李林的话,我心里哇凉哇凉的。在我潜意识里,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件事最终的结局,很有可能被他说中,但是我内心却又非常的不愿意相信,我强迫自己不去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因为我恐惧! 在和李文华认识到现在,我和他之间的一切事情,都让我越来越害怕这个人,他的心机、他的狠毒、他的组织和煽动能力都让我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看看脚上的脚镣,前尘往事又浮上心头,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这次我又挡了他的好事,如果他不死,那么后面我肯定会迎接他的报复!而且如果说以前我的仇家只有寥寥几人,那么这一次我毁了很多人逃出生天的希望。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就赢得了更多的帮手! 恍惚间,我觉得我仿佛已经被许多条毒蛇盯上,他们就隐藏在暗处,蛇信嘶嘶作响,随时准备给我致命一击! 上级机关对这次越狱的事件很重视,调查人员第二天一大早就驻进了看守所。小封所长,老蔡所长都受了些伤,但是这件事的责任必须由他们承担。两个人都被停了职,住进了医院。听风声说,很有可能还要以玩忽职守罪判刑! l县看守所在这一年来不断地发生监管事故,已经有好几个警察停职了,这次又轮到了小封和老蔡两位所长,真是令人无语。而让我们感到高兴的是,张所和梁所很幸运,由于两人一个请了假,一个有公差。所以最后只是扣了点钱,做了几次检查了事。这两个人平时对犯人还是很关心的,大伙真不愿看到为了这件事他们晚节不保。而另一位前来接替泰森的副所长,就没这好的运气了,由于张所出差前把一切工作都交给他的,所以他是看守所的第一责任人。说来也可怜,下车伊始,连屁股还没坐热,就撞上这么倒霉的事儿,还没过好领导瘾呢,就被停职了,只能说命啊! 这件案子调查得很快,案情也不复杂,再加之李文华比较配合,所以很快就搞清楚了。 据李文华交代,他自从判了无期后就一直想着要跑,等到律师来接见,他就托律师想办法,这个律师还是个女的,他妈也真是操蛋!完全是职业道德沦丧!听李林说估计在外面和李文华就有染,李文华进来把她也急坏了,一听李文华说要跑,就积极为他想办法。二人秘密商议,李文华的号里刚好有一个跟他以前在外面混的小兄弟,这家伙青霉素过敏,李文华早就知道。所以就定下了这个青霉素之局。李文华为了掩饰自己,就要寻找一个合适的送货人选,结果他选来选去就看上了商贾。说实话,这家伙确实是干这种事的不二人选,换了我我也选他!其一,这家伙脑袋好像少根弦,对看守所和人情世故一无所知!正因为无知,故而胆子死大!其二,他一直思念着他那亲爱的表婶,刚好利用。 商贾咋会是李文华的对手,这傻逼被李文华两句话忽悠得恨不得肝脑涂地!李文华的算盘打得好,即使在个过程中出现任何差错,谁会想到,几颗青霉素背后,隐藏着如此大的阴谋! 后来的事情一切都按照他们计划顺利进行着,那个女律师第一时间联系上商贾那个曾经也进来过的朋友兼表弟,给了他五千元钱——对于一个吸毒者来说,五千元啊!杀头的事都可以干了。所以欣然从命,制作好的烟通过他的手顺利的送进了看守所,虽然当中发生了点插曲,但还是在我这个滥好人的帮助下,如期的进入了三院。 但是李文华千算万算,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号里的小平会洞悉这一切,并且告诉了我! 或许我命中注定,就是他的灾星吧? 真相大白后,接下来的就是司法程序了,这种事实清楚,系统内影响又极其恶劣的案子,那自然是又快又低调地从速办理了。 判决下来,果然令我心寒到极点! 那个律师和商贾的朋友都判了刑,一个有期徒刑七年一个五年。 三院的那伙人都不同程度地加了刑。周正平也算是命大,自己本身的案子给认定了东航诗人心脏病突发死亡,本来是要判有期的,结果参合进这事里来,硬是给自己整了个无期!不过说实话他已经是给判的很理想了。 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李文华居然仅仅只是认定了一个组织越狱的罪名,他准备伤害的事儿,还是和越狱的罪名分开判的,轻描淡写的判了一个伤害未遂!这两个罪一个判了十年,一个判了三年和他以前的无期合并执行,还他妈是个无期!也就是说他刑期上没有一点损失!真他妈没天理了! 这还不算完,让我感到诡异的是,就在他接到判决的第二天,法院和公安局两家一起来提审了我,我当时整个云山雾罩的,这几个人也不好好说话,只是很隐晦的告诉我,李文华和我的案子不要纠缠,也不要再有什么动作,好好等待给我立功改判。 我回来跟李林悄悄一讲,李林也是很意外,他思考了一下说:“看来李文华的腿子确实硬,不知道外面花了多少钱,还他妈有专人来给你打招呼。真是暗无天日啊!”他缓了缓又说:“不过你也别想那么多,只要你自己这次保住命就行了。法院的人不是跟你说了吗,等着改判,提前恭喜你了!” 我苦笑一下,心里想着,减刑改判在我意料之中。他妈的!本就是冤枉我的,我又冒了这么大的风险,阻止越狱。难道还要让我上刑场? 很多事情的真相不到最后,你是无法知晓的,我们当时只以为是李文华家跑了关系花了钱,所以保了他条命,所以会有人来给我打招呼。但是以我们贫乏的想象力万万没有想到,李文华之所以如此轻判,是因为政府故意留了他一条命!在他身上还有惊天的大秘密! 098再次见面 法院的人没有欺骗我,没过几天我的上诉就有了结果,二审重新开庭,虽然说是以前认定的事实清楚,量刑准确,但是由于我在这次的事件中表现的比较突出,被法院认定为有重大立功表现,根据刑法的相关规定,我由原来的死刑改为死刑缓期二年执行。这也就是说,只要我两年内不在监狱重新犯罪,那么我就保住了一条命,过几天时间等执行通知书下来,我就到监狱去服刑了,一切顺利的话,坐个十六七年就出来了。 虽然说我捡了一条命,但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欣喜若狂。因为在我内心深处,我还是觉得委屈,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妄加之罪。但是说实话,我清楚地知道,这怨不得政府,一切都是拜李文华所赐,法院只认证据,但所有人众口一词,一切矛头都指向我的时候,那么人家也只有依法办案。罢了罢了,一切我都只当是命运安排吧!我认了。 我唯一觉得痛苦是这件事害了陈怡,尽管我一次又一次的在心中宽慰自己,甚至连被冤枉这件事我都基本想通了,但就是陈怡这件事情我不能释怀,尤其是当我自己已免除死刑的时候我就更加的愧疚。在我心里的潜意识里,我曾经想过,我的死就当是为她赎罪吧!但是现在我偷生于世,她却还昏迷不醒…… 不过我唯一感到欣慰的一点是,听所长和劳动号子的外劳说,陈怡的机体功能都还比较乐观,随时都有醒来的可能。 想到最后,我强行驱散了自己头脑中这些想法,开始设计起到了监狱后该要如何改造。每天就是静静的等待,等到执行通知书来的那一天,就是我踏上正式服刑之路的那天。 我本以为看守所的一切,会像一场噩梦一样被我远远地抛在身后。从此以后此间的一切将再与我无关。哪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厄运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热恋中的情人挥之不去,频频来袭。 判决下来,当时一回到看守所,脚上戴了几个月的脚镣就被取下,当时的我感觉到瞬间身轻如燕,好像可以飞到房顶上去一样。 张所长一脸严肃地说:“秦寒,要珍惜政府给你的这次机会啊!你是已决犯,等通知书的这几天就配合李林,号子里的事多操操心,再怎么说,你也是有过经历的,那些待决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一定很清楚,该开展安抚工作你应该知道。” 我连忙摆手:“所长啊!我的心理压力就够大了,我恐怕不行啊!你该不是槽里没马把驴牵出来凑数吧?” 张所长闻言踢了我一脚:“别狗肉上不了席面了,你他妈给我们惹了那么大祸给你安排点事你就这里那里的,小心我收拾你。” 我细细想一下,说的也是,我他妈好像就是一个灾星,自从我进来这段时间看守所是接二连三的出事。心里想到这,也就觉得张所长言之有理,于是我讪笑着说:“张所,那我就尽力吧!” 张所点点头:“这还差不多,记住,长个心眼,有什么事了跟李林说,李林有什么违纪的事直接给我们所长说,你也快送走了,别跟其他人走得太近,记着我给你说的话。” 我赶忙点头答应,心里想着,看来看守所真是个充满信任危机的地方啊!所长一方面用着李林,另一方面又不相信他。哎…… 李林、梁海军、姚康等人都因为这次的事得到了好处,判了的人减刑,没判的将来量刑时法官肯定要考虑。所以大家看我改判回来都很高兴,李林当即替我决定由我出钱,给大家改善一顿伙食,死刑号就这点好,想吃什么只要有钱,都可以让看守所内部给做。 当天晚上我们搞来了红烧肉,烧鸡,卤牛肉等等好东西,大家吃得挺高兴,就连睡在后面的那些“坎头”都破例被李林允许在离我们两米的地方聚餐,吃着我们看来一些不算硬菜的东西,即使是这样,他们都已经很喜出望外,受宠若惊了,纷纷给李林还有我作揖。 姚康啃着一块鸡腿说:“林哥,太他妈爽了!要是再有二两小酒喝喝那就更美了!” 李林闻言打了一下他的脑袋:“吃了五谷想六谷,你还想喝啥?知足吧!” 姚康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李林又对我说:“胖子,到了监狱好好混,混个管事犯或者组长系列的,别的不说,想喝酒是没问题的” 我问李林:“哎!林哥监狱的事你懂得多,好好给我讲讲好吗,到底咋回事?监狱里结巴吗?” 李林擦了擦嘴上的油腻,点上一根烟说:“其实劳改队,监狱都是一回事,现在劳改队也叫监狱,他们区别就是一个以长刑,就是十年往上无期死缓为主,一个以关押短刑几年的为主,咱们地区就两个监狱,一个是省第三监狱,还有一个就是劳改队前身,你肯定是去三监狱了。劳改队,你去不了,但是这两个地方都没啥,都是以劳动改造为主。其实,几进宫的人都知道,所有的关人的地方,监狱最轻松,下来就是看守所,整人最厉害的就是少管和劳教,尤其是劳教所,你进去不把你捯饬的生不如死以你都别想出来!” 我正想问问李林监狱是个什么样子的,还没说话,号子门打开了。 老梁站在门口对李林吆喝道:“别光顾着吃了,那边一号又判了一个死刑,加上原有的已经三个待决死刑了,你们这边商贾还在禁闭室,秦寒又改判了,罗浩庭还没开,即使开了估计有这次立功表现,就他案子铁定也判不了死刑了。所以我把一号的给你们调整了一个过来,秦寒,这跟你可在一个号里待过,你多照顾开导一下。”说着老梁指了指门外:“进来呀!见了老熟人还不好意思。” 我随着老梁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门外的暗影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吧…… 099报纸上的消息 我常常在想,难道说我的罪孽过于深重,所以老天爷要狠狠地惩罚我,以至于让我的服刑生涯要比其他人坎坷?不然的话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将这些我永远都不愿意见到的人推进我的生活? 尽管我心里十分的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活生生人就在面前,由不得我不接受这个我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兜兜转转一大圈,没想到我又要和曹成伟在一个屋檐下度日。难道说看守所的警官们不知道我和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哦!对不起,是我忘了,到现在为止,还依然没有人相信我的话,所有人都以为我和曹成伟是一丘之貉,是亲密战友,老梁还指望我给他进行安抚开导工作呢。真他妈是个天大的笑话。 曹成伟见了我,反而没有我想象之中的那么愤怒,或许是因为当着梁所长的面吧!他反而微笑着跟我打招呼:“胖子,又见面了,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本以为再次见面要等到我们一起上刑场的时候呢!” 还没等我说话,他又说:“祝贺你,改判了,看来黄泉路上我要一个人独行了,好生孤单啊!” 梁所长闻言推了一下曹成伟皱皱眉说:“胡说什么呢,你很盼着秦寒死啊?还不赶快进去!” 曹成伟没有说话只是嘿嘿地笑了笑,看着他望我的眼神,我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这已经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曹成伟了。现在的他身上没有了那股鲁莽,暴躁的气息,反而像一只毒蛇一样,冷冷的注视着我好像在等待机会,随时给我致命一击。 老梁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曹成伟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哎哟!看来小日子过的不错嘛!看来人跟人之间的差别还真是大,老子天天吃着‘水上漂’等死,你这大鱼大肉的吃着,还改判了。” 看着他那张脸,我一下子又想起来了至今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的陈怡,顿时怒从心起,实在是想扑上去给他两个嘴锤,还没等我动弹,李林一把把我拉住了。 “伟伟是吧?你跟秦寒之间的恩怨我都听他说了,以我们的关系,相信他也不会骗我,其实要我说吧!这事情谁对谁错还真没法讲个清楚,以我的意思,已经都已经了,还是把过去的一切抛开吧……” 李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曹成伟打断了:“你又不用挨枪子,肯定这么说了。他欠我一条命啊!一条命啊!你知吗?抛开?口衔灯草——说得轻巧!换了你你能抛开吗?” 李林听了这话脸色立刻为之一变:“那你的意思是还没完了?实话告诉你,你们以前的事我管不着,但是他现在在我号里,这么长时间下来我们处的一直不错,他是我兄弟!还别说你现在戴着镣没办法,就是你有成龙的身手,你要动他,还要问问我答不答应,这号里的兄弟答不答应!” 李林这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我听得心中不禁为之一热,感激地看了李林一眼。 曹成伟哈哈大笑:“我不想跟谁卖嘴,老子马上就要上刑场的人了,还能被你两句话吓着了?号里啥规矩我都懂,在那边一号也没跟谁过不去,到了什么山头唱什么歌,既然到了你的码头上,该守得规矩我一定守!但是我跟他的事也不是谁两句话就能摆平的,多说无益。你也别费口水了!”说完他就一屁股坐在给他安排的位置上,闭上眼睛再不说话了。 我们之间的恩怨,李林还真不好说什么,见曹成伟没了动静,他也只有作罢。只是悄悄地跟我说:“胖子,我估计这也不是个善茬!你自己小心点。” 我一见曹成伟怒火就不打一处来,嘴里答应着,心里又想起躺在医院的陈怡,根本就没听进去。 事实上李林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多年的老江湖练就了一双火眼晶晶,他当时一看就知道曹成伟根本不会为他的几句话折服,所以才会给我警告,而年轻气盛的我却根本听不进去。谁知道他的话应验的是那么的快。 一夜无事,直到第二天中午放茅的时候,李林他们全部急急地跑出去解决个人卫生了。我因为早上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故而一点胃口都没有,饭也没吃,也就没有想上厕所的意思,就躺在床上看报纸,号里就我和擦地板的王小平,别人都在院子里晒太阳,我随手翻着报纸,里面有一则消息,引起了我的注意。 警方五万元悬赏,在本市七二二特大毒品案中,重伤警员两名逃逸的犯罪嫌疑人的下落,有知情人请拨打电话,旁边还附有一张犯罪嫌疑人的模拟照片。 原来七月二十二日,在城南一处废旧的工厂里,警方根据线人的报告,当场堵住了一伙正在交易的毒贩子。可惜的是这些从新疆过来毒贩全部有枪居然武装拘捕,结果在场的四个人三个人被当场击毙,唯一跑掉的这人就是本地接货的人。在逃逸过程中还重伤了两名警务人员,货也被他带走了。案发都几个月了,警方一点线索都没有,只有悬赏了。 其实这案子看守所好多人都知道,而且在道上跑的人大家都知道本地这个幕后毒贩是谁。那个跑掉的接货人只不过是个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人,本地人没一个人认识,案发的时候人家正在茶楼喝茶呢,好多人都看见了,所以警察尽管心里也清楚,但就是毫无办法。为今之计只有先找到那个跑掉的人。我看这那张模拟照片总觉得这人好像在哪见过,但是模拟照片这东西是很不靠谱的,画出来的人和真人严重失真。 小平正在擦地板,看见我在看报纸,他也凑过来看了一眼,笑道:“咋个,胖哥,又想立功了?” 我说:“不是,我总觉得这人在哪见过。” 小平这一下笑出声来了:“赶快收拾了吧!你见过?你在这里面见谁去,发案的时候,你都在看守所了。我看你真是尝到甜头了,哈哈!” 我想想也是,不觉哑然失笑,随手就将报纸扔到了一边。 后来当真相大白时,我都快后悔死了,这人我真还见过,而且,还就在看守所见得的! 正当我和小平打哈哈的时候,曹成伟拖着镣进来了,他一进来就对小平说:“你先出去一下,我和胖子单独说两句话。” 100逃脱不了的命运 看见曹成伟进来,正在和我打趣的小平猛的闭住了嘴,听见曹成伟让他出去,说要和我单独说几句话,小平为难地看着。 我毫不畏惧,心里想着,看你能耍什么花样?于是对小平点点头,小平这才一言不发的出去。 见号里没有了人,曹成伟嘿嘿一笑说:“胖子,说实话,我知道,我恨你,可你更恨我!” 见我满不在乎地瞧着他,曹成伟阴笑了一下说:“我想不到这个道理,是李哥跟我说的。他说了,虽然我判了死刑是因为你点了炮,但是后来事情过了,冷静下来细想想,其实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注定要翻把的。号里那么多人呢,你不说,别人害怕了说不定就会说,再说了就是我们把人吃了,骨头也没地方处理,不可能扔马桶倒厕所里,那时又是夏天,即使血腥味不招惹苍蝇,那尸体味儿也大得很,其实,当我们打死他的那一刻起这件事就已经无法挽回。只不过你的动作快了一点而已,你本身就没有参与过这事,又是你告发的,结果呢?不但没有立功受奖,还让我们合起来给你栽了个桩,自己还判了个死刑。哈哈哈!我想起来就高兴,但这都还不是你恨我的主要原因。最重要的就是——你的相好,陈怡那个婊子婆娘让我给拾掇了!虽然说没有死,那也和死了差不多了!像你这种人,是最爱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你会内疚一辈子的,一辈子!哈哈哈……我好高兴那个臭婊子是让我收拾了的……” 我低声喝道:“闭嘴!不许你侮辱她!”说着就下了床,站到了地上。 曹成伟丝毫不为所动:“咋个,心有点小痛啊?嘿嘿!我今天就是特意让你心痛的,他妈的,你倒舒服了,还保了一条小命,可老子怕在奈何桥上喝了汤下辈子找不到你,现在不说,就没机会了!你不舒服的,就是老子喜欢干的,陈怡就是个臭婊子,千人骑,万人睡的臭婊子……” 还没等他的污言秽语讲完,我咆哮着就扑了上去,所有的前尘往事一起涌上心头,只觉得心中热血翻滚,我的拳头带着所有的愤怒,带着我对陈怡所有的愧疚,带着我与他之间冰炭不能同炉的仇怨,狠狠地砸在了他的眼睛上!他戴着镣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还没反应过来,我的第二拳又接踵而至,这一下更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嘴上,当场打掉了他的几颗牙。 这时院里的人都听见了动静,纷纷冲了进来,罗浩、姚康两人死死地抱住了我,我依然不依不饶,嘴里叫喊着:“你们放开我,我今天要费了这个杂碎!” 就是这句话,加上曹成伟那四颗牙,还有被我打得视网膜破裂的左眼,令我再一次戴上了死刑镣! 当时我就被关进了禁闭室,等到我完全清醒的时候,才发现,死神又一次地向我款款度来! 在办案人员调查的过程中,曹成伟一口咬定,他只是跟我说你小子为了活命让那么多的人加了刑,恐怕做的要不得吧?这样即使活着能安心吗?我听了就恼羞成怒把他打成这样。他从头至尾没有动过手。 他说得没错,确实是我先攻击的他,在紧闭室里接受调查的过程中,我始终一言不发,即使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在看守所待的时间不算短了,我清楚地知道,在死刑缓期执行的过程中,只要你重新犯罪,就要被判处死刑,这是法律,任何人都没有办法! 四颗牙,和一只眼睛已经足够构成重伤害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我对陈怡的愧疚被曹成伟的话重新撩拨起,就像是有了心魔一样,这种悔恨和愧疚折磨得我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我怎么想都觉得曹成伟说的是对的,刘三军事注定是捂不住的,那我为什么还要把陈怡这个无辜的人拖进来呢?自己为此所遭受到的一切,是不是都是报应呢? 就是因为有了这种想法,所以我对即将到来的一切,不但没有心生畏惧,反而还有一种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的解脱。 或许是因为我从进看守所就一直给所里带来麻烦缘故吧!这次所里没有敢把我放到任何一个号子里,就直接把我安排在了看守所新建的一个死刑专用间里,这本来是实行注射死之后,根据上级要求,专门为那些贪官污吏上路时建的,没想到,我却成了第一个使用它的。这个房间所有的墙壁都被橡胶包裹着,地板也是铺的木质地板条,这是为了防止人犯自杀,此外这里有自来水,有暖气,甚至还有一台电视机。所里专门派了两个人来看护我,他们不知为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话,大概是对我残暴的名声颇为忌惮吧!既然他们不愿和我说话,心灰意冷的我也不愿意和他们多说什么。 尽管没有人告诉我什么,但我自己却能感觉得到,日子恐怕是不多了,因为我的案子和其他待复核的死刑案不大一样,仅仅是走个司法程序而已,要不然也不会让我享受这个待遇了。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初,按照惯例,每年元旦前后都会执行一批,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二十一世纪? 我这一次才叫真正过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就连看守所这个小小的世界好像都与我完全没有了关系,没有人和我聊天,没有人给我带来任何消息,甚至就连吃饭也见不到劳动号子的面,都有专人负责。看守所的每一个所长都不愿搭理我,即使巡查的时候,也是和监护的人员简单交谈几句,完全视我如无物。事到如今,我不怪任何人,换作是我恐怕也在心底里认为这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恶人。死刑改判啊!多少死刑犯梦寐以求得机会被我获得了,可转眼间就被我弃如敝屣,仅仅为了两句话就再一次地将自己推入了绝境,恐怕他们心中都认为“自作孽,不可活”吧?就如同有一次我隐约听见劳动号打饭的人和我的监护说的一样:“没见过这么不把自个儿的命当命的人!” 对于这些,我只有报以一声苦笑,无所谓了,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没有经历过,就永远无法懂得…… 101要上路了 平淡如水的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的过了二十多天,直到十二月二十七日那一天下午。 吃过晚饭后不久,我就感觉到不怎么对头,气氛有异于往常,因为平时只要一下班看守所的前院就安静下来,所有的警察除过值班的两个人,其他的人早早的都会迫不及待的离开。在看守所外面那个简易操作间里做饭的劳动号人员,也会结束一天的劳作准时的打报告进来休息。 可是今天,即使早已过了下班的时间,外面依然还是那么嘈杂,而做饭的劳动号人员也迟迟不见归来,熟知程序的我立刻敏感的觉得,明天就是上路的日子了! 果然到了晚间,平时看护我的两个人立刻加成了四个人,而且都还带着厚厚的棉衣,一看就知道是准备守夜的,可是我并没有问他们,因为我知道问他们也是白搭,他们不会有人告诉我的。 一直到了晚上九点多,张所前来巡查,我才抓住机会问他:“张所长,今夜是不是就是我的最后一夜了?” 张所长瞅瞅我呵斥了一句:“瞎想什么呢?赶紧睡觉!”说着就准备离开。 我赶紧追上前去抓住栏杆哀求道:“张所长,我在一院待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啥情况我还不知道?求你就看在我这么倒霉的份上告诉我吧!我知道按咱们看守所的规矩,一般是要等到黎明前才通知本人的,但这里就我一个人,这么多人在看着,我能干什么呀?” 张所长闻言停住了脚步,半天才缓缓地转过身子来,默默地看了我半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个怂娃啊!你的倒霉都是自找的,罢了,我就跟你说了吧!明天的确有你……” 虽然我早有了准备,但骤闻此讯,还是晕了晕,身体一个摇晃差点摔倒。刹那间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 我还有十几个小时可活了? 今夜真的就是我最后一夜了? 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已经变成了一把骨灰了? 我的头脑里乱哄哄的,只听张所长又说:“别想那么多了,赶紧准备吧!遗书写一下,给家里留几句话,还有,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我好安排伙房给你做……” 张所长好像还说了些什么,可此时的我已经听不进去了,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难受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耳朵里尽是嗡嗡嗡的声音就像是有飞机开过。 张所长见我这个样子,给几个看护叮咛了几句,估计是要加强对我的监护之类的话吧!又对我喝道:“看你那个怂样!搞刘三军和曹成伟的锐气到哪去了?我还以为你是个金钱豹,没想到还是他妈个九节驴!早知道你这么个鸡巴样我就不告诉你了!” 我好像是从九天外才收回思绪,闻言苦笑一下说:“张所,很多事,你到至今还认为是我编的,我真的没有动刘三军,那都是李文华他们害我的。曹成伟也就是为这个事和我结下的怨,你们还要把他和我关在一起……” 张所长制止住了我的话:“娃子,不是我不相信你,我相信要有用啊?得法院信你才有用啊!证据,你要有证据才能活命知道吗?” 我无奈地说:“所长,要是我是陈怡,向孙管教报告的时候也不会说是哪个男犯人告诉她的,免得回头还要交代怎么接触上的,至于我先给他的纸条,那肯定是当场就销毁了,说不定看完就吃进肚子了,谁会想到事情会搞成这个样子啊?” 张所长若有所思地说:“陈怡跟孙管教汇报的时候也只说她晚上听见你们三院三号动静不对,好像是你们把新来的犯人怎么了。老李一听孙管教说,就想起放风的时候连刘三军的面都没见到,所以才假装送药又去看了一下。开玩笑,我们管理了多少犯人了呢,看守所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打死过人,当时就知道出事了,所以才请的武警,但是我们万万没想到,事情那么骇人!”张所长摇了摇了头又接着道:“现在说这些有啥用?你也不要多想了,明天曹成伟也要执行,看看这事儿弄得,我就一直搞不懂你们,看守所里,非要争个你死我活的,人都到这来了,还不吸取教训,好好做人,非要把自个命搭上?唉……算了,不说了,你赶紧写遗书吧!有什么要求,能满足的我们尽量满足,想吃什么想好了就跟陪你的人说,别临了委屈自己。像个汉子一样接受结果!” 张所长唉声叹气地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发呆。想说点什么,看看看护我的那几个人躲闪的目光,我一下又没了兴趣。 衣服家里早已送来,从里到外一应俱全,我在看护的帮助下,艰难的换上。尽管有条件,但我已经没有心思洗澡了,事到如今,一切形式对于我来说都已不是那么重要…… 换好衣服后,我突然感到了刻骨的孤独,自己在空荡的房间里胡思乱想。 想想自己真他妈悲惨,别人上路的时候,还有号里的人陪着说话,我却连个话别的人都没有。看着张所长找人给我拿来的纸笔,我怔怔地出神,撕了写,写了撕,总觉得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最终只在纸上写了短短的几句话。 亲爱的爸妈: 儿子就要离开你们了,我无法说些劝慰的话语,因为我知道,当你们看到我残缺不全的尸体时,一切的话语都是徒劳的,它并不能抹去你们的悲伤。你们就当没有生过我吧!尽管我是那么的舍不得你们。或许只有这样你们才会好过些。 我不怨任何人,走到今天全是我咎由自取,命运曾经给了我那么多选择的机会,而我全都没有要。忘了你们不孝的儿子吧!因为他只会令你们蒙羞。而我将会永远记住你们,如果人真的有来世的话,我只希望能带着这份记忆,找到你们,报答今生你们曾给我过的所有…… 写到这里,我已经是泪流满面,不能成句。我抽泣着叠起这封绝笔,把它小心翼翼的放进我贴身的衣袋里。 做完了这最后一件事,我的心情突然无比的平静,父母、亲友、李文华、陈怡等等人好像一下子全部退出了我的脑海,我现在只想到明天到了刑场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说来也怪,人真是一种很矛盾的动物,前些天巨大的愧疚和反反复复的大喜大悲折磨的我只求速死。可真到了跟前,人类的本性又使我不由自主的恐惧起来。 我害怕子弹打穿我脑袋的那一瞬间,还害怕火化的时候火烧的我疼。不光这些,我还害怕以后我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了。 再过一会儿,我就要系上索命绳,押赴刑场,然后跪下,一颗子弹…… 这是一种对于未知的恐惧,不知道我的魂魄将会飘向何方?到今天为止,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天堂肯定是去不了了,只是不知道我会不会下到地狱?如果有可能我宁愿做一个孤魂野鬼,那样就可以飘回家乡看看父母,飘进陈怡的梦中,诉说我对她的愧疚和牵挂…… 102我有一个要求 大概是四点多钟的时候,张所长又进来一次,问我想吃点什么,我哪有那个心思,就说不必了。别人吃什么顺便给我来点,不至于做个饿死鬼就行了。张所长看着我好半天才说:“你别这个孬种样,赶快说想吃什么?我好安排人给你做,不然等会儿来不及了。” 我想了半天,最终还是黯然地说:“还是算了吧!不麻烦了。” 张所长看着就要发怒,我突然一抬头说:“张所,我想吃碗面皮,可以吗?” 张所长一愣,随即又笑了:“没问题,这样就对了,人生一世就是吃口饭,你这临了还吃不上一口可意的,算什么嘛,你等着,我这就去安排,保证还是热的。”说完就匆匆地走了。 最终那晚给我一个人做的面皮我还是没有吃,看着这碗我从小上学路上当成早饭的吃食,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活着真好,在这一刻我是多么的想继续活下去啊!哪怕就是在这看守所里了度余生也行啊!我看着窗外那几盆花,心里都充满了羡慕,虽然仅仅是植物,但至少他们还可以活着,自由自在呼气空气,沐浴阳光,享受雨水,而我马上就要变成一堆一百多斤没有知觉的死肉了。想到这,我一时间思绪如飞,心如刀绞,泪水一颗颗落入碗里,胃口全无。 事实证明我是懦弱的,不知道以前那些从这里走出去的人,有的嘴里大叫着,没事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是不是真的无惧生死。反正在这一刻我是抑制不住的恐惧起来,而且随着时间临近我越来越害怕,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牙齿差点把舌头都咬破了。 这一个月我过的真如梦幻一样,先是立功改判,后又重获死刑,这期间转换得太快了。所以在接下来的这一个月里,我几乎都感觉好像从来都没有改判这回事似的。 不过这样也好,也免得过分的伤心感慨。可以说最后的这段时间我就是在麻木、浑噩中度过的,除了有时想想父母,就是想想陈怡怎么样了。我从来没有幻想着她突然醒来,为我证明什么。只是很单纯的想念和牵挂,现在想想,或许在我不短不长的生命中,只有这个时候思想是最纯粹的…… 清晨七点半,牢门打开了,武警,法官还有张所长都进来了,法官先是对我宣读了死刑判决书和复核裁定书。接着依例问了我的姓名、年龄等。我知道这叫验明正身,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们把一个写着我名字的塑料纸片贴在了我的后颈上。我瞬时感觉到好像枪口已经抵在了那个地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双腿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随后他们让我站起来,先为我除下手铐和脚镣。武警们拿出长长的像筷子粗细的白色尼龙绳,说按法律规定,得把我的双手反绑,让我配合一下。我哆嗦着回答不出来了。两个武警从我身子两边分别抓住了我的两条胳膊,使劲一用力,把我的胳膊往后拧了过去,使我的两只手腕交叉在背后。武警们手劲儿很大,已经有些瘫软的我根本无法挣扎。另一个武警站在我身后拿绳子开始绑我。 我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这一切,我是多么的熟悉,曾经身为武警的我甚至知道这些绳子捆法的名称——执行绳,押解绳,而今天给我用的这就是执行绳! 我手腕首先被紧紧的绑住了,我知道,这次绳子再也不会被解开了,我的双手一直到死都会这样绑在一起了。绑完手腕,绳子向上顺着两条胳膊捆绕三圈,在后背打一个十叉,然后又缠脖子两圈,麻绳勒在了我的脖颈上。最后,绳子顺着我的肩胛骨从前胸到了后背,在后背那儿系个死扣。这工夫,边儿上的两个武警也帮着接送绳子和往上托我的手,然后,武警又弯下腰,用一根一米多长的麻绳绑住了我的两只脚腕,刚刚卸掉死镣的我,双脚就又被法绳束缚住了,现在我只可能迈出小步,不可能再跑了。 我被押进接受室站在白墙边上,身体被扶了正,立即有一个武警整了整我身前衣服,把一块大牌子挂了上去,上写“故意杀人犯秦寒”,而“秦寒”两个黑字很大,上面打了血红的叉。然后,又有一个法官在衣服下摆上贴上了收尸卡,上面写着“秦寒,男,十九岁,尸长一百八十一厘米”等信息,这是火化场殓尸人员给我收尸的唯一凭证。 这时,摄影师站立一旁,找合适的角度不停给我拍照,从前面、侧面再到背后,从头到脚,全身各部位都照了一遍。 在闪光灯的刺激下,我的头开始冒汗,身体也有些瘫软。看了看左右,今天上路的人还不少,刚才进来由于紧张,我没有注意,商贾、曹成伟、秃鹫、屠富都在,除了秃鹫依然疯疯癫癫无所谓的样子,其他人看样子比我还要不如,商贾已经尿了,裤子湿了一大片,幸亏他的裤脚早已被扎上。除此之外,我还看见了一个女号,她长得很漂亮,身材也不错,不过又有什么用呢,再好的身材,再过一会儿都是一坨没有生气的死肉而已。我看了看她胸前的牌子,也是个杀人犯。真看不出来啊…… 正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个插曲,多少舒缓了一下我心中的恐惧和紧张。 一切停当后,法官问我们:“大家还有什么要求,说出来,能解决的我们一定解决。” 都知道这是例行的,无人言语,秃鹫突然大喊:“所长我有一个要求!” 张所长看了看法院领头的法官,说道:“这个犯人精神上有些问题,今天早上连最后一顿饭都没吃。” 法官点点头,张所长这才走到秃鹫跟前和颜悦色地说:“屠富,还有什么事儿没交代的,赶紧说趁着现在还有时间。” 这时那个法官也走到他身边附和道:“是啊!还有什么未了心愿吗?” 秃鹫眨眨眼睛:“是不是什么要求都可以?” 张所长还没回答,那个法官皱皱眉说道:“我们很人道的,只要不违法,我们能办到的,都可以。当然你让我把你放了,那是绝对不行了!”虽然有点生气,但那个法官还是很耐心地解说。 “放心,绝对不违法!那好,我说了。”秃鹫看着法官很诚恳,很认真地说:“请你们给我一件防弹衣,可以吗?” 103临刑 秃鹫此言一出,整个场面瞬间安静下来,在场的法官、武警们脸上的表情都很奇怪,终于有人憋不住笑出声来。 那个领头的法官狠狠地瞪了发笑的人一眼,面无表情的回头对张所长说:“时间差不多了,我和公安局的同志就走了。”说罢伸出手去和张所握了握手:“辛苦了。” 秃鹫还在叫着:“咋个?没人理我了,到底行不行啊?” 那个法官闻言回头向押送秃鹫的武警使了个眼色,武警狠狠地把秃鹫捆着的胳膊向上一抬,秃鹫立马哎哟哟地叫唤起来,再也不敢造次。不过我还真佩服他都这个时候了,还依然能插诨打科。 该出发了! 看守所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一阵北风席卷着枯叶扑面而来,好像是开启了一扇地狱之门。门外就是我们的死亡之路! 一行人缓缓而出,上了囚车,这也是我进出看守所大门唯一一次没有打报告的。 公审公判大会是在体育场进行的,虽然人山人海,但是我却耳内轰鸣。气氛庄严肃杀却平静不了我纷乱的心绪,以至于没有认真听法官们念的什么,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念到最后一个曹成伟了。 “罪犯曹成伟,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一审宣判后,罪犯曹成伟不服,提出上诉,经省高级人民法院依法组成合议庭审理后认为,该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量刑适当,故依法驳回上诉人曹成伟的上诉请求,维持原判,并报经最高人民法院核准。省高级人民法院已于近日下达了对曹成伟的死刑执行命令,本院遵照上级下达的命令,决定今日对罪犯曹成伟执行枪决!” 法官的话字字铿锵有力,我偷眼望去,曹成伟每听一字,虚汗都在不停地往下滚落。他的脚瘫软了,尿液不自主地流了出来,浸湿了他的裤子。“现将死刑犯秦寒等押往刑场,执行枪决!”法官那长长的死刑判决名单宣读完毕,所有的罪犯被宣布死刑执行命令,即将被验明正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上膛的步枪抵住了我们的后心窝,所有人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我虽强装镇静的样子,但已万念俱灰。麻木地被武警拎上了卡,在执法监督的小轿车和其他车辆的簇拥下驶向刑场。 我麻木地看着经过的街巷——这座不止一次来过的城市,我打着绑绳和在胸前贴着的名字上打着血红大叉的身影匆匆的经过市区…… 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尽情的看这个世界了!我这样绝望的想着,但却不知道,就在我们身后有一辆车也在追赶着我们…… 刑场在城郊一处废弃的体育场外,体育场东面的那堵墙脚下就是我们的归宿。拉我的刑车打开了后门,我看着车门放下,所有人的脸色登时更加惨白。不知道别人怎样,而我还没下得刑车,便小便失了禁,战栗着,浑身瘫软,根本无法自己动作。 车上的武警拖住了我,被车下的武警接了下去,又连拖带架拉到早已用白石灰画好了的圆圈里,在武警的用力下,我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两腿分了开,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后腿跟上,我的腰软软向前躬去,身后的亡命牌便斜斜指向黄土堆。 执行人员已经就位,就在我的身后,我已经听见枪栓拉动的声音! 在这一刻,我最后一点精神支撑也崩溃了,感觉小便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浑身抖得更厉害了。以前看书说人到死亡的一刻,往事会一一浮现,一直不知道那是个怎么样的感觉。但此时,从我记事起很多的记忆片段全部涌上心头,一一划过脑海,就像是在夜里站在铁路旁看那高速驶过的火车一样,每一个窗口,都是一个记忆片段,而且是那么清晰,却那么模糊…… 执行监督的脚步从我们身后经过,已经在做最后的检查了,我知道,当他脚步停下之时,就是我命丧黄泉之际! 就在这个时候,刑场外飞速驶来一辆汽车,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向那边张望,几个武警更是迅速的就位,挡在我们身前,举起了枪,警戒着这突发的情况。 车辆还没驶进刑场,就被外围执勤的武警挡了下盘查。这时几个法官对我们身前正如临大敌的武警挥挥手:“没事,那是我们院长的车,别紧张!” 正说着,车上已经下来一个穿着制服的法官,几乎是跑着进了刑场。包括领头的那个法官在内,几个人都迎了上去,来人看样子是个领导。 只见他和几个人说了几句话,又将手机递给了领头的法官,在那个年代,在我们这边远地区,手机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个稀罕物。单位上的人,除了领导其他人还真没配的。 领头的法官接通电话身体就是一正,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 打完电话后,他径直来到我的身边,让武警把我扶正,看了看我脑后的纸牌,又问我:“你是叫秦寒吗?”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更加害怕了,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茫然的点头。 那个法官突然对我露出了笑容,吓得我一个激灵,他赶忙正色道:“别紧张,你听清楚,我们接到的最高人民法院命令,你的案子出现新的证据,存在重大疑点。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二百一十一条第一款之规定。对你的死刑停止执行!” “啊!” 人也真是怪,之前脑袋浑浑噩噩,但是我一听见这句话,立马就反应过来了,一下就站了起来,用力过猛差点跌倒,旁边的武警赶紧扶了扶我。 “那就是说,我不用死了?”我问那个法官。 “嗯!是这个意思。但是我们还要根据法律规定,对你的这个情况向上级进行备案报告……” 我已不用听他后面的话了,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吓死我了!这又不是小孩过家家,我的妈呀……”我当时就在刑场上大哭了起来。 法官皱皱眉,示意武警先把我扶到一旁,其他人的死刑还要继续执行。而我,也因此亲眼目睹了死刑执行完全过程。至今难以忘怀…… 104第一部终章 那个法官向我宣布了死刑暂缓执行的通知后便不再管我,示意两个武警解开捆着我的法绳,给我戴上了副手铐,扯着我走向一边。刚好就在那个女犯所在的一侧。 她见我被两个武警押着过来,突然间人像是发了疯一般扭动着躯体哀嚎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放了他,我也不想死啊……” 不可否认,她真的长得很漂亮。但在此刻,她强烈地挣扎着,人的最后一丝潜能完全发挥出来,甚至一下站了起来。武警赶紧按着她,撕扯之中,胸前的衣服被扯开了。或许是因为女孩的爱美天性吧!想在最后一刻保持动人的曲线,她并没有穿得很厚,仅仅穿了件衬衣。是啊!马上要面临死亡的人还畏惧什么寒冷呢?衣服被扯开后,两个乳房都露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了看她的写着姓名牌子——张佳丽,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这个时候,武警们只管行刑的顺利进行,没有会再去管她的形象,就这样,她衣衫凌乱的被武警夹住再也动弹不得。 在这个姑娘生命的最后时刻,死亡的恐惧完全笼罩了她,她脸色惨白,胸前两粒乳头因紧张硬硬突起,身体不住地发抖。在武警押解下她跪在了杂草之上,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了她的后脑。她整个人都吓瘫了,再也无法跪直,武警只好让她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 一切都已就绪,随着发令官的哨响,枪声响起;其他人都像口袋一样僵直地向前栽倒,刑场上弥漫起硝烟和浓重又甜又腥的血腥味。亲眼看到这个场景,喉头一阵涌动,差点吐了出来。 而在这边,似乎枪决张佳丽的武警怜香惜玉,有了一丝的迟疑,张佳丽得以比她身旁的男犯晚中弹几秒钟。张佳丽见其他人都麻袋似的向前扑倒,而自己却没有中弹,迟疑地想回一下头。 这时,枪响了…… 本来瞄准好她后脑的子弹由于她的侧身,并没有击中她的脑干,子弹呼啸着,只见张佳丽后脑先中了弹,鲜血立时喷将出来,溅了开来,她身后白色的绑绳立即被染成了血红色,子弹斜着击穿了她的头颅,最后击穿了她的一只大眼睛,这只眼睛顿时成了一个血洞。她张大了口,歪歪向前倒去。她头朝下,俯卧在地上。 这射偏的一枪是不能夺去她美丽的生命的,她痛苦地翻滚着,双手尽管绑在后面,却仍然想拼命的挣脱那可恶的法绳。几分钟过去了,顽强的身体没有丧失丝毫生命迹象,她的哀嚎让我今生都不愿回忆。这时,我听见身旁的武警低声的交流着:“又是一个生命力顽强的……” 终于,十分钟后,为了结束她的生命,指挥官命令武警对她进行补枪。比她还要稚嫩的武警上前几步,用枪口对准她的头颅。可是,她的拼命挣扎,头颅的不断晃动,让武警难以扣动扳机。武警战士没有办法,只好用穿着厚重皮鞋的大脚踩在了她的肚子上。她不甘心这样失败,仍在拼命地扭动,武警终于不再对她客气,那只脚狠狠地跺在了她的肚子上。 张佳丽的身体无法再动了,可她的头颅仍在昂起,仅剩的一只大眼睛流出了泪水……另一个武警上前,朝她的柔软的腰肢猛烈一踹,她的身子终于翻了过来。早已满是鲜血的脸和肚子都朝下,武警战士借机用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她的后脑,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这次,没有失误。她的额头立刻被炸出了一个鸡蛋般的大洞,脑浆与血液四射,额头的碎片也飞的到处都是。她痛苦难耐,她的屁股厥了起来,剧烈扭曲着,用尽全力,做了最后一次翻身,眼睛终于又能看到蓝天。她不停抽搐,背后小手抓住了泥土,胡乱摆动着。美丽的姑娘作出了最后的挣扎…… 她身体开始在地上拱,双脚也用力向下蹬,高跟鞋掉了还不死心地在用穿着丝袜的脚在地上磨,然而绑绳紧紧绑住了她的双手,再也无法挣开,两只脚踝也被不到一米长的法绳牵扯住…… 很快,第二次中弹后不到两分钟,她的哀鸣便成了嘴中模糊不清的咕咕声,身子的扭动程度越来越小,突然,她一下子瘫软再也不动了;她一腔子污血和清尿污染了这块土地。白色服装的法医戴手套靠近她的尸体检查伤口和眼睛的瞳孔。 她的脸已经变成了灰白色,脸上仅存的一只大眼睛死死的圆睁,空洞地望着天空,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泽。看着这瞳孔已经扩散的眼睛,又有谁能忍心与她生前那对顾盼生飞的丹凤眼相联系呢?另一只眼睛,子弹早已把它炸烂,鲜红的血液还在血洞中不断流出。她的洁白的衬衣被鲜血浸红,胸前丰满的双峰早已被自己在地上蹭的肮脏不堪,那贴在胸前的“张佳丽”三个毛笔写的大字已经被她的鲜血浸的看不清,红色的血液混着白色的脑浆,有一部分喷在了她的白色丝袜……虽然被系上了防污麻绳,大腿根上的白色的丝袜仍然被尿液浸湿。袜子的脚后跟处,也被她挣扎的时候蹭出了大洞。而脚上的高跟鞋,被她踢掉了一只,静静地在她尸体旁边扔着…… 法医从旁边拿起一根小树枝,从额头的伤口处插进了她的脑子,搅拌了几下,脑浆又溢出来一些,这彻底摧毁了她的脑子,一条生命彻底的完结!最好的医生也不能挽救她的生命了。在场书记员拍摄张佳丽尸体照片并写成笔录,将由中级人民法院将把执行死刑情况报告最高人民法院,有过耳闻的我知道,这将会作为永久的档案保存起来。 行刑人员的任务结束了,早已等候多时的火化场工作人员来到她的尸体旁,把她的两只脚并拢,两只脚丫交叉起来,用绳子在脚脖子处扎紧。随后,火化人员抓起她那双沾满脑浆、鲜血、泥土与她的尿液的白丝袜脚,拖着她,扔进了一个塑料透明口袋,工作人员好心的在刑场上清扫起她的一些被炸碎的头颅组织,扫在一起,扔进了袋子。细心的工作人员又回到张佳丽刚才被击毙的地方,把她挣脱的那只白高跟凉鞋也捡了起来,随手扔进了袋子里。袋子里的她,一只脚还穿着凉鞋,另一只凉鞋却不在脚上,由于工作人员随手一扔,凉鞋正好插在了她被炸碎的额头中。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的尸袋被扔到了卡车上,重重地落在了早已等待多时的男犯尸袋上…… 由于刚才的场面过于惊骇,我甚至没有注意到曹成伟的情况,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就在那几条尸袋里。 往事如烟,不管曾经有过的重重,至少,我和他之间一切的恩怨,结束了…… 105密语 执行的过程简单而又干脆,透着一种司空见惯的冷漠。对于我这个第一次近距离观看的人来说还是有些不太适应,一直到整个行刑过程结束,我还恍如梦中,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时刑场的警戒也撤去了,车有顺序的一辆辆开走。那个指挥法官走过来,对我说:“你和我坐一个车,我还要去一趟殡仪馆,顺便还有些话要和你说说。完了再给你送回去。” 他的态度很好,甚至一直带着微笑。旁边另外一个法官闻言皱了皱眉说:“周厅,不好吧!这个只是暂缓执行,万一有个差池咋办?” 那个周厅长笑而不语,摇了摇头,扯着我上了他的车。 我一时间真有些接受不了,刚才还是一个五花大绑,枪口抵在脑袋上等待爆头的死囚,转眼间小车坐上了。真是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啊。 仿佛还嫌刺激的我不够,那个法官看我眼神闪烁,神情紧张,居然又给我发了一支烟!而且,还令人恐惧的给我点上! 我抽了一口,手就哆嗦地把烟掉在了裤子上,手忙脚乱的刚捡起来,就见周厅长摆摆手说:“不要紧张,我可以告诉你,你已经没事了,而且还会受到奖励。” 我闻言怔怔地看着他,烟也忘了抽了。 他见我茫然不解,微笑了一下说:“那个女犯,就是叫陈怡的,我没记错吧?” 我已经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了,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喉头涌动点头示意没错,眼巴巴地等着他说下文。 周厅长见我这样,拍了拍我的肩,缓缓地说:“你娃,命不该绝,那个女的在医院醒来了……” 轰隆!尽管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是亲耳听到这个猜测被证实,我瞬间好像还是被巨雷所击中,耳朵里嗡的一声,浑身瞬间被巨大的喜悦所包裹,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苍天有眼啊!听闻此讯,简直比我枪下逃生的喜悦还要大!这是一种心灵上的救赎,我整个人感觉一下从深水区浮上了水面。想起几个月来的一幕一幕,简直像是一场梦,不过现在一切都值得了。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关心别人超过关心自己的安危。 待我情绪略微平静后,周厅长又说:“叫你上我的车,一是跟你透个底,免得你东想西想,回头又把自己失误了。二是有点事跟你说下。” 说到这,他看了看前排的司机,压低声音说:“给你们判案子的那个吴厅长,知道吗?” 我点点头,他继续说:“我的意思怎么说呢,你看啊!判案子的时候,当时各方面证据都指向对你不利的情况,我们就是有心也不敢啊!你家里早就说过的,这案子要是个冤案,不,这样说不合适。要是个错判的话,他们要告到北京去!而且我们还知道,你家里人还是有一定的活动能力的。” 他缓了缓又说:“本来嘛!这话给你说也不合适,但是我想,你毕竟和我们接触的时间多一些,对我们的工作更能理解一些,是吧?再说了,不管怎么样,你原来还有案子,就是你改判了,还要到监狱去服刑改造,还要减刑,那就还要和我们中院打交道啊!我的意思是,彼此宽容些,不要胡闹,那么以后牵扯到一些具体针对你的问题,我们可以在原则内适当的放宽尺度。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嘛!你说是不是?” 他的意思,在明白不过了。我使劲地抽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出窗外,然后认真地对他说:“周厅长,您放心,我这条命,是市政府给的。我一定会全力配合你们,做好我家里的工作的,尽量息事宁人。” 周厅长听了我的话很高兴:“那就好,那就好,来再抽一根烟。算了,你把这整盒都拿去吧!” 我接过了他的烟,脸上保持着最真诚的笑容,一时间相谈甚欢,车内暖意融融。 而在我的心里我暗暗想:“一定要让家里讨个说法!生生死死,几番反复啊!都快给我弄出心脏病来了,咋能一盒烟和几句空头支票就算了?咱们国家司法形象就是让这少部分草菅人命的法官给败坏了!” 但是世界上的事儿就是那么邪门,我正想着怎么讨回公道呢,接下来的事儿却又峰回路转,以至于我不得不反过来求法院的人。现在想想,这一切都只能归于命运…… 我胡思乱想着,车就倒了殡仪馆,周厅长给我打招呼说:“到了,你注意一点,现在没有武警了,你紧跟着咱们法院的法警。别惹事儿,自己毁了自己的希望!”说着他先下了车,叫来两个法警押着我。 咱们这儿的殡仪馆实在是小,以至于连个大厅都没有,完全就是把人一烧了事儿。外面很冷,押着我的两个法警真会找地方,径自押着我到了焚尸炉不远的地方,不过还真是暖和。 这一头工作人员正在忙碌地将尸体从外面搬进来。这些一个小时前还和我比肩而立的人现在却已经和我生死殊途……他们将会在这里走完最后一程。 尸袋依次打开,我一眼就看见张佳丽的尸体,因为那白色的高跟鞋实在太醒目了。她被缝在短裙上的收尸卡被火化场人员收走,满是鲜血的脸不可能享受到必要的整容,耻辱的法绳张佳丽生前没有解脱,死后同样没有人为她解开,火化工鄙视地瞥了一眼她的脸,然后很快又拉上了袋子的拉链。 尸体众多,只能集体火化;几具男犯尸体将火化炉塞得满满当当,我恍然间看见那里面好像有我的面孔,惊得我一身冷汗。 没有张佳丽的地方了。工作人员不愿意为她另开炉灶,便使尽浑身解数,在层层尸体中挪出一点空隙,把她塞了进去。终于,关门,点火…… 仅仅是十五分钟,他们便化成了一堆枯干、杂乱的骨架;工作人员虽然很努力,却仍然分不清哪些骨骼属于哪具尸体,只有那具娇小的尸体可以辨认出那是女性,还有那双尚未燃尽的白色高跟鞋,以及那双同样没有被炉火及时焚化的秀美的脚证明着这是张佳丽的尸骨。然后是搅碎骨架,清理。张佳丽的骨灰与残渣没有人认领,和其他几堆同样的无主骨灰堆在了一起,全部扫进了垃圾堆。一切都结束了。 我直到坐上回看守所的车,眼前还晃动着那一具具残缺的躯体…… 106原委 车,缓缓地开过城区。望着窗外向后掠去的繁闹景象,我心中感慨万千。命运的不可捉摸已经彻底的使我畏惧,我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无力,多么的渺小。曾经以为自己是太阳,光芒可以使一切退避,经过这几番起起落落,我才不甘而又悲哀的发现,自己连一只扑火的飞蛾都不如,因为最起码它们可以自己选择生死,而我在过去的那一段时间里,甚至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见到太阳的机会,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自由的呼吸。 或许,正是有了这种畏惧和无奈,才使我真正走向成熟的一个开始吧…… 看守所的大门近在眼前,望着那青砖黑瓦,我居然激动得默默流下了眼泪,像我这样被羁押还如此高兴的人恐怕找不出几个吧!怎么能怪我呢?我曾经以为再也回不到这个地方了,从里面出来,再回到里面去,只是须臾,但我却是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生死之间,只不过是一扇门的距离。 待我打了报告进到看守所里,才发现这番回来,所有所长的态度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梁所长以前骂过我畜生,而此时的他春风满面,见我回来立马先给我发了一支烟。连声说:“不错、不错,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和三院三号那一伙怂不大一样。当时我就纳闷,你怎么会干这种事呢?看来我老梁看人还是没有错啊……” 我苦笑了一下,心里迫切想知道陈怡的情况,便开口询问道:“梁所长……” 梁所长一皱眉打断了我:“以前叫我梁叔,现在立了点功,就生分了?我虽然管你们,但是一直把你们当晚辈看的,你就是从这出去了,在街上见到我,那不还得叫我一声叔?” “你别叫我叔,你们这些畜生一样的人,没人能跟你们论辈分!”这句话还在我耳边萦绕,但是说这话的人态度已经和以前判若云泥了。我咋能跟所长计较这个。于是便依言道:“梁叔,陈怡现在啥情况?我害了她,心里过意不去。” 梁所长拍了拍我肩:“没事的,人已经醒来了,放心吧!具体情况我不太了解,今早上你们刚走一会儿,电话通知就来了,我们开了一早上的会,就说你这事儿了。你倒是好了,我们又要搞内部整顿啊……” 我没心情听他的啰嗦,只关心陈怡的情况,正待又要问,孙大夫过来了。 “秦寒,你来一下,我给你做个身体检查,早上交付执行,从这走的时候,按程序就和咱们看守所没关系了,现在你回来,我要重新给你建卡登记。” 我跟着她到了医疗室,其实所谓的检查都只是个程序,看守所就一个血压计,一个听诊器,能检查出个什么?孙大夫给我检查着,看我心神不宁的样子,想了想说:“你想啥我知道,回头我还有些事儿要问你,对于你的情况,我也表示理解,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经历这样大喜大悲的起落的。也不是每个靠拢政府的人都会反被牵连的。” 她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当初也怪我,工作做得不细,陈怡跟我一汇报,我也没在意,我那时要休假了,那天早上来就是交代工作的,所以就只是和老李大概说了一下,万万没想到,后面发生了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最后陈怡又昏迷了,不过曹成伟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办案人员来调查取证时我也只是实话实说,陈怡的确当时没有跟我提过你。唉……现在时过境迁,说这些没有用了,现在就你最关心的事儿先跟你说一下,免得你心神不宁的。” 孙大夫笑了一下:“陈怡今天早上六点左右醒来的,我们看守所警力有限,所以就安排了一个判了一年劳教的女劳教人员一直陪护她的。她醒了以后神智非常清楚,和我们安排的人简单交流之后就知道了今天是执行死刑的日子,当即就要回来。你知道的,今天有多忙,谁顾得上接她啊?再说了,她现在虽然情况比较好,但是还需要在医院休养,具体的出院时间要医生说了算。结果她就讲了你的这事儿。那个劳教人员听了之后也觉得事关重大,但她又不敢离开医院,最后还是拜托医院的人给咱们看守所打的电话。一番折腾下来,电话来的时候,你们公判大会都开始了。我们非常重视,按陈怡所说的,在她铺下面的墙缝里找到了你写给陈怡的纸条。经过与你档案中存留的笔迹比对后。我们觉得是真实的,所以立即按照程序向法院汇报了这一情况,在人证物证均比较清楚确凿的情况下,法院的院长亲自向上级请示,得到了暂缓执行的命令。还好,没有酿成大错。” 正说到这里,张所长进到了屋里,我一下站了起来。张所长压了压我肩膀:“坐、坐,秦寒呀!我们工作不细呀!我已经电话通知你家人了,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很激动。还好、还好,只要能补救过来,就是好的,你说是不是啊?” 我只有干笑了两声,腹诽到:“我小命差点完了,精神损失补得过来吗?” 张所长正色道:“秦寒你说,你到这这么长时间了,所里的所长们对你咋样?” 我一脸郑重地说:“好啊!简直就像亲人……” 张所长干咳了两声,神色尴尬地打断了我的话:“咳咳……倒也没有那么夸张,只要你觉得好就行。刚才周厅长也和我简单的交流过了,事情已经是这样,有些情况周厅长也和你通了气,你个人也表了态,很好嘛!通情达理对彼此都有好处,你家里就这两天就要来,我们也破个例,在还没判决的情况下让你和家人见一面。到时候劝劝家里人,帮着做做工作,对你也有好处,明白吗?至于你呢,就在看守所安心待着,等到改判后,执行通知书来了,你就好好地去劳改队服刑改造。这之前,你有什么要求就提出来,我们也尽量在原则范围内满足。不过你也要记清自己身份,啥事不要过头,知道吗?” 我听明白意思了,大脑飞速地转着,从头到尾,不管是梁所,孙大夫,还是张所,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闭口不问我和陈怡是咋联系上的,看来在这个当口,他们还顾不得关心这事。嗯……是的,我要抓住机会。 想到这我抬起头,向张所长恳求道:“您言重了,要求不敢说,我现在就有一个请求。” 张所长呵呵笑道:“可以啊!你说。” “我觉得挺对不起陈怡的,都是我害了她,我想去医院见见她,可以吗?” 107蝴蝶 张所长和孙大夫显然没有想到我的要求竟会是这个,我刚一说完,他们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没有回答我的话。 半晌,张所长轻轻咳嗽了一声说:“这个嘛……”还没等他说完,我就急忙补充道:“您放心吧!我就是看看,决不会给您惹祸的,而且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安排人在场,出格的话,出格的事,我绝对不会干!” 听了我的话,他又看看孙大夫,后者默然不语,张所长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考虑研究一下,回头答复你。你先安心待着,别的别多想,好好想想家里来了如何说。” 我斩钉截铁地说:“您放心吧!只要您满足我这个愿望,我爸爸妈妈那边您就别操心了。” 张所长闻言正色道:“胡闹,居然还和我谈起条件来了!”停了停他又突然说:“你有把握吗?” 我肯定地说:“没问题,您放心吧!” 张所长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哦……这样啊!”他又看了看我说:“要换作别人,肯定是不行的,一个在押男犯要去看女犯,传出去让人家笑掉大牙!不过别人也没有人敢跟我提这样荒谬的要求。你情况不同,一直配合政府,靠拢政府,而且这件事,又事出有因,我就是跟领导请示,领导也能理解。这样吧!你就回去等信吧!一切我来安排!” “谢谢张所长!谢谢张所长!”我连声道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张所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让老梁将我带回号子里去。 老梁在那头不知正忙什么了,由于这会儿正是中午休息吃饭的时间,所以看守所里没有几个干警。张所长就让我在院子里待一会,等老梁忙完了再把我关进去。 院子里没什么人,我活动了一下戴着手铐的手腕,走到自来水龙头旁,正准备洗洗手,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大哥,您好!” 这突兀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我循声觅去,这才发现,水池后面的水管上还拷着一个女孩。由于她是蹲着的,我刚才根本没看到。 这女的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也不知长的咋样,不过身材还可以,个头也比较高,大概有一百七十厘米的样子。这么冷的天她上身就穿了一个粉红色的棉马甲,一件白色兰花的衬衣,下身穿着一条裙子,肉色袜裤包裹着她修长的双腿,脚上还穿着一双高跟靴子。 真是要漂亮不要温度,我心里暗叹了一声,向她点了点头就继续洗手。 那女的见我没搭理她,居然缓缓站起来,迈着猫步,绕着水池朝我靠过来! 我见她过来,心里有些紧张,不知道她要干吗!就略微的侧了侧身子。结果她更过分了,脸都凑上来了,我耳根几乎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我大惊失色!这女的哪来的呀?是不是有阴谋?我吓得头都不敢抬,只是低头默默的洗手,专心的好像要把自己手上的掌纹洗掉一样。 见我不看她,也不说话,她又接着说:“大哥,你长得挺魁梧的,让人看着就觉得有安全感。我最喜欢长的高高大大的人了,你有一米八几吧!我不会看错的,不信我来比比。”说着话,她又想往我跟前凑。 我已经退无可退了,终于忍不住说:“你离我远点吧!让所长看见我和你一个女的靠这么近,又该骂我了,对你也不好。” 这次我看清了她的脸,虽然画着很浓的妆,但我还是看得出来,她的脸型轮廓,线条有些硬。 真是可惜了,算不上美女啊!我心里暗暗感叹了一下。 那个女的听了我的话先是一愣,随即掩着口吃吃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笑死人家了。”她笑声音越大,最后几乎是难以控制了。我很诧异,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难不成我进来这才还没有一年,就思想落伍了?难道现在外面男男女女见了面都兴往身上贴?不至于吧? 那个女的见我惊奇地望着她,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的笑意,一只手被拷着,另一只手做出西子捧心状:“哎哟!你好讨厌啊!笑死人家了,人家是男的啦。”说着他又冲我抛了个媚眼:“不过谢谢你,你好善解人意啊!就知道人家心里情愿做个女孩。” 听闻此言,我骇地打了一个冷战,又仔细打量一下他,从衣着打扮,到气质外形,突然!我就看到了他涌动的喉结! 我的妈呀!我浑身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感觉恶心的不行了,一个跳步,就逃离了他的辐射之外。 其实这也不能怪我,在我们这偏远山区,当年二十岁不到的我,在那个年代哪见过这个呀?不由得我不腻歪。 我远远地躲开后,才怯怯地偷偷又看了一眼他,只见他还在凝视着我,眼神中说不出的幽怨…… 四目相交,我又被吓了一大跳。心里想着,我宁愿和曹成伟在一个号子,也好过面对这种含情脉脉的目光…… “嘶——”想到这,我又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再想了。 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还嫌玩我玩的不够,继续跟我开着玩笑,要不然为什么我怕什么,他就故意给我来什么。 这不,我刚在感叹呢,梁所长就从办公室里出来了,一见我就说:“走吧!今天忙死了,狗日的刑警队的人,不知道咋搞的,今天这日子还要往里面送人,还嫌不乱啊?就不能在滞留室多呆一晚,明天再把人送来。” 老梁一边抱怨着,一边走到水池边,给刚才那位神仙解开了手铐,扯着他走了过来:“你们号子今天上路走了两个人,把这个加给你们吧!别惹事儿啊!我这把老骨头再经不起折腾了。” 说着又对那位神仙吼道:“胡刚!放规矩点,记清这是什么地方,有什么不懂的问他。”老梁指了指我还没来得及说后面的话,就被这个叫胡刚的打断了。 “哎呀!都跟你说了,胡刚是人家以前的名字,人家现在叫蝴蝶。” 我被老梁的决定深深地雷到了,我探询地看着老梁,指指蝴蝶,又再指指自己,胸中那个纠结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108惊喜 我简直不敢想象,梁所长会把这样一个不男不女,不人不妖的神仙爷爷,和我关在一起。所以一时悚然,郁闷的说不出话来。 老梁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指指蝴蝶说:“你觉得,像他这种的我能放心关到别的号子里去吗?还不得让人打死!我可不想我管的院子像三院一样再出个刘三军!”老梁缓了缓又微笑道:“其实要说还是你们号子我放心,李林稳重,梁海军镇得住场,你呢,又一直积极靠拢政府,所以我把他放你们号里,最起码不会出事儿。” 我听了只有苦笑,不会出事儿?周正平、曹成伟、商贾、屠富,越狱、夹带、发疯,这事情还不够多啊?看守所能发生的事儿几乎全部上演了一遍,现在又把这活宝人放咱们号里,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花活呢?但是看梁所的意思,我注定要和这个神仙待一起了。 我无奈地笑笑,跟着梁所长就往号里走,刚刚走了一步,梁所长又吆喝道:“胡刚,把你的鞋脱了,这鞋不允许穿到号里去。” 蝴蝶娇嗔道:“哎呀!这么冷的天,我咋能光脚呢,再说了,这鞋一脱,人家就不漂亮了!” 我清楚地看见老梁也是一副恶心的表情:“少废话!赶紧的,这是咱们这的规定。你看你好好地一个男人,穿这东西,像什么话呀!脱了回号子我让他们给你找一双先穿着。” 蝴蝶看不脱不行了,嘀嘀咕咕地脱下了高跟靴子,还不放心,跟老梁说道:“您可给我收好了,我这可是个牌子。”说着话他居然连袜子都脱了,把一只脚伸到我面前,抛了个媚眼:“大哥,你看我这脚长得好看吗?” 我的亲娘哟!我是做了什么孽啊!要受到如此的对待,一瞬间我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道:“看个锤子,再胡骚情,我他妈把你这脚剁了!你信不?” 蝴蝶看我真生气了,赶紧缩回脚,面无表情地对梁所长说:“好了,你看还要干吗?” 老梁看到这一幕,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拍拍我的肩:“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没事,时间长了就习惯了,走吧!” 我跟着梁所长刚一进号子,所有人都不动了,整个号里一下子鸦雀无声,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半晌还是李林第一个回过神来,从床上一个箭步冲下来,一把抱住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才问道:“我滴妈呀!要不是和梁所一块来的,我还以为见了鬼呢。快说说咋回事?” 这时大家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梁海军,姚康,罗浩纷纷上来给我一个熊抱。大伙的热情挤得我喘不过气来,只好求救似的向老梁望去。 老梁哈哈笑道:“他们都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给号里其他人说呢,你看这号里的人还是比你在三院强吧!” 我急忙点头:“那是那是!”心里不禁感慨了一下:“是呀!看守所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毕竟像李文华,曹成伟那样的疯子,还是少数,要说这还是要怪刘贵以前将他们欺压的太狠了,所以他们翻身后才会那么丧心病狂的对待他人。” 念及于此,我又看了刘贵一眼,只见他也围在外面一脸的高兴,也不知是真是假。见我看他,也给我一个微笑,我心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光看刘贵外表和他的笑容,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谁又知道正是他的残酷贪婪,才调教培养出了曹成伟,李文华这些冷血无情之辈…… 大伙都很高兴,就连梁所长走了都没注意,更别说有谁会去留心新来的蝴蝶了。 蝴蝶一个人站在墙角,光着脚踩在水泥地上,冻得发抖。他见众人都围着我问长问短的,没人理他,显得很不高兴,嘟着嘴恨恨地看着兴高采烈的我们。 我挣开众人的环绕,对李林说:“事情很简单,我跟你讲过的那个陈怡醒了,给我作了证,所以我就被暂缓执行了。”接着我就跟大伙讲了我所知道的情况。 众人听得一阵紧张,尤其是当我讲到在法场枪都抵住我的时候,大家都发出了一片啧啧声,有人还“啊”地叫了出来。 待我讲完后李林一拍大腿:“我操!刺激呀!惊险啊!我说胖子,你这都快赶上电视剧了,听得我手心直冒汗,这叫啥?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嘿嘿地笑一下:“运气好,运气好,呵呵!” 李林接着问:“那这样说,你的小命就保住了?而且看样子还要立功受奖,再改判一次?” “嗯!”我简单的回答,他一句话又让我想起了周厅长和吴厅长给我说的话,心里还不知如何应对呢。 李林又是一个熊抱:“太好了,兄弟,我就说这世道不至于黑白颠倒嘛!” 我能感觉到他的真心,心里十分感动,也就顺势回抱了他一下。正在这时,一个不满的声音飘了过来:“我说你这人咋回事?人家的高兴事,你激动什么呀!还一个劲儿地抱人家,是不是想占人家便宜啊?” 我们闻声望去,这才发现,新来的蝴蝶正环抱着双臂,哆哆嗦嗦不停地跺着赤脚,撅着嘴,瞪着李林。大家全部惊呆了,刚才注意力都在我身上,什么时候溜了个女的进来?都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李林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很纳闷地问我:“这是……” 我苦笑了一下:“你们光顾得高兴,都没注意,这是梁所新安排进来的,叫胡刚,不过你可以称他为蝴蝶小姐。” 后面的几个坎头弱弱地说:“我们看见了,还以为是新来的工作人员,正纳闷咋没穿鞋呢?见你们没说话,我们又不敢问。” 事情有点突然和诡异,李林被搞得莫名其妙,还没说出一句话,那边蝴蝶又接上了:“看什么看,就是说你,不要脸,臭流氓!”然后又对我嫣然一笑:“大哥,他们都是坏人,我不跟他们说,问一下,我想小解,在哪里?” 我给他指了指墙角的马桶,他望望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点了点头。他为难的想了想,估计是水火无情,最终还是恨了大伙一眼,走到马桶边羞涩地转过身去…… 果然强悍啊!只见他轻轻地用三根指头微微地揭起裙子,另一只手褪下袜裤,虚蹲在了马桶上,就在我们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以完全女性化的方式开始小解起来…… 109怜香惜玉 所有人,甚至是早已见识过蝴蝶另类风格的我,都被骇住了。一时间静默良久,号里只闻蝴蝶嘘嘘的小便声…… 蝴蝶回过头来,看见大家都在看他,居然还不好意思了,扑着厚厚粉底的脸上,清晰地飞上了两朵红霞。他白了众人一眼,一甩额前的刘海,鄙夷地说:“流氓,没见过人家撒尿啊!不要脸!” 或许他自认为自己的神态做派很娇羞,但是号里有的哥们已经受不了了。 “我操!”梁海军最先反应过来:“这他妈是什么东西啊?东方不败嘛?”说着就要下床。 李林一把抓住他,脸上露出了微笑:“嗯……看样子黑木崖已经被几大门派攻破,把日月神教的教主弄咱们这来了。” 梁海军挣扎了一下说:“你抓住我干吗呀!我要跟东方教主切磋一下。” 李林摆摆手:“我是为你好,小心他带着兵器。” 梁海军一头雾水:“兵器?什么兵器?” 李林撇了撇嘴:“东方教主能用什么兵器?绣花针啊!”说着李林凭空比划了几个武打动作对大家说:“兄弟们,这一下咱们有乐子了,东方教主被押在咱们这,江湖未来是否安宁就指望着咱们了,咱们任重道远啊!” 蝴蝶看来尿憋得时间很长,这一会儿了还没解决完。他闻言回头厌恶地看了看李林:“哼!流氓,无聊!” 李林丝毫不以为意,大手一挥:“康娃,罗浩先查查他,让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流氓!” 姚康和罗浩应声而出,一左一右架起蝴蝶的胳膊,也不管他尿没尿完一把就把他扯到了墙角,蝴蝶惊得大呼小叫:“你们放开我,再不放我喊了……” “啪!”他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记耳光。姚康出手很快,一巴掌就把蝴蝶剩下的话生生的压回了肚里。 蝴蝶被惊呆了,一手捂住脸,一手指着姚康:“你……你竟敢打人?小心我……” “啪、啪、啪”,姚康又是几记耳光,动作真的是很快,令我眼花缭乱,蝴蝶想躲都没来得及。姚康一边追打着他耳光,一边嘴里骂着:“小心你什么?葵花宝典是不是?东方教主是不是?我打的就是你!让你当人妖,让你不男不女……” 我给姚康说:“康娃,算了,只要守规矩,先放一放。你这手挺快啊!没看出来啊!” 姚康看了看李林,后者微微颔首,姚康这才作罢,拍了拍手对我笑道:“咋样?还可以啊?我这叫奔雷手,专门破葵花宝典的,哈哈!” 这时蝴蝶突然对我款款一笑:“大哥谢谢啦啊!我就知道,还是你心疼我……” 我靠!他这话一说,众人都望向了我,李林疑惑地说:“胖子,这跟你啥关系?你在外面认识?” 我后悔死了!没想到我的一点好心竟被蝴蝶理解为心疼!惹得大伙想入非非,看看大伙很有深意的猜测神情,我心里一急,连声对姚康说:“康娃,手续,手续,赶紧的!”然后又回头对大家辩白道:“什么跟什么呀!我就是在前面院子里才见到他,有个屁关系!” 李林惊叹道:“可以啊胖子,够神速的啊!就这么一会儿就如胶似漆的了。” 我郁闷的都要哭了,急得说不出话来。李林见我真急了,笑道:“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说完突然一正色道:“浩子,问问他!” 罗浩见李林说了话就往床上一盘,开始进入了流程。谁知第一步就进行不下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罗浩大咧咧地问道。 蝴蝶瞄了他一眼没有理他,自顾自地揉着脸。 “问你呢,说话呀!你他妈是聋子?”罗浩有些火了。 蝴蝶甩了甩头法:“请你文明点,不要讲脏话,人家和你又不熟,为什么要告诉你名字?真是的,好讨厌哟!” 罗浩还没有说话,姚康一个飞腿就过去了:“他妈的,不知道规矩啊!还装人妖!” 这一脚踹的有点重,李林微微瞪了他一眼。姚康做了个鬼脸,走过去一把抓起蝴蝶,又是几个耳光。 蝴蝶一边躲着,一边喊道:“别打了,我说,我叫蝴蝶!我叫蝴蝶!” 姚康这才松开了手,恨恨地骂道:“操!真是铁匠死了不闭眼——欠锤!” 接下来就顺利多了,有姚康虎视眈眈在一旁,蝴蝶很配合,很快就把该说的都说了。其实他的案子也很简单,就是喜欢上了一个男孩,人家肯定不喜欢他,结果他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一厢情愿的认为:那个孩子也是喜欢他的,就是因为其女友是他们爱情的阻隔,于是乎,蝴蝶就把那个女孩骗出来,准备杀掉,好搬开他追逐爱情的绊脚石。结果事实证明,杀人这项工作对他来说技术含量未免有些过高。他扮女人专业,杀人还很不专业。刀一亮出来,那个女孩就夺路而逃,说起来也实在是丢人,他一个大老爷们,竟然还没追上一个女孩子。关于这一点,他自己也特别作了补充说明,那天他穿着高跟鞋…… “没办法,穿习惯了。”蝴蝶拿手撩了撩头发说。 梁海军插了一句嘴:“我说你一个大男人好好的为什么穿成这个样子,还要扮女人?你不嫌憋把啊?” 蝴蝶闻言正色道:“你错了,我不是扮女人,我本来就是女人,这只是个上天的错误。你没听过啊!女孩都是水做的,做女孩多好啊!我才不要做臭男人呢!” 梁海军狞笑道:“臭男人?好吧!今天就让我们这些臭男人好好臭臭你这个黄花大闺女!”说完朝罗浩一挥手。 罗浩得到指令,立马换上一副恶狠狠的表情问道:“你知道到这里要过手续吗?” 蝴蝶睁大了眼睛,一脸迷茫地摇摇头。但是在姚康奔雷手的帮助下,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陷入了何种境地,到了什么地方,态度立马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匍匐在地上,冲李林、梁海军磕了一个头,怯怯地问出了一句让人绝倒的话:“能不打脸吗?” 李林一愣:“为什么?” 梁海军骂道:“他妈的又不是卖猪肉还要挑部位。” 蝴蝶摆摆手:“不是的,打脸就不漂亮了!” 这话一说,几个人都是悲愤欲绝,他妈的,这家伙入戏还真深呀! 李林打趣梁海军:“那就不打脸吧!你也要有怜香惜玉的高贵品质嘛!此等美色,我见犹怜,难道你就不动心……” 李林不说这话还好,梁海军一听大怒:“康娃,先给他验验货,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妖孽!” 姚康答应一声,就和罗浩两个人强行褪下了蝴蝶的裙子和袜裤。 只听姚康叫了一声:“我滴妈呀!这是什么家具啊?” 大家闻言定睛一看,都愣住了…… 110我想和他睡 由于母亲是个医生,所以我从小是在医院长大的,各色奇奇怪怪的病人也见过一些,但是现实生活还是令我觉得自己孤陋寡闻,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 只见蝴蝶的胯下根本就没有睾丸,阴毛等男性特征的生殖器官,甚至连阴毛都没有,只有一颗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小肉球,双腿一张,就好比蚌壳里一颗珠子,让人看着就觉得怪异。估计大家都没见过这样的,所以一时间皆静默无语,连姚康、罗浩都默默地松开了拉住蝴蝶的手。 蝴蝶泪流满面,裤子也不拉上,就那么赤条条的坐在地上,双腿大大地张开,冲着我们所有人哀嚎道:“你们看吧!看吧!我就是这样,我是一个怪物,满意了吗?” 李林挥挥手示意姚康、罗浩把他拉起来,蝴蝶根本不领情,或许他还没有从羞愤欲绝的情绪里摆脱出来,一把打掉罗浩的手:“人家不要你管,你不是说还要过手续吗?来呀!我接着就是。” 罗浩神色很尴尬,望着李林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 梁海军一皱眉:“他娘的说话像娘们,穿得像娘们,家具像娘们,他妈的现在还给我撒泼。真他妈晦气!” 李林无奈地说:“你先起来,有啥好好说。这像个什么样子。” 蝴蝶听了闹得更凶恶了:“我就这个样子,从小让人笑话我也不怕了,你们也都不是好人,我就不起来……” 我很是感慨,看来一院和三院是不一样啊!要是在李文华的号子,像这一种的还能让他如此叫嚣,管他是有鸡巴还是没鸡巴,早就十八般武器招呼上了,还是这号子好啊! 结果我这头还没有感慨结束,那头姚康就吼上了。 “操你妈!来劲儿了是不是,给你脸了是不是?老子打死你个人妖信不?”说着作势欲踢。 蝴蝶一下子就从地上爬了起来,穿好了衣服,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 这个变化也太快了,李林恍然大悟道:“哦!看来你真是属核桃的,需要砸着吃。好话对你不起作用。” 梁海军显然更对他那奇怪的器官发育更感兴趣,指了指蝴蝶裆下,问道:“说说你那是咋回事?” 蝴蝶刚扭捏了一下,姚康的脚又抬起来了,蝴蝶吓的赶紧说:“我说我说,我从小就这样,没发育,去看医生。医生说这叫先天性萎缩,反正名字很长,我记不住了。” 梁海军接着问道:“那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没有,小便一切正常。” “正常你他妈蹲着尿啊!”梁海军突然提高了声调。 “不是的,那是我现在习惯蹲着尿了。大概四五岁开始,我就特别喜欢和女孩在一起玩。慢慢的我就把自己当成女孩看了,结果等我长大了我才发现我竟然喜欢什么都和女孩一样了,不过这样挺好的,我喜欢这样。”蝴蝶说着,脸上还露出了害羞的神态。 但是他的一切表情在我们大家看来都是那样的诡异,那样的令人毛骨悚然。梁海军不耐烦地说:“你他妈好好的,别在这儿挠首弄姿的,咱们这都是爷们,取向正常,没人喜欢你这号的。大伙儿说是不是?” 众人纷纷称是,但是由于大家七嘴八舌,所以人群中有个声音被淹没了,可我由于位置原因,却听到了这句与众不同的杂音。 “那也不一定。” 我闻言扭头看看,见说话的是何森,我以为他是开玩笑,就望着他笑了一下,对着蝴蝶的方向努了努嘴。意思是:那不行你接收一下。 何森见我看他,居然不自然的笑一下,好像是什么心事被人戳穿了一样,由于我今天心情十分好,所以也就没有在意,笑了笑便把目光投向别处。 这时姚康又发现了新大陆:“我靠!这是什么呀!”说话间他用扫把在马桶里挑出了一样物件。 我们一看,操!这不是妇女用的卫生巾嘛!蝴蝶见状害羞地说:“人家最近几天身上不舒服,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众人齐齐晕倒,梁海军大叫一声:“我操!我受不了了,姚康,打报告!就说这家伙有病,让梁所给他换个号子。这还是看守所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精神病院!” 李林制止住了闻声就要打报告的姚康,对梁海军笑笑说:“激动啥,你让梁所把他换到哪去啊?” 梁海军痛苦地说:“换哪我管不着,但是我受不了。” 李林继续说:“所长既然把他放在我们号子,就有人家的考虑,他一个新人,来了之后又没有炸号,你有什么借口给所长说啊?” 梁海军不说话了,气呼呼地掏出一支烟,李林给他点上:“交给我,你别管了。”然后对蝴蝶说:“想好好过吗?” 这时蝴蝶早已认清了李林在这个号子里的地位,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道:“想,怎么不想。” “那就好。”李林微微一笑:“话说好,你情况特殊,手续先记下,把给你安排的活干好。还有一点,咱们号里可没有杨莲亭之类的,不知道你这个东方教主待得惯吗,要是不习惯,自己给所长打报告调走,好吗?” 看来蝴蝶已经不止一次被人用东方不败开玩笑了,他一听就懂,连声答应。 李林满意地点点头给罗浩安排道:“让他睡在最后面,估计也没人愿意和他睡一块。这样吧!给他开个恩,给一床被子,不允许他跟任何人说话和接触,明白吗?” 罗浩赶忙答应,对蝴蝶恶狠狠地说:“记住了吗。”蝴蝶可怜兮兮地说:“记住了,不过不用那么麻烦了,我不要被子,我觉得那位大哥人不错,我和他睡一起行吗?”说着手一指我。 大伙都随着他指向的方向看过来,有几个已经憋不住笑出声了。 我一下子恼羞成怒:“去你妈的,你自个睡着自摸吧!呸!” 这时何森怯怯地问李林:“林哥,我年龄大了不嫌弃这个,号里被子少,不行就让他和我一块吧!” 李林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那最好,老子还节省一床被子。嗯……老家伙关键时候还不错,康娃下午多给他半勺饭,奖励一下。” 何森脸上笑开了花,不住地道着谢。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们对自己内部的人员了解的总是不够深入,我们哪里知道,这老家伙肚子里另有花花肠子啊! 正在这时,老梁打开了门,先朝蝴蝶看了看,见他仅仅是脸有些肿,显得很满意:“嗯……还好,没给我胡整。狗日些手又贱了。” 我们知道他是假装骂我们,都是哈哈一笑。老梁对我说:“走,张所长让我来提你。” 我心里纳闷跟着老梁出了门,问道:“又提我,啥事啊!我现在都怕了。” 老梁一瞪眼:“啥事,好事!让你娃到医院去看陈怡!别给我惹事啊!” 111厉害的护士 听了老梁的话我高兴坏了,其实我就是那么一说,完全没有抱任何希望,没想到还真成了!用喜出望外都不能完全形容我内心的激动,脚下飞快,跟着老梁就出了院子。 到了前院我一看,张所长孙大夫都在,张所见我出来,本想说两句,但想了想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挥手,让老梁给我戴上手铐,然后打了报告,就带我出了看守所的大门。 令我更加兴奋的是,或许是因为医院比较近的缘故吧!居然没有坐车!而是一行四人缓缓向医院走去。 此时正是中午上班时间,街上来来往往人很多,行人见我戴着铐子都纷纷侧目,要换在以往我还很不好意思,但是今天我的心情大大不同,所以也就不在乎了。 去医院要横穿体育场而过,当我们经过的时候,我心里不胜感慨,几个小时前,我还在这里接受审判,被万人唾弃,吓得魂不附体。但现在又愉悦轻松的去看陈怡。真是命运难测啊!这时对面来了两个中年妇女,看见我们过来就一直瞅着我,直到走近了其中一个还发出一声惊叫。又随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都擦肩而过之后,他们甚至原地驻足对着我们的背影议论起来。 我清晰的听见那个惊叫的妇女跟另外一个说:“这个不就是上午公判死刑那个嘛?怎么这会儿还没死?” 另一个说:“不可能吧!你看错了吧?” “错了你把我眼珠子抠了!我最爱看这个了,每次公判我都要赶来看,衣服都没变,就是他!你看还戴着手拷呢!” “嗨!说不定是带到哪个地方吃断头饭去了,我听说都要吃的。” “噢……或许吧……咱们也不懂……” 听到这我突然玩兴大起,想来个恶作剧,就猛地转过身去,对他们做了一个凶恶的表情。那两个女人吓得一声尖叫,转身就迈着小碎步跑了。 我得意地笑出声来,张所长警告我说:“你规矩点,要不然就取消这次探望!” 我吐了吐舌头,赶紧点头答应。张所长有点后悔地对老梁说:“看来咱们考虑不周,忘了他早上才公判过,影响有点不好啊!早知道该用车的。” 老梁还没回答,孙大夫接过去说:“咱们看守所又没有车,跟局里要车我们咋说啊!说是押一个男犯人去看女犯人?” 张所长无奈地摇摇头:“说的也是,我就是基于这个考虑,才决定走路的。我给何副局长请示的时候,何局唯一指示就是要低调,不要造成影响。”说着他又横我一眼:“都是你,给我找的这事儿。” 我赶紧赔个笑脸:“张所我会记住您的好的。感谢感谢!” 张所叹了口气:“你别谢我,到时候你家里来了好好做做工作,比啥都强!我也是受周厅长所托。你也是个明白人,就实话跟你说吧!免得你东想西想的。于公无论是看守所,还是中级人民法院我们整个系统,都不愿这事情搞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于私,给你判案子的吴厅长是我政法大学同学,这次要不是临时身体有病,按规定就是他来执行死刑。这案子一翻,他恐怕日子也不好过啊!我们同学一场,又同是公检法系统的,你人在我这,我再咋说也要帮他做做你工作。当然了,你也给我表了态,我也多少放心了一些。于公于私,大家都希望这事情有个圆满结局。不然你以为我们疯了?陪你在这瞎耽误工夫,说的够明白了吧?其实我个人觉得这件事对你好处真是很多,接下来的改判,包括将来的减刑毕竟都在法院手里掌握着……” 张所长确实说的够清楚的了,虽然谈不上是交换,但是意思很明确:你帮着我们做好家里的工作,让你们家的人不要往上面闹,我们这一头你的要求尽量满足,将来一切都好说。 我现在顾不上想这么多,但他这样说我只有答应着。就这样还没说几句话,就倒了医院。 我也终于见识到了比警察更加厉害的人,那就是护士! 张所长和我们一行人往病房走,结果在门口就让一个护士给拦下来了,而这个护士也彻底颠覆了我对护士姐姐一贯白衣天使的看法。 “哎哎哎!站住站住,你们干什么的,这是重症监护室你们知道吗?招呼不打就乱闯。” 拦住我们的这个护士的态度极为恶劣不说,长相也和天使一点不搭界,满脸横肉,体型几乎是个正方形,看着那身护士服,我真怕她的肉肉会从里面蹦出来。如果说护士是天使的话,估计这个天使,是她的天使妈妈和天蓬元帅生出来的,看着她那磕碜样,我真为这家医院的收益担心——患者敢来看病吗? 张所长缓缓擦去那个护士喷在他脸上的口水,厌恶地说:“我们是看守所的,里面那个病人是我们看守所的犯人,请你配合一下。” “配合?我配合你谁配合我啊?看守所的怎么了,看守所的更要遵守规矩啊!你登记了吗?你们不就是专门关那些不守规矩的人吗?怎么不能以身作则啊?觉得自己有特权还是怎么的?”这个护士一点也不怵,还较上真了。 孙大夫这时发话了:“你好,我也是学医的,医院的规矩我知道,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值班室没人,就没有登记,现在和你说一声可以吗?” “哟……搞了半天这责任还在我呀!我能一直在值班室吗?这不中午都吃饭去了吗,我能不一个个病房看看嘛?你的意思就是我要坐在值班室哪也不能去,恭候您的大驾啊!那您提前给我们领导电话啊!”护士还生气了。 张所长严肃地说:“这位小同志,我个人觉得这不是个什么事儿,请你不要胡搅蛮缠,我们时间很紧。麻烦你让开一下,不要影响我们工作!” 这一下更是惹恼了这位护士,她手一叉腰,脚一跺,质问道:“我胡搅蛮缠?我怎么妨碍你工作了,你时间紧?这年头人人都说自己很忙,其实我也忙得很。警察怎么了?警察了不起啊!有时间你们抓坏人啊!跟我在这耍什么威风啊?就知道欺压老百姓!我跟你说,我前年丢一辆自行车,派出所跑了无数遍。后来车找着了,通知我去拿车,我还要给你们做锦旗,买东西,后来我一算,比我买辆新的还贵!你们这是为人民服务?简直是敲诈!不好意思,今天拦住你们,就是我的工作……” 我一听乐了,怪不得呢,搞了半天这位对警察深恶痛绝啊! 112相见 我这边还没乐完呢,那个护士又开始了。 “只有你们警察才忙啊!我告诉你,我从上班到现在还没歇着呢,谁像你们啊!拿着老百姓交的税钱,一天屁事不干,还动不动就以为自个是天王老子。我让你们登记怎么了?这也是我们医院的规定,出了事谁负责呀?” 张所长显得很不耐烦:“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有公务,我是看守所的所长,请你不要故意刁难。” “所长怎么了?所长就可以胡来了?好大的官啊!请问您是处级还是厅级。”护士越说越来劲了,好像是积压很久的怒火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劲头。 张所长显然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对方又是位女同志,一下子竟不知如何是好。不过也是,我瞅那位护士的架势,就像我们小学学过的一篇课文,就是那个在克里姆林宫口挡住列宁的卫兵。 “同志,请出示您的通行证。” 对的,就像是那个卫兵!哈哈!张所那副一筹莫展的样子,我越看越有意思,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张所长实在是不愿意和这位护士瞎耽误工夫,只好使出杀手锏道:“同志,你再这样我要找你们领导反映了,你这种行为说轻点是不配合我们工作,说的重点,就是故意刁难,妨碍司法!” 但是很遗憾这招没用,看来这位护士真是苦大仇深,为她的自行车对公安成见颇深,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个机会那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 “找我们领导?好哇,我们院长办公室在三楼,您让他开除我得了,我就还不信了,我们领导能说我拦住您,让你遵守医院的规定是错的!不过你可别吓唬我,我这样就妨碍司法了?有这个道理吗?您说是看守所的,是警察,出示证件了吗?光穿一身警服就是警察了?那我去穿个晚礼服还不就是伊丽莎白女皇了?就您这身衣服,看见没?出门左拐,一直走到那服装批发市场,二百块钱一套!人家还送双皮鞋……” 张所长和孙大夫只有相视苦笑,也是,今天来一没登记,二来说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出示证件,怨谁呢?在咱们这小地方,哪个警察还会走哪把证件一亮,没那习惯!又不是看电视剧。这不,害的自己白白受了一阵奚落。 最后还是这位护士的值班领导闻声赶来,化解了这场闹剧。那位护士走的时候还心有不甘,嘴里兀自喊着:“走的时候记着把登记补上啊!不然我记录手续不全。” 那个值班的是位护士长,闻言狠狠地瞪了那个护士一眼,转身跟张所长道歉说:“年轻人不懂事,别往心里去,配合你们工作是我们应该做的。见谅啊!” 张所长无奈地摇摇头:“没事。你们医院有医院的规矩,也怪我们疏忽了。” 那个护士长搓搓手:“那就好,你们去吧!病人现在身体情况还比较好,你们注意一点,不要说什么刺激她的话,早上刚醒来,就又晕过去了一次。醒了就一直哭,现在刚睡着。” 张所长点头答应着,一边瞅了我一眼,意思好像是说:听见了吧? 我听闻陈怡又晕过去了一次,并且还一直哭,我的心都要碎了,不等张所带领,就轻轻推开病房的门…… 午后的病房很安静,房间里只有尚在睡梦中的陈怡和那个陪护她的女劳教人员,那个女的闻声抬起头来,看见我手上的手铐,惊讶的差点叫出声来。 我制止住了她,示意让她不要出声。她见我走向陈怡,急忙挡在我身前,我止住脚步回身指了指尾随我进来的孙大夫。她见后者微微点头,才让开了一条道。 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向陈怡,一时间身体竟然有些发软,心跳不已,腿微微打颤。好不容易来到陈怡的病床边,止住激荡的心旌,默默地看着她。 几个月不见,陈怡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比以前胖一些了,脸色也有些苍白。此刻她睡得很安然,发出轻轻的鼻息。不知她梦见了什么,就在我仔细端详她的时候,一滴眼泪从她紧闭的睫毛里渗出,顺着脸颊轻轻滑落…… 尽管一路上我设想过种种我们见面的情景,也自认为心里有了准备。但在此刻,我依然百感交集,许多复杂的情绪在胸中交织,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有后悔惭愧的内疚,更多的则是一种一切尽皆得到回报的释然。 我鼻头一下就酸了,是的,一刹那间我觉得几个月来所遭受到的种种在这一刻都值得了!我们都还活着,并且依然能相见,这不比什么都重要吗?我的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欢喜和感激。眼泪在我的眼眶打着转,我强忍着不让它流出。呼吸越来越沉重,眼前的景象都模糊起来。 就在此时,陈怡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突然睁开了眼睛。 看见我站在她的床前,她苦笑了一下,微微摇头,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翻了个身,把头转向另一边。 突然她一下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怔怔地望着我,我微笑着点头。半晌,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无尽的喜悦之情好像能从眼睛里溢出来:“秦寒,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又是在做梦。这是真的呀!” 她抓住我的手使劲的摇晃着,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傻傻地笑,傻傻地点头。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瞬间夺眶而出——多少个夜里的心如刀绞的深深思念,多少次潸然泪下的深深忏悔,我曾不止一次的希望老天能让光阴倒转,好令我可以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所有的祈祷,所有的思念与愿望在这一刻都变为现实,怎不叫我心神激荡?怎不叫我喜极而泣?苍天有眼啊!为这一瞬间的两两相望,我们都已付出了太多…… 陈怡旁若无人地拭去我眼角的泪水,自己却同样是双目噙着泪花。她哽咽着说:“看你那个傻样,那么多罪都受过了,还这么脆弱。”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张所长的咳嗽声惊醒了,陈怡也赶紧抽回了握住我的手。刚才我们太激动了,以至于当其他人都不存在,竟然在管教眼皮底下做出亲昵的动作。估计张所长实在是看不过眼了,才出声制止。 就在这时,病房外的走道里又传来那个护士的声音:“他们几个就在里面,奇了怪了,找犯人找到医院来了,我们这又不是看守所。” 说话间门就推开了,我们闻声望去,进来的是那个早上见过的周厅长和另外几个公安。其中还有负责我案子的冯教导员。 周厅长和张所长点点头,张所问:“怎么了?” 周厅神色带有几分喜悦,回答道:“我刚回院里,就接到公安局的同志打来的电话,他们这个案子当初逃逸的两个同案其中一个昨天落网了,公安局的同志突审了一下,发现和秦寒、屈明当初交代的犯罪经过有很多地方有出入,有可能隐瞒了很多情况。要是一般的案子我们就走正规程序,等检察院过了,但他这个情况比较特殊。”说着周厅长指指我,接着说道:“他牵扯改判,院领导很重视,特别指示,让我来通知所里,一定要他们几个人分开羁押,配合公安局的同志审理工作,我们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另外,不能让他在外面待了,立即带回所里,公安局的同志马上进行审讯!” 113又见同案 我简直都要哭了,我到底是招惹了哪路神仙?为什么要这样玩我呢?要是换以前,乍闻此讯说不定我会怕的晕过去,但是历经如此多的风雨之后,我现在几乎已经做到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也许是我自己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毕竟当初我们的交代是有许多不实之处,公安局的人心里也清楚,但那个时候大家都只是想尽快的走完司法程序,其余的两个同案又没有抓到,所以也就只有按照我和屈明早在派出所时就统一的口径记录呈报了。 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地站了起来。冲陈怡笑了笑,就准备和办案人员一起离开。 这个时候,陈怡的果决和坚韧就完全体现出来了,她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冲着张所和周厅长说:“领导,能不能让我单独和他说几句话?”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一摆手:“那咋行!”说完两人都对视了一眼,恐怕都没想到对方连手势都和自己一样。 张所长对周厅点了点头,微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对陈怡说:“让你们见一面,已经是破例了,这也是请示了领导批准的,不要不知足,秦寒的案子出现了新的变化,按法官的要求,他现在要立刻回去接受审讯,你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你安心养病,有什么需要就讲,能满足的我们会尽量满足。明白吗?” 陈怡摇摇头,激动的一下子从床上站到了地下,由于长时间卧床,她的腿脚不太适应,刚刚站起又一下子摔倒在地。那个女劳教人员赶紧上前扶起她。 陈怡在她的帮助下站定,喘着气艰难地说:“所长,我不是说自己有多么大的功劳,但是事实是我为了维护看守所正常的监管秩序,被举报的人伤害至此,那个时候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醒来后我说过什么了?”她平静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我醒来后又及时地向你们反映情况,防止了冤假错案的发生,这些事儿我什么奖励都不要,你们也不可能立马就把我无罪释放了,现在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和他单独说几句话,不过分吧?” 张所长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个周厅长一皱眉道:“反映问题,汇报情况,这是你一个在押人员应该做的,也是监规纪律上明确要求的,怎么能以这个和政府讨价还价呢?你受伤是个意外,一码事归一码事,我们不是在全力治疗你吗?再说曹成伟不也伏法了吗?希望你时刻记清自己的身份。你好好养病,其他的事用不着你操心!”说完一挥手,两个警察上来抓住我就走。 陈怡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一个看起来很小的要求,会被人如此无情地驳回,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人呆住了。 我唯有苦笑,单纯的女子啊!你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玄机啊!让我们见面背后是有故事的,不是因为我们立了功,而是一种变相的协议。那个时候,他们需要我,现在峰回路转,事情发生了谁都意想不到变化,我的同案落网了,我以前隐瞒的犯罪事实要见天日了,我的命运已经操纵在法院的手中,我现在要反过来哀求人家了!所以,你一个小小甚至卑微的犯人所说的话,谁会理你? 但是陈怡并不知道这一切,她情急之下情绪有点失控,一下子挣脱了扶着她的那个人,就直直地扑上来拉住周厅长的衣服,由于腿脚的原因,她又跌倒了,所以就顺势抱住了周厅长的腿,嘴里兀自说着:“求求您了,就一会儿,几句话的工夫,求您了……” 周厅长像躲避瘟疫一样,急忙往后撤,嘴里说着:“你这是干吗?像什么样子,赶紧起来。这成何体统嘛?” 几个人见状,七手八脚的拉开陈怡,即使这样她仍然在挣扎着,双手不住地胡乱挥舞着。 周厅长有些生气了,整了整衣服道:“我还不相信了,把她拷在病床上!” 陈怡被几个人按住,拷在了病床上,她的双腿在挣扎中把床单被子蹬成了一团。头发也散了,胡乱的披了下来。 我看见她这个样子,心如刀绞,但我知道,我继续待在这里只会让她的情绪更加激动。我忍住即将要流出的泪水,一转身疾步走出了病房。走出了老远,陈怡的哭喊声还依稀可闻。 警车就停在医院外面,我被几个警察塞进了警车,拉起警报一路向看守所呼啸而去…… 这中间的路程很短,但是一时千百个念头在我脑海中反转。 究竟是谁被抓住了? 王平章还是金华?如果是金华那还好一点,毕竟我们是发小,他交代案子的时候多少会考虑到我的处境,再说他在我们一案中发挥的作用最小,位置是最为靠后的。要是王平章那就不妙了。我和屈明几乎把所有的事都推在了他的身上。要知道,在整个实施过程中我们几人几乎是同进共退,不分前后,所有的事都是一起进行。那唯一决定被告顺序和量刑标准的就是:当初犯意是谁提出的?谁整个策划的?谁找的谁?枪支和绳索工具车辆是谁准备的? 而我和屈明当初可是把这一切都推在了王平章的身上,这无所谓义气不义气,进过看守所的人都知道,凡是有同案逃逸的,大家都是这样做的。 笑话!人家人都跑了,你还实事求是,不是傻吗?就如同我进看守所的第二天冯教导来提审我时说的一样: “你狗日的也别和我们讲故事了,我办了多少年案子了,你肚子里那点弯弯绕我能不知道?我们今天来,本来也就没有指望能问出啥新东西,我们都知道,人一甩进看守所,给你教咋对付我们的坏怂就多得很,还能指望问出啥?”这话还言犹在耳,办案人员几乎都是心知肚明。但是或许是我命不好,抑或是同案太愚蠢,仅仅不到一年就有人落网了,唉…… 我不知是不是那两年在走霉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在公安局院子里一下车,就看见从大楼里被公安押出来的王平章…… 114冯教导的告诫 多日不见,王平章变化真是很大,整个人瘦了不少,看着他脸上的风尘,我能想到这几个月来东躲西藏的逃亡生涯,他精神和肉体所承受的压力。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在这一瞬间我竟然满怀恶意地想:“他为什么不死在外面,那岂不干净?我这一辈子都不愿意再见到这个人,因为他的出现,将会使我和屈明两个人都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后来的结果,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只是正如电影所说一样,我猜到了开始却没有猜到结局。我没有想到,屈明会判的那样重! 王平章一眼就看见了我,他微微一愣,随即居然给我一个微笑,四目相对,想逃也逃不了,我唯有也回以一个干笑,心里就像是吃了一个苍蝇般腻味。转念一想,又不禁深深的鄙视自己,人性真是丑恶啊!想当初,虽然他是屈明的朋友,和我也不怎么熟,但是怎么说也是曾经在一起称兄道弟,推杯换盏过的,而现在,在切身利益面前,那些眼花耳热后的然诺都是那么的不堪一击,都想洗刷自己,让对方承担更多的责任,尤其是我,还没有正式交锋,就已经暗自诅咒对方去死,想想真是那么卑鄙可笑! 这时,冯教导在一旁打趣道:“怎么样,见了曾经的战友亲切吗?激动吗?没想到吧!我们这么快就抓到了一个,也免得你和屈明两个人感觉到孤独。这一下又多个人跟你们做伴了。” 我苦笑一下说:“您就别嘲讽我们了,啥情况您心里还不清楚?我现在是欲哭无泪啊!” 冯教导闻言哈哈一笑:“那没办法,我们就是干这个,你们畅快了,我们就不会畅快。你说是不是啊?只能说你运气不好了!” 我已经无心再去关心冯教导的嘲笑之言了,今天的事情大起大落,一波三折,令我心里有些乱,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冯教导好像是看透了我心里的所想,感慨地说:“你小子,那么多人进来,就你事儿最多,整的和电影一样,搞得我们也跟着忙个不停,一天尽围着你转了。不知道你笔头子怎么样?要是能写,将来写个小说,保准好看!” 我都要哭了:“冯教导,您就别说笑了,我还是想想自己现在怎么办吧?本想着这事儿一改判,到监狱坐个几年就回家的,这一下,还不知道要给整几下呢?” 冯教导闻言也恢复了正经的神色说:“该死的娃儿俅朝上,你也改变不了,别多想了,我们也就是工作,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咋个判你们,那是法院的事。”说到这,他左右看看,见周厅长正在和押着王平章的警官说着什么,便低声对我说:“我估计你问题不大,我们局坐很关心你的案子,你以前那是太瞩目,人家就是有心也不敢,现在不同,就是一般的刑事案子了,再加上法院这头和你肯定还有话说。毕竟刘三军那个案子是个错判,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吧?听我的,审讯时态度好些,现在可不敢照你以前那样胡说一气了,今时不同往日,那个时候,你们充其量就是小虾米,没人愿意和你们瞎耽误工夫,现在人抓回来了,法院又错判在前,一定要给你落实成铁案,好在刘三军的事上争取主动,所以不会随便结案的,你要是胡说八道,小心法院拿你认罪态度说事儿,到时候想帮也帮不了你,知道吗?配合一些,对你有好处,我是不会害你的!” 我完全听懂了他的意思,当下心中大定,连连点头:“嗯嗯嗯,知道了,一定一定,谢谢您啊!” 我一点都不担心冯教导是故意引我入瓮,因为一般情况下办案人员,尤其是有职务的,是不会和你这样说话的。再加上,自从上次郭局长到号里来过之后,我现在已经知道他和家里确实认识,所以说冯教导的话还是很可信的。当下我打定主意,有什么说什么,争取个好结果。 就在这时周厅长过来了,吩咐公安把我和王平章一块押进看守所。 王平章来到我身边,刚刚打了个招呼:“小寒,还好吧?”就被押他的那个警官呵斥了一声:“说什么呢!不准串换案情!” 这一声吼得我跟王平章吓了一跳,再不敢交谈。畏畏缩缩地跟着办案人员回到了看守所。 没等我们喘口气,审讯就开始了,我一看审我的还是冯教导,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 “姓名” “秦寒” “年龄……” 就这样,自我进看守所以来重复了无数次的场面有一次开始了,在冯教导充满暗示性的询问下,我一五一十地重新交代了我们整个犯案的经过。 其实那天晚上到受害人家里的情况,我们并没有胡说,因为一则一切有受害人证言,我们抵赖也没有用,二则那天晚上确实我们几个人都发挥了差不多的作用,无所谓谁前谁后。所以一切都集中在到底是谁提出的犯意?到底是谁组织的人员,到底是谁准备的作案工具这几点上,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开门的一瞬间,那造成男主人最后死亡的一刀到底是谁捅的?其实当时没有灯光,女主人也不在场,我也没看清,谁也没看清那一刀是谁捅的,但是有一点毫无疑问,我们几个人中,出发时带刀的只有屈明一人,但是当初,我和他把这把刀推给了王平章。现在一切都要重新来过了…… 如今的情况我只有老老实实的交代,以前为了减免罪责,我们两人互相配合,我将很多事都推给了逃逸的王平章身上,把自己说的纯洁的和一朵小白花似的,随着王平章的归案,真实的情况再也无法掩盖。 事实情况是,犯意最早是屈明提出的,我是屈明找到加入的,绳索车辆都是他准备的。枪是我找的,绳索,是我准备的。而且金华也是我拉他加入的。这些都和我们开始所说的不一样。哪怕是有冯教导事先交底,我说着说着,自己都感觉到,这些情况足够让我的罪责加深不少了。 审讯进行了不短的时间,一直到整个看守所都飘起饭菜的味道了,这次审讯才结束。让我签字的时候,我拿着笔迟疑地望着冯教导,他冲我点点头,眼睛里透出只有我才能看出的意思。我一咬牙,不管了!随即签上自己的名字。 刚一回到号子,李林就迎上来笑着说:“胖子啊!你可回来了。” 我不解:“怎么了?” 他指指盘坐在铺角的蝴蝶,抑制不住自己笑意的对我说:“这不,有人一直生你气呢!” 115你爸要当水师提督 李林的话音刚落,姚康和梁海军已经憋不住笑出声来了。 我很诧异,指指蝴蝶疑惑地问李林:“你是说他?” 李林点点头:“嗯。” 我又指指自己:“生我气?” “是啊!没错。”李林不容置疑地回答道。 “没开玩笑吧?我他妈和他政治不挂钩,经济不来往,他生我哪门子气?”我一下子叫了起来。 李林正色道:“怎么不会啊!你是去见陈怡吧?” 我很是纳闷:“你们怎么会知道的?” 李林微笑道:“不要以为自己装得跟神秘的大佛似的,你在门外和梁所长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 我不解地说:“就算是,那和他有什么关系啊?”我朝蝴蝶努了努嘴。 “嗨!你还不知道啊?我们这些外人都看出来了,装的吧?人家喜欢你呀!你去会你的情人所以人家吃醋了啊!”李林还没说话,梁海军就接上了。 “放你个狗臭屁,你们少胡扯了。”我望望李林,但令我悲愤的是,李林也含笑点了点头。 原来自我走后,号里就一直议论我和陈怡的事儿,毕竟这就算是在整个看守所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蝴蝶从他们的议论中听明白了我和陈怡的事儿,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就开始生气,连晚饭也没吃,白白便宜了何森,吃了个肚儿圆。 “就是,你就别不好意承认了,男欢女爱很正常啊!”梁海军继续说道。 “军哥,你说错了,那不叫男欢女爱,那叫男欢男爱,胖哥,给我们说说吧!你们是怎么勾兑上的?”姚康就像是和梁海军说相声似的,一唱一和的补充道。 “哈哈哈……”听了他们的话,号子里所有人,除了蝴蝶,包括李林在内所有人都大笑起来。我平时因为人比较随和,所以就连号里的坎头也没有什么忌讳,跟着众人一起笑了起来。 听着大家的笑声,我忽然觉得是那么的刺耳,想起今天在医院的情景,和自己如今的处境,心里十分烦躁,一下子心情就坏了起来。 我两步窜到床上,一把抓住蝴蝶的肩膀神色不善地问道:“大哥,我们以前认识吗?” 蝴蝶看见我一张扭曲的脸,害怕地摇摇头。 我继续又问道:“那我们没有仇吧?” 蝴蝶依然惊慌地摇摇头,身子向后缩着。 “那你他妈别恶心我了成吗?”我一下子吼了出来。 号里其他人本还在笑着,都被我这一嗓子给惊得戛然而止。一个个瞠目结舌地望着我,大家都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我竟会为如此开玩笑的小事儿而真的生气。 说来也怪,本身已经显得很害怕的蝴蝶在我一嗓子吼出来之后,畏惧的神色竟然渐渐散去。在我的逼视下,竟然迎着我的目光,毫不畏惧地说:“哥,我们只见了一面,我就发现了,你是个好人,和他们都不一样!”说着他指了指众人,李林等神色都颇为尴尬。 蝴蝶越说越大胆:“说实话,大哥,我就相信你,在这里面我就想和你在一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跟你讲,你和我以前的那个男朋友一样也是高高大大的,让人看着就有安全感,我要不是为他,也不会进来……”说着说着,蝴蝶居然还流下了眼泪。 “啪!”我一个耳光扇在了蝴蝶的脸上:“你他妈有病是吧?” 蝴蝶愣住了,捂住脸怔怔地望着我,眼泪一个劲儿直冒。 李林见状赶紧上来拉开我,嘴里说着:“胖子,不至于啊!大家开个玩笑而已。” 我听他这样说,心里更急了,指着蝴蝶说:“林哥,可是你听他说的话,也太……太那个了……” 李林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算了,算了,你跟他计较什么,这家伙连自己是男是女都搞不清,他说的话你就当疯子胡言乱语。” “我不是疯子,我不是胡言乱语,我就是觉得秦哥人好……”蝴蝶听李林这样说,一下激动起来。神情近乎于歇斯底里。 “去你妈的!你还来劲儿了”李林飞起一脚踹了蝴蝶一个跟头,很生气地对姚康说:“康娃,去给他扎个飞机,让他再胡叫唤!还他妈没王法了,一个新来的人妖,号里还把你放不下了!” 蝴蝶在粗鲁野蛮的姚康面前根本不敢造次,姚康两下就制服了他,让他在马桶前扎了一个飞机,就这还不解气,又照着蝴蝶高高撅起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脚。踹完之后,又回味着自言自语地说:“嗯……是他妈和我们不一样,屁股挺软和的……” 大家一下子都被这句话给都笑了,包括我在内,都感到他那一本正经的神情实在是太搞笑了。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号里的空气也为之一松。 没有人再去管蝴蝶,都纷纷八卦打听我今天的医院之行。要说还是李林心细,他止住众人,皱皱眉问我:“胖子,情绪不对啊!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说着给我发了支烟。 我接过烟点着,望望李林,点点头说:“还是林哥洞若观火,是有点事儿。”接着我就跟他讲了今天发生的一切。 听完之后大家都感觉到,我的运气实在是背到极点了,好不容易能逮住个机会,跟法院谈谈条件,谁知一转眼,又栽人家手里了。 李林听了我说的眉头深锁,久久不言。好半天才说:“看来是得让你家里过来一趟了,不然这事儿难搞。” 我还没来得及问李林是什么意思,姚康突然冒出一句:“我靠!胖哥,要是你老爸来了,那不是要当回水师提督?” “水师提督?什么意思?”我很是纳闷,大家都等他说下文。 “嗨!胖哥,你爸是领导吧?”姚康问我。 “是啊!怎么了?”我答应道,还是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你看过周星驰演的那个电影《九品芝麻官吗》?”姚康继续问道。 “看过啊!”这次不用我回答,大家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回答。在那个年代,没看过周星驰演的这部片子的人真还不多。 “那里面有个叫常威的杀了不少人,他老爸常昆是水师提督,半夜到监狱去看他,身上披着一个麻袋。你老爸也是当官的,说不定也会半夜来,身上也会披个麻袋……” 噢……搞了半天是拿我寻开心啊!明白过来的我在大家的哄笑声中,一个飞腿踢了过去,笑骂道:“去你的!” 116调院 李林紧锁眉头,并没有参与到我们的嬉笑中来,我看了看他的脸色,示意姚康不要再闹了,等大家完全安静下来后我问李林:“林哥,怎么了?” 李林看看我,又点起了一支烟,在袅袅的烟雾中,说了句让我很担心的话:“胖子,不是我打击你,要我估计,你这案子最终不会轻判!” 我听了心里一紧,追问道:“为什么林哥?有什么根据吗?” 李林摇摇头说:“你想啊!你们其余两个已经落网的同案,都是公安局的常客,屈明听你说还是刚刚从监狱假释回家,按照法律规定,这属于从重情节,要按最高上限判的,你们这案子的最高上限,是什么知道吗?”说着,他狠狠地把那截抽了没两口的烟按息在烟灰缸里,吐了口唾沫说:“死刑!” 看我一下子紧张起来,他又急忙说:“我说的不是你,你肯定不会这么重,我是说,照你说的这个情况,你那伙计屈明就危险了!”说着他对姚康说:“康娃,把那本《在押人员必读》拿出来让胖子看下。” 姚康闻言很快翻出一本绿色封皮的书,这是全市看守所统一印刷的《在押人员必读》,这东西还需要花钱买,看守所里卖十元钱一本,还是必须要买的,家里送来的钱直接就给你扣除这笔钱了,但是一般一个号子几十本,除了前面睡的人能看到之外,其余的人花了钱却从来不会让你看一眼,因为这是号里管理的一种方法,意思就是,你不用懂国家法律法规,你只需要知道号子里的规矩就行了。当然很多人也无从知道自己有哪些权利和义务了。我还见过一些人,他们甚至天真的以为,号子里的一切规矩都是看守所官方规定的,这种愚昧和无知,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我翻开这本早就花了钱,但是以前没机会,后来是没有心情看的书籍,顺着李林给我指向的地方看去。 《刑法》第六十五条被判处有期徒刑以上刑罚的犯罪分子,刑罚执行完毕或者赦免以后,在五年以内再犯应当判处有期徒刑以上刑罚之罪的,是累犯,应当从重处罚,但是过失犯罪除外。 前款规定的期限,对于被假释的犯罪分子,从假释期满之日起计算。 我看了看李林,李林又给我翻了几页说:“你再看看这里。” 《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条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抢劫公私财物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一)入户抢劫的; (二)在公共交通工具上抢劫的; (三)抢劫银行或者其他金融机构的; (四)多次抢劫或者抢劫数额巨大的; (五)抢劫致人重伤、死亡的; (六)冒充军警人员抢劫的; (七)持枪抢劫的; (八)抢劫军用物资或者抢险、救灾、救济物资的。 我越看心里越惊,啪的一声合上了书,心里想:真是凶多吉少啊!屈明毫无疑问按照法条是如假包换的累犯。那是要按照最高上限判的,而下面这个最高可以判处死刑的量刑要件,更是让我惊出一身冷汗。八条我们居然占了四条! 我们既是持枪又是入户,而且人最后还死了,价值数额按照估算也是十几万!看着这些,我觉得就是不判死刑,也最少是个死缓或者无期,不然我都觉得这法律是形同虚设了。 李林仿佛还嫌我心不够乱,又加了一句:“胖子,你看那个时候,你们把一切推给王平章,所以判的并不重,加上你以前的案子比这个大得多。但是现在不同了,王平章给抓回来了,他为了活命肯定会尽量推脱,办案人员最喜欢的就是这样,怎么说来着,狗咬狗,一嘴毛!他们两个量刑一上去,你肯定是跟着水涨船高。”说到这,他又压低声音伏在我耳边说:“至于你说的那个事儿,就是你家里和人家达成协议,顶多也就是给你认定个从犯,或者认罪态度较好之类的。也就好那么一点,不过怎么说呢?总比没有强吧!所以你现在实事求是的交代是对的,法院现在就是要给你们办成铁案,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更加主动。你要是还按以前那样胡说的话,你就麻烦了!” 听了李林的话,我不禁为自己今天所做的选择而感到庆幸。我算听明白了,以前判案子时证据不足,只有按照我们交代的结案判决,反正那时我也是一个死,那个案子根本不重要,但是现在,刘三军的案子错判在前,法院肯定会非常认真的审理的,加之王平章也会争取机会,所以我现在再像以前那样胡乱交代肯定不行了。 我问李林:“那你教教我,应该咋办?” 李林手一挥:“你能有什么办法?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为今之计只有让你家里去活动了,看看能不能托托关系,走走路子,哪怕是花点钱,尽量给你少判点。要知道现在不一样了,以前是他们有求于你,现在是你小辫子攥在人家手里了!不过没事,听你说的,你在这个案子里顶多就是个第三被告,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你活动的空间还是很大的,就是有一点,这关口,你可不能再感情用事胡乱讲哥们义气了!做人有时候要给自己留余地,你看你那个仇人李文华,就会钻空子,我们都知道他才是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可是他几次事情下来,自己活得好好的,曹成伟却见了阎王了,没办法!法律就是这个样子。” 我连连点头称是,心下稍微安定了一些。想起李文华就随口问了一句:“李文华人呢?我一直没顾上问他。” 李林漫不经心地说:“早从禁闭室出来了,回了三院,就等执行通知书一来就送监狱了。估计年后就走了。” “咋又回三院呢?”我不解地问道,按常理要给他换个院子的。 “有啥办法?他的人把蔡所放翻了,蔡所管的二院所里肯定不会让他去,咱们院子这么多死刑,所里敢让他来吗?不去三院去哪?反正他在看守所待的时间也不会长了……” 这世上的事情有时候就那么邪乎,正在这时,号子大门一下子被打开了。姚康赶紧把正在砸飞机的蝴蝶拉了起来。几乎就在同时,张所和梁所还有三院现在的管院陈所长都鱼贯而入。 “秦寒,何森,胡刚,收拾你们的东西,调院子!”张所吆喝道。 我并不感到意外,关在二院的屈明现在有了判死的可能,所以所里肯定会安排屈明到一院来,作为他同案的我显然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 “去哪?”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三院!旧地重游。别给我惹事哟!”陈所答了一句,顺便给我提了个醒。 “啊?”我不由得愣住了…… 117密谈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跟李林打听了一下李文华的情况,没想到这么快又将要和他近距离接触,难道所长的脑袋进水了?不知道我和李文华,和三院其他人之间的恩怨?不带这样害人的呀! 想到这,我疑惑地看看张所长,张所长见我看他,仿佛明白我心里的想法,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的催促我。 很快,我和蝴蝶、何森几个人就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看守所的人能有什么东西?无非就是被褥和衣物还有个人洗漱用品罢了。 李林一时间竟还有点不舍,拍了拍我肩帮说:“胖子,记着哥几个,咱们这情分,缘分不容易,你不是个坏人,哥看得出来,祝你有个好结果,以后到了监狱,多看少说,不会吃亏的,也不要让这个大染缸把你染黑了……” 他这番语重心长而又情真意切的话,真的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也感到背上发麻,鼻头发酸,眼睛一下子也红了,嗫嚅着说:“林哥,这段时间麻烦你了,您放心,兄弟们的情谊我不会忘了的!” “哈哈!那就好,别怕,这不是旧社会了,共产党的天下!一切有政府,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说着,他颇有深意地看了看几个警察。 他话里的意思我明白,表面上毫不在乎的一笑,心里却是愁肠百结, 李林临了又让姚康给我拿了一套崭新的洗漱用具,又给了用一条白沙烟。 一时间我竟有些感动,要知道,看守所的规矩一向是母狗子的逼——只进不出的,他这样做已经是破例了。我急忙道:“林哥,我不能要,这不合适……” 李林一把抓住的我的手:“别客气,你和大伙处的都不错,拿着吧!” 我只有收下,然后在他们多多保重的告别声中,走出了这个我已经呆了五个多月的院子,离开了这个曾经令我生死几番沉浮的地方…… 所长并没有能把我直接带到三院,而是让蝴蝶和何森等一会儿,径自把我带进了值班室。 办公室里只有张所长一个人,我以为只是一次例行的谈话。没想到张所长一开口就石破天惊。 “知道李文华为什么能判这么轻吗?那是因为我们不愿意打草惊蛇!” 这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我一时间竟然愣住了,心中同时泛起十七八个念头: 难道说李文华身上还有什么比越狱更加重要的秘密? 不可能啊?我和他在一起也待了很长时间,就是那么简单个案子啊? 所长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也用不着给我交代啊…… 张所长这人不愧外号叫做铁匠,不光下手狠,连说话也有如铁匠打铁直来直去。见我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一挥手:“今天叫你来就是跟你讲这个事儿的,你也别瞎猜了。”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报纸:“看守所里一直给你们发报纸,这个,你看过吗?” 我接过来一看。 警方五万元悬赏,在本市七二二特大毒品案中,重伤警员两名逃逸的犯罪嫌疑人的下落,有知情人请拨打电话,后面是一串号码。 这不就是我打伤曹成伟那天看的新闻吗?我印象太深刻了,当时我还一直觉得这个照片我在哪里见过,但是模拟相片这东西,懂的人都知道,实在是太不靠谱了!所以我也就没多想,但是这个事儿么我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于是我点点头,对张所长说:“看过,怎么了?” 张所长看看左右无人,还是不放心,又起身关上窗户,这才坐回来压低声音对我说:“这个逃跑的人,只是个小角色,后面另有其人,我们本地人都清楚是谁是他的后台老板。”说到这他停下来看看我的表情。 这个不奇怪,就连我这个外地人都知道,他说的后台老板是l县的名人,著名企业家,以前也是小混混出身,后来发财了,就把自己漂白了,现在头上还顶着几个头衔呢。可是私下里所有道上的人都知道,这家伙是个大毒贩子!只是有关部门一直苦于没有证据罢了。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不作声,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就静待下文。 张所长见我知道,也很满意,毕竟他也不方便说破,点点头继续说道:“负责这个案子的同事怀疑,李文华很可能是这件事的知情者!” 我有点不大相信,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说:“张所,您就别开玩笑了。”说着,我手点了点报纸:“这上面说得明明白白,这案子是七月二十二号发生的。我六月一号进来的那天李文华就在里面待着了。您不是开玩笑嘛!还有,就连我一个外地人都知道,李文华虽然也是跑社会的,但是和你说的那人路数不同,以前根本没有交集!再说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张所长讳莫如深地笑了一下:“这你就不用管了,案情我不知道,就是知道,我也不会跟你讲的。至于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个,你听我慢慢说。” 张所长接下来的话,叫我心里十分不痛快。原来他是要让我回到三院去,重新开一个号子,就是一直闲置起来的四号。为了能让我迅速在三院站稳脚跟,还从其他院里给我充实进来了一些人,就如同当初的李文华一样。而我需要做的就是盯着他,因为李文华马上就送监狱服刑了。在此之前他绝对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 这个任务听起来简单,但我知道有多凶险,毕竟我和他有化不开的仇恨!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这正是政府厉害之处,他们知道,像这种情况,就是换个像李林那种他们信任的人去,谁会没事去惹那个麻烦?大不了就是敷衍塞责,最后汇报一声没发现什么异常就结束了。 但是我就不同了,鉴于我和李文华之间的宿怨,所里有理由相信,只要是对李文华不利的事,我都会很有兴趣!而且,经历了一系列事情之后,我可以说也已经在看守所成长起来了,不至于打草惊蛇!故而,他们选择了我。 但是有一点,却是所长们没有料到的…… 118旧地重回 所长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这说白了,就是赤裸裸的利用,还要冠以配合工作的美名,但是有一点他们没有想到:那就是我现已经没有心情和李文华再去斗了,曹成伟已经伏法,陈怡也已经醒来,我和她都安然无恙,而李文华已经获得无期徒刑,过不了多久就会去到监狱,开始他漫长的服刑生涯……现在我何必再和他过不去呢?我以为我和他已经一报还一报,现在两不相欠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我的生活从此不会再和他有任何交集。再说了,在我的内心深处,我还真是有点害怕这个像魔鬼一样化身的人,我一直觉得我不是他的对手,之所以到现在我没事,只不过一是运气,二是老天有眼。但谁又敢保证,老天爷会一直睁着眼睛呢?根据我的生活经验,我们头顶上那位,是经常打瞌睡的……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我确实有些一厢情愿,用李文华后来自己的话说,我和他已经是生死结,不彻底趴下一个是不会有结果的! 张所长见我默然不语,完全没有表现出想象中的兴趣,就不解地问我:“怎么?有难度?” 我摇摇头,还没说话,张所长又说:“这件事,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跟专案组的人说,让他们把这个情况向法院反映一下到时候给你算个记功!” 我听了心里一动,要不然怎么说人性丑恶呢?即使是时隔多年后的今天,当我写到这段文字的时候,仍不由自主的深深鄙视了一下自己,当初咋就那么没有出息呢? 利益驱动之下,几乎是一瞬间,我的想法就又变了,我也给他来个出工不出力,先虚与委蛇的答应下来再说。但是我没有料到的是,当我一脚再次踏入这个旋涡的时候,事情就已经脱离了我的掌控……这一时的利令智昏,差点送掉了我的小命。 心里几番权衡,在立功减刑的巨大诱惑下,我最终还是答应了张所长。我点点头道:“虽然我没有什么把握,但是我尽力吧!” 得到我的明确答复张所长显得很高兴,连声道:“这就对了,你放心,有什么事儿,我们是你的坚强后盾,及时汇报就行了!” 接着他又说道:“其实李文华从禁闭室出来的时候,关于把他放在几院,我们也是费了一番思量的,管二院的老蔡所长虽然没有像小封所长一样因为渎职罪判了六个月刑……” “什么?小封所长被判刑了?”我急急打断了张所长的话,简直有些不相信。 张所长瞪了我一眼:“你还以为呢!现在不比以前了,责任制落实越来越严格,所以说,我们看守所再也不敢出事了!” 见我没有了声响,张所顿了顿接着又说道:“蔡所年龄大了,那晚的主要责任人又不是他,再说了,他也受了伤,不适合处理得过于严格,即便是这样,仍旧给了一个双开的处分。可惜了啊!工作了一辈子,唉……”好半天张所才从感慨中回过神来。 “蔡所长虽然不在这工作了,但是二院毕竟他管了那么久,你知道的蔡所长对犯人一直很好,李文华害了他,很多人都很气愤。所以据我们的耳目反映,二院的人早就商量好了,这次李文华要是再回到二院,非要收拾他!我们不敢再出事了!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明知道那不是个好人,我们还要保护他……不说这个了,一院当时你在,他肯定不能去,所以就让他回三院了,不光是他,还有他们越狱一案好几个人都在三院,都在等执行通知书。这样也好,本身按照看守所规定,已决犯就是要尽量关在一起的……” 我心情不是很好,所以就很不礼貌的打断了他的话:“您就直说,是个什么意思吧!” 张所长显得很尴尬,干咳了两声说:“我的意思就是说,我们为了让你有一个比较好的环境,特意从一院二院给你充实了一些人,已经调到三院了,而且我们都谈了话。但是我还是不放心,虽然你们和李文华不在一个号子,但是毕竟在一起放风,所以你要控制把握好,配给你的这些人不是让你生事的……” “我明白了,您就放宽心,那就这样吧!”我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起身站了起来。 “嗯!你是聪明人,相信你会知道咋做的,我就不多说了,走吧!”张所长丝毫不以为意,拿起钥匙就带着我们三个人往三院走。 走在这条熟悉的路上,我不禁感慨万千,第一次进号子,第一次听见人唱歌,第一次遇见陈怡,第一次提审,还有曹成伟丧心病狂的那一扑……都是在这条过道上。这条窄窄的过道,实在是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而现在我又从这条路经过,带着所长的任务,带着真真第一次属于我自己的力量,重新回到那个噩梦一般的所在,接下来我将会和老对手进行新一轮的斗争,只是不知道这一次,鹿死谁手? 大门被打开了,真是放风的时间,我一眼望去,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赵军、老毒、闫凯、老侯、铁头、棺材板、川娃,这些曾经的“熟人”听见门响,都一齐将目光投了过来,当然,最令我不能忽视的,就是正蹲在台阶上享受小鸟按摩的李文华。与众人怨毒的目光不一样的是,他看见我进来先是微微有些惊愕,接着瞅了瞅我所带的随身物品,竟然笑了…… 无论是众人怨毒的目光,还是李文华的笑容都让我一瞬间就觉得,这一次我的选择恐怕是错了,事情怕是不像张所说的那样轻松,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我此刻的猜测是正确的。但是我没有猜到的是,他们对于我所采取的报复,来的竟是那样的快,那样的疯狂,那样的令我意想不到…… 119打通关 我的脚刚刚一迈进院子,就感觉到一股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一时间我竟然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对的,是仇恨!此刻我就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仇恨的味道,这个仇恨是如此的强烈,几乎灼得我皮肤都要燃烧起来…… 张所长一见这个情况,立马吆喝道:“干什么呢?怎么都没声音了?刚才我在外面都还听到一个个有说有笑热闹得很嘛!怎么一下子都没有声音了?难道是对我有所不满?”张所长环视众人眼神锐利的令人不敢正视。 要说还是所长厉害,仅仅是一个眼神和几句话就把场内那股仇恨的火焰压下去不少,饶是如此,还是有人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哪敢啊!我们是看见政府的红人,命运的宠儿到咱们这了,一时间有些战战兢兢以至于说不出来话了,他现在可是传奇人物啊!早上拉出去居然没死,现在整个看守所都传遍了,真是得到命运之神的眷顾啊!也不枉我们日夜为你祈祷……” “啪!”闫凯的一番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张所长一个耳光给打回去了。 “去你妈的,你在这给我做诗呢!”张所长甩了甩打痛了的手,恨恨地骂道:“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你们那点事我还不明白?估计有把枪你现在直接就把他毙了!还在这给我说怪话,曹成伟现在死了又把你蹦出来了!我告诉你,你给我规矩点!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整个三院要说谁肚子里坏水多的话,还真要排你一号!” 闫凯显然没想到一句话竟然惹的张所发这么大的火,捂着脸怯怯地说:“我现在可是规规矩矩,一心靠拢政府的……” “你靠拢政府?我呸!”张所继续骂道:“你不给老子惹事儿我就烧高香了。要不是看你是个外地人,家里又没有人管,有时候也挺可怜的,我早就收拾你了!出头的椽子先烂,你最好给我规规矩矩的,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闫凯不敢再说话了,默默地退到了号子里。 这头张所长对我说:“秦寒,你去四号,那号子刚开的,里面已经有些人了。”随着张所长的话音,四号窜出来一个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少年,提起我放在脚边的物品就进了号子。 我本想进号子,因为我实在是不愿意和这些人再待在一块了,但是看见张所长并没有走,我也不好离开,就只有硬着头皮继续站在院子里听他给其他人训话。 “我在看守所工作了这么多年,所里的工作一直不错,还评上了二级看守所,要知道这个荣誉来得多么不易!全省只有六家啊!虽然说以前也出过一些事,但毕竟还能让人接受。我们的工作就是管理犯人嘛!可是去年以来,所里接二连三的出事,害了多少干警啊!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多说,毕竟有些人自己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现在只想说,所里不管什么安排,都有所里的统一考虑,作为管理你们的警察,我现在只求你们不要再给我生事儿!你们当中好多人马上就要去监狱服刑改造了,以后的路还很长,就是不为自己也要为家里人想想啊?”张所长说到这,居然有点动情,但是很遗憾,大家反映平平。张所长微微地叹了口气,透着说不出的无奈,随即立马换了一副凶狠的表情继续说:“要是谁把我的话再当耳旁风,上蹿下跳,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再撞到我手上,就不是以前那个火色了,别人我不管,我先要叫他小死一回!我说的话大家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稀稀拉拉的几声回音惹得张所长大怒:“再问一遍,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这一次的回答整齐而响亮,看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大家都懂。 “嗯!那就好。”张所长满意地点点头:“赵军,你和我来一下。”说完带着应声而来的赵军就出了院门。临走时他看了我一眼,尽是鼓励安抚之色。 张所长和赵军的脚步声远去了,我一分钟都不想在院子里待,急急忙忙就想回号子。结果事与愿违,我刚刚走了一步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胖子,别急着走啊!咱哥俩说什么也是故人,用你们有文化的人话说,你此番旧地重游,我们应该好好盘桓一下啊!” 我本来想来个充耳不闻,结果他接下来一句话使我停下了脚步。 “心虚什么啊!是不是觉得对不起兄弟们啊?”李文华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 这句话一说出来,整个院子忽然一片安静,在这片瘆人的静谧中,我缓缓地转过身来,和李文华的目光直直地对上。 我们就这样四目相对,谁也不说话。半晌,我轻轻的一笑,先开了口:“心虚!笑话,我所做的一切,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空气,我虚的哪门子?” 李文华皮笑肉不笑地说:“哎哟!你说顺口溜啊!还对得起空气,要我说……”说着他闭上眼睛,貌似陶醉的深深呼吸了一下:“嗯……要我说这么美好的空气给你这个狗杂碎炮手呼吸简直就是浪费,你这种端谁碗砸谁锅的家伙,只配到焚尸炉里去吸骨灰!可惜了,算你命大,居然上了法场还能回来,真他妈是祸害遗千年啊!” 听了他的话,我的怒火一下子就上来了:“炮手?别人不清楚,你自己心里没谱?那你点狗娃的炮,害死牛娃,还把脏水泼我身上又算什么?” 李文华面不改色:“那也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他环视一圈,“你害其他兄弟干什么?” “少他妈跟我扯淡,别把自己迟早弄得和带头大哥一样,你就说要怎么着吧!”一提起狗娃的事我心里因陈怡醒来,曹成伟伏法而好不容易淡下的仇恨之火有如浇了汽油一样熊熊燃起。今非昔比,此时的我再也不是那个初入看守所,什么都不懂,任人宰割的青皮了!所以直接狠狠地把话甩了过去。 “好样的!看来死刑镣没有白戴,现在确实长能耐了。”李文华闻言不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轻轻地鼓了鼓掌。 “我也不想跟你做无谓的口舌之争。这样吧!车有车路,马有马路,到了哪个山头唱哪的歌,不管什么原因,你现在既然回已经回三院了,就按看守所的规矩来。”说着他指了指二号,“赵军现在不在,我们也不到你号里,也不到我号里,直接去他们号子,你要是能打个通关,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不禁一颤,“打通关”我知道,那是看守所最传统,最暴力,最刺激的问题解决方法。一般只用于在外面混的确实很有名气的,而又对自己极为自信的人来到看守所过手续时使用。 具体方法很简单,就是打关的人要在号里大通铺上,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将号里的五个打手接连打倒或者将其打落下床。 这个规矩由来已久,但是仅仅限于传说之中! 据我所知,以李林和刘贵几十年,无数次的看守所丰富经验,也仅仅只见过一个人挑战过这个规矩。由此可见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当李文华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120白马鞭 一时间我有点不知怎么回答,人家已经把话放出来了,就看我敢不敢接招。面对着众人的逼视,我正准备委婉的谢绝,因为即使我再自大,也不可能狂妄的认为自己是李连杰附体,李小龙转世,可以一个打五个 结果我的话还没出口,李文华又接着咄咄逼人地说道:“胖子,不是怂包了吧?你记得可是很有胆色的哟!我就不知道陈怡怎么看上你了,真他妈的胆小如鼠!就这还口口声声要给狗娃牛娃报仇呢!我呸!” 李文华真是厉害,非常了解我性格的弱点,一句话就击中了我的要害。 我一听他提陈怡,牛娃,狗娃,立马就无法平静了,热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 李文华看见我已经有些不能自持了,火上浇油地说:“其实,是他妈我们给你机会!你今天要是能过这一关,以后在三院我见了你退避三舍,其余和你有过节的兄弟也绝对不和你为难,你看怎么样。要我说这叫一劳永逸,免得大家都他妈不痛快!” 我虽然已经是快要丧失理智了,但心里还是衡量了一下:今天这事儿已经到这份上了,所有三院的人都看着呢,如果我龟缩不前,以后如何在此立足?再说了,我和李文华的事儿虽然我自己问心无愧,但是有些事儿我做的毕竟不合看守所的规矩,一直以来难免背后有人说三道四,今天这正是个机会。 想到这我不禁有些微微动心了,就在这时,李文华的几句话彻底激怒了我。 “曹成伟死的真是冤,弟兄们这刑加的也确实不值当,本以为你是个金钱豹,谁料是个九节驴!喜子,你过来。” 这时喜子应声而来,走到李文华身边。李文华让他脱掉裤子指着喜子胯下那根硕大无比的家伙,轻蔑的对我说:“你看见了吗?你他妈连喜子的这个东西都不如!” 在三院待了那么长时间,我明白李文华说的这句话其中的含义。 喜子在整个l县都是赫赫有名的人,l县又称古忻州,而喜子就是著名的“忻州八怪”之一。大家不要会错了意,所谓的“忻州八怪”不是别的怪,而是每个人都有生理上的过人之处,具体的我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八怪之中有一个女的,整天不着片缕,招摇过市,且乳房奇大!常常引起路人围观。 还有一个是个疯子,每天定时到一个地方去唱歌,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歌曲,如数家珍…… 诸如此类,反正一句话,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天长日久,好事之人就把这八个人合称“忻州八怪”!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外号,而喜子人送外号——白马鞭! 话说喜子此人,生在农村,长成之后流落到县城以捡垃圾为生,胯下生得一条巨鞭!传闻,仅仅是传闻啊!他每次在野外出恭的时候,都要事先挖个深坑,方能蹲下,以免他的巨鞭沾惹泥土…… 不知传闻是不是真的,但是他的那条巨鞭我可是亲眼见过,他是三号唯一一个被允许站着而不是蹲着在马桶上撒尿的人。不为别的,只因东西太长,以免浸入尿液中…… 可遗憾的是,他的那个家伙是外强中干,大而无当,从来不曾勃起,也就是我们本地人俗称的“死锤子”。在看守所这个毫不在意你尊严的地方,为这个事儿,他不知道遭受了多少嘲笑…… 所以李文华此言一出,全场爆笑!笑声中尽是轻蔑之意…… 太侮辱人了!是可忍孰不可忍!面对李文华赤裸裸的挑衅和侮辱,我所有的理智在一刹那间荡然无存!或许,这正是我性格上的一个缺陷,为这个缺陷我在此后的岁月里不知道吃了多少亏…… 喜子那活儿在我眼前甩来甩去,周围的人那嘲笑声刺痛着我的耳膜,还有李文华那张因为夸张的大笑而变形扭曲的脸,此时的一切构成了一副既清晰而又模糊的画面。 毕竟我不到二十岁啊!年少气盛的我脱口而出:“他妈的,打就打,老子还怕你们了不成?” 我这句话一说出口,就像是有人按了播放器的暂停键,大家的笑声戛然而止。虽然说都在嘲笑我,但是当有人真的要挑战这个极限的时候,他们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李文华闻言,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但是随即就消失不见。热血上涌的我根本没有留意这刹那间的表情变化,就是这一时的疏忽,令我踏进了一个圈套。 “你想好了?不要反悔哟!”李文华处心积虑的想要堵上我所有的退路。 “反悔个鸡巴,有多了不起啊?无非就是生死二字!”我一时间豪气干云。 李文华满意地点点头:“好样的,这才像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说罢他环视场内一圈对我说,“这样吧!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撩个话,不管什么情况,所里问起来就说你是自己磕的,怎么样?” 我一摆手:“那当然,谁他妈为这事儿告状,谁就是小娘养的!” “好!就等你这句话了,我知道你这人虽然不咋地,但是说话还是比较算数的。”李文华时刻不忘嘲讽我一下。 “别他妈废话了,你就说怎么个章程吧?”我不耐烦地说。 “你不准备一下了?”李文华貌似大度地问。 “准备个俅!我只怕比赛小不兴奋!”一旦打定主意我也不做它想了。 “很简单,咱们进赵军的二号,让他们的人作证,只要你搞翻我们号里五个人,就算你赢了!”李文华说得很轻巧,但是我却知道其中的凶险。 我想了想说:“听起来没有问题,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说来听听。”李文华不以为意,淡淡地说。 我走近他,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你也参加,并且是第一个!” 李文华显然没有料到,微微一怔随即神色如常地说:“当然,我肯定会参加,我他妈恨不得亲自扒你的皮!但是……” 说到这,他摸出一根烟点上,好整以暇地说:“我再怎么说也是摆场的人,肯定不能第一个上,这样吧!前三个,你看怎样?” 我想了想,也好,他排在第三个更能激发我的斗志,于是边点头道:“一言为定!” 一切议罢之后,所有人默默让开一条道,我和他两个人缓缓向二号走去…… 121这是个牛人 当二号大门越来越近的时候,我的心反而出奇的平静下来,李文华和我认识一直到现在的一幕一幕,有如放电影一般在我脑中慢慢清晰。 我默默地问自己,自己有错吗?如果没有错,那么为什么今天会选择如此一种方式来将我和他之间的恩怨做一了断?如果错了,那么此时进行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我翻来覆去的想着,一时间思绪如飞,心乱如麻…… 算了,事已至此,多想亦是无益,还是集中精神应对即将到来的这一切吧!我无奈的这样想着。 这时我和李文华已经缓缓步入二号,房间里的人不多,混得好一点的,此刻都在外面放风,享受着新鲜空气,只有几个干完活的“坎头”在墙角龟缩着,他们一见我和李文华进来,都站了起来,慌张失措,不明所以。一个个垂首站着,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疑惑地望着我们。 李文华一皱眉,头轻轻一摆,那几个人犹如大火烧山后的兔子般夺路而出。 我们在号子里站定,深深对望了一眼,默然良久。 半晌,还是李文华先开口说话了:“胖子,后悔吗?” 我闻言身子微微一震,慢慢地抬起头来,双目直视李文华:“后悔?悔从何来?” 李文华轻蔑地笑了一笑:“胖子,你永远都是那个样子,心里明明怕得要命,还要硬撑着,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后悔你所做的一切?” 我体腔里最深的地方那湾心湖,好像是被投进了一颗石子。是啊!在过往的那段时间里,在陈怡生死未卜,在我镣铐加身的那段日子里,我后悔过吗?念及于此,我好不容易刚刚平静的心情又很微妙的轻轻泛起了波澜…… 突然,我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过来!不对,李文华在这个时候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就是要让我失去勇气和斗志!对的,一定是这样!真他妈的奸诈呀! 想到这,我一下子从刚才那种茫然的情绪中完全脱离了出来,定定神,微笑着对李文华说:“想听实话吗?” 李文华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快恢复镇定,微微一怔,随即又神色如常地望着我,一副愿闻其详的欠扁神态。 “以前的一切,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唯一有的就是遗憾!”我斩钉截铁地说道,离他又近了一步,鼻尖几乎都要碰到李文华了,而他后退一步,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意思是让我继续说下去。 “我唯一遗憾的就是,那天晚上子弹没有长眼,怎么没有结果了你这个魔鬼!他妈的还留着你为祸人间!”我狠毒地咒骂道。 李文华哈哈大笑:“怎么?很生气?生气最好,你一生气我就格外高兴。哈哈哈……”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狂笑而扭曲的脸,恨不得一拳给他来个满脸开花。 “咋个?想扁我?不要急,等会儿有的是机会。”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李文华摇摇一只手指,得意洋洋地说:“不过有个前提,那就是你能坚持到我出马,哈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见他的笑声忽然觉得不对劲儿,但是什么我又说不出来。 事实证明,我的预感实在是太准确了。李文华一边笑着,叫进来二号的两个前铺。这两人我认识,一个叫彪子,一个叫小七,都是赵军号里的管号。 我一见是这两个人当监督,我稍稍放下了一点担心,因为这两人都是赵军的铁杆手下,不可能向着李文华的,并且他们都没有参与那天晚上的越狱,可以说和我没有一点宿怨。这样最起码保证了一些公正性,而且也不怕他们中间下黑手。谁料想,和李文华这样的奸诈阴险之辈相比,我还真是纯洁得像一个少先队员似的。 那个叫小七的还有点不放心,为难地对李文化说:“李哥,你看,赵哥不在号里,你们在我们这弄事,出了事儿我可没法给赵哥交代……” 李文华眼睛一瞪:“怕啥子,你是个担葱的还是卖蒜的,轮得到你负责,真是乱坟岗山的山药,不知道自己是人俅还是树根!一切有我,回头我跟你们赵哥说!” 在李文华的淫威之下,小七也不敢说什么了,被李文华骂了几句,面红耳赤的退到了一边。 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已退去,只剩下我跟李文华还有两个见证人。李文华看看天色说了一句:“没其他事的话,就抓紧时间开始吧!免得等会儿要收风了。”随即叫进来了我要面对的第一个对手。 我一见此人心里就嘎嘣了一下,望着俩见证人诧异地问道:“这个……是三号的人?” 此人我认识,要说也是l县的名人,为什么?因为这个人也是大名鼎鼎的“忻州八怪”之一,喜子的同案,人送外号——贱皮子! 很多人不知道“贱皮子”是什么东西,其实只是各地叫法不大一样,我们几乎每个人小时候都玩过,就是类似于陀螺的东西,木头做的,拿根鞭子一直打着它,让它保持飞速的旋转。这是我们那个年代很多小孩的玩具。 贱皮子大名叫王建民,因为人比较傻,又生的高高大大,自幼父母双亡,一直在街上流浪,可以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所以说不知挨过多少街头小阿飞的打。打到最后,他自己都习惯了,也越来越不怕痛,到后来索性就捡块砖头,找一家人,往大门口一坐,用砖头把自己拍个血流满面,向这家人索要吃食,这家伙智力低下,他从不要钱,只要吃的和衣物,所以一般人家也就不计较,有什么就给他点…… 正是因为他不怕挨打,所以江湖人称“贱皮子”,意思是拿鞭子抽都不害怕。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喜子教唆的和他一块进了看守。听说这家伙进看守所头天晚上接了二十个胃锤,屁事没有!真是强人,我一直甚为敬仰。一直想见见真人,但是苦于没有机会,直到有一次和喜子一块提审,我才见过他一次,因为他太有名了,所以仅此一次,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现在要让我和一个经常拿板砖儿给自己提神,而且外号“贱皮子”的牛人动手,这不是给人家挠痒痒嘛?这他妈实在太出乎我意料了! 再说了,他是三号的人吗?我记得,他不是在二院吗?所以我才会很诧异地问两个见证人。 122初战 小七和彪子见我问他们,都是一愣,小七惊奇地说:“你不知道啊!他们这案子早就判了,都是已决犯了,所以他们两个关在了一起,他都调到三号好长时间了,只不过他几乎是个傻子,要不是有家里没子弹,说不定就免予起诉了。不过判了半年也算可以了。” 我听后心里叫苦不已,我他妈一直待在一院,死刑镣挂上,我咋知道啊?我靠!这家伙可不是等闲之辈啊!光他那强悍的抗击打能力,都快赶上周星驰演的那个电影《94破坏之王》里面那个打不倒的加菲猫了。 想到这,我不禁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传说中的人物。 之见王建民光着脚,这大冬天的,也不怕冷,身上仅仅是一件单薄的毛衣,里面看样子什么都没有穿。不过人倒是比以前胖了不少,就在此刻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大馒头,专心地啃着。见我看他,他咧开嘴对我嘿嘿一笑。馒头渣顺着嘴角直往下掉。 我不禁头皮一麻,看样子这哥们傻得厉害呀!还不知道我和他动手,鹿死谁手? 但是,现在已经容不得我退缩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天看样子要不我从这里走出去,要不我被人抬出去,至于是以哪种方式,就看接下来的了。 我不再胡思乱想,默默地脱了鞋,缓缓地迈步走上了床。略微的活动了一下身体,转过身来,平静地盯着李文华…… 李文华拍了一下王建民,后者赶紧把大半个馒头费力的塞入口中。几乎没见他怎么咀嚼,一块那么大的馒头就下了肚。看得我胃里直冒酸水。 李文华等他馒头下了肚才问他:“你吃饱了吗?” 王建民的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李哥,没有。” 李文华指指我,对他说:“贱皮,看见他没有?” 王建民点点头:“看见了,他有吃的?” “有!”李文华肯定地说:“我给你准备的一块馒头,就让他给抢去吃了,你去把他打翻,我就再给你一块。” 王建民闻言,望向我的眼睛里,立马冒出一股怒火,暗暗叫苦,这个我是知道,早就听喜子说过这个哥们有个特点,那就是你可以侮辱他,殴打他,捉弄他,但是千万不要在食物的问题上跟他开玩笑,那是他的逆鳞,要是敢惹到他,他会跟你拼命!听说有一次一个小混混喝醉了酒,把他的烧饼打落到水沟里,被他足足追了半个城,就连脚被玻璃扎的鲜血直流都没有发觉。 所以我深深地了解此时的王建民有多气愤,但是更令我忧心的是,从李文华的话里我听出来一个信息——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利用规则将我打落下床,只是单纯的想把我打趴下!所以才会跟王建明仅仅只说打翻他!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猛然间反应过来,这件事从头至尾李文华根本没有讲过,所谓的打通关——如果我输了怎么办?我瞬间明白过来,他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将我引入这个游戏之中! 想到这,我一下子警觉起来,他肯定是要在打通关的过程中做文章,但是到底他会怎么做呢? 我大脑里不停地思索着,我几乎已经可以判定,这是个陷阱!但是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我要是现在退出,肯定会招人耻笑,不要说是我,恐怕连我那些素未谋面的四号的牢友们,也会因此在这个院子抬不起头的,那我的日子还会好过吗? 是的,不管李文化有什么伎俩,我小心提防着就是,要是情况真有变,那时我再退出也有说头。嗯!为今之计只有这样。只是我有些郁闷,他妈的,一不小心,又着了李文华的道了。 主意刚刚打定,王建民已经到了身前,他的气势是猛烈的,我甚至可以清晰地闻见他的口臭! 但是,李文华还是有一点没有料到,这件事,我一直没有跟李文华甚至任何人说过,那就是我在部队的时候,一直是擒敌术和擒敌技术训练的尖子,说实话,当兵的时候,武警的那套东西,我也就觉得这个练起来有点用,所以在这上面下的功夫特别大,光是沙袋都打坏了几个,还参加过支队的尖子比武拿了个第二名的成绩。这也是我之所以敢答应打通关唯一的一点依仗! 所以,当王建民扑来的那一瞬间,光影变幻,我好像又回到了训练场、比武场!那股狭路相逢勇者为先的气势一下子在我身体力爆炸开来!所有的一切杂念都统统抛在了脑后。 我的心房跳动得快要裂开胸脯了,老天在上,那不是由于害怕,我连害怕的影子也一丝都没有,而是由于好胜之心太切!我深吸一口气,以猛虎下山之势迎着他扑了上去! 不知道是我尚且还有几分部队时的功力,还是江湖上的人将王建民妖魔化了,结果很令人意外,我们刚刚身体一接触,我就从他的架势里发现,这家伙不行。最起码,他不会打架,我也来不及细想,左手格挡住他的拳头,一记右摆拳就砸在了王建明的下巴上,因为我知道下巴是人的一个弱点,如果下巴遭到袭击,普通人只需要几公斤的力量就会晕厥。果然,王建民骤遭此击,身子只是轻轻晃了一晃,就重重的栽在了铺上。 我微微一愣,自己也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半晌我拍拍手,转向李文华。 “李哥,你的人看来不咋地呀!是不是考虑你亲自出马啊!”我揶揄道。 李文华并没有露出我想象之中的意外之色,只是笑了笑说:“胖子,暗杠码得深啊!还身怀绝技,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我没有理会他的讽刺挖苦,只是向他扬了扬头,意思是,怎么样?敢不敢来? 正在此时,我却发现李文华突然盯着我的身后,眼睛里有了些笑意,尽管他很刻意的控制自己的神情,但是时刻提防他的我,还是觉得有异! 我刚刚打起小心,还没等到回头,就觉得脑后生风,一股很大力的拳风伴着王建民那独有的口臭味,向我袭来…… 123搏命 说时迟那时快,我猛的一缩头,王建民的拳头擦着我头皮飞了过去,幸亏我早有了一丝准备,不然这一下非要给击上不可。 而王建民却由于来势太猛,又被我生生躲过,所以一下子重心不稳差点跌到地下去。 李文华这个时候才显得微微有些紧张,一下子往前了几步,伸出手去,下意识地想扶一把王建民,刚刚走了两步又反应了过来,缩回了手。只是大叫一声:“皮子!稳住!别掉下来!” 不过王建明还算是对得起他的那个馒头,听见李文华的叫喊,硬是把几乎已经到了床外的身子扭了回来。 我并没有趁此机会把他踹下床去,因为我能感觉到,王建民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这样打败他,未免有些胜之不武。 王建民一击不中,后来的情况就变得非常简单了,我几次将他打倒,他几次摇摇脑袋,又晃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还真有几分打不死的加菲猫的味道。 他那如杂草一般旺盛的生命力令我哭笑不得,最后实在无奈,我只有趁他又一次倒在床边,摇摇晃晃往起来爬的时候,飞起一脚将他踢翻下床。 失败的王建民没有得到李文华的任何安慰,在挨了我一脚之后,又毫无悬念的被李文华扇了两耳光。 “废物!真是个只会造粪的机器!”李文华赏了王建民两记耳光之后,将他赶出了屋子,转身从外面又叫进来一个人。 我一看,接下来这位更是熟人,这不就是以前三号第一打手川娃吗?当然,这个第一前提是在别人不还手的情况下…… 川娃一进来就甩掉了两只鞋,猛的窜上床来。 这一次我学乖了,还不等他站定,我就首先发起了攻击。 他来得真不是时候,我现在的状态正亢奋呢。再说他也确实太不济了,还没到五分钟就被我瞅住空子,一记叉裆抗摔,重重地摔下了床。 落地后的川娃迅速爬起,看了一眼李哥,一撸袖子大骂道:“格老子的,日你先人板板,给老子弄疼喽,老子打死你个龟儿子……”说着就要再次上床。 李文华脸上阴晴不定,挥挥手对川娃说:“赶紧滚吧!别他妈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川娃刚才还气势汹汹,一听李文华这样说,立马放下了袖子,简直有如瞬移一般就消失了。 我这时感觉到体力有些下降了,呼吸也变得有点急促起来。我望着李文华朝他勾了勾手指…… 尽管我很期待同他以这种纯粹暴力的方式好好交锋一次,但是当他真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 足足有一分钟,我们谁也没有出声,我们都不是武林高手,当然不是通过这种后发制人的方式来寻找对方的破绽。只是我们彼此一时间都有些恍惚罢了。 突然李文华动了,与此同时,我也是身形一动!一瞬间,我们就如同两颗带着流火的星星一样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乍一交锋,我就知道,仅就气势而言,这是把斗殴的好手! 我们彼此能听见对方喘息的声音,李文华的面孔膨胀,仿佛由内部的炭火烧红,我从他眼睛的瞳孔里,似乎瞥见喷出的火焰。 “操你妈!”李文华怒吼道:“老子等了很久了!叫你尝尝老子的拳头!”说着他一记重拳挥出。 说实在的,他的拳头真的像奔雷一样势大力沉,狠狠地击在我的肩膀。我几乎能听到自己身上发出筋肉受伤的柔软和钝重声音。我强忍住疼痛,马上用一记直达胸口的打击回答他,幸亏他命大,像一只山羊般的跳着躲开了,要不然我相信他的筋骨一定会被我打陷。 但是他退的这一下却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我一拳挥出后,紧跟着上步,朝他躲避的方向就是一脚,这一下扎扎实实的击中他的左腰,他的呼吸都差点给我给截断了。吃亏之后的李文华暴跳如雷,他像野兽似的扑过来,照准我的肚皮就是一脚,想用脚尖踢到我。我一躲闪,他的脚一下踢到了我的肘部,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胳臂在疼痛里变软了,可我又不可能停下来查看,只有强忍着疼痛,向他挥拳打去…… 我们就像是两只困兽,带着彼此间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恩怨!在这斗室里上演一出以命相搏的血腥大戏。 不久,我们都已经是精疲力竭,虽然是冬天,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里裤已经被汗水浸湿。而李文华由于开始就脱了衣服,此刻更是全身淹没着汗水,嘴里怪叫着,拳头只向我连环袭来。 有过正规训练经验的我仅仅从他凌乱的呼吸里就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毕竟他没有系统练过,而且他在看守所关的时间比我要长得多,身体状况肯定不如我。 所以我不顾他歇斯底里的愤怒,只是继续遮护自己,一味地闪躲,李文华的攻击杂乱无章,我差不多闪过一切打击,只有几下擦伤我的皮肤。我的一只耳朵破裂了,李文华的一个指甲搔去我头上的一块皮肉,令我感到那么灼热的剧痛。 渐渐地,我感觉到李文华的脚步越来越虚,觉得机会来了!于是我也开始咒骂着他,向着他的胸口发出最后的几下攻击。他接连躲过了几次,又一次,他闪了一下躲过了,但脚下却一个趔趄。我抓住这个机会,扎扎实实的一拳击中他的面孔! 这一拳太用力了,以至于打扁了他鼻子,打伤了他一只眼睛。立刻,一股血从他的鼻孔流出,眼睛肿起,眼角也破了,流出了鲜血。 李文华顷刻间就被这涌出的血蒙住了视线,脑筋也震昏了,只向空际乱摇他的胳臂,我上前又是一下,打在他头上,终于将他打倒。大通铺发出“咔嚓”的响声,他四脚朝天,像卸下一个水泥袋似的沉重仰跌到地上。 我轻轻地松了口气,因为我知道,就凭我刚才那几下子,就算他还能爬起来,那也绝对不是我的对手了。有鉴于此,我从一开始就有的防备之心就有了点疏忽,谁知,仅仅是这一霎间的疏忽,就令我差点吃了大亏! 124暗箭 眼见李文华已经倒地不起,我紧绷地弦松了下来。饶是如此,我还是保持格挡的姿势仔细观察了一会,直到我认定,凭他现在这个状态,就是能爬起来也不会对我构成什么威胁了之后,这才整理整理衣服对李文华冷冷地说:“钩心斗角,我不如你,打架玩命,你不如我。你不行了!还是赶紧把你后面的人叫进来吧!我们三五两下结束了去俅!” 这个时候,我的斗志出奇的高涨,自信心也几近爆棚的状态,我觉得,就凭我现在的状态,今天有可能在看守所成为第二个挑战“打通关”成功的人,也不知是我厉害,还是李文华等太弱,没想到传说中这么多年只有一个人挑战成功的“打通关”就要同样被我拿下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还有些激动,甚至是迫不及待。 倒在床上的李文华并不回答,经过了数秒钟的等待,他开始缓缓地有了动作,先是伸展他的四肢,然后他困难地挣起,背对着我两膝跪着,缩成圆球那样。 见他这个样子,我的心里还有些担心,该不会是把哪里打出问题来了吧? 想到这,我走近了一步,俯下身去,想查看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李文华的手向他的衣服深处,我由于是在他身后,没有看见他的动作,仅仅是以为他要拿纸擦拭脸上的血污。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突然蹦了起来,像一只受伤的野狼般重新向我扑来,喉头膨胀着野蛮的怒吼。 就在李文华伸手摸索的时间,小七和彪子都看清楚了李文华手里的东西,焦急之下,不顾李文华旷日持久的淫威,一声大叫:“胖子当心!他有家伙!” 我闻言大惊,但是李文华人已到我身前,我只有用胳臂格挡躲开那来势汹汹的一击。 就是这一下,我的毛线衫的毛线就被什么割断了,这时我才看清,李文华手里拿着一把磨得很锋利的牙刷! 瞬时,冷汗就从我背后流下,我不敢想象,要是没有小七和彪子提醒的那一下,此时我还能不能站在当场! 这时我已抓住李文华的手腕,现在这已经是生死之搏了,我相信李文华不是打算杀掉我,不是不敢,而是即使他有那个心思,也不会选择这种方法。但是我绝对相信,在这个双方都承诺不跟政府告状的绝好机会下,他不介意扎我两刀!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圈套,怪不得李文华一直没有说我要是挑战失败了怎么样呢,原来他的目的就是要给我放点血!他可真厉害啊!几乎是乍一见我,这个圈套就瞬间形成! 我一时间是又羞又喜,羞的是我后知后觉,每次都要着他一道。看来要论脑瓜子,我是拍马都赶不上他的。喜的是我现在终于知道他包藏的祸心是什么,也就不用再时刻提心吊胆了。 顾不得我多想,李文华此刻已经是孤注一掷了,我虽然明知他不会要我的命,但是家伙不长眼,他又不是江湖上的用刀大师,万一他一个失手,我的小命就报销了!所以说现在是生死之搏一点也不为过。 刀锋寸进,形势危急!我甚至觉得自己若放开手,马上就会完蛋,而李文华接连挣扎,想从我的手里摆脱出来向我攻击。我们就这样僵持着,彼此都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要说他还是力输一筹,在我的强力之下,牙刷渐渐低下去,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都很疲倦了,有两次,我似乎觉到锋利的牙刷接触到他的皮肤,我只得咬紧牙关,双手更加用力,几乎要捏碎对方的手腕! 最终,刀子才由李文华张开的手里溜下来。我们两个都扑到床上,正当我准备长出一口气的时候,李文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迅速的探进了我的裆下! 真他妈的狡猾!我万万没有想到李文华还有余力,一时防备不及,裤裆里那活儿被他抓了个正着。 瞬间,一股锥心的疼痛顺着我的脊梁窜上了头顶,我不敢用力挣扎,只有一把拾起掉落在我身旁的那把牙刷。 我挥舞着牙刷,向李文华威胁道:“你他妈放开!” 李文华毫不理会,狞笑着手上又更加用了几分力,好像是不愿意给我来个痛快的,而是要看着我慢慢难受。 那股疼痛感更加强烈了,以至于差点令我晕厥。 “整死他,不然你就完了!”一个清晰的声音,就在此刻,在我的体内对我大叫。这声音由我的脏腑里升起来,如铁锤一样,敲击我的头脑,这是一种宿怨挤压后的突然疯狂,这是想嗅到血味的野蛮需要。 这种疯狂和需要从没有像这样震动过我。然而,我并没有完全迷醉。面对这种疯狂的挑拨,我就像是面对一个心仪已久的而又得不到手的女子的倾慕者,在强奸边缘挣扎和颤栗。 又像是一个瘾君子在抗拒毒瘾袭来时的诱惑和苦楚。 “整死他!整死他!整死他!”一瞬间,像是有无数个人在我脑海里对我大叫。随着身下传来的剧痛,我的眼前开始出现了幻觉:我看见了很多熟悉的人,他们都在对我点头,露出鼓励的微笑。 “下手吧!你还等什么?这家伙不是个好东西,可惜我以前还帮他……”刘三军瞪着一只独眼,一脸的渴盼。 “表弟,邪不胜正,你把他留着还会害人的,你忘了我就是他害死的!”只有半个脑袋的牛娃,很生气地看着我,一说话红白相间的脑浆顺着眼睛流了下来。 “胖子,其实我也不想干那些事的,都是他的主意,到头来我背了黑锅……赶紧的弄死他!”说话的人五花大绑,居然是曹成伟? 无数的声音和人脸在我眼前晃动,我也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虚幻。这些声音越来越杂乱!画面转换越来越快!我的脑袋像是要炸开了。 “砰!”我听见自己身体里像是什么东西一下子断了,屋里的整个景物在眼前天旋地转起来,我要死了!我这样提醒着自己,我觉得自己神智越来越模糊,唯一的念头,就是在死之前结果了李文华这个宿敌!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紧了手里的牙刷,看着眼前那个模糊的人影,狠狠地扎了下去…… 125又见故人 “小寒住手!” 就在我神智渐失,狠狠地对着李文华一牙刷扎下去的时候,门口突然一声暴喝。 我感觉到这个声音好像在哪听过,但又不是很熟悉,一愣神动作就稍微顿了一顿,就是这一瞬间的工夫,那个声音的主人已经如同一匹猎豹一样,倏地窜到我跟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从已经浑浑噩噩的我手里一把夺下了牙刷,我想反抗一下,但是根本做不到,一是我已经筋疲力尽,二是来人动作实在是太快。 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我的神智已经恢复了几分,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心里不禁有几分害怕,真不敢想象要是刚才那一下扎下去,后果将会是怎样。 而李文华也被我刚才瞬间的疯狂惊呆了,他恐怕能感觉到我是真的想要他的命。抓住我裆下的手也没有开始那么用力了,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小寒这是咋回事?”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这个时候我才记起看看刚刚夺下我牙刷,没有让我酿成大错的人是谁。 虽然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但是当我看清之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他留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这也是我进入看守所之后遇见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杀人犯! “飞哥,你怎么在这?”我欣喜地叫道,来人正是龙飞。想起当时我和他在禁闭室的那一面之缘,还有那一盒烟的交情,我一时间喜出望外,甚至忘了自己的命根子还捏在李文华的手里。 “我就在四号呀!今天刚刚调过来,所长找我谈过了,说你要调到四号来,我没跟他们说咱俩认识,中午调号子搬了些东西,又组织新来的人打扫了好半天卫生,有些累,就睡了一会儿,要不是小熊跑来叫醒我,我还不知道这边这么热闹呢!这到底咋回事呀!”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话,李文华先开了口。 “你算是哪根葱?刚进院的新马号,我们的事儿,轮的着你问吗?没事儿滚一边去!”这时李文华也恢复了几分力气。说话间,手里又一用劲。 我一下子痛的身体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差点叫出声来。 龙飞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他站起身来指着李文华说:“你放开她,小寒是我兄弟!” 李文华轻蔑地笑笑:“三张纸画个脸——你面子怪大!你说放开就放开,你他妈贵姓啊?” 龙飞还是那副表情,阴沉沉地说:“我再说一遍,小寒是我兄弟,你放开他!” 李文华也有一点感觉到来者不善,但是气势上不愿输于对方,于是冷笑一声:“兄弟?你们他妈是玻璃吧?还小寒?叫的这么亲热。我他妈就是不放怎么了?” 龙飞闻言默默不语,往前走了两步,离李立文只有一步的距离了,李文华警觉起来:“你想干什么?”说着手上又用了几分力,那股醉心刺骨的疼痛越来越明显了,虽然是大冬天,我还是痛的直冒冷汗,一瞬间我都怀疑自己这东西将来还能不能用了? 龙飞注视李文华片刻,突然神色一松:“好吧!看来这事儿我管不了了,来,牙刷给你,你有本事就一刷子扎死他!”说着龙飞把手里从我这夺去的牙刷扔在了李文华面前,转身就走。 李文华被搞懵了,一时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见龙飞转身离开,就下意识的俯身,想用力一只手把牙刷捡起来。 就在他低头的一瞬间,龙飞像是早就算好了似的,猛地一个转身,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了李文华的头上。李文华闷哼一声,直接就向后仰去,彻底晕倒在大铺上…… 龙飞一步蹿过来扶起我,问道:“咋样?小寒?你没事儿吧?” 我摇了摇头,示意不要紧。龙飞紧跟着问:“这到底咋回事啊!你才刚刚调过来,怎么就搞成这个样子了?” 我恨恨地吐了口唾沫:“呸!这家伙叫李文华,我以前就和他一个号子,跟这家伙结了仇,后来我到一院去了,今天重新回来,他说要了结我们之间的恩怨,所以就提出了‘打通关’的办法……” 龙飞听到这,面色为之一变:“打通关?你还真是不知死活啊!那结果呢?” 我微微有些自豪地说:“前两个都被我干翻了,所以他亲自上阵,没想到这狗日的暗箭伤人,准备有家伙,结果还被我撂倒了,狗日的一计不成又生一招,趁我不备给我来了个‘猴子偷桃’!是打架捏卵子——下毒手啊!我当时痛的恨不得杀了他,刚准备给他一下,你就来了……”说到这,我感激地看了看他说:“今天幸亏你了,不然就要酿成大祸!” 龙飞一拍我肩膀:“咱俩兄弟说这个干吗?再说了,张所长找我谈的意思,把我从二院调来就是要配合你把新开的号子管好。哎,我说,你行啊!打通关一口气干翻三个,而且有凶器都没伤到你!没看出来,还深藏不露啊!” 我笑笑没有说话,拿过衣服,掏出兜里装的烟,一人点上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才说:“我和李文华之间的事,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的,回头我跟你慢慢说。” 龙飞点点头:“上次虽然咱们只见了一面,我就觉得你人挺不错,一直挺想你的,晚上咱们好好聊聊!” 李文华就仰面倒在我们身旁,昏迷中嘴巴还张得老大,保持着中招时惊愕的神情。我指指他问龙飞:“没事吧?” 龙飞一摆手:“没事,我下手有轻重,混了这么多年不知打了多少架,他这也就是晕一会儿。放心吧!” 我笑笑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等会醒来暴起伤人怎么办?” 龙飞满不在乎地说:“那就更没问题了,我最恨这种暗箭伤人,不守规矩的小人了,他要是能暴起,我就能让他再趴下!现在,先让他当一会儿咱们的烟灰缸!”说着,龙飞潇洒地将手中的烟灰弹在李文华张开的口中…… 我看着龙哥,暗想此后的一段时间有他相伴,再加上李文华又遭此重创,后面的日子应该会安静些。哪里却知道,和接下来发生的那些险象环生的事儿相比,今天这事儿,简直是个小儿科! 126飞哥的故事 看来龙飞确实是把打架的好手,尽管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是直到我们一根烟抽罢,李文华还是没有醒来,看来他那一脚还是有些分量的。 小七和彪子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没影儿了,我和龙飞抽完一支烟,双双来到院里。 院子里的人一见我们出来,都露出了警觉之色,空气瞬间紧张下来。 龙飞的目光缓缓从每个人脸上划过,在场的人没有看见李文华出来,都向号子门口张望着。龙飞指指二号:“不要看了,你们李哥还在里面躺着呢。” 铁头和小鸟闻言赶紧跑进了号子,龙飞对着其他人说:“你们的李哥不守规矩,打通关的时候居然动家伙。”说着,龙飞将牙刷扔在地上,继续道:“看看,这就是你们三院的人办的事儿,我在二院的时候一直听说三院规矩大,又听说你们院子尽出大事儿,今天分尸,明天越狱的,本以为这里关的人就算不是水泊梁山的英雄,那也应该是一伙好汉,可是今天一见,真他妈让人失望。看来传言还是不可信啊?” 龙飞的这番揶揄之词,瞬间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一时间李文华的那些爪牙竟没有一个接腔的,好半天,还是闫凯阴恻恻地先开了口:“你说这东西是李哥的就是李哥的?我们又没有看见。到底是谁不守规矩?你凭什么进去?这事儿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龙飞轻蔑地看了看闫凯:“你是哪的?听口音像是外地人,认识我吗?你打听打听,飞哥说话一向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社会上跑的兄弟都知道。再说了,我要是给我兄弟帮忙,想破坏规矩,用得着跟你废话吗?就你们这样的,我直接干翻不就行了!” 闫凯冷笑道:“哎哟!这位是谁啊?说话口气比我脚气都大!你以为你是谁啊……” 闫凯的话还没有说完,小七就在后面扯他衣服。闫凯不高兴地说:“你拉我干吗呀?我又不会发火!” 小七跟闫凯耳语了几句,他一听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看了龙飞两眼,一言不发,只是缓缓地退进人群之中。 我知道小七肯定是认识龙飞,在提醒闫凯不要招惹他,但是那时我还有些不明白,闫凯也算是心狠手辣之辈,怎么就被小七两句话给说退了,难道龙飞有这么厉害? 这也不能怪我,我是个外地人,对本地的人物和典故真的是不甚了解,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龙飞此人——怎么说呢?我只好说,真的是很强大! 龙飞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到了八十年代的时候,一部《少林寺》风靡大江南北,一时间学武成了中华大地上无数青少年的狂热梦想,而龙飞就是其中的一员,而且是最狂热的那一种。为了达到他拜师学武的梦想,年仅十三岁的他就偷偷和隔壁几个比他大了好几岁年轻人一起跑去了少林寺! 当历经艰辛到达目的的时,他们才惊愕而又欣喜的发现,原来全国和他们做着同样的梦的人还真不少,少林寺附近,几乎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想要拜师学艺的人,但是如今的少林寺,已经不是过去了,人家怎么可能收他们?所以每天都可以看到满怀遗憾黯然离去的人。 同行的几个人在确认拜师无望之后,纷纷离去。可是咱们幼小飞哥,内心却无比坚韧和强大!他执着的认为,那是其他人心不够诚,所以不能打动少林寺院方的人,于是他就如武侠小说和电视剧里所描写的人一样,足足在少林寺外跪了五天! 在那个为武术疯狂的年代,像他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无论是少林寺工作人员,还是当地的派出所,谁顾得过来呀? 所以可怜咱们年幼的飞哥,既没吃也没喝,一直到他脱水昏迷了过去,这才有人过问,将他送进了医院,在他清醒过来以后问明了地址,通知了他的家里人。 回到家之后,飞哥的武术梦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越发的狂热了。甚至以绝食相逼,家里人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在他十四岁那年,花钱托关系将他送进了市里一所还算比较正规的武术学校。 这一下子龙飞有如鱼儿游进了大海,本来他开始学习的时候年龄已经有些大了,但是龙飞很快就用他的勤奋和天赋,向大家证明了他确实是练武这块料!入校不到一年,他就成了同学里的佼佼者,老师的爱徒!此后的两年里,龙飞前后参加了数次全省全市他这个年龄段的武术比赛,都取得了上佳的成绩。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结识了既是同行又是老乡的乌鸦。 乌鸦真名叫什么我记不清了,他那个时候在市体校学习摔跤。在一次什么活动的表演上与龙飞认识,由于是老乡的缘故,两人成为了好朋友。说起乌鸦也是l县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就是看守所历史上第一个“打通关”成功的人!强悍程度可想而知! 如果说他们选择的是另外一种职业的话,有可能后来会和很多人一样,有自己的事业,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但是现实就是这样,武术热潮在后来迅速的降温了,从各自学校毕业的二人,竟然郁闷的发现,他们所学的东西在社会上一点用都没有! 同样的不得志,同样的满腹牢骚,所以二人经常聚在一起借酒浇愁,一次酒醉之后,他们和一伙混子发生了冲突,结果那伙乌合之众根本不是二人的对手。一番恶战之后,对方七个人除了一个逃跑,剩下的六个全部被他们打成了重伤,而他们两人也就进了公安局。 后来乌鸦被判了五年,龙飞被判了六年,双双送往劳改队服刑。 四年后,乌鸦先于龙飞出狱,那个时候已经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l县是矿业大县,矿老板有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乌鸦名声昭彰,一出监狱就有老板将其网罗至麾下,为其生意保驾护航。没有多久减刑回家的龙飞也在乌鸦的引荐下加入了这一行,可是干这一行却不仅仅只是保镖那么简单,市场资源有限,拿了人家钱,就要受人家驱使,打压竞争对手,破坏捣乱,欺行霸市的事儿也就慢慢的干了起来。 大家懂的,这种事儿干的越多,手下需要的小弟也就越来越多,自然而然,他俩的名气也就越来越大。就这样,二人正式步入了道上兄弟的行列,并且迅速闯出了名堂,干下了许多令人惊叹的事儿! 127江湖路 最初,他们有过挣扎,有过疑问,也有过彷徨,他们曾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自己的选择对吗? 但是,当龙飞和乌鸦正式开始他们的黑道生涯之后不久,他们就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所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不但有了颇丰的收入,而且获得了很多人的尊重! 罢了罢了,古人云:学成文武艺授予帝王家。既然自己的所学在这个现实的社会一不能报效国家,二不能造福民众,三不能养活自己,那还不如投身黑道这个对他们来说,看起来很有前途的行业中去呢。 理想、是非、道德,这些东西在现实生活的面前都是那么的脆弱无力,我们要吃饭!而且,还要吃得比大多数人都要好——他们这样默默告诉自己。 于是二人义无反顾走上了这条充满血腥和暴力的道路,并且迅速的展露了了头角,甚至是在市里都有了一点名气。 可是江湖路从来都不是一条康庄大道,选择了它,就意味着你选择了麻烦和危险。 不要看l县是个小地方,但这里地处陕西、四川、甘肃三省交界,一直是鱼龙混杂之所,三教九流汇聚于此,很是有些吃这碗饭的人。江湖人物从来都不是善男信女,对于新近冒出来的人,他们不会慈眉善目的提携帮助,只会用力打压。在道上有几个已经成名的人物,面对龙飞和乌鸦的迅速崛起,他们无一不感到压力,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为了让自己这朵浪花,还能在江湖里欢快地翻滚而不至于死在沙滩上,终于有人开始向他们发难! 一时间,龙飞和乌鸦二人所罩的那些私人厂矿,接二连三的出事儿,不是今天车被砸了,就是明天生产用的设备被破坏了。总之就是一句话,让你不好过! 那些个老板生意受到了损失,混的差一点的,就跑来和他们哭诉,混的好的,底气足一些的,就直接来责问他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有人故意捣乱,就是冲着龙飞和乌鸦来的! 刚开始,二人认为自己蹿红太快,影响了一些人的收入,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很正常,人家跑来发泄捣乱一下就算了,所以只是好言安抚那些老板,根本也没有打算有什么反击之举。 结果没有多久,他们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太离谱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混社会不是温情脉脉,对手根本就是一伙豺狼虎豹!虚怀若谷,只会让敌人得寸进尺! 见他们二人没有任何反应,捣乱的人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有恃无恐了!在接下来的那段时间里。不但破坏没有停止,就连他们二人手下带的小弟都屡屡的遭到袭击。 愤怒的龙飞和乌鸦意识到,这已不仅仅是生意之争了,再不反击的话,这条道上,将不会再有他们二人的立足之地! 乌鸦和龙飞对那些老板和手下的小弟保证,一定会解决这件事情! 在这个世上有一类人,他们从来不喜欢说大话,一切话语只用行动表示!很显然,龙飞和乌鸦都是这样的人。 二人的出身和性格使得他们选择了一种最为简单和直接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儿,他们并没有发动自己的小弟,因为他们自信自己足够强大!几番探查之后,他们找上了这件事儿挑头的人。 在一个暴雨之夜,他们两个人将目标堵在了一家歌厅的包间里。注意,只是两个人! 这位大哥级人物,根本没有想到对方会单枪匹马就这样闯上门来,可怜这个哥们,手下带的七八个兄弟,全被乌鸦和龙飞打趴下了,最后,他们剁下了这位大哥一只手!在那个年代,混社会的人深受《英雄本色》这部电影的影响,身上多少还带有一些任侠之气,江湖规矩还是讲一些的。当这位失去一只手的哥们,后来两次组织人报复都惨败而回的时候,他就彻底的退出了这个地方的江湖。 那天从歌歌厅出来,当一身血污的二人走在暴雨中时,他们就已经明白,从此之后,前路将会一马平川而又布满荆棘…… 事实正是这样,这件事是一个信号,揭开了此地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社会转型以来黑道格局的重新洗牌。据飞哥自己讲,接下来的那两年,是他最为疯狂也最为忙碌的两年。 两年时间,他和乌鸦完成了以下几件事儿。 一是彻底打垮了曾经和他们为难的那些所谓的江湖前辈。 二是赶走了四川、甘肃两个省在这里捞偏门的所有人。 三是与那些没有与他们为敌而又有一些实力的人很公平的划分了地盘和各自负责的行业领域。 四是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龙飞和乌鸦平时都很低调,凡事儿以和为贵,喜欢按规矩办事,得到了黑白道的一致好评。 一时间他们二人声名鹊起,在全市范围都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就连其他周遭几个县的矿老板都来寻求他们的庇护。手下的小弟越来越多,场子越来越大。风光无限,一时无两。 但俗话说,亢龙有悔,盛极而衰,随着他们的坐大,二人也慢慢进入了有关部门的视线,两个人也不是傻瓜,商量了一下,把这些年赚到的钱和手上的生意分成了两份,两个人分了。龙飞转战到了郊区,继续帮老板看场,但就是不再进城,完全将城区其他行业的地盘让了出来,那势头自然是大不如从前了, 而乌鸦则是彻底的上了岸,退出了他们的生意,用分得的钱开了一家集餐饮娱乐为一体的娱乐城,在l县,提起“步云楼”无人不知。 眼见二人如此知趣和低调,那些注意他们的部门也就不再打算找他们的麻烦,但是龙飞好勇斗狠,嫉恶如仇的性格还是没有一点改变。为了他父亲的事儿,又进了看守所,现在听说他们那儿的村民都在为他的事儿集体请愿,说是龙捅死的是贪官污吏,而且还是误伤的,所以他的案子就这么搁了下来…… 小七是本地的混子,飞哥他不可能不认识,所以才会提醒闫凯。 飞哥对闫凯的冒犯毫不在乎,只是指着小七和彪子对大家说:“牙刷的事儿,我有没有说谎,你们问他们两个。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大家闻言都望向了小七和彪子,二人闻言,缓缓地点了点头。所有人再也没有异议,但就是还围在当场不肯散去。 龙飞见状,眉毛一扬:“咋个?看来还是有人不愿罢休啊!要不这样,‘打通关’还剩下两个人,是谁?出来,和我过两招,一起上都行,怎么样?谁来啊?” 这时,院子门哗啦一声打开,有人说:“来,龙飞,我和你来过两招!” 128无规矩不成方圆 院子大门被打开了,张所长带着赵军走了进来,说话的正是张所长。他妈的,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真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和龙飞叫板呢。 我不禁深深地鄙视了一下张所长,还真他妈的和电视里的警匪片演的一模一样,警察总是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以后才姗姗来迟。刚才需要你的时候不见人影,现在我们在气势上刚刚 占了上风,你就出现了…… 张所长皱着眉头,问龙飞:“什么两个人?你要和谁动手?不是我说你,你再怎么说也是社会上有一号的人物,在二院表现一直挺稳的,怎么到三院还不到一天你就要和人动手?” 张所长想了想又继续说道:“要我说,你也该吸取教训了,要不是你这个性格,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这是人待的地方吗?现在你的案子好多人意见不一样,你们村的人也在为你集体请愿,你可要把握好自己,不敢出什么差池,明白吗?再说了,我跟你讲的话你都忘了?我把你调到这个院子来,可不是让你来打架的!”说到这,张所长瞄了我一眼。 龙飞听张所长这么说,微微笑了一下:“没事张所,我们在摔跤玩呢,我是什么出身您知道,这一天不练就心慌。我说我能连着摔倒三个人,大伙不相信,都要让我露两手试试,所以我就和人摔了一下,赢了!这不,我在问剩下两个人谁上呢?” 看来这当过老大的人就是不一样,编起瞎话来也是有模有样,连草稿都不用打。 但是张所长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听了龙飞的回答,眼珠子一转,瞅了一圈疑惑地问:“李文华呢?” 半天没有一个人回答,张所长又问了一遍,见还是没有人回答,脸色微变,直接就往三号走。 这在这个时候,李文华出现在了二号的门口。 李文华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对着张所长说:“张所,我在这呢,您找我?” 张所长看见李文华脸色这才好转一些,他走近两步,突然问道:“你这脸上是怎么回事?跟谁动手了?” 我心里有些紧张,尽管我知道张所长不会如何过于的惩罚我,但是第一天就和人动手,毕竟不是很好,所以我紧紧地盯着李文华看他如何说。 李文华听见张所问他,先是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好像不明白张所长在问他什么。张所长又指了指他的脸,李文华这才好像恍然大悟般说:“哦!您说的是我的脸啊!没事,自己不小心碰的,你说哪的话呀!这个院子里我是老人了,谁会跟我动手啊!” 张所长倒也干脆,听见李文华这样说,也就不再追问,只是随口又问了一句:“放风不在院子里好好待着透口气,你没事跑到人家二号去干什么?” 李文华赔了个笑脸:“赵军这有本书挺好看,你刚才一走,我就过来到二号拿,结果翻了两页被吸引住了,就在赵军的铺位上看了一会儿,看得有点困,就打了个瞌睡,这不正睡的迷迷糊糊呢,就听见您宣我……” 李文华侃侃而谈,说的煞有其事。或许张所长压根就没有想深究的意思,仅仅是撞上了没法不问而已。所以李文华的话刚一说完,张所长不置可否地答应了一声,就向外走。临出门的时候,他充满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是在说:“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张所长的脚步声几乎是刚刚消失,赵军就很不高兴地问彪子和小七:“咋回事?怎么弄事弄到咱们号子里去了?” 小七和彪子嗫嚅着回答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的拿眼睛瞅李文华。 赵军见两人支支吾吾的,更加恼火了,破口大骂:“操!你们他妈的哑巴了?还知道吃的是谁的饭吗?” 李文华神色颇为尴尬,走上前去拍了拍赵军的肩膀:“生这么大气干吗!吃了炸药了?来我跟你说。”说着,在赵军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赵军一边听,一边不住的看我。等到李文华说完以后,他的神色才略为缓和了几分。 赵军接过李文华递给他的烟,一边点着一边对李文华说:“你现在可以啊!干个架还要跑到我号子去,这他妈又不是冠军杯决赛,还要找个第三方中立场地。今天我离开一会儿,你就用我号子,这要是哪天我又不在,你还不直接占领我的阵地了?”说着赵军狠狠地瞪了小七和彪子一眼,两个人吓得一个哆嗦。 李文华讪笑道:“你看你话说到哪儿去了,咱们是兄弟,所以我也一直没跟你客气过。再说了,你还有几天刑期就满了。马上就要走的人了,还要这块阵地干吗呀?不是说笑嘛!” 赵军闻言正色道:“那是两码事,就算是我今天就走,规矩也不能乱!华华,赵哥要走的人了,相处一场就是缘分,送你两句话:在外面我或许混的不如你,但是在这里面你有些事还真是要注意,无论是看守所,还是你以后去了监狱,一定要记住,无规矩不成方圆。你脑瓜子没说的,但是,你有时候干事儿,怎么说呢,我这么说你不要生气啊!真的是有点太冒彪了。” 李文华显然没有想到赵军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训他,一时间脸上有些挂不住,微微变色,确也没说什么,只是干笑了几声。 赵军见状摇了摇头说:“忠言逆耳,你要是不喜欢听,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反正这院子里的事儿,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你想怎么弄随你,我只要把我号里的人管好就行了。” 说罢又看了看我笑着说:“胖子,你可以啊!胆子大,身手也不错!”说完一转身,带着他的人直接回了号子。 李文华见院子里只剩下了他的人,脸色突然一变,对着我说:“胖子,听见你赵哥刚才的谆谆教诲了吗?你不守规矩啊!居然找人帮忙,你说这事儿咋办?” 我冷笑一声:“你还真是倒打一耙,是谁先动的家伙?还说我不守规矩?哼!” 李文华故作惊奇地说:“咱们事前有说过,不能动家伙吗?” 我倒吸一口凉气,真是没脸没皮天下无敌啊!跟这种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和龙飞准备回自己的号子。 “想走,没那么容易,今天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那这事儿就没完!”说话间,李文华手一挥,十几个人就将我和龙飞围在了中间…… 129混战 场面瞬间又紧张起来。在一开始围观的那些人,现在随着李文华的出现,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胆气一下子足了起来,一个个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好像是想把我和龙飞一口吞掉! 要说我还是有点年轻,看着这场面心里有些发憷,同时觉得李文华做事儿也有点太不守规矩了,于是便说:“你让你的人让开,好歹你在看守所也是个名人,不要叫人家笑话……”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就被龙飞制止住了,他冲我摆了摆手:“小寒,没用的,你没看出来吗?人家根本就没想过脸皮,就是想收拾你!” 看见我有些明白了,龙飞拉着我的手暗暗用力,嘴上说:“跟这种人,讲道理没有用,要拳头说话!”话音刚落,龙飞几乎是腾空而起,飞起一脚,正中离我们最近的铁头脸上! 这一脚的力量真是大呀!只见铁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直直得几乎是飞了出去。等大家回过神来的时候,铁头已经泪流满面的抱头呻吟了。 谁也没有想到龙飞会率先发难,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人有所动作,几乎是全部愣在了当场。趁这个机会我迅速地看了龙飞一眼,我真是害怕他把铁头踢出个好歹。 龙飞好像是明白了我眼中的担忧之色,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不用担心,那副气定神闲,好整以暇的样子,真像是一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看来但凡是能在江湖上闯出一点名号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要不是强敌环伺,我真想给他作个揖,大叫一声佩服! 也就是两秒钟的时间,李文华就回过神来,大喊一声:“他们就两个人,兄弟们上!”说完,自己第一个扑了上来。要说李文华还是有一定的号召力的,龙飞已经露了一手,显示出了强大的杀伤力,但是众人听到李文华的蛊惑还是纷纷动开了手,一时间我的眼前尽是因疯狂而扭曲的脸孔,说实话,那情景还是相当骇人的! 我和龙飞见众人扑上来,当即背对着院子的那面水泥墙站定,几乎是一瞬间,拳头,飞腿,就扑面而至。 当时的场面太混乱,我只记得我面对的只有李文华和闫凯两个人,打过群架的人都知道,人多往往还不一定有杀伤力,因为一来要兼顾自己人害怕误伤,二来人多的最大作用就是可以让对手腹背受敌,防不胜防。但是我们的背后是墙,留给他们的发挥空间就小很多。有些人被挡在了外面进不来,只有干着急。再说,飞哥实在是太厉害了,乍一交手,就有两个人惨叫着倒地。职业混子和我们确实不大一样,飞哥几乎是招招制敌,不是喉刀,就是阴脚,凡是和他接触上的都是一个照面就丧失了战斗力。 而我和他比起来就逊色很多了,仅仅是一个呼吸的功夫,我的头上就挨了两下,眼睛也肿起来了,影响了我的视线,但是强敌在侧,容不得我多想,唯有咬牙坚持,而闫凯和李文华更是得势不饶人,攻击的更加猛烈,渐渐地我已经有点支撑不住了。 这个过程说起来时间长,其实也就是十秒钟的时间,说来也巧,慌乱中不知道是谁的脚将龙飞刚才扔在众人面前的牙刷踢到了我的面前。在这天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曾不止一次的回想过当时的情景,因为我感到很奇怪,在张所长送赵军回来的时候,我好像隐隐约约记得我还专门看过,根本就没看见那把牙刷,但在这个时候它却又像是武侠小说里的神兵利器一样突兀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有人暗中相助! 当时我正低头格挡李文华和闫凯的攻击,防守尚且堪虞,更谈不上攻击能力了。突然间这把牙刷就窜到了我的脚下,当时的情势已经令我无法再做他想,我一猫腰就将它紧紧地攥在了手中,刚直起腰,眼前又是一道拳影而至,我体内一阵热血涌动,根本就没有多想,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刺了过去…… 要说我的灵台还是有一似清明的,所以我并没有对着人刺,而仅仅是迎上了那道拳影! 一瞬间,我手上清楚地感觉到利器刺进肌肤时那种迟钝和柔软,只听得一声惨叫,李文华捂着胳膊就退开了几步,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我。 冬天穿的比较厚,再说这毕竟是牙刷,不是真正的匕首,所以估计捅的不是很深,但就是如此也使得他暂时停止了攻击。 随着李文华的这声惨叫,在场的人全部停止了动作,纷纷退后看着我俩。我瞪着眼挥舞着手中的牙刷,声音有如受伤的野兽:“都他妈闪开,谁敢上来,老子今天捅死他!”说着向龙飞那边移动了两步,刚到他身边,我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龙飞一把扶住了我:“兄弟没事吧?”我摇了摇头,顾不上回答,只是警惕地盯着对手。 看来只要是人都还是爱惜性命的,不怕死的人毕竟是少数。眼见我已经陷入癫狂的状态,所有人都呆在了原地,没有一个人敢以身犯险。就这样,我们两边一时陷入了僵持的状态。 半晌,李文华捂着胳膊向前两步,我立刻将牙刷对准了他,面对牙刷的威胁李文华没有丝毫的惧色,步伐坚定地向我逼近…… 我大脑里飞速的思考着:他要是真上来了我该咋办?难道真要捅他?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弄两败俱伤的做法对我们彼此都没有好处?看来这家伙今天脸丢大了,以至于有点丧失理智。 “来呀!来捅死我呀!”李文华一边缓缓向我逼近,一边有些疯狂的大叫着。面对他的挑衅,我心头那股怒火也越来越旺,像是要把我整个人焚灭,感觉到他沉重的呼吸离我越来越近,看着他赤红的眼睛,我握紧了手里的牙刷,缓缓抬起了手臂…… 130解围 两米远的距离,李文华顷刻而至,我已经能看见他脖子上勃起的青筋,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要整,那就整死去俅!我猛吸一口,手里的牙刷就要刺出! 正在此时,只听我们头顶传来哗啦哗啦的枪栓声,“住手!不然我开枪了!” 楼顶巡逻的武警发现了我们这边的异状,上了膛的枪口对准了我们。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妈的!你终于发现了!说实话,如果可以,我早就巴不得武警或者所长发现我们,今天这个场面,是因为李文华的疯狂而搞得我骑虎难下。其实我一直都是在被动接招。现在亲爱的武警大哥出现了,而且是这么及时,难道说扭转乾坤的人总是要在最后一个出场?我真是激动啊!向楼上的武警投去感激的一瞥,他好像也看见了我深情的目光,一时间不明所以,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又端着枪威严地喝道:“老实点,别耍花样!双手抱头,都蹲在地上!”说着他就开始呼叫所长。 枪口的威胁看来是要比牙刷大得多,毕竟两种武器不是一个级别的,李文华等人再也不敢造次,依言张所长的速度实在是快,几乎是瞬间而至。一进院门,看清眼前的形势后,他就铁青着脸招呼劳动号子拿来了十副大脚镣!看来看守所好像还没有一次给这么多人戴过脚镣,因为当那十几副脚镣拿进来的时候,其中有些已经是锈迹斑斑了。 从头至尾,张所长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缘由都没有问,或许在我和李文华之间,他不用问也能知道缘由吧! 当时还在院子里的十几个人无一例外,全部被扎上了脚镣。一时间整个院子叮当叮当之声不绝。因为他这种不问缘由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以至于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于狡辩,都只是默默地接受。 给龙飞扎镣的时候,他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着,好像那不是重达几十斤的脚镣,而是被人在帮他穿鞋。我不禁心里暗自赞叹,大哥级人物就是不一样,这份从容淡定,吾辈真是望尘莫及啊…… 张所长处理完之后,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就直接收风走人了。 我仅仅只在四号待过一晚上,就是刘三军之事败露陈怡出事儿的那天晚上,之后我就扎上脚镣被扔到了一院。那时我还只是一个人,此番旧地重游,这个号子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 这个时候号里已经有十几个人了,看见龙飞和我进来,纷纷站了起来,看来龙飞早已经把一切都收拾妥帖了。 我这样想着,漫不经心地听龙飞给我一一介绍。看守所有种说法,就是铁打的牢房流水的犯人,服刑多年见过的狱友成百上千,所以到今天当时的人我已经不能完全记住,再加上当时我的心里很乱,所以也就只记住了几个人。 摸着脚上的脚镣,我心里不禁感慨万千,这刚刚解开还没有十二个小时的东西,又回到了我的脚上,看来我和脚镣还真是有缘。 想想今天一天内发生的这些事儿,真是令人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从凌晨的引颈待戮,清晨的千人围观,到后来几乎吓得我魂飞天外的法场获救,周厅长的密语,蝴蝶的怪异,还有接下来如愿以偿到医院去见到陈怡,谁知道又峰回路转,被带回看守所审讯,就这还不算完,老天爷放佛觉得我的神经还不足以被这些事儿压垮,又让我知道那么个秘密,重新卷入是非当中,回到三院还没坐下,就玩上了惊险刺激的“打通关”差点要了我小命,幸亏遇见了龙飞。本以为事情结束了,谁知道李文华那个疯子恼羞成怒,以众凌寡,害得我最终又挂上了这个玩意儿…… 想到这,我不禁指了指龙飞脚上的铁镣问道:“飞哥,这个东西戴上您没事吧?” 龙飞哈哈大笑:“兄弟,你哥哥戴这个东西的时候,你还是背着书包的好学生呢!” 我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也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龙飞突然冲我眨眨眼,神秘地说:“其实也没有什么,这个东西——”说着,他指了指脚上的脚镣:“可以弄得下来。” “啊?”我闻言大惊,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开玩笑吧?” 龙飞见我不信,微微一笑说道:“现在的这些人,是不如以前了,还是一九八三年严打时那一拨前辈厉害,这个开脚镣的方法,就是他们研究发明并且传下来的,我们进来那会儿,几乎每个号子都会。只是现在看守所里会的已经不多了。” 我有些相信他不是开玩笑了,只是心里多少还有些疑惑。我不解地问他:“那这个脚镣要是弄坏了,所长发现怎么办?” “不会的。”龙飞摆摆手:“不会弄坏的,只是卸下来,晚上睡觉时舒服一些,脱衣服也方便,虽然戴着脚镣也能穿裤子,但是哪有卸下来方便?还有,就是脚镣取下来,白天也要继续戴着,免得其他号子有人点炮!” 我更加惊奇了:“卸了还能戴上?怎么弄啊?你教教我,让我也开开眼!” 龙飞摇摇头:“现在时间还早,等到晚上所长巡查过以后才安全,以前,所长值班除了送人提审,就从来不到后院来。他妈的!自从刘三军死了以后,看守所里的日子已经够难过了,接着又是越狱,完了又是整顿,还让不让人活了?”抱怨了一声他又接着道:“别看你已经在这待了这么长时间,看守所里有些事儿,你不知道的还多呢!等会儿哥哥就让你开开眼界。” 要是别人说这话,我或许还不爱听,但是这话从龙飞嘴里出来,我只有心悦诚服地点点头。 龙飞问我:“哎!现在时间还早,趁这工夫你好好跟我讲讲你和你和李文华的事儿,我在二院一直都是听说,传的挺邪乎的,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微微叹息一声就和龙飞讲起我和李文华之间的恩怨来,就等睡觉之前,看他如何给我表演徒手开镣的技术! 131一语中的 那天晚上,我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跟龙飞原原本本的讲了我和李文华之间的恩怨纠葛,我讲得很仔细,龙飞也听得很仔细,并且还时不时的打断我,问到一些细节。而我也没有丝毫的保留和隐瞒,从原委到我自己内心的变化我都一五一十告诉了龙飞。 龙飞听完以后默然良久,掏出烟来,点上一支,抽了大半才缓缓地说:“你们之间的事情,说实话,还真不好说,就如你所说的一样,在这个世界上,任何环境,任何地方,他都有两套秩序。” 龙飞说到这,深深地吐出了一口青烟,继续道:“一套是地上的,可以暴露在阳光中,就是我们所说的道德和法律,或许再说的笼统一些,就是主流的价值观和判别标准。我们在书本上,课堂里所学到的,在一切公众的场合所遵循的就是它。还有一套是地下的,它匿藏于人们的头脑中和内心最深处,我们称它为规矩,同样,也可以称之为潜规则。在我们日常的生活中,三教九流,好人坏人,任何行业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并且每个人都在维护,遵循着它,任何人敢于破坏和挑战必定会碰得头破血流!” 这个道理我也懂得,自己也悟到过,但是远远没有龙飞说的这么深入。所以我没有说话,只是专心地听着他说下文。 龙飞见我默认不语,又继续说道:“再看监狱这个地方,尤其是看守所,由于环境的局促和情感的压抑,还有物质的匮乏,使得人性中最卑劣的一面展露无疑,所以由此衍生的各种规矩也就更加极端和突出。这不是哪一个人能改变的,它是环境和历史的必然产物,你身在其中,就必须适应,遵守,甚至是维护。”说到这,他看我有些不大明白,笑了一下,换了一种戏谑的表情道:“这么跟你说吧!你想啊!能进看守所的人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要不制定出这么多条条框框像紧箍咒一样套在他们头上,那岂不是一个个都要大闹天宫?说句不该说的,我们都是传统意义上的坏人,对待坏人只有用坏的办法才会奏效,野兽是不会被语言驯服的,它只畏惧铁笼和匕首。再说直白一点,你信不信?就拿烟来说,你要是不定下规矩,物品统一保管,定量供应,那么要不到多长时间就会出事!为什么?原因很简单,贫富有差距,有人有,有人没有,在外面没有的人他会努力,用正当的方式使自己获得,但是在这里,在这个为了几十块钱就能去偷去抢去骗的人汇聚的地方,你觉得他会怎么做呢?” 听了龙飞这番话,我点了点头,有些明白他说的意思了,但是这与我和李文华的事有什么关系呢?想到这,我不解地望了望他。 龙飞放佛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又摸出一根烟点上:“你别急,听我说,所以说规矩很重要!二号那个人说的对,无规矩不成方圆,尤其是在这监管场所。而你们这个事情的核心就是有人坏了规矩。我要很遗憾地跟你说,坏规矩的那个人不是李文华,是你!” 我大惊失色,有点不理解他说的什么意思,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所以很震惊。 “你不要做出那个诧异样子,多么简单的事,你怎么就想不明白!”龙飞娓娓道来:“你之所以对他心怀不满,主要原因一是他给你过手续,二是因为你表弟的事。其实这两件事在看守所都是再正常不过了,哪个人进看守所不过手续?就凭我在外面的名号,我刚到二院还接了几个胃锤呢!你还觉得委屈了?这是看守所呀!不是修道院!还有——” 不顾我的震惊,龙飞继续侃侃而谈:“你表弟那件事儿,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你想啊!他李文华和你表弟非亲非故,想立功受奖很正常,这事儿在看守所太常见了,看守所经常搞清查余罪检举揭发的活动,这样的事儿,多了去了,大家早已见怪不怪了!就算是同案互相间还不是狗咬狗一嘴毛?有多少案子都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太不小心,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那……照你这样说,他检举了我表弟,这事儿我就应该算了?”我有些激动了。 “不!那肯定不能算,但是你方法错了!你可以选择明挑,直接向他宣战,当然,他是一铺,你当时也不是他的对手,要不你也可以留心他的把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或者在号子里很多事儿上给他偷偷使坏,反正你是管号的,机会多得是,这些都行!但是刘三军这个事儿,你确实欠考虑!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这事儿牵扯的人太多!你是在跟整个号子为敌!你破坏了整个号子的利益,这个号子看起来是李文华一个人的,其实根子上还是大家的,你犯了大忌!这些人的嘴会害死你的,我估计以后你就是到了监狱,这件事儿还会对你有影响。不要那么惊讶,这个环境里的人,他们对事物认知和判别标准的荒唐程度远远超出你的想象!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但是你要记住:无论是在看守所,还是以后在监狱,无论任何事儿,无论是出于要立功还是要打击对手的目的,如果想要去告密,只要是一个人的事儿,不牵扯其他人,那就是揭发,那就没事儿。但是你要是影响了其他人的话,那就是点炮!你就要权衡一下了。这个当中的区别很微妙的,你以后自己慢慢就体会到了。” 我已经被龙飞的话完全惊呆了!他的话就像是给我打开了一扇门,让我窥到了监狱这个环境的另外一个层面!还没等到我完全吸收消化他的话,龙飞已经又继续道:“至于后面的事儿,那就是冤冤相报了,对错我不予评价。但是如果没有刘三军这个头,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儿。要我说李文华当时恐怕也是乱了阵脚,要不然怎么会想出一个如此荒唐蹩脚的办法,还吃人?那能行吗?不过也难怪,要是一具尸体摆我面前,我也比他强不到哪儿去!其实你就也是个瓜娃。要换了是我,我就静待李文华他们出事儿,这事儿中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 正在这个时候,号子风门被拉开了,张所长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就关上门走了。待到他的脚步远去,龙飞甩掉手里的烟,一下子站起来对我说:“现在安全了,来,我先帮你把脚镣打开!” 132合法劫匪 龙飞见我半天没有回应,便问道:“怎么了小寒?我说给你把脚镣取下来,你听见没有?” 他哪里知道,他的话就好比是一阵飓风,令我此刻心中正翻滚着滔天巨浪。我做的对吗?这个曾经思考过无数次的问题又一次泛上心头,但是今天,与往常的迷茫和挣扎所不同的是,仅仅是一瞬间我就得到了答案。 我没有做错!于是我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龙飞:“飞哥,我觉得你说得很对,以后再遇见此类的事情,我想我会按你说的去做的。但是这件事情却有所不同。” “哦!怎么说?”龙飞听见我这样说显得很意外。 “我后来想得很清楚,这件事情,不是单纯的发泄私怨,也不存在所谓的报仇!或许当时连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我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但是现在,在经历了这一系列的事件和风雨之后,我已经很明了了。”我认真地说着。 龙飞看着我,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之所以要跟所长汇报。那是因为——”说到这,我一下子站了起来:“那是因为,我是人!我既然还说着人话,披着人皮,就不能去做畜生做的事,就不能对吃人这种超出人类底线的兽行保持沉默!所以,我做了!我表弟说得好,邪不胜正!不要说老天有眼让我从枪口下活着回来,就算是我为这件事情送了小命,我也决不后悔!”说完这些话后,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跌坐在了床上。 听了我这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话语,龙飞默默的注视着我,久久不语,好像是在判断我这番话的真伪。我迎着他的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丝毫没有退缩。 半晌,龙飞竟然轻轻地鼓起了掌:“好、好、好。看来我真是小看了你这位兄弟呀!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这样说,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本来是想给你上一课的,但是听你这样一说,反而令当哥哥的我有点羞愧。我把你看的太低了。你说得很对,是哥哥错了。” 我欣喜地问道:“您真是这样想的?” 龙飞走过来,一把拉起我,一只手拍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握着我的手,注视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是的,咱们是人,应该有人的良知,应该有人的责任和底线!兄弟,你做得对。什么都不说了,这件事哥哥给你担起来,以后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很奇怪,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真话假话一听便知,此刻我就觉得他所说的全是真心话。一瞬间,一股暖流在心中翻滚沸腾,眼泪都要下来了,这种感觉,这种心情,别人不会懂得……我紧紧握着他的手轻轻地摇了几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龙飞也显得很高兴,对我说:“来吧!什么都不说了,哥哥先帮你把脚上这个东西去掉。”说着就弯下了腰。 我一听也来了兴趣,赶忙也俯下身来,就想看看他是怎么弄的。 龙飞先跟我大概讲了一下,我一听就明白了。其实相当简单,我前面讲过的,我们那个看守所戴的脚镣不是用锁子的,而是用螺丝,当把镣环用螺丝上紧以后,直接是用榔头把螺杆砸扁,这样你就卸不下来。等到要给你去镣的时候那就更加简单了,用凿子抵在螺杆上面,然后榔头轻轻一砸,螺杆就会应声断裂。所以在我们看守所还有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收费名目——螺丝损耗费!也就是说因为违反纪律而遭受到戴镣处罚的人,除了饱受脚镣之苦以外,还要付费!而且还是二十元!要知道那可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啊!二十元还是能买很多东西的,我实在无法理解,两颗小小的螺丝竟然要二十元钱!所以有的犯人就说,不要看这里面关了如此之多的抢劫犯,其实所长们才是穿着制服,拿着合法证件的劫匪,连犯人的这一点钱都不放过,真可谓是阎王爷不嫌鬼瘦。 所长们面对疑问自然有人家的说辞,嫌贵?嫌贵你遵守纪律不要戴镣啊?之所以收费就是要加大你的违纪成本,让你肉体和经济上都要遭受到损失。面对如此强悍的解释,只有仰天长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龙飞所说的办法就是:既然你将螺杆砸扁无法转动了,那我就想办法将它又弄成圆的。至于怎么弄成圆的?很简单,一个字——磨! 我听明白以后不禁有些愕然:“飞哥,这办法靠谱吗?还能磨圆吗?” 龙飞闻言正色道:“好歹你还念过几本书的人,上小学的时候就学过,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听见没有,铁杵都行啊!还别说一颗小小的螺丝了。你不磨怎么知道不行?看我的!” 说着龙飞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我的脚镣,然后点点头说:“你这螺杆变形的还不厉害,很好弄的。小熊,你下来。” 随着龙飞的点名,从床上立马下来一个年轻人,还长得眉清目秀的,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样子。 龙飞见我在看他,就说:“他叫高小熊,年龄小不懂事,为了打游戏,跑到学校抢了点钱,就给抓进来了。这孩子不错,在二院就和我一块待着,信得过。”言毕,龙飞又对小熊说:“到床底下去,把那墙角的破开的水泥块给我掰下一块来。” 我惊奇地问:“你咋知道这床下墙上有破的地方?” 龙飞闻言有些微微失神,好像回想起什么,半天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以前进来的那次,就关在这个号里。” 我听了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并没有在意,我哪里会知道,就在这间闲置已久的号子里,曾经发生过那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小熊很快就把龙飞要的东西交到了他手中。龙飞二话不说,蹲下来就开始磨起来。 他说得没错,这个东西确实好磨。只是需要点时间,几乎是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龙飞一边拧着螺杆,一边用力的磨着。不一会儿额头上就微微的冒出了一层汗珠。看见他那副低头努力的样子,我心中感动不已,虽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背景身份,但是心里已经暗下决心,这个兄弟交定了! 133一铺 经过了近一个小时的不懈努力,随着龙飞欣喜的一声:“成了!”脚镣应声而开。 我捡起螺杆看了看,已经被龙飞从原来的扁方磨成了一根圆辊,地上尽是一层粉末。被龙飞的汗水滴在上面,混成了一坨坨的泥泞。 解开以后,龙飞又让我还是按照原来的样子戴上,又把螺丝拧在了上面,他一边转动着螺杆一边说:“你记住啊!这个东西有诀窍的,你不能整的太顺溜了,要把握住就是你卸的时候要用劲才能卸下为最好,不然的话,你白天戴上之后,一走道它就会自动脱落,那笑话就大了。” 说话间龙飞又将脚镣给我回复了原样,我戴上之后走了几步果然毫无破绽。真厉害!我顿生一股佩服之情,向龙飞竖起一个大拇指。 龙飞笑着说:“你别夸我,这都是人民群众的集体智慧,毛早就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能忽视群众的智慧。我哪敢尽居其功啊!” 我想了想问他:“飞哥,听你说话,还挺有水平的,什么文化呀?” 龙飞说:“上次就跟你讲过,我是出来混的。以前是上武校的,没念过什么书,更谈不上文凭,就是后来觉得这世道,没文化还真不行,就算是当混混没文化也是最差的。所以我就自己参加了一个成人函授,拿了个大专文凭,其实这也没什么,主要是平时我的爱好,除了打牌,就是爱看书,再加上我这个人又喜欢琢磨,所以经常说出一些话还挺能唬人的,你见笑了。哈哈哈……” 我连忙说:“哪里哪里,我觉得您挺厉害的,而且人也仗义。认识您,我真的挺高兴的。” 龙飞哈哈大笑:“自己兄弟,那么客气干骂!你也不错啊!就别互相吹捧了。”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一时间气氛相当融洽。 “对了,有件事儿要跟你说一下,你看咱们现在等于是另起炉灶,开山立派了。咱们不能群龙无首啊!所长和我说过了,会主要让我配合你做好这个号子管理工作,这个一铺非你莫属了。” 我一听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哪里是那块料,还是您来吧!我唯你马首是瞻!” 龙飞和我互相推辞谦让了半天,最后说道:“我说你这个人真是的,怎么和个婆娘一样,扭扭捏捏的,你听我跟你说。”说着,龙飞拉着我的手坐在了床边。 “这个号长必须是你来当,你先听我说!”一见我又要摇头,龙飞一下制止住了我:“其一,我这案子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呢,万一要是还是判了死刑,我立马就要调到一院去,那个时候你再接手,我又不在难度要大得多。其二,这毕竟是所长的意思,我们自己知道是你不愿意做,所长还以为是我和你争呢。其三,你以后还要到监狱去服刑,那个地方我去过我知道,一般普通犯人待遇和减刑的幅度跟管事儿的犯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你现在管管号子,也算是积累点经验,到那儿了混个管事犯,生活减刑你就不用操心了!最后一点,现在你到三院来,李文华在这里,你当号长就表示了我们全号子的一种态度——你也是老大,我们是完全支持你的,你也有人!这样的话,他也不会随便胡骚情。明白吗?” 龙飞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一步了,我再也无法拒绝,只有点头答应。从龙飞的这段话里,我另外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监狱的管事犯很牛啊!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管事犯这个名词。那个时候我怎么会想到,在此后长达七八年的时间里我会和许许多多的人围绕着它,进行一轮又一轮的明争暗斗…… 我对龙飞说:“飞哥,话我要先说清楚,我来做这个号长,但是你要帮我哟……” “那是自然,你是我兄弟,我不帮你帮谁?你就放心吧!”龙飞见我答应了,显得很高兴。立刻回身对那些早就等的睡眼朦胧的一干人等安排道:“大家听好了,这一位以后就是咱们的号长,我都要听他的,你们要是谁敢胡跳腾,自己先掂量一下,看看自个够秤吗?叫秦哥!” “秦哥好……”号子里立马响起一片恭敬地问候。 我也迅速进入了角色,懒懒地挥挥手,意思是罢了。开玩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随着这一声秦哥,我也正式开始了自己在看守所的一铺生涯。 咱们也成牢头狱霸了——我自嘲地想着。 飞哥确实很尽心尽力,三五两下,就迅速地安排好了号子里的分工。“卫明,你过来。”龙飞喊过来了一个健壮的小伙子对我说:“这是我在外面时手下的一个兄弟,不要看他年轻,很能打的哟!而且很老实。妹妹上学被不知好歹的小流氓欺负了,他就打断了那个小兔崽子的腿。没承想那个小杂种是个衙内,这不给逮进来了,现在案子刚开庭,我已经托了人了估计问题不大,顶了天就是个两三年。”说到这龙飞对那个小伙子说道:“卫明,以后你秦哥说的话就和我一样,听见了吗?” 卫明不苟言笑地说:“秦哥,您放心吧!”说完就默默走到一旁,监督起其他人铺床了。 龙飞笑笑说:“你别在意,他就是这个样子,不大爱说话,但是绝对是个好兄弟!” 一切收拾停当,龙飞问我;“是不是让睡了?” 我闻言一愣,立马反应过来,龙飞这是已经按照规矩进入号子的日常流程了。 但是还没等到我的回答,号子门就被打开了,张所带领几个劳动号子像是拖麻袋一样拖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张所长只是淡淡地对我说了一句:“给你们送了个人进来,这个人现在情况比较特殊,你们看着点,有什么事儿就汇报。”说完就拍拍屁股走了,任凭刚来的人匍匐在地上。 “阿旭,黄华,你们两个把他弄起来,是不是喝高了,一进门就趴下,这离过年还有几天呢。”龙飞指指地下那人,向铺上招呼道。 大铺上立马跳下来两个人,我心里不禁有些犯嘀咕:张所长口口声声说,给我配的人不是要我来打架惹事儿的,可是看这些人……卫明就不说了,床上下来这两位都是货真价实的彪形大汉。那个叫黄华的足足比我高了一个头,都快一米九了。阿旭又是一脸的彪悍之色。真不知所长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正想着呢,阿旭和黄华已经将来人拽了起来,我定睛一看,不由得惊了一跳,我靠!这哥们怎么是这个样子啊! 134毒是这样戒的 只见新来的这人被黄华和阿旭一把提起后,浑身犹如筛糠般打着哆嗦,双目紧闭,面色苍白,鼻涕和哈喇子流到了嘴角,加上从他紧闭的眼里流出的泪水,三者合一,混在一起是说不出的恶心。整个人这副样子就好像是江湖神棍在做请神驱鬼的法事一样,对身边的一切浑然不觉。 “是不是在耍染啊?秦哥。”黄华指指新人,疑惑地看着我。 我观察了几秒钟,认定这不是装的,于是我抬起头来问龙飞:“飞哥,你看这哥们咋了?是不是他妈的有病呀?” 正在洗脚的龙飞抬起头来,仅仅只是瞥了一眼就轻描淡写地说:“啥子病哟!那是犯瘾了,怎么?以前没见过啊?” “犯瘾?犯什么瘾?”我不明所以地问道。 “还能有啥子瘾,毒瘾呗!这是个抽大烟的。”我们这里的人习惯将所有吸毒的人统称为“抽大烟的”!仅仅是从这个称呼中就能听出一种轻蔑和鄙视。 哦!我明白过来了,又不禁有些好奇。说实话,无论是在外面还是进看守所这么长时间,我还真是没见过犯毒瘾是什么样的。饶有趣味地看了看,就问龙飞:“飞哥,抽大烟的人犯瘾就是这个样子啊?” 龙飞看了看新人,对我摇摇头说:“也不一定,每个吸毒的人,量不一样,量就是毒瘾,它有大有小,瘾大的人就反应强烈一些,瘾小的自然就没有那么夸张,你别信电视剧上演的那些,不是每个人犯起瘾来都痛不欲生的,个人情况都不一样的。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无论身体反应如何,他们的心瘾都是一样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去吸毒贩毒了。” 我惊奇地说道:“飞哥,你咋这么了解?你该不也是抽过这个吧?” 龙飞捶了捶自己的胸膛笑着说:“你看看你哥哥这身子骨,像是搞那玩意的人吗?”说着他神色一暗:“唉!混了这么多年,这个害人的玩意,我见得太多了……” 见他神色有异,我心中仿佛略有所悟,就不好再问,回头对黄华和阿旭说道:“看他那个怂样子,今天晚上也问不出啥,先让他一个人睡在后面,记得留两个人值班,咱们号子从今晚起也要轮流安排夜间值班了。” 龙飞当下就排好了每晚值班的人,我知道他是在尽心尽力的帮我,于是便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龙飞只是笑笑,示意没有什么。 正当一切准备就需,要睡觉的当口,号子风门拉开了。张所长站在外面叫道:“把那个新来的给我弄过来!” 阿旭扶着那个新人颤颤巍巍地挪到门口,张所长伸进一只手,手里是七八片药。 “来把这个给他喂下去,让他当着我的面吃掉啊!”张所长对阿旭说道。 后者依言给他服下,张所长一直盯着直到确认药片已经被新来的完全服下,这才关上风门走了。 我悄悄地问龙飞:“他吃的啥啊?” “安眠药。”龙飞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就准备睡觉。 “吃安眠药干吗呀?”我好奇心追问道。 “你不知道咱们看守所四院是干吗的?”龙飞只好又翻身坐起,反问了我一句。 “知道,四院是强制戒毒所啊!”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我这个人尽皆知的问题。 “那不就结了,吃安眠药这就是咱们这个所谓的戒毒所唯一的手段!” 龙飞见我茫然不解又继续解释道:“这个家伙估计是身上有刑事案件,所以才没有送往四院而是扔到我们号子里来了,就和咱们号里的那个叫牙刷的一样。”说着他指了指号子里一个我还没有注意到的人。那人见我们在说他,就冲我和龙飞笑了笑。 龙飞挥挥手接着又说道:“一般抽大烟的人进这里面以后都会犯瘾,看守所的办法就是一把安眠药,吃了就睡,等你迷迷糊糊睡上几天后起来,身体的不良反应就没有那么重了。等于就是让你这段最痛苦最煎熬的时间在睡眠中度过,这样的话本人也要好受许多。” “啊?所谓的戒毒就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最起码和医院一样,有大夫,穿着白大褂,还有各种药物治疗和心理辅导……” “你在做梦吧!我跟你说过了,你不要以为什么都跟电视上演的一样,咱们这是小地方就是安眠药,别的没有!你还别说,反正我见过的,效果都很不错。” “那就不怕吃死了?”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我说你真是看三国流泪——替古人担忧!所有的所长都知道,这些吸毒的人,他们的抗药性都是很强悍的,平时自己在外面,犯瘾的时候没有钱买毒品,要是实在抗不过去了,也是一把安眠药了事。那剂量比这大多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摇摇头,招呼龙飞:“睡吧!时间不早了。”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儿实在还是太多了,现在好不容易能够完全放松下来,所以我身子一挨床板,顿时觉得无边的睡意袭来,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波澜不惊——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几个号子的人都相安无事,李文华每次在院子里看见我的时候,都怒目而视,我知道他真的是恨我入骨,要不然像他这样的人才不会喜形于色呢。 倒是赵军,经常给我发烟寒暄,我知道他要走了,所以心情自然是无比的好。我也是以礼相待,两个号子的气氛倒也融洽。我也是从和他的聊天中得知了有关于龙飞的情况,于是更生钦佩之心。 至于一号的老毒,任何一个三院人都知道,他只能勉强维持他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所以其它号里也就没人拿他当根葱。再说我了解他是李文华一党,故而连话都不曾说过。 尽管一切是那么的平静,但是我已经从“打通关”这件事和龙飞给我的分析中得知:李文华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之所以现在还一切如常,那是因为一来他已经知道龙飞就是久仰大名但一直素未谋面的江湖大哥。二来,他在寻找机会,就像草丛里的毒蛇一样,正露出它森然的蛇信,时刻准备给我致命一击! 135人渣中的人渣 足足过了三天,新来的那个人才慢慢恢复过来。龙飞说的很对,安眠药抗瘾的方法看来很有效,他缓过来之后看起来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只是略显虚弱。 由于他进来的时候那个样子,所里也没法做例行的登记建档,故而他连个身份名牌都没有,我们居然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天晚上,我们刚刚收风不久,卫明就开始给他过堂。龙飞事先告诉我:你在做人在看,这个新来的是我们号子成立后来的第一个人,所以规矩一定要立起来,过场一定要走到。我明白他说的道理,正如龙飞所说,看守所里的很多东西,我们都知道是个形式,但是形式往往就反映了一定的内容,试问连形式这么简单的东西都做不好,怎么能够给其他人一种威慑? 所以,事先得到我指示的卫明一上来就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说说,叫什么名字?”卫明半蹲在床边,做出一副随时就会扑出去的样子,向蹲在地上的新人开始发问。 “我叫毕云涛。”新来的人很老实,一看就是经常来这里面免费住宿的。 “什么?‘避孕套’?”卫明一下子愣住了,不光是他,就连我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有人取这名字的?唬我们是吧? “不、不,我叫毕云涛,毕业的毕,白云的云,波涛的涛。不是‘避孕套’。”新人急忙分辩。 “哦!那你他妈的说清楚啊!不管了,是你自己说的,以后就叫你‘避孕套’了!”卫明有点恼怒,一句话就给他改了名字。 我不禁莞尔,真他妈怪异,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如果商贾和何森是因为生僻和谐音而被人误解的话,那么这个毕云涛的父母简直就是缺心眼了。 看来卫明和我还真是心有灵犀,我这头正想着呢,他就问了:“你说你爸妈怎么给你取了这么个名字?姓毕,嗯……叫什么名不好呀?毕业、必胜、匕首、就是壁虎也行啊!怎么就叫‘避孕套’啊?你说你年龄也不小了,快四张了吧?叫这么个名字你害不害臊啊?” 避孕套红着脸分辩说:“我三十七岁了,至于名字,也不能怪我父母,你看我这个年龄,我爸妈他们生我的时候,估计还没见过这个东西呢,他们哪知道啊?” “哈哈哈哈哈……”他的话迎来了一阵哄堂大笑。真他妈逗!不过我们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就不再拿他的名字做文章了。 卫明看看避孕套涨红的脸,揶揄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害羞的,像个大姑娘,动不动还爱红脸?” 避孕套的脸涨得更红了,嗫嚅着说:“我这人老实……” 一直没有说的龙飞闻言打断了他:“操!你老实?你老实怎么不在外面参加‘十大杰出青年’的评选,跑到这来从凑什么热闹?我警告你,你给我好好说,要是敢装可怜、装无辜、装纯情,我他妈直接打傻你,让你彻底当个老实人!” 避孕套被龙飞的话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那个外号叫“牙刷”的人笑着对龙飞说:“飞哥,你从他嘴里是问不出来真话的,这小子瞎话一套一套的,还爱冒充老实人。我认识他,避孕套在咱们烟民圈子里可是很有名的,他的案子我在刑警队也听说了,您还是听我跟你讲吧……” 就这样,牙刷接下来跟我们详细地讲了关于避孕套的一切。真是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随着他的讲述我们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当中!他的所作所为,简直是——太老实了! 其实我们那不是第一个叫他“避孕套”的人,烟民朋友都这样叫他,一是因为谐音,二来还有一个意思,大家充满恶意地挖苦他说,他的爸妈一定常常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避孕套这种工具,以至于让这样一个丧尽天良,人性灭绝的禽兽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有关于他的斑斑恶行,那真是罄竹难书。简单地说一下其中几条,他自从吸毒成瘾以后,为了应付每日吸毒的开支,先是骗光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同事、同学、凡是他能想到的,发生过一点关系的,都无一例外受到过他的光顾,多则几千,少则几十。以至于到后来,人们谈其变色,再也没有人愿意和他说一句话,生怕被他缠住借钱。 完全失去了所有人信任的他又把主意打到自己颇有几分姿色的老婆身上,竟然为了一点毒品将别人深夜引到自己的床上……老婆毅然和他离了婚。孤身一人的他更加丧心病狂,为了毒品,他偷了老父亲好不容易筹措来做手术的钱,活活气死了老人;为了毒品,他多次向已经是孤身一人的老母亲施暴,逼要毒资,以致年迈的老母成天不敢回家,唯有在街上游荡。更加令人发指的是:已经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他为了筹集毒资,竟然将自己不满十五岁的亲生女儿卖给了人贩子!一直到公安机关一次跨省的集体大解救,才将他女儿救回,他也因此获罪来到我们面前。 听了牙刷的介绍,我们集体陷入震惊之中,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如果真如牙刷所说,那么他真是人渣中的人渣了。 龙飞第一个穿上鞋走到避孕套面前,面无表情地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避孕套刚刚说了一句:“我爸不是我气死的,他是病死的……”龙飞飞起一脚,即使脚上戴着镣还是将他踹了个大马趴。 “操你妈!你要不把你爸做手术的钱偷偷拿去买了毒品,你爸至于那么早就死了吗?” 动手这个事儿是有传染性的,我也忍不住了,几下卸开脚上的脚镣,一个箭步从床上跳了下来,几脚踹在避孕套的脸上:“你还是人吗?我今天不打你就觉得自己不配披这张人皮!我操你妈的!” 号里其他人看见我和龙飞都亲自动手了,也纷纷加入了殴打的行列。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脚板如雨点般落到避孕套的身上…… 刚刚踩了没几下,院子上空突然回荡起了“报告班长、报告班长”的喊声,我们一惊,都停止了动作,我侧耳仔细听了听对龙飞说:“是三号,这是闫凯的声音!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136张所长的告诫 随着闫凯的报告声,我已经清楚地听见过道大铁门被打开的声音,龙飞给几个人一使眼色,大家迅速行动,七手八脚地把避孕套抬上了床扯过一床被子盖住了他。 几乎是刚刚收拾妥当,院子门就被打开了。张所长急促的脚步匆匆向三号跑去。 “怎么了?怎么了?”我们听见张所长在询问,静谧的夜里即使很小的声音也能传得很远。 “报告所长,隔壁四号大晚上不睡觉,吵得人没法睡觉。”闫凯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妈的。现在开始跟我们玩这一套了。”龙飞低低地骂了一声,我瞬间明白过来——狗日的闫凯,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明里是说我们吵着了他,其实是听见我们打人的声音了。就是想让所长看看,即使没有什么事,也要吓得我们以后投鼠忌器,不敢在号里干什么,让我们没法管号子,没法给新人上课!真是其心可诛啊! 正想着呢,号里的风门就被拉开了。 “你们怎么回事儿?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呢?”张所长面色颇为不善。 龙飞笑着迎了上去:“张所,今晚又是你值班啊?” “三天一个班,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妈的,所里接二连三地出事儿,我现在不值班盯着不行啊!哎!我说你不要跟我转换话题,问你们大晚上干吗呢?” “那个新来的还在犯瘾,折腾的大家都睡不着。”龙飞面不改色编着瞎话。 “还在犯瘾?这都几天了。”听见是避孕套犯瘾,张所长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狗日的抽大烟的人就是麻烦,进到这里还祸害人,他在外面估计量应该比较大,要不然不会这么长时间还在犯瘾。你们就坚持一下吧!估计明天就恢复了。没事儿早点睡,隔壁都有意见了,不要搞得我也提心吊胆的。” 眼见张所就要走了,我心里正高兴呢,张所突然看见了我,疑惑地问:“秦寒!你的脚镣呢?” 我心里一惊,完了!刚才只顾避孕套了,连自己的脚镣都忘了,还在我铺上搁着呢。 我一着急,就指指脚镣顺口说:“脚镣在那呢。” 张所长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见脚镣正搁在我铺上,于是便点点头说:“噢,在就好,好好保管。”说完就关上风门走了。 听着过道里的大铁门被关上的声音,我们全号子的人都呆住了。张所长究竟是啥意思?看见我没带脚镣不但没有发火,还让我好好保管?真是很诡异呀! 我们的疑惑没过五分钟就被解开了,随着铁门又一次被打开,张所长几乎是一路小跑进了院子。他打开我们号子,进来就破口大骂:“狗日的秦寒,你厉害呀!脚镣都给你整开了。我也是昏了头,还他妈让你好好保管!气死我了。”话还没有说完,他自己先笑了。 随着张所长的笑声,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好半天张所才说:“走,把你的脚镣拿上,跟我到前面去,刚好我有事问你。” 进了张所长办公室,他给我递了一支烟,我顿时有点受宠若惊,赶忙双手接了过来。 过了有一分钟,张所长才说道:“那天那件事,给你们都戴了镣,对我的处理有意见吗?” 我赶紧回道:“没有,没有,所里有所里的规矩。” “嗯!没意见就好,知道为什么吗?”张所继续不紧不慢地问我。 “我说了,这是所里的监规啊!违反监规带镣很正常。”我老老实实回道。 “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我要表现得一视同仁,这样李文华才不会有什么疑心。你知道的,这个人鬼得很。” 见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张所接着说道:“我知道,给你安排的这件事儿对你来说难度有些大,所以我把龙飞给你调了过去,你不要看他是个混社会的,这个人很有正义感的。他也是帮你应对李文华有可能的报复的最佳人选,怎么样?你们相处的还好吧!我都和他谈过的,我想应该没有问题。” 我点点头:“很好,龙飞人不错。” “那就好,不过我和他谈的时候,没有跟他讲毒品案子的事儿,只是说你是郭局的关系,让他协助你制约一下李文华。这里面有些事我也不方便跟你讲,反正你记住一点。” 说到这,张所一下子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你也应该想到,看守所内部有些情况很复杂,所以我跟你讲的话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龙飞。这样跟你说吧!就是你发现李文华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也要直接跟我汇报,除此之外,不要跟任何所长讲,记住了吗?” 我点点头:“记住了,要保密,有任何事跟您单独讲。” 张所长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你去吧!自己小心。” 我踢踢放在脚边的脚镣:“那这个呢?” 张所长笑骂道:“放这吧!你还真要继续给我带回去保管呀!你小子厉害呀!既然都能打开,我再给你带上还有什么意义?明天一早我给李文华他们所有人把脚镣都去了。” 回到号里一直到睡下,我的脑海里还在思索一个问题:让我直接跟他汇报情况还说得过去,毕竟不是每个公安都是忠于职守的,但是张所长为什么特意交代让我不要跟龙飞讲这件事情呢?我思量再三,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罢了,既然人家说了,就有人家的道理,我还是不讲吧!想到这,我顿觉轻松不少,于是便直接睡了。 后来这件事情的演变,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在所有的一切真相大白之后,在此后的很多日子里,曾经不只一次地问候过张所长的八辈祖宗,所有的情况,你直接告诉我不就完了?非要跟我遮遮掩掩,我怎么会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和这件看起来很简单的案子有关系?就是因为张所长说得不尽不实,所以害得我差点搭上了小命…… 137肉吃醉了 元旦到了!大家的注意力暂时被转移到这件事情上来,这不是个普通的元旦节,对于我来说,这是我在监狱度过的第一个元旦,而且它也是千年之交的一个分界线,不是每个人一生之中都能碰上这样有纪念意义的时刻,所以大家都很重视。 看守所不知道是因为今年以来各种事情出的太多,想安抚一下人心,还是确实想让大家在这个不平凡的日子里都高兴一下,所里决定,把电视机搬进院子来,放在一个号子里,让四个号子的人集中在一起看。我们就为这个决定感到欢欣鼓舞,毕竟,精神上的痛苦能够暂时得到舒缓,也聊胜于无。用我们自己的话说,这就叫作:黄连树下唱小曲——苦中作乐。 我有些搞不明白,l县看守所是怎么评上二级看守所的。评判的标准是什么?要说硬件,据我所知,许多地方监室里不但有厕所、电视、摄像头,还有单独的敞风间。而看看我们这里,用我们这的土话说,真可谓是要怂没怂,要奶没奶,条件差到极点。而软件部分,就更不用说了,所长的管理,简单粗暴,唯一的手段就是以暴制暴,更谈不上组织在押人员学习,开展社会帮教等活动了。他们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四个字:活着、待着! 所以我对此一直很纳闷,将自己的疑惑说给龙飞听。龙飞哈哈大笑:“我说,兄弟呀!你确实太单纯了,你不要相信那些东西,还什么软件硬件,那都是上坟烧报纸——哄鬼的。咱们这是中国,不是美利坚合众国,中国人办事,不是看能力和成绩的,什么事情都爱讲个平衡。你想啊!咱们这里,和省会城市、平原地区、那些经济发达的地方没法比,咱们l县,地处山区,经济落后,又是三省交会之处,街上跑的什么鸟都有,我可以跟你这么说,我公安局的朋友曾经跟我讲过,不要看我们这是个县城,我们的发案率比省里其他有些地方一个地级市都要高。你是在医院待过的,我问你,其他地方你见过一个小小的县级看守所一年枪毙十几个人的吗?” 我一想,对呀!我当兵的地方也是一个县级看守所,那个地方一年处决的犯人就是一两个,想到这,我不禁微微地点了点头。 龙飞看见我这个样子,又接着说道:“所以说,咱们看守所,关的人又多,条件又差,所长们收入又低,你要不给他整个二级的牌子戴上,满足一下虚荣心,谁还愿意干呢?就算没钱也要给你点荣誉,这就叫:上级的平衡之术。” 我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呀!看来我确实还是有点年轻,什么都不懂啊!不过这些东西,好像跟咱们关系也不大,我们只关心元旦节的伙食怎么样。 我们的关心在元旦节这天早晨得到了解答,中午饭是西红柿鸡蛋汤和土豆烧肉,下午是炸酱面。中午饭进来的时候,大家一个个都显得很激动,毕竟很多人已经有大半年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食物了,有的人甚至从头天晚上就开始饿肚子,就等着这一顿来解馋。 那一顿,大家吃的很开心…… 那一顿,大家端起了西红柿鸡蛋汤…… 那一顿,每个人都将土豆烧肉一扫而空…… 那一顿,我跟龙飞没有阻止他们…… 那一顿,很多人都吃醉了…… 那一顿,很多人都差点下课了…… 有关于肉吃醉了,这可不是个笑话,在我漫长的监狱生涯里,不止一次碰到过这样的人和事。有些人家里情况不好,自己在里面混得又背,能吃个饱饭就不错了,还奢谈吃肉?长时间没有见过荤腥的肠胃猛的一下接受不了这么油腻的东西。明明感觉到都吃到位了,还要硬塞,其结果就是将自己吃出问题。具体反应特征有两个,一就是吃的上了头,整个人感觉到晕晕乎乎的,就像喝醉了酒一样,总是感觉到想呕吐,路也走不稳了,我们将这一种戏称为吃醉了。还有一种就是拉肚子,玩儿命的拉,不但把你吃下去的毫无保留地拉完,还要把你肚子里以前的存货也搭上,这一种很常见,我们称之为滑肠。鉴于这个情况,无奈之下,我和龙飞只有同意大伙使用号里的马桶来解决问题,一时间号子里臭气熏天,严重影响了人的心情。 唯一保持了良好状态的,只有龙飞、我、牙刷和避孕套。龙飞和我是因为以前在号子里吃的都还不错,所以这个东西对我的诱惑力不是很大,而避孕套是因为毒品的余瘾未去,还没有胃口,所以吃的不多。牙刷则是得意地告诉我们:“我不知道进了多少次看守所,所以我知道,这种东西不敢多吃。” 卫明大骂道:“你既然知道你咋不早说?” 牙刷反问了一句:“我提前跟你们说,你们能听进去吗?”所有人听了都不再说话。 到了中午十二点多的时候,电视机搬进了院子,并且被指定放在了三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看守所的建筑格局就是这样,三号本身就是面积最大的一个号子。 这一天放风的时间将会达到史无前例的十二个小时,为了方便我们看电视,所长要在十二点以后才会来收风。 时间差不多了,我问龙飞:“怎么样,去不去?” 龙飞回头看了看,其他人都是一脸向往的样子,苦笑着对我说:“你看大伙都急成这样了,我们不让去的话,那多叫兄弟们失望啊!没事,这是所里同意组织的活动,李文华他们不敢胡来的。” 我目光扫了众人一圈,看见有几个人拉肚子拉得小脸儿都绿了,还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我就冲他们问道:“怎么样?你们能行吗?” “能行!我们好着呢,没问题。”话音未落,又一提裤子跑到马桶上去蹲着了。 我看大家这个执着的样子,也就不好再阻拦,对龙飞说:“飞哥,要不你带着他们去,我在号里休息一会儿。” 龙飞一挥手:“那咋行?你是我们的头块板,咱们四号的一铺,你不去他们还以为咱们害怕呢!” 我想想也是,于是只有同意。带着所有人一起去了三号。哪知道这一去,又生出一番是非来。 138投石问路 等我带着人到了三号的时候,其他几个号子的人都已经就位了,只是在靠墙的地方给我们留了一块地方。 见我们进来,李文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机,那副认真程度真让我以为他是在看一个不穿衣服的女人。倒是赵军,见我们进来,起身很热情地给我和龙飞一人发了一支香烟。笑着说:“也来放松一下啊?” “就是,兄弟们都想看,好久没见过电视什么样了!”龙飞接过烟笑道。 “我1997年在这的时候,香港回归那次看守所也让大伙看了一次,前几天澳门回归,我以为看守所要像上次一样给大伙开个恩,结果没戏,谁知道今天又让看了。”赵军看来在看守所待的次数挺多。 “那不奇怪,你想啊,香港和澳门是一个级别的吗?就好比你有两个失散的孩子,多年后他们要认你这个父亲,一个是个省长,一个是个县长,省长先回来,你已经广告亲友,风光了一次。现在又是个县长回来了,你觉得再那样大肆操办好像不太合适,不办又不行。所以也就是能将就就将就了……”我和赵军开了个玩笑。 “哈哈哈!没想到胖子说话很风趣啊!”赵军哈哈大笑。 龙飞说:“别扯了,赶紧看电视吧,我也好长时间没看呢。” 说实话,没有经历过看守所那种枯燥压抑到极致的生活的人,是不会理解到当时能看看电视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尽管我因为李文华的原因很不想来。但当我第一眼瞅到电视机时还是被里面的节目吸引了。一时间大家都认真看起来,只有李文华和赵军是不是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我记的当时看得是一个综艺节目,还是l县自己的地方台台办的。我在看电视的过程中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李文华手下的人对他依然是很畏惧,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倒是闫凯看样子现在在三号的地位还比较高,和李文华谈笑风生,其势头犹胜当年曹成伟。 中间的广告时间大家都纷纷摸出烟来抽。李文华脸一沉:“不要在我们号子抽烟,卫生不好打扫不说,还影响我的空气。刚才我就想说来着,没好意思,没想到你们如此不自觉。” 我知道这话是说给我们听的,但是赵军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立刻反唇相讥道:“你给我装的什么水怪?还影响你空气,你以为你这是贵族庄园啊?我实话跟你说吧!你这号子我要不是为了看电视我还还真不愿来,一进门就是一股血腥味,坐在这,就跟刘三军坐我旁边似的,晦气!” 李文华闻言脸色变了一变,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眼睛只是紧紧地盯着电视机屏幕。 虽是这样,但是大家还真不好抽烟了,这毕竟是人家的号子,只有继续看电视。 正在这时,电视里出现的一个广告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个广告先是介绍了l县xxx娱乐城,最后一幕是的总经理xxx祝大家元旦快乐。 这个人我听说过,就是张所长所说的那件毒品案的幕后老板。看到这我心里一动。 张所长不是说让我盯着李文华吗?那我先试探一下,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谁知道,我这一试探竟探出了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效果。 主意已定,说干就干!于是我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听说这个人是你们这里的大毒枭啊?我听说去年的那个大案子都和他有关系,跑了的那个外地人就是他的手下。是不是真的呀?” 我这话好像是对着赵军说的,但是我的眼睛却紧紧盯着李文华想看看他的表情。 结果我话一出口,李文华没有任何表情,我微微有些失望。那头赵军回答道:“你消息挺灵通啊!看来这一段时间没白待。要说这人在我们这里那可是大大的有名啊!其实不广是他,他们一家几兄弟人称‘五虎’那都是名人。不过这事情我们外人还真不好说,胡说是要惹麻烦的,毕竟跑的那个是个外地人,要是本地面孔熟的,早就抓获了,也省得大家东猜西猜的。” “就是,那个模拟照片我也见过了,报纸上那是复印件整个是一团油墨,黑乎乎的都看不清。”我随声附和。 我一边说,一边偷眼看李文华,想看看他是什么表情。结果很不凑巧,刚好闫凯起身准备到外面去抽烟,身子挡住了他的脸,我什么也没看到。 就在这时,我们令我们意想不到的一个人发言了。 “秦哥说过的没错,这个人是个大毒枭,是个魔鬼!” 这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声音里充满了怨恨,令我们纷纷侧目。 说话的居然是避孕套!我们大家都有些惊奇,黄华挖苦道:“不是吧?这世上还有人敢在你跟前称魔鬼?任何魔鬼见了你都要害怕!” 避孕套完全不理会黄华的讽刺挖苦,兀自恨恨地说道:“我吸毒只害我自己,害我的家人。他卖毒,不知道害了多少人,我们这里绝大多数人都抽的是他卖的货!只是这个人太奸诈,从来不用本地熟面孔的人,不知道多少人因为他家破人亡!他妈的!我真恨自己没有本事,不能杀了他!”避孕套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然骂了起来:“我诅咒他们一家人不得好死,下辈子都变畜生!” 我们只见人影一闪,随着一声闷哼!避孕套已经飞出去躺在了地上。 只见龙飞满面怒容:“他妈的,谁逼你吸毒了?越说越没谱了,祸不及家人,知道吗?你骂人家家里人干什么?我最瞧不起你这种人,自己贱还要怪别人!他妈的……”说着又要动手。 这时李文华说话了:“要打人出去打,不要在我号子里。” 我估计龙飞要是继续再动手的话,李文华一定不介意喊来警察,所以赶紧招呼黄华、阿旭抱住他劝道:“飞哥行了,今天过节,有什么事回去说,别让外人笑话!” 好不容易劝住了龙飞,电视也不看了,所有的人都跟我往回走。走到院子里的时候,闫凯正站在院里抽烟,看见我们过来只是默默地让开,他整个人都在阴影里,我看不清他的脸。走过之后忽然觉得他这个样子我很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是什么,龙飞还很愤怒,我也没顾上多想,就赶紧拉着龙飞回了号子。 139其实不想走 回到号子以后,龙飞将避孕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一直紧紧地抓着避孕套,就像生怕他跑了似的。 “操你妈!你个人渣,老子今天要好好教训一下你。”说着龙飞上去就是两脚。避孕套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一张脸上除了痛苦就是惊慌。不要说是他,就连我都很纳闷龙飞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 我害怕出事,给卫明悄悄使了一个脸色。卫明会意地点点头,嘴里骂了一声:“你狗日的,拉不出屎来怨茅坑,你自己要吸毒能怪谁?”也加入了殴打他的行列。 卫明这一动手,反而令龙飞停了下来,点上一根烟,气呼呼地吸着。 卫明踢了两脚就把避孕套从地上提了起来,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去,马桶边扎飞机去。” 龙飞估计也是气昏了头,不但没有因为卫明的擅作主张而生气,反而赞许地说道:“对头!这种人渣,就是要让他和马桶为伴。让他好好反省一下,看看自己做的那些事儿是人做的吗?” “就是!”我也随声附和道,“让他把二十世纪的罪孽,在二十一世纪之初好好沉淀一下,这就叫作‘千年之念’!” 龙飞被我一句话逗笑了:“还‘千年之恋’呢,我估计这人渣你要是现在给他一克货,他能跟你叫亲爹!” 见龙飞不再生气,我放下了心。想了一想问道:“飞哥,咋回事儿?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龙飞的脸色一下阴了下来:“没事,我就是看不惯这个杂碎!” 我明显看出来他说的不是实话,正色道:“飞哥,不拿我当兄弟是不?有什么事儿说出来。” 龙飞想了想,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想起了我那兄弟。你应该听赵军给你讲过的。我以前有个兄弟叫乌鸦的。” 我点点头:“知道呀!咋了?” 龙飞表情显得很痛苦:“我那个兄弟和毒品这玩意儿也有关系,他们家就是卖这个的。自从他们家开始弄这个生意了,我也就渐渐和他分开了,并不完全是因为你所知道的那个原因。唉!为这事儿我心里很难过。”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龙飞反应如此之大,肯定是从”避孕套”的话里想到他兄弟了,所以才会这么痛苦。 我理解地拍了拍龙飞的肩膀:“飞哥,别想那么多,这都是个缘分,人各有志,勉强不来的。” “这我咋不知道?就是这家伙说话太气人了,所以我一时想起就忍不住想动手。还不知道我那兄弟和他家人如何被人骂啊!”龙飞长叹一声,眼神里说不出的伤感。 “飞哥,谢谢你这么信任我,跟我讲这些。”我给他递上一支烟。 龙飞苦笑一声,接过来点上,吸了一口才缓缓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这事儿好多人都知道,幸好我那兄弟还陷得不深,不是主要负责的,只是给家里人帮帮忙。只不过他们这样搞下去,迟早有一天要翻的!” “飞哥,你管不了的,还是想想自己的事儿吧!”我劝慰道。 龙飞将手里的烟头准确地弹入马桶,活动活动身子说:“你说的对,我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是自求多福吧!我也想通了,个人有个人的命!卫明,你让那家伙起来,我看见他就烦。” 那天的事儿就这样过去了,此后的日子里,大家或许是因为元旦节过得挺开心,所以都急切盼望春节的来临。今年的大年三十在二月初。还有一个月时间,许多人都在掰着指头算日子。在这期间发生了几件事情:一是赵军在临近春节的时候走出了看守所这个地方,一同出监的还有关押在女号的老婆。临走前的那一夜赵军很兴奋,唱了整整一夜周华健的《其实不想走》。整个院子都是他那难听的歌声,也不知他唱这首歌是不是故意气我们的。最后龙飞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就趴在窗户上骂道:“赵军!故意的是不?不要太嘚瑟哟!还其实不想走呢,不想走你明天又来啊!反正这儿你很熟。” 赵军闻言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哈哈哈!飞哥,承你吉言啊!兄弟我要是实在混不下去,就又来投奔你,到那个时候您可要高抬贵手,不要给我过手续啊!” 但是我们都以为这是一句玩笑,谁料到这句玩笑竟然一语成谶! 第二件事就是陈怡回来了!她也因为刘三军的事儿得到了很大的好处——只判了八年!要知道贩毒可是判的很重的,超过五十克就可以判处死刑!知道这个消息后我也为她感到高兴,本想跟她在窗户下面说说话的,但是又想想李文华在侧,还是算了。总会有机会的——我这样对自己说。 最后一件事是最不起眼的,但就是这件事居然成为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的关键所在!闫凯的执行通知书居然单独到达,他的终审判决是盗窃摩托车半年,刘三军的伤害罪三年,越狱罪一年,合并执行四年。被安排去当劳动号——留所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是愕然,因为我知道,在五年刑期以下,一般看守所只留两种人,一是表现很好的,二就是有关系的。不是公安局哪个部门领导的亲戚熟人,就是家里花了钱的。我万万没有想到闫凯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外地人也会留所! 我将我的疑问讲给龙飞听。龙飞听了不以为然地一笑:“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自己都说了,有关系就行,闫凯不是表现好,那肯定就是有关系了。再说了,他在看守所发生的这两次事里,充其量就是一个小毛贼,李文华才是罪魁祸首,他都还好端端地活着,这不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如今这年头,到处都是贪官污吏。以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成了有钱能让磨推鬼!真他妈的什么世道!”说着他狠狠地几拳打在墙壁上。 直到一切真相大白之后,我才了解到这件事情的真正原因,他根本与金钱无关…… 140他又来了 当龙飞对着墙壁发泄,大叹世道不公,官员腐败,竟然连李文华之辈都能从轻处理的时候。我很想跟龙飞讲,事情不是他说的那个样子,李文华之所以能够判得那么轻,是另有原因的,那是政府想留着他放长线钓大鱼。 但是这句话在我心里翻滚了几转从嘴里出来的时候,却变成了:“那闫凯一个外地人能有什么关系?” 龙飞撇撇嘴:“谁知道呢?没关系他是肯定不会留所的,你就别想了,跟你又没有关系!”说到这,龙飞又若有所思地说:“你还真别说,你这样一说我还真觉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不会是你小弟吧?”我笑着说。 “胡扯,一般我只有对比较重要的人身边得人才有印象,毕竟我一天接触的人太多,不可能人人都记那么清楚。我还好像就是在哪个老板还是官员家里见过的……别急,让我想想。” 想了半天,龙飞最终摇摇头说:“记不起来了。他妈的,关了几个月人都关傻了。或许是我记错了。算了,不想了!还是想想过年咱们整点什么好东西吧……” 我深以为然,飞哥说的对,为今之计是看过年前能搞点什么好东西。咱们四号是新开的号子,龙飞是l县道上的头面人物,有的是办法,场面上不能让李文华他们看笑话。 后来我回忆了一下,服刑岁月里,身边的人那股疯狂的攀比之风或许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在我的生活里种下了种子,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赵军早上八点多就走了,走的那一天,正在放风,他微笑着跟我们每一个人打招呼。等他走了以后,整个院子里的气氛突然一下沉闷起来,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在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按理说,关在一起的人被释放,大家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可是监狱这个环境很奇怪,每当这个时候,别人的幸福总会灼伤自己的眼睛。看着其他人兴高采烈地离开,留下的人心中充斥的是嫉妒,是伤感,甚至还有恶毒的诅咒。 “他妈的,老子巴不得狗日些把牢底坐穿!”我就亲耳听到有人在我跟前说过这种话。有什么办法呢?龙飞说的对,这里关的大部分都是一群坏人,其中有坏人中的极品坏人,还有极品坏人中坏得掉渣的人。你根本不能奢望人类正常的感情会在这片贫瘠的盐碱地上开花,它能结出的都是毒瘤。就在赵军离去的那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恶毒地诅咒他早点回到这个地方。 好事不应验,坏事一说一个准,这就是监狱的特色,还没过十二个小时,也就是晚上七点多钟的时候,赵军又一次如很多人期盼的那样,回到了看守所。 当和闫凯一块儿从事送水工作的黑子趴在风门上,跟我们讲起这事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哥们也太不长记性了。但龙飞却显得很淡定:“这有什么奇怪的?抽大烟的人根本离不开毒品,在看守所关着那是没有办法,一出门,大多数人肯定都会迫不及待地先找点货来解解馋。” 果然不出龙飞所料,事情的确是这样的,赵军和他的老婆黄仙儿早上刚刚从看守所离开,就直奔他们道友那儿,拿了一批货,估计是太馋了,所以当场就先美美地吸了一顿。结果刚走出门,就很不幸被缉毒队的堵了个正着。拉去一验尿,阳性!没说的,两口子又被双双送进了看守所。 “所长见得多了,就估计着他们迟早还要来,连赵军的碗都还给他留着呢。”黑子这样告诉我们。 我听得叹为观止,暗想,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坏人了,但跟这些人和事比起来,我还真纯洁得像一朵小白花一样。唉!沉沦的生活总是那么令人感到无奈和叹息。 令人奇怪的是,自从赵军关进四院以后我们就一直在留心倾听,因为看守所的人都知道,四院号称人间地狱,那可比其他几个院子整人整得更厉害,所以我们都想听听曾经三院大哥级的人物,在四院发出的惨叫会是什么样的声音。但是我们失望了,那天晚上,四院不但没有传出我们想象中过堂的声音,反而瘾君子合唱团开始了唱起歌来,歌声中透着说不出的甜蜜和欣喜。 咦?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四院那一伙魔鬼突然转了性开始吃斋了? “不对!这里面有问题。”龙飞若有所思地说,“你就等着看吧!绝对有问题。” 赵军的惨叫声比我们预料的迟来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我们三院刚刚放过茅,就听见过道里正在放茅的四院那伙人拳打脚踢的声音。紧接着,就听见赵军一声惨叫顺着过道就奔到了前院。 我们看守所一般放茅的步骤是这样的:早上到时间后,所长会最先打开女号子,让她们先在院子里敞气,然后,所长会先打开这边的过道进入一院二院,待那边两个院子放茅结束后,锁上那边的过道门,又从这边开始,先是三院,后是四院。而在放茅的过程中,所长是绝对不会站在臭气熏天的厕所里盯着的,要么是在过道铁门旁,要么是直接在前面的办公室喝茶看报纸。这样就形成了一种情况,那就是在这十几分钟内,从厕所到女号放风的前院这条过道是完全畅通的。所长也不担心,是啊!任何人想和女号子的人干点啥,肯定会有人汇报的。但是他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如果两方面所有人都合起来一块违纪,又怎么办呢? 当时的赵军就是一路哀号着奔到了前院,我趴在铁门上听着,心里还在想,看来四院果然是名不虚传呀!赵军最终还是受到了毒打,并且还被打得受不了了,以至于跑到前面寻求所长的庇护。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我,是那么天真、单纯、无知,甚至有些愚蠢。在押人员的智慧是无穷的,他们的想法和对一些机会见缝插针,无孔不钻的把握能力真令我是拍马都赶不上!我哪里会知道,这事儿另有玄机啊…… 141聪明的牙刷 后来据目击者讲,赵军蹿至过道与前院拐角的地方时,正撞上黄仙儿,后者立刻将惊慌失措的赵军搂在了怀里,温言软语地安慰着,两人久久相拥,一直到陈所长闻声从办公室出来才松开,那情景就好像言情片一样,愣是感动人。 陈所长问明情况后,带着赵军回到四院,自然又是将动手的人一顿好骂,脚镣也是少不了的。但是这并不影响四院那伙哥们的愉快心情,到了晚上,歌唱团又开始表演了,而且,中气十足,歌声里透着前所未有的精神抖擞。 “有点奇怪呀!这好像不符合四院那一伙人的风格,按理说像赵军这种情况,那晚上回去还不得一顿好打呀!咱们这帮人还有心情表演节目?”龙飞疑惑地对我说。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四院的哥们儿被人家两口子的真情感动了,想放他一马也不一定。”我笑着回答道。 “你没事儿吧你?这离睡觉时间还早了,你就开始说梦话了。你以为那伙人是吃斋的?我告诉你,整个看守所要论结巴程度,四院那是首屈一指的,一般人根本想象不到!不信你问牙刷!”龙飞听了我的话指着牙刷对我说。 “没错,飞哥说的对,那直是人间地狱。”牙刷见龙飞指名道姓地问他,点点头说:“这么跟你说吧!以前看守所过手续就是单纯的打打人,根本没有这么多花样,还什么‘六脉神贱’‘左右互搏’,那几乎都是他们整出来的,如果说,看守所其他三个院子里的人是豺狼虎豹的话,那四院的那一伙真可谓禽兽魔鬼。你们想想看,一般人,他就是再坏,毕竟水平有限,想不出多少花招来,而四院的人,全是抽大烟的,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受过一定的教育的,有一点文化,有文化的人坏起来才叫可怕。那些森严的等级制度,变态的规矩,都是他们琢磨出来的。” 我听得大为惊奇,甩给他一根烟,示意他继续说,牙刷喜出望外接过,很陶醉地吸了一口,才继续道:“我在那里待过两回,深知其可怕,所以我就暗暗发誓,就是再进看守所,也绝对不要被关到四院里。” 听到这里,我不禁哑然,还有人发誓进看守所关几院的!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牙刷好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又说道:“或许您觉得可笑,但我还没有说完呢。之所以不想到四院去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时间问题。四院戒毒的人一般会有两种结局:一是家里交来五千元到八千元不等的罚款,然后收钱放人,下次来了继续。要是实在没有人管的,那就只有劳教一条路可走了,你不要惊讶,缉毒队就是这么现实。根据规定,吸毒人员屡教不改的,可以判处劳教。他妈的!哪个吸毒的人又不是屡教不改的!我们这种人,家里早就伤透了心,能交罚款的,那是少之又少,所以十有八九都要去劳教所。劳教,最低都是一年,一般都是两年三年。您知道的,中国的惩戒机关,除了少管所,就属劳教所日子最不好过,还不如待在看守所呢!所以……”说到这,牙刷诡秘地笑了一笑:“后来我就琢磨了一个办法!我自己知道,一走上吸毒这条路,想回头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可我又不想去四院,所以事先我就神不知鬼不觉先跑到一户人家,去偷一个价值千把元左右的电视机,把这个地方记清楚,回头等缉毒队抓住我的时候,我就主动交代:我某年某月在什么地方还偷了一个电视机!这就是刑事案件!要知道,吸毒就是个人民内部矛盾,可是刑事案件不管大小那都是敌我矛盾,那都是去不了劳教所的,必须要判大刑。所以缉毒队只有把我移送到刑警队,刑事案件就不能关在四院,就像赵军上次,还有这个家伙一样。”说到这,他指了指蜷缩在墙角的避孕套。又继续说道:“一千元的案值根据《刑法》,顶多就是个一年有期徒刑,判下来还剩八九个月,连监狱都不用去,再加上我还是主动交代的,根据法律规定,还要给我认定自首情节,哈哈!结果我这次只判了六个月,算下来还有不到两个月就出去了!要不是这个电视机,我肯定又是被缉毒队送到四院,日子难过不说,最少还要判我两年劳教!” 我都听呆了!真是太聪明,太强悍了!这都被他想得到! 想到这,我冲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厉害,佩服,你真能钻空子,没看出来,人才呀!” 牙刷还没来得及回答,龙飞先笑着说:“那肯定了,知道人家外号为什么叫牙刷吗?” 我摇摇头,表示完全不了解。 “那是因为这家伙善于想办法,就像牙刷一样,犄角旮旯都不放过!”龙飞大笑着,轻轻踢了牙刷一脚。牙刷摸着屁股,不好意思地笑了。 在大家的笑声中,龙飞问我:“说说赵军这事儿,话说我觉得这事很诡异呀!我始终觉得这里面有啥。”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想多了吧?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挨得受不了了,跑去找所长嘛!” 龙飞摇了摇头:“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我始终觉得有问题。” 这时候,牙刷也插了一句,我也觉得飞哥说的对,这事儿怕不那么简单。 “哦?说来听听。”龙飞一下子来了兴趣。 牙刷想了想说:“两位老大,那我就卖弄一下啊!你们想,赵军是在这个院子里当过老大的,深知看守所的规矩,这种事情所长是解决不了的,所以,他应该不会干出这么愚蠢的事。再说,四院我待过,我清楚,他们绝对不会出现这么大的疏忽,让你轻易就能跑到前院去。所以,我说,飞哥说的有道理,这件事或许另有玄机。” “那你估计会是啥事?”龙飞追问道。 牙刷摇摇头:“我也不好说,反正四院的鬼名堂多,谁知道呢。” 我看着这两个人,心里很不以为然:“这两个哥们儿是不是坐牢坐傻了,整天疑神疑鬼的,啥事都爱瞎分析。犯人啊!就是喜欢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等我知道其中真相的时候,我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秦寒呀!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你为什么还是如此的愚蠢呢? 142最便宜的毒品 西方有句谚语:事情的真相终究会像太阳一样高挂于天空,即使你用全世界的泥土也压不住它。中国人也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仅仅是第二天,我们就从送水的黑子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其实第二天早上一起来,没过多久,我们就发现不对劲了,那天收完风后没过多久,我们就听见过道的大铁门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开,四院的人不断被所长提到前面去,回来的时候都是人未至,先闻脚镣声,我们粗略估算了一下,那天早上,四院仅仅是受到脚镣处罚的人,就有七八个。 “看样子四院是出了什么事了,而且参与的人不少。”龙飞很肯定地对我说。 反常的事情还在继续,过了没有一会儿,我们甚至听见女号也传来了叮叮当当的脚镣声。 “鸡巴从领口钻出来——奇了怪了。”龙飞很惊奇地感慨了一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行,等会儿非要找打开水的问问。” 我们都急于想知道事情的答案,所以,今天格外盼望送水的黑子的到来。收风后过了一会儿,我们终于听见了黑子那特有的脚步声。龙飞两步蹿到风口,给黑子发了根金白沙:“今天咋回事儿啊?这么大动静。” 黑子烟照抽,却不说实话:“飞哥,你就别为难我了,我还有几天就走了,这两天就是带带闫凯,让他熟悉熟悉工作。我不想出啥事,我给你说了,所长知道了回头又要收拾我。” “那你就不怕我外面的兄弟收拾你?”龙飞显然没有想到,一向很好说话的黑子,今天如此不给面子,所以有点生气。 黑子都快哭出来了:“飞哥呀!你不知道,这事儿所长下了封口令的,我不敢说。劳动号子已经有一个送水的为这事儿关了禁闭了。” “怕个?!我就是好奇,又不干啥,你给我说了我保证不跟其他人说。反正你还有几天就走了,你怕啥?” 黑子还扭扭捏捏不肯说实话,龙飞一看他这个样子,当时就火了:“你狗日的,现在长能耐了是吧?我问别人,一样能知道。问你是图个方便,你还给我一副日不进去的样子,你便秘是吧?你信不信,老子一生气,立马叫你出了看守所就进医院,然后直接从太平间上火葬场。” 黑子被吓到了,倒开水的手都开始发抖,带着哭腔连声说道:“我说,我说,但飞哥你一定别跟人说是我说的。” “别废话了,赶紧的!”龙飞显得很不耐烦。 在黑子简单的叙述下,我们知道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真的是出乎我们的想象。 原来,赵军和黄仙儿在道友那里买了六克海洛因,当场吸食了半克,剩下的黄仙儿顺手就藏在了身上,这两口子已经不是第一次跟缉毒队打交道了,再加上五克半的货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非常多了。所以黄仙儿就多了个心眼,她竟将东西藏进了自己的阴道里,说来也巧,他们一出门,就碰上了缉毒队的人前来抓他们这个道友,所以也当了一回池鱼。就这样,这五克半的东西躲过了缉毒队和看守所的搜查,被黄仙儿带了进来。 赵军一到四院,深知其残酷性的他为了能够少吃点苦头,就主动向号长坦白了自己老婆身上还有存货。这对于四院那一伙嗜毒如命的人来说,简直比什么都有诱惑力,所以赵军逃过了一劫,没有受到摧残和折磨。 但是,有一个致命的问题不由得四院的人不细细思量,看守所有个惯例:任何人无论你在所在的地方混的有多么的好,只要你一踏出这个门,再进来你就是个新号!什么都要按规矩来。即使是女号子也是这样。据他们分析,黄仙儿别的不说,进号子首先难逃“洗澡”那一关。 女号子的洗澡可跟男号不一样,那是用几把捆在一起的牙刷狠狠地刷你的下身,这个属于过手续的一种。千万不要以为女号就不用过手续,她们的花样比男人更毒!最毒妇人心嘛!关于这个,我后面会慢慢讲到,现在先放下不说。 既然黄仙儿要被“洗澡”,那么她身上藏的东西难免会被女号管号的发现。一进人家号子,东西那就是人家的了,所以只有和女号交换。换什么?当然是女号最缺的东西了。什么最缺?火腿肠! 这在看守所是个人尽皆知的秘密,女号子从来不给卖火腿肠。因为据说是当年有个女犯用这个东西自慰,整了个阴道壁膜破裂,发炎渗血,后来实在没法了,只有报告政府寻求治疗。不知道这个事儿是真是假,反正女号子从来不给供应这个东西这是事实。 主意已定,当下赵军所在号子的一铺聂楚就给女号子的一铺韩懿带了个纸条。不像我和陈怡通信那么艰难,人家就是有这个便利条件,因为聂楚的表弟大雄就在看守所,并且就是劳动号送开水的,这个哥们的胆子也是很大的,而且在看守所也算是风云人物了,后来还在看守所掀起了一场风波…… 要说韩懿那也是女中豪杰,反正能在看守所掌管一号的,都不是等闲之辈。韩懿收到纸条时,因为要等所长睡觉再动手,所以黄仙儿的手续还没有开始,从黄仙儿身上搜出东西后,她和几个管号的“巾帼英雄”一商量,当即回信——干了!反正这个东西对于不吸毒的人来说,其作用还不如一袋洗衣粉。话又说回来,这恐怕也是史上最便宜的毒品了。 后来的事情就是我们知道的那个样子了,赵军在和黄仙儿相拥的那一瞬间,五克海洛因、十根火腿肠,就神不知鬼不觉交换到了彼此的手中。作为奖励,黄仙儿被允许截留了半克货。而赵军由于献宝有功,在手续上,得以轻轻地走了个过场,并没有吃到多少苦头。 而他们双方的老大和相关人等,那自是彼此无话,各自享受那一夜快活了…… 本来这件事儿没有人知道,结果那天早上一个取保候审的女犯人,恐怕是在里面受尽了韩懿等的折磨,心里实在想不过,所以临走时,将这件事儿捅给了值班的陈所长,陈所长又汇报给了领导,最后的结果就是看守所又卖出去十几副脚镣……而作为给两个号子捎书带信的大雄,也被关了禁闭。还好,幸亏他表哥害怕他也要截留一部分,所以仅仅是让他带了个信,而不是直接通过他交易,不然的话恐怕他死得会更加难看。 那个时侯恐怕没有一个是所长会想到,这件事会成为后面一系列看守所丑闻事件的导火索…… 143阿克苏 当我和身边每一个人讲起这件火腿肠换毒品的事情时。没有一个人不感觉到匪夷所思,大家几乎无一例外都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仅仅是为了十根火腿肠,仅仅是为了那一时之欢。我也很想告诉大家:我瞎掰的,我是开玩笑的。但是很遗憾,它确实真真切切发生在我过往的生活当中。人类的荒唐,在看守所这个压抑变态的环境里发挥到了极致,在这里,任何一丁点的生理需要,会因为这种环境的的压抑而被放大无数倍!甚至,在女号里有一根火腿肠用以自慰也竟成为一种荣耀,一种混得好的象征,在这种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生理需要面前,大家的廉耻、道德观都发挥不了其约束作用,这才是最可怕的。 “老娘都被关在这里面了,还要脸干吗?”女犯们如是说。 但是她们忘了,很多人都忘了,即使身陷囹圄,我们依然是人,是人就要有人的羞耻之心,是人就要有人的价值标准!很可惜,在这里,我看到更多的荒谬,疯狂,变态甚至是恶心。 我无意做一个道学先生,去讨论什么人性。我只是简单而固执地认为,人——不能自己糟践自己。可令人遗憾的是,没有几个人会意识到这一点,如果说女号的人用火腿肠是单纯解决自己的生理需要,那么我完全能表示理解,但事实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据我所知:真实情况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她们迫切需要这个东西,仅仅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比别的女号混得好些。可悲啊!一个人的自我价值的证明和实现,竟然要通过这样一种在其他人眼里看来如此难以启齿的方式来证明,不知道这是不是看守所扭曲变态的价值观的一种表现。 很多人一进入这个地方,慢慢都会迷失掉自我,不知不觉得被环境影响,如果说肉体上的折磨是可怕的,那么这种精神和灵魂上的腐蚀,才是最致命的!你所看到,听到的一切都在默默地改变着你,天长日久,很多以前在你看来是无法接受的事情慢慢你都会安之若素,甚至加入其中…… 龙飞已经是我在看守所见过比较有责任感和正义感的人了,但就算是他,有时候仍旧做出一些让我不能接受的事情。 看守所的冬天很无聊,没有任何取暖设备的号舍总是那么阴冷,所以一般情况下,冬天下午吃过饭后,我就让大家早早上床蜷缩在被子里聊天,毕竟我和龙飞不是李文华和曹成伟,不会让大家在这么冷的天还在床上盘着。 这天下午,刚刚钻进被子里,龙飞就提出一个建议。 “我说小寒,这一天也太鸡巴无聊了,人都长蛆了,不如我们搞个小把戏来调剂调剂。” 我也觉得这样下去会把人憋坏的,就欣然附和道:“好啊!你说玩什么吧!” 结果他讲出来的提议真令我一时无语。龙飞的提议很简单——讲笑话! 但是这个讲笑话是有规则的,那就是先讲的人一定要将听的人逗笑,只要有一个人笑了,你就成功了!然后由发笑的人继续讲一个,如果不能逗笑,那么对不起,讲笑话的人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慰,一直到生命的精华喷涌出来为止。 我觉得有些过分,但是龙飞说:“那有什么,我们以前在看守所经常这样弄,规矩前面都是公平的,又不存在谁欺负谁,不要扫兴啊!” 见他这样说,我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就这样主题为“发自内心的微笑,近距离直击本能”的故事会就开始了。 估计没有人愿意在众人的注视下进行手淫,所以即使前面好几个人讲了令人捧腹的笑话,大家都没有一个人发笑。所以我那天晚上见识了各式各样的“家具”和各种各样自慰的手法,真是大开眼界。同时我又觉得深深的悲哀,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要陷入这样一个无聊,荒唐的游戏中。更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我的号子还要上演这一幕幕人欺人的闹剧,曾经我以为我和其他人不一样,到现在我才无力地发现,毫无二致…… 很快轮到了号子里唯一的一个老汉,这个老汉因为是新疆阿克苏人,流蹿此地的毒贩子。所以我们都叫他阿克苏。 这个老汉年岁不小了,据他自己说都已经快七十了。我都怀疑他的心功能是否还能令他勃起。 不要小看这样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那曾经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据说是文革武斗时期一把枪打死过不少英雄好汉,最后清算时算他命大,只判了二十年,在一个劳改农场服刑,在那里和威震三秦大地的悍匪魏正海在一起待过,端的也是一条好汉! 但是无论他年轻时有多么的牛,现在一样是畏畏缩缩,在号子里平时被人揉圆搓扁,屁都不敢放一个。正所谓“英雄末路,美人迟暮”这也是正常的。 阿克苏见轮到他了,还扭扭捏捏的不肯起身。一脸哀求地望着龙飞,又看看我。我知道他今天是在劫难逃了,所以见他看我,只有把头转向别处——我实在是不愿意见到他那可怜兮兮的目光。 龙飞见他半天不动地方,有点不高兴了。阴恻恻地问:“咋了?想搞特殊化?” 阿克苏赶紧跪在床上,磕头如蒜:“飞哥,你饶了我吧!我知道无论我讲得多么好笑,还是谁也不会笑的。我年龄大了,恐怕不能完成任务。” 龙飞更加不高兴了:“那你就是说我定的规矩有问题了?嗯?” 这一下阿克苏更加惊慌失措了,赶紧连声道:“不是不是,我……我……” “不是那个意思你就赶紧的,别让我请你。”龙飞不耐烦地说。 阿克苏还在那里支支吾吾的,龙飞一张脸黑的和锅底似的,一摆首,卫明和阿旭应声而上,一左一右架住了阿克苏的两条胳膊,就要往床下拖。 阿克苏一见这个阵势,知道躲不过去了,连声大叫:“我讲,我讲。飞哥给我个机会!” 龙飞示意二人放开他。阿克苏平复了一下心境,略微思索了一下,就用他那极具新疆特色的普通话开始了讲述。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故事讲完之后真有人忍不住笑了,而且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144我要日骆驼 虽然明知道结局如何,但是阿克苏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认真地讲述起来: “话说在我们新疆……”阿克苏一句话还没讲完,就被何森打断了:“你还要讲纪实啊!” “滚到墙角扎着去!”龙飞一声巨吼,吓得何森跌跌撞撞地跑到墙角扎起了飞机,蝴蝶嘴巴动动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进来这么多天,他耳闻目睹现在已经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家伙把那身奇装异服一换,看起来还有几分眉清目秀。言行举止也在号子的高压下正常多了。 阿克苏冲龙飞欠欠身,又继续道:“话说在我们新疆的某个偏远地方,有一个傻子,他整天在父母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生活着。直到有一年他的父母相继去世,他才第一次对他的生活,进行了认真的思考:父母给他留下一笔钱,虽然不很多,但是足够他维持生活了。结果我们这位可爱的傻哥在一番考虑之后毅然决定:要用这笔钱去进行一次旅游!去领略一下早就听说,但是一直没有机会见到的名山大川,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说干就干,傻子立即行动,当即坐车去买了一张飞机票,准备先到上海去!听说那边的美女很多,去看看!咱们在这戈壁上生活了这么久,还没有坐过飞机呢,这次怎么说也要开开洋荤了。傻子这样对自己说。 要说他还真是不傻,他估计飞机上吃的东西很贵,自己的饭量又大,所以他买了一个很大的背包,里面塞满了矿泉水和吃食。就这样背着背包上了飞机。 天有不测飞云。飞机还没飞出新疆就坠毁了,真是不幸啊! 听到这,卫明眼睛一瞪:“这就坠毁了?那不就没了?你糊弄我是不?”说着就要站起来动手。 阿克苏吓得连声大叫道:“他没死,他没死!” 龙飞挡住了卫明:“先听他说。”然后示意阿克苏继续讲下去。 惊魂未定的阿克苏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加快了讲述速度。 等到傻子幽幽醒来的时候,他悲惨地发现,飞机坠入了一望无际的沙漠中,自己同机的旅客全部罹难了。幸而身上的背包还在。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比悲愤地想道:就这一点食物和水,也不够自己走出沙漠啊!终究还是难逃一死!可惜啊!我还是个处男,还不知道干那事儿,是什么滋味呢!现在要是尝个鲜然后立马就去死我也愿意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祈祷感动了万能的真主,就在这个时候,他惊喜发现了一只骆驼!更加令他惊喜的是,这还是一只母骆驼!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傻子喜出望外。他可是个行动派,于是他立即走上前去,哄骆驼站定。然后,掏出家伙,从后面对准…… 不行!傻子郁闷地发现:骆驼的那个地方比他高了一截,他够不着。 不要紧,这种问题只能难住傻瓜,拦不住我这样的聪明人。傻子这样想着,立即就地取材,开始在骆驼的身后堆起一个小沙包。 哈哈!满头大汗的傻子开心地掏出家伙,从后面对准…… 不行!就在接触的一瞬间,骆驼缓缓地向前走了一步,仅仅只是一步而已,但是又够不着了!傻子大怒!发疯似的又在骆驼身后堆起一个沙包。结果每次骆驼都是往前走一小步,就这样,骆驼的身后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沙包…… 最终,傻子筋疲力尽地倒在沙地上,他的心中充满了委屈和悲伤:难道我就这么倒霉?第一次旅游飞机就失事,第一次想尝个鲜,这个死骆驼还如此不配合!难道我真的注定连这唯一的心愿都不能完成?我的主呀!您帮帮我吧! 他的祈祷又一次感动了万能的真主,就在这时,他看见沙漠里一个蓝色小点由远及近,原来是个貌美如花的空姐,只见这个空姐衣衫褴褛,面色疲惫,她看见裤子褪到脚踝的傻子和那只身后有着一长串沙包的骆驼,瞬间明白怎么回事,鄙夷地看了傻子一眼。正准备躺下休息,突然!她看见了傻子的背包和满满的水和食物。空姐咽了咽口水,半晌才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红着脸对傻子说:“跟你做个交换好吗?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答应帮你解决,但是你得把你包里的东西分给我一些,反正我们都要死了,还不如在临死前过得好一点。行吗?” 傻子问言大喜:“一言为定?”有这个空姐,还不什么都解决啦呀! “一言为定。”空姐坚定地回答。 “那好吧!”傻子将包扔给了空姐 空姐一阵吃喝之后,整个人精神焕发,更加漂亮了。可是傻子却没工夫观察这些,他只是急不可捺地等着空姐。 “好吧!现在是兑现我承诺的时候了。”说完这句话,空姐就红着脸,躺在了沙子上。 傻子急了,大叫道:“哎哎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儿,吃饱喝足了,你就要睡觉啊?你答应我的,赶紧起来,帮我拉住骆驼,我要日它!” 阿克苏的故事讲到这里,戛然而止,号子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我看见几个人脸都憋红了。可是依然没有笑声出来。我也在强力地忍着。 阿克苏的眼睛在每个人脸上扫来扫去。充满了期望,但是最终他失望了。阿克苏的脸色慢慢黯淡下来,然后默默地下床,来到墙角掏出家伙,带着哭腔长叹一声:“不知道我还能行吗?” “哈哈哈……”随着他的这句话,我再也忍不住了,第一个笑了出来。号里其他人也跟着我一起大笑起来…… 正在这时,号子门打开了,张所长的声音飘然而至:“高兴得很啊!有什么好事啊?”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见龙飞一下子从床上窜了下去,一把拉住张所长身后的那个人,很意外地说:“蛟龙,怎么是你?” 145蛟龙 “怎么样?龙飞,我够意思吧!知道这是你的熟人,所以就给你送来了。你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张所长笑呵呵地将龙飞叫了出去。 虽然张所长极力想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但是我却从他的笑容里,察觉到了一丝不平常。要知道,他竟然连还扎在墙角的何森都视而不见啊!这可不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想到这,我不禁大怒!何森狗日的绝对是故意的,他这明显是想给我们配门嘛!我对阿旭和黄华说:“去,给这个狗日的松松皮,让他给我再玩花样!” 阿旭和黄华还没有起身,何森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秦哥啊!饶了我吧!是我不灵醒啊!没有听见所长来了,我再也不敢了……” “放你妈的屁!”我更生气了,“狗日的,张所都站在你背后了,你还在那给我撅个屁股,我看啊!你是太灵醒了,都过了!” 正在这时,我觉得有人悄悄在扯我的衣角,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蝴蝶。 对于蝴蝶,我始终有种很复杂的情绪,一方面我有些厌恶甚至害怕他的做派,另一方面我又对他有着深深的同情。所以我按下心头的怒火问道:“怎么了?” “大哥,看在我的面子上,您就放过他吧!他是个好人……”蝴蝶嗫嚅道。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两句话一句比一句令我感到惊骇!你的面子?我真想冒昧地问一下,在这个号里,你有什么面子?还有,何森是好人?哈哈!我的老天!他要是好人,那我就是南丁格尔女士! 但是鉴于这个哥们比较脆弱,我尽管很生气,还是尽量平静地对他说:“蝴蝶,毛主席说过,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一直对这句话深信不疑。但是今天我才知道,有一部分群众,比如说你,眼神不怎么样啊……” 我的话还没说完,蝴蝶就接了过去:“是啊!大哥,我有青光眼,你怎么知道的?看来您对我真关心啊!”说完竟然还低下了头,羞涩中带着一丝甜蜜。 我悲愤欲绝!挥挥手让黄华和阿旭继续,我觉得我要是再跟这位说下去,再闹出什么误会,他再给我几棵秋天的菠菜,恐怕我自己就要先疯了。 这个过程中,我瞄了一眼新进来的那个人,他二十来岁的样子,中等身材,面貌普通得往大街上一扔你立马就找不出来了。他一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始终低垂着眼帘,好像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见他就觉得心里发寒,这个人浑身带着一股杀气!卫明看样子好像认识这个人,但一般情况下,号里的人在没有得到一铺的允许下,是不会主动先和新来的人说话的,这就是看守所号子里一向要求的,气势! 就在黄华和阿旭正准备对何森动手的时候,龙飞回来了。 龙飞一进号子就阴沉着脸,他出神地望着新来的这个人,半晌,一把将其搂在怀里,眼泪扑哧扑哧的就流了下来。 “飞哥,见了兄弟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哭了?”来人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出乎意料的好听,非常富有磁性。 “我咋能不哭啊!兄弟你跟哥说说,到底是咋回事儿啊?我问张所,他说具体案情他也不清楚,只是让我好好安抚你。你咋弄出这么大的事儿啊?你还回来干什么,我不是跟你讲过让你远走高飞吗?你说话呀!” 那人被他摇得东倒西歪的,半天才皱着眉头说:“飞哥,先给根烟!我慢慢说好吗?” 我一摆手,卫明立马给他点上一支红河,他接过冲我点点头,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我听卫明悄悄跟我讲,这个人叫焦龙,飞哥一直喜欢叫他蛟龙。他是龙飞的兄弟,虽然没有跟龙飞一起混,可龙飞对他很好。龙飞手下的核心弟兄几乎全部知道这个人,但是他几乎从不在l县出现,即便是卫明也只是和龙飞一起去外地看过他一次。 “你注意一下,这人这儿有问题。”卫明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我微微一惊。 卫明这头刚刚跟我讲完,那一头蛟龙在飞哥的追问下已经开始了叙述。 他讲的很简单,很平静,如此血腥的事从他嘴里讲出来,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儿。 “我在外地一直好好的,就是每年回来一次,到我们那个小镇去给我家人扫墓。这个,飞哥你是知道的。今年你进了看守所,回来后我又不敢来探视,只有一个人悄悄地去,我爸的坟还是那样,只是长了些草。扫墓结束后,我晚上没事,就去想舞厅坐坐,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当初我出道的地方,我记得我第一次和人群殴就在那里。”蛟龙说到这,又点起了一支烟。 “那个舞厅好多年了,一点没变,我刚到门口就被人认出来了。是我一个同学,他一眼就认出是我,给我发烟,聊了几句。我发现他的脸上有伤痕,就问是怎么回事儿,他说刚刚让人在舞厅给打了,我问他那人我认识吗?他说不认识。我说好,你跟我走,去打回来。我当时想得很简单啊!这个是我同学,另一个人我不认识,闲着也是闲着,好久没有闻到血腥味了,就算是解解闷啊!结果等我找到那个人,那个人不认识我。也难怪,我出去的太久了,认识我的没有几个了,好多都只是听说过我。既然不认我的卯,那就只有动手了……我就用你见过的那把军刺,仅仅一下,我就知道,这人没救了。咱又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儿。所以我要赶紧走,但是我又不能就这样走了,还有事儿没办。” 听到这,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从这哥们毫无感情色彩的叙述中,我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出了舞厅大门,我叫住那个同学问他,为什么我给你帮忙,你不动手呢?他一时回答不出来,我没时间跟他废话,就随手也结果了他。看着他倒在血泊里,我觉得今天这事儿,真划不来。这个地方真没意思,于是我就回了西安。” “我说你这个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什么时候做事儿能用用脑子?”龙飞暴跳如雷。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接着问道:“那你最后又是怎么被抓住的?” “我要是做事儿用脑子了,那还是你认识那个兄弟吗?”蛟龙连眼皮都没抬,淡淡地回答了一句:“最后其实也没啥,就是我又接着杀了几个人而已。” 146祸起 龙飞一副抓狂的样子:“又杀人了?你以为是小孩过家家呀?怎么回事?” 蛟龙丝毫不以为意:“有什么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这人就是见不得那些烂人,这个世界上垃圾太多了,我只恨自己没有一颗原子弹,好将所有的渣滓,一股脑全部清除掉。” “希特勒当年想法和你一样!”龙飞怒极反笑,“赶紧说说怎么回事儿?” “嗨!其实也没什么,在西安我藏在那个地方,我白天不敢出门,只有晚上去买吃的,那个卖混沌的太欺负人了,我明明付过钱了,他硬要说没有,欺负我是个外地人,拉住我不让走,还叫来几个帮忙的。就两块钱的事儿,至于吗?所以我很生气,就给了他一下,当场割断喉咙。那几个人没有一个拦我的,都惊呆了。我就那样跨过他的尸首,大摇大摆地走了。那些人真他妈没种!”说到这,蛟龙脸上第一次有了情绪,不屑一顾地说。 我不禁翻了个白眼:“换了我,我肯定也没种。谁跟疯子计较啊?你自己都说了,就两块钱的事儿,那你还把人家的喉咙割断了。” 这一次没有等龙飞发问,他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知道那个地方不能再住了,于是我就一路向南,我想找你,尽管我知道见不到你,但是我还是想离你近一点。”说到这,他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龙飞,“以前我认为自己很厉害,你有时候说我我还嫌烦。但是直到你进了看守所后我才知道,没有你,我寸步难行。我真的想你啊!”蛟龙可怜兮兮地说道,表情就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大男孩。 龙飞起身一把将蛟龙的头搂在自己怀里,泪如雨下,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兄弟,不说了……” 蛟龙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因为龙飞的劝慰而停止诉说,他伏在龙飞怀里继续道:“我在火车站到处都看到我的通缉令,我不敢出站,就一直沿着铁路走,也是我运气背,刚刚拐过出口,就迎面撞上了协警巡逻。没办法只好又动手,结果我杀了两个,伤了一个,但是人家有枪,所以最后我还是没有逃掉……飞哥,我是不是很没用啊?给你丢脸了。” 龙飞此时已经泣不成声,紧紧地搂住蛟龙一个劲地低语道:“兄弟……兄弟……” 我从来没有见过龙飞如此伤心,更没有想到过,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他的眼泪。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个心坚如铁的人,一个威震l县黑道的大哥!但是这一刻,他哭得很悲伤,他的身影显得是那么的脆弱,无力……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低低地在心中反复回味着这句话,没有一句安慰之词,只是默默地陪坐着…… 那一夜,龙飞和蛟龙就这样坐了很久,其间张所长来看过两次,每次都是叹息一声,关上风门,并没有横加干涉。我也没有安排值班的人,因为我知道,他们不想被打扰。 一直到后半夜,疲倦之极的蛟龙才沉沉睡去。龙飞缓缓地放下他,轻轻地为其盖上被子,那动作就像是一个父亲在半夜里起来,为自己的孩子掖被子。 见我还陪在那里,龙飞想了想,默默地坐到我的身边,掏出烟来给我点上一支,然后彼此就这样默默地坐着。我们都不说话,只是狠狠地抽烟。 一直到一根烟燃尽,龙飞又给我点上一根,看了我一眼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现在你问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我知道,如果他不想说,我问什么都是白搭,如果他想告诉我,一定会说的。 果然,龙飞见我不说话,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向我讲述了他和蛟龙之间的故事。 我知道他们关系匪浅,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竟会是如此的复杂曲折。我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们这个号子里,竟然发生过那么悲惨的事情…… 焦龙本身不是叫这个名字,他原名叫焦军,是l县一个偏远小镇的一个庄稼孩子,他有兄弟二人,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和千千万万农家孩子一样,一个出门打工赚钱,一个在家务农。结果就在他高中毕业的那一年,澳大利亚人在村里发现了金矿矿脉!而且开采量相当可观。 接下来的一切,就是千篇一律了,政府出面做工作,澳大利亚人出钱赔偿,让整个村子整体搬迁,补偿款是很可观的,很多人都选择了欣然接受,但不是每个人都乐意这样做的。眼看最后限期临近,依然还剩下了几家钉子户,而焦军家就恰恰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态度最为坚定的一家。原因很简单,焦军早已去世母亲的坟,就在他们家房子后面的坡上! 连澳大利亚人事后都扼腕叹息,中国的事情,坏就坏在基层具体执行的官员身上。深知外国人一定会严格遵守合同日期的乡长,为了早日达到搬迁的目的,竟然找上了混混流氓! 说到这,龙飞看了我一眼缓缓说道:“那个乡长找的人,我听说李文华很久以前就是跟他混的。那个时候在咱们县里还是有点小名气的。” 顾不上我的意外,龙飞又接着陷入讲述中。 乡长找的这人名叫王虎,社会上的人都叫他虎哥。他和乡长达成协议后,直接带着他的人就驻进了村里。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上门骚扰,到后来就将死鸡,死狗扔到他们家院子里威胁他们,再后来,他们甚至趁其下地劳作时,将房子拆了。但是这爷仨儿就是不为所动,毫不畏惧!房子拆了,就在废墟上搭棚子睡觉做饭,和他们彻底干上了! 按说一般人见到这种情况,就会考虑一下了,但是王虎不这样想,他感觉到自己跌了极大的面子!开玩笑,老子在县城吃馆子都不要钱,还能搞不定你几个乡巴佬? 昏了头的王虎居然想出了一个丧心病狂的办法,在一个晚上,王虎和他的手下摸到焦军母亲的坟上,埋下炸药,一声轰隆过后,焦军母亲的坟变成了一个大坑,尸骨荡然无存! 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让焦军父子就范,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炸出的这个大坑,竟然成了自掘的坟墓! 147惨案 那一年我还不满二十岁,虽然也在社会上瞎混过两天,虽然也曾穿着军装,喊过“除恶务尽,扬我警威”的激昂口号。但是我真的还从未真正去了解和认知我身边的这个世界,我单纯地认为,这是个很美好的人间,虽然偶有一些差强人意的事情,但是总的来说,还是令人觉得充满希望和美丽的。可是随着我在看守所待的时日渐久,我越来越觉得:我错了,我耳闻目睹的,几乎全是丑恶。我充满了震惊和失望!尤其是龙飞讲述的这件事情,更是将我的这种情绪推向了极致。我真的无法想象,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仅仅是为了一点点微薄的利益,为了所谓的面子,就能干出毁家炸坟这种断子绝孙、丧心病狂的事来。如果说刘三军之事还能归咎为看守所里没有好人,环境可以使人变得疯狂这类无力的借口的话。那么,这件事,让我看到了这个社会另外的一面,阴暗的、丑恶的一面。 但这远远还不是结束,龙飞还仅仅只是讲了一个开头而已。后来的发展更加骇人听闻,更加悲惨绝伦。 当焦军和他的父亲和哥哥从睡梦中惊醒,闻声赶来的时候,他们惊呆了,爆炸后的烟雾里到处都是泥土和硝烟的味道,焦老爷子呆呆地跪在那个土坑前,仿佛灵魂瞬间被人抽走了。他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的老伴竟然会被人挫骨扬灰! 至于后来他们是如何商议的,没有人知道。只是从这件事儿后,焦老爷子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们显得很害怕,不但没有去找王虎讨个说法,反而在王虎又一次上门督促时,战战兢兢地表示能不能请王虎和他的手下吃顿饭。 王虎大意了,他被焦家几个男人老实憨厚的外表所麻痹,洋洋自得地想:乡巴佬就是乡巴佬,刚刚给他们动点真格的就害怕了,早知道何必费那么大工夫呢?于是他丝毫没有起疑,欣然地同意留下吃饭。他也根本不害怕,因为他和他的小兄弟无论走到哪里,身上总会带着一把自制的火枪,有了这个,他们认为自己很安全。 在那顿饭上,焦家爷仨拼命地给王虎和他的两个手下敬酒,道歉服软的话有如长江之水,一波接着一波。王虎虚荣心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满足,最后一丝戒心也彻底瓦解。 几个人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来者不拒,道上混的人几乎无一例外都对自己的酒量很有信心。酒是山里自酿的包谷酒,入口温和,但是后劲却很足,瞬间而至的醉意几乎是一下子就将他们击倒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像一个粽子一样被扔到了那个土坑前。 没有什么过多语言,沉默老实了一辈子的焦老爷子爆发了!他们先将王虎几个人的四肢用十二磅的大锤一一砸断,又将他们的下身砸了个稀巴烂。在这个过程中,王虎和他手下不断地发出惨叫声,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附近唯一几家钉子户都被他们用各种手段驱赶了,再没有一个人会听到了,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呢? 最后,这几个恶棍的嘴里被塞进了炸药,然后点火……一阵烟雾过后,他们残缺的肢体和泥土混在一起,被爷仨埋进了那个大坑里。王虎他们能躺在自己奠基的坟墓里,也算得上是自给自足,应该瞑目了。 他们并没有打算隐瞒这件事儿,报了仇的他们浑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迷乱。于是他们自己走进了派出所。 一个月以后,那个乡长被免职了,工程却如期开动,又有几人会知道,在那轰轰的机器声中,隐藏着如此血腥的故事? 王虎的家属也都不是善男信女,他们四处奔走,扬言要是不将焦家爷仨置于死地,他们誓不为人!这句话甚至传进了看守所,传进了当事人的耳中! 这个时候焦老爷子才清醒过来,他的内心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焦家不能绝后啊!可是如果真如王虎家要求的那样,几个人都判了死刑,那么谁来传宗接代? 焦老爷子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为了更好地安抚她,所里将他的大儿子和他调到了一个号里,反正这个案子他们在派出所都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不存在串供的问题。待一起就待一起吧!顶多是给一铺交代一下看紧点,只要不出事儿就行了。 所里本身是好意,但是这一下却惹出了大祸! “当时,他们就关在咱们这间号子里。”说到这,龙飞抬眼看看我,幽幽地说了一句。 “啊?你怎么知道的?”我大惊。 “因为……”龙飞眼神很暗淡,那个时候的一铺,就是我。” “你……”我指着他,有点难以置信。 他缓缓地点点头:“没错,就是我。你先别问,听我说。” 龙飞领受了所长的指示后,对爷俩关怀备至。时间一长,发现这爷俩很好相处,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也就不再防备他们,慢慢的关系就越来越融洽,说实话,当时很多人也挺佩服同情他们的。 大意失荆州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这爷俩老实憨厚的外表迷惑了很多人。要不然王虎这样的老江湖也不会中招了。当时龙飞并不知道,这爷俩已经下定决心,要用他们两条命来保住焦军,好为他们老焦家传宗接代!他们一直在寻找机会! 龙飞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突然问我:“你知道为什么我知道咱们号子床下面那里的水泥墙是松动的吗?” 不等我回答,他又接着追问:“你知道看守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夜间安排值班的吗?” 见我一脸茫然,龙飞弹掉烟灰:“这都是和蛟龙的哥哥父亲有关,他们就死在这间号子里,死在我的眼前……” 148报仇雪恨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每当我想起来,心里就觉得不是滋味。”龙飞语气低沉,好像是电影的背景解说,整个号子的空气都在他的这种情绪中更加压抑了。 “你没经历过,不会明白的,那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而看着活生生的两个人变成尸体的感觉,你是不会懂的。”龙飞的眼角有些湿润,回头看了看仍在熟睡中的蛟龙,又继续说了下去。 那爷俩见对方闹得如此厉害,又加上看守所里这帮人一天胡说八道。心里更加担忧了,他们坚定地认为,这个案子,最少会有两个人来抵命。那年月,懂法的人少啊!老汉认为自己的大儿子因为是犯罪的主要实施者,肯定是难逃一死,而自己和小儿子只要有一个人为王虎抵命,另外一个就肯定会保住一条命的。所以他选择了牺牲自己,保全焦军。 那个时候的看守所管理上还是很松散的,晚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值班的人。所以,还真被他们找到了一个机会! 看守所每年夏天都会买一些即将过季的水果,发给犯人降暑,每天每人都能发放一个。能想象得到,看守所能买回来大面积分发的水果肯定不怎么样。龙飞有一把铁皮做成的小刀,每次他会用这把刀将水果上坏掉的部分剜掉,说是刀,其实就一块磨得很锋利的小铁皮。平时这把刀,就藏在床下的那个墙缝里。整个号子的人都知道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结果天长日久,这把刀就被焦家爷俩惦记上了。 那个时候的龙飞,心思远没有现在这么细腻,对这把刀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于是,在一天早上起床之后,大家惊骇地发现,鲜血已经浸湿了爷俩的被褥。两个割腕自杀的人留下了遗书,大意就是自知命不久矣,希望政府能够放过焦军。 “这两个法盲!”龙飞恨恨地说,“他们根本不知道,即使他们不这样做,就凭蛟龙在整个案子当中发挥的作用也不会判死刑的。他根本没有动手,顶多就是埋了个尸体。再说蛟龙那个时候还是未成年。他们要是早问问我,我一定会跟他们讲清楚的!” 龙飞告诉我,最令他感到愧疚和感动的是,为了不连累龙飞,他们竟然将这块铁皮吃进了肚子里,但这是徒劳的,看守所很快就调查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龙飞还是受到了牵连,按他自己说的,本来他那个案子就是个判三年的样,结果就因为这件事儿,法院很生气,所以就给他判了五年。 “中国的法律就是这个样,伸缩性很大的,就像是根弹簧。”龙飞无奈地说道。 “不过不管怎么说,最起码还活着。所以我的心里没有一丝抱怨,反而我觉得很内疚,如果不是我,他们一定还能活一点时间,哪怕是很短的时间,说不定按照当时的情况。蛟龙的父亲也不一定会判死刑。都是我的那把刀害死了他们。”在袅袅的烟雾中,龙飞的眼泪终于悄悄地流了出来,声音也有些哽咽:“那爷俩人很不错的,比我见过道上的很多人强多了。自己都了断了,还想着不连累我,还把刀吃了……他们咋就恁傻啊!” 我一时无语,深深地为这件事里所包含的残酷和情感而嗟叹。 “估计是想赶紧平息这件事的影响,所以后来没多久判决就下来了,不出我的所料,蛟龙只判了七年,他很多事儿知道得不清楚,包括他的哥哥父亲为什么自杀,那个时候他还小,为了不影响他的改造情绪,所里什么都没跟他讲。再过了不长时间就和我一起送到农场服刑去了。看守所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有值班的规矩的。”龙飞稍稍平静了一下,才又缓缓地继续说起。 “那后来呢?” “后来在农场我和蛟龙不是一个中队,但是我一直尽可能地照顾她,我一想起他的父亲哥哥都是因为我的疏忽自杀的,心里就难受得跟猫抓一样,我唯有拼命对他好,心里才稍微好受一些。在农场我们一共待了四年多,说是兄弟,其实我就像他爹一样,不过蛟龙也很听我的话,那个时候他很腼腆,虽然话不多,但是我也很喜欢他。但是后来一切都变了。”龙飞看样子今晚有很强的倾诉欲望,而我恰恰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后来怎么变了?”我见龙飞不说了,就急急地追问道。 龙飞左右看看,确认大家都已经睡着了,才低声说:“本来这事儿知道的人没有几个,但是我就想跟你说说,我放心你。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我这双眼睛看人是不会有错的。” 我连忙点头:“飞哥,您就放心吧!但是您要是觉得不合适,那就还是不要讲了。” “没事儿,反正谁也没有什么证据,能把我蛋咬一口?”龙飞摆摆手。 “后来我先出狱,接下来的有些事儿你知道的,我的情况越来越好,也越来越忙,但是我每个月都要去看他,整个刑期由于我的原因他也没吃到什么苦。又过了一年多,他也出来了。我接他回来后,他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要改名字,他说为了报答我,一辈子记着我的好,所以要把焦军改成焦龙,我想改就改吧!又不是改姓,这名字也不错,就算是告别过去重新开始。所以我就一直叫他蛟龙,听着也威风。我一看这孩子挺重情义,就把当年所有的事儿都跟他讲了,结果这下这完了!”龙飞一脸的后悔,好像依然在为这件事而后悔。 “他知道真相后像变了个人似的,脑瓜子好像也有点问题了,整天不是进舞厅就是泡录像厅,和一帮小混混打架,我说他他也不听。后来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想送他去念书,我们这一辈子,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就在这个时候,这小子干出了我根本想不到的事,他把那个乡长给杀了!直接捅死在家里,整整十五刀!而且还在墙上留下报仇雪恨四个血字!等他一身是血找到我时,我根本顾不上骂他,连夜就把他送到了外地。这一待就是三年,我定期去给他送钱,就是每年要过年的时候,悄悄带他回来给他爹哥哥扫墓,然后连夜就走。没想到今年我进来了,这小子就悄悄溜回来闯下这么大祸,这一次算是彻底完了!” 讲到这里,龙飞将手上的烟狠狠地摔在地上,一声长叹。 我听到这正想劝劝他,没想到一回头却发现蛟龙坐了起来,只见他先是侧耳听了听,然后一把揭开身旁何森的被子大叫一声:“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我循声望去,不禁瞪大了眼睛。只见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蝴蝶、何森,两个白花花的身子正搂在一起…… 149奸夫淫妇 我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心里一阵腻味,赶紧别过头去,只是冲蛟龙摆手道:“赶紧盖上,盖上。” 蝴蝶和何森几乎从床上弹了起来,坐在被子里。何森脸都白了,惊恐地望着大家,就像是一只被猎人追赶至陌路的兔子。倒是蝴蝶,显得很镇定,低着头,仅仅是有些害羞的感觉。 龙飞很吃惊,半天才回过神来。他一个箭步奔到何森身旁,一把就把他提溜了出来。 这个时候号子里的人全部被惊醒了,大家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有的一脸厌恶,有的笑而不语,中国人的神经就是这样奇怪,对于这种事情好像天生就不需要旁人的解释,一看便知。 赤条条的何森站在号子中央,就像一只在动物园里被游客观看的大猩猩,我看着他腹部下垂的的赘肉,心里一阵恶心。 趁这个工夫,蝴蝶已经穿好了衣服,龙飞又要去抓他,蝴蝶自己却默默地走下了床,站在何森旁边。面对即将要到来的厄运,一脸的淡定从容,有如电视剧里那些即将上刑场慷慨赴死的烈士。龙飞见他那个样子,心里估计不爽,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他妈的,你还很牛啊?两个大男人,你要脸吗?老子和你们秦哥看着你们可怜,给你们放了点量,你们就给我玩这种恶心玩意儿?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是不?” 蝴蝶捂着脸,缓缓抬起头,很坚定地说:“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儿,我们两情相悦,又没伤害到谁,别人管不着。” 卫明也从床上下来了,闻言戏谑地说:“操!还两情相悦呢,你咋不说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龙飞一瞪眼:“不会说话就关机!这他妈明明是两个男的,哪来的奸夫淫妇?没文化!” 卫明含笑道:“飞哥,你问问蝴蝶,他把自己当成是男的了吗?” 我不关心这些问题,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开始的,是谁先主动的。因为我深知何森是个什么玩意儿。所以就开口问道:“咋回事?” 蝴蝶见我问他,整整衣服,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我说过了,这是我们的私事,别人管不着!” 我大怒:“给你脸了是吧?私事?你第一天来啊?从你进这个门开始,你就没有私事了!赶紧说,别让我发火!” 蝴蝶好像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面对我的问话,他禁闭双唇,一言不发。我一下动了肝火,冲着阿旭一挥手,阿旭身形一动就站到了地上。 蝴蝶倒是没有什么,何森一下子慌了,扯扯蝴蝶的衣服,然后向我哀求道:“秦哥,您别生气,我说,我说行吗?” 我正在气头上,恶狠狠地说:“谁他妈稀罕你说了?我要听他说。”说着就示意阿旭动手。 何森脸都黄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蒜:“秦哥,求您了,他不懂事,冒犯了你,让我来说吧!” 看着何森的动作,我心里突然一惊: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变成一个欺压他人的牢头狱霸了?难道说真的是环境改变人?为什么我会如此的生气?仅仅是因为蝴蝶不回答我的话吗?现在的我还是原来的那个我吗…… 何森见我不说话,知道有戏,也不再说话,只是一个劲磕头。而我这头却早已陷入沉思中,直到龙飞推了推我,我才回过神来。 刚才的念头还在困扰着我。我一时之间突然觉得对这件事情失去了兴趣,淡淡地对阿旭说:“放开他,让他说。” 惊魂未定的何森擦擦额头上的汗珠,这才讲起了他和蝴蝶的情史…… 按照何森的说法,刚开始他只是觉得这孩子挺可怜的,所以就格外照顾他,号子里也只有何森愿意和他说话,其他人都当蝴蝶是个怪物。紧接着又和我一起调到四号来,这个号子又管得不是那么严格,蝴蝶和他在一起时间长了,慢慢产生了感情,再加上两个人又睡在一条被子里,蝴蝶本身性取向就有问题,自然而然两个人就有了那事儿…… “慢着!我先问问你,你们多久了?谁先主动的?”听到这我打断了他。 “嗯……我们有十几天了,就是刚刚一过来的事儿。” “那我们咋从没发现?”我感到很惊奇。 “我们一般都是趁牙刷和小熊值班的时候,他们两个爱睡觉……”何森嘴快,一下子就说了出来。 “牙刷,小熊,站出来!”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龙飞一声怒吼。被点到名的两个人,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我他妈最恨晚上值班睡觉的人,先到墙角去蹲马步去!”龙飞话音一落,两个人恨恨地看了何森一眼。然后很自觉地跑到墙角,找出自己吃饭的碗,满满地舀了一碗水,顶在头上扎起了马步。 我没管他们,继续问着何森:“那你们究竟是谁先主动的?这可是主要责任人。” 何森抢着说:“是小胡,他说觉得我人不错,想和我互相照顾,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这样,我主要是觉得这孩子可怜……”他一边说,眼睛一边望着蝴蝶,一副哀求渴盼的表情。 “放你妈个屁!你们就是这样照顾的?你把他那个了,他就不可怜了?”龙飞的气越来越大。 蝴蝶听了何森的话,眼睛睁得老大,直勾勾地望着他,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眼眶瞬间就湿了。 狗日的老杂碎没有讲实话!看到这个样子,我心里这样想着,决心诈一下这个老家伙,于是给阿旭使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一拳砸在了何森的肚子上。 何森立即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呻吟起来。蝴蝶见状把头转向一边,不想再看,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见蝴蝶这个样子,我更加肯定了我的想法。我从床上下来,慢慢地蹲在何森身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恶狠狠地说:“再给你一次机会,老老实实地说,再敢骗我,老子今晚让你尝尝三院的‘六脉神贱’和‘左右互博’!” 150不是俺吹牛 何森和我在一起待的有日子了,见我这个样子,他不知道我是吓他的,还以为我是真生气了,所以老家伙眼珠子转了几转后,忙不迭地说:“秦哥,我说,我说,我说实话。” 原来自从蝴蝶第一天到一院,就被这老杂碎惦记上了。所以他才会在大家都不愿意和蝴蝶睡的情况下,主动要求让蝴蝶和他挤一个被窝。我就说嘛!这狗日的会有那么好的心肠?只不过那天的事情过于惊险和繁复,所以我就压根没有往心里去。现在一说,我倒记起来了,还就是透着古怪。 到了四号后,蝴蝶还是和何森睡在一起,毕竟像蝴蝶这种的,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受得了。反而何森因为心怀鬼胎,所以不仅没有对蝴蝶表现出厌烦之意,反而倍加关怀。没几天,蝴蝶就已经对他心生好感。 在看守所这个地方,因为这里有太多的恶,所以你会很容易憎恨。同样因为这里有太多的恶,所以你也会因为一丁点的温情,很容易就对一个人产生好感。 在那个还不是很开化的年代,人们谈起同性恋有如妖魔鬼怪,可以想象,蝴蝶不知道受过多少鄙夷和伤害。这个时候,这个环境下,有一个人,貌似很关心他。他的内心默默接纳,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了。所以当何森第一次将魔爪伸向他的时候,他并没有抗拒,至于他是否在何森那苍老的情感里享受到了甜蜜和温馨,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我只知道,就在此刻,蝴蝶很伤心,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伴侣会在拳脚还没有加身的时候就义无反顾、轻而易举出卖了他,不但没有一点担当反而歪曲事实,颠倒黑白,说是蝴蝶先勾引的他,想让自己替他背黑锅。一时间蝴蝶显得很黯然,就连即将要到来的惩罚,也显得无所谓了。 那头龙飞已经急不可耐了,不住拿那眼睛瞄我,估计要不是我还在问话,他恐怕早就爆起了,这也难怪,江湖人士,追求的是骏马佳人,正常的男欢女爱,对这种另类的情感天生就有一种发至内心的反感。而号子里的其他人,也都是眼巴巴地看着我,只等我一声令下,就要开始对这两个人的折磨——人就是这个样子,对于自己不能接受的事情,一律视之为邪门歪道,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整个号子只有蛟龙,翻个身又睡下了,好像对于这一切都不关心。看来刚才他揭破此事,也仅仅是因为两人的动作影响了他的睡眠而已…… 何森见到这个场面,魂都吓掉了,两条腿不住地哆嗦着,让我心里一阵厌恶。 我看看蝴蝶,他好像还没有从何森背叛的失落伤心中摆脱出来,背着身子,双肩不住地耸动。看样子是哭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蝴蝶一直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我不想过分为难他,当然,可不是因为他喜欢我!这种感觉不好说,要说是可怜同情,我都觉得不合适,其实单从道德范畴讲,我觉得他也没有干什么坏事,因为我毕竟看过一些这方面的书,所以觉得还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或许是仅仅理解吧!再说,所长之所以让蝴蝶跟我到四号来,就是害怕他因为怪异的性取向而受到别人的欺负,这个意思,不说我也明白。 而何森,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个老杂碎,纯粹是看守所里关久了,想找找乐子发泄解闷!好事不见他,坏事儿上赶着干,天生的下贱胚子!所以绝不能对他客气! 想到这,我顾不上龙飞的惊愕,对蝴蝶说:“你先上床吧!等会再说。”然后指指对龙飞道:“飞哥,这个老杂碎就交给你了,狗日的,不是个好东西。像这种提前就把监规背得滚瓜烂熟,时刻准备着来吃牢饭的人,就是不能让他太舒服了!” 龙飞早就等着了,只是碍于我没有发话,所以不好动手。现在我这样说了,立马让卫明和黄华将何森的生殖器挂上了一个大水桶,黄华和卫明死死地夹住他,堵着他的嘴。而阿旭就缓缓地往水桶里注水…… 我不想看这个,直接上了床,坐到蝴蝶身边低声对他说:“我不想为难你,但是这是看守所,这里有这里的规矩,不惩罚你我没法管号子,我只能保你一夜,明天你就跟所长报告换个号子吧!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欢喜佛。” 蝴蝶闻言张张嘴要说什么,我伸手挡住了他:“什么也不要说了,我已经破例了,看你真的挺难的,连床被子也没有。明天给你床我的旧被子吧!你就说是你的,以前在一院被我拿来用了,免得坏了号子里的规矩。” 蝴蝶见我这样说,知道是铁定的了,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一个劲儿点头,显得很感动。我笑笑拍拍他的肩,起身坐到了龙飞身边。 “哎,我说,你该不是在一院时跟那个蝴蝶有一腿吧?我看你对他不错!”我刚刚坐定,龙飞就笑着问我。 我打了他一拳:“胡说啥,我是看他可怜,梁所长当初也跟我打过招呼的。再说像这一种的,你整他有意思吗?” “哎,那你准备咋办?号子里人心里咋想?”龙飞递给我一支烟。 “我跟他说了,明天让他自己找所长,换个号子去?!”我吐出一口浓烟。 “嗯……也行,这样最好,放在咱们号子里,我还得跟熊猫一样供起来。”龙飞点点头。 那一头的何森已经痛不欲生了,生殖器上逐渐传来的重量,令他的汗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在脚下汇成了一个小水滩。 我害怕出事,正想跟龙飞说说叫停。就在这时,院子门打开了。龙飞一招手,几个人立即将何森塞进了被窝里。在墙角顶着一碗水扎马步的两人也赶紧蹿回了床上。 刚刚收拾妥当,号子门就开了。张所长领着一个人进来大声说道:“再给你们加一个,这是老熟人了。” 我们一看都认识,这不就是送开水的大雄吗? 等到张所长一走,大雄朝我们拱了拱了手:“哥几个,打扰了,刚刚从禁闭室出来,今天暂住一晚,明天就走。” 龙飞很奇怪:“明天就走?你惹了祸,不在号子里规规矩矩待着等着去劳改队,还明天就走,你往哪儿走。” 大雄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那都是小事,俺不是吹牛,明天,最迟后天,一准出去继续送我的开水。” 我和龙飞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怀疑:这家伙怕真是在吹牛! 见我们不太相信,大雄笑笑说:“两位,不信咱们打个赌,两天之内我要出去了,一条金白沙!” 151赌约 龙飞看看我,意思是征求我意见。我想了一下,看守所的规矩我知道,以前也见过几次,劳动号的人违纪之后,一般都是立即关进号子来,然后就是送往监狱服刑。也不排除关系特别硬的,在号里待一段时间,等影响稍微消除一些之后,又重新回劳动号的。但是像大雄这样重大违纪事件,能够重新回去干活,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更不要说是两天之内,打死我也不相信! 想到这,我坚定地对龙飞说:“飞哥,赌了!这不是送上门来的好事吗?不要咱们是傻子?” 龙飞见我这样说了,就向大雄伸出一只收手去:“一言为定,不过要是我们赢了,也不要你的金白沙,你让劳动号里关系好的过年多给咱整点酒喝就行了!” 大雄笑笑,也伸出手来和龙飞紧紧握在一起:“一言为定,那有什么问题?就按你说的办!” 一夜无话,第二天放茅的时候,张所长见号里没有其他人,就悄悄地对我说:“我老家出了点事,我要请假先走一步了,过年也在家过了,记着我的话,你要是有什么发现,等我回来再说,我初八上班。还有一点,那个焦龙,本身就不应该放在三院,但是考虑到他情况特殊,你又在一院待过,有经验,所以就把他放你们号子了,他和龙飞关系好,有什么事儿龙飞不一定跟我讲实话,你多留个心眼。” 我知道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就没有说什么,嘴里只是一个劲儿地答应着。看守所的管教对任何犯人的信任都是有限度的,很多时候都是既要用你又要防你,所以他这样说,也很正常。 放完茅的人陆陆续续回来,我就走开了,院子里的人多了起来。就在这时,蝴蝶怯生生地走到张所面前,支支吾吾地说:“报告所长,我……我有事汇报!” 张所长皱皱眉:“说。” “我……我想换个号子。” “为什么?”张所长不动声色地问。 “他们都瞧不起我,我待不习惯……”蝴蝶好不容易想了个借口。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张所长问道,还回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还以一个苦笑,知道他又犯了经验主义错误,以为是我们收拾人家了。 “没有……我就是待着不习惯。”蝴蝶摇摇头回答说。 张所长斜眼瞅瞅我,我默默地点点头。他见我也真是不想要这个人了,就想了想对蝴蝶说:“你说像你这样的,我往哪个号子关呢?这帮坏怂见到你,那手还不都得犯贱啊!” “没事儿,到我们号子来,我们要他。” 我回身一看,原来是李文华。当时我心里就是一沉,狗日的要是到他号子里去,那还不如继续待在四号。 “给你们,你好又欺负人家?”张所长挖苦道。 “不会的。”李文华缓缓摆手,指指我,“只要是和他待不到一块的,那都是好同志,我绝对一个指头都不动他。您放心吧!” “放你个屁!找打是不是?”张所长抬手欲打,不过他想了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就对李文华说:“人给你了,你说的,不要欺负人家啊!” 就这样,蝴蝶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搬到了三号,临走的时候,他拿起我给他的被子刚走到院子里,不明所以的小熊拦住了他:“哎!那是秦哥的被子,谁让你拿走的?” 我看了看张所长,赶忙说:“没事,那本来就是他的,在一院的时候先让我盖的。现在还给他。”我知道如果我不这样说,面子上肯定是过不去的,像蝴蝶这种号子里地位最低下的人,换号子除了毛巾牙刷和最差的衣服,其他任何东西都带不走,这是规矩,历来如此。 小熊闻言这才放开,嘴里还嘀咕着:“真他妈小气,一床被子还带走……” 张所长闻言大骂道:“狗日的你个高小熊!瞅你岁数不大,咋也学得爱欺负人呢?这么冷的天他自己的被子你不让他带走,他晚上咋睡觉?”说着看了我一眼又补了一句:“真是日本人不坏,翻译官坏,小心我收拾你!” 李文华这个时候接了一句:“张所,这下你知道谁是牢头狱霸了吧?看看,看看,秦寒那被子多的,都可以开个床上用品店了,还要霸占别人的,要不是换号子,那还不是一直没有被子盖?看来这个哥们是受尽了他的欺负呀!我要好好对待他,绝不和秦寒一样欺负人家。” 张所长根本不理会他那皮里阳秋的话语,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就不要乌鸦笑猪黑了,管好你自己。快过年了,不要惹事儿,等年一过完,你们这批也就该走了。” 李文华点点头:“您放心吧!我们绝不再给你惹事儿。” 张所长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见人都回来了,就锁上门走了。谁知道这差点成了我们最后一面…… 大雄见张所咱走了,这才摇头晃脑地说:“跟你说件事,我前天就知道了,张铁匠请假回老家去给他父亲办丧事了。这一走就是半个月,现在,哈哈哈……就该咱活动了!” 我心里想,不愧是劳动号子,人在禁闭室消息也如此灵通! 子曰: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句话真是不假啊!大概是下午六点多钟的样子,也就是干部刚刚下班,号子门就开了。 进来的是越狱事件之后刚刚调来看守所的副所长,好像叫余浩然。也是张所长不在的时候看守所的负责人。 我们一见余指导进来,赶紧全部站了起来。毕竟没有和张所长那么熟,谁知道他会不会因为礼节礼貌问题找你麻烦,听说这人以前是从乡镇派出所所长,好像是因为在基层的时候有男女作风问题才被“发配”到看守所来的,比较强势霸道,还是少惹为妙。 余指导看都没看我们一眼,一进来就直接对大雄说:“收拾一下,快点。” 大雄闻言,夹着被子一个箭步从床上跳了下来,对余指导说:“我只有床被子,其他的劳动号子的人还帮我收着呢。” 余指导点点头:“那就好,赶紧走吧!等一下在外面伙房做饭的那几个劳动号回来,我还要给他们交代一下,这回你不送水了,和他们出去做饭。” “当伙贼啊?那更好!”大雄喜出望外,回头笑嘻嘻地对我和龙飞说:“拜拜了,记得我的那条烟!” 我和龙飞都傻了眼,那个时候我们哪里会知道,这件事情背后的故事会是那么的龌龊,恶心…… 152疯子生产线 马上就要过年了,大家都很高兴,因为过年就意味着有肉可吃。 吃肉——这件在外面的人看来很平常的事情,竟然成为里面的人最开心的事儿之一,其幸福指数仅次于释放减刑。而且这个几近于没有出息的愿望还将成为头等生活大事,贯穿我整个服刑改造生涯…… 而我比其他人还要高兴一些,因为陈怡又和我恢复了联系。厕所三号蹲位,已经成为独属于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恢复了和她的每日一信之后,我觉得时间过得是那么快,就连看守所这暗无天日的生活都有了一丝阳光。 我们还是那个样子,在信里聊心事,谈感悟,我们双方都刻意回避一些感情色彩浓烈的文字,没有表白,没有诺言。但是和以前不一样的是,在一张张信纸上,我们的心比以前离得更近了。虽然我们什么都没有说,但却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就如同陈怡自己说的一样,我们知道还有一个人与自己同在,知道自己不是孤独的,这就够了。 我和她所有的信件,到现在我都依然完好无损地保留着,躲过了数次检查,伴随我走过了此后所有的风风雨雨,每当我沉沦时,每当我自暴自弃时,我都会拿出来看看,暗暗告诫自己,无论身处何地,都要对得起她的评价,她的鼓励。一直到今天,我依然能从那发黄的信笺上依稀感觉到当年的心跳…… 在这中间我的家人来了,这一次的见面,没有太多的悲伤。毕竟,我还活着。此时与前一次法院门口见面相时的心情相比,家人已经平静了许多。所以我们更多的是讨论了一些有关于我案子的具体事情:我告诉父母,王平章已经落网,现在就不要再说告状的话了,全力应对此事吧!父亲告诉我,他已经给我请一个好律师,并且已经跟法院有过接触,人家的意思也很明确,现在既然我也这样说了,那就听我的,再也不提为死刑误判的事儿上告了。 一般没有关系的人,在判决之前是无法与家人见面的,更别说交换案情了。但是我的情况比较特殊,张所长走的时候特意交代过的,所以当梁所长听见我家人明确表示这件事儿到此为止的时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里一高兴,还给我破了个例,让我把家人送的食物带进号子去。当然,前提是必须经过检查,就算是没有违禁品,最起码也要把肉里面的骨头剔出来,要知道,一根小小的骨头在看守所就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哟! 挥泪与家人告别之后,我就在前院等着检查物品,刚好就被我碰见一件事儿。 看守所门口来了几个人,好像是哪个犯人的家属,其中有一个中年妇女在那里又哭又闹。我听了半天,才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原来那个中年妇女的女儿因为交通肇事被羁押在看守所,两个月后,判了个有期徒刑两年,缓期三年执行,俗称“判二缓三”。 既然是缓刑,那就要立即释放。但是等家人兴高采烈地将女儿接回家才发现不大对劲——女儿精神失常了。整天不言不语,也不出门,怕见阳光,怕人多。每天除了定时吃饭睡觉,就是在床上盘腿打坐,还经常做噩梦。家人一看这还了得,我女儿进去时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两个月工夫变成这样了?不能就这样算了,一定要找看守所讨个说法! 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来,但是均无功而返。开玩笑!看守所的警察又不是傻子,出监的时候不说,现在找上门来,谁还认啊? “可怜我那个女子,才二十二岁呀!成了这个样子,以后咋还嫁得出去啊……” “你们真就不管吗?要不把我抓进去,让我看看那些女流氓是咋把我女子害成这个样子的……” “让管事的人跟我说话,看看这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 那个女人一阵又一阵的哭诉传入我耳中,不禁使我想起刚刚见过面的母亲,也不知他们走远没有?要是看见这个,还不知道会有多担心?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像猫爪一样难受…… 那头的所长们看来也不是第一次碰见这种事儿了,踢皮球的脚法都很娴熟。面对所有的责问,他们只是一句淡淡地回答:“所长不在,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说。” 最终那家人又一次被所长们打发走了,想必他们即使有再多的委屈也不敢过分,毕竟他们的女儿还在缓刑考验期……可是我却生起了好奇之心:难道女号子真的也和男号一样恐怖? 带着这个疑问我回到了号里,和龙飞说起了这件事。他听了显得很平静:“这很正常啊!这是看守所,不是巴黎圣母院。女号子那些人凶残的很,你没听过那首诗呀——青蛇口中刺,黄蜂尾后针。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再说了,看守所这地方,就是疯子生产线!所以你不要大惊小怪的。” 听了龙飞的话,我仔细一想,是啊!光是我看到的就有王希和屠夫两个人,还有今天这个听说的,我才待了几个月呀?那没看见的,没听到的,还不知有多少呢? 但是我虽然这样想,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我无法相信女号子也是那么黑暗,看来还是要找个熟悉女号情况的人问问。 找谁问呢?我思索着。突然,我脑海里灵光一现,现成的人就在跟前,我怎么把她给忘了呢?陈怡!对,就是她。还能有谁比她更了解呢? 说问就问,我立马给陈怡写了一封信,向她说出了我心中的疑惑。陈怡的速度也很快,第二天就给我回了信。 这封信也成为我们所有通信当中比较特殊的一封。每次看到,我都恍惚间觉得有鲜血从纸上滴下。我简直不敢相信,就在那个我目力所及的地方,竟然隐藏着如此罪恶。我也终于相信,女人一旦毒起来,那是要比男人更加花样百出,淋漓尽致…… 153没有最毒只有更毒 我相信有很多事情,很多话,要是在外面,陈怡肯定是羞于出口的,但是在看守所这个特定环境里,人的羞耻心仿佛被屏蔽了,一切有关于丑陋、恶心的讲述都是那么的自然。 陈怡在回信中尽可能详细地给我描述了女号的一些情况,这封信写的很长,也使得我第一次真正了解到什么是没有最毒只有更毒! 她告诉我,在女号除了“六脉神贱”“左右互搏”这些男号经常见到的把戏以外,她们更独创了更加具有雌性动物色彩的残酷手法。当然,这些东西究竟谁是始作俑者,现在已经无据可考了,这是看守所历史发展的一个沉淀,无数的人被其折磨,然后这些被折磨的人,又将其更加发扬光大…… 女号的特色手续内容有:净身、乳按、锥心脚、飘柔几个主要内容。 净身几乎是每一个初入女号的人都要过的一关,说白了就是洗澡,但是这个洗澡的方式又和男号子不同,就是用几把牙刷捆在一起,然后塞入你的下身,狠劲儿地搓刷,见血方止。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持号子里个人卫生。 所谓乳按,就是乳房按摩的简称,这可不是用指头给你轻轻按摩,先是用指甲掐你的乳头,而后用拳头击打乳房!尤其是那些胸部比较丰满的,特别会受到号子里人的照顾,听说以前有一个女号一铺,就是太平公主系列的那种,非常讨厌那些硕果累累的女犯,在她执政期间,她号里诞生了不少丰胸美女——都是被打肿的。 锥心脚就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了,一般的踢打而已,只是部位侧重不同,两个人先将受罚者架住,分开她的两条腿,另外一个人专门挑你的下身、屁眼这些地方招呼……至于滋味怎么样?想想它的名字——锥心脚,你就知道了…… 飘柔是洗头,但又区别于洗头。女号子因为只有一间房子,所以她们睡的是上下铺,高低架子床。她们发明的飘柔就是将受罚者的双手绑定,头发系在架子床的栏杆上,脚下先踩着凳子,等到头发绑紧后,一脚踢去凳子,人就被吊在了半空中,那种痛楚想想都令人心底发寒。但这还只是初级步骤,既然是洗头,那就分干洗和湿洗两种。干洗仅此而已,湿洗就要有洗发水。洗发水就是洗衣粉水,你人被挂在空中后,有人会在上铺将洗衣粉水从你的头顶缓缓倒下,这水流进你的眼睛里去,那真不是一般人所能受得了的。 这些都只是肉体上的折磨,女号子还有两个令你精神肉体受到双重伤害的可怕规矩——文身!角色扮演! 看守所经常会让女号的人干一些针线活,比如说做鞋垫什么的。所长们一直以来对于女号要比男号相信的多,认为女人的破坏力毕竟有限,殊不知,男人坏起来是狂风暴雨,女的坏起来是慢性毒药。正是基于这种信任所以女号里经常会留一些针,当然这些针都是由号长一个人统一计数,发放保管。 而这些本是用来做针线活的工具,却成为了这些女魔鬼们施暴的工具! 陈怡告诉我,女号有个铁规矩!任何人概莫能外。那就是每一个进到女号的人都会在身上一些隐秘部位,被刺上一些耻辱性图案或者文字。就连她自己也未能幸免,她的双乳之间就被纹上了一朵罂粟花! 女号子的人将这种行为解释为:给你留下生活的烙印,让你一辈子记住这段岁月! 是的,这的确是一辈子的烙印,耻辱的烙印,这些图案文字在余生的岁月里永远伴随着你,让你的肌肤从此再也不敢暴露在阳光下,它会时刻彰显你那曾经的身份——犯人!它会被你的至亲看到,让你一辈子生活在阴影里…… 角色扮演就显得有些荒诞绝伦了,女号里长得漂亮的女人是最受欺负的,尤其是因为一些男女之事进来的。她们常常是角色扮演的主要演员,一般进行表演的都是两人,管号的人担任导演。导演会让其中一个人穿上最难看的衣服,头上戴着一只丝袜,这是女一号。拿圆珠笔再给另一个人脸上画上眼睛胡子,穿上比较中性的衣服,这是男一号。接下来就要让她们讲述,模仿和男人亲热时的情景,要有细节,还要有表情动作,就连最后那一步时的呻吟和喘息都不能省去……如果胆敢不从,前面讲的哪几种酷刑就会降临到你身上。 至于其他的规矩,男号有的,那一个都不能少,男号没有的,她们也有……这些折磨人的方式,对你身体造成的伤害是巨大的,有很多人出狱后都患上了这样那样的妇科病,甚至终其一生都深受其苦。 在这种环境下,疯上一两个,是很正常的——陈怡这样说道。我们没有能力改变,只有尽量不参与其中。 而且陈怡还在信中很含蓄地告诉我,女号个别有姿色的犯人,有时还会受到来自所长的骚扰。已经在看守所卷入无数麻烦的我,再也不敢打听此类事件,所以我也就没有深问。当然,我估计像这种事,问了陈怡也不一定会说。但是我们独善其身,不代表所有的人都不关心,有些丑闻,终究是要败露的…… 看完这封信,除了震惊和发指外,我感到更多的,是一种悲哀,这是一个什么地方啊?我曾经以为李文华曹成伟都只是个例,我固执地相信其他人不是这样的,为什么所有的现实都在嘲笑我的天真,难道人性真是生来就丑恶的吗?同室互残,相煎何急? 唯一令我感到欣慰的是,陈怡告诉我,她的情况一直还可以,女号现在的一铺韩懿,人称“玉罗刹”的,和她本身在外面就熟识,前一个一铺出狱之后,接替其位的玉罗刹立即将她提拔为女号的二铺了,再也没有人能欺负她,让我不要为她担心。 我知道她现在在女号过得还是不错的,不然她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给我写信,更不可能经常坐在上铺趴到窗户上和我说话。但是我所不知道的是,事情并不是像她所说的那个样子,她之所以能够在看守所少吃很多苦,其中另有隐情,她和韩懿的关系也不是她说的那么简单。凭我不到二十岁的阅历和头脑怎么能够想到,其中的瓜葛纠缠会是如此复杂…… 154叛徒律师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整个院子里的气氛都是前所未有的和谐。就连李文华见到我时,也不那么横眉冷目了,看来大家都想在过年的时候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情。 这已经不是我在外面过的第一个年了,但是与在部队的时候不同,那个时候不能回家是因为要保家卫国,崇高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把内心的孤独填得满满的,但是现在,我是一个囚犯,在这冰冷的高墙下,像一只狗一般卑微的活着,所以思乡之情也就格外的浓烈起来。不知道在家中的团圆饭桌上,父母想起他们那不孝的儿子,会不会泪洒衣襟…… 龙飞见我几天都闷闷不乐,就劝我说:“兄弟,不要想那么多,既然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就要勇敢面对,在这里只有靠自己,别人是不会同情你的,相反很多人都希望其他人过得比自己差,这里面的人就见不得别人开心!你越是这个戚戚然的样子,有的人心里就越高兴!”说着他朝李文华蹲着的地方努努嘴。 我明白他的意思,不能让敌人看笑话。我点点头:“放心吧!飞哥。我没事,毕竟是在这过的第一个年,心里还不大适应。过几天就好了。” 龙飞一拍我肩膀:“是啊!兄弟!哥哥说句难听的话,等你到了监狱,过上两年后,想家的感觉就淡了,时间再长一点你就会慢慢适应这种生活的。你信不?” 我咋能信?还有人会适应监狱生活?打死我也不信!当时我又不好驳斥龙飞的话,就只有点头笑笑。 龙飞见我不说话,以为我还在难过,就说:“兄弟,过年好好热闹热闹,咱们高高兴兴过个年!” 我惨然一笑,希望如此吧! 但是这个新年对我来说注定是不怎么高兴的,相反,我差一点一命呜呼了…… 就在放假前的前两个礼拜,法院加快了办案速度,陆陆续续开了好几个庭。我们号子里目前等着开庭的,据我所知就是我和小熊两个人。龙飞的案子牵扯到社会影响,就这样被搁置了下来,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已经是星期四了,我和小熊急切地盼望着能赶紧轮到自己。 我想早一点到监狱去,一来是因为在我看来在看守所待着是浪费时间,早到监狱一天,我可以早一天开始拿考核减刑,也可以早一天出去。二来是因为我不可能永远羁押在看守所,既然要去还不如早去,看守所里混得再好,到了监狱一切也要重新开始。还不知道我到监狱去会是怎么样呢?这种对于未来的不确定感,常常折磨得我寝食难安。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真得很想早一点离开这个地方,这个承载了我太多不堪回首的记忆的地方…… 早上刚一放风,小熊就被所长提出去了。他回来的时候我们放风还没结束,由于天气较为寒冷,所以我和龙飞就没出去。 小熊显得十分高兴,一进门就说:“太好了,本来我让我爸给我请律师,我爸说没有钱。可是刚才我到前面去见法官的时候人家通知我,明天开庭!鉴于我没有满十八周岁,所以按照法律规定给我指派了一名律师!这一下我就不担心了。” 龙飞笑笑说:“我早就给你说了,让你别担心,人家一定会给你指派一名律师的。这是法律,你还不信,整天忧心忡忡的,这下放心了吧? 小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那不是信不过政府吗?哈哈……” 卫明突然冒了一句:“我说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一般给你指派的律师,那都不得劲儿。只有未成年和死刑犯才会给你指派律师,但那些律师都是什么法律服务所的,别家律师事务所都不要的那种,要是水平可以,早就忙着挣钱去了,谁还给你义务服务啊?” 小熊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好半天才哭兮兮地问:“你说的是真的呀?” 龙飞一把把话接过去:“你别听他的,他开玩笑吓唬你的。没用人家给你指派干吗?” 卫明没有领会龙飞的用意是安慰小熊,听龙飞这样说,他就争辩道:“我说的是实话,你还别不相信,这种律师不但不会帮你减缓罪责,反而还要起反作用。对了小熊,你的那个律师叫什么呀?” 小熊想了一下说:“嗯!刚才我也见了,他问案情的时候自我介绍了,好像叫什么吴志涛。对的!就是叫这个名字。”小熊肯定地说。 “啊?是他呀!我操!我真是个乌鸦嘴,你完了,你完了……”卫明大惊失色。 “怎么了?难道你认识?”小熊见卫明这个样子,一下子紧张起来。 卫明根本没有看见龙飞正不住地给他使眼色,还是自顾自地说:“这个吴志涛我没见过,但是你在看守所打听一下,他可是恶名在外啊!此人以前是检察院的,后来半路出家,自学法律,混了个资格证。但是其辩护水平之低劣,思维之混乱,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人送外号‘甫志高’,意思就是说他是个大叛徒!经常帮着法院把委托人往火坑里送!所以再后来名声臭了大街,逐渐就没有人再敢请他,所以就只有混指派了……” 我听得也是难以置信,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律师? 小熊已经快要哭出来了,龙飞狠狠地瞪了卫明一眼,正要劝劝小熊,忽然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声呵骂:“他妈的,你有病啊!”随即就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这是李文华的声音!我们闻声赶紧跑到院子里一看,李文华正被蛟龙抓住领口按在地上,蛟龙的另一只正抓在他的裆下,地上牙膏牙刷,脸盆毛巾甩了一地。 李文华被蛟龙制住,嘴上的牙膏泡子都还在,看来是正在刷牙,他的脸色还算镇定,正摆手制止住他们号里要上来解救他的人。 蛟龙拖着脚镣,身手依然矫健。他恶狠狠地对李文华说:“让他们退开,不然老子捏爆你的卵子!” 155报应 自己的命根子捏在人家的手里,李文华哪敢说个不字。识时务者为俊杰,蛟龙的事儿他也时有耳闻,跟这种头脑不是很清楚的人充好汉,那还不是老鼠日猫屄——找死呢!所以李文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赶紧依言挥手让他号里的人退开。 我们都不知道是咋回事儿,怎么突然间蛟龙就和李文华干上了?想来李文华吃饱了没事儿干也不会去招惹蛟龙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煞星吧?还没有等我和龙飞发问,一直在院里洗马桶的何森,就屁颠屁颠地跑来跟我们讲了事情的起因。 原来,蛟龙今早正在院子里拖着他的脚镣啪啪地散步,忽然就在三号门口停了下来,侧耳听了一会儿,就迈步往三号走。结果到门口让铁头给挡了下来,那是自然!人家肯定不会让他进去的,您贵姓?贵庚?到我们号里有何贵干?换了我们号子的人肯定也要给你挡下来。不过蛟龙也没有说什么,偏着头想了一下,就又啪啪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李文华出来刷牙,还没刷两下,一个人就站在了面前——正是我们亲爱的蛟龙兄弟。 “问你个事儿,老实回答。”蛟龙一脸平静地说,“刚才你在号子里训人,说你以前刚出道的时候,老大怎么教你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你说的那个虎哥是不是叫王虎啊?” 李文华一时间被惊呆了,想想也是,换做是我我也发呆,就好比你正兴高采烈上厕所,突然有个人跑到你面前来,冷不丁地问一句:“你妈贵姓?”你能不发呆吗? 要说李文华反应还是快的,他回过神来张口就是一句:“他妈的,你有病呀?” 聪明的蛟龙同学生平最恨人家骂他傻,说他有病。因为——咳咳……他确实傻,脑瓜子也好像真的有点病。 所以当李文华面的话还没骂出口,手下的虾兵蟹将还没及时赶到,就被蛟龙一下子摁翻在了地上。就有了我们后来看到的那一幕…… “我再问你一遍,是还不是?”蛟龙恶狠狠地问道,手上也加了把力道。 汗珠瞬间就从李文华的脸上淌了下来,看的出来他很痛苦,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还只有硬撑着。我不禁心里好笑:前两天打通关的时候,你还给我来个猴子偷桃,没想到这么快你自己也尝到这种滋味了。 我脸上的笑意很不巧被李文华瞥见了,只见他怨毒地剜了我一眼,又喘了两口气才对蛟龙道:“这跟你没关系。”作为一号之长能这样说话,已经很丢脸了。 但蛟龙要的是答案,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一遍,是还不是?” 虽然我很痛恨李文华,但是我和龙飞都不愿意蛟龙再出什么事儿,即使是他终究难逃一死,那我们也想他走得安静一些,好好享受人生最后的一点时光,不要再被麻烦所缠绕。所以我和龙飞同时开口道:“焦龙兄弟,放开她,有话好好说。”“蛟龙,莫冲动,为这事儿不值当!” 李文华闻言忽然激动起来:“你们两个,不要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还不清楚?这肯定是你们背后教唆的,要不然他一个傻子能知道啥?” 我和龙飞简直无语了,懒得搭理他。可是蛟龙不愿意了,二目圆睁,低声喝问道:“你说谁是傻子?” 可怜李文华聪明一世,可是这个时候却做出了很愚蠢的判断。估计是他刚才看见了我脸上的笑意,以为蛟龙是我们指示的。既然是指使的那就不会有危险!因为蛟龙是傻的,但是我们不是。我们不会让蛟龙弄得无法收拾的。 他想的一点没错,要是我们真让蛟龙去找他麻烦,还就是不敢太过分,因为任何挑唆的人都不愿意引火烧身。但是很不幸,他这次猜错了…… 李文华一见我和龙飞不回答他的话,以为是被他戳破了我们的心事,就有点得意了。听见蛟龙问他。有了底气的他状若癫狂地说:“我说你呢!你就是个傻锤子!有本事你捏我……啊!” 李文华的话刚说了一半,就像是有人夹住了他的喉咙一样,声音戛然而止,随即惨叫一声在地上翻滚起来。 我们所有人都惊呆在了当场,好半天才急忙跑过去查看,只见李文华手捂着裆部,脸戳在地上,整个身子都在抽搐着,脖子上青筋暴露,表情说不出的痛苦…… 蛟龙拍拍手站了起来,不屑一顾地对着李文华啐了一口:“呸!老子是傻子?老子让你当个太监!” 我看看李文华,难以置信地问蛟龙:“真捏了?” 蛟龙点点头:“那还有假?和王虎有干系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李文华号子里的人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正要对着蛟龙冲去。被龙飞一声喝住:“都干什么?还不赶紧叫人!”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也顾不上蛟龙了,赶紧打报告的打报告,抬人的抬人。看着院子里忙碌的人,李文华被人抬着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即使在疼痛中,仍旧恨恨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这个梁子肯定又是记在我头上了。不过也无所谓,俗话说“虱子多了不痒,账多了不愁”。我和他之间,早已经是冰炭不能同炉的仇恨了,不在乎多这一件。 蛟龙被关到禁闭室去了,面对这样的人,所长还真是一筹莫展。而李文华的情况更严重,看来蛟龙那一下真是厉害! 李文华经检查,结果是“双睾丸闭合性严重破裂,精索动脉断裂”,睾丸已经无法修复,丧失了男人的功能。在医院做了睾丸切除手术之后,为了防止感染,就在他裤裆里放置了引流物,带回来卧床休息,考虑到每天要打针,而孙大夫进出后面院子又不方便,所以就在劳动号子给他铺了张床。等我们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听到大雄带给我们李文华废了的消息,知道李文华遭到了如此报应,我的心里没有应该有的激动和高兴,只是轻轻地松了口气——他暂时不在了,看来我今年能够放心过个年,也不用害怕张所长回来无法交代。 但最后事实证明,我确实有些过于乐观了。我忘了一点:在看守所这个地方,魔鬼向来是一群,而不是一只!李文华不在了,其他人照样可以置我于死地! 156盛名之下无虚士 第二天就是小熊开庭的日子,早上一起来他就很紧张,龙飞就安慰他说:“没事儿,你们这案子本来就小,你看你在这个案子里才是第三被告,再说了,你又有律师,不会有多严重的……” 小熊悲伤地说:“龙哥,我就是害怕那个律师……” 龙飞一时无语,好半天才说:“你别听卫明给你瞎说,放心吧!情况没你想得那么差。” 小熊听了没有说什么,但明显还是心神不定,好不容易时间到了,他赶紧跟所长走了出去…… 听着过道门哐啷哐啷关上的声音,我也有点担心,就问龙飞道:“哎!飞哥,你说那个律师会不会真的像卫明说的那样不靠谱?” 龙飞长叹一声:“那个甫志高,怎么说呢?反正是有些过人之处。小熊只有自求多福了。”言罢龙飞又狠狠地瞪了卫明一眼:“就你嘴快,你怎么不到大街上去摆摊呢?小熊才多大?你跟他说这些干吗?出了事儿你负责啊?” 卫明一吐舌头,再不敢多言。 小熊的担心果然不是杞人忧天,下午开庭回来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我们见他这个样子就问他怎么样。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小熊竟然号啕大哭起来:“我完了!我完了!” 龙飞惊问道:“怎么完了?你好好说啊!” “我……我……我在法庭上给弄了个几个余罪出来,什么都给挖出来了!呜呜呜……” “啊!”大伙闻言纷纷变色:“怎么搞的,你说清楚!” 好半天小熊才止住了哭泣,跟我们讲了整个庭审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一切还真要怪那个律师。甫志高昨天来见了小熊之后,看小熊年纪小,又是第三被告,所以就打算把辩护的突破口放在年幼无知,受人诱骗上。今天到了法庭律师一开口就把这个辩点提了出来,而且反复追问小熊的两个同案,大有把所有罪责都推给其他两个人之势。 甫志高有所不知,小熊他们的犯罪不是第一次了,有时候是一起作案,有时候是分开作案,反正他们主要的游戏资金都是来源于抢劫附近学校学生的钱。只不过是这一次运气不好落网了。他们三个人之间彼此知根知底,几乎没有什么秘密。所以在甫志高的紧逼之下,他的两个同案还以为小熊是知情的,想要和律师合起伙来,把自己洗干净!既然你不仁,那就不要怪我不义了!恼羞成怒之下,两个同案将自己知道的有关于小熊其他的事儿,一股脑全部咬了出来。 大概是某年某月在学校抢了多少钱,请我们玩了游戏…… 大概是某年某月在商店偷了人家多少烟,卖钱后我们大吃了一顿…… 又是某年某月在哪条大街抢夺了一个手提包,事后跟我们吹嘘…… 这是甫志高没所有想到的,一时间他在法庭上傻了眼。而法院和检察院的人一看是这个情况,立即宣布鉴于发现了了新的案情,将要通知公安局,现将犯罪嫌疑人继续羁押,此案延期再审…… 我们大伙听了纷纷摇头,什么狗屁律师吗?看来人的名,树的影,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个甫志高果然很强大! 只有卫明面露得意之色,好像是在说:咋样?被我说中了吧?我早说他不行!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情况,我们还真不好说什么,唯有好言安抚小熊,说了半天他才勉强平静下来。 看着小熊我觉得心里充满了悲哀,这个年纪应该正是念书的时候,可是他们已经在社会上干开了违法乱纪的事儿了。 龙飞好像是也看出了我的心事儿,坐到我身边给我点上一支烟:“别想了,这很正常。路都是自己选的,没有人逼着你去偷去抢。”说到这他也很感慨,吸了口烟说:“只是现在外面混的人,真是不如我们那个时候了。现在像小熊这种到处偷到处抢的小混混太多了!几年前的l县,不是这个样子的,当年的四大金刚现在都不怎么混了,才会这个样子。真是江湖乱了套,砍头子上了道!” 听龙飞这样说我的好奇心也上来了,只知道龙飞是混的很有名的,但是我听说就问道:“飞哥,我是个外地人,你跟我讲讲l县道上出名的人都有哪些?早就听说有四大金刚了,只知道其中有一个是你,其他三个人呢?” 龙飞笑笑说:“什么四大金刚,那都是道上的朋友乱叫的,名气大了可不是个好事哟!” 我急急道:“讲讲有什么呢,你看其他人都睡了,就当咱哥俩聊天,我也开开眼。” 龙飞拗不过我,在我再三要求下跟我讲了l县道上的几大人物。 “所谓四大金刚,其中一个是我,这你是知道的。就不多说了。还有三个人,一个是个广东人,在咱们这定居的,叫作谢子放,很多人都叫他放哥。他是城南一带浙江人,广东人,做生意的头头,为了能在咱们这儿立足,他们这伙外地人当年还是很和当地人干过几架的。这个世界人们都是尊重有实力的人,现在他们的小百货和服装生意做得很红火!我没有和他发生过冲突,毕竟人家也只是为了吃口饭,而且也很守规矩。第二个人叫作陈永汛,外号水哥,城北铁路一带都是他的地盘,他们主要是搞铁路,典型的车匪路霸,这伙人下手也是很毒的,他们和我们不是一个行当,所以接触也不多,不过对我还是很给面子的。你知道的,咱们l县是个三角形的城区,所以没有城东,城西和中心的地盘包括一些外围有矿的乡镇,那都是我和我兄弟乌鸦罩着的。我兄弟也是四大金刚之一。只不过现在我俩对这些事儿不热心了,所以冒出来很多新人。其中就有乌鸦的两个亲兄弟。” 说到这,龙飞又点上一支烟,感慨地说:“乌鸦几兄弟都是人才啊!个个都不是一般人。只不过他和他大哥现在都换了行当不混了,一心挣钱,老三又跑外地去了。所以现在只剩下老四老五道上混着,不过仍旧很厉害,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这个时候巡查的余指导来了,在院子里喊道:“龙飞!这么晚了还不睡觉,还在这讲你的黑道风云史?” 龙飞闻言回了一声:“哈哈!忘了,忘了,马上睡,您放心!”说着钻进被子向我点点头:“睡吧!改天再讲。” 那天晚上的谈话因为余指导的干涉被打断了,我事后在想要是龙飞再多说五分钟,有可能我在接下来就不可能将自己置于那么危险的境地…… 157墨汁揭开的秘密 李文华已经在劳动号子住了十天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这天,大雄给我们偷偷送来了一壶包谷酒。他对龙飞说,打赌的烟他拿走了,但是也不能不表示一下么,所以就送来了这个看守所里比较稀缺的东西。龙飞连声赞道够意思。 我想起李文华,于是就和他打听了一下,他说那小子术后恢复得不错,估计很快就能回院子来了。毕竟也不能让他在前面劳动号子一直养着。 “看样子李文华的生命力还挺顽强!”大雄走了以后,我跟龙飞说道,“这家伙怎么不多躺上几天?我咋觉得他这还没待几天呢,就又要回来了?” 龙飞笑笑道:“没事儿,他就是回来也翻不了天!再说了,坏人命都长,这是个规律。别想了那么多了,等会儿你还要帮所长写对联呢。” 我想想也是,现在没工夫惦记他了,好好过个年是正事儿。 今天梁所长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写春联! 看守所一向信奉:小富由勤,大富由俭,巨富就是不花钱的古训。所以就连所长们自己家里用的春联这种东西,也是在看守所的犯人里找有毛笔字功底的来写。不就是几元钱的事儿吗?也不嫌让犯人写晦气!我腹诽道。 不过所长才不在乎晦不晦气呢,在金钱面前,百无禁忌!所以这个差事就落到我的身上。这他妈也怪我自己,我从小喜欢书法,在看守所练不成了,没事儿就只有拿着抹布在院子的水泥墙上写写,不巧正被老梁看到,就给抓了壮丁。 谁知道,就是写春联这个看似毫不起眼的小事儿,却揭开了一个大秘密! 过年前事儿多,没有人有工夫看着我,所以老梁就让人把东西给我拿到后面院子里来写。 中午刚刚放风,闫凯就拿来了纸笔和墨汁,老梁让闫凯等着我,然后就锁上院子门走了。 我稍微平静了一下,就把纸铺在地上,就地开始了工作。 院子里的人都纷纷围上来,想看看我是怎样写的,就连李文华号子的人都上来围观。在看守所这个地。任何一件小事都会使人感到惊奇,就连写春联这么普通的事儿,也搞得和惊见ufo一样。 由于所长人人都需要,所以数量还比较多。我刚刚写了几幅,围观的人就开始评论起来。 “嗯……写的真不错,我看比买的强!”卫明第一个点头称赞。 “兄弟,可以啊!是要比蘸水在墙上写强多了!”龙飞拍拍我肩膀。 “是不错,你看这既有颜体的韵味,又有柳体的风骨,不错不错!”老侯也是一副专家的样子。 “听口气你很懂啊!不行你来写写?”卫明就是看不惯李文华号子里的人,听见老侯说话他很不满意。 “这个嘛……嗯……我已封笔很多年,还是让后起之秀发挥发挥吧!”老侯尴尬地说。 “哼……那你就关机,我就知道,只见刀光,不见人影的我见得多了,卖嘴谁不会啊?”卫明鄙夷地说。 看来李文华平时对号子里的人要求得很严格,三号的人集体观念还很强,见老侯被卫明讽刺挖苦,有人不乐意了。 白马鞭晃晃悠悠地向前两步,傻兮兮地说:“老侯说得对,我也觉得很不错!”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就连我也放下了手中的笔。 阿旭笑了笑,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你也觉得不错?要说唱歌的话,从持续性和专注度上讲我们确实不如你,但是说到写字……你斗大的字识不到一箩筐。我估计就是‘白马鞭’三个字,白字你肯定认识,鞭字你肯定不认识,中间那个马字,要是不把三个字连在一块,单独指给你,估计你也危险。” 哈哈哈……阿旭的话惹得大家一阵笑声。白马鞭感觉到丢了面子,脸涨得通红:“我不识字,不一定就不知道好坏!” 此言一出,大家又是一阵哄笑。阿旭笑道:“噢?那你说说,这字儿好在哪里?” “嗯……嗯……嗯!”白马鞭憋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这字儿起码写的很黑!” 哈哈哈哈哈哈……这一次大家爆发出了比前两次更加激烈的笑声。我也笑着摇摇头,又抓起了手中的笔。 还剩最后几幅了,我估计墨汁不够,就对闫凯说:“墨汁恐怕不够了,你再去拿点。” 闫凯很不耐烦地说:“妈的,写个春联嘛!屁事儿也这么多。你以为你是王羲之啊?需不需要我给你再焚上一炉香?墨汁不够你兑点水就行了。真是个屁事儿精!” 我被他呛得一时气结,又想了想,还是算了,大过年的懒得和他怄气,再说他对我态度恶劣是正常的,毕竟他三个罪里有两个罪都和我有关,他一个外地人在这坐牢,过年心情不好也是难免,说两句就说两句吧!“想到这,我什么也没说,向墨汁里稍微兑了点水,拿起来轻轻地摇晃着。 谁知道恶人向来是得寸进尺的,他一见我没有回击。立即又说上了:“哎!我说你挺大一个老爷们,现在好歹也是一号之长,我都骂你了。你怎么就不敢说话啊?是不是觉得见了我心里有愧啊?” 我不想理他,继续晃动着手里的墨汁瓶子。他更加放肆了,手还在我的胸脯上指指点点的:“哎!你咋不说话呀!说话呀……” 操你妈的!这是你逼我的!再沉默下去,以后我不用在这个院子做人了,看着他那令人生厌的嘴脸在我眼前晃动,我头脑一热,就将手里的墨汁瓶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 闫凯猝不及防,瓶子在脑袋上砸了个稀巴烂,墨汁顺着他的脸往下淌。瞬间就把一张脸染黑了。 我指着他骂道:“以后少跟我挑衅,小心我他妈收拾你!你要是再敢……”我骂到这忽然停住了。 咦……我怎么瞅着他这张黑脸好熟悉呀!好像在哪见过?我不可能是在梦中撒了他一脸墨汁吧?不,绝不可能!我一定见过的! 突然,我脑海中像是划过了一道闪电!我靠!这张脸……这不就是……这不就是报纸上那张黑乎乎的模拟照片吗? 158我鄙视我自己 报纸上悬赏通缉的人就是眼前的闫凯!是的,绝对没错!而且张所长说得对,李文华一定知情! 刹那间,过往的几个镜头一个个浮上心头:外地人,那一口蹩脚的普通话,时不时冒出的方言,我一直以为那是四川话,现在我才恍然大悟——那是云南话! 元旦之夜,看电视说到毒贩时,闫凯默默地起身抽烟…… 同样还是那天晚上,我们一伙人押着避孕套回号子时,那个黑暗中熟悉的脸部轮廓…… 现在我明白了,之所以我没有第一时间认出照片,一是因为模拟照片是有眼镜的,而闫凯在我第一次见他时就没有戴眼镜,直到他出去外劳,才又重新戴上眼镜。第二个更加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模拟照片再经过印刷处理,出来的效果很差。完全是一张黑乎乎的图片,看过这种照片的朋友应该都知道。所以这也是元旦那天晚上,当闫凯站在黑暗里时我看到他的脸部轮廓,会觉得那么熟悉的原因。只不过当时害怕龙飞将避孕套整出个好歹,大家都急急忙忙回号子,所以就没有在意。我曾经已经无比接近这个谜底,但是却又擦肩而过。不过幸好现在还不算晚…… 至于李文华,他肯定是知情人,要不然闫凯不会在他的号子里能够爬升得那么快!以前张所长跟我讲,我还多多少少不大相信,但是要闫凯的话,那么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我滴亲娘哟!我估计当初张所长让我帮着注意一下,恐怕也仅仅是让我帮着盯盯李文华,看看他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怕是也没有想到,我还真把这个人给找出来了!我不会认错的!就是他,我也说不上为什么,那是一种感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是我知道李文华迟早会遭报应一样的感觉! 一时间,我顾不上骂闫凯了,只是默默地低头假装整理写好的春联,大脑里飞快运转着。 现在怎么办?张所长不在所里,要过了年才回来……他说过的,让我不要跟其他所长讲。 跟龙飞商量一下,让他帮我拿个主意?不,也不行,张所长特意交代过的,让我什么都不要跟龙飞讲,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既然张所长这样说了,就一定有他的理由。我还是听他的话吧! 那到底咋办?我忽然间也没有了主意,这个发现来得太突然了,几乎已经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我要先清醒清醒…… 想到这,我突然跑到水池边,打开自来水龙头,把头伸了上去…… 冬天的水可真他妈冷啊!几乎是瞬间就让我的头脑冷静了下来。我也有了主意:不管怎么说,现在也不能打草惊蛇,先按兵不动,一切等到张所长回来再说。嗯……就这样! 主意已定,我一边擦着水一边对闫凯说:“哥们,对不住了,刚才我有点冲动,给你赔个不是,别生气!” 从我泼他,到我在水管上冲头几乎只是十秒钟的时间,闫凯还没有回过神来。现在见我前倨后恭,反而有点不明所以,一时间没有开口。 我接着说:“你看都要过年了,既然是过年大家和和气气的,别为那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搞得大家都不高兴!” 估计经过刚才那么一下子,他的一腔嚣张气焰被我打下了不少,他自己也明白,今时今日,李文华又不在,贸然发难吃亏的怕是他自己。所以听我这样说,也就只有就坡下驴,虽然还是一言不发,但已经自个儿跑到水龙头上去洗脸了。 几乎是在闫凯刚刚洗完的时候,老梁就来了。一进门就问我:“写完了吗?” “还差三个人的,不小心把墨汁瓶打了!”我指指地上说。 “噢,那没有事儿,这东西看守所多的是,你等等,我再去给你拿一点。”说完他冲闫凯一挥手:“把写好的带上,等会儿你就不用来了。只剩一点儿了,他写好了我来拿。” 闫凯一言不发,默默收拾了写好的春联,跟老梁走了。 整整一个晚上,我都没有睡好,我不停地思索着这件事儿。 闫凯既然是那个跑掉的毒贩子,那么他是怎么因为偷摩托车被抓进了看守所的?还有,据我所知,当时那批交易的毒品可都是被这个跑掉的人带走了,那么这批毒品又到哪里去了?既然他只是个马前卒,那么他肯定会跟他的老板联系,他又是怎么联系的?现在看来,他能出去外劳肯定是他的老板已经在帮他活动了。当时他在看守所关着,他们又是如何传递的信息呢?最令我想不通的是李文华在这件事里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他又是怎么知情的呢? 这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团乱麻,让我越想越想不清楚。一连两天,我被这秘密和由这个秘密所带出的问题困扰的寝食难安。我觉得自己都快被憋疯了!后来回想起当时的那种感觉,不禁感叹道:那个时候要是看过后来的电影《花样年华》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学学张曼玉,在院子里的枇杷树上挖个树洞,讲出自己的秘密,那样的话或许会好受得多…… 但是很可惜,那个时候还没有《花样年华》,所以我就想找个人商量一下,那个时候年轻啊!心里装不下事儿。再说了,我每天都被这个秘密折磨,又要提防龙飞察觉出我的异样,那真是苦不堪言。 真鄙视那个时候的自己,太沉不住气了!刘三军的事情就是为了一时嘴上的痛快,怒骂了曹成伟李文华,所以才差点搭上自己的小命,还害了陈怡。到了闫凯这事儿还是不汲取教训。想想那些传说中的共产党员,那种“打死我也不说”的风范真是令我汗颜…… 到底找谁呢?一定要找个我信得过的人,既然龙飞不能说,在看守所里那就只有陈怡了。对的,陈怡!就跟她说说,要是连她都信不过了,我还能信得过谁呢? 三年以后,当监狱里我最佩服的一个好友第一次听我讲到这里的时候,止住了我。他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小鬼!你太年轻了……” 159他们要害你 想到就做,说干就干,这是我的一个致命缺点,为这个缺点我不知道在以后的服刑岁月里吃了多少亏…… 第二天早上我就给陈怡写了一封信,龙飞问我写什么呢,我说家书。他还很赞同地说:“是啊!过年了,是要给家里人写封信。还说呢,我也要找个人给家里带个口信了。” 我听他这样说,就问道:“飞哥,你们在这里是不是随时都可以跟家里带话?怎么带呢?” 龙飞看了看我,想了一下说:“一般本地人,在看守所里混得还可以的,都能带出口信去。” “啊?这么方便啊?”我没有想到他说的如此轻松,虽然我早有耳闻,但是由于我是外地人,所以一直也就没有关心。 “嗯……那有什么嘛?你想啊!能在看守所里混成一、二铺的,哪个没有一点关系?再说了,l县就是屁大个地方,你只要用心,总能和某个所长挂上关系。还有在外面干活的劳动号子,他们可是能到门口街上买烟的,打个电话还不是随便?” 哦!我点点头,一副受教了的表情。 龙飞又说:“没事儿,你以后有什么急事儿,在信里又不好说的,跟我说一声,我找人给你往家里打电话。” 我赶忙谢过,脑袋里盘算的却是另外的事。 既然带话如此方便,那么李文华和外界联系恐怕是很容易的,以前不就通过律师策划了越狱事件吗?那闫凯能和他老板联系上也就不是个什么令人意外的事儿了……他现在已经是劳动号,那就更加方便了。不过他们胆子也真是大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闫凯竟然就在看守所!恐怕这是任何一个警察都想不到的,他们绝不会想到,被他们悬赏通缉的人就在他们身边待着!这怕也是闫凯只是送水而没有到外面做饭的原因吧!他毕竟还是不敢在公安局里一天到晚晃来晃去。 我给陈怡的信里详详细细地讲述了我到三院的原因,又讲了我的发现,说明了现在的情况,顺便问问她觉得现在该怎么做。其实我就是想找一个人倾诉一下,我已经被这个秘密压得喘不过气来了。那是一种茫然,一种紧张,更是一种压抑。我根本也没有想过要和她商量什么,也没有指望她会给我什么建议。 我将这封信放在了老地方,一下子就觉得人轻松了很多。 小时侯看过一个童话,说是有个理发师发现国王长了一双兔耳朵,也是被秘密折磨的寝食难安,最后还是跑到菜地里挖了一坑,对着那个坑讲出了这个秘密。结果后来那片菜地长出的豆荚,都会发出“国王长了兔耳朵”的声音。我一直认为那只是个童话,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三号蹲位里的那个墙洞,长出的却是我的杀身之祸! 我没有跟陈怡打点,我知道即使我不说,她每天都会去看一眼的。我只是默默地等着她给我的回信。结果一直到第二天都没有动静,我当时还以为陈怡是因为上次刘三军的事情心理上造成了伤害,所以害怕了,不想卷入这件事里来,也就没有问她,因为我相信,即使她不愿参与也不会泄露秘密,但是我的心里还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对,说不上是为什么,只是直觉哪里有点不妥…… 一直到第四天还是没有一点动静,那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七,眼看就要到年三十了,李文华也在前一天回了院子,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我和龙飞的眼神比以前更加怨毒了。我知道,这仇结得更大了,这事儿还没完…… 就在这一天余指导来跟我们通知,每个号子第二天都要派出一个人,到前面院子去帮忙分发过年的物资。过年要发放的花生瓜子水果什么的东西太多,劳动号子就是那几个人,除了做饭的,剩下的人手根本不够,余指导还特意给我交代了,涉嫌强奸、贩毒、杀人案子的人员一概不要。所以我就只有自己去了,也好,我正好到前面去玩玩,顺便还能见见陈怡,瞅机会也问问她为什么不给我个回话。 就在那天下午,我得知了一个骇人的消息! 下午放茅的时候,我去的比较晚,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去的多晚都会有地方,到了厕所我先看看了墙上的砖缝,还是一如既往的失望。 等我蹲的差不多的时候,整个厕所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我站起来正准备提裤子,蝴蝶突然来到我的面前,我吓得哗啦一下又蹲下了,直到我已经确认自己没有危险了,才惊魂未定地问他:“你……你干啥?” 蝴蝶左右瞅瞅,见厕所已经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才迅速地伏到我耳边:“秦哥,李文华和闫凯要害你!” 我一个哆嗦:“你咋知道的?他们要干吗?”我现在对李文华和闫凯这两个名字严重过敏,一听到这两个人,我就觉得刚才是不是忘了擦屁股了。 “具体我也不清楚,昨天李文华回来,我就特别害怕,我害怕他又欺负我……算了!不说这个了。”蝴蝶说得很急促,“昨天晚上闫凯来给他送水,那个时候都睡了,他一般让我们睡得特别早。他俩在风门口小声说话,以为号子里人都睡着了,当时我就没有睡,李文华不睡我害怕,我睡不着……哎呀!又跑题了。我隐隐约约听见他们说什么……秦寒个杂碎……东西带进来了……这回还不整死他……小心行事之类的话,我就估计他们要害你!” 我大惊失色:“他们说话能让你听见?” “大哥,你忘了,我跟你讲过的,我是青光眼,我眼睛不好,但是我耳朵比一般人灵,我不会听错的!”蝴蝶骄傲地说。 “三号没一个好人,这里只有大哥你是一直是对我真心好的,我不能让他们害你。你自己可一定要注意啊!我得走了,让他们发现我给你报信那就完了!”说完蝴蝶快步走了…… 160我又来了 蝴蝶的话就像是施了一道定身符,将我牢牢地定在了厕所里,我心乱如麻。一直到所长吆喝我了,我才反应过来,提起裤子就往回走,走到半道才记起屁股是不是擦了,我操!不管它了。 回到院子里,我的目光就搜索李文华,他正在三号门口,脸色阴沉,扫视着整个院子的情况,就像是一只野兽在巡视他的领地。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越看越觉得他今天和往常不大一样,我怎么觉得他一副踌躇满志,智珠在握的范儿,看到我进来,他仿佛还笑了一下,是不是我眼花看错了? 蝴蝶讲的是不是真的?按说李文华对他不错呀!自从他到李文华号子以后,我一直比较担心他,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无论是听声音,还是看样子,他并没有挨打呀?他没有诬陷李文华的动机。再说我相信蝴蝶也不是这样的人,他虽然性取向上有些与众不同,但总的来说不是个惹事儿的人,他也没有这个胆子,就是有这个胆子,他也编不出这种情节。他提到了闫凯,对!一定是真的,一定是闫凯和李文华发现了我知道了他们的秘密。这样的话,一切的解释才能合情合理。 确认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接下来我就考虑的是另一个问题,但是他们会用什么办法呢?蝴蝶告诉我,他们说的,东西已经送进来了……会是什么东西呢?难道是枪?我摇了摇脑袋,不可能,看来我真是警匪片看多了,这是中国,这是l县,不是哥伦比亚大街上,他们肯定不会如此嚣张的。 那会是什么?抹黑转?打蒙棒?也不可能啊?他们现在在三院没有这个实力,再说这又不是在外面,杀了人一走了之,他们肯定会采取一种最为隐秘的方式的,不会明火执仗来袭击我的,究竟是什么方法? 我的头都要想破了,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忽然,我想到一个问题!我发现闫凯的事儿不过就是几天的工夫,为什么他们会这么快察觉?难道是我露出了什么马脚?不!绝不可能!自从那天墨汁事件后,一连几天,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闫凯,就是他来送开水我们也没有打过照面。李文华更是在前面院子,不会有所察觉的。那就是一定有人告密!可是这件事儿我连龙飞都没有说,只告诉了陈怡…… 想到这,我不敢再往下想了,我不能、不愿,不想、不该、不敢怀疑陈怡!一定不会是她,她绝对不会出卖我,她和李文华也是仇人,怎么会同流合污呢?她有什么理由出卖我呢?一定是我想多了!说不定那封信被别人发现了,又落入闫凯手里,陈怡根本就没有看到。又说不定。 我的所有猜测都是瞎想,也许李文华和闫凯还没有发现我知道了他们的秘密,而只是单纯的想我死呢?反正以李文华和我之间的仇怨,他想置我于死地也是很正常的。 一时间我心里腾然升起了前所未有恐惧!那是一种对于破碎的恐惧。我不愿意相信陈怡会出卖我,我不愿意心中最美好的东西瞬间崩塌。所以,我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去强迫自己相信——此事与她无关…… 整整一夜,我都无法安然入睡。又怕被人察觉,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地睡去,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看见自己满身是血,陈怡就在我身旁声嘶力竭地呼唤我。可是我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看见闫凯和李文华手拿利刃,刀尖上还在滴血……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明,我才被院子铁门的声音惊醒了。 大家都很惊奇,怎么今天时间这么早?这才六点半不到,怎么所长就到院子里来了? 来的人是陈所长,他直接就开了我们号子的门,大雄手拿着行李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口。看见我们惊奇地望着他,他自嘲地说:“哥几个,兄弟又来了。” 陈所长顺便就开始提前放茅,看见大雄,我们连上厕所的兴趣都没有了,反正那也是例行公事,有没有都喜欢去蹲蹲,就当是锻炼身体散步了。今天大雄又来了,显然我们对他的兴趣要远远高于对于厕所的热爱,所以就纷纷围上来问个究竟。 “你不是回去给我们上演东方不败重撼江湖了吗?这才几天呀!就铩羽而归了?”龙飞第一个打趣地问他。 大雄难过地说:“哎!别提了,还东方不败呢,老子这一下成西方失败了,祸给惹大了!” “怎么回事啊?”龙飞好奇地问:“像您这么硬的关系,犯了什么事儿?能把你关进来?” “唉……一言难尽,这人太多,不好说。”大雄居然还有些不好意。 龙飞闻言让大家先出去,号子里只留下我和他还有大雄。 “现在说吧!我很好奇啊!看守所能有多大事儿啊?莫不成你跟那个警察发生冲突了?”龙飞拉着大雄坐到床上。 大雄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脸色充满了沮丧和不甘。他掏出一盒烟给我们一人一只。龙飞接过来一看乐了:“哎哟!这不还是我给你的金白沙嘛!这打赌的烟还没有抽完,你人又进来了,真是世事难料啊!” 大雄苦着脸说:“飞哥,您就不要花交(讽刺)我了。兄弟这次,估计要去劳改队了。” “啊?”我和龙飞都是一惊,因为从上次的事情我们就知道,大雄这家伙的关系肯定不一般。所以听他说要去监狱,我们都觉得很惊奇。 “什么事嘛?这么严重?”我追问道。 大雄嘴张了张,欲言又止:“还是不好说……” 我们晕倒,龙飞怒骂道:“你别那副日不进去的样子,倒是啥事,赶紧说。我还不相信,你能把哪个女号子给那个了?” “飞哥,还真让你给你说对了。我就是把女号的人给那个了!”大雄抬起头,苦着脸说。 161艳闻 我和龙飞都是大吃一惊! “真把女号给那个了?”好半天,龙飞才难以置信地问道。 “嗯!就是。”大雄一脸的沮丧:“早知道我的运气这么背,我说啥也不敢消受这个艳福啊!” 这可是很吸引人的眼球的重大桃色新闻啊!我和龙飞的兴趣瞬间被点燃,也顾不上大雄此时的心情了,只是迫切地想知道这件事情的细节。 “说说到底咋回事儿?你狗日的厉害呀!看守所这么多年了,还没有听说哪个劳动号子有你这么大胆子,还能有这好事儿?别说是犯人了,就是所长我都没有听说过谁把哪个女号怎么了。” 大雄轻轻地一笑:“那是你不知道,前面院子的事儿很复杂,这事儿也不是不可能……”说到这,大雄突然闭口不言了。 “听你这个意思,还真有所长和女犯弄那事儿啊?”龙飞更加诧异了。赶忙追问道。 “没……没有,我胡说的。” 我们当时就知道,一定确有其事儿!只是大雄说漏了嘴之后自知失言,无论我们怎么问他都不说了。 “算了,别问了,问他他也不会说。还是听他说说他自己的事儿吧!他妈的,敢干还怕说啊!”我向龙飞说道。 人真他妈奇怪,尤其是中国人,对于男女之间的事儿简直是天性里就是那么好奇。我乍闻此事儿,甚至将闫凯的事儿都抛诸于脑后。看到大雄迟迟不吐,我还急了。 “就是,赶紧的。说出来让我们也分享一下你的幸福,让哥几个羡慕羡慕,你真是给我们在押人员长了脸了,简直是一鸣惊人!”龙飞也催促道:“哎!对了,你先说说是哪一个,我们先听听长的咋样,要是长得惨不忍睹,那就还是不要讲了。嘿嘿!” 要说龙飞还是老江湖啊!一句话就把大雄给惹急了:“谁说不行了,狐狸你们知道吗?就是她!” 我们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狐狸真名叫胡玉,因为携带毒品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这女孩在看守所几十个女犯里那长相确实是首屈一指的,她和陈怡,还有另一个叫高媛的女孩合成‘l县看守所三朵花’而且这三个人当中要论长相胡玉那绝对是第一。陈怡平时对任何人都不假以颜色,一副冷冰冰的样,而高媛说实话人长得是漂亮,可是因为家是山区的,怎么说呢,显得有点土。所以胡玉就成为了看守所最受男犯欢迎的女犯。女号子是不卖烟的,他们只有和男号子要,一般出马来要烟的,都是胡玉,几声哥一叫,没有几个不乖乖缴械的。可见此女魅力之大,怎么就让大雄当了鲜花插座了?真令人接受不了。 “真是她啊?你狗日的不会是在胡吹吧?咱们弟兄可不带喷的哟!”好半天龙飞才反应过来,将信将疑地问道。 “对了,胡玉就是个一年刑,上个星期就刑满出出狱了。你他妈的拿我们寻开心啊?”我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个关键问题。 “嗨!你们别急,听我说嘛!”大雄见他说的话我们都不相信,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好胜心一下就上来了:“事情是这样的……” 大雄的一番话揭开了很多我们不知道的内情。原来,大雄在前面打水时,经常和女号接触,对胡玉这种美女级的,那更是关怀备至。胡玉因为是吸毒人员,也是几次进看守所了,家里的人早就伤心透顶,对她不闻不问了。所以她的一切生活用品都是大雄给她供应的。大雄是贩毒的,手上很阔绰。所以胡玉就对他格外青睐,甚至到后来,就连胡玉的卫生巾都是大雄给她买。这一帮助就是近一年时间,就这样胡玉竟然被大雄对他的关心和体贴感动了,就真有点喜欢大雄了。再加上估计胡玉想等大雄出去靠上他吸毒,所以就和大雄假戏真做起来。而大雄对胡玉也很喜欢,上次火腿肠事件,大雄之所以答应帮忙,不仅是因为他表哥聂楚,胡玉的面子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两个人也是干柴烈火,早就想行那男女之事,但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看守所管理上再松散,也不可能给他们这样的机会,所以一直没有成其好事。 这个遗憾一直留到胡玉出狱。胡玉走之后来给大雄送过一次东西,得知大雄已经到外面做饭去了,大喜过望,就瞅了个机会直接跑到了伙房,那里是没有所长监管的。于是这两人就在伙房就地上演了肉搏大战…… 我和龙飞听得喉头涌动,龙飞的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他摇摇头说:“狗日的,你们胆子太大了,伙房又不是你一个人,你就不怕别人点你的炮?” 大雄苦笑着说:“我们做饭四个人,当时我让胡玉给他们一人买了一条烟,就是封他们的口的,现在看样子,还是有人把我们点了。当天平安无事,第二天胡玉又来了,我刚刚把她抱到和面的案板上,所长就来了……” “等会儿!”龙飞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你刚才说什么?你是吧胡玉放在和面的案板上办的事儿?” “是啊!要不然在哪儿?伙房又没床没沙发。你都不知道,我们让所长抓住的时候,那案板上还有胡玉身子压出来的印儿,整个一股葫芦形的!想抵赖都赖不了……” “我靠!”龙飞一把抓住我的肩,悲愤地说:“这对狗男女太不讲究了,那是给我们做馒头的案板,他们竟然就……我以后再也不吃馒头了,下午这顿只吃方便面!” 哈哈哈哈哈……我们几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对了,胡玉最后咋办的?”笑停了之后龙飞问道。 “还能咋办?这又不违法,顶多是个治安拘留。我回来的时候,她被带去公安局了。估计没事儿。”大雄满不在乎地说。 就在这个时候,余指导来了,他先看了看大雄,眼睛里有种我们说不出来的感觉。大雄正准备说话,余指导却一回头指着我说:“走吧!前面帮忙去。” 我一听才记起来,今天还要帮着发东西呢,赶紧穿上鞋,和余指导走了出去。当时我哪里会知道,我这一出去,差点迈向了了死亡…… 162陈怡的话 前面院子已经来了很多人了,除了二院那两个集中关押邪教组织人员的号子,其他每个号子都来了人,这里面还有不少我熟悉的人,豺狗子、李林都赫然在其中。 余指导将我带到到地方后,只是说了一句:“好好干活,别惹事儿。”就不再管我。我左右看看,到处都是瓜子、花生和糖果、水果袋子。闫凯和黑子正在组织人员拆解分发。看见我闫凯的目光只是轻微地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下,就转向了他处,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我恐惧的心情被大雄讲的事情冲淡了不少,现在也不那么紧张了,不看见闫凯我还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我这个人的神经线条向来比较粗,就是等候执行死刑的那一段时间,也是一副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样子,所以我也为这个吃了不少亏! 我正站在原地发愣。李林走到我身边,给我发了一根精品红河笑道:“兄弟,听说你过得不错啊!和龙飞在一个号子,你还睡了一铺,不简单呀!” 我接过烟点上:“什么呀!别听人瞎说,那是飞哥让我,我和他不分彼此的。好哥们嘛!” “可以可以,你现在都和我们l县大哥级的人物称兄道弟了,估计李文华也不敢把你咋样了。” 听他这样说,我一时冲动,就想把闫凯的事儿和蝴蝶给我的警告告诉他,但是又生生地止住了这个念头。吐了一口烟:“唉!就那样。这不,蛟龙把李文华给废了,他怀疑是我和龙飞撺掇的,仇结的更大了。” “蛟龙的事儿我知道,李文华那是抹不下面子自找的,跟一个疯子斗心眼,纯粹是找死!这就叫光屁股男人坐石头——以卵击石!所以我早就说了,李文华有时候挺他妈瓜的,为了面子,丢了卵子!真不值当!这就叫“光屁股女人坐石头——因(阴)小失(石)大” “你还一套一套的,哪来这么多歇后语……哈哈!”听见李林连说两个光屁股我一下乐了。 “你们是跑来帮忙的,还是来扯淡的!”我们正笑得高兴呢,余指导沉着脸打断了我们。我们不敢再聊,赶紧各自干活。 活很简单,就是将大口袋里的物品倒出来,按人头装在小袋子里。干了一会儿,我微微出了一身汗,口干舌燥的。心里想:“这看守所真是摧残身体呀!才这一会儿,就有些累了。看来以后在号子里要加强锻炼才行!” 正在这个时候女号子也放风了,陈怡几乎是第一个冲了出来。远远看见我就直奔我而来,赶紧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就在十几步远的地方看着我。 我看见她,顿时什么干活的心思也没有了。一段时间不见,她憔悴了很多,整个人明显瘦了下去,脸色苍白,眼圈发黑。让我看着心里很难受。我想过去和问问她,到底有没有收到我给她的信,可是一瞬间我却有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突然觉得,这一刻,她离我是那么的远,虽然举步可及却又咫尺天涯…… 这种感觉很奇怪,我也说不上是为什么。过了好半天,陈怡看余指导去给其他院子放茅了,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回号子拿出一个脸盆,疾步向我走来。 我当时几乎是出于本能,第一反应就是看看闫凯在不在院子里。幸好,闫凯到劳动号里不知干什么去了,院子里只是低头干活的人,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们。 我在刚开始干活的时候,就有意识地选择了一个最靠近女号的地方,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我知道今天要见到陈怡,我有太多的话,想找机会问她,为了方便我故意选择了这个地方。 我所处的地方正是水池旁边,就是我第一次遇见蝴蝶的地方。看见陈怡过来,我也假装起身去洗手,准备抽根烟的样子。 我刚转身打开水龙头,陈怡也到了近前,她将水盆放在另一个龙头下面,借着流水声的掩护,急急地说了几句话。 “记住!等会儿千万不要喝饮料,也不要声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另外我求你,将知道的埋在心里,就算是帮我!” 她说的声音很小,但我却听得清清楚楚!我心里一惊,疑惑地看着她。 说完这句话,她用一种混杂着哀求和担忧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就端着水盆急匆匆地走了。 这前后没有十五秒,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瞬间就像煮开了的锅。 不要喝饮料?什么饮料?我到看守所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见过饮料呢?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有,既然她说求我将我知道的埋在心中,那就是说她收到我的信了,那为什么不回信跟我讲,要这么神神秘秘的?最令我惊讶和害怕的就是最后一句话:就当是帮我——这件事儿与她有什么关系? 一个又一个的疑云让我突然感到了无比的恐惧,看来这件事儿真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么简单……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现在该要怎么办? 就在这时,我的第一个疑惑解开了!我瞬间明白陈怡说的饮料是什么意思了。 只见闫凯抱出了一大箱l县本土产的那种玻璃瓶装的劣质山楂汁,对干活的人说道:“大家帮忙辛苦了,过年了,所里给大家一人一瓶饮料!不要嫌档次低,就这还只是今天来干活的人才享受得到哟!就当可口可乐喝吧!” 在场的人很久都没有见过饮料了,一听说有饮料,还是不要钱的,一窝蜂地跑了上去,一时间场面很混乱。 闫凯大声叫道:“每个人都有,每人一瓶,瓶子盖子都是违禁品。玻璃瓶要交回,盖子是铁的,我已经去掉了。 所有人都在抢,红澄澄的汁水撒的到处都是。好像是生怕排在后面自己领不到一样。 到底领不领?我心里盘算着,容不得多想,已经分发到我跟前了,闫凯见到我,又从身后的箱子里拿出几瓶,递给我一瓶。 去他妈的!老子倒要看看你们搞啥花样!我心一横,伸手接过闫凯递给我的这瓶饮料! 163惊变 我接过饮料瓶,看着那红色的液体,心中暗想:“陈怡为什么提醒我,让我不要喝这个东西?难道说这里面有毒?他们要毒死我?那又会是什么东西呢?” 想到这里,我不禁向闫凯望去,闫凯也正在看我,见我目光投向了他,又赶紧低下头,假装给别人分发饮料,但是我明显感觉到,他的神色很慌乱。 定是心中有鬼!这里面绝对有问题!到这时我已经明白过来,对蝴蝶的话再无怀疑,狗日的确实是要害我!同时背后冒出一股冷汗,真他妈险啊!要不是陈怡给我提醒,我今天不就中标了吗?虽然我不知道这个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既然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孤注一掷,那么我要是喝下去的话,最起码这个秘密会永远留在我的肚子里。但是……陈怡又是怎么会知道的呢?想到这里,我不禁回头看了看远处的陈怡,只见陈怡也在关注这面的情况,但是见我看她,又赶忙低下头,神色自如地和旁边的韩懿聊起天来。 这件事,要是放在我刚进看守所的时候,或许我早就毛了,但是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儿,尤其是曹成伟伤害了陈怡之后,我现在考虑问题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冲动了,要知道,陈怡躺在医院那些日子,我简直是度日如年,心如刀绞。 今天这事儿,既然陈怡能够悄悄给我警示,那就证明她还是站在我这一边的,那么她说的让我不要声张,就一定有她的道理,无论如何,我要听他的。我不想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贸然自作主张了,以免又一次害人害己!但是,我一定要给闫凯一个警告,不然他还以为我是个傻子! 主意已定,我心中突然出现一个很恶毒的想法,我走进闫凯,扬扬手中的瓶子对他微笑着说:“闫凯兄弟,上次的事情算我不对,给你泼了一脸的墨汁,今天我就以水代酒跟你赔个不是,怎么样?” 闫凯一时间显得特别尴尬,半天不回话。我又追问了一句:“怎么样?给个面子吧!冤家宜解不宜结,一笑泯恩仇吧!” 见我这样说,他不再好说什么,转身又拿出一瓶没开的饮料,就要打开。 我伸手拦住他:“不用再开了,你是外地人,不懂我们的规矩,我们这里的规矩就是你直接拿我的瓶子喝了就行了。” 闫凯还没有说话,旁边豺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上来说了一句:“秦哥,你也是外地人,就别冒充内行了,我们这儿没听说过你说的那规矩,那怕是你们q县的规矩吧?” 我狠狠地瞪了豺狗子一样眼,恨不得给他两脚。他吓得一缩头,好像很委屈,嘴里还兀嘀咕着:“你横什么,那天要不是我救你,你当场就完蛋了!” 我一时间没有明白他说的意思,救我?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我现在也没有工夫问他。直直地把手里的饮料瓶向闫凯递去,说道:“怎么,不给面子?你要是不喝也行,你既然不愿和解,那咱们梁子就算是彻底结下了,要不你叫声秦哥给我认个卯,要不咱们就在这拉开场子搞一架!谁不敢谁是小妈养的!” 我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嗡嗡一片议论之声。 闫凯凝视着我的眼睛,厚厚的镜片下透出的是不解和疑惑的眼神。我知道,此时他肯定是在想,到底我是知道这个瓶子里有鬼,所以故意这样。还是真不知道,仅仅只是为了面子,想借着让他喝这口“和解酒”,让他丢个人。 我看这着他的表情,心里不由得意起来:狗日的,想害我?老子现在让你尝尝作茧自缚的滋味,看你怎么下台。这么多人看着,要不你别喝,那就要和我当场整上一架,作为劳动号,我谅你没有这个胆子!不和我动手,以后你就龟孙子,看守所里名声就臭了!不过我想他也没有以后了。如果你要是喝了……没有如果,你是不会喝的,除非你是个疯子。 不过,这都要多亏了陈怡呀!要不是她的提醒我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呢?想到这我就不由自主地回头给了陈怡一个微笑。 所以老辈人说得好:“人狂有祸,狗狂皮落。”我这一得意,给陈怡一笑,闫凯也随着我的眼神望去,看见陈怡,瞬间脸色大变!随即恶狠狠地看了陈怡一眼,那样子就像是想把她吃掉!他退后两步指着陈怡正准备说什么,忽然人影一晃,我手里的瓶子被豺狗子夺去了。 “这么好的饮料,你们这个也不喝,那个也不喝,推来推去好像是毒药似的。不喝别浪费我替阎哥喝了。”说着举瓶就要喝。 “别喝!”我和闫凯几乎是同时出声制止,这个变化来得太快了,我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没事,阎哥,没啥不合适的的,你不愿喝,我帮你喝了就是。我明天出狱,你还说要给我一条皮带呢,就当我还你人情了!”豺狗子冲闫凯讨好的一笑,我刹那间明白——这个王八蛋是为让闫凯下台阶呢,真会怕马屁! 但是他不知道,拍马屁有时候竟要以生命为代价的…… 闫凯一句话也说不数来,脸上的表情戏迅速变化着,好像是在下什么决心。但是我现在顾不上他了,我急急地对小平说:“你把这个给我,我给你说这个里面有……” 我话还没说完,豺狗子一步跨到我耳边迅速地低声说:“本来我不敢说的,但是我明天就刑满了,我不怕了!我也恨李文华,上次群架那把牙刷,就是我踢给你的,救你一条命。你还舍不得一瓶饮料啊!” 我焕然大悟:上次那把来历不明的牙刷原来是他踢给我的呀!但是我现在没有时间感谢他,见他认栽近前,我伸手就是一抓,豺狗子像一头豺狗子一样敏捷地跳开了。 “哈哈!我就知道你要抓我,你太小气了,今天这个饮料我喝定了!你的,我喝的起!”说完就是一仰头。 我愣住了,眼睁睁地看他将饮料倒进了嘴巴里。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救过我,有这个资格,所以今天非要喝了我的饮料。还拍了闫凯的马屁,可谓是一举两得。 豺狗子将饮料一饮而尽,笑着对我说:“秦哥,我喝完了,你不生气吧!说啥也没用了。”说着他拍了拍肚子:“都在这儿了,真好喝……”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突然尖叫两声,那声音简直不是像人类发出的,我们大惊还没等众人上前,他就随即倒地,在地上不停地抽搐。我们赶紧上前用力按住他,他还在剧烈的抽搐,眼睛拼命地往眼眶外突出,喉头也在伸缩着,就像是离开水的鱼再做最后的挣扎。他的力气真大我们几个人都不能完全地按住他,真不敢相信那么一具瘦小的躯体里能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但是这力量是短暂的,仅仅是两分钟。他就停止了挣扎,没有了呼吸,整个人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鲜红色。 我默默地站起来,巨大的愧疚和悲哀充斥着我的心。还没来的及说话,就听咔嚓一声玻璃的破碎声,心里一紧,眼角余光就见一道白光向我刺来…… 164行凶 眼见一道白光刺来,我用尽全身力气向后一闪。那东西贴着我的肚子刺了过去,划破了我的外套。我低头一看,原来是半截饮料瓶,锋利的玻璃被太阳反射出阵阵令人心悸的光芒。 闫凯一击不中,反身又至。我头皮一麻,全身的血液瞬时加速,不但没有躲,反而迎了上去!眼见他手臂又要扎下来,我左手一挡,脚下跟进,右手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腕。 闫凯的身体毕竟太单薄了,被我抓住他的手腕仅仅是挣扎了两下,就渐渐没有了力气,但是我却不敢大意,因为我知道他这时狗急跳墙了,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有什么闪失,于是就向还在发呆的众人大喊一声:“还在发什么愣,闫凯行凶,赶紧来帮忙啊!” 李林第一个反应过来,立马扑了过来,其他人这才纷纷如梦初醒,一窝蜂的上前制住了闫凯。闫凯被大伙儿牢牢地按在地上,眼镜也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即使是现在这般境地,还是在人群中找到了我的脸,狠狠地瞪着我,眼神中尽是不甘和愤怒。 这个时候余指导和陈所长已经交班,刚刚接班正在收风的王所长和董所长闻声赶来,王所长是个大嗓门,人还没到跟前就大声喊道:“干什么呢?翻天了,在这儿都敢打架?放开放开!我看你们……”王所长看见了地上豺狗子那诡异的红色尸体,就像是被谁一把掐住了喉咙,后面的话硬是没有说出来。董所长立即跑到值班室去打电话了。 王所长也顾不上闫凯了,一个箭步就蹲在豺狗子身边,将手放到了豺狗子的鼻子底下,他的手刚搭上,就像是触了电一般向后一缩,带着问询的眼神,难以置信地望向我们,李林点点头:“没错,已经没气了……” 这个时候闫凯又使劲挣扎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只有野兽才能发出的嘶叫,大家不敢放开闫凯,都纷纷看着王所长,等候下文。王所长老半天没反应过来,指着地上的尸体颤巍巍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大家七嘴八舌地乱成了一锅粥,王所长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听谁的,最后大喊一声:“都不要吵了!”然后指着李林:“李林你说。” 李林把手里的闫凯交给了身后的人,示意看好。然后才走到所长面前缓缓地说:“具体情况我们不知道,我们看到就是,闫凯给了秦寒一瓶饮料,秦寒说他不喝,结果就让豺狗子抢过去喝了,当场就咽了气,然后闫凯拿那个??????”说着李林让人捡过那半截玻璃瓶,递给所长接着说:“然后闫凯就拿这个刺秦寒,结果被我们大家制服了,情况就是这样。” 李林叙述得很清楚,王所长一听就明白了,脸色苍白地走到闫凯身边示意众人让他站起来,大家将闫凯来起来,但还是牢牢地扯住他。生怕他再暴起伤人。王所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咬牙切齿地问道:“这到底咋回事?” 闫凯默不作声,只是恨恨地盯着我,那眼神恨不得将我一口吞了。 王所长怒了,炸雷一般吼道:“我问你咋回事儿?” 闫凯手动弹不得,只见他甩甩头,将王所长喷他的一脸的唾沫星子甩掉,这才轻蔑地说:“咋呼啥!老子忍了很久了。要不是我运气背,怎么会折到这里面来听你穷叫唤?” 王所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有想到闫凯会这样跟他说话,一时愣在当场。 “别吃惊,老子十二岁就开始在山里背货,边防武警我都不怕,我会怕你?悔不该呀!要不是老子好赌,欠了一屁股债,老子会听朋友介绍跑到你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成王败寇,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要想从我嘴里问出一个字来。”说完闫凯果真就紧紧地闭上了他的嘴。 王所长听了闫凯的话,脸上阴晴不定,面部肌肉迅速地抽搐着,看得我们一阵心惊。半晌王所长突然笑了。 “好好好,老子以前在治安大队,多少厉害人老子都见过,现在年龄大了调到看守所来,还真有人以为我是个病猫。老子今天就要看看,到底是你的椽子硬还是我的手段硬!老子还不相信把你个王八蛋没办法了!”说完王所长转身进值班室拿出一副手铐和脚镣。另外还有一根电警棍。 我们一看,这脚镣还是那种连着手的三角镣。电警棍也拿出来了,看来王所真的是动了肝火!闫凯看见这几样东西,眼皮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就闭上了眼。 王所长给闫凯戴上手铐脚镣,示意大家放开,闫凯弓着身子,轻轻笑了一下,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王所长被他这副神态彻底激怒了,低低骂了一声,就打开电警棍向闫凯戳去…… 那天,我真正见识了一下毒贩子的坚韧。闫凯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承受着王所长一轮又一轮的袭击。但却始终没有开口求饶,甚至连喊叫声都没有,只是在喉咙和胸腔里低低地呻吟。到最后,甚至连舌头嘴唇都咬出了血。我到那时才真正明白,闫凯初入看守所那晚,过手续“喝汤”时流下的泪是为什么,那是隐忍,那是匿藏,那是为了保全而付出的屈辱。 到最后,董所长害怕再这样下去会出事,就急忙拉开了王所长,直到将王所拉进了值班室,他嘴里还兀自骂着:“碎杂种!老子一辈子到了,居然毁到你手上了!他妈的,老子要弄死你!老子警察不干了!”声嘶力竭,状若癫狂…… 董所长出来后,将闫凯的脚镣去掉,然后对院子里说:“你们今天看到的,回号子后不要乱讲,任何结果没有出来以前,议论此事的都是造谣,都是破坏监管安全!明白了吗?” 我们心想,这能堵得住?但是所长既然这样讲了,我们只有答应。 正在这时,余指导闻讯赶来了,他一进门看见我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就看到了地上豺狗子的尸体,他听董所长介绍了一下情况。然后微微皱眉道:“跟局里汇报了吗?” 董所长回答道:“已经跟局里说了,领导指示,先将闫凯找人控制起来,防止他再度行凶。等候进一步的调查。另外,下面一个镇上出了命案,技侦科的同志全体在出任务,马上赶回来尸检。” “嗯!按局里意思办,所里一大摊子事儿,你和老王肯定忙不过来,哎!老王呢?” 董所长面色尴尬地跟余指导耳语了几句,余指导脸色更加难看了:“搞什么名堂!”想了想又说:“这样吧!找两个犯人,要靠得住的,先把闫凯在禁闭室看起来。等待局里进一步的调查!” “您看安排哪个号子的?安排谁?”董所长请示道。 “要谨慎啊!我看哪个号子的人都靠不住,把昨天关进去的劳动号子周雄先提出来,他毕竟一直外劳,和后面院子的人没什么瓜葛。让他和张黑一块看着闫凯。” 董所长应声去了,余指导所说的周雄和张黑就是送水的大雄和黑子。 可笑啊!口口声声说要谨慎,要可靠,结果正是这个安排,又生变故! 165致命物质 不一会儿大雄就被董所长提了出来,看样子在路上董所长已经将大概的情况跟他讲了,所以当他见到豺狗子的尸体时并没有显得很惊慌,只是看闫凯的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惋惜。 董所长大概交代一下,就让他和黑子将闫凯押至禁闭室,禁闭室也在前面的院子里,我们所有人都目送他离去,在他即将要迈进禁闭室的一瞬间,闫凯微微停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抬头向天空看了看,接着扫了众人一圈,最后落到了我的脸上。很奇怪,与刚才不同的是,此时他再看着我,没有了憎恨,没有了怨毒,甚至连一丝愤怒都看不到。他的目光中有的只是嘲讽和怜悯,是的,就是怜悯,好像是在看着一个傻子。最终,他笑了笑,头也不回的进了禁闭室。 这一切的事情发生得太过于突然,我们很多人都恍若梦中,不是每个人在他的一生中,都会见到这么恐怖的中毒死亡的场面,一个生命在你身边突然消亡,这种感觉很是不好。所以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全场一片默然。 董所长和余指导商量了一下,将所有的物资都移至院子的另一头。没有人移动豺狗子的身体,我知道那是为了保护现场,等候检验。豺狗子就那样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双目圆睁。不甘地望着蓝天白云,他明天就要出狱了,本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拥有一个新的人生,但是他最终没有走出这个地方,就连尸首也要受人控制,自由与他仅仅只有不到二十四个小时的距离…… 董所长让我们将物资搬动到另一边,然后拿粉笔在地上画出一道白线,将我们与豺狗子远远地隔开。董所长指着那道线警告我们说:“任何人都不能越过这条线,都好好干活。早点干完了回号子,把你们那嘴都给我闭上!”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低头苦干起来。那几件没有分发完的饮料也在老地方,没有人去动它,就连所长经过,都下意识地避开,好像那是一堆一触即发的炸弹。 我们不言不语地干了好一会儿,看守所的大门被打开了。公安局的领导,技侦科穿着白大褂的警察涌进了看守所。余指导一边汇报,一边对董所长说:“小董,你在院子里看着他们干活,别再出什么事儿了。还有,赶紧让张黑送几壶开水来,饮水机里没有水了。” 董所长在院子里吆喝了两声,黑子从禁闭室应声而出。一溜烟的送水去了。 我们都好奇地看着技侦科的警察拍照、取证,这些只有在电影镜头上才能看见东西令我们觉得很新奇。 正在这个时候,公安局一个新任的副局长高局长过来了,看见我们,皱了皱眉头问余指导:“这么多人是干什么的?” 余指导回答道:“过年了,要给在押人员分发物资,所里人少,忙不过来,所以就从各个号子抽调人员来帮忙。” 那个局长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死者也是来干活的?”余指导点头称是。 局长显得很生气:“老余啊!不是我说你,你的警龄比我长,老警察了,这么能这样做呢?咱们看守所最近一段时间事故频发,上级领导很是生气。我以前在刑警队,情况不是很了解,但是自从我负责看守所这一块以后,我发现很多问题,咱们看守所的同志,有些习惯很不好,个个都以为自己是大爷,都忘了自己在这里工作是干吗的!劳动号人不够,咱们同志就自己干!我快过年了都还要留守局里面,你们真的就有那么多私事要办?我听说一些同志连自己家里的内衣内裤都要拿来让犯人给洗?简直是乱弹琴!胡乱使用犯人,完全不按规定。是要出事的,我看这还是个观念问题!” 余指导面色很难看,正要解释。那个局长一摆手制止住了他:“你先不要急,听我把话说完。你看,那个被控制起来的犯人,是不是劳动号?那个给我们送水的也是劳动号。这些事你们都可以自己做的。享乐主义严重呀!你们是教育挽救押犯的,不是让犯人当仆人,伺候你们的!” 看来那个局长是真生气了,不然不会当着我们的面这样说余指导的。这也难怪,他负责的看守所出了这样事故,心里愤怒是难免的。 余指导脸色很差,想必当着一伙犯人的面让一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训斥让他很难堪,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谁让人家是领导呢?所以他只有唯唯诺诺地答应。 余指导对局长说:“我这就将他们送各个号去。”局长点点头。 正在这个时候,技侦科的人过来向这个局长汇报:“高局长我们已经得出了结果,可以肯定,死者是服用了高浓度的氰化钾导致中枢神经缺氧而死。” “氰化钾?”高局长很吃惊,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疑惑地望向汇报之人。 “是的。”那人点点头说,“此物又叫山奈钾,剧毒,在水里很容易分解,瞬间可以致人死亡。由于服用后血液含氰化血红蛋白,所以皮肤才会呈鲜红色……” “到那边说。”高局长看了我们一眼,制止住了汇报的人,似乎觉得让我们听见这些话很不合适。 氰化钾!这个名字第一次被我听到,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想想豺狗子的那个惨样,瞬时不寒而栗。要不是陈怡,那么死去的那个人就会是我……想到这,我又四下寻觅陈怡的身影。她们已经收风了,我一抬头,只见陈怡正趴在临院子的窗户上看我,她见我目光向她投去,面色凄苦地冲我摇了摇头,指指自己,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我明白她的意思,她还是让我不要讲出她。我决定按她说的做,经过这件事,此时我再无怀疑,不管怎样,陈怡是维护我的,听她的没错! 这头余指导不敢耽搁,赶紧将我们一个个往号子里送。 我和三院的人还没有走到禁闭室门口,忽然听见禁闭室里两声尖叫,这声音和豺狗子一模一样,透着怪异和急迫。 这是闫凯的声音!我们都听出来了,余指导脸色微变,还没有等他跑到近前,禁闭室的门哐啷就被踢开了! 大雄像一阵风一样窜了了出来,面色惨白,满头是汗,神情惊恐地大喊道:“快来人啊!闫凯他不行了!” 166自尽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往禁闭室跑。 我冲在最前面,心急如焚!闫凯要是有什么好歹,那所有的线索不就断了?那么我所承受的这一切岂不都是毫无意义?但是很不幸,怕什么来什么,等我们到了禁闭室门口的时候,闫凯已经没有了呼吸,死状与豺狗子一模一样。但是由于他的肤色较白,所以尸体呈现出比豺狗子还要鲜红的颜色,看着更加令人恐怖。 余指导和大伙默默站在门口,直到那头的警察们闻声赶来,大家才如梦初醒。 技侦科的警察将众人清退出屋外,大概看了一下闫凯的情况,冲着那个高局长摇了摇头。后者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环视众人一圈问道:“刚才是谁在这里?” 大雄分开众人怯怯地上前,颤巍巍地回答道:“报告,是我。” “怎么回事?”高局长的表情很严厉。 “报告,开始我是和张黑两个人看着他,他什么也不说,我们就这样坐着。后来董所长让张黑去送开水,就剩了我一个人,过了一会儿,闫凯突然说禁闭室很冷,让我去给他拿件衣服披上,我哪敢离开呀!我就说不行你把我衣服披上吧!反正你戴的手铐穿衣服也不方便。他就同意了,就在我给他披上衣服整理领口的一瞬间,他突然一低头咬在自己衬衣的衣领上,我还不知道他干什么,正要问呢。他突然尖叫了两声,就像是被谁掐住了了脖子,我吓坏了,赶紧跑出去呼救,结果人还没到,他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情况就是这样。 “中途有谁进来过没有?高局长听完后问道。 “没有,董所长将我们带过来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来过。”大雄肯定地说。 这个时候技侦人员已经找到闫凯衣领上的破损处,向高局长点点头。高局长脸上罩上了一层黑气,半天才问道:“谁叫秦寒?” 我赶紧答道:“报告是我。”高局长看了我两眼说:“闫凯那瓶饮料是给你的?后来他袭击的人也是你?” 我点点头答道:“是的。” 高局长想了一下道:“这两个人。”他指了指大雄,又指指我,“先接受询问调查,其他人全部带回,搞什么嘛!围这么多人,看守所的管理我看是该整顿一下了。”说完冷哼一声,出了门。 余指导对我和大熊说:“你们俩待在这,我去把人先收了。等会儿公安局和检察院驻监监察室的人要询问你们,你们好好配合,不要胡说。记住了吗?” 我和大雄点头称是,大雄突然说:“余指导,我的衣服还在闫凯身上,现在那是证据,拿不回来了,我拿件衣服穿。 余指导没好气地说:“等会儿,我现在忙死了,谁有工夫送你回去拿衣服?” 大雄忙道:“不用回去,我昨天的东西还没有拿完。以前的衣服有几件还在劳动号子,我拿一件就行了。” “你个怂,一天除了歪门邪道还能干啥,让你当劳动号你不好好干,我让你看个人你还不小心,你狗日的,这下把我要给害了!”说完余指导又说:“那你赶快去,回头把你东西收拾干净。” 大雄闻言迅速地跑进了劳动号子,劳动号就在我们身旁几步远的地方,大雄很快就出来了。 余指导收人去了,我们俩就蹲在院子里,看着看守所进进出出的人。 过了没一会儿,一伙武警就进了劳动号子,将闫凯的东西全部清查了一遍,整个劳动号子一片狼藉。 大雄蹲在我的身边,一言不发,默默地注视这一切,眼神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我们就被带进了审讯室,整件事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闫凯毒害我不成,暴起行凶这个过程已是毫无疑问,再加上技侦科的人已经在闫凯的衣领里找到了氰化钾的残留物,所以询问只是例行的,问题的关键就放在了闫凯为什么要毒害和袭击我上面。 面对着问题,我想起了陈怡的话,心里打定主意,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我什么都不能说,反正闫凯现在已经自尽,我早讲晚讲都不再重要,还是先瞅机会问问陈怡,看她是怎么说再做决定不迟。 于是我就对办案人员来了个一问三不知,人家哪里肯相信,最后逼急了我就说:“闫凯三个罪名,两项都与我有关,要不是我,说不定他现在早跑回老家了,所以他恨我,发恶风想害死我也不一定。” 办案人员面面相觑,听我这样说,也只好作罢,毕竟我在这件事里只是个受害者。 就在闫凯死去的那天中午,我刚刚从审讯室出来,就又走上了法庭,我的案子终于在大年二十八这一天开庭了。我还以为要拖到来年呢,整个庭审过程烦琐而又纠缠,屈明和王平章反复在一些细节上纠缠,我还没有从早上的事情当中摆脱出来,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只记得我的律师很不错,他的几个证据法庭都采纳了。 我们的庭审一直到晚上才结束,法官在庭上宣布,判决结果要合议庭合议,择日宣判。就这样,我一直等候的庭审就在我稀里糊涂的情况下结束了。 闫凯死了,但是他留下的余波却并没有结束。接下来的几天里,围绕着这件事情,局里展开了新一轮的调查,闫凯的氰化钾究竟从何而来?他为什么要将我置于死地?这都是疑问。 在这期间我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一轮又一轮的询问、调查让我身心俱疲。就连那个年是怎么过的都没有印象了。但是我却始终咬紧牙关,任何人问都是那一套说辞。虽然没有几个人相信,但是也没有办法,总不可能为了这事对我用刑吧?别忘了我好歹还有一个局长熟人呢。 只是张所长马上要上班了,我不知如何面对他的询问,迫切地想先找陈怡问问,我也很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知道闫凯要害我的! 这件事我无法和其他人商量,就连龙飞也很怀疑闫凯毒杀我的动机,问我几次见我推说不知,他也就不问了。 我以为这将是个死案,李文华是不可能讲的,那么除了我和陈怡就不再会有人知道,但当几天后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傻逼…… 167黔之驴 已经是大年初四了,由于闫凯和豺狗子的死,使整个看守所的上空都罩上了一层阴云。这个年大家过得索然无味,不但没有看电视,甚至连伙食也是草草了事,年前承诺的粉蒸肉和羊肉汤更是连影子都没见到。为了这个,很多人都在咒骂闫凯。我听在耳里,心中很是难过:这里的人都是怎么了?闫凯是可恨,他是个坏人,死有余辜。但是大家咒骂他,仅仅是因为他的死去让我们少吃了一顿肉?可悲啊!人情凉薄如斯,一个人的生命,在别人的眼中竟然连一两顿肉都不如,也不知闫凯阴魂有知,又作何感想。 大雄最近的日子也很是难过,闫凯死的时候毕竟只有他一个人在场,所以他自然嫌疑很大,幸好,经过反复调查,终于确认闫凯是死于自杀,大雄才得以稍稍的安宁。至于他和胡玉的事情,现在已经是小事了,局里懒得过问,胡玉连拘留所都没进,就没了下文。只是我发现大雄最近好像变了一个人,整天精神恍惚,若有所思,没事就喜欢一个人发呆,而且脾气变得十分暴躁,有几次和卫明阿旭为了一点小事就擦出了火花。我相信要不是有我和龙飞压着,他们早就开打了。对于大雄的种种异常表现,我和龙飞都以为他是因为目睹闫凯的死状,受到了什么刺激才会如此。所以还挺担心他,劝过他几次,他都心不在焉,顾左右而言他,弄得我们也是一筹莫展。 目前为止,因为此事受到牵连的还仅仅只有警察,余指导和王所长董所长纷纷停职检查了。仔细想想,咱们看守所确实管理混乱,就我来的这一年已经有好几个所长受到处理了。 李文华最近也安分了很多,没有主动和我搭过腔。但是在院子里每次我的目光投向他时,都会无一例外地发现,他也在注视着我。我心里清楚,我和他之间的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 我这几天一直在找机会想和陈怡接触一下,好问个究竟,但是令人遗憾的是她从那天起就再也没有对我有过任何回应,我也不敢再和她通过书信联系,所以我只有等待机会,我相信,有些事情陈怡一定会给我一个解释的。 从早上开始,看守所逐渐热闹起来,陆陆续续进来不少新人,打报告的声音此起彼伏,听声音都是送到二院去了,估计前前后后大概有二三十个。好不容易刚刚消停,又来了一波,我甚至怀疑看守所的自动铁门这样高频率的来回开关,会不会出现故障。 龙飞疑惑地对我说:“哎!我说今天咋这么多人啊?就是过了个年嘛!治安也不至于这么差啊!” 我笑着说:“大概是一个年过得大家经济都不景气了,所以纷纷出来找活干啊!” “不会的,这不是经常吃公家饭进看守所的。这都是新人。”龙飞摇摇头,“我听得出来!” 我很惊奇地望着他:“哥,你怕是在说书吧?这你都听得出来?” “那当然!”龙飞得意地笑笑,“你毕竟不常来,这里面是有分别的,你听我说。你注意没有,这些报告声并不是一进门就打的,而是有个时间间隔,这就说明那是在所长的提醒下打的,经常来的人轻车熟路,往门口一站,条件反射,不用谁说都懂规矩,报告就会脱口而出。那声音也是清脆洪亮,丝毫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完全不是咱们听见的这种猫叫春一样的声音。” 我听了大感佩服,看来看守所里到处都是学问啊!我向龙飞竖起一个大拇指。 龙飞笑笑说:“没什么,你要学着拥有一双观察生活的眼睛。不过说实话,今天确实有点怪啊!” 我打趣道:“说不定是你飞哥进来了,所以江湖上群龙无首,宵小辈出呢?” 龙飞闻言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我们院子门开了,我们一看,好家伙!梁所长和陈所长押了十几个人进了院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带了一票人去和人家开片呢! 我见状赶紧迎上去问道:“所长,咋来怎么多人呀?” 陈所长说话比较直接:“我靠他妈!过个年都不安宁,闫凯的事儿折腾人好几天,刚刚安宁两天,这伙邪教的人昨晚上又跑到县政府大门口聚会,还翻了天了!昨晚局里的人抓了一夜,今早才陆陆续续地送来。他妈的,抓人不一次抓集中送,一会儿来几个,跟蚂蚁掉蛋一样!烦死人了!二院关不下了,这些人都是练功的,全部关你们院来!我可提前跟你们说,少和他们说话,粘上他们,那就不单单是刑事问题,而是政治问题了。” 接着陈所长和梁所长将来的十几个人给我们四个号子一分,打了几句招呼就匆匆收风走了。几乎每个所长从院子里开的时候,都是那么的急不可耐。我知道,在他们的心中,其实也不愿意和我们这样的人多待哪怕一分钟…… 我们回到号子里,打量着分到我们号子的四个人,他们都一个特点,那就是淡定从容!个个一副得道高僧的范儿,一点没有因为进看守而紧张,反而用一种俯视蝼蚁的眼神不屑地望着我们。 要是换了平常,就冲他们这副欠揍的模样,我们早就一拥而上打他们个满地找牙了。但是今天我们都被镇住了。 这伙人我们早有耳闻,以前也经常见到,但自从一九九九年五月,他们被国家定性为当代白莲教开始,其活动就从地上转入到地下,仿佛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只是时常会传来一些令人惊骇的消息,依然证明他们的存在,也更加令其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看守所二院有两个号子就是做专门为他们开辟的,但是他们从不放风,也没有几个人见过他们…… 无论是坊间流传,还是政府有意刻画,反正有关于这些人的传说,实在是太多太多。所以当时的我们,就像是刚刚见到黔驴的老虎一样,没敢轻举妄动。 “操你妈,你们李师傅在这儿不好使!哪怕你是玉皇大帝,到了我这也要手续伺侯!” 要说还是李文华厉害,就在我们还老虎吃天——不知从何下手的时候,就听得他们号子率先传来了他的呵斥和一阵惨叫声! 168邪教徒 李文华的声音转瞬即逝,但是我们可以清楚地听见从三号那边传来的闷哼声,和拳脚打在人躯体上的声音。一般不常进来的人在受到殴打后会喊叫,所以大多数情况下,被打之人的嘴都是给捂上的,那种低低的挣扎和喘息声,在夜空中飘过,显得十分怪异,就像是一个漏气的皮球,依然在被顽皮的小孩拍打…… 过了好一会儿声音才渐渐低了下去,李文华的骂声又起:“他妈的!看来还不认卯。逼我给你们加码子了。” 这时一个激昂声音突起:“我们追求大圆满境界的人,是不害怕这俗世之中肉体折磨的!”听着就像是电视里那些临行前的革命志士喊出的口号,透着一副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味道。 “我操你妈!铁头、川娃,给他们来点上规格的,不然还真以为自己是白莲教,能刀枪不入呢!” 刚才的声音又再度响起,只是比前阵更加激烈。我们无心再听下去,我凑到龙飞儿耳边道:“飞哥,看来这伙人和其他的新号不一样啊!你说咋办?” 龙飞恶狠狠地说:“操!该咋办咋办,新买的牲口不上套,新娶得媳妇不让操!精神征服不了,咱们就暴力毁灭!对于这些人更是要如此,操他妈的!老子最恨这些人了。整天不干正事,尽搞些歪门邪道的。我有个侄女,大学上得好好的,非要跟着这些人混,被学校开除不说,人还有些疯疯癫癫的了。老子看见他们就来气。”说着龙飞一挥手:“卫明,让他们看看怎么叫作真正的无产阶级专政!” 卫明应声而出,正准备动手,那几个人却突然纷纷站成一排。 “怎么?还反了天了?想动手啊!都给老子上!”龙飞一声暴喝,号子里阿旭、黄华、牙刷等几个打手纷纷下了床,就连何森也急不可耐地从床上蹦了下来,外套都没顾上穿,就穿了个背心裤衩,没有武器情急之下就顺手拿了本书,那造型像极了多年后一部电影《功夫》里面的火云邪神。 “等等!”为首的一个人往前一步,很认真地对我们说:“无论身在何处,都是轮转之所,各位恶因深重,希望你们还是好好消业,以求真正的大圆满境界……” 卫明大怒:“你妈屄是扁的,需要老子给他消圆满!”说话间就扑了上去。后面的人随之一拥而上。 一时间乱拳飞舞,鬼哭狼嚎,在卫明阿旭这些专业打手面前,那几个人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瞬间就被打倒在地,痛苦地承受着众人的踩踏。 龙飞拿出烟来我和大雄一人扔了一支,然后恨恨地对着那几个挨打之人骂了一句:“祸国殃民,害人害己的玩意儿,死不足惜!” 大雄点上烟,问我和龙飞:“哥几个你们说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究竟有用吗?要是没有用,为啥练的人那么多?” 我吐了口烟笑着说:“有用没用我不知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但是我绝不会去练,人们都有盲从心理,尤其是咱们中国人,典型的就是集体无意识,要不然也不会有文化大革命了。现实生活不如意,只有把希望寄托于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龙飞摆摆手:“我没有小寒的文化,我也不想研究这个,我听我侄女讲过,他们的所谓修炼就是要通过占有别人的‘德’来达到自己的圆满,所以他们所说的真、善、忍,全是他妈假的!这伙人最自私,为了练功,抛妻弃子那是常事,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心比看守所里作奸犯科的人还要狠毒!” “他妈的,老子一直以为自己贩毒就够害人的了。没想到和他们比起来那还是大有不如啊!不行,老子也要教训一下他们,不然晚上睡不着。”说着大雄一溜烟地下了床。 说来也巧,就在大雄扑至跟前的一瞬间,卫明他们估计是打累了,就放开了那几个人。地上的人看见又有人来。为首的那个下意识地手一挥,“啪”的一个耳光,刚好打在大雄脸上! 随着这清脆的耳光声,整个号子一片安静,我们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一幕。大雄也呆住了。他没料到自己刚到跟前,就吃了个亏。等反应过来后,感到大跌面子的他像一只发怒的野狼,怒吼着就冲了上去。要知道大雄啥时候丢过这人呀?他干劳动号人缘一直很不错,几乎所有的号长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就是到我们号子来,我和龙飞也是优待有加。谁知今天却在这几个邪教徒手里吃了亏,自然是心中恼怒。 眼见那个人难逃一顿毒打了,就在这时,监舍上空的监墙上突然传来武警的骂声:“他妈的,过个手续还没完了?你们还睡不睡觉了?再有一点动静小心收拾你们!” 卫明赶紧将大雄拉住,冲着楼上的武警陪笑道:“班长,马上睡,马上睡。” 大雄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卫明拉着他,他还要向前扑。我和龙飞赶紧下床,好说歹说将他劝住。大雄血红着双眼,向那个人骂道:“操你妈的!明天老子再收拾你!” 我们赶紧劝道:“好的,好的,明天收拾,明天给他五马分尸!” 接下来就安排睡觉,新来的几个人自然是没有铺盖被褥的,要是一般的人我们自会安排,让先跟谁挤一下。但是龙飞坚决要让这几个人睡光板。 “你们不是有功力嘛?那肯定是不怕冷的,还要什么被子呀!对了,我听说修炼之人都要辟谷,估计你们功力还不够,真要是不吃不喝,小命玩完了就没劲了,这样吧!以后你们每天只吃一顿。”龙飞嘲弄地对几个人说。 这时我想起一件事儿,就对那几个人说:“所里有要求,每个人进来都要背会监规,还要第一时间写一份悔过书,我们每个人都写过,你们看这墙上贴的都是,不会写自己学习一下。记着不要忘记了。” “我们没有错,悔的哪门子过呀?我们不写。”误扇了大雄耳光的那一位,大概是觉得有武警保护,胆子壮了起来,居然正面顶了我一句。 我刚要发飙,大雄挡住我狞笑道:“咱们先别理他,这事儿就交给我了,明天我来办!” 我点点头睡下了,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之前我苦思不得其解的一切谜底,竟然会从悔过书这件小事揭开…… 169马桶道 一夜无话,那几个人并没有像我们想象的一样和衣而卧,而是靠着墙,闭目打坐,有如老僧入定。 “装他妈啥水怪呢,还真以为自己能破碎虚空,白日飞升呀?要不要我去给他们纠正一下姿势?”临睡的时候,卫明骂骂咧咧地问我。 “算了,跟他们较什么劲儿,大兵刚才都要哟呵我们了,不要再节外生枝了,一切事情明天再说。”我摇摇头道。给值班地打了个招呼就睡了。 半夜的时候,我起来上厕所,意外地发现那几个人靠着墙东倒西歪地睡着了,一个个睡得还挺香,口水流了老长。 “操你妈,我还真以为你们和常人不一样呢,还不是要吃饭睡觉!”我心里这样想着,深深地鄙视了一下他们。 第二天放风的时候,那几个人像猫头鹰一样蹲在一起,警惕地盯着院子里来来去去的人。 一号的那个外号叫和尚的,走过去对那几个人唱了一个喏,缓缓道:“几位所习之功法,在下亦有耳闻,依我看来,那都是旁门左道,佛经有云: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所以说,这世间的一切事物和现象皆称为诸法。这一切法的本相就是空。这空相既没有生起,也没有毁灭;既没有垢染,也没有喧扰;既不能有所增加,也不能有所减损。而你们所习之法倡导自我,处处教人贪占,岂不知心魔一起,大道难成。所以说还望各位早日迷途知返。” 那几个人像是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和尚,面面相觑,完全没有了解他说的什么意思,那副模样逗得我们哈哈大笑,老毒呵斥道:“你他妈给我闭嘴!昨晚叨叨了半宿,今天又开始了。你不嫌丢人啊?你不贪占?你不贪占为啥要把你们佛教协会的款子贪污了?真他妈不害臊!还不赶紧去干活,新来的几个不干活,你也不干啊?达摩面壁九年,得证大道。你天天对着马桶,看能不能悟出马桶道来。” 老毒的话逗得我们又是一阵捧腹大笑,和尚闻言面色微红,赶紧闪身去刷马桶了。 说到干活,我们号子并没有给新来的几个安排什么活儿,因为龙飞说,对于这样的人,在完全征服以前最好不要让他们干什么,以免出什么意外。 不单单是我们,就连李文华他们号子里那几个也是一样,仍旧是聚在一起,一副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神情。看来即使被折磨了一夜,还是收效甚微。我正这样想着,老毒在那头说话了。 “华华,你们那几个也不认卯?” “嗯!主要是昨晚上时间紧,来不及给他们上正餐,只是喝了个饭前汤而已。没事,我最喜欢干有挑战的事情了,我只怕对手弱!”说着看似无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明白他的皮里阳秋,弦外之音就是说我吗,这话连聋子都能听得出来是什么意思。我正要反唇相讥,忽然大雄跑来问我:“秦哥,我要让新来的几个写悔过书。你看行吗?” 我知道他是因为昨晚吃了亏,所以心里放不下。于是便说:“你问飞哥吧!我在这里听书呢,有些人吹牛,吹的实在太好了!”这句话我说的声音很大,就是要让李文华听见。 李文华闻言脸色微变,但是最终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就不再理我。 那头大雄已经得到飞哥的允许,将几个人叫到号子里,正式开动了。只听呵斥声不住地传来,所以我赶紧回号子想看个究竟。 那几个人还真是宁死不屈啊!我就不明白了,他妈的那个功法究竟有什么好的?能让这伙人如此痴迷。在经历了大雄一轮又一轮的“帮助教育”之后,他们体现出了江姐一般坚韧的意志品质。 那天大雄对他们的折磨前后进行了两小时,中途就是收风的时候停了一会儿,就连龙飞也微微变色。但是他知道,如果今天不把这几个人征服,那么将永远失去这个机会 但令人意外的是,无论你怎么折磨他,人家就是一句话:“我们没有错,想让我们写悔过书,没门!” 最后大雄彻底暴怒了,不顾一切地上前对领头之人拳打脚踢,一边打嘴里还一边怒吼着,就像发了疯一样。 我们都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大雄怎么这个样子,不就是挨了耳光吗?折磨了人家这么久,面子也该找回来了呀!至于和失心疯一样吗? 我和龙飞对视一眼,均感觉到异常,正要劝阻,但是已经晚了。 只听钥匙声急促地响起,号子门一下子被打开了。陈所长满脸怒容地喝道:“周雄,住手!” 大雄恍如不闻,依然对其拳打脚踢。我和龙飞一看,这还得了!赶紧让卫明他们硬将其劝开。 陈所长问明情况后大骂道:“狗日的你个周雄!所里信任你,让你的当劳动号,你是咋报答我们的?前面的就不说了,你第一次违纪以后,余指导力排众议,又让你出去继续干活,可是你瞧你干的那些破事儿!我说着都嫌害臊!你对得起谁?现在又欺负新人,我要不送人进来还不知道,人人都是爹妈生父母养的,别人那样打你你受得了吗?”陈所长骂到这,歇了口气又对我们骂道:“你们这伙怂也没有一个好东西。就看着他这样打人啊?还嫌出的事不够?我给你们说,都给我安分一点,不然小心我收拾你们!” 骂了一阵陈所长就把大雄提出去扎了一副脚镣回来。接着就将所有练功的人全部提走了。龙飞问了一句:“所长,这么多人,这是要把他们关哪去呀?” 要说还是龙飞面子大,大哥和我们就是不一样。陈所长告诉他,所里研究了一下,这些人和我们犯刑事案子的人不大一样,关在三院是有些不合适,一院又是死刑院更不能去。考虑到这些人性质上和吸毒差不多,所以要把他们关到四院去,集中管理。 龙飞跟我一讲,我听得连连摇头:所长糊涂啊!四院那伙疯狂的魔鬼,能比我们强到哪去?牙刷当时就说:“到了四院,还不如在三院呢!看吧!一伙傻子碰见一伙疯子,不出事才怪呢!” 牙刷真是先知先觉,拥有过人的判断力和前瞻性。就在那伙人被关进四院的当晚,其中一个就被打掉了脾脏。这也难怪,这伙人整天练功,身体早就坏了。又先在三院经过一番洗礼,本来就摇摇欲坠了,咋经得起四院那些疯子的折磨呢? 我们都很庆幸,幸亏调了院子,要是继续关在我们院子,说不定出事儿的就是我们了。龙飞向大雄打趣道:“大雄,你狗日的运气好呀!陈所长虽然给你扎了副镣,但还是救了你啊!” 大雄不好意思地笑笑:“哎!那就是一时之气。” 龙飞正色道:“大雄,都是哥们我才问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情绪很不稳定。有事儿就说出来,就凭在里面咱哥俩处的这交情,能帮的我一定帮!” 大雄嗯嗯啊啊地半天,才说:“谢谢飞哥,我没事,就是想到要去监狱心里不舒服,过几天就好了。” 龙飞点点头:“那就好,真有事儿就讲,别憋在心里。” 龙飞并不知道,大雄的事儿就是跟他讲了也没有用,大雄的事儿,根本不是龙飞所能解决的…… 170胆大包天 大雄的幸运并没有持续多久,仅仅是第二天,灾难就在他必经的路口等到了他。很久很久以后,我依然执着地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冥冥中一切都有天意,命运之神才是这一切的导演,所有的人在他的安排下纷纷登场,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结局早已注定,步步都是在向他靠近…… 第二天从早上开始,四院就不停地提人。我们知道这是在调查昨晚那件事儿,晚上的救护车声像是厉鬼的索命之声,搅得我们一夜都没睡好。但是恐怕不会有人料到,这件事儿最后会波及到我们三院…… 中午大概两点多钟的时候,陈所长打开了号门。 “大雄,提审!”陈所长面无表情,看着大雄的表情就像是看着一个濒死之人。 在看守所里待久了,都知道所长的脸色就是晴雨表,我们大伙见陈所长面色不善,就估计到肯定又有什么事儿了。 大雄从早上就心事重重,听见陈所长喊他提审,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嘴里喃喃自语。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陈所长见他这个样子,冷笑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赶紧走吧!这一下看守所更热闹喽,我看我也应该提前退休了!” 他们走后,大家轰的一声纷纷议论开了。 “龙哥,你说大雄究竟有啥事,还要提审?”卫明第一个开腔。 “估计还是闫凯的事儿吧!要不然能有什么,说不定闫凯是让大雄毒死的?”黄华也接过了话头。 “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侦探小说看多了吧?闫凯那事已经结案了,你胡说八道,小心所长收拾你!”龙飞狠狠地瞪了黄华一眼继续道:“看这个情况,我估计大雄是和四院的人有什么事儿翻把了,不然所长不会那样说。” “能有什么事儿啊?他大雄连女号都给日了,还能有比这更夸张的?”小熊一脸惊奇地说。 “小伙子,你还很年轻,看守所的水,比你想象的深多了!还有很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龙飞拍拍小熊的脑袋,微笑着说。 龙飞说的很对,这件事确实出乎了我们的意料之外。中午大雄回来,那种绝望恐惧的情绪,我们能清楚地感觉到。刚一进号子他泪就掉了下来,我们大惊失色,究竟什么事儿,能让他这个样子? 在龙飞的再三追问下,大雄才像挤牙膏一样,吞吞吐吐地跟我们讲了这件让我们大跌眼镜的事儿…… 这狗日的真是狗胆包天,想钱想疯了。他竟然给四院卖毒品! 在大雄落网的时候,当场从身上搜出的毒品只有十克左右,所以他的刑判得也不是很重,但令公安机关所没有想到的是,这家伙还另有八十多克的毒品被他藏起来了,这个秘密,除了他自己以外无人知晓。在他从事劳动号期间,他的表哥聂楚曾多次托他想办法帮四院购进毒品,他虽然表面拒绝,可是早就心痒难耐,毕竟,这东西在看守所里的价那又比外面高了许多,他也想干,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正在这时胡玉的释放给他带来了良机,于是他便委托胡玉将他的藏毒给他送进来。也不知两人是因为感情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利益,反正胡玉是欣然应允,而且将这八十克毒品当中的二十克缝进一件衣服里,连同一些食品,委托大雄一个不知情的朋友给他送进了看守所。有过看守所生涯的人都知道,劳动号子的物品检查那只是个样子,所长是很信任他们的。东西到手后,他迅速地将这二十克毒品分批送进了四院。要说四院的有钱人还是挺多的,一般刚开始吸毒的都有钱,最后都没钱,这是个规律。四院的人也想办法通知外面的关系给他打了款。胡玉后两次来,第一次是确认收款的,第二次是计划接下来的生意的,至于其他的事儿,那都是因为有了钱高兴,顺便助兴之举…… 我们虽然早就听说看守所有劳动号和所长给犯人携带违禁品的,但是当真人真事儿摆在我们的面前时,我们依然还是很吃惊,好半天大雄才问了一句:“这些,公安局都知道了?” 大雄点点头:“知道了,人家缉毒队直接把胡玉按在家里,当场搜出五十多克货。胡玉什么都交代了,她也不敢不交代,五十克都够吃花生米了!我知道抵赖也没有用,所以今天也就全部承认了。要不然我也不敢跟你们讲。” “那这件事情又是怎么翻把的呢?”龙飞问到了这个关键的问题。 “嗨!别提了,也怪我自己,人倒霉了就像是有鬼拉着,退都退不回来。”大雄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昨天四院打坏人的那个烟民,早上家里刚刚交了罚款,本来今天就要走人的,结果昨晚会上,聂楚非要逼着他给那些练功的过手续,所以出事儿了。那个怂想不通,在加上有些害怕,估计是想立功,就把这事儿给点了!聂楚也真是个白痴,在号子里抽大烟抽飘了,居然把胡玉都说出来了。我靠,他妈的!不过这也怪我,要不是我把那几个人打到四院去,也不会出这事儿。这都是他妈自找的!” 龙飞想了想说:“不是我吓唬你,你干这一行比我清楚,这个数量可不是开玩笑的,而且你这又是典型的重新犯罪,这可是要判死刑的!到底咋办你得提前想好了。” “我他妈这算啥!就要枪毙?那有的人,看着人模狗样的,其实比我坏多了。凭啥他能逍遥法外?”大雄一下子激动起来,语调顿时高了几度,“飞哥,我问问你,你说我要是立个功,能捡条命吗?” 大雄闻言微微有些吃惊:“你知道什么?” “这个你别管,你就说我立个功还有活命的可能吗?我要不是想回来听听你的意见,我当场就说了。” 龙飞想了想说:“你这案子,刚到五十克边上,你要是能检举个比你严重的,那说不定真能捡条命。” “我信你!我也是这样想的!操他妈的,人活着才能说其他的,死了什么都完了!我不管了,我今天豁出去了!他妈的这段时间老子都快疯了!”说完这话,大雄就很决绝地趴在窗户上大声喊道:“报告班长,报告班长!” 171死人也能说话 陈所长很快赶来,还以为是号子里又出了什么事。听到大雄说他要检举揭发,在确认大雄不是胡说八道之后,立马将他带走了 他走了之后,我跟龙飞说:“飞哥,你说他会举报谁呢?” 龙飞摇摇头:“谁知道呢?看守所这个地方,他妈的就是一个腌臜的酱菜缸,监规纪律就是这个酱菜缸上面的盖子。一旦有人不顾这个盖子了,那么什么事儿都会发生。这里面有很多事儿我们都不知道,这地方到处都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我们所能看见的,知道的,那都只是一小部分。远了不说,就说那氰化钾吧!那东西是怎么进到看守所里来的,这就是个秘密,你敢想吗?” 我连连点头,深表赞同。龙飞又接着说道:“大雄干劳动号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能知道的事儿,那多半不是我们想得到的。”说到这,他俯身在我耳边小声道:“说不定,就是所长的什么事儿……” 我吃了一惊,想想还是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就说:“不过大雄和胡玉聂楚他们的胆子还真是大,在看守所还敢贩毒。” “那有什么!”龙飞摇摇头说,“我们不沾这个东西的人,把毒品看得很可怕,很严重,但是吸毒贩毒之人则不同,这个东西是他们的唯一,是他们的所有和全部!这些人为了一口毒品,他们甚至可以卖儿卖女,可以跪下来舔你的吊。至于铤而走险那更是不在话下!再说了,胆子不大的人,能干这个嘛!” “我跟你说,你千万不敢沾上这东西,以后你到监狱去,那里的诱惑可比这里大多了,一不留神染上这个,你这一辈子就完了!”龙飞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对我正色叮嘱道。 我坚决地点了点头,从那一刻起,我就在心中暗暗发誓,自己绝对不能和这个东西有任何的联系!也正是这个念头,才使得我在监狱生活中,在那段毒品泛滥的日子里,能够洁身自好,而没有同流合污。 大雄这一去几乎是一整夜,一直到天明才回来。随着他的报告声,看守一系列的丑闻和罪行也由此得见天日。 所里对这件事儿进行了严格的封锁,我们只知道在此之后,余指导被逮捕了,案由很模糊——渎职!而女号的韩懿也被单独羁押,那几天到处都是提审的人,整个过年的祥和气氛完全被破坏,一时间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人人自危。我们都明白,这一次,真是出事了! 没有任何人跟我们透露消息,所有的警察和劳动号子都开始了整顿,整个看守所都弥漫着一股令人压抑的气氛。 这期间也有人来提审过我们号子的人,问了一些云山雾罩的问题。我敏锐地察觉到:这几天所发生一切,和闫凯的死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但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人来问过我。直到初六那天张所长回来,我的疑问才得到答案。 那天张所长的表情显得很落寞,将我带到办公室以后就不再说话,我们两人就这样对坐着,好半天,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唉……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我不解,睁大眼睛,迷茫地望着他。 “我没有想到整件事情会如此复杂,而且,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张所长无奈地说一时间人仿佛老了很多。 看他这个样子,想起他交给我的任务,我低下头说:“张所长,我对不住你,没有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 张所长摆摆手:“咋能怪你,你已经很不错了,居然认出了闫凯,只怪我非要在这个当口离开,才会变成这个样子。还差点带给你危险。我不让你跟其他所长讲,那是有原因的。事实证明我的顾虑没有错,咱们内部确实有问题。” “啊?”听了这话,我大吃一惊。想了一会儿,怯怯地问道,“您说的是余指导?” “嗯!”张所长点点头,“本来这些事儿,在没有结案以前是不能跟你讲的,但是你毕竟在我的安排下已经身在其中。看守所里的这个案子,就是“7?22”专案组的同志会同检察院和局里抽调的同志在办。关于你的情况,办案的同志之前就已经掌握,之所以一直没有提审你,那是因为我当初给你安排任务的时候,还有领导知道。所以要等我回来亲自问你。今天叫你来,一来是问你点问题。二来就是要跟你讲讲这件事情的始末,免得你在背后骂我。” “哪会呢,您言重了。”我赶紧摆手,“我相信,能说的您一定会给我说的。” “其实也没啥,要说起来就很简单了,说之前我先问你件事。”说到这,张所长紧紧地盯着我:“闫凯的事儿你发现以后,跟其他人讲过没有?” “没有!”我脱口而出,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的脑袋为什么会反应得如此之快,简直是脱口而出。后来我想,或许是在我的潜意识里,保护陈怡的愿望越来越强烈所致。她跟我讲过,让我不要说出她,这事出了以后,一直都还没有波及到她。现在张所长既然这样问,那就是还仍不知情。不管这件事结果如何,在这个问题上,我一定要听陈怡的! 张所长听了我的回答,眯着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儿,确认我没有骗他。这才把目光投向窗外喃喃地说:“那是咋回事呢?难道真是闫凯自己发现的?” 我不敢回话,静静地坐着,等候下文。 好一会张所长才对我说:“关于闫凯是毒贩这件事儿,据他自己所说,他是听韩懿告诉他的,可是韩懿却说这是闫凯告诉他的。你又说你没有跟任何人说,所以现在这事儿成了未解之谜!” “闫凯说的?”我闻言大惊,“他不是死了吗?” “他是死了,但是死人也会说话。”张所长笑了一下说,“他留下了一些东西!” 172阴沟里翻船 “东西?什么东西?”我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别急,你先坐下听我说。”张所长指指椅子,示意我坐下。 这时我才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在看守所警官与你谈话时,除非允许,否则你必须保持三米以上的距离,以防暴起伤人。这是看守所一直以来的规定。 不过这也怪不得我,因为这个消息太令人吃惊了,不由得我不这个样子。我本以为这件事情是个电影,我已经看到了剧终的字样,万万没有想到,它会是个连续剧,竟然还有后续! 不过与这相比,张所长接下来的话更加令我吃惊,也终于给我揭开了这层层迷雾…… “知道l县的赵氏五虎吗?”张所长首先问我。 “知道,那是姓赵的五兄弟。龙飞的那个哥们乌鸦就是其中的一个,听说兄弟几人都很厉害。个个在道上有一号,只不过乌鸦和他大哥不混了,老三消失了,只剩下老四、老五依然还在活跃。” “嗯!知道还挺多。”张所长点点头,“那个女号子的韩懿就是赵氏五虎老大赵杰的情妇,闫凯也是他的手下……” “啊?闫凯的老板不是那个著名企业家,政协委员吗?怎么会变成赵家老大了?”我一头雾水,有点搞不懂了。 “赵家男娃太多,所以从小过继给了他舅舅家一个,就是大哥赵杰。这个只有很老的混混才知道,老混混们一直赵氏五虎的叫着,但是很多后来的人却不知道赵家老大就是咱们县的著名人物。这种改名换姓的事情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知道的,咱们这边忌讳这个。以前混社会的时候,他心狠手辣,不让人提,现在他是有身份的人,自然不会到处宣传,别人也就更加不敢提了。” 我不禁愕然,龙飞说过的那句腾然出现在我脑海中…… “我那个兄弟和毒品这玩意儿也有关系,他们家就是卖这个的。自从他们家开始弄这个生意了,我也就渐渐和他分开了,并不完全是因为你所知道的那个原因。唉!为这事儿我心里很难过。” 我一下子明白为什么龙飞会为避孕套的一句话而暴跳如雷了。搞了半天,闫凯的老板就是乌鸦的亲大哥!我滴娘亲哟!怪不得有一次龙飞说好像见过闫凯呢,那肯定不是在乌鸦处,就是他大哥处!只是恐怕真记不起来了。 张所长继续说道:“上面一直怀疑赵家几兄弟是整个l县的毒品交易链的顶端。而赵杰就是金字塔顶尖的那个人物,就连你说的那个乌鸦,名义上淡出江湖,经营娱乐城,实际上暗里也在从事着非法勾当。只是赵杰身份特殊,局里一直不好对其采取行动。” 我有点难以置信地说:“所长,你就这么相信我,这都敢和我说,你也不害怕我乱说?” 张所长笑着说:“现在他们几兄弟除了老三以外,都已经在昨晚的行动中被逮捕了,并且在抓捕赵杰的行动中查获了大量毒品!再过两天肯定满城风雨,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当初我让你什么情况都不要和龙飞讲,是因为他背景复杂,和赵家老二关系特殊,我怕有什么意外。虽然当初调他到三院,将他放在李文华身边,就是想看看他现在为了保命,能不能给我们提供什么有关于这个案子的有利情况,但是毕竟我不想暴露你,所以让你不要跟他讲。不过你做得很不错,一直守口如瓶。如今看来龙飞确实是毫不知情。” 我听了这话不禁腹诽道:“鬼才信呢!你能跟我讲实话?恐怕你们就是不知道龙飞到底是否知情,所以才抱着搂草打兔子——一举两得的想法。想让我惊动龙飞,看看能不能打草惊蛇,趁机寻找漏洞呢。只是你们没想到我的居然什么都没跟龙飞讲,反而把闫凯给认出来了。”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道:“估计龙飞真是不知情,要不然凭他现在的处境,为了活命一定会检举揭发的。” 张所长感慨地说:“很多事情都是我们事先预料不到的,最开始“7?22”专案组负责蹲守的人,也只是发现李文华的那个情妇律师,经常来往于看守所和赵杰家中,再联系到后来的越狱,从而推断出李文华有可能是知情人。不然他能和赵杰有什么联系?这种没有证据的事情我们为了不惊动他们,只有静观其变。也就有了后来我交给你的任务!但我们万万没有想到,要找的人居然就在看守所,就在我们眼皮底下!等到你发现他之后,又生出变故,只剩下一具死尸。要不是周雄最后的检举揭发,这件事情还真成了无头案!” “大雄揭发?”我疑惑地问道,“他能知道啥?” “嘿!他知道很多呢。这次估计他的命保住了。毕竟破了这么大个案子,“7?22”毒品案的那批毒品也找到了。只是我们看守所这次人丢大了!” 张所长看我听得还是云山雾罩的,就索性说:“根据大雄提供的线索现已查明,闫凯真名阮言海,云南人,常年贩毒,赌博欠下巨债,在朋友介绍下投奔赵杰,赵杰就将其留在身边,因为他深居简出,所以几乎没有人见过他。“7?22”大案,那几个新疆过来的毒贩武装拒捕,当场被击毙。负责接货的闫凯重伤两名警员携毒逃脱。面对武警和警察的搜捕,他不敢坐车回城,想偷个摩托车悄悄潜入。结果被治安联防当场抓获,治安人员不明真相以为是个偷车的蟊贼,在派出所审理之后,直接送到了看守所来。他报的名字地址全是假的,由于案子太小,所以也就没有人注意他。就这样被他隐匿了下来。” “这些大雄又是咋知道的?”我惊奇地问。一时间简直有点替闫凯不值,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居然毁在一辆摩托车上。这不禁使我想起苏联的一个将军,卫国战争那么艰苦卓绝,他都没有被装备精良的德军打死。战争胜利后到乡下去检查工作,居然死在了土匪的土枪下……真是阴沟里翻船,异曲同工啊! 173不是真相的真相 “你先不要急,听我把话说完。别说你了,这里面很多事情连我们都觉得意外呀!”听了我的问话,张所长深深地感慨了一句。接着,终于跟我详细讲了这件事情的始末。 原来闫凯一到看守所,就琢磨着怎么和赵杰联系。那批毒品还在他的手上,全被他藏在一个隐秘之所,可是现在自己人在看守所,作为一个外乡人,他自己实在没有办法联系上赵杰,于是他就将目光投到看守所内部的人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出了刘三军的事请,李文华被判处无期徒刑。闫凯和李文华的关系由此迅速升温,经过和李文华一段时间的接触,闫凯感觉到李文华这人可以合作,所以他鼓足勇气找机会跟李文华讲了自己的事情,并且承诺,如果能帮忙,他绝对会给李文华一个满意的报酬。 李文华意识到闫凯不是开玩笑之后,立即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当即开始运作。所以后来他的情妇律师从中穿针引钱。但是李文华没有料到,那个律师的行踪早已被专案组的人发现。他们开始并没有注意,因为像赵杰这样的人,手下有几个在看守所里需要律师往来,实在是太正常了。直到后来越狱事件之后,李文华才真正引起他们的注意。 其实李文华和闫凯之间那也是有君子协定的,李文华已经把话撩在前面,钱他可以少要。但是必须要让赵杰想办法将他弄出去。毕竟对于李文华来说,无期徒刑实在是个漫长而又可怕的煎熬,如果闫凯敢欺骗他,他就去检举揭发。 当李文华的律师将闫凯的消息带给赵杰的时候,赵杰大喜过望。那可是价值百万的货啊!本以为闫凯人间蒸发了,谁知道就在看守所! 面对李文华提出的要求,赵杰为了那批货,为了自己的安危,不惜铤而走险,和李文华定下了越狱的计划!他们商定李文华负责组织,赵杰负责接应。只要把闫凯带出来给他,事后再给李文华十万元钱。 越狱未果之后,李文华迅速进入专案组视线之内。拥有丰富经验的办案人员认定他们不会老实交代,贸然讯问还会打草惊蛇,决定放长线钓大鱼,所以李文华才会得以轻判。再怎么说他的案子和这个贩毒大案比起来档次都差得太远。 在此之后双方沉寂了一段时间,稍微平静一些之后,赵杰终于按捺不住,抛出了自己最后一个棋子! 韩懿是赵杰的秘密情妇,原本是开美容院的,后来被人大代表反映她搞色情场所,所以让公安抄了,以容留卖淫罪被判了一年。她和赵杰的关系甚至连闫凯都不知道。为了不和闫凯失去联系,准确的说是为了他的货,他只有动用韩懿了。 就这样,韩懿想办法联系上了闫凯,但是闫凯这个时候的想法却变了,他认为自己刑期比以前长了不少,到监狱受苦不说,自己将来出去还一无所有,要求赵杰给他老母亲三十万,并将自己安排外劳留所。他才说出货在哪里,并且永远守口如瓶。 自己的货和身家安危都在闫凯手里,赵杰只有答应,闫凯出去外劳之后。没有多久赵杰就托韩懿告诉闫凯,三十万元已经派人亲自给他母亲送去,让他静候佳音。 就在这时,闫凯知道我发现了他的秘密,所以就起了杀我之心,事情败露之后,闫凯自知无望苟活,为了保住他的钱,所以他没有出卖赵杰,而是选择了自杀。但是在死之前,他多疑的性格又令他做出了一个意外之举。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闫凯在一个通信录上,从头至尾记下了这一切。从小就开始涉毒的他,深知毒贩的凶残,他没有一天不害怕自己突然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所以他将这一切,包括藏毒的地点,都记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就在他决定自尽前的一瞬间,他始终还是觉得信不过赵杰,心有不甘之下,只有将这个秘密托付给大雄,大雄本身对闫凯一直不错,闫凯一到劳动号子就生病,全是大雄照顾他。大雄一向如此,那是看守所有名的及时雨呼保义,叫他宋二哥的比叫大雄的多,所以他俩的关系一直不错。当时那种情形,闫凯选择他也就不足为奇。 闫凯趁张黑不在的时候告诉大雄,说在自己的枕头里留了一个通信录,那里面记得有他埋东西的地方,自己将来枪毙了之后,拜托大雄出去了到他家去看看,就说是海娃的好朋友,如果他妈收到钱了,就将这个通信录交给赵杰,再跟他要点钱。赵杰既然能给他妈三十万,也就不会吝啬给上门送货的大雄一些好处。如果他妈没有收到这笔钱,那么就让大雄直接将货拿走。 其实,闫凯根本无法保证大雄不会检举揭发,也无法保证大雄不会自己将这批货吞了。与其说他相信大雄,还不如说他是不想毫无价值地带着秘密死去,毕竟这样,他在死前还有一个希望。当然这只是我后来的推测,闫凯已死,他真正的想法永远不会有人再知道…… 说完这些闫凯就在大雄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自尽了,大雄也被这突如其来变故搞懵了,因为闫凯提到的这人名头太大。但是大雄迅速做出决定——先将东西到手再说。 所以那天才会大雄才会抢在武警搜查之前,借着取衣服之名先将通信录取到手。后来大雄因为贩毒的事儿翻把,为了活命,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立功。而这件旷日持久的毒品大案才得以划上一个句号。整个案情才得以真相大白。 听完张所长的讲述,我在震惊之余,又觉得他好像没有完全跟我讲实话,而且我的一些疑问也没有得到完全的解释。 赵杰是不可能出面为闫凯活动的,那么闫凯究竟是如何当上劳动好号的?他又是怎样发现我知道了他的秘密?陈怡又是怎么知道闫凯要毒害我的?还有,既然张所长说余指导有问题,那么他又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这些问题,有的张所也不知道内情,我自然不会问他,有的他好像是在故意隐瞒,问他他也不会说。所以我并没有多问,只是表示一定不会乱讲,直到几天后我再次收到陈怡的来信,所有的疑惑才完全解开…… 174丑闻 张所长并没有过多给我叮嘱什么,因为要不了几天,很多事情都会被大家所知,在看守所里,消息的传播速度就像是强力病毒,你只能预防它的发生,却阻止不了它的传播扩散…… 回到号子里,龙飞迫不及待地跟我打听张所长叫我去说了什么,是不是和看守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有关。 这个时候我也知道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可能了,就留皮去骨地跟他讲了一些。我并不敢说自己是领受了张所长的任务,只是说闫凯被我意外认出,所以他要毒害我,正是因为如此,张所长才会告诉我这些情况,也是为了让我稳定号子里的秩序,让大家不要妄加猜测。 当龙飞得知乌鸦和他大哥都被逮捕的消息以后,他显得很平静:“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奇怪,其实最后一年我和乌鸦很多想法都不一样了,这也是我们分道扬镳最主要的原因。对了,你现在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闫凯我就是在乌鸦大哥那里见过他。只是我接触到的人太多,所以一时没记起来。不过现在想来,还真是够危险的,幸亏你多了个心眼没有喝那饮料,不然我现在该在号子里给你烧纸了。对了,他咋会知道你发现他是毒贩的?” 我无法解释,任何人听见这事都会问到这个关键的问题。我闻言只有摇头:“我咋知道,自始至终我什么都不知道,要不然闫凯临死的时候也不会像是看傻瓜一样看我了。” 龙飞想了想又说:“还有个问题,那个余指导是为啥给逮起来的?他和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我摇摇头:“你想啊!牵扯到警察的事儿,张所长能和我说?我还想知道呢!” 龙飞神秘地一笑:“张所长不说,有人能告诉我们哟!” 我立马反应过来:“你是说大雄?”说着我四下扫了一圈:“他人呢?” “出去提审了,回来后咱们好好问问他!”龙飞笑骂道:“狗日的,隐藏得挺深,我就说他最近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搞了半天是被这个大秘密给吓着了。” 大雄回来屁股还没有坐稳,我和龙飞就开始“拷问”他,大雄最终没有架住我们的轮番轰炸,摆着手说:“好了好了,我说,反正你们大部分事情都知道了,我看我要是不说,以后在这个号子就别想安生!不过我话要说清楚,你们两个把号子里的人管好,不要外传哟!” 虽然我已经知道很多真相,但是大雄所讲的内幕,更是听得我们目瞪口呆! 和我想的一样,赵杰果然不方便给闫凯运作留所外劳的事儿,到后来他已经知道专案组的人时刻在盯着他,也不好直接让手下哪个人去办理。于是,他将这个任务交给了韩懿。和闫凯相比,韩懿是他情妇的秘密也就不足为道了。 韩懿用赵杰给他送进来的钱,找上了她以前经营美容院时的常客余指导,借口闫凯是自己外地的亲戚,希望能够帮忙解决闫凯外劳的问题。可令她意外的是,余指导竟然提出了一个她想不到的要求。 余指导看上了女号三朵花之一的高媛! 用他自己的话说:“城里妹子玩腻了,小姐更没意思。现在想换换口味。”而高媛那山花一样清新健康的气息,惹得他是欲罢不能。 余指导在男女之事上,有着浓厚的兴趣,而且胆子极大,估计就是雅典娜他也敢动心思!在底下乡镇派出所当所长时,就是因为和涉案人家属乱搞男女关系,才被发配到看守所来的。来了没有几天,他又色心萌动,将目光投在了高媛身上。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要是霸王硬上弓,又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危险。韩懿找上门来,正好给了他一个良机。 他暗示韩懿去给高媛做工作,要是能成事儿那自是最好,不成也连累不到自己。 韩懿做工作的方法很简单,角色扮演都能行,还别说是这了,高媛不是秋瑾,也不是刘胡兰,女号的严酷令她不得不选择屈从。在韩懿严格保密的承诺下,她终于落入了余指导的魔爪…… 看守所下午值班的两个警察,从六点到八点会有一个人先回家吃饭,然后来所里替换另一个吃饭。余指导就是利用这个时间段将高媛一次次带进值班室…… 作为回报,闫凯顺利留所外劳,在这种小事上,一个指导员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而高媛在女号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时间一久,高媛也逐渐习惯了。 他们以为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没有几天这件事就被送水的大雄发现了。 大雄那时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内幕,只是本能地选择了闭嘴。后来他因为火腿肠换毒品事件被关进禁闭室,即将面临去监狱服刑的他,才第一次跟余指导提了此事。虽然话说得很隐晦,但是用意明了——你们的丑事儿我知道了,你就看着办吧! 余指导吃惊之下,立刻认识到,当务之急是要稳住大雄。虽然说大雄刚刚违纪,但是张所长马上请假要走,他作为负责人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所以他告诉大雄,重新外劳的事儿没有问题,但是要等到张所长请假离开以后才可以。这才有了大雄和我们打赌的事儿。这次检举因为牵扯到了韩懿,韩懿在办案人员重压之下,将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交代了,这才有余指导和赵杰两兄弟被逮捕的事儿。 听完大雄的叙述我和龙飞面面相觑,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这一切已经远远超除了我们的想象,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张所长要和我语焉不详了,他恐怕自己也觉得这样的丑闻给我一个犯人讲出来,实在是太丢人! “对了,我听说韩懿好像还交代了些什么,余指导恐怕不止我知道的这点事,闫凯的那个通信录里只记了和他有关的东西。不过现在拔出萝卜带出泥,啥事情恐怕都盖不住了,狗咬狗一嘴毛,历来如此!” 余指导还有事儿?他还有什么事?我正想继续问问,这个时候所长来放风了。我也正好有点想上厕所,所以我就快步向厕所走去。 到了厕所,几乎是习惯所致,我一头扎进了三号蹲坑。等我酣畅淋漓地解决了问题,正准备起身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看了看那个砖洞——今天居然真的有信! 175谜底 回到号子,我将号里干活的人全部赶了出去,颤抖着双手从怀里取出了那封信。刚一打开,陈怡那熟悉的笔迹就跳跃在我的眼前,一瞬间,我的心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已经有日子没有收到她的任何消息了。这一段时间我都在担忧和疑惑中度过,现在她又给我写信了,怎能叫我不喜出望外。 我强忍住心头的激动,赶紧抓紧时间看信。 秦寒: 我知道此刻你的心中一定充满了很多疑惑,正如我心中的痛苦一样多。最近很多事情来得是那样的快,快得让人猝不及防。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讲,因为我欺骗了你,并且差一点伤害到你的生命。 很吃惊我为什么要这样说吧!其实你给我的信我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只是我将它交给了韩懿!我当时无法不这样做。因为赵杰对我,对我家有着很深的恩情。 不必惊奇,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我所说的那个男人,他叫赵雄,就是赵杰的三弟。他虽然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我,从这个地方消失了,但是他的大哥赵杰却因此一直在帮助我的家庭,虽然他们早已不认我这个女儿。 看到这里,我的脑中嗡的一声,原来如此!这一瞬间,我突然记起很久很久以前,就在我第一次唱歌的那一天,刘贵就介绍过陈怡的男人是l县赵氏五虎老三赵雄。只是当时我根本没往心里去。 容不得我多想,继续看下面的话。 我的两个姐夫从工厂下岗后,都在赵杰的公司上班。我的母亲患肝病住院,也是赵杰让人一手安排,医药费全部负担。这一切,赵杰都没有亲自出面,我的家人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只是天真地以为是遇见了贵人。而我本人在看守所也受到了韩懿的照顾,少吃了很多苦,不然也不会有机会认识你。对于他所做的这一切,我很感动,我是个很容易感动的人,一点点的关怀就能打动我的心,你知道的。 所以,当我收到你的信的时候,我真是觉得很害怕,第一反应就将这件事告诉了韩懿。我想让她想办法阻止你,毕竟赵杰对我有恩,我不想看到他身败名裂,锒铛入狱。请原谅我的自私,女人就是这样,我不愿究极对错,只希望良心能安。关于赵雄,我永远不想再提及,但是他的大哥是个好人,无论他是做什么的,对于我来说他是个好人,这就够了。 但令我万万没有想到是,他们要杀你灭口!我绝对不能让他们伤害到你,这是我的底线!所以我才会给你警示。幸好还不算晚,你安然无恙。如果因为我而酿成大错,那么我这一生都将会在自责中度过。 我太累了,我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对是错,每一天都在煎熬和担惊受怕中度过,最终,所有的事还是浮出了水面。幸好韩懿还是很聪明的,并没有讲出我。现在闫凯已死,如何发现身份泄露的这件事,都可以推到闫凯身上,再讲出我来,对谁都没有一点好处。这也是我再三叮嘱你的原因。 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马上我们的执行通知书也要到了,我将会去到省城服刑。今天跟你写这封信,一是跟你讲清楚这一些的缘由,还有就是和你告别。 我的心里有很多的话对你说,但是我又觉得无颜。因为无论怎么说,我的行为出卖了你,即使我有再多的理由……但是我的内心也承受着无比的煎熬和折磨。这一切,如果你不能理解,就请试着谅解。 马上就要离开了,我并没有太多的感慨,那种一切归于平静之后所特有的疲倦充满我胸口……这个地方充满了太多我不愿回忆的东西,唯一能让我割舍不下的就是你。我在这里遇见了你,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儿,你给了我一段最好的日子,给了我一生中最美的回忆,让我在你深切的关怀和牵挂里收获了尊重和信心。 我不是个在乎形式的女人,现实也无法让我们走得更近,但是我已经有了一辈子的回忆,有了别人所没有的精神寄托,有了天涯若比邻的珍惜,这就已经足够了…… 如今,我们都要为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去开始各自不同却又相同的救赎。我不得不放弃我不愿割舍的,有些事我们必须去面对,有些路程我们非去跋涉。此去经年,相见无期,我不敢奢求数年之后的美丽梦想,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但你不同,将来有一天,你一定会碰到一个更好的女孩,去开始属于自己的生活。至于我,相忘于今日吧!我是个不祥的人,你那样信任我,我却出卖了你。所以你不要因为我片刻的居留便封锁自己整个的天空,我只是风雨流水,在你长长的一生里,我只是个过客,而不是归人…… 读完此信,我热泪盈眶,心如刀绞。陈怡,这件事情当它谜底解开的时候,其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了的想象,但是如今我已顾不上考虑这些,此刻我只想跑到院子里,冲着女号大喊:“陈怡,你个傻瓜,一切都是我愿意的,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但是现实不允许我这样做。我只有将难过深深埋藏在心里,我知道现在她肯定不会再给我任何回应。所以我对自己暗暗地说:“无论是到哪里,我一定要联系上她!永远不和她失去联系,永远!” 一个星期以后,我收到法院的判决,有期徒刑十五年,而屈明和王平章则分别获得死缓和无期的判决。我们都没有上诉。每个人都想尽快去到监狱。就等执行通知书的到达,我就要开始正式踏上真正的监狱之旅,而我早已从很多几进宫的狱友那儿得知,虽然监狱硬件条件要比看守所好得多,但是那里的生存环境更加严酷,斗争也将会更加激烈!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176绝唱 囚车缓缓向前,车窗映出我平淡的面容,看着徐徐向身后倒退的景物,我的心犹如微风吹过的湖面,微微泛起思绪。车轮滚滚带走的是我熟悉的一切,带不走的是我一年三个月看守所生涯的深深记忆,清晨的细雨又将我的思绪带到了七个月前,带到了我们一审判决之后的那段日子…… 一审判决之后,检察院以量刑过轻为由向,高级人民法院提出了抗诉。经过了一系列的调查庭审之后,省高级人民终审认定,原判决失当。屈明在本案中发挥了主要作用,又是组织策划者,并且在整个案件中表现最为积极,所以终审判处屈明死刑!王平章的刑期也随之水涨船高,从无期变为死缓。而我的刑期却意外地维持原判决不变。 后来中级人民法院的吴庭长找过我一次,委婉地表示,在我的刑期判决上他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让我不要再节外生枝,毕竟我的两名同案都判了重刑。那个时候的我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一天都不愿在看守所待下去,我只想早早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充斥着太多龌龊之所。所以对于他的话,我自是无有不从。吴庭长很满意,宽慰我说,小伙子还不错,很识大体。将来到了监狱在减刑上一定会对我多加照顾。我听了也没当真,只是置之一笑。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后来我居然真有了和他在打交道的机会,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屈明也算是命数已尽,我们的案子被那家的亲戚直接捅上了l县人民代表大会,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那个有些智障的女人也整天抱着她丈夫的骨灰盒到处告状。县市好几个领导都过问了此事。所以屈明只有走上了刑场,当时我很愤怒于法院的朝令夕改,但是后来我慢慢明白,这是在中国,政治影响永远要大于法律条款的作用。 这一下我们谁也走不了了,因为我和王平章都要等到屈明死刑执行以后才能送往监狱服刑。其他已经判决结案的人该走的全部走了,就连陈怡也在某个我并不知道的清晨离开看守所去往了省城女监。虽然她再也没有见到我,没有给我留下只言片语。但是我坚信我一定会再找到她,我有种预感,她一定会和我的生命有所交集,这种感觉是如此的真实而强烈,令我深信不疑…… 整个三院的已决犯唯一没有走的除了我,就是李文华和一号那个外号叫和尚的。和尚是因为还在上诉。而李文华则是为闫凯、赵杰的案子留了下来,这一案的人员全部都在异地羁押审理。李文华的结局要等一切审理结束才能决定。 龙飞也走了,赵杰闫凯的事情一毕,他就被调去了一院。他离开的时候,我们紧紧相拥,泪洒衣襟。龙飞此去,吉凶难测,我只有默默地祝福与他。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着,从春到夏。李文华再也没有为难过我,老实了许多。但是我从他那时不时投来的阴冷的目光中得知,我们的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就像蝴蝶又一次偷偷告诉我的,李文华自己所说的一样,这一切,仅仅只是个开头……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中秋节,二〇〇〇年九月十六日。 就在那天下午,我得知最高人民法院已经核准了屈明将于翌日枪决。 我乍闻此讯,不禁愕然!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执法机关会这样残酷,竟然要让屈明最后的一个中秋之夜在恐惧和痛苦中度过,我真怕他承受不了这巨大的打击,出现什么问题。所以我向所长提出了见他最后一面的请求。 张所长还是比较信任我的,所以只是给我简单交代了两句,就带我到了临决羁押室,这间房子我曾经是它的第一名住客,自然是十分熟悉。 那天晚上我和屈明整整待了一夜,屈明还算是平静,只是不停地唱歌,那伤心欲绝的歌声飘荡在看守所的夜空里,让闻者泫然欲泣…… 北风吹过落叶百草皆枯黄 失去自由的人就像那草一样 失去自由的人心情是多么惆怅 年迈的父慈祥的母 儿明天就要上刑场 不管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全当爹和娘白养了儿一场 今生已不能再改过 待到来世述说衷肠 还请爹妈多原谅, 待儿到了阴曹地府度过那百日后 定回家中看望你爹和娘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大雁那个大雁送我回家乡 梦游家乡的山呦梦游家乡的水 再见吧故乡再见吧爹和娘…… 这是屈明生命的绝唱,也是他留给我最后的记忆。他的面容已经逐渐模糊于我的记忆长河中,但是就在我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屈明的歌声却好像依然回荡在我耳边,诉说这他对命运的不甘和尘世的留恋…… 由于已经有个陪同牛娃的经历,所以那晚我并不是特别悲伤。很多话我已经忘了,但是有一件事到今天我依然无法释怀。屈明告诉我,他缴纳了罚金! 我听了大吃一惊! 很多吃过官司的人都知道,罚金作为附加刑罚的一种,和没收财产、剥夺政治权利并存于主刑之外。中国的法律就像是一根橡皮筋,它具有很大的伸缩性。所以很多时候罚金是否积极地缴纳,就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你刑期的长短。用法院的话说,这叫认罪态度较好! 我到现在都没有明白,认罪态度和人民币有关系吗?难道说没有钱的人,他的认罪态度就不好了?对于自己所犯罪行的忏悔只能用钱来衡量吗? 当然这个以上规矩只对盗窃,经济等非暴力的罪行适用。而我们这种社会影响大、情节恶劣的暴力犯,交不交罚金区别不大。 我们三个人都有附加刑罚金,只不过我和王平章都是三千元,屈明则是五千元。熟知个中缘由的我们,开始我没有一个人缴纳,谁要交了那不是傻子吗? 所以我很惊讶,都判了死刑了还给他交什么钱呀?再说我也知道他并没有钱。 屈明苦笑一声:“鸡巴插进油缸,还能油(由)你了?我哥交的,他那是被逼的!” 我完全不相信:“你哥又没犯法,你都是成年人了,有完全的刑事民事责任,他们凭啥逼你哥呀?” “人家有人家的办法。”屈明恨恨地说道,然后给我讲述了这个以称之为奇闻的执法经过。 177你走窗户吧 据屈明所说,他的父母均早早过世,所以法院执行科就到了他唯一的亲人哥哥家中去。 那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先是跟他哥讲了一番案情,又是一阵宽慰。讲到最后图穷匕见——咱们是执行罚金来的! 他哥很生气,当然生气啦!人都要给你们枪毙了,还给你们交钱?对不起,没有! 法院的人不急不躁,很耐心地问:“您理解错了,我们不是跟你要钱来了。您又不是屈明的监护人,没有义务掏这个钱的。” 他哥微微安下心来,好吧!只要不提钱,一切都好说。 谁知那个女的一句话又让他哥提高了警惕:“我们想问问,屈明有什么财产吗?” 他哥赶紧声明:“没有!他一天不着家,上次从监狱放出来之后我就没怎么见过他,他没有往这个家里拿过一分钱。所以他在这个家里没有任何财产!”他哥心想:“就是有也不能告诉你们啊!” “噢。那打扰了。”法院的人彬彬有礼地告辞了,但是他们并没有走,而是去了当地政府……经过不辞辛苦的调查,这两人终于有了收获,他们很惊喜地发现:他哥住的三间瓦房有一间是他们早已双双去世的父母留给屈明的! 胸有成竹的二人第三天又一次登门,没有和他哥废话,那女的劈头就问:“这几间房子哪一间是屈明的?” 他哥知道坏了,说房子了,这人家是有备而来,不过那又能怎么样?反正房子我现在住着,我还不信你们给我拆了?所以他哥如实回答:“中间这间大的是屈明的,两边小的这两间是我的。不过他从小不学好,也不着家,早就表态过这房子他不要。所以这房子我现在正住着。” 法院的人是文明执法,自然不会拆他房子。但是对付刁民人家自有办法。小样,像你这种的,我们见得多了。 “正住着啊?”那个女的很惋惜地问道。 那个女的每一次说话都让他哥心惊肉跳,见她开口,他哥赶紧回答道:“是啊!正住着,大门都在这间房子上。旁边现在是侧屋连门都没有。” “那不行啊!”那个男的又开口了:“现在我们要执行罚金啊!屈明唯一的财产就是这间房子,我们要给他执行了。这样吧!你先搬出来,把这间房子封了,等候拍买!” “可这房子我正住着呢!”他哥一口回绝。 “可这房子不是你的啊!你无权居住呀!”那男的针锋相对。 “那咋能行啊?”他哥急了,“这是我的堂屋,我大门都在这,三间房连一起的,你封了我咋走啊?” “要不你一边开一道门,要不你走窗户?”那男的是好人,热心帮他出主意。 他哥:“……” “要不这样吧!我们也怕麻烦。”那女的适时开了口,两个人一个捧哏,一个逗哏,配好得像是说相声:“我们也怕麻烦,就做个好事卖给你吧!我们也不拍卖了,就屈明的罚金五千元吧!现场给你办理,以后你就是合法主人了。” 他哥快哭了:“那行吧!不然我要爬窗户了……” 就这样,中级人民法院执行科的两名优秀法官,成功地从死刑犯家中执行了五千元的罚金,为国库增加了一笔宝贵的财富,也为他们的执法生涯添上了传奇色彩的一笔。 真狠啊!听完屈明的讲述,我不由地感叹道,看来真是敲骨吸髓,无孔不入!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罚金”这个词在未来,在监狱,将会成为我生活中重要的一个词汇。围绕着它我亲眼目睹了一个又一个故事…… 死刑犯的最后一夜,永远都像夏至般短暂。很快天就亮了。而我作为本案的罪犯之一,也要和他一起去公判大会上亮相。公判大会结束以后,看着屈明像面条一样被武警拽上法车,我以为这将会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面。毕竟活着从法场上回来的人,据我所知,看守所历史上仅有我一人而已。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仅仅是一个小时以后我就又一次见到了他。因为作为受到l县社会广为关注的案子的主犯,屈明享受到了原本只有贪官才能享受的新兴执行方式——注射! 按照以往的流程,大会结束后,我们将会被押回看守所,而死刑犯将会押赴刑场执行,但是那天却出了意外——押我们的那辆车熄火了,怎么也发动不了。 这时所有的车都还没有开走,那个总指挥赶来问明情况后,让我们上了另外一辆卡车。那辆卡车是死刑的护卫车,说白了就是震场面的,上面只有几个荷枪实弹的武警。 “赶紧走,反正是在车里注射执行,又不是执行枪决,他们也看不到。车打不着,把人留在这,群众看了笑话不说,出了事儿谁负责?执行死刑这么重要的事,车突然坏了,你让人家看了怎么评价我们的工作?赶紧的!”那个法官对我们这辆车的法官指示道。 我们上了那辆按规定必须要有的护卫车,车上的武警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但是我们却没有心思管他们,我们的注意力都被死刑注射这个新奇的事给吸引了,一时间议论纷纷,车里想起一片嗡嗡声。 “都不许说话!”武警严厉喝止了我们。当下无人再敢出声,随着车辆的微微摇晃向城外驶去。 这条通往刑场的路我并不陌生,只不过以前是我是当事人,现在只是一名旁观者,一时间思绪如飞,恍若昨日…… 很快就到刑场了,现场早已准备就续,我们的车远远地停了下来。几个死刑犯纷纷从车上被押了下来。我隔着老远看见屈明,面色苍白,步履蹒跚,要不是武警搀扶着他,我估计他会随时瘫倒在地。他们被勒令跪在早已画好圆圈内,排成一行。 我举目眺望,之见场内停着一辆蓝白相间的中巴,上面写着“法院”字样。我知道,那就是百闻不得一见的执行车了。 178我要走了 只见那个负责现场指挥的法官,先是迅速地巡视了一圈,对那几个死刑犯做了最后的检查。然后一挥手,表示可以开始执行了。 很不幸,第一个就是屈明。两个武警将已经几乎瘫软在地上的屈明连拉带拽地推上了执行车,与此同时,车门被迅速关闭。就像是事先演练好的一样,立即上来几个武警围住了车门。 此时,我的内心急剧颤抖起来,我无法得知车内的情景,但是我想现在屈明肯定已经被牢牢地固定在冰冷的执行床上,等候针管扎进他的身体,或许那可以夺去他生命的液体已经流进他的血管,他正在丧失最后一丝意识…… 昨天晚上陪着屈明的时候我的感觉还不明显,因为毕竟我已有过牛娃的经历,但是在这一瞬间,我和屈明从认识到现在所有的情景,都浮上了我的心头,眼见曾经的兄弟就这样在我的眼前死去,我的心中如潮水般涌起一阵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浑身发软,几乎就要跌倒,我赶紧牢牢抓住车栏,才勉强稳住身形。 大概十分钟,一个法官从车上跳下来,径直走向场内几个身着白大褂的人,那几个人迅速拿着一个白色的裹尸袋冲到了执行车里,很快裹尸被他们抬了出来,扔到了一个手推车上推向场边…… 我紧紧地盯着那辆手推车,那上面是我的兄弟啊!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冲着我微笑,对我大声说:“兄弟,哥先走了,好好活下去!”可是现在,它却已经蜷缩在一个小小的裹尸袋里,像垃圾一样被人推着离去…… 不知屈明最后一刻都想了些什么,但是此时我却对于我们自己所犯的罪行又一次感到阵阵后悔,真是不值得啊! 囚犯是很怪的,在经过初时的惶恐和痛悔之后,他会逐渐适应监牢生活,思维渐渐麻痹,只有在碰到一些特定的事情时,思维好像才又重新活过来。比如说我,到现在已经在看守所待了一年三个多月,最初的时候,我还常常反省,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最近几个月,少了李文华的威胁,我已经慢慢开始习惯这种生活,对于很多事情都已见怪不怪。直到今天目睹屈明的离去,我那颗麻木的心仿佛突然复苏,后悔和痛苦之情有如一条从冬眠中醒来的蛇,无声地侵蚀着我的躯体…… 直到我昏昏沉沉地回到看守所,还没有完全从那种哀思中走出,这时张所长通知我,明天,我将送往h监狱服刑。 这时我才知道,我和王平章还有其他几个人的执行通知书已经随着死刑执行裁定同时送达,这里面,李文华赫然在列! 张所长告诉我,赵杰一案已经审理完毕,他和乌鸦一审均被判处死刑,李文华除了越狱的案子,其他和赵杰再无交集,而越狱案已经结案。由于没有发现他新的犯罪证据,所以维持原判不变,李文华将会和我一起去往h监狱服刑。 我听了微微一惊,张所长仿佛是看出了我的顾虑,笑着安慰我说:“你放心去吧!h监狱以前叫作x省第三监狱。那是重刑监狱,专门关押十五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死缓犯的地方。恶人比他多多了。那里的管教干部个个也都是吃铜咬铁的,你以为他还能像是在这里一样?再说了,监狱几千人,你们又不一定在一起。怕啥?” 听了张所长的话,我才微微放心,向张所长打听起监狱的情况来。可是我们好像都忘了一点,子曰: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子又有曰:祸害遗千年!——李文华这种人走到哪里都不会安分的,魔鬼不是在作恶,就是正在思考如何作恶!我的整个牢狱生活,注定将会和这个人恩怨纠缠,不死不休! 张所长给我发了只烟,说道:“你在这里呆了一年三个月,1997年结束收审制度以来,你这也算是待的比较长的了。中间发生了很多事,也有过误会,但是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识大体,明是非,最重要的,你没有和有些人一起同流合污!这一点我很满意,郭局长也很满意,他可是很关心你的哟!多次和我打听你的情况。”说到这,张所长吐了口烟,指着我笑道:“不过,自从你进来,看守所确实也出了不少事儿,我们有些所长,私下里说你是丧门星!哈哈!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我祝福你到监狱去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减刑回家!” 我连声谢过,想了想又问道:“所长,您能跟我说说龙飞现在怎么样吗?” 张所长思考了一下,缓缓说道:“你的嘴巴还比较严,告诉你也无妨,龙飞的案子在我们l县甚至h市,都引起了领导的关注,人家村里的请愿团跑到市里,省里,去给龙飞鸣冤。要不是发现及时半道给拦下来,说不定早都跑北京去了!所以市委韩书记专门过问了此案,那几个乡政府官员,确实民愤极大!而且当时的情形是他们先找的派出所协警动的手,龙飞连我们真警察都不怎么怕,还能怕你个协警?所以一怒之下重伤了那两个人,后来到医院才死的,所以给定的故意伤害,而不是故意杀人,这里面量刑区别就大了!现在这事儿已经成为政治事件,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了,所以一拖再拖,我估计,龙飞的命怕是保住了,说不定你们还要在监狱见面呢。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你不要乱说啊!” 我连忙点头答应,趁机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陈怡在女监还好吗?” 张所长哈哈一笑:“龟儿子,我就知道你最终要问,给你说吧!上个星期次我送女犯到女监区问过了,她还不错,因为有一定的文化程度,入监教育结束后,现在留在教研组当教师,专门给罪犯教习文化课,放心吧!” 正待我还要问,张所长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手一挥:“那就这样,回去收拾一下,明天一早,送你去监狱服刑!” 179离所 临行前的一晚,我和众人一一告别,早已经准备好的高档香烟散了一圈又一圈,烟雾缭绕之中,众人无不怅然。阿旭卫明都很难过,和我紧紧相拥,此时此刻,我才在这个冰冷的地方感到了一丝温情。这几个月来大家相处的都不错,我和龙飞不是李文华和曹成伟,这并不是五十步笑百步,虽然同是看守所,但在我们号子里少了一些压抑和紧张,多了一些积极向上的东西。虽然手续是免不了,但是在我们的影响下,每个人的内心都存了一份宽容。所以一直以来大家都还融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将要分别的时候,离愁别绪充满了我的内心。 于此同时,三号响起了《送战友》的歌声,歌声凄婉伤感,令人闻之神伤,过了一会儿,一号也跟着轻轻唱和。歌声越来越大,到最后我们四号也第一次和三号合作,加入了合唱的阵营,整个院子里都是一片歌声。 那一晚,这首歌我们唱了一遍又一遍,所长也没有来干涉,我们的歌声飘得很远,在歌声的间隙,我们突然听见四院的瘾君子合唱团一边将院墙敲得咚咚作响,一边高喊:“三院的两位老大要走了,看守所又少了两个风云人物,哥们些没啥表示的,唱支歌,以表惜别之情。”紧接着,歌声悠然而起……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这首歌我以前无数次地听到过,但是此刻重温,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歌声凄迷舒缓,教人暗自伤怀,这首歌送别了我太多了东西、闫凯、陈怡、李林、刘三军、曹成伟、豺狗子……这些曾经熟悉面容都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那些回忆在生命的沙滩上诉说着过往…… 天亮了,我独自坐在床头,等候着所长的到来,行李小熊早已经替我收拾完毕,他也将随我一起出发,只是他要去的地方是另一个监狱。很多没有用的东西我全部交给了号子里的人,即使这样仍旧装了四个大包。虽然只是秋天,但是棉衣那是绝不能少的,每年九月一日到次年二月一日送往监狱的人,没有棉衣的话,人家是不会收的。所以看守所早就有一个规定,账上有钱的人必须要在所里购买一套价值一百元的棉衣。这些规定都是我所不明白和理解的,为什么要自己花钱,看守所仓库里的那些物资明明都是上级拨付的,难道说要我们自己花钱去买原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但是没有人跟我解释,看守所的这些规定就如同那些“活动最终解释权归本商场”的霸王条款一样令我知道,身在此间,不是所有的问题,我都能得到答案…… 大概是早上七点多钟,所长来放茅的时候,终于来提我们了,出门的时候牙刷突然一把抓住我很严肃很认真很诚恳地说:“秦哥,待了这么久,我知道你是一个义薄云天的人。我求你点事。” 我一听,哎哟!先来这么大顶帽子,绝对有事,于是就说:“先说来听听。” 谁知牙刷说了句让我始料未及的话:“秦哥,也没啥,就是你到监狱一定好好混。” 我不禁愕然:“啥意思?说明白。” 牙刷不好意思地说:“我估计自己迟早要去,所以请你混好了,到时候好有个照应。” 我闻言先是大惊,继而笑着打了一下他脑袋:“你狗日的,拿我寻开心是吧?好!我答应你,混好了等你来,一定没问题!”说着哈哈一笑走出了院子。 我本以为这是一句笑谈,谁料我们的牙刷同志确实相当地具有远见卓识,这一点以前已被证实,将来仍将被证实…… 到了前院,所里管财务的所长一个个跟我们核对个人钱款账目。什么时候买的东西,什么时候戴了一次脚镣,什么时候看病花钱,什么时候扣除棉衣费用,一笔笔均有记录,很是详细。 最后所长跟我们说:“通知一下啊!到监狱要检查身体,那是要收费的,每个人六十元,账上有钱的,我就先扣了,不够的,有多少扣多少,一分没有的,我们就吃点亏,做做好人给你们垫付了。” 没有一个人对此有异议,十八拜都拜了,也不差这一哆嗦。我也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一下。 我趁着对账的工夫四下看了看,靠!熟人还真不少。李文华和小熊和尚就不说了。蝴蝶,小平,甚至大雄胡玉都在其中。 蝴蝶看见我并没有说话,只是冲我“娇羞”地一笑,就低下了头。他显得很高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开心。难道是因为和我一起所以这样?想到这,我不敢再想,赶紧摇摇头,把目光头投向大雄。 大雄怔怔地盯着胡玉,神色殷然。他好像感觉到我在看他,举目望来,看见是我,也是微微一笑,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看得出来,虽然最后判处死缓,但是他依然很平静,毕竟这种逃过一劫的感觉我也曾体会过。 账目交接完毕,最后一次人身检查结束之后,我们就提着各自的行李,排成一行,在一声声的报告班长中,鱼贯登上早已停在门外的中巴车。 就在我挨着前面的人慢慢地向前移动时,忽然听见耳边一个声音: “姓秦的,别高兴的太早,到监狱还有十几年呢,咱们骑驴唱本走着瞧!” 我转头一看,原来李文华正排在我的身后,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轻蔑地看了看他,不屑一顾地笑了笑:“既然你还要玩,那就看咱们鹿死谁手吧?” 说完之后我就再也不理他,与此同时,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到了监狱我一定要好好混,绝不能比他差!” 很快轮到我上车了,我最后一次回头望了一眼我生活了475天的地方,一时间百感交集。罢了!往事如烟,多想无益。念及于此,我毅然登上了囚车…… 180老哈 囚车缓缓地向前开动,我的思绪终于回到了现在。大雄就坐在我的旁边,出神地望着前方,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 囚车是特制的,每个窗户都有钢筋挡着,并不害怕我们有人破窗而逃,所以所长们也没有要求我们像以往押送犯人一样,路过集市要统一低头,而我们也得以欣赏一下窗外久违的风景。 这时天才刚刚大亮,上班的人行色匆匆,整个街道凸显出一派生活气息。这时一个乞丐突然闯入我的视线之内,他正在垃圾桶里翻捡,想必是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和收获,可以提供给他一顿早餐。 看着这个鹑衣百结,面有菜色的乞丐,一瞬间我突然很羡慕他,最起码他是自由的,他可以四处随意走动,即使生活潦倒。而我,却连从座位上起身都不可以…… 车内气氛很是压抑,没有一个人说话,前后分别坐着四个武警,警惕地注视着我们,乌黑的枪管发出幽幽的寒光。 看着前排面向我们的武警,我心里一阵难过。想想真是造化弄人啊!就在两年前,我也曾经押送犯人前往监狱,那里曾经是我的位置,而今天我却是一个阶下之囚,如此巨大的角色转变怎能不叫我伤怀? 车到了国道入口处,两个所长下车买了些包子,分发给我们。 车缓缓前行,我们两个人戴着一副手铐,在我们狼吞虎咽的进餐声中,张所长说道:“大家将要去向不同的监狱,开始各自相同而又不同的改造生涯。但是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无论到了哪里服刑,都要记住你们是l县看守所出去的,可不要给我们丢脸哟!免得人家监狱的干部说我们看守所所里出来的都是坏怂!另外,我祝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取得良好的改造成绩,早日减刑获得新生!记住,人不怕犯错误,就怕执迷不悟,一条路走到黑!” 正在张所长语重心长地发表讲话时,突然车内传来一阵呻吟声。 “哎唷,我的妈天哟!我难受啊!哎唷……” 我们闻声望去,只见我们押犯之中,一个头发雪白的老头正捂着自己的脑袋,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儿。 所长们迅速围了过去,低声询问着情况。 大雄轻轻地哼了一声,直言自语道:“老屄,又在耍赖!” 我问大雄:“这是谁啊?你认识?” 大雄轻蔑地说:“太认识了!我当了那么长时间劳动号,看守所里哪个犯人我不认识?还别说这个老杂毛了。我还没有外劳时,他和我就在一个号子。他姓哈!回民,我们都叫他老哈!” 我“哦”了一声,接着问道:“他是不是有病啊!这是怎么了?” 大雄奇怪地看了看我:“你第一天来啊!还当过号长呢!你不知道看守所里的人无病呻吟,小病大嚎的?那都是耍染!” 我怀疑地说:“耍染的我见多了,既然是染,就有目的。没事谁耍染啊?有的是害怕挨打,有的是想混个取保候审。可是他都在车上了还染个屁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老家伙今年都七十八了,奸淫幼女折进来的,只判了三年,现在余刑只剩一年多了。他害怕到监狱去干活,不想去监狱,所以才这样的。” “是不是哟!他都七十八了,还奸淫幼女?行不行哟?”我对大雄的话表示怀疑,“你看他眼睛都睁不开了。” “你还不相信,绝对是!他那蹄蹄爪爪我还不知道?他的眼睛一直睁不开,只有见女人才睁得开,在看守所,每次提审都看着女号的人不走。整个一个老色鬼!”大雄鄙夷地说。 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老哈吸引过去了。张所长问他怎么了,老哈艰难地说:“我心里难受。” “心里难受你抱住脑袋干吗?哪不舒服,好好说。”张所长道。 “刚才给的包子是猪肉的,我不知道,饿极了就吃了,吃下去才觉得难受。”老哈虚弱地说道,双目紧闭,显得奄奄一息。 “放他妈屁!这老杂碎是个假回民,和我在一个号子,他吃着回民菜,还啃人家送进来的猪蹄子。他不吃猪肉,他不把猪屄吃了!”大雄又忍不住,低低地骂了一声。 我拉拉他示意他不要这么激动。只听张所长说:“那你早干吗去了?有大肉你还闻不出来,现在吃也吃了,你也不是有意为之,那又不是毒药,你休息一会就好了。” 老哈很激动,微虚着眼睛说:“那咋行?真主会惩罚我的,我心里害怕,我现在眼睛都睁不开了。” 张所长笑着说:“没事,我和你们真主很熟,回头我和他说一声,说你不是有意的,让他原谅你!” “那不行,要不你把我拉回看守所,我先做个祷告。不然我会很不顺的。”老哈紧闭着眼睛,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这一下张所长生气了:“哈金明,我警告你,不要无理取闹!你心里想的什么我们很清楚。实话告诉你,我们这次送你去就是试试,监狱也不一定收你,毕竟你已经七十八岁了,刑期又不长。所以你好好配合我们。不然就是你回到看守所也没有好果子吃!” 老哈听了神色为之一振:“真的?张所长你说的真的?监狱不一定要我?”饶是如此,他的眼睛还是微闭着。 “嗯!我还骗你不成?我说你先把眼睛睁开,别装神弄鬼的!”张所长没好气地说。 “那个,我有眼病……”老哈又开始了。 “大家赶紧看!窗子外头有几个女人长得好巴适哟!”大雄实在忍不住了,高喊了一声。 “嗯?”老哈闻言仿佛打了强心针,整个人一下子焕发了青春,立即迅速地朝窗外扫了一圈。回头问道,“在哪呢?” 这一刻老哈二目圆睁,熠熠地射着精光…… “哈哈哈哈……”整个车里的人放声大笑,就连武警和所长也笑了。多少冲淡了车厢里一丝压抑的气氛。 我要去的监狱是此行第一站,据我所知是在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之一,以前我和朋友经常在这个监狱边上的夜市上吃宵夜。 车缓缓地开进市区,望着街道两边熟悉的建筑,有关于监狱的种种传闻慢慢浮现在我脑中,此去吉凶祸福,尚难预料。对于未知的恐惧,令我的心不由开始紧张起来…… 正在这时,车停了下来。 “到了!其他人坐在座位上不动,秦寒、王平章、李文华、周雄、王小平、胡刚,何禅,你们七个人下车!” 181初见叶二狗 容不得我多想,我赶紧跌跌撞撞和大雄一起起身。正要拿行李,张所长说:“行李先不用拿了,h监狱分为主监和分监两部分,分监还在郊区,这一趟先到主监给你们检查身体,然后还要送你们到分监,因为每个入监罪犯都要到分监入监组进行三个月的入监教育。” 我们几个人下车后在院子里一排站定,我抬头打量了一下我们身处的地方。 这是一个院子,院外就是大街,汽车行人川流不息,正对院门的是一栋三层的办公楼,时值全国警察换装,身着绿色、黑色两种警服的警察在这栋楼里进进出出,经过我们的身边,没有一个人看我们一眼,好像我们是一团空气。而在办公楼的右面是一排矮矮的红砖房,几个穿着囚服的犯人正在那里做着修补门窗的工作,与红砖房相连的,就是高高的监狱围墙。一堵黑色的监狱大门像是随时要向你迎面倒来,大门两旁是两座怪兽的石像,和大门构成肃穆的画面,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高高的哨楼上站着荷枪实弹的武警,枪口上的刺刀在太阳下闪着耀眼的寒光。仅仅是这个监墙哨楼和这堵大门就给人和看守所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让人明显觉得监管档次的不同。 张所长对我们说:“在这里等着,我去狱政科找人办手续,等会你们进去检查身体,老实一些,这里可不比看守所!对了,那个和宋超他们同案的王思明,就是l县医院的那个,上上批来的,入监教育结束以后就分在了主监医院,等会你们进去检查,就是他给你们做。” 正说到这,院子外又开来一辆囚车,上面下来十几个犯人。 张所长对梁所长说:“区看守所的,看来他们今天也送人。”说完就上去打招呼了,看来是熟人。 区看守所明显档次要比我们高,最起码人家身着统一印有“区看”字样的囚服,脚上都是一水的板鞋。一看就是正规部队,而我们明显是土匪改编的杂牌军。 张所长和那个带队的警官攀谈了几句,两人就互让香烟,一起进了办公楼。 大雄好不容易才从车窗上胡玉那儿收回目光,却又瞅着那两座石雕来了兴趣。 “哎!老秦,你说那两个是什么动物啊?”大雄问我。 “估计是狮子,石狮子嘛!”我还没有回答,小平接过大雄的问话。 “屁!我连狮子还不认识了?这绝不是狮子。”大雄对于小平的回答不屑一顾。 “那你说不是狮子是啥?”小平毫不示弱,不愧是换了地方啊!在看守所,小平要是敢这样和大熊说话,恐怕早就被大雄揍得满地找牙了。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于是他们二人越争越厉害。因为马上就不属于自己管了,只要他们不乱动,梁所长也懒得管他们,所以他们二人的声音越来越大。 “那是狴犴!”正在这时,旁边那几个干活的犯人有一个人放下手中的工具,拍拍手道。 “狴犴?”大雄和小平不知道这位是谁,再加上被这个拗口的名字给镇住了,不解地看着那个人。 “是的,狴犴。”那个人点点头,侃侃而谈,“狴犴,又称金猊、灵猊。狻猊本是狮子的别名,所以形状像狮,好烟火,又好坐。传说中龙的九子之老七,传说其好诉讼,故狱门或官衙正堂两侧立其形象。它又叫宪章。相貌像虎,有威力,又好狱讼官司,所以人们便将其刻铸在监狱门上。在于增强监狱的威严,让我们这些罪犯们望而生畏。” 这时他们一起干活的几个人当中有一个瘦高个喊道:“叶二狗,别在那里瞎白话了。赶紧的,咱们三五两绕干完,下午就不来了。” 那个人闻声向我们笑笑,就回身干活了。 “看来监狱果然藏龙卧虎啊!连一个刷油漆的都这么有文化!”小平不禁感慨道。 我也暗暗地记住了这个人,因为我知道,这个人能说出这些,绝不单单因为他是这个监狱的犯人,所以知道这两座石雕是什么。估计很多人即使知道,也仅仅是知道石雕的名字而已。能讲得这么透彻,只能解释为此人博闻强记。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传奇人物叶道林,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是这个个子不高的人却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那时的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人将会在以后的改造岁月里对我的性格和认知产生重大的影响! 这在这时,张所长和一个年轻的警官从那栋楼里走了出来,那个警官看了看我们几人问道:“只有这七个人啊?” “是的,所长。就是我们七个。”小平点头哈腰地说。 “嘴闭上!你是个担葱的还是卖蒜的?有你说话的地方吗?再说了,这里可不是看守所那小地方,没有所长,只有干事!”那个警官狠狠地瞪了小平一眼。 这番话可谓是毫不留情,顺带着还调侃了一下看守所,就连张所长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我瞬间对监狱的警察印象坏到极点,怎么说话如此尖酸刻薄! 那个警官想了想,对张所长说道:“我带着他们检查身体,你让他们区看守所的人和我一块来!” 张所长点头答应,于是那个警官让大门口值班室打开了大门之上特意留的小门,就带着我们十几个人个人走进了监狱。 一进监狱,一阵热浪扑面而来,迎面一条通道两边挤满了干活的人。我对监狱的第一个印象就是铺天盖地的水管管件,身旁、脚下、前方、举目所及到处都是水管的管件。 已经快十月了,可是那些干活的人一个个赤裸着上身,单手挥舞着的大锤,用力砸着手里的管件,看见有警官进来,纷纷停下手里的活,闪身让开一条道来。 我暗自心惊,我的妈呀!看来这活也不轻啊!还不知道这以后的日子咋过啊?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突闻那个警官一阵暴喝:“你他妈干吗呢!找死是不是?” 182针锋相对 我们一行人听见那个警官的吼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驻足观望。 原来是区看守所的一个犯人,好像是在干活的人中碰见了熟人,正在发烟攀谈,二人神情亲热看样子甚是稔熟。 两人被警官的一声怒吼惊得一个哆嗦,看守所的那个犯人倒还从容淡定,而那个干活的犯人吓得连手里的烟都掉到地上了,也顾不上捡,头一缩,惊魂未定地赶紧跑回去干活了。 那个警官走到干活的人身前,那人赶紧站起垂手而立。警官问道:“胸卡呢?” 那人赶紧回身从放在地上的衣服上取下胸卡,毕恭毕敬地双手递上。 “为什么不按要求佩戴胸卡牌?”那个警官冷冷地问道。 “在干活,没有穿上衣。”那个犯人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监规纪律上对着装咋要求的?”那个警官继续逼问。 “统一着囚服,佩戴胸卡。”那人头也不敢抬地回答。 “既然知道为什么要赤膊?就算是干活脏累,上身不穿囚服,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那你为什么不穿个背心,好带上胸卡?”警官声音大了起来。 “穷……没有背心。”那人头垂得更低了。 “那就扎在皮肤里,戴在肉上!”警官怒了,“他妈的,话多得很,谁让你和新入监的犯人攀谈的?” 监管的怒骂声惊动了那边带队干活警察,只见一个老警察赶紧跑来问道:“小吴咋了?” “老李啊!你们队上这个犯人,不按规定着装,佩戴胸卡。还和新入监的犯人攀谈。” “啪!”那个警察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打的那个犯人一个趔趄,“你咋不长眼呢?还不滚?” 那个犯人一低头,捡起锤子就一溜烟跑去干活了,简直比一只受惊的兔子跑得还快。 “老李,你这是不满意我管你们对上的犯人啊?”那个姓吴的年轻警官苦笑一下,“你这么搞一下,我以后还咋管犯人啊?” “你看你说的,狱政科的同志就是专门搞监管的,我那是配合你的工作啊!”那个被称作老李的警官一脸的笑意。 吴警官被呛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说了一句:“那个犯人名字我记下了,回头我下个单子到你们队上,我要扣他的分。” 老李微微变色:“你想咋扣就咋扣,你就是关他禁闭严管我都没意见。” 吴警官见话说成这样,也就不多说什么,点点头带着我们继续向医院走去。 我走在最后一个,经过那个老李警官身边的身后,我清楚地听见他向着吴警官的背影啐了一口:“呸!小屁孩,你还没当科长呢,厉害什么吗?老子参加工作的时候还没你呢?什么玩意儿!” 我跟着队伍缓缓前行,心里想着我刚才看到的这一切——犯人如此害怕警官,基层警官袒护自己的犯人,看不惯科室警官的做派,当着犯人面就要针锋相对。看来监狱是和看守所大不一样啊!还有,他们刚才说的那个扣分,不知是什么分?我以前在看守所听进去过的老油子讲过,监狱有什么考核,那个对于犯人来说比金钱还重要!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这个? 带着疑问我们一路前行,向右转过一个弯,又过了一道栅栏门,就看见一个大操场。操场上到处都是正进行队列训练的犯人,穿着整齐的囚服。“一二一、立定、齐步走”的口令声充斥着操场的每一个角落。听着这熟悉的口令声,我一时恍然好像又回到部队…… 操场的另一头就是挂着大大的红十字的医院。吴警官将我们带到门口,回身扫视我们一圈。目光定格在刚才那个和人攀谈的犯人身上。 他缓缓开口:“你是区看守所的?” “是的。”那人一点也不慌张。我细细地打量了一下他,年纪很轻,就是个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目光闪烁,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活跃与无畏。 “叫啥名字?” “孔浩!我外号叫耗子!”那个人呵呵一笑。 “我没问你外号,到监狱来也不能叫外号!”那个吴警官沉吟了一下又说,“你们区看守所名气很大哟!你们那里管理相当混乱,出来的犯人都很不好管,所以我们监狱的警察对你们区看的人影响都不好……” “就是因为不好管,才到这来让你们管啊?监狱不就是专门管人的吗?”那个叫孔浩的一脸的纯真。 “嗯……那个……”吴警官一句话被孔浩生生噎了回去,好半天才又说:“我说这话的意思,是让你注意点,刚才你们不懂规矩和人攀谈,不知者不罪,所以我就不说你了。但是你要自己注意,这里不是看守所,太冒标了小心哪个干事队长收拾你!” “噢,我知道了,谢谢警官。”孔浩连连答应,还给警官鞠了个躬。 吴警官显然对他的这种态度很满意,点点头,从医院叫出一个犯人带着我们进了医院,他自己只是在门口等着。 检查很快,也没有什么项目,监狱医院条件也很简陋,无非就是身高体重做个登记,然后量量血压心跳,问问有无病史,再看看你有没有什么皮肤病。这些都是在一个科室进行的,负责检查的两人都是犯人,囚服外面罩着白大褂,一副医生派头,看着一点也不像犯人。 有一个好像认识李文华,和他简单交流了几句,就走到我身旁问道:“听李文华说,宋超死的时候,你就在身边?” 我点点头。那个人接着道:“我叫王思明,是宋涛的同案,你跟我讲讲具体情况,我想了解一下。”说完就带我走进旁边一间小屋。 我简单地和王思明讲了一下当时的情况,他听了以后显得很唏嘘,默然良久后说道:“嗯!我知道了,看在是一个看守所过来的份上跟你说件事。到了入监组做登记的时候,你把你的文化程度报高些,会有好处的。” 我闻言惊道:“那看守所送过来的档案,和判决上面都有啊?” “你就说你进看守所的时候不好意思,故意说低了。对了,你是什么文化程度?”王思明问我。 “大专,不过是在部队函授的。”我如实回答。 “嗯!那就够了,你既当过兵,又是大专文化,那就不用虚报了,入监组需要素质相对高点的人。既然你是这个情况,那你入监教育就好好表现,争取结束后被入监组留下来,那里条件要比生产中队好得多!” 183我的肚子有个洞 “入监组有什么好?”我不明所以,赶紧请教王思明。 “嗯……这个好处多了。咱们监狱目前主要从事玛钢,也就是水管管件的生产。只不过这几年销量不行了,所以附带一些外协生产,就是机械加工,和防护栏还有铝合金门窗的安装。这些分监区都是要干活的!”王思明喝了口水继续道,“而入监组属于分监第十分监区。十分监区和主监的六分监区主要承担两个监区的文化教育,禁闭室和严管队的监护,百货站采购,监狱报印刷,还有整个监区监督岗,也就是我们所谓的小哨工作。很轻松的,都是轻活!当然,这两个分监区也有从事生产的,十分监区是做家具,六分监区是织手套。但是毕竟大部分人都从事的其他辅助性工作,你要是留在十分监区,那就肯定是从事入监教育工作,根本不用干活,明白了吗?” 他说得过于烦琐,我一时之间还不能够完全消化,但是我听明白了一点——监区的犯人从事的工作也是有三六九等的,要是能留在十分监区,我就很有可能不用干活! 早就听说监狱的活儿很辛苦,一直害怕吃不消。要是这样的话,那能留在十分监区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这就成为我进监狱的第一个具体目标。主意已定,我就起身对王思明说:“谢谢指点,我记住了,争取吧!” 王思明笑道:“你也不用谢我,咱们毕竟是一个看守所过来的,你混好了说出去大家脸上都有光彩。我和你说了几句话就发现你不是一般人,将来一定会在监狱混得很不错的,到时候也互相有个照应。” “那是一定的!”我连忙点头称是。 “对了,聊得这么投机,我再跟你说一点,入监组有个警察叫老白,你以后在入监组有什么事儿可以找他,那人不错,你就说和我认识,他一定会帮忙的。至于你们关系咋处,那就看你自己的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暗自在心里记下。我想有个熟人关系总会好一点吧?但是一点改造经验都没有的我哪里知道,监狱的水太深了!就是因为这个老白,让我后来苦不堪言…… 接下来,我们一行人又来到放射科进行了透视检查,就是看看有没有肺结核什么的。在一间黑暗的屋子里,我们一个个轮流站到x光机后面进行检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感觉到冰冷的仪器贴着肌肤,心中突然腾起了前所未有的无助和迷茫,到这时我才知道,虽然我一直都请强装镇定,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其实无时不充满了对于新生活,新环境的恐惧…… 整个检查进行得很顺利,看来今天来的人身体都不错,谁知就在检查即将结束的时候,出现了问题! 我们前面检查完毕的人正在走廊里等着,就看见那个负责给我们做检查的犯人疾步从屋子里走出。过了一会那个吴警官和他一起走了进来。 他们一边走,那个犯人一边给吴警官汇报:“这个犯人的腹部出现的这个情况,和上次那个人一模一样,我不敢擅自行动,所以跟您汇报一下。”说着两人就进了屋子。 过了一会儿,我们听见屋里传来怒骂和训斥声:“你那些花招还想到这里玩,比你狡猾的我们见多了,实话告诉你,你这一招用晚了!去年就有一个人……” 随着骂声,被检查的犯人让吴警官给揪出来了,我一看又是那个孔浩!之间吴警官一手抓着他,一手提着一根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的细线,线的另一头系着一块锡箔纸揉成的小团。上面沾满了花花绿绿的胃部溶液。 从吴警官的训斥,和孔浩的交代中,我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孔浩在看守所是混的还不错,根本不愿到监狱来,于是就从身体检查上打主意。后来不知是听谁给他教的,用一根质地很坚实的细线系住锡箔纸吞进肚子里。这样检查的时候,从机器上看就像是有一个洞,对于这种穿孔型的病症,监狱一般是不会收的。但是锡箔纸很难消化,所以就用线系着,另一头系在牙齿上。 但是我们亲爱的孔浩同志流年不利。估计是他运气不好,因为就在几个月前。三分监区已经有一个犯人用这样的方法,企图装病抗拒劳动改造。结果被同分监区的人检举了。所以孔浩的计划也就不幸流产了…… 这个时候我才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个人,看不出来啊!在他貌似单纯憨直的外表之下,竟然包裹着一个狡诈多变的心。看来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这话真不假。这家伙别看年纪轻,也不是个善男信女啊! 经过这么一个小小的风波,时间略微耽搁了一下,等我们从监狱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吴警官将一沓子表格手续交给张所长和区看守所那个带队的警察,就头也不回地进了办公楼。 车向郊外开去,不长时间就到了分监门口,分监的大门和围墙明显要比主监差了一个档次。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庄严肃穆,令人心头的沉重感去了不少。 门口早就站了一个男一女两名警官,好像是在等着我们。 我们下车后眼睛都是一亮!这个女警好青春,好靓丽啊!姣好的面容,她大概二十出头,匀称的身材,配上一身警服。和她背后的监狱背景构成了一副反差极大画面,给人带来强烈的视觉效果!就像是在荒漠上突然看到一点绿色那么令你心头舒畅…… 见到我们的到来,她很有礼貌地上前和张所长、梁所长分别握手,笑盈盈地说:“我姓曼,叫曼洋,你们叫我小曼就可以了。我是分监管教股的,我已经接到小吴的电话,专程在这里等你们进行交接手续的。” 就在我们纷纷惊叹于她的美丽和仪态时,突然传来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 “阿姨!我想问你个事!” 184传说中的人物 这他妈谁啊?谁这么大煞风景?故意的吧!这么年轻管人家叫阿姨,见过这么青春靓丽的阿姨吗? 我们心里咒骂着回头望去。我靠!真想给他来记扫蹚腿啊!居然又是孔浩!狗日的又要刮什么妖风? “请问这里能打电话吗?”说话间只见孔浩前行两步,脸几乎都要凑到曼警官脸上了,逼得曼警官后退两步。旁边那个男警官一声怒喝:“往后站!有一点规矩吗?” 孔浩恍若不闻,直勾勾地盯着曼警官继续追问:“阿姨,请问这里能打电话吗?”我都担心他的唾沫星子会不会喷到人家脸上。 曼警官皱皱眉头,表现出很是厌恶的神情,但还是耐心地回答道:“不可以的,虽然别的地方个别监狱已经有了亲情电话的举措,但是目前在我们监狱还没有实行。” “噢。”听见不能打电话孔浩没有我们预料中的失望,只是又进了一步,一脸纯真地问道,“那您能帮我打一个吗?阿姨,我看你人不错!” 这句话一出,就连聋子都能听得出来,有调戏的味道在里面了。我暗暗赞了一声,哥们胆子真大!真是老鼠日猫屄——找死啊! 果然这一下曼警官不乐意了,用手里的表格捅着孔浩的胸膛逼他退了回去。然后正色道:“不可以,你站好,不要再说话!” 孔浩退回原位,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冲着曼警官憨憨地笑了一下,表情显得无比天真,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这个时候我也看出来了——这家伙绝对是个演员! 那个男警官忍无可忍,估计还没见过这样的,终于爆喝一声:“狗日的!没有王法了!等会儿有你好看!” 我不禁深深地为孔浩的命运担忧,不知道接下来将有怎样的惩罚等着他。可是看他却是一脸的从容,整个一无所谓的二愣子的造型。 张所长将手里的表格全数交给曼警官,然后走过来一一拍了拍我们的肩膀说道:“记住我说的话!争口气,即使不为自己,也要为仍然关心你们的家人!不敢再犯错了,教训深刻呀!你们看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湖南常德那个抢劫案主犯张军,够厉害的了吧?杀了多少人,犯了多少案,最后还不是让警察给逮住了?所以说,安心改造,好好做人,才是正途!” 说完这些话,张所长他们就挥挥手,登车离去了。看着远去的囚车,想起张所长对我的关照,一时间心中竟然有些怅然若失。 我自嘲地笑笑,看来一年七个月的看守所生涯,还没有完全改变我,我依然还是有些感性,这对于我即将开始的改造生涯来说,也不知是祸是福…… 曼警官给我们一个个做好物品登记,就通知楼上的武警让我们进入监狱大门。 我们并不是一块进去的,原因很简单,里面根本没有任何警察来接我们,全是由监狱大门里侧两个戴着黄袖章的犯人领着一一进去,看着他们黄袖章上的字我知道,这大概就是王思明所说的监督岗了。嗯!看来是挺不错,就是坐在门口晒着太阳,时不时接接新来的犯人,既威风又轻松。 估计是害怕犯人暴起袭击监督岗吧!所以我们是一个个被带进去。曼警官和那个男的也不急,就那样站在门口闲聊等着。只是时不时瞟孔浩一眼。 我几乎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就在我站在他们身边,等着狱门开启的时候,我听见那个男的对曼警官说:“太气人了,你不要劝我,我今天非要收拾这个王八蛋!竟敢对我们监狱女警察不敬!吃过饱饭没挨过饱打的家伙!” 曼警官还在劝那个男的:“算了,又没有干吗!何必呢?” “那不行,我先去办公室打个电话,和小吴了解一下,看是什么情况……”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因为我已经踏进监狱的范围,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的改造生涯从这一刻就真正开始了! 一进门,我就知道为什么曼警官他们即使愿意站在门口等也不愿进来的原因了。因为这条大通道实在是太长了!大路两边种着花草树木,枝叶之间隐隐可听见一些机器的轰鸣声。 我艰难地拖着四个包前行着,那个监督岗是个老头,背着手在前面走着,完全没有帮我一把的意思。不但如此他一边走还一边骂:“你他妈的,狗吃屎还要选个时候,你连狗都不如,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早不来,晚不来。开饭的时候你来了,耽误老子吃饭,这么重大的责任你付得起吗?” 我真想跳起来给他一个无影脚,操你妈的!老子喜欢这个时候来啊?我又做不了主,这怨我吗?都他妈是犯人,狗日的不帮忙,还给老子说风凉话。你他妈猪鼻子里插葱——装的什么象(相)啊! 但是这不是在看守所,我摸不清行情,不敢轻易造次,还是低调为妙。所以我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拖着包袱紧追着他的脚步。 “你看你那个怂样,拖几个包袱就累成那个?势子!还犯罪呢,你真是我们罪犯界的耻辱!”老头见我步履蹒跚的样子,又开始骂我了。 我忍无可忍正要雄起,这时刚好来到一个路口,从岔路上走来一个戴着白袖章,上面写着“值日”二字的人,见到我就问那个老头:“老狗子,这个是哪的?” 那个被唤作老狗子的答道:“你们那的看守所送来的,就这一个了,你是不是回队上啊!要是回队上就帮我捎回去,我也懒得走了。” 那个人说着一口南方普通话:“没问题,交给我了,我直接把他带回队上交给入监组。” 说着那个人过来一把抓住我的包袱:“走吧!我帮你。” 我滴娘亲哟!我心里感叹来着,还是有好人啊! 那个人提着我的包袱问道:“l县来的?” 我点头称是,并连忙道谢。 “不用谢,我家也在l县,但我不是那里的人,我叫谢子放,外面的兄弟给面子,都叫我放哥,不知你听过没有。” 我闻言大惊,怎么没有听过,龙飞给我讲过,放哥是l县四大金刚之一,城南一霸!浙江人广东人的带头大哥! 我万万没有想到,进来第一天就碰上一个传说中的人物! 185凄风惨雨 我很奇怪因为听龙飞给我介绍的情况,放哥应该不是那种刀头舔血的黑社会大哥,他之所以打打杀杀,只是想为他们外乡人创造出一个平稳的生意环境而已。怎么他也进来了? 仿佛是看出了我的疑虑,放哥笑笑说:“我的案子很简单的啦,三年前和人回家乡接了一批服装,数量比较大,结果后来发现货有问题,卖方百般抵赖。我一怒之下就带人把他的厂子一把火烧了,还重伤了两个人,所以给判了个无期,因为我的家人都在这边的啦,于是就托了点关系,到这边服刑来了。怎么?你没有听说过我的事情?” 我摇摇头:“没有,其实我是q县的,只是案子犯在l县了。所以很多人和事我并不是很熟悉。” “哦!原来是这样啊!”放哥继续问道,“那你在l县认识谁?” “我只认识龙飞,他是我哥们。”我回答道,估计他肯定认识龙飞,小鱼小虾说出来别辱没了人家的耳朵。 果然,他听到这话眼睛一亮:“噢,原来你是阿飞的小兄弟啊!那就是自己人了。我和他很熟的,那个人很讲义气的,做事情也很讲究。既然是这样,那大家都是兄弟。没有关系的,你在入监组,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讲,可以的话,我一定会帮忙的。” 虽然通过一年多的看守所生涯,我现在已经对很多人的许愿和承诺不大在意了,但是像放哥这样有声望的大哥说的话我还是很相信的。于是点头道:“谢谢,如有需要我一定不会客气的。” 放哥呵呵笑道:“没有关系的啦,不用谢,阿飞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不过我跟你讲啊!这里面明着是不能称兄道弟的,所以以后有人的时候你还是喊我名字吧!”他想了想又说:“听说阿飞出事了?现在他怎么样?” 我微微沉吟了一下,想到这里已是监狱,和他讲也没有问题,于是就将张所长告诉我的内幕消息跟他讲了。 放哥显得很高兴,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哎!我这个兄弟啊!疾恶如仇!实在是太冲动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通道的尽头,转过一个弯,进入一个简易的栅栏门后就是一片大操场,和主监的格局几乎差不多,唯一与区别的,就是主监是楼房,而这里都是平房。 操场的一边是一条跑道一样的路,在这条路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正缓缓地向操场另一头的厕所走去。 我看着这些人,一瞬间全身仿佛失去了力气,一种巨大的悲哀迅速爬上我的心头。因为我所见的这凄风惨雨的景象,实在是太悲惨了,太骇人了! 只见他们三三两两的互相搀扶着前行,有的少了一只腿,有的少了一只胳膊,有的是瞎子,有的拄着拐杖,有的就直接双腿尽失,直接用小板凳撑着前进,整个一派景象既凄惨又诡异! 我从未有一次见过如此之多的残疾人,放眼望去黑压压,密麻麻,个个有如行尸走肉,没有一点生气。我不敢想象,难道说这就是在监狱改造的结果?难道我们最后十有八九都变成这个样子?那改造还有什么希望?我的明天又在哪里? 放哥见我突然不走了,好像是看出了我的担忧和害怕,他赶忙笑着说:“小兄弟,别误会,这是咱们监狱的老残队!专门关老弱病残的,其他队上的人都很健康,就像我一样!”说着他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哦!原来如此啊!真是虚惊一场。我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赶紧和放哥加快了脚步。 十分监区就在快要靠近厕所的地方,每个分监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不大的院子。我们还没有进院子,放哥低声跟我说:“对不住了兄弟,监狱规定,除了入监组监护组长以外,任何老犯人不能和新入监组的犯人说话,我是这个队上积委会副主任,所以更要遵守这个规定,免得被人打小报告。以后有事,你瞅没人的时候跟我说。明白了吗?” 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他说的意思,但是我还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积委会副主任?我好像听看守所的老油子说过,那是犯人当中很大的一个职务了,那他咋会这么害怕? 正想着就进了院子,门口早已等候了一个神情肃穆的中年犯人,见我过来,指指我,就转身先走了。 放哥悄悄对我说:“赶紧跟上,这家伙外号阎王愁!入监组的大组长,你小心点。” 我点点头几步跟上,心里不禁一阵忐忑。 那个人将我带到一间大屋内,毫无表情地对我:“我姓陈,叫陈勇。也有人叫我阎王愁,当然这是违反监规纪律的。我是入监组的组长,也是你们的监护,你们在入监组三个月入监教育由我全权负责。你可以叫我陈组长。” 我闻言连连点头:“记住了陈组长。” “你刚来,我也不和你多说什么,在这里我们只相信一样东西——纪律!入监组规定的违禁品都在这墙上,你自己看看,要是带的有,就主动交出来。”陈勇还是没有一点表情。 我转身看去,现金,这个在门口就交给曼警官了。凶器,我又不来杀人,我带那个干吗?我一样样看过去,最后发现还真有一样——入监组居然不让吸烟!香烟是违禁品! 我不敢问为什么,赶紧掏出身上的,还有包里的香烟款款地放在地上。然后双手一摊:“其他的,没有了。” “好,机会已经给你,规定已经和你讲明,要是我搜查出来,那就只能表示遗憾了!”说着,他一样样地检查起来。 他查的很仔细,犄角旮旯都不放过。我看着他拿起我的判决和家信,心里一阵紧张,那里面可有我和陈怡来往的书信啊!不知道算不算违禁? 还好,他看了看是我的家信就放在了一旁,又伸手去动我的被子,他先是捏了捏,接着找到线头,看样子是要拆开! 我实在是怕缝被子,又无法阻止他。心里一急突然想到王思明跟我说的话,于是就问道:“陈组长,这里是不是有个白干事?” “嗯……”陈勇微微一怔。这一刻,我明显看到,他那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意外! 186第一个任务 听了我的话,陈勇慢慢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地站起身来,眯着眼睛望向我,好像是在思考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问这个干吗?”好半天陈勇才开口。 “没……没什么……”见他这个样子,我一下慌了神。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你和白干事是什么关系?”陈勇紧追不舍。 “没什么关系,就是问问。”我更急了。 “既然你不愿意说,我是个犯人,干部的事情我也就不问你了。”陈勇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是又突然加重了语气,很严肃地说道:“但我不管你是什么关系,我只想跟你说一点,既然到了这,好好改造,遵守监规纪律才是正途,乱攀关系,动那些歪门邪道的脑筋,都是白费工夫。明白了吗?”说着话,手里用劲,撕拉一声扯开了我的被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反应过来,估计是我说错话了,看来老白不好使啊! 果然,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陈勇几乎就再也没有给过我好脸色。我入监组悲惨的生活也由此拉开了序幕。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又进来了一个年轻犯人,走路身体绷得笔直,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即使穿着囚服,也遮掩不了他那副行伍出身的派头。 一进门,他就笑着问陈勇:“又来了一个?” “嗯……馒头,赶紧来帮忙。”陈勇头也不抬,继续翻看检查着。 “狗日的带的东西不少啊!看来在看守所最起码是谁在前面几铺的。不然他连毛都带不走一根。”那个被陈勇叫作“馒头”的人嬉笑着,也蹲了下来,顺手一把拿过了我的被子。 “哎哟!正宗的军被啊?”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他抬头问我,“当过兵?” 我连忙点头道:“是的。” “我就说嘛!这被子一看就是正宗的军用品,绝对和武装部门市部卖的那些歪货不一样。”他不屑一顾地鄙视了一下那些假冒军被,又问我,“哪一年的?什么兵种?” “1997年的,s省c市武警!”我一个立正,正色回答道。即使现在,我提起自己的部队还是有一股自豪感和神圣感。 “嗯!不错。队列走的怎么样?”看见我这样子,馒头显得很满意。 “我曾经在c市国旗排待过一段时间,队列训练的比较多。”我从容道,说起队列,那可是我看家本领。要知道我可是经受过严酷的训练的。后来要不是武警总队精简护国旗卫排,说不定我就一直待下去了。 “哦?这么说你是高手啊?走两步看看。”馒头一下来了兴趣,“我给你叫口令。 我欣然从命,一阵口令喊过,馒头兴奋地对陈勇说:“哎!看见了吗,真是高手啊!看来这一批新犯人的队列训练我要轻松不少了!”说着他摇摇陈勇的胳膊:“哎!让他给我帮忙训练新犯人,你看怎样?” 我明显地看到,陈勇本来刚要拒绝,但是突然间好像又想到什么似的,看看我,眼角闪过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笑意,点点头道:“那行吧!回头我和任警官说说。” 馒头大喜过望,一个箭步冲到我身前指指我说:“你叫秦寒是吧!我叫王蛮,嗯!想笑你就笑,这名字是有点怪。他们都叫我馒头,但是你不能这样叫。我是入监组四个监护之一,所以你要叫我王组长!回头我们跟干部说说,让你协助我教教这期入监组的队列,这也是一个展现你的机会,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赶紧干脆利落地答道,领受了来入监组的第一个任务。心里却又一丝狐疑:刚才明明陈勇就不愿意的,为什么又突然答应了。他那一抹笑意,因为角度问题,馒头没有看见,我却看见了。这到底是怎么意思? 我揣摩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索性摇摇头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自己一切小心即可!我这样安慰自己。 没有一点改造经验的我怎么会想到,仅仅是因为我的一句话,就已经将素未谋面的陈勇推向我的对立面!从他答应馒头让我协助训练队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对我的算计…… 检查很快就结束了,这时候那个大名叫孔浩外号叫耗子的,终于为他今天的轻率和放肆付出了代价…… 或许是一直在等我吧!所以当我检查完毕之后。陈勇从那边带来了看装扮和我同样的新犯人,足足有几十个人。这里面有我认识的,有我不认识的。 “今天刚好是九月中旬的最后一天,我们h监狱2000年度第四期,也就是最后一期入监新训正式开始了!”陈勇站在我们前面侃侃而谈,在他身边除了刚才那个馒头以外还有两个犯人,一个是个半老头,但是面色红润,笑呵呵的,让人看着就产生一种亲近之感。而另一个却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脸豺狼之色,两只三角眼阴鸷地扫视着众人。 “我无法欢迎你们的到来,因为没有一个人想来到这里,包括我在内。但是既然来了,就要遵守这里的游戏规则。入监组,说白了,就是一个让你初步熟悉适应监狱规则的地方!天圆地方这就是规矩!人活在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有规矩,尤其是这个地方,规矩更加多,也更为严格!所谓改造,就是要让你说不愿说的话,做不愿做的事,处不愿处的人!如果你连这一点都不明白,那对于你接下来的入监组生涯我只能报以同情的态度。既然是监狱,那就免不了有强制甚至是暴力手段!对那些敢于挑战规矩的人,我们也从不会心慈手软!我还是那句话,我只相信一点——纪律!我的话讲完了,下面看其他四位监护还有什么要说的。” 陈勇干净利落地结束了他简短的讲话,闪到一旁。 馒头和那个老头都笑着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什么要说的,那个满脸阴霾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就听一阵轰鸣声,一辆摩托车从操场那头轰然而至。 来人我们都认识,正是在门口和曼警官一起的那个男警察,只见他车到跟前,还没有停稳,人就从车上跳下。丝毫不理向他媚笑着迎上去的那几个监护,劈头就问:“孔浩在哪,让他站出来!” 187痛苦的长跑 “到!我在这呢!” 孔浩浑然不觉,听见有人喊他,他还高声答道!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让我不由得替他捏了一把汗。 旁边的监护围上来站在那个警官后面,就像是一群马仔。陈勇谄媚地问道:“罗警官,咋了?” 那个罗警官并不答话,只是指着孔浩,勾了勾手指,示意他站出来。 耗子一摇三晃地从队列里走了出来,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让人看着就来气,我都恨不得上去踹他两脚。 耗子在队列前站定,睁着一双大眼睛,迷茫地望着罗警官,要多天真有多天真,好像在说:我很单纯的,我才十八岁,我什么都不懂,叔叔你有什么事儿? 罗警官对陈勇说:“你到你们干部值班室去给我拿一根警棍来,快点!”陈勇不敢耽搁,应声而去。 罗警官看着耗子,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想打电话?” 耗子点点头:“就是问问,不行就不打了!” 罗警官又道:“在主监,是你一进监狱就和老犯人接触攀谈?检查身体的时候又谎称自己肚子里有洞?” 耗子不说话了,只是一味地憨笑着。 罗警官不耐烦地说:“你不要给我装出这个扮猪吃老虎的样子,我都打听了,你根本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年纪轻轻在看守所里就是睡一铺的,把你那一套收拾起来,在这里,我们不是傻老虎,你也不是猪!” 说话间陈勇就将警棍拿来了,罗警官警棍在手,声音更加增添了一丝暴戾的味道:“我们监狱和你们看守所不一样,讲究文明执法,人性化管理。我们一般不打人,但是并不意味着我们放弃使用非常手段的权利。”说着,罗警官一指跑道:“根据入监组的要求,新来的犯人都要在操场跑上两圈,以证明身体腿脚各方面都没有问题。现在我命令,孔浩,左转弯,跑步走!” 罗警官的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人家按照规定办事,你能说什么?尽管我们都能看得出耗子很不情愿,但警棍在前,他也只有无奈地跑向了跑道。 罗警官转身骑上了三轮摩托车,手提警棍就在他身后徐徐地跟着。操场的跑道大约一圈有个两百多米的样子,能想象到,刚从看守所过来的人,毕竟长时间就在那方寸之间活动,所以身体肯定极度虚弱,耗子几乎是一圈没有跑完,就气喘吁吁,脚步也随之慢了下来。 罗警官见状,大声地催促:“速度加快,不要停。” 耗子闻言又跑快了几步,但估计实在是没体力了,所以没有两步,就又慢了下来。 罗警官这次没有废话,加大油门提起手里的警棍对着耗子的屁股和后背就是一阵乱棍,耗子在警棍的胁击之下,小宇宙终于又来了一次小小的爆发,提速又跑了半圈。 就这样一个跑,一个追,打打停停,一直跑了四五圈。最后耗子直接跑到我们队列里。向地上一坐,气喘嘘嘘地喊道:“我不跑了,你打死我也不跑了。” 罗警官向几个监护一招手,四个人迅速围了上来。罗警官举起手里警棍就向耗子劈头盖脸地打去! 耗子刚想反抗,四个监护就有如猛虎下山,一起加入了战团,使得耗子刚刚直起一半的身子又重新倒地。 一时间,警棍和几只脚如雨点一般落在耗子身上,耗子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嘴里不住地呻吟着,就像是深夜里的夜枭。 罗警官一边打着嘴里一边骂道:“操你妈的!到监狱来撒野,开封府门前杀人——你不看看地方。老子让你乱说话,老子让你装球迷!” 好像是还嫌不解恨,罗警官示意几个人闪开,然后退后一步,突然起跳,双脚向耗子踩去!那情景像极了前曼联足球队的球星坎通纳双脚飞踹球迷的神姿! 随着这一下踩踏,耗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我都担心别给打坏了。 这个场面令旁观的我胆战心惊,看来监狱果然比看守所可怕得多啊!不说别的但说挨打吧!看守所里,只有犯人之间互相欺负,而警察一般不打人的,即使你有重大违纪,也顶多是关关禁闭,哪儿有这样打人的。而且打你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给你带上一顶帽子,看来我的改造之路前途堪忧啊!我回头四下看看,看来不光是我害怕,这些新入监的人要么不忍观看,要么脸色苍白,只有和尚隐藏在队列最后面,眼帘微垂,双手合十,嘴里低低地吟诵着什么。 但这还不是结束,只见打了一会儿,估计是累了。罗警官让耗子爬起来,继续跑。 耗子眼角、鼻子、嘴皮,都被打破了。那样要多凄惨有多凄惨。估计是被打伤心了,反正打也挨了,耗子索性当个滚刀肉,哀号道:“我就是不跑了,我没有力气,你们又打我,身上疼得厉害,你们打死我,我也不跑了!” 罗警官的火更大了:“真不跑?” “不跑了!别说跑,动都没发动了。”耗子说得坚定无比。 “好!老子今天还不信了,你动不了,我帮你!“罗警官一挥手,对陈勇说,你到教研组找你们文体委员,让他把上次组织拔河比赛时用的绳子给我拿来。快点!” 不一会儿,陈勇就和另外一个犯人抱着一大捆绳子匆匆跑来了。 罗警官指着耗子对他们几个监护说:“把他给我捆上!” 几个监护捯饬了一阵,居然没有给耗子捆上,因为耗子挣扎得实在是太剧烈了!陈勇一回头对着我们说:“来几个人,帮忙把他给我摁着。” 我心想,谁会助纣为虐帮你啊!事实证明,我想错了,只听十几个人轰然应道,迅速而出,我只看到李文华冲在最前面。 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耗子上半身捆得像个粽子似的。然后罗警官将绳子的另一头牢牢系在了他的三轮摩托上,接着冷笑一声,轰开了油门…… 188战地英雄 只见三轮摩托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那声音听在我的耳朵里就像是催命的符咒。 随着摩托车的发动,耗子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坠,直直的就扑倒在地上,一时间烟尘滚滚,哀号惨叫和摩托车的马达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操场的上空…… 耗子整个人在地上一下横一下竖,变换着各种姿势和方向,为了不让脸部被地面摩擦到,他只有奋力地将头努力地扬起,即使是这样,仍然避免不了突然变向的摩擦。 我目睹这一切,曾经自认为已经很坚韧的神经还是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我的妈哟!难道这就是我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将要面对的吗?与其这样,那还真不如一死了之。 最令我胆寒的是,即使惨叫声不绝于耳,但是那几个监护恍若不闻,只是死死地盯着我们,眼神中警告之意毕露无遗。回看身边的人,只有少部分露出不忍之色,更多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甚至还露出了激动欣喜的笑容,就好像在欣赏天桥上打把式卖艺的。 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地方的人,将会比看守所还要冷漠,还要残忍…… “你问我当时啥感觉?说实话,我当时顾不上感觉。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我眼前翻转,一会儿看到这个人的脸,一会儿看到那个人的脸。肚子里翻江倒海。身体转成各种姿势,就像我们小学学过的那篇著名课文:秋天来了,一群大雁向南飞,一会儿排成一字形,一会儿排成人字形……我没其他想法,谁让我嘴欠呗!我就担心一件事:我这么帅,会不会毁容啊?幸好我护得不错,他又开的又不是很快。真如周星驰说的那样:幸亏我拼命地护住脸,英俊的相貌才得以保存……” 很久以后,当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耗子这样说道。 摩托车在操场上转了一圈,猛地停了下来,罗警官走到耗子身边用脚踢了踢他,观察了一眼说道:“怪不得这么二,原来生命力比较顽强。”说完他走到摩托车旁解开了绳子,跨上车后冲着监护喊了一声:“有啥问题到医务所去瞧瞧,就说是我让去的。还有,把绳子收好,那可是违禁品,不要出什么事故!”说完一轰油门,绝尘而去。 操场上突然安静下来,只有耗子的呻吟声,即使隔着老远,依然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我很担心。真想过去扶他起来,看看他是个什么情况。但是我最终没有敢移动步子。 看着倒地的耗子,一股深深的悲哀占据了我的心,这种镜头我以前只有在电视上看到,那些蒙古人经常将汉人拴在马后,就这样拖着飞奔取乐。今天,在这个现实中的二十一世纪,在这个口口声声说着文明执法,人性化管理的地方,我居然真实地看到一场只有在游牧时代才能出现的惨景!更加令我悲哀到心寒的,是这些围观者的麻木。即使我不知道监狱规定,我也可以断定,这种行为绝对是不允许的!但是监护好像见怪不怪,围观的人也没有一个敢于提出质疑。但我回头一想,我自己都懦弱得选择了沉默,还能要求别人什么呢? 没有人管耗子,任凭他在地上翻滚呻吟。几个监护赶紧抓紧时间给我们现身说法。陈勇面色阴沉,扫视我们一圈缓缓说道:“大家都看见吧!虽然我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会让管教股的罗干事如此生气,罗管教这人对犯人很好的,但是我也大概听出了一点端倪。所以我警告你们,纪律!一定要遵守纪律!如若不然,他??????”说着,陈勇猛地一指耗子,声音提高了八个调:“就是你们的榜样!” 大家噤若寒蝉,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恐怕所有人唯一的希望,就是祈祷那种折磨不要落到自身上吧! 陈勇好像很满意这种万马齐喑的面,点点头道:“很好,我需要的是服从而不是问题和理由,到了监狱,到了入监组,你就先忘了自己过去。牢记身份意识,自己的身份是犯人。对于各种规定和要求,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在执行的过程中慢慢理解!” 说完这番话,他才招呼几个监护过去查看耗子的情况。 耗子看样子伤得不重,都只是一些擦伤,只是衣服几乎都破完了。不过这不要紧,很快他就会换上监狱统一配发的囚服。看来那个罗警官并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的事儿了,速度控制得很好,既让你承受了皮肉之苦,又不会伤及你的筋骨。 虽然耗子的伤并不严重,但是他的那副惨样,确实让人看着不寒而栗。只见耗子土头土脸,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的衣服是好的,到处都是窟窿眼,整个人就像是一个从硝烟滚滚的战场幸存下来的战斗英雄。这个苦头吃得让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收敛了不少,一双大眼睛再也没有灵动狡黠的光芒了。 我心里正在感慨管理的严酷,就听见操场上传来了一阵嘹亮的骂声。 “吃人不吐骨头的法西斯啊!我操你妈!” “见不得阳光的狗骨头啊!我操你妈!” “中国最大的黑社会啊!我操你妈!” “你们这些穿着黄皮的狗呀!见了上级是哈巴狗,对待犯人是狼狗。话说的像孔繁森,丑恶的嘴脸像和珅,打起犯人像泰森!” 我们大惊!谁这么胆大?不要命了,敢这样骂警察?大家循声望去,只见操场的另一头,几个犯人护着一辆三轮车走来。车上坐着一个身着便服,头发长的像艺术家一样的人,正在破口大骂。骂词打着滚欢快地从他双唇间翻滚而出。听着就透出一种成千上万次的纯熟! 看他的装扮不知道是警察还是犯人,说是警察,那他咋可能这样骂自己?说是犯人,那他胆子也太肥了吧?身边几个身强力壮的犯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制止。而且看着也不像个精神病,神情正常得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奇怪的是,几个监护看到这人就像是看到了洪水猛兽,赶紧带着我们回到院子里。进了院子很久,依然还可以听到他那余音绕梁的骂声……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个犯人。而且,大有来头! 189伪君子 到入监组的第一天就是在忙忙碌碌和战战兢兢中度过的。新环境和陌生的人,令每一个初来乍到的人都无时无刻不是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好自己倒霉。 但是到这里第一天,我就觉得王思明给我说的话,从某种意义上说,有可能是错的!因为我发现十分监区这些号称监狱犯人素质层次最高的教师和监护,其实都是他妈些烂人! 从操场回来后,耗子被罚站在垃圾桶里反省,九月份的天气说是秋天,其实中午还是有点热的,耗子歪瓜裂枣般地站在那个半人高的大桶里,一脸的无精打采,好像对那刺鼻的气味没有一点反应,任凭绿头苍蝇成群结队在他身边环绕,他也置之不理。恐怕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仅仅是因为一句阿姨,就会招来如此无妄之灾吧…… 我冷眼旁观,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队上的人心眼不怎么好,说没有同情心都是轻的,很多人纯粹是幸灾乐祸,还要落井下石。 本来那个垃圾捅生意很一般,毕竟十分监区新老犯人加起来也就一百来号人,一天没有几个来倒垃圾的。可是自从耗子被勒令站进垃圾桶反省后,来倒垃圾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到了最后甚至有点摩肩接踵、络绎不绝的味道。 来的人都是手里提着小筐,到了近前。先是看看耗子,然后开心地一笑,将手里的垃圾倒进桶里,接下来的人又是看看他,接着一笑,然后倒完走人。耗子就像一只大熊猫,还是粉红色的那种稀有品种一样被人欣赏着。 渐渐地,我感觉到这些人有很多是故意的,我甚至亲眼看见一个带着眼镜的犯人,从对面一间挂着“教研室”牌子的房子里出来,手里提着筐,里面放了几个用过的墨水瓶子和废纸。刚出门,看看耗子,又看看手里的筐,想了一想,从里面拣出那几个墨水瓶,放在门边,然后来到耗子身边,将垃圾倒进桶里。刚回去没一会儿,眼镜又出来了,在门口捡起那几个墨水瓶子放在里面,又一次来到近前,倒进桶里……这他妈简直是捉弄人!人性啊!怎么会如此卑劣?我不禁有些愤怒了。这样做,和自己手里的垃圾又有什么区别? 但是反观耗子,他好像对这一切都毫不在意,任凭垃圾袭来,经过大家一个中午共同的努力,到最后垃圾已经慢慢地要从桶里溢出了,耗子半个身子被埋在垃圾里,显得特别的滑稽和可怜。也真难为这些人呢,到哪去找的那么多的垃圾啊?估计为了照顾耗子,今天很多人恐怕将平时积攒下来没有舍得扔的东西全扔在这了! 陈勇好像看出了我的不忿,阴笑着对我地说:“怎么?觉得这样对孔浩很不公平?你是不是想去替他?虽然我也很想让你去,但可惜,你没有办法替换他,监狱规定不能拉帮结伙。” 我气气地将头转过去,根本不想理他,但是我的理智又告诉我,目前为止,这个人得罪不得!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还在后头,到了下午吃饭前,放哥来到了入监组,他对陈勇说:“陈组长,今天周四,下午是吃肉的时间。伙房今天把中秋节剩下的肉全给做了,所以多给了一桶肉一桶汤,我和老妖两个人没有办法抬啊!你把你组上身强力壮的给我找一个,去和我把肉整回来。” 陈勇闻言笑笑说:“我还以为按照监狱的一贯作风,中秋节吃过肉今天的肯定就给扣了,没想到政府也发善心了。”说着他看看我,向放哥道:“这个是个大个子,让他和你去。” 放哥也是一声大笑:“哈哈!我也没有想到啊!估计是今天入监组第四期开张了,所以政府大发慈悲吧!”说完他瞅瞅我,皱着眉头向陈勇道:“你让他和我去?这人一看就不像是个干活的,他能行吗?” 陈勇挥挥手:“没问题,人家行伍出身,别说两桶菜了,就是扛个人也没有问题啊!” 走出十分监区,放哥对我悄悄地说:“我巴不得他让你和我一块呢!只是我要说要你,他一定又会换人,我要说你不行,他肯定非要让你来!” 我奇道:“那是为啥啊?” 放哥讳莫如深地笑了一下:“监狱改造,明枪很少,都是暗剑。钩心斗角的学问大了,你以后时间长了就知道了!” 想起早上的问题,我赶紧问他:“放哥,你说这个积委会是什么意思啊?积委会副主任又是什么呀?” 放哥笑了笑:“还是那句话,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现在知道这个对你没用。再说了,各个队上情况不一样,你只要记住,在我们分监区,别说是我这个副主任,就是积委会主任,那也是和陈勇互相给面子的。这家伙,在干部那儿说话管用,是我们指导员的红人!” “哦!”我有点明白了。走了两步我又想起一个问题。 “放哥,你说我要留在十分监区好吗?这里到底怎么样啊?” 放哥倏然停住脚步,望着我说:“小兄弟,虽然我不知道这话是谁跟你说的,但是我跟你讲啊!你跟我说没有关系,不要和其他人讲啊!不然有人会收拾你的。”想了想又说:“关于你的问题,我只能说,我情愿去生产中队和那些没有文化的粗人待在一块,也好过这里,这些人表面上看,个个他妈的自命不凡,人模狗样,满嘴的仁义道德,监规纪律,实际上一肚子坏水,个个都不是吃亏的主,小气计较得要命!你没听说嘛?最是无情读书人!就怕流氓有文化!别的知识分子我不知道,反正进监狱这些人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一点墨水全部拿来玩心眼,搞斗争,净出些其他分监区没有的怪事儿,所以这些人在我看来,都是一伙伪君子,就像岳不群!更他妈坏!” 换作今早我一定会认会是放哥自己没有文化,所以讨厌这些人,但是经过今天倒垃圾的事儿,我现在有些相信放哥的话了。 这天下午接下来发生的事儿,令我大开眼界,也更加坚定了我的这一认识…… 190你给我的肉不对 说话间我们就来到伙房,有一个同样别着“值日”字样袖章的老头已经早早推着一辆板车等候在那里。看着我问放哥:“就是他?” “嗯!快好啦吗?”放哥应了一声,径自带着我向操作间走去。 操作间里烟雾缭绕,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肉香的味道,令人垂涎欲滴。 看来放哥和这里的犯人很是稔熟,一路上不停地和伙房的犯人打招呼。有两个看样子像是组长模样的犯人见到放哥,笑道:“狗日的还不放心,还要亲自转进来看看?”说着一甩手扔过来一只香烟。 放哥接住点上道:“老子肯定不放心,我们好不容易有点盼头都让你们给吃到肚子里去了。” 甩烟的人哈哈大笑:“看你说的,你能在乎那一点?东西拿上的吗?” “瞧你说的,我能和你比吗?一个星期就这么一次,我肯定在乎!”说着,放哥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个铝盆,交给了对方:“我咋能不带着家伙啊!把啥忘了也不能把这个忘了。” 那个人一挥手,正在操作的一个犯人赶紧跑过来接过盆子,到锅台上去了。 我清楚地看见,就在放哥递盆的一瞬间,盆底别了两盒金白沙。我顿时就明白了其中的玄机。 放哥对我说:“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是伙房的组长,你叫蔡哥和杨哥就行了。”说着指着我给对方说:“这个是我一个小兄弟,姓秦,今天刚入监。以后要是分到你们伙房来了,你们给多照顾一下。” 那个甩烟的好像是姓蔡,闻言连连摆手道:“别到我们伙房来,我们这儿又脏又累,整天都是一味儿。还是你们队好,干净轻松还体面。你想想办法,给他点拨一下,入监教育结束后想办法把他留在你们那吧!” 放哥哈哈大笑:“你挖苦我的吧?谁不知道我们队在整个分监的名声那可是臭了大街啊!” 另一个叫老杨的也说:“就是,个人理解不一样,有的人图个畅快,和那些文化人待在一块憋得慌。而有的人他想体面,想轻松挣考核。关键是看人家自己怎么想了,人啊!追求是不一样的!像我和老蔡的要求就是混刑度日,多吃点好的,把身体保养好。除此之外,别无他求。”抽了口烟,他又接着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队上那些人确实——我可不是骂你哟!确实一个个都是衣冠禽兽,要换作是我,我情愿到一队去抬铁水,出苦力,也不愿意在你们那里待着!”老杨的话说得放哥确实有点重,放哥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好半天才讪讪地说:“你说的也是,你也不看看我们队上那些人都是干什么进来的,不是贪官污吏,就是当老师强奸自己的学生,一个个干的那都不是人事。像我们这些杀人放火的,跟他们比起来,人要直的多,最起码肚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总之一句话,待在十队,累!” “你他妈不要再这里五十步笑百步,赶快端上你的肉滚蛋吧!”老杨哈哈大笑,从刚才那个人手中接过那一盆肉塞到放哥怀里骂道。 放哥带着我从操作间出来,菜桶已经在车子上装好了,老妖和他两个人推着车子,让我将两桶没装上的菜提上,和他们一道回了分监区。 监狱开饭果然很有特色,新犯人和老犯人分成两个部分,先是哇啦哇啦地背了一阵像歌词一样的东西,我没有听清楚,好像是监规纪律方面内容。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陪伴我贯穿我整个服刑生涯的《服刑人员行为规范顺口溜》。 背完顺口溜,又唱了一首歌,因为歌要比顺口溜舒缓得多,所以我大概听清了是这样唱的: 失足教训永远要记牢 站起来跟党阔步走正道 努力学习 积极改造 遵纪守法 服从管教 遵守社会公德 讲究文明礼貌 党的政策暖人心 我们决心改造好 美好前程 阳光照耀…… 当最后一个耀字还在院子上空回荡的时候。前排的人已经开始报数了。短促有力的报数声中,每一个报完数的人都蹲在了地上,这也是和看守所大不一样的。 清点人数无误后,就开始了我们在监狱的第一顿饭。 在监狱吃饭是要分席位的,十个人围成一个圈,圈内就是菜盆和汤盆。唯一和老犯人不一样的是,他们吃的米饭是用铁质饭盒事先蒸好的,而我们则是打在饭盆里。每个席位都有一个为期一周的生活小值日,负责到生活大值日处领饭菜,几乎是和我们在部队新兵连时的规矩一模一样,这都是开饭前就交代好的,所以在监护的指点下,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由于我有过服役的经历,所以就被安排为我们席位第一周值日的人。我看了看,真是冤家路窄,李文华偏偏就和我在一个席位。 由不得我多想,饭菜的分发已经开始了,但是这个时候我却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儿,只见放哥拿着一杆秤,将每一个席位的菜盆一一过秤,然后添添减减。 正在这时,有个负责打菜的老犯人说话了。 “哎哟我说谢子放,你怎么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呢?” “怎么了?”听了这话,放哥脸色一沉。 “我明明看见,你虽然给我们所有人秤的都是一样的,但是明显肉不一样多,我们的菜要多些,肉少些。”那个人指着盆子说。 放哥一下子将手里的勺子扔到盆子里,一脸怒气地说:“你在给我找事是吗?他妈的,老子发现整个分监就是咱们队上这个肉最难打,哪个队像咱们吃点肉还要,过秤?丢不丢人啊?就这还不满意!不是?长了就是毛短了,不满意的人多得很,难道说下一步我还要先把肉挑出来,然后给你们数块块?那肥瘦又咋办?” “你是什么态度?我就是说了一下,你作为生活值日,有责任把这些都考虑进去嘛?” “我考虑咋个日你妈!”放哥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愤愤地说,“这个生活值日我是搞不成了!谁能搞谁搞!” “你怎么骂人呢?我要找干部!”那个人就像是被踩着了尾巴,一下子跳了起来。 “找去吧!你就是找到国家领导,他也不会说我给你打的肉有问题!”放哥也给气着了。 “好!你等着!”那个人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值班室走去…… 191菜牛 不一会儿,一个警察就随着告状的人出来了,他先是了解了一下情况,让双方说了一下缘由,听明白之后,那个警察显得很生气,先是对告状的人一阵训斥:“你嫌丢人不?为了一口吃的,唧唧歪歪,还好意思跑来烦我?你出去到监狱打听打听,整个分监六个队哪个像我们中队一样,吃个肉还要过秤的?我们走出去,别的分监区的干部都要笑话我们。就这还不满意,你们在监狱好歹都还算得上都是知识分子,你还是教犯人文化课的,在课堂上你要是教训哪个不听话的学生,他给你来一句,还老师呢,吃个生活肉都要拿秤分!好意思管我?你咋回答?” 说着他指指我:“不说那么远了,就是让这些新犯人看见,他们咋想?这些人将来都是要下到各个分监区去参加劳动改造的,把你们这小孩般的斤斤计较的行为扩散出去,让你们的同乡熟人笑话你们,恐怕你们也不好意思吧?” 那个告状的人被这位警察,训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表情精彩极了!我听了心里暗自想,确实有些过分,今天听到的,看到的一切,都给我留下了极其不好的印象。本以为文化中队的犯人,素质相对会高一些,彼此之间会更加谦让,理解,和谐。但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倒垃圾在前,争肉吃在后。真是让人鄙视又可笑。生活大值日分菜,不可能做到绝对公平,多一下少一下很正常的,过秤本就已经是对自己的一种降低,还要斤斤计较。真是荒谬怪诞,教人贻笑大方啊!这个警官说得不错,没有一味地讲大道理,话说得入情入理,和那个罗警官简直是天壤之别,令我不由得产生了好感。 只见那个警官说完告状之人又转身对放哥皱着眉头说:“你就更不对了,我知道咱们队上生活值日的工作不好做,但是既然政府让你做,就是对你的一种的信任,你既然干了就要对得起这种信任。怎么能因为一点小事就骂人呢?”放哥点头称是,态度无比诚恳。 那个警官环视场内,高声说道:“今天这件事情,下去就不要再议论了,都是几十岁的人了,整天为一口吃的动脑筋,争来争去,不觉得寒碜啊?咱们在一个队上改造,要相互理解,支持,要和谐!你们都是有文化的人,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 他想了想又说:“既然是违纪,就要受到处罚,规定制度任何时候都是要落实的,这一周谁是记事员啊?” 陈勇应声而出:“报告任警官,是我!” 那个姓任的警官指着两个当事人说:“他们两个,一个出口伤人,工作态度粗暴,一个破坏饭场秩序。按照计分考核相应的条款先给他们记事,具体扣多少分,等到周清的时候由你们管组干部自己定。” 陈勇点头答是,掏出一个小本写了几笔,就回到了席位上。因为告状的人是背对大伙面朝着我的,所以只有我一个人看见在任警官宣布给他们俩双双记事时,这个人脸的肌肉剧烈抽搐着,当时我就想,这个人恐怕对任警官的处理不服。 任警官见此间无事了,拔腿刚走一步,这时场面突变。我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耳听周围几个人同时惊叫,接着就是“砰”的一声,再看时,放哥已经捂着脸倒在了地上。 原来聚在大家都没注意的时候,那个告状的人突然暴起,捡起仍在桶里的大马勺,狠狠地朝放哥头上给了一下子!放哥躲避不及,这一下挨得结结实实,那个巨大的马勺可是有些分量啊!所以放哥给直接砸翻在地。 正在这个时候,远处的席位上突然传来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好!” 这声音洪亮悠长,像极了看京剧的票友叫好声。大家都听到这个叫好声,谁这么二呀?我们回头一看,原来又是耗子,只见他脸涨得通红,兴奋地拍着手。陈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才一吐舌头,蹲了下去。 这边几个人牢牢地将那个人摁在地上。 “菜牛,你放开手!你冷静点!”上来摁住他的人大叫道。 那个被唤作“菜牛”的人,依然不依不挠,在地上拼命地挣扎着。嘴里还兀自大叫:“不公平,干部处理得不公平,为什么要扣我的分,我没法改造了!” 任警官勃然变色,几步跑进值班室,等他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副手铐和一根警棍。后面跟了个老警察,一边追一边喊道:“小任!小任!任维,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任警官也不答话,上前先在几个犯人的帮助下把手铐给菜牛拷在手上,接着示意众人让开,举起手里的警棍,狠狠地朝着正在地上翻滚的菜牛就是两下子。 菜牛两声惨叫之后,立即规矩了,再也不敢挣扎。任警官示意大家将他拉起来,勒令他蹲到墙角,然后对那个老警官说:“黄叔,今天为吃肉,蔡震和谢子放发生争执,后来我按计分考核制度处理,哪知道蔡震就在我眼前突然用马勺击打谢子放头部,现在麻烦你把谢子放带去医务所检查一下,我给队长指导员打电话,请示一下,我的意见是,这种行为太恶劣了,竟敢当着我的面伤人!一定要关禁闭。队长指导员没有意见的话,我就到狱政科办手续。” 黄警官没有多说什么,赶紧叫上人带着谢子放去医务所了。 我看着蹲在墙角一脸漠然的蔡震,心想,不至于吧!挺简单的一件事情竟然弄成这个样子?监狱的人也太乖张暴戾了吧?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蔡震,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他的外号还叫作菜牛,两年以后他有了一个全国皆知的外号——菜鸟!也就是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今天这件改变了他改造轨迹的事件,竟然源起于一个小小的阴谋…… 192龟腚 后来菜牛被带走了,据说是关了禁闭。而放哥则屁事没有,因为挨了打,最后连分都没有扣。 吃过晚饭后,我们每个人都搬着小板凳,排成几行坐在大号子中间学习。先是换上了陈勇给的囚服,突然一下子觉得现在自己真的像是一个罪犯了,最起码从表面上看没有任何区别。 除此之外,每人还配发了一个胸卡牌。在陈勇地讲解下我才注意到,十分监区每个人胸前的牌子颜色是不一样的,我们新犯人都是白色,有的人是红色,陈勇是黄色,有几个头发比较长的,据说是快要出监的犯人是蓝色和绿色的。这叫作分级管理,就是说把对犯人的管理方式和信任程度分为几级。陈勇让我们好好学习一下,说这个对于我们很重要。 翻看了一遍《h监狱罪犯分级处遇制度》,我大概明白了是个什么意思。 白色为五级,一般是新犯人和入监组的犯人佩戴。暂时不能接见家属,每月限制购物次数和发信件的次数。另外,来去出入,包括上厕所都要有监护陪同。白色恐怕就是一无所有的意思,就是说你连最基本的信任权限都没有。 红色牌子的四级犯人一般也都是些服刑时间不长的犯人,他们的处境比五级略好一点。但是也有诸多限制。而且四级犯还不能担任管事犯。四五级犯人都属于严管级犯人。 在这个重刑监狱,四级五级犯人都是少数,最多就是佩戴者黄色牌子的三级普管犯人,他们构成整个监狱的中坚力量。享受到一个服刑人员可应享受到的正常权利。 而绿色和蓝色则分别是一级和二级,他们的人数更少,几乎全部集中在即将迈向自由新生的人。这一部分人,购物次数、接见次数、收发信件包裹,要比前三级犯人宽松的多。而且,他们每年还有200分的考核奖励,仅仅因为他们是宽管犯人。 根据制度上所说,等级评定每年分为一月、七月两次,等级的变迁和升降由两部分组成。一是考核,二是刑期。由于条款较细我没有顾得上看,但是我看了看二级的评定标准:上面写着,刑期超过百分之五十(含减刑),考核从入监以来百分之六十以上。我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就是我每个月保持百分之六十的考核,那也要到几年以后去了。 学完分级处遇制度,陈勇和几个监护又给我们每人散发了一本小册子,上面写着《监规纪律》《犯人守则》《服刑人员行为规范顺口溜》《司法部12号令》《监狱法》和一些劳动改造歌曲。 陈勇对我们说:“发给大家的是相关的改造资料,其中前三个必须要背,这三样合称“三项内容”。后面那个12号令和《监狱法》,我们不要求,但是鼓励你们背。进到入监组,看你认罪服法态度好不好,首先就是看你们对于制度的背记。一个犯人不能熟记熟背“三项内容”,那你就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所以说这个对于你们很重要! 就是你们将来下了老中队,监狱每个月的考核检查也会抽背,抽到你,你背不出那你就死定了。我把话说在前面,两个星期之内必须背会!规定时间内不能熟记熟背的,严惩不贷!” 众人听得都是一阵变色,因为可以想象,能够作奸犯科的人,普遍文化程度不高,都不怎么爱学习,你让他们背东西,还真不如让他们去干活轻松。但是这对于我来说却不是什么事儿,我从小喜欢诵读诗词,记忆力相当好。 最后,陈勇一边将号子大门后的一块幕布拉开,一边对我们说:“大家也看看这个,这个《入监组管理条例》是咱们入监组自己内部的规定,虽然是土政策,但是却很有用哟!希望大家熟悉一下,不要触犯到任何一条哟!我这个人宅心仁厚,不想处理谁的,不要逼我!” 随着陈勇拉开幕布,我整个人惊呆了!记得以前曾经看过一个电影叫作《逃学威龙》里面那个犯了错的人站在一块大牌子前,看学校的制度。那个牌子之大,规定之多,曾经给予我无以伦比的震撼。现在一看这个,才知道“一切艺术来源生活”这句话不是吹牛的。 整个规定完全是写在墙上的,密密麻麻,从下到上,足足有上百条之多。我大概看了一下,从走路姿势,说话方式,睡觉姿势,用餐方式开始,一直到上厕所的时间,水龙头的使用等等等等。事无巨细一应俱全。 正在这时有人轻轻地说了一声:“乌龟甩屁股——左一个龟腚(规定),右一个龟腚(规定)!”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刚好陈勇停止讲话在喝水,所以一下子显得特别清楚。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陈勇一声爆喝:“孔浩!说什么呢?你出来!” 我们转头一看,得!又是耗子那个二货。 陈勇很生气,还没有等耗子完全从过道里走出来,就招呼馒头两个人走上前去一把将他扯了出来,还带翻了几把凳子。 耗子几乎是被他们拖着带到前面,陈勇让他站定问道:“刚才说什么呢?” 耗子刚挠挠脑袋,就被另外那个满脸阴鸷的监护一个飞腿,把胳膊踢了下来:“站好!手不要乱动!” 陈勇满脸怒气:“下午在饭场喝彩叫好的人是不是你?” 耗子低着头盯着脚尖,一言不发。 陈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怒笑道:“好嘛!给我玩无声的对抗。你这样的我有的是办法!”说着对其他几个监护说:“我宣布,从此刻起,孔浩进入强化严训状态。解除时间看领导的意思而定!”又接着对我们说:“你们每个人,从现在开始不能和他接触,不能和他说话!违者同罪!” 说完这番话,陈勇又恶狠狠地命令耗子:“你,现在拿着‘三项内容’到墙角去,今晚背不会就不要睡觉了!” 193别具一格的餐具 经过陈勇的介绍,我们知道了剩下的那两个监护,老头叫于成,那满脸阴鸷的叫王强。一个专职负责夜间值班和日常学习,一个负责生活卫生。 很快就到了睡觉的时间,随着王强一声令下,我们迅速地爬上了床。按照要求,新入监罪犯不能头挨着头睡,必须是一个人和一个人之间头脚相错。说是为了防止两个人密谋违纪的事情。 入监组的床和看守所一样都是大通铺,唯一不一样的是,入监组是上下铺。两边上铺的顶上是一排储物架。 睡在陌生的床上,强忍着鼻子里传来的阵阵脚臭味,感觉到此间的一切既虚幻又真实。想想短短的一天里见到的这些人和事儿,不禁对前路忧心忡忡。监狱给我的初步印象,那就是比看守所要复杂的多,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处处皆是暗流,我不知道年纪轻轻的我能不能够从容涉过这条改造的河流…… 这一夜我做了很多梦,梦见很多人,梦醒之后,我奇怪而又黯然地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梦竟然只有都是和看守所有关的东西,家人朋友还有以前的一切,好像都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迷迷糊糊一夜过去,我们被尖锐的起床哨惊醒,纷纷慌乱着下床,像受了惊的鸭子一样一窝蜂地向院子里跑去,这情景颇有一点部队的感觉。 和昨天下午开饭前一样,又是顺口溜、唱歌,接着报数。后来我知道这叫清人,也是监狱生活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按照监狱的要求,起床后睡觉前,三餐集会,初入分监区和生产车间每一次都要报数,而在生活区,和生产车间都有专门的监督岗负责清点记录人数,这样的话,在任何时候,警察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分监区的所有人在那里,和去干什么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清人是和越狱脱逃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所以无论警察罪犯都不敢掉以轻心,哪怕再麻烦也要坚定不移地执行这一制度! 只有耗子没有参加清人,因为他已经被严训了,除了吃饭,他必须待在陈勇给他画的那个圈里立正反省,就是要罚他站着,清人对他的腿部是一种休息,所以肯定不会让他参加。 清人过后就是洗漱和整理内务时间,监狱的内务要求完全是和部队一个样,被子叠成豆腐块。床单没有一丝褶皱。牙刷毛巾脸盆鞋子都要摆成一条线,简称“十条线”。不过这对于刚刚从部队回来没有多少时间的我来说根本不是什么事儿,我的被子本身就是在部队用的军被,很好折,完全能达到他们的要求。可是这样一来,就苦了其他的人,我看着那一床床臃肿的被子也是直摇头。 王强做了两次示范以后脾气就上来了,开始动手动脚。一会儿照着这个当胸一拳,一会儿踢那个屁股一脚。我这个时候才知道,他也是当过兵的。被他打到的人,敢怒不敢言,但是我明显能感觉到有几个人心里极为不服气,趁王强不注意的时候,对他怒目而视,好像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到了吃饭前又是清人,说起吃饭我真是生气,因为我在看守所让避孕套给骗了!临走前,避孕套跟我说,他以前在这个监狱待过,在监狱碗筷洗漱用具都是同一配发,让我不要把看守所的东西带过来,带上反而是个累赘,让我留给他。 狗屁不懂的我相信了他的话,所以什么都没有带。过来一看,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一切都是自备! 所以现在我是刷牙也没有东西,吃饭也没有家伙。我偷偷问了一下馒头,他笑着说:“好多人在看守所都被同样的谎言骗过,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等着吧!等到百货站卖货了,带你们去购买。” 我发现不止是我一个人,好些人都没有餐具,但是其他人要好一些,最起码还有刷牙的用具。我问了一下,结果几个人跟我说,他们看守所碗是不让带过来的,要留着继续给后面来的人卖钱。 真他妈黑啊!我心里骂了一句。但是一个实际的问题摆在面前——没有餐具怎么吃饭? 昨天下午吃肉,筷子倒是给了我们人手一双,菜就是放在大盆子里大家夹着吃的,米饭我们也没有吃成,伙房拿给我们一些中午的冷馒头将就对付。可是今天早上是白水煮面条,这怎么办? 汇报给监护,陈勇大手一挥:“有牙刷用具的先打在刷牙缸子里吃。没有的,就先饿一顿,我中午去跟干部汇报一下,看看不能先从百货站拿些碗过来,到时候从你们的个人账户统一扣钱就行了。” 于是那天早上我就先饿了一顿,而其他人有的就用刷牙缸盛着面条吃。不知道刚刚刷过牙的刷牙缸用来盛面,吃在嘴里是是什么感觉? 最令我生气的是,就在我们吃饭的旁边,搁着一个大木桶,里面盛满了黄白之物,看着就让人恶心。难道没有厕所吗?非要弄这么一个恶心玩意儿? 结果吃过饭上厕所的时候我才知道,分监区里面还就真没有厕所,小便就在桶里解决,大便必须要找到两人陪你,才能登记出门去上厕所。这叫作三互监制度,也是监狱琢磨出来,靠着犯人管犯人的一种有效方法。就是说在你这个三人互监小组里,一人出事儿,余人连坐!这样的事儿,在我以后的改造生涯里屡见不鲜…… 有人问了,要是找不到人陪你一块呢?找不到人那就对不起了——憋着呗!监狱从来就是法大于情的地方,正因为没有,所以才口口声声说人性化管理。 吃过饭后,陈勇和王强带着我统一去上厕所,到了整个监狱这个共用的厕所,我才是真正被吓了一跳! 194我很耿直 整个分监生活区唯一的厕所就在十分监区边上,破旧而又肮脏,还没有到跟前就能闻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味。 厕所边上到处都是老残队统一来上厕所的人,他们队上的规定和其他队不一样,一天之内全队统一来几次。不为别的,只因为老残队有不少iq在八十以下的同志,你要是敢让他们三人互监出来,说不定就跑到别的队上回不去了。 这个奇形怪状的人群中有一个哥们显得特别引人瞩目,就像是高速路上的拖拉机一样那么拉风。 只见这哥们只穿着秋衣秋裤,胸卡就那么斜斜地挂在秋衣上。整个人半跪在地上,一手放在后背,一手握拳抵于额下,双目微闭,像极了奥古斯特?罗丹的著名作品《沉思者》。 见我们大家都在看这个人,馒头笑道:“有啥好看的,一个疯子,判了个死缓,来了一年多了,从入监以来就没有说过话,整天就保持这一个姿势,你们看见他那个脚印没有?那是他天长日久站出来的,每次上厕所他都要找到自己这两个脚印,然后就保持这个姿势,有的时候他们队上的人全都回去了,他还在这里,站累了他自己就回去,大家都习惯了,谁会和这样的人计较。” 我们恍然,纷纷向厕所跑去。走过他身边的时候,我忍不住好奇又看了他一眼,却意外地发现,在他低垂的眼帘下,竟然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知道他有什么可高兴的,真是让人不理解,我摇摇头赶紧进了厕所。 后来发生的事儿,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那个时候我又想起了初见他时这个深奥的笑意,方才明白,我们笑人家是疯子的时候,他正在笑所有的人都是傻子…… 进了厕所,还没有走一步,我就骂了一声。因为我第一脚就踩中了“地雷”!心情那个郁闷啊…… 这厕所是最老式的那种,没有隔板,没有瓷砖,墙上到处都是蘸着屎尿写成的骂人的话!真是见过厕所脏的,但没见过这么脏的,几乎让人没有下脚的地方,屎尿交汇像是一条条小溪,蜿蜒到厕所的每一寸土地。 我抬眼一看,我靠!映入我眼睛里的情景让人惊骇不已! 要不是脚上的污秽之物这迎面而来的恶臭味,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不是进了厕所而是一脚踏进了杂技团!只见一排蹲坑上,像是表演一样每个蹲坑都蹲着最少三个人,一个趴在一个的背上,好比是个长着三个脑袋的怪胎。除此之外,就连小便池上都蹲满了人。 好像是看出了我们诧异,旁边一个刚解完手的老犯人笑着说:“你们都是新来的吧!没有什么奇怪的,监狱条件就是这样。只有一个厕所,人多坑少。不要讲究了,赶紧看有位置就也蹲上吧!不然等一会儿水火无情,你哭都没有眼泪!” 想想他的话说的也是,我也确实有些忍不住了,看见刚好有个人起身,我一咬牙赶紧蹲了上去…… 我所在的位置是三个人的最后一个,前面两个好像都是老残队的犯人了,因为他们是两个老头,看见我蹲下,还朝我友好地笑笑,仿佛是在说;合作愉快! 我刚刚开始,前面那个老头就惊叫起来:“哎哟哟!后面那个小伙子啊!你这冲劲太大了吧!都尿我屁股上了!” 我闻言脸一红,赶紧道歉。稍稍向后退了一步,处理了一下。 我们三个人一边解决问题,前面两个还交流着。 “老刘啊!看来我们是老了。” “咋了,你他妈不废话吗?我们都六十多了还不老?” “不是,你看我们平时上厕所,挨得再近也不会影响到前面的人,都习惯了,这小伙子叫我有点伤心啊!” “伤心啥啊!你又不是没有年轻过。当年迎风尿一丈,现在顺风湿脚背。老喽……” 说实话我真是不能适应这种方式,所以草草了事,提着裤子就先出去了。 外面的空气真是好啊!一出来我的心情立即好了一大截,左右看看,看样子我还是第一个,新犯人都还在厕所里,门口只有馒头一个人在等着我们。我也不想和他聊天,就找了一个犄角旮旯蹲了下来。 自从昨天入监以来,神经无时无刻不紧绷着,根本想不起,现在一闲下来忽然想起我已经一天没有吸烟了。入监组不让吸烟,我的烟一进门就全部被搜走了。现在想起还真有点心慌…… 正在这时,忽然我听见身旁一胖一瘦两个人在交谈。 “你也是n县的吧?”瘦子问胖子。 “是啊!你也是啊?”胖子答道。 “我就说嘛!看着就面熟。”瘦子笑道。 “你几队的?” “九队的。” “哎哟!那辛苦啊!干活吃得消吗?”胖子惊道。 “哎!别提了,现在好多了,以前那个辛苦啊!我有时候干着活恨不得将手里的东西扔了,就地一躺,睡着了永不再起来。现在我在医务所住院,暂时不用干活了。” “是啊!你们九队和主监的一队在全监狱来说那是干活最辛苦的两个队。你住院,什么病啊?”胖子问道。 “肺结核,你知道的,干咱们那活儿十个有三个要得这病。”瘦子口气萧索。 我听得心里一个寒战,太可怕了!从他们这轻描淡写的谈话里我捕捉到了一个信息——一队、九队,不是好地方! 他们谈得很投机,说了会儿话,那个瘦子掏出一个软烟盒,从里面摸索出一支烟,说了句:“真不巧,只有一支了。”顺手叼在嘴上点燃,将手里的烟盒揉成一团扔在一旁。 那个胖子连连道:“不要紧,别客气,我有,我有。” 两个人又聊了一阵,其间胖子还给瘦子发了一次烟。过了一会儿,胖子站起身来:“和我上厕所的两个人出来了,我们管得严,不像你们医务所可以单独来上厕所,我要走了,回头聊。” 那个瘦子豪迈地说道:“兄弟,以后有事你说话,既然是老乡那绝对没问题!你打听一下,九队的张波,都知道我这人耿直!” 那个胖子走了,瘦子待到他走远,缓缓地站起身来,走过去捡起刚才被他扔掉的烟盒,从里面又掏出一根烟点上,得意地说了句:“嘿嘿!不但省了一根,还赚了一根。”然后拍拍屁股走了。 我眼都看直了!这样都可以?强人啊!真如他所说的一样——耿直! 195我不吸烟 上厕所的人陆陆续续地出来,慢慢在厕所前排成了队列,根据入监组的要求,新犯人出入都要列队。 等了好一会儿还差几个人,好像都是区看守所的,其中就有耗子。 又等了一会儿,馒头不耐烦了,随手一指:“你们两个进去催一下,他妈的搞什么名堂,难道说上个厕所还要焚香沐浴祷告苍天?这么长时间!” 我一看馒头指的刚好是我和李文华两个人。既然组长都说了,我和李文华两人对望一眼,只有一起向厕所走去。 这个厕所是左右两个门都可以进入,快到门口的时候,李文华突然说:“妈的,这边太脏了,我从那边进。你爱走这边走这边吧!”说着就朝另一个门去了。 我摇摇脑袋,心里暗骂一句,那边又能好多少?真他妈是个怪鸟,过场倒还多! 我进厕所就喊道:“你们几个快点,组长在催了……”说到这我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我看见耗子和另外三个人正在厕所里抽烟! 这个时候刚好是早饭后上厕所高峰期的结束,所以厕所里只有他们几个人。 他妈的,他们的烟是哪来的?不是统一没收了吗?看他们抽得香甜,我忍不住就想讨要一口。但是转念一想,还是生生忍住了。万一要是让组长知道了,为这点小事受罚不值得。还是算了吧! 耗子他们几个见我站在那里发呆,还以为我有什么想法,其中有一个叫黄剑军的赶紧过来,拿着半截烟蚂蚱,讨好地笑着说:“兄弟,一看你就不是一般人,我们交个朋友。来,抽两口!” “嗯?噢,算了……”我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摇头。 “咋了?害怕受罚呀?你不说,我们不说,谁知道啊?赶紧地,抽两口走人。”黄剑军仍旧在劝说。 “我真不要,我不吸烟的。”推辞不过,我一着急撒了慌。 “不抽烟?”黄剑军好像不大相信。 “真的不抽。”谎言一出,就要继续说下去。 “得了吧!不给面子你就直说。骗谁啊?你看你右手那两根手指,抽烟都熏黄了,还骗人,你以为我三岁小孩呀!”黄剑军沉下脸来不高兴了。 我大窘,谎言被人当面戳破,一时间脸都红了。 “你跟他废话什么?他要是敢点炮,老子弄死他!”耗子这个时候失去了耐心,向黄剑军说道。 “你别说话,你一说话就要坏事。在看守所你在号子里当一铺,我给你擦了多少屁股?”黄剑军冲着耗子喊道,“让我处理,你们赶紧把东西扔了。” 耗子几个人闻言赶紧把打火机和没有抽完的烟扔进了厕所里,对我怒目而视。 “兄弟,你清高,不愿和我们同流合污我也不勉强,但是咱们都是看守所里待过来的,知道咱们这些人,点炮是大忌。所以还请你今天的事儿,就当没看见,好吗?”黄剑军对我娓娓道。 我急忙点头:“这是个啥事嘛!抽个烟玩而已。我不会说的。” 黄剑军见我这样说显得很满意,点点头道:“那就好,我们也喜欢交朋友,今天这事儿,就算是咱们认识了,我叫刘鹏,以后你哪天要是想抽烟了,随时找我,绝对没有问题!” 我笑了一下:“你们也小心点,入监组人杂,彼此都不了解,有些事儿还是低调一点好。” 他点点头:“谢谢忠告,这多好,和和气气的,记住兄弟,我们共同的敌人是监狱,所以咱们自己不要互相攻击,不然的话正中对方下怀。” 对于他这番话我不置可否,只是点头笑了一下。他们几个人快步向厕所外面走去,耗子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横了我一眼:“敢胡说我要你好看!点我们的炮,政府给你减不了刑!”说完就扬长而去。 我往厕所看了看,这时我才记起来,李文华呢?怎么不见他人呢?该不是摔在厕所门口,爬不起来的吧?哈哈!我心里不怀好意地想到。 我出门一看,很失望。李文华早就在队列里了,好整以暇地望着我,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心里暗骂,瞎高兴什么呢,装神弄鬼的,这是监狱,不是看守所,一天到晚给我扎个胸有成竹的姿势,傻不傻呀!唬谁呀? 耗子几个人已经归队,馒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什么,一挥手带队回了院子。 回去后刚刚报数清人,突然有个新犯人报告说他要解大手。 馒头火冒三丈:“拿我开心是不是?刚刚你没有上厕所?” 那个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他说话的样子我们一看就是那种常年在看守所睡在后面当马桶守护神的那一类。 “我有肠炎,就是喜欢解大手。求您了,让我去吧!”那个人弓着身子,带着哭腔向馒头哀求道。 “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可以带着你一个新犯人单独出去接手。入监组解手的时间是政府规定的。就算我带着你,门口的小哨也不可能放我出去。你还是忍忍吧!等到中午再说。” 馒头一筹莫展地说。 “我要憋死了,那我可以在那个桶里解决吗?”那个人一指院子里那个巨大的便桶。 馒头笑了:“只要你没问题,那就没问题,那东西本身就是上厕所用的。你说啥?你要憋死了?你走近一点让我看看你胸卡上写的什么名字,免得你要是被大便憋死了,我好给你做个牌位以告慰你的在天之灵。” “哦!史朗。这名字真适合你,我还以为是屎壳郎呢,不愧是姓史啊!人如其名,屎真多。你要去就去吧!” 史朗如蒙大赦,赶紧捂着肚子向大桶跑去…… 谁知他这一去,竟然出了一场监管事故! 196走钢丝 史朗在得到馒头的允许后一溜烟地跑到大木桶跟前,急不可耐地揭开了裤子。可是事到临头他又犯了难。 那个木桶有半人来高,他站着显然不可能,扎个马步蹲着又有点矮了。他在木桶边踅摸了半天,最后决定,蹲上去! 这可是个高难度的动作啊!要知道,那个木桶的边缘只有几厘米!也就是一指半宽样子。那能蹲得稳吗? 不过水火无情,在强烈的大便之意的驱使下。屎壳郎最终选择了一个常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们见他蹲下站起,站起蹲下,本还在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哪知道人家腿一迈,一只脚就站上了木桶,只见他双手扶着木桶边缘,颤颤巍巍地移动着另一只脚,努力地稳定着重心。 这一下都不笑了,我们的心仿佛提到嗓子眼。就好比是看高空走钢丝那么心惊胆战! 史朗的脚终于离开了地面,幸亏那个桶里装满了昨晚一夜全队一百多个人的排泄物,所以立在地上坚如磐石,要不然早就被他按翻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史朗不懈的努力,他终于爬上了木桶。并且稳住了身形,也真难为他了,裤子都褪到脚踝了,依然还能够完成如此高难度的动作,真是厉害。 就在他稳住身形的一瞬间,围观的的人居然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欢呼,好像是看一场精彩表演终于获得了成功! 史朗蹲在木桶上,满头大汗,听见大家的欢呼,他还扬起头向大家微微额首,微笑示意。哪知道就在此时,情势突变,史朗的双腿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随着腿部的颤抖,他整个人的身体也左右摇晃不定…… “小心!”好几个人都是一声轻呼,忍不住出言提醒。但是已经晚了,就在这个时候。史朗的双腿终于支持不住,还没有等他跳下,整个人就‘扑通’一声掉进了桶里,激起一片污秽四处飞溅,这一下子,桶里的黄白之物一下子溢了出来,流的院子里到处都是。 馒头大惊失色,赶紧招呼人上前去查看情况,还没有等走到跟前,史朗就浑身恶臭地从桶里爬了出来。他没有接近任何人,一从桶里爬出,就直奔水管而去,一边走一边脱衣服。顷刻之间,已经是赤条条的,打开了水管就哗哗冲洗起来。 我们有的无语,有的暗暗发笑。在一些人的笑声中,一言不发的史朗突然号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我好后悔啊!我为什么要犯罪啊?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在看守所我就受尽欺负,本以为到了监狱会好一些,哪知道就连上个厕所都这么艰难。我还有十二年啊!以后咋办啊?呜呜呜呜……” 史朗苦得很伤心,不停地咒骂自己,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我无法准确地用词语描述他的哭声中所包含那种情绪,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听到的,只是深深的悲伤…… 这个时候,陈勇和王强也从号子里面被惊动出来,一看到这情况。陈勇也无语了,好半天等到史朗的哭声渐渐止住,他才吩咐两个人将史朗的衣服扔到垃圾堆里。这个时候昨天的那个警官也闻声赶来,他问明了情况赶紧指示:“让保健员带他去医务所看看,不要受惊感冒了!” 分监区的保健员也是犯人,还是生活值日放哥兼着的。遵照干部指示,他带着换好衣服的史朗去分监医务所查看。当史朗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所有人都捂着鼻子下意识地躲开。只有耗子反而迎上去,堵在史朗面前问他:“哎!我说,刚才你不是说憋不住呢吗?怎么样?拉出来没有?还有我想问一下,你掉进桶里的一瞬间是什么感觉?能说说吗?” 史朗闻言,一张脸涨得通红。嘴角咧了咧,好像又要哭出来。 陈勇大喝一声:“孔浩!你还在强化严训,上个厕所回来就忘了?站到墙角去!” 耗子一低头,回到他的位置上去了,史朗也去了医务所。一时间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空气中传来的阵阵臭味,还在提醒着我们刚所发生的一切…… 看着那个脏兮兮的木桶,想想史朗,我不由得感慨万千。悲剧啊!我们是低贱的犯人,这已经是个谁也无法改变的残酷事实,上厕所吃饭睡觉这些小事,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们已经失去自由,所谓的犯罪的代价正是从这些看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开始。这就是正常人和罪犯的区别,没有经过监狱的人永远无法明白那种感觉,他是后悔和痛苦交织生出的心痛…… 我正在失神的想着,突然馒头走到我身边,低声道:“秦寒,你和我来一下。” 我没有多想,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和馒头进了旁边一间小房子。 一进屋子,馒头先是在我身上闻来闻去,我不明所以,我刚刚才从厕所回来,身上除了厕所的恶臭味,不知道还有什么?难道说馒头是对这个气味情有独钟,才会这样?哈哈!我充满恶意的想到。 接下来他又开始翻我的口袋,一个一个翻得很仔细。我的衣服是昨天才换上囚服,兜里除了上厕所没有用完的卫生纸,就别无他物。他要找什么? 结束了对我的搜查,馒头的脸色才舒缓了一些。缓缓地问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h监狱入监组。”我回答的很规范,生怕他找到什么漏洞。 “那你知不知道,配合监护,靠拢政府是每一个新入监的犯人应尽的义务?”馒头又道。 “那是自然!”这一次我回答得很快。因为我不担心这个问题有任何的风险。 “明白就好。”馒头对我的回答很满意,接着又问道,“那我问你,你可要和我说实话。” “我咋会骗你!”我抬起头,信誓旦旦地说。 “好!那我问你,刚才我让你进厕所去催孔浩他们,他们是不是在违反规定吸烟?” 197败露 听馒头此言我心里突的就是一跳。 他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了?刚才到现在也就是半个小时的时间,馒头一直和我们在院子里,也没见那个人去找他汇报什么啊?难道说是他有所察觉?不会吧!这也太厉害了,这入监组的监护,不是东厂西厂的番子。 可是不管怎么说,人家已经问我了。我脑子里飞快运转着,到底是说还是不说?点炮,这是犯人的大忌啊!虽然在看守所有李文华和曹成伟的事在前,但那毕竟不一样,勉强还能说得通的,现在人家偷偷抽个烟,又碍不着我什么事儿,我再打小报告,或者这件事从我的嘴里得到证实,那我的名声不就在监狱臭了大街吗?试问,谁愿意和一个喜欢点炮的人打交道? 但要是不老实回答,万一事情人家真的已经掌握,回头收拾我怎么办?所以现在要想想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儿的。 绝对不可能是刚才那几个人哪一个自己去坦白的,那不是有病吗?那又会是怎么个情况啊?不对,肯定是他事后想起什么,觉得不对才会这样。他一定是在诈我的!对!一定是这样,我就不相信了,就那么几个人知道,还怪了! 想到这,我注意已定,就抬起头面色平静,口气却很坚定地说:“组长,我没看见什么呀?他们几个人见我进去就急急忙忙擦屁股走人了。” “就是说你们见他们抽烟了?”馒头拖长了声音问我,口气里包含着一种奇怪的味道。 完了!我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人家肯定是已经知道了。但是我的话已经出口所以只有硬着头皮回道:“就是,他们之前抽烟没有我没看见,也不知道。但是我进去的时候确实没有看见!” 听了我的话,馒头也不说话,就那样眯着眼睛看着我。身体靠在椅背上,前后摇晃着,好像是在给我时间坦白从宽。 我低着头心想,去?!反正我已经矢口否认了,一个谎言一出后面就要坚持。我还就会说他们没有抽烟了,你有没有证据,还能怎样? 所以我也一直不说话,整个屋子里的场面就这样沉默下来。 过来好半天,馒头换了一副表情,很语重心长地和我说:“秦寒,有些话本来现在和你讲是不合适的,但是我看你确实是一根筋,所以提前给你透露一点,免得你啥?不知道,最后把自己前途耽误了。” 馒头想了一下,好像是在想该怎么措辞。接着他缓缓地说:“你看,这一批的入监组里,我就看上你一个,为啥?因为咱们都是扛过枪的人!我们和其他人不一样,这一点,你时刻要记着。所以,有的机会来的时候就一点要把握好!现在既有一个机会,实话跟你说吧!现在入监组缺人,那个老余监护本身就不是干这个的,所以我希望你三个月期满留在入监组。这个想法从我第一次见你,就有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让陈勇和干部说让你帮着我训练。你的队列走的好,到时候你和我两个人一起干这个,好不轻松!” 说到这,大概是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所以他又紧跟着拿话补救。 “目前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你下去以后也不要和谁讲。因为还要看其他几个监护和干部对你的印象如何,但是无论怎么说,你已经具备了先决条件,你有这个基础。所以,你一定要把握自己,积极向监护靠拢,向监护靠拢就是向政府靠拢。要大胆同那些违反监规纪律的人和事做斗争!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听了馒头这番推心置腹的话,我一时间很是感动,差点就承认了,但是想起过去看守所的种种经历,我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一高兴什么都讲的人了。我要更多地考虑现实,话又说回来,我不觉得自己打不打小报告和我在入监组的表现有什么关系,我只要独善其身,平安过渡就行了。毕竟入监组对于所有新犯人来说,只是改造生涯中一个驿站,没有必要在这个地方和其他犯人结仇!再说了经过昨天的事,我现在想法已经有了改变,入监组,十分监区,也不是外界传说的那么好,最起码不一定适合我! 于是我在经过了短暂而又微弱的挣扎之后,最终还是对着馒头默默地摇了摇头:“王组长,我很谢谢你,但是我真的什么也没有看见……” 满脸期望之色的馒头听我这样说,面色忽然一沉,哗啦一下就站了起来! 他指着我,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太他妈叫我失望了,我不需要你的任何证言!叫你来,一是看看你有没有参与,二是我想给你一个机会,好让干部留下一个好印象!明白吗?你承不承认,根本不重要,我就是想把这个机会给你!” 说完馒头一挥手:“去吧!我对你没什么好说的了。机会给你创造了,是你自己不要的!” 我默默走出屋子,看他说的认真和激动,我心里竟然还有了些许的愧疚,有可能他说的是真的…… 我一到院子里,就看见黄剑军和早上那几个人阴鸷的神色。看见我出来,还对我指指点点的。我真想上去跟他们说,放心吧!我没有告发你们。结果还没有等我走到近前,馒头就叫他们几个了。 接下来,我才完全相信,馒头说这件事原本就不需要我的证言不是大话。只见他将黄剑军几个人叫到身前,让他们排成一行,然后就一个个翻他们的兜。 我们所有新犯人的衣服都是昨天才换的浅灰色带杠的囚服,可以说上身后,一水都还没有洗过。所以馒头轻而易举地在他们每个人的兜里都翻出了烟丝!最可恨的是耗子,当馒头把他从里面强化的地方叫出来,竟然从身上摸出一个抽了一半的烟头! 就在馒头进屋去叫耗子时,黄剑军几人恶狠狠地瞪着我,那眼神恨不得将我吃了! 完了!我心里一个咯噔。他们肯定以为是我向馒头告发的! 198后悔的滋味 馒头没有说什么,只是叫出了陈勇。 陈勇手拿搜出的烟丝问他们几个人:“自己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事已至此,铁证如山。在加上黄剑军几人认为我已经将他们告发,所以并没有抵赖,而是痛痛快快承认了。 陈勇一挥手:“集合,开会!” 很快,入监组全体新犯人都搬着小板凳,集合在大号子中间。很多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黄剑军几人低头站在队列前,而组长们一个个脸色阴沉,知道没有什么好事,所以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清人报数完毕,陈勇首先讲话:“本来早上安排的是队列训练,但是有人就要以身试法,将监护的话置若罔闻。所以先耽搁一点时间,召集大家开个会!” 说着他冲黄剑军几人一招手:“你们几个过来!” 几个人刚到面前,王强就是一脚踢到黄剑军屁股上:“你站好!头低下,别给我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黄剑军被他踢得一个趔趄,转身对其怒目而视。王强一见不乐意了:“嘿!咋了?还不服气啊?”说着就又要动手。 “行了,先开会,免得等会干部要问我们,都这一早上了怎么不训练?”陈勇开口止住了王强。接下来他指着黄剑军几个人,对大家说:“所有人刚来的时候,我都跟你们讲了。而且也让你们学习了,入监组明文规定:新入监的犯人在入监组期间不能吸烟!可是,你们当中就有那么一些人,心存侥幸,认为自己可以尝尝禁果!” 听到这我扑哧一下给笑了,心里想:还禁果呢,他们又不是亚当夏娃!当时我不知怎么了,明明知道不能笑,而且最起码不能笑出声来。可是还是觉得这话太搞笑了,所以忍不住笑了出来。 所有人都听到了我的笑声,陈勇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又继续说道:“我们入监组一向管理严格,有错必究,有过必罚!当然我们是文明管理,也不会因为你抽了两支烟就要暴打或者严训强化你。在入监组的历史上,偷着抽烟的人,他们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所以我们有我们的处罚办法,虽然这办法很温和,但是却很有效,会让你感觉到不舒服,会让你觉得难受。” 说着他向王强点头示意,王强弯腰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大玻璃瓶子。 我们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妈呀!瓶子里泡着很多抽过的烟头,上面的水黄澄澄,下面的烟头黑乎乎油腻腻的一层。这是要干吗呀? 陈勇很快就为我们揭开了答案,他拍着瓶子阴笑着说:“只是我们入监组特制的饮料,名字叫作‘后悔的味道’!这个里面的材料,是入监组颁布禁烟的规矩以来,所有敢于违反这一规定的人他们所留下的,当然,有很大一部分被他们随手扔掉,我们找不到了,这些都是他们留着舍不得抽,结果被我们搜出来的。所以我们将这些烟头泡在这里,让违纪的人分享一下后悔的滋味。后面享用他的人依然会咒骂前面那些违纪的人,而你们同样会被后来着咒骂!”说着,他将馒头从耗子身上搜出来的烟头扔进了瓶子里,然后拿过一只纸杯从瓶子里倒了一些黄水在纸杯里,转身对黄剑军几个说:“现在,你们几个人轮流来喝一口,我不管你们每个人喝多少,但是记着一定要喝完!” 真他妈毒!我不禁腹诽道。这办法是谁想出来的?其他的就不说了,光是后面这一条,几个人一定要将其喝完这条规矩就很毒! 几个人一块违纪,本是同气连枝,但是面对这杯令人发呕的黄水,谁想多喝?要是给后面的人留下,人家还不恨你。这正是分化瓦解的好办法啊! 黄剑军几个人看着那杯水,喉头忍不住涌动的那个,说实话,光是从瓶子外面看,就能让人看的胃部一阵阵痉挛。还别说是要喝到肚子里,一看那颜色,就知道是成年老酿,那上面不知道蘸了多少人的唾沫啊?喝下去不会把人喝坏了吧!我很怀疑…… 要是我,我就第一个喝!我心里暗暗想道。后面喝的指不定前面的人给你剩下多少呢? 但是,耗子接下来的举动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自惭形秽!也令我感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汉啊! 只见站在旁边的耗子一个大步走了过来,对陈勇说:“组长,千错万错,都是我错,烟是我上厕所的时候和其他队上认识的老乡要的,和他们没关系。他们都是从犯,出来混,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规矩既然定下了,我认罚就是,我能先喝吗?” 陈勇面无表情地说:“我就估计是你,别人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废话少说,反正就是这一杯,谁先谁后都没有问题,但是要喝完!” “好!”耗子声音洪亮,一把拿起那个杯子,一仰头就直接倒进了嘴里。 我们能清楚地看见,耗子的眉头紧缩,估计那个味儿是太难喝了。但是耗子连气都没换,顷刻间就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将杯子立在桌上! 这个镜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豪迈之气此后十余年里再未得见,一直到n久以后看了一部电影《人在囧途》,里面那个王宝强喝牛奶的镜头,才勉强与咱们耗子哥的风采依稀有几分相似。只是那是艺术作品,算不得数的…… 陈勇显然也没有想到是这个情况,半晌才点点头:“是条汉子,可惜,用错了地方!行了,规矩就是规矩,既然喝完了,那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说着对馒头说:“训练吧!时间不早了。” 大家放好板凳,拥挤着向,门外走去。耗子还要继续严训强化,所以又回到门后的老地方。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衷心地向他点点头,以表达我的敬佩之意。谁知他一看见我就恶狠狠地说:“死炮手!你等着,老子和你没完!” 199原来他是个炮手 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好心好意的一句话,竟然会换来耗子这个态度,瞬间心里很是难受,竟然愣在当场。 黄剑军见我这样,拍拍我肩膀哈哈一笑:“没事儿,兄弟!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你不检举我们是人情,检举了是你的本分,只怪我们行事不密,怨不得旁人。”说到这,他停了一下又道:“监狱这个地方,很多事和你想的不一样,你自己也小心吧!” 耗子犹自不忿:“剑军,你和他废话什么?老子最恨炮手了!你等着瞧吧!怎么?我还说错了吗?看看你那个委屈的样子,不去当演员可惜了!你他妈别装了,老子迟早要收拾你。” “耗子别说了,人各有志。路还长着呢……”黄剑军淡淡地说。 “谁让你们和他说话了?知道他在严训强化吗?”院子里传来陈勇的吼声。 我和黄剑军闻声赶紧快步跟上队伍,路上我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来到操场上,馒头简单给大家讲了一下学习队列在每个人漫长的监狱改造生活中的重要意义,然后就开始讲述简单队列动作要领。随着馒头一声声短促有力的口令,我们入监组的队列训练也正式拉开的序幕。 馒头并没有因为我的谎言而改变自己的决定。他先是让我单独示范了一遍整个基础队列动作,就把所有的人分成了两部分,让我带着一队人开始了训练。 我很感谢他的信任,同时也深深明白这是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所以就教得格外卖力。 一旦我进入角色,很快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教授的对象。犯人的领悟程度不一样,有一部分人我教了半天,动作还是很难看,别扭。部队出身的人都知道,军中讲究悍勇干脆,训练方法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打骂!这是入监组,打人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心里一急,嘴里就有了脏话。唉……我那个时候真的还是年轻啊! 这一下,就有人不满意了。恰恰我教的这部分人当中就有一个是早上和黄剑军耗子一起偷着抽烟的人。 “你怎么回事啊?怎么嘴里不干不净的?知不知道文明用语啊?”那个人好像是叫袁海,首先对我表示了抗议。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那边就飘来馒头的声音。 “他妈的屁话多得很,知不知道这是队列准训练啊?队列纪律我已经跟你们讲过了,训练的时候有事要打报告,记不住啊?你记不住我就帮你加深一下印象!去,给我围着操场先跑十圈!” 袁海不敢说什么,一低头跑上了跑道。馒头冲着他的背影骂道:“他妈的!说脏话怎么了?骂你都是轻的,要是让我练你,老子还打你呢!笨得像猪一样!” 说完他又对我说:“没事,放心大胆练你的,一切有我呢!” 我点点头,很感谢他对我的支持,所以口令也喊得更嘹亮了。但我却没有想到,后来的一切事情都源于这个训练场…… 正在我们训练的间隙,操场门口又来了几个背着行李穿着便服的人,一看就是新来的犯人。馒头瞄了两眼,喊停了训练: “大家先就地休息一下,来新人了,我要去看看。秦寒你负责组织一下,保持队形整齐。”说完就走了。 我们坐了一会儿,也没有人说话,我看气氛沉闷,就对大家说:“大家聊聊天啊!这是训练间的休息,不用这样的。” “哎哟!这口气怎么听着就像监护组长啊?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我话音一落,刚刚跑完圈的袁海立马阴阳怪气地说道。 袁海此言一出,好些人随声附和,七嘴八舌指责我。 “就是,看他那不得了的样,不就是会走队列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说到底,也只是个犯人,还真能管住我们呀?” “嘴里不干不净的,我要是当过兵,说不定比他走的还要好!” “除了会走队列还会什么呀?当过兵又怎么样?还不是和我们一样进来了,这种部队没有教育好的,更坏!”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的了,会走队列厉害啊!会走队列就可以当狗啊!当了狗就可以汪汪大叫了!” “哈哈哈哈……”最后这句话引起了一阵大笑,除了李文华和黄剑军还有我们看守所一块过来的几个人以外,其他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我耳朵里传来这些带有侮辱性的话语,心中涌起了一阵阵愤怒的波涛,浑身看着那些因为大笑而扭曲的脸,我真想冲上去一人给一个嘴锤。但是理智告诉我不可以!所以最终我还是硬忍住了。 我想了一想,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缓缓地对袁海说:“首先,我为我在训练中的脏话向你道歉,其次我解释一下,今天早上抽烟的事真的不是我跟组长汇报的。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是这样讲。最后我要跟你说,只要我还搞训练,我就会坚持自己的严格风格。” 袁海不耐烦地一挥手:“你别给老子装大尾巴狼了,像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废话少说,咱们的梁子结下了,以后你就准备接招吧!” 我的怒气也上来了:“我还怕你了!有什么你就来吧!老子也不怕!” 黄剑军赶紧将袁海拉住劝道:“算了,算了,等会让监护看见又要吃亏。” 我看黄剑军劝住了袁海,想想待在这边也是自找没趣,就一个人往旁边走了几步,他们则围成一圈在那里交头接耳。一边说还一边对我指指点点。 正在这时馒头在门口叫我,我快步跑了过去。馒头将那几个新来的人交给我说:“你先把他们带去熟悉一下队列。我随后就来。” 我带着几个人还没有走到近前,就听见袁海大声地说:“我操他妈!原来是这样的啊?我就说,他怎么这么爱打小报告,搞了半天这小子在看守所就是个炮手!” 200众怒难犯 我知道这是在说我,看来已经有人把我在看守所的事儿急不可耐地跟大家介绍了。 不过我很淡然,事已至此,炮手就炮手吧!反正我现在有嘴说不清了。入监组毕竟只是个临时单位,三个月后我们各奔东西,谁还认识谁? 至于那个烧火的人,我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李文华,和我一块过来的就是六个人。蝴蝶大雄和我关系不错,小平胆小懦弱,王平章是我的同案自然是不会说,剩下的就只有和尚和李文华。和尚和我几乎没有矛盾,唯一有这个动机的,就只是李文华了!他妈的,才几天这家伙又蠢蠢欲动了?死太监,看来教训还不够深刻! 见我过来,其他人都住了嘴。只有袁海还兀自唾沫四溅地说着:“有的人啊!就是贱!阳关道他不走非要过独木桥。你们说这点炮是不是也有瘾啊?看见点什么要是不去打个小报告,心里就不踏实,非要出卖别人自己才舒服?” 这时一直表现出较为低调姿态的黄剑军突然不阴不阳地插了一句:“你知道个屁?我还是那句话,人各有志,你看到时眼前的一点点。可是人家却看到的是将来!” “噢?这话怎么讲?”袁海忙问。 “嗨!这你就不知道了,像你和我这样的,将来入监学习结束,只能分到生产中队干苦力。可是有的人就可以留下来,干干监护的活,手下一大帮人,成天吆五喝六,既轻松又体面。”黄剑军自顾自地和袁海说着。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就说嘛!没想到其中还另有玄机啊!”袁海恍然大悟,随即又感叹了一句:“真是人情似水啊!有的人为了一点利益啥都可以出卖,脸也不要了。” 黄剑军拜拜手:“这个话说的不对,人怎么会和水一样呢?要知道老话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那是有追求的!” 看来黄剑军和李文华是一个风格的,都是笑里藏刀,见血封喉! 我看着他们两个一唱一和的像是说相声。心中气愤难忍,另外我也认为有必要在大家面前澄清解释一下。就上前一步对着袁海说:“你听清楚了,老子不稀得留在这,我之所以要认真搞训练,那是因为我认为人无论在哪,都要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撞一天钟。当和尚要遵守戒律,犯人也有监规纪律,当一天犯人就要把犯人这个钟敲好了!还有——”我想了想又说:“作为一名犯人,我也很痛恨讨厌点炮的人,而我在看守所的很多事儿,不是你们听到想象的那么简单的!所以你们放心,该干什么干什么,我绝对不会枉做小人!” 这话当时我认为说的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后来却成为我的几大罪状之一! 接下来依然是枯燥而又乏味的队列训练。我在训练中丝毫没有因为大家的抵触情绪而有所放松,反而更加严格了。结果这样一来,我犯了众怒…… 后来我常常想起在入监组的事儿,能够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一定不会把事情搞成那个样子。但是人都有年轻的时候,成长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尤其是在监狱这个地方,代价也就格外的大! 大伙越是对我有意见,认为我过于认真,我就越发的严格,到后来一个训练搞得很多人疲惫不堪,在黄剑军袁海等人的撺掇下,几乎所有的人都迅速统一了认识——秦寒这家伙为了挣表现想留在入监组,所以就不管大家死活,他和监护穿一条裤子,是我们的敌人! 要是换在几年后我一定不会这样做,因为犯人和军人是有区别的,部队上那种训练方法,在监狱行不通,大家都抱着得过且过的想法,结果碰上我这么一个认真的,气愤之下,再加之李文华、黄剑军、袁海等人有意识的引导煽动,所以我很快就成为了全民公敌!大家在平时都有意无意疏远我,渐渐地我被孤立了。除了一块过来的几个人,几乎没有人和我说话,看见我来,本身聚在一起的人也会迅速散开,好像我是霍乱病毒! 而耗子着对我是恨之入骨,巨大的误会仇恨蒙蔽了他的眼睛。无论我任何时候看见他,他都是偏着脑袋,对我怒目而视! 如果仅仅是犯人对我有意见,我恐怕后来还不至于那么惨,但是我很不幸的得罪了监护…… 我和王强闹翻了! 其实我们之间的矛盾是不能避免的,因为我如果真的留在入监组,势必会对他的地位造成一定影响,所以他自然对我心存敌意。但表面上还是因为队列训练,尽管他们监护分工队列不归他管,但因为他也是当过兵的人,所以在我训练的时候,经常会在一旁指手画脚。开始我还保持客气,但是骄傲的我根本没有把他这个队列动作很差的水货兵的话放在心上,反而是有一些不快,终于有一天我们又一次为一个队列动作争了起来。 “他妈的,还没有规矩了?你个新瓜蛋子,你王组长让你帮着搞了几天队列,你就不是你了,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你搞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到最后,理屈词穷的他,拿出了组长的权威,狠狠地训了我一顿。他这样一说,作为新人的我只有低头认错——向强权妥协,这是每个犯人在看守所就要学会的规矩。 从此以后,王强再也没有到训练场上来过,见了我也还是那个样子,让人看不出有丝毫异状。但是我知道,我已经得罪他了,因为我听蝴蝶悄悄跟我讲过,王强曾经跟别的犯人扬言要收拾我。 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现在听到这些事儿,我一定也不害怕了,只是淡淡一笑,来吧!我还不相信了,我规规矩矩遵守入监组纪律,不犯什么事儿,你们还能把我怎样了? 革命斗争经验告诉我们:千万不要轻敌!而我就恰恰栽在这上面。这也不能怪我啊?因为入监组的规矩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我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触犯到它的条款,就在第三天,一场暴风雨就扑面而至! 201超级搅拌机 入秋了,天气渐渐越来越凉,天气也一直阴沉沉的,老天爷这张脸好像是预示着即将要到来的风暴…… 我们刚来的时候因为号子空间有限,所以每个人都将自己的厚衣服统一放在了储藏室里,这几天天气渐凉,很多人都和监护报告,拿出了厚衣服。只有仍在强化严训中的耗子,几次请求,都被监护以这样那样的借口和理由拒绝了。 我们都知道,这是监护故意在收拾他。本来按照规定严训强化一般都是一周,可是耗子从到监狱就一直被严训,现在已经是九月二十九日了,马上两个礼拜。陈勇对他说的很简单,因为他在入监组累教不改,严训期间又偷偷抽烟违纪,所以还要讲强化严训的时间延长。这一下子,耗子更加恨我了…… 由于马上过节了,所以监狱给入监组安排了一次购物。一般的人是不可能随时到百货站去购物的,监狱给每个队上都安排了具体的话时间,每个队都是一月两次,还要排着队一起去。因为单独行动在监狱是明令禁止的。各队的勤杂和调度都有出入二门的袖章,还有那些在监狱混得好,人头熟的人自然也不在此列。 听说要去购物,很多人都比较高兴,早早的就拿出自己的狱内存折,计算着钱,拿笔列出需要采办单子。要知道很多人连手纸都没有用的了,这一下子算是解了大家的燃眉之急。 我自从到在入监组几乎就没有吃饱过,因为从我们这一期入监组开始,监狱对伙食定量有了新的标准。新犯人的口粮供应只有老犯人的三分之一。原因很简单,也说得通,因为我们不参加生产劳动,创造不了价值,所以理所应当吃得少些。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不管是我,包括很多人都没有吃饱过。要知道,参加队列训练那也是及其消耗体力的。 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有两个乡下的表兄弟,也是同案,都五十岁左右了。其中那个表兄人看着比较傻,长得身材魁梧,一看就是种庄稼的,入监组这点口粮肯定不能满足他的需求。所以他每天开饭都是早早地将自己的那一份吃完。那速度就连搅拌机自愧不如,所以后来他有一个外号叫作“超级搅拌机”。我们入监组的席位在靠近潲水桶这边,因为十分监区毕竟不是从事生产劳动的中队,再加上这里的犯人还是以文化人居多,所以很多老犯人饭量都不大。每天都有很多馒头面条之类的残汤剩饭,被他们倒在潲水桶里。 就从这件小事儿上,我就看出这个地方真是一个人情冷漠之所,一边的人整天饥肠辘辘,另一边的人不停地浪费,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说把他们吃不完的给入监组的新犯人一些,每次都是仰着头,从我们身边经过,对那些望眼欲穿的渴盼神情视若不见,稀里哗啦的全部倒进潲水桶里,那声音听在我们耳中,痛在我们心里…… 搅拌机估计实在是饿的受不了了,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开始做了潲水桶守护神。所有的人,他总是第一个吃完。然后就手拿一只碗,坚定地守护在潲水桶边上,每当有长留组的老犯人手拿饭碗前来,他就可怜兮兮地伸出碗去,那神情简直和我们小时候在乡间看到挨家挨户讨饭地叫花子没有任何区别。 有的人微微一怔,然后笑一下,就将剩饭倒在他碗里。有的人却很厌恶地挥手示意他让开,依然将剩饭入桶,只留下搅拌机哀婉的目光…… 这样几天之后,好几个人都加入了讨饭的阵营,搅拌机感觉到他的垄断生意受到了威胁,总是对这些人怒目而视。可是在饥饿面前,别说是目光了,就是刀子拳头也要迎着上啊! 但是这样一来,场面就有些混乱了。几顿饭下来,估计陈勇感到在长留组跟前丢了入监组的面子,所以就将这种行为叫停了。 这一下就苦了搅拌机这个大肚汉,那几天我总是看着他忧郁地看着潲水桶,想着他那朝思暮想的剩菜剩饭…… 环境是可以让人放弃很多东西的,比如说尊严。搅拌机在巨大的饥饿感的驱使下,终于开始在潲水桶里直接拿碗舀吃食了…… 这一次,没有人效仿他,也没有人干涉他……很多人都只是在嘲笑,可是看着他将桶里的潲水吃进嘴里的瞬间,我流泪了。 不是因为我多愁善感,我只是为我们这个犯人的身份而心酸,我在为自己的前途而担忧。监狱生活刚刚开始,已经有人得到了惩罚,或许,痛苦的定义对于每个人都不一样,对于我来说没有自由,失去尊严地苟活着,这是痛苦。而对于搅拌机来说,其他的都不重要,只有肚子饿才是最真实的……只是不知,将来的某一天,我会为什么而放弃?又会因什么而改变?所以,我泪流…… 正是基于这种艰苦的物质条件,所以购物才会在我们当中引起这么强烈的喜悦。我也在盘算着,要整点方便面,不然饿起来的感觉,那真是锥心刻骨。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在大家都高兴的时候漠然,账上没有钱的还是占了很大一部分。正所谓“囊中有物精神旺,手里无钱面目惭”。钱是个现实的东西,百货站不是福利救济站,所以在其他让人雀跃的时候,他们更加难过。这些人当中就有和尚。 正在我们准备出门的时候,和尚突然悄悄地对我说:“你好,我想求你一件事。” 我望着他,等待下文。 “我没有钱所以上次卖碗,我也没敢要,到现在我还在用刷牙缸吃饭。请你看在曾经看守所同源的份上,给我买个碗吧!佛祖会保佑你的。”说着他对我施了一礼。 我笑着说:“我和你们老大不认识,你这个介绍人也不得力,所以他也不会保佑我。但是一个碗好说,没问题。小事情而已。” 和尚对我连连道谢,我摆摆手,示意没什么。一转身就跟上大部队购物去也。 好人命不长啊!这话不知谁说的,我怎么会想到,即将到来的风暴就发自于这次购物…… 202事儿来了 等我们一行人到了百货站,满心的欢喜立刻化为乌有。 这个百货站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少得可怜,我一眼望去一览无遗。除了一些生活必需的日用品,剩下的就是那种最廉价的方便面和一些低档次的香烟,恍然间好像来到八十年代的供销社,我真怀疑自己没有带副食票,他会不会卖给我东西? 还好,这毕竟是二十一世纪了,百货站虽然破败简陋,还没有老土到要票的地步。我很是扫兴,轮到我的时候,我匆匆选了一些日用品和一箱方便面。此外,我还特意购买了一些信纸。在入监组经常会学习,这些东西还是常备比较好。 就在我们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开来了一辆三轮摩托车。一个警官从车上跳下,让我们扛进去一只麻袋。 我们向馒头一打听,才知道是卖肉的。原来监狱知道每个星期一顿的生活肉实在是杯水车薪,估计也给犯人解不了馋,所以就定期做一些卤肉拉到百货站卖。 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还感觉到挺人性的,这也算是想犯人之所想,急犯人之所急。可是后来我在监狱待久了才知道,原来那些卤肉,本身就是从我们每周一顿的生活肉里抠出来的!每周一顿肉,那是省监狱管理局统一规定的。这等于就是说,拿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再卖我们一次钱!哎!这账算的真是令人无语啊…… 可就是这肉,那也不是你想买就买的,要每个队轮流购买。今天也算是运气好,让我们撞个正着。经过馒头的一番交涉,百货站勉强同意买给入监组一次,美其名曰:让新犯人也体会一下政府的温暖。 我很高兴啊!这一下可以好好吃几顿了。所以我一激动就花三十元钱买了三斤。馒头问我:“你买那么多吃得完吗?” “呵呵!吃不完我分成几顿吃。好好过过瘾。”我笑着回答,突然记起来问道,“组长,你拿一袋去吃?” “我不要,你留着吃吧!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说不定你整个入监组就只能购买这一次了。”馒头的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我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假意推辞,所以还要塞给他,最后馒头怒了:“这是违纪的知道吗?你这是在害我,先不说犯人之间本身就不能相互交换,就是可以,我是组长也不能要你的东西,这叫吃拿卡要,你知道吗?” 我吐吐舌头:“规矩真多啊!那就算了。”是的,入监组的规矩何其之多,很多我根本不知道,以至于我当天就犯了一条,也真是这件事拉开了我悲惨生活的序幕…… 回去后就开饭了,我就着猪头肉美美地吃了一顿,嗯……感觉就是不一样,这么长时间了,虽然监狱的伙食比看守所略微好一些。但那毕竟是牢饭,也好不到哪去。就是花样多了一些,也没什么油水。更别说现在对我们新犯人限量,所以我自入监以来就没有吃饱过。现在有点油水,立马感觉很充实,哪怕米饭少一点也没有关系。 在我吃肉的过程中,整个席位的人都盯着我。那种目光使我不由得想起了看守所三院三号的锥子哥。 看着众人那种热切而又渴盼的目光,我就想豪迈一回。但是想了想还是作罢。不是钱的问题,因为资源匮乏,有钱你也买不到,所以我对这来之不易的的东西就格外舍不得。 结果到了中午的时候天气突变,太阳出来了,一下子又热了起来。下午队列训练,还没走几步好多人都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明显的能感觉到气温升高了,所以到下午吃饭的时候,我就很豪爽地将剩下的两斤多肉拿出来跟大家分享了。 没有一个人拒绝,大家都显得很高兴,也没有和我客气,溢美之词不绝于口,就差点没说要给我立个生祠了。只有李文华,他今天买了肉,自顾自的吃着…… 当天无事,第二天就是九月的最后一天了,国庆节按规定要放假,所以当天我们没有训练,安排我们洗洗衣服什么的,好准备过节。 到了中午的时候,长留组那个负责搞家具制作生产的组长请示了干部后。找陈勇要人,说是有一批木料要移到仓库去,免得过节车间没有人,万一下雨别给淋着了。 既然是干部发了话,那陈勇自然要全力配合。所以当下就挑了二十个人让王强带上跟他走。这一走就是整整半天,一直到下午才回来。 他们一回来,我就觉得气氛不对。我发现原本见了我横眉冷目的袁海突然诡异的冲我笑了笑,而王强也是一脸的肃穆,一回来就跟陈勇到一旁窃窃私语起来。还有今天出去干活的人一个个都是神神秘秘的,见了我显得很得意。这一切都表明——绝对有事! 这要是换在以前,我绝对不会有所察觉。但是在看守所经历那么多事情之后我现在已经变得很敏感了。 但是我也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又没有违纪,你们能把我怎么样?我气气地想着,故意冲这些人挺了挺胸。 比我想象的要猛烈得多。陈勇和王强结束低语,立马召集人开会。 大家慌慌张张集合完毕,王强首先发话:“秦寒,你先站到前面来!” 我愕然,能让我到前面去那就是说肯定有事儿了,可是我有什么把柄啊?站就站,我倒要看看,你们能給我找出什么事儿来! 想到这我几步就走到前面站定。陈勇见我这个样子呵斥道:“站好,你看你趾高气扬的那个样子,今天是开你的检举批判会,不是让你上来立功受奖的!” 检举我?批判我?我感到很好笑,检举批判会,这是什么时代的产物呀?我有什么好检举批判的呀? 仿佛是为了回答我的疑问,陈勇环视大家,口气严肃地说:“今天这个会的主题就是关于秦寒散布反改造言论以及拉帮结伙的检举批判会,希望大家就秦寒的违纪事实大胆揭发,会议由我主持,王强记录,现在开始!” 203批判会 我心中大震!批判会?现在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文化大革命时代的产物? 不光是我,很多人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疑惑地看着陈勇。 陈勇好像也知道大家对这个不是很了解,于是就解释道:“检举批判会,是监狱一项维护监规纪律,整顿监狱风气,帮教手段的一种,就批判对象的违纪事实进行批评教育,也等于是互相帮助。” 说到这他看到大家还是不懂,也觉得自己说的实在是太虚了,所以就接着解释道:“因为犯错的人,自身水平有限,思考问题也比较主观,他不一定能能够完全认识到自己所犯错误,所以大家帮他分析,效果要好得多,让他听听别人是怎么看的,怎么说的!此外,在批判他人的过程中,对于批判者自己也是一个学习提高的机会,这就是批判会意义和作用。一般召开批判会,都要事先写好批判稿,以便于发言。但是今天是第一次,大家都对会议的形式和内容不太了解,所以我们就一切从简,主要以检举秦寒自入监以来的违规言行。” 我不屑地想:“他妈的说的好听,互相帮助,教育挽救的的一种帮教手段!我知道这个玩意儿,反应文化大革命的书籍和影视作品我也看了不少,这个批判会就是整人的!意思就是让大家指着鼻子骂你!把你搞得臭了大街!” 不知道陈勇说的,那伙人听明白没有,但是他们有一点懂了——秦寒倒霉了!这是监护要我们搞他! 中国人研究科学技术一向落后于外国人,但是几千年来的文化属性使得我们这个民族对于斗争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和爱好。陈勇的话一讲完,我就看到很多人兴奋地红了脸,尤其是那些在队列训练中和我结下矛盾的人一下子像是找到了机会,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大家先想一下,整理一些思路,每个人都可以发言,注意会场秩序,一个个的来。”陈勇对大家说。 一直没有说话的馒头这个时候突然开口了:“我可话说在前面,既然是实名检举,那大家就要实事求是,不要胡说八道,捕风捉影!” 我知道他这是再帮我说话,今天回来以后王强根本就没有和他商量,直接跟陈勇说好了就召集了人。馒头乍听要开我的检举批判会也很震惊,他事先根本不知情,所以从开始就一直黑着一张脸。 但是已经没有用了,再笨的犯人也能看得出,陈勇和王强两个监护拉开架式,摆明要收拾我了。 “王组长说的没有错,检举嘛!就要实事求是,但是这毕竟是咱们入监组内部的会议,大家也可以大胆一些,不光是亲眼所见,听别人说的也可以,或者自己有什么想法和判断也可以说出来以便于我们掌握。”陈勇道貌岸然地说道。 我一听,这他妈不是在暗示大家,可以胡说八道嘛?狗日的,我怎、怎么得罪他了?不至于这么狠吧? 果然,陈勇的话就像是一块石头扔进了水里,大家顷刻间好像炸了锅一样! “报告组长,罪犯袁海发言!”狗日的,果然是第一个! 在得到陈勇的首肯后,袁海说道:“我检举,别的我不知道,只是他一直以来,借用组长让他训练我们队列的机会,经常对我们进行辱骂。我认为这违反了《服刑人员行为规范》。很多人对此都有意见!” 陈勇目无表情地示意他坐下,然后对王强说:“先记上。” 接下来的还是他们区看守所一个人,只见他说道:“我检举,秦寒曾经在队列场上说,监狱不是人待的地方,这里就像是一座大寺庙,干部就是方丈,监护就是执律僧,而我们新入监的犯人就是小沙弥。我们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能混得过去就行了。” 我靠!我心里那个气啊!这也太扯了吧?我记得我的原话是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当犯人就要把犯人的钟敲好。怎么到他嘴里就变成这样了呢? 这个人刚一说完,下一个又接上了:“对的,那天大家都在场,王蛮组长去看新犯人了,让他组织我们休息。这期间他不但说了这话,还说他最恨点炮的人,点炮的人最终都没有好下场!他说这话,就是让大家不向政府靠拢,离间监护和我们的关系。 我要晕了……我恨点炮的,这话我是说过,可我不是这样说的啊! 馒头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还有。”发言的人越来越踊跃,“他平时就喜欢拉帮结伙,到哪都不忘记搞小团体,昨天买肉,他先是给王蛮监护送肉,被我们王蛮监护拒绝后,他还不死心,又转头拉拢同席位的犯人。把他买的三斤肉全分了。” 陈勇听到这,打断了那个人的发言:“你说的这件事是什么时候?都有哪些人?” “就是昨天下午那顿饭,他们席位上的人全都吃了。”那个人振振有词。 “谁说全部?我可没有吃!”李文华缓缓地站起来,瞄了那个人一眼。 陈勇接着说:“和秦寒一个席位的人,全部站起来。” 我们席位上的人稀稀拉拉的都站了起来。陈勇问道:“是不是都吃了?” 没有一个人回答,都把头垂得低低的。 “李文华是不是没有吃?”陈勇表情严肃。 “没……没有。”站起来的人小声回答。 “嗯!那好,李文华先坐下。”陈勇点点头。 李文华坐下后,陈勇环视站起来的人一圈,目无表情地说道:“你们说说,为什么明知故犯?今天是秦寒的检举会,希望大家把握机会,有被他蒙蔽的人,我们暂不追究,可是要讲实话,我们不能把胁从放过,还把主角也放过吧?” 这话再明显不过了,分明告诉他们:“其他人我们都不管,只要你们检举秦寒,就可以免罪! 所以,在接下来,我也得以见到这些丑陋的人丑陋的表演…… 204我不喜欢吃肉 那几个人听见陈勇这样说,眼睛都是一亮。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我说!”和我吃饭挨得最近的一个人首先反戈一击,“昨天下午,他把他的肉给我们吃,我本来说不要的,结果他说我太客气,就硬塞给我。我也是推辞不了才吃的,我看他长得高高大大的,真怕他翻脸,我这人从小就胆小……” 我听得心里一阵恶心,操你妈的,你昨天最积极,好听的话说了一大堆,老子一高兴还多给了你一块呢。你胆小,你胆小就不会半夜三更的拿把刀跑到马路上去抢劫了! 这才开始,后面还有更夸张的。 “我也是,我本来就不想要,我这人啊!不喜欢吃好的东西,就喜欢吃粗菜淡饭。我觉得监狱的伙食对于我来说太好了。所以一直感到油水大,更别说吃肉了。可是大家知道的,我们都是新犯人,秦寒从入监以来,一直很受监护新人信任,要不然怎么会教我们走队列?我不敢得罪他,只有咬着牙吃了,结果到现在还在难受……”说话的人是一个帅哥,名字我知道,好像是叫董宁,据说这家伙以前在外面是个医生。只见他一边说着,好像是为了配合他的话,他还皱着眉头,捧了捧肚子。 我的天呀!这人太厉害了!这话他都说的出口,怎么能想到这说辞的?看来这人一定是个强人!我这样想着。后来事实也证明我猜对了,这个人的确很强很强…… “扑哧!”他这话一说完,好几个人都笑了。能不笑嘛?昨天他吃得最多,几乎那大肥肉都是他吃的,完了还意犹未尽,现在他说他喜欢粗茶淡饭,吃了肉不舒服? 陈勇也强忍住笑意,呵斥大家:“笑什么?都严肃点,现在是在开会!” “这话往上面写吗?”负责会议记录的王强为难地问陈勇。 陈勇想了想说:“记上,不过你注意一下措辞!”停了一会儿,陈勇又问道:“还有谁说?” “我们都是一样的,大家其实都不想吃,谁还缺那一口肉啊?只是他负责队列训练,我们都害怕不给他面子,将来他给我们穿小鞋,收拾我们!”剩下的几个人一下子结成了同盟。 后面随声附和的人越来越多。我站在前面心里充满了悲凉,这些人啊……你们不在乎那一口肉?是的,要是在外面,我绝对相信。但是这是在监狱,据我所知,昨天去购物,账上有钱的人没有几个,所以买肉的人也屈指可数,早上人家吃的时候,你们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现在一个个给我装陶渊明?还不为五斗米折腰?我给你们穿小鞋,你们不吃我的肉,我就要收拾你们,这也太可笑了吧?我傻呀?不过转念想想,我确实挺傻的。要不然我怎么没有认清楚身边的这伙白眼狼? 罢了,这一切都是怪我自己,谁让我当滥好人呢?况且我也不知道这种行为在入监组叫作伙吃伙喝。难逃拉帮结伙之嫌。现在事已至此,我看着这些人的表演,一时间心灰意冷,也懒得争辩。 但这还不是结束。 陈勇让王强把他们说的一一记录在案,然后又问道:“除了这些,大家还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现在秦寒严重违纪的行为已经是板上钉钉,就等处理。大家也不要有顾虑,大胆揭发的,我们还有奖励,到时候我们会跟干部建议,在你们的档案里记上一笔——积极配合监护开展工作,主动向政府靠拢,勇于同违反监规纪律的行为做斗争。这对于你们将来下队的去向都很有帮助。” 这个诱惑可是巨大哟!谁不想去一个干活轻松的队上啊!可是他们的顶多也就是借题发挥,不敢胡编乱造。所以陈勇问了几遍,都没有一个人再应声。 就在马上要进入下一个议题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我检举!秦寒曾经单独拉拢过我,我有实物为证!” 这一声无异于石破天惊,已经发过言的很多人其实心里都明白,他们自己说的我叫唤拉拢其实都是诬构之词,现在忽然听说有人说他有证据,大家都纷纷瞩目。 我循声望去,不由得大怒:“操你奶奶的!” 说话之人正是和尚,只见他几步跑到后面的洗漱架上,拿起一个刷牙缸就往前走。而那个刷牙缸赫然就是我给他买的! 和尚径自来到前面,毕恭毕敬地双手向陈勇递上那个刷牙缸,然后说道:“昨天秦寒购物回来,给我一个刷牙缸子,说是看我没有刷牙的用具,所以送给我的。说实话,我本人根本不在乎这些,所谓身体对我们出家之人来说,只不过是一具臭皮囊。既然皮囊本就是臭的,刷与不刷没有分别。只有提升自己内心的境界,克己服法,与人为善,方能有灵魂的芳华。再说我也知道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他这样做定是有所企图。故而推辞再三,但他一意坚持。大家都知道,我和他来自一处,同来即是有缘,所以最终顾及他的面子,最后收下了。但今天经组长提点,我仿佛拨云见雾,茅塞顿开。此物虽小,但对佛心损害颇大,一旦此物在握,就是握住了‘贪’字,我是出家人,这里是监狱,本身就不应该讲究情面,一切情,皆为心魔……所以我现将此物交予组长,请组长定夺。”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听和尚说话,不知道他的套路,所以大家都面面相觑。恐怕心里在想:哪里跑出这么一个二逼啊! 但是陈勇确实看过和尚档案的,所以也并不惊奇,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接过刷牙缸,示意和尚回去。 和尚临转身之际,向陈勇深施一礼道:“至于您说的,在档案里记一笔,那些对于我来说,都是烟云,此心安处既是归处。只要心念坚定,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陈勇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不用拿话提醒我,我会给你记一笔的,你去吧!” 205不愧是坏人 愤怒已经使我失去了理智!我站在当场,气血上涌,如果说袁海等人是和我有嫌隙,同席位的人是为了洗脱自己,所以才对我大肆抨击。那么我可以理解。斗争嘛! 但是和尚,他可是主动找到我求我帮忙,我是真心实意给他解决困难的,但是换来的却是以怨报德,为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利益,就这样出卖我,怎能不叫我伤心失望甚至气愤难忍? 为什么?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人啊?这又是怎样的一个所在?为什么都会变成这样,难道说这就是丑陋的人性吗?黑白颠倒,歪曲事实,无中生有。这就是我所处的环境,我身边的人!我也终于明白,那些历史书籍上所描述的构陷罗织,并不是空穴来风。 人啊人啊!想到这里,突然间我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可笑,一时间悲从中来,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的笑声令所有在场的人吃惊,在确定我不是疯了以后陈勇大怒:“你看你什么态度,本来其他人说我还不相信,可是现在看你这个表现,意思是根本没有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你太狂妄了!”说到这他对王强说:“给他记上,在批判帮教过程中,态度顽劣!” 王强闻言赶紧给我在记录上添了一笔,陈勇又道:“真不知道你心里咋想的?都在帮教你,你还不好好认识自己错误。咋会如此狂妄?” “我知道他为什么狂妄!”这时一个我很熟悉的声音接过了陈勇的话头。正是李文华! 我知道他一直隐忍不发,现在终于冒头,肯定不会说什么好话。果不其然,他一上来,就是重磅炸弹,将这件事的性质上升到另一个高度! “我和秦寒一起从看守所过来的,我们以前还在一个号子,一个院子里待了很长时间,他这个人我还是比较了解的。怎么说呢?今天是批判会,我就不说好话了。” 听到这,我暗暗地唾了一口,呸!你做梦都想我死,还能讲我好话? 我这头正在心里骂着他,他那边就开始了。 “我们看守所的人都知道,秦寒一进来,由于我们县上公安局的领导和他家是熟人,所以所长都得对他很照顾,这也助长了他骄傲和目中无人的习气,估计他自己认为坐牢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所以他在看守所就屡有违纪的事儿发生。给我们的感觉,就是他已经习惯搞特殊化了。所以到监狱来以后,这种思想还是一时间难以改变,所以才会经常言语无状,一点也不注意影响。本来监护信任他,让他负责队列训练,好使他一技之长得以发挥,这是个展现自己的机会,但是他却把这个当成了自己放纵的资本,自认为和别人不一样。把监规纪律根本没有放在眼里。所以才经常口出狂言!” 说到这,李文华停下来,看了一下陈勇的脸色,后者微微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至于拉帮结伙,我认为人无论是干啥都有他自己的目的,我们都买了肉,我没有送人,他送了,这就证明他有想法,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据我所知他也不是个豪爽的人,所以请大家也不要上当受骗。可是入监组就只有三个月,将来咱们都是要各奔东西的,他拉拢人有什么用?要说别人我还真不知道,但是秦寒的想法,我还就恰恰知道一点。”李文华微笑着看着我缓缓地说道。 “他是想新训结束后留在入监组!所以才会刻意拉拢众人让大家都支持他!”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噢!原来如此啊!” “怪不得他平时训练的时候根本不管我们死活,搞了半天他是挣表现啊!” “我就说嘛!他怎么会那么好心,把自己花钱买的肉分给我们吃。” “这小子太贼了,看来真是没有免费的午餐啊!” “看来他点我们炮也是为了……”袁海才说了半句,就让黄剑军给制止住了。 一时间整个场面乱哄哄的,大家七嘴八舌都对我表示着鄙视之意。 陈勇敲敲桌子:“吵什么?安静一些!”等到声音减减平息下去他问李文华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告诉我的呀!他自己不说我怎么知道?他还在没有人的时候征求我意见,问我怎么办呢!”说着他对我说:“秦寒对不起了,我隐瞒是在害你,你也该醒醒了。” 我恨得那个咬牙切齿呀!不过我什么都不想说了,我现在早已经看出来,今天这场面就是专门搞我的,所说的事情无论真假,都会给我加上一条新的罪名。问一下只是形式,也只是为了记录本上规范一些而已。 但是馒头听了李文华的话,却显得很生气。他是生我的气,只见他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转身走出了号子。 我知道他相信了李文华的话才会是这样,此刻他也肯定认为我是口无遮拦,扶不起的刘阿斗了。因为很简单,留在入监组的事他和我说过,还嘱咐我不要外传,现在李文华能讲出来,换做任何人都以为是我自己讲出去的。 我知道这一下,我就彻底和入监组的监护无缘了,馒头也不会去讨这个没趣。原因很简单,人民政府绝对不会让你一个犯人事先就预言准确自己的去向的,要是那样,干部颜面何存?现在又出了违纪的事,我还是想想咋个应对这一切吧!不过这样也好,我早就没有留在这里的打算了,我讨厌这个充满了算计和冷漠的地方。 不愧是坏人啊!李文华的话,思路清晰,逻辑合理,就连我犯错的心路历程都说得头头是道,而且这话说的很毒,任何一个警察看了会议记录恐怕都会先入为主的相信几分。所以陈勇很是满意,点点头让王强整理好记录。对大家说:“这个会效果不错,也很有价值,每一个人都参加了。很多人也发了言,所以现在还有一个步骤,每个人在会议记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表示它的真实性,我们也好报给干部。 谁知道,就有人不给陈勇面子…… 206我小名叫锤子 会议记录本被从第一排开始签名,我看了一下大家的神情,有的人很踊跃,例如袁海和黄剑军。而有的人不置可否,只是面无表情地签名了事,还有几个人比如和我一块过来的蝴蝶、大雄、小平,还有我的同案王平章,他们看着我,为难的表情一览无遗,但最终还是抵不过压力在本子上签了名……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当本子传到“搅拌机”跟前时,他傻傻地说:“这可咋搞?我不晓得字。” “什么叫不晓得字?”陈勇很奇怪。 “我是说,我不会写字,我是个文盲。”搅拌机还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陈勇好奇地问。 “不会,我是种庄稼的,我们在大山里,在我们那里读书没有啥用。再说了。我认得到钱大小,认得男女厕所就够用了,我自己的名字,那都是人家用,我自己是一点用都没有,我会写搞啥子?” “捣乱是吧?”陈勇不高兴了,“没用你不要进监狱啊!进到这里面用的时候多得很!我问你,你从公安局,一路检察院法院过来你都怎么在记录上签字的。” “噢,你说那个呀!人家知道我不识字就让我画个圈,按上手印了事。”搅拌机嘿嘿笑道。 “这样啊!那你也画上圈,然后到前面来按个手印,这里有印泥。”陈勇说道。 “那成。”搅拌机,赶紧趴下画了个几笔,然后带着本子走到前面。就在他蘸着印泥正准备往上按的时候,陈勇一把推开他,抽过本子看了一眼。 “啪,啪”,陈勇两个巴掌扇的搅拌机原地打了个转。 “你找死吗?我让你画圈你给我画个生殖器在上面?知道这本子是什么吗?你不想活了?”陈勇破口大骂! “啥叫生殖器?”搅拌机明显被打晕了,捂着脸懵懵懂懂地问陈勇。 陈勇大怒举手做打,搅拌机见状赶紧可怜兮兮地说道:“组长,我不知道什么是生殖器。但是我画的真的是自己的名字呀!” “你的名字?你的名字是这个?”陈勇还很生气。涨红着脸问道。 “是啊!我小名叫锤子,锤子这个东西好画,所以我一般都是画这个。”搅拌机都快哭了。 “你画的是锤子?”陈勇把手放下来了:“砸东西的锤子?” “嗯……是呀!”搅拌机老老实实回答。 大概是因为自己闹了笑话,还打了人,所以陈勇有点尴尬,他举起手里的本子问前面一排的人:“你们看,他画的这像锤子吗?” 我是站在最前面的,闻言也看了一眼,只有一声叹息。怪不得要挨打呢,一点都不冤。 怎么说呢?嗯……他画的那个东西实在是……实在是太像男人的那个东西了…… “哈哈哈!”前面的人都笑了起来。 本子继续传递,作为我的仇人之一,耗子也被特许参加批判会,他一个人搭着凳子坐在最后一排,开始的时候他还听得津津有味,可是随着会议的深入,他的头渐渐地低了下去,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当本子传到他身边的时候,他面对上一个递过来的笔,将头偏向一旁,闭上了眼睛:“我不签!”这句话虽然短暂,但是说的很是坚定。 嗯?大家都感到很意外,包括我在内,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陈勇从前面缓缓地走到后面,在耗子跟前站定,看了他两眼,方才开口说道:“你总是喜欢和大家不一样,怎么了?为什么不签?” 耗子也慢慢地站了起来,迎着陈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害怕签了晚上睡不着!” 接着耗子指着那个记录本对在场的所有新犯人说:“你们他妈的要脸吗?老子实在是忍不住了!一个个满嘴放炮,胡说八道。是的,我也承认秦寒不是个好玩意,但是你们也要有啥说啥啊?有影的没影的,乱他妈说一气。都是裤裆里吊着玩意儿的男人,这样搞,有意思吗?老子最瞧不上你们这样的,有本事放开手脚搞一场,搞死了去?。你们弄得这一套和她妈那戏台上涂着白脸的奸臣有啥区别?我本来不想说的,你们还要让我签字,恶心死我了!我呸!这他妈什么地方?老子来了几天了,发现这监狱还不如看守所呢!最起码看守所里畅快!没有这些烂事儿,烂人。他妈的一伙烂人!” 看来他是真的怒了,长久的严训和强化已经使他对这个地方,对这种管理方式产生了巨大的怨气,今天碰见这事一下子全部爆发了! 我也被他的话惊住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直以来都是以为他是个二货,没想到它的性格竟然是这样的。过话说回来,尽管他的话叫我听了很爽,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场合,这种情况下说出这话来,还是需要勇气的,最起码这一点我就没有做到! 冲动了,绝对冲动了!我不由得为他捏了一把汗。 果然他的话刚刚说完,陈勇就是一巴掌,前面负责记录的王强也匆匆地跑了过来,对着耗子的后腰就是一脚! 听见号子里的动静,本身在外面抽烟的馒头也一个箭步冲了进来,三个监护瞬间就把耗子放翻到地上。耗子在地上挣扎着,嘴里还兀自骂着:“你们这伙狗杂种,这些天把老子折磨惨了!这是个他妈的什么鸟地方?人到了这里过几天就没有人性了!老子不改造了,把老子送回看守所去。” 耗子吼得声嘶力竭,脖子上板起的青筋令我担心他会不会把脖子挣断了。他的挣扎是徒劳的,入监组的监护看来处理这样的事情很有经验,一点也不慌乱,几个人配合熟练地将他放倒之后,陈勇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操你妈的!老虎不发威你以为是病猫啊?实话告诉你,别看老子是知识分子,老子也会打人!” 所有的新犯人都在围观,大家冷漠地看着耗子在地上遭受着陈勇的殴打,没有一个人出声!是的,就在刚才一瞬间,他已经从众人的同盟迅速转换为敌人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众众必非之。他犯了和我一样的错误……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突然喊道:“警察来了!” 207可怜的耗子 我就很奇怪,当时的那种环境那么吵,乱哄哄的,可是这句警察来了,听在人耳朵里就那么清晰?后来在监狱日久,我渐渐明白,警察就像是我们头上的神明,每个人在内心深处随时都紧绷着着一根弦,无论是在任何情况下,他们的信息就好比是久旱的雨水一样,时刻被人关注着。既盼望自己优秀的一面能被人家发现,又害怕蝇营狗苟的事情落入人家眼中,有时候是甘露,有时候就成了洪灾。就好比现在,一听说警察来了,几个打得正兴起的监护,立马放开耗子,从动手改为动口。 “入监组的规定每个人都要遵守,虽然这里规定不能打人,但是也保留了使用强力手段的权利。你好好改造,没有人和你过不去,但是你经常性地冒杂音,那我们肯定是要跟政府汇报,处理你的……”陈勇,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一边说,一边看着门口。 耗子由于刚才情绪实在是激动,所以压根就不明白状况,闻言还大吼道:“操你妈的,你们搞的这批判会本身就是一个混账玩意儿!还指望老子和你们同流合污?去你妈的!老子受不了了!你去跟干部说吧!我不怕,我到要问问,这些玩意儿是谁整出来的?都是犯人,谁给你们这么大的权力!” “我给他们这么大的权力。”随着这个充满怒气的声音,那个叫任维的警官进了号子。 “任干事今天怎么又是值班?昨天不是刚刚值过吗?”陈勇媚笑着迎了上去。 来了几天我发现一个现象,那就是这里的警察在犯人心中的地位和看守那是天壤之别,看守所你不认警察的卯,就是打你,他还不敢把你打坏了,大不了最后关你个禁闭,屁事没有。可是这里就不一样了,因为他们掌握着你的命脉——考核减刑!如果你还想早点出去,如果你依然对自由保有渴望,那么对不起,就好好装你的孙子吧! “别提了,自从蔡震关了禁闭,我每天都要去禁闭室看一下他的状态,不管值不值班,天天都要往监狱跑,今天又是国庆前的最后一天,我来看看要是他还稳定,过完国庆禁闭时间也到了,我就和队长说把他放出来。”任维回答道。 “噢,还是任干事心底好啊!知道我们犯人改造不容易。”陈勇借机拍上了马屁、 任干事摆摆手,指着耗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孔浩!”耗子头抬得挺高,估计他是豁出去了,这些天他真是恼火,我有一次看见他整天罚站。站的小腿都肿的和萝卜似的。 “我怎么听着这名字如雷贯耳啊?”任干事偏着脑袋若有所思。 陈勇赶紧跟任干事说:“他就是让管教股的罗干事收拾了一顿的那个。” “哦!”任干事恍然大悟,“我就说嘛!怎么这么熟悉。”接着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耗子戏谑道:“你的胆子很肥啊!先是在主监检查身体时耍手段,然后到分监来还敢调戏我们的警花,你也不看看她是谁!” 说到这任干事突然道:“我记起来了!”然后他转头问陈勇:“那天蔡震暴起伤人,那个叫好的是不是他?” 陈勇点点头:“任干事记性真好,就是他,后来我还专门给你汇报,他为违规违纪的人叫好在前,嘲笑入监组制度是乌龟屁股在后,所以按照规定对他进行了严训,这件事儿你是知道的。结果他在严训期间又利用上厕所的时间,和外队人员私自接触,索要香烟,带头违纪。根据这些表现,最后我们对他的严训进行了延期。” “坏事干得不少啊!”任干事明显有些不高兴了,又接着问道,“刚才大吼大叫,抨击入监组制度的也是他?” “嗯” “那这又是为什么事?”任干事的脸色恢复了正常,但我怎么看都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今天我们对一个有重大违纪行为等等新犯人开展检举批判帮教会,结果他不发言不说,最后还大骂监狱和政府干部。”陈勇这话真毒,一下子就给耗子的话改了内容。 “他骂什么啦?”任干事将手表取下来装进了兜里。 “他就是说,监狱不是人待的地方,入监组干的事儿不是人干的事儿。”这话倒是没胡说,也是耗子的原话,但是这样掐头去尾的说,意思就完全不同了。 果然,任干事一听这话,脸上的肌肉就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真是这样说的?” “就是,在场每个人都听见了。”陈勇坦然道。 “我问你,这话是不是你说的?”任干事眯着眼睛问耗子。 “这话是我说的,不过……”耗子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人影一闪,脸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个巴掌。 陈勇的狠毒阴险在这一刻体现无疑,他见任干事给了耗子一个巴掌,赶紧一步挡在任干事身前,满脸担忧地说:“任干事小心,他有可能暴起伤人,刚才就想袭击监护!” “我看他有这么大胆子吗!”任干事一声爆喝,就要上去抓耗子。 耗子这个时候脾气也上来了,估计是憋的是时间长了,像他这种追求快意恩仇的人被严训强化了一个刑期可以想象心中有多憋屈,在加上刚才被几个监护合伙整了一顿,吃了亏正窝火呢。所以他一把打掉任干事的手。大声道:“有啥就说,不要动手。” 任干事被惊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新犯人竟然又这么大的胆子,敢打开他的手,又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一时间有些恼羞成怒。只见他对几个监护说:“来!把他给我按住,我看他还狂!” 耗子自然是不从,最后越闹越烈,任干事大伤面子,直接将耗子送进了禁闭室。不过还好,他这个禁闭和菜牛有所不同,因为看禁闭室的警察犯人都是十分监区的,所以他只是图方便将耗子暂时扔进了禁闭室,以示威慑。这样的禁闭也不会在档案里有记录。毕竟监狱不像看守所,有些方面还是比较规范严格的,要禁闭一个人是需要狱政科表格批准,而这个表格将会在档案里伴随你整个监狱生涯。 但是禁闭对有些人根本没有用,比如说耗子,他就是这样的人…… 208我倒霉了 我目睹这一切,不禁感概良多。 任干事一开始并没有发怒的意思,真正想动手恐怕就是从将手表取下来那一刻开始的。怎么说呢?这事情之所以能弄成最后这个局面,一是因为耗子的性格所致,更重要的原因就是陈勇那移花接木、掐头去尾的叙述,彻底激怒了任干事。 看来监狱这地方真如耗子所说,不是人待的地方啊!可谓是步步惊心,处处陷阱。有时候只是别人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在你的生活里掀起滔天巨浪。 我宁愿相信,陈勇他们一开始都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宁愿相信,即使是犯人,也会有一颗人性未泯的心;我宁愿相信,他们今天的面貌,都是在改造生活中被环境所改变。 这是个资源极度匮乏的地方,物质,考核,甚至你的生存空间都是有限的,好比一大伙人分一个饼,因为根本不够吃,所以总是有人想多分一点。那自然就要使用手段。 所以,一进此门,就没有人的改造生活会和别人没有一点关系,只要有关系,就会有斗争!要想在斗争中生存,要么隐忍当个缩头乌龟,将所有应得的东西都让给对手,那么别人自然不会在乎你。要么你就要学会斗争!只有踩着对手,才能活得更好!与道德无关,因为这是一个人吃人的地方,很多人都虎视眈眈张开满嘴獠牙,等着吃掉你。群狼环视,魔鬼在侧,在这个环境下,身边的一切就像是一个磁场,一个旋涡,它会带着你,让你身不由己加入其中,随之舞动…… 最起码,我现在是这样认为的…… 容不得我为别人的命运感慨,灾祸马上就要轮到我了。 任干事送走耗子后又回到入监组,劈头对陈勇就是一阵痛骂:“看来入监组确实需要整顿了,我是你们的管组干部,专门负责入监组的日常管理工作。以前我一直看你工作能力挺出众的,所以也基本没有过问组长的事儿,平时在管理方面也是给你极大的权限。可是你看看你把这一期搞成什么样了?新犯人还有敢喝和我动手动脚的,身份意识,遵规守纪意识,认罪服法意识都跑到哪里去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的工作根本就没有做好!” 陈勇低着头,连声称是,并保证一定改进。 任干事见他这个样子,过了会儿渐渐恢复了平静,问道:“明天就放假了,你们怎么安排的?” 陈勇忙道:“根据队上……” 任干事打断了他:“你看,你都是这个样子,怎么要求别人,监狱专门下文件要求,中队以后统称分监区你都记不住。一口一个中队,这样不规范。不要忘了,我们十分监区是标准化示范样板单位。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规范!” 陈勇赶紧改口:“根据分监区统一安排,我们也适当调整了入监组的节日安排。除了看电视以外,我们还组织了拔河比赛和篮球赛等等活动,总的来说还是比较丰富的。” “嗯!那就好。”任干事点头说,“不要忘记做好节前教育,另外‘三项内容’的背记也要抓紧了。” “这一批总的来说素质还可以,无论是‘三项内容’还是队列训练上手都很快,就是有几个文化程度太低,背起来吃力。”陈勇汇报道。 任干事大手一挥:“背这个东西,那和文化程度无关,你看长留组那些每次在监狱考核中受奖的,好几个也不识字,制度都能倒着背。所以全凭下功夫,有的时候,你们也要加大督促力度!多想一些办法。”说到这,任干事像是突然想起似地问陈勇:“说起队列,我想起来了,你和我说的那个新犯人叫什么来着?” 陈勇瞄了一眼在那里罚站的我,指指我道:“就是那个,他叫秦寒。” 任干事看看我问陈勇:“教的咋样?有效果吗?” 陈勇显得很为难,好像是很不情愿似的:“队列教的倒是很好,就是他现在有违纪表现,今天的检举批判会就是针对他的。” “啊?他犯什么事儿了?记录拿来我看看。”任干事看看我。 任干事将会议记录拿在手里,很严肃地对陈勇说:“这个情况要重视啊!以前咱们入监组也有个别新犯人利用干部和监护给的一点点权利违纪的现象,所以我的意见是,对于协助监护的新犯人,我们更要严格控制,严格要求。不然其他的犯人会觉得不公平,从而有意见的。” 陈勇连声说道:“还是干部考虑周全,我们一定会注意的。” 任干事点点头,就开始翻开记录本,他一边看,一边抬头看我,好像是要把我这个人一眼看穿似的。慢慢地,他的脸色不好看了,看到最后甚至是怒气满面! “啪!”他将会议记录一把拍在桌上,怒道,“简直是痴心妄想!就这表现还想留在入监组?” 接着又将会议记录迅速地翻看了一遍,对陈勇说道:“集合,我要开个会,顺便把你们的节前教育一起做了。” 大家本身就没散,所以全体新犯人很快又重新列队坐好。 这个任干事没有什么废话,上来就开门见山:“要过节了,利用这个时间我和大家认识一下,我姓任,是你们入监组直接的负责人,我说几点。第一就是关于秦寒违纪的这个事儿。” 说到这,他让我到前面站好。指着我说:“我们入监组的每一个犯人没有高低贵贱,唯一的区别只是你是踏实改造还是投机改造,像秦寒这样的犯人,开始我们相信他是愿意踏实改造的,所以政府和监护才会信任他,给他一个施展自己的机会,让他利用自己的一技之长为咱们入监组做更多的工作。但是事实证明,我们错了!他居然拿着鸡毛当令箭,在入监组大搞特殊化,身份意识严重淡化!整天大放厥词,多次并且大范围违纪!回头我会对他进行个别教育,但是现在需要他自己先反省自己的错误。所以我宣布,秦寒自即日起,解除队列训练的资格,开始严训强化,时间不定。具体情况要看教育和反省效果!” 严训强化?我心头一震,随即又想:“就是罚站嘛!我还站得起!我就要看看你们能把我怎样?” 等我真正开始严训强化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个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同时我也更加明白,耗子为什么会那么憋屈…… 209安检 宣布了对我的处罚决定,任干事继续说道:“关于第二点就是,我要说说如何过好国庆节,大家到这里来,各方面一时间都还很不适应,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学习训练,想必都很疲倦。刚好碰上国庆长假,大家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但是我要说的是,人放假规定不放假,内务卫生不放假。在节假日违纪的罪加一等,我们要从重处理!希望你们休息娱乐的同时不要忘记遵守监规纪律,积极参加入监组组织的各项有益活动,要是我听说谁在这个期间干一些没有名堂的事,小心我节过完了收拾他!” 任干事这几句话说得很严厉,大家一时间都噤若寒蝉。 他自己好像也很满意这种效果,所以又趁热打铁道:“我知道我们当中的很多人,在社会上都是这样那样的好汉,不服管,没人敢管!在看守所也是睡在前面几铺称王称霸的。但是到了这里,我奉劝你们还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俗话说‘枪打出头鸟’,谁先跳腾我先灭谁!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强大的国家机器,是暴力机关,专门收拾人的地方!别说你们了,监狱里关的厉害人多了去了!哪个不是乖得和猫一样?无论你们在外面是干什么的?有多么了不起,进到这里来,光头一剃,胸卡牌一戴,再把那不合身的囚服一换上——”说着他一指:“那门口有个衣貌镜,你们自己去看看!是个什么样子?所以,不要把自己看得那么了不起,时刻想着墙上那三句话:自己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牢记身份意识,遵规守纪才是正途!任何只以为是,试图投机改造的人都难逃政府干部的眼睛,秦寒就是你们的例子!” 任干事这番话几乎是将所有人的尊严都放在地上狠狠地踏了几脚,我看到很多人的头都深深地低在双腿中间。可是转念一想,人家说的没错,话丑理正,句句说的都是实话,看看身边的这些人,先不说内在,光是一身着装就让人生出一股凄凉之意…… 这是入监组的管组干部任维第一次给我们开会讲话,入监两星期了,他就几乎没有怎么来过,甚至连每周一次的周清都不露面。他的话我至今印象深刻,因为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心中那一点点最后的自尊被他这一番话击得粉碎。 我没有想到第一次见面我就给他留下恶劣的印象,是的,这里不是看守所,现在没有人会像张所长那样相信我,一切都要靠自己重新来过,而且这里的环境会比看守所更加险恶,我的路也才刚刚开始,我还没起步,就栽了个大跟头…… 会议刚刚结束,我已经被勒令开始罚站了。而这个时候我却发现有些不大对劲。平时院子里没有几个警察,举目可及皆是囚犯,警察除了值班带班的,一般都不到监狱来,可是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一下子院子里来了十几个警察。 只见他们涌进来之后,就开始集合所有犯人,甚至连正在车间干活的犯人都列队带了回来。 这是要干什么?我反观老犯人,他们却一个个安之若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等到集合报数完毕,指导员简单说了一句:“明天过节,根据监狱规定,节前要搞安全大检查,大家都是老犯人了,知道程序,速度放快点。检查结束就正式放假了!” 随着指导员的话,所有犯人一排排散开,前后左右保持五十公分的距离,纷纷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物品,例如香烟、打火机、钥匙等等放在脚边,然后就双手抱头转过身去。 警察们这时也一个个上前,开始对每个犯人从上到下开始进行搜查。 看着他们这熟悉的动作,何时毫不拖泥带水的流程,我明白了,一切都是老规矩了,犯人也知道这是题中应有之义,故而并不意外。 只是我不理解的是,这样有默契的搜查,又没有突然性,要是我有什么违禁品早就藏起来了,还能搜出什么来? 不过任何东西既然存在,就有他存在的理由,干部们一番搜查竟然还真搜出东西来了。 搜查完人身,没有任何发现,警察们又让管事犯拿上犯人脚边的钥匙,带着几个管事犯到车间去检查每个人的车间衣帽柜了。 而剩下的人警察者分别进了长留组和入监组的号舍,对我们的床铺和头顶上的储物架进行搜查,甚至连我们放厚衣服的储藏室也没有放过。 搜查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我们站在院子里可以清晰地听见号舍里翻箱倒柜的声音。不过估计也没有担心,因为我们都是新犯人,入监的时候刚刚里里外外检查了,所以自然是不会有什么违禁品的。 通过我们对这一段时间对监规纪律的学习,大概对违禁品有了一个了解,种类还是很多的。手机,棍棒绳索,雨伞,雨衣,便服,地图,攀援,绝缘,挖掘物品,这些是头号违禁品,它的作用和目的就只有一个——越狱!还有易燃易爆,刀具和自制凶器,那也是严厉禁止的,因为这些东西任何一样都会造成监狱的监管事故。剩下的就是大家都知道的现金和毒品!毒品就不说了,其实现金不让使用,一是害怕越狱,二是杜绝你贿赂警察的可能。但有些东西又咋可能是那么容易就被杜绝的呢?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像什么淫秽书刊和酒这些玩意抓住了也足够你喝一壶的。总之这个东西是和社会的发展和监狱工作的情况变化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就像后来的mp3和ps2等等物品。都被列入违禁品名单。不同的历史时期,各种东西就有不同的定义……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我们听见有一个警察在我们入监组号舍里惊叫道:“你们来看,这里有个手机!” 210冤枉 这一声无异于石破天惊!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长留组的老犯人纷纷向这边望来,一道道目光包含的情绪很是多彩,有惊讶,有兴奋,有幸灾乐祸,一时间那个入监组的门口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我也没有在意,只是心里在想,是不是哟?不要是敢不看错了,那就虚惊一场。 结果一分多钟过去了,里面的人没有一个出来,而且是一下子没有了动静,这一下大家都知道,估计是真的搜出手机了! 我环视众人,心里想着,谁这么大的胆子和能量,敢在这个地方用手机,而且光是能拥有这个东西就已经很不简单了,还不要说是使用,有机会吗?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是集体的,几乎全部在监护的眼皮子底下。看来厉害的人到处都有啊! 我这边心里还在想着,里面终于出来人了。而且张口就叫我:“谁叫秦寒?” 我听见警察叫我,下意识地回答:“到!我叫秦寒。” 叫我的人是分监区的指导员,只见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几眼。然后缓缓道:“你过来一下。” 监狱的规矩是“干部叫,答应到,迅速跑步站立好”,我闻言赶紧跑步向前,到指导员身前站定。 他挥挥手示意我跟他进去,我尾随其后进了号舍,放眼望去,满目狼藉,就像是被日军扫荡过后的村子,只见整个号舍,所有的被子褥子枕头全部被拉开。好些人被子的棉絮都给拉出来了,散乱地落在地上,上面踩满了脚印。 屋里还有四五个警察,见我进去他们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看得我心里直犯嘀咕,叫我进来干吗呀?该不会是我人品爆发,又让我单独来了解情况吧!那为什么不叫监护组长呢? 就在我乱七八糟地猜测之时,指导员先问话了:“秦寒,那个铺位是你的吗?” 我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正是我的床位,被子整个被打开了,用内衣做的枕头也给拉开,里面的衣服在床上到处都是,就好像是万国旗一样。床头写着我名字的铺位卡都被人翻看过,斜斜地挂在那里…… 我回答道:“是啊!那是我的铺位。” 指导员点点头:“那好。”说着举起手中的一个东西在我跟前晃了晃:“这个东西咋来的?”我定睛一看,脑袋当时就懵了,指导员手里拿的正是一部手机! 不会是从我床上搜出来的吧?要不然怎么会问我呢?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赶紧把头摇地和拨浪鼓似的,连连摆手道:“报告,这个不是我的,真不是我的!” 指导员皱眉道:“从你被子里搜出来的东西,这么多干部都看见的,难道说是干部故意害你不成?你还不承认?” 我大叫:“冤枉啊!真不是我的,说实话,我还真没有用过这东西。你给我说不定我还不会用!”我大叫委屈。 指导员终于发火了:“还不老实,证据确凿,我问你,你都和谁联系过?还有,里面的卡呢?” “什么卡?”我不明所以。 “干部好好问你,你还在这里给我们装疯卖傻,看来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流泪啊!看你这个顽劣的态度,我估计你也不会说实话的,本来我们几个干部商量,马上年底了,分监区今年一年没有什么大事,你刚刚投入改造,也不容易,给你个机会,我们分监区内部处理就行了。”说到这他对另一个年龄大的警官说:“老白,你也看见了,不是我不给他机会,关键是他这态度……看来我们只有汇报给监狱了。” 那个被他称为老白的警察想了想,和颜悦色地对我说:“秦寒,你看政府干部都在给你机会想挽救你,你知道吗,根据监狱规定,凡是私藏手机的,一经查出。立即禁闭审查,禁闭是要扣考核800分的,你现在一分都没有挣,改造刚刚开始,账面上就欠上800分,你能受得了吗?再说了,凡是和手机沾边的违纪人员,到了够条件减刑的时候,都要自动顺延半年的。你自己算算,这样一来,就等于是给自己加了两年刑期。十五年就立马变成十七年了,值得吗?你老老实实说,我们内部处理就行了,毕竟这样的事情说明我们入监组管理上有漏洞,我们张扬出去面子上也不好看。但是你要是不配合我们,那我们就只有请狱侦科的人来调查了。话都给你说到这一步了,你自己考虑!” 我根本就没有在意他说的什么。开玩笑!这是什么,手机啊!手机在监狱被警察成为定时炸弹,这个东西几乎和一切重大违纪事件相连,监狱去年曾经就因为几个犯人使用手机闯下了大祸,被省监狱管局好一顿批评,所以自那以后才出台这么严格的规定的。现在要我承认这个东西是我的,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我坚决地对白队长说:“这个真的不是我的,你就是请fbi来查,我也说那不是我的,我要是有假话,让我不得好死!” 看来这个白队长平时不怎么看美片,他回头问指导员:“fbi是啥?手机牌子?” 指导员冷冷地说:“美国的情报和罪案调查组织。英文简称fbi。” 老白大怒,一个巴掌就扇到我脸上:“兔崽子还给我贫嘴。不得好死?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他们不再和我废话,当时就向监狱做了汇报,并办理了禁闭审查手续,前后没有二十分钟我被送进了禁闭室。 监狱的禁闭室和看守所那是两个概念,看守所就是换个没人的房子关你。而监狱的禁闭则意味着考核账面先负800分。意味着减刑遥遥无期,意味着我还没有下到分监区就已经臭名昭著。换句话说就是,我的改造之路刚刚开始,就走到了绝路…… 211都是手机惹得祸 监狱的禁闭室与看守所大不相同。它是一个单独的院子,里面几间低矮阴冷的小房子,一年四季总也见不到阳光。院子里住有专门的值班警察,白天犯人看守,晚上警察轮岗。 h监狱共计十二个分监区,主分监各六个,唯一的禁闭室就在分监,听说主监的六分监区还有一个严管队。当然严管和禁闭那又是大不一样。单从考核来说严管一次仅仅扣200~600分。所以,禁闭也就成为监狱犯人谈虎变色的惩罚,仅次于加刑。不过一般加刑的犯人无一例外那都是要先禁闭审查的。 此刻,我就身在这个人人谈虎变色的地方。 就在我进来后没有一个小时,监狱专门负责狱内重大违纪和重新犯罪侦查的狱侦科,就来提审我了。 来人是两个我没有见过警察,一个是个领导,矮矮胖胖的,但是顾盼间自然就给人一股莫名的压力。这时长时间于顽劣的罪犯打交道才能具有的气场。还有一个年轻一些的,戴着厚厚的眼镜,长相奇丑,瘦的像电视剧《天龙八部》里面四大恶人之云中鹤,就是那个淫贼。而且他还长得很黑,往禁闭室阴影了一站,几乎就看不到脸部。那个时候他还只是狱侦科一名小小的科员,言语间仍有几分青涩,可是后来的岁月里,他却成为我们很多人的噩梦,人送外号“黑猫警长”!其名头之恶,可止小儿夜啼! 他们两个先是按程序,问了我的基本情况。然后迅速转向正题,或许这是他们办案方法吧,对不同的人采取不同的态度。估计他们认为我是个新犯人,应该没有什么对抗经验,所以一上来就连哄带吓,好像我不说实话,下一刻就要将我拉出去,千刀万剐,明正典刑似的。换在一年以前,说不定我还真就害怕之下屈打成招了,可是现在咱们是谁?看着人在眼前被肢解!刑场上活着回来!氰化钾都没有毒死我的人!虽然不敢说意志坚定得像钢铁,最起码也是砖头吧?还能让你几句话就把我吓到了? 再说了,我他妈现在心里有气!老子到监狱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别人都在想方设法弄烟抽,每次上厕所的时候,我都能见到几个人鬼鬼祟祟的,可是我一直强忍着烟瘾。也不敢越雷池一步。还他妈一天到晚辛辛苦苦的帮你们搞队列,好多人到现在还没有背下来“三项内容”,我早早连监狱法都滚瓜烂熟了!就这,犯人搞阴谋诡计陷害我,弄个什么批判会,让我颜面扫地,把我说的像一堆臭狗屎一样,好像我dna出了问题,生下来就是个坏胚子一样!真他妈气人! 这些我都不说了,能搞成这个样子,我自身也有问题,所以也不能过分怨别人。但是向手机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不能随便往我身上按呀?这可不是开玩笑,这东西能毁了我的改造!你们也要好好调查一下再做判断呀!再说了,能有这东西出现,那归根结底还要说入监组的管理有漏洞,但是为啥要我来承担这个责任和后果呢?还他妈有天理吗? 所以我咋能不生气,但是这些话我却不敢说出口。面对他们的所有问话,我只是简单的一句,东西不是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的问题主要集中在:这东西是怎么进来的?你是在什么时候用的?都给谁打过电话?还有谁知道,还有什么人使用过? 手机不是我的,我咋能回答这问题,后来他们看我这个样子,估计是遇上共产党员了。所以改变了策略,转而使用怀柔手段。 那个被称为李科长的想了一下,掏出烟来,让那个云中鹤给我点上,然后想了一下说:“其实这个事情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就是想知道你用它到底做什么。做为一个情况掌握一下而已,你刚入监,入监组管理严格,你使用的次数也肯定很有限,没什么打不了的,可是你为什么这么不明智呢?要知道你的刑期还很长,改造之路才刚刚起步。我们也不想处理你,可是你要是这个态度,那我们就比较难办了。看你的档案,本质也不坏,对抗警察的经验倒是很丰富。我答应你,你配合我们,只要说了实话,我们可以少扣甚至不扣你的分,我作为一个科长,这一点我还是有能力的。” 说完后他就默默地看着我,好像是在看这样能不能打动我。见我半天不说话,他微微有些愠怒,稍微平静了一下又说:“或许你看监狱对这个擅自私藏手机处罚得这么严格,他有些害怕。所以不敢承认,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如此在意这个东西吗?” 我闻言摇摇头,说实话,我还真有些好奇,在我看来,犯人用个手机嘛!不就是和家里诉说一下衷肠,除此以外,还能干什么?所以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那是因为,你们中间总有一些脑袋进了水的害群之马!”李科长气愤地说:“手机是个新生事物,我们警察很多都还没有配备,所以一开始我们也就没有注意。但是就在上半年三月份的时候。主监三分监区有个犯人,竟然用私藏的手机照着狱务公开栏上省监狱管理局给社会公布的监督号码,打省局打电话检举我们监狱!” 他看我有些不相信,接着又说:“监狱对每个减刑的犯人都要收取五十元钱的材料费,我们办公经费有限,打印,复印的油墨,纸张,机器磨损费哪个不需要钱,很多人都求之不得交钱呢,因为交钱就意味着减刑。可是这个犯人,猪油蒙了心,竟然打省局的监督电话举报我们,省局的同志听他对监狱内部的情况十分了解,不像是犯人家属,所以就把他的号码提供给了我们。后来我们根据省局提供的这个号码,经过排查,很容易就找到这个人。立即禁闭处罚了,但是省局对我们也进行了批评,丢人都丢到家了!所以监狱这才出台严格规定的。和你说这事,就是让你明白,我们不在乎你有手机,只是要了解你做什么用了!懂了吗?” 212暴风骤雨 原来如此啊!怪不得监狱对手机这个东西如此敏感和恐惧呢。听他这样说我才明白过来。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减刑要交材料费,也难怪那个哥们要告状呢,这个规定也太霸王了一些吧!给犯人减刑打印材料这部分钱肯定是在上级拨付的款项里的。再说了,那薄薄的几页纸能要五十元钱?这到底是在挣钱还是减刑? 不过那个哥们的举动还是很有效果的,后来我得知,监狱取缔这个规定,就在这件事之后开始的。不知道后来的这些同犯们在享受免费减刑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这个为大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先烈…… 言归正传,这边李科长见他苦口婆心,威逼利诱好半天,我竟然还是一问三不知,终于发怒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你还是这态度。看来你是准备和监狱对抗到底了?”一丝怒气慢慢爬上了李科长的面容。 我很诚恳,很无辜地抬起头来,迎着他的目光道:“李科长,说实话,我也不认为这是个事儿,在看守所,我经过比这还大的冤枉。这东西要是我的,我早就承认了。但关键是我确实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所以我也没法回答你的问题,难道说你要让我随便编?” “你狗日的,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机会给你了,你自己非要作践自己就怨不得我们了!” 说着他起身走出了房间,那个云中鹤也停下手里的记录,将身子拷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待宰的鸡。 过了一会外面进来几个犯人,我都认识这些全部是禁闭室的监护,就是协助警察管理禁闭犯的。 李科长大手一挥:“把他给我拖到院子里去!” 几个人上来七手八脚地叫我扯上就走,看这架势我明白,准备收拾我了。事已至此,我就是逆来顺受也于事无补,所以我的脾气一下子也上来了,从早到晚批判会受到的种种委屈一瞬间全部爆发出来。我使劲挣扎着,手被几个人按着,无法动弹,我心里窝火,也顾不上那么多,朝着离我最近一个人耳朵上就是一口! 关于咬耳朵我还是比较专业的,好歹也曾经在l县法院门口成功咬掉了李文华的半只耳朵。我这一下又急又准,牙齿挨上他肌肤的一瞬间那种恐惧令他不由自主惊叫了起来。 我还没有用劲下口呢,毕竟我和他素不相识,又没有和李文华那么大的仇怨。他叫个什么劲啊? 这一下拉着我的几个人条件发射般的纷纷松开手,向后退去。刚刚走了两步又想起同伴还在我手中,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样愣在当场。 看来看守所的经历对我很有帮助啊!我正得意于我一击命中的时候,脑后突然吃痛,一时间天旋地转,我慢慢地转过身,只见云中鹤拿着烟灰缸正气喘吁吁,我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朦胧间我觉得脸上发凉,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湿漉漉的水随着我的下巴往下流,同时后脑和手腕都传来一阵剧痛。耳边传来李科长和云中鹤的交谈声。 “没事吧!你那一下子别给打?了!”这是李科长的声音。 “没事,我下手有轻重,我再给他来点凉水他就醒了。”云中鹤这鸡巴还真不是个玩意儿。 “不用了,已经醒了。”李科长冷漠地说,“交给你了,狗日的,洋芋瓜瓜油盐不进。我还不相信了,一个新犯人还把他没办法了!” 我这时才发现,自己被吊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上,其实说吊也不准确,因为我的脚尖还踮着地,但是这样更加痛苦,我全身的力量几乎都集中在脚尖部位稍微一动,就酸痛无比,想把身体往下放放,手腕部分又像是刀割一样,真是苦不堪言。 痛苦不仅限于此,接下来那才叫作暴风骤雨。 现在我的罪名又加了一条:禁闭期间不服管理,袭击监护人员。所以我也就受到了更加严厉的惩罚。 云中鹤从禁闭室干部处拿出一根警棍,对着我就是一阵狂抽!我整个人像是秋千一样在空中荡来荡去,手腕,后脑,脚尖,背部,臀部,各个地方传来的疼痛像是一把把尖刀,戳的我痛不欲生…… 最要命的是那种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的感觉,简直难以用语言描述,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无法体会那种刻骨锥心的痛楚,我忽然想起白队长的话,是的,这真是生不如死! 我已经熟背《监狱犯》监狱犯七章七十八条,知道他们这种行为是违法的,一气足足打了近百下,我实在受不了了,所以我一边承受着袭击,一边大喊:“冤枉啊!警察打死人了!警察执法犯法啊!” 我的喊叫没有换来云中鹤任何的顾及,反而棍子抡得更加快了,这个时候我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一声呵斥! “喊个锤子!警察本来就不和犯人讲道理,是男人就撑住,不就是挨个打嘛!别和娘们似的大呼小叫!” 不光是我,就连李科长和云中鹤听见这个声音也循声望去。原来正是耗子,我都忘了他也在这里。 只见他二目圆睁,正趴在另一间房子那狭窄的窗户上,看那样子要不是有钢筋挡着他恨不能从里面跑出来。 耗子这一声救了我,云中鹤和李科长的注意力完全被他吸引了,正在向监护询问那个人是谁。得到答复后,耗子也被扯了出来。 “你说我们本身就不讲道理?”云中鹤阴阴地问。 “我主要不是说你们,你们不讲道理是应该的,这是您的地盘嘛!我是说他,我让他有点椽子,干部打人嘛!犯人要配合,打完还要说好,这就是你们说的身份意识。对不对,警官?” 耗子侃侃而谈。 任谁都能听出这话里浓重的戏谑之意,随着他的话,云中鹤脸色越来越差。就这耗子还浑然不觉,仍然追问道:“哎!警官你说我说的对吗?” “对你妈个屄!”云中鹤大怒,忽的一下扬起手中的警棍! “谁让你骂人的?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还想打人?”说话间,禁闭室院子面进来一个人。 213老大风范 来人身材高大,器宇轩昂,站在那里就有一股不怒自威之势。我看了看他肩膀上的警衔是三级警监。心里暗自揣摩,看来是个大官。 果然,李科长和云中鹤见了这人,立即换了一副表情,那笑容好像是三月的春风般和煦,李科长谄媚地笑道:“高监狱长,您怎么到这来了。” 高监狱长面色冷冷地说:“我不来,怎么能看到你们是如何对待犯人的?我本身是要到九队去,看看第三季度总产量。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听这边有人喊冤,你们一天在弄啥?搞得鸡飞狗跳的?”说着他又问云中鹤:“小王,你还要打人啊?” 怪不得这两人看见他显得有些惶恐呢,原来是监狱的老大! 看来这位监狱长为人比较认真严格,不然的话他是不会当着犯人的面训斥一位科长的。 果然还没等到云中鹤回答,他就看到了挂在树上的我,立即很生气地问李科长:“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他是入监组的新犯人,私藏手机,安检的时候让队上的干部给查出来了,就上报给狱政科,狱政科就让我们来调查。”李科长搓搓手,赶紧汇报道。 “那你们就是这样调查的?”监狱长很生气。 “他态度极其恶劣,给我们装聋作哑。还突然袭击监护,我们没有办法才这样的。”看来掐头去尾的汇报并不是陈勇一个人的专利,这他妈都是跟警察学的。 高监狱长不耐烦地说:“先把人放下来,他就是在监狱杀了人,也不能这样啊!这叫体罚!是私刑!懂吗?” 有了老大的指示,我终于被放到了地上,我刚刚被解开,顿时觉得全身就像散了架一样,好像每一个骨节都在疼痛! 监狱长走近几步,稍微放缓了一下脸色问我:“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毕竟人家是监狱长啊!我在大哥级人物强大的气场面前,立马没有了刚才那种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气势,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将事情起因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监狱长耐心地听完,问李科长:“是他说的这个样子吗?” 李科长点头称是,赶紧补充说:“那个手机他一直不承认,但是确实是从他被子里搜出来的。” 高监狱长皱着眉头说:“这么说,你们也还没有最终认定手机是他的哟?有没有其他犯人反映知情呢?” “那倒没有!我们也才刚刚开始调查。”李科长回答道。 “你们的做法有问题!”高监狱长开口就先给他们定了性。 “犯人到这里禁闭审查,是为了让我们的同志能早一点,没有干扰地把事情弄清楚。你们居然都还没有确认,就开始处罚犯人,甚至还体罚犯人!这样的做法是要不得的!这和严刑拷打有什么区别?万一你们弄错了怎么办?那个手机是从他被子里搜出来的的,但是我想他要是真藏,也不会藏在让人一搜就能找到的地方吧?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看法,不要影响你们判断。我现在就说说你们工作方法的问题!” 高监狱长指着耗子说:“这个犯人,就是说了句怪话,小王就骂人还要打人。犯人素质本身就低嘛!要不然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再说毕竟是新犯人,对监狱各项规定毫不熟悉,身上难免会有一丝看守所带来的不良习气,自由散漫,口无遮拦是正常的,这也正需要我们教育,但是我们要是工作方法粗暴,简单地棍棒教育,能教育好人吗?这只会从某种程度上提升犯人对暴力的崇拜!犯人一看,原来警察都是这个样子,还教育我们?所以你们要记住,暴力,那是下下之策,不得已才能用,在教育犯人的过程中,你选择使用暴力就意味着你选择了失败!” 高监狱长这番话说的真是鞭辟入里,我听了都忍不住想叫声好。怪不得人家能当监狱长,而你们只能当个小喽啰,个人水平早就已经注定了。 高监狱长看看我又对云中鹤说:“小王啊!我真不好说你,你的直接领导是李科长,我只能说他,但是我要告诫你,警察,尤其是监狱警察,不是那么好当的,需要方法,需要耐心,还需要掌握人的心理,你只有因势利导才能事半功倍。你这样,犯人能服你吗?现在全国都在搞监狱内部整顿,不能体罚犯人,警具械具的使用那都是有明文规定的,要注意啊!我们监狱很多基层干警,对规定置若罔闻,管理上还是过去的那老一套,这是要不得的!”说到这他见李科长和云中鹤都在拿眼睛不住地瞟我和耗子,顿时明白过来,一挥手道:“你们不要看他们,也不要感觉到我当着犯人的面批评你们,丢了你们的脸,我说的这些,不是什么秘密!我在监狱大会上当着全监两千多号犯人,也是这样说的!严格执法,不是严酷执法!今天我不抓住机会批评你们,将来万一出了事故,谁负责?” 高监狱长的话不是危言耸听,2000年的监狱,确实充满了暴戾的色彩,他的担忧不是多余的,后来监狱的警察果然出了大事故! 说完这番话,他看看表。然后道:“我还有点事,前段时间,那个叫王希的犯人害得省少管所被局里通报批评。现在他年龄到了,转回原籍服刑,给弄到咱们监狱来了。这种危险犯人我得先去看看。你们继续调查,不要因为我的话影响了你们,但是记住,不能再打人了!” 看着高监狱长离开时的身影,我从他今天的话里捕捉到两个信息:监狱上层,是不主张并且禁止对犯人进行身体惩罚的,只是下面的警察长期以来养成的这种“我是大爷我怕谁”的工作作风难以改变!还有就是我终于明白,这个监狱不是风雨如晦,万马齐喑的,还是有说理的地方! 别急!刚才监狱长说要转来的那个少管犯叫什么名字?王希!该不会是看守所里的那个王希吧…… 214结交 监狱长走后。李科长和云中鹤一时间显得很尴尬。或许是在我们两个犯人面前被监狱长训斥让他们觉得很没有面子,所以草草地又问了两句,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就走了。 院子里就剩了我和耗子两个人,这时监护告诉我们,根据禁闭室的规定,每天下午是放风的时间。可以让我们透透气,到了晚上才把我们收进去。 没有人管我们,今天的事情,一下子将我们距离拉得紧了一大截,毕竟禁闭室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于是我就和耗子攀谈起来。 “你的椽子还不错,挨了那么多警棍还没有求饶,是条汉子!”耗子首先开口。 “哪里哟!我那时没有办法,硬撑的,我要是敢承认,那我绝对死得更惨!”我没好气地说。 “哈哈!关键是有些人就是明白这个道理,也会招架不住,人家让交代什么,他就交代什么,这种的我见得多了。”耗子嘿嘿一笑。 通过入监以来和耗子的接触,我发现耗子这人,就是线条有些粗,怎么说呢?用我们本地话来说,就是爱耍“二?”,至于人的品质,那倒还不错,尤其是批判会上那一番话真是慷慨激昂,充满了英雄气概!所以我也想趁着这个机会给他解释一下,不想让这个误会存在。 正在我想要开口的时候,他先于我发问了。 “哎!看你这个样子,也不像是个爱舔政府屁股的人,那你为啥要点我们的炮呢?难道真是为了李文华说的那样,是希望结束入监教育后,好留在这里,这里有什么好,一个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要是让我选,我还不如到生产中队去,虽然干活辛苦,但是人心里畅快!” 我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想留在这里,这里没有人味……” 我刚说到这,就被耗子打断了,他一巴掌拍在我大腿上,激动地说:“对头!就是没有人味!我一直觉得这个地方少了点东西,但是说不出来,看来还是有文化的人说话精辟!” 我等他激动够了继续道:“我正想跟你说呢,你们的事情真的不是我跟监护汇报的,我又不图个啥,我这样做干吗?再说了,我还真没有点炮等等那个习惯!” “那和你一块过来的人为什么说你在看守所就爱点炮?”耗子不解地问道。 我微微一怔,随即轻轻地叹口气。反正左右无事,于是我就跟耗子详细讲解了我和李文华之间的恩恩怨怨。 耗子听得眼睛都直了,等我说完,他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我问他:“怎么了?” 好半天他才喃喃地说:“真他妈精彩!上了刑场都能拉回来,啧啧!都快赶上电视剧了!” 我差点晕倒,无奈地说:“你觉得精彩我觉得郁闷。你不知道那个脚上带着镣等死的滋味。” 耗子点点头:“说的也是。”随即他想了一下又说:“我没有什么文化,人毛病多,但是我这人直,所以朋友也多,你别看我年纪轻轻,在看守我一直都是睡在前面的,我们那里没有你们那么复杂,只讲铁腕手段,要是李文华那样的,早就让人给弄死了。也就是你了,换成是我我绝对受不了,大不了和他同归于尽去个?!” 我不知可否地笑笑,接着道:“个人想的不一样,或许对于你来说,情愿扬眉吐气地死,也不愿意忍气吞声地活。但是我不行,我犯罪就已经是个意外,我不想在这里面泥足深陷,我只想早点回去。” 耗子听了我的话,也点点头道:“谁不想早些回去啊!这里面就是人间地狱。”说着他看着我说:“兄弟!咱们以前没有谝过,我一直觉得你这人说话假模假样,不想搭理你。今天和你一谝才发现人还可以,我这人爱交朋友,以后在监狱我们无论能不能在一个队,都交个朋友,有啥事互相照应一下。” 我欣然同意:“说实话,后来我也觉得你这人不错,像你这样的,现在这个社会,真是很少见了!” 耗子哈哈大笑:“你这是在骂我,你还不如直接说我傻就行了。” 我们同时大笑,笑声惊动歇息在树枝上的鸟四下遁去。 监护冲我们喊道:“你们声音小点,要不然就进去待着。” 耗子冲他怒目而视,那个监护也把头缩了回去,不再言语。 “哎!我再说一遍,我真的没有点你们的炮啊!可不要再冤枉我了。我现在都快他妈成冤枉专业户了。” 耗子满不在乎地一摆手:“你说了我就相信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和你交朋友!我这人啥事情只凭心情和感觉,从来不讲逻辑,看你顺眼,那你说的我都信!” 后来我常常想起我和耗子成为朋友的这个下午,那个时候或许仅仅只是共同的禁闭生活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在入监组这个严酷变态的环境里,我们两个人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同病相怜之下,所以才会成为朋友。谁知我自从和他结交,这种关系就维持了很多年,一起面对风雨,一起比肩战斗…… 但是耗子也并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辈,他只是不愿意动脑筋而已,要不然他在区看守所也混不到一铺的位置。他只是喜欢简单地解决问题,比如今天聊了很久,他都没有问我,有关于那个手机的事儿,或许在他心里也认定那就是我的东西。真正可谓是张飞绣花,粗中有细啊! 到了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我刚刚结束放风回到号子,值班的监护突然探头探脑进来,对我挤挤眼睛小声说:“秦寒,有人来看你。” 我很惊奇,在这里我还能有啥熟人?谁会来看我?是不是搞错了?心里这样想着,脚下却已经跟着监护进了禁闭室值班室。 来人还真是熟人,放哥和白队长,我更加惊奇了,监护的那个样子,还有他说的话,已经说明不是提审而是探望。如果说放哥来看我还情有可原,但是白队长不是要让我生不如死嘛?他和放哥一块来干什么? 215意外的探望 放哥见我出来,对那个监护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先离开,那个监护看看放哥,脚下并不动步子,而是看着白队长。 白队长也是一挥手,他才赶紧离开。那个禁闭室值班的干部见状,也站起身来对白队长说:“白队,那您坐,我也还有点事。” 白队长闻言笑呵呵地说:“没事的,小潘,你坐你的。”嘴里这样说,却起身把门拉开了。 那个小潘监管很识趣,推辞几句就闪人了。 屋子里就剩下我们仨。白队长看看放哥,放哥咳嗽了一声先说了话:“秦寒,这个是咱们分监区的白队长,你认识,就不需要我介绍了吧?” 我赶紧起身问好,白队长摆摆手示意我坐下。接着问道:“你是l县看守所送来的?” 我点头称是。白队长开了场,后面说起来就自然的多了。 “我也是l县的。在监狱工作快三十年了。”白队长淡淡地说。 “白队一直很照顾我们那边的人,我们有什么事儿都找他。”放哥插了一句。 我心里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l县的人?攀老乡也够不着啊?” 白队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缓缓道:“今天这事情一出,我就想看看你的档案,结果发现你是那边送来的,我就给老张,就是你们看守所的所长打了个电话,结果他说你是郭局长的关系,我就问了问郭局。我和老郭很熟的,我妹夫和弟弟都在l县公安局工作。他还说正准备给我打电话问问你的情况呢!”说到这他问我:“你有这层关系,咋不跟我早说呢?” 我无奈地想:“我跟你说,你人在哪儿啊?再说了我怎么说啊?难道说我就跑到办公室直接跟你讲,我是郭局长的关系,你把我照顾一下啊?那你还不两个嘴巴子把我打出来啊?” 心里这样想,但是我嘴上只能说:“我刚来,还没有熟悉情况,再说我也不知道您和郭局长认识。” 老白仿佛也觉得自己话说的有问题,所以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放哥看到这个情况,接着道:“下午白队长问我知不知道你的情况,我就把咱们认识和白队讲了。所以晚上一起来看看你,问问你一些事。” 放哥说着掏出烟来,先给白队点上,又给我点了一根,接着道:“我都来了,这可不是诓你!开始白队不了解情况,现在既然知道有这层关系,我们要看看能不能帮你想想办法,你可要有啥说啥哟!”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感觉到五脏六腑都是舒服的。到了入监组,好长时间没有吸烟了,今天狱侦科的人给我也发烟了,但是那个时候我心乱如麻,根本不知道烟抽到嘴里是个什么滋味。 听到放哥的话,我摇摇头说:“白队,放哥,不管你们信不信,那个手机真不是我的。” 放哥闻言没有说话,只是为难地看看白队长。后者想了想问我:“听入监组的监护介绍,你的表现不怎么样,今天早上还开了你的批判会?你一个新犯人,看样子脑瓜子还不笨,你不晓得这是什么地方吗?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能做,连这最基础的你不知道吗?你搞得怨声载道,声名狼藉,我就是想帮你说话也不方便啊!你这个样子,就是将来下了队,在干部眼里首先就是个坏印象。这对你将来的改造很不利!” 他不说批判会还好,一说起批判会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我狠狠地将手里的烟头掐灭,愤愤地说:“他妈的,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那些事没有一件上得了台面的,我估计有人故意整我!” 白队长听了我的话很不满意:“秦寒,在监狱在监狱改造,最忌讳自以为是,目中无人!入监组那么多人,为啥人家不给其他人找事,要给你找事?看问题不要那么主观,把任何责任推到别人身上,错了就是错了,不要千方百计给自己找借口找理由。明白吗?” 我看白队长有些生气了,赶紧点头称是,放哥也过来拉托:“好了,白队长,您别生气了,今天过来,是跟他了解情况,顺便帮他想想办法,看怎样能把事情影响降到最小化,其他的事暂时不重要。” 白队长听了放哥的话,脸色稍微好了一些,想了想说:“如果你真要坚持手机不是你的,那你就按最开始的说,记住态度一定要好,千万不能跟人家科里的干部顶起来,不让你要吃亏的。明天就放假了,时间上来不及了,等收了假我再到科里了解一下,看看人家是个什么意见?唉……早知道,我就不往科里报了,本来今天最开始我的意见就是自己队上内部处理,结果指导员说先问问你,后来你的那个表现,还跟我说什么fbi,我一生气就同意了,现在搞得这事儿,麻烦的……”说着他回头对放哥说:“你也是的,有这层关系怎么不早说?害得我现在被动的!” 发哥搓搓手:“新犯人刚到入监组,我想现在也没有什么必要让您知道,入监组也没什么事情。我原本说等到入监教育快结束,开始分流下队那个时候跟您讲,既隐蔽,帮忙照顾的时机也好。不说别的,您给活动个好一点的中队就可以了。再说了,我开始也以为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乡啦!并不知道他是郭局长的关系,我要是知道我早就告诉您了。” 白队长点点头:“说的也是,入监组本身也就没个啥事。现在说这些没有用,还是想想咋个把眼前这一关度过吧!”说着站起身来,就准备要走。 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身叮咛我:“今天我来的事不要随便跟人讲,这里面很多事你都不了解。不要让人知道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白队长,于是就说:“白队长,问题是已经有人知道我认识你了!”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临别时的一句话,竟然引出了整件事情背后的隐情,一切的一切,恐怕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 216玄机 白队长本身就已经要出门了,听了我这话他又回转身来,一脸的莫名其妙。 “还怪了,我都是今晚才认识你的,未必你还能未卜先知不成?还有谁知道你认识我?”白队长很奇怪。 放哥也笑了一下:“你是说这里的监护和警察吧!不要紧,他们都是白队长信得过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是这个时候来看你了。” 我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放哥大奇:“那你说的是啥意思?” 于是我就将如何在主监碰见王思明,他如何告诉我有事找白队长,而我又是如何在入监检查的时候向陈勇提起这事,陈勇又是如何训斥我的。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白队长和放哥。 我说完之后,问道:“没事吧?那个时候我刚来所以就在陈勇面前打听了,不会有关系吧?” 听了我的话,放哥和白队长对视了几眼,最后放哥苦笑道:“原来如此!你还问有关系吗?真是太有关系了!” 我正准备说话,放哥止住我说:“你开始讲有人陷害收拾你,我还不相信,你刚来和任何人都无冤无仇,谁陷害你干吗?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恐怕事情还真是你想的那个样子。”说着他无奈地看看白队长。 白队长也是一脸的无奈,苦笑着摇摇头,就先出去了。 放哥拉着我重新回到位置上坐好,又从兜里摸出烟来给我点上一根才说道:“本来有些事情我是不想跟你说的,你也没有必要知道,这个地方对于你来说,只是个落脚点。我不想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说给你。但是你现在既然已经卷入其中,我还是跟你讲了吧!免得到最后你咋死的都不知道。幸亏你今晚上说了,要不然我们都还蒙在鼓里。” 说着放哥稍稍沉默了一下,好像是想应该怎么说,最后在烟雾的缭绕中,他才将这里面的玄机一一向我道来。 “监狱这个地方,和看守所区别很大,看守所由于各地传统不一样,要求不一样,所以风气也就不一样。比如说区看守所,每年都要死好几个人,那里面的黑暗程度简直是人间地狱!当然,我们看守所也好不到哪去,但是我们邻县的n县看守所,就很文明,别说挨打了,就连骂人都不允许,号子里也根本没有什么牢头狱霸之类的。全是文明管理。你不用问我咋知道的,监狱各个地方的人都有,大家经常在一起交流。所以这些情况我都知道。”放哥淡淡地说。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看守所不打人的,原来还以为全中国的看守所都和我们一样呢,可是他现在给我讲看守所干吗? 好像是看出我了疑惑,放哥继续道:“所以说,你在看守所就要凭运气,你进了好的,那就很轻松,要是你进了区看守所之类的,那就只能怪自己倒霉。但是监狱和看守所大不相同!在监狱犯人之间互相动手是被严厉禁止的,到哪都一样!只是你们入监组的新犯人另当别论,因为一般刚从看守过来的人身上毛病难免就有些多,所以干部默许监护适当地使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严管组和禁闭室也是一样。那里面关的人都不是善男信女,说服教育不起作用。 除此之外几乎很少看见打人的,那么犯人之间的矛盾怎么解决?只有一条方法——钩心斗角!” 说着,放哥将手里的烟头弹出,接着道:“你在入监组还感觉不到,到了老中队,高强度的生产任务压得你喘不过气来。就这样还不一定能拿到考核减刑,混的背的人想混好,想既好耍又能拿到考核。而混的好的人他想保住自己的位置,甚至更好耍。可是轻松的岗位和每个月的考核就是那么多,都整天玩,都减刑了谁还干活呀?由于有限,所以就要斗争。但是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故而在斗争中还自然生出许多帮派,有的是以地域,有的是以工种,有的是以干部和干部之间的矛盾为帮派。比如说我们中队,所有的管事犯分成两派,一派是指导员的人,一派是队长的人。而且我们队上都是些所谓的文化人,搞起这些事情来那更是乐此不疲。”说到这,放哥愤愤地说:“他妈的,我就搞不明白了。是不是肚子了有点文化的人都喜欢搞别人?这样他们才开心?” 我听了他的话并不很惊讶,因为我能想象到,中国人就是这样,喜欢搞团伙,拉老乡,喜欢与人斗,毛主席都说过与人斗其乐无穷呢,我只是想知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放哥大概也觉得自己说跑了题,所以赶紧跟我解释:‘我们中队,白队长和齐指导员一直关系不好行,监狱的规矩是,每个队支部书记是老大,不管指导员还是队长,谁是支部书记谁就是老大,老白是咱们队的支部书记,但是说实话,老白是老干部,虽然人很好,可工作能力确实有限。齐指导一直虎视眈眈,想取而代之。所以平时表面上相安无事,但是暗地里指导员经常给老白添麻烦。这些老白都知道,但是齐指导上面有人,老白也没有办法。两个人都要使唤听自己话的人,所以天长日久,警察分成了两派,我们队上所有的管事犯和职能犯也都是出自老白和指导员安排。自然而然也是两派!所有的好处,考核,改造岗位都是平衡,谁也不愿意撕破脸。你看比如说考核,每个月一岗二岗一共三十个人我们一面十五个。管事犯职位:积委会七个人,我们四个人,他们三个人,那组长他们就多一个。谁也不愿意首先破坏这个平衡,可都巴不得这个平衡向自己倒来。都睁大眼睛盼着对方出事,时刻准备着捅对方一刀。你们入监组四个监护,王蛮和老于是我们的人,王强和陈勇就是指导员的人,尤其是那个陈勇,他是指导员的的爱将,指导员调到我们队上来的时候特意从其他队带过来的!那是嫡系!现在你明白了吧?” 原来如此啊?明白了,我明白了,我在陈勇面前打听白队长,那不是明着告诉人家:我是老白的关系,你来收拾我吧! 唉……我真是个大白痴! 217很重要的东西 放哥对我讲出其中的原委,之后我们都一阵久久的默然。半晌,放哥才安慰我说:“事到如今,不该说的也说了,这事也说不上是你不对,新犯人嘛!正常的,想当初我刚进监狱的时候还不是一样的,只是你以后注意一下,在社会上,人们对新人讲究多看,少说。在这里不但要少说,而且很多事情看都不能多看!现在说这些你不一定能都理解,等将来你待的时间长了,自然就明白我说的意思了。” 此刻的我,心中充满着后悔与委屈,他说的我也没有心情去听,我总是这样子,关键的话是被我忽略,以致常常吃亏,也不长记性。现在想想,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在我的内心深处,对监狱理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情有一种本能的抵触吧…… 那天放哥走了之后,我心乱如麻,想起自己在看守所时的愿望,要到监狱来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减刑。可是看看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始进入考核,就已经栽了这么大个跟头,真是前途一片灰暗啊! 更重要的不是这个,我最担心的是,在入监组的这些事情会让来接受我的中队警察产生恶感。在监狱里警察和犯人很少有单独接触的时间,一旦坏影响形成,那就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转变,有可能是几年,有可能使整个监狱生活,一个在干部心中影响不好的犯人,很难有机会能有一个好的改造成绩!这个代价我付不起!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拿起一本《h监狱罪犯计分考核规定》开始翻看,禁闭室里除了基本教育改造资料之外,没有任何东西。我到监狱后,一直处于入监组那种高速度高压力的生活节奏之下,一直没有时间好好学习这个和我们罪犯息息相关的东西,现在刚好有机会看看,我听很多老犯人讲,考核这个东西在监狱比金钱要重要千百倍!原因很简单,考核能换来自由,金钱却不可以,你就是有再多的钱,在这里面也不能改变你是个犯人的事实。自由是什么眼睛看不见,但是考核看得见,考核与自由就是互画等号的! 我看得很仔细,反复领会揣摩,所以这一看,就看到了很晚,反正监狱任何有犯人地方,晚上都是不关灯的。看完之后,我真是喜忧参半。 监狱的计分考核,由组、分监区、监狱计分考核小组三级组成。考核的基本方法是:遵守规范保分,参加劳动得分,单项成绩奖分,综合表现得分,违规违纪扣分。也就是说罪犯的得分由基础分、劳动分、综合表现、单项奖罚分四部分组成。 首先是20分的基础分,也就是说只要你没有违规违纪的行为,这20分每个月你是稳拿的。 单项奖罚分也很简单,它只有10分,你多做些好人好事,比如利用休息时间打扫一下环境卫生,给政府打打小报告,按时汇报思想积极参加监狱组织的各项活动,这些没事找事的事情,就能拿够这10分,当然如果你要是觉得那样太累,不屑于去挣这个分,那也没有人勉强你。 总之就是无论任何人,只要你稍微努力一下,每个月就能得到这30分。 考核的区别关键在于劳动分和综合表现这两个环节上。 综合表现并没有一个细化的标准,换而言之,全靠警察印象!这10分就是恩赐,想给你多少卖给你多少,我后来甚至还见过几年没有拿过综合分的,也不是警察不想多给,而是这人均10分并没有控制在分监区手中,监狱每个月根据检查评比按名次将综合划拨下去,由于只有50%,所以有人拿了满分就有人一分没有,这就全靠你在警察跟前的印象了。如果这个月监狱只给你全队500分的综合分,而你最后上报的是501分,那么对不起,你的这个东西是无效的,肯定不会成为有效的考核。所以综合分也就成了猫腻最大,分监区与分监区,犯人之间争夺最为激烈的一个项目。 还有最后一个大块,就是劳动分,这也是考核里面占分数最多的一个项目,每个分监区都按比例划拨了劳动岗位。劳动岗位分为四等。 一等每个月46分,二等42分,三等32分,四等28分。只要你本月没有住院,强化严训、严管或者禁闭,按岗位出了满勤,那么你就能拿到这个分数。可是明眼人都看出,这个一二岗区别不大,三四岗也不大,但三岗和二岗的区别就大了去了!足足差10分之多! 当然,这个劳动岗位的数量也不是掌握在分监区手中的,哪个分监区不想让自己多些一二岗啊!这个是有比例的。监狱管理局明文规定:监狱工业、农业单位在硧定劳动岗位时,应以全监月均押犯数为基数,总体上遵循以下比例:一等岗位不超过10%;二等岗位不过超过20%;三等岗位不超过50%;四等岗位不超过20%。 也就是说一个两百人的分监区,能拿到一二岗的不超过六十七个人。一二岗的人往往还能将其他几样分数拿满,也就是说每个月都在80分以上。而三四岗的人除了基础和单项就是那可怜的30分,没有综合分,一个月下来就是60分左右。千万不要小看了这20分的差距!这一年下来,几乎就是两个月刑期! 监狱的减刑规定是满100分报批一个积极,二十四个积极减两年刑期。十八个积极减一年 考核是以组为单位,分监区统一上报,监狱狱政科考核小组审批。而有的包组干警为了省事儿,甚至将这个考核的权力下放给了组长! 大家想想,那些组长还不是每个月将自己的考核塞得满满的,这就叫作只有锦上添花没有雪中送炭! 但是,不公平的地方还不仅仅于此…… 218姐妹花 前面所谓的月考核,仅仅只是一个犯人最基本的考核标准,就像是现在单位的基本工资,狱内狱外是一样,既然有工资,那自然就有奖金! 计分考核另外有一大章专门详细讲述了考核行政奖励,我看了一下,大意是除了参加生产劳动,遵规守纪之外,监狱还会从每个月截留的那50%的综合分当中给予表现突出的犯人行政奖励。以全监两千人计,每个月每人截留50%那就是10000分,一年下来就是120000分。这是个多么巨大的数字啊! 后来的我在监狱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也曾经管理过考核,这才发现,这个截留得分很科学。 监狱肯定是要掌握一部分考核在手中,作为直接对犯人的奖励的,可是这个分又不能凭空而来,截留每个人的综合分,就像是储备。反正一年就是这么多,用完没有,决不能超出,很有几分宏观调配控制通货膨胀的感觉。 行政奖励,种类繁多,力度也很大!一般都是20分起步,上限好像没有说封顶,我大概看了一下,积极参加各种学习,获得毕业证;参加狱内举行的各种比赛取得名次。检举制止重大违规违纪;还有在生产中表现突出,或者有过技术革新和研发,都会获得200~400不等的奖励。 除此之外监狱每一年年末还有一个重大奖励——改造积极分子!每个分监区按照10%的比例评出当年改造积极分子,会在全监大会上受到400~600分的奖励。犯人对于这个很重视,以至于监狱把这个年度会议叫作总结大会,我们犯人则称它为“劳积会”,不知道是劳动改造积极分子,还是积劳成疾的意思…… 前面所说的积委会也是在这一部分人当中选举产生的,为了防止管事犯拉帮结伙,所以每年都要换届,比美国换总统都勤。 除了这个监狱改造积极分子以外,还有在全省十八个监狱当中评选的省级改造积极分子,这是服刑人员的最高荣誉,被评为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在监狱无一不是炙手可热的大名人!当然它的好处也是巨大的,我看了看奖励条款——2000分!震得我一阵眩晕! 有行政奖励自然就有行政处罚,而且这个处罚的力度是相当大的! 行政处罚的对象主要是针对:私藏违禁品,打架斗殴,赌博和传播淫秽制品,对抗劳动改造,还有预谋脱逃等等重大违纪行为 行政处罚分为扣大分、警告、记过、严管、禁闭几个级别。 扣大分——100 警告——200 记功——400 严管——500~600 禁闭——800~1000 当时我认为这很正常,赏罚分明嘛!自古如此!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混得好的像每个队上的积委会成员、生产调度、各大组长、保健员、百货员、生活大值日,甚至一些监督岗小哨。他们拿考核拿到手发软,一年挣1000多,几乎是坐一天减一天刑。 而往往那些被记过严管禁闭的人,一次失足,就几乎没有任何改造的希望,一个分监几百人,警察只有十五个人,很多犯人如果不是自己组上的人,有可能坐十几年他根本不认识。所以一个犯人只要一栽跟头,就会在干部心中留下极为恶劣的印象。好事没有你的分,坏事都不忘问你,考核也没有你的份,天长日久,难免会自暴自弃,继续犯错! 那天当我合上这本册子的时候,心中沉甸甸的,我现在的情况,按计分考核规定,最起码要扣800分以上,800分!我将来下到中队参加考核,有可能一年都拿不到这个数,而且计分考核明文规定,凡是警告以上的处分,减刑自动顺延三个月到九个月不等。也就是说,还没有等到我正式为自由而奋斗,就已经自己给自己加了最少一年半的刑期!前路多舛,希望渺茫,一时间我真想破坏罐子破摔,就这样胡混度日去?! 就这样,我在忧心忡忡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昏昏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好久,在迷迷糊糊中我突然听见一个很熟悉的的声音: “干部看,晚上上厕所怎么办?” “怎么办?禁闭室吃得少,你一天哪有那么多的屎尿?晚上憋着,这里没有人管你晚上上厕所。” “我肠胃不好……”我听出来了!我靠!我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这不是蝴蝶吗? 只听蝴蝶还在说:“我肠胃不好,能不能晚上给我个马桶?” “你他妈话怎么那么多呢?这里没这装备。肚子不好,你就少吃点,你不当饭桶,就用不着马桶!”那个值班的警察或许是因为被人打扰了美梦,所以显得很不爽,“别他妈废话了!赶紧进去吧!我还要睡觉呢!这个时间段把人送来。你们也真他妈恶心,两个大男人干这事儿!” 我闻言赶紧爬在窗户上憋着向外看,我的苍天哟! 只见院子里除了蝴蝶以外还有一个我的熟人!竟然是李文华! 他们两个人干吗了?怎么都要跑到这里来了?按说不应该呀!李文华能和蝴蝶一块干什么呀?我很惊奇,目送着两个人进了监室,我赶紧问这个警察:“潘干事好!” 我知道他姓潘,主管禁闭室的,因为晚上老白来看我的时候他也在场,而且看样子他也是老白的人,所以他对我态度也很好,见我问他就驻足道:“怎么?有事儿?” 我歉意地笑了一下,然后问道:“刚才那两个干什么了,给送到禁闭室来了?” 潘干事不屑地说:“那两个啊?狗日的真恶心,两个人玩姐妹花!”见我茫然不解,他又笑道:“就是同性恋,姐妹花是我们监狱的叫法。现在的新犯人胆子太大了!在入监组都敢搞这些,今晚白队值班,让他给抓了个现行!” 我闻言大惊!蝴蝶我相信,他本身就好这个,可是李文华……他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太监啊! 谁也没有料到,这件事情就像推到了多米诺骨牌,引发了后来的种种事件!也更加让我觉得监狱的斗争真是比看守所更加凶险! 219我害过你 回身睡下,还没有一会儿天就亮了,今天是国庆节,所以也给我们放了个假,并没有将我们圈禁在黑暗的小屋里,而是全天在院子里透气。 我牵挂昨晚的事儿,所以早早就等蝴蝶出来,耗子今天精神很好,在院子里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心不在焉地应着话,眼睛却瞅着蝴蝶的门口,他不出来,我总没法跑到他的监舍里去吧? 好一阵了,蝴蝶才出现在门口,眼睛红通通的,好像是刚刚哭过。 耗子一见他,就惊道:“我靠!这个人妖啥时候也来了,我咋不知道?” 蝴蝶一听耗子这样叫他,气的刚止住的眼泪差点又流了出来。 我瞪了他一眼:“怎么说话呢?什么人妖人鬼的,多难听!人家又不是没有名字。你睡觉和死猪一样,人家来你肯定不知道。” 耗子戏谑道:“哎哟!看来你们之间是不是有点啥呀!还一口一个人家人家的,听着我心里发颤!哈哈哈……” 我抬脚欲踢,耗子连忙跳开。嘴里还兀自说着:“你打不着人家,你打不着人家。”那个腔调,那个故作小儿女的神态,配上他那五大三粗的身材,真是差点把我昨晚的隔夜饭给吐出来。 这个时候李文华也听见外面的动静,缓缓地踱了出来。看见我,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严峻而又冷漠,倒是他看见耗子和我打闹显得有些意外,他对耗子说:“耗子,这才一天不见,你和胖子的感情迅速升温啊!” 耗子瞥了他一眼:“要你管,我知道你和秦寒不对付,所以你少他妈跟我来这一套,我可不是刘三军,让你割成几大块,还能给人家秦寒栽桩桩!卵子都没有的人嘛!你还在这咋呼什么?我要是你我羞都羞死了,还好意思在人前出现?”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耗子这是典型的既打脸又揭短。饶是李文华沉得住气。脸上也有些不好看了,他看了看蝴蝶,想要说什么,但是又看看我们,最终还是转身进了号子。 我看蝴蝶那个可怜的样子,正想上去问问他情况。正在这时,入监组的监护忽然叫我。 我闻声跑去,原来是放哥又来了,他一见我就笑呵呵地说:“禁闭室的伙食还吃得惯吧?” 我靠!他这语气让我想起《西安事变》里面蒋介石被张学良杨虎城困在西安,周恩来代表共产党去和他谈判,一见面第一句话也是:“委员长,西安的羊肉泡馍还吃得惯吗?” 所以我没好气地说:“别提了!监狱的伙食比猪食强一点,禁闭室的伙食比猪食差一点,二者区别,仅此而已。” 放哥闻言哈哈大笑:“知道你缺油水,所以给你带了些好东西,正好这几天放假人少,我也不害怕让人看见了。”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潘干事提着一包东西从隔壁出来:“东西我都检查了,吃完以后给监护说一声,记得要把骨头收拾干净。”说着将东西扔在桌上,转身就出去了。 放哥看看左右无人,低声对我说:“好好待着,不要急,白队长说了,国庆长假一过,他就到科室去看看能不能先把你放出来。”说到这,他又神秘地一笑:“再说了,你现在又不寂寞,你的大对头李文华不是来陪你了嘛?看见他也倒霉了,心里是不是多少好受一些?” 我惊异地望着他:“你都知道了?” “大雄告诉我的,我和他在外面就认识,l县道上混得稍微有点名气的互相都认识。只是入监组有陈勇在,平时不好说话,所以一直没有人知道。昨天晚上我让他和我去伙房搬东西,他告诉我的。你们之间仇怨很深啊!大雄和他也不对路,所以我们就想了个办法……”说到这,他大概觉得有些不大合适,所以就止住嘴不说了。他掏出烟来给我发了一支道:“没事我就走了,你安分一点,别惹事儿,有啥需要的让监护跟我说一声,这监护是我们的人,可靠!” 说完,他好像害怕我问他什么似的,急匆匆地走了。只留下我在原地发呆。 我咋觉得大雄和他关系不一般呢?要不然大雄怎么会把我的事情给他说?听他语焉不详的样子,好像还有很多内情。 我胡思乱想了一阵子,直到监护进来喊我,我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只有提着那包东西和监护回了院子。 耗子的鼻子简直比边防犬还要灵,我一进门他就大叫:“我靠!有口福了,红烧鸡肉,猪头肉,还有炒鸡蛋。赶紧的!” 我打开袋子一看,还真和他说的一样不差,唯一有区别的就是多了几盒烟。我大奇,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里面有啥的?难道说你的嗅觉真的那么厉害?” 耗子急不可耐地先抓一块猪头肉,咬得满嘴流油:“知道我以前上的什么学校吗?厨师!所以我对吃的敏感!”说完又向鸡腿伸出了魔爪! 我看看蝴蝶,他仍旧在台阶上坐着,时不时望向我们这边。我想了想,起身回号子拿了一个碗,各样菜装了一些,又撕下一个鸡腿。一起拿到蝴蝶身边。 他看着面前的东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我。 我拍拍他的肩道:“吃吧!日子总要过,开心一点!” 蝴蝶看看碗,又看看我,难以置信地说:“你不嫌弃我是个……” 我伸手止住了他的话:“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很理解,你又没伤害谁?以前我对你讨厌,是你老缠着我,但是我一直觉得你不错,再说了——”我悄悄伏在他耳边说道:“你还给我通风报信过呢。” “哇……”蝴蝶居然一下子哭了,吓得我不知所措,没有这么夸张吧?只不过是一点吃的,就感动成这个样子了。 还没等我说话呢,蝴蝶一把抓住我说::“秦哥,我对不起你!我是个小人,我在看守所那次提醒你是故意利用的,我没安好心,不光是这样,到这里来以后我继续害过你!” 我大惊。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难道说那个手机是你的?不可能吧?” 蝴蝶摇摇头,抽泣着说:“不是手机的事,是另外的事儿……” 220畜生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搞得我满头雾水。还有其他事? 蝴蝶,先是把那个鸡腿塞进嘴里大嚼了一阵,才跟我说道:“大哥,其实我前两天就想说了,都是我害的你,我看着你让他这伙人陷害,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可是我又不敢,害怕你恨我。当初在看守所,你拦着不让他们欺负我,后来调号子又给我被子,按说我应该感谢你的,可是我就是从调了号子以后开始恨你的!” “恨我?”这话从何说起,我很奇怪:“当初我让你换个号子真是为你着想啊!你和何森在号子里那样,我不把你整走,你还不被他们整死了啊!那帮家伙,正愁一天到晚没有消遣呢!而且我分析得也没有错,李文华见你是从我们号子走的,肯定以为你和我有矛盾,他就不会欺负你,你过去后我没有听说他给你过手续之类的呀?” 我一着急就说了一大堆。可是蝴蝶摇摇头,又哭了:“是的,他是没有打我,但是我却和进了地狱差不多!那简直比打我还要我的命啊!我那段时间都不想活了!” 我闻言大惊,心里急得不得了:“我说你能不能没有这么多过门,一口气说完为什么行吗?到底是怎么了,以至于你要恨我?” 蝴蝶好半天才止住哭声,看了看那边正在大快朵颐的耗子。 耗子现在根本顾不上我们这边,他正拿着一个鸡翅膀用劲呢。我不禁大叫:“哎我说耗子,你他妈的别给我吃完了,留一点。” 耗子头也不回,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放心吧!那些鸡爪子之类的,我都给你留着没动!” 我恨得牙痒痒真想过去踢他一脚,可是这边蝴蝶开始说了: “大哥,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是我就是恨你,最开始我对你有好感,你拒绝了我,那个时候开始,人家心里就非常难过……” 我心中暴寒,赶紧止住了他:“说重点,说重点。” 蝴蝶幽怨地看了我一眼,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才接着道:“你知道吗?我自从进到三号以后,李文华开始对我很好,一个指头都没有动过我,更别说过手续了,但是后来……” “后来怎么了?”我心里那个急呀!这怂说话怎么像挤牙膏一样? 蝴蝶低着头声若蚊蚁:“后来他把我……” “他把你那个了?”我大惊失色问道。 “嗯……”蝴蝶低声道,随即又连忙辩解,“我可不是自愿的,是他强迫我的!” “那后来他不是让蛟龙给‘咔嚓’了吗?就没有欺负过你了吧?”我一边说,一边手里做了一个捏蛋的动作。 我不说还好,这一说蝴蝶更加伤心了,一下子就扑到我怀里,失声痛苦起来。耗子在那头见到这一幕,吓得嘴里的肉都掉出来了。 我见他哭得伤心,又不好狠心推开他,就努力地向后仰着身子,尽量避免和他的接触,嘴上说:“有话好说,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蝴蝶在我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嘤嘤地说道:“他后来伤了身体,从前面回来。就更加变本加厉,让我每天给他舔身体,每个地方,就连屁股缝都……”说到这,蝴蝶哭得更加伤心了:“我那段时间都不想活了,真的像一头撞死,可是我又怕痛!” 我听得浑身发抖,畜生啊!真是个畜生啊! 我好半天才定住心神问他:“他不可能当着全号子的面吧?在我印象中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我要是有一句假话,让我不得好死!我又不是天生下贱,没事跟你拿这个讲故事。他一般都是在中午或者下午放风的时候,号子里的人全部被他赶出来,还要找人把门。有时候兴趣来了,晚上也要逼我,他让全号子人都把脸转过去!”蝴蝶的语气充满了痛苦。 我想想确实是这样,经常放风的时候,他们号子两个人像门神似的伫在那里,我后来对他们敬而远之,也就没有注意。没想到在那扇门后竟然还有如此丑恶龌龊的事情发生! 正在这时,监护好像是被蝴蝶的哭声所惊动,跑进来问怎么了? 我拿出一盒烟递上,笑了一下说:“没事,这个兄弟以前和我在看守所是一个号子的,说点伤心事,哭了,没事的,你放心吧!” 那个监护没有接我的烟,只是说:“注意一点,干部在睡午觉,前面没人,我得盯着,你们不要搞出什么事来,谁都没法交代。”说完转身走了。 他转过身我才发现,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我手上的烟已经没有在了。我不禁心生敬佩:真厉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要收多少好处,才能练出这样的神乎其技的手法呀! 回到蝴蝶身边,我继续问他:“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蝴蝶摇摇头:“我那个时候想不开,恨透你了!你既不解风情,又把我推向火坑。我根本不想和你说话!” “那……那次在厕所……” “我就是想让你和李文华斗个两败俱伤!”蝴蝶恨恨地说。 我的妈呀!原来如此,枉我一直还把蝴蝶当恩人,没想到这小子另有企图啊!我真是哭笑不得。 蝴蝶接着说:“其实就在厕所,那一瞬间我的心也很乱,一单独见你我就想跟你说实话。结果还是忍住了,但是我给你暗示了,我跟你讲过,说我害怕李文华回来欺负我,所以晚上没敢睡觉,才听到他和闫凯的话……可是你却丝毫没有在意。” 我仔细一想,这话他好像是说过,当时我都被这个消息给震住了,哪有时间管别人? 我突然想到两个问题,就问蝴蝶:“你刚才说你在这里还害过我?这又是怎么回事儿?还有,既然你是被逼的,那么现在到监狱为什么还要和他搞这事?” 蝴蝶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只听一个声音飘来。 “那是因为他现在完全得听我的,由不得他了!”说话间,李文华从他的监舍缓缓而出…… 221恍然大悟 尽管我已经十分十分地讨厌憎恨李文华了,但是他似乎总能给我带来意外,每次的事情都令我疑惑:这个畜生究竟能有多坏?可是很遗憾,在这方面,我似乎总也看不到它的高度…… 所以当此时此刻,在蝴蝶刚刚给我讲述过李文华的禽兽行为之后,他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径直抑制不住想要暴打他一顿的冲动。但是这里是禁闭室,我还尚有一丝清醒,所以我只有强压怒火,只是恶狠狠地盯着他! 李文华很得意,倚在门口似笑非笑地说:“怎么?很生气?还想打我?对头,这里不是看守所,我的手下也没有那么多的人,可是很可惜啊!这里有警察保护我,哈哈哈……” 我咬牙切齿地说:“听你刚才的话,蝴蝶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李文华耸耸肩:“怎么说呢?他只说对了一半,起因他不知道,具体情节他也没有好意思和你细说。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秦寒我告诉你,我他妈被你蒙蔽了一次,永远不会再有第二次!你以为你让蝴蝶到我们号子来,我不知道你是咋想的?实话告诉你,包括他在你们号子和何森搞得那些事儿我都知道!你就是想保护他,想让我误以为他和你们有矛盾。好嘛!我就索性对他再好些,直接把他办了!” 李文华说着居然还露出很回味的表情:“我之所以这样搞他!全是因为你,只要是你想让好过的人,我就要让他痛苦千百倍!这些你总有一天会知道,而且以你这人的性格,你的心里会更加难受自责!说实话,我为了让你不痛快,可是付了一些代价的!你以为刚开始搞男人我乐意啊?真他妈难受!心里腻味极了!可是后来我发现很爽的!跟男人搞,有时候比女人还舒服!说到这一点,我还要感谢你啊!要不是你将这个货送给我,我还真不知道这种滋味!哈哈哈……你以为把我蒙在鼓里?其实你才是个傻子!本来我想有一天亲口告诉你,没想到这么快你就知道了,真遗憾啊!” 李文华此时越说越激动,得意中掺杂着疯狂,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看起来格外的可怖。 我心里默默念道,这家伙已经疯了!他为了报复我,仅仅是为了让我心里不好受,竟然对蝴蝶下手,我就说他以前没有这爱好嘛?原来都是为了报复我。不过他确实很了解我。他说的没有错,我的心里此刻真是涌起了对蝴蝶的深深内疚。要不是因为我和李文华的仇恨,李文华也不会对他下手,以至于最后上了瘾,竟然到了入监组还不放过他。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我现在不想和一个几乎丧失了理智的人说话,于是我转身问蝴蝶:“不理他,我问你,你说的到监狱还害过我是怎么回事儿?你大胆说你的,我现在不会怪你,我害了你,你对我做什么我都原谅你。” 蝴蝶看着我说:“我现在不恨你了,大哥,我知道你在心里是对我好的,有些事情也是你想不到的……” 此时的我,既怒又悔,所以心情非常焦急,看着他嘴皮子吧嗒吧嗒的,我急得真想给他封上。所以我一把捧住住蝴蝶的脸,大吼道:“不要废话了!你要是恨我,就一直恨下去吧!反正我害了你,我不需要你的理解和体谅!赶紧回答我的问题!” 蝴蝶丝毫没有因为我的狂暴而害怕,反而是用眼角的余光瞟瞟我的手,脸上飘起两片红晕,然后娇羞地低下头说:“你终于肯主动碰我了……” 我的娘亲啊!我听了这话,差点晕倒,就像是被毒蛇咬到一样赶紧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 蝴蝶娇嗔地白了我一眼:“有那么夸张吗?其实我知道你也对我有好感,只是碍于面子不好说罢了。” 我真想给他跪下,急急地说:“我对你没好感!”这话一说,突然发现好像不对,又赶紧说:“当然,也没有恶感。” 蝴蝶跺了一下脚,神态像极了小女生:“那你为什么只有一点吃的还要给我。” 我真想立马把那碗肉全吃了!我靠!现在越来越觉得发善心是要承受后果的。 蝴蝶看我说话,以为自己说重了,嘿嘿一笑说:“其实我说的那件事就是耗子他们抽烟的事。那个事是我向监护回汇报的。” “我靠!死人妖,原来是你啊?害得我一直冤枉是秦寒!”一直在那边看好戏的耗子闻言,一步就跳过来,手都快要戳到蝴蝶脸上去了! 蝴蝶也不怕他,迎着他振振有词地说道:“谁让你们嘴欠,整天笑话我,尤其是你,第一天就骂我是个死人妖?我巴不得组长收拾你!你凶什么凶?” 我上前一步挡开了耗子,对蝴蝶说:“我很奇怪,当时只有我一个人进去,厕所里面他们几个人,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抽烟的?”我说着,看了看正在那里翘着二郎腿,眯虚着眼看我们的李文华:“我后来一直以为是李文华从那边门上进来,看见了他们违纪,才悄悄推退出去给监护汇报陷害我的。” 听到我的话李文华鼻子哼了一声:“我才没工夫管你们那事儿呢,抽个烟能把你们怎么样?” 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后来我才知道,李文华确实没有工夫管我们,他和我在厕所门口分开,是因为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蝴蝶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随身喜欢带个镜子,除了耗子几个,我是最后一个出厕所的,我出厕所的时候站在拐角掏出镜子整理衣服,耗子见没人了就把烟掏出来给他们,我刚好从镜子里看到了。我很讨厌他们叫我人妖,所以我就悄悄向监护报告,想让监护收拾他们,我说的时候大哥和李文华已经进去了,监护刚想过去查看,李文华就先出来,接着大哥几个人都出来了…… 我们恍然大误!原来是这样啊! 222我已被他控制 听了蝴蝶的讲述,不光是我,就连李文华也感到了有一丝惊讶: “他妈的,你们今天要是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你们一直怀疑是我呀!差点给你狗日的背了黑锅!” 耗子闻言大怒。狠狠地呸了他一口:“别在那给我装大尾巴狼了,你干的那些事儿我又不是不知道,是谁见天的逢人就讲秦寒在看守所是个炮手?我都听袁海给我说了。要不是你在里面推波助澜,秦寒最后会搞得想过街老鼠一样吗?我给你说,做人不要太卑鄙!” 李文华听了号子的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半天才说:“没有工夫管你们的那些破事儿,我说的都是实话,这狗日的在看守所就是经常爱点炮!我又没有胡说!” 耗子撇撇嘴:“得了吧!你在看守所也不是什么好鸟!那么多人,秦寒怎么不去告发别人,还不是因为你把缺德的事儿干多了。” 李文华张了张嘴,想了一想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回身悻悻地坐下,将头偏向一边。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就接着问蝴蝶:“为什么你到监狱后还要受他欺负,李文华说已经由不得你了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捏着?” 蝴蝶看看我欲言又止,我温和地说:“说吧!有我们在他不能把你怎么样的。你还怕什么?” 蝴蝶看看那边的李文华,后者正摇晃着二郎腿满不在乎地看着我们,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嘲笑得意之色。蝴蝶见他那个样子,最终还是无语地低下了头。 我问蝴蝶:“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蝴蝶在我的再三追问下,才伏在我耳边说:“我在看守所的时候,让他逼着吸上了毒!现在已经有瘾了!” 我闻言如五雷轰顶!我知道这个东西一旦上瘾,你就会从此踏入另一个世界,吸毒者的世界,魔鬼的世界!而我就是那个将蝴蝶亲手送到地狱门口人! 我指着李文华声音颤抖地说:“你他妈还是人吗?就为了咱们之间的事,你扯进来这些不相干的人。” 李文华得意地笑道:“本来我不想否认,好让你多痛苦一下,但是我又怕这样一来,你的自我感觉过与良好。以为我除了给你找麻烦就没有别的事儿,所以实话告诉你吧!这件事和你无关,我后来是因为还真有点喜欢上了这个,所以才让他……”说到这李文华突然变脸,恨恨地说道:“你和龙飞两个人,教唆那个没有脑子的蛟龙害得老子成了废人,老子现在爱好转移了!所以说,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就是你们!蝴蝶,你要是恨就恨他们吧!” 说完这番话。李文华显得很累,站在当场吁吁直喘气。 我一把将蝴蝶扯过来,对他说:“你怎么这么糊涂?你不知道那个东西不能沾嘛?碰了它,你这一辈子就毁了!” 蝴蝶好像浑身虚脱,在我的摇晃下,无力地看着我,面如死灰地说:“大哥,你觉得我进了监狱,又像畜生一样被人搞,这一辈子还没有毁吗?” 我看着他的脸,一时间竟无法回答他的问话,久久无语…… 我愣在原地,一时间心乱如麻,脑子里像是开火车一样有十七八个念头进进出出。 现在怎么办?难道就看着蝴蝶让李文华这样控制着?要知道这都是我惹下的祸呀!不行!这件事我一定要管!但是我又怎么管呢?我现在又没有毒品,怎么能让蝴蝶逃脱李文华的魔掌?嗯?不对,想到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儿,照蝴蝶的说法,那就是说现在李文华手里还有毒品?不可能吧?这可是在入监组! 想到这,我赶紧问蝴蝶:“听你的意思,李文华到监狱来还给过你毒品?” 蝴蝶看着我,估计也是感觉到我的真诚,半晌,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闻言心里一激动,就脱口而出:“告发他!” 蝴蝶啊还没有接腔,李文华就在那边斜着眼睛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胡说。现在凡事都要讲证据,你们哪只眼睛看见我给他货了?” 耗子先我骂道:“他妈的你刚才亲口说的,你现在已经把他控制了,他是身不由己了。现在你又不敢承认了,还是个男人嘛?” 李文华耸耸肩:“我可没有说我给过他毒品,你们谁听见了?再说了我说控制住他,是因为我们在床上和谐,如鱼得水,所以他离不开我!哈哈哈……”李文华笑了一阵又道:“我本来现在就不是男人了。所以成不承认无所谓,您那话对我不起作用!” 耗子鄙夷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还床上如鱼得水呢,你有那玩意嘛?还自鸣得意!呸!你把你们李家的先人羞得满背着棺材跑!”说到这耗子问我:“哎!我说胖子,你们看守说到底怎么回事?这样的烂人也能当号长?” 我看着李文华摇摇头道:“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现在他已经彻底疯了。” 是啊!回想起我第一次见他,那个时候的李文华还是很精神,很帅气的一个小伙子,后来的事情愈演愈烈,远远的超出了我们每一个人的控制。现在的李文华,整个人浑身都是一股让人很不舒服的阴鸷的感觉。我也早已不是初入看守所时那个懵懂,而又心存善良的失足青年了。 或许,监牢最可怕的地方就在这里吧!他会让你在不知不觉中,成为这个邪恶环境的一分子,继续影响着每一个后来者…… 我不想再和李文华废话,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让蝴蝶尽早摆脱他的魔爪,所以我转身对蝴蝶说:“你听我说,你一定要跟政府检举他,你这样的话,让这个畜生逍遥法外不说,还谈什么改造?你永远没有希望了!” 蝴蝶一言不发,良久,才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我:“那我怎么办?” 我一愣:“什么怎么办?” ‘啪!’蝴蝶突然暴起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我的脸上,大叫道:“那我怎么办!” 223我做不到 我被蝴蝶的一个巴掌直接给甩蒙了。 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是一个很懦弱,很懦弱的人,但是这个巴掌让我忽然记起,他也是因为暴力犯罪而进监狱的,暴虐的因子一直在他的身体潜伏着,现在才在我的面前爆发出来! 蝴蝶给了我一个巴掌之后,像是发了疯一般歇斯底里地指着我和李文华,哭着说:“都是你们,你们之间的仇怨为什么要加上我啊!我又有什么错?你们一个为了报复对方,搞我,像畜生一样地糟践我。另一个为了搞倒对方,还要让我自报丑事去告发!” 我心中大急,也顾不上他刚才打我的那一巴掌,赶紧说道:“蝴蝶,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绝对没有利用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他这样祸害你,如果放过他,太便宜了他!再说,只要他在,你这个毒根子就断不了!你明白吗?” 蝴蝶大喊道:“不要叫我蝴蝶,叫我名字,我叫胡刚,刚强的刚!” 耗子的嘴就是欠,一点眼色都没有,他听蝴蝶这样说立马就嘀咕了一句:“还刚强的刚呢,你看你浑身上下哪一点刚了?我看肛门的肛差不多!” 这句话彻底让蝴蝶失去了理智,他体内蛰伏已久的雄性激素突然爆发,只见双目尽赤,喘着粗气,额头上青筋暴露,对着耗子说:“我知道你们其实心里从来就瞧不起我?我是喜欢男人,这碍着谁了?我有错吗?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有种我们来单挑!” 此时此刻,蝴蝶身上的阴柔和怯弱一扫而光,整个人就像是一个已经引发计时器的定时炸弹一样,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耗子有时候真不是个东西,这家伙本身就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他一听蝴蝶这样说,立马连鸡翅膀也不啃了,几步就往过来走,一边走嘴里还一边说:“哎哟!病猫发威冒充老虎了,单挑就单挑,天气这么阴冷,心情这么烦躁,我正想找个小把戏来调剂调剂呢。”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都没有反应过来蝴蝶为什么会这个样子,直到耗子加入我才赶紧挡着他说:“浩哥!我的浩爷!我求求你了,你就不要再跟着瞎掺和了。你还嫌不够乱吗?” 耗子指着蝴蝶对我说:“可是你看人家都指名叫板了,我不应声,人家还不说我是个缩头乌龟?这以后传出去我还怎么混啊?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我这人可最好面子的!” 我心说你都和摩托车赛过跑了,还在乎什么面子呀!但我嘴上却说:“你没看见他有些激动吗?就他那小胳膊小腿,你浩哥还不是一拳就把他砸趴下了?”说着我在他耳边轻轻说:“理解一下吧!你要是他说不定早就疯了!这里是禁闭室,我们几个不说,谁知道啊!你在江湖上依然是威名赫赫的,放心吧!” 耗子听我这样说,又看看我身后的蝴蝶,这才露出了笑容:“我喜欢听人家叫我浩哥,听着威风。”说着他指指蝴蝶:“今天看在胖子的面子上,先放你一马,记着以后离你爷爷我远点!”蝴蝶根本不吃他这套,白了他一眼,兀自喘着粗气。 说完这话他对我嘿嘿一笑:“那行,我继续消灭食物,那边还有一个鸡翅膀没有吃呢!” 对于耗子这样的,我只能报以无奈的苦笑。心里想:“你还就喜欢被人叫浩哥?《古惑仔》看多了吧?这里是监狱,不是铜锣湾!” 心里这样想我嘴上还得说:“赶快去吃吧!都吃完,不要考虑我,剩下了我和你生气啊!”耗子得意地向我竖了个大拇指:“够意思!” 我心里那个哭哟!我的鸡呀!这一下估计连鸡爪子都没有了,我这是为了什么呀? 我看看蝴蝶,想了一下道:“你真的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觉得这是现在让你摆脱他控制的唯一方法!我对天发誓真的是为了你好!” 蝴蝶瞪着眼睛反问我:“那你要我怎么说?我去告诉警察,有人日我屁股,后来还让我天天给他拿嘴服务?你让我去说再后来我为了吸毒去卖屁股?我——做——不——到!”蝴蝶状若癫狂,眼泪像是打开了水龙头的开关,止不住地流:“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着想,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有没有真正为了我考虑过?说白了,你们都是坏人,都只是利用我!我今天还差点为了几块肉感动了!真是他妈的可笑!” 蝴蝶稍微平静了一下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都是一丘之貉!跟着他,我最起码还有点好处。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根本不想戒掉这个东西,我也觉得这个很好,最起码,他能让我暂时忘却烦恼!”说完这话,他款款地走到李文华身边坐下…… 李文华得意地望着我,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我心如刀绞,因为我能从蝴蝶貌似决绝和自嘲的话里听出一股刻骨的悲哀和痛苦,是啊!这个现实世界已经让他厌恶透顶,可是我实在不愿意看到他就这样毁了。但是他要破罐子破摔,旁人也帮不了他! 我后来曾经分析总结过蝴蝶的性格,这是一个极端的人,这是一个懦弱的人,这是一个心理已经严重不正常的人,环境、经历和性取向的不同已经在过往的生活中让他在白眼和嘲笑中度过,在监狱又卷入我和李文华之间的争斗,所以他的性格才会在这种极大的压抑中变得喜怒无常!他是无辜的,更是可怜的…… 蝴蝶,仅仅是需要别人能够真正尊重和关心他而已——后来我这样下了结论,可是那个时候我并不懂得,我只是简单地想着应该怎么怎么做,我并没有真正从蝴蝶的角度考虑他内心的感受,我甚至还认为蝴蝶是自甘下贱,以至于对他冷嘲热讽,所以才会在接下来差点酿成大祸! 224舒服一秒是一秒 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多说无益,我默然良久,站起身来,从台阶上端起那碗肉,走到蝴蝶面前。 “这个还是给你吧!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害了你。你可以记恨我。”我语气低沉地说。 蝴蝶抬眼望着我,嘴角微微露出一丝讥讽之色:“怎么?你这算是道歉还是赎罪?不用了,我现在很快乐,刚才和你说的都是骗你的!” 看着他那个样子让突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讨厌,我将碗使劲往前一伸:“你拿着吧!随你怎么理解都好,但是我要说一句,不要再装了,强颜欢笑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 蝴蝶听了我的话先是微微有些失神,随即霍然站了起来。他满脸通红,指着我的鼻尖说:“你不要在这给我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已经看透你们了,说句不好听的,现在的我就是‘日屄看表——舒服一秒是一秒’!”说着他一挥手,“不用谁可怜我!” 随着他这一挥手,我端在手里的碗一下子被打掉,肉撒得一地都是。蝴蝶和我都愣在当场。 耗子见状飞一般地扑了过来,啧啧道:“真可惜,我早就说了,不吃别浪费,你给他还不如喂狗。”说着就将最上面还没有粘上灰的一块肉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蝴蝶本来还有一丝愧色,听见耗子的话,他指着耗子冷笑着对我说:“听见了吗?我在你们眼中永远是一个人妖,一个贱人,连畜生都不如!” 我被他的话和态度一下子给激怒了:“你不要拿着作业本当经念!翻来覆去说人家看不起你,你倒是做个让我们看得起的事儿呀?有本事就不要再碰那个东西!去找害你的人讨账,哭诉有个?用!没见过你这样的,一点都不像个男人,真他妈是自甘堕落!” 我在漫长的监狱生活中,总是要为自己的口无遮拦和冲动付出代价,可是我总是不汲取教训!唉……或许,我注定就是个性情中人吧! 耗子见我动了真怒,不但没有劝我反而还来了一句:“他本身就不是男人,你的要求不要那么高。说不定人家就是喜欢玩姐妹花儿呢?谁让你对人家的秋波视若不见,我都看出来了,哈哈哈……” “闭嘴!”我一声爆喝,耗子吐吐舌头,再也不说话了。 蝴蝶站在原地,失魂落魄,不知道在想些儿什么。直到李文华回去时拍拍他的肩,他才回到自己监舍。 李文华和蝴蝶刚刚各自回去,最偏僻的那个监舍里,走出一个人,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然后不满地说:“你们在干吗呀!吵得人睡不好觉,本来说今天好好休息一下。” 我和耗子定睛一看:“我靠!还是个熟人。”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为了一口肉袭击放哥的蔡震!我依稀记得他的外号好像是叫菜牛。 他看见我们两个微微一怔:“怎么你们都是新犯人?” 我还沉溺于刚才蝴蝶的事里,就没有理他。耗子倒是对这个人很感兴趣,回到答道:“是啊!我们都是新犯人,你不要以为只有你们老犯人才有椽子坐禁闭,现在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菜牛闻言哈哈大笑:“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会来禁闭室了,按说新犯人都是循规蹈矩,生怕给干部留下不好的影响,你这反而把坐禁闭看作是无上的光荣,怪不得你要到这来呢。” 说完这话他就转身要走,耗子掏出一根烟:“来抽一根。” 菜牛一见到香烟,眼睛立马就是一亮,刚刚动了下步子,又忽然停下警觉地说:“你们该不会回头去点我的炮吧?” 耗子没好气地说:“我看你们十队的人脑袋里的线圈都乱了,需要换个变压器。别他妈一天疑神疑鬼的,我们没有你们队上的人那么恶心。我是看你那天很英勇是条汉子,所以才招呼你抽根烟的。” 菜牛闻言脸色稍缓,渐渐地换上一副笑容,这才几步到了我们跟前,接过烟点上笑道:“你们两个新犯人有本事啊!这东西在禁闭室是违禁品,老犯人都不好搞,你们怎么搞到的?” 因为他和放哥有矛盾,所以我不愿搭理他,于是就说:“你废话咋那么多,不爱抽滚蛋!”人的心情一差,说话自然没有好态度。 可是菜牛却不以为忤,笑着说:“这位同犯看来心情很不好啊!”我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菜牛突然看见耗子跟前的食物,指着碗对耗子说:“给我来一块咋样?” 耗子看看我,见我没有明确反对,于是便点点头。 狗日的,说的是一块,他的手一下子就黏了三块肉,也不知道他两只手指还夹着一支烟是怎么做到的? 耗子看他一边吃,一边问道:“唉!问你个事?” 菜牛名为牛,吃东西却很细,和牛一点也不搭边。他慢慢吸着骨头缝里的肉,点点头道:“问吧!” 耗子想了想说:“咱们监狱在违禁品方面管理的严格吗?” 菜牛舔舔手指:“要看是什么东西了,就像现金,说是违禁品,但是很多人身上都有现金。” 耗子点点头:“现金在这里面花的出去吗?” 对于这个问题菜牛嗤之以鼻:“这里又不是撒哈拉大沙漠,也不是亚马孙热带雨林。还有钱花不出去的?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人买的,你也要找关系,人托人,才能花得出去,没有关系,就用钱找关系。” “那现金都有什么用?”耗子紧接着问道。 “用处大了,那是钱呀!你说钱有什么用?自然是买东西呀!这里面的百货站什么都没有,有了钱你什么都买得到。我们十分监区比较少,但是生产中队我听说很多人在车间,天天都是小酒小炒,日子过得好不滋润!” “那一般都是谁给买呢?”耗子第一次这么耐心。 “那就多啦,干部、职工、出外工的犯人都可以,总之是谁能进出监狱找谁,不过我们对这不了解,每个队都有几个犯人专门弄这,人家有的是路子。” 那个时候,我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我也成为他口中所说的这种人,而且我还干出了监狱历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 225不是贪图你的烟 我不知道耗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我也想了解一下监狱的这些事情,所以也好奇地留心听着。 耗子接着问他:“那其他的违禁品呢?” 菜牛看了他一眼:“有些很常见,比如刀子之类的,酒也有人能天天喝,但是有的东西就很敏感,比如说手机、毒品,这些东西监狱有,但是其他人根本见不到,监狱对这些东西一直都很害怕!” 耗子满意地笑了:“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有这些东西的?” 菜牛满不在乎地说:“哎呀!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监狱处理过好几起这样的事了。” 耗子追问道:“那监狱一般会怎么处理这样的人?严重吗?” 我靠,图穷匕见啊!这个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他要打听这些事呢,原来是在这块等着呢。看来耗子有时候还是很心细的。 “那不一样,证据确凿的,影响大到他们捂不住的,只有给监狱管理局上报,该扣分扣分,该加刑加刑。但是有些只是风闻的,就把你关在禁闭,如果你椽子好,抵死不承认,他们找不到证据,过段时间就把你放了,屁事儿没有,原因很简单,毕竟监狱也害怕影响全年的工作成绩评比,能过去,就过去了……”说到这儿,菜牛才反应过来:“哎我说,你没事儿打听这个干吗?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耗子摆摆手:“没有没有,我一个新犯人哪有那么大的能量,就是问问,嘿嘿……”说完,耗子得意地向我眨眨眼睛。 菜牛长叹一口气:“不管你搞啥,反正我跟你讲一句经验之谈,在这个地方,莫伸手,伸手必被抓。” 我奇道:“为什么?” 菜牛见我说话了,显得很有耐心:“监狱就这么大个地方,你就是搞得再隐秘,也会有人知道,麻雀从空中飞过都还留下个影子呢,莫说人了。你知道吗,很多人表面上很好,称兄道弟的,背地里恨不得给你一刀子!整天睁大眼睛就是等着别人犯错了呢!” 那个时候我还不相信他的话,但后来的事情无一不印证了这句准确性…… 想起他那天的奋起一击,我很好奇,问道:“哎我说,看你说话很有条理,也是个聪明人,怎么那天为了一口肉把事情搞成这样子?你又不傻,难道不知道,就是给你们多一点点,你个人也分不到多少啊?” 菜牛看了看我,张张嘴,欲言又止。 我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就碰碰他肩膀说:“咋个?是不是当时冲动了,现在很后悔?” 菜牛嗤之以鼻:“我后悔个屁!这里面水深得很,你们新马号怎么能知道?我实话给你说,我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知道最后有可能会关禁闭!” “你怕是在吹牛吧?开始就知道会禁闭?那你还这样,你的脑袋让门给夹了?”耗子根本不相信。 菜牛也不解释,不屑一顾地笑笑,充满了鄙夷之意。 这里面有文章!看着菜牛那个样子,我感觉到他不是在胡说。 我一下子好奇心就起来了,我这人真没救了,吃了那么多亏,到现在依然还是那么八卦。我给耗子使了个眼色,耗子立马会意,就拿话撩拨他:“我说他肯定是在吹牛,禁闭就禁闭吧!后悔就后悔嘛!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不要以为我们是新犯人你就胡说八道。小心把牛鼻吹破了!” 我又掏出烟来给菜牛点上,问道:“我也觉得你说的有点悬,还有自个寻着禁闭的?” 耗子在旁边大叫道:“就是嘛!他就是骗吃骗喝骗烟抽的,把咱们当傻逼了。” 菜牛一下子涨红了脸,将刚刚点燃的烟扔在耗子脚下:“谁他妈吹牛,谁不得好死!” 耗子捡起那支烟掐灭:“不抽别浪费了。”说着对我道:“你看让我说中了吧!他现在牛吹破了,不好意思抽咱们的烟了。” 菜牛已经被我们两个一唱一和的给气疯了,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气呼呼地问耗子:“要是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你咋办?” 耗子掏出他身上那盒还没有拆开的烟道:“你要是说的让我们觉得可信,这盒烟就归你了!” 菜牛眼睛一亮,立马又满不在乎地说:“我还能看上你的烟?不过看你也没有什么什么好东西,就是它了!” 说完菜牛对我说:“我把话说在前面,我可不是贪图你们的这盒烟,我只是不想让你们觉得我是个满嘴跑火车的喷匠!” 我点头说:“知道,知道,您视钱财如粪土,您主要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在改造路上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的后来者拨云见雾,行了吧?” 菜牛丝毫没有听出我的揶揄之意,好像还有点满意,啧着嘴说:“要不是在禁闭室碰见你们两个我还真不说,我估计像你们这样的,不可能再回到入监组,干部害怕把你们放回去影响人家其他新犯人,禁闭结束恐怕你们就要直接下队了。所以告诉你们也无妨,我再说一遍,我可真不是贪图你们的烟啊!” 我连连点头:“你赶紧的吧!我们都知道,我谢谢你了。让我们也长点见识少走点弯路。” 菜牛点点头,缓缓道:“有些事你们不知道,我们队上的人分为两派,我和谢子放不是一伙的,他是有些干部跟前的红人,身兼数职,又是生活大值日,又是保健员,还是积委会副主任,窜得很快。马上年底了,要评定改造积极分子,积委会也要改选。现在的老大,就是积委会主任,翻过年就要刑满出监了,所以今年肯定不需要劳积,改选也就不会再担任积委会主任,这个位置我们两方面都想要,但是谢子放在队上混的风生水起,又有干部在后面支持他,估计赢面比较大。所以就想出了一个办法。”说到这,菜牛忽然停住不说了。 “啥办法呀?咋不说了?”我听得正出神呢。 菜牛伸出两根手指:“先来根烟抽!” 我靠!这就是你说的,不是贪图我们的烟…… 226个中缘由 菜牛的声音随着烟雾的升腾继续响起。 “后来我们就商量着,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从我们这边找一些考核相对宽松的人,轮番的给他找事,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他忍耐力不行,跟我们这边的人大打出手,那他就完了!要知道,一次性扣五分以上的人就自动丧失当年评选改造积极分子的资格。评不上劳积那就自然当不上积委会主任。” 听到这我不禁打断他:“那为什么会是你呢?” 菜牛看看我:“你不知道,在我们队上,虽然说的是各自改造自己的,和别人没有牵扯,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两方的斗争已经渗透到我们改造生活的每一个环节,任何人都是一样。我刚刚减过两年刑,现在余刑还剩两年多不到三年,等到两年的减刑间隔期届满,还剩下几个月的刑期,注定再减不了刑了,考核已经对我不重要,所以我才会被派上打这个头炮!”说到这他惋惜地叹了口气:“唉……可惜啊!谢子放根本不上当。” 我听得心惊肉跳,原来这件事还有如此隐情啊!可是我还是有一事不解:“那你为什么要去找警察呢?” 菜牛瞥了我一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所以说你是新犯人呢。当时他又不动手,我见激怒不了他,只好去找警察。” “那对你们的计划有用吗?”我越发不理解了。 “怎么没用?用处很大!最起码给监狱留下了一个印象,一个谢子放工作不得力,下面的犯人对他不服的印象。”接着菜牛又得意地说道:“况且这个事情只是个开始,在我后面陆陆续续还会有人给他找事,就算他能够忍得住,时间一长所有的警察都会留下一个恶劣的印象——怎么一天到晚尽是谢子放的事儿?你说还能用他吗?这样一来无论他后面的干部如何的支持他,我们这边的人也可以反对。” “你们就不怕人家怀疑?”我不动声色地问。 “所以那天我才会表现的那么歇斯底里,就像是受了很大委屈一样。任何人都想不到这其中另有玄机。至于后面的人咋发挥,那就不是我操心的事儿了。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我焕然大悟:“噢……照你这样说,那你最后动手的那一下,也是演戏了?” “这样才逼真嘛!再说了,留给监狱的印象也才会更加深刻的!让他们看看,自己信任的管事犯,根本服不了众!” 印象——这个词我今天屡次从菜牛的嘴里听到,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警察对于一个犯人的印象意味着什么,后来才明白,好印象就像是化肥,可以让你茁壮成长,锦上添花。坏印象就像是慢性毒药,只有到你倒霉的时候,才会赫然发现已经无药可解。 听了菜牛的话,我心里不禁一阵阵发寒,监狱的险恶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真可谓是步步惊心,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想想自己的性格脾气,我不禁对前路充满了深深的忧虑…… 耗子也听傻了,他半天才回过神来,望着菜牛喃喃地说:“是不是哟!你说的好玄,不就是在监狱坐个牢嘛!还能这么复杂?我还以为监狱的人大部分都是英雄好汉,有矛盾了单挑解决,实在不行两方人摆上场子!凭拳头说话,谁赢谁老大!” 我看看耗子,拍了拍他的肩:“哥们,一看你就是武侠小说看多了,而且都还是看的《水浒传》之类的演义小说,绝对没有看过《笑傲江湖》。但凡是你看过这书,都不会如此缺心眼。” 耗子茫然不解:“啥意思?” 我叹了口气:“我说过,现在这世道像你这样的人不多了,人呀!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自己体会吧!” 菜牛把手一伸:“拿来!” 耗子还没回过神:“拿来什么?” “你自个说的,烟啊!”菜牛急了,估计生怕耗子变卦。 他小看耗子同志了,耗子怎么会是那样的人?见菜牛和他要赌注,耗子恍然大悟,赶紧从身上掏出烟来递到菜牛手中:“我说话算数,尽管你说的很玄,但是我觉得好像应该是真的。我愿赌服输!” 菜牛笑笑:“监狱你们不知道的事儿还多呢,很多事情我有时候都不敢相信。”说着菜牛将手里的烟抛了抛道:“嘿嘿!谢了!这事和你们没有多大关系,记着下队不要乱说啊!看你们两个也不是那种混不起来的坎头,以后有可能都要经历,时间长了你们自然就明白了。” 说着就啪嗒着鞋走了。刚走两步他又回转身来走到我们面前:“那个……那个……”显得很不好意思。 我奇道:“还有事儿?” “没事,嘿嘿!”说着他对耗子说,“我刚才那根只抽了一口的烟呢?就是被你捡起来掐灭的那支。” 耗子一边从兜里掏出那根烟,一边说:“你狗日的,整盒的都拿跑了,还连这个都不放过?” 菜牛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装进自己的兜里,才说道:“蚊子虽小,它也是肉啊!”说完对我们一笑,转身欲行。 “等一下!”耗子叫住了他。 菜牛疑惑地望着我们。耗子说:“有句话我忘了给你说了,让你这么一下,我记起来了,一定要告诉你!” 菜牛道:“还有啥不明白的,赶紧说吧!时间不早了。” 耗子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都知道,你跟我们讲这些,绝对不是为了贪图我们的烟!”“哈哈哈……”耗子的话逗得我哈哈大笑。菜牛红着脸说:“时间不早了。明天再说。” 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他所说的来龙去脉,感觉他没有讲假话,他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吃的喝的,都是他们的对头放哥送来的,明天我要好好逗逗他,我想他知道这个消息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此一别,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两年之后了。就在这天晚上,禁闭室出事了…… 227夜惊 等到菜牛回了监舍,耗子问我:“刚才我问他监狱违禁品的事儿,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我一边将满地的烟头和骨头收起,一边回答道:“你是不是想在李文华身上打什么注意?” 耗子嘿嘿一笑:“我还没有想好,就是先了解一下情况,李文华简直不是个人,我看着都有些生气,不过我是不回去点他的炮的,我回头要看看我们那边来的人谁有这个兴趣立功。” 我想了一想,黯然道:“我估计没那么容易,你没听刚才菜牛说的吗?只要抓不住证据,自己又抵死不承认,那最后还不是屁事儿没有?” 耗子不以为意地一笑:“事在人为,到时候再说吧!反正咱们现在还在禁闭室里。”说到这耗子狠狠地骂了一句:“他妈的,这里真不是个人待的地方,我发现不知不觉我自个的想法也慢慢变恶心了。不过在这里又不能和他痛痛快快地搞一场,所以也只有想想这龌龊的办法了。” 我不解道:“李文华和你又没有仇,你整他干吗呀?” 耗子缓缓地说:“我就是见不得他那副样子。让人看着就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似的不舒服。再说了,我这人头脑简单,既然我交了你这个朋友,那么朋友的敌人就是敌人,还别说他本来就是个畜生!说实话,我也很讨厌点炮的人,但是我现在想通了。”说着,耗子平静地看着我:“对付禽兽,就要用禽兽的办法!” 他说这话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暗,他的脸蒙上了一层阴影,我只能看见那两只明亮的眸子在暮色中散发着坚定的光芒。 是啊!他说得对,对付禽兽就不要计较手段和道德,我们也不必困扰和自责,但是蝴蝶的教训不远,所以我不愿意伤害到无关的人,就道:“我们也还是要注意方法,不要把其他无辜人牵扯进来了。” 耗子淡淡点点头:“还是等咱们出禁闭室再说吧!不过你千万记着,不管有谁问你任何有关于我的话,你都要推到我这里来,自己不要给人家答案。”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搞得我一头雾水,我正待要问,监护进来了。 “哎哟,你们两个哪来那么多话呀!从早谝到晚,天黑了,我要锁门,各回各处睡觉了!”监护一进来就叫嚷道。 我闻言只好往监舍里走,那个监护一边锁门一边对我说:“你这个禁闭坐的爽,烟抽着,肉吃着,整天摆龙门阵。说实话,要不是牵扯考核问题,真情愿待在这里不回入监组了,你说是不是?” 我不知道这是揶揄还是真话,闻言只有苦笑。不过转念一想也真是,待在这里还真是舒服,比在入监组强多了。 2000年的禁闭室,给我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但是几年以后的第二次禁闭却让我苦不堪言,不过这的都是后话了。 今天白天说了一天的话,现在一躺到床上就突然觉得很累,还没有一会儿就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被一阵凄厉的叫声惊醒。 “潘干事!报告潘干事!六号的这个上吊了!六号的这个上吊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颗炸弹,一下子驱赶了我那朦胧的睡意,我连鞋都顾不上穿,一下子从床上跳下,赤着脚就窜到窗口,努力地从栅栏间那狭小的空间向外张望。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我就看见院子大门被撞开了,小潘警察飞一样地跑到蝴蝶那个监舍的门口,慌乱间又拿错了钥匙,好半天才把门打开! 紧接着就见小潘干事从里面跑出来喊道:“快点来,他还有气!” 两个我不太面熟的监护闻声而入,估计是晚上刚刚换班的。小潘干事一指监舍里:“我已经把他放下来了,还有口气,你们赶紧把他背到医务所去。我去打电话!” 两人闪身进去,瞬间就背着一个出来了,我一看正是蝴蝶!心里突然好像被什么咬了一口似的痛了起来,脑袋一下子就乱了。 三个人很快就出去了,六号的监舍门户大开,只隐隐反射出里面微弱的灯光。接着灯光我突然发现,李文华也正趴在窗户上关注着院子的情况,就在同一时刻,他也看到了我,他面无表情,但是我分明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分明是在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我顾不上理会他,只想到蝴蝶会不会有事,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已。我看看五号的窗户,没见耗子。心里不禁有些佩服他。还是这家伙神经线条比较粗…… 过了大概有二十分钟,云中鹤首先带着相机,来到了禁闭室,直奔六号而去,我只能看见里面不停传来闪光灯,知道他是在拍照。几乎是前后脚,李科长也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警察。看样子也是个当官的。 他一来就呵斥我和李文华:“看什么呢?没见过啊!都把头缩回去!” 那天晚上禁闭室的院子里很热闹。来来去去几拨人,一直到天快亮了才散去。大概到了早上七点多钟的时候,我熟悉的那个监护又来了。 趁着他开门给我们放茅的时间我问他:“换班了?”他点点头。 我随手给他递上一支烟,他一把接过别在耳朵上悄声道:“你要是还有烟和没吃完的东西,你就拿过来我给你保管,昨天晚上出了那事儿。估计今天禁闭室要全面大检查!别到时候从你这搜出什么不应该有的东西来。” 我假装不知:“昨晚什么事呀?” 他惊道:“那么大动静你不知道?” 我摇摇头:“我晚上睡得死,什么都不知道。” 他摇摇头:“我也是今天早上换班的时候才听说的,五号关的那个新犯人胡刚,昨天晚上自杀了!真他妈险呀!要是我昨天晚上夜班,搞不好也受到牵连了。” 我装作很吃惊的样子:“自杀?为什么?” 监护轻蔑地说:“谁知道呢?狱侦狱政两家现在正在医务所调查。这里面想自杀的人多了,所以我们晚上才会每半个小时一巡查。” 说到这,他掩着嘴在我耳边低声道:“昨天晚上值班的那个监护好像犯困打瞌睡了。所以才会给新犯人机会。这一下够他喝一壶的!那个人不是白队长的人,我巴不得他出事才好呢!” 228熟人 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心情再去听他们这些钩心斗角的事儿了,我所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蝴蝶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监护告诉我,经过医院的抢救,他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基本上没事儿了。狱政科一大早就已经去调查了,现在估计还没有离开呢。 听到监护如此说,我的心才稍微放下,只要蝴蝶人没事就好。我转身从监舍里拿出昨天耗子给我剩的一点可怜的东西,加上那几盒烟,一股脑给了他:“你先替我保管,万一给人家查出来了,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监狱地方小,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回来以后脸都还没有洗,分监管教股的罗干事,还有云中鹤跟李科长加上入监组的负责警察任维一块来到禁闭室。 他们一来就通知我们搬回入监组,后来我才知道,根据监狱领导的指示,新入监的犯人不适合继续放在禁闭室,因为新犯人思想及其不稳定,不便于管理,万一谁又想不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谁也不想负这个责任。反正入监组本身就是一个管理比较严格的地方,把人仿在入监组监管,还更加保险一些。 这可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满打满算我们才在禁闭室待了两天不到,这就出去了!这也在监狱的历史上开创了一个先河,自蝴蝶以后,新入监的犯人就再也不关禁闭了。 罗干事看到耗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狠狠地踢了耗子一脚:“狗日的,入监第一天我就看你不是个好东西,果不其然,这才几天,就到禁闭室来了。这一次便宜你了。” 耗子看着罗干事,嘿嘿一笑:“我发现自从您那次把我拖过以后,现在我好像身体好了很多。我还要感谢您呢。” 罗干事听了这话鼻子都要气歪了,一把抓住耗子:“走,这就再让你尝尝那个味道。” 耗子挣扎着不动步子,我在一旁暗笑:“耗子这家伙,典型就是煮熟的鸭子——嘴硬!” 李科长看到这闹剧似的一幕,有点尴尬,拍拍罗干事道:“小罗,不要激动,今天有事儿,监狱的领导都在里面……” 罗干事会意,又骂骂咧咧几句才放开耗子。 我们三个人赶紧收拾东西和任维警官一起回了入监组,至于菜牛,他是老犯人,自然没有这么幸运。 陈勇见我们回来,还是那个不咸不淡的样子,可是我现在已经知道一些内情,所以对他就失去了那种起码的尊重和敬畏。看见他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他见我这个样子微微一愣。我没有理他,径自进了大号子整理个人物品。 我刚刚一进门,就发现入监组来了好些我不认识的新人。想想也难怪,这一段时间正是各地看守所送人的时候,要不然入监组也不会定在这个时间开始第四期入监教育了。 最令我意外的是,我一转身,竟然在门后耗子当初一直严训的地方发现了一个熟人! 王希!真是王希!我一下想起高监狱长在禁闭室说的话,看来那个从少管转来的人说的就是他了,只是不知道他在少管所又出了什么事儿,才会引起监狱如此重视。 王希也看到了我,还冲我微微笑了一下,看来他的病基本上已经好了,神智看上去非常清楚。只是多日不见,他还是那个贱贱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让人看着就来气。 看样子他是在严训,知道规矩的我没有和他搭话,反而是他身边的另一个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和王希站在一起的人也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说他是孩子一点也不为过,唇边的绒毛还没有完全褪去,估计也就是个刚刚成年。 虽然他的年龄不大,但是我一看到他,就感觉到这个人人身上有一种凛冽的气息,打个形象的比喻,就像是数九寒冬里,被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子对着的感觉。 他看见我在注意他,抬起头来剜了我一眼,仅仅是这一眼,我就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我赶紧背过头去不再看他。 此人绝非善类!我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此刻正是早上刚刚起床不久,大家都在忙着整理内务和洗漱,袁海黄剑军等人看见我依旧是怒目而视,只是围着耗子嘘寒问暖,一点也没有因为那天批判会上耗子骂他们的话介意。这也正常,耗子的性格,他们都知道,再加上无论怎么说,耗子也替他们喝过那么大一杯烟水,就是看在那高浓度的尼古丁份上,他们也不应该生耗子的气! 没有人理我,只有小平和我同案给我笑笑算是打了招呼,大雄看见我想过来和我说话,又忍住了,只是冲我眨眨眼睛,露出神秘的笑容。 过了一会而就是上厕所的时间,大家熙熙攘攘进入厕所,我瞅个机会正要和王希说话,忽然被两个人挡住了。 这两个人竟然长得一某一样!听他们自我介绍,我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孪生兄弟!以前是龙飞的小弟,后来龙飞渐渐淡出了,他们两个就到h市来打天下了,现在在h市也创出了一番名气,结果二人流年不利,在酒店喝醉和人有了冲突,把对方砍成五个重伤,刚好被前来用餐的市委书记撞见,所以二人判了重刑,就到了这里。他们和大雄认识,听说我和龙飞关系很好,所以特别来认识一下。 两个人自我介绍姓名,他们还竟然都是复姓,哥哥叫司徒东,弟弟叫司徒坤。大雄这个时候笑着插话:“他们名字太麻烦,你就叫他们外号吧!人家两人外号都是大名鼎鼎哟!” 既然都是熟人,我也就不那么拘束,于是也开玩笑道:“大名鼎鼎?是东邪还是西毒?” 大雄说:“人家两个,一个叫叛徒东,一个叫瘸子坤!你说有名没名?” 大雄此言一出,两个人一起笑骂道:“去你妈的,那都是兄弟们开玩笑叫的。” 现在的人恐怕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叛徒东是《五虎将之决裂》里汤镇业饰演的大反派,而瘸子坤也是任达华主演的经典港剧《还我本色》里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坏人。当年这两部片子都是经典。混混们几乎人人皆知,所以真算得上是大名鼎鼎了! 我们都是哈哈大笑,正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好狗不挡道,要号叫到一边去!” 229痛苦 我们几人回头一看,原来正是那个和王希站在一块的人,我没有多说什么,因为我对这个人有一种本能的回避,我感到他很危险,所以不想多说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我目前的宗旨。 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和我是一个想法,大雄就喜欢有挑战性的事情,所以他最先开口:“我说是谁家的猪圈没有关紧把你给跑出来了?没看见爷几个在这说话吗……” 话言未落,只见眼前人影一闪,大雄已经躺在厕所那肮脏的地面上了,屎尿沾了一身,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事情发生得太快,我们都没有反应过来。谁也没有想到这小子说动手就动手,一点也没有征兆。 司徒两兄弟不愧是混过社会的,反应就是要比一般人迅速一些,只见他们二人一左一右就扑了上去,看样子两人也是配合多年了,动作很是默契娴熟。 本以为那个小子以一敌二眼看就要吃亏,谁想到刚刚一接触,二人就哎哟一声捂着脸往后退了几步,一丝殷红的鲜血顺着手就流了下来。 这时我们才看清那小子手上拿着一把大钥匙,正警惕地看着二人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我心里一惊,果然是狠角色!这才乍一动手我们这边三个人都吃了亏。我当下很是为难,不动手吧!刚才我们四个人还谈笑风生,称兄道弟的,现在保持沉默说不过去。动手吧!我才刚刚从禁闭室出来,屁股都还没有坐热,马上又生事儿,实在是不好。这也倒罢了,关键是我和大雄在看守所并没有深交,只是关系尚可,这两个人虽然说是龙飞的兄弟,但是毕竟刚刚认识。 正在这时,监护给我解了围。只听门口馒头一声爆喝:“马晓!你在干什么!” 我这个时侯才知道他的大名叫马晓,后来这名字屡次在我的改造生活中出现,也在监狱的历史上留下了轰轰烈烈的一笔。 马晓听见馒头的喊声,微微一笑,不经意地手一翻,那把钥匙就已然消失不见。 只见他好整以暇地走到小便池跟前,解开裤子旁若无人地开始撒尿。那神情好像根本不在乎身边的一切,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但是我毕竟受过两天专业训练。所以我留心到,他虽然显得很轻松,但是一只脚始终微微踮起,眼角的余光一直在观察身后的情况,我知道那是随时保持着反击的姿势。 马晓闲庭信步的气势镇住了大雄还有司徒兄弟,他们几个人也算是老江湖了,是龙是虫,一试便知,马晓身上散发出的是一股危险的气息,就像人们在夏天看见的闪电一样,虽然知道自己被劈中的嫌疑很小,但是却都本能地趋避。所以他们三人虽然吃了亏,但是谁也没有敢轻易造次。 馒头好像也对此人颇为畏惧,一直等到他小解完毕才到他跟前,绷着脸说:“你这是怎么了?到入监组来,你不是一直挺配合监护工作的吗?为什么又要和人家动手呢?” 马晓微微笑道:“王组长,说实话,我也不是第一天坐牢了,我知道谁改造也不容易,尤其是向你们这一种混了一官半职的,我和你们也无冤无仇,所以我来了以后,很守规矩,你们说干部指示,转监过来的人要先严训,我没有说什么吧?乖乖按你们说的做了。可是这个人——” 说着,他一指大雄:“他要挑衅我,你说该打不该打?” 馒头看看司徒两兄弟,问马晓:“他们脸上又是怎么回事?” “这两个要给那个人帮忙,所以我一人给了一拳,手重了一点,见红了。”马晓淡淡地说。那口气好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轻松。 馒头狠狠地瞪了他们几个人一眼,司徒兄弟张张嘴正要辩解,馒头伸手止住了他们:“废话就不要多说了,你们几个人已经违反了入监组的监规,回去以后从今天起就开始严训强化。 和他们几个人一起严训强化的还有我和号子李文华,虽然说禁闭室不用待了,但是根据监狱的要求,对我们几个人还是严格控制,所以强化自然是少不了的。 这样一来,我们的队伍就壮大了。除了我们三人,还有司徒兄弟、大雄、王希和马晓。八个人就像是八大金刚伫在院子里,整天受来来往往的路人瞻仰。 严训刚刚开始一天,我就知道我把这个东西想简单了,这真是一种要命的折磨! 首先是身体上的,我以前在部队,军姿不是没有站过,但是和这个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军姿训练顶多就是几个小时,可是这个却要从早到晚整整站十四个小时,就连上厕所那也是严格规定了次数,统一行动。所以只是一天我的小腿就迅速肿了起来,看着就像是一个大萝卜!而且你站的地方是众目睽睽之下,姿势是有要求的,必须是抬头挺胸,根本容不得你偷懒!所以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痛得要命,我看其他几个人,也比我好不到哪去。只有马晓,所谓的严训也就是做做样子,根本没有人管他,他站累了就原地坐或者蹲一下,上厕所也是想去就去,就连陈勇和他说话,也是和颜悦色的。 我们都很奇怪,为什么他就能如此特殊?这个疑惑直到白队长上班我们才真正解开…… 除了身体上的折磨以外,精神上的痛苦也是巨大的,像标本一样被人指点不说,还不允许你和别人说话,你整天感觉到自己都是孤独的,让人越发的坚持不了。 最令人痛苦的,就是过节期间,大家都在娱乐,打扑克,下象棋,欢声笑语都和我们无关。晚上看电视的时候,除了马晓,我们都必须背对着电视,记得有天晚上放映的是《狂蟒之灾》。我听见大家不住传来的惊呼声就能想象到那有多么精彩,真的令我心痒难耐。后来我曾经专门找到过这部影片,一看之下大失所望,远没有我想象中的精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 我本以为我在入监组的生活就要在这种痛苦的严训中度过,没有想到第三天,我就得到了暂时的解除,而且还很有运气的得到了和警花的交流的机会…… 230著名警花 我到监狱的那一年,监狱的主导产业玛钢生产已经很不景气了,黄杨树脂模具的出现,给传统的管件生产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监狱正在寻找机会转产,但是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所以很多分监区已经自己在寻找外协加工的活开始干。也就是做做防盗护栏和铝合金门窗等加工。但是我们这里毕竟只是一个中级城市,市场的需求只有那么大,所以在那一段时间,监狱的生产并不是很紧张,这也使得犯人有了更多的休息时间和节假日,听老犯人说,以前监狱国庆五一只放两天假,但是现在由于生产不紧张,所以这一次国庆节竟然和警察同步安排了七天长假。 分监也把每年冬天才举行的“新生杯”篮球赛放在了节日期间。这就给了我一个机会。 三号那天一大早,十分监区的所有犯人都拿着小板凳在院子里列队,听说好像今天是十分监区的第一场比赛,对手竟然是老残队!真可笑,不知道那一伙残疾人怎么比赛?难道说就像电视里看的一样,是要坐在轮椅上?我充满恶意地想着。 可是十分监区的指导员好像对这场比赛很重视,刚刚集合完毕他就开始讲话,大意是分监区对本次比赛很重视,十分监区作为文化中队,有很多人在学校都是打过球的,实力在分监也是比较强的,以往比赛也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所以今年一定要保持以往的成绩,最起码要打进复赛。球员要努力,队上的犯人更是要全部出动去当啦啦队,给咱们自己的队员加油鼓劲!一番话说得大伙精神振奋信誓旦旦! 到了临出发的时候,陈勇看看我们几个,请示指导员,分监区除了看门的就没有人了,我们几个怎么办? 指导员看看我们几个人很豪迈地一挥手:“都去!给咱们加油,你们几个人把你们违规违纪的劲头拿出来,到时候好好给我喊上一喊。一天半斤口粮的养着你们,最起码要发挥点作用吧!” 说罢他又走到马晓身边对他说:“你到时候安静一些,可千万不要给我惹事儿呀!” 马晓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放心吧!我又不是疯子,只要没有人惹我我就不会给你找麻烦!” 这话说得铿锵,指导员一时间无语,只有挥挥手道:“出发!” 到了大操场才发现,这里已然变了样子,虽然很简陋,但是已经有几分赛场的样子了。 两个队的人分两边就坐,老残队的啦啦队可谓是形态各异,千奇百怪,他们都还显示出了极高的兴趣,一个个兴高采烈的,我甚至还看到几个瞎子,也就坐在在前排,侧着耳朵正在专注地听着场内的动静,真不知道他们如何观看比赛的,难道说他们都已经练成武侠小说里说的听风辨位的本领? 等到他们的队员上场活动,我才大吃一惊,人家竟然是清一色的小伙子,而且身高都不错,有几个带球投球的姿势还颇像那么一回事。 放哥就坐在我的身边,我很好奇地问他:“这是老残队的人吗?怎么一个个看着都英姿飒爽的,我实在是看不出哪里残了还是老了?这和老残能挨上边吗? 放哥不以为然地说:“老残队也有正常人啊?他们那个队好玩,所以有点办法的人都想办法调到他们那去,找几个打篮球的有什么困难?你千万别小看这几个人,人家常年在一起配合,猛得很,去年还是全监狱第四名呢!” 我恍然大悟,赶紧关注场内的动静。 这时我们的队员也纷纷上场热身,我看了看也就那样,对于我这种在部队就经常参加全总队比赛的人来说,他们的水平还真不怎么样。 放哥好像看出了我的不屑,跟我说道:“你不要以为监狱的篮球水平就是这样,这里面还是有些高手的,但是相对来说主监的整体水平要高一些,每年的总决赛我们这边的冠军过去都是给人家送菜!” 我笑道:“我靠!这监狱的篮球赛还分东西部啊?搞得和nba一样!” 发哥道:“那是当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你以后就慢慢知道了。” 这个时候指导员焦急地看着表,一边瞅着操场入口一边说:‘“怎么回事?说好的九点钟,怎么还不来?” 我悄悄问放哥:“怎么?该不是还有外援吧?” 放哥白了我一眼:“你以为这是职业联赛?还外援呢!是教练!”说到这,放哥满脸色迷迷的笑容低声在我耳边说道:“我们这个教练是个大美女!” “美女?教练?”我大惊:“你洗我脑壳吧?还有女教练?” “你声音小点!”放哥赶紧制止住我道,“这女的你肯定见过,他就是在门口接待新入监犯人的那个曼洋!” 我一下回忆起那天的那个女警官,耗子就是因为她而受到摧残的,我怎么能忘了? 只是我想起她那娇小的身材,有点不大相信:“你说她啊!她那个小身板还会打篮球?” 放哥撇撇嘴:“人家身板好着呢!你不知道,她是体校毕业的,本身是练中长跑的,后来自己考了篮球裁判,是国家二级!他父亲就是我们分监的教导员,不知道怎么运作的,跑到我们监狱来当了狱警。其他队上都是自己干部当教练,我们指导员去年和她一起在省城培训过,所以私人关系比较好,给我们指导员面子,人家才答应给我们当教练的。你可别小看了她,这是我们监狱的著名警花,领导都很喜欢!人家对体育文艺都有很深的研究,人美,歌也唱的好,五一还在监狱系统的文艺会演上拿过奖呢!” 听他这样说,我也很期待看看这个女警官是如何当教练的,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会天天和我们在一起…… 正在放哥给我打广告的时候,有人叫道:“来了,来了,曼警官来了!” 231机会 曼洋的出现,在犯人当中引起了一阵骚动,就像在沙漠里看到一弯绿洲,大家群情激动,有的人是肆无忌惮地张望,有的人装作正襟危坐,但是却偷偷摸摸地瞄上一眼两眼。 我才不管那么多呢,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 只见今天曼洋换了一身运动装,在朝阳的映照下,更显得清纯怡人,这绝对与坐牢时间长短无关,这个女的用我们的话说——恁是要得! 曼洋好像已经习惯犯人这种饿狼一样的眼神,她冲过恨不得将她衣服剥光的重重目光,径自来到指导员身前,充满歉意的一笑:“对不起啊!我来晚了,今天休假,所以起来晚了一些。” 指导员忙说:“不要紧,不要紧,你能来就好,赶快抓紧时间给我们队员讲讲。” 曼洋像一片清新的树叶,飘到那伙球员中间,由于隔得远,所以我听不清她在讲什么。但是我发现,她一到球员中间就很快进入了角色,面色严峻,一点也不像是个女孩,整个人的气质立马一变,就像是一个久经战阵的指挥官。 监狱条件艰苦简陋,她就用一根树枝在地下划拉着,一边向队员讲述,但是我看那几个队员,眼睛都没有往地上瞅,反而都溜到不应该溜的地方,估计也没有听进去什么。 我心里想,看来这果然是个专业人士,但是就是不知道指导员让她来给队员当教练是对还是错?不可否认,有个红粉教练在旁,队员势必士气大振,要拼命表现自己,但是她的出现也很有可能会扰乱军心,令队员根本听不进去战术安排…… 比赛很快开始了,一开始十分监区的队员确实有如猛虎下山,拼抢积极,很快就取得了开门红。我方啦啦队欢声雷动,指导员也露出满意的笑容,可是我偷偷看曼洋,她却紧锁眉头,好像对比赛并不乐观。 放哥说的对,果然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监狱比赛竟然不是分上下半场而是很规范的打四节比赛,和职业比赛一模一样。第一节结束的时候,曼洋赶紧招呼队员到她身边,我在这边都听到她那焦急的声音:“你们这样是不行的,小心落入对方的犯规陷阱。你们放手的时候,记着一定要卡身位,防脚步,而不是轻易伸手……” 可是队员们这个时候已经像是开足了马力的汽车,都拼命想表现自己,一上场就根本刹不住车了。才刚刚第二节我方就有队员因为五次犯规而被罚下!曼洋连着叫了两个暂停都无济于事,队员们已经亢奋到顶点了! 到了第三节上半段,场面更加混乱,对方好像是抓住了我方的这个弱点,接连打内线强行上篮,不但造成我方的几次犯规,而且还屡屡获得罚球的机会,对方有一个队员十分厉害,突破上篮和罚球的功夫都很了得,他的左手好像还有一点残疾,中指无法蜷起,老是醒目地竖着。 他一带上球,左手就老是指着前方,那架势和电视上那些职业球队的组织后卫一模一样,那派头好像是一个天生的组织后卫,让人不禁感叹:人家残疾都残疾得那么有型! 放哥见我在关注他,就跟我笑道:“这哥们在监狱可是鼎鼎有名哟!” “是因为他篮球打得好?”我不解地问。 “哪里,高手多了,他排不上!”放哥摆摆手:“他有名是因为他的外号比较牛!人家外号还是英文的。” “什么外号?”我奇道。 “他因为那个中指一直竖起。所以很多人都叫他:fuckyou!”放哥笑道。 “哈哈哈……”我哈哈大笑,“你们也真有意思,也真能想得出来!” 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有意思,没有想到后来就是因为我和他,引发了监狱著名的球场暴力事件…… 说话间场上形势突变,分差只有四分了,人家眼看就要追上来,我方五个队员已经被罚下三个! “这球没法打了。”此刻就连放哥这个门外汉也看出来十分监区情势不妙了,放哥焦急地说:“没人了,这人都罚下了,还怎么打呀?” 我不解地说:“不是还有替补吗?怎么就没人了?” 放哥摇摇头:“你不知道,监狱不像外面,我们这里每个队打得好的就那么几个人,其他人那都是凑数的,根本拿不出手!一般打球就是五个主力加一个替补硬撑着。我们队上还好一些,能打的有七个,现在七个罚下三个,就剩下四个人了。” 果然,一时间我们这边竟然出现了无人可换的窘境,这个时候那边曼洋与指导员也和裁判焦急地商量着,裁判席也不得不中止了比赛。后来好像是商议出了结果,指导员转身向我们观众跑来。 “你们这批新犯人里有没有会打球的?”指导员根本不废话,上来就问陈勇。 陈勇仔细回忆了一下说道:“我在填写基本情况的时候,他们报特长,好像只有李文华和秦寒两个人填的是篮球。” 指导员只能记住名字,根本不认识人,他闻言微微一怔:“就是关禁闭的那两个?” “是的,现在还在严训!”陈勇回答道。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你们站起来!”指导员在人群中搜索我们两个。 我和李文华闻声而起。指导员看看我们:“嗯!个头倒还都不错,你们会打球吗?打得怎么样?” 我还准备谦虚一下,李文华当仁不让地说:“我参加过全省少年队的比赛,后来一直还在玩。” “那就是说还不错,你呢?”指导员问我。 我不想让李文华抢了风头,就回答道:“我是我们c省武警总队篮球赛冠军队成员。” “那也不错啊!一个武警总队也是几万人的。好了,你们现在略微活动一下,先听听教练怎么说,然后赶紧上场!” 我们来到曼洋身边,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的一句:“现在来不及了,你们两个先上去适应一下,我看看,等到第三节结束,我再具体安排。”说着还在我和李文华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去吧!加油!” 我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清香,心都要醉了!美女啊!美女拍了我一下,瞬间我的小宇宙像是突然被点燃,几乎是狂奔着冲进了赛场! 232那不是尿渍 上场前我心里还在嘀咕,李文华这小子该不会跟我耍什么幺蛾子吧?心里这样想着,我看看他,他也是一脸坚毅,好像一到球场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和气质都发生了改变,我稍微定了一下心,希望这是个真正的篮球爱好者…… 监狱那个时候的篮球赛还没有什么统一的着装,大家就是穿着单衣单裤便上场开练了,顶多就是背上别着一个号码。有的人没有运动服,直接就穿着秋衣秋裤比赛,还有的脚下甚至踏着解放鞋。看上去要多奇怪有多奇怪,我看见我方有一个球员穿着秋裤,裆部那个孔的周围有一圈深深的色渍。不禁咋舌!这哥们也太不讲究了吧?还有女的在场,他好歹也不能把这么腌臜的裤子穿在外面就比赛啊? 不光是我这样想,有人就忍不住说话了。 耗子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道:“哎哟!你这裤子上面还有尿渍,你就把它穿出来了?你也稍微注意一下形象好吗?这还有女警官在,你不嫌掉价啊?” 大家的注意力都随着耗子的手指望去,很多人掩口偷笑,曼洋也不好意思将头转了过去。那个哥们脸涨得通红,没好气地说:“你知道个?!我们整天在车间干活,上厕所根本顾不上洗手,这都是手上的脏东西,天长日久就洗不掉了,你问问他们哪个干活的秋裤不是这样?什么尿渍!我看你才满嘴尿渍!” 大家哈哈大笑,指导员忍住笑意板起脸道:“不许骂人!好好比赛!” 那个队员悻悻地说:“碎怂?啥不晓得,长个嘴巴胡说八道,好歹我在江湖上还是有一号的,让你这样笑话,要是在外面……” 他的话还没讲完,耗子接过去又是一句:“我知道,江湖上有你这么一个人,但是却没有你的传说。” 我们闻言又是一阵大笑,阵阵笑声冲淡了一些紧张的气氛。 比赛恢复,我和李文华替换下了一个已经四次犯规的人,双双投入赛场。对方看我们两个都是一米八的身高,也没有敢小看,刚刚站定,就有两个人贴身上来防守。 一般的小说写到这里,肯定就是峰回路转,主角势如破竹,虎躯一震,对手立马溃不成军,最后斩关夺将取得胜利。 但这是现实,不是瞎扯的小说,所以我只有如实描述。在我们刚上场的时候确实很不给力。 玩过篮球的人都知道,球感是很重要的,我和李文华都已经是一年半没有摸过篮球的人了,生疏自然是避免不了的,上场没有五分钟,我已经出现了三次失误,而李文华也很没面子地投了一个空气球。此时场上的比分已经拉大到了两位数。 球场上嘘声不断,我在场边发球的时候听见指导员也焦急地对曼洋说:“我看他们两个不行,把他们换下来吧?” 曼洋却很肯定地说:“我看行!” 这一句“我看行”自此以后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所以多年以后看见葛优给神州行做的广告,“神州行,我看行”我就觉得亲切,以至于我出监后到现在都用的是神州行的手机卡,就当是对曼洋当初的信任一种缅怀吧! 球赛继续进行,一直到第三节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好像才慢慢找回了一点感觉,我的两个中距离跳投,精准命中篮圈。引来阵阵喝彩,李文华前场的两个抢断也使得我们打成了两个快攻。就在我们势头刚刚起来,分差缩小到八分的时候,裁判敲响了第三节结束的锣声! 回到场下休息的时候,指导员不停埋怨我们:“你们怎么搞的?一上场就那么多失误?架势看着倒是不错,可是没有效果啊!还让人家超了我们那么多分。” 曼洋止住指导,很温和地问我们:“是不是很长时间没有碰球了?所以找不到感觉,有些生疏?” 我和李文华连连点头,回答道:“是啊!看守所关的时间长了,整个身子都是软的,投球也没有准星。” 曼洋轻轻一笑:“没什么的,还有时间,我看你们后半段已经慢慢找回感觉了。今天发现你们两个真是惊喜啊!看得出来你们都有很深的基本功,今天这场比赛就是最终输了也没有关系,毕竟才是小组赛第一场,就当适应恢复,还有的是时间,后面的打好就行了,我们还有机会!” 曼洋的话就像是一阵和煦的春风,吹去我们不少的压力,我回答道:“没事,我感觉状态回来了,第四节我们好好打,争取能把这场比赛拿下。” 曼洋点点头:“那就好,我对你们有信心!加油!”说着伸出手来跟我和李文华一人握了一下。 完了完了完了,我整个人要飞了!她居然握了我的手?或许在此刻,我们在她眼里不是犯人,而是她的队员,可是她也不想想,我们都是三月不识肉味的饥渴人士啊!这样搞一下,也不怕我脆弱的小神经不堪负重?这不是成心害人吗? 就在我晕晕乎乎之际,突然被一个冷漠的声音惊醒了。 “这场球是不是非要赢下来啊?” 我回头一看,正是马晓。我没有想到他对篮球还有兴趣。指导员这个时候心里正在焦急,闻言想也没想就说:“每一场我都想赢,但是现在看来今天这场我们要做好输的准备了。” 曼洋认真地说:“那也不一定,我看还是有机会的,对方就是那个组织后卫是他们运转的核心,李文华的脚步快,防守动作好,等会上场对他进行贴身防守,看看效果,只有把他封死,他们就没有战斗力了!” 马晓顺着曼洋指向看了看,正是对方那个搞笑得fuckyou!他没有说什么,就在我们都没有在意的时候,他消失在了观众当中。我回头看他的时候,已经找不见人了。 我们都以为马晓只是感兴趣问问,谁知道他是另有目的! 233悬案 第四节比赛争夺空前激烈,几乎到了每球必争的地步,双方你来我往,比分一直咬得很紧。我和李文华渐渐找到了感觉,接连打出几个好球,到了现在我才发现我有时候比李文华还要小人,好几个球我都是拉开空挡以后没有给李文华传球自己硬打,而错失了机会。可是人家好像心无芥蒂,只是一心想把球打好的样子,只要有机会都把球分给了我,一点也不贪功,真是叫人汗颜。 虽然我们渐渐追上了分差,有好几次眼看着就要反超,可是无奈对方那个一指禅今天的状态实在是太好了,他好像很有手感,接着投进几个球。所以眼看比赛还剩下几分钟,我们的比分还是落后与对方,李文华简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劲,还是无法遏制住那个一指禅得分的势头。这个情况一直保持到我方叫了最后一个暂停。 这时比赛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要是抓不住这最后的机会,今天这场比赛就输定了。 曼洋急忙招呼队员围拢,给我们布置战术,她让李文华和另外一个犯规次数比较少的队员包夹对方的那个一指禅。 “看见他有得分的机会,就犯规,大不了让他罚球,我看了他罚球相对不行,我们今天赌了!”曼洋这样对他们交代道,我看她一张脸也因为激动而涨得红扑扑的,看来也是憋了火气了。 我们在布置战术,对方肯定也没有歇着,几个人围在一起,听着他们教练的安排。好像很有斗志的样子。 比赛继续进行,可是等我们都上了场,比赛却迟迟不开始,我们都很奇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一问才知道原来对方的那个绝对主力fuckyou也就是一指禅,去上厕所半天没有回来。 “搞什么嘛!打球还要上厕所,大的嘛还是小的?”裁判有些生气,问他们的队员。 “不知道。好像是有人叫他,他去了。”他们的队员回答。 “简直是乱弹琴!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不知道暂停只是一分钟啊?所以我就说犯人就是犯人,难成大器!”那个裁判是监狱一个科室的领导,心里一生气不好听话就脱口而出。 等了好半天那个人还没有回来,他们的带队警察也急了:“去厕所看看,怎么让他一个人去了?不知道要三个人一块吗? “那是因为打篮球,所以就没有注意!”他们一个管事犯应了一声,就赶紧跑向厕所去探查。我们远远地看着,只见他几乎是刚进厕所就转身出来了,一边向这边跑,一边大喊道:“没有人,厕所没有人!” 这一下他们的干部有些沉不住气了,吩咐犯人道:“去队上看看,看他有没有回去?” 那个人也很快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没有,门口的监督岗说他根本没有回去!” 警察彻底急了,也不管是不是在比赛,立马掏出哨子吹响,大声招呼他们队上的犯人:“集合!集合!” 我们都感觉到事情的严重,队伍出来后少一个人!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情啊!谁晓得他是不是借机脱逃呢了?比赛现场是很混乱的,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球赛上,这说不定就是一个良机,所以他们队上的警察如临大敌也是很正常的。 就在那个警察马上要回队上给监狱打电话汇报情况的时候,突然有人喊道:“人在这呢,在这呢!” 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一指禅被人从那个巨大的写着比赛规则的牌子后面抬出,人依旧是昏迷不醒。他们的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出来,好不容才把他弄醒。 “格老子!是哪个龟儿子偷袭老子哟?我日你先人板板!”一指禅乍醒就破口大骂。 发生了这事,这场比赛自动取消,没有记入小组赛成绩。我们也只有先将队伍带回。后来听老犯人讲,那个家伙自始至终都没回忆起自己是如何被人击昏在赛制牌后面的,只是听见有人在人群外喊他名字,说厕所有老乡找,他就出去了,结果刚走到赛制牌旁边,就觉得脑后吃痛,然后就失去自觉了。 后来这件事情成了无头公案,所有的人都记不起来那个叫他的人是谁了。这也不奇怪,监狱的篮球比赛是很热闹的,场面相当混乱,因为平时警察对大家管得比较紧,所以一般在这种高兴的时候,就不想过分约束犯人,要不然他也不敢不顾规定,一个人就去厕所了。 后来我在球场上和他屡次交过手,熟识之后他才跟我说,其实是那天他正好托别的队的老乡给他买酒,所以他听说厕所有人找他,他才心急火燎地跑去,没想到遭了暗算! 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这件事的真相,闻言不禁哑然失笑,这还真巧了,据我所知,袭击他的人根本不知道买酒的事情,说是老乡找他只不过是听他口音是四川的,所以拿老乡做文章,没想到还歪打正着,他还真上当了! 后来球赛还是如期举行,我和李文华也正式加入篮球队,和他们一起训练比赛,而且随着我们状态的逐步提升,都成了主力队员,我们一路过关斩将,最后惜败于八队脚下,取得了分监第二名的好成绩。这也高兴坏了我们的指导员,金口一开,取消了我和李文华的严训,让我们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而在训练中我和李文华深受曼洋的青睐,这也拉开了我和曼洋交往认识的第一步。这也是我和李文华唯一一次合作战斗,留下了一些美好回忆的时光。 国庆节长假后的一天,我正在上厕所,大雄突然蹲到我身边,瞅瞅左右无人,伏在我耳朵上轻轻问了一句:“问你个事,李文华是不是手里有货?” 我心里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改口道:“我是说你听谁说的?反正我是不知道,你想啊!他和我的关系,这种事他怎么会和我说?” 我心里很奇怪:“真是蹊跷啊?大雄怎么会知道李文华手里有货的?禁闭室出来后我和耗子商量过,都觉得现在没有证据,所以这件事要从长计议,故而我们没有声张,可这才几天。大雄竟然就问到我了?” 234惊闻 大雄见我支支吾吾的,一下子来了气:“你个怂咋是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够意思,说实话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还真没法坦然地对着大雄说谎,所以一时间无语。大雄更没好气了,看看左右无人注意到我们,就悄悄地对我说:“我可是一直把你当伙计,当兄弟,你知道李文华和蝴蝶的事是咋回事吗?” “什么咋回事?”我疑惑地看着他,有点摸不清他的意思。 “嗨!我就跟你直说了吧!”大雄撇撇嘴,“李文华就是我整到禁闭室去的,也算是为你报仇解恨!” 我大惊:“啥?你整进去的?” 大雄裤子都没有提,一把捂住我的嘴:“嘘……你声音小点,小心让人听见!” 我赶紧压低声音:“到底咋回事呀?你快跟我说说。” 大雄得意的一笑:“李文华开始并没有和蝴蝶安排在一起,他们睡觉的铺位隔得比较远。本来我和蝴蝶睡在一块的,后来李文华找我商量和我换个铺位,说是他的伤口经常性流脓,愈合得不是很好,需要人照顾,他和蝴蝶已经说好了,蝴蝶愿意照顾她。想跟我换个铺位方便,就看我愿意不。” 说到这大雄摇摇头:“说实话我也不想和蝴蝶那货睡在一块,于是就同意了,我们一起向监护汇报了这事,因为是有病所以监护就同意了,还表扬了蝴蝶两句,说是他乐于助人。其实我看那个样子好像是李文华早就把王强搞定了。本来这也没啥,可是我听说他的伤口还在流脓就很好奇,于是第二天上厕所的时候我就格外注意了一下,结果我发现他那玩意儿长得好好的!于是我就觉得其中有鬼!开始留心他。谁知道这一下还真让我给发现了问题!有天晚上我后半夜起来上厕所,下意识地看看了他们那边……你想我是谁?啥没见过?我一看那个样子就知道他们两个在干那事!” 我难以置信地问:“他们睡的位置在墙角这我知道,可是他们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就不怕别人和值班的监护发现?” 大雄嗤之以鼻:“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心眼那么实诚啊?你想想白天队列训练一整天,人人筋疲力尽,一上床都睡得和死猪一样,谁管别人啊?那监护名义上是在值夜班,其实到了后半夜还不是偷偷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哦!”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你的心也真够细的!” 大雄嘿嘿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那个时候我还在佩服大雄的心细,后来我才知道这家伙和我说话还是有所保留,他真正关注李文华的原因根本不是因为这个! 我想了想又问道:“那他们又是咋翻把的呢?” 大雄真诚地对我说:“我和你关系一直不错,一直觉得李文华不是个玩意儿,所以才悄悄给谢子放说了此事。老白才来把李文华和蝴蝶抓了一个现行!” 这个我倒不奇怪,入监组出事陈勇肯定是第一责任人,能让陈勇倒霉的事,放哥一定很乐意干。现在我想起来了,怪不得放哥到禁闭室来给我送东西的时候,言辞闪烁的,原来是为了这个! 大雄见我若有所思,又故作神秘地跟我说:“你知道你批判会的事儿是咋来的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大雄一声冷笑:“那都是陈勇和王强安排好的!” 我惊道:“你怎么知道?” 大雄摆摆手示意我先不要说话,然后伏在我耳边道:“那天出去搬木头,其实没干一会儿就完了,剩下的时间主要是王强在给袁海黄剑军他们安排怎么给你开批判会!” 我确实有些吃惊,以前我只是想过他们有可能串联过,但是没有想到还开了个会商量。真是高看我呀! 令我吃惊的还在后面,陈勇接下来的一句话更加让我感到震惊! “这件事情,据我估计,王强和袁海他们都还只是棋子,主要的罪魁祸首是陈勇!”大雄侃侃而谈:“国庆的前一天,指导员让陈勇给他安排几个人去打扫办公室卫生。打扫了一阵其他人都走了。只有我还在里间打扫床下面,指导员估计也没有注意,过了一会我就听见陈勇打报告,紧接着就像指导员汇报你的事,我听陈勇那意思,自从他一开始让你搞队列训练那就是故意的,他知道这不是个好活,再加上看你冒冒失失的,估计你就要搞的天怒人怨!”说到这,大雄特意强调说:“这可是陈勇的原话!不过你这个人确实有些冲动冒失!嘿嘿!我就搞不懂了,难道说你和指导员以前就认识?得罪过他?要不然我怎么觉得陈勇是在他的允许下整你的?” 我默然无言,我总不可能告诉他,那是因为队长和指导员斗争,而我一来就表明身份,我是队长的人,所以才会遭此厄运?那还不把大雄的大牙笑掉! 见我久久不语,大雄急了:“哎,我说,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到底知不知道?李文华是不是有货?” 我想了想问他:“你先回答我,你凭什么知道李文华身上有货?我们都是一块从看守所过来的,又没有和外人接触。” 大雄一挥手:“这你别管,正是因为从看守所过来的所以我才知道他身上有货,我只是不确定他还有没有剩下的。” 我故作惊讶道:“看来看守所还有很多事我不知道啊!” 大雄轻蔑地说:“你才待了几天,待了几次?我跟你说,你不知道的还多呢?就拿你那件事儿来说吧!到最后都没弄明白准备给你用的那氰化钾是谁带进来的。” “啊!不是说老余吗?”我很奇怪。 “屁!谁说是人家了?韩懿没有说东西咋来的,把一切都推给了闫凯,反正死无对证,谁知道啊?你们认为是老余,那都是想当然!人家的罪名里可没有这一条!” 我靠!这才是我今天听到最令我震惊的消息,难道说还另有其人? 235杀人狂魔 大雄没有理会我的震惊,径直说着:“好多事情,和我们没有关系的,最好不要问,甚至不要知道,不然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粘上你,坐牢就是这样,古人说:牵一发而动全身!这话再贴切不过了。” 我静静心神问道:“那你为什么要问我呢?你凭啥认定我一定知道?我和李文华可是关系很恶劣的哟!” 大雄白了我一眼:“就是因为你是他的仇人,所以才会特别关注他,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我还没有答话,他又接着道:“他们进禁闭室当天晚上,蝴蝶就用床单上吊了,所以我估计你们发生了些事,而你一定知道点什么。” 我苦笑道:“你的逻辑推理还挺厉害的!罢了,今天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我不给你吐露一点也太不够意思了,实话跟你讲吧!我还真知道一点……” 于是,我就将禁闭室发生的事告诉了大雄。他听完以后双目好像要喷出火来,恨恨地说了一句:“他妈的,狗日的还敢骗我!” 说完这句话,他好像很生气,裤子一提就走了,我真想把他叫回来问问他,是不是忘了擦屁股? 自从这次回来后,我发现袁海和黄剑军几个人见了我态度渐渐好了起来,我估计是耗子跟他们讲了抽烟的事不是我告发的,所以他们心里因为错怪了我而觉得不好意思吧!有天袁海和我在水池洗衣服碰见还歉意地笑了一下,我明白他们这是在示好,所以也就表现得颇为大度。 反之李文华最近越来越不好过,虽然因为打篮球的原因,他和我一样结束了严训,但是大家渐渐都不和他说话了,袁海他们也不再和以前一样,没事和他凑在一起。这也很正常,耗子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真相都已经知道,事实就是他们都让李文华当枪使了。现在想想,王思明当初跟我讲让我想办法留在十队的话,恐怕也和李文华讲过,要不让他怎么会在批判会上讲出那番话来。 但是我现在觉得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反正现在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愿再去管那些事,只要安心等待下队就行了,入监组毕竟只是我改造旅途上的一个驿站而已。 但是有的人不是这样想,后来的一段时间有人陆续跟我打听李文华,我想起耗子跟我说的话,对于所有的问询都笑而不答。 “我们想收拾他!”有一天耗子趁着上厕所的时候突然这样对我说。 我听了没有觉得奇怪,因为我早已经知道,袁海黄剑军他们就是喜欢搞这些斗争,中国人像他们这样的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我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啊!好嘛!” 耗子见我反应并不热烈,又跟我说:“我们大家都觉的这小子不地道。” 我心里暗笑:“笑话!他不地道我比你知道,用不着你跟我介绍!” “那次事情要不是他在后面推波助澜,也不至于让大家对你有那么大的气!他骗了我们所有人,你就不想收拾他吗?” “哎!没意思,我现在只想早点下队,早点拿考核,早点减刑,不想搞这些钩心斗角的事儿。”我淡淡地说。 “嗨!你这人真没意思,我还以为你会很乐意呢,所以在禁闭室我才叮咛你不要声张,我害怕我们没有商量,你说的和我说的对不上。”耗子悻悻地说。 “你们要是觉得让他利用了想不通,那你们弄吧!就当我不知道。我看见他就恶心,不想再和他打交道。”我可有可无地对耗子说。同时心里想:“像李文华这种坏人中坏得掉渣的人,你小打小闹根本没用,除非就是瞅准他的七寸,一竿子打死!” 耗子见我这个样子,也感到没趣,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就匆匆走了。 蝴蝶一直没有回来,听说是在医院被抢救过来以后他什么也不说,然后就突然疯疯癫癫的了,整天唱歌不说,还吃屎喝尿,搞的医院的人苦不堪言。监护他的人有时候气不过了,整他一顿他也没有反应。这个样子自然是不能再放在入监组了,所以听说干部的意思,是让他在医院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这天老白值班的时候,终于又找我去谈话了,不过这一次不是单独的,与我同去的还有大雄。 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说l县看守所过来的就是我和大雄看着还成个样子,其他的人都不行,而李文华听说在看守所策划过越狱,所以这种人自然是不能用的。希望我们认清形势,好好表现,看看入监教育结束以后能不能想办法留在十队,即使不能留在十队也要找个去处。 我听他说的实在是太不实不尽了,要是放在以前说不定我就相信了。但是现在我知道,之所以单找我们两个,我自然不消说,肯定是郭局长的面子,而大雄要肯定是家里人给活动了! 老白说完鼓励的话,先是安慰了一下我,意思是现在既然从禁闭室出来了,就好好搞,不要有什么包袱,毕竟这个队上他说话还是算数的。手机的事监狱也正在查,要真不是我的,这个分最终也扣不下来。 我听了这话心下大定,我最怕就是还没有正式投入改造,就先扣上800分,那还要不要人活了? 说完我,他又板着脸训斥大雄:“你也安分些,有些人我们警察都有几分顾忌,你都敢去惹,那家伙可是心狠手辣,小心你的小命!” 大雄不解地问:“您说的谁啊?” “还有谁?马晓!你知道吗?他就是“2?29”大案活下来的唯一一个案犯!别看他年龄最小,那在他们团伙里可是最毒最狠的一个!” “啊!是他呀!”我和大熊都大吃一惊,说起“2?29”大案那可是大名鼎鼎!监狱的人要是说不知道这个案子,就像是天地会的人说他不知道陈近南一样。 外界对于他们的传说纷纷,但是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他们这个团伙一共三个人,前后杀了二十一个人,尤其是二〇〇〇年二月二十九日那天凌晨,他们就先后杀掉了九个人!是不折不扣的杀人狂魔!听说是其他两个人都枪毙了,只剩下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去了少管所,没想到就是马晓。 大雄竟然敢惹他?我想想都是一阵后怕,可是他又是怎么会转到我们监狱来的呢?听了老白随后的介绍,我才知道,原来和王希还有关系…… 236法律有问题 大雄抹了一把冷汗,心有余悸地说:“那他怎么到我们监狱来了?监狱领导脑袋进水是不,怎么把这么一个瘟神招来了?” “胡说什么呢?”白队长制止住了大雄:“你一个新犯人怎么能随便评价监狱领导。小心让您更别有用心的人听见了,又够你喝一壶的。” 停了一停白队长叹了一口气:“唉……我们也不想啊!可这是监狱管理局领导安排的,你们知道吗?就为了他的去向问题,监狱管理局领导班子还专门为他开了一次专题会议,这个犯人局里的领导也很关注和重视啊!” 我一直没有说话,这个时候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便出言问道:“白队长,他在少管所带得好好的,转监干吗?” 白队长看了我们一眼说:“告诉你们也无妨,免得你们不长眼睛又去招惹他,但是不要外传啊!他自己愿意说,那是他的事。”说着白队长缓缓地说:“马晓的案子你们都听说过,他和另外两个人专抢坐台女,而且是抢完就杀,还随处抛尸,尤其是今年二月的最后一天,他们一晚上杀了十几个人,所以才被称为“2?29”大案!“2?29”大案发生后,公安部派人来组成了专案组,最后将他们这个团伙整个抓获,本着从重从快的原则,所以他们的案子两个月就审理结束,其他两个人都满了十八岁,所以判了死刑。他由于年龄不够所以只是判了个无期,就这当初还有很多人不满意,意思是判轻了,问审判机关为什么不拖到他到法定年龄然后再一并判决?群众都是外行,他们懂个屁!这个年龄又不是按审判时间算的,他犯案的时候未满十八岁,那就是未成年!拖多久都没用。” 我听白队在给我们普及法律常识,有点心急,就急不可耐地说:“白队长,着我们都知道,我只是想知道他后来又是怎么了?” 白队并没有因为我打断了他的话而生气,摆摆手说:“别提了,我就不明白了,这些人脑袋是怎么长的,怎么思维和咱们都不一样。”白队感慨了一句接着道:“马晓他们没有一个上诉的,所以死刑复核程序很快就走完了,他的两个同案,在“6?26”和几个毒贩子一起枪毙了。剩下他就到了省少管所服刑,结果这家伙一去就惹事。和他一块来的那个王希,就是那个强奸犯,小畜生真够狠的,我看了他的档案都想打他。你可想而知,这种人在少管所那地方根本就没好日子过,刚开始去的时候人精神有些问题,倒还没有什么,后来神智正常了反而整天受欺负!简直可以说连人都活不出来。结果马晓去了以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人家两个人迅速关系升温,王希就好像找到靠山了,马晓的狠劲镇住了那帮犯人,王希这才过了两天舒服日子。结果这个王八蛋,真是他妈个天生的坏种!刚舒服了没两天就又故态复萌!” 白队长说起这事显得很气愤:“他们所在的小组是生产服装的,每天都有外面社会上的女技术人员,我们叫作师傅的出入监狱。结果这个家伙死性不改,瞅了个机会把其中一个女师傅给搞了!” “啊?”我和大雄都是一惊,真是没有想到啊!这个家伙在少管所竟然还干出这样的事来,真是白队说的,死性不改啊! 我们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白队又给我们讲出更加血腥骇人的事来。 “这事出了以后,少管所也没办法,都是未成年,本来原来的罪都是无期,那已经是最高的了!所以只有王希关了一个月禁闭,回队上又是成天批判会,还受到警棍处罚。马晓这怂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在警察当众处理王希的时候给他鸣不平!这还了得?几个警察一起将马晓放翻,给他扎上手铐脚镣美美地拿警棍打了一顿!” 老白说到这,好像回想起什么可怕的事,过了一会才缓缓地说:“谁知道这一下,就惹了祸!马晓当时没有说什么,一直过了两个月,就在他八月二十八日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他报复了!” 说到这,白队停下不说了。掏出一支烟点上默默地抽了起来。 我和大雄听到正要紧处,这一下心痒难耐,两个人一起问道:“咋报复的?” 白队一直不说话,直到那根烟要燃到手指了,他才将烟蒂狠狠地摁灭在烟灰缸里,低声说道:“马晓和王希干的活不一样,他是搞基建的,专门负责开大型搅拌机的。结果那天刚好是打他的那个警察值班,他去给警察汇报说,搅拌机坏了,供不了下面工序生产用的石头。那个警察害怕他是借口不想干活,就和他一块去看,谁知道一个不小心让马晓给掀进了搅拌机,打开了开关,等到闻声赶来的人将机子停下来的时候,那个警察已经惨不忍睹了……” 老白一拍桌子:“他妈的!老子执行了一辈子法律,中国的法律我看有问题!两个畜生都是马上满十八岁,尤其是马晓,仅仅是早了一天,死刑就对他无可奈何!按我说,他们这种比好多枪毙的坏多了!早应该拉出去千刀万剐!” 说完这番话,白队长把自己重重地扔在椅子里,喘着气。 我明白,这些话他一定是在心里憋了很久了,但是碍于他的身份他没法讲出口今天好不容易在我们两个没有相干的人面前讲了,他一定倍感轻松…… 果然,仅仅是过了一会儿,白队长就恢复了平静,他淡淡地说:“情况就是这样,现在他们两个人都已满十八岁,所以监狱管理局就把他们安排到我们监狱来了,王希是按规定是要到我们这原籍服刑,那个马晓只不过是顺带的,但是他恶名昭彰,监狱领导专门给打了招呼,所以我们的原则就是,只要他不惹事就行了,这种人谈不上改造!给你们说这些,就是让你们两个不要去惹他,明白了吗?” 我和大雄连连点头,开玩笑,这样的人谁敢去惹啊! 白队点点头:“那好,还有个事情,现在医院的人已经不愿意再照顾胡刚,我又不能让他回来,老犯人都有改造任务,所以考虑再三,我决定让你们其中一个去照顾他……” 让我们去照顾蝴蝶?他不是疯了吗?我和大雄面面相觑…… 237新的任务 真是图穷匕见啊!没想到白队长把我们叫来,说了半天,还有事情在后面等着呢。 我还在琢磨呢,大雄就抢着说:“我不行,我看见那个人浑身就起鸡皮疙瘩,我实在是害怕!让秦寒去吧!他和胡刚关系就一直不错。” 我深深地鄙视了一下他,狗日的不愧是混过社会的,脑袋瓜子就是要比我反应快得多。 白队长闻言看着我,那神情好像就是要我当场给他表态。 我现在也不是当初那个烂好人了,再加上在禁闭室的时候蝴蝶的那个表现,多少令我有些失望,所以我也是赶紧拒绝。 “我不行,他和我也就是在一个号子待过,算不上关系有多好。我估计我也把他没法。”现在可不是表现的时候,故而我的态度也是很坚决。 白队长闻言好像是发现新大陆:“你和他在一个号子待过?” 大雄在侧,我不敢撒谎,只有老实地点点头:“是待过,但是后来又调走了……” 白队长根本不听我后面的话,紧接着追问道:“那就是说你对他还是有些了解哟?” 我摇摇头:“仅仅是认识,了解谈不上。” 白队长摆摆手说:“在看守所里就那么大点地方,既然认识,在一个号里待过,那就是了解,看来我还真是找对人喽。” 大雄在一旁看着我直坏笑,我心里那个气呀!于是我就白队长说:“周雄对胡刚也了解,他在看守所是劳动号,每个人他都知道。”我心里想:“看我笑?我死也要拉上你!” 果然,白队长听了我的话就将目光投向大雄。大雄脸色大变,连连摆手:“我就只是送个开水,我真的和他不熟,李文华和他最熟!” 我哑然失笑,这家伙看来真是害怕,一着急,竟然连李文华都搬出来了。 老白勃然大怒:“说啥呢?我给你们安排正事,你在这里给我扯淡!我知道李文华和他熟,哪都熟透了!但是你让我安排他去,是给我分忧?还是让我闹心?” 大雄也自知失言,赶紧道:“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我和他真不熟。” 白队长直接打断了大雄的话:“都不要再说了!我决定了,你们两个都去!反正入监组也没有什么事,周雄还在严训期间,刚好也可以歇歇。” 大雄小声嘀咕了一句:“那我还不如继续严训呢……” 白队长大怒:“你说什么?” 大雄一吐舌头:“没有,我说政府想得周到,谢谢政府照顾。” 白队长横了他一眼,继续道:“你们两个注意一下,分分班,一个白天一个晚上,秦寒你就夜班吧!胡刚现在情绪不稳定,你们要细心一点。” 事已至此,我和大雄也无法推脱,只有点头称是。 就在我们要走的时候,白队长突然说:“最近狱政科的一直在找蝴蝶调查,我找你们俩去当监护,希望你们能明白我的意思,放机灵点,遇事留个心眼,不要到最后人家啥都掌握了,我们还是一无所知,那就被动了!” 虽然白队长说的很隐晦,但是我们都听出来是什么意思,边点头离开,就在我的脚步已经迈出门槛的时候,白队长又说:“秦寒你留一下,手机的事我还要问问你。” 我闻言只有止步,大雄看了我一眼径直离开了。 白队长见大雄走远才对我意味深长地说:“你们两个,我对你倒是挺放心的,你在看守所表现也不错,但是周雄这个人是老混子,贩毒的人心眼都比较多,再加上他又是狱内重新犯罪,而且还是死缓,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让你值夜班的原因。所以你一定要多长个心眼,有什么事及时向我汇报。明白了吗?” 我心里苦笑,为什么这种面授机宜的事情总是要找上我?难道说我就那么值得人家信赖?真是令人无语啊…… 回到入监组没有一会儿,陈勇就被白队叫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之后,向我们简单交代了几句,无非就是人在医院也要遵守监规纪律,从严要求自己,不要辜负政府信任之类的话。 我现在看见他就生气,也没有答话,只有大雄一个劲地应承,令我不禁感叹,还是大雄有城府啊! 本身就没有什么东西,我们俩简单收拾一番,就在值班警察的带领下去了分监医务所。说实话,我和大雄此时都在为自己的问题所困扰,可以说我们两个都不是自愿的,但是此去却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们一路前行,这个我们叫不上名字的警察一边给我们介绍医务所的情况,医务所就在操场那个门旁边,h监狱有主分监两个部分组成,犯人都要看病,所以主分监各有一个医疗单位,只不过分监的条件要相对简陋一些,所以大家习惯叫作医务所,以便区别档次。连个医院都一样,里面坐诊看病,注射输液,仪器检查都是犯人,有一部分是入狱前有过从业经历的,有的则是个各种各样的关系户,当然那要相当硬的关系才能分到这个人人都想来的单位。而医院的警察也同样分为两种,一种是业务性的,有时候坐诊解决一些犯人看不了的病,或者做些简单的手术,还有一种是管教性的,不懂医,就是专门管理在医院改造的犯人的。 医务所的人并不多,犯人警察加起来就只有不到二十个人,剩下的就是还有二十几个住院的犯人。我们和值班警察来到医院,根本没有人理我们,原因很简单,我后来也不会轻易和一个戴着白色胸卡牌的新犯人随便搭腔。 做完交接以后,医院的一个犯人就带着我们向后面的病房走去,大雄真是个见人熟,居然神奇地掏出一盒烟招呼那个犯人,我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搞到的。 结果人家根本不领情,正色道:“我不吸烟的,吸烟有害健康,我是一名医务工作者。”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拖鞋呼啸着从对面敞开的病房向我们飞来! 238火 我一个闪身,拖鞋正中大雄面门! “哎唷!我操你妈呀!这是谁呀!腿断了用不着穿鞋了吗?”大雄恶毒地咒骂着。 那个医院的犯人默默地捡起拖鞋,递到大雄手上:“拿着,这就是胡刚的,你们来就是照顾他的。还有——”他止住正要说话的大雄,严肃地说:“注意文明用语,不要骂人,这里是医院,是个美好的地方。” 大雄听见这哥们的话脸都绿了,可是这是人家的地盘,他只有无奈地接过拖鞋,愁眉苦脸地跟着人家后面…… 我对这人第一感觉就是,这是个装逼犯!真是监狱虽小啥人都有啊! 说话间就来到病房门口,他告诫我们说:“这个人情绪很不稳定,你们注意些。”说完就仰着头走了。我分明看见他还没转过弯就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点燃,心里不禁失笑道:“明明是个抽烟的,还说自己是个医务工作者,不吸烟。装什么装嘛?”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后来成为我兄弟的杨冲,他也正如他的外号洋葱一样,那么喜欢装洋葱。这个唯一的爱好,此后的近十年一直没有改变,即使是在我出监那天他来接我们的时候,依然还是那样,见面就是一句:“最近正在修路,所以我把奥迪a6放在家里了,只开了辆三菱来,兄弟们不要嫌弃啊……” 到现在为止想想仍是好笑。我还在前不久一次狱友聚会的时候提及这个初见的情景,可是他却是正色道:“你有所不知,我虽然出身草莽,一直是个混混,但是我的愿望却是做一个有理想的人呢,一个高尚的人,一个有益于他人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你还是一个纯粹的人呢,你说的是白求恩吧?”耗子打断了他的话,举着酒杯给他灌酒,惹得整个桌子的狱友都是哈哈大笑…… 言归正传,我和大雄小心翼翼地走进蝴蝶的病房。只见他一个人气呼呼地坐在床上,他看见我只是微微一愣,反而对于大雄的到来显得特别开心,一下子从床上赤着脚溜到地上。一把抓住大雄的手亲热地说:“雄哥,您来了?” 我听得直反胃,还“您”呢,至于吗?同时也有些奇怪,据我所知,大雄也不是蝴蝶的偶像啊!两个人也没有多少交集,相反大雄一直还对他避之不及,怎么瞅这个样子,蝴蝶竟是如此激动高兴?直接将我无视,真他妈是见了鬼了! 大雄只是轻轻地挨了一下蝴蝶的手,就急忙抽了回来。扬扬手里的拖鞋说:“你的吧!你就是这样欢迎我的呀?砸了我个满脸开花!” 我一看,果不其然,大雄鼻梁正中赫然有一个鞋印! 蝴蝶充满歉意地说:“哎唷,雄哥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您,来,我给您擦擦……”说着,就一卷袖口,要给大雄擦拭。 大雄就像是踩到狗屎一样,向后弹去。连忙摆手道:“不用了,没事。”说完嗅嗅鼻子:“我说你这里怎么一股大便味儿啊?这么臭?” 我这时也才发现,整个屋里是弥漫着一股大便味和尿骚味,要多难闻有多难闻。 蝴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最近我大小便都是随处解决的,所以有味……” 大雄皱眉道:“好端端的,糟践自个儿干吗?现在你秦哥来了,有什么事你找他。” 我闻言大怒:“操你妈的!好你个大雄,这还没怎么样呢,你就把给蝴蝶把屎把尿的事交给我了?你想躲清闲是不?” 蝴蝶瞪了我一眼:“我有名字的,我叫胡刚!跟你说过的。” 大雄:“蝴蝶!” 蝴蝶:“哎……” 我差点晕倒,我靠,这也太夸张了吧!几天不见难道说他已经移情别恋?又看上大雄?谢天谢地,不用惦记我就好。 大雄嘿嘿一笑,掏出烟来问我:“你抽不抽?”我随手接过问道:“入监组管的这么严,你哪来的烟呀?” 大雄讳莫如深地一笑:“我还是那句话,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呢!别管那么多,有烟就抽吧!你还真是是个十万个为什么。” 我笑笑不答,开玩笑,我现在的经验是很多事情不弄清楚,最后咋个死的都不知道。 大雄把烟叼在嘴上问我:“有火吗?” 我摇摇头:“我没有你胆子那么大。” 大雄不屑一顾地笑笑:“这算什么,哥们别的没有,就是胆大!” 这我相信,看守所里搞女犯,卖毒品,你啥没干过?大雄的胆子真是够大的。 大雄问蝴蝶,蝴蝶摇摇头:“我又不吸烟,要不等会我给你找个医院的犯人要吧!他们肯定有火。” 大雄瞪了蝴蝶一眼:“想找死啊?万一点我们的炮,你帮我喝烟水啊?” 蝴蝶为难地说:“那怎么办?” 大雄嘿嘿一笑:“这难不倒我,看我的。” 只见大雄立马从蝴蝶的被子里抽出一团棉花,然后给棉花里裹上一点洗衣粉,紧接着将棉花用力裹紧,就放在地下,顺手拿过刚才那只塑料拖鞋就开始使劲地往棉花上搓。只是一小会儿,我就见棉花开始冒烟,大雄从地上一跃而起:“成!”说着小心翼翼地翻开棉花,用嘴吹了两口,就见棉花便开始慢慢燃烧起来,瞬间就有了明火。 我问道:“行啊!怎么弄的?” 大雄点上烟,嘿嘿一笑:“以前看守所还不让抽烟,所以不卖火柴,我第一次进来就学会了,我们老头头带进来的烟都是这样取火的,原理很简单,洗衣粉里有磷,这东西特别容易着!” 话音还没有落,就听见蝴蝶大叫道:“着了,着了,床单着了!” 我们一看才是大雄随手扔的棉花将拖在地下的床单点燃了! 我们手慢脚乱赶紧救火,大雄拿起床头上的一个瓶子,就倒在失火的地方! 蝴蝶惊叫道:“别!那是我擦褥疮用的酒精!” 已经晚了!火焰顷刻间,就蔓延了整个床铺! 239不是意外是人为 仅仅是一个呼吸的时间,火势立马就起来了,满屋都是火光,浓烟,和蝴蝶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我和大雄都是手忙脚乱,紧张得不得了,蝴蝶的尖叫已经引来了人,听见门外传来的脚步声,还是大雄反应快,一把将墙上的电线扯断,然后才继续救火。 本来是紧关着的门一下子被撞开,带我们来的那个犯人首先冲了进来,没有说一句话,就开始拿起另外一张病床的床单开始灭火。 好不容易火势终于扑了下去,可是整张床上的被褥包括床板已经烧得不成样子。几个人也都成了大花脸。 清点了一下屋里,幸好除了床以外,就只是一个床头柜烧坏了一些,其他的东西都还没有烧到,幸亏抢救的及时,不然我们几个就要遭殃了,陪护蝴蝶的第一天就引起火灾,那白队长还不气得跳起来才怪呢! “咋会起火的?”歇了一会儿,闻声赶来的医院警察首先开口问道。 我和蝴蝶都还没有开口,大雄就接过去说:“墙上的电线突然断裂起火了,电线垂落在床上就烧了起来,我们还没法反应过来,火势已经起来了,我急忙着救火,结果一着急把胡刚用来擦褥疮的酒精给当成水倒在床上了。所以火越着越大……”大雄侃侃而谈,瞎话说的和真的一下。 那个警察啊闻言想了一想,又看看了那半截烧坏的电线,没有说什么,转身出去了,临出门之前,突然说了一声:“医务所的东西都是监狱的公物,损坏就要赔偿,这些东西都会折价从你们的个人账户上扣,你们几个商量一下,看看谁负责。”说着就一转身出了病房。 其他赶来救火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最开始的那个犯人,他四下看了看,突然道:“你们几个咋整的?这下把我害惨了!” 看我们不太明白,他接着道:“每个病房都有相对的责任人,这个病房就是我负责的。这一下,肯定要扣我的分了。” 大雄已经入戏很深了,他摊开手,很惋惜地说:“我们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这电线突然就烧了起来……” “你赶紧给我收拾了,骗谁呢?电线失火?你以为你把警察骗住了?他也是不想在自己的班上搞出事情来,所以才假装相信你们的鬼话,这些警察值班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不要再蒙我了。” 大雄还想讲谎言进行到底,于是说:“你别诈我了,我骗你干什么,真是电线断了……” 那个犯人摆手止住了大雄:“别看你比我年龄大,监狱里日鬼倒棒槌的事你还差得远呢!”说着一指自己鼻尖:“我叫杨冲,你出去其他分监区打听打听,看看我是那么好骗的人嘛?” 杨冲在屋里转了一圈又接着道:“你们抽烟了吧?别跟我说没有,这次算你们运气好,没有出多大的事,估计警察不会上报,也不会追究。但是你们最好小心一点,下次就没有这么容易过关了……我只是希望你们几个把病房打扫干净,不要让我来清扫。” 杨冲走了,剩下的我们几个人,打扫战场,忙了一身大汗,终于勉强将屋里恢复了原貌,这个过程中大家都刻意地没有说失火的事,只是默默干活,大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愧疚,一反常态的没有偷懒,不但翻翻捡捡地将床铺打扫干净,从另外一张床上换下床板。并且还说害怕有剩下的残余火星,所以将整个屋里翻了个遍,甚至连蝴蝶的衣服等个人物品都没有放过。 但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我总觉得大雄在收拾完所有东西以后,不但没有感到轻松,怎么还好像有一丝失望? 当时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后来我才知道,这场看似意外的火灾实则并不意外…… 接下来我们遇到一个很实际的问题,蝴蝶的被褥已经全部被烧坏,他晚上怎么睡? 大雄首先说:“我事先声明,我只负责白班,夜里的事儿我不管,而且我也没有多余的被褥。” 我已经习惯了,监狱的很多人总是这个样子,平时吹的天花乱坠,一旦要让他牺牲一点自己利益的时候,立马就只见刀光,不见人影了。 所以我没有理他,而是对蝴蝶说要不这样吧!你睡我的被褥,我白天再睡。反正我夜班按要求是不能睡觉的。 大雄大吃一惊:“秦寒,我没有听错吧?你让他睡你的被褥?你不嫌心里硌得荒?” 我没好气地说:“那让他睡你的,你睡我的。”大雄立马捂住了嘴。 蝴蝶大概也知道自己特殊的爱好在人们心中的感觉,所以还有些不好意思,正要推辞,我笑着说:“没事,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尽可能让你觉得舒服,你只要不嫌我脏就行了。” 蝴蝶赶紧说:“怎么会呢?谢谢你啊!”我笑了笑心想,你的感谢不值钱,少害我就行了。 我们刚刚商议妥当,狱侦科的云中鹤和李科长就来找蝴蝶问话了,他们人才走到院子里,蝴蝶就听到了动静,就像是个演员一般,双目呆滞,口水直流,整个人立马进入了疯癫的角色。 云中鹤看见我微微愣了一下,不过他现在没有时间和我说话,只是让我和大雄先出去。 我们站在院子里,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来蝴蝶又哭又闹的声音,没有多长时间,李科长和云中鹤就掩鼻出来了,云中鹤看见我招招手让我过去。 我小跑到他身前立定,由于我害怕他给给我找事,所以还按规定给他来了句报告词。 “报告政府,入监组罪犯秦寒奉命来到,请指示!” 他好像对我的表现很满意,点点头说:“看来监狱就是教育人,几天不见,行为养成大有进步,都知道使用报告词了。不错!”云中鹤表扬了我一句又接着道:“政府安排你们两个来做陪护,你们一定要细心,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及时制止,及时汇报。积极靠拢政府才有出路!明白了吗。” 我还没有回答,只听那边大雄骂了一声:“我说蝴蝶你狗日的,搞这么一摊我咋给你收拾啊?” 240可怕的医生 我随着大雄的惊叫声望去,只见病房门大开,蝴蝶赤裸着下身,大便还在顺着两腿中间往下掉,他那怪异的生殖器,在裆部甩着,让人看着是那么的丑陋。 不仅于此,蝴蝶好像对大雄的话充耳不闻,目光呆滞地捡起刚刚掉下的粪便,就要往嘴里塞…… 我瞬间喉头一阵涌动,胃部直往上冒酸水,当场忍不住就吐了出来。 两个警察也是喉头涌动,捂着嘴逃离了,那速度比来的时候可要快得多了。 大雄和我忍住强烈的恶心感,硬着头皮进了病房,蝴蝶一见我们两个进来,眼神中立即有了神彩,探头看看门外问我们:“走了?” “走了。”我知道他问的是警察,点点头道:“你这样搞谁待的住啊?” “那可不一定,这不是还有你们吗?”蝴蝶又恢复了他那一贯的神情,嫣然一笑:“你们不是没走吗?” 大雄大骂道:“老子这是改造任务,要是能走我立马坐上火箭逃!你以为我喜欢和你在一块呀?” 我摇摇头,对大雄说道:“别那么生气,他自己都不嫌恶心,我们怕啥?你也是城门洞上的麻雀——见过大世面的。装疯卖傻的见得多了,不会连这个都服不住吧?” 大雄愤愤地说:“老子这次坐牢倒了大霉了!净是和一些妖人待在一起。你想想看,蝴蝶、马晓、还有那个王希,包括害得老子判了死缓的那几个练功的。每一个正常的,都他妈是变态。” 正在这时杨冲从门外进来,他好像是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微笑着说:“你们这才到哪呀?黄瓜才刚发芽,还见得少呢,监狱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怪鸟和变态。咱们有句话叫作:不变态的都是一样的,变态的各有各的变态。” 我操,这还出来个托尔斯泰!我心里也很生气,十几年都要和这些变态待在一块,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真是前路堪忧啊!也不知道我这脆弱的小神经,能不能坚持到出监的那一天? 杨冲对我和大雄说:“我来就是告诉你们一声,这哥们最近正在耍染,喜欢随地大小便,还外带吃屎喝尿,你们恐怕要辛苦一些了。医院有规定,一定要保持病房的环境卫生,和病人的个人卫生。这家伙以前把我害苦了。”杨冲摇摇头:“不过我马上就解脱了。对了,以后有什么事不要找我了,昨天医院刚走了两个人,所以现在看病的不够了,我明天就正式从护理组调到门诊了去看病了。唉……打了几年针,还真烦了!这样也好咱们也尝尝坐诊的滋味,嘿嘿!” 我倒还没什么,大雄很亲热地和人家套近乎:“能让您去给犯人看病,那您肯定也是医术卓越的。” 杨冲摆摆手:“哪里哪里,我以前根本没有给人看过病,现在医院人少,槽里没马把驴拉出来充数,我现在才现学呢。不过就是时间来不及了,明天就要上阵了,实战中积累经验吧!我这人有个优点,很虚心,也不爱装。” 我和大雄听得都是一头的冷汗,这也太不靠谱了吧?监狱就让这样的,连二把刀都算不上的人冒充大夫,来给我看病?可怕呀!这……这也太那个啥了吧? “这也太草菅人命了!”还是蝴蝶心直口快一下子说出了我们的心声。 我们都觉得这话说得过分了,你不要当人家面说嘛!谁知道杨冲一点也没有生气,只是微笑着说:“今天我心情好,所以额外跟你们几个新犯人说两个经验。” 接着,杨冲很严肃地说:“记住两点。一,犯人在监狱根本不算人,所以不要说草菅人命,顶多就是比阿猫阿狗金贵一点。二,监狱的医院是不会误诊的,如果你不幸嗝屁了,那只能证明你病入膏肓了。” 说完这话,杨冲拍拍屁股走了,只剩下我们几个人愣在原地,体味他的这两句话。 下午没有什么事情,我们就一边收拾着屋子一边闲聊,但是大家都自动回避蝴蝶自杀的这个问题,因为我们都知道没有人愿意别人揭自己的伤疤,如果他愿意说,自然会说的。 屋里真是太臭了,蝴蝶糟蹋的残局,大雄看样子是不会管的了,我刚刚给蝴蝶铺好的床单被他的粪便又污染了,所以我只好又取下来就在病房,连同他的秋裤一起给他洗。 我洗着洗着就来了气,我在家根本没有洗过衣服,在看守所就是前一段时间还自己洗过几次衣服,后来从管号开始,就再也没动过手。现在竟然要给蝴蝶洗屎片子?真是气死人了! 我只有自己安慰自己,罢了,蝴蝶现在这么悲惨,和我也脱不了关系,就当是我在给他赎罪吧! 饶是这样,我心里还是有些纠结,就对蝴蝶说道:“我说,你就是装疯卖傻,为了逃避狱侦科调查,也不至于搞得这么过分吧?” 蝴蝶不语,只是一个劲儿的道歉,直到大雄晚上回去了,他才跟我说实话。 他说他的毒瘾还在发作,现在已经逐渐变淡了,但是真的害怕别人发现,所以只有在干部面前装成这个样子,才能让大家都不愿意接近他,从而达到掩人耳目的作用 我听得一声叹息,看着他说:“何必呢?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你到监狱来本来就是个摆脱李文华控制的机会,可是你还和他搅在一起。” 听了我的话蝴蝶只是默然,我忍不住又问道:“你跟我说实话,你到监狱来之后,李文华是不是还给过你毒品?” 蝴蝶看着我良久,最终还是没有说话,拉过被子将自己裹在了里面…… 后来的几天我又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因为我知道这有可能是李文华的一个死穴,其实在我的心中,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对他的关注,因为我知道我们早已经是死敌! 蝴蝶开始并不回应我的问话,直到几天后一个偶然的变故,他才向我讲述了所有的来龙去脉,毒品、手机,这两个我心头最大的疑惑才真正解开…… 241谣言的起点 第三天蝴蝶开始发烧,而且烧的很厉害,几乎是体温一下子就高居不下。 这也难怪,整天睡着沾满自己尿液的被褥,潮气已经入体,很容易就会引起感冒发烧。还好现在有我们在,不然恐怕还真没人管他。 我本身是夜班,可以不用白天照顾他,只管睡好我的觉就行了,可是我看大雄那个样子实在是不靠谱。所以放心不下,白天也过来盯着。 那几天真是忙死我了,白天黑夜的连轴转,给蝴蝶洗衣物,敷湿毛巾降温,给他喂稀饭,还要随时帮他量体温。大雄还笑话我,说是我简直是在给蝴蝶当孝子。气得我真想上去给他两个大嘴巴子! 有天蝴蝶说他实在难受,胸膛憋得慌。我就跑去找杨冲。 他正在前面门诊给人看病,听我说了情况,他喝口水很淡定地说:“急什么,不就是发个烧嘛!离肠子还远呢,死不了人!这样吧!今天刚好轮到入监组看病,也没有几个人,你把他弄到前面门诊来,我给他瞅瞅。”顿了顿杨冲又摇摇头说:“他那个病房奇臭无比,好不容易跳出火坑,我实在是不愿意再去了。” 我想想也是,这几天我就发现,大家对蝴蝶基本上就是敬而远之,就拿晚上值班警察查铺来说吧!其他的病房警察都要进去询问病人一番,就是到我们这儿,警察只是在外面敲敲门,然后高喊一声:“没什么情况吧?”我们回答没有,人家就走了,连门都不进!就可想而知了,用大雄的话说,就是蝴蝶的恐怖指数、恶心指数,均为“十”! 我知道,如果可以,杨冲恨不得永远不要见到蝴蝶,但是毕竟是我来求助了,他也不好直接说他不管,所以他勉为其难教我将蝴蝶带来让他瞧一下。我当时心里还在想,也不知道他那天马行空的医术,会把蝴蝶治疗成什么样?但是没想到的是,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事情就是从这次就诊发生了转机…… 我和大雄将蝴蝶带到门诊的时候,入监组看病的人已经全部来了,带队的是老于,估计是白队长给他打过招呼了,他已经把我当成他们阵营的人了,所以见到态度很好,给了我一个热情的微笑,搞得我还真有些受宠若惊。 耗子见到我,显得很高兴,大大咧咧地一拍我的肩膀:“听说是你现在搞上临终护理了?感觉怎么样?” 我笑着打了他一拳:“别胡说,什么临终护理,蝴蝶又不是马上死了。” 耗子淫邪地一笑,凑近我低声说:“说实话,有没有和蝴蝶那个?他的后庭怎么样?” 我举手欲打,耗子笑着跳开,指着我说:“还不好意思,这有什么嘛!姐妹花也很正常,你没听过那句著名的话吗?” “什么著名的话,这种事还有著名的?”我很奇怪地问耗子。 耗子还没有回答,旁边就有人接上了一句:“三扁不如一圆,日屁股胜似过年!” 我回头一看真是袁海,我没想到他会和我说话,所以微微一愣,但想想他刚才说的这句话,又不禁哑然失笑,这是哪个王八蛋编的,真恶心,不过很形象。 袁海主动和我搭话:“哥们,我们都听耗子说了,以前的事儿,咱们都有不对,就当他是阵烟一样飘过去了吧!” 我摆摆手:“过去的都别说了,向前看,向前看。” 耗子得意地一笑:“李文华最近日子不好过哟!我们现在很多人都排挤他,谁让他自作聪明,把我们当枪使呢?” 我还没顾上问,袁海也笑着说:“这里面,你也知道,打他一顿明显不可能,我们只能把他名声搞臭!让他以后就是下了队也要受影响!” 虽然李文华是我的仇人,但是我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或许是袁海这句名声搞臭,让我想起了他们以前也是这样对我的吧? 我牵强地一笑:“你们咋个把他搞臭?” 袁海和耗子都是嘿嘿一笑:“有关于他和蝴蝶的事儿,还有他是如何变成太监的,在犯人当中已经流传很多版本了,而这些版本都是从我们这儿出去的。一个比一个精彩,比小说还要夸张。” 我皱眉道:“这有用吗?” 黄剑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我们身边,他听见我的问话,摇摇手指:“nonono,谣言有时候比刀子杀人更好使,平时听你说话,你也是看过几本书的人,三人成虎的故事你该听过吧?犯人在监狱混的就是一个印象,名声坏了,你就完了!” 我想想也是,当初整我不就这样的吗? 这件事我也就是听听而已,并没有报以多么关心的态度,我甚至连这些谣言的内容都没有问是什么,但是我万万没有料到,后来李文华心性大变,彻底走火入魔,在丧心病狂路上一发不可收拾正是从这里开始…… 我笑着问耗子:“你不是喜欢大开大阖,直来直去的路数吗?这么现在也开始走曲线救国,隔山打牛的阴柔线路了? 耗子笑嘻嘻地说:“在禁闭室,我已经见识过这家伙的丑恶嘴脸了,他自己说自己干的那点缺德事还理直气壮,趾高气扬的样子。我就想了,对于这种坏人中坏得掉渣的极品,我不能讲原则了。如果和他讲了江湖道义,我很有可能就会变成道上那个著名的笑柄——” “哪个笑柄?”我很奇怪 “以前流行练武的时候,咱们市有个人身手很好,但是就是好面子,迂腐!所以有次在街上和一个小混混冲突起来,被人家两句话一激,答应扎个马步接人家三拳,后来……” “后来怎么呢?”他说的这个我不奇怪,以前那个年代,这样的人还不是一两个。 “前两拳屁事没有,第三拳人家突然手里多了把刀,一刀扎翻他跑了!”耗子摇摇头:“所以我明白,道义要看和谁讲,和李文华那样的人讲不着!” 我点点头,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算你还不傻!” 这个时候黄剑军和袁海突然说:“李文华来了。”我回头一看,李文华正从门口进来,而我身边的蝴蝶一看见他,就迎了上去…… 242儿戏 我下意识地想拉住蝴蝶,但是他已经向李文华走去,整个人一下子就焕发了活力,我看见他们俩个人正在说些什么,蝴蝶的表情像是在哀求,李文华明显不耐烦,开始他先是一个劲儿地摆手,后来勉强勉强点点头,像是答应了什么。 他们在那里说了足足有一分钟,直到老于发现后,才制止住他们。 蝴蝶默默地走回我们身边,这个时候杨冲听到我们的声音,已经在里面叫我们了,我和大雄带着蝴蝶进到门诊室, 房间里面还有两个病人,好像都是十分监区的新犯人。一个就是曾经吊在马桶里的史朗,还有一个就是说他从来不爱吃肉的董宁。 穿着白大褂,带着听诊器的杨冲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大夫的意思,最搞笑的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整了一副眼镜戴着,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平光的? 他见我进来,示意我们先坐在凳子上等一会,就开始询问这两个人的病情。我也得以真正领教了一下杨冲令人发指的看病手艺。 首先是史朗,他颤颤巍巍地对杨冲说:“大夫,自从那次从医院回去后,我每天早上起床后身体就感觉到不对头,浑身很痛很痛……” “就这?”杨冲才听了一半,就打断了史朗的叙述。 “嗯!反正就是痛,痛的难受。”史朗显得很可怜。 “嗯……”杨冲想了想,把手中的笔扔在桌子上,身体靠向后面的椅背,似笑非笑地望着史朗道:“你问问在场的所有人,他们哪一个早上起床后身子不痛?你这也叫病?” 史朗急道:“这两种痛不一样,那个是酸痛,我这个是刺骨的痛。” “那还是辣痛喽?你是不是还要给我说,甜痛,苦痛呢?还酸痛,这又不是炒菜,哪来那么多花样?” 史朗还要再说,杨冲一摆手:“下一个。” “可是我……” “滚!”杨冲冷冷地说,“再不走小心给你算个扰乱就诊秩序!” 史朗不敢再说什么,头一缩走了。走出好远我还听见他在说:“可我真是痛啊……” “他妈的,真是掉马桶里让大便糊住脑袋了!”杨冲狠狠地骂了一句。接着他面无表情问下一个:“你又是什么情况?” 董宁明显要灵醒得多,他闻言赶紧先掏出一支烟给杨冲,杨冲接过扔在桌上的一个盒子里,我看了下,呵!那个盒子里杂七杂八还有好多种类的烟,看样子在这坐堂首先不用自己买烟抽了。我同样在心里也纳闷:入监组不让抽烟,怎么这人人兜里都有烟呢?看来还是我太老实了! 接下来董宁向杨冲讲述了自己的病情,大概就是说眼睛最近好像有了点问题,渐渐地看不见东西了。而且越来越厉害,所以想请大夫看看。 或许是看在那根烟的份上,杨冲这一次没有打断患者的讲述,而是静静听完之后才说:“这个好办。” 董宁一听显得很高兴,搓着手说:“我一看您就是个医术高超的大夫,您看您带着眼镜,和我们气质那还真不一样,让人看着就觉得靠谱。” 杨冲笑了笑,问他:“你账上有钱吗?” 那董宁急忙道:“有、有、我知道医院的规矩,真正能治病的药都要自己花钱买的,叫作自购药,是不?” 杨冲摆摆手:“你这用不着买药,账上有钱就好。出门向右拐,第三个房间,那是五官科。你去就说我自己眼睛不行了,让那个专门负责验光和配眼镜的,给你配副眼睛。把它带上你就能看见东西了。” “啊?”董宁闻言愣住了,脸上的表情这真是精彩,我估计他恐怕万万没想到,杨冲最后的治疗手段是让他去配副眼镜! 我靠!这就是所谓的看病啊?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也能行!这个时候我也在心里默默祈祷,平时一定要注意身体,千万不能得病,就是得了病也坚决不到医院来看,这哪里是看病嘛?这分明是儿戏! 结果我还真是错,我觉得医院不好,那它还就有人就喜欢。董宁前脚刚走,后脚就进来一个人。 只见来人风风火火,刚进门就伸手在杨冲的烟盒里挑了一支点上,然后一屁股将身体放进杨冲对面的椅子上,还把自己的两只脚架在了桌子上面晃个不停。 他一边抽着烟一边对杨冲说:“这两天咋样?” 杨冲皱着眉,用笔点点他放在桌子上的脚。等那个人放下他才苦笑着说:“不怎么样,尤其是你冯强来了就更不怎么样了。” 那个叫冯强的哈哈一笑:“现在你当了大夫,给兄弟帮忙更加方便了,也省得你再找人。” “是啊!我今天早上还在想,你听到我到门诊来的消息一定会来,果不其然,你就来了。怎么?还是要开病假条?” “嗯!除了这个还能有啥事儿?这次你多开几天我好好休息一下。”冯强打了个响指,“这一下不用到车间去干活了,哈哈!” 杨冲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说:“我有你这个同案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厄运。你迟早害死我!”说着拿出一张病假条,问道:“这次开什么病?” “你看着办吧!只要不是杨梅大疮之类的都行。”冯强满不在乎。 杨冲瞪着眼睛:“那总要有个名字吧!我不可能在病因一栏里给你填上‘内分泌失调。从而导致人道主义毁灭’吧?” 冯强想了想,愁眉苦脸地说:“九月份一个月我已经拉了两次肚子,发了三次烧了,这一次再说拉肚子发烧没人信了。” 杨冲长叹一声:“真是拿你没办法。算了,就说你心脏有问题吧!这样以后还能多开几次,回头我给你补个心电图单子。” 说着杨冲将病假条填好,扔给冯强:“三天够了吧?这是我的最大权限。” “够了,够了!”冯强喜滋滋地将假条往兜里一塞,起身道:“我就喜欢到医院来,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呀!” 说完对杨冲摆摆手:“那你忙,杨医生,我不打扰你给患者看病了,拜拜……” 我看着这一幕,不禁感慨万分,看来医院这个地方,在监狱里对于有关系的人来说他就是提款机、便利店。没关系的就是催命索、断头台…… 这个时候我才想起身边的蝴蝶,不知道他和李文华在那里说了什么,想到这我回头看看身边的蝴蝶,却意外地发现,大雄也正盯着他若有所思…… 243师小朵 杨冲给蝴蝶看了看,说是没有什么大碍,就只是一般的发烧而已,想要早点退烧就要用好药,用针剂输液。 可是蝴蝶账上没有钱,这就是个问题!杨冲告诉我,监狱是不可能给他买费用药的,这不仅仅是因为钱的原因,不要小看了几瓶针剂,账目上麻烦得很! 当时我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后来才知道:屁!杨冲纯粹胡说的,护办的护士光他们克扣病人攒下的药一年就要卖上万!可惜那个时候我真天真哟…… 既然是这么个情况,那我就先给他垫上吧!我不敢说白给他,因为那几斤猪头肉已经害死我了,吃一堑,就要长一智。可是还没等我表态大雄就一反常态地说:“我帮他付吧!我账上还有一点钱。” 我大惊,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杨冲听见大雄的话微微笑了一下:“谁说咱们犯人没有觉悟,你们就很友爱嘛!中国人要是都是你这个样子,早就实现共产了!” 大雄知道这是调侃他的话,所以只是讪讪地笑了一下,我也只有满腹疑惑地将杨冲开的单子拿到药房去。 没想到药房的规矩还是先付钱,后给药,我大奇:“那不成我们还会骗你不成?” 药房的那个犯人看了我一眼。撇撇嘴道:“说你是个新犯人吧!啥?不懂!别说骗药了,监狱里啥骗子没有?骗肉吃的,骗日用品的,骗改造的,你以后会遇见的。” 我实在是不能了解,所以只有无奈地回来说明情况,大雄掏出身上随身携带的存折,对我说:“麻烦你去办一下,我在这里照顾他。” 我接过存折更加纳闷了:“大雄这家伙今天怎么转了性了?”但是蝴蝶等着输液,于是我只有找到医院值班的警察,让他带着我到百货站那个专门负责犯人账目的那去,给蝴蝶划账。 监狱的账目手续还真麻烦,搞了好半天才办理好。回来给蝴蝶扎上针已经是下午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放哥来了。 他一来就将手里的一包日用品扔给了蝴蝶骂道:“他妈的,你这装疯卖傻还成有功之人了,搞得老子成你专门跑腿的了。” 我问放哥:“这是啥?” 放哥道:“这是你们一块过来的那个老乡,就是你们叫和尚的那个给他的,汇报说蝴蝶没有日用品,都是一个地方来的所以资助他一点,监狱同意了,也已经检查过了,里面就是些衣服和日用品。” 蝴蝶一把抓过那个口袋塞进了枕头下面,我心里奇怪,问大雄道:“和尚早就众叛亲离成了孤家寡人了,哪还有钱给蝴蝶带东西?” 大雄也说:“是啊!想当初他吃饭的碗还是老秦给他买的。” 我没好气地说:“再不要提那个碗了,提起我就来气。” 放哥和大雄都知道这件事,闻言一起哈哈大笑,笑罢放哥说:“谁知道呢?叫花子还有几个烂朋友呢,谁知道是哪个说不定给他寄钱了。” 接下来的几天,蝴蝶在药品和我们的照顾的双重作用之下,身体迅速好了起来,就是经常爱犯困,我也没有在意,还劝他没事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将来下了队,就没有这么多时间了。 另外我还发现他最近和大雄的关系越发好了起来,这个我倒没有奇怪,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他看病花了大雄的钱,和人家关系升温是正常的, 现在想想,我真是有些感到自己愚蠢,很多明显的征兆和端倪摆在我的面前我怎么就没注意呢?为什么我经常容易疏忽和大意?也正是这个粗线条的神经,害得我在此后的改造生活中几起几落…… 一晃就是一个星期,这一天大雄也突然拉肚子了。不过这没事,大雄反正人在医院账上也有钱,所以很方便就输上了液。 这天我正陪着他在医院的院子里输液,忽然我们就看到来了一个美女警察,正带着两个犯人大包小包地拿了不少东西。从那边的队上过来,径自走到我们跟前。 “你们干部在吗?”问我们。 说实话,坐牢时间一长,真的是见到母猪赛貂蝉了。何况本身这个女警也很有气质,而且面容姣好,身材高挑,所以我们都有些失神,也没有回答她的话 不过看来人家早就被犯人看惯了,所以根本不以为意,又提高声音问了一遍:“你们干部在吗?” 我们这个时候我们才双双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答话,旁边的值班室里,就出来了一个医院老警察,他一见这个女警就笑道:“小朵啊!又来发包裹啊?” 那个被他唤作小朵的女警娇嗔道:“王叔叔,您在啊!害得我在这里问半天。”说着一挥手大带着随行两个犯人进了值班室。 我问大雄:“你看这个咋样?” 大雄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我的问话,只是紧紧地盯着值班室。 我以为他还在回味,就撞撞他肩膀道:“还在看呢,人家都进去了,莫非你还有透视眼?” 大雄这才如梦初醒般地说:“什么……什么……” 我嘿嘿一笑:“刚才这个咋样啊?” “好哇!”一说起女人大雄眼睛就亮了,“硬是要得!” “那你觉得和曼洋两个比起来谁更好些?”我抛给他一道难题。 “嗯……这个怎么说呢,各有千秋吧!曼洋是那种健康的,青春的。这个年龄比曼洋稍微大一点,更加有味道,有一种摇曳欲落的成熟感。” 我笑道:“狗日的,你的词儿还挺多呢!” “不管是青春还是成熟都和你们没关系,那都是胀死眼睛饿死?!”一个声音把我们从意淫中惊醒。 我靠!胀死眼睛饿死?!这话说得好精辟!我回头一看正是杨冲。几天下来我们也很熟了。所以我赶紧问道:“那是谁啊?”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师小朵,那个时候对于我们来说,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女警官,谁知道后来她的事情竟然会成为整个司法系统的热门话题…… 244包裹 “她叫师小朵,一家人都是老警察了,她高中一毕业,就到了我们监狱,先是工人身份,后来有考试专干,成了警察,现在算起来也有快十个年头了。”杨冲坐下来给我们介绍。 我听得很奇怪:“你坐了多长时间了?” “六年,我也是十八就进来了。”杨冲淡淡地说。 “那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我有点不相信。 “知道她的外号叫什么吗?”杨冲一笑,“小枕头!因为她是很多犯人的梦中情人,是所有人谈论的对象,我早就听了八百回了,说实话,监狱上百号女警,长得可以的不是没有,但是最出名的只有四个!” “哪四个?说说。”大雄和我都来了兴趣,女人,真是男人间亘古不变的话题。 杨冲今天看来心情很好,所以也没有推辞,跟我们讲道:“监狱四个皇后,犯人们分别把她们叫作黑红梅方。” “我靠!这还扑克牌呢!还有皇后没,为啥不叫老q呢?”大雄惊叹了一声。 “你还听不听?”杨冲把眼睛一瞪:“不听我就不讲了。” “听听听,你赶紧的,大雄你别插嘴了!”我横了大雄一眼。 杨冲继续说道:“这四个人排名不分先后,曼洋在门口登记你们肯定早就见过了,她就是红桃q。这个师小朵妩媚成熟,是梅q,这两个女警都不错,对犯人也很和善。剩下俩就不一样了。” 杨冲说到这,又特意给我们打招呼:“黑桃和方片都在主监,你们以后要是碰见剩下两个,一定不要胡骚情啊!很多人吃过苦头的。那两个,一个叫简冰,是技术检验科的,为人刻板,一丝不苟,所以犯人叫她方片q,最后一个黑桃q最让人受不了,她叫乔琪,是狱政科的,专门负责接见,以后你们要是分到主监会见到的。” 我点点头,却根本没将他的告诫往心里去,只是在神往那两个美女…… 值班室的门开了,师小朵一边从里面出来,一边给值班警察说:“那里面有个包裹不是你们医院犯人的,我送到入监组去,人家说在你们这边陪护呢。所以我就给拿过来了,真是跑死我了。” 说着她捶着腰又道:“包裹我们没法拆开检查,按规定必须是当着本人的面,你等会给他那个新犯人说清楚啊!别像上次似的硬说里面少了东西。”说完她就带着两个犯人继续分发包裹去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心里啧啧称赞:“真是熟得能滴出水来呀!”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陈怡,也不知道她在女监过得怎么样?不过张所长的口气,好像她的处境还不错。嗯……一定要想个办法,打听到她的通信地址。我发过誓,一定要找到她的…… 那个警察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来,周雄,这里有你的包裹!” 原来师小朵说的新犯人就是大雄啊!大雄听到警察招呼他,也是一跃而起,好像早就等着似的。 我仔细一看,大雄的这个包裹还真大。看来家人很牵挂他呀! 那个我们只知道姓王的警官对大雄说:“监狱规定,犯人收取包裹,必须警察当着本人的面,拆开检查,你自己把它打开吧!” 大雄闻言,三两下拆开了那个包裹,打开了箱子。 里面的东西真不少啊!我大概看了一眼,就有食品、书籍、文具、还有内衣裤和袜子。 王警官对大雄摆摆手:“你站到边上去。” 大雄依言退开,垂手而立。正在这个时候,院子里面有人喊道:“杨冲,赶紧来领消毒器械,就剩你们一个科室了。”杨冲答应一声,急匆匆地先去了。 王警官看着那一摊东西,捡起了一大堆自动铅笔芯,对大雄骂道:“你他妈是要在监狱考博士是不是?还让家里给你送这个?也不怕我们检查起来麻烦!”说着,先将这桶笔芯倒出来在桌子上慢慢检查。 但是东西实在太多了,所以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你来给我帮忙,看看有什么违禁品吗?” 我闻言赶紧上前,我刚一走进,就闻到一股酸味,那酸味若有若无,很淡,但是却很明显。我想也没想脱口就说:“王警官,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坏了啊?怎么一股酸味?” 王警官闻了闻:“嗯……还真有,我这年龄大了,鼻子不好使了,这好像是什么东西馊了。”说着他翻看了一下那几个食品袋子,对大雄说:“你让家里给你邮寄什么炒菜啊!这都馊了,下队以后能接见了,直接让送多好?你们就是馋,连这么点时间都坚持不住。只知道祸害家人……” 大雄不自然地笑了笑,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不明所以,摇摇头,继续翻看。 这个时候我看见包裹里有几本图书,还是那种印刷很精美的画册,纸张质量很好。我很好奇,心想大雄这家伙居然还爱看书?于是就拿起来问王警官:“这个图书也要检查?” 王警官闻言也没有注意,只是嗯了一声说道:“看看有没有露点的女人图片,那是不允许的。”说完就继续和那几盒自动铅笔芯较劲。 我刚刚翻开画册,就闻到那股很浓的酸味扑面而来,我又仔细闻了闻,立马确定:那味道不是来自食品,就是这两本画册! 我疑惑地看看大雄,却发现大雄的脸都白了,他也看出来我发现画册有问题,几乎是充满祈求地看着我。 一瞬间我的心里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到底怎么办?是跟王警官说,还是装作不知道? 想了几秒钟我就有了主意,于是将那两本画册放在检查过的物品一边。大雄看到我没有说什么,才微微地轻松了一下,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 检查继续进行,其他东西没有什么,很快就结束了。王警官示意我把东西给他放回箱子对大雄说:“回去看看,吃的东西要是坏了就扔了,不要给你的病情雪上加霜了!” 大雄千恩万谢地过来搬起箱子,可是画册却还在我手中。他看着我,我微微一笑:“反正在医院也无聊,这个我先解解闷,你该不会舍不得吧?” 245大雄的秘密 大雄显然没有想到我会来这一手,当时就愣住了,我看王警官在旁,所以只是用画册碰碰他又说了一遍:“怎么样?没问题吧?” 大雄这才回过神来,赶紧道:“没问题,两本破书而已嘛!” 王警官说:“既然液体输完了,就赶紧回病房去,队上让你们来是照顾人的,不是让你们来泡病假的。” 我和大雄略微收拾了一下,他就抱着箱子往回走,我拿着画册跟在后面。刚刚转过弯,脱离老王警官的视线,大雄就一下将箱子扔在地上,转身就要夺我手里的画册。 我早有准备,一闪身躲过了他这一抓,微笑着看着他。 大雄一夺不中,看我有了防备,于是又换了一副表情道:“秦哥,我的秦爷,我管你叫爷行吗?求求你,把那个东西还给我吧!” 我摇摇头,对他摆摆手。 大雄的脸真是变得快,看我没有给他的意思,立即又恶狠狠地问:“那你到底想怎样?别忘了我们还是一个地方来的,你就是看在龙飞的面子上,也不能害我吧!” 我轻轻笑了一下:“我咋会害你?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们是兄弟,我不会出卖你的。我只是奇怪,你口口声声说把我当兄弟,可是我发现有甚多事情你都是瞒着我的。要我给你可以,跟我说说这到底咋回事!我只是不想蒙在鼓里!” 大雄闻言稍微松了口气,想了一想说:“其实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因为这事违法,我觉得你没必要知道,万一有事也能撇清干系。但是你既然非要问……”说到这,大雄又问我一遍:“你知道真相以后,就还给我?” 我点点头:“你知道我的为人,我不会骗你的。说话绝对算数,可是你也别试图糊弄兄弟,我现在可不是以前了!” 大雄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狠狠地说:“那就一言为定?” 我指着自己的胸口:“我凭这发誓!” 大雄搬起箱子,将我扯到偏僻处,才跟我一五一十讲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雄告诉我,他在看守所,其实并没有将毒品完全卖给四院的那伙毒贩,从头到尾也就是销售了一半不到,因为他每次都要在里面掺加大量的洛芬待因片粉末,这种药是常规药品,大雄作为一个外劳很容易就买到。 这样一来也就是说,四院的人虽然表面上从他那里购买了二十克毒品,可实际上只有一半不到,剩下的十几克货他还没有继续出手就出事了。那个时候李文华刚好在前面劳动号疗伤,大雄那天和胡玉的事一出,他就知道自己再不能出去外劳了,手里的毒品又不能带进号子,胡玉还在公安局,所以他病急乱投医,就将剩下的毒品全部交给了李文华,李文华当时已经判决,也不怕他检举,再说大雄知道李文华这人胆子大,他们约好,风头过了对半分成!反正东西在手,也不怕看守所或者监狱没有销路! 听到这,我在吃惊之余忍不住打断他:“你咋敢和李文华合作?那不是与虎谋皮?你害怕出事,扔了不就行了?还用给他?” 听了我的话大雄眼睛鼓得像铜铃大:“扔了?你说得轻巧,我又不是调大货的,我就是个四道贩子,东西到我这已经涨了几倍的价钱,我才舍不得呢!你知道那多少钱吗?一克我进价一百五十元,但是我可以用待因片把它分成十三个小包,一个小包在外面两百元,在里面就是五百元以上!我去把它扔了?将近十万块钱啊!在监狱里可比外面卖的贵多了!你没事能狠心将几万块钱扔了?”大雄激动地说毕,忽然又是垂头丧气地说:“况且那个时候我估计胡玉不会说这事,没什么风险嘛!谁知道后来栽到那几个练功的手里了……” 我没心思听他的感慨,我在咂舌毒品利润如此之高的同时只关心后来的事,所以我问道:“那后来他给你没有?” 这句话我刚一问,就突然明白过来:“我靠!原来李文华给蝴蝶的毒品是大雄的!我就说他怎么会有这东西的!搞了半天是这么回事啊!” 大雄狠狠地说:“这家伙以前看着还可以,不然即使再没办法,我也不会相信他!可是他狗日的,自从我出事之后他就变卦了,到监狱来,我问了他几次,他也没说不给我,只是说现在入监组环境不好,很多眼睛盯着,他也没放在身上,藏起来了不好拿,让我等着!但是我估计他要吃了我的货!” “你怎么知道他要吃了你的货?”我奇怪地问道。 “你没看见蝴蝶那个样子吗?我早就怀疑他是个烟民了,你们外行看不出来。我就想他的东西会不会是李文华给他的?要不然就凭他蝴蝶,能从哪个渠道弄货?所以我一看蝴蝶在禁闭室寻短见我就知道,自己判断是对的!” “所以你就和我打听?所以你检举李文华和蝴蝶也是为了打草惊蛇看看他们能不能露出什么破绽?而不是像你给我说的一样是为了给我出口气?你这样就不怕连累到你自己?” 大雄尴尬地说:“我不是顺便给你报仇了吗?至于我自己,我才不怕呢,我的罪已定,这些货和给我定罪的货是一起的,我怕什么?反正就是这批东西,我又没有重新犯罪!” 看着大雄那张脸,我忽然觉得他是那么的陌生,曾经我以为我对他有一些了解,现在才知道我的内心永远不可能和这些行走江湖的毒贩有所交集。想想他能将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李文华,我骤然觉得,犯人之间信任的建立是那么的容易,却又那么的脆弱…… 我定定心神,想到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有问,于是便扬起手里的画册问道:“那这又是什么东西?” 大雄满不在乎的一笑:“我还能干什么,那就是让伙计给带了点货,你说的那酸味就是白粉独有的味道,没见过人根本不知道!” 246画册 听了大雄的回答,我并不感到意外,他能整什么好玩意儿?这几乎是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我不能明白,现在这个关头,他又整这些干吗? “你还不汲取教训?这东西害得你判了这么重的刑期,你还要继续弄这个?你现在是死缓考验期知道吗?这是要掉脑袋的,你不要命了?” 大雄严肃地对我说:“谢谢你的关心和提醒,但是你的这个说法就不对。这东西本身没有错,错的是人,它没有害我判刑,是人民币害的我。如果有一天政府不再禁止,而这东西像面粉一样泛滥和正常买卖,那么还有贩毒这一说吗?” 我差点把鼻子气歪了:“你那都是异端邪说。我不和你说那么多,我只问你,你是不是现在又要在里面继续贩毒?” 大雄眨眨眼睛:“你想错了,这个东西是给蝴蝶准备的。” “啊?他不是已经戒了吗?”我傻了。 大雄轻蔑地笑笑:“哼哼!烟瘾好戒,心瘾难粗除,道友有句话知道吗?叫作‘十年戒烟,一口还愿’!就连一个香烟很多人都戒不了,还别说是大烟了。给你这么说吧!我干这一行很多年了,l县的烟民我几乎都认识,我就没见过一个戒烟成功的,一天两天不叫戒,到你死的时候一口不抽才能叫真正戒了!我见过多少戒毒所出来的,在里面毒瘾都没有了。一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货过瘾!身体上是没反应了,但是他心里想着那个东西!” 我被大雄的话说的无语了。以为我知道他并不是夸张,记得有一次和牙刷闲聊,他跟我说了很多后悔吸上毒的话,说是害了家人害了自己。说的声泪俱下,我开始还很感动,还劝他。后来他和避孕套聊了一会儿,就忘乎所以了,最后甚至说了一句:要是看守天天能有一克烟抽,不出去也行!我当时差点没晕倒,他说这话时脸上忏悔的眼泪还没干呢,由此可见这个东西魔力是多么的巨大。 大雄见我不说了,又接着回答我的问题:“我早就发现这小子不对头了,要不然你想啊!我和他又不熟,怎么我们俩来了以后,他见我就像见了亲人一样。还不是有想法!”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蝴蝶对大雄是那个态度呢,搞了半天他心里就一直没有忘了吸毒的事儿! “我见他这个样子更加肯定了我的想法,本来我就不愿意来的,没想到这一来还真给来对了!我总觉得这家伙都和李文华那样了,估计李文华的事他知道得不少!所以我就打算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我心里听得发寒,人心啊!真的就是这样自私吗?大雄从头到尾都是在说他怎么怎么样,从来没想想蝴蝶的感受,难道说毒贩子心都这么狠吗? 大雄越说越流利,到最后几乎好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可是这个家伙也不是那么好对付,你不在的时候我试探过他,结果人家直接给我明侃:给货就说,不给货,就一字不吐!我哪来的货啊?没办法我只有找关系过硬的伙计先欠一点货,准备给蝴蝶点好处……” 我现在脑瓜子比以前好使多了,听到这,我疑窦丛生,止住了他的话。 “我问你,李文华拿了你多少货?” “十三克左右,看守所里没办法称,只有凭经验估计,应该差不多。” “你这个画册里的货有多少?”我追问道。 大雄还要迟疑,我抓起书欲撕。他赶紧道:“先别打开,我跟你说就是了。我给我朋友说的是四十克。” “照你给我说的,单克一百四十元,那就是说这些货一共价值六千多?” 大雄摇摇头:“一百四十元的,那是甘肃货,很差劲,我进来以后现在流行云南货了,这个要三百元一克,很贵的,你小心些!” “那你是怎么给人家付款的呢?” 大雄脸有些红了:“我们是老熟人了,我信誉好,一次两次不要紧的……” 我冷笑一声:“你这话哄鬼去吧!要是你在外边我还相信,你现在是个死缓犯,最起码要十六七年才能出去,人家能把这东西给你,还给你包装这么好?冒着这么大风险给你寄进监狱来?再说了,你当我是小孩啊?李文华总共就拿了你十几克货,你就急成那样,你现在还能有这么大的手笔?按你说的价,这一万两千块钱的货,添加进东西,一转手在监狱就是十几倍的利润!你现在有这个实力吗?” 大雄不说话了,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来。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跟我说:“现在东西在你手里,给不给我是你的自由,你也可以告发我,但是我真是不能跟你说,这是为你好,我只能告诉你,这里面只有四克货是我的,我只是当了个‘骆驼’!” “骆驼?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大雄一跺脚:“看来你在看守所真是白待了,骆驼是我们这一行专用名词,就是给人家运输货的。”紧接着大雄又说:“兄弟,信我一次,别问了,知道了对你没好处!我确实也想从蝴蝶嘴里知道我的东西李文华还剩多少。你知道吗?那天蝴蝶和李文华说完话之后,下午和尚给蝴蝶拿的东西里面就有李文华给蝴蝶的大烟!” 他的话说得我目瞪口呆!我凭直觉知道大雄不是骗我的,怪不得蝴蝶那天把那东西直接就塞进了枕头下面,还有他最近整天困兮兮的,那和看守所避孕套他们犯瘾过后的样子真像! 我靠!为什么我无论是在看守所还是在监狱,总是这样反应迟钝呢,难道说我真的很傻? 看着手里的画册,脑袋里空空的,一时之间,我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种赛车杂志很正点啊!简直是我的最爱!” 正在这个时候,杨冲的声音突兀在我背后地响起,我手里一松,画册就被他一把拿了过去…… 247因为它们很好吃 我和大雄都被这突入起来的变故惊呆了! 大雄看着杨冲手里的画册,焦急之色溢于言表。杨冲看看我,又看看大雄很奇怪地说:“你们怎么回事?咋拿这种表情看着我?” 我们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杨冲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地说:“是不是舍不得把这书给我看啊?”我们正要分辩,杨冲将书一下揣到自己怀里不屑地说:“不就两本破书吗?我今天还非看了!”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很大雄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没有想到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拿走了。一下子都没有了主意。 半天大雄才说:“都怪你,要不是你,咋会搞成这个样子。” 我没好气地说:“说这个有屁用!他一时半会儿也发现不了其中玄机,现在我们要想办法赶紧把书拿回来!” 大雄闻言连连点头:“嗯!你说得对,怎么?你不告发我呀?” 我瞪了他一眼:“这个后面再说,我下来要不把书拿回来,到时候出事儿了,我恐怕是有嘴说不清!” 大雄嘿嘿一笑,然后我们就开始善良如何将书拿回来。结果商议了半天,我们还是决定,偷回来! 商议已定,说干就干,大雄和我二人先将箱子放回病房,蝴蝶看到我们手里的箱子,问道:“这是啥?” “没什么,好好休息你的。”我现在对他充满了厌恶,几乎不想和他说话,经过刚才这么一下子,我已经想通了,穷则独善其身,我现在管不了别人的事,尤其是这种自甘堕落的人,随他去吧!我敬而远之就可以了。 可是大雄却将里面的食品袋拿了出来,对蝴蝶说:“我朋友送的,一点野味,你在医院吃的也不行,看看有什么能吃的,别客气!” 蝴蝶高兴的解开的袋子,惊叹了一声:“哎哟!野鸡肉!这可是好东西!” 我耐烦地说:“好东西你就吃吧!别咋呼!” 出了门我问大雄:“你还主动给他吃的,看不出你很博爱啊!” 大雄嘿嘿一笑:“现在我的问题,只有从他这里才能得到答案,我不对他好点能行吗?万一这书拿不回来,我还只能慢慢感化他,这叫另辟蹊径!” 我听得直摇头:“真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呀!” 说话间我们就来到门诊室外,大雄偷偷趴在窗户上一看,回头悄声对我说:“他正在看着呢!” 我点点头,按计划好的,先藏在门诊室旁边的水房里。大雄敲门的声音清晰可闻。 “谁呀?进来嘛!”杨冲在里面答道。 我听到大雄推开门,对杨冲说:“杨大夫,是我。” “是你,有事吗?该不是来拿书的吧?你别害怕,我就喜欢汽车,这书我爱看,看完就还给你,你说你为了两本书至于吗?”杨冲平淡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高兴。 “不是,不是,看您说到哪里去了,两本书而已,您喜欢就送给你了。”大雄急忙分辩:“我家里送了点野味。想请您去尝尝。” “噢!这样啊!”杨冲的声音明显高兴了许多:“不客气了吧!我从来不拿新犯人东西的。” 我心里一阵鄙视,你不拿新犯人东西,那我们也不费这工夫了。 大雄还在说:“没什么的,怎么叫拿呢?就是一点野味,平时不常吃的,请您去尝尝,给个面子吧!” 杨冲停了停说:“那我就勉为其难了,要不你拿到这里来吧!” 大雄急道:“我害怕影响您,您这里是门诊,人来人往的,让人看见影响不好。” “哎哟!看不出你考虑的还挺细,你说得也对。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站在水房里,听见他们离开的声音,赶紧闪身溜进了门诊室, 谢天谢地,那两本书就被杨冲随意扔在桌子上,他没有往抽屉里锁! 我赶紧将两本书放进怀里,想了一想,又觉得不妥,于是又插进后面的裤腰里,看看没有什么破绽,这才往回走。 回到病房的时候,我尽量做出一副坦然的样子,推门进去。 杨冲大雄蝴蝶三个人正在大快朵颐,只是蝴蝶是一个人拿了一个野鸡腿,靠在墙角享用,杨冲一边和大雄吃着,相谈甚欢。见我进来,杨冲还在招呼我:“你跑到哪里去了?赶紧来吃,味道不错。” 我笑着回答:“刚才找了两个人一块去上了个厕所,就是为了腾空肚子好大吃一顿。” “你还做了准备呀?”杨冲挖苦我,接着又道,“哎,我说你洗手没有?” 我们几个人一起哈哈大笑。 杨冲吃饱后,连谢都没有道一声就走了。杨冲刚一走,大雄就扔下手里的骨头,殷切地看看我。 我点点头,他一下高兴起来。我想了想,从身后掏出两本画册交给他,小声说:“我想过了,我不是超人,也拯救不了任何人,自从进了看守所,我惹的麻烦够多了。所以你们的事我不管,但是记住不要牵连我!” 大雄连忙点头,接过画册检查了一下,对我说:“兄弟,谢了。” 我摇摇头,心里十分沉重,不知道我这算不算是助纣为虐? 蝴蝶在那头吃得正欢,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这边的情况。大雄沉默一阵,然后对我眨眨眼,问蝴蝶。 “蝴蝶,味道怎么样?” 蝴蝶这时正啃完那个野鸡腿,他闻言拍拍肚子,然后深有感触地对我们说了一句话:“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要提倡保护动物了?” 我和大熊都不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因为——它们很好吃……”蝴蝶若有所思地说。 我差点一头晕倒…… 大雄对蝴蝶挤挤眼睛问道:“现在给你大烟,你还吃吗?” 蝴蝶打了个饱嗝,不加思索地说:“大烟有什么好抽的?肉多好吃!”说完自顾翻了个身躺下了。 大雄闻言一笑,熟练地拆开画册封面的一角,用指甲从里面抠了一丁点,然后拿出一张锡皮纸,将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上面…… 然后他变魔术般地掏出一个打火机,我很惊奇:“这是哪里来的?” 248给我来一口 大雄嘿嘿一笑:“你以为杨冲吃咱们的东西是白吃的呀?我这是我刚才跟他要的,他二话没说就给我了。” 我佩服地竖了个大拇指:“厉害,你真是一箭双雕啊!” 大雄不以为意地笑笑,然后继续他的工作,看得出来,他的动作很老练,简直可以算是轻车熟路,我看着他丢在地下的那半张香烟里面的锡箔纸,也试着学他的样子想把上面那层纯锡箔和纸分离开来,可是半天都没有成功,大雄看着我笨手笨脚的样子,从我手里拿过那张被我弄得像狗啃过一样的锡箔纸,只是轻轻一捻,锡箔和纸张就完整分离。 大雄笑着说:“吸毒你不专业。”这句话,比n年后《疯狂的石头》里那句“绑架我们不专业!”早了太多太多…… 我点点头道:“是啊!还是你的业务纯熟!” 大雄收拾停当,用打火机在锡箔纸下面轻轻一燎,顿时一股特殊的味道就油然而起。 蝴蝶本来是将头扭向靠墙一边的,看样子恐怕都睡着了,就在青烟飘起的一瞬间,他就从床上一跃而起,眼睛睁得有如铜铃一般。 等他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立即扑了过来,向大雄哀求道:“给我抽一口!” 这一瞬间,蝴蝶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焦急,渴盼,激动等等表情充斥于他的脸上,整个面部的颜色绯红,就像是一个走过沙漠的人,闻到水的香味。 大雄见蝴蝶这个样子,啪嗒一下子关了打火机,那缕青烟也逐渐散去,蝴蝶的身子追随者其飘散的方向,努力嗅着,生怕浪费一点。 但是那对于他来说只是杯水车薪,眨眼间,青烟散尽,蝴蝶又可怜巴巴地看着大雄,我估计现在就是让他跪下来把大雄叫亲爹他也愿意。 大雄根本不为所动,只是轻轻地问他:“想抽?” 蝴蝶闻言使劲地点头。 “那简单,你只要把我问过你很多次的话跟我老老实实讲出来,我就给你,而且不会少!”大雄此时的表情,就像是一个谆谆善诱的老师。 蝴蝶几乎是未加思索赶紧答应:“其实就是你不问我,我也准备跟你说啊!李文华手上已经没有东西了,因为他这次给我带的就已经是很少的一点了。他本来东西就不是很多,又给我抽了一部分,你知道的,他给我的货一向是原装的,就是没有掺加任何东西的,所以消耗得很快。” 大雄瞪着他:“我就说嘛!你这么短时间怎么会这么大的瘾?你不知道抽这个有讲究吗?不小心会死人的!” 蝴蝶黯然道:“我现在这个情况已经是生不如死了……真的死了也就解脱了!” 大雄一时语塞,想了想又说:“你前后一共抽掉多少?” 蝴蝶默默算了一下:“估计有个五克货。” 大雄和我对视一眼,我默默地摇摇头,意思是你不要问我。 “你咋知道他没有货了?”大雄接着问。 “那天他给我通过和尚带的衣服里面就有东西,你知道的。他那天就跟我说了,已经是最后一点了,让我等他以后下队再想办法。” 大雄追问道:“那你知道他平时将货藏在哪里吗?” 蝴蝶摇摇头:“不知道,他这个人心很细的。”说完又急忙对大雄道:“雄哥,你给我吧!我求求您了,我知道的都和你说了!” 大雄缓缓地将东西收起,冷酷地说:“可是你说的,一点价值都没有。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蝴蝶眼见大雄将东西收起彻底急了,一把抓住大雄的手,终于下定决心似地说:“我还知道一件事儿!我知道那个手机是谁的!” 我和大雄都是一惊,我最关心这件事,因为我为他背了黑锅。所以我也赶紧止住大雄,然后平静了一下问蝴蝶道:“那你说说,你说好了,我给你雄哥求情,给你一点。” 这一瞬间,我感觉到自己真卑鄙,前一分钟还在鄙视大雄用这种方法套蝴蝶的话,没想到后一刻我也同样这样干了。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样的?我的原则,我的内心的坚持都跑到哪里去了? 我还没有自我审视完毕,蝴蝶已经急不可耐地跟我们讲出了答案! “那个手机就是李文华的,他从哪里来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第一次见就是在入监组,进入监组没有几天他就有了,而且一直在用!”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能让你看见?你怕是在胡说呢吧?”大雄有点不相信。 “就是的!”蝴蝶一看大雄不相信,他明显急了,赶紧道,“我和他睡在一块,有天晚上他让我到他被子里,我正给他……”说到这,蝴蝶的声音低不可闻。 我心里一阵恶心,赶紧打断他:“就说你咋发现的。” “我突然听到嗡嗡的声音,就像bb机震动的声音一样,我问他,他看我已经发现了,就拿出来我看了一下,原来是手机!” “他就那么相信你?”我不动声色地问道。 “那个时候我得完全依赖他,所以他知道我会守口如瓶。”蝴蝶嗫嚅道。 “我靠他妈!”我已经相信了,其时我早就应该想到,除了他,谁会把那东西塞进我被子里?但是我还是有些奇怪,于是便问道:“那你知道他都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用吗?这入监组一举一动都在众目睽睽之下?” 蝴蝶赶紧说:“我知道,我知道,李文华一般都是在大厕所那一边门转过去后面的地方,那是进入后面大便池舀粪的地方,不过我们一般都是走这边门。所以没人知道!人多的时候,我就给他放风,所以很安全!” 我一下子想了起来,黄剑军他们偷偷抽烟那次,李文华就是从那边门进去的,怪不得没见他人呢,原来他是瞅着这个人少的机会打电话去了!我真他妈傻! 大雄见我问完了,一个劲儿地看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便点点头。 大雄将弄好的东西,塞给蝴蝶,蝴蝶喜出望外,赶紧就到墙角过瘾去了。 我心如乱麻,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于是起身到水房去洗把冷水脸清醒一下,结果我刚从水房出来,就看见杨冲疾步向后面病房走去,我紧跟其后。 “你们是不是又偷偷把书拿跑了?”走到门口杨冲才发现我在他背后,一边问我,一边推开房门…… 我脑袋一阵眩晕。我的妈天!蝴蝶正在里面过瘾呢,这次凶多吉少了…… 249意想不到的变化 我的脚步停在了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在两难的时候,门一下子被撞开了。 杨冲差点和我撞个满怀,他急忙绕开我,快步跑了。 大雄急吼吼地从屋里出来,满脸惊慌之色地对我说:“?了!这一下?得没样子了!” 我赶紧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发现蝴蝶了?” 大雄面色苍白地说:“他抢走了蝴蝶的板!” “什么板?”我不明白。 “就是抽过的锡皮纸,我们把这个叫作板,他进来蝴蝶还没有抽完,刚好堵个正着。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就从蝴蝶手里把东西抢走了!” “那蝴蝶呢?他就没有一点反应?”我急道。 “他自己都傻了,有个屁反应!”大雄气愤地说,“狗日的一看就是没有经过战火的人,毒品这种东西,没有证据,谁都把你没法!” 大雄的话提醒了我,我赶紧走到屋里对蝴蝶说:“你先出去。” 蝴蝶惊恐地望着我,看得出来,他现在脑袋已经全乱套了。我又说了一遍他才赶紧跑了出去,我拿起那两本画册,想了一下,用两个黑色塑料袋裹紧。然后放进百货站卖的那种劣质铁盒饼干盒里,把盖子盖紧。接着从后窗跳了出去。 窗外面是一个小花圃,不过早已经荒了,据说这都是当年监狱搞园林化监狱试点单位的时候留下的产物。最后试点没评上,好多花圃就这样荒了。 我四下看看左右没人,于是迅速地用墙边一把锈迹斑斑的小铲赶紧在花圃里挖了一个坑,然后将密密实实裹好的画册放了进去,盖上土之后,我又倒上了一些草灰,然后用铲子挑来两坨不知是哪个干部的猫还是狗留下的粪便扔在上面。 我记住了大概位置,这才又从原路返回,当时我真不知道自己的头脑为什么会那么清醒,有条不紊地干完这一切,我才用了几分钟。 我开门出来,大雄还是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只是一个劲儿地抱怨蝴蝶。他见我从屋里出来,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跑进屋去,然后又一头出来,看看蝴蝶,将我拉到一旁问我:“东西呢?” 我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你说得对,这种东西,没有证据谁都没办法。所以我想了,我不能相信任何人,说实话,我害怕你把我扯出来。所以我把东西收起来了。查到我这,绝对线就断了,至于后面的事,我要看看再说。” 大雄急了:“可那不是我的货!” 我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我这不但是在保护自己,也是在保护你知道吗?你放心,我对这个没兴趣!” 大雄见我态度坚决,估计我不会拿出来了,所以只是叹了口气,就抱着脑袋坐在了地上,那神情,就像是一个庄稼被蝗虫祸害了的老农。 这在这时,医院好几个警察都来了,到了我们跟前几乎是什么都没说,就进了病房。翻箱倒柜检查起来。 他们自然查不到什么,但是我们都有重大嫌疑!虽然监狱不赞成关新犯人禁闭,但是此事非同小可,所以我们半个小时以后就被关进了禁闭室,等候禁闭审查!只是这一次监督力度比上一次大多了! 但是令我和大雄万万没有想到是,仅仅是一个小时之后,我和他又双双离开禁闭室,回到了入监组。 原因很简单,蝴蝶对狱侦科的人交代,他的毒品是李文华以和尚之名给他送来的,和我们没有关系!而且他还交代,前一段时间装疯卖傻,吃屎喝尿就是为了掩盖他有毒瘾的事实。也就是从蝴蝶这件事开始,监狱对涉毒犯多了定期验尿的措施…… 这一下子真是峰回路转,出现了令我们意想不到的变化。我们都暗自庆幸,幸亏我们两个人都是一问三不知,要不是的话那不知道要闹出多大乌龙呢! 大雄不知道是因为良心发现,还是因为他的货在我的手中,所以他居然大包大揽说是我完全不知情,就是看我上去了水房,蝴蝶才拿出来抽的。 蝴蝶那头也说出了毒品的来路,有关于大雄和我的他一个字都不说。所以监狱最后只有采信了我不知情这个结论。 我们都是经过公安局、预审科、检察院、法院层层审讯洗礼过来的人,也在看守所里见过太多团伙作案,被警察各个击破,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事。所以在没有串供的情况下,竟然将这件事的影响面缩到了最小! 我和大雄回到入监组后,老白将我们一阵臭骂!陈勇王强则是幸灾乐祸。至于李文华跟和尚,我们前脚离开禁闭室,他们后脚就进去了。 大雄虽然躲过毒品这一劫,但是一个知情不举是跑不掉了。所以按规定被扣除了400分考核。 不过他好像还很庆幸,私下对我说,本来以为死缓考验期内重新犯罪小命不保,没想到竟然逢凶化吉,知足了…… 我问大雄:“那蝴蝶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大雄想了想说:“蝴蝶估计最后就是扣点分了事。咱们中国的法律就是这个样子,抽烟的人没事,贩烟的判的重,他就是个烟民,这次罪责全在李文华身上,不过这种事,那就是挤出来多少是多少,无论是蝴蝶么还是李文华都不会多交代一毫克的。就那点量,也没个啥!” 大雄说到这又是哈哈一笑:“李文华这次栽了,给咱们背了锅。” 我皱眉道:“别说咱们,我和你不是一道的。这次你差点害死我!” 大雄撇撇嘴:“那么计较干吗?现在不是没事了吗?对了,你啥时候把东西给我,我可给你说,那东西真不是我的,有什么闪失,我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淡淡地说:“看看再说吧!现在还不是时候!”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正在翻转一个问题:我这还没有下队,账面上很有可能就要负分了,还是让李文华陷害的!这个手机的事,我到底该怎么办? 250陈勇的难堪 就在我为这个问题困扰的时候,第二天我居然见到一个让我做出决定人。 中午快要吃饭的时候,不知道哪个看守所又送人来了,我们都很奇怪,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往监狱送人,要知道入监教育都开始了很久了,看守所又不是不知道规矩,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是个什么意思? 当天的天气很好,所以检查就在入监组的院子进行,由于最近频发事故,因此入监检查也加大了力度,只见来人脱得一丝不挂,在阳光里胯下的那活显得特别的刺眼,可是这哥们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冲着人们一笑,好像是健美先生在台上参加比赛。当时我就觉得,这家伙的神经线条一定比较坚韧! 过了一会儿,监护让他穿上衣服,他捡起衣服对着众人一瞪眼:“看两下就行啦嘛!还没看够啊?都是男人,你们又不是没有!” 陈勇呵斥道:“闭上你的嘴,这里不是你胡说八道的地方,未经监护允许,你没有权利说话。” 谁知道这人根本不在乎,眼睛一翻对陈勇说:“你也就是一个犯人,又不是警察,牛气什么?哪条监规纪律规定不让我说话了?”说着他一边穿衣服一边接着说:“我监狱待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都是在劳改队,那里也有入监组,我啥都懂!只要我不说对抗改造的话,干违反监规纪律的事,警察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陈勇显然没想到遇上了一行家,眯着眼睛审视着他。 那人又满不在乎地说:“规定我都知道,你要是觉得我让你没面子了,你就想办法阴我,玩阴谋诡计能把我搞背是你的本事。但是你千万不要有现在动手的的想法,你敢动我,我立马找警察,看看我哪句话说错了!对上的警察不好使,我就找狱政科,找监狱领导!不过——”他嘿嘿一笑:“能当上组长的,都不是二货,我估计你不会这样做的!” 我们能看得出来,陈勇很生气,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但是已经有了一定监狱认识的我们都知道,那个人讲的是对的,只是我们明白有些事情的时候,对监护的这种敬畏之心已经根深蒂固,想改也改不过来了。 这个人和我们不一样,看来真是监狱的老油子,根本就不把陈勇放在眼里,他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这和耗子根本就不是一个类型的,耗子在开会的时候大骂众人,扰乱批判会秩序,还试图动手,监护将他打了那是白打,因为人家是在维持正常的改造秩序,警察不会说什么的。 可是这哥们,说话条理清楚,句句在理,虽然很不给陈勇面子,但是陈勇也拿他无可奈何。 陈勇盯了他半天,恐怕是想到来日方长,所以还是忍下了,只是挥挥手让他将衣服穿上。然后狠狠地将他被子撕开检查,我看他真是气坏了,好好的一床被子让他完全没有必要的撕得七零八落, 陈勇将他将东西查完,才缓缓地问道:“那我问你些职权之类的事情。姓名!” “单波。” “罪名?”陈勇接着问 “强奸。”来人满不在乎的回答,神情还颇为自得。 陈勇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学历……” 就这样,陈勇做完登记之后,对他说:“你先去把被子缝一下,我去看看你的判决,好给你进一步完善资料。”说着拔脚欲走。 “哎!麻烦您等等。”单波叫住了陈勇 陈勇皱眉道:“有啥事?”口气颇为不善,显然为一个新犯人这样对他呼来喝去的不满。但他也没有办法,谁让人家啥都懂呢? “我还没吃饭,能不能麻烦您给我安排点吃的?”单波搓着手道:“监狱管饭的啊?生活费不用自理的是不?” 陈勇鼻子都气歪了,看得我是暗爽,你也有今天,这下看你怎么办,遇见滚刀肉了。 陈勇恐怕真是没有新犯人这样挑战过他的权威,所以最终还是有点怒气地说:“我是你的监护,又不是你的小厮,你既然是老马号了,就知道监狱吃饭是有统一时间的,没人给你单做!我没办法!” 单波大大咧咧地说:“你想想办法啊!这是我一个服刑人员基本的权利啊!监护监护,除了监督还要爱护,你不就是干这个的吗?怎么能说没办法啊?我的要求又不高,到伙房拿两个冷馒头也行啊!你看那潲水桶里扔的到处都是,多可惜啊!” 这天刚好是吃肉的日子,所以中午吃的是馒头,好多老犯人为了下午多吃点,中午就没怎么吃,扔了很多馒头。飘在潲水桶里白白的一层。 陈勇何曾受过这气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果他再不有所表示,以后估计就不好管理了!所以他终于爆发了:“我没有给你当保姆的义务,馒头没有,你要是想吃,就自己到桶里去捞!” 单波听了这话笑了,好像是一个猎人终于等到自己的猎物一样,他一个立正,用很标准的报告词回答:“是!”立马迅速地从桶里捞出一块馒头就往嘴里塞! 不光是陈勇,就连我们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搅拌机从桶里捞吃的我们不是没见过。可那是啥人啊!搅拌机的世界观依然停留在游牧时代,就像是一个未开化的人。他那样做我们并不奇怪,可这这个单波……真是令我们意想不到啊! 这个家伙一边吃着馒头,一边对我们众人轻蔑地笑道:“看什么?你们这群胆小的羔羊,根本不知道监狱生存的真谛,我吃完就去找警察,我说肚子饿,组长让我去吃潲水桶里的馒头,大家可是看见了!” 这时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是要和陈勇找碴挑衅啊!看来他是想一到监狱就打出名气来!只是这种方法,实在是太不把自个当人了吧…… 陈勇显然没有料到单波会给他来这一出,还没反应过来,这时已经有人看不惯说话了。 “我说你他妈那么大个男人,你要脸吗?” 251我是也有一号的 耗子这个人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的很多举动想法,在此后的很多年里都让我一直不能了解。他好像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依着自己的心情和好恶,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更加纯粹。 就像现在,明明人家是给陈勇在找事,明明陈勇把耗子收拾惨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出头了。后来我问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回答很简单:看不惯! 耗子直接从严训的那个圈里跑了出来,陈勇也很例外没有拦他。耗子轻蔑地看着单波道:“你说你搞得这恶心玩意有啥意思?你就是想告诉大家,你是个滚刀肉,不好惹,让人家害怕你?” 单波还以为耗子是陈勇的份子,于是很不屑一顾地说:“你给人家当狗就好了,我再不济也强过你,主人还没有发话,你就站出来汪汪叫。” 耗子受到了巨大的侮辱,面红耳赤地骂道:“我日你妈!老子和陈勇没有一点关系,你问问大家,他还打过我。我只是看不惯你这个贱样子!” 我心里想,这家伙纯粹是吃饱了撑得,这不是多管闲事吗? 单波这才明白怎么回事,他轻轻一笑,摇头晃脑地说:“这就是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我他妈再烂,也胜过你,让人家收拾了还要反过来舔人家屁股!这才叫贱!” 耗子知道论嘴上的功夫他拍马也赶不上这个老油子。于是就向前一步脱掉身上的衣服,赤着上身道:“老子是混社会的,别再这卖屄了!有本事咱们手上见真章!” 陈勇这个时候发话了:“孔浩,不要冲动,动手打架是违纪的。再说你也不一定是他对手!”我清楚地看到,他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可是却冲平时几个喜欢围着他转的新犯人使眼色。我顿时明白过来,这家伙只是在激将耗子!他就是想让耗子打头阵,然后一起收拾单波。 这句貌似劝说,实则挑拨的话语,更加点燃了耗子的怒火!他难以置信地看看陈勇,又指着单波说:“我搞不过他?哈哈!比他炸十倍的人我都见过! 耗子这话我相信,因为他的案子本身就是捅了人家三十七刀,对方还没有死的乌龙,大家试想,一个人能够不屈不折地,耐心地对一个人捅三十七刀,那是需要怎样一种坚韧的神经和心理素质啊!所以据我所知,耗子“刀神”的外号也不是白叫的! 谁知道对方也是个见过世面的,看见耗子的样子人家一点不害怕,反而指着耗子一身的文身故作惊叫:“哎呀!你这一身的文身吓得我打尿颤啊!肩膀上纹个骷髅头是啥意思啊?难道说你想跟人家说你是卖炸药的?” 我们闻言都想笑,还没等耗子回答,单波又指着耗子另外一个肩膀惊叫道:“这又文的是什么动物啊?” 这一下我们更加想笑了,好多人都忍不住当场笑出声来,因为耗子这个号称史上第一失败的文身我们很多人都见过,也知道来由。 第一次见耗子文身的时候,还是有次洗澡。我们大家很好奇耗子肩膀上的这个文身,只见那上花里胡哨文着个动物,耳朵和嘴都短短的,眼珠子乌溜溜地倒是十分活泛,四只细长爪子长在胖嘟嘟的身体上,后面还拖着条狐狸尾巴…… 我们大家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是什么动物,很疑惑地问:“你这是……”耗子顿时不好意思起来道:“本来一开始想纹个狼,结果嘴纹短了,后来就想改个狐狸,爪子又纹长了,后来说改个山豹吧!肚子又纹大了……” 当时大雄就说了一句:“给他文身的这位手艺也糙了点,估计没文身以前给《奇珍异兽》杂志当过美编。”耗子最后说:“后来大伙都说这东西看着像果子狸,所以就说它是果子狸了。” 虽然那个时候我们很多人都还不很熟悉果子狸这个东西,这个文身从此之后成为了耗子的一个笑柄,谁知道仅仅就是在三年之后,耗子的这个文身大红大紫,非典时期的宣传画上到处都是这种动物,耗子也曾经不屑一顾地说:“操!还没有我肩膀上这个好看呢!”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耗子被单波的话气得七窍生烟,挥舞着拳头就要往上冲。 单波见耗子要动真格的呢,顿时面色也是一变,抡着王八拳叫道:“你动了试试?老子在江湖上也是有一号的!” 耗子骂道:“报出你的匪号听听,这是监狱,你名气再大也不好使!” 单波见耗子止住了脚步,以为是自己的恫吓有了效果,得意地笑笑,朗声道:“我姓单,外号叫‘单眼皮’听过没有?” 耗子脸色一变,止住架势问道:“家住天涯娱乐城那个单眼皮?” 单眼皮得意道:“看来我还是有点虚名啊?”这话一出,我听见黄剑军袁海他们都是轻轻一声惊呼。 结果大出我意料,耗子给陈勇说了一声:“我劝你也别和他计较了!他你惹不起!”说罢扭头就走。 我大奇,一把拉住他道:“怎么着,真有这么一号?”耗子虽然平时吹的成分较多,名号恐怕不如他说的响亮,但我深知这人可是谁也不惧的主,他都吓成这样,难道说单眼皮真不简单? 耗子还没回话,黄剑军叹气道:“说起这位,那是太有一号了,出了名儿的烂赌鬼,嫖风狂!赌场里头一赌就输,小发廊里一去就软,社会上为了赌博搞小姐弄几个小钱,坑蒙拐骗没有他不干的,敲寡妇门挖绝户坟,组织妇女卖淫拐卖出生婴儿,白粉里和墙皮,高仿玩具加铁芯当黑枪,看守所,劳改队不知道进了多少回——这么说吧!没活埋他是中国政府最大的失职!” 我听得悠然神往,这还是一般人吗?但我没有想到,正是这个人,给我的事情带来了转机…… 252负负得正 我问耗子说:“这么说,他在江湖上名号真的很响?” 耗子道:“?个名号,他根本不是江湖人,只不过名太烂了,混得人人都知道罢了。” 我又是一阵晕眩:典型的哥不在江湖,江湖上却有哥的传说啊! 我纳闷道:“那你怕他干什么?” 耗子啐了一口唾沫道:“好鞋不踩臭狗屎!我惹不起这个脏!” 实话说,我对耗子这个人并无恶感,虽然他一直是以一副玩世不恭的臭狗屎形象示人,敢说敢做,仗义,更像是武侠小说里的人物,但是就整个犯人群体层面而言,我觉得他已经是最底层了。但是现在,就是这么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做出了“好鞋不踩臭狗屎”的评价,那我就不能不正视单眼皮了——一个连臭狗屎都不敢惹的臭狗屎,狗屎精啊! 但这还不算完,黄剑军仿佛像是嫌我们还不够惊叹似的,又幽幽地说了一句:“我在看守所听说过他,这次进来是因为他实在没钱去赌去嫖了,所以就把念头动到自己妹妹身上,强迫妹妹去卖淫,妹妹不愿意,他就强行给自己还是处女的妹妹开苞!后来被妇联的人知道,就给抓进来了……” 啊?我听得浑身一颤!这他妈还是人吗?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单眼皮正在侧耳关注我们的谈话,我碰碰耗子和黄剑军,示意他们不要再说了,谁知道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一点也不在乎地撇撇嘴说:“你们说的不全面,我老妈老爸都是被我活活气死的,我第一个老婆让我卖给人贩子带到河南去嫁给了一个傻子,为这个我还坐了四年牢。我第二任老婆……”说到这单眼皮笑笑说:“还没结婚,其实也算不上老婆,和我认识没有连两个月,就让我打牌输了,让债主操了后,想不通自杀了。但那是她自己的事,和我可没有关系,女人两腿那东西,用过一次就没那么值钱了,给谁用不是一用嘛?怎么这么想不开?可惜了……”单眼皮脸上的表情还很惋惜,好像是在感叹那个女人死得咋这么早,没有给他创造更大的价值…… 这一下,就连我都忍不住了,卑鄙无耻,丧尽天良的人我自从进看守所见了不少,卖儿卖女的也不是没有,比如说避孕套。但是最起码避孕套还有羞耻之心,平时我们说起,他没有毒瘾的时候还显得很后悔。但是这个单眼皮,却是得意扬扬,自己主动往外说他干的那些丑事,没有丝毫的顾忌,没有丁点的羞愧,更谈不上任何后悔了。 我平静了一下心绪,才骂道:“你他妈的,世界观很操蛋啊!” 耗子也想说话,但是黄剑军却止住我们缓缓地说:“你们不知道他的意思,他就是想告诉我们,自己是个很烂的人,心肠狠毒,没脸没皮,是一坨狗屎,谁沾上恶心谁。就是想让我们没人招惹他!” 耗子恍然大悟,随即又骂道:“操你妈!老子刚才差点上你当,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在老子面前皮干,老子可以陪你玩到底!” 黄剑军摇摇头道:“你斗不过他的,原因很简单,你是人,他不是,你要脸,他不要!” 袁海也随声附和道:“是啊!人家都说胆大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不要脸的谁都不怕,人至贱则无敌嘛!” 我这时才明白个中缘由,想了想也点头表示同意:“嗯!数学上说负负得正,人要是无耻到一定的地步,反过来还真是谁都不敢惹啊!” 我此言一出,他们三个人都伸出大拇指一齐道:“精辟!” 这个言论只不过是当时我一时兴起之言,谁知道这话在日后竟然在监狱成为一句名言,因为监狱里几乎每个队上都有一两个作践自己,宁愿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的人存在…… 那天的事还是不了了之,陈勇最后被潘干事狠狠地训了一顿,虽然他也知道这是单眼皮无理取闹,但是这家伙熟知监狱的套路,陈勇毕竟出言不慎,所以一时不查竟然着了他的道!潘干事没法不这样做,单眼皮说了,如果政府不管这事,他就要在监狱长接待日,直接向监狱领导反映这件事!他要问问监狱长是不是入监组的监护可以让新犯人去潲水桶里捡吃的?政府无法,这才训斥了陈勇…… 通过这件事我们都知道了单眼皮的难缠,耗子感慨地说:“我真希望李文华在这里,他们两个要是产生矛盾,那才叫精彩呢!” 我们都觉得这个设想很好,但是现在李文华已经在禁闭室审查几天了,都没有一点消息…… 大雄这几天还是有些惴惴不安,他生怕毒品的事情李文华会扯出他来。 我看见他那副茶饭不思,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不忍,就安慰道:“没事,你放心吧!凭我对李文华的了解,他是不会说出你来的。” 大雄茫然地看着我,有些不相信。 我笑笑说:“你站在他的角度想啊!如果换作是你,你会不会把除了蝴蝶知道以外的东西交代出来?毕竟蝴蝶知道的只是一部分,无论那剩下七八克货还在不在李文华手上,他肯定最多只交代他给蝴蝶的那部分,不过我估计凭李文华的智商,他有可能只会承认他这一次给蝴蝶送的东西,蝴蝶也不会傻到一股脑把他在看守所抽的大烟全说出来,你不是说你们都是这样吗?只交代当场抓住的东西?”要是把你拉进来,那东西就多了,事儿也就更大了!你说是不是?” 大雄点点头:“说的对,我也是关心则乱,没想到这一点,还是你看的仔细。”说完这话,大雄突然很纳闷地看着我:“我说你小子不笨啊?分析起事情头头是道,怎么你自己的事搞的一团糟?” 我苦笑道:“这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明白吗?” 大雄摇摇头正色道:‘“不明白,我只知道你是个手电筒。” 我奇道:“怎么说?” “只能照亮别人,自己肚子里一团黑!”大雄说完,哈哈大笑! 当时我们都在庆幸自己躲过一劫,谁知道,仅仅过了两天,一件事情就让我们的想法有了转变…… 253大雄的计划 果然不出我所料,李文华在禁闭室紧咬牙关,就是只承认给蝴蝶送过这一次货,而蝴蝶也害怕没事给自己找事,所以也仅仅供述了被杨冲抓住的这一次。至于他们的货怎么来的,这都是小问题,相信以李文华的智商,会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让调查人员相信的。 本来以为这事儿会就此打住,没想到仅仅是过了几天就发生了新的变化…… 过了几天,我们上课的时候,警察组织我们集体学习了计分考核的补充规定,说白了,就是监狱针对一些新的情况出台的土政策。 其中有一条,令我和大雄耗子都深感恼火。那就是凡是受到记过以上处罚的犯人,会被吊销积分考核资格证,时间要视监狱考察而定。 换句话说,就是我们几个都没有计分考核资格证!而且什么时候开始拿考核,要看监狱心情而定。 “真是他妈的结巴!”结束学习后,大雄第一个抱怨! “就是,这样一来我们几个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拿考核减刑!”耗子也很不高兴。 我淡淡地望着天空,觉得很多愿望和想法瞬间就破碎了。我来监狱的时候曾经雄心勃勃就是想好好表现,争取多拿成绩早日出监,谁知道一来就栽了个大跟头,就这我依然没有心灰意冷,我总是给自己加油鼓气,一切都还有机会,只要以后好好努力,一定会拿到好成绩的!现在这个情况,真是让我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笑话,你连脚都没有,怎么能到达目标? 他们见我不说话,都沉默起来,好半天大雄才说:“其实也不是没有机会……” 耗子一下就叫了起来:“你是说那个补充条款里说的,有立功表现的,必须立即恢复上岗资格这一条?要是走这条路,那我还不如永远不拿考核!” 大雄没有理耗子,只是拿眼睛看我,意思是问我是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也摇摇头说:“看守所刘三军和越狱的事,已经把我原本应该平淡的改造生活搅得一团乱麻,我过去的日子几乎都是在焦头烂额中度过,但是那是因为对象是李文华,所以我并不后悔,但现在要让我为了自己去点另一个人的炮,我还真不愿意,再说,也不是想立功就有机会的!” 大雄神秘地笑笑:“要真是李文华呢?” 我和耗子都是精神一振:“那就令当别论了!先说说……” 大雄摇摇头:“我就那么一说,你们别当真。” 耗子一甩手:“嗨!我还真以为你又掌握了那个杂种什么秘密呢,搞了半天也是文盲考大学——白想!不说了,我去背背制度,马上考核了,别到时候又吃亏。” 目送耗子离去,大雄才悄悄地对我说:“一块蛋糕不够四个人分。我不想让他知道,那个手机的事我们不就可以做文章吗?” “噢!”听他这样一说,我才恍然大悟,想了一想又奇怪道:“那为什么是四个人呢,除了你和我以外,你还要和谁分?” 大雄笑笑:“不是我想和谁分,而是这事我们没法出面,必须要找一个人为我们遮挡舆论。” “舆论?什么舆论?”我不解地问。 大雄拍拍我的肩膀道:“看来你经历了这么多的事,还是没有一点长进啊!”他缓了缓又说道:“监狱的人最恨炮手!刘三军的事差点害死你,后来你到监狱袁海耗子黄剑军他们恨你都是因为这个,虽然后来解释清楚了,但是这个过程中你毕竟付出了代价。就李文华他们那事,旁观者听到你的情况都说你做得对,但是人家心里就有了疙瘩,以后你带着一个炮手的名头下队,很多事很多人,人都不会相信你,都要避着你,那种感觉你恐怕受不了,我也受不了,所以这件事必须有一个不在乎这些的人出面汇报,我们光跟着受奖就行了!” 我难以置信地说:“你说的是很对,但是人家又不是傻子,是愿意给你当枪手还替我们保密啊?” 大雄眨眨眼:“我都想好了,我们要找一个不要脸面只在乎好处的人,到时候他好处拿大头我们拿小头,我和你只要计分考核资格证。奖励让他拿,他肯定愿意!” 我嗤之以鼻:“他妈的,你以为我们谁啊?又不真是切蛋糕,还大块小块随你选?再说了,谁愿意去做这事儿啊?” 大雄哈哈一笑,低声说:“你看着聪明这么遇事就这么傻啊?咱们不是分蛋糕的人,但是有人能分呀!你把老白忘了?”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靠谱。这事对于政府来说是好事,老白为了保护我们,一定会答应的。 大雄见我有些心动,就接着说:“人选我也物色好了,绝对没问题!” 我看着他好奇地问:“人选有了?你到哪里去找一个,没有任何顾忌,为了好处就随便就能向李文华开火的人?” “单眼皮!我觉得这人不错!”大雄得意扬扬地说。 我差点晕倒,真是烂人和烂人之间的惺惺相惜啊!不过仔细想想,单眼皮确实是个理想的人选,为了点好处你让他出卖爹妈他都愿意! 但是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老白和其他警察肯定不会暴露我们,但是他能为咱们守口如瓶吗?” 大雄摆摆手:“你放心,只要我跟他说实话,就说我们不适合抛头露面,好处都给他。他肯定乐意保密,他还怕我们分他功劳呢!” 我总算明白大雄的计划了,也佩服他的思维缜密,但是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蝴蝶作为证人,他能做证吗?他能不出卖我们吗? 但是这个问题显然在大熊那里不是什么问题,大雄拍着胸脯说:“别人我不敢保证,至于蝴蝶,我现在让他说什么他就要说什么。李文华对于他已经没有价值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替我遮拦!说实话,要不是他现在人在禁闭室,我害怕中间环节太多容易泄漏,我才不找单眼皮呢!晚上你让放哥想办法给他带个字条,我暗示一下他。他会懂的。” 我知道大雄为什么要告诉我,还送给我这么大一个好处,因为我这里还有他最想要的东西。但我没有想到,正是这个在大雄看来天衣无缝的计划,最后引发了重大事故…… 254精神领袖 不知道大雄是怎么说的,但这件事的结果就是,单眼皮真的向政府告发了李文华的手机一事,监狱里的检举是不需要证据的,定罪才需要证据!风闻汇报是每个服刑人员的应尽义务,监狱是提倡和鼓励这样做的。所以队上干部迅速像监狱狱政科做了汇报。 老白也找我和大雄了解了情况,并且对于我们的做法表示理解,还称赞我们聪明,既达到目的,又没有把矛盾留给自己。 只是最后老白好像貌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们找谢子放给胡刚带话,让他手机的事儿如实交代,不会亏待他的。这空头支票他也信?他就那么听你们的话,让他说,他就说。那之前干什么去了?” 我和大雄支支吾吾半天,看来放哥真是对白队长没有丝毫隐瞒啊!这也不奇怪,要换作是我,偷偷给禁闭室的人带了话,也会跟自己关系铁的干部说的,万一有什么事,也不至于被动啊! 还是大雄反应快,他急中生智说:“我和秦寒在医院照顾他,他觉得我们很好,所以被感化了。才告诉我们的!” 这话老白显然不相信,直直地盯了我们半天,估计是问不出什么了,才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我让你们两个去做陪护,真是找对人了。”说完就挥挥手,示意我们离开。 就在我们正要走的时候。老白忽然叫住我们说:“你们的事就放心吧!不会暴露你们的,我已经和科室说了,那个手机既然不是秦寒的,那他考核自然不会受影响,周雄的计分考核资格证,也不用担心。但是我要提醒你们一句,久走夜路碰到鬼!你们不管干啥,小心一些。我可不想再看见我们l县来的人再出什么事。” 我和大雄听的都是一头冷汗,忙不迭地答应,赶紧逃出了办公室。 单眼皮成了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他已经被告知,将会得到400分的计分考核奖励,只要等他下队,有了计分考核资格,这400分就会入账 这一下子可把他美坏了。见到我和大雄也是客客气气的,好像我们是他的再生父母。面对被人的鄙视,单眼皮满不在乎地说:“老子在监狱进进出出好几回了,什么我不懂?什么义气,潜规则都是假的,监狱改造我只相信一点:隔夜的金子不如到手的铜!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有机会就要抓住,只要给我好处,你让我吃屎我都愿意!早点出去才是正经,监狱的好口碑有个屁用!哼!我才不怕说出来呢!” 我听到这些话深感头疼,心里祈祷,赶紧结束入监教育,让我不要再见到这个人,因为他的言行实在是太恶心了! 不知道我是不是和老天爷结下了梁子,他还嫌玩我玩得不够,后来竟然让这个我一见全身起鸡皮疙瘩的人和我待在了一块!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相当的风平浪静,狱侦科的云中鹤天天到禁闭室去提审李文华。我看出来了,监狱对手机的重视超过了任何东西,因为这是外界发生联系的重要媒介,它几乎和一切违纪的事情都有关系。不知道李文华是怎么交代的,但是听白队长有一次说,监狱的领导对这件事情很重视,特别是一个既有手机有涉嫌毒品的犯人,不知道隐藏了多少秘密,指示调查人员,一定要深挖细查,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老白作为主管领导,也受到了监狱领导的严厉批评! “唉……你们这批犯人真是不让我省心……看看这些人,李文华、马晓、王希、胡刚、孔浩、还有你们两个和那个叫和尚的,真是群魔乱舞,都够拍一部《西游记》的了!”老白用这句感叹结束了话题,看他说话的样子,好像恨不得我们都赶紧下队。 已经进入十二月份了,天气也越来越寒冷,我们突然发现王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入监组,现在监护只剩下了三个人,我们这批入监教育马上也要结束,所以政府也就没有重新指派监护。 过了两天我们才从馒头口中得知,原来王强主动要求去干一件苦差事:他去监护监狱一个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去了。 馒头现在已经不像以前那么严肃,毕竟我们来的也不是一两天了,而且又是老白打过招呼的人,同为老白派系,所以我们现在关系比较融洽。所以他也经常给我和大雄讲一些监狱的典故。 说起王强去监护的这个人,那可是令整个监狱领导层头疼的人物,因为人家有政治背景。 此人名叫陈方荣,省城人,曾经是省城回民的阿訇,这在回民内部算是地位比较高的了,尤其是像咱们省城那种回民聚集地,听说整整有十万回民! 就这样一个人,竟然为了土地拆迁的事直接对抗省级领导,结果自己年轻时候的一点见不得人的事被人家翻出来了,以销账罪被判了无期徒刑,异地羁押在h监狱。 要说一般的销赃不至于能让他无期加身,但是他收购的却是国家一级文物,而且是从盗窃犯手里收购的,这一下就被抓住了把柄。 入狱后,他一直不服,认为这是省上领导故意收拾他,是政治迫害,所以他拒不穿囚服,佩戴胸卡,也从来不理发,刮胡子,由于他特殊的背景,所以政府还真不敢对他采取强制措施。他人虽然在监狱,但是一举一动都受到社会关注,因为他的背后仍有整个回民团体在为他奔走活动,申诉材料各个部门都有,风传省城每家回民每个月都会按人头拿出一块钱,支持上告。他们执着地相信,陈方荣是为他们整个回民团体的利益受到迫害的,他们有义务同仇敌忾,支援他们的精神领袖! 而这个陈方荣他也没有闲着,整天在监狱就是谩骂,骂干部,骂监狱领导,骂一切他看不惯的人和事……所以监狱只有定期抽调人员对他进行监护。王强就是干这个去了。 “要他是个普通犯人,早就让人家把牙全打掉了!还骂人?”说到这,馒头不以为然地说:“骂有什么用?这都怪他自己!自己屁股上的屎都没擦干净,还敢和政府叫板?不整他整谁?” 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便问馒头:“是不是我们刚来时见过的那个人?几个人推在车子上,披头散发,破口大骂的那个?” 255出大事了! 馒头点点头:“不是他还有谁?这样的人,监狱有一个就够了,还能有第二个?操!他还以为自己是曼德拉呢。也不看看现在谁的天下,真是老鼠日猫屄——送上门找死!” 我敏感地觉得,这样的事情不是我们所能分清真相的,别的我不知道,但是我本人是在机关大院长大,对于我们政府做事的方法还是有一点了解的,我相信,他要是没有什么问题,政府是不可能把他关起来的。所以我就对馒头说:“咱们还是不宜讨论这个问题,政治问题,敏感。我想他要没什么,也不可能进监狱。” 馒头听了我的话,怔怔地望了我半天,眼中全是可怜之色。半晌,他才摇摇头说:“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在看守所和入监组让人家摆了一道又一道了。看来你还是太天真!” 我没有反驳他的话,但是眼神中尽是不以为然之色。 馒头见我这样子指着我对大雄说:“你看他还不服,我这样跟你说吧!在咱们中国的地面上,你知道什么叫有问题吗?” 我摇摇头,疑惑地说:“有问题就是有问题,还能有什么分别?” “nonono!”馒头笑了,“我给你讲个段子吧!某人得罪了掌权者,掌权的人发话了,对手下说,那个人很讨厌,我要收拾他!手下就问,以什么借口呢?掌权者想想说,你们去查查他有没有经济问题!回来报告,没有!那你们就去看看他有没有政治问题?回来报告,也没有!那你们再去看看他有没有男女作风问题,回来继续报告,还是没有。掌权者火了,那你们先把他抓起来,再慢慢查,我还不相信了!是人还能没个问题!” 馒头讲完后,对我扬扬头说:“知道了吗,这就叫说你有罪,你就有罪,没罪也有罪,反过来也是一样的,你看那些贪官污吏,一个个民脂民膏吞得油肠肥脑,他们怎么没问题?因为人家是掌握判别权利的人!明白了吧?” 我被馒头这个故事里深刻的寓意震惊了,故事虽然浅显,但是确实反映了真实的现象,一时之间,我觉得一切都是他妈的那么没有意思,我们这些最底层的人,一切的努力,都只不过是在给既得利益者添作嫁衣,还蹦跶个什么劲呢?我意兴阑珊,所以也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那天的雾是在太大了,以至于我们没有办法进行队列训练。上完厕所,我们便在活动学习室里学习,记得当时上的是认罪服法课,授课干部给我们讲完认罪服法在我们整个改造观中间的重要意义,就让我们自己发言,每个人都站起来,虽简短但无不痛心疾首地反思自己的犯罪,简直就是一场小型的自我批判会议。干部坐在台上笑吟吟地看着底下人的表演,好像很享受大家这种自我糟蹋方式。 结果轮到搅拌机发言的时候,搅拌机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干部急了:“你怎么不说话?难道对自己的犯罪到现在都没有一个认识,这样说吧!你后悔吗?” 搅拌机在干部的诱发下,才缓缓地冒了一句:“我咋不后悔?我悔得天天晚上都睡不着!” “为什么呢?”干部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因为我吃不饱,饿……” 干部差点晕倒,想一想又换了种方式问道:“你既然后悔,那是什么原因让你到这里面来的呢?” 这次搅拌机回答得很快:“运气不好!” “运气?”干部不明白。 “他走我地里过,踩到我的菜,我站在田坎上喊他,说他为啥不走大路,他不听还骂我,结果我一生气,捡了个石头,撇过去……哪晓得我的运气就是那么背,平时连个鸟都没打到过,这回靶子恁准,打到他头上给打死了!” 干部强忍住怒气,问道:“知道今天上的啥课吗?” “我晓得,认罪服法,但是我觉得你那个讲的有点玄,反正我就是只认一个理,他从我地里过,都不该。我打他,应该滴!” 搅拌机那浓重的地方口味,和看似淳朴实则刁蛮的话语逗得我们哄堂大笑。 干部再也忍不住了,破口骂道:“你他妈的,我苦口婆心跟你讲半天课,你就是这个认识啊!”说着往过来走几步,就要动手。 正在这个时候,我们突然听到“呯”都一声,好像是爆竹,我却一下子听出那是枪声!紧接着,又是一声!随即整个分监上空突然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那声音就像是催命的厉鬼发出的吼叫,声声乱人心神。 几乎就是一瞬间,所有的分监区都吹响了紧急集合的哨子。到处都是警察吆喝,犯人跑动和集合整队的声音。 那个正准备动手的干部,一瞬间呆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出事了! “赶紧都到院子里集合!”他拉开门,焦急地督促我们。 大家一窝蜂地朝外跑,几乎是刚刚跑到院子里,十分监区的集合哨也吹响了,一时间院子里到处都是人,几个值班的警察全副武装,不停地喊道:“快快快!” 接下来的集合报数几乎是我入监以来见过最为迅速的一次,迅速清点完人数之后,扎着武装带的白队长从腰里拿出步话机道:“报告总值班,报告总值班,十分监区清点人数完毕,到场一百二十人,禁闭室押犯两人,监护两人,百货站两人,监区监督岗八人。总计一百三十四人,无差错!总计一百三十四人无差错!” 步话机里传来声音很大,几乎全场都听得到:“总值班收到,总值班收到,你们待命,你们待命!” 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警察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心里都紧张。 步话机里汇报的声音此起彼伏,分监有六个队、一个医院,七个单位有六个都汇报了清人结果。又过了一会儿,步话机里传来焦急的声音:“七分监区汇报你们的人数,七分监区,汇报你们的人数!” 步话机里一阵沙沙声,好半天才听到一个略带哭腔的人说:“报告总值班,七分监区一名押犯不知去向!一名押犯不知去向!” 我听到这话,想起刚才的枪声,心里一个咯噔:“这怕是有人越狱了!” 256他一定会被抓回来 听见步话机里传来的声音,几个政府人员都面面相觑,刹那间脸色难看到极点,监狱有人脱逃,不管能不能成功捕获归案,那接下来都是无穷无尽的整顿,警察犯人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但是现在远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大家都在静待事情的发展。 我们站在院子里,听见外面操场传来一阵又一阵警车的警报声,很多人跑步的凌乱脚步声,还有人指挥吆喝的声音,院子里十分监区的警察不断有跑出去看的。 过了一会儿,狱政科的科长进来告诉指导员:“先把你们的犯人带回号舍,禁止一切人出入活动!” 我们的院子里水龙头的上方就是监墙,这个时候我们看见监墙上武警也突然多了很多人,其中一个少尉军官,带着一个战士正从监墙上迅速地通过,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在骂着那个和他一起的战士,走到我们视线可及的位置时,迎面又来了一个上尉军官,满脸怒气,伸手就给了那个战士一个巴掌,把他的帽子都打得掉落下高墙,那个武警一动也不敢动,挨了打还保持上立正的姿势。结果被两个军官推推搡搡地走了。 等我们到了号子里,外面的动静更大了,我们听到很多人跑进了我们的院子,过了一会儿又撤走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监狱突发事故程序,他们是来检查脱逃路线的。 一直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才被放了出来,这个时候我们看见分监大门口的那两个监督岗,其中就有一个我初来乍到时骂我的那个人,正戴着手铐,被几个警察押回分监区取东西,看这架势是要关禁闭了。 陈勇本来有事要向任维干事汇报,但是却找不到人,在饭场巡视的警察才告诉他,任维警官是监狱防暴队的,现在追逃去了,陈勇这才作罢。而我们也从这句话里,确定了一个信息:七分监区的这个人脱逃成功了!最起码是暂时脱离了政府的视线! 吃过饭陈勇又去找指导员了,我们都在号子里学习,很多人都在交头接耳,有的担心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有的表示和自己没有关系,有的则是带有一点点的兴奋和幸灾乐祸。整个号舍就像一片苍蝇飞过,震得人心烦意乱。 馒头大概是看现场秩序有些混乱,就跟我们说:“大家也不要怕,该干什么干什么,追逃自有警察负责。监狱也不是第一次出这样的事儿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大家没事也不要议论,这对你们没有好处!” 我见他说得笃定,忍不住出言相询:“王组长,你说他能被抓的回来吗?” 馒头看看我,毫不迟疑地回答:“一定能!据我所知,咱们监狱历史上跑出去的人,就没有一个最后不给抓回来的!” “那是为啥?”耗子这个大嘴巴,好像总有十万个为什么。 馒头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回答道:“因为监狱和看守所处理这种事的能力不一样!看守所毕竟是小单位,人力物力都有限,你的人从这个城市跑到那个城市,你要去追捕,需要人家地方的协助,你档次不够,要人家帮忙,人家会问你:贵姓?贵庚?你凭什么指挥我们?我们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没工夫管你那破事!所以看守所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换句话说,其他单位根本不认你的卯!可是监狱就不一样了,每个省才一个监狱管理局,局里的老大都是司法厅党组成员。司法厅一发话,全省公检法系统都要全力配合。就算你跑出本省,人家司法厅也可以直接跟公安部报告,全国范围内协查通报,你一夜之间就会成为全国的名人!再说了,每个监狱每年都会有一笔专款,就是用于处理这类事件的。所以说监狱跑出去的罪犯,和看守所跑出去的追捕,那绝对不是一个级别!” 馒头喝了一口水,继续道:“尤其是咱们监狱这种重刑犯监狱,关押的最少都是十年以上的罪犯,跑一个出去不知道要在社会上造成多大的恐慌,所以监狱为了维护自己的社会形象,无论投入多少人,花多少钱,都要把你抓回来!” 我们听明白了,这个缘由很具有中国特色!不是说人能抓回来与否,而是看上面的重视程度。中国的事儿啊!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就怕认真二字…… 果然,还没有等到下午,就传来消息,脱逃的人落网了! 但是这个消息的主角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尽管我们监狱所有人都知道有人脱逃,但是我估计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这件事情的主角竟会是李大牛! 刚开始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是谁,但是馒头一介绍,我们才知道这个李大牛原来是监狱每个人都见过的名人——他就是老残队那个经年累月,每天都只穿着秋衣秋裤,蹲在厕所门口冒充雕塑的那个“沉思者”!那个人人嘲笑,还有人朝他扔石子的疯子! 我靠!听到这个消息我们无不震惊,他不是疯子吗? “哼哼!疯子?他要是疯子,那我们全监狱的人都是傻子!”馒头咬牙切齿地说。 有关于这件脱逃案的始末,当天晚上就由在禁闭室当监护的犯人带回了消息。 事实是:疯子不但不疯,他还极度聪明!据他自己交代,他自从到监狱第一天就有脱逃的想法,而且经过他的观察,发现监狱的监管力度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格。尤其是分监,本身就不是一个监狱,它的前身是一个工厂,后来加了围墙哨楼和大门才被上级指派给监狱作为分监的。所以它从启用的那一天起,本身就存在着很多漏洞! 疯子先是装疯,使得别人对他一切异常的行为都习以为常,不再怀疑。两年来,他设计了很多脱逃方法,最后他选择一个最危险,但是最简单的方法——从大门走出去! 257我是疯子,你们是傻子 疯子的计划很简单。但同时又疯狂,真不愧他“疯子”的外号。 经过观察,他发现,监狱的大门是整个监狱管理措施最薄弱的一环,因为那扇电动大门平时除了车辆进入以外,根本不会开启,警察出入都走的是旁边的那扇小门。小门口只有两个犯人担任监督岗,换句话说,只要不走大门就不会惊动岗楼的武警,因为监狱门口是没有武警的,武警都在大门上的岗楼站哨,他们同时也控制着电动门的开启。只有大规模的人和车辆才会引起他们注意。 主意已定,疯子就开始了漫长的计划,他先是定期不按时和老残队的人一起上完厕所回监区,刚开始大家见他没有回来,还四处寻找他,可是最后他又自己回来了。所以时间一长,所有人就不以为意,知道他喜欢在厕所门口冒充雕塑,过一阵自己就回来了。就这样,他为自己赢得了单独行动的时间和机会。 疯子最终将这个行动的实施时间定在了冬天!最近一段时间,每天早上持续的大雾。他趁人不备,那天早上悄悄地将监督岗为警员洗的衣服偷了一套,很多警员几乎从来不自己洗警服,都是交给犯人清洗,洗完后就晾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天长日久大家都知道那一块地方是警员专用晒衣服的地方,所以都自觉地为警员留了出来,这也正给了疯子一个机会。 衣服到手,疯子就将警服穿在了里面,然后外面继续套上他那套宽大的秋衣秋裤。反正老残队的人,穿衣服大都是奇形怪状的,也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接下来的情节我们就能想到了,疯子又一次掉队了,大家回去后没有发现疯子回来,还开玩笑道,这么大的雾,疯子会不会误窜到别的队上去,没有一个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但是就在此刻,疯子已经悄悄地来到监狱大门口,这时的他,早已经脱掉外面那层不知道穿了多久的秋衣秋裤,洗净了脸,神情自若地在两个监督岗“长官好”的问候中,微笑着出了监狱大门。 他选择的这个时间真是天衣无缝,因为那个时候正是八点多九点不到的样子,雾还没有散去,值班的警察都已交班离开,接班的干部全部已经到位。整个路上他就没碰到一个警察!而且这两个监督整天在门口值岗,自然有地方上厕所,就几乎没有见过疯子这个监狱里的著名景观! 后来听说,事故发生以后,狱政科的人曾经问过那两个监督岗,整天在门口,分监不过就两百个警察,难道还认不出他是个假的? 两个监督的回答令狱政科的人很无语,他们说,他们经常会在早上碰见一些主监的警察,到分监相熟的警察这里来玩牌,很多都是第二天早上离开,就在那天早上,他们刚送走几个。 “我们只是犯人,说不好听点连看门狗都算不上,人家警察的事我们怎敢多嘴?”两个监督岗如是说。 要说他们还不是后知后觉到极点,多少还是有一点警惕性的,就在疯子走出监狱大门,不紧不慢地在监狱外面那条长长的大通道上渐行渐远,马上就要拐进大路的时候,那个曾经送过我、被放哥叫作老狗子的人,对另一个监督岗说:“我说小柱,你看清刚才那个干部穿的什么鞋了吗?” 小柱闻言道:“你也看见了?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穿的是一双布鞋。” 老狗子点点头:“我看那鞋有点眼熟,你说警察怎么会穿警服穿布鞋呢?这和他们的着装要求不符啊!” “你管人家穿啥呢,人家是警察,就是光着脚,那也是人家的自由。不过我看那些有点像咱们监狱百货站卖的鞋。” 这话一说完,两个人同时惊叫道:“不对!那就是给我们犯人穿的鞋!” 老狗子别看年龄大了,反应却很快,立马按响了通知哨楼的警铃。 武警在上面喊道:“什么事!” 老狗子和小柱一起大叫道:“报告班长,路上那个穿警服的是个犯人,他……他混出去了!” 武警立马对着还没有走很远的疯子大喊道:“前面的那个人站住,不然我要开枪了!”随即就拉上了枪栓。 疯子本身还在从容淡定、不紧不慢地迈着八字步走着,一听见武警的吆喝,他一下子加快了速度,狂奔起来。眼看就要拐上大路了。 “砰!”枪响了!但是看来那个武警战士平时肯定没有好好上射击训练课,又或者他根本没有想过要打中疯子,这一枪没有对疯子造成任何伤害,唯一的作用就是疯子跑得更快了。 这时另外一个武警又开了一枪,很明显,这个武警不愧是班长级别的,老兵的心理素质就是好,估计从入伍就等着这一天了,这一枪立竿见影,疯子立马摔倒在大路上。 两个武警都停止了射击,恐怕是想看看死了没有,结果疯子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疯狂地向路口跌跌撞撞地冲去!还没等到两个武警再次瞄准,就拐上大路,不见人影了…… 楼上楼下四个人全部愣住了,没想到这个人就以这样一种近乎荒唐的方式逃脱了!最后还是那个班长最先反应过来,伸手拉响了全监警报…… 疯子只是伤到了肩膀,巨大的冲击力把他扑倒在了地上,但是疯子还是以巨大的毅力和冒险精神逃离了子弹的威胁,但是这个事先没有想到的疏忽和麻烦的枪声,却已经使他不能再跑远。在各级迅速的配合下,他当天下午由于失血过多昏倒在一条僻静的街上,从而落网。 这一切细节都是从禁闭室值班归来的两个监督岗对我们讲的,我想想初见疯子时的情景,不禁长叹,谁会想得到,正是这样一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人,精心而又大胆地策划了这一起别出心裁的越狱事件!如果不是以他的地位实在找不到一双皮鞋的话,说不定他现在早就逃之夭夭了!恐怕在大家都把他当傻子看的时候,他也在笑众人的愚蠢吧?看来以后要注意,真不能被人的外表所迷惑。 我怀着这个心得,慢慢进入了梦乡,半夜里睡得迷迷糊糊又被一阵警报声惊醒,我还以为是白天过于紧张,这时出现了幻觉呢,所以没有理会,直到陈勇怒吼着拍我下床我才知道,这个警报是真的,又出事了! 258持续事故 监管事故是具有连续性的,自从这件事以后,监狱就开始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我被陈勇摇醒后,睁开眼睛一看,号子里已经没有了其他人,只有我一个依然继续躺在床上,怪不得陈勇如此气急败坏。 我赶紧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和陈勇一起跑到院子里,院子里黑压压的一大伙人,看样子大家已经报过数了。值班干部看见我衣衫不整的出来,意外地没有训斥我,只是点点头,示意我赶快回到队列里。我偷眼望去,好像他看见我还长出了一口气。 我归队后,我们又清点了一遍人数,值班干部正想说点什么,十分监区的院子里就一下子涌进了一大伙人。 我一看,好家伙,来的都是领导,这群人里看样子官最小的就是那个狱政科的李科长了。云中鹤那种小角色,估计根本没有机会加入这个群体。 值班干部一见这伙人,立马快步跑到为首的高监狱长面前向他敬了一个礼:“报告!十分监区集合完毕,请监狱长指示!” 高监狱长面色很不善,一张脸在夜色中黑得发亮!他回了个礼然后问道:“其他的没有人吧?” “报告!其他人都在!”值班干部赶紧报告道。 “嗯。”高监狱长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挥了挥手说,“我们来开个现场会。”所有的人就全部跟他进了办公室。 他们前脚刚进办公室,后脚云中鹤就带了一伙武警赶到,云中鹤很牛地指指我们号舍,一伙武警就如狼似虎地冲进了我们的号子。 我们所有人都站在院子里,十二月的夜晚,真是冷得要人命,尤其是我们所有人都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刺骨的寒风顽强地从我们衣领袖口钻进来,好几个人当场就开始打喷嚏,咳嗽声也不绝于耳。但是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意识到发生了不同寻常的大事,要不然在监狱,武警是不会轻易进入号子的。就连一贯桀骜不驯的马晓,和没脸没皮的单眼皮都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老实地用袖口擦着鼻子。 屋内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像马蹄一下一下地踏在我们心头,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你半夜三更睡得正香,突然一伙人闯进来让你衣衫不整地站在寒风里,开始对你进行搜查,那是个什么滋味…… 搜查进行得很细,我们足足在外面站了一个小时,就在领导们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这头的检查也结束了。 云中鹤向李科长摇摇头,李科长又跟高监狱长低声汇报着。随后,所有的来人都离开了分监区院子,我们也得以回去休息。 回到号子里。我们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我相信住在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以前不是没有经历过搜查,可是这一次却大不相同。每一张床,每一条被褥,每一个枕头,每一个个人的小包,每一件衣服无一幸免,都被撕开了,地上到处都是衣服,破碎的棉花和鹅绒,我们知道,那个鹅绒枕头是陈勇的,他一向很爱惜,没想到今天却得到这个命运。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连几个监护都未能幸免?大家在最初开始的惊愕之后,都开始低低地咒骂起来。 陈勇满脸怒容地止住了大家:“都闭嘴!人家武警来检查是监狱的意思,你以为人家没事爱往咱们这里跑啊?赶紧打扫,半小时之内都上床睡觉!”说完他看看自己手中那个空瘪的枕头,也忍不住低低地骂了一句:“他妈的!这伙王八蛋也太不是东西了!至于这样吗?我的枕头啊,这可是我女儿送给我的!” 再也没有人说话,大家都低着头收拾东西。我们刚刚躺下,就听见外面院子警员叫放哥的声音。 “谢子放,把那个吴优的东西收拾一下,和我到医院去。另外,你把赵坤喊起来,让他准备上岗。” 值班干部的话,在这寂静的夜里大家听得清清楚楚。他说的这两人我们都认识,都是在禁闭室值班的监督岗,协助禁闭室的干部搞日常管理的。自从蝴蝶在禁闭室寻了短见之后,禁闭室就换了人。吴优和赵坤都是后来才去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还要感谢蝴蝶,要不是蝴蝶,恐怕这个人人都向往的好岗位还轮不到他们。今天疯子越狱的内情就是他下班以后到入监组来给陈勇还有馒头讲的。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在又要让他上连班。 只听放哥在院子里应道:“吴优是不是在禁闭室突发什么病到医院住院了?” 干部没有回答,放哥又问:“是所有的东西吗?” “嗯,所有的,你是队上的生活卫生委员,他有些什么个人物品你应该是清楚的。” 放哥又说:“我还是给他收拾日常用品吧,他又不是不回来了!万一要是什么东西少了,他要找我麻烦我还说不清呢!” 干部怒了:“让你收拾你就收拾,哪来这么多废话?他不会找你麻烦了!你过来我跟你说。” 放哥没有声音了,只有赵坤打报告的声音。 又是一会儿,放哥一脚踢开入监组的大门,冲了进来。 陈勇正生气呢,听见这动静就起身骂道:“你不会推门啊?鬼把你给抓住了?” 放哥紧张地说:“你们入监组这边的内务架上有没有吴优放的东西?” 陈勇没好气地说:“他是个穷鬼,哪有多余的东西放在我们这边。怎么了?” “出大事了,这次真是出大事了!”放哥说完这一句,就急匆匆地走了。只留下一头雾水的陈勇。 我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能让放哥这个一方霸主级的人物如此惊慌?但我实在太困了,晚上让他们这一捯饬,我估计很多人要感冒,管他风吹雨打,睡觉要紧,反正和我没有关系。想到这,我裹紧被子沉沉睡去…… 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件后来被称为本世纪h监狱四大安全事故之一的恶性案件,真的和我有莫大的关系! 259恶性案件 接下来几天整个分监区上空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各个科室的警察是一拨又一拨的来,到最后除了监狱,还有检察院和法院的人。 开始的时候监狱还封锁消息,我们这些菜鸟般的新犯人,自然也更加得不到消息。但是随着他们叫去咨询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还是有消息传出来。毕竟好打听和爱显摆是很多犯人的天性。 但事实证明,越是不知道的人,越喜欢炫耀他所谓的内幕消息,我们听到的消息版本很不一样,根本就无法汇集一个准确的信息。原因很简单,每个人被询问的侧重点也不一样,所以他们知道的也不一样,我们只是隐隐约约地知道,应该是李文华和王强两个人一起出了事……唯一知情的就是放哥,但是这次他却体现出来了地下党般的坚韧品质,面对任何人的询问都推说不知。 知道了一鳞半爪之后,反而更加勾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心,可是不管队上那些平时和政府走得多近的管事犯如何打听,这一次所有的警员都无一例外地集体选择了闭口不言。大家在失望之余都感觉到这次的事情看来真是不小,很多老犯人都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一时间监狱里众说纷纭,各种猜测不胫而走…… 直到第二个星期,各个分监区才在监狱的指示下,向所有犯人通报了这一情况。 那天刚刚一吃过中午饭,各个分监区就吹起了集合的哨子。我们迅速地列队站好。指导员面色严峻地从办公室出来,上来没有任何开场白,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十二月五日晚上二十三时,我分监区入监组正在禁闭的服刑人员李文华,伙同禁闭室专项监护王强,袭击了禁闭室执勤警察潘宇和禁闭室服刑人员监护吴优,造成吴优当场死亡,潘宇干警重伤昏迷。随后二人从禁闭室部位监墙挖掘洞穴,成功脱逃!至今已经一百多个小时。” 指导员这句话说得很突然,很多老犯人当时还以为指导员要像往常一般,说正事之前先要讲两句开场白。所以注意力还没有完全集中。但是指导员的这句话就像是晴天霹雳,一下子就抓住了每个人的神经! “哐啷啷啷……”院子里响起一阵动静,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我们回头一看,原来是正在擦洗打饭用的大马勺的另一个生活值日,他显然也被这个消息惊到了,吓得将手里的勺子掉在了地上,所以才发出巨大的响动。 大家回过神来之后,立即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由不得大家不震惊,因为这不是哪个犯人在吹牛,也不是哪个一般干部的小道消息。这是分监区领导在集会时的正式知会! 就算我来的时间不长,也知道这件事情的爆炸性和严重性质。 h监狱成立不是一天两天了,嘉庆年间就是名为洗衣局的监狱,到今天已经几百年了。既然有监狱,就有想越狱的犯人。以前是什么情况不知道,但是自从这个监狱成为无产阶级专政的机器那一天开始,不知道有多少人策划过实施过越狱,可是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直接袭警杀人从墙角挖洞逃跑的,简直快赶上好莱坞大片了!看守所那种小单位就不说了,因为它与监狱比起来,管理上本来就混乱。这恐怕在全国监狱系统都是恶性监管事故。不!这不是事故,是恶性案件! 指导员提高声音道:“静一静,大家静一静。我今天给大家说这件事,目的很简单。一事根据监狱安排,给所有服刑人员做个情况通报,免得你们一天到晚到处瞎打听。二是现在二人不知去向,所以监狱特别指示,在全监服刑人员当中展开检举揭发的活动,希望大家对两名犯罪的平时的言谈、举止,或者他们接触比较频繁的人做一个回忆,如果发现有什么蛛丝马迹,立即向政府汇报,对于能提供重大追逃线索的人,我们将会上报中级人民法院,直接给予减刑一年的奖励!而且——”说到这儿,指导员又特别强调说,“不受间隔期的限制!” 这句话又引起大家一阵骚动,开玩笑,减刑一年啊!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啊!何况还不受间隔期的限制,换句话说,不用一分的考核,不用考虑时间,直接在你原判的基础上减去一年的刑期,这可是和正常的减刑有重大区别的! 说完这两点,指导员突然神色黯然地说:“最后和大家说两句话,我和白队长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分监区了,出了这样的事,作为分监区直接领导,我们肯定也要受到处罚,就算不开除公职,也不能继续担任领导职务了。待了这些年,和大家多少有些感情了,有很多犯人都是我看着一步步成熟起来,改造走上正轨的。当然,我也处罚过一些人,我要走了,希望我处罚过的人,不要记恨我,那都是为了你们好。那些我培养过的犯人,也希望你们以后还记得我这个曾经的指导员……不管好的坏的,都希望你们以后改造的路走得顺当,早获新生!” 说完指导员就快步离开了队伍,疾步走进了办公室。只剩下一院子唏嘘的味道,飘荡在空气中…… 我记得那时我整个监狱服刑生涯里最短的一次会议,警察的讲话也出奇的简短,但是却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感觉到监狱警察身上温情的一面,所以至今难以忘记,尽管陈勇在他们的默许下那样地陷害过我…… 那天下午,老白和指导员分别把他们的嫡系都一一叫去做了最后的话别,没有其他意外,他们绝对是不可能再继续担任领导了。监狱出了这么大的事必须要有人出来承担这个监管责任,他们只是整个绳子上不大不小的两只蚂蚱。 “不知道他们明争暗斗这么多年,最后是这个结果,他们会作何感想?”放哥这样对我说。 “李文华他们是怎么集体越狱的?他和王强又是咋个搞到一起去的?”我问放哥,我对此很是不解。 放哥想了想说:“现在这已经是不是秘密了,以前不说是害怕引起恐慌,有人借机闹事,现在既然政府都通告了,告诉你也无妨。”放哥顿了顿,脸色不自然地说:“王强这小子,平时真没看出来,手段还真他妈狠!” 260为人民服务 整件事情的过程残忍而又简短,十二月五日那天晚上正是王强值班看护陈方荣的日子。陈方荣作为监狱重点监护对象,禁闭室里专门为他开放了一个单独的空间,而且每天晚上都有人值班,所谓的值班就是看着他睡觉,其实陈方荣就算不睡觉,他的活动空间也只有那间四面墙壁都包着皮革的小屋。 大概是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王强告诉当晚禁闭室值班的监护吴优,说是陈方荣肚子疼,让他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吴优刚刚和王强行至僻静处,就被其击晕,用床单绑好后,王强又蹿至警察值班室,试图将违反夜间值班规定、正在睡觉的潘宇干事采取同样的办法击晕,但是这一次没有那么顺利,潘宇干事受到击打后,不但没有晕厥,反而和王强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禁闭室的设施过于落后,而且地处监狱最偏僻的地带。所以在这个过程中,外界竟然没有一人知晓。由于开始已经遭遇偷袭,所以潘宇干事最终还是被王强击倒在血泊当中,不省人事…… 在消除禁闭室一切障碍之后,王强翻出一套警服换上,用钥匙打开李文华监舍大门。放出李文华之后,二人用早已准备好的钢钎、榔头和禁闭室修剪花草用的铁锹,开始在禁闭室和监墙的接合部打洞。 监狱的前身是个工厂,后来只是简单地加了一圈围墙,可是这个监墙它不是个整体。比如禁闭室的部位,挨着警察值班室的就只有一个天桥,连接着武警中队和监狱的围墙,每天武警换岗就是从这个天桥上经过,天桥下面只是一面普通的墙壁。虽然高度够了,但是它下面还是以前工厂的老墙,很是脆弱。 本来这应该是一个监管隐患,但是由于这个地方是禁闭室,要到达这地方,首先要经过禁闭室大门、监舍大门,和值班室大门、值班室后门才能到达值班室后面这个小空间。所以根本没有引起狱方和武警的注意。但是他们决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有禁闭室的监护直接通过前两道门,进入值班室放翻警察,来到这里。 后来我们才知道,李文华在打洞的时候,那边哨楼的武警还远远地来打探手电,询问王强。 王强也是老武警退役,所以身着警服的他回答得很是镇定:“今天出了越狱这么大的事,监狱领导说了,让每个基层单位自己想办法开辟出一块洗晾警服的地方,这不,我正带着这个犯人栽杆子呢。” 那个武警还是比较心细的,回到哨楼又打开了探照灯,王强演得很逼真,他迎着刺眼的灯光往前走了两步,有点不高兴说:“小同志,你能把你那个东西关了吗?我又不是犯人!” 武警看见确实是警察,便点点头,关上探照灯问道:“咋不白天弄呢?这都啥时候了?” 王强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这个通知是我在当班的时候接到的,我明天一大早就下班了。我总不能把这件事留给后面来的人去做吧?那样人家会有意见的,今天白天为了那个狗日的事,监狱提审了一天,我得盯着,根本没有时间,所以只有晚上弄。”说到这儿王强还问了一句很经典的话:“哎,我说小同志,怎么以前没见过你啊?” 这个案子后来成为全国整个监狱系统的典型,所以案件的每一个细节都被大家所熟知,王强问的这句话也就是胡乱转移视线,但正是这句没话找话的无目的之语,彻底使这个武警战士放下了最后一丝警惕。 “噢,我是老兵退伍以后才开始上哨的,现在不是人不够嘛,我以前是中队炊事班的,暂时顶一顶,等到三月底,新兵下队,那个时候人多了,我就不用站哨了。”说着收起来本来一直取下的枪,接着道,“看来你对我们中队上哨的战士很熟悉嘛。” 王强笑笑说:“我在禁闭室工作不是一天两天了,有时候抬头看见你们就觉得很亲切,虽然很少说话,但都是兄弟单位,都是为人民服务嘛。”王强很了解部队说话的方式,一句话说得那个战士也是大笑:“对对对,都是为人民服务,那你忙啊!”说完背着枪巡视去了。 王强擦了把冷汗,对李文华说:“动作快一点,不然等一会他们换岗了,就更麻烦。” 李文华闻言加快了速度,也正在这时,他们听见禁闭室方向传来一阵动静。 二人对望一眼,拿着榔头和钢钎,一起回到前院。 原来是被王强打晕捆绑起来的吴优正在激烈地挣扎,而且最令他们后怕的是,估计刚才王强急急忙忙没有捆结实,再加上那个床单质量确实不怎么样,他们拿着家伙赶来的时候,吴优已经挣开了束缚,正要伸手去拿嘴里塞的袜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王强一个纵身就扑了上去,拿起手里的榔头照着吴优的头部就是一下。吴优连声都没吭,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但是还没有完全断气,徒劳地张张嘴,试图发出声音,就像是一只被扔到岸上的鱼正在做垂死的挣扎…… 王强凶性大发,上去对着吴优脑袋就是一阵乱捶。等到李文华上前劝住王强,再看吴优,一边脑袋都被砸扁了!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后来我曾有机会看当时取证时给吴优的尸体拍的照片,绝对比著名美剧《犯罪现场调查》里那些尸体的模样惨多了,那就是一个血葫芦,一只眼珠子还挂在眼眶外面,整个面部的骨架全部变了形,仅有的一点头发深深陷入头骨之内,和青色的血管构成一幅令人作呕的画面…… 但这王强、李文华都是凶恶狠毒之辈,根本不以为意,尸体看也不看一眼,就转身准备继续投入工作。 就在他们一转身的时候,二人都被吓了一跳,身后的窗户上正贴着一张脸,从钢筋的缝隙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 261后遗症 把二人吓了一跳的这张脸,正是陈方荣。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好像这血腥残暴的一幕在他看来就是一场话剧。看见二人发现了他,他还冲二人眨了眨眼睛。 王强回过神来就要往里面冲,李文华一把抓住他,对他低声说:“你疯了吗?这是政府都不怎么敢惹的人,你想干什么?” 王强赤红着眼睛:“他妈的!老子不管了,现在谁挡着我,我就灭谁,哪怕他是天王老子!” 李文华斜眼道:“有这个必要吗?他在屋里,门锁着,窗户上这么粗的钢筋,他还能出来抱住你的腿不让你走啊?” 王强问:“那你的意思,就是不管他?” 李文华想了想,扯住王强的袖子低声说:“我看要不这样,咱们带他一起走,他的背景深厚,说不定还能给我提供帮助!” 王强惊道:“这合适吗?三个人危险可就大得多。” 李文华笃定地说:“你听我的,没错,杀了他,就是让你沾更多的血,带上他,我们说不定还会得到更大的好处,你选哪一个吧?” 王强嘀嘀咕咕地说:“还听你的,要是不听你的,我也不至于弄这事。” 李文华不耐烦的道:“你要是还想自由,还想要钱和货,那就再听我一次。时间不多了,再拖拖拉拉我们都走不了!” 王强无奈,只有按照李文华说的办,二人打开陈方荣的监舍大门,紧握手里的工具警惕地盯着陈方荣,好像对方才是真正有威胁的人。 陈方荣眯着眼睛看着他们,半响才操着他那浓郁的西北口音问道:“你们想周(做)啥?” 李文华笑笑:“陈哥,我们看你这也是冤狱,你刚才也都看到了,今天我们决定远走高飞,敬你是条汉子,咱们一块走吧!”说完李文华就笑呵呵地垂手而立,等着看陈方荣激动的样子。 谁知道陈方荣闻言只是脸上肌肉抽了抽,便冷笑着说出了一番他们没有料到的话。 “你们想啥呢?薄(别)看恶(我)平时疯疯癫癫滴,周(就)真以为我是个三岁娃哩?”说到这,他好像是害怕李文华和王强听不懂他那地方口音似的,换上他平时骂人的普通话,“你们两个看眼神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我说王强,我就说你问啥主动跑来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别人躲我都还来不及呢,原来你他妈的是要憋着越狱啊!你们赶紧滚!我也就当没有看到你们这事!但是我告诉你们,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是蟊贼,我是有信仰的!你们为啥进来的?打家劫舍!我是为啥进来的?民族利益!我绝对不会像个丧家之犬一样偷偷跑了,咋样把我抓进来的,有朝一日我要他们咋样把我送出去!”陈方荣越说越激动,“我出去的那一天绝对是记者如云,我所有的穆斯林兄弟会像迎接英雄一样来接我,那些曾经作恶多端的人……” 李文华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们一口气打开了通道,然后两个人从洞里钻出,一头扎进了茫茫的黑夜里…… 一直到几个小时以后,潘宇警官才从昏迷中醒来,忍着身体传来的剧痛,蹒跚着出了禁闭室开始呼救,然后才有了那天晚上的一幕。 整个越狱的过程,有的是放哥告诉我的,有的是后来监狱情况上通报的,还有一部分最真实的资料,是我后来监狱搬迁时,我们外勤帮助监狱科室搬运资料时,从监狱科的审讯笔录留底上,偷偷发现的。这也是使得我更加真实地了解这一事件的真相和所有细节。 但是当时,我知道的并没有这么详细而具体,我只知道这件事情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它的后遗症令监狱从上到下,很多人都受到牵连。牵连面之广,处罚之严重,史无前例。 省监狱管理局主管监管工作的副局长提前退休,局长在司法厅做了检查。 监狱长被撤职,转为平级调研员,就是说没有了一点权利,完全是个闲职。 副监狱长被撤职,调离本监狱,听说是到其他监狱降职使用。 狱政科长,分监区指导员,队长,就地免职,调往其他分监区,成了一般干部。 潘宇,人还在医院就被开除公职,出院后,以渎职罪获刑一年。 李文华王强的互监组成员,都是记大过处分,理由很简单,作为互监组成员,为什么没有提前发现蛛丝马迹?为什么没有提前报告可疑行为? 这个在我看来,就有些荒谬了,一个互监组三个人,所谓三互监,王强李文华出事的时候早就到禁闭室去了一段时间了。他们怎么会知道,再说了,人家有什么计划也不能提前让你知道啊?这不是典型的连坐吗?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看似封建残毒的方法,在监狱实际管理中真的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上级在对个人处罚完毕后,又开始对整个h监狱所有警察服刑人员进行惩罚。 首先,警察的警衔和工资晋级评定暂停一年,奖金扣发!其次,罪犯减刑工作暂停。这两样已经足够人受的了。但是接下无穷无尽的整顿、学习、检查,才更是令人心力交瘁。 警察与犯人之间的信任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监狱里再看不到带着各种颜色的袖套满监狱跑的管事犯了,所有需要跑腿的事情都是政府亲力亲为。那段时间敢于违纪的人都受到前所未有的严厉惩罚,原因很简单,多事之秋,当用重典,实际上是警察都憋着一口气,对伤害了他们利益的犯人憎恨到了极点! 这个情况直到十二月底随着抓捕工作的深入,才渐渐有所好转…… 262验收 李文华和王强去向不明,只剩下全监狱近三千名警察。犯人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买单,那段时间真的是阴风阵阵,整个监狱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我时不时回想起李文华,说不上是为什么,或许仅仅是感觉,我笃定地认为。大概十二月二十六日那一天,终于隐隐传来消息,好像是抓捕追逃工作有了进展。 我们听了以后都为这个词而感到不解,进展?那到底是抓住还是没有?为什么会这么含糊不清,模棱两可? 但是已经容不得我们多想了,因为2000年第四期入监教育已经结束,今天是面临各个科室领导组成的验收组检查的时候,验收程序过后如果没有什么大的问题,我们就马上下队了! 说实话,大家在入监组这个地方待得真是压抑紧张,都想早点下队,虽然同是监狱但是老中队对于我们新犯人来说不啻于天堂,我们已经饱受入监组这种严格变态的管理方式折磨,恨不得早点脱离苦海。所以大家一个个都很兴奋,要是不了解内情的人,看到众人期盼欢欣的神色,还以为刚刚开过的奥运会不是在悉尼而是在h监狱入监组开过的呢。 入监教育的验收,是在早上十点准时进行的,操场上搭起了几张桌子,放上靠背椅,就是主席台。 那天早上的天气很好,阳光普照,驱散了一些长久以来氤氲在监狱上空的阴霾。 狱政科、教育科、生活卫生科、技术科,生产科的各个科长,懒懒散散的在主席台就坐,和煦的阳光照得他们一个个很舒服,有两个科长还解开了上衣的扣子,斜靠在椅子上,身前那不知道是哪个犯人贡献的毛尖,还在升腾着热气,旁边是一盒盒拆开的高档香烟,散落在桌子上。 绿色的茶叶,金色的阳光,白色的香烟,懒散的坐姿,揭开的扣子,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很惬意的画面。知道的,他们是来检查新犯人入狱教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夏威夷海滩,要是再从眼前跑过去几个穿着泳装的大波妹,那就更加完美了…… 不过看来监狱的领导也是很懂得享受生活的,虽然没有穿着泳装的大波妹,但是还是有一个美女给他每个人添着茶水。 好久没见曼洋了。我还是觉得穿上警服的她更加有魅力,金色的阳光照在她健康的肤色上,呈现出生命的味道。令我不禁想起看过的一幅油画,那上面也是正在倒水的一个少女,唯一不同的是,那个少女捧的是瓦罐,而曼洋拿的是暖水瓶。还有就是她穿的要比画上的多…… “真是舒适的很啊!”叛徒东在我身边感慨道,“这女的要是给我。那该多好啊。” 我还没有说话,有人先接话了。 “我看这个太青涩,还不如经常来送东西的那个师小朵。那个成熟,就像个水蜜桃,我喜欢,我在监狱唯一的梦想就是她……” 我回头一看正是董宁,自从评判会过后,我就没怎么和这个自称不爱吃肉的人说过话。他有几次想和我示好,我都没有理他。后来他终于彻底放弃了,骂了我一句:“秦寒,你真骚情!”之后就再也没有烦过我。 但是今天由于马上下队了,我的心情格外的好,再加上他的攻击的目标直指我喜欢的类型,所以我马上接口道:“你知道啥叫青涩,啥叫成熟吗?不知道别乱用词!” 董宁很意外我会搭腔,微微一愣之后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咱们不为这个争。那都是胀死眼睛饿死?的事。” 我深深鄙视这个人,所以依然穷追不舍地回了一句:“首先她得是个萝卜,李文华还喜欢蝴蝶呢,那也是各有所爱?” 叛徒东笑道:“那是倭瓜,不是萝卜!” 我们几个同时低声笑起来。停了一下,我继续为曼洋正名:“别看人家曼洋现在年龄小,过几年她肯定比那个什么小枕头还有熟!” 董宁或许是因为心中有愧,所以不想和我逞口舌之利,但还是很不甘心,所以低低地说:“再成熟,那也是人家的花,和你没关系。” 我白了他一眼:“那你有本事去把师小朵摘了,我看看,咱们还都不是过过嘴瘾。” 在众人的嘲笑中,董宁涨红了脸。说也没有想到,后来正是这个董宁,让我们明白了什么叫作人不可常立志,但不可无长志…… 说起蝴蝶,他也结束了禁闭审查,准备和我们一块下队了。我看看他,他站在人群中还是那副老样子,只是整个人看起来疲惫虚弱了很多。这次禁闭他损失惨重,被扣了1000分,真不知道他以后的改造之路该怎么走。 整个入监验收进行得波澜不惊,监狱科长首先给我们讲话,做了个总结,大概就是这一期入监组虽然出了不少事故,但是总的来说还是成功的、优秀的一期等等无趣至极的话。 好不容易他做完总结,接下来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这批犯人当中有没有会看图的。就是平面图、三视图之类的?有的举手。” 大家面面相觑,好多人都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也不奇怪,犯人的文化程度普遍较低,要不然监狱学校也不会年年爆满了! 过了一会有几个人举起了手,我回头一看,呵,都还是熟人。大雄、耗子,叛徒东、瘸子坤兄弟,还有蝴蝶和马晓。 狱政科长点点头,然后旁边那个戴着眼镜的技术科科长,仔细询问了我们每个人一个有关看图的问题。大家答得都不错。他在一个本子上记下我们的名字,就不再说话了。 接下来就是队列训练成果演练,然后是三项内容的抽背。就在抽背三项内容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件令我们震惊而又感慨的事…… 263惊诧 很久以后想起这件事,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利益是不是真的可以使人创造出奇迹? 我之所以有这样的疑问,并非是无的放矢。因为验收那天,搅拌机背诵《四项内容》的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四项内容》的背诵是一个人一个人抽背的,前面一直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因为我们这期入监教育的背记率很高的,已经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所以并没有什么差错,而剩下的那几个人都是知道情况的入监组干部提前给领导们列出名单来的,不会有什么差错。换而言之,就是入监教育验收也只不过是一个形式,一般是不会出现问到的人,回答不出来这种令人尴尬的局面的。这个也不奇怪,在咱们中国的地面上,无论是狱内狱外,这种工作方法很常见。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今天却真的出现了意外! 检查完背记之后,科长又简短地做了讲话,高度赞扬了入监教育取得的效果,然后就合上文件夹,准备走人。 正在这时,有个声音使得科长们停下了脚步。 “报告!我有事汇报!” 是谁这么大胆啊?该不是想给入监组的警察找麻烦吧?大家纷纷侧目,原来正是搅拌机!只见他举着一只手,缩头缩脑,贼眉鼠眼地看着几个科长,一副电影里日军翻译官的贱样。 虽然很突然,虽然很不情愿,但是几个科长还是不得不回转身来。毕竟这是一个犯人在通过正当的渠道和方法向监狱领导汇报情况,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能视而不见。 那几个科长恐怕和我们所有的人都想的一样,估计他是因为在入监教育期间受了哪个监护或者组长的欺负,趁着这个机会喊冤的。所以狱政科长狠狠地瞪了新任的队长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你怎么弄的,给我搞这么一个突发情况,多尴尬!” 生气归生气,意外归意外,姿态还是要做的。所以狱政科长前行两步,回转到桌子前,缓缓地问道:“说吧!你有什么事情?” 搅拌机支吾了半天才低声说:“我发现您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 “这话是什么意思?”狱政科长不明所以。 “您看不起人,为什么他们您都筹备了,就是不问我呢?”搅拌机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 这个问题还真是把狱政科长给难住了,当着众人的面他总不能说:“我知道问你也是白搭,你们早就给我打过招呼了。” 我们也都是暗暗偷笑,抽背你?笑话!咱们谁不知道谁啊!就您那水平,能把最简单的《改造行为规范顺口溜》背下来就不错了,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还好,人家毕竟是监狱中层领导,所以顷刻间就想好了答复:“我听你们入监组的干部介绍,你文化程度有限,短短的三个月时间要背下这些内容恐怕有些吃力,所以我们政府考虑到……” “不吃力!背这个跟文化程度么多大关系!”搅拌机一句话生生地把科长后面的话憋回了肚子里。 我们可怜的科长此刻真是郁闷啊!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情急之下终于爆发了!他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冲着队长喊道:“你们这个犯人是不是脑筋有些问题呀?” 队长也很尴尬,我相信如果不是在场的人太多,场合又过于严肃,搅拌机恐怕早就被当成存心捣乱,拖出去暴打了。但是此刻,人家的话很有道理,为什么他们都要背制度,不让我背? 我也不知道搅拌机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太清楚他的底子了,他的背诵情况真是惨不忍睹! 刚到入监组伊始,为了尽快过背记关,监护们采取了效果比较好的帮教办法。所谓帮教,就是结对子,一对一。让我们这些成绩好的每人负责一个后进,而我分到的就是搅拌机。 给他教制度的那几天真是令我苦不堪言,这家伙是个文盲,斗大的字认不得几个。我只有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他,就像教幼儿园的小朋友唱儿歌一样。 饶是这样,效果仍是很不理想,他经常是前背后忘,后来我彻底放弃了,为了这事陈勇没少训我。 后来给他换了几个人都还是不行,眼见入监教育早已过了大半,在对他们几个困难户进行了严训、罚站等一系列处罚之后,监护终于放弃了,这才将他们列入了黑名单。但是没到最后一天,就不能放弃,最起码政府问起来也有个交代,所以最后搅拌机被尽人事般地批发给了李文华,但也就是做做样子,监护从此就没有过问过搅拌机。李文华严训禁闭之后就更没有人记起这事了,但是大家都相信,如果整个入监组还有最后一个人不能通过背记,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搅拌机! 没想到今天在这个关头,他给大家来这么一下子,这不是找死吗? “那你能背吗?”最后还是教育科科长打破了这个尴尬的气氛,温和地问他。 搅拌机的回答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外,他看到教育科长和颜悦色的表情,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励,用力地挺直了上身,大声回答道:“能!我还能倒背!” 哈……听见这话,我们都笑了,倒背监规不是没有过,但那都是传说中的人物,都是给领导表演的,我们也仅仅是听说,还从来没有见过。 “你先不要倒背了,正背一个给我们听听。”教育科长一下子来了兴趣,索性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此言一出,就像是拉开了水库的闸门,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耳膜就已经被一句句流利的犹如唱歌般的监规纪律所包围。这不是在背诵,真的是在吟唱,那种熟练程度,就像是睁眼闭眼般自如,好像这些条条款款生来就长在他脑海中一般。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实在太出乎大家意外了!更加恐怖的是,搅拌机一口气背完之后,还没有等我们反应过来,一阵从来没有听过的字词排列又脱口而出! 开始我们还没明白,后来我们听清楚了,他真的是在倒背!我们真正地见识了传说中的倒背如流! 264谢谢啊 所谓的倒背如流,只不过是咱们中国人形容背诵熟练程度的一个形容和比喻。尤其像监规纪律这种没有丝毫营养的东西,谁会真的吃饱了没事去倒着背它?可以说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果我愿意,我相信凭着我的记忆力,花些功夫一样能够做到。但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在这个上面浪费我太多的精力,可是还真的有人这样做了,而且还是一个我们都没有想到的人。 当搅拌机在背诵的时候,他的脸上焕发出了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光彩,在阳光的映射下,整个人散发出骄傲的味道。对的,就是骄傲!在这一刻,他完全和那个在潲水桶捡剩饭的人判若两人,更像是一个英雄在接受群众的欢呼。 没有人不感到惊诧的,这种从被人放弃到引人瞩目的巨大转变,太富有戏剧色彩了,以至于竟然没有一个人阻止他,而是让他从容完整地背完了所有的内容。 当搅拌机结束了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整个验收现场鸦雀无声,大家都感觉到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啪啪啪啪”几声掌声将大家唤醒,教育科长鼓着掌说:“好好好,不错,真的不错,咱们监狱除了那两个背诵标兵,这多少年了,再也没有出过能够将监规纪律倒背如流的人。今天我们又看到一个啊!” 这时,狱政科长他们也缓过神来了,接着道:“是啊!真的不错,尤其是看档案还是个文盲,更不容易呀!这比以前那两个更加具有典型意义。” 狱政科长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是微微点头,都深感不易。 其实最知道不容易的还是我们这些和他朝夕相处,亲自教过他的人。但是我觉得更加难得的是,他是如何瞒过我们所有人,直到今天才在这最后的关头一鸣惊人的! 那头几个科长低声交流着,后来好像是意见达成了统一,狱政科长清清嗓子大声说:“现在我宣布——” 这句话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都赶忙凝神倾听。 “鉴于刘康元在这次入监教育验收中的优异表现,我们经研究决定,现场给予刘康元计分考核400分的行政奖励!” “哇!”人群中立即发出一阵惊呼,400分啊!那就是四个月的刑期呀!尤其是对于我们这种刚刚投入改造的新犯人来说,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但好处还不仅限于此,狱政科长显然很满意这种大家吃惊的效果,停了一会又说:“刘康元将会留在十分监区服刑改造!”说到这,科长对搅拌机说:“你不用干别的,专项改造任务就是巩固背记成果。上级检查,来宾参观,我们展示教育成果的时候,你好好表现,不要掉链子就行了。做得到吗?” 我们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个天大的馅饼掉在搅拌机头上,一时间羡慕妒忌的目光都快要把他淹没了。 我也不禁心生感慨,枉我们一个个都只自认聪明,结果三个月入监教育下来,收获还不如一个文盲,我们得到了什么?我是侥幸没有扣分,大雄、耗子、蝴蝶都受到了处分,李文华还重新犯罪了。每个人都摔倒在改造起跑线上,而这个一向被人欺负,一向让我们瞧不起的搅拌机却已经一骑绝尘,将我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这难道不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吗? 我正在这头胡思乱想着,突然感到场内传来一阵小骚动,这才发现,搅拌机根本没有回答狱政科长的问话,只是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科长很纳闷,为什么这个犯人连一句场面上的话都不敢回答?所以科长开口问道:“怎么?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是觉得我们政府给你的奖励少了?”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就有些不善了。 搅拌机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不是滴,我只是想问哈!你们给我奖励的饭卡,啥时候给我?” 这句话说的大家都摸不着头脑,什么饭卡?没听说过。 不光是我们纳闷,领导们也是不解,科长奇道:“什么饭卡?监狱吃饭都是免费的,定时发放,还要什么饭卡?” 搅拌机一下子急了:“那你们就是不想给我喽?那我背半天还有啥用?”说完,竟然悲从中来,伤心地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而且哭得那个样子真是悲痛欲绝,就像是辛苦一年的庄稼一夜之间被人毁了似的。 所有人都被这个变化搞得莫名其妙,科长们示意监护扶起他,问道:“到底咋回事?你说清楚点。” 搅拌机在监护和警察的再三追问下,好不容易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了事情的原委。 我们所有人听完都是啼笑皆非,因为这真的是太搞笑了! 原来,他最后被批发给李文华之后,估计是李文华想戏耍他,所以就对他说,好好背这个,将来下队验收的的时候,如果能达到倒背如流的地步,监狱根据规定会有奖励的。而且奖励是一张长期饭卡,可以任何时候肚子饿了都到伙房去吃! 这对于长期吃不饱的搅拌机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诱惑!想起那白花花的馒头,搅拌机心一横,干了! 被动去干一件事情和主动去干一件事,效果是截然不同的。所以他开始发愤图强,先是让李文华帮他把所有的发音记牢,李文华或许是把这个当了个把戏,所以也就乐得教他。同时告诉他,不要让别人知道了,要不然到时候别人也会背,而饭卡只有一张,就没他的份了。 信以为真的搅拌机用他农民的小狡黠避开了所有人的注意,每天一有时间就在心里默记,加深印象,到了李文华严训禁闭的时候,他已经能够流利地背诵了,所以便向倒背发起了冲击!结果,真的让他成功了!在利益的诱惑下,他真的创造了一个奇迹! “我么滴别的要求,就是想吃口饱饭,考核不给我也行,随便在哪待着都行,只要能吃饱。”搅拌机蹲在地上喃喃地说:“其实我觉得监狱还好,吃饭不操心,在屋里还要种庄稼,就是这里吃滴有点少!” 李科长鼻子都要气歪了,砰的一声合上文件夹,怒气冲冲地对队长说:“我做主了,把他分到伙房队,让他吃个够!” 说完就提着文件夹径直先走了,刚走了几步,破涕为笑的搅拌机冲着他的背影高声道:“谢谢啊!李科长!” 李科长闻言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265去向 已经确定了,我们将会在验收的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七日分下老中队。 但是关于个人的去向,现在都还是保密阶段。原因很简单,全监狱两个监区,加上医院和医务所一共十四个单位。其中就管理严格程度,和生产劳动强度而言,自然有好有坏。这样说吧!要是你能分到医院,那么恭喜你了,不但什么活都不用干,而且考核拿的也很轻松,最关键的是,这种单位管理很松散,干部和犯人之间的关系也很和谐,没有其他队上那么紧张。 但是如果你分到主监的一队或者分监的九队,那么你就只能接受别人的同情的目光,自求多福了…… 验收结束后,整个入监教育就算是全部结束了,每个人放在储藏室的行李也被拿出,香烟也允许抽上了。整个入监组都呈现出一派欢庆和谐的气氛。 我们几个人没事就围着馒头,请他给我们讲讲整个监狱各个分监区的情况,毕竟对于即将要投入正式改造的我们来说,事先了解一下也是好的。 通过馒头的介绍我们得知,主监一、二、三、四队,和分监的九队都承担着整个监狱玛钢生产的重要工序,但是最近几年销售不景气,他们各自也有一部分外协生产任务。在这几个队改造是非常艰辛的,因为人数众多,所以管理严格,尤其是我曾经听说过的一队和九队,这两个铸造中队,那劳动强度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其中的四队,更是声名在外,因为那个队上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是性犯罪,也是就说那个地方是强奸犯的会聚之地!其变态程度早已经在监狱是声名远播。 好一点的单位就是主监的五队、六队,和分监的一队和十一队了,前面说过,这都是主监分监的伙房和教育职能单位,属于比较好的地方,仅次于两个医疗单位。 剩下的就是八队和七队了,这两个都在分监,一个主要是出外工,到社会上去从事挖土方等基建工作。干活虽然辛苦,但是毕竟整天到外面去,心情不一样,所以还是不错的。 至于七队,那是老残队,除了缺胳膊少腿和关系比较硬的,其他人也别想去颐养天年。 馒头介绍完毕之后,每个人都在心里盘算各自将会到什么地方去。虽然大家都清楚馒头也不知道我们将要去向哪里,但都还是想问问,所以就七嘴八舌地请馒头分析一下自己的去向。 馒头自然不知,但是等到其他人都散开的时候,他却对我:“秦寒,别人我不知道,但是你很有可能会分到主监的六队,或者就留在咱们分监区了。” 我很茫然地道:“为什么这么说啊?干部不是明确地说我不可能留在这里了吗?” 馒头笑笑说:“那是啥黄历了?现在指导员都换了,你个人素质和能力在这摆着,入监组正缺少你这样的人。” 说到这,他低声道:“王强现在越狱了,咱们这块的监护本身就少一个人,你来了刚好,前几天新来的队长找我了解情况,我推荐你了,他也很满意,所以我说你的希望最大!即使你不能留在这里,像你这种队列好的,那也是去主监六队,因为那里有严管组,专练队列!” 听了馒头的话,我的心里既痛苦又感动,苦的是我说不定真的就留在这个很多人向往,我却畏如蛇蝎的地方了,感动是历经这么多的波折,馒头还在为我的事情努力。 我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正在这时,陈勇来到我的身边,摇摇头道:“馒头,你说的我都听见了,秦寒六队也去不了,咱们这也待不下。因为他们几个已经内定了,我知道去处。” 我和馒头都很讨厌他,但是听他说得言之凿凿,我们还是向他露出了探询的神色,因为我们知道,陈勇不是个胡说八道的人,没有把握的事他是不会说的。 果然,陈勇接着就讲出了内幕消息:“秦寒和周雄他们几个会看图的人,昨天已经被技术科内定,要分到主监十二队去了,祝贺你,那可是好地方!”陈勇笑呵呵地说。又叮嘱道:“不要说是我说的哟!自己知道就行了。” 说完这个消息,陈勇不等我们说话又接着道:“秦寒,你要走了,说句实话,你不要怪我给你上过眼药水,监狱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这里奉行的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资源从来都不是平均分配的,只能怪你自己太不谨慎,现在我的目的达到了,我们的改造生活也不会再有关联。所以我跟你把话讲清楚。希望你以后汲取入监组的教训,谨言慎行,这样在监狱才会有前途。其实,我还是很看好你的。”说完这话,他就迅速地转身离开了。 “操你大爷的!给我装什么大尾巴狼?”我对着他的背影狠狠地唾了一口。转念一想也是,我以后说不定连面都和他见不到了,生什么气呢? 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后来我们彼此的改造生活还真的重新交集,只不过那个时候,我们的地位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但是现在,先要考虑眼前的事。 十二队?那是个什么所在?对了,馒头刚才给我们介绍的时候,就压根没有提过这个队。我疑惑地向他看去。 馒头摇摇头:“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我从入监第一天就在这里,有关于其他队上的事我都是听其他在主监待过的犯人,和从监狱出去又回来的人讲述的。但是这个十二队却很少听说过。” “不可能吧?”我奇道,又不是黑太阳731部队,还搞得那么神秘。一个监狱的,你分监就不知道? 馒头点点头:“只知道这个分监区人数很少,没有几个人,好像都是从事技术工作的。也不怎么和其他分监区打交道,所以具体情况知道的人真的很少,毕竟我也只是来了时间不长的新犯人。” 哦!我点点头,心想,算了,还是找机会问问放哥吧!谁知道,还没有等我见到放哥,当天下午,一辆大客车就把我们拉到了主监…… 266我们见过的 窗外熟悉的街景,映入我的眼帘,曾经在市区待过两年的我,那每一条街巷都留下过我的足迹。少年时轻狂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可是如今我已经身陷囹圄,想起往昔的一幕幕,眼睛竟有些湿润了…… 开往主监的微型客车正行驶在路上,身边是那几个熟悉的面孔: 耗子依然是笑嘻嘻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那模样好像是要去参加庆功宴会。 大雄眼睛正盯着窗外,时不时看看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本来我是想借口拉肚子,晚上让放哥带我到医院去挂吊瓶,好趁机取回大雄的毒品交给他的,从此以后,我就再也和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没关系了。但是没想到的是,中午刚刚一吃过饭,就有警察来通知我们,分到十二分监区的几个人要提前一天下队。所以一辆微型客车就拉走了我们几个人,大雄不明所以,看我的眼神一直欲言又止,估计他是怕我把东西随身携带,害怕出危险,谁知道到了老中队,还有没有再一次的物品检查?但是他不会料到,那件东西,我根本就没来得及去拿! 再回头看看叛徒东和瘸子坤两兄弟,他们正拷在一起,低声交流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蝴蝶面色憔悴,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或许他现在的灵魂都已经麻木了吧! 只有马晓,目光从容,神情平淡,仿佛是坐在回家和上班的公交车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这也难怪,人家的神经线条本身就比我们这些凡人要粗得多。 看看这些人,我不禁问自己,我以后就要和他们朝夕相处,常年为伴了嘛?看看我们这个团体,哪一个是踏踏实实改造,老老实实做人的主?这一去,还不知道将来要生出些什么事端来呢?难道说这就是上天的安排,要不然为什么和我分到一个地方的人或多或少,都和我的监狱生活曾经有所交集? 我摇摇脑袋,对于这些令人感到头疼的事情,我还是不去想了吧!毕竟,现在做好准备,去迎接新的生活才是正经事。 由于时间仓促,馒头又是个新人,所以我还真没有打听出有关于将要去到的地方任何资料,不过现在这都不重要了,再过一会儿,我就会走进那个不怎么被人提及的团体…… 囚车缓缓地开进主监前院,在那个狱门前稍作短暂的停留,在警察和值班室的监管人员说话的时候,我仔仔细细看了一下门口这个名叫狴犴石雕,那个怪兽呲牙咧嘴地看着我,不知道是在对我警告,还是嘲笑…… 进入大门,囚车就直接开到那个我曾经来过的操场,仅仅三个月而已,但是我觉得上一次来这里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儿了。看来入监组的生活真的给了我度日如年的感觉。 “下车”随着一声指令,我们提着自己大包小包的行李,匆匆忙忙在操场站定,一个到分监接我们的矮个子警察也随我们一块下了车,他和狱政科的人简单地打了招呼之后,车就开走了。 炉渣铺垫的操场上好像刚刚清洗过,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水坑,由于来到新地方,所以我们并没有敢胡乱动弹,就地放下行李,好几个包袱都沾上了泥水。只有马晓,依然背着几个包,身体像标枪一样站得笔直。 “你看看你们几个人,看着挺聪明,怎么一点脑筋都没有,为什么不找个干燥的地方放行李呢?弄脏了多不好。”那个警察皱着眉说道,“真不知道你们这个脑瓜子,能不能适应我们队上的活?” 虽然这话是在挖苦我们,但是我却听得很受用,因为话语里毕竟有一丝关心之意,比入监组的那些监护警察态度好多了!同时我还捕捉到一个信息,这个队上的活儿好像是脑力劳动。 说完我们,他就对着医院对面的那栋楼喊道:“小哨,小哨。” “到!”随着一声洪亮的回答,一个脑袋从一扇窗户里伸了出来:“指导员什么事?” 这时我们才知道,这个矮个子警察就是分监区的指导员,也就是能决定我们接下来命运的人之一。 “人都到了,你去把叶道林叫下来。干什么呢?该不是要让我送上去吧?”指导员对着那个脑袋喊道。 “是!”那个脑袋又缩了回去。 过了几秒钟,我们就听见楼道里叮叮咚咚的脚步声,两个人从楼上跑了下来,直接向着我们的方向而来。 我一看这人怎么这么面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想了半天,思维划过刚刚见过的石雕,脑袋里突然灵光一现,对了! 这个人就是我刚到监狱来体检的那一天,在门口给我们介绍那个雕塑的人,我也是从他嘴里才第一次知道,那个怪兽原来叫狴犴,还是龙的儿子。这个人当时可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他换下了那身沾满了油漆的衣服,我还差点没认出来! 另外一个人我也想起来了,就是那天把他喊回去挖苦他的那个瘦高个。 监狱真是小啊!我在心里暗暗感慨着,没想到随便碰见两个人,就会成为长期同犯。 那个矮个子跑到指导员面前,打了个招呼:“指导员,人接来了啊?” 指导员挥挥手:“交给你了,我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一趟,你别忘了把几个人的档案做一下啊!”说完转身就走,刚走了一步又回头道:“哎,我说叶道林,我让你写的那个总结写好了吗?我明天到前面开会时要念的。” 那个叫叶道林的矮个子笑笑说:“您放心吧!早上我就放在你办公桌上了,要不你先看看?要是不行晚上我再改改。” 指导员不在意地说:“你写的我放心,不用看了。就放那吧!我明天早上来拿。” 指导员走远后,叶道林一把抓起我的包袱对我说:“我记得你,你刚来的时候我在门口见过你。还有印象吗?”我赶紧点点头:“记得记得,狴犴嘛!您记性真好。” “哈哈!看样子你的记性也不差啊!”说着就带着我前面引路。 这个时候楼上陆续下来几个人都帮着我们提上了行李,搞的我们都还很不习惯。 一边走着,我一边想,看来这个队上真的不错,最起码还能帮我们拿东西,哪像分监门口那个老狗子,真不是个东西!活该他禁闭! 经历那么多风雨之后,我还是那么容易犯主观错误,我哪里知道,从此刻起,我就一步踏进了更加尖锐的斗争…… 267和变态做邻居 顺着幽暗的楼梯我们一行人来到二楼。我仔细看了一下,这栋楼通往三楼的楼梯被封上了,二楼的门口坐着两个戴着黄袖套的监督岗。看见我们上来,一个劲儿地打量着我们。 叶道林和那个被他称为胡日狗的瘦高个,带着我们右拐,来到两间号舍门口。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整个二楼竟然有二十多个号子,不过大都在那一边,门口都挂着互监小组成员名单,我瞄了两眼,发现大门左手的号舍全部写着四分监区的字样。右拐只有两间号舍。门口的牌子上让我知道,这才是十二分监区的号舍。 刚刚放下我行李的叶道林看我四处张望,就对我说:“咱们队上人少,只有四十几个人,所以就这两个号舍,分别是一组和二组。楼门那边全是四分监区的号舍,人家是大队,一共四百多人呢。” 听了叶道林的话,我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环境,的确,楼门右手只有四间房子,一边是十二分监区的两间号舍,一边是一个放着电视机的大房间,还有一个好像是个厕所。 楼道内有不少犯人,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有的在打牌,有的在下棋,看见我们几个人都停下各自娱乐,好奇地看着我们,就像是一群猩猩再看几只突然闯进来的猴子。 叶道林指着对面的那两间房说道:“那个是人家四分监区的教育堂,没事不要过去,那个是厕所,我们两家共用的。”说到这,他忽然一笑:“主监真的要比分监好得多,首先你不用排队上厕所,而且还很干净。” 这个时候我终于看出来了,我们身处的这个建筑,当初也绝对不是监狱设施,他完全就是五十年代那种封闭的筒子楼,看来它的前身也是一个工厂的家属楼。 我们还等着叶道林检查,耗子甚至都已经在脱衣服了。 “哎哎哎!你干什么?刚来就准备耍流氓是不?”那个外号叫胡日狗的瘦高个制止住了号子:“怎么?有特殊爱好?咱们这里可不兴这个调调。你要是喜欢光着身子,最好去那边,那边的人会喜欢你这样的。”胡日狗指了指对面的那些号舍。 他这样一说,我突然想起!四分监区!那不就是馒头说的强奸犯中队?我的妈呀!原来十二分监区竟然夹在这样变态的一个所在里?真是让人觉得郁闷。 叶道林笑着对胡日狗说:“人家新来的,你别和人家开玩笑,要是真光着身子去了那边,出了什么事你负责啊?” 大家一阵哄笑,这时一个声音飘起:“你们不知道,那是胡日狗的终极梦想,他自己早就想去那边试一试了,只不过不好意思罢了。” 众人笑得更加欢畅了,胡日狗跟着骂了一句也笑了起来。 我想回头看看说话的是谁,可是楼道里人太多,终究没有看清。 叶道林对耗子招招手:“我们这里没有搜身检查,刚从入监组过来,能带什么违禁品?不检查了。”言罢又笑道:“开玩笑归开玩笑,你赶紧把衣服穿上,没看见那边有人已经对你虎视眈眈了!” 我们顺着他指向的方向看去,只见靠近这边的那几个四队的号子,门口已经有几只脑袋,正盯着脱光的耗子,看着耗子那年轻的身体,那几道目光中尽是贪婪之意。 我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我感受着那目光当中传来的侵占之意,不禁打了个寒战,虽然是邻居,但看来以后还是少和这帮人接触为妙。 叶道林和胡日狗看样子是管事犯,他们并没有对我进行人身检查,只是让我们将随身携带的行李打开,很随意地翻看着。 叶道林一边翻着我包里从看守所带过来的书,一边问道:“看不出还是个文化人,你笔头子怎么样?能写吗?” 我想了一下回答道:“从小比较喜欢文学,也经常写一些小东西。” 叶道林点点头:“那就好,没事可以写一些稿件投给监狱报纸或者省监狱报纸。这样对你改造也是一个帮助。” 我小心翼翼地问:“我的水平能行吗?投稿?” 叶道林不以为然的笑笑:“怎么不行?你以为监狱的报纸稿件采纳有多难?实话跟你说,就是省监狱报,门槛也没有那么高!我不怀疑监狱里会走出茅盾巴金甚至鲁迅,但是很遗撼,好像目前还没有。我看那些刊登的文章,水平也就那样。” 听了叶道林的话,我第一次产生了写稿的念头,但是我万万没想到它会在我的改造生活中发挥了重大作用,我的上位,我的减刑,甚至后来和陈怡再次发生关系,都是从写稿开始…… 胡日狗听了这话,呵呵笑道:“狗日的叶二狗,就是奸诈,随时都想找个人给自己帮忙。”说着又对我道:“这个新犯人,我给你说,千万别上他的当,他就是想找个替死鬼,好把自己解脱出来。你听了他的,就会有没完没了的总结、报告、材料让你写。到时候你甩都甩不掉!” 叶道林还没有答话,旁边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替死鬼也不是谁都也能当的,有些人碌碌无为,想给人家当枪使还没人用呢,你没文化觉得写东西难,可是说不定对于人家来说,这个活很轻松呢?” 胡日狗听了这话脸上微微变色,对着说话的人道:“麦虎,你啥意思?笑我没文化?我和你说了吗?你不就是自考了一个心理学文凭嘛!就文盲戴眼镜——冒充文化人了?” 那个叫麦虎的人正斜躺在门口的床上,闻言轻轻一笑:“真是愚昧啊!我和你这种人说不清,我只想告诉你,只有无知的人才会觉得自己了不起,我算啥,我和叶二狗比起来差得远了,人家在监狱自学了一个法律研究生学位,现在又考了一个汉语言文学专业大专文凭,马上要冲击本科了。人家以后就是双学位。和人家比,我有什么嘚瑟的?我只能和那些初中毕业还认为自己不得了的人比一下了,哈哈……” 胡日狗听了这话脸都白了,指着麦虎道:“你……” 268说错话了 叶二狗看到这个情况,赶紧劝道:“都少说一句,当着新犯人的面,你们还都是组长呢,注意一下形象。” 麦虎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胡日狗还兀自气愤地指着他对叶二狗说:“你看他,你看他是个什么样子,是他先挑衅的。” 叶二狗息事宁人地说:“好了好了,都不要说什么了,又不为个什么事。” 胡日狗这才闭上嘴巴,但看得出来还是很生气。气呼呼地看着麦虎,好像恨不得一口把他吃掉。 虽然这个小冲突没有进一步加剧,但是我依然还是感觉到这个地方,好像并不是我开始的时候认为的那样和谐。另外我更加诧异的是,面前这个叶二狗竟然是一个如此牛的人物,居然在监狱搞了一个研究生学位,就连那个门后面那个看起来阴恻恻的麦虎,竟然也是一个自学心理学的,看样子此地真是卧虎藏龙啊! 叶道林见暂时止住了风波,就继续看我的东西。当他翻到一个笔记本的时候,抬起头问我:“日记?” 我摇摇头:“那是在看守所没事,无聊的时候写的一点随笔。” 叶道林点点头:“那就能看。”接着又自嘲般地说了一句:“其实就是日记,根据规定也是要检查的,但是我会让警察看。” 他一边翻看,一边笑着说:“看不出你还蛮有雅兴的嘛,嗯嗯!写的不错,看得出来这方面很有功底。入监组怎么会把你这么一个人才给放跑了?像你这样的,留在分监十队,或许更加合适。” 那一瞬间,我也不知是哪根神经短路了,或许是想讨好面前的人吧!我听了这话,脱口而出:“其实我还不想在那里留着,那的气氛太差劲了!” 叶道林惊讶道:“哦!这话怎么说?” 我恨恨地说道:“那个组长和我过不去,我要不是下队了,非找个机会收拾他不可!” 当时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或许是这里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可怕,所以我神经上暂时放松了警惕,故而才会口无遮拦。 这话一说出口,我就看到叶道林面色一沉,望望胡日狗,胡日狗也是看看我又看看叶道林,就连那个正在闭目养神的的麦虎闻言也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我微微地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当时没有人给我答案,从此之后,就没有再说话,气氛立马为之一变。叶道林只是继续检查我们的东西。 一切都很快结束了,没有做丝毫的停留,叶道林就让我们背着行李和他一起走。 跟着他下楼穿过操场,一直朝前走,我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这其实是个不大的地方,操场里就是两栋楼房,一个舞台。我们穿过二门,经过当初走过的那条通道,记得狱政科那个吴干事就是在这里训斥那个和耗子交谈的犯人的,虽然只是过去了三个月,但是现在我的心情却早已经今非昔比了,那个时候更多的是忐忑,是恐惧,现在则多了一份从容,我相信我已经有能力去应付即将到来的改造生活,并且会过得很好。 但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我还是把这里想的太简单了……改造之路并不是光有信心就可以的。 两次来的时候都是一进大门就右拐,左面的风景从来没有看到过,现在我们顺着这条笔直的甬道正去向那个方向,四周到处都是码的像小山一样的水管管件,这时我才明白,原来我们以前来的地方只是生产区,而进大门左拐就是生产区。 生产区明显要比生活区大得多,不断可以看到有戴着口罩,穿着破烂肮脏的工作服的犯人在甬道上来回穿梭,他们生产现场就在路边,黑色的型砂堆中,大批的犯人赤身裸体,仅仅在胯下有一个遮羞的布片,整个黑黝黝的面部只露出两只眼睛。那模样像极了电视看到过的非洲部落野蛮人的造型。唯一不同的就是,人家头上插着羽毛,而他们都是光头。 我看的身上发寒,要知道这可是十二月底了,很多人都穿上了棉袄,可是这些人就在这四面毫无遮挡,只有头上有顶棚的地方光着身子,就这还一个个头上冒着白气,而且每个人都很专注,始终弯着腰,重复着机械的动作,看来真是辛苦啊!也不知道我将要从事的劳动是什么? 叶道林一路不语,将我带到甬道的尽头一个三层的小楼前,才对我们介绍说:“这就是我们十二分监区的生产车间,下面这是配电室和机加车间,二楼是模具车间和干部值班室,三楼是绘图室,我们一般都在2楼活动。”说着就走上了那条很狭窄楼梯。 二楼是一个很宽敞明亮的大车间,两边就像是展销会的摊位一样摆着工具柜和工台,中间是宽敞的过道。车间正中,是一个大炉子,几个犯人正围着它烤火。看见我们进来,有个人欢呼道:“欢迎新马子,十二分监区,劳改队的天堂,监狱休闲之所,真正的国中之国!” 叶道林捡了一块木料,向他扔过去,大骂道:“林贱人!你还在那发疯,还不赶紧过来给老子帮忙。” 那个被他叫作林贱人的躲开木料,骂道:“使唤老子给你帮忙,还打老子?看老子咋收拾你。”说着就转身从工台下面端出一盆水,起身就去追叶道林。 叶道林转身就跑,一溜烟的就跑到大门外面转身下了楼梯。 我们都笑呵呵地看着,因为看得出来,这两个人关系很好,他们肯定是经常这样开玩笑惯了。 那个林贱人端着水,像是个猎人一样蹲在门边,回头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走过去,他眨眨眼对我说:“你出去晃一圈再进来,他就会以为我走了。” 既然是开玩笑,我就出去看了一下,叶道林正站在楼梯下面,看见我做做手势意思是问他走了没有,我挤挤眼睛,意思是人就在门后,然后就转身进来。 又过了一会儿,楼梯声响起,我还在纳闷,叶道林难道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还真上来了? 只见林贱人,迅速起身,身子藏在门里,将手里的一大盆水一下子泼了出去…… 泼完水他就赶紧往回跑,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将盆子人给我:“帮我接盆水放在我工台下面。”说完就跑了。 我笑着摇摇头,就拿起水盆往外面走,水池就在楼梯顶部。我还没走到门口,就见迎面进来一个警察,浑身像落汤鸡一样,看见我手里的盆子,瞪大眼睛问道:“刚才那盆水,是你泼我的吗?” 269都是一笑惹的祸 面对这个警察的问话,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愣神,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我。看看手里的盆子真是哭笑不得,怎么会泼到政府身上去了?这不是找死吗? 对面的这个警察,长的身材高大,很是魁梧,大概有五十多岁的年纪。此刻伸着脖子正撅嘴恶狠狠地看着我。不由得他不伸脖撅嘴,因为水滴正顺着他的面颊流下。他要保持这个姿势,才免得让水流到他的脖子里。 最令人忍俊不禁的是,这个警察还有是个秃顶,平时或许是因为爱美,所以将一周硕果仅存的头发梳到头顶,典型的地方支援中央。现在被水一泼,那些头发又全回地方工作了,一缕一缕紧紧地贴在脸上,还不停滴着水,看上去说不出的滑稽…… 无论如何,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笑的,但是他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笑了,所以,我还是笑了…… 这一下才是捅了马蜂窝,那个警察勃然大怒:“你还笑!我问你是不是你泼的?” 我将盆子换了一个手,回头望望,车间里已经不见罪魁祸首的影子,只有剩那几个烤火的犯人远远地朝这边看。 我头脑里一瞬间飞速运转: 现在怎么办?我要说不是我干的,那么他肯定要问我是谁。这事情虽然是开玩笑,但是他自己抓住,或者人家承认是一回事,从我的嘴里说出来,又是一回事。他妈的这不是逼着我点明炮吗?难道说我的服刑生活无论到哪,都要和炮手这两个字沾上关系?这个地方那不是看守所,也不是入监组,反正终究要走,名声臭了大不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这里有可能是我将要待到出监的地方!我可不想一来就把自己放到火上去烤!再说了,我现在也不是刚到监狱的那个菜鸟了,自己多少也能看出一些端倪。叶道林自不必说,绝对是这个中队混得好的,肯定是犯人中的管理层。而那个被叶道林戏称为林贱人的犯人,能和叶道林这样开玩笑,叶道林开始的时候,又喊他来帮忙安置我们,那自然也是管事犯级别的。与其得罪他,还不如让他记我个人情,虽然政府也不可能把他怎样,但是最起码我表明了我的态度。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这么多人都看到的,是林贱人泼的警察,肯定不好意思让我给他背黑锅,最好是我先背了,然后他再自己站出来承认,这样一来,我既不会受到多么严厉的惩罚,还向大家展示了我是一个有担当,讲义气的人! 主意已定,我心中还有些沾沾自喜,不愧是经过入监组风风雨雨的洗礼啊!这么小的一件事也能一瞬间想得如此周全,我真佩服我自己的急智…… 事实证明:我真的是太自以为是了,我的这点小九九,放在十二分监区,那真的是班门弄斧,草堂题诗,纯属关公面前耍大刀!事情后来的发展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 那个警察见我不说话,更加愠怒了:“多大个事嘛?你都敢笑我还不敢承认了?我再问你一遍,是不是你泼的?” 我抬起头来,镇定地说:“是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泼您的,我只是想少走几步路,所以就从里面把水泼了。” 那个警察很惊奇我能这么平淡,打量了一下我,问道:“你是才分来的?” “是的,罪犯秦寒向您报道!”我一个立正。 “嗯!礼节礼貌还不错,看来入监组就是教育人!”那个警察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伸手将掉在额前的头发拢到脑后,继续道:“你犯的什么罪?” 我欠身道:“报告政府,债务纠纷,最后定成了抢劫。” “抢劫就抢劫,别给自己脸上涂脂抹粉了。还债务纠纷!扯什么蛋呢!” 我不敢多言,只得垂首而立。 “你自己说这件事咋办?我想看看你认识错误的态度!”警察缓缓地问我。 我抬起头,正想回话,冷不丁看他一缕头发又从后面掉到前面,他下意识地用嘴去吹。实在是太搞笑了。我想忍,最终没有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我的笑终于惹得这个警察失去最后的耐心,他大怒,向车间那头吼道:“冀文学,冀文学!” “到!”一个犹如京剧唱腔般的答应声过后,从车间那头的门里跑出来一个瘦瘦的中年人,两步来到我们近前。 他先是看看警察,又看看我,好像世界末日到来般惊恐道:“哎哟!万队长,您这是怎么了?外面没下雨啊?” 万队长气呼呼地指指我说:“你问他,这个新犯人泼的!” “啊!不会吧!他有那么大胆子?”这个叫冀文学的面上夸张的表情好像是在小剧场的舞台上演《哈姆雷特》 “你去把警棍拿来,我要让这个怂好好知道一下,蔑视政府是个啥后果!”万队长一挥手,接着道:“我发现我们队就是有些太宽松!现在犯人都不知道自己小名姓啥了?这以后要成了老犯人了,那还不是更不把我们警察放在眼里了!” 冀文学就像是电影里日军身边形影不离的皇协军一样,指着我说:“是该打!好好教训一下他,还没王法了!我也发现现在的新犯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那你还不快去?还在这卖嘴?”万队长暴怒了。 冀文学赶紧一溜小跑,跑进了那头的值班室。 我站在当场,心中懊悔不已,不是因为自己的决定,而是恨自己为什么要忍不住发笑,把眼看就要没事的小插曲硬是搞成了大动静!我知道此刻的任何分辩都是无用的,因为我确实笑了,所以现在说什么都只会激起他更大的怒火! 这时在场的犯人看见警察要动手,都围了上来。都交头接耳对我指指点点的。但就是不见事情的那两个正主。我心里那个急啊!我滴亲哥哟!你们该不会怂了吧? 警棍被拿来了,万队长一把接过,指着工台对我说:“趴下!” 我看看工台,又看看他那张暴怒的脸,悔之不及,心一横,罢了!要当红军莫怕杀,要吃尖椒莫怕辣!事已至此,要当好汉,就当到底吧! 想到这我一皱眉,趴在了工台上,刚刚趴好,就见眼角黑影一闪,警棍带着风声就要落下! 啪! 270你的算盘打错了 还没等我做好准备,警棍就结结实实落在了我的屁股上。 警察用的警棍都是全国通用的,带电的我没有挨过,所以并不知道滋味,但是这种不带电的警棍那真是揍人的利器啊! 它的里面是一股钢丝,外面是黑色的橡胶,全长一尺多,端的是短小精悍。那东西打在身上的感觉闷闷的,挨上的一瞬间还不觉得有多么疼痛,但是马上,接触到的部位就会像火烧一样,发出刺骨的疼痛。那种滋味就像是你喝了后劲很足的酒一样,喝的时候没有什么,但是却很容易上头。不知道警棍这东西是谁发明的,它很好地诠释了疼痛的意义,令监狱无数自认为椽子很好的人,都低下了不屈的头颅。犯人们给他取了一个形象的外号——驴?棒! 当然,我也见过根本不怕它的,但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我趴在工台上,心中真是后悔万分,事情和我预料的出现了巨大的偏差,真没想到,雄心勃勃准备到老中队来好好改造,做出一番成绩的我,到这里还没有一个小时,就会像一条死狗般的,被用警棍处罚。以前看别人挨警棍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真正轮到我自己的时候,才知道,好汉不是那么好当的。 小时候看《隋唐演义》里面讲到程咬金在公堂的棍棒之下,毫不在意,竟然呼呼睡着的情节,心慕不已,心想自己长大了一定能和他一样。现在才知道,狗日的说书的骗人!我滴妈哟!真痛啊…… 万队长打我的时候,一言不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估计他的那几根位数不多的头发是他心中永久的伤痛,要不然为什么泼了他一身水都能心平气和,笑他的头发就大发雷霆了呢? 警棍打在身上还和其他的器具有所不同,那种闷涨感好像一块发面馒头,不断地壮大,瞬间就顺着脊椎上了头顶,接着又往下走,就如同后来赵本山在一个小品里说的一样,疼痛又以每小时八十迈的速度向足底转移。还没有打到十下,我就怀疑自己要坚持不住了,最要命的一点还是,你根本不知道他究竟要打多少下,连一点坚持下去的希望都没有! 就在我难以为继的时候,救星终于到了! “万队长您别打了,刚才那盆水是我泼的!”罪魁祸首终于现形了。 我闻言一阵激动,亲人哟……你咋现在才来呀! 果然,警棍停在了半空。随即万队长瞪着眼睛问道:“你说啥?” “刚才我和叶道林开玩笑,要拿水泼他,结果他跑到楼下去了,我藏在门后,听见有脚步声,以为是他上来了,所以看也没看就泼了出去。接着我害怕他回击,就跑了。”林贱人讪笑着解释。 “那我刚才问他的时候,你咋不承认?”万队长喘着气,将手里的警棍扔在工台上。警棍落在我耳边,惊得我直冒冷汗。 “我刚才躲叶道林,从那边下去藏到配电室了,结果半天没见动静,一上来看见您在这,我问了旁边的人,才搞清楚咋回事。”林贱人还算是坦白。 “那盆子怎么在他手里?而且他自己还承认了?”万队长看样子已经明白了,但还是要为自己的错误判断找个理由。 “这个盆子是我的。”林贱人一边说,一边捡起盆子翻过,盆底用红漆写着一个大大的“林”字。 “我跑的时候让他帮我接盆水。”林贱人解释道,然后看看仍旧趴在工台上的我说:“至于他为什么要承认,我就不知道了,估计是因为新犯人见了警察害怕吧!” 万队长彻底无语了,好半天才大声说道:“那他挨打也不冤!欺骗政府,还嘲笑政府。身份意识严重淡化!今天这算是给他个教训!”说着一扭身就要离开。 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指着林贱人说:“你和叶道林,你们的账,我回头再和你们算!下午吃完饭,你们两个都到我办公室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为啥,你们一天闹得这么欢,还是组长呢,成天一点正形都没有!” 冀文学左右看看,赶紧抓上警棍像个跟班一样,尾随万队长去了。 林贱人看看我,笑道:“还趴在那干什么?起来吧!” 从万队长刚才的话里我已经确实,他的确是组长,所以我心头暗喜,这回捡了个大人情!赶紧从工台上爬了起来。 “看你浑身脏的,先去把手洗洗吧!”林贱人皱皱眉说。 我出去洗手的时候,正碰上叶道林从楼梯上来,他见我一身都是灰,很奇怪地看着我。 “你他妈跑哪去了?刚才老子还以为是你上来了,一盆水泼出去,结果把老万给泼了个落汤鸡。”林贱人一见叶道林就大叫道。 叶道林闻言惊笑道:“真的!我刚才在楼下碰见个别的队上的老乡,聊了几句,还不知道。那老万没说什么?” “我当时泼完就跑了,所以不知道,结果让那个新犯人顶了锅了,还挨了几下。”林贱人指指我说。 叶道林看看我,问他:“到底咋回事,这还创纪录了,刚来第一天就挨打!” 接下来他们两人就在那张工台边坐下,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对我指指点点。 洗完手后,我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看见二人在谈话我就没有急于进去,直到他们二人对我招手,我才赶紧走到工台旁边。 叶道林指指边上的椅子:“坐吧!别拘束,这是我的工作台。” 我心里很奇怪:“组长还干活?” 叶道林好像知道我的心思,自嘲地笑笑说:“我们这是小队,和大中队情况不一样,人少,所以每个人都要干活,虽然活不重。组长不但要干,还要干得比别人好!”说着他笑着对林贱人说道:“我恐怕是全监狱唯一一个还没有脱产的积委会主任了,混得最背!” 我不禁咋舌,没想到叶道林竟然是这个分监区职务最大的犯人。 不等我说什么,叶道林又接着说:“正是因为这样,和大队有所不同,我们这里的管事犯,就是考核比别人拿得多一些,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厉害。改造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所以今天这个事——”说到这他指指林贱人说道:“林剑虽然感谢你,但是,恐怕你把算盘打错了。” “啊!”听了这话,我吃了一惊…… 271偷听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叶道林会说出这样的话,我的算盘打错了?什么算盘?难道说我的这点心思被人家看出来了? 叶道林接着说道:“或许我这样说有点直接,你有可能接受不了,但是我还怕你失望,所以提前跟你把话挑明。这也是你林组长的意思。” 我假装不解道:“您说的啥意思我听不懂。啥子算盘?” 叶道林好像早料到我会这样说,所以只是笑笑:“我们都是聪明人,说话就不要掖着藏着了,那样挺费劲的。我只是想跟你说,在这里改造,不要对其他人抱太多的幻想,除了警察,别人帮不了你什么,一切终究还是要靠自己。今天让你挨了打,真的是不好意思。” 我还要再说什么,叶道林挥挥手:“去吧!稍微准备一下,估计等会指导员回来了要找你们几个新来的谈话。” 我真是觉得这样太郁闷了,总想说点什么,林剑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吧!以后把心思多用点到生产上。” 我心中有些恼怒,不管怎么说我他妈挨打也是为了你!不但没说温言相抚,你怎么能这个态度?所以我的倔劲也上来了,一扭头就往楼下厕所走,边走边想,真他妈不值当,刚才这一顿打,差点把我的大便都打出来了,还不落好,这些人咋都这么精明,生怕欠下我的丁点人情。 厕所要从车间另一头一个封闭的楼梯下去,和配电室在一起。配电室前面还有一个小院子,紧靠着监狱的围墙。 我走到厕所门,这才记起还没有拿手纸,于是便转身往回走,刚刚上了一步楼梯,我就听见上面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一边缓缓地下着楼梯,一边在交谈,正是叶道林和林剑。 “现在的新犯人和咱们那个时候,真的是不一样了,脑瓜子一个比一个聪明。”这是叶道林的感叹。 “可不是吗?今天这个新犯人叫啥?”林剑的话语间听起来还有些不满。 “秦寒。”叶道林的声音在封闭的楼道里听起来特别的清楚。 “我咋听这个名字怎么耳熟呢?”林剑问道。 “就是去年底那个l县看守所,都到刑场又给放回来那个。”叶道林回答道。 “哦!就是他呀!”林剑停下了脚步,“那他最后给判了多长时间?什么案子?” “时间不长,才十五年。”叶道林淡淡地回答。 我听得一阵眩晕,十五年还不长,那您觉得多少合适?不过后来我才知道,这二位一个无期,一个死缓,在监狱都待了十年了,和他们比起来我还真的是时间不长…… 叶道林也在楼梯上停了下来,说道:“他的档案我看了,给我的感觉,嗯!咋说呢?”叶道林想了想,最终给我了一句评语:“也不是个善男信女!” “我知道,今天我就看出来了,这家伙心思深着呢,要不然他也不会那样做了。”林剑一句话给我今天的表现下了个定义,“心怀鬼胎,别有所图!” “所以我才把话给他提前说明了。免得他有任何幻想,不过你也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毕竟人家替你挨了打了!”叶道林的话听起来有些取笑得意思。 “屁!老万能打我?谁需要他逞能,要不是他插上这么一杠子,我们晚上也不用去和老万报到!”林剑骂了一句又接着道,“这还没什么,我主要气愤的是,他这样做,其他人怎么看我?传到外队去,人家怎么看我?十二队那个组长林剑,让新来第一天的犯人去背锅?我还要不要在监狱混了?他自己想混个名声,就拿我做跳板,还要我欠他人情?我又不是鼻涕出来拿拳头打掉的傻子!当我们都是白痴啊?” “那人家挨打该是真的吧?”叶道林这话我怎么听都像是在火上浇油。 “那是他自个愿意,别想要我记他的好!这家伙,不愧是上了刑场还能回来的,为了还看不见的利益,就敢拿屁股投资!这要是换了咱们前几年,那还不感动得热泪盈眶啊?”林剑感慨了一句。 “我们都是在改造中学习改造,现在多少练出来了一点。你看这个秦寒,他在咱们这待几年,肯定比你我厉害!”叶道林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喜欢把话题往我身上扯。 “那肯定不行!这种人简直又是一个麦虎!我们当年就是犯了错误了,才让他冒了出来!所以现在对于这种既狂妄,又有野心的人,一定要坚决打压,先把他扼杀在摇篮里!”林剑狠狠地说了一句,突然又笑道,“咦?我说你是不是感觉到新来这家伙有可能对你的地位构成威胁了?要不然怎么一个劲地撩拨我?” 叶道林哈哈笑道:“我早就不想干了,他能行最好。我刚好解脱,不过我看他还早得很。” 林剑也是哈哈一笑:“没事,就是被你利用我也心甘情愿,谁让咱们是一伙的呢?而且你又是我亲爱的二狗,哈哈……” “滚,谁和你们是一伙的?”叶道林骂道。随即又说:“别在这瞎扯淡了,让人听见不好,我们还是到配电室去说吧!” “怕啥?一楼都是咱们的人,我害怕他们听去了?”林剑满不在乎地说道:“对了,你说秦寒今天说的话让胡日狗和麦虎都听到了?那麦虎什么反应?” “麦虎心里的事谁能摸得透?不过他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巴不得有秦寒这样不安定的因素存在,他好兴风作浪呢。”叶道林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又接着道:“说正事,我们还是快点下去问问孙军,看他是个什么意思,毕竟秦寒是他的老乡,有啥我们要先给他打个招呼。” “嗯!你说得对,我差点把这茬给忘了。”说完两人同时向楼下行来。 我站在楼梯下面,听得心里一阵发寒!看样子我真是进了一个特殊的地方,这里的人明显和我以往见过的其他犯人不一样,个个讲话条理清楚,思维敏捷。我的一点小心思瞬间就被人家看穿,不但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反而给人家留下了极其不好的印象!这真是偷鸡不着反蚀米!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我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得罪了大家,给人留下了狂妄和野心勃勃的感觉,还准备打压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272老乡 因为过于专注地思考,所以我竟然忘了,人家两个人是朝着我的方向而来的,等到反应过来,想回避一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脚步声近,两个人就到了眼前。 他们看见我也是微微一愣,互相对望了一眼之后,都现出尴尬之色。 僵持之下,叶道林先说了话:“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嗫嚅着:“我想上个厕所,却忘了带纸。” “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呢?”林剑面色不善地问道。 “我……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难道要我说:我就是站在这里头听你们说话? “没事不要乱跑,虽然这里没有分监管理的那么严格,但是你们毕竟是刚来的新犯人,有个短暂的考验期,所以上厕所记得要和我说一声。”叶道林还是那么平静,一张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知道了。”我赶紧点头答应。 “那你去吧!记得把个人物品整理一下,你的柜子我已经给你分配了,他们其他几个新犯人会告诉你。”叶道林说完,就和林剑继续下楼了。林剑都走出去几步,还在回头望我,眼神里净是不友善的表情。 我见他这个样子,心中懊恼不已。完了,这次又搞个乌龙,好好的事儿弄巧成拙了。看来监狱的事儿还真不是那么简单,我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 只是我到现在都还不明白,我到底是说错了什么话,我仔细回忆半天,也想不起来我有什么不合适的言语。如果说泼水的事情是我另有目的,被人家看穿也就罢了。但是说我口出狂言是不是就有些冤枉人了? 我考虑半天仍不得其解,想问问大雄,又觉得不合适,大雄给我的感觉越来越不好,我潜意识里觉得,如果再和他过从甚密,肯定要出事。再看看叛徒东兄弟,人家两个人正在那里说悄悄话,我贸然插过去有些不合适。 耗子我也没打算问他,估计他比我的问题更多,更需要解释分析。身下的就只有蝴蝶和马晓了,可是两个人,一个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另一个到现在还失魂落魄的,我也不觉得他们能给我什么帮助。 这个时候,我才无比怀念起龙飞来,要是飞哥在这里就好了,在过去的监牢生涯中,只有他始终在给我帮助,也不知道现在他怎么样了?要是判了死刑的话,估计也就是这两天执行吧…… 算算日子,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七日了,2000年马上就要结束,去年的这个今天,正是我在看守所临行前过最后一夜的时候,当时我宁愿放下一切恩怨,去获得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但是后来当我真的从刑场死里逃生的时候,我又做了些什么?人啊!为什么会如此的健忘?在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我也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我了,曾经的愿望和想法离我越来越远,唯一不变的是,我依然在这个非人的环境里,承受这无边无尽的痛苦和煎熬…… 正当我坐在那里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怎么还没有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回身一看,叶道林正在我身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一点也没有察觉。 我赶紧站起来回答道:“叶组长,我有点累,稍微歇了一会。马上就收拾。” 叶道林哦了一声,温和地说道:“你刚刚挨了警棍,屁股有内伤,不要坐的时间太久,还是多活动一下比较好。” 我点点头:“谢谢组长关心!” 叶道林轻轻一笑,摆摆手道:“不要这个样子,这里不是入监组,没有那么多讲究,你叫我名字就行了。”说到这,他又轻轻说了一句:“说实话,我还真没把组长积委会主任这些东西当回事,早巴不得有人来接替我,只是这些年,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 我偷眼望去,只见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也有意无意地观察我的表情,我们二人目光碰到一起,赶紧弹开,好像是怕对方看出自己的心思。 我低着头不说话,大脑却没有停止思考:“他和我说这些干吗?我怎么感觉到他像是别有用意。” 不等我多想,叶道林说道:“和我走吧!带你去见见你们的老乡。” 老乡?我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可是他已经轻轻一笑,转身前面先走了,我只有紧随其后。 不知道为什么,叶道林喜欢在楼道里说话,或许是他潜意识里觉得在这个封闭的楼道里安全吧!所以刚刚一走上楼梯,他就问我:“你认识孙军吗?” “不认识,就是听着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我老实回答,我现在汲取教训,对于别人的问话,我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言多必失,这句话已经在看守所,监狱无数次在我身上体现。 “哈哈!可他说认识你,孙军在你们q县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啊!这才过了几年,你们这些后起之秀就把前辈忘了?”叶道林笑嘻嘻地说。 “大名鼎鼎?”我反问了一句,说实话,我还真没有印象了。 叶道林停下脚步:“我再问你一个人,你或许就知道了。”叶道林缓缓道:“老鬼该听说过吧?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 老鬼!孙军!疯子军!原来是他! 叶道林的话就像是一道闪电,一下子照亮了我记忆深处某个已经快要遗忘的角落,将我的思绪一下子拉回到六年前…… 父亲工作的派出所院子里,一个个子矮小,却很结实的年轻人正被拷在水管上面,他看见我向我笑道:“小兄弟,过来一下好吗。” 我战战兢兢地向前走了几步,依然不敢靠得太近,这个人一身的血令我很恐惧。 他微笑着说:“不要怕,我认识你,你是秦书记的儿子,你父亲以前是我们的厂长,你小的时候我还带你玩过呢。” 听他这样说,我的恐惧之心才稍微放下一点,直直地望着他,还是有些害怕。因为我刚刚亲眼目睹,他在闹市一刀砍下了一个人的脑袋! 273闹市凶案 那是两个小时之前发生在闹市的血案。 夏天的傍晚,天气闷热得让人烦躁,我偷偷没有去上晚自习,而是和一男一女两个人,在夜市上吃麻辣烫。那个时候我已经渐渐失去了对学习的兴趣,整日就是背着书包在街上胡逛,和我吃东西的其中一个就是我认识的小混混。 天色渐晚,路上出来纳凉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对面的餐馆门前开来一辆面包车,车上下来三个体型彪悍,神情严峻的人。手里提着用布包裹的条状物品就进了餐馆。这一行人身上带着一股重重的煞气,尤其是其中领头的一个,留着披肩发,戴着大墨镜,下身牛仔裤,上身只穿着一件弹力背心,两条健壮的胳膊上满是文身。 身旁的名叫猪娃子的小混混用手捅捅我:“知道那是谁吗?” 我摇摇头。 仿佛是显摆似的,猪娃子眉飞色舞地说道:“你竟然连老鬼都不认识?” “啊?”我闻言吃了一惊,老鬼我肯定知道,要说他,在我们这个地方那可真的是声名显赫。这样说吧!很多老百姓有可能不知道县长的名字,但是绝对听过老鬼,因为他是我们这里当之无愧的老大,而且没有之一! 据江湖传言,老鬼一家四兄弟,在整个西安到成都的铁路线上都很吃得开,尤其是这个老鬼,带着手下的一大帮兄弟,利用威胁、暴力的手段,涉足各个行业领域。和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发生了密切的关系。 而且据说他上面有人,本人又狡猾多端。所以当地公安机关黑白两道无不给其面子。 最夸张的是,他的老巢是县城下面一个铁路交通要道所在的小镇,平时很多时候不在城里,但是只要他一到县城,只要不是他系统的混混就几乎不敢出门。每天晚上他会在大街小巷巡逻,只要听闻哪里有赌博的,他就会赶去行使警察的权力。将赌资收缴进自己的口袋。搞得最后q县竟然一时间赌风日衰。所以暗地里人们就给了一个称呼——地下公安局长! 那个年代,很多人对他避之不及,但更多的人又以结识老鬼为荣!大有“为人不识陈近南,纵称英雄也枉然”的味道…… 因为不是道上的人,故而我所知道的仅仅是个皮毛,实际情况绝对更甚于此。像这种传说中的大哥人物,正是我们这种毛头小伙崇拜的偶像。但从来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所以一直引为憾事,只恨无缘得见。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了,这可是偶像级的人物啊!而且本人的造型和气势又是如此的拉风。这一下我又有向同学吹嘘的资本了! 谁知道现实往往就是这样无情,仅仅在十分钟之后,我心中的偶像便毁于一旦! 正当我还在神往老鬼的风姿的时候,猪娃子突然一声惊叫:“我靠!怎么他也来了!还带着刀!” 我急忙问道:“你说谁?” 猪娃子一指马路那头:“那不是!” 我扭头一看,只见马路那头走来一个年轻人,矮矮的个子,敦实的身体,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衬衣,踢踏着一双人字拖。一只手里提着一个电焊工用的那种面罩,手里拿着一把切面皮专用的大刀,没有任何遮掩,就那样明晃晃地拿在手里,穿过闹市而来。 他虽然穿着一双拖鞋,但是却走得飞快。我还没看清他长得什么样,就见他已经到了餐馆门口。 他先是仔细看了看门口车牌,便闪身进了餐馆! 时隔多年,我依然清楚记得当时的情景。因为那实在是太震撼了! 只见他进门的一刹那,大喊了一声:“老鬼!喝酒也不叫我!”声音之大,我们在街对面都听得清清楚楚。 话音刚落,就见餐馆的墙壁上飙上了一片鲜血!他动手了! 我们县城很小,所以街道并不宽敞,我们在这头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老鬼随着那道鲜血,已经重重地倒在地上,脑袋呈一个奇怪的角度软软地向后歪去……后来我才从父亲处得知,那一刀就已经使老鬼当场毙命!他的头颅只剩一点皮肉相连! 和老鬼一块的两个人反应还是很快的,在这个杀神一样的人面前,并没有因为老鬼的倒地而有丝毫的迟疑,立即去解倚在凳子边的条形包袱。 事实证明,袭击者将凶器明晃晃地拿在手里还是有先见之明的,包袱还没有解开。刀光闪过!又是一个人倒地,不过这个人并没有致命,只是拿着包袱的手臂连同那个解了一半的包袱,远远地飞了出去!包袱散落,露出一把五连发猎枪! 就在这时,里面一个人取出了他的枪,对准了袭击者! 轰!袭击者将一直拿在手里的面具刚一举起护住面部,枪就响了! 好像是点燃了一个大炮仗,或许是心理作用,我们在对面都感觉被震了一下。 对面的烟雾中又是白光一闪!最后这个人也被砍翻在地! 三刀!仅仅只是三刀!三个人全部被放翻。 烟雾还没散尽,袭击者就捂着左肩,走了出来。他的左手已经血肉模糊,估计是被枪扫的。 只见他对着闻声赶来围观的群众高喊了一声:“老鬼这个大坏怂,已经被我砍死了,我现在要去派出所投案,愿意帮忙的,就一块来做个见证!”说完这句话,他就提着刀,大步流星地向着五百米外的城关派出所走去。 我父亲那个时候就在城关镇当领导,派出所就在我父亲办公室楼下,我怎么能错过这个热闹,匆匆结账,就赶紧和人流一起向派出所跑去…… 等到群众散去,已经是2个小时之后的事了,这期间我已经躲在父亲的办公楼上偷偷地观察了半天。 由于已经下班,所以派出所值班的人员简直忙翻了天,又是打电话,又是跑现场,将袭击者拷在窗户上就顾不得管他了。 我刚刚跑到楼下,他就在叫我,我刚刚亲眼目睹整个案发,怎能叫我不害怕? 他见我有些紧张,就温和地对我笑笑,然后用下巴指指自己胸前衬衣的口袋对我说:“帮个忙,把我的香烟掏出来。他妈的,人家都是拷一只手,轮到我就非要把两只手都给铐住,真是不方便!” 看见他的笑容,又想起他说认识我,我这才多少镇定了一些。我慢慢走近,欠着身子颤抖着把烟给他掏出来,又给他点上,他胸前的血腥味熏得我差点吐出来。 矮个子深深吸了一口烟,嘴里含糊不清地问我:“你小名我还记得,是叫胖子吧?大名呢?” “秦寒!”我现在已经完全不害怕了。见他问我就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秦始皇的秦,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寒!” “哈哈哈!好名字,让人一下子就想起荆轲,那可是我最佩服的人。”他哈哈大笑,突然有很严肃地说,“要学好,好好学习。” “嗯!”尽管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但我还是点点头答应。 这时有警察过来了,我赶紧走开,但是我却记住了这个人,因为我觉得他真的是个英雄好汉!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人的外号——疯子军! 274愤怒的反击 后来我才知道这件血案的始末。老鬼的情人云花和疯子军的表弟张天霖是同学。云花估计是想离开老鬼。就请张天霖用他的车在不在知情的情况下,将她送到了外地。 其实就是用了一下张天霖的车而已。云花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去向告诉张天霖。但是这一下,祸事就来了! 老鬼寻找自己的情人,找来找去,就找到了张天霖的头上,张天霖为了这件事受尽老鬼的折磨! 后来老鬼发话了,既然人找不见,那么就要让他对这件事负责,拿出十万元钱来,就放过他。 张天霖迫于无奈,将自己的车折价卖了五万元加上自己的一点积蓄,交给了老鬼七万元钱。 老鬼让他把剩下的三万元打了一张欠条,说好一周之后来取。 一周很快过去,张天霖并没有凑到钱,心狠手辣的老鬼将他暴打了一顿之后。然后用汽车拖到盘山公路顶端,将他直接装进了麻袋,从山上扔了下去…… 这就是老鬼的办事风格!他宁愿剩下的三万元钱不要,也要让所有的人都害怕他。这样他才能获取更多的利益! 也算是张天霖命大,他落在了一个山缝中间,夹在那里,一直到第二天才被采药的农民救下。 要说一般的人,这件事肯定就到此为止了。可是老鬼那个时候在咱们这里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一手遮天了!所以当他听闻张天霖回到县城后,他又来了! 那天我们看到的就是他们刚刚从老巢到县城来,那个餐馆是他们固定的据点,也是他手下一个兄弟的老婆开的。他们准备先吃点饭再去找张天霖。 可是我们这个县城实在是太小了。出来混的,消息一般都很灵通,老鬼的车还在半道,就已经有人向张天霖通风报信了。 可怜张天霖一个七尺高的汉子,听说老鬼又来寻他了,竟然吓得躲在屋里大哭起来。 也是该老鬼倒霉了。就在这个时候,他去外地进货的表哥疯子军回来了。问明情况之后,疯子军气得七窍生烟,不禁破口大骂:“我才走了几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说你也太没出息了!既然人家不让我们活,公安又解决不了,我们就和他拼了,也好过这样任人宰割!” 张天霖表示自己没有那个胆子,老鬼势大,他惹不起。 疯子军嗤之以鼻:“混得再好他也是肉长的,你把咱们家的脸都丢尽了,这传出去以后我都没法活人,再说了,人家马上找上门来了!不是你想忍就能忍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打他个措手不及!你不去我去!” 要说疯子军当年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以打架不要命著称,本来已经在工厂上班,就是为了琐事,将车间主任打成重伤,这才进去蹲了两年,也丢掉了工作。这件事就是我父亲当厂长的时候处理的,不过这都是后来我才听说。 疯子军从劳改队出来,改头换面,走了正道,开始在农贸市场批发水果。渐渐地人们都淡忘了江湖上曾经还有这么一号狠角色…… 再后来,就是血案的发生!这件事,当时在我们县城不啻于引发了一场地震!也使得道上的势力重新洗牌。事发后老鬼的小弟在他亲大哥的主持下来了整整三卡车,清一色的学香港电影里,黑西装,小白花的打扮。 他们在我们的广场足足静坐了两天,要求严惩凶手。后来还是政府派武警和公安出面才控制住事态没有进一步恶化。 由于当时我的父亲是领导,所以那段时间我常听他说起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估计他也是想我汲取教训吧! 后来我只知道,疯子军并没有被判死刑,在社会民众的强烈要求下,加之又是投案自首,对方还开枪了,所以他保住了自己一条性命,被送往了监狱服刑…… 他的案子和龙飞很像,都是为民除害,都是民间请愿。但令他俩唯一不同的,也是令我感到痛心的是,只是短短几年,社会公害就已经从黑社会变为政府工作人员…… 时间久远,再加上这些人向来是字号响过真名,所以我初闻孙军这个名字的时候,并没有把他和疯子军联系在一起。要不是叶道林跟我提到老鬼,我还真想不起来! 从回忆里清醒的我,一阵激动,疯子军在这,那我岂不是多了一个熟人?而且听叶道林说起他的语气,好像他在这里混得还不错! 我赶紧点头道:“知道,知道,我想起来了!” 叶道林笑笑:“我就说嘛!你不可能不知道,他还说认识你呢!” 我更加高兴了,时隔多年,疯子军还记得我,我们是老乡,就像他说的一样,我小时他就带我玩过,肯定会点拨照顾我的!这一下好了! 叶道林见我高兴的样子,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就带着我向楼下走去。 配电室的房间很大,一共有三进。前两间房里面摆的都是仪器,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后面一间稍微小一点的,才是配电室工作人员的休息间。 我刚一进门,就看到一个人正坐在对面笑着注视着我,果然是那个疯子军!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年,他的眼神也没有我当初见他时的那种锐利,面容也显现出了一些风霜的的痕迹。但是他的那个笑容对我而言还是那么的熟悉。没错,就是他,就是那个当年在闹市里挥刀的人! 要知道我是在异地看守所羁押,从我失去自由的那天起,在高墙下,这还是我遇见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老乡,而且以前还有过短暂交集,虽然不是很熟,但这已经够了! 我赶紧加快脚步,咧开嘴就要笑着打招呼,谁知孙军脸色突然一变,怒斥道:“站好!笑锤子笑!” 我感觉到这不是在开玩笑,所以一瞬间的笑容就这样凝固在了脸上…… 275要干什么? 我还不明所以,四下张望,看看他是在说我吗? “你一个新犯人,咋没有一点规矩?组长还没说话,你就跑到人家前面来和熟人打招呼?看守所白待了吗?”孙军对我劈头就是一阵训斥。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不见着熟人有些激动嘛!嘿嘿……” “不要嬉皮笑脸的,站好!”孙军的脸色没有丝毫的缓和,依然是那么严厉:“都是一个地方的人,我可不想让人家以为咱们那儿的人都没有规矩!你看看你那个样子,坐没有坐相,站没有站相,像个什么样子?”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老乡会以这种方式来迎接我。瞬间,我的一腔热情就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心凉。那种失望和茫然的感觉,就好像数九寒冬被人往衣服里塞了一块冰疙瘩似的,心里瓦凉瓦凉的…… 仿佛还觉得话说的不够重似的,孙军在我站好后又接着道:“不训你几句你还不知道自己小名叫什么了,你能站好吗!我还以为你有小儿麻痹呢,看来你真是属核桃的,非要砸着吃!”说着他又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林剑,接着道:“我可给你说,你不要以为咱们分监区管事犯好说话,你就可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要是你真有什么错,人家不好说啥,我第一个收拾你!” 这时叶道林才打了个圆场说:“好了好了,人家是新犯人,你作为他老乡,提前给他办个招呼也是为他好,但是你也别太凶了,毕竟人家刚来。只要意思到了就行了。” 听到叶道林说话了,他的口气这才稍微好了一些,点点头,示意让我坐下。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我两眼之后,这才开口道:“嗯!现在是长大了,都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小伙子了。唉……”他忽然神情黯然地对叶道林和林剑说:“看来咱们是老了,以前还不觉得,总以为自己还年轻,出去还能弄事,但是今天一见他,我才真正觉得,我们都已经不年轻了……” 林剑淫邪地一笑:“真老了?现在给你个女人你能行吗?” “那自然又另当别论了!”孙军精神立马为之一震。 “哈哈哈……”房间里几个人一起大笑起来,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在两个桌子中间的小凳子上还坐着一个人,只是刚才被林剑挡住了,所以我并没有看清楚。 众人笑了一阵,孙军才又接着问我:“你父亲还没有退休吧?” 我点点头:“还有几年。” “你的案子把你老爸忙坏了吧?不然你同案已经枪毙了,你怎么才十五年?而且你上了刑场还能回来,这可不是一般的关系能办到的。”孙军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我。 通过刚才那番话,我对他因为是老乡儿而产生的亲近之感当然无存,所以并不想和他说我在看守所的事,其中的一些内情我更加不愿意让他知道。于是就顺水推舟地答应道:“是啊!这次把家里害惨了,不然我早就玩完了。” “哦!真是这样啊?”几个人对视了一眼,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接下来他们又问了我一些不相干的话,无非就是李文华越狱的事,和我怎样能从刑场上活下来。 犯人永远对任何事情都是好奇的,因为监狱生活实在是太封闭了,年复一年枯燥单调,机械规律的生活,令他们对任何事情都会产生极大的热情,更不要说是杀人越狱和枪下留人这么刺激和爆炸的新闻了。 对于他们的问话,我虚与委蛇,越狱的事我是捡知道的说,而事关我本人的,我则是语焉不详,打哈哈混了过去。 我一边回答他们的问话,心里一边琢磨:我是个新犯人,而这个地方一看就是人家混得好的人聚会的地方,他们把我领到这里来,怕绝对不是让我见见老乡这么简单。但我初来乍到的,能和他们有什么关联呢?哎呀不好!我心里一惊! 刚才在楼梯上听林剑和叶道林的口气,好像是我说错了什么话,现在他们把我叫到这里来,该不是想收拾我吧?而且孙军的态度,那明显是不会向着我的,这可如何是好?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孙军幽幽地说话了。 “小寒,你想不想在这个队上混点名堂出来?” 我心想,来了,终于来了!东扯西扯绕了半天弯子,这一下要图穷匕见了!不过还好,看样子不是想在这里整我,我多少放下一些心来。 但是我现在不想再把自己的心理活动表现得过于明显,因为通过今天的事,我已经发现:这个分监区的人,很聪明,也很敏感! 于是我就故意装作不知似的,傻傻地回答道:“监狱混个名堂?那不还是犯人?” 孙军差点被我气得从凳子上掉下去,他没好气地说:“不是这个意思,我跟你说白了吧!所谓的混个名堂,就是活干得少点,考核拿得多些,刑减得快些,政府信任,同犯尊敬!明白了吗?” 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是这样啊!那怎么不愿意?我又不是傻子!不过——”我看着他,迟疑地问道:“有这么好的事,怎么会轮到我啊?” 孙军还没有说话,叶道林突然接过去说了一句:“怎么轮不到你?一切皆有可能!只要自己努力,就没有问题。你的基础和条件都挺好的,好好干,将来绝对比我有出息!说不定将来还是咱们队上的noone!”看来叶道林平时电视看得不少,张口就是广告词,怎么听都像是卖运动鞋的。 我不说话了,知道肯定还有下文,我听着就是了。 果然,孙军见我不说话了又接着说:“我给你一次挑明吧!本身你是新犯人,现在和你说这些都还有些早,但是你既然是我的老乡,那么这几个组长肯定要给我个面子,与其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裹在一起,还不如咱们把你带上。所以就想把你栽培一下,明白了吗?” 说完就直直地望着我,等我怎么说。 我心里一个激灵!我靠!搞了半天这是拉拢我啊?不对吧!我现在新犯人一个,有什么能让人家看上的?面对孙军问询的目光我的大脑飞速地思考着…… 276抉择 虽然我刚刚来到这里,虽然我的改造经验还很欠缺,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改初衷,态度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但我马上就明白过来,这将会是我来到老中队之后的第一个选择,也是事关我以后改造前途的选择! 我没有急于回答,只是装作不解地看着他们几个人。 孙军咳嗽了一声,才缓缓又道:“你还犹豫什么?不是每个新犯人都能这么让几个组长看得起的,有了别人的提点,你的改造之路会顺得多。这样说吧!要是你识时务,两年后你再看,你绝对会比和你一块下队的其他几个犯人改造成绩好得多!” 我想起叶道林今天在车间给我说的话,恶作剧般地说:“刚才在上面叶组长不是还说这里别人帮不了你,一切都得自个吗?” 此言一出,我看见几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尴尬之色。孙军急道:“我说你成心的是不?” 叶道林止住他,对我说:“我是说这话了,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一般人这些组长们肯定不会管他死活的,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那前提是你首先得是一个楼台。要是刘阿斗一样烂泥扶不上墙,怎么办?所以我这话也没说错。” “总之,这就是给你了个机会,能不能把握住,以后怎么发挥,那都还要看你自己。”坐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人开口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金刚,改造岗位也在这个配电室。蒙大家信任,现在也混了个组长。你刚来,啥都还摸不清,有顾虑,问题多都是正常的,但是男子汉大丈夫,机会来了就要抓住,瞻前顾后,最终会一事无成。” 我赶紧点头致意,同时也表示赞同他的话。 他看我这个态度,很是满意。又接着说:“虽然你才来了短短几个小时,但是想必你也已经看出来了,这里每个人的素质都比较高,不像其他队上的犯人那么粗俗。我们这个单位是监狱的重点中队,需要的都是将来能培养成技术人才的人。比那什么文化单位强多了,它们那都是老虎不吃人——名声在外。实际上没有什么油水,但是如果你要在我们这里发展的好,减刑那是绝对没有问题。而且这里环境宽松,警察对犯人也比较放心,用他们自己的话说,那都是粗线条管理。所以你的改造压力也会小得多。” 说到这,他看看众人,大家都是微微颔首,对他的话表示同意。所以他继续道:“当然如何才算能发展得好这又是个问题了。任何资源都是有限的,谁都想得到更多。凡事有其利,必有其弊。既然这里改造条件不错,那么能到这里的人也就没有几个是普通人,所以队上的斗争自然是要比其他地方激烈一些,毕竟大家谁都想掌握更多利益和话语权。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斗争,这是谁也避免不了。但是你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所以这就需要援助,实话对你说吧!在座的几个,在队上都是说得上话的,底下也有不少人指着我们吃饭,我们也愿意为更多的同犯谋取更大的利益。同时,我们也希望下面的人有了更好的机会,在队上混好了反过来继续为其他人服务。就是这个意思。” 看来真如金刚所说,这个队长的犯人谈吐真的都很不俗,他的这番话,就差点打动了我了,我正要表态,这个时候林剑又说话了。 “看你的样子还要考虑,别人还巴不得有这个机会呢!跟你这样说吧!我们队上因为要求高,一般不需要新下队的犯人,但是前段时间陆陆续续一下子释放了十几个人,所以人员严重缺编,要不然你们也不会来到咱们中队了。既然来了,就是缘分,你们这批人我们大概看了一下,综合素质较高,有发展前途的,就你一个人,你又和疯子是老乡,所以我才准备吸收你。换个人我们还看不上呢!” 林剑的这番话,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味道,好像他就是我命运的主宰一样。嘴上说是瞧得起我,其实语气里全是鄙夷之意。 听他这样说话,我又想起今天泼水的事情,我对这个人一下子就没有了好印象,看样子他对我也不感冒,我实在无法想像投身这样的人怀抱我能有什么好结果?一时间就有些迟疑。 就在这时,金刚说出了促使我最终下定决心的话! “你林组长说话就是这样,你也不要多想。你本身的条件不错,我们也正需要你这样的人,说句还有些远的话,将来就是队上有什么岗位空缺,我们想办法推上去一个有能力的人我们也放心啊!再说了——”说到这,金刚面色一沉:“实话告诉你,反正你也会知道,这里并不是我们一手遮天的,另外还有一帮人整天心怀鬼胎,蠢蠢欲动,暗地里尽搞些小动作,就是我们不吸收你,回头他们也会有人找你的。就像今天你见到的那个麦虎,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整天只知道玩鬼蜮伎俩的小人。我给你说,你可离他远一点,那可是个蛊惑力极强的人!” 说来也怪,那个时候我的头脑特别清醒,或许是因为我先前已经在楼道里听见了叶道林和林剑的对话,再加上孙军的反应又是那么的出乎我意料,所以事先在心里就存了一份不信任,听了金刚的这些话,我心里更好笑了:“都是寻找新队员,你们就是光明正大的组织培养?人家就是鬼蜮伎俩,心怀鬼胎了?真正的对手彼此之间都会保持应有的尊重,因为这不是个人恩怨,这是利益斗争。如果你将对手贬得很低,那反过来,同样也降低了你自己的分量。我是个新犯人,你应该客观介绍,让我通过自己的眼睛,自己判断,自己选择。就凭你说的这句话,我就能判断出你的档次也高不到哪里去。跟着你,没肉吃!” 后来局势的发展证明,这恐怕是我整个改造生活中面对重大事件做的最为准确的判断之一…… 想到这里,我主意已定,已经想好了如何选择! 277我容易吗? 我心中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股勇气,或许是因为我自始至终所感受到的那种态度激怒了我,那是一种看似器重实则不屑的态度。所以一瞬间我也不管得罪了他们以后会不会给我带来麻烦,张口就对孙军说:“我刚来,只想安安心心与人无争低改造,不想管别人的事,我也管不了,我只能自己做到安分守己,我想当个老实人无论怎样都不会错吧?” 此言一出,我看见他们几个人,都是微微变色,只有叶道林还是一副“我早就料到会是这个样子”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好像一下子对我有了兴趣。 “老实人?你把你那个判决看看,啥事没有你?你会是老实人?”金刚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如此迅速而又坚决地拒绝了他,一下子就变了脸! 我心中暗自好笑,就这城府,就这前后判若两人如变色龙一般的态度,看来我没有草率的答应确实是个明智之举。所以我缓缓地道:“我就是以前不太老实,才吃尽了亏,所以我现在汲取教训,准备在新环境重新开始,做个老实人。” 金刚脸都气得变了形,指着我说:“你嘲笑我是不是?” 孙军也一改刚才严肃的神情拉着我说:“你该不是开玩笑吧?赶紧给你们金组长道个歉,人家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这么赏识你,你怎么不识抬举啊?难道真的是狗肉上不了席面?” 经过刚才的事,我的心里充满了对他的厌恶,先是给我脸色,后来又帮着这伙人拉托,完全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谁知道他安得是什么心啊? 于是我轻轻地甩掉了他的胳膊,对他歉意地一笑,态度却是十分的坚决。 金刚见我这个样子,更加恼怒了,还想说什么,林剑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强留的瓜儿不香甜,你这又是何苦呢?不要降低了自己的身段,走吧!”说到这,林剑又对我阴恻恻地一笑,接着对金刚道:“世上的事就是那么怪,送上门来的,往往都没有好东西,人家不要是正常的,时间还长呢,说不定将来他还有犯到你手里的时候,你急什么?” 说完这半是威胁半是圆脸的话,他就一把拉起金刚走了,只留下被他们起身带翻的椅子,在地上转着圈…… 叶道林这个时候也站起来,想了一下,才笑着说:“听过一句话吗?” 我不解地望着他,看看他要说什么下文。 “树欲静而风不止,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就能置身事外的。”言罢他望着我:“怎么?不懂?不懂没有关系,以后你就会慢慢懂了……” 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对孙军道:“我先上去了,你跟你老乡聊两句。不过时间不要太久,指导员等会回来就要找他们谈话。” 孙军叹了一口气,挥挥手示意知道了。 叶道林的脚步声渐渐在楼梯里远去了,屋里只剩下了我和孙军两个人。 他紧锁眉头,好像在思考什么很重要的问题,过了一会儿,他像神经质一样突然直勾勾地看着我说:“为啥?您能跟我说说这是为啥吗?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珍惜。你知道就在咱们队上有多少人想够还够不着人家呢?就算我当年也是来到这里整整两年后,才和人家混上,我也才调到配电室来的。可你倒好!人家主动向你示好,你倒还拽上了。你叫我以后咋个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活人?” 我看见他这个样子,心里一时间充满了厌烦,不就是几个组长吗?一个李向阳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至于吗? 所以我冷冷地说道:“那是您的圈子,不是我的。还有——”我稍微停了,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发现多年不见,你变了,变得谄媚懦弱了。从你身上再也找不到当年在街头砍死老鬼的狠劲和无所畏惧了。说句电视剧的台词,我真的为你感到难过!” 说完我就准备起身离开。 孙军听了这话,一把抓住我的手说:“你知道个俅!你知道我这些年来有多不容易吗?” 我听他说得真切,便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拉着我坐下,掏出烟来扔给我一支,自己点上猛吸了几口才说道:“当年我和你一样,刚来的时候谁的卯都不认,谁也别想让我低头,反正都是穿着囚服改造,谁还求着谁啊?但是过了两年,我才发现事实并不是我想的那个样子。和我一块来的,有的干活还不如我的人,居然考核拿的比我还多,眼看减不了刑,我比谁都着急。其实在这两年里我也慢慢看出来了,监狱这地方,警察少,犯人多,警察管理全靠犯人管犯人,他们是完全的信任管事犯,也只认得管事犯!” 说到这,孙军的情绪微微有些激动,平静了一下才继续道:“咱们是小队,还不是很夸张。其他那些大中队,犯人在监狱待上十几年,本队好多警察还不认识他,你说这样,能有什么好事轮得上他?就说和我一块下队的,有的人和组长走得近,干着轻松的工种,改造成绩比我好得多!你看那个金刚和林剑,都比我早来没有几天,后来人家在老犯人出监后都当上组长管事犯了,我还连一点希望都看不到!后来我一想,在这里面还要什么面子啊?早点减刑出去在社会上耍威风才是真有本事,犯人减不了刑你就是个失败的犯人,说什么都是白搭!所以我才慢慢和管事犯搞好关系,渐渐进入人家的圈子,这才换到配电室来改造,考核也大为改观,这都是逼出来的啊!我后面不知道有多少眼睛虎视眈眈地瞅着我这个岗位,我巴结组长也是为了能过得好一些,多减刑,早出监!这里面真不是他妈人待的地方,有本事咱们外面去混!你说是吗?兄弟。” 我还没有回答,他又接着说:“本来你一到这里,就得罪了人。人家要收拾你,我好说歹说,最后人家才改变主意准备反过来给你个机会,所以这也是为啥刚开始我要训你的原因,我那都是做给人看的。你明白吗?” 我听了这话,冷冷一笑:“我咋不明白?我明白你是为了让人家高兴,就让我不痛快!你到现在还没有明白一件事——你变成这个样子,就是让你出去,你又能干什么?” 我这话刚说完就听见楼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整个楼都在摇晃,房顶上的粉尘落了我们一脸。我第一反应就是——难道有人扔炸弹了? 278爆炸 这声巨响可谓山摇地动,我和孙军稍微一愣神就往楼上冲去! 刚刚一出配电室拐进楼梯,迎面就是一股烟尘扑来,我们用手遮住耳鼻,摸索着前行,走在楼梯上,只听得头顶二楼的楼板上有很多人跑步的声音,我们心里更加急了,也顾不上看不见会摔跤,就赶紧三步并作两步顺着楼梯就往上跑。 二楼楼梯的出口,左手是往车间,右手是去向警察值班室的方向,烟雾很明显是从右手方向飘出的。我下意识的就想往里跑,结果才走了一步,就被孙军一把抓住。 “你干什么?”孙军瞪着眼看着我。 “干什么?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啊?”我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说话间就想甩开他的手。 孙军抓得我更紧了:“你去看看怎么回事?你没看见那是警察值班室出来的烟,那里能是你随便进去的地方吗?” “我怎么就不能进去了?”我感到这人简直有些莫名其妙,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什么警察值班室? “我看着你挺聪明的,咋遇事就这么笨啊?警察值班室里面有很多不愿意,或者不方便让我们看到的东西,你进去万一有个什么事,你说得清吗?再说了,队上不是有管事犯嘛!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新瓜蛋子出头了?先看看再说。” 我闻言心里一惊,对啊!先不说我表现得过于积极会招人嫉恨,这事在入监组已经有过一次了。就说那警察值班室里,档案,戒具什么没有?我现在这个身份,确实不应该贸然闯入。况且目前为止,我们都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呢?孙军说得对,先看看再说。 当时我还以为他是为我着想,所以才阻止我的,但我事后才知道,此事另有玄机…… 但当时我怎么会知道,既然如此,我就和孙军就先跑到车间,车间里此刻也是挤满了人,大家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到底怎么回事啊?” “爆炸!绝对是爆炸!刚才那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就是锅炉爆炸的声音。” “哎呀!那不是警察值班室的小锅炉爆炸了吗?你看你看,当初做的时候我就说那东西不安全,麦虎非说没有问题。这一下出问题了吧?” 烟雾中虽然我看不清大家的脸,但是从众人的议论中我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警察值班室用来取暖的小锅炉爆炸了。可是我不能明白的是,这些人为什么站着不动呢。 “那还不赶快去看看,还在这说什么?干部还在里面呢……”一个声音响起。话还没说完,好像就被谁制止住了,烟雾中只传来低语的声音。 足足停了有几秒钟,突然有人说话了。 “我操!明明知道出了事故,居然没有一个人去救人,他妈的一群胆小鬼!” 这声音我很熟悉,正是和我一块下队的马晓在说话,只见他言毕就向警察值班室冲过去。 我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关口第一个挺身而出的,竟会是这个视人命为草芥的杀人魔王。真他妈是个莫大的讽刺!瞬间心头一热,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跟着他一块跑了过去,孙军想抓住我,可是却晚了一步,我已经和马晓从车间冲进了事发现场。 马晓听见背后有脚步声,问了一句:“谁?” 我回答道:“秦寒!” “好!”马晓在得到答案之后,只是简短地答应了一声,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接着又说了一句:“小心。” 就在一问一答之间,我们就已经进入了警察值班室。 警察在车间所占的只有两间房子,一间是办公室,一间是值班室,出事的正是办公室,门口的牌子,一半掉落在地下,另一半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马晓一脚踹开早就被炸坏了的门,闪了进去。我只是稍微一迟疑,他就已经先背了一个人出来。 “里面四个警察都昏了,这是万队长,你先把他整到车间去。我赶紧进去把其他两个背出来。现在的情况,让他们在里面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风险!”马晓放下万队长安排道。 我答应了一声,就把万队长搭在肩上。他此刻满脸都是鲜血,衣服上面也满是水痕。看样子伤得不轻。 最搞笑的是,就在我背起他的一瞬间,他的神智又有了短暂的清醒,他看看我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好……好样的……今天我打了你,你可千万别……别不管我啊!回头我给你申……申报行政奖励材料……”说完这句,他又头一歪,晕了过去。 我不禁想笑,看来几个警察已经被炸蒙了,要不然他是绝对不会这样和我说话的。我笑笑对马晓说:“看来就算是警察,也是怕死的呀!” “那是当然,有几个人能不怕死的?我当初把那个警察推进搅拌机的时候,他明白过来我要结果了他的时候,在搅拌机里声音凄惨得让我把按钮都差点按错了,幸亏哥们心理素质好。”马晓淡淡地说。 我实在无法这样平静地谈及生死和杀人,闻言也没有敢再答话,就背着万队长赶紧先来到车间。 这个时候,烟雾已经散了一些,看见警察出来,所有人立马换了一副面孔,焦急,担忧,紧张的神情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看来监狱里的确人人都是演员啊! 我和马晓陆陆续续地将四个警察转移到平安区域,就二话没说去洗手了。我看看这几个人,四个警察其中三个我都认识,除了万队长以外,还有两个分别是指导员和分监区长。还有一个警察我不认识。他们几个都还在昏迷中,不过看样子爆炸对他们的伤害并不大。 就在这时,门外的那个露天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麦虎和另外两个人神色匆匆地赶来。 麦虎一进车间就看到几个警察,他对和他一块来的其中一个人说:“你先把警员送到医院,我把办公室查看一下就来。” 那个人答应一声,和其他几个犯人背着警察去了。 麦虎突然转过来大喊一声:“我他妈真是服了你们。你们要给我下套也要分个时间,分个事吧!这事是能做文章的吗?” 279你说的那是宋江 麦虎的质问没有引起任何反应,大家都只是默默地散开。 车间到处都还是淡淡的烟雾和一股呛人的味道,只剩下麦虎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当场,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阵他才问道:“是谁把警察背出来的?” 我左右瞅瞅,眼见跟前没有旁人这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我。 我知道他是组长,那就也算是实力派人物,我可不想把所有掌权的人都得罪了,所以赶紧回答道:“是马晓。我给他搭了个手。” “马晓是谁?和你一块下队的?”麦虎奇怪地问我。 “嗯!就是。”我问什么回答什么,不敢多说一个字。 “可笑啊!”麦虎摇摇头冷笑道:“偌大一个车间,中午没有回号舍的有十几个人,出了事还要两个新犯人出头!这人呀!在这面坐时间长了脑瓜子都圈了。”他感叹了一句之后又接着问道:“那他人呢?” “好像是到楼下的厕所去洗冷水澡去了,我看见他从包里取的香皂,还问我去不去。”我看看这天气,想着那凉水,身上就发冷。 麦虎没有说话,四下看看,好半天才又问道:“咦?你们新犯人不是由叶道林全权负责吗?他人跑哪去了,怎么出事也不见他?他不在就算了,这车间不可能一个管事犯都没有吧?我记得胡日狗和林剑都在车间啊?” 我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就没有敢搭腔。正在这时,刚才和他一块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从楼梯上来,接道:“人家几个在生活区那边库房呢,你就别找了,估计一会儿就来了。” “今天有没有加工的活,他们在库房干什么?叶道林不管这几个新犯人了?”麦虎气呼呼地说。 那个人对他挤挤眼睛道:“你那么聪明还想不到?非要我说明呀?不过这样也好,我看最后这事儿咋办!” 麦虎眼睛一亮,随即笑了一下说:“老子叫他们这伙人给老子耍心奸,你没听刚才人家跑到号舍来给我说的,锅炉炸了没有一个人往办公室去救人,都忙着在这里先做文章。也不怕警察真有个好歹,谁负责!” “谁负责,自然是你跟我负责了,材料是我找的,锅炉是你做的,人家巴不得出问题呢,不抓住这个机会还等什么时候,说句不该说的话,估计有人巴不得警察全死了才好呢,那样你我才会更惨!”这个人侃侃而谈,好像一点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挖坑挖不好就把自己埋进去了,想搞我们?恐怕没有那么容易!”麦虎恨恨地说了一句,随即问道:“哎!老张,你和小鱼到医院去是个什么情况?” 那个叫老张的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没事,看来我们运气比较好,大夫说了,没有生命危险,也不会成为痴聋傻哑,缺胳膊少腿,几个警察都没事,放心吧!” 麦虎点点头,随即指着我对老张说:“就是他和另外一个人把警察背出来的。” 我闻言抬起头咧开嘴笑了一下,那笑容估计比哭还难看。我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是隐隐约约能听出个大概。这可是牵扯到斗争的事啊!他们俩在我跟前毫无顾忌,可是不知道这些话听到我的耳朵里,会不会给我带来麻烦?我现在才刚来,一点根基都没有,随便是谁都可以让我不痛快,我可不愿意牵扯到他们的权利利益斗争中去。 谁知道老张只是轻轻地扫了我一眼,就把目光投向了别处,好像对我这个人完全不感冒一样。 当时我还感觉受到了轻视,心里还有些不痛快,谁知道后来我才知道,他这是欲擒故纵而已! 麦虎见老张这个样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对我说:“没事,老张就是这个样子,面冷心热,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今天的事多亏你了。你张哥是一组的学习组长,我们队上六个组长之一,没事你要和你们张哥好好亲近一下,以后有啥事你就找他。” 老张听了这话回身骂道:“狗日的你个麦虎,你不要太聪明喽哟!还没怎么样呢,你就先把自己隐藏保护起来。生怕人家有事麻烦你,你不是组长啊?啥叫有啥事找我,你的意思你就不管了?” 麦虎哈哈一笑:“你看你多心的,咱们监狱谁不知道你是有名的热心肠,好帮忙。人称江湖及时雨,山东呼保义!我把你抬在前面,也是应该的,谁让你的牌子比我响呢?” “你说的那是宋江,不是我!我没那么大的名气,你别给我灌汤了,老子迟早有一天要让你架在火上烤死!”说完他站起身:“我回去叫几个娃儿来把办公室收拾一下,今天在车间留的全是他们的人,我看指望他们是指望不上了,还是得靠自己的兄弟。你就在这等我啊!可别再跑了。” 老张走了,只剩下我和麦虎俩,车间人本就不多,估计是嫌呛人,所以一会儿工夫就全跑光了,就连一块和我下队的那几个新犯人都远远地躲到了门外,车间只剩下我和麦虎两个人。 “你看样子也不像是混社会的呀!怎么学人家收账,还搞成了抢劫?”麦虎首先问我。 我摇摇头:“都是哥们义气害死人!一言难尽啊……” 麦虎笑笑:“理解,那我就不问了。对了,那个叫马晓的是什么案子?” 说实话,我的心里对马晓还真有几分顾忌,一个杀人如麻的疯子对我还是很有威慑力的,我不知道我对别人讲他的案子,他会不会不高兴。所以我想了一下说:“他的案子你还是自己问他吧!他就是二二九大案唯一活下来的那个。” “啊?就是那个一晚上杀了十个人那个团伙?就是他?”麦虎微微吃了一惊。 “你说错了,不是十个,没有那么多,那晚上只杀了九个,还有一个没死透,在医院活过来了,要不然我们也不会翻把。”马晓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 280亮耳朵 不知道什么时候,马晓已经悄悄地来到我们身后,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我不禁为之咋舌,幸亏没有说人家什么不好的话。 麦虎闻言仔细打量了一下马晓,马晓也迎着麦虎的目光看他,两个人都不说话。就像是荒原上两只野兽相逢,在默默对望。 “谢谢你啦。”好半天,麦虎轻轻说出一句。 “没事,谁都会这样做的。”马晓不以为然地笑笑。 “是吗?”麦虎反问了一句。 “当然,有些人已经忘了他自己是人。我也只是时不时还记得。”马晓说完这句就转身离开了。 麦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背影,对我说:“没想到这个人说话还挺有趣。” 我接了一句:“岂止是他有趣啊!我进了监狱以后,发现这里面很多人说话都挺深刻的,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看样子,犯人的文化程度还可以嘛!” 麦虎摇摇头:“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犯人还是没文化的居多,就是因为愚昧才犯罪。你之所以有这个感觉,那是因为你本身就有了一定的档次,你所关注的,和你打交道的都不是一般人。那些大字不认识几个的人,就是和你说话,恐怕你也没有兴趣去听吧!更别说还会跟他们发生什么交际。” 我点点头,他说的对,是这个道理,我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从这话就能感觉得出,这个麦虎也是一个分析能力很强的人,不然也不可能一语中的。 麦虎瞅了瞅我,欲言又止,如此几番,实在让我心急。我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麦虎笑笑:“也没有什么,你胆子也挺大呀!” 我不解,疑惑地看着他。 “要不然你咋会初来乍到就给我们几个组长亮耳朵呀?”麦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咋个?听不懂?亮耳朵说白了就是用弦外之音提醒我们,你不是好惹的。” 我大惊,我没有说过这话呀! 麦虎微微一笑:“聋子都能听得出来你啥意思,还给我装?那会儿在号舍的时候你不是说你还想打入监组的组长吗?组长跟前说这话,那不是给我们亮耳朵是干吗?” 我一下就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我真没有这个意思,那是你们想多了,谁要是想威胁你们,谁就是王八蛋!” 麦虎左右看看,一把扯住我:“镇定!镇定!莫激动,坐下说。” 我气呼呼地坐在凳子上,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怪不得林剑和孙军都说我说话狂妄。看样子叶道林已经把这话过给他们了,这才叫冤枉啊!在入监组刚去的时候我也是因为一句话给自己惹来了麻烦,现在到这来了,我千小心万小心还是重蹈了覆辙,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是非只因多开口哇! 麦虎看我这个样子,想了想凑到我面前认真地问我:“你真没这个意思?” 我坚定地回答:“真没有!不管你信不信。” “我信!”麦虎点点头:“我看得出来,你这个样子不是装的。但现在的实际情况就是,你这话我们六个组长现在都知道了,胡日狗和林剑都在说,来了个想冲铺的新犯人,你这影响已经造出去了,组长和有机会成为组长的人以后都会像防四害一样地防着你,我看你以后咋办?” 我还是年轻呀!被麦虎两句话撩拨的倔劲就上来了,想也没想,张口就道:“咋了?我问心无愧,我改造我的,只要我不违反监规纪律,谁能把我俅咬了!”我吐了口唾沫又接着说道:“还给我大造舆论,我招谁惹谁了?脾气来了我谁都不认!几个垃圾玩意儿,我已经把他们得罪了,也不在乎多这一句话!” “噢?这话是咋说的?”麦虎很奇怪地望着我。 虽然我刚来不久,但是我已经知道麦虎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太憋屈了,我想找个人倾诉一下,所以当下就把从泼水到刚才爆炸所有的事情都跟他讲了一遍,包括刚才爆炸之后众人的反应和当时的情形。之所以说这个,我也是存了坏心的,你们给我找麻烦,我也就给你们找点不自在。 谁知道麦虎听了以后,根本不以为意,只是轻蔑地笑笑:“我早就想到了,他们那一伙人一贯喜欢玩这种鬼蜮伎俩,就是叶道林稍微好一些,那也不是说他人品多好,只是这个人太狡猾,始终游离于我们两方人之外,但是还是和他们要亲近一些。” 听麦虎这样说,我才有些明白为啥刚才我拒绝了金刚,叶道林没有什么反应。 只听麦虎又接着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几个也是刚才不在,只是底下的人耍心尖,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拿这事做文章的,毕竟受伤的是警察,正是表现的好机会!这就是老大和马仔的区别。也是我大意了,看来以后中午必须要在车间留几个我们的人,不然咋死的都不知道。” 我没有说话,因为这些事情都和我无关,我只是在心里想着我现在的处境,下队这才第一天,我就给自己又一次设置了这么大的障碍,看来,改造之路步步荆棘,真是防不胜防啊! 麦虎拍拍我的肩:“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你某种程度上算是间接地帮了我,又给我说了这些事,这个人情我是欠下了,以后有能帮上忙的说一声。” 我苦笑一下:“啥人情哟!我没想那么多,不过话说回来,你比有些人强得多了,最起码还能道声谢。” 麦虎哈哈一笑:“你是说林剑吧?我咋能和他比呢?虽然那事换了我我也要怀疑你的动机,但最起码面子上我会做的比他好。”说完这句话,麦虎又很认真地说:“不过,你没有接受他们的邀请这件事做的有些冲动了,这对于你来说,毕竟是个机会,我虽然看不上他们的为人和做派,但是不得不说,就目前队上的形式,他们还是要略占上风的,跟着他们会对你的改造有很大的帮助。” 我听得出他话里真切的味道,所以心中一震! 281心生佩服 麦虎的话里充满了拳拳地告诫和惋惜之意,我能听得出来,那不是虚情假意。一时间心中感慨良多。 同样是对手,同样是面对一个新犯人,金刚和麦虎的表现,高下立判! 金刚话里话外,充满了诱惑之意,而且对麦虎他们极尽诋毁之能事。反观麦虎,他的话客观公平,而且真的让我觉得,他是站在我的立场为我考虑的,最起码他没有说不要和金刚他们来往之类的话,反而是为我没有抓住这个机会而惋惜。就算是虚情假意,那也比金刚好得多,最起码比他高明! 我只是笑笑,没有说话。麦虎看我这个样子,又道:“不过怎么说呢?人各有志,说不定他们也不太适合你,你刚来,啥都还不清楚,先自己看看情况。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有自己的判断。很多事情,别人只能引导,不能替你做决定,你说是吗?” 我还没有说话,他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有一点,我和他们的观点相同,这个队上,除了叶道林,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不左就右,你必须要有所选择!唉!现在和你说这个有些早了,你自己时间长了,就知道了。其实人这一辈子,尤其是中国人,古往今来,在自己发展的道路上无非就是两件事很重要,一是站队,二是找好自己的位置。当然,我也不排除例外,但大多数人都是这个样子。” 我玩味了一下他的话,心里暗暗佩服,这自考文凭的人就是不一样。说出来的话真是精辟! 我一向喜欢有内涵的人,听他说话,虽然还是没有脱离江湖气息,但明显和其他人不一样,所以几乎是顷刻间,我就对这个人有了好感,生出了结交之意。 我这个人脾气就是这样,金刚越说麦虎不好,我越要和他往一起凑。再者,通过他的言谈,我已经对他心生亲近之意,因为说句不谦虚的话,我始终相信,能与巨人比肩的,始终是巨人…… 想到这,我嘴快的毛病又犯了,我总是这样容易对人产生信任,虽然平日里我对任何人都严加防范,把自己包裹在坚壳里,但是骨子里却是个性情中人,碰见欣赏的人,总是爱激动,一激动就容易和别人说心里话。也不知道这算是个缺点,还是优点? 于是我就向他讲出了心中的疑惑,为什么我一个新犯人会进入他们的视线,还要组长亲自来拉拢我,另外还有,为什么他们前后态度会转换这么大?我搞不清,心中实在难安,所以我就毫不设防地向麦虎请教。 麦虎听完我的话,轻轻一笑,盯着我良久,然后突然冒出一句:“看来你还是有些年轻,还需要锻炼。” 我不知道他说的这话是啥意思,疑惑地看着他。 麦虎想了想,说道:“这很正常,你刚来的时候,说错了话,你给人家了一个信息——你根本不把组长放在眼里。所以林剑他们想打压你,这很正常。因为他们干得很多事……怎么说呢?我不想跟你一个新人说他们坏话,强加给你一些观点。我只能说,他们在很多事上体现的没有信心!要是我,我只怕对手弱!你越猛,我才越喜欢!” 说到这,麦虎歉意地笑笑:“说远了,继续说你的事,之所以后来他们改变了想法,我个人估计是你的老乡向他们介绍了你的情况,所以才改变了想法。能让他们动心的,估计不是你家里有关系,就是你经济能力还可以,也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麦虎说完后,就这样看着我微笑,我心里恍然大悟的同时,暗暗吃惊,麦虎的判断力和分析力真是惊人!我联系刚才孙军和金刚他们前后的话一想,不用说了,肯定是这样!肯定是孙军介绍了我家里的情况,他们估计恐怕有点关系,而且家里条件也不错,有利可图才会这样子,除此之外我还真想不出其他理由。 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的心里更加对他们几个厌恶了,要是说我对孙军最开始还有一些同情,现在这点同情也荡然无存了。为了讨好组长,竟然出卖老乡,真是卑鄙! 不过转念一想我也释然了,我遇到过和尚那样的人,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正在这时,叶道林、胡日狗、林剑、金刚四个人急急忙忙地赶回来了,一进门,他们就看见我和麦虎正在那里相谈甚欢。 瞬间几个人对视一眼,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叶道林倒还好一些,始终是那副平淡如水的样子,只是微微一怔,随即立马神色如常。胡日狗他们三个人却是已经有些愠怒之色了,尤其是金刚,当场就停下了步子,那双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林剑在旁边拉了他一把,他才继续向前。真不知道,就他这个城府是怎么混上组长的! 几个人看样子很慌张,叶道林刚刚走到我们身边就问麦虎:“咋回事?我听说锅炉炸了?” 麦虎看了他们一眼没好气地说:“是炸了,也真难为你们还记得回来,新犯人丢在这里都不管了,要是跑一个,我看你咋办?” 叶道林皱皱眉四下张望:“我走的时候,明明让冀文学给帮着看一下的,他人呢?” 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大雄应了一句:“他回号舍去了,走的时候嘴里骂骂咧咧的说是凭啥让他当看门狗?” 我心里微微有些诧异,大雄这是明摆着烧火嘛!明摆着就是要引起矛盾!他把冀文学的话过给叶道林是啥意思? 果然,叶道林听了这话,脸色微变,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饶有深意地看了看大雄。 只是这一眼,我就知道,叶道林也不是傻子,只是他也相信一个新犯人是不可能胡说八道的。所以他也没有追究只是问道:“警察里有人受伤吗?” “全晕了,余华才给送到医院去,不过现在听说没事了。” 几个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叶道林立马道:“警察在医院,还不知道要待多久,那里全是犯人用的被褥,我现在把他们的被子给送过去。”说着他一指我:“你力气大,帮我一齐去搬东西。” 我不敢迟疑,赶紧和他两个人到底下配电室值班室取出几个狱警平时值班用的被褥,和叶道林一起送往医院。 穿过人来人往的操场,刚刚一踏进医院大门,我突然愣住了!因为我看到了几个很久不见,但却万万没有想到的熟人,而且,很熟很熟…… 282原班人马 看着眼前这几个坐在医院长凳之上,没有穿囚服的人,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这都是谁啊?我在看守所三院四号的原班人马,管事的几乎全到齐了! 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阿旭、卫明、小熊、黄华,还有牙刷!我仿佛身在梦中。而他们这个时候也看到了我,在经过初时的惊愕之后,哗啦啦一下全都站了起来。 正在这时,我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寒,你小子又胖了啊!看来监狱的饭养人啊!” 我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这是飞哥! 我猛得一回头,龙飞正站在我背后微微地冲我笑着,很久不见,他清瘦了许多,但是能看得出来,精神比以前好了很多。 我眨眨眼睛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一下子激动万分,一把上前给他来了个熊抱! 龙飞身体努力地后仰,两只手抓住裤子大叫道:“哎哟!我的兄弟喂,我刚刚检查完,裤子还没有系好呢!” 我没有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其他几个人也上来围在一起,我对他们一一点头微笑,努力地压制着内心的激动。说句实话,除了龙飞,其他人和我其实就是一般的看守所狱友,算不上多么深厚的友情,但是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刚好是我在看守所最轻松的时间。进入监狱后,我一直过的都很憋屈,这里的气氛和环境和看守所大不一样,总让人有一种有劲儿没地使的感觉。尤其是今天下队以后,我更加感觉到改造的艰难,可谓是步步荆棘,处处都是规矩。压力特别大!越是这样,我就越加怀念我在看守所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故而心里也就格外的激动!人生四乐,他乡遇故知,看来古人诚不我欺啊…… 叶道林还算近人情,看这个样子,就知道我遇见看守所关系好的哥们了,所以在一开始就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径直去了病房。 我看看这些熟悉的面孔,问道:“你们怎么到这来了?” 卫明回答:“还能怎么,送这服刑了,今天刚来,这不检查身体呢。” 我摇摇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接着我又指向牙刷:“最令我惊奇的就是你,你开始只有半年刑,后来因为大雄的那事受了一点牵连,又被加了一年刑,就算一年半,你也不至于到这里来呀?你那案子和刑期不够这个监狱的级别啊?” 卫明说话永远都是那么口无遮拦,他听了我的话打趣牙刷道:“人家现在可是十五年,和你一个级别的!不然他能到这来?” “啊?”我闻言心里微微一惊,这时才想起来,他们几个人要不是刑期加重了,无论如何也不会送到这个重刑监狱来。所以我一把抓住牙刷说:“到底怎么回事?牙刷你说!” 几个人闻言面色都显得很黯然,牙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唉……别提了,哥几个倒霉啊……”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就听一声呵斥:“干什么呢?谁让你和刚来的人接触了,你们干部呢?” 我循声一看,说话的正是以前送我们来检查身体的狱政科吴警官,这个人可不好说话,于是我赶紧放开牙刷,冲其他人使个眼色,退到一边。 谁知道吴警官并没有就此作罢,他两步来到我身边,冷冷地盯着我问道:“几队的?我问你们干部呢?” 我垂着头,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十二队的,前几天队上锅炉爆炸,伤了警察,我和我们积委会主任来给干部送被褥。” “十二队的?”吴警官面色缓和了许多,又看了看我的胸卡:“嗯,真是十二队的,你们队上的事我知道了,要不是来了几个新犯人,我早就过去了。”说完这话,他指指龙飞他们几个问我:“你和他们几个,认识?” 我点点头:“看守所一个号子的,打个招呼,没干吗!” 他看我两眼,挥挥手:“十二队的犯人我信得过,你去吧!以后注意。” 我如获大赦,赶紧鞠了一躬,转身对龙飞他们挤挤眼睛,就要离开。 龙飞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在我经过他身旁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兄弟保重!回头聊。” 我点点头转身欲行,吴警官却再次叫住了我:“你等等。” 我回头看着他,只见他翻着手里的档案,看看牙刷,又看看档案,忽然问道:“你是涉毒犯?” 牙刷微微一怔:“那是上个案子,这次是伤害。” 吴警官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十二队的那个你过来。” 我依言走到他面前,他面无表情地指指牙刷对我说:“既然他是涉毒犯,那就另当别论了,现在我要对你进行搜查。” 人家是警察,我是犯人,我还不是随着人家揉圆揉扁。他说要检查,那我只有配合。于是他将我所有的口袋,包括鞋袜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最后还让我一件件脱光了衣服…… 叶道林估计是半天没见到我的人影,就出来寻找,见到这个情况,也是不明所以。只有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好半天,吴警官才对我搜查完毕,他挥挥手,一句话也没有说就示意我穿上衣服离开。监狱警察就是这个样子,他们干什么不需要任何理由! 东西已经送到,我们就要原路返回。我再也没敢和他们几个人打招呼,只是无奈地对他们摇了摇头,就出了医院的大门。 就在我刚刚出门的一瞬间,我听见卫明在对龙飞说:“飞哥,我咋发现,这才几个月没见,秦哥就变得这么怂了?” 我一声长叹,低着头,加快了步子。 走在路上,我想起卫明说的话,回忆起看守所的那些日子,心里不禁问自己:“我这到底是成熟了?还是真像卫明说的,怂了?” “麦虎今天和你说啥了?”我正在沉思,叶道林突然来了这一句。 “啊?噢,他没有说什么,就是问问爆炸的事情,我也没和他说什么。”我反应过来,赶紧回答道。心中暗想,现在说每句话都要小心了。 叶道林看看我,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刚才在配电室人多,我不好说什么。现在就咱们两个人,我对你说句话,你记住!” 283句句惊心 我听叶道林这样说,心里一个咯噔,硬菜要来了! 果然,叶道林认真地对我说:“今天你刚来的时候,当着我们几个人的面,就说想打组长之类的话。说实话,其实当时我也很生气,太不像话了!刚来就想给我们亮耳朵,这不还反了天了?” 叶道林说完这句,看看我的脸色,我赶紧故意露出一副委屈之色。 叶道林好像很满意我的这种反应,点点头又接着道:“可是后来我又转念一想,你也不知道胡万东(胡日狗)和麦虎都是组长,所以那话也可能是无心的,尤其是你帮林剑揽了泼水的事之后,我就已经明白,你并不是不把我们组长放在眼里,要不然你也不必这样做了。所以我才在配电室帮你说了几句好话,再加上你们老乡又介绍了一下你的基本情况,他们这才起了招揽的心思。” 虽然他的话有卖好之嫌,但是我细想想,确实有这个可能。因为他说的话条理清楚,还比较客观。虽然遮遮掩掩没有明说,但是总体上和麦虎分析的差不了多少,令人信服。 “谢谢叶组长。”我向他微微欠身,以表谢意。 叶道林摆摆手:“不用这么客气,我只是不想害人罢了。还有,我们队上没有那么大的规矩,你就叫我的名字好了。” 我摇摇头:“该是啥就是啥,叫你的名字我觉得不礼貌。” 叶道林轻轻一笑:“礼貌不礼貌不重要,但是你今天对林剑和金刚组长的态度,却真的出乎我的意料。” 我微微一惊,表示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要说他们的做法也是对的,像你现在的这个条件,要是有人推一把,那以后注定是要在这队上混起来的。与其打压排挤,平白把这样一个好苗子推向对方阵营,还不如招为己用,这样还能得到更大利益。” 我尴尬地笑笑:“您实在是抬举我了,我只想平平静静地改造,其他的我没有兴趣。”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感到奇怪,叶道林为什么要把两方的矛盾挑明了说?要知道他也是混到积委会主任的人物,在这个队上也算得上是翘楚了,按说不可能是这个城府啊? 我的疑惑很快就被叶道林解开了。 只听他立马缓缓说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本来你刚刚下队,这些事情让你知道早了没有好处,但是今天金刚给你说的已经很露骨了。后来你又和麦虎聊过,我想以他的风格,肯定不会不和你提到这些,所以我给你几句忠告也无妨。”说到这,他轻轻一拍脑袋:“哎哟!和你扯了半天,话题都绕远了,这样给你说吧!你别看我在配电室的时候还帮着金刚他们做你的工作,但是实际上,我真担心你会答应他们!” 我更加吃惊了,为什么叶道林会这样说? 叶道林没有管我的惊诧,自顾自地说:“其实我向来不赞成拉帮结伙,因为我还是新犯人的时候就看出来了。队上现在这个情况,都是这个时期的历史产物,那是特定情况下产生的。这种拉帮结伙的情形说不定还会维持一段时间,但是它注定不长久!我为啥要这样说?原因很简单! “首先,这和监狱总体的罪犯改造思路是相悖的,监狱其实从来都不赞成现在这种以犯人管理犯人方法,这都是基层干警图省事,继承下来的陋习。将来总有一天,要被渐渐取缔。 “再者,队上的警察虽然很多时候都要依靠利用犯人,什么组长,积委会成员这些名字都很好听。但是我们这种人,就像是床底下的夜壶,用的时候很方便省事,也很舒心。但你的本质还是个夜壶!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嫌你又脏又臭!所以我们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但是很多人常常都忘乎所以。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政府其实需要的是平衡,才会默许这种帮派的存在。但是你记住我的话,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明白了。政府真正信任的犯人,还是那些既有能力,又不偏向于哪一方的人!因为其他两方的人,无论是哪个,都会在一些事情上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只有独立于这两方之外的管事犯,在管理上才能真正公平,这也是我今天能够做到积委会主任的原因!我没有帮派,我只有一个人,但是我的老大却是政府!拉帮结伙,虽然能够在短暂的时间里迅速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但是它是有限的,而且是需要你回报的。但这个代价你最后有可能付不起,因为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很多人都不明白,个人能从这个团体里得到的,永远小于你所付出的。你一旦涉足其中,你所需要维护的就不再仅仅是你个人的利益。而我们犯人的一切都是政府给的,他们一句话就可以全部收回。所以与其这样,还不如不偏不倚,耐住寂寞,只要你真正有能力,你总会有进入政府视线的一天,那个时候你所得到的成绩,将会是任何犯人都不能给予的!” 叶道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听在我的耳里,句句惊心!真他妈不愧是自学的研究生,这些话说的实在是太有道理了,说话就像调查报告,条理清楚,逻辑合理。让我这个改造的门外汉一听就明白!怪不得人家能做到积委会主任,这就是水平! 叶道林好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微微一笑:“其实这也没什么的,只要能静下心仔细想想,就不难得出这个结论。但是很可惜,这么些年了,在这个队上我见了很多的聪明人,但是他们的心,都不能真正的安静。总是会被一些蝇头小利蒙蔽双眼……” 叶道林说完这话,拍拍我的肩膀:“其实你今天拒绝了金刚,才让我真正对你起了兴趣,新犯人真的是很难抵御这个诱惑。其实你就是答应了,最后无非就是两个结果,要不你很傻,最后有一天成为别人斗争的牺牲品;要不你很聪明,能学会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默默按资排辈,在众人的帮助下,最后当个组长,但也仅限于此。所以你没有贸然答应是对的,就凭这个,我就知道你和其他人很不一样很有头脑,而且能经住诱惑。不要急,相信我,如果有机会,你自己又争气,将来有一天你会比他们都好。” 我听得哭笑不得,心想我没有答应他们,那是因为什么头脑啊!完全是个人感情所趋。所以我苦笑道:“您恐怕太高看我了吧?” 叶道林摆摆手,然后又轻轻一笑:“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可不符合我一贯闭口寡言的风格。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吗?” 284高评价 “我奉行的改造宗旨一向就是那三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明知不对少说为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是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心里不禁腹诽道:“就你这智商,我咋会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说话总是喜欢卖关子!” 还好,叶道林并没有真的让我猜,径直说了出来。 “你有可能不知道,我们队上爱学习的人多,当时普遍写不了东西,因为很多人都是学技术出身,这个对于他们来说,有点难。可是我看了你写的东西,觉得你有相当的写作功底,稍微培养和锻炼一下,应该可以给我帮帮忙,帮我做做档案,写写材料。但是要你真正的成了金刚他们的人,在改造之外我想让你干点什么,还要给他们打招呼。你可千万不要以为我和他们是一伙的,我已经说过了,他们两派我谁都不掺和,只是我的爱好比较多,和林剑、胡万东他们谈得来,所以经常在一起。既然和人家不是一个锅的,用人家的人,肯定要打招呼,不然就是大忌。” 我当时还以为叶道林说他爱好比较多,只是随便说说,后来我才知道,这哥们的爱好,真的实在是太多了…… “当然我一开始并没有这个想法,只是想到我们分监区又多了一个投稿的通讯员,以后可以给咱们分监区争点光。” 叶道林拿指头点点我:“直到后来我看了你的档案,才对你有了一个了解,怎么说呢?档案上反映出来你是个很讲道义的人!这一点给我的印象比较好,我就有些动心,最起码不可能最后抢了我的饭碗,出现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儿。后来泼水的事证明你这人反应很快,那就说明我不会经常给你擦屁股。但是最重要的就是你直接拒绝了金刚他们的招揽,让我觉得你很有头脑。一个有能力、讲道义、反应快、有头脑的人,这不正是我需要的人吗?如果我搞的那一摊子你能迅速上手,那就真如我说的,你的改造成绩绝对比当个组长强。要知道,我们分监区不缺有能力的管事犯,但是很缺笔头子能写的管事犯。这就是你所具有的优势。所以我才会给你说这些,我生怕你走错路,那样我就少了一个好帮手,哈哈!”叶道林说完后,哈哈大笑。 我听得脸都红了,赶紧说道:“您过奖了,您给的评价太高了。我对监狱的事还两眼一抹黑呢。” 叶道林轻蔑地哼了一声:“监狱的事儿,谁一进来就懂?还不是在改造中学习改造,时间长了,这里面当当行行你就明白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心里默默想着叶道林的话,觉得他真的是开诚布公。但是后来我才知道,他的话不实不尽,实际上他也有他自己的算盘,他想自己培养一个接班人,早点上手他那一摊子事,自己也好轻松一下。而且他觉得自己带个人出来,最起码会对他感恩戴德,这样他既解放了自己,也得了一个天大的人情…… 要是我是叶道林,说不定我就会真的听他的,按照他的安排和建议走下去,但是很遗憾,我是秦寒,从来都是喜欢感情用事的秦寒! 多年以后的今天回想起叶道林仍然微微叹息,他恐怕是我整个监狱生涯中,对我影响最大的人,个人能力方面,也是我最佩服的几个人之一。但是,影响归影响,佩服归佩服,一直到最后,我也没有变成他!因为他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凡事都会先计算利弊,从不感情用事。他总是能很好的规避风险,隐藏自己,其伪装功力,恐怕就连岳不群也望尘莫及,所以在他众多的外号当中,“岳掌门”也是叫得最响的一个!这样说吧!在一起那么多年,分监区每一个混的稍微好一点的犯人都出过事,但是唯独他一直安然无恙。而且违纪的事他一件也没少干! 我和麦虎曾经对叶道林进行过分析,为什么他会强悍如斯?据我的分析,他之所以能够这样像万年松一样屹立不倒,主要的原因是,他对于任何人都不会倾注自己的感情,他完全地包裹起了自己,因为无情,所以不会被伤害,被连累。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把改造当成自己真正的生活,从而对身边的人和事产生反应。唯一例外的就是叶道林,他始终能将二者剥离开来,就如同他自己说的一样:我的生活不在这里面,这仅仅只是改造,既然不是生活,那我就不会因为这里面任何的人和事而产生任何情绪! 叶道林是这样说的,而且,他真正做到了! 但当时我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因为他说的那么坦荡,那么有理有据,不由得我不相信。我甚至还为能得到这么优秀的人的赏识而感到了一丝自豪。 叶道林仿佛还嫌戏份不够重似的,又加了一句:“哎……其实我和你有过相同的境遇。”说说罢,他神色黯然地讲起了他的故事。 原来叶道林的改造之路也算波折了,他是因为和同学抢开水,不小心失手杀了人进来的。第一次判了十五年,在看守所待了近一年才送到监狱服刑,结果才仅仅十个月不到,检察院抗诉,认为量刑太轻!法院无奈,所以重新判了个无期,又再次送来。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叶道林前面所做的四年多全部是白做了,因为无期的刑期和有期不同,是从送到监狱才开始算起。 面对如此重大的打击,叶道林年少的心性发生了重大变化,端的成了少年老成。 他到十二队来的时候,正值外地帮和本地帮刚刚开始明争暗斗,叶道林谢绝了一次又一次拉拢和许愿,始终独自改造。结果一年之后他就当上了组长,正式进入管事犯序列。第二年又当上了积委会主任,成了十二分监区犯人第一人! “那个时候我要是轻举妄动,根本不会有今天的成绩,这也正是我劝你的原因。”叶道林结束叙述,说了这么一句。 我暗暗佩服,于是就问道:“那您是怎么做到的呢?” 叶道林缓缓地说:“很简单!耐住寂寞,顶住压力,抓住机会!很困难,耐住寂寞,顶住压力,抓住机会!” 这话说的有些深奥,这时我们已经走到楼下,我正要再问他,忽然一个警察从车间出来站在楼梯上对叶道林说:“这个犯人就是新来的?我要和他谈一下。” 叶道林轻轻推了我一把:“赶紧去,这是赵干事,队上的考核减刑专干,可不敢把他得罪了!” 285小伙子不错 我一听是掌管减刑考核的专干,那还用叶道林说?根本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上了那截长长的楼梯。 “报告政府,新犯秦寒奉命来到,请指示!”我一个立正,声音洪亮地打了一个很规范报告词,争取给人家留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 谁知道这个叫赵干事的,闻言皱了皱眉头,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揩了揩面颊才说:“声音那么大干什么?意思是你吃过了?那下午就不要吃饭了,口水都喷到我脸上了!” 我大窘,脸一下子就红了,不好意思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赵干事看了看我又道:“楼梯你不能走上来啊?非要用跑的,一点也不沉稳,都入监这么长时间了,还是一副破马张飞的样子。” 我心里那个委屈呀!明明是害怕警察说我精神面貌差,行为散漫,这才跑上来大声报告的,没想到赵干事劈头盖脸就是这么几句,一时间,我竟然有些无所适从。 赵干事没有理我,只是转过头问缓缓而上的叶道林:“你到医院去看指导员和队长他们没事吧?” 叶道林回道:“情况还可以,医生说过两天就可以照常上班了。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赵干事点点头又问道:“我听说当时出了事以后,老犯人没有一个敢进去的?最后还是两个新犯人把警察背出来的?” 叶道林神色有些尴尬,其实原因是什么他早已经明白,但是他不可能直接告诉赵干事,那伙人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冲进办公室,并不是害怕,而是因为想让麦虎更加难受! 所以他只有默默地承认:“嗯!估计大家当时都吓傻了,再说办公室也不是一般犯人轻易涉足的地方。” 赵干事很生气地说:“那也要看啥事情嘛!突发事故咋能那么拘泥,要不是两个新犯人的话,那警察还不是给闷死了?” 叶道林只有赔笑,估计他也挺憋屈的。 “那个新犯人叫什么名字,这要给记一功,最起码要给个奖励。”赵干事问道。 叶道林赶紧一指我:“一个叫秦寒,就是他。另一个叫马晓!” 赵干事看看我:“哦!就是你呀?”随即脸色好很多,点点头道:“嗯!小伙子不错,看样子精气神挺好的,看着就是个灵性人!哎,别急我想想……秦寒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你是l县看守所送来的对吗?” “是的!”我点点头,又不禁哑然失笑:“刚才您还说我不沉稳呢,怎么这才一会儿就变成精气神不错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赵干事忽然又像想起什么来似的问叶道林:“你刚才说还有一个叫什么?” “马晓。“叶道林答道。 “马晓?是不是狱政科给我们打招呼,从少管所转过来的那个?”看样子马晓还真的是大名鼎鼎。 “对的,就是那个,二二九大案那个。”叶道林点点头道。 “嘶——”赵干事倒吸了一口凉气:“真的是他?他会这么好心?” 叶道林想了想才说道:“不管是什么人,到了这里他都需要改造成绩减刑吧!或许他就是为了能够挣点奖励。” 赵干事点点头:“要真是那样,在对于他的管理上那就要好办多了,只要他有需求,就不怕!” 我在旁边听着,赵干事这句话我并没有往心里去,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后来这句话竟然从我嘴里成为了监狱的一个经典! “只要你有要求,那么我就不怕把你没办法!” 赵干事说完这话,对叶道林说:“你让马晓先等一下,我等会找他谈个话。”说着,他看看我,又小声对叶道林说:“他来的时候,你和林剑、麦虎他们在旁边守着。” 叶道林点点头,表示明白,径直就去了。 赵干事挥挥手,示意我蹲下,我赶紧像只猫一样,温顺地蹲在他面前。虽然监狱没有明文规定,但是警察和犯人比较正式的谈话,一般都会让犯人蹲下,因为这样可以防止在谈话的过程中,犯人情绪失去控制,突然暴起伤人。 赵干事大概三十来岁,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他先是问了一下我的基本情况,案由,哪里人,什么刑种,等等。 我一一回答,他一边听一边点头,看样子很满意我的回答。等我说完后,他轻轻的一声咳嗽,我知道这是正题要来了! “今天你们刚下队,按照规定,警察必须要和你们一一谈话,本来应该是指导员或者队长亲自和你们谈的,但是今天的情况你也知道,指导员和队长现在都在医院,你们现在又没有分下组,所以只有我来了。” 我头点的和鸡啄米似的,也不敢说话。 赵干事看见我这副噤若寒蝉的样子不禁笑了:“没事,你放轻松点,现在你们刚来,我们都还不了解,今天的谈话,就是个例行的。”说着,他翻翻手里的档案:“你这个案子主观恶性较小,就是年轻不懂事,和人家的一点经济纠纷闹过了,你看多可惜。不过我也看得出来,你以前没有劣迹,这次也是初犯。而且我还听说你在看守所也有过重大立功表现。这就证明你还是靠拢政府的嘛!所以你要时刻记住,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我听说你们这次来的人里面有三个都是在里面又重新犯罪的,所以该怎么做,我想你一定很清楚。你只需要知道一点,犯人的所有一切,都是政府给予和自己努力得来的,别人是不能帮你减刑的,像你这种情况和条件,只要表现得好,该考虑的,政府一定会考虑的,明白吗?” 我赶紧点头:“明白,明白。” “明白就好,我这个人不喜欢多言,你是个聪明人,响鼓不用重锤,好好把握自己。”赵干事果然不爱多言,看样子就要结束谈话,末了他又说了一句:“我对你的印象比较好,今天听说你让万警官处罚过,结果你后来又表现的不计前嫌,还冒着危险背出了他。我觉得这就很好。对了,我会把你们今天的事整理一个材料,给你们申报四百分的考核表扬。” 我赶紧道谢,正要离开,就听见有人在下面喊道:“十二队的,你们队上电话打不通,通知你们队上,秦寒接见!” 286太清闲了吧? 赵干事对那个喊他的警官道:“办公室锅炉炸了,里面炸得乱七八糟,电话肯定打不通。” 下面的警察道:“我听说了,石头和严头没事吧?” 赵警官回答道:“还在医院呢,说是情况还可以,没什么大碍,我还没有顾上去看,这不正和今天才下队的新犯人谈话呢嘛!” “你们队上平时都不要人的,这次怎么下来好几个啊?”那个警察还真爱打听。 “没法呀!平时满刑都是一个个走,上两次放人,我们队上犯人要走的都积在一起了,一下子走了十几个!我们人少,走上十几个就没法生产了,所以才和狱政科要的人。” “哦!这样啊!”那个警察应了一声接着道:“现在监狱生产都快要倒闭了,生产的管件也没人要,玛钢马上就要被淘汰了,现在人家都用黄杨树脂做的模具了。生不生产我看也没关系,反正都是浪费钱!” 赵干事哈哈大笑:“你狗日的,这话要让监狱长听见了,肯定又要在大会上点你的名。你说得轻巧,都不干了,那监狱下的生产任务谁完成啊?” “老子才不怕呢!”那个警察说了一句,但是明显没有底气,接着他说道:“你谈完了没有,谈完了就快点带人去接见。你们队上的叫秦寒,好像就是刚下队的。我从前面路过的时候,接见室的让我给你们带的话。” 赵干事挥挥手:“谢谢了啊!” 那个警察拍拍屁股进了下面那个中队的车间大门。赵干事对我说:“看来你们家里还是有点关系啊!” 这话叫我如何能接,所以并没有说话。 “今天都不是我们队上接见的日子,你家里肯定是托关系了。”赵干事如是说。 我尴尬地笑笑:“入监组不让接见,三个月了,估计是家里算着日子估计我该下队了,想看看我在这怎么样。” 赵干事一副了然于心的神色,站起身对我说:“你就别和我打马虎眼了,你家里算日子?昨天我都还不知道你们哪一天下队呢。我也不问你了,走吧!” 我赶紧跟在他身后下楼,刚刚走了一半,他一拍脑袋:“今天把人忙的,都忘了拿接见登记本了。还不知道是放在值班室还是办公室的,要是放在办公室还不知道是不是炸成纸屑了呢!你在这等等我,不要乱跑。”说罢他就转身回去了。 我一个人站在楼下,心里乱七八糟的。赵干事说得对,家里肯定托人了,要不然不会在这个时间段来看望我的。唉……自己在这里坐牢,已经是令家人蒙羞,不知道给他们的精神和身体带来了多大的伤害,现在还要为我操心,而且还要继续为我牵挂很多个年头……想到这我突然很想哭。 再想想今天发生的一切,真是纷乱复杂,我第一次对前路变得没有信心。以前无论是在看守所,还是在入监组,我都觉得身边的人不过如此,很多人残忍恶心有余,但是头脑能力也就是那个样了,不足为虑。包括李文华,我都没有畏惧过他。因为那个时候黑是黑白是白,泾渭分明,我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为什么而斗争。 但是今天到了十二分监区,遇见的人个个好像都不是易于之辈,叶道林、麦虎之类就不说了,那个林剑,就给我一股阴恻恻的感觉。而且这里的情况很复杂,我又是初来乍到就得罪了人,并且还是几个管事犯和他们身后所代表的那个利益群体,真不知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能不能应付。 算了!该死的娃儿俅朝上,走一步看一步吧!希望我在人家眼里无足轻重,不要真给我找麻烦才好。 我正在那里想着心事,突然对面就拐过来一群警察,好几个我都认识,狱政科长,从外地新调来的监狱长,包括李科长和云中鹤都在其中。 我正要回避,狱政科长叫住了我:“那个犯人,站住!” 我闻言只有站定,面对他们,默默地低下了头。 “你在这里干什么?你们政府在不在?你们队上其他犯人呢?”狱政科长上来就是连珠炮似的三个问题。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在等警察带我接见,赵干事取登记本去了,其他人在号舍,车间只有中午加班的几个人。” 科长还没有说话,监狱长就有些好奇的先开口问他了。 “犯人都在号舍?太清闲了吧?这大中午的,不在车间搞生产,怎么人都在号舍?” 狱政科长连忙解释说:“任监狱长,这个十二分监区是个小单位,就是我们整个玛钢生产的技术中心,专门负责模具制作和图纸绘制,另外还承担主监的配电室工作,他们的活向来不重,但是要求很高,个个都是生产尖子!最近销量不景气,活很少,所以他们也就没怎么生产,一般都是早上来车间,中午就回号舍休息了。” 任监狱长点点头:“是这样啊!那也不能成天这样玩着啊?现在我们要适应市场的需要,那些生产专干要自己走出去,利用现有的设备,找一些活干啊?这也是劳动创收啊!” 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指示,但是他此言一出,那几个科长都点着头说:“监狱长说的是,现在很多分监区,都已经这样在做了,已经在做了。这个十二分监区就承接了铝合金门窗和防护栏安装的活,就是量还有些少,都在积极想办法。” 正在这个时候,赵干事拿着登记本下来了。 他一看见监狱长,马上就是一个立正报告。监狱长简单地问了几句,就带人看现场去了。赵干事领他们到车间,交给了其他警察负责接待,还是下来带我去接见。 走在路上他问我:“你刚才没有胡说什么吧?” 我摇摇头:“人家就问警察到哪去了,我说你去拿本了。就这,没别的。” 赵干事点点头,对我说:“那就好,我跟你讲,到了接见室要遵守接见纪律,《三项内容》你都是背过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都知道。” 我点点头,紧随他身后向接见室走去,但是我没有料到,这次接见竟然会让我看到很震撼的一幕! 287你有人性吗? 主监的接见室就在大门旁边,楼上就是荷枪实弹的哨兵,冷漠地注视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也不知道来接见的亲友看见了,心里会作何感想…… 打过报告之后,我们并没有出门,而是直接到了大门旁的一间房子里,刚刚进去,我就感受到了一股剧烈的震撼! 以前在看守所,都是偷偷接见,因为我没有资格,只有托关系,所以接见的时候人少。这还是第一次我亲眼见到这么多人一起在和亲友见面,这种场景没有见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 一张半人高的长桌,贯通整个房间,桌子中间被长长的一道铁栏杆隔开。铁栏的两边是两个世界,一边是自由,一边是囚禁。整个屋里弥漫着一股伤感的气氛,时不时可以听见某个地方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接见室里已经有很多人,我大概看了一下,有父母来看儿子的,还有子女来看父亲的,其中有两对人特别引起了我的关注。 一对看起来是母子,只是这对母子的年龄明显看起来有些大,儿子已经四十多岁了,额头上的皱纹比囚服上的杠杠还多。母亲更是一头华发,拄着个拐杖,但是精气神很足。拉着儿子的手正在说着什么。正是因为他们的年龄才令我格外注意。 真是害苦了家人啊!我在心里感叹一声。 另外一对,看样子像是夫妻,但此刻男的正是怒目而视,女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我看到他们中间刚好有一个位置,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谁来看我,此刻估计还在接见室外间等待吧!我心里这样想着,就左顾右盼地看看身边的人。他们的对话也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 “儿啊!你可要争气,好好表现啊!再不敢胡整了。”这是那个白发母亲在说话。 “我知道,我知道。”儿子不住地点头。 “你今年都四十八岁了,这都是你第三次了,多少年都在监狱里过的,你现在该知事了吧?” “妈……你放心吧!我现在就是想早点回去给您尽孝。”儿子的话听着有些敷衍。 “你?我不指望你给我做啥,只要你好好的,不给我惹事我就阿弥陀佛了。”母亲看样子对自己的儿子很了解。 过了有几秒钟,那个儿子继续问道:“妈,你这次来给我上了多少钱?” 母亲闻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才从棉袄里面掏出一个手巾包,然后颤颤巍巍一层一层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叠钞票,说道:“这个月生意不好,最近市里在搞双创,卫生要什么达标,所以没有什么垃圾,我捡破烂也卖不到几个钱,给你攒了二百,等会给你上到账上,你买点奶粉饼干补补身子,别饿着肚子,不要买烟啊!” 我扫了一眼,那个手巾包里有好多张票子,虽然第六套人民币是我进来才使用的,这里面不让用现金,所以我还没有见过新版人民币,但是我估计那些票面都不大,听老婆婆的口气,还不知道她是卖了多少破烂才换来的。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一瞬间我真是非常感动。 谁知道那个儿子却说出了一番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话。 “妈!我上个月就和你说,二百元钱根本不够花,你怎么记不住啊?你知道你每个月子弹不到位,我在里面的日子有多难熬吗?” 那个母亲一脸无奈:“我只有这个能力,我也想给你多送一点,可是就是把我这老骨头卖了,也没人要啊!” 谁知那个儿子根本不为所动:“妈!你在外面怎么也比我在里面有办法吧?你知道我多难吗?” 这句话彻底惹怒他的母亲:“你个逆子哟!我咋生出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哟!我是上辈子做了啥孽,欠了你的债?你难?你有你妈我难?你看看你脚上,穿的是我给你买的新棉鞋,我这个冬天,天天在外面跑,都舍不得给自己买双鞋,我到现在还穿的是单鞋,脚都生出冻疮了!我生怕你在里面吃不饱,穿不暖,辛辛苦苦挖两个钱,都巴巴的给你送来,你还嫌少?”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知道,这里面生产任务太重,我根本完成不了,只有请别人帮我做一些,请人不花钱啊?” 这一下母亲更加生气了,站起来就要用拐杖打他,可是中间被护栏隔着,所以她只有从中间伸进来戳他。一边戳一边骂道:“你个狗东西,从小好逸恶劳,所以才在监狱进进出出,现在你还不记取教训,劳动改造,劳动改造,你连自己的活都不想干,还算什么改造?你这个样子,出来还是要走老路的。我真是想一口气好怄,再不管你了。” 母亲说着就哭了出来:“我咋这么命苦呀……呜呜呜……” 哭声惊动了站在远处的警察,可是那个儿子由于是背对着警察,还浑然不觉地说着:“你哭什么?不嫌丢人啊?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赶紧走吧!二百就二百,我先将就着用吧!下个月你要是再给我送二百,就还不如不要来了,接见就要有接见的意义……” “啪”一个耳光打断了他的话! 这个耳光太突然了,儿子愣在了当场。捂着脸还没反应过来,第二记耳光又来了! “你这个坏怂!你坐牢还坐出功劳来了?你不嫌你妈可怜?她每次来看你都要早上出发中午才到,就是想省下车钱给你,看完你,饭都舍不得吃又要回去,你还这样对你妈,你有心吗?我们干警几次要给她钱吃饭,她都不要,说是不能给我们添麻烦,把你教育好已经很感谢我们了,你看看你母亲对你是啥样的,你再看看你对你母亲是啥样的?我就不明白了,世上咋会有你这样的人?” 母亲看见自己的儿子挨打,又于心不忍,向警察求情道:“警官,你莫生气,他不懂事。你别打他。” 那个警察闻言更加生气了,指着他说道:“看看你妈多心痛你,你还说那猪狗不如的话,你妈容易吗?你还有一点人性吗?” 288我死给你看 那位母亲不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抽泣,眼睛却还是担忧地盯着那个警察和他的儿子,生怕那个警察再动他儿子。 我也有些愤怒了,他妈的这要是在外面,我非要揍他个满脸开花,太他妈不是东西了。 后来想想我当时的愤怒,真的是又可悲又可笑,可悲的是我竟然成天与这样的人为伍,可笑的是,这样的人在监狱比比皆是…… 那个警察又安慰了那位年迈的母亲几句,然后才带着那犯人离开了。几年后我还见过这个犯人,他的母亲终究没有等到他,还是先一步离开了这个世界,可是这对于他来说,仅仅是少了一笔进项而已。我默默地替那个母亲感到庆幸,有这样的一个儿子,离开人世或许真的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 怎么接见我的人还没有进来?是不是因为不是我们正常接见,所以麻烦一些?我微微有些焦急,看着那个依然坐在那里怅然若失的母亲心中的愤怒还没有减退,我不由得再次环顾四周,看看周围那些前来接见的家属,心中思绪万千。 这个地方,高墙电网,楼上哨兵刺刀寒光闪闪,楼下警察目光警惕而森严,如果可以,我想没有一个人会愿意和监狱发生关系,因为仅仅是这种气氛,和悲戚的心情足可以让一个正常人窒息。但是很不幸,这里有他们的一分牵挂,他们要到这里来看望他们的父亲、儿子、哥哥、弟弟、丈夫。这里夺走了他们的希望,同时又寄托着生活的希望。他们在默默地用自己的行动给予自己亲人改造和生活的支持。作为这些接受给予的人,该怎么做?我想只要不是丧尽天良,只要不是人性泯灭,他就会发愤图强,脱胎换骨,再世为人!只有这样,才能报家人恩情的万一。 可是今天目睹的这一切,真的令我义愤填膺,世上竟然有如此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在生气的同时,也在暗暗告诫自己,身在此间,任何的给予和支持都是那么的来之不易,每一次探望都承载着家人殷切的盼望,我一定要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回到他们的身边,报答他们的恩情,虽然,我知道他们不需要我的报答,但是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够做的……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身边那对夫妻也刚刚从刚才的这个小风波中回过神来,又继续他们的谈话。 “我求求你,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你放过我吧!”那个女的表情凄苦。 “不行,离婚了我咋办?”男的一脸的坚决,态度还有些凶狠。 “五年了,我等了你五年了,我这一生最好的时间都让你耽误了,我马上就过三十岁了,你还有十年才能回来,我实在是不想再等两个五年。”女得越发的痛苦了,眼泪扑哧扑哧往下流,头发散落下来,令人心有不忍。 那个男的丝毫不为所动:“你是我老婆,我是你男人,你等我是应该的,当初结婚的时候我可是花了好多钱的,现在老子落难了,你拍拍屁股就想走?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你出事后,我这些年给家里挣得钱,早就远远超过你娶我的时候花的钱了。我愿意再给你三万块钱,这是我全部的积蓄,你就放我走吧!只要你放过我,我愿意以后每个月继续给你寄钱。”那个女的简直当场就要给男的跪下。 “你少给老子流猫尿,老子不吃你那一套。是不是你在外面看上小白脸了,嫌我拖你后腿了?我和你离婚了,找谁要钱去?”男的一副痞子嘴脸,声音老大。他看我正在看他们,嘴一咧:“看个锤子!没见过啊?你鸡巴小孩没结婚,要是你结婚了,老婆一样来离!” 我心头那个气啊!这些人怎么都是这个样啊?儿子不像儿子,丈夫不像丈夫。都他妈什么玩意儿! 所以我没有理那个犯人,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对那个女的说:“这位大姐,您和这样的人费什么话呢?离婚那不是说他不愿意就不愿意的,现在婚姻法规定,凡是分居二年以上的就可以判定离婚的,你们现在已经没有事实婚姻了,你可以直接到法院。” 那个女的擦擦眼泪对我说:“谢谢你,小兄弟,我知道这个规定,可是他——”说着他指指那个男的:“他说了,只要我敢到法院,他出来就不让我好过,还要找我父母的麻烦,他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所以我不敢。” 那个男的得意洋洋地说:“你他妈算哪根葱,谁的裤裆没关好把你给露出来了?还在这给老子冒充法律热线?你问问她敢吗?” 我心头大怒,正要站起来训斥他几句,没想到那个女的先我一步站了起来。 只见她神情决绝,指着那个男的说道:“我前前后后,来了无数次,你总是不愿意,还给我开出各种条件,只知道跟我要钱,我都满足了你,可是你一直不松口,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压根就没有想过答应!我今天来之前就想好了,与其这样,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夫妻一场,你这样真的太没意思了!” 那个男的摇头晃脑地说:“咋个?威胁我?告诉你,想死简单,出门就是马路。记着不要去撞小车,要死就朝大客车、大货车上撞,那样死了干净!操你妈的,臭婊子,威胁我?” 那个女的闻言悲痛欲绝:“我当年怎么会嫁给你这么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你要我死,我就死给你看!” 这时,站在那边闲谈的警察已经察觉到这边的不对劲了,几步跑了过来。但是已经晚了…… 那个女的说完后,就一把抓过提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瓶子,这瓶子我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敌敌畏! 那个警察见状大喊:“放下,别干傻事!”中间有铁栏相隔,他就是想夺也夺不下来。这时接见室家属那边已经没有人了,或许她就一直就在等这个机会。 “这不是傻事,我这辈子最傻的事,就是嫁给了你!”说完她一把拧开瓶盖,一仰脖子,像喝可乐一样,咕咕咕就灌了下去…… 289人渣中的战斗渣 没有一个人能够靠近她,因为我们都被隔离在长长的铁栏杆之外。所有的警察都是在有犯人的这一头监控,那边是家属,没有人会去在意。所以直到她喝下大半瓶的敌敌畏,我们也只能一筹莫展。 还是那个警察反应快,他回过神来之后,赶紧冲到栏杆的尽头,那里有一个关上的小窗户,是用来传递检查过后的接见物品的,只有在递东西的时候才会打开一会儿。 他用力地敲着窗户,敲了好几下才有人打开。只听一阵女人的抱怨声从那头传来:“急什么急?我们这头还没有检查完呢,接东西的时候自然会叫的。”说着就要关上窗户。 那个警察急的一把抓住窗户大声叫道:“出人命了,你们赶紧从那边去看看。” “怎么了?”随着一声问话,窗户上伸出一张肥胖的脸,是个女警,她看看那个警察,又朝这边看看。 此时那个女人的药性还没有发作,只见她手拿着敌敌畏瓶子对那个男的叫道:“xxx我们两清了!你以为我不敢吗?我早就有这个念头了!” 那个女警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吵架嘛!很正常的……”话还没有说完,她估计是突然看到那个女的手里的敌敌畏瓶子,惊得大喊一声:“啊!我滴妈呀!” 随着喊声,她连窗户都没有关,就消失在窗口。 那一头响起了急促的高跟鞋脚步声,紧接着,那边的门就被打开了,几个女警察惊叫着,赶紧跑到那个女的身边。 敌敌畏的药性还是很强烈的,此时那个女的脸上已经有了痛苦的神色,但是她反而在笑着,只见他手捧着腹部,对那个笑道:“哈哈哈!这么多年了,今天这是我干的最痛快的一件事!哈哈哈……” 那几个女警连拉带扯,就要把她往外面拖,无奈这个时候那个女的好像小宇宙爆发了一样,浑身好像都是力量,任凭那几个女的怎样拽,都纹丝不动。 刚才在窗户上露面的那个女的,对这边的几个男警察大喊一声:“你们几个老爷们还在看什么,还不赶紧从大门出来帮忙!” 她的这声吼叫,才使得几个警察如梦初醒,包括赵干事在内,赶紧全都朝门外跑去。 前面那几个警察刚一出去,我就看见这一头一个犯人,手掌一翻将一个小塑料袋包着的东西递给了旁边的一个戴着黄袖章,帮助维持秩序的犯人。 他们两个见我再看他们,都冲我怒目而视。我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心里想着:看来这蛇鼠一窝呀!维持秩序的竟然和普通犯人是一伙的。 不过我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不相干的人的破事,只是暗自有些感怀。今天遇见的那个老婆婆已经够令我震撼的了。没想到这个女的更加厉害,竟然揣着敌敌畏来和自己服刑的丈夫离婚,真如同人家说的,女的一旦狠起来,比男人更加不管不顾…… 经过这么一折腾,等我见到接见我的人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期间赵干事也回来了,因为毕竟今天是人家队上接见,他能去帮个忙,也算可以了。 我忍不住问道:“赵干事,那个女的怎么样了?” 赵干事抹了一把头上汗,气喘吁吁说道:“送监狱内部医院了,抢救的快,已经没事了。刚才在医院把我们气得呀!” “怎么了?”我这个三八的毛病真是没治了。 还好赵干事没有嫌我多嘴,估计是那个女的没事了,所以他心情比较好,故而笑着说:“你没看见,那个女的还没到到医院就害怕了,说她肚子痛,她不想死,哭得那个伤心哟!我们看见,觉得又好笑,又可气。” 我闻言也不禁莞尔,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正常的,蝼蚁尚且偷生,谁不怕死啊?不过看她样子,能这样做,肯定也是被那个男的给逼的。真是的,强扭的瓜儿不香甜,强按牛头喝水,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我不禁又回头看了看那个犯人,此刻他正在和旁边也是等接见的一个犯人聊天。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还是有些为他媳妇担心的。 “你也是的,男人家嘛!你又是个死缓,人家要离婚,你就离呗!看把人家逼得!”那个犯人如是说。 “唉……有些事不好跟你说。”那个丈夫叹了一口气。 “你看你,还是蛮担心人家的嘛!何必那个样子呢。” 谁知道,那个丈夫听了这话不满意了,好像是伤了面子一样,大声说道:“我担心?屁!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到处都是!又不是我灌她的,死了去俅!我担心?我只是害怕她死了没人给老子每个月送钱了。” 接见室里此刻还有几个犯人,闻言都是微微摇头,他们好像是一个队的,其中一个犯人笑着对他说:“黄烂人,你的这个外号还真没叫错,你听你说的那话是人话吗?我要是你媳妇,肯定也得自杀,喝药我都嫌不够快,指定做个炸药包,和你同归于尽!有你这样的男人,多一分钟都不愿意在这个世界上待!” 哈哈哈……旁边几个人一下子笑了起来。 “不许吵!注意保持纪律!”那个队上带接见的警察都不在,估计全到医院去了,所以他也只有临时帮忙盯着。 我没有想到,今天第一次来接见,竟然就碰见这么两个畜生一样的人,真是人渣中的战斗渣!难道说这个地方真的可以使人变得凉薄无耻?难道说金钱对于坐牢的人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不顾亲人的地步? 后来的监狱生涯里,我经常回想起这一幕,因为我那个时候已经亲眼见了许多为了向家里要钱,而不择手段的人,真的是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我坐在接见室一直等到快吃饭了,接见才又草草进行,不过吃一堑长一智,这时,家属那头也有了个监控的警察了。看样子监狱的管理风格和看守所如出一辙,都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这个时候我听见那边在说:“十二队,秦寒,你们快一点啊!今天不该他们队上接见,已经给你们开了绿灯了。” 我心里一阵激动,来了,接见我的人来了!只见门被推开,进来了几个人…… 啊?我一看来人,竟然一下愣住了。 290心如刀绞 我一见到来人心里先是一惊,他们怎么来了? 来的人是我的姨夫和姨妈,另外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警察。我之所以会惊讶,是因为我太了解熟悉我的姨夫和姨妈是怎样的人了。 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是那种平时走路都怕树叶掉下来砸到脑袋的人,我可以肯定,他们活到这个岁数,除了丢自行车报案去派出所以外,肯定没有和司法系统有过任何交道。就是这样的俩人,今天竟然会到监狱来看我?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时间我是既惊讶又感动。 姨妈和姨夫看到身穿囚服的我,眼睛一下就红了,我赶紧招呼他们坐下。 赵干事在我身后打开接见本问我:“这是你什么人?”。 “姨夫,姨妈。”我赶紧回答道。 “姨妈?”赵干事很奇怪,看看接见证,抬起头说道:“我在监狱工作时间也不短了,还是第一次看到在接见证上不填父母的名字,只填姨妈姨夫的,看来人家对你很好啊!” 我闻言也是微微一惊:“只有他们的名字?” 赵干事还没有说话,姨妈赶紧接过去道:“我和你妈商量了一下,我们就住在这个城市,你们家在下边县上,来去挺麻烦的,所以就直接让我们办了接见证,以后就是我们来看你,这样方便一些。”说到这,姨妈又小声说:“主要是你爸爸,他不好意思,因为接见证要本人到当地派出所开证明,你知道的,他以前就是他们的领导,感觉到丢人,所以就委托我们直接在厂里办的。” 姨夫这个时候也指指他身后的警察低低地说了一句:“你爸来看你,也不需要接见证,托个熟人就行了,今天就是他打的电话找的你这个叔叔,我们才能见到你。” 我心中一震!这可比刚才我看到他们更加吃惊。刚开始我还估计他们是因为住在这个城市,顺便来看看我。但是用他们的名字办了接见证,这其中意义就不一样了。 我可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就是说,在此后的很多年里,就是他们两个来看我了。这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要知道我的姨妈姨夫家里都不宽裕,承担起这个任务,经济和身体上都会增添许多压力,再说他们的性格老实木讷,要是让他们和监狱老打交道,也是一种折磨啊! 所以我赶紧说:“这怎么行呢?要你们经常来看我,太麻烦了。这不是给你们增添负担嘛!” 姨妈摆摆手:“唉……都是自己人说这些干什么,你只要好好的改造,汲取教训了,我们辛苦就辛苦点吧!没有什么的。至于钱上面,你父母肯定也不会让我们花钱的,我们就是跑跑腿。”说着姨妈又擦擦已经流出的眼泪道:“其实,你爸爸和你妈妈也挺关心你的,你不要多想,只是你爸抹不下面子。” 那天的接见,我心里一团乱麻。自始至终都在一种心痛中度过,尤其是看见姨妈和姨夫看着赵干事时战战兢兢的表情,我真是心如刀绞! 都是我做的孽!才会牵连这么多的人,我真不是个东西! 到最后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听见赵干事催才赶紧起身对姨妈道:“你们尽量少来一点,免得麻烦,有什么我会告诉你们的。” 姨妈说:“你写信给你妈,需要什么让她打电话给我。” 我点点头,忽然想起叶道林的话,就对姨妈说:“对了,下次来的时候,记得给我拿点信笺纸,我准备在这里面写点稿子。” 姨妈擦着眼泪说:“已经给你带来了,你爸说你从小就爱写写画画,所以把家里剩下的几本信笺纸都给你带来了。还有笔呀,内衣什么的,正在检查,等会儿就给你送进来了。” 我很高兴,看来老爷子想的还是周全,证明心里还是有我的。 姨妈又叮咛了几句,几个人就一起走了,我监狱生涯的第一次接见就这样结束了。看着姨妈他们离去,我没有想到,就是这两个看起来很老实巴交的人,因为我的缘故,每个月都会在监狱和家往返一趟,没有煽情的言语,他们只会默默地做,而且这一做,就是很多年! 等着拿了东西,我和赵干事就往回走,一路无语,他也不想和一个新犯人说太多的话,毕竟现在我们都还在互相观察。一直到快上楼梯的时候,他才像是忽然想起来的似的,淡淡地问了一句:“你要写稿?” 我点点头:“叶道林跟我说的。” 赵干事看了我一眼:“这是好事,就是要这样,才有前途!”接着他又看也没看我地说了一句:“以后有点城府,问什么答什么,不然你会吃亏的!” 我好像有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点点头,和他一块进了车间。 我将家里送的东西,放在叶道林的工台上清点查看。家里人很细心,送来的东西有文具、书、食物和衣服,这都是我需要的东西。 我拿起信纸看了看,这还是父亲上个单位的公用信纸,父母以前写东西都用的是这一种的。这次送来的有五本,其中四本都是新的,只有一本是用过一些的。我将几本新的收进柜子里,随手将剩下的那半本信笺和书放在了柜子上,反身去收拾其他东西。 这时叶道林笑嘻嘻地走了过来,问我:“家里来了?” 我点点头,算是回答。 叶道林看看我:“咋了?看见家人心里难受?没事的,刚开始都是这样,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我摇摇头,心如乱麻。 叶道林见我这个样子,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末了他问我:“送的有书吗?我借本看看。” 我指指柜子顶,意思是让他自己挑,叶道林笑道:“我就知道你家里会给你送书。” 我没有说话,独自一人发呆。只听见叶道林兀自说着:“哎呀!还有信笺纸,这外面送的和监狱里卖的,质量就是不一样!” 我头也没回:“喜欢就拿走,我还有。” 正在这时,我忽然就听见叶道林叫了一声:“哎哟!这信纸里还有东西!” 291绝笔 我听见叶道林这样说,心里先是咯噔一下,随即又平静下来,因为我知道家里是不会用这种拙劣的方式来给我夹带什么东西的,他们也知道送来的东西监狱会检查,所以绝对不会如此愚蠢。 我以为是叶道林在开玩笑,所以就没有管他,结果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叶道林没有了动静,心里还在想,傻了吧?我就是不上当,看你怎么样? 又过了半晌,那边还是依然沉静,所以我不由得回过头看看他在干什么。 叶道林此时正拿着那半本信笺纸看得认真,好像还在极力地辨认什么,看样子不像是在演戏。我这才明白过来,信笺纸里或许真的有东西! 我赶紧起身,也顾不上他是组长了,伸手就想夺过那沓信笺纸,这就是我的性格,一旦事急,就容易冲动,就谁也不认了。 我估计他不会老老实实的给我,所以这一抓就用上了力量!谁知道人家根本就没有闪躲,而是迎着我的手将东西递到了我的面前。 看着他无奈和略带着一些悲戚的面容,我有些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好奇心当下更甚,所以也顾不上其他,赶紧接过,低头查看。 我不看还好,这一看真的是心头大震!这竟然是我母亲的一封绝笔! 这封信并不是直接写在信纸上的,只是当时写得很用力,所以力透纸背,上一页的印记深深地留在了下面这一页纸上,字字清晰! 我匆匆看了一下信的内容,又看看下面落款的时间,略微一思索就明白了。这肯定是当时我要被执行死刑的那段时间,母亲实在是不能接受我被判处死刑的事实,所以绝望之下,就吞食了大量的安眠药,这对于在医院工作的她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 信很短,是写给我父亲的: xx: 不要怪我,把你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世上,我有些自私,选择了逃避,但是请你谅解,我实在是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我也无法承受这种痛苦,所以我这样做了。 我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是个狠毒的杀人犯,更不相信他会将一个人残酷肢解,虽然他从小就不听话,很淘气,也犯下了大错!但是他是我的儿子,是我从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了解他,就像了解自己一样,同样,我相信他,就像是相信自己一样。 但是现实是残酷的,他不会因为我的一厢情愿而改变,我的儿子要不了多久就会走上刑场,我害怕他带着满腔的冤屈上路,我要一起去陪她,所以,我就不能陪你了。 我们夫妻一场,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什么,但是今天我要求你一件事。 我们的儿子是无辜的,我请你一定想尽办法帮他一次,不要放过最后一丝希望,虽然我也知道这个希望很渺茫,我很脆弱,所以不愿意再一次承受那种破灭的绝望,那样我会生不如死的,只会比现在更加痛苦! 我其实真的舍不得离开你,我也害怕万一出现奇迹我又看不到了,但是我真的是活的如同行尸走肉。秦寒,就是我精神的支柱,是我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现在这一切即将破灭,我不想看见儿子血肉模糊的身体,我也不愿意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这样还可以在黄泉路上等着他,陪他最后一程…… 现在安眠药的药性已经开始发作了,我的字也写不去了,再一次的请你原谅,如果真的可以,我会在另一个世界保佑你…… 我一边看着,一边泪如雨下,我那可怜的母亲啊!她究竟为我这个不孝的儿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流了多少眼泪? 这一切,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我只是隐隐约约的知道,母亲自从那段时间以后,身体就开始越来越差,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从刑场获救,大喜大悲之下,所以才会伤了身子。现在看来一定是后来被发现抢救过来以后,大量的安眠药伤了身子。他们怕影响我的改造,所以一直没有告诉我,可怜我还像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一瞬间,从小到大,母亲对我的关心和爱护一幕幕浮上眼前,我手捧信笺纸几乎就要跌倒。我的犯罪给家庭带来的伤害,事实上永远都超过我的估计,这一刻我简直恨不得自己能够从这个地球上消失,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痛恨过自己。为什么我还要活着? 叶道林见我这个样子,赶紧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我,大声呵斥道:“你这是什么?都过去了,明白吗,都过去了,是男人就坚强一些!别他妈这个样子。我们这些人,谁家没有伤心事?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要是你妈看见了,还不知道有多后悔呢,她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现在是这个样子,肯定会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寻短见?你知道你家人现在对你的期望是什么吗?你知道你现在能干什么吗?那就是好好地改造,多拿考核,争取早一天回去尽孝,这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 叶道林的话就像是当头棒喝,一下子砸醒了我!对啊!现在刘三军的事情已经过去,政府也还我了一个公正。那的确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人都要向前看,为今之计,正如叶道林所说,那就是努力努力再努力,能早一天减刑就早一天回去,我想等到我回家的那一天,母亲那苍老的面容一定会浮起幸福的笑靥!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就从这一刻起,我的改造目标终于变得清晰——争取一切机会,多拿考核,早日减刑! 想到这,我缓缓地撕下那页在旁人看来是一张白纸的信笺纸,小心翼翼地折起,放进了笔记本里。然后转过身,一脸平静地问叶道林:“叶组长,你什么都看见了,就算我求你,能不能告诉我,怎样才能尽可能的多挣点考核?” 叶道林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好半天,才微微露出笑容…… 292报纸 叶道林笑得很开心,我不明所以,疑惑地望着他。 “哈哈!我笑你这前后反差也太大了,前一分钟还自怨自艾,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现在却又好像要上前线,一脸的坚毅和决绝!” 我微微有些恼怒了,正色道:“我现在想通了,难道不可以吗?” 叶道林丝毫没有为我的不敬而生气,好不容易收敛了笑容才继续说道:“没错!这样就对了!男人嘛!就是不能怨天尤人,一切只能靠自己努力!” 我回答道:“我就是要努力,所以才会问你这个问题。” 叶道林微微点头:“这个问题你问我算是问对了,因为当年我第二次到监狱来的时候,和你现在的心情一模一样,就是想着怎样才能够多拿考核,快点减刑。”叶道林喝了一口水继续道:“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着实费了一番心思。其实很多人都有和你一样的想法,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对自己有个准确的定位的。” “定位?”我有些不理解。 “对,就是定位!”叶道林严肃认真地说:“改造主要在定位,有的人能靠努力干活成为生产尖子,从而获得成绩。当然,这在我们队上很难,因为我们这个队每个人都是尖子,所以要是想走这条路,就要比在其他队上付出更加艰辛的努力才行,如果你不能成为尖子中的尖子,那么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他说得对,的确,从科长和其他犯人的口中我就已经得知,这里每个人都是干活的好手,那么可以想象,如果不是特别的出类拔萃,那么几乎就不可能有什么超过他人的成绩。 “另外,就是积极靠拢政府,做政府的耳目。这样虽然为犯人所不齿,但是你会得到考核!人嘛!为了得到一些,总要失去一些的。”叶道林淡淡地说。 耳目!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但是我能够从字面上隐隐猜到是什么意思,而且我的潜意识告诉我,这不是个好称呼,这条路是绝对走不得的。但是同时我也很奇怪,叶道林为什么要和我一个新犯人,说这么敏感的话题? 但是当时我真的想听听叶道林的经验之谈,所以硬是忍住没有发问。直到很久以后我的这个疑惑才慢慢解开…… 叶道林说完后,瞅瞅我的表情,看出我完全对这个没有兴趣,想了想才又说道:“不过,你和很多人都不一样,你的起点很好,基础不错。所以另有一条适合你走的路。” “适合我走的路?”我有些纳闷。 “是的,我和你说过的,这么快你就忘了?”叶道林眨眨眼睛。 我回想起今天他说的话,恍然道:“你说的是玩笔杆子?” “对!就是这个。”叶道林一拍我的肩膀:“你的写作发展空间很大,监狱不缺抡大锤的,就缺玩笔杆的!只要你好好弄,一定会有前途的。” 我看着叶道林如此热衷,心里不禁微微起疑,他为什么屡次对我一个才认识一天的新犯人说这个,该不是有什么目的吧? 但是那个时候,我在他的面前,还真的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菜鸟,所以任凭我怎么想,都没猜透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而且他今天对我说的话,有些我能判别出来,还真的是金玉良言,比如说写稿,这总是件没有风险的事吧?监狱还是主张这类积极上进的事吧? 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在监狱这个地方,任何事情都是有危险的…… 所以我就首先对这件事情表现出了极大兴趣,因为说实话,我本身就对自己的文笔极为有信心,又听叶道林那样一说,就更加自信了,我也觉得,这是一条适合我的道路。 “你能给我说说监狱投稿的事吗?”我还是年轻,终于向他袒露了心迹。 叶道林显得很高兴,对我侃侃而谈起来。 “目前,我们监狱能看到的服刑人员报纸就只有两份,一份是咱们监狱自己办的《育德报》,育德学校就是我们监狱的别名,狱内的学校也是叫育德学校。这个报纸的编辑就是六队的犯人,传说以前就是在外面弄这个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监狱里的传言,水分一直比较多。”叶道林嘿嘿一笑。 “这个报纸投稿的人很多,每个队都有几个通讯员,每月完成相应的稿件任务,说实话,这个报纸的质量真的不行,有的时候看的你恨不得一把撕碎它!不过监狱也没有多少人喜欢看报纸,他们的兴趣都在扑克和电视剧上面。” 我笑了一下,表示理解。犯人嘛!能有几个真的对这个感兴趣。 叶道林接着说:“这个就不说了,以你的水平随便搞定,每年轻松挣它二百分考核。可是另一份《西北监狱报》这个档次就不一样了,那些编辑都是监狱管理局的大才,好几个都是写过书的人,那份报纸水平很高,采用稿件的质量要求也很高,当然,奖励自然也就水涨船高,而且——”叶道林说到这里,很认真地说:“你能在这个上面经常地刊登稿件,报道一些咱们监狱的先进事迹,那本身就说明你具有了一定的水平,无论是队上领导,还是监狱领导,谁不愿意给自己脸上贴金啊!” 说到这,我们两人都是会心的一笑。 叶道林悠悠地说:“你要是真的能混成了省级优秀通讯员,那么你的改造就不用发愁了,因为你很快就会成为监狱的一个典型,典型的改造任务很简单,就是配合政府作秀,导演一般是不会让自己的演员吃亏的,你说是不是?” 不可否认,叶道林的话有些反动,但是我已经被他给我描绘出的景象所吸引,我也终于第一次确定了自己的具体改造目标和改造定位,那就是用笔来拯救自己,用笔去挣别人挣不到的成绩! 这个计划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妥,但是后来它带给我的,却真的是喜忧参半…… 293我们加个硬菜 叶道林和我聊完不久,就被警察叫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以后就径直来到我身前对我说:“根据政府指示,现在生产任务虽然不是很重,但是突然来了一批外协加工的活,要得很急,所以本来按队上一贯的规矩要给你们进行的岗前教育也不搞了,直接给你们分师傅,马上就投入生产,你们几个来了就好好干,看看能不能按人家买主的要求,把这批活儿保质保量的提前完成。”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说的岗前教育是干吗的,所以还不觉得有什么,后来我才知道,这批活儿,简直是救了我们一命!所谓的岗前教育,就是名义上对你进行一些安全意识,和即将要从事的工作的简单培训,但是实际上却是入监组严训强化的一个延续。那真是苦不堪言,在进行岗前培训的那几天,会让你有一种才出虎口,又入狼窝的感觉! 说干就干,据我后来的感受,监狱各级部门在很多事情都很拖沓,就像我们后来一个篮球架损坏,多次报告,一直答应,但就是不见行动,一直拖了一年多才解决,但是唯独在有关生产和监管安全的事情上速度是格外得快。叶道林传达完政府的指示后没有十分钟,就一一把我们这批新犯人分给了几个老犯人。 以老带新,师带徒,这是监狱的一个悠久传统。我在入监组的时候曾经听说过,能够给新犯人当师傅的,那都是在各个工序岗位上干得十分出色的人,所以当叶道林将我带到一个瘦弱矮小的人面前时,我没有敢怠慢,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喊了声“师傅好”。 这个人赶紧上前抓住我的手摇晃着说:“别这样叫,咱们都是犯人,我就是比你先来了几天,比你早给人家卖了几天命。”说着又看看叶道林笑着说:“也就是被叶道林哄着多出了几年苦力!” 叶道林闻言轻轻地打了他一拳然后说笑骂道:“你狗日的,又不是给老子私人干活,什么叫我哄着你?” 两个人这一打跳,才多少冲淡了我心中的一点忐忑和紧张,因为我实在是太想能够有一个好的改造起点了,虽然叶道林说我有着别人不具备的优势,但是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在这个地方,要是你搞生产不行,说什么也是白搭。因为十二分监区毕竟叫做技术中心! 果然,我才刚刚认下师傅,叶道林就很严肃的对我说:“一定要和师傅好好学哟!你这个师傅人很不错的,要是你跟着他都学不出来,那别人也就更没有办法了。我能为你做的就是给你挑个好师傅,以免你在这上面节外生枝,可要好好珍惜。记住我的金玉良言:一是在学技术这件事上,错的永远不会是师傅,而是徒弟。有了矛盾,别人于情于理都只会向着师傅。所以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二是生产技术不说多过硬,多拔尖,最起码分给你的任务,你要能拿下才行。不然其他人会看不起你的,口碑一旦坏了,那你想在这个队上混下去,混得好起来,就恐怕不会再有机会,再如何帮你,无论再为你创造条件,终归还是要靠你自己!” 说完这番话,叶道林就走了,这也正式标志着叶道林不再对我们这批新下队的人集中管理和负责。 面前的这个人,打量我半天才问道:“你叫秦寒?” 我点点头,将胸前的胸卡指给他看。 他又仔仔细细地瞅了两眼才哦了一声自我介绍道:“我叫唐昆,当年年纪小不懂事,所以犯了个抢劫罪。判了十四年,马上也快走了。你说不定就会是我带的最后一个徒弟,我不像别人,当个师傅好像就有多么了不起了。都是公家的活,能哄得过去就行了,活,是干不完的!” 我没有想到,这个刚刚分配的师傅会给我说出这样一番话,茫然间竟没有很好的理解他的意思,傻不愣登地望着他。 他看我一副不明所以的样,一下笑了。 “我给你直说了吧!我想的和别人不一样,我马上要走了,才不想操那么多心呢。给你说句实话,在这里面就是能者多劳。你干的越好,越有干不完的活!所以还不如蒙混过关,反正这些活都不是我们自己家的,能交差就行了。日鬼倒棒槌嘛!不要把鬼日叫唤就行了。总之就是一句话,我不想操太多心,你也别太上心。不惹麻烦,让我平安过渡就行了!明白了吗?” 这话说得够清楚的了,我要是再不明白那我岂不是成了傻子?说白了,就是人家表示,我现在的心思已经不在监狱了,我没工夫细带你! 明白过来的我,不由得感慨一声,看来他和叶道林想的不一样啊!真不知道叶道林听到这话后会不会气得吐血? 事实证明我想错了,叶道林才是老奸巨猾的一只老狐狸,还是狐狸群里的老狐狸! 我想起这个叫唐昆的师傅反复给我彰显他快要出监的事,是不是想让我恭喜他呀?于是我就顺着他的话说:“师傅,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你多操心的!对了师傅,你说你快出监了,那您到底还有多长时间啊?” 果然,唐昆听到我前半截话,显得很爽,面上立马露出得意之色,谁知道我后面那句一出来,他就又显得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才说道:“快了,还有三年十个月!” 我一听差点跌倒!近四年啊!他居然还好意思说——快了!真不知道这个快从何来? 仿佛是看出了我的惊讶,他不以为意地笑笑:“那个咋说呢?我们这毕竟是重型监狱,所以只要是余刑在五年以下的都是称得上是快了。” 我明白了,这分明是驴俅打肚皮——自己给自己宽心呢! 我正想着,唐昆一把将一个报纸包着的东西,甩到我的面前:“你今天刚和我学技术,把这个做了,也算是加个硬菜!” 我拆开报纸一看,顿时惊恐万分!这个就是硬菜? 294监狱招牌菜 这他妈是什东西啊?我打开唐昆扔过来的东西当场就傻了眼。 报纸里包着几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虽然已经掐头去尾,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某种动物的尸体,我心里不由自主的有一些隐隐的恶心感。 我看着唐昆,等着他的解释。 他看看我一头雾水的样子,笑了一下:“你是城里娃吧?” 我点点头,心中一片茫然,我是哪里的和这个东西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一看你从小生活就比较好,怪不得你没有见过,实话告诉你吧!这不是别的,就是老鼠。” 唐昆淡淡地说。 “老鼠?”我大惊失色,这是老鼠?我怔怔地望着他,瞠目结舌:“这……这就是你说的硬菜?” “对啊!只要是肉,在监狱里就是硬菜,你还别嫌弃,主要是今天咱们刚见面,生活肉还早着呢,所以我这个当师傅的表示表示,要是别人跟我要,我还不给呢!最近天气凉,东西能放,我藏了好几天了。”唐昆的言语之间还有些骄傲,好像他藏的不是老鼠,而是一个金矿! 仿佛是要加深我这种认识似的,唐昆不顾我的惊愕,继续说道:“就这点东西,有几个人惦记呢,我还要整天防贼似的东藏西藏。现在被你得手了,你就没事偷着乐吧!哈哈!” 我看出来了,这哥们不是在开玩笑,我真要拒绝。唐昆紧接着又是一句:“你别跟我客气,谁让你是我的徒弟呢?这里面没有什么好的,大家都好个吃和抽,我平时不抽烟,所以唯一能拿得出手就是这点东西了。” 我靠!我真想一跟头晕过去不省人事,这些人太强大了!这么可怕,这么重口味的食物,他说的竟然和山珍海味一样,令我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拒绝。 好一会儿我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傅,这里面买东西是不是特别不方便?” “方便啊!怎么不方便?这里面和外面一样的,只要你有钱什么都能买得到,再加上我们分监区警察很不错的,也愿意给犯人帮忙。”唐昆很奇怪地说,随即思考了一下又道:“不过你是个新犯人,政府不一定给你帮忙,因为他们不了解你,害怕惹事儿。不过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但是你必须要有现金,怎么?今天刚接见,是不是带了一点进来?” 我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再说我也没有现金,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 “那你是啥意思?我还以为你是嫌这老鼠肉不好吃,所以想自己花钱买点好吃的请我们呢!”唐昆的话听着有些挖苦的意思。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要是买东西方便的话,恐怕师傅你不会对老鼠肉感兴趣的。” 唐昆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一把收起报纸说:“老子是穷人,没钱买东西改善,你既然不领情那就算了!” 我一看他生气了,赶紧手忙脚乱的夺过那包东西,嘴里赔笑着说:“看你说的,我咋会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你能把这拿出来招待我,我已很感谢了。” 想想自己的话,恶心的都快要吐出来了,我竟然也说这老鼠肉是好东西?真是愧对列祖列宗啊! 其实后来我想想,主要是我不想把我身边的人都得罪完了,如果那样的话我会寸步难行的。要是你和一两个人发生矛盾,那还好说,可如果你身边的大部分人都和你不对把,那么有问题的一定是你自己,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正是在这种心理驱使下,我才接过那包老鼠肉,按照唐昆的指挥,去清洗,爆炒。 在清洗老鼠的时候,从一只硕大的尸体中我居然清洗出了三个小老鼠,看来这是一只怀孕的老鼠,看着那几只眼睛都还没有睁开的小老鼠,我的心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呕吐感,同时也下定决心,决不能吃这个东西! 唐昆不知道从哪里神奇地找来几根青椒和大蒜,然后将我清洗好的老鼠肉就放在了一只铁锅里,挽起袖子像一个大厨一样,在车间中间的那个炉子上兴高采烈地翻腾起来…… 说真的,尽管是老鼠肉,但是自己做的菜确实是要比每星期供应的生活肉味道正点多了,所以当菜香味飘起的时候,就连叶道林也被吸引来了。 “哎哟鸭子(唐昆的外号),我说你这个铁公鸡今天怎么这么大方,看来还是徒弟亲啊!”叶道林打趣着他:“看看我们鸭子这把式,知道的是在炒老鼠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做国宴。” 唐昆嘿嘿一笑,巨大的烟火味儿让他无暇和叶道林斗嘴。 叶道林啧啧称赞:“鸭子,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一手,平时也没见你显露啊?” “他显露了,岂不是要被你分去一些,你说鸭子会吗?”林剑也过来围观。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笑罢之后,叶道林看看左右无人才对我说道:“你来一下。” 我们外围站定,叶道林对我说:“怎么样?是不是老鼠肉没法接受?” 我看着他,无力地点了点头:“是啊!还真没吃过这东西。” 叶道林笑了笑:“理解,我们刚来的时候都不习惯,但是一般没有经济实力的犯人为了改善生活,保证顿顿有肉,也只能吃这个了。”说完他又坏笑了一下说:“不过话说回来,这东西确实味道不错!” 我大惊:“你也吃过?” 叶道林很奇怪地说:“是啊!我们当新犯人的时候都吃过,这可是咱们监狱的特色菜呀——干爆厕鼠!” “厕鼠?”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哈哈!开玩笑呢。”叶道林看看我苍白的脸色赶忙说道:“这些老鼠肯定是配电室用自己制作的电夹子捕的,离厕所远着呢。” 我这才微微安下心来,只听叶道林又说道:“听我的,吃点,哪怕一口也好!不然你师傅会生气的,嫌你不给他面子。” 我点点头心想,再看吧!能躲即躲。 谁知道,就是这个我看起来有些恶心的东西,竟会引发一场斗殴! 295吃饭的学问 我知道叶道林是不会无缘无故和我这样讲的,所以我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之后,就回到了唐昆的身边。 老鼠肉已经炒好了,盛在一个碗里,金黄色的肉和青色的辣椒和在一起,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香味。但是它却对我没有任何诱惑力,因为我毕竟还是不习惯将这种肮脏的爬行动物当成是美味佳肴。 可是我不感兴趣并不代表着没有人对它感兴趣,老犯人就不说了,我估计他们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上都早已习惯,但就说我们这次一块下队的新犯人里,就有人对老鼠肉表示了极大的兴趣。 马晓毫不客气,就过来直接用手挑了一块,毫不犹豫“吧嗒”一口就吃了下去,完了还吧嗒吧嗒嘴,好像是意犹未尽一样。 唐昆正要发怒,我赶紧一把抓住他,对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唐昆疑惑地看着我,我没有说什么,仍旧只是摇头。 唐昆看看我,又看看马晓,有些懂了。悻悻地将这碗劳动成果放进了柜子里。 马晓撇撇嘴,也没有说什么,就转身走开了。 我捏了一把冷汗,真不知道唐昆要是和马晓发生冲突,会是什么后果?可是一瞬间我突然又很后悔,心里想着,其实让他们干一架也挺好的,一来我想看看马晓下了老中队之后,是否依然还是那么坚挺,还有就是我更想让马晓给我的师傅甚至所有的老犯人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我们新来的人不是好惹的! 想到这,我心里突然一惊!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了?难道说监狱的生活真的在不知不觉之间改变了我?还是我本身血液里就有邪恶的种子? 可是现在不是让我思索的时候,唐昆将炒好的肉,拿小碗分出来一点,给他的老乡王毅祥送去。 我微微有些迟疑:“这……合适吗?” 唐昆很奇怪:“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是老乡,他平时家里接见了,或者有什么好吃的,也要给我拿一点来,我又不吃亏!” 我赶紧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还能干涉您给人家送东西?”想了一想我又道:“我是害怕人家说我们伙吃伙喝……” 入监组的教训真的是太深刻了,叫我现在不能不有所防备,人怎么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呢? 唐昆听了我的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看着我慢慢地笑了出来,到最后甚至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还以为你在担心什么呢,原来是为了这个呀!哎我说,你在入监组为这事栽过是不?” 我尴尬地点了点头:“唉……别提了,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把我害惨了!” “我一猜就是。“唐昆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挥了挥手道:“没事,你放心吧!我们这和分监不一样,十二队和十队更加不是一个气候,我们这每个人都在和别人搭伙,那句成语怎么说来着?对!互通有无,这就叫做合作。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唐昆这话开始我还不相信,后来经过我自己慢慢观察和亲身感受才知道他所言非虚。而且我后来才知道,全监狱只有分监十队,才在那种长期的文化人特有的斗争中,将这件事上纲上线,其他的分监区根本就不是这个情况! 老中队几乎人人都吃饭搭伙,不准伙吃伙喝这一条几乎没有任何执行的可能。甚至后来就连监规纪律的修改都将这一条有意思地忽视了。新时期下这个规定已经不能适应改造需要,大家凑在一起吃喝,不但在精神上可以起到淡化孤独的作用,更是在物质上像唐昆说的一样,互通有无,利益均沾,尽最大努力去丰富我们的味觉。 但是,这只是表面上反映出来的,在搭伙吃饭的背后,隐藏着的是一种另类的监狱文化。麦虎曾经总结过一句精辟的话:功夫在饭外! 也就是说关键是和什么人搭伙的问题。搭伙的普遍原则是实力相当,经济上要基本持平,几个人的层次也要相当,正所谓与巨人比肩的必定是巨人,与矮子同行的一定是侏儒一样,最常见的搭伙就是红头找红头,坎头找坎头,半红不坎的找和他差不多的。每次买百货之前,几个人早就商量好了,谁买方便面,谁买小副食,到时候东西买回来,大家有福同享不说吃亏!还有一种就是“养份子”。份子娃说白了,就是一个集打手,小厮,洗衣机,吸尘器,洗碗机,按摩器等各种功能为一体的智能化机器人。机器人需要电池或着太阳能等能量,份子娃的能量就是一包方面,每天几只烟,或者一些生活日用品。这样的组合两个人的关系先天就注定不平等,吃人家的那位就成了奴隶,甚至比奴隶还要下贱,因为在奴隶社会,奴隶身边都是奴隶,并不觉得什么。而现在,他是一伙犯人中的奴隶,时刻就要承受来自本身就很下贱的群体鄙视的眼光,那种感觉能好吗?可是又什么办法?人各有志,为嘴伤心的人,在监狱大有人在! 在这个环境里,尊严就不值钱了,他们往往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向和自己一样低贱身份的人出卖最后一块遮羞布!这些“份子娃”,一般都是家里不来接见没有“经济来源”的穷人和几进宫、家里实在失望不管的犯人。 还有一种搭伙那就是赤裸裸的交易,个别经济比较好,但是混不起来的犯人,为了能让自己的生活过得稍微舒服一些,就情感搭台,经济唱戏,明火执仗地搞权钱交易!不像社会上的官商勾结,弄个交易整得跟卖淫嫖娼似的阴暗,在监狱里,只要不是大的违规违纪,暗箱交易就很少见,大家都把事情撂在台面上,用我们的话说,瞎子都能看出来是什么意思。给一条好烟,就可以少分你点生产任务,或者少刁难你几下,让你舒坦舒坦。只能看着,谁要是想去警察那儿告人家吃拿卡要,人家顶多就是挨顿训,完了你试试? 不过这种事情也说不好,凡事有例外,任何事一旦上升到斗争的高度,那就不一定了……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要结伴搭伙,也有那种孤军作战,孑然一人的,监狱有两种人正是这样。 296真的是厕鼠? 一种是根本不接见的,就是我们常说的“三无人员”。所谓三无,就是无接见,无汇款,无包裹的人。有人说那他不会去当份子? 笑话,你以为份子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是任何人都能干的,你想去,人家还不一定要你呢,不说是资质秉异,骨骼清奇,百年难得一见的份子人才,那也得是灵性清爽的,不然人家多跌面啊! 再有就是孤僻封闭,和任何人都无法处得来的,就是我们常说的“怪鸟”之系列。但凡是你看到整天不言不语,没事就喜欢一个人待着的,都是我说的这一类。 二者的区别就是,没接见的不一定是封闭孤僻的,但是封闭孤僻的一定是没接见的,为什么呢?道理很简单,你没有接见,就没有话语权,没经济嘛! 二者没有区别的就是,这两种人都很没前途,只能老老实实接受改造,这种改造,不仅仅是来自于狱警,犯人也会更加深刻的改造你,改造到你的皮肤骨骼,眼神气质,改造到你每一条神经末梢。他们是真正的孤独者,永远在暗无天日的大地上流亡,始终找不到属于他的那一扇天窗…… 其实也可以通过干活来获得成绩和尊严的,完全没有必要和谁搭伙,结成利益团体,我也见过这样的人。但是那仅仅是少数,干活嘛!谁又能比谁干得好多少,除非你是那一种生产界百年难遇的奇才,一个人就能抵得上一个小组的人,或者是某方面不可或缺的人才,那还会好一些。否则会“死”得很难看。所以投入到一个哪怕只有两人的小团伙里,也会让人有一种找到组织的安全感,在这个群体里,你会得到安慰和支持,这是你一个人独善其身不可能获得的。 细说这搭伙过日子的学问,可以开一个专门的心理课程讲座,从形式上可以分松散型、紧密型和机动型,从目的上可以分平等互惠型和利益交换型,从结果上看似乎又经常存在皆大欢喜和砸锅散伙两种喜剧形式,不一而足,各含奥妙。总之看似平静祥和,其实心机绵密,祸心蠢动,每一伙里面,常常也会出现钱和人不和、同吃不同心的局面,在那些年里,我已见过太多太多…… 这都是在以后的生活中,我通过自己的眼睛慢慢体会和发现的,现在,师傅的指示就在眼前,我也只能信他。 王毅祥的工台,就在离我师傅不远的地方,他本人长得还挺帅,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看见我端着肉过来,眼神中闪过一丝喜悦。但是又装作看不见似的和我微笑着打招呼。 对于我这个刚刚下队的新人来说,每一个老犯人都是大爷,所以我赶紧点头回应:“王师傅你好,我师傅让我给你端点这个。” 王毅祥接过,很随意地放在身旁的柜子上,好像根本不在意,以至于令我觉得是不是我师傅多此一举啊!人家看样子根本不在乎嘛! “回去给鸭子说,说他老子谢谢他这个乖儿子的孝敬,孩子还乖。”王毅祥的声音很大,我的师傅在那边都听到了,立即破口大骂。 “王毅祥,我很真诚地日你妈!我把你妈日的啵啵啵的!老子看儿子辛苦,所以给你补点营养,你狗日的还想造反!” 我立在当场,微微有些尴尬,没有想到他们说话如此的口无遮拦。 王毅祥看看我,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对我摆摆手说:“没事,我们开玩笑呢,我和你师傅关系好,一向喜欢这样开玩笑,你恐怕有些不习惯,时间长了就见怪不怪了。” 我能说什么?现在还远不到我说话发言的时候,此刻的我,没有任何看不惯的权利,再说了,人家自己都说了,一贯这样,都习惯了。所以我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当时我确实相信他们是关系好才这样的,但是后来发生的事让我明白,没有人喜欢这样被人辱骂,和在言语上占便宜。哪怕……关系再好! 回到唐昆的工台旁还没有一会儿,下午饭就来了,在这之前,号子里休息的大部队也一起回到了车间,进车间的人都打量着我们,好像是动物园的游客经过猴山。 虽然事先已经有过思想准备,但是到真正吃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同时我又有些看不起自己,秦寒,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仅仅是为了要体现的合群,就要吃老鼠肉? 我的筷子夹着一块肉,看了半天,喉头涌动,还是难以接受。 麦虎吃饭的地方就在我们旁边,他看见我这个样子,笑着说:“秦寒,现在知道啥叫真正的盛情难却了吧?” 我看看筷子又看看他,简直都快流眼泪了。神呀!真的要吃吗?想到这,我又回头去看叶道林。 叶道林也正在看我,迎上我的目光,微微点头,示意我吃掉。 麦虎估计我真的有些困难,就安慰我道:“没事,南方还有一道名菜‘三叫一点红’,那就是吃老鼠,而且还是活老鼠。这算什么,你不吃要后悔的哟!” 我心里一横,操!不就是吃个老鼠嘛!有什么呀!吃! 想到这,我眼睛一闭,一下将这块肉塞进了嘴里! 老鼠肉的味道还真不错!几乎全是瘦肉,还且很有嚼头,口感有点像鸡肉,而且比鸡肉嫩得多。唯一的区别就是有一股微微的土腥味。嗯……还是真不错。 于是我又主动将筷子伸向了下一块…… 人就是这样的,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很自然了。就像是妓女卖淫一样,最痛苦,最挣扎的往往都是第一次,久而久之就会习惯,并且还会对后来者的拒绝表示奇怪,不就是卖个淫嘛!有什么呀! 我第二块老鼠肉正放进嘴里,就听见一个令我很不舒服的声音。 “吃得挺欢啊!看来厕所的老鼠就是好吃啊!” 我回头一看,正是林剑,一边说手里还一边往嘴里塞着一块老鼠肉,看样子是从王毅祥那里刚过来。 我正想反驳他一句,突然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厕所的老鼠? 我惊恐地看着唐昆,真的是厕鼠? 唐昆笑着点了点头,接着道:“其实也没什么。那都是你自己洗过的,在这之前我已经洗过一次……”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涌上我的喉头,转过身就吐了出来! 我刚刚吐完,还没有擦嘴,就只见林剑背后扑上来一个人,一拳击到他的头上,将其打倒在地! 297怂了 所有正在吃饭的人都被这突发的状况吓了一跳,全部停下手里动作,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林剑根本没有想到有人会突袭他,人都躺地下了,仍旧以为是谁在和他开玩笑,一只手捂着脑袋,嘴里兀自喊着:“谁呀?这玩笑开过分了吧?下手也太黑了!” 然后他一回头就看见虎视眈眈的马晓正在看着他,马晓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很是激动,即使已经将林剑放翻,胸膛还剧烈地起伏着,好像是有满腔的怒火。 林剑呆住了,以至于忘了发怒。指着马晓,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半天才回过神来,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往上冲。 正在这时,叶道林几乎是以前扑的动作,死死拉住林剑,尽管我看的出来,他也很气愤马晓这种袭击管事犯的举动,但他和所有人一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不解地看着马晓。 马晓迎着叶道林探询的目光,气呼呼地说:“你拿我们碗里的肉,跟谁打招呼了?不要以为你是个组长,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告诉你,老子不认你这个卯!” “你们的肉?这肉和你有一毛钱的关系吗?”林剑气呼呼地说。一边挣扎着,一边回头对叶道林说:“你放开我,老子要灭了这个小杂种!” 马晓轻蔑地撇撇嘴:“这是我师傅的,也就是我的,我们一个锅,你说这和我没有关系吗?”随即又突然笑了,就像是一个寂寞的剑客碰见对手的欣喜一样对林剑说:“灭我?来吧来吧!不过你事先想想,你给你祖宗烧没烧棒槌粗的香!看他们能保佑你吗?” 我们都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马晓确实分给了王毅祥做徒弟,人家说的没错。不过看大家的神色,好像有点不以为然,或许大家都认为为了一块老鼠肉就和一个组长翻脸,有些不值得。但是熟知马晓底细的我,不但认为这很正常,心里反而有一丝窃喜,搞起来吧!让马晓弄死他才好呢,谁让林剑爱装逼? 但事实总是那么令人失望,林剑看见马晓这个样子,反而不敢造次了,有些迟疑了。看来当组长的人都不是爱逞匹夫之勇的人,对于危险有一种本能的嗅觉。 他不知道马晓的底细,但是有人知道,叶道林在他耳边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话,林剑就神色大变! 他看看叶道林,又看看马晓,然后突然对众人怒吼道:“没见过啊?看什么看?都赶紧吃饭!” 林剑最终没有和马晓动手,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就此罢休,马晓的举动让他颜面尽失,如果就这样算了,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他,但是仅仅凭着我在楼梯上听见他和叶道林的对话,还有给人所呈现出的气质,都在告诉我,这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人! 不过从这件事,我也看出了一丝端倪,林剑没有我想的那么可怕,或许情况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糟…… 但是现实的改造生活,才令我在接下来的日子知道,贸然对一个组长草率地下结论,是一件多么幼稚可笑的事。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轻轻揭过了,没想到我在水池上洗碗的时候,麦虎突然拿着一个很干净的碗凑过来,一边假装洗着,一边对我说:“那个马晓名头果然很厉害啊!吓得林剑居然没敢动,看来这就还是传说中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啊!” 我笑笑没有说话,值此多事之秋,还是少点话为妙。 麦虎见我没有说话,又对我说:“你回头跟他说一下,就说我有事找他,让他瞅机会到我调度室来一趟,就在车间最那头。” 对于麻烦的恐惧令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您自己跟他说不就结了?还用得着我当二传手?” 麦虎用指虚点着我说:“你咋就这么傻呢?我目标多大呀!要是让人看见是我把他叫到我屋里的会有麻烦,他自己去,别人以为是公事找我这个调度,明白吗?”说完他左右看看,又低声说道:“马晓只顾自己痛快,但是你们的行为,已经给我带来麻烦了,知道吗?” 我很是诧异,这话从何说起啊? 麦虎道:“你想啊!你们两个新犯人,一来就摆出一副洋芋瓜瓜不浸油盐的样子,你说正常人谁不怀疑是有人挑唆你们啊?在这个队上,他们唯一会怀疑的恐怕就是我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不过想想他们那伙人今天所呈现出的态度,感觉到麦虎所言非虚,确实有这个可能。看来这摊水果然很深啊!也不知道我这个旱鸭子是否能顺利游到对面? 我对麦虎的印象不错,再加上我细想想我们的行为确实给人家带了麻烦,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传个话而已嘛!马晓那家伙还不一定搭理麦虎呢,说说就说说吧! 于是我就点点头,答应了麦虎。谁知道,这件微不足道的事,正是改变我改造之路的开始…… 我的风格一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吃过饭一会儿,我就赶紧瞅机会跟马晓说了麦虎的意思。 我本以为以我们小马哥那酷的令人发指的性格,根本不会理麦虎这茬,令我意外的是,他一听就欣然从命。 “麦虎那人不错,我比较喜欢。”对于我的疑惑,小马哥仅仅如此简单的答复。这就是酷哥小马的风格和逻辑——我看你顺眼!仅此而已。 他们的谈话内容,我很久以后才知道。不得不承认,麦虎确实是个在监狱成长起来的业余心理学家,他的煽动和蛊惑性,真的是我见过的人里面首屈一指的。我曾经想过,如果把他扔在外星球,他也会把外星人忽悠得开着飞船到地球来投资。 按照十二队的作息,吃完饭不久就要回到号舍,下队的第一天就这样平淡而又不平淡的度过了。晚上我躺在床上,脑袋里将白天发生的事过了一遍,不禁忧心忡忡,前路迷茫,处处荆棘,也不知道我的将来会是什么样,而我的愿望又是否会实现? 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很清楚的记得那一夜的忧虑,但生活确实不是我们凡夫俗子所能预计的,后来的事情真的是令我想也想不到…… 298初步成功 第二天我就投入到了紧张的生产当中,也不知我们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因为现在主打产品销量不景气,听说在我们来之前全队已经休息了很长时间了,所以前几期的入监组十二队就没有要人,但是就在上个星期,中队团接到了一大批铝合金门窗的活儿,所以一下子人员就显得捉襟见肘,故而才有我们几个人来到这个队上。 其实铝合金门窗的活儿很简单,这毕竟不是我们的主导产业,我和师傅唐昆一组专门负责窗纱的制作,几乎就是看了一遍就很轻松地上手了。 这种活儿还用得着专门找个师傅吗?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 唐昆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一边用手枪钻给材料打着眼,一边笑着说:“怎么?是不是觉得特简单?是不是觉得有些高射炮打蚊子的感觉?” 被人看穿的感觉是非常羞赧的,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置可否。 “别得意的太早,这活儿是简单,一块钱买个香蕉,牵只猴子来,猴子也能干得有模有样,以后有了模具任务才有你哭的时候!” 我根本不相信,他这样说还不是为了让我对他保持一份敬仰和崇畏之情嘛!吓唬谁啊?就凭我这样聪明的人,有什么能难住我的? 我们这一组由于有了我这个生力军的加入,所以很快就完成了当天的生产任务。中午吃过饭后,我就和师傅一起跟着没有生产任务的大部队回号舍休息。十二队的特点就是这样,任凭你生产任务再紧张,我只要把分给我的任务干完就行了,至于别人的活儿,哥们心情好了可以帮你干一点,但是你那个人不要安排我。大家都有各自的任务,凭什么啊? 厕鼠的滋味令我一直恶心,所以早饭和午饭都没有好好吃。现在一活动,走在通往号舍的通道上,突然有些饥肠辘辘。 就在进入大操场的时候,看见昨天送我们的车又来了,看样子是入监组的大部队来了。由于几个队都在往回走,所以在操场路口的时候就稍微堵了一下,我也得以机会看了一下各位曾经的战友都去往哪里。 真是苍天有眼啊!我有些激动了,那几个曾经合起伙来害过我的人,都分到了那几个大中队,这一下有他们好受的,看来善恶到头真是有报应啊! 不过这里面有几个人特别引起了我的注意,比如说那个号称他从来不吃肉的董宁,就被警察带着,单独一个人去到对面的建筑,看样子是分到医院了,真他妈没有天理啊! 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因为我对他善变的评价而生气,所以竟然让我没看到王希的去向,这也是我最关心的人。 瞅了好半天依然还是没有见到人,一直到整个队伍都继续前行了,我才不得不离开原地。 我怎么会知道,王希此刻还躺在分监的医院里!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他要和马晓在一起!原因很简单,当他一听说自己被分到大名鼎鼎的四分监区后,当时就怵了,他害怕自己势单力孤一个人到那个强奸犯荟萃的变态中队去,境遇会很悲惨。所以就向警察要求要和马晓在一起。 监狱自然不会因为一个犯人的要求而改变分配方案,开玩笑,吃屎的还能把屙屎的命令了?最后王希撒泼,一头撞在了墙上,幸而他也不是真的想死,所以并无大碍,只是需要在分监医务所静养两天。其实这都是瞎折腾,根本没用,伤好了该干吗还是要干吗!监狱就是这样,你越不想干什么,他就越要让你干什么! 不过王希也真够狠的,看来少管所对他的改变还是挺多的,不过监狱很多犯人都是这样,不怕警察怕犯人。警察顶多打打你,骂骂你,很多时候还要保证你的人身安全,但是犯人就不同的,只要自己能开心,什么变态残忍的手段都能使出来。所以每个队都或多或少有这么一两个警察头痛而只有犯人能收拾的犯人,就是一个奇怪的现象,使用权力的人反而比掌握权力的人更加令人生畏,最荒唐的在于无论是警察还是犯人都认为理所应当。正是这种理所当然,才会在后来生出了许多重大事故!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恐怕是我改造生活中相对较为平静一段时间,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我和马晓的表扬都批下来了,一人四百分,真的令人感到很兴奋,就连马晓这种对改造根本不看重的人,也显得很兴奋。看来人人都有对于荣誉的精神需求,不管这种荣誉来自于何处。 这是我获得的第一个奖励,在此之前,我不是扣分就是紧闭,总之就是没有一件好事,所以这个奖励对我也是意义非常。这个飞来横福,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开始走红运了?故而我改造信心大增,激动之下就想锦添花,立即投入到写稿的工作中。 在写稿之前,我仔仔细细地先研究了一下监狱两张报纸。或许是一个文学爱好者最后的自尊作祟吧!我并没有选择新闻类写作,尽管那个更加好写。但是说实话,我还是不愿意昧着良心一味的对这个明明很不好的生存环境进行吹捧。所以我就给自己定下散文和小小说的路子。 监狱的报纸是半个月一发两份,我的前两篇散文,没有辜负我的希望,发上去就被《西北监狱报》连期刊登了! 其实这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当我看了两张报纸的稿件质量之后,我的心里就已经有谱了,所以并不感到意外。反倒是叶道林显得比我还高兴,或许是因为自己有识人之明吧!再说他确实也没想到我会这么生猛,一出手就连中两元。 正是这个初步的成功,两篇稿子正式奠定我靠笔杆子改造的基调,从此我在这条路上越来越驾轻就熟,一发不可收拾。后来的成绩不光叶道林,就连我自己也是没有想到的。也正是我的这个选择,令我见到我朝思暮想的人儿…… 但是平静的背后暗流仍在涌动,我的估计判断没有错,林剑一伙没有停止对我和马晓的构陷和刁难。 299指挥家耗子 林剑和金刚一伙,在那段时间对我和马晓进行了百般的刁难,毕竟人家手里有一定的权力,所以当他们打着公事的幌子,说着道貌岸然的话,为难我们的时候,还真得不好说什么,但是也正是如此,迅速加深了他们与我们这两个新人之间的矛盾。 他们的方法多样,几乎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用行话说这就是在捯饬我们,每次检查卫生,我们俩必定榜上有名。每次干活都要给我们额外分配任务,人家有话说啊!新犯人,正需要多干活锻炼锻炼。 这些我们都还能忍受,马晓也很淡然,这家伙和正常人的思维不大一样,你永远不知道他会为了什么而生气。但是一些在我看来很委屈的事,他却能够安之若素。直到有一件事情彻底地激怒了我! 主监的篮球赛比分监稍微晚了一点,一直到我们来了才开始,林剑在询问了我之后,又拉着我到操场上去实地操练了一番,立马将我列入了名单。本身他也是篮球队员,是个识货的人,这本身也是我一个更好的让警察了解我的机会,所以我也很期待,当时还以为林剑是发了善心呢,还心存感激。但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比赛开始后,林剑竟然以队长的身份,让我在板凳上从头坐到了尾!这真的令我很恼火,这还不如不让我参加了呢,那些在场上的有的打得像狗屎一样臭,我在板凳上坐着,所有人都还以为我比那些人还臭呢!这不是变着法侮辱人吗? 我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慢慢的恨上林剑的。后来的日子里发生了很多事,我总是在想,如果当初他们宽容一些,厚道一些,那么结果恐怕还很难说。可以这样说吧!我和马晓几乎是他们一步步推开的,我曾经还想巴结他,要不然我也不会在泼水的事情上给他背黑锅了,但结果呢?人家根本不领情! 好吧!既然你不需要,那么我只有另择高枝…… 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有想投靠谁的念头,但很多事情是不由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当你被一派打击,寸步难行的时候,另一方同样有实力,而且还让你一直有好感的人向你主动抛来橄榄枝的时候,你的想法和立场往往不会那么坚定。 那段时间麦虎对我很关心,很多地方都在回护,提醒帮助我们。与叶道林嘴上那苍白空泛的鼓励和告诫想比,麦虎的举动令我觉得更加实际。不过后来想想,也不能怪他,人的性格不同,做事的风格自然也不尽相同。只是麦虎的方式,我更加喜欢而已。 值得一提的是,马晓和麦虎很合得来,经常两个人在一起,相谈甚欢。马晓还在麦虎的带领下去了四队看了他亲密的战友王希一次。 马晓迟早是要和他们走在一起的,而我自己呢?还没想好…… 不过,生活往往会帮你加速抉择,这一点后来无数次的被证实! 在这个阶段,我经历了监狱每年一届的改造积极分子表彰暨工作总结会议,而且在这个会议上我又见到一个熟人。 那是一月十八号那一天,这个日子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参加这种上千人的大会,所以那个场面还是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那一天吃过早饭,各个分监区就将队伍带进了会场,大操场的主席台上搭起了桌子,领导们还没有到齐。只有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只有警察时不时吆喝整队的声音。 碰见这种大型集会,监狱的组织性就体现出来了。这么多人,几乎没要到五分钟,就全部安顿下来,这要是放在社会上那还不得前前后后搞上半个小时? 就在这几个过程中,领导们全部来了,纷纷在主席台就座。一个个意气风发,左顾右盼。我以为这就要开始了,没想到还有个小程序,这也令我大开眼界! 所有人全部坐定,会场安静下来之后,狱政科长左右看看,见领导们还没有来,就对着话筒讲道:“趁着这个时间大家拉个歌吧!一分监区先来。” 拉歌?我有些迷糊,歌还要拉?怎么拉? 我正在纳闷,那边一分监区的一个犯人立马站起来,清了清喉咙就开唱了:“二中队哟喂,唱起来呀么哟喂,把你的歌声稀稀里里哗啦啦啦喂,唱起来呀么哟喂。” 那边二中队也不示弱,他们那个领头的嗓门更大:“一中队呀么哟喂,我们是要唱哟喂,把我们的歌声轰轰烈烈响响亮亮咣咣当,唱起来呀么哟喂。”然后他就转身指挥自己的队伍唱了一首改造歌曲,而且声音洪亮,和平时大不一样。 二中队唱完之后又开始向三队发起邀请。就这样传着唱了一圈,每个队都唱了一首改造歌曲,只不过有的队唱的声音小,大家不满意,就让他重新唱。总之这种形式就是以唱歌的方式进行挑战和比赛,只不过是领头的人每一句话都要用歌声唱出来而已。 我们队是十二队,是整个主监最大的编号,所以我们就是最后一家,轮到我们的时候,叶道林还没有起身,就见一个人急不可耐地站了起来,振臂一呼:“十二队拉哟喂,最最好呀么哟喂,让我们把我的歌声轰轰烈烈的唱起来呀么哟喂……” 等我看清人的时候大家都傻了眼,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沉寂了很久的耗子! 耗子自从下队的头天起就开始拉肚子,到了主监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用毫不夸张的话说就是一泻千里。行李一搁下就到了医院,一检查——急性肠炎!所以当即就住了院。要是他在的话,我估计那天爆炸救人也轮不到我了。 他一住就是好多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在装病,反正耗子有这前科,让人没法相信。一直到昨天,眼瞅着就要开大会了,所以医院才勒令他出院。谁知道这家伙真是个瓜子的俅——惹祸的根,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干些没谱的事。 叶道林修养虽好,也有些生气了,我远远看着他脸都气白了,这也难怪,尽管我知道耗子是爱出风头,没有别的想法,但是这种做法本身就严重挑战了叶道林的权威!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叶道林还真不好说什么,大家也倒是配合,在外面谁也不想让别的分监区看笑话,所以硬是在耗子的指挥下唱完了一首歌,还别说,耗子指挥的真很好,一板一眼颇像那么回事,一曲唱完,就连狱政科长都微微点头。 来宾有各个部门的人,包括法院和检察院、驻监武警中队的领导,还有我们监狱的共建单位h市图书馆。大家互相谦让着,相谈甚欢。 会议的第一项是请监狱长讲话,他的稿子拿上还没有讲一句,就听得下面传来一个撕心裂肺的喊声:“冤枉啊!冤枉啊!” 300喊冤 随着喊冤声,只见人群中突然伸出两只手,高举着一个牌子,上面正反两面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冤枉!最夸张的是,那字儿还是自己描的黑体字,远远看上去就透着一股凛冽的味道。 大家闻声都向他望去,喊冤的人一下子就成为了全场关注的焦点,那股拉风的劲头我唯有在观看英超转播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丝不挂闯进球场的裸奔者才能与其媲美。 那是一个苍老的犯人,身形矮小,单薄的一阵风似乎都能吹倒,但是这一刻,他那瘦小的身体里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高举双手,使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楚地看见他要表达的话语。任凭身边几个管事犯模样的人再怎么拉扯,他也纹丝不动! 后来当我也成为管事犯的一员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其实犯人很多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遇见这种情况,也想看个乐子,故而根本不会真正用全力去摁下他! 但是主席台上坐着许多嘉宾啊!这传出去影响多不好?但是令我奇怪的是,领导们好像早就司空见惯,并不感到意外,在那个老头喊冤的期间,他们也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就自顾自的交谈着,好像下面是个欢呼的人。 “中国从来就不缺少冤案!”麦虎就坐在我的前面,回头看见我疑惑的神情,淡淡地说道,好像是在为我解惑。 我无奈地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事实证明,国家机器还是很有力量的。当喊冤声再一次响起的时候,狱政科长皱了皱眉头,食指一挥,说了一个简短的词语:“防暴队,上!”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从主席台侧后方冲出一伙头戴钢盔,手拿驴俅棒的警察,饿虎扑食一般地冲上前去,一把就将那个老头摁翻在地,那个牌子也被踩得稀烂,有个警察正要随手扔掉,狱政科长在主席台上又发话了:“那个留着,调查一下,问问是不是别人帮他做的,我估计他没这水平!” 老头被押走了,看警察对待他的态度,好像那不是个毫无杀伤力的老头,而是一个手握核弹极端危险的恐怖分子。 用得着这样吗?我心说,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呀? 关于我的疑问麦虎后来告诉我,警察之所以在一些具有影响力的事情上,对当事人处罚很严厉,不为别的,就是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影响大不大?这是监狱处理事情的唯一因素,至于那种暗室亏心的事,不管有多大,只要有关系,基本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这都是后来我才慢慢明白的。 这边会场才刚刚恢复平静,狱政科长的话才讲了一句:“今天我们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改造积极分子表彰暨全年工作总结大会,下面有请h监狱党委书记、监狱长xxx同志讲话。”下面就又开始响起了不和谐的声音。 “你们这些不让人说话的法西斯呀!天良丧尽!” “你们继续执法,迟早要亡党亡国!” “呼唤司法公正呀!想念毛主席时代!” 这次不用看人,我一听就知道是那个回民领袖。只有他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骂警察,也只有他,才能骂得这么抑扬顿挫,毫无顾忌! 我早就知道他来到主监,因为一来他已经在分监影响力甚大,用警察的话说就是臭了大街了。二来李文华和王强的越狱案发生之后,监狱考虑到继续将他这样圈禁也不合适,所以就趁着新人下队的机会将他送到主监六分监区严管组改造,只是给他的活动范围大了很多,允许他在监院没事瞎转悠,反正警察现在也知道,像他这种人,就是你给他机会,他也不会跑的。 我这一段时间经常在院子里看见他,穿着便服,留着长发,一副艺术家的造型。那样子不像是来改造的,倒像是大领导来视察工作。 事实证明,领导在这件事不说是大错特错,最起码显得有些一厢情愿了,像这种充满了蛊惑力和自我信仰的人,一旦有了些许的自由,他的危险性绝对超过任何一个危险的杀人犯! 防暴队员们眼巴巴地瞅着狱政科长,狱政科长也用同样的目光瞅着监狱长,监狱长悠然地喝了一口茶水,仰望着天空,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是不是在说,今天天气可真好啊之类的话。 科长大人无奈,只有起身下台,疾步走到陈方荣面前,低低地说着什么,看那样子就像是在商量抚慰。 陈方荣的面子得到了极大地满足,轻蔑地冲着科长笑了笑,然后摇摇头,倒背着双手走了。 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在感叹和佩服他,后来想想,或许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才真正走进了自己掘好的坟墓…… 那天的会议开得很不成功,就是因为有这两个插曲,一些领导或许认为脸上挂不住,所以就早早退场了。但是那一天还是有一幕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就是当改造积极分子和优秀通讯员戴着红花上台领奖的情景,令我无比羡慕,不是为了出风头,而是因为,那都是比金子还要珍贵的考核奖励呀! 我的改造目标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那就是在不久的将来,我也要和他们一样!而且,两个我全部都要! 会议结束后,各队带回,回去的路上,麦虎走在我前面,和那个叫张哥的在交谈。他们的话被我全部听在耳中 “今天这事儿有些怪啊!以前大会就没有喊冤的,这次开了个头,而且一次还是两个出彩的!” 麦虎笑嘻嘻地说。 “看吧!监狱这一下就热闹了,那个陈方荣放到主监,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呢。”张哥始终保持着他一贯的酷。 “就是,你别说我总觉得今天这事儿好像有关联。”麦虎若有所思。 “操那么多心干吗!四队那老头的确够冤的,这都多少年了,还不给人家平反?不说他了,就是陈方荣也冤啊!我要是换了他们,我也喊,不管有没有用,没事先喊上一嗓子,权当革命了,恶心一下他们也好啊!”老张难得地终于露出了一丝坏笑。 听了他们的对话,我的好奇心一下起来了。那个老头究竟有什么冤屈?为什么张哥要这样说呢?我准备有时间问问麦虎。 没承想,第二天我就知道了我想要打听的,而且监狱调查的结果证明,麦虎的脑瓜子确实很强大!今天的两次喊冤真的都和陈方荣有关! 301拷问 那个喊冤的老头在接下来的调查中,并没有表现出会场上的坚定,在警察的高压下,他很快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正像麦虎猜测的一样,这件事还真是源自于陈方荣。要细说还要从老头的冤屈说起…… 我是听麦虎告诉我的,这老友名叫董永,不知道他的父母给他取名字的时候是不是正在看《天仙配》,所以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但是美好的愿望和真正幸福的生活相去甚远,他的婚姻很不幸,并没有迎来他生命中的七仙女,反而娶了一个河东狮和潘金莲的合体。 他的老婆在婚后并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幸福,他们的婚姻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一个男人能够在婚姻中得到的不幸,全部砸中了他! 同犯们说起来都戏称他有一个极品老婆! 他的老婆好吃懒做,还嫌他钱赚得少,孝敬父母那就更谈不上了。不仅如此,她自己还不能生育,夫妻性生活也很不和谐,总是认为劳累一天的丈夫不能给自己带来快乐,所以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竟然和村长勾搭成奸!而且毫不顾忌搞得全村人尽皆知! 生性懦弱的董永对此表示了沉默,选择了承受。一直到有一天,他的这种痛苦戛然而止! 他的老婆上吊了!就在他家的床头上! 董永惊慌失措地跑到派出所报案,派出所的人都以为他在讲故事。床头上吊?你他妈骗谁呢?肯定是你勒死的,然后又伪装了现场,当我们都是吃干饭的?抓起来! 人抓起来很简单,但是找证据却是前所未有的困难!办案人员在勘察了现场和做了尸检以后,并没有得到任何有利的证据,来证明董永的老婆是死于他杀。这一下子就有些棘手了。 不过这难不倒我们亲爱的警察叔叔,人家有的是办法!没有证据,我们先搞口供! 据和董永一个看守所过来的人讲,为了将这个案子办成铁案,在口供的获取上,公安想了很多办法。 首先是饿犯,每天只给吃一个小馒头和半碗菜汤,不要小看这个办法,我亲眼所见,多少英雄豪杰都是毁于一碗方便面!但是我们董永是好样的,他硬是抗住了,最后还是公安慌了给他打生理盐水才将他救活。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接下来办案的又和董永打疲劳战!所谓疲劳战很简单,就是不让你睡觉! 我常常在想,换做是自己恐怕也能在食物上体现坚定的意志品质,但是如果换了疲劳战,说不定我就垮了。 为什么?那可是一连好几天的不眠不休啊!警察们换着人拷问你同样的问题,绝对不让你休息,要是你睡着了,就用强光刺你的眼睛。用尖锐的东西刺你的敏感部位。总之就是不让你睡觉! 事实证明董哥很强大!他居然就挺住了!不管如何,就是一句回答:“我老婆是自杀的,我发现后报案的!” 公安没办法了,因为根据他们的审讯经验能得出结论,凡是能抗住这两条的,那公安不敢留下痕迹的殴打对其更是一点用都没有。 就这样董永先被关进了看守所,那个时候刑法还没有修改,还有收审制度,对于嫌疑人的羁押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时间限制。所以公安也不急,他们有的是时间。 就这样,老董一直在看守所关了三年,一直到新的刑警队长上任! 这个队长是从市局发配下来的,他就是因为严刑逼供才被高职低用,到这个县城来当刑警队长。 董永碰到猛人了!市局的刑讯高手和小地方的就是不一样,人家只用了一招,董永就招了。 刑警队长让人牵来一只狼狗,然后将董永绑在树上,褪下裤子,露出阳物。狼狗吐着舌头,冒着热气虎视眈眈地望着董永那活儿。 包括我在内,没有经历过的人,或许根本就不能明白那种威慑和恐惧,所以接下来,董永就很配合地交代了警察们需要的一切口供。 其实后董永亲口说过,他那个时候不仅仅是害怕,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疲惫,几年的反复折磨,已经使他心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动,还不如死了痛快! 但事实就是这样无奈,董永求死,还真没如他所愿,后来判了个死缓送到了这个监狱来,一晃十年过去,昔日的中年人已经到了五十岁,生活的巨大挫折使他看上去竟然有六七十岁。 他的案子作为一个严刑逼供的典型,几乎全监人尽皆知。但是老董本人还显得比较淡定,一直也没见他申诉什么的。 但是没有动作就不能说明老董已经没有想法,只是残酷的现实迫使他放下了这个念头,直到遇见陈方荣…… 没有人知道陈方荣是怎么蛊惑他的,这些都作为反动言论被自动过滤了,大家只知道自从他在院子里转悠碰见陈方荣之后,心中那点已经快要熄灭的小火花,好像碰见了助燃剂,于是就有了喊冤的那一幕发生,所以才有了后面陈方荣骂政府的那一段。 我很奇怪老董这样做会对陈方荣有什么好处?但是麦虎说得很经典:陈方荣就像是困在河堤里的蛇,他自己的力量出不来,就要赶着蚂蚁替他打洞,等到打洞的蚂蚁多了,他就能出来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可怜的老董,即使在今天还要为人利用。那个时候我还在为董永悲惨的命运所感慨,但后来也正是这个人和在他身上发生的事儿,让我对于很多事物的看法有了很大的转变。同时也使得我对人这种动物的认识上升了一个高度,生活的真相总是那么令人意外,就算是最伟大的编剧,和上帝比起来都是蹩脚的小学生。 老董紧闭了,还要在下次监狱大会上作出检查,这都是能想到的,所以没有人会奇怪,但就是从这次开始监狱当众喊冤竟然成了一种风气,后继不乏其人…… 耗子被叶道林不轻不淡地说了几句,这也是叶道林一贯的风格,即使是他再生气,也不会喜形于色,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警察还以为耗子今天的行为是叶道林安排的,所以对这个效果很是满意,竟然跟叶道林讲以后这方面的事就交给耗子负责吧! 叶道林果然很牛,一听警察这样说,立马就尽居其功,对警察说耗子一来他就发现有这方面的天赋,所以才这样安排,只要警察满意就好。 果真很无耻!我心里感叹道,真的有如麦虎总结的那样:见麻烦就让,见好处就上,见洞洞就钻! 我以为我能很快总结适应这一切,但是就在这之后紧接着就发生了一件事,使得我怒火万丈!也是从此之后和林剑、金刚正式决裂! 302不能迁就平庸 我写稿促改造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一个月之内就陆陆续续刊登了几篇稿子,这个厉害的成绩甚至引起了监狱领导的关注。在分监区联席会议上点名表扬了我们指导员。要知道全省范围内可有三十个改造单位的,这种文学类的稿子只有很小的一版可以刊登,数量非常有限,因此,我的成绩说厉害一点都不为过。 对此我很高兴,不仅仅是因为取得了成绩,而是入监后我的改造之路第一次按照我预想的方向在发展,这是一种将命运掌控在手里的感觉,也因此我对未来的路充满了信心。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也正是因为写稿,第一次给我的改造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那是过年的前两天,由于临近年关,所以大家都无心干活,生产任务并不是很繁忙,那批加急的活我们已经顺利完成,现在正是悠闲的时候,所以我那几天就有了更多的时间用来写稿。 《西北监狱报》每年都会举办一次征文大赛,由某个改造单位赞助并冠以他们的名字,比如,今年的征文大赛就是由省监狱管理局的一家下属酒店赞助的。那家酒店叫警苑饭店,所以今年就叫做“警苑杯征文大赛”。 前几名的奖励是很丰厚的,不但有奖金有食物,而且还有我们更加希望的考核。去年的我没赶上,今年我来了,前段时间取得的优异的成绩使我的自信息空前爆棚,牛鬼蛇神就给我统统让开吧!哥们准备拿奖了。 可是,这东西不是想要就能得到的,必须要有一篇过硬的东西才行。我前几篇文章都是些随笔和散文,抒发些个人的小情感,那样的东西想要获奖几乎是不可能的。要想独占鳌头,就必须来点上档次的。 监狱什么文章上档次?议论文。虽然我初来乍到,刚刚踏上狱内写作这条路,但是我对这份报纸的研究是相当深入的。我阅读了前两三年所有我能找到的报纸,得出来一个结论,这份报纸有三种特性:教育性,专业性和政治性。换句话说,你的文笔可以不好,但是,你的文章必须要有普遍意义和一定的教育作用,要紧密地配合改造思路,这是模式写作而不是个性写作。也就是说,你所表达的东西要和政府保持高度的一致,至于真实不真实,编辑们是不会关注的。 所谓的政治性是最为关键的,每一个通讯员都必须有敏锐的嗅觉,什么东西能写,什么东西不能写,心里绝对要有个谱。你写人物通讯,只能写他是如何被政府感化,后来发生巨大转变的,但绝对不能去描述他不好的时候都干了哪些违纪的事,因为这样的话会体现出监狱的监管漏洞。 打个比方说,就像那个揣着农药来和丈夫离婚的妻子,她被抢救过来了,有名服刑人员为了巴结警察,这是一个新闻点,可以体现出监狱处置突发事件的应变能力和政府的人文关怀,所以就写了一篇稿子。 这个稿子被刊登在自己监狱内部的报纸上面,我看了,写得很不错,尤其是抢救人的那一段,写得颇为紧张,很有几分《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兄弟》的味道,就连我这样自恋且有自负的人,看了之后都深为赞叹。 可是这篇稿件被推荐给《西北监狱报》被pass掉了,原因很简单,在接见室里搞自杀,而且,还弄的要到医院抢救,这不是监管事故吗?这个不能报道,最起码不能把这丑丢到兄弟单位去,别废话,毙了! 这就是监狱文章的特性,可以锦上添花,但绝对不能揭伤疤,对于那些地球人都知道,不提一下就说不过去的事,那也是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连李文华和王强越狱那么大的事,报纸上也只是一则一百来字的消息就轻轻带过了。 麦虎曾经概括过一句话,所谓监狱报,就是:我们国家很好,我们的党很好,我们的监狱警察很好,我们服刑人员表现的也很好,总之,监狱的一切什么都很好。 所以,鉴于这种情况,想要获奖,那就必须有一篇让大家耳目一新却不触犯政府禁忌的文章。让所有那些看惯通讯报道的眼睛看一点新的,技巧性提意见的文章。 这个很难啊!既要提点意见,还要被政府允许,非常不容易。我足足想了两三天,终于给自己定了一个论点,大笔一挥,一蹴而就,文章的名字就叫做:《不能迁就平庸》。 时隔多年以后的今天,我还清楚的记得文章的一些话,因为我对它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文章的大意就是,很多服刑人员明明可以做得更好,可以取得更多的改造成绩,但是满足于现状,得过且过,我希望大家可以做得更好,可以更加出色优秀一些。 这篇文章写完以后,自己看了一遍,觉得很满意,之所以满意,是因为它的巧妙,看起来是在提意见,实际是在帮政府做工作,在帮警察鼓吹!(为了拿奖只有如此了!)我没有说现在不好,我只是我们可以做得更好一些。 稿子写完以后,我让叶道林看了一下,他一看题目,就瞄了我一眼,眼神里的情绪很是复杂,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仔仔细细地看了我的文章。看完之后,他微微沉思了一会,对我说道:“我没有什么评价,你拿给分管这个的赵干事看一下,他认为没问题,你让他带到教育科去。”说完,他将我的稿子轻轻地放在我的身旁,转身走了。 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我知道,按《西北监狱报》现有的质量,我的这篇文章绝对应该是上佳之作,同为搞这一行的人,他最起码应该给两句好评啊!怎么神色举止显得这样的怪异。 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嫉妒我,所以显得有些失落,所以也就没去管他,后来想想,真他妈是坐井观天,可笑之极! 那天刚好是赵干事在值班,我当即便到办公室,将稿件交给那赵干事,他接过稿子对我说:“现在手头有点事,我等会再看,你先去吧!” 我默默地从办公室里退出来,心理还有几分忐忑,也不知道这个东西能否被政府通过,这时,刚好开水来了,我就想着先打水洗个脚。 我正将自己的双脚泡在热水里舒服地享受的时候,忽然就听见,办公室的那头传过来一声大吼:“秦寒,你给我过来!” 赵干事的这声大吼震得整个车间都嗡嗡作响,我心里一紧张,踩翻了脚盆,水流的到处都是…… 303准备 我根本来不及收拾那一地的流水,在其他人的抱怨声中,胡乱地套上鞋,嘴里高声答到,一溜烟地跑到办公室门口。 我嗫嚅着打了报告,进到屋里,犹惊魂未定。看着赵干事那张略显激动的脸,心中忐忑不已。 难道是我的文章写的不合适,触怒了他?细想想,也没什么犯忌讳的呀!我个人甚至觉得这是一种变相的吹捧,属于明贬暗褒。那为什么他要生这么大的气呢? 赵干事静静盯着我半天,然后突然问:“这文章是你自己写的?”我点点头:“是啊!别人也不可能写了然后署上我的名字啊!” 即使听我这样说,他还是显得有些不相信,又问了我一遍:“真的是你自己一个人写的?没有抄袭?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听他这样说,我自尊心有点受不了,倔脾气又上来了,反而不紧张了,坦然地说:“赵干事,我都说了,这篇文章是我自己独立完成的,就是有什么不好的,犯了什么忌讳,你要处罚,那也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和别人没有关系。就是这么个事儿,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您就看办吧!有什么我认了……” “放屁!”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赵干事打断了!他激动地抖动着手里的稿子,“谁跟你说这东西有问题了?到底是听你说还是听我说?” 我赶紧躬身垂首:“您说,您说,我听着。” “我个人觉得,这篇文章——”说到这,他故意停下来,望着我。 我一下子竖起了耳朵,也不由得我不紧张,要知道这等于是在给我作品宣判啊!我生怕从他嘴里蹦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看着我紧张的样子,赵干事笑了,点上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才不急不慢地说:“我个人觉得,很好,非常好。我有一种预感,这篇文章一定会在今年的征文大赛中获奖!咱们中队,咱们监狱,包括你本人,都要在全省监狱系统露一回脸!” 说着,他整个人一下忽地站了起来,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很不错,好好努力,前途大大的。” 我差点晕倒,这话怎么听着像是电影里皇军对白狗子嘉勉之词,而且还是那种空头支票类型的。 不过听了他的话,我的心这才放进肚子里,整个人一下子忽然觉得好放松。哈哈!只要政府给定了性,那我还有什么怕的! 后来的事实真证明,我对监狱的发展程度还是缺乏了解,这件事情,这个东西给我后来的生活带来的影响是一系列的…… 稿子被赵干事拿走了,直接送到了教育科,剩下的事情就不是我所能左右的了,至于这篇稿子的命运如何,只有上面的编辑才能知道。 接下来就准备过年了,这是我在监狱里面过的第一个年。对我来说有非常的意义。因为以前,在看守所那种狭小的环境里,无论在物质还是精神上都给人一种非常压抑的感觉。现在到了这里,周围的环境像是一个大工厂一样,人很多,也很热闹,多少冲淡了一些我的思乡之情。 大年二十九的那一天,就已经有了一些年的味道了,监狱里面过年主要体现在不干活,有吃的,娱乐没有时间限制等几个方面,虽如此就已经比看守所和入监组好了太多。 当《过年须知》的通告贴到车间大门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真正进入了欢度春节的时刻,伙食也改善了,早上下午的菜,都见到了油星,我们都感到很高兴,作为新犯人,我们这几个自入监以来就没有吃过多少好的,所以已经很满足了。 但是老犯人对此嗤之以鼻,麦虎说:“现在吃的,只是过年准备的所有物质的一点下脚料,还只是个序幕,还不是高潮,你们现在最好少吃点,不然等到正菜上席的时候你们就没胃口了!不过这也是监狱的一贯伎俩,为了节省资源,他们会在大年二十九这一天,先是一阵油大的饭食把你闷翻,对于后面食物的要求也就不是那么苛刻了。” 我们听了以后,恍然大悟,原来其中还另有玄机啊! 根据监狱的要求,大年三十中午这一天,每个分监区,都要进行一次茶话座谈会,其内容只有一个,就是讲话,队长讲完指导员讲,警察讲完犯人讲、积委会讲完组长讲……总之就是特别的没有意思。 与往年不同的是,叶道林跟我说要让我作为新犯人的代表,在最后进行发言。我开始还有些不乐意,认为这个是形式。叶道林很严肃的开导我:“同志哥,你可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个发言。很多事情,我们大家都知道是形式,但是形式,有时候也反应了一定的本质,连形式工作都做不好,本质也好不到哪里去。再说了,这个也是个露脸的机会,别人想求还求不到呢。作为新犯人,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让警察记住你。行不行先混个脸熟嘛!如果你的发言深合上意,那对你的改造是有很大的帮助的!让警察记住你,这比踏踏实实埋头苦干,重要一百倍。” 我知道叶道林所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所以赶紧用心记住。这句话正在以后的改造生活中无数次被验证,大浪淘沙之后依然还闪烁着他智慧的光芒! 接下来的一整晚,我都在准备第二天的发言,事先还写了一个稿子,并且将它背了下来。结果搞得那天晚上基本就没睡,满以为自己可以在第二天的茶话会上一鸣惊人,给警察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但是我忘了一点,我的改造之路从一开始就几乎注定不是一帆风顺的,每当我认为自己已经无限接近那个目标的时候,总会横生变故!第二天的茶话会,我的确是出尽了风头,但却不是我希望的那个样子,因为第二天发生的事,差点令我在第一个新年要在禁闭室度过。 304发言 大年三十这一天,早上和中午的伙食都很不错,听了麦虎的话,我们在前一天就没有贪食,硬是坚持到了正菜的到来。早上的鸡蛋面和中午的红烧肉让我们吃得很是过瘾,要不是早有准备,那今天是无论如何也消灭不了自己的份额的,看来还是老犯人的经验丰富,监狱里连吃饭都有很大学问啊! 吃过午饭没多久,叶道林就开始带着人布置会场,首先在车间的房梁上挂上了纸花灯笼,然后又将大功率的音响搬了出来,所有的工台集中在一起,围城一个圈,中间是几张桌子拼成的简易主席台用以留给警察讲话之用。 春联早早的就被叶道林带人张贴到了车间和号舍大门口,再加上周围的纸花和灯笼,还别说,经过他们这一收拾,还真的立马就有了几分节日的氛围。 监狱过年都是有一定的程序化的,比如说是给医院还有伙房写感谢信,当叶道林知道我会写毛笔字之后,就让我在大红纸上分别给两家单位写了一份热情洋溢,阿谀之辞连我自己看着都想呕吐的感谢信!大意就是说,在所有人都欢度除夕佳节之际,他们还要坚守自己的岗位,为我们提供有利的后勤保障,所以请接收我们最诚挚的谢意云云…… “其实医院和伙房是最好玩的单位,过年期间管得松,正是他们贪污倒票的最好时机,他们克扣本来就属于我们的物质,然后用来和我们倒票,还要挣我们一笔!真是操他妈的!”在我写感谢信的时候,麦虎过来看了看说道。 “倒票是什么意思?”他的专业术语我有些听不懂,所以赶紧请教。 “这都不懂?”麦虎嗤之以鼻:“倒票就是用他们手里的肉,油,调料,还有医院的药等物质换我们的钱和烟!” “噢!”我恍然大悟,是够可恨的。不过回头想想他好像说的也不对,所以就反问了一句:“那我们休息玩着,人家忙着也是事实啊!全主监有一千多人,这多人的伙食确实很麻烦的,过年又不比往常,顿顿都是好几个菜,是够辛苦的。倒是医院过年估计没有什么事儿,是够清闲的。” “no.no.no!”麦虎微笑着摇摇头,对我说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你记住,在监狱无论什么时候,忙的总是那一部分人,好玩的,永远都好玩。还有——”说到这,他眨眨眼睛,低声说道:“过年医院不一定就清闲,他们说不定会很忙……”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正要细问,他却来了一句我万万没有料到的话:“说归说,讨厌归讨厌,我也要抓紧时间去倒点票了,不然这个年就过得太简单了。”说完他就哼着小曲一摇三晃地走了。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我只有摇头苦笑,真是人在现实中,不得不随流啊! 茶话会开始了,在叶道林一阵煽情开场词之后,警察们纷纷讲话,内容也没有什么新意,都是些题中应有之义,无非就是什么过去一年很不错,肯定大家的配合和支持,在新年来临之际,向你们并通过你们向你们的家人致以最诚挚的祝福,祝大家新春快乐,希望大家能够遵守纪律过一个愉快祥和的新年等等。 接下来就是各个管组干部和积委会成员的发言。期间乏善可陈,唯一给我留下印象的就是麦虎和那个姓张的组长的发言。 麦虎的发言很简单,简单到酷的地步,轮到他之后,他站起来先是给大家鞠了一躬,然后就说了几句话:“今天过年了,警察辛苦,同犯辛苦,大家吃好,喝好,玩好。我的发言完了,谢谢!”然后又是一个九十度的鞠躬就迅速坐下了。 这是什么发言啊?也有点太草率了吧?大家吃好喝好,我怎么听着像是赵本山的小品啊!很久以后我问过他,为什么发言会那么简短? 面对我的问话,麦虎很平淡地说了一句:“我一向如此,既然大家都在说废话,那了我就来点实际的,犯人嘛!除了考核之外,无非就是在乎能不能吃好玩好而已。我这样说也没有什么不对。” 麦虎总是这样,任何时候都不虚来晃去,永远都是直奔主题!也真是他的这个性格,才会吸引了一大批豪杰聚集在他的身边…… 那个姓张的,以前麦虎给我介绍的时候没有说大名,后来我知道他叫张义,他给大家的印象正如他的名字一样,的确很义气,所以在队上也是说得上话的人。而且我还知道,张义虽然和麦虎是一派的,但是林剑和金刚他们与他的关系比起麦虎来,要好许多。叶道林对此的解释是,张义看起来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直人的做派,不像麦虎那样看着就面带权谋,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防范之心。 “大部分人总是喜欢和比自己愚蠢的人在一起,可是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了解他人。”叶道林如是说。 张义的话很江湖,但是听着让人舒服,他先是冲大家一抱拳作了一圈揖,然后才说道:“今天过年,不得不说两句。我还是那个观点,警察都是拿工资的,我们都是来改造的,彼此之间没有私怨,既然聚到一起,那我们就要遵守游戏规则,我没有文化,讲不了大道理,只能给大家说说自己的认识,这里面的游戏规则只有两条,一,我们是被管理的,所以听话是我们的本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道理可讲!二,警察是人性的,尤其是咱们队上的警察,我相信,只要你听话,警察也不会对你太过苛刻。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是你自个首先得是个楼台。所以为做一个合格的楼台,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好好干!” 张义这几乎大白话的发言,令警察和犯人都非常满意,得到了热烈的掌声。我仔细玩味着他的话,觉得大有深意,心里想着,这个人,或许不像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粗…… 我数着人数,以为马上就要轮到自己了,心里还有些微微紧张,手心都出汗了。正在这时,我听到叶道林的声音说:“各位警察和同犯,这一次我们分监区,一下子来了好几名新同犯,作为刚刚加入我们这个集体的一员,他们也有自己想要说的话,下面,就请新犯人代表孔浩发言。大家欢迎!” 叶道林说有请新犯人代表的时候,我就已经站了起来,没想都他最后念出的却是耗子的名字。我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所有人都一边拍着巴掌,一边诧异地望着我…… 305我日你妈!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我的身上,不停的有人对我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羞得满面通红,那份尴尬劲儿让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明白了,肯定是临时换了人,让耗子替我去讲解,但令我恼火的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对我讲过?害得我白白浪费了一晚上的时间,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表错了情。不让我发言,不给我露脸的机会可以,但是不跟我打招呼,让我丢脸就有点令人不能接受了。我心里这样想着,越发的委屈了,恨不得当时就找叶道林问个究竟。 但是耗子已经在上面摇头晃脑地开始发言了,理智告诉我不能这样做,一切都要等会议结束之后再说。于是我稍微平静了一下心绪,不顾大家的白眼,重新又坐下,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不是滋味。真是把人丢到姥姥家了! 看着耗子在上面抑扬顿挫地说着,我刚刚平复的心境不由得又翻起了波澜,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本应该是我的!要让我讲,我绝对讲的要比他好得多! 人就是这个样子,一时间我又患得患失起来:到底是什么令我失去的这个机会?难道是警察对我这个人有意见?还是有人做了手脚?要是警察对我有意见,那我到底是什么地方又做错了?这又将对我以后的改造生活造成什么影响呢?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根本就不答应这事儿,也好过被人取而代之还自以为是。 想到这,我不由得狠狠地看了叶道林一眼,都怪他,要是不让我发言,至于有后面的这些事儿吗? 刚好叶道林这个时候也向我看来,我们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轻轻一碰撞,他立马又将头转向别处。 狗日的绝对有鬼!这一下子我明白了,不是警察的问题,肯定是有人捣鬼,说不上是为什么,反正我就是很肯定,直觉告诉我,这里面有问题! 我又下意识的寻觅林剑和金刚,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更加坚定了我的猜疑,只见他们二人坐在一起,都看着我略带着得意的冷笑! 那个时候还是年轻啊!刹那间我所有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说好了的事情中途又突然变卦,也不跟我提前知会一下,搞得我丢尽了人,想收拾我也不带这样的吧?到底有没有为我想过? 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是叶道林将我推到前面来的,我要找他问个清楚,是不是和别人合起伙来欺负我?我当下就忍不住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起身就从后面绕向叶道林的方向。 这时耗子的发言已经结束了,叶道林正背对我面向主席台向政府请示,所有环节都已经完毕,茶话会是否可以结束。还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但是其他人都看见我向他走去,吃惊之情跃然于脸上。 叶道林见警察也在看着他的身后,有所察觉,回头一看,刚好看见我一张愤怒的脸凑到他的面前。 “你为什么要耍我?”这个时候,我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恼羞成怒了,也不管他什么积委会主任,组长了。被愚弄的怒火已经让我失去了理智! 叶道林根本没有想到我会这样,不过他还是迅速的反应过来,对我笑笑,低声说:“现在这么多人,大家都看着,等会儿我和你细说。” 我也是怒火中烧,根本就顾不得什么方式,一下子甩掉他的手大声吼道:“有什么不能说的?现在你就当着大家的面说,看看究竟是怎回事?反正我的脸都已经丢光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下!但是我必须要你给我个解释!” 其实那个时候我还隐隐有另外一层意思,我的脸已经丢了,现在只有这样弄一下,才能把面子找得回来!今天回头想想当时的我,甚是可笑!也就是新犯人才会在乎这些,对每一个机会都无限放大,对每一件事情都很较真,每一丝委屈都想释放…… 这一下子叶道林也有些不高兴了,毕竟我的行为已经深深侵犯了人家作为积委会主任的权威!所以他也换了一副面容提高了声音说道:“你怎么能这个样子呢?真是身份意识严重淡化!临时拿掉你的发言是负责文体的林剑委员提出建议,政府批准的。又不是我擅作主张,你跟我喊什么啊?” 这个时候分监区长也不得不出言询问了,叶道林将事情讲清楚后,分监区长淡淡地说了一声:“这个事情我知道,是我批准的!” 林剑这个时候也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前面我们站立的地方对我说道:“叶道林将名单给我看,我觉得你不大适合,因为你在入监组的时候,就为散布反改造的消极言论受到过处罚,万一你在这种场合下又抛出你的那套什么和尚寺庙论,那成什么样子?所以我就向上级汇报后将你的名字去掉了。由于是临时决定,所以还没来得及跟你通知,这是我的疏忽,我向你道歉。” 他说得很诚恳,一副大公无私的做派,我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恨得咬牙切齿,就他这演技,不去做演员浪费了!我正要说话,没想到他后面又补了一句。 “新犯人想要一个表现的机会,这个我们都能理解,谁不是从新犯人过来的啊!但是要讲究方式方法,毕竟这是个集体,要学会服从大局!不要太着急啊!哈哈……” 他这句话说完,好多不明内情犯人都纷纷点头附和。 “是啊!不就是一个发言嘛!至于那么重视吗? “唉!新犯人嘛!谁不想早些出头呢,能理解!” “不能这个样子嘛!涵养太差了吧?就这素质还想往上爬?我估计玄!” “没听说吗?他在入监组就散布反改造言论,这号的,不让他发言也是正常的……” 就连警察听了林剑的话,看我的眼神都生出了几分厌恶和不满。 听着大家的话,我浑身就像是着火一样,我真想冲着他们所有人大喊一声:“你们知道个屁!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但我估计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所以我并没有说话,这个时候我气得浑身发抖,也说不出来话了。 我向林剑看去,刚好看见他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好像是在说:“你狗日的,终于落到我手里了吧?” 所有的怒火在这一瞬间一下子到了顶点,我双目尽赤,盯着林剑一字一句地说道:“林剑,我日你妈!” 随着我的这句话,瞬间全场皆静…… 306爆发 刚才还很热闹的场面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我会冒出这么一句,个个都目瞪口呆地望着我。 “嘎吱”,不知是谁的椅子腿断了,发出的声音打破了这可怕的静谧,会场就像厕所里突然被惊动的苍蝇一样,嗡嗡的交头接耳起来。 林剑一张脸红了又紫,青了又白,身体微微有些发抖,好半天才完全平静下来,他回头看看坐在一旁的警察,张张嘴,欲言又止。 可是我的怒火这一刻已经燃烧到了极点,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你要脸吗?你他妈还当组长呢,有一点心胸吗?” 台子上的警察也是很意外,不了解内情的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一个新犯人根本不顾监规纪律的约束,仅仅是为了一个在他们看来无关紧要的发言,就当着他们的面对一个积委会成员污言秽语。 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会在警察面前这样的失态,竟然会骂出这么难听的话,这只能解释为,我的心里确实很生气,很生气…… 岳干事最先反应过来,扯过麦克风喊道:“秦寒!你给我坐回去!小心我收拾你!” 潘干事自从那次爆炸事件之后对我的印象越来越好,在这个关头为我说话了。 “就是嘛!你有啥事给我们说,政府还给你解决不了?这个样子对你自己不好!” 指导员和分监区长都没有说话,监狱就是这样,什么身份,什么时候说话,都是有讲究的。这种事情有管组干部干预就行了,还用不着领导出面。 林剑真是狠毒啊!后来想想,本来我在潘干事出言制止了以后就打算先回到座位上的,而且我已经在动了,恨了林剑一眼之后我就往回走,就在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林剑突然低低地说了一句:“傻逼!” 他的声音很小,几乎就没有动嘴,要不是我正好在他的身边,恐怕就听不到。但是,我听到了!或许他的本意就是要让我听到。 去你妈的!欺人太甚了!这句话就像是一桶汽油,浇在我心头行将熄灭的怒火之上!一瞬间我全身的血好像全部涌上了头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搞翻他,搞翻他! 没有什么多余的念头,我的行为好像已经不受自己的支配了,驻足,转身,出拳,一个干净利落的动作,林剑已经被我突如其来的袭击,打翻在地。 “哇,啊”随着林剑应声倒地,有几个人甚至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声,整个会场一下子骚动起来。好几个人从各个方向向我扑来,就好像是防暴警察面对恐怖分子一样,紧紧地将我压在身下。 说来也怪,当我的拳头挨上林剑的面颊的时候,心里一下子就痛快了,我终于明白,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矛盾,有的,只是简单的恨意,就像是蛇遇上獾一样,它就要斗,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仅仅因为我们生来就是敌人!泼水事件,篮球赛受辱,今天的发言,我招你惹你了?好吧!既然你要这样收拾我,那我就算是舍得一身剐,也要把你这个组长拉下马!打也打了,爱谁谁吧!大不了又是紧闭处理而已嘛! 心里一旦放松,就有时间思考其他的事情了,我都被压翻在地了,心里还在想,用得着这样嘛?太夸张了吧?我兜里还有一盒烟呢,会不会给压扁了…… 这就是服刑人员,很多时候,一些自己看起来不共戴天的矛盾,其价值还不如一盒烟…… “你这么冲动,有没有想过后果啊!”麦虎给我递过来一支烟。 号子里只有我和麦虎两个人,昨天发生的事儿就好像是一场梦,现在想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实,等到平静下来才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过于冲动了。不说其他的,就单说好不容易才通过写稿和救人给政府留下的好印象,都毁于一旦。而我得到的,仅仅是片刻的痛快。为什么到了今天,在经历这么多事情以后,我还是如此的冲动暴躁? 但是面对麦虎的问话,我还要强撑着回答:“宁肯爆发着死去,我也不愿意沉默而屈辱的活着!” 麦虎看我半晌,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的像作诗,不错,听着倒是很铿锵的。但是——”麦虎说到这,摆摆手才接着道:“但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大奇,正要问个究竟,麦虎微微一笑:“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其实这次的事情最后你能没事,还真要感谢叶道林。要不是他给政府求情,你恐怕当时就被关进禁闭室了。” 我想想也是,昨天那一拳惹了大祸,要不是叶道林后来跟政府说了些好话,让政府给个机会让我在号子里反省的话,我恐怕真要在禁闭室过年了。但是,我到现在还执拗的认为,叶道林没有给我事先通气所以才会造成这一切。所以我没好气的还说:“你不要提他,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要是提前跟我说说,让我有个准备,事情也不是这个样子。” 麦虎哈哈大笑,指着我说:“不厚道啊!人家帮了你,你还不领情。不过你说的有一点对。他也不是耶稣,叶道林是从来不为别人的事儿出头的,他之所以帮你也有他自己目的。 “什么目的?”事关我自己,我一下子有了兴趣。 “其实很简单,队上的文字工作实在是太多了,他自己又有生产任务,所以急需培养一个得力的新人,你好不容易才崭露头角,现在出点事关了禁闭,短时间之内想要给你加更多的担子几乎就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才会出面帮你,因为这符合他自己的利益需要。简单地说,他不是欣赏你的人,而是看上了你的笔!” “噢!”我一下子恍然大悟!怪不得从一开始他就力主我写稿呢,原来是为自己偷懒在做准备啊!麦虎要是不跟我说,我还真要感激涕零呢。 本来我以为是惺惺相惜,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赤裸裸的利益啊!当下我心旌荡漾,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麦虎看我这个样子,拍拍我的肩,叹了口气,摇摇头离开了。当他走到门口时,很随意地说了一句:“都忘记告诉你大新闻了,你们入监组那个越狱的,叫什么来着?” 我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无力地回答了一句:“李文华。” “对,是李文华。他们两个都被抓住了!” 307记录员 我刚开始还没有听清楚,因为心里仍想着茶话会上的事儿,等到麦虎都快要关上门走了,我才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李文华被抓了?”这个名字每一次让我听到,都像是吞下了一只,不对,应该是一把苍蝇般恶心。只是他已经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有一段时间了,所以乍一听到真的是浑身一颤! “是的,我昨天听领导说的。赵干事是监狱追逃队成员,按照监狱的规矩,凡是有没有抓到的脱逃犯,监狱都要在过年的时候组织一次追逃,其实也就是到人家居住地去蹲守,但是一般都是无功而返,谁会那么傻,越狱之后还回家啊!” 麦虎感叹了一声,又接着说道:“不过这种事情往往就是由万分之一的可能变为现实的,所以监狱从来没有放空,今年本来是该赵干事去,可是昨天我却听赵干事说,那两个越狱的犯人已经在边境上抓到了,今年他可以好好在家休息一下了。” 看来这个消息不是路边社发布的了,如此说来,李文华真的已经归案?一时间我的心里突然很复杂。我既想李文华就此远走高飞,我一辈子都不再见到这个人,又觉得这样便宜了他,最好是能抓捕归案,甚至枪毙正法! 我脑袋里正乱七八糟的想着,麦虎在这边笑着问我:“怎么听到这个消息你不高兴啊!我不是听说他和你有仇吗?” 我很吃惊,诧异地望着他:“这你都知道?没这么夸张吧?简直是像克格勃一样!” 麦虎微微一笑:“克格勃谈不上,不过你们每个新下队的犯人,在我们看来都没有秘密。最近一段时间,所有的干部和我们几个组长早就将你们档案研究了,你在看守所的那些事儿都记录在案,甚至包括你们看守所的所长特意为你加上去的那些好话,看来你和看守所的警察关系不错啊!经历也很丰富,就像是小说一样。” 原来如此啊!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低下头心里却想:“这样恐怕有问题吧!犯人的档案,包括一些绝不该让其他犯人看到东西,怎么能随便被同样是犯人的人阅览并且研究呢?这样恐怕会出问题吧?” 我心里这样想着,不禁自嘲,真是看三国流泪——替古人担忧,这干我鸟事,还是想想自个吧! 当时这个念头只是在我的脑海里很快闪过,但是我并没有想到,这个无意间的想法,竟然会在后来变为现实! 麦虎看我不想说话,只有拍拍我的肩膀,说道:“没事,你不会再和他有关系了。因为这次他注定是个死字,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你们的那点破事在我跟前不用掖着藏着,别以为我不知道哟!就像我说的,你们很难有秘密的,哈哈……” 麦虎笑着离去,屋子里只留下他的笑声还没有完全消散,我看着他的背影,恶作剧般的心想:他所说的没有秘密恐怕也不尽然,就像我和大熊之间,就有着不能为外人所道的重秘密! 一想起这个,我突然想到,那包毒品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埋东西的那个地方,按说应该是安全的。就是不知道这次监狱整体合建搬迁,不知道怎么安排的?要是真的搬到新监狱去,那还真没机会去拿了,就是不知道大雄怎么想? 不过大雄最近倒没有问过这个问题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整个新年我都是在反省中度过的,十二队所谓的反省,和入监组比起来就像是在休假,不用罚站也没有硬性的任务,但有一点是一样的,就是一般人不能和你说话。现在基本也没有谁和我说话了,林剑和金刚、胡万东自然是将我恨得牙痒痒,叶道林好像也真生气了,除了传达政府的指示,也不怎么搭理我,不过这也正常,谁让我没有给人家面子呢。 但凡事皆有例外,在这期间除了麦虎经常来看我之外,张义也来了一次,而且他给我带来一个好消息。 “想做记录员吗?”张义没有过多的客套,见了我几乎没有什么寒暄,劈头就是一句。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记录员?这可是个好差事啊!虽然记录员仅仅只是协助学习组长组织组内学习,做好会议和学习记录这样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差事,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个名头的含金量。 记录员,是你和普通犯人的区别,和各小工序的作业组长一样,这是迈向管事犯的第一步,也是很重要的一步!这样说吧!几乎所有的生产组长以前都是作业组长,所有的学习组长以前都是记录员,只要你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引起警察一致反感,那么最后当组长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 我不相信现在这个关口,这样的好事还会落在我的身上,于是便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张义用他一贯冷酷的表情说道:“你的废话还真多,我只问你想不想做,能不能做!” 谁不会啊!我也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想!能!” “那好,这今天好好数蚂蚁,别出事,年过完了你就正式上岗!有人问就说我说的!”说完就转身走了。 就说我说的!这句话后来我无数次从张义的嘴里听到,他就是这样一个充满霸道的人,敢于担当,勇于面对。我的生活也就从这个时候和一些人,一些事,慢慢交集……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没想到这次的事儿竟然还能以这样一种方式结局,真是令我喜出望外!不过我告诉自己,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所以今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再也不莽撞行事了! 但是现实往往事与愿违,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我准备踏踏实实安心改造的时候,又横生事端,麻烦再一次找上了我…… 308文字狱? 年,很快就过完了。我们在一个收心会之后,又投入了正常的改造节奏。我在经过郑大夫的一番谈话之后,就结束了我的反省生活。张义告诉我,记录员的事儿,他已经跟管组干警就是那个老万说了,估计很快就要宣布,让我安心等待。对于这个结果,我知道林剑和金刚心里一定不会乐于见到,但是监狱特色就是这个样子,铁路民警各管一段,一组的学习就是张义的职权范围,所以他们也不好说什么,但是暗暗生气那是免不了的,一想起这个,我就觉得这次吃的亏值了! 就在这个过程中,我的那篇征文的投稿见报了,而且还给了一个很好的版面,登在很醒目的位置上。但是能不能拿奖还要等到十一月份,统一评奖之后才能最终揭晓。 我的心里却是十分坚定的相信,这篇文章一定会拿到一个很好的名次的。我兴高采烈地告诉叶道林的时候,叶道林反应却很奇怪。 “哦!版面不错,既然政府都认为很好,那自然是很好了。”叶道林不咸不淡地说,好像显得兴味索然。 我兀自不觉,仍然很高兴地说:“这个文儿,和其他的不一样吧?看着就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味道!” 叶道林听了我的话,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奇怪:“是啊!这可谓是乱石中的一颗美玉,杂草中的一株奇葩,瓦砾中的一粒珍珠啊!”说到这,他突然话锋一转,来了一句:“行高于众众必非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看来我和你说的话你是一点都没有听进去,这也难怪,多吃几次亏,你就会慢慢明白了。” 叶道林说完之后,将报纸轻轻地搁在桌上,摇了摇头就走开了。只剩下一头雾水的我,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对着那张报纸怔怔地出神。 我哪里做错了吗?还是他看到我这么快就取得这样的成绩心里有些失落,所以才不高兴?对的,一定是这样的,虽然是他将我领上这条道路的,但是看到我有超过他的势头之时,他不高兴也是人之长情,我用心理学理论安慰着自己,恍然不觉我已经犯了大忌! 叶道林说的没错,他的改造经验确是我拍马都赶不上的。当这份报纸慢慢传开的时候,我发现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有的人本身在说话,我恰好从身边经过,大家就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开,可是一等我走远,就会立马重新聚集在一起,指着我的背影窃窃私语。而且很多人看我的眼神也和从前大不一样,就好像一群牛中间突然闯进了一匹马一样,只有麦虎、大雄、耗子几个人见了我还是谈笑依旧。 我渐渐地感觉到,我已经被边缘化了。好像大家都在躲着我,孤立我。我刚开始还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我的老乡孙军找上我我才恍然大悟! “你是不是写文章抨击我们队上的管事犯和所有犯人了?”孙军上来劈头就是一句。 我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回答:“没有啊!我们中队很好啊?我为什么要抨击?” 孙军将我一把扯到无人的地方,沉着脸说道:“还说没有,现在不光是我们队,甚至连外队一些人都知道了,我们队上有个新犯人写了一篇说我们分监区如何不好的文章直接投给省监狱报了!题目叫什么《不能姑息养奸!》是不是你写的?” 我闻言差点没站稳,一个趔趄才稳住身形,睁大眼睛道:“什么不能姑息养奸啊!那叫做不能迁就平庸!哪里有奸了?知道这当中差着多大的意思吗?再说了,我那篇稿子也没有说什么坏话啊!都是政府看过的。” 孙军一挥手:“我不管是啥,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话。我说你咋这么傻呢?啥你都敢写!我知道你急着混出点名堂,可你也不能这么干啊!你知道这是啥吗?这是与整个中队为敌!政府看过咋了?政府还鼓励点炮呢,点炮给奖励,你点一个试试?”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最近大家见我都是那个样子了,原来都是这篇稿子惹的祸啊!我鼻子差点气歪了,狠狠地平静了一下,才说道:“我知道你这是为我好,但是这真的和你说的不一样,你们确实想多了。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清者自清,路遥知马力,我相信其他人也不是傻子,终会明白的。”说完我就要走。 孙军一把拉住我,急道:“你咋一副俅活满不在乎的样子呢?你现在必须要解释一下啊!最少你要跟几个组长说一下啊!让他们把你的意思在周清或者学习上说一下,最好你自己能再给大家道个歉,估计会好很多?” 我冷笑道:“组长?你说的是林剑他们吧?” 孙军点点头,道:“其实你恐怕有误解,他们人很好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愿意听他们……” 我很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道歉?我把他妈日了没给钱所以要道歉!老子写篇稿子,还是政府审核过的,监狱报上登出来下发全省监狱系统的,他们说有问题就有问题了?我估计歪曲意思,断章取义,到处造谣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你回去告诉他们就说我说的,现在不是清朝,也不是‘文化大革命’,文字狱那一套,吃不开了!”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当时我的心里很多情绪交织在一起,有愤怒、可笑、悲哀,还有些许的委屈。中国人就是这个样子,在一些问题上总是盲从,总是跟风。根本没有自己独立的判断和见解,典型的集体无意识。还别说我那篇文章走的是擦边球,避实就虚的路子,就算是一篇针针见血的檄文,难道我还能达到什么目标不成?放眼上下五千年,有没有写点文章就能翻天的?真是莫名其妙,可笑之极!为了打压我,竟然连这样低劣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可是我忽略了一点,在监狱这个地方,很多低劣的手段往往很有效果,就像降龙十八掌里面的“亢龙有悔”一样,简单而又杀伤力巨大。我根本没有想到,这件事最后竟会发展成那个样子…… 309结局 接下来的几天,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乎了我的预料,就像是一辆脱轨的火车一头扎向不可收拾的局面…… 本来我以为就是一篇简简单单的文章而已,虽然生气,但心里压根就没当一回事。没想到当其中的一些话语被一些心怀叵测的人恶意歪曲之后,迸发出的影响力是令人恐惧的,到后来,竟然演变成事件。 分监区有一个老犯人,本来一直表现得中规中矩,可是突然间就不干活了,警察找他了解情况,他居然将矛头直接指向了我:“我有个什么干头,辛辛苦苦的干半天活,虽然产量不是最高,但我怎么说也是完成生产任务了吧!可是从秦寒的嘴里说出来,那就是平庸,那就是废物!” 指导员不解,奇怪地问他,“秦寒什么时候说你是废物了?” “他那篇文章,叫什么来着?不能迁就平庸,对!就是这个名。他不是在那里面说了吗?凡是取得不了好成绩的,就是平庸,就是浪费资源的犯罪!合着我这都重新犯罪了,还干个什么劲儿啊!我不干了!” 指导员哭笑不得:“那又不一定是说你,你就不要对号入座了!” “怎么不是说我?原话我都记得,‘一个同犯生产情况很一般,我们会说他已经尽力了,一个管事犯没有能力,我们会说他是个好人。迁就平庸,已经成为我们很多年来的一种习惯……人生舞台的聚光灯总是打在那些优秀的人身上,平庸就是作废的前奏,平庸就要被淘汰,我们呼唤的是出类拔萃,我们应该渴望的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大家听听!我没有文化,但是我听得出来是谁在骂我,这不是指着鼻子骂是什么?我都成废物了,不干了,免得浪费!” 我后来听办公室监督岗冀文学讲,当时指导员听了以后,思考良久,才缓缓地挥挥手道:“你先下去吧,回头我再找你谈。” 如果这是个例就算了,可是从这个犯人开始,消极怠工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那半个月分监区的产量急剧下滑,情绪一旦成为一种现象,就不得不引起警察的注意了,而他们的理由无一例外的都说是源自于我的文章和观点。 到后来我自己也有点怕了,那段时间我真的很惶恐,为自己的文章具有那么大的杀伤力和影响力而感到后悔,其实我的本意就是想混点改造成绩,而不是真正的想去改变什么问题。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人无法改变环境,只能被环境所改变。所以,我还真的为自己所造成的负面影响而惴惴不安。 当我熟悉地参与和运用各种斗争方法之后,再回头想想这件事,真是幼稚的可笑。这件事,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完全就是一个阴谋! 那些消极怠工的人全是林剑和金刚安排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我和我的文章成为矛盾的焦点,让政府觉得我一个傻子的俅——惹祸的根! 他们很明白警察的心理,稳定才是警察所需要的,与这个根本的目标比起来,什么改造成绩都不是最重要的。话又说回来,对于监狱警察来说,监管秩序的稳定本身就是最大的成绩。当我的这篇文章引发负面效应的时候就注定我会成为稳定的牺牲品。 但最令我生气还不是这点,这件事给我最大的启发,警察明明知道有人捣鬼,但是法不责众,面对那么多以我为借口的人,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抛弃我而安抚大家…… 我的下场是悲惨的,经过分监区会议的研究,我被勒令在全队大会上做检查,而私下里指导员也对我约法三章: 一.不能为自己辩解,好好接受处理。 二.不能说这篇稿子是经过干部审核的,就说夹在其他稿子里一起交与干部的。 三.以后写任何东西,不能写负面的,不能写批评的,并且要由他亲自把关。 面对这一切,我除了接受只有忍受,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完全融入监狱文化,体内流淌的血液里依然还残存着一些年轻不甘和愤怒。我觉得自己是冤枉的,自己是委屈的,特别是后来我知道了这件事的内幕以后,我终于确定了除过李文华之外,我的第二个敌人林剑,以及他所代表的利益团体,金刚只是个打边鼓的,他虽名为组长,实际上只不过是林剑的一条走狗而已。唯一不同的是,他是高级的狗,而我是不会把一条狗作为我的敌人的。没有了主人,他自然就不会轻易地嚎叫。 这件事情的影响还不仅仅如此,在是否担任记录员的问题上,政府最终将决定权交给了积委会讨论决定。对此,几个组长的意见也莫衷一是,林剑认为将一个组的言论记载权交到一个我这样危险的人物手里是不合适的,而张义和麦虎却执意将我推到这个位置。 为此,他们六大组长,也就是六个积委会成员,在三楼,在张义的刻字室里,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后来,听张义跟我讲,林剑、金刚和胡日狗这派的三个人表示强烈反对,而张义和麦虎始终坚持自己的主张,只有叶道林一直不发表意见,到后来林剑终于做出了让步,他跟张义表示,只要叶道林同意,哪怕是三比三,他们也没有意见,或许他认为,与张义、麦虎相比,叶道林毕竟跟他们走得更近一些,况且,我在茶话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得罪了叶道林,他就算不反对,只要不赞同,那我就坐不上这个位置。 但是,叶道林的思维永远是那么的天马行空,与众不同,他居然附议了张义和麦虎! 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尽管林剑惊愕之余,十分不爽,但还是不得不接受我得到这个位置的事实。 当我知道了整个会议的内容之后,我曾经向叶道林表示过谢意,但是他的回答,却令我吐血!原来,所有的事,从一开始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310你不用谢我 叶道林面对我致谢,注视我良久,才缓缓地说道:“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谢我的,这件事能发展成这个样子,在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稿子的时候我就预料到了。” 我浑身一震,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说,你看到我的稿子的时候,就知道会给我惹来麻烦?” 叶道林轻轻地笑了一下:“是的,你也不要惊奇,这没有什么,我也不是诸葛亮,能预见未来。只不过我的改造经验稍微丰富了一点而已,但我一看到你的稿子,我的直觉就告诉我,要出问题。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我要是知道的话,肯定就不会有这件事了。 “在监狱搞文字工作,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因为我们的写作空间实在是有限的可怜。”叶道林无奈地笑笑,叹了一口气:“唉……其实你这样的情况我当年也碰到过,只不过我没有你这么大胆。我们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会触及监狱的领导,身边的警察,或者是和我们一起改造的同犯。敏感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同样一个东西,警察看着没事,犯人看着就不高兴,基层干警看着很好,监狱领导看着就不好,这里面的学问大了,我没办法给你一一举例,时间长了你自然就知道了,但是这一类负面的东西,你一定要记住一个经验,那就是只能写人,不能写环境,只能批评个体,不能一竿子扫出去一大片!明白吗?” 我还是有些茫然,摇摇头。 叶道林见我不明白,就又说:“干脆简单点说吧!就是一个宗旨,一两个人有可能有问题,但是我们所在的环境是好的,他也必须是好的!记住,一定要把握住这一点。不然你无论怎么写,都是在否定所有人的成绩!别人肯定要和你找事儿!” 我慢慢体会着叶道林的话,突然问道:“那你当初怎么不阻止我啊!眼看着我吃这亏。” 叶道林闻言眯着眼睛看我半天,才幽幽地冒出一句:“吃亏,未必是祸。你速度太快,有危险,需要停下来歇一歇,但是你自己是停不下来的。需要别人帮你停,我见过很多有才华有能力的人毁于速度,所以我想让你清醒一下,慢一点,才能更稳!” 我正要插话,叶道林制止住我又说:“你现在不一定能完全明白我的话,当你将来进了积委会,或者坐到我这个位置上,你就会明白了。不过现在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我之所以敢这样做,就是我相信这件事至始至终都会在我的控制之中,这也是最后我投你一票的原因所在,我想让你慢下来,但不想毁了你!” 说完叶道林不等我说什么,就只顾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是不是觉得很纳闷啊?”不知道我发了多久的呆,突然身边响起一个声音。 “不是纳闷,是觉得可怕,我觉得这人能当积委会主任绝对不是偶然的。”我头也没回缓缓地答道,这也是我的真心话。 麦虎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笑嘻嘻地说道:“也没有那么夸张啊!叶道林这家伙是很聪明,但是也不值得你这个样子啊!” 我摇摇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将刚才叶道林说的那一番话告诉了麦虎。他就是有这个能力能让人不由自主的信任他。 麦虎听完以后,沉默良久才说道:“他说的没错,我也正纳闷,为什么他会在最后关头投你一票,现在我想明白了,他还是想培养你,好自己脱身啊!” “脱身?”我有些不明白。 “是的,他是想脱身啊!要不是你来了,他不知道还要熬多久呢。”麦虎又恢复了他那笑嘻嘻的神态。 “做主任不好吗,这可是整个犯人的一把手啊!”我有些不明白。 “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我们这个队上人少,基本上每个组长都向干部直接负责,所以他这个主任的权利被很大程度上削弱了,他所能得到的,就是考核要比其他人好很多,但是与此同时,他要负责很多文字性的东西,量很大,以前他还能坚持,但是现在他已经将减刑所需要的考核完全挣够了,以这个家伙的精明,绝对是想抽身了。要不然你和他非亲非故,他本人又不愿意拉帮结伙,才不会对你这个样子呢。” 我恍然大悟,说了半天,还是赤裸裸的利益啊!我一时间突然还有些怅然若失,本以为叶道林是真正地欣赏我,结果…… “那就算是他不干了,不能从其他人里面重新选人吗?”我问麦虎。 麦虎闻言轻轻一晒:“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那么简单的。现在整个分监区每个人都是有派系的,除了叶道林。”麦虎如是说,紧接着又道:“不过没有派系本身他也就是一种派系,哈哈!仅剩下的就是你们这些刚刚下队的人了。如果叶道林不干了,那么无论上去什么人,必将在一些问题的处理上有偏心,政府是不会允许哪一家独大的。所以现在最有可能的就是你,这一点,我们清楚,林剑清楚,叶道林更加清楚!明白了吗?” 我这才明白,原来其中另有玄机啊!怪不得叶道林虽然生我的气,但是在紧要关头还是投了我的赞成票,他是不想错过这个抽身的机会啊! 麦虎见我不说话,又道:“还有两件事,我要告诉你,第一就是你这次的事情,完全都是林剑一手搞出来的,要不是他上蹿下跳,撺掇教唆,绝对不会有那么多的人不好好干活的,他们这样做唯一的目的就是要给警察施加压力,好达到搞你的效果。” 我真有点不敢信,震惊地望着他。麦虎笑笑道:“没什么好奇怪的,你以后自然会知道,这次消极怠工,搞事儿的全是他们的人!” 一瞬间,我就相信了!因为我知道,麦虎没有说谎,我只要时间一长,自己就会知道。 我还没完全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麦虎又接着说出了第二件事,而这件事,更让我不知所措! 311既是新人又是故交 “你也来了这么长时间了,队上是个什么情况恐怕你大概也了解了,我不喜欢绕弯子,只问你一句话——”说到这,麦虎换上一副很认真的表情:“还想一个人孤军奋斗下去吗?” 我刹那间就明白了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心中微微一震,看着麦虎那张脸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说句心里话,我对麦虎和张义的印象确实不错,从感情上讲,他们办事说话的风格我很是喜欢,觉得很对脾气,再说张义还帮我迈出了向上爬的第一步。从现实利害分析,林剑矫情虚伪,金刚鲁莽肤浅,都不是我喜欢能和一起共事的人,我和他们从一开始就结下了梁子,这次的事件只是一个开头,如果我仍然是一个人,以后还会面临无穷无尽的打压和麻烦,如果我拒绝了麦虎,那么下一次,就不会有人帮我了。我现在也看出来了,指望叶道林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他是绝对不会为了我去和林剑他们发生冲突的。张义、麦虎是唯一可以帮助我的人,所以无论从哪方面看,加入麦虎一方都是上上之选。 但是我心中一直有一个问题,叶道林曾经跟我讲过,谁都不要加入,自己改造自己的,沿着他的足迹一定会有出路的。再说我现在一点基础也没有,就这样选择加入,我连一点话语权和好处都没有,还不如自己先看看,万一要是真能凭借自己的努力有一点成就,那个时候身价砝码都将与此时不可同日而语。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麦虎自己都说了,我很有希望成为叶道林的接班人,要是我贸然在身上标上派系的印记,那政府还会考虑我吗? 故而我踌躇半天,才对麦虎说道:“容我考虑一下好吗?” 麦虎盯着我半天,才笑笑说:“好啊!我也没有要你立即回答,毕竟这不是儿戏。” 我赶紧点头致谢:“谢谢理解。”同时心中感叹,个人风范就是不一样,与我拒绝金刚后他们的反应相比,高下立判。 麦虎扔给我一支烟说道:“你也不要有思想压力,我们只是觉得你素质不错,想和你走得更近一些,这样对双方都有好处。但人各有志,你要是不愿意就告诉我一声,做不成兄弟还可以做朋友嘛!” 我连连道谢,正要离开,麦虎忽然又说了一句:“你别怪我多嘴啊!我能猜到你心里大概是怎么想的,我也知道,其实你一点也不排斥我们,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到同类的感觉,你也是个不甘平庸有野心的人,只是心中有点顾虑。这我能理解,但是我要告诉你一句话,叶道林那种成功的模式是不可复制的。以你现在的这种情况就更加不可能了。” 我正要问为什么,麦虎又一摇三晃地走了,他每次都是这个样子,一点都不给我发问的机会…… 三个月后的一天,我在很多人的注视中走进麦虎的调度室,关上门,坚定地对他说:“虎哥,我想好了,我要和你们一起干。” 麦虎微笑着注视着我,问道:“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想得很清楚。张哥让我来找你。” “我们现在在整个队上可是出于下风的,林剑笼络的人很多。你不怕跟着我们没前途?”麦虎接着问我,脸上的笑意更加浓了。 “不怕,我相信在这个队上最终能说了算的,还是你们!” 麦虎哈哈大笑,摆着手说:“不!你说错了,不是你们,是我们!”同时向我伸出了手:“欢迎!” 我和他击掌而视,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在这三个月里发生了一件事,使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加入麦虎和张义的阵营。 那天我拒绝了麦虎之后,他和张义并没有生气,见了我神色如常,仍旧是非常关心。可是我和林剑他们的关系却是越来越差。每次碰上都是怒目而视,我也不怕了,既然人家这样对我,我还有什么客气的必要?但是我从那以后就非常的小心,谨言慎行,尽量避免将把柄落到他们的手里。所以一直也相安无事,只是每个星期的内务卫生检查,扣分单上我总是榜上有名,开始我还很气愤,跟叶道林说了两次,他总是劝我要忍耐,不要小不忍则乱大谋。时间长了,我也慢慢看出,叶道林对我的事儿根本就不上心,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我不要惹事儿,积累经验,掌握方法,从而更好地给他卖力!所以后来我也就不说了,只是在心里对于林剑一干人等的怨气是越来越大!我甚至怀疑,有这伙人从中作梗,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出头的希望,从一个记录员到积委会主任,还有组长,积委会成员好几个台阶,这种忍气吞声的日子我不知道还要过到什么时候? 记录员的工作我做得很得心应手,慢慢的警察开始对我有了印象,有时候碰见也会跟我打个招呼,说一两句话,我对此感到很高兴,因为我从中看到接近目标的希望! 但是我忘了一点,恶敌在侧,我又孤立无援,想达到目标真的不是那么容易的,不久就又出了一件事,而且还是大事! 四月初的时候,二零零一年第一批入监组结束,新犯人全部分流下队,这次我们队上只来了两个人,一个是我的熟人卫明,还有一个是年轻的小伙子,一个我不常听说的姓,叫惠航。 对于阿旭的到来我很是高兴,连忙拉着他打听他们是怎么一起来到监狱的,其他人又分到哪些中队去了。 这不问还好,一问我才大吃一惊。原来他和卫明、黄华,还有牙刷居然在我走之后在看守所打死了人!然后就和最终被判处死缓的龙飞和余案众多判处十五年的小熊一起送到了这里。 过程我没有问他,因为他一说打死的是避孕套我就明白了,那个家伙看着就让人想动手,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将其打死! “没办法,运气差呗!那小子后来有些得瑟,我们几个一拥而上,还没怎么着,他就后脑勺碰到床沿上,挂了!” 现在的我不知道日久麻木还是怎么的,对于死人已经没有当初那么震惊了。只是略微感慨了一下,就问他龙飞几人的去向。 这时那个叫惠航的小伙子走过来跟卫明要烟,对我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但我没有想到,就是这个小伙子,会给我带来巨大的麻烦! 312惠航 阿旭告诉我,龙飞和其他几个我认识的人都被分到了一队,因为监狱最近好不容易接了一批活儿,正准备开炉生产,急需人手,所以他们几乎全部下到了一队,包括那个惠航的同案,也在一队。阿旭和惠航两人曾经都想学过模具和绘图的知识所以分来我们队上,要不然也是到一队抬铁水的命。 我不禁为龙飞的情况深深担忧,一队的生产强度是惊人的,也不知道他们会怎样?但是转念一想,以飞哥的素质和人脉,到哪里都不会吃亏的,我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看见那个叫惠航的小伙子,我轻轻问阿旭:“那哥们干什么进来的?” 阿旭看看我手指的方向,摇摇头说:“现在的社会和我们那个时候真的是不一样了,年轻人一个比一个胆子大!”说着,他指了指惠航悄声道:“他和他的同案,都是未成年,仅仅是为了一点上网的钱,就连续抢劫出租车司机,并且将人家劫持到郊外,捆起来扔在废弃的矿井里,后来有个出租车司机给活活饿死了,这才引起了领导的注意,成立了专案组将他们给网了。就这还没法判死刑,他判了十七年,另外一个无期,分到一队去了。” 我闻言又看看惠航,他也正在看我,双目相对,他给我一个微笑,我这时才发现,小伙子其实长得挺帅的,看着那张还略显青涩的脸,我真的无法将他与阿旭说的这件事联系起来。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我大概跟阿旭讲了一下队上的情况,让他有什么就和我讲,遇事忍让一些。阿旭表示明白。 接下来的十几天波澜不惊,自从我们下队以来,原本关系挺密切的几个人好像都不怎么交往了。 这也难怪,叛徒东瘸子坤两兄弟没多久就被林剑笼络去了,他们二人碍于龙飞的面子虽然不至于难为我,但是也不好和我多来往。 蝴蝶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从不主动和人说话,整天痴痴呆呆地,就是生了几次病,我知道他是什么病,但是我对谁都没有讲。叶道林还曾经问过我,蝴蝶是不是脑袋有病?我替他掩饰过去了。他不干活的时候总是喜欢一个人发呆,好像总是在思考什么例如人类的路该如何走之类的大事儿。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也就没人去管他,只要能把活干好就行! 耗子和马晓早早就投入到麦虎的麾下,尤其是马晓,他和麦虎很投缘,经常听见调度室里传来马晓爽朗的笑声,警察对于他要求仅仅就是不惹事儿就行,这种效果正是他们所需要的。 只有大熊一直和我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经常嘘寒问暖的,我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只是我的直觉告诉我,现在还不到告诉他的时候。大雄运气很好,被安排到一楼去学开一台小刨床,只有两个人,总算也是避开了中队两派之间水火不容的明争暗斗。 大家都是新犯人,所以都很低调,一直也没出什么事儿,但是并不是所有到来的新犯人都和我们是一个想法的,有的人胆子远远超出我们想象的大! 惠航和阿旭的岗前培训结束以后,阿旭被分去绘图室,而惠航居然分到我们工序,而且还和我是一个师傅!这样一来,他就成了我的师弟! 唐昆私下对我说,让我没事盯着惠航,他什么都不懂容易闯祸。我开始还想,有什么可盯的?他一个新犯人,谅他也卷不起什么风浪。但是结果证明,老犯人毕竟是老犯人,有的时候经验确实是需要积累的…… 那是惠航刚刚分到我们工序的第二个星期,早上我们迅速地结束了一天的任务,我中午就带着他回号舍休息。到了大操场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要在楼底下晒晒太阳,这是很正常的,我们中队本身在这些方面管的就比较松,警察比较相信犯人,有很多人一过二门就直接在楼下玩耍,根本不上楼。所以我也就没有多想,便点点头答应了。 等我在楼上誊了篇稿子,来到厕所准备洗个凉水澡睡觉的时候,我突然从窗户上看见,惠航正在和一个外队的小伙子蹲在操场一角聊天。 我想了想,便趴在窗户上喊道:“惠航,惠航,我号舍里没有香皂了,你上来把你的香皂拿出来给我用一下。”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为了让他在熟人面前留点面子。 他上来后我问他:“那个人是谁?” “我同案啊!就在对面的一队。”惠航不以为然。 我尽量措辞温和地说:“你最好不要和他在操场里长时间的闲聊。我们队上管得松不要紧,但是一队是很结巴的,小心他回去挨收拾。这样反过来对你也不好。” 惠航听了我的话眨眨眼睛:“明白了,师哥,我以后注意。” 我点点头,正准备洗澡,惠航临出门突然又冒了一句:“我同案以后不会再挨收拾了!”说完就消失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想着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不禁莞尔,岁数小,说话真的很天真。 后来我才知道,天真的不是别人,而是我…… 那天夜里,我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动静吵醒,我睁开眼睛一看,好家伙!号子里密密麻麻站了很多监狱领导。几个警察正站在惠航的床边,等他从上铺下来。 我有些纳闷,这是怎么了?咋这么大的架势,难道惠航在外面的什么大案子,又翻了? 惠航被带走了,我这时才发现,号子里已经有很多人都起来了,我看看墙上的表,现在才三点多,不禁很奇怪:“你们这是怎么了?咋不睡觉?” 张义骂了一句:“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能吃能睡,刚才我们都被哨声惊醒了,现在想睡也睡不成。” “刚才吹哨子了?”我有些不相信:“我咋没有听到?” “我们队上就这点好处,清人和报数都是在床上进行的,怕影响大家睡觉。”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或许是我睡得太死了,所以没听到。惠航究竟干吗去了?” 大家都摇摇头:“不知道,他回来你问他吧!” 我实在是想不出他能有什么事儿,算了,还是等人回来再说吧!” 结果这一等,还真的吓了我一大跳! 313大鸟飞过天空 惠航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直接回的车间,我们虽然都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没有一个人去问他。他也被警察叫进值班室,一去就是一早上,等他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好像是哭过。 我正想上前去劝慰一下他,还没动步子,就听见冀文学扯着他的破嗓子在办公室门口叫我。我知道是政府召唤,于是便赶紧几步跑到警察值班室门口,慌慌张张地打了报告进去。 我一进门就发现一股压抑的气氛,指导员、队长、赵干事包括我们管组干警万干事都赫然在座,房间里还站着几个管事犯,大家都是一脸的严肃。 警察见我进去,示意我蹲到墙角,然后扔给我一张表。 我接过来一看,当场便傻了眼! 这是一张行政处罚表,也就是说一张扣分表,上面写着“无视互监制度,放任同互监组成员惠航脱管,造成重大监管事故,建议给予记过处分!” 记过处分!那就是说要扣我四百分!我一下子就急了,“霍”地站了起来,抖动着手中的表格,冲着队长喊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我有什么错?惠航虽然和我是一个互监,但是我也不可能一直跟着他呀?再说了一个互监组又不是两个人,为什么偏偏要处理我啊?” 当时这句话,只是个分辨之词,本身没有任何意思。指导员皱皱眉头:“你看你是什么态度,嚷嚷什么?你的意思是说还要对你师傅唐昆也要进行处理吗?” 我急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惠航自己有腿,我一个人也看不过来啊?” “可这件事责任却是在你。”赵干事接过话题:“据我们调查了解,你师傅昨天中午就没有回号舍,我们要以这个扣他的分,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既然你和惠航一块回去的,那你就要负责,再说,我们听到反映,惠航回生活区不上楼是给你打过招呼的,当时你就答应了,你自己说,这样是不是有些太疏忽,太大胆了?” 我一时为之语塞,半晌才垂头丧气地问:“那就算是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究竟是什么事儿啊?” 几个警察对视了一眼,指导员点点头,赵干事又甩过来一张表说:“这件事迟早是要让大家知道的,而且有些人想必已经猜到了,只是现在有些事儿还在调查期间,看看有没有牵扯到其他人,所以我们没有张扬。你知道就行了,也不要到处去说。” 我已经没有心情回答他的话了,看着手里这张关于对惠航的处罚决定,表上那一行字,刺得我眼睛生痛。 “在一分监区罪犯孙鸿的脱逃案中知情不举,鉴于认错态度较好,建议给予记过处分。” 脱逃!又见脱逃!这是一个多么敏感的字眼!他妈的,不是说监狱管理严格吗?怎么我才来不到一年,就发生了三起?难道我的人品就真的那么差? 从办公室出来,迎面遇上惠航,他刚想和我说话,我突然止步,指着他怒发冲冠地说:“你他妈离我远点,还嫌把我害得不够啊!” 我的声音非常大,整个车间的人都向我们看来,我想起赵干事的话,紧紧咬住嘴唇忍住了后面我想说的话。恶狠狠地瞪了惠航一眼,就回到我的工台旁边。 惠航也不敢过来,只是远远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几个管事犯也从办公室出来了,林剑一出来,就将我的师傅叫了过去,两人在那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时我的怒气也稍微平静了一些,就对惠航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惠航赶紧来到我的身边,不安地看着我,眼神中充满愧疚。我见他这个样子,心又软了下来。想了想对他说:“事已至此,你不用给我道歉的话,你就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惠航不敢怠慢,当下就将他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跟我讲了。 我一听之下,不禁有些愕然,他那个同案孙鸿真的有些厉害啊! 孙鸿到了一队,强大的生产力度对于他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人来说,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于是他经过观察,便有了脱逃越狱的念头。 在即将要行动这一天,他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同案惠航,问惠航有没有什么要办的事,等他出去了好给他办。 惠航也是天真,这事儿要是换到其他老犯人身上,绝对是个立功受奖的好事,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反而还叮嘱孙鸿多加小心,一路保重,并且告诉他,出去了记着给自己的女朋友打个电话。 这就是我当时叫他时,他们正在聊的内容,怪不得惠航会给我冒出那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当晚孙鸿夜班,他和一个同谋避开众人,来到事先就侦查好的地方,用一种谁也想不到的办法,飞出了监狱! 后来我曾经到越狱现场看了看,那是一分监区的三楼楼顶,与旁边的监狱围墙只隔着下面一条通道。但是这条通道很宽,足足有三米多。但是细心的孙鸿却发现一个问题,一分监区的楼很高,与监墙之间有着一段落差。所以他想了一个别出心裁的办法——撑杆跳! 一队搭砂蓬的竹竿多得是,所以他就和同谋犯事先将两条竹竿带到越狱现场隐藏起来。到了吃夜班饭的时候,他们二人迅速的来到早就勘察好的地点,孙鸿首当其冲,量好步子,举着竹竿,支撑发力,就像一只大鸟飞过天空一样越过了监狱的围墙,落在对面的住家的二层楼顶上。 这个动静毕竟有些大,虽然是在黑夜里,但还是惊动了监墙上的武警。后面这个同谋有些慌了,一下子没控制好方向,直直地砸在了高压电网上! 十万伏的高压电瞬间就将他牢牢地吸在了上面,在夜幕中发出一阵刺眼的蓝色火花。武警立马发现有人越狱!当即启动应急方案。 可怜孙鸿运气太差!越过围墙之后摔断了腿。还没有跑多远,就被武警抓获归案,这次极富创意的越狱就此画上了句号。 孙鸿也是没有椽子,禁不住狱政科的逼问,两下就将惠航供了出来,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一幕…… 听完惠航的诉说,我还没来得及感慨,就见唐昆来到我面前,铁青着脸对我说:“我的好徒弟,我咋没看出来,你竟然是这种人!” 314小人行径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一时间还有些疑惑,我刚刚站起一半身子,就被他连人带椅子一把推倒在地。 哗啦的倒地声引得大家纷纷侧目,我从地上爬起,对他怒目而视。 “你疯了吗?”我的语气也开始不善了。 面对我的质问,唐昆一脸怒气地道:“我真是瞎了自己的眼,没看出你这个白眼狼,平时跟着我干活,我生怕你不适应,总是给你挑一些轻松的活儿干,不求你报答,只是想着我们在一起就是个缘分。可是你是怎么做的?没把人看好,不听我的话,自己扣分就罢了,‘有错要认,挨打立正’这话你没听过吗?一说要扣你分,你就立马想把我也拉出来背黑锅,有你这样的吗?” 我明白了,肯定是林剑将我刚才在办公室的话添油加醋告诉我师傅了,要不然他不会如此生气。 我正要分辩,唐昆一摆手道:“你什么也不要说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究竟有没有说,互监组又不只是你和惠航两个人,这话是你说吗?” 我点点头道:“是我说的,但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 “啥也别说了,我又不是第一天到监狱,我啥都懂,你真不是个东西!从今天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两个人再没有任何关系,反正你现在也出师了,不缺我这个师傅,我也当不了你的师傅,我害怕有朝一日你把我卖了,我还给你数钱呢!” 我心里非常难受,唐昆一直对我不错,那种被身边人误解的难过,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的。我张张嘴,才说了一个字:“我……”。 “呸!”唐昆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转向一旁再也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我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周围的人都围过来指指点点。这时候林剑那讨厌的声音再次响起。 “大家别看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吧!知道是什么人就行了,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古人说过:头天师傅二天哥,三天四天背黑锅,五天六天拳头戳,最后死的只剩壳!监狱里这种人多了去了!” 我一听他说话,心里就鬼火乱冒,真想上去给他一个嘴锤,但是想想又忍住了,现在的我真的不能再出事了。 林剑看着我,得意地笑笑,然后出了车间大门,一边走,一边还哼着小曲:“咱们那个老百姓啊!今儿真高兴,咱们那个老百姓啊!今儿真高兴……” 我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他下楼梯甩个大马趴。我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心中像翻江倒海一样,我这是这么了?难道我真的永远都无法真正地融入这个环境吗?为什么我随便说的话,都能被人利用,都能被人拿来做文章?这样的日子以后还将会持续多久?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小声叫着我:“秦寒,秦寒。” 我循声望去,正是冀文学,只见他正藏在工台后面向我招着手。 对此人,我一向没有什么好印象,原因很简单,一来他是林剑的份子,吃喝都是林剑给供着,他就负责给林剑烧水洗衣服、弄小灶之类的,让林剑享受和警察一样的待遇。其二这人气质猥琐到了极点,话比大便还多,偏偏还爱故弄玄虚,就像现在,明明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他却要摆出一副神秘的架势,好像要跟我讲什么有关于人类气运的大秘密一样。 我本不想理他,但是架不住他反复地叫我,只好到了他身边。 他一把抓住我往下摁:“蹲下说,蹲下说。” 我很不耐烦地和他蹲在工台后面,看看他要说什么。没想到,这一次他跟我讲的,还真的有点价值……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还有事。”我的口气很不好。 冀文学根本不以为意,他左右瞅瞅,才伏在我耳边说道:“本来这次是没有你的事儿的,警察压根都没想起来还要扣互监组成员的分,就是林剑一力主张,说是要杀一儆百,防止这样的事儿再发生,警察才决定扣你分的。还有,你同意惠航不上楼,也是林剑的人跟他讲了,他汇报给警察的。” 我很惊奇!惊的是怎么林剑处处都要给我小鞋穿,奇的是这话冀文学怎么会告诉我? 他仿佛是看出了我的心事,恨恨地说:“他妈的,老子一天给他端茶递水,把他当爷爷一样伺候,一个月抽他点烟,才两条而已,他就嫌多了,还当着其他人的面给我难堪!老子想不通!”说到这他悄悄对我说:“你知道就行了,不要跟别人讲是我告诉你的,当时我也是在办公室外烧水,所以听得一清二楚。我就是不想让他痛快。” 冀文学这话一说,我立马就信了,因为这很符合他的性格,他就是这样一个从头到脚,全须全尾的小人,如假包换的吃里扒外的烂人!锱铢必较,挟怨报复他是最爱干的!别说是林剑了,就算是他亲爹,只要有了矛盾他也照出卖不误。哦!我差点忘了,冀文学好像就是和他爹发生口角,失手将其打死,才进监狱的。 我假装不以为意,站起身就走,只给他留下一句:“谁信啊!别讲故事了。”我必须要这样说,不然他会以恩人自居,来找我讨要不少好处,不相信,不领情,就是最好的办法! 马上要吃中午饭了,车间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我看着来来往往的出了神,心里不禁又想起了我的老对手李文华,和林剑比起来,他似乎还要更加直接,更为光明正大一些,李文华的手段就像是一把扫帚,一来一大片,虽然猛烈,但是还能防范。而林剑更加像一个小人,他的手段就像是电钻,冷不丁就在你的身上钻个眼。虽不至于要命,但是要让你流点血,还要痛上半天……现在的问题是,今后该怎么办?与林剑仇越结越深,再这样一个人孤立无援肯定是不行的了,我必须要有所决断! 315新的目标 上次面对麦虎的邀请之所以我没有立即答应,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我一直念着接班叶道林的差事这件事,我本来想给政府留下一个中间派的印象,凭我的能力,这样或许比我加入哪一派更加好一些,但是现在看来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不需要谁告诉我,我就已经知道,这条路现阶段已经被完全堵死! 第一点.要想进入积委会必须是当年的改造积极分子,怎样才能有资格,积委会——顾名思义,你要连改造积极分子都不是,那么自然也就没有这个可能!而我们分监区一向是六个改造积极分子名额,就直接给六大组长,别人也很自觉的不会来跟政府提那些在别人看来,不自量力的非分要求。 本来我是很有希望的,因为胡日狗马上要满刑,组长的位置将会空出来一个,那么按照以往的传统,我这个记录员很有可能就是接任者。但是现在看来,即使我如愿当上组长,那么我也不可能被评为改造积极分子,因为制度在那摆着呢,当年凡是一次性扣五分以上的人,就自动丧失了这个评选的资格!我这次不是五分啊!是四百分! 第二点,现在林剑已经开始对我的报复和攻击,如果我继续当个孤家寡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说不定明天就会被打回原形。再者,我的师傅现在已经在林剑的撺掇下,和我反目,生产上一定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照顾我,不刁难我已经是万幸了!要想在生产上不出问题,必须投入麦虎的旗下,毕竟他是整个分监区的生产调度,而且,他需要我! 我就是这样,一旦主意已定,就义无反顾。再说那个时候我毕竟年轻,心里多少还有些赌气的成分在里面。 我望着林剑那空空的座椅,仿佛又看到他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我心里忿忿地想:“狗日的,这是你逼我的!我不知道你曾经用这样的方法打压过多少不顺从你的新人,但是这一次,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就这样,我的奋斗目标里又多了一条——终有一日,要将林剑踩在脚下! 我缓缓地站起身来,面色肃然。整了整衣襟,就像是要把自己卖到青楼去的妓女一样,在两旁人们诧异的注目中,走向麦虎的调度室…… 从这天起,我就算是正式加入了麦虎和张义的阵营,毫无避讳地出入麦虎的调度室和张义的刻字室。林剑和金刚虽然再怎么恨我,但是也不敢像以前一样明目张胆地打压我了,用麦虎的话说,毕竟这也算是找到了组织,他们收拾我也要考虑一下张义和麦虎的态度。 只是叶道林明显有些不高兴,我没有听他的话,最终还是投入了一伙的怀抱,他感到很没有面子,但是我管不得那么多了,既然你给不了我实质性的帮助,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马晓也和我的关系迅速好了起来,一旦接触久了,我才发现,他平时和正常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就是这样的人大都一根筋,脑瓜子的结构和我们略有不同,不过这在麦虎看来不是什么问题,对此麦虎有他的说法。 用他的话说,就是要顺毛摸。就像是猫狗一样,你抚摸它的时候,要是不顺着它毛发生长的方向抚摸,它会觉得很不舒服,自然不会听话,像马晓这样的人也是一样。只要你让他高兴了,他连命都可以给你!当然,这些都是在后来麦虎对我说的,这些话自然不能让马晓知道,人一般是不会承认自己性格上的特点已经被别人掌握这个事实的。 久而久之,我也从和马晓的闲谈中知道了他为什会犯那样的案子了。原来他在初恋中受到了巨大的伤害,自己的小女友和比他有钱的人跑了,他深受刺激,慢慢的心理上就有了疾病,觉得所有的女人都不是好东西,所以才会做出连续杀害小姐的事。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会和王希的关系很好,因为王希就是属于那种根本不把女人当人看的人,所以他们二人一见自然是惺惺相惜,颇有共同语言。对于这样的事儿,我也只有长叹一声——人类,真是个奇怪的族群啊…… 张义一直是那副老样子,永远摆出一副不苟言笑,高深莫测的酷酷样子,但是时间长了,我发现他其实比麦虎要好相处得多。 怎么说呢?麦虎总是给人一种很不安全的感觉,因为他实在是太聪明了,无论是具体的生产操作,还是整个宏观的分析、调度,都显示出他过人一头的智慧。而且他不但有一个聪明的大脑,还有一颗不安的心!和他待久了,总会在他彬彬有礼的外表下,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这样说吧!麦虎做事永远能将利益最大化,好像是个天生的领袖人物,他是个好领导,但绝不是个好朋友,因为具有这样特征的人不会有朋友,只是一般人身在其中,看不清这一点罢了…… 而张义则不然,其实他冷冷的外表下,包裹的是一颗江湖豪杰的心,他也很聪明,有时会有很多心计,但是对身边的人那绝对是没有说的。因为他的胸中一直藏着一个武侠梦,江湖梦…… 张义自幼喜好习拳练武,自称精通十三不漏风拳,也不知道是哪个流派的,而且受武侠小说影响,居然拜师自学了一手针灸的活儿,时常见到监狱一些警察,甚至领导前来找他推拿针灸。久而久之在监狱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人脉。 而且我发现,张义和麦虎之间,也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谐的,一个集团老大只能有一个,而我们这个团体竟然有两个说了算的,这必定是矛盾的根源。我对此深表忧虑,试探着和麦虎说过一次,结果被他岔开了,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说过。这种事,说不好会引火烧身的。 他们两个各有各的嫡系,我加入之后,张义和麦虎都问过我的意思,我经过再三的考虑,还是决定跟着张义混,毕竟我更喜欢将感情放在第一位的人。对于麦虎这样早已经忘了发怒是什么滋味的人,我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些恐惧的。 但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想到,不久的将来,我也在这个集团中迅速崛起,成为核心人员之一,有了分量不轻的话语权! 316愤怒的师傅 我们在号舍楼睡觉是大通铺,仅仅就是高低床和一台电视机,所以我大部分的活动时间和场所都在车间,我自从当了记录员之后,有大量的台账需要整理,加之我又要写稿,以前就是在自己的工台上将就一下,但是那个环境实在是太吵太脏了,所以,自从我在心里打定主意跟着张义混之后,我的活动中心慢慢的全部转移到三楼的刻字室,那里有一张超级宽大的写字台,趴在上面写东西感觉真是十分的舒服。 张义没有和我正式谈过,但是大家都是聪明人,彼此心有默契,不久之后他就将刻字室门上的钥匙给了我一把,从这天起我就堂而皇之的出入这个原本只有张义一个人能待的地方。就连吃饭也开始在一起搭伙了,用监狱的话说,这就算是正式在一个锅里了。 所谓的刻字室,其实就是个摆设,具体工作就是做商标模型,这样的活一年没有几次,而且每次都只需要一两个小时就能搞定,所以张义闲暇之余,在政府的指示下,慢慢的开始插手一组的生产,为此林剑十分不满,但是无奈这是队长的意思,所以他也只有打落牙往肚子里吞。 麦虎倒是看不出什么不高兴的地方,他就是这样的人,自己的喜怒哀乐统统可以给集体的利益让路,对于他来说,唯一能让他感到身心愉快的,就是获得更多的权利,更大的话语权。麦虎不但没有责怪我,反而对我私下说过,说张义人很不错,重情义,够意思,让我好好跟着张义干,绝对有前途。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慢慢的我和大家也稔熟了起来,犯人就是这个样子,无论他曾经对你有多么大的怨气,只要你没有伤害到他个人的利益,手里拥有了一定的权力,他就会慢慢地接受你,甚至向你示好。 至少我和我师傅的关系却越来越恶劣,渐渐地连话都不说了,有一次还发生了直接地冲突! 那天早上,张义算了一下当时正在做的一批防盗护栏的工程进度,准备从闲散的人员里抽掉一些去帮忙,一来二去就抽到了我的师傅。 唐昆当时已经渐渐淡出了生产一线,原因很简单,他马上要刑满出狱了,对于一个心已经在外面的人来说,过分的要求他去多干活是不现实的。虽然监狱讲究的是劳动改造,不到迈出大门的那一天,你始终就是一个犯人。但是现实中却不是这个样子,大家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辛苦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所以并没有谁有意见。但是由于我和张义密切的关系,这件事就让我的师傅产生了另外的想法。他非要认为是我给张义进了谗言,让张义帮我收拾他,所以显得很气愤,直接跑到我的面前大喊大叫。对我说有种明着来,不要借刀杀人!他那副愤怒的样子就像是一个被我出千赢了钱的赌客。 面对这种误解,我真是哭笑不得,这都是从何说起啊!人与人之间的误会一旦种下心魔,那就是很难解开的,他也不想想,我究竟和他有什么仇怨,值得这样针对他。不过监狱的人想象力丰富而胸襟狭小我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所以对于他的愤怒和责问,我只是笑笑,就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了。越描越黑,这是麦虎告诉我的,解释,就是麻烦的开始! 后来唐昆见我不言语,就更加认定是我背后搞鬼,对着闻声赶来劝阻的张义说:“你也别给他拉托了,究竟是咋回事,我心里清楚得很,都是老犯人了,你是组长,安排我干活天经地义,但是今天我们来的这一批模具活儿,我就不干了,反正我有两个徒弟,他们谁干都是一样的。” 张义问麦虎:“啥时来的活儿,我咋不知道?” 麦虎指指桌上刚刚取出的图纸说道:“早上技术科刚刚送来的,我还没来得及通知你。” 张义悻悻地说:“你咋不早说,搞得这事儿,早知道我就不安排鸭子去给外协帮忙了。” 麦虎冷笑一下说:“都是些老模具,随便安排几个人都干了,又不复杂。你该咋弄就咋弄吧!”说到这,他看看唐昆,又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笑话,吃屎的还能把拉屎的命令住?缺了谁,这地球都照转,说不定转得还更顺溜。” 麦虎就是这样,对待敌人毫不留情,只要是敢于对他们的权威挑衅的人,他都一律不会客气。所以像我师傅这样的大多数人自然是不会对他有好感的,这样一来,整个分监区的情况就是,林剑人多,但都是乌合之众,就连扫垃圾的那个老洪他都不放弃争取,而麦虎确走的是“宁缺毋滥”的精品路线,虽然我们这一方人少,但是个个都是精英。 这不是我往自己脸上贴金,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用麦虎的话说,“我又不是要打世界大战,要那么多人干什么,主要是能把事儿办好,个人素质差不多,这才是王道。” 唐昆听了这话脸都气白了,一扭头就走!走出老远才飘来一句:“秦寒,我知道你现在靠上大树好乘凉了,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这个活儿咋办?” 张义也来了火气,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一声:“你以为你是谁啊!还背靠大树好乘凉!你以为这是《红灯记》啊?” 麦虎笑着纠正他说:“错了,不是《红灯记》,是《沙家浜》背靠大树好乘凉。嘿嘿!” 说过笑过,我真的还是有些犯愁,自我下队以来,一直是铝合金门窗的活多,正经的模具活儿少,而且模具活儿,基本上都是我师傅帮我搞定的,平心而论,他这人对人真的还是不错的,都是林剑这杂碎,从中挑拨离间,才会让我们反目。但现在的问题是,师傅不管了,要让我单独操作,我估计自己根本不行,这可如何是好?要是我不能保质保量完成任务,不但对自己不好,而且也证明张义安排的有问题,被林剑抓住又要诟病了。 但事实证明,我想得太复杂了…… 317剥削和被剥削 张义见我一筹莫展的样子,问道:“怎么?搞不定?” 对于他们两个,我没有必要说假话,闻言便点点头,声色之间颇为不好意思。 张义望向麦虎,似笑非笑,那副神情好像是在说:“调度大人,这就要看你的了。” 麦虎白了张义一眼,对我说道:“你直接把你的毛胚拿给艾荣吧!回头我跟他打声招呼。你就不用管了,回头万一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你自己干的就行了。” 我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这样好的事儿?我诧异地望着麦虎,他不以为然的笑笑,点上一支烟道:“你按我说的做就是了,不要管其他的。” 我知道他说的人是谁,那是他的徒弟,现在也是我们这个工序的生产尖子。我迟疑着将自己的一副模具拿给正在不远处已经开始挥汗如雨的艾荣。他见我走近,停下手里的活看着我。 我嗫嚅道:“麦虎让我把这副模具给你。”声音小的自己都听不见,因为这种剥削别人,不劳而获的事情我真的还是第一次干,实在是不好意思。 艾荣闻言直起身子,看看我,又看看不远处的麦虎,后者对他微微点头。他拿起工具,对我说:“放那吧!”又接着干了起来…… 我回到麦虎身边,他和张义看着我,问道:“怎么?不习惯?” 我没有说话,当时心中全是为自己无能的羞愧之情。 麦虎哈哈大笑,对我说道:“走,到我屋里去坐坐,看来我有必要开导开导你了。” 我和他来到调度室,他关上门,招呼我坐下,给我一支烟,直接就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无耻?是不劳而获?” 我摇摇头,赶紧说道:“无耻倒谈不上,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有用。心里一时有些难受而已。” 麦虎点点头:“我明白了,看来你还不是我想的那么不可救药。”接着,他靠近我了些说道:“其实您应该该感到高兴。” “啊?”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知道此话从何讲起。 “因为,你比他更有用!”麦虎说话就是这样,好像是在做论文,一开头就定下了调子:“我们能让他帮你完成生产任务,是因为你能在其他方面发挥更大的作用,正所谓铲子锄头各有各用,艾荣就好比这把勺子。”说着他顺手拿起一把勺子:“只能喝汤,就这一个用。而你就是筷子,可以干各种细活,干勺子干不了的活,而没有勺子我们也能喝汤,大不了等他凉一些。但是没有筷子却万万不行。他们的大名字一样,都叫餐具,但是使用起来确是功能与方法的差别!” 这言论很奇怪,我正要说话,他又接着说了:“道理一样,你和艾荣都有一个大称呼——犯人,但是你们的作用是不一样的,而你能发挥的作用却要比他大得多。说句不好听的,干活的人我这里不缺,一抓一大把,而有文化有头脑,笔杆子又可以的,我真的很缺,所以你,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给你干活是分工不同,说不定哪天你就帮他了,而且以后你帮他的时候,肯定不少!” 经麦虎这样一说,我的心里好了许多,但是还是有些不舒服,毕竟我不是那种能够心安理得坐享其成的人。同时心中又很感叹,本来一件在我看来很棘手的事情,被麦虎这样轻松解决了,怪不得古往今来,有那么多的人追逐权力,就连一个小小的监狱里一个小小的中队,就有剥削,和被剥削的划分,不知道我是该感到高兴还是悲哀? 麦虎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拍拍我的肩说道:“这也不存在谁剥削谁,说句诗人才说的话,其实我们都是在被命运剥削!艾荣也不会白干这些活的,他的付出,我心里有谱,年底的时候自然会为他争取考核上的奖励。这就是改造!不要试着去在自己不擅长的事上花太多的心思,把自己的短板隐藏好,把自己的长板无限放大,这样你就会得到成功!”说完这句话,麦虎突然变得很感慨,他身体向后靠去,很唏嘘地说了一句:“你知道我当年是怎么混到组长和调度这个位置上的吗?” 我摇摇头,脑海里还在回味他刚才的话,这得慢慢消化。 “我刚来的时候,许多一九八三年严打进来的犯人都还在,那一批人整体素质都还比较高,那是个流氓都会吟两句汪国真的诗的时候,我没怎么上过学,所以就特别羡慕那些看起来似乎还有文化的人。所以我就拼命学习,以至于连生产技术都没好好学,为这个不知道挨了师傅和组长多少打。” 说到这,麦虎闭上了眼睛,好像是陷入到了对于过去的回忆之中,一时间显得很伤感。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接着说道:“后来我发现这样根本不行,我对于书本知识理解不是很好,学起来很吃力,再加之我的生产干的不细,产品经常返工,所以根本就没有时间学习。而与我同来的一批人已经成为了各个工序的主力和生产标兵,像金刚和林剑他们都是和我前后脚来的,人家都开始慢慢地接触到权利了,我还在这里做白日梦!最后我想明白了,如果不在这个生产中队混出个名堂来,我的改造之路将会什么都收获不到,而且我也明白,自己真的不是和叶道林一样能吃笔杆子这碗饭。所以,我就将心思完全投入到生产技术的研究上来。几乎每天自己主动留在车间加班。 “事实证明,我在这方面确实有着过人的天赋,一旦用心钻研,平时那些在生产中遇到的困难立即迎刃而解,很快我的水平就超过了我的师傅和一些老犯人。但是我那个时候已经到监狱好几年了,知道不能将自己的底牌一下亮光的道理,所以,我平时还是装出一副能混得过去就混的样子。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不过,我的运气也终于来了,不久就真的让我等到一个机会!” 说到这,麦虎的眼睛里突然就有了光彩,我也一下子来了兴趣…… 318当头棒喝 “说来也真的是我运气好。”麦虎点上一根烟,在缭绕的烟雾中讲起了他的发迹经过。 “那个时候警察根本看不上我,只知道下面有一个叫麦虎的整天不务正业,生产都搞不上去,还整天想着念书学习。虽然监狱是鼓励学习文化的,但是那有个前提,就是你要完成自己的生产任务,所以我自然就被归为表现不好,分不清主次轻重的人。”说到这,麦虎的表情有些想发笑。 我闻言也不禁莞尔,是啊!这就好像是一个连脚跟都站不住,生存都成问题的人,整天叫嚣着要解放世界一样那么令人感到好笑。但是转念想想,难道这就真的是不对的吗? 还不等我继续深入思考,麦虎又接着说:“不久,队上换了领导,新的队长来了以后一心想抓生产,虽然他也曾听其他警察讲过我的不好,但是他毕竟刚来,还没有深入了解我,所以也谈不上成见多深。就在这个时候,他接手了一个高级模具!” 麦虎一说到他的成绩,好像整个人都焕发了精神呢,直了直身体道:“那个活我们平时根本没见过,因为那就不是我们的生产范围,是他自己在外面接的一个私活儿。他拿来以后,先是将它交给了当时公认的新人里面技术最拔尖的一个犯人做,很遗憾,他做错了。后来他又把这个这个任务交给了我师傅,当我师傅也再一次的白费力气之后,严队长怒了,在车间我们木模工序大发雷霆,说我们都是吃干饭的,要将我们那个月所有人考核给到最低!这个时候我才告诉严队长,我能做出来!” 讲到这里,麦虎冲我微微一笑,就像是个收集了大片过冬坚果的松鼠。 “其实那个活儿,我在刻苦钻研生产技术的时候,在一本书上见过,没有什么难的,只是大家常年在这种流水线一样地批量生产模式下,早就形成了固定的思维,所以都失败了。当我在大家的注视下将这个东西做出来的时候,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来竟如此简单!从而都觉得我捡了一个大便宜,开始不服气起来。我那个举动伤了很多人的脸,因为按照他们的思维,我作为一个新人,不应该在队长面前现出他们的无能!所以这也是我和很多人开始有了矛盾的根源。” 麦虎说完,将手里的烟头潇洒地扔进了垃圾桶:“不过我不怕,因为队长根本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我——麦虎,比他们技术好这个印象自此后,就像钉子一样,深深钉进了队长的脑海! “我当即被任命为本工序的作业组长,第二个月就是年底,我就顺利当上了二组的生产组长。干了一年,老调度出监,我就接了他的班,我仅仅用一年的时间,就完成了从一个后进犯人到改造骨干的三级跳。” 我正要表示我的敬佩之情,麦虎制止我说道:“你也别把事情想简单了,后来当我坐到这个位置上的时候,我才明白,其实那个时候我之所以能蹿红,不全是因为我的生产水平高,其中另有玄机。”讲到这,他又闭上嘴巴。 麦虎就像是一个说书的,到了关键的时候就要下回分解,我知道,后面这才是精华部分,所以对他哀求道:“虎哥,讲讲吧!就当是给我解惑传业,我也好更加快速地成长起来啊!你放心,我绝对会守口如瓶不跟人乱讲的。” 麦虎哈哈一笑:“我知道你不会乱讲,但是我只是怕你一下子接受这么多,消化不了啊!既然你非要我说,那我就跟你讲了吧!”麦虎又点起一支烟,我赶紧拿火给他点上。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队长初来乍到,继续要培养自己的嫡系!手下有人,生产才能按他想的推动和改进,可是他又不熟悉情况,我们队上,人少事多,犯人和警察关系盘根错节,他能知道谁能当他的忠实走狗啊!那个时候能当管事犯的,不用说,就已经是某个警察的关系了,还不如找个大家看不上,而又有能力和潜质的培养一下。所以我出现的正是时候,不但完全符合他的标准,而且还给了大家一个很有说服力的借口,不过我当了调度以后倒是比以前更加用心了,现在要说是比生产,这个队上恐怕还没有人能和我一较高下的。” 听了他的话,我不禁为之咋舌,看似一件很平常的事儿,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讲究和隐情,我真不知道,以我的这个小智慧,能不能在这复杂的环境里做到游刃有余? 我怔怔得想着,一下子就有些出神。 麦虎在我面前拍拍巴掌道:“想什么呢?我说你一下子接受不了吧!你非要听,这不,又肯定联系到自己了。” 我笑笑,不好意思地说:“哪有,您多想了。” “我多想?怕是你多想吧?我今天跟你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你不要在自己干不好的事情上耿耿于怀,要努力放大自己的优点!你其实很不错,有文化,人也不错,又有头脑,家里经济还跟得上,据说还有一点小关系,这些你知道多么宝贵吗?你已经比很多人的改造起点高了许多,不要妄自菲薄,林剑,叶道林,我们都在争取你,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你以为林剑现在排挤打压你,是因为他的心胸狭小啊?” 麦虎越说越激动,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一把拉住我说:“他是害怕你以后混起来了,反过来打压他,他在心里已经把你当成有可能会威胁到他地位的敌人!换了别人,他都懒得搭理,你明白了吗?” 麦虎的话就像是一声当头棒喝,一下子说醒了我,是啊!我虽然在外面是个很普通的人,但是在这里面看,我已经具备了大多数人根本不具备的优势,我为什么要自己看不起自己,要是我将自己的优点不断放大,那么我说不定将会得到比任何人更大的收获!要是我混不出个名堂来,那不说别的,还真对不起林剑对我的这份顾忌! 多年以后我都很感谢麦虎那天跟我讲的话,要不是他的开导和鼓励,我坚定不了信心,想法也不能豁然开朗,从而更加的努力,那么我就不会在不久后,见到我朝思暮想的陈怡…… 319进入“第二梯队”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越来越顺心,有了张义和麦虎这两个强大的后盾,我可以好好地发挥自己的全部能力了。 我开始缠着叶道林和他不断地学习写作监狱文体的诀窍,还有一些台账建立和管理的知识,尽管他对我心存不满,但是退休清闲的诱惑在那里摆着,现在又没有更加合适的人,再加上我和他之间有很多爱好相同,还是有很多的共同语言的。所以他也慢慢地开始栽培我,我和他学到了不少东西,他真的很细心,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我一直和他保持着较为良好关系的原因。他的很多见解甚至在不知不觉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我还是很感激他…… 或许我真的是适合干这一行吧!我学得很快,慢慢的已经能够熟练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并且经常给叶道林帮忙,其实这也不是帮忙,我从来都没在心里放弃过对他那个位置的觊觎,今年不行还有明年,我相信那个时候我会更加成熟,而且会坐得更稳! 除了自己的记录员工作以外,我还坚持学习写稿,并且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大放异彩! 我的多篇稿件被省监狱报刊登,渐渐的成了监狱的名人,而且经过上次的事件之后,我写文更加注意,更加沉稳,再也没有被任何人找过相同的麻烦,就连叶道林也说,我摸到了监狱的写作的脉络。 对此我毫不谦虚,有了成绩我也就更加投入,人家说文由心生,看来我们政府也很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从我这些涂脂抹粉,歌颂太平的文章里,也看到了我一颗“进步”的心,开始渐渐的放心我,到后来很多警察连自己的个人总结,函授文凭毕业论文都交给我写了。 这在我整个监狱生活中是具有标志性意义的,因为我终于可以不通过任何犯人跟警察直接搭上话了,要知道我在下队的前半年里,和所有警察说的话加起来没有我现在五分之一多。 不要嘲笑我的谄媚,没有过监狱生涯的人永远无法真正懂得,被警察记得,有个好印象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监狱的管理根本不像他们说的那样,是警察直接管理,实际上还是依靠犯人管犯人,每一个犯人的表现好坏,都来自于管事犯的汇报,人和人都是有感情的,我帮他们抄抄写写,他们和我谈谈说说,这种利益驱使下时间长了,自然就有一定的感情。对于我个人而言,好处自是多多…… 随便说几点吧! 一.他们个别人会在接见时,默许你带进来一些不是那么敏感的违禁品,比如现金。 二.他们会帮你用现金去购买监狱买不到的东西。这不是每个犯人都能办得到的。 三.他们会在你和一般犯人之间,无条件的选择相信你!这一点也是最重要的,前两点也正是基于这两点之上。大家想想,警察和犯人的关系用他们自己写总结的话说,就是敌我矛盾。敌人!所以防备戒心,自然是不能免的,要不然也不会经常你去找警察汇报思想时,他都会让你蹲着,这样做一是造成心理压力,二是防止你暴起伤人。 可以这样说,自从我渐渐地去找他们,他们给你凳子坐,并不再时刻提防你开始,我就已经告别新犯人的身份,在他们的心中进入可以被信任的范围名单了,而被警察信任的人,往往都是管事犯的首选。 警察在六月的一天,正式让我入主叶道林文字工作范围,这就等于向所有人宣布了我协助学习叶道林的合法性,也预示着我正在被当做“第二梯队”的培养。对此林剑他们很生气,但是却又暂时无可奈何…… 对此,我深感高兴。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收获,自己的道路终于没有小人作祟。这不知道是不是预示着一个新的开始? 就在我越来越春风得意的时候,麦虎和张义不断告诫我,正所谓亢龙有悔,越是顺利,越是要低调,现在还不到跳的时候。 对于他们的话我谨记在心,因为我在这方面吃的亏太多了。几乎每次都是好事还没真正开始,厄运就降临了。不过也是该是我走好运了,在这个期间我得了一场病——胸膜炎,我实在忍受不了监狱医院病房那种要人命的滋味,所以经过麦虎和张义的活动,我得以在号舍休养。无论是写稿,还是台账的整理,都在号舍进行,在那一个多月里,号舍每天早上除了我和一个叫强少华的监督岗以外就不再有别人,我也在那一个月里,开了几次眼界。 早上我们两人没事就聊聊天,一聊之下我才发现,监狱真是藏龙卧虎,十二队的犯人真的是很强大! 这个叫强少华的人,酷爱中国传统文学,简直到了一种病态的痴迷程度,举手投足之间,一点也不像是个中年人,反而像个老夫子,他说他极度鄙视五四运动之后的文章,所以在监狱除了个人总结之外坚决不写一个字的东西。 听他说话我不禁有些汗颜,以人家熟背《古文观止》《昭明文选》《诗经》等诸多文学典籍的功底,都不肯给监狱报投稿,我瞎得瑟什么呀?真是坐井观天了。真是不临沧海,不知水之渊啊! 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用他自己的话说,天下大道,殊途同归,没事交流一下也是好的。况且,读是一回事儿,写出来又是一回事儿。 他很谦虚,也很热心,每天我们都要在交谈中度过整个上午的光阴。那段时间我真的还是从他那里学到很多东西,我们的关系也迅速升温。 就在我病休的第二个星期,我见到了一件很夸张的事儿。他虽然不是灵异事件,但是却比灵异事件更加让外人不寒而栗,以至于我后来整个在主监期间都不敢半夜一个人上厕所。 320理直气壮 二零零一年的夏天格外的热。小暑之后,已经十几天没下过雨了,身上从早到晚都是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极为不舒服,号舍楼里反正是不可能来女警的,所以在生活区楼上的时候,我们都是光着膀子,下身就穿着一条大裤衩,有的人家里没有人管,买不起大裤衩,就只有穿着三角内裤,各种各样的内裤在身边晃来晃去,时不时传来的骚味能让你把隔夜饭吐出来,有的人的内裤是那种尼龙的保险裤头,上面还带着一个拉链小兜,尊严都没有了,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更加珍贵的东可以往那里面藏起来的。 耗子最为夸张,整天叫嚷着热的活不下去了,甚至在气温最高的时候,就直接赤裸着下体,后来被张义看见,狠狠地骂了一顿,他才又不情不愿地拉上那块遮羞布。 这虽然是件小事儿,但却在我心里引起了震动,人与动物之间的区别,往小了说,其实就是一件衣服的差距,那不是布料,而是礼貌和廉耻。究竟是什么,能让人连最后的一块遮羞布都放弃了?难道仅仅是因为热吗?我想不是的。这是一种潜意识里的放弃,一种对囚禁生活另类的潜移默化,在很多人的心中早已经没有将自己当成是一个完整的人看待了。 我属于比较胖的人,所以也有胖人的通病,那就是怕热,所以我也和大家一样,早早的就让家里送来几条大裤衩,每天穿着在号舍里招摇过市。知道张义家里早已经对他几乎是不管不问,所以我偷偷塞给了他一条,虽然我知道凭着张义的地位,有的是人巴结他,但是在这些生活小事关心一下,有时候的效果反而更好。 果然,他很高兴,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不是他贪图这点小恩小惠,而是他感到被人惦记的温暖。我不禁为自己的明智之举而感到得意。 当我和张义穿着同样款式的大裤衩,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大伙纷纷笑我们穿的是情侣装,只有林剑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他知道,我和张义、麦虎之间的关系已经是很牢固了,以后他想轻易的收拾我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了。 我的腰身很粗,裤子才穿了一天就把皮筋绷断了。我也没有针线,故而懒得管它,任由裤衩松垮垮的挂在腰上,张义看见了,用手扯扯我后面的裤腰,笑着说:“你看,你半个屁股蛋子都露在外面,要是被那边的那些人看见了,小心有被撬了包包的危险哟!” 我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原来他说的和我们同住一层楼,共用一个水房一个厕所的四分监区。 说实话,虽然四分监区恶名昭著,但我本人对此没有太多的个人感觉,并不是我冷血,而是在我心中一个人有没有危险和威胁,是要看到他现在作恶的土壤和条件,强奸犯是罪大恶极,令人生厌,但是现在在监狱,有强大的国家机器监管着,又没有女人,他们还能干什么? 与他们相比,我更加觉得暴力犯罪的人,常常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就拔拳相向,反而危险更大! 我下队时间也不算短了,虽我因为心里厌恶,没有主动打听过,但是毕竟在一个楼上,厕所又在一起,所以我还是发现了他们很多跟我们不一样的地方,这种差别体现的最为明显的是,他们对性的追求,显得是是那么的理直气壮,那么的理所应当! 说来恶心,我经常会在厕所碰见一些正手拿着杂志封面,看着上面的美女照片,挺腰提跨,手部不停动作,自己跟自己较劲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原本只能在被窝里干的事,被人拿在光天化日下操作,不由得鄙视当中带着几分佩服。 最为令我感到不能接受的是,我本想,要是看见有人进来,最起码要避一下吧?哎!就算是你神经线条坚韧,毫不避让,那你最起码也要停一下吧? 但是事实正好相反,面对我惊诧而又略带探寻的目光,人家不但没有不好意思,反而对我怒目而视,好像因为我打扰了人家的雅兴而责怪我一样,令我顿生羞愧之心。 更有甚者,明知道有人在旁,依然不管不顾,继续享受,到关键时刻,还爽的大喊大叫起来。我蹲在那里起也不是,蹲也不是。完事之后,人家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好奇地打量我,好像是我到厕所没有和五姑娘约会,只是专心排泄,才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一时间竟让我生出几分我才是另类的恍然…… 刚开始的时候,我极为不习惯,还不好意思讲给我们队上的老犯人听,到后来我也慢慢的习惯,见怪不怪了。时间长了,当我见到他们的时候,反而还友善地笑笑,对方一般也点点头,还以一个微笑,然后,继续…… 当我有一次将这件事儿当成趣闻告诉别人的时候,谁知道大家听了以后根本没有我意料中的反应,只是淡淡笑笑说一声:“怪事还多呢,以后你就慢慢知道了。” 但我一直以为他们是吓唬我的,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中,反而认为,所谓魔鬼中队的人也不过如此,不就是爱自慰嘛!有什么呀? 所以我对张义的话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当做一句笑谈。 但是第二天我就见到了骇人的一幕! 翌日中午,刚刚吃过午饭,我们的大部队回到号舍,还没有开始休息,就看见楼道里有个老头开始在转悠。 这个老头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是四分监区扫垃圾的,平时我也没见过他言语,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反而是其他犯人一见到老头叫笑骂道:“老鸡巴。今天有收成吗?” 老头憨憨地一笑,笑而不答。大家轰然一笑,便不再理会。 今天见他出来,大家又开始打趣他,老头今天显得很心不在焉,根本不理我们这边的人,眼睛不住瞅着水房门口一个正在接水的年轻小伙子。 我以为今天又和以往的每一次没有什么区别,老头等会离开。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异端突起! 321还能射否? 那个接开水的男孩子大概有十七八岁,长得眉清目秀,但是眉眼间隐隐透出一丝邪气,不过想想也正常,要是一身正气,也不会到监狱来,更不会是到四分监区来。 他和我的装束一样,也是赤裸着上身,下身仅仅穿着一条大裤衩。不过他和别人不同的是,他的裤衩特别的宽大,就那样斜跨跨的在腰上。 此时他正弯下腰,接着开水,所以裤衩就掉的更加低,甚至还露出一些屁股缝来。 老头紧紧盯着他的屁股,眼神里露出贪婪的目光。 好几个人都发现了老头那炙热的眼神,林剑淫邪地笑道:“老鸡巴,咋了,是不是又看上人家的小包包了?” 其他人紧跟着就是一阵哄笑……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大家眼前一晃,那个老头就没了影!再一看,原来他是直奔那个小伙而去! 只见他犹如脱兔般的蹿到那个小伙子身边,猫腰躬身,麻利地一拉,那个小伙的裤衩就被他一把扯到了脚踝处。 小伙子正在关水壶的龙头,突然受到这个袭击,惊吓之余,一下子叫出声来。 但是已经晚了,那个老头一下退下自己的裤子…… 等到我们上去劝阻的时候,人家那边队上已经来了好多人了,好几个人上前,掰手的掰手,拽腿的拽腿,想把那老头弄下来,但是事实证明,小宇宙爆发这种事是真实存在的…… 我个人认为这要比廉颇能不能吃饭这种问题,生动多了。 至此,我方知张义所言非虚。直接的后遗症,就是每当我半夜内急的时候,都要一忍再忍…… 322胡汉三又回来了! 那天的事儿,没有引起什么风波,因为在所有人的眼里,四分监区出这样的事儿,那是很正常的,没有事儿才不正常呢! 但是我却在想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让老家伙会做出如此的举动?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贪图那一时的快乐吗?更多的恐怕还是人性的扭曲,或者说一种渴望被关注,体现自己存在的极端表现吧。 当然,监狱的许多人都习惯将这类事情归为心里有病。我却不是这样认为,我想,即使是一个正常人,长年累月待在四分监区这样的环境里,思想,心理,行为,恐怕也会慢慢地发生改变吧?这就像是一个精神病院的看护久而久之,自己也就会变得像神经病一样,当他已经完全认同,习惯这种生活的时候,他或许会觉得,身边的病人才是正常人,而外面的世界才是一个危险荒唐的所在…… 分类关押,究竟是对还是错?或者说,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那个时候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后来没过多久,监狱真的基本取缔了分类关押的方式,着实令我感到既在预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时间如水流逝,太阳每天照常升起,日子过的波澜不惊。但是,二零零一年的七月,注定是个不平常时间,因为就在月中的一天,我得知,第二天李文华要分下到十二分监区来! 听到这个消息,我整个人都有些发蒙,沉默良久,唯有摇头苦笑。 难道李文华真的就要和我的改造生活纠缠在一起吗?从这一天起,我有些相信所谓的命运了。 我曾经认为李文华,必死无疑!杀人越狱,足够他吃枪子的了。我根本没有想到我还会见到活着的他。 但李文华就是李文华,他,最终还是活了下来。听说他的案子审理已经结束,调查证明,狡猾的他虽然从头到尾参加了一系列的行动,但是在杀人这些关键问题上却没有动过手。而且,他还有重大立功表现。 他检举了王强在外面的重新犯罪!具体是什么罪,当时就没有打听得很仔细,但是估计也离不了抢劫之类的事儿。原因很简单,他们需要钱! 有的人会说,提前准备一笔不就行了?说这话的朋友一定没有少看美剧,实际情况根本不是这样子的。 那个年代,监狱和外界联系,基本还在警察的监督之下,因为来往包裹信件都要检查,加之通讯工具还不是很普及。手机,一来贵,二来没有几个能带进来,所以在犯人当中还算是稀罕物。犯人和外界传递消息,还要靠接见时想办法,通过递纸条等最原始的方式来达到目的。 此外就是使用个别警察的电话,但是警察能让你用,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你现在对他有用,或者将来对他有用。二是他已经用过你,并且发现很好用,还有继续使用的意向。除此之外,你想都别想! 所以准备钱是根本不现实的!就算是自己画钞票,那也要从外面送材料啊?这也就是监狱对私藏手机处罚力度不断加大的原因,它是一切重大违纪的前奏和桥头堡。 即使你成功了,跑得很远,那你对金钱的需求也是很渴望的。所以我估计按王强的罪,最有可能就是因为抢劫,他自知抓回来也难逃一死,还不如痛痛快快的认了! 所以李文华也得以保住了性命,并且因为有工厂电气焊、钣金工的资格证,所以才又得以分到十二分监区! 开始我很鄙视他,以为他是靠出卖别人才拿到免死金牌。但是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活命的机会是王强主动牺牲自己送给他的,用自己的话说,反正自己终究是个死字,还不如让李文华去检举了。这样,最起码还能保住一个人。 越狱被抓的,好歹人家还在外面转了一圈。越狱未果的下场也是十分悲惨的。因为这毕竟是监狱头等忌讳。无论是警察和警察之间,还是犯人和犯人之间,就算是关系再好,也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除了学习集会等场合,平时提都没有人会提到这个字眼。可见大家对其的忌惮和畏惧的程度。 越狱犯,俗称脱逃犯,无论成功与否,被抓回来之后,都要经过武警、警察,和禁闭室犯人的几重折磨。挨打都是轻的,大家会极尽手段,对其进行百般折磨和摧残。批斗会自然是少不了的,这所监狱文化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不会那么轻易丢掉的,为了达到震慑他人以儆效尤的目的,批斗会会一个一个中队地进行,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人都看看,听听,想要逃避改造,是一件后果多么严重的事儿! 除了批斗,还要游监!所谓游监,就是让你脖子上挂上一块很沉的贴牌,上书脱逃犯的名字,狱政科的人前面拿着高音喇叭开道,后面跟着武警,死死地按住你的脖子,驾着你往前走。最后面还有一个警察亦步亦趋地跟着照相,记录着被游之人屈辱的时刻! 或许又有哥们讲:与其那样,我还不如死了痛快!如果真这样想,那就错了!就算是你死了,该游监一样游,挂牌子,跟武警,拍照,一个都不能少! 孙鸿的同谋,被高压电活活打死,死后身体还是不能安静下来。被放在一辆架子车上,拉着各个分监区转悠。 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尸体的惨样,所有的关节上都有黑洞,烧焦一大片。而且也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有意疏忽,尸体的眼睛还是睁开来的,生动地记载了他在临死前那一瞬间的恐惧和挣扎……令每一个围观的人都从心底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只要你有越狱或者预谋越狱的不良记录,那么就基本宣判了你改造之路的完结!那么李文华呢?不知道能不能打破这个定律? 说实话,我真的很期待看看结果,看李文化和林剑两个贱人谁会更贱…… 323蝴蝶的异常 本以为那天夜里我要失眠,谁知道那天我睡得很好,很香,一觉醒来,我很高兴。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遇见一点事情就惴惴不安的小孩了。看来两年的牢狱生活历练,真的使我进步了不少。在这一点上我还真的要感谢李文华,感谢林剑,感谢cctv。 李文华是单独下队的,所以他来得很早,当我时隔几个月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突然发现,在我的内心深处,对他憎恨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强烈了,看来时间能冲淡一切,真的不是一句假话。 不过很显然,这句话并不适用于李文华,他一见到我,原本波澜不惊的面容,立即变成了即将喷发的火山。 我面对他的怒火,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又不是我将你们抓住的,你恨着我干吗呀! 不过转念想想也是,李文华比我进看守所还要早,现在两年多过去,他不但一天刑没减,反而把无期改判的时间向后一延再延。他现在想要改判,还要再等两年,而他今天的一切,或多或少,都和我有着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他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也是应该的。 我有时候在思考一个问题,我遇见李文华是我的噩梦,而他遇见我,又何尝不是他的不幸呢?我们就像冰和火一样不能相容,寒和暑一般不能同往。每一次的交错,都要使另外一方损失惨重。对于这一切,没有办法解释的,只好说是命运。 但是我有几个问题一直搞不明白,李文华是怎么会有手机的?他又是怎么和王强搞到一块去,并且还要越狱的?大雄的毒品究竟是谁的,会让他那么紧张?这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个谜团,越滚越大,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前一段时间,我自顾不暇,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事情,现在李文华突然又要闯进我的生活,不由得让我又开始思考这些曾经困扰着我,但是一直没有得到解答的问题。 由于李文华情况特殊,所以警察很是做了一番安排,明里暗里,安排了几个人看着他。管事犯们,也是如临大敌,一个个提高了警惕。可以说李文华乍一来到这里,就已经落入无数人的监视之中。 但是他们所有人的反应都不如一个人的巨大,那就是蝴蝶! 蝴蝶一得知这个消息,整个人就像是遭到雷击一样,随即就开始绝食。 其实他也没有明确地说他要达到什么目的,所以才绝食,他就只是突然之间,就不进食了。 要是别人不吃饭那就有人早早地给警察汇报,有句话说的好,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在监狱里,犯人的乐趣之一,就是每天三顿饭,虽然监狱的饭我个人觉得不值得期待,但是它对于我们枯燥的监狱生活来说,确实是一个能寄托希望的东西,哪怕是在某顿的伙食里突然出现一点与以往不同的东西,都能引得大家探讨好久。还有个原因就是,吃完一顿饭,日子就过去了一点,就意味着你的刑期又缩短了一点。这对于大家来说,是个不是盼头的盼头。 有鉴于此,谁要是突然不吃饭了,不用说,那就肯定是思想有了问题。所以这话也有其精妙之处。 但是蝴蝶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重视,原因很简单。 他自从一下到这个队,就神神叨叨的,和所有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开始还有人过问关心,到后来大家都知道他就是那个样子,只要他能一直保持不惹事儿,不给大家带来麻烦,也就懒得管他。 所以,除了干活的时候,会有人想起他以外,大多数时候,他对于大家来说,就像是透明的空气。 所以说,他的绝食,刚开始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除了我之外。 我之所以最近几天一直在观察他,就是因为他和李文华之间的事儿,只有我最清楚。耗子,只知道禁闭室的故事,不知道医院的一幕。大雄经历了医院的事儿,却对前面禁闭室发生的事儿不大清楚。 我一听到李文华要来我们分监区的消息,除了自己之外,最多的就是关心蝴蝶的动静,据我观察,蝴蝶在内心深处,其实对李文华恨之入骨,毕竟他完全改变了蝴蝶的生活轨迹,一个瘾君子可说这一辈子就完了! 但是,很不幸,他又是一个意志力非常薄弱的人。就拿现在来说吧!虽然据我观察,他虽然已经没有继续在吸食毒品,但是我却能看出来,所谓心瘾难除,“十年戒烟,一口还愿!”这句话用在他的身上实在是太贴切了! 说实话,后来虽然我很鄙视蝴蝶,但是看见他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我还是觉得有些可怜,在我的心里,总觉得是我害了他。所以我真心希望,他不要再和李文华发生任何关系。 而他这个样子,不禁令我十分担心。要是他的心能够静下来,不再受毒品的诱惑,他淡然处之就行了,反正李文华现在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是他的反应恰恰说明,他的心魔未除,内心正在挣扎!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看起来柔弱不堪,一直任人宰割的蝴蝶,最后竟然会做出那种决绝的选择,他会对自己那么狠! 但是当时的情况是,他几顿饭不吃之后,还是引起了警察注意。但这个时候,蝴蝶已经几天不进水米了。 警察找他谈话,他只有一句话:“给我调个队,哪怕是去干苦力,我也愿意,我就马上吃饭。” 问他原因,他又无论如何也不说。 这就麻烦了,我以前说过,监狱特色就是,你越是想威胁警察得到的,警察就是不顾安全事故的危险,也不给你。要都是这样干,那犯人真没法管了。 但政府,毕竟是政府,无论再生气,做事还是讲方法的,经过摸排,竟然得知我和蝴蝶在看守所关系尚可,于是就将这个让他吃饭的任务交给我。 我无奈只有从命,但是也就是这件事儿,给我留下了毕生难忘的印象! 324为了拯救的折磨 领受了政府任务之后,我思考了良久,还是不知道怎么跟蝴蝶说。因为我知道,这种事情,不是靠我的嘴皮子翻翻就能解决的。毕竟那是毒品,那是一条是做人还是做鬼的选择。 虽然不知道李文华现在是否还能弄到毒品,但是作为蝴蝶,他毕竟和李文华有过更加亲密的接触,只用看看蝴蝶现在的反应,我就知道,李文华一定还是有办法能让蝴蝶继续过上瘾君子的生活的。要不然的话,蝴蝶也不用如此挣扎了。 我很能理解蝴蝶此时的内心挣扎,这么长时间了,好不容易才从李文华给他铺就的魔鬼之路上抽出身来,现在李文华又出现在了他的生活当中。蝴蝶的内心深处,恐怕是真的不愿意再回到过去的路上去,但是毒品的诱惑我们每个人都知道,那真的不是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的。蝴蝶是害怕自己重新走回老路,所以才如此挣扎。 李文华来之前,他蝴蝶一个新人,就是想弄毒品,也没有门路,大雄说不定倒是有能力帮他,但是大雄绝对不会,原因很简单,蝴蝶没有钱,大雄又对他的人不感兴趣。 蝴蝶初时曾经犯过几次瘾,这我和大雄都知道,后来也就慢慢恢复了正常,他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不去想它,但是现在李文华的出现,又让他心里好不容易扑灭的火苗,重新死灰复燃。 看蝴蝶现在的反应就能得知,李文华肯定还是有办法能让蝴蝶继续过上瘾君子的生活,只要他在蝴蝶身边,对于蝴蝶来说,就是个炸弹,就是个致命的诱惑! 这是善与恶,人与鬼的挣扎,根本不是吃饭的问题,警察不知道症结之所在,让我去做工作,我还没有办法和警察讲明,这还真是一个问题! 我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去先和蝴蝶谈谈,看看情况再说,就算不是为了政府的指示,仅仅是为了一个看守所过来的情谊,我也很想帮帮他。我和蝴蝶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简单的喜欢或者厌恶就可以定位的。 结果出乎我的意料,蝴蝶根本就没有兴趣和我说话,无论我说什么,他就那样毫无表情地看着我,目光好像已经穿透了我,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面对这个情况,我也是一筹莫展,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大雄对我说:“这种事儿我见得多了,这都是个坎,挺过去了,就立地成佛,挺不过去,就下地狱,别人是帮不了他的。你也不要枉费心机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大雄这样说,我心里很不舒服,毕竟是一个看守所过来的,能帮一下,也是好的。怎么能说得这样冷冰冰的?再说了,一想起我们在医院的那些事儿,一想起蝴蝶曾经吸食的毒品也跟我们两人有过关系,我心里就好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的不自在。 是不是和魔鬼待的时间久了,我自己也开始慢慢地在进入魔道?我这样问着自己。为了达到目的,不惜违背道德,不惜牺牲别人?这还是那个当初的我吗? 政府知道我无功而返,并没有怪我,但是问题总要解决,后来还是麦虎说,不管什么事儿先要把不吃饭的问题解决了,于是警察听了他的建议,终于使用了终极手段,但就是这个建议差点给麦虎带来麻烦! 他们的办法很简单,却很是实用。不吃?不吃就给你灌! 蝴蝶很快就被铐在了一张特殊的椅子上,就像是看守所的铁椅子一样。 一种加了牛奶和葡萄糖的面糊糊端了上来,几个人按住蝴蝶,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固定到了蝴蝶的嘴上。 那是个我没有见过的东西,就像一个鸭子嘴一样,探入蝴蝶的嘴里。后面还有两根带扣的带子,使其紧紧地固定在蝴蝶的嘴上。 蝴蝶的嘴一下子就被这个东西撑开了,向天空张着,就像是大旱之后的土地。 他努力地挣扎着,想要甩开这个东西,可是面对几个组长,他的努力是徒劳的。 或许是为了达到威慑和警告的效果吧!政府将所有的人都召集在了一起。大雄就站在我的旁边。 我对蝴蝶嘴上那个奇门兵器很好奇,略带探询地看看大雄。 大雄走近我,扎扎眼睛,低声道:“那是扩宫器。” “扩宫器?干什么用的?扩什么宫?”我大为不解。 大雄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来你在外面真的是个三好学生,老师的乖宝宝。那是给女人做手术用的,自然是扩子宫了,不然还有什么宫?皇宫你看它扩得了吗?”大雄露出淫亵的笑容。 我闻言差点晕倒,我靠!连这个都用上了,也不嫌恶心。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东西,后来我曾经在很多日本的av片里见过这个东西,真的就如一句老话说得一样:一把菜刀放在厨房就是工具,放在外面,就是凶器!一个简单的医疗产品竟然还被人挖掘出来如此多的功效,不知道是该作何评价。 我们这边还在说着,那边就已经开始了。 林剑将面糊缓缓地倒入扩宫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面糊糊慢慢向下渗透的状态。就像一片冒着泡的沼泽地,将所有试图和政府抗衡的人的希望,全部吞噬…… 蝴蝶在下面痛苦地扭着身子,不停地挣扎着。但是张义和胡万东几个人将他死死地按住,他没有一点办法。只能任凭面糊流入他的食道里。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心就像被猫抓一样那么难受。为了救人而折磨人,这样的方式让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林剑稍微倒得有些急,面糊糊一下从蝴蝶的鼻腔里全部喷了出来。咳嗽使蝴蝶整个身子都剧烈地抖动起来。 几个人稍微松开了一下,蝴蝶泪流满面,眼睛示意众人他有话说。 林剑给他解开了扩宫器,蝴蝶抽泣道:“你们松开我吧!我自己吃。”说完后,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大伙闻言都松了一口气,张义缓缓解开蝴蝶,说了一句:“兄弟,你这是何必呢?鸡蛋终究碰不过石头。” 蝴蝶没有说话,只是大口大口地吃着糊糊,就像对待敌人一样…… 325死了一头猪 第二天,蝴蝶生病了,其实并无大碍,罪魁祸首还是因为绝食。 他四天不吃不喝,一下子吃了很多,所以当场就病倒了,拉肚子拉的都没有了人形。 在医院吊了点滴之后,本来说是要在医院开个铺位的,因为他很虚弱。但是医院那段时间尽是患上肺结核的,根本没有铺位,所以只好让他像我那次一样,在号舍休息。 看病是我和麦虎,还有麦虎的徒弟,就是现在中队的生活值日兼保健员余华陪他一块去的,我们将蝴蝶送到号舍之后,给那个监督岗强少华打了招呼之后就回了车间。 走在回车间的路上,麦虎一直闷闷不乐,低头只顾沉思,好半天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他妈的日狗。” 麦虎的徒弟余华,我们都叫小鱼儿地问道:“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啊!” 麦虎道:“今天给那个家伙喂食,我一见到他眼睛里的泪花,不知道怎么搞的,心里十分的难受。” 小鱼儿不以为然地道:“有什么呀!自作孽不可活,他自己喜欢折磨自己,别人也没办法啊!” 麦虎摆摆手:“关键是我跟警察讲,无论如何,要先让他吃饭,所以才给他用扩宫器喂食。我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小鱼儿道:“我看他是活该,人不当要当鬼,好好的绝什么食呀!他以为他是革命领袖啊!” 麦虎皱着眉对小鱼儿说道:“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我们做好多事,都是必须做的,但不一定都是应该做的。你明白这二者之间的区别吗?有句话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动物都知道为自己的同类的不幸难过。我看见他那个样子,心里不爽是正常的,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那么难听呢?” 小鱼儿显然很畏惧麦虎,吐了吐舌头道:“你说的好像对,但是说实话,我真是不知道你那句——必须做和应该做之间的区别。” 麦虎摇摇头:“你要是知道就好了,也省得我整天为你们操那么多心。”说完只顾走了。 我跟在后面听着他们的对话,看着麦虎的背影,不甚感慨。 他的话我听懂了,我们常常会做一些违背我们意愿的事儿,但是不做却又不行,人总是被这样那样一些东西所制约,所驱使,却又常常受到良心的谴责,和感情冲击。这是不是我们自身的悲哀呢? 分监区有很多人都投到林剑麾下,林剑在我看来就是一个大伪之人,他对自己的人很关心,很温和,就像是朋友兄弟一样,但是我从来不怀疑,当需要的时候,他会毫不介意用任何手段,出卖任何一个人。 麦虎的个性很多人都看不惯,所以在他身边的人要比林剑少得多。包括一些被他感召,加入我们这一方的人,最后都要和张义走得更近一些。包括我在内,因为他太聪明了。而且你好像永远都猜不透这一刻他在想什么。这样的人总是让人觉得不是那么舒服。 我问过麦虎,为什么投靠林剑的人要比咱们这边的人多得多呢?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看看林剑身边的人,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吗?再看看咱们的人,哪一个拿不出手?我告诉你,真正有能力的人,他会潜意识里有意和其他人划开区别,他只需要找到他的同类。比如你,比如我,比如我们的这些兄弟。人,不在多,而在精。况且,现在我们都还是在蓄力阶段,后面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不过我很有信心,我也相信这一天不远了。”——面对我的疑问,麦虎如是说。 我想想也真是,看看林剑他们的人,真的还没有一个能被我瞧得上的,我能看上的人,好像都已经在我的阵中。 再无它言,我们一行回到车间。 大家今天都很高兴,因为昨天就听说是监狱自己养的猪死了一头,所以决定今天中午破例给我加一顿生活肉。 这对于大家来说,的确是个好消息。刚开始胡日狗还说,得病死的猪究竟靠不靠谱? 他的话受到叶道林无情的打击:“你要是不吃,就把你的那一份让给我。反正你还有几天就刑满了,也不差这一顿。” 胡日狗大笑:“你他妈想得美?老子这还有一根大香肠,你吃不吃?跟你说吧!就算是我明天走,老子也要吃了饭再走,我在这里失去的太多,能捞一点是一点吧!” 叶道林撇撇嘴:“看你那点出息,你也不想想,监狱啥地方?虽然我们吃的差点,但是你放心,但凡是可能有一点问题,他都不会给我们吃。明白吗?” 叶道林的话我一句也没往心里去,我被他最开始的一句话完全吸引了——胡日狗马上要放了!那我是不是有希望接替他的位置? 按现在这个形式,我的希望很大很大…… 一头猪分到每个人碗里,几乎没有什么情况了。但尽管是这样,有的人还是很惦记。 平时号舍的监督岗要到饭都打好了,才能到达车间来吃饭,今天强少华早早就等在了这里,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麦虎瞅见他问道:“今天早啊?” 强少华笑笑:“那是肯定,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他这一句话一下子提醒了我,我四下看看问道:“胡刚呢?他没有来?” 强少华哈哈一笑:“他告诉我不吃了,想休息一下,说了让我打他那一份。” 麦虎微微变色:“你老犯人了,不知道那是个问题人物,就是要让你看着他的,你倒好,一点肉就把你急成这个样子了。至于吗?不就是晚来打得少,早来打得多吗?” 麦虎就这个样子,对于他看不上的人,言语间一点都不客气。 强少华很不以为然地说:“他能干什么?在号舍继续绝食?那好办,继续灌就是了。再说了,你以为我真的傻啊?我走时门都锁了,他只有乖乖待在里面。” 麦虎闻言不说话了,但是明显还是不高兴。 吃完饭大部队要回去休息,整队的时候麦虎对强少华说:“你是监督岗,你先走,回去看看。” 强少华摆摆手示意不用。 回去的时候,我们三个走在最前面,来到号舍门口,强少华掏出钥匙,指着锁子得意地说:“看到了吧?防范措施多好?”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锁子扭开,想要推门。 结果,他推了好几下,门,纹丝不动…… 326蝴蝶的抉择 门,没有开。 强少华又用力推了几下,还是没有一点反应,只是听见里面钢架床框框的声响。 他的脸一下子就变了颜色,惊恐地望着麦虎。 这个时候,后面的人已经上楼了,大家都堵在门口,后面的人开始骂骂咧咧了。 麦虎推了推门道:“里面用钢架床堵上了,有情况,出事儿了。”随即他拍门高声喊道:“胡刚,胡刚,你开门。” 里面没有动静。只有后面不明所以的人传来的骂声,让人心烦不已。 麦虎摇摇头对我们两个人道:“没办法了,只有撞门!” 强少华点点头,就开始用肩膀撞击号舍门。 我看他一个人不行,便上去帮他。谁知道这家伙别看上了年纪,还真有把力气,我刚一用劲还没接触到门板,就听里面哐啷一声巨响,钢架床应声倒地,门也一下打开了。 我收势不及,整个人就朝门里扑了进去,一下子就摔倒在了地上。 我心中大怒,还没爬起来就转头大骂道:“狗日的,发力也不说一声。害得我……” 我说到这,惊骇地闭上了嘴巴。 眼前一张人脸,吓得我差点心脏从胸膛里蹦了出来。 这张脸是紫色的,眼珠向外突着,好像是要努力挣脱眼眶的束缚。鼻孔也大大地张着,里面还微微渗出酱紫色的血丝。最恐怖的是嘴,歪歪地斜向一边,嘴角是大片已经干涸的口水痕迹,在这张嘴里,还伸出半条舌头,仿佛在诉说着他的不甘。 我怪叫一声,吓得一跃而起,转身就往外面跑,迎面却又撞上大批后面正在进门的人,一下子又将我扑倒在这张脸的旁边。 我感到脖子里凉飕飕的,膀胱都痉挛了。第二次再看到这张脸,我稍微平静了一点,虽然很可恐,但是我还是认了出来,这张脸的主人正式蝴蝶! 蝴蝶死了!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也救不回他了。 麦虎也看清了屋里的情景,他比我要好得多,毕竟他没有我这样近距离的观察尸体,只见他冲着门外大喊一声:“出事儿了,都先不要急着进来,注意要保护现场。” 结果他不喊还好,一喊之下,后面的人流往前面扑得更猛了。大家听说出事儿了,都想近距离作一回目击者,以免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没有谈资,被人鄙视。 麦虎见到这个情况,真正的动了肝火,暴喝一声:“他妈的没听见吗?都给老子退回去。” 犯人真是天生的贱骨头,很多时候,告诫劝导,不如一句怒骂。听了麦虎的话,人们纷纷向后退去,一下子给号舍里让出来好大的一块空间。 麦虎对我还有已经吓傻了的强少华说:“你们也注意一下,不要搬动尸体,回头狱侦科肯定要调查,你们也好配合做个笔录。” 我们这才发现,蝴蝶是先将睡觉的双层钢架床挪到门后抵住大门,然后才用自己的腰带吊死在上铺的。 这种事儿警察来得很快,简单地问了我们几句后就一下子都被清退到过道里。指导员和队长的脸色都很差劲儿。我们看的也是提心吊胆。 不一会儿,狱侦科的人也来了,我有日子没见到过云中鹤了,他的步伐还是一如既往的飘逸,看见我,他微微愣了一下,看来我给他已经成功的留下印象。让搞狱侦的警察熟识,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接下来就是问话调查,我们不敢隐瞒赶紧一五一十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了云中鹤,其实这些都没有价值,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了。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儿,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或者找一个倒霉鬼背黑锅才是正事,现在看来很显然,强少华这个倒霉鬼还不符合他们的要求,毕竟这是一条人命。 不过对于分监区的警察来说,最有利的,是蝴蝶已经在禁闭室上演过这样的一幕情节了,只不过那次他活了下来,这次他死了…… 憋着劲儿想自杀,和被现在的环境逼得要自杀,那是有很大区别的,所以分监区的警察们都想将这件事儿推给历史原因。 照片拍过,尸体看过,确定是自杀后,狱侦科就通知我们分监区收拾尸体。 没有人愿意干这样的事儿,大家都嫌晦气。这种事情又不能强迫谁,没办法警察只有安排所有的管事犯都参加尸体的整理工作。我虽然级别还不够,但是也被拉着滥竽充数。 看着蝴蝶那张变形的脸,我一时之间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想起我们认识到现在,一幕一幕真的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算起来我也是他认识的第一个同类。他曾经是那么的信任我,可是我却一厢情愿地将他推到了魔鬼的身边,一切都源于我的盲目自信和想当然,后来的事儿,和我预料的相差十万八千里。我没有想到最后竟然会是这个结局。 我和众人默默地为蝴蝶脱着衣服,心中的痛就像是针扎一样,他的挣扎,他的徘徊,到最后都换作一根绳索。他对于自己抗拒诱惑的能力没有信心,于是选择了这样一种毅然决然的方式,向我和李文华宣告了他渴望做一个正常人的决心!我为他壮士断腕的决心而佩服,但是又想惋叹一声:朋友啊!这值吗? 毒品,真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刀!这是我亲眼所见第一个为毒品而亡的人,以前所有模糊的认知,在这一刻突然如此具体现实地摆在我面前,我突然对这个东西前所未有的痛恨起来。 想到李文华,我下意识地转过身,想在聚门外观望的人里寻找他的身影。没想到,他就倚在门口,怔怔地看着蝴蝶的尸体,眼神空洞,不知道正在想什么…… 就在我想要对他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正在给蝴蝶脱衣服的张义惊叫道:“我操!你们看这是什么东西?” 327又见云中鹤 当时整个场面都显得十分的悲凄,每个人都还装作沉浸在身边突然一个就这样逝去的震惊里。张义的一声叫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都循声望去,只见他的手里提着一条我们大家都很熟悉,但是又都久都没见过的东西。 那竟然是一条胸罩! 对的,我们没有看错,那就是一条如假包换的胸罩,女人用的胸罩。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这条胸罩是自制的,用一块衣服的布缝制的,而且,这条胸罩的手工很好,非常好。至少从外观上和正规厂家出品的胸罩没有任何区别,之所以我们能看得出来他是自制的,是因为那块料子我们实在是太熟悉了,那就是我们监狱的劳改衣物。 大家一时间都面面相觑,为这个本不应出现在这个只有男人的世界里。 张义看着大家迷惑和诧异的眼神,自嘲的笑笑:“你们看着我干什么?这又不是我的东西,这个是我从蝴蝶的身上取下来的,正被他戴在胸前。” 我们随着张义指向的方向看去,果真,可以在蝴蝶的腋下看见两条清晰的带痕。看样子也不是戴了一天两天了。 大家更是无语,因为我想在场的任何人恐怕在生活中都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古怪的景象。 过了好一阵,林剑才幽幽地说了一句:“他妈的,玩得很新潮啊!” 这句话就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平的湖水中,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狗日的怕是有病吧?”张义最先发表看法。 “肯定是有病,所以才会这个样子,正常人没有这样的,他妈的太恶心了,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男人戴胸罩的。”金刚也随声说道。 胡日狗摆摆手:“nonono,你们这就是少见多怪了,在泰国很多人妖都是这样,算不上什么的。” 麦虎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别他娘的喷了,好像你去过泰国似的,我跟你讲,这是中国,而且还是西北小城,这已经算是惊世骇俗了。” 张义吐了一口唾沫:“我呸!他奶奶的,今天真是晦气到家了。咋就让我给扯下来呢?” 林剑笑笑:“你应该感到荣幸,毕竟你是第一个看到这奇异景象的,我建议你把他收藏起来,以后好用以传家。” 张义没好气地说:“我收藏了传给你!” 叶道林很严肃地说:“这个东西肯定是要被当做证物的,谁要是真的想收藏,那也要想办法让我们几个闭嘴,条件很低,每人二斤猪头肉。” 哈哈哈!大家听了这话,一起大笑起来。 看着众人对于生命的漠视,我伤痛惊诧之余,不禁微微感叹,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蝴蝶的死,仅仅是让几个平时势如水火的管事犯在一起开着玩笑,也不知道究竟是泰山还是鸿毛? 我看着谈笑风生的几个人,我想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看着他们平时互相之间恨不得食肉寝皮,可是却能在一具尸体旁边很融洽地玩笑,或许他们的关系从这次有所缓和也不一定。 这都是我这不成熟的想法,现在想起,是那么的可笑。林剑等人在接下来,用实际行动向我生动阐释了,什么叫做:说归说,笑归笑,该捅刀时照捅刀! 那天下午,调查仍在持续。但是好像和早上有所不同,这一次,是将所有的相关人员都分开问询。尤其是麦虎,狱政科的人将他一问就是几个小时,而且最后他还被带进了禁闭室。 麦虎出分监区的时候,正在叫我,我迎面碰见他。他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以示无奈,随即又点点头,意思是让我们不要担心。之后,就一脸平静的和狱政科的人向禁闭室去了。 我被叫进值班室谈话,果然,又是云中鹤,他一见我就骂了一声:“臭小子,怎么又是你?你真是个扫把星,走到哪里就把麻烦带到哪里。” 我冷冷地回了一句:“王干事,要是以这个,那恐怕您经历的麻烦比我要多得多,又该称呼您什么呢?” 云中鹤一愣,随即微微变色:“他娘的,竟敢拿我开涮!”说着,就作势欲打。 我梗着脖子,横眉冷目的对着他:“王干事,还记得上次的事吗?您觉得打我对我有用吗?” 他怔住了,想想也是,抬起的手臂缓缓放下了。 云中鹤重新回到凳子上,第一句话就说:“知道你虽然坐牢时间不长,但是像是一个老混子,就直接开门见山的说吧!” 我点点头,表示乐意配合。 云中鹤显然对我的态度还比较满意,于是换了一副面容说:“你好好说,胡刚在死之前有什么异常吗?” 我肯定地说:“有!” 云中鹤一下子来了精神,身子向前探道:“说说!” 我慢条斯理地说:“他肯定有异常,因为他一直都很异常,和大家就根本不一样。你这个问法就有问题,你应该问:胡刚最近是不是还仍然异常啊?在死之前有没有什么正常反应啊?” “你——”云中鹤被我的话气的差点昏了过去,一把抓起桌上的空烟盒揉成一团向我扔来:“你给我好好说,不要油嘴滑舌的。信不信我把你也关进禁闭室?” 我故作害怕地说:“信!信!你问吧!我一定好好说,我真的求您别把我关进禁闭室。我好害怕进了禁闭室就没有活干了,我好害怕在禁闭室一天休息,安逸的养出病来。” 云中鹤彻底暴走,一跃而起,看着他那“曼妙”的身姿,我心想,这个外号还真的没有错,看他那一跃而起的样子真的像是一只鹤,哦!那委屈了鹤,最多像是一只大傻鸟! 因为已经和我交过一次锋,所以云中鹤只是向我身前扑了几步,就停住了。他瞪着我,气喘吁吁地问道:“我他妈和你说话累,赶紧说完了滚蛋。我只问你,胡刚的死,和麦虎到底有没有关系?” 麦虎?我一下子紧张起来,这都是哪跟哪啊?怎么能扯得上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328波澜 我的大脑飞速的运转,这是个什么意思,麦虎和蝴蝶的死可以说半分钱的关系都没有,而且麦虎又刚刚被禁闭,联想起下午这审讯的格局,一切的一切,都令我深深地感觉到,这绝对是个阴谋,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捅麦虎的刀子! 我不敢再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势头,想了想,抬起头,迎着云中鹤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好像二者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云中鹤盯我半晌,忽然转头回到桌后,向我一挥手:“出去!” 我没有丝毫的停留,站起来就向外面走。刚刚走到门口,云中鹤又叫我:“等等。” 我站住脚,缓缓地回过身来,默默地看着他。 云中鹤注视我良久,才问道:“你要知道,这是一条人命。虽然以前我就处理过胡刚,还曾经以为他精神有问题,但他毕竟是一条命,人死为大,虽然他只是一个犯人,但是,他应该得到公正,我再问你一遍,他的死,真的和麦虎没有关系?你想好了再回答。” 我很吃惊,没有想到云中鹤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一时间对他的印象不由得大为改观,甚至还有微微有点感动。 我定定心神,换上了一副无比认真诚恳的口气对他说:“王干事,感谢你的负责,我也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他的死,真的和麦虎没有关系。请你相信我,不要为小人所利用。” 云中鹤点点头,对我说:“也谢谢你的坦诚,我们一贯的宗旨是,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 这又是官话了,我不愿意再听下去,冲他点点头,一躬身出了办公室。 刚刚回到自己的工台前,耗子就一个大步跳到我的面前道:“问你啥了,哥们?” 我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答:“有人给咱们虎哥栽赃,说是蝴蝶是他害死的。” 耗子很吃惊:“他们这样明说了?” 我摇摇头:“明说倒还不至于,警察问话一般是不会带有倾向性的词语的,不过那话里的意思,就连聋子也听得出来。” 耗子一下子就跳了起来:“陷害!绝对是陷害!那个屄有病,大家都知道,谁没事带个女人胸罩啊?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儿,还查个什么劲儿啊?”说完耗子一下子跳上了桌子,大喊道:“他妈的是谁啊?有本事站出来,咱们单挑,真刀真枪的比试一下啊!在背后捅刀子,算是什么英雄好汉啊?” 没有一个接腔,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接上他的话,那就是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 万干事闻声从另一个办公室出来,冲着耗子吼道:“又发什么神经呢?皮痒痒了是吧?痒了说话,我用警棍给你治治。” 耗子从工台上蹦到地上,两步来到万干事跟前,指手画脚地鸣起不平来。 万干事听完了事情的原委,面色阴沉,对耗子一挥手:“你不要闹了,乖乖地给老子歇着去。”说着又对我说道:“秦寒,你看着他,别让这个疯子惹出什么祸来。你们这样做只会害了麦虎!”说完就转身进了值班室。 我对余怒未消的耗子说:“听见了吗,你可要好好地,别节外生枝了。” 耗子恨恨地说:“他妈的,要是让老子知道是谁对虎哥不利,我他妈要他好看!” 马晓也来到我身边,对耗子说:“瞎嚷嚷什么?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是陷害,你先别冲动,混到虎哥这个份上,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等到水落石出再做决定不迟!” 我当天一直很担心,生怕这两个瘟神说一套做一套,因为真如马晓说的一样,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件事儿有可能是谁干的。我害怕他们万一按捺不住,去找林剑麻烦,那就真麻烦了。 公然袭击给警察反映问题的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现在想想他们当初在配电室说的话,真是道貌岸然,什么犯人的事儿犯人自己解决,绝对不要当炮手等等,简直是个笑话,这样的事儿,他们不知道干了多少?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第二天这件事就得到了解决…… 原来,早上的现场一处理完毕,就有人直接跟狱政科反应,说是蝴蝶之所以要寻短见,是因为麦虎主张给他灌食的缘故,而他绝食的缘由,也是因为他没有给麦虎“进贡”,以至于麦虎给他安排大量不在他生产范围内的任务。 这他妈真是无稽之谈,纯属子虚乌有。但令人郁闷的是,所调查的人形成了两种口供,一是坚决否认,还有就是肯定这个说法。其中蹊跷我们一目了然,但是狱政科的警察还要遵守规定,给每一个反映问题的人保密,生怕我们回头收拾他们。 对于这个问题,狱政科的警察和分监区的警察意见相持不下,云中鹤的意见是,这个情况必须认真对待,毕竟,蝴蝶在自杀前后,只发生过一件特别的事,那就是给他灌食,而这个主意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麦虎! 问题的关键在于,监狱是根本不主张犯人代为行使警察权利的,所以很多话,队上的警察还真得不好说,但是我们的警察也不是白痴,他们一直不同意对这件事没有调查清楚就轻易下结论,因为麦虎一旦定罪,那就证明是政府用人失当,和蝴蝶心理疾病自杀上吊完全是两个概念! 最后的结果就是,先暂时将麦虎羁押在禁闭室,第二天接着调查。对于这个提议队上警察也不好说什么,只有同意。反正还没下结论就行了。 那天晚上,张义带着我们几个和蝴蝶一块下队的人给蝴蝶守夜,尸体要等到第二天才能拉出去火化。 我们谈起蝴蝶的身前,都是唏嘘不已,一致认为他确实是个苦命的人。我和大雄各怀心事,默默不语。 我想起蝴蝶和我认识的一幕一幕,不由得悲从中来,伤怀不已。 期间张义又唱起了那首在监狱很流行的歌曲。大家的情绪都被感染纷纷唱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最后一句“今宵别梦寒”被我们拉出长长的尾音,道尽了自己命运的彷徨,和离去的伤怀。监狱的囚犯,已经用这首歌“送别”了太多的东西…… 到了后半夜,张义让我回去睡觉,谁知道这一回去,还真的被我发现了秘密…… 329信 尸体停放在礼堂,从礼堂回号舍的路上,昏暗的灯光将我孤寂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稀疏的星光和清冷的月色,给寂寞的监狱院增添了几分阴冷的气氛。 想起蝴蝶的音容笑貌,我一时间又伤感不已,我本来想好好帮他的,谁知道他竟然不给我这个最后的机会。 我慢慢地爬上楼梯,还没有走进号舍,就听见里面传来众人的欢笑声,看来白天的事儿并没有给大家的生活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在这个地方,任何人的生命在他人的眼里,都是显得是那么的轻淡。 大家看我回来,有的上来打听事情的进展。 我不想和任何人说话,虚与委蛇地点着头,敷衍过去后,简单的洗漱就上床睡觉。 熄灯过了很久,我还是无心睡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从昨天到今天的事儿,蝴蝶的自杀,麦虎的紧闭,一时间我不禁心如乱麻。愁绪让我更加没有睡意了。 主监和看守所一样,晚上睡觉是不能熄灯的,我越想心越烦,想着干脆起来看看书。 我想起枕头里还有一本小说,就爬起来从里面找到,就着微弱的灯光,就准备开始阅读。 谁知道我刚一打开书,就从里面掉出一张纸。 我开始还没有注意,以为是我什么时候夹的书签,不以为意的捡起来瞟了一眼,就丢在旁边,继续看书。 不对!我大脑里突然像是划过一条闪电,那不是书签,那是封信! 我赶忙捡起那张书签,在灯下仔细地看了一下,不由得心中一阵狂跳! 这不是别的,这他妈是蝴蝶的绝笔! 我赶紧左右瞅瞅,想看看有没有人发现。还好,大家都很困了,只有阵阵微微的鼾声,告诉我现在很安全。 我想了一想,赶紧披上衣服,揣着信就来到厕所。在我心里,监狱这个地方,恐怕只有厕所是干净的,是安全的。 当时我也顾不上深更半夜,我一人出来到厕所里会不会有四队的哪位好汉觊觎我的屁股。巨大的秘密已经压的我喘不过气来,走在楼道里,我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急急地蹲下,展开那封信,一口气就读完了。看完之后,我又从头到尾仔细地读了一遍。信不长,字迹潦草。看得出来当时蝴蝶的心里很激动。 秦哥: 我还是习惯这样叫你,就像是最开始一样。 我要走了,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想了很久,从很早以前,我就有了这种想法,但是我一直下不了决心。 我的事情你知道得很清楚,但是你不知道我多年以来内心的痛苦。我知道自己不是个正常的人,最起码,不是个正常的男人。很多人嘲笑我,挖苦我,甚至厌烦,鄙视我。开始我很伤心,但是久而久之,我就习惯了。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有见不得人的事,他们深深地隐藏起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还要指责别人的偏好,所以我并不感觉到痛苦。与他们相比较,我要纯粹得多。 可是我依然很痛苦,因为我是一个没有人在乎、关心的人。我一直在追求爱,却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爱。 我开始的时候真的对你很有好感,可惜,你和我终究不是一路人…… 其实,我并不怪你,像这样的审美和取向,并不是每个人都认同的。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不怪你。但是我恨你,因为你不但拒绝了我,还以关心爱护的借口,将我推向了地狱! 我跟何森的事儿,虽然最后他的表现很令我失望,但是在那一段时间,我毕竟得到了以前从来没有的关爱,不管他是真是假,总之,我很开心。 但是就是这一点点的快乐还让你们无情地击碎了。不但如此,你还将我送进了李文华的号子。 直到今天我依然相信,你这么做的原因是想帮我。但事实是,我从此之后,过上了不人不鬼的生活。 我后来干了很多在你看来不可理解,不可救药的事儿。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造成这一切的究竟是谁? 李文华出事儿了,我以为自己可以重新开始一段生活。但是我慢慢发现。这实在是太难了!过去的一切,已经深深地刻进我的骨髓里,我一直在斗争,在有需要的时候,我甚至有时候想过,如果大雄能给我所需要的,我一定给他做牛做马。可是等到我清醒的时候,我又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后怕。所以我一直在重新开始和重蹈覆辙之间犹豫不决,苦苦挣扎。 可是当魔鬼重新出现的时候,我的心里最后一丝防线彻底崩溃,我知道自己完了,只要他在我的身边,我注定要重新过上不人不鬼的生活。因为我的意志力真的无法抵制魔鬼的主动诱惑。 所以我想要换个环境,想要离开这个中队,但是我的愿望再一次被现实无情地击碎了。我不但没有达成自己的愿望,反而丢尽颜面。大家都在看我笑话,我真的是没有机会和勇气再一次重新开始了。 所以,我决定离去。离开这个让我受尽折磨和屈辱的世界。 我说过,我的存在好像从一开始就是个悲剧。既然是以悲剧的开始,那还是让他悲剧的结束吧! 我最后有个要求,我希望做个女孩子,这个愿望不能从根本上达到,就让我从形式上都达到吧!我自己制作了胸罩,我很喜欢,希望能让我走的时候带上它。 我知道你一定能理解我,所以我将最后的话语,和愿望留给了你,别人会笑话我的,我不相信他们。 最后,请你一定原谅长久以来我对你的辜负和无礼,你有一颗善良的心,这一点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到现在,从未改变…… 读完蝴蝶的信,我心中隐隐作痛,他所说的一切,和我预想的并无二致,所以我一点也不吃惊。但是读着他的信,好像他就站在我的面前,我为自己的疏忽和冷漠而到痛心。 不过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我又看看信,长出了一口气。 还好,蝴蝶看来深受琼瑶小说的影响,行文委婉,句句飘渺。但这已经足够了,我细细想了一下,将这封信装进口袋里,心里已经有了计谋! 330位置 说来也怪,我一看到蝴蝶的遗书,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那天夜里,我做了很多梦,蝴蝶,李文华,麦虎,还有林剑,一个个来到我的面前,笑而不语。我着急了,想要和他们说话,他们却又忽的一下子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头冷汗的我,在夜里默默发呆…… 第二天一早,云中鹤又来到车间继续他的调查。我本想直接去找云中鹤的,但是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先找自己队上的老大先汇报一下。 我来到指导员的办公室,敲门报告。 指导员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进来。” 我进入办公室后,在指导员的注视中,将蝴蝶的遗书交给了他。 他毫不在意,还以为是我的思想汇报,手指点点遗书:“你咋不知道规矩,也算是老犯人了,你不知道这东西要先交给你们管组干警啊?跟谁学的,也开始越级汇报了。” 我赶紧摆手道:“不是的,您先看看,这个很重要!” 指导员将手里的笔丢在桌子上,身体向后靠去:“每个来找我的犯人都说自己的事儿很重要,我要是一个个……”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直接就来了一句:“那是蝴蝶的遗书,您看看吧!” 指导员这两天正被蝴蝶的事儿搞得焦头烂额,不知道如何应付监狱的调查,偏偏自己手下的人又不争气,还在背后吃里扒外。所以一听闻是蝴蝶的遗书,一个猛子就从椅背上弹了起来:“真的?” 我点点头。 指导员一把抓过,三两下扯开,就匆匆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忽然一怕桌子:“好!好!好!” 他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打着转,将手里的遗书抖得哗哗作响:“真是好样的,有了这个东西,我看他监狱调查的人还有什么话说!” 我看着指导员,好半天才敢插了一句话:“指导员,请你尽量保护一下我,我真的不想被他们问讯,这个东西我知道能缓解现在队上警察的压力,还有就是我也想让麦虎回复清白。要不然我真的没有勇气拿出来。” 指导员看看我,稍微平静了一下,想了想对我说:“你能这样想,很好,你能先将这个东西给我也很好。你不知道犯人直接跟监狱科室的警察汇报反映情况,我们基层干警有多么被动,很多时候,人家都来人调查了,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人家还把我们像防贼一样,你说有多丢人?你能知道逐级汇报,啥事情先考虑中队的利益这很好,我最烦有些人不按规矩办事儿!” 我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对指导员说:“那没事儿的话,我先走了。” 指导员挥挥手:“去吧!嗯,不错!” 我正要出门,指导员忽然又叫住我说:“我想问你句话。” 我止住脚步,转过身来,继续保持卑歉的样子,静待下文。 指导员缓了缓,大概是在措辞,半晌他才开口问道:“你能跟我说一下,胡刚信里这个魔鬼究竟指的是谁?” 我想了一下:“您能为我保密吗?因为有很多事儿,我只能对您说。” 指导员点点头:“放心,我就是好奇,这事儿现在已经和队上没关系了。” 我松了口气,回答道:“那都是往事了,新来的那个李文华和蝴蝶之间有些恩怨。” 指导员恍然大悟,笑了一下说:“这就更好办了。让狱政科的人自己去问李文华吧!反正他昨天才调到我们队上来,以前的事儿和我们也没有关系。” 这件事儿最后的结果就是,狱政科的人看了蝴蝶的遗书之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判断是错的,麦虎确实是冤枉的,就这样,麦虎解除了禁闭,回到了队上。 狱政科必须要给这件事一个交代,在问过指导员之后,将李文华数次询问。 李文华何许人也?现在人死无对证,傻子才会承认自己和这件事儿有关系。狱政科他也不是第一次交锋了,面对云中鹤等人的询问,他根本不为所动,一口否认。 这下轮到狱政科的人抓瞎了,只有反过去问指导员是怎么回事?指导员很受承诺,果然没有将我卖出去,只是一句话: 这是我的耳目反映的,耳目制度你们都知道,我真的是没办法给你们说消息来源。 狱政科的人很郁闷,但又毫无办法,只有默默接受这个结局和事实。但是他们也要交差啊!无奈之下,最后只有认同中队一开始的说法将这件事儿定性为,性幻想心理疾病导致的自杀。 云中鹤走之前,在车间环视了一圈,看得出来,他很不甘心…… 这件事到了最后,唯一扣了分的就是强少华,麦虎回来后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警察随后也免去了他的监督岗身份,可谓是损失惨重。 蝴蝶的死,就这样结束了,大家没过几天又和原来一样,好像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要不是蝴蝶的床位长期空缺提醒着我,我自己都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过…… 这件事对我的影响是深刻的,我亲眼见到一个和我很熟悉的人,就在我身边这样逝去,又回归平静。那种感觉真得很不一样。从此之后,我也渐渐和大家一样,心肠变得越来越硬,人味越来越淡…… 麦虎对于此次的事件闭口不谈,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心中的怒火。他一定知道是谁在捣鬼,而且我也知道,他在等着机会!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九月,胡日狗如期出监,我并没有接任组长,但是奇怪的是,干警也没有安排别人来接任。那个位置就这样空了出来,反正现在生产品种单一,基本都是大家一起在干,一个组长也足够用了。 只是不知道警察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我问麦虎,麦虎也感觉很不可思议,因为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这样一来大家人心惶惶,凡是有点优势的人,都跃跃欲试。 组长——这是身份的象征,一任此职,就正式踏进了权力阶层! 就在这个群雄逐鹿的时候,张义让我看到了他超人的聪明和独辟蹊径的思维。 331消息 要说我还是年轻啊!看见大家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一下子就慌了神,整天六神无主的。 麦虎看见我这个样子很生气,呵斥我说:“本来我他妈以为你是个金钱豹,谁想还是他妈个九节驴!一个组的位置,就让你成了这个样子,还能干什么事儿?你应该把眼光放得长远一些,以后你要得到的比这个还多,明白吗?” 面对麦虎的气愤,我根本拢不了心绪,弱弱地回道:“那不管干什么,最起码都是要从这一步开始的,不是吗?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到,那以后的事儿还如何谈起?” “你放心吧!该是你的,注定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怎么都得不到!我们作为一个犯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倾尽全力去努力!而且,任何时候都要有一颗淡定的心,监狱很多事儿都说不准,你要随时做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心理准备,只有这样才能面对残酷的现实。患得患失,是根本于事无补的。” 不得不承认,他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毕竟这是我自己要面对的事儿,烦乱的心绪,不是别人一两句话就可以抚平的。所以我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麦虎看我这个样子,知道我有听进去,正准备再接着劝导,张义一摇一晃地来了。 听了麦虎讲了下我的情况,张义不以为然地对麦虎说:“亏你还自称是‘智多星’‘赛诸葛’呢,连这都不知道,他才来了几天?经了多少事?好多事儿,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他明白的。那必须是自己有过体会才能把心沉下来。就不说他了,咱们自己,在监狱待了这么多年,有的时候遇见事儿,该激动还不是照样激动?这就叫人的本性。” 麦虎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了,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随即又道:“我现在可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遇见事儿,我很稳得住的。” 张义白了他一眼:“谁他妈能和你比?你就不是正常人,属于基因突变的那种人!” 麦虎哈哈大笑:“不是我吹牛,你看蝴蝶的那件事,我还不是很淡定!” 张义想了一想,正色道:“我还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儿呢,你就准备这样算了?” 麦虎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好半天才阴沉沉地说了一句:“除非明天是世界末日了,要不然,时间还长,怕什么?” 张义道:“那还是要有一个态度的。免得别人说咱们受了欺负连话都没有一句。” 麦虎摇摇头:“有没有态度不重要,有句古话怎么说?男子汉大丈夫,要敏于行而讷于言,这样的事儿,你做了,大家到时候都知道。不用现在说些狠话,还惹得人笑话。” 张义点点头:“你说的也对,是谁我们心里都有数,你准备怎么办?” 麦虎伸了个懒腰:“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毕竟人家现在实力要比我们强,打蛇要打七寸!做好准备,寻找机会,总会办到的。” 张义有些急:“你一直说谋定后动,要么不搞,要搞就搞痛,但是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啊?” 麦虎沉默良久,忽然露出一丝微笑:“马上就有机会了,等着吧!” 张义还要再问,麦虎制止住了他:“不要说这个了,回头我还要和你细聊。说说秦寒的事儿吧!现在这个情况到底是咋回事儿?你和咱们老大指导员关系好,他想什么,你应该知道。” 张义左右看看,悄悄地说了一句:“其实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复杂,我估计指导员现在正在考虑。” “考虑?考虑什么?”麦虎微微有些愠怒:“他妈的一直的规矩就是这样,记录员是第一选择啊!” 张义笑而不语,只是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摇晃。 “怎么?我说的不对?”麦虎问道。 “你说得对,但是也不对。”张义显得高深莫测:“现在的情况和以前是有些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麦虎眼睛一翻:“难道说现在党说了不算了?” 他说话口气有点反常地冲,看样子无缘无故坐了一趟禁闭,还是有些生气。 “哈哈哈”张义大笑道:“瞧你说的。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你那么激动干吗?”说完,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 现在我已经不是当初懵懂的那个少年了,我看出来了,大概是因为我在这里张义有些话不好说。于是我便对他二人说道:“我先走了,你们两个人聊吧!” 麦虎还想再说什么,张义已经先开了口:“那好,你先走吧!回头我找你。” 我赶紧离开了。但是心里还是不踏实,我知道他们一定是在商量我的事情,就算抛开个人感情,从集团利益来说,这件事也急需解决。 但是,我作为当事人,却被边缘化了,这种感觉真的是很不爽。 后来的事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想,我没有想到它是那么的简单,又是那么的复杂,没有人能告诉我结局,就像你还不知道,就已经开始一样…… 作为底层的人,你能做的,只有被动地去接受。所以我要上位! 最初我一心向上爬,只是想获得更多减刑的机会,但是现在,话语权,参与权,更好的生存权,这已经是我迫切的需要。 人的欲望就像是一个大黑洞,永远没有一个尽头。当你还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时,你的眼睛已经看到更远处的景物。 我来到自己的工台边,刚刚坐下,就听见冀文学叫我:“胖子!胖子!快点,政府有请!” 我真的很烦这个人,好像他身上汇集了人类的一切缺点。所以我大喊一声:“吼个锤子!老子又没死!” 冀文学根本不在意我的态度,仍旧很激动地说:“快点,有好事!” 我来到办公室,赵干事还没等我打报告,就招呼我进去。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有机会要到外面去转一圈了!”赵干事扔过来一张纸。 “出去?哪里?”我还没顾上看。 “省城,其他监狱!”赵干事点上一支烟。 332惊喜 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到省城去,到其他监狱去?干什么?该不是开玩笑吧? 赵干事看着我的表情,笑了:“你看你那个样子,就像是我骗你似的。早上教育科刚刚通知的,明天就走,你自己看看吧!” 明天就走?我赶紧拿起手里的纸,匆匆看起来。 原来,今年监狱管理局为了庆祝新世纪的开始,专门搞了一个“奔向新世纪”的系列活动。而这个活动的重头戏之一,就是获得本次省报征文大赛名次的作者,要汇聚省城搞一个座谈会,旨在交流一下改造和写作经验。 我抖抖手里的通知,疑惑地问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今年的征文大赛要到十一月份才会评奖,这还有一个多月呢。是去年获奖的吧?” 赵干事摆摆手:“错了,就是今年的,为了配合这次活动,今年的征文评奖提前了,而且已经揭晓了。你的文章拿了综合类第二名!哈哈!我早说过你可以的,没错吧?” 真的拿奖了?我的大脑一阵眩晕,想起这篇给我带来了麻烦,改变了我改造轨迹的文章,心中所有的委屈一下子又涌了上来,一时间眼睛有些湿润了,真他妈的解气,我看这下谁还在叽叽喳喳? 我定了定心神问赵干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监狱报我一直在看,上面也没有提啊?” 赵干事弹掉烟灰道:“监狱发报纸都是两期一发,这就要一个月,上一期的报纸还没有下发到你们犯人当中,今天通知就来了,教育科专门给我打了电话,一是让我通知一下你,第二就是这次时间比较长,所以让我先对你做一个行前教育。” 等完全确定了这件事儿的真实性之后,我心里又七上八下的,一时间思绪如潮,这倒是一件好事,但是现在正值关键的时候,我要是一走,就等于是自动退出了竞争,等我回来,还不知道要接受谁的指挥呢。而且这种活动,又没有什么具体的奖励,获奖的事儿,我就是不参加这个座谈会,该我的考核和各种奖励也少不了我的。这种应景的活动没什么意思,其他监狱的获奖作者,想也想得到,大部分都是像吹鼓手,专门给监狱涂脂抹粉的。我现在干的这个,已经令我心里很腻味了,难道真的还要巴巴地跑去,上赶着受人家洗脑啊? 我不想去!主意已定,我对正在滔滔不绝给我讲注意事项的赵干事说道:“赵干事,我恐怕去不了。” 赵干事被我的话惊到了,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停了半天才说道:“你……你说什么?” 我郑重其事地回答:“我说,我不能去。” “为什么?你没事吧!我可告诉你,一般人根本没有这机会,你可不要耍二俅!” 我赶紧将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您听我说,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爱晕车,从这里到省城一路要开七个小时汽车,我害怕自己老晕车,影响其他人,万一再因为我停车什么的,出个监管事故,有人跑了,那就不好了。所以我愿意将这个机会让给其他人。” 赵干事点点头:“哦!原来是因为这个呀!嗯,还难为你能想到这么细,看来真有当管事犯的潜质啊!”他调笑了一句,又接着说:“没你想的那么夸张,监狱自己开一辆大客车送你们去,现在高速路开通了,比以前好走,全程也就三个小时,而且途中也不会停,一直开到女监门口……” 什么?女监! 赵干事的话就像是一道霹雳,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我赶紧问道:“我们到女监干什么?” 赵干事诧异地说:“那通知上不是写了吗?你们就住在女监,那里有专门的地方。”说到这,赵干事笑了起来:“你想什么呢?可不要想多了,你们去我估计也就像是上次叶道林他们省级改造积极分子交流大会一样,统一住在新落成的女监教学大楼上。你还以为能让你住到女犯人的宿舍去啊?” 赵干事是年轻人,讲话要比其他几个老干警随便得多,我被他说的不好意思,也跟着笑了起来。 “女监是去年通过部级现代化文明监狱创建验收的,他们监舍都是全新的,条件很好,所以现在什么活动都放在他们那里进行。不过我们的新监狱也快要落成了,顶多再要几个月,我们的条件比他们的还要好……” 我已经没有心思再听赵干事说什么了,女监!女监!女监!我可以去女监了! 那里有我一个朝思暮想的人——陈怡! 屈指算算,我和她分离已经有一年半了,这么长时间,我只是从张所长的口里知道过她的消息,我曾经给她写过一封信,地址是跟我们队上一个两夫妇都在服刑的犯人要的,我从张所长处知道陈怡在女监教研组,所以她应该收得到。 但是这么长时间了,没有任何回音,我的心很痛,也不甘。我不相信我们之间共同经历了那样的事儿,就会这样结束了。我不相信他会那么轻易就忘了我!我更不相信她会这样的绝情! 所以我早就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她当面问个清楚。哪怕是现在身在监狱,没有机会,我将来出监也一定要找到她!不然我将会抱憾终生的。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了一个这么好的机会!真是天助我也! 虽然,我知道女监很大,我们去了,监管力度一定也很大,但是我想,有希望总是好的吧?我知道她就在那里,我能放过这个机会吗?不!我不能!哪怕是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不会放弃! 至于什么组长,什么管事犯!去他妈的吧!和陈怡比起来都不重要了!我争这些,某种程度上还不是为了早些出去见到她? 想到这,我定定心神,尽量平静地对赵干事说:“既然这是任务,那我也只有好好完成了。明天什么时候走?” 333同伴 赵干事沉吟了一会儿,才对我说道:“至于具体时间,还没有具体确定,你先收拾行李等通知吧!记住,要是平时你私藏的有什么违禁品,就不要带了,出门都是监狱领导检查,那可和我们不一样。”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出了办公室,我心中抑制不住的喜悦,总想找个人将这件事儿分享一下,可以说,这是我入监以来的最大喜讯,甚至比现在给我减刑,都让我感到高兴。陈怡在我心中的比重,是超过我自己所认知的,我都被自己的狂喜吓了一跳。 我坐在工台前,瞎激动了好一阵,这才记起要先把行李收拾一下,虽然我知道时间还早,晚上收拾一样来得及,但是现在好像除了动起来,其他的,还真不能缓解心中巨大喜悦所带来的冲击。 但事实证明,这是徒劳的。 我将自己柜子的东西一样样地拿出来,又一样样放进去,如此几次,旁边的人都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不知道我是犯了什么病。 我的大脑根本就没想自己究竟要做什么,要带些什么,手里只是机械的运动着,心里就像是煮开的锅一样,翻腾不已。 陈怡还好吗? 她是否依然还是清丽中带着淡淡的忧伤? 她在我们分开的时间里,有没有想过我? 此次到那里去,究竟有没有机会见到她? 一时间,无数的念头纷至沓来。我想起和她之间发生的一切,不由得痴了…… “想啥呢?一脸桃花烂漫的。该不是想女人了吧?” 正在我出神的时候,身后传来麦虎的声音。 我赶紧低下头,假装收拾手里的东西,嘴里慌乱地答道:“没……没什么……” 麦虎见我这个样子,更加生疑了,左右打量了我半天,笑嘻嘻地说:“你狗日的,肯定有问题,老实交代,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不想和他说陈怡的事儿,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我不想跟任何人讲,只想把他当成自己心底的一个小秘密。所以在麦虎的再三追问之下,我就跟他讲了,明天我要到省城女监去的事儿。 麦虎听完以后,哈哈大笑:“我就说什么事儿,能让你成这个样子,哎!我说,不至于吧?” “什么不至于?”我听不懂他这掐头去尾的话。 “你不至于去个女监就把你激动成这个样子吧!你去了肯定也是开会,不可能让你们和女犯人搞在一起的。所以你完全没有必要这个样子。”麦虎侃侃而谈。 我的脸一下就红了,心说:“你知道什么呀!我才不是为了这个呢。”但是我又不想和他解释,所以就笑而不答,一副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的态度。 麦虎和我调笑一阵,叫我和他来到调度室。随后又叫进来了马晓。 马晓虽然和我身处同一阵营,但是我们之间平时还真没有过多的交集。因为我从骨子里有点害怕这种想法和做法都很极端的人。我就怕一个不留神得罪了他,会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但是现在麦虎已经将他叫来了,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事儿? 出乎我意料的是,马晓一来,麦虎就告诉我,马晓这次也要和我一起到省城去。 听了这个消息,我很是震惊!马晓他也去?他去做什么? 麦虎告诉我,马晓下午已经得到通知,将作为这次省级改造劳动能手到省城,和其他监狱的生产先进分子去搞一个交流活动,这也是监狱管理局的活动之一,只不过我们两个一文一武罢了。 麦虎这一说,我才记起,马晓今年确实拿了全监技术比武的冠军! 要说这个家伙,也真是怪人。他自从和麦虎混在一起后,不知道麦虎是怎么跟他讲的,他从那以后就变了一个人。拼命的钻研生产技术,经常自己加班,平时闲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他,他都是捧着一本技术书在学习。 或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或许是他真的有这方面的天分,通过自己的努力,马晓的生产水平很快就超越了一起来的这些人,超越了所有的老犯人。并且在九月初举行的尖子比武中斩获冠军,狠狠的为咱们中队争了一口气,也让队长笑眯了眼。 渐渐地很多干警都对马晓的印象有了一个改观,开始给他更多的信任。但是马晓的暴戾脾气依然没有改观。这从一件事儿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马晓喜欢上了打篮球,每天下午他都要去操场打两下,然后才开始进入自己的学习世界。 监狱篮球有监狱篮球特点,那就是十分火爆!拼抢动作,肢体接触都远远超过职业联赛。 不过我们的马晓很喜欢这种风格,我都在怀疑是不是因为就喜欢这种激烈的风格,才开始喜欢上篮球运动的? 因为喜欢,所以马晓适应得很快,而且将这种风格进一步发扬光大! 他在一次拼抢中和一个叫大炮的人发生了激烈碰撞。 大炮!人如其名,是我们分监区一个工序的生产组长。此人脾气火爆,说话就像放炮,故而有此外号。 作业组长,固然和组长没有办法相提并论,但那也是队上有点地位的人,面对一个不知道根底的新犯人,他自然不会客气,动手虽然不至于,但是嘴里仍旧碎怂,老子,之类的话骂了几句。 马晓面对他的辱骂有自己的解决方法,在下一次的刻意的争抢中,大炮,腿折了…… 马晓弄得十分巧妙,因为是打篮球,警察还没办法处理,只有告诫一番作罢。 本来我们以为马晓挣了面子,此事儿就此作罢。但我们还是低估了他锱铢必较的决心跟个性。 大炮在医院静养了很长时间,刚刚出院,本来对打球还心有余悸,但是那天恰逢北京奥运会申办等待结果的过程,大家都说要打场球支持申奥。大炮架不住大家哄抬,又跟着去了。 结果,上场还没有十分钟,马晓就在一次防守中,假意抢断,用头狠狠地撞在了大炮的眉骨上,大炮倒地不起,又缝了六针! 自此后,马晓恶名传开,他的底子又被有心人翻起,再也没有人敢招惹这个魔头! 现在要让我和他结伴,去省城,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334上路 马晓进来后,就自顾自地拿起一张纸,在那里折着飞机,只有麦虎向我说到他也要和我一起去省城的时候,他才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神态竟然还有几分羞涩。 麦虎告诉我,听指导员说,本来监狱领导对是否让马晓代表h监狱参加全省监狱服刑人员生产技术能手的交流大会还存在着分歧,结果最后监狱长一锤定音。 “我们监狱现在已经面临产业结构的重大转变,玛钢销售江河日下,唯一就是靠着各种外协生产创收还在苦苦支撑。以后的生产肯定是很艰辛的,现在对于像马晓这样涌现出来的生产能手,改造干将,我们就是要大力宣传和表彰,监狱该改造,什么能体现出犯人究竟改造的怎么样?最有说服力就是生产能力!现在的大环境就是,经济振兴才是王道!我们一定顺应潮流。再说了,马晓以前是有些问题,但是现在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就足以说明我们监狱的教育改造是成功的!这宣传出去,也算是个典型啊!我看没有什么好顾虑的,马晓这个犯人不错!我们现在缺的就是这样能干活的!” 就这样,监狱长一句话,最终促成了马晓的省城之行。 麦虎说完后,看看我们俩,略显激动地说:“这次咱们算是露脸了!林剑他们平时吹的牛逼哄哄,关键时候,还是咱们的人好用!” 我和马晓听了他的话,对望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一丝骄傲的神色。 麦虎说的没错。整个监狱就是两个人,而且这两个人都还是咱们队上的,领导很有面子,这两个人都是麦虎带出来的,麦虎也很有面子! 不过麦虎就是麦虎,说说笑笑之后,麦虎正色道:“我可给你们两个把话说在前面,你们这次出去可千万不敢出什么事儿,否则那就太丢人了。什么违禁品一概不要带,路上你俩互相照顾,互相提醒,千万不要憋着什么坏主意,我告诉你们,那根本没戏!踏踏实实出去混一圈,为自己脸上贴点金,让说话能算数的警察记住你,这样的话任务就算完成了!明白了吗?” 我们两个人赶紧点头,还别说,我发现马晓真的很服气麦虎,一旦麦虎说什么,他总是积极响应。真可谓是言听计从。 我想了想问麦虎:“你说为什么就没有个固定的出发时间呢,不要到时候突然来个措手不及。” 麦虎白了我一眼:“措手不及?你要干什么,还来不及?我跟你这样说吧!现在时间早就定好了,而且路上的一切突发事件的预案肯定早就做好了。但是他不可能告诉你时间,因为警察就怕你事先准备,憋着坏想越狱!” 麦虎的话让我心中豁然开朗,对!一定是这个样子,我就说嘛!为什么搞得神神秘秘的,原来是这个原因啊!看来监狱有很多东西是要值得我去学习的。 麦虎给我们交代完毕,站起来走到我们二人中间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们两个人平时没有什么交道。这次就不一样了,你们出门代表的是h监狱,是我们十二分监区技术中心整体作风,是我们这一派的精神面貌,所以千万不能有什么事儿。要是谁在外面给我丢了脸,不要怪我回来拾掇他!但是在外面,毕竟是孤独的一个人了,所以你们一定要互相有个照应。免得外边监狱的人看见我们一个人,就容易受欺负!知道了吗?” 这个时候的麦虎,说话就有一点大哥跟领导的口气了。我们都连连点头,表示受教。 麦虎微微笑道:“好!好哇!你们第一年就有这个成就,证明我的眼光没有错!你们握个手吧!就当是给我做个保证!” 我和马晓互相看了看,就毫不迟疑地伸出手去,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马晓的手心有些湿,而且,他的手,很是柔软,一点都看不出,曾经有很多人都在这双手上,失去了生命…… 从麦虎那里出来,我和马晓又到张义那里去打招呼,张义的话就没有麦虎那么细了。但是干脆直接! “我只送给你们三句话:一是这次活动,省局看样子非常重视,所以人家不知道制定了多少套方案,你们一路上,包括到住的地方,开会的地方,一定都是在人家的监管范围之内。所以不要轻易搞事,以免吃亏。二是什么事多张个眼,不要太嚣张。俗话说;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你个不长眼!在外面,要学会隐藏自己。三是真的要是碰见有那种找抽的,也不要太忍让,该出手就出手,正所谓法不责众嘛!” 当时我虽然听着,但是我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还暗暗认为,他们真的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啊! 后来我才知道,老犯人就是老犯人,组长就是组长,看问题确实要比我有预见性得多! 张义言简意赅地说完,就示意我们走人。 马晓先出去的,我跟着往外走,都快要到门口了,张义叫住了我。 “晚上回去,先抓紧把东西收拾好。很有可能,明天一大早就要走。” 我很惊奇:“警察都不知道明天啥时候走,你现在就说的这么言之凿凿,你是咋知道?”张义笑而不答,只是催我让我回去直接抓紧时间。 那天夜里,我又失眠了,黑暗中,我默默地问自己:“这次我放弃组长的竞争,跑到省城去参加什么活动,不知道能不能达成所愿?” 张义说的没错,果然是第二天五点多我们就被从床上叫起,提着行李坐到车里。 一直到汽车摇摇晃晃的开动了,我还没有完全从梦乡中醒来,真怀疑要是没有人叫我,会不会一直就这样睡下去? 车辆缓缓地开动,路上车辆稀少。 这次能不能见到她?我们的故事是否还能继续? 这个时候朝霞刚刚升起。 在阳光的映射下,我的心里充满了希望、甜蜜和忐忑…… 335女子监狱 车上就我和马晓两个犯人,警察和武警倒是不少,我和马晓这种人在他们的眼里大概就是属于特别危险的那一类人吧?尤其是马晓,他微微一个抬身的动作,就会引起身边武警的一阵紧张。 当车开上高速公路的时候,我的心已经略微平静了一些,要说人还是真的很贱的一种动物,这个时候,我竟然又开始思考关于组长到底会被谁继承的问题。 分监区有资格和我竞争的也就是那么几个人,大炮算是一个,但是他的性格只能干活,不能搞具体的管理,可除了他,林剑他们那边也实在是拿不出更像样的人手了。槽里没有马,只有把骡子拉出来充数了。 还有一个就是我们工序的作业组长,名叫廖继斌,这个人属于那种与人为善,对一切都很淡然的人,虽然他算是属于林剑那一派的人,但是由于同在一个工序,我和他私人的关系非常好。要说这家伙也不算是个坏人,他之所以坐牢真的属于很意外的情况,但就是因为他这次栽的跟头很大,所以现在性格显得很温和,没有一个组长应该具有的魄力。 竞争力也不是很强,再加上他自己多次表示,对这个位置没有兴趣,所以几乎不足为虑。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就是麦虎的那个徒弟,小鱼儿。他算是改造道路比较顺利的,家里经济不错,又有麦虎的帮衬,所以很短的时间就当上了生活值日和保健员。虽然不管人,但是也算是有了很大权力,无论你再牛的犯人,谁还不吃饭?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的呀? 但是小鱼儿也有自己的缺点,那就是这家伙玩性非常大,自由散漫惯了。要是让他搞管理,能不能很好的负责这还要两说。 想了一大圈,也没有个头绪,谁知道警察心里是怎么想的,现在这些应该都和我没有关系了,等我回去人家屁股早就坐稳了,要想再有作为那就只有等到下次了。 想到这,我不禁问自己,要是这次见不到陈怡,那我的这个放弃,代价是不是有些大了?要知道,我的起伏现在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它关乎我们整个集团的利益啊! 这时我脑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 奇怪!张义和麦虎按说应该很关心这件事儿的,这次组长的人选很重要,过去的时间里,由于叶道林不怎么介入两方的斗争,所以在人数上,林剑、金刚和胡日狗一直是占有优势的,这次胡日狗走了,要是让我们的人上去了,形势一下子就要发生逆转。我们这边具有建议和决策权的人数就要超过他们! 可是,张义和麦虎为什么对此根本没有什么反应?要说我去参加的这个活动,那就是应景的,根本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为什么他们不但阻拦,看样子好像还极力主张我去? 这究竟是为什么?这么显而易见的重要性,要说是他们看不到,我根本不相信! 但是现在,我人已经在去往省城的路上,就是想和他们一问究竟也不可能了。算了,反正已经出来了,就不要再想那些事儿了。想也是白搭,还是想想如何让这次女监之行能有所收获吧! 听张所长曾经说过,陈怡已经调到教研组当老师了,我们这次去要是按赵干事说的,统一住在女监的教学楼上,那就有很大机会能见到她!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的心就又激动起来,从来不相信上帝的我,也开始在心里默默祈祷,愿上苍保佑我,让我不虚此行,能见到我心中的人儿…… 高速路果然很快,对于我们这种对于时间根本没有概念的长刑犯来说,三个小时几乎就是一晃而过。当警察让我们下车的时候,我感觉好像才刚刚上车。 女监就在省的市中心,我根本就顾不上背后喧嚣的车水马龙声,就已经深深地被面前这栋建筑镇住了。 新落成的女子监狱就是和我们监狱那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建筑是大大不一样,光是监墙就大概有十米出头,顺着监墙向右看,可以看见绿化得很好的办公区,监墙上的武警用一种警惕和审视的目光盯着我们,枪口的刺刀发出闪闪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办公区的绿色和监狱建筑的黑白色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很奇怪的色调,就像是走进了一副并不真实的油画,油画的外面是自由,里面是炼狱…… 我站在它的面前,就感到一中肃穆,庄严的感觉迎面扑来!在在这扇足足有七八米大门前,一时间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渺小,很渺小…… 按规矩我们的车本来是要一直开进监狱大门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监狱外面下了车。 一直到上来几个警察检查我们的时候,我才知道,是因为马晓的名头实在太大,所以要将检查放在监狱大门外进行。因为我清楚地听见后面的警察对前面的那个小声说:“你小心一些,那个就是少管所的马晓……” 检查进行得很细,幸好我并没带多余的东西,所以时间很短,我们就顺利地进入了女子监狱的大门。 一进门,又是另外一番风景,女监真的很大!到处都是红花绿叶,莹莹翠翠。林荫间可以看到一排排楼房,就像花园小区一样,不时有穿着囚服的女犯人,趴在隔离栏上偷偷地打量我们,旁边的马晓却对其怒目而视,毫不掩饰地表示着他对于女人的憎恨和厌恶! 我没有心思看他,一路欣赏这道路两旁的风景,看来女子监狱的犯人和警察将他们自己的地方弄得很好,时值夏季,满目的花草令人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当我们转过一个弯来到一个大操场时,才真正地感到惊叹。 女子监狱教学楼就伫立在操场的一头,一共四层,简约大方,最叫人拍案叫绝的,是它在外面还设计了两排露天的楼梯,上面摆满了花盆,个个争奇斗艳,极尽妍态。 我正在看那些花草,就看见教学大楼的前面出来一群人,看样子好像是学生刚好下课,排成队正在点名。 我对马晓笑笑道:“你看那些女犯人集合的时候和我们也没有区别,都是叽叽喳喳的。” 话音未落,我的身体就是一震!全身的血液轰的一下就冲上了脑袋,身体一个摇晃差点跌倒!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祈祷产生了效果,就在我和马晓说笑的时候,只见从教学楼大厅门口出来一个人,指挥着那些女方排队。 那……那……那不是陈怡是谁? 336近在咫尺 在过去的一年多里,我曾经无数次的想象过我和陈怡再次见面的情景,我知道我一定还能再见到她,我预感到我们的缘分不会就此结束。但是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就这样突兀,这样毫无准备的就再次见到她。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耳朵里不停地发出嗡嗡的声音,就好像有千百架飞机飞过一样,大脑一片空白,眼睛都模糊了,只能看见远处那个灰色身影在跳动。 她还是老样子,精神状态看起来比以前好了不少,顾盼间依然带着一种让我心悸的魅力。她指挥学员站队的动作,在我看起来是那么的曼妙,举手抬足都牵扯着我的心…… 我愣愣地待在原地,世界好像瞬间失去了声音,变成了一个无声的环境。时间在这一刻也放慢了速度,身边的人的动作仿佛都成了慢放镜头。 我不知道自己魔怔了多长时间,好像是几秒钟,又好像是一个小时那么漫长。直到那边的队形整理完毕,马上要离开了,我才突然清醒过来。 这一瞬间我根本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自己身边是否还有他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这是陈怡,我不能让她离开我的视线,追上去!追上去!她就要离开了! 我放下行李,举步就要向前奔去,才迈了一步,只听身边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站住!你想干什么?” 我这才忽然反应过来,我这是在监狱,而且是在省城女子监狱。身边有警察,墙上有哨兵…… 我猛地停住了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说话的人。 那是一个中年女干警,岁月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要我看她足足有六十多岁了,但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监狱有规定,女警察五十五岁之前必须退休。我惊诧于她的中气,一声大喊,催人耳膜,很有几分狮子吼的味道,看来一定是经常这样吼犯人,由此一点,我可以得出结论,女监的警察,不要看大部分是女警,但是有可能比男警察更加凶。陈怡这些年的日子恐怕是不好过。 想到这里,我忽然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奇怪,现在是人家在吼我,我要给人家一个解释,我却还有工夫考虑陈怡过的是否还好。看来我真的是爱上了他,不然我是不会这样的。要知道,经过两年多的监狱生活,我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天真幼稚的小毛孩,自私的性格早已经默默地渗入了我的每一个毛孔。只有在陈怡的问题上,我才会又变成当初那个傻的可爱的秦寒。 我真得很想就这样不管不顾,直接追上陈怡,去问问她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和我联系? 但是我明白,我要是这样做的话,那么我大不了被女监的警察训斥一顿,而陈怡的日子就会很不好过,毕竟“连坐”这个封建余毒,不光是在男子监狱才盛行。 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这究竟是上天对我的眷顾,还是惩罚? 想到这里,我只有再次将那个背影,深情地凝望一眼,强迫自己回过头来,面色如常地对那个接我们的女警察说:“对不起,我有点内急,忍不住了,想要去个厕所。”说着,我指了指教学楼侧旁的一个厕所。 那个女警闻言松了一口气,暂时放下了她那副如临大敌的架势,对和我们一起来的狱政科吴科长道:“小吴,你们监狱的罪犯,行为养成就是这个样子啊?一点规矩都没有,简直比我们监狱的女犯人事儿还多!” 吴科长赔笑道:“辛科长,估计他们也是坐了一早上的车,现在恐怕是真的急了,不然绝对不会这个样子的。”说完又对我怒目而视道:“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把人都丢到女监来了!” 那个女警摆手道:“算了算了,这次来的都是各个监狱信得过的犯人,我想也不至于差到哪去。”说完她对我说:“想上厕所你倒是说话啊!自己瞎跑算什么?没学过三互监制度啊?这里又不是男监狱,你这样乱跑,容易出事儿。这个厕所平时是不启用的,你就再坚持一会儿,上了楼,就可以解决了。” 这个时候,一直冷眼旁观的马晓突然阴森森地来了一句:“出事儿?出什么事儿?这里的女人白送给我我都不要!” 此言一出,除了我之外,在场的几个警察无一不是大惊失色。那个女的表情为之一怔,立马就要发飙,吴科长赶紧推着众位警察继续前行,嘴里说着:“别管他,他有点特殊情况。” 那个女的还不顺气,嘴里说着:“特殊情况?什么特殊情况?再特殊的犯人到了这,也要尊重警察。我们这里没有特殊犯人!你们监狱的管理是不是……” 吴科长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这个女警顿时就像是一只被戳破气球一样,声音低了很多,看样子吴科长向她介绍了面前的这个犯人是何许人也。全省监狱第一个,在监狱杀掉警察的,而且手段是那么残忍和暴戾。 但是她仿佛觉得要是就这样算了,显得有些没面子,所以她嘴里嘀咕着:“那有什么了不起,这是专政机关,国家机器,还怕一个小小的犯人?” 话虽如此说,但是声音却几乎弱不可闻。这样的情况我自从和马晓认识以来,已经见过不少,人家说人的名,树的影,此言不虚啊! 我心头暗暗冷笑:“看来还是要当一个坏人啊!最起码,坏人比好人更加有威慑力。坏人有时候更不容易被人所羞辱,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啊?” 吴科长只有苦笑,劝着众人一起上了教学楼。 我们的住宿安排在三楼,原本是一间教室,里面现在放上了一排棕垫,又加上了褥子,就成了我们的下榻之所。 我们本就没有对此行的条件有所期望,所以就按照床头的名牌,开始收拾。 女监的几个负责人对我叮嘱了一系列的注意事项和纪律之后,就离开了,速度之快好像是在逃离瘟疫一样。 吴科长和他们离开的时候,又特意回转来对我打了招呼,让我们不要给他惹事。我们连连答应,拍着胸脯做了保证。 但是我的心里却是另一种想法——要想找到陈怡,这个纪律我是违反定了! 337种族歧视 这是一间很大的教室,屋里还有一块黑板,在黑板上写着“欢迎兄弟监狱学员来到我监”。 屋里已经有了几个人,看样子也和我们一样,是其他监狱来参加此次活动的。看到我在注视他们,都向我微微点头,以示招呼。 我现在根本没有心事结交任何人,满脑袋想的都是如何找到陈怡,转身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那郁郁葱葱的景色,胸中却像盐碱地一样的苦涩。 现实将我曾经所有的幻想击得粉碎,没有想到我和陈怡再次的见面竟然会是这样一个无奈的结果,其实严格地说,这还算不上是见面,因为她根本没有发现我。但是这已经令我痛苦不已。 人就是这个样子,当你的梦想离你很远的时候,你还不觉得什么,因为你知道距离告诉你,梦想始终是梦想…… 但是一旦它就活生生地出现在你面前,就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但你又够不着的时候,才会令你更加痛苦。 相见真如不见,多情不如无情。 古人的诗句,到今天我才真正理解到它其中那种无奈怅然的情绪。 现在怎么办?现在的我已经学会遇事情不要一味的哀怨,要赶紧想下一步这么走才是应该做的。 陈怡就在这栋楼里教授学员上课,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关键是我怎样才能再次见到她?她教的是什么课程?又是什么时间才到这里来?这些都需要搞清楚。 但是,我究竟去找谁打听呢?想到这我不由得感到十分抓狂。失去自由真是令人痛苦不堪啊!根据我的经验,明明知道教研组肯定就在二楼,但是我却不能走下这个楼层,有时候身份的体现往往只是一层楼梯的距离……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背后有人招呼我。 “兄弟来抽一根。” 我转身一看,原来是那几个先到者其中的一个,他拿着一盒我们省中部烟厂产的一种中等价位的烟,招呼我。 我笑笑:“谢谢。”顺手取过一支,点上吸了起来。 “你们是哪个监狱的?”发烟的人问我。 我闻言看看他,此人身高足足有一米八五,铁匠一样的身板,蓝灰色夏装囚服穿在他的身上,绷得紧梆梆的,鼓鼓小臂上张牙舞爪的纹着两条龙。整个就像一个电视剧里的打手。 我吐了一口烟,对着这个“打手号”说:“我和他都是h监狱的。” “h监狱?”那个人闻言表情为之一怔,随即露出一股轻蔑的神色,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坐了回去。半晌嘴里才轻轻传来一声:“原来是犹太人。” 我闻言大怒,因为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清楚。 我们这个省分为三部分,分别是北、中、南。其中中部因为是省城所在地,又是中国的历史文化名城,现在经济也比较发达,所以那边的人一向有优越感。 而我们这边因为地靠另一个省,受到另一个省生活习惯、语言影响颇多,所以其他两个地方的人一直看不起我们南边的人。尤其是中部的这伙人,他们平时都轻蔑地称呼我们为“犹太人”侮辱之意,不言而喻。 我此时心情正恶劣。听到他这话,一下子就火冒三丈,顺手将手里的烟头扔向他,破口大骂:“你看你那个挨俅的样子,还学人家搞种族歧视?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你有那么高贵吗?难道说你们那里的人穿上囚服就比我们看着好看?要真是那样,我也只能说,那是你们天生就是一劳改命!我操你妈的!” 我们监狱的犯人彼此之间爱斗嘴,我早已经在平时无数次的观战中学习积累了不少经验,这一排子弹打过去,“打手兄”根本没想到我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一时间有些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结束了怒骂,开始将从行李中拿出的衣服一件件往墙边的柜子里放。 他一下就站起来,往我这边走,一边走一边骂道:“你个怂,还要上天?脾气还大得很!我就是说你是犹太人怎么了?你们就根本不配把自己称作反省的人,老子今天非要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人!” 我见他有要动手的意思,也一下子来了肝火,还不等他走到我身前,就迎着他来了记飞腿。 没有想到我不退反进,一不留神,居然被我一击而中,身子就向后退了一步,我不等他站定,抄起手边不知道是谁换裤子解下的腰带,将有铁头的那一面劈头盖脸向他砸去。 监狱生活两载,我目睹了无数次械斗和肉搏,知道了在这个地方,要不就不要动手,一旦要动,就要有孤注一掷的决心,同归于尽的气势。尤其是监狱斗殴,不同于看守所,一旦开打,你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因为身边一定会有人来劝,会将你紧紧地拉住。 错过这几秒,你想再动手就没有了机会。所以,气势一定要猛!用我们的话说,一次给他整到位,让他知道你不怕坐紧闭,不怕抵命,那才能让他心生顾忌,以后再不敢和你找麻烦! 这是经验之谈,通俗的话语当中蕴含着高度的智慧。所以我根本没有留手,一上来就下了毒手,他被我打得节节败退。护着头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就在这时,我身边忽的一下上来好几个人,嘴里喊着:“有话好说,不要动手了。” 我心头一沉,知道这是遇见拉偏架的了。表面上是为了劝架,实际上是给对面帮忙。 我挣扎了几下,无奈人家人数众多,我实在是不能摆脱。 对面那个也不是傻子,一见我被拉住,立马就上来给我两个嘴锤! 我被砸得眼冒金星,嘴里骂着:“你们这些杂碎!不是号称你们中部人都是好汉吗?怎么搞这些没屁眼的下流招数?有本事放开我,看老子不一个个打死你们!” 人家根本不理我,只顾紧紧地抓住我,对面那个打手兄的脸在我眼前不断放大,我心头大急,看来今天这个亏吃定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眼前突然黑影一闪,接着就听见“打手号”一声惨叫,我就看见,他被一个人狠狠地击中眼睛,眼珠当场被击出眼眶,挂在鼻子旁边…… 338大爷又不是妓女 “打手兄”的眼睛迅速地开始往外渗着鲜血,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涌了出来,和血水混在一起,一滴一滴落在浅蓝色的短袖囚服上,说不出的瘆人。 所有在场的人都被这骇人的景象吓到了,就连拉着我的人也慢慢松开了手。 只见“打手兄”一手想要去捂住眼睛,刚刚一挨上,却又痛得像杀猪一样地叫了起来。那只眼珠子就挂在眼帘外面,随着他头部的摆动而晃来晃去,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他想用手去接,又怕痛,不接又害怕眼珠子直接掉落到地上。于是手就悬在半空中,抬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只是嘴里仍旧凄惨地喊叫着。 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七尺男子,会发出那样撕心裂肺的叫声,就好像是地狱的厉鬼在油锅里煎熬。 我也有些心虚了,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那个动手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马晓! 只见他一拳打完之后,好像用劲过猛,将自己的手腕伤了,在那里嘴里吸着气甩着手,另一只手不停地搓着。 他用的力气实在是太过于猛了,不伤着自己才怪呢。 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就这样和其他几个人愣在了原地。恐怕大家都和我一样,根本没有想到一点小口角竟然会演变成一场血案。 “我他妈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见这个煞星。只能认了!”后来打手兄得知马晓是何许人也之后,这样郁郁地说道。 之所以有这个说法,那还是因为马晓接下来的行为,就在“打手兄”还在撕心裂肺地叫喊的时候,手腕缓过劲的马晓,又趁着我们所有人都还在发愣的时候,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打手兄扑了上去! 我扔在地下的腰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他的手中。马晓将它死死地缠绕在对方的脖子上,就开始用力向后拉! 我看见马晓的眼睛此刻已经变成了红色,真正的就像是书上说的双目尽赤!我知道,这家伙已经失去理智了!今天搞不好要出大事! 我们几个原本对手的人迅速成了同盟,赶紧上前,想要将他拉开。 但是人在疯狂状态下爆发出来的力量是惊人的,合我们几人之力也不能将其撼动分毫。 眼看着打手兄的身子越来越软,一只独眼已经开始散光了。那只没有眼睛的眼窝,兀自还向外面流着血水。这可如何是好?我们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打手兄的那几个同伴,情急之下就用拳头猛击马晓头部,一时之间我又想劝阻,又不好说话。 正在这危急关头,门口传来一阵暴喝:“松手!听见没有,松手!” 不等这边答话,闻声赶来的警察,就用一根电警棍将马晓击翻在地,强大的电流令打手兄也跟着被打倒,紧接着就昏迷不醒了。 趁着这个机会,警察迅速将二人分开。其中一个警察大喊道:“快送到医院!” 马晓真是凶悍,一看打手兄要被转移走,即使是刚刚遭到电流重创,仍旧奋力向前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自己的目标。 警察随手就是一棒,直接将他砸昏了过去。这一下马晓才算是彻底消停了。 我这时才真正放下心来,终于有这么一次,警察不再像是所有警匪片里一样,要到故事结束的时候才姗姗来迟。谢天谢地,没有酿成大祸。可以说他们的及时赶来,救了我,也救了马晓。 想到这,我不禁回转过头,想记住这些行动迅速的警察,那高大的身影。没想到,我一转头就迎上刚才那个警察的目光,他也正好在看我。 我因为心虚,不敢和他目光接触,赶紧一缩头,没想到他已经开口叫我:“那个高个子,对,说你呢!你帮忙把他背到医务所去。” 我一指自己鼻子:“你说我?” “对,就是你,不是你难道还是我?让你们来开会是警察的信任,到一起就整架,犯人就是犯人,真他妈不可救药。他打架还有功了?难不成还要我背他去?” 我不敢再说什么,闻言赶紧上前,将打手兄背起就走。出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见警察正在给马晓戴上手铐。 对于马晓我倒是不担心,只要没出人命,他就不会有事儿,因为马晓还是无期,就算是这次要加刑,再给他判个十年八年,合并执行,还是无期,大不了就是改判时间要向后推推。 想到这,我不禁安心了许多。他再怎么说,也是为我的事儿出手,虽然方式有些极端,但是我毕竟不想对他影响太大。 一个女警在前面带路,我背着打手兄疾步前行。听着他在我耳边沉重的喘息,下意识地将脖子缩了缩,说实在的,我真怕他忽然醒来,看见是我在背着他,气愤之下将我的耳朵咬下来,那就不好玩了。 还好,一直到医院他都没有醒过来,我将他放在急救室的病床上,在那个女警的指示下,默默地退到候诊过道的座椅上坐着。 没有警察带领我哪里都不能去,只能等待。 女监的医院就是和我们不一样,除了消毒水的味道以外,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里在作怪。 闻着这股清香,我不由得又想起了陈怡,在看守所生病的那一段时间里,天天能见到她,她的身上也有着一股香味。想起那些时光,我又痴了,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傻笑起来。 “看看看,有个男的!” “干吗的呀!该不是傻的吧?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就是,可惜了,看着高高大大,样子倒也周正,怎么是个傻的呀?” 我正在发呆,忽然从过道的一间屋里就出来几个女犯人,对着我指点观望起来。 我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虽然她们都穿着白大褂,但是脚上的制式囚鞋还是道明了她们的犯人身份。 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大,毫无顾忌,我就好像一个青楼女子被嫖客在指指点点,就差没有说一句:抬起头来,给大爷笑一个了。 任何人被别人这样说,都不会高兴。我懒得理她们,翻了个白眼,闭上眼睛,假装闭目养神。 “哎哟!还挺酷!装什么装啊?看你那德行!” 我不说话,只是向他们竖了个中指,我想她们会懂的。 “呸!”果然,那几个很了解,恨恨地向我吐了一口,就疾步奔向急救室。 过道重归平静,我看着那几个女的背影,心里骂了一声:妈的!女的了不起啊?大爷又不是妓女!凭什么让你品头论足? 就在这时,我的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正准备转头看是何人,一个略带惊奇的声音就响起了。 “秦寒,你怎么会在这?” 我闻声身子猛地一震,缓缓地转过身去…… 339又是熟人 曾经在电视上无数次的看过这样的镜头。 一个在沙漠中跋涉的人,数次倒下,数次挣扎着爬起,继续蹒跚向前,刚烈的嘴唇在彰显着他的虚弱和疲劳。当他拐过一个沙丘的时候,忽然发现就在不远的地方,一湾绿洲正在泛着粼粼的波光。 那一天,当我坐在女子监狱医院长凳上,听见背后这个声音时,我的心情真的就像走过沙漠的人闻到了水的香味。 我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无数次在我梦里出现过的人,有些恍惚。 这是真的吗?陈怡!陈怡!这个令我魂牵梦绕的名字,这个让我肝肠寸断的身影,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正如我初遇她时的那样,俏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 说来也怪,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尽管我在很多夜里一想起她,就会禁不住心如刀绞,泪洒衣襟,但是当她真正出现的时候,我的心却骤然间就平静了下来。 我默默地看着她,一时间都忘了自己还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一年多不见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么恬静,就带着淡淡笑那样看着我,静待我的回答。只是她看起来要比以前更加漂亮了,象牙色的皮肤散发着健康的红晕。淡蓝色的夏装囚服在腰际微微收束,凸显出她那曼妙的身形。看来女子监狱的生活确实要比看守所好得多。 此刻没有外人,她是一个人来的,从这一点上我能判断,陈怡在女子监狱混得还不错,因为我知道,能够单独行动的犯人,那一定是在各个队上都很牛的。 我也没有太多的顾忌,定定心神,自顾自地说了我们分开一年半之后的第一句话。 “你……你还好吗?” 说完我就后悔了,我真他妈没有用,看人家电视里,男女主人公久别之后都是说些如何想念,如何要生要死之类的铿锵话语。而我憋了半天竟然就冒出了这么不咸不淡,毫无营养的话。真鄙视自己! 陈怡永远都是那么淡定,闻言笑了笑:“还好。”随即就又归于沉默。 我差点晕倒,她竟然连我还不如,我最起码还说了四个字,她居然比我还要简单? 其实我知道,不是这样的。因为我发现她的手在下面微微地捻动衣角。看得出来,她也是很激动的。只是我们毕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面,时间和距离令我们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将自己的情绪表达出来。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在这?”陈怡看我在发呆,继续问了刚才的那个话题。 “嗯?噢!”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答道:“我写的文章获了奖,来参加交流会议。有个一起的同犯出了点意外,我送他到医院来。你呢?你怎么会在医院?” 陈怡拢拢头发:“我们教研组号舍本就和医院在一个楼上啊!我刚刚到教学大楼拿了一本备课本。哦!你们就是住在我们教研室头顶的吧?” 我点点头,此时我已经完全不紧张了。就问了一个我最为关心的问题。 “你收到我给你写的信了吗?” 陈怡惊愕道:“收到了呀!我还给你回信了呀,你没有收到?” 我心里有些明白了,肯定是我那头出了问题。但我现在还不清楚究竟是谁扣了我的信。 陈怡见我这个样子,莞尔一笑:“不要想了,我们现在的身份,收不到信是很正常的,你不要难过了。你还以为这是在看守所,厕所墙洞就是我们的邮箱。” 听她这样说,我又想起在看守所的那些时光,心情好了不少,笑笑说:“没事,我只要知道你不是故意不理我就行了。” 陈怡听了我这话,有些害羞,红着脸低下了头。半晌她才恢复了神色道:“秦寒,其实看守所的那事儿真是我对不起……” “行了,不要说了!”我制止住她下面要说的话:“那些事儿都将过去了,你也很不容易,现在我们都很好,这就够了。以后有什么都和我直说行吗?我主要还是很担心你。只要你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只是说出了我自己的心里话,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陈怡听了,一下子眼圈都红了。抬起头,欲言又止。 我没想到她会这样,想要说什么,可是又无从说起。 还是陈怡先说道:“活动还要搞几天,负责你们那一层环境卫生打扫的,是我的一个姐妹,我跟她说一下,平时联系就通过她吧!她姓安,叫安静。” 我点点头,又追问道:“还能见到你吗?” 陈怡还没有回答,就听见大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之一个声音就飘起。 “哎唷,真是没想到啊!这世界真他妈的小。秦寒你的生命力挺顽强,到现在都还没死?” 这是谁啊?我回头一看,来的这个女犯人长得十分漂亮,我看着好面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她是谁了。 那人见我一脸迷茫的样子,冷笑一声:“人家说贵人多忘事,你这样一个贱人,怎么也这样爱忘事呢?怎么,想不起来姑奶奶是谁了?” 我心头大怒,他妈的,你就是观世音菩萨,也不带这样出口伤人的吧? 我正要发怒,陈怡悄悄地在我耳边说:“你真想不起来了?她就是韩懿。”看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陈怡微带愠怒地提醒道:“赵老大!” 哦!我一下子想起来,这不就是当初想要和闫凯一起,谋杀我的那个女号长吗?她是赵老大的情妇,对的,我怎么把这样一个大仇人给忘了? 但是我现在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想和她做口舌之争,毕竟,在我们的战斗中,最后是我获胜了。只是我有些感慨世界真小,这才来女监第一天啊!熟人就都碰到了。 陈怡低声对我说:“她和我一个队的,只不过她能镇住人,所以在入监组当监护。” 韩懿恨恨地道:“奸夫淫妇说什么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该不是又在商量害谁呢?” 我们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一声怒斥! “干什么呢?谁让你们和外监的男犯人接触的?” 340偶遇 我们三个人正在充满敌意的对视,都被这冷不丁的声音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原来正是带我来医院的那个女警。 这些女警察,不说话的时候,看着和别的女人没有任何区别,但是一发起威来,都有一个特质,就好像瞬间变了一个人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全监狱的女警察都是这个样子。 陈怡和韩懿好像都认识她,并没有显得有多么惊慌。尤其是韩懿,瞬间脸上就换上了另一副表情,赶紧道:“哎呀!是王干事啊!报告王干事,我和陈怡正要回号舍,就见这里坐着一个男的,问我们厕所在哪里。我们不正在跟他说嘛!” 陈怡没有说话,她的话都让韩懿说完了,只是微微点头,表示附和韩懿说的是实情。 我心头暗笑,看来韩懿还不傻,知道孰轻孰重。于是便正色道:“是的,我正在找厕所。” 那个警察闻言好像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狐疑地看看我们。想了一想道:“陈怡、韩懿,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们俩都是h市的吧?” 二人点头称是。那个女警冷笑一声:“哼哼!这个男犯人也是从你们那边过来的,该不是在这里攀老乡吧?” 我还没有来得及否认,陈怡就先回答道:“您看您想到哪里去了?他又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地方的。和我们说话的时候都讲的是普通话。” 女警察还是不相信:“别唬我了,你们两个人平时矛盾很深,我是你们的包组干警,我能不知道?今天你们配合的这么好,是想掩饰什么?” 我听了不由得深深的佩服这个女警,看来联想力丰富,真的是每个基层监狱警察的必备素质。 我这头正在想,那头韩懿就说了:“王干事,您平时就教育我们要团结互助,苦口婆心的,就是一块石板也早该暖热了,所以最近我和她关系缓和了许多。”说着她拍拍陈怡的肩膀:“不信您去问问?再说了,这大厅里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之下,我们能干什么啊?就是问了个厕所,我正好和陈怡碰一块了。这不正在给他说我们这里没有男厕所嘛!您就来了。” 女警听了这才面色缓和了一些,转过头训斥我道:“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事情比女人还多,来的路上你就跟辛科长找厕所,这才多一会儿,就又憋不住了?” 我讪讪地答道:“不好意思,现在有些走肾。” 女警闻言毫不客气地说:“你才多大,就不行了?这以后出去咋搞?”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这……这就不劳您操心了,行不行出去再说吧!” 此言一出,陈怡和韩懿都吃吃地偷笑了起来。 那个女警显然没有想到我会给他来上这么一句。微微愣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又听见两个女的偷笑声,显得有些恼怒。对着她们二人吼了一句:“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告诉你们,不要和男犯人勾勾搭搭的,自重一些,招蜂引蝶的对你们没好处!记住自己的身份,要是真想男人了,就好好改造,争取早些出去。别整画饼充饥的事儿。” 这个女警察的话听得我一头冷汗,看来女警和男警察一样,在对待犯人的态度上几乎如出一辙,就连说话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说完之后她也没放过我,劈头就是一句:“我看你那个怂样子,也不是个好东西!刚来就惹事儿!要不是里面那个运气好,我看你们最后怎么收场?也不知道你们监狱是怎么想的,竟然会派你们这种改造表现的人到省城来参加交流大会。真是莫名其妙。” 陈怡听见那个女警这样说,知道我恐怕又是惹了祸,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我向他微微摇头,示意没事儿。 女警骂了几句,就要带我先回去。我依依不舍地看了陈怡两眼,看见她也正在看我。四目相对,我们都感到了彼此眼中的那种欣喜,和不能一叙离愁的苦闷。我向她点点头,狠下心来,一转身就和女警离开了医院。 回到住的地方,马晓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他的行李,还孤零零的摆在他的床头。那几个中午拉偏架的人,看到我回来,停止了交谈,一个个目无表情的坐回到自己的床上。只是时不时偷望我一眼。 我懒得理他们,甚至现在连马晓的情况我都不想打听,满脑袋尽是陈怡的样子,本以为见过她之后,我的相思之苦会稍微得到慰藉。但万万没想到,我的心在这之后,会更加的乱…… 整个下午,又有其他监狱的人陆陆续续到来,只是这次女监的警察防范意识高了很多,每次都是再三叮咛才离去,搞的新来的人一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的心情很乱,连晚餐吃了些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好像还没有我们监狱的伙食好。 吃过晚饭,我站在窗前,看着慢慢暗下去的天色,想起今天和陈怡的见面,我很高兴,没想到自己的运气会那么好,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从这点来讲,我还要感谢马晓。要不是他,我也没有到医院去的机会。唯一令我遗憾的是,我们几乎没说什么,就分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陈怡对我的感情不再像以前一样?我们之间究竟有没有可能冲破层层束缚,和漫长岁月产生结果? 想到这些,我心如乱麻,坐卧不定,其他人问我怎么了,我推说没事,但是心中却想,我的这个秘密要是让人知道那还得了? 当时我以为只有自己这次来到女监心中怀有秘密,但是我不曾想到,就在这些当中,也有有秘密的人…… 后来的事情让我感叹:现实生活往往比小说离奇得多,却因淹没在无数无聊的小事之中,反而让人看不到离奇之处…… 当晚,我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心中想着怎么样通过陈怡说的安静和她联系上,孰料,第二天一早,我就收到了她的信息! 341接头 我们这次来参加交流大会在作息上相对宽松一些。清晨,当我们还在梦乡的时候,女号生活区就已经传来整队点名的声音。 我一夜未眠,听见这个声音,就急冲冲地趴在窗户上,心里想着是不是能看到陈怡。 但我失望了,从楼上看过去,满眼都是夏装囚服的淡蓝色,所有的人几乎都是一样的,根本看不清面目和身形。 又过了一会儿,我们才陆陆续续地起来,很长时间没有这么悠闲过了,最起码不用一睁开眼睛就要报数、点名、清人,大家反而有些不习惯,整理好内务之后都无所事事地坐在床上发呆,静静地等候吃早饭。 我吃饭的地方和女监其他犯人不一样,她们都是在各自生活区的院子里,十个人围成一圈蹲在地下吃,而我们却去了伙房中队专门的食堂,条件不错,有凳子有桌子。这也是我入监以来第一次在餐桌上吃饭,多少找回了一点自由人的感觉。 昨天下午没注意,精神恍惚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食物上,也记不清究竟吃了些啥,现在一看,伙食也很普通,就稀饭馒头小菜。 我有些不以为然,不是我挑剔,而是我们一来就有生活卫生科的干部给我们介绍,说是女子监狱为了办好这次交流大会,在生活上拨了专款,用以我们的日常起居。当时我们还充满期待,以为就算没有七碟子八碗,最起码早上有鸡蛋、牛奶,中午下午都有肉,现在看来这些都是美好的梦想…… 我看着面前的食物,也没有什么胃口,因为这和我们监狱的早饭毫无二致,我都吃的不爱吃了。 负责饭堂现场管理的警察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缓缓地走过来,伸手捡起一个馒头在手里掂了掂似笑非笑地说:“咋了?还看不上?我给你讲,这可是监狱领导点头你们才有这个待遇的,知道女犯吃的啥吗?” 我们在座的人摇摇头,心里不禁腹诽道:“你们这个领导的头点的也太不值钱了吧?” 那个警察看着我们不以为然的神色,说了句:“你们等等。”然后转身进了伙房操作间。 我们不知道他干吗去了,有个其他监狱的犯人还一本正经地说:“是不是给我们拿牛肉去了?” 另一个人接了一句:“你不要寡妇梦俅——尽想好事,还牛肉,牛鞭你要不要?” 正在说呢,那个警察端着个碗就过来了,先是给我们桌子上扔下了两个粗粮馍馍,接着就把碗重重地顿在我们面前,汤水四溢,溅的桌子上到处都是。 “看看,这就是女犯人吃的东西,看看她们的,再看看你们吃的,还有啥不满意的?”那个警察指了指碗说。 我们的目光投入那只碗里,都摇了摇头。 那哪是饭呀!简直就像猪食一样,馍馍黑黄黑黄的就不说了,因为粗粮本身就是那个颜色,可是那碗所谓的汤,真的是让人惨不忍睹! 只见黑褐色的汤水里稀稀拉拉的漂着几片发黄的小菜叶,闻着就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就算是我在看守所吃的水上漂都要比它好得多。 众人一片漠然,围着那碗汤纷纷抓起自己跟前的食物,不声不响地吃了起来。那个警察看见我们这个样子,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就退回到了他原来的位置上。 从食堂回住处的路上,有个年纪稍大的犯人对我们说:“你们知道女监为啥吃的那么差吗?” 众人纷纷摇头,有个人试探着回了一句:“难道是效益不好?监狱没钱?” 另一个人眼睛一瞪:“屁!全省二十多个改造单位,除了那几个煤矿,就数女监挣钱最多,她们能没钱?” “那是咋回事?” 那个老犯人环视大家一眼,终于解开了他的包袱:“都是创建惹的祸!” 我们大惊!此话怎讲? “女监在全省监狱当中首先创建部级现代化文明监狱成功,表面上看起来这是一件风光无比的事,而且将来每年都还能得到实惠性的好处。但是她们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过于庞大,现在创建成功了,得到的好处一时还不能到位,所以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只有在犯人身上做文章。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不亏犯人难道要亏干部?” “那你咋知道这些的?”有人就问了。 “我在我们监狱本身就是在干部办公室当小哨的,他们经常聊这些,我咋能不知道。” 哦……我们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政府所说的,取之于民用以于民!懂了。 但是我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我们监狱去年刚刚创建省级现代化文明成功,根据监狱的战略步骤,下一步就是新监狱的整体搬迁,紧跟着也要向部级现代化文明监狱发起冲击,那将来这笔账不是也要还到我们身上? 这样想着心事,我们一行人又回到住的地方。在走到二楼上三楼的楼梯时,我就看见一个身强力壮的女犯人正拖着一袋垃圾往楼下走。 虽然大家都很久没见过女人了,但是这个女的实在无法让人产生观赏的兴趣,因为她实在是太彪悍了! 可是,她还偏偏冲着我来了。 在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就瞪着一双金鱼样的眼睛不停地看着我们每个人的胸膛,当时还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在看我们的胸卡牌上的名字。 然后她就锁定了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垃圾袋就已经在我的脚边散开了…… 顿时,一股难闻的气味飘散开来,众人纷纷掩鼻而逃,在一片“靠”声中,把我一个人甩在了楼梯上。 我心中厌恶至极,正准备说她两句,她却四下看看无人,迅速将一个纸条塞在我的手里! “陈怡给你的,有啥事找我。”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收拾好垃圾扬长而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捏紧了手中的纸条,想起陈怡昨天和我说的话,心想:“这一位该不就是陈怡说的安静吧?这形象和名字也差得太远了吧?” 342处理结果 回到住处,屋里几个人看见我,都掩嘴偷笑。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以为是自己脸上有脏东西,所以也回以憨憨地一笑。 这下一干人笑得更欢了,那个年龄的大的对我说:“秦老弟,咋了?没有失身吧?” 我这才明白过来,搞了半天这伙人是看我笑话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妈的,真倒霉!那个女恐龙怎么就把垃圾倒在我的身上了?” 众人听了更是大笑,纷纷道:“老弟,大伙看那个女的怕是看上你了!怎么?你没有从了人家啊?” “就是,正所谓女追男隔层纱,你这样就回来了,也不怕人家伤心?” “不要看人家长得不咋地,要知道,丑归丑,有爱心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跟着打趣。 我架不住这么多人一起说,索性就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这伙人还不作罢,依旧说道:“是不是已经解决战斗了?不是吧!难不成你也是个快枪手?” 我看他们越说越离谱了,正准备躲到厕所去,这个时候,进来了一个男警察。 来的人我认识,正是昨天英勇地擒下马晓的人。 他一进来,就直直地指向我:“你,跟我来!” 我知道这肯定是为了昨天的事儿,也就没有多想,起身就跟着他向外走去。 谁知道人家根本就不是找我调查昨天的事儿。我们一来到楼梯转角处,他就停下步子,示意我站住。 我不明所以,惊讶地看着他。 他倒也不啰嗦,开门见山的就说出一番出乎我意料的话。 “昨天的事我们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你们两个人都有错,但归根结底,你还是没吃亏。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看你的样子也是个聪明人,我就和你直说了吧!”说着他顿了顿。掏出一根烟。 我赶紧摸出火机给他点上。他点上火,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嗯!看着挺灵性的。我就放心了。” 我不敢回话,垂手而立,静待下文。 “被马晓打伤的犯人,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他开口就是这一句。 我心里不禁腹诽道:“一只眼睛都没有了,还叫没什么大碍?那是不是要进了太平间才叫大碍?”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是我表面上却不敢露出任何不敬之色。心想:“这样也好,只要你先定了性,那这件事就不是很严重。” 果然,他接下来继续说道:“你和马晓俩人呢,情况我们都了解了。现在都需要考核,都需要成绩减刑,你们的改造都才有了一点点起色。如果处理过重,那就等于毁了你们。所以我们经过研究决定。” 说到这,他忽然停了下来,观察着我的表情。 我赶紧很配合地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眼巴巴地看着他,好像下一刻就会从他嘴里得到我的判决书一样。 他看到我的这个样子,显得很满意,长长地吐了一口烟,才缓缓道:“所以,经我们研究决定,对你和马晓从轻处理。马晓已经构成伤害,先让他参加大会,结束后,让他留在这里,配合我们走司法程序,毕竟是一只眼睛,不加刑也不可能。不过我看了,马晓好像根本就不在乎这点刑期,反正他是无期,加几年刑还是无期,意义不大,但是我们这边必须要这样做。他,我们已经和他谈好了,现在主要是你。”那个警官一口气说了老多。弹掉手里的烟头,接着道。 “关于你的问题,我们的意见是对你不作处理。但是你必须要保持沉默。昨天在场的人,我们都打了招呼。后面来的其他监狱的人,就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这事儿了。”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是政府嫌丢人啊!这是要封我的口啊! 不过想想也是,我们这次来参加交流大会的,都是各个监狱推荐,报省监狱管理局审批,才最终来到这里,结果来的人屁股还没坐热,就搞出这么大的乌龙,要是影响面扩大了,那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马晓作为主要肇事者,受到加刑的处理,已经能有个交代了。剩下的,就是要考虑政府自己的面子了。 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我赶紧点点头,连声说道:“没问题,我一定不会多嘴的,请政府放心,也感谢政府给我这个机会!” 那个警官点了点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就好,这是给了你一个机会,好好珍惜。”说完就示意我离开。 我磨磨蹭蹭半天才说了一句:“我想问个问题,不知道能不能问?” 那个警察不耐烦地挥挥手:“有话快说!” “我想请问一下,您是什么部门的领导?”说了这句话,我赶紧低下头,不敢看他。 那个警察根本没有想到我会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差点晕倒!顿了半天才说道:“好小子!竟然怀疑我说话算不算数?我是狱政科科长,姓穆!记住了吗?” 我这才放下心来,狱政科长啊!那肯定说了管用。鞠了一躬,就一溜烟地跑了。 还没到号舍门口,我突然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陈怡托人交给我的信,不如乘这个机会先看了。 我两步来到厕所,确定里面没有人后,关上门,打开那个已经被我攥的汗水都要浸湿的信。 出乎我意料,这页纸上只有短短的一首诗。 思念在心中涨成了海洋 却只短短的几行落在信笺 倾诉的渴望如春藤爬满心壁 相对却又默然…… 当初的不辞而别 留下无尽的缠绵 现在的不期而遇 却不敢让牵魂的梦境兑现 面对你时便忘记诉说 美丽的诗句都来自想念 历经艰辛才找到宝藏的洞口 开门的咒语却又遗忘在唇边…… 这首诗很浅,我读了一遍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顿时欣喜若狂! 要知道,在过去的日子里,我最害怕的就是陈怡不愿意再和我有任何交集。害怕的是一切事儿都是我一厢情愿,害怕的是时间和距离会将我永远分开。但是此刻,读了这封信,我终于明白了她对我的情感,这种情感是那么的深沉,那么的缱绻…… 343新朋友 交流大会如期开始了,马晓也被放了回来。我看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暗暗佩服他神经线条的坚韧。本来想和他说几句感谢的话,但是看到他那冷冰冰的样子,我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但是我心里知道,这一下,人情算是欠下了,只有留待将来才能慢慢还了。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无穷无尽的会议,发言的人在台上漫无目的地说着,我们在下面同样漫无目的地听着。真不知道主办方耗时耗力地搞这个活动有什么意义,难道说就仅仅是为了给领导看一点成绩? 不过这些都不是操心的事儿,我心里想的就是怎样给陈怡回信。 写封信对于我来说,根本不难,难的是,我想要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简直到了不知从何说起的地步。 我想问问她,这些日来过得怎样,是否已经从过去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我想问问她,对于以后是怎么想的?我是否能有机会照顾她? 我想问问她,能不能等到我刑满的那一天,在历经艰辛之后我们一起去过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 我的问题太多,太多,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问她,但是我却又不敢就这样轻易地问她,因为如果不问,那么我就一直还有希望,真的要是问了,万一她要是无情地拒绝了我,那我情何以堪?那不是所有的梦想都要破碎? 我没有这个勇气,我也不愿意接受被拒绝的结局。所以我想了两天,依然还是没有一个头绪。 人真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古人说: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在这次来的人里面,有一个人和我的关系很好,他叫王褒,我们都叫他包子。一九九七年因职务侵占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在w监狱服刑,也是这次征文大赛的获奖作者。 他的案子很简单,就是上级建了小金库,挥霍无度之后东窗事发,最后跳楼毙命,而他作为唯一的知情人,则承担所有的罪责。 这是个和许多犯人都不一样的人,用时下流行的话说,就是个人素质很高! 具体表现在,他极其讲究个人和环境卫生,从不乱扔烟头和垃圾,更不会随地吐痰。晚上我们都曾听见他在一阵咳嗽后,从睡梦中起身将痰吐到厕所里去。 不仅仅是这样,他说话总是喜欢使用敬语,您、谢谢、抱歉、之类的话从不离口,而且我们看得出来,这不是装逼,这已经成为人家的一种习惯。 包子和人说话,从来不抢着发言,别人说话时,他总是注视着人家的眼睛,很认真地听人家讲。 还有,就是他的气度也很好,大家来自不同的监狱,骤然间住在一起,自然免不了有许多磕磕碰碰,就连我也不能免俗,经常和人发生一些口角。 但是我们的包子,却真真坐到了虚怀若谷的地步,凡事总是宁让不争,别人说他两句,他也不争辩,就是笑眯眯地看着人家。 凡此种种,要是放在社会上,放在什么cbd之类的高级场所,自然是很正常,但大家不要忘了,这可是监狱啊!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人渣荟萃,魔鬼横行的地方,能一直保持这样,真的是个异数。 就因为这样,所以很多人对他行为都嗤之以鼻,大家都不怎么待见他。认为他这样的人,混在监狱里,那就是典型的马槽里伸出了个驴嘴! 但事有例外,我就很欣赏这样的人。 虽然我现在穿着囚服,虽然我也是个犯人,但是在我的心里,我从来都没有认为自己和他们一样。我一直害怕自己在这个大染缸里被影响,被染黑。虽然这么长时间以来,为了生存,为了更好地向上爬,我也做过一些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我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冷漠,但是我的是非观还在,我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更不会对正确的事去施以嘲笑和打击,而是本能的产生一种亲近。 所以我就有意识的和包子亲近,反正这里我除了马晓又不认识别人,马晓和我根本就没有一点的共同语言。 我们接触了几次,发现彼此真的很谈得来,从写文章到看书,从电影到电视剧,从监狱整体的改造大环境到犯人个体的取舍。我们之间竟然难得默契。到后来,我们简直整天形影不离,惹得其他人看我们的眼光怪怪的,还以为我们是一对姐妹花。 我们不管他人,该怎样还是怎样,我们都已经不是刚入监时那什么都不懂的菜鸟了,早已明白一个道理——坐自己的车,让别人开着拖拉机笑我们吧! 这几天里陈怡一直没有和我联系,我知道她有可能是生气我为什么一直没有给她回信。并不是我不想回,而是我真的还没想好,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们尚且没事,但是中国有句话,叫做皇帝不急太监急,每次遇见那个打扫卫生的女犯人,就是那个叫安静的,都是欲言又止,一副幽怨的神情,搞的我始终成为大伙嘲笑的对象。 我想着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我有机会到女监,又如此顺利地找到陈怡,这或许正是老天爷给我们安排的机会,或许也就是暗示我们是有缘的,一定会有个结果。不行!我必须要跟她问个清楚,犹豫不是办法,也不符合我的性格! 主意已定,我就连夜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将始终萦绕在我心头几个主要问题,一一向陈陈怡问明。 信只有通过安静给陈怡,说来也怪,当我信没有写好的时候,几乎天天都可以碰见他。现在正要找她的时候,却一连几天都不见人。 这个孙二娘,跑到哪去了?我心里暗骂道。孙二娘是我们给她的外号,单从外形上说,她倒是也当的。 一直到第六天,我才在楼道里看见打扫卫生的她,我故意拖在后面,在经过她的时候,嘴唇微动,做了一个“厕所”的口型。 幸亏她的智商还不低,迅速明白了我的意图,在我刚刚进入厕所的时候,她即尾随而至。 谁知道,这次见面出现了我意想不到的变故! 344不用抓阄 我前脚进了厕所,后脚安静就跟了进来。 我有一些紧张,担心地问她:“有没有被人看见?” 她回身拴上门,然后不屑一顾地撇撇嘴:“你以为我那么傻啊?快说有什么事儿?” 我掏出给陈怡的信,笑道:“姐,麻烦你把这个给陈怡。” 安静一把接过,举手将信在我眼前扬了扬:“我还以为你真的那么狠心,不打算给我们陈家妹子回信了呢?搞的我每天还跟着担心,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知道你们背后都叫我孙二娘,现在求我办事儿了叫上姐了?” 我赔笑道:“我对陈怡说的每一句话,那都是要负责的,我不是个轻率的人。还有,你可要搞清楚,孙二娘那是他们乱叫的,天地良心,我可从来没跟着瞎叫。” 听了我的话,安静点点头:“你这句话说得不错,男人就是不要对女人乱许愿。听你这话,就知道我妹子没有看错人。比我们家里那位靠谱多了,他要是像你这样,我当初也就不会——”说到这,她做出一个“咔嚓”的动作! 我顿时一头冷汗,从她的话里,我隐隐能推测到她说的是个什么意思。后背一阵发麻,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裆部。 安静捂着嘴笑了:“你紧张啥?你要是有什么对不住我妹子的,自然有她出手。你们的事我都听她讲过,我估计我说的那种情况不会在你身上发生的。” 我擦擦头上的冷汗,讪笑着说:“谢谢安姐夸奖。陈怡年龄没您大,麻烦您多照顾一下她。” 安静摆摆手:“她人小但是聪明,你就别担心了,还是多考虑自己,争取多减刑,早点出去才是正事。不过你这次能到这里来,也说明你这一年多还没白混,最起码有些成绩了,我妹子真是没看错人。” 我摇摇头:“还差得远,我还是要努力,再说了,到现在我还不知道陈怡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说不准还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说道这里,我不禁露出郁郁之色。 安静叹息了一声:“她和我不一样,心事比较重,你放心吧!回头我会帮你好好说说的,你们之间经历了这么多事儿,应该走到一起。” 我赶紧点头:“那就谢谢安姐了。” 安静拿起她的扫把和垃圾袋,一边拉开门闩,一边说:“我自己当年瞎了眼,所以感情不顺利。现在就希望我身边的人好,不用这么客气,你们好了,我也高兴。”说完,就闪了出去。 我看着晃晃悠悠的门,心里一阵感慨:听她说话,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这世上女人和男人,在感情方面从来都不是平等的…… 我害怕进来的时间长了,招人怀疑,也赶紧出了厕所。 我们都以为自己很小心,实际上还是太大意了,就在我们走出厕所后一分钟,厕所里一厕门轻轻地打开,走出一个人来。他看着那扇刚刚被我和安静关上的门,嘴里轻轻的嘟囔了一句。摸着自己的一只独眼,得意地笑了…… 回到号舍,包子问我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我推说肚子不舒服,就和他讨论起书法来。 我的话真是有毒,关于拉肚子的话题,下午就印证了。不过不是应在我身上,中标的对象,正是包子。 包子从中午午休起来就不对,一连上了好几次厕所。下午开会时,他竟然在会场上都偷偷跑了好几次。 晚上更是不支,这才半天,包子整个人好像就瘦下去了一圈。面对我的关心,他苦着脸说:“秦老弟,你把你的拉肚子传染给我了!” 我心头也是一阵苦笑,我的肚子根本就没事,怎么会传染给你呢? 我把包子的病情给警察进行了汇报,但不知道是这事儿太小,还是警察的事儿太多顾不过来,一直到第三天早上才有人来过问,但这个时候包子已经是拉的不行了。转到医院一查,竟然是急性肠炎,还且因为治疗拖延,现在必须要卧床治疗了。 既然是卧床,那就需要陪护,这是监狱的惯例,表面上看起来是人性化管理,实际上警察的用意我们都知道,那就是变相的监视。笑话,你一个人养病,脱离了监管谁知道你在干吗? 可是按照我们的日程安排,交流会议结束以后,还有两个学习班,大概有半个月时间,都是很有针对性的,一个班是通讯员培训班,一个是生产技能培训班。分别由省报的编辑和监狱管理局的技术专干来给我们上课。这两个班虽然普通,但是要发毕业证的,毕业证也很普通,但是凭毕业证给的四百分考核奖励那可不普通!一旦当了陪护,那就上不了培训班,那就没有了这四百分的考核。所以当一说到陪护二字的时候,大家都不做声了。这是女监,总不可能找个女犯人来陪护他吧?因此我们当中必须要有一个人担起这个光荣的差事。 包子实在是拉的不行了,我们的行程都有统一安排,也不可能送他一个人回去。只有陪护一条路了,大家都来自不同的监狱,和女监根本就没有隶属关系,这样的事儿,只能指望哪个犯人发扬风格,要是硬性安排,万一带着情绪给你胡整,那真是得不偿失。 最后没有办法了,警察想了一个办法——抓阄! 我看着包子那张悲愤欲绝的脸,心中实在不忍,尽管我已经多次提醒自己,不要再感情用事,但是在这一刻,性格终究促使我做出了选择! “不用抓阄了!我来!”在大家一片惊奇的目光中,我自动请缨。 监狱就是他妈个操蛋的地方,没有人选时,警察一筹莫展。我主动要求,他们又露出狐疑之色:“没有其他想法吧?” 我鼻子差点气歪:“那你们安排人吧!我刚好去拿毕业证。” 最终,我还是成为了包子的陪护,哪知道,我此次女监之行的最主要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345抱头痛哭 与陪护蝴蝶那次大不一样,真正照顾了病人之后才知道,陪护工作是很辛苦的,简单地说就是要随叫随到,寸步不离,尤其是刚开始的那几天,包子已经拉的站都站不起来了,我还要给他喂茶喂饭,接屎接尿。这活真的不是任何人都能干的。 但是既然干了,就不能有怨言,最起码要坚持到底吧?现在培训班已经开了,这又是我主动要求的,要是半途而废那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所以我每日清晨端着尿盆去厕所洗涮时,看见那些上课的人兴致勃勃地从我身边走过,不时还有人回头夸张地对我说:“加油!”我的鬼火就乱冒。真恨不得将尿盆扣在他们脸上! 但是这都只是幻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干好本职工作,照顾好包子,希望他早点好起来,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看看能不能赶上末班车,好混个毕业证,也弄点考核。 最开始的时候,我心里还想,照顾病人也算是好人好事,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能不能跟警察说说,以这个名义给点考核,就不说四百了,有个一百两百的也聊胜于无啊? 但是我将自己的想法报告给那次找我的那个狱政科长之后,他却坚决的否定了我这一想法。 “陪护,虽然是暗里是警察安排的,但是明面上,却属于个人行为,这个不在奖励的范畴。除非是他觉得自己身患重症,一时想不开,想自杀,被你发现救了,这才能收到奖励。” 我听得满头冷汗,太毒了吧? “那按您的意思,我到头来终究是一无所获?”我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谁知道,科长大人给我来了一句经典而又幽默的话。 “嗯……他会感激你的。” 我差点一头晕倒,这都是什么人啊? 努力无果,我只有回过头来更加用心地干好陪护这个很有前途的工作,在这件事儿上,我这个人性格中偏执的一面显露无遗!你们大家都嘲笑我,警察也不支持我,我偏要把这件事儿做完,做好!让你们大家都看看! 包子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他看见我细心地照料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多次提出让他自生自灭算了,但是每次都遭到我的拒绝。我告诉他,既然是哥们朋友,就不要那么客气,大家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何况,这个工作也没有什么。 当时我错误地估计了这个工作的挑战性,这里毕竟是女子监狱医院,包子的治疗很不方便,再加上监狱医院,一般都是些很普通的药物,根本治疗不了他这来势汹汹的急症,以至于包子的病越拖越重,到后来已经到了脱肛的地步,屁股上直接就没有把门的,睡着睡着,就能喷出水来。 这一下可苦了我,一方面要给他不停地洗床单,另一方面还要忍受大家的白眼,好像包子之所以现在病情发展的这个样子,都是我一手造成的一样。 号舍里整天臭气熏天,大家都有了意见,纷纷要求要给我们换个地方。警察迫于无奈,只得给我们在旁边安排了一个小房间。 开始我还挺高兴,想到毕竟是住上单间了。后来进去一看,操!这不就是另一头的厕所嘛!虽然看起来没有怎么使用过,但是它毕竟是厕所,尤其是我看见那墙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是何方神圣换下的一团卫生巾时,心中的怒火真的是无法压制。 我对包子发了一阵火,他面对我的怒火,显得很平静,他现在也无法不平静,持续五天的腹泻,几乎快要让他下课,他真的是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这种病情,要是放在外面,那肯定是重症待遇,可这是监狱,监狱对患者有着它自己的定义…… 我发了一阵火之后,又冷静下来,叹了口气,拍了拍包子的肩膀,说了声抱歉。就拿起工具开始打扫起我们这个单间起来。 等我陆陆续续做好卫生,又给包子换上干净的裤子,铺上换洗床单之后,我突然看见,他的眼角,竟然有一丝泪花! 不知道怎地,我突然就想起了我们的境遇。一下子也悲从中来,和他二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长久的压抑在这一刻尽情释放,犯人的身份,真的让我们早已失去了太多做人的尊严和待遇…… 现在想起来,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会这样做,我是80后的独生子女,从小就没有照顾过任何人,可是那一段时间,我却无师自通学会了很多,并且最终坚持了下来。或许生活真的就是一列高速的列车,而我们任何人都只是乘客,唯一能做的,是被他推动着前进…… 后来还是医院的一个大夫想了一个办法,让包子的家属自费购买了氨苄青霉素,送到监狱来,经过检查后,开始给他使用,这样他的病情才开始慢慢好转。其实这个办法早就可行,只是最初没人操心而已,都推说包子不是这个监狱的人,没有账户,无法购买自费药,只能用那些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的公费药。 没什么都不能没钱,有什么都不能有病。这句话我很早就知道,但是在监狱才真正的体会到了它的精髓,在此后的改造岁月里,这句话同样还将被无数次的应验…… 病好后的包子对我很是感激,简直把我当成了救命恩人,搞的我很不好意思。同时我的心中也充满了帮助人的快乐和成就感。这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不知道是安静很久没露面,还是最近忙着照顾包子,我根本就没顾上留心她,当包子病好之后,她又出现了。 还是同样的方式,同样的地点,安静交给了我陈怡的回信,然后对我笑笑,就走了。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这份判决我感情的信件,还没来得看,只听身后厕门发出轻轻地响动,我刚一回身,就见眼前一花,手里的信就被来人夺去! 346交易 一切来得太快,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知道手里的信件已经被来人夺去,我才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 这人正是被马晓打伤了一只眼睛的打手兄,只见他紧紧地攥着陈怡写给我的信,冷笑着对我说:“我看到你们两个在楼梯口眉来眼去的,我就知道你们肯定要到这里来接头,我就捷足先登了,没想到还真被我抓了一个现行。哈哈!真的苍天有眼啊!” 看着他那副眉眼,我的心里真的是非常恼火。后来我已经知道他的真名,叫易扬,由于他姓易,又只有一只眼睛,所以他就有了一个新的外号,叫做“一只眼”。和小时候我们看的那个著名动画片《黑猫警长》里的“一只耳”有异曲同工之妙。 现在把柄在人家手里,我只有强压住自己的怒火,好言道:“易大哥,有话好好说,不要这样,你或许是误会了,你手里拿的那个,是我一个亲戚写给我的,她也在女子监狱服刑改造。” 一只眼哈哈大笑:“亲戚?你骗谁呢?这封信是一个叫陈怡的女犯人写给你的,你当我不知道啊?” 这一下我更是惊慌,刚才安静进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信交给我就走了。他怎么会知道陈怡的名字的? 好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又好像是为了给我显摆,他得意地笑笑:“很奇怪吧?实话告诉你,你们上次在这里谈话的时候我当时就在厕所里,你们所有的话,被我听得清清楚楚,我又不是傻子。略微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哦!我这才明白过来,同时在心里又为自己和安静的大意感到自责,怎么就没想到厕所里有人呢?现在信件在他手里,怎么办?他究竟要干什么? 我先礼后兵,见说好话也忽悠不了他,只有换上一副恶狠狠的表情说道:“那你他妈的想干什么?信不信老子就在这里弄死你?” 一只眼闻言表情微微一怔,但仅仅是一怔,就又很快恢复了那副嚣张的气焰。 “操!吓唬老子?你整死我?来呀!有本事现在就来呀?说实话,老子判了那么长时间的刑,天天干活,我早就受不了了,谢谢你来帮我了断。” 说完他就把脖子凑了上来,嘴里一个劲儿地说:“来,照这来!” 我厌恶地推开他:“老子没功夫搭理你,一句话,你到底想怎么样?” 说实话,我真的害怕他拿着这个东西去跟政府告发,别看警察在包子患病的事情上反应缓慢,但是遇到这类事,我估计他们的行动恐怕比一一零出警都快。我个人到不害怕什么,我是男人,这类事不丢人,反而有面子,再说我遇见的事儿实在是太多了,账多不愁,虱多不咬,我怕什么?但陈怡就不同了,她是女孩,受不得风言风语,再说按女监的管理模式,这件事肯定要给她的改造带来影响,我不能害了她。 想到这,我主意已定,便很平静的对一只眼说:“说吧!你到底怎样,才肯把这东西还给我?” 一只眼摸摸他的另一只好眼,想了想对我说道:“你们把我的眼睛打伤了,害的老子是残疾了,我原来这么帅,现如今毁了容,以后出去找老婆都成问题,你给我赔点钱吧?” 我不假思索:“行!多少?” 他很惊奇我回答的如此干脆,反而更加吞吞吐吐了:“我想想。” 过了好一会,他才试探着说:“五万?” “不行!我没那么多钱,你那又不是飞行员的眼睛,要靠它吃饭。我们打伤的是眼睛,不是宝石。” “那你说多少?” “一万!我只有这么多。多了没办法。”我冷冷地说。现在我已经完全放下心来了,只要要钱,那就好办。就怕你一门心思想报仇出气。 “一万?不行不行,太少了,现在不是过去了,一万块钱能干吗呀?”一只眼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最少三万!” 我彻底放下心来,既然你想谈,那就好办了。 “三万真的没有,要不就是一万五千……” 就这样,我们两个曾经的仇人,暂时放下恩怨,就像两个生意人一样开始在厕所里讨价还价起来。 经过长时间的切磋和商谈,我们最终将价格定在了二万六千块钱。 但是现在又有了一个新问题:我如何将钱交给他? “那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给你个账号,虽然不是我的名字,但是钱能到我手里,只要你那边一打钱,我这头就能知道。”面对我的疑问,一只眼得意地回答道。 我很惊奇:“你们还能用账号?那不是还能有大额现金?” 一只眼撇撇嘴,轻蔑地说道:“大惊小怪什么,你以为是你们那边的监狱呀?我们监狱早就这样弄了,办法都是人想的,就看你有没有能力!真是少见多怪,不枉我们叫你们犹太人!” 我没有介意他的无礼,内心深深地被他透露出的信息惊呆了,因为我也是犯人,很了解监狱情况,从他的话里,我能想象到,这件看起来简单的事儿中间的复杂环节,办卡,取钱,送钱,这一系列的事儿都要有人来完成。看来其他监狱真的是和我们监狱大不一样啊! 这是我第一听说在监狱用卡的消息,就在不久之后,我迅速地将这个先进经验率先带进了我们h监狱。由此揭开了h监狱“疯狂二、三”的序幕…… 我接过他记下的账号,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嗯!这笔钱,你肯定是就这两天就要是吗?” “那是肯定,我们还有四天结束,就要回去,三天之内,你要是没有将钱打入这个账户,那我就不跟你瞎耽误工夫了,直接将它交给狱政科!”说着,他扬扬手里的信。 “那你人在这里,我打了钱,你也不能知道啊?” “你只管打钱吧!我说话算数,钱给我,东西给你,至于如何确认,我自有办法!”一只眼讳莫如深地说。 347转机 接下来的整天里,我都在为凑钱的事儿绞尽脑汁,不要看我答应的爽快,但是现在如何和外界联系,却成为一个头痛的问题,现在我身在女监,不是在h监狱,要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想想办法,花点代价,总能找到一个警察捎个话,或者找到一部手机用用。可是在这里,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情急之下,我只有求助于陈怡,让她帮着我和我家里联系一下,我心里也没底,因为我不知道女监的水深水浅,陈怡到底在这里能力有多大,要是误了事儿,那后果可真是不妙。但是第二天一整天,我都没有遇见安静,就连消息也无从传递。 一直到第三天中午,我还是没看见安静人影,我的心里预感就有些不妙了,难道说这真的是上天注定,我和陈怡的事儿就要屡经磨难?之所以要急着和安静联系上,除了传递消息解决这件事儿以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陈怡给我的回信现在在一只眼的手上,我根本不知道她里面对于我的提出的那几个问题是怎么回答的,一想到这些,我就心急如焚! 关心则乱,我曾自认为已经修炼得很沉稳了,但在遇见事情之后,还是将我焦急的情绪暴露了出来,第一个发现的,就是最近和我整天待在一起的包子。 “怎么了?是不是遇见什么不顺的事儿了?”趁人不备,包子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心头一震:“怎么,你看出什么了?” 包子摇摇头,苦笑一下:“你看你那个样子,就像动物园里的狼一样,焦躁不安,是个人都能看出你有事。” 我面色微红:“我靠!看来我实在是太没有城府了。” 包子递给我一支烟:“不是的,和你认识这么久了,你也算是一个沉稳的人,不然咱最开始我也不可能和你混在一起。但是我这两天发现你确实很不正常,满腹的心事都在脸上写着,我就估计你肯定是遇见大事儿了,要不然我也不会问你。” 我默不作声,心头更是一阵烦恼。 包子见我不说话,又接着道:“到底是咋地了?是家里的事儿,还是改造上的事儿?有啥就说出来,别闷在心里,我也好给你出出主意。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 我张张嘴,欲言又止,说实话,我心里的秘密太多,真的想找个人好好倾诉一下,但是这样的事儿,叫我如何开口啊! 我还踌躇间,包子就有些不高兴了:“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啊?要是别人的事儿,我才懒得问呢,咱们是哥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就是想帮你!” 我见包子真的有些生气了,心想,他妈的这事儿要是钱最终不到位,被一只眼捅了出去,到时候肯定是闹得满城风雨,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于是我就把在看守所和陈怡认识,包括最后我们之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一直到来到女监如何又遇见她,如何跟一只眼结怨,被他抓住把柄的事儿,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唯一有所保留的,就是我对陈怡的真名,有意识的隐去了。 “有些事儿,在你们看来,是虚幻而又可笑的,但是我很认真,这种感觉,你不一定懂。”叙述结束之后,我用这样的一句话作为了总结。 包子已经被我的讲述震惊了,嘴巴大张着,一直到手里的烟都燃到手指了,这才甩着手如梦初醒。 “我操!我操!我操!”或许是心情过于激动,包子一连发出了三声惊叹,这才接着说:“你的这经历太曲折了,你们的故事真的太传奇,太感人,太浪漫了,简直是高墙里开出的一朵爱情之花,我太佩服你了,真想给你磕一个,才能表达我的仰慕。” 我笑着推了他一把:“去你的,别在这给我装文人了,还爱情之花,你俗不俗啊?”说到这,我神色微变:“其实,就是认识了她之后,心里有了念想,这才觉得坐牢不是那么无望,任何磨难都才能觉得有价值,你或许不懂……” 包子激动地打断我的话:“我咋不懂?我咋不懂了?实话告诉你,我也是一个相信缘分,相信爱情的人,我也是有故事的人,这次……”说到这,他猛地住了口。 我看着他:“这次什么?” “嗯……啊……没什么,还是说说你的事儿吧!你现在打算咋个解决?”包子换了一副神情,不再那么激动,认真地问我。 一说起这个,我心烦意乱,将手里早已经熄灭的香烟,远远地扔出了窗外,好像要把所有的烦恼扔出去一样:“俅!老子现在也没办法,答应他,只是权宜之计,现在我和外面根本联系不上,就算是有日天的本事,也无处施展啊!我也想通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包子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这话不对,你就是不为自己,也要为那个女的想想啊!这样一闹,她以后还能改造吗?” 我抱着头:“我现在是哑巴聋子,和外界联系不上,就是想让家里给钱,也没办法啊!实在不行,老子就和他玉石俱焚!”我恨恨地说。 “别!人死俅朝天,不死万万年,你们这么有缘,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以后日子还长呢!” 我摇摇头,不置可否。 包子见我沉默了,想了半天,试探着问:“你们真的没有这个?”说着他蜷起中间三指,翘起尾指和拇指问我。 我知道他说的是手机,我摇摇头,苦笑道:“兄弟,你认为我要是真有这东西,还用得着坐以待毙吗?” 包子盯着我看了半天,才说:“这个东西还是要想办法弄一个的,不然万一以后你遇见什么事儿,不方便。” 我没好气地说:“这件事不解决,我没心思说以后,以后,以后我还不知道是啥样呢。” 包子就像没有听到我的话,他想了一会说道:“这件事儿,不能给钱,给了,就是证据,就是无休止的敲诈,监狱的人说话大不可信。这件事,你要是相信我,交给我,我来解决!” 348峰回路转 包子说的笃定,但是我不敢完全相信他说的话,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那你就别管了,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不要再和一只眼有任何接触,即使他找你,你也要表现出很敷衍的样子,让他摸不准你的真实态度。明白吗?” 他见我还是面有狐疑之色,就一拍我肩膀说:“总之一句话,你就交给我吧!你对我是有些了解的,我不是那种满嘴跑火车的人。” 这句话说的没错,包子岂止不是爱吹牛的人,他的为人简直就是谨慎。我想到他平时的作风和为人,心里有些相信了。于是便点点头:“那我静待结果。” 人真的是很奇怪,有时候即使认识一辈子,也不能互相信任,但有的人就算是萍水相逢,短短的接触,也能托六尺之孤,寄千里之命。包子就是这样的人,我相信他! 接下来的两天,一切如常,只是每次一只眼见到我的时候,眼神中总是流露出一丝探寻的意思,我假装视而不见,看得出,面对我这种态度,他显得有些气愤,我开始还有些害怕,害怕万一惹恼了他,他真的孤注一掷,跑去告发,那就完了。想到这种后果,我的心就如同架在钢丝上,始终是晃晃悠的。几次想问问包子,但是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又硬将自己的疑问咽回了肚子里。 但是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事儿发生了,就在第三天晚上,在一只眼给我的最后期限,他找到了我。 我开始还以为是他要和我摊牌,结果他将我领到无人处,竟然颤巍巍地将兜里的信件掏给我。 “秦哥,秦哥,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好吗?我求求您了!你的东西在这里,您拿去,就当这件事儿从来没有发生过,行吗?” 我有点不敢相信,望着他手里那封我十分熟悉的信件,一时间竟不敢伸手去接。 难道有阴谋?我心中这样想着。该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 一只眼见我不接招,都快跪下了。哭丧着脸,嘴里哀求道:“秦哥,您把东西拿回去吧!就当是我求求您了。” 看他当时那副样子,我估计我要是让他给我磕几个头,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我想了想,结果那封信,打开看了一眼,没错,正是陈怡的笔迹。 我这才能判定,一定是包子发挥了作用,不然一只眼是绝对不会这个样子的。 事情已经解决,本来我想对一只眼温言劝慰几句,但是想到他那天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我假意愠怒道:“这次记住教训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一只眼是聪明人,我这样一说,他就听出了我话里的想要放过他的意思。赶紧连声称是。 “记住就好,以后尽量少在我的面前出现,做得到吗?”我的声音还真有几分威严的意思。 “做得到,做得到。”现在我已经完全占据了强势的地位。 “还有,以后少他妈说什么犹太人之类的话,你看你那个怂样子,也高贵不到哪里去!”我正好借着机会狐假虎威一番。 “一定,一定!”一只眼就像是电视剧里的伪军头子,正在被日本人训斥。 看着他那副任人宰割的样子,我的心头不禁浮起一阵快意,就在几天前,他还紧紧地扼住了我的喉咙,但是现在,短短的几十个小时之后,我们的关系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转换,我抬头看看窗外的天空,云卷云舒,甚是无常…… 一只眼千恩万谢地走了,我蹲在厕所里,打开陈怡给我的信…… 回到号舍,一眼就看见包子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看见我进来,他向我点点头,又朝一边努努嘴。 我顺着看去,只见一只眼正垂头丧气地坐在床边。脸上的表情要多悲戚有多悲戚。 我走到包子身边,低声说:“谢了!”话短,但却发自肺腑。 包子轻轻一笑,指指门外,我和他一起走出房间。 “怎么?解决了?”包子刚一站定,就问道。 “嗯!多亏你了。”我给他递上一支烟,点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谢什么谢,我们是兄弟,是哥们。不要说这些,要照你这样说,我的命都差不多是你救的,要是都要谢的话,那我还不是要以身相许啊?” 我被他的话逗笑了,多天来的压力一扫而光。 我很想问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但是我使劲的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因为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心直口快的毛头小伙了,我知道,他如果想告诉我,就会主动跟我讲,不想告诉,我问了,那反而尴尬。因为这牵扯到对外联系等一系列违禁的敏感话题。知道别人的秘密,就意味着主动找到麻烦。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还是包子率先开了口:“你很想知道,我究竟是咋个让他就范的是不?” 我抬起头:“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说。” 包子听了我这话,盯着我的脸注视了很久,此时天色渐晚,我只能看见黑暗中他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沉默良久,包子才说:“我们马上就要各回各监狱了,咱们都是长刑,这次一别,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面。现在不说,以后万一我想跟你说的时候,说不定就没机会了。再说了,有些事儿,真的在我心里压的太久,我也真想找个人缓解一下。你就当个听众吧!不过,在我说之前,先跟你说另外一件事儿,你也要给我帮个忙。这件事儿很重要,不知道你肯不肯帮忙?” 我赶紧点头:“你先说,只要我办得到,绝对没有问题。”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是真心的,我真得很想为他做点什么。 “好!”包子眉梢难得露出一丝喜色,尽管这里没有别人,但他还是将嘴凑到我耳边轻轻地说:“你让你的那个相好,在这里帮我盯着一个女犯人!” 349骗局 “盯人?盯什么人?”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又问了一遍。 包子点点头:“对的,是盯人,一个也在女监坐牢的女犯人。” 我不再说话,只是望着她,因为我知道啊!接下来他会说的。 包子又和我一人点起一支烟,才缓缓地说道:“其实,我的案子,远比外界知道的要复杂得多,我都是被一个女人害的。” 他的话一开始就引起了我的好奇,我抽着烟,静待他的下文,生怕打断了他的思路。 还好,包子今天谈兴正浓,没有做过多的停留,一口气说了下去。 “我出生平凡,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财经大学,并且以优异的成绩分到了一家效益很好的国有企业,几年后,我通过自己的努力,被安排担任集团旗下一家子公司的财务主管。我一直对自己的工作兢兢业业,不敢有任何的疏忽。这种情况一直到一个女人的出现。” 说到这,包子的眼睛露出迷离之色,痛苦之情溢于言表。 “她是我们上级公司的员工,分到我们子公司来当公关经理,我第一次见到她,就喜欢上了她,那是在公司办的小型欢迎仪式上,我那天喝了很多酒,和她跳舞的时候,我试探着碰了碰她的胸,见她没有反应,还对我娇羞的一笑。我当时欣喜若狂,以为她对我也有意思。毕业那几年我一直忙于自身业务,也没有顾上谈恋爱,她的到来,就像是一朵小火苗,点燃了我内心整个天空。” 包子说得很动情,就连烟头烧到手了都没有注意,他甩掉烟头继续道:“接下来的那几天,我就像发了疯一样的开始追求她,她对我的攻势一直采取欲拒还迎的方式,总是若即若离的,后来我整个人几乎癫狂了,我从来没有全身心的去爱一个人的经历,焦急之下,就住院了,单位给我安排了一间单独的病房,还要给我找个护工,但是她到医院来看我,主动担起了这个工作——”说到这,包子自嘲地笑了一下:“就像你前几天照顾我一样。”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只有陪着干笑。 “我这个人就怕别人对我好,本来我还想着,她是不是对我没兴趣,要真是那样,我就放弃,不去打扰人家正常的生活,但是她又到医院来照顾我,这一下我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情,又开始乱起来。我和她朝夕相处,越来越喜欢她,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终于就在我出院的前一天晚上,我强行和她发生了关系……” 包子停住了叙述,怔怔地看着窗外茫茫的夜色,好像在回味那一夜的疯狂。过了许久他才接着道:“那天当我望着床单上的血迹,整个人都蒙了,又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我没想到她还是个处女,害怕的是,她要是告了我,我整个人生就毁了!于是我回过神来,就对一直哭着的她百般劝慰,赌咒发誓地说我会负责,会一辈子对她好。后来她终于被我说动,答应做我的女朋友!我那天真是高兴坏了,感觉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她幸福快乐!” 包子的话越说越快,我知道他已经完全进入角色,我不说话,静静地做一个倾听者,我知道这还不是故事的正戏。 果然,包子的下一句话就有些石破天惊! “他妈的!我真是个傻逼!什么他妈的爱情,什么处女都是他妈骗人的!这一切都是一个安排好的骗局,我后来才知道,她原本就是我们分公司老总的情妇!就是为了揩屁股才主动调到子公司来的!” 我大惊!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睁大眼睛看着他:“你不是说有血吗?” “你不要那样看着我!那都是假的,有血就是处女啊?靠!我他妈真天真。你要是不信你来搞我,我也给你看点血!”包子一激动,什么话都在外面迸,全然没有往常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停了一会,他才愤愤地说:“臭娘们和我们子公司的老总本身就是一对狗男女,一九九七年的金融风暴,让我们老总一夜之间赔光了所有家底。于是他就将主意打到了公家身上,但是要动公家的钱必须要有我的参与,他经过观察,知道金钱不能搞定我,于是就用了美人计,可怜我那个时候傻啊!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了,自己还挺美的。根本没有想过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包子的头突然低下头去,声音小了起来:“但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很爱她,生怕她对我不满意,想着办法让她高兴。再后来,她就告诉我公司老总是她舅舅,她的舅舅对她帮助很大,现在金融风暴让他赔了钱,需要大笔资金,一赚到钱立马就还到账上。说实话,这种事儿,只要有他签字,我给他划多少钱都可以,但是我工作认真在总公司都是有名的,他就害怕数额大了,我背着他单独向总公司报告,按照我们公司章程,他的手里又没有决定撤换财务的权利。所以才不惜出动自己的女人,他猜得没错,要是没有这个女人,我绝对不会容忍他大额动用公司的钱,但是我那个时候真的是太想对她好了,就点头了,这种事只要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到后来账上的漏洞越来越多,已经到了一个很大的数字,再后来上级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就在总公司派出的财务审计组到达的第二天,那个杂碎跳楼了……” 包子将头深深地埋在两腿之间:“他不在了,我就倒霉了,可怜啊!那钱我是一分钱都没有分啊!顶多就是个知情不报,但是那女人怨恨我交代出了她,所以却坚持说我分了钱。我这才被判了刑!” 我问道:“你说的那个女人是不是就是要让我帮忙帮你盯住的女人?” 包子猛地抬起了头:“对!就是她,她被判了十二年,就在这里服刑。”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难道你现在还想着她?要不然你找她干吗!听我一句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包子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到后来他失声痛哭,一把抓住我说:“我为她做了一切,她却连个公道都不给我,我找她不为别的,她的手里,有能帮我减轻罪责的证据!” 350帮忙 “证据?什么证据?”我本来以为这就是故事,一个俗套到不能再俗套的故事,没有想到在故事结尾的时候,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峰回路转的悬念。看着包子眼角犹自挂着的泪花,我的好奇心也被他勾起,迫不及待地等他说下去。 “是的,就是证据。”包子擦擦眼泪,继续道:“我当初从财务走的每一笔账,都留了复印件,签字,单据,等等能证实我财务手续齐全的东西,全部交给了她保管,我那个时候天真的以为,老总虽然是她的舅舅,但是她是站在我这一边的。那些东西,我不能放在财务室,放在我那里又觉得不安全。但是这些东西都是可以要人命的,所以我必须找个地方妥善保管起来,我只有交给她。” “那后来呢?”我主动给他发了一支烟,已经深深地被这件事儿吸引了。 包子接过烟点上,长叹一声:“哎……谁又会想到,他就那样跳了楼,将所有的秘密都带走了,唯一剩下能够证明我清白的,就只有那些签字和单据。可是她记恨我不应该把她讲出来,就拒不承认有这些东西。我百口莫辩,就这样判了十二年。” 我有些不解:“既然你们老总跳了楼,那么就证明他有问题,那那些证据还有什么用?” 包子看看我,摇摇头道:“你不懂财务,那些转出的资金都是大额的,不是一万两万,每次都是有正当的手续的,而那些东西可以追查出资金的去向和使用情况,现在他死了,钱查不出来,那就是说我有问题,明白吗?如不是这样,我顶多就是个违反财务制度,巴结领导而已,但是现在,我说我没有分钱,谁相信啊?” 虽然我听得似是而非,但是大意我明白了,就是说有那些证据,就能证明包子只是违反了纪律,没有那些证据就可以说包子违反了法律! 我将我自己理解的意思跟他说了,他点点头:“可以这样说。但里面的名堂多得很,共产党的东西很多都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 我这才问他:“那现在盯着她有什么用?她还能露出马脚吗?” 包子看了我半天,才说道:“凭我对她的了解,我分析过,她肯定是将这些东西寄托给了某个人,因为那里面还有她的财产,包括他的男人给他的钱,这些都是后来出了事儿以后,我从其他渠道了解到的。她不可能将这些东西带到监狱来的,将来出去,她一定用得到。” 我有些不解:“那她把钱留着,把有关于你的证据毁了不就行了?还留着给自己找麻烦?” 包子看着我,久久不语,一双眸子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只有静静地等着他开口,说实话,我真的不能适应这种谈话的气氛,欲言又止,瞻前顾后,不放心我你就不要说了算了。想到这,我不由得微微有些愠怒。 大概是看出来我的不爽,包子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皱着眉头说:“没事,她不会这样做的,因为,那些东西还有价值。” 他说完这句话,就弹开了话题,不愿意再多说一句:“到底能不能帮我?” 我也不想再问他,听他这样问,我就反问他:“那我能帮助你什么?” 包子摆摆手:“其实也没啥,就是让你相好的打听一下,看看她自从入监以后都和什么人接触,家人就不必管了,凭我对她的了解,她是绝对不会让家人参与到这件事来的,她和她家里人的关系并不好。主要就是注意来看她的人,和她平时都和什么人关系好,你那个相好的,看样子在女子监狱混得很不错,这属于小事儿,我想难不住她的。当然,前提是她要肯帮忙。” 我有些奇怪:“你们都是这附近的人,想来这也不是个难事儿,那为什么要找上我呢?” 包子轻轻一笑:“详情回头说,这里面的事儿很复杂,我现在只能跟你说的是,我不能找熟人办这事,认识我的,或者就有可能认识我的都不行,明白了吗?” 我有些听懂了,同时也感觉到这件事背后所蕴藏的,远远不是包子说告诉我的这些…… 想到这,我不禁踌躇起来。到底怎么办?这件事会不会给陈怡带来风险?事情的内情究竟是不是他说的那样?我想了半天,最终决定给他帮着这忙。不为别的,因为我相信他! 因为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 “好吧!我答应你,但是你要承诺,无论如何不能给我们带来麻烦。”我淡淡地说道,但是语气却是非常坚决。 包子赶紧点头答应:“这不用你说。” 我看着他如释重负的脸,突然很感慨。曾几何时,我以为我已经在监狱这个险恶的环境里将自己的七情六欲都磨掉了,我现在可以很理智很客观的做很多判断。但是到今天我才知道,在骨子里,我还是曾经的我……永远都是那么感性,那么不计后果,那么喜欢挑战和冒险。 说了半天我才想起有个主要的问题还没问:“她叫什么名字?” 包子脸色为之一沉,好像很不愿提起这个名字,半晌才说道:“她……她叫吴悠。w市人。刑期十二年。但是我不知道她具体在哪个队。” 我想了想,把这个名字在嘴里默默地念了好几遍,才说:“你放心吧!我想办法给你打听,但是我们这都是姑且一试,效果如何,没有人能够保证。” 包子拍拍我的肩:“兄弟,这我已经很感谢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也轻轻拍拍他的手背:“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也曾经被人冤枉过。放心吧!一切自会真相大白。” 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以为就是盯个人的事,没有危险,也不费劲。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后来会朝着我们完全始料不及的路上奔去…… 351意外中的意外 包子结束了和我的谈话,又对我再三叮咛,这才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也是包子运气好,因为在收到陈怡的来信之前,我根本不敢确定,她会不会帮我这样的忙,但是现在我却有十足地把握。因为陈怡已经在信中明确对我表示,过去的一切都成为过去,人总是要向前看,要追求新的生活,所以她考虑再三,觉得我是靠得住的,是可以值得信赖的,最主要的是,她能看得出,我是真的和她有缘。她在信里对我说:“著名喜剧片《大话西游》里有句话:老天安排的最大!所以他决定接受老天给她的这段缘分。不过她也说了,现在我们都在监狱,前路漫漫,世事难料,只能心存希望,先保持这种关系吧!将来的一切都只能留待缘分,我们因缘分而起,一切都要让缘分来决定。 虽然如此,我已经是欣喜若狂了,要知道,这还是我认识陈怡以来,第一次明确我们的关系,我们就像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男女,虽然彼此已经意思很明确了,但从来没有挑破那层窗户纸。这封信,就算是给我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如愿于此,夫复何求? 我来不及激动,事不宜迟,我当即就给陈怡回书一封。一方面感谢她给我这个机会,另一方面,我向她打听了吴悠的事情。问她是否知道这个人? 我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陈怡就直接找到了我。 早上刚刚吃过早饭,大家都去参加毕业典礼了,只有我和包子两人在号舍里,继续听着他给我讲他的故事。就在这个时候,门被轻轻打开了。 安静的声音从打开的门缝里传来:“穿衣服了吗?” 我很惊奇,惊奇她的胆大,竟然敢直捣黄龙。 “没事,我们都不是露阴癖,你只管请进。”我还没有说话,包子先开了口,他已经从我的嘴里知道了安静是我和陈怡的联络官,所以毫不惊奇。 “我就不进来了,秦寒出来一下。”安静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 我向包子点点头,起身出去,临出门前,包子叫住我,对我眨眨眼。 我微微颔首,表示我知道他的意思,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安静就在门外,板着脸,见我出来,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里很紧张,赶紧快步跟上。 一直到了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门前,安静才掏出钥匙打开门,对我道:“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的面前,我本能的对其产生了一种信任,或许是因为她的外形和性格,让我无论如何也把她和阴谋诡计联系不到一块去,所以想也没想,就闪身进入。 里面简直是一团漆黑,但是里面的气味能让我勉强感觉到,这是一件杂货间。我转头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安静没好气地说:“这是储物间,是我收拾杂物的地方,你还以为是啥地方啊?莫不成你想这后面打开时是五星酒店的房间?”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说,有点奇怪:“你把我弄到这干什么?” “干什么?难不成还强奸你?告诉你,你不是老娘喜欢的类型,老娘喜欢的是小白脸!”说完这话,她突然脸上露出神秘的笑意,砰的一声锁上了门,听见外面挂锁的声音,我心里一紧,她这是要干什么? “声音小一点啊!现在这个点没人,但是我也不敢保证绝对安全。”安静隔着门跟我说了一声。 我心里纳闷,我他妈一个人我跟谁说话啊?声音小一点。 站在黑暗中,心里莫名的紧张起来,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把我关在这里? 我心中正在忐忑,忽然就听见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秦寒,是我。” 周围一片黑暗,但是这个声音却犹如闪电划破夜空,又像百灵鸟歌唱在暗夜。因为,我一下就听了出来,这是陈怡!这是陈怡的声音! 我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也没有答话,摸索着就向她发声的地方走去,整个屋里只有我俩沉重的呼吸声,和我牙齿撞击的声音。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竟然有机会和陈怡独处一室?这是不是在做梦?直到我真正触碰到她的时候,闻着她那熟悉的香味,我才知道,这是真的!这的确是我魂牵梦绕,朝思暮想的陈怡! 虽然是在黑暗里,但是我本能的一下子找到了她的手,一把抓起,紧紧地放在我的掌心。 陈怡没有挣扎,就任凭我这样紧紧抓住她的手。陈怡的手柔软而又温暖,我可以感到她手心有些潮湿。这种感觉真得很好…… “怎么会是你?”我嗫嚅着,半天才冒出这样一句毫无营养价值的话。 此言一出,我心中就暗骂自己:“真他妈窝囊!这话说得真是没有水平,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那电视上男女久别重逢,要说多少情意绵绵,互诉衷肠的话呀!怎么到我这就完全不是那一回事儿呢?” 陈怡倒还显得很平静,或许是事先知情,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的原因,她听我这样说,还说了一句俏皮话:“怎么,不是我来,你还有其他人能在这里来见你吗?” 我也不禁哑然失笑。想想自己真是好笑,饶是自以为见惯风浪的,但是在陈怡面前我还是每次都乱了分寸。 这个房间的窗户被厚厚的棉布窗帘所阻挡,根本没有一丝光线,但是我却能感到我们离得很近,彼此能感到对方鼻息,和心跳的声音。想着我们初识到现在,一路风雨走过,有波折,有误会,有牵挂,有甜蜜。但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今天,在离我们故乡千里之外的女子监狱,我们终于能如此近距离的在一起。我突然感到很满足,很幸福…… 她的气息呼在我的脸上,吹气如兰。我心旌荡漾,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猛地向前一步,不由分说,紧紧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352亦真亦幻 陈怡躲避不及,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躲避的意思,一下子被我搂个正着。她柔软的躯体被我紧紧地禁锢在怀里,我心中充满着真实的甜蜜,很久以来,陈怡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一个遥远而又虚幻的梦,只有在此刻,所有的虚幻才回归真实,我拥入怀中的,不仅仅是我朝思暮想的人儿,更加是我从来都触摸不到的梦…… 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煎熬,所有的惆怅,都在这一刻变得值得;所有的付出,所有的艰辛,所有的泪水都在一刻得到了回报。往事如烟,一幕幕划过脑海,我不禁潸然泪下…… 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在陈怡的鼻尖,她抬起头,用几乎弱不可闻的声音问我:“你怎么哭了?”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默默地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和甜蜜,脑海中突然没来由地浮现出一段诗句: 我就是这样将我的手掌 紧贴着你的掌心 和你共同度过无数风雪的晚上 和你共同通过那些浴血的时光 我只要用一个眼色 你就从倦怠中奋起 好像走过沙漠的人 闻到水的香味 我是那样亲切地联系着你 使你生活的日程没有空白 我也是一支白帆 使你走向远方 那时候你流下的每一滴血汗 我都把它酿成甘露 那时候你发出的每一个声音 我都把它变成诗歌…… 这首诗是什么名字我忘记了,但是此刻它最能体现我的心情。在陈怡之前,我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我不知道爱一个人会这样辛苦,会这样牵肠挂肚,会这样让人忘记自己的存在。但是到今天为止,我依然没有后悔,我反而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能够这样无怨无悔,不顾一切的去爱一个人。它让我在这个艰辛而又甜蜜的路上,变得丰富而又成熟。它让我知道,为一个人付出原来是这样痛并快乐的事情! 陈怡此刻就像是一只小绵羊一样,伏在我的胸前,全然没有往日的矜持和干练。我闻着她发梢传来的香味,荷尔蒙在身体里急速地涌动,仅仅是一瞬间,我开始喉头发干,心跳加速,耳朵里就像是有十七八辆火车开出开进。我感觉我对自己的身体已经失去控制,双臂越发的用力。 她在我怀中感觉到了我的变化,刚刚问了一句:“怎么了?”就被我用嘴堵住了嘴唇…… 陈怡的嘴很凉,有一股青草的味道。我接下来的动作将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感受到陈怡胸前两团柔软的东西抵着我,我的心在胸膛里都快要蹦出来了,脑袋像是要爆炸!眼泪抑制不住地往出流,流到我们双唇相接的地方,咸咸的,就像我们的爱情…… 遭到我的突吻,陈怡开始略显慌张,微微地挣扎了一下,但是当我的泪流下的时候,她立即就不动了。停了一会儿,她也热情地迎向我,用她青草般的芬芳包围我,用她潮水般的湿润覆盖我,用她的岩浆般的激烈刺激我。 初时的羞涩过后,我们都完全放开了,就这样,就像是末日般深情地、绝望地吻着,互相试探,互相鼓励,互相迎合,互相纠缠。 这一吻,吻过了两个城市上千公里的距离,这一吻,吻过了几百个日日夜夜的思念,这一吻,吻过了那些和我们有关的无数人物悲欢的命运。 我们是如此贪婪,像是要夺走对方的魂灵。我们的喘息和呻吟像皮鞭在驱赶着我们的欲望,那欲望像是振翅的飞鸟,飞过窗帘,飞过高墙,飞过远方…… 我们又像是两个饥饿已久的孩子,看到了水,看到了面包。 我勇敢地凶猛地义无反顾排山倒海地举动,彻底唤起了她的激情。她不再犹豫,不再彷徨,不再胆怯,不再躲避,不再逃跑,热切的回应着我,如果说高墙之内的恋情危险如火苗,她也愿意和我一起做那飞蛾! 我们就这样紧紧地黏在一起,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是几分钟,又好像是几个世纪。还是陈怡先清醒过来,松开了嘴唇,轻轻地说:“我有话对你说。” 我还没有完全从那亦真亦幻的温暖中走出来,还想继续索吻。陈怡用一只手指挡住我的嘴唇:“听话,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儿跟你说。” 我听着她认真的语气,这才悻悻地问道:“什么事儿?” 陈怡的好处就是一说到正事儿,就完全没有小儿女状。立马开门见山地说:“你是怎么知道吴悠这个人的?” 我奇道:“怎么?你还真知道她?难道说她的名气很大?” 陈怡没有回答我的话,继续追问道:“你先说你是咋知道她的,还托我打听她?” 跟陈怡没有什么不好说的,再说我原本就没有打算隐瞒她,当下我就一五一十地将我是如何认识包子,他又是如何患病,我如何照顾他,后来如何行事不密,被一只眼威胁,包子帮我轻松解决,最后如何托我办事儿的,都一五一十地跟陈怡说了。 陈怡听完之后,沉默良久才说道:“我感觉,这事,没他说的那么简单。里面大有文章!” 我没说话,因为我早已知道,陈怡和一般的女人不一样,她说话绝对不会无的放矢。 果然,陈怡开口就是重要消息! “吴悠,和我是一个队,一个组,同教一个年级,一个科目的。我和她很熟,表面上看起来,我们是姐妹,关系很好,但是这个人,背景复杂,十分神秘!” 我万万没有想到,陈怡竟然会和吴悠这样熟,而同时我又被陈怡的话勾起了强烈的兴趣。追问道:“怎么个神秘法?” 陈怡刚准备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 “这安静也真是的,有把钥匙就了不起啊!不就是个打扫卫生的吗?扫把是公家的,又不是他们家的,跟她要不给,我自己不会拿啊?我早试过,这挂锁质量不行,用这把钥匙就能打开。” 另一个女人声音催促道:“你快点,不然等会让那只母狮子抓住,就完蛋了。” 说话间,就传来钥匙捅锁的声音…… 有人来了!而且就在门外,马上就要进来! 353神秘的吴悠 认清这个事实,我和陈怡都是一惊,顿时感到她握住我的手有些颤抖。我心里也是一阵狂跳,我明白陈怡的担心,我是个男的,而且是其他监狱的,出了事儿,屁股一拍就会走人,没有多少影响。但是陈怡是个女孩,中国人,都知道名声对于一个女人有多么的重要。 我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但是情况已经是十分紧急,外面的人有可能马上就要进来,现在该怎么办? 我的心里不禁暗暗骂着安静,正需要你的时候,你跑到哪里去了?要是出了事儿那可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我清楚的听见“吧嗒”一声,锁子已经被打开了。 “怎样?我说的没错吧?就这锁子,我分分钟打开,也不看看姐们在外面是干吗的,想当年,就是靠这吃饭的。”开锁的人听声音很得意。 “别吹了。赶紧拿了扫把走人,顺便再看看有没有拖把和垃圾篓。有的话一并搞几个,也不白来一趟。”另一个人还很贪心。 已经来不及多想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突然急中生智,猛地踹了门一脚,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门外的声音一下子没有了,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给吓着了,不光是她们,就连屋里的陈怡,也吓得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指甲深深抠进了我的肉里。 我忍着剧痛,轻轻地拍拍她后背,示意她没事,不用担心。 门外半晌没有动静,过了大概有几秒钟时间,我又用手指,轻轻扣动门板,发出“嗤嗤”的声音。 我节奏控制得很好,不紧不慢,所以声音听起来显得很诡异。 这样才抓了几下,外面的两个人发出一声尖叫,接着只听见脚板踩动楼梯的声音,两个人像发了疯一样,狼狈地跑了。听那动静,就像是后面随时会出来一只恶鬼来抓她们一样。 我松了口气,轻轻地靠在门板上,擦擦额头冒出的冷汗,心想:“真他妈险啊!幸亏我猜得没错,女的和男的胆子就是不一样,这种小伎俩就轻而易举地将她们吓跑了。” 陈怡慢慢地松开了我的手,轻轻道:“看不出,你还蛮有机智的嘛!” 我摇头苦笑:“侥幸,侥幸。”心里道:“操他妈!差点把老子的魂都吓掉了!” 时间有限,我抓紧时间问我的问题。陈怡平静了一下才慢慢道:“吴悠长得很漂亮,也很年轻,表面上看起来一团和气,与人无争,对谁都很好。但是我知道实际上不是这个样子的,她的心很毒!” “怎么个毒法?你怎么知道的?”我好奇道。 “我和她在一起待了很长时间了,自从调到教研组,我就和她在一起。我之所以这样说是有根据的。”陈怡顿了一顿,好像很不愿意提及似的,半天才接着道:“我们指导员有一次把她养的猫带到里面来,大家都挺喜欢的,结果那只猫当天就被人弄死了。指导员很生气,大发雷霆,但是最后还是没查出来是谁干的,最终这件事儿不了了之。但是我知道,是吴悠将猫弄死的。因为那天我看见了,她趁大家都在午睡的时候,用塑料袋活活将猫闷死了。但是我很害怕,所以什么都没敢多说,吴悠却还像一个没事人似的。所以我觉得这人很可怕,那只猫那么可爱,她怎么就下得去手呢?”说着,陈怡在我怀里都要哭出来了。 我心里一阵恶心,他妈的!这女人真是太毒了。但是见陈怡这个样子,我赶紧搂着她,抚摸着她的秀发安慰道:“没事没事,咱们不说这个。你刚才说她背景复杂,十分神秘是咋回事儿?” 陈怡被那只猫引动了情绪,哽咽了好一会才道:“我们在一起,老是有各种各样的人,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和方法来看她,而且每次都是违反规定单独探视,有一次直接到队上来了,都没有在接见室。但是是一个监狱的科室领导直接把人领到我们队上来,跟队长打了个招呼就那样在谈话室接见了。我们都觉得很奇怪,更加让我们奇怪的是,她的家人反而从来没有来看过她。” 陈怡的话看似杂乱无章,但是我却从中敏感地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具体是什么,我还说不上来。想起包子交代的话,沉吟了一下问道:“那么她每次接见完毕之后有什么反常的表现吗?” 当时我问这句话,真算得上是鬼使神差,我对天发誓,我的这个问题仅仅只是一时随口问问,因为警察调查问题,经常就喜欢这样说,我见得多了,准确地说是被调查多了,自然就学会了警察的口吻,但是没想到我这个无心之举,却一下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只不过我当时还不知道而已。 陈怡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有的!她有时候接见的时候,我在上课,所以不知道,但是只要是我在的情况,我就会反发现,她每次回来,总会拿着她的项链看半天,神情很专注,一副充满了故事的样子,所以我心里一直对她的项链很好奇。” “项链?”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追问了一遍。我们监规纪律上要求,犯人是不能佩戴首饰的,不管是男是女。 “是的,就是个项链,其实也算不上,就是她自己找了根红绳,系在脖子里的,那个项链的形状是一把小钥匙,很好看的,就像是一把真钥匙一样。”女人就是女人,一说起这些东西,情绪立马就好了起来。真是没办法! 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但是什么又说不清楚。 我还没有说话,陈怡又接着道:“就是因为她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所以我一见你在打听她,不知道你是怎么和她拉上关系的,所以赶紧想办法亲自问问你,我实在事不想你和她扯上什么关系。” 我闻着她的发香,好言安慰道:“没事的,就是帮朋友打听一下,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但是听你这样一说,我觉得这件事儿有些复杂,恐怕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我把你说的这些信息回了他,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陈怡没有言语,半晌才说道:“你自己拿主意,咱们现在身份不一样,尽量不要给自己找麻烦。好吗?” 陈怡第一次和我这样温言软语滴说话,口气里还带着一些小女人的撒娇,不由得让我心跳有些加速,嘴里忙不迭地说:“好的,好的,我会把握分寸。” 陈怡没有说话,闻言只是往我怀里钻了钻。 我的手环着她那柔软的腰肢,笑着问道:“怎么现在胆子这么大?竟敢跑来约会我?” 陈怡闻言一下子从我怀里挣开,直起腰面对着我。黑暗里我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庞,但也能感觉到她的态度一下子严肃起来了。 “你不明白我的性格,原来我始终对你若即若离,是因为我心里有芥蒂,我始终很矛盾,我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而且还差点害了你,我就想永远不见你,不和你联系,我是个不祥的人,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所以我不想连累你。但是人是感情动物,你对我这样好,我又真的很喜欢你。要我就这样放下,我还真是难以说服自己,所以就一直这样矛盾滴处理我们的关系。你知道从看守所离开时我给你留的那封信,我掉了多少眼泪吗?” 陈怡说到这里有些动情了,声音开始哽咽起来:“我那个时候就想,这世上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找不到自己爱情,我们两个人却在这高墙之下结下了缘分,为什么还要拒绝,还要闪避?但是那个时候确实是前路一片茫然,我的心里也没有底,所以只好狠心不给你任何承诺,但是那个时候我就想了,要是这一辈子还能再见到你,你又没有对我改变情意的话,那就说明我们真的是有缘分,那我就答应你!而我的性格就是只要下定决心,那就一往无前的去做,就算是粉身碎骨,那好歹也是和我爱的人死在一起的!” 陈怡的话坚定而又蕴含感情,我听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今天听了她的一番话,我才知道,原来她的感情比我还要深沉还要热烈。一时之间,我突然生出一股荒谬的想法,我感谢这次牢狱之灾!要不是这样,我怎么能经历如此刻骨铭心的感情? 陈怡说完之后,思维很快就回到我们的谈话中来:“那个包子,我建议你不要对他太交心,一只眼威胁你,他轻轻松松帮你就解决了,你问他,他却跟你顾左右而言他,不肯跟你说实话。这其中大有问题!你要好好想想,就算是要给他提供透露我给你说的任何消息,那你最起码也要知道,他是如何帮你搞定了一只眼的。要不然的话,那信息资源也太不对等了。” 不得不承认,陈怡说得很有道理,包子这小子,怎么搞的?我怎么就被他晃的没有继续追问这个呢?不行!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354逼问 我心里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跟包子问个清楚,要不是陈怡提醒我,我差点都把这事儿个给忘了,我这人就是这个毛病,头脑一发热,就容易相信人。以前吃的亏太多,以后再也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我正要和陈怡再说几句话,突然门口又传来几声轻轻地敲门声。 我心头一惊,又他妈是谁啊?还要不要人活了? 不过这次明显是我们多虑了,敲门声过后,门外就传来安静的声音:“好了吗?” 听见这句问话,我心里觉得怪怪的。好了吗?怎么听着就像是我和陈怡在里面干什么似的。多叫人难为情啊! 陈怡好像也被羞着了,闻言轻轻地低下了头,我站起身来,尽管心头暗自愠怒,但还是尽量用我自认为最温和的声音说:“好了,你开门吧!” 听了我的话,安静就不再言语,只听钥匙转动的声音,这就要进来。 就在这时,陈怡猛地从身后环绕住我的腰,将胸膛紧紧地贴了上来…… 门外,安静就要进来,我用力地抵住门,不让她推动。 陈怡搂得我很用力,我不敢转身,生怕破坏这种气氛。黑暗中,我们就这样默默站着,这一刻,我真希望时间能够就此凝固,我们能保持这种姿势,永远地站下去,一直到天荒地老…… 大概有十几秒钟的时间,安静已经在门外等得不耐烦了,又在敲门。我和陈怡尽管很不舍,但我们知道是到了分开的时候了。 我轻轻地拿开她的手臂,用后背抵住门板,转身将其搂在怀里,轻轻亲她的额头,心中万千话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答应我,无论怎样,都要爱惜自己。我,一定会等你!”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然后猛地推开她,反身将门打开。 安静像一条鱼一样,溜了进来,灵活的身法和她的体型极不相称。一进门她就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我的这个地方还安全吧?你们两个这一下该爽了吧?” 我听的直皱眉头,心想:这女人怎么这样说话,真是粗鄙不堪。 不过陈怡好像早已经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伸手欲打:“瞎说什么呢?我们就是说了一会儿话。你想到哪里去了?” 安静闻言不屑地说:“还不好意思!有什么呀?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就是要干有些事儿,不然有什么意思,值得冒这么大风险吗?我是过来人,都见得多了。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只有裤子脱了才是真的……”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陈怡就伸手扑了上去作势要撕她的嘴:“我让你胡说,我让你胡说!” 两女笑着滚做一团,我在一旁不胜唏嘘,这样的情景已经不知道多少年都没有见过了,一时间竟让我生出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要说还是陈怡沉稳,仅仅只是笑闹了一会儿,她就停住手道:“别闹了,赶紧走吧!让人看见了麻烦就大了!” 安静不以为然道:“怕什么?现在连个人毛都没有,谁能看见?我这里,绝对安全!” 陈怡张嘴就道:“还安全呢,你不知道……” 她的话还没有讲出口,我就在身后拉了她一把,由于动作比较小,所以安静没有看见。兀自问着:“不知道什么?” 我嘴里赶紧接过道:“没什么,你不知道,刚才有人从这里过路,听见脚步声,真的是吓坏我们两个人了。”说着话,我的眼角悄悄地斜了陈怡一眼,见她正疑惑地看着我。 安静根本没有注意,切了一声:“那很正常啊!这里本来就是走廊,虽然现在这个时间段人来的少,但是并不一定代表就直接没有人来啊!你们俩,事情听着惊世骇俗的,胆子就像两只老鼠。” 我赔笑道:“是的,是的,静姐说得对,我就是个鼠辈。” 她听我说的好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就这样,要是没事的话,我就把你陈怡妹妹带走了。你舍得吗?” 我只是憨憨地笑着,并不回答她的话,这头陈怡羞得微微低下头去,两个脸蛋就像红苹果一样。我看着陈怡这难得露出的小儿女模样,心中真是爱煞了,真恨不得把她拉过来狠狠地亲上两口。说实话,我还真舍不得她离开,但是这是监狱,不是哪个度假海滩,虽是不舍,也要认清现实。 安静见我这副窘迫的模样,拍拍手道:“好了,玩笑也开够了,我先去看看附近有人没有,陈怡等我暗号”说完就又用她鱼儿一样的身法飘走了。 安静前脚刚走,陈怡就急急地问我:“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跟安静说,有两个人来开门的事儿?” 我看了她一眼:“你跟她说这个,她要是心里害怕,有了顾忌,剩下的日子,这个地方咱们就用不上了。” 陈怡恍然大悟,打了我一下:“你心眼真多。”停了一会儿,她忽然又认真地说:“秦寒,我发现你现在真的变了。” 我正要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门外就传来两声鸟叫,我一听就知道这是安静在给陈怡发信号。只是这个鸟叫的声音不禁让我觉得有些好笑。这也太难听了,哪里像鸟啊!分明就是孵蛋的公鸡,这也太不专业了。 陈怡在我面颊上亲了一下:“我走了,你们还要两天才走,走之前我想办法再见你一面。” 我点点头,想了想,又叮咛了她一句:“记住,不要给安静说那事儿。” 陈怡向我嫣然一笑:“我听你的。”随后,就疾步出了门。 我当时只是想着,要是安静知道这个地方有人来偷东西,她就有可能以后不让我和陈怡到这里来了。再加上我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吓退了那两个女人,她们以后就不敢再来了。但是我错误地估计了女监的斗争形势,后来的事情正应了那句我们常说的话:绳子总是从细处断——那些我们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才正是要命的所在…… 看着陈怡离去的背影我心中怅然若失,这空气中好像还飘着她的香味,刚才的一切,如梦如幻,是那么的清晰,却又那么的朦胧。 安静很快就回来了,她一进门就对我说:“外面没有人,赶紧走吧!现在安全。” 虽然我对她说话的方式很不习惯,但是毕竟人家是给我们诚心实意帮忙的,现在这年头,尤其是在这个地方,实在是太难得了,所以我还是很诚恳地跟她道谢:“谢谢您,静姐。” 安静推着我就往外面走,嘴里说着:‘你不要跟我讲这些没用的。我图的不是你谢谢,要你们最终能走到一起,我就高兴了。快走吧!要不等会人来了。” 我也不敢耽误,微微点头,就走出了这个承载着我甜蜜回忆的地方。 回到住处,时间尚早,大家都还在上课,包子坐在床上,见我回来,他似笑非笑地问我:“伙计,去了这么久,干吗去啦?” 我没有回答,反而坐到了他的对面,很认真地问道:“包子,我有话问你。你能跟我讲实话吗?” 包子见我神色严肃,也认真起来,坐直了身子回答道:“只要不涉及隐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当时心里就想:“这家伙很狡猾,话说的滴水不漏,听着实诚,实际上把自己的后路都留好了。” 心里这样想着,但是话已经出口了,我还是要继续问下去。心里酝酿了一下措辞,就问道:“包子,你说咱们关系咋样?” 包子不假思索地说:“好,没说的,我这人在监狱不交朋友,你是第一个。” 他还要继续说,我伸手制止住了他:“好!有你这句话就行。首先,我要感谢你,是你帮我解决了一只眼这个大麻烦,但是我很想知道,你是怎样搞定他的?能告诉我吗?” 包子本来还面带笑容,听了我这话,笑意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眼神闪烁不定。 我继续道:“包子,我不想知道你的隐私,那和我没有关系,多情是一把双刃剑,害人又害己,别人的事儿最好少关心点。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宗旨,但是我问的事儿,和我有关系。这个不过分吧?我受你之托,帮你办事,你总要先解开我心中的疑惑吧?你看到现在,我所有的事儿都跟你讲了,可是你在我眼里,却让我越来越看不透了,记得当时我就问过你,一只眼的事情是怎么解决的,你说了要告诉我,可是转眼间,就把我的注意力吸引走了。你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你究竟有什么不愿意告诉我的呢?” 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其实是我刚才就想好的,对于包子这样高智商的人,任何花言巧语都是没有用的,只有趁着他求我办事,开诚布公地跟讲出来。直接问他,或许才会有点效果。 果然,包子沉吟了半晌,仿佛是下定决定似的,对我说:“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告诉你!” 355把柄 在我一再的追问下,包子终于要开口了。我的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给他又递上一支烟,静静地等他的下文。 “这还要从我的本职工作说起。”在缭绕的烟雾中,包子终于开始了他的叙述:“我到了子公司不久,就发现这个公司财务十分混乱,这种情况在国有企业改制前,十分常见。但是那个时候我还是对工作有着一腔热血的年轻人,再加上那个时候我刚刚被提拔不久,十分想做出一些成绩来。所以我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加了无数的班,终于把公司的账目理出了一个头绪,结果很令我无语。”说到这,包子将手中的烟狠狠地吸了几大口,才继续说道:“我发现公司几个负责人都或多或少,把手伸了进来,将国有财产装进了自己的腰包。而且……”包子看了我一眼,我示意他继续说。 “而且我发现这其中还牵扯一些地方上的领导。换而言之,这家公司真的是彻底地烂了。面对这种情况,一般人肯定就选择了沉默或者同流合污,要知道那个时候可是很多人向我示好的,可我那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将手里收集到的证据整理了一份账册,悄悄送给了我的师傅,也就是总公司的相关财务负责人。我满怀信心,认为这一次真的可以抓住这些硕鼠,挽回一些公司财产的流失。可是结果令我大跌眼镜,我的师傅表面态度很好,但是实际上却一直将这个东西压了下来。等了一段时间,我实在按捺不住,就又一次找到他,他让我不要心急,他会处理的。但是我也不是傻子,从他家里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件事儿靠他是不行的了。但是令我更加伤心的事儿还在后面!” 包子的脸上露出一丝愤然之色:“就在我从他家出来的路上,我受到了来历不明的人的袭击!” 听到这,我的心里也是一紧,随口就问了一句:“没事吧?” 包子笑笑:“肯定没事儿,要是有事儿,我现在就不坐在这里了。” 我自知失言,闻言也是一笑。 “那几个人只是将我打了一顿,虽然说话很隐晦,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我还是听出来了,就是要让我不要再在这件事上动脑筋。他妈的,那一顿,真是把老子打惨了!”包子说起当年的事儿,至今心有余悸,一向文质彬彬的他,也难得地骂了一句粗口。 “不光是这样,我的父母家中也受到了骚扰,就连我在大学读书的妹妹身边也出现了一些来历不明的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有些担忧了。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影响到我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妹妹,她很天真单纯,要是她有个什么意外,那我真的是对不起我的父母!”包子的神色很痛苦,深深地将头埋了下去。 我听到这里也是唏嘘不已,伸手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之意,虽然包子现在讲的好像和我的问题没有关系,但是我很有耐心,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包子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又点起一支烟说道:“我心中真的是对我的师傅恨之入骨,这件事儿只有他一个人是知情人,谁知道我前脚出门,后脚就被人打,没有想到他竟然会那样无情地出卖我。曾经我是那么尊重他,对他的业务能力和为人,都是很佩服的。我也立志要做和他一样的人,结果那个时候我才发现,他就是个岳不群一样的伪君子,就是只披着人皮的狼!这种感觉是锥心的痛,是一种信仰破灭的痛!” 我正想接话,包子又自顾自的一口气说了下去:“当时我就退缩了,但是我又不甘心就这样算了,正在这个时候,我们的老总对我动了心思,就这样,吴悠走进了我的生活……”说到吴悠,包子的脸色立马就好了起来:“她的出现,让我暂时忘了这些不愉快的事儿,将自己全部的心思都投入到她的身上……” “等等。”我制止住了他的叙说,狐疑地问:“你掌握了他们证据的事儿,既然你师傅都已经给你透露出去了,那你的老总相必也应该知道,怎么会还继续找你?” 包子白了我一眼:“你不知道就不要瞎提问题,像我们老总这种级别的,怎么能收买我师傅?这件事牵扯到政府官员,根本就不是我们老总所能知道的,他来的时间也不长,一直操心他自己的生意,后来亏了才把脑筋动到公司的账上来的。国有企业,铁打的单位流水的领导,他的前任们早就和一些领导一起,侵吞了大笔的资金,有些领导早就上调,担任了更高级的职务。老总后来玩的那些,和人家一比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只不过他运气不好,出事儿了,刚好,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他和我的身上了,子公司的事儿,刚好可以就此打住。”说完这话,包子仰天长叹:“这个世界,真的是让人灰心绝望。小鱼小虾,锒铛入狱,自杀身亡。大奸大恶,逍遥法外,自在快活。但是……”包子脸色突然一变,露出很狰狞的表情:“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就结束的,当初我给师傅的那本账册,只是个复印件,原件还在我手里。现在我人在监狱,但是很多人每天晚上都会为了我失眠……哈哈哈!”包子说着就大笑起来。 看着他的笑容,和那副状如癫狂的模样,我突然觉得这件事远远已经超过了我的承受范围,这其中的内情原来竟是如此的复杂,让人想想,就觉得芒刺在背。 包子笑了一阵继续道:“我那个时候内心充满了愤怒,所以当吴悠第一次提出给老总帮忙的时候,我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既然大家都在中饱私囊,与其让外人拿,还不如将好处送给我喜欢的人的亲戚。”包子现在彻底放开了,说到激动之处,都有些不能自已。 “我进了监狱,但是那些东西还在,我在这里很安全,那些人虽然身在外面,但是惶惶不可终日,因为他们知道,我手里的东西,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以令他们粉身碎骨!所以他们屡次想办法和我接触,我也乐得让他们派来的人帮我办点事情,比如父母的身体,我妹妹的就业。还有我在监狱的花销,我早就跟他们说好了,如果我能在他们的照顾下,顺利平安地服完刑期,而我家里情况也能让我满意的情况下,我就把所有的东西交给他们。要不然,大家就一起玩完!”包子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转圜回旋的余地。 我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你帮我搞定一只眼,也是用的这种方法?” 包子点点头:“其实这只是小事,有人去将一只眼的女儿带到游乐场玩了一天,送她回家时,又在她女儿的书包里塞了一把刀子!一只眼这就害怕了,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容易得多。真是外强中干!”包子轻轻地呸了一声,随即又说:“不过这也是正常的,想我当初,还不就是因为害怕家人受到牵连,才将告发的念头硬生生的压下去的。再坏的人心里只要还有家,有父母,就不是不可救药的。”包子的语气一时间竟有些萧索。 “这就是你要的答案,怎么样还满意吗?我的秘密可都告诉你了。”包子又恢复了一贯的神态,笑吟吟地望着我。 我此时心中却翻起阵阵波浪:包子有这样的关系,要搞定一只眼还真是小轻松,看来真是应了那句话——人人背后都有一个故事啊! 但是,包子给我说的还是不尽不实,最起码他在吴悠的事情上就有所隐瞒,现在我大概有些明白了,找吴悠的肯定也是这一部分人,别人没有这么大的活动力。这个他知道吗?要是知道,为什么不说? 还有,包子把自己说得很清白,但是我真的不相信他要是没有问题,政府会把他抓到监狱来?他的手上有那么重要的秘密,足可以让他戴罪立功的,他为什么不这样做? 脑海里盘旋着这些问题,再看包子,烟雾中,他的脸突然变得那样的模糊,让我生出一股陌生感。人就是这样,你相信他的时候,什么都相信,一旦有所疑心,那任何一个细节都会成为怀疑的焦点…… 我准备试探一下他,对于包子这样的人,要直捣黄龙,打他个措手不及,不能敲边鼓。我主意已定,计上心来。于是,我清了清嗓子,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说:“吴悠,陈怡认识,而且很熟。” 我本以为他要大喜过望,结果令我意外的是,包子闻言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那好呀!怎么样?有什么消息没有?” 我心头纳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就道:“她看样子对你还是有感情的,不是你说的那样,她有个项链,是把钥匙,是你送的吧?她整天都对着那把钥匙,睹物思人。”我笑着说。 “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包子闻言脸色大变,猛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356诱惑 包子的反应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没想到这把钥匙能让他这样吃惊,我心中越发的怀疑了,这家伙,肯定没有和我说实话,操他妈!老子对他一片热忱,可昭日月,但是他把老子当成了一个大傻逼!我的怒火一下就腾上了心头,但是我表面上不动声色,说道:“是啊!那把钥匙是你送的吧?”。 包子向前一步,一把抓住我,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一样,脸涨成了一片潮红色:“是的,是的,就是我送给她的,你是说,这把钥匙到现在为止,她是随身携带的?” 我心中暗笑,但是嘴上还装作浑然不知道:“嗯!陈怡跟我说的,她说吴悠从入监以来,接见她的人就很多,可是她都不假颜色,只是每次回来都对着那把钥匙发呆,那些个人是不是都是以前对她有意思的人呀?你看,人家还是对你一片真心啊!” 听了我的话,包子一屁股就坐到了床上,瞬间就有些失魂落魄了,我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只见包子将头深深地埋在两腿之间,双手不停地揪着自己那为数不多的头发,过了好半天,才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猛地抬起了头,郑重地对我说:“兄弟,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你能给哥哥帮忙吗?就算是哥哥求你了。” 我没有轻易表态,现在我已经对他有了深深的戒心,所以只是淡淡地说:“你别客气,先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你。如果能力范围之类,我愿意帮忙。”我嘴上这样说着,心里想到:看你能出什么幺蛾子? “我……我想……”包子的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转身又从兜里拿烟给我递。 我接过香烟,摆摆手说:“有啥你就说啥,不要吞吞吐吐的。咱们哥俩有什么不好说的?”此言一出,我心中一惊!我什么时候开始说这些话也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了?难道真如陈怡说的一样,我的变化太大了吗? 心中这样想着,手里的烟都忘了抽了。包子见我神情恍惚,轻轻地叫我:“兄弟,兄弟!” 我这才回过神来,嘴里胡乱支吾着应了一声。 包子鼓足勇气,紧接着就说出了一个让我目瞪口呆的要求! “我就不和你绕弯子了,咱们哥们就像你说的一样,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给哥哥帮个忙,你能让陈怡找个机会把吴悠的那个项链拿到手吗?” 饶是我有了准备,咋一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下了我一大跳。我猛地抬头,直直地盯着包子的眼睛道:“你是说——偷?” 包子本来想否认,但是迎着我那能把他内心看透的眼神,他最终还是心虚地点了点头。 我注视了他半晌,才摇摇头道:“这恐怕有些难度。” 包子急了:“她们都住在一起的,能有什么难度?应该很方便的。” 我心头一震,看着他不动声色地说:“你怎么知道她们是住在一起的?我又没有和你讲过。” 包子自知失言,脸色有些尴尬,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满不在意地说:“我不是听你说陈怡告诉你吴悠经常对着项链发呆吗?我就想能这样了解,那她们肯定多半就是一个队,住在一起的。” 这个解释真的很难自圆其说。但是现在我的心思不在这上面,所以我就没有点破他,闻言只是点点头,就接着道:“那东西不是你送给吴悠的吗?留个念想也好啊!只要她留着,你就一辈子在她心理面。嘿嘿” 包子根本没有理会我这假意的调笑,正色道:“我就是不想让她留着我送给她的东西,被这个女人害惨了,毁了我的一生,我不想她还想着我。所以你一定要帮我!” 我现在根本就不相信他说的话,所以看见他这个样子,我心里忍不住就觉得很好笑。你就给我演戏吧!看你的演技能不能超过专业的演员。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具体是什么我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一点,但是细说又说不上来。 包子见我在思考,还以为我在权衡这件事的风险程度,所以决定趁热打铁,张嘴就说道:“兄弟,这件事儿你帮我办成了,哥哥绝对会好好谢谢你,你和陈怡就算是将来出去了,生活在一起,也需要一点经济基础吧?这件事儿要是成了,哥哥说话算数,一次性给你二十万!” 我吓了一跳,这个数字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要知道我那个时候才二十岁出头,从小到大见过最多的钱也没有这么多!那是二零零一年呀!那个时候监狱警察的工资才不过一个月一千元左右。这个数字对于我来说,已经很可观了。 但同样,这也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这件事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背后的故事有可能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包子一直跟我说他是清白的,但是事实证明,政府抓他进监狱绝对不是冤枉的!他一个工薪阶层,张口就要给我二十万!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包子也觉得自己说漏了,所以赶紧补救:“这件事另有隐情,它对我很重要,具体的你不要问了。钱,我是没有,但是我可以让我掌握了把柄的那些人给你。二十万,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不是个问题。” 我想了想对他说:“说到把柄,看在我们这么好的关系的份上,有句话我还是要劝你。” “什么话?你说吧!我听着。”虽然包子很焦急钥匙的事儿,但是为了不得罪我,他还是耐着性子听我说话。 “一只眼是被你搞定的,对吗?” “是的啊。” “我们为什么要去搞定他?” “不是他手上有你的把柄吗?你问这个什么意思?”包子满头雾水。 “是的,把柄。”说到这,我话锋一转:“可是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他不交出他掌握的把柄,家人就要遭殃。还不是乖乖就范?这说明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包子不明所以。 我吸了一口烟,缓缓道:“没有一定的腕力,别人的把柄还是少抓为妙,你说是不是?” 包子一下子愣住了,若有所思。 想了半天,包子狠狠地将手里的烟头摔在地上,又用脚狠狠地踩了两下,恶狠狠地说道:“他妈的!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就只有一个念头,我决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伙王八蛋,我在监狱受苦,他们在外面潇洒,我的要求不高,我只要属于我的那一份就行了。” 看着包子现在的表现,那是和往常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此时的他绝望而又歇斯底里,就像是一头困在笼中的野兽。 我摇摇头,心想:对于人而言,最大的魔鬼不是冲动,而是贪婪。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你送入地狱…… 包子一把抓住我:“兄弟,给哥哥帮这忙,好吗?哥哥绝对不会亏待你。算是我求你了?” 我看着他那焦急的脸,心中同时翻过千百个念头。 其实这一件事,要是我真的去跟陈怡讲,她一定会同意的,因为现在我已经比较了解陈怡的性格了,她的骨子里是个胆大而又坚决的人,一旦她决定和我在一起,就会义无反顾地为我去做任何事情。 以陈怡的细心和能力,我想她将这个东西拿到手也不是什么问题。但是我不能贸然这样做,因为很简单,这件事已经超过了我们的消化能力,想想吧!包子既然能给我张口就许下二十万的承诺,那么他能从中得到的利益将会远远不止这些。而这样利益巨大的事儿,让我本能地就产生了一种恐惧和顾虑。 但是我要不是答应他呢?似乎又有点可惜,钱很诱人,但这不仅仅是因为钱的问题,因为这么多年,我爱冒险,爱八卦的好奇性格还是没有一点改变,监狱生活实在是太枯燥,我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触到一个大秘密怎么能就此错过?而且我现在已经无限接近这个秘密的真相,要让我就这样放弃真的是有些太可惜了。 我左思右想,但是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这件事儿,未免有些太巧了!包子和我结交,患病,我和陈怡的关系,陈怡和吴悠如此的接近,这就一切情节,永远都只会在小说里出现。但是它就这样真实的发生在我的生活当中。这一切都在指向一点——此事早有预谋! 但是那个时候,我还是年轻,对此根本没有在意,正是这种大意,让我差点踏进一个旋涡。不过幸好,我还有一个陈怡…… 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这件事儿虽然危险,但是很刺激,很有意思,就把它当成枯燥的监狱生活中一点调剂吧!万一运气好的话,还能得一笔钱,这对于我和陈怡将来的生活,都大有裨益。 但是我还有个底线,此事我必须和陈怡商量一下,听听她的意见。所以我对包子说:“我先和陈怡接触一下,看看她的意思。” 包子双目发光:“只要你出马,她一定会答应的。兄弟!时间有限,拜托了!” 357商量 我和包子商议停当,人就已经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我们便停止了交谈,以免再被人做了手脚,可是我发现,包子心神不宁,总是满腹心事的模样,时常看着我,欲言又止。 可是我现在已经管不了他那么多了,答应他之后,我就在心中暗自盘算,看着怎么样才能和陈怡接上头。 很巧,就在我晚上准备上厕所的时候,我就在走廊里看见安静那伟岸的影子,我心中暗喜,瞅个机会,赶紧到她身边悄悄说:“麻烦安给陈怡说下,我有急事儿找她。” 安静闻言抬起头,似笑非笑地说:“急事儿?什么急事儿?是不是今天见了一面,你还给上瘾了?我可给你说,监狱有风险,偷摸须谨慎。不要最后把我连累了。” 我顾不上和她幽默,只有急急地说:“不是的,我真的是有急事儿找她,真的很急!”情急之下我有些语无伦次了,我生怕安静认为我是没事想找借口见陈怡,所以心里一下就有些焦急了。 安静看着我的样,扑哧一下子笑出声来:“罢了,罢了,我和你开玩笑的,看把你急得那样,我要是害怕给自己带来麻烦根本就不会帮你们。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今晚回去就跟她说,明天早上争取再让你们见上一面。你看怎么样?” 我闻言喜出望外,一时间,安静在我眼里也变得美丽起来,就好像头上突然笼了一层光环一样。嘴里说着谢谢,真恨不得帮她扫卫生。 安静说道:“好了,好了,不要在这里给我演戏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吧,这事儿就交给我了。” 我千恩万谢地走了,就等着第二天和陈怡见面。 翌日,一大早,等到所有的人都离开之后,包子坐卧不宁,就在号子里走来走去。不住地给我发烟,生怕我变卦,全然没有往日的风度。 我看着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心烦意乱,忍不住说:“你不要在我跟前晃来晃去,搞得我头痛。安安静静地消停一会儿好吗?” 包子见我有些生气了,这才悻悻地坐下,不住地看着门外,就等着安静的出现。 或许是心诚则灵吧,大概有个九点钟左右,门外依然还是那一声:“穿衣服了吗?” 我们两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穿了,穿了。” “那秦寒你出来一下啊!”安静有些不高兴了。 “噢、噢,我就来。”我赶紧起身,和她一起来到门外。 还是不言不语,还是一路前行,还是那间小屋。我迫不及待地就溜了进去。 陈怡见到我,已经没有昨天的紧张了,只是笑笑说:“这么急啊?不是昨天才刚刚见面吗?这样反复麻烦安静,不好的。” 今天安静没有拉上窗帘,整个屋里到处都是一片明媚,温和的光线里,飞扬着细细的尘粒。陈怡脸上露出笑容,让我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温暖。 我赶紧道:“不是的,真的有事。” 陈怡一听这话,脸上立马就恢复了严肃的神情:“怎么了?” “昨天那件事儿,现在出现了新情况。所以我急需要找你商量一下。” “到底咋回事儿,你一口气说完,这又不是在作报告。”陈怡很不满意我说话的方式。 “这件事儿果然另有玄机,透着古怪,恐怕不是我最开始想的那样简单。”接着,我就一口气将昨天和包子之间的对话跟陈怡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陈怡听完之后,沉思良久,才接着道:“我当时就说了,让你注意一点,因为这件事有着太多让人怀疑的地方。” “这个我知道,你就说现在怎么办吧,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我问陈怡。 “那你的意思呢?”陈怡并不回答,倒是反问了我一句。 陈怡是我的人,在她跟前没有什么需要掩饰的,所以我就直接道:“我的意思是,如果能行的话,这件事儿做了!” “为什么?”陈怡有些吃惊:“你不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吗?你想给自己找麻烦?” “说实话,我真的要为咱们将来的生活考虑了,毕竟有二十万,有了这笔钱,我想我们以后的生活会好过一些,我不想你跟着我吃苦。” 陈怡听了我的话,眼睛有些湿润:“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但是我想告诉你,这笔钱咱们真的不能动心思。因为这种不义之财,咱们怕是有命拿,没命用。” “你的意思……”我迟疑着问陈怡。 “你看,像一只眼那样桀骜不驯的人,都被一个电话轻轻松松地搞定了,何况咱们呢。再说了,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很多,从你告诉我的,和我平时只言片语听到有关于吴悠的一些事儿,我感觉到,这把钥匙的背后有可能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所以——”陈怡说到这,加重了语气:“跟他们交易,从他们那里拿钱,简直无异于与虎谋皮!” 我听了心中大为佩服,没有想到,关键时刻,陈怡的大脑比我还要清楚,尚能够保持自己的理性思维。想到这,我有些脸红,羞赧地低下头去,喃喃地说:“还是你厉害,我差点都上了包子的当,这年头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枉我对他那样,到头来,还差点被他利用。让人气愤!” 陈怡抓着我的双手说:“不是的,你一直比我都感性,这件事儿我能理解,是因为你想得太多,都是在为我着想,想给咱们创造一个比较好的生活条件。但是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是什么人嘛?我要是那种贪图享受,注重物质的人,你还会喜欢我吗?” 我心中激动,一下子紧紧抓住她的手:“我……” 陈怡轻轻地捂住我的嘴:“不要说了,我只要有你,就已经很足了。” 我闻言更是心潮起伏,将她抱得更紧了。我们两人就这样,紧紧地抱在一起,只愿时间就此凝固…… 过了好一会,陈怡轻轻从我怀里挣脱,理了理头发道:“这件事儿自始至终都透着一股古怪,一切真的是让人匪夷所思,你想啊!你们这次一共才来几十个人,他就和你这样好,你又和我这种关系,而我和吴悠住在一起,他就请你帮忙。这一切,不是有些太巧了吗?” 我想了想也是,怎么搞得和彩排好的电视剧一样。真蹊跷! “那你的意思,这件事儿我们不要沾?”我从沉思中缓过思绪,问陈怡。 “不!要沾!钥匙我也要拿到手!”陈怡忽然笑了。 我大为不解:“为什么?你说反话气我呢是吧?” 陈怡笑着摆摆手:“不是的,我说的是真的,我就是要捅破这个大秘密!” “什么意思?”我越发的糊涂了。 “你想啊!这些人都可以说是坏人,我那儿有两个夫妻都是厂职工,他们厂就是因为腐败才破产,他们也失去了工作,这种情况,和包子说的一模一样,所以我很痛恨他们,这件事儿,我不知道便罢,知道了我就要管,说句不合适的话,我要替天行道!这是他们找上我的,怨不着我!” 我有些明白了:“你是说,掌握证据,然后给政府汇报?” “对!就是这样,有些事儿,我们弄不明白,但是检察院的人一定会弄个水落石出!”陈怡坚定地说。 “这恐怕有些不合适吧?这毕竟是别人的事儿,咱们要是坏了他们的好事,恐怕会有麻烦。”刘三军的事儿,历历在目,我真的是有些怕了。 陈怡见我这样说,便换了一副口气:“你想啊,于情于理我们都要这样做。从感情上讲,我最恨这种腐败分子,恨不得除恶务尽。从现实角度考虑,这件事儿我们已经成为知情人,要想做到事不关己,我们愿意,恐怕包子不会愿意。那么,既然我们不能置身事外,又不能拿他们的钱,我们就要将这件事儿,利益最大化。做的对我最有好,要是能让警察将他们一网打尽,我们在减刑上就等于立下了大功。你和我能早点出去,开始属于我们的生活,那比多少钱都重要。你说是吗?” 我盯着陈怡半晌,才缓缓地点点头,对于陈怡来说,或许有千万条理由支持她这样做。但是从我的角度出发,我能答应仅仅是为了一点——只要陈怡决定的事,我都会去做!因为,我爱她! 当下陈怡就简单和我说了一下她的想法,她决定晚上趁着吴悠洗澡的时候,将东西拿到手。然后明天还是这个时间来见我。 “我以前见她宝贝那个项链,还心想这孩还挺长情,没想到啊,这其中另有玄机!看来我很多事儿还是容易往感性方面去想,很可惜,这世上的人并不是都和你我一样。”陈怡感慨地说。 我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儿,就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和政府讲我和你的关系?” 358真情流露 陈怡听了我的问话,低头想了一下对我说:“没事的,到时候就说是我们在看守所认识,这次来了,我和你在楼道巧遇,你就跟我讲了包子的事儿,至于其他的,警察要不问,你就不要多说,我会告诉他们我们曾经在看守所合作,检举过刘三军的案件,她们自然就会了解到我们的关系,我们又没有在女监干什么,这件事儿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吸引到包子这件案子上来,谁还会关注我们的关系啊!” 陈怡的话,让我听得暗自摇头,咋可能像她说的那样简单啊?人类本身的通病就是爱八卦,真要是检举他们,那么势必我们的关系就要跟人家说个差不多,不然没法交代。看来陈怡真的是痛恨腐败分子,一门心思想要干成这件事。现在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有顺着她的意思,只要是她决定的事,就算前面是个悬崖,我也只有陪着她一起跳,何况她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警察那个时候大部分的注意力都会被报纸的案件所吸引,不会过于难为积极靠拢政府的人的。不管那么多了,现在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于是我点点头,轻轻环住她的腰身,很温柔地说道:“没事,我支持你,只要是你决定的,就算是死,我也陪着你一块。” 陈怡按住我的嘴巴,娇嗔道:“瞎说什么呢,整天就知道死呀活呀的,你都服刑这么长时间了,难道还不知道政府的风格?对于积极靠拢他们的人,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我有分寸,你就放心吧!” 我嘿嘿一笑:“我这不是让那些人给搞怕了吗?” 陈怡在信上已经知道我在入监组和刚下队发生的事儿,所以闻言心痛地道:“不是我说你,你在看守所就是这个样子,吃了多少亏啊!一点教训也不汲取,这以后时间还长呢,你可不能再那样没心没肺的了,这里面很多人都是恶狼,时时刻刻都在伸出獠牙等着你呢。” 我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道:“没事的,现在的情况已经好多了,一切都差不多走上了正轨,下一步我估计没有多长时间就会当上管事犯,你也是知道的,到那个时候就彻底不一样了,不会有人再和我过不去了。” 陈怡听了不无担忧地说:“我就是担心你这样,服刑改造,千万不能盲目乐观,普通犯人有普通犯人的苦恼,管事犯有管事犯的斗争,这方面我比你有经验,我都已经当了快半年的组长了,知道其中艰辛,你可千万不敢大意。” 我连连点头,同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儿,于是我问道:“韩懿和你在一起,没有给你找麻烦吧?” 陈怡笑了笑:“她是管禁闭室的,我只要不犯事关禁闭,就落不到她的手上,你放心吧!” 我怎能放心,这个女人心狠手辣,可是知道的,差一点我的小命就结束在她的手上了。想到这,我忽然记起大雄的话。 记得在入监组的时候,大雄曾经暗示过我,看守所的有些事情并没有完全被挖起,比如那个氰化钾是怎么来的,到底是谁送进来的,闫凯自杀,死无对证,韩懿完全推到了闫凯身上,调查人员也只有就此作罢,这件无头悬案因为已经过去,大雄当那么一说,我也就是那么一听。现在陈怡在这,她也曾经是这个秘密中的人,我何不问问她? 故而我就随口一问:“哎!对了,看守所那次,闫凯他们要害我准备的氰化钾到底是谁送进来的,你知道吗?” 我这话一出口,就见陈怡脸色微微变化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的表情转变得很快,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还是落入了我的眼中,我抓住她的手,好言道:“你还有什么不好跟我说的,你一定知道,难道你想连我也瞒着吗?” 陈怡面对我的逼问,防线轻而易举的就跨了。她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真的想知道?” 我点点头,眼中尽是鼓励之意,手上暗暗传过去一些分量。 陈怡想了想,眼睛里的火苗又熄灭了:“算了,这件事你真的还是不知道为妙。有些事情已经成为过去,就让它永远是个秘密吧!” 我刚想再说些什么,陈怡一下子有些急了:“你听我的没错,要是能告诉你的话,我为什么要和你隐瞒,不说出来,对我们大家都好。” 我见她有些生气了,尽管心中还是狐疑满腹,但还是赶紧拉着她的手道:“好的,好的,我不问了,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陈怡见我这个样子,这才慢慢恢复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看守所的那些事儿,我不愿意再提及,因为一说到那些事儿,我就会想起有些人。”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心中有些微微的醋意,看来陈怡对那个男人还是有些念念不忘,不过这也说明她是个很重感情的女子,这也正是我喜欢她的地方。要是说忘就忘,那才奇怪和不正常呢。 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就试探地问道:“他……他的消息你有没有?” 陈怡将目光转向窗外,好像是在看她过往的那些青葱岁月。 “没有,我也不想知道,所以也就不想刻意打听。他怎样,现在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说到这,她猛地将视线转回我的身上,眼神中出现了难得的温柔:“我现在心里只有你,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能够和你在一起,要不是为了这个目标,我也不会想到要检举这件事儿。你明白吗?能早出去一个月,那也是三十天啊!我们就多了三十天属于自己的日子。你说是吗?” 听着陈怡充满了深情的话,我心中一时间泛起百般滋味。我没有想到陈怡对我的感情是如此之深,我为自己刚才的想法而感到羞愧,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未免有些鼠肚鸡肠了。 我很愧疚,一把将她纳入怀里,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陈怡将头深深地埋在我的胸前,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哭声包含了太多太多,在过去那些牵挂的日子里,我们已经错过太多,这一次,我们再也不会错过,再也不会猜忌,但是我们依然还要面对别离…… 当时的心情和情景已经不适合再谈事情,所以我们抱了一阵就匆匆离开了,临走之前我们约好,陈怡得手后,明天我们再在这里见面。 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因为后天,我们就离开这个地方了,成败在此一举,人真的是很奇怪,就在十分钟前,我还是为了迎合陈怡而不得不同意去做这件事儿,但是现在,我自己已经迫不及待的期待这件事的最终结果。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陈怡几句真情流露的话语…… 我是不是个性情中人?想到我给自己的这四字评语,不由得茫然,也不知身在监狱,有这样的性格和品质,是凶是吉? 尽管已经商议停当,但是回到号舍,面对包子探寻的目光,我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示意让他放心。 得到了我的承诺,包子一下子就高兴起来,烟发个不停,喋喋不休的在我耳边,说着感谢的话。 我被他吵得心烦,将手中的烟头狠狠地掐灭,淡淡地说:“你要是再呱噪个不停,我就不管这事儿了。” 这句话有莫大的杀伤力,包子一听就明智地闭上了嘴,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好不容易有了片刻的安宁,我一头倒在床上,看似假寐,其实心中翻转着千百个念头。 这件事会不会成功? 我们究竟能得到怎样的奖励? 警察会不会抓住我们的关系紧抓不放? 陈怡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看守所的事儿? 这些念头在心中翻来覆去,搞得我头大如麻。那一天整整一天,我没能有一个平静的心情,我不禁深深地鄙视自己——经常说每逢大事有静气,可是一遇见事儿,就这么坐卧不宁的,还能干什么? 我都不知道自己那二十多个小时是怎么过的,反正是一夜未眠。天微微亮的时候,我想起陈怡说的,吴悠有洁癖,每天早上早课结束后,都要利用供水的时间洗个澡,那个时间段,刚好是陈怡每次来见我的前一会儿,她得手之后,就可以直接来找我。成败与否,就看几个小时以后了。 懵懵懂懂中到了早饭时间,我们吃完饭,大伙去合影留念,我们借口包子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就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安静就如期而至,她带着我向小房子走去,嘴里难得的抱怨了我几句:“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也不害怕出事儿,你们这见面也有点太频繁了吧?” 我不敢接腔,低头疾行。 门从外面锁上了,陈怡一见我来,就扬起手里的钥匙:“看!” 我强忍住激动,说道:“你直接给警察不就完了?还真拿到这里来啊?” 陈怡白了我一眼:“我们直接告发,痕迹过于明显,你现在去将这个东西拿给包子,稍微磨蹭一点,我马上就跟政府汇报,最好能制造个把你们当场堵住的场面。这样你将来回监狱也不至于背个炮手的恶名!” 我不禁佩服陈怡的心细,正要接过,就听见门传外穿剧烈急促的擂门声,同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安静,我命令你把门打开!” 359现行 子曰:走夜路碰见鬼——我和陈怡听见外面的声音都是一惊,出事儿了!同时心中又都是一阵苦笑,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来撞破我们,看来我们的这个功劳要大打折扣了。 门外的安静听声音好像还在磨蹭,只听得那个警察继续道:“我再说一遍,把这个门打开!” 安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没有带钥匙,要回去拿。”她的声音很大,一听就是想给我们报信。 “你不能走,钥匙放在什么地方,我打电话让人送来。”警察的语气里透着冷漠。 “我……我记不清了。要自己回去找,别人恐怕找不到。”安静还在百般推诿,看样子是想要争取一些时间。 “哼!说假话也要提前打个草稿,你是说谎的人吗?看你那不自然的样子。你、你,上去给我搜!”警察终于失去了耐心。 他们的每一句话,我和陈怡在里面都听得清清楚楚。安静这人真的算是不错,陈怡的眼光果然很独到。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就是谁来也没有作用了,今天的事儿,注定已经翻把了。 “搜我干吗?我想起来了,今天我带了钥匙了。”安静又急忙改口。 “那你刚才还说要回去拿?” “我忘了而已。”安静还在强词夺理。 接着就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我和陈怡都知道今天在劫难逃了,眼见门就要打开,我们俩赶紧整理了一下衣服,即使我们知道这样起不到什么作用,但也比让人撞见衣衫不整的样子好得多。 门,终于被打开了。随着门外强烈的光线射进来,我和陈怡终于暴露在大家的视线前。 饶是我早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在这一刻,还是觉得十分的尴尬。虽然我们没有做什么苟且之事,但是还是有一种被人捉奸的感觉。 警察一见到我和陈怡,脸色立马就变得铁青,来人我认识,正是那天和我谈话的狱政科长,我隐隐约约记得他好像姓穆,女子监狱的男警官相当的少,所以我把他记得很清楚。 他看看安静,安静见事已至此,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头转向门外。 穆科长没有我想像中的勃然大怒,只是沉着脸,一挥手:“跟我走!” 我和陈怡相对苦笑,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有跟着穆警官一道出门下楼。在走廊里,我回头看看我们的号舍,包子一脸惨白地站在门口…… 安静也灰溜溜地跟着我们一块下楼,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我们迎面就碰见一个女警带着两个女犯人正在窃窃私语,看见我们下来,那个女警察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但是相反的,两个女犯脸上却露出得逞的笑容。 只见那个女警察问道:“穆科长?”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探询之意谁都看得出来,即使事实已经摆在跟前,她还是希望这是一场误会。 看她这个表情,我心里想着,这恐怕就是陈怡她们中队的警察,出了这样的事儿,她脸上不但无光,恐怕还要负监管责任,所以打心眼里不愿意承认事实。 果然,那个穆科长口气很不善地说:“嗯!张队,你看你队上的人,搞得这些破事儿,还是组长呢,这一下,我们女子监狱的脸都给丢尽了。” 那个叫张队的,估计是陈怡的队长,听了穆科长的话,脸上也不由得微微变色。 偏偏就有人不识相,那两个女犯其中一个说道:“我就说有问题,前天把我们都快吓死了,我当时还以为教学大楼闹鬼了呢,回去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头,我注意看了看队上的人,只有安静和陈怡不在,联想起教学楼上的奇怪动静,所以昨天我就多了个心眼,悄悄留意了一下,果不其然,安静和陈怡偷偷摸摸地跑到教学楼来,当时我就估计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赶紧给队长报告。怎么样?穆科长,我的警觉性还是很高的吧?” 女犯人和男警官说话就要随便得多,或许这是因为性别的优势吧! 但是她一说话,我就听了出来,这正是那天跑到教学楼上来偷扫把的人。哎!看来真是我疏忽了,没想到人家会把我们检举了,真是失策。 听了这个女犯人的话,穆科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的张队长就怒斥道:“闭上你的嘴!还嫌不够丢人吗?我还没有问你们大白天的,又不上课,跑到教学楼上来干什么呢?” 那个女犯人闻言吐了吐舌头,明智地闭上了嘴。 穆科长好像对于这种情况心中很是了解,听到张队长怒斥那个女犯人的话,只是笑了笑就说道:“你们也不用担心,积极靠拢政府,主动检举违纪行为,这都是会受到奖励的,这件事我们随后一定会给你们中队下奖分单的。” 那个女犯人听到穆科长的承诺,这才放下心来,对着穆科长鞠了一躬:“谢谢穆科长!” 张队长好像很不耐烦,对着那两个女犯人挥挥手:“走吧!走吧!赶紧给我回队上去。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我们一行人继续跟着穆科长和张队长下楼,我看着那两个女犯离去的背影心里想:“看来在哪里都是一样啊!所有的基层负责人都很讨厌自己手下的犯人有什么事儿不向自己首先汇报,而是直接捅到相关科室去,这样会有一种很被动的感觉,会让领导产生很不好的印象,说小点,是手下的犯人不相信自己,说大点,是缺乏驾驭全局的能力。所以张队长才会显得这样的不爽!” 我又转念一想:“我是怎么回事?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有工夫去操心这些不相干的事儿?” 我回头看看陈怡,她倒是显得很平静,看来男人和女人真的是不一样,女人一旦下定决心跟谁在一起,那么她就会放下一切的顾虑,去迎接任何困难和挑战。 得此红颜知己,此生无憾呀!看着陈怡的态度,我一下子也变得有信心了,男欢女爱很正常,我们在看守所就认识,又不是这次来才勾搭上的,怕的是什么?再说我们又没有做什么,难道还能因为这件事儿给我们加刑?况且,我们的手里还掌握着一件秘密武器…… 张队长几次看着陈怡都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了,直接问陈怡:“陈怡,你是怎么想的?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陈怡看看张队长,只是微微带笑,根本就不说话,任凭张队长如何责问,她一言不发。 刚刚走到陈怡她们分监区门口,迎面就冲过来一个人。 这是个女犯人,长得十分漂亮,虽不说是倾国倾城,倾倒众生,最起码也算得上是九十分的美女,要是换下这身囚服,我想她的分值一点会飙升到九十五分以上。这样说吧,她长得真的是十分的漂亮,饶是陈怡在我的身边,我依旧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只见张队长眉头一皱,对着来人喊道:“吴悠,你这是干什么呢?没见穆科长在这呢?” 听了张队长的话,我心中一跳!这就是吴悠,果然是个尤物,难怪包子会为她下水呢!就算是换了我,恐怕也不能把持得住。 陈怡好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尽是揶揄之色。吓得我赶紧一低头。 吴悠满脸都是焦急之色,在张队长面前都有些忘了行为养成,手舞足蹈的地说:“张……张队长,我等你好久了,我有事情要报告。” 张队长很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儿等会再说,我现在有事。”说着就举步要走。 吴悠情急之下,竟然做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动作,一把抓住了张队长的衣袖。 张队长勃然大怒:“吴悠,你干什么?放开!” 吴悠自知失礼,赶紧放开张队长的衣服,急急道:“我……我真的有事汇报。” 穆科长向前一步:“你先说说,你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儿?” 吴悠知道这位是谁,赶紧道:“报告吴科长,我的东西丢了。” 穆科长闻言,显得很失望,他见吴悠急成这个样子,原本以为或许有什么大事呢,谁知道竟然是这样一件在他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于是也淡淡地说:“回头再说吧!直接找你们管组干警先汇报!” “那件东西对我十分重要!”吴悠急得直跺脚。 张队长猛地回过身子,指着吴悠说:“今天我就够烦的了,你不要来跟着添乱了,你的事情再重要,也没有眼前的重要!” 吴悠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五人进了办公室。我和陈怡心中明白是怎么回事,都不看吴悠,低着头疾步从她身边走过。 那天我经历了一次入监以来时间最久的询问,我和陈怡在来的路上,已经通过交换眼色明白了彼此的意思,所以也基本没有隐瞒。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情况果然引起了监狱的高度重视,第一时间狱方就控制了包子和吴悠。当所有的事情都真相大白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很天真,包子差点就利用了我! 360原来是这样 这个世界上有的人,他会为了别人的一句话两肋插刀,肝脑涂地,不计较任何个人得失。比如说我,一直在朝这个方向靠拢。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人,他会为了达到自己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装出种种别人所想要看到的模样,比如包子。 前一种人往往被后一种人所利用,看似很傻,处处吃亏,但是天理昭昭,到了最后都要受到应有的报应和惩罚。这一点,已经无数次的被印证,我对此深信不疑! 监狱敏锐地感觉到这件事的不寻常之处,第一时间跟包子和吴悠当地的公安机关联系。调查迅速展开,结果在意料之中,却又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陈怡拿到手的,真的不是个普通的项链,那是一把货真价实的钥匙! 钥匙的作用很快被查明,那是省城最高级的银行保险柜钥匙。保险柜里的东西,价值不菲,除了一大笔的外币和黄金以外,还有他们公司很多高层包括一些官员侵吞国有资产的犯罪证据。 在铁打的证据面前,在人民政府强大的攻势下,包子和吴悠终于全线溃败,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自己的所有罪行。 包子并不像他自己说得那么干净,在他们的案子当中,他始终扮演者主要的角色。而吴悠只不过是一个穿针引线的人。 包子发现了资产流失的秘密之后,在收集证据的同时,自己的内心也开始发生了变化。他想自己一个月几千块钱的微薄工资,还不够这些人吃一顿饭的。既然他们能整,为什么我不可以? 此后他就开始利用各种手段慢慢地将大笔资金转到自己的手中,与此同时,他为了自己做的更加隐秘,还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老总的头上。他很聪明,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当他如愿地将老总拉下水的同时,又得知了吴悠和老总的关系,他惊叹于吴悠的美貌,一个贪慕虚荣,一个衣冠禽兽,二人一拍即合,立马就搞在了一起。包子比老板年轻得多,所以吴悠迅速的就和包子的感情升温。而这一切,老总还蒙在鼓里。 他们二人之间几乎没有秘密,包子在吴悠的强烈要求下,将自己搞到的钱,和那些贪官蛀虫的证据全部放进了省城一家保密性能很好的保险柜里。为了体现休戚与共的精神,二人分开保管开启保险柜的物件,包子的指纹和吴悠的钥匙。吴悠很在意这个钥匙,平时都是随身携带。进监狱检查的时候,警察以为那只是个小饰物,就没有在意,后来吴悠就把它做成了项链。任何人都没有想到,这个项链背后隐藏着如此大的秘密! 好景不长,到后来上面隐隐发现了子公司的账目混乱,时值改制前夕,所以审计组如期而至。早在这之前,这对奸夫淫妇就已经商量好了退路,他们竟然开始设计起包子的老总来,将所有的黑锅都推给了他! 包子心机很深,他先是做出错误的信息,让吴悠去做工作诱骗老总投资,结果自然是血本无归。就在这个时候审计组开始审查公司账目了。 老总知道大势已去,自己中了两个狗男女的圈套,准备检举他们二人。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二人竟先一步,利用手里掌握的证据,让其他人出手,将老总杀人灭口,还伪装成为自杀跳楼的假象。 这样一来,老总就成了唯一背黑锅的人,能查到的,只有老总吞噬了大笔资金,后来炒货失败,跳楼自杀的表象。 本来所有的人都以为就此风平浪静的时候,又出了一点小岔子。 办案人员在老总的办公室里搜出了一个小笔记本,那上面的记录提到了包子。这一下,包子再也不仅仅是个失职了,而是真正的被老总的这个记录定了罪! 包子没有想到老总还有这个后手,进了检察院,百般抵赖,但是他与吴悠来往的痕迹实在是太明显了,所以吴悠也被顺藤摸瓜地抓了进来。 吴悠很生气,她执拗的认为是包子害了自己,所以对包子恨之入骨,但是二人又很有默契的只交代和老总有关的事儿,对于自己二人贪污的资金,那自是闭口不谈。更不要说那些背后隐藏着的人了。 外面的人在提心吊胆之后,发现这二人并没有出卖他们,所以开始纷纷活动,投桃报李,最后包子和吴悠都获得了很好的判决。 二人从此没有联系,但是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终究还是离不开自己,至于感情无关,一切都因为利益!银行的保险柜里,还藏着六百多万人民币和很多足可以要人命的把柄。 外面的人始终也是不放心,都害怕夜长梦多,一觉睡醒被带到检察院。但是杀人灭口的事情不能再干了,一来再死人,容易引起怀疑。二来吴悠和包子都在不同的地方,几乎不可能同时要了他们二人的命。一方有什么不测,另外一方为了要保命肯定要向警察汇报。 所以他们只有走曲线救国的路子,分开来反复做包子和吴悠的工作,这也是为什么经常会有人来探望吴悠的原因。 包子一心牵挂吴悠身上的那把钥匙,因为那是一笔巨大的资源,他和吴悠的关系已经破裂,君子同义,小人同利,他们永远不可能再走到一起了。 这次到女子监狱来,就是在某些人的一力促成下,才成行的。但是到了女子监狱之后,情况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而来的他,压根是一筹莫展。后来,当我被一只眼威胁之后,他从我的口中得知我和陈怡的关系,真的是喜出望外,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个很模糊的计划在他那邪恶的脑子里慢慢的氲开…… 总而言之,我要不是陈怡的话,就很有可能被这个貌似温良的伪君子给利用了! 当我后来得知这所有的事情之后,心中不禁暗骂:“我靠!简直是衣冠禽兽岳不群啊!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次的事儿又是一个深刻的教训!” 但是很奇怪,我对于他没有跟我说实话,倒不是很生气,我最介意的就是,为了利用我,他跟我编出来的那些有故事,有人物,有场面,有气氛的谎言,是的!就是谎言! 当时我听了那些话,心中确实还是有一些强烈共鸣的,所以才会把他引为知己,现在得知真相,这种梦幻破灭之后的失望,对我而言,才是最痛苦的! 这件事儿的后续我就不是知道的很详尽了,我只是后来从陈怡的来信中得知一个大概的情况。 所有的涉案人员全部被抓获,改判刑的判刑,该枪毙的枪毙,包子和吴悠自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但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反而获得了更大的罪责。 二零零二年九月二十七日。随着一声枪响,包子贪婪而又虚伪的人生就此画上了句号。这件横跨几年牵扯很多人的案子也就此结束。 我放下报纸,跟麦虎说:“这个就是我给你说的人。” 麦虎拿起报纸看看,感慨地说了一句:“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分来迟或来早。” “是啊!人活在这个世上,没屁眼的事儿最好还是少干一些。不然终究有一天会引火烧身的。”我也附和道。 “但是话要分两头说,这个世界尔虞我诈,有的时候,不采取点极端的手段是不行的。”麦虎淡淡地说。 听了他的话我一时无语,要我怎么说呢?从女监回来这一年来,我们经历的事儿太多了。压力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甚至有些后悔当上管事犯了…… 我自从那天起,就再也没有和陈怡见面,一直到离开女监,我们都没有再见面。这件事儿我们没有受到任何处罚,陈怡讲得不错,那男犯人和女犯人偷偷幽会,这在女子监狱是了不得的大事儿,但是和包子他们案子相比,就又显得微不足道了,再加上这本来就属于丑闻,女子监狱刚刚创建现代化监狱成功,实在是不想自己给自己脸上抹黑,所以这事儿最后都被大家有意识的遗忘了。 没有惩罚,但是也没有奖励。不知道女监的警察是如何跟陈怡承诺的,反正我是没有得到任何好处,这其中的玄机我心知肚明,就算是功过两抵了吧! 但是想见她那是不可能的了,我也没有提出这个非分的要求。临走的那一天,我在操场坐上大巴,使劲向身后陈怡他们所属的号舍楼张望。我知道,她一定就在某个窗口的后面,在那里默默地凝视我,目送我离开。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我发誓——我在心底对自己默默地说。 坐在的返程的车上,或许是因为提前得到了指示,所以没有一个人问我什么。看着窗外一望无垠的田野,风景优美,但皆与我无缘。 想起此行种种,我突然放声大哭。警察急忙闻讯问何事?我摇摇头,他们不会懂。我为自己是个阶下之囚而哭,我为陈怡和我不得相见而哭,我为这个人心叵测的荒谬社会而哭。 面对这些,无力的我,只能痛哭…… 361思想汇报 回到监狱后,除了狱政科把我找去进行了一次例行的谈话之外,再没有人问过我有关于此行女监的任何问题。我知道怎么回事儿,很明智的选择了闭口不言。唯一只是跟麦虎和张义讲了一下情况。他们听了也是啧啧称奇,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回来之后竟然意外的发现,胡万东走之前留下的组长空缺,竟然还没有确定接替的人选。我有些诧异,对此麦虎也觉得不能理解,因为这不是中队应该有的做法。 我所能知道的就是,近一段时间,大家都为这个位置抢疯了。但是到了今天,依然没有个着落,这就很让人费解了。到最后,大家都以为这个位置政府早已经有了人选,是给我留下的,所以就纷纷退让了,只等我回来,就会有分晓。 我知道这个情况后,十分高兴,就准备请客,但是张义却制止住了我。 “先不要张扬,稳一点,这件事儿,依我看,现在还有点悬!”张义语出惊人。 “怎么了?难道说还会有变化?”我听他这样说,感到很震惊! “是的,我觉得这件事儿,其中另有玄机,以我对指导员的了解,他之所以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安排,肯定是有他的原因。”张义意味深长地说。 “啊?”这个说法是从来都不曾想过的,现在听张义这样一说,我不由得心里又担忧起来:“那你说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张义面对我询问,并不急于回答,而是点上一根烟缓缓地吸了两口才说道:“有些话,我是个犯人,当人家警察没有明确的表示之前,我不能胡说,现在只能以我的经验给你分析一下。” 我赶紧点头,摆出一副虚心聆听的架势。 张义看见我这个样子,觉得很满意。笑着说:“其实很明显,政府安排管事犯天经地义,因为他们和管事犯是互相利用的。现在一直空着这个位置,他们的工作肯定也很不方便,但是之所以这样做,那就是因为现在这个位置是金饽饽,某些警察,想在这件原本正当的事上,将利益最大化!” 我有些没有听懂,问了张义一句:“什么利益最大化?” 张义尴尬地笑笑:“咋了?听不懂?按说你应该比我有文化,利益最大化,说白了,就是要更多的好处!” 我差点晕倒:“我当然知道什么叫做利益最大化,我说的是在这件事儿上,政府想怎么个利益最大化?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但是——”说到这,我想了想,小心地措辞:“什么好处啊?警察恐怕不会收哪个犯人给的好处吧?” 张义听了我这话,脸上露出很奇怪的神情,就像是不认识我一样,好半天才说:“哥们!你该不会是从外国来的吧?” 我正要再问,张义猛地一摆手:“不说了,言多必失,我已经跟你说得够多的了,自己慢慢体味是什么意思。我相信你是聪明人。” 说完张义就再也一言不发,只顾一个人在一旁去抽闷头烟了。 这可苦了我,他这样云山雾罩地说了一气,听似意思很明白,但是具体的他又没有跟我讲,比如:给哪个警察送礼?送多少?怎么送? 还有,万一他只是猜测,万一人家警察根本不是这个意思,那么会不会弄巧成拙!不行,这件事儿我要好好计较一下。不然到最后弄个大乌龙,我哭都没有地方。 那几天我反复地想,到底应该这么做?后来我心里打定主意,先找指导员谈谈心,就算是汇报思想吧!顺便探探口风。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最后拍板的人,问问他到底是没有错的,要是再耽搁下去,恐怕夜长梦多,出现一些我意想不到的情况。最近几天人们都议论疯了,我回监狱了,可是组长任命迟迟没有确定下来,大家都在猜测,是不是又起什么变化了? 想到就做,这是我一贯的风格,于是我一直在瞅机会…… 这个世上事儿有时候往往就是那么的怪,我正在找机会,机会就来了! 就在第二天,叶道林就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让我写一个学习心得,说是指导员交代的,他要在监狱的中层领导会议上发言用的。而且还特意交代,让我写完了之后,直接交给指导员就可以了。 我心中暗喜,不敢怠慢,立马费尽心思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看准指导员独自在的机会,给他送了去。 这是我第一次为了自己的改造前途去找警察,也正是这次的单独会面,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我战战兢兢地来到办公室,打了报告,里面传来指导员那冷冰冰的声音:“进来。” 推开门,我的心里不由得一阵窃喜,里面只有指导员一个人,看来真是天助我也啊! 我双手交上指导员要的东西,他瞟了一眼:“噢!放这吧!” 我放下东西,就站在他的桌前,磨磨蹭蹭的还不走。 过了一会指导员抬起头来:“你咋还在这?” 我嗫嚅道:“指导员,我……我……” “怎么,有事儿?”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放下手里的东西。但是我没有发现的是,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是有事向您汇报!你有时间吗?”我小声道,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有事就说,不要吞吞吐吐的!”指导员将手里的笔扔到桌子上,身体向后面的椅背靠去。接着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其实我早就估计到你要来找我,我就等着你呢。” 听他这样说,我的胆子一下子大了起来,一直弯着的腰板也直了起来,向着他笑了笑:“啥事儿都逃不出指导员的法眼。” 他挥挥手:“不要拍马屁了,有什么就直接说吧!你有问题要说出来,才能解决是不是?” 指导员的话像是在鼓励我,我仿佛受到鼓励似的,也不紧张了,于是就开口道:“指导员,我其实早就想来找您了,既然您不喜欢绕弯子,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下队以后蒙您的照顾,一直都走得挺顺当的,现在队上有机会,我能不能再进步一下?要是能有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的努力,争取把工作做得更好,让您也更加省心一些。” 我的话很简单,但是我想他足以听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指导员听我说完之后,半天没有说话,一直看着我,看的我心里发毛。我紧紧地盯着他的嘴,仿佛他的双唇之间蹦出的话语,足可以宣判我的命运。 过了一会,指导员才慢条斯理地说:“你的意思我明白,这个情况队上也正在考虑,我们干部使用一个人,那是要综合考虑,全盘衡量的。你来的时间不是很长,上的过于快,我担心无论是警察还是犯人都会有意见的呀!” 我正要说话,指导员又接着说:“不过你来到咱们队上以后,改造成绩那是有目共睹的,你的能力我看也很放心。虽然也曾经有过这样那样的一些小错误,不过那都无伤大雅,瑕不掩瑜嘛!但是……”说到这里指导员话锋就突然一转。 我心中暗道:“来了来了。您就直接说但是多好。” “本来这话是不应该对你说的,可你今天主动来找我谈这个问题,就证明你还是信任我的,我很高兴,所以就和你说点违反原则的话。”在说之前,指导员先来了这样一段开场白。 我一个激灵。看样子核心的话要来了,我可要仔细听着,好好体会。 指导员起身关上门,又重新回来坐下,这才道:“说句不该说的,这个位置,盯着的人很多,有资格和条件的人也很多。说话的警察也很多,他们都有各自的人选。我要是安排了你,那势必就会得罪一些干部。虽然我是这个队上的领导,但是毕竟还有很多老资格的干警在。这里面的关系真的是很复杂的。”说到这,他止住话头,换了表情,笑眯眯地又道:“我们政治不来往,经济不挂钩,非亲非故的,我为你去得罪其他人好像不应该吧!” 我心里一惊,这话已经大大超出了一个警察和犯人应该有的谈话方式了。近乎于暗示的味道,我一时间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平时看起来一脸正经,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的指导员,竟然会跟我公开索贿,这真的已经大大超出我的接受能力了。 我心中同时也是大喜,只要说到好处,那就好办,就怕你满口公事公办的语言。但是我吃亏太多,为了保险起见,我决定再试探一下。 我抬起头,假装不解地道:“那不是我就没有希望了?”语气装得很是失望。 谁知道,我这话一出口,指导员竟然给我做出了一个极具喜剧色彩的动作,这个动作真是经典无比,永远的刻在了我的脑海中…… 362个中玄机 “指导员,您知道的,我自从下队以来,一直严格要求自己,努力改造思想,积极矫正恶习,遵守各项监规纪律,积极参加劳动,三课学习也取得了很好的成绩,我的刑期是有期徒刑,早点减刑真的对我是非常重要,我也更想为中队多贡献一点力量,做了管事犯,也能更好的严格要求自己。所以还请你……” 我这头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那头指导员已经很不耐烦了,他喝了口水,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撴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吓了我一大跳! “我说……”指导员发出长长的一声拖音,一下子将我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我说你娃呀!”指导员指着我说:“咋就这样不灵性呢?” 我不灵性?我怎么不灵性了?我不知道是啥意思,呆呆地看着他。 “你娃咋就这么不灵性呢?”见我看他,指导员指着我又说了一遍。 他的手指不停地抖动,吸引着我的目光向他的手望去。突然!我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指导员的这个动作,就像是一幅照片,深深地定格在我的脑海中,在此后的岁月里,我不止一次地想起。因为没有什么,再比这个更能诠释什么叫中国特色,监狱特色了,它经典地表现了什么叫做道貌岸然! 只见指导员,右手抬起,食指指着我,而他的拇指和中指却不停地捻动。做出一个数钞票的动作。操!这不就是要钱吗?我的天!用心真是良苦啊!我算是服了! 我不得不佩服我们敬爱的指导员,他用这样一种隐晦而又明显的方式向我传达了他的暗示,幸好,我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不灵性,实际上,我很懂得起。我迅速而又准确的领悟了指导员的意思,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赶紧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指导员见我懂起了他的意思,显得很高兴,他继续指着我又说了一遍:“我说你娃咋就这样不灵性呢?难道你不知道我们任用一个管事犯是需要考察的吗?只要你能通过考察,我相信你是能胜任这个岗位的。” 考察!这不就是他妈的要钱吗?说的甚好,说的真是冠冕堂皇,说的真是厚颜无耻,这种无耻已经到达一种境界了,但是我作为这件事儿的当事人,面对这种无耻的说法,心里却难得的有了一种轻松,就在这一瞬间,我意识到,我的这个组长位置是板上钉钉的了! 不就是花钱嘛!只要你要钱,那就好办,以前不是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但是我那个时候心里很忐忑,因为指导员平时在人前的做派,实在是太神圣不可侵犯,实在是太道貌岸然了,实在是太让人不敢亵渎了,我一直不敢去送礼,就是怕指导员真的两袖清风,不食人间烟火,那样的话,反而弄巧,得不偿失了。现在一看,我的那些担心纯属多余,要是知道是这样,我何必费那些心思啊!直接把钱一送不就搞定了? 但是,事实没有我想的那样简单…… 回到刻字室,只有张义一个人在里面,他一见我就问道:“怎么样?找指导员谈了?是个什么情况?” 我随口答了一句:“还好。”说完以后,我立马反应过来:“你咋知道我去了指导员那里?” 张义哈哈一笑:“我要是连这都不知道,那我整天坐在刻字室里,足不出户,下面有些什么情况我都不知道,那底下的人还不翻了天?组长的位置还坐得稳吗?” 我想想也是,不要看一个组长只管几十个人,但要是连手下的人一天在干些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自己有一天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一点,在我以后的改造生活中曾被血淋淋地验证过。 我知道张义不愿意说,所以我也就不想追问,只是简单地跟他说了一下去谈话的情况,很隐晦的给他暗示了一下指导员的意思。 在我讲述的过程中,张义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着,末了只说了一句:“他我知道,所以这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知道张义嘴里说的他是指导员,突然想起从省城回来以后张义对我说的话,心中对他的敬佩不禁又多了几分。 张义虽然没有文化,言语行为都显得和他的外形一样粗犷,但实际上他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张义的经历我多少知道一些,他的家中早已经和他断绝关系,经济上自然不可能得到帮助。本人的文化程度又不高,没钱,没关系,没文化,能从一个底层的服刑人员混成我们队上积委会成员、组长,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如果是在别的队倒还罢了,矮子里面拔将军,滥竽充数一下也是有可能的,但是,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十二分监区,技术中心,这里关的都是犯人中的精华,坏人中的尖子,个个都不是易于掌握之辈。能够从中崭露头角,占据高位这本身就说明了一定的问题。所以,我当初的选择是没有错的,跟着张义我确实能学到不少东西,得到不少帮助。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一个月悬而未决的事情,就连麦虎也猜不透其中的关节,可是张义却敏锐的看出了事情的本质,一针见血地跟我提出建议,让我直捣黄龙。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他肯要好处,那就好办。”我混不在意地说:“张哥,麻烦你帮我换些现钱,我好拿来办这次的事情。对了,你说我要多钱才能搞定?” 张义看着我,沉默良久,才摇摇头说:“不不,这件事你不能自己给,不能亲自出面。” “为什么?”我很惊奇:“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不出面,难道我要叫别人去给我办?” 张义点点头:“对的,你是要让别人去办。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张哥教我。” “你和指导员这是第一次发生关系,你下队这么长时间,说实话,我估计你的基本情况他肯定早就知道,你也早就进入了他的视线,只不过你是个新犯人,不知道你的深浅,也不知你这人素质咋样,人家肯定不可能跟你贸然说啥,但是你跟麦虎和我走的近,这本身就说明了你的态度。要知道,指导员可是我们的份长。”张义冲我眨眨眼睛。 “份长!份长是啥?”我还没听过这个名词。 “所谓份长,怎么说呢,讲通俗一些就是说,你、我、麦虎和所有我们这个团体的人都是这个团体的一分子,用你们文化人的话说就叫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指导员就是我们这所有份子的头,这就叫份长。”张义解释得很透彻,很形象。 我大惊:“你是说指导员……” 张义抬手很严肃的制止了我:“有些事,自己知道就行了,没有必要挂在嘴上说。不说这个了,接着刚才的话说,你跟我们在一起待了这么长时间你是个啥人,他自己在看,我们也在帮你说,你自己也在做,基本得到了他的初步信任,所以人家才决定给你一个机会,你千万不要以为,在这里面送礼办事是一个很简单的事,这其中的学问大呢,多少人烧香都找不到庙门,现在虽然人家主动向你暗示,但并不代表就已经完全相信你,你还要经过两重考验,一、就是看你嘴巴严不严,跟干部发生了关系会不会胡说,人稳不稳。二、就是你成功的当上组长以后,究竟能不能拿得住事,就是有没有能力。虽然说这里面都流传着一句话: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但是,我们这是十二队,情况有些不一样,警察无论怎么支持你,你自己多少还是要有些能力的,如果你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刘阿斗,那不用谁搞你,你自己就会腾位置。” 我静静地听着,大气都不敢出,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个老管事犯的经验之谈,是花钱都买不到的金玉良言,监狱的学问就在于此。 张义很满意我的态度,接着道:“就是因为有第一个考验,所以指导员不可能第一次就接受你自己给他的东西,因为人家毕竟是警察,万一你前手给钱,后脚胡说,对人家影响不好。你只能让你家里人出面,在外面进行这件事。以后时间长了,信任感进一步加强,那就不存在这些麻烦了,懂了吗?” 张义这样一说,我立马就明白了其中玄机。但是现在有一个新的问题:我咋样跟家里联系? 面对我的疑问,张义笑笑说:“这个,你可以跟指导员说说,办法嘛!总是人想出来的,关键是看你有没有心去做。” 我想了想,忍不住又问了一个问题:“张哥,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说!” “我想问一下,您当初混起来的时候,有没有花钱呀?” 363对白 张义没有想到我会问出这么一个尖锐的问题,一时间竟然愣了神。好半天才咳嗽了几声。 “咳咳,怎么说呢?”张义的眼睛在别处转了一大圈,才望向我,苦笑着说:“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倒是想给钱,我他妈要有哇!” “那……”我没有说下去,但是其中的意思我想张义能明白。 果然,张义像受到侮辱一般,鼓着眼睛对我说:“我虽然没有钱,但是我的能力那是有目共睹的,再说了,我虽然不能给他钱,但是我却能为他带来好处!” 我一下来了兴趣,带来好处?这是个什么意思? 可是张义突然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一下子又闭口不言了。任凭我再怎么问,他都顾左右而言他,不再说一个字。 当时我并不能明白这些话的意思,直到很久以后,当我接过他的工作以后,我才明白,这句话里面的深刻含义…… 我想了一晚上,还是决定听从张义的建议,因为事实明摆着,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有他的独到之处。现在有句话很流行,叫做——信春哥,得永生。那个时候,我就认为:信张义,当组长…… 第二天,我立马就瞅了个机会,又单独找到了指导员,我现在才不害怕呢,我是要给他送去银子,找他找的理直气壮,找的坦坦荡荡。 指导员见我这么快就找到他了,显得很高兴,但是,这种高兴又透着一股矜持和拒绝。我心里暗想:看来张义说得对,指导员是不会接受我亲自送给他的任何东西的。这也是监狱这一少部分黑警察的特色——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我支支吾吾很费力的讲出了我的意图,很简单,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也很想按照您说的做。但是,我现在没有联系的方式。具体谈话内容如下: “有什么事?” “我想和指导员汇报一下思想。” “你的思想挺复杂,昨天刚汇报了,今天又汇报。” “那是因为指导员您对我不错,所以我有什么心里话只想对您说。” “是吗?”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自从一下队,到现在就觉得您是可以信赖的人。” “哈哈!那可不敢当!我们中队每一个警察对犯人都是很关心的。” “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指导员的教诲却使我受益匪浅,尤其是昨天您的一席话,使我茅塞顿开。” “那就好,很多事只要用心体会都能领悟。监狱嘛!就这点事情,时间长了你就明白了。” “那是那是。” “你今天来有什么问题?” “是这样的,我觉得虽然我从您那里得到了一些教诲,但是我毕竟是个犯人,理解能力有限,所以我想,让我的家人来对我进行帮教,我想效果一定会很好。” “这个想法很好哇!你很聪明,我个人表示支持。” “可是,我上个礼拜刚接见过,要想见家人,那要等到下个月了,我渴望进步的心情十分迫切,多一天都不想再等,所以,想请指导员指点一点迷津。” 这一段对话的内容,到今天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两个心怀鬼胎的人,抱着各自不可告人的目的,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用一种最正大光明的方法,干着最龌龊的事…… 指导员显然很满意,我说话的方式,而且,他准确无误的听懂了我的意思,眼睛当时就亮了,但是他没有急于表态,而是和我东拉西扯了一阵闲话。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有干部进来和他打招呼。 “指导员,下班了,还不走?” “哦!我这还有一个个别谈话,完了就走,你们先走吧!” “那我们先走了,指导员就是不一样,工作起来连时间都忘了。” 干部们拍完马屁该走的都走了,办公室里就剩下了我们两个人。估计不会再有别的人进来了,这个时候,指导员突然话锋一转:“国庆节和中秋节快到了,你的改造表现一直不错,警察也是看在眼里的,人嘛!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样吧!这里没人,我就小小的违反一下纪律。” 说到这,指导员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 我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手机!这是手机!我的心中很激动,没想到我们敬爱的指导员是如此的豪迈,竟然直接会让我用他的手机,真是出乎人意料。 不过转念一想,也正常,在挣钱上,没有人会不豪迈的…… 就在我心里激动地像打鼓一般时,指导员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你给家里打个电话吧!报个平安,顺便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父母交流一下。” 说这句话的时候,指导员的眼睛望着天花板,都不和我对视,好像是在给房顶上的人说话。 可我知道,房顶上没有人,他是在跟我说。所以,我赶紧上前一步,接过手机。 “会用吗?”指导员的声音很平淡。 “会!”我一边说一边拨号。 “那就好。”指导员点点头,突然又道:“跟家里人说一下,来接见的时候不要提什么打电话的事。” “我明白。” 那个时候还没有彩铃,当我拨通了父亲的电话时,那头传来嘟——嘟的等待声时,我心情激动的无以复加,这还是我第一次给家人打电话,一时间,嘴皮都颤抖起来。 “喂!请问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了父亲熟悉的声音。 “爸,是我,我是小寒。” “是你?你在哪里?怎么能够打电话?”父亲的声音一下紧张起来,我知道他们是担心我从监狱跑了出去。 “爸,你别急,听我说,我是用的我们干部的手机,我有事。” 就在这个时候,指导员从我手里拿过了手机,跟我父亲讲了起来:“喂,你好。你是秦寒的父亲吧?对的,对的,我是他的指导员。父母的心情我们能理解,所以跟你们说一下让你们放心,他在这里,对自己要求很严格,表现很好,所以让他给你们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中秋节快到了,这也算是对他的一种奖励吧!哎,看你说的,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不客气,不客气。好吧!那你和他说吧!” 电话又回到了我的手中,但这一刻,我又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跟家人讲这件事。指导员就坐在面前,我要钱给他送礼,还是当着他的面说,这个场景真是令人尴尬呀! 364事成 耳朵重新放在电话听筒上,我的心情却又发生了变化,想想自己的前半生,荒唐无度,上学,从军,做生意,每次都要出事儿,而且出了事儿都要让家里为我擦屁股,那个时候浑然不觉,还认为很正常,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监狱生活,我真正的明白了,我对父母造成的伤害有多大! 记得有次父亲来看我,望着我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话:“日子是很痛的,但是无论再痛,还是要过,一天天的过……”当时我听了这话,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现在为了当组长,又要向父母寻求帮助,这种心情,真是羞愧的无以复加啊!听着电话里父亲的声音,我真的无法开口。 但是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成败与否,在此一役了!所以,我稳稳心神,将思绪收了回来,对父亲说:“爸,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儿?”电话那头的声音波澜不惊,但是我的心里却更加紧张起来。 话,不得不说,我只有硬着头皮说:“爸,是这样的,我现在有个机会,对减刑改造很有帮助,所以,我想请你过来一趟。”说到这,我又小声加了一句:“别忘了带点钱。” 这些话,我是一口气说完的,好像不这样就无法继续下去一样。 那一头父亲大概沉默了有十几秒钟,才问了一句:“得多少?” 我知道他明白了我的意思,父亲搞了很多年的行政和党政工作,对这一套真的是轻车熟路,所以我只是隐隐约约的提了一下,他就明白了。接着就直奔主题,问我需要多少开销。 我看看指导员,觉得这话真得不好说,所以我犹豫半晌,只是说了一句:“我现在还不清楚,见了面再说,你还是先准备吧!” 这一次,父亲没有任何迟疑,很爽快地答应了一句:“好的,我明天就来。” 我闻言心中一阵激动,很是温暖,尽量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说了一句:“谢谢爸。”这句话是真心的,因为我确实感到自己给父母添了很多麻烦,可是他们现在依然很关心我,无论什么事儿,只要我开口,他们就会尽量的帮助我。但是这句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说错了,这不是纯属多余吗?子女需要跟父母这样客套吗? 果然,父亲那头马上就说:“说这些干什么,你自己安分一点,记住!夹着尾巴活人!你老子我这么多年就是牢记这句话,才能稳稳当当的在这个位置上待了这么多年。” 我赶紧答应:“我知道了,爸,您就放心吧!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那就好!我再问你一句话。”父亲的声音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您说。”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根据我的经验,能把手机给你用的警察,也不是善男信女,你自己要小心些。跟别人打交道,是一门学问,你还差得很远。”父亲谆谆善诱。 “爸,我不是小孩子了,牢也坐了这么长时间,我心里有谱。”我显得有些不耐烦,父亲听出了我声音里的异样,便没有再说什么,道了声保重之后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一时间有些愣神,直到指导员伸过手来拿电话,我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指导员问我。 我摇摇头:“没,没什么。我爸说让我听你的话。” 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把父亲的叮咛当回事,一心想的是如何当上组长,对于考核的渴望和权力的追逐已经使我的大脑装不下别的东西。直到很久以后,当我一个人在大年三十的夜里,面对着禁闭室昏暗的灯光潸然泪下的时候,才知道,父亲当年的那句话可谓是真知灼见。短短的一句话里,凝聚了他几十年人生的经验…… 世上的事总是这个样子,当你脱衣服的时候,别人告诉你,那平静的河流下面有旋涡,不要轻易下水,你总是听不进去。但是,在你溺水马上就要失去呼吸的时候,才知道,悔恨根本挽救不了自己…… 指导员没有再说什么,还破天荒的给我发了一根烟,我点上吸了两口,这才稳住了心神。想了下,开口道:“指导员,还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你,我父亲明天要来接见我,我这个月已经接见过了,按规定已经没有探视的资格,这次我父亲想低调一些,不愿意去托关系,所以,还请您到时候跟接见室的人说说,让我们见上一面。” 指导员大手一挥:“那都是小问题,你管好你的事就行了,明天刚好我值班。”说到这,指导员突然又说:“不过有一点我跟你讲清楚,明天接见的时候,说话注意一些,不该说的不要说,小心隔墙有耳。” 我赶忙点头表示明白。指导员看样子是对我整个的表现比较满意,一反常态的对我说:“组长不是那么好当的,有啥事你多跟我汇报,平时跟张义、麦虎好好请教一下,尤其是张义,我带了他多年,很了解,这人素质还不错,为你的事情他没少找我。” 我听明白了,这就算是提前许诺了,现在的情况用我们的话说就是:子弹一打出来,立马就能发出声音!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件事结果如何就看我父亲那个东风刮的怎么样了。 第二天,我顺利的见到了父亲,一番交谈之后,父亲很隐晦的告诉我,他会在监狱门外他的车里等着,让我跟指导员讲一声。父亲吃了几十年的公家饭,这方面的事情根本不用我操心,火候、力度、方式他都能掌握得很好,在这一点上,我很有信心。 果然,指导员回来以后,就把我叫去了,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淡淡的一句:“我和你父亲见了,谈得很好,他把你拜托给我了,虽然是这样,但是你自己也要努力,监狱这潭水还很深,多看,少说,想着做。” 这话就已经是自己人的味道了,我心中大定,知道这事情成了! 下午,指导员就宣布了我的组长任命,看着林剑他们那难堪的脸色,我知道,新的挑战就要来了!从此,我的改造之路又开始了新的篇章! 365一生应当怎样度过 很多年以后,当我们讲起指导员的时候,都一致认为:这个人虽然喜欢跟犯人要好处,但是有一点最大的好处:收钱就办事儿!所以一切都很顺利,我终于如愿以偿的当上了组长,我在激动高兴之余,突然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目标。 我知道,如果我不出什么大事,顺顺当当的,只要等时间,那就铁定能够接叶道林的位置,即便是不接他的位置,一个组长的考核,在加上我写稿挣得分,用以减刑,那也是绰绰有余。 但是我的追求就仅限于此吗?我在心里问自己,我身陷囹圄,在铁窗中将要度过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难道就仅仅是混日子,混考核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折磨的我吃不下,睡不香。最后,我将自己的这个想法讲给了张义和麦虎,可是他们两个人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你那叫贱!贱得慌!我看你是当了组长之后,感觉到考核好拿了,所以心里又开始胡想八想!要不这样,你去跟指导员说,就说你现在感觉到自己的能力不能够胜任组长这个位置,现在主动要求退位让贤,你看怎么样?” 我知道张义说的是气话,所以不想理他,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寂寞和孤单。 倒是麦虎,听我一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冲着张义笑笑说:“我想老寒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感觉到自己的监狱生涯,不应该虚度,应该干点什么?”说完问我:“你说,是这个意思吗?” 麦虎就是麦虎,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我点点头:“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监狱的生活,虽然很辛苦,但是现在时间比以前宽松了很多,要是再继续这个样子混日子,是不是有些浪费生命?” 张义听了我的话,正准备说话,这个时候叶道林推门进来了。他进来以后,看我们三个人的架势,赶紧说:“哎哟!不知道你们在谈事情,我等会再来。” 麦虎笑道:“骚情个锤子,看把你假的,没事的,就是老寒觉得这样混刑度日不是长久之计,这不正在这里给我们诉说呢。” 叶道林问明白了事情以后,表情一下子像是换了个人,只见他到背着手,若有所思的在屋里转了一圈之后,突然很认真地说:“秦寒的想法是对的。怎么说呢?人,最宝贵的是生命;它,给予我们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已把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这个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 叶道林还没有说完,张义就弹断了他:“你先别急,我咋觉得这段话听着这么耳熟呢?” 叶道林摇摇手指,一脸严肃地说:“因为……”他想了一想,才缓缓地道:“这是真理……” 他说完这句话,又接着道:“我还没有说完呢。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他就可以说:我已把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这个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说到这他突然加重了语气:“为监狱事业而奋斗终生!” “哈哈哈!”屋里几个人一齐笑了起来,麦虎笑骂道:“去你的,真是骂人不带脏字。”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叶道林笑着说,一边向我摆手示意,意思是让我不要介意。 我摇摇头,示意没有什么,只是笑着指了指他。 张义笑罢之后,突然正色道:“老寒啊!你说得对,世界是属于你们的,也是属于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属于你们的。你们就像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朝气蓬勃。我们……”说到这,他摇摇头:“不行了,党内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们也该休息了。” 他说的很认真,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某个领导人在做最后的交代。此言一出,大家更是一阵捧腹,肚子都笑痛了。 笑了一阵,大家才言归正传,麦虎说:“其实想想,秦寒说的还真有道理,当犯人当到咱们这一步,真的往上也没有什么追求了。所以是该想想干点什么了。” 叶道林想了想道:“其实秦寒可以像麦虎一样,去考学。在监狱考个文凭,最起码也不算是虚度年华,文凭虽然你将来出去以后不一定有用,但是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个自我提高的过程,再怎么说,也好过每天混吃等死。” 我还没有接腔,张义伸了个懒腰道:“算了,我还是守着我的这一亩三分地安度晚年吧!人老了,也没有什么追求了。我觉得,混吃等死也是一种境界,关键是你要有的混!哈哈!”说完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走了。 张义的这个举动,让叶道林很尴尬,但是又不好说什么,张义一贯是这个样子,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 我知道张义为什么不高兴,他的文化程度比较低,参加自学考试很吃力,拿个文凭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遥远的事儿。而我们屋里几个人,叶道林和麦虎都是监狱自学成才的典型,我又是凭着笔杆子吃饭的人,所以他感觉到再在这里待下去,会很边缘化,那样的话,就太没有面子了。故而,他反客为主,先给叶道林一个难堪,自己心理上获得了极大的满足,而且还不跌面子。 想通了此节,我不禁由衷的佩服,张义真的是粗中有细啊!厉害! 同时我心中暗想,下来以后一定要跟张义解释一下,要是他对我有了意见,那就不好了。 蓦然间,我有些吃惊,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喜欢动小脑筋,小心思了?以前那个纯真率直的秦寒到哪里去了?难道说监狱生活真的已经完全改变了我? 容不得我多想,那头麦虎和叶道林已经开始帮我设计要报考什么专业了。 经过一番比较和商量,最终我们一致认为:汉语言文学是个不错的专业,尤其适合我这种数理化不行的人,而且我就是指着手里的笔吃饭的,学这个那更是如虎添翼。 当下决定,就是它了! 麦虎告诉我,自学考试的时间,每年两次,分别在春天和秋天,今年秋季的考试,那肯定是指望不上了,还不如买了书,好好学习,等到来年春天的时候,一次过个几门。 我深以为然,接受了他的建议,当下就给家里写信。让他们给我买书,我要在监狱里把以前失去的学习机会补回来! 在漫长的监狱生活中,我遇见很多人,遇见很多事儿,做过很多选择和决定,有很多的决定,我虽然没有后悔,但是我知道自己是错的,但是这个决定,却是我整个监狱生涯中最为正确的一个决定,它影响了我,更改变了我,让我学会了如何思考,如何在这个世界上行走。在这一点上,我至今感谢麦虎和叶道林,因为人在一些关口,是需要外力来推一把的,那个时候,正是他们,将我推向了正确的路上,因此今天我在这里依然要感谢他们…… 家里接到我的信后,很高兴,因为这是好事儿,所以很快整套的书籍和许多学习资料都给我送来了。我开始了倍道兼行的努力。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无论我怎样问父亲,那次给指导员送了多少礼,他就是不说。 “知道这些对你没好处。现在路已经给你铺好了,机会也给你创造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我们也不可能帮你去改造,希望我做的这些事情,最终是帮了你,而不是在害你!” 那个时候我根本听不懂他的话,什么叫害了我?帮我给干部送点礼怎么会是在害我呢?真是莫名其妙。 但是我始料不及的是,后来发生的事,真是应了父亲的预言…… 在学习的过程中,我也开始慢慢熟悉组长的角色,学习组长是三大组长之一,按照我们队上的惯例,如果没有什么大的意外情况,年底改造积极分子一拿,顺利加入积委会,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学习组长的职责其实也很简单,第一就是主持周一的周清和日常的学习,包括本组一切和学习纪律有关的问题的处理。第二个就是协助生产组长保质保量完成各项生产任务。 “组长的职责就是一句话:让下面的犯人不要出事儿,让政府少操心,或者尽量不操心。”这是指导员跟我们开会时说的原话。很简单,很具体,也很精辟! 监狱流传着一句话:有的人不是个好犯人,但他会是个好组长,有的人是个好组长,但是他不一定是个好犯人。 这句话很显然,说的就是我。我干起这个,那真的是一点就通,很快就开始上手,警察也很满意。但是监狱里任何事情都不是一帆风顺的,阶级敌人在磨刀!很快就有事情找上了我…… 366兄弟 我最近发现一件事儿,正常而又不正常。李文华下队没有多长时间,就迅速和林剑搞在了一起。 说不正常是因为李文华毕竟有越狱的前科,这在监狱可是一个高压线,那是一个很敏感的名词。按说以林剑的改造经验,这样的人他避之不及,怎么会和他打得火热。说正常那是因为他们两人本来就是同一种人,相见恨晚,惺惺相惜,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但是我敏锐的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文章!以李文华和我之间的恩怨,他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和林剑在一起,他自己的身份想必自己心里一定很清楚,林剑能不顾舆论将他收入阵营之中,那肯定是有所图的,这一点,李文华不会不知道。与虎谋皮,与狼共舞,那肯定是各有所图的,不由得我不小心,这二位那可都不是善男信女啊! 毛主席说过: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在战略上要蔑视敌人。我心里很清楚,李文华现在已经和我不是一个级别了,他个人倒是不足为虑,但是身后多了一个林剑,那就不容小觑了。林剑是谁?多年的老组长,手下大把的人听命,煽动力极强!那可是岳不群一样的人物,和麦虎、张义明争暗斗许久,不但没有落到下风,反而还略胜一筹。要是小看了他,那简直是找死! 我心中暗自苦笑,自己也真够可以的,每次给自己找的对手都是这么的令人头痛。 不过事已至此,只有小心一些,大胆地去面对了。敌人永远不会因为你的退让而偃旗息鼓,只有打倒他,踩上一只脚,才能真正的平安无事。这已经是无数次被印证过的金科玉律! 接下来的日子一直相安无事,平静的度过了秋天,天气越来越冷,冬天悄悄的就来了。 这一段时间,我真是吃到了当组长的甜头,四个月就拿了三百多分的考核,月月都是一等岗位,这在以前是根本就不敢想的,和我一起来的人都很羡慕我。 “老寒,你到年底就会有一千多分了吧?再加上一个改造积极分子的奖励,还有你优秀通讯员的奖励,到了明年春天,你就可以减两年刑期了,你可以啊!这才多长时间?都要减刑了。”大雄闲谈时和我说道。 在一起来的人跟前,我不想表现的过于高兴,以免刺激到人家,所以我只是淡淡地笑笑:“运气好而已,运气好而已。” 大雄笑着打了我一拳:“去你的,你小子,知道吗?过分的谦虚就是骚情的表现。千万不要给我装大尾巴狼!” 这时候耗子也来了,他故作惊讶道:“大雄你狗日的,简直没哈数了(哈数:分寸,大小)老寒现在都是组长了,你还拍拍打打的,小心给你算个袭击管事犯!” 大雄闻言笑笑:“屁!老寒我还不知道,莫说是当了组长,他就是脱掉这身皮,换上警察的衣服,那还是我们的兄弟,你说是吧?”大雄问我。 我哈哈一笑,照着耗子的屁股踢了一脚:“你个怂,就你话多。” 我并没有正面回答大雄的话,因为这一年来,我成熟了很多。换做以前,我肯定会说:“那是当然的!”但是现在我不会这样讲,说话,要给自己留有余地,不然就会被别人赶上架,成为风干的腊肉…… 再说了,这话要是耗子问我,我也就应承了,耗子的为人和性格我清楚,也很喜欢,但是大雄就不同了,他身上的秘密太多,而且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总是那么的精于算计。这一点我很不喜欢,听说他已经得到了相关人的承诺,等到监狱搬迁以后就让他担任生活大值日,那时候也算是脱产干部了,所以他最近很高兴。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大熊也没有生气。继续道:“以后改造的日子还很长,我们这些一块下队的,更是要互相多帮衬一下,花花轿子人抬人嘛!你们说是不是。”大雄这样说着,还向我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他的意思,他那意思是在说:“咱们一个看守所出来的,关系那更是要亲近些嘛!” 我看着大雄那张脸,心里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以前大家都叫我胖子,现在我当了组长了,大家都很有默契的统一改口叫我老寒,这个叫法,尊重中透着亲热。人哪!人哪!很多事情真的是不用谁教就能自己领悟的啊!中国人,无论文化高低在这些方面,那真的是很有天分的,外国人拍马都赶不上。 我正在和他们调笑,忽然门口的监督岗叫我:“老寒,老寒有人找。”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转身准备向门口走去。还没等我转过身子,就见对面大雄的脸色有些变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浑身也是一震! 一个熟悉的人,我曾经想过无数次的人,出现在我面前! 狗娃!竟然是狗娃!我的表弟,已死去的牛娃的亲兄弟!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看守所里那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喊,那喊声中的怨毒和愤恨曾经无数次把我从梦中惊醒。 当初我只有委屈,认为狗娃冤枉了我。但是现在,我经过监狱生活的洗礼之后,对以前的很多事情都重新有了认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无论怎么说,牛娃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迅速地落网,最终伏法!要不是我的大意,他最起码还能过一段自由的生活,多呼吸几天这个世界的空气,哪怕多一天也是好的。可是现在,他早早地躺在冰冷的坟墓里,任凭外面的世界春去秋来,花谢花开…… 这么久没有见,狗娃变化的真大,整个人一下子就像是老了十几岁,皱纹都爬到脸上了。看着就像是一个中年人。倒是肤色比以前黑多了,一看就是长时间暴晒在阳光下造成的,不过看上去倒是很健康。 唯一没有变的,就是他的那双眼睛,依旧是那么倔强和不羁。看来这么长时间的监狱生活还没有让他的气质发生变化。 我们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这样默默地对望,一语不发地站在当场。 大雄在看守所里当过很长时间的劳动号子,所以认识狗娃,也很清楚地知道我们之间的故事,所以尴尬一阵之后,还是他站出来先说话了。 “咳咳……这不是小刘嘛!早就知道你也在这个监狱,就是一直没有见过你,怎么?今天来找你的表哥啊?你们兄弟好好聊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当年的一切都是误会,说开就好了,一家人嘛!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你闭嘴!”我和狗娃异口同声的打断了大雄,他这实在是太烦了,就像一只苍蝇。 我们两人都没有想到,对方会和自己说出一样的话,都是一愣,然后又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哈哈哈!”笑声中,我们俩人上前,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手上用的力很大,好像是想要把过去那些不愉快的误会,从记忆里抠出来…… 在场的几个人被我们弄糊涂了,尤其是耗子,开始他看那气氛,还以为是来寻仇的,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呢,突然就见我们抱在一起了,一时之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怔在了当场。 大雄被我们吼了一句,还没有生气,只是垂头丧气对耗子说:“走吧!兄弟,这没咱们什么事儿了,这家人几兄弟都是疯子。” 耗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大雄连拉带拽硬是扯走了。一路上还不停的回头向这边张望。 我心中知道,这肯定是没事了,狗娃一定是知道了当时的真相,不然的话,以他的脾气,他是不会原谅我的。想到此节,心中突然又有些莫名的感触,眼角竟然还湿润了。 好一阵我们才放开手,我一拳砸在狗娃的胸脯上:“好家伙,比以前更加结实了!” 心结已去,狗娃在我的面前彻底地恢复了他本来的样子。抓抓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笑:“哥……我……” 我止住了他的话:“咱们兄弟之间,不同于外人,有些话就不用说了。” 接着我问道:“我都来了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今天才来找我。” 狗娃叹了一口气:“我以前一直在分监,那个时候干活忙,要忙着拼考核,你来了我根本不知道,后来听说你关了紧闭,我听了你的名字,才知道你到监狱来了。可是那个时候我也是新人,入监组规矩大,我根本不可能去找你。后来你到了主监,我们就离得更远了。直到上个月,八队搬到主监来了,我才跟着来。” “你是干什么活的?”我问道。 “不是什么好活,外工!挖土方!”狗娃淡淡地说。 我心中一紧,挖土方我知道,那是很苦的。握了握他的手:“兄弟,你受苦了。” 狗娃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我不能和你比,我又没有文化,只有出力,现在也习惯了,一天不干浑身发软。”说着他扩了扩胸道:“过来就想来看看你,但是我害怕你是新犯人,来找你给你带麻烦。直到昨天有人来找我,我才知道你当了组长,哥,你混得不错啊!” “谁给你说的?”我漫不经心地问道,谁知道狗娃的回答,却让我心惊肉跳! 367中计 狗娃听见我的问话,把点起刚刚抽了一口的烟狠狠地扔在地上,吐了口唾沫说:“呸!都是李文华那个杂碎,昨天晚上,你们队上的一个组长带着他过来找我,嘴上说的是看望一下看守所的老同犯,实际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不经意间跟我说起牛娃走的时候在看守所想见你,你都不愿意见他……” 我闻言大惊:“我什么时候不见你哥了?他的最后一程都是我陪的,这话从何说起呀?”狗娃苦笑着摇摇头:“可是我不知道啊!李文华那人说话很有蛊惑性,本来这么长时间我早就想通了,依我们三兄弟的关系,你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但是,经他这样一说,我又是鬼火乱冒,当时就想来找你。” 我笑着说:“那你咋现在才来?” 狗娃被我说得不好意思了,尴尬地笑笑:“多亏了我们组上的一个娃,他和我哥在看守所是一个号子里的,听了我和李文华的谈话,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昨天晚上,他后来悄悄地告诉我,我哥根本就不相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而且,他的最后一程,还是你陪他度过的,以前他不知道,牛娃是我哥,昨天晚上,他才跟我讲了一切,包括李文华检举我哥的事,我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说到这,狗娃挠挠头:“哥,对不起,我冤枉你了,要不你打我一顿吧!这样我的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我心中大定,知道狗娃对我的误会消除了。李文华检举牛娃的事,后来看守所几乎是人尽皆知,算不上什么秘密了,那个人我虽然不知道是谁,想来也是知情人。真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哇,看来还是我说的那句话:秘密终会暴露在阳光之下,即使用全世界的泥土也压不住它。 狗娃的脾气我知道,爱认死理,向来是一根筋,瞧他的意思,我不给他两巴掌今天这事是不能过了,但是我怎么能打他呢?兄弟之间,有了误会只要能拨云见雾比什么都好。 但是,狗娃的态度很坚决,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愿意,最后把我逼急了,我自己打我自己两下,嘴里说着:“都是我的错,要是我稍微谨慎一点,也不会出这事,所以,要罚只能罚我。” 这一下狗娃急了,扑上来就拉我的手,语无伦次的说着:“哥,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不是在打我脸吗?存心要让我心里难过吗?听我的,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也别跟自己过不去了!”见他这个样子,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狗娃的脾气性格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呀!我略施小计,自己打了自己两下,就让他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我正在高兴,却又出了变故,狗娃紧接着又突然大喊了一声:“都是李文华个杂碎,李文华在哪里?让他出来,我要会会他!” 我大惊!赶紧捂住他的嘴,说实在的,我真的是有点怕,我们监狱别的大部分中队都走的是粗狂路线,犯人之间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但是,我们是什么地方?十二分监区!犯人中的精英,生产技术尖子荟萃,一个个脑袋瓜子转得飞快,喜欢钩心斗角,玩阴的,这种公开挑衅的事情,除了马晓那样人人敬而远之的大恶人,一般没有人会这样做。再说我现在刚当上组长,正是需要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要是生出什么事端,容易落人口实,套用后来很火的一部电影《疯狂的石头》里面的话,我现在正是事业的上升期,要低调! 狗娃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根本不管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兀自挣脱我的手继续喊道:“李文华!你个杂碎!你给老子出来!你既然有胆子做,还怕见人吗?现在躲起来当缩头乌龟是什么意思?” 狗娃的声音很大,而且越来越大,引得车间里的人纷纷侧目,大家都不知道这哥们是打哪儿冒出来的,竟然跑到十二队来撒野,都疑惑地看着我。我是又急又怕,以前当新犯人的时候,那个时候身份普通,还可以快意恩仇,心里没有什么顾忌,现在当了组长了,投鼠忌器,想得更多了,在这些事上,胆子反而比以前小了很多。 这世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像拍电影对台词一样,狗娃刚刚才喊了两声,李文华的身影就从过道里闪了出来:“哎哟!这不是狗娃兄弟吗?今天咋有这个闲情逸致跑来找我呀?昨天咱不是刚见了面吗?难道说,真的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好像还没有到这如胶似漆的份上吧?” 李文华说话给人的感觉很恶心,听着叫人心里非常的不舒服,耗子曾经对李文华说话有一个经典的评语:李文华说话,嘴巴里挤出来的不是话语,是大便,而且是比大便还要恶心的稀屎,不,错了!不是稀屎,是疟疾。 狗娃一见李文华眼睛都红了:“你他妈还真敢来呀!就是你个杂碎,害得我哥早早的就去了,又害我表哥,都到监狱了,你还不死心,想拿我当炮灰,挑拨我和我哥的关系,幸亏有人跟我讲了真相,要不然我还真被你骗了!你个狗杂碎!用心真是险恶!老子今天和你没完。” “哈哈哈!”李文华哈哈大笑:“和我没完?只能说你们两个人傻!傻的可爱!可爱得像大傻逼!现在我就站在这里,你上来咬我啊?” 狗娃是什么脾气?听李文华这样说,哪里还忍得住,一个猛子就要往上扑。 我赶紧死死地抱住狗娃,同时大脑里飞速运转。 我现在忽然明白了,这一定是个阴谋!从李文华昨天晚上去找狗娃开始,这一切就是一个阴谋。要不就是让狗娃来给我找事,让我吃点苦头。如果狗娃在这个过程中知道真相,那肯定要找他麻烦,狗娃是个冲动的人,这一点,大家基本上都知道,要是真的和李文华动起手来,干部问起来,小哨说那是来找我的,最后在我们队上打了人,那么一切矛头最终都还是要指向我! 对的!一定是这样!想到这,我不禁为这些人的险恶用心而感到可怕。狗娃不是说了嘛?昨天晚上是一个组长模样的人带着李文华去找他的,要不然以李文华现在的境遇,根本不可能一个人到处跑。那个带他的组长是谁?想都不用想,百分之百是林剑!除了他,没有别人! 这些人啊!为了和我过不去,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我心里这样想着,更加坚定,决不能让狗娃出事儿!不光是为了我,也为了狗娃自己,他们两兄弟,一个已经去了,另一个,我有责任在监狱里照顾他,要是狗娃再出点事儿,我真的没有脸去见我的二舅母。这也是我答应过牛娃的。 我死死地抱住狗娃,大声对他喊道:“狗娃!别冲动!小心中了人家的圈圈!” 李文华听见我这样说,脸上的表情稍微变了一下,但是随即又恢复正常。只是嘴里阴阳怪气地说:“有啥啊?你们几兄弟,中我的圈圈的还少了吗?也不在乎多这一个,大不了继续搭上一条命就行了!” 听到这里,我心里也是怒火中烧!指着他大声喊道:“你给老子闭嘴!” 李文华摇头晃脑地说:“你让我闭嘴就闭嘴啊?那我多没面子……” 我刚才指着他,松开了一只手,可是这边狗娃已经被气昏了头,我手上刚刚一松劲儿,狗娃就猛地挣开了我,像一只出笼的猛虎一样,冲着李文华蹿了上去。 我伸手想要拉他,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狗娃闪电一般的,将李文华扑倒在地,一口就咬在了他的喉咙上! 这两兄弟的身手那都不是盖的,李文华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就已经中标了! 虽然他或许有些思想准备,但是恐怕也没有料到狗娃下手会如此的狠毒,还没怎么呢,自己的喉咙就已经落入狗娃的口中!一时间,惊得哇哇乱叫,根本没有半点豪杰风范,不过也无所谓,李文华从来也不是英雄豪杰…… 这样是要出人命的!那不是别的地方,那可是喉咙啊!要是咬破了动脉,那还不得出大事啊? 我赶紧一个前仆,用手去掰狗娃的嘴!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翻滚在地上,旁边的人呢都看傻了,怔怔的愣在当场,竟然没有一个人上来帮忙。 趁着狗娃嘴困了,我好不容易把他们两人分开。我一看狗娃的样子,当时心就凉了半截。 狗娃满嘴都是鲜血,放肆地哈哈大笑,那样子就像地狱里爬出的魔鬼! 再看李文虎,脖子里到处都是斑斑的血迹。看上去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我赶紧大叫:“小鱼儿!小鱼儿!” 保健员小鱼儿一把分开傻在当场的众人,俯下身去查看…… 我焦急地看着他,等着他说话,就好像是在等着命运的宣判! 368老薛的愤怒 当时只是一瞬间,但是我的脑海里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却闪现了很多念头。 我在想,李文华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后果可就真的严重了,狗娃来找我,在外面车间里大喊大叫,我作为组长不但没有成功的制止,反而让事态更加恶劣地发展,他无事便罢,一旦真有什么事,不要说组长这个位置了,恐怕我的改造生涯从此也就毁了,这一点恐怕连李文华都没有想到,狗娃出手会这样的狠。 难道说我的命运真的就这样悲惨?我的人品真的就这样差?上天真的就不肯给我一个机会?为什么麻烦总要一次又一次地找上我?为什么李文华总是会阴魂不散的和我的生活交织在一起?为什么我到此刻还想不通为什么? 或许老天爷真的是看我太背了,想要放我一马。小鱼儿看了两眼,又用手指压了压,才长出了一口气说:“没事,只是表皮破了,软组织伤的有些严重,这个地方血管密集,所以流了这么多的血,幸好没有伤到动脉,你赶快跟我把他送到医院去,把伤口处理一下。” 听了小鱼儿的话,我在心中一松的同时,又隐隐地感到一些失望,人他妈就是这个样子,结果没有出来的时候总是怕这怕那,一旦知道没事,却又恨不得李文华就此一命呜呼。尽管心中很不情愿,但此事因我而起,我现在的身份又是组长,必须要和小鱼儿把他送到医院去。 可是这头的狗娃怎么办?他还在那里状若癫狂地傻笑着,神智都有些不清了,我简直不明白,难道说他和李文华之间仇恨比我还要大?我想不是的,这只是性格使然。 江湖传言:有三种人不能惹,光膀子扎领带,喝酒不要菜,骑自行车超过八十迈。很显然,狗娃就在这样的人,以前年幼,兄弟间可以亲密无间,但是社会已经使我们彼此都变得太多,像他这样危险指数高达一百的人,以后还是敬而远之吧!大不了经济上竭尽全力的帮助一下。这不是自私,监狱生活使我慢慢明白了一个道理:人首先要自保,才能有资格说其他的。 不知道是不是逃亡生活给他的压力太大,李文华现在比以前脆弱多了,人就那样直直地躺在地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我不禁感慨,想当年在看守所这也是日狼日虎日豹子还要上天日鹞子的人,现在已不复当年的奸雄气概了!难道说真的是没有了卵子就不那么男人了?我心中充满恶意的想。就在我和小鱼儿把已经吓傻的李文华扯起来的时候,我们的干部来了。我一看来的人,头皮都有点发麻,心中暗暗叫苦,居然是林剑他们的份长,薛干事! 薛干事由于以前当过这个队上的指导员,所以犯人到现在都还尊称他为薛指导,后来因为年龄到了,退居二线成为一般干部,因为他不是h市的人,所以他特别照顾这一伙外地的犯人,而且他和别的警察还不一样,我们的指导员和队长在他跟前都是小字辈,因为他的资格实在是太老了,十二队建队之初他就是第一任指导员,所以经常喜欢倚老卖老。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恨屋及乌吧!由于他对指导员的很多工作不满,所以他对我们这一伙受指导员庇护的本地犯人特别的苛刻,经常做些让人很无语的事情。我们见了他没有人不头疼的。 所以我一看是他,就知道今天这事棘手了。果不其然,他一看现场的这个样子,简单地问了几句情况就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对冀文学大叫道:“去!把我的手铐和警棍拿来!” 冀文学的性格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所以跑的比兔子还快。狗娃很快就被扎上了背铐,被老薛打的满地翻滚,他的双手从上下两个方向被手铐铐住,一动弹就会很痛,那种滋味在看守所时我们将王希打翻把时就尝过,真的是很难受很难受…… 可狗娃的椽子确实是不锈钢的,我清楚地看见,黄豆大的汗珠从他的头上淌下,但他硬是没有一句软话,只是咬紧牙关默默地承受,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鸣,一双眼睛怨毒地看着李文华,好像随时要喷出火来! 这一下更是激怒了老薛,他破口大骂道:“你个吃过饱饭没挨过饱打的哈怂!还不服气是吧?敢跑到我们队上来撒野,你纯粹是老鼠日猫屄——找死呢!看老子今天打不死你!吃铜咬铁的人我见得多了,管了一辈子犯人,我还把你个毛不信捋不直?”说着就是一阵暴风骤雨。 我看这个情况老薛是真生气了,也难怪,狗娃表现出来的态度确实是让他下不了台。我真怕老薛把他打出个好歹来,监狱死个犯人很正常,别看雷声大,往往都是雨点小,人命在这里,甚至还没有一个班产的生产任务重要,所以我赶紧扑上前去,张开双臂,拼命地护住狗娃,任凭警棍像雨点一般的落在我身上。 不是我有受虐倾向,而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根本不敢碰老薛,更不要提拉他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护住狗娃,尽量让他少遭受一些痛苦。 虽是如此,这种举动也好比捅了马蜂窝,老薛勃然大怒:“你们还不得了了,干部处理人还敢来护?这是当着我的面拉网结伙,还知道自己身份是啥吧?”说着,就抡起手中的警棍没头没脑地打了下来。 我护着狗娃,默默承受着背后的剧痛,心中想:这一下祸是惹大了,还不知道如何收场呢。心里这样想着,不禁又觉得刚才的举动有点冲动。 一直没有说话的狗娃,在我身下大叫:“哥!哥!你放开我!让他打!我看他有本事把我打死,你不要这个样子,这事跟你没关系。” 说来也怪,本身我心中为自己的举动还有些后悔,但狗娃这样一叫,我反而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当下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地抱着狗娃。 老薛闻言冷笑道:“哼哼!我看你们确实是不得了了,竟敢当着我的面称兄道弟!” 他一说话手中就停了下来,我们暂时得到了解脱,就在这个时候,救星来了! 指导员从办公室走了出来,问明情况,对薛指导说:“薛指导,外队的人我们处理的过火了人家队上干部面子上不好看,我看还是把他送回他们队上去吧!差不多就行了。” 薛指导听指导员这样说,刚好也找了个台阶下,狠狠地看了我一眼,说:“这个犯人我就不追究了,报给狱政科自然有人处理他。但是,秦寒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恶劣了,你看着办。” 指导员没有说什么,拿眼睛示意我赶紧把李文华送到医院去,我当下会意和小鱼儿一溜烟的就把他送去了医院。 检查的结果一切无碍,看来李文华自我保护意识很强,狗娃在挣扎中并没有伤他多深,我是白担心了。但是我心中清楚这件事情的余波绝对不会就此为止…… 从医院回来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今天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蹊跷,先是林剑带着李文华去找狗娃,直接的结果就是狗娃来找了我,当狗娃大骂李文华四处寻觅他的时候,按道理李文华做了亏心事应该躲一下,可是他不退反进,在整个过程中又不停地拿言语撩拨我们,直接导致了这个流血事件的发生! 还不仅仅是如此,当事发之后,老薛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出现,而他正是我最不愿意在那种情况下出现的干部。 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这件事情真的是有阴谋!从头至尾一步一步都在把我往火坑里推。 不是我心事复杂,而是这些年来,吃的亏太多了,不由得我凡事不多想…… 李文华脖子里缠着纱布,一路无语,一直到马上就要进入车间的时候,才低低地说了一句:“这只是个开始。”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说话,我就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闻言破口大骂:“不要以为老子不知道你那些鬼蜮伎俩,有啥子套路你们就来,水里火里,云里雾里老子见得多了。我只怕对手弱!” 李文华正要说话,我又一番话打断了他。 “你跟老子斗了快两年了,想想你都得了些啥?看看你现在,几年刑搞成无期,自由自由没有了,大好的青春年华,本来是要在女人的肚皮上度过的,可是现在只能在板子床上过了。哦!对不起,我忘了,你对女人没兴趣了,你想有兴趣也没法,卵子都没有了,你说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斗?在看守所的时候,你是号长,我是新马号,现在我是组长,你还要受我管,这就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没到,时候一到,统统要报。我郑重的告诉你:你的报应这才是个序幕,还不是高潮,苦日子还在后面呢!还是想想这么多年在监狱咋过吧!我真他妈替你害臊!” 小鱼儿听到我的话哈哈大笑,李文华一张脸气成了猪肝色,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我看着他那样心中多少爽了一些,但是却无法真正高兴,因为我知道这件事还没有结束,还不知道有什么结果等着我呢…… 369塞翁失马 我还没有在凳子上坐定,冀文学就跑来叫我,说指导员有请。 初时我心中还有些忐忑,但当我真正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却又心中一横:俅!该死的娃儿俅朝天,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情已经出了,只有去面对和解决,紧张和害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们有句行话叫做:出来混,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心中正到了我立正挨打的时候,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报告。” “进来。” 随着两声简短的话语,我还没有收拢心思就已经站到了指导员的面前,但令我奇怪的是,办公室里居然只有指导员一个人。 指导员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皱皱眉说:“老薛在那边屋里,找林剑了解情况呢,我提前先把你叫过来打个招呼,你先跟我说说,你们之间到底是咋回事,我看那样子恩怨还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一看指导员这个态度,我就知道他是要帮我的,所以我赶快定定神,把我和狗娃、牛娃还有李文华四个人之间的关系跟指导员讲了一遍。这个叙述不需要夸张也不需要添油加醋,因为我知道指导员是准备帮我说话的,我必须要告诉人家我最真实的情况。 指导员听了我的讲述之后,略带惊奇地说:“哎哟!我还没想到,这事有这么复杂呢,都可以写成小说了。”还没等我回答,他又道:“如果是这个情况,那今天这件事还不怪你,只能把他当成一场意外的突发情况来对待,这样对你有好处,你明白了吧?” 我知道指导员说的意思,给今天这个事情下结论,只能说是狗娃来找我,碰见李文华一言不合发生冲突的,如若不然,那就是我撺掇摆啰嗦的,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心中暗暗佩服,指导员就是指导员,处理问题的能力确实不一样,一下子就抓住了事情的关键,有他帮忙我不禁放心了很多。 但还没等我高兴多久,指导员又说:“话虽如此,但是,监狱的规矩你知道,出了事情除了当事人以外,必须有人来背锅,连带责任你是负定了,毕竟你在当场,没有很好地控制住事态的发展。” 我怯怯地问:“那……你估计会是个什么结果?” 指导员点起一根烟,吸了一口道:“你的那个表弟我不知道,因为这个事情已经惊动了狱政科,最终的处理结果我们只有知情权,连建议权都没有,一切按人家说了算,但是你这个组长恐怕暂时当不成了。” “啊?”听见指导员这样说,饶是我早已有了准备,心中还是有些惊诧和难过。 指导员见我这个样子,淡淡地说:“你也不要有啥负担,这都是暂时的,在监狱改造只要干部心里有你,你自己稳一点,机会多的是。”说着他给我发了一支烟,我受宠若惊的接过,心里突然还觉得有点对不起指导员,多年以后想起,我也只有佩服,指导员就是指导员,御下之术水平精湛,明明是我受了委屈,小小的一根烟,就让我觉得好像我是亏欠了他似的,连思想工作都省了,真是厉害呀! 指导员等我平定了一下情绪,又接着道:“队上的情况你很清楚,有些啥我不说你自己都能想得到,不把你处理一下,老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正瞪大了眼睛巴不得我安排的人谁出问题呢,这回等于是给他送了个大礼。在关于你的问题上,本身他就极力反对,我和队长协调好了以后,顶住其他干部的压力,才把你推上这个位置的,现在又出了这事,唉!你就当自个倒霉吧!你这改造才开始,好比庄稼才发苗苗,好好总结,留待今后,放心吧!” 不知道为什么,经指导员这样一说,我心中反而好受了很多,我明明知道,他是为了协调关系才罢免的我,但是常言说的好:话又三说,巧说为妙。他切中要害的几句话,迅速令我俯首帖耳,忘了个人感受,这就是语言魅力之所在。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精神我已经领会,意思我已经明了,指导员很满意谈话的效果,安慰一番,就示意我可以离开了。我道了声谢,起身刚刚走到门口,正要开门出去,就在我手搭上门把手的一瞬间,背后突然传来指导员一句幽幽的话。 “没事好好想想,哪里栽了花,哪里种了刺。免得被刺扎了脚自己还不知道,监狱里生存就要讲究监狱里的游戏方法,不然还要吃亏。自己争气一些,不要让人家一出手就得手……” 我闻言浑身一震,心中登时雪亮!看来指导员也知道这件事是背后有人捣鬼,它不是个偶然,而是个精心策划的阴谋,目的就是为了把我从组长的位置上扯下来。 我没有回头,猛地拉开了门,走了出去。说来也巧,我刚从办公室一出来,就迎面碰上林剑也正从旁边的屋里出来,我瞟了他一眼,只见他满面红光,春风得意,一见我表情微微怔了一怔,接着立马就换上了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那样子仿佛在说:小子,我看你还猖狂,现在傻了吧? 我气得浑身发抖,强忍着才没有爆发,他和我擦肩而过,见我没有说话,趾高气昂地扬长而去,嘴里还哼起了小曲:“咱们老百姓呀!今儿要高兴,咱们那个老百姓呀!今儿要高兴……” 我恨不得扑上去把他的舌头割下来,但是我忍住了,成王败寇,这次的事情他们胜了,我必须要承认失败,但是,我绝对不会接受就此失败!来日方长,鹿死谁手,谁能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甜的…… 等我完全冷静下来,我又想:林剑也算得上是对手了,这件事情利用我和李文华的矛盾,利用李文华和狗娃之间的矛盾,隔山打牛,借刀杀人,其手段也属上乘了,看来以后我真是要谨慎对待了。这些在监狱斗争了若干年,把自己的青春年华都全部奉献给了钩心斗角,相互倾轧的老犯人,其心机和水平那和看守所的真是不可同日而语。我不知道自己是要学习还是要反抗? 今天出这件事的时候,麦虎和张义都不在,中午大部分人都回去休息了,本身车间人就少,我要不是因为刚当了组长要做做样子恐怕也不会留在这里,谁知道出了这事,真他妈的是个悲剧。麦虎和张义下午一到车间就知道了我的事情,两个人什么也没有说,使了个眼色,我们三个就一起来到了张义的刻字室。 等我把整个事情从头到尾跟他们讲了一遍之后,二人沉默良久,直到一根烟燃完,麦虎才首先说话。 “操!阶级敌人在磨刀,我就说,最近怎么风平浪静,心里还在纳闷呢,这伙驴俅日的,是不是转了性了?谁知道在背后搞这些动作,真是大意了,这是教训呀!”麦虎显得很气恼。 张义更是生气:“妈拉个巴子!真是欺人太甚,老子们还没有跟他们动手呢,人家就先找上门来了!” 我心中不禁苦笑,这话是什么逻辑,难道还非得等我们先动手,人家才能接招?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不得不承认,这件事上人家占了一个先手。 发了阵脾气,麦虎摆摆手道:“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听老寒说指导员的那口气,组长被撤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现在唯一要考虑的是接下来怎么办?本来我还说在组长的这个人数上我们终于占了优,没想到乐极生悲,这屁股还没坐热,就给pass了,还是那句话说的好哇,革命斗争最忌盲目乐观!” 张义这个时候也冷静下来了,给我们泡上了茶,说道:“俅!没事,这就跟下棋一样,总有个一时的得失,只要没有将死军,那就有机会。时间还长呢,有的是机会,接下来我们多做下工作,把我们的这些娃儿也发动起来,既然我们的人搞不成,那就让这个位置空下去,反正又不是没空过!” 麦虎附和道:“对!就是这样!反正监狱马上要搬迁,上去以后,我们队要和别的队合并,其他队上要给我们添很多人,那个时候机会更多,未来几年的发展和局势就要看这一下了。” 我们刚商量了个结果,楼下就有人叫麦虎,他前脚一出去,后脚张义就跟我说:“老寒,刚才我没好说,以我对指导员的了解,这件事情,怎么说呢?文化人有句话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可能对于你来说还是个好事!” “啊?”我听了他这个说法感觉很奇怪,张大嘴惊讶地望着他,心想:组长都叫人撤了,还能算是好事?为这事花了多少心血,动了多少脑筋才达成目的,这说没就没了,我正没地方哭呢,你居然说是好事? 张义见我这个样子,嘿嘿一笑:“你不懂,听我给你慢慢说。” 370理念不同 我没有想到,张义在发了一番脾气之会给我冒出这样的一句话来。一时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我还是耐心地听他说下去,因为过去的生活让我深深的知道,在监狱这个大课堂里,我还仅仅只是一个下等小学生。 张义见我虚心求教,也乐于相告,一支烟点上之后,话就来了。 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无论是监狱还是看守所,无论是谁,当每次需要说要紧的事儿的时候,总是喜欢点上一支烟,这才能打开思路,就好像烟是催化剂一样,没有这个东西就无法叙述。 张义缓缓地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儿在指导员心中是个什么感受?” 我闻言为之一怔,这还用说吗?我刚刚当上组长,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被人家算计下来了,颜面扫地,亲痛仇快。指导员肯定觉得我跌了他的面儿。心里不知道对我意见多大呢。还能有什么其他感受?这不是多此一问吗? 张义神秘地笑了笑:“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的事情他都知道,所以我也就照实说了:“指导员只是给我说,组长当不成了暂时隐忍,留待今后。” 张义哈哈大笑,一拍我肩膀:“这就对了!恭喜你!这一次,你是真正的因祸得福了!” 我更是惊讶!这哥们疯了吧?这还因祸得福?是不是为了安慰我,都开始胡说了? 事实证明,张义并不是胡说,人家的话有理有据,那种对事情辩证的认识,真的不是我这微末道行所能想到的。 “我说句话你不要不爱听啊?”张义在说之前还给我打了预防针。 我虽然心中疑惑,但是还是赶紧说:“张哥,您有什么话就和我直说,权当是给我指点了。” 张义听了我的话很受用,笑笑说:“指点谈不上,随便说说,有些事请,只是你来的时间短,还不明白而已,以后这些东西,不用人教,你慢慢就会悟到了。” 老张总是这样,喜欢在说正事之前,先来上一段引言。说完这话,他才接着道:“你或许会认为,指导员现在很生你的气,至于这一点我不敢保证,但是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在这件事上,他最恨的人,现在不会是你,而是老薛!” 我正要说话,张义止住我继续道:“你想啊!指导员再怎么说,也是咱们队上正牌的领导,老薛是什么?一个普通干事而已,非要给他加上一个称号,也勉强只能说是一个老干部而已,说句不好听的话,是个什么东西?但是他总是给指导找麻烦,整天摆个老资格。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他还念得的是上世纪的经!这不是可笑嘛!不过这里就是这样,资格老,就要占便宜!所以指导员在很多地方还要让着他。毕竟,像老薛、老万这样从队长、指导员岗位上退下来的老警察,就是连监狱长也要给几分面子的。” 我很奇怪地问:“为什么?为什么监狱长都要给面子?” 张义摇摇头,苦笑着说:“没有办法,谁让老薛是连续多年的省级先进工作者!不要说监狱长,他的名字,就是连省监狱管理局的局长和党委书记都知道的。不仅如此,监狱管理局好多领导,有的是他以前的同事,有的是他的学生。你说这是不是叫人感觉到操蛋!” 我这才恍然大悟,我就说嘛!我看指导员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怎么就任由老薛处处跟他过不去呢?原来是有这么一个原因啊! 张义看我这副表情,继续道:“老薛之所以和指导员过不去,其实也不是个人恩怨,主要还是对工作的一些认识不同,你们文化人有个说法叫什么,叫什么工作,什么念不同?” “工作理念不同。”我接过话茬。 “对!工作理念。”张义一拍大腿:“就是这话,还是你们文化人有水平,看总结得多好啊!把赤裸裸的钩心斗角用一句话就掩饰得冠冕堂皇!”张义感慨了一句又接着道:“最初的时候,仅仅就是工作理念不同,但是后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老薛和指导员之间的不和,迅速就让犯人发现了,犯人你是知道的,就像是一群苍蝇,整天飞来飞去,一旦发现有缝的蛋,就会贴上去。他们那伙人知道指导员和我们的关系,于是便整天在老薛面前说一些对我们不利的话,久而久之,老薛还真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就好像十二分监区的风气离了他就会乌烟瘴气似的。真是自我感觉不要太好!” 我听了张义这话,才明白干警之间的关系竟然如此复杂!于是我问道:“那你以前怎么不和我说呢?” 张义看了我一眼道:“你那个时候刚上来,这些事儿我想还不急着跟你说,说早了你会以为我是在帮指导员拉托,不让你和老薛接触,阻挡你进步。” 我闻言哭笑不得:“张哥,您咋会有这种想法呢?无论你给我说什么,我都只有感谢你提醒的,怎么会怀疑您呢。” 张义不以为然地笑笑:“算了,有些事儿,还真不好说。我可不想让你说我什么。” 我不禁感慨,看来监狱的人,互相之间真的是缺乏安全感啊!想到自己现在的窘境,我垂头丧气地说:“现在这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我现在是普通犯人一个,知道了还有什么用?” 张义看着我,半天不说话,好一会,终于笑出声了来:“不要说得酸溜溜的,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因祸得福!谁说没有关系了,你以后的路,正是因为这个关系,会更宽的!” 我懒得理他,这不是风凉话嘛! 张义道:“你还不信!我告诉你,这次的事儿,指导员肯定很生气,老薛已经触犯到了他的底线,这不但挡了他的财路,更重要的是让他没面子,你看着吧!以后有机会,指导员就是挖空心思,也要让你再次上位,给你创造机会!不为别的!就为证明他的能力!”说完这话,张义又更加具体地说了一句:“这样说吧!以前你和指导员是金钱关系,现在你才是真正成了他的人!所以我要恭喜你!” 371拐杖 其实很多道理就是一层纸,只是没有人给你点破而已,但是当需要你自己去领悟时,它就不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铁板,常常会让你撞得头破血流。张义的一番话讲出来,一下令我茅塞顿开!原来如此,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我开始就不懂呢?这真如老犯人所说的:一窍不得,累死累活啊! 我心里琢磨着张义的话,觉得真的是非常的有道理,但是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这是关乎前途的大事儿啊!要是理解错误,我相信了他的,到最后又不是这么回事儿,那我可就损失大了! 但事已至此,唯一的办法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该死俅朝天,不死万万年!”在这种时刻,我只有拿我们常常说的一句话来勉励自己,说是勉励,其实是驴俅打肚皮——自己给自己宽心。但事实证明,张义就是张义,他确实有着过人的智慧,当然,这只是某些方面。 指导员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经常会找我去谈心,也跟我了解一些下面的情况,对于这种待遇,我真是受宠若惊,虽然我的处境暂时还没有明显的改变,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态度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在我给他送礼之前,那就是普通的干部和犯人的关系,送礼之后,这是权钱交易,完全没有一点人情味在里面,用张义的话说,指导员那个时候的心思就是很简单:你给我送礼我给你办事,事给你办成,就到此为止,我要对你好一点,你还不把我贴上了?而现在,在经历了老薛这件事之后,我则清楚地感觉到,指导员已经开始真正地把我当成了自己人,真的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古人的智慧诚不我欺呀!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对这件事情有了自己的看法,指导员之所以从那以后对我的态度明显转变,主要原因不是因为老薛,老薛只是一个催化剂,加速了我向指导员的靠拢和指导员对我的庇护。最主要还是一个双赢互惠的关系。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随着我后来服刑的时间越来越长,对里面的事情了解得越来越多,对警察的心思揣摩又到了另外一个高度,那个时候再反过头来想想,终于明白,一个监狱两千多号犯人,四百多号警察,这四百个里面还有一半是女的,剩下的一半,又有三分之一是机关干部,真正在基层管理犯人的才一百多个,算下来平均一个警察要管二十个犯人,依靠他们自己的精力是远远不够的,这就需要以犯制犯。 在监狱的改造当中,发挥重大作用的其实正是上级机关一直想取缔的管事犯!这一点,无人能够改变,最起码在我服刑期间,一直说要变,文件下了无数,但最后都未真正的做到。只有犯人才会了解犯人心中的想法,只有管事犯才能为了自身的利益尽心尽力,竭尽所能给政府卖命出力。说白了,警察是混工资,而管事犯是为了早日减刑出狱重新获得第二次生命,哪个重要?一比便知。在监狱里,管事犯有一个别称,叫拐杖。这个名字,生动准确的诠释了管事犯和干部之间的关系,我个人一直认为很精辟。 但是,犯人素质良莠不齐,很多人连自己都管不好,更不要说帮着警察去管理别人了,所以,如何选择管事犯一直是一个比较头疼的问题。一个警察,他的管理工作好坏与否,其实只取决于两点:一、管住那些最难管的刺头,二、管理和使用那些表现良好的管事犯。只要做到这两点,那就天下太平,万事大吉,至于那些中不溜的大面积犯人,自然有管事犯帮他们管理。可是,监狱有句话叫做“坎头子满地,红头难找!”也就是说,那些老实听话的犯人很多,但是大部分都没能力,要想发现培养一个既玩得转,又能放心的管事犯,真的是很难很难。不是每个人都能对得起政府的信任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经得起监狱战火的考验的,很多管事犯会在各种各样的关口倒下,他们看似风光,实则步步惊心,因为监狱虽然不像看守所那样凶残暴虐,但是这里的斗争更加激烈,也更加残酷!这样说吧!看守所的危险,就像是河面上的巨浪,如果你小心躲避,尚能自保,可监狱斗争,看似温和,实际上就像是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旋涡,一个不小心,你就死定了,甚至连水泡都不会冒一个。 我的出现,刚好适应了指导员的需要,我有文化,经济尚可,能给他带来一定的收入,人也不笨,尚堪造就,又是本市人,和他麾下的人关系良好,本身就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但是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我能不能慎言慎行,用我们的话说,会不会乱说话,会不会乱搞事。 事实证明,我是经得住考验的,他收了我的钱,从来没有听过任何风吹草动,这就证明,我没有跟别人讲过。另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这件事上,虽然是林剑利用了我和李文华之间的矛盾,但实际上我明明成为了警察之间斗争的牺牲品,可是,指导员没有听到过一句怨言——我很听话,这就足够了…… 一个管事犯,能力可以欠佳,工作可以偷奸耍滑,在日常生活中,也可以吃拿卡要,欺压犯人,这些干部都能忍受,因为你是他用的人。但是,有一点是一个绝对不能触碰的底线,那就是要听话。听话不仅仅表现在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能受委屈,心里能装住事,不胡言乱语,这才符合标准。 你是我的人!一切要以我为中心,你只能是我的一个工具,一个木偶。这,就是管事犯的真谛! 我的表现,让指导员很满意。所以从这个时候开始,他才真正信任我,向我抛出了橄榄枝。 但还是那句话: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正是由于他,才令我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差点走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372狗娃的归属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过得波澜不惊,林剑自从将我扳倒之后,就暂时停止了动作,一是他就要把工作重心放在全力争取让他们的人接替组长这一重要的事情上来,二是我毕竟有了一定的根基,他也不敢过分了,万一大家真的都不管不顾,要整个你死我活,那对谁都没有好处,林剑不是傻子,他明白这个道理。 我最后不但被免去了组长的职务,而且还受到扣分一百的处理,一百分倒是没有什么,考核就是这个样,你没有实力的时候,一分都很艰难,但是一旦你在这个地方有了一席之地,那么一百分直接是小轻松。叶道林二零零一年全年的考核让人咋舌,这都是后话了,回头还是先说我自己。 扣除一百分的意义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表面上这么简单,最主要的是根据监狱规定:一次性扣除三分以上的犯人,自动丧失评选全年改造及积极分子的资格,这对于我来说,就要了命了!不但少了几百分的收入,最令人郁闷的是,这就也意味着,我最起码不可能在来年进入积委会了,那么接替叶道林更是遥遥无期。 不过事情已经出了,一味的怨恨是没有用的。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只能记在林剑身上!给我机会,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现在要做的,只是要谨言慎行,好好表现,等待机会,东山再起! 说到东山再起,不得不说说最后这个组长的归属。不知道麦虎和张义是怎么运作的,那之后,关于空缺的这个组长,就再也没有了下文。用指导员的话说,就是搬迁在即,到了新监狱人员肯定要大幅度调整,现在生产任务,学习任务都不是很紧张,暂时先不议这件事儿。就这样,这个位置一直悬而未决。林剑也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见他有笑容,不过话又说回来,林剑就是有笑容,也不可能让我看见。 最令人感到命运的不可捉摸的,是狗娃最后的归属。 李文华虽然没有大碍,但是监狱的纪律必须要维护,所以狗娃毫无悬念的被关了禁闭。两个月紧闭出来,因为老薛那一顿毒打过于严重,狗娃索性赖起了长期病号,生产劳动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搞得他们干部很是头痛,所以跟监狱汇报之后,将他调入了我们队中,意思很明显,这是你们惹出的麻烦,监狱可不帮你们擦屁股! 这就是监狱和看守所最大的区别,在看守所里,不管你是真是假,只要是敢不服从号长或者警察的管理,那就是铁血手段。你不服?打也要把你打服!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只有拳头会和你说话! 但是在监狱,那就大不一样。这里的要求是说服教育为主,只要你能掌握好火候,善于利用规则,那么你常常会得到你想要的。原因很简单,监狱和看守所性质不一样,看守所只是个临时羁押的单位,一个押犯,最后的结局只有三个:出监、送往监狱、刑场枪决!这一般都不会超过一年半。除非是很特殊的情况,才有超期羁押的。所以他们根本不会从长久考虑,一般都是拳头说话。 但是监狱则不同,监狱,尤其是我们这种羁押长刑犯的重型监狱,一个犯人随随便便,都要在里面待上十几年,一味的靠暴力是不行的,暴力只能短时间摧毁问题,绝对不可能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所以政府就只能换一种方式来管理。即便是需要使用非常手段,也会披上这样那样的外衣,而且还要看人下菜!别人不说,就说我吧!后来我在监狱改造生涯最低谷的时候,曾经被警察暴打了一顿,最后我抓住这个机会,狠狠地闹了一场,也达到了我想要达到的目的。所以监狱的警察一般是不会打人的,新时期,监狱警察的工作作风也在发生着转变,越是后来进入这一行的警察,越是不会这样干。像老薛这样的,毕竟是少数。 就是这个少数,给十二分监区招惹了麻烦,带来了狗娃。 狗娃这一下也算是因祸得福,毕竟十二分监区,那在全监狱也是一个很好的改造的单位。 他来到我们这里,因为我的关系,迅速地加入了我们这一方的阵营。麦虎和张义对狗娃的坚韧很是欣赏,青睐有加。尤其是张义,对狗娃特别好,大概是因为狗娃的脾气很对他的胃口,所以二人关系迅速升温,大有超过我之势。 有人说过一切因素都是人的因素,狗娃很好的诠释这一句话。他到我们队上之后,开始还摆出一副滚刀肉的模样,典型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后来麦虎和他谈了一次,告诉他这样不行,作为我们团队的一分子,必须要充分发挥自己的光和热,就像广告里说的一样,你好,我也好,这样才能大家都好。 狗娃听了麦虎的话,深以为然,立马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以万分积极的态度投入到改造中来,搞得人民政府还以为是他妖魔附体了,叫了好几个管事犯去问他的情况,只有麦虎和张义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悄悄地跟指导员说了,指导员当然很乐意,当即表示,只要狗娃好好干,一定会给他机会! 至于老薛,在狗娃的事情上,很明智的保持了沉默。麻烦使他惹的,现在难得有人给他擦屁股,他会和自己过不去吗? 日子就这样过去,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太阳依旧照常升起。一转眼就到了年关前,整个中队体现出了一股过年的气息,大家心里都知道,这有可能是在老监狱过的最后一个春节了,虽然是监狱,但是人都是感情动物,在一个地方住了很多年,知道要搬走还是有些伤感,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寄托了每个人的青春和泪水。 或许就因为是这个缘由,所以,这个春节大家表现的都十分疯狂!就像是末世的狂欢一样。也正是在这个春节,我们两方积压已久的矛盾第一次爆发,而且,是以我为导火索。 373挖金子 加上看守所,这已经是离开家人在高墙下的独自度过的第三个春节了,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刚刚来到监狱,一切都还很不熟悉,很多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唯一记得是我打了管事犯,在号舍被看管了起来,等我回到队上的时候,春节都已经过完了。 今年则不同,我虽然被撤销了组长的位置,但是我现在已经有了一定的根基,别的不说,就是买个吃的东西,也比以往方便了很多,只要有钱,过年的时候,你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办到,以我现在的情况,很多警察是非常乐意帮忙的。虽然这在外面的人看起来,简直不值的一提,但是这是监狱,很多人拿上钱都花不出去,所以说,这就是成绩,最起码我来到这里两年,已经有了一定的地位。 过年是有讲究的,监狱的文化之一就是搭帮合伙,但是这可不是乱合作的,就像是我前面讲的吃饭的学问一样,过年和谁在一起过?那自然更是早就有了一套约定俗成的规矩。要不然就是强强联手,几个经济实力好的锦上添花,要不然就是高低搭配,那些有钱,却不愿意动弹的人去找个没有钱地伺候自己。有人会说,过年能有什么活儿啊?那你就错了,过年需要动手的事儿还是很多的。 监狱会给你发白糖、醪糟、饺子馅、饺子皮、元宵面、元宵馅,中队也会有些表示,给你发些水果、花生瓜子、香烟之类的东西。而且过年期间,三餐都比以往丰盛,除了主食,还有肉菜,总之与以往是大不一样,但是这些东西都不是一次发的,所以会很麻烦,而过年期间,中队在娱乐方面会管得很松,大家不是在看电视,就是在打牌,要不就是打乒乓球,如果经常被打断,会令人感到很恼火,所以领东西这就是主要的工作之一。此外,像包饺子,洗碗,做饭,这一类的事儿,也需要人呀!所以有钱人往往会拉上一个手脚勤快的穷人,专门来干这些事儿。 所以在监狱过年的时候,你往往会看到很令人感慨的一幕,就是有的人整天玩,吃饭都有人会给他做好,盛好,端到电视场或者牌摊子上去。而有的人,从大年二十九晚上,就开始马不停蹄的包饺子,做饭,专门伺候人。他们为什么?仅仅是为了能在过年期间不断烟抽,为了别人吃什么,他们也吃什么…… 这是有钱的和没钱的犯人,至于那些管事犯,他们根本不用发愁,自然有的是人争着抢着为他们服务,还生怕服侍得不好。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阶级,这句话,实在说的是太精辟了!即使是在监狱,也存在着剥削和压迫!这就是人类! 像我这种经济尚可的情况,如果我还是一个很普通的犯人,那自然是和师傅师弟在一起,要不然就是和三五关系好的同犯组个锅。但是我和师傅的关系早就破裂,平时生活早就和张义在一起了,所以我自然选择了和他组合。 张义是管事犯,有人伺候。我只管拿钱等吃就行了,就连买东西都不用我出面。至于过年最需要的东西——酒!那也是张义早早就准备好的。一共二十几瓶,全部埋在楼下的小花园里。这是为了应付节日前的例行安全检查,虽然大家都知道那只是个样子,但是凡事都要以防万一,我在入监组被查出手机,那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不过现在,今非昔比,这些都不用我操心,我倒也乐得清闲。 张义确定了过年我们这一个锅里的人员,除了我和他之外,还有狗娃,和一个叫小段的绘图室作业组长,小段为人冷酷,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绘图室是我们分监区一个比较重要的部门,所以小段虽然平时不与人过多接触,但是无论犯人、干警都要给他三分面子。据我所知,他和张义关系很好,爱屋及乌,我也和他经常接触。小段其实人很不错,只是话少,少到酷的地步。这些人都很不错,我也没有异议,表示服从张义的安排。至于麦虎方面,那也是一大伙人,大雄、马晓、耗子,和他的两个徒弟,尽归麾下。 今年的春节与往常有些不同,往年大家虽然过年放松,但是做起码都还有些分寸,十二分监区的犯人就是这点好,比较自觉,知道适可而止。但是今年,因为大家不知道到了新监狱是个什么情况,更不知道那个时候买东西是不是还像现在一样方便,所以凡是有点能力的人,都早早的买了很多吃食和酒,准备好好狂放一把! 大年三十下午,玩茶话会,警察陆陆续续离监,都回去过年了,队上只留下值班的警察,就在下午饭前,很多人都纷纷出动,不约而同的来到小花园里。 大家都心照不宣,见面点点头,会意的一笑:“来了?” 干什么?挖金子! 酒!在监狱那确实是比金子还要贵重,过年前埋下的酒,在这个时候将要启出第一批。大家都选择了这个晚饭前的时间,等会就是年饭狂欢的时候,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但是有趣的是,虽然大家见面都笑而不语,但是一旦有个人启开泥土,大家都会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手里的活动。那种专注的神情,就像是卫星升空后,地面的观测人员。为什么?这种东西,都是地下财产,不受监规纪律保护的,万一被谁把自己辛辛苦苦,埋下的金子挖去,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当然要打起万分精神了! 那个时候买酒几乎是半公开的,后来监狱进入黑色恐怖时期,我们曾不止一次的怀念过那段岁月,那是一个多么惬意和豪爽的时代啊!人人几乎在过年的时候都能沾点酒,与其说是沾点酒,还不如说是沾点年味。至少很多人都是这样说的…… 但也正是那一年,因为酒的缘故,有人丧失了理智…… 374把酒言欢 大年三十的夜幕终于降临了,犯人的狂欢也要开始了。 要说那一年的春节也真是天公作美,大年三十值夜班的两个警察是老万和老温,这二人都是现在已经不怎么管事的,管了一辈子犯人,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很多事都见过了,很多东西也都想明白了,现在只要不扣他们的奖金,像犯人喝个小酒这样的事情他们是不会管的。 那天晚上,具体的情形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唯一还能够记住的就是电视场里稀稀拉拉的只有几个人在收看春节联欢晚会,中队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躲进了小房子,一楼的机加车间,配电室,二楼的保管室,理发室,调度室,三楼的绘图室,刻字室,到处都是人,每个房间里都传来吆五喝六的声音,处处欢声笑语,一派喜气洋洋。 那天晚上我碰见的每一个人都是面红耳赤,包括一些平常连酒根本都沾不到的人多少都喝了一些。三楼的水房外是一个小天台,我下午从那里路过的时候上面还是一片整洁,到了晚上,我再看,各种档次各种类型的空酒瓶已经堆积的像小山一样高了。今年流到我们队上的酒实在是太多了,怪不得前面的小花园所有的泥土都被翻过了一遍。 我们几个人那自然是当仁不让,由于几个人经济都还尚可,再加上张义确实有一定的活动能力,所以我们的年货置办了很多,几乎代表了中队的最高水平。 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张义把酒抒情:“来,兄弟们!辛苦了一年,痛苦了一年,命苦了一年,今天好好放松一下,你们都是跟着当哥的,当哥的能力有限,说来惭愧,这一年到头给你们搞了个冰冰凉,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了,你们跟我混了一年,别的没有啥,好酒好菜还是能吃上一口的,监狱里混图个啥?第一减刑,第二好耍,第三能吃能喝,这三点,能占到一点,就是混的差不多的,要是三点都能兼顾,那也就没有什么好奋斗的了。来!为了你们都能早日达到这三个目标,我们喝一个!” 大家纷纷响应:“说的好!来,张哥,喝一个!” 张义在需要他说话的场合,他的语言方式总是这样的直白而又这样的朴实,质朴当中有一股摄人心魄的煽动力,大家都觉得他说得很对,憧憬着他所说的三个目标,浑身血液似乎都要沸腾起来,情绪瞬间被点燃。 酒,喝得很快。在场的人神经紧绷了一年,在这最后一天,大家确实需要好好放松一下,就连平常少言寡语的小段都自告奋勇地跟大家打了个通关,说了一些平常根本听不到的煽情的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麦虎也来了。 张义看着麦虎进来,露出了微笑,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现在的我已经很能明白当中的一些关节了,虽然我们是一个大团体,当中张义和麦虎各自都带有人,所以过年还是分锅的,在这个时刻,谁主动到谁那里去,就表示主动承认对方在这个团体中的地位要比自己高一些,当然,这不是示弱,这只是示好。后来麦虎曾经对我说过:“张义就是一个需要顺毛摸的人,我那个时候想到我们的斗争正在最紧要的关头,内部一定要团结,没有必要和张义在这些小事上争长短。他看中面子,我看中的是我们大家将会得到的实际利益。团结压倒一切,他的性格是不会主动到我门上来的,所以,我只有去适应和迁就他……” 麦虎来了之后,跟张义打了招呼,然后就坐下跟我们喝酒,过了一会儿就和张义一块儿下楼去了,麦虎已经做出了表示,张义也需要到麦虎那里去一下,毕竟那边的几个人也是我们这个团体的。 我们剩下的几个人就在屋里吃菜喝酒,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狗娃那天也喝了很多酒,拉着我的手又哭又笑,要我原谅他,原谅他曾经对我的误解。我看着他那副样子,不知怎么的就响起了牛娃,再想想我们三个小时候的样子,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唏嘘不已…… 狗娃后来彻底喝醉了,烂醉如泥,倒在刻字室的椅子上呼呼大睡。小段也是醉眼朦胧,在那里低声唱着我根本听不懂的歌。 我却没事,因为我那天晚上只喝了很少的一点酒,我从小就不爱喝酒,原因有二:一是我生理上接受不了这个东西,喝一点就心跳加速,恶心难受。二是我特别不喜欢喝酒的这种氛围,尤其是不喜欢酒醉的人在我跟前说醉话,喝醉的人姿态千奇百怪,有的只是倒头便睡,那倒还罢了,有的喜欢整宿地唱歌,有的喜欢拉着你的手谈心,说些第二天早晨清醒后自己根本不会承认的话,真的是令人无语。最可怕的就是有些人喝醉了之后喜欢哭!我一看见这一种的就头皮发麻…… 所以我那天就没喝多少酒,监狱不像外面,酒是很稀罕的东西,你不喜欢喝,没有人强迫你,省下来大家还可以多喝一口,所以他们几个人都喝醉了,我也只是微微有些酒意。 一喝酒就想上厕所,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毛病。三楼的水房里有一个小便池,我正在里面欢快的放着水时,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哎哟!现在真是江湖乱了套,砍头子上了道,妈逼一个才来了年把天气的新犯人也能喝上酒了。” 我转身一看,正是金刚,水房里没有别人,我心里知道他说的是我,不由得心里就有些不高兴,要是换做以前,我还没有当组长的时候,或者说我没有喝酒那有可能我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息事宁人,只当没听到,可是,我现在已经是当过管事犯的人,他们在我眼里也就没有那么高高在上,不可冒犯了,再加上我们本身就是敌人,他和林剑是一伙的。我酒精作祟,所以我当时也就没有客气。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个手指向他,随即又指指胯下那活儿,另一个手将其抖了抖,嘴里淡淡地说了一句:“还真以为自己是个玩意儿,其实就是个鸡巴毛!” 375冲突 风起于青萍之末,谁也没想到我对金刚所说的这句话竟然会成为我们两派人彻底翻脸的导火索,后来一系列的冲突都由此展开,它打破了中队保持了数年之久的平衡,是长久以来的冷战真正变为了战争。 金刚听了我的话,脸上先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好像根本没有想到我竟敢这样说他,的确,长久以来,他们的自我感觉太良好了,他们把我的隐忍和等待当成了懦弱和胆怯,或许他们认为经过去年春节茶话会上袭击林剑的事之后,我已经吃了口头,再也不敢和他们造次,要不然的话这一次组长被撤之后我也没有找他们麻烦,他们不知道那不是我害怕了,而是得到了指导员的指令,其实在我的心里我早已经对他们仇恨万分! 其实斗争就是这样,不是朋友必然是敌人,尤其是在监狱这个地方,为了利益之争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我都认为可以理解,就像麦虎常说的一样:改造不是请客吃饭,改造是你死我活,它是流着血的。 但是具体到我个人的身上,我却真的无法接受,仇恨时刻都在侵蚀着我的心,就像暗夜里的寂寞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爬了出来。没有办法,人都是自私的,都是唯我的,不是吗? 我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理他,准备转身就走,吃惊的金刚都快要等我出门了他才反应过来,在我身后恶狠狠地喊了一声:“你他妈说谁呢!” 我停住脚步,回身不甘示弱地说:“谁他妈说我我就说谁。” 说实话当时我已经有了一点退让之意,不然我完全可以告诉他:老子说的就是你!在口舌之争中,这种语气本身就是一种示弱的表现,不是我害怕他本人,而是因为长期在麦虎的影响下,我现在也有了一定的大局意识,我想到这是过年期间,大家都很高兴,都在喝酒,要是真有个什么事儿,管得严的不说,在这个时候干警们肯定要把一切的责任都推到酒身上,那样的话我有可能成为犯人的众矢之的,成为公众怨恨的对象。用我们行话说,这就叫做把锅砸了。 金刚也不是毛头小子,他瞬间就捕捉到了我语气里的退让之意,而且错误的理解成为我是害怕了,所以他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嘴里说着:“你他妈别走!你个碎逼!还不得了了?” 我看他有动手的意思,就不想再纠缠,也上前一步迎着他的目光狠狠地说道:“你信不信,老子今天在这把你灭了!” 当时我的气势很足,表现出了和前面那句话不同的姿态,所以金刚一下子怔住了,他左右看看,水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身高一米八一,体重八九十公斤,他虽然名叫金刚,但那个身板也只比武大郎好一点点,所以瞬间他的气焰就矮了下去,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以卵击石的事情金刚是不会做的,金刚只会坐在大厦顶上打飞机…… 我骇住了他,趁这个间隙我得以顺利地走脱。回到刻字室,小段已经没有唱歌了,正在那里高声的背着监规纪律,看样子真是喝大了。给我们做饭的一个人,我现在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好像是叫小虎吧!见我面色有异关心地问道:“寒哥,咋了?” 我摇摇头示意没事,坐下刚喝了两口水刻字室的门就被重重地推开。 “老张!你管的人要飞天,现在根本不把我们这些老家伙看在眼里了,你说咋办?”说话间呼啦啦进来好几个人。 我一看都是他们那个集团的骨干,金刚,林剑,孙军……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金刚和林剑倒还罢了,当我看清来人里有孙军的时候我心中的怒火腾的一下就起来了。后来我想,恐怕是因为我实在无法接受老乡跟着别人来找我麻烦的这个事实,不过后来我也释然了,俗话说的好:老乡老乡,背后一枪。他不跟着为虎作伥来针对我,怎么能够表白他的忠心呢?不过当时的情况确实我真没有想到,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没料到他们会这么大胆子直接找到张义门口来,要知道在这个门外和进到这个屋里那完全是两个概念。说句难听的,打狗还要看主人,我是张义带的人,张义的火爆脾气他们不是不知道,那当年可是敢和队长拍桌子的人,所以我确实很意外。 正是因为意外,我一时有些发愣。他们进来以后发现张义没有在,又看看我脸上的表情,以为我害怕了,所以凶狠地围了上来,林剑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个碎杂种!不想活了是吧?敢骂组长是鸡巴,还说要把组长灭了?” 现在他们人多,金刚也在旁边有恃无恐地说:“来嘛!我现在就站在这里让你灭!” 当时的情形真是骑虎难下,我知道今天胆敢退缩,那以后我在这个队上也不用混了,先不说别人咋看我,以张义的脾气,他恐怕也要怨我给他丢了面子。 林剑见我不说话,错误的以为他们的气势压倒了我,于是上前一步,嘴里说着:“你看今天的事咋办?” 我还是不答,眼睛在屋里到处寻觅着,突然!我看到一样东西。 啪!突然一个耳光就扇到了我的脸上!林剑动手了! 我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看来今天真是酒精在作祟,金刚见林剑一动手,也往上来扑,当时情况非常危急,我已经被逼退在墙角了,当下不退反进,迎着他们俩就攻了上去! 我进攻是假,充其量是佯攻,其实我真正的目的是他们身后的东西。他们没有想到我这么勇敢,一时没有防备,真被我冲了出去。 门口有人,我不能冲出屋外,但这不重要,我一个箭步奔到刻字机下一猫腰,拿出了那瓶张义用来清洗机器的汽油! 我迅速拧开盖子,一手抓瓶,一手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歇斯底里的大喊一声:“都他妈别动!谁敢上来,老子让你们今天都死在这里!” 376火爆 监狱里经常会有人说这样那样的大话,就好像每个人都是不畏死之辈,给他一个炸药包就可以随时去像董存瑞一样炸碉堡,但是实际上呢,这些人当中,鼠辈还是居多。 当我拿着汽油和打火机向众人高喊的时候,所有人都被骇住了,没有一个再敢前行一步。 “你们太他妈欺负人了!问问金刚,今天的事儿是谁先挑的头?老子忍了就可以了,还他妈找上门来?你们算是什么东西?老虎不发威,就当我是病猫啊!告诉你们,今天不给老子说个一二三,谁他妈也不要想走出这个门!还打我!再来打一个试试!”我高举着汽油瓶子大喊道,一副搏命的样子。 他们被我的气势压住了,也没有想到局势会突然发生转变,有些慌神。趁着这个工夫,我一个箭步,将手里的汽油,抛洒了一些在门口。 门口守着的人,看见汽油飞了过来,赶紧闪开身子。小半瓶汽油全部泼在了门口。我也随之抢占了这个地形,收住了门口。 林剑根本没有想到,只是一瞬间他们就到了这个境地,我已经清楚地看见他眼睛的畏缩之意,但是没有办法,作为一组之长,今天又带来了人,要是就这样服了软,那他以后肯定了也是身败名裂,不需要混了,所以他不但没有退却,反而迎着汽油瓶子向前了一步。 很多年以后,我都还清晰地记着他当时迈出的那一小步,要说能在监狱里有所地位的,那都不是平凡之辈,多少都是有点自己的特点的,再怎么说,也是监狱斗争的血与火中考验出来的,轻易不会被任何人吓倒,所以我在这件事上,还是真的很佩服他的勇气。 不过当时他这一前行,反而令我没了主张,我是不可能真的点燃打火机的,到处都是汽油,刻字室大,里面还码了一些过年做灯笼剩下的材料,那都是易燃之物,要是着火了,就是一发不可收拾。我之所以能这样,就是要吓吓他们,让他们扔下一两句软话,然后知难而退。现在林剑这样一搞,反而让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的身子进了一步,但是并不冒失,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的手,嘴里沉声说道:“来!朝我这泼!有种的现在就来!”一边说着,他一边扯开自己的上衣。 我当时还真的有些紧张,虽然挨了耳光,但是我并没有失去理智,在过往的岁月里,我受的委屈比这多得多了。只是我现在一下子变得被动,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身后一直紧紧关着的大门被人猛地一下推开了,我站在门后,闪避不及,一下子就被推了个趔趄,我当时就是一个前扑,一下子就到了林剑的跟前! 我心中大叫:“坏了!” 果不其然,久经战火的林剑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时机,趁我立足未稳,借着这股力量,一下子就把我按翻在地。 瞬间,几个人就扑了上来,死死地将我按在身下。 我正在挣扎,心中还在想:今天这个亏恐怕是吃定了! 就在这时,我耳朵里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搞啥呢?他妈那个屄的!打到老子门上来了!你们想飞天啊!” 这是张义的声音,这是张义的声音!我听出来了! 在此后的岁月里,我常常在想,我和张义十数年的关系,相交很久,他这个人很多时候说话很粗俗,甚是不对我的胃口,有的时候甚至他一说话,我就皱眉。但是,那一年的除夕,他的这一声,在我耳朵里听来,无异于是天籁之音…… 叫骂间,我就觉得身上的压力骤然一减,我知道老张出手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本身已经筋疲力尽,但是一听到老张的声音,我就像是浑身有了力量,一下子就顶开了身上的人。 我迅速地从地上爬起,凭着感觉和老张站在了一起。这时我才发现,耗子和马晓也来了。估计是来和我们喝酒的,我就说嘛!怎么一下子就缓解了不少压力,搞了半天是因为有这两员人见人愁的悍将来了。此二人,别的不行,打起架来,真的是有一股亡命徒的二愣子劲,那是好手啊! 当时的情况已经是剑拔弩张!但奇怪的是我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思考问题! 我当时在想,很是奇怪啊!老张性格狂暴,虽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个粗人。但是也算得上是一个冲动的人,经常有一些感情用事的行为。 反观麦虎,像是狐狸一样狡猾,毒蛇一样隐忍,一切以利益为重,绝对不是个冲动鲁莽的人。这二人的性格都是走了两个极端,但是看看他们分别网罗的人。 马晓、耗子、瘸子坤叛徒冬兄弟,这本是和老张一样性格的人,最终却和麦虎走到了一起。我和小段在整个犯群里,都是属于比较斯文的人,却和老张关系好。 这真的是很令人费解!难道说真的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我靠!想到这,我不禁摇了摇脑袋,他妈的又不是谈恋爱! 张义和林剑虎视眈眈的对望着,大有一触即发之势!现在老大都出现了,我自然闭了嘴,任由他们去解决。 张义首先说话:“林组长,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了?你们居然跑到我门上来欺负我的人?是不是喝了几杯马尿就不是你了?” 林剑指指金刚:“你不说我也要找你呢,你的人现在简直没有一点规矩了,居然敢骂组长!你说这事儿咋办?一马归一码,我们之间的事儿,那是我们这个级别决定的。我问你,如果我的人随便骂你,你会咋样?” 张义转头看看我,意思是问我,是不是先招惹的金刚。 我摇摇头,指着金刚道:“金组长大概是喝高了,把之前的事儿都忘了吧?” 金刚大怒:“他妈的有规矩吗?老子的事儿需要你管。” 随着金刚的一声大吼,他身后的人蠢蠢欲动,大有要扑上来之势。 就在这时,老张爆发了! 377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张义抓起桌上的一个空酒瓶,哗啦的一下砸在桌子上,飞渣四溅。接着一声大吼:“老子不管你们什么事!反正我只知道一点,这是我的地方,哪怕你们就是有天大的事,到我屋里来搞东搞西就是骑在我脖子上拉屎,用文化人的话说,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这事不解决,谁他妈也别想走!”说着,张义朝地下狠狠地唾了一口,愤愤地说:“呸!有初一就有十五,今天要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以后你们还不蹬鼻子上脸了!” 事后张义曾偷偷的对我讲过:“处理问题就得这样,对付林剑这种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占着道理的时候就讲道理,穷追不舍!理亏或者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那最起码也要态度强硬一些,装作很生气,气势上首先要吓住对方,这是监狱里面两方对峙时的不二之法,屡试不爽。经验都是学出来的,什么东西都要一步一步来。”张义交给我的这些办法,我也在以后的岁月里开始慢慢使用且越来越熟。 果然,林剑和金刚看到张义真的发火了,一时间都露出了怯意,口气也没有刚开始那么强硬了。 林剑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老张,事情已经这个样子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说要是你碰到这样的事情是不是也觉得很气愤?” 张义梗着脖子,蛮不讲理地说:“那我不是还没有碰到吗?” 林剑穷追不舍:“老张,你摸着心口说,以你的脾气,要是遇见这样的事情,要是我底下的人骂了你,你是不是也要打上我门来?” 张义眼睛一翻:“那可不一定!老张我不是草包,咱可是有素质的人,规矩我还是懂的。” 此言一出,林剑登时无语,我在一旁听的也几乎要笑出声来,心想:老张可算是无耻到了极点,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我要是林剑,我肯定也没啥可说的。 这时,屋里挤了一大堆人,但是并没有人出言相劝,来的人非此即彼,都默默的加入了双方不同的阵营,准备随时出手,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老大几乎都在场,还有其他人说话的份吗? 我心里想着:坏了,今天这事恐怕要搞大,一切因我而起,我这是何必呢?贪图一时的口舌之快,有事能稍微忍一忍,面对金刚的奚落和挑衅,我保持沉默,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越来越多的人把双方推到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很多冲突都是这样,当事人心中的怒火几乎都要消停了,但是碍于面子,不得不硬撑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张义像突然发现新大陆似的,看到我脸上清晰的指印,问道:“老寒,这是咋回事?” 我没有说话,只是眼睛瞟了瞟林剑,张义一下子明白了,登时勃然大怒,暴跳如雷:“操你妈的!老子还以为你们就是跑到我门上来,土狗扎个狼狗势,耍个威风而已,没想到你们还真他妈敢动手哇!”说着,张义扬起了手中的半截酒瓶,指着林剑说:“废话少说!今天这事到底咋办?” 林剑看着这么多人在场,而且好多都是跟着他混饭吃的人,所以只有硬着头皮说:“俅!不就是个耳光吗?你说你想要咋样?” 不知道林剑心里是真这样想的还是仅仅为了表示一定的气势,但是他恐怕没有想到的是,老张的怒火被他点燃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之间眼前白光一闪,老张手中的半截酒瓶就奔着林剑砸了过去,我的心紧张到了极点:我操!看样子真是下毒手哇! 很久以后我都依然还在考虑一个问题:老张那一下要是真的砸上了,结果会是怎样?但是,生活没有如果,林剑躲开了…… 二零零六年世界杯足球赛的时候,意大利对阵澳大利亚,那一天晚上,因为种种原因,我并没有收看比赛,而是躺在床上听着收音机里的转播,由于整场比赛十分沉闷,所以到后来我昏昏地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被耳朵里的耳机震醒,黄健翔那石破天惊的一喊令我到今天都记忆犹新。 林剑在那一刻正如黄健翔所说的一样,犹如武林高手附体,在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只见林剑面对砸过来的半截酒瓶,硬生生地向后一仰,使的一招正宗的铁板桥,而金刚和孙军两人也一左一右的上前阻挡,影响了张义胳膊向前运行的线路,那半截酒瓶玄之又玄的擦着林剑的鼻尖而过,真可谓是毫厘之间啊! 马晓和耗子不愧是两员悍将,在最需要他们的时候站了出来,二人后发先至,拳风闪过,金刚和孙军就已经双双扑倒在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都来不及反应,孙军都躺在我的脚边了,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那很明显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了,我看着孙军那痛苦的表情,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句话: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想想当年,这也是悍匪级别的人物,怎奈岁月无情,英雄迟暮。现在只能像一条狗一样的蜷缩在马晓、耗子这些后起之秀的脚下,真是令人唏嘘呀! 不用说了,战斗已经打响,林剑他们也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他们的人一见己方人吃亏也迅速的围拢过来,眼看大战一触即发!我心中叫苦不已:完了,完了,这一下我成了千古罪人了,还不知道指导员要怎么收拾我呢,为了我的事情,惹出这么大的祸,我还真没办法跟他交代。 张义和麦虎两个人,也算得上是强强组合了,二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我这样说并不是毫无道理的,很多事情已经无数次的验证了这一点,就拿今天的事情来说,虽然这场冲突从一开始就不见麦虎的踪影,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不存在,正确的人在正确的时候做正确的事,这——就是麦虎!正是因为有了他,才使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 378狼来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门外的楼道里传来一个声音:“干部来了,干部来了!” 这一声就好比是一只手,赶开了趴在鸡蛋上的苍蝇,大家嗡的一声立马就散开了,而且并不是夺路而逃,也没有慌里慌张。看报纸的看报纸,趴在窗子上赏风景的赏风景,实在没有什么项目可以掩饰的就干脆倒在长椅上闭着眼睛假寐。屋里顿时从剑拔弩张变成了一派安静祥和的和谐气氛,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下从阿富汗的战场到了夏威夷海滩…… 我心中暗自佩服,老鸟确实是老鸟哇,根本不用谁教,一切就像是事先排练好的一样,如此速度如此默契只能让我感叹一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 但令人奇怪的是,都几分钟过去了,那传说中的干部依然没有出现,所有人都面露疑惑之色,又过了一两分钟这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恶作剧。 既然如此,那就接着再搞! 张义最先反应过来,从凳子上一跃而起,俯身就去捡那半截酒瓶,林剑也不甘示弱,干脆抓起来墙角一根用来拧螺丝的大扳手。二人相对而立,就好比是狼牙棒对上了小李飞刀! 正在这时,门外又传来刚才那个声音:干部来了,干部来了! 狼来了的故事我们大家从小都听过,这一次没有人再相信。林剑、张义充耳不闻,盯着对方,眼睛里就像是要喷出火来,脚下步子不断在靠近。 终于!张义出手了。随着一声低吼,他举起了胳膊,林剑也破口大骂:“老子跟你拼了!”好像是要通过呐喊给自己壮一些胆色。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个声音响起:“都给我住手!你们想搞啥?” 林剑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张义已经听出了这是警察的声音,因为我看他已经在往后退。这一下倒好,那个扳手挥过来,张义下意识的一躲,狠狠地砸在他的左侧额头上! 这一下可真不轻哪,张义发出一声闷哼!就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血瞬间就从额头涌出…… “他妈那个逼!老子一不小心遭了他的暗算,现在还好意思说要和解?呸!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不是为了要保住他的位置!” 医院里,窗外阳光明媚,但是病床的张义很是恼火,愤愤不平地说。 除夕之夜,林剑那一扳手,将张义直接打进了医院,由于事发突然,再加上当时急着要把张义送进医院,所以当时就没顾上处理这件事,再说了,这件事儿,也不是一两个小小的值班的干部所能处理的,牵扯都是组长,这才叫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处理不好,那就是大事件。 直到大年初三队长来上班,林剑才赶紧跑去跟他讲了这件事儿的始末,在我们这里有一个众人皆知的秘密,林剑和队长关系非比寻常,所以他要先去抱抱大腿。队长知道后,大发雷霆!把林剑臭骂一顿,最后直接跟他讲,要想不受严惩,只有一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让林剑和张义达成谅解,那么后面的事儿处理起来,他就好说话。 当然,这些话我们是不可能听见的,这都是冀文学偷偷跟我们讲的,他因为岗位原因,所以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内幕消息,这也是他还能在这里有一点点地位的根本原因,要不然的话,就凭他的为人,恐怕根本不会有人待见他…… 再说说那天晚上的事,麦虎给我们讲,他其实一直在外面,只是来得太晚,根本就没挤进来,他虽在门外,但是却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他的头脑始终保持清醒,根本就不赞成现在和林剑他们动手,最起码不会是为了这件事儿,因为这样的话,对现在的这个格局,根本就不可能有实质性的改变。既然没改变,那一切举动都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当时的情况已经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了! 麦虎就是麦虎,他一边让大雄去跟干部汇报,一边先在外面找人喊了一声。 可千万不要小看了这虚晃的一枪,它为麦虎赢得了时间! 就是因为这几分钟,才使得这场战争没有爆发! 事实证明,麦虎说的是非常正确的,以我们现在的实力,确实不足以直接扳倒林剑一伙。那天晚上的事儿,双方确实都有些冲动了! 不过现在虽然张义吃了亏,但是却在战略上得到了主动!现在的情况是,张义虽然头上挨了一下,缝了几针,但是大家都知道那是事出有因,而不是张义本身实力不济。可是林剑现在却面临着失去组长位置的危险。不但气势全无,而且还要反过来求张义的谅解。这一切的发展,完全符合麦虎的判断! “我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我听见你和林剑在房子里搞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无论是他们还是我们,现在都不可能一下子将对方彻底搞垮!但是我那个时候又不能说出伤自己气势的话。所以我只有灵机一动,想了这个办法!”在得知林剑已经来找过张义,要求暂时和解之后。麦虎得意洋洋的对张义说道。 张义闻言白了他一眼道:“你他妈就不怕老子吃亏啊!都那个时候了,你还有功夫钩心斗角!” 麦虎哈哈大笑,指着一起到医院的马晓和耗子两个人道:“打架有他们两个,我很放心!”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张义气的一跃而起,指着自己的额头说:“你很放心?你老人家算无遗策!你看看这是什么?敢情没有让你流血,你狗日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麦虎知道这是张义在发牢骚,只有安慰道:“你老人家今天付出的一切,党和人民会记住的!他日必将报还!” 张义一屁股坐回病床上,喃喃道:“这口气老子咽不下去!还想要我忍气吞声?简直是寡妇梦俅——尽想好事儿!”说着他问我们众人:“你们说,是不是?” 大家纷纷点头,只有我默默不语。张义发现了我的沉默,追问道:“老寒,你说呢?” 当时他并没有想到,他这随口一问,竟然问出一条出人意料的绝顶计策来! 379缘由 张义见我没有回答,于是便顺口追问了一句:“老寒,你说呢?” 我迟迟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若有所思。 张义本身只是随便问问,但是我这个样子,反而令他不能罢休,于是他又问了一遍:“老寒,我跟你说话呢,你说我是不是不能便宜了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对我的称呼,慢慢从小寒,变成了老寒。这或许是大家对我能力认可的另一种方式吧…… 我知道再不回答,以老张的脾气性格,恐怕要多心,因为就麦虎都很吃惊地望着我。我想了想,给麦虎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于是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对大伙道:“让老张好好休息一会儿,等一会儿马上要点名呢,大家都先散了回去吧!”说着,又好像不经意地对我说:“老寒,你先留一会儿,帮我把老张的东西收拾一下。” 大家纷纷散去,病房里只剩下我和老张、麦虎三个人。 张义虽然外表粗狂,但也算得上是心思细腻之人,他见麦虎支开众人,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也不多言,等大家一走,这才沉着脸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搞得神神秘秘的?该不是被林剑搞了这一下,弄得吓破胆了吧?” 我闻言微微一笑:“什么话啊!可笑,就像他们那一种的,我看还真没放在眼睛里,我始终相信,他们和我们不是一个级别和水平的!” 听了我这这话,老张才露出了笑脸:“说得好,好小子!我就欣赏你这种气势,就是,不要看他们给老子这次开了瓢,我回头一定也就要在他的脑袋上开个天窗!你们就等着瞧吧!看我的病好了之后回去老子就找他!” 我笑着摇摇头:“不!张哥,你不但这次回去不能动林剑,还要和他握手言和,接下来双方还要进入一个蜜月期。” “啊?”张义惊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话会从我的嘴里说出来,当时为之一怔。 倒是麦虎,听了我的话,眼睛当时就是一亮!拉着我坐的近了一些,问道:“怎么个意思?慢慢说来。” 我掏出烟来,给大家散了一圈,这才道:“你们说,我们和林剑他们之间的斗争,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或者,换种方式说,什么时候才能有一家彻底胜出?” 我这话问的麦虎和张义都是一愣,面面相觑,好半天,二人才叹了一口气,一起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们的设想是趁着监狱搬迁,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机会。”麦虎补了一句。 “就是,战机要在运动中寻找!”张义也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 我追问道:“难道说就没有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吗?难道说我们真的要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未来?” 张义和麦虎都不说话了,在这一刻,他们的神态显得很无助。这也难怪,其实在他们的心里也知道,这场已经进行了长达数年的战斗,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是不可能会迅速分出胜负的。 张义突然想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大喊道:“操!他林剑这一次还不是载了,马上组长都当不成了,要不然,哼哼!他能来求我?” 我摇摇头道:“张哥,您就不要自欺欺人了,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这次的事情,就是您老人家始终绷着,不给他面子,充其量也就是恶心和为难一下他,凭林剑的根基和他和队长的关系,一时半会儿恐怕还真扳不倒他!他之所以能来给您服软,是因为队长要求了,所以他必须要做出一个姿态,这样你不妥协,那队长在其他警察面前为林剑说话,也更加具有说服力,到时候你看吧!警察们会说是你的度量不够。还组长呢,一点都不从中队安定团结的大局出发!舆论将会彻底倒向林剑一方” 张义很不服气,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最终只是他叹了一口气,因为他比我还清楚,这些都是实情。 麦虎对张义道:“你不要说话,让老寒说,他既然能这样说,肯定就有他的想法。” 二人的目光一起望向了我,我被他们看得都不好意思了,猛吸了一口烟,这才说道:“二位,我想请教一下,你们认为,咱们之所以没有办法在和他们的较量中取得压倒性的胜利,究竟是为什么?” 张义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那是他狗日的会忽悠,整天假惺惺的,一副好人的样子,其实我呸!他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我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麦虎。 看来麦虎已经对这个问题想了很多次了,他沉吟着,不紧不慢地说:“要说原因那就很多了,但是我个人认为,最主要的就是:一是林剑对我们很警惕,咱们中队人少,谁是谁的人,大家都清楚,一目了然,所以,凡是和我们沾边的人都进不了他们的圈子。很多事情,比如说狗娃这件事儿,大家都知道是他们搞的鬼,但是事后才得知,所以常常会弄得我们措手不及。像冀文学那样的,纯属小人,无论是我们,还是林剑他们,对他都是利用,谈不上真正的信任,所以没有多大价值。” 麦虎喝了一口水又接着说道:“第二,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警察需要这种平衡,只有犯人之间有了竞争,每个人才会更加好的发挥自己的全部能量,争先恐后的发挥自己的能力,这正是警察愿意看到的,他们一直在致力于我们两派之间的平衡。”说着麦虎将手里的烟狠狠地掐灭,淡淡地说了一句:“至于他和队长的关系,还有他的伪装,那都是末道,不是主要原因,要是林剑有朝一日没有了威望,那他的日子就到头了!那个时候,不要说他是队长的关系,就算是他是监狱长的亲戚,那也只能找个轻松的岗位享福,绝对不可能再当管事犯了!” 我一拍桌子,大声道:“虎哥!你说得太对了!跟我想的一样!我现在有个办法,可以将这两个问题都解决掉!而且绝对出人意料!” 380矛盾根源 当我讲出这句话之后,张义和麦虎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惊奇,本来我以为我这话说的如此石破天惊,他们会像三国演义里的曹操一样大喜过望,然后很渴盼而又很克制地问一句:“军师计将安出?”我那时再千呼万唤始出来。但是,我并没有收到预料的效果,他们二人都以一副看神经病的眼观在看我,那表情就只差没有说:“你娃是不是脑壳进水了,在这里胡说八道?我们苦苦斗争了几年都没有解决的问题,你能有什么办法?” 我有些生气,因为我感觉他们并不信任我,真是太小看人了!索性我也就闭口不言。 倒是麦虎见我这副样子,委屈中带着愤怒,不像是装的,于是便信了几分,他止住这样说话的张义,起身坐到我身旁,很平淡温和地说:“能不能把你的想法说出来我听听?” 说实话,麦虎仅仅是这样一个亲近的举动,就使我刚才的那番怨气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那些看不惯他的人来说,充满了厌恶,可是,对于我们这些心悦诚服地跟着他身后混的人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和力量。总之,就是很靠谱很舒服的感觉。这不,我刚刚还在生气,可我一见他坐到我身边来,所有的怨气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定了定心神,又在头脑里盘桓了一下,这才说道:“虎哥,张哥,我这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然后,我又看着麦虎特意说了一句:“尤其是虎哥,您可千万不要生气,这都只是战术。” 张义一挥手,还没等麦虎说话,他就大大咧咧地说:“你莫害怕,你虎哥心胸比大海,不,比宇宙还要宽广,他不会生你的气的。” 麦虎白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还宇宙呢,我肚子还要放卫星?你都不听一下他说啥,你就替我大包大揽了?” 张义哈哈一笑:“我们两个还讲究这些干吗?我的长短你知道,你的深浅我也晓得。” 麦虎听了更是怒不可遏:“去你的!还占老子便宜?你的深浅我才晓得呢!” 然后我们大家都笑了起来,多少舒缓了一下气氛。 笑了一阵,麦虎才掏出烟来,给我发了一根,并且为我亲自点上,和颜悦色地道:“咱们都在一起处了这么长时间了,我的为人难道你还不清楚?可以说,我一直对自己要求比较严格,我总是认为我们是要干大事的人,所以,我一直在按大人物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这么多年过去,虽然我到今天依然没有大人物的能量,但是,我敢说,我有大人物的胸襟和气度,你就放心说吧!” 张义突然插了一句:“你还有大人物的鸡巴!” 我们又是一阵大笑,麦虎和张义的幽默方式各有千秋,一个隐晦自嘲,一个突兀直接,这二人正是相得益彰,相映成趣呀!我实在是搞不懂,这两种性格存在着巨大差异的人是如何紧密的联系在一起的,难道仅仅是因为利益?不!我想不是的…… 在麦虎和张义的一再督促下,我终于怀着忐忑说出了我的想法。我首先问张义:“张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和林剑他们的关系,相对虎哥跟他们来说,是不是要温和一些?” 张义和麦虎一齐点头:“是的。”张义又接着说:“我和林剑是一块儿下队的,从入监组就在一起,那个时候,他还不像现在这个样子,我们都是二十出头的毛小伙子,血气方刚,也没有利益冲突,所以关系不错,在入监组我还帮他打过架呢。只是后来,我和你虎哥毕竟是一个地方的人,所以就越走越近,走在了一起,这都是改造需要,跟着我们的人不是一两个,我只认准一个道理,在我们h市的地面上,不能让外地人占了风头去,那样会让人笑话的。但是,林剑多次和我示好,甚至还有和解的意思,只不过我都没有答应。” 麦虎笑着说:“老张说得对,但也不对,或者说只说对了很小的一部分,听我给你讲为什么。老张和林剑都是从小就开始跑社会的人,街头巷尾的小混混里面出来的,所以林剑觉得老张和他是一路人,而我则不同!我没混过一天社会,我进监狱之前,在外面还是协警,再加上,我说话做事和林剑风格大相径庭,久而久之他就越来越看我不顺眼,其实说白了,就是他的那些用心和路数我能一眼看穿,令他感觉到自己很失败!这是一种平庸对优秀的嫉妒!明白吗?” 听到这老张不乐意了:“照你这个说法,我和他是一路人,都是平庸的?我也嫉妒你?” 我不禁哑然失笑,在这一刻,老张的模样真像是一个小孩。 麦虎赶紧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一天还要听你的?张哥长张哥短地叫着?说这些没名堂的干啥?不过话说回来,我和林剑还真就是这么回事,说小点,是性格差异,出身不同,说大点,这是阶级矛盾,包括我参加自学考试,他都看不惯,在背后说我是猪鼻子里插葱——装象(相)!你又不是不知道!” 听麦虎这样说,张义才算作罢,点点头道:“是啊!你狗日的好多做法和想法确实跟我们不一样,说实在的,我刚开始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有点看不惯你。” 麦虎和张义笑骂着,互相擂了一拳,兄弟间的情义彰显无遗…… 我接着说道:“老张和林剑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所以我一直觉得有机可乘,这一次的事,其实是因我而起,林剑也是逼到那份上了,不然他是绝对不愿意和张哥发生正面冲突的,现在,林剑来跟张哥求和,我认为是个机会!我的想法是……” 麦虎双眼放光,抬手止住我的话,问道:“你的意思是,让你张哥跟他们缓和关系,和林剑重叙旧情?” 我看着麦虎的眼睛,摇摇头道:“不仅仅是这样,张哥还要找件事和你彻底决裂!并且还要带上我,将立场转向他们!” “你在开玩笑吧!”老张听了我的话,直接蹦了起来! 381好计 面对张义的激动,我笑而不语,缓缓地点上一根烟,自顾自地抽了起来,刚才我需要看到你惊讶表情的时候你不但无动于衷反而嘲笑我,现在我要让你好好急急。 倒是麦虎很沉得住气,表现得尤为平静,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若有所思,眼睛里藏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半晌才说了一句:“懂了,真是好点子,绝!看来当初我没有看走眼。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会思考的大脑可不是每个肩膀上都有的。” 我谦虚地笑笑,颔首示意,表示感谢他的夸奖。 张义愈发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焦急地问道:“你们两个装神弄鬼的搞啥呢?到底是怎么回事?赶快说啊!” 我和麦虎相视而笑,尽是相惜之情。张义头脑也很够用,但他的聪明都体现在应变的战术上,而不是这种策划的战略。 张义急了,直接破口大骂道:“两个怂,你们在给我演戏是吧?有啥赶紧说!不要在这给我扎诸葛亮是势,这个房间里,谁都不比谁聪明多少。” 我和麦虎一看张义真急了,赶紧道:“别急别急,听我们给你说。” 张义气鼓鼓地坐回到病床上,嘴里嘟囔道:“我看你们两个人能给我说个什么花样。” 麦虎摆手示意,意思是让我别急,这才对张义道:“老寒的意思是让我们两个发生一点人尽皆知的矛盾,然后你一气之下带着你的人接受林剑的和解,最好是直接和他们搞在一块儿。实际上这是一种策略,为的是就是更好的知己知彼,然后关键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发力,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你明白吧?” 张义也不是蠢人,听了这话也是双眼放光,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一巴掌拍在麦虎的腿上,把麦虎拍的直呲牙。 “高!高!真他妈的高!我咋就想不到?”接着他又转脸对我说:“老寒,你的脑瓜子到底是咋长的?这样的主意你都想得到哇!” 麦虎打趣道:“人家老寒是文化人,你难道不知道文化人一向是诡计多端吗?” 我们三个人一齐笑了起来,笑声中尽是踌躇满志。 笑了一阵,麦虎才道:“你们还真别说,我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你看,现在的情况是形式均衡,我们谁都没用办法打破这个实力的平衡,或许这一切也是天意,整个中队唯一能拿出手的几个人就那么几个人,现在全部都当了组长,各自下面都有一伙人,叶道林是两不相帮,玩儿个人主意,剩下的四个人,你,我,林剑,金刚,刚好又分成了两派,我们把他们没办法,他们也把我们没招,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不惜得罪指导员,搬动老薛,花了那么大的心思要把老寒拿下去的原因。现在要是我们两个之间发生矛盾,你转而和他们搞在一起,那形势立马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你想想,你要是林剑,能挡得住这个诱惑吗?而且,老寒又和你一块儿,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他是一个组长后备,林剑他们从一开始就想招揽他,只是被他拒绝了,后来的事实也证明,老寒确实有当上组长,出人头地的能力和条件。” 说到这,麦虎喝了一口水,继续道:“老张,你想想,这样一来,他们一下子就多了一个组长,一个未来的组长,真是不要太幸福哟!” 老张哈哈大笑:“对的,对的,我估计我要是和你动静闹大一点,让大家都知道我们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那就凭我对林剑和金刚的了解,恐怕不等我自己提出来,他们主动就要搞动作来接近我。这一伙人,就像是苍蝇一样,只要是鸡蛋有了逢,他们就会扑上来!” 麦虎点头道:“是的,关键问题是,我们要以怎样的事情作为冲突和决裂的借口,这个一定要是不可调和的,大家都知道,我们是一个利益团体,不是解决不了的事儿,是不会翻脸的。一定要有说服力!” 我这时接道:“还用找借口吗,眼前不就是有一个绝佳的借口吗?” 二人闻言一齐望向我:“什么事由?” 我站起来,走到门外,看了看,回身把门关好,这才压低声音缓缓道:“我们这样……” 其实,当时我心中还有一点担忧,不知道林剑和金刚现在对于我究竟是个什么看法,我不知道他们以利益为重还是个人意气为重,但是我想,能够在十二队这个人才荟萃的地方当上组长的,那肯定都不是头脑简单,喜欢意气用事的人。我想,他们一定会做出一个错误的“正确选择”。 那天晚上,张义还在医院,麦虎又单独找了我一次,一见面,他就盛赞我的这个计划,真是聪明绝顶!麦虎道:“老寒,我想了一下,这个事情的可行性有八九成,一、他们急需壮大自己的力量,彻底性地压倒我们,二、张义和林剑有旧,这些年在很多事情上彼此做的都还不是太难看,要换作是我,嘿嘿……”麦虎接着道:“林剑恨不得吃了我的肉,他一直认为张义就是遇见我才会站到他们的对立面的,要不然早就和他们同流合污了。所以,他们一定会非常欢迎张义和你的加入,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份喜出望外的大礼。只要不是脑袋进水了,就一定会热情欢迎,我打个不恰当的例子,这就像是楚汉争霸,你说,刘邦会介意韩信曾经是项羽的人吗?” 我微微笑道:“我只知道,他们不是刘邦,我们也不是项羽。” 麦虎笑道:“我就是一个比喻,你说得对!我们不是项羽,最终的结局必定是我胜出!” 我正要附和,麦虎话锋一转道:“不过,我有一个担心!” “哦?”我微微一惊:“你担心什么?” 麦虎不语,注视我良久,才缓缓道出一句让我心惊肉跳的话! “我害怕,老张最后假戏真做,真的不能回头!” 382诛心之语 麦虎的话让我惊出一身冷汗,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诛心之语啊!原来麦虎和张义之间也不是百分之百互相信任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的心里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悲哀,我一直以为我们这个团体,和林剑他们不一样,他们是小人同利,完全是利益关系,我们虽然也是因为利益,但多少还是有一些意气相投在里面的,但是麦虎的这句话彻底击垮了我的信念,粉碎了我这一直以来的一厢情愿的想法。 真他妈的!我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那个时候,我还只是生气和悲哀,并没有其他的什么想法,但是麦虎的这句话对我的影响是巨大的,他就像是一颗有毒的种子,在我心里慢慢的生根发芽…… 我在心里迅速的思考着,麦虎在我跟前说这样的话是个什么意思?他明明知道我是张义的人,还要如此说,难道就不怕我跟张义讲。 我心里思索着,嘴上回答道:“你放心,绝对不会的,张哥知道轻重,他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再说……”说到这,我笑了一下:“不是还有我吗?” 麦虎注视我良久,好像是要看看我这话说的是否言不由衷,我迎着他的目光,神色坦然。 半晌,麦虎微微一笑:“不!你根本还不了解你张哥是什么人,我这个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你知道吗?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我们也不是没有机会彻底搞死他们,但是我为什么没有成功呢?” 我摇摇头,我怎么知道? 麦虎叹了一口气:“你在医院问我,为什么和他们一直没有分出个胜负,我当着张义的面实在是不好说,除了我说的那两个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你张哥心志不坚,好几次在关键时候掉链子。所以白白浪费了好多机会!” 我吃了一惊:“还有这事儿?”我真还不知道。 麦虎点点头,言之凿凿:“不信,你可以找机会自己问他。” 我疑惑道:“除夕那天晚上和林剑动手,我看他也没有含糊啊?” “那是因为林剑根本没有给他留面子,直接打到他门口去了,要是不坚决些,那还不声名扫地啊!”麦虎嗤之以鼻:“这不能说明什么,因为那天大家都喝得有些多,酒精作祟!对了,张义还有一个毛病——贪杯!喝醉之后很令人头痛。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当时根本没有心思关心张义是否贪杯,我完全被麦虎给我说的这番话惊呆了。原来张义和对方的关系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恶劣。这些我以前都不知道,我也不可能知道,毕竟我还算得上一个新人…… 我在心里默默地想:“那看来我的这个主意还真的是歪打正着了,本来我还害怕有困难呢,要是张义真的和麦虎说的一样,一去不回头,那我怎么跟麦虎交代?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说实在的,不管老张和他们咋样,反正我是一看见林剑的嘴脸,心里就十分的厌恶,我和他之间,那是不可调解的矛盾!此仇不报,枉自为人! 想到这,我抬起头对麦虎说:“你放心吧!我和林剑就像夏天和冬天不能同时出现一样,还别说他的党羽里有我的大仇人李文华呢!只要有我在,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再说张哥的性格我们都知道,还是很讲义气的。” 麦虎看着我脸上的坚决的表情,说道:“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会走到一起去,所以我才跟你说这些,反正你一切多加注意,张义是很讲义气,但是有的时候讲的过头了,对敌人都想讲,这就是我头痛的地方。”麦虎说着,发给我一支烟点上道:“其实昨天你一说出这个主意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你是不是和张义商量好的,他让你说的,但是我迅速的否定了这个想法,一来你不会和他们妥协,二来我看你那个得意洋洋的样子,也不像是装出来的。我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是朋友永远经得起考验,是敌人迟早要翻脸,这次的事儿,就当成是个试金石吧!成功了我们大获全胜,给他致命一击!失败了我也刚好早点知道老张的想法,这样老是拖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你说呢?” 我操!我操! 我此刻脑袋里只有这一个想法,我真得很想骂人,我自信满满的,自以为出了一个绝佳的点子,没有想到,居然在麦虎的心里还翻了这么多弯子!真的是“我欲将心向明月,怎奈明月照沟渠啊!” 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好没有意思,我们这是怎么了?人和人之间为什么都要互相猜忌呢? 麦虎见我这个样子,又说道:“我一直都想让自己的兄弟获得更多的利益,你从来到这队上,我对你一直是相当看重的,这你也知道,事实证明,你也没有让我看走眼,所以,我今天将这些话说给你,你自己心里要有个谱,你将来的改造前途,一定会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好得多!把握好,明白吗?” 我心中长叹一声,事情已经进行,只有千方百计,努力将它做好,现在顾不上考虑其他的了,我只知道一点——林剑、金刚、李文华,这些人都是我的敌人,永远都是!谁也不能阻挡我与他们为敌!麦虎肯定也是算死了这一点,才会跟我讲这些诛心之语的!麦虎——真的是心思缜密啊! 想到这,我点点头:“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不过……”我问麦虎:“我还是有个疑惑,老张为什么对林剑他们不能坚决起来?还有,咱们这个计划,要是照你说的,老张会不会……” 麦虎止住我的话,摇摇头,笑笑说:“性格决定命运!这不是品行问题,是性格问题,老张本身就是一个喜欢跟谁都留一线的人,老一辈的江湖人,都是这样的,我明白。要不然的话,我早就和他分道扬镳了!至于你担心的问题,大可放心,老张绝对不会不讲义气的,这一点,我敢保证!”说着他皱皱眉:“我只是怕,他虽然赞成,但是最后和林剑他们处久了,到最后,下不了手了!” 我恍然,站起身来道:“明白了!一切有我!” 走出麦虎的调度室,我仰天长叹:“乱!乱!乱!真他妈的乱的复杂!” 383收心会 从麦虎那里回来,我思前想后,整整考虑了一天,还是决定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张义。 一来都是兄弟,虽然有个远近亲疏,但这件事情是我们集团的利益,在这么重要的关头,我绝对不愿意因为我的原意而使双方产生什么矛盾,保持沉默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样谁也不会得罪,道理很简单,我要是告诉了张义,以他的性格,绝对会暴跳如雷,搞得大家面子上都挂不住,说不定还要小心眼儿,在心里揣摩麦虎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件事情,难道说我和麦虎的关系要比和张义亲近些?这是很有可能的,所以,到时候我两面都不会讨好。反之,我要是保持沉默,那张义最终就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情,麦虎总不会神经病发作,去告诉张义,他跟我说过什么吧? 二来我始终相信一个很质朴的道理,不要当传话筒,长舌妇,既然别人相信你,就要对得起这份信任,麦虎虽然有些私心,但是,他的利益和我是一致的,我们的目标都是要搞垮林剑,用我们的话说,就是彻底弄背他!所以,绝对不能节外生枝。 但张义也是细心的人,他从医院回来,见到我这个样子,就有些怀疑,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说没有,他也就没有再问,后来的事实证明,每个人都不是吃素的,能当组长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但当时,我们都保持了默契,那个时候我们的心中都只有一件事情——顺利实施我们的计划! 那一天是元宵节,按照我们分监区的惯例,一过完正月十五就要开收心会,就意味着春节真正的就过完了,所以大家那天情绪都不高。晚上开会的时候,光是管组干部万干事在上面讲,底下的人,一个个面如死水,根本就没兴趣听。 我坐在下面,一边负责记录,心中有些紧张,计划实施的时间就从今晚开始,明天我就将会和张义一起投向林剑、金刚的怀抱,与狼共舞,与虎谋皮。 除夕那天的事,警察们在初八收假之后,都知道了,不过,他们和老大的意思一样,都比较倾向于内部解决,用我们指导员的话说:江湖事江湖了,犯人结犯人解。 其实我知道什么意思,监狱马上就要搬迁了,分监在过年前已经搬家了,先一步到达了新监狱。市报还刊登了这则消息,h市监狱,这所从道光年间就有的牢狱之所终于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一堆废墟,废墟之上,将会建起崭新的商业区,那个时候,后来的人都不再会想到,在富丽堂皇的背后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龌龊肮脏之所。 我们马上也要离开,去到离市区六公里的新监狱,一时间,有关于到了新监狱后的建制流言四起,众说纷纭,这关乎了很多人的利益,在这个时候,无论是犯人还是警察,考虑得更多的是自己的将来而不是如何维护和遵守监规纪律。所以,现在的一切事情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稳定压倒一切。这不仅仅是一句口号,很多时候,它更是一种必须的选择,因为它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 但是,这件事情到今天还没有解决,警察问过多次,如果我们双方不妥协,还要继续斗下去,把警察给的机会当成是儿戏,那警察就会把我们的改造前途当成是儿戏。 这话已经够分量了,林剑在这个过程中,接触过张义多次,张义也曾委婉的表达过,不是他不愿意和解,而是麦虎执意要拿这件事情做文章,有些事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这样一来,林剑自然更是对麦虎恨得咬牙切齿,因为大家谁都不愿意让警察伤害到自己的利益,这本身就是人家给的一个机会,林剑要是搞不定的话,警察发起火来,恐怕双方都要遭殃,警察处理争端的方式一向是各打五十大板。当然,谁都不愿意去领受那五十大板。 狡猾的林剑把这个情况告诉了队长,妄图从上到下给麦虎施加压力,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麦虎身上。 看!是他麦虎不愿意和平解决,非要搞事,我林剑可是放下身段去和张义说好话了的,张义本人都有意和解,全是麦虎在背后搞鬼。 这个计策可真毒哇!但是他不知道,我们有我们的计策! 指导员今天已经给我们透露了,队长主意已定,要是今天的收心会后,双方再不主动去找他的话,那么,在明天早晨的警察例会上就要将处理双方的想法形成决议。可以说今天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果然,收心会后,万干事专门找到我们三个人,将我们留在号舍里单独谈话。 没有过多的过场,万干事号称万大炮,一向是直来直去,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地说:“你们到底咋想的?那天晚上的事情,我清楚,虽然是他们多喝了几杯马尿,做得不对,但是你们也有责任,再说了,这几天林剑也屡次找了张义,你的面子够足的了!”说着他指着张义道:“我说你呢!别闷着脑袋不开腔,平常不是挺能说吗?现在我让你说,你们到底想搞啥?如果不就坡下驴,小心最后吃亏的是自己!” 我们三个都不说话,张义望望万干事,又望望麦虎,欲言又止,一脸的委屈。 老万是直脾气,他知道我们双方的恩怨,也想让我们都不吃亏,无论是林剑还是张义,他都管了很长时间,在他的心目中,这些人就像是他的子侄一样,多少都已经有些感情了。他一挥手道:“这件事我做主了!我现在就把林剑、金刚叫来,你们几个人当着我的面握个手,这次的事就像翻书一样翻过去了,大不了最后一人象征性的扣个一两分,僵下去对你们谁都没有好处。” 林剑他们很快就来了,其实他们早就得到了万干事的授意,一直在门外。 当时,老万本以为凭着他的面子会圆满的解决这件事情,但他万万没想到,麦虎给了他一个大难堪! 384都是一场戏 当时的情况是屋里除了万干事,就只有麦虎、张义和我,还有金刚和林剑,一共六个人,这是典型的内部处理,无论是谁示弱还是谁要强都不会有人看到。看来万干事真是一片苦心,为了双方的和解,绞尽脑汁,费劲心思的创造条件和机会。 “咋样?我这张老脸在你们面前多少还有点用吧?都不是新犯人,能分得出轻重缓急,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我不管你们以后是真心实意的和平相处,是我行我素继续斗下去,反正今天这事要给我一个交代,我可是在队长跟前拍了胸膛的,你们千万别让我下不了台。” 万干事的话已经很够分量了,意思很明确,你们以后怎么样我不管,反正今天就算是假装也要把这件事情解决了,握手言和,皆大欢喜! 这个时候,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因为我知道,按照我们的计划,麦虎是坚决不会同意妥协的,这也是他和张义之间最有说服力的矛盾,一切都在我们事先预料的情况内。 林剑首先表态,只见他笑着对张义说:“兄弟,大年三十那天晚上的事情实在是对不住,我当时也是酒精上头,一不小心伤了你,我们是老兄弟了,入监组开始就有战斗情谊,你就宽宏大量一些,改天兄弟亲自找人买些好东西请你一顿,就当是赔罪了。” 张义还气鼓鼓地说:“谁稀罕你的东西,不过我想了一下,我们斗来斗去的,确实也没有多大意思,分监区就只有这么几十个人,蛋糕就只有这么大,就算谁能多分一口,又能多到哪里去?” “对,对,对。”张义此言一出,不光是林剑、金刚,就连万干事也随声附和。 张义又接着道:“其实说穿了,我们所争的,无非就是点考核,和干点轻省活罢了,还能有什么呢?这样动刀动枪,见骨头见血的,是不是他妈有点太不划算了?” “对,对,对,说得太对了。”此刻,另外一个人仿佛都成了张义的应声虫,因为他们从老张的话里,准确无误的听出了愿意和解的意思。 我看着老张的表演,心中暗笑:没想到张哥真还有当演员的天赋,这样一来,我的紧张反而冲淡了不少。 无论是万干事,张义,还是林剑,今天所说的话,都已经远远地超出了警察犯人的关系,超出了监规纪律的要求,但是这样气氛和效果反而更好,没有办法,这里面的人最相信的还是这些东西,他们就吃这一套。 在这个过程中,麦虎始终一言不发,紧锁着额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屋里被他搞得乌烟瘴气,林剑和张义说话的时候,不住的拿眼睛瞟他,在看他的反应,最后还是万干事发话:“麦虎,你别光顾着抽烟,你都要把老子熏死了,你也说句话呀!” 麦虎弹弹烟灰,面无表情地道:“我先听张义说,看他是个啥态度,这事本身就不是我的事,他是当事人,总不能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吧!” 老万闻言,想想也是,转头又问张义:“哎!你到底是个啥意思?男子汉大丈夫,行不行,哼的一声,嗷的一口,不要吞吞吐吐,你倒是给个准话。” 在这一刻,林剑的狡猾就表现出来了,他站起身,冲张义伸出手,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是示好之意无疑,他这一下把对方逼上了绝路,可以说他近十年的改造经验全部凝住在伸出的这只手上。 毒!毒!实在是毒!我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句。但是,又暗笑:你再毒还不是要落入我们的算计当中? 张义面对林剑伸出的手,迟疑着,望向了麦虎,脸上尽是问询之意。 我简直都要笑出声来,张义此刻的表情,真的好逼真哪,完全是一副自己想要和解接受林剑的歉意又害怕麦虎生气的模样。中国的电影一直拿不到奥斯卡的小金人,但是我相信,如果老张有一天能碰上老谋子或者冯小刚之类的,那一定能够完成中国人的梦想,在奥斯卡评奖上斩获个最佳男主角回来。 麦虎瞪了张义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有病是吧?人家给你把手伸出来,你不说话光看着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让你和万干事过不去呢。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那主意,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好人你全做,恶人我来当,今天这事儿我是不可能说啥的!”说着,他愤怒的指向我,对老张说:“你先问问老寒,看他愿意吧?他可是挨了林剑两个嘴巴子的。” 我知道我的戏份来了,所以还不等张义望向我,我便抢着对麦虎说:“虎哥,你别管我,我说白了,就是一个新犯人,我也想有更好的发展,我也想有更多的改造成绩,我个人也认为,张哥说得对,把心思花在钩心斗角,花在互相倾轧上,确实没什么意思,咱们要转变一下思路,这一次的事情不但是个教育,还是个机会,机会不但是政府给的,还要靠自己去把握,你说是吗?” 我的意思很明确,我和老张是一条心,一百个同意和解。此言一出,就连一向视我为眼中钉的林剑都难得地向我投来一个笑容。 麦虎勃然大怒:“好,好,好!你现在翅膀硬了,倒是教训起我来了,我他妈为啥?我调度当着,一年到头考核多的要不完,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到最后我却落了个吃力不讨好。”说着,麦虎一下站了起来,冲着我和张义一笑,那笑容简直比哭还要难看。 “张哥,秦哥,你们都是我的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看来真的是到了要分手的时候,你们保重吧!”接着他又对万干事说:“万队长,这件事现在看起来和我没关系了,以后他们的事我也不管,我就先走了。” 麦虎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猛地拉开了门,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门被他狠狠地摔上,只剩下回音在这个房间里…… 385快要被忘记的秘密 麦虎愤然离去,只剩下一屋人面面相觑,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尴尬的味道,过了好半天,还是张义先回过神来,自嘲地笑笑:“人各有志,这本身就不是个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大家想法不同,看来我们的情分算是到了头了。” 林剑不愧为林剑,他有他的无耻,听了张义的话,他说了一句:“没事,歌里唱的好嘛!走了老朋友,又是新朋友,再说了,你张义混改造,又不是非要靠他麦虎不行?” 张义还没有说话,万干事皱眉道:“你狗日的,说了要和解,你还不忘记挑拨离间,哈怂坏得很,你就这样胡搞嘛!回头要是再有啥事,我可不管了,自己拉的屎自己吃!” 林剑被老万说得不好意思,讪讪地笑着,万干事又道:“狗日的麦虎,现在越来越不得了了,竟然连我的面子都不给,还敢给我摔门!看我回头咋收拾他。” 万干事虽然这样说,但是我一点都不为麦虎担心,分监区是个人都知道,麦虎是万干事的关系,他们在多年的改造中,早就结下了深厚的超乎犯人和警察关系的情谊。别的不说,万干事家里用的很多东西,比如说菜刀啊!鞋柜呀!狗窝呀!诸如此类的东西都是麦虎亲手做的,用的自然是分监区的材料,没有花老万一分钱。万干事为人脾气直爽,也就是嘴上说说,不会真的怎么样的。 那天晚上过后,分监区的格局慢慢发生了变化,张义毫无悬念的和林剑、金刚走在了一起,成为了十二分监区的三巨头,此消彼长,麦虎自然势没,他整天除了分派生产任务以外,其余所有的时间都是在他的那间调度室里,即使回到号舍,也不参加任何娱乐活动,仅仅是看书,到了熄灯时间倒头便睡。 他这样倒没有什么,毕竟根深蒂固,一时半会儿谁也拿他没办法。可是,却苦了底下的人,麦虎一方的人都知道他已经和张义决裂,现在分监区实力对比发生了巨大变化,犯人都是跟红踢黑的,看见麦虎不行了,都开始纷纷寻找新的出路,中队只有两伙人,非此即彼,既然麦虎的那座庙破败了,那就只有到林剑的大殿里来念经,不过人多少都还是要有点脸面的,很多人都不好意思直接投靠林剑,于是走了曲线救国的路子,纷纷投到了张义的麾下,他们似乎觉得这样就要消除一些当反复小人的羞耻感,毕竟张义是熟人嘛!以前都是一伙的,现在只不过更亲了。 张义对这些人来者不拒,一概收入麾下,一时之间实力暴涨,对此,林剑自然是喜出望外,他的想法是,肉都在锅里,只要麦虎慢慢地倒了,那比给他吃了欢喜丹都还高兴。但他不知道,自己早已经落入了一个阴谋。 麦虎这棵大树好像一下子就枯萎了,幸亏他的手下还有几个非常得力的人,坚定不移地跟着他,比如马晓,比如耗子,还有麦虎的徒弟,生活大值日小鱼儿。还有大雄,因为他一直抱着到了新监狱混个生活值日的想法,所以把小鱼儿贴的比较紧,自然是和小鱼儿同进共退。 而我本人也随着张义一起投入了林剑的阵中,出乎我意料的是,林剑表现出了超乎我想象的热情,他知道我和李文华之间的事,所以尽量不安排我们俩见面,显得很细心,同时他也承诺,到了新监狱绝对和张义一起将我重新推上组长的位置。 我假意言谢,但是在心中暗想:这不愧是当了管事犯的人,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呀!还是那句话说的好,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我们当中有一个人,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固执,他就是狗娃,他根本不能接受张义会和林剑和解这个事实,无论我怎样暗示他,他都置之不理,愤然和我还有张义决裂,紧紧地和麦虎站在了一起,走的时候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不过他越是这样,我们越是高兴,这证明我们这个兄弟真是好样的。也正是因为他经受住了这次考验,所以后来他得到了比任何人都多的机会…… 人是有对比的,与狗娃相比,大雄的立场就显得摇摆得多,他经常偷偷地向张义示好,表示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一切麦虎都知道,但是装的和没事人一样,让我不由得叹道:生活真的是一场闹剧,每个人都是演员,而我们不是在演戏,是戏在编排我们…… 很久没有和大雄交流过了,因为我总是躲着他,因为我们心中都还有一个快要忘记的秘密,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很久以来,我一直都想问他,他究竟那一次被我发现的毒品是在为谁做事,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个风吹草动,难道说他是在骗我?不,我想不会的,以大雄当时的情况,根本没有能力一个人做那么大一单生意。那些东西,在监狱来说,已经算是很多了…… 大雄并不知道我将东西埋在了分监,他一直以为我用什么方法带到了主监来,所以他曾多次明示暗示过我,想要拿回那批货,但是每一次总在我的问题前哑口无言,我跟他说得很清楚:我不要这批东西,它对我也没有用,我只想知道他是在为谁做事。 人的感觉有时候真奇怪,那个时候却在心里总是隐约感觉到,这件事一定和我有关系,说不上为什么,反正这种感觉很强烈,真的是很玄妙。 这个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二零零二年五月初,分监先行搬迁之后,那里已经成为一片待拆的破败房屋,我本来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拿回那批东西,这件事情将会成为一个永远尘封的秘密,但是冥冥中似乎有一双巨手在操控这一切,当命运转盘开始被它拨动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抗拒——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有了去分监的机会…… 386先遣队与拆迁组 距离搬到新监狱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上级虽然没有给出一个具体的时间,但是大家都知道,在老监狱的日子不会久了。因为老监狱的地皮已经打包八千万人民币卖了出去,这可是市区的黄金地段啊!不良的开发商又狠狠地赚了一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仔卖爷田不心痛,这已经是家常便饭,我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就在这个时候,监狱交给了十二分监区两个任务: 一是分监大批的厂房需要拆迁,那里面的很多材料都还有用,所以,需要派人去将有价值的东西全部拆解搬走。分监现在所有的犯人都已经搬走,除了几个看家的老警察之外,连人毛都没有,我们十二分监区现在基本上已经停产,大部分人都在玩着,所以,监狱决定从我们分监区抽调十个人成立一个拆迁组去完成这个谁都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危险活。 二是根据监狱安排,我们十二分监区搬到新监狱之后,将会承担机械加工的任务,而这个活儿一向是由四分监区来完成的,为了配合监狱的统一安排部署,我们还需要派出一支队伍先行到新监狱去给新厂房规划机器安放的位置,这虽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但却很烦琐,不但要划线,还要在水泥地上按照将来机器安放的位置打出上地脚螺丝的孔,那可是几十台机器,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干完的。 先遣队和拆迁组虽然都是干活,但是这里面的区别学问大了,拆迁组完全是出力不讨好,事后不会有人记得,说白了就是一伙掏垃圾的。可是先遣队干的都是精细活,关乎着价值几百万的机床,身上担着莫大的干系,将来的搬迁表彰会上一定会有先遣队成员的名字。 所以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报名参加先遣队的积极踊跃,而拆迁组那边却无人问津。犯人都不是傻子,大多数人用我们的话说,那就是有便宜就上,有困难就让,见空子就钻,所以这也不奇怪。 但是,无论是先遣队还是拆迁组那都不是说你想去就能去的,能被派去参加这种活的一定都是根红苗正。何为根红苗正,简单地说,就是要政府信得过的人,不说别的,首先要无脱逃史,你必须得是有期徒刑,平常一贯表现良好,这才能行。因为现在无论是分监还是新监狱都几乎没有什么人了,监管力度大大下降,要是放个一心想脱逃越狱的或者是刑期尚且长的看不到尽头的,那政府能放心吗? 说到这不得不说一句,这个刑期长短的问题,在外面自由的人看来,十二三年抑或是十五六年的刑期那简直长的是不可想象,但是,在这里,十几年的刑期绝对是短刑!为什么?因为这里是h监狱,全省三个关押重刑犯的监狱之一,这里面的犯人随便拉出来一个,那都是死缓无期,你要是判个十五年,你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说。 麦虎是生产调度,队长和指导员把这件事情全权交给他处理,因为这不是去度假游玩,这是要去出力干活的,分监区再没有谁能比麦虎更能了解每一个人的生产技能情况。对于这个安排,大家自然没有异议。 麦虎毫无悬念的担任了先遣队组长,他根据警察圈定出来的条件,大致报了一个名单,这里面没有我,在报之前,麦虎悄悄问过我,愿不愿意到新监狱去,如果参加了先遣队,虽然辛苦一些,但是将来绝对会有回报,一是考核奖励绝对跑不掉,其二,这也将会成为我一个重要的改造资本——想当初,咱可是给监狱搬迁出了大力的! 但是,我拒绝了,并且报名参加了根本就无人问津的拆迁组,对此麦虎很不理解,怀疑我脑袋是不是进水了,包括张义、林剑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自然有我的回答,我告诉他们,先遣队是个香饽饽,争的人太多,大家眼睛都盯着,拆迁组虽然没有什么搞头,但是我相信越是这样警察越能记住在这个时候自告奋勇,挺身而出的人。 我的这个解释,倒也还说得过去,基本上打消了他们的疑惑,林剑还宽慰我说:“没事,拆迁组的组长是我,到时候去了,我让你负责管人,每天帮着清点一下人数,看着他们干活就行。”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不知怎么的,我总感觉到有一种力量,牵引着我再次回到分监,去启开那个本应该尘封的秘密…… 当时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对是错,但是我隐隐约约总感觉到,大雄的这个秘密一定和我有关系! 我也说不上为什么我会坚定的这样认为,没有办法解释的事情只好说是命运…… 不过当时我一点儿都不担心,因为无论是拆迁组还是先遣队都和李文华、大雄这两个无期死缓犯没有关系,我想我自己会很安全,到时候悄悄地将东西带回来,并以此要挟大雄讲出那个我一直很迫切的想知道的真相,但是我又一次的犯了错误,年轻总是容易自以为是,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我胆子真大,竟然想要把那些毒品带回主监来,那批东西的数量足够将我枪毙很多次,我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糟蹋的,或许是那个时候我的改造已经慢慢上了轨道,麦虎,张义,林剑都在帮我,而李文华那个时候还背着一顶脱逃犯的帽子,背的和茄子一样,所以我感觉不到一点威胁。 唉……所以我后来得出了一个结论:有对手有仇人不一定完全是坏事,最起码在很多时候能让你变得谨慎,少犯错误…… 事情进行得很快,两三天警察就定好了人选,被分派到先遣队的人自然是兴高采烈,而和我一起加入拆迁组的一个个愁眉不展,没有人知道,我将要干什么,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次能否达成目的…… 387重回分监 二零零二年五月八日,也就是刚刚五一长假之后的第一天,我们一行十二人组成了拆迁组来到了分监,掰着指头算算,我离开这里已经马上快有一年半了,可是我感觉到我好像昨天还在这里,那杂草丛生的操场上,似乎还有我挥汗如雨训练队列的身影,就是在这个地方,让我生平第一次真正见到了人性的丑恶,和尚、陈勇、王强,这些人合起来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让我真正明白了,第一次见到王希时他说的那句话:鬼有什么可怕的,死人就更不可怕了,活人才可怕呢!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鬼神,是人心…… 而现在,陈勇已跟随大队伍到了新监狱,听新下队的犯人说,由于受了王强的牵连,他后来的日子也很不好过, 而和尚分到了劳动强度最大的生产中队,我偶尔会在监院里碰见他,浑身都是黑色的型砂,脏的像个非洲人。王强更是早已经成了孤魂野鬼。我现在又重新踏上了这片土地,想起往事不胜唏嘘,不禁在心里问自己:大家争来斗去,互相算计,到头来又能怎么样?万里长城今安在,不见当年秦始皇。一时间我心中竟升起了几分颓唐之意。 不过,想归想,感慨归感慨,我自己心中也知道,该怎么干还得怎么干,毕竟生活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生存在这个残酷的环境中,个人的愿望和想法是无力的,当我踏入这个门的第一天开始,就被绑上了一辆高速开动的列车,说身不由己有点言过其实,但是随波逐流却是毫无疑问的。 “我们现在斗,是为了将来永远不斗!”麦虎曾经这样说道。这句话的意思我明白,我在心中把它当成了一个希望,我希望有一天我在监狱的生活可以平平淡淡,可以让我将来没有什么可以书写的,每天都是在简单的生产和看书学习中度过,没有钩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没有相互倾轧…… 我只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我曾经问过麦虎,这会需要多久?麦虎沉吟良久才淡淡地答了一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是不谋将必定无成,时间不会太久,但也不可能很短。” 说到时间,说来也怪,过去的一年半过的是如此的迅速,别人都说坐牢是度日如年,可是我却觉得监狱的日子真的可以用得上日月如梭四个字来形容。大概是因为这里的环境生活日复一日一成不变,没有一点新意,我们每天周而复始的干着相同的事,甚至没有一点记忆,自然觉得时间就这样悄悄的逝去了。入监组的生活虽短,只有不到一百天的时间,但是由于我在这里遭受到了太多的委屈,流下了太多的眼泪,有了太多的记忆,所以我觉得仿佛有一百年那么长。 还不容我平定心中的思绪,我们的破坏工作就紧锣密鼓的开始了,说破坏一点儿也不为过,我们的具体工作就是,把房子拆掉,然后在废墟里挑挑拣拣,能用的全部拿走,甚至不放过一砖一瓦,一锅一铁。监狱做事就是这样,他们经常花掉几十上百万,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对待犯人,却是要榨干最后一点剩余价值。这种活要是请工人来干,回收的可利用物品其价值还抵不上人工费,可是犯人干活不要钱哪,用监狱领导的话说:“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犯人就是不能太好耍了,好耍就要出事。” 这是他妈什么狗屁逻辑?我们一边准备开始施工一边暗骂。不过谁让我们是犯人呢?骂归骂,活还是要干,而且还要干好。 记得有次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一段话,说的是现代人工作压力大,很多地方都是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机器用。我们监狱对犯人那更加登峰造极,我们这里是犯人当牲口用,牲口当机器用,机器往坏里用还不带保修的,累死了去俅! 不过我发现,尽管大家心里都很不情愿,但是每个人都很卖力,我们这边的气候,五月中旬已经有些炎热了,太阳很毒,很多人刚刚干了没两天,都晒得褪了一层皮,看起来就像索马里人。但是,饶是如此,没有一个人提出稍微放慢一下节奏。拆迁组以每天一个车间的速度加班加点地从事着毫无意义的破坏工作,原因很简单,大家都想早点结束好早点回去。没有人愿意在这个地方多待一天,而我们回归的日期只能取决于我们的施工进展。 分监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恶劣得多,整体搬迁以后,这里连自来水都断了,每天要组织人到很远的地方去接水,用水困难成了一个最大的问题。 不过我的情况属于比较好的,现在我和林剑的关系正处于蜜月期,书上说相逢一笑泯恩仇,林剑现在好像根本已经忘了我们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对我非常照顾。每天都尽可能的多给我一些饮用水,而且他还没有让我干活,一到分监就让我担任了临时的监督岗,负责时不时的清点人数,保证监管安全。 虽然这个活看起来很轻松,但是我丝毫不敢大意,谁知道来的这伙人哪一个是否有其他想法。现在楼上的武警也撤了,监墙上的电网也没有电了,整个施工现场盲目而又混乱,万一要是有人乘机逃出生天,那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想当年疯子可是就从这里慢悠悠地走出了监狱。教训太深刻了,我可不想给谁背黑锅! 所以我每天很是认真负责,密切的注视着大家的一举一动,用他们开玩笑的话说,忠心耿耿地做着朝廷的鹰犬。 不过这样也好,我所担任的这个差事对我此行的目的有着极大的帮助,因为来的这伙人除了林剑就只有我有更为自由的活动空间。 监督岗,顾名思义,就是到处走走看看,有无异常情况,我心中盘算着,哪一天我就要瞅机会活动到以前的分监医务所去,那里的某个角落还静静地躺着我此行的目的…… 388别人笑我太疯癫 两年的牢狱生活,已经使我多少学会了一些谨慎,我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毛头小伙子了。我并没有轻举妄动,一连观察了几天,一直在等待机会。 当时我们拆迁的进程非常快,马上就要拆到分监医务所了,我思量再三,还是决定谋定后动,免得引起别人的怀疑,要知道这里面很多人都是和我貌合神离的,谁知道会不会在背后捅我一刀? 就在我反复思量的时候,我们的进程终于到了医务所这一块。那天早上,我和林剑俩提着油漆,拿着刷子,先行到现场画警戒线,这是监狱的规矩,我们干的这种活,由于现实条件,不太利于监管,所以就要事先画出一条警戒线,任何人都不能逾越,一旦超出这个活动范围,就要按脱逃罪论处! 我们两个人,穿过长长的操场跑道,一路来到分监医务所,一进大门,就看见那张石桌,我和大雄当初就是在这里意淫了一把监狱四大美人之一,后来师干事我还经常见到,但是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惊艳,毕竟在分监的那个时候,能见到的女人太少了,主监好歹还有一个机关,经常会有女警察进来办事儿,见得多了,自然就没有感觉了。 也正是在这个石桌上,大雄收到了他的包裹,那个夹带着毒品的包裹,很多年以后,我在h市的大街上偶遇师干事,我把这件事儿讲给了她,当她知道自己当初送来的包裹里面竟然有这样的东西,当即吓得花容失色。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来到的分监的这几天,虽然我的心中装着如此巨大的一个秘密,但是基本上掩饰的还算不错,自信也没有什么人看出破绽,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我一看见这张石桌,一来到这个地方,离我埋东西越来越近的时候,我的心就剧烈地跳动起来,手心里全是汗,就连林剑也发现了我的不正常。他还关切地问我:“怎么了?小寒?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看你脸色有些不对。” 我赶紧答道:“没……没什么,大概是这几天天气有些热,我这人有些怕热。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我的掩饰没有引起他的任何怀疑,他闻言点点头道:“这样啊!”想了一想又说道:“要不然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回去休息一下,要不然万一真生病了,这里连个医生都没有。” 我心想,你还让我回去?我现在巴不得你先回去,我一个人在这里呢!但是我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嘿嘿!没事儿,我不会有事儿的。就算是真生病了,那也没事儿!”说着,我指指眼前的这排房子笑着道:“这里不是医务所嘛!我也看个单独门诊,享受一下贵宾待遇。” “哈哈哈!你倒是无所谓,还有心思开玩笑。”林剑哈哈一笑,又道:“不过身体是自己的,你还是要注意。” 我点头称是,心中却盘算着如何能找个机会,去把我埋的东西起出来。 但是现在林剑是明显不可能走的,我只有和他两个人一起在地上刷着红线。 一边干着活,林剑一边抱怨道:“操!尽他妈干些没有意义的事儿,谁还从这里能跑了不成?我都不知道这个警线能有什么用?要是谁真的想跑,还能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不成?” 我闻言笑道:“那也不一定,这里当初有个外号叫疯子的,他就是大摇大摆地从两个监督岗眼皮子底下溜走的。” “你说的这件事我知道,当初监狱通报过。”林剑擦了把汗道:“他们很多人都说人家是疯子,要我看,这才是有大智慧,说不定人家的启蒙书籍是《孙子兵法》,那些说别人是疯子的,其实自己才是疯子。” “谁说不是呢?正所谓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我笑着回答道。心里想:“林剑你个大傻逼,你就看不穿老子真正想干什么!” “别别别!不要动不动就给我吟诗,你哥哥我没有文化,小时候念的书都还给老师了。哈哈……”林剑调笑道。 我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瞎扯着,不一会就把几道警戒线刷好了。 “成了!累死老子了。”林剑将手里的刷子扔到桶里,捶着腰对我道:“来!来歇一下,抽一炮!”说着他擦也不擦,一屁股就坐在了石头凳子上,掏出兜里的烟人给我。 我接过在他身边坐下,我一看他这个架势,就知道,肯定有话要说! 说到这,就不得不说一下,监狱的人一般只会在几种特定的情况下给别人让烟。一是有求于人,或者是想达到自己的什么目的。二是有什么值得庆贺的事儿,比如受奖、减刑、出监之类的。三是路上遇见别的队的熟人或者老乡。最后一种情况,就是谈事情的时候,要是有个人给你发烟,而又没有事情求你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他一定有话要说! 这都是监狱文化的一部分,不得不说一下。 所以我一看见林剑这个样子,心里就扑腾了一下。自从张义和他和解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迟早会有一天林剑会找我谈谈的,毕竟我们之间有着很深的梁子。要是不说开的,大家都装的和没事儿人一样,那会很难受的,再说林剑也不可能任由自己身边有着一个他摸不着心思的人,更不要说是我了,所以他必须要和我好好谈谈。 但是我没有想到,他会选择这样的一个时机,我现在根本心不在焉,我整个心思早就已经飞到了后院去了,时间不多了,下午,最迟明天,这里就将成为一片废墟,那个时候,我就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了!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外面进来了一个警察,他一看见我们两个,就大声道:“你们怎么就两个人待在这里?你们带工警察呢?” 我闻声一看,此人我认识,不是别人,正是云中鹤!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我更加没有想到,正是他,给我创造了机会! 389交锋 板着指头算算,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云中鹤了,听说他现在升了官,虽然是个副的,但好歹也是科长级别的,在监狱里面也属于中层领导,和他年纪相仿的一些警察还在基层默默的消耗着自己的青春。 一年多过去了,我现在再见他,早已经没有了在禁闭室的那种紧张。犯人当老了,也就变得更加滑了,知道该和警察怎样说话。因为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所以面子上更加要做足。 故而一看到他,我和林剑就赶紧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王科长好!”云中鹤自从当了官之后变得更加难缠了,整天都看见他背着相机在监狱里转来转去,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好像监狱的犯人下一刻就要搞暴动似的。知道的人晓得这是监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美国总统住在这里呢。 犯人们因为对他憎恨和厌恶,所以送给他了一个外号:黑猫警长。云中鹤人长的比较黑,又如此高的责任心,本身又是有领导职务的警察,所以这个外号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了。 云中鹤丝毫不理会我们的恭敬,沉着脸问:“谁让你们两个单独行动了的?连个警察都没有,就到处跑?监规纪律学到哪里去了?” 林剑赶紧道:“我们是负责给旧监狱拆迁的,是十二分监区的。”林剑特意在十二分监区这几个字上面加重了语气,因为我们中队本身就是一块牌子,监狱的警察都知道十二分监区的犯人整体素质比较高,多年来也很少出安全事故,再加上监狱好几个相关科室都和我们分监区有直接的往来,所以一般我们队上的犯人监狱警察多少还是给些面子的,但今天,林剑失算了,云中鹤根本就是个油盐不浸的人,在他的眼中,犯人就是一群老鼠,只有灰老鼠黑老鼠颜色上的不同,没有高级老鼠和低级老鼠的概念。他拿眼睛瞅瞅我,阴阳怪气地说:“我知道你们是十二分监区的。”说着他指指我:“我们是老熟人了,你当初可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 林剑不是傻子,一看这个样子就明白了七八分,也猜到了我和云中鹤之间或许有点过节,所以就很自然地闭上了嘴巴,生怕一个不好殃及池鱼。 我讪讪地笑笑,正要说话,想跟他服个软,讨个饶,还没开口,云中鹤突然面孔一板,暴喝一声:“笑什么笑!站好!我看你身份意识严重淡化,回答问题!你是什么人?” 这些问题已经无数次的被人问过了,答案早已烂熟于心中,所以当下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我是犯人。”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监狱。” “你到这里做什么来了?” “服刑改造。” 问完这三个问题,云中鹤冷笑一声:“哼哼!这些你都知道嘛!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 尽管心中怒火万丈,恨不得在地上捡块儿石头一下拍死他,但是听他这样说,我还得赔着笑脸道:“哪能呢?哪敢呀?这都是王科长平时教导的好。” “少给我油腔滑调,我第一回见你就觉得你欠捯饬,看来这一二年监狱还是没把你教育好哇,我咋看你更不顺眼了?你把十个不准第一条给我背一下。” 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我马上就流利的背道:“服从监狱警察的管理和武装警察部队的看押,不超越警戒线和活动区域。” 云中鹤点点头:“嗯!背的不错,既然知道单独行动是违纪的,那为啥还要这样做?” 这个时候,我真的已经失去了耐心,我明白他是要给我找事,看着他那张趾高气昂的脸,我真想一拳打的他满地找牙,所以言语间也就没有那么恭敬了。 “我们不是单独行动,单独是一个人,我们两个人呢!” 林剑听我这样说,赶紧拿手捅我,示意我不要和警察对抗。 云中鹤勃然大怒:“你跟我抠字眼是不?你跟我玩对抗是不?”说着他掏出腰里的手机,问林剑:“你们拆迁组住在哪里的?” 林剑赶紧答道:“我们住在九队以前的号舍。” 云中鹤摇摇头道:“他妈的我都气糊涂了,我知道你们住在九队,地方还是我安排。”说着他就拿起电话开始拨打。 他刚刚把电话拿到耳边,又放下说:“妈的!监狱内部电话早拆了,我都给气忘了。” 看见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心中暗爽,云中鹤更加恼怒了。他指着我道:“现在从上到下都讲究文明执法,我不打你,像你这种垃圾,我也不想打你,我让你们中队的警察来领你,自然有人收拾你。” 这次带我们到分监来干活的警察是万干事和薛指导,也只有老警察才有这份耐心,年轻人在这荒蛮之地根本待不住,云中鹤当即就给我们干部打电话。 可笑得是他还不知道我们两位警察的手机号码,后来还是把电话拨打到主监十二队,问了我们那边的警察才搞到号码。 今天是万干事带班,他接到云中鹤的电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急急忙忙地赶来。云中鹤不可能在电话里跟他细说,一来是为了摆谱,自己好歹也是个科长嘛!虽然是副的,但是越是副的,越要把势扎足,正的还不摆谱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二来那个时候是二零零二年,警察们刚刚陆陆续续的用上了手机,还心疼电话费呢! 不过云中鹤万万没有料到,万干事的反应会是那样,他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 万干事一来,理都不理云中鹤,直接就问林剑:“咋了?咋了?到底是咋回事?” 当他得知我们两个是因为来干活没有警察带而让云中鹤堵住的之后,马上就变了脸:“我还以为你们两个翻了墙跑了呢,电话打的火急火燎,原来是这事,害得我还出了两毛钱电话费。” 我心中暗笑,这件事情在云中鹤看来就是违纪的大事,而在我们万干事眼里甚至没有他两毛钱的电话费重要。 万干事顾不上云中鹤惊愕的表情,对我们两个说:“活干完了吧?干完了跟我走。”接着,他对云中鹤说道:“没有其他啥事了吧?我来了,也没出啥事,没有其他什么事的话,我就带他们走了。哎!我说,我们这基层干警跟你们科室领导不一样,你们每个月电话费公家还要给报销一部分,我们可都是自个儿掏,你没啥事不要给我打电话,工作上的事情,我上头还有指导员,还有队长,你找他们就行了。要是私事,比如你要请客,要摆酒席,你打中队的电话,再不要打手机了。你不嫌打电话费钱,我还嫌接电话贵呢,年轻人咋恁不懂事呢?” 万干事的口气完全是上级对下级,长辈对晚辈,根本就没有把云中鹤放在眼里。不过这也难怪,中国是一个讲究资格和辈分的国家,像老薛和老万这种老警察,那都是当过多年正职的队长和指导员的,级别和狱政科长一个样,云中鹤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是个官。别说他了,就连监狱长对这些老警察也要给三分薄面,再加上万干事本身就是个火爆脾气的人,他在监狱警察当中有一个外号,叫做万大炮!原因是他当年曾经在一个座谈会上,当着省监狱管理局局长的面,炮轰其施政方针,搞的那个局长下不了台。 所以说,云中鹤算什么。我相信只要老万不高兴,就算是监狱长来了,他也是这个样。 云中鹤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局面,想说点什么,又不敢。他本身只是为了为难我,没想到触到了老万的逆鳞,不但没有达成所愿,还碰了一鼻子灰。但是当着我们的面,他又丢不起这个面子,所以还是说了一句:“人你领回去,但是要扣分,而且要重扣,回头把单子送到科里来。” 这话不说还好,老万闻言一下就火了:“我呸!你个生瓜蛋子!才几年警龄呀?就教我咋样处理事情,我告诉你!我在这个地方工作开始管犯人的时候,还没你呢!这才多大个事啊!犯人干活我们警察不可能一直都跟上,监狱两千多号犯人,警察才四百多个,除过女的和你们在机关的这些大爷,我们在基层搞管理的才一百多个,根本忙不过来!”说着,老万指着我和林剑说:“这都是当组长的人,我相信没有问题,你们一天到晚待在凉快的办公室里,根本不知道民间疾苦,只会发号施令,吆五喝六,要不这样,王科长,你再给我们调来一些警察?我保证现场管理没有一点问题。” 云中鹤被老万一番看似有理,实则胡搅蛮缠的话激晕了,半晌才弱弱地说了一句:“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监狱有监狱的制度啊!” 万干事不屑一顾地说:“制度?中国的制度定的都不错,但关键我看大家都没人执行,就拿你来说吧!我们警察上班期间着装有规定,要穿警服戴帽子,你戴了吗?” 云中鹤气的半晌说不出话来,老万见他这个样子,得意地笑笑:“王科长,你没其他事了吧?没其他事我们走了。” 云中鹤无力地挥挥手,示意我们可以走了。老万带着我和林剑刚走了两步,又反身回来,将手里用来遮阳的草帽递给云中鹤道:“王科,日头挺毒的,我看你东奔西走的不容易,这个帽子给你,不过话又说回来,办公室里头凉快呀!你何必要自己给自己找不开心呢?” 云中鹤无奈地接过,我们刚走了不远,就听见身后传来帽子摔在地下的声音:“去他妈的!” 390急中生智 老万带着我们走了一段,才恨恨地道:“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还直接把电话打到我手机上来了,搞了半天就是这么个芝麻大的事儿,至于吗?他妈的!还真以为自己是个玩意了,在我跟前耀武扬威,他把对象找错了,老子自从参加工作,就在基层中队待着,十二分监区成立之后,我就是第一任队长,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啥没见过,我最恨机关的那些人,啥都不懂,只知道呼来喝去,好警察要学会如何给犯人创造福利争取利益,而不是整天就想着如何扣犯人的分。你们挣点考核容易吗?那扣的不是分,是刑期呀!我们老警察都知道,管犯人你就是骂他打他都不能轻易的扣他的考核,不然就把他的改造毁了,扣分只是一种手段而不是目的,现在的年轻人根本不懂这些。他妈的,俅经不懂,还要当骟匠!” 万干事的这段话听起来很糙,但是却很质朴,他一直也是这样做的,平时给犯人买东西也很少贪小便宜,考核上那更是能争取就尽量争取。犯人没有一个说他坏话的,大家心里都有杆秤,就连我也从来没有因为他打过我而怨恨他。 按说今天云中鹤丢了面子我应该感到高兴,可是我现在却高兴不起来,医务所埋着的东西就像一块大石头沉重地压在我心里,时间紧迫,那个地方马上就要施工了,如果再不动手,恐怕就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不行这个事情今天必须要解决,不然我放弃立功受奖的机会没有去新监狱跑到分监来,那就是毫无意义的! 可是怎么办呢?现在万干事带我们回去,中午就要开始施工,我得想一个办法…… 我一边走心里一边盘算着,忽然低头看见自己胸前的胸卡牌,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有了! 我悄悄地向后落了几步,然后毫无声息地将胸卡牌扯下来,这个东西在这里面,就像你每天看到的太阳,它是否藏在云彩里面,如果你不是特别留心,根本就发现不了。 “万干事,我的胸卡牌掉在刚才那个地方了。”我停下脚步向万干事报告道。 胸卡牌一旦遗失,补起来很麻烦,因为他的权限不在分监区,而在狱政科,你首先要跟狱政科打报告,然后还要从个人账户上开出单子,扣除十块钱的工本费,而这个手续又是通过生活卫生科来完成的,等到生活卫生科确认扣款无误,才会通知狱政科,最后,狱政科会在每季度统一给全监狱补发。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你碰上监管检查和监狱纠察队,发现你没有戴胸卡,对不起,没有任何理由,他不管你是否在审批过程中,直接一张扣分单就送到了中队。用他们的话说,没有胸卡牌你在中队藏着呀!还出来晃什么?纯属自找的! 不要问我监狱的规定为何如此荒谬,如此不近人情,这样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就像减刑要交材料费,补办胸卡牌要犯人自己出钱一样,荒唐中透着混账。 所以,老万一听我胸卡牌不见了,就道:“那可不行!这个东西小是小,但万一你要碰上监管检查,发现你没有戴胸卡,不但要扣你的分,还要影响中队的考评,为这样的事实在太不值得了。” 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九中队的门口,也就是我们住的地方,这里离医务所已经很远了,我故意对万干事说:“那只有麻烦您带我回去找一下。” 万干事的回答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就是个怕麻烦的人,他看看天上的太阳又看看九中队大门,大手一挥:“算俅!太阳这么大,我才懒得跑呢,我接了电话急急忙忙赶回去连水都没有顾上喝一口,你自己回去拿吧!眼睛放亮一点,不要让什么王科长,李科长之类的又给逮着了。” 我心中大喜,但还是装着很胆怯的样子道:“我一个人有点不敢去啊!万一让人家逮住了,那可就不妙了。” 我知道,我越是这个样子,万干事才越不会怀疑,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欲擒故纵吧! 果然,万干事不但没有生疑反而毫不在乎地说:“你怕个俅,这里都荒了,没事谁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啊!刚才那个姓王的,估计是有事,现在肯定已经走了,没事,你放心地去你的,跑快一点就行了。” 我知道要是再装下去,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当下我点点头:“知道了,我马上就回来。”说完,我一溜小跑,向来时的路上奔去。 此刻我的内心按捺不住的激动,终于让我找到机会了!马上我就可以将埋的东西取出来了,我也可以用它逼大雄就范,讲出我一直想知道的秘密。 当初我所以选择将东西深埋于分监医务所的地下,一是为了保险,避开大雄的视线,给他造成一个错觉,东西我一直带在身上。二是因为那个时候毕竟刚来不久,根本就不知道监狱的具体情况,也不知道下队的时候能不能顺利将东西带到新的环境中去。现在我才知道,监狱的管理上存在着很多漏洞,可利用的地方多了去了。所以我才有这个把握把它带回去,同时我在心底也打定主意,逼着大雄讲出来龙去脉之后,我就借机把它毁了,决不能让这个害人的东西留着!更不能交给大雄让他去害更多的人。反正这种事儿他也不好声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我知道也正是因为他不敢声张,所以他尽管一直都很想要,但是一直都没有对我紧逼。毕竟我们是一个看守所过来的,毕竟我有过检举刘三军这事儿的前科。他也没有十足地把握,万一逼急了,我会不会直接把东西交给政府! 我一路飞奔,几乎是顷刻间就来到了医务所,这里虽然破败,但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通往后面院子的门紧锁着,不过这难不倒我。我很容易就找到了蝴蝶当初待过的那间病房,蓦然间想起他,心中还有了几分感伤。 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时间有限,进到屋里,打开已经破败不堪的窗户,一纵身跳到了院子里。 我做的标记依稀可辨,我找到方位,轻轻的蹲了下去…… 391无功而返 周边的一切都还和我当初埋东西的时候一样,就连当初使用过的铲子依然锈迹斑斑地躺在墙角,等候着我的到来,我轻轻将它捡起,四下望去。 在过去的这一年半里,我虽然再也没有回到过这个地方,但是却不代表着我已经忘记这件事了,在无数个梦里,我都还清楚记得这里的一切,因为它是我心头的一块巨石,一日不搬开,就一日不得安宁。今天我终于又重新回到了这里,将要亲手起开这个秘密,心情自然是十分激动,我强行按捺住自己马上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心脏,铲开了第一锹泥土。 我很快就挖到了当初我埋下的饼干盒,我小心翼翼地捧出它,轻轻吹去上面的那层泥土。盒子的表面早已经锈迹斑斑,很费力气才将它打开,那两个黑色的塑料袋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取出画册,颜色依然艳丽,也不知道是饼干盒密封的好还是外国的杂志本身质量过硬,反正看起来还是很新的一样。 我只是轻轻捏了捏,就知道东西还在里面。我正准备将它装在怀里离开,就听见外面传来“吱呀”一声,好像是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有人来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一瞬间,我的心紧张到了极点,感觉到呼吸都困难了,我甚至都忘记了动弹,就只是将画册紧紧地裹在怀里,一动不动地站着,一边倾听着屋里的动静。 可是过了好半天,再没有任何声息。我屏气敛息,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在这一刹那,我的脑海里有过好几种可能,我想会是哪个警察,比如云中鹤,也有可能是哪个早就注意上我的犯人,但是我没有想到,迎上我忐忑目光的,会是一只猫! 是的,就是一直黑色的猫,正懒懒地躺在屋里的废报纸上,听见我的脚步,它也正回过头来看我,一双绿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我不敢看这只猫的眼睛,我觉得它好像知道我的一切秘密,我也没有对它嘘声恫吓,只是擦擦头上的冷汗,反身回到哪个小坑边,准备盖上土恢复原样就离开。经过这个小插曲的耽误,已经过了有一会儿了,我得赶紧回去,免得让人生疑。 但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这时,我清晰的听见外面传来林剑的喊声:“秦寒,秦寒。你在哪?” 我吓了一跳,他可比猫可怕多了。我低头看看,自己腰间鼓起一大块,怎么都掩饰不住,当下我也顾不上那么多,赶紧掏出画册,还是装进饼干盒,将它扔回坑里,手忙脚乱地盖上土,然后一纵身跳回屋里。 那只猫根本不害怕我,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好像根本不愿意搭理我。 林剑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直奔着这个方向而来。现在从这个屋里出去,只会让他生疑,所以我急中生智,答应了一声:“哎!我在这。”就蹲下了身子,假装在逗猫玩。 林剑闻声而来,一进来就叫道:“我说你在干吗呢,叫你那么多声你也不答应,让我好找,你怎么跑到这后面来了?” 我头也没回,生怕让他看出我脸上不自然的表情,只是说:“你快看这只猫,长得很好看啊!” 林剑看了一眼道:“操!我说你是不是待的时间长了,什么都没见过?一点审美观都没有,这哪叫漂亮啊!分明就是一只老猫,颜色还这么杂,黑不黑,黄不黄的。” 那只猫仿佛听出了林剑在说它不好,冲着林剑“喵”地叫了一声,以表示它的不满。 林剑惊讶地笑道:“狗日的,听得懂人话啊!还跟我发脾气,小心我把你抓回去皮剥了吃肉!” 我皱皱眉对林剑道:“快别说了,你好残忍啊!动不动就要吃肉!” 林剑不以为然地道:“操!有什么不能吃的,就是味道微微有点酸而已,多放调料就行了。” 我大惊:“这么说,你吃过?” 林剑点点头:“吃过啊!在这里面,只要是活的,有什么不能吃的?” 我心头暗暗道,这都是一伙什么人啊!老鼠和猫都不放过,看来还是应了哪句话,人才是这个世界上食物链的终端。 林剑看我不说话,又道:“胸卡牌找到了吗?” 我点点头:“找到了,就掉在前面干活的地方了。” “找到了就好,那就赶紧走,老万见你半天不回来,让我来看看,我还以为你在干吗呢,搞了半天原来是在这里玩猫啊!” 我闻言刚好就坡下驴,站起身来,拍拍手道:“那好,走吧!” 林剑一把抄起地下的那只猫道:“这只猫还有些通人性,我们把它搞回去,没事喂着玩玩。” 我微微有些吃惊:“这个能让带吗?” 林剑笑道:“那要看是谁往回带了,我们不行,不是还有干部嘛!” “这不好吧?”我心头有些疑虑。 “这有啥?”林剑很不以为然:“规定都是针对大多数人的,我们辛辛苦苦往起来混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尽可能地让规定少一些约束我们,要是连个猫都不能养了,那当这个组长还有什么意思?你看看主监,经常有些小猫小狗的,名义上说那是人民政府的,其实都是犯人的!” 我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平时经常在监狱看到一些小动物,我还以为是警察带来解闷的,原来都是犯人的,看来我看问题还是不够深入啊! 当下我们就带着这只猫回到了住的地方,那只猫很温顺地躺在林剑的怀里,好像是已经默认了这个新主人。一路上我心中始终在想着,东西没有拿到,这可如何是好? 一进大门,老万正在院子里等我们,一看见我们就骂道:“两个怂,我就说你们迟迟不回来干吗去了,搞了半天是去抓猫去了。” 林剑讪笑道:“不是抓,是碰见的。” 老万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道:“回去的时候长个眼睛,不要给我惹麻烦。” 林剑忙不迭地答应:“知道,知道,您就放心吧!” 老万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接着又道:“今天天气实在太热了,天气预报说都三十六度了,我看下午实在不行,就先停一下午。反正也不急于一时,这么热的天,要是谁个中了暑了难得麻烦。” 我心中一喜,看来我又多出半天的时间了。 警察安排,林剑自然毫无异议,连声答应,还一个劲地拍马屁,说万队长真是体恤民情。 老万很受用:“犯人嘛!也是人,我们现在一直在说,要把犯人当人看。” 这话听着好像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我总感觉到不对,这话不是第一次听了,几乎每个警察都喜欢这样说,但是我每次听到都感觉像是吃了苍蝇一般不舒服。后来还是麦虎一语道破:“说是把我们当人看,本身就代表他们在潜意识里没有把我们当成是人,要是真把我们当成人看了,就不用说,这样强调本身就是个可笑地告诫。就和妇女地位一样,天天叫唤着妇女也能当半边天,那就证明男女地位本身就不平等,缺少啥,主张啥,这一向是咱们中国的特色。” 这句话陪伴了我十几年,每次听到,心中总是一阵悲哀,它时时刻刻在提醒我,你早已经不是个人! 老万交代了一番,就推出他的二八大驴子,对林剑说:“我家里有点事儿,先回去一趟,你下午组织大家休息一下啊!干了几天活确实也累得够呛。今天好好休息,养好精神,后面我们加快速度,这个地方真他妈不是人待的!” 说完,老万就跨上他的二八大驴,一路叮铃铃扬长而去。 老万一走,林剑向大家宣布下午休息,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说来也怪,犯人就是这个样子,平时干活的时候,累的要死要活,一旦说是休息反而精神大作,根本没有一丝困意。 尤其是耗子他闹得最起劲,本来麦虎让他和狗娃跟着来到拆迁组,一是跟我暗中有个照应,二是监视林剑有无异动。但是耗子根本忍受不了如此高强度的劳作,整天无精打采,抱怨连天,现在他一下子有了精神。 大家闹了一阵之后,耗子问我道:“老寒,听说你和咱们林组长让黑猫警长逮住了?没有让你们跳脱衣舞吧?” 大家一阵哄笑,他说的脱衣舞我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云中鹤经常抓住单独行动的犯人都会让其原地脱下所有衣服,一件件检查看有无夹带违禁物品。大家对此戏称为“脱衣舞”。 我摇摇头:“没有,不但没事儿,还在我们老万面前碰了一鼻子灰。” 我讲了来龙去脉,众人纷纷抚掌大笑:“爽!对这个二百五,就要这样!” 耗子眨眨眼睛道:“你们都知道黑猫警长名叫王旭,可是你们知道他这个名字咋来的吗?这可是有故事的!” 大家一下来了兴趣,纷纷道:“哦?这还有讲究?赶紧说说。” 我一听就知道,耗子被云中鹤收拾过,所以想编排一下他,但是现在没有警察,过过嘴瘾,也没有大碍。 但是没有人知道,就在此刻,一个黑影,已经无声无息的来到窗外…… 392名字的由来 耗子见大家都兴致勃勃的围了过来,他一看自己成为了大家瞩目的对象,于是乎更来劲了,只见他咽了咽唾沫,深吸了一口气,大手一挥,就像是个说书的艺人,那架势一点不比田连元、单田芳差! “话说这个名字,它是很有一番来历的,这还要从上一代说起,黑猫警长他的老妈。当年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生性淫荡之人。”耗子说到这,停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大家。耗子第一句话就石破天惊,尽管大家都知道他是编的,但是喜好男女之事,这是大部分中国人的特性,一听之下很是感兴趣,一个个眼睛发光就像是草原上的饿狼。 这时窗外传来“嘎吱”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踩断了,但是大家都在兴头上,根本就没人在意,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声音,是愤怒到极致的声音…… “她外公外婆死得早,所以她一个弱女子生活十分困难,无奈之下,只有出卖色相,和好几个男人都保持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这才得以维持生计。可是人年轻啊!不懂的避孕。”耗子痛心疾首的说,满脸都是惋惜之色。 “后来不知不觉就怀上了他,想打掉吧!又觉得自己年龄大了,也该是生个孩子的时候了,免得将来老了,死了,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于是乎,她就决定,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耗子声文并茂地讲着,就好像他是现场目击一样,就连心理活动都说的仔仔细细。我不禁觉得好笑。不过不得不佩服,这家伙是有讲故事的天赋。 耗子继续道:“怀胎十月,一朝分娩,他的老母亲准备自个在家就把他生下来!可是到快生的时候,这又遇见了新问题!”耗子很懂得节奏,还要让听众有个消化的过程。没去说书真的是可惜了。 “什么问题啊?”大家已经完全被耗子调动起来了,急不可耐地问,香烟直往跟前递。 耗子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眼神迷离,好像真的是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半晌才解开包袱:“他妈吃饭都成了问题,自然也没有念过几天书,所以目不识丁,孩子出生了,姓倒是不成问题,可以跟自己姓,但是要有个名字啊!”耗子一拍大腿,慷慨激扬地说:“自己的孩子虽然是个野种,但是一定要有个响亮的名字,不但不能比别的孩子差,还要超过他们!有个好名字才能有个好前途!他的母亲坚持这样认为! “可问题是,自己不能取也没人给取啊!家里的长辈都不在了,自己在村里名声早就烂了,有点文化的人都不愿意和自己来往,去贸然求人家,人家也不愿意啊!为此他的母亲很苦恼……”耗子的表情一筹莫展,将故事里的主人翁学的惟妙惟肖。 “后来还是一个要好的姐妹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耗子接着道:“离村子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山,山里有座庙……” “庙里有个老和尚。”不知道谁在下面接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耗子停了下来,惊奇地问。 “大家都知道,故事不都是这个样子吗?”那个声音憨笑道。 耗子还没有说话,底下的听众就开始埋怨那个插嘴的人:“别打岔,捣什么乱啊?让人家耗子讲。” 那个声音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没有动静了。我在心里感到既可笑又悲哀,监狱的犯人实在是太无聊了,就这样一个杜撰的故事都能把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她姐妹说,那个庙里有个老和尚,那是有大学问的,求签算卦也都很灵,实在不行可以去找老和尚取名字,后来,他的老母亲,就捡了一筐鸡蛋,背了两口袋棒子面,大着肚子,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终于来到了庙里。”耗子继续讲道:“老和尚听了他母亲的来意,半晌没有言语,只是低垂着眼皮,口中念念有词。过了好半天才问道:‘这位女施主,敢问孩子父亲是谁?’他的母亲摇摇头:‘俺不晓得,那段时间我这下面就像是田坝里的茅坑,这个也来一下,那个也来一下,进进出出的,谁知道呢?’那和尚闻言不禁愕然,口中念道:‘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耗子的讲述很精彩,大家都被吸引了。我看四下没有注意我,忽然想到,这他妈不就是个机会嘛?我刚好可以乘着这会儿没有人注意,去到医务所拿出东西。只要速度快点,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想到这,我就默默向人群后面撤离,到了外围,看看四下无人注意,正准备转身离开。就看见狗娃正坐在门口,一脸阴沉地望着我。 我心中一跳,狗娃自从那次和我们决裂之后,就再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虽然我心里清楚,但是在他的意识里,我们早已经成了敌对双方!看这个样子,现在是出不去了。无奈我只有继续返身回来。 耗子还在继续着他的讲述:“老和尚被黑猫警长老妈混乱的生活惊住了,低念一声佛号道:‘女施主,欲海无边,还望早日回头是岸。’他老妈很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我只想给我的孩子取名字,你别给我整那些没用的。海都没有边了,哪里还有岸啊?’老和尚被他妈一句话呛得说不出话来。眯着眼睛看了他妈半天,突然发现,这个村妇真的有几分姿色,于是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只见老和尚咳嗽一声:‘那好吧!咱们取名字,你能不告诉我,你究竟和几个男的有过男女之事?’他妈根本不在乎这个,扳着指头算了一下道:‘大概有八个。’和尚点点头:‘八个,好。’然后就闭口不言了。” 耗子讲到这,自己也闭口不言了。大家都很焦急,纷纷催促道:“讲啊!你倒是往下讲啊!” 耗子微微一笑:“真的要讲?下面可是少儿不宜哟!” 众人笑骂道:“去你的!你在我们这是最小的,你才少儿呢。” 大家笑了一阵,耗子才又接着道:“他妈见老和尚半天不说话,有些急了,急忙上前推搡:‘你倒是赶紧给我孩子取名字啊!我可是给你带了好多东西的。’老和尚半睁着眼睛看看背篼,摇摇头,正色道:‘这些东西老衲不能要,出家之人,怎能要这些身外之物啊?女施主,你这是在侮辱我!’他的老妈当下便说:‘那好,我不侮辱你,你不要就算了,正好给我省下,我本来就不想拿,但是就是害怕空着手不好,东西你不收,名字可还是要给我取哟!’老和尚双手合十道:‘女施主请放心,你不辞辛苦,来到这里,老衲自然会让你如愿,但是老衲让你如愿,不知道女施主是否能够发发善心,也让老衲如愿,我们结一个善缘。’他妈问道:‘善缘怎么个结法?’老和尚庄严宝相:‘女施主,请随我到禅房说话。’” 耗子真是个活宝,讲故事都不带打草稿的,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到这我都有点佩服他编故事的能力了。 耗子还在眉飞色舞地讲着:“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妈才和老和尚从禅房出来,老和尚红光满面,他妈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骂道:‘你让我不要侮辱你,你就侮辱我,让我和你睡觉就说睡觉嘛!还说是结个善缘,这样的善缘,老娘结过好多了。你个老不正经的花和尚,占我便宜。’老和尚正色道:‘非也,非也,女施主此言差矣,你要感谢老衲,正是你和老衲的这个善缘,成全了你孩子名字。我这是在帮你。’他妈道:‘此言当真?’‘当真,名字现在已经有了。’老和尚手指窗外笑道:‘你看现在朝阳初升,朝阳,旭日也,你的孩子,就单名一个旭字吧!旭日东升!一派欣欣向荣之意。而且将来孩子出生,无论男女都能用,你看怎样?’他妈一听,早上的太阳,这名字彩头不错,于是大喜:‘老秃驴,还真有两把刷子,也不枉老娘陪你睡了一宿。我姓王,孩子就叫王旭了。’他妈欢天喜地地走了,老和尚望着他妈的背影轻轻低叹了一声:‘骚娘们,真够劲!’这时老和尚的徒弟问道:‘恭喜师父,但是师父,徒儿有一事儿不明,你为何要说你们的善缘成就这孩子的姓名呢?’老和尚微微一笑:‘乖徒儿,你没听她说她和八个男人有染吗?加上我这就正好是第九个,所谓旭拆开看,就是九个男人日出来的!九——日,明白了吗?’‘哦!原来如此!师父睿智,徒儿佩服。’徒弟恍然大悟。老和尚轻抚爱徒光头:‘乖徒儿,你还差得远呢,需要好好学学经书典籍……’” 耗子讲到这,总结性地说了一句:“这就是咱们敬爱的王科长,王旭这个名字由来,为了这个经典的名字!大家鼓掌!” 这时众人早就笑翻了一片,闻言纷纷使劲地鼓着掌:“王旭,王九日,好好好!讲得好!” 耗子向大家点头示意,抱拳作揖:“过奖,过奖,不是我讲得好,主要是人家名字取得好,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我也和众人笑了起来,但是就在一瞬间,就像是有人关上了音响开关一样,笑声倏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一个方向。 我顺着大家的目光望去,不由心头暗暗为耗子叫苦。只见一人,面色铁青,双目尽赤地站在门口,不是黑猫警长,又是何人? 大家不知道黑猫警长听到了多少,心中都很是不安,我也是一样的忐忑,这时我突然想到刚才那嘎吱的一声,暗叫道:坏了,他肯定是从一开始就站在窗外,耗子讲的他肯定是一字不漏的全部听见了,这可如何是好,但是我又不得不佩服,这哥们真的是能忍啊!要是换了我,我恐怕从听到第一句话,就冲了进来,更别说在窗外从头到尾听完了,看来这家伙我以前真是低估他了,以后遇见他要格外的小心才是。 耗子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搞的有点不知所措,一时间都忘记了站起来,这正被王旭抓住了由头! 只见他向前几步,来到耗子身前,他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分明听到他喉咙里沉重的嘶鸣声,可见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你为什么还坐着?《行为规范》没有学吗?”大家都没有想到,黑猫警长第一句话竟然会这样说。 “学……学了。”耗子还没有回过神来,毕竟刚刚在说人家坏话,转眼间人就来到了跟前,换做是谁,恐怕谁都有点尴尬。 “那你遇见警察该怎么样?”黑猫警长的声音听不出一点感情色彩。 耗子轻轻咳嗽了一声,赶紧背道:“来宾和警官进入监舍时,除患病和按规定就寝外,起立致意。” “那现在是规定休息时间?是夜间?”黑猫警长依然紧追不舍。 “不……不是的。”我估计现在耗子肯定心中在暗叫倒霉,他是不会后悔的,他的性格我知道。 “那你是有病了?”黑猫警长步步紧逼。我开始明白了,耗子肯定要遭殃,黑猫是要找借口收拾他,现在他当了科长,脑瓜子明显比以前好使多了,知道以自己的私怨处理犯人没有说服力!再加上这个原因实在说不出口,难道要他跟别人说:我之所以要收拾孔浩,是因为他说我是九个人日出来的?这不是笑话吗? “报告王科长,我现在很好,前所未有的好,没有患病。”耗子已经慢慢恢复了镇定,已经没有刚开始的慌张。反正已经这样了,只有听天由命了。这是耗子一贯的风格。 “那你见了警察为什么还坐在床上!为什么不站起来?”随着一声大吼!黑猫终于暴起了! 393暴打 出乎我意料的是,耗子见黑猫警长发火了,反而镇定了下来,估计是知道躲不过这场暴风雨了吧!所以露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大嘴一歪:“王科长,要是你说我有病,我还真的有点。”说着,耗子捂住胳膊道:“昨天拆房子的时候,我不小心把大腿,哦!不!把胳膊伤着了,一直到今天都在痛,所以没给您请安,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见怪啊!” 黑猫警长这个时候已经怒不可遏了,大喝了一声:“那你刚才讲故事的时候,不是还挺有精神嘛!怎么?”黑猫警长说到这,冷笑一声:“哼哼!你讲我名字由来的时候就眉飞色舞,真正见了我本人却又当成没看见,一下子就有病了?” 耗子不再说话,知道今天在劫难逃,也不做无谓的分辩了,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床上,身子向后一躺,直接睡下了。 我大惊!这家伙是不是也太嚣张了,在这关头还竟然睡下了?他不想活了吗? 后来耗子自己告诉我,当时他也是没办法了,纯粹是硬着头皮装好汉,用他的话说,那么多人看着,要是表现的软弱,那真的是挨了打又丢了人,还不如硬气一些,这样的话,最起码别人还要说他椽子可以,是条好汉! 这就是江湖人的急智,这就是耗子对事情的处理办法,那个时候我很是不理解,难道说警棍打在身上不痛吗?装那逼干吗? 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很久以后,我也会面临和耗子一样的境地,我那个时候才真正明白耗子的选择。 黑猫警长一看耗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躺下了,一点都不给他面子,他的愤怒终于到了极点,到了燃烧他理智的地步。公允地说,这也怨不得黑猫警长,真的是耗子自作自受!他的嚣张让对方根本放弃了找借口收拾他的想法。 只见黑猫警长一个前扑,一把抓起耗子的衣领,恶狠狠地说:“我认识你,我想起来了,我以前处理过你,你叫孔浩,犯人都叫你耗子,你们不是给我取了个外号叫做黑猫警长吗?我今天就会会你这只耗子!” 说完这句话,黑猫警长一记拳头就打在耗子的嘴上! 我们一瞬间都惊呆了!看来黑猫警长真的上头了。要不然怎么会给耗子嘴锤啊!我们大家见过警察打人的,但是只见过打耳光,或者用警棍,大不了再就是几个飞腿,但是像拳击手一样,一上来就直击面门,对着嘴巴而去的,这还是第一槽,真的是开了眼界了。我想,当时黑猫警长恐怕真的是气急败坏,不管不顾了,他之所以要痛击耗子的嘴巴,估计是因为耗子的大嘴巴真正的让黑猫警长感到了侮辱,毕竟,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任由别人侮辱自己的母亲,而无动于衷的。 耗子根本没有提防到黑猫警长会采取这样的近乎于殴打的方式,一个躲避不及,结结实实的就挨了一下,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眼神里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没有什么事儿是不可能的。这是监狱很多人都知道的一句话,我们平时真的不会想到,一个警察会像街上的流氓一样动手。 耗子惊愕归惊愕,但是自然是不会还手的,黑猫警长一个箭步上前,直接用脚开始踩踏耗子,一边踩着一边嘴里大叫道:“我操你妈的!我看你才是千人万人的野种来的,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我他妈还不信把你没办法了!”说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像是一道风一样的卷了过来,还没等我们看清,就直接将黑猫警长拉开了。 对的,是拉!只见那个人仅仅是抬手轻轻一拉,黑猫警长身子就到了一边。黑猫警长还以为是有人袭击他,惊得大喊大叫:“干什么?干什么?” 这个时候我们才看清,来的人正是刚才一直在门口的狗娃。他扶起耗子,对黑猫警长说:“王科长,这样打会出人命的,他……”说着,指指耗子:“他虽然是个犯人,但是他也是个人,不是沙袋!” 黑猫警长被这突然发生的变故惊呆了,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这样的一个人,好半天才问道:“你要干什么?你是谁?” 狗娃淡淡道:“我不是谁,我只是一个犯人,我也不干什么,我只是害怕您盛怒之下把他打死了。”说着看看好像已经昏过去的耗子,微微冲着黑猫警长一笑。 耗子真是个二百五,该他说的话,他一句不说,不该他说的时候,他又冒杂音了。只见他慢悠悠的展开眼睛道:“我死不了,王科长估计是年龄到了,伤了身子。打起人来没劲儿!” 我们大家都觉得哭笑不得,这家伙真是个活宝。就连狗娃都怔了怔,他实在是没有想到都这时候了,耗子还会说出这样的话。估计他在想:耗子这家伙是不是脑袋缺根弦啊?还是小时候咳嗽药吃多了坏了脑子?要不然怎么会这样? 大家这副表情,彻底激怒了黑猫警长,他一下子也反应了过来:这他妈就是个犯人嘛!看这气场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大侠呢。只要是犯人,那就得给我认卯! 不过这个时候,怒火已经通过刚才的拳脚发泄渐渐平息,他缓缓走到狗娃跟前,恶狠狠地道:“你胆子不小啊!居然敢碰警察,不过现在先不说你的事儿。你——”说着他指指狗娃:“你站到一旁去。这里没有你的事儿。” 狗娃看看黑猫警长,又看看耗子,刚要说什么,耗子的魂又回来了 “狗娃,你到一边去,这件事儿是我的事儿,我不要连累你。没有必要为这事儿,搭进去两个人。” 狗娃听了耗子的话,微微有些迟疑,在那里不动。这个时候林剑一把把狗娃拉了过来。狗娃和麦虎一样,根本不待见林剑,一看拉自己的人是林剑,眼睛一鼓:“你要干什么?” 我知道林剑这不是发善心,要是换在平时,作为麦虎麾下的两员得力干将,林剑恐怕恨不得黑猫警长打死他们才好。但是我知道,现在他必须这样做,因为这次整个是他在负责,拆迁组出了任何事儿,他都要付连带责任,所以他不得不将狗娃拉了回来。 “我不干什么,你听我一句,现在这个情况,你不要再出头了,你要是再强出头的话,黑猫不但不会作罢,反而更生气,你一出面,这等于是他下不了台,在逼他吗?”林剑低声对狗娃说,由于就在我身边,所以这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这话在理,狗娃看样子已经听进去了,但是他还是说了一句:“你让我听你的,我就听你的,那我不是很没有面子。” 话虽这样说,但是狗娃终于在人群里站住了,不再说话,只是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黑猫认为自己的王霸之气镇住了狗娃,显得很满意,所以也就没有再对耗子动手,虽是如此,但是刚才那一阵暴风骤雨已经令耗子遭到了重创。只见耗子有气无力地靠在墙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你知道今天为什么要处理你吗?”黑猫警长问耗子。 我们大家一听这话,悬着的一颗心就放了下来,看样子已经到收官阶段,黑猫最起码不会再动他了。 “我真不知道,我只知道是因为没给您老人家请安。”耗子依然不忘贫嘴。但是他的头脑还清楚,也知道越是这种情况,越是不能说任何和刚才那个故事有关的话题。 “你不知道我就来告诉你!你们也都来听听,我可不是随便处理哪个犯人的!”黑猫警长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原因有三点……” 大家都还在听黑猫警长训话,我却已经悄悄地向门外移动,这个机会实在是太好了,我速去速回,绝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黑猫警长的训话结束前回到这里。我知道这个家伙一向是比较能说,也比较爱说的。 我已经移到了门口,看看没有人注意我,我轻轻的溜到门外,蹑手蹑脚地走到院外,探头看看,操场四下无人,只有满院的荒草无精打采的在烈日下垂头丧气。 我大喜!真是天赐良机!于是乎,我就像是一只兔子一般窜向医务所。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还能跑这样快,几乎是瞬间,我就来到了医务所,我几乎是脚步不停的,穿进了那间病房,跳过了那扇破窗户。 结果,就在我越过窗户的一瞬间,我的脚被挂在窗棂上,当下就摔了个狗吃屎! 那真叫一个痛啊!我的心脏好像都要被摔出来了。几乎在地上整整趴了一分钟,我才勉强站了起来。 我忍着疼痛,几下就挖出了东西,还没等我揣进怀里,就听背后一个声音:“你站住,手里拿的什么?” 这一声就像是个霹雳!把我震在当场! 394青竹飙 就在我满怀喜悦地将东西拿到手的时候,身后一个声音喝住了我:“你站住!手里拿的是什么?”这句话真的就像一个晴天霹雳,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我当时觉得我的心脏都要快跳出来了,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完了!我完了!这一次我是真的完了! 人的思维真的是很奇怪,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好后悔好后悔,当初真的应该将这东西交给大雄,当做什么也没有看见,我根本就不应该选择把它埋在这里,对于真相的渴望和秘密的好奇,就像一条毒蛇,时时刻刻在侵蚀着我的心。当初我埋下它,并不是这件事的终结,而是将我本人紧紧地绑在了这件事上,我无法忘记它,所以才会主动要求重新回到这里,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地去取出它。如果当初把它交还给大雄,那么这件事就会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被人发现了,终于被人发现了。去他妈的秘密,去他妈的真相!我这简直是让鬼摸了脑袋,害了自己呀! 当时我真的是太紧张了,以至于根本没有听清这是谁的声音,我想犯人是不会到这里来的,整个分监现在就只有我们十二队来干活的十几个犯人,而他们现在都还在住的地方,在关注黑猫警长和耗子的事件,所以我满以为是哪个警察看到了从操场飞奔而过的我,尾随至此。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牢狱生活,我已经对刑法有了一个初步和大概的了解,我明白,我手里的这批东西足可以使我的脑袋飞上天。我才刚刚二十岁呀!人生才刚开始啊!难道我真的就栽在这莫名其妙的事上了?大雄肯定不会承认这批东西是他的,时隔如此之久,我就是说出他也对我自己的罪责没有任何减轻,人家肯定会问,你当初干吗去了?难道我能告诉别人,我仅仅是感觉到这件事情和我有关系,才会把东西埋在这里,才会重新回来取它?这么玄的理由,谁会相信?恐怕换了我自己我也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别人肯定认为,你能把东西埋在这里,就是想拥有它,贩卖它! 当时我想了很多很多,虽然时间只有一两秒钟,但是我就像过了十几年那么长,就是因为这一刻的后悔,使得我下定了决心,也就是因为这个插曲,注定了这件事最终的结局。 我喘息着,沉重地扭过身子,当我看清来人的时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一下子就心神定了大半。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还和黑猫警长争锋而对的狗娃,我的亲表弟。 狗娃见我有点愣神,趁着这功夫,上前一步,我只觉得眼前一花,手里的东西劈手就被他夺过。当时我就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连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或许这不是主要的,想来还是因为在我内心深处本来就对狗娃未曾提防的缘故。 狗娃看了我两眼,冷着脸打开了那个饼干盒子。 “咣当”当狗娃看清盒子里的东西时,铁盒应声落地。他惊愕万分地看看我,又看看那包毒品,指着我道:“你!你!你怎么干开这个了?” 还不等我回答,狗娃又像连珠炮似的,指着我问道:“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现在居然会干这样的事情,你为了减刑,为了日子好过一点,为了少给自己树几个敌人,你和张义一起投靠了林剑,这我虽然很看不起,但是人各有志,我能理解,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道理,但前提,目的是要让自己过的好一些,但是!”他说到这,使劲地拍着手里的画册,愤怒地道:“这他妈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这是害人又害己的事,你不知道这是丧尽天良的勾当吗?你干这个,你对得起姑父姑妈吗?你对得起自个儿吗?你对得起女监那个女人吗?难道说是你缺钱,你真的是令我太失望了!” 这个时候,我已经回过神来了,我见他激动和愤怒的这个样子,赶紧解释道:“这不是我的东西,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你听我说……” 我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狗娃粗暴地打断了:“你不要给我说!我不是傻子,我知道,这肯定不是你的东西,你有哪些社会关系难道我会不知道?你自己也弄不来这个,不用问,这肯定是林剑那个杂碎的,我就纳闷你为什么自告奋勇地跑到这里来,跑来干这个谁都不愿意干的活,原来是跟着林剑来捣腾这玩意的。” 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狗娃一向是个不怎么喜欢动脑筋的人,他和他哥一样,都相信暴力,喜欢用拳头来思考,可是在这件事情上,他就多少显得有点自以为是。于是我上前一步抓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狗娃,我们是兄弟,我不会骗你,这件事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狗娃见我上前,就防备地把双手背到了背后,生怕我夺走他手里的画报,我话还没有说完,他就闭上眼睛,痛苦地摇着头道:“哥,我还叫你哥,你要还认我这个兄弟,那就跟我一起把这东西交给政府,顺便反戈一击,检举林剑,我知道这事你不是主谋……” 说到这,狗娃猛地睁开了眼睛,满脸都是激动热切之色,他一只手背在背后,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腕,略带欣喜地说:“哥,我突然想到,这不正是彻底扳倒林剑的好机会吗?相信我,绝对没错。只要你一口咬定是受他指使,那你绝对不会有事。你说呢?” 我真的哭笑不得,看来这家伙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一门心思的认定我和林剑在贩毒,而这批东西就是林剑的。 我正要仔细跟他讲事情的原委,于是就向前了一步,狗娃警惕性很高,一直在观察我的举动,我刚上前一步,他一闪身,就躲到了侧面,仅仅就是这一步,变故突生! 狗娃的脚下,是一片草丛,不知道他踩到了什么东西,只见草丛里突然就是一动,草丛里有东西!我一下反应过来,正要提醒他注意,我就看到了这个东西的真面目,这是一条蛇! 当时狗娃是背对着这条蛇而立,我却看得清楚,这是一条青色的蛇,与其说是青色,不如说是翠绿。不好!这蛇有毒! “小心!”只容我刚刚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示警,就见绿光一闪,这条蛇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腿上! “哎哟!”狗娃刚叫了一声,这条蛇就钻入草丛,只见草印逶迤,瞬间就消失了踪迹。 就在狗娃遭袭的一瞬间,我看清了这条蛇的样子,它三角形的脑袋和一双像猫一样的黄色眼睛,而且额头上还有点点白线。这是毒蛇!而且还是毒性非常强的竹叶青! 我们这里属于南季风湿润区,气候很好,这种蛇我们小的时候在野外经常见到,长辈们都告诫我们,那是剧毒蛇,当地人俗称“青竹飙”。不过这种蛇一般不会轻易攻击人,除非它认为你对它产生了威胁,刚才狗娃肯定是踩到它了,想来它已经在那里卧了很久。 分监地处郊外,监墙外边紧靠着山林,这条蛇肯定是从那边山上过来的,穿过监墙下已经荒废的排水孔,在这阴凉的地方小憩。狗娃打扰了它的午休,所以遭到了它狠狠地攻击。 狗娃倒还坚强,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痛苦的神色,但是我知道,被这种蛇咬过以后,伤口是很疼痛的,我赶紧卷起他的裤管,观察了一下他的伤口,只见他的小腿上有两个间距零点五厘米左右的牙痕,已经微微渗出血来。 我知道这种蛇的毒性虽然不足以使人致命,但是不尽快排毒,会留下一些很不好的后遗症,而且严重的话甚至会休克。 我们现在在分监,离市区足足有几公里远,现在就是跟政府汇报,还要等市里派车来,时间真的来不及了。 我以前当兵的时候参加骨干集训,曾经教授过野外生存课,里面就有如何处理被蛇咬过后的伤口,当下我不再犹豫,立即让狗娃站好,然后我脱下外衣将自己里面穿的背心撕成了布条,然后从离他伤口不远的地方开始向后延伸,每隔一段紧紧地扎一圈,以阻止毒素在血液里蔓延。 紧接着我掏出打火机,将打火机上的铁片拆了下来,用两根树枝夹住,然后将火苗调到最大开始加热。 我对狗娃说:“忍着!”接着将快要烧红的铁片一下子放在了狗娃的伤口处。 狗娃痛地闷哼了一声,豆大的汗珠立刻就从额头渗了出来。 我知道蛇毒都有一个共性,它是一种多肽的蛋白质,蛋白质遇热就会凝固,这样可以破坏蛇毒的作用。 紧接着我开始顺着小腿向伤口处挤压,想办法将蛇毒尽可能地给排出来,可是天气实在太热,再加上狗娃现在心里多少有些紧张,所以两条腿上全是汗,手按上去直打滑,根本用不上劲。 我看看狗娃,一俯身将嘴贴在了他的伤口上。 395雨来了 狗娃一看我要拿嘴给他吸毒,使劲的用手推着我的头,急忙道:“用不着这样,没事的,死不了!”我打开他的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消停一些!听我的。” 或许是因为我的态度过于坚决,狗娃最终推辞不过,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但是我分明听到他沉重的鼻息声,想来内心活动十分复杂。 但是我现在顾不上他在想什么了,我现在一心想要把他的毒吸出来,这才是当务之急。我用力地吮吸着,直到他血液的颜色再无异样,我才作罢。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一时间突然感觉到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等到我们两个彼此都稍微平静一些,狗娃才问了我一句:“哥,你给我说实话。”说着,他拍了拍手里的画册:“这东西真的不是你在捣腾?” 我白了他一眼:“咋个?现在有点信了?刚才你不是说什么都不要和你说吗?” 狗娃有点急:“我说你这人咋这样?我问你话呢。这么长时间,我一直以为你变了,早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表哥了,但是,发生危急情况的时候,你依然还能够不顾安危,一门心思的想着为我好,从这一点我判定,你没有变,你的心还是以前的那颗心!” 我哭笑不得,照着他胸口擂了一拳:“你他妈不废话吗?我的心肯定是我自己的心,难不成还是狼心狗肺?” 狗娃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看着他那样子有点憨,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阵大笑过后,我掏出烟来,给我们二人点上,然后在缭绕的烟雾中跟他仔细讲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当然,不可避免的就说道了蝴蝶,说到了李文华。 狗娃在我讲述的过程中,不停地在表述着他的惊奇,等我讲完以后,他问了我一句很关键的话:“哥,那你为啥要把这东西留着,还要埋在这里?还要不辞辛苦的回来取?你直接交给大雄或者扔了不就完了?” 我想了一下,缓缓地道:“东西我是觉得不能交给大雄的,我之所以一直留着这个秘密,就是我觉得这件事应该和我有关系。我说不上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是它十分强烈。” 狗娃满不在意地说:“嗨!你肯定觉得跟你有关系嘛!这件事任何人一听都能想到,李文华觉得脱不了干系,凡是和李文华有关系的事,那就和你有了关系。” 他这话说的是不错,我的命运早已经和李文华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作为我过去的岁月中头号大仇人,他的事自然和我有干系,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狗娃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我:“李文华当初因为蝴蝶的事情进了禁闭室,这事对于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总没有越狱罪重吧!可是他最后越狱了!你不觉得奇怪吗?”狗娃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和大雄关系那么密切,李文华能帮他私藏毒品,大熊说的话你能全部相信?你之所以一时没有想通其中的关节,就是因为你在心底一直认为,你手里有大雄的把柄,他给你说的一定是实话,但是你忘了,你前脚刚把大雄的货拿了,他李文华后脚就为了一件无关痛痒的事儿越狱了,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我想了想摇摇头:“你说的不对,大雄当初还找了一个叫单眼皮的去检举李文华私藏手机的事,并且还让蝴蝶配合。要是他和李文华真的是一伙的,那大雄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的话问住了狗娃,他一时为之语塞。半晌,我们二人同时摇头,长叹一声:“真他妈的复杂!” 我苦笑着说:“以前一直以为,坐牢就是干活,学习,拿考核减刑,很简单的几件事儿,但是到了这里才发现,这里的生活虽然枯燥,但是一点都不简单,斗争比在看守所的时候复杂多了。看守所那是拳头和暴力,这里虽然动手的时候少!但是给人感觉更加复杂,简直到了步步惊心的份上!” 狗娃拍拍我的肩:“哥!我估计你是不是犯了什么冲!要不然你咋会碰到这么多的事情呢?” 我郁闷地嘟囔了一句:“谁知道呢,估计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要我今生来偿还。我只希望这个时间短一些,早日让我回到正常的改造生活轨迹上来。” 一说到时间,我们两个同时惊叫一声:“操!光顾着说话了,我们都出来多长时间了?” 我们起身就往回跑,狗娃才动了一步,又痛的直咧嘴,我赶紧扶着他,狗娃看看手里的画册,问道:“哥,这个东西咋办?” 我想了想说:“明天这个地方就拆了,东西肯定不能再放在这里,只有我们随身带着了,要不然扔了算了。” 狗娃闻言摇摇头,诡异的一笑:“你既然不要,那我就留着了,这件事情我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那我对这个秘密也很好奇,我也想知道一下,究竟是谁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在监狱里捣腾这么大数量的毒品。”说着,他将画册扎在了裤腰里,并用衣服放下来挡着。 我想出言制止,但是看狗娃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我觉得实在是不好说什么,想到他改造的时间比我都长,也算是老麻雀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有啥事只能回头再说了。 于是我搀扶着狗娃,赶快向驻地赶回去,我们走在操场上,我问狗娃:“你怎么跟着我来了?” 狗娃得意地说:“虎哥让我跟着拆迁组过来,就害怕你在这边出什么事,刚开始我心里还不乐意,你和老张两个人现在跟林剑穿的都是一条裤子,能有什么事?可是一到分监我就发现你整天心神不宁的,肯定有心事,刚才我瞄见你偷偷地溜了出去,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所以我就偷偷地跟着来了,黑猫警长那会儿光顾着跟号子里耀武扬威了,也没发现我们俩离开,不过看来我真是来对了,没想到还真让我发现了大秘密。” 我闻言心中暗暗自责:秦寒呀秦寒,你的城府还是不够哇,心肝脾胃肾,一眼就被别人看穿了,还能干什么?看来以后要注意。 我正想着,就听见狗娃又说:“哎我说,你和老张不至于就为了那么一点小事,就和林剑搞在一起吧?大家都是兄弟,说实话,我也不想现在这样,可是我实在是无法与林剑这种小人为伍。” 我在这一刻,真的有一种冲动,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但是我生生的忍住了……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天上突然乌云滚滚,刚才还是烈日炎炎,顷刻间天色就暗了下来,狂风大作。还没走回九队,天上就打起了炸雷。我和狗娃刚猫身溜进院子,一面就碰上黑猫警长正从屋里出来,当下碰个正着。 屋里传来稀稀落落的背诵制度的声音。 “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热爱社会主义祖国,严格遵守国家的法律法规和监规纪律,努力改造思想,积极矫正恶习,争取光明前途……” 看样子黑猫警长训了一番话之后还觉得不过瘾,又让大家背起了制度,将警察的权威发挥到了极致。 他一看见我和狗娃两人,先是微微一愣,然后本来一张得意的脸,立马晴转多云,顷刻间便沉了下来。 “怎么是你们两个人?干什么去了?” 我害怕狗娃仍对他有气,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到时候又是麻烦,赶紧先接上:“报告王科长,我是监督岗,专门就是在门口看人的,他是我们拆迁组负责工具管理的,刚刚想起我们早上在医务所还布的警戒线,看马上要下雨了,所以寻思着是不是找东西去盖盖,免得被雨冲掉了,结果那线早就干了,所以就回来了。我们还急着刚回来听王科长您讲话呢,您这就要走哇?那真是太遗憾了,又失去了一个学习的好机会。” 黑猫警长显得很不高兴,皱着眉头抬手打断了我的谈话:“不要和我油嘴滑舌的,我发现你们十二分监区的犯人,身份意识极差!眼里没有一点尊卑,和警察说话太随便了,这是谁教你们的?” 我还没有回答,他又接着道:“还有!我刚刚才在医务所抓到你们单独行动,这才一转眼的功夫你们又跑去了,眼睛里还有没有一点监规纪律?还有没有一点遵规守纪意识?” 就在这时,站在我身边的狗娃扑通一声晕倒了,我赶紧俯身去扶他,黑猫警长皱着眉:“他怎么了?” 我焦急的对他说:“刚才我们在医务所检查布线情况时,他被草丛里一条蛇咬了,那蛇是毒蛇,竹叶青。” 黑猫警长闻言大惊,立即用手机联系,将狗娃送到医院,狗娃后来没有什么大碍,竹叶青的蛇毒还不足以使人致命。当天晚上,他就直接回了主监,这样也好,刚好避开了检查,画册也被他带了回去。 第二天早上,在大雨过后的清新空气中,曾经的医务所轰然倒塌,看着这个曾经埋藏着我秘密的地方就这样成了一片废墟,心中说不出的唏嘘。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就在这里,狗娃的分析已经无限接近了事实的真相,但是当局者迷,那时的我们都是惘然的。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真正的旁观者…… 396方片Q 拆迁的工作很快就结束了,当最后一个车间轰然倒下的时候,大家都欢呼雀跃,因为这里的条件实在是太差了,烈日炎炎,蚊虫叮咬,蛇鼠出没,甚至连水都没有喝的。现在好了,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耗子并没有受到过多的责罚,挨了一顿打,休息了一天,便又生龙活虎的出现在了我们面前,后来他也没有扣分,不知道是黑猫警长忘记了这件事,还是觉得暴打了他,已经出了一口气,反正耗子最后是屁事没有。 但是,他原创的这个有关于黑猫警长的故事,却在监狱流传开来。后来叶道林知道了这个故事的作者是耗子时,很是感叹了一句:看来真正的艺术家都还是在民间哪…… 活既然干完了,那就迅速撤退,每个人都归心似箭。在临走前的那天晚上,林剑私人掏钱,让老万买了些酒肉,请大家搓了一顿,每个人都很高兴,这是林剑的一贯风格,在监狱里,他和麦虎代表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组长类型,麦虎是以利益收买人,什么话都给你说在前面,用他自己的话说,要做一个真小人,而林剑就是通过这些小恩小惠来笼络人心。事实证明,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后者往往比前者更具有亲和力,更加有效。 原因很简单,人们往往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不是谁都能做个真小人的。林剑的方式更加使人感到温暖,如沐春风,没有几个人能真正从内心接受麦虎那种另类的思想和方式。所以,长久以来,麦虎总显得势单力薄。但是,我却发现了一个问题,一旦真正能够接受麦虎的人,那往往对他就是死心塌地,将他看成是指路的明灯,精神的领袖。而且,麦虎手下几乎个个都是精英。而林剑看似势众,但大多是乌合。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历经风吹雨打,麦虎手下的人都迅速的成长了起来,而林剑则是树倒猢狲散。 很久以后我问过麦虎,为什么能和他保持关系的都是厉害角色,而且牢不可破。麦虎笑而不语,良久,才缓缓地抛下了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能和巨人比肩的必定是巨人,老寒,你要相信一点,和这里面大多数犯人相比,我们就是巨人!不是我们骄傲,只是其他人太差!要不然,为什么我们在管理他们,而不是他们在管理我们?” 但是这都是后话了,当时我还在和林剑虚与委蛇,那天晚上林剑喝了很多酒,拉着我流着泪,说了不少酒话,无非是什么捐弃前嫌,携手共进之类的。 我知道他心里是清楚的,那天他正准备要谈心,却被黑猫警长半道打断了,今天他刚好借着这个机会说出来,对此,我自然是满口答应,笑靥如花。 可是那天晚上出了点小插曲,林剑要借着酒意和耗子喝酒,耗子根本不给他面子,理都不带理他的,搞的林剑很没有面子,最后恼羞成怒,差点打了起来。幸亏老万在那个时候及时出现,不然最后真是不可想象。拆迁组尽是林剑的人,要是真打起来了,我到底是帮忙还是不帮忙? “他妈的!当老子是白痴啊!他不就是想借这个机会,分化我们吗?要是我和他喝了酒,那传回主监去,虎哥会怎么想?这是大原则,这是底线,绝对不能碰的。”耗子后来如是说。 我不禁愕然,看来耗子也不是头脑简单的人,别看平常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心里都是有谱的人哪! 五月二十五日,我们一大早便坐上了回主监的囚车,这个地方是我监狱生涯的第一站,我在这里流下了太多的泪水,有着太多不堪回首的记忆,就是在这个地方,使我真真切切的见识到了人性的丑恶,也是这个地方不知不觉的改变了我很多观念。在这里待的时间虽然很短,但是它却成为我整个监狱回忆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陈勇,王强,馒头,和尚,黄建军还有蝴蝶,还有杨冲,这些人一一从我眼前闪过,他们给我留下了太多挥之不去的记忆,不过现在,这里的一切都只能尘封在回忆中了。在未来的改造生活中,我不会再有机会回到这里,我也永远不想再来到这个地方…… 快要进主监大门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要不是狗娃被蛇咬了,那批毒品我们该怎样带回来?怎样躲过安全检查?想到这,我不禁很感慨,要不是那条蛇,狗娃说不定真的不会相信我,如果是那样,他很有可能以为东西是林剑的而交给人民政府,那就害惨了我。那就搞笑了,我们自己人搞死了我。这其中的乌龙,不知道麦虎和张义作何感想? 不过幸好,冥冥中自有天意,现在一切都不成问题了,只是不知道狗娃怎样才能从大雄的口中套出这个我一直很关心的秘密。 一回到主监,我们就得知,五月三十一日,将会是我们离开这个监狱的日子,但是事有凑巧,就在这个节骨眼儿,我们来了一批模具,说这是监狱才接的单子,客户要得非常急,新监狱什么都没有安顿好,一切都要赶在监狱搬迁之前在老监狱全部完成这批模具的制作。 这一下倒好,我和耗子刚一回来,就被抓了苦力,马上投入了加班加点的生产中,也正是因为这批活,使得我们倒霉的耗子遭受到了生平最狂暴的一次毒打,还差一点要了他的小命。 事情是这样的,这批模具我们终于在二十七日下午赶制了出来,由于一分监区已经先行搬走,所以最终的质量检验,生产技术科将会派人到我们队上来完成。 得知这个消息,大家都很高兴,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即将要看到传说中的美女了!说是美女,还不如说美妇。因为人家已经是嫁为人妇了,她就是杨冲以前跟我讲过的监狱四大皇后之一,方片q简冰。 由于工作关系,她不和我们分监区直接对口,所以我们大部分人都没有见过她,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成为我们的话题,对于我们很多人来说,她已经是熟的不能再熟的熟人了。 江湖传言,简冰人如其名,艳若桃李,冷若冰霜。但是,这却是一根带刺的玫瑰,这倒不是说她本人有多么的厉害,而是因为她的老公,是一个狂暴型的人。他的老公我们大家并不陌生,尤其是耗子,因为他就是那个曾经把耗子拖在摩托车后面,绕着操场转了几圈的人! 可是耗子不知道是因为dna跟我们不一样,还是神经线条比较粗,他居然萌生了想调戏一下简冰的念头!他的这个想法真的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对此表示难以置信。 这可能吗?我这样问耗子。耗子大手一挥,用它一贯摇头晃脑的方式说:“这有啥不可能?别的不说,最起码我要把她的手摸一下。不信我们打赌!” 那个时候真是年轻哪,少年心性一上来,根本顾不上后果,我当下便和耗子击掌为约。要是耗子真能拉着她的手,我就输给他一条烟! 说实话,后来我想想,耗子之所以那样说,无非就是监狱生活太枯燥无聊,想找一点小刺激来调剂调剂,但是最后跟我打了赌,就成了骑虎之势,不得不做。 但是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的后果会是那么严重…… 二十八日早上,大家早早的都等在了二楼的车间里,平时车间里都看不到几个人,所有人都喜欢三五成群地躲在一楼机加室,配电室,或者是二楼三楼的理发室,绘图室等小房子里聊天,像二楼这种冬冷夏热的地方,大家都不怎么喜欢待。今天为了看简冰,居然难得的聚的如此之齐。看来美女不光是有杀伤力,更有凝聚力和向心力。 令我奇怪的是,耗子提前准备了一盆水,放在了检验台的后面。我不知他要干什么,问他他也不说,只是冲着我讳莫如深地笑笑。 大概九点多钟的时候,技术科的人来了,来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就是负责技术检验的简冰,另外一个是个男警察,肩上还挂着实习警员的警衔,估计是专门护送她来的。 我们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人物,果然是极品!别人不说,首先很符合我的口味,因为这是一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知性美女。 简冰的个子不高不矮,大概一米六三四左右,一身警服衬托出她婀娜有致的身材,一副无框眼镜令她精致的五官更多了几分书卷气息,尤其是当她摘下警帽,轻轻甩动那栗色的小卷发时,更是令在场的很多男性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看来,并不是每个传言都是谣言啊!我心里这样想着。 简冰没有多余的废话,游标卡尺一拿很快就开始工作,大家都知道,所谓的检验就是走个过场,要说干活,十二分监区几乎每个人都不会出问题,因为我们做出来的模具,要负责几百万价值管件的生产,每个人都不容有失。 但是,就在我色迷迷地欣赏着简冰那美丽的颈部时,她突然抬起头来,面色严峻地问道:“你们管事的在哪?这个模具有大问题。” “啊?”我们所有在场的人都是一惊,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397熊猫 简冰的这句话,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我们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我们所从事的生产,看似清闲,但是那清闲的背后承担者莫大的干系,手里做出的模具,每一副,都要生产出价值几十万的水管管件,要是有了问题,那可就是重大生产事故! 以前的质量检验,不是在我们队上进行,但是也一直没有出过问题,因为这些活,都是按图纸严格操作,而且我们每次都制作了样板,按道理说是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所谓样板就是简冰此刻手里除了游标以外,还拿的另外一样东西,说白了,就是自己制作的一个半圆形铁皮。但是你不要看这个东西简陋,在实际的生产中,它可发挥着比其他精密仪器更重要的作用。我们做的是水管模具的内模,就是在一块平面的铝板上按事先画好的线,用小铲子铲出半圆形的槽状,可是在具体的生产过程中,你无法保证你所挖的这道槽,前后都是一样的高低,要是铲的不够,那倒还好办,继续铲削就可以了,但万一要是铲的深了,那整个模具就算报废了。 所以,这个自制的样板就成了最好的检验工具。因为这个半圆形的铁片一边我们还特意留出了一点儿,在做的过程中,按照图纸规格,我们将这个半圆放大零点二丝,这样的话,当你把样板搭在这个圆槽上时,你就会看到在这个槽内有一道头发丝一样细的半圆形光线。哪边光线不够,哪边就多铲一些,直到整个槽内所有光线都成为均匀的,那就大功告成了。 由于样板很重要,所以这个东西一般不让操作人员制作,都是作业组长亲自做了,然后由他保管,干活的时候按照各人模具的尺寸,按人头发放,最后还是要统一回收的。并且作业组长最后还要用样板统一做一个检验,按说是应该没有问题的。 说实话,做模具还是非常辛苦的,要用人力在一块铝板上,铲出一道槽来,而且误差都是以丝来计算,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尤其是现在这个天气,当你弯着腰在工台上操作一阵,你会觉得你的裤衩都湿透了。 辛苦归辛苦,但是我们每个人都不敢大意,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所从事的生产它的重要性。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没有出过事故,可今天简冰说着模具有问题。 我们的作业组长跟着麦虎到新监狱去了,整个车间的生产暂时由张义负责。他一听说模具有问题,立刻两个眼睛鼓得像铜铃一样,只见他分开众人,两步来到简冰身边,先用样板搭着看了看,然后问道:“简科长(对于科室干部,我们一向统称科长),我看光线合适呀?是不是您看错了?” 简冰不动声色,拿起那个样板,然后把游标卡尺一起递给张义:“光线是没有问题,这些其他的样板都没有问题,但就这一副。”说着,简冰敲了敲面前的这张模具:“这个模具的样板有问题!不信你自己量一下。” 张义满脸惊愕:“样板有问题?不可能吧?” 简冰面色沉了下来:“那就是我有问题了?是我的尺子不对还是我的眼睛不对?刚开始我也觉得这个光线合适,可是当我把这个样板和另外一个样板放在一起的时候,我发现同样的尺寸,这一块比那一块小了一些,所以我就拿尺子量了量,一量之下我才发现,同样尺寸的样板,这一块整整比另外一块少了十丝!这是怎么回事?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张义难以置信地道:“不可能哪?这些样板都是编了号的,咋可能有这么大的误差?”话虽这样说,张义还是将游标卡尺搭在样板上量了一下。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老张勃然变色,紧接着就从检验台里取出一个放大镜,贴在样板上观察起来。 仅仅是看了一眼,老张就将样板猛地扔在桌子上,冲着众人大吼道:“是谁?这是谁干的?谁他妈吃了豹子胆,竟然敢拿锉子把样板锉小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现在清楚了,肯定是操作的人为了省事儿,直接将样板锉小了,这样就不用费力去挖槽了。这一下,大家像炸了锅一样,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不会吧?谁还能把样板锉了?” “就是,这胆子也太大了吧?难道就不怕引起生产事故吗?” “这有啥?那每副模具都是有主的,查一下不就行了?这又不是无头公案!” 不知道是谁的一句话,提醒了老张,是啊!看下这副模具是谁做的不就行了? 结果不费吹灰之力就查明,这个模具是一个外号叫熊猫的犯人做出来的,而且这块被改造的样板也是他领取的,这些都是有记录的,赖都赖不掉。 一看是他,大家惊奇中带着一些愤怒,大家愤怒的是,这他妈不是在给大家带来灾祸吗?熊猫后天就刑满出狱了,估计他是因为马上要走了,所以才会这样做。但是他也没有想一下,他这样做,会让我们所有人为他的懒惰买单。 之所以说是惊奇,那是因为,这家伙平时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脑袋不够用的老实人,这一点从他所犯的罪,就能看出来。 说起熊猫,那是大有来头,他可是在全国人民跟前出过名的! 熊猫家住本省f县,那里是山区,并且是全国著名的熊猫基地,而我们的熊猫先生,对不起,那个时候他还不叫这个外号。我们姑且称他为猫哥吧! 猫哥的家,就住在熊猫基地的边上,那里是一片深山老林,据说全国人口普查的时候,就漏掉了他,可想而知,他们那里是多么的偏僻。 猫哥没有庄稼,也就没有收成,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只有靠山吃山。每天就是打猎为生,本来要是不发生后面的事儿,说不定猫哥就会在狩猎山林中度过此生,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会在某一天救下一个狐仙变的美女,陪着他一起过着悠闲的二人世界。但是,生活没有如果,狐仙没有等来,倒是等来了另外一样生物…… 那是个晚秋的季节,眼看天气渐渐凉了,就要进入冬天了,猫哥寻思着,是不是该准备一点过冬的储备了,于是,他就在山里下了一个捕兽的夹子。 翌日,猫哥惊喜的发现,他的机关捕获了一个大家伙! 398我可是抓了她的手 这是一种猫哥从来没有见过的生物,长的像熊一样笨重的身材,却有着猫一样的脑袋。最令他惊奇的,这个家伙还有黑眼圈! “狗日的,一看你就是母的搞多了,要不咋把眼圈都搞黑了!”猫哥对着这个动物骂了一声。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大熊猫!说来也是悲惨,猫哥自幼在熊猫保护区边上长大,但是阴差阳错,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传说中的生物。 所以他不敢大意,生怕这个看似温顺的动物会暴起攻击他,所以,他小心翼翼的用一根绳子勒死了这只可怜的熊猫。 紧接着,猫哥干出了后来让很多人发指的行为,他把这只熊猫搬回了家,分解成为肉块,并且做成了腊肉,并将熊猫的皮挂在了房前。 “我哪里知道那是熊猫啊!我还以为是个夜猫子呢,我把它炸着吃,煮着吃,烧着吃。可惜我做的那些腊肉,还没吃就进来了,呜呜……”后来猫哥曾经不止一次痛哭流涕地说。 就在不久,一个进山的人看见了那张熊猫皮,如获至宝,向他讨要。 我们可怜的猫哥,根本不知道那张熊猫皮的价值,很豪爽地说:“我要了也没得用,你喜欢就拿去吧!” 那人执意不肯,后来几番推辞,猫哥收下了十块钱,并为此还感到不好意思。所以给那人包了一大包熊猫肉。 当来人知道猫哥误将一只熊猫活活杀了吃肉之后,差点晕倒,悲愤欲绝,掩面而去。 那张皮辗转去到广州,以十万元的价格出手,但后来此人事发,供出了猫哥,公安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猫哥抓进了局子里。 这个时候猫哥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罪,哭晕了几次,但是为时已晚,一纸判决,将猫哥判了死刑!后来这事儿惊动了全国人大,在上级的关注下,考虑到他确实不知道这个生物是何物,主观恶性较小,才勉强改为死缓。 可以说就是那十元钱救了猫哥的命,要是他敢收个几百元,就是神仙也救他不得! 没过多久,这件事儿在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被两个著名相声演员编在了节目里,这一下猫哥算是彻底的出了名了,全国人民都知道咱们这儿,有个吃了大熊猫的人! 通过这件事儿,猫哥得出一个结论。 “这世道,简直荒唐,人命没有动物的命值钱!活着还有啥意思,不如下辈子也变只熊猫!”这是猫哥的原话。 从此以后,熊猫这个外号就不胫而走,始终陪伴着他。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多少带着几分喜剧色彩的人,竟然在临出监前,来了一把最后的荒唐,干出了这样没屁眼的事! 张义一把拉过熊猫,由于劲儿使得过于大,所以让熊猫绊了一个趔趄。直接摔得趴在了工台上。 熊猫顾不上疼痛,满脸惊恐地望着张义,不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你他妈的,为什么要这样干?为什么?你给我说清楚!”张义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看样子是真的气得不轻。 熊猫战战兢兢的说不出话来:“我……我。” “我你个头啊!你他妈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自己能偷偷的挫小样板吗?说!这到底是为什么?你要是不给我说出一二三来,我就直接汇报,说你试图破坏生产!” 这句话吓得熊猫差点崩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这个罪名坐实,那就要加刑! 所以熊猫立即从工台上弹了起来,一把拉住张义道:“张组长,可不敢这样说啊!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到这,熊猫低下了头 “只是什么?”张义恶狠狠的逼问。那样子就好像要把熊猫吃掉。 “我只是想到我快要走了,马上就要刑满出狱了,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的干活?所以我想耍点小聪明。就把样板挫小了。”熊猫战战兢兢地说。 “操你妈!你就不怕生产事故?”张义大怒! “我想在我走之前,产品肯定还没有生产出来,等发现问题了,就找不到我了。我根本不知道,还有人会来检验质量。”熊猫低着头,声音小的和蚂蚁一样。 “你狗日的,心肝全坏了呀!你的意思是让大家跟着你遭殃?替你背黑锅?”张义怒不可遏,说着说着,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熊猫抱头鼠窜,恨不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一旁的简冰这个时候说话了。 “你不要打人啊!谁给你的这权力?有什么事儿也是政府解决啊!” 张义根本就不理他,继续对熊猫拳打脚踢。一直到我们众人都上前劝阻了,这才作罢。后来张义将熊猫扭送到了警察值班室,我们其他人这才又继续回到车间。 简冰皱皱眉:“这犯人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当着警察的面打人?”她这样嘀咕了一句,又低下头,继续手上没有完成的工作。 这期间,耗子一直站在她的背后,就像是一个守护神。刚才发生的事情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简冰吸引了过去。 又过了一会儿,简冰终于结束了她所有的检验工作,直起身子,拍拍手对刚刚回到现场的张义说道:“其他的没有什么问题了,这批活做得还是非常好的。就算是有问题这一副模具,修补一下也可以使用,幸亏是投入生产前发现的,要是一旦开炉生产了,那造成的损失就是不可想象的。” 张义点点头:“谢谢简科长,那个操作人员我们会处理的。” 简冰好像根本不愿意和张义多说什么话,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就不再言语。她拿出一沓纸巾,准备擦手,看样子就要走。 这个时侯,等候已久的耗子出现了。只见耗子端着早就准备好的那盆水,对简冰谄笑道:“简科长,洗手吧!我早就备好了,这可是专门给您准备的。”说着,他又拿出一块香皂道:“您看,连香皂都有。封都没拆,还是力士牌的!” 简冰根本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出,一下子人有点发愣。 我们大家都在偷着乐,眼瞅着这一出好戏。但令人咋舌的一幕发生了! 简冰刚刚回神来,说了一句:“我不需要洗手,谢谢……” 谢谢还没有说完,耗子就一把抓起简冰的手,一边往水盆里送:“没事,别客气,这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一边冲着我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他是在说:“看见了吧?她的手我可是抓了。” 我在心底不禁暗暗佩服耗子的胆色,看来人们常说色胆包天,这句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啊! 简冰恐怕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双被无数犯人觊觎过的手,有一天会真正被一个犯人抓在手里,而且这个犯人看起来是那么的龌龊。 用简冰后来自己的话说:“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看着就不是只好鸟。” 是的,耗子不是一只好鸟,他是一只会飞的耗子,是蝙蝠! 简冰一个不留神,自己的手已经被耗子按进了水盆里。耗子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一边给简冰拿香皂,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您放一万个心,这个盆子绝对是干净的,这是我私人物品,平时只有我自己用,就是洗个脚什么的。别人从来没有碰过。 洗脚!我看看耗子那双四十四码的大脚,想一想他的脚丫子,自己都觉得马上要吐出来了!还绝对干净的,我操!那能干净吗? 就在这个时候,简冰做出了一个令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反应。 “哇!”回过神来的简冰突然大哭起来!哭声很是凄惨,就像是耗子抓住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她的底裤一样。 简冰看来是吓坏了,都嚎啕大哭了,那双手依然被耗子紧紧地抓在手里。 那个随行的男警官,自从一进车间,就拉着一个犯人在另外一张工台上下棋去了,很是全神贯注。除了刚才被熊猫打断了一下之外,就根本没有回头,这个时候突然听见简冰的哭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惊慌失措之下,差点从蹲着的工台上摔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他就一边大喊着,一边往这边跑,就在刚一走近,他就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指着耗子抓住简冰的手惊恐万分地道:“你!你放开他!” 我说他惊恐一点也不过分,我们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确实很害怕,要不然为什么他根本就不敢走近,只是远远的站着,大呼小叫。当时我不知道他害怕什么,后来才知道,犯人对这种一毕业就分到监狱机关工作,从来没有在基层待过的警察来说,犯人可还是很有些令人生畏的,就好比生在城市的猫,没见过老鼠,从而被自己的食物链低端吓得转身跑掉一样。让人可悲又可笑。 不过这哥们害怕耗子,可是有人不怕!过了一会儿,耗子就遭受了痛苦的打击! 当时耗子对这个年轻警察的话根本没有往心里去,只是跟简冰说:“没事儿,洗个手,洗手有好处,这里实在是太脏了。”其温柔程度,我闻所未闻。 幸好这个时候简冰猛地从耗子手里抽出了双手,掩面而去……只留下那个警察呆呆地站在原地,就好像一个傻子一样。 我奇怪的是,为什么现场对耗子最有威慑力的人张义,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话?难道说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惊呆了?但是我看着却又不像。以为老张从头至尾都好整以暇的在那里抽着烟,静观事态的发展。 后来我为此问过老张,张义回答我道:“那个臭婆娘,居然说我多事儿,我打熊猫,那还不是为了生产,她一个女人,根本不知道犯人的情况,就开始乱发言,耗子调戏她,我刚好乐的不说话。看她出丑,这才好玩。” 我由此的得出一个结论,监狱的人,心胸真的要用显微镜才能看得到啊!我以后和老张在一起,也要小心从事,要不然,说不定哪天就得罪了他,我自己还不知道,那就完蛋了! 我们狱警也听见了外面的哭声,毕竟,在这个雄性荷尔蒙乱飞的地方,一个女人的哭声,还是很突兀的,当指导员问明情况后,把耗子叫了过来,劈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操你妈!你狗日的胆子真的是不小啊!是不是精虫上脑了?你知道她老公是谁吗?”指导员的风格永远都是那么的另类,生气的时候,上来就是粗话连篇。 但是犯人就服这样的管理,他们很多人都觉得骂人的警察才亲切,这不,别看耗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在指导员跟前就不敢造次。捂着脸委屈地道:“我只是想让她洗个手嘛……” 指导员狠狠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上坟烧报纸,哄鬼呢是吧?就是想她洗个手,这话你留着给他老公去说吧!她老公就是以前分监管教股的罗干事,你去打听打听,有你娃好受的。一天俅没名堂,尽惹祸,我看你咋收场。” 耗子根本不在乎:“我不用打听,他我知道,第一天来监狱我就领教过了,也就那样。” 听指导员说话,我就知道,指导员在心里还是想帮耗子的,现在的耗子在分监区也有了一定的地位,由于麦虎的关系,他也早就和指导员搭上了线。这些在我们内部人员当中早就已经不是秘密。 所以我不住的给他使眼色,意思是让他跟指导员好好求个情,我估计前几天,黑猫警长揍他的伤恐怕还没有好呢。 但是已经晚了,只听车间外一阵咚咚咚的上楼声,紧接着,就传来一个十分暴躁的声音:“是哪个?是哪个?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我转身一看,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完了正主已经来了! 399暴风骤雨 我第一次见他,就是在我入监的那一天,当时我以为他是为了给曼洋献殷勤,所以才会把耗子拖在摩托车后面狠狠地收拾了一番,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让我对监狱警察的感官印象第一就是凶残暴虐,现在看来,好像我当初想错了。他的妻子简冰之色容貌丝毫不在曼洋之下,如果说曼洋是一朵娇艳的玫瑰,那他的妻子简冰就是一朵安静的百合。可是今天,这朵百合被耗子那双肮脏的大手给玷污了,作为老公,他盛怒如此,也不难理解。 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愤怒竟会像暴风骤雨一般…… 不用哪个人介绍,所有人一看到他,眼神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了耗子,等于是给他做了指路的明灯。 果然,罗干事一看大家的眼光都指向耗子,当下就是一个箭步一下蹿到耗子跟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恶狠狠地问:“是你吗?”说话间,两个眼睛就像是要喷出火来,唾沫星子溅了耗子一脸。 我看得出来,耗子一见是罗干事,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发憷的,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只有硬着头皮表现出自己的椽子。 耗子将头偏向一边,用衣袖擦拭了一下脸上的唾沫,很二地问了一句:“是我什么?您倒是说清楚哇。” 这话问的罗干事还真无法回答,他总不能当着大伙的面说:是不是你抓了我媳妇的手,占了她的便宜?那样的话恐怕就真的贻笑大方了。耗子呀耗子,真是个大坏种,我在心里暗暗说。 罗干事被耗子问得瞠目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那头指导员见状赶紧过来拉托。 “小罗,小罗,冷静点,我想他不是有意的。”说着,又扭头冲着耗子吼道:“还不给罗干事认错?嘴硬啥呢?” 我们都知道,指导员这是在帮耗子,但是,这都是徒劳的,指导员话音刚刚一落,罗干事抬手就是一个嘴巴子,狠狠地扇在了耗子的脸上。 “果然是你!我看你他妈是不想活了!你个碎杂种!胆子不小哇!”这一巴掌打的有些痛,耗子嘴角都见血了,但是,这才刚刚是个开始。 后来我知道,这个警察在监狱的外号叫鬼见愁,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的脾气十分之暴虐。据江湖传言,有一次在全监大会散场之后,他与和他同行的老婆不知道为什么发生了一点口角,结果,他竟然当着全监四百多号警察的面,像地主打交不上租的佃户一样,狠狠将简冰殴打了一番,监狱政委闻讯赶来劝阻他都丝毫不为所动,非要把一口气出了才作罢。 他对自己的老婆都是这个样子,那对犯人就可想而知了,所以,当他一听指导员证实耗子就是抓他老婆手的人之后,立即就对耗子展开了拳打脚踢,那种愤怒的表情用怒发冲冠来形容都一点儿不为过。 耗子也真是英雄了得,或许是他觉得自己今非昔比,或许是他觉得自己已经熟知了一些监狱法规,或许他认为眼前的这个罗干事多少会遵守一些警察的纪律,不会对他过分,所以当他挨了一巴掌之后,他不退反进,迎着罗干事那张愤怒的脸,以一副共产党员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时那种慷慨不屈的表情大声地说:“来呀!你打死我呀!我还不相信,我就是为了让警察洗个手,就错了?天天要求我们要尊重人民警察,我这只不过是把口号落实到了行动当中,你就要打我,你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罗干事破口大骂:“你妈那个逼!你个碎杂种!洗手用得着抓我媳妇的手吗?她自己不会洗吗?你这不是占便宜是什么?”说着就要继续往上扑。 指导员一看情况不好,赶紧横在两人之间,挡开了罗干事,可是,他显然低估了我们亲爱的耗子兄弟有多么的二。 也正是从这件事之后,我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在耗子的身上,什么叫做宁肯全身流脓,也不肯叫嘴巴受穷。耗子老毛病又犯了,一秀逗起来就不顾场合的满嘴胡说。 耗子捂着受伤的脸,冲着指导员的后背喊:“指导员!你别拉他,你放开他!他就是个科室里的小干警,又不是管理我们的干部,他凭啥跑到我们中队来打我?” 指导员一边拉着罗干事,一边回头恶狠狠的冲耗子吼道:“你他妈闭嘴!给我少说两句。” 罗干事被指导员挡在外面,还冲耗子骂道:“你狗日的,问得好!我凭啥?我就凭你占了我媳妇便宜!他妈的,我还不相信没有王法了!你一个烂犯人,竟敢揩警察的油,看我今天不弄死你!” 耗子根本没有被他的威胁所吓倒,因为他是一个典型的人来疯,用今天的网络语言来说,就是典型的“求围观”。人只要一多,那他就像是登台表演的明星,不搞些令人瞠目结舌的名堂就绝不罢休。 果然,只见耗子面色一变,用共产党在党旗下宣誓的严肃口气说:“您说错了,我怎么会是揩油呢?你这样说我真的很难过,我对简科长绝对没有一点亵渎的念头,我从小缺乏母爱,看到她我就像看到自己的妈,所以才会情不自禁地抓她的手,大家说说,儿子怎么会揩妈的油呢?”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我在心底暗暗佩服!狠!的确是狠!这家伙竟然连这样的话都能说的出口,而且说得那样理直气壮,说得那样纯洁自然。看来,人无耻到极点,反过来确实可以无所不能,怪不得人们常说: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他这存心是想要把罗干事朝死里气呀! 指导员听了耗子的话,当下也是面色大变,他根本没有想到,这家伙是这样一个不知道进退的人。一时间有些发愣,手上的力道就松了一些。 那头罗干事简直是怒不可遏,大骂一声:“我操你妈!你还给老子占便宜占上瘾了!”说着,一把甩开指导员的手,一阵风似的冲到耗子跟前,这一次不再是巴掌,而直接是拳头。 那一天在分监的时候,我目睹了黑猫警长痛殴耗子的场面,虽然那一天没有我们队上的警察在场,耗子表现的还算规矩,但是那情景也是十分惨烈,换作是我,我都不知道我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但是,和今天罗干事相比,黑猫警长那天的表现简直算得上是温良的谦谦君子。 罗干事像一头发了疯的母狮子一样,对耗子展开了暴风骤雨的打击,拳,脚,膝盖,肘子,身体的各个部位,各个关节,都尽情的招呼到了耗子的身上。耗子开始还昂着头,表现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气势,后来被打倒在地,只有抱着头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和闪避。 指导员也是无法,他也害怕在那种情况下上前劝阻会遭到误伤,他又不能让犯人上前阻挡,因为毕竟身份有别,那样的话,全监狱的警察都会说:十二分监区的指导员,联合犯人对付我们警察。 所以,他只有在原地干着急,后来一跺脚,跑进了值班室,估计是给监狱领导打电话去了。我们所有的人也是束手无策,只有待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耗子被罗干事玩命一般地殴打。 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不短,足足有二十多分钟,在这个过程当中,指导员再没有出现,用他后来的话说:这是阶级矛盾,警察永远是警察,即使不帮忙助拳,最起码不能站在犯人的立场上去针对自己的同行。 我想,恐怕有另外一层原因,那就是如果他人在当场,恐怕会成为犯人的一个话柄,平时在我们眼中高大伟岸无所不能的指导员,竟然连自己手下的人都保不住,这样他会很没面子的。 指导员是一个聪明人,而且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这一点在后来的改造生活中,我越来越有体会了…… 就在罗干事快要筋疲力尽的时候,监狱的领导终于姗姗来迟了,当几个警衔更高的警察架开罗干事的时候,地上的耗子鼻子嘴里都已经是一片血污。当时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耗子这一次真的是伤得很严重。 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对自己和耗子打赌的行为感到万分的后悔,我甚至觉得,我才是真正的凶手,一切皆有因果,如果不是我,耗子也就不会使用霸王硬上弓的方式强行去拉简冰的手,每一个不知道内情的人,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都会以为耗子是因为常年见不到女人,所以在那一刻精虫上脑,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但只有我知道,他心里其实什么想法都没有,一切仅仅始于一个玩笑。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正是因为耗子的这次受伤,才使得我有机会更进一步在大雄那里,了解了我一直想知道的秘密…… 400搬迁 我已经记不清耗子在整个监狱生涯中,多少次被狱警打过,我只记得,那一次是最重的一次。 耗子当场就被送进了医院,监狱领导看到这个情况也觉得十分的恼火,当场责令罗干事回家反省,停职检查。虽然警察打人不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事儿,但是这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打成这个样子,确实有些影响不好。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无法宣诸于口的,那就是罗干事打人,为的是私事,而不是为了犯人的改造管理,这一点,全监狱的人都知道,所以不处理一下罗干事,实在是说不过去。 对此大家纷纷拍手称快,终于也见到一个警察因为打犯人而受到了处理,真是大快人心啊! 但是此刻就算是将罗干事五花大绑的拉出去枪毙了,也挽救和弥补不了耗子的伤势。 耗子肋骨断了几根,牙齿也被打掉了一颗,整个人还有一些轻微的脑震荡,说实话,当时我看他的那个样子,真的是有些担心,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坚持到二零零二年世界杯开幕的那一天。 之所以这样说,那是因为监狱的一部分球迷包括我在内,都对二零零二年世界杯报以极大的热情,早在去年亚洲区十强赛的时候,大家就表现的比较疯狂,记得那一天中国队对阵阿曼的关键性比赛,在林剑和叶道林等几个球迷组长的请求下,那天下午我们就根本没有到车间去,在号舍里一心只等球赛开始,当然在比赛开始之前我们也没有闲着,大家纷纷扎上了自制的红头巾,从娱乐室拿出来了锣鼓家什,准备为国家队加油,我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六队的一个叫高飞的犯人,他也是非常喜欢体育,当他看见我们队上制作的那一张条幅之后,指着上面“宿梦今圆”四个大字,瞠目惊舌地说:“我操!看来你们真的是把电视机当成现场看呀!不过……”他点点那几个字,忽然一笑道:“这个字写错了,夙梦的夙,不是这个宿舍的宿。你们可也真够粗心的呀!” 我们大家闻言都是脸一红,叶道林歪着脑袋看了半天,郁闷地说:“我就说看着哪里不对劲,原来这个字写错了!这回人真是丢大了!” 要说还是我的脸皮厚,我对那个叫高飞的人笑笑说:“高老师是吧?失敬了,真是才华横溢啊!认识不少字。”接着我又对叶道林说:“叶主任,咱们也不要妄自菲薄,人家是教师中队的,吃的就是这碗饭,咱们是整天轮大锤的大老粗,所以咱们写错一两个字那是正常的,不错才不正常呢。” 那个叫高飞的听了我的话,表情为之一变,笑容登时凝固在脸上,他瞟了我两眼问叶道林:“这是谁?以前没有见过呀?你们新来的?” 叶道林说:“这也已经不新了,来了都快一年了,不过你老人家一天日理万机的,这些新面孔就算见了也不一定记得住,他叫秦寒,还参加了今年的篮球赛,只不过没有上场,新人嘛!先要适应环境,你也知道,监狱的球场就像战场,在这打球需要生命力顽强,要不想适应一下,观察一下火候,说不定上去就玩完了。” 高飞哈哈大笑:“说的是啊!我自从在这打篮球开始就常备红花油和膏药。他打的怎么样?真的就像周星驰电影里说的那句台词,地球很危险,还是回火星吧!可是我想回火星,人家不叫我回呀!” 哈哈哈!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高飞对叶道林说:“这一下就好了,你们本身实力就比我们强,今年又来一个新秀,称霸监狱篮坛也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叶道林摆摆手道:“不称霸,这是我们分监区的一贯主张,切磋倒还是可以的。”说着他拍了拍我的肩,对高飞说:“他时间倒是多,才来没多长时间就当管事犯了,现在是我们一组的学习组长。” 高飞听了这话才又重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对叶道林说:“你说他来还不到一年吧?就当了组长?你们十二分监区的组长我可是知道的哟!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管事犯,你们拢共就六个组长嘛!真是不简单呀!看样子这也是个人中龙凤。” 我一直没有说话,听他这样说,我只是冲他微微地笑了一下,笑话!低调一向我哥的美德,再加上还不知道这人的来历,有啥可说的?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高飞,我们的见面始于玩笑,但是后来,他却成为了我整个监狱生涯中最亲近的朋友、哥们、战友和唯一的知己…… 所以说,那个时候,主监的看球氛围还是挺浓的,大家从翻过阳历年开始,就掰着指头算世界杯开幕的时间,可谓是朝也等晚也盼。 但是,我们都没有盼来这一天,二零零二年五月三十一日,一大早我们所有的人列队登上了开往新监狱的大囚车。在此之前,所有的机器、设备和财务都已经先行运走,临走的时候,我最后一个出了号舍,想想今天下午就是韩日世界杯开幕的日子,但是我们却要走了。听说新监狱在郊区,根本不像主监,电视机一个频道都收不到,更不要说看cctv5了,一时间心中满是遗憾。 我环顾号舍,屋里除了两架床以外已经再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了,我看见墙上还插着一截闭路线,想着就是这点线给我们送来多少比赛的电视信号,承载着我们悲惨生活中唯一快乐的东西,于是我将它扯下来,装进了兜里,然后一扭身,离开了这个我曾经住了整整十七个月的地方。 车里没有任何行李,只有人,我们所经历的这次犯人集体大转移,并没有电视和电影上看的那么夸张,大家坐在车上,一路上欢声笑语,惊奇而又喜悦的指点着窗外的景色和城市的变化,那副欣喜的样子,一点儿不像是要去坐牢,就好像是要奔赴幸福的康庄大道一样。要不是我们的这身囚服,路人恐怕还真要以为,这一车人是哪个山里来的观光团。 警察也没有制止大家,或许他们能够理解,对于很多人来说,几年甚至十几年这恐怕就是唯一的一次上街的机会,好好地看看吧!下一次再见恐怕都是若干年之后的事了。 当时我被这个表象所蒙蔽了,恐怕是因为我们十二队的犯人警察比较放心的缘故,所以当时的氛围才会如此的轻松。因为我们当时本身就是和医务所的犯人一起,最后一批跟随机关干部搬到新监的。所以我错误的认为搬迁转移就这么简单。 后来到了新监狱和从别的队上调来的犯人交流,我才知道,这次监狱搬迁,前后工作做的是非常细致的,而且他们一路过来都是戒备森严,警察武警狱警联合出动,在第一辆囚车驶出来之前,都已经沿途布好了岗哨,随时防止意外情况的发生。除了我们和医务所之外,其他犯人在整个转移过程中都是双手抱头趴在座位上的,根本不让你抬头,更不要说观赏风景了。 原因很简单,害怕有人跳窗逃跑!是的,犯人都是两个人戴一副铐子,但是也不排除在一起的两个人合谋一起逃跑。人是分批押送的,不可能用卡车,我们乘坐的都是每天接送狱警上下班的大巴车,那车搬迁之后还要继续使用,总不可能为了我们乘坐一次,就把所有的窗户都焊死吧? 后来我常年给警察写材料才得知更多的内情,就为此次整体搬迁工作,监狱光预案都做了好几个,目的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安全稳定! 监狱所做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此次搬迁平安无事,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 新监狱选址很奇怪,让所有的犯人都觉得晦气,最开始我们不知道,当汽车从大路驶进路口的时候,我们才发现,路口的牌子上只写了三个名字。 公墓。 殡仪馆。 xx监狱。 众人一片哗然。张义惊叫道:“指导员,我们这地方咋和殡仪馆还有公墓挨在一起呢?” 指导员还没有说话,车上有一个警察好像就是专门负责基建这一块的,淡淡地说了一句:“现在到处都在搞开发,寸土寸金,哪里有地皮?就这跟死人争地皮还是多方面协商无果,上级强行指示的,不然我们连块地方都没有。” “那这个地方叫啥地名?”有一个犯人问道。 指导员瞪了他一眼:“问这么清楚搞啥?是不是有啥想法?” 这话有点严重,于是大家不再说话,大雄这个时候突然来了一句:“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众人闻言都望着他,只见大雄摇头晃脑地说:“这里是赵庄,那边是高庄,前边是马家河子。” 哈哈哈……大家笑倒了一片。 这个时候不知道谁说了一声:“看!新监狱!” 401新监狱 所有的人都停下笑声,向窗外看去。只见不远的地方一栋栋楼房有序的耸立着。就像是田园上猛然出现的海市蜃楼。 大家一片啧啧声,是的,不由得我们不激动,因为终于看到新监狱的样子了,以前它只存在于我们的话题里,只存在于图纸上,但现在它真真切切的在我们眼前,从外面看这里就像一座公寓、小区,白墙红瓦,很是漂亮,但是谁知道,这会是一个藏污纳垢之所。 很多年以后,我都还清楚的记得,我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心中那种恍然的感觉,见惯了灰色的钢筋水泥,猛然间看到这种瓷砖和琉璃瓦构成的建筑,真的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是监狱吗?漂亮到不像话的地步,我在心底这样问自己。 但是很快,当囚车开进大门后,我一眼又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这才找回了一些真实感。是的,人还是那些人,只是地方不一样了,干的还是一样的事儿。或许,我的生活注定要是这个样子,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但是始终都还是延续着一样的命运…… 囚车驶进了监狱的大门,并没有走多远,就在第一栋楼跟前停了下来,我抬头望了一眼,只见楼的正面大大的写了阿拉伯数字1,早就听说到了新监狱所有的分监区都要合并,重新归纳序号,看来以后我们就是一队了,而且听说新监狱除了医院之外,只有十一个队的建制,十二分监区就会成为一个历史的名词,永远封存在我们的记忆中。 麦虎和马晓等一干人早就等在了号舍楼前,林剑和张义下车,麦虎就和没看见他们似的,理也不理,只是低声和指导员汇报这边的情况,林剑倒还没有什么,反正早就已经习惯了,张义却当时就涨红了脸,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好像麦虎把他当作空气,他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我看到他那涨成猪肝色的脸,心底不禁暗暗佩服,好演技呀!假作真时真亦假,看来哥们入戏很深,我要不知道内情,说不定把我也骗了。 张义的表演收到了预期的效果,在场的人几乎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我清楚的听见,金刚还走过来劝张义道:“张哥,莫生气,和这种人不要一般见识。” 林剑也随身附和道:“就是,什么素质嘛!为这生气不值得,我早就已经习惯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对我们充满敌意倒也有情可原,可再怎么说你们以前也是亲密无间的兄弟,一个锅里吃过饭的人,也不怕别人笑话!” 林剑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他的表情和语气里都有掩饰不住的笑意,说这话分明就是进一步的挑拨离间,更有一些幸灾乐祸在里面。 真是心如蛇蝎呀!我在心底暗骂了一声。 不过老张就是老张,他的喜怒是一般人猜不透的。只见老张一阵哈哈大笑:“没事!道不同不相为谋。兄弟反目的事情多了,我也不是头一个,这样也好,以后遇到事情的时候我也少一些内疚。他把我当成是空气,我也当他不存在,有啥嘛!这个世界,谁离了谁不能活?” 张义的话既像是自我解嘲,又像是宣言,正是林剑想要的效果,他一拍张义的肩膀,故作豪迈地说道:“说得对!人生无不散的筵席,走了老朋友,又是新朋友,朋友多了路才好走,不说了,走!去看看我们的新家吧!” 一行人施施然的远去了,我故意拖在最后,假装在行李当中翻找我的书籍。 果不其然,麦虎和指导员说完话后,看看四下无人,冲我使了个眼色,便前面先走了,我会意,待他行了一段,这才背起我的东西尾随而去。走进号舍楼的大门,麦虎已经在楼梯口等我了,一楼是一个大厅,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麦虎见我进来,冲我笑笑道:“咋样?在分监还好吧?” 我苦笑了一下:“坐牢嘛!还能有啥好和不好的,倒是你最近恐怕辛苦了。” 麦虎毫不在意的一挥手:“我没啥,上来干活我只负责调度和安排,又不具体操作,倒是你。”说着,麦虎向前一步,有点生气地说:“你有啥事为啥不能跟我们说呢?做兄弟的难道你还信不过?” 我不知道他说的啥意思,一时回答不上来,便愣愣地看着他。这也是我坐牢以后的一个改变,年少的时候,我们总是喜欢抢着说话,当你发现,先听一听再说会有很多好处的时候,这才是成熟的开始…… “你不要想再瞒我了,我啥都知道了,我就说为什么我叫你跟我来挣点考核,你不来,搞了半天你和大雄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我知道你是害怕给我们带灾,但是,既然都是兄弟了就不要有那么多的顾虑,多一个人多份力量,出出主意也是好的。你自己闷在心里一味蛮干,万一你出事了,我们其中的原委都不知道。” 我一听这话,便知道先行来到新监狱养伤的耗子肯定是把啥都跟他说了。听他这样说,我心头微微一热,麦虎就是这个样子,话说得很朴实,甚至有点难听,但是时时刻刻能让你感觉到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不知怎么的,当这个事被麦虎说破的时候,我反而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不少,一个人背负着这个秘密确实是很折磨人的。刚好,我也可以听听他的建议。 我正准备说话,麦虎摆摆手:“时间有限,先不说这个了,耗子说他先把东西收拾起来了,现在监狱刚搬迁,各方面管理都不是很到位,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事,这件事回头再说,先说眼下的事。”说着,麦虎又四下看了两眼,才低声道:“咋样?最近你跟着张义和林剑处的没有问题吧?他有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我笑了一下:“我只能说,一切顺利,越来越好,他们现在已经完全相信我们了。至于老张,那演技更是一流的。” 麦虎也笑着说:“这一点我完全相信,他要是下定决心,那就没有任何问题,可是,你要记住我给你说的话,老张的风格和我们不太一样,很多观念和我们也不同,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和林剑更像一种人,你明白了吗?” 说实话,我心里实在是腻味这个话题,于是,我赶紧点点头,岔开了话题。 “你在这边一切进展还顺利吧?啥事都完了?” 麦虎走上前,轻轻地抱了我一下,在我耳边低声说:“不,对于我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兄弟,委屈你了,我当初没看错人,我很高兴。”说着,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便迅速地离开了。 那个时候,麦虎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所以我并不知道,他提前上来这段时间都干了些什么。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真的属于有点阳光就会灿烂,有一点小风就会搅起风浪。麦虎正是这样的人,他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真的是将机会利用到了极点,一分钟都没有浪费! 不过当时,一切都还不明朗,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人多眼杂,隔墙有耳,我们也不宜过多交谈,所以只是匆匆一唔之后,便又重新回到了对新监狱的兴奋当中。 当天,我们便搞清了新监狱的构造,这个监狱是一个300米乘500米的长方形面积,东西各有一道门,东门进出生产物资,在生产区。西门出入人员,在生活区。监狱四周都是十米高的监墙,环绕监墙一共有十四个哨位。荷枪实弹的武警不分昼夜的监视着下面犯人的一举一动。在监狱中间有一条贯穿南北的铁丝网,将整个监狱分为生产区和生活区两块。铁丝网的南北两头,各有一道门,也就是我们后来俗称的生产前门和后门。这也是监狱内部出入生产生活区的必经之路。 我们刚去的时候,生产区还很荒芜,除了一排新建的车间和一个堆满废铁的料场之外,就是一大片的荒地。生活区的建筑和功能要多一些,首先一进门便是一栋二层高的接见楼,这里连接着监狱外部,来会见的家属都要从这里通过,在二楼接见自己在狱中服刑的亲人。一层是一个餐厅,这是根据人性化管理的要求修建的亲情餐厅,符合级别的犯人还可以在这里和家人撮一顿。也正是这个亲情餐厅,在后来成为了许多罪恶的源头…… 从会见楼出来走不到几步,就是一片大操场,操场的中间是一栋五层高的教学楼和一个大舞台,在操场的两边,分列着十栋号舍楼,每栋号舍楼前都有一个单独的院子。在教学楼的背后,则是伙房、医院和承担着教学、禁闭工作的十一队所在地。 趁着搬东西的机会,我们把监狱参观了一遍,第一感觉就是:比以前大了很多!第二感觉就是:所有建筑的职能,钉是钉,卯是卯,作用清晰明确。监狱确实花了不少钱。 我后来的改造生涯,全部在这里度过,本以为我们来到了新的地方,一切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有谁知道,就是在这个表面漂亮的地方,后来却发生了更多的丑恶和疯狂,我个人的改造生活也更加的跌宕起伏。 402重操旧业 大家多对新监狱的一切都很好奇,一连几天都沉浸在搬入新家的喜悦中,但是我却高兴不起来。原因很简单,大雄的事儿,就像是一根毒刺,一直扎在我的心中,令我没有一刻能够得到安宁。虽然现在东西已经不在我的手中,但是我知道一点,在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知道的事儿,就不再是秘密。这件事儿,要尽快解决,宜早不宜迟,它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在我始料不及的时候突然爆炸!而我作为当事人,肯定会被炸得尸骨无存!四十克白粉,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就算是把我们所有参与其中的人脑袋全部敲掉,都是毫不为过! 尽管是这样,我每天还要和张义、林剑一起到监狱各个地方去找材料,安置我们的新家。其中的辛苦,真是一言难尽。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林剑开始慢慢发现有些情况不妙。 他无论是到哪个中队去找人家办事儿,不管是犯人还是警察,都不认他的卯!有的说的比较委婉,以种种理由推诿。但是有的就很直接了,干脆告诉他:我们只认麦虎,你们队上有什么需要,要办什么事儿,让麦虎来,他要是没时间,让他派个人来也行,其他人我们不认识! 开始几次,林剑还不觉得有什么,满以为这是麦虎私下搞的小动作。后来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要说分监的大部分人,林剑以前不认识,没有交情倒情有可原。麦虎毕竟带着先遣队上来一段时间了,以他的活动能力,迅速结交一些实权派的犯人,这都是预料之中的。但是慢慢的一些主监的犯人也开始这样做了,林剑这才发现其中的蹊跷。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麦虎带人上来之后,几乎是马不停蹄的拉关系,打基础,以他为人处事能力,只要是刻意地想结交哪个人,一般都是手到擒来。 “我反省过,以前自己有些自以为是了,搞得很多人都反感我,上来之前我就想过,这次搬家恐怕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一定要把自己的处事风格和心理调整一下,也要学会虚与委蛇,也要开始慢慢的虚伪起来。再不改变就没有机会了。”后来麦虎曾经对我这样说过。 麦虎的改变很见成效,本身其他队上h市的犯人就多,先是有了老乡这层关系,麦虎迅速结识了一大批本土籍的干警和犯人,尤其是各个队上掌握实权的犯人,要知道,在很多时候,认识犯人要比认识警察有用得多! 麦虎自己本身就是我们中队的调度,又是先遣队的负责人,互相交换着,也给这些新朋友帮了不少忙,再加上自己与生俱来的煽动能力,等到我们来到新监狱的时候,外人就只知有虎,不知有剑了。 我记得有一次喝酒的时候,林剑对张义说:“老张,看样子我们是失算了,找知道无论如何也要争一争这个先遣队的负责人当当。现在倒好,我们出门两眼一抹黑,人家也都不认识我们了。” 张义淡淡地说了一声:“前半夜狗咬不是贼,后半夜来的才是嫖客。别看他现在好像闹得欢,将来就要拉清单。你等着吧!他那个人我知道,刚愎自用,和人家好不了几天的。” 张义的话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林剑的真正用意也不在此。他闻言看看了张义,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才一抹嘴道:“哎!老张,其他分监区好多管事犯都是你们老乡,以后我们这边有什么事儿,还是你出面比较合适。” 老张嘿嘿一笑:“好说,好说,来喝酒……”老张又举起了酒杯。 我心里清楚,像这种事儿,老张才不会去做呢,他自己倒是有不少人脉资源,这个我是知道的,但是愿不愿意给林剑用,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林剑一派好像是掉入了一个恶性循环,慢慢的,分监区很多干警也不怎么待见他了,一个管事犯,要是走出去,别的队上的人都不认你,你什么事儿都办不成,那还怎么混? 有的人会说,那管事犯出门办事,很多都是警察让去的,别的队上的犯人难道还会刁难你? 如果你这样想,那我就告诉你,大错特错了!没有坐过牢的人不会理解犯人和警察这种微妙的情感,几乎每一个犯人对监狱人民警察在骨子里都是既畏又恨。一方面极尽谄媚之能事,不惜一切代价去巴结妄图给自己带来一点点利益,另一方面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为难警察的机会。 县官不如现管,自己中队的警察掌管着自己生死的大权,一般情况下,巴结还尚且来不及,怎敢得罪?可是,在犯人的内心深处,尤其是那些手里有一些小权力,觉得自己和其他犯人不一样的管事犯,他们总有被管理被压迫之后发泄的需要。所以,外队的警察,尤其是一些没有领导职务的普通干警,就成了他们装腔作势的首选。 举个例子说,我们刚刚搬上来,又正值夏季,每天对水的需求量很大,可是中队只有自来水,开水都是每天早晚两次供应的,由生活值日统一到伙房去打。有路子的犯人就能多要一些,没有路子的有可能连你的本分都打不够,你就是带上警察去也无济于事,人家管事的人会说,每个队上都是这么多,你们要是觉得少,可以跟监狱长去反映,我们每天只能烧这么多。 你说,遇到这样的情况,你能怎么办?但是麦虎就有路子,他可以通过他的关系,在每天晚上让当天值班的干警痛痛快快的洗个热水澡。 在监狱,能办到别人办不到的事,这就叫本事。 这都只是生活上的小事,生产上体现的就更为明显了,我们干活需要用切割机,搬家只有一次,我们不可能为了这一次搬家去购买一台切割机,所以,就只有去和从事过大理石加工生产的老九队,也就是现在的新四队去借。 我们政府让林剑去,连人家负责人的面都见不到;麦虎出马,只用找人带个话,对方就会派人给你送到队上来,这就是区别! 当时我还不知道,麦虎究竟怎样做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和其他队上的人建立如此良好的关系,后来,由于工作关系,我和他近距离的待了很长时间,才深入的了解到他犀利的办事风格,以至于后来我也深受其影响,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慢慢的,警察有什么事儿第一反应都是找麦虎!林剑则大有被遗忘之势。前面我们曾经说过,在监狱改造,不怕政府对你坏印象,就怕政府对你没印象! 你想想,即便是一个一向表现恶劣,警察反感的人,只要有了一点点的变化和成绩,那么他也会被迅速树为典型,经常性的受到表扬。但是如果你的改造一直不好不坏,那么久而久之警察就会慢慢就会遗忘你,连记都记不起来的人,有甚好处?还能想到你?真的是天大的笑话。 除此之外,在这一段时间,之所以林剑式微,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那就是他的后台在那一段时间,出了问题。用今天的话说,那就是相当的不给力! 林剑的两大靠山,队长和薛干事,那段时间都无暇顾及队上这些犯人的琐事。老薛是因为老家出了点事儿,他休假回去了,老警察的工龄长,所以休假的时间也很长。就在我们搬迁的前一天,薛干事回了老家,自然顾不上林剑。 队长则是要忙他自己的事儿,监狱搬迁不是一件单纯的事儿,那是各方面利益的一次重新洗牌。以前十四个分监区加上两个医务所,一共十六个改造单位。队长、指导员多达三十二个。还不算副的!现在加上医院也只有十二个单位了,自然有人要无可奈何花落去。所以每个基层领导都很关心自己的前途,我们指导员因为到十二分监区还不到三年,已经被明确的告知,暂时不会挪动地方,以免换了新的指导员,还要重新熟悉犯人。 但是分监区长就不一样了,作为一个队上的生产主管,监狱下一步经济振兴的中坚力量,听说这次是要动个大手术,我们队上,整天忙于搬迁善后事宜和自己的前途,根本没有时间操心队上犯人之间的力量对比。 这样一来,林剑就落到了一个没娘没奶的境地,现在整个队上是指导员说了算,而我们指导员是一个比较极端的地方主义者,对于林剑这种外地人,不让你退位让贤就已经是顾着队长的面子了,要不然,就冲着老薛的嚣张表现,也要让老薛的这些徒子徒孙不得翻身! 监狱斗争就是这样,表面上看起来和风细雨,波澜不惊,但是每一个不经意的举动下,往往都隐藏着可以改变战局的杀招!林剑根本没有想到,一次看似普通的生产安排,竟然产生了影响自己地位的蝴蝶效应。我们的反击,也正是从这里开始…… 就在那六月六日那一天,我和大雄又重操旧业,两个人一起接到警察的指示,让我们两个人一起去监护重伤在床的耗子,理由是我们一起下队的,在这段人心惶惶的时间里,一定要把他看住,不要再生事端! 我和大熊又被安排到了一起,与其说这是警察的指示,还不如说是命运的摆布,或许,我的改造生涯就注定不会平静! 403医院见闻 大雄听到又要和我一起去当陪护的消息,很是开心,因为我知道,他一直都在找机会,想要近距离的和我接触,好弄清他那批价值不菲的货到底我还打不打算给他。一年多了,他曾经无数次的想要开口,但是我一直都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现在他的机会来了,他怎么能不高兴? 要是换在以前,那我肯定是百般推辞,因为那个时候东西还深埋在分监的地下,我都还没有想好是不是要把它起出来,所以和大雄谈不出什么结果来,我自然是不会浪费那个时间和精力。万一要是说漏了嘴,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越是不和他接触,他就越着急,急的是他不是我,我刚好利用时间好好想想该要怎么办。一直到后来,我才下定决心,现在东西已经重见天日,是时候和大雄好好周旋一下了。加上现在横插进来一个狗娃,我根本不知道他内心对这件事儿是作何打算的,唯一令我多少有些放心的,是他对毒品的态度,好像也是深恶痛绝。但是话虽这样说,为了防止夜长梦多,我还是决定早些将这件事儿解决了,我正愁不好主动接触大雄,以免漏出破绽呢,现在就天赐良机,难道说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我这样问自己。 大雄当天晚上就和我一起到了新监狱的医院,这个地方真的是和以前的主监还有分监大不一样了,首先整个环境就看着干净明亮了不少,虽然设备器械还有人都是旧的,但是整个面貌是新的,这就让人对医院的信任度高了不少,说实话,以前医院那个管理和工作态度我要是生了病,就算是一个人在号舍吃点药慢慢扛着,都不愿意到这里来,现在最起码首先卫生上,比以前改进了不少。这就是一个进步嘛!也能让人看见一点患病治愈的希望。 但是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想到,就是在这里,在这个救死扶伤的地方,上演了一幕幕令人发指的悲惨剧,不过当时我还对医院不是很熟悉,就是从这次陪护开始,我才开始慢慢了解这里有多么的黑暗…… 新监狱的医院在生活区尽头,背后就是监墙,左右两边分别是十一队和五队伙房。这也给医院的犯人倒换物品,创造了绝佳的良机。就在我和大雄刚刚到医院的第一顿饭,我就开了眼界。 记得那一天是星期四,刚好是吃肉的日子,很多人每个星期都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不仅仅是因为馋,没有过那种经历的人不会真正懂得,那是一种希望,在监狱里服刑改造,有个盼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儿。 但是那天下午,我和大熊与其他人相比,就有些郁闷了。因为在医院不像是中队,在自己的地方,小鱼儿每次都会给我们几个关系好的人,悄悄的留下一些肉,政府给的那点,对于常年肚子里缺油水的犯人来说,实在是太少了。 可是到了医院,就没有人会顾及我们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更令人生气的是,竟然还要克扣我们的本分!这就有些过分了。 那天饭还没有来的时候,医院所有的犯人都拿着碗早早地站在院子里翘首以盼。尤其是医院那些各个科室的犯人,手里拿着比一般人大出很多的碗,眼睛还不住地往伙房方向瞅着,当时我和大熊还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吃个肉有必要拿那么大的碗吗?简直像是个盆子!监狱给你一顿肉,能有多少?看他们这架势,好像要几个人分食一头猪似的。 但是很快我就知道,我们想错了!人家拿的这个东西不是大了,而是小了!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望穿秋水的时候,随着一阵肉香飘过,伙房的饭出来了!那些人都一窝蜂地跑向伙房的围栏边上,隔着钢筋将自己的手里的碗塞过去,伙房的人也不拒绝,接过碗,很有默契地往里面,满满的盛上……更有甚者,很迅速地将打到的肉跑步端回去,腾空碗,又跑来搞第二下。好些人一边往出来挤,还一边舔着自己手上的油,生怕浪费一点。那动作要多丑陋有多丑陋。 看着这些平时一个个穿着白大褂,坐堂问诊的人,这一刻都原形毕露,我和大雄都呆了! 我问大雄:“你说为啥伙房的人要给他们肉呢?” 大雄还没有回答,旁边就传来一个声音:“我告诉你为什么。” 我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正在记忆里搜寻,他忽然笑着说:“怎么?记不起来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可是说过你是人中龙凤的哟!” 哦!我一下子想了起来,是他!我也回以一个笑容道:“是你啊!没记错的话,你是叫高飞吧?” 他哈哈一笑:“是啊!看来你还是把我记住了,真的是深感荣幸。” 这句玩笑话一下子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我奇怪地问道:“你不是教室中队的组长吗?怎么到这里来了?虽然知道你混得好,但是现在吃过饭时间,饭前每个中队都要点名的,你就不怕警察发现你不在?” 高飞摇摇头:“哥们,你说的那都是老黄历了,我在监狱搬迁之前,就已经调到医务所了,到省上那个监狱医院去培训了一段时间,现在才刚刚回来。” 我心里暗道:“这是强人啊!以前待的地方就算够好的了,居然还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现在居然调到医院来了,真的是应了那句话,人生只有锦上添花,没有雪中送炭。” 高飞拒绝了我递给他的香烟:“我不抽烟,不要客气。” 我自己点上,然后问道:“你刚才说,你告诉我为什么,那麻烦您跟我说说,伙房那些人为什么要给医院的人另外打肉?难道是政府指示的?” 高飞很奇怪地看了我两眼,好像很诧异我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估计他看我不是存心戏耍他,这才左右看看,大家的心思都在肉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接着他上前一步,在我耳边淡淡地说了一句:“原因很简单,人活在世上,谁还敢保证自己没有个头疼脑热的,今天不给公家肉,没什么,明天到医院来看病,有人就会不给你药!那身体可是自己的。” 高飞的话说得很是轻描淡写,但是却听得我心头一惊!这他妈还有王法吗?我怔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不是说救死扶伤,白衣天使吗?这么能这样。” 高飞听了我的话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就好像是听到什么特别搞笑的事儿一样,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又不好问,尴尬极了。 好半天高飞才止住笑意,拍拍我的肩说:“哥们果然是刚来不久啊!还很天真。现在什么年代,二十一世纪!你说的那一套,没有几个人会记得。外面的医院现在搞得都和商场一样,人们都把医务工作者称为白衣杀手,里面的就更不用说了,说好听一点,是有一技之长的犯人大夫,说不好听点就是一伙白衣魔鬼!” 大雄侧着耳朵听了半天,才恨恨地骂了一句:“操!人真的是不能有一点权力,监狱看病还要讲关系,说出去,会有人信吗?”说完这句话,他就屁颠屁颠地跑去分肉了。 我没有管大雄说什么,只是看了高飞几眼,心里兀自就有了几分好感,生出亲近结交之意。一个能这样直面自身丑恶的现在不多了,所以,我判定这哥们人品不错。 就在我准备和高飞再交谈几句的时候,忽然听见大雄的喊声。 “你……你……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闻声望去,只见大雄正面红耳赤地站在那里,一副怒气未消的样子。脚旁边就是我和大熊的碗。 我赶紧向高飞点点头,几步抢了过去。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负责分发菜的人,将我和大雄两个人的本分克扣了一半,仅仅只剩下了一份。说是让我们两个人吃一份就行了!他说他留出来的肉,是给病号的。让我们发扬风格! 其实我们都知道,他这是自己留着了。 但是,显然他想错了!先不说我了,大雄可是一个一丁点亏都不吃的人,别人这样对他,不是存心给自己找麻烦吗? “你他妈什么意思?”大雄怒气冲冲地问。 “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你理解能力有问题吗?”对方也是针尖对麦芒,态度极其嚣张。 就在大雄即将爆发的时候,高飞用胳膊碰了碰我:“听我的,去劝劝。不然没有好处,有可能他要吃亏!” 我没有问为什么,就是没来由的相信他,正准备上前劝阻,但是很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大雄盛怒之下,行将出手! 404吃亏了 这只是一件小事,而且很上不了台面,我心里也不愿意大雄为了一口肉和别人发生冲突,说出去就连我都会不好意思,再加上高飞又让我劝住他,所以我正打算上前制止,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大雄估计是内心长期以来一直很压抑,所以双目圆睁,脖子上青筋暴露,眼看就要动手。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蹲在地上吃饭的几个犯人,哗啦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挡在了大雄的身前,那几个人我都认识,也和我们一样,是到医院来做陪护的人,但是听说都已经来了很长时间了,医院的人戏称这部分人为“职业陪护”。 中午我们还在一起聊过,氛围很好,抽了我和大熊不少烟,一个个胸脯拍的震天响,让我们在医院有什么事儿就找他们。 可是现在,他们却围在了大雄的身边,个个眼露凶光。让我不禁怀疑中午和我们谈笑风生称兄道弟的人和现在摩拳擦掌,虎视眈眈的人是不是同一伙人。 大雄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就明白过来,不但没有退缩,反而显得更加生气了。低吼一声,就向上扑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混过的人就是这个样子,已经骑虎难下了,为了面子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先不管打得过打不过,最起码不能跌份。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还没等我到近前,双方就已经开打了! 事已至此,作为同来之人,我也只有上前助拳。但是对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里又是人家的主场,所以我们刚刚一接触,就吃了亏。 我脸上瞬间就挨了几拳,打的我是眼冒金星,摇摇欲坠。我在心底不禁骂自己,这一段时间没有怎么活动,身体情况是大不如前了,要是放在看守所时期我的身手,起码也不至于吃这亏。心里这样想着,背上又被人踹了几脚。 最恼火的还不在于此,就在我们动手的时间,对方又有几个人陆续加入战团。就这样,占尽优势的一方不断还有援军,而我们只有一败再败,溃不成军! 今天要吃亏了!我心里这样想着,和大雄对望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色,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意思:俅!今天豁出去了,就算是吃亏,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他妈的,既然你们人多就不要怪我们下毒手了! 在监狱改造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我们都在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坚韧,要隐忍,要感恩,要能吃得了苦,受得了委屈。但是一遇见事儿的时候,尤其是别人欺负你的时候,就会把这些东西抛到九霄云外去。尤其是我,要不是因为这种性格,我也不至于在过去的时间里,吃那么多的亏。 至于是不是要闯祸,或者怎么善后,这些现在我们都顾不上去想了。他奶奶的!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先搞了再说!最起码不能吃眼前亏。 这些人一边动手,嘴里还一边骂着:“操你妈,你瞎了眼,竟然敢跟我们张组长找事,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就是,你们也不打听打听,这医院是谁说了算,操你妈!” “为了一口肉,你们还想动手,丢人不丢人?今天就要让你们两个狗日的为嘴伤心。” “操你妈的!张组长拿你的东西是看得起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两个贱逼!” “搞清楚点,这是医院,不是你们一队,想跑到这里撒野,你们不先掂量一下自己有那分量吧!” 我和大雄的母亲不知道被人问候了多少次了,对方人多势众,无论是骂还是打都让我们没有招架之力。 高飞在外围,拼命地想劝阻这些动手的人,但是估计那个时候他也是因为刚从老六队调过来缘故,说话没有分量,所以没有人听他的,急的他也是一筹莫展。一跺脚,跑进了医院。 这一头,我和大熊一边闪躲着众人的攻击,一边四下观察,还真的让我们找到了武器。 墙角孤零零地立着几把劳动器械,有锄头有铁锹,好像是早上整理花圃放在那里的,我们趁机向那边移动,准备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 眼看就要到了近前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了。 “我操!你们这是在搞啥?都给我放开。” 看来这个声音很有一些威慑力,所有的拳脚在这一刻全部停止了。我和大熊才得以有机会观察来人是谁。没想到,这一看,我们都愣住了。 他妈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我们怎么把他给忘了?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分监医务所抢走了蝴蝶吸毒用品,向政府检举了违纪行为的杨冲! 他一看是我们,显得也有些吃惊。看样子他根本没有忘记这件事儿,要不然怎么会一看见我们就把我们认出来了? 杨冲反应过来之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很潇洒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散开,看样子,杨冲现在在医院的地位还比较高,最起码比扣我们肉的这个姓张的人要混得好。动手的这些人闻言一句话也没有说,都乖乖地走了,顷刻间整个饭堂就只剩下了我们几个人。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踩翻的碗,油汪汪的猪肉和白花花的米饭撒的到处都是。 杨冲先没有管我们,而是冲着一直远远地站在外围的一个人喊道:“来,宝宝,把这地上收拾一下。” 那个人立即像一直矫捷的兔子一样,蹿到了饭场,一猫腰就在我们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地上的米饭和肉一扫而尽,装进了他手中的碗里。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家已经蹲在墙角抱着碗开始美美地吃起来了,这速度真的就是传说中的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 接着杨冲又走到那个姓张的组长面前,对他说:“小华,今天这个事,给我一个面子,就这样算了行吧!”说着,他指指我们:“这两个人是我的朋友,以前在分监就认识。” 那个被杨冲称之为小华的人,闻言爽朗的一笑:“哈哈!既然你都说了,那有啥问题?谁的面子不给也要给你呀!”说完,他就转身离开。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他突然脸色一变,对着我们恶狠狠地说:“妈逼!你们两个怂,我要不是看在冲娃的份上,今天非把你们两个屎花子抠出来。” 我和大雄听到这话又要向上扑,被身后一双手拉住了,我们回头一看,正是高飞。他冲我们摇摇头,意思是让我们忍耐一下。就这么一耽误,那个叫小华的已经进了医院的楼。大雄冲着他的背影,狠狠地呸了一口:“操你妈!什么东西。” 我和大雄不一样,我没有骂他,但是我却在心里牢牢地记住了他。这虽然是件小事,但是我并不会善罢甘休。因为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了,尤其是还在外队。过去的经历使我知道,对付这种喜欢欺压别人为乐的人一定不能手软! 这个叫做张永华的人,后来还真的和我发生了一些故事,但是整个过程却是我一开始没有料到的…… 杨冲听见大雄骂张永华的话,淡淡地说了一句:“这很正常,你们也没有啥值得生气的,监狱奉行的就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这是个人吃人的地方。” 大雄还不服气:“那他也不能随便欺负人哪!还要扣我们的肉,这也太过分了吧?” 杨冲闻言,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大雄一眼,又恢复了我们初见他时那副装逼的模样:“这位朋友,我想请问你一句话,你敢说,你在看守所就没有欺负过别人?没有克扣过别人的东西?” 大雄一时为之语塞,但是还想嘴硬,话还没有说出口,杨冲就面含微笑地抬手止住了他:“先不要急着回答,你回答的不是我,是你自己的内心,自己究竟干过些什么。”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只有它才是目击者,喜欢撒谎的灵魂是不会有归宿的,希望你能做一个诚实的人。” 这话一说,大雄立马傻在当场。我听的都快要笑出声来了,看着大雄那副窘迫的样子更是让人捧腹。这他妈都是什么台词呀?这好像是莎士比亚在和我们说话。 高飞笑着说:“你就不要装逼了,装逼要遭雷劈。”说着,他看看我们两个人道:“你们没有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我看你们动起手来,劝也劝不住,我刚调过来,人还不熟,所以只有去找杨冲。幸亏这个点警察都出去吃饭去了,要不然,你们挨了打,说不定还要被扣分,医院的干部是很护犊子的。”说着,他指指杨冲道:“幸亏我老乡,在这里说话还有点分量,不然今天我真是爱莫能助了。” 我赶紧向他们二人道谢,心里想:这还没怎么呢,又欠下两个大人情。 说来也怪,杨冲曾经检举过我们,但是他此刻站在我们面前,我好像对他也没有什么怨气。这恐怕是因为他的检举最终使我们获益的缘故。就是因为他,李文华才进了禁闭室,才有后来的脱狱,才会一蹶不振。今天人家又帮了我们,我更生不起来气了。 我正准备和高飞、杨冲说点感谢的话,就见那边来了一伙人,行色匆匆,火急火燎,几个人抬着一个铺盖卷,里面好像还躺了一个人,还没进医院就大吼:“有人吗?快点!我们这有个人要不行了。” 405买路钱 那个时候我和大熊虽然已经入监有一段时间了,但还是见得少,我们一看这个架势,赶紧让路,但是杨冲却根本没有当回事儿,他见人就要往里走,一横身挡在了门口。 “你们干什么呢?”杨冲不咸不淡地问,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那被子里卷了一个人。 “我们队上有个人突然就不行了,晕倒在地,还吐血了,所以我们赶紧送来看看。”为首的一个人赔着笑脸。我看了一眼,这人我认识,是分监老残队的,就是当年和我们打球,被人暗算了的那个总是竖着一只指头的半自动,我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做fuckme,好像后来还在监狱传开了。听说后来他混得还不错,现在已经是老残队的积委会主任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或者是因为他见人就做出那个fuckme的动作,大家时间长了不好意思,被他这种乐于奉献的精神所感动,这才让他爬上主任位置的吧!我这样充满恶意地想到。 “废话,医院里每个病人都快不行了,不然也不能住在这儿啊!我是问你们就这样瞎闯吗?”杨冲不但不为所动,反而脸上还有了一丝怒气。 半自动一下子愣在了当场,不知道杨冲是什么意思,悻悻地答不出话来。 杨冲也不说话,就那样挡在门口,那几个随行的人,抬着床板,放下也不会是,抬着也不是,都一时间愣在那里。 还是高飞看不过眼,对那个人说道:“负责你们的警察怎么没有来?” “哦!”半自动恍然大悟,赶紧掏出烟来散发:“出去吃饭了,马上就回来。” 杨冲一如既往的装逼:“我不抽烟,吸烟有害身体健康。”他妈的,我刚才还看见他叼了一支烟呢! 高飞是本身就不吸烟,所以微笑着拒绝了。半自动连让两人都没有让出去,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一时间显得很尴尬。 我和大熊没有那么矫情,毫不客气的接过来点上。半自动见我们接过了烟,多少替他化解了一些尴尬之意,冲我们感激地笑笑。 那头杨冲又说话了:“这不行,根据医院的规定,就诊必须要警察陪同。不然不予接待。” 这就有些是故意刁难了,只要是监狱的犯人都知道,虽然监狱一直是这样要求的,但是好像每个队上的保健员带人来就诊的时候,从来没有非要带上警察的,监狱警察大部分都怕麻烦,除了个别特别负责的年轻警察,很少有带人来看病的,也不知道今天杨冲是哪根筋不对,非要这样刁难来人。 半自动一看对方根本不给面子,有些恼怒的回头看了他们队上一个犯人一眼,那个犯人胳膊上别着白袖章,大概就是他们队上的保健员,那眼神的意思很明确,大概是在说:“你到底平时是怎么和人家处关系的,搞得现在人家不让我们进门,多他妈丢人!” 我不禁愕然,人家把你们挡在门上,你不但不生气,反而要回过头来怨恨你们自己的人,看来监狱的人早已经在内心的深处默认了这种无礼的行为,难道说真的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吗?联想起今天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的猪肉事件,我不禁要问,这个地方还有没有一点点的公理? 公理是有的,但是大部分看不见。后来的经历,很快让我明白了这一点。 还是那个保健员懂行情,上前对杨冲谄媚地笑道:“杨哥,我们的警察真的出去吃饭去了,一会儿就来,这是突发情况,人命关天。您看是不是先行个方便?”说着,他又进了一步,在杨冲跟前小声道:“规矩我们都懂,只是出来的急,不方便。您先安排我们挂个急诊,余情后补。” 这句话才是好比芝麻开门的咒语,杨冲听了这话,这才脸上露出一点微笑,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我也不是那么拘泥呆板的人,救死扶伤本身就是我们的职责,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吧!看在他确实病重的份上,我就破一次例,政府要是骂人也只有我担着了,罢了,罢了,谁让我这人心好呢,商量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们进去吧!”说着闪开了身子。 我简直对他的无耻佩服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这样厚颜无耻的话,还要说的那样冠冕堂皇,明明是吃拿卡要,到最后好像还是人家欠了他的人情一样,看来真是应了那句话,无耻的人生不需要理由啊! 一行人终于挂上了急诊,过了一会儿,医院的警察也匆匆赶了回来,看来这个人的情况真的是很不妙,要不然的活,也不会由警察亲自出手,这些有专业技能的警察,平时待在医院就像是大爷一样,都是由犯人坐堂问诊,很难有出手的机会。 至于我们这一头,回到病房,大概收拾了一下下午战斗的痕迹,耗子这个时候也醒了,和耗子大概聊了一下,发现他的精神状态还很不错,虽然是重伤,但是见了我们还是大笑:“老寒,你还欠我的赌资哟!啥时候给我清了?” 我哭笑不得:“清,一定清,不为我的人品,就为你挨得这顿毒打,我也要给你清,我真他妈佩服你,都奄奄一息了,还惦记那点东西。” 耗子哈哈大笑:“不是我惦记那点东西,是因为那代表我赢了我你,嘿嘿!哥们要的是这口气。”说着,他忽然话锋一转,淫邪地笑道:“说真的,方片q那手捏着,手感还真不错,值了,值了,哈哈哈!” 我看着耗子得意的有些变形的脸,一时间觉得突然好陌生,把看守所算上在监狱也待了三年了。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完全融入这个环境,现在才真正知道,我错了,我和他们永远也无法一样,无论是价值观,还是对事物的判别标准,都大相径庭。我的自尊心和羞耻心一直都还没有从我的身体里离开,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更加强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者就是因为缺少什么才在乎什么的缘故吧!在外面的时候,大家都一样,那个时候也没有觉得什么,也不会去想什么。到了这里面,过着非人的生活,很多的人时间长了,都忘了自己是个人,忘记了人和禽兽的区别,但是我反而更喜欢思考,对于尊重的要求更加强烈,从而也更加的自爱。这或许就是我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和陈怡才互相吸引和欣赏。毕竟,在这个环境中,我们都太特殊了。 想到陈怡,我才发现,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想起过她了,不由得有点自责。都是大雄的那点毒品害的,这件事儿必须早点解决了,我这样想着。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我亲爱的爱人,那一头已经发生了大变!一切我都还蒙在鼓里。 想到这,我看看大雄,刚好他也在看我。见我的目光投向他,他又把头别向了另一个方向。 我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出去说话。大雄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和我一起来到过道里。 我们刚在过道站定,就看见厕所的门开了。老残队那个保健员从里面走了出来。微笑着冲我们点了点头,就径自下楼去了。 我指指厕所对大雄说:“楼道里人来人往,我们到里面去说。”说着我推开了厕所的门。 一进去我就愣住了!里面居然有人,而且还是杨冲! 他看见有人进来,慌忙朝衣服口袋里塞着东西,虽然他的动作很快,但是眼睛更快的我已经看到,他装的是两盒好烟,还且是那种监狱里犯人只会拿来送人或者用来扎势的烟。 我想想刚才出去的那个老残队的保健员,一下子恍然大悟,搞了半天这就是下午说的余情后补啊!操他妈!这个买路费也太贵了吧? 杨冲看见是我们,这才没有了慌乱之色,对我们点点头,好整以暇地走了出去。大雄也不是笨蛋,和我相视一笑,我就知道,他肯定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现在我们都没有心情去管别人的事儿,解决我们之间的事儿这才是当务之急。 我没有先说话,而是每个蹲位都看了一眼,在女监的教训太深刻了,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人不能在一个坑里跌倒两次吧? 幸好,厕所没有别人。我转过身,面对着大雄,在头脑里想着措辞。 大雄显得有些激动,这也难怪,他怎么能不激动?我知道,整整一年半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从我这里拿回他自己东西的想法,因为在他的心中,我一直是个面子软,心同样也软的人。他相信只要他执着,他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但是我没有给过他说话的机会,而且他也不知道,他根本就想错了。我早已经不是看守所或者入监组时期的那个秦寒了。这要感谢他们,真是大雄、李文华、蝴蝶这一干人等,用他们自己的行为教育了我,身在监狱要怎样去面对魔鬼。 现在,我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今天,经过了几百个日日夜夜的思量和计较,就是现在,我就要和大雄交锋了! 406死人了 大雄一时间还有些不能适应这种气氛,微微愣了一下之后,讪笑了一下:“老寒……”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我无情地打断了。 “现在不是拉关系的时候,我知道你也等了很久了,脑袋里不知道想了多少对付我的办法,咱们就不来那些虚的了,认识这么长时间,彼此是啥性格早都知道。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今天叫你来,就是要解决这个事儿的。” 大雄没想到我说话会如此直接,这和我平时的风格不大一样,但是他很快就回过神来,而且还微微有些喜悦,大概是他觉得拿回自己的东西有望,所以才会面露喜色,虽然这表情只是转瞬即逝,但是还是被我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看在眼里也没有说什么,现在一切都要看他如何说。 大雄也很干脆,神情也恢复了平静,淡淡地回了我一句:“好吧!那我也就开门见山了,都是老兄弟了,你说说,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把东西还给我?” 说到这,他又不放心似的,追问了一句:“东西该还在呢吧?” 我白了他一眼:“废话!不在了我还叫你干什么,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大雄连连点头:“哦!那就好,我也只是问一下。没有其他意思。” 我接着道:“废话少说,这里也不是很安全,我跟你直说了,东西现在还在我手上,我也不排除把他还给你的可能,但是你必须要告诉我,这批东西的来弄去脉。不然。”说到这,我冷冷地道:“我就是把它倒在马桶里,也不会给你!” 大雄听了我的话,有些愠怒,瞪着我一言不发。 我笑笑道:“你瞪我也没用,我只听真话,眼神是打动不了我的了。” 大雄丝毫没有为我这句俏皮话所动,直直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问:“你为什么非要知道这些?这些和你有关吗?” 我也毫不示弱,迎着他的眼睛,同样也是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是想知道,不为别的,过去,无论是在看守所,还是在入监组,你们都把我当成是白痴,很多事情到了最后我才知道真相,这种蒙在鼓里的滋味实在是不好,令人很不快,所以这件事你必须告诉我真相!”说完我好像感觉倒还不给劲,又加了一句:“不想要着糊弄我,我你知道的,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秦寒了。” 大雄盯着我半天,眼珠子一眨一眨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晌,他才淡淡地说一句:“我不能告诉你,准确地说,是我不能讲。你也没有必要知道,至于东西,你不给我就算了,我也强求不来,但是我要劝你一句话。”说到这,他又忽然停下不说了。 我也不急,扬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大雄看着我忽然笑了:“哈哈哈!看来现在真的是今非昔比了,果然沉得住气!”笑过之后,大雄忽然上前一步,在我耳边狠狠地说道:“那个东西你最好如你所说的,把它倒进马桶里。不然,他只要在你手里,就迟早是个定时炸弹,说不定哪天就炸的你粉身碎骨!” 大雄的话确实令我身上一寒,想想那个后果自己也害怕。但是现在东西已经不在手上了,所以我也就没有那么紧张,闻言只是点点头,轻轻笑着说:“谢谢提醒,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 我知道大雄是不会放弃拿回他的东西的,原因很简单,涉毒的人想法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毒品是他们的全部,他们对毒品石英钟观念上的认同,换句话说,说不定我把真金白银倒进马桶,大雄无动于衷,但是毒品则不然,我要是这样做,他一定会觉得暴殄天物,不可原谅。 这就是他们这个特殊的群体,没有近距离接触过的人是永远不会懂的。 所以,我也根本不着急。这才是第一次交锋,互相都还在试探,现在应该是他急着拿回东西,就是比我们耐心的时候。这一次,我千万不能输给他! 想想也真是可笑,就在刚刚,我们还在一起并肩作战,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和利益而紧密的团结在一起,可是现在,却已经是视如寇仇,人啊!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后来大雄告诉我,那个时候他真的以为我不会毁掉毒品,而且一定会还给他,因为照他的想法,我要是想跟警察汇报,这都过去一年多了,我肯定早就汇报了,之所以迟迟按兵不动,就是想在这件事儿上将利益最大化! 说什么想知道来龙去脉,纯属就是想从他的嘴里套出更多的情报。好给自己争取个好价钱,他才不会上当呢! 我听后不禁哑然失笑,这就是毒贩子的思维,一切都是利益为先! 我耸耸肩,意思是既然谈不拢,那就算了,于是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他可以走了。 大雄见我态度也很坚决,舔舔嘴唇,正要说什么。这时候就听楼梯上传来一阵激烈的跑步声,从过道跑过。 我和大熊都是一惊,相视一眼,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奇,我操!该不会运气这么差吧!这才刚刚接上头,准备搞点违纪的事儿,就被人发现了? 但是事实证明,我们都只是太紧张了,脚步声是往观察室去了,我们都松了口气,看来真的是虚惊一场。 但是没有一秒钟,我们刚刚放松的神经,又被再一次提起了! 只听见观察室传来大叫声:“你们快上上来,狗日的真的不行了。” 紧接着就听见更多的脚步声往楼上奔来,我和大雄没有敢出去,后来想想那个时候出去也没有什么,但是毕竟做贼心虚,真的是害怕让人看出端倪来。 我们在厕所里竖着耳朵听着,对面的观察室里很乱,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们觉得现在正是开溜的好时机,于是赶紧开门出来。 真的是流年不利啊!一出门就迎面碰上杨冲,他一见我们,就急忙说:“来,刚好你们来给帮个忙,观察室里有人死了,你们帮我们把他搬到一楼去,把病房腾出来,等一会检察院的人就要来验尸。你们速度快一点,我还要写报告,真他妈的烦!你说他要死为什么不在队上就直接死了,还要死到我们医院来?” 我被有人死去而感到震撼,但是更被杨冲这毫无人道的话深深的震惊了,我本以为,面对一个生命的消逝,作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医务工作者,最起码有一丝丝的无力感,有一种挽救不了生命的遗憾,最起码也要有些兔死狐悲吧!但是我发现我错了,这里真的是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地方,我不想说人性这个词,因为在这一刻,谈到这个词简直就是一种可笑的悲哀! 我们无法推辞,不仅仅是因为杨冲,同犯死在隔壁,我愿意背他一程,不管,我们是否认识。 死去的就是今天下午刚刚送来的那个老残队的人,他又被拢在被子里,我轻轻的扛起他,说是扛一点也不为过,他真的很轻很轻,或许,他生命的全部精华都已经消散在了漫长的监狱生涯中了。 大雄在后面扶着这个人的腿,我看了一眼,两条腿已经全部浮肿了,大雄手到之处,全是一个又一个的坑。 我到今天为止,依然不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但是那两条已经不成型的腿,却始终在我的记忆里晃来晃去。 迎面碰上老残队的警察带着他们的积委会主任和保健员来了,一看这个架势,就问道:“死了?” 我回答道:“死了,就在刚刚。” “真的死了?已经确认过了?”那个警察好像还有点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我还以为他恐怕是有些难过,就又回答了一句:“真的死了,现在正等着检察院的人来验尸。” “哦!”那个警察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的眼睛看花了,他管的犯人死了,他怎么会高兴?但是我一看那个主任和保健员同样都有些抑制不住的喜悦。我才知道真的不是我眼花。 我很纳闷,侧着身子和他们擦肩而过。 刚刚又走了几步,我就听见那个警察在背后对两人说道:“终于又打发了一个,狗日的害个病把人折腾够呛,早死早清闲。” 我身体微微一晃,差点要跌倒,这个似乎我才明白,他们脸上笑容的含义,原来仅仅是为怕麻烦! 轻于鸿毛,这句话我从很小就知道,但是到今天好像我才真正明白它的含义。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犯罪?要让我来亲身体验这无情的生活? 我将死者,背到楼下的殓房里,气喘吁吁地看着这具已经没有任何生机的躯体,一时间悲从中来,泪如泉涌。 那晚,我只知道他已经死了,但是第二天我才知道他是如何莫名其妙死的,真的是监狱人命贱如狗! 407我有事儿找你 死去的人年龄并不大,听说他是保外就医期间被监狱收监的。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年代久远,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我记着他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他姓万,叫做万万年。 我不知道他的父母在给他起这个在古代犯忌的名字时候,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是现在看来,这个名字好像成为了一个莫大的讽刺,他们不会想到,自己的孩子会英年早逝,不要说一万年了,就是连四十岁都没有活到。 检察院的人很快就来做了尸检,得出的结论是因病而亡,尸体很快就被送走了,连同他的个人物品,一起装上了一辆面包车,应该是去向殡仪馆,那里离这儿并不远,出门就是。从此,这里再也不会有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他也只会偶尔出现在同犯的谈话中,而且更多的是作为一个反面教材。 这并不是我信口开河,就在第二天一早的早饭席位上,杨冲就评价起万万年来。 “俅!估计是家里子弹没给打到,所以保外出去没有多长时间就给抓进来了。他妈的就是一个瓜怂,为了省几个银子,最后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了。”杨冲说起万万年,很是不屑。 高飞咳嗽了一声:“你莫乱说,那也不光是钱的事儿,有可能是其他原因。”我发现尽管杨冲在医院的时间要比高飞长,但是好像很听高飞的,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一个县城的,打小就认识。虽然在外面也就是个认识,没有什么深交,但是这层关系在监狱,在一个单位,就足可以相濡以沫了,这就像是我和狗娃一样,虽然有很多误会,但是我坚信,在我们彼此的心底,我们一直都把对方当成是最亲近的人。所以,我才会任由他把毒品拿走,我相信他是不会害我的。我之所以担心,是害怕狗娃不知道这里面的深浅,害了他自己。 估计高飞是害怕杨冲乱说,惹火烧身,所以才劝阻他。 但是杨冲根本不害怕,自顾自地说:“我这咋叫乱说啊!什么规定啊!法律啊!屁!说白了就是一个钱的事儿!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啊?我在医院待久了,见得也多,基本上近几年保外的,我都知道。那些屁病没有的,只要钱花到位,都在外面逍遥。现在管得紧了,严格控制保外比例,他们不敢再收钱,就把那些在外面的,没有上贡的一个劲儿地往里面抓。也不管是不是真的有病!我操!” 杨冲越说越激动,我从他的话语里多少听出了一些端倪。原来前些年管理不规范,法制不健全,有一部分犯人通过花钱找关系,以保外就医的名义把自己弄了出去,最近几年,管理得越来越严了,上级还出台了一个规定,保外就医的比例要严格控制,监狱这才把一些放出去的人陆陆续续收监。 当时我听杨冲这样愤世嫉俗地说,我还真有些佩服他,觉得他是一个勇敢的人,敢于这样批判不合理的现象,对他的看法多少有了些改观,这才有了和他成为朋友的基础。但是一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杨冲当时之所以这样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自己没有赶上好时候,想保外就医,家里是烧香无门。所以他才如此的愤怒! 切!我是错把黄泥当成黄金啊! 那天早上我都没有胃口吃饭,因为我觉得目睹一条生命在你的眼前消逝,真的是一件很难受的事儿。一连两天,我干什么都没心思,就连大雄也不想理他。 但是生活好像还嫌我所承受的现实不够残酷,就在第三天又让我更加深入的了解到万万年之死的内幕。 第三天是个周末,根据监狱的规矩,医院和新成立教师中队十一分监区,是两个享受周末待遇的单位,周六周日他们都休息,没有改造任务。 那天早上很早医院的犯人就开始在外面打乒乓球,我闲来无事,也在一旁观战,过了一会儿,高飞从楼上下来,看见有人在玩乒乓球,面色微微变了一下,接着就径直上前,从一个人手里几乎是夺过了拍子,对杨冲说:“开球!” 被夺去拍子的那个人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一看高飞那铁青着的脸,很明智地闭上了嘴巴。 我在一旁也是纳闷,高飞平时对谁都彬彬有礼,可今天这是怎么了? 高飞打球的动作很用力,每一次击球好像都要用尽自己全身的力量。似乎是在宣泄着什么,杨冲仿佛知道高飞是为了什么,也不说话,就是默默地陪着他击球,捡球,击球,捡球。 一直到最后,他汗如雨下,累的站都站不稳了,这才重重地扔掉拍子,拿起衣服,摇摇晃晃的准备上楼,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脚下打了个绊,要跌倒。我一把扶住他,他看了我一眼,对我招招手道:“你来一下,我有点事儿跟你说。” 我不太习惯别人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本不想去,但是想到他毕竟帮过我,再加上为人我也看着顺眼,想想还是去了。这个时候杨冲也拿着衣服进来了。 刚刚走到一楼的大厅,高飞想了想,对后面的杨冲说:“冲娃,我有点事儿要跟这个伙计说,我们护办上人太多,到你那去吧!” 杨冲点点头,走在前面,掏钥匙打开了门。 进到屋里杨冲问高飞:“我就不妨碍你们说话了,你们说。”说着就要关上门离开。 “你别走,又不是外人,我难道还避着你?”高飞摆摆手:“没事的,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杨冲其实刚才说走的时候,脚下根本就没动步子,放佛就在等着高飞说这句话呢,一听此言,立马就坐在了椅子上,笑呵呵地看着高飞。 这虽然只是一个细节,但是我知道,高飞这样做是对的,因为无数次的亲身经历已经告诉我,监狱的人其实是很小气的,尤其是那些比其他犯人混的略微好一些的,在这方面尤为突出。 待我们坐定后,高飞让杨冲给我们倒了一杯水,又示意他给我发上了烟,我接过杨冲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抽烟的人发给我的烟,心中一时竟有了些许的忐忑。 他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他一开口就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龙飞,你认识吗?” 我点点头:“认识。” “听说你们是哥们儿?” “是的,我们关系很好,算得上是患难之交。”这话说出口,我微微有些羞愧,算起来龙飞已经分下队很长时间了,但是我一直都没有再见过他。我不能说我时间紧,我不能说我这边的环境恶劣,我更不能说我找他的时候他们队上正出了越狱的事情,门口的监督岗挡着不让我见,这一切都不能称之为借口,因为在这里面,以我现在的状况,如果真的非要见到一个人,那也不是什么难事,总会有办法的。 是啊!我为什么后来一直没有再找过他呢?我在脑海里迅速盘旋了一下。表面上看起来是因为后来我微微有些生气,听说你在你们队上混得也不错,我不来找你,你就不能主动来找我吗?可是实际的原因却不是这个样子。 我仔细想了一下,其实是因为,在我内心深处根本就不能认同这种出生江湖所谓道上的人,哪怕龙飞曾经和我那样的亲密无间,哪怕我们之间那样的情深意重。这是两种价值观的偏差,与感情无关。我相信就算我们一年两年不见面,但只要知道对方需要帮助,绝对会是第一个援手的人。 这是我的性格,并不是我看不起混社会的人,其实我很认同那句话,仗义多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与很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相比,龙飞这样的血性汉子,才是真正的好男儿。我欣赏他,并不代表我就要成为他,我一直告诫自己,要保持自己的价值观和人生态度,不要轻易被别人所影响。 后来一直到今天,事实证明我做到了,不然,我今天也不会坐在电脑前,码出一段段文字…… 高飞不知道我脑袋里想的什么,微微一笑道:“你别多想,我和他不是仇人,他也是我的朋友。”说着,高飞把凳子向前挪了挪,看看我,又看看杨冲说道:“不然,仅凭我在主监见过你一面,那天的事我也不会管,这里面多管闲事是要遭报应的,善良是要付出代价的。” 高飞接着道:“龙飞在老一队,就是现在的新六队,混得不错,现在已经是组长兼保管了,我以前还没有调到医院的时候,经常去找他要东西,关系不错,那人很够意思。他让我告诉你一声,你的很多事他都知道,这是你们分监区内部的事,他也帮不上忙,所以他也没有敢轻易过来找你,害怕给你带来麻烦。但是他相信,你会把一切都搞定!” 我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龙飞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的原因,这就是兄弟! 由于有了龙飞这层关系,我迅速拉近了和高飞之间的感情。那天晚上,就在杨冲的房间里,高飞托人买了很多的酒菜,我们一番畅饮,高飞酒醉之后,才说出万万年之死的内情! 408万万年的死因 那天晚上,高飞表示要请客,他说我是龙飞的朋友,既然到医院来了,他就不能怠慢,最起码要表示一下意思。我推辞不过只有从命。 那天晚上高飞喝了很多酒,不是因为高兴,我看得出来,他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有心事,但是我却我不好问,毕竟我是个外来人,毕竟我们也刚刚认识不久。说实话,我真的很感谢高飞,因为他已经很给我面子了,说来惭愧,监狱里最能体现关系的事儿,就是叫你吃好吃的,叫你喝酒,叫你用用私藏的手机。我们刚刚接触,他就摆下酒菜,真的令我有些感动。 杨冲在我们喝酒的过程中,不住的拿眼睛看高飞,欲言又止,我知道他们有话说,正想着是不是我该自觉点,回避一下,高飞就说话了。 “冲娃,你不要老是拿眼睛看我,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担心我有事儿是不?我告诉你,你放心吧!我很好,只是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 杨冲见高飞说话了,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赶紧端起一杯酒道:“我知道你没事儿,他妈的我们两个死缓都判了,等于是鬼门关上走过一遭的人,能害怕撒?来!喝!” 高飞捂住杯子,瞪着杨冲,一言不发,半晌才摇摇头道:“你说错了,我很害怕。”说着,他指指自己的心口:“我害怕晚上我睡不了心痛,你明白吗?” 杨冲有些发愣,反应过来之后才笑着说道:“你真的想得太多了,估计也是因为你刚来,所以还有些适应不了,时间长了你见得多了,自然就习惯了。”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听得我云山雾罩的,心里想着,估计是人家看我在场,说话不方便,不想让我听清说的是什么,我站起身来,就准备告辞。 “哗啦”一声清脆的破碎声,高飞重重地将手里的杯子扔到地上,瞪着我低低地吼道:“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这就要走?” 我闻言不禁愕然!这话是从何说起?我不就是要走吗?怎么能上升到看得起看不起的高度上,这也太夸张了吧? 我还没有说话,高飞就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对我和杨冲道:“前天,就是前天,自从前天下午万万年死了之后,我这就……”高飞指指自己的胸口:“我这就难受的痛,不是因为我可怜他,这里面人人都需要同情,同情不值钱!我也不是内疚,那天也不是我一个人值班,他死了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说着,他打了大大的一个酒嗝,好半天才接着道:“我是为自己,为自己知道吗?你们知道吗?”他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吓得杨冲赶紧上前扶住他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的亲哥哟!我说你说就说吧!能不喊吗?” 高飞推开杨冲,摆摆手道:“不!你们不懂。”说完这一句,他就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疑惑地看看杨冲,露出询问之意,意思是,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杨冲向我点点头,又摆摆手,意思是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示意我不要说话。我于是便很明智地闭上了嘴巴。 那头高飞一阵魂游天外,好半天才又重新开始低低的絮语。 “我看见万万年的尸体,忽然觉得,我们的命在监狱里原来真的是一文不值,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也像他一样,会不会我的这些同事们也会根本不当成一回事儿,任由我自生自灭?”他问了杨冲一句之后,好像根本不是为了答案似的,又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他的叙述断断续续,絮絮叨叨,一会儿激动,一会儿悲伤,但是我却完完全全听懂了他要说的话,这一来不要紧,我才知道万万年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死的! 原来万万年的病已经很严重了,经常昏迷而且下半身不听指挥,监狱已经在和他的家里联系,准备把他重新保外就医。按说他的这种情况,是应该住院的,但是医院以病房紧张,他这样的病住在队上和医院都一样为由,让其回中队待着。 后来的事儿我也看见了,万万年病发,被送到医院来,经过抢救之后,被留在医院观察室滞留,本来按照规定,医院护理办公室的几个犯人,每天要轮流值班,二十四小时密切关注观察室的病人情况。但是那天,大家都被那张新买的乒乓球桌所吸引,全部跑到楼下过瘾去了,一个个你争我抢,根本没有人操心楼上会发生啥事儿。 那天是高飞和那个叫张永华的值班,中途张永华说高飞乒乓打得不错,要高飞再和他切磋几把,高飞还说了,楼上观察室有人,不会有什么状况。 结果这话还遭到大家嘲笑,纷纷取笑他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张永华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管他干什么。” “就是,该死的娃儿俅朝天,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要是真要死,监狱长守在这里也挡不住。”旁边的人也这样说。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诸如此类不负责任的话说了一大堆,强烈要求高飞和张永华打几把,来个强强对决。全然忘了自己的职责是什么。 高飞说,当时他的想法是,既然大家都说没事儿,那自己作为一个刚刚过来新人,也真的不好说什么。打就打吧!他这样想着,于是就欣然上阵。 但是世上的事儿就是那么的邪乎,就在高飞和张永华在下面激战正酣,大家看的正兴起的时候,楼上的万万年真的出了状况了。 万万年下午被抢救之后,身体就一直很虚弱,队上的保健员给他提来一口袋苹果放在他的枕边,告诉他队上安排的陪护估计要晚上才能来,反正在观察室有医院的护士看着,暂时没有陪护也不要紧,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但是他也没有想想,医院的这伙人能靠得住吗? 想到这,我望了望杨冲,心中暗道,恐怕老残队的那个保健员,他不是来看万万年的,给杨冲上贡才是主要目的。 据高飞他们后来的推测,保健员走了没有多久,万万年想坐起来吃个苹果,刚刚把袋子抓在手里,就觉得一阵心慌意乱,随之而来的就是恶心眩晕感,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要说万万年这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了,要是平时通知医护人员,打支急救针也就罢了,常常是有惊无险。但是这一次,他要彻底悲剧了! 因为,他的身边没有人!没有人他可以喊啊!但是更加悲剧的是,他说不出话来了! 完全失声,下半身也动不了!情况很是危急! 但所幸他的手还勉强能动,手里还紧紧攥着一袋苹果! 当时的情况是,万万年躺在床上,近在咫尺的窗户口传来医院的人阵阵欢笑和尖叫声,他很想挪下床去,站在窗口大喊一声:“你们他妈的给老子滚上来!” 但是他已经没有了这个行动能力。万万年的身体虽然不听使唤了,但是他的大脑还是清醒的,危急之下,真的被他想出一个办法。 他将手里苹果,取出来,颤颤巍巍的尽力伸出手去,还好,刚刚能够到窗边。于是接下来下面的人就发现了奇怪的一幕。 “砰”一个苹果砸在楼下观战的人身边,果浆四溅,吓得那人一大跳。抬头一看是病房的方向,接着就破口大骂:“操你妈!是哪个哟!顺便乱扔东西,还想不想住院了?不想住就说一声,明天就让你滚蛋!” 骂了半天,楼上没有了动静,其他人都还在纷纷在取笑他:“狗日的,你娃运气好啊!天上还掉苹果了。” “是啊!小心再落下来一个把你娃砸成牛顿,再发明个第五第六定律。” 大家就这样调笑着,都知道上面的那排窗户是住院区,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想到,楼上是观察室,里面还住着一个重症患者。 又过了一会儿,第二个苹果落下的时候,还是高飞第一个反应过来:“不好!这是重症观察室扔出来的,楼上有事!”话还没有说完,离楼口最近的一个人就飞一样的奔上了楼梯。 但这个时候为时已晚,第二个苹果,已经是万万年最后的一掷,这一掷已经耗尽他生命的所有力量,他就这样去了,始于医院一伙人的集体渎职,但是这一切都已经死无对证,要不是高飞的良心难安,恐怕这件事儿再也不会被任何人提及…… 我听完后,才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什么高飞早上打乒乓的时候是那种状态,原来,他打的不是乒乓球,是他自己心中的那份郁结…… 杨冲看着失魂落魄的高飞,沉默良久才缓缓地说道:“这真的不算什么,你不要想太多。” 高飞猛地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杨冲:“这还不算什么?” “是的!”杨冲肯定地说:“今天既然说到这了,我就跟你讲讲,什么叫做真正的草菅人命!” 409节日的障碍 高飞头一次这样说,根本没有当回事儿,依然只是低低地说:“我不相信,你不要想安慰我,我自己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杨冲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看那样子大家都喝得有些多了,要不然他们两个的倾诉欲望不可能那么强烈。我也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贪杯误事,以后真的要少喝点酒,最好能够做到滴酒不沾。 我这头还在想着,杨冲那边就已经开始了他的讲述。 “那个时候我也是刚下队时间不长,一心想着好好改造,多挣些成绩,好早一天出监。”杨冲以这样的一句话开了头。 “当年真是纯洁啊!心里看着这些到医院来看病的犯人,心里还真的不落忍,感觉到大家都是受苦的兄弟,所以我就跟着师傅学看病,学的很认真,就想早一点出师,自己能够有朝一日坐堂。”听着杨冲这样说,再看看他的表情,我丝毫不怀疑他所说的话的真实性,因为我相信,没有人生来就是恶的,杨冲肯定当初也和我一样,保持着少年人的天真和正直。 “后来时间一长,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来看病的很多人其实都是没病装病,泡病假条的。试图以此来逃离生产劳动,还有一种更夸张,为了达到住院的目的,甚至故意和肺结核或者肝炎患者接触,用他们的东西,他们的食物,就是想得上病,好到医院住院!”杨冲说到这,语气有些激动了。 “后来我就明白了,人们常说的那句话是对的。”杨冲一字一句地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和高飞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我们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过来了,静静地听着。 “再后来,我的心慢慢的也就变得硬了,既然他们自己都不在乎自己,我又何苦咸吃萝卜淡操心?但是对于那些真正有病的犯人,我依然保持着良好的态度,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儿!”杨冲喝了一大口酒,随手将杯子扔到桌子上。 “就在我马上要获得坐堂资格的时候,护办上一下子走了好几个人,医院的护士一下子就不够用了,所以我被暂时调到护办帮忙,到了护办我才知道,院里医院最黑暗的地方不在门诊,不在注射室,不在放射室和化验室,而是在这里!”杨冲的语速越来越快,语气十分激动。 “护办的工作就是为住院的病人换药打针,或者是对重症观察室的人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监护。但是在我们这儿,职责都是狗屁!万万年的事儿你们也看到了,这就是他们的作风。那个时候,比现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在医院住院,要是不花钱走关系,甚至连那种免费的药都用不了!这都还不算什么,更夸张的是,护士将犯人自己花钱买的自购药克扣下来,转手又卖成钱!” 听到这,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讲述:“那病人也不是傻子,自己花钱买了自购药不会自己保管啊!还非要交给医院的护士?” 杨冲像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我,他还没有说话,高飞小声在旁边提醒:“那个医院的规定,病人自己不能私藏药品。” 杨冲白了我一眼,然后对高飞说:“包括这个规定,也是护办的人为了更好的控制病人,跟警察撺掇的。”说了这一句,他不再理我,继续道:“我刚去的时候,很是看不惯,认为这些家伙的行为,简直是在给我们医院抹黑,就为这件事儿,我和所有的人都搞不到一块去,大家都认为我是个另类。警察还把我找去谈了好几次。说是我不搞团结。真他妈的是没有天理!靠!”杨冲狠狠地骂了一句。 “不过那个时候,我总是认为警察还是会赞成我的主张的,只是现在被他们一时蒙蔽。但就是后来发生的那件事儿,让我的想法一下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我们现在都来了兴趣,迫切的想知道是什么事儿,才会让杨冲变成现在这副冷血无情,唯利是图的样子的。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元旦前夕。”杨冲的眼神一下子变得迷离起来,好像完全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那段时间,我们这里住了一个重症患者,就是等死的那种,每天就是注射一些药物,维持着生命。那天下午我们坐在一起聊天,各自谈着元旦节这三天假该如何开心的度过……”杨冲的话好像把我们带回了那个平淡的下午。 “我这次想好了,平时睡不成懒觉,我这次要好好地补个觉。一口气睡个三天三夜。”一个犯人道。 “睡觉有什么意思,我昨天和三队的人说好了,他们队上有一套vcd碟子,《将爱情进行到底》。这几天他们在看,说好了看完就给我们看。”另一个犯人很臭屁地说。 也不怪他臭屁,那个精神享受匮乏的年代,有一套好看的电视剧已经是莫大的享受了。果然,他这话刚刚一说出口,大伙的兴趣一下子就来了。 “真的?我听说了,那个片子相当的好看,我早就想看了,只是分监能收的电视就那几个台,还真的不如到主监去坐牢,最起码人家看的是闭路电视。”最开始说要睡觉的那个犯人说。 “这还不简单?你去跟政府打报告,就说你想到主监,到干活最辛苦的队上去,我估计监狱领导没有不同意的道理,现在很多有关系的人都想往医院进,我们这里的编制就那么多,要是能走一个,也好给人家收钱的机会啊!怎么样?你去不去?”张永华说道。 “那还是算了,我发现我就在医院待着挺好,跟那边相比起来,我觉得医院更加适合我,这里也能更好地为大多数同犯服务。”那个犯人悻悻地说。 哈哈哈!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笑起来。 笑过一阵之后,张永华忽然问了大家一个问题:“你们有谁知道楼上的那个什么时候死?” 这话说得,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谁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死啊!不过有一点大家是肯定的,就是现在虽然说不出来具体准确的时间,但是有很大可能性,活不了几天了。也就是说,他要死在节日期间! 等大家都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笑不出来了。 “操!过节要是他死了,我们还要收拾尸体,还要写报告,还要打扫卫生。真他妈烦死了。”一个犯人恨恨地说道。 “就是,要么他今天或者明天就死,今天三十号,明天三十一号,我们把他送走了,好消消停停地过节,最烦节日期间被人打扰了,一下有事一下有事,过节耍都耍不好。”大家你一言我一句,都在表示着同一个态度——这人真的是死的太不是时候了。 这就是监狱!这就是犯人的尊严!你就连死的时间也要看别人的脸色,你要是在时间上不能死得其所,死的恰如其分,会招人唾骂的!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张永华问众人:“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很沮丧?” 所有人纷纷点头,张永华诡异的一笑:“不要那么失望,既然我是大家的组长,那么我就有责任让大家过一个祥和开心的节日。” 就在众人要问他怎回事儿的时候,他做出一个嘘声的手势:“你们不要管,这件事儿包在我身上,总之你们过节不会有人打扰就是了,还有……”说到这张永华面色一沉:“我这是为了自己,同样也是为了大家。自己知道就行了,这是我们护办的自己的秘密,不要外传!” 众人急忙点头答应。张永华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我那个时候完全以为他胡说的,他又不是华佗,还能给那个人续命?估计也就是应景那么一说。”杨冲喃喃地说道,忽然一下子提高了语音:“但是我忘了一点!他不能给人家续命,却可以害命!第二天中午,那个人就真的死了!” 啊!我和高飞都是一惊,不约而同的侧耳听了一下外面有人没有,我们都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 后来呢?我们都很关心接下来的事儿。 “后来?”杨冲苦笑了一下:“能有什么后来?这里面的验尸你们都知道,就仅仅是看看你是不是殴打致死。大家一看这事儿成真的了,都统一了口径。因为我们都知道,在这件事上,我们每一个知情人都是同谋犯! “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加速了病人的死亡,或者是断药,或者是加大药剂,总之他就这样死了,虽然我们都知道,他难逃一死,但是毕竟我们成了凶手!仅仅是因为,他成为了我们过节尽情娱乐的一个障碍!看着他的尸体,我忽然心里有一个想法,我一顶把这件事儿告诉政府,不为别的,仅仅是为了良心。”杨冲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 “我也的确这样做了,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结果会是那样!” 410高飞 “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跟狱警讲了这件事儿。”杨冲继续说道,“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却换来了狱警的一阵痛骂,说我是没事造谣,还说是早就知道我和大家关系不好,但是不曾想我会胡编乱造,来中伤他人。” 杨冲说到这,恨恨地骂了一句:“操他妈!我那个时候还是太年轻了,根本没有想过,他们敢这样干的胆子从何而来,不他妈的正是仗着和政府的关系吗?要不是有人给他们撑腰,包庇他们,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这样做! “我更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向警察汇报了这件事儿没有几天,几乎是整个护办的人都知道,我去找警察告了黑状。大家当面虽然不说什么,但是背后都叫我叛徒、二级犹大!而且一个个看我的眼神特别奇怪,本来三五人凑在一起,只要我一到场,他们就都散开了。这还不算,年底评审的时候,我居然得了一个‘差’!他妈的,也不想想,我半道去帮忙,值的班比他们一年都多,居然给我‘差’!操他妈!”杨冲越说越激动,一连又喝了好几杯酒。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想法就慢慢地变了,我在想,难道真的是我错了?是不是我和大家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我真的是个另类?后来我想明白了,在这里面要想过得好,要想得到别人的认可,取得成绩,获得减刑,那就要放下自己思想上的条条框框,不然你始终都会游离于主流之外,连生存都会是个问题,更不要说拿成绩减刑了。”杨冲总结性地说了这一句,接着话题一转,“我一想明白,就再也没有什么顾忌的了,他妈的,老子又不比你们傻,既然大家都是这个德行,非要我和你们一样,那就拼咱的智商呗,我还要搞得比你们更好。所以从那以后,我也就成了一个你们所说的坏医生,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我这一变,一下子就对了,慢慢地,大家又开始和我接触,到后来关系还越来越密切,就像当初的事儿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明白,在监狱里生活,你在别人眼中的位置,不是你人品有多好,而是要看你能不能给他带来利益!” 杨冲说完这句,就紧紧地闭上嘴巴,再也不说一个字。只是一个劲儿的低头喝酒,整个屋里一片沉默。 我和高飞也是久久不语,我们已经被杨冲的讲述震惊了,不单单是为他所说的草菅人命,更为这里面的黑暗。我们都不是第一天接受改造了,知道监狱的价值观和这里面的人的作风,毫不怀疑杨冲所说的话的真实性。但是我们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本来以为医院作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地方,多少会比其他地方好一些,没有想到的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看似最纯洁的地方,才真正隐藏着最深的罪恶! 当我们把心里的想法告诉杨冲时,他冷笑一声:“哈哈!真可笑!你们记住,监狱无净土!记住这句话,才会少吃亏!” 我虽然理解他的想法,但是却对他的做法不敢认同,我们每一个人进入监狱都会受到这个环境的影响,周遭的一切时时刻刻都在考验着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几乎每一天都有这样那样的事儿,在叩问着自己的良知。有的人坚持住了自己的道德底线,而有的人在这些压力之下,崩溃了。或许这才是体现人和人不同的地方吧!人,无论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能够坚持自己的初衷和原则才是一个过硬的人。 每个人或许都应该在心中时常地自我叩问: 面对生活,你变了吗? 我只是这样想着,高飞那天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但是甚至不惜自爆丑事;但是听了你的话,我发现自己更加恐惧了。我在想,我调到医院来,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万万年的死就像是一粒小石子,只是微微激起一点小水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太阳照常升起,大家依旧喜笑颜开…… 但是我却高兴不起来,和大雄接触了一次,我才发现这家伙真的又臭又硬,比我想象中的难缠多了。到底该怎么办?我问自己。 后来我心一横,算了,现在东西不在我的手里,我干着急也没有用,还是先问问狗娃吧,看看他怎么说。 狗娃的伤早就好了,但是为了躲避搬迁之后安家的繁重劳动,他几乎是整天泡在医院里。我要见他也非常容易,就在我想要给他传话的当天下午,我就直接见到了他本人。 我找了个机会,将狗娃叫到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开门见山地问他:“你给我说一下,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狗娃一脸的迷糊,“不就是让蛇咬了一口吗?现在都好了。”说着就要卷起裤管让我看。我踢了他一脚,笑骂道:“你他妈的不要和我装糊涂了,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我已经和大雄说过了,不过这家伙看来油盐不进,还给我装深沉、装神秘。所以我问问你的意思。” 狗娃嘿嘿一笑:“你一叫我,我就知道是这件事儿,故意逗你玩呢。”说着,狗娃给我点上一支烟,才继续道,“哥,那天我没有和你说,就是害怕和你提前说了露出破绽。你说我拿这东西干吗?我还不是为了你!我害怕你带不回去,我当时就想到了,借着到医院的机会,直接从医院把东西带回去。”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狗娃要拿走毒品,原来是担心我。想到这,我不禁脸一红,我真他妈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担心狗娃想把这批东西据为己有呢!连一心为自己的弟弟都要怀疑,我真不是个东西啊!是不是坐牢时间长了,我也有些变了? 狗娃听了我给他讲的我和大雄谈话的内容,表示出不屑一顾的神态:“哥!我跟你说,你这样是不行的!对付这样的人,不能太温和!你搞错了这一点,现在是他求我们,我们手里有主动权。”说到这,他在我耳边小声说:“你想啊,那批货,对我们没有用,可是对大雄有用啊!他们的那些破事儿,我们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嘛!” 我白了他一眼:“谁说无所谓?我可是很想知道,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而且我预感到和我有关。” 狗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的亲哥哟!你咋这么不开窍呢?我们是这样想的,但是他大雄不知道啊!他以为我们要不要这批货都无所谓,所以我们要给他一个感觉:我们根本不在乎这批东西,随时可以毁掉。”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狗娃的一句话点醒了我,大雄还以为我只是好奇,我只要表现出无可无不可的姿态,那么着急的就是他了。 我当下和狗娃商量了一番,心中有了计较,便返身回了病房。 当天本来就准备去会会大雄的,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刚刚吃过午饭,就得到一个消息,要集中学习新颁布的监规纪律,我心中不禁暗骂:他妈的!没见给犯人的生活改善一下,一天到晚尽搞这些虚的。我们现在用的监规纪律才用了多久,怎么又要换了? 高飞好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说:“怎么?想不通?其实这很正常,现在搬了新监狱,针对新形势,肯定有新的斗争需要,所以与时俱进才能保证规矩的合理和准确性。 我听着不禁笑了:“你说话真像警察,哈哈!” 高飞一本正经地说:“请你不要侮辱我。” 此言一出,我们同时一阵大笑。我在心底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我和高飞在一起,就觉得真的很愉快。有一种心灵相通的感觉。学习的时候和他聊聊,也显得不那么苦闷了。 笑了好一阵,我忽然问了他一句话。 “高哥,我听人家说你是大学生?” 高飞点点头:“是呀!怎么了?” 我尽量用温和的话问道:“那您是怎么进来的?” 高飞淡淡地道:“人都有年轻的时候,而且人都有缺点,有时候这个缺点,甚至是致命的。”他身体向后面的靠背倒去,眼神说不出的黯然,“我在省城上学,大一结束的那个暑假,我回家了。那一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很多朋友为我庆贺,我的缺点就是贪杯。那天我喝多了,就在街上唱歌,旁边摆摊的小贩骂了我几句,结果我顺手抄起摊子上的刀就向他挥去……” 高飞声音低了下来:“当时我根本就喝醉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看守所了。就这样,他死了,我被判了死缓。” 我摇摇头:“你真够冤的。” 高飞也摇摇头:“不!人都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他死了,我还活着,这已经是老天给我机会了,不是吗?” 我正要回答,忽然看见门外狗娃人影一闪,我知道,该是我们进行计划的时候了。于是我打了报告,说要上厕所,然后一猫腰,溜了出去…… 411演员 我刚刚从学习室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狗娃的身影有如鬼魅般向楼上的住院区窜去,我紧随其后。到底能不能从大雄的嘴里掏出我一直想要知道的秘密,就看今天了。该想的办法,我和狗娃都已经想过了,要是大雄还是油盐不进,那就只能认了。 容不得我多想,狗娃已经来到了住院区,他并没有进耗子的病房,而是一闪身进了楼道的厕所,随即又转身出来,对我指了指耗子的病房,示意我按计划进行。 我冲他点点头,推开了病房的门。耗子正在和大雄吹牛,见我进去,奇道:“都在学习,你怎么跑上来了?就不怕那一伙人给你找事儿?” 我摇摇头:“老子才不怕他们呢,能把我怎么样?我不相信他们还能一手遮天?”说着,我坐到床边,对耗子说,“狗娃来了,说有事情找你。” 耗子问:“找我为啥不进来,难道他还害臊?” 我指指门外:“在厕所里呢,害怕人家看见,所以没有进来,让你过去一趟。” 耗子骂道:“他就是喜欢一天到晚装神弄鬼,我和他能有什么秘密的事儿,还非要单独找我说?” 我笑着道:“能找你的,肯定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儿,不是巴以冲突又升级了,就是找你商量人类未来的路该怎么走,总之都是震惊人类世界的大事儿。” 耗子嗤之以鼻:“屁!我现在最想的就是有人来问我,晚饭是想吃红烧肉还是回锅肉!本人现在自顾不暇,人类世界的大事儿,没有那个闲工夫去管,任由他们自己可劲儿地折腾吧!” 我哈哈一笑,接着又压低声音说:“去吧!狗娃你是知道的,没有事,他是不会这样的,你们是一锅的。” 耗子见我郑重起来,便也不再开玩笑,郑重地点点头:“嗯!那我去了。”说完划拉过拖鞋,吧嗒吧嗒地走了。 耗子前脚刚一走,我后脚就关上门,一屁股坐在大雄面前,面沉如水:“他们去商量国家的大事儿了,咱们也别闲着,好好说说我们之间的事儿咋办吧?” 大雄显然没有料到我会挑在这个时间段跟他说这事儿,一时间有些发愣,但是老江湖就是老江湖,只是转眼间,他就回过神来,略显尴尬地笑了一下,道:“我一直都在等你。可是我感觉到,你并不想跟我说。” 我摇摇头:“不是我不想和你说,我他妈的要这东西也没有用,主要是我觉得你很没有诚意。” “那我怎样才能算是有诚意?”大雄不动声色地问我。 “你想啊!这批货价值上万,这在外面并不算一笔大买卖,但这是哪里,这是监狱啊!所以我认为它的价值足够换来一些我想要知道的问题。您说呢?不过分吧?” 大雄嘴巴开合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这个我真的还是不能说。” 这都是在意料之中的,于是我冷笑了一下:“哼哼!那就真的怪不得我了,这货留在我手里迟早是个大麻烦,既然我得不到我想要的,那我还不如用它来通马桶吧!”说着我站起身来就要走。 大雄一把拉住我:“兄弟,你先别急着走,听我说几句话。” 我假意挣脱:“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也太不把我当回事儿了,当初我考虑到你有你的苦衷,并没有逼你,给了你十几个月的时间考虑,结果还是这个答案。真他妈没面子,操!” 大雄见我真怒了,手上急忙用劲,急道:“你听我说,就说几句话行吗?” 我闻言停止了挣扎,紧紧地盯着他,便回身坐回床上,假意气呼呼地道:“好吧!我就听你说说,我看你能给我说出个什么七荤八素来。” 大雄面露喜色,掏出烟来,给我点上一支,这才道:“兄弟,我们认识的日子也不短了,算起来都是从一个看守所里过来的老兄弟,哥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实话,我们干的这一行,十个人,有九个都要后悔,成天提心吊胆,防警察抓你,防同行嫉妒你点你炮,防烟民烟瘾发作抢你,这日子真的不是人过的日子。我时常在想,要是我当初没有选择这条道路,我现在是不是已经娶妻生子,安享天年了?但是人生没有如果,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所以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可以简单地活着,这里面的水真的不是一般得深,很多人躲都来不及,你为什么还要往里面跳啊?这些事儿,我告诉你也没有问题,因为哥哥相信你,但是哥哥不想害你,这对你真的没有好处啊!不回头的唯一办法,就是永远不要涉足这条路,你明白吗?我是不想让你跟我一样啊!唉……” 好像是为了渲染这段话的气氛,大雄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不尽的的后悔与落寞。 不得不承认,大雄是一个好演员,而且是一个能够抓住观众内心的演员,他的这番话,等于是走了一条曲线救国的路子,他知道我这人情感丰富,故意说出这样的话,以达到让我同情他的目的。换作是以前,我恐怕真的会被他打动,做出让步。但是这一次,他错了,大错特错了。长达三年的监狱生活已经让我见惯了太多的实力派演员,就像是叶道林所说:“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有需要,人人都会演戏,这无关水平,是本能!” 所以,我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容易轻信别人的懵懂少年,我连自己的兄弟狗娃都要怀疑,还会只凭他大雄几句话就缴械?想到这,我不禁也是老脸发红,自己是不是真的变了?胸中曾经的那份柔情和单纯是不是都在监狱的萝卜汤里变淡了? 同时我也知道,今天的交锋,这才开始。 所以我微微一笑:“雄哥,到今天为止,我依然叫你一声雄哥,因为我相信你说的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但是我真的不能听你的。我这个人有个坏毛病,一件事我要是不能得到我想要知道的答案,我会寝食难安,甚至丧失理智的。所以我这次决定做回傻事儿,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声谢谢啊!” 大雄完全愣住了,他最近一年来和我接触的时间比较少,根本没有想到,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面对他这番煽情的的话,竟然完全无动于衷,那种感觉就像是拳王泰森一拳打在棉花上。 我不等他的惊愕散去,又接着道:“雄哥,不说了,本来我刚才还只是那么一说,并不是真的想毁掉那玩意儿,毕竟它要值那么多钱。我准备找个买主卖出去。但是经你这么一说,我再次叩问了自己的良心,审视了自己的灵魂,我觉得我的想法真的是太龌龊了,您都现身说法了,我要是再不汲取您的教训,继续沿着您的足迹,走上这条您不愿意看到我走上的罪恶之路,那就太对不起您的苦口婆心了,所以我这次真的是决定!” 说到这,我握紧了拳头,一本正经地说:“我一定要把这害人的东西毁掉,他在我手里的归宿,只能是马桶。我知道,我个人的力量很微弱,但是我一定要做到我能做到的。珍爱生命,远离毒品!” 说完我就站起身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我转身给大雄微微鞠了一躬:“真的要感谢您,是您的真诚感动了我。” 低着头我心中暗笑,这一下,我们亲爱的大雄哥恐怕要被气死了! 果然,就在我直起身子准备出门的一瞬间,大雄一声低吼:“你——给我站住!” 我闻言转过身子,嘴里说道:“大雄哥还有何见……” 我嘴里一个“教”字还没有说出来,就见迎面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飞了过来,我赶紧矮身躲过。 “吧嗒”那东西掉在地上,我低头一看,是大雄脚上的拖鞋,真是凶险啊!我后来曾经无数次地跟别人争论过,电影《功夫》里面拿拖鞋当武器,到底是周星驰的原创还是我们大雄哥的?但是很不幸,没有人认同我的话,对此,我很郁闷。 对面的大雄喘着粗气问我:“你……你……你他妈的是不是在玩我?” 我一本正经,装作很无辜的样子问道:“我哪有?您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大雄好不容易平息了一下,恶狠狠地盯着我。我双手抱怀,微笑着看着他。 好半天,大雄才冷冷地问我:“你,你就不怕遭殃吗?这批货你不乖乖地拿出来,要是敢毁掉,我保证,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我心头道,来了,先是动之以情,现在又是胁之以危,这些伎俩和招数,我们事先都是想好的。于是我微微一笑:“我不是炫耀,对与一个上过刑场的人来说,没有什么会比那个更加难过了。” 大雄正要说话,我摆手制止住了他,身子向旁边一闪,嘴里说着:“何况,我还不是一个人,就是要下地狱,我也有个伴。”说着,我一把拉开了门。 “雄哥,没想到吧?”狗娃从门外走进,手里拿着的正是那两本大雄朝思暮想的画册! 412大雄就范 大雄一看见那两本画册,本来很小的眯缝眼一下子瞪得像铜铃一样,脸上露出渴盼的神色,但是他很快就明白过来,指着我,又指指狗娃,恨恨地对我道:“你……你把这事儿告诉别人了?” 我笑笑,闪身让进狗娃,淡淡地对大雄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啊!这件事儿,就像是一座大山,死死地压在我的头上,让我吃不好,也睡不好,就想找个人说说;后来我是实在没有办法,只有跟我唯一的亲人,”说着,我拍拍狗娃,“跟我的表弟说了,东西也暂时交由他保管。这样我才多少放心一些。” 大雄像是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似的,上前一步问道:“自从你和张义跟林剑走在一起之后,狗娃不是和你们决裂了吗?怎么现在又搞在一起了?” 我和狗娃闻言,一起勾住肩膀,笑着对大雄说:“我们是兄弟,货真价实的兄弟,有事儿肯定还是胳膊肘朝自己人拐的。” 狗娃也严肃地说了一句:“那只是我们政见上的不同,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的亲情,明白吗?” “我呸!”大雄唾了我们一句,恨恨地道,“你们两个碎怂(小兔崽子),还政见不同?羞你们先人!把你们先人羞得满院坝跑!我告诉你们,不要说是你们两个人,就算是你们整个家族全部上,我也还是那句话,货给我!不然有你们好看!” 我闻言毫不示弱,上前一步道:“我也还是那句话,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不然想要这批货,没门!” 我们就这样僵持住了,一连几分钟,谁也不说话。 计划继续进行,狗娃这个时候说出了他的台词。 “哥,我早说了,和这人没有什么好说的,反正东西在我们手里,就是我说的那话,我能找得到买主,我们不如把这货卖了,也够咱们哥俩吃喝一阵了。你还非不愿意,现在傻了吧?” 我看看狗娃道:“你整天只知道钱,你是了解我的,我根本不想接触这些东西,我不认识,也不想认识这方面的人。” 狗娃拍着胸脯说:“这你放心,一切都交给我处理,我到这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比你们时间还长,找可靠的人卖了这批货,那还不是什么难事儿。” 我没有说话,大雄听着我们的对白,脸上阴晴不定,听到这,他只是黑着脸,低沉着声音说:“我劝你们不要在监狱范围内卖这批东西,货只要一敢见天,害的不光是你们,还有我。我不骗你们。” 狗娃闻言大怒:“恐吓我们是不是?我还就不信这个邪,这货我还就要卖,你不服气咬我啊?” 大雄还没说话,我摇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大雄说得对,我们不能干这事儿,不是因为危险,而是干这样的事儿,要断子绝孙的。”说到这,我站起身来,先是对大雄说了声:“雄哥,对不住了。” 接着我又冲狗娃说:“算了,既然这批货跟大雄、跟我们都没有缘分,那还是毁了它吧!” 狗娃这个时候体现出了高超的演技,让我知道了什么叫作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只见狗娃听了我的话,立马将画册紧紧地捂入怀中,脸上露出一副不舍和渴盼的表情,就像是一个可怜的孩子马上要被人抢走心爱的玩具,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那一副可怜凄楚的样子就连大雄也被欺骗了,大雄不住地给狗娃使眼色,意思是让他不要将东西给我。 但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们事先设计好的情节,这场戏正在按照导演的要求来发展。 我站起身,默默地盯着狗娃,眼神坚定、态度不容商量地向他伸出了手。 房间的一切仿佛是被定格了,时间静止,空气窒息。只能听见我们几个人彼此沉重的喘息声。 最终,还是令大雄失望了,狗娃还是别过头去,将手里的画册要递给我。我正准备接过,狗娃忽然又把手缩了回去,泪水在眼睛里打着转,情绪激动,愤愤地说:“哥!我的哥!你知道它的价值吗?” 我面无表情:“知道,我很清楚。但是对于我这样一个对毒品深恶痛绝的人来说,问不出我想要的问题,那它对我就一点价值并没有。我要亲手把这个困扰了我一年半,让我寝食难安的东西毁掉。给我!” 狗娃不再说什么,气鼓鼓地将东西扔到我的手中,就要出去。 我一把撕开画册外面的封皮,将所有东西都取出来,装进了一个白色的塑料奶粉袋里,不得不说这批货的质量真得很好,颜色很正,远看就像是一袋奶粉。我一脚踢过痰盂,正准备将手里的货倒进痰盂里,身后的大雄大喊了一声:“不要!” 这一刻,我和狗娃心里都笑了,鱼儿终于要上钩了! 我们一起转过身来,看着大雄,只见大雄双目尽赤,喘着粗气,指着我们二人说道:“你们两个大傻逼!真的要把它毁了?” 我淡淡地说:“我和你们不一样,大概你们认为这个东西对你们来说,就是白色的黄金,就是一切;但是对于我来说,它就是化学物品,是害人的垃圾。如果我不能知道我想要的答案,它对于我就是一个麻烦。既然如此,为什么我还要留着它?” 大雄恨恨地看着我:“你为什么非要知道得那么清楚呢?” 我也回以一个恨恨的眼神:“那你为什么非不跟我说呢?” 大雄一时语塞,好半天才喃喃地道:“我是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以前有些事儿我没跟你说实话。还有就是这件事儿我真的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我本身知道得也不是很清楚。” 我心中暗喜,闻言将袋子向回收了一些,淡淡地说:“那你就跟我说你知道的,我不是傻子,是真是假我能听得出来。以前您能骗倒我,那是因为我相信你,现在不可能了。” 大雄没有理会我话里夹枪带棒的讥讽,眼睛望着我手里马上就要倒出来的袋子,仿佛是下了重大决心似的,一拍自己大腿道:“好的,我跟你说,我把我知道都跟你们讲!他妈的!你们两个小王八蛋,我真是服了你们,上万块钱的货要给老子倒进痰盂里!你们狠!我今天认栽!”说到这,他话锋一转,有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语气说,“不过你们要答应我,我跟你们说的一切,你们都不能讲出去。行吗?” 我点点头,心想,不管什么条件先答应下来再说,诚信是要看对谁讲,对大雄不值得。 大雄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第一句话就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 “这批货是王强的,就是那个越狱的王强的。他之所以越狱,也是因为知道毒品的事儿翻了把,害怕牵连到自己,所以才孤注一掷跑了的。” 我们都大吃一惊,正要继续发问,大雄又说了一句:“我没有和他直接联系,我是和李文华联系的,李文华不知道怎么和他搭上的线。据我所知,好像还是王强先找的他,说是想把自己手里的毒品运进监狱来,李文华对这一行不是很熟,于是他就找上了我。那个时候他那里还有我的货,所以我也没有怀疑,我一听这就是有利可图的事儿,于是就答应了。他们没有办法,是因为他们不专业,但是我就是吃这碗饭的,我专业啊!于是我就跟他们讲,让他们安排外面的人把东西交到我指定人手里,其他的就不用他们管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货还没到我手里,就节外生枝,出了事儿。” 我在心里仔细回味了一下,忽然发现有些不对,于是我冷冷地问道:“好像有些不对吧!既然你们是一伙的,那为什么后来李文华进了禁闭室你还要指使蝴蝶去点他的炮,对自己人下手?” 大雄看了我一眼,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所以说你还是年轻,在我们这一行里,做事儿一定要心狠。那个时候形势不明,我不知道李文华和王强在禁闭室里会商量出什么对策来,万一他们要是拿我当牺牲品怎么办?所以我要先下手为强!其实他们后来越狱我是想到了的,因为李文华一直有这个想法,我只不过是推了他们一把而已!”说到这,大雄面露得意之色。 我也冷笑一声道:“恐怕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为了让我高兴,好把那批货给你吧!你可真是毒啊!一石二鸟,真难为你,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大雄被我戳破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又很快抛出了一个令我更加震惊的消息。 “我说这里面有内幕、有文章,背后还有人,并并不是吓唬你的。这批货的纯度很高,质量很正,好像不是什么圈外人能弄到的。再给你说件事儿,你知道我弟弟来看我说,这批货是谁交给他的吗?” 我摇摇头:“是谁?” “赵雄!”大雄紧盯着我的眼睛,嘴里说出一个名字! 我大脑嗡的一下。赵雄,赵老三!陈怡的那个男人。怎么会是他? 413隐藏最深的人 大雄的话在我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真的是这样!真的是这样!我的感觉不但没有错,而且还十分准确! 真的和我有关,如果仅仅是一个李文华还不足以让我吃惊,但是现在这个消失已久的赵雄横空出世,却另我感到这一切好像真的就是宿命的安排…… 大雄见我这个样子,也小声说:“他们越狱被擒,我估摸着赵老三也知道动静;果不其然,后来他找人联系过我,问我货到哪里去了。我知道他不会在乎这点东西,只是干我们这一行的,只要知道东西还在,就要千方百计弄回来;所以我推说我藏了起来,现在不方便取。他回话说到手了和他说一声,不要一个人独吞。他的货,还没有人敢吞了!我有时候也在想,这真他妈的是命!赵雄的事儿被你又搅了,就好像事先安排好的一样,所以我一直在犹豫该不该给你说这件事儿,我就害怕你知道内情以后,因为陈怡的关系,这批货你就更不给我了。” 我怔怔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说,陈怡和赵雄的事儿,你早就知道?” 大雄淡淡的一笑:“l县就屁股大的一点地方,要不是有铁路、有那个钢厂,恐怕就真的是穷山恶水。地方既然不大,那我们搞这一行的,肯定互相就认识。赵雄刚刚裹上陈怡的时候,我就见过她,你说我认识不认识?” 我摇摇头,心中忽然对大雄用的这个“裹”字儿,很不高兴。我黑着脸斥道:“什么裹不裹的,你说话咋这么难听?” 大雄见我不高兴,生怕得罪了我,赶紧又道:“你先别生气,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儿。” 我拿眼睛斜着他,等他说出什么更令我吃惊的事儿。 大雄见我这幅表情,更不敢卖关子,赶紧道:“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吗?毒死闫凯的氰化钾,是怎么进来的?” 我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了,记得在入监组的时候,大雄曾经是在我的面前浮光掠影地说过一句,但当时我以为他是故弄玄虚,所以也是半信半疑的。毕竟时过境迁,我也认为这事儿和我也没有多大关系了,所以潜意识里压根也就没有当作一回事儿;可是今天,他又旧话重提,又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下,就不由得我不加重视了。所以我一把坐起,两眼逼视着他:“说!你知道什么?” 大雄有点不高兴了,吸吸鼻子道:“你不要这个态度,你就好像拷问犯人,要知道,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 我懒得和他废话,将手里的东西作势就要朝痰盂里倒,大雄一见急了,赶紧摆手道:“好吧好吧!我认栽,算我怕了你。我说就是了。” 我这才坐回原位,示意他可以说了。 大雄不甘地瞪了我一眼,缓缓地说道:“当时这件事儿最终也没有个结果,韩懿将所有的事儿推到了闫凯身上,可是闫凯又死无对证,所以最后只有不了了之。但是,我却知道,这里面另有玄机。” 我不耐烦地道:“你他妈就不要卖关子了,赶紧说。” 大雄无辜地看了我一眼,两手一摊:“说?说什么啊?” 我都要暴走了,恶狠狠地道:“你不是说另有玄机吗?到底是什么玄机啊?” 大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一把又拿过了痰盂。大雄急道:“抽什么风呢!你也听我把话说完啊!” 我闻言停止了手里的动作,气呼呼地看着他。 大雄用手擦擦头上的汗,这才说:“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在看守所充其量就是一个小角色,就是个跑腿的;但就是我这个跑腿的,有时无意中也能撞见一些别人的秘密。”大雄慢慢地恢复了镇定,娓娓道来,“就在你们那件事儿的前后,有一次老范值班,我听见他接手机,他的手机几乎就没有在人前现过。我当时就奇怪,那个时候手机还很贵,所长都还是公家给配的手机,老范就是一个没有实权的指导员,怎么会有这东西?所以我就留上了心。当时正是晚上七点多钟,另一个和老范值班的警察去吃饭了,我还寻思着今天怎么老范没有把女号子那朵花叫出来乐呵乐呵,电话响了我才知道,原来老范今天是在等电话。最令我疑惑的,就是老范手机响了之后,他就往厕所走去。” 大雄说到这,微微有些得意,点上一根烟这才继续说道:“要换作别人,偷听领导电话,那是要挨板子的,可我胆子大,就想知道点别人不知道的,而且,我撞见老范和那个女犯人的事儿,已让我尝到了甜头,所以鬼使神差的,我就提着一桶水和拖布也朝厕所走去,假意要去打扫卫生。我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见老范对着电话讲:‘你们他妈的胆子也太大了,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看守所,你们居然想在这里面杀人灭口!我给你们传递消息、传话都没有问题,但是要我干这个,你们不想让我活了?这要是牵扯到我,那我就不是脱衣服那么简单了。你给赵老大还有赵老三说,这事儿我干不来!’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老范一下子就火了,‘你们去公开吧!我现在也不怕了,豁出去了!答应你们,我必死无疑,反正还不是一个死字!’不知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老范一下子就软了,口气也为之一变:‘我警告你们,你们要是敢动我孙子,老子跟你们没完!’又沉默了好一阵,老范才说,‘你们让我想想,这几天先不要打电话,太招摇!’我一听这话,赶紧退了回去。” 大雄一口气说完这段话,又接着说:“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是我当时就知道,原来赵老三并不是消失了,最起码,老范和他大哥就能联系上他。直到后来,出了闫凯的事儿,我前后一联想,就有些明白了。但是就是明白了,所以我就不敢在这件事儿上做文章,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斤两,要是敢和赵家兄弟为敌,我估计自己怎样死的都不知道。再后来我为了少判点刑,就点了老范的炮,我也只是挑了他强迫女犯人的事儿,我那是不敢啊!后来的结果也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赵家还有人没有抓住,还且还是最狡猾的赵老三,韩懿他们也只是说让老范捎书带信的事儿,关于氰化钾这事儿,大家都想往已经不会开口的闫凯身上推。所以我才给你说有些事儿,有些人你惹不起!” 大雄的话深深地震撼了我,没想到今天的收获这么大,我从大雄那里得知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我心里能感觉到,他说的这件事儿,绝对不是信口开河,他也没有这个胆子。我也知道,他之所以告诉我这些,就是想吓住我,让我知道这件事儿背后的水深,从而望而却步。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赵氏五虎,我早就招惹了!这件事儿在看守所的犯人中是个秘密,没有人知道我就是领受了所长的指示去寻找闫凯的,估计除了韩懿和陈怡,还有李文化之外,也没有人知道那瓶氰化钾本身就是给我准备的。而知道的这几人也永远不可能再和谁讲了。 大雄的算盘打错了,他本意是要吓住我,但殊不知,赵老三这名字,才真正地激起了我的血性! 但是我忽然就有了一个疑问:既然赵雄并不是真正的消失,而是一直都能和看守所取得联系,那么陈怡究竟有没有和他联系过?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是一只蚂蚁,在撕咬着我的脏腑,搞得我心痒难耐。头脑里乱七八糟的,就像是火车开进开出。 这时我的眼前忽然黑影一闪,我下意识的一躲,大雄一下子匍匐在我身边。我一下明白过来,原来大雄是害怕我反悔,所以趁着我心思烦乱、发呆出神之际,要来抢夺我手里的东西。 我迅速站了起来,和狗娃站在一起,防备地盯着大雄问道:“你想干什么?” 大雄缓缓地站起来,向我伸手说:“你答应过的,现在你已经知道你想知道的了,东西还给我!” 我摇摇头:“不可能!” 瞬间,愤怒、失望、后悔写满了大雄的一张脸,他恶狠狠地看着我,低吼道:“你就不怕你出不了监狱?” 我没有说话,只是弯腰拿过痰盂,我已经用行动做了回答。 大雄见状一声低吼,立即向我扑了过来。我躲避不及,被他扑个正着,一直守着门口的狗娃,赶紧过来给我帮忙,一时间三个人扭在一起,全然没有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的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大雄手上用劲,嘴里吼着:“把我的货还给我!” 我死死抓住,也吼道:“你就死了心吧!我不可能把毒品交给你去害人的!” 狗娃也帮腔说道:“就是!我们要把它交给政府,最起码也能换点减刑!” 就在挣扎中,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大雄手上的力道忽然就消失了。我和狗娃挣脱他软绵绵的双臂,定睛一看,大雄的身体顺着墙壁软软地滑下。墙上,一道深深的血痕,血痕的最上面,赫然是一颗大号的铁钉! 狗娃蹲下查看了一眼,就低低地说了一声:“死了!” 我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身后一声低低的惊呼,我们转身望去,只见门板呼扇呼扇地晃悠,一阵脚步声飞也似的远去了…… 414证言 我们已经没有闲心去管门外跑开的是谁,因为大雄已经死在我们面前,他的身体就像一堆棉花一样,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一大摊鲜血正从他的脑后氲开…… 大雄的眼睛还圆鼓鼓地睁着,满是震惊和不甘,恐怕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一生贩毒,历经无数风险的他,会死于一颗小小的钉子之下。是的,我们也没有想到。 我将手里的毒品袋子放在大雄的床头柜上,俯身查看他的尸首。狗娃倒是没有一丝慌乱,不愧是干过灭门惨案的人,神经线条是和我们不大一样。他默默地看着我,眼神中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怎么办?”我问他。 狗娃摇摇头:“事已至此,只有我们统一口径,就说大雄不知道从哪里搞的毒品,让我们两个人发现了,他准备抢回去;结果推搡之中,他自己撞到钉子上一命呜呼了。” 我点点头,也只有这样了。当下我们便迅速地将一些细节又对了一遍。正在这时,耗子回来了,他人还没有进门,就大喊大叫道:“好你个狗娃,真的是骗死人不偿命,我还真的以为是哪个女犯人给我写的信,还美呢!咋越看越不对劲,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你狗日的笔迹……” 说话间,耗子就进了屋里,一见狗娃,就笑着扑了过去。狗娃一边闪让,嘴里一边说:“不要闹!出大事儿了!” 耗子仍不肯松手,依然笑着说:“你赔我一个女人!”说着一把将一件新囚服扔在狗娃的脸上。 当时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后来才知道,狗娃我为了把耗子支开,竟然采取了我们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一个办法。 那几天刚好在发新式的夏装囚服,耗子的衣服是发在队上的,狗娃自告奋勇地说他到医院带给耗子。发衣服的保管求之不得,于是狗娃就借着给耗子送衣服之名来到医院,来之前,他先模仿女子监狱一个女犯人的口吻,写了一封信,折成很小的纸条,放在衣服兜里。 因为我们的囚服,全部是本省女子监狱的女犯人做的,所以这封信完全就是一个长期得不到男性爱抚的怨女的倾诉,大意无非是想借着做衣服的机会,认识一个同在监狱服刑的男犯人,不知是否有缘结为知音,好互相鼓励、互相排遣,一起度过这暗无天日的岁月之类的云云。 最绝的是,里面还留了一个虚拟杜撰的地址和姓名,看上去就和真的一样,其中的宿命感和浪漫情调,很有几分漂流瓶的味道。 这种东西对于耗子这样一个无事还要找点事儿的人来说,简直有着难以抵挡的吸引力,狗娃把他叫到厕所,给他衣服的时候,只是说自己不想见大雄,所以才把他叫到厕所,亲自交到他本人手上。 耗子初时还骂骂咧咧,说是狗娃针尖大的事儿还要耍把戏、故弄玄虚,等到狗娃假意不小心将兜里的纸条摸出来,惊叫“这是什么?”的时候,耗子一把抢过,匆匆浏览一遍就喜上眉梢,并且不出狗娃所料,被耗子赶出了厕所。 耗子当下就在厕所一个人仔仔细细地蹲在坑位上玩味欣赏起来,不知道他有没有意淫这封信的主人是怎样一个绝色佳人,反正他在厕所待的时间还真是不短…… 狗娃见他不放手,一下子急了,大喊道:“跟你说出事儿了,你他妈给我下来!” 耗子本意也只是开玩笑,见狗娃这个样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气呼呼地从狗娃身上下来,一屁股坐在床上嘴里嘟囔着:“只准你开玩笑,就不许我打闹一下,什么道理吗?”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都没有说话,一直等着耗子发现大雄的尸体;但是很遗憾,由于大雄是半靠着墙的角落的,由于视线遮挡,一直没有被耗子发现。 但是耗子却发现了另外一样东西。 “咦!这是谁拿的?”耗子发现了床头的那袋毒品。 我们二人都不知道咋给他说,但是耗子就是耗子,在这一刻就像灵魂附体,他竟然认为,那是一袋奶粉!更令人悲愤莫名的是,他忽然断定这是狗娃偷偷拿来给我享用的! “好哇!你们两个,有好东西还藏着,生怕让我看见!还换个袋子,是不是怕我发现啊?没听广告上说的: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吃独食可不是好同志哟!”说着一把抓过,打开了袋子。 耗子是江湖儿女,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一直信奉的原则是落袋为安,所以嘴里一边说着“哥们先来点尝尝!”一边很粗犷的直接用手就抓了一撮放在了杯子里。 他这一切动作速度实在太快了,还没有等我们反应过来,开水已经从暖壶里倒进了杯子里。我们二人急得齐声大喊: “别!那不是……” “别!小心烫!” 我和狗娃喊的不一样,从他这句:小心烫!我就发现,我有的时候和他们的差距真的不是一点点…… 但耗子更是强大,微微一笑:“监狱的水就不会烧得烫,放心!我就喝一点,不要心痛!”说着就是一仰头…… 耗子就像水牛一样,一仰头将一小杯“海洛因奶”倒进了肚子里,接着他好像是为了气我们似的,还故意鼓起腮帮子对着我们笑。 就在他摇头晃脑、对我们挤眉弄眼之际,一眼看见了地上大雄的尸体! “扑哧!”耗子一口将嘴里的东西全部喷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因为惊吓还是什么,他指着我们,又指指地上大雄的尸首,接着再指指手里的杯子和床头柜上的毒品,嘴里语无伦次地道:“你……你们……这……这个……他……他怎么了?” 我们都没有回答,瞎子也能看得出来:大雄断气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外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和所有电视剧的结尾一样,警察们在一切的一切之后来了…… 很多时候,我总是在想,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每件事儿都不能欺骗?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谎言在很多时候,总是为我们带来好处? 我们按事先商量好的,一口咬定是我无意中发现了大雄贩毒的证据,结果他为了抢回东西,所以和我还有给耗子送衣服的狗娃扭打起来,结果人品太差,一不小心撞在钉子上死了。 至于耗子,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就体现出一个在看守所历练出来的人应有的智慧了,他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所以干脆就选择了闭口不言,装作受惊吓过度的样子,语无伦次地乱回答问题。 犯人狡猾,警察皆知!所以一开始,并没有轻信我们的话,但是这件事儿唯一的目击证人在这个时候提供了一份对我们很有利的证词,一下子使得我们从嫌疑人成为了靠近政府与违法乱纪行为做斗争的典范! 这个人就是匆匆从门口跑开的那个人,他不是别人,说起来和我还是老熟人,他就是与我一起接受入监教育的董宁! “我不喜欢吃肉!是秦寒逼我吃的!”这句无耻之尤的话至今言犹在耳,没想到当年他欠我的,这一次全部给我还了回来。不得不感慨,人的命运有的时候真的是个轮回…… 原来董宁下队分到医院后,一直就在注射室,那天注射室的药用完了,他就到楼上住院区来看看护办还有没有药。刚走到我们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动静。于是就偷偷地站在门口看,结果没一会儿,就看见大雄死了,后来的警察也是他叫上来的。 “把我的货还给我!”——这是大雄 “你就死了心吧!我不可能把毒品交给你去害人的。”——这是我 “就是!我们要把它交给政府,最起码也能换点减刑!”——这是狗娃。 我们三个人这三句对话成为了这件事儿下结论的最主要证据,监狱后来还不顾我们的反对,执意对我俩在全监狱两千多号犯人面前进行了表彰。 当然不是专门给我们开的表彰会,那天的表彰会主要是为了表彰在此次搬迁工作中表现突出的个人和集体,麦虎等一干人自然是榜上有名。这也为麦虎聚集了大批的人气,监狱就是这么现实,有奶便是娘!谁给好处给谁干,谁有前途跟谁走。 我和狗娃也获得了200分的奖励,至于为什么,监狱方面语焉不详,只是说制止了重大犯罪活动。原因很简单,大雄在监狱服刑还能带进来这么多货,令监狱也颜面无光。但是监狱是没有秘密的,越是想掩盖的东西,在这里面就传播得越快,大家都隐隐约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虽然有了奖励,但我和狗娃还是高兴不起来,毕竟做一个尽人皆知的炮手,那种感觉,还真不怎么好…… 耗子是一个很会利用机会的人,他借口受了惊吓,又继续在医院养了下去;我继续在医院做陪护。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我经历了一件全省司法系统尽人皆知的丑闻…… 415午睡 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服刑岁月中,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有的是关于我的,有的则是别人的,无论和我有没有关系,但是有一点一直不会变,那就是,正是这些事情的发生,构成了监狱独有的一道道风景。 人心的狡诈、人性的丑恶、人性的贪婪,当然,还有人性的高贵,都一幕幕在这里上演,并且淋漓尽致,没有一丝的遮掩…… 就在大雄的事件之后不久,医院又发生了一件事儿。故事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在大雄的这件事儿上给我做了关键证明的董宁。 自从那件事儿之后,我和董宁的交往逐渐多了了起来,毕竟是一起在入监组待过的,虽然他曾经对不起我,昧着良心说过一番让人不齿的话,但是我因为这次的事儿,基本上已经原谅了他;倒不是说我的心胸有多么宽广,而是我受麦虎的影响,现在在一些事情上,也渐渐学会用利益关系去衡量,而不是仅仅凭着感情用事了。董宁人在医院,这是个将来会对我很有帮助的岗位,与他搞好关系,这是没有错的,更何况我能感觉到,时过境迁,现在在他的心中,多少对我怀有一丝愧疚感,所以我刚好利用这种心态,来达到我想要达到的目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变得不再单纯,这些都是监狱生活在我身上留下的深深烙印,我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我没有以前快活了,以前虽然经常受委屈、被冤枉,但是我的生活没有现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感。有得必有失——为今之计,我只能这样在心里安慰我自己。 一旦存了这个想法,和董宁打起交道来,就再也没有任何的不适应,反而慢慢地还发现他身上的一些优点。 这家伙其实不令人讨厌,首先,他有着一副好皮囊,小伙子长得很帅,一米八的个头,更加令整个人显得风度翩翩,就连穿在我们身上难看的无以复加的囚服,在他身上都显示出一股卓尔不群的味道来,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其次,这家伙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在你说话的时候,他总是一言不发,很认真地听着,眼睛始终注视着你,让你无时无刻不感觉到一种被尊重、被重视的快感。 而且,每当你结束说话的时候,他总是能跟你说一些很温暖很贴心的话,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总之,就是当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感到很惬意、很舒适,丝毫没有一丝丝的不适应,好像这就是上天专门给你准备的一个好朋友一样。 至于其他方面,我就不一一枚举了,他的细心、他的清爽整洁,无一不给他整个人加着分。 但是,只有我知道,在他这样一个美丽光鲜的外表之下,究竟包裹着一个怎样龌龊、无耻的心,他当年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那番话,我到现在依然记忆犹新,他和和尚两个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直接改变了我对于人这个物种一贯的认识。 虽然我不恨他,但是我从骨子里鄙视他!这是一个无耻的人——这就是我对他的评价! 事实上,不光是我,还有人对他表示出极大的不屑,杨冲就很看不惯他。 “看着人模狗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曾经又一次,我听见杨冲这样说他。至于为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我不是这里的人,医院的很多秘辛我也不方便打听。总之我知道他们的关系很恶劣。 后来我实在忍不住,问过高飞一次,高飞告诉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就是单纯地看不惯,杨冲就是不鸟他,可以说是无缘由的。 这个结果让我很感慨,看来人真的是这样,有时候一些实质性的矛盾还能解开,但是这种天生的物种相克却是怎样都化解不了的。 大雄的事情结束之后,我曾经托人给陈怡捎过一封信,详细地问了问她,是不是有些事儿,至今将我瞒在鼓里?最起码我可以判定,她在看守所的时候就一定和赵雄有联系,这是毋庸置疑的,我问她只是想看看她究竟对不对我说实话。 现在的我已经有很多路子了,发一封不受检查的信件还是轻而易举的,信没有发给陈怡,在女监她曾经给我见过一个地址,估计是和她关系好的警察的,我为了避免检查,所以按她说的,将信件发到了这个地址。 信发出以后,我就在等待中度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期盼怎样的一个结果,我希望她否认,又希望她承认,就这样在矛盾的挣扎中继续着我每一天的等待。 身边的人和事儿,不会因为我的等待而停止,就在这个过程当中,监狱发生了一件具有震荡波效应的大事儿!。 事情没有一点征兆,说起来我还算是间接地参与了这件事。 那一天是中午,监狱已经开始实行夏季作息时间,医院的犯人吃过午饭之后都会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用以午睡。我向来没有午睡的习惯,最起码那个时候还没有,我闲来无事,实在忍受不了耗子那夸张的睡相和能令老鼠恐惧得不敢出来的鼾声,于是便一个人溜达到楼下院子里。 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午睡,虽是白天,但是四处显得很是静谧,正午的阳光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我很孤单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实在是感觉到没有什么意思,于是就准备上楼去看会书。 当我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忽然想起,我早上在董宁注射室的屋里看到一本希区柯克的小说,我甚是喜欢这玩意儿,当时就要借走看看;可是董宁说他还有不多就看完了,早上没有什么打针的人,他正要用这书打发时间,如果要是被我拿走了,那他就无事可干了。 君子不夺人之美,我只有作罢,现在是午睡时间,他肯定不看,我正可以借这个时间一睹为快。想到这,我就掉转方向向董宁的注射室走去。 我一般都是早上或者晚上才到董宁那里溜达一圈,大中午的,我还从来没有到他那里去过,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果然,当我敲了几下门,里面没有一点声息。我心里想着,算了!人家既然已经睡了,我就不要打扰了,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当我拔脚正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里面传来“当当”一声轻微的响声,我止住脚步,倾耳仔细听。 半天毫无声息,正当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要离开的时候,里面又是一响! 这一下我听清楚了,这是皮带扣子的声音!这个家伙没有睡着! 我这一下来了劲儿,既然没睡觉,那就另当别论了,我今天非要把书拿到!于是我就更加狠劲儿地擂起门来! 或许是董宁终于受不了我大中午的这样敲门,终于有了回应。 “干……干什么啊?”很奇怪,他的声音竟然有一些慌乱。 不过我可没有闲工夫管他这些,我一边擂着门,嘴里一边说:“我来拿书的,就是早上那本书,中午实在是没有意思,你既然在睡觉,就把书给我看看。” “我都脱光了,下午吧!下午一定给你。”董宁的声音明显镇定了一些。 “咱们都是男人,又不是没有见过!脱光了也不影响,我就是现在要看看,不是没事儿吗?晚上咱们要看录播的世界杯比赛呢,没时间。你就赶紧的,今天不给我,我就不走了!” 这个时候,旁边的一扇门开了,杨冲从里面走了出来,睡眼蒙眬地问我:“你鬼嚎啥子呢,不知道中午都在午睡啊?” 我歉意地笑笑,指指董宁的门:“我来拿本书,这家伙不给我开门,我今天非要把他弄起来不可。”说着,我还朝杨冲眨眨眼睛。 杨冲看看董宁紧锁的房门,又看看我道:“他在干什么?咋不给你开门?” 我嘴里一边答道:“估计是在睡觉吧!不管他,先把书拿到再说。” 杨冲不屑地撇撇嘴:“是啥书,值得你费这么大劲儿?黄书?带颜色的?” 我摇摇头,笑着说:“你太邪恶了,一本推理小说。” 杨冲呸了一声,说道:“真没有品位!我给你说,那理不是推出来的,道理是要靠这个!”说着,晃晃自己的拳头。 跟他说不清,幸好正在这时,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书从门下的缝里塞了出来。董宁的声音在门里响起:“真是怕了你了,书到手了,你赶紧闪人吧!” 他不知道,正是这个举动,引起了别人的怀疑,害了他自己! 杨冲一看,当时就很疑惑地问:“他是怎么了,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这人都到门口了,情愿费劲给你塞出来,都不愿开门!” 我也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所以赶紧明智地闭上了嘴巴,将书揣在怀里,就准备离开。 杨冲伸手挡住我,小声说:“先别急着走!咱们找地方,悄悄地看看!” 416八加一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秘密,我有、你有,他也有,大家都有。每个人都不喜欢自己的秘密被人撞破,但是又无一例外的,大多数人都喜欢窥探别人的秘密…… 事后我曾无数次想过,如果那一天我走掉,如果我不助杨冲一臂之力,后来结果会怎么样;但是生活没有如果,好奇害死猫。虽然我打算要离开,但是我最终还是和他去了,与其说是我架不住他的劝阻,还不如说我抵不过自己内心的诱惑,好奇驱使着我们满足着自己窥探的欲望。但往往带给我们的却是意想不到的麻烦。 又或者,我在这件事情当中起的作用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凭杨冲和董宁的关系,这件事迟早要在杨冲手里被撞破,我只不过是刚好在那个时间出现了而已。 本来我是要准备走的,结果杨冲一说,我就鬼使神差地跟着他去了,杨冲带着我来到了外面院子的窗户底下,我知道他要干什么。医院的这个窗户修得很奇怪,底下的两扇大玻璃是那种外面看不到里面、里面却可以看见外面的那种有色玻璃,可是上面的两个小窗户却是那种普通的平板玻璃。 估计这是监狱当初在修建的时候为了控制成本而采取的措施,这种不伦不类、李代桃僵的建筑风格在这个新监狱随处可见,无一不向外面揭示着贪官污吏的斑斑劣迹。 不要跟我说窗帘,最起码在我服刑的生涯当中,我没有见过哪个窗户上挂过窗帘。 杨冲这是想趴在最上面的两扇窗户上偷窥里面的情景,他指指墙根,一言不发地望着我,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想让我给他当人梯,这一瞬间我有点犹豫,但仅仅就是一瞬间而已,人类的天性促使我老老实实地蹲在了窗户下面…… 当时我并不知道,我这一蹲,就蹲出一个惊天大丑闻出来。直到很多年以后,当我获得自由,重新见到董宁的时候,我依然没有勇气向他承认杨冲是在我的帮助下才抓到的他的秘密。 窗户其实并不高,但是偷窥起来却颇有一番难度,因为里面可以看见外面,我们不能大张旗鼓地趴在窗户上,只有顺着窗户边的墙壁将杨冲慢慢地架起来,然后他再将脑袋探到上面的小窗户上,借着墙壁隐藏我们的身体。 杨冲上去前,还问我:“你究竟挺不挺得住?” 我笑着说:“你还是先操心一下你自己,看看能在我肩膀上面站住不?” 杨冲满不在乎,撇撇嘴道:“水泊梁山有一个叫鼓上蚤时迁的,哥哥不是跳蚤,哥哥比跳蚤还轻,是细菌!”说完,一跃而上。 说实话,杨冲的身手确实不错,最起码踩着我的肩膀向上的时候我没有感觉到一点点的疼痛;但是,他刚一上去,我就发现不对,因为杨冲的腿瞬间剧烈地颤抖起来,而且呼吸也变得开始沉重。我正要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一下就从上面滑落下来。 有可能我形容得不是很准确,他那不是滑落,根本就是跌落,就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不过幸亏他掉下来的时候,我慌忙地接住了他,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还不至于惊动屋里的人。 我问杨冲:“你咋了?不是说你比鼓上蚤还厉害吗?怎么一下变成软脚虾了?” 谁知道杨冲根本不回答我的话,就好像压根没有听到一样,抬头望天,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眼中若有所思。 我正要继续问,杨冲一屁股坐在地上,丝毫不管正午的太阳将地面晒得滚烫。我不知道他怎么了,上前用手搭了搭他的额头,问道:“你是不是头晕了?该不是中暑了吧?” 杨冲一把打掉我的手,霍的一下站了起来,盯着我,只说了一句话:“记住,不要跟别人讲,千万记住!”然后又没头没脑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我就说嘛,狗日的天天中午大门紧闭,原来是这事。” 我虽然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但是我却从他的话语里,很清楚地听到了一种震惊和恍然大悟的语气。这一下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正准备继续再问,杨冲却不再理我,拍拍屁股上的灰,再也不管我,径直去了。 等杨冲远去后,我正打算想办法爬上去一探究竟,就听见耗子那令人烦躁的声音在三楼响起。 “老寒!老寒!你到哪去了?” 这家伙不知道又是哪根筋不对了,大中午的,像死了人一样大喊大叫,也不怕影响别人午休。 我一溜烟地跑上楼,一脚踹开病房门,没好气地骂道:“老子还没死呢,你嚎什么丧呢!” 耗子听我骂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很谄媚地笑了一下,这一笑笑得我毛骨悚然,皱着眉头说:“别来这一套,有啥你直说!” 耗子一张脸笑得像花儿一样,都起了褶子了,凑近我道:“老寒你看,天气这么闷热、心情这么烦躁、日子这么无聊,是不是搞点小把戏调剂一下?” 我厌恶地推开他,尽量让他的脸与我保持一定的距离,斜着眼睛问:“你想要什么小把戏?” 耗子一拍我的肩:“兄弟豪爽,那我就和你开门见山地说了,最近这两天肚子里虫子又折腾了,是不是想办法搞点‘八加一’呀?” “八加一”是监狱犯人的一句行话,八加一等于九,谐音就是酒。这不知道是哪个弱智白痴搞出来的暗语,在我看来,就像是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幼稚可笑,可是犯人们有不少都喜欢这样的代称。真不知道这些人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摇摇头:“搞不到,我没有那个能力。” 耗子拿眼睛白我,指着我道:“不耿直了是吧?虽然现在你和老张到他们那边去了,但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一起入监、一起下队、一起奋斗的老哥们了,这点忙该不会不帮吧?还要跟我装!” 说实话,耗子说得没错,我现在买酒是能买得到的,而且还很方便,因为一来经过一年多时间的观察和考验,无论是麦虎、张义,还是林剑,都知道我是一个比较稳的人,在这些事上不会轻易惹麻烦;二来,现在监狱有很多工程还没有结束,民工搭的简易房还在生产区那边,人都没有撤走,天天都在进出,让他们买东西实在是太方便了;第三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我都根本不用亲自找人,现在麦虎、张义、林剑那里我都能轻易地拿出东西来,有时候他们还主动问我需不需要,只是我本身对这个东西就不感冒,所以常常都拒绝了。 其实在我的心里,已经知道这事情无法拒绝,而且也算不上个什么事,现在名义上我和老张和林剑走在一起,但我自己心里清楚,耗子是我们这个集团的骨干成员,也是老伙计、老兄弟,老兄弟开口,我怎能不满足? 但是我现在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不要让任何人轻易从你这里得到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太容易的话,他们会认为这是应该的。如果你稍微设置一点障碍,然后再满足他们的愿望,他们就会喜出望外,甚至把一些应该的事情都会当成额外的给予。这就是人性,没有道理的人性。太容易得到的都是不值钱的! 想起今天中午的事情,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沉吟着对耗子说:“这个事情嘛……比较难办,有点困难。” 耗子看我最终还是拒绝,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但是我下一句话锋一转:“不过既然是兄弟开了口,那有办法要办,没有办法想办法也要办!” 耗子的脸就像川剧变脸一样,立马又堆满了笑容,伸手就开始在兜里摸烟。 “不过……”说到这,我停了一下,再看耗子。他的手立马停住了,两个眼睛望着我,静待我下文。 “你得给我帮个忙,小忙而已。”我缓缓地道。 耗子松了一口气,掏出烟来给我点上:“有啥你说就行了,咱们两兄弟不用客气。” 在耗子的心目中,为了达到目的,他什么事都可以干,在他的心中,根本就没有后果二字。 我不能跟他讲实话,心中盘桓了一下,才缓缓地说:“楼底下注射室那个董宁你还记得吧?” “我咋不记得?就是那个说‘我不喜欢吃肉,是他逼我吃的’那个人嘛!”耗子说到这,呸了一声,“白长了一副好人皮!” 我笑了笑,不予置评,继续道:“他以前害过我,你是知道的。时过境迁,我现在对他也没有那么大火气了,但是我想搞点恶作剧,吓吓他。你给我帮个忙!” 耗子奇道:“吓他?” 我点点头:“是的。据我所知,这人十分迷信,明天中午,午睡时间,那个时候没人,我们去吓吓他。” 耗子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一听这话,连连点头答应:“那有啥问题,这种事情咋能少得了我?”说着,看了看我道,“老寒,看不出来呀,你也挺坏的!” 我拍拍他的肩膀,正色道:“此言差矣。其实,你我都是善良之人,怎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哈哈哈……我们一齐笑了起来。 417震惊! 我根本不担心耗子会说话不算数,因为他不是那样的人。在耗子的身上,很难得的还保持着一些古典流氓的气息,这也是为什么他老是闯祸、总是这样粗鄙,我还依然能和他保持良好关系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晚,我就托人搞来了一瓶酒,我们二人就仅仅是就着一把瓜子,将这瓶酒下了肚,当然,一大半都是被耗子喝了,我就是一个陪衬。酒虽然是很劣质的酒,但是在这个环境中,这已经是很难得了,所以耗子也很高兴。 一夜无话,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那天早上吃饭的时候,席位上发生了一些小插曲。那一天是杨冲值日分发饭菜,早饭盛来后,杨冲一一给每个人打到碗里,一圈下来,数来数去,就发现少了一个碗。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等着吃饭的,一般都是把自己的碗放在席位上,就各自忙各自的事儿去了。 当然也有不吃早饭的,毕竟对于一些家庭情况较好的犯人来说,监狱的这个早饭实在也是没有什么等待的价值。医院的很多人家庭条件都是不错的,好些人早上都是吃点方便面或者饼干之类的,大家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所以杨冲也就没有在意,将饭菜打完了事。 仅仅过了一会儿,我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骂声:“这还让不让人活了?早饭都不给吃,还让人改造吗?” 这是董宁的声音!我一下子就听了出来,套上鞋就往楼下跑。 来到楼下饭场,董宁正站在那里,手叉着腰,像一个泼妇一样,唾沫四溅地在骂着。 “我们医院的秩序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自己的责任都不管了,该干什么都不知道了!生活值日居然不给人吃饭,这到底还有没有人管?” 我听了几句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原来董宁洗完脸之后拿上碗来吃饭,发现早饭已经结束,生活值日的不见碗,所以也就没有给自己打饭。 这要是换作往常,搁在别人身上,简直就不算是个事儿。因为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常见了,几乎天天早上都有,一般也没有人计较,反正都是一口牢饭,吃不吃都没有关系,在这上面计较,无端地让人笑掉大牙! 但是不同的事儿要看发生在谁的身上,董宁和杨冲早就互相看不顺眼,遇见这种事儿,肯定要拿来做做文章,虽然大家都知道不能干什么,但是最起码能恶心一下对方吧?不说别的,能骂上几句、发泄一下,心里也高兴吧? 估计董宁当时就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才这个样子。围观的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也知道问题的关键不在吃没吃到饭上面,这样的事儿大家见多了,知道不会激起更大的矛盾,所以也就没有人出言劝阻,权当一场把戏在看,解解闷也是好的。 但是杨冲也不是吃素的,在里面打扫卫生的他,听见外面有动静,仔细一听是在骂自己,于是风一样地窜了出来,一出门就指着董宁骂道:“你他妈的,大清早发啥疯呢?” 董宁见杨冲回应了,一下子更劲儿了,跺着脚道:“你为啥不给我吃早饭?” 杨冲嗤之以鼻:“操!老子又不是你的保姆,开饭了你自己不知道来吃?难道还非要老子给你端到面前,喂进嘴里?操!你又不是我的儿子!我有那个义务吗?” 董宁言语上吃了亏,这一下更不愿意了,指着杨冲质问道:“我问你,根据规定,生活值日的是不是有必要提前通知开饭?你通知没有?” 这话就有些强词夺理了,大家都知道,这条规定是有的,但是大家都是老犯人了,吃饭的时间都知道,根本不需要谁通知自己就来了,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贯彻落实这条规定了。现在董宁拿这个来说事,就有点不讲道理了。 杨冲的脾气也很大,或者根本就没有将董宁放在眼里,现在听董宁这样说,不但没有退缩,反而一下子声音更大,态度更加恶劣了! “我操你妈!老子就是不希得通知你,饿死你个怂才好呢!你敢把老子怎么样?”杨冲破口大骂。 董宁或许没有想到,杨冲居然会骂他,一时间有些发愣。此时大家都围在旁边看好戏,董宁瞅瞅众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终于说出了一句让大家不齿的话。 “你……你……欺负人!我要找警察。” 在监狱里,大家私人之间有矛盾,主流的观念是主张自己解决,一旦谁要是说去告诉警察,就会被大家看不起,这颇有几分像是小孩打架,输的一方哭着鼻子去找自己家大人的味道。 杨冲是老犯人了,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听了这话轻蔑的一笑:“切!你去吧!你就是去找监狱长老子也不怕!呸!垃圾!” 董宁听杨冲这样说,自己反而成了骑虎之势,这一下不找警察还不行了,于是他拔脚就往楼上走。刚刚走到门口,杨冲又说了一句话:“喂!姓董的。” 董宁闻言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杨冲。 “你可想清楚哟!我们的事情,你真的要找警察解决?”杨冲皮笑肉不笑地问他。 我心里咯噔一下,在场的人恐怕只有我心里隐隐约约有些猜到他这话的意思。但是董宁不知道,他不但不知道,反而还把这句话当成杨冲心虚之后的恐吓,于是他很臭屁地说了一句:“这是你逼我的,我别无选择!” 杨冲笑笑:“好好好。”便再也无话。 警察虽然也知道这件事儿不怪杨冲,但是毕竟规定在那里摆着,董宁也算是有理有据,所以便将杨冲叫到办公室,雷声大雨点小地责备了一通了事。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处罚,但是毕竟颜面受损。这也令杨冲很恼火,他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那天中午吃过饭,我等了一会儿,就叫上耗子一起溜到了院子里。 事先我已经试探了,董宁的门依然紧闭着,我假意叫门说是要给他还书,结果董宁在门里面还训斥了我两句。 “不知道这是午睡时间啊?你不睡觉别人还要睡呢!还书等晚上,真是没有素质!” 我判定这家伙是有秘密,而且杨冲已经知道,这一下更增加了我的好奇心,实在是不能容忍别人知道的秘密我不知道!这就是我当时唯一的想法。 于是我抓上耗子悄悄地来到窗户下面。借着耗子的肩膀,我攀上了墙壁。 我努力地、小心翼翼地将头向窗户里望去…… 我吓得一个激灵,以为自己看错了!我……我…… 我竟然在里面看到一件警服! 不!不是警服!准确地说,是一个穿着警服的人! 不!不仅仅是这样,我看到的是一个只有上身穿着警服,下身什么也没有穿的人。 更重要的,这是一个女人!是一个女警! 我的妈呀!咋叫我看到这么刺激香艳的东西哟!咋叫我知道这么大一个秘密哟!我的头脑有些乱,以至于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但是人的本能又令我不由自主地将脸再次贴到了窗户上。 这是活春宫啊!董宁背对着窗户站着,赤裸着身体,裤子已经褪到脚腕,屁股努力向后撅着,然后又重重向前撞去,由于太过用力,他的背上渗出一颗颗汗珠,令我隔着这么远都能清晰可见。 而在他前面那张平时用来给病人打针的床上,正坐着一个女人,长发散乱,赤裸着的双腿紧紧盘住董宁的腰,上半身穿着一件警服,身体随着董宁的运动有节奏地向上舒展着,肩膀上的警衔此刻也在撞击中歪歪扭扭…… 从我这个方向望去,刚好董宁的身体挡住了那个女人的脸,我看不清她长得什么模样。但是饶是如此,我的身体还是迅速有了反应。这真的不怪我,对于我这样一个已经三年没有看过女人的裸体、没有看过毛片的人来说,如此刺激人视觉的场面,要是没有反应,那才叫真的有问题了。 现在我知道昨天杨冲的腿为什么抖得那样剧烈了,我现在也很抖,耗子在下面小声问我怎么了,我双脚微微用力,示意他不要说话。 正在这时,屋里的人换了个体位,就在这一瞬间,我看清了那张红霞满面的脸它的主人是谁! 没想到啊!真是没有想到啊!真的是打死我我也没有想到啊!前辈们说得没错:好屄都让狗日了! 董宁这个无耻之徒,此刻在他的胯下承欢的,竟然是我见过的、我们监狱鼎鼎有名的四皇后之一,梅花q师小朵! 当年惊鸿一瞥,她的成熟韵味,她的摇曳风姿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我又见过她几次,她就像一个熟透了的水蜜桃一样,让人想入非非。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是很有味道。要不是我心中已经有了陈怡,我想她一定会是我梦中的常客。 但此刻,她就在屋内,门户大开,正和一个我很不齿的人享受鱼水之欢。不由得让我暗暗骂了一句:“这个世界真他妈操蛋!” 418结果 在过去的二十四个小时里。我曾经在脑海里想过种种可能,昨天杨冲的态度十分强烈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所以我几乎一宿都在想,到底董宁大中午的在房间里干什么? 我曾经想过他在喝酒,他在看色情资料,他在吸毒,甚至我都想过他有可能大白天的在屋里自慰。但是穷尽我的想象力,我都没有想过,董宁的屋里竟然会有一个女人,而且是这样一个尤物! 尽管我心里还是十分想看,但是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能再看了,这种事儿,牵扯大、影响大,还是装糊涂的好。于是我悄声地跳下窗户,对耗子招招手,和他一起偷偷地又遛上了楼。 到二楼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正要继续上楼,忽然明白是什么地方让我觉得不对了:院长办公室的门没有锁! 不是我心细如发,而是这几乎是医院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儿,医院的院长姓成,是南方人,有着南方人特有的谨慎与小心。所以每天中午,其他警察的办公室门没有人锁,但是唯独成院长一定会把自己的办公室门紧锁,然后才回家吃饭,他家就住在监狱外面不远的地方,很方便。 就算是平时,没有经过他的允许,任何人要是敢进入他的办公室,都会无一例外地遭到他的严厉训斥。 但是今天,他居然没有锁门,这就有点奇怪了!我正要悄悄地上前看个究竟,里面就传来成院长低低的说话声,把我吓了一大跳,赶紧一溜烟地跑回了三楼。 我刚刚坐定,就听见楼下有人叫我,我趴在窗户上一看,原来是小鱼儿,在楼下叫我。 “哎!我说老寒,是不是医院太好玩了,让你乐不思蜀啊!你现在也根本不回队上去了。”小鱼儿张口就打趣我。 我心里有事儿,顾不上和他开玩笑,就问他到底有什么事儿。 小鱼儿告诉我,监狱给犯人发的福利,每人一斤白糖,算是降温费。中队就剩下我和耗子没有领了,所以他给我送过来,因为懒得上楼,所以在楼下喊我一声。 我说了声谢谢,就往楼下跑。下楼的时候正看见成院长的背影向注射室方向去了。我心头一惊,怪不得他的门没有锁呢,原来是因为中午压根就没有回家!我已经大概猜到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了,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谁知道成院长就像是背后长有眼睛似的,忽然转过身来,一声呵斥:“看什么看,是不是欠收拾?”一句话吼得我赶紧一缩脖子,快步来到外面。 小鱼儿本来看样子还想和我说点什么,结果看我六神无主的取了东西就走,也就没有了兴致,拍拍屁股也走了。 我拿着两袋白糖,刚一转身,迎面就看见师小朵满脸通红地快步从注射室里出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看见她的脸上不但没有我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反而有一点淡淡的释然和决绝。 她的身后跟着成院长和面色煞白的董宁,董宁可能是由于慌乱的缘故,衣服扣子都掉了一颗。他们三人鱼贯而行,不知道要去向哪里。成院长面色凝重,看见我只是扫了我一眼,就又把目光投向了别处。走近了我才发现,董宁实在是太惊慌了,因为他现在好像已经不认识我了,只是六神无主地跟在成院长的身后,木然地走着。 我不敢多看,心中知道,这件事儿翻把了,这一下乐子大了! 我进了医院大门,有意识地向杨冲的房间看去,却意外地发现,杨冲正站在门口,眼神阴霾地盯着我。他看着我,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走到他的身旁,杨冲朝左右看看,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记住我昨天说的话,你什么都不知道,算我欠你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现在也不想惹麻烦上身,董宁本身就不是个好人,他现在又勾搭了我们的大众情人,罪有应得!于是我点点头,冲他一个会意的微笑。 杨冲拍拍我的肩膀,笑了笑,便闪身进了房间,我心乱如麻,晕晕乎乎地回到楼上,一进门,便一头倒在床上……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儿传千里!这件事儿,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仅仅是一个中午,就传遍了监狱的每一个角落。犯人们的反应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欢呼雀跃,恨不得将董宁作为自己的偶像,恨不得见了他纳头便拜;还有一种大骂董宁无耻,怎么能把自己心目中的女神睡了?就算是要睡,那也应该是自己,不应该轮到董宁啊! 就这样,在一片的欢呼激动和羡慕嫉妒中,大家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董宁被禁闭了,听说他的禁闭审批单上面,缘由一栏填着“私藏违禁物品”。真是不知道操作这件事儿的警官是怎么想的,居然会给出这样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蹩脚理由。不过仔细细想想,好像也没有错。女人,在这里面,本身就是违禁的!这样说也不算过分。但是这总让人觉得是不是有些……咳咳……太恶搞了! 但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到最后居然是轻轻揭过,董宁一分没扣、毫发无损,只是换了一个监狱;师小朵也不知道去向。很久以后才知道,自从这件事儿之后,她同在监狱工作的丈夫,实在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娇妻被一个在自己看来很龌龊的犯人搞了的事实,所以坚决地和她离了婚。师小朵被内部处理之后,调到本市的另一所监狱去了。 关于董宁的处罚决定,在犯人当中还引起了一阵热议。是的,监狱还真的没法处理人家,因为无论是监规纪律,还是法律法规,哪一条那一款都没有说犯人要是勾搭了女警察该怎么办!或许制定这些法律条规的人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儿发生。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这件事儿实在是太让监狱警察丢人了,越是低调处理,影响就越小,就越有利于维护警察的面子。 警察们不知道,这件事儿在监狱里几乎已经是路人皆知,但是警察往往就喜欢搞这种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事儿,而且乐此不疲。 警察总是以为犯人什么都不知道,其实犯人什么都知道;犯人总是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其实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就是监狱! 董宁的事件随着官方的处理结束,算是暂时地偃旗息鼓了。但是董哥虽然已经不在江湖,江湖却依然有他的传说。 传言有很多版本,而且个个都极具戏剧色彩,真是让中国这些狗血的编剧自惭形秽! 有的说师小朵和董宁在外面就认识,自小就两小无猜,董宁之所以能留在医院,都是师小朵从中活动的,所以现在搬了新监狱有了条件,两个人自然旧情复燃、干柴烈火。 也有的说,董宁整天躲在注射室里看毛片,看得欲火中烧,按捺不住,就把前来打针的师小朵强奸了,开始师小朵强烈反抗,但估计董宁功夫实在了得,所以到了最后师小朵不拒还迎、乐在其中。说的就和亲眼看见的一样。 更夸张的说是董宁对师小朵预谋已久,一直垂涎其美色,所以想尽千方百计,搞来了一点春药,下到了给师小朵的水里,于是……说这话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武侠看多了,真以为这世上有“我爱一条柴”之类的春药。真他妈的弱智! 无论说法有多少种,但有一点大家都惊人的一致,那就是这件事儿败露的原因!大家都认为是有人跟警察点炮,而且这个人一定是离董宁十分近的人。不是和他有什么过节,就是能从中获利的人,有人还不经意地怀疑到了杨冲的头上。 不得不说,很多犯人们都有侦探的判断推理能力,他们已经无限接近了事实的真相。包括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随着一个消息的传播,大家改变了自己的看法。 医院护办的一个胡曰(yue)的新犯人,人送外号“胡说”!他在董宁之后坐到了董宁曾经坐过的桌子前。不但如此,他的考核卡上还莫名其妙地多出来了400分! 监狱没有秘密,犯人不是傻子,结合这两点,大家豁然明了:“原来是这个胡说点的炮啊!” 这一下,胡说迅速成了全民公敌,一时间成为了过街老鼠,弄得灰头土脸的。 我也有些不明白了,难道真的不是杨冲点炮?这件事成为我一个疑问,但是后来我还是有了弄清楚的机会,不过这都是一个月以后的事儿了。 我在后来出监之后,见到了董宁,在酒桌上我忍不住向他问起当年的事儿。借着酒劲儿,董宁向我吐露了当年他和师小朵如何从认识到发生关系的来龙去脉。 419有备而来 “其实他们说得都不对!事情是这样的……”在满嘴的酒气当中,董宁开始了他的叙述。 “还记得我们下队验收的那一天吗?”董宁第一句话就问了我一个时间已经隔得很久远的问题。 “记得,我和耗子还有马晓他们就是那一天被带到12分监区的,怎么了?这和师小朵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所以显得有些疑惑。 “不!”董宁摇了摇手指,“很有关系。我第一次对师小朵有想法就是那一天的的事儿,而且,当时我们还说到这事儿了。” “啊!”我大吃一惊,“不可能吧?我怎么记不得了?”我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你好好想想。当时我们争论到底是曼洋好,还是师小朵更好,你说你觉得曼洋好,我坚持说师小朵更有女人味;结果就是你当时说的,让我有本事去把师小朵摘了。你忘了?”董宁一脸的郑重,根本不像是开玩笑。 他这样一说,我恍然记起,是有这么一回事儿。那些尘封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回到入监组下队验收的那一天…… “真是巴适得很啊!这女的要是给我,那该多好啊!”这是叛徒东的感慨,话头就是由他先挑起的。这是在说曼洋,当时她正在给领导们添茶倒水。 “我看这个太青涩,还不如经常来送东西的那个师小朵。那个成熟,就像个水蜜桃,我喜欢,我在监狱唯一的梦想就是她……”这是董宁,他旗帜鲜明地反对耗子的话。 那个时候我还和他有仇,正是恨他的时候,自从评判会过后,我就没怎么和这个自称不爱吃肉的人说过话。他有几次想向我示好,我都没有理他。后来他终于彻底放弃了,骂了我一句:“秦寒,你真骚情!”之后就再也没有烦过我。 但是那天由于马上下队了,我的心情格外得好,再加上他攻击的目标直指我喜欢的类型,所以我立马接口道:“你知道啥叫青涩、啥叫成熟吗?不知道别乱用词!” 董宁当时很意外我会搭腔,微微一愣之后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咱们不为这个争。那都是胀死眼睛饿死俅的事。” 我深深鄙视这个人,所以依然穷追不舍地回了一句:“首先她得是个萝卜,李文华还喜欢蝴蝶呢。那也是各有所爱?” 叛徒东笑道:“那是倭瓜,不是萝卜!” 我们几个同时低声笑起来。停了一下,我继续为曼洋正名:“别看人家曼洋现在年龄小,过几年她肯定比那个什么小枕头师小朵还要熟!” 董宁或许是因为心中有愧,所以不想和我逞口舌之利,但还是很不甘心,所以低低地说:“再成熟,那也是人家的花,和你没关系。”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没有一种狐狸面对葡萄的感觉。 我那时还年轻,再加之又讨厌他,所以继续拿话刺他,白了他一眼道:“那你有本事去把师小朵摘了,我看看!咱们还都不是过过嘴瘾?” 在众人的哄笑中,董宁涨红了脸。这话说过就算了,谁也不会一直记住,因为那个时候我们都当这句话是个玩笑…… “嗨!我那就是顺嘴一说,你……”说到这,我忽然停了下来,指着他吃惊地问道,“别急,你不要告诉我,你从那个时候就有这个想法了?这也太夸张了吧?” “没错!”董宁一口又吞下了一杯酒,“你们都当那是个玩笑,我可没有!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对她格外留心,我曾经想过,就算是我在监狱没有机会,哪怕是将来我出去了,也一定要把她搞到手!”董宁说到这,忽然显得很激动,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指指凳子,示意他坐下,让他不要激动。 看着董宁,我良久无语,在监狱里打一个女警察的主意,这需要何等的胆色和想象力啊!一般的犯人想都不敢想,面对这样胸怀大志的人,我真的是只有仰慕和感慨之情了。 “那后来呢?后来你是怎么把她拿下的?不可能你有这个想法就一定会成功吧?那也太离奇的,我不会相信的。” 董宁不说话,只是拿起酒瓶默默地给自己倒酒,一杯又一杯,自斟自饮,一连喝了三杯才继续开口道:“你知道的,我下队以后分到医院,家里有些关系,给我找了一个好岗位。说起来这也算是天助我也,医院这个地方,本身就是整个监狱的信息集散地,再加上警察对犯人的管理比较松散,在犯人面前说话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何况我有心打听,所以,我很快地便尽可能多地知道了有关于师小朵的一切情况。” 说到这里,董宁又不说话了,继续开始一个人喝闷酒,吊足了我的胃口。我心里那个急呀,一把夺过酒瓶:“你赶紧的,要不你就不说,要说你就一口气说完,不要吞吞吐吐地说一半留一半,今天你要不说个清楚,这酒你就别喝了。” 董宁怔怔地望着我,半晌,突然伏在桌子上失声痛哭起来。这一下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搞得我有点手足无措。 他哭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神迷离,嘴里喃喃地说道:“不是我不说,真的是我心里难过呀!我觉得我自己太卑鄙了,我对不起她,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这一刻,我看得出来,他真的是很悲伤,眼睛都充血了,这种表情不是装出来的,再去揭开一个人心底的伤疤是一种很不道德的行为,所以我赶紧闻言劝慰道:“算了算了,你不想说就别说了。” 不知道是他喝了酒倾诉欲望特别强烈,还是心中压抑的时间太长,我不让他说,他却又开始叙述起来。 “我了解了我所能了解的关于师小朵的一切,其实很多都是大家知道的,不能算是秘密,也没有什么用;但是有一点我却留上了心,我听说她受到家庭暴力,老公爱赌钱,又爱喝酒。她老公赌输钱,便酗酒,喝醉了就打她出气,她早就想离婚;可是由于她的老公父亲是上一任的监狱长,她之所以能得到监狱给她的这个工作,有着令很多人羡慕的干部身份,都是因为她的丈夫的缘故,所以她只有忍着。但是,身上的伤总是不能好,还经常到医院来,找医生敷药什么的。”董宁说到这里,语调才恢复了一些正常,“这些都是医院的警察闲聊时说起的,警察也是人,没事的时候也喜欢家长里短地议论。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个信息听在我的耳朵里,就是非常有价值的情报。”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出言询问:“人家家庭暴力对你有什么利?你又见不着人家,难道还能给她关怀和安慰,感动得师小朵投入了你的怀中?” 董宁没有理会我的戏谑之语,淡淡地说了一句:“很有用,或许对别人来说,起不到怎么作用,但是这对于我来说,就是天赐良机。”董宁的语气微微露出一丝自豪,“你是知道的,能进医院的,要么就是家里有很硬的关系,要么就是多少有一些医疗技术。我们家就是老中医,我爷爷、父亲都是吃行医这碗饭的,我从小耳濡目染,也会得不少,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再加上我有些关系,所以这才能分到医院。你明白了吧?” “我还是不明白。”我摇摇头,“我还是不知道这和师小朵有什么关系。” “你别急,听我说完嘛!我们家之所以能几代行医,那医术不是盖的,我们的诊所在市里也很有名,收入非常好,而我们家,最拿手的就是治疗跌打损伤的秘药,效果惊人得好!作为家传医术的唯一继承人,我当然也知道这个方子。”说到这,董宁冲我微微一笑。 “哦!”听完这话,我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的药治疗师小朵的伤很有效,你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董宁点点头:“是的,我先是给别人用,最开始是给犯人,当然是要收费的,为这事我还专门请示过政府。政府指示,这种家传秘药适当收费是合理的,毕竟家里送药来也需要成本。后来,口碑传出去了,时不时就有警察也来找我治疗,当然不光是用药,还要辅助一些手法,这都是独门的。不但能治外伤,我还有一些推拿按摩的手法治疗腰肌劳损、颈椎肩周,都很有效。说实话,监狱都怕多干活,要不是我有其他想法,我才不会把我们家的手艺拿出来呢!”说到这,他话锋一转,“不过警察来看我就不能收钱了,我的用意也不在此。” 董宁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这才说道:“传播的效果远远超出我的估计,不要钱看病,效果又好,警察何乐而不为?反正上班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开始先是男警察,后来慢慢地也有了个别女警察,直到有一天,师小朵终于慕名找到了我!” 420欲擒故纵 “你不知道,当她第一次走进我的房间的时候,我的内心有多么激动!”董宁面色微红,略显激动的对我说道。 那天晚上,董宁说得很细,我估计本身他就想把压抑在心中时间已久的话一次性讲个痛痛快快,再加上又不停地喝酒,所以到最后,嘴就根本没有一个把门的,原原本本地将他与师小朵的事儿讲了个清清楚楚! “我记得,那天是个星期天,按照往常惯例,周六周日根本不会有什么事儿,所以我早早地把周一需要用的注射器材收拾停当,就准备找个地方睡觉,就在这个时候,我的门被推开了……” 即使是时间过了如此之久,我都依然清楚地记得当时董宁脸上的光彩,那是一种自豪的色彩!是的,我要是换作是他,我也会自豪的,一个犯人蓄谋已久,终于勾上了自己心仪已久的女警察,这真的足够他牛逼的了! “后来我想,她之所以选周日到监狱来找我看病,还是因为不好意思。虽然她遭受家庭暴力在监狱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但是人都是这个样子,喜欢自欺欺人,总是愿意在心里相信自己的事儿是个秘密。”董宁感慨了一句继续说道,“她来的时候还戴了一副很宽的墨镜,以至于一开始我还没有认出来。等我终于看清来的人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师小朵的时候,我一时间都不敢相信,因为这一切虽然早已经在我的计划中,我知道要是不出意外的话,迟早有这么一天。但是我没有想到,它会来得如此之快!”董宁说到这,又喝了大大的一口酒! “我心里那个激动啊!他妈的!皇天不负有心人,老子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也不枉我花了这么多苦心,给这么多的警察免费看病。我迅速地调整自己的心情,尽量使自己平静一点。赶紧上前问道:“请问您有什么事儿吗?”师小朵摘下眼镜之后,看着我微微愣了一下,当时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她告诉我,在她来看病之前,她一直犹豫,是不是要来找一个犯人,还是个男犯人为自己治疗。毕竟心里有些咯硬,但是当她见到我时,忽然发现面前的这个犯人,不但如此年轻,而且看起来还有几分小帅,所以当下心里舒服了许多,在心里对自己的选择还微微有些满意,也不是那么抵触了。” 董宁说到这,面带得意地望着我。我在灯光下,细细看了一下他的脸,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确实长了一副好皮囊!即使岁月风霜,即使监狱洗礼,他依然保持着对妇女的杀伤力,这一点是先天的优势,我们只有嫉妒的的份了。 “她见我问她,微微一怔之后就回答说:‘你是叫董宁吧?’得到我肯定的答复之后,她就告诉我说:‘我是前面机关的干部,平时负责收发包裹信件的,你肯定也知道,或者见过我。我是来找你看病的,已经给你们指导员打招呼了,你放心,不算是私自接诊。你在监狱的名气很大啊!好多人都知道你有一手好技术。’ “我那个时候心里想: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但是这话我却不能说,听她这样说,我只有点点头,拉过凳子先让她坐下。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她的眼角有一大块淤青,一看就是被她老公打的,怪不得一点阳光都没有还要戴着那么大一副墨镜!原来是为了遮丑。我装作没有看见,而是一本正经的照着流程问她病症。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她是为了什么才来找我的,但是我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然她会不好意思,把她羞跑的。” 董宁淡淡地说着,好像是在说一件和他无关的事儿,而且言语间还流出一股淡淡的得意味道,和刚才那个伏案大哭的人判若两人。不过我已经习惯了,长期的监狱生活让很多人都染上了喜欢演戏的爱好和习惯,有的时候他们说的话,不要说别人,就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真假。我在心里不由得为我刚才所流露出的感动感到深深的后悔!我怎么能相信董宁的表演和眼泪呢? 不管我心里怎么想,董宁那一头继续说着:“师小朵当时只问了我一句话,‘你给我看病能保密吗?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的情况,能做到吗?’面对她的问话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我虽然是个犯人,但是既然穿着这身衣服,这是起码的职业素养;再说了,您是警察,就算我想说,也没有那个胆子啊!’” “我的回答令她很满意,于是她点点头对我说:‘你把门关上。’”我依言关上门之后,她环视四周,又皱皱眉道:‘你这里怎么没有窗帘?’ “我回答道:‘监狱的规定,犯人的处所无论什么地方,一律不许使用窗帘,这是规定。不过我这个窗户也不用窗帘,因为只有里面能看见外面,外面看不见里面,这就是当初设计的时候,专门为医院考虑的。’ “听了我的话,师小朵这才放下心来,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我。半晌,开始解上衣的扣子。 “我不知道她要干啥,急忙问道:‘你这是要干吗!’ “师小朵闻言很惊奇地道:‘我给你看看我背上的伤,不是治疗吗?你不看下,怎么治疗?’ “我心里美坏了,但嘴上还是要说:‘那也不用脱衣服啊?’ “师小朵指指自己衣服下摆:‘我们这警服下面是束腰的,很紧,不脱掉,你根本看不见。’说着手里继续动作,一下子就脱掉了上衣! “当时我的头嗡的一声就大了,我眼前只看到雪白的一片,这个在我梦中已经想过无数次的美丽身体,此刻就暴露在我的面前,但是我却不能看!我知道她这多半是在试探我,看看我到底能不能靠得住,要是我的眼神中露出一点淫邪之色,我估计她肯定会马上走掉! “所以我赶紧一下子闭上了眼睛,嘴里说道:‘你……你……你,你先把身体转过去。我只大概看看你背上的情况就行了。’ “师小朵当时很满意我的表现,见我这个样子,一下子就对我放心了。当然这些我不知道,这都是后来她自己亲口告诉我的!” 董宁一口气说了一大段,端起酒杯来又喝了几杯,才在我殷切的眼神下,继续他的讲述。 “在她说好了之后,我这才睁开了眼睛,入眼之处,让我吃了一惊!虽然这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中,而且我早有了思想准备,但是我真的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她的整个背部都是青紫一片。凭我的经验,我粗略一看,就知道这里面有好多种东西造成的伤痕,最夸张的是居然还有抓痕和咬痕!看来她的老公真的是心理有些问题。不过还好,这些伤痕大部分都在衣服遮挡的地方,一般人看不见,所以也就没有人会想到,这人有多么狠心和变态!那一瞬间,我真的有些心痛,我忽然间就有了一种想保护她的冲动!”董宁声音一下就大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情圣的光芒。 我知道他又不由自主地表演了,所以拍拍他的肩示意他不要废话,继续往下说。 “我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发问,很快就拿出我早已准备好的药对师小朵说:‘你这个情况有些严重,同一部位反复受伤;老伤还没有好,又继续添了新伤。所以情况不是很好,我这个药,需要涂抹揉搓,才会发挥效果。因为在背部,你自己不好用。再说你这个受伤面积这么大,也掌握不好力度。你最好找个人帮你定时擦药,用上一周,自然就会好了,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你的苦楚也会大大减少。它也具有清凉镇痛的效果。’ “我这是赌博!我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对她有什么想法的样子,以免她防备。果然,我赌对了!她想了一下说道:‘我不愿意让别人帮我,一是太麻烦,最主要是手法也不专业。这样,还是你来吧!’ “从这句话,我就知道,我的前期计划进行顺利,她已经基本相信我了!我心中暗喜,但是嘴上还是要说:‘这不好吧?男女有别,何况你是警察,我是个犯人。’ “师小朵摆摆手道:‘没事,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接着又说了一句,‘就像你刚才自己说的,你是医生,我是病人,在这屋里,没有什么警察犯人之分!’ “我最终给她上了药,我很仔细,不是仔细药涂得好不好,而是小心千万不能让她觉得我举止轻浮。事实上,我的小心和克制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她很满意,走的时候还问我需要什么东西吗?比如吃的之类,她下次来给我带点。 “我的回答是:‘早点治好你的伤,就是我现在最大的需要!’ “就这样,我那天将我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了她,给她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我知道,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中!这就叫欲擒故纵!我的机会大大的!”董宁略显邪恶的一笑,又是一杯酒下肚…… 421初恋故事 “我知道,自己的初步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就看她老公的了。”董宁继续着他的讲述。 我有些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看他老公的了?这是什么意思?和她老公有什么关系?”我略显疑惑地问他。 董宁白了我一眼:“这都不知道?她的伤总会好的,要是彻底好了,她不就没有到我这里来的必要了吗?只有她老公继续伤害她,给她制造更多的伤痕,我才能有更多的机会,不是吗?” 噢!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道理,看来家庭暴力确实是给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可趁之机啊! 董宁不知道我的想法,两杯酒下肚之后,又开始了说了。 “她的老公很配合,她第二次来的时候,还没有什么,伤势好得很快,我家的药,越是第一次用,效果越明显。她自己也很高兴,再三说有什么事情,她只要办得到,不违反大原则,就一定会给我帮忙。女警察就是不一样,那些男警察,每次来找我看病,不但没有一句感谢的话,反而还吆五喝六的,就好像是老子欠他们的。”董宁感叹了一句,又接着道,“但是第三次她再来的时候,不但伤势没有好转,反而还新添了一些伤痕。我装作不知道,当下就告诉她,这样治疗效果是要大打折扣的,旧伤未去,又添新痕。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呀!但是师小朵坚持要我继续给她用药。说是用了我的药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她的痛苦,不然的话,她晚上睡觉都睡不好。我听她这样说正中下怀,于是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继续给她上药。”董宁说了一阵,又停下来喝酒。 这可急坏了我,正听到兴头上,喝什么酒啊?于是我就一把夺过酒瓶道:“赶紧说,说完了再喝!” 董宁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放开了,根本不在意我恶劣的态度,嘻嘻一笑继续说道:“后来嘛……嘿嘿!事情就完全按照我的想法走下去了。女人就是这样,你你问她的时候,她们的嘴都很紧,什么也不说,等你不问的时候,她们却又有强烈的倾诉欲望。开始的时候她还装作很坦然的样子,但是几次之后,她自己就开始跟我讲她的不幸,我估计她也是的确想找一个人倾诉一下,在这个时候刚好就遇见了我,我们是在那样一种‘坦诚’的状态下交流。她自己觉得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毕竟我是一个犯人,不会给她泄露出去,而且,我还不令人讨厌,所以,后来就说得越来越多。”董宁显得很得意,摇头晃脑地说道。 “那你又是怎样的呢?”我不动声色地问道,其实心里急得已经问候了他祖宗不知道多少遍。 “我最初只是当好倾听者的角色,专注于治疗,最起码她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她就愈来愈放心,越来越没有隐瞒。到了后来,我渐渐地开始接话,在前期倾听的过程中,我已经把她的好恶掌握了个七七八八,所以一开口便能投其所好。我安慰她、开导她、鼓励她,总之是她喜欢听什么,我给她说什么。这一下,她就觉得好像碰见了一个很懂她的人,心中慢慢地升起了一种很异样的感觉,慢慢地,在潜意识里就逐渐忘记了我们之间犯人和警察的关系,就好像是两个正常的男女一样。当然这都是后来她自己告诉我的,不过也和我当初预期的一样。 “我知道,在这个时候不能心急,欲速则不达。所以我和她单独相处的时候,就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就好像真的是一个谦谦君子一样。师小朵很喜欢我这样,愈发地对我有好感了。到后来,她就是不看病,一有时间也借口看病往我这里跑。来的时候总是要给我带些东西,开始只是买的一些食品,到后来纯粹就是自己做的。不过说实话,她做菜的手艺还真的不咋地,但是在监狱里,只要有油水就行了,也没有那么多讲究。我还假意提醒她,这样是不是影响不好?小心别人说闲话。谁知道她根本不在乎,说是来找我治疗是给我们指导员打过招呼的,带些东西也是为了感谢我,别人能说什么? “她虽然说不在乎,但是我比任何人都小心,因为这里我的计划还差着一截,我可不想中途夭折!我请她每次来的时候,挑中午的时间,这个时间段院子里、走廊里几乎就没有什么人。就是因为我的小心,所以一直没有人发现有什么不对。 “就这样又过了几次,我知道是时候进行下一步计划的时候了,于是我就接着一次给她治疗的时候,把话往恋爱史上引。果然!女人八卦的天性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马上问我有没有谈过女朋友……” 董宁就像是一个说书卖艺的人一样,很注意把握节奏,一说到情节转折的地方,就要吊人胃口。搞得我恨不得给他两拳。 虽然是如此,我还是要像相声捧哏一样,耐着性子问道:“那你呢?你到底谈过恋爱没有?” 董宁微微一笑:“你说呢?我他妈那个时候都二十七八了,进监狱的时候也二十四五了,我是个功能正常的男人,你说我谈过恋爱没有?” 我不禁哑然:“那你是这样给她说的吗?”我继续问道。 “笑话,我要是这样说不就没有效果了吗?对她可不能说实话。” “那你是怎么说的?”我追问道,这家伙说话就像是挤牙膏,真能把人急死! 好像是看出了我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所以这一次董宁不再卖关子,歪着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说了一句:“我面对她的问话,什么也没有说,我哭了……” “啊?你哭了?”我有些难以置信。 “是的,我哭了。”董宁点点头道,“我什么也没有说,一边给她敷药,一边默默地流泪。她听我半天没有动静,转头一看,见我泪流满面,吓了一跳,赶紧问我怎么了? “我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说。她追问之下,一下子急了,说道:‘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好说的啊?我可是什么都告诉你了,你要是这个样子,我以后就不找你治疗了。’ “我假装大惊:‘那可不行,你的身体现在对我的这个药已经到了最好的适应期,你说是吧?贸然停药会很不好的。’“‘那你说不说?’师小朵问我,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我只有无奈地摇摇头:‘罢了,罢了,这些事儿是我一辈子都不愿意再提及的,既然你要拿自己的身体威胁我,我只有告诉你了,让我再经受一次心底的阵痛没有什么,但我不能让你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于是还不等她说话,我就悠然一声长叹,开始了我的故事。 “我告诉她,自己有过女朋友,初恋,也是唯一的一个。但是我初恋的回忆并不像是其他人那么好。我和她从小学到中学一直都是同班同学,一直都很要好,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吧!而且最能体现我们缘分的,就是我们连高考的考场都分在一间教室,领到准考证的那天晚上,她突然来找我,意外地告诉我,自己估计考不上大学了,害怕考不上丢人现眼,所以决定不参加考试,要出去打工。让我忘了她吧!因为我的成绩是注定要考上大学的,所以反正以后各自的道路不同,最终也不会在一起,还不如早早分手,免得大家都痛苦。 “我听了这话,简直犹如晴天霹雳,是的,我们那个时候大学还没有扩招,很难考上。但是也不至于直接不考试吧! “但是她根本不听我劝阻,执意要分手,说是不愿意耽误我。直到后来我一气之下表示她要是不考我也就不考了,她才说出了一个让我们能够双双考上大学的办法! “第二天当我坐进考场,按照头天晚上说的,在试卷上写下她的名字的时候,脑海里想的尽是她的话。 “‘小宁,我先一步出去,你明年也报我今年报的学校,我在学校里等你!你放心,只是一年,我绝不变心!’ “后来成绩揭晓,她考上了大学,我自然名落孙山。 “这一下,家人、老师都很震惊,他们简直不相信我能落榜!面对这一切,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只身走进了复读班…… “我们一直通信,相约来年相见。皇天不负有心人,第二年九月,我的双脚终于踏进了去年就应该踏进的校园。 “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但是我发现,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她变心了!早就和一个小开搞在了一起。 “我质问她,她却很坦然,说她出来了才发现,物质在这个世界上有多重要。我问她,难道忘了我们的感情、她的承诺?她很无情地告诉我,感情和金钱相比一文不名!至于承诺,抱歉!一开始就是在利用我,如果我觉得上当受骗,大可以去告发她,但是不要再缠着她了。 “我心如刀割,她知道我是不会去告发她的,因为,我爱她!这一切只有我自己默默承受,但是这件事儿对我打击是巨大的,大学没有读完就辍学回家了,一直在家里的诊所帮忙。直到和患者发生争执,失手打死了人…… “所以从那以后,我再不敢相信爱情!我害怕受伤。也正是因为这样,一直到到现在,我还是个处男!” 董宁滔滔不绝地说着,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听到这里,我不禁打断他:“你说的这是真的?” “废话!肯定是假的。又不是拍电影!”董宁很不屑我的问题,但是他又是一笑道,“不过不要紧,虽然是假的,但是师小朵相信!这就足够了。她当时听完之后,居然……” “居然怎么样?”我急急问道。 “她居然也哭了……”董宁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422艳事 “我本来以为,我说完这个故事,她顶多就是稍微感动一下,激起一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就差不多了;我甚至还想过,我处男的那话一出口,她会生气,还有可能拂袖而去。这些我都是早有准备,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听完之后,什么也不说,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半晌,眼睛里流出两行清泪。”董宁伸手夺过我手里的酒杯继续说道。 “我知道,自己的计划几乎已经成功了,我已经成功地把自己塑造成为一个感情上受伤的人,一个爱情失败者,大大地激发起了她胸膛里的母性因子。此刻在她的眼中,我就是一个少人关心、没人爱的人,很大程度上是和她同病相怜!一切顺利,眼看猎物马上就要进口袋了!现在就是需要试探一下,要我率先捅破这层窗户纸! “就在我正在脑海里盘算计策的时候,师小朵却告诉了我一个令我目瞪口呆的消息!她或许是被我的不幸遭遇感动,激起了她的倾诉欲望,她流着泪对我说,其实她的生活也不比我好多少,她丈夫之所以如此自暴自弃,就是因为一次事故,彻底地失去了男人的功能,所以她和她的丈夫已经好几年没有夫妻生活了。说完这话的时候,师小朵脸蛋红扑扑的,显得很不好意思。我在心里一边为她所说的这件事儿感到震惊,一边暗自揣摩:她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一时激动之言,还是有所暗示?难道是她在告诉我,她也有所需要?要真是那样,那真的就是天助我也了! “我想来想去,决定要先试探一下。于是我假装没有去注意她羞红的脸蛋,只是点点头道:‘那还真是不幸,不过我相信,你是个好人,你的生活不会一直是这个样子的。现在先要把伤势治好,才是眼下要紧的事儿。’ “听了我的话,师小朵也是点点头,便依言转过身子,但是这一次与往常不一样的是,她居然将自己的胸罩全部解下来了。我看着她的脊梁,虽然上面伤痕累累,但是在我的眼中依然是那么美。还有她的脖颈,从这个方向看过去,衬托在一头黑发之下,形成一道完美的曲线,简直美得令我心悸。 “我不敢猴急,喉头强行咽下唾液,伸出手去,开始给她进行搓热上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的手抖得厉害,甚至连师小朵都感觉到了,她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便不再动作,任由我的手在其身上游走。 “那一刻,我的内心斗争得十分激烈,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已经到了最佳的测试时机,我害怕之前的一切只是两个同病相怜的男女精神上的互相需要。我不知道,她对于自已的身体需求,是不是已经到了可以无视我们警察和犯人身份上巨大差异的地步?但是我准备了这么久,处心积虑地做了这一切的一切,没有理由半途而废啊!可是万一操之过急,她要贸然翻脸,我不是前功尽弃? “我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斗争,究竟要不要试试她?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一眼看见桌上她脱下的胸罩。我在心里暗暗骂自己:董宁啊董宁,你真他妈不是个男人,你还在等什么? “于是,我忽然一下站起来,师小朵一下转过身来,问道:‘你干什么?’我回答说手上按摩油太多了,不好操作,需要洗洗。接着我转身到水龙头上洗了个脸,稳定了一下心神,连脸上的水都没有擦,就返身继续给她推拿。 我战战兢兢地将手放在她的背上,她或许感觉到了这次和以往的不同,脖子下面瞬间起了一层小鸡皮疙瘩。我问她怎么了,她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道:‘你的手好凉。’ “我说或许是因为刚洗过手的缘故,她闻言不再说话。慢慢地,紧张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我却不能放松,我知道成败与否,就看这一下了!于是我的手从她的背部渐渐地向腋下移去…… “我的速度很慢,因为我想给她一个适应的过程,不想有任何唐突的感觉。屋里很安静,只能听见我们彼此沉重的喘息声,彰显着我们紧张的心情。 “这声音鼓励了我,我的手坚决地向前移去,已经大大偏离了需要用药的区域,我的指尖已经触到她乳房的轮廓了。就在这时,她双臂一下夹住了我的手! “我心头一惊!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再用力。她也不说话,更不回头,我们就这样僵持住了。过了大概有半分钟,我感觉她好像下定决心似的,夹住我的双臂终于微微松开了一些。 “我心头大喜!乘胜追击,双手从她的腋下穿过,将她完全环绕在我的怀里,一下子抓住了她的乳房!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就在我抓住她敏感部位的一瞬间,她整个人居然轻微地抽搐起来了,不知道是因为长时间没有性生活的缘故,还是因为和一个犯人逾越了底线给她带来的巨大刺激,所以他的身体在我怀里抖个不停。 “我知道,这是关键时刻,千万不能退缩。所以我不由分说,手臂更加用力,下巴抵在她的后脑上,紧紧地将她抱在我的怀里,当然我的手一直都没有离开她那美丽的乳房。 “开始的时候,她还有一些微微的抗拒,我很担心她喊出来,但是我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渐渐地,她不再抗拒,身体也渐渐平稳下来,只是胸膛起伏,在我怀里喘着,娇喘着。 “就在我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办才能彻底征服搞定她的时候,她猛地转过了身子,力气之大才让我明白,刚才她的抗拒只不过是做做样子。 “她在我怀里转过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要看穿我的灵魂似的。我不敢回避,也睁大眼睛看着他,尽量流露出真诚的情绪。 “她也不说话,就这样望着我,慢慢地眼睛里有了柔情,脸忽然红得像是要滴出水来。我心里知道,这女人的情欲已经被我挑起来了,就在我要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她忽然用蜜糖一样发腻的声音问我:‘你,不害怕吗?’ “我双手用劲,一把将她的身子往我这边提了提,正色道:‘就算是身败名裂,粉身碎骨,我也……’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的嘴唇已经贴住了我的嘴巴…… “这一刻,我感觉到身体里像是有个什么东西忽然一下爆炸了,眼前尽是小星星,耳朵里一片嗡嗡的声音。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我成功了!我终于完成我的梦想了!我真地把师小朵拿下了! “这一切,就像是在做梦,我真的不敢相信。 “可是师小朵的舌头就在就在我的嘴里,鼻子里尽是她身上的香味,手里是她温暖而又柔软的乳房,这一切都在告诉我,这是真的,我终于做到了监狱历史上所有犯人都有做到的事儿……” 说到这,董宁一下子望着我,声音为之一变:“秦寒,你相信吗?在那一刻我想到的是你。” “是我?”我有些意外,笑话,一个女人搂在怀里,他居然能想到我?我拍了他一下,“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董宁正色道,“我确实想到你,想到你在入监验收那一天,在操场上说的那句话。我做到了,真的如你所说,我摘到这朵花。我赢了你!” 听了这话,我不禁哑然,好半天才抬起头苦笑道:“董哥,我真心地叫你一声哥,你确实厉害,我那只不过是斗嘴时说的一句玩笑话,你居然当了真,前前后后策划那么长时间,我真的佩服你。要是你在其他方面有这个决心和毅力,说不定现在晚上看新闻联播,电视里第一个出现的天天就是你了。” 董宁摇摇头道:“也不是,你的话是一方面,主要是我对她实在是很感兴趣,她是我喜欢的类型。再说,我也仅仅是在女人方面有些能力,其他的也只能仰天长叹了。” 我笑着说:“那是,虽然你有个好皮囊呢?长得帅,又是个好演员,我要是女人估计也不能免疫。” 对于我的恭维,董宁显得很受用,哈哈一笑:“过奖了。” 笑过一阵之后我问他:“那后来呢?” “后来?”董宁白了我一眼,“后来能干什么,不就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都做的事儿吗?我费那么大劲儿,又不是为了和她谈心的。不过说实话,那女人确实够味,估计是旱的时间太久了,瘾特别大,几乎是天天中午都要来找我,我到最后都有些吃不消了,嘿嘿……”董宁淫邪地笑着说。 我很不喜欢他这样说师小朵,毕竟那个女人不嫌弃他犯人的身份,愿意和他在一起,现在时过境迁,他的口气里一点情义都没有,可见此人天性凉薄之极。 我摇摇头道:“不是,我是问后来你知道你是为了什么翻把的吗?” 董宁耸耸肩:“这已经不是秘密了,在我后面接替我的那个人,眼红我的位置,又为了减刑,所以就检举了我。这大家都知道,有什么可说的?” 我看着董宁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心里想着,要不要把我知道的告诉他,我可是唯一知道内幕的人,这件事儿,另有内情! 423回归 看着董宁那张满不在乎、自以为是的脸,我心中不禁哑然:可笑啊,被人阴了一刀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要是我的话,羞都要羞死了。 在满屋的酒精气味中,我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回到了杨冲刚刚调入我们一分监区的那一天,那天晚上,也是满屋的酒气,也是到处一张张被酒精熏染的脸…… 自从董宁的事情出了以后,监狱觉得医院的问题不得不整顿了,开玩笑,一个女警察,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和犯人搞到一起,而且还是那么长时间,这说明医院的管理已经到了相当混乱的一个地步,不整治一下实在是说不过去。无论是警察还是犯人,要让他们把更多的心思都花在自身的前途上面,但是面子上的工作最起码还是要做的,装装样子也是好的呀!所以就有了接下来的动作。 经过监狱的研究,决定缩减医院编制,从原来的二十几个人精简到十五个人。这一下,就意味着有一部分人将要离开这个很多人眼红羡慕的单位,到生产一线去参加劳动了。 杨冲很不幸,就成为了其中的一个,而且还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个,对此,我们认识的人都很不解,按说依他的关系,不应该成为这次事件的池鱼。但是事情就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后来还是杨冲自己为我解开了这个悬疑…… 分流调人的事情十分迅速,而且事前几乎没有一点风声,估计就是监狱知道医院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有关系的,要是事前透漏出一些风声,估计这个工作就进行不下去。所以这个办法收到了良好的效果,没有任何征兆的,杨冲等人就被通知,收拾铺盖卷走人。 他知道消息后初时显得十分愤怒,简直是怒不可遏,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默默地收拾东西,好像是接收了这一个结果。 此次的整顿工作不单单是针对医护人员,还有医院的住院人员、陪护人员,都在整治之列。监狱经过摸排,对一些无病呻吟、小病大养的罪犯,也进行了清除,像耗子之类没事把医院当乐土的人,自然是统统被清退。笑话,像他这样,说的是住院,每顿饭要吃七八两,下午还要跑去打篮球的人,要是还能成为这次治理的漏网之鱼,那才叫真的没有天理呢! 耗子都不在了,我这个陪护自然也要随之离开,所以,我们几乎是和杨冲一起接到的通知,收拾行囊,离开这个在一般犯人眼中像是监狱伊甸园的地方。我倒没有什么,因为我事先已经得知,回去后将会对我另有安排,有好事等着我;只是耗子和杨冲显得情绪低落,是的,一想到从每天混吃等睡的轻松生活到要整天参加繁重的劳动,恐怕没有人能够高兴得起来。 临走的时候,高飞单独对我说:“拜托你件事儿。” 我和他拥抱一下道:“有啥就说,我和你对脾气,谈得来,你就别客气!” 高飞笑笑:“那我就不客气了,杨冲到了你们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他以前在分监,你们是主监过来的。我知道你在你们那里是说得上话的人,你帮着给照顾一下,我和他毕竟是老乡,行吗?” 我点点头:“这是小事儿,我直接把他介绍给我们老大,杨冲脑瓜子好,绝对没问题!” 高飞摇摇我的手:“拜托了,余情后补!” 我一摆手:“哪的话,见外了!” 那天我们是下午走的,回到分监区后,我第一时间到指导员那里报了到,指导员永远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看见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在医院表现得不错,没有违反人家的监规纪律,也没有给我惹事儿;最主要的是,你把大雄这个麻烦事儿给我解决到了医院,这一点很好。人死无对证,我们可以推个干干净净,要是在我们队上发生这事儿,还不知道有多麻烦呢。” 我听得心里一紧,指导员是不是知道什么,要不然为什么要用“解决”这个词呢?明面上大家都知道我和狗娃是“撞见”的,怎么从指导员的嘴里出来,就好像什么都在我有意识的控制中的样子! 什么情况?我不知道,所以也不敢答话,只是一个劲儿唯唯诺诺的点头。 指导员见我这个样子,也就没有多说什么,最后出乎我意料的,很亲热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眯眯地说了一句:“这么长时间,你在观察别人,别人也在观察你,你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包括女监的那个犯人,包括你和张义麦虎商量的那些事儿。我说句不该我这个身份说的话,我相信你们能把所有的事儿处理好,不会给我们h市的娃丢人。你说是吗?” 我大惊!指导员是怎么知道这些事儿的? 指导员好像早就知道我会是这个反应,看着我惊愕的表情,笑笑道:“不要以为我整天是吃干饭的,你以为张义麦虎,他们就凭自己就能在队上呼风唤雨?犯人,机会都是政府给的,光是自己有能力那是不够的,就像你,机会我是给你了,接下来会对你有安排,想必你早就知道了。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这只是个开始,你的终点不仅仅是这个,自己要把握住,有事儿勤汇报,当然,是对我汇报。” 我忙不迭地答应,只恨不得对天发誓、滴血明志了。心中了然:看来有些事儿,不是我想的那个样子,张义肯定把我们的事儿都和指导员讲了,看来以后我也要多靠近政府才是王道! 指导员很满意我的态度,点点头道:“去吧!记住我的话。” 当晚因为是老岳值班,所以我们不敢造次,我只是很低调地去和张义林剑打了个招呼,意思是我回来了,知道对我有安排,肯定两位当哥的出了不少力,余情后补。 张义还是老样子,哈哈一笑:“兄弟!兄弟嘛!说这些客气话干吗?”倒是林剑对我的回归表示了欢迎和祝贺之后,略带疑惑地道:“老张,老寒这不回来,我还忘了跟你说,我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 老张眉毛一挑:“怎么?” “你看,上来以后,我们一着不慎,让麦虎接着先遣队的机会,把各个岗位都安插上了自己的人,我们的用人提议他是一概坚决反对,坏了我们不少好事儿。可是现在,在老寒的这件事儿上,他却并没有从中作梗,你说这是不是有些奇怪?” 老张不屑的一笑:“你想多了,我给你说说原因:一,麦虎感觉对不起他的是我,而不是老寒,老寒以前也算是对得起他麦虎,他什么事儿也没给咱们老寒办,唯一的就是搞了个组长,没两天还让你们给弄下来了。” 说到这,张义拿眼睛瞟了瞟林剑,林剑也是老脸皮了,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干笑一声:“嘿!此一时彼一时,此一时彼一时,嘿嘿!” “所以这次的事情,他没有从中作梗,也是很正常的。此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张义接着道,“一直没有跟你说,老寒和咱们有的说话能算数的警察……咳咳,这个不能明说,不能明说。要不然你想啊!他一个新犯人,就是本人再牛,能够第一年就当上组长?” “哦!”林剑果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嘴里不住地道,“怪不得,怪不得,我就说嘛!” 我在一旁听得想要发笑,咱们老张果然是鬼话扯得圆乎,真真假假,让林剑无从分辨。不过想想,的确也是,在监狱里,一千条理由都抵不上这一点——咱们和政府有关系。此言一出,万疑皆解! 接着老张又单独问了一下我和大雄的事儿,他第一句话就是:“你做得太过了吧?那大雄是和小鱼儿一起的,也算得上间接是麦虎的人,你把他搞死了?” 我知道他迟早要问我,于是我原原本本地向他将大雄这件事儿说了一遍。当然其中关键的情节,像这批货背后的主人这些,一概没说。这些都是我和狗娃商量好的:任何人都不能讲! 张义听完之后松了一口气:“找你说的,麦虎原来就知道,那就好,小鱼儿那边自然他会摆平。我说你也太冒失了,这事儿不算小事儿,你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摇摇头:“毒品不是小事儿,我不想连累你们,这是我的私事,我不会让大家为我的私事儿担任何风险。” 张义假怒:“你瞧你这话说得多生分,咱们是什么关系?”说完有口气一变,“这事儿既然过去了,就算了,以后千万不要跟自己兄弟见外,听见了吗?” 我点点头,想起高飞的叮咛,就对老张道:“有一个事儿,我在医院期间,多亏了一个人照顾,现在医院分流把他调到我们队上来了,我想让他入伙,也好照顾一下他。你看咋样?” 老张道:“就是新来的那个杨冲?” 我点点头:“是的,人素质不错,绝对是一员骁将!” 老张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道:“恐怕不行……” 我很意外:“为啥不行?难道入伙还要缴个投名状?” 老张笑了:“你想什么呢?听我跟你说,这里面的原因……” 424任命 说实话,我心中真的有些不高兴,可以说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没有主动给张义提过任何要求,一直以来,都是他们要求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没有问过我能得到什么。因为我知道,自从我加入这个团体以来,那么我的个人利益就必须服从集体利益,不是说我的思想境界有多么高尚,那是麦虎说过的一句话,只有锅里有了,碗里才能有。这句话我一直记得,我也是按这个标准要求自己的,先付出,先做事,然后再谈回报! 我也相信,无论是张义还是麦虎都不会亏待我的!但是今天,我第一次提要求,就被张义一口回绝,面子上真的有些挂不住,难道说我的话在张义的面前,就是那么无足轻重吗? 张义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说:“你现在按说应该练出来了,咋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呢?你先不要急着生气,听我把话说完。”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哪里,我是你的一杆枪,你指向哪里,我就打向哪里!” 张义哈哈大笑:“还说没有生气,这话就说得有情绪,我们是伙计、是哥们、是兄弟,没有谁高过谁,更不存在谁指挥谁!明白吗?你听我说。” 这几句话听在我的耳里十分受用,于是我脸上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默默地看着张义。 张义想了想第一句话就问得我无法回答! “我之所以说不行,是有现实原因的。我问你:他杨冲现在加入我们到底算什么?是加入林剑这伙,还是加入我和麦虎这伙?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和麦虎闹翻了,他杨冲现在跟着我就是跟着林剑,将来摊牌的时候咋办?我这不是给林剑找帮手吗?” 我一时为之语塞,咋把这事儿给忘了?不过这也不算是个问题啊?我不假思索地说:“这有啥难办的?给麦虎说一下,让他先跟着麦虎不就行了?” 张义摇摇头:“我说你咋就恁不开窍啊!忘了我给你说的那句话了吗?脑袋里时刻要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 我不解:“啥意思?” 张义默默地看着我,就是不说话。 我急道:“你把话挑明啊?我咋能想到你头脑你的想法?” 张义看了我良久,才摇摇头叹了一声:“唉……” 我正要说话,张义冷不丁地来了一句:“难道你不觉得,麦虎现在的实力已经……” 后面的话,张义没有说完,但是这已经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我明白他的意思,这都是诛心之语啊!瞬间,我想起了麦虎曾经在他的小房间里对我说过的话,让我帮他看着点张义,那个时候我还觉得麦虎这是小人之举,但是现在一听老张这话,我才觉得自己很可笑,我还是有点嫩啊!看来麦虎并不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我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掏出烟来,给老张和我各点了一支,以掩饰自己内心的震惊和慌张。 我这是第一次对我们这个团体的凝聚力产生了怀疑,我同时也不解,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打自己的小算盘,怀着自己的心思呢?难道说我们所有的人就没有一个能够做到君子坦荡荡? 那个时候我还在为这些问题所困扰,现在我早已经明白,监狱那个特殊的地方,没有君子,只有饿狼!狡猾的、隐忍的、凶残的饿狼! 既然张义都这样说了,那杨冲的事儿,就只好缓一缓了。我心里想着,实在不行,我只有厚颜亲自去找指导员说一下了,不一定有用,但最起码要给高飞一个交代。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是我没有料到的,杨冲的表现实在是大大地出乎我的预料。 第二天一早,我们刚刚开过早饭,警察也陆陆续续开始来上班。杨冲就横刀立马地站在我们分监区的门口,我们由于是一队,所在是一进监狱的一栋建筑,所以来上班的警察都要从我们门口路过。杨冲就守在那里,时不时地就有一两个警察和他打招呼。 “xx干事,上班了?” “是啊!咦!你咋在这里?” “唉!别提了,我被医院分流了,分到了一队。” “咋搞的?你们屋头知道了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估计我家里已经知道了。” “哦!那先安心待着,我回头给你打电话问问。” “那谢谢了。” 几乎所有和他打招呼的警察都是这样的对白,由此看来杨冲和很多的警察都有着关系,这一方面凸显出他内心的不安和急躁,也反映出他确实有很深的人脉。 当然,这一切都有人在默默地注视着…… 一直到下午吃饭清人的时候,指导员在大家解散前,专门宣布了对于我的任命,我很幸运地得到了许多人都眼红的一个位置——生活大值日兼百货员。 百货员就是每个月定期给大家登记造册,把大伙需要的东西,集体购买回来,然后再分给大家。这个岗位其中有很大的玄机,在以后的岁月中我也将其功效发挥到了最大,也因此在监狱的历史上留下了前无古人的一个坏名声,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而生活大值日就意味着我要和小鱼儿一起工作了,具体的事体就是每天从伙房打回三顿饭,然后分发给大家;等大伙吃完后,再把菜桶等东西还给伙房。 这本来是大雄一直心仪的岗位,或许他一直都在为他的生意做准备,当上生活大值日,就是他计划中的第一步。但是很不幸,因为我的存在,让他出师未捷身先死,不知他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口吐鲜血? 这两个职务的意义非同小可,它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服务于大众的活儿,其实不然:其一,这个岗位是全脱产的,不用参加生产劳动;其二,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从此以后,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名正言顺地单独行动,在满监狱窜来窜去了!我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去结识、发展属于我自己的关系,这对于我今后的改造生活有着不可小觑的巨大作用。简单地说,我在监狱这个地方,行动上获得了最大的自由! 但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自由这个东西是把双刃剑,在这个世界上,本身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更遑论是在监狱了…… 指导员宣布完我的任命之后,又说了几件事儿:根据监狱安排,我们分监区明天将会大规模地调入一批犯人,它们来自各个中队,有以前的六队、十队,还有一队、九队,他们都将会来到我们新的一分监区,大大扩充我们的改造队伍。 指导员告诉我们,对于新来的同犯一要注意搞好团结,二还不能拉帮结伙。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不说也罢。 接下来,指导员不点名地批评了一个人。 “我们有的犯人极其地不自觉,身份意识严重淡化,甚至都忘了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到这里干什么来了。不就是换一个改造环境嘛!在哪里不是一样改造,难道说我们生产中队就要比你们特殊单位低贱一些?一大早就在分监区门口,见干部就打招呼,你这是在诉苦,还是在给我们警察示威?意思是你有关系,不想受我们警察管理?我告诉你,你趁早把这一套收起来,关系犯人我们警察见得多了!我不怕挑明说,在场的这些犯人,有一大半都是有人打过招呼的,怎么样?还不是要在我们这好好改造?所以说,收敛一下,把那些不切合实际的想法收起来,既来之则安之,安心改造,才是唯一出路!” 指导员虽然没有具体说是哪个人,但是我们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刚刚调入我们分监区的杨冲。 杨冲倒还镇定,和没事人一样兀自保持着微笑,一看就是城墙上的麻雀——见过大战火的! 清人结束后,相熟的人纷纷过来向我表示祝贺。我一边点头回应着,心里却想着杨冲,本来还打算去跟指导员说点好话,照顾一下杨冲的。这一下,看来没戏了,听口气,指导员对他的印象不怎么好啊! 我心里正想着,那边指导员就召唤我了。我不敢怠慢,赶紧一溜小跑,来到指导员身边,聆听指示。 指导员低声说道:“知道你们那些节目,你有了好事儿,是不是要庆祝一下?”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指导员又说:“我不管那些,我只跟你们说一点,今天是我值班,你们要干什么不要在我班上。明白吗?” 我心想,昨天说是老薛值班,今天又是他值班。看来只有等到明天才能庆祝了!这个活动是必须要搞的,不然人家会说我秦寒小气。 我找张义把我的意思一说,张义也表示赞同:“就是,明天要调人过来,说不定还有熟人呢,到时候一起搞,还更有价值!” 这个时候,我注意到,张义嘴上在跟我说话,眼睛却瞅着不远处的杨冲,若有所思…… 425调入 一夜无话,晚上我躺在床上,心中着实还是有一点小激动的。刚刚当上组长没有几天,就被人无情地搞了下来,我本来以为自己要一段时间才能重新爬起来,但是没想到会这样快。还是张义对局势看得透,他早就说过,那件事儿是坏事儿,也是好事儿,指导员就是憋着一口气,也要把我扶上去。今天这些预言全部变成真实的了,虽然指导员什么也没有跟我讲,但是我还是听张义跟我讲了,就是指导员提的名,我才得到这个位置的,虽然不是组长,但是我很满意。因为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们马上加入新的人员,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大中队,不一定非要当上组长才能实现目标。打个比方说,以前队小,改造积极分子只有六个名额,现在却有二十四个名额,我作为生活大值日兼百货员那肯定是跑不了的。而且现在新的人员加入,肯定会有很多矛盾,作为组长,肯定是要首当其冲的,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树多少敌!我现在干这个,没有人管,还可以到处跑,很轻松自在。 就这样想着,我进入了梦乡,那一夜,我做了很多梦,先是父母,然后是陈怡,梦中没有高墙铁窗,只有温馨和浪漫…… 第二天我就开始和小鱼儿一起去打饭,我们两个人走在路上,小鱼儿对我说:“我这个人,多少你是了解一些的。我的主张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虽然现在我师傅和张义闹翻了,但是大家以前毕竟是一伙的,只是意见上的分歧,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最起码现在没有;要不然在你当生活值日这件事上,我师傅为什么就没有提反对意见?所以我觉得我们既然都在一个岗位上干了,就要抛弃成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一致对外。只要你不针对我师傅,我们就还是好兄弟!你说咋样?” 小鱼儿的这番话,正合我意。不然以后在一起那该有多累?所以他一边说,我一边忙不迭的点头,连连称是。我从兜里掏出烟来,给小鱼儿点上一支道:“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以后就全听你的了,还希望你不要客气,有啥就只管说。” 小鱼儿不曾料到我言语之间竟然会如此给他面子,故而他哈哈一笑:“这就对了!我早就说了,老寒是好兄弟,没问题!” 我没想到气氛是如此和谐融洽,初时的一番担心看来都是枉做小人了。走了一截,小鱼儿忽然给我说了一件事儿。 “这个……你看,我们在这里面改造,都是花花轿子人抬人,要靠兄弟。谁没有一两个关系好的啊?” 我一边点头,一边静待他的下文,我心里知道,这肯定是有事儿。 果然,小鱼儿看了看我的脸色,又道:“我们兄弟,当然,也是你的兄弟。耗子,我想让他来和我们一起搞生活大值日,你看咋样?” 我故作茫然:“这和我有啥关系啊?你想让他来,去找干部说就是了。” 小鱼儿耐心道:“你听我说完,干部我肯定是要找的,但是如果我没有预料错的话,干部肯定要问你,这个活现在两个人能不能拿下?你也知道,以前人少,这个事儿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干,现在加了这么多人,警察也不知道几个人合适。别的队有的是三个人,有的是两个人。所以他能不能来,就看你咋说了。” 我心头明了,这是要我配合,一起糊弄警察啊!说句实话,耗子来我是一点意见也没有的,因为耗子本身就和我的关系好,再加之大家本身就是一个集团的,只是这个无间道现在除了麦虎,其他的人都不知道而已。但是耗子要来,多半是麦虎的主意,他知道我一定会配合的。 但是我现在犯人做得久了,明白了一个道理,别人有求于你的时候,一定不能答应得太爽快。要表示出种种困难,这样他在事成之后才能记你更大的人情! 所以,我故作为难地说:“这个……我要跟张义或者林剑说一下。” 小鱼儿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要是跟他们说,我还需要跟你说吗?这是咱们自己的事儿,不要搞得节外生枝,坏了事儿!你跟他们一说他们肯定要从中作梗,现在这些岗位,每一个都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停了一停他又道,“不是我说你,你现在咋变成这样了?婆婆妈妈的,这事儿咱们自己处理就行,你也不需要找谁汇报。” 我假意思考良久,才一跺脚道:“罢了!就看在余哥如此耿直的分上,没有拿我当外人,我就豁出去让老张骂一顿!你说吧,我需要跟警察咋说?” 小鱼儿笑了:“这才对了,不但需要你说,我还要你做,才能达到预期效果……” 生活大值日的这个活儿很简单,几乎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早饭拉回来,我和小鱼儿给大家一分发,就基本没有事儿了。过了一会,调入的人就陆陆续续地来到我们中队的院子里。 我们都站在楼上看着,呵!那情景可真的是和难民逃荒没有什么区别啊!而且分来的人也成为了鲜明的对比,从老六队和老十队分来的人基本上还罢了,毕竟是教师和杂役中队出来的,一个个虽然说不上是器宇轩昂,最起码看着倒也还算顺眼;可是从老一队来的人就有些奇怪和狰狞了。 说是奇怪狰狞一点也不为过,有的头上长着一个大包,就好像是一个双头怪;有的双目失明,只用一根拐杖摸索前行;有的在囚服外又披上一条编织袋,腰里扎上草绳。至于长相,那就更是不敢恭维了,一眼粗粗地望过去,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从电视上的通缉令里活活走出来的,看着就像是坏人;仅他们的长相和气质,凡是有理智、有正常思维的人,都不会认为这里面有冤枉的,只有判轻的。 “我靠!简直是江南八怪啊!这一下我师傅和张义叶道林他们有得忙了。”小鱼儿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摇摇头,先不去想这些,尽量在人群中搜索我熟悉的人。我一张张脸望过去,还真让我找到了不少熟人。 我赶紧转身跑下楼,朝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跑去,对着面前的三个人喊道:“狗日的几个,还认识我吗?” 小熊、卫明,还有牙刷,转身一看是我,想要冲过来给我一个拥抱,但是碍于警察就在旁边,所以只是略显激动的笑笑。 “你们咋都过来了?龙哥咋样?“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龙哥现在当了组长了,自然不会来,那都是有用的人;我们这些不好管的,人家就不要了,给扔了过来。”牙刷苦笑一下,“还是我当年有远虑啊!这以后还真要让你照顾了。” 正在说呢,阿旭也跑了过来,和他们几个人打招呼。正在这时,我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寒,还记得我吗?我是很想念你的呀!” 这浓重的南方口音,让我不回头也知道来的是谁。我嘴里说着:“放哥!我也想你得很啊!” 一回身,正是谢子放,他微笑着站在我的身后。好久不见,虽然他现在略显憔悴,但是那种大哥的风采还是依旧。 我和他拍了一下手,说道:“您怎么也过来了,我可是真的没有想到。” 放哥摇摇头:“哎……自从李文华和王强两个王八蛋跑了之后,队上就换了领导,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就不行了,只是苦苦撑着;现在一有分流的机会,人家就把我踢出来了。唉……不说了,总之一句话,就是你放哥现在混背了。” 我赶紧握握他的手道:“说这些干什么?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哥!既然过来了,弟弟那自然是有多大能力尽多大能力,一起混呗!” 放哥听了我的话,显得有些激动,拉着我的手道:‘你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不少,也挺不容易的,不过现在都好了。就为你这话,哥哥我当初就没有看错人!” 我们正在叙旧,冷不丁指导员过来了,他指着卫明、小熊、牙刷,还有谢子放几个人,对我说:“你认识?” 我点点头,毕恭毕敬地回答:“是的,一个看守所、一个号子的。” 指导员沉吟片刻,做出了一个让我意外的决定。 “叶道林,来!” 话音刚落,叶道林就像鬼魅一般出现在指导员身边。 “这几个人。”指导员手指了一圈,对叶道林说,“把他们都安排到秦寒的号子,让秦寒当号长。”说完对我道,“外来的,你要多关心,不要让他们违纪哟!”说完就扬长而去。 我不知道指导员为何要如此安排,但是这毕竟是好事儿。我正要找人给他们几个搬东西,就听见院子里一声大喊:“又不是老子自己愿意来的,你别跟老子找事儿,不然老子灭了你!莫说我没给你打招呼,老子可是个莽夫哟!” 是谁这么狂妄,说出这么独出心裁、威胁人的话?我不禁循声望去…… 426反改造尖子 只见说话的人是一个衣着破烂的犯人,他的穿着很奇怪,已经是六月的天气了,他还穿着一件冬装囚服,领口的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下身穿着一条只超过膝盖的囚裤,猛地看上去,很有几分七分裤的味道。 他的头型,更为奇特,颇像《功夫》里的那个火云邪神,几根不是很多的头发稀稀拉拉的搭在头上,只是将他的秃头衬托得更加明显。 这时他正跺着脚在院子里咆哮:“我他妈才不愿到你们这来呢!都是那边的那些警察非要将我弄到这里来,我给你们说,不要和我找事儿!我他妈监狱长都见过,我谁都不怕!惹恼我,我把你们全都杀了!” 这话让我依稀想起当年的屠富,记得他刚刚进入看守所的第一天晚上,也是口出狂言,威胁我们;可最后还不是被李林打得像个龟孙子一样,结果连神经都不正常了?倒是何苦来呢? 但是眼前的这一位,很显然不是那种只会嘴上说大话的人,他一边叫嚣着,一边恶狠狠地盯着正准备给他检查行李的冀文学,手里紧紧抓着一大团麻绳,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在场的的人都被他的喊声所吸引,纷纷向他侧目看去。我过去一问旁边的人,才知道原来事情很简单,冀文学按照规定要给他检查行李,结果在包里翻出一团细麻绳,这在监狱里可是属于头号违禁品之一。绳子,很容易就让人想到攀爬之类的景象,按要求犯人私人是绝对不能有的,于是冀文学就要按照规定收缴。 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儿,要是换作一般的犯人,私藏违禁物品,紧张害怕都还来不及呢!但是我们面前这位,却有些与众不同。 他一把推开冀文学,嘴里说着:“这是我编草鞋用的绳子,你们拿去干吗?” 冀文学的性格我是知道的,他常年在办公室、在警察身边活动,早就目空一切,说白了,就是狐假虎威里说的那只狐、狗仗人势的那只狗。遇见这种情况,第一反应就是骂了一句:“你鸡巴个新犯人,还了不起了?”说着就要上前用强。 但是明显这一次他找错了对象。对面的这个新犯人根本不吃他那一套,扬起簸箕大的拳头,就说了刚才我们听见的那一番话,把准备给冀文学帮手的两个人也吓唬得一愣。 我看看周围,叶道林上楼安排号舍去了,麦虎张义还有林剑金刚都和万干事去了车间,商量讨论将来各个组生产位置的安排去了,院子里只剩下冀文学和两个大门口的监督岗。我眉头一皱,就准备上前干预。 但这时,旁边的一只手拉住了我。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牙刷,只见牙刷对我摇了摇头,轻轻地说了一句:“这人,没事儿不要招惹。” 要是换作以前,谁这样跟我说,那我才不管呢!越是不好惹的人,我越要惹一下!但是现在,虽然我很不解,但是闻言还是停住了脚步,只是看着牙刷,看看他怎么说。 牙刷拉着我,往旁边走了几步,看看周围没有人,这才低声说道:“你不认识这个人?” 我摇摇头。牙刷点点头道:“怪不得,我就说嘛!这个人可是个恶人,不好惹啊!” 我笑着说:“怎么?难道他是孙悟空转世?我还任由他去,不能招惹他?” 牙刷见我这个态度,一下子急了,一把拉住我说:“你不要笑,你听我说!这家伙名叫刘海……”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笑着接了一句:“刘海?我操,咱没见他砍柴?《刘海砍柴》我看过。”说着我还唱了一句,“刘大哥,你把我当成你的什么人哟?” 牙刷哭笑不得:“你听我好好给你说。这家伙以前在老一队,自从下队第一天就不好好干活,组长打,警察打,最后监狱长和他结对子,对他进行帮教,他还是不干活!到后来没法,一看这人也打皮了,不干活就由他去吧!反正也不能真打死了,不给他考核就行了。而且他还喜欢暴起伤人,多次和警察发生冲突。你想啊!都是拿工资吃饭,监狱长都没办法的人,谁还愿意去招惹啊!所以最终的结局,就是再无人去管他了,只要他不伤人、不越狱,他爱干吗干吗!” 我像听稀奇一样,惊道:“那他咋跑我们队上来了?” 牙刷苦笑一下:“后来刘海被弄成了全监的典型,成为咱们监狱著名的反改造尖子,老一队一直想把他甩出去,但苦于没有机会。这不,你们合并其他队的犯人,这就是天赐良机,所以老一队的警察就赶紧把这个瘟神送走!” 我摇摇头,看看刘海,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一句诗:“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只是这一下,这个瘟神就要祸害我们了。 我低低骂了一句:“操他妈!我们现在这里成了废品回收站了!” 牙刷笑着说:“谁说不是呢?人家队上的好人,积极改造、干活卖力的人,舍得给你吗?能送走的,要么就是不听话的,要么就是危险爱惹事儿的,剩下的就是老实巴交的,但是没有关系,还占考核名额的。” 我忽然反问他一句:“那你呢?你不也来了吗?” 牙刷没有想到我的话如此直接,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笑容凝结在脸上,嘴里喃喃地说:“这个……这个……” 我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道:“没事,开玩笑的。我们牙刷那是人精,我早就知道了。” 牙刷讪讪地笑着,显得很不好意思。想了想又说:“不是我说坏话,这一回,我们队上来的这些人,真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看那些人长的那些模样,你就知道了。”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在心底暗暗想着:“现在管件市场不景气,监狱已经全面放弃,生产主要是外协为主,大规模改产那是迟早的事儿。我们中队,作为技术中心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现在调入这么多人,还且大部分还是垃圾,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事儿呢!罢了,罢了,现在的一分监区,再也不是那个犯人整体素质都很高的十二队了! 刘海兀自在院子里大喊大叫,我虽然不认识他,但是作为一个名人,指导员却知道,正在这个时候,指导员把冀文学叫过去,说了几句什么。冀文学就再也没有过来,只是冲着刘海身边的两个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散开,任由刘海去吧! 我摇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做个恶人就是好啊!负负得正,坏到一定的地步反过来就有好处,这个数学原理在监狱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这个时候,小鱼儿已经在叫我了,我才意识到,午饭的时间马上要到了,我又要进入下一个工作流程了:小鱼儿为了耗子的事儿,要和我一起演一出戏…… 我们在分监区门口和指导员打了招呼,说是要去打饭,指导员本来已经点头示意我们去了,但又把我叫住,他让小鱼儿先走几步,然后单独把我叫到一边问道:“你们打饭两个人能够吗?余华跟我讲了,说是现在人多了,即使是加上你也忙不过来。我知道你不会骗我,所以我问问你。真是不行吗?” 我听得不禁咂舌,这个帽子戴得高啊!信任我?笑话!警察什么时候能真正信任一个犯人?问我无非就是看看我是个什么反应,是不是一味的为耗子说好话,还是在背后作梗。指导员这种人只是想看看我的态度,而不是真的要听我的意见。 不偏不倚——这是每个警察都希望看见的,他希望你的心永远只忠于他一个人。但是很遗憾,这个看起来根本不高的要求,在现实里总是那么难。因为只要是犯人总有这样那样的派系,有派系就有派系的利益…… 掐指算来,好像只有叶道林一个人勉强达到了这个标准。不过他不是一般人,这一点我们所有人都知道…… 我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答案回给了指导员。 “我才刚刚干第一天,还没有什么感觉,行不行,我还要再看看。” 指导员并没有为我的模棱两可而生气,反而好像很满意我的回答,但只是淡淡地道:“知道了,你去吧!” 打饭回来,我们便开始了配合,故意延长时间、放慢速度,发馒头的时候明明可以两只手抓八个,我们只抓四个;打菜的时候,能一下盛满的,我们要分成三下。别人问起来就说是为了公平起见,任何人也没有话说。 这个午饭明显延误了时间,吃完午饭,碗都还没洗,车间那边的万干事就打电话给指导员,问为什么接班的犯人还没有过去。 指导员回话说这边饭还没吃完。放下电话指导员就让冀文学把耗子叫了过去。接着,耗子就和我们一起去了车间送饭,就这样,耗子开始了他的生活值日生涯。这也成为耗子改造生活的一个转折点……耗子在当晚就表现出了他的另一面! 427老子要收拾他 现在想来,我心中多少有些不忿,我那么辛苦,干了多少事儿,才得到两个位置,耗子轻而易举地就坐上了其中一个,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但我所有的不忿都随着耗子的一句话烟消云散…… 走在路上,小鱼儿笑道:“怎么样?如愿了吧?” 耗子骂了一句:“操!指导员的心真黑,老子都送了好几次礼了,他还不安排我,还要榨点油水!要不是那你们帮忙,说不定他还把我晾着呢!” 哦!原来如此啊!我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了……自己真可耻啊! 到了车间,麦虎正和马晓在门口闲聊,见我过来,假装没有看到,倒是马晓笑着跟我打了个招呼,他就是这样,关系远近,在他心中自然有自己的一杆秤,从来不以别人的想法左右。 张义见了我,笑着说:“怎么样?现在三轮车蹬着,生活大值日的袖标戴着,是不是感觉很不错啊?” 我笑而不语,只是赶紧给张义从车底端出一碗肉:“伙房弄的,一条烟一锅,还很便宜。” 张义笑着接过:“行!不错,还记得你张哥,不枉张哥为你的事情操心。” 我将大马勺拿在手上,敲得咣咣作响:“那是自然!吃水不忘挖井人,我能有今天全凭张哥你!”我知道他喜欢听这个,所以故意这样说。 果然老张听了很受用,哈哈大笑:“哈哈哈!好好好,我就喜欢这样的人,我老张没有看错。” 这时林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闪了出来,笑着问我:“老寒,有我的吗?” 说实话,我看见他,心里就是一阵腻味,恨不得将手里的大马勺砸在他的头上,为了他曾经对我做过的那些事儿。 但是现在我们是盟友,我只能笑着回答:“瞧你说的,我给老张的,还不就是给你的?分什么彼此啊?什么他呀我呀的,说得多见外!” 林剑很喜欢我这样说,闻言大笑道:“说得好,都是自己兄弟,还分什么彼此啊!” 我们就这样打了一阵屁,我就离开了,走在路上我心里想,我是不是真的变了?当初那个疾恶如仇、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始终坚持和李文华做斗争的秦寒到哪里去了?现在我的这幅躯壳里只剩下一个为了达到目的甚至可以和仇人虚与委蛇的虚伪小人。 这样的是我,还是那个原来的我吗? 我没有答案,现在的我没有时间考虑这个,干好眼前的事儿才是最主要的。 下午没有什么事情,我们依旧是打饭、送饭。就在我们再次到车间送饭的时候,队上出事儿了! 我们正在车间分发饭菜,值班的万干事电话忽然响了,他一接电话就火冒三丈,大声道:“怎么回事儿?情况严不严重?” 接下来就是匆匆的三言两语,电话放下后,万干事气呼呼地对麦虎说:“那个新来的刘海你知道吗?” 麦虎点点头表示知道。这时,张义林剑他们见万干事大发雷霆,不知道什么事儿,都跑了过来。 万干事环视一圈,继续道:“他妈的!新来的这个不知道为啥,吃饭的时候,摸了冀文学的黑转。现在冀文学到医院包扎去了。” 抹黑转的意思我们都知道,这是我们监狱的一个专用名词,就是说趁人不备袭击他,这种方式往往防不胜防,也是最令警察头痛恼火的一件事儿。 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却隐隐明白了一点其中的隐情,心中不禁感慨:这些人真的是和我们不大一样啊!最起码这种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性格就和我们大不一样! 张义问道:“那现在冀文学人咋样?” 万干事气呼呼地说:“冀文学倒没有什么大碍,就是头破了,老小子躲得挺快。” 沉默了几秒钟,张义对万干事说:“那您看这事儿咋办?” 万干事眼镜一翻:“咋办?老子要收拾他,不要说他是什么监狱有名的反改造尖子,给我班上惹事儿,让我不得清闲,老子就要让他好看!今晚回去就好好收拾他。”说着,他将眼光投向了麦虎。 麦虎是聪明人,很懂这个眼神的意思,立马接口道:“这事儿你就不要操心了,交给我了。” 老万点点头,又对其他人说:“你们也不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事是我的事儿,你们都帮个忙,于公不把先来的这些人气焰打掉,以后还指不定出啥事儿呢!于私,我管了犯人几十年,还没见过这么狂的,听说他还朝办公室说,有本事让警察打死他!”说到这,老万吐了口唾沫,“呸!老子是打不死他,但是我要让他不死也要褪层皮!” 听了这话,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我知道,今晚将会又是一个多事之夜…… 麦虎还是冷静,想了想说:“这事儿还是要讲点技巧,人家也是经过大战火的,横行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原因的。我要给马晓,还有耗子好好说说。” 听到马晓的名字,老万不禁也有些迟疑:“没事吧?马晓合适吗?” 麦虎笑了一下:“放心,恶人只能让恶人磨!我有分寸。” 张义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万干事,这事儿你们警察可要支持哟!” 老万眼睛一翻:“放心,打死了人有凶手,日死了人有嫖客,有啥事我担着!” 这句话等于是给大家吃了定心丸,于是便开始商量怎样制服刘海这匹不听话的野马,一路上人们都在商量。我一个人默默地走在最后,心中有些不忍,但是转眼一想,这就是监狱,铁血和暴力之所,我们来到这里,就只能接受这里的一切…… 正在想着,麦虎忽然落到后面对我说:“祝贺你!人多,不方便和你打招呼。今晚老张肯定要给你庆祝,我就不去了。我想去,但是我没法去。记住!咱们才是兄弟!” 我点点头,抬眼望去,黑暗中,麦虎的一双眼睛依然那么光亮…… 428猛药 我们一行人刚刚走到中队的院子里,就看见刘海正被铐在院子的护栏上面,看见有人回来,他抬起头观望,一双眸子里尽是无所畏的暴戾之色。 万干事简单地和在号舍值班的警察交流了几句,就进办公室拿出了手铐钥匙,我们赶紧跟上,生怕刘海暴起,伤了我们万干事。 万干事走到近前,什么也没有说,抬腿就是一脚,骂道:“你妈的!老子看你想翻天!” 刘海不但没有躲闪,反而迎着万干事怒目而视:“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弄不死我,我出去就要杀你们全家!” 我们听得都是眉头一皱,这家伙也太狂了!监狱里威胁人的话我们听得多了,根本没把一些人的话当真。这种杀全家的话也更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但是和警员说这样的话,我们倒还是第一回听到。我当时心里就想:以老万的脾气,他今天百分之百要遭殃! 出乎意料的是,一向脾气狂暴的老万,听了刘海狂妄的话语,反而笑了。 “哈哈哈!我在监狱工作了几十年,见过的犯人成千上万,狂人、猛人我见得多了,说是要杀我全家的,你刘海还是第一个。我倒要验验你的钢火,看看你到底椽子咋样!”说着就朝麦虎斜眼看去。 麦虎会意,也不说话,只是上前默默地看着刘海,眼神锐利得像是能杀人,办公室里的灯光透出来,打在他脸上,让我看上去都不寒而栗。 刘海开始尚能和麦虎对视,但看了一阵,就感觉到有些不自在,猛地将头扭向一边,嘴里说着:“要杀要剐赶紧来,爷爷可没有那个耐心!”这话一说我们都笑了。因为在场的人几乎都是在监狱的斗争中身经百战出来的。刘海的话我们听出来了,已经有些强弩之末、外强中干的味道了。 我不解,为什么麦虎的眼神具有如此大的杀伤力,能让刘海这个狂妄之徒都有些心虚?麦虎后来一语解开其中的玄机:“刘海其人其实就是一个愣头青、二愣子,之所以在老一分区监区混成了反改造尖子,人人侧目,那是因为大家其实都不想承担责任,就算是监狱长,也只能找他谈话,没有人真正让他从精神上感受到威胁;在他心里他知道,只要挺过去,就会一切ok,反正警察和犯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但是这一次,他遇见了万干事,遇见了一个性格中和他有着同样因子的警察,而帮助警察对他实施手段的又是犯人,犯人知道犯人下手会有多毒,所以这一次他怕了!说白了,就是以前的人把他没有拾掇到位,像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吃过饱饭没挨过饱打’,需要用猛药!明白了吗?” 我看看刘海后来的表现,再想想麦虎的话,还真是这个道理!或许,刘海当时是从麦虎的眼神中看到一丝杀气吧,他不是害怕别的,他害怕的是麦虎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坚决! 事实证明,刘海虽然鲁莽,但是感觉确实十分敏锐。麦虎看了他一阵之后,低声对万干事说:“万干事,这事儿您既然交给我,就不要管了。这样吧,您把手铐钥匙交给我,我来处理。” 麦虎的这话虽然说得自然,但是在我耳中分明就如同炸雷一般! 他跟警察要钥匙!他竟然跟警察要手铐钥匙! 没有坐过牢的人或许不知道,在监狱里,除了禁闭室的监护以外,没有哪个犯人会轻易得到警察的钥匙,这与混得好坏无关,这是一道界限,是警察和犯人身份的区别!而他就那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就好像在说“万队长你吃了没有?”一样轻松简单! 但是老万却好像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妥,几乎是想也没有多想,就将钥匙交到了麦虎手上,麦虎将钥匙在手上掂了掂,望了林剑一眼。林剑的脸色显得很不好。 我很明白其中的意思,麦虎能跟警察把钥匙很自然地拿到手,这证明麦虎在整个分监区的地位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最起码他的一些在以往看起来根本不可能的要求,现在轻而易举地就能获得狱警允许!此消彼长,林剑自然不高兴。 钥匙虽小,学问很大。监狱几乎很难出大师,全集就在一言一语、一举一动之间。大家都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新丁了,都明白的…… 麦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冲马晓和闻声赶来的耗子一挥手,两个人就如狼似虎地夹住了刘海! 刘海左右挣扎,嘴里喊着:“你们想干什么!要带我到哪里去?” 麦虎阴阴地一笑:“不要急,等下你就知道了。” 未知的恐惧彻底撩动了刘海心中的那根弦,他更加不配合了,身体剧烈地扭动,兀自喊着:“老子不怕你们,你们有种就一起来,打死我算你们是好汉!” 他的挣扎是徒劳的,他的这些话不知道以前是不是吓倒过一些人,但是很不幸,这一次,他碰上的,是马晓这样冷酷的杀手级人物,还有像毒蛇一样狠毒阴冷的麦虎。几个人不由分说,三两下解开他的手铐,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把刘海拖进了号舍楼。 那个时候我们都忽视了一个人,正是这个人,在那天处理刘海的过程中发挥了主要作用! 将刘海重重地摔在教育堂,马晓、耗子两个人像哼哈二将一样紧紧地按住刘海。麦虎让万干事放心,先提前清人,等大伙睡了再处理,一切有他! 万干事还真是挺放心麦虎的,拍拍屁股,居然提前清完人就去睡了,颇有一点“我先撤了!静待你好消息”的味道。 清完人我们率先上楼,刘海还在不住地挣扎,后面上来的人纷纷侧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们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表情严峻地爬着楼梯,像极了电影里参加葬礼的黑社会人员,酷得简直可以媲美基努?里维斯,只差穿个黑披风了! 走到楼梯口,麦虎忽然停下来对林剑、张义道:“今天这事儿,是老万交代给我的,但是指明要两位配合,我们就先把矛盾暂时放放,你们配合一下,等会儿带上得力的人来一趟,不要你们动手,扎个人场就行了!你们意下如何?” 张义、林剑对视一眼,点点头:“好吧!啥时开始给这家伙治病?”说着张义朝刘海努努嘴。 麦虎沉吟一下,忽然把目光投向我,这才说道:“你们今天已经准备好了,给秦寒庆祝,我知道,你们先进行。我的意思也是把这个杂碎先放到谈话室晾凉,让他恐惧一下再说。” 张义点头道:“也行!要不然还真没时间了。”说到这,他又假意招呼麦虎说,“怎样?要不你也一起来吧!” 张义此言一出,林剑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了。我知道他是真的不情愿和麦虎在一个桌上坐着。 还好,麦虎显得很识趣,闻言摇摇头笑道:“还是算了吧!我去难得打扰你们兴致,我还要给马晓他们交代一下,免得出事儿。” 张义本身也就是客气,听说麦虎不去也就不强求,冲我招招手,我们就往三楼去了。 现在搬了监狱,小房间再也不像过去那样多了,房屋格局显得很规范,除了一楼与警察办公室只有一道铁栅栏门相隔的浏览室之外,就是二楼的谈话室、纪委会和三楼的保健理发室,还有一个储藏室了。我们的庆祝就放在三楼的保健理发室内,小鱼儿现在和我在一起,早早地就将钥匙给了我,他作为麦虎的嫡系,自然是不方便参与有林剑、张义在的局的,所以到场的,全是我们这一方的人。 东西是早就准备好的,张义今天忙了一天,早早就买好了烧鸡凉菜之类的东西,又摸出几瓶酒。正准备说两句开场白,张义忽然对我说:“你不是还有个才调来的伙计吗?去叫来喝点。” 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怔地看着张义。 张义摆摆手:“没事,只是叫来吃点喝点,你不是说是你朋友吗?我想最起码不会喝点酒瞎说吧?” 我赶紧点头:“那是,那是。” 既然老张发话了,我就赶紧起身,去找杨冲。在来的路上,我跟杨冲讲了今天的事儿,杨冲强烈表示也要去看看这个刘海到底是何方神圣。 出乎我意料的,在酒桌上,张义眼花耳热地答应了杨冲的这个请求。我们一阵推杯换盏之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一起向楼下走,麦虎把他带到谈话室里了。现在正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好时机! 刚刚走出门,就迎面碰上耗子,说是麦虎让他来把空酒瓶子抱下去,说是有用。我们还打趣他,说是麦虎的账算得精,莫不是要把酒瓶卖废品吧? 仅仅是过了一会儿,我就知道了我的肤浅,耗子抱走的这些空酒瓶成了那天晚上最给力的帮教工具! 429我想试试 我们一行人走在空旷的楼道里,就像是电视剧里要去跟人开片的社团人员,麦虎正守在谈话室的门口,一见我们过来,立马闪开一条道,我们大家鱼贯而入。 屋中,刘海像是一只困兽一样,被铐在窗户上,见我们进来,他猛的一下抬起了头,尽量想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但是当他看清来人冷峻的表情时,依然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恐慌,下意识地将身子向后缩了缩。 但虽然如此,刘海毕竟是有点名头的,还是显示出了他和一般人不一样的地方,只见他略微地慌张了一下之后,就立马镇定下来,梗着脖子大叫道:“你们想干什么?” 张义蹲到他的身边,微笑道:“刘哥,我们不干什么,只是听说你的名头很响,所以我们想结交一下。你不会介意吧?” 刘海敏锐地嗅出了张义话里面危险的味道,眯着眼睛看着张义,好像是要看透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可是他显然找错了对象,麦虎轻轻地碰碰张义,然后一挥手,马晓和耗子像两个鬼影一样,一左一右,闪到了刘海的身旁。 麦虎点起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道:“刘海,你知道你很愚蠢吗?” 刘海不屑一顾:“老子是个粗人,不晓得啥叫愚蠢,啥叫聪明!我只知道在这里不能让人欺负我!” “啪啪啪!”麦虎将烟叼在嘴里,轻轻地拍了拍巴掌,“说得好,不能让人欺负,我说你咋和我想的一样呢?”随后,麦虎在刘海身前蹲了下去,“可是你到我们这里来,不守我们的规矩,那就是欺负我,知道吗?” 刘海一愣,还没有说出话来,麦虎又恶狠狠地说道:“所以我现在要欺负你了,明白吗?”说完不等刘海反应过来,向耗子和马晓一努嘴:“别弄死了!” 马晓的身体里好像天生就有好战的因子,闻言向一只饿狼一样就向刘海扑去,一拳就狠狠地砸在刘海的腮帮子上。 我以前看电影电视,老是看见打斗的过程中,有人被打得嘴里喷水,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是为了追求效果,那都是假的,今天一见才知道一切都来源于生活。 “扑!”刘海被打得嘴里喷出了很多水,身子向后猛地倒去,头一下子撞到了桌子上。我心中一惊,正要上前查看有无大碍,麦虎一把拉住我,示意我不要管。 我知道他是害怕让刘海看出我们心有顾忌,但是这样打,会不会把人打死? 但是很显然,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看来麦虎早就和他们交代好了,那耗子一个箭步上去,将刘海一把抓起,两个耳光扇在脸上,嘴里骂道:“好好地,莫给老子耍赖!”实际上是偷偷地在查看刘海头上的伤势,看着没甚大碍,才默默地给麦虎使了个眼色。示意没什么问题。 接着耗子就要将桌上的抹布塞进刘海的嘴里,麦虎制止住了他:“不用!老子就是希望他喊,喊得声音越大越好,好让人家都知道,著名的反改造尖子在我们队被打得鬼哭狼嚎,这才好呢!” 毒啊!真毒啊!麦虎轻轻的一句话,可真是比抹布好使多了,不但不用操心刘海大喊大叫,而且还让他知道我们什么都不在乎,给他心理上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马晓才不管其他的事儿呢,他的攻击可谓是暴风骤雨,一波接着一波。刘海手被铐着,很不方便,不要说回击,甚至连躲闪都不行,一会儿工夫就被打成了一个猪头。等到马晓手里稍微停了一下,刘海这才说道:“狗日的不算本事,有本事你把爷爷放开,我们单挑,看我能不能弄死你!” 马晓哈哈一笑:“说到弄死人,你娃还差得远呢!我就喜欢把人绑起来折磨!”说到这,马晓一口咬在刘海的脖子上,刘海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 马晓抬起头来,擦去嘴上的血渍,像是一个魔鬼一样地笑道:“把人绑起来折磨,这样才有意思!嘿嘿!” 看着马晓那狰狞的表情,我不禁打了个寒战,真他妈是披着人皮的恶魔啊! 刘海听马晓这样说,还有些不大相信,迟疑地望着马晓。 麦虎见他这个样子,好像是为了故意吓唬他,笑了一下说道:“怎么?不相信?知道“2.29”大案吗?” 刘海脸色为之一变:“马晓?是他,他就是一晚上杀了九个人的那个?” 麦虎点点头,微笑道:“如假包换!” 刘海一张脸上尽是震惊之色,瞬间好像忘了脸上的疼痛,只是看着马晓。 就在这时,“哗啦”一个酒瓶子砸在刘海头上,耗子手里抓着半截酒瓶,凶神恶煞般地说:“操!说那么多没用,就问你一句话,认不认卯,以后规矩不?” 刘海不知道是不怎么怕耗子的缘故,还是想到成败在此一举,自己不能松口,反正受到重击反而更加激发了他的火暴脾气,他嘴里骂道:“操!老子就是不认卯怎么了?别说你们人多,老子不害怕,那个…”说着他望向马晓,“别人怕你,我不怕你!你是杀了很多人,但是现在我不相信你能杀了我!杀了我你也活不成!” 马晓和耗子大怒,二人就像狮子撕扯一只共同猎物一样,对刘海拳打脚踢,酒瓶都砸破了几个,但是刘海真的是名不虚传,牙口真的很好,就是不求饶,鲜血流得衣服上到处都是。 到最后,我们都觉得有些棘手了,看来这家伙确实真的很硬,我们又不能把他弄死,这一下该咋办? 麦虎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有点束手无策的感觉。 这时,马晓、耗子都停下手,望着麦虎,因为他们知道,再打下去或许真的要出问题。刘海在地下呻吟着,满脸血污。 麦虎低声对张义,还有林剑说道:“不能罢手,否则功亏一篑!他已经有些害怕了,我们的阵势已经摆出来,半途而废,将再无机会!” “那你说咋办?”张义问麦虎,“难不成就这样打下去?你想清楚啊!这可是警察的事,出了麻烦,虽然有老万顶着,但是我们都难逃干系!” “别急,让我想想。”麦虎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一个人低声道:“我想试试!” 众人一起望去,正是站在后排的杨冲! 430我们来做游戏 麦虎对杨冲没有印象,见他说话,有些摸不着头脑,问张义:“这个是……” 张义指指我:“老寒的伙计——杨冲,刚从医院调来,昨天指导员说的就是他。” “哦!”麦虎点点头,打量一下杨冲,问道,“你就是指导员说的那个站在门口,跟警察打招呼的?” 杨冲笑笑:“熟人比较多,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 麦虎挥挥手:“没事,这是好事儿,我想要那么多警察的熟人还没有呢!这也是一种资源,人力资源!嘿嘿!” 听了这话,我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张义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前倨后恭忽然对杨冲改变态度的吧?要真是那样,那我和张义的关系可就太可悲了……” 我不敢再想下去,赶紧转身问杨冲道:“你行吗?” 杨冲还是那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我只想试试,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 杨冲嘴上说的是他只是想试试,但是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分明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们不知道他的信心从何而来,不过既然到这个屋里来了,就是参与者,人家都自告奋勇了,我们有什么挡住人家的理由呢? 杨冲也毫不怠慢,马上就让我们知道了他的信心从何而来。 “哗啦”一个酒瓶应声而碎,玻璃渣四下飞溅,不过这一酒瓶不是砸在刘海头上,而是砸在他自己的头上。 血,缓缓地顺着杨冲的额头流下,流到他冰冷无情的眼睛里,另有一番可怕的味道。 我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这家伙是不是疯了?自己给自己一下是个什么意思?只有麦虎不为所动,眯着眼睛,饶有趣味地看着杨冲的动作。 杨冲当然有他的用意,他缓缓地站在刘海的面前,示意马晓解开刘海的手铐。马晓看看麦虎,麦虎示意他照做。 手铐被解开了,刘海并没有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因为他已经愣住了,完全被杨冲这诡异的举动惊呆了,就连手上的手铐被解开,也好像没有感觉,只是愣愣地看着杨冲。刚才杨冲站在最后和我们说话,刘海并没有听到,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一上来就给自己一酒瓶的人是谁。 杨冲在他跟前蹲下来,好像是在给刘海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我真的很理解你,很理解,在这里面,不能被人欺负!人都是一般高下的,没有个贵贱,凭啥有的人要受另外的人欺负?可是没有人理解我,就有人欺负我,我不就是把欺负我的人杀了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可他们都说我是神经病,我是神经病吗?你看我像是神经病吗?”说着,他把自己的脸朝刘海面前凑。 我看了看杨冲此时的表情,目光呆滞,始终停滞在一个点上,嘴巴里念念有词,要是说他不像个神经病,那精神病院的那些人早就该放出来到大街上溜达了。 所以刘海自然不肯让杨冲凑近他,努力地将身体向后缩,嘴里叫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你他妈离我远点。” 杨冲的身子猛地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的侧着脑袋:“我是谁?对啊?我是谁?”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样。 他的表演真的是很精彩,我忍不住都要喝彩了,这一下我们多少都有些明白了,杨冲这是想独辟蹊径,以一个精神病犯人的面貌,去和我们的刘海谈谈心。 有人会问,监狱怎么会有精神病犯人?即使有的话,不是应该送到精神病院去吗? 殊不知,监狱里的精神病患者真的很多,有的是不堪改造生活的重压,有的是受不了自己犯罪内心的谴责,这都是真的,我虽然不同情,但是也不诋毁嘲笑。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装疯卖傻的假病人,像这种病真的是无法判断,要确认一个患者,要到专门的医院用专门的仪器检查。监狱出不起这个费用,因为患病的比例实在是太高。 警察不知道,刘海自然也不知道杨冲是真疯还是假疯,人们一般本能的不愿意和精神病患者近距离接触,所以当下嘴里叫道:“老子不管你叫什么,你他妈离我远点就好!” 杨冲听了这话,惨惨的一笑,那笑容简直比哭还要难看:“是啊!我就说你是我的知音嘛!人的名字不重要,只要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行了。不是吗?” 刘海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话。只是警惕地瞪着他,然后忽然对麦虎大叫道:“你们他妈的也太卑鄙了,整个精神病来搞老子!” 麦虎的脑瓜子很好用,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只见他闻言邪恶的一笑:“是啊!谁叫你椽子那么好,我们胆子这么小呢?我们不敢弄死你,可是他就不一定了哟!最起码他不用负刑事责任。” 要是在平时,只要是稍微有一点脑筋的人都知道麦虎这话水分很大,但是当时那个情况,容不得刘海思考。 只见他狠狠地瞪了麦虎一阵,忽然大吼一声,就要从地上一跃而起。但是身子刚刚动了一下,就又僵在了当场。 “嘘!别动!乖!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和你很投缘。你这样的人真的很少见,我和你一见如故。懂吗?”杨冲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像变戏法一样多了半截酒瓶茬子,正抵在刘海的脖子上,锋利的断茬闪着寒光,让刘海不敢造次。 “你看你,我想跟你谈谈心,你却要跑,太伤人心了。”杨冲像个知心姐姐一样,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刘海的脸庞,不知道刘海是什么感觉,反正我觉得我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我靠!这也太诡异、太恶心了吧? 刘海努力地向后仰着脑袋,嘴里骂道:“滚开,你个疯子!” 杨冲听了这话,本来是满脸和煦的阳光,一下子就变得冷若冰霜,眼睛里闪着凶狠的寒光:“什么?你叫我什么?疯子?你也叫我疯子!我告诉你,我他妈不是疯子,我他妈不是疯子,疯的是你们!呜……哈哈哈!” 杨冲状若癫狂,笑声像夜枭一样恐怖! 忽然,杨冲人影一晃,飞快地捡起一个酒瓶,一下子砸在刘海的头上,玻璃渣还没散尽,紧接着又是一酒瓶砸在自己头上! 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杨冲的脑袋真他妈硬!” “来吧!我们来做游戏,我最喜欢这个游戏了。我砸你一下,再砸自己一下,看我们谁先受不了,哈哈哈!”还没等刘海说话,杨冲忽然又眨眨眼睛,怪笑道,“知道吗?我当初就是这样做游戏的,结果他们的头都没我硬,都死了,哈哈哈!” 笑声中,杨冲又扬起了一个酒瓶,一下子狠狠地砸在刘海的头上!这一下,刘海被砸得晕头转向,血污满面。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自始至终,杨冲手里的半截瓶茬都没有离开刘海的喉咙! 麦虎对我说道:“我们走吧!既然刘海椽子也好,我们刚好让这两个疯子在这玩,最好是一个砸死,一个抵命!这样我们一下省掉两个麻烦。” 大家都很配合地往外走,就在这时,刘海大叫道:“等等!先不要走!我有话说!我有话说!” 431攻心 听到这声叫喊,我们大家都停下了步子,我清楚地看见,麦虎微微一笑。然后转过身来,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他,似笑非笑。 刘海看见我会们回转来,好像是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重重的长出了一口气,才下定决心似的,瞪着眼睛问麦虎:“好吧!你们说,究竟要怎样?” 听了这话,我们大家心底都是一笑。这事儿成了! 不过麦虎的表情依然还是很严肃,只见他摆了摆手指,很严肃地道:“不,你这话说错了,要怎么样,不在于我们,而是在于你!” “在于我?”刘海傻了,不知道麦虎说的是什么意思,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对!你看吧!你到这里,我们没有先为难你吧?倒是你……”说着到这,麦虎伸了个懒腰,好像很不在意似的说道,“倒是你,一点规矩不讲,一点也不够意思,一来就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吵吵得劲大。警察把你交给我们,你说,我们咋办?” 刘海不说话,但是看他的表情,好像已经没有初时的那种抗拒了。 麦虎察言观色,看看效果不错,于是便接着道:“我们都是犯人,都是他妈的跑到这里面来受苦来了,你说谁愿意和谁过不去啊?但是我们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一个活法,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改造之道,我们的路子,就是做好管事犯,让下面犯人老老实实的,不要惹事儿。可是你就是不想让我好过,警察一生气,肯定要找我们。你说,我们不收拾你收拾谁?” 刘海听到这,气鼓鼓地插了一句:“那你们好过了,我们就该当垫脚石啊?” 麦虎听了这话,貌似很生气:“你咋能这样说话呢?第一,我们可是从来把犯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啊!处处都记着我们是一体的,我们都是犯人,我们自己不互相照顾,谁照顾我们?你或许没有明白一个道理,在这里面,只有天下太平,政府才能给予犯人更多的好处,下面犯群一切都好,我们去争取利益的时候才好说话啊!要是都像你这样,三天两头出事儿,那我们也说不起话呀!第二点,你以为管事犯好当啊!你当一个试试?不要看我们整天不干活,好像考核还拿得挺好,可是谁他妈知道我们的日子有多难啊?整天给警察赔笑脸,下面犯人当中还要不停地做工作,就像今天,现在都半夜啦,你以为我们不想睡觉啊?都他妈累了一天了,可是不还要帮教你嘛!说实话,我们其实就他妈的像是一个泥瓦匠,整天这边抹了那边抹!” 说到这,麦虎看看刘海,眨眨眼睛,忽然换上了一副很神秘的表情道:“哎!你知道吗?干部给我们说的是,先把你暴打一顿,然后再饿你几天,看你规矩不规矩?但是我不想那样做。因为一来我知道你是个硬汉子,那些对付小瘪三的招数没有用;二来我们都是犯人,老话说得好啊!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畜生都知道同情同类,更何况我们他妈还是人呢!你说呢?” 刘海还没有说话,麦虎又接着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不就是不想让人管,还有不干活吗?其实这事儿很简单,你现在年龄也不小了,前几年在监狱也算是闯下了点名头,一般你不去招惹人家,无论是警察还是犯人都不会来主动惹你。但是我们现在刚刚搬过来,一次调过来这么多人,要是在你身上开了口子,大家要是都学你,你说咋办?人家眼睛可都瞅着呢?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非要跟你过不去的主要原因!这样吧!你先写个保证,意思就是承认个错误,保证以后服从管理,给警察个台阶下,让我们也好做工作。其他人一看刘海都这样了,估计就没有敢挑刺的了。过几天我们跟警察建议一下,让你直接扫垃圾去,活很轻松,一个月虽然考核少点,但是也好过你这样整天被扣分。你也是老犯人了,想必也知道,这种活,那都是品活!一般都是警察照顾自己关系的,希望你能明智一点,作为犯人,我们也只能帮你这样多了。” 古人曰:攻城为下,攻心为上!麦虎的一番话,起到了神奇的效果,在他先打棒槌后给糖的传统招数下,刘海不但不再顽抗,反而显得很感动:“虎哥,我咋没有早点认识你啊?要是当年有人这样对我,我也不至于搞到今天这个骑虎难下的地步啊!谁他妈愿意挨打受罚啊!可我就像是一只鸭子,早就被人赶上架,想下也下不来,只有这样硬撑着!以往的那些人,不管是警察还是犯人,要不就是打骂,要不就是跟我讲法律法规这些大道理。谁他妈吃他们那一套啊!虎哥!你说的都是实话,我能听得出来,我服气你,你说咋办就咋办!以后在这个队上,我刘海就只认你了!” 麦虎拍拍刘海的肩膀,笑笑道:“这就对了,以后有事儿就和你虎哥讲。一起改造,一起想办法。” 刘海擦擦头上依然还在往下流的鲜血,认真地点点头,那模样就像是一个小学生刚刚听完老师的教导。 旁边的杨冲把手伸给刘海,要拉他起来,谁知道刘海一个哆嗦,像避鬼怪一样闪到了一边。 麦虎哈哈一笑:“耗子,领他洗洗脸,换身衣服。”他又对我道:“老寒,你晚上就再辛苦一下,教他写份保证书,明天一大早好跟老万交差!”说完他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张义道:“老张,你看没有问题吧?” 老张面沉如水:“你都说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麦虎微微一怔,不知道是老张在林剑面前演戏,还是因为没有和他商量就对我下指示,所以老张不爽。好半天才尴尬地笑笑:“那就先这样?大家也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众人默默散去,完全没有办成事儿之后的喜悦之情,屋里只剩下麦虎这一方的人和杨冲。 “操!老子们把事情弄好,他们一个个还像是欠了他们人情一样。真他妈扯淡!”耗子骂了一句。 麦虎止住他,对我和杨冲点点头,示意到外面说话。 我们二人随他来到外面,麦虎问我:“你朋友?” 我点点头:“人不错!很聪明。” 麦虎笑了一下:“看出来了。”随之拍拍杨冲,“我叫麦虎。有兴趣吗?” 杨冲笑了:“有!” 他们谁也没有说明,但是都知道对方的意思,我想或许他们才是这些很正的一种人吧!就像是今天的事儿,明明是麦虎为了自己的地位,捯饬收拾刘海,非要让他认卯,以便维护自己在警察面前办事得力的印象,为达到这一目的甚至放任杨冲使用极其危险的手段。但是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完全不是那个意思了,刘海不但没有记恨,反而还感恩戴德,真是厉害!而杨冲也是一样,为了上位,为了迅速在新环境站稳脚跟,对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痛下毒手。他们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而我好像到现在,还一直迷茫…… 但是,他们也有不知道的,就好比现在,麦虎还不知道,就在我们头顶的理发室里,林剑正在撺掇张义要给他麦虎致命一击! 432决战前夕(1) 麦虎和杨冲聊了几句,看样子谈得很投机,我也不好打扰人家,于是就专心回来干自己的活儿。 我进门看见耗子和马晓都还在那里守着,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我笑笑对他们说:“时间不早了,这里交给我了,你们早些休息吧!” 耗子听了我的话当时就有想走的意思,马晓却皱皱眉头道:“我们走?你一个人在这?” 我点点头:“是啊!不然难道还让你们在这陪着?你们的工作做完了,接下来就是我的事儿了,我带着他把保证书写好,明天一早好交差。” 马晓迟疑着问:“你行吗?” 我哈哈一笑:“有什么不行的?哦!我知道了,你是害怕这哥们伤害我是吧?放你的心吧!没事的。现在不是一切都搞定了吗?” 马晓道:“话是这样说,可是……”说着,他看向刘海,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 我拍拍他的肩:“谢谢关心,不过我想……”说着,我转向刘海道,“我想你已经不会了,是吧?” 刘海看见我问他,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一副不愿意搭理我的样子。 我哂然一笑,回头对马晓说:“看见了吗?人家根本不希得理我,你还操什么心?就这样,你先去吧!” 马晓看了刘海半天,又看看我,才在耗子几番的催促之下,准备转身离去。 他刚要出门我又叫住他,从身上掏出两盒精品红河,递给他:“这个拿着抽。” 马晓也没有推辞,接过来收在身上,一言不发,只是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走了。 我看着马晓的背影,心里忍不住想:人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动物,马晓这种人,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竟然会为了我给他的两盒烟而对我表示感谢,还不住地担心我的安危,这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啊! 其实我给他烟不为别的,这也不是我第一次给他东西了,自从我当上百货员之后,我就经常利用自己工作之便,给他一些一般犯人就是花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的东西,为什么?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他在女监帮过我,回来之后,他还为这事儿受到了禁闭处罚。说来也是尴尬,政府好不容易树立的典型,出门就惹事儿,这也让他们感觉到面上无光,处罚之后就对马晓不管不问,随他去了。是啊!这样一个不按正常人思维的人,你怎么能期待他能够跟你的思维保持一致呢?只要不再生事儿就足够了…… 回头看看刘海,他也在看着我。见我看他,刘海眼睛一横:“怎么?老子脸上又没有花,有什么好看的?” 我正要回嘴,他又接着说:“算了,跟你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是听虎哥的,给虎哥面子,你赶紧把纸和笔给我拿来,我两下把保证书写了好去睡觉,虎哥明天也能有个交代。” 我不禁莞尔,犯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不是他不服管理,而是你没有抓住他的性格特点,麦虎今天先棒槌后枣儿的做法,彻底征服了这个桀骜不驯的人。至此我知道,刘海今后轻易是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了。 这时麦虎进来了,在门口对我打了个招呼,让我好好帮助刘海写保证,又对刘海温言细语地说:“你要是肚子饿了,就跟你寒哥说,让他给你找点方便面。” 刘海感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忙不迭地说:“没事儿,我下午吃了五个馒头,我现在不饿,你赶紧睡觉吧!为我的事儿忙了一晚上。辛苦了!” 我我站在旁边,都快要笑出声来了:“是啊!虎哥为你忙了一晚上,忙着收拾你……这人脑瓜子不知道是这么长的?” 麦虎点点头:“没事儿,客气啥?”说完就走了。 那个时候或许他还在自鸣得意自己的手段,并不是真的有多关心刘海,但是后来的岁月里,他真的对刘海很好,因为刘海救了他的命! 大家都走了,把这个烂摊子留给了我,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刘海等麦虎一走,就急匆匆地对我说:“你赶快把纸笔给我,虎哥交代的事儿,我要完成好!” 我疑惑地看着他:“你能写吗?” 刘海轻蔑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城里人看不起人,告诉你吧!我以前还给村小学当过代课老师呢。” 我大惊:“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失敬失敬。”我想进一步打听,人家却不说了。但是我知道他不会骗我,原因很简单,人家不屑骗我。 不过这样就好办多了,我很开心,这就意味着我们能尽快结束,早点睡觉了。 可是这时我才发现一个问题:这间屋里没有纸笔! 没有办法,现在大家都睡觉了,我只有到楼上去给他拿自己的。 我叫过夜间监督岗,嘱咐他盯好刘海,然后让他给我打开栅栏门,我上到了三楼。 三楼的监督岗是张义的人,他一看我上来,立马赔着笑脸道:“结束了?” 我一边等着他开栅栏门,一边说:“还没有,我上来取个东西。张哥他们睡了吗?” 监督岗打开门道:“没呢,张哥在理发室,他嘱咐我你一上来就让你过去。” 我嗯了一声就往里走,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就他一个人?” “不,他和林哥、金哥,另外还有好几个人。” “嗯?”我发现有些不对。停住脚步问道,“在理发室,那小鱼儿在不在?” 监督岗摇摇头:“没有,余哥早就睡觉了,钥匙还是张哥让我去找余哥要的。余哥都睡着了,被我叫醒还把我骂了几句。” 我也不回号舍取东西了,转身就往理发保健室走。一路上我刻意的小心放轻脚步,以免让别人听到。 一进屋里,我差点被呛个跟头,整个屋里乌烟瘴气的,不知道这伙人抽了多少烟!我好不容易才看清,这屋里都有些谁。 老张、林剑、金刚、孙军,还有一些他们的骨干成员,该在的都在,那些不该在的也在,比如瘸子坤兄弟。我看看他们,心中真不是滋味,这场战斗最后的胜负未知,可是他们却过早地选择了另一方的阵营,作为龙飞的兄弟,恐怕将来免不了要仇人相见了。 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不用将来,决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433决战前夕(2) “这么说,他们真的是准备开战了?”麦虎放下手里的茶杯,微笑着问我,脸上丝毫没有用我预料之中的吃惊。 “是的,我想他们是等不急了。就像林剑说的一样,现在整个分监区的形式都在朝着有利于你的方向发展……”我刚刚说到这,就被麦虎打断了。 “不是有利于我,是我们!记住,怎么?”说着麦虎的身体微微前倾,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说,“难道你也和老张一样,在心里没有把我们当成是一体了吗?” 我无法回答这样的话,因为这种问题稍有不慎,就会引来祸事。对于张义的所作作为,我不愿意评价,是的,我早已明白,在这个地方,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自己的想法,难道不是吗? 麦虎见我不说话,想了想又接着道:“你把昨晚的情况,包括每一个人的对话,再给我完完整整地说一遍。这很重要。” 这个好说,我心头像是一块石头落地,只要不让我对张义发表评价,那就什么都可以说,于是,我将昨晚的情况再次向麦虎详细地叙述起来,我的思绪也随之回到了昨夜…… 昨晚,理发室。 “来!老寒,我们就等你了,你来劝劝你们张哥,看看麦虎那个狗东西,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张哥不好意思下手的?人家当初可是没有给你们留一点情面的!”林剑一见我进来,就示意左右给我让出一个座,招呼着我。 我没有搞懂状况,但是一听说和麦虎有关,我一下注意力就高度集中了。 我看看老张的脸色,他倒是很平静,至少从外表看不出任何情绪。他见我进来,只是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我迟疑着坐下,心想:这是在搞什么东西?看大伙有的满脸亢奋,有的忧心忡忡,难道是有什么大事儿? 林剑很快就为我解开了谜团:“你来得晚,不知道我们说的什么,其实很简单,我们聚在这里,就是商量如何跟麦虎开战!” 这句话简直是石破天惊!惊得我只打了个哆嗦。我转过脸去,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剑,这就要和麦虎动手了?真的假的? 林剑郑重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瞬间,我的大脑就犹如高速开动的马达转了起来,我该怎么办?看这个样子不但要我表态,而且还要让我说服张义,我这场戏要是演不好就会引起林剑的怀疑。究竟如何是好? 林剑见我不答话,兀自说道:“今天的事儿你们也看到了,刘海不规矩,老万本来是让我协助麦虎处理这件事儿,结果你看他狂得那个样子,根本就不给我们插手的机会。最后倒好,我们给他帮了人场,功劳却是他一个人的,这下警察都会说,麦虎的能力就是强!连刘海都能收拾得规规矩矩的!现在分监区的形式本身就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们一着不慎,没有算到,让麦虎带着先遣队上来,结果现在什么事儿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这样下去我们还有活路吗?” 我心道:你说的这也太无耻了!晚上的事儿,都是人家麦虎的人在出力,最后又来了个杨冲,这些人跟你林剑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你到底有什么功劳?这分明就是煽风点火嘛! 我这话只能在心里想,可是那头老张说话了。 “话也不能这样说,今天的事儿本身就是老万交给他的,他处理得好,得到好处,无可厚非。至于你说的没有活路,我看也太夸张了。他就是混得再好,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吧?我不相信他能把我们怎么样,毕竟这队上的事儿他一个人也管不过来。” 张义的话还没有说完,林剑就连连摆手:“我的亲哥哟!你真的是太天真了!在监狱混了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监狱这些犯人的毛病,那都是跟红踢黑!你看看咱们身边这些弟兄!”说着林剑环视左右,略显激动地说,“他们还跟着我们,还不都是为了有个好岗位、有个好考核!可是要是任由麦虎一家坐大,分监区的事儿我们说不上话,我们还能给人家吗?我们给不了人家想要的,谁还鸟我们?” 张义不说话,又点起一支烟,烟雾缭绕中,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他不说话没有人逼他,林剑反过来又问我:“老寒,你说我说的对吗?” 我还没有说话,张义在那头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我的人,自然是我说咋办就咋办,你不用问他。” 林剑这才作罢,我心头松了一口气,也不敢说什么,只有打量众人。 屋里一阵沉默,好半天,林剑才又气鼓鼓地说:“老张,咱们联手,没有道理输给他啊!你的关系人脉再加上我的,搞翻他,不是没有机会!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孤注一掷!” 林剑铿锵的话语根本没有对张义起到任何作用,老张还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抽烟。 林剑看他这个样子,好像是下了决心似的,猛地坐到张义身边,对着他的耳朵说了一句什么。 我清楚地看见,就在这一瞬间,张义的眼睛亮了一下。熟悉他的我心头一沉,我知道,张义的心动了! 老张笑了笑,拍了拍林剑的肩膀道:“你看你,咱们都是兄弟,说这些见外的话干什么?” 林剑不依不饶,追问道:“那你是干还是不干?” 张义把烟摁灭,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看周围的人道:“干!为什么不干?古人有句话叫作‘宁为鸡口,不为牛后’,用我们土话说,就是‘当俅就要当大俅,吃屎要吃第一口’!我们一味地退让那是绝对不行的,所以,我同意,跟他干了!” 众人一阵骚动,大家都很激动,在这片骚动中我听见有个声音弱弱地问了一句:“那个吃屎要吃第一口是啥意思?为什么要吃第一口?” “废话!刚拉出来的屎相对还不是很臭嘛!这都不懂,看来只有吃屎的命!”不知道是谁答了一声。 众人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多少缓解了一些紧张激动的气氛。 老张止住众人道:“不过这事儿不能急,我们要周密计划!不然那就偷鸡不成要蚀米!” 林剑嘿嘿一笑,面色阴沉地说:“这个你放心,我早就有了个计划……” 434决战前夕(3) 当听到林剑说他有办法的时候,张义微微一惊,还待再问,林剑摆摆手,看看左右,向张义轻轻地摇摇头。 张义明白他的意思,人多嘴杂,这样的事儿还是密谈比较好。 于是张义和林剑就分别让各自的人去休息,自然免不了叮嘱一番,不让外泄云云。余人自是明了,纷纷散去。 我不知道我究竟要不要待下去,说实话,事到如今,张义的暧昧态度已经让我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打心眼里不愿意听他们的计策。但是我又想知道他们是准备怎样对付麦虎的,进退两难之间,张义看看我一挥手:“你先去吧!累了一夜,该早点睡了。” 我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望。正准备转身回号舍,张义又把我叫住,和我来到屋外。 他沉吟了许久,才紧紧地盯着我道:“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想法,也有很多疑问,但是我现在什么都不能跟你讲,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只有一句话:相信你张哥的决定,你不会吃亏的!” 楼道的灯坏了,黑乎乎的看不清张义的面目,一瞬间我觉得这个我长期以来跟随的人,忽然好陌生。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缓了一会,张义又道:“你暂时不要和麦虎说这件事儿,等我最后的决定!” 这句话就不是和我商量了,分明是命令的口气。 我心中微微有些愠怒,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和林剑、金刚,包括李文华之间的事儿,你又不是不清楚?现在的意思,是让我收起自己的想法,完全按你的思想去做? 还好,黑暗中他看不清我脸上的表情。我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张义仿佛松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去吧!” 我走了,理发室里只剩下张义、林剑、金刚三个人。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睡去,最终决定,这事儿必须要告诉麦虎!不为别的,林剑和我有大仇,那个团体里又有李文华这个我此生最为痛恨的人;张义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已经忘了咱们的初衷,但是我不能忘!我的命运绝不能绑在林剑这架马车上! 男人可以追逐利益,但是不能唯利是图!监狱的大多数人都已经忘记了自己作为人的本性,但我不能够忘,这是底线,反复无常,大丈夫所不能为也!我不能为了某个人自己的一己之私念,忘记我忍气吞声,与这些我痛恨的人虚与委蛇的初衷! 现在想想,那晚我给自己找了很多的借口,其实说白了就只有两点: 一、我和那伙人大仇不共戴天!不可能真正合作。张义到现在都还是不了解我,以为只要有好处,我就没有什么不可以干的。其实,我很多时候都还是个性情中人,做事要凭着自己的好恶。 二、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靠别人给我拿主意的菜鸟了,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根基,也随之有了自己的想法。我不能再让别的犯人安排我的生活,尤其是还要让我忍辱负重!没门! 带着这个最终的决定,我才沉沉地进入梦乡。那一夜我做了很多的梦,一会是张义那双充满怒火的眼睛在质问我:“你为什么要出卖我?”一会儿是李文华得意洋洋地笑道:“胖子,怎么样?你还不是要在我面前装出相安无事的样?我呸!你这个懦夫!”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的梦困扰着我,到了后半夜,我索性直接坐了起来,一心等天亮。 我点上一支烟来到后面的洗漱间,窗外月明星稀,这个时候我忽然间想起了陈怡,许久没有消息了,不知道她近来可好?只有想起她,我的心底才多少有了一些温暖,是啊!我在这里忍辱偷生,钻头觅缝,为了什么?说起来,就是为了心中的这份希望。身陷囹圄,是我没有想到的,但是在这个几乎灭绝希望的地方,我找到了自己的真爱,这也是我更加没有想到的。或许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这就是上天给我的补偿吧! 我这样想着,心中升起无限憧憬,一直到东方发亮…… 早上送饭的时候我就迫不及待地到了车间想对麦虎说这件事儿,但是早上人实在太多,我一直到中午午休的时候才有机会告诉他。当然我也并没有所有的事儿都告诉他,比如张义跟我讲的那些话。但是麦虎何许人也,他马上就对张义的态度产生了怀疑。 我讲完之后很长时间,麦虎都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沉吟,手里不住地把玩着他的那个茶杯,好一会才说了一句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初要跟你将那些话吗?” “哪些话?你跟我说的话多了,我咋知道是哪些话?”我笑着道,尽量想缓解一下这种压抑的气氛。 “你知道的,别装傻,就是你和张义宣布和我决裂的那一天!”麦虎紧紧地盯着我。 我点点头:“记得。” 麦虎看着我的眼睛道:“我知道,当初你肯定还怀疑我,还对我的话不以为然,觉得我不相信自己的兄弟,现在你知道了吧?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那些话了?” 我不敢回答,有关张义的话我都需要装傻。 麦虎悠然道:“你不必刻意回避,张义是我的伙计、我的兄弟,我比你了解他,我很了解他。这也是我当初和你说那些话的原因,你现在明白了吧?” 我还没有说话,麦虎忽然面色一变,狠狠地将自己手里的茶杯远远地砸在了对面的墙上,茶水四溅! “我操他妈!我心里憋屈啊!我的话虽然是那样跟你说,但是我多么希望自己错了!我不止一次地想,张义不会这样的!可是到头来,还是让我说中了!操!” 麦虎显得很激动,嘴里不停地骂着,只听他又说:“这么久了,我之所以能发展得这么快,就是有老张在那边给我传递情报,他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这些都证明我们的决策是对的,但是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我的实力不断壮大,老张会有危机感。现在果然如此!” 我赶紧道:“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想多了。” 麦虎一挥手:“你知道啥?老张已经很久没有跟我传递过那边的事儿了,这很说明问题了!说实话,要不是你和他一块过去,凭我对他的了解我绝对不会让这件事儿发生的,现在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没有错!你没有变!老张变了!” 我还要分辨,麦虎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彻底无言! “这样大的事儿,要是平时,肯定老张第一时间都跟我讲了,现在却是过了十几个小时了,才是你来跟我说,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麦虎喘着粗气,思量许久,才道:“现在我先不动声色,你也不要露出马脚,我现在只要一有动静,那就会暴露你!” 我点点头:“那你打算怎么办?” 麦虎想了一下,眯着眼睛问我:“他们商量的,没有别人听到?” 我摇摇头:“只有他们三个人。” 麦虎看着我,手指敲着桌子,半晌才道:“你现在,要尽快获得他们的信任,以便把林剑的想法搞清楚!” 我茫然:“我应该咋办?” 麦虎微微一笑:“来,我教你……” 435决战前夕(4) 麦虎在我耳边说了一番话,我听了之后不禁为之咋舌,迟疑地看着他道:“你说的这个能行吗?” 麦虎点上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了:“你按我说的做,没问题的!监狱的人就相信这个。” 我想了半天,最终才点了点头。 说实在的,要是按照麦虎说的方法,我心里还真的是有些紧张,不说别的,首先我要挑一个马晓和耗子都不在的时机来实施麦虎说的这个方法,要不然说不定马晓就要整我个满脸开花!那可是魔王级别的,被他打了,伸冤都没有地方。 中午的太阳很毒,我送完饭回到号舍之后,就和别人一样上床午休,当生活值日就有这个好处,除过每天三顿饭,其余的时候你想干吗就干吗!睡觉看书打牌都没有人管你。 可是我睡在床上却睡不着,脑子里反复想着下午要进行的事儿,想了一会我一个翻身,拉过被子:“去他的!我想那么多干吗?不就是演场戏嘛!我从入监以来,哪一天的生活不是在演戏?” 这样想着,我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小鱼儿一把推醒我:“赶紧起来,别的中队都把绿豆汤拉回中队去了,我们都晚了。”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还没有完全清醒呢,都已经走在路上了。 说起来监狱这次还做得不错,库房里的绿豆平时舍不得给犯人吃,伙房的干部犯人自己又吃不完,渐渐地都发霉了,所以领导决定,给犯人做绿豆汤消暑!每天中午供应! 这一下倒是高兴了犯人,却是苦了我们生活值日,大中午的,院子里连一个行人都看不到,要在烈日下蹬着三轮车,辛辛苦苦地拉着满车的绿豆汤,日头毒得能把你身上的油都晒出来!仅仅才送了一天,我身上的痱子就出来了,看上去挺吓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得了皮肤病。 绿豆汤先要拉回生活区,等到这边留守的人统一打完了,才把剩下的两桶拉到车间给出工的人喝。昨天我和小鱼儿、耗子都还想着最好让对方去,自己好避免烈日的暴晒,今天我却自告奋勇,要求我单独去车间送绿豆汤。 “我去吧!你们休息一下。”我把马勺扔进桶里,盖上盖子,面色平静地对他们两个人说。 小鱼儿有点不相信:“哥们,你该不是在说反话吧?” 我正色道:“你看你这话说的,我们是兄弟,兄弟就要互相体谅,我们都干的是一个工作,彼此之间就是要多为对方着想。你说是不是?” 他们二人听我这样说,人都傻了,好半天,小鱼儿才点着头说:“说得对,说得对,我以前咋没有发现你还有这觉悟呢?不过现在也不晚。这样吧!明天早上的早饭你就不用起来打了,多睡会儿,有我和耗子两个人足够了!你看怎么样?” 还没有等我说话,他又对着耗子道:“看见了没有?你要多学着点,我费尽心思才把你搞来,你可要多学点好,千万不要好吃懒做啊!” 耗子没好气地说:“知道了,我他妈又不是猪!” 于是二人喜出望外地给我收拾好三轮车,我叮叮当当地去了,路上我忍俊不禁。真是环境锻炼人啊!我什么时候开始,也学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到了车间,我刚把三轮车停下,还没有给大伙分发绿豆汤,麦虎就从调度室出来叫我:“小寒,你来一下。” 我装作不耐烦地道:“忙着呢!我先把汤给大家分了。” 车间门口的人很多,大家都在翘首以盼等候绿豆汤的到来。听了我这话,麦虎微微一怔,然后微微有点愠怒地说:“怎么?我还把你叫不到跟前来了!是不是觉得现在当了职务犯,身份不一样,翅膀硬了?” 麦虎这话真的算是不留情面,大伙都在窃窃私语,一时间场面都有些尴尬! 这个时候还是小段出来打了个圆场:“算了,算了,我帮你分吧!既然虎哥叫你,那就肯定是有事儿。你先去吧!” 小段自从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和我喝了酒之后,随着我们和麦虎的分裂,他好像对我有点意见,就不再和我交往,倒是和张义依然还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这一点真让我郁闷,为什么单单要我成为牺牲品…… 我看了看他,假装很生气,将手里的桶盖子狠狠地甩在三轮车里,跟着麦虎往调度室里走。 这一瞬间,我心里对麦虎的佩服简直到了顶点,这一切几乎都在他的算计当中,尤其是他算到我和他僵持的时候,小段会出来打圆场,果真如此!真的是绝了! 我在里面并没有一会就出来,与往常不一样的地方,我是踢开门出来的! 据后来的人讲,那一天,在场的人都听见了我和麦虎在调度室里激烈的争吵声,有的人夸张地说,我们的声音都快要把房顶掀起来了! 当然,声音既然那么大,我们争吵的一些内容也隐隐约约的被人听到了一些。 “你想好了,这个队上谁能给你想要的?” “我想好了,我他妈甚至都不用想,要让我秦寒干这样出卖兄弟、吃里扒外的事,除非监墙倒塌,警察死绝!不然你就休想!” “好、好、好,你现在果真是翅膀硬了,了不起了,那你去吧!我什么都不问你了,就当我麦虎当初眼睛瞎了!” “我可没有从你这得到过啥好处,话可别这样说。” “滚吧!不用说了!” 我从调度室出来,围在三轮车旁边的人,看见我铁青的脸色,哄的一声都散了。我骂骂咧咧地骑上三轮车,正准备走,麦虎又跟了出来。 “你慢着,你到哪里去?” 我停下来,脚踩着地:“废话!我回去,难不成我还能到监狱外边去?” 麦虎看着我,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对不起了,监狱现在有新规定,出入生产门,必须要三人成行,不然被人抓住了,扣你的分不说,还要扣分监区的考评分,你先在这待着吧!” 我气得鼻子都歪了:“你的意思,不让我走了?” 麦虎耸耸肩:“我这是本着为你负责的态度,你理解一下。” 我索性从三轮车跳下来:“你就说我啥时候能走吧!” 麦虎摇摇头:“你现在只能和收工的一块走了,我们大概晚上七点多收一批,时间也不长,你等上几个小时而已。” 我上前一步:“那我在这,耽误了下午开饭怎么办?” 麦虎微微一笑:“不要拿这些吓我!我们都有自己的工作,我想就是警察此刻在这,也不会说我说的不对的。犯人落实‘三互监’制度,天经地义!我不单是为了你,更是为了集体。” 我默默地走到他的身边,轻轻地问了一句:“是不是要公报私仇?” 麦虎阴阳怪气地说:“哪里的话!我们现在虽然不是朋友兄弟了,但是也没有什么仇。话说丑点,就是我在这件事上为难你了,你也得受着!” 此言一出,我再无顾忌,一拳就击在他的下巴上! 出拳的一刹那,我心说:坏了!这力度没有控制好,重了! 果真,那麦虎头一歪,像一条麻袋一样,结结实实地跟大地来了个深情拥吻…… 436决战前夕(5) 看着麦虎倒地的一瞬间,我心中叫苦不迭,真是下手太重了,真不知道这一下他还能不能爬得起来? 不过麦虎的生命力要比我想象的强多了,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麦虎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出人意料的没有大发雷霆,而是笑呵呵地道:“老寒,你给我的这一下,就算是把我们过去的情分全部打掉了,我不怪你。可是今天这事儿,我还是那句话:你想走是不行的,规定一定要落实,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我看他没事儿,就按照我们事先商量好的,破口大骂:“麦虎!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要以为自己现在当了个调度,好像中队你就可以一手遮天了,我告诉你,爷也不是那么好惹的!俗话说,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信不信我他妈跟你来个鱼死网破?” 麦虎听了我的话,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阴沉着脸瞪着我,整个现场的气氛出奇得压抑…… 好半天他才幽幽地说了一句:“你要怎么个鱼死网破法?” 我轻蔑地摇摇脑袋,活动了一下手指道:“我这人的风格你知道,一向是喜欢做不喜欢说。要问的话……”说到这,我晃晃嘎嘣直响的手道,“你问它!他会跟你讲的!” 麦虎皱眉道:“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刚才已经跟你说了,那一拳我不跟你计较,是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现在你要是再敢轻举妄动,恐怕吃亏的就是你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粗暴地打断了:“不要跟老子说得假仁假义的,对于你我知道,一向是满口礼仪道德,其实满肚子男盗女娼。”接着我环视众人,指着麦虎道,“大家千万不要相信他那虚伪的嘴脸,这典型的就是个衣冠禽兽,人面兽心岳不群!” 这话很严重,牵扯到麦虎的威望问题,我一边说,还一边拿眼角斜了麦虎两眼,因为这完全是我的现场发挥,不知道是不是合适,麦虎会不会生气? 不过还好,麦虎虽然铁青着脸,但是我能看得出来,他对我的表演还是很满意的。我微微松了一口气,入戏就更深了。 不过我们知道这是在演戏,但是其他人就不知道了,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就有人在扯我的衣角。 “老寒,够了。” 我回头一看,正是小段。我装作很生气地一甩胳膊,挣脱他的劝阻:“你算哪门子神仙?这事儿和你没关系,我知道你们是一伙的,你滚开!” 这一下就连小段也生气了,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瞪着眼睛道:“我说你怎么像一只疯狗一样,见着谁咬谁呢?我他妈是不想看见你在这里发疯,才好心劝你几句,真他妈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的脸涨得通红,看上去就好像是生气生得失去了理智,大声叫道:“来吧!不用找什么理由借口,我知道这是你们的地盘,想踏我?一起来吧!” 虽然是在演戏,但是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奔放过了,监狱生活就像是高压锅上的那个盖子,整天紧紧地扣住了你所有的怨气,日久天长,在心中聚成一股气体,让你每时每刻都感到郁结。这一刻,我憋屈了很久的怨气终于有个机会爆发,就像是一个孤单英雄,就连我自己都有些分不清这是在演戏还是真的。 我自己都无法分辨的情绪,别人肯定信以为真。这件事儿之后麦虎曾经跟我说过,当时他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了,那个表演和发挥,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还有些担心怎么收场。 但是当时那种情况,已经容不得我多想,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接着自己的这股情绪,对着麦虎道:“你到底让我走不走?” 麦虎摇摇头:“那是不行的,我早就说过。” 我转身跳上三轮车,回头轻蔑地对麦虎道:“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想走,我看谁能拦得住!谁他妈敢拦!” 说完我就猛地一蹬脚踏板,准备离去。 就在同一时刻。我听见身后的麦虎道:“你还真说对了,我还就敢拦你。” 话音还没有落,我就觉得脚下的三轮车蹬不动了,停滞在了原地,紧接着,我被几个人一下子从三轮车上扑了下来。 我看不大清,不过能感觉到,这些人都是麦虎近来从新调入的这些人里发展的死忠,他想让一个人为他卖命,真的是太简单了,因为他的手里掌握着车间所有的岗位,而岗位又和考核还有劳动强度紧密挂钩,再加上麦虎那极具蛊惑力的号召力,这些人能扑我,我一点也不意外。 但是既然是演戏,那就要演得逼真一些,我在地上翻滚着,嘴里大骂着:“麦虎!你个狗娘养的,你有种把我放开,看老子能不能打爆你的头!” 麦虎的声音又响起:“你们放开他,只要他不走就行了。我们是犯人,只有制止违规违纪行为的权利,一切等警察来了定夺。” 几个人闻声将我放开,但是还是虎视眈眈地望着我,生怕我轻举妄动。 麦虎看了我半天,对那几个人说:“你们先把他看一会,估计等会警察就来了。” 我忽然间对着麦虎一声冷笑:“哼哼!我算是看出来你的蹄蹄爪爪了,不就是你跟我打听事情,我没有跟你说嘛!你就这样报复我,你的意思就是想让我在这里出丑是不是?” 麦虎沉声道:“随你怎么想,我只知道一个结果,就是现在你在这里,我不让你走,你就不能走,而且最后搞不好政府还要处理你!” 这话引得我喉咙里一阵嘶鸣,就像野兽一样想要扑出去撕咬他,但是看着我的人力量很大,紧紧地将我按住,我动弹不得。 麦虎又看看我,然后打了个响指,手插在兜里,转身进了调度室。进门之前,他像是无意地说:“你们几个,留一个人就行了,其他的进去干活吧!” 几个人回到自己劳动岗位上去了,看守我的就剩下一个人…… 时间过去了有一会儿了,麦虎所说的警察还没有出现。其实我知道,警察短时间是不会出现的,因为麦虎早已经算好,今天是余干事的班,他在车间带班,一般都要跑到别的队上打麻将,一直到收工为止。 但是犯人们不知道,还守在门口等候警察的到来。 中午的太阳很毒,一会儿我和那个看我的人都已经是汗流浃背了,可是他却不敢走,只有换了一个方向,到了稍微凉快的地方席地坐了下来,这就离我有点远了。 估计是清凉的感觉让他一时间困意袭来,他的精神就已经不集中了。就在这个时候,麦虎的身影在调度室的窗户上出现了。 他看着我,眼睛里透出询问的目光,我知道他问的什么意思,看着那个几乎都快要睡着的人,我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但是麦虎明白我的意思,这就够了。 只见他摸摸自己的下巴,又指指我,瞪了瞪眼睛,那意思是在说:“你狗日的,下手也太狠了吧?” 我苦笑一下,向他眨眨眼睛。 麦虎慢慢地从调度室里出来了,一边走,一边将手伸向腰带,看上去就像是要去上厕所一样。 当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和思索的,向他扑去! 麦虎当然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我扑翻在地! 我为了达到很丧心病狂、歇斯底里的效果,手上一边用力地向他挥舞着拳头,一边用力发出让人听了很恐怖的叫喊声! 当然,那些拳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落在麦虎身上的力度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个在一旁看我的人赶紧过来帮忙,但是他离我比较远,而且又是坐在地上的,等到他来到我们身边的时候,麦虎的头上已经挨了我十几拳了。 他用力地推我,我看也不看一个摆拳,就打得他捂着脸向后一仰! 这一拳可是用了十足的劲道,我自己知道力度有多重,没有办法,为了将这场戏的效果再演得逼真些,只有牺牲一下他了。 就在这个过程中,车间干活的的人全部都闻声跑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好些人纷纷上前,合众人之力,七手八脚地将我从麦虎身上拽了下来。 不过和刚才一样,我现在毕竟也是职务犯,没有麦虎的指令,他们只敢制止,不敢动手。 我被拉到一旁,麦虎从地上爬起来,不由分说,冲到我的面前,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这家伙绝对是报复!一个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的直响! 麦虎嘴里骂道:“你他妈的,老子看你不得了了!要飞天!今天我一再给你面子,你他妈都动手了!老子都没把你怎么样,只是叫人把你看起来,你居然偷袭老子!呸!老虎不发威,你还以为我是病猫!” 我在几个人力量之下动弹不得,只是恨恨地向他吐了口口水:“呸!多说无益,你的人多,老子看样子要吃亏!你想咋办吧?” 麦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是很努力才平静下自己的心情,走近我,然后在我身前蹲了下来,看着我的眼睛,缓缓地道:“我不想干什么,还是那句话,我只是不让你一个人走,我不能让你单独行动,我要对你负责。明白了吗?” 我还想再说点什么,麦虎一下子站起身来,对按住我的几个人说:“让他靠墙跟站着,你们几个先不要干活了,把他给我看好,要让他站直。现在他暴起伤人,属于违纪行为,先让大家看着,然后等警察的处理。” 那几个人开始还有点迟疑,为难地看着麦虎道:“虎哥,这……” 麦虎眼睛一鼓:“怎么?你们几个也打算不听我的了?” 几人闻言一个哆嗦,再不敢说什么,七手八脚地拉起我,紧紧地把我贴在墙上。 我破口大骂:“麦虎,你狗日的,这就是分明让我出丑嘛!你他妈的软刀子杀人不见血,你太狠了!” 麦虎笑笑不再理我,转身又回到了调度室。我一瞬间真的想提醒他:哥们你是来上厕所的,解了手再回去啊! 麦虎走了,但是其余的人却没有走,大家站在原地,对我指指点点,就像是在动物园的猴山看一只猴子。 一瞬间,我好想像又回到了在入监组的岁月,上一次这样被人展览,好像就是在入监组的时候,好遥远的回忆啊…… 那天下午我被人看了个够,最后还是到了打饭的时间,小鱼儿不见我回去,才和耗子两个人一块到车间来找我,三轮车还在这里,没有它无法到伙房拉饭。 这一次麦虎倒没有阻拦,嘴里说着打饭要紧,然后就让我们三个人一块走了。我走出很长一段路了,猛地一回头,看见麦虎还在车间门上看着我。 刚才演戏,我需要全身心的投入,顾不得想太多,现在我回想起来,为什么要答应麦虎这样做?想来想去,不禁微微有些鄙视自己,这一切说白了还是两个字:利益! 我讨厌林剑,憎恨李文华,几乎是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只要能让他们不好过,我干什么都愿意。 我需要更加好的平台,现在的情况,看样子只有麦虎能够提供给我。所以我义无反顾地选择这样做。 我无法忍受张义的反复无常,无论他对我怎样好,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虽然不能做到泾渭分明、黑是黑白是白,但是必须要有自己的原则。所以我选择坚持跟麦虎走! 我既打击了仇人,还能得到实际的好处,又不会背负辜负麦虎的心理负担,我为什么不这样做? 是的!我的选择是对的,绝对正确!那还有什么思量的呢? 只是……我始终觉得哪里还是有点不对,想了一路,终于,我发现一个问题: 我秦寒,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一个唯利是图,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使用任何手段的人?我——真的变了吗? 437决战前夕(6) 我这头还在叩问良心,那边小鱼儿开始了:“你咋搞出这些花样?还是跟我师父?你叫我怎么办?” 我头也不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不在乎。” 小鱼儿皱眉道:“你咋说话呢?意思是要跟我撇火(斗的意思)?” 我不说话,半晌才抬起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现在心寒得很,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愿意想。” 小鱼儿见我这个样子,面色这才舒缓了一些,问道:“到底咋回事儿?” 我瞪着他:“你不要问我,你问你师父。” 小鱼儿再三追问,我才说了事情的始末。他们听完之后,都尴尬地闭上了嘴。也是,这样的事儿,站在小鱼儿的立场上,这样的事儿说不上谁对谁错。犯人对一件事的判别标准,不在于道德,完全在于他的立场和目的如何。这就是监狱文化的一部分! 好半天,小鱼儿才喃喃地说了一句:“看样子,今天让你一个人去送绿豆汤,真是个错误。” 说完之后他很奇怪地看着耗子道:“你他妈的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耗子一脚踢在三轮车的后座上,踢得小鱼儿一个趔趄,小鱼儿大怒:“你要死啊!” 耗子摇头晃脑地说:“不不不,我只是高兴。” 这话说得很诡异,我们两个人都停了下来,略带吃惊地看着他,难道是幸灾乐祸? “哥们,你不会是这素质吧!谁说老寒现在不是我们的人?好歹你们认识的时间最长,关系不错,我们现在又是一个小团体。老寒出了事儿,你很开心?” 耗子摇摇头:“不!我不是幸灾乐祸老……” “那你是因为我师傅?”小鱼儿口气有些不善了。 “去你妈的!咋会?那更不是。”耗子大骂。 “那是为什么?”小鱼儿有些不解。 耗子没有答话,而是转向我,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认真语气对我说:“老寒,知道吗?我真的很开心,因为我不在场,要是我在场,那没有办法,我一定会帮我师傅的。我真的不想对你动手,但这是监狱,我们要按监狱的规矩办事儿。你说是不?” 耗子的话虽然说得不伦不类,但是我能听得出来这话的里面所包含的真实情感,我有些感动,用力地打了他的肩膀一下道:“我也和你一样开心,原因就是因为你不在。” 我们都不再说话,几个人默默地往回走…… 这件事儿那天下午闹得挺大,一回号舍,张义好像知道了消息,问我什么情况。我跟他说:麦虎向我打听头天晚上我们都说了些啥,我说我不知道,让他问你。然后他就不高兴了,所以才发生后来的一切云云。 “我操他妈!这家伙是在向我挑战啊!”张义爆喝一声,接着埋怨我说,“你也真是的,随便编个瞎话不就行了?那么实诚干吗?” 我双目圆睁,很认真地说:“我无法去骗他,我不告诉他是一回事儿,我骗他又是另外一回事儿。张哥,你不明白我的心里啥感觉吗?我其实难受得很,我就不明白,人为啥都会变成这样。” 张义赶紧给我点上一支烟:“没事没事,这事儿不怪你,你做得很好。我跟你这样说吧!人在这里面,很多时候不能太意气用事,要随时给自己多打算一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说到这,他好像自知有些失言,便不再说下去。 沉默了半晌,我才问他:“张哥,那你说这件事咋办?听麦虎的意思,这件事儿还没完。” 老张想了一会儿道:“先别急,等他们车间收工回来,我问问再说。”说着,讳莫如深地看了我两眼。 这个眼神,一瞬间真的让我心寒到极点,看来麦虎说得没有错,张义不会轻易相信我的一面之词的,他需要了解情况。 不过这些我们早就想到了,我和麦虎在车间的争吵,很多人都听到了。麦虎另外一句话说得更加没有错。 “老寒,这个世界注定是两种人的世界,一种就是真正老实本分的人,另一种就是聪明人。我们都不是老实人,幸好,我们两个相对都还算聪明,我看好你,相信你。” 现在,一切都被麦虎说中了!所以接下来的事儿,我必须心中要了无牵绊,一直按他说的走下去。 不过我和麦虎有约,无论如何,都不要伤害老张,麦虎的回答是,这点不需要我说,他和张义的关系他也很看重,虽然张义本人很多时候并不看重。 其实这也怪不得张义,因为麦虎实在是太聪明了,聪明到让人害怕的地步。老张是不甘屈居人下的人,他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这些,我到现在才明白…… 一切都如同我们的预料,老张晚上的情绪明显和中午不一样了,大骂了一阵麦虎,然后就去找了林剑。 林剑随之也对我表示了慰问,金刚还说:“看见了吧,老寒?你刚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麦虎这个人心狠手辣不可交,你还不信,现在应验了吧?” 这话听得我心里就像是吃进了一只苍蝇,恶心腻味。什么玩意儿嘛!我靠! 麦虎回到号舍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值班干部,那天晚上在分监区生活区值班的是我们分监区长,这可是对麦虎言听计从的人。麦虎跟他说了我的事儿,说我不服管理,借着职务之便,想一个人乱跑。 其实这些都不算是问题,生活值日和百货员不跑就没法干工作。不过麦虎既然现在提出来了,那警察就认为这是问题,关键是我打人了!这就是另外一个层面的问题了。 麦虎要求将我的职务全部撤去!张义、林剑、金刚纷纷找队长抗议。他们毕竟是管事犯,几个人一起,警察多少要给些面子。队长表示,第二天和指导员商议一下。 第二天指导员将我大骂一顿,最后跟队长商量的结果就是,撤去我生活大值日的工作,保留百货员职务。 我心里那个悲摧啊!为什么我的职务每一个都是短命的?真是的…… 不过这和上次不同,一切还在掌握之中,我知道,当这一切过去,我将得到比这更多的东西…… 438毒计 宣布处理结果的那天晚上,我装作很是垂头丧气,张义、林剑纷纷来劝我。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很多很多……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根本没有真正融入林剑他们那个团体,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老张的本意是对我毫无隐瞒,什么事儿都让我知晓的。但是到了后来,随着麦虎的地位在分监区慢慢地发生了变化,张义的心思就多了起来。在他的心中,他一直把我看成是和麦虎一样的人,所以慢慢地就对我就有了提防。 但是现在这件事儿一出,他们真的如麦虎所说,彻底地相信了我,因为他们低估了麦虎对自己强大的信心,在张义和林剑的心中,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那就是无论任何时候,改造岗位才是第一重要的。在他们看来,麦虎能一个劲地找队长去掉我的职务,那就是真的动了想要收拾我的念头,这个是货真价实的,开不得玩笑。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麦虎对和林剑一方的斗争有着超乎想象的必胜信心!他坚信在这场斗争中他能取得最终的胜利,只要胜利了,那想再让我混起来,还不是轻而易举? “老寒,你要记住!他们最终都不会是我们的对手!这一点我深信不疑!”——这是麦虎的原话。 正所谓同仇敌忾,现在林剑和张义已经完完全全地信任我了,所以,很自然的,我知道了他们所有的计划。当我听完以后,我只能说,林剑的心真毒! 当然,麦虎随后也知道了这一切。林剑的计划说起来很简单,以前的四分监区,就是现在的九分监区,就是那个性犯罪中队,它们车间有一批从事加工使用的机床,现在监狱经济不景气,所以外协加工,就成为了一个很挣钱的创收渠道。新监狱搬迁以后,不知道监狱是出于什么考虑,将这个挣钱的差事分给了我们。车间规划的时候,就已经留出来安装机床的位置,所以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我们分监区根本没有懂得机械加工的人员,所以监狱也是大手笔,一次性将原九分监区从事机械加工的一个六十多人的组,全部分给了我们。 这些人,马上就要调入我们分监区了! 这些人将会是一股崭新的势力,新人员的调入就会牵扯到新的利益,他们六十多个人来的不仅仅是人,一起到来的还有欲望、还有矛盾,还有各种纷繁复杂的事情。 要知道他们和前几天调入的那些人不一样,那些人说难听一点,就是被人扫地出门的,他们知道自己对于政府来说,可以算得上是毫无价值,基本上就是混刑度日,过一天算一天。而这些人,都是监狱的金疙瘩、挣钱的摇钱树,为什么?因为培养一个操机手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做到的。 这样说吧!一般的犯人,从他们走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不知道自己下一顿伙食在哪里;可是这些操机手,到释放的那一天,就有各个私人的厂子老板,在监狱大门等候,现场签订合同! 由此可见,掌握一门技术是多么重要的事儿,但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能够获得学技术的机会的,监狱和外界一样,本身就是个没有公平可言的地方,在某些方面表现得还更为突出! 这次将要调入的人,里面不仅有一般犯人,还有两个组长! 注意!这不是我们分监区警察任命的组长,这是原九分监区时期的组长! 他们初来乍到,肯定人事上有一些调整,不会保持原样,这是一般的惯例。但是问题就在这里! 有个组长,名叫白东。其人脾气火暴,心胸狭窄,肯定不会甘于政府这样的安排…… 而且这个人是林剑在外面就认识的好友,在监狱里一直有联系,而这一切麦虎并不知道。 林剑的意思,他会做一些工作,让白东相信,他们将要遭受的罢免命运,不是政府的意思,而是麦虎的安排和要求! 张义还没有听完就表示了疑问:“要是政府需要保持原样,暂时不动,那你不是白算计半天?” 林剑邪邪的一笑:“这个不用担心,不是还有你我和金刚吗?我们可以想办法,用便于管理为借口,促使政府做这样的决定啊!” 林剑向张义保证,他一定会成功地撺掇白东和麦虎翻脸,这样一来,下面的人肯定会跟着白东一起捣乱,毕竟在那里白东经营多年。到时候产量受损,警察肯定要责怪麦虎,麦虎也不是好相与之人,为了自己的位置,他肯定要想办法收拾白东。到那时…… 说到这,林剑阴险的一笑:“我们就可以联合这股新力量,加上我们原有的人,出其不意,直接和麦虎发生冲突,一次将他打倒!到那时,分监区的犯人自有他们明智的选择!而且警察看麦虎威望受损,对他的能力也会怀疑,自然也不会,也没有办法继续使用他,他就彻底退出舞台了。” 张义思索良久,终于答应了林剑的提议。其实在我知道之前他们已经商量过了,只是没有如此具体。现在我又和麦虎反目,在他们眼中又多了一员敢打敢冲的猛将,自然是把握更大! 不得不说,林剑的计策很好,按他的想法,既打击了麦虎,又将白东作为了牺牲品,而且还让张义背上了一个对自己兄弟动手的骂名,自己这一下就会在分监区彻底地脱颖而出,坐收渔人之利。 他们自以为自己的算盘打得很响,殊不知,我这个卧底第二天就将他们所有的计划全部泄漏给了麦虎。我认为这一下也算是有备无患了。但是我、林剑、张义、金刚,甚至麦虎,都没有想到,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这件事情竟然朝着我们都始料不及的路上去发展…… 林剑说得没有错,没过几天,这批人如期调入了我们分监区,在此之前,他和张义几人,成功地说服了分监区长做出决定,准备将原有的两名组长更换,只等来人安顿好了之后就会宣布。 令人奇怪的是,麦虎尽管知道这一切,却根本没有争取队长改变这个决定。当队长征求他的意见,他只是一句话,我服从政府安排! 我私下问过他,为什么要这样?麦虎只是讳莫如深的一笑:“我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439白东 所有的人都各自有自己的心事,每个人都不会心甘情愿的做别人操控的棋子。我是这样,狗娃是这样,现在调来的白东也是这样。 当我第一次见到白东的时候,他的形象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那个时候我还在主监,我们中队和他们还是共用的一个厕所和水房。 那一天,当我上完厕所正准备往外面走的时候,忽然听见另外的一个蹲位传来一阵呻吟。 “啊……噢……嗯……哈……”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有人在厕所犯病了?要知道,在监狱很多人的身体都不是很好,有这样那样的疾病,我就亲眼见过好几个人忽然发病身亡。所以当时我连裤子都没有系好,就急匆匆地冲了过去。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我当时就是这样简单的想法,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人正在兴高采烈,很努力地排泄着身体的垃圾。 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周星驰那句著名的台词:“身高九尺,腰围也是九尺!” 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是一点也不为过。他实在是太胖了,整个人就像是一堆肉球,五官完全挤在一起,仅剩一个鹰钩鼻子突兀的横在脸上,满脸的肥肉随着他身体地抖动,而剧烈地晃动着。 他就是白东,不过那个时候我还是只新鸟,他已经是组长了。 看见我在看他,立即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干什么?没见过帅哥?” 我闻言差点喷了出来,有没有搞错?就您这副尊容,还敢自称帅哥?真是没有天理啊! 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好心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白东闻言,出乎我的意料,忽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我有事?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我什么都没看见,唯独最醒目的就是他胯下那话儿,还在乱七八糟地甩着。看起来要多丑陋有多丑陋…… 最后的结果,就是我落荒而逃,身后是白东一串响亮得意的笑声。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和他接触过,但是我们这唯一的一次见面确实令我难以忘怀。所以白东调入的第一天我就认出了他。 今时不同往日,白东和我的身份地位在监狱这个圈子来说,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是这个队上迅速蹿红的人,在犯人当中也算是说得上话,而他却是刚刚调入我们分监区,两眼一抹黑,前途未卜的外来者。所以他一见我,就表示出了相当程度的热情,拉着我的手,不停地说着以后要扶持之类的话。当然,事过境迁,他现在已然不认识我了。 我当然也假装不知,有些事情,戳破反而令双方尴尬…… 那天下午,林剑就和白东密谈了整整几个小时,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按照林剑前面说的意思,反正是离不开挑拨离间之类的话语。 我几次从门外经过,都听见白东在破口大骂:“我操他妈!调度就了不起?” “要是不行的话,你说一声,咱们就和他们干了!” “我靠!还让不让人活了?我还不信了,一个烂犯人,还能一手遮天?” 诸如之类,等等等等。 我心说,这下坏了,还没怎么的,麦虎就先结下了梁子。 当然林剑也是功不可没,我隐约听见他在不住地劝告白东,小心麦虎,不要让麦虎的人听见白东在骂他,兄弟你来到这个队上,自己没有帮上忙很抱歉之类的话。 这就是林剑的阴险之处,他不会直接告诉白东,麦虎想收拾你,你去搞他吧!不要怕!有我们支持你。 白东不是傻子,傻子在监狱当不了组长,要是林剑这样说的话,我想白东肯定会起疑心。但是林剑就什么不说,一方面告诉白东,他的组长被撤换是麦虎的意思,自己有心无力,深表愧疚;一方面又劝说白东作罢,这个队上麦虎实力强大,不要以卵击石。 他越是这样说,越是激起了白东的好胜心;监狱的人,尤其是组长之类的管事犯,都有一颗不甘居于人下的心…… 我当时想到,这件事的结果肯定会按照林剑最初设计的方向发展下去,因为麦虎表现出来的态度,好像就根本不在乎。 我确实以为麦虎轻敌了,所以才不管不问,但是第二天下午我看见的一幕,才让我改变了想法…… 第二天下午,所有调入的人,都一起去了车间熟悉机床,毕竟这些是他们吃饭的家伙,自从主监拉走后,他们就再也没有看到过。 前面说过,犯人在监狱内部,原则上是不能使用现金的,家里探视时候送来的钱都放在存折上,一人一本,专人专账。新犯人调入,他们所有人的存折都要随着本人一起转入调入的分监区。我作为分监区的百货员,这个差事自然是我的,本来可以等到众人收工以后再说,但是百货站也着急催我过去办手续。没办法,大中午的,我只有冒着酷暑去车间。 我一个人嘎吱嘎吱地蹬着三轮车,好不容易踩到车间,门口的监督岗一看见我,就急忙看一眼调度室,然后小声说:“秦哥,你咋又一个人来了?小心等会虎哥又不让你一个人走。” 我微微一笑:“谢谢!我想不会了。” 在监督岗的一头雾水中,我大摇大摆地进了车间,不过倒也算是顺利,犯人就这两个钱,基本上都是随身携带。不一会儿,我就几乎收齐了所有人的存折。 说是几乎,那是因为我一清点,刚刚好就剩白东的存折没有收到。我瞅了一圈,不见他那“伟岸”的身影,问了几个人,才知道他被麦虎叫走了,已经进了调度室快两个小时了。 我心头一惊!这里面的矛盾我可是知道的,他该不会和麦虎发生冲突吧?麦虎跟前要是没人,万一动起手来,说不定他要吃亏! 于是我赶紧向调度室走去,刚刚走到门口,调度室的门开了。 白东首先出来,一看见是我,他微微有些诧异,随即又有些惊慌,略微冲我一点头,便急急地走了。 我向站在门口的麦虎望去,只见他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看看麦虎,又看看白东的背影,忽然觉得,恐怕有些事儿,不像是我以为的那个样子…… 440意外的任命 事实证明,监狱里,能当上组长的没有一个人是傻子。白东和麦虎进行了一番密谈之后,显然已经准备投入麦虎的麾下。 对于这一点,我丝毫不感到吃惊,麦虎的口才和感染力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我相信他能做到。 但是这个事情,只有我知道,麦虎显然不打算瞒我,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我。于是,我就冷眼静待这一切的发生…… 林剑丝毫不知情,他完全得意于他自己的计划,沉浸其中不可自拔。这也难怪,白东掩饰得太好了,他自从被免职之后就整天在车间公开散布对麦虎的不满情绪,大家都以为他们之间,迟早要发生重大冲突! 但是这个时候,事情忽然又发生了很多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不久之后的一天下午,我们还没有开饭,正在餐前点名,队长宣布了一项决定。 “经过分监区会议研究决定,为了保证车间生产正常有序的进行,任命罪犯白东、李祥——” “到!”白东和另外一个被免去职务的组长李祥赶紧答应一声,立马出列。 “任命白东、李祥为调度室工艺监督员。白东主要负责纪律和管理,李祥主要负责技术监督。希望大家配合他们的工作!”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惊人了,这样说来,他们二人被撤掉的组长又恢复了! 明眼人都清楚,这个工艺员就是实际上的组长!换个说法而已,只不过是政府碍于面子,为他们的朝令夕改做个掩饰罢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尽管事先知道今天下午有人事任命要宣布,但是这和我知道的不一样啊! 我抬眼望去,张义他们都是面面相觑,几乎是傻眼了。 我想,这恐怕只有麦虎和白东本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张义他们的惊奇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他们的惊奇还远远没有停止,随后队长又宣布了一个决定。 “鉴于生产车间人员紧张,许多岗位都要变动,我们随后都需要逐步调整,现在先动个别人。”说到这,队长高喊:“秦寒——” “到!”我赶紧答应一声,紧忙跑出队列站定。 “秦寒从明日起,到车间担任统计一职!”队长先是宣布了这个决定,接着又换了一种口气对大家说,“我知道,你们有的人肯定认为,秦寒刚刚犯了错误,被免去生活值日,这样安排合适吗?但是我要说的是,我们政府教育改造的一贯做法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对于任何人,我们都不是一棍子打死!只要你有能力,我们就会想办法给你机会,为你尽可能地创造改造条件!你们当中,要论文案能力,除了叶道林,谁能比得过秦寒?” 我的头都快要低到地上去了,我实在是不愿意看见张义的脸,我此时耳朵里已经听不到队长的声音,只有麦虎前两天跟我的对话。 “老寒,我想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不愿意再让你跟着林剑、张义他们了。过来帮我!”前几天晚上麦虎忽然私下对我说。 “啊!你不是开玩笑吧?我现在过来,过来干吗?”说实话,我对他的话显得很意外,完全没有思想上的准备。 “我不是说笑,真的,你看,现在九队调过来这么多人,表面上你知道白东他们和我合作了,但是他们毕竟不是自己兄弟,我真的不是很放心。我一个人对付他们两个,号子里还要操心张义和林剑,另外还有一个叶道林,那都是有自己算盘的人,我真的有些力不从心啊!我看了,我这边的兄弟,只有你现在能够帮我。”麦虎说得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 “我……”我一时为之语塞,好半天才说道,“你不是还有狗娃和马晓他们吗?” 麦虎笑了:“他们只能冲锋陷阵,这里的斗争——”麦虎环视车间一圈,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缓缓地说,“还是要靠这个。”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沉默半晌,才说道:“你不是还要我留在那边给你打探消息吗?这样一来,我就算是在张义那里彻底暴露了!” 麦虎摇摇头:“你已经把有用的消息,就是他们的计划跟我说了,不然我也不可能花这么大代价去争取新来的这两个,我在他们跟前做了很大的让步,所以这也正是我让你来帮我盯着的原因。我害怕正是因为我的让步,让他们的欲望大起来、想法多起来。你明白吗?” 我还是在考虑,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虽然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会让我和张义的关系就此破裂,但是我一直在自我回避这个问题,现在要我提前选择决裂,我真的还有点难以说服自己。 麦虎这个时候又忽然加了一句:“你知道吗?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觉得你已经不适合再和他们待在一起了,你待的时间越长,就越难以自拔!” 看着麦虎的眼睛,我一下明白了他的这话的意思。是啊!这是监狱,外人不知情,还以为我是墙头草,见风使舵呢!如果等林剑他们倒了我再到麦虎阵营,我的名声就臭了! 最终还是私心占了上风,我抬起头问麦虎:“你准备过来让我干什么?具体什么岗位?” 麦虎松了一口气:“统计!怎么样?这也是生产领导班子了,你来了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人在这,就对他们是个威慑和压力!” 我点点头,对麦虎说:“罢了,我答应,但是有一条,你要跟指导员好好找个借口说说,我是他的人,我的一切变化都要他点头,不然他会不高兴的。你明白吗?” 麦虎满口答应:“这个自然,我在指导员面前还是说得上话的,车间这一摊子不是他管的,他想安排一个人到库房去当保管,他还怕他开口有插手生产之嫌,所以还让我去跟队长说呢。这事没问题!” 没想到麦虎的动作这么快,更没有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大,现在想想他的话,我终于有些明白,他所说的让步是什么意思了。敌人要各个击破,他现在团结白东,先解决林剑!这就是他的想法! 队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院子里的人都已经散去,大家的心事都在吃饭上,我也正准备去吃饭,忽然就听见背后传来张义的声音。 “老寒,看不出来,你可以啊!” 441反目 听见这个声音,我心中暗暗叫苦,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其实早就应该想到,凭着张义的脾气,他肯定按捺不住,会第一时间找上我的。 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有硬着头皮接招了。我转过身来,默默地看着张义,心思复杂…… 曾几何时,张义可以说是我改造上的导师和良友,他比我年长许多,很多时候就像是一个大哥,我的许多改造经验,处理问题的方法,都是他教我的。但是现在,我们终于反目! 这是为什么,我没有答案,那个时候就好像是心中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我这样做。现在时过境迁,细想起来,除了理念上的不同,更多的恐怕是性格上的差异,要是晚上几年或许我会和他做出一样的选择。张义追求的是将个人利益最大化,而我在这件事上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打倒林剑、金刚、李文华这些和我有着仇恨的人,我无法接受和这些人一起谋取各自的利益。仅此而已…… 我也曾经想过,张义和林剑他们都低估了麦虎,他们恐怕不是最后真正的胜利者,但是这些想法都只是在我的脑海里一晃而过。 无他,唯意气尔。我一开始就选择了和林剑他们为敌,而这个打入内部的想法又是我最先提出来的,人生天地间,无终始者,非大丈夫也。无论如何,我都会和他们对抗到底,这一点从林剑在我为他背了给老万泼水之后,还要怀疑我就已经注定。任何人都改变不了! 我和麦虎很多想法,看法都不谋而合,我们才是能说到一块去的人,而张义却选择了赤裸裸的背叛;或许正是这种背叛,才让我战胜了最后一丝良心上的不安吧!他背叛了麦虎,一无所获;我背叛了他,却贯彻了我的初衷…… 而且我相信,这里面我最亲近的人——狗娃,也一定很乐意我这样做。 这就是我的选择,以前时机尚未成熟,但是命运将一直再把我们推进;今天,就是我们翻脸的日子了。我心中落寞地想着。 果然,张义显得很愤怒,只见他赤红着脸道:“叛徒!老子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相信你这个白眼狼?”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其实我这是苦笑,该来的总会来,事到如今能让我说什么呢? 但是张义却会错了意,我的笑彻底地激怒了他,他勃然大怒:“你他妈还有脸笑?你还有廉耻吗?麦虎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像个狗一样的跑去舔他的屁股?告诉你,他给的我也能给你!你看着吧!他日子不会久了,你小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在心底告诫自己:“张义只是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怒气,其实这不是他的本意。他说的都是气话,他越是激动,就证明在他的心里越是在乎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强忍住,没有回嘴。但是张义的污言恶语就像是管道爆炸一样,扑面而来。 “枉我那么信任你,苦心地栽培你,创造一切机会给你,让你往上爬。到头来你他妈像是甩掉一只破鞋一样就把老子甩了!串通麦虎跟老子演戏?你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能飞了是吧?老子他妈的告诉你,你还差得远呢!我给你的随时都能够拿回来。你相信不?” 听着他这些绝情的话,我实在是忍不住了,终于开口:“我相信,很多事情,我们心底都清楚是怎么回事,是你变了,不是我。你说什么都可以,要说到背叛,我想,你最好还是自我反省一下,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说这个话。” 张义一时为之语塞,这一下,正戳到他的痛处,但他还是心有不甘,他气呼呼的正要再说,叶道林忽然出现了,他一把拉住张义:“老张少说点,不要让外队调进来的人看了笑话。” 说着,叶道林指了指周围的人,饭场上,很多人都诧异地看着我们,不知道队上这几个实权派人物怎么了。 这个时候小鱼儿也过来劝张义了:“张哥,你看你都跟我师傅翻脸了,我还一直叫你张哥。老寒又不是新犯人,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私下说就行了,何必这个样子?真的会让别人看笑话。” 张义听了他们的话,气呼呼地说了一句:“我操!谁和他是自己人。”说完又冲着饭场大骂一声:“看什么看?没见过啊!不想吃饭了就说!” 大伙吓得一低头,再不敢围观,赶紧散开吃饭去了。 张义也不再说话,就是瞪着眼睛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众人也就陪着他,都不敢离开。 过了半晌,张义忽然道:“不行!我他妈还是想不通,这样吧!“说着他冲我一仰头,“老寒,你是个男人吗?” 我不说话,静待他的下文。 果然,张义接着道:“你他妈裤裆里要是还有卵蛋,就过来,让我打两个嘴巴子,我们就一笔勾销。” 众人闻言大惊:“张哥,你这。” 我伸手制止住大家,冷冷地看着他:“可以,就算我还你的。” 其他人还待再说,我示意无须多言了,抬头挺胸,走到张义的面前,头一仰:“来吧!痛快点。” 张义狠狠地盯着我,我也拿眼角的余光看着他,毫不示弱。 “打吧!要打就快点,你不是就要趁着人多伤我的面子吗?还不赶紧来!”我大声吼道,一行泪顺着面颊,忍不住流了出来。 兄弟!这是一个在我看来多么重要的词语,可是今天,我却要硬生生将它打破。我怎能不容,怎能不难过? 我心如刀绞,索性闭上了眼睛。 我满以为我一激将张义,凭着他的性格,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扇下来,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一直过了有几分钟,我想象中的疼痛始终没有到来。 我睁开眼睛,众人皆已散去,举目望去,张义已经快要走进大门了,时值黄昏,他的背影在夕阳的照射下,忽然好像不再那样挺拔,颓唐之意,尽显无遗。 这一刻,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离开我的身体…… 场内只剩下叶道林,他沉吟半晌,走过来,像是变戏法一样,很神奇地从身上掏出一盒烟,拆开递给我一支。要知道他平时可是从来不吸烟的。 我点上烟还没有吸,就听见他说:“你们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一直都知道。” 我心中一惊,烟呛得我咳嗽连连…… 442我一直都知道 我心头大惊,叶道林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啥叫我们的事,他一直都知道? 好像是看出来我的疑惑,叶道林缓缓地左右看看,确定周围没有什么人注意我们,这才似笑非笑地说:“不是我吓唬你,我确实一直知道你们所有的事儿。” 我心头急速翻转,他是不是在诈我?如果不是,为何他又说得如此笃定? 我想了几秒钟,决定还是不要轻易开口,不要急着说话——这是我在监狱改造几年之后,得出的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且看看他说什么,于是我笑而不答,故作镇定地看着他。但是这一次很明显,无论我说与不说,都不重要,叶道林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的就是一句:“比如你们当初假装和麦虎反目,我那个时候就知道。” 这句话不啻于是个炸雷,惊得我差点将嘴里的烟都落在地上。他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儿的?这件事儿只有我和张义、麦虎三个人知道,我是从来没有和外人讲过,我相信麦虎自然是不会。张义虽嘴巴有些唠叨,但是我相信,他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不该说的,他一定不会说;这一点,从在林剑的事上一直瞒着我就可以看得出。 可是,叶道林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我不想否认,因为这一刻,我忽然有一种无力感,就好像在叶道林面前,我的一切都好像被扒光一样,根本没有什么隐私可言。他的那双眼睛,放佛能将我的一切看穿,否认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我满脸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叶道林。 叶道林看我不说话,笑了笑,又接着说道:“你不用多想了,没有其他原因,也没有谁告诉我,所以你猜不到的。这样的事,或许别人需要某个人去告诉他,但是……”叶道林晃晃手指,“我可不需要。”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实在按捺不住,脱口而出。 叶道林指指那些在饭场吃饭的人,萧索地说:“你看这些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们看上去,他们所有的人毫无二致。但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关系圈子,都有他们的利益群体。观察他们每一个人的性格脾气,你会得出很多很有用的东西。只不过,”他指指我,“你们很多人的眼睛都望着自己想得到的东西,所以没有关心过这些,你们也没有工夫去关心。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一门心思想着往上爬,谁又愿意真正低下头来,看看那些比自己还要低的人呢?可是我不同,作为一个犯人,我无法得到更多我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谦虚地说,我在这个分监区,按照我的要求,我真的已经达到最高的高度,所以我才有时间,有精力低下头看看我身后的这些人。因为我知道,在我这个位置,要是不常常回头向身后看看,迟早我要再掉下去被别人看!”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什么身前身后,你以为办丧事啊?我听不懂你那些深奥的话,说得简单具体点,你喜欢说就说,不喜欢说就走人,我可没有时间在这陪你瞎耗!” 叶道林好像很失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我本来以为和你交流,不用把话说得那么明,你就能听得懂,没想到……” 我冷笑一声:“承蒙你夸奖,猜谜语可不是我的强项。我可不喜欢说话云山雾罩。” 叶道林点点头:“也罢,我就告诉你吧!我之所以能知道你们的事,就是因为我喜欢琢磨。我整天都在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熟悉以前老十二队每一个犯人的性格脾气。” “那又怎样?你以为你是黄大仙啊,就凭着猜都能猜到?”我嗤之以鼻。 “不不不。”叶道林摇摇头,“我不是靠猜的,我是凭着自己所掌握的东西来分析,得出的结论!” 我正要再说话,叶道林一板脸:“你还到底要不要听,老是打断我的话。” 这个时候,我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他调动起来,所以很自然的就闭上了嘴。 “你们的事当初我就觉得不对劲。”叶道林继续道,“张义和我们在一起很久了,他那个人吃一点小亏都要计较,一张嘴就像是个女人,谁要是对不起他,他能念叨几年。可是麦虎和他决裂之后,他却一反常态,只是淡淡说一声‘以前的事儿不要提了’,就轻轻揭过。你说这能不让人感到奇怪吗?” 我心头恍然:是啊!当初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给这些有心人留下了破绽?但是我虽然这样想,嘴上还是说道:“那又怎么样?人就不能变啊?” 叶道林哈哈一笑:“不错!人是会变的,但那都是有原因的,一个人不遭遇到重大变故,性格是不会发生根本改变的。麦虎在张义心里的分量还没有这么重,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事有反常即为妖!你的档案我都看过,林剑就不说了,李文华和你有那么大的仇,你为了搞他,都上刑场了,却还能和他在一起共事?你说要是换作你,你信吗?” 我暗暗叫苦,这个人真他妈的是个妖精,怎么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啊!但是我脸上还要故作镇定,我冷眼看着他道:“就算是给你说中了,那又怎样?” 叶道林走近我,看着我的眼睛,缓缓地说:“现在张义看样子是假戏真做了,但是你还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无法接受林剑他们,所以就和麦虎走到一起,是也不是?” 我耸耸肩:“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吧?” 叶道林忽然一把抓住我的衣领,用一种我从来都没有过的凶恶神情对我说:“怎么不关我的事?难道你忘了我在这里是干什么的?我知道,我一向低调,以至于你们所有人都把我忘了,但是我告诉你,不要当我不存在!我的责任就是不让队上出事儿!出了事儿我肯定要被骂!我的考核是政府给的,端的是他们的碗,不是你们哪个犯人给我的,我警告你,别人我不管,你的鬼点子最多,心也最狠,所以你不要在里面给我兴风作浪!” 我还没有说话,叶道林忽然又一把放开我道:“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我倒是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你只要听我……” 他的话还没有讲出口,那头队长叫我了,我赶紧答应一声,快步跑去,一边跑一边想着:“叶道林究竟要和我说什么话呢?” 443别具一格的谈话 我们的分监区长属于那种标准的不苟言笑的人,我都已经到这里几年了,可以不夸张地说,我从来没有见他笑过。不知道是不是他小的时候听了褒姒的故事,存心要和那位名动千古的美女比一下。 所以他叫我,我心里真的还是有些紧张,我走到他近前。他也不说话,只是冲我摆摆手:“跟我来!” 我随着他进了办公室,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新监狱的办公室就是气派,所有的办公用具都是刚刚换过的,房间也从以前的两个小间变成了集值班室、警察办公室、会议室、队长指导员办公室于一体的多功能办公室。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大部分警察早就回家了,那年代还是两个警察值班,一个在车间代工,一个在号舍坐镇。很显然今天就是队长值班,所以偌大的警察值班室只有他一个人。 他将我带到他的办公室里,示意我坐下。一时间我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在他的面前很少有人能够享受到这个待遇。 他要跟我说什么?我一下子有些忐忑起来。 但是出乎我的意料,队长找我只是一般的谈话。 “你已经到了我们分监区几年了,我一直没有找你单独谈过话。知道为什么吗?”队长不动声色地问我。 我低下头,极力做出一副很老实的样子答道:“那是因为我表现不够好。” “不!不是这个原因,我告诉你吧!你刚来的时候,照例有各自的管组干警先是对你进行观察。新犯人嘛!大家又不了解,肯定是先看,看看才能说话、才能有评价嘛!”队长口气很平静,说起我来就像是在说一件物品。 我点点头,不敢接话,因为我知道他还没有说完。 果然,队长喝了一口水之后,又接着说:“再到后来,你有什么心事就只和你指导员说了;我要是再多找你,说不定还会引起指导员的误会……” 这话有点皮里阳秋的味道了,我赶紧站起身来,紧张地说:“队长,我想你肯定是误会了……”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队长就指着凳子对我说:“坐!坐下说话!你不要激动,我很多事都知道。我毕竟是这么大个队上的一队之长,要是连这点情况都不能掌握,那是不是也太无能了?” 我看他说得笃定,也就不再否认,一屁股又坐回凳子上。 队长望向窗外:“其实这也没什么,犯人需要警察的管理,警察也需要犯人的支持,我表示理解。只是你后来表现得不是很好啊!最起码,你不够明智。”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老大对我的评价,不敢怠慢,打起精神听他说什么。 “你看,本身你当了管事犯,就应该珍惜机会,好好表现,多拿些考核,早点把自己的刑期缩短,这才是正事儿。但是你都干了些什么?居然打架!打架就不会说了,你居然还是袭击麦虎,你也不是第一天来了,你知道麦虎在我们整个分监区生产中有多重要吗?” 队长很严厉地说了这些,就停了下来,看着我,好像是要看看我是不是不服气。 我不敢说话,只是低下头,做出一副我错了、我追悔莫及的态度。 队长比较满意我的这副样子,这才接着道:“人啊!不能太冲动,也不能太小气。你知道这次让你来担任生产统计,是谁的提议吗?” 我摇摇头,假装不知:“谁啊?” 队长白了我一眼:“你肯定想不到,你恐怕还在心里揣测是不是指导员跟我商量的,那我告诉你,不是别人,就是那个被你整了一下的麦虎!是他跟我说,你的本质不错,和其他犯人不一样,本身有能力,笔头子又好,文化水平也不错,让我给你一个机会。说实话,开始我真的是不想同意,毕竟你刚犯了错误,这样安排我害怕别的犯人有看法,队上的其他警察包括指导员都会有想法。但是最后架不住麦虎的软缠硬磨,我才答应。” 我听到这,脸上努力地摆出一副很震惊的样子:“这个样子啊!” 队长没好气地说:“不是这个样子你以为是哪个样子?我后来才明白,搞了半天麦虎早就看上你了,怪不得上次你犯了错误,我要撤销你的管事犯职务,那些犯人都在求情,麦虎却极力赞成,这是预谋已久啊!” 说到这,队长语气一变,忽然很严厉地说:“我对你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这个性格,太冲动了!我看过你的档案,过去的改造生活,冲动已经给你造成不少麻烦。麦虎跟我说,相信你会吃一堑长一智的,我其实刚才在窗户上也看到了。你们之间的事儿我多少知道一些,张义在那里挑衅你,你能忍住,你能隐忍不发,就说明前段时间恐怕你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所以才加以克服,我很满意。但是我还是要警告你,你现在担任的职务不一样了,我相信你,把你安排到这么重要的岗位上去,你一定要以生产大局为重,千万不能重蹈覆辙!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我知道的,队长你就放心吧!” “嗯!”他点点头,“希望你能真正让我放心!其他没什么事儿了,你走吧!记住我的话。” 我应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去。只听见队长在我背后说:“还有件事,你现在到了车间,生产上的有些事儿,能不跟其他无关警察说的,就不要说,你要记住你端的是谁的碗。” 我心头一惊:这恐怕才是今天队长找我来谈话的最主要目的吧?我唯有答应:“我记住了,队长。” “我想有些事就不需要我再给你打招呼了,今天我们在这里的谈话,哪些能出去说,哪些不能说,你自己应该有分寸。”队长的声音永远都是那么不紧不慢,“现在岗位不一样了,男人,要有些城府。” 我忙不迭地点头:“谢谢队长教诲。”说完,我几乎是像逃跑一样,出了办公室。 来到外面,我擦擦头上的汗水:“真他妈的难受啊!” 这个时候,起风了,看样子马上要下雨。我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心里想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看样子马上就要有大风雨了…… 444受挫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一切都风平浪静,白东、李祥也恢复以往的和组长毫无二致的生活。我到了车间,每天在张义和林剑能够杀死人的目光中进进出出。所有的事,看起来都好像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但是我知道,越是这个样子,就说明越不正常,因为林剑他们都是吃肉的,不会忽然间吃斋念佛。他们只是在准备,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我好像都已经能够嗅到空气中危险紧张的气味了。我不敢掉以轻心,每天都高度紧张,为了保险起见,我把自己的号舍想办法调到了二楼,就在机加组,和麦虎住在一起。 麦虎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是害怕麻烦吧!他坚持要让我当号长,主管一个号子的日常起居等诸般工作。我推却不过,就从命了。 接下来我就彻底进入了一种很腐朽的生活,每天三顿饭有人打好,端到面前,衣服也有人洗,晚上睡觉还有人按摩,至于铺床叠被,那就更不用操心了。现在想起来,完全是地主老财的生活,一派剥削阶级嘴脸。那个时候人还年轻,觉得这样很威风,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就是混得好的表现形式之一,但殊不知,这也正为我后来逐步走向疯狂打开了一个口子,我的生活至此完全改变…… 那段时间真的是很爽啊!麦虎说得很明确,我到车间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就是帮他盯着两个外来户。他们二人倒也老实,所以我除了值班之外,其余时间,就是看书、练字,没事写点小文章,那一段时间也是我的稿件被省级监狱报纸采用得最多的时候,也为我挣了不少考核。 我经常想,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不但每天有人服侍,什么活都不用干,而且考核也是拿得最好的,年底一个改造积极分子是跑不掉了。我心里盘算着,照这样的速度,一过完年,我就可以申报减刑了。速度真是快啊!我还是很强的! 值得一提的是,我到车间这件事虽然指导员后来表示了认可,但是我总觉得他对我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主要体现在:他现在很少找我单独谈话了,见到我时,也没有以前那么和蔼可亲了。 我心想,到车间的事儿我事先没有和他商量,他心里有点气,那是正常的。他不来找我也好,免得他问我一些生产上的事儿,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至于他的感受,我倒还真没在意,因为今年这监狱生活下来,我对犯人和警察之间的关系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指导员和队长无矛盾,这是肯定的,所以我不用担心他会因为这个整我,至于他生我的气,这不要紧,我想他是不会轻易放弃我这个送钱的人的,人只要有贪念,就不怕关系破裂。关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而且在接下来的一件事上,就得到了最好的验证。 漫长的监狱改造生活,有很多事我已经记得不是太清楚了,但是这件事,我到今天都还记忆犹新,因为他实在是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事情是这样的,到了车间一段时间之后,麦虎觉得我一个统计的身份虽然说出去很威风,但是要达到帮他震慑白东、李祥麾下的这些人,恐怕还有一些难度。为什么?原因很简单,没有管理权! 这看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在现实改造中,他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比如你带夜班的时候,要是有人违犯操作规程,将机器开着,调好加工尺寸然后就开始睡觉。原料都加工完了,还睡得哈喇子流得老长,你看见了,到底是说不说他?不说的话,车间还有其他操机手,看见了影响多不好?要是说了,你把人家美梦惊醒,人家心情不好了,会问:“你管我?你哪位?贵庚?贵姓?” 当然我也可以第二天告诉麦虎,让他给我出气,但是作为一个管事犯,你总不可能事事都要找别人出头吧?咱又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 所以麦虎的考虑是正确的,他一番思量,就有了计较! 他要让我当组长!当机加组的学习组长! 只要是组长了,那就一切ok!你小样的敢不听话?好!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咱们到了月底,在你考核上记你一笔,傻了吧?这个月就白干了! 想法是不错,但是这里有一个技术性问题,要当组长就必须通过包组警察的同意,这是一个流程,组长的人选必须由包组警察向分监区领导提出,才能是合法的、唯一的做法。 问题来了,我们现在的包组警察姓王,叫王高峰。别看他名字起得很牛,但实际上他是那种整个分监区警察里最不被犯人看得起的那种警察,人也没有魄力,和犯人关系也很一般。队长之所以让他来管这么大一块肥肉,恐怕也是看上他听话,便于指挥,不会有过多个人的意见和主张。这都不重要,最要命的是,我当初比较势利,有一次他让我帮他写学习心得,我借口要给指导员写,没时间,推了。那个时候谁会想到就他这幅德行,怎么能成为我的包组干警啊! 正所谓山不转水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我要求人家了,我跟麦虎说,算了,不要瞎子点灯白费蜡了,估计没戏。 麦虎非要试试,没法,只好随他了。 但是果然不出我的意料,在第二天麦虎、白东、李祥、王高峰参与的例行的生产碰头会上,麦虎刚刚提出这个建议,就遭到了王高峰的一口回绝。 “不行不行不行,想都不要想,他才刚刚被提拔成为统计,这才几天,又要再进一步?让人家不知情的,还要说我闲话,还以为我收了他的好处呢!这个事情以后再说吧。” 这是麦虎在会后给我说的原话,我倒还没有什么。倒是白东,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哼着小曲扬长而去,他不想让我分他的权力,大家心照不宣。 看见他的样子,我心里很是生气,操他妈的!小人样,一个外来户,嚣张个屁啊! 麦虎还在眉头紧锁,思量对策;我心中计较一番,主意已定。于是我开口说道:“虎哥!我知道这个安排很重要,你不用想了,交给我,我自己搞定!” 445偷窥 麦虎听了我的话,显得很不相信,看我半晌,然后忽然说:“你吹牛吧?我都搞不定,你还能行?” 我心里前前后后地盘算了一下,觉得没有问题,于是便对麦虎很肯定地说:“吹牛倒是没有,我尽力吧!你就等着瞧。” 麦虎还是有些不放心,摇摇脑袋说:“你还是不要搞什么花样,我们犯人搞的那些事儿,或许对其他干警有用,但是对于王高峰,我想作用不大。不要到时候玩出火来,扰乱了我的全盘计划,对你本人也不好。” 我还是微笑,麦虎被我笑得有些恼怒了,没好气地说:“你究竟想搞啥?我的神仙哟!你可千万不要胡搞哟!不要弄巧成拙,回头还要我给你老人家擦屁股!” 我给他点上一支烟:“虎哥,你说这么长时间了,我是那种不知道轻重的人吗?” 麦虎看着我,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摇摇头,白了我一眼,到车间巡视去了。看着麦虎的背影,我知道,他是不会相信我能够攻克王高峰这道难关的,原因很简单,麦虎认为王高峰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人,他自己都搞不定的人,我肯定也不行。但是我却晓得,那王高峰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他也是个有弱点的人!而他的弱点,就是一个字——贪! 那还是我刚当上生活值日不久,我到车间送饭,其他队上一个管事犯不知道因为麦虎给他办了什么事儿,所以托麦虎的徒弟小鱼儿给麦虎往车间送瓶酒。我和小鱼儿整天都在一起,这样的事儿小鱼儿自然是不会瞒我,可是我们到了车间,麦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的就在门口,像地主审查自己的庄稼一样,巡视他的地盘。 当时很多人都等着开饭,酒就在三轮车的塑料袋里,我们无法保证在打饭时那种乱糟糟的场面下,酒不会被人看见,所以小鱼儿就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明了,当下便提着口袋,装作不经意地向麦虎的调度室走去。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调度室里并没有人,这种东西,我必须要亲自送到麦虎的手里,于是我想了一下,估计他有可能是趁着这个时间,在给家里打电话。所以我就将塑料袋揣在怀里,向后面的小库房走去。 这个库房有着明文规定,除了管事犯以外,其他人严禁入内。所以一般的犯人是不会到那里去的,那里就成了我们私人聚会的一个小地方。 要说里面几乎所有的值钱的东西都锁在柜子里,唯一没有上锁的两样东西就是汽油和气门芯。汽油是用来擦拭保养机床的,就放在大汽油桶里;而气门芯是以前队上出外工时给车辆用的,现在不用出外工了,东西就放在外面。这东西犯人也不会要,不用锁起来。 我走到小库房门口,就听见里面有动静,我正要推门进去,忽然发现里面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我心里突了一下,在监狱远距离区分人的身份,就是靠这颜色:犯人是灰色的,警察是黑色的,技术员和民工是黄色的。这都是有规定的,也不会错。所以当我看见黑影一闪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警察。 本身我是想立马转身走开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本能地趴在大门的玻璃上往里面看了起来。 我一眼就认出,这里面的那个警察是王高峰。不为别的,他那个“地方支援中央”的头型实在是太特别了。 他在这里面干什么呢?我的好奇心被挑起来了,我猫着腰,生怕弄出一点动静。 只见王高峰,先是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看上去就好像是在检查柜子是否有破损一样,挺一本正经的。我看了一会,直觉无趣,正要离开,忽然间,王高峰的头转了过来! 我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朝旁边一躲,蹲下身子,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里面没有动静,于是便小心翼翼地从大门和墙壁之间的那个缝隙里,眯着眼睛往里面观察。 王高峰面向大门,看样子好像是在观察什么。幸好他没有发现我,我正想着,就只见他迅速地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桶来! 那种桶是我们本地一种装米酒的塑料桶,大概有个五斤左右的样子。只见他一把提起桶,嗄蹦一声,就打开了汽油桶,接着他很快地从腰里掏出一截细长的皮管子,一头插进汽油桶里,另一头在嘴里一吸,紧接着从嘴里取出,迅速地插进那个酒桶里! “呸!”王高峰将嘴里的一点汽油吐在地上,神情略显紧张地看着大门。 我一下明白过来,他奶奶的!搞了半天,这家伙是偷油来了!刚才就是在观察有没有人来。 我心中暗笑,看来咱们分监区长确实还是有点威信的,这些汽油刚刚拉进来的时候,他就跟麦虎打过招呼,说这些是93号的汽油,很有可能会有警察来跟麦虎要了往自己摩托车里加。他已经在开会的时候说了,严禁任何警察打这些油的主意,让麦虎把好关。 看样子分监区长的话确实起了作用,我们队上的警察是没有来要的,但是却有自己来偷的! 想到这,我不禁也有些感慨,按说这些警察的工资已经不算低了,但是据我所知,监狱警察的家属很多都没有工作,全靠警察自己一个人拿工资养家,沾点公家的便宜也能理解;可是却要一个堂堂的警察像个贼一样提心吊胆的来偷,真的有些…… 我这头还在想着,那头王高峰已经结束了。他将桶盖盖好,用脚拢了一些灰尘,以掩饰地上滴下的痕迹,提着桶就要离开。 但是他刚刚走了一步,又回头走到放气门芯的地方,用手抓了一大把气门芯塞进自己的口袋……我赶紧躲到一旁,目送着王高峰从车间后门出去了。 这事儿留给我的印象很深,所以我断定,王高峰是个爱占便宜的人,那句话怎么说?不怕领导讲原则,就怕领导没爱好!他是我的直接领导,既然他贪,那我就以这作为突破口! 只是不知道他的胆子有多大,敢不敢收我的东西?回头要是给我个难堪,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我还是决定试试…… 446送礼 夏日的天气,就像是一个怀孕期的妇女的脾气,早上还下着大雨,午后却已经是烈日炎炎,刺眼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睛。 我走在空无一人的通道上,心里想着这件事将会发生的种种结果。想来想去,又觉得此刻就是想再多也是徒劳,于是心一横,加快了脚步,直奔百货站而去! 监狱百货站在教学楼下第一层,有三个人负责,一个人负责货,两个人负责账。平时卖货的时间都是有严格规定的,并不是任何人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的。 但是凡事有例外,各个队上混得不错的管事犯,还有我们这些百货员,就明显不在此列。我们之间由于工作关系,自然有一些不为外人所道的友谊。比如此刻,我就知道,百货站虽然没有开门,但是他们都在屋里睡午觉。真是羡慕死这些家伙了,那个地方因为要放货的原因,所以有空调,想想都美啊! 想起他们午睡,一阵困意袭来。我多想此刻找个地方睡一会儿,但是却不可以,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我直接来到管仓库的那个家伙门外,敲了敲他的门,半晌没有动静。 我等了一会,又接着敲了起来,一边嘴里还叫着:“刘老妖,刘老妖,开门!” 这次里面有了声音,只听刘老妖很不耐烦地说:“谁啊?大中午的,嚎丧啊!你老子我还没有死呢!” 我骂道:“狗日的,占我便宜是不?你开不开门?不开门你要后悔哟!” 刘老妖在里面打了一个哈欠,又问了一声:“你到底是谁啊?” 我报了名字后,刘老妖不知道骂了一句什么,又高声道:“现在不是卖货的时间啊!你到底干吗来了?” 我一边敲着门,一边道:“你别管,反正是好事,你开不开门?” 说话间,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刘老妖怒气冲冲的出现在门口,满脸都是午后的困意:“你大中午的不去睡觉,跑到我这里抽什么风呢?” 他还要再说,我笑嘻嘻地拉开随身携带的一个包,一瓶酒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刘老妖骂了一半的话,咽在了肚子里,那表情就像是川剧变脸一般:“哟!还是精装的。你小子行啊!”说到这,他眯着眼看着我,“别急,让我先想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小子肯定没有什么好事,不然你能这么好心来找我?” 我把酒往怀里一踹,不耐烦地道:“你到底要不要?不需要的话,我就走了。”说着我转身欲走。 刘老妖一把抓住我:“你急个球啊!到底啥事,先说来听听。” 十分钟后,我怀里揣着两条“精品好猫”悄悄地出了百货站,当然,这烟是我自己买的,一瓶酒还值不到这个价钱。之所以要给他送酒是因为监狱这个地方,有些好东西,很多人是用钱都买不到的。百货站那个时候最多就是卖个十元钱的香烟,像这种高档的香烟,根本是有价无市。当然,我肯定不包括在这个很多人里面。不是我有多大面子,而是我给他的酒有面子。 不要看刘老妖他们一个个人五人六的,好像在监狱把持着特殊岗位,看着还挺像回事。但是我们都知道,因为他们分监区是教师职能中队,故而管理严格,所以他们根本就买不到酒这种稀罕玩意。 而我现在则不同,我们分监区整天都是进进出出的外来人员,找人买瓶酒,真的是太方便了!尤其是我们这些管事犯,那更是外来的老板技术员亲近的对象…… 没办法,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各尽其能,各取所需。 几乎是一路小跑,我回到了分监区。跟冀文学一打听,知道办公室现在就一个值班干警,正是王高峰。我大喜,眉头一皱,对冀文学说:“哥们,这天气热的,你咋受得了啊!” 冀文学就是一个女人嘴,平时大家都嫌他烦,没事躲着他,我现在主动跟他搭腔,他自然是不亦乐乎的回答我的话。 “是啊!号子里别人都在睡午觉,我他妈还要在这守着干部,万一有个什么事叫我,我不在,回头又要在干部会上跟队长指导员点我的炮。” 我拍拍他的肩:“看你热的,我楼上还有半拉西瓜,家里前天刚送的,你把它消灭了去吧!” 冀文学喜出望外:“真的?” 我点点头:“我也吃不下,回头坏了就可惜了。去吧!别客气,这里我给你盯着,有啥事我就说你上厕所去了。” 冀文学欢天喜地,再三道着谢去了。我好不容易支开他,赶紧一闪身进了干部的工作区。 我在门外打了个报告。里面传来王高峰四平八稳的声音:“进来。” 我推门进去,王高峰抬头见是我,立马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有什么事?你这个时间应该是在车间,擅离岗位,可是违纪啊!” 说实话,送礼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很难受的事儿,要是可以的话,谁愿意通过这样一种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呢?当你送出去礼的那一刻,与其一起送出去的,还有自己最后的那点尊严。这是一种对自己能力的全盘否定! 所以,我决定快刀斩乱麻,单刀直入。于是我开口就说:“王干事,我知道您整天很忙的,但是我还是有点思想,想和你汇报一下。” 王高峰将手里的笔扔在桌上,身子向后靠去。冷冷地看着我:“说吧!” 我硬着头皮道:“王干事,我知道平时跟你汇报思想少,但是我一直在心底对你很尊重的。早就想来,但是一直怕打扰你,所以就没动。最近我想,你现在是我们的管组干部,我有什么想法当然要第一时间跟你说,所以我还是来了。” 我只字不提早上的事儿,只说是汇报思想来了。而且话里的意思很清楚:以前你不直接管我,所以我不鸟你,并不是看不起你。现在你是我的现管,我自然要来巴结你了。 但是我不提,王高峰却一点也不含糊,还没等我说完,就伸手制止住了我:“我想,你或许是为了早上的事儿来找我的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人家都点破了,我该咋办?这可是我最初没有想到的…… 447钱,真是个好东西! 我没有想到王高峰会如此直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样回答,嗫嚅着无法说下去。 他看见我这副样子,便得意地笑了,一副算无遗策的范。不过这个表情仅仅也只是一瞬,他意识到面对的是我时,又马上换了一副面孔。 王高峰皱着眉头,从桌上抓起那只刚刚被他丢下的笔,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桌子。那声音弄得我心烦意乱,就像是一下一下敲打在我的神经上。 过了好半天他才开口:“秦寒啊!看来我否定了麦虎的提议,没有让你担任组长,真是个正确的决定。” 我微微吃惊,此话怎讲? 王高峰继续说:“早上刚刚开过会,这才几个小时,就直接找到我这里来了?而且不惜脱岗,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你根本分不清改造的主次!整天心思都用在这上面来了。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 我一听这话,心说,这不是摆明了不想跟我谈吗?不过我转念一想,也是,这年头谈不出利润,谁他妈愿意和你废话啊? 我正要说话,王高峰一摆手,制止住了我:“你不要多说了,我这还忙。”说着,他用手里的笔敲敲桌上铺的纸张。“我手头还有一大摊子事,你再多说也是无益,我什么也不能跟你承诺;即使能承诺,我是警察,你是犯人,我也不能跟你承诺。明白吗?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中队对每一个犯人的使用,都有着自己的统一安排。管事犯的事儿,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这不是你们家后院的大白菜,想给谁就给谁。你好好努力,把心思多用在改造上,我想只要你是金子,终究会发光的!就这样,你去吧!” 说完,王高峰不再理我,自顾自的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我站在他的桌前,心中七上八下的,这他妈都不让人说话啊!整个一拒人于千里之外啊!看他说得正气凛然的,我要是贸然将带来的东西拿出来,会不会当场跟我翻脸,办个难堪啊?但是我要是就这样走了,恐怕回去后晚上我会睡不着觉的! 我想来想去,手里忽然摸到裤兜里装的香烟,心中忽然一动,我可以先投石问路啊!对!就这样,我主意已定。 我这头心里还在想着,那边王高峰一抬头看见我还在他面前,就有些不高兴了,面色一沉,正要说话,我一下将裤兜里装的一盒拆开的烟掏了出来。 “来,王干事,先抽一根烟。”我殷勤地递上,笑容有些谄媚。 这盒打开的精品好猫,是我在刘老妖的桌子上拿的,他心痛得不得了,这种精品好猫那个时候还刚刚在我们这边流行,三十元一盒的高昂价格,令很多工薪阶层根本没有尝试的机会。那年头不像现在,几十元的好烟满天飞,像这种三十元的好烟,在我们这种经济欠发达地区,已经是一种高高的存在了。 所以,当我刚把烟掏出来的时候,王高峰一下就认了出来:“哎哟!精品好猫啊!你小子档次高啊!抽的烟一盒抵我一个星期的。”说着,他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就着我递上的火,点燃,美美地吸了一口,半天才重重地吐出一口烟,“好烟啊!就是和三元钱的烟不一样,味道真纯!” 王高峰嘴里这样说着,眼睛却瞅着我手里这盒拆开才抽了几支的烟。 我心头大喜!看来这一宝押对了,果然有戏! 于是我赶紧道:“瞧您说的,我一个犯人那买得起这烟啊!这是我一个朋友前几天来看我时送我的,我都没舍得抽,两条烟一直放着。我就寻思着,我自己抽这烟实在是太浪费了,既然王干事您喜欢,我还有两条,都给您抽吧!” 在这一刻,我清楚地看见,王高峰的眼睛亮了一下,但是他嘴里却说道:“我不要不要,我一个警察,收你犯人的东西像什么话?” 我赶紧道:“这很正常,这么好的烟给我抽真是糟蹋了,也只有您抽着才能配得上您的身份。” 王高峰不说话,只是摇着头笑着。 我一下子从身后的腰里呼啦掏出那两条烟,放在王高峰的桌子上:“您就别推辞了,我都带来了。” 王高峰见我像是变戏法一样地掏出了烟,显得很吃惊:“果然有两条整的?这不好,这不好吧?” 他虽然这样说着,可是却用的是问话的口气。我心中大定,笑着道:“有什么不好?您整天为了我们的改造操心,多辛苦啊!对我个人的成长那更是关怀备至。这点东西,不成敬意,就当是我对您的感谢吧!” 王高峰看看我,又看看烟,迟疑道:“这……” 我看见他眼神中有一丝疑问,顿时明了。便接口道:“这个您放心,我父亲是机关干部,我从小就是在政府院子里长大的,有很多事我明白,不能乱讲话。您管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说啥时候在犯人当中说过政府的啥话啊?” 他的表情为之一松,我一看火候差不多了,赶紧上前拉开他的抽屉,将桌上的烟扫了进去。然后对王高峰歉意的笑笑:“我害怕人家看到不好。” 就在走近他办公桌的一瞬间,我看到了桌上的那张纸,竟然是几个难看的卡通人物! 操!什么我很忙,工作做不完?原来这家伙大中午一个人在这里画小人,真他妈能装! 听了我的话,王高峰好像很恍然地道:“对对对。”说着,他拉开椅子坐了进去,微笑着对我说,“既然是这样,那东西就先放我这,我可不是贪图你的烟啊!我是想你把烟这样拿出去,被别人看到,不知道要说什么闲话。”说着,他摇摇头,指着我笑道,“你啊!你啊!名堂多得很。” 这句话就有些亲密的味道了,我暗喜,看来古人说得好啊:有钱能使鬼推磨。真不是吹的。 “坐坐,坐下说话。”王高峰见我站着,指着椅子对我说。我点头称谢,心想:“这一个座位六百元啊!真他妈昂贵!” 我们又东拉西扯一阵,我起来告辞。王高峰好像很感慨地说:“秦寒啊!看来以前咱们之间真的是缺乏交流,我现在才发现,你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你做好准备,我要给你加点担子了!” 448二次会议 我有些激动,没有想到这个效果是如此明显,一时间竟有些回不过神来。刚才还是一本正经,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转眼间就变了脸,好像是多年受信任的同志一样。这只能说是钱的魔力,我心中怪怪的,早就知道,当今这个世界,钱好使,但是没有想到它是这样好使。难道说人的底线和精神就这样一钱不值?我有些茫然,竟然没听到王高峰对我说的话…… “喂,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啊?给我表个态。”王高峰说道。 “啊!哦!”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道,“我倒是有信心把您交给我的工作做好,但是不知道别人会不会有意见。” 这话完全是我一时间顺嘴说的,本身并没有什么意思。但是王高峰接下来说的话,才是让我更加无话可说。 “那能有什么意见!”只见他大手一挥,接着道,“又不是什么大事,积委会主任我没有权力安排,但是我二组的组长任命,我还是有这个权力的。现在不像是在底下老监狱,那个时候队上人少,不要说组长了,就连安排一个打开水的,那也要指导员队长亲自点头;现在整个队上几百号人,人多了,领导就要下发权力,所以,这个主,我还是做得的!回头我和指导员队长打声招呼就行了。” 我弱弱地问:“这能行吗?”。 王高峰瞥了我一眼,想了想,接着问道:“你是对我没有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有信心?要是连个组长都安排不了,那我还有什么威信,还怎么开展工作?” 我听了这话,不禁哑然。刚才他的几句话还在这个屋里回荡。 “我手头还有一大摊子事,你再多说也是无益,我什么也不能跟你承诺;即使能承诺,我是警察,你是犯人,我也不能跟你承诺。明白吗?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中队对每一个犯人的使用,都有着自己的统一安排。管事犯的事儿,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这不是你们家后院的大白菜,想给谁就给谁。你好好努力,把心思多用在改造上,我想只要你是金子,终究会发光的!” 这一番话说得多么正气凛然,多么滴水不漏!可是这才仅仅过了十几分钟,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哼!是金子迟早要发光的!这话说得轻巧,我看我是不是金子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口袋里有没有金子! 不过现在这都不重要了,我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办得如此顺利,看来以后我的很多思维模式都要改变一下了。进监狱已经几年了,难道说这个时代变化得太快,我已经跟不上形势了? 我定定心神,决定趁热打铁,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平静下来的时候,白东那得意的表情就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 好吧!既然你是这个态度,把话说得满满的,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于是我对王高峰说:“王干事,谢谢你的信任,不过我有顾虑啊!” 王高峰皱了皱眉头:“什么顾虑?” 我装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说:“王干事,你知道的,我们组上那一伙人,都是从外队集体调入的,人家都是同进共退,我害怕将来有些事儿不能大胆管理。” “啪!” 王高峰一掌拍在写字台上,怒气冲冲地说:“我早就听到下面有这样那样的反应,哼!这是监狱,不是哥老会堂口,到这里来了就要安心改造,难道还要认堂口?真是过分!你放心,我已经跟白东、李祥说过这事儿,你就放心吧!放开手脚去干,我相信你!” 我半天不说话,只是看着脚尖。 “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对?”王高峰奇怪地问。 我嗫嚅着,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其实一般犯人我不拍,因为有干部支持,我……我就是害怕有管事的不配合……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王高峰恍然大悟,“你是害怕白东?” “是啊!”我一下站了起来,“我害怕自己资历浅,人家给我找麻烦。毕竟那个组他管了很多年了。” 要是换作平时,我根本不会跟干部说这样那样的困难,笑话,你都还没开始上任,就怂了,叫政府怎么看你? 但是现在不一样,我那两条烟的作用我要将它发挥到最大程度。 果然!王高峰听了我的话沉吟了一下,才缓缓地道:‘这个我自有主张,我相信他不会乱来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要求什么呢?于是我忽的一下站了起来,胸脯一挺道:“政府放心,我一定会负起责任来,把我们组上的事儿管好的。” 王高峰满意地点点头,拍拍我的肩:“好,有信心是成功的第一步,我相信你的能力,对此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有文化,又改造了一段时间了,更不要说你以前就当过组长。这个差事,难不倒你。你是老队上过来的人,我们知根知底,干部使用犯人,肯定是要先考虑熟悉的人、信任的人,你有这个能力。放开手脚干吧!” 我满意而去,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会对这个事儿如此重视。没有过一个小时,王高峰就到了车间。 当时麦虎还在问我中午跑到哪里去了,王高峰人就进来了,当下宣布,召集白东、李祥开会。 我正要出去,王高峰叫住了我:“秦寒,你留下。” 麦虎当时表情很惊奇,不过他毕竟是麦虎,当时就有些明白了,冲我微微一笑,那样子好像是在说:“你小子,鬼大啊!” 很快,他们俩就来了,当看见我也在场,白东明显愣了一下,疑惑地望向麦虎。麦虎没有看他,只是点着头微笑。 不过更让白东吃惊的还在后面,王高峰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待众人坐定后,没有过多的废话,第一句话就是:“早上才刚刚开完会,叫你们来没有其他的内容,只是宣布一件事。” 说着,他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尽量平静的口气说:“根据分监区二组现状,经过干部的研究,决定任命秦寒……” “到!”听到念到我的名字,我赶紧答道。 王高峰示意我不用太正式,继续道:“任命秦寒为二组组长!” 449分工 王高峰说这句话的时候,白东正在漫不经心的喝水,一听见这话,嘴里的水扑哧一下,全都喷出来了,满桌子都是,搞得大家直冲他翻白眼。 “你搞什么名堂?”王高峰斜了他一眼,继续说对大家道,“这次对于秦寒的安排,是分监区经过慎重的考虑之后,才做出的决定。希望大家在以后的改造中配合他的工作,要是哪个人敢倚着自己的老资格,掣肘他,就是跟我们政府过不去,这种行为将会遭受到严厉的打击!” 这话已经说得很重了,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王高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早上还把麦虎的任命一口否决,下午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也有点太匪夷所思了吧? 王高峰环视众人,又说道:“自从这个组集体转入我们分监区以来,怎么说呢,整体还算可以吧!也没有什么不良的情绪蔓延,更没有具体的违纪事件。但是……”说到这,他的话锋一转,“这并不代表就没有什么问题,隐藏在深处的,才是最可怕的。” 说到这,他的话戛然而止,众人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都略显紧张地看着他。 显然,王高峰并没有打算一下子说出自己的话,而是慢条斯理地点上一根烟,抽了起来。 还是白东沉不住气,首先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道:“王干事,有什么问题,您就指出来,我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要是我们真有什么地方做错了,需要处罚,我是组长,一力承担。” 王高峰冷笑一声:“一力承担,你承担得起吗?你以为这是水泊梁山啊?你是宋江,还是晁盖?我告诉你,我说的问题,就是你们这个山头主义、.拉帮结伙的问题!” 白东还待再说,麦虎赶紧出来打圆场:“白东,你好好听王干事说话,不要顶嘴。人家王干事也是为了我们好,要不然有啥问题,他不需要和我们说,直接上干部会议点我们一炮,那效果比跟我们说好多了啊!” 白东想想也是,于是就再也不说话。 王高峰摇摇头:“你看看你,一点也沉不住气,我还要靠你搞管理呢,你这个样子,如何让我放心啊!看人家麦虎,头脑还是清楚,我他妈是为了你们好啊!你们是我管的,出了问题,我脸上也没有光彩啊!你们几十个人一调过来,就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一举一动都要小心,千万不不要授人以柄,本身想着你们,都基本是些技术工种的犯人,个人素质相对其他犯人要高一些,应该有些头脑,可是你们倒好,不但不低调,反而动不动就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议论中队的人事,不知道祸从口出啊?” 白东委屈地说:“我们没有议论……” “你听我说!”王高峰严厉的打断了他说的话,接着道,“不管有没有这个事实,反正有这个反映,我都已经压下来了。以前的不说,有我在,别人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但是我可要跟你们说清楚,以后你们一定要把尾巴夹紧,不要再给我搞什么花样了!” 说到这,王高峰看了看我说:“这次让秦寒担任二组的组长,就是为了要堵上这些人的嘴,免得人家说你们是铁板一块,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秦寒是我们老中队的犯人,人品行不错,有文化,有能力,他来担任组长,再合适不过。你们几个人在一起,一定要团结一致,千万不能互相倾轧,那都是在给我添麻烦。你们明白了吗?”我们几个人同时站了起来,齐声称是。我同时心中暗暗佩服,以前真是没有看出来,王高峰一直以来都在我们眼中是个没有水平、没有魄力的存在。但是通过今天的这番话我才发现,咱们分监区的领导,还真的是知人善任,王高峰还是很有水平的,并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不堪。最起码,今天的这番话,就说得很巧妙,既让白东承了他的情,又达到给我撑腰的效果。确实是一箭双雕啊! 不过白东此人,脑瓜子还真的是不怎么的,居然在这个当口问了一句:“我就是有点奇怪,早上你还说秦寒……” 王高峰眼睛一翻:“能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此一时彼一时,情况不一样,政府有政府的考虑。” 白东不敢再说,只是在嘴里低声嘀咕着:“这个一时也有些太快了吧?” 王高峰不去管它,兀自道:“我们二组现在已经有四个管事犯了,麦虎是整个中队的生产调度,不会具体管我们组的事儿,现在就说你们三个吧!我要给你们分一下工。”这是关键!我们几个一下子都竖起了耳朵,认真听着。 “嗯,白东就负责组上的日常管理,具体就是纪律和生产。毕竟你对这组比较了解,李祥就搞好你的工艺,只管活儿,不管人。秦寒嘛!就负责学习和生活卫生这一块,还有你也要尽快熟悉生产,协助白东搞好生产。” 我心头一阵狂喜,就连麦虎都露出了笑容,一个组上的事儿,无非就是学习、生产、纪律、生活卫生这几样。白东管了纪律这个最得罪人的事儿,而我则得到特殊照顾,一个人就负责了学习和生活卫生这两样最不用承担责任的活儿,而且,最关键的是,我有权过问生产,一个协助,这里面的学问就大了…… 整个分工王高峰说得很轻松,就像是在集市上和菜贩子还价。我心中不禁一阵感慨:有些我们非常在意的东西,在干部看来,竟然是那样的不值一提、轻描淡写…… 说完这些,王高峰又勉励了我们几句,就扬长而去了。剩下我们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白东看着王高峰的背影,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我估计凭他的智商,他怎么也不会想明白,为什么王高峰转眼之间,态度就转变得会如此之快? 半晌,他仰天长叹:“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儿啊!“然后疾步而出。 李祥一边整理桌上的东西,一边指着我和麦虎,笑而不语,摇着脑袋坐下。李祥是职务侵占,常年坐办公室的,这样的事儿我估计在外面他都见了不少。 麦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冲我伸出大拇指,以示赞扬,轻轻说了句:“好好干吧!” 我那个时候确实想珍惜这个机会,好好改造,但是后来的事,却让我身不由己…… 450局势 这次的组长事件就这样过去了,虽然看起来好像是一件小事,但是我后来仔细思索,这件事儿的始末,或多或少都对我以后的改造生活有那么一些影响;错了,我说得不对,不是或多或少,而是有很大的影响。以前我总是相信,这个世界无论任何地方、任何时候,只要你够努力,就一定能会得到回报,很多事情,都要凭着自己的能力去得到。但是从这以后,我开始相信,甚至迷恋曲线救国的道路,开始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银子使到位,就没有什么不可以! 也正是这样,才使我一步步走向疯狂…… 二〇〇三年的秋夏之交,注定是个乱哄哄的时段,那个时候队上发生了很多的人事变化,很多犯人、警察走了、来了,犹如走马观花,我现在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是组长,不用再关心那些一般犯人和警察的去向,所能对我产生影响、决定我命运的,就那么几个人。 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人员情况稳定了下来。队上的犯人总数控制在二百三十个左右,几乎所有的号子都住满了,仅仅剩下二楼最尽头的一间,经过管事犯和警察的商量,将它用作了强化室,顾名思义,就是专门用来专政那些犯了错,或者是不听话的犯人。队上还专门配备了另一个强化小组,具体事宜由张义负责,另外还有几个小组成员,都不是泛泛之辈。张义由于要负责其他的工作,实在是无暇分身,所以暂时交由一个外号叫作“面虎”的人负责。 面虎是从外队调入的,好像是和张义有旧。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非常眼熟,但是我又不好使劲盯着人家看,因为此君长相十分恐怖——他被一场大火毁了容,几乎是面目全非,整个一张脸,狰狞而又恐怖。 当时的事情实在是很多,我本想着回头去看看他的档案,但是我后来把这事给忘了。我早出晚归,长期在车间,几乎和他就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等我后来想起的时候,真的是十分震惊…… 我有的时候会碰到强化小组收拾那些人,之前他们的一些做法我也略有耳闻,这让我想起了在看守所的那一段日子,不过他们现在管这叫“人民专政”! 听了这个自圆其说、掩耳盗铃的说法,我不禁哑然,他们算是哪门子“人民”啊!严格来说,犯人都不算是公民,真不知道是哪一级机构和组织赋予他们的这个权利——我所说的这个他们,不仅仅指的是犯人。如果没有警察的默许,我想他们不会有这样大的胆子。 说起警察,从六月初搬到新监狱开始,到了秋天的时候,警察经过一系列的变动,人员配置有了很大的变化。赵干事等以前的一些老队上的警察纷纷调出,硕果仅存的就是老万、老薛几个人。当然还有队长和指导员两个领导。 新调入的警察有一个特征,那就是都属于那种年龄三十老几、前途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希望的,都是拿工资混日子的。这就使得新来的这些干部,几乎都是不怎么管事。 这样一来,对于犯人可真算得上是福音。大家都喜欢这种不爱管事的警察。以往队上有那么一两个,轮到他们值班的时候,那就很爽了,更不要说现在一来好几个。一分监区,瞬间成为监狱很多犯人羡慕的地方。 他们肯定要羡慕,我们那个时候,处于产业机构调整的时代,几乎整天就没有什么生产任务,队上的警察又不怎么管事,买东西又方便,啧啧……这一切,完全符合福地的要求! 那个时候我们也挺幸福自豪的,但是过了这么多年回想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一个没有监管的环境,是一个危险的环境。任何人都会在这个环境里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做出一些出格的事儿来…… 当然,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也不是所有的警察都在调入伊始,就对一切事情不闻不问的,比如有个叫李宁的警察,他相对年轻一些,所以追求就更多一些。但是他几次想放开手脚管理犯人,都受到了掣肘,后来有老警察侧面提点了他一下,他才知道,有些事情,真的不是他想得那样简单的…… 可以说一分监区的犯人和警察权钱交易的恶习,几乎是从老监狱就开始萌芽的,只不过开始的时候就像是爬山虎的嫩芽,还是探头探脑。一直到了新监狱,有资格的警察为了充实其他犯监区的力量,几乎都纷纷调走;留下的几个,刚好又是平时和犯人关系不算紧张的,说白了,就是有瓜葛的——监狱不知道内情,本以为这些警察在犯人中有威信,和犯人关系比较和谐,留下他们,便于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搬迁之际起到安定人心、稳定局面的作用。但是这一下,却给了一些不良之气生长的土壤和机会。 就这样,上行下效,慢慢地队上和以前就变得大不一样了,主要变化之一,犯人的胆子变大了,因为他们知道犯错之后,可以用钱搞定!这也是林剑准备和麦虎决战的原因之一! 在我活动的时候,别人也没有闲着,监狱估计是看我们剩余劳力太多,又扔给我们一块料场,就在监狱围墙下面,有很大的一片。到处都是旧监狱拆迁下来的钢铁料材。分监区专门成立一个组,就是整理、切割、氧焊材料。 这个组刚一成立,麦虎就说,这是好事,也不是个好事。好的原因是分监区这一下地盘更大,业务面更广;坏的是,恐怕有人要打主意,而且还要和他这个调度分庭抗礼! 果然!消息还没宣布,仅仅听到一点风声的张义就主动要求,要去担任新建的这个组的组长。并且拉上叶道林一起去跟队长说。我们本以为叶道林不会管张义的事儿,毕竟他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主儿。但是这一次,他却很乐意的帮张义游说队长,最终使张义达到目的! 我很不解,求教麦虎,麦虎一语道破天机:“笨蛋,叶道林现在主要的工作就是负责监舍秩序。张义在,他算什么?所以他巴不得老张走呢!这些人,都不傻,你不要把叶道林看简单了,放眼全中队,真正我能看上的对手,就是他一个!不过幸好,他也是聪明人,聪明人就知道如何将利益最大化!” 哦!我恍然大悟,这些家伙,操!没有一个不是猴精!看来我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啊! 不过麦虎毕竟是麦虎,不知道他怎样操作,居然让狗娃带着一部分嫡系进入料场也当了组长!虽说以张义为主,但是这就大不一样了,要是没有狗娃,那里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完全真空的地带;可是现在,那个地方的势力,我们又伸进了触角! 本以为一切都会以一种和谐的现状维持下去,但是有人却嫌利益分配不合他的胃口,我们都觉得气氛紧张,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大战就从料场这个地方开始萌芽…… 451炒田螺 整个分监区在那一段时间里,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大家各安其事,风平浪静,但是私底下却是暗流涌动,有的人,一直在蠢蠢欲动。但是很多人对此都是一无所知。最起码,那个时候我是不知道的。 但是麦虎却对这一切,早就有所准备,他总是能在平静中,嗅到一丝危险的味道。等到一切事情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再回头来看看他所做的一切,那都是大有深意啊! 不过那一段时间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整个监狱的管理混乱,我人在车间,不怎么出去,光是看我们队,就能够感觉到。那个时候,真的是大家人心惶惶,整个监狱从上到下,无论是监狱长,还是各科室的中层领导,以及分监区的基层干警,大家都在考虑自己的前途,根本顾不上管犯人,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出事儿就行了!至于那些没有前途的警察,那就更加不愿意管事儿了,生产区随处一个小房子里,都可以看见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相邀打扑克赌钱的。 整个监狱处处弥漫着一股颓废的味道,这和我们开始想的完全不一样,我们本以为搬迁新监狱之后,会是一派新气象,但是刚好相反。在这个崭新的建筑里,居然有了一股死亡的味道。 我们都是犯人,无从知道这是为什么,直到许久以后,我们才隐隐约约地得知,监狱的搬迁工作上出现了一些问题,高级领导有可能要落马! 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啊!至于是什么问题,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在中国,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除了那些,还能有什么问题? 那个时候监狱警察当中风传整个监狱的人事会来一次大变样!人事问题,在中国一直是大家最关心的话题,所以在当时那种背景下,监狱出现这样的一种气氛,也不是那么让人吃惊了。 只是这一切,我们那个时候,却毫不知情,我们所知道的,就是要趁着这个时机,尽可能的,让自己过得好一些、愉快一些。 我至今记得,那几个月,我们几个人的伙食和生活内容,简直已经到了一种奢侈的地步。以前监狱是有钱也很难买到东西,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几个和车间生产息息相关,属于在犯人中极有头面的人,再加上监狱那个时候管得很松,所以方便之门大开。 我们四个人,就像是饥渴了很久的乞丐,终于找到一个堆满美食的仓库一样,疯狂地请干警从外面购买各种物品,有吃的,用的,玩的,此外还有人购买了后,悄悄地收买警察带进来。不过这些开销,最主要还是集中在吃的上面!我们四个人每天仅仅是伙食费都要花去很多钱,要不是我们当中的李祥是个经济犯,家里经常给大笔送钱的话,恐怕是架不住这个消费的。 那段时间,真的是吃遍了h市最著名吃食,每天殚精竭虑就是想着吃什么好,可以这样说,只要是我们想要的,都能办到。 我记忆深刻的就是有一天,都已经晚上很晚了,那天因为车间临时安排夜班,所以我们几个都没有回去,毕竟回到号子里,就要遵守人家的作息制度;在车间,就是我们的盘,警察对于时间的安排都还要听我们的建议。 我们几个人吹了一阵牛,白东忽然就说道:“这么好的夜,要是来点啤酒,和炒田螺就好了。” 李祥接话道:“都这么晚了,哪里还有卖这东西的?你就不要做梦了。” 白东很不高兴,梗着脖子道:“谁说的?你不是本市人,你不知道。我给你说,那人民路有个夜市,夜市上有一家叫作实惠小炒的,一直要卖到凌晨四点。” 李祥讥讽道:“来听听这名字,实惠?哼!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货!” 白东呼啦一下站了起来:“你不要以为贪污了几个钱,就自命不凡。咋个?还嫌档次不够?” 李祥不动声色地说:“我从来没有自命不凡,因为我本身就不凡。澳门赌场去过吗?我去过,纽约时代广场去过吗?我也去过……” 他还待再说,白东已经怒不可遏,双目圆睁像是要吃人,我知道他们虽然是一起调过来的,但是白东一直看不起李祥,认为他是个贪污犯,全凭送礼,才能迅速上位。所以二人时有摩擦。 对于这一切,麦虎的做法是,有时候看他们吵得过了,就劝一下,尽量不要影响生产、不要出事。但是私下又时不时给他们之间制造些矛盾,以防止他们关系缓和。 麦虎对我说过,他们都不是好东西,都是敌人,既要他们卖力搞好生产,还要分化他们,不能让他们抱成一团,这样对我们不利。 我深以为然,因为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我确实发现,这二位都不是善男信女。现在看我们表面上关系融洽,但是我知道,此二人均不是甘于久居人下的人。只是现在山雨欲来,用麦虎的话说,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是搞好统战工作…… 果然,这个当口,麦虎出声劝阻了:“李祥,你少说几句。”又对白东道,“妈的,这都听不出来,人家和你开玩笑呢!” 李祥闻言住了嘴,但是白东还在惦记刚才那事儿,只见他气鼓鼓的对李祥说:“李总,你应该回到群众中来,不能再高高在上了。这样吧!你要是不相信,咱们打个赌,让人买东西,那家田螺真的很好吃,你要是尝了说不好,就算是我请的;你要觉得好吃,你请客咋样?” 这是小钱,李祥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于是,开始打电话,找现在在h市的朋友买东西。 很快,电话来了,东西已经到了监狱大门口,前后不到一个小时。白东转了一圈,找了个值班的警察,以一盒好烟的代价,让其到门口把东西拿了进来。 结果,李祥输了。说实话,那个田螺的味道真得很好,我到今天都忘不了。 但是麦虎想的却和我们不一样,他感慨地说:“现在真是变了,我们当初有钱都花不出去。可是现在,咱们晚上三点还能因为一句戏言,马上吃到现炒的田螺。真是让人感慨啊……” 白东嘴里含着吃食,含糊不清地说:“现在的这情况,我估计除了女人和枪搞不进来,其他的都没问题!” 当时我们还深以为然,一致认为,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胆。 但是几天以后我们就知道,我们的胆子,和其他人比起来,真的还算是小的…… 452老张哪去了? 张义和狗娃两个人并没有像大多数人开始时想的一样,会翻脸,甚至会大打出手;相反,人家两个,在工作中还配合得挺好,最少在外人看起来是这样的。 但是只有我知道,每当白东和李祥不值班的时候,狗娃就会借故准时到麦虎这里来,交流一下料场的情况。当然,他也知道了,我和张义最开始是假装和麦虎翻脸的事儿。 我很奇怪,他知道这件事儿之后,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只是看着我直叹气。在我再三追问之下,他才缓缓地说了一句:“我知道我们是一伙的,我自然高兴,毕竟不用兄弟相残。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 我自己怎么了?我当时很奇怪他的这种说法,狗娃摇摇头道:“出卖人的感觉是不好的,这种难受的感觉,会陪着你一辈子,或许不会像是我说的这样夸张;但是你以后就知道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咱们很多想法有时候并不一样,但是我要告诉你一点,有的人,其实也不值得信赖!” 我那个时候根本没有把他的话放进心里去,因为在我的心目中,狗娃兄弟一向是鲁莽的武夫,头脑嘛!就不做评价了,所以他说的话,我也就是听听而已。 说来也怪,张义自从做了料场的管事后,好像整个人开朗了不少,整天喜气洋洋的,我因为工作关系,每天都要去料场看看出料的情况,以便得到一个准确的数字统计。本以为老张会刁难我,但是他不但没有这样做,反而对我的工作很支持,每次我去,不管他有多忙,他都是放下手里的活儿,给我拿票据,并且悉心讲解。我很纳闷,回去讲给麦虎,麦虎也是不置可否。我问他,我是不是有点小人之心了? 麦虎想跟我说点什么,但是最终只是说了一句:“做人还是小心一点好,尤其是在这,尤其是现在这个环境和情况。” 不过这样平静的生活并没有保持多久,不久就被一件事儿打破了,而且还是大事儿,天大的事儿! 记得那一天中午,我吃过饭之后去料场找材料,准备让我们车间的机加工帮我做一个掏耳勺,不锈钢的材料车间很紧,只有到料场去找。那个时候是刚刚吃过午饭的时候,大家都在休息,我到了车间先去了他们自己临时搭建的石棉瓦办公室。因为张义入主料场的第一天就打过招呼,任何人到料场来找材料,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都要经过他的批准。 人家的地盘,就该遵守人家的规矩,于是我打算跟他以生产之名先多找些材料,回去自己慢慢地做。 但是他竟然不在,我很奇怪。按说这个时候他都会在这里睡午觉,这是老张的习惯,很多人都知道。但是今天,里面只有杨冲一个人。 因为杨冲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竟然很得老张的欣赏,大概是那天晚上对付刘海时表现很突出的缘故,张义迅速将其团结至自己麾下,料场成立伊始,老张就把杨冲带到料场让他当了一个过磅员,其实就是搞搞一些抄抄写写的工作,算是很轻松的活吧!但是在监狱,这就已经算是老张的人了,现在这种局势,我自然是无法和他多交流。 我本来想转身退出的,但是我正要出门的时候,杨冲忽然张口叫住了我。我无奈,抹不开面子,只有转身回来坐下。 “咋了?”杨冲给我倒了一杯水,放在在我的面前,然后笑着说,“都不愿意见我这个老伙计了?” 我尴尬地笑笑:“咋会呢?我是找老张有事儿,真的很急。没时间啊!” 杨冲哦了一声,起身道:“老张估计去外队了,你有事跟我说就行了。” 我白了他一眼,心想:跟你说?你算什么东西?要不是高飞让我照顾你,我他妈早就大嘴巴抽你了!马不嫌脸长,真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其实杨冲的做法没有错,他又没有背叛哪一个,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好一点的生活。但是我心里就是有些不舒服,就因为他是我介绍给张义的,就因为现在我已经和张义反目! 杨冲见我不说话,大概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笑了一下道:“刘组长在,你有事和他说也是一样。” 我点点头,不由自主的又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感慨:我真的还需要练练,看看人家杨冲神色如常的和我说话,好像根本不在意我说的是什么,但是我自己的一颗心,好像早就乱了…… 于是,我不再多说站起身就出了门。我刚走到门口,杨冲在背后飘来一句话:“有的材料,时间长了才知道是什么货色。” 我微微一怔,心说,还是他妈的那么喜欢装神弄鬼! 等我在一大堆废料中间找到狗娃的时候,他正带着几个人围坐在一起,中间升起一团火,在火上烧烤着什么东西。 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几只癞蛤蟆! 他们所处的这个地方,周围全是堆起来的废铜烂铁,远远的就遮住了外面人的视线。至于哨楼上的武警,一般犯人只要不暴动,不爬墙,他们是不会管的。我以前还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把这个地方搞成了自己的后厨,居然还是烧烤!真他妈会享受! 狗娃看见是我,热情地招呼我吃肉,我摇摇头,跟他说明来意,他起身就带着我找合适的料。 等我们单独两人一起的时候,他忽然问我:“老张跑到你们那边干吗去了?” 我奇道:“没有啊!车间没有老张,我一早上就在车间,他要是过来,我肯定早就看到了。”狗娃给我一根烟:“他让杨冲跟我说他到车间去了,让我有什么事儿看着办就行了,不用找他。我还以为今天车间哪个和他关系好的警察值班,他跑去忽悠去了,所以才想着问问你。” 我摇摇头:“没有,一早上都没见人。”狗娃若有所思:“这都大半天了,他能跑到哪里去呢?” 说话间,就找到了材料,我拿着材料道:“你管他到哪去了,那么大的一个活人,还能跑丢了不成?” 狗娃四周看看,低声道:“你不知道,麦虎让我有事多留心,我就要多注意一下。平时老张看我看得很紧,事无大小都要亲自过问,生怕我抢了他的权。哪有今天这样的情况,事情反常即为妖!不对哦!我始终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我嗤之以鼻:“你的弦绷得太紧了,哪有那多事儿?杞人忧天!”说完,我拍拍屁股走了…… 走在路上,我心中还在想,监狱真他妈的是个毁灭人的地方,其他就不说了,这个人与人之间的钩心斗角,就能使你整天生活在一种莫名的压力当中。看看狗娃,多么纯洁的一个小伙子,现在变成啥样子了! 我没把这个事儿当成一回事儿,所以我就没有和麦虎说。不过我不说自然有人说。到了下午警察快要下班的时候,我正在门口晃悠,想看看有没有要下班的的美丽女警,饱饱眼福。没想到狗娃竟然从料场跑来了。 我当时就想,看来真的有事,不然狗娃不会如此的不避嫌疑。果然,他进去没有一会儿,麦虎就一个猛子从调度室出来,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低声冲我喊道:“老寒快来,大新闻,重大新闻!绝对是头号新闻!” 453大新闻 和麦虎认识已经很久了,从来没有见过他他如此失态,想当年,麦虎因为是独自在监舍休息,故而是第一个看到‘九一一’新闻的,他跑到车间来跟我们讲拉登搞了袭击,都不是这副激动样子。那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他竟然也不管外面有没有其他人,就这样大张旗鼓地叫我。 见我还在原地待着,麦虎又一次地向我招手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真的是特大新闻。” 我这才反应过来,跟他一块进了调度室。幸好,现在这个时间段,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今天组上有个孩子过生日,在请客,所以白东和李祥二人都到车间去了,这个屋里,此刻就剩下我们三个人。 我怀着巨大的疑问坐下,麦虎还不等我坐定,就开门见山地说:“你知道张义今天消失了一整天,到底跑哪去了吗?” 我摇摇头,瞧他这个说法,肯定是知道点什么了,于是我不说,就等着他开口。 果然,麦虎和狗娃对望一眼,两个人眼中都有抑制不住的笑意,这笑意越来越重,最后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说出来你都不会信。”麦虎笑着掏出烟来给我们一人一支。 狗娃也笑着摇头说:“哑木匠盖大房,真是看不出来啊!没想到我们老张的胆子实在是太肥了。” 他们二人说得云山雾罩,把我搞迷糊了。我接过烟点上,冲着二人喊道:“有啥事你就直接说,不要搞得神神秘秘的。能有啥事啊?” 麦虎一下把刚刚点燃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凑到我面前,紧紧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张义弄了个女的进来!神吧?” 什么?什么?什么? 我被这个极具震撼力的消息,轰得彻底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饶是如此,我还是有点不相信,怀疑自己听错了,疑惑地看着麦虎。看到麦虎点了点头,我身子向后一仰,椅子的靠背没有承受住我身体的重量,一下子整个向后翻去。,我四脚朝天地摔在地上…… 狗娃和麦虎都是一惊,赶紧上前查看我有无状况。我看着他们伸出来的手,摇了摇头,仰面躺在地上,头脑里一瞬间思绪杂乱。半晌才长出了一口气,愤愤地说了一声:“我靠!” 说罢,在我的摇头苦笑中,他们二人又是哈哈大笑…… 一阵笑声过后,我从地上气鼓鼓的爬起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说来也怪,我省视了一下自己的内心,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首先是怀疑它的真实性,这是正常的,因为这样的事儿,未免有点太过匪夷所思。但是在证实之后,我第一反应居然是有些淡淡的嫉妒,这可真他妈奇怪!人啊!人啊!真是一个奇怪的生物。 我坐在椅子上,心中潮水般的起伏,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我忽然想起许久没有联系的陈怡,自从女监回来以后,我们也曾有过通信。当然,我们有着自己的联络方式,我把和自己关系非常好的一个警察地址留给她,她也留的是和她有着良好关系的警察;这两位警察收到信件之后,拆都不拆,就会直接给我们。这样,我们就避开了双方监狱的检查。要知道,如果不是分别在两地服刑的夫妻,根本不可能有通信的机会,可是近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很久没有陈怡的消息了。 我这边还在乱七八糟地想着,麦虎在我眼前晃晃手指:“哎!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问道:“啥时候进来的?怎么进来的?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还有,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之所以一口气问了这么多,是因为我知道这样的事情,以前不是没有过耳闻,在如今这个管理混乱的情况下,早就有人在这方面打主意了。俗话说,饱暖思淫欲。监狱里混得不错的,而又有条件的,不仅仅是我们,大家在吃上玩尽花样后,自然而然就会把心事转移到这个方面来了。但是,有些事情,是可以用钱搞定的,有些却不能。我就听说,前不久曾有其他队上的犯人,不知道花了什么代价,让监狱警察给他找了个小姐,本来说得好好的,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完事儿走人就行。但是那个小姐,一到监狱大门口,还没下车,看见哨楼上武警那寒光闪闪的刺刀,顿时反悔了。这生意最终就没有做成。 不过想想也是,不管怎么说这地方都不是一般人敢来的,所以我才会如此关心这个女的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敢冒此大不韪? 麦虎眨眨眼睛:“你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我要一个个回答你,你莫急。” 经过麦虎的叙述,终于明了始末,此女我只知道叫小丽,大名至今无从得知。她根本不是什么小姐,而是张义十几年前还没有进来的时候的女友,此人我以前和张义住在一起的时候,就常常听说。据说是张义出事后,此女还坚决表示要等张义出狱,被张义严辞拒绝了。毕竟我们有自知之明,一个死缓,最少都要在监狱待上十六年多,女人等不起的。 后来这女人还是结婚了,或许是张义在他心中占得比重太大,所以她又离婚了。张义也是最近才知道他的准确消息。搬到新监狱后,因为管理混乱,很多混得好的犯人都有了自己的手机,张义也不例外。可是张义这一种已经和外面断了十几年联系的人,能有什么人联系?于是他不知道是因为排遣寂寞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居然又和这女的联系上了。这不,一互诉衷肠,小丽觉得始终还是张义最好,张义内心觉得小丽之所以生活不幸,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也是百般柔情。这一来二去,二人决定,见个面!这样电话里聊着多不过瘾! 以张义现在在料场的便利条件,和监狱如今管理的混乱程度,这个事不算难事,带个小姐难,带个前女友进来,还是小轻松!于是张义找到每天给料场拉料的司机师傅,这个师傅在长期的工作中,早就被张义拉下水了,于是小丽第二天一早就以司机徒弟的身份,随车来到了监狱。师傅去找其他警察玩去了,张义他们二人就整整在车里待了一天,一直到下午不得不走的时候,二人才依依惜别…… 至于他们做了些什么,那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在此后的岁月里,我们无论是在监狱里面,还是出来以后,问起张义,他都极力否认,一脸正经地说:“你们的思想太邪恶了,我们就是谈谈心,说说话,顶多拉拉手,其他的事情——绝对没有!我老张对天发誓!都是成年人了,至于那么干柴烈火吗?” 对于他的话,我们自然是没有一个人信,我想看我的书的朋友看到这里恐怕也不会信吧?无论怎样说,这都已经是一个未解之谜了…… 听完麦虎的诉说,我点点头,忽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于是我冷不丁地问了麦虎一句:“虎哥,我想问问,这事儿,你是如何知道得这样清楚的?” 454调查 正在兴高采烈跟我讲老张绯闻的麦虎,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有这样一问。一下子被我问得一愣。不过他看看狗娃,又看看我,欲言又止。 狗娃面无表情,将脸望向一边。麦虎嘴巴张了张,想要跟我说什么,但是我能看得出来,最终,他又放弃了跟我说实话的念头。 “我……我在他那边也有人。”麦虎只是吞吞吐吐地跟我说了这样一句。不过他也知道,我现在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所以他又紧跟着说了一句:“你不要多心,现在有些事儿我还不能告诉你,因为我答应人家,不能泄露这个秘密的。” 我点点头,心下了然,有些事儿我现在也能理解,这事儿和我没有多大关系,一切有麦虎掌控全局,我也不想管那么多。 我没有问麦虎他准备怎么办,因为这么长时间了,我听到的,看到的很多事,让我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麦虎和张义之间的事儿,不是做加减运算那么简单,也不是非黑即白的。他们之间的感情,或许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毕竟在麦虎四面楚歌的日子里,是张义一直在他身边支持他,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那都是深厚的战斗友谊,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我清楚地记得,曾经有一次,麦虎在酒醉之后,曾经流着泪说:“我最后悔的事儿,就是当初同意你和张义投到林剑那边去,尤其是在我当初就能预见到有些事儿要发生的情况下。我那个时候只想考验一下我们的兄弟情义,谁知道啊?唉……我真他妈后悔,这里面,能做兄弟,真是不容易啊!我宁愿不和林剑他们斗,也不想失去和老张的这份情义啊!” 说到最后,麦虎很认真地跟我说了一句话,我至今难以忘怀。 “兄弟,你要记住,人是经不住考验的,不要随便考验人!” 这句话在我的记忆里,存留至今,到现在好像我都还能闻到麦虎那满嘴的酒气。这句话也在我以后的岁月里无数次的被验证它的准确性…… 虽然那天之后,麦虎再也没有提起,而且他就酒醒之后矢口否认;但是我可以很肯定的一点就是,以后有关于麦虎和张义之间的事儿,我还是多看看、多听听,再说话吧! 所以我今天只管听麦虎说,我知道他不会以这件事儿去作为扳倒张义的手段,要真是那样,我还真要提防着他了。 按照麦虎的意思,这件事儿,我们只能作为一个情况去掌握就行了。对此我毫无异议,而且当时我还被张义的那个女友小小地感动了一把,毕竟这个地方,没有几个女的有勇气偷偷的进来。而且这件事儿对于我来说也不是一无所获,毕竟我通过它知道了两件事儿:一、张义的身边绝对有麦虎的人,而且还是深受张义信任的人,看来当初我并不是唯一的棋子;二、老张为我打开了一个思路,我是不是也可以用属于我能办到的方式,偷偷的让家里人来监狱呢?毕竟能避开监视的接见,那能办的事儿就多了,而且,还很方便…… 不过我没有料到的是,麦虎虽然不想拿这件事做文章,但是有人要做! 仅仅过了一天,就在第二天中午,警察们刚刚结束午饭和午休,开始上班的时候,张义就在我们一个警察的带领下,来到了车间。 他不是来找麦虎的,他来到车间,只因为狗娃在这里。张义好像不方便说什么话,见到狗娃在这里,只是说了一句:“你整天在这边,料场那边的事儿你还有时间管吗?” 狗娃还没有回答,张义就掏出一大串钥匙扔给狗娃:“这是料场所有的钥匙,那边的事儿,你多操心。”说完就往外走,好像屋里的其他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我一看这架势,就有些纳闷:我操!这好像是在做临终交代!怎么了?难道张义不在料场干了吗? 就在他要出门的时候,麦虎抢先一步,拉住张义道:“咋回事?出什么事儿了?” 张义不说话,只是想要出去,麦虎拉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走,又问了一遍:“他妈的你说话啊!你要说出来,才能解决啊!” 张义闻言猛的站住脚,回过头来,狠狠地盯住麦虎,那眼神像是要吃人!麦虎被他看的,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张义看看麦虎,又看了一眼随行的警察,才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滚开!老子不需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在背后点炮!我原本以为,就是要斗,你也会光明正大的和我真刀真枪,谁知道……算了,老子不说了!你真他妈的让我恶心!” 麦虎暴怒:“放你妈的屁!老子点你的炮,你他妈听谁说的?” 警察赶紧隔开他们,对张义说:“交代完了就快点走吧!那边狱政科、狱侦科,还有几个人等你呢。” 我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好家伙,两个科室一起出动,张义这下火玩大了! 麦虎显然也是一惊,没有在说什么,目送着张义远去。直到张义消失在生产大门的那一边,麦虎才重新坐回凳子里,半晌无语…… “这一次,老张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指定是昨天带女人那事儿出事了。”麦虎半天才缓缓地说了这一句。 狗娃一拍脑袋:“我操!我就说嘛!今天到现在都没见到蒙师傅的车进来,估计听到风声了。” 狗娃说的蒙师傅我知道,是监狱车队的一个职工,和张义他们关系密切。在监狱工作的人有两种,一种是货真价实的警察,干部身份;还有一种是工人,不穿警服的,大都是监狱的一些子弟,这就算是监狱对于警察的一项福利吧!而监狱车队,所有的司机,都是工人。 虽然都是在监狱工作,但是这些职工和穿警服的警察相比,工资几乎是少得可怜。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少了一张皮,就少了很多米! 一旦经济上底气不足,那么人的品行自然或多或少地就会受到一些影响。老话讲:“人穷志不短。”这句话在过去看来,或许有一定的准确性,因为那个时候贫富差别不大。身边都是没有钱的人。大家都一样,金钱还尚不能发挥当今社会如此大的功效。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改革开放开的不仅仅是社会建设,更多的是人的观念,所以,人穷志不短只能是一个勉励人的美好话语了。 人穷,志气必定就短。正所谓囊中有物精神旺,手里没钱面目惭。这年头,是个钱说话的年代。他们一个月四百多元的工资,怎能意志坚定?所以经常和犯人有些私下的勾当,就不足为奇了。 我们的很多违纪的事,都是这些职工帮我们完成的。我可以很负责地说,职工要比警察更加容易腐蚀…… 话说回来,当时我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老张这次肯定完了!因为这样的事都是传闻,在监狱的历史上还没有哪个犯人能够吧一个女的带进监狱来的!从人家来调查的阵势就看得出,两大科室的警察联手调查! 不过麦虎担心的不是这些,照他的话,只要没有抓住现行,这样的事咬死不承认,最后的结局还说不好呢。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不光是张义,包括所有的犯人,甚至是警察,都会认为,这件事是麦虎和狗娃向狱政科的人检举的。 麦虎长叹一声:“犯人倒还罢了,人嘛!活在这个世界上,无非就是说说别人,有时候被别人说说。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时间一长那些说过我不是的人,自然要回过头来舔我的屁股。关键是警察啊!” 我明白他的意思,分监区的领导最讨厌的就是越级汇报,往往是自己啥都不知道,人家科室里调查的人就来了,这说明自己管理无方嘛!底下发生什么事儿,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当的领导? 我不禁出言安慰麦虎:“谁有证据认定一定是我们干的?” 麦虎望了我一眼,神色无奈:“就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人们才会从动机上分析,现在这个形势,我们正在斗争,大家都知道,狗娃又在料场当组长;张义一倒,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我和狗娃!换作是你,你也会这样想的!” 我无语,是啊!要是我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我听到这件事儿,第一反应肯定也会认为是麦虎告密的。这事儿,真他妈操蛋! 麦虎想了一下,跟狗娃说:“不管咋说,看这个情况,现在肯定是你要把料场所有的事儿,负起责任来了。警察最关心的是生产效益,所以最近你一定要把料场的生产抓好,工作上千万不能出什么纰漏。一定记住我的话!现在是考验你个人能力的时候了,车间这边我会全力配合你,你先把局面稳下来。老张一出事,他在料场带的那帮人肯定人心惶惶,这些人都在料场干了有一段时间了,都是熟练工,保持产量,要靠他们。你的当务之急就是把这些人稳住。”说到这,麦虎想了想又道,“还有件事儿,你一定要把点张义炮的人找出来,我估计这个人出不了料场。至于办法,就要靠你自己想了。” 狗娃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就急忙奔向料场去了。看着狗娃匆匆离去的背影,我相信他一定能做到麦虎交代给他的话。我的这个兄弟就是这样,讷于言而敏于行,是个做事儿的人! 这头麦虎也没闲着,虽然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儿的抽烟,但是我能知道,此刻他的大脑一定是在高速运转。 我不好说什么,我只是觉得,他和张义这种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真的让我感到很无所适从,索性闭口不言。 半晌,麦虎才把已经快要燃烧到手指的烟头,扔到烟灰缸里,郁郁寡欢地说了一句:“活着真累!” 我接口道:“是啊!这监狱里面,谁活得不累呢?” 麦虎看着我,摇了摇头,眼睛望向窗外,喃喃自语:“不是的,在外面活着更累……” 发愁归发愁,麦虎立马采取了一系列的行动。就在张义走后不久,麦虎便得到了最可靠的消息,张义打死不承认这事儿,那头车队的蒙师傅好像早就和张义商量好的一样,也指天发誓,绝无此事。人家是职工,监狱花名册上的正式职工,监狱也不可能对人家采取什么强制措施,毕竟这又不是违法的事儿。所以只有将张义先关进禁闭室,再进行侦查吧! 这头麦虎首先找到分监区的领导,说明自己在这件事里绝对没有发生什么作用,甚至根本说自己毫不知情,推个干干净净。麦虎跟领导发誓说,要是将来查出来这件事儿要是和他有关,那他立马辞去一切职务,政府如何处理,他都没有怨言。 警察最后还是相信了自己爱将,不相信又能怎么办呢?现在张义人在禁闭室,队上还要靠麦虎给他们卖命抓生产呢。监狱就是这个样子,在利益面前,一切个人感受、一切条条框框,都要为其让路。 只不过这话传到我的耳朵里,我觉得真的是有些好笑。按道理说,犯人向政府大胆汇报违纪人事,这是应该受到鼓励和保护的,这也是他们平时大力提倡的。但是为什么具体到一些人、一些事情上,还要让犯人反过来赌咒发誓地说不是自己干的,这是不是有些讽刺啊?唉……这一切,真的是很考验我的思考能力。 那边狗娃进展得也比较顺利,狗娃接任伊始,第一件事,就是宣布,废除张义以前实行的考核定岗制,实行计件考核。,换句话说,就是下面的人,干得多,考核就拿得多;干得少,对不起,你老就歇着。现在不是老张说了算的时候了,一切全凭个人本事。 这一招,真的是很大程度上调动了犯人的生产积极性。老张以前在的时候,在奖励方面,有着很重的江湖气,大家每个人都拿点,到手里又没多少,轮着拿考核。现在狗娃这样一搞,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干活,生怕落到别人后面去了。这样一来,张义关禁闭的影响,很快便被狗娃的这个新规定冲淡了。料场的产量有增无减,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这一下可乐坏了我们的队长,这些可都是政绩啊! 当我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内心感触良多:张义长期的经营,居然被一条小小的条文击得粉碎,这说明了什么呢?还是那句话,利益才是犯人心中的王道,这一切正不知不觉的影响着我的心态…… 根据禁闭室传来的消息,张义在禁闭期间,体现了有如地下党员一般的优良品质,无论调查的人再怎样问话,人家就是不松口。不但这样。张义还在调查期间多次上演声泪俱下的控诉,大意就是自己一心扑在监狱振兴经济的工作上,带领一帮人,把料场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搞得现在这样红红火火。没想到到头来不但没有立功受奖,反而让小人恶意中伤,真是让人心寒啊…… 张义这样做,对于他个人而言,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他聪明就聪明在这些地方,张义的事情不是他个人的事儿,则可谓牵一发动全身,他有他的关系,警察的,犯人的,蒙师傅的关系那就更多了。大家都在积极地想办法,而我们的领导也在多方面通过监狱一级的领导向办案人员施加压力。 是啊!你们没有抓住现行,就是由于一个人家的举报你们就把人关了起来,现在案情毫无进展,陷入僵局。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既然查不出来,就把人放了吧! 但是狱政科的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一直按兵不动,反正禁闭审查有六个月的最高期限。先关着再说吧!笑话,人是我们关进去的,现在让我们这样放出去,那该多没面子啊! 鉴于这个原因,这事情就搁置了下来。而这一切,身在禁闭室的张义,根本无从知晓。现在就是看张义定力的时候了,为了让张义更加安心,麦虎决定想办法点拨他一下,跟他通个气。 这天,我正在调度室练字,麦虎进来了。他第一句话就是:“准备一下,我们今晚夜探禁闭室,去看看张义!” 455夜谈 我听了麦虎的话微微一惊,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我们去看张义?他现在是在禁闭室禁闭审查,可不是在医院疗养啊!那可是说见就能见到的? 麦虎好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微微一笑道:“你不要以为我在说笑,你准备一下,咱们等会早早地收了夜班,两个人一起去。” 我有些茫然,脱口而出:“收拾什么?” 麦虎眉头一皱:“你没有睡醒吧!张义现在在禁闭室,缺什么?” 我下意地的回道:“缺吃的,禁闭室吃得不好。”这个我有经验,因为我曾经也蹲过禁闭室,那里面的饭不但没有油水,而且还是定量供应的。老张一向喜欢逞口舌之欲,这一段时间,估计很恼火。 麦虎点点头又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我对答如流:“缺烟,禁闭室不让抽烟。不过以老张的人脉,就是在禁闭室,肯定也是有烟抽的。那些人和他都比较熟,但是我估计即使有的话,也不是很多。毕竟这东西需要拿钱买,人家也不可能给他无偿供应。” 麦虎微笑道:“你都这么清楚,那还问我准备什么?” 我恍然,赶紧起身奔向百货站,不大一会儿,我搬来一些火腿和一些吃食,另外还有两条烟,我多了个心眼,没有拿太好的烟,只是拿了两条中等档次的。因为我不想让他引起注意。毕竟那个年头不像后来,监狱里抽好烟的犯人还是比较少的。 麦虎看了我拿的东西,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有点单薄,我找人去买两只烧鸡吧,一起给他送过去。” 说实话,那天在等待的过程中,我心中还是微微有些紧张的,毕竟这是要到禁闭室去看人,麦虎肯定不是和我寻开心的,他这样说,定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但是,我们这样去,去到禁闭室看一个正在接受调查的人,要是被人检举了那可如何是好? 我大脑里翻来覆去地想着,好不容易到了晚上,麦虎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对白东和李祥说,你们先把人收回去,今天不加夜班了,要是警察问起来,就说下面的娃儿们最近很辛苦,稍微歇一晚上。 白东丝毫没有感到不妥之处,急吼吼地就去拉铃铛,集合点名收工了。 麦虎向我一使眼色,我和他二人来到调度室里面的小房子里,麦虎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身上掏出一瓶酒和几个食品袋。 “张义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喝一口,估计最近肯定抗得不行了,酒瘾犯了,我们这,就算是雪中送炭吧!”麦虎说完,熟练地将酒往食品袋里面倒,倒了三个才把一瓶酒倒完,紧接着他从柜子里面拿出一根蜡烛点燃,用锯条套着塑料袋开始封口。 他一边操作一边说:“有些事咱们要提前想到,给老张送酒,不能有酒瓶,要不然他没有办法在禁闭室处理酒瓶,那里面的检查都是一天一次,到时候查出来他还没法交代,塑料袋便于隐藏。” 我心道,麦虎确实心细,居然连这都想到了。 不一会儿,他就完成了他的工作,拍拍几个封好的塑料袋问我:“咋样?还算是结实吧?” 我点点头,心想:麦虎不但心细,而且手巧,要是换作我来做这件事儿,说不定早就弄坏了。 这个时候白东已经在外面喊了,我抱着一堆今天买的东西,跟他一块出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麦虎忽然说:“我靠!差点有个最重要的事儿都忘了。”说着反身在柜子里取出一套我们车间自己加工的刀具。 我们本身是没有这个生产项目的,只是现在有了机床,又有了材料,所以队上一些有资格的警察,会让犯人干一些私活。而这种成套的刀具,就是最受大家欢迎的。这一套刀具有十几把,里面有切菜的剁骨头的剔骨刀等等等,一应俱全,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些产品,绝对质量要比外面卖得好! 麦虎将这套刀具揣在怀里,微笑着冲我说:“这可是敲门砖啊!” 我当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有茫然地拿着东西走在他的后面。 清人报数无误,一行人朝号舍开拔。大家显得都很高兴,因为终于不用在车间里熬通宵了,最起码,可以轻松一晚上。 白东看着我手中的东西,冲我挤挤眼睛:“哎哟!老寒,你今天弄得好东西不少嘛!是不是准备今晚要请客啊?” 我还没有说话呢,麦虎一口接过去:“想什么呢?老寒有个关系好的哥们,在医院,我陪他去看看。” 白东有点不相信:“去看个关系需要这么多东西吗?耍得有点大啊!” 麦虎摆摆手:“不是我们玩得大,那是人家条件好,去看看东西拿少了,给不出手啊!” 白东好奇心起来了:“谁啊?医院好多人我都认识,你们说的是谁啊!” 麦虎像是不经意地回答道:“高飞,不是咱们市的,是a市的,你认识吗?” “哦!他啊!我就说嘛!那是有钱人!应该的,免得折了我们h市人的面子。”白东恍然大悟,又看看我,接着道,“老寒,不愧是文化人啊!那哥们也是大学生,文化人见文化人,才有话说啊!” 我勉强地笑一笑,算是回答,心里却泛起一阵疑云:“麦虎这样说,我知道是为了掩饰我们的行踪,医院和禁闭室本身就是紧挨着的,但是奇怪的是,他咋知道我和高飞关系好的?这很奇怪啊!看来,我的事儿麦虎知道得很清楚啊!” 想到这,我不禁抬眼望了他一眼,他正好也在看我。见我看他,他很自然的冲我笑笑,声色之坦然,一时间让我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白东好像是很有感慨地说了一句:“操!你说不知道国家是怎么安排的,为什么要把a市的重刑犯全部弄到我们这里来?搞得现在咱们监狱a市的人都快要比本地人多了。” 麦虎毫不在意地回答道:“这不是你操的心,他们那里没有符合标准的重刑犯监狱,你以为坐牢是你想在哪里就在哪里坐啊?这都是规矩!” 白东摇摇头:“我就是害怕长此以往,人家势大,我们没有立足之地啊!” 麦虎一声冷笑:“哪有那么容易?要是全凭人多,就能拿势,那中国早就统一全世界了,还有老美什么事儿啊!” 大家一阵哄笑,说话间,就来到监区门口。麦虎让人把队伍带进去,跟监督岗打了个招呼,说是要和我到医院去一趟,监督岗哪敢说个不字,忙不迭地点头。 我们二人出了监区大门,朝禁闭室,也就是医院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我们都不说话,我知道,其实现在我们的心里都有各自的心事,一时间不知道从何开口。 在我看来,麦虎和张义其实是有很深厚的感情的,最少麦虎是这样的,只不过麦虎一向精于算计,总是给身边的人留下很不安全的感觉。要是马晓和耗子之类的,倒还罢了,因为他们的想法很简单,跟着你麦虎,我们能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你这个人也对我们的胃口。这就是麦虎总能团结一批人的原因。 但是我和张义就不一样了,我们都是喜欢思考的人,我们有自己的想法,简单点说,我们不愿意自己的命运被他人规划和掌握,而麦虎,恰恰就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估计只有现在的流行的hold姐才能和他媲美…… 我还好些,因为我的资历尚浅,还不足以和麦虎争个高下,在他的安排下,我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可以了;再说,我本身就一直觉得人和人之间的斗争,实在是没有意思。虽然,有时候很重要,但我不喜欢,或许天性如此吧! 但张义并不和我一样,随着麦虎的势力越来越大,在分监区的地位越来越高,张义觉得自己要是不采取点行动,或许就要永远跟着麦虎这辆大车后面吃车屁了,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事…… 最让我担心的是,我发现自从张义的事情之后,麦虎好像有点变化,他现在越来越不相信人了,尤其是他身边的人。或许他认为,张义都能因为利益离他而去,那别人为什么不可能呢? 我越想越乱,索性不去想这些事了,我坚信,自己做事只要有道德底线就可以,那样的话,我就对得起任何人!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想法,真是幼稚。监狱这个地方……是没有底线的。 我正收回自己烦乱的思绪,麦虎忽然说话了。 “哎!老寒,你说我们现在要是忽然让狱政科的人抓住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麦虎笑嘻嘻地问我。 我没有回过神来:“嗯?抓住?就抓住了呗!还能有什么效果?” 麦虎指指自己的口袋:“我们现在身上带着几乎所有监狱命令规定的违禁物品,你说要是抓住了会是什么后果?”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是啊!我们要是现在被人抓住,最起码身上的烧鸡,说不清哪里来的,还有麦虎身上的酒,还有他腰间的那些刀具,还有我们两个身上带的手机…… 想到这,我身体一抖,还真有点害怕,于是催促麦虎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害怕了,咱们快点走吧!”说着就加快了步伐。 麦虎一把抓住我:“慢点,不要急,大晚上的,你越是慌张,就越说明你有问题,这不是引起人家的注意吗?还是要气定神闲一些。” 我心头暗道:“你是贼胆大,我可不想死。” 不过麦虎这句话还是有点作用的,他在不久之后,就救了我一次。 又走了一会儿,麦虎忽然对我说:“老寒,我知道,很多人,包括像你这样,在我身边的人,都觉得我麦虎是一个危险的人。” 我正要出言否认,麦虎制止住了我:“你不要说,我什么都知道,我只想跟你说一句话。很多事,不要只看表面,眼见有时候也不一定为实。我是个重感情的人,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说完,麦虎抬头望着天空,那天晚上天气晴朗,可以看见漫天的繁星。麦虎手指星辰,对我说:“你看那些星星,大家都只能看到那些很亮的,可是整个星空,最多的,还是那些你看不见的星星。他们本身不发光,但是,没有人能够否认他们存在,甚至,他们的寿命远远超越那些发光的星星。” 麦虎看着我,他的眼睛在月光下,从未有过的明亮,他缓缓地说道:“有些话,说出来,就显得可笑。我刚才说的话,你能明白吗?” 我心下了然,就在这一刻,我对于麦虎的认识又提高了一步,他表面上说星星,其实是在向我传递一个意思:要甘于做不发光的星星,也就是不浮出水面的人,这样才能永久保证自己的利益。只有不整天想着出头,才能最终保住头! 他的话,和我的心中最近一股如有若无的想法不谋而合,是啊!我从和看守与人斗,一直到入监组,又从老监狱到新监狱。我最终得到的,好像没有失去的多…… 我心中豁然开朗,对着麦虎既像是保证,又像是要求地说:“我只会做好我自己的事儿,其他的,我只关注一件事,那就是林剑和李文华!” 麦虎微微笑道:“李文华,哼哼!树倒猢狲散,这都是注定的事,你不用单独拿出来说。至于林剑……”说到这,他举步便行,晚风中传来他的的话语,“林剑,他蹦跶不了几天了。” 我很关心这个话题,急步赶上追问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啊?” 麦虎脚步不停,一边走一边说:“你看那些捕蛇的人,蛇隐藏于草丛之中,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所以捕蛇的人就等待,蛇会主动出击,一旦他探头,瞄准七寸,搞掉他!” 我能感觉到麦虎的话里那股成竹在胸的味道,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放下心来。我们不再说话,二人一前一地后走在监狱空无一人的大操场上,好像亲近了许多。 我后来很庆幸那天晚上和麦虎一起去看张义,我们简短的,像是打机锋一样的交谈,让我放下很多疑虑,这才有后来的一切事情…… 到了十一队门口,麦虎轻轻叩门,须臾,门开了,出来一个监督岗模样的人。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示意我们赶快进去。 我跟着麦虎进了门,心道,这原来早就是说好的,看样子这边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郭干事在办公室等你。”那个监督岗轻轻地说了一句,就带着我和麦虎进了警察值班室。 值班室里只有一个警察,年纪看样子也快到退休的时候了。他看见麦虎就笑呵呵地说:“你们万干事早就跟我说好了。你们来得早啊!” 麦虎赶紧掏出好烟敬上:“哪敢让您多等我们啊!”说着掏出那一套刀具,“郭干事,这是我们万干事吩咐给您的,你看看成吗?” 那个警察哈哈大笑:“你们车间出来的东西,那有什么说的?我早就想搞一套了,可是我不是你们队上的,不好出面啊!” 麦虎讪笑道:“以后您要是有什么活儿,只需要找个人过来说一声就成。” “好好好。那我就不客气了。”郭干事显得心情很好,忽然他看见了我,问麦虎道,“这个是……” 麦虎急忙道:“这个是我和张义的一个小兄弟,绝对没有问题。” 郭干事点点头,手指向办公室前的一台电脑道:“现在禁闭室都安装了监控闭路,你们那个伙计,进来后还算老实?” 麦虎笑道:“都是老马号了,规矩都懂,咋能给您添麻烦呢?” 郭干事摆摆手:“要是不规矩,那不是给我们添麻烦,是给自己找不自在。来看看这个。”说着他把电脑屏幕转向我们。 我和麦虎凑上前去一看,只见画面中间一个人仰面躺在一张大床上,边上是一大伙人围坐在床边,我仔细看,这间房子和其他的都不大一样。所有的墙壁都是用海绵包裹的。我一下明白过来,这是为了防止自杀! 不对!我仔细看,好像这个人很面熟,长长的头发,魁梧的身材,这不是陈方荣吗? 一看到这个人,我就想起第一次见到他,他那嘶吼般的谩骂、那不屈的身影。可是现在,这和当初我所看到的哪个人简直是判若云泥! 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好像很疲倦的样子。我忍不住出言道:“他看起来咋这么累啊?” 郭干事看了我一眼,然后道:“他肯定累,整天跟警察找事,给自己找不痛快。现在监狱决定了,限制他的行动自由,一切活动就在那个小房间了,十几个人轮班看着他!反正那房子是隔音的,他喜欢骂人,就让他骂就好了!” 郭干事不屑一顾地说:“这傻逼一心和人民政府对抗,法院给他减刑,他都不要,不是他妈的有病吗?信仰,信仰多少钱一斤?” 说话间,只听得那头禁闭室的门哗哗作响,看样子是那个监督岗已经向看守禁闭室的人传达了郭干事的指示,张义被提出来了! 456那不是小姐 随着铁门的响动,门外传来老张的声音:“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儿?老子睡觉都睡不安生。” 郭干事听了这话,眉头微微的皱了一下。麦虎歉意地笑笑:“您别介意,他说话就是这个样子。” 张义这时听到了麦虎的声音,一个大步就迈了进来:“你咋来了?” 郭干事终于忍不住了,沉声道:“你是老犯人了,咋一点规矩都不懂呢?进入警察的值班室咋不知道打报告?” 我在一旁听得不禁莞尔,规矩?要是守规矩,恐怕我们也不会这个时候在这里了。所谓的规矩其实就是一套刀具而已。 那头张义好像根本没有听到郭干事的问话,只是愣愣地看着麦虎:“我真没想到,你还能来看我?” 麦虎不理他,赶紧跟郭干事敬烟:“我这个兄弟恐怕是最近禁闭坐得时间长了,脑瓜子有点问题了,您多担待。” 郭干事接过烟,看了张义一眼,略带鄙夷地说:“就这样子,在你们队上还是管事犯?真的是槽里没有马,把骡子牵出来凑数。”说完对那个监督岗挥挥手:“这里没有你什么事儿了,你出去把门看好,不要让其他犯人来找我。要是有警察来了,提前进来跟我说一声,放机灵一点。” 那个监督岗应声去了,屋里只有我们几个人,郭干事对麦虎说:“你抓紧时间啊!这晚上不是我一个人值班,另一个警察被我支出去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回来。” 麦虎连声道谢,这才跟张义说话:“你还好吧?” 张义苦笑道:“他妈的在这里能好得了吗?” 麦虎对我点点头,我明白,赶紧把给张义带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我正要交给张义,麦虎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恍然大悟,转身对郭干事说:“您看看,这是需要检查的。” 老郭大概扫了一眼,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拨弄电脑去了。我把东西交给张义的时候,郭干事忽然说:“禁闭室几乎每天都要检查,他的东西没地方放,查出来就是祸事。你把烟给他拿一盒,吃的东西拿些出来就让他在这吃,剩下的交给刚才那个监督岗。让他保管着,每天给他一些。”我想想也是,看了麦虎一眼,见他点头示意,我就掏出东西,塞给老张。 我本以为老张不会要,或者他会勃然大怒,将东西扔掉。但是我没想到的是,他默默的接过,一时间神色居然有些唏嘘。 麦虎给他点上烟,刚说了一句:“老张,你误会我了……”张义就打断了麦虎:“你不要说了,我知道。”麦虎有些不解:“你知道?那你那天说的那些话?” 张义白了麦虎一眼:“我那天猛的碰见这事儿,一点准备都没有,我肯定生气啊!那个时候说的话不作数。后来这些天我冷静地想了一下,不会是你。一来你就是想搞垮我,也不会利用这件事儿。因为你知道,凭我的根基,这种事儿根本弄不倒我;二来,我还是有些不相信,你会一点情义都不顾,背后下我的黑手。就是你不顾情义,也要考虑一下舆论吧?你连我的炮都要点,谁还敢和你打交道?你麦虎是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儿的。” 说到这,张义吐了一口烟,低声道:“还有一点,这事儿本身就没有几个人知道,我还不信你就那么神通广大,前脚发生的事儿,后脚你就知道了?” 麦虎向张义摆摆手,看了郭干事一眼,见后者根本没有在意这边说话,这才对张义小声说道:“不要声张,现在跟谁都不要说这事儿是真是假,一口否定就好。我到这里来,就是给你提个醒。” 张义点点头:“我知道。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没有现场抓住的事儿,我才不会胡乱承认呢。” 麦虎轻轻一笑:“你看来不是莽夫嘛!想问题很深入,我这就放心了,免得没有偷人还要背个贼名。”说到这,麦虎有些邪气的一笑,“你真的可以哟!这次也算是放了颗卫星,咋样,弄了个女人的味道不错吧?” 张义摇摇头:“我才没有干那些事儿呢,我们就是聊聊天、谈谈心而已。” 这话一出,不光是麦虎,连我都笑了,谁信啊!不过麦虎这个时候忽然说了一句很值得我玩味的话。 “我才不相信呢,花钱弄个小姐来,不日一下,那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嘛!” 张义呸了一声:“我老张能干那恶心事儿?那不是小姐,那是我以前的女友小丽,你知道的。” 麦虎哈哈一笑:“那就更要弄一下了。”我也跟着笑起来,但是我心中却觉得,麦虎的心思真是细,他这样一说,好像显得真不知实情,很能迷惑张义起到保护跟他透漏消息的人。 大家轻轻一笑,此事揭过。麦虎问张义:“那你心中有没有分析过。究竟是谁点的炮?” 张义摇摇头:“没有,料场人有些杂,再说我仔细想过,应该没有几个人知道,知道的几个人都是自己人,我很放心的。” 我心道,都是你自己人,那麦虎咋会那么快就知道的? 果然,这也是张义的疑点,他迫不及待地问麦虎:“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事儿的?”麦虎一脸无辜状:“你的事儿你又没有跟我说,狗娃在你那也是个摆设,啥事他都不知道。我还是第二天你出事儿了,大家都在传言,我才知道的。” 麦虎掩饰得真得太好了,不由得张义不相信。张义把手里的烟头扔掉:“他妈的!暂时先不去想了,我现在主要的精力就是用来对付调查的人。唉……就是最近没有酒喝,真的是很让人难过。”麦虎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几个袋子,递给他。 “我操!这是……”张义喜出望外,刚刚惊叫了一声,就被麦虎一把捂住了嘴巴。然后麦虎观察了一下郭干事,看他没有注意这边,才低声说:“你小声一点,赶紧收起来。等会你进去先不要动,这里都有监控器,等到半夜,你再把它米西米西了。” 老张点点头:“知道,安全第一嘛!不过我老张还是要谢谢你,难为你还这么心细。” 麦虎摆摆手示意没有什么,我看着他们二人这短暂的和睦,心中有些感慨,我知道,他们彼此好像现在很和谐,谁都没有说那些不开心的话;但是如果需要斗争,如果他们利益发生冲突,那他二人都不会有丝毫犹豫地对对方发起攻击!这就是犯人! 正在这个时候,监督岗忽然推门进来,神色慌张地说:“郭干事,不好了!监狱总值班来了!今天的总值班好像是狱政科长!” 啊!听了这话,我们几人都是一惊…… 457我要方便一下 我心中暗暗叫苦,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的运气咋就这样差呢?这大晚上的,总值班没事到监狱里来晃什么啊? 不过想想也是,按照监狱的规定,每个分监区每晚有值班的警察,另外整个监狱每天晚上还有一个中层领导担任总值班,在他之上还有一个监狱党委成员,也就是监狱领导担任总负责人,为的就是确保安全稳定,有效地处置突发事件。不过要是出了事儿,也就是这些人首先倒霉。 我们监狱现在人心惶惶,大家都没心情工作,所以平时总值班都是在监狱罪犯区外的办公大楼里待一晚上,很少能到监狱里来。久而久之,大家头脑里就没有这个概念了,变得无所顾忌,大胆起来。 但是这并不代表这项规定和制度就失效了,这不,今晚就让我碰上了。 不过在座的几个人都是老江湖了,乍闻之下有些慌张,不过很快就定下心神来。郭干事反应很快,问监督岗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监督岗道:“已经到了医院,估计从医院出来就要直奔咱们这里。”监督岗显得很紧张,毕竟没有几个犯人不害怕狱政科的。 郭干事略加思索,立马对监督岗说:“马上把张义带进去。”之后又对我们说:“你们也赶紧离开,记得走隔离网那边,从生产门绕过去,不要从大路走。” 我们也不再客套,点点头,起身就走。 我们和张义几乎是一起从办公室大门出来的,一出办公室门,麦虎立马从张义怀里拿过那几个塑料袋。张义尽管有些不舍,但是此刻他也知道,情况不是很妙,万一狱政科长要是鬼使神差地跑到禁闭室去看一看,那就要连累很多人了,毕竟禁闭室主要就是狱政科管的。 麦虎冲张义点点头:“我回头再找机会给你送,记住我给你说的话,现在外面的调查僵持住了,就看谁能沉得住气。” 张义不以为然地笑笑,好像根本不把调查的人放在心上。 禁闭室的门关上了,张义回到了这个大家都不愿意去的地方,反而立马就安全了。而我们却要冒险往回走了。 监督岗打开大门,先是出去张望了一下,探查一番,便回头示意我们快走。 我和麦虎迅速地出了十一队,向着隔离网走去,隔离网旁边是一条通道,上面种满了花草,平时不过人,几乎就是美化用的,这条道一直通向生产区大门,然后从那里,可以绕回分监区。 但是我们的运气还是不够好,就在我们踏上那条通道,马上就要消失在一排排楼房背后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暴喝:“你们两个站住!” 我和麦虎苦笑着对望了一眼,只好停住脚步,慢慢转身回头。 对面一人从医院大门出来,向我们疾步走来,正是狱政科长! 说起来这狱政科长还是我的老熟人了,我在分监时,第一次到禁闭室来审问我的,就是他和云中鹤。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是狱侦科长,现在升官了,成为了狱政科的一把手。 狱侦和狱政,仅仅一字之差,但是在监狱的地位那可不是能够同日而语的,说白了,在我们监狱机构改革之前,狱侦科又名狱政二科,只不过是狱政科所属的一个部门罢了,只不过是为了调查狱内案件时方便,强行拔高成为一个科室,其实还是狱政科的附庸。 既然是熟人,那就只有硬着头皮打招呼,我正说了一句李科长您好,他就冲着麦虎道:“你小子大晚上的,乱跑什么?” 我一看,得!这比我更熟,于是我很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麦虎这个时候摆出一副非常着急的样子,手捂着肚子,(其实是捂住那几袋子酒,生怕它们掉落下来。)对李科长说:“报告李科长,白天我们到医院领取防暑药品,结果我把身上的一张车间外协生产的票据给弄丢了,所以带着他出来找。要是找不到,我回去就要被队长骂死了。” 李科长看着麦虎的脸,好像是看麦虎说的是不是实话,麦虎一脸的镇定,没有丝毫破绽,我都暗暗为之赞叹。 “那你们跑到这里来干吗?”李科长用手指指旁边的这些花花草草道:“你不要跟我说,你是要到这些花坛里找东西?” 一听这话,我不由得有些紧张,就是啊!这有如何解释? 不过麦虎自有回答,只见他不好意思地说:“我们找了一阵,估计是晚上吹了点凉风,我忽然肚子痛,一下子就有些忍不住。可是这周围又没有厕所,人家分监区又不可能让我们进去,所以我就只有……” “只有跑到花草里来拉屎?”李科长一脸鄙夷,“你说你好歹还是个生产调度,算是监狱里有点名气的犯人,你恶心不恶心啊?” 此言一出,我立马放心了,能说这话,就证明李科长相信了我们的言辞。 不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科长也是个穷追猛打的主,只听他问道:“这大晚上的,你们单独行动,就没有警察看着?” 麦虎对答如流:“李科长,您又不是不知道,这种事情,人民政府可能一起陪着吗?难不成还要人家帮我找?再说现在都收工了,队上几百个人呢,警察知道我们两个是管事犯,不会节外生枝的,所以才放心让我们出来。” “哼!管事犯,整天爱出事儿的,就是你们管事犯!”李科长冷冷地说。 这个时候,我忽然看见麦虎脸色一变,捂住腹部的手忽然向上微微一提,我心道坏了,看样子是那几个塑料袋出了问题。这可如何是好? 幸亏这个细小的动作李科长还未有发现,他正要再说什么,忽然麦虎“扑”的放了一个屁,然后急道:“李科长,我呼之欲出了,真的真的对不起,我要找地方解决问题了。” 李科长正待说什么,麦虎“扑哧”又是一个充满了恶臭的屁。李科长赶紧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麦虎一溜烟地跑了,李科长冲着他的背影喊道:“记住回你们分监区!” 麦虎顷刻间就跑到没有影子了,周围的空气中只剩下他留下的屁臭味,让人作呕,嗯!除此之外,好像还有点其他的味道,这不,李科长就闻到了。 “奇怪,这里怎么会有点淡淡的酒味?”李科长抽抽鼻子,然后忽然狠狠地盯着我,“你是不是喝酒了?” 我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否认:“没!没有!” 他不由分说,立即凑到我跟前,仔仔细细地嗅了半天,确定不是我身上的味道,这才作罢。 我看着他,心里有点发毛,我没有麦虎那么好的心理素质,面对这个掌握着全监狱2000多号犯人命运的人,我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紧张。 “李科长,要是您没有其他事的话,我也走了,出来好长时间了,再不回去,干部该急了。”说着,我脚下抹油就想走。 “站住,我说让你走了吗?”李科长不咸不淡地说,声音中自然有一股威严。我不敢造次,俯首帖耳地站住,等着他的指示。 半晌,他才缓缓地说:“你是叫秦寒是吧?我记得你的事好像还很多。” 我不知道他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当时的情形也容不得我再去分析,只能回答问话:“嗯,是的。” 李科长面无表情,旁边监舍大楼透出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让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我问你,你现在在你们队上干什么?”他缓缓地问道。 “我……我在队上改造啊!”我下意识地说。 李科长皱皱眉:“耍花招是不?我知道你是改造的,不是改造难道还是管理警察的?我是问你现在是什么岗位?” “哦!我现在是百货员兼组长。”我不敢多说一句话,因为我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中越发忐忑了。 “官不小啊!”他戏谑地说了一句。我不敢笑,只是更加恭敬地说:“这一切都是政府的信任。” “嗯!身份意识倒还不错,既然这样,那就说明你是靠拢政府的了?”他的语气还是不紧不慢。 “那是,那是。”我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 “那我问你,你知道张义的事儿吗?”终于,真正的目的出来了。 噢!原来是想问这个,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我知道他的用意之后,整个人反而放松下来了。我几乎没有思索,一口回答:“张义现在禁闭室!” “废话,我当然知道他在禁闭室,我就是想问你,他这次的违纪事实你清楚吗?”李科长第一次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我正要回答,他又说道:“想好了再回答,这里没有其他人,不会有人知道你跟我反映情况。另外,你要是提供有价值的情况,我担保给你考核奖励,而且还是不会有人知道的奖励。” 这是诱惑,赤裸裸的诱惑!面对这个诱惑,我的心忍不住地跳了起来…… 458噩耗 在我漫长的改造生涯中,我碰见过很多次的背叛与辜负,当然自己也曾经也受到过很次的诱惑,但是这一次是我记忆最为深刻的一次。 原因很简单,我相信监狱里有这样一种犯人,他们做任何事情,要么就是听警察的话,一切行为都按照行为规范来要求自己;要么就是一切都凭着自己的原则来进行取舍选择(我承认有这样的人,但是,这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都还是俗人,他们的行为不是由自己的念头来决定的。就拿检举揭发这件事来说吧,很多人之所以没有选择靠着出卖别人而得到好处的方式,无他,仅仅是害怕别人报复,或者更多的是害怕无法面对别人鄙夷的目光。说简单点,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不敢,就像这世界上很多没有钱的人都曾经想过要去抢银行一样,之所以没有几个真正这样做,仅仅是害怕而已。大家都想靠出卖别人来获取利益,但同时又害怕付出代价,失去得更多。 可以这样说,要是没有被别人知晓的风险,我相信,七成的人都这样做。而我,自然也不能免俗。 可是那天晚上的情形,真的是有些不一样,当时除了我和李科长以外,周围没有任何人。我相信作为他这样一个中层领导,一定能够替我保守秘密。而且能给予我想要得到的。可以说,如果我出卖了张义,那是绝无风险的。 一时间,我大脑里好像是有两个个声音在对我说话。 一个说:“你就说吧!多挣点考核早点减刑。这没有什么的。” 可是另一个又说:“秦寒,你现在堕落到这一步了吗?要靠出卖曾经帮助过你的人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前一个声音继续道:“什么帮助过你的人?那纯属利用。再说了,这叫什么出卖?你是犯人,跟政府如实汇报情况是应该的。” “你可想清楚了,这是一道分界线,迈过去,你就是个小人。” “为了减刑,小人就小人吧!宁愿做个卑鄙的自由人,也不愿当一名高尚的罪犯……” 两个声音,两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翻来覆去,一时间我觉得我的脑袋都快要爆炸了! “怎么?还要考虑?看样子你好像真的知道点什么。”李科长追问道。 我嘴里支吾着:“这……这……” “这什么?我告诉你,你不要敬酒不吃罚酒。”说着,李科长遥指禁闭室,“告诉你,张义就在里面关着,现在正后悔呢。你以为禁闭室的滋味好受?你小子要是不老实,信不信我把你也关进去!” 估计是李科长按照他的经验,觉得火候到了,想威胁一下我,趁热打铁,得到效果。 但是,他错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逆鳞,触之即怒!而我的性格注定,我就是个不受威胁的人,这就是我的逆鳞!我最讨厌别人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当初我本身是要巴结林剑他们的,就是因为他威胁了我,最终我们才成为了敌人。我那个时候前途渺茫,都没有屈服,更不要说现在了。 胸中腾起一股无名之火,几乎是顷刻间,我心意已定,抬起头来,神色平静,口气坚定地说:“李科长,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是警察,专门调查这件事儿的,我只是个犯人,你们都不知道的事儿,我怎么会知道?” 李科长听了我的话,明显一愣。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这样说。估计按他的相法,先是诱之以利,接着挟之以威,我就会立马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来。但是只能说他犯了经验主义错误,要是他继续拿利益引诱我,说不定我真的会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但现在……这就只能说是早已注定的结果了。 大家看到这里,请尽情地鄙视我吧!我是个普通人,我面对诱惑的时候,真的不能做到心如止水,我想这只能说是遗憾,而不能称之为错误。 李科长眯着眼睛看了我半天,最后用手指指我:“好好好,我记住你了,秦寒。嗯!我想以后我们还会打交道的。” 我谦卑地低头:“能够听到李科长的教诲,是我的幸运。” 他不怒反笑:“哈哈!我和你们指导员关系很好,改天我非要跟他详细地聊聊你。” 我的头更低了:“我一定好好改造,不辜负您的关心。”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他挥挥手:“你走吧!记住,今天我已经违背了原则。下次要是再单独行动,那你就准备好被子,自己到禁闭室去吧!” 我心中暗笑,凡是能这样说的,那都是撑面子的话,看来今天终于化险为夷了。 我别过李科长,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心中想起今晚的事,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好像又多了一些东西。要是他的态度再好一些,我恐怕就真的要干出我曾经深深鄙视的事了。不过也好,这样的话,最起码我的心里是坦然的,晚上睡觉都要睡得好些,也不用害怕面对张义。不过……不知道李科长那会儿说的奖励,究竟能是多少分呢? 想到这,我不禁暗骂自己:事情都过了,还想这些干什么?真他妈没有出息!我摇摇头,疾步向号舍楼走去。 我刚刚回到号舍,监督岗就神色焦急的对我说:“我的老天啊!你终于回来了。张干事找你,问了好几次,我们都不知道咋回答,说是你在楼上给指导员写稿子,我们怕打断你思路不敢叫你,他这才作罢。你赶紧去吧!” 我倒没有监督岗那么紧张,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个张干事和我的关系。 张干事是个年轻的警察,岁数只比我大一点,他也是刚刚调入我们分监区工作的。有的人就是要讲缘分,我和他就很投缘。因为我们几乎有着所有相同的爱好,比如文学,比如足球。 那个时候电脑还没有安装到每个分监区。警察值班晚上真的很无聊,我们很偶然的交流过一次,他就经常找我去聊天。一来二去,关系就很好了。 有些事儿真的是很奇怪,我和一些警察有着金钱建立的关系,但是我的私事,我的很多个人想法从来都不跟他们讲;但是这个张干事,没有拿过我一分钱,我却很相信他,跟他讲了很多秘密,就像两个朋友聊天一样。比如我和陈怡的事儿,他就原原本本都知道。我和陈怡的通信也是一直委托他办理的。 我当时心中还有些高兴,想着肯定是陈怡给我来信了,要不然他不会找我找得这么急。想到这,我加快了脚步,几步就来到值班室外。 我很小心地打了报告,因为我不知道另外一个值班警察在不在办公室。但是当我看到他自若的表情时,我就知道,另一个警察肯定和往常一样,出去喝酒了,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在。 我跟他打招呼的时候,发现他有点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我轻声道:“张干事,你找我?” “啊!哦!是啊!来,先坐下说话。”他好像才回过神来。 等我坐下后,他居然破天荒的给我倒了一杯水,我有点受宠若惊,赶紧站起身来,他摆手示意我坐下。然后就一言不发,盯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了,不好意思地说:“张干事,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忽然道:“秦寒,我给你也算是行了不少方便吧?” 我赶紧答道:“那是,那是,我心中有数。” “有数就好,我再问你,你虽然是犯人,但是也是讲道理、明是非的吧?我给你帮忙,你不会到头来还给我惹麻烦吧?” “那是自然!”我点点头,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说道,“您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张干事点点头:“那好,既然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本来刚才我还想着怎么跟你说呢。我真的是害怕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弄出什么出格的事儿,那我就不好收拾了。” 我越听越糊涂了,给他找麻烦,我能给他找什么麻烦?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很纯粹,几乎比任何警察都纯粹,唯一能给他带来麻烦的事,就是和陈怡通信的事儿。对了!陈怡!我心中一下子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的一下站了起来,语气颤抖地问道:“是不是陈怡有什么事?”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剧烈地发抖,牙齿在嘴巴里不停地碰撞。他见我这个样子,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我。 我也感觉自己有些失态了,于是我强行稳住心神,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尽量平淡地问道:“您说吧!她是病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说完这句话,我的心跳不由得加速了。我看着他的嘴,多么希望他能告诉我,是我想多了,过于紧张,陈怡其实没有什么大事。 但是,我失望了。张干事平静地望着我,半晌,轻轻地说了一句:“你要挺住,陈怡她……她死了。” 459痛 陈怡死了……陈怡死了……陈怡死了…… 顷刻间,我忽然感觉屋里的日光灯闪了几下,好像一下子暗了下来,耳朵里一片嗡嗡之声,唯一存在的全是张干事说话的回声。 “陈怡前天晚上留下一份遗书,说自己对生活已经失去信心,然后用早就藏好的玻璃碎片割脉了。等第二天一早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死去多时了,和她关系比较好的那个警察今早给我打的电话,让我问问你,看看你知不知道些什么……”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见了,张干事的脸模糊起来,只看见他的嘴一开一合,屋里的桌椅,全部开始在我眼前旋转起来,我身子一软,倒在了沙发里…… 等我在张干事的急切呼喊下,悠悠醒转,发现自己仍然身处办公室的时候,一股巨大的悲痛瞬间填满了我的心,我多希望刚才的一切是一个过于真实的梦啊!但是周围的一切都在告诉我,这是这真的,陈怡的确走了。张干事是不会拿这种事来跟我开玩笑的,他也没有这个必要。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心里好像有一千万只爬虫在撕咬,这种痛楚顺着血脉,延伸到我的手臂,又迅速地蔓延到指尖。瞬间,我的手心开始发痒,我将两只手绞在一起,试图减轻这种感觉,但这是徒劳的,这个感觉有增无减,一下子又窜回心口,变成一种足以使人窒息的胀痛向脊椎奔去,紧接着,我全身都包裹在一种说不出的刺痛中。 张干事看着我,关切地问道:“你……你不要紧吧?要不我把保健员叫来?” 我用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表示自己没事,冲着他摇摇头,我想说什么,但是张张嘴,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我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一分钟,我讨厌张干事,我憎恨他给我带来这个消息!现在,我需要一个人待着,我需要一个人待着,我只需要一个人待着。 在他担忧的目光中,我轻轻地拉开门,慢慢地走了出去。 张干事追出来,叫住了我:“秦寒。” 我站住脚步,但是并没有回头。腿已经在开始微微颤抖,我觉得我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秦寒,你们的每一封信件我都看过,所有的事儿我都知道,我真的真的也很遗憾;但是事情已经发生,把它当作无聊的监狱生活中的一个有点色彩的梦吧!你还要好好生活下去,自己再垮了,不值得。” 张干事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本来已经处于爆发边缘的我,听了这话忽然一下情绪稳定了下来。我猛地转过身来,第一次以轻蔑的口吻对他冷笑道:“不!你不懂,你看过所有的信件,但你只看到的是字,你看不到的,是心。为了她,我做什么都值得!” 我真的是有点失控了,张干事好心帮忙,传递消息,又出言安慰我,我不但不领情,反而冷言冷语。要是在保持理智的情况下,我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张干事并没有因为我的态度生气,而是急急说道:“我知道你们感情很深,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必……” “她没有死!”我终于控制不住了,一声哀号,打断了张干事的话。 张干事愣住了,我们二人一时就这样对望着。过了半晌,他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值班室,里面只飘来一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就说。” 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空荡荡的过道,然后转身向着楼上飞奔,我跑得很快,好像一但停下来就再没有力气迈步似的,顷刻间就来到号舍。 麦虎和小鱼儿正在号子里聊得眉飞色舞。我进去后一把抓起麦虎就向后面的洗漱间走。麦虎大惊,但是我拖曳的力度很大,他有一只拖鞋都没有穿上,就被我拖到了后面的洗漱间。 “我说你他妈疯了啊!什么事儿这么慌慌张张,一点定力都没有……”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直接问道:“把那些酒给我。” 麦虎一愣:“酒?你要酒干什么?你不是几乎不喝酒吗?平时给你你都不要。” 我很不耐烦地道:“不干什么,我自己喝,我平时不喝,现在想喝,怎么了?” 我从来没有用这种态度跟麦虎说过话,他也觉得有些不对头,皱了皱眉,反而和颜悦色地问道:“怎么了?刚才我听说张干事把你找去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一声暴喝:“给我好不好?不要废话了!” 我的声音很大,号子里几个人以为我们在后面发生了争执,赶紧一个个跑来探看。 “都给老子回去!”麦虎冷冷一声,喝退了众人。紧接着看了看显得很激动的我,一猫腰在水池下面掏出一个瓶子交给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摇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抓起瓶子揣在怀里,在小鱼儿床头拿了保健室的钥匙就进了保健室。 我把门反锁上,没有开灯,打开酒瓶,仰起头灌了一大口,黑暗的屋里顿时弥漫着一股酒精的味道。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身体里最后一点支撑我的力量,才慢慢地离我而去,我一下子摊倒在屋里。手里紧紧地抓着酒瓶。一口,一口,接着又是一口…… 那个深秋的时节,我21岁。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敞开过心扉,因为我还太小,陈怡是我第一个真正爱上,并且愿意为之付出和改变的人。我们从患难的相互欣赏,一直到经历风风雨雨之后产生爱情,在这高墙之下,我们的感情比任何人都来之不易。在彼此给予对方情感的时候,有的不仅仅是精神上的相互依靠和支持,更多的是对于人性中美好东西的最后一丝渴望和坚守。这是我的第一份感情,我在这种爱里面,变得坚强而又甜蜜。我曾经以为,只要我们努力,只要我们坚持,只要我们相信,我们一定能战胜风雨走到最后。我们一定会有属于自己的,而且比其他人更有意义的幸福。 我曾经这样坚定不移的相信着,但是,最终,我错了…… 黑暗中,酒精流入我的躯体,不但没有麻木我的神经,反而更加刺激着我的情感。往昔的一幕一幕,在这个漆黑的环境中,像是夜里高速火车上灯火闪亮的车窗一样,在我眼前一一掠过…… “你要死啊!不看着点,急着往天堂走啊?”——这是她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这个哥哥确实唱得有点好,歌里面有很浓的乡土气息和市井文化哟!搞得我们这些从来只听歌、不说话的人也忍不住要说两句呀!”——那些歌声好像至今还是为陈怡而唱。 “不用,你比细菌厉害多了,细菌一到你身体,就全被毒死了!”——这是我生平最幸福的一次生病。 “怎么?不是我来,这里还有其他人能来见你吗?”——女监的重逢,点燃了我全部生活的意义和希望。 “答应我,无论怎样,都要爱惜自己,我一定会等你!”——这是承诺,更是期待。 那些曾经的话语,好像还在耳边回荡;那些过往的画面,至今在记忆里是那么清晰。可是现在,这所有的一切一切,都遥远得好像是个梦,一个真实而又飘渺的梦。 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一颗颗夺眶而出,顺着面颊流到嘴里,和酒精混在一起,这就是心痛的滋味。 我忽然愤恨起来,陈怡,你真的好自私,好自私。说好的我们将来要生活在一起,你居然狠心地离我而去了,不管碰见多么大的事儿,你难道就不能为我想想吗?我们的爱,竟然还不能支撑你坚强地活下去? 我答应过你,我要好好保重,我要努力,我做到了,我也一直在做;可是你,竟然选择了离去,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挣扎在这个没有希望的世间…… 罢罢罢,一切都是梦幻,一切都是泡影,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虚无,如果我们真的命中注定不能在一起,那就让我承受一切的痛苦吧!也好过我先你而去。 我会继续活下去,不为别的,只为能思念你…… 那晚,我喝醉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里。从麦虎的嘴里,我得知我当晚醉得不省人事,他们实在没有办法了,害怕我出事,于是只有汇报给张干事,将我送到了医院。还好,并无大碍,输一天液,就可以回去了。 麦虎害怕我担心,赶紧说道:“其他的你不用管,昨晚医院值班的警察是张干事的警校同学,他私下说了一下,人家不会把喝酒的事儿跟别人讲的。不过我就倒霉了,被张干事狠狠地骂了一顿。”麦虎笑呵呵地说。 其实我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陈怡不在了,我好也罢,坏也罢,根本无所谓了,就是让我此生都在监狱度过,也没有什么。没有了希望,外面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个更大的笼子…… 麦虎很聪明,根本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儿,他知道我如果愿意讲,会跟他讲的。他能看得出来,现在我什么都不愿意讲。 或许我的精气神受到了伤害,本来以为打一天吊针就可以出院的,但是那天下午我又开始发起高烧来,经过诊断,我患上了急性肺炎。 这一下,就需要住院了,不过我账上有钱,自然不会耽误治疗。就这样,我暂时在医院待了下来。其实我个人对这个病根本没有反应,我的想法就是,我活着,可以思念陈怡,她肯定不希望我有个三长两短,所以我不会那样做。但要是我真得了疾病,死掉了,那也只能说是天意,我也好尽早跟她团聚。 总之,一切就这样吧!我的心已经死掉了。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最不幸的人,但是我不知道的是,就在千里之外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人比我更加伤心、难过…… 不过我的身体还是在医生的诊治疗下好了起来。在这个过程中,倒是有很多人想办法来看我,和我关系比较好的,不管是本队的,还是外队的,都借机来探望我。牙刷、小熊、放哥等人来看过,狗娃、耗子、马晓,更是天天来。高飞人在医院,每天都要找点监狱很少见的水果给我。 到最后,竟然一个我最意想不到的人,也来了。 那天我正在病床上发呆,忽然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胖子,还好吧?” 我如死水的心微微一阵波动,一回头,果然是龙飞! 460又见龙飞 龙飞笑嘻嘻地站在门口,笑容里是一如既往的淡定自若,好像随时都可以应付突如其来的任何事情。 故人来访,一时间我眼睛竟然有些湿润,屈指算来,我们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虽然同处一片天空之下,但是我们根本没有见过面,或许我们都在各自的道路上走得太急,以至于根本忘了停下来等等自己的灵魂…… 龙飞在我心中占据着很重要的地位,可以说,他是我身入此间之后,唯一的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他的坚强,他的疾恶如仇,他的勇敢,还有他那传奇的经历,都在不知不觉之中影响着我。 除此之外,我们认识以后,他一直都在帮助我、鼓励我、开导我,在那段等着接受命运安排的日子里,他曾经和我一起度过。即便是到了这里,他依然在利用一切机会和关系帮助着我。虽然,他从未露面,但是我始终相信,龙飞要比任何一个整天在我身边的人都更加值得我去信赖、去珍惜! 我曾经想过,为什么龙飞从来没有来看过我?要是说以前刚到这里、打基础的时候,需要低调,但是现在,他已经当了组长,进入了管事犯阶层,他依然不来找我,这一点令我也曾经心生怨念。但是我始终在潜意识里告诉自己,龙飞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道理,既然他没有来,那就肯定有他的苦衷。我已经从高飞那里,从他此刻来看望我明白,龙飞一直是关心我的,他永远都是我的那个好兄弟。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这些都不足以使他在我心中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龙飞虽然出身黑道,但是他一直有一颗天良未泯的心,他一直都没有随波逐流,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收回飘飞的思绪,很费力地从床上坐起来,想要说点什么,但是最终还是嗫嚅着无语。陈怡、龙飞,两个人是我整个监狱生活迄今为止,最美好的记忆,可是现在,龙飞就在我的面前;而陈怡的那缕芳魂,早已不知道飘向了何处…… 龙飞见状,赶紧向前一步,紧紧地抓住我说道:“你不要起来,先躺下,就这样说话就行了。” 我点点头,轻轻一笑道:“罢了,我现在竟然虚弱得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龙飞一拳轻轻地打在我的肩上笑骂道:“你说什么疯话呢?好好养着,等咱们兄弟出去了,照样闯一番天地!” 我苦笑了一下:“我现在,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就是苟且活着吧?” 龙飞拍拍我的肩:“人的一生,会遇见很多让你觉得当时都过不去的坎;但是只要你挺住了,你再回头看看,会发现那只不过是人生中的一个经历罢了。” 我没有心思听这些,看着龙飞,往昔的回忆又如潮水般涌来,满脑袋都是陈怡的影子,我一下子难过得要哭出来了,唯有死死地抓住被角,盖在头上,用以遮住我悲伤的面容。 许久,我才平静下来,龙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给我点上一支烟。 我们就这样对坐着,闷闷地抽着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晌,龙飞才说话:“兄弟,你下队以后所有的事儿我都知道,我也很开心,你混得不错。说实话,我以前一直担心你的性格过于冲动,心肠有些软,或许会在监狱待得很不如意;但是现在看看,却是我多虑了。” 我摇摇头:“我宁愿不到这里来,哪怕不减刑,就在看守所,只要大家在一起待着,我就知足了。” 龙飞皱皱眉:“这个想法可要不得啊!现在一切都这么顺利,你要振作起来,多挣点考核,多减点刑期,这才是最主要的。” 我不想和他讨论这些话题,于是只是笑笑。 龙飞继续道:“我一直没有找过你,想必你也会私下里生我的气,但是我只能跟你这样说,我们真的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都是老天爷玩弄我们,我们才能走到一起。有很多事,我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你;和你无关的这些事儿,如果你知道,或许还会害了你!我之所以要和你保持距离,就是因为这些事儿!你能理解吗?” 要是换作往常,我一定会追问到底是什么事儿,但是如今,我对一切都已不再关心。他既然这样说,我也只是点了点头。 龙飞把烟头掐灭,站起来说:“好吧!我看你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谈话,我相信你能面对一切困难。我的兄弟,我不会看错的。哥只跟你说三句话。” 说到这,他伸了伸懒腰。身上一下依稀又恢复了往日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气势。看着我,缓缓道:“第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我相信你不会被自己打垮的!第二,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说一声,我责无旁贷,我们永远是好兄弟!第三……” 说到这,龙飞靠近我,低声道:“大丈夫何患无妻?逝者长已矣,生者要好好保重自己。” 这话就像是一道电光在我脑海里划过!什么,龙飞知道陈怡的事儿? 张干事是不会跟任何人讲陈怡的事的,不光是为我,也是为了他自己。所以说我的事就是一个秘密,大家都以为我是遇到什么事生病了。所有人问我,我都说是因为老母亲身体不好,我担心所至,没有人知道实情。 可是龙飞这样说,就是表示他也知道陈怡的事!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很清楚地知道,陈怡是不会和龙飞有任何联系的,绝对不会!不仅仅是因为陈怡没有和他联系的必要,更加因为龙飞知道我和陈怡的关系,按他的为人,他首先要避嫌,根本不会做出和自己兄弟的女人勾勾搭搭的事的。 但是,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么长时间一来,我几乎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思考陈怡究竟为什么会自杀,但是现在听龙飞一说,我心中顿时疑窦丛生,难道他知道什么内情? 想到这,我再也忍不住,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抓住龙飞的胳膊,强忍住自己胸中激荡的情绪问道:“你知道什么?” 461决裂 我当时的情绪很激动,以至于手上不知不觉用了很大的力。龙飞显然被我抓痛了,眉头紧锁,慢慢地将他的手从我的手中抽出,轻轻地放回我的膝盖上:“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现在需要振作起来。” 我哪里能听进去他的话,依然不依不饶地问道:“飞哥,您要是还当我是兄弟的话,就告诉我。我真的求求你了。” 龙飞更加不高兴了,略显生气地说:“小寒,我告诉你,咱们兄弟的感情可不是能够随便拿出来和什么事情画等号的。我不希望你以后再这样说话。我知道的,能告诉你的,自然会告诉你,不能的,我死也不会说。无论我告不告诉你,都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改变我们的兄弟关系。你说呢?” 我自知失言,摇摇头道:“不是那个意思,我又不是威胁你。我的意思你要是看在兄弟的情分上,就不要让我蒙在鼓里了。” 龙飞起身走到窗前,眼睛望着窗外,轻声道:“我还是那句话,我要是觉得能告诉你的,我自然会告诉你。你只需要相信一点,我是绝对不会害你的。我无论怎样做,都是为了你好。当然,我也有我自己的苦衷,我想你也不会逼着我去做既对你没好处,又让我为难的事吧?换作是我,我是绝对不会的。” 我正要说话,他又摆摆手道:“我还没有说完,我知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是我们现在人在监狱,面对很多事情,我们都要从现实角度去考虑。就拿这件事说吧,人死不能复生,我就是告诉你其中的内情,你现在又能怎样?还是早点忘掉这个人、这段回忆吧!监狱的生活,需要我们每天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啊!” 我听闻此言,更加证实了他确实是知道点内情的猜想,但是看龙飞这个口气,无论我是怎样问,他都是不会说的了。瞬间,焦急、愤怒、委屈,种种情绪一下子涌上了我的心头,于是乎我一下子爆发了! “你走,你现在马上就走!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兄弟!你一直不露面,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了,就给我打哑谜。问你一下,你还给我装神秘;不但不说,还要给我说教!我不需要任何人教我如何做事,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龙飞有点惊讶,或许他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失态,在他们江湖出身的人心目中,女人总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所以他根本不会理解陈怡在我心中所占的比重。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牵动整个身心,但是我会。所以我早就说过,我们注定不会是一类人。 他变换了一下神色,再要说些什么,我大喊一声:“走!” 龙飞自嘲的一笑,再无任何话语,转身就走。就在快要出门的时候扔下一句:“奉劝你,也不要再跟谁打听,不然会给自己惹麻烦。终究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只是现在时机不成熟罢了。”说罢,他一低头,疾步走了出去。 望着龙飞消失的门口,我一下子好像浑身的力气被抽光了似的,整个人倒在床上。强忍住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心中却翻起了无数个念头。 龙飞宁愿冒着和我决裂的后果,都不愿意告诉我他所知道的事情。我了解他的为人,龙飞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是无的放矢。他临走之时既然那样说,那就有他的道理。我只是实在按捺不住想要知道真相的念头。但是,现在没有人能告诉我,龙飞是绝对不会开口的,既然他说我终究有一天要知道,那我现在只有等待了。 我忽然又想到他说的话,是呀!陈怡现在已经不在了,我就是知道真相又能如何?我人在监狱,一切都是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我不禁又悲从中来,心痛得难以自拔,我忽然前所未有地痛恨起老天来,既然你要让我最终失去,为什么又要让我短暂的拥有? 没有希望的人,就是一堆表面不会腐烂的肉,实则内心已经渐渐腐朽…… 我很久之后才出了院,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现在还有联系的狱友,回忆起当年的情景,都无不感慨地说,我那个时候简直是变了一个人,以后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我回到中队,继续着以往的生活,但是我的心态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以开始变得有点让人不可思议起来,做事全凭自己一时好恶。用麦虎的话说,根本不晓得自律。 我开始变得喜欢享受起来,那段时间,我先是自己购买了小型dvd、电视机,又买了ps2游戏机,紧接着,我又换了一个新手机。整天沉溺于玩耍享受之中,我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生不如死,只有靠这些东西来麻木自己。 而生产上的事,我开始变得漠不关心,经常和人发生矛盾,百货工作中也是态度十分恶劣。不过那个时候麦虎感觉到了什么,所以表现出了很大的宽容,不但没有责骂我,反而暗中替我擦了不少屁股。 这个时候已经是年底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儿,慢慢地到了大家的日程当中,那就是年终评审! 前面说过,所谓的年终评审其似乎就是个总结,那都是样子活儿。大家最关心的是自己年终能不能评上奖励!而这些奖励当中的最重要的,就是改造积极分子! 以前在老监狱的时候,我们只有五十多个人,按照监狱的规定,10%的评选比例就是六个人,那个时候队上就只有六个管事犯,一人一个刚好均分,其他人知道自己没戏,所以也就不打主意。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今年搬迁,队上押犯人数飙升至二百四十人,一下子多出来十五个名额,这就不由得有些人不动心了。 那段时间,表面看来,大家都相安无事;但是我知道,实则暗流涌动,大家都睁大眼睛盘算自己的资格成绩,盯着别人的举动,就盼着别人出点事,自己好趁机而入。 就在这个时候,麦虎告诉我,张义马上要回来了! 462指导员 当麦虎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丝毫没有觉得吃惊,因为张义的这件事从最开始就注定是一件不了了之的事。只要他坚守防线,不被调查的人突破,那么他就会安然无恙,回来只是迟早的事儿。 再说那个时候我也根本没有心思去管这事儿,因为陈怡的死带给我的创伤真的不是一点点的时间就能够抚平的,加之那段时间我有我自己的事儿,那就是我要争取一个改造积极分子! 要是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有没有这个积极分子对我来说都是浮云,根本无所谓;陈怡现在都不在了,我就算是减再多的刑期,出去又有什么意思? 不过我这样想,别人可不这样想,我的父母不知道是听谁说的,年底监狱有这样一个评选活动,非要追着我问我究竟有没有希望。我想父亲为了我的事儿,曾经跟指导员低三下四过,就决定,一定要弄个改造积极分子好让他老怀宽慰。 另外麦虎对这件事也格外关注,他跟我讲,无论使用什么方法,都一定要把积极分子争取到手,这不仅仅是一个地位的认可,对于第二年进积委会也是必不可少的条件。他的意思还是当初的目标,就是最终取代叶道林,将我们的势力突破这个障碍。 所以这就成为了一件势在必行的事情!我真的很不喜欢被人强迫去做一件事,但是命运就像列车,方向盘并不在你的手里,而你也不是卖票的人…… 要说按照我现在在分监区担任的劳动岗位和职务,得到一个改造积极分子的名额,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我思来想去,依然觉得还是不保险,原因很简单,改造积极分子的评选,流程比较烦琐。 根据规定,改造积极分子的评选有两个硬条件:第一是全年的计分考核要在800分以上,第二就是要没有一次性扣五分以上的处罚。积委会先是把所有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全部拿出来公开进行民主评议(其实那都是做样子的),接着把民主评议的结果报各个管组干部,然后管组干部再把自己心目中的人拿到专题队务会议上研究,最终由指导员和队长拍板!而且这两个领导有一票否决的权力!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我根本不担心民主评议和管组干部两个环节,我坚信王高峰会把我的名字报到会议上研究的,因为所有的关系都没有行贿受贿的关系那么硬!他拿了我的钱,就要替我办事! 我不是那种临时抱佛脚的人,自从我和王高峰建立关系之后,好处还真的没有少给他! 我现在只担心指导员那里,我总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自从我从号舍来到车间之后,指导员对我的态度好像就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了,为此我很担心。因为后来我忽然想到,指导员会不会误以为我不满意他对我的安排,所以通过麦虎又找了队长的关系,所以才升得这样快? 我这个担心绝对不是捕风捉影,因为有一次我曾经听王高峰跟我说过,对于任命我当组长这件事儿,队长什么都没有说,反倒是指导员嘀咕了一句:“一个新犯人,升得也太快了吧?” 所以我觉得这件事真的很不保险,到最后我一咬牙,为了这事儿,我再去找指导员! 但是指导员的答复,却真真切切的让我大吃了一惊! 我记得我一连等了好几天才等到指导员上班,到了晚上我找了一个机会,趁他一个人在的时候,我溜进了办公室…… 指导员见了我,并没有显得很意外,他的笑容好像是在跟我说,他早就料到我会来找他一样。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因为这事儿实在是不好说,我要开门见山直接说是为了改造积极分子的事儿去找他的,会让他有这么长时间不来汇报联络,一有事才想起他的感觉。可是要让我说些撇清和表白的话,我还是觉得有些恶心,说不出口。 最后还是他先开口,才解救了我的窘境。 “没有想好说啥,就跑来找我?是不是有些莽撞啊?”指导员笑嘻嘻地说,笑容里看不出一点心思。 “我……我就是想来向您汇报一下我的思想。”我结结巴巴地说。 “哈哈!”指导员一下子笑了起来,拉开抽屉给我扔过来一支烟。 我赶紧接过,一时间还有些受宠若惊,手还有些发抖,我心中暗暗骂自己,真是他妈的贱!想想自己也真的是很悲哀,尽管已经服刑很久,尽管自己从内心深处很看不起很多警察,但是我面对这些能够改变我改造命运的人,还是抑制不住得患得患失…… 指导员点上烟接着说:“屋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就不要跟我说些面子话了,我早就知道你要来找我。马上年底了,大家都有自己的心思。这也难怪,就算是乡下农民种庄稼,一年到头也有一个收获的时候,现在就是看大家辛苦了一年谁的收成好的的时候了。” 说完这话,他拿眼睛瞟着我,也不再说话。 听他把话说到这一步,我要是再藏着掖着就显得虚伪了,所以我硬着头皮一狠心道:“指导员,咋说我也是您的人,你就给我透个底,我有戏吗?” 指导员把手里才抽了几口的烟轻轻地放在烟灰缸里,椅子朝我这边挪了挪,压低声音对我说:“这事要是换作几天前,我就说不准,因为我也没有这个义务告诉你,但是现在有些事我也知道了,跟你说说也无妨。” 我振作精神,等着听下文,可是半天又没有动静,我看看指导员,他也在看着我,半晌他才说:“你就不问问我知道了什么事儿?” 我迷茫地摇了摇头。指导员一下子笑了:“你娃啊!我不知道你有时候是真傻还是装傻。我告诉你吧!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有其他动作和想法,所才会在车间爬得那么快,故而你的事我不敢保证没有问题;但是前天到禁闭室跟张义聊了一下,才知道你到车间去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你——”说到这,指导员看看我,点点头道,“还是经得起考验的。不错!” 我一时间有些明白了,但是还有点不大相信,张义能为我说好话? 指导员这时又说话了:“张义对你不错啊!他都自身难保了,还记着在我跟前为你辩解。” 我愕然:“他不是什么也没跟调查的人说,马上要回来了吗?怎么又是自身难保?” 指导员白了我一眼:“你真天真,你真以为张义像外界说的那样吗?傻瓜!”说到这,指导员生伸懒腰道,“自身难保那是前几天的事儿,现在他没事儿了,马上就要回中队。他之所以能没事,还不是因为我?要不然,他早就扣大分,调离我们分监区了!算了,看你傻不愣登的样子,我还是跟你直说了算了!” 463这叫什么事啊 指导员的话一下子就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听他的口气,难道张义这件事,并不是众所周知的那样,还另有隐情? 指导员看看我,又将刚才放在烟灰缸里的那半截烟重新拿起,缓缓地吸了两口,这才说道:“张义不是傻子,狱政科的人也不是白痴,要是在外面,或许他坚持不吐口,还能挺过去。但是这是监狱,人民政府是什么?那不是单个的人,那是强大的国家机器,在国家机器面前,个人的力量简直不堪一击。狱政科已经跟他明确地说了,如果要是再不配合、拒不交代的话,将不会再提审他,跟上级申请延长禁闭羁压期限,把他就扔在禁闭室,这样他将会在禁闭室白白度过六个月的时间。你自己算算,一个犯人,有多少个半年可以凭白浪费?他不但在这个期间拿不到考核,而且六个月以后从禁闭室出来,还要被扣掉800分的考核,并且将来就是他辛辛苦苦把减刑的考核挣够了,按照规定,也会自动延长他报请减刑的时间。你知道是多长时间吗?” 我赶紧点点头:“知道,警告处分的,三个月;记过处分的,半年;一次性800分以上的,自动顺延一年时间。” 指导员看了我一眼:“规定学得不错。是啊!我们算个账,他现在刚刚减刑一次,账上只有几百分,他要是没有这件事儿的话,凭他现在的这个速度,一年900分考核,两年就是1800,再加上两年的改造积极分子800分,他用不到两年的间隔期就可以凑够下次减刑的考核了。但是现在……” 指导员摇摇头说:“要是真的按狱政科说的那样,他从禁闭室出来,就已经倒欠人家几百分了。更重要的不是这个,最可怕的是到时候人家肯定要给他换个改造的中队,他到了新的地方去,本人又是出过问题的,人家中队的警察不可能短时间就相信他。他要是想混起来,那可比在咱们这要花上十倍的努力了。在这个过程中,能不能站稳脚跟还是两说呢,更别提考核了。你算算,这样一来,他挣够减刑的分数,是不是最快也要到四年以后去了?” 我听完以后,默默无语,因为我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是的,指导员的这个账算得是一点都没有错,而且考虑到了一切的因素,相比这些张义比我更加清楚……与扣分相比,真正有杀伤力的处罚,还是调队。换了地方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而且还要比以前更加困难。这个确实是致命的,对于张义来说,这无异于扼杀了一切重新来过的希望。一件事,就可以在他的刑期上面平白加上两年!两年啊!试问我们的一生能有多少个两年? 但是我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我只是想知道张义最后如何取舍的。于是我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指导员。 指导员倒也不瞒我,又点上一支烟道:“张义托人给我带话,让我帮他想想办法,他知道我和狱政科长等人的关系比较好,我们都是一起进监狱工作,平时私底下都是哥们。所以我和他谈了一次,答应帮他想想办法。后来我找到李科长,人家卖了我一个面子,说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什么法子?”我脱口而出!出言才发现有些不妥,这话怎能是我问的?指导员要是想告诉我,他自然会说。 不过还好,指导员并没有因为这个而生气,他继续在烟雾中道:“狱政科说分可以不扣,人也可以不调队,但是要罚款!” 我一时之间差点惊叫出来,什么?我没有听错吧?这这这,这也太荒谬了,罚款? 指导员看着我吃惊的面孔,不以为意地笑笑:“咋个?没听说过吧?我也没有听说过。不过凡事都有原因,也有先例,既然人家说了,我就只有跟张义说了。我相信凭我们的关系,李科长是不会胡说的。” 我怯怯地问道:“那他们说的是多少钱啊?” 指导员看了我一眼:“告诉你也无妨,人家说了,一次性交10000元,这件事儿就当没有发生过,到时候把他的禁闭审批表从考核里抽出来,就当他从来没有坐过禁闭,这样一来,他的800分也就不用扣了!但是人家有要求,就是一不能私下议论,二不能跟犯人借钱,三不能从账面上划钱,这个钱必须要他家里的人亲自交到狱政科!” 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但是我知道这不是我应该操的心,于是便静待指导员下文。 指导员很随意地说:“我去跟张义说,他还算聪明,立马答应了。而且这家伙对我总算还有实话,虽然到最后都没有跟狱政科的人坦白,但是一五一十的都跟我说了,说到这,我就要说说你了!” 啊?听了这话,我没来由的身子一颤,怎么又有我的事啊? 指导员注视着我,严肃地说:“这么大的事,你咋就想不到来跟我说一声呢?” 我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啊!”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开始不知道,你敢说你后来不知道?”指导员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 我赶紧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 半晌,指导员像是在跟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罢了!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些都不重要了。以后有什么事儿,记得跟我汇报一声,不然我这样很被动的!” 我赶紧点点头:“我知道了,一定的。” 指导员在椅子里坐了一会儿才有悠悠地道:“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在监狱里聪明一点,啥事情到了最后,还是要我给你们擦屁股!” 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像是几年以后那部著名的垃圾电影《无极》里张东健的台词一样:“跟着你,有肉吃!” 我心下了然,于是便想问问我自己的事,但是我还没有说话,指导员就一摆手制止住了我:“行了,不用说了。积极分子的事儿,和你老爷子多多交流一下比问我强,他也该关心一下你的改造才是啊!我上次见他到现在都多长时间了?我也想见见他,跟他说说你现在的改造情况呢。” 此言一出,我差点晕厥!没有想到啊!真是没有想到啊!指导员竟然赤裸裸地向我公开索贿啊!我一时间心里有些复杂,有失望,有愤怒,又无奈,同时还莫名其妙的有一些喜悦…… 我点点头,正准备离开办公室,坐在椅子里的指导员忽然又说:“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你自己知道就行了,记住不要外传。这是我相信你,同时也是考验你的一个过程。明白吗?” 我忙不迭地答应,转身正要出门,身后传来指导员的声音:“张义明天就回来了,你知道张义最后是让谁到狱政科给他交的罚款吗?就是他偷偷见的那个女人,狱政科都不知道,你也不要出去乱说。” 这个很有讽刺意味的消息,令我心神一震。当我麻木地走出办公室,一时间只想仰天长叹:“这他妈叫什么事啊!” 464喝了这杯酒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从办公室出来以后,我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站了许久,想想张义的这件事情,我从骨子里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悲哀,为什么我所遇到的一切,都和我接受教育的第一天开始,警察跟我说的不一样?踏实改造有出路,投机取巧无前途。这是很多警察挂在口边的一句话,我以前虽然不是完全相信,但是总是觉得在这个地方多少还是有一些公理存在的。 但是今晚所面对的一切,却让我真的无话可说。我细细想来,也就是说,狱政科大费周章,搞得满城风雨,调查张义的事儿,可是到了最后,却是这样一种任何犯人都想不到的方式结束,这也亏了是张义,要是换作是我,指导员来跟我说罚款可以解决问题的时候,我恐怕都不敢相信! 而且最最最可笑的,最最最觉得有讽刺意味的是,到狱政科去交钱的人,就是狱政科这次苦苦调查的对象!要是有朝一日他们知道了真相,自己会不会也觉得荒唐? 我忽然发现,一直以来,在面对监狱生活的时候,我虽然没有牛到自认为自己的脑瓜子很好使,但是一直还觉得尚可吧!最起码接受能力、理解能力都还挺强的,但是我现在悲哀地发现,面对这一切,我的大脑真的有些不够用了…… 想想指导员向我公然索贿时的那副嘴脸,我的内心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我的父亲是政府官员,也算是个领导吧!我在他的教育下,从小一直认为,多数的政府工作人员还是廉洁奉公的,但是现在我所遇见的这些人,彻底地颠覆了我以往的观念;究竟是我的父亲说得不对,亦或是他在欺骗我,还是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了,现在的人不但要为了五斗米折腰,甚至还要趴下去觊觎人家的哪一点微薄的米? 这个世界究竟是在发展还是在倒退?人心,人性,真是他妈的一个复杂的问题! 很久以后回想起自己改造的心路历程,最后往往都定格在几个画面,除了获知陈怡去世消息的那天晚上,对我影响最大的,恐怕就属这个夜晚了。在那一天,我开始对这个我存活的世界失去了信心,我的心态急剧的在发生着变化。 要说陈怡离开我之后,我只是低迷、颓废的话,那从这天晚上开始,我就真正走向了另一个荒唐疯狂的极端,我开始祸害别人了…… 和尚摸得,为什么我摸不得? 这句话成为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自欺欺人的口头禅!我开始不断地给我认为对自己有帮助的警察送礼,借此拉近我们的关系,从而给我自己更加宽松自由的改造环境。而这一切的开销来源,我则把手伸向了我所能伸向的每一个地方…… 第二天一早张义就回来了。我和麦虎鉴于现在和他这种公开的关系,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到禁闭室接他出来,但是我知道,自此以后,他们的关系最起码不会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了。 不过张义也还算江湖,他出来之后的第一天,先是和林剑他们痛饮了一番,人家现在毕竟是明面上的兄弟。林剑做东,我们自然不会参加,当然,人家也不会邀请我们…… 不过第二天,狗娃就自掏腰包,给张义在料场摆下了一桌酒宴,算是接风压惊了。狗娃此举是有讲究的,老张出事儿以后,最大的直接受益人就是狗娃。中队每一个人都睁大眼睛看着,当然有的人是在为二人担心,害怕再生事端;有的人则是幸灾乐祸,就等着一出好戏上演。 在这种情况下,狗娃主动给张义摆酒,就有着他不同的意思了,一来是向所有的人宣布,我狗娃问心无愧,任何时候都敢于面对老张,这件事儿不是我背后捣的鬼;二来,则是要得到老张亲自首肯。老张以前手下的那班嫡系,就是暂时被狗娃收服,但是一直在等着老张回来东山再起的那些技术骨干,只有老张点了头,他们才会安安心心地跟着狗娃干。不是说他们对老张有多么忠心,主要是害怕老张计较,更害怕大家的舆论;在监狱里,每个人都不愿意被别人说成树倒猢狲散的那个猢狲,要不然,恐怕找不到第二棵能靠得住的大树了…… 这顿酒的效果能不能达到,就要看张义的反应了,反正狗娃先是做出了比较高的姿态。 张义不是傻子,他知道虽然自己只是离开了短短的一段时间,但是狗娃当组长那是政府的安排,又不是人家政变逼宫得来的,所以他自然不会造次。狗娃的背后有警察、有麦虎,还有狗娃他自己培养起来的一班兄弟,现在木已成舟,与其胡搅蛮缠,还不如哈哈一笑,静静地等待,寻找机会,重新来过。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是每一个管事犯都知道的格言。 所以张义欣然应邀,而且在酒桌上兴高采烈,好像恨不得给每一个人说:“你看,狗娃虽然坐了我的位置,但是在我面前,还不是得叫我一声张哥,给我敬酒?” 我之所以说张义江湖,就是因为他并没有忘记麦虎到禁闭室去看他的情义,他还特意找人到车间来,邀请我们车间几个管事犯过去。 我问麦虎去不去,麦虎大手一挥:“去!为什么不去?我麦虎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张义的事情。难道还怕见他?走!” 就这样,麦虎带着我和白东、李祥一起去了料场! 还没有进他们的简易办公室,就听见张义豪迈爽朗的笑声:“哈哈哈!我一听这像是野汉子偷人一样轻轻的脚步声,就知道是麦虎来了,赶快进来。” 在这一瞬间,我清楚地看见,麦虎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快,但是很快他又变得神色如常,一挑帘子,哈哈一笑走了进去。 我进去一看,呵!搞得还很丰盛,这些菜的标准最起码在当时的监狱里已经算是很牛的了。看来狗娃确实也是下了本钱。不过想想也是,张义在我们队上的影响力确实值这个价!要不然的话,他也不会为了不换中队,而要心甘情愿地缴纳大额罚款了。 张义一看见麦虎进来,立马倒满了一大杯酒,也不说话,“砰”的一声,就墩在了麦虎的面前:“喝了它!” 听见这命令的口气,满屋的人都瞬间停止了话语,屋里一下子安静起来! 465讥讽 当时大家第一反应,都以为张义是想趁着人多,给麦虎来一个难堪,但是只有我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我相信张义自然有他的说法。 果然,张义接着道:“虎子,啥都不说了,说再多别人都不知道,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清楚。先喝一个!”说着,拿眼睛看了看我。 麦虎心下了然,淡淡一笑:“你我之间,不是这一杯酒就能说得清楚的,但是你老张倒的酒,我麦虎喝了!”说完抓起酒杯,一仰头,一饮而尽! “好!果然爽快!”张义轻轻抚掌,接着又给我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端详我许久。 我被他看得心下难受,但是众人在侧,我又不能露出怯意,只能瞪着眼睛看着他。 张义看了我足足有一分钟,有的人害怕出事,都准备站起来劝阻了,张义才缓缓地道:“老寒啊老寒!不!我现在应该管你叫寒哥。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确实是后起之秀!” 我歉然一笑:“张哥严重了,我后起算是后起,但是在你面前,还真的不敢担得起一个‘秀’字。”说着,我就要去接他手里的那个酒杯。 张义挡开我的手,一扭头道:“哎!先不急,让我先把话说完。”接着,他把酒杯放在桌上,一本正经地说,“你刚来的时候,我跟麦虎商量,你有文化,人看着也还算是灵透,就想着扶你一把。后来你跟着我,我一直在给你创造机会,你的有些门路,和关系,也是我老张给你介绍的。你说是还不是?” 我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我一直记着呢!” 张义忽然就变了脸:“你记着呢?你是咋个回报我的?” 我不说话,因为这话我没法说,在座之人很多不是我们核心圈子的,说这些话不合适。 但是很明显张义不是这样想的,他见我不说话以为是我不好意思,于是他接着道:“你小子是白眼狼啊!” 我猛地抬头:“张哥,我想你是喝多了!” 张义哈哈大笑:“我没有喝多,我心里清楚得很啊!我从来没有这样清楚过!因为我终于看清了你的狼子野心。”说着,他指指麦虎,“要说是你虎哥,我或许还真的是有点做得对不起他,但是你小子,你摸摸自己的胸口问问,我老张对你咋样?你就能投靠别人?是不是搬到新监狱之后,看你张哥不行了,所以才投靠你虎哥?你咋是个吕布呢?”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张哥!此时此刻,我还是叫你张哥,咱们之间的事儿,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清楚。你或许喝多了,但是我没有喝多,虎哥也没有喝多,孰是孰非,我就不在这里说了。”说完我上前一步,一把夺过酒杯,猛的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得一滴不剩。放下酒杯,我才淡淡地说了一句:“还有,我不是吕布,你不是丁原,虎哥也不是董卓,你没事真的应该多看点书了,不然我害怕你被有些东西蒙了心!” 说完这些,我冲着屋里大伙点点头:“大家慢慢喝,慢慢吃。这个地方有不欢迎我的人,大家也看到了,我在这里,恐怕会搞得你们都不开心,我就先走一步了。”说完我看也不看张义,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张义的咆哮声:“你们别拉着我!狗日的吃里扒外的家伙,还让我多看看书,他看的书多,都看到狗肚子里去了!仗义多从屠狗辈,最是负心读书人,这话说得太对了,林剑早就跟我说文化人靠不住,我后悔不听他的呀!” 我强忍住想要回去理论的冲动,疾步走在回车间的路上,我心里很清楚,张义欠了麦虎太多,他在麦虎面前没有办法说什么,只有拿我出气。以他的思维方式,他肯定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对我那么好我还要背叛他,就是想拿话激怒我跟他发生冲突,后果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他现在和我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此时的张义空有余威,没有任何职务,典型的是光脚的想要弄伤穿鞋的。我岂能上这种当? 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却是泛起一阵阵苦涩的滋味。张义毕竟对我的帮助太多太多,可以说是手把手地教我如何在这个错综复杂、尔虞我诈的环境下生存。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和他势若水火,包括决裂之后,我还不止一次的曾经幻想过,或许他会认清林剑之流的嘴脸,重新回到我们的阵营中来,那样的话,我们就又可以做兄弟了。但是现实就是这样无情,看他今天的表现,我知道我们再也没有言归于好的可能了。一切都已过去,剩下的只有化不开的仇恨和矛盾! 我想着想着,竟然悲从中来,眼泪忍不住就要下来了。忽然,我想到了一件事! 不对啊!指导员跟我说张义还在他的面前帮我解释,这才解开了指导员对我的误解,指导员是没有理由骗我的。张义既然还在一如既往地给我帮忙,那他今天这又是咋回事儿? 我猛地转过身子,向料场走去,走了几步,我又停了下来。我觉得我现在回去也是无用,那么多人在场,我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太阳西斜,余晖下,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好像一直被拉到了料场的那一头……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起来。我心头一惊,操!我怎么把如此重大的事情给忘了?张义今天真的是把我气糊涂了。 我赶紧几步跑回车间,僻静处掏出来一看,电话果然是我父亲打来的。 昨天指导员把话都挑明了,所以我今天一大早就赶紧跟父亲取得了联系。父亲是过来人,不但没有责怪我给他添麻烦,反而还在电话里安慰略带怒气的我,说什么现在的社会就是这个样子,哪怕你工作干得再好,也要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让领导加深印象。最后说好他下午就来! 我们本是约好的,我也一直记住的,被张义搞了一下,全给忘了!现在父亲就在监狱大门外,今天不是我们的接见日,我得让指导员和他迅速联系上才是。 想到这,我再也顾不上管其他人的事了,扯开步子就向生活区警察值班室跑去…… 466事成了 现在的我,可以轻松地出入生产门,甚至连报告都不用打!我一溜小跑来到号舍,进了办公室一看,嘿!居然指导员还没有走。要知道,平时警察值班那都是第二天一早,等接班的人一来,就早早溜掉了的,他是昨天晚上值班的,现在都下午了,他居然还在! 指导员看见气喘吁吁的我,皱了皱了眉头,低声道:“慌什么?有点城府!” 我顾不上听他训斥,直接道:“我……我爸来了。” 指导员闻言眼皮都没抬,不经意地应了一声:“来了?” “来了,现在就在监狱大门外面。您看您?”我询问道。 指导员不说话,又趴在桌上继续写了一阵,等我都急得抓耳挠腮了,指导员才放下笔,站起身来道:“走吧!一天尽给我找事,今天不是接见日,我去带人进来,又免不了要跟人家门口接见室的那班中年妇女说好话。真是烦人!” 我听了这话都有些傻了。我烦人?我给你添麻烦了?我靠!不是要给你送银子我至于吗?你是拿钱都嫌麻烦吗? 我心里这样想着,但是嘴上却不敢说,只有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往接见室走。谁知道指导员忽然又来了一句:“我估摸着你爸今天就要来,所以我一直等着呢,要不然我早就走了。” 我闻言差点没气晕过去!要是这样,你刚才说那些话干吗呀!跟我装什么大尾巴狼? 指导员看看我,想了想又说:“今年和往年不一样啊!改造积极分子的名额看起来是比以前多了,但是现在人也多了,有想法的人更多了。所以我们干部的工作也很难做啊!真是怀念以前在老监狱的时候,那个时候只有六个名额,一个组长一个,其他人知道自己没有份,都有自知之明,也不来烦我们警察,多好!哪像现在,这几天每天都有人来找,烦死了!” 我听得直翻白眼。废话!要不是现在这个情况,你哪里有钱拿啊!真正的得了便宜卖乖! 指导员不知道我心中所想,还自顾自说着:“所以这个关键时候,那就要看个人的表现了,你说是不是?” 我赶紧点头道:“那是那是!”心里却腹诽道:“你不就直接说就看谁送礼就考虑谁得了!”但是这话只敢在心里想,我哪敢说啊! 指导员看看我的脸,鼻子抽了抽,忽然道:“你狗日的,是不是喝酒了?” 我知道瞒不过,于是便点点头道:“天冷,喝了点。” 指导员对我的回答嗤之以鼻:“别骗我了!天冷?是给张义接风去了吧?不要以为我们警察整天坐在办公室里什么都不知道,张义今天早上回来,先是和林剑他们喝了一台,紧接着就去了料场。我一想就是又去喝酒了。本来想说说他,后来我转念一想,他在禁闭室待了这么长时间,估计也是熬得很难受,恐怕都憋坏了。所以就没管他!告诉你们,你们给我悠着点,出了什么事儿,可不要说你们指导员不管你们!” 我嘴里不停地答应着,多一句话也不敢说,因为我不知道指导员说的是什么意思,万一他回头再跟张义,或者其他人说我当着他的面承认和张义喝酒了,张义还以为我跑到指导员跟前进他的谗言呢!这种事,虽然没什么,我也不怕,但是能避免就尽量避免。免得给自己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说话间就到了禁闭室,指导员立马换了一副面容,老远就对那几个胖胖的中年女警察喊道:“几位美女,都在呢?” 我看着他的表情,听着他那腻味的能让人起疹子的话语,再看看那几个年龄都可以当我妈的女人,第一次觉得,原来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指导员真的也很强大! 指导员不一会儿就搞定了那几个女警察,亲自将我的父亲从外面带了进来。那个时候全封闭式的接见室还没有完工,监狱的工程就是这样子,总要拖拖拉拉。所以我们都还在外面的一排长桌上接见,不过这样说起话来也是更加方便! 我父亲看起来很急,跟我说还要去给家里办什么事,就没跟我多说;本来这次来也不是为了看我的,只是为了办事儿。今天不是接见日,整个长桌上上只有我们,看着也很突兀,于是他说了几句就准备离去。我抓住父亲低声问道:“你给了他多少钱?” 父亲眼皮都没抬,轻声道:“这就不是你操心的事儿了,这些事儿你知道得太清楚,反而对你不好。你好好表现,就当没有这事儿,没有这层关系。知道了吗?” 对于父亲的话我一向是很听从的,于是便点点头,不再说话。 父亲走了,指导员将我带回分监区,到了门口的时候,他问我:“你还到车间去吗?” 我想了想,说:“算了,反正那边也没有什么事儿,我就在号舍休息算了。” 指导员点点头,挥挥手示意我离开。谁知道我刚刚走了一步,他又将我叫住:“你等一下,我跟你说。” 我闻言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哪晓得只看到指导员一个背影。 “你安心地去吧!没有几天了,不要惹什么事。”指导员连头都没有回,扔下这句话,就进了办公室。 我心下大定,知道有了这话,那今年的改造积极分子就算是十拿九稳了!于是大喜,哼着小曲往楼上走。 我走到二楼的时候,迎面碰上叶道林,他一见我就道:“哎哟!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我嘿嘿一笑:“秘密!”说完就转身上了楼,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一双阴冷的眼睛那凛冽的目光。 我回到号舍,刚好我和麦虎的一个份子娃也在号舍里。 我大喊一声:“哥要洗澡!来给我搓背!”说完便冲到水龙头下,迎着刺骨的冷水,享受着别人的伺候,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 完事儿之后,一时之间我忽然觉得很是困乏,于是倒头便睡。就在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我觉得有人在摇动我。 我睁开眼一看,原来是车间的监督岗,我还以为是找我登记购买百货的,我刚要发脾气,就看见他一脸焦急地道:“寒哥!不好了!麦虎在车间让林剑他们打了!” 467袭击开始 我当时整个人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所以听了他的话只是略微地一皱眉头,不耐烦地说了一声:“好啊!打就打了吧!麦虎会处理的。” 说完就继续睡下,准备继续我和周公的约会。“你听错了吧?什么好啊?是麦虎在车间被人打了!”呼叫我的声音更加焦急了,不停地摇晃着我的胳膊。我怒气冲天,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破口大骂:“多大个事啊?不好好干活的人多了,哪个月不打几个人啊?有什么值得如此大惊小……”我骂到这,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一把抓住他问道,“你说啥?麦虎让人家给打了?”。 “是啊!我的亲哥哟!你终于听明白了?” 我从床上蹦起来,迈步就往外面跑,冷风一吹,才发现自己还没有穿裤子,回身一边套着,一边问他:“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们晚上收工清人的时候,麦虎发现少了几个人,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喝多了,把人数弄错了,后来才发现,是林剑他们一伙,还有白东、李祥。麦虎问了几个人都说没有看到,他就到里面去找。当时麦虎估计喝得真是有些多,不然的话他也不会一个人进去的。我们大伙就在外面等着,过了好一阵,也不见有人出来。警察发现有点不对劲了,赶紧让人进去。结果还没进大门,林剑、金刚、孙军他们几个就拖着麦虎和白东出来了。虎哥和白哥都昏迷不醒,全身上下都是尘土。警察问咋回事儿,他们几个说他们正在检查电路,就听见有动静,结果出来一看,就发现白东和麦虎两个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我大怒:“这他妈骗鬼啊!警察也相信?” 监督光撇撇嘴:“谁也不相信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虎哥和白哥是遭人偷袭了,但是当时那个情况,一大伙人等着收工呢,警察只有先让所有的人回来。” 我坐在床上,没有说话,但是大脑却急速地运转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林剑终于动手了?他们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种近乎于公开的方式宣战呢? 我问监督岗:“其他人呢?” 他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赶紧回答道:“张义他们在料场都喝醉了,刘组长(狗娃)倒没有喝醉,不过他们很多人都和张义一起提前回号舍了。只有李祥和白哥他们两人有事,不敢离开,毕竟车间还在生产,所以就和虎哥一起从料场回了车间,谁知道晚上就出了这事儿。” 我一下子就想到,是不是我们这边的人被人收买了,所以一起离开生产区,只留下麦虎和两个不是他嫡系的人孤零零在车间,所以人家才好下手? 不过这个想法刚刚浮出,旋即又被我否定了,我不禁有些好笑,自己真的是在监狱里待的时间太长了,故而变得喜欢疑神疑鬼。像狗娃、马晓这些人怎么可能被林剑之流的收买呢? 我该怎么做?现在我已经从刚开始的震惊和愤怒中平静下来了,事情已经出了,看来必有一场风雨,我在这场风雨中应该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呢?我和林剑有仇,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要是能把林剑弄下课,那自然是最好。但是我又转念一想,现在形势不明,不知道大家对这件事儿的反应,也不知道林剑他们是不是早就安排好的;要是那样,以无心算有心,咋能有不败之理? 我还是先看看再说!对的,就是这样! 想到这里,我问他:“现在号舍里的人知道了吗?” “刘组长他们恐怕已经知道了,就是他跟我说的,让我来通知你。”监督岗急急忙忙地说道,“虎哥没事,在往回走的路上,就从拉他的三轮车上醒过来了,王干事把他叫到值班室问话去了;白哥还在他们号舍里,估计保健员这会正在查看他的伤势。” 我打断他道:“林剑他们人呢?” 监督岗怯怯地看了我一眼:“不知道,现在恐怕是在人家组上吧!你知道的,这种事,一般警察都是先调查挨打的人。” 我瞪了他一眼:“什么挨打?谁挨打了?没事不要胡说。你虎哥那是遭到小人暗算,怎么能叫挨打呢?” 他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我不去理他,决定还是先出去看看大家的反应。刚刚起身,门口人影一闪,麦虎踉跄着走了进来。 我一看他,就知道他这次确实伤得不轻。因为他的半边脸已经完全肿了起来,一件刚刚换上的囚服上面,到处都是脚印,而且一看还是好几个人的脚印。 尽管有了思想准备,但是我还是心中有些难过,一把拉住他问道:“虎哥?你没有事吧?” 麦虎摆摆手:“没……没事,暂时死不了。”说完他狠狠地唾了一口,“他妈的!我大意了,没想到这些杂碎丧心病狂,竟然提前出手了。” 现在当事人在面前我终于有机会问问是怎么回事了。麦虎看了我一眼,气喘嘘嘘地向我讲了他今晚所经历的。 “你走了之后,我就有些不高兴,张义针对你,就是不给我面子;但是那么多人在场,我又无法发作,所以一气之下就和他拼酒……”说到这,麦虎苦笑着摇摇头,“说实话,拼酒我确实不是他的对手!后来我先感到不舒服了,才扯了个谎,先走了。有烟吗?先来根烟。”麦虎伸手要烟。 等他点上香烟,美美地吸了一口,他才继续说:“我回来没一会儿,李祥、白东他们也跟着我回来了,毕竟车间需要人盯着,我都走了,他们在那里也不好意思多待。我跟他们打了招呼,就一个人拿着被子褥子进里面屋里睡觉了。一觉睡到晚上清人收工,监督岗叫我了,我才醒来。清完人,我发现少了几个人,数来数去,就是差白东和林剑他们几个。当时我的心里还在嘀咕,狗日的该不会是和林剑他们套关系去了吧?所以我就到里面去找。” 麦虎拍拍衣服上的灰,摇摇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啊!我麦虎一辈子当猎人,没想到却让猎物啄瞎了眼睛,竟然吃了这种亏!晚上要走,车间的灯都关了,我刚一进入放油的小库房,就被迎面一棍打晕了!”麦虎睁大眼睛看着我,里面全是怒火和不甘…… 468墙头草 我到今天依然还记得麦虎当年那股冲天怒气,昨天我儿子满月酒,他也来了,在酒桌上我们大伙说起当年的事儿,都是一阵唏嘘……不过也能理解,当时分监区的形式,麦虎确实没有想到他们会用这种最原始、最低级的整人手段,对自己进行攻击。照我看,麦虎之所以气愤,不是因为遭到了偷袭本身,而是因为他实在无法忍受对方采取的这种方式,实在是太低劣了!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感觉收到侮辱。 大家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是啊!在我不长不短的人生里,经常听到一句话:xxx,有种你就明刀明枪的来,咱们面对面干一架! 可见很多人还是讨厌阴谋诡计,喜欢大开大合的斗争的方式。 但是有人就喜欢和别人动脑筋,麦虎很显然就是这样的人,以他的性格,他觉得那样才符合一个上位者的斗争方式。 我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因为我知道他会跟我讲的。 麦虎看看我:“你倒是很镇定啊!” 我苦笑一下:“你知道我的性格,一向只喜欢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问题。现在事情已经出了,不镇定怎么能处理呢?” 麦虎点点头:“说得好!我也是气昏了头了!”说着他继续道,“我刚一进门,迎面就是一棍,把我打翻了,但是我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所以只是击中我的肩膀,我人还没有昏过去。我倒在地上的时候,才发现,身下早就躺了一个人,我摔下去的时候,刚好是倒在他的身体上,那肉感只能是白东。我当时心里就知道,事情不妙,人家下手,打蒙棒、甩黑砖了!我知道反抗是没有用的,所以我脑瓜子一转,就索性装晕,倒在白东身上一声不吭。当时库房里太黑,他们根本看不很清楚,只是一味地拳打脚踢。白东是早就被打晕了,拳头鞋底招呼在身上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强忍着痛,也不敢喊叫,生怕他们狗急跳墙。” 麦虎说到这,喝了一口水,气呼呼地说:“妈的!这几个家伙真他妈狠!居然想要废了我!” 我听了这话,内心有点震惊,没想到林剑他们这么狠!看来这次他们真的是感到危机感了,所以要痛下决心了! “他们打了一阵,停了下来,开始商量。”麦虎继续说道。 “商量什么?”与挨打这些内容相比,我更关心的是这些方面的事儿。 麦虎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狗娃、马晓、耗子,还有李祥都来到我们号子里。狗娃一进门就上上下下把麦虎打量了一番急急问道:“没事吧?” 而马晓,则是面色阴沉地站在了麦虎的身边,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整个人的气息就像是一颗上了膛的子弹! 麦虎看到这些人到来,脸上的表情瞬间恢复了平时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一瞬间我忽然觉得,麦虎其实也很累,很累…… 麦虎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看着李祥。我们都知道,麦虎这是要让他说说事情的起因。 李祥看看众人,轻轻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事到如今,很多事我也瞒不下去了。还是跟大家说实话吧!” 说着,李祥在我的床上坐了下来,摸摸他那几乎几乎都要掉完的头发,眯了眯眼睛,才缓缓道:“其实,林剑骗了所有人,包括张义。”李祥的第一句话就让人一惊。 “一开始,白东和我就跟林剑说好,先假装和麦虎和解,给外人一种我们已经投靠麦虎的样子,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耗子大骂:“操!搞了半天是卧底啊!老子……”说着就卷起袖管。 “坐下!”麦虎喝道,“听他说!” 耗子看看麦虎又看看李祥,心有不甘地说:“虎哥,他……” “我让你坐下!没有听见吗?”麦虎语气冰冷,丝毫没有任何感情。 耗子这才悻悻地坐下,可是一双眼睛依然恶狠狠地瞪着李祥。 李祥见耗子不动了,苦笑了一下继续道:“可是我和白东的意见并不统一。因为没有过多久,我就发现,在这个队上,如果想要成事儿,那就只能跟着麦虎走,林剑他们根本折腾不起多大的风浪。” 说到这,李祥拿眼睛瞄了麦虎一眼。麦虎还是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你想要成什么事儿?” 李祥一时为之语塞,讪笑一下说:“在这里面不就是能轻松点、能减刑吗!还能干什么?” 麦虎点点头:“嗯!继续说。” 李祥调整了一下语气继续说道:“所以我就劝白东,这年头,不要一根筋,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跟着林剑没前途,还不如一心一意帮麦虎。”李祥摆摆手道,“开始的时候,白东简直是榆木脑袋,总是说林剑和他老交情,知根知底,不忍心背叛他。我就骂他,你是跟他领了结婚证还是咋的?还背叛呢,说得多伤感,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但后来我们的日子越过越滋润,白东的想法就开始动摇了。” “那你是又咋知道的?”麦虎追问道。 “别人不清楚他,我可是很了解。他每个月都要悄悄地把家里送的好烟给林剑两条,但是这两个月,他没给林剑,而是给了你!”李祥对着麦虎说。 麦虎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是有这么回事儿,我还不知道这烟还有故事啊!” 李祥继续道:“除此之外,白东在我跟前也说过,现在分监区的形势,确实林剑不行了,再说虎哥对我们确实不错,没有拿我们当外人……” “那你们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麦虎一下子打断了李祥的话。 李祥苦着脸说:“我咋敢啊!我和白东商量的结果就是慢慢过渡,渐渐地和他们疏远关系,但是我们真是没有想到,会发生今天这事儿啊!” 麦虎抬抬下巴:“今天到底咋回事?说清楚,一个细节都不要漏过!” 我心中暗道,这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墙头草随风倒,有奶便是娘,你要说他错了,好像没有什么错;要说他做得正确,那么道义呢?我们真的不需要了吗?如果有一天,麦虎不再得势,当我面对选择的时候,我会怎么做呢? 我,不敢说,我也不知道…… 469侮辱 在麦虎的逼视下,李祥慢慢说出了当时的情景。 “那天我和白胖子从料场回来的时候,白胖子顺手从酒桌上拿了一瓶酒,我们回到车间,白胖子说是还没有喝够,所以你上去之后我们两个人又在下面继续喝上了。开始还好,就是喝个酒,但是白胖子那人你是知道的,喝着喝着就发了感慨,说是早知道现在的日子过得如此逍遥,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帮着林剑干,现在看样子,中队是麦虎的天下了。我就跟他说,早就给你说了,我们索性向麦虎坦白,相信麦虎能够谅解我们的,毕竟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啊!再说,我们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干什么对麦虎不利的事……” 麦虎忽然道:“不是你们没有干,而是我一直都没有再把林剑当成是对手,他现在在我眼里不值一提,所以我一直没有对他采取什么行动。我都没有针对他,你们就是想做点什么也无从下手啊!” 李祥闻言有些尴尬,微微停了一下继续道:“我们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喝着闷酒,想着心事。我心里一方面有些埋怨白东开始跟我鼓吹他和林剑的关系,并且撺掇我和他一起答应帮着林剑对付你;一方面我更恨林剑,这个王八蛋不但利用我们,让我骑虎难下,而且他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还欺骗我们,自一开始就跟我们描绘了一个虚拟的美好蓝图。现在他妈的害了我们!” 说到这,李祥停下来点上一支烟,从他发抖的手上,我能看得出来,他真的是内心有些激动。 “不过这个世界上的事儿真的就是那么邪!”吐出一口烟雾,李祥接着道,“就在这个时候,林剑竟然跑到我们这边来了。开始我还纳闷,他们平时都是窝在那边金刚的小配电室里,从来都不往这边来的,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过他一开口我就知道了原因,原来是林剑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察觉到我们已经起了二心!”李祥看着麦虎,缓缓地说道。 “他怎么说?”麦虎依然还是面无表情,而且相当有耐心。 “他一进来先是问我们麦虎跑到哪里去了,白胖子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我是不想回答他的话,所以他问了第二遍,白胖子才赶紧回答说是你上楼休息去了。林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所以就直接坐在了凳子上。我们两个人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一时间大家都无话可说,好半天他才冒了一句:你们都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我们还是不回答,他一看我们这个样子,就直接说道:你们是不是后悔了?现在要跟麦虎混?我没有说话,倒是白胖子一直在跟他解释。其实白胖子主要也是抹不开以前的面子,倒不是真的还想跟他干,我能明白……” “说重点,我能分得清是什么意思。”麦虎打断了他的话。 “好,好。”李祥扔掉手里的烟头,加快了叙述的速度。 “白东和他说了半天,林剑的脸色才稍微有了一些缓和。这个时候白东拿起桌上装着酒的茶杯,跟林剑说:一切都是误会,不要想多了。来,喝一个。” 李祥说到这里,语气忽然为之一变:“他妈的!当时我就来气,我们现在进退两难都是林剑这个大忽悠造成的!现在搞得好像我们亏欠他一样!我的东西我碰都不想让他碰!所以我当时就来了一句:喝什么喝?那是白开水,白开水有什么好喝的?” 这话一说,我们心里隐隐约约都有些明白了,这对于林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赤裸裸的侮辱!怪不得他要恼羞成怒、狗急跳墙了。 果然,只听李祥接下来道:“白东一听我这样说,立马又把杯子放到桌子上,讪笑着道:是啊!是白开水,但是这不是以茶代酒嘛!”李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其实我当时就是想扫扫他的面子,再说我实在是不想把我们的东西再给他,哪怕是一口都不行!但是林剑听了这话,当时就怒了。他指着我道:“你还跟我他妈的玩这一套,老子现在就在喝酒,我还看不出来这是什么?老子在监狱搞酒的时候,你他妈的还是入监组的新犯人一个呢!过了两天好日子就不知道你姓什么了? “说完这话,他又对着白东说:还有你,你比他还可恨,他和我以前不认识,这还没什么,你他妈的认识我多久了?也跟着人家糊弄我?刚才还跟老子说那么多!现在我明白了,啥都不说了!你他妈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有奶便是娘的小人! “林剑的话还没说完,白胖子也有点生气了,迎着他的话就是一句:是的,我就是这样的人,关键问题是——你他妈的有奶吗?老子好歹也是管事犯,你他妈的说话就这样不给我留面子!就算是我们是一伙的,那也是合作关系,互利互惠,老子又不是卖身给你了,你说话客气点!” 李祥此言一出,我们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的确,这句“你他妈有奶吗?”说得是有点滑稽。 麦虎没有笑,他抬手止住了大家的笑声,淡淡地道:“那林剑是什么反应?” 李祥也微笑道:“他能有什么反应?气得指着我们两个人说了一句:好好好,你们都有种。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说完他就甩门而去。结果到了快收工的时候,林剑又来了,他这个时候换了一个人似的,笑嘻嘻地对白胖子说,刚才有些激动,说话过分了,想想自己做得不对,所以请白东到他们那边去喝一杯。” “那他就去了?”麦虎问道。 “去了!”李祥点点头,“不光是他去了,后来就连我也被骗去了。白东刚走,孙军就来找我,说是他检查到线路有点问题,不知道对机床有没有影响。我一听是工作上的事,不敢耽误,立马就跟他去了。就在我们往车间里面走的时候,收工了。关灯的关灯,走人的走人,车间里立马就暗了下来。我当时就感觉不对,于是一下子就跑到暗处躲了起来。孙军没找到我,喊了几声就走了,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麦虎沉默良久,冷冷地说:“结合我那会儿听到林剑他们说的话,我想我已经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470打断他的腿 麦虎掏出烟来,给我们散发了一圈,才慢慢地说:“我可以肯定,这件事一开始只是个偶然。” 我们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和交头接耳,静静地等着麦虎的下文。 “我当时倒在地上听得很清楚,他们一共有三个人,估计就是今天晚上在他们房子里喝酒的那几个人。当时见我没有了反应,第一个说话的就是孙军……” 麦虎的讲述,将我们带到了一个小时以前,带到了那个没有一点光线的小仓库里,通过他的讲述,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当时的一切细节…… “林哥,你看怎么办?两个人都已经放翻了,你说句话,我听你的。”孙军首先说话。 林剑喘着粗气,好半天才说:“他妈的,本来还没想着搞翻麦虎呢,只是李祥那个杂毛太可恶了,把老子当成新人看待,不教训一下他们就要翻天!” 金刚也附和道:“就是,这个白东更加可恶,本来是我们的人,结果现在也跟着麦虎跑,三心二意的人就应该是这个下场。狗日的现在越来越没有出息了,竟然连李祥的话都听。不打死他是他的幸运!” 孙军声音有些焦急:“现在说这些没有用,马上就要清人了,警察发现人数不对,肯定进来看,我们咋说?再说了,我们也不可能就这样把他们打一顿就算了吧?麦虎现在手里的人多,回到号子里那免不了又是一场大战!” 林剑阴恻恻地说:“怎么?你怕了?” 孙军满不在乎地说:“怕个球!我这个人现在就是一个主张,尽量不惹事儿,但是出了事儿我也不怕事!” 金刚好像只会附和别人的话语,闻言也跟着道:“对头!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 “怎么个做绝法?”孙军问道,“难不成要弄死他们?” “开什么玩笑!”林剑轻轻地喝住了他们,“你不想出去了?还弄死他们?”停了一停,林剑冷冷地说道,“弄死他们,也太便宜了他们。白东就算了,他毕竟以前和我有过交情,今天这事儿就算是教育了一下他;没有麦虎,他也对我构不成威胁。倒是麦虎,本来现在还不是动手的绝佳时机,但是现在这事儿已经出了,我就要让他生不如死!” 黑暗中林剑的话语里透着一股寒气,令地下的麦虎闻言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轻微的寒战。 “你既然有主意,就直说吧!我们跟着你干。”金刚、孙军都表态了。 林剑沉默些许,转身开始在后面的储物柜里摸索,一阵窸窸窣窣声之后,林剑拿着一个管钳回来了。 孙军和金刚不解,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林剑轻轻地把手里的管钳挥舞了一下,才狠狠地说:“本来只是想教训一下李祥和白东这两个不开眼的,我想以麦虎对他们两人的了解,权衡之下,是不会为了他们出头的;但是既然麦虎现在亲自送上门来了,那就怪不得我们心狠手辣了!”林剑说完这句话,又补了一句,“今晚算李祥那个杂碎机灵,半路上跑得不见影了,不然老子非要打断他的腿不可!”说到这,他望望地下的麦虎,说道,“既然现在他跑了,那就用你的腿来代替吧!”说着就迈步上前…… 金刚横身挡在麦虎身前问道:“你的意思,是打断他的腿?” “那要不然你说怎么办?”林剑冷漠地问道,“没事,我都想好了,这是目前最为可行的办法,麦虎有什么?说白了,就是他抓住机会当了调度,所以现在才顺风顺水地混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们废了他,让他成为残废!他一进医院,最起码几个月,这期间队上警察肯定要找人接替他的工作。虽然我们有嫌疑不可能找我们来做,但这一来,势必就落到张义或者叶道林身上,他们两个无论谁干,都不会跟我们过不去,至少短期内看来是这个样子的。等到麦虎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接任的早已经站稳了脚跟,警察是不会换人的,你说谁会为了一个瘸子去破坏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生产秩序?” 金刚不说话了,孙军问了一句:“那你说他的那帮兄弟能善罢甘休吗?” 林剑毫不在乎地说:“你傻啊?又不是第一天来监狱,兄弟兄弟,有兄才有弟!麦虎都不在了,谁还为了一个废人卖命?你是不是《水浒传》看多了?这年头人人都是为了利益驱动,麦虎都给不了他们好处了,他们谁还会听他的!” 孙军微微地松了口气,继续追问道:“那我们如何跟警察交代?” 林剑将手里的管钳挥舞了一个花子,好像此刻他手里拿的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剑一样:“我都有说法!咱们先统一口径,就说我们检查电路,看见麦虎和白东晕倒在这里,我们才把他们抬出去的。反正我们是摸黑打的他们,他们也不一定就十分有把握说是我们。要是这样蒙混不过去,最后监狱介入调查,那就说不得只有一口咬死是他们先动手的了!警察还要用我们,不会追究到底的!” 孙军还待再问,林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啊!咋有那么多问题?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不拼还能干什么?朱元璋说过:本是打家劫舍,谁料弄假成真?很多事不能事先计较得面面俱到。前怕狼,后怕虎,注定啥都得不到!明白吗?” 于是,二人不再说话,只是默默闪开了身子。 林剑慢慢地走近,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麦虎啊!麦虎!我们斗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到头来,你他妈还是要毁到我的手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狞笑中,林剑将手里的管钳狠狠地挥下! 麦虎说到这的时候,我们大家的眼睛一齐向麦虎的双腿望去。麦虎拍拍自己的腿淡淡地道:“我没事儿,可能是太黑了,他们没看清,所以错砸在白东的腿上了,我运气好而已。” 麦虎说得很轻松,我们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禁为白东感到不值。 忽然,我的心头泛起了一个疑问——这难道真的是巧合吗?一瞬间,我为自己的这个想法,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 471我的意见 一瞬间,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倒了,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偷眼看了看麦虎,他眉头紧锁,好像正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但是麦虎能够冷静,其他人却早已怒气冲天了,这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这是和自己利益相关的问题,麦虎都被人家打了,我们还有活路吗? 一时间我也顾不上去想那些其他的东西了,看着满身脚印的麦虎,再联想一下林剑和我之间的种种恩怨,胸中那股无明业火,竟然也压制不住了,在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对我说:报仇就在今日,错过这个机会,你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耗子是第一个爆发的,只见他怒吼一声:“操!他妈的也太猖狂、太狠毒了,幸亏虎哥运气好,不然现在都要成为一个残疾人了!” 狗娃也是一脸期盼地看着麦虎道:“虎哥,你就说咋办吧?我们都跟着你!这件事儿不能就这样算了!” 而麦虎的得力干将马晓则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阴沉着脸,拳头捏得嘎嘣嘎嘣作响…… 麦虎看着一张张群情激奋的脸,略微思索,摆手道:“先不要急,我们现在表面上看起来吃了亏,其实现在真正被动的是他们。”说到这,他对李祥扬扬下巴道,“你去看看白东怎么样了。” 我们大家都知道这是要借故支开李祥,毕竟出了这样的事儿,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相信他。 李祥自己也清楚,所以什么都没有说,微微一点头,便走出了房间。 麦虎看着李祥出门,这才继续说道:“你们想一下,林剑他们其实这是狗急跳墙之举,现在我安然无恙,他们却把白东伤了,你说白东带过来的那些人他们能愿意吗?我们现在行动,不是在给自己争取利益,而是帮着白东他们的人出头,万一在这个过程中,你们谁要是再出点事,那我就后悔莫急了。” 狗娃问道:“那你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麦虎微微一笑,我真是佩服他,现在还能笑得如此镇定自若。 只听麦虎胸有成竹地道:“先让他们去闹,这些人虽然是刚刚调过来的,但是现在是队上主要的财富创造者,领导都很重视。看看最后对林剑他们是怎么处理的,我想我们要是推波助澜运作得好的话,肯定会有收获的,说不定以后就一了百了了。” 一瞬间,我就明白了麦虎的意思,这是借刀杀人!他不想为了自己的事儿去大动干戈,这样会在警察中造成很不好的印象。但是如果是白东的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直到很久以后麦虎才跟我说出了另外一个以我当时的认识尚不能想到的原因。 “监狱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很脆弱的,要是为我这件事和他们宣战,最后我们是会获胜的,长期看来,会得到很多好处;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有人是要付出代价的,让谁付?付多少?这都是个问题。人都是只记好不记坏的。现在没什么,事过三秋的时候,说不定就会怪我麦虎,会认为是我为了自己面子让他们去当炮灰!” 现在想想,麦虎的话不无道理,但是当时,事态最终脱离了他的控制! 麦虎说完后,耗子显得有些不乐意,大叫道:“虎哥?我们难道要指望二组那伙人,他们能有椽子去和林剑斗争到底吗?” 麦虎皱眉道:“你懂什么!他们不是为了白东,而是为了自己将来能在这个队上站住脚!我相信他们会尽全力的。” 耗子还待再说,麦虎喝住了他:“你给我坐下,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听不懂啊?他妈的!老子挨了打都不急,你比我还急啊?我还不是为了大家!” 耗子这头才嘟嘟囔囔地坐下,号子门就被一楼的监督岗推开了。 监督岗像风一样闪进来,气喘吁吁地说:“虎哥!你……你……你徒弟,小鱼儿被……被……林剑他们……” “我徒弟怎么了?”麦虎一下站了起来。 监督岗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你徒弟小鱼儿刚刚打了夜班饭回来,三轮车坏了,他拿了个扳手去修车,迎面碰上林剑一伙儿往办公室走,他们以为小鱼儿是为了您跟他们找麻烦的,所以几个人一起出手,在一楼大厅把他放翻了!” 啊!这个消息怔住了我们所有的人,大家瞬间愤怒的情绪到了一个顶点! “干你妈!太狂了!” “是啊!我们还没去找他,他又把我们的人打了!” “他妈的!是不是觉得我们好欺负啊!” “这次不能就这样算了,走!我们去找他们,看看他们有多少人?能打我们几个?” 大家群情激奋,你一言我一语,就连一向唯麦虎马首是瞻、从来不多话的马晓也沉声对麦虎道:“虎哥!”声音里透着一丝期盼。 麦虎看着这个彻底失控的场面,也是束手无策,他等到大家稍微安静一点之后,忽然问我:“老寒,你和林剑仇最大,你今晚一直没说话,看来你的头脑还是清醒的。所以我想问问你,依你的意思,你看怎么办?我现在是当事人,当局者迷,你现在说咋办?我们听你的!” 我明白,小鱼儿是他的徒弟,被人打了,他不好说让大家不要轻举妄动的话,现在就指望我能帮他说话,提出反对意见了。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我,我手心里微微出汗,从来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我的话会这样重要,竟然会决定两大伙上百人的举动! 我内心一时间闪过千百个念头,说实话,要是换作以前,虽然我和林剑有仇,但是我会以大局为重,赞同麦虎这个借刀杀人的决定,但是现在…… 现在陈怡都不在了,我还有什么顾忌的?不趁着这个时间把林剑搞翻出口气,我还等什么? 是的,在此之前,我为了早日出去和陈怡生活,我宁愿委屈自己把一切风险降到最小,只为减刑。但是现在,我要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干! 于是我不看麦虎,环视众人,缓缓地道:“古人有句话,大丈夫在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是说,有些事,明知道前面是个坑,也要跳!这是原则问题,不是生意风险评估!不然就是他们垮了,人家也会笑我们是缩头乌龟!”我转身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回身望着一张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道:“我现在就要去搞翻他们,是男人的,跟我走!” 472愤怒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是今天想起来,还是那么清晰,就好像那种疯狂的情绪至今还弥漫在我的周围。中国的监狱根本不同于外国,有着自己的特色,那就是稳定。可以这样说,据我所知,在咱们中国,几乎就没有什么大规模的监狱犯人大规模械斗事件。我作为千千万万的普通犯人中的一员,居然就亲自经历了这为数不多的一次,怎么能叫我不记忆犹新? 当时我说了这句话之后,根本就不敢去看麦虎的脸色,或许到了这一刻,他才真正知道,他所认识的我,仅仅只是我整个人的冰山一角,在这一瞬间,他肯定回想起我和林剑他们之间所有的恩恩怨怨。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肯定不会选择让借我之口来阻止大家! 但事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所有人的情绪都被我彻底点燃,众人纷纷响应,口中发出各式各样的漫骂声、叫嚷声,一起跟我冲出了号舍! 在楼道经过白东门口的时候,我们刚好碰上李祥,他正从里面出来,看到我们惊慌地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去?” 我还没有说话,跟着我身边的耗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干什么?去找场子!你去不去?” 李祥大惊:“你们就这样去?这样去是会搞出事情来的!麦虎是怎么说的?” “这就是我的意思。”说话间,麦虎分开众人,缓缓地走到前面,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平静地对李祥说道。 我不去看他,我知道麦虎现在内心肯定很恼火,但是事已至此,他现在肯定也只有参与其中,要不然别人会说,我们为了他出头,他自己却要当缩头乌龟。再者,按照他的想法,他亲自参与其中,恐怕也能更好地控制我们。 李祥还待在说什么,我上前一步问道:“此事因你们而起,你们二组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给句话?” 李祥迟疑着,没有说话。我知道他生性胆小,但是自然有胆大的人,只听白东在里面喊道:“李祥你个老杂碎!这还有什么考虑的?你是没有挨打啊!他妈的,去把我们组上所有的娃儿叫起来,他们组长让人给打了,看他们以后还混不混!都给老子去报仇!” 麦虎冲我一点头,我们二人进到号子里。只见白东躺在床上,浑身都是灰尘,就连头上也渗出了一些血迹,看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此刻他的一条腿正放在板凳上,随着身躯的微微颤抖,他的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看样子痛得不轻。 见我们二人进来,白东痛苦地闭上眼睛,对着麦虎道:“虎哥!我后悔了,我不该三心二意,这都是报应啊!” 说着,他一把抓住麦虎的手道:“我的腿不知道咋回事儿,估计是断了,现在我动不了,等会儿我还要去医院,我的人就麻烦你给带着,要给我出口气啊!” 麦虎拍拍白东的肩膀,点点头道:“放心吧!” 等我们二人再次来到门外的时候,整个二楼的楼道已经全部拥堵了,二楼就两个大组,一组和二组,这些都是白东和狗娃的人,很多人都已经得到消息,纷纷涌来。现在我放眼望去,除了一部分张义的死忠,其他的几乎全部来了。 耗子在人群里正在大呼小叫:“楼上的人对我们楼下的动手了,二组的兄弟们,我们都是自己人,现在你们的组长让人打得躺在床上,下一个就将会是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你们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二组所有的人都一起怒吼道。 “你们组长现在动不了了,我们一组的兄弟去给你们报仇,你们去不去?”耗子继续喊道。 “去!去!去!”一伙红了眼的人声音越来越疯狂!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楼上那帮老12队的人把我们欺负惨了!以后到底是谁说了算,以后谁能在中队扬眉吐气就在今天了!” 这个声音一下子把这股疯狂的情绪彻底点燃,众人轰的一声就像炸开了锅! “打死楼上那帮逼!” “有他们没有我们!” “早就感觉到好多事不公平!老子已经憋了一肚子火了!” “是啊!都是犯人,为什么还要分个高低贵贱?打趴下他们,看他们还嚣张不嚣张?” 我心下了然,这是实情,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搬到新监狱后,调入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是以前的五倍,但是警察好像总是要相信老队上的人,毕竟了解得多一些,所以老十二队的人在利益分配上,自然比后调入的得到得多,一股不平的怒气早就在下面弥漫开来。我和麦虎等人因为工作关系,现在早已经与老十二队的人慢慢疏远了,甚至我们一伙人都索性搬到了二楼。 用麦虎的话说,老十二队一共才四十多个人,除过我们这伙人几乎个个是林剑的嫡系,根本不能争取,人数太少,也没有什么用。还不如把后来的人控制住,这叫团结大多数。 在今天看来,麦虎的确是正确的!实力的对比早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现在楼上的一百多人,除了林剑一伙的几十个人,剩下的都是其他队上调入的老弱病残,属于那种混吃等死、根本不问世事的。精壮都在咱们下面! 只是有一点…… 我忽然觉得这个喊话的人,声音为何如此耳熟?好像我还有印象,要知道下面2楼的人,好多我到现在都还不认识呢。我循声望去,可是已经看不到人了…… 这时,所有人都看着麦虎,麦虎一挥手,大队人马乱哄哄地就向楼上开去! 正在这时,老张从他们号子出现了! 老张本是一组的组长,一直住在二楼楼梯口的房间。虽然人被关了禁闭但是编制一直在这里,出来后自然回了一组。 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闪身挡在麦虎身前,问道:“虎子,真要搞?” 麦虎点点头:“是他们逼我的!” 张义看看麦虎身后的大队人马,舔舔嘴唇:“给我个面子,听我一句,这样搞大了,两败俱伤没好处。” 麦虎看看我,然后指着愤怒的人群对张义道:“不是不给你面子,我听你的,但是你能让所有人都听你的吗?” 张义跺跺脚,还待再说,马晓上前一步:“让开!” 473神秘的锁子 马晓说话了!这是他今晚说的第一句话! “让开!”面对张义,马晓又重复了一遍,只不过声音里比刚才多了一丝暴虐的味道。 张义看了看他,脚下并没有动步子,嘴角微微地向上噘了噘。张义不怕马晓这个煞星,这一点我心里还是有谱的,想当年张义也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那个跌宕的江湖岁月中一把大马刀杀出来的好汉,见惯了风雨的,马晓虽然凶名赫赫,但是还吓不倒他。 “你想跟你张哥掰下手腕吗?要是有这个意思,我奉陪。”张义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但是隐隐透着一股寒气。 只见马晓淡淡地道:“你早已不是我的张哥,现在对于我来说,你只是张义,要是你阻拦我,那就是我的敌人!” 这话已经说得泾渭分明了,饶是张义久经风雨也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正要有所动作,麦虎说话了。 “马晓算了,冤有头债有主,是谁的事儿就找谁麻烦。老张酒喝多了,啥都不知道。” 马晓听了麦虎的话,看了张义一眼,不再说话,慢慢地退回到麦虎的身后。 张义给麦虎发了一支烟道:“虎子,事情我已经听号子里的人说了,我想是个误会,都这么多年了,要是动手,恐怕在下面老监狱就开始了,还能等到今天?” 麦虎微微一笑:“老张,都到这一步了,你还说这些有啥用?你说的这些……”说到这里,麦虎逼近张义,轻声问道,“你相信吗?” 张义的脸色有些难看,或许他自己也觉得这话确实没有说服力,干笑了一声,转而又说道:“现在林剑知道你肯定要报复,他要不是傻子,三楼的铁栅栏门恐怕早就上锁了,你就是想找他,那也进不去啊!” 麦虎微微一怔,我们倒是没有想到这个,是啊!每层楼过道外面都有一道门,要是真的上锁了,那就进不去了。 麦虎向我一摆头,我明白他的意思,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楼上。在爬楼梯的过程中,我的内心就不停地祈祷:一定是开着的,一定是开着的,今天能不能报仇就看这一下了…… 但是,我失望了。或许是我的祈祷声音太小,老天爷没有听到,一把铁锁把我所有的希望挡在了外面。 顷刻间,我的心中升起一股莫大的无助感,难道我真的是流年不利?我的命就这样苦?所有的,无论大小,愿望都要落空? 罢了!看来这是天意,我冒着得罪麦虎的风险,才换来报仇的机会,看来是不能实现了。 我转过身,慢慢地朝楼下走去,好像整个人忽然间就没有了一丝力气,脑子里乱哄哄的,尽是委屈和不甘。 但是就在我已经走下楼的时候,我忽然听见楼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开锁的声音,我顿时停住了脚步,侧耳倾听,但是却有听不到任何动静。 看来是我想法太迫切,以至于都出现幻听了。我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自己真是幼稚…… 我向前走了两步,越想越不对头,刚才那绝不是我听错了,我迅速转身向楼上奔去! 果然!还没等我走近,就赫然发现,铁锁已经开了! 巨大的喜悦令我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会这样,一把将锁子装在怀里,就急着往下跑,虽然只是短短一瞬,我忽然想到,要是麦虎知道这有如奇迹般一样的变化,不知道内心作何感想,是不是也只能长叹,命也! 但是我没有想想,这里是监狱,不会有奇迹…… 转眼间,我来到二楼,对麦虎也是对所有人道:“没有锁!看来人家真的是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咱们这就上去让他们知道马王爷到底长了几只眼!” 众人哄然一声就跟着我往楼上走,我打眼一看,就在我离开的这一会儿,有好些人手里竟然都拿上了家伙!大家就地取材,很多人都带着自己号子里的小木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要去看露天电影呢! 张义显然有些不相信我的话,几步跑在我身前,也往楼上走去,一边走,嘴里一边说:“我就不相信,他们能不锁门?我倒要看看,怪事还出来了?” 当时我走在最前面,不知道一共跟着我来的有多少人,但是我能记得整个楼梯上都是蹬蹬的脚步声,让我有点担心会不会将楼梯踩塌掉。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一股骚动的味道,其实当时我和很多人不一样,我的大脑一直保持着清醒。看见这个阵势,我就知道,今天这事儿真的闹大了,这在我们监狱历史上绝对是前无古人,而我就是这一切的推动者! 是的,我的作用就仅仅是推动而已,无数个缘由,造成了事件的最终结果。我激怒大家,藏起来锁子,都只是推波助澜而已,真正造成这一切的决定因素,还是人性! 因为人性,才会有争权夺利;因为人性,才会有压抑之下释放的需要;也正是因为人性,我选择了报仇而不是忍让…… 来不及多想了,二十几级楼梯转瞬而过,来到门口张义不说话了。望着空荡荡的大门,面露诧异之色。 麦虎此刻还在后面,我一马当先,拉开铁门。对着随我而来的人大喊一声:“到底是九截驴,还是金钱豹,就看这一下了!嘴上说得好的我见多了,真正有椽子的,等会不要给老子怂了!” 后面的人群情激奋,一个个疯狂的脸都扭曲了!我很满意这种效果,人生天地间,需快意恩仇,男子汉大丈夫,正当如此! 三楼的犯人有一部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个号子的号长估计是嫌吵闹声吵到他了,趿拉着拖鞋,从号子里冲出来大声道:“干吗哩?干吗哩?”一看我们这么多人,个个面色不善,赶紧一缩身子就往回走。 但是已经晚了,耗子一个箭步上去,抓住他的衣领拖回来就是两个耳光:“操你妈!还干吗哩干吗哩?你以为你是周杰伦,在唱《双截棍》啊!操!”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丝毫没有停止住众人的脚步,众人就像狂风刮过一样,带着呼啸声,直奔林剑号舍而去! 到了门口,大家忽然都看着我,我才发现,麦虎在二楼就已经被众人挟裹在人群中间部分了。不知不觉间,我竟然成了领头之人!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张义正要敲门,我一脚就踹开了门! 474激斗 随着一声震天价响的轰隆声,号子门被我直接踏掉了,里面的人就像是屁股坐在热锅上一样,纷纷跳了起来。 这个时候,我内心没有一丝紧张,有的,只是兴奋! 我第一眼就看见,林剑正在从床下往外拿什么东西,听见动静,立马直起身子,紧紧地盯着我们。他看见来人中有张义,微微一愣,但是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冷冷地道:“你们想干什么?” 他这句话是冲着我说的,因为不知不觉之间,我已经成为了领头的人! 我强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冷笑道:“瞎子也能看得出来我们要干什么!林剑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当时屋里空间有限,就进来了我和张义,还有耗子狗娃几人。林剑扫视了众人一眼,不动声色地道:“就凭你们几个人,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说着他冲着他那方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人迅速地围了上来。 或许是他的声音有些大,被我后面的人听到了,众人纷纷喊道:“弄死他!和他费什么话,直接踏翻!” 在大家的吼声中,麦虎分开众人,来到了屋里。他接过林剑的话道:“你刚才说什么?我们几个人?要比人多?你听见了没有,我的人多得吵得我都快要听不到你说话了!” 大家的喊声已经说明了一切,林剑显然没有想到我们的人数会有如此之多,他第一次露出了慌乱之色,情急之下,他死死地看着张义。 老张看看了林剑又看看麦虎,咳嗽一声,走到二人中间道:“听我说一句,我们都是从下面主监上来的,都是老12队的人,大家在一起,难免有些矛盾,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麦虎就冷冷地道:“以前是以前,我他妈就是看在以前的分上,上来后一直没有跟他们找事儿,现在他们先出手了,看看我这身上。”说着麦虎指指自己的衣服,那些脚印,赫然在目! 张义面子上有些难堪,但是还是继续说道:“我想这一切肯定是误会,我也听说了一些,本来是为了白东和李祥的事儿,谁知道牵扯到你进去了!纯属误伤,纯属误伤!” 麦虎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是似笑非笑地紧紧看着张义,一言不发。 张义被麦虎看得有些招架不住了,终于闭上了嘴,再也不说什么。只是横在二人中间,还试图化解这一场其实在我们看来已经无从化解的大战! 麦虎隔着张义,看向林剑,眼中喷出像火一样的目光,这两个人从主监到新监狱,从一九九六年到二〇〇二年,已经斗争了很多年,其间的恩恩怨怨,数不胜数,多少隐忍、多少心机、多少谋划,直到今天,终于从幕后到了前台! 我敢肯定,他们二人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用这种最原始、最简单的方式来解决二人之间的恩怨!他们在以往的岁月里,都希望能够通过温和的手段,和平演变,解决对手。但是二人毫无疑问,都是斗争方面的高手,所以时至今日,虽然麦虎占了上风,但是还是不能彻底地搞垮对方! 偶然的事件,推进了必然的结局!今天,他们终究要面对面地碰撞! 一时间,我又想起了很久以前龙飞的一句话——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但是它能摧毁问题! 无数钩心斗角之后,最终的结局是大打出手,这难道不是一个讽刺吗? 他们绝对不是监狱第一队水火不容的冤家,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对,但是他们却是唯一以斗争的方式留名监狱历史的人! 林剑动动嘴才说了一句:“虎子……”我就大骂一声冲了上去:“操你妈!还有什么说的!欺负我们没有人是不是!” 我绕开张义,以极快的速度,一拳就砸在林剑的下巴上! 我第一个出手了!不为别的,我真的害怕这件事儿缓一缓,要是林剑再说点什么软话,这件事真的会不了了之。那我今天的心血,那我这个小人,就白当了! 林剑和张义都是猝不及防,被我一击得手。林剑登时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下,那一拳打得实在是太结实了!几年来的愤怒,全部都化在了这一拳之中! 林剑捂着腮帮子,诧异地看着我,好像没有想到我会不听麦虎的指令,就第一个动手。但是随即,他的眼中就有了一些了然。 这些都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在我动手的刹那,林剑方面的几个人立马向麦虎和我冲来,此刻屋里由于空间有限,我们这一方只有几个人在屋里,这样一来,人数上我们没有任何优势,但是打架这事,在精不在多,我此刻是豁出去了,乘胜追进,直向林剑扑去! 我刚一动步子,那头林剑的贴身份子娃,我现在记不住全名了,隐约好像是叫小杨的,就挡在林剑身前,结果我身后的狗娃,就迎了上去,二人厮打在一起。 孙军和金刚当年都是好勇斗狠之辈,孙军那也是一把砍刀斗过好几人的!二人冲向麦虎,刚一交火,马晓、耗子就接上了手。一时间几个人打得不可开交。 老张拉住麦虎,不停地劝说,身子堵在门口,我们后面的人也进不来,屋里人数对等,空间有限,这些人以前都是靠拳头吃饭的,旗鼓相当,所以一时间就形成了相持之势。 我抓住林剑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他被我刚才突袭的那一拳打得有些发蒙,没有了还手之力,身子像软脚虾一样毫无力道。 我想起前尘往事,怒不可遏,扯住他的头发,用膝盖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他的脸部! 这个时候,张义已经被麦虎甩开。他的身形刚从门口闪开,门外的人一窝蜂的就往里面冲! 瞬间,整个屋里人都快要塞得爆炸了!到处都是叫骂声、哀号声,嘈杂一片。我抬眼看了一眼,日光灯下,晃动的,是一张张扭曲而又疯狂的脸! 我的心里充满了快感!搞吧!搞吧!搞得再大一些!陈怡不在了,我在这个地方几乎没有什么希望了,大家都一起疯狂吧! 随着我们这方人数的暴增,战局急转直下,不知怎么的,孙军和金刚竟然被一伙人扯到楼道里去了,大概是嫌屋里地方太小。 屋里忽然间就剩下我和狗娃还有小杨、林剑四人!我舔舔嘴唇,放下手里的林剑,转向正在和狗娃缠斗的小杨…… 475逃遁 小杨丝毫没有察觉到屋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了,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和狗娃缠斗上了,像狗娃这样的对手,他也唯有全力以赴,才能勉强僵持一会儿。 我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背后,从后面猛的一个锁喉,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我摔倒在地上。狗娃这一下腾出手来了,但是我后一分钟,就为自己的举动而感到了后悔。 只见狗娃顺手从床下拿出一个木头方凳,狠狠地照着小杨的头上砸去! 砰!凳子整个都砸在了小杨的头上,碎成了几块,可见狗娃使的劲是多么得大!但小杨端的也是彪悍,挨了这一下,只是身子晃了晃,好像还无大碍,挣扎着又要从地上爬起来。 狗娃见状,紧接着又从床下拿出一个凳子,在手里换了个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再一次狠狠地向小杨砸去! 我见状吓了一大跳,心中暗暗叫苦,早知道他是这样疯狂,还不如刚才不给他帮忙,就让他和小杨用拳头打斗呢!第一下倒还没有什么,我看得清楚,是凳子的整个平面砸在小杨的头上的,那样毕竟伤害要小一些;现在这一下狗娃可是刻意地换了方向,居然将凳子角冲着小杨头上招呼!这家伙简直是个疯子,这要是砸上去了,那可是有可能要死人的!看来他和他那已经故去的哥哥是一个样子,动起手来就没有个轻重! 我虽然不在乎这次的事儿造成的后果,但是我可不想为了这点破事,就死人!再说了,我个人倒是无所谓,但是狗娃毕竟是我的亲戚啊!我不能看着他在我面前出事! 这都是一瞬间的想法,我当时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一个箭步上前死命地拉住他! 狗娃还浑然不觉,冲我嚷嚷道:“你是什么意思?拉着我干什么?放开我,我今天要他的小命!” 当着小杨的面我也不好说,只是向狗娃使眼色,狗娃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倒也不挣扎了。可是这时情况突变,看见狗娃被我抓住,小杨竟然像疯狗一样,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一拳向狗娃挥来! 我大怒!操你妈的!老子这头救你的命呢,你居然给老子玩偷袭?我放开狗娃,回身就是一脚! 估计是刚才和狗娃用掉了他太多的力气,再加之头上又挨了一下,现在的他仅仅是强弩之末,我轻而易举的一脚就将他最后凝聚的这点力量化解掉了。 小杨被我一脚踢翻在底下,好像还心有不甘,发出一阵嘶鸣声,简直与野兽无异。 “叫你妈个头!”狗娃上前一步,一脚踢在小杨的头上,后者瞬间就晕了过去。 我和狗娃喘着气,相互对望了一眼,我没好气地说:“你下手注意点,这不是在外面,他也不是你的仇家,你没有必要一出手就是把人往死里整!” 狗娃看看我,将散落在地上的木头踢开才缓缓地道:“我做事一向的宗旨就是,要么不做,要做就把它做绝!” 听了他的话,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这哪里还是我那个儿时的玩伴啊!他早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刘行。社会,生活,将我们彼此都改变得太多……这些年过去,监狱生涯更加使狗娃变得残忍暴戾,我不知道,我们的这种改造,到底要把自己改造成为一个什么样子? 狗娃听见门外激战正酣,对我说道:“赶紧出去帮忙,他们的人都在三楼,我们的人,少了领头的,还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我嘴里说道:“别急,等我先把林剑料理了再说。” 但是当我一回身,才发现林剑居然不见了! 人呢?我问狗娃,狗娃看着我也是一脸的诧异!我暗骂道:这个杂碎也太狡猾了,装作被我打得站都站不起来了,结果我一转身,他就偷偷地跑了! 我冲狗娃一挥手:“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和我去追!” 说话间,我们就来到了屋外,我放眼看去,就是一个字——乱!真他妈乱!整条楼道全部都是人,林剑一伙也有不少人,现在已经加入战团。所见之处,尽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在撕扯、打斗!我眼睛瞟了一圈,只看见金刚已经在一旁的角落里仰面朝天,也不知是不是晕过去了,看样子是对他的招呼是比较热烈的。 我正要继续寻觅林剑的身影,就在这时,楼道的灯、号子里的灯,不知道为什么全部灭了!我伸手去按开关,也没有任何反应,整个楼道立马漆黑一片。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正在搏命的其他人,手上更加不敢放松了。现在黑灯瞎火的,万一人找不见咋办…… 我也顾不上管这些,赶紧一拍狗娃,就往储藏室那边跑去。 监狱什么都是那么垃圾,唯一就是空间没有多大,要是想找谁的话,那么他也就只有几个地方可以去,非此即彼。要是放在外面,你要找谁找不见,那还真不知道他究竟是和你是天涯海角,还是就在你身边,只是不愿意看到你。 现在林剑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金刚分管的贮藏室!他要是真到那里去了,那就是作茧自缚!想到这,我和狗娃加快了速度,直奔储藏室而去。 我心里清楚地知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警察马上就会上来,这次机会错过,等到下次就不知道是怎么时候了。 前面隐约有个黑影,我嘴里低声喝道:“让开!” 那个人被我推了一个趔趄,忽然问我:“老寒?” 我答道:“虎哥?” 麦虎抓住我和狗娃二人,急急地就说了一句:“林剑咋样了?我想回去看看,可是摸不到门了。” 我淡淡地道:“跑了!” “什么?你声音大一点。”麦虎捂住耳朵问我。 我沮丧地道:“杂碎精得很,我和狗娃刚刚一个不注意,他转身就不见了!” 哎呀!麦虎气得一跺脚:“赶紧找!这次要不把他搞定,下次就会是你们两个!”说着麦虎想了想,也把目光投向了储藏室。 “来,跟我走!我想,我应该知道他在哪!”麦虎扯着我们,就疾步向前…… 476混乱 我们跟着麦虎瞬间就来到了储藏室门外。新监狱号舍的小房间和以往不同,都是门上装有透明玻璃的,可是现在一片漆黑,我们从外面望去,里面什么都看不到。 由于和金刚的关系,自从搬到这里,储藏室我就从来没有进去过,我平时因为经常给叶道林帮忙的缘故,我所有放不下的杂物全部都放在积委会的柜子里,今天还是我第一次来。 我不知道林剑是否在里面,那得进去看看才知道,可是钥匙一直是金刚在掌管,估计已经被林剑拿走了。我正在想如何进入呢,就看见麦虎像变戏法一样,从身上掏出一把钥匙,插入了锁孔。 我心说,你想随便拿把钥匙就把门打开,那无异于做梦,现在新监狱的这些门都用的是好锁子,哪有那么容易就打开的? 我正想着,就只听门锁随着钥匙的转动,“嘎嘣”一下就打开了,就好像本身就应该是这把钥匙一样。不对!不是好像!我猛然间反应过来,他手里的钥匙就是储藏室的钥匙! 可是,他怎么会有储藏室的钥匙呢?我疑惑地望着麦虎,麦虎根本不看我,一推门,就走了进去。 我摇摇头,正准备迈步跟着麦虎往里面走,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一道亮光。我心头一紧,这是月光折射在金属上的光泽!我一下就想起,我那会儿一脚踏开林剑号子房门时看到林剑正在拿什么东西,是凶器!有危险! 我奋力拉开麦虎,就这一瞬间,对面的角落,猛然间一个身形暴起,手中寒光闪闪。我想也没想,一低头,弯下身子就扑向对面而来的人。 躲在暗处准备偷袭我们的,不是别人,正是林剑!他的这一击,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结果我防备在前,不但没有伤到我们任何一人,反而被我一下子就搂住了他的腰!我也不管自己的后背留给他会怎样,下意识的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抱住他。 我后面的狗娃、麦虎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短暂的惊愕之后,二人齐齐上前,夺下了他手里的刀子,和我一起将他制服。 林剑被我们摁在地下,嘴里兀自骂着,还没有说两句,麦虎飞起就是一脚! 扑哧!林剑的嘴上狠狠地挨了一下,牙齿都掉出来一颗!麦虎就是这样,没有动手前,他千方百计避免事态的进一步扩大,但是一旦交上手,他便再无任何顾忌,出手反而比我这个一心想要报复林剑的人都重! 这就是斗争!血淋淋,冷冰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斗争! “操你妈!你不是想要打断我的腿,废了我吗?看我们今天谁先废掉谁?”麦虎气喘吁吁地,看着手里的刀子,凶狠地说,“看样子还想给我一刀啊!幸亏老子命大!你没想到吧,你林剑也会有今天?” 林剑双手双脚都被我和狗娃摁住,动弹不得。但是在月光下,双眼像是马上要喷出火一样充满着不甘和愤怒,他紧紧地咬住鲜血直流的嘴唇,也不说话,只是就那样死死地盯住麦虎,恨不得一口把麦虎吞下去。如果眼神能够杀死人,麦虎恐怕已经被他杀了无数遍了。 麦虎被他看得怒气又上来了,不由分说,上前又是一阵乱脚。顷刻间,林剑的头上、脸上,不知道被麦虎来了多少下,麦虎好像也是无所顾忌,有两脚还踢到了我的身上。 等他停下的时候,林剑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像一滩烂泥一样,软绵绵地瘫趴在地上。 外面的战斗还在继续,我们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管林剑了,刚刚起身准备出去,门外一阵风一样地跑进来一个人。 我们三人都是一惊,以为是林剑的援手又来了,立即摆出一副临战状态。 但是来人并没有冲着我们来,而是直奔林剑而去,对着趴在地上的林剑就开始踩踏,一脚又一脚,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用力地动作。 我们三个都愣住了,这是谁啊?屋里的光线很暗,我们都看不清楚。等那个人打完,转过身子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原来是杨冲! 杨冲也不跟我们说话,打完就往外面走,好像我们几个人都是空气,根本不存在一样。就是在快出门的时候,冲着麦虎微微额首示意,然后整个人扬长而去……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我和狗娃瞬间石化!反观麦虎,好像没有什么吃惊的,看了林剑一眼,快步出了储藏室,狗娃也尾随而去。 我看看倒在地上的林剑,想起我和他之间的种种过节,曾经我是那样想收拾他,但是现在,他就倒在我的脚下,像一只死狗一样,如果我喜欢,我甚至可以在他的脸上刻下字…… 但是我心愿已了,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喜悦,反正,心中倒是还有一些空虚感,和迷茫。 罢了,前怨已了,此后各行其事吧! 我心中喃喃道,恩怨,恩怨,恩怨真的那么重要的吗?还是我和林剑本身就不算什么恩怨?如果他不算,那么李文华呢? 想到李文华,我忽然发现,今晚这么重要的一个场合,像他这种整天跟着林剑屁股后面混的人,怎么会不露面? 他到哪里去了?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想到这,我赶紧出了储藏室,在人群中寻觅李文华的影子,不是说我要干什么,而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非要看到他,心里好像才能安定! 但是我失望了,外面很黑,我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耳边那拳头和躯体撞击的声音,还有无休止的漫骂声。 我看着这些发了疯一样的人,想起今晚的事儿,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念头,这一切有点不正常。 铁栅栏门上的锁子,从来没有出过问题的电路,麦虎手里的钥匙,杨冲的态度,一切的一切,看来还有很多事儿是我不知道的……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警察来了!” 随着这声吆喝,整个楼道忽然出现了短暂的安静,好像是一瞬间双方都住了手。 但是也仅仅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都这样了,警察来也要继续整啊!”这句话说完,就传来“砰——唉哟!”的声音,听声音是说话之人动手了。 刚刚安静下来的场面再一次嘈杂起来,而且比刚才还要激烈,好像大家都知道,随着警察的到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一样,要迅速地分出胜负! 紧接着,就见黑暗中传来手电筒的光束,楼道的那一头,也有了开铁栅栏的声音。 我知道,这不是狼来了,而真的是警察来了!因为犯人不会有那边铁闸门的钥匙,那里的楼梯直通警察值班室。为了自身的安全,没有哪个警察会把钥匙交给任何一个犯人。 “谁再动一下,我立刻就禁闭谁!”嘈杂的环境里,这个声音虽然不是很清晰,但是依然能听出是王干事的声音。 随着警察的制止,整个场面渐渐安静了下来。 “怎么楼上没有电?”王干事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一个人出声。 我心里了然,大家没有一个人是傻子,现在漆黑一片,王干事根本看不清周围的人,手电筒毕竟范围有限,但是现在谁只要接话,那不就表示,自己当时在场吗?秋后算账的时候,那哪里还能赖得掉? 但是……我心头一紧,他这话问得真愚蠢,这不是等于变相在提醒:现在很黑,我什么都看不到吗? 果然,就在这时,只听王干事忽然惊叫道:“谁?你干什么?”紧接着就看见手电筒的光束在空中打着转飞向了过道的另一头,啪的一声,再无任何光芒。 这是有人夺了王干事的手电筒!下一秒钟,只听两声拳头的撞击,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又开始了混战! 我当时就反应过来,这是有人故意在制造混乱! 477你给我等着 没有在监狱待过的人,根本无法明白,犯人对于警察那种复杂的情绪,敬畏、憎恨、感激,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可以并存于这种关系里,但是有一点可以保证,那就是只要不是越狱之类不留后路的大事儿,几乎没有犯人会对警察进行肢体上的侵犯。因为警察对于犯人的威慑力,那是深入骨髓的,每一个犯人到监狱之后没有多久,就会知道,在监狱,人民警察才是父母,才是老大,才是超越一切的存在。 打个比方来说吧!有这样一种人,我经常见到,那就是背后总是喜欢抱怨的犯人,在私下里说的时候,他们对于警察,是那样愤恨,那样不屑一顾;但是,如果警察在这个时候叫他一声,他一定会像伪军回应“皇军”一样,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这就是警察之于犯人的关系,我早已经司空见惯了。 但是今夜,这一条准则失灵了,在黑暗中,在混战中,我清楚地听见王干事哀号的声音,这一刻他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嘴巴里直说:“打错了!哎哟!打错了,我是王干事!” 黑暗中分不清敌我,在这个大家都已经失去理智的时候,我反而头脑出奇地清醒,我紧紧地靠着墙壁,静观事态的变化。 就在这时,忽然电路恢复了正常,刹那间光亮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身影,也就在这个时候,好像是有人指挥似的,所有的人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动作,所有的声音也都在这一刻消失。 我眯着眼睛,好半天才看清四周的事物,目光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地上到处都是已经被放翻的人,横七竖八,四脚朝天。 我们敬爱的王干事,此刻正坐在地上,到处摸索着眼镜,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刚好就在我的身边,怪不得声音是那样清晰。 我捡起落在脚边的眼镜,递给他,又顺手把他搀扶了起来,他看清是我后,眼神中露出了一丝欣慰。 今晚消失了很久的一个人,这个时候终于出现了,只听楼道里传来叶道林的声音。 “王干事在哪?王干事在哪?”叶道林的声音焦急而又殷切,就像是正在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 王干事并没有回答,我能看得出来,他有点生气。 人群默默地分开一条路,叶道林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他看见王干事之后,一个箭步就来到近前,不住地拍打王干事身上的灰尘,上上下下打量着王干事,眼神中尽是愧疚、担心和惶恐。 在这一瞬间,我脑海里不知怎么的,忽然冒出一句台词。 “圣上受惊了!臣救驾来迟!”这句话用在他身上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我越想越觉得好笑,一时间忍不住竟然笑出声来。 叶道林听见我的笑声,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道:“你还能笑得出来,你们今晚把祸闯大了!” 王干事看看我,没有说什么,向叶道林问道:“你跑到哪里去了?” 叶道林回答道:“我今晚在赶一个材料,一直在积委会,啥都不知道。刚才才听说,就赶紧上来了,上来发现三楼的电路开关跳闸了,我才打开。” 王干事不再说什么,四下张望:“我的警棍呢?” 找了半天,才发现,他的警棍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上面满是地下的灰尘和众人的脚印。这件平时警察执法的利器,此刻显得就像一根烧火棍。 王干事捡起警棍握在手里,好像又找回了一丝感觉,威严地说:“都给我往一楼走,集合,清人!” 此刻楼道里到处都是人,好多人的脸上还挂着血痕,大家慢慢地向楼下移动。 每一个人都走得很慢,对身边的人充满了提防,害怕此刻刚才吃了亏的人忽然暴起伤人。 我跟在王干事的身旁,做出一副保护的样子,其实我是害怕有人偷偷袭击我,还是跟在警察身边安全些。 这时,我忽然在人群中发现了李文华,令我奇怪的是,他的衣着很整齐,看样子根本没有参加今晚的斗殴。这时他也看见我了,忽然冲我露出一个诡异的邪笑。 我心头一紧,这是什么意思?他在笑什么? 容不得我多想,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秦寒!老子记住你了!你他妈跑到我们号里第一个动手,要不是你,怎么会有今晚这一切?老子今天吃了亏,这些我都给你记在头上了,你等着,我们是一个地方人,出去后,老子要你的小命!” 这是孙军的声音!我能听得出来,看这样子,今晚他的亏恐怕吃大了,已经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要不然他是不会当着警察的面威胁我的。 果然,我身旁的王干事闻言皱皱眉头,出言制止:“孙军!你还有完没完?你们斗殴还有理了?把我当成透明的了?” 孙军根本不听他的话,继续道:“我不管,反正我只知道我今晚挨打了,上次欺负我们的人已经被我砍死了,这些年也没有人跟我过不去。秦寒,你是我的好老乡,哈哈哈!老子因为你又一次吃亏了,真是我的好老乡!” 我们在楼梯上面,他在楼梯下面,我们中间隔着很多人,王干事也是鞭长莫及,又不能上前去堵他的嘴巴。我本不想搭他的话,但是他的气焰实在太嚣张了,要是我不说点什么,别人还以为我怕了他的威胁呢。 于是我冷冷地道:“孙军,老子自问对得起你,你他妈从我一来就开始害我!今天这都是报应!不要跟我说回去之后怎么样的话,那没意思!你信不?你要是惹了我,我在这就把你干趴下?” 我的话深深地刺激了他,把他气得暴跳如雷。他身形一顿,就要往我这个方向挤。 我丝毫不为所动,居高临下,冷笑着看着他。 孙军身旁他们那一方的人紧紧地拉着他,嘴里说道:“算了,算了,你要是现在跟他搞,警察亲眼看见你,吃不了兜着走。” 几个人好不容易把他劝住了。这时再无人说话,在叶道林的指引下,我们慢慢地来到大厅。 王干事示意先报数,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孙军,想了想,慢慢地退到了狗娃的身旁。 “1、2、3、4、5……”报数开始了,我知道人数势必不会够,因为林剑还在储藏室躺着呢。 正想着,忽然听见“砰!”“哎哟!”“操你妈!老子整死你!” 众人哗然,又有人动手了! 478变故! 我原本以为,随着清人就会偃旗息鼓,接下来只用等着政府处理,该关禁闭的关禁闭,该挨板子挨板子。但是现在看来,我很显然低估了今晚的疯狂。我万万没有想到,都到了这里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居然还有人大打出手! 会是谁呢?我定睛看去。 但是我根本看不清楚,因为随着当事人的出手,刚刚才压下的战斗火焰瞬间又被点燃了!众人哗的一声就围了上去。只听得到处都是谩骂、厮打的声音。听得人不由得热血沸腾,只想赶紧加入战团。 局面已经开始失控,如果说开始的时候这些人仅仅是为了各自的改造利益和生存空间而出手的话,那么现在,这种疯狂已经演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打斗,完全是出自于人类天性中那一直被压抑的动物般好斗的本性。如果非要找个缘由,只能说我们所有的人在各自的监狱改造生活中已经被压抑得太久、太久,而今晚终于找到一个宣泄的突破口,所以才会尽情地肆虐、疯狂。 我身边的狗娃眼睛都红了,大叫一声:“操!又开始了!”就要往上扑,我一把拉住他,朝他摇了摇头。 他不解地看着我,但是脚下再也没有移动步子,而是随着我一起慢慢地蹲在了角落里。 现在已经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因为我眼角的余光看见警察已经奔向了值班室,不用说,肯定是去按警铃去了! 再者,我和狗娃早已在刚才证明了自己,没有必要现在再去凑那个热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剑已经被我们放翻的缘故,此刻我的大脑已经开始清醒。我深深地知道,如果第一次动手,在警察的眼中是难以控制自我的意外的话,现在再有所动作,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哄监闹事,这二者的性质,那就是天壤之别了。这里是中国,任何事都喜欢将性质,甚至超过了结果。 后来的事儿,证明我的认识和选择完全是正确的,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我和狗娃蹲在地上,眼睛却不住地四下打量,我这才发现,这一次没有动手不只是我和狗娃,还有好几个熟人都站在一旁没有加入战团。 麦虎、杨冲、张义、金刚、李祥,这些本该是斗争核心的人,此刻全部站在外围,如果不知道的人这个时候来看,还以为这几个人是局外人呢。 事后我想起这个镜头,心中不由得感慨这就是老犯人,总是能在特定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做出相同的选择。 这个时候我看到,警察很快就从值班室出来了,面对这眼前乱糟糟的局面,他也无能为力,只是站在台阶上,冷眼注视着,好像要把每一个动手的人深深地刻画进他的脑子里! 这并不奇怪,当着警察的面,出手打人,无疑于蔑视和挑衅,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恐怕必然会成为王干事事后重新立威、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一直远远退到一旁的叶道林看见王干事从办公室出来,立马快步跑过去,挡在王干事的身前摆出一副忠心护主的posture。 此刻的场面实在是太混乱了,比起刚才在楼上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个人恐怕都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束手无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忽然我在人群中看到一个人,他也没有动手,在众人中显得很是突兀,在我看到他的一瞬间,他也看到了我,准确地说是在这之前他一直在观察我,此刻看见我在看他,便咧开嘴,冲我笑了一下。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文华! 想起刚才他在楼上那阴森的一笑,我忽然间有些不寒而栗,熟悉他的我知道,他这一笑里往往会包含很多的内容,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它的内容是什么。 就在这时,我清楚地听见监狱的大门哗啦啦地打开了,紧接着就是:“快!一队,前面一队,第一组上!”这样的吆喝声。 之所以能够听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我们一队是第一栋号舍楼,监狱大门的直线距离,离我们仅仅只有不到二十五米。 我心里一沉,今晚这事儿看来真的是搞大了,武警出动了! 要说按照监狱的要求,遇有突发事件,先出面的应该是监狱警察组成的防暴队,但是据我所知,咱们监狱的防暴队其作用无非就是两个:第一个主要任务是在外面有领导来视察或者记者来采访的时候,出来摆摆架子,亮亮场面;第二个附带功能就是开犯人大会的时候,防止有人喊冤哄闹会场,就像我曾经看到的那样。 要说武警的素质那真的不是警察可以比拟的,只听得一阵脚步声,瞬间就冲进来了十几个武警,一张张稚气的脸上都写满了严肃,丝毫看不见任何慌张。 有过武警经历的我知道,人家对于处置这种突发事件,那是有一整套预案的。果然,只见几个武警分开,立马控制了几个大厅的出口和几个角落,剩下的人则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打斗最为激烈,也就是最开始的事发地点,大声警告着:“都不许动!双手放在头上,蹲下!” 事实证明,无论多么牛的人,都没有不害怕枪的,一看见真家伙指着自己,立马规规矩矩地蹲下了。 这个时候我才看清,原来再次打响第一枪的,正是孙军,只见众人都蹲下了,他还二目圆睁,凶神恶煞般的对着耗子说:“操你妈!敢动窝?你个碎逼!刚才不是你躲得快,老子掐死你!” 耗子也不甘示弱地说:“放你妈的屁!要不是你趁着清人偷袭老子,老子能让你整一下!我还让你等着呢,这事儿咱们没完!” 这一下清楚了,原来刚才清人的时候,耗子就正好站在孙军的前排,估计是在上面孙军在耗子手里吃了亏,所以心里越想越不服气,就对着耗子出手了,这才引起混战。 他们二人就在那里对骂,中间隔着两个武警。不过耗子比孙军聪明之处就在于,他是按要求蹲着的,而且只骂了一句就明智地闭上了嘴。而孙军却像个疯子一样,杀气腾腾,嘴里始终不干不净地骂着。 终于,那两个武警忍不住了,上前对着孙军就是一枪托,孙军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像一个沙包一样重重地倒在地上! “妈逼!当老子不存在啊!”那个放倒孙军的武警骂了一句,指着孙军对着众人道,“还有谁敢轻举妄动的,和他一样!” 所有的人面对枪口,都噤若寒蝉,整个大厅鸦雀无声,只有大家若有如无的喘息声。 就在这个时候,情势突变! 只见倒在地上的孙军忽然一跃而起!冲着打他的武警就扑了过去! 那个武警由于是背对着他,根本没有防备,一下子被孙军扑翻在地,手里的抢也掉在了地上! 孙军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捡起了那把枪,倒转枪口,对着另一个刚刚反应过来正准备上前制服他的武警道:“别过来,再动一步,老子打死你!”说着,“哗啦”一声,熟练地拉开了保险! 479视死如归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了所有的人,前面离孙军最近的几个犯人,甚至下意识的就直接趴在了地上,这也怨不得他们胆小狼狈,试问有几个人能够面对枪口而不害怕的呢? 四周的武警也根本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一个变故。虽然我估计这也是他们平时预案里的内容,但是演习训练是一回事儿,真刀真枪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孙军此刻已经状若癫狂,一双通红的眼睛警惕地瞄着四周,胸部急剧地起伏着,持枪的手不停地颤抖,真令人担心下一秒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将扳机扣响,大厅的面积只有那么大,这里到处都是人,孙军闭上眼睛开一枪,100%能打上人。 后来我听说这是我们监狱历史上第一次犯人抢夺武器、威胁他人。但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儿最终竟然会以一种近乎于儿戏的方式结束…… 警察和武警异口同声地道:“有话好说,你先放下手里的枪!”孙军哈哈一笑,声音犹如夜枭。 他晃晃手里的枪道:“这就是我的护身符,我今晚吃这么大亏都没有人管我,现在我拿着,你们终于肯听我说话了?”说到这,他忽然对着跃跃欲试的武警道,“给老子爬开!惹急了我,我就把你们全部突突了!”他那副激动的表情让任何人都不怀疑,他真的能开枪!所以那两个武警,虽然不心甘,但是也只能默默地退后。 “刚才我想说的时候,你不管,还说要把我关进禁闭室;现在你想听了,老子倒是不说了!”孙军一张脸显得格外扭曲。 我这头刚好靠近警察的位置,所以他们说的什么,我听得清清楚楚,让我感到无语的是,这个关键时候王干事懦弱的一面就凸显出来了。 “你……你说现在怎么办?”王干事估计是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今晚发生的事儿连续给他的脆弱神经造成了持续性的伤害,这一刻他终于绷不住了,声音里几乎都有了哭腔。 那个带队的军官倒还镇定,闻言只是眉头皱了皱,很显然他没有想到王干事会这样问,当兵的人脾气都比较直,再加之他们和监狱只是协作而没有上下级的隶属关系,所以言语间就不是那么客气了。 “我咋知道咋办?这是你的犯人,你说怎么办我配合就是,我不是拿主意的人。”说到这,他又说了一句,“操!你们监狱现在越来越不靠谱了,这么大的事,警铃报警之后,我就没看见一个监狱领导!真他妈操蛋!” 王干事显得有些焦急:“别!你倒是说个意见啊!你不要有顾虑,你说你的,我们按照你说的办,要是将来出了什么后果,我负责,这总行了吧?” 估计那个军官方才只是生闷气,他也知道,今晚这事情还得自己收拾,要不然大家都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向身边的一个战士低声嘱咐了几句,那个战士慢慢地退到边上,忽然一下就打开了大厅所有的灯光,一下子,整个大厅的光线,就达到了最亮!接着那个战士的身影就从门口,消失了。 这头孙军吓了一跳,大声咆哮着:“谁?谁?干什么?” 那个军官平静地回答道:“我害怕光线太黑,你看不清楚,万一等会伤了人怎么办?现在弄得亮点,你也好看清楚我们在干什么。” 孙军惊魂未定,不再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枪,慌张而又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人。 王干事稍微平静了下心绪,尽量用一种轻松的口气问道:“孙军,你这是干吗?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孙军喘着粗气,愣了愣忽然说出了一句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的话:“我想干什么?我什么都不想干,我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王干事鼻子都要气歪了,但是又无法发作,只好又道:“那你先把枪放下,我们有话好说。” 孙军摇摇头:“我把枪放下,你没有我说话的机会了。”说着,他四下张望,忽然就看到站到一旁的耗子,我清楚地看见,耗子自从孙军注意到他,就开始慢慢地移动脚步,但是还是晚了。孙军一个箭步上前,用枪指着他,恶狠狠地说:“你给老子过来!” 耗子苦着脸,看看王干事,后者也不知道咋办。正待说话,就见孙军这头对着天花板就是一枪! 只听得“啪!”“叮叮”“哎哟!”一连串的声音,我知道,有人被弹下的乱弹击中了! 我们大家定睛一看,不由得啼笑皆非,原来被误伤的不是别人,正是孙军最亲密的战友——金刚! 金刚捂着腿,不住地呻吟,嘴里叫骂着:“孙军,你狗日的,咋把老子打了?哎哟我的妈呀!这真他妈痛!” 孙军现在已经管不上那么多了,看也不看金刚,杀气腾腾的对着耗子道:“你给老子过来!” 在这一刻,忽然出现了大家都意想不到的局面,枪声一响,耗子反倒是镇定下来,慢慢地向着孙军走去,目光坚定而又沉着,他这种诡异的态度,反倒是逼得孙军后退了一步:“你……你干什么?” 耗子笑了:“我干什么?不是你让我过来的吗?我现在来了!”说着,猛的向前一步,将自己的胸口抵在了孙军的枪口上! 我们所有的人都暗暗地捏了把汗,耗子这家伙实在是胆子太大了!不过转念一想,这倒也符合他一贯的风格。耗子就是这样,一旦事情到了必须要面对的时候,他那副滚刀肉一样的泼皮无赖本色就完全发挥出来了。 孙军显然是没有做好这个思想准备,这一下反倒是自己被弄得手足无措! 耗子却是步步紧逼,胸口抵在枪口上,往前走一步,孙军就往后退一步。 “你开枪吧!我找他妈不想活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真他妈是过得没有一点意思。今天刚好你能成全我,我临死还能拉一个垫背的,黄泉路上我倒也不孤单,谢谢啊!”耗子谈笑风生,言语轻松得让我们脑神经都在抽搐。 孙军被耗子逼得整个人已经到了窗户边上,退无可退,他站定脚步,猛的将手里的枪举起来对准了耗子的眉心! “你他妈找死是不?好!老子今天就成全你!”孙军也是说得咬牙切齿。 “不要!你们都冷静点!”这个时候王干事惊叫道,“孙军!你还年轻,你不能毁了自己啊!” 孙军转过头来,冷笑一声:“我早就毁了!废话少说,老子今天就送你上西天。”说着,手指就要扣动扳机! 我们所有的人都齐声惊呼:“不!” 正在这时,枪响了…… 我闭上了眼睛,因为我实在不想再次看到血腥的一幕,想当年在刑场上亲眼看见那个女犯人张佳丽被枪决的情景,多年来一直都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令我多少个夜里从梦中惊醒。我不愿意再次见到人世间这残酷的一幕。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我并没有听到想象中的惊呼,反倒是听见一声惨叫。嗯,不对!这声音怎么听着像是孙军的叫声? 我猛然睁开了眼睛,却惊讶地发现,倒在地上的,竟然是孙军!反观耗子,他手里拿着枪,安然无恙的正冲着大伙儿微笑着。只是此刻的耗子满脸血污,看上去是那样狰狞恐怖! 原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孙军被刚才那个军官安排在窗外高处的狙击手,击中了肩膀,耗子趁这个时机,一把夺下了孙军手里的枪,将其放翻在地!我们所听到的那一声枪响,是来自于窗外,而不是孙军手中的枪。 后来我才知道,早在孙军威逼耗子到他身边的时候,那个军官就冲着耗子打了手势,让他将其引到窗边,聪明的耗子自然明白了是什么意思,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那一幕。 不过想想耗子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心生一计,做出了几乎与专业演员媲美的表演,那份急智和镇定,也着实让我佩服! 至此,耗子一战成名,一直到今天,监狱都还流传着他那一夜的传说…… 我早说过,所有的警察都给人一种打酱油的感觉,他们总喜欢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姗姗来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就在这个时候,监狱的总值班,还有带班领导,全部都跑来了。 武警配合他们将我们控制好之后,就离开了。根据规定,他们也不能长时间的在监狱内部逗留。现在局面已经稳住,所有的人情绪也平静了,所以轮到警察发威了,一贯如此,我们早已习惯。 孙军和林剑都被送进了医院,当然还有苦命的白东,他的腿是有问题了,但是和孙军比起来,他是幸运的,因为孙军当晚就被转移到市医院做了外科手术,咱们监狱根本不具备这个医疗技术。细想想,这已经是我遇到的第二个夺枪的人了,第一个就是李文华。也不知道是我的运气还是不幸…… 倒是林剑,生命力甚是顽强,第二天就顶着头上的绷带到处串了。 接下来,就是到了调查处理这件事儿的时候了!也就是说,我们要为自己的疯狂买单了! 480出乎意料的结果 在监狱的历史上曾经发生过这样那样的事故,而当事人最终都得到了相应的惩罚,几乎每一件的事情都有前例可以借鉴,以便让后来的人知道自己能有一个怎样的处理结果,但是令我们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是,我们那晚所有人参与此事的人,竟然没有一个进禁闭室的!更没有一个因此而获得加刑的! 监狱在这件事上体现了很强的控制能力,对我们进行了集中谈话教育,摸清了那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简单地定性为打架斗殴,然后迅速就做出了处理结果。 我、麦虎、张义、林剑、李祥、狗娃、耗子、马晓、金刚、小杨等一系列在那晚表现突出的人,扣除计分考核100分,其他那些只要是有证据证明动过手的人,也都相应的扣除50~100分不等。至于孙军,则在出院后迅速地调离了我们监狱,送到本省北部的一个戒备更加森严的监狱挖煤去了! 这个结果真的让我们大吃一惊!在得到处理决定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我们知道自己这次的祸闯得有多大!我们监狱,不!全省20多个改造单位的历史上,这样的事还是第一出!怎么能够这样轻轻地处理就揭过呢?要知道要在平时,一般两个犯人之间要是起了矛盾,只要动手,随便都要扣分100,那和我们的所作所为简直没法比! 我们每一个人都很不解,每一个人都想知道为什么,但是每一个人都没有提出疑问,但是每一个人都知道,这绝对是事出有因! 更加令我们惊诧的是,在这件事上警察的处理方式和态度,首先是狱政科的人将我们那晚参与此事的主要人员集中起来(真不知道他们怎么如此清楚地知道我们两方人的骨干成员的,但是我发现真的是一个人都没有遗漏),先是对我们进行了严厉地批评,紧接着话锋一转,说出了主要的目的。 “你们这次的事情,我怎么说呢?都是老犯人了,而且不少还是管事犯,都知道性质有多么严重、多么恶劣吧?但是警察念及你们改造也不容易,不想毁了你们,所以特别法外开恩,给你们的处理也不是多么严重,但你们自己心里要知道轻重!我对你们提两点要求:第一,这件事儿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许找谁报复!第二,也是最主要的一点,从这个门出去,你们就要彻底地忘了这件事!私下再不要议论,包括跟你们的警察,尤其是不能跟一分监区以外的任何人讲,别人问起来你们那晚出了什么事,就说有人炸号子了。听见没有?还有,你们接见通信的时候也不要跟家里人说这事儿,免得他们担心,要是我们发现有人把这件事再扩大,就要他承担全部责任!” 我们都欣然答应,他这样说,那就是证明这个处理结果是真实的,就是最终结果了!而且我们心里多少有点明白,恐怕是为了减小影响才这样做的。但是这个结果也太便宜我们了吧? 至于他说的让我们不要再议论,我想大家都能做到,因为在场的冷静下来都是聪明人,都知道这件事再张扬对自己没有好处。大家心照不宣,自然不会有人再提了。 他说的“炸号子”我们都知道,监狱就像军营一样,犯人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每天重复这千篇一律的生活,心理上会很压抑,有的时候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个犯人压力过大,晚上在睡梦中会发出一声毫无征兆的惊叫,这惊叫就像传染病一样,顷刻间就会传遍每一个号舍。从梦中惊醒,或者未清醒的人,都会跟着一起惊叫,这就是我们俗称的“炸号子”!那场面我经历过几次,真的很恐怖,就像是疯人院病人集体发作一样,令人至今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不过想想,那晚我们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也只有这样讲才能自圆其说。 接下的事儿,更加让我们匪夷所思,对我们的处理决定竟然没有在我们分监区的犯人大会上宣布,却把所有的犯人集合起来,告诫了狱政科的人跟我们说的一样的话。而且口气更加严厉,就好像这是一件政治任务一样,搞得所有人都大惑不解。 而且在我和叶道林做考核的时候发现,我们每一个人的扣分都不是一个月相同的时间扣的,而是分批分解到整个一年的时间里面消化了的,而且都不是一样的缘由。这样一来,计分考核表上就出现这样的情况:xxx,五月七日,散布消极改造言论,根据计分考核xxx条xxx款之规定,扣20分;xxx,六月十五日,散布消极改造言论,根据计分考核xxx条xxx款之规定,扣20分;xxx,七月…… 我看了一下,几乎每个月都有相同人不完成生产任务,就好像是这些人商量好一样,连续几个月都同时散布消极改造言论。我操!这几个人不是有病吗?不过这几个人好像也有我的大名在内…… 这件事儿,就这样轻轻地过去了,搞得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人心惶惶,一直到第二个月,这件事的后遗症才完全出现! 先是林剑和金刚被免去组长职务,张义本身就已经在野了,免无可免。而我们这一头,麦虎、李祥、狗娃,都安然无恙,甚至在麦虎和李祥的努力下,白东从医院回来后也继续干他原来的差事。开始大家还有点奇怪,后来有些明白了,现在车间的机械加工和料场的材料供应使我们分监区的支柱产业、整个分监区全年的经济任务都要靠这几个人完成,所有的警察都还指着他们发年终奖金呢!所以他们自然没事儿,警察也知道生产上不能一下子离开这几个人。至于林剑他们,反正现在模具没有生产了,大把人都在号子里闲着,所以他们的结局也就注定了。 至于我,一直到这一切真相大白的第一天,才真正迎来自己的命运。也就是在那一天,我们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这一次的事情,我们能够如此侥幸…… 481原来如此 不过这次事件对所有人造成最大的影响,就是参与了此事的人,全部丧失了评选二〇〇二年度改造积极分子的资格! 这是队长在全体警察会议上决定的,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而且不顾个别警察的反对,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一反他除了生产不问其他事的常态,力排众议做了这个决定! 这是不可更改的,所有的和我们私交比较好的警察,甚至是指导员,都表示无力回天。 这一下可苦了我们这帮人,每一个人都难过得如丧考妣。因为监狱的考核结算是以十一月为最后一个月的,十二月的考核就是第二年的考核了。而且根据监狱计分考核的规定,凡是当年一次性扣过管教分五分以上的,就自动失去了评选改造积极分子的资格!我们这次的事件,虽然每一个人的扣分处理都分流到二〇〇二年的每一个月了,但是在当月还是都扣了五分以上。 简单点说,这就意味着,我们还没有踏入二〇〇三年,就已经注定我们二〇〇三年没有评选改造积极分子的资格了。要单单是一年,那么大家都还能接受,可是现在悲剧的是,居然连二〇〇二年的改造积极分子资格都给我们去掉了! 要知道,指导员当初交代叶道林做考核的时候,把所有人的扣分平均到二〇〇二年全年,而且特意嘱咐,二〇〇二年的考核不要扣管教分,全部做生产分扣分处理。这样的安排就是为了确保我们二〇〇二年还能够拿到改造积极分子。至于第二年,指导员说了,那就不是他能够处理的事儿了,因为我们毕竟是在十二月二十二日这一天发生了严重违纪事件,要是这一天一分都不扣,或者只扣生产分,也实在说不过去,那以后犯人都无法管理了。 “总不能让我的积委会一下子全部玩掉,我手里无人可用了吧?”这是指导员的原话,倒也说得过去。 但是指导员尽管安排得面面俱到,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队长这一次动了真怒!目的就是让我们损失惨重一些,这样才能对其他人是个震慑!人家毕竟是分监区支部书记,根据监狱的章程,支部书记就是一队之主,指导员要是再说什么,反而会显得和我们犯人站到一个队伍里了。 这件事对我们的影响是巨大的!两年的改造积极分子,那就是800分啊!监狱有七成的人一年到头都挣不到800分的考核的,说没就没了,怎么不叫人沮丧? 从这件事儿,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处罚并不是要把棍棒招呼到你身上,有的时候,隔山打牛也是很痛的…… 这件事,在一阵的惊叹、牢骚和隐忍中就这样过去了。只是我发现,队长从此以后见了我再也不说话,好像我就是空气,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存在似的。对于这一切,我也无可奈何。人家是领导,我一个犯人怎么能够知道领导的心思是怎样的? 天气慢慢冷了,转眼间就到了元月份。那一年好像是元月二十一日就过年了,年关是如此得近,经过去年的这场变故,每个人都对现在的日子毫无兴趣,无一列外地盼望着新的一年的开始。 是啊!新的一年,一切都是充满希望的,可是我却不知道,二〇〇三年,对于我来说,却是个噩梦…… 就在元旦过后没有几天,我们监狱迎来了一件大事儿,省级现代化文明监狱的创建验收复查! 之所以叫作复查,那是因为在此之我们监狱的创建工作已经搞了几年,上一次创建验收的节骨眼上,出了纰漏,所以最后创建没有成功。上级机关给监狱留下了明确时间,这不,现在时间已到,就等着验收了。 监狱上上下下对这件事很是重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我们监狱历史上最重的事情! 我们监狱由于是第一个分监区,虽然监狱每次迎接上级检查都早早地安排了迎接检查的单位,但是几乎无一例外的,每次领导都喜欢在我们分监区驻足,来看上一看。 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要是验收再不成功,根据规定,以后几年以内就没有这个机会了,而且创建办公室的一干人等都要为这个事情买单。 所以在检查人员到来之前,我们分监区便开始打扫环境卫生、整理内务,并且加强犯人的行为规范,用指导员的原话说,我们已经进入了临战状态!至于违禁品那更加是检查了无数遍,我和叶道林忙了几个通宵,硬是把平时没有做好的,本应该是警察的做的办公台账,全部补得整整齐齐,只待上级检查! 一直到检查人员就要驻进监狱的那天早上,狱政科长亲自到我们监狱来,并且把我们集中起来,讲了一段话。一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恍然大悟,为什么那晚的事件,最后能得到那么幸运的处理结果! 大家开始还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一个个既惶恐又兴奋。只听狱政科长说道:“上级领导马上就要来我监验收复查了,我们监狱全体警察和服刑人员都为此做了很多努力,成功失败,在此一举!”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环视众人,接着道,“大家都知道,前段时间这个队出了点问题。至于什么事情,我就不再说了。在这里,我提几点要求:第一,不要胡说!第二,不要胡说!第三,还是不要胡说!” 他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口气也变得颇为不善,只听他继续说道:“到时候领导来了,无论是进你们哪个号子视察,还是找你们单独谈话,我都不希望听到不好的话,更不希望你们哪个人自作聪明,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你就可以胡说八道。实话告诉你们,没有哪个犯人能够脱离警察的掌控!检查的领导一天就走了,可是你们还要在这个监狱改造,还要活人!孰轻孰重,自己考虑一下吧!” 说完,他和我们指导员点头示意后,就直接离去了。只剩下那恶狠狠的声音还在教育堂回荡。我们这伙人面面相觑,都有一些恍然之色:“原来是这样啊!” 482替罪羊 那天早上,几乎所有的警察都在忙着迎接检查人员,大家都是衣冠整齐,全副武装上阵。按照要求,值班的警察必须配戴武装带,平时警察嫌这个东西麻烦,一直都没有认真落实过;但是今天不同了,个个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我们早早的就准备好了,有的人刚刚趴在窗口,想看看监狱大门口的情况,就被警察严厉地骂了一顿。吓得这些人噤若寒蝉,不敢再探头了。 我和叶道林因为要准备台账,所以一直在办公室里待着,只听得身边的警察一阵骚动:“来了来了!” 紧接着就有人开始驱赶我们。我知道,检查的人进来了! 验收是有顺序的,一般先是到我们刚刚落成,但是还未开始投入使用的接见楼、亲情餐厅巡视一番之后,再去教学大楼和禁闭室以及百货站,最后一站将会是生产车间。中途将在我们号舍,还有监狱准备的样板分监区检查。 我们分监区离接见室只有短短的几十米,从禁闭室到我们这里就是几步路的工夫,我一时间也有点惊慌,只恨自己没有多生出几条腿,和叶道林像两只兔子一样,迅速地蹿上了楼。 当我上气不接下气的,按位置在号舍坐好之后,才暗暗骂自己:真他妈的贱!一个李向阳,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了!不过转眼一想,现在身份不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怎么能比较呢?这样一想,心里登时就舒服多了…… 那天的检查进行得波澜不惊,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地推进,没有出现什么不和谐的音符。到最后,验收成功,皆大欢喜!所有的人至此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我们的运气真的是够好的,竟然碰上了如此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监狱害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大范围地处理我们,会在面子上很不好看,因此影响到创建大计,所以才轻轻地处理了一下我们,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我们不要乱讲。要是换作平时,恐怕我们几个人现在早就进了禁闭室,说不定还要加几年刑期…… 这件事让我真正知道了什么叫作利用机会达到目的,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想到我们长期以来的矛盾,却让我们这次撞上如此好的一个机会,一举打倒了他们!而且,自己却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但是我却不知道,大家虽然没事儿,但是我的悲惨命运却开始了…… 验收结束的第二天一早,我和麦虎正坐在调度室里吹牛,就见队长气势汹汹的进来,劈头就对我道:“你!把所有手头的事儿跟麦虎交代一下,然后把钥匙交出来!” 麦虎当时的脸色就变了,只有我还傻不愣登地追了一句:“干什么?” “干什么?”队长不怒反笑,“你被撤了!从今天起,你就不是分监区统计了!也不再是二组的组长了!” 我心里嘎嘣一下,整个人忽然间就有些发晕,真是太令我意外了!我完全没有想到队长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仍然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队长恶狠狠地道:“你改造时间不长,我寻思着你本身有点文化,给你一个施展自己能力的机会。但是你是怎么样给我施展的?” 我看看麦虎,指指桌上的文件:“我干得很认真啊!一直很负责,您交给我的工作我都做完了。” “哼!”队长不屑地打断了我的话,“你干的不错?自我感觉不是一般的好啊!你是怎么干的?整天在车间给我干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买酒,伙吃伙喝,捣腾违禁品!”说到这,他看了麦虎一眼,继续对我说道,“这些都不说了,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希望有一天你自己能够自觉一点、收敛一点。但是你是怎么做的?” 我做出很委屈的样子:“我其他没干什么啊!” “放屁!”队长终于咆哮了,“你没做什么?我问你,22号那天晚上,你都干了些什么?不要以为我们警察不知道,后来我都了解得清清楚楚的,要不是你,怎么会最后演变成为那么大的事故?你运气好,碰上创建检查验收,扣了你100分!你以为自己就没事了?我告诉你,你的账我都给你记着呢!这是你自找的,我把你安排到这个岗位,是让你帮着政府排忧解难的!不是让你到这里来为所欲为给我添堵的!” 我还要再说什么,队长把手一摆:“我不想听你说话,东西收拾了赶紧滚蛋!” 此言一出,我忽然感到受到了莫大的屈辱,什么叫作赶紧滚蛋?要说他说的这些事儿,我都干过;可是试问,现在哪个管事犯不干啊?我买点吃的、喝的、用的,有错吗?我为你鞍前马后效力如此长的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辛劳,犯得上对我恨之入骨,跟我如此不留情面地讲话吗? 这事儿都过去了,就算是队长前一段时间为了迎接检查,暂时按捺下来,引而不发,今天才秋后算账,但是我有点不明白了,为什么,他妈的凭什么要我一个人付出代价啊? 我扭头看看麦虎,只见他苦笑着摇摇头。顷刻间,我忽然明白过来!操他妈!搞了半天这是要让我当替罪羊,平衡一下林剑他们的心理啊!你直说不就行了?何必这样呢?想到此处,我的自尊心空前的膨胀,默默地掏出钥匙,很平静地跟麦虎交接了手上的事儿,然后对着队长道:“遵照您的指示,都完成了!” 队长这个时候好像态度又好了一点,想了想道:“你开始到车间来的那天,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是不是都忘了?” “忘了!”我很干脆地回答。听得队长当场就是一愣! 那边麦虎看我的情绪有问题,赶紧出声劝阻:“秦寒,怎么说话呢?跟队长说话就是这个态度?” 我一下子再也忍不住了,对队长的满腹怨气终于找到突破口,一下子全部发到了麦虎身上:“我什么态度?我这个态度算是好的了!我是个人,是的,我承认,我是个犯人,但我不是皮球!所以我没法滚蛋!你当初让我到车间来给你帮忙,是你跟我说的,可不是我主动要求的,我生活大值日干得好好的,是你硬把我拉到车间来的,我真后悔当初答应你!枉我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人物,搞了半天,原来我在政府的眼中就是一个夜壶!” 满脸怒气的队长在听了我这话之后忽然一愣:“夜壶?什么夜壶?怎么说?” 我怒气冲冲地道:“尿涨了就是及时雨,就是宝贝;不用的时候摆在床下,总嫌他又脏又臭!”说完我头也不回的出了调度室,直奔车间里面而去,任凭麦虎在后面怎么叫我我都不理他…… 我气呼呼地走到保管室坐下,保管室的那个小伙子跟我打招呼我也不理他。他也是个大学生,靠着给指导员送礼当上保管的,也间接算是和我一伙的人,平时我见了他很客气,也经常到他这里来玩,但是今天,我只是想到他这里坐一坐,根本没有那个心情和他说话。 我一连抽了两支烟,心情才慢慢地平静下来,现在怎么办?发泄完怒气之后就要想现实的问题,我刚才是过瘾了,是出了一口气,但是我知道我这一下,也算是彻底地把队长得罪了,人家是一把手啊!是人都知道,无论在任何地方,和一把手发生了问题,基本上就判定了你的死刑! 不过与往常不一样的是,以前遇到事情我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前途,是减刑!那是因为我和陈怡有着约定,我每一个选择、每一个举动,都要围绕着我们的约定展开。 可是现在,陈怡芳魂已逝,我还有什么值得期盼的呢? 所以,我现在根本不去考虑什么减刑、什么考核,我唯一想的就是,自己以后该怎样才能保持现在如此轻松好玩的状态? 可以说,就是从我得知陈怡离去的消息那一天开始,我的心情就不知不觉地开始了变化。以前的我,虽然身处高墙之下,但是我内心深处知道自己不会永远属于这里,我是积极的,是奋发向上的,是时刻都想着要出去的。 但是现在,我整个人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好像已经满足于现在的这种生活环境,只要没有压力,监狱就是我的家!出去?出去又能干什么?外面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更大的监狱罢了。 483幸运还是不幸? 很久很久以后,我总是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和指导员拉上关系,得到他的庇护,对于我来说到底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 要是说不幸,那我当时和他的这种关系,那可是我们圈子里很多人羡慕的,因为大家都知道指导员这人拿钱就办事,只要他能收你的钱,你就放心吧!你的需要他都能满足。要不是因为我们这一级别的犯人,能混到一官半职或者分监区有点地位的,或者早就有了各自的关系警察的话,恐怕很多人都会主动去和他发生一点什么猫腻。听说指导员以前不是这样的,好像就是自从不再担任分监区支部书记才开始换了一个人一样,恐怕是他后来想法改变了,既然当官不行,那就搞点经济建设!所以才有了后来和我的事儿,当然至此之后他也没有少发展关系,但是要说办事,他恐怕是为了我的事儿出力最多的。 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也付出了我的代价…… 指导员对我的好,那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所以在这一点上,我真的还是要感谢张义,要不是他,我也不能迅速地在当初和指导员搭上关系。 在别人的眼中,有了这层关系,我自然是幸运的,最起码12?22事件之后,我虽然被队长免去了统计和组长的职务,但是在指导员的坚持下,我的另一个职能——分监区百货员依然还是保留了。 那个时候队长还不是很清楚我和指导员的关系,要不然他也不会把我轻易就放在那么令人眼馋的岗位上,也更加不会轻易把我拿掉……说到这,我就不禁要说了一句了,我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总是思索一个问题——难道他们这两个队上的领导平时就一点不交流吗?真是让人无语! 既然队长不知道,指导员自然也不会明说,只是在讨论我的问题时,他极力主张保留我的百货员职务! “一竿子打死,对他影响太大!毕竟是有用的人,有一定的文化程度,为中队也做了不少事儿,既然车间他不适合待了,就让他回号舍吧!刚好给叶道林帮帮忙。” 队长不会为了我这样一个无关轻重的犯人去反驳指导员的主张,于是我的事儿就这样决定了,从车间回到了号舍,暂时先给叶道林帮忙做考核、弄台账。 只是这样一来,我就成了因祸得福了!为什么这样说?因为我比以前好玩了,工作更加轻松!考核还是和以前没有什么差别,因为考核就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真是爽啊!百货员一个月就工作两次,考核一个月才做一次,台账那更是随手就可以做的功夫。其他的时间,就是完全由我自己支配了! 而且最主要的一点是,我现在和以前的境遇大不一样! 我刚开始到车间的时候,那个时候大局未定,双雄争霸,我尚未浮出水面,在别人眼里我就是张义或者麦虎的跟屁虫,在分监区也基本没有什么根基。单纯就是警察和麦虎、张义支持我,有一部分人甚至说我是投机主义者。 但是现在,队上掌权的犯人,几乎全是我们的人,大家都认为我是为了他们当了替罪羊,心里亏欠我,所以都非常给我面子,这是情。那晚我的表现,充分向大家证明了我自己。不但表明了我的坚定立场,而且还让所有的人看到了我的勇气和魄力,这一来又有了一些资本,这是义!但是最为关键的是,当队长严厉地将我从统计位置上撤下来,我不但没有如大家所料,被发配到车间干活,而是一转眼又干上了更加轻松的活儿!这一下都以为我肯定是有着过硬关系的人。所以就更加愿意和我亲近,这是利。 情、义、利!三者兼备,我的声望和说话的分量几乎是一下子就达到了一个高度。 这样一来,我现在工作轻松,又有了一定的地位,就连麦虎都经常开玩笑说羡慕我。 对此我自己倒是毫无感觉,反而觉得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要说不幸如果不是指导员的关系,我现在能那么轻松?说不定早就到生产一线去挥汗如雨了!这就是指导员带给我的直接好处,也是大家口中说的幸运儿! 但是我后来慢慢意识到一个问题,或许我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做事情变得渐渐地有恃无恐,就是从我和指导员拉上关系开始的。我的潜意识里,少了对警察的敬畏之情,逐渐忘了自己的身份,潜意识里总是认为,自己无论干什么都会有人擦屁股的! 正是这种思想作怪,才有了我后来的疯狂之举! 这能说是我的幸运吗?要是没有指导员这层关系,说不定我会慢慢地发挥自己的能力,得到政府的认可,为自己创造机会,赢得一个平台。说不定改造成绩会比后来好,虽没有大的奖赏,最起码不会扣那么多的分,走一条踏实平淡的改造之路…… 幸与不幸这个问题,在后来,我在禁闭室的时候,困扰了我很久。一直到我又一次的面临自己改造之路上的重大选择的时候,才真正想明白——和警察的关系就像是一把双刃剑,不在于它本身是怎么样的,而是要看你握剑的手、指挥剑的心是怎么样的。要是你只是为了自己在监狱胡作非为找一个保护伞,那它有朝一日将会变成压死你的捕鼠器;要是你是为了能够得到更多的帮助,使自己早点减刑出狱,那它就是你的助推器! 关键在于自身,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警察的身份,你才能保持一个清醒头脑,处理好这种关系,合理地利用它,做出每一步正确的选择。 我没有把自己后来的疯狂荒诞行为不负责任地推给陈怡,但是当时我自己却是那样认为的。我不但没有感到羞耻,反而觉得自己很痴情、很伟大! 现在想想,真是个笑话。莫笑我那时的少不更事,哪个人没有年轻过呢?一个有内涵的男人总是要经历过无数次的肤浅之后,才能真正地懂得,真正地成长…… 我本以为,这件事会在我这里画上一个句号;但是我又错了,指导员在那晚,将我叫进了他的值班室…… 484亲情,无情 我记得那天早上正是周一,因为我们分监区是周一接见,所以警察就把我们的休息时间定在了每个星期的星期一。这样一来,就不会因为接见从而耽误我们的生产时间了——反正耽误的是你自己的休息时间。没有办法,不管怎么算账都不是警察的对手,因为他是规定的制定、执行、修改者,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人家的手中。 那天不是我接见的日子,我姨妈跟我说好了,几年以来都是每个月最后一个星期的周一来看我,我也早已习惯这样。 说起接见,就不得不说说我的姨妈了,前面讲过,他们夫妻只是一家效益平平的厂子的职工,一个月的收入也没有多少钱。但是自从我到了监狱以后,每个月来看我的都是他们。开始的时候,我认为这没有什么,亲戚嘛!就是应该互相帮助互相关心。 但是现在,我的想法慢慢地变了,因为我在监狱亲眼看到了很多人的惨象,一年到头不要说是亲戚了,就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见不到!为什么?家里根本不管! 人家都说亲情最可贵,这话在监狱真是得到了最极端的两个体现。 有的家人确实是关爱自己在监狱服刑的亲人,甚至都已经到了一种近乎于溺爱的程度,生怕家人在里面吃了苦,恨不得把整个家搬到监狱来。 但是有的人却是另一个景象,无人问津,灰头土脸,每当到了接见的日子,对于别人来说是幸福的事儿,可是对于他本人却不啻于一个勒索的符咒……我不知道这一部分人的家人是如何想的,我常常暗自猜想,家里的人在这里坐牢,对于他们来说,恐怕不是灾难而是一个福音。这些人不知道在社会的时候,是如何祸害家人的,才会和家人的关系弄到这一步! 见惯了太多的不闻不问,太多的冷漠和无情,我心里在慢慢地发生着变化,亲人又怎样?在时间面前,很多东西都是脆弱的。监狱有句话,叫作“久病床前无孝子,久牢狱外无亲人”。这话虽不尽然,但是也是经过时间检验的,有它一定的道理的。大家可以试想一下,我们监狱大部分都是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死缓、无期的重刑犯,要想从监狱出去,短则六七年,长则九年十年,大多数都是十四五年,更有甚者还需要十七八年的。这样漫长的一个时间,又有多少人能够自始至终,能够一直等到家中不会褪色的关怀和帮助的?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我见了很多到监狱来离婚的,我也见惯了甚多在监狱还要和家里的兄弟姊妹分割家产的。总之太多太多,多到我不想去回忆。 所以,我现在知道了自己获得的这份关爱是多么不易,姨夫姨妈都是小工人,走路都害怕踩着蚂蚁的老实人,一辈子几乎没有和公家人打过交道,要不是为了我,他们至于每个月辛辛苦苦跑到这里,战战兢兢地看那些警察的脸色吗?所以,我很珍惜,每次见到他们,我从来不向他们提任何要求,不管自己的心理压力有多大,我都尽量的不让他们为我担心。不管问到我什么,我都一概回答:好着呢!而他们也总是在交给我父母代转的钱之后,又无一例外的再加上自己的一点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对此我很感动,也很难过,但是无论我怎样劝阻,他们都还会在下次继续给我钱…… 此后的数年间一直是这样,他们在我的身上真的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和精力,以至于他们的儿子——我的表弟都对我有了意见,认为我分享了本应该专属于他一个人的爱…… 下面我们继续回到那天早上,因为都没有出工,在家休息,所以我和麦虎在张义的号子里和几个人聊天。我那天虽然对麦虎发了脾气,但是他丝毫没有怪我,反而称赞我做得很好。 就是要让队长知道他自己做的决定不是那么妥当——这是他事后的原话,同时他劝我:安心休养,静待时机,东山再起。我对争名夺利的事情已经完全丧失了兴趣,但是他既然说了,我又不好泼他冷水,所以只有先随口敷衍着。 至于张义,那晚的事情之前,经过了禁闭室的事儿,本身就已经和麦虎现出缓和之象;那晚的事情过后,林剑已经彻底倒台,金刚就更不用说了,监狱讲究优势资源组合,像他们这种久经风雨的人,自然明白如何取舍。于是乎,张义又带着他的一帮嫡系重新回归祖国大家庭的怀抱。而麦虎好像也像是得了健忘症一样,就跟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先是给张义送去秋波,然后又笑迎他的回归。 “我和林剑那是敌我矛盾,不是我死就你亡,必须是要靠斗争解决的。而张义嘛!我们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就当是两兄弟性格不合吵架吧!”麦虎如是说。 这话要是换作以前,我说不定就信了,并且还要为麦虎的虚怀若谷而折服;但是现在,经历如此多风雨之后,我就不是那么容易相信了。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旋涡,麦虎的涡,明显吸力和深度都要超过别人…… 对于张义的回归,我开始还有些不适应,感觉到放不开,毕竟有过前尘往事。但是人家压根就像没有这回事儿一样,反而比以前对我更加热情,搞得我还像个雏一样。时间一长也就慢慢放开了…… 我们当时正在掐指细算今天哪些人要接见,会给我们带回什么的好东西的时候,队长一下子推门进来了。 我们见队长进来,一下子都站了起来。我对他心里有气,有点不愿意搭理他,所以态度就没有号子里其他人那么恭敬。 这就是我心态发生变化的一个体现,要换作以前,我是不敢,也不会这样做的。因为人家毕竟是我们的老大,手里掌握着权力,对我能够生杀予夺。 “聊得挺高兴啊!是不是商量着又要给我搞什么花样啊?”队长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几个人赶紧道:“哪里哪里,我们只是在闲聊吹牛。” 队长看了一圈刚要出门,忽然就一眼看到了我,当然他也看到了我对他爱理不理的那个样子。 他停下脚步,转身问我:“你对我有啥不满?” “不敢!”我不亢不卑地回答,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善。 “我看你敢啊!你看你那个样子,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像个什么样子?” “我能有什么样子?”我针锋相对,“我就是个垃圾,垃圾能有什么样子?我要不是垃圾,你也就不会让我滚蛋了!” 此言一出,不满之情溢于言表,周围的几个人紧张得都看我,又看看队长。除了麦虎,没有人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知道意思的,是队长。这句话彻底地激怒了他!他勃然变色,一指大门:“走!你跟我走!” 我傲然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大家彻底傻眼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脑瓜子进水了,麦虎在后面悄悄地拽了拽我的衣角,低声道:“去吧!莫耍‘二球’!” 不怪他说,我当时的行为确实有点二,但是我想想,麦虎都说了,我就跟着队长往楼下办公室走。 “秦寒这下要遭殃。”转过门角的时候,我听见张义在后面喃喃道。 485指导员的一句话艺术 那天因为是休息日,所以楼道的人很多,我在前面啪嗒啪嗒地走着,大家看到气势汹汹的队长,还以为我又闯了什么祸,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 就这样,我在众人或担忧,或嘲讽,或紧张,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走进了警察值班室。 那天是周一,警察来得也比较齐全,看到我被队长带进了办公室,都过来看是怎么回事。 我平静地站在屋里,自然而又不屑地迎接着每个警察。要是换作以前,我毫无疑问会感到害怕,现在我心里却没有一丝胆怯的感觉,无欲则刚!我今天第一次真正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队长到了值班室什么话都没说,而是反身在柜子里取出了一根警棍和一副手铐,拿在手里,这才向我走来。我后来发现一个很可笑的现象,很多警察,都是要械具在手,说话才能有足够的底气!这就是中国监狱的悲哀之处,它不是靠着现代化的管理,或者科学人性的引导方式来教育挽救服刑改造的罪犯的,平时虽然经常把人性化管理挂在嘴边说,其实骨子里还是棍棒主义!要是一般的犯人,还不等警察出手,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了。但是兔子急了还要咬手,警察如果运气不好,时不时的,还真会碰上一两个跟他玩骨气、耍二货、让他下不了台的,当然也不排除挥拳反击的可能性,虽然我几乎就没怎么见过…… 但是警察他不知道自己所面临的这个人会不会突然地狗急跳墙啊!他心里没底,所以就只有趁着人多,或者手里有家伙的时候,才能无所顾忌地发威! 你说人家不公平?笑话!监狱就是警察最大,哪有公平可言? 你说人家没有勇气?你傻啊?都是拿工资吃饭,又不是为了抢女人决斗? 我对此见怪不怪,所以队长走到我的跟前,还没说话,我就主动伸出双手,让他给我戴上手铐。我这样做,一是表现出对他这行为的不屑和鄙视;另一方面我要告诉他,我秦寒根本不拍!尽管来吧!嗯……其实这都是装出来的,说实话,我是看办公室警察多,要是我抗拒的话,说不定要吃眼前亏。还不如表现得无所畏惧一点。 队长看了我一眼,麻利地给我戴上手铐,并且还检查了一下。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就完全换了一副表情。 只见他凶神恶煞般的问道:“你刚刚不是很狂吗?现在咋不狂了?给我再狂一个试试?” 他一连几个狂字,听得我头有些晕,我眨眨眼睛,依然用很平静的语气说:“我没有狂,我只是个犯人,你是队长,我只是说出了我认为正确的话,如果这让你分不清什么叫狂妄的话,那我还真是没啥说的。” 我的话虽然说得口气很平淡,但是是人都能听得出来,我这话是在侧面说他分不清好赖话。 队长不是傻子,一听这话,勃然大怒!手里的棍子劈头盖脸地向我砸来! “你还说!你不得了了,我看今天不把你收拾服帖,你还以为我们分监区管不下你了!”队长一边骂着,一边朝我身上招呼着家伙。我被挤到墙角,躲无可躲,手里又戴着手铐,动弹不得,他的意思就是要让我开口认错求饶。 但是,现在的我无所畏惧,我不再考虑明天的路该怎么走,得罪了队长会有什么后果,所以我根本就不会让他的目的达成。我不退反进,索性迎着队长的警棍向前,口里说着:“你打吧!你打吧!打死我算了!” 这一下队长的火气彻底被我激起,用的劲更大了!一时间棍子从各个方向我身体袭来,我咬着牙,忍住身上的剧痛,口中只是反复嘀咕着相同的话:“有本事你打死我!有本事你打死我!”|我当时也没有办法,这就是我不到办公室来的原因,因为我知道一旦到了办公室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会毫无顾忌! 正在这个时候,门推开了,指导员进来了。 原来他今天起床有些迟,没有赶上监狱接送警察的专车,所以上班来晚了。 他一进来,看到有人在受处罚,开始还没在意,因为这样的事儿他实在是见得太多了,但是他猛然间听到了我的声音,一下子就把目光投向了我们这边。 指导员并没有轻易动作,而是静静地听了一下队长嘴里说的话,又问问身边的警察,这才搞清楚我确实没有什么重大违规行为,仅仅就是得罪了队长,所以他说话了。 “我还以为怎么回事儿呢!搞了半天就为这点事儿啊!秦寒,你是咋回事?平时也没见你和哪个干部有摩擦,你今天是不是脑壳进水了,竟然惹了你们队长?还不快给队长认错!戴个手铐挨打,你这滋味也不好受嘛!” 指导员的这话,听起来是在劝我,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仔细一品味,就发现他说的话,第一是在说,这个秦寒平时也没什么,也没见对哪个警察不尊重,怎么偏偏就和你这个一把手杠上了呢?你自己是一队之长,怎么能和一个犯人过意不去呢?另外他还有一个意思,他在用语言提示大家,这种触犯犯人的方式,是不允许的,他表示有意见。顺便暗示其他警察这样搞,万一一个失手把我打出什么问题,那所有人都要跟着遭殃! 指导员的话很有倾向性,此言一出,大家纷纷都在劝队长算了。 队长盛怒之下,根本没有听清指导员的皮里阳秋,看大家都在劝他,他也找回了面子,痛打了我一顿,认为给我了足够的教训,于是也渐渐停了手。也不说话,只是气喘吁吁地望着我。 我一时间根本没有在意这么多,这些事儿都是我事后自己慢慢琢磨出来的,我当时也被打懵了,也是一言不发,就愣愣地站在那里。 指导员慢慢地走到我地跟前,一边走一边说:“我说你娃呀,你娃!整天就不能安分一点吗?”到了我跟前之后,忽然向我眨了眨了眼睛。 当时他是面向我的,我的身后就是墙壁,所以除了我,其他人根本没有没有看清这个表情。 我也正纳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正在想呢,就见指导员忽然变色,抡圆了胳膊,“啪”的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 486指导员的愤怒 指导员这一巴掌甩得我脸颊生痛,我惊愕地对望着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刚才我心里还美呢,指导员从队长的警棍之下,只是一句话,就不露痕迹地救下了我,怎么这才一回头就挨打了呢? 指导员又给我眨了下眼睛,我一下恍然大悟,心里顷刻间亮堂得像明镜一样,于是很配合的,捂着脸向后退去,嘴巴里发出呻吟声:“哎哟!” 如果让我去演戏的话,我相信我一定是个蹩脚的演员,因为从我挨打到我发出呻吟,中间足足隔了几秒钟,要是我去当演员,就我这素质,这反应,那肯定是一部大烂片,投资方绝对要赔得倾家荡产! 不过幸好,指导员的身体挡住了所有警察的视线,根本没有人发现这其中的猫腻,指导员接着往下演,他上前,抓住正在往后躲闪的我,一手揪住领口,一手又给我了几个大嘴巴子! 这几个嘴巴子真的很用力!打得我眼冒金星,我估计他心里对我肯定也有气,因为我又给他惹了祸,让他脸上无光,自然心里也就不爽。假假真真吧!不过也好,这样一来,警察们就分不清真假了。 指导员二目圆睁,骂道:“你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跟犯人发发疯也就算了,现在居然狗胆包天,敢和队长犯神经!我看你活腻味了!今天这算是轻的,以后要再敢这样,看老子不把你的皮剥掉!”说完,冲着我的屁股就是一脚,“滚!” 我如获大赦,赶紧一溜烟地跑出了办公室。 我一边跑,心中一边想:今天我这是怎么了?简直是脑袋瓜子被驴踢了,怎么会在人前和队长发生正面冲突呢?不说这件事的后遗症了,反正我现在也没有考虑这些事情,但是我今天吃了亏啊!现在我不但被打了一顿,而且还欠指导员一个大人情,要不是他出现,我今天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想起指导员,我不禁心中暗自佩服,一句话,就解除了我的危机,紧接着又是几巴掌,便保住了我现在百货员的职务,为以后留下了退路。要知道这个百货员的身份,是我现在唯一不到车间参加生产劳动的理由。要换了往常,今天这种情况肯定不会让我全身而退的,被免除一切职务,那必定是题中应有之义。 “今天这算是轻的,以后要再敢这样,看老子不把你的皮剥掉!” 想想指导员的这句话,真他妈太经典了!这句话听起来是警告我,实际上是在说,今天这事儿就到此为止,没有其他什么处罚了! 指导员不愧是指导员,政府真的是人尽其用啊!他的说话艺术,确实要比队长高了几层楼啊!看来我真的是跟对人了! 但是指导员也不是一味地放任我,就在那天晚上,我被他叫进了办公室!也就是那天晚上的谈话,让我彻底认识到,很多事情其实不是我表面上想得那样简单…… 当办公室监督岗来叫我的时候,我还想着怎么跟指导员表达谢意呢。上次父亲为了我改造积极分子的事儿,给他表示了一下,虽然到最后我没有达成自己的心愿,但是那怨不得人家,是我自己自毁前程,要说一点不后悔那是假的,毕竟是几百分啊!没有人会嫌考核多的,虽然我现在对减刑看得很淡,但是那也是一个面子的象征啊! 但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既然报了仇、出了气,就不能要求得更多,这个世界上的事本身就是充满矛盾,很难两全其美的。 相比之下,我还是很开心的。林剑,这是我无数个梦里都想要啖其血、食其肉的人,他终于倒在了我的脚下,我也算是完成了我的另一个心愿。 但是我得到的,真的是快感吗?我想了很久,答案是否定的,只有空虚,只有意兴阑珊,只有茫然……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对仇恨的看法慢慢地发生了变化。监狱只是个驿站,成败得失,真的不是那么重要,能够自保,已经足矣,生命的全部意义不应该只是仇恨,生命应该浪费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面。 现在这件事儿已了,以后和指导员的关系还是要加深巩固的,今天这件事让我更加看到了靠山的重要性!看来过两天我又要送钱了…… 一路这样想着,就来到了办公室,我打了报告,闪身溜了进去,看到指导员一个人在,我就知道,今晚和他一起值班的人肯定是被他支走了。于是我就想缓和一下气氛,嬉皮笑脸地对指导员道:“指导员您找我?我也正要找您帮忙呢!”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睛冷冷地看着我。 我有点尴尬,怔了怔之又说:“我这次给您惹了这么大麻烦,真的是过意不去,您对我好,我都知道,我也不是那不懂规矩的人,我就是想用下您的手机,给我父亲打个电话,让他过来一趟。” 我的这话有几个意思,一是想告诉指导员我又要给他送礼了,二是侧面证明自己私人没有手机,也算是一语双关了。 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这番心思完全没有用,就像是迎面碰上了一堵大墙! 指导员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脸上立刻变了颜色! 指导员忽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大骂道:“你不要让你爸来,我现在不敢见你的父亲,他把你交代给我,我没有把你管好,成天惹祸!” 我正要分辨,他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很粗暴地制止了我,然后继续说道:“当初之所以想要扶你一下啊,就是看你小子还比较灵光。可是事实证明,你他妈的纯属傻瓜!”说着,他看了看我不屑地说,“你还不要不服气,你看看你干的这些事儿,我想要帮你说话,你倒是要给我机会啊!别的人巴不得有这层关系,你小子不但不知道珍惜,反而有恃无恐、一错再错!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你的脑袋是猪脑子啊?22号晚上的事儿,你以为我们警察不知道?我告诉你,你们不是铁板一块,你们里面已经有人把你们那天晚上的一切全部跟政府反映了!每个人干了些什么,发挥了什么作用,我们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你说又不是你的事儿,你说你为了这伙人值得吗?”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也同时被指导员这话震住了! 487震惊,还是震惊! 我有些发愣,没想到指导员一上来就给我来了一个当头棒喝,一时间令我的思维有些混乱,半晌我才战战兢兢地问道:“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指导员冷笑一声,“你是真不明白,还是给我装俅迷啊?我的话已经说得够清楚的了,这都不是我一个警察应该跟你说的话,你还要我咋样给你再说得明白些啊?” 我其实心里已经懂了,指导员的意思就是说,我们这一方的势力当中,已经有人在事发之后当了内奸,跟警察交代了那天晚上所有的事儿。这真是个令我难以置信,也更加难以接受的事实。我想指导员是不会骗我的,他今天把我叫来,也就是好意的想提醒一下我,那么会是谁呢?我首先就排除了麦虎和张义,因为他们是老人了,这一切都胜利成果得到最大一块蛋糕的就是他们,所以我自动忽略,那么我自己那更加是不可能的了。难道是马晓,或者狗娃?要不然就是耗子?我想了想又自我否定了,马晓是绝对不会的,我虽然说不上为什么,但是我心里有这种直觉,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儿;至于狗娃,他做什么事儿一定会和我商量的,我们的关系本身就和这里面其他人不一样,我们是亲人!耗子……想到这,我笑了,先不说耗子的性格,看见警察就来气,光是说他那副样子,我要是警察,也不会相信他的话,更加不会把他的话作为调查结论。 一路分析下来我实在是想不出会有谁能够扮演这个不光彩的角色,忽然间,我想到了一个人! 李祥! 是的,他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李祥给人的感觉,那就是这个人特别老奸巨猾,而且胆小,说不定是那会儿结果未明的时候,他害怕了,所以为了自保就向政府坦白了一切。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是正确的,原因有三: 一、李祥和我们所有人的关系都不一样,我们每一个弟兄,身上都有一些江湖气,那就是很多时候还是比较豪爽的,但是李祥则不然。怎么说呢?可以这样叙述,我们这一伙人,包括白东,大家虽然都是因为利益而维系在一起,但是多少还是有一些人的感情在里面的,这在监狱这个地方,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是李祥则不然,他平时和人打交道,那都是利字当头,不愿意付出一点,偶尔有了大方的时候,你就要注意了!那一定是为了从你这里获得更多的好处!我估计要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出色的工艺技术员,车间的生产离不开他,在警察面前还有点作用的话,麦虎恐怕早就不带他玩了。 二、那天晚上,李祥不住地劝阻我们,让我们和平解决,很明显,他当时是害怕了,最后要不是我从中推波助澜,和白东的报仇心切,他肯定不会参与其中。 三、即使他参与进来了,但我事后想了一下,好像真正动起手来,那天晚上从头至尾,始终就没有看见他的影子;也就是说,他在这件事里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完全是被我赶鸭子上架的,是被动犯错! 结合这几点,我几乎可以判定,李祥本身就不愿意参与,但是碍于面子,不得已而为之;事后又觉得害怕,想到自己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所以在随后的调查中积极配合政府,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全部向人家交代了! 一定是这样!我越想越肯定,几乎就要迫不及待地从办公室出去,找他问个清楚。 指导员见我这个样子,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你还真是没有一点的城府,就这个事儿,搞得你坐立不安的。我告诉你,人,你是猜不到的,所以你也就不要瞎耽误工夫了。就当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出去以后不要和任何人说,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 说到这,指导员忽然口气一变:“这是为了你好,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就去试试,监狱的事儿,我可是比你有经验!我告诉你,今天我和你说的话,都是违规的。要是你出去胡说,不但对你自己不好,也会害了我!明白了吗?” 指导员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真的让我无法不答应,我也不能不答应,于是我尽管心中千百个不情愿,还是点点头道:“我听您的,我不会胡说的,跟任何人都不会说。” 指导员认真地看着我,半晌才满意地点点头:“嗯!那就好,我能看得出你的承诺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过这也算是我对你的一次考验吧!反正这件事我也没有跟其他人说。” 说完这话,他重新回到座位前坐下,想了想,又道:“刚才跟你说的,不能外传。但是我现在跟你说点事儿,你回去把我的话达给麦虎、张义,你们掂量,自己想想,行事注意一些。咱们分监区,以前只有你们两方在斗,说实话,警察不是不知道,但是想到你们的那些事儿还在我们的控制范围,所以就只是敲打一下,没有过于地说你们……” 指导员的话落入我的耳中,让我觉得真是好笑,我心中暗道:“恐怕是你们默许我们斗争,以便于你们的控制吧?” 但是指导员不知道我心中的想法,只是继续道:“但是这次的事儿,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也超过了警察的底线!以后这样的斗争我们要坚决打击!” 我接道:“现在林剑他们一蹶不振了,以后也不会再斗了。” 指导员听了我的话,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真的是这样想的?要是这样想,那就证明你在监狱这些年白待了。只要还有计分考核,只要管事犯还有权力,这个斗争就会继续下去!说得不对,即使没有这些东西,你们犯人还是会斗的,这是中国人的天性,也是人的天性!” 我咋能不知道?当年在入监教育的时候,还不是没有什么利益纠葛,我都被人斗得死去活来的?印象太深刻了,我刚才那样说只是为了宽指导员的心,没想到在他看来我的认识是那样肤浅可笑。对于犯人之间的事儿我今天还是第一次从警察口中听到他们的认识,我正要说话,指导员忽然又来了一句更加让我震惊的话。 “给你说个事儿,你就知道了。你们那天晚上,整个楼道没有电,不是故障,而是人为!”指导员淡淡地说。 “啊?”我又一次呆了…… 488余波 指导员一连对我抛出两枚炸弹,弄得我头晕眼花的,一时间思维都有些停滞。但是旋即我的大脑又开始飞速地运转起来。 那天晚上的灯居然是有人刻意为之?那就意味着有人希望我们越混乱越好!这会是谁呢?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冷静下来我们私下也曾议论过几次,大家都一致认为,要不是那天晚上忽然断电,我们这一边的很多人也不可能那么无所顾忌、根本不考虑后果,林剑他们也不可能遭到那么大的重创!换而言之,我们也就不会把事情搞得那么大! 所以说我们两方都不可能故意去断掉电路,因为这样不符合我们双方的利益。这样一来就很清楚了,能够这样做的,就是第三方势力,想要从中渔翁得利的。 我细细想来,那天晚上的一切真的是处处充满诡异,本来是一个意外事件,但是最后却演变成为一场事故!杨冲的表现,忽然断掉的灯,还有那一声让我总是觉得声音似曾相识的吆喝声,以及……最重要的,王干事手电被远远地甩出!这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让人不可琢磨,处处透着诡异。我第一次觉得,或许事情真的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简单!在这一切的背后始终都有一只黑手,在操纵这一切,真的是太可怕了!这是要把我们双方都往绝路上赶啊!其心可诛,好狠毒的一箭双雕之计! 我带着两个疑问,离开了指导员办公室,当然最后我们双方都从彼此那里得到了我们想要的承诺。 我们中间有内鬼,在事后将一切都告诉了警察! 我们之外有黑手,在整件事情当中推波助澜,将我们彻底推向了疯狂。 这两个疑团搅得我寝食难安,我想不出会是谁,有句话叫作谁得利,谁嫌疑。意思就是说,谁能够从这件事中得到的好处最大,那么他的嫌疑就最大!但是这件事明显不能用这个标准来衡量,因为我相信事情最后的结果,绝对是超出这只黑手意料之外的。他万万不会想到,监狱为了创建大计,竟然会那样轻描淡写地将我们的事情压了下来。所以现在麦虎在位,张义坚挺,我们这边几个主要参与者都相安无事,这个人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自然也就不会浮出水面。 至于我们当中的这个内奸,我当时死死地认定非李祥莫属,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和他的关系慢慢地越来越淡,以至于最后形同陌路;但是很多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个样子的,在李祥的事情上,我过于主观武断了……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不跟任何人讲这件事儿,指导员已经和我说得很明白,这件事只要说出去,那就肯定是我嘴巴不严实。我不敢以身犯险,说不定这件事就是他故意考验我的,看看我是不是能够完全信得过。 还有一个原因是,我知道只要我一旦跟麦虎讲了这些事情,那么肯定就会打草惊蛇,还不如现在我在暗,敌在明,可以慢慢观察,最起码,不管遇见任何事情我都可以自保。 当然,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我已经厌倦了这种成天钩心斗角的日子,我非常想换种方式生活,以前斗争、拼搏,多半是有陈怡的因素在里面,现在她都不在了,我还争那些有什么用? 最终这件事,被我个人悲观的情绪所隐藏,成为了我的一个秘密。一直到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同时我也知道了,别人都不是傻子,自以为是的人,往往才是最可笑的。 人不在了,日子还是要过,不但这样,我还想过得更加舒服潇洒一些。但是就有人不甘寂寞,非要把我们的生存环境弄得剑拔弩张、草木皆兵! 转眼间这事情都要快过去一个月了,年关越来越近,大家好像慢慢地都把这件事儿给忘了。监狱的犯人就是这样,只要不是和自己切身利益相关的事儿,那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茶余饭后的短期话题,随着时间的推移,将会慢慢地淡出大家的谈话范围,马上就会有新的新闻和消息,充斥大家的耳膜。这件事只封存于当事人的记忆中,最终只能作为一部分人向后来新犯人吹牛的谈资…… 林剑、金刚自从这件事之后开始变得一蹶不振,毕竟这次丢人丢得实在太大,加之他们的刑期时间也不长了,再难东山再起,用麦虎的话说这叫作: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他们一干人等,只能接受现实了。金刚倒还好些,因为他毕竟是监狱电工,整天可以到处跑,接触的都是人民政府,还能办些事;对于有的犯人来说,还有点价值,所以境遇多少还好一些。但是林剑,那就实在太惨了,犯人都是追风捧红的,眼看着林剑已经不行了,纷纷地离开了他,一时间还真有些树倒猢狲散的意思。他整天也不说话,就是经常一个人坐在洗漱间里,不让别人打搅他。我请人吃饭的时候,偶尔碰见他,他也不说什么,只是眯着一双阴霾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我,就好像一条毒蛇,随时都想咬你一口…… 在林剑的身边有一个人,一直没有离弃他,这个人就是李文华,用他自己的话说,当年林剑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最倒霉的时候,收留了他,现在是他还债的时候了。 我听了这话,心中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惊奇,此人心如蛇蝎,狡猾如狐,但是他也是有感情的,要不然也就不会因为刘三军的欺骗,而那么愤怒了。我到现在还记得,当他拧下刘三军手指的时候,留下的那一滴眼泪……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们虽然是仇人,但是我宁愿相信他是有心的。 不过我时常想起12?22那天晚上的情景,为什么李文华没有参与其中呢?这里面透着一股怪异!我太了解他了,他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正憋着更大的事儿,不行,别人我不管,对于他,我要密切注意一下。 就在这个大家都以为风平浪静的时候,有的人却偏偏不安分,要搞出更大的事儿来!也正是从这件事儿,我又一次重新认识了麦虎! 489我记得你的声音 很多人都说监狱生活度日如年,但是我和我身边的人交流完全不是这种感觉,大家一致认为,监狱的日子,在没有过之前,看起来是漫长的、遥遥无期的;但是过后你会发现,时间真的是过得很快,因为每天的生活都是一样的、重复的,一年就像是一天,几乎没有什么分别。所以你会觉得,日子还没怎么过就完了…… 那段时间,我就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二〇〇二年的年末是一个几家欢喜几家愁的季节,我们彻底打垮了林剑,巩固了我们在分监区的地位,短时间之内,那就是无人可以撼动的。除了我们之外,那一年还有一部分人大有收获,因为我们够改造积极分子参评条件的人,几乎都参与了12?22事件,全部被取缔了资格,所以这一下就便宜了那些根本就没有希望的犯人,一下子递补了20多个。 用麦虎的话说,这就是典型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过唯一有区别的是,好歹这只鹬最后还吃掉了蚌,要不然那就亏大了。 只有林剑一伙,一无所获,我想上天是公平的,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们为所欲为,已经得到的太多。 我认为他们肯定已经像是向政府保证的那样,放弃了反扑的念头,他们现在也没有了那个实力,但是麦虎却不这样认为,他始终告诉我,一定要小心一些,这些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对此,我还真没有放在心上,大势已去,他们还能怎样? 就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来到了除夕这一天,那天早上早早地进行了安全检查,开了茶话会,警察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匆匆地离开,也赶回家过年去了,一切都显得那样平常。但是在这个平常里面,出现了一个小插曲,那就是在进行安全检查的时候,以前给林剑当份子娃的那个小杨,忽然发了一阵神经,光着屁股满院子跑,最后甚至冲到大操场去了,十几个警察围追堵截,好一会儿才把他按住。那样子,像极了电视上英国球迷冲进球场裸奔,警察追赶一样。 经过小杨这样一闹,警察也没有了精神,最后检查也匆匆结束,反正这也只是个程序。 下午开始改善生活,监狱很狡猾的,第一顿先是大片子粉蒸肥肉,一片下去能吃得你发昏那种,一般人第一顿吃了就连着几天都吃不下肉,也无心去管后面的伙食怎么样了。 只不过以我们现在在分监区的地位和能力,自然是不会靠着政府过年的,麦虎、张义,还有我本人,早就利用我们的关系置办了很多年货,一应俱全。 中午四点多钟我们就喝上了,能参加我们年终聚会的,都是我们这一方最核心的人。在麦虎的安排下,那一年的年终聚会搞得很丰盛,有点庆功宴的意思。那也是唯一一年没有任何压力,没有竞争敌人的一年聚会,用时下的话说,那真的是放眼过去皆是菜,展望未来好运来啊!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参加聚会的所有人,这也是我们人到得最全的一次。这些人在当时,一般只会在分监区的会议上才会聚得如此之齐。 麦虎,分监区生产调度,积委会劳动委员。 张义,分监区大值周,统管所有监督岗,积委会纪律委员。 白东,分监区二组组长。 狗娃,分监区一组组长。 小段,分监区三组组长。 马晓,新晋五组组长。(五组又称强化学习组,都是一伙垃圾、刺头,只有马晓才能镇得住。) 杨冲,分监区二组副组长。 李祥,分监区二组副组长。 小鱼儿,分监区保健员。 耗子,分监区生活大值日。 我本人,分监区百货员。 几乎整个分监区所有的要害岗位现在都是我们的人,只有四组是以前老监狱上来的12队班底,林剑、金刚都在那个组,现在是叶道林在当组长,我们的势力还无法触及之外,其他的都已尽归我们掌握。我们的势力达到了一个高峰! 平时没有感觉,此时才觉得麦虎的眼光真的没有错,这里面的大部分人虽然能够上位离不开麦虎和张义的极力运作和推荐,但是自身的能力那也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的;要是你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就是别人如何支持那也是徒劳的。单从这个角度来说,麦虎和林剑的斗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识人、用人,这是一个领导者最起码的能力,这一点,麦虎做到了。 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大家都非常高兴,一个个地话匣子都在同一个时刻被打开,但是在途中出了点小插曲。 我们喝得正高兴,有人在敲保健室的门。大家都停住了交谈,齐齐向门口望去。 麦虎摆摆手示意没事:“我早就跟今天值班的警察打好招呼了,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上来的。小鱼儿,你去看看是谁?” 小鱼儿正要去开门,外面就传来一个声音:“张哥在吗?我找张哥有事啊!” 大家都是切的一声,搞得虚惊了一场。张义皱皱眉头,起身去打开门。我一看,哟!还是老熟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第一次和我在分监打球的“半自动”! 他搬迁后调入我们中队,我一直也没有和他有过多深的交情,不过我曾经说过,他那个翘起的手指,很像是在对人说:“fuckme!” 这本身是一句戏言,没想到这个外号不胫而走,一时间传遍分监区,他每次见了我总是要感慨一句:“寒哥,你可是把兄弟我害苦了哟!” 他一进来,一眼就看见张义,拉住张义的胳膊就说:“张哥,走,到我们那去吃点东西,我家里带来了一些土特产!” 张义正要推辞,耗子骂了一句:“你他妈的懂不懂规矩啊?一进来不叫人,就要把张哥拉走,拆摊子是不是?” 半自动不敢和耗子顶嘴,只是一个劲儿地拉张义,双方正在僵持的时候,马晓忽然暴喝一声:“操你妈!找打!” 半自动愣住了,直直地看着马晓,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一样,然后失声惊叫道:“原来是你!我记得你的声音!” 啊?这是怎么回事儿?屋里的人都愣住了…… 490祸端再起 我们所有的人都有点发愣,这是这么回事儿呢?于是大家的目光都纷纷看向马晓。 只见马晓瞥了半自动一眼,又低下头,也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喝酒。好像眼前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一样。 半自动显得有些激动,上前一步指着马晓道:“好哇,原来是你!我找你找了几年了,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天终于让我撞上你了。” 马晓看了他一看,放下酒杯冷冷地道:“是我,那又怎么样?你找到我,想怎么办?”说着马晓忽的一下就起身,往半自动面前走。 半自动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毕竟马晓的赫赫威名,没有不知道的,真要是翻脸动手,估计也就是一个回合他就要趴下。马晓向来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手! 我们都搞不懂是怎么状况,但是今天是过年,大家都不希望为了这个事而破坏了心情,于是纷纷出言劝阻。 马晓看来也不是很想动手,在大家的劝阻声中,轻蔑地看了他几眼,又重新坐回了原处。 半自动看样子好像还有些意犹未尽,张张嘴要说什么,耗子发怒了。 “操你妈!给你脸你不要脸是不是?你不想过年了?要是想找死就说一声,老子成全你!”说着上去就是一个耳光。 张义赶紧拉开半自动,瞪了耗子一眼,接着问半自动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们以前在外面认识?” 半自动被耗子一巴掌打懵了,哭丧着脸回答道:“不认识。” 张义继续问道:“那你们在监狱里有矛盾?” “没有?” “你们以前打过交道吗?” “没有!” “那你调入我们分监区和马晓打过交道?”张义的声音明显有点不耐烦了。 “也没有,张哥,但是……”半自动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张义粗暴地打断了。 “但是你妈!”张义暴怒了,“你妈的认识都不认识,你跑到我们这里来发什么疯?你是不是酒喝高了?” 半自动还想说什么,张义忽的一下拉开门,大吼一声:“滚!” 我知道张义表面上是发怒,其实还是为了保护他,毕竟人家是来请他的,要是在我们这挨顿打那张义的面子上也挂不住。 但是半自动好像大脑不太够用,站在那里还不想出去,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马晓。 马晓这时终于发怒了,一个酒杯冲着半自动就飞了过去:“操你妈!看来老子不收拾你你不知道你自己姓什么了?”说着就要往外面走。 半自动这下才害怕了,赶紧落荒而逃,像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耗子砰的一声关上门,骂了一句:“真他妈贱!” 我们众人刚才搞不懂是怎么回事,所以一直也没有说话,现在才回过神来,询问马晓道:“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以前认识啊?” 马晓今天喝得明显有点多,所以也有了一些倾诉的欲望,要是换作平时,他肯定任凭我怎么问都不会说的。 只见他嘿嘿一笑,不理会众人,而是望向我道:“老寒,还记得在分监入监组那次打球吗?就是和刚才那个龟孙子打的那次。” 我咋能记不起来?那天的一切太富有戏剧性,本来眼看着我们球赛就要输了,可是最后半自动竟然在第三节结束的时候被人放倒了,以至于最后我们以谁也没有想到的方式赢得了这场胜利。所以这件事我在我心里一直是个谜,我到现在都记得半自动当时被人从广告牌里捞出来时,破口大骂的样子。 此刻我看着马晓那似笑非笑的面容,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忽然间我大脑灵光一现,一拳打在马晓的肩膀上,骂道:“原来是你啊!” 马晓还是那副坏笑:“不是我又能是谁呢?”接着他喝了一口酒继续道,“那个时候,我也是刚进监狱,年轻气盛,虽然球赛的结果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我就是见不得失败,咱们出来混,争的就是一口气!所以我就趁着休息的时候,将他骗出来,那个时候大家都在看球赛,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所以我很容易就将他打晕了;他直到失去知觉,都没看见我长得啥样。然后我看看左右没人,就将他塞进了广告牌下面,事情就是这样。”马晓说完,一仰头,又是一杯酒下肚。 我有点疑惑,追问道:“那他怎么今天把你认出来了?” 马晓嘿嘿一笑:“我从后面袭击他的时候,吼了一声:操你妈!找打!今天一见他我忍不住又这样喊了一声,他肯定是记住了这个声音,毕竟印象深刻嘛!” 我恍然大悟,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也解开了几年来,我心中的一个谜团,看看马晓,忽然觉得不知不觉间,我和他的关系近了许多,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我在这一刻才发现,马晓并不是大家所认为的那样冷血、那样无情,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只不过,我们所有的人互相之间,都了解得太少…… 这件事只是一个插曲,谁也没有往心里去;但是我们没有人知道,正是这个半自动,后来差点害死马晓…… 当我们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忽然有个监督岗进来叫走了麦虎,耗子当时在他们走后还说了一句:“操!现在这些监督岗都快成了我们的哨兵了,本身是为警察服务监督我们的,但是现在都帮着我们观察警察。哈哈……” 张义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喝多了。” 耗子吐了吐舌头,一低头,默默地吃菜。 我也觉得耗子有些得意忘形了,现在的我们是已经达到了一个比较好的状态,但是越是这个样子越要小心、越要低调;要不然的话吗,说不定这就是毁灭的开始…… 不过现在我也不想管那么多了,陈怡都不在了,我只能混一天算一天,谁还管以后的事儿啊! 正在这个时候,麦虎进来了,阴着脸坐下,倒酒,喝掉;接着又是一杯,继续一仰头…… 我们知道有事,但是麦虎不说话,我们也不好问,所以都看着他。麦虎喝了三杯才扔掉酒杯,狠狠地骂了一句:“操!打蛇不死反挨咬!林剑真他妈的毒!” 我们众人都是一惊,怎么?难道又有事儿要发生? 491评价 屋里的气氛瞬间跌落到冰点,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麦虎才出去了一会儿脸就变了颜色,听他这样说,知道是林剑他们又有了动作,大家都显得很生气。咋能不生气呢?我们好不容易才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得意了几天,没想到敌人马上就要卷土重来了! 耗子首先发话道:“操!虎哥,到底咋回事儿?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不是没斗过,他们还有什么实力?您一句话,我第一个上!” 麦虎也不说话,只是环视众人,然后阴沉着脸道:“我就是觉得林剑有些不自量力,现在才发现,把他当成我的对手,确实辱没了自己,所以有些生气。大家别担心,我也只是听到风声,他们还没有具体的动作,我自有安排。现在是过年期间,大家吃好玩好,不要出事儿。监狱的规矩大家都知道,节假日期间违纪的,一律加倍处理。兄弟们跟着我麦虎混,是为了减刑挣考核的,我不能让你们一个个把分扣了又扣!” 说着,他不顾众人焦急的目光,起身喝掉杯中的残酒,然后淡淡地道:“今天先这样,大家都散了吧!” 张义首先响应,吆喝道:“对头!喝得差不多了,散了,散了。”说着就起身招呼杨冲出了门。 耗子还有些不想走,嘟嘟囔囔的,最后被小鱼儿硬拉走了。 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马晓才轻轻地问了一声:“虎哥?真没事?” 麦虎摇摇头,还对马晓笑了一下:“没事,你还不相信你虎哥?你放心吧!要是有什么事儿,我不会让你落在后面的。” 马晓点点头:“那就好!”然后跟我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我和麦虎两个人,我之所以没有走,因为事前大家就说好,我要处理酒瓶。麦虎看我准备叫人来收拾了,对我摆摆手道:“先不忙,我跟你说几句话。” 我心中一跳,看来麦虎又要和我商量事儿了,自从12?22事件之后,不知道是因为我自作主张惹得他不高兴,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麦虎再也没有找我单独谈过事情。他不找我,我也不主动去找他,反正现在我心如死灰,怎么过都是一天。 可是今天,他又要单独找我谈事了。这,意味这什么呢? 果然,当我们坐定之后,麦虎给我扔过来一支烟,我们缓缓地吸了几口之后,麦虎才开口道:“你知道我这一段时间为什么没有找你聊过吗?” 我假装不知,笑了一下道:“天天都在一个监舍住着,哪有那么多话说啊!” 麦虎微笑着看着我,半晌道:“我怎么说你呢?你是这些人里最让我看不透的,每个人的性格都有他自己的特点,可是你的特点就是几乎没有特点。” 我也是第一次听到麦虎如此正式地评价我,一下子也来了精神,凝目望向他,笑着道:“哦!这话怎么说?” 麦虎生伸了个懒腰,指指我:“你这个人,说你冲动,可是有时候你又知道以大局为重,很能忍;说你头脑简单吧,有的时候看起来傻乎乎的,可是一些问题又看得很透,所以我很多事儿都喜欢找你商量;要说到老实,那你就更谈不上了,要不然怎么会在那天晚上,把事情推到那样一个地步?可是在此之前,你几乎所有的事儿,都是按照我说的去做的。” 我不作解释,只是讪笑一下:“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复杂?” “不!”麦虎摆摆手,“你比我说的还要复杂。你看我们这些人,张义我就不说了,现在只是暂时和我合作,我也是顾着以前的面子。他的优缺点,你都知道。就说我们这几个人吧,你比狗娃有文化,比马晓理智,比耗子聪明,比我徒弟小鱼儿负责任。他们能做的事儿,要是有人带着你你也能做好,但是你能做的事儿,他们谁也不行,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最器重你的原因。” 麦虎这样说,也不算夸张,细想想,这伙人里麦虎为我出力最多,我爬起来得也最快。但是我嘴上却说道:“嘿嘿!要是按你说的,我就没有缺点了?” 麦虎哈哈一笑:“美得你啊!你以为你是孔夫子?要不然我先给你磕个头?” 我们一起放声大笑,笑过一阵,麦虎忽然语气一变,直勾勾地看着我道:“你有一个致命的缺点,这也是我认识你之后,我自己观察和听你讲的过去的的那些事儿发现的;也正是你的这个缺点,推动了你从进入看守所一直到监狱的所有的事情。” “哦?”我自己都没有想过,究竟是什么主宰了我监狱生活的命运轨迹,今天听麦虎这样一说还真的来了兴趣,于是我很认真的道,“说说,我也想听听。” 麦虎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道:“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情绪化,做事太主观!简单说,你就是个性情中人,这一点有一分机会能够帮助你成功,但是有几分可能让你粉身碎骨!” 我心中一震,这个评价真的是太中肯了!想起我以前所有的事儿,那样纠结,那样矛盾,起起落落,浮浮沉沉;之所以那样,恐怕也就只能用这个原因来解释了。 我看着麦虎,半晌才说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麦虎换了一副口气,语速很快地说:“我想和你商量点事情,但是你现在这个心理状态让我很不放心!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想着趁着我们现在关系好的时候,把我对你的认识跟你挑明说出来,这样的话对我自己是个提醒,对你也是个借鉴,一句话就是让你我都能变得更好!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我微微一思索,点点头:“简单点说,一是要我保证我对你的建议是负责的,二是今天趁这个机会对我提出忠告。是不是这个意思?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第一点我可以保证,第二个就如你说的,这是性格,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就说啥事情吧,趁着我现在头脑还清楚!” 麦虎想了想,点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那我就说了,林剑约我晚上到楼顶见面,说是把一切事情做个了断。你说我去不去?” 492成王败寇 麦虎说这话的时候,我正拿着一个苹果在啃,听见他的话,我差点把苹果核吞了下去。我咳嗽着,清掉掉在身上的苹果渣,很是惊奇地问他:“真的假的?” 麦虎看着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一下站了起来!因为我内心实在是太激动了,这个林剑真的是打不死的小强啊!生命力不是一般的顽强,这次难道还没有断了他的念头,居然还敢约战? “操!”我不由得骂了一句,“他是不是不想活了?现在就凭他,难道还想玩什么花样不成?” 麦虎摇了摇头:“话也不能那样说,俗话说得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我嗤之以鼻:“那都是驴球打肚皮——自己给自己宽心的,我才不相信呢!成王败寇,输了就是输了,这样一味地纠缠。反而让人看不起。” 麦虎哈哈一笑:“你想得太简单了,同志。我说过很多次了,革命斗争最忌讳盲目乐观。最近一段时间,我们比较顺利,运气也好,你是不是有点骄傲哟?” 我正要反驳,他摆摆手打断我,继续道:“不要解释,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就连我自己时不时的也有这种感觉,大家都一样的。我们斗了这么长时间,现在看似彻底把他们打倒,夺得了所有的权力,每个人几乎都有些自信心爆棚,我早就观察出来了;不过我想有自信,这是好事,所以我也就没有制止大家,以免扫了大家的兴,。但是我要跟你说清楚,有自信是好事,盲目自信就不是好事了,我们现在的身份,永远是犯人。无论我们在这个队上,如何呼风唤雨,我们始终是犯人,这一点我想你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 我现在的心思都没有在改造上,根本没有注意他讲的话,只是嘴巴里支支吾吾地答应了一声。 麦虎见我这个样子,略显失望,这一点我能看得出来。但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淡淡地道:“或许我说的有点跑题,但是我说这些是为了你好,我发现你最近一段时间的状态很不好。” 说完,他不等我回答,就只顾岔开了话题:“我决定了,必须要去,免得他还以为是我怕了他,我的意思就是我常说的那句话。” 说到这,麦虎眉毛扬了扬,点上一支烟,意气风发地说:“战术上重视敌人,战略上藐视敌人!” 我想了想,才缓缓地道:“去是肯定要去的,以前实力不如他们的时候,都没有害怕过,现在就更不用说了。你准备怎么个重视法?” 麦虎笑着看着我说道:“这不是跟你在说嘛!我希望你陪我一起去。” 我问道:“为什么是我?” “除了你,现在这些人,没有让我放心的。” 我哑然失笑:“虎哥,您就算是让我陪你去,也不用给我戴高帽子吧?” 麦虎正色道:“耗子不说了,根本不靠谱,我还要操心他,马晓打人下手没有轻重,我害怕出事儿。” 我追问道:“那不是还有狗娃吗?狗娃也是一员悍将啊!” 麦虎沉默良久,才淡淡地说道:“狗娃现在位置不一样了,我发现他考虑更多的,是他组上的利益,这也是正常的。我跟你说的这话,你不要拿到他面前去说,以免引起误会。” 我摇摇头:“不会的,我们现在也没有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了。” 这个话题有些伤感,一时间我们两人竟然都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抽着烟…… 过了一会儿,还是我先打破了沉默:“既然你都想好了,那为什么你还要问我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麦虎闭目摇头:“这本身就是注定要去的,我跟你说,就是想你给点建议。” 我笑了:“难得虎哥这么信任我,我就陪你去了,我也没有什么建议。我估计他现在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坦然面对,自然不能在气势上输给他了。” 麦虎点点头:“你说得也对,或许是我多虑了。”说罢,他狠狠的掐灭烟头,“那就这样吧!不要跟人说,林剑说了,这件事儿不希望过多的人参与,就是和我做个了结,让我约个人也就是为了见证。” “我明白了。”我应道,一时间,我竟然又有些同情林剑了,这是典型的自嘲行为,我估计他就是不甘心输得这么惨,想在和麦虎的单独对决中找到一丝心理的满足。麦虎也算是可以,给了他这个机会,要换作是我,今时今日,我是绝对不会答应和林剑单挑的。 但是,位置不一样,或许想法也有不同吧。我毕竟不是麦虎,我也永远成为不了他…… 后来的发生的事,让我觉得我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可笑,我自认为已经对监狱有一个很全面的认识了,实际上,还是低估了人心之险恶、斗争形势之严峻复杂…… 没有一会儿,天就暗了下来,冬天的白天总是那样短暂。天空灰蒙蒙的,估计就和林剑现在的心情一样。 没有办法,斗争就是如此残酷,成王败寇!失败者都是相似的,成功的人各有各的成功。 监区的楼顶按说是不允许犯人上去的,就是害怕有人会自杀,或者借助自杀来威胁政府,所以平时钥匙都有人掌管。但是这对于林剑来说根本不是个问题,因为众所周知,通往楼顶的钥匙,一直在值班室的抽屉里,而能自由进出办公室的犯人,就是冀文学,他一直挂靠着林剑生活,经常利用楼顶给林剑晾晒衣服被褥,后来林剑嫌麻烦,索性自己配了一把钥匙,这不今天刚好用上。 我一个人悄悄地出了号舍,楼上的人都要不都跑到楼下,准备去收看春节联欢晚会;要不就是窝在号子里打牌。楼道里几乎没有人。 我来到通往楼顶的小楼梯,麦虎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平时紧锁的铁闸门已经被打开。 麦虎看见我,点头示意。我走近麦虎,朝着楼梯努努嘴,小声问道:“林剑已经上去了?” 麦虎点点头:“嗯!走吧!” 我跟着他,马上就要通过铁闸门的时候,他忽然转过身来,很严肃的对我说:“等会上去,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要轻举妄动。今晚,很重要!我相信你,我也只相信你。” 我有些发愣,搞不懂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惊愕间,已经和麦虎来到了楼顶! 493凶险! 楼顶的光线十分昏暗,只有借着外面路灯的照射,才能勉强看到周围的景物。 林剑已经早早地等在了那里,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见到他,我忽然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或许是楼上风太大的缘故,我一时间竟然还有些发抖。 除了林剑之外,楼上另外还有两个人,我努力地辨认,才认出是瘸子坤和叛徒冬两兄弟。 他们怎么也来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们有过交集了,这两个人先是跟着张义混,后来张义和麦虎假装决裂,他们二人是最先跑到林剑阵营中去的两个人,而且一投入林剑的怀抱,就表现得十分积极,一门心事地对付我们。麦虎说到他们俩,都恨得牙痒痒。12?22那晚,这两个人也参与了斗殴事件,那晚之后,他们和李文华一样,是仅有的几个依然跟着林剑的人,这一点倒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因为他们以前的表现,让我们很多人都觉得,他们是见利忘义之辈。 今晚看样子,他们兄弟二人是林剑那方面见证的人,作用和我一样;但是,我担心的是—— 这样一来他们的人数就要比我们多一个了,万一最后单挑变成群殴,我们是不是实力上要差一些?想到这,我偷眼望向麦虎。 不过麦虎好像根本就不担心这个,只见要他略微一思索,就几步走向林剑。 “来得好早啊!”麦虎神色如常,丝毫看不出有它。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林剑冷冷的答了一句,“什么事儿,你都要比我快一步,我也只有在最后这一晚来得比你早些了。” 麦虎笑笑:“最后一晚?这话说得我有些听不懂了。你我都才三十多,日子还长着呢。” 林剑冷哼一声:“日子还长?你不要得意得太早了,我看你是厕所里摔跤——离屎(死)不远了!” 麦虎放声长笑:“哈哈哈!那我倒要拭目以待了。” 林剑没有回答麦虎的话,而是自顾自地换了话题,他略带邪气的一笑:“麦虎,你的胆子不小啊!居然真的就来了。” 麦虎反问道:“我为什么不敢来?来看看你的惨样也是很好的啊!” 林剑听了这话,勃然变色,向前一步:“你找死!” 麦虎笑而不语,只是略带嘲笑地看着林剑,眼中的鄙夷之色,尽显无遗。 或许是这个嘲弄的眼神彻底激怒了林剑,以至于他想保持一点姿态都做不到,眼神中忽然就露出了疯狂之色。 林剑又向前走了一步,我心中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林剑忽的一下就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刀! 那是一把真正的刀,在监狱里我见过很多的刀,但是这个伤人的凶器一般都是自己制作的,不管是质量还是形象,都是那么不堪入目,因为这是违禁品,一般人只会偷偷地做,不像是给政府做私活、做菜刀。这样做出来的东西,攻击力自然就大打折扣。 说实话,我入狱很久了,还没见过一把真正的刀呢,今天还是第一次。 当时的形势是这样的,麦虎孤身一人站在林剑面前,叛徒东和瘸子坤两兄弟就紧跟着林剑,好像生怕林剑失手,他们两个人要随时出手帮忙似的。而我却疏忽了,离他们很远。 我大惊失色,想救又鞭长莫及,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心中暗叫不好,刀身反射过来路灯的光线,令我心中发寒,我忽然间就有了个念头——这一次大意了,麦虎估计要出事! 我和麦虎恐怕都没想到林剑会带着家伙,照我们的想法,他只是困兽之举,想最后找点面子,让麦虎吃点苦而已。 我们万万没有想到,林剑竟然会早有准备,竟做出此等疯狂之举! 我忽然又想起麦虎说的那句话:革命斗争,最忌盲目乐观!现在看来,这句话真的是经验之谈啊! 这都是一瞬间的思维,我当时看见林剑往怀里掏东西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朝那边移动,当他亮出刀的时候,我潜意识就跑了起来,由于距离相对较远,我有些鞭长莫及,也看不清麦虎的表情,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麦虎丝毫没有惊慌失措,甚至连躲避都没有,就是那样站着,稳如泰山。 该不是吓傻了吧?不至于吧? 都这时候了,我还有工夫这样充满恶意地想着。 完了!我心里知道,麦虎这一下,是在劫难逃了,都没有想到林剑会这样做。 是啊!他现在输了一切,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已经差无可差了,我们开始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还是低估了人的疯狂,看来有的东西确实能够燃烧人的理智…… 我不敢再看,脚下虽然在动,但是眼睛已经闭上了,我真的不想看到麦虎血流一地的样子,而当时在我看来,这又是不可避免的。 就在这时,风云突变! 我听见了林剑一声怒骂:“操你妈!你们干什么?”然后就是重物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我听见那边的楼梯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我睁开眼,让我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麦虎和瘸子坤、叛徒东两兄弟正按着在地上挣扎的林剑,三个人齐心合力,嘴巴里说着:“都是同犯,你怎么能这样做?” “是啊!都是同犯,咋能下毒手呢?”两兄弟也附和道。 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惊呆了,赶紧跑去帮忙,心中想着,他们三个人说的话,怎么听着像台词啊! 林剑兀自在地上挣扎着:“呸!老子没有你这样的同犯,老子要弄死你!” 但是他被紧紧地按住,动弹不得,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不过我注意到一个细节,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只是制服了林剑,但是几个人都没有碰林剑手里的那把刀,那把刀还紧紧地被握在林剑的手里。 “你们两个杂碎!”林剑向着两兄弟怒骂道,“你们有病啊!放开我,惹毛我,老子连你们一起弄!” 两兄弟手里丝毫不敢放松,嘴里说道:“林哥,我们是为你好。这样要出大事的!” “操你妈啊!胆小鬼!谁拦着我,老子要他好看!”林剑更加愤怒了。 这时,楼梯口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没有机会了!” 我转眼一看,正是今晚值班的警察:万干事和另一个警察…… 494结果 麦虎一看见万干事来了,立马说道:“哎呀,万干事,你可来了!” 万干事上前一步,对着正在地上挣扎的林剑就是一巴掌:“你个龟儿子!麦虎让人跟我说你约他到楼顶说点事,害怕你想不开,所以先一步上来劝你,让我赶紧来。人家还在担心你,为你着想,你却要行凶伤人!幸亏我来得及时,你也没有得逞!你说你的心是怎么长的?出了那么大的事,还不长记性,非要再惹点祸出来才罢休!” 叛徒东瘸子坤两兄弟赶紧附和道:“是啊!我们本是陪他来的,也是担心他想不开,谁知道他要对麦虎动刀子!我们虽然和他关系好,但是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我们还是知道怎么做的。要不是我们反应快,麦虎今天说不定就真的危险了。” 林剑一下子停止了挣扎,看看那两兄弟,又看看万干事,最后把目光停在了麦虎的身上,破口大骂:“操你妈!你阴我?” 麦虎很诚恳的对林剑说:“我怎么会是在阴你呢?我这都是为你好啊!你一刀捅下来,我最多就是个死,可是把你自己害了啊!你能得到什么?” 林剑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万干事还在一边说:“你看看人家麦虎,关键时刻就比你明事理,这么多年我咋就没有看出来,你会是这么冲动呢?” 林剑终于不再挣扎了,这个时候,我也走到了他的身边,借助探照灯的强光,我清楚地看见,他的眼角,流出了泪水…… 林剑和麦虎长达数年的争斗终于落下了帷幕,这场战争,以林剑的彻底失败而结束。的确是彻底的,狱政科曾经告诫过我们,12?22事件之后,谁要是再蠢蠢欲动,就会让谁死得很难看。在林剑的问题上,他们的确做到了言出必行,鉴于林剑本人的特殊情况,监狱最后决定,以故意伤害未遂起诉林剑。即使是未遂,林剑也被加了一年的有期徒刑,从禁闭室出来,刚刚宣判,就被送到另外一个监狱服刑去了。 麦虎通过自己的精心布置,终于取得了完胜!他所显现出来的喜悦之情甚至超过了上一次的大获全胜,以我对他的了解,我觉得对于他来说,以这样的方式胜出,他才会有真正的快感吧…… 麦虎、瘸子坤、叛徒东,和在麦虎授意下的我,四人众口一词的证明,合成了置于林剑死地的口供。 根据我们几个人的口供,最后法院认定,林剑因为和麦虎的私人恩怨,便心怀歹意,找人买得匕首一把,于除夕之夜,约麦虎至号舍楼顶部,意欲行凶!被瘸子坤和叛徒东两兄弟制止。麦虎因为害怕林剑出事,所以在来不及通知政府的情况下,找人报告政府,这才避免了一场血案的发生!因为麦虎在这件事里表现出靠拢政府的积极意识,和对突发事件灵活的处理方式,还被狱政科申报记功一次,直接减刑一年! 这个结果,是我事先万万没有想到的,而且这一切我都是被蒙在鼓里的。 对于这个结果,林剑自然是极力分辨。但是,林剑的话根本没有人相信,他的辩解被所有人定位成穷途末路的乱咬,因为所有的人都可以证明,叛徒东和瘸子坤兄弟是林剑最忠心耿耿的马仔,万干事也能证明麦虎确实是让监督岗报告了他。 对于这一切,林剑只能接受命运…… 林剑被送走的那一天,我趴在窗口看着他在门口接受检查、上车,一时间心中竟有些唏嘘。恩恩怨怨,在这一刻,好像真的不是那么重要了。 眼看着押送林剑的警车开出了监狱,大门缓缓地关上,我从窗口转过身子,平静地问麦虎:“虎哥,现在能说说是怎么回事了吧?” 麦虎微微一笑,领着我到了保健室,这真的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我们点上烟,在烟雾的缭绕中,麦虎终于对我讲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令我意外的是,叛徒东兄弟原来早就是麦虎安插的一枚棋子! 他们隐藏得很深,而且通过自己的努力,完全获得了林剑的信任,不光如此,他们在和林剑相处的时间里,还成功地打压了李文华这个林剑十分欣赏的人,在后期让林剑对李文华保持了很深的戒心。 尤其是在12?22事件过后,林剑更加倚重这两兄弟,而麦虎也得以掌握有关于林剑的一切信息。 那天我们喝酒的时候,麦虎中途离开,就是因为林剑派瘸子坤来约他,而麦虎也得以知道林剑的真实目的。乍闻之下,气愤那自然是难免的。但是转眼间麦虎就有了自己的解决办法,他决定将计就计,给林剑致命一击! 后来的事儿,我都知道了。我听完之后,久久不语,任凭手里的烟头燃烧到手指。麦虎也不再说什么,就只是淡望着我。 半晌,我扔掉手里已经燃烧到尽头的烟头,轻轻地问了一句:“那我呢?你既然早就有计划,那你为什么还坚持要我陪着你?” 麦虎的神色微动,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先问这个问题,点点头,才缓缓说道:“我还以为你要先问为什么不把他们两兄弟的事儿告诉你呢。” 我摇摇头:“不该我知道的,我也不需要知道。” 其实我心里清楚,这种事他是打死也不会跟我讲的,对于麦虎来说,每个人在他心中都有不同的作用,这就像两款不同的手机电池,你只要工作就行了,完全没有必要去理会哪款电池的物理信息,不能和你互通……除非,他认为有必要,而你们又是可以互换的一种。 麦虎点点头:“这样最好,所以我很欣赏你!至于你的问题,我告诉你我的真实用意吧!”麦虎缓了缓,才诡异的一笑道,“时间太久了,我无法保证叛徒东二人的内心想法,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之所以叫上你,也是个见证,免得遭人暗算,没地方叫屈。” 我打断他道:“恐怕最重要的是,我在事后不会乱讲吧?” 说完这句话,我长身而起,淡淡地道:“放心吧!我不说的。我很佩服你,你胆子真的很大,就像一个赌徒!” 说完,我走出了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495变故 这件事儿之后,我和麦虎的关系出现了裂缝,虽然没有达到反目成仇的地步,但是心里早就没有了那份体己的感觉。对于他来说,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是棋子,在他的世界里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总是会给人一种很有些威胁的感觉。 但是麦虎有麦虎的优点,他很坦诚,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个真小人,有什么话都喜欢说在前面;所以对于我和狗娃、马晓,还有耗子来说,他比林剑那种道貌岸然的人,反而会更加令我们觉得安全些。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这件事之后我对他的不满没有丝毫显露。现在我的工作也比较清闲,就这样混日子挺好,至于犯人之间的争斗,我现在也是兴味索然。 就这样混着也挺好——这就是我当时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分监区的格局发生着变化,麦虎依然当着他的调度,张义负责号舍的纪律,主要监管监督管理岗这一块。狗娃在料场干得很成功,已经隐隐间有点自成一派的意思,杨冲自从调入料场当了副组长后,他的身份就已经不是秘密了,他竟然也是麦虎的人! 这个时候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些事儿,我才真正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张义带女人进来,肯定是杨冲告诉麦虎的。而且那天晚上杨冲之所以趁乱进来狂踢了林剑一顿,就是为了给麦虎表示:我还是你的人,有事情我会出现! 不知道麦虎和他之间达成的协议是什么,但是我只知道一点,这两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人,尤其是杨冲!我真的很佩服他,仅仅是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就迅速地在我们队上重新崛起,这一点他要比我强多了! 张义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的真相,但是他好像也接受了这个现实,照样和麦虎、杨冲泰然自若地相处,好像这一切的事都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要是以前我真的是不能理解,但是现在我也觉得也没有什么,因为在监狱里谈感情真的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儿,唯一能够追求的就是利益!张义现在和我还不是一样的谈笑风生,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至于其他人,马晓当上了五组的组长,不为别的,因为那个组上的人都是一些江南八怪一样的人物,很难管,只有马晓才能镇得住他们!他去了之后,这个以前天天出事故的组现在安静了许多,对于这一点政府很满意,用他们的话说,终于让错误的人,找到了正确的位置! 耗子和小鱼儿依然干着生活值日的活儿,耗子没事儿喜欢往我这跑,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很能谈到一块去。通过进一步的交流,我发现耗子其实很有想法,他和我一样,对这个险恶的环境唾弃不已;但是我们都是生活在这个现实的环境中,在这里,我们只有去适应…… 我本人现在可以说是全分监区最安逸的一个,每天的任务就是吃了玩,玩了睡。叶道林在我的物质攻势下,为我打开方便之门,接着我和他共同以做考核之名,彻底把积委会里面的那间房腾给了我用。里面放着我的电视机、游戏机,就像是一个康乐房一样。 很多人在监狱首先考虑的是怎么生存,但是我却已经天天在醉生梦死了。那一段时间是我颓废的开始,但是还没有到疯狂的地步。但是这一切都在后来改变了…… 那段时间我没有想过将来会怎么,就是整天浑浑噩噩地活着,过一天是一天。我以为我会这样一直到走出监狱或者死去,但是好景不长,没有过多长时间,倒霉事就降临到了我的头上。 那一天麦虎从车间回来,就单独找到我,对我很严肃地说:“你要赶紧想办法了,队长盯上你了。” 我没有说话,静待下文。 麦虎接着道:“你知道的,最近车间活很多,人手严重不足,这几天又承接了一批外面拿来的模具活儿。今天他在问我,还有谁以前做过模具,我给他说了几个人,结果队长当时就发话,让这几个人过几天去车间干活儿。” 我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你说的人里面有我?” 麦虎捶了我一拳道:“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提你?你问问李祥他们,你是队长过了一会儿交代我找人给他写材料的时候,自己想起来的。他问我,秦寒现在在干什么?我说你有事,在负责百货工作。队长当时就说,那能用多少时间?现在生产如此紧张,去告诉他,让他过几天也到车间来干活!” 我听后半晌不语,想了想才说道:“好吧!那我就去吧!” 麦虎急道:“你他妈傻啊!你这一去就彻底降格为干活的人了,要想重新脱产,再混起来,那还不知道又需要多久啊?” 我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然后离开了房间,回到了自己的号舍。 我坐在床上仔仔细细地想了一下,我相信麦虎是绝对不会主动向队长推荐我的,而且这件事确实很重要,我也不能坐以待毙,我肯定要找指导员想办法。但是现在我忽然有种想法,我不想再对麦虎毫无保留,什么都跟他说。因为他对我也并非是一片坦诚……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这天晚上刚好就是指导员值班,所以我准备直接找他。 想到就做,我来到值班室,真是天助我也,指导员一个人在值班室。我说明来意,指导员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似的,半天才有反应,慢吞吞地说:“这件事我也是爱莫能助,人家毕竟是队长,生产这么紧,肯定对你们这些闲人有安排。我也不好说什么,以免引起矛盾,要是非要让你去,你就先去,咱们后面有机会再看。” 我郁闷得差点晕倒,这叫什么话??真他妈官僚!我忽然发现他变得好陌生,怎么今天说话是这个样子的?我木然地走出了办公室,回到号舍想了半天,这才回过神来,靠!该不是要让我进贡吧?想到这里我不禁有点鄙视他了,把我秦寒看成什么人了?这些事儿都不用说,我肯定是会有所表示的。 想到这里我就找出纸和笔,趴在桌上写了一封短信,然后揣在怀里,再次来到值班室…… 496救命信 指导员见我去而复返,显得微微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就冷下脸来:“你咋不明白呢?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这件事儿是队长决定的,我要是一味地干涉,会引起我们领导之间的矛盾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那封信,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指导员眼睛亮了亮,问道:“这是……” 我微微一笑:“您看看吧!”说完我就退出了办公室。但是我没有走远,而是就近就在阅览室坐了下来,冀文学因为钥匙的事儿,已经被免职,接替他的是一个新犯人,估计是哪个政府的关系,人长得眉清目秀的,名字叫张建。他对我们这些人是非常尊重的,一见我进去就问道:“秦哥,怎么?有事儿?” 我摆摆手:“没事儿,就是坐坐。” 我心里知道,成败在此一举,我的那封信要是打动不了指导员,那么我在这个分监区的改造道路就算是走到了绝路!犯人都知道,下坡容易上坡难,一旦你下去了,你就很难再爬得起来! 细想想,我们这些人还真是很可笑、可悲。一个个在犯人当中牛得不行,又能怎样?还不是领导一句话就可以把你打回原形?这让我不禁联想起了明朝的那些太监,一个个看起来似乎不可一世、炙手可热、权势遮天,但是这一切,都会随着皇帝的一句话,甚至一个纸条,就万劫不复! 何其相似啊! 我没有走开,我等待着,我等着指导员让人叫我,如果不是我希望的那样,那么一切都完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不知道他是否会马上打开那封信,还是不屑一顾地扔进废纸筐,亦或是默默地等待他认为的最佳时机…… 这简直是一种煎熬,阅览室的钟表嘀嘀嗒嗒的,好像是走在我的心里。 终于,我听见办公室的门响了,紧接着传来指导员的声音:“冀文学!冀文学!”随即指导员又喊道,“那个谁?张建!把秦寒给我叫一下。” 看来指导员还不习惯冀文学的离去,依然在叫着他的名字。张建答了一声“是!”然后就看着我。 我没有动屁股,我不想让指导员知道我一直在等候着,我给张建发了支烟,抽了几口,才在他惊奇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向值班室走去。这种行为在他的眼中,看起来就像是对警察的一种傲慢,是很厉害的表现。 这就是监狱生活的一些细微知识,只是时刻这样生存,有的时候真的很累…… 我走到值班室的门口,做了个深呼吸,这才慢慢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指导员坐在写字台后面,见我进去,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那种眼神很锐利,就像是要一下看穿我的灵魂深处一样。 我也不回避,就那样看着他,尽量向他展现出我的坦诚。 好半天,指导员才拍拍摊放在桌上的信纸,缓缓地道:“我想了一下,你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办法,既然你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就豁出去了。我准备直接跟队长明说,让他给我个面子。” 说到这,指导员一下子变换了口气,很严肃地说:“我准备让你继续去干生活值日的活儿。另外今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队上连积委会的合适人选都拿不出来,只有叶道林一个人,你就和他两个人暂时把这一摊子事儿负责起来吧!不过我可告诉你,你要是再出什么问题,那我真的可就不管你了。” 我心头一阵狂喜,生活值日、积委会成员,还有百货员,这几个身份加在一起,这次他妈的简直是因祸得福嘛!这样一来,我不但不需要到车间去了,而且还可以自由出入车间号舍,最重要的是,这一下,积委会的房子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使用了! 我赶紧点头道:“是的!是的!我一定不会再给您找麻烦了!” 指导员挥挥手,示意我离去:“你先去吧!现在队长不在,要明天才行。” 我道着谢离开,就在我要出门的一瞬间,指导员忽然叫住了我:“你等一下。” 我不知道什么事儿,茫然地回过身来。只见指导员指着桌上的那封信,淡淡地道:“你把它带上,好好看下,希望你能记住你说的话!” 我赶紧将信装入怀里,然后快步离开了值班室。 来到楼上,麦虎问我:“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见你的人?” 我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刚才去楼上找马晓聊了聊天。没什么事儿啊!” 麦虎追问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急吗?要是真到车间去了,你咋办啊?” 我笑道:“您不是车间调度吗?一切都由您安排!” “你……”麦虎一时为之语塞。我笑笑,扬长而去。 身后,麦虎摇摇头:“看来这家伙现在确实病得不轻。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就变成这样了?” 我来到积委会里屋,打开我写给指导员的信,自己又重新读了一遍,可以说我生平写过很多信,但这一封我个人认为是最成功的…… 指导员: 首先我要感谢您长期以来对我的照顾,知道您时间有限,我就长话短说了。 希望您这一次能够再帮助我一下,我知道您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但是我还是真诚地请你再帮我一次。我在这里举目无亲,全凭您的照顾,如果不是有您的照顾,我的改造之路将会是多么坎坷。我一直把您当成我的父兄看待,在这个时候,我只有请您对我伸出援手。我的性格您知道,给您添了麻烦,我一定会尽力报答,我身在监狱,没有过多的能力,但是我会把这份情义传达给我的家庭,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比我更加感谢您(估计起了作用的话就是这一句)!前段时间因为事情很多,为了避免麻烦,所以不敢和家里联系,这次事了,我一定会让我父亲亲自来道谢的。 多说无益,最后一次的恳求…… 这些话没有煽情,没有保证,有的只是有心人能够看懂的暗示。我反反复复地读着这封仓促之下写成的信,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莫名地感到一阵恶心,差点吐了出来。 我三把两把撕掉信纸,扔进了垃圾筐里…… 497大事! 我的事情指导员解决得很顺利,队长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提起过让我去车间的话,紧接着指导员在饭前的讲话上,就宣布了我的新职务。记得当时他出口的一瞬间,无数道眼光射在我的脸上,有惊愕,有了然,有嫉妒…… 第一次宣布对我的任命的时候,还在主监。我那个时候还有些羞涩,但是现在我泰然自若地接受着所有的目光,微笑着领受了指导员的任命。 指导员把我叫到值班室,又再次对我叮咛:“你可千万不敢再有任何差池了,我这一次已经和队长挑明,你是我的关系,让他给我个面子,幸好我们平时工作中配合得很不错,所以人家也就欣然答应。反正我警告你,你要是再给我找麻烦,我可真的就不管你的破事儿了。” 我忙不迭地点头答应,然后兴冲冲地去跟着小鱼儿、耗子重操旧业了。 晚上麦虎回到号舍,足足盯了我有十几分钟,才一把拍在我的肩膀道:“好小子!你真的是太能装了,跟你虎哥还这样,害得我还为你担心了半天!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微微一笑:“都是老犯人了,又不是不知道,还能怎么样?还不都是为了利益嘛!” 麦虎点点头道:“是啊!我本身就是多此一问,早就该想到的。”说完,麦虎狠狠地骂了一句,“操!这年头说什么都是假的,唯有钱是真的!真金白银才叫有,其他的都是虚无、泡影!” 这种感慨我已经太多,根本不想再去发表任何评论…… 接下来的日子波澜不惊,太阳早照常升起,中队的氛围好似和谐了很多,一切都是那样有条不紊。唯一和以前不一样的就是,李文华不知道搭上了什么关系,通过自己的努力,慢慢地又开始崭露头角,对于这一点我毫不吃惊,因为他的能力我是清楚的,要是一直平庸那才叫怪事儿呢! 但是随着林剑的离开,叛徒东兄弟的回归,李文华开始在原来林剑的残余势力中混了起来,和金刚二人整天形影不离,隐隐间有了带头人的味道。最令人惊诧的是,李文华甚至担任了四组的学习组长!这在我们看来,是极度不正常的! 对于李文华的崛起,麦虎不是没有察觉,他也觉得很奇怪,因为一般情况下,即使你本人有一定的素质和作用,但是对于一个脱逃犯来说,想要通过警察的考验,那还是需要一个相当长的周期的。 可是李文华却迅速地崛起,着实有些古怪…… 麦虎问过相熟的警察,可是几乎所有的警察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只是告诉他,李文华那是队长和指导员两个人打过招呼的。 麦虎因为12?22的事件,一直对队长心有愧疚,于是他就让我去问指导员。 要是换作以前,我肯定不会去给他当探路石的,因为通过除夕之夜的事情我的想法改变了很多。但是这件事儿事关李文华,同样也是我所关心的,于是我便找了指导员。 经过一阵借着汇报思想的东拉西扯之后,我开始说到了正题,尽管我说得很巧妙,但是我一开口,指导员还是制止住了我。 “行了,你别说了,要是你今天来的目的是打听这个来的,那你还是省省吧!”说着指导员起身就要出门。 我很是茫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问都不能问? 指导员走到门口,才飘出一句:“我只能跟你说,那是上面给我们领导打的招呼,你们的矛盾我知道,你以后尽量也不要和他过不去,他也不会给你找麻烦了,我已经跟他谈过。本来今天你不找我,我也要为这事找你谈话的。” 我更是惊讶,看来果然有秘密! 回到楼上面对麦虎的询问,我摇头不语,只是说没有问出什么;于是这在麦虎和我以及所有人的疑惑中成为了一个秘密,一直到不久之后…… 时间过得很快,那段时间我整天的活动相当简单,有事的时候,跟着叶道林做做台账、写写材料;没事的时候除了完成自己生活值日的工作,就是整天打游戏。那日子过得是相当颓废…… 这样的生活一直到了四月底,那个时候,中国乃至全社会发生了一件大事! 非典!英文名:severeacuterespiratorysyndrome(简称sars)。 它最先自二〇〇二年十一月在我国内地出现病例并开始大范围流行;二〇〇二年十一月至二〇〇三年三月,疫情主要发生在粤港两地;二〇〇三年三月以后,疫情向全国扩散,其中尤以北京为烈。紧接着,我们这边也开始严阵以待! 监狱根据上级领导的指示,监狱开始了封闭! 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多人笑道:这他妈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监狱本身就是封闭的。 但是真正开始封监以后我们才知道,这次是来真格的了! 警察分为三拨,全部上连班,就是一部分在监狱不间断值班一个星期,紧接着下班后在隔离区隔离一星期,来上班的也是同样先是在外面隔离一星期! 每个警察都如临大敌,口罩、板蓝根、体温计,套装齐备!他们都是这样,我们犯人就更不在话下了。先是大会小会动员,紧接着对我们也是层层规定。 所有人意识到,这一次不一样了!立马就有的人开始忧心忡忡,即使有个小感冒发烧,也担心得要死,生怕自己明天就会见不到太阳一样。我本人倒是没有什么,陈怡现在不在了,我就是死掉也没什么,这日子,过不过都是一样。我常常这样想…… 还不仅如此,接见停止了,一切东西都送不进来,警察也不能出门,即使是想让警察帮着买点东西,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了。他们自己都没吃的!统一安排伙食,统一用餐时间。想买什么,只有监狱百货站的东西能够供应。 这样一来就出现问题了,很多人账上都没有钱,全是偷偷带进来的现金,平时都是拜托警察买东西的,现在不成了,钱花不出去了!账上又没钱,就是想买东西也买不成了。 这样一来,就给了我用武之地,我本人,甚至整个分监区的疯狂之旅,就由此拉开。 而我的整个改造之路,也从这个时候开始,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498生意 非典,渐渐成为一个谈虎色变的名词。越来越多的新闻报道或者是小道消息,都让人时刻处于一种及其不安全的状态之下,可以说是人人自危。但是在我看来,这未免有些太夸张了。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这就是我现在最真实的想法…… 我越来越忙,整个监狱因为封监,所以对于日常用品的需求越来越大,连着卖了两次货,都是供不应求,一扫而空。由于非典原因,生产也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活很少,很多人都在号舍休息,每天出工的就是那几十个人,搞得队长很是焦急,天天打电话询问生产进度。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和整个监狱的安全改造秩序相比,短时间之内的经济损失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生产节奏放慢的缘故,大部分人都在号舍待着,无聊之下,一股歪风邪气逐步在分监区蔓延开来,那就是赌博! 监狱的赌博真的是超乎很多人的想象,这是个少数人的游戏,但是参与者却是甚众。打牌的永远都是那么20多个人,可是保管赌资的、放高利贷的、望风的、跑腿的、端茶递水的,却是有很多人。这是一场全民运动,很多人都卷了进来,一切都因为无聊所至。最初的时候只是几个关系好的人,一起玩玩几块钱的金花,就是一人发三张牌的那种。就用五元的香烟当赌注,也就是打发个时间,纯属消遣。 可是后来,渐渐地这项活动越来越疯狂,到最后已经成为整个分监区所有人最关心的事儿! “xxx昨天赢了好多,那手气,啧啧……” “xxx输惨了,这下估计几个月没烟抽了,又要给家里写救命信了!” “我跟你说那把牌要冲,你不听我的,看看,他还没你大吧!” “赢钱要狠,输钱要忍,手气不好就歇歇。” 这样的话,我们每天都能听到,大家所有的重心和注意力都聚集在这上面了!整个分监区弥漫着一股很不正常的气息。有的人兴高采烈,有的人垂头丧气,有的人丧心病狂……但是,有的人却发现这是一场商机!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察觉,觉得这很正常,但是随着参与的人越来越多,赌得越来越大!我们开始琢磨了…… 这是一条生财之道啊!麦虎首先反应过来!他跟我说:这对你来说是个机会,可以借此赚钱! 我被他的说法弄晕了,疑惑地问他是什么意思。 麦虎看看左右,冲我眨眨眼睛,我会意,和他一起到了积委会。 一进门我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说实话,我对这件事也是十分感兴趣,自从陈怡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之后,我的生活过得十分颓废迷乱,整天就是醉生梦死,但这种生活需要大量的开销来维持,我现在已经有点入不敷出了。 麦虎待我坐下,点上烟,这才慢慢地说:“难道你就不觉得这是一条生财之道吗?” 我摇摇头:“我想不出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麦虎诡异的一笑:“你想啊!现在队上搞赌博,需要什么?” 我嘿嘿一笑:“需要周润发!”然后我站起身来摆了个造型道,“请叫我赌神!” 麦虎笑着给了我一拳:“赶紧坐下,和你说正事儿呢!” 我笑着坐下,等候他的下文。 麦虎紧盯着我道:“你想啊!现在这么大的场子,已经从最开始的五元一个底赌到现在五十元一个底了,监狱里环境你知道,不要说现在了,就是平时,谁也不可能一次买很多香烟啊!很多人都想玩,就是没有赌注啊!” 我一下明白过来,指指自己:“你是说我……” 麦虎笑着点点头,样子奸诈极了。 我想了想又道:“但是我们中队很多人账上都没有多少钱啊?” 麦虎摆摆手:“no!no!no!你大错特错!”说着他凑近我压低声音说,“平时我们队上之所以犯人账户显示没有多少钱,那是因为我们队上警察和犯人走得比较近,一般情况下都是使用现金,请警察出去购买东西的;但是自从非典以来,连我们都买不到东西了,你想别人还能找得到人吗?警察拿不进来啊!所以现在很多人手上有现金,但是没用啊!所以现在很多人恨不得拿手上的现金换烟啊!为的就是上桌子玩玩,看见人家玩自己手痒啊!” 我笑着问道:“那你的手痒不痒啊?” 麦虎正色道:“痒!但是我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赌博这个事儿,不是我的菜,所以我不会去给人家送银子的。” 我哈哈一笑,想了一想才道:“那我知道怎么办了,我今天就去百货站,先拿上两箱香烟回来,先不要把价钱压得太低,我先把五十元的按照六十元一条卖出去,一条我们能挣十元钱,两箱就是一千元啊!” 真是不算不知道,我一算完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这个利润真的是很可观啊! 麦虎沉思了良久对我说:“这里面还有些关节,你要处理好!” 我点点头:“你说!” “你要保证百货站除了你之外,不会以任何渠道卖给我们队上人香烟。” “那没问题,我给他们提成,一条一块钱,他们不承担风险,还赚钱,以百货站的那伙人品行,他们完全会答应的!” “换来的都是现金,你有办法处理吗?” “我现在个人账面上还有2000元钱,你还有800多,足够我们最近开销了,收来的现金,我找警察下班的时候,出去到生活卫生科,上到几个根本从来不来钱、不花销的人账上,到时候跟百货站结账的时候,就用这几个人的户头。” “那就好,另外我再给你出个主意。”麦虎点点头道,我赶紧洗耳恭听。 “你私人把两箱烟先买下,把正常供应的香烟数量减下去,卖货的时间能拖就拖,和百货站的人对好说辞,这样的话,有了这两箱烟进入市场,无论是赢钱的,还是输钱的,都只会打得更猛。这样的话,赌局就会水涨船高,需要烟的人越来越多,以后找你私人买烟的,一律六十元一条!正常的平价供应你只给一箱就够了,这样谁也没话说。” 我双眼放出了光芒,因为我听出来了,这样一来,就是账上有钱的,也要按照这个价钱从我这里购烟!这样一来就仅仅是个做账的问题了! 挣钱的生意来了!我前所未有的激动! 499买卖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麦虎的建议确实很有可行性,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中,加上了我自己平时的工作经验,几乎没有任何意外的就达到了我们预期的目的。百货站的人也很乐意配合,在利益面前几乎没有几个人可以抗拒…… 烟悄悄地拉到了中队,我故意在大家等着吃饭的时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两箱烟放在送饭的车上拉了回来,我清楚地看见好些人眼中艳羡的目光。用打牌的人话讲,现在正是市场不景气的时候,因为毕竟香烟是必需品,它更是个消耗品,现在离上次卖货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月了,牌桌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香烟能够流通的了。在这个时候,有整整两箱烟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无异于一块肉出现在饥饿的狼群里。 果然,一吃过饭,就有好几个人来问我:“老寒,是不是要卖烟了?” 对于大家的询问,我一概摇头:“不是,这是以前卖货的时候,由于账目结算速度的问题,我为公家从私人账上垫的钱,现在百货站把这些烟补给我了,这些烟都是有主的,不是拿回来卖的。” 对于我的回答,那些急于上牌桌翻本的人都显得很失望,但是赌徒的特点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购买不成又打起了其他的主意…… “老寒,能不能跟我们说一下,这些烟是谁的?我去借点,回头还给他。”有这个想法的人还真的很多。 笑话!这些烟都是我拿来卖钱的,我到哪里去给你说那些本身就不存在的人呢?于是我故作为难地道:“这个……人家专门给我打过招呼的,知道最近中队打牌都打疯了,所以不让我跟其他人讲,就是要保密!说白了,就是害怕有人借!” “操!谁啊!这么小气?”打主意的人没想到我会这样说,感觉就好像是碰在了一堵墙上,随即破口大骂,“他妈的,借一点会死啊!又不是借了不还!” “真没法!这年头没好处的事儿谁会做啊!”我故作为难地讲。有的人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低头思索,不知道是在思考我说的话的真实性,还是在默默地算账。 终于!在强大的求战欲望下,有人上钩了! “哎!我说,这么多烟,一下子也抽不完,就算谁用来玩牌,也用不了这么多。我们不出面,你去跟主人说一下,我们愿意每条多出五元买下。你看怎么样?” 我搓搓手,摇摇头道:“我不好说,这个价实在太低了,你们都是玩牌的人,都知道的,现在中队有人专门放高利贷,一条烟一天一盒烟的利息,这个利息多高啊?人家又不是傻子,更不是雷锋!现在现金都没什么用,和废纸一样,我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呢!” 问话的人听了我的话,想了很久,好像下定决心似的,一咬牙说道:“好吧!谁让我们手欠呢!一条烟十元!超过这个价我们不要了!” 我心中暗笑,暗想:只要你们爱玩,就必须低头!因为你们心中想的是一条烟可以为你们赢回十条八条,没有一个玩牌的人会想到自己上去就输的!但是我表面上还是要装出很为难的样子:“这个……哎……我实在是不好说啊!我什么都不图,给你们白帮忙,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从中拿了什么好处呢……”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听出我话里皮里阳秋的人就一口打断:“怎么能让你白帮忙呢?这样吧!我拿十条烟,给你六百五十元,多出来的五十元算是给你的好处!十条一个单位,你看咋样?” 我赶紧摆手:“不行,不行,我怎么能干这样的事儿呢?”但是我嘴上虽然这样说,手里却已经打开了箱子。 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大家都不是笨人,立即会意,从兜里掏出钱,强行装在我的兜里,然后从箱子里拿出十条烟,就像是捡到宝一样,一路狂笑着,跑了出去。 紧接着,大家纷纷跟进,不一会儿,两箱烟就被抢购一空!只剩下我和两个空箱子孤零零的在积委会里。没有人会关心我把别人的烟卖了会怎样,大家都只关心那些买了烟的人手里的货能不能在接下来的牌局中归为己有…… 面对这疯狂的人群,我有些不知所措,尽管这一切都尽在计划之中,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事情会进行得这样顺利。 我起身来到小房间,锁上房门,掏出兜里的钱,数了数,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整整六千五百元钱!减去需要和百货站结账的五千一百元,等于这一趟我就挣了一千四百元! 我有些震惊,连着抽了两根烟,才慢慢稳住心神,最后只得出连两个结论: 一、做生意要想挣钱,必须要垄断! 二、赌博确实可以令人丧失理智,达到疯狂的地步! 那一天是周末,我想了想,数出五千二百元钱,然后又写了几个平时根本不花钱的五保户的名字,去办公室找到相熟的警察请他明天下班的时候,按照名字分别给这几个人上够五千一百元钱。剩下的一百元,就归他了,就算是好处费。回头我好拿着这几个人的狱内存折去百货站结账。 警察根本不问这些钱是哪来的,反正现金转成存折的钱,对于他来说是不会有任何风险的,况且还有好处拿。 警察给犯人上账的事,经常会有,要不就是家属委托的,要不就是查抄出来的现金,最后的去处都是生活卫生科!所以我根本不必担心,想来前面科室也不会问这个。 我心里在想,这样的生意只要每月搞两次我就发了!但是我还是低估了监狱里这些人的疯狂…… 晚上麦虎回来了,一进门就对我说:“听说你把烟搞回来了?” 我点点头。麦虎接着说:“我徒弟说他想要两条,跟我说了半天,我说问问你。我知道你有统一安排,回头卖的时候要是卖不完就便宜点给他两条。” 我站起身来,从桌子底下抽出两个烟箱,一脚踢到麦虎跟前。他听这声音不对,显得很愕然,俯身打开烟箱一看:“我操!都完了?” 我一笑:“虎哥,是啊!这下咱们发了!” 500制式家书 麦虎听了我的话,瞪了我一眼,然后才笑了一下说道:“这算什么?这才刚起步,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我拍拍手里的钱,笑得像山花一样:“我已经很满足了,这生意,真的能整啊!” 麦虎嗤之以鼻:“有句话形容你,真的是太贴切不过了……” 我忙问道:“什么话?” “没有发过财的人,永远缺乏对于发财的想象力!”麦虎笑呵呵地道。 他的揶揄我的言语,并没有让我发笑,我忽然间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一时间竟然想出了神…… 是啊!或许我真的是在监狱待的时间过于长了,苦寒悲惨的日子过得太久,以至于现在一点点的好处都能打动我的心,让我喜不自禁。现在机会来了,我一定要好好把握,大赚一笔! 陈怡不在了,我失去了爱情,那么我最起码还有金钱可以追求,我还需要物质……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历史上那些有名的权监,一个个都很爱财,几乎没有一个不是饕餮之辈。原来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办法去追求层次更高的东西,所以只有把注意力转移到金钱上面,变本加厉地敛财。他们的人生已经不完整,而我,也是一样的! 接下来,在麦虎的指点和我自己的研究下,我们的生意越做越顺当,整个中队的人都知道我在做这个生意。大家都在我这里拿货,以至于到后来连借口都不要了,就是拿钱取货,废话没有! 说来也怪,以前我还没有做这个生意的时候,整个中队的货物流通好像也不像现在这样快,但是现在,好像即使你拿再多的烟,只要是进到赌桌里,要不了多久就烟消云散了! 还是麦虎睿智,一语道破天机! “以前这个游戏不是谁都能玩的,因为一个月就卖那么多烟,自己抽都不够,哪有让你做赌资的呢?现在大批的烟进入市场,只要有钱,谁都可以玩!这样一来,供求量自然大大增加啊!还有,你难道没有发现吗?那些赢钱的人,在大量的烟面前,好像觉得自己拥有无限资本,平时下注都是随着自己心情的,就算是给别人发烟,那也是一圈下来几十个人,你说这种搞法,有多少烟也禁不住这样糟蹋啊!反观那些输钱的人,很少有人会在输钱之后懂得自我节制的,一般都是想着再从赌桌上捞回来!所以下注也更加猛!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一个怪圈,无论是赢钱的,还是输钱的,都是没有节制的在消耗,这就是你供不应求的原因!” 不得不承认,麦虎对事物确实有着过人的观察能力!这话一下子就说到了问题的核心部位。不过我和麦虎都希望大家再疯狂一些,这样我们获利就会更多…… 那一段时间,还出现了一种情况,就是找我帮着写家信的人越来越多。以前不是没有人找我帮着他们写过家信,因为监狱的人普遍文化程度比较低,所以这是常事。但是远远没有现在这个频率,几乎是每天都有人找我;原因很简单,赌钱赌输了,又想接着翻本,所以就越陷越深,但是没有钱总要跟家里要吧?天上又不会掉钱下来! 于是我每天还要抽出时间,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地帮着他们骗家人口袋里的钱,其实说白了也就那些借口,什么监狱生活差,自己花钱改善啊;最近得了病需要钱购自费药啊;要不就是说是自己需要在监狱自学,需要家里经济上的支持;实在不行了,这些借口都用遍了,就说自己不小心弄坏了人家什么东西,需要赔给别人。 对于这些人的要求,我一向来者不拒,而且还是免费帮忙,反正这些钱最后都要进入我的口袋,我何乐而不为呢?这些不明白其中关节、利令智昏的人还一个劲儿的对我感激不已! 现在想想,在那段时间里,我都干了些什么啊!可是那个时候我浑然不觉,并且乐此不疲…… 后来我总结了一下监狱家书的套路,我简称三部曲: 一、先是问候:xxx你们好!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你们不要担心。我就是放心不下你们的身体,希望你们注意身体,自己多保重! 二、接着忏悔:在监狱的每一天我都在悔恨和痛苦中度过,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上天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一定会走正道,绝不会令你们失望,更不会到监狱来。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改造,早点出去和亲人团聚…… 三、要钱要物:这才是真正目的,货真价实的图穷匕见!一般都是写到最后,笔锋一转,轻轻地提出要求,话语不多,但是却会让你有一种扑面而来的压力感。看似很不经意,只是顺嘴提了一句,但是这才是整篇信件的最关键部分! 这就是监狱家书的基本步骤,这样说吧!一个警察在检查发出信件的时候,随便拿出十封信,最起码有八封是我说的这个步骤,一点都不夸张! 当然我也见过一些自己在监狱坐牢,尽量不给亲人增加负担的,但是这个比例,实在是太小了…… 我真的不愿意去恶意地评价我生命中的每一个人,因为我始终相信,在他们的胸腔里,应该有着人类那些最美好、最基本的东西。但是现实是无情的,在监狱的那些岁月里,我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失望、再失望…… 我们的生意越做越好,招来了一些人的妒忌,开始有人在警察那里去说长道短,一般的警察根本不会去管这样的事儿;因为我前面已经说了,我们分监区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大部分警察都是对前途失望,对组织满腹怨气的。用他们的话说:人家领导都不管,我们去管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啊? 也不是没有人捅到队长那里,队长觉得这是指导员分管的事儿,所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他的管理理念里,只要不影响生产、不打架,那就改造秩序一片大好! 这一切我们都知道,眼见无事,我们更大胆了!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有警察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并且令我的作用进一步发扬光大…… 501重任 香烟的事情渐渐地让我在这个中队获得了比以前还要高的地位,大家都知道我在弄这件事情,到了最后竟然出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儿,那就是我本人签发的凭证竟然比现金更好用! 事情是这样的,由于我本人也不可能随时都能拿到烟,因为毕竟这样的事情要低调一些,频率、数量都不能超过一定的界限,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我自己用有色塑料,请车间的机加工做出一种圆形硬币,上面我打下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暗记,然后他们平时打牌都可以用这个流通,到最后凭此牌可以到我这里领取同样价值的香烟。 本来是一个应急之举,但是到了最后,我的自制货币竟然在分监区超过了现金的作用,让很多人都为之咋舌。 我自己也意识到这样是不妥的。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像这种违规赚钱的事儿,能有多低调,就要多低调,现在居然让我做出名气了,这就有些不妙了…… 我一直在等着,等待着有警察询问我。我知道,虽然很多事情警察没有过问,但是并不代表人家不知道,一旦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和舆论,肯定会有人过问的…… 果然,没有多久,我就被指导员单独召见了。 我知道是什么事儿,所以也早早就想好了托词,故而并没有如何担心,倒也不是十分忐忑。 “听说你最近在做烟草生意?”刚刚坐下,指导员开门见山,就来了一句。 我赔笑了一下:“不是,看您说到哪里去了?自从封监之后,监狱里烟草需求十分大,所以我也想的是帮帮大家,给大家一个方便,自己不是也方便吗?” 指导员一声冷笑:“哼!我看是为了你自己赚钱方便吧?” 我一时无语,只有低下头去。 指导员见我这个样子,掏出烟给我扔过来一支,我受宠若惊,接过来点了几次才点燃,竟然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指导员喷出一口烟对我说:“你不要太紧张,你那些破事儿我不想管,只要没有人到我这里来告状就行。我今天找你来,是另有其事。”说着,指导员从他的大班桌后面绕出来,直接来到我的面前,坐到我旁边的沙发上。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在我心里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因为这举动是有意识的,无形中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心中暗自一惊:我的妈呀!这不知道是多重要的事儿啊!要不然能够这样? 指导员半晌没有说话,而是一直默默地看着我,那眼神看得我浑身很不自在。我正要说两句话来缓解一下气氛,指导员忽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秦寒!你到我手下改造多长时间了?” 我一愣,但是容不得我多想,赶紧答道:“时间不短了,我是2000年底下队的,到现在已经两年半了。” 指导员点点头:“哦!是不短了。”然后他忽然又道,“你自己说,你指导员对你怎么样?” 我大惊!完了,完了,这都打感情牌了,要说的事儿一定不小。我赶紧一下子站了起来,认认真真地说:“说句恩同再造,一点都不为过。我一辈子都记着您的好。” 指导员很满意我的回答,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居然拍拍我的手臂道:“那就好,你先坐下,不用这个样子。” 我重新坐下之后,指导员又递上一支烟这才说道:“你给我办件事,这件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我只能交给你去办,你说我能相信你吗?” 我闻言,一下子身子挺得笔直道:“您说吧!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我秦寒绝对给您办好!” 指导员笑道:“没有那么夸张,我咋会让你去杀人放火呢?”说着他靠近身子压低声音道,“事情一点都不难办,很简单,就是有一点,我需要严格的保密,谁都不能告诉!死也不能说!”说完他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好像要一下子看穿我的心思一样。 我不敢回避,只有心慌意乱地迎接着他的眼神。 许久,指导员才缓缓地说:“好,我信你!”接着站起身来,关起房门,插上扣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 我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几个名字,这都是队上一些相熟的人。这几个人平时我也不是很熟,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曾经风闻,他们和指导员之间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 一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什么关系?那都是钱的关系! 我有些茫然不解,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我抬头看看指导员。 指导员淡淡地说道:“你去和这些人联系,就说我让你去的,他们会跟你说。” 我不敢再问,点点头就准备离开,指导员又叫住我:“你等一下。”他将我招呼到他的柜子前,掏出钥匙打开柜子。 我惊呆了!指导员一柜子都是各式各样的好烟!而且我一看就知道,这些烟全部来自监狱百货站,因为监狱的烟我太熟悉了! 指导员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就好像在很遥远的地方:“你晚上到我办公室来,把这些烟拿走,去处理了,我烟瘾不大,要这些也没用……” 我明白了,指导员这是要让我把他的烟变成现金啊! 这样的事我很乐意,我既赚钱,又能讨好指导员,何乐而不为呢?于是我赶紧答应:“好的,好的。晚上我理理,先把钱给您。” “不急。”指导员淡淡地道,但是声音里却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那天整个下午,我都在和指导员名单上的人联系,结果出乎我的意料,指导员真的是太放心我了!他竟然是让我去把这几个人存折上的钱,给他换成现金! 我深深地被震撼了!真是敛财有道啊!我这时才知道,原来指导员的关系不止我一个人啊!看来他对我真的是算好的! 这样的事情对于我来说简直是轻车熟路,那天晚上我很快处理完指导员交代给我的所有事情,我清楚地记得,我一共交给他现金六千多元! 也就是在那一天起,我知道自己终于迈出了助纣为虐的最后一步!从此后我的身上开始背负了警察的秘密,我的道路,将会发生重大的变化。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变化会来得这样快…… 502盒菜 二〇〇三年五月以后,我的改造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尽管很多次我曾想尽量地要远离麻烦,但是命运最终打了一个转,让我回到了原地…… 自从开始接触指导员交代的这些事儿之后,我的地位在中队更加巩固起来。队长虽然也曾经风闻过很多事情,但是出于工作上配合的考虑,他再也没有过问过关于我的任何事情。这样一来,我变得更加有恃无恐、变本加厉! 渐渐地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指导员的红人,是不可撼动的。到了最后,一些其他组上的管事犯也找我,请我帮他们把搜刮的货物或者组上犯人账上的钱变成现金,而且是大量的!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被盲目的自信和利益冲昏了头脑,做事情开始变得不管不顾,只要是有好处,我一概答应!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这些人要钱,也是孝敬他们管组干警或者各自的关系的,我在监狱混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事情,我自然知道。但是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关心一件事,就是我能得到多少好处! 在这个利益链的驱使下,整个中队的风气变得越来越差,犯人想要办事,必须要花钱,踏实改造、安心干活的人,已经没有了出路。你要是想获得考核,首先得改造成绩好,其次还要花钱才能行! 这样一来,很多人都慢慢地记恨上了我,因为是我推波助澜,使得他们即使办正常的事情也要花比平时更大的代价。于是开始有人试着找我的麻烦…… 有一天我正在号子里睡大觉,忽然有人跑来将我摇醒:“寒哥,寒哥,你还睡呢!出事了!还不赶紧起来看看!” 我睡眼蒙眬地听他讲完事情经过,心里开始感到一丝后怕。 事情是这样的,监狱的亲情餐厅落成以后,除了平时为接见提供亲情会餐以外,还对内,为监狱的犯人卖起了炒菜。 每天到了午饭的时间,都可以看见在亲情餐厅干活的几个犯人,骑着一辆三轮车,将一盒盒的快餐盒轮流送到每个中队。每天数量有限,都是每个队平均供应。 其实菜做得很一般,无非就是青椒炒肉、炸鱼块,或者是炸丸子,那几样翻来覆去。但是买的人还是络绎不绝,原因有三:第一,这个菜绝对比大灶菜有油水;第二,省心省事,每天光等着吃就行了,原来的时候要是自己想要改善生活,还要花钱找警察去买,找地方做,对于一般的人来说,确实是很麻烦;第三,也是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因为供求关系的缘故,买的人多,菜少。所以能吃上盒菜,本身就是一种混得好的象征,犯人是一个没有尊严的群体,所以在其他很多方面,都拼命地想要找回自己所谓的面子…… 这样就便宜了我啊!那段时间我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美好!监狱的这些举措,简直是在给我送钱,我高兴得做梦都快要笑醒了!那个时候我没有一点羞耻感,没有丝毫的畏惧之心,我觉得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 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所以我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自己悄悄地就将手伸向了盒菜买卖这个生意…… 我的做法大胆而又简单,就是加价! 送菜的人、结账的人都是和我单独联系,其他人根本插不进去手!一盒豆腐烧肉,实际价格五元钱,我对外公布的是七元钱!这样一盒菜我就净赚两元,按每天三十盒算,那就是六十元!虽然钱少,但是每天要给我、麦虎,还有我的两个份子娃拿三盒菜,这个钱刚好免去,还能给我再挣出一天的烟钱。 我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尽量控制买菜人的范围,喜欢斤斤计较的、那些难缠的、和警察有关系的,我一般不卖;要是想要,我就会谎称已经有人预定了,明日请早!但是第二天我又会对他说同样的话。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大家都有钱,有的人每天吃得都不想吃了,有的人却一直没尝过。 什么?你说不够公平?这里是监狱,这里本身就没有任何公平可讲…… 就这样我卖了几个月,对任何人都没有说实情,包括麦虎。即使张义、狗娃他们,我也是这个价格!不为别的,我就怕谁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本来一直相安无事,卖的人、卖的人都皆大欢喜!我以为就这样了,没想到今天翻把了! 今天是周日,前面的接见楼需要打扫,我们队很近,所以值班的警察就叫了我们队上常年负责打扫卫生的几个犯人去了。但是意外发生了。 走在路上,迎面碰见亲情餐厅几个干活的犯人,我们这边就有人打招呼:“哎!上班了!” 餐厅的人虽然不认识我们的人,但是有人打招呼总不至于不理吧?就回了一声:“是啊!你们打扫卫生啊?” “去清洁一下接见楼。你们周六还上班啊?” “没法啊!我们要做盒菜啊!” “今天什么菜啊?” “豆腐烧肉!” “豆腐烧肉实在是没什么油水,还不如直接红烧肉呢。纯红烧肉才10元钱一份,豆腐里面加几块肉就要七元!” 此言一出,餐厅的几个人同时停下脚步,问道:“谁说的一份豆腐七元?我们一直是五元钱。” “我们队上一直……”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们的组长——带队的马晓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吓得他再也不敢声张,迅速地离去了。 马晓虽然制止了他的问话,但是不能堵上他的嘴,一回到号舍,不一会儿,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号舍。马晓眼见控制不住了,这才让人来通知我。 我听完之后,觉得事情有一点棘手,这不是一般的事儿,经济问题,一向是敏感问题。今天指导员刚好没在,现在犯群群情激昂,这可如何是好? 我在号舍里,转来转去,反复思考,慢慢地,大脑里有了一个主意,我对号舍的监督岗说:“我去下车间,有人问,就说我给那边送表去了。” 我穿上衣服,朝楼下走,一路碰见的人看我,眼神都很奇怪。我假装不知,下楼朝车间走去,心里默念:不要慌!一定有办法的! 503兄弟! 一路上我都在想,是不是这是天意?我的好日子应该到头了?同时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要是这次的事能够平安度过,从此以后,我一定要大大收敛…… 就这样想着,我来到车间,麦虎正在车间前面的院子里晒太阳,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老远看见我来,惊呼道:“你咋来了?马上快吃饭了,你也不说把盒菜带过来再来?” 我没好气地说:“还盒菜呢,马上就就要吃官司了。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麦虎见我说得郑重,脸色也严肃起来,一边带着我往调度室走,一边问我:“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来到屋里我也没有遮掩,立马原原本本将事情从头到尾都和他说了。麦虎听完,看看我,眉头紧锁。 我知道他在思考怎么办,虽然我一直瞒着他,现在出了事情才告知他;但是这就是麦虎的优点,在问题面前从来不抱怨、埋怨,也不会去做那些无谓的指责,而是想着怎么样处理问题。 良久他才问道:“多久了?” 我如实回答:“一开始,第一天的账目就是这样。” 麦虎继续问道:“那么说,我的账都是从这里面出来的?” 我点点头,不再言语。 麦虎看看我,叹了一口气:“我早就应该想到了。不过现在还不晚。” 我听他这样说,心中一喜,问道:“你的意思是还有挽救的办法?” 麦虎点点头,问我:“这个卖菜的事情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我很确定地说:“是的。你想想,我连你都没告诉,还能跟谁讲?” 麦虎轻轻出了一口气:“那就好。”紧接着他又说,“我再问你,百货站和亲情餐厅是不是一直都是和你口头报价,并没有一个文字性的价格表?” 我想了想回道:“是的。每次结账的时候价格都不一样,因为现在刚开始搞,价格变化比较大,还不稳定。但是他每天送菜的时候,都是和我讲清楚的,当天的菜多少钱。” 麦虎摆摆手:“口说的话不算数。既然是这样,那就好办多了。从现在开始,你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说自己把菜的价格搞错了,当然这话是忽悠犯人的。指导员或者我们的关系警察要是问起你来,你就说有几天的账目你掉了、找不到了,所以羊毛出在羊身上,累计在大家头上了。” 我迟疑地问道:“对政府的话倒是可以这样说,可是犯人那边要是不给个解释,他们能信吗?” 麦虎白了我一眼:“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这会儿如此糊涂?这是什么地方?监狱!监狱就是一个强权当家的地方。现在这个情况,怎么解释都是无用的,反而会助长犯人闹事的气焰,你表面上要装作根本不当一回事。他们摸不到你的底,自然心里就要掂量一下,另外你要记住,跟谁都不要多解释,钱的事越解释越黑,包括我们这些兄弟,都不能说实话。谁要是问了,你就笑而不答,逼急了就说自己粗心搞错了。千万记住!” 我点点头,现在我是没有主意,全听麦虎的,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但是我还是心里没底,于是又问道:“你说要是不和犯人解释,他们能愿意吗?” 麦虎轻蔑的一笑:“信不信不要紧,关键是要让他们闭嘴!”他站起身来,自信满满地说,“我有办法让所有的人闭嘴!” 我在麦虎的保证下,将信将疑地回到了号舍。刚好碰见送菜的来,他跟我交接的时候,低声问我:“咋回事儿?” 我想起麦虎的话,用尽量平静的态度微微一笑:“没什么,有点账错了。” 常年和账目打交道的人对这些事都比较敏感,一听我这话,立马脸就变了颜色:“没事吧?” 我拍拍他的肩:“没事儿,小意思!” 他还是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你确定没事儿?” 我一边从三轮车上卸货,一边说:“您就放心吧!” 他看着我,好像是在看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半晌他才点点头,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不多问了,有需要帮忙的,你就说话!”接着骑上三轮车,叮叮当当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想到:“这个环境里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利益关系才是真的。要不是我平时和他多有利益往来,他能这样关心我的事儿?恐怕是连话都不会和我说吧?” 这样想着,我就等着买菜的人来,但是今天却和往常供不应求的场面不一样,半天无人问津。我知道是为什么,心里恨得牙痒痒,但是脸上还要佯装微笑。 马上开饭了,三十份菜摆在那里,显得特别扎眼。楼上的人渐渐地开始下来集合站队了,平时都是一拥而上生怕慢上一步,盒菜被别人抢走了。但是今天所有人都远远地看着,好像那是瘟疫。 我冷眼看着,看看到底有没有人这个时候来端菜。 半晌,终于有人了。第一个是狗娃,紧接着马晓、耗子、小鱼儿、张义、牙刷、叛徒东兄弟、放哥都来了。我感激地看着一个个跟我登记、记账,我知道像狗娃和马晓这样的,现在已经当了组长,都有自己跑腿的份子娃,完全不用自己亲自来的;但是这样做,就是在表明一种态度。尤其是小鱼儿和耗子,他们平时在一起吃饭,都是要一份菜就够了,但是今天为了支持我,居然一人拿了一份,这才是兄弟!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菜一份份地被拿走,到最后只剩下两盒。我环视众人,看看还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为我解围! 有人来了,我定睛看去,原来是叶道林,他端起菜不说话走了。还剩下一份,我倒要看看这最后一份是谁拿走? 又有人来了,我听见几个人的低低惊呼,我扭头看去,自己也愣住了!端起最后一份菜的人,竟然是……竟然是……竟然是李文华! 只见他面色冰冷的对我低声说了一句:“不要轻易倒下,我要亲手毁了你!” 在我的诧异中,他端着菜扬长而去,我和李文华的恩怨在中队早已不是秘密,所以很多人会表示惊奇。但是他们不会懂我和李文华为什么会成为对手…… 就在这时,值班的警察来了,他到场后,先是看看我,然后对张义说:“集合,我有事要讲!” 我心里一个咯噔,我知道,这肯定是要说我的事儿…… 504渡险 所有的人都在那一刻静了下来,这与往常大不一样,要知道由于我们中队管理得不是很严格,所以平时在一些行为规范的落实上,要求也并不是那样严格,站队的时候老是爱说话,乱哄哄的,就像是一堆绿头苍蝇;但是今天警察刚刚说了有事要讲,全场立马鸦雀无声! 我知道,大家这样都是要等着看我这件事的结果,我在人群中看到各式各样的目光,有嘲笑,有担心,有幸灾乐祸。我暗自平复了一下心绪,想起麦虎说的话,默默地站到人群当中…… 今天值班的警察姓刘,我们都叫他刘干事,这个警察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工作认真负责、一身正气的警察,其实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他和麦虎有着剪不断的联系。具体的我们无从得知,但是我只知道麦虎安排过我父亲两次晚上到监狱里面,到车间来接见我,都是通过的这个警察!这其中的关系就值得玩味了。 刘干事清了清嗓子,这才道:“大家都知道,今天队上出了点小事……” 听了第一句话,我的心就放下了大半,这一句等于已经是将这件事儿定性了。这是小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果然只听他继续说道:“大家也都议论一早上了,说是队上这个百货员,秦……”说到这,他在人群中寻觅着我,好像记不清我名字一样,“叫秦什么来着?” 这个时候旁边有人回答道:“秦寒!” “对!就叫秦寒!”刘干事这才接着道,“都说秦寒卖菜的账目有问题!也有人跟我汇报反映了。我知道之后,迅速找秦寒了解了下具体内情,进行了调查,现在基本已经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刘干事环视众人,正色道:“秦寒的账目确实有问题!” 此言一出,整个人群中就开始低声议论起来,嗡嗡声一片…… “都静一静,听我说完!”刘干事抬手做出一个下压的动作,“确实是有问题,但是——主要责任不在秦寒!而是因为百货站没有出具过正式的价格表,所有的菜的价格也没有一个统一固定的标准,所以才会造成这个错误!我已经严厉地批评了秦寒,他也对我做出了检讨。我让他迅速下来将账目整理清查一下,把那些多扣出去的钱给大家补回来!” 这一下人群里的议论声更大了,好多道惊诧的目光都望向了我!我心中大定,但依然面沉如水。 刘干事继续说道:“我知道大家在监狱里改造,每一分钱都很不容易,所以你们放心,秦寒已经跟我保证,尽快将损失给大家补回来!钱是没有办法退的,只有用盒菜折价。大家就当改善生活了,反正平时买菜也不方便!我希望大家也理解一下秦寒的工作,毕竟一个人要负责几百个人的账目,有时候有点疏忽是难免的,大家要相互理解!这也不是个什么事儿。但是有一点我要说明白……” 说到这里,刘干事的语气一下子严厉起来,我心道,最关键的部分来了! “我管理犯人这么多年了,有些人是什么脾气秉性,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出点什么事情,一有点风吹草动,不管和他有没有关系,都急不可耐地上蹿下跳、煽动他人。对于这种人,我们警察是最反感,也是必须要严厉打击的!今天的这件事,这就是最终结论!我希望就此打住!我要是下来再听见有人议论,就按破坏改造秩序论处!大家听明白了吗?” 众人心中一凛,齐声答道:“明白了!” 刘干事好像很满意自己的威信,点点头道:“好,那就这样,账目错了的人下来找秦寒对一下,该多少就补多少,其他没事了。开饭!” 众人一哄而散,去各自的席位就餐了。我知道刘干事肯定有话要对我说,于是就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刘干事看见我跟来,也没有多说,只是淡淡的说:“麦虎已经跟我说了,我估计不会有什么事儿了。你把后面的事情处理好,亲情餐厅那边也打电话过来了,我说都处理好了。你接下来赶紧把人家的账目补上,犯人嘛!说到底最终还是关心自己的利益,只要自己不吃亏,这件事就过去了。记住!赶紧处理好,千万不能拖!其他警察要是问的话,你就说我已经处理了。” 我忙不迭地答应,嘴里道着谢,往外走去,就在我要出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句:“以后做事儿小心些……” 我心中一震,看来不管做啥事人家都心里门儿清啊!当下不敢再想,往楼上去了…… 晚上麦虎回来,还是一如既往地笑容满面:“怎么样?效果良好吧?我办事是不是相当得靠谱?” 我点点头:“嗯,就是,这些犯人就是势利,中午对我还一个个横眉冷对,以为我要完蛋了,刘干事那么一说,下午见我立马又是喜笑颜开的。” 麦虎轻蔑地说:“我早就说了,犯人就是这样,你不要把他们太当回事儿!” 我问道:“你今天是怎么跟刘干事说的?” 麦虎笑道:“还能怎么说?当然是利益驱动啊!人家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是他也觉得事情还在控制的范围之内,所以才答应帮忙的。回头你给人家意思意思,不能让人家白帮忙,以后还有用得上的时候!” 我满不在乎地说:“那都是小意思,只要渡过这个难关就好。” 麦虎拍拍我的肩:“小伙子,以后千万要注意啊!” 我嘴上答应着,可是心里却不以为然,笑话!现在都是利益关系,只要肯花钱,有事也不怕!此时的我完全忘记了早上我在去车间路上时发下的誓言了…… 这件事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没有几天大家都淡忘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但是我知道,通过这件事儿,再也没有人敢和我叫板了。这也使得我的行为越来越大胆,而且更重要的是,以前我做事的时候,多少还有些顾忌,还想着同犯们在这里面不容易;但是这件事之后,我再也不去想这些,我觉得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那样的面目可憎。一想起他们那幸灾乐祸的眼神,我就怒火中烧,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行为是对是错,这样的日子还能侥幸几天? 505新发现 盒菜事件之后,我的胆子越来越大,生活也过得越来越颓废,每天就是吃喝玩乐,就连身边的这些兄弟都在说,我这不是坐牢,而是跑来度假了。对此我不以为意,反而还觉得十分自豪。 但是又一个问题随之而来了,监狱就这么大个地方,生活十分枯燥,几乎所有的能玩的,我都玩过了,就连小猫小狗都养过了,游戏机长时间地玩也没意思了,电视剧看得我都快吐了,还能有什么好玩的? 那个时候的我,仿佛着了魔一样,整天就是想着吃什么、玩什么,如何打发时间,根本没有想过那几句著名的话: 你是什么人? 这是什么地方? 你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后来我觉得生活是如此没有意思,每一分钟都是那样无聊,拿起电话,都不知道能打给谁?进来好几年了,朋友们早已经不怎么联系,况且像我们这种人,人家嘴上不说,心里也会当成瘟疫,没有几个人愿意经常接到我这个不祥之人骚扰的电话的。 就这个时候,我们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东西,那就是打热线电话! 那个时候收音机还是允许犯人使用的,还不像后来的mp3、mp4一样成为监狱的违禁品。我们很多人都有一个小收音机,我们号舍住的人都是我和麦虎精心挑选过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大家能谈得来、玩到一块去,所以听广播就成为我们每晚的一个必须进行的节目! 开始还是各听各的,后来觉得不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索性我们搞了一套扬声设备,晚上就大伙儿一起听,幸亏我们监狱的房屋隔音效果良好,不然的话那还真影响其他人睡觉。 记得那个时候本地的音乐台有一档节目叫作音乐无眠,每天晚上都是三个小时联播,热线超级火爆,很难打进去热线电话。我和麦虎每晚都把打热线电话当成一种比赛。每次要是能打进去,整个号子都觉得很开心,好像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儿。 记得第一次打电话打进去,导播接到主持人那里,一时间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里居然有些紧张,后来只好说:“祝愿xxx信箱的所有兄弟都能开心每一天。” 我们监狱对外的通信地址都是使用xxx信箱开头,外人根本不知道,那个主持人于是便将我的话通过电波重复了一遍。 收音机有几秒的延迟,不一会儿,我们整个号子都是主持人那甜美的声音:“这位朋友点播一首歌曲,祝愿所有兄弟都开心每一天。” 我们号子的一干年轻人都激动得不得了,要不是在午夜,我估计恨不得大喊乌拉! 现在想想这是一个多么幼稚的游戏,但是在那个年代、那个环境,这就是一种很时髦的活动。记得刚进监狱的时候,听到说有人用手机给监狱管理局打电话,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现在完全了解了,那都是闲出来的!说不定我哪天也会这样干的…… 分监区很多人都在听广播,第二天一早,大家都在议论,昨晚肯定是一个从这里放出去的兄弟给大家点歌了。我们号里的人自然是不会胡说,他们也只能这样猜想,因为怕是没有人会想到,我们当中有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给电台打热线电话! 如果一直这样倒还罢了,但是就在我拨打热线电话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热线的电话号码是9600018,但是有一次我拨打的时候手指滑了一下,拨打成为了96000! 我正要挂断,就听见话筒里传来一个甜美的系统声音:“欢迎您进入xxx省电话交友热线,游客请按1,会员请按2,注册会员请按3……” 我一听就知道,这是交友平台!所以一下子来了兴趣,挂断电话对麦虎他们说:“今晚信号不是很好,我先睡了。” 麦虎他们忙着玩自己的手机,根本没时间搭理我,都嘴里答应着,也没有人注意我。 这正是我需要的效果,于是我就躺在被窝里,再次拨打这个平台,慢慢地研究它是个什么性质的东西。 经过一番试验,我终于知道这个玩意儿是个什么东西了,说白了就是一伙无聊男女通过这么一个平台在上面瞎撞,然后聊天认识,互相排解一下心中的孤独。 用叶道林后来的话说,所谓电话交友就是一对无聊的男女交点电话费,然后继续着他们的无聊……事后想想,这句话真的是很贴切啊! 我开始也没在意,因为毕竟我进来得早,那个时候还没有这些玩意儿,几乎没有接触过这种东西,再加上晚上大伙儿都在号子里,不方便说话,于是我便按照系统的提示,先是注册了一个会员号,输入了自己的资料。看看没人发现,就先睡了…… 第二天早上,有点活儿,忙着和叶道林写了点材料,根本没有顾上想这个事情;但是到了下午,无聊的时候,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驱使着,让我又再次拨通了电话。 进入系统,按提示按键,随机速配,电话接通中…… 我的心在这一刻居然还有些忐忑,毕竟是第一次玩这个东西,我进监狱的时候连qq都没见过,更别提这个了。 不一会儿,那边传来一个女声:“喂!你好啊!”声音很是豪迈,吓得我差点挂掉电话。 我战战兢兢地回道:“你……你好啊!” 于是交谈就这样开始了,那天下午我陆陆续续聊了几个人,感觉很是一般,觉得这里面的人说话都是疯疯癫癫的。现在想起来,不是人家有问题,而是自己太老土,本身打这个电话就是寂寞的时候说些不负责任的话,而我却把它当真了。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陈怡在我心中的影子太深了,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没有她好,在我的生活中,再也不可能出现和她一样的女性…… 但是,这是绝对的吗?我忘了一句话,无独有偶,一切皆有可能…… 506这只猪我认识! 眼看着又到了年底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这一年过得特别快,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二〇〇三年是我在整个监狱服刑期间,最为迷乱、颓废的一段岁月。陈怡的离去给我造成的伤害是巨大的,她让我整个人生一下子没有了任何希望,总是想找一些事情来麻醉自己,可是总又觉得一切事情都好像不能完全吸引我的注意力。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二〇〇三年…… 一到年底事情慢慢地多了起来,个人年终评审,小组总结,中队的的总结,积委会总结,警察的总结,等等等等,一下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不过我每天就算是再忙,也要找时间玩玩电话交友的游戏,在目前这个阶段,它是唯一能够让我有点兴趣的事情了。但是我一直也没有发现在我结交的人里面有什么好货色,大家都是玩玩、寻开心而已,谁又会当真呢?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慢慢地我的这个秘密被麦虎、李祥等人知道了,他们在我的教导下,也开始玩开了电话交友游戏,而且一个个乐此不疲。说到这个,就不得不说说李祥了,经济犯就是和我们的智商大不一样,而且嘴巴很能忽悠,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居然忽悠了一个经济条件比较好的女孩,整天卿卿我我、窃窃私语,一来二去,那个女孩还对他动了真感情! 李祥是有家室的人,久经沙场,自然不会轻易堕入情网;他之所以这样做,有着他自己的目的,很简单,一个字——钱! 据我所知,仅仅是半年时间,那个女孩就给他指定的银行账号里打了几万元钱,每次李祥都会让关系好的警察去帮他取钱,然后用作自己挥霍。我常常在想,要是那个女孩知道李祥是这副嘴脸,不知道作何感想? 那段时间对于我来说,是最忙的时间,整天就是写写画画,马上就是一年一度的上级检查了,我们都知道,来年是否能够继续逍遥快活,就要看检查的这一下了。要是一切顺利,皆大欢喜!以后舞照跳、马照跑;但是万一出了纰漏,我估计全监狱的警察犯人都要跟着遭殃。 用叶道林的话说,这就是中国特色!平时无论你的工作做得多么差劲儿,只要检查的时候能够过关就ok了!大家都知道这是表面文章,但是表面也反映了一定的本质,试问,连表面文章都做不好的话,那么本质也好不到哪去!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次检查的一件小事,却成为推倒多米诺骨牌的第一股力量,它所引起的蝴蝶效应,直接影响了我的改造之路! 记得那是元旦节的前几天,检查组的人驻进了监狱,开始就是检查台账和犯人的行为规范,以及一日生活制度的落实情况,当然也到伙房去看了看我们的伙食。 监狱的一贯做法是,有检查或者参观的时候,就会做肉,美其名曰改善生活。所以我们犯人对这个检查参观也是又爱又恨,因为一旦检查,那几天管理就会很严格,大家就觉得没有那么轻松了。但是每当这个时候又要改善生活。这就让人悲喜交加了! 不过那次检查出了点小插曲,在监狱待过的人都知道,任何人算账都算不过政府!我们的那点伙食费,在警察那里,是精简了又精简、算计了又算计,凡是检查参观改善过生活的,警察都会在事后以种种借口再给你扣出来! 反正总量就是那么多,不可能多给你一点! 对于这个,很多犯人都没有知觉,他们根本不知道,其实每次为了应付检查吃的肉,都是我们自己应得的,反而一个个高兴得像是捡了多大便宜似的,不禁使我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个成语故事——朝三暮四,我们和那伙猴子有什么区别?猴子不愿意早上三个果子下午四个果子,他们愿意早上四个下午三个,感觉好像自己多吃了似的。我们也是一样,吃着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心里还洋洋自得,真是可笑之极…… 事情就出在这里,那次的检查是临时改了时间的,延后了几天,为了应付检查安排的肉早早地就被我们在第一次通知的时间吃掉了! 不过警察有的是办法,咱们有冰柜啊!检查的人来了,我们就买来猪肉,然后假装今天的伙食就是荤腥,人一走我们就装在冰柜里。第二天要是来了,我们再拿出来。反正检查只是两天,你们走了,我们就把它放着,一直到下次该吃生活肉的时候,我们再把他拿出来给犯人吃! 看到这里,读者千万不要笑,也不要以为我是在杜撰,这样的事情在监狱实在是太多了!这里本身就是一个荒唐、疯狂的地方,任何事、任何举动都是正常的! 但这次和往常不同,带队检查的是大领导。 第一天,相安无事,检查的领导看着满案板的肉,很满意,嗯……不错!监狱的生活搞得很好,不愧是现代化文明监狱!看来我们每年拨的那些经费确实都用在了实处!很好,继续保持!——领导给予了高度评价! 我们狱警也很高兴!于是第二天故伎重演,看!领导,年底了,考虑到犯人干了一年不容易,我们尽量把伙食安排得更好一些。 领导笑眯眯地看着放在案板上的肉,我们的狱警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等着领导的评价和表扬。但是,领导忽然不笑了,接着不说话了,眉头皱了起来…… 半晌发话了。 “你们昨天的猪肉呢?” 警察没有注意到领导脸色已经不对了,还在顺杆子吹嘘:“昨天的全部都做了,犯人美美地吃了一顿,都说现在的生活好、政策好……” “你胡扯!”领导愠怒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们的警察愕然,怎么了? 领导指着案板上的肉,气得都有些哆嗦了:“你……你们胆子太大了!把我当小孩骗是不?”说着上前一把翻开猪肉,“我昨天看这半扇猪肉,清楚地记得,卫生防疫部门的人估计是恶作剧,在这头猪的乳头上拓了一排检疫公章,就像扣了一排扣子。我当时印象很深刻,看了看其他的猪都没有,怎么今天这只猪又出来了?不要跟我说是巧合,这半扇猪肉我认识!” 啊!全场的人都愣住了…… 507邂逅 猪肉事件闹得影响很大,最后生活卫生科的科长当了替罪羊,被就地免职。而且这才是开始,这位大领导回去后,直接搞了一个专项活动,在全省监狱范围内开展:二〇〇四年第一季度,成为了专项治理服刑人员生活卫生的季度。 这样一来,犯人高兴了,依稀记得那段时间的生活真的是过得很好,几乎一星期要见三次荤腥。大家都是拍手称快! 不久之后,省监狱管理局停止拨款,专门搞了一个物资配送中心,全省所有监狱,除了两个极其偏远、交通不便的监狱。其他的都由物资配送中心统一按人头发放。每月犯人的米、面、油、肉,都是统一配发,大大降低了底下的警察中饱私囊的空间和可能性。 不过我记得这个措施好像没有坚持多久,随着那位领导的离任,过了几年就停止了!但是就在那个时候,我们监狱也根据上级的精神,开始了账目清理工作…… 不过当时这一切还没有显露出来,那都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了。检查组离去后,我更多的时间是投入到电话交友的活动中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东西确实有缓解心理的作用,反正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的心情是比以前好多了,每天都在猜测下一个碰到的会是谁? 由于心情发生了变化,我开始慢慢地出去玩了,到其他中队到处乱窜,去得最多的,就是高飞还有我的好兄弟龙飞那里。他们二人在各自的队上混得都不错,都有自己的单独的房间,说话喝酒也很方便。 我喝得高兴了,就跟他们讲了电话交友的事情,大家都是犯人,都无聊,难得有件事情能够刺激一下枯燥的生活,于是他们也表现出了相当大的兴趣。 我跟他们讲了具体的操作方法,并且留下了我的id和会员号,戏言有合适的给我发来。他们都是满口答应。 转眼间就到了那一年的除夕,监狱的年过得每年都一样,无非是赌博、看电视、胡吃海喝。我烦透了这种生活,就一个人躲在小房间里玩电话。心里从来也没有想过未来…… 我自己心里知道,我身上背负的秘密太多,犯人的,警察的,每一件都是足以在监狱引起风波的。我手中经过的钱款都记不清了,但是我留有一本私账。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了我经手给转过钱的警察姓名、电话号码、银行卡号。这些都是我在这个分监区安身立命的护身符,有了它,任何警察都要给我面子!除非,是上级部门调查我,不然的话,谁都不能把我怎么样。 我不敢想将来,我自己知道,我早已经没有了明天…… 就在这时,我的生活发生了变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二〇〇四年情人节。这是一个让我心痛的日子,别人幸福的时光,对于我来说,却成为一道勒索的符咒!想起陈怡,想起过去的一幕一幕,我不禁悲从中来,心如刀绞。于是早早地打开电话,登录平台,借此麻痹我快要破碎的心…… 我打开留言信箱功能,一条一条地听着那些稀奇古怪、词不达意的留言,忽然间有一条与众不同的留言跳入了我的耳朵。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你好,我听了你的资料,和我很近,感觉也很好,我们能做个朋友吗?我的id号是781113,希望能等到你的来临。” 我一下子来了兴趣,有意思,居然还给我留了一首李商隐的诗,这个女孩子不一般啊!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有可能这是一个适合我的极品!于是我赶紧寻找她,没想到,果然在线! 这是天意啊!我的苍天!你对我还是够意思啊!我心中惊叫着,按下了接通确认键…… 那边很快就回话了,女孩说着普通话,声音很好听,和当初的陈怡很像,估计是我的心理作用吧!现在感觉谁都是陈怡。 “你好!认识你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真是荣幸之至啊!” 就这样,我们二人开始交流…… 那天晚上的时间我觉得过得很快,好像不知不觉间天就亮了。麦虎他们以为我在小房间看小说,也没有叫我。我就这样和她聊了一夜。 我的感觉真的是很好,就觉得这个女孩和我很投缘,而且知识面也很广,就像是找到知己一样,虽然是刚刚认识,但是我有一种和她认识很久的感觉。这种感觉在过去的岁月里只在陈怡身上出现过,陈怡离开我之后,我曾经以为,再也不会有哪个女孩,能让我和她讲这么多的话,但是今天我又遇见一个。 这是不是上天的安排?老天爷不忍心看我情感上遭受如此巨大的痛苦,所以专门派个人来安慰我? 不管了,既然如此投契,那就先聊着,我这样想着。 我感觉那个女孩对我的印象也很好,用她的话说,我很像她以前的男朋友,所以她愿意和我说话。 既然是这样那还有什么犹豫的呢?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我几乎是整天都在和她聊天,记得那段时间电话费是狂涨!我也很奇怪为什么她也如此有空,她自我介绍说,她是一个自由撰稿人,就是在家工作的,最近状态不好,想休息一下。 我丝毫不怀疑她所说的话的真实性,因为她的谈吐,还有她对生活的认识、人生的感悟,都让我相信,确实如她所说,她是以写字为生的,同时心中也暗暗地佩服她。但是我又有些自卑,不敢和她说我是个犯人,我怕我们之间巨大的身份差异会让她嫌弃我。失去我,对于她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我而言,就像是失去了现在生活的全部乐趣! 我决定隐瞒着,但是随着我们的交流越来越深入,虽然她没有问过我的职业,我已经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了;因为我发现,我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她! 我经过整整几天的思考,最终决定,告诉她真相!哪怕她知道以后就要离我远去,就像曾经的陈怡一样,在我的生活里永远消失,我也要告诉她;因为她早晚会知道,我不想欺骗她!隐瞒,就是欺骗!我明天就说! 508坦白 经过一夜的思索,我最终决定,一定要向她说实话。 这个女孩有着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曾心台。听着就像是古代小说里的女子,包裹着说不尽的曲径通幽、诉不完的心事,整个人因为这个名字更加透着一种婉约迷人的韵味…… 第二天的通话中,我虽然早有了准备,但是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总觉得心中压了一块大石一样,想好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从何讲起。我知道,是我太胆怯,我害怕一旦讲出真话,她就会离我而去,就像那些在我生命中突然出现,又悄然消失的女人一样,带来的,是无尽的缠绵,相处时,不敢让牵魂的梦境兑现;离开时,却是撕心裂肺、刻骨铭心的痛楚…… 后来还是心台听出了我的异样,很大方的对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我怎么觉得你和平时不太一样啊?咱们现在还有什么话不能讲的呢? 心台的话让我暗自惭愧,我一个大男人竟然还不如人家一个女孩。支支吾吾、语焉不详,让人家笑话。于是我狠下心来,拢了拢思绪,这才缓缓地说:“心台,我有件事儿要告诉你。希望你能认真地听一下。”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平静:“你说吧!你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得很认真。”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开门见山、单刀直入,这样我自己也不是那么难受,于是我就直愣愣的一句:“一直都没有机会告诉你,我……我其实是一个在监狱服刑的人。” “我知道!”还没等我说完,那头心台就打断了我,“我早就知道了,一直在等你来告诉我。我不想问,我希望有一天你能自己亲口向我坦白,我很高兴,这一天来得不算晚。” 我心中一震,不假思索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心台缓缓地说:“我虽然不是很聪明,但是平时和你聊天,我觉得你的电话一直都不怎么开机,都是你给我打电话,也就是说,只有等着你找我,而我却不能联系上你,这不禁让我怀疑你究竟是干什么的。实话对你说吧!我有一个哥哥,他也在监狱服刑,他也有电话,也时常跟我联系,他给我的感觉和你给我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这是其一。此外,我有一次曾经清楚地听见有人叫你,说是xxx干部找你,这种称谓,只有监狱才会有的。这是其二。就凭这两点我就已经很确定了,而且你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主动跟我说过你是做什么的,我知道你是不想骗我,又无法和我说实话。所以互相印证,我就可以判定,你是在监狱服刑的。” 我听得心中一阵悸动,这女孩也太厉害了吧!简直比得上福尔摩斯了!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只关心她的态度。她知道了我的身份以后,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那样毫无隔阂的和我相处? 于是我问道:“那你现在知道了,你是怎么想的?” 电话的那一头没有回音,我的心紧张得都快要跳出来了,这种感觉,就连以前等候法院宣判我刑期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我知道,只因为现阶段,她在我心中的位置过于重要,几乎是陈怡的替代品了! 久久的沉默之后,电话里悠悠地传来了她的声音:“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差点晕了过去,这就是我等了半天的结果? 我还没有说话,那头又继续道:“或许我可以试着理解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说,我知道你是个服刑的人之后,会不会嫌弃你,从此之后不再理你?” “嗯!”虽然有些难为情,但是我还是含含糊糊地答应着,心中道:“你明明知道什么意思嘛!那你玩我干什么?” 心台的声音轻灵而又让人迷醉:“我个人觉得这不是个问题,所以我才说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们是在你进监狱之后才接触的,我所认识的这个秦寒,是一个有情有义、知识丰富、谈吐不俗、有素质的秦寒,而不是那个年少轻狂的罪犯。”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才又说道,“我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为什么?”我很奇怪她的话。 “因为……”心台停下来想了想才说道,“因为你现在认识了我,我相信你为了我,将会变得更好。” 这句话,就像暗夜里一道闪电,划亮了我整个胸腔!太意外了!真的是太意外了!我心旌摇曳,一时间都不能自持了。她的话意思很明确,这分明是在暗示我们的关系,还有她对于我的态度,毫不掩饰地在表示着她的好感! 我想过千百种她听了我的坦白之后的态度,但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借机接受了我!难道老天爷真的是看我太过于可怜,又派了一个仙女来搭救我?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才是,心慌意乱之下,居然一言不发,就那样挂掉了电话…… 等到话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之后,我才发觉电话已经挂掉了,想打过去解释清楚,但想了想,我又觉得或许这样,才是现在最合适的方式……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想了很多很多。我一方面对上天如此的垂青,让我在濒临腐朽的时候,又让另外一个女人走进我的世界,我当然是很高兴的,幸福得甚至都怀疑这是幻觉;但是另外一方面,我在心底,又怀着对陈怡的深深愧疚,难道说,真的是尸骨未寒,我就另觅新欢? 两难的抉择之间,就到了第二天我和心台平时约好联络的时间。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在电话里对心台讲了过去的种种事情,我和陈怡的一切,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 当然我在最后,又说了我现在进退维谷的心情。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但是好像心底有个声音驱使一样,我不由自主的就跟她讲了一切。 讲完之后,一如既往的,是久久的沉默。我不知道她会说什么话,心里盼望着,但是却又害怕她说出来,于是我继续想要逃避,正要挂掉电话的时候,那一头,她哭了…… 509重铸 我这人生平最见不得的就是女孩子哭,不是说我害怕眼泪,而是因为我觉得这样会让我有一种挫败感。一个男人让女人,尤其是自己心爱的女人哭泣,是一件很失败的事儿,最起码,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面对心台的哭泣,我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起来。嘴里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有反复地询问:“你哭什么?怎么哭了啊?” 饶是我平时自称能言善辩,可是面对这个我心仪的女孩,居然笨嘴笨舌的像一个初中生一样。 我的语言是徒劳的,苍白而又无力。只有默默地握着话筒,等候她平静下来。 半晌,心台终于停止了抽泣,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你对她的感情是这样深……我被感动了!” 她的话让我觉得很是没有头脑,但是我以为她是心绪激动的缘故,所以也没有在意。只是在嘴里说:“这也是我困惑的地方。坦白地讲,自从她走了之后,我一直觉得整个天都塌下来了,曾经一度我都有过轻生的念头,但是我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因为后来我想过,要是陈怡还在的话,她也不想看到我选择了却自己的办法。那样要是我们在阴间碰见,她会不高兴的。所以我就苟延残喘地活着,一直到遇见你,我才觉得自己的生命重新有了意义。但是我心里还是越不过这道坎,陈怡尸骨未寒,我就移情别恋,这样似乎不太好……” “不!你错了!”这一次,心台反应得很快,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你现在这个样子才是她不愿意看见的,我相信陈怡要是泉下有知,她也一定会为你找到一个喜欢的人而感到高兴的。你口口声声地说,你爱她,她爱你,但是我觉得你不懂爱的真谛,爱是牺牲,爱是理解,爱是相遇时没有理由的守候,爱是离开时默默的祝福,爱是想对方之所想,愿对方之所愿。爱是为了所爱的人可以付出一切,而不仅仅只是爱这份情感里的自己!她现在不在了,但是我想她一定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注视你,当看到有个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替她关心鼓励你,她有的只会是欣慰和安心,怎么会像你说的一样是移情别恋呢?我想,只要心中有爱,哪怕是阴阳相隔,哪怕是人鬼殊途,她会懂的……”心台的话就像是一道响雷,让我麻木的神经有了前所未有的震动。是啊!陈怡要是泉下有知,一定会为我祝福开心的,她也希望我开心快乐地度过每一天。 但是我心里这样想着,嘴上还是有些抗拒,我嗫嚅着道:“可是她毕竟尸骨未寒啊?我这样……” 心台发火了:“什么叫尸骨为寒?多久才能叫尸骨已寒?尸骨要怎样才能寒?难道像你这个样子明明想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却像一个缩头乌龟一样躲躲闪闪,她的尸骨就能寒了?我是一个女孩子啊!我都不怕,怎么你个大男人这样婆婆妈妈!你真的好自私,你光是想着自己的感受,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一个女孩,都这样了,你还扭扭捏捏,我怎么自处?你有没有为我想过?” 或许是我心中早就等着这样一句话,或许是心台的话替我解开了最后一点道德的愧疚,或许是她这样说话的风格在一瞬间就好像是陈怡附体!我恍惚间握紧话筒,歇斯底里地吼道:“不!我不是自私,我是害怕,我害怕你认为我也是一个和其他男人一样,是个滥情的人,我害怕你是在逗我开心,我害怕明天早上醒来,你就会像是陈怡一样,在我生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说到这,我的声音更加坚定起来,“我其实也喜欢你!” 这句话一说出口,我忽然觉得我的心里好像一下子舒服了很多,心中的那一块大石头轻轻地就被搬开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是一个多么虚伪的人,明明想要,却要推三阻四! 此言一出,电话那头悄然无声,房间里只有我喘气的声音。 半晌,心台在电话里笑了:“嘿嘿!我就知道,终于承认了吧?” 我正要接着她的话往下说,心台忽然来了一句:“你还没有见过我,有些话还是等你见了我再说吧!诺言可不是轻易就许下的哟!” 我心里那个气啊!这女的怎么能这样?于是我没好气地说:“你说得轻巧,我怎么见你啊!” 心台在那头口气很严肃:“这还要问我吗?你现在就是要好好改造,刑期又不是很长,你自然能够减刑早点出来!我别的不敢说,但是至少能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我答应你,只要你能早点减刑出来,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就看你自己珍惜不珍惜了!我想要看看,我在你的心里,是不是能和陈怡有着一样的位置,你为她做的,能不能为我做到!” 说完这句话,心台就挂断了电话,话筒里只有嘟嘟的忙音……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我一直都有这个感觉,心台真的和陈怡很像、很像。无论是对事物的认识,还是说话的方式、做事的风格,都和陈怡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时间让我有种错觉,不知道究竟面对的是陈怡还是心台。 但是我心里知道,清楚地知道,陈怡已经离我而去,带着我所有的记忆、所有的伤痛,永远地离我而去了,再也不可能回来。曾经的我,因为命运一次次地交错,我没有抓住她。但是现在,命运之神又对我敞开了一丝门缝,面对心台,面对着又一个精灵一样的女子,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 我决定了,为了心台,为了那个几乎触手可及的将来,为了自己的幸福,我要努力,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踏实改造,早日新生! 那晚,在巨大的幸福当中,我睡得很不踏实,半梦半醒之间,脑海里尽是一首已经被我忘记很久的诗句: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的真言; 那一月,我转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呀!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510牛人牛事儿 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 那个时候年纪还小,只是听见大人经常这样感慨,并不明白这里面那股深深的遗憾和无奈。但是在经过数年的监狱生活之后,我已经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这句话的深刻含义。就在我遇见心台,准备重新振作起来的时候,命运却又和我开了一个玩笑,让我再一次陷入不可自拔的泥沼…… 后来我想过,其实这不能怪命运,一切皆有定数,一切都有因果,我只是为了自己以前的疯狂和荒唐买单而已。 事情是这样的,自从年终检查之后,省监狱管理局就开展了一个专项治理活动,主要内容就是清查各个监狱的生活卫生账目。我们监狱因为在检查中问题比较突出,所以监狱长被调离我们监狱,换到北面的的一所监狱去了。接下来,就是监狱内部的清理整治工作。 开始的时候我还没有在意,因为活动年年有,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一阵风就过去了。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监狱为了在上级领导面前取得一个好的印象,以弥补检查中出现的纰漏,所以这一次竟然动了真格的! 清查工作进行得很彻底,随着工作的深入开展,慢慢地,就查到了百货站这里。 生活卫生科的新任科长亲自挂帅,审查各个中队百货员本年度的收入支出。我心里清楚,我的那本账根本见不得人! 监狱催得很急,我只有连夜修补账目,但是翻开那一本本账簿,我悲剧地发现,任何亡羊补牢都是徒劳的!因为这是根本不可能修补成功的! 这里面牵扯得太多,甚至我们的指导员、各个组的管组警察,下至每个组长,还有数以百计的犯人,一笔笔,一桩桩,都是见不得光的! 翻开第一笔账目,备注一栏写的是“邝大年”这是一笔支出只有二百四十元钱的小数目。但是这笔账我记得很清楚,不光是因为它是我接手百货员之后的第一笔账,更加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这笔账的始末,让我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了监狱是一个怎样无情的所在,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背叛了我的良心…… 邝大年是监狱搬迁之后,从另外一个中队调入我们分监区的,他被调离的原因很简单——年老多病!这样一个产生不了任何生产价值,连老残队都不愿意收留的废人,自然成为了原中队的一个巨大包袱,早就巴不得甩出来了。只是这样的人,要是单独调度,就连狱政科都不会给办手续——谁要啊? 这不,监狱搬迁,大规模的调整正好给他们警察提供了一个机会,把邝大年像是塞夹带一样,塞在几十个人里面一起送到了我们队上。 我们警察发现的时候,已经悔之晚矣,没有办法,只好当神仙一样的养着。 这一下,真正是给自己找了一个麻烦——没有一个警察不这样说。他得的是什么病我现在已记不清楚了,但是我和他前前后后接触时发生的一切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说几句题外话,关于这件事儿,我想了很久,我在想要不要把它写出来。因为他涉及到很具体的人和事。说出来会不会有麻烦? 但是我最终决定,还是要把它写出来,因为在我的这段讲述里,这件事儿虽不是最触目惊心的,但是它背后的人性之冷漠,却是让我记忆最深刻的…… 邝大年到了我们中队之后不久,我开始慢慢听说了一些有关于他的事儿,没有想到他的事迹还真的很有传奇色彩。 邝大年的刑期只有十年,这个时间听起来很长,但是实际上在我们这个重刑犯监狱十年的刑期真的很短很短。 十年的刑期转瞬即逝,那个时候邝大年还是一个五十岁出头的壮年之人。既无病也无灾,就在大家祝贺他将要出监新生的时候,他居然干出了一件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事儿! 邝大年越狱了!。 不是开玩笑!就在邝大年还有几个月就要刑满出监的时候,他居然晚上偷偷地溜出了生活区,跑到了监墙下面。等大家清人时后发现他人不见了,就到处寻觅。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监狱围墙的下面,背着一个挎包,挎包里装着凿子、榔头等物。 监狱调查进行得很快,这种事监狱一向的风格都是雷厉风行的。邝大年交代得也很痛快,说是自己实在是等不及出监的日子了,所以一时头脑发热,就做出了这个愚蠢的举动! 虽然监狱调查的人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但是人证俱在,也只有赶紧处理。处理的结果也没有什么意外,以脱逃罪加刑三年——监狱在对待脱逃犯的处理上很严格,一般都是和法院沟通,照着刑法的上限判决。 这件事儿出了之后,邝大年迅速成为了监狱一个反面的教育典型。有的人扼腕叹息,觉得他不值,有的人笑话他愚蠢。 但是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邝大年在监狱又多了三年的刑期。 三年的刑期对于一个脱逃犯来说,是根本没有减刑的希望的。年复一年,一千多个日夜过去,邝大年又到了要出监的日子了。 大家都以为这一次他肯定要汲取教训,规规矩矩地一直到出监;但是,世事无常,邝大年居然又出事儿了! 就在出监的前一个星期,邝大年又避开层层监管,用同样的道具,以同样的情形,再一次被堵在了监狱的围墙下面! 这一次,监狱留心了!事情透着一股诡异! 于是,监狱加大了审问的力度。在警察的高压之下,邝大年终于说出了老实话! 他的话不多,但是却在监狱广泛流传,成为了一个相当另类的存在! “我家里早就没有什么人了,父母都已经去世,我是独子,进来的时候还没有结婚,无妻无子,没有兄弟姐妹。我在监狱待了这么久,出去以后我害怕自己没法生存。这里面的伙食比我们那大山里好多了,最起码是白米细面哟!所以我觉得这里挺好,虽然有些不自由。但是我觉得为了自由,出去后把自己饿死了,划不来哟!我打算不走了!但是监狱又不可能让我待在这里,所以我只有假装越狱!" 511荒唐的事 邝大年的话让所有的人都不禁为之愕然,任凭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是这么个原因。面对这个看似荒唐无理,实则朴实至极的答案,警察默然了。 是啊!生存才是根本,活着才是硬道理。邝大年已经五十有四,没有子女,没有房子,没有庄稼,他拿什么生活呢?完全有理由相信,即使他出去勤勤恳恳、踏实做人,挣扎几年,恐怕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生活质量也不会比现在在监狱的生活高到哪里去,而且还会很辛苦;与其那样,真的还不如在监狱舒舒服服地待着呢。 对于我们很多人来讲,监狱是一个可怕的存在,没有尊严,没有自由,只有辛苦的劳作。但是对于邝大年这样的人来说,干点活没有什么,而且随着他年岁渐老,干的活也会越来越轻,至于尊严自由——用邝大年的话说:对不起,我看不到它在哪里,这些虚的,还不如一碗干饭来得实在! 所以,他选择了这种方式,想要继续待在这里,很显然了,他成功了!尽管监狱知道了他的动机和真实意图,但是法律就是法律,他毕竟做出了越狱的事实,所以只有依法判决。不过这次,监狱和法院协商,只是轻轻地给他判了一年徒刑。 对于这个结果,邝大年很是不高兴,认为政府给他判轻了,根本不照顾他的感受。整天嘟嘟囔囔,像祥林嫂一样,逢人就说他实在是太不幸了。对于这样一个另类而又强大的存在,所有的人除了翻白眼以外,也做不出其他举动了…… 光阴似箭,转眼间又是一年过去,邝大年的刑期又要满了!这一次,政府对他有了防范,早早地,就派专人盯住了他,整天二十四个小时,就连吃饭上厕所都有人跟着他,分监区的犯人都戏称邝大年享受的是国宝级的待遇! 看起来他是没有机会了,因为政府自信自己的防范措施还是做得很好的,但是他们忘了葛优叔叔的一句著名广告词——我还是相信群众! 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邝大年为了自己的“幸福”,终于又想出来一个办法! 那个时候他们分监区有一个犯人,外号“鬼见愁”!之所以有这个外号,就是因为他的为人很难缠,任何人都害怕和他打交道,被他缠上不死也要褪层皮。就连人民政府都很头痛他。 就是这样一个人,大家对他又怕又恨。最后,我们亲爱的邝大年同志,选择了拿他开刀! 他们是一个席位用餐的,吃饭的时候,邝大年借口鬼见愁把菜汤溅到了他的身上,用早就准备好的、磨得很尖的牙刷,一下插进了鬼见愁的肚子里! 鬼见愁很委屈——报告政府,我和他的距离足足有两三米,他纯属找事! 鬼见愁很愤怒——他妈的!胳膊从裤腿里出来了,还邪了门了,居然敢和老子过不去,看我不缠死你! 于是鬼见愁在医院住了没有几天就匆匆回到了中队,天天去找领导喊冤,到处写鸣冤信,见到科室的警察就递交。 人家这些行为都是政府允许的,警察没有一点办法,只有好言相劝。 至于邝大年那头,所有的警察都知道,这次的事件,他是故意的,目的还是为了继续在监狱待下去。所以政府和他耗上了!我就不给你加刑,我就只给你扣点分。 但是事与愿违,或许是上天真的垂青邝大年,鬼见愁从医院跑回来之后,伤口开始感染了;但是鬼见愁为了促使政府对邝大年加重处理,竟然隐瞒不报,有意让自己伤口恶化。这一下玩笑开大了!鬼见愁不是再生战士,也不是超级赛亚人,最后开始高烧,监狱发现得又太晚,最后鬼见愁竟然一命呜呼了! 在监狱死了人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也不是什么小事,就看有没有人背黑锅,于是邝大年就自然成为了这起事故的主要责任人。他终于达成了他自己的愿望——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九年! 大年很高兴,听说他从禁闭室出来之后,他深情地抚摸着鬼见愁的曾经睡过的床铺(当然,那时已经人走床空),说了一句:“兄弟,谢谢啊!”闻者无不惊倒…… 这件事不是传说,而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事儿,无论你觉得怎样荒谬、怎样难以置信,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在监狱那样一个扭曲的环境里,任何事情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邝大年终于可以长久地住下了,但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他万万没有想到,没过半年,他就得了病! 前面说过,在监狱生病,一般是要自己花钱治疗的。要是你没钱,那就吃着免费的,但是毫无作用的药,慢慢地抗着。至于结果怎样,那就要看人品了。 邝大年是个有想法的人,他不相信自己有多高的rp值,他更不甘于这样坐以待毙,所以他开始攒钱。 监狱每个月要给犯人发五元钱的零花钱,这是犯人在监狱的唯一收入,邝大年一分都不动,全部存了下来。存了六年最后存了整整三百多元。 当然他知道这是不够的,所以他平时还当起了“监狱家政”,说白了,就是给别人洗衣服,一次能挣一包烟钱。每存到价值一百元的烟,他就会找人帮忙,给人家烟,让人家家里来接见的时候,往他账上打一百元钱。 就这样,他慢慢地存了七年,终于存够了两千多元钱。他打听过,他的病要出去检查治疗才能有康复的可能,费用大概就是两千多元。所以他一直在朝着这个目标在努力,他很强大,终于攒够了这笔钱!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病也越来越重。不过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只要有钱,我就能治病,我就会好起来,我还能继续享受监狱美好的服刑生活——这就是邝大年简单而又美好的愿望…… 如果说一切顺利,我相信他会达成自己的愿望,恢复一个健康的身体,;但是世事无常,他忘记了这是监狱,监狱生活其实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简单和单纯, 就在他准备去看病的时候,他得罪了一个最不应该得罪的人!就是这个人使得邝大年的一切努力都成了镜花水月、一场泡影…… 512东窗事发 邝大年攒够了钱之后,已经是二〇〇二年夏天的事儿了。那个时候他已经调入我们中队,我们的保健员是小鱼儿,于是他就开始按规定向小鱼儿申请。 他知道的是看病都要找小鱼儿申请,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凡是外诊病人,想要获得外诊单都需要给小鱼儿一点好处。 不要觉得奇怪,这就是监狱特色,这就是潜规则,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管事犯都要钻头觅缝往上爬的原因之一!这个好处不会很多,大不了就是几盒好烟,或者几份盒菜,但是一定要有。如果要是你没有这个步骤,对不起了客官,您有病?先歇着吧…… 但是邝大年根本不知道这个规则,我现在想想或许是他不是不知道,而是因为他的每一分钱都来得太不容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他不想就这样被别人吃掉他的血汗钱。他本来就是一个执着的人,有这样的想法,自然也就不足为奇。 但是这一下却惹到了小鱼儿,很久很久以后,小鱼儿曾经提起过这件事儿,在遗憾惋惜的同时,也恨恨地说了一句话:“操!老子不是看上他那几个钱,而是恨他不给老子面子。再说了,在他之前,在他之后,有那么多的人都要找我看病,我不收他的,只收别人的,这不是坏了规矩,让人家说我吗?” 这就是小鱼儿的逻辑,虽然听上去是那样的狗屎、那样的无情,但是这却是事实,监狱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不看对错,只讲规矩! 邝大年不守规矩,自然要付出代价,只是,他的这个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我后来所知道的,看病的事情足足拖了几个月,小鱼儿也不生气,邝大年每次找他时,小鱼儿的态度都很好,借口种种,但就是拖着不给办! 邝大年绝望了,无奈之下,他只好走了一条很多犯人都不敢也不愿意去考虑的道路——跟政府汇报! 邝大年也是个颇有心计之人,他没有找别的警察,而是第一时间找到了老薛。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邝大年也是做了一番调查了解的。因为第一,老薛是他的老乡;第二,不知道老薛为什么就是看不惯小鱼儿,经常给小鱼儿找事儿!当然老薛看不惯的,不仅仅是小鱼儿,麦虎的这一帮兄弟,包括我,都是他针对的对象! 老薛正愁没有机会呢,这一下就好比是想睡觉给塞来一个枕头。当即就把小鱼儿叫进了值班室,一顿臭骂之后,让小鱼儿迅速给邝大年办理外诊手续! 不过邝大年也还算没有把事儿做绝,他跟政府汇报也是留有余地的,仅仅是说小鱼儿没给他办理外诊,其他的多一个字都没有说。 饶是如此,小鱼儿也是怒火中烧,用他的话说,面子丢了是大事儿!所以小鱼儿就跟我讲,按照监狱流程,外诊单办了之后,还需要百货员到百货站给他开出外用就诊的钱条,这样带他出去的警察才能到生活卫生科去领取现金。 小鱼儿让我在办理手续的时候,继续拖,让邝大年不能好过。 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像后来这样丧心病狂,我认为为大家办点事是应该的,再说看病的事儿是大事,不能耽误。所以我虽然嘴上答应着,但是实际上我却迅速地拿着外诊单给他办理了外用钱的手续。 但是阴差阳错之下,邝大年的病又被耽误了一个月。 在以后的岁月里,我想起这件事,总是在想,究竟是他自己运气不好,还是我的责任? 我开来钱条之后,夹在他的存折里,把他叫来,与存折一起交给了他。那天因为还有其他的事儿,所以我也没有来得及跟他讲清楚;但就是因为少说了一句话,后来才出了事儿! 过了一个月的时间,老薛居然有一天气冲冲地把我叫去,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就被老薛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 就在这个训斥的过程中,我慢慢地听出了原因,原来是邝大年又找了老薛,说是我一直没有给他办理外用钱条。 我当时气得肺都炸了,立马把人叫来当面对质。邝大年来了之后,老薛三言两语就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个家伙不认识字!钱条开来之后他不认识,一直和存折放在一起,就藏在贴身的口袋里! 这一下,老薛不好说什么了,只是问他在监狱里不是都拿到初中文凭了吗?为什么还不认识字? 邝大年告诉老薛,监狱的文化课,从脱盲班,到小学、初中,他一天都没有去上过!甚至连考试都是别人代考的! 面对如此强悍的人,老薛也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恼羞成怒之下,只是气愤地挥手让我们滚蛋。 出了办公室的门,他好像想对我说点什么。我那个时候心里还在生气,根本没有给他机会,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只送给他一个字:“滚!” 本来我就是一句气话,哪想到一语成谶,邝大年真的滚了,永远地滚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在老薛和另一个警察的带领下出去外诊了,我那时还在车间兼着统计,不知道详情,只是傍晚送饭的忽然告诉我们:邝大年疾病突发,死在医院里了! 我震惊了!顷刻间就觉得心里好像缺少点什么,尤其是送饭的后面的话“听干部讲,医院的医生说他要是早一个月出去外诊,就能保住一条命,这个病完全是拖出来的!”让我一时间有种很深的罪恶感…… 邝大年无亲无故,后事很简单,仅仅一天就办完了。当我还没有从这个自责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的时候,指导员又把我叫去,交给我新的任务。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跑到值班室,本以为指导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要责问我,但是他一开口,我才知道,我把所有的人都想得过于善良、美好…… “那个邝大年折子上还剩下多少钱?”指导员开门见山,没有一句废话。 我愣了一下,才赶紧说:“他原来有两千二百四十元,外诊开出去两千元整,现在还有二百四十元的零头。” “那够了!”指导员点点头说,“你去百货站,用这二百四十元钱,给我和做考核的李干事,一人买一只好一些的钢笔,就照着这个价钱买!”说完他他又补了一句,“他妈的!你们队长把公家的钱看得和私人的一样,连给我们两个人买只钢笔都舍不得,我不可能自己出钱去买吧?只有这个办法了,你迅速去把这件事办好!” 我听完这话,一时间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站在办公室里忽然间发现指导员的那张脸是如此的狰狞…… 该来的总会来,报应就像太阳,即使用全世界的泥土压住它,也会上升到天空。这一天终于来了,和我预想的一样,又不一样..... 一个周一的上午,我正在整理最近的一些账目,就听见楼下有人喊我到办公室。 中队干事便无表情的说:科室里有人找你,在二队会议室。 我努力的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但是我发现这是徒劳的,不禁心中咯噔一下——我知道,事情很严重了。 原因很简单,如果不然,就凭我在分监区的根基,他最起码会给我透漏一些消息,至少可以告诉我是谁来找我。他现在这样一幅置身事外的样子,就是怕连累到他自己。 凶多吉少!我隐隐约约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二队就在隔壁。去往二队的路上,我的心情和很多次预想过的不一样,没有想象中的紧张害怕,反而有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放下一切的轻松。 为什么?因为背负太多,因为我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不再是那个真实的我,或许我内心深处,早已经无数次想要终结这一切。 “报告!” “进。” 推开二队会议室的门,我苦笑了一下。狱侦科长,副科长,两位在监狱“呼风唤雨”、让无数犯人闻之变色的人物,端坐于我面前,一个一脸严肃,来势汹汹,一个似笑非笑,更加让人不寒而栗。 看来,这一次见面“规格”还真的挺高。 李科长示意我靠墙蹲下,我依言而行,垂头不语。 一阵良久的沉默。 半响,还是一脸严肃的王副科长打破了沉默:“秦寒,明人不说暗话,知道我们找你什么事吗?” 我头也没抬,摇摇头。 王科长一拍桌子:“你什么态度,告诉你,不要以为……” “老王,好好说,不要着急嘛。要注意方式方法,我相信秦寒是聪明人,响鼓不用重捶,你说对不对,秦寒?” 我抬起头,看到李科长微笑地看着我。 看着那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我忽然打了个寒战,因为我知道,在这个环境里,笑面虎更有杀伤力,那温和的笑容之后,隐藏的就是要你命的毒药和利刃! “秦寒,我呢,和你们指导员的关系,你知道;你呢,和你们指导员的关系,我也知道。所以我希望我们之间不要有什么秘密,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如果有什么事,让我们了解得更清楚,我才能帮你嘛!” 我听着这些虚伪的套话,想着最近一段时间面目全非的生活,忽然感到好厌倦! 我厌倦每天在一堆堆数字中间弄虚作假,我厌倦昧着良心为虎作伥,我厌倦整天皮里阳秋地应对那些我鄙视的人,更加厌倦我自己已经慢慢成为了他们中的一部分! 罢了!就让一切都结束吧,人都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无论那些疯狂的动机是为了什么! 我缓缓站了起来。 王科长呵斥:“你干什么!蹲下!” 李科长制止住了他,依然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我什么都不想说,因为,你们此刻在这里询问我,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这里,我无论说了什么,你们出去将其他人惩罚处理了,别人都以为是我出卖了别人!以后我在监狱就彻底没法混了!” “所以,”我镇定地说,“你们将我关禁闭吧!就当帮我一个忙,让我洗清嫌疑。你们也好交差,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一些。” 说这番话的时候,我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很多年前看的川剧《江姐》的片段。 “上级的名字我知道,下级的名字我也晓得,我就是不想告诉你们这些狗豺狼!” 人啊,年轻的时候,总会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些当时看来高大上,后来看着很傻的参照。人家那是革命先烈,我算什么?鸡鸣狗盗的鼠辈而已! 李科长闻言,脸上的笑容慢慢地凝固了,一丝寒气逐渐浮了上来,双眼中的怒火忽然就点亮了! “啪!”李科长重重地一拍桌子,一下站了起来:“你什么态度?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手里攥着一些我们警察……” “咳咳!”王科长剧烈地咳嗽起来,不知道是和刚才一样提醒李科长注意素质,还是提醒李科长不要说出其他什么。 李科长重重地坐在了椅子里,气急败坏地掏出手机:“开单子,开单子,这个小王八蛋,我非要关了他!” 我忽然笑了,靠墙蹲了下来,身体向后靠去,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终于结束了…… 但是,真的结束了吗?或许,才是刚刚开始? 513问心 禁闭室对我而言实在不是个陌生的地方,在我不长不短的改造生涯里我已经多次出入过这个地方,自己遭受处理,给别人送东西,接送人来禁闭室,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 但是自从监狱搬迁以后,监狱的硬件设施一直在加强,尤其是在创建现代化文明监狱的过程中,监狱对禁闭室进行了重大改造,缩小了空间,再一次大幅度削减了床的长度,限制活动的时间,对遭受禁闭处罚的人还进一步强制规定了一天的生活作息。也就是说即使是在禁闭室,也不能整天睡觉,必须严格按照作息时间进行休息、活动。 警察不是傻子,很多事情不是管不了,只是懒得管。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下有对策,上有政策。监狱知道管理禁闭室的监护有可能会徇私,所以就花大价钱,在整个禁闭室装了闭路监控。 我是第一个享受这个待遇的,我住进禁闭室的那一天,闭路监控刚刚落成投入使用。我记得我进行人身检查的时候,禁闭室的一个认识我的警察就笑着对我说:“秦寒啊!怎么是你啊!你来得正巧,刚好赶上使用先进设备。” 等我住进禁闭室才发现,原来这个现代化产品真的成为我头上的一道紧箍。 那个时候闭路监控对于我们来说还是个新鲜玩意,很多犯人觉得既好奇又神秘,所以那一干和我们平时关系很好的监护,这一下连话都不敢和我说了,都害怕自己要是和我接触,监控录像会记录下一切。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监控录像虽然在警察办公室二十四小时开着,但是谁会整天没事盯着看? 不过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啊!更不要说别人了,所以这一下苦了我,我很悲剧地发现,我白天不能睡觉,必须要打坐学习;一日三餐定时减量供应,根本吃不饱,外面又送不进来东西。我只有悲惨地饿着肚子,到了后来我竟然对于吃饭有了一种出奇的渴望。禁闭室没有钟表,我就看着墙上的阳光,当光线一走到开饭的地方,我的耳朵就开始变得格外灵敏起来。我印象最深刻的一点是,平时我根本不吃萝卜的,吃一点就会恶心得想吐,看守所那样的条件下,我都没有吃过一口。可是现在这种对于食物的渴望,完全超越了我的一切神经感触,有一天送饭的人将没有分完的萝卜多给了我一碗,我竟然香甜地吃完了,连一口汤都没有剩下!至此以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说你不能做什么,那是因为环境还没有让你到需要的那一步;真的被逼到一定的地步,你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些都还不是最难受的,那个时候,因为我的案子特殊,所以监管力度也比较大,外面的人和我传递不了消息,我完全不知道对于我的调查,现在已经到了哪一步,整天在禁闭室急得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我担心这件事带来的后果,担心自己在这件事情之后改造的道路会更加难过。但是我更担心的是,心台忽然失去我的消息会怎么样,现在的她对于我来说,是整个生活乐趣和意义之所在。要是失去了她,那我可真的是生不如死了! 但是我人在一间斗室之中,一切担心都是徒劳的,我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开始的时候还想着怎样对付人家的调查,但是后来我慢慢发现,好像人家根本不是很在意我的交代,于是我也懒得再去操这个心了。 但是禁闭室的日子真的是很无聊,没有人跟我说话我就自己和自己说,狭小的空间好像令人的思维也开始变得窄了。我开始喜欢上唱歌,每日里就是低声地哼着歌,一曲哼完接着另一曲。说来也奇怪,我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开始变得好起来,过去的事情一件件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来,好像就是在昨天发生的一样:先是近几年的,然后是入监组时期的,紧接着是看守所,依次往前回推,一直到参军、念书,甚至学前刚刚记事时候的所有事儿都能一一清晰得记起。开始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忽然想明白了,这是因为我现在不用和任何人打交道,不用去思考任何事情,整个大脑处于一个比较空的状态。自然以前的事情都能一一想起。 我天天思考着,渐渐地,我想起我这不长的一生,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这么多的悲欢离合、这么多的起起落落,现在在这方寸之间,我抚今追昔,蓦然间觉得自己好累。曾经我是一个对人生充满了希望的懵懂少年,有着令人羡慕的一切优异条件;但是现在,我一步踏错步步错,竟然成为了一个为人所不齿的囚犯!正所谓:一事无成人渐老,一钱不值何消说…… 我的人生还要如此继续下去吗?我是进了监狱成为了囚徒,可是我也想过要好好改造、重新做人,并且我以前一直也是这样做的,但是回想起最后的这一段时间,我究竟都干了些什么?我还是从前的我吗? 是的,我给自己找过无数的理由,命运不公,陈怡离开了我我才自暴自弃,我一直这样安慰着自己,并且乐此不疲。但是真的是这样吗?我从来没有扪心自问过。但是在这一刻,我开始苦苦思索,答案好像不是这样的。 我不得不悲伤地承认,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内心住着一个恶魔,监狱这个地方真的能够让人发生彻头彻尾的改变,将自己内心的魔鬼无限制地扩大! 以前我忙于往上爬,忙于钩心斗角,后来忙于欢愉,忙于助纣为虐,一直都行色匆匆,根本来不及停下脚步,等等自己的灵魂,以至于在不知不觉间,整个人从里到外发生了很大变化! 还要继续下去吗?就这样像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吗?是不是该醒醒了?我每天都这样问自己。 可是,我的人生意义究竟在哪里?我犯下那么多的过错,究竟还能赎罪吗?我还有出路吗?我每天都在苦苦地思索和挣扎。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调查我的人好像把我忘记了,一直到禁闭第七十三天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久违的声音再次响起。 “秦寒!提审!” 我心中一震,我知道,决定我命运的时刻来了…… 514我们让你做件事 在我以前的认识里,我始终觉得,提审对于一个被关押的人来说,不会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儿;因为面对侦查人员的审问,你会觉得筋疲力尽,在谈话中你需要大脑高速运转,一次提审下来,自己的脑细胞不知道要死去多少。而且对方始终是在你的对立面上,他们是要来置于你死地的!没有人愿意见到提审的人,我一直这样认为。 但是自从我被关了几十天禁闭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的想法是错误的,几十天里见不到一个人,现在交谈的渴望胜过了一切!我才不管来人是干什么的,只要能够和我说说话,哪怕这话或多或少会对我产生一点不利,我也管不了了! 我听见喊我的名字,微微一愣之后,立马穿好衣服,像一阵风一样跑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时间不活动的缘故,我刚刚一出门,就摔了一个大马趴,痛得我呲牙咧嘴,引得来开门的犯人一阵哄笑。 现在这些我都顾不上了,我整整衣服,尽量平复心情,做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慢慢地来到办公室门口,打了报告,这才缓缓地进去。 刚一进门,我就发现有些不对头,因为来人的级别让我心中一跳! 来提审我的人,除了狱政科长之外,还有一个,赫然是监狱主管监管改造的副监狱长! 我知道他姓焦,虽然是震惊之下,但还是赶紧地向他们问好:“焦监狱长好!李科长好!” 他二人微微点头示意我坐下。我战战兢兢地坐下,心中泛起了阵阵疑问:难道我的事情已经结束了?这是要给我来上汤的? 监狱的工作流程和工作方法我们都知道,对于一个犯人处理之前,一般都会有一个警察来和你谈话,越是和煦如春风处理越是严重。这已经成为了一个惯例;因为他们害怕你想不开,尽量做好怀柔工作。反正结局都是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我们都管这叫作上汤。什么汤?迷魂汤!把你灌晕,不但不会有过激行为,不会憎恨他们,反而会感激涕零! 我正在想着,李科长先开口了:“秦寒,你的事情,现在基本已经查清楚了。我们今天过来,就是来看看你还好吗?” 我心中暗笑:“我好吗?笑话!把你关在一件小房子里几十个日夜,看看你能好吗?” 但是我只能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这样说,只是点头支吾着。 李科长看我唯唯诺诺,对我的态度他很满意,于是又接着说:“你很有面子啊!焦监狱长知道了你的事情,很关心你啊!所以来看看你。” 我赶紧站起来对着焦监狱长一鞠躬:“谢谢焦监狱长费心。”后者微笑着点头,一副官架子的派头很是到位,让人看着就如沐春风。 李科长是今天的主要发言人,他继续道:“你也不要过于担心,你的问题我们现在都落实了,有的查清楚了,有的呢……”说到这,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想该怎么说。 半晌,他才缓缓地道:“有的我们也不想去查……” 这话在我心湖中就像是扔下了一块石头,激起阵阵水花。什么意思?调查就要终止?他们看着事情牵扯到政府比较多,就不管了? 李科长好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面色严肃地说:“你也不要心存侥幸,我们的意思是,有些事情,即使不给你记在账上,也足够对你做出很严重的处罚了!就我们已经落实的事儿,足够给你加刑10年了。” 我知道他不是威胁我,我的那些事儿,别的不说,就单凭将犯人账面的钱弄成十几万现金都够我喝一壶的了,这也算得上是挪用罪了。但是我嘴上还是冷冷地道:“既然是这样,那我认罪,加吧!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之所以态度如此冰冷,是因为我知道他这话一说出口,基本上就是宣布了对我的判决。不管怎么样,结局是不会改变的。与其这样,我还不如随着自己的心意。 李科长没有想到我会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接口,这个时候焦监狱长说话了。 焦监狱长掏出他自己兜里的软中华,给我扔过来一根,我受宠若惊地接过,点上。心里知道这烟不好抽,于是就不说话,静待下文。 焦监狱长缓缓地吐出一口青烟,这才道:“你的想法有问题,你或许认为你还年轻,但是你有没有过,你还年轻,已经有人不年轻了?” 我不解地望着他,只见他又道:“你的父母年纪想必也都大了吧!他们辛苦养育你,还没享过你一天福吧?你要是对自己不负责任,你对得起他们吗?你不想他们万一哪天要是不在了,你人还在监狱里,就连披麻戴孝的机会都没有吧?” 这话很平淡,没有任何煽情的成分,但是在我的耳边就像是响了一个炸雷一般!是啊!要是我真的被加刑10年,那么很有可能我的父母会承受不了这个打击;要是真的是这样,那我确实连一个尽孝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这里,我虽然依旧沉默,但是我微微颤抖的手指已经出卖了我的内心。 估计是看火候差不多了,李科长这才对我说:“不过你也不是没有机会,就要看你愿不愿意配合政府了。” 那头焦监狱长也跟着道:“是啊!我看过你的档案,上过学,有文化;当过兵,有见识,应该有一定觉悟的。你要认清现实,跟着我们走,积极向我们靠拢,这才是你现在唯一的出路。” 我第一反应就是,他们需要我站出来指证和我有关的犯人和警察!那怎么能行?先不说哥们义气、江湖规矩什么的,那些人对于我来说,早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个人情感上首先接受不了;尽管,我深深地明白,我们很多时候,仅仅只是互相利用,但我心里是绝对过不了这一关的!于是我很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我想我怕是要让你们失望了,我自己做的事儿,我一个人承担。我想过了,我在禁闭室想得很清楚,无论这次处理的结果怎样,我都不会说一个字。我自己犯下的错,我自己赎罪。我以后会踏实改造,不再牵扯任何事情……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李科长就笑着说:“你急什么?谁告诉你是你的事情了?我们要让你做的,要比你的事情重要多了!” 什么?我闻言诧异地抬起了头! 515一份判决 当李科长说出这样话的时候,我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我在监狱也不是待了一天两天了,就我所知道的,像我这样的事儿,不敢说是绝后,最起码是空前的!可是现在他居然轻描淡写地说我的事儿,和他们说的相比算不了什么! 这该是多大的事儿啊?以我贫乏的想象力,我实在想不出会是怎样的事儿…… 见我在低头沉思,李科长想了想才又接着道:“你也不要瞎琢磨了。你最近在这里面,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监狱出了件大事儿!你知道吗?” 我闻言心中一震!什么事儿?巨大的好奇心使我不由自主地抬头向他们看去。 李科长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我,好像是想要知道我究竟是不是真的不知道。 我们就这样四目对视,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地说道:“你认识高小熊和卫明吗?” 我微微有些愕然,他怎么问这个?难道说小熊和卫明出事了?这个回答要慎重!于是我想了一下,缓缓点头道:“认识,我们在看守所是一个号子的。后来到了新监狱,监狱不怎么生产玛钢了,他们中队人员分流,两个人就调入我们中队。不久后他们原来的老中队又接了一批大活儿,人手不够,又将他们调回去了。后来就再也没有联系,就是偶尔出收工队列我们还能遇见,也就是点头打个招呼。” 李科长闻言点点头:“你说的情况和我们掌握的是一致的。那和他们一块调回去的刘海你熟悉吗?” 我心中暗道,我怎么能不熟悉?那个是反改造尖子,当初被马晓他们收拾惨了!但是这话不能说啊!于是我低声道:“也就是知道这个人,没打过什么交道。”我更加关心的是那两个人,所以我壮着胆子问道:“他们出什么事儿了?” 李科长面色冷峻地说:“他们现在就在禁闭室!就在你进来的第二天就进来了,不过他们明天就要出去了。至于你明天能不能出去,就看你的态度了。” 我暗自震惊,果然出事儿了!但是他说的后面的话,我有些听不懂,所以略显迷茫地看着他。 李科长和焦监狱长对望了一眼,焦监狱长点点头:“反正迟早都要知道的,给他看看吧!” 李科长从怀里掏出一份材料道:“这是他们的判决书,明天法院就要来人宣布了,先给你看看。” 什么?判决!这句话的含义我知道,他们居然被加刑了?急于知道事情真相的我赶紧接过判决书,翻看起来。 这份判决书后来我为了这部作品,特意早早跟小熊要来,保存了一份。前面是介绍几个人的基本情况,我一眼就看见一个人的名字,寇军!这个人我认识,是六队监督岗,也是龙飞的份子娃。怎么还会有他?但是我来不及想,前面这些个人基本情况我忽略不看,判决书我看了很多,知道如何找重点,于是就直接找到事实部分: 经审理查明,二〇〇四年四月十五日,s省h监狱第六分监区决定对不服管教的服刑人员(本案被害人)刘海进行严管教育,当日拟定了对刘严管教育的计划,报经监狱相关部门同意后即开始实施,并办理了加戴戒具审批手续。二〇〇四年四月十五日十四时十一分许,刘海上完厕所返回其接受严管教育的阅览室后,拿起一木凳,朝阅览室的玻璃书柜猛砸,致两节书柜被砸坏。监护犯卫明、高小熊上前制止,高小熊在夺方凳时,被刘海砸中右手,于是抓住刘海双手将刘推倒;卫明持一木凳击打刘海腰部后又用拳头击打刘背部一下。此时,值班干警王某过来询问情况后回值班室拿手铐时,卫明又用拳头击打刘海数下,被告人寇军(六分监区监督岗)进入阅览室后踢刘海一脚,又用拳头打刘一拳。值班警察将手铐拿来后和其他在场的服刑人员将被害人刘海铐在第六监区东一楼楼梯下(面朝楼梯,左手高、右手低),值班警察交代被告人卫明、寇军、高小熊等人看好被害人刘海后离开现场。由于被害人刘海不停大声叫喊、谩骂在场的其他服刑人员,卫明将通往教育堂和监院的门关上后,从后面双手卡住被害人刘海的脖子,用膝盖顶刘的臀部;寇军从厕所拿出一条红色橡胶水管,对折后抽打被害人刘海臀部、腿部数下。后被告人卫明、高小熊也分别用水管抽打被害人刘海臀部和腿部。下午四时许,被害人刘海出现脸色发白、流汗等症状。高小熊给刘海喂了水后向寇军、卫明等人提出给刘换一下手铐的位置,避免刘海头撞楼梯。卫明即向管教干部汇报,并拿来手铐钥匙后将被害人刘海背铐在楼梯栏杆上。五时许,被告人高小熊发现刘海脸色异常,寇军报告管教干部后将刘海从栏杆上解下来坐在墙边上,又将保健员叫到现场查看刘,保健员看后就叫赶紧将刘送监狱医院。被害人刘海被送往医院后经抢救无效于当日十八时三分死亡(时年三十六岁)。 他们打死人了!我心中一阵狂跳!这真的是大事!来不及多想,我接着往下看,中间是证据部分,很是烦琐,我一下子就翻到决定性的段落: 本院认为,被告人高小熊、卫明、寇军服刑期间按照监狱安排在对违反监规的其他服刑人员管护时,故意伤害被管护服刑人员身体,并导致被害人死亡,其行为均已构成故意伤害罪,公诉机关指控的犯罪事实和罪名成立。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第二款、第二十五条、第二十七条、第七十一条、第六十九条、第六十四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一、被告人卫明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与原判犯抢劫罪、二罪并罚,总和刑期十六年八个月零三天,剥夺政治权利三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刑期从判决确定之日起计算。判决确定以前先行羁押的,羁押一日折抵刑期一日,即自二〇〇四年四月十五日起执行至二〇一九年四月十四日止)。 二、被告人寇军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九年,与原判犯强奸罪、流氓罪、盗窃罪四罪并罚,总和刑期十二年二个月零十一天,剥夺政治权利六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年零六个月,剥夺政治权利六年(刑期从判决确定之日起计算。判决确定以前先行羁押的,羁押一日折抵刑期一日,即自二〇〇四年四月十五日起执行至二〇一五年十月十四日止)。 三、被告人高小熊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六年,与原判犯盗窃罪两罪并罚,总和刑期十八年八个月零十一天,剥夺政治权利四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七年,剥夺政治权利四年(刑期从判决确定之日起计算。判决确定以前先行羁押的,羁押一日折抵刑期一日,即自二〇〇四年四月十五日起执行至二〇二一年四月十四日止)。 这份判决很长,我看的时间不短,李科长也没有催我,耐心的等我看完,对我说了一句更加让我心惊肉跳的话:“我们准备也给你做出加刑处理了!” 516戴罪立功 尽管我心中早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是亲耳听到这话从李科长的嘴里说出来,我一时间还是有些不能接受,真的要给我加刑了?我还要多少年才能出去?我心中纷乱如麻,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嘶鸣声,一时间身体有些发软,一下子站了起来,可是又觉得双腿好像已经不能承受身体的重量,一屁股又坐在椅子上。 稍微冷静了一点之后,我不禁有些鄙视自己,以前疯狂的时候,想到后来可以预见的结局时,总觉得一切都没有关系,反正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盼头,一个人孤单单,没有了陈怡在哪里都是一样!外面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是个更大的笼子,但是现在我的心境竟然又发生了变化,我忽然间发现我还有那么多难以割舍的东西、难以割舍的人。我想早点出去为父母尽孝,我想去看看在电话的那一头给予我重新生活乐趣的心台。可是现在这一切想法都显得那么不现实,因为我即将要被加刑! 加刑!这曾经是一个多么远却又多么近的词语,监狱如此多的犯人,在服刑期间获得加刑的比例不到1%。在刚来到监狱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件事儿,有朝一日回落在我的头上!我该怎么办? 曾经以为我我不怕,但当这一切袭来的时候,我却无力而又悲哀地发现:其实我是怕的…… 一时间,许多念头纷至沓来,手指都在微微地颤抖,想要强装镇定说点什么,诸如“头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之类豪迈的话,却又说不来,只是深深地低下了头。 李科长或许认为现在我的表现已经达到了他所需要的效果,所以又接着说出了他下面的话:“不过你也不是没有机会,我和焦监狱长决定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说到这,他身体向椅背靠去,慢条斯理地说,“当然,就看你自己能不能抓得住了!” 我不明白他的话,但是他这样说,让我好像是在黑夜里看到了一丝曙光,于是我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上前一步道:“是机会,我肯定能抓得住,就看要我干什么了。”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基于两个原因:一是我知道天上不可能掉馅饼,我本身的事情那么严重,能够比我的事情还要重要的,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事;第二是因为我不想表现得太急切,他们能这样和我说,肯定是在心里早就认定,我是给他们办事儿的最佳人选。无论怎样,他们都会对我说出需要我做的事情的。我态度不亢不卑,反而会让他们态度好一些,这也算是抓住主动了吧。 不过这话一说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儿! 他们能让我看判决书,那就证明需要我做的事儿肯定和这件事儿有关系,也就是说和卫明、小熊有关系。哦……我忽然间有些了解了,警察出面必定没有好事儿,多半是让我去出卖朋友! 但是事实比我想得还要严重!李科长看了我很久,才缓缓道出一句:“我们需要你去帮我们看住一个人!” “谁!”我立马问道,“是卫明还是高小熊?” “不!”李科长摇摇头,“都不是,他们只是喽啰,我需要你帮我们去盯着龙飞!” 说完这话,李科长死死地盯着我,好像是要看出我一瞬间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但是他失望了,或许可以说他愿望达成了。我此时此刻,除了震惊,没有其他的感受。 龙飞!居然是龙飞!怎么会是龙飞?我的头脑有些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一屁股呆坐在椅子里。耳边传来李科长没有丝毫感情色彩的话语:“龙飞现在是六分监区调度兼积委会主任,你知道的,这个职位在监狱,已经是犯人之中最高的了。我们监狱一向是积委会主任和调度分开任命的,不为别的,就为了便于制约和管理。生产监管两不干扰,但是这个口子在龙飞身上破了,我们开始也没有注意,毕竟龙飞的能力是有的,这一点我们都很了解。想到这是人家分监区内部的事情,不便过于干涉,分监区使用罪犯也是为了改造秩序的稳定和生产产量的提升。但是事实证明,我们错了!” 说到这,我开始有点慢慢反应过来了,这是在说龙飞的事儿,龙飞……我要好好听听,听他说些什么。 李科长的叙述仍在继续,他说得很客观,完全是在跟我介绍情况,他的这种语气让我觉得很害怕,我感觉我自己正慢慢走进一个泥潭里,一时间我又忽然不想听了;因为我知道,我一旦听了,就要做点什么,这个世界没有免费或者廉价的秘密。但是现在我已经坐在这里,一切都已开始,没有回头路了…… “一直以来,我们都觉得六分监区的改造秩序还比较正常……”李科长接着说道。但是我听到这里,不禁撇了撇嘴,心中暗想:“什么正常?那是你们警察这样认为的,其他队上我们这些混得好一些的犯人哪个不知道,六分监区是人间地狱?罪犯没有任何福利,队上的管理全部靠高压,尤其是他们前一段时间作为试点率先改产,那真的是全凭犯人的血汗弄出来的。麦虎曾经跟我说过,六分监区的犯人已经很久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生产,甚至连最基本的休息时间都不能保证。这一切我们其他队上管生产的犯人都知道,只是瞒着监狱的警察罢了。六分监区的警察犯人都想出成绩,所以高压之下没有人敢有怨言,;可是依然还有不堪忍受的,前不久就从生产区的楼上跳了下来,幸好只是摔断了一条腿。后来分监区的警察谎称是不慎失足,但是真相我们都知道,要不然为什么从这件事之后窗户就被封上了呢?还不是怕有人效仿,他们防不胜防? 但是这都是表象,真的只是为了出成绩、图名吗?那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果然,李科长继续道:“可是经过这次刘海意外死亡的事件,我们在调查中发现,六分监区存在着巨大问题!而且……”李科长忽然站了起来,把手中的笔仍在桌子上,吸了口气,缓缓地吐出,这才沉声道:“是我们整个监狱,甚至党委都没有想到的问题!” 517机密 李科长还待再说,焦监狱长轻轻地咳嗽了一下,前者还没有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忽然间屋里一片寂静,静得让我感到一丝丝的窒息。 我终究耐不住这足以让我晕厥的静谧,先开口道:“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 两个被我问到的人对视了一眼,焦监狱长轻轻地点了点头,李科长这才清清嗓子对我道:“你和龙飞的关系怎么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人家能问我,肯定已经是知根知底的,让我自己说就是想看我老实不老实;但是我要是如实地讲的话,这不是摆明了给我自己惹麻烦吗?我现在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们需要我去办的事儿,肯定和龙飞有关!我内心本能地充满了抗拒,索性,我选择了沉默,长久的沉默…… 他们二人也是有耐心,足足等了我几分钟这才说:“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更要正确对待这件事儿,和你们的关系。这不但不会影响到你,反而,这对于你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 这话就更加昭然若揭了,我猛地抬起头,双目紧紧地盯着李科长:“你能先告诉是怎么回事儿吗?” 李科长正待说话,焦监狱长摆摆手,制止住了他:“老李先不急,我们需要他一个明确的态度!” 李科长想了想道:“焦监说得对,我问你,你到底愿不愿意配合政府?你要先表个态!” 我笑了一下,我很奇怪我在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笑过之后我才淡淡地道:“领导什么话都不透露,要我怎么答应?万一是个我完成不了的任务呢?那不是会辜负了你们的期望?” 焦监狱长闻言皱了皱眉头:“你这个犯人,看来我看错了你,本来以为你有文化,又当过兵,应该有一点觉悟,没承想你怎么是这样子的。我发现你浑身上下,犯人气息很浓啊!整个儿一个泼皮无赖!” 我没有因为焦监狱长的口吻变化而感到害怕,只是轻轻的的一笑道:“您说得对,我是一个犯人,我身上要是没有犯人气息,那不就奇怪了吗?” 焦监狱长一时为之语塞,看了我半晌,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还是李科长的基层工作经验丰富一些,知道我们这些犯人关心的是什么,也知道该如何和我说话,于是他给焦监狱长递上一支烟,道:“我跟他说说,我跟他说。” 焦监狱长不再作声,于是李科长完全将注意力转向了我,只见他很严肃地说:“秦寒,在我跟你介绍基本情况之前,你必须要承诺:无论结果怎样,我们今天在这里的对话,你不会以任何方式对任何人外传。能做到吗?” 我想了一下,很肯定地答道:“能做到。” 李科长盯着我看了很久,这才点点头道:“好的,我认识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相信你这点素质还是有的。”接着,他继续道,“你是知道监狱办案程序的,一般的案件都是我们狱侦科先行调查,然后才会转交给监察机关;但是这次事件牵扯我们监狱的警察,并不单纯是服刑人员的事儿,所以我们只是简单介入了一下,就移交给了检察院。但是就是通过我们在对六分监区这次的案件前期调查的短短时间内,我们发现六分监区存在警察犯人权钱交易、犯人层层盘剥现象,并且为了在转产试点的工作中迅速搞出政绩,六分监区的领导在对犯人的使用上也存在着诸多不合乎要求的地方。另外,我们还接到反映,六分监区还有毒品交易的情况!而且,有警察参与其中!” 我被李科长的话惊呆了,已经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早就知道六分监区很乱,但是没有想到已经乱到这个地步。但是……我的疑问来了。 于是我反应很快,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问:“要是您说的这样,你们直接上手调查不就行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还有……”我想了一下又接着道,“这龙飞有什么关系?” 李科长又一次的迟疑了,或许是他没有想到我会这样直白地问他,或许是他在措辞到底该怎么说。怔了一会,李科长才又淡淡地道:“我们监狱毕竟是一个整体,检察院的人要是查出这一切,我们会很没有面子的,整个系统都要跟着丢脸;所以当时我们不但没有彻查,反而还做了一些工作,幸好没有出什么娄子。” 这话一说我有些明白了,但是新的疑问随之而来:“那你们现在可以展开工作了啊!整个案件都结束了!” 这一次,李科长沉默了许久,他和焦监狱长互相看了一阵,又接着低声交谈了一下,这才对我道:“监狱现在的形势比较复杂,我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有些事儿,也不是你应该知道的。我们之所以找你,肯定有我们自己的工作思路。实话告诉你,现在我们如果从正面入手,有很多不便,你就不要问了。六分监区现在就像铁板一块,根本没有我们开展工作的空间!” 说完这话,他喝了口水道:“至于龙飞,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龙飞是六分监区犯人和警察之间维系的关键纽带,所有的事儿他都知道。但是我们估计正面从他突破有难度,所以准备采取迂回的办法,把你调入六分监区,你接近龙飞,伺机收集情况,配合我们!要是你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或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办,要是你不愿意……”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是我能清楚地听出来,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威胁的味道。 我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我想我恐怕不行。”笑话!给我调个队,去龙飞身边,给他们收集证据情况?靠!我成什么了?难不成我要成为去年那个最火的片子《无间道》里面的梁朝伟? 他说话不清不楚、遮遮掩掩,我能去?那岂不是死路一条?这就是我当初的想法,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龙飞…… 让我出乎意料的,李科长并没有生气,只是起身淡淡地道:“早就知道你不会爽快地答应,我找个人来跟你说,你会同意的!”说完,和焦监狱长再也不理我,一起出门而去…… 518神秘的会面 我直到回到自己的窝,都还没反应过来,李科长临走时候的话真的是太诡异了,找个人来说服我?找谁?警察都诱之以利、胁之以威都不能让我就范,那么谁还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让我点头? 我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去想它了,反正该死的娃儿卵朝天,这是我一贯的主张。不过静下来仔细想想今天的这件事,我心中一时间真是纷乱如麻。 龙飞他们的问题居然这样严重? 我相信李科长有些话不是乱说的。我心中有这个感觉,这些事儿一定是真的!我不由得暗暗感叹,看来这几年龙飞的变化也挺大的。不过我转念一想,说不定不是人家变了,而是我以前根本就没有真正地了解人家呢? 至于李科长他们跟我说的事儿,说实话,我心里真的是非常的、本能的抗拒,先不说我什么情况都知道得不尽不实,他们所透露的,和我这些年改造得来的经验根本就不相符,这件事始终我感觉有一个重要的关节,他们没有跟我讲清楚。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经验让我有这种感觉。就算是我知道得清清楚楚,我也不会去做的,我宁愿被加刑! 不是我傻,我不知道别人碰见我这种事儿,会怎么样选择。但我不会这样去做,不为别的,龙飞是我在监狱生活中缔结下的第一份友情,他一直都是那样照顾我,我怎么能够这样去做! 当然,不是我有多么讲义气,人格有多么高尚,如果放在以前陈怡还在的时候,或许我会为了早出去和她团聚而做出一些有悖于良心的事情,我毫不怀疑如果真是那样我会这样选择。但是话又说回来,要是陈怡还在,我恐怕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现在陈怡不在了,我还有什么必要这样去做呢? 背叛,是需要一个代价的,可是现在,我想没有人能够给我开出这个背叛龙飞的价码…… 忽然间,我又想到了心台,要是心台现在对我说,让我去做这件事,以便能够逃脱加刑的厄运,早点和她见面呢?如果是那样,我会不会动摇? 我想了许久,心里没有答案,不禁又自嘲地笑笑:我真是得了失心疯了,整天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儿,心台和龙飞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我这不是疯了是什么?想到心台,我心中又是一阵微微的痛,刚刚看到一些生活的乐趣,就这样被无情地剥夺了,那天她挂掉我的电话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络。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最终原谅我,但是现在这一切我都将不得而知了,因为我注定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不会再使用电话了;就是我想,也没有这个机会,我怕是不会再回到一分监区了,或许还会调个监狱都说不一定,我和心台此生恐怕都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我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万念俱灰,心中一下子冷到了极点……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阵,也没有个头绪,好不容易才归拢了一下思绪,回过头来想想自己的处境。监狱既然能够这样给我施压,而且跟我说了那么多根本不需要让我知道的话,那么就肯定有他们找我的目的,我现在只知道一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起码他们不能公开调查!而且,正是基于这个原因,他们需要我! 确定了这一点,我心中反而不急了,打定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们找谁来,我都不会轻易松口! 不过我还是低估了政府的能力,他们找来的人,真的真的,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那天一整天都没有什么动静,我在心里还在嘲笑李科长唬我,根本没有什么人,那只不过是他给自己找的一个台阶下罢了。但是事实证明,我的结论还是下得有些太早了…… 傍晚时分,大概就是警察下班刚一会的时候,我就听见禁闭室的东边大门又响了,送饭检查一般都是走西门,因为西门就在十一分监区院子里,进出方便。而提审都毫无例外的会打开东门,那里出去就是提审室。东边的大门开启的频率远没有西门高,所以那个吱吱呀呀的声音很是特别,一听就能听出来。 我心中没有在意,因为我知道其他号子还关着小熊他们,他们明天就要宣判了,政府来做做思想工作也不一定。但是过了一会儿,我的号舍门忽然被打开了! “秦寒,出来!”一个警察在外面低声喊道,好像生怕让别人知道一样。 我定睛一看,来人竟然是十一分监区的队长!他一般可是不管禁闭室这些具体的事情的,今天怎么亲自来提审我了?当时的情况不由得我多想,在他的催促下,我赶紧出了号子,跟他来到办公室。 来到办公室,我一看,李科长赫然就在其中,他看见我进来,示意领我进来的队长先回避一下,等到屋里还剩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看了看我,才缓缓地说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这是对你有利的事情,也是你希望的事情。但是,还是那句话,不要胡说,要遵守会见规定!明白吗?” 我心中大惊!会见?怎么用这个词!难道是从外面来的人?我父母来了?想到这里,我看了李科长一眼,心中微微有些愠怒,这件事儿怎么牵扯到我的家人了?这是我目前最不想见到的,不过现在人已经来了,见一面也没有坏处;但是我心中打定了主意,就冲着你把我父母惊动这一点,说什么我也不会答应去给你做奸细的! 心里这样想着,但是我嘴上还是应道:“那是肯定的!” 李科长点点头,示意我跟他走,我赶紧跟在后面。 来到院子里,一辆车已经停在十一分监区门口,这个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十一分监区门口连个路灯都没有,到处都是黑漆漆一片。 我心中还在纳闷,李科长已经催我上车了:“快点,不要说话,记住坐在车里把头低下。” 我依言钻进车里,心中疑窦丛生,这是要干什么,搞得神秘兮兮的? 还容不得我多想,汽车就沿着大路,开出了监狱的大门。车拐了个弯,停在了办公楼前,李科长给我戴上手铐,走在后面,领着我进了一楼的一间办公室。 一进房间我就愣住了,一时间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虽然我强忍着,但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在眼中打着转流出。面对对面那个俏丽的背影,我用颤抖的声音问道:“陈怡,是你吗?” 519如梦如幻 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不会再流泪,因为残酷的监狱生活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早已经让我心如寒冰,这个无情而又现实的世界根本不相信眼泪——如果你不能摆脱,就必须忍受,如果命中注定你要忍受而你又说你受不了,那只能是懦弱和愚蠢的表现!这句话早已经成为我的座右铭,常伴我苦难生涯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如果你经历过一切,就不会再怀疑,不会怀疑一个人的心完全死去是一种怎样的痛彻心扉,不会怀疑欲哭无泪才是一种最大的悲伤。 但是在此刻,喷薄而出的眼泪却无声地顺着我的面颊流淌,流到唇边,带着丝丝的苦涩,就好像无数个日子的伤怀,好似往昔那些曾经的绝望。 我努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不敢相信陈怡竟然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尽管在过去的无数个夜里,我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陈怡其实没有香消玉殒,她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一个人承受这世上大大小小的悲欢。但是后来的音讯全无,让我不得不相信,她的确是走了,就这样突然地,没有任何征兆地离开了我,正如她最初闯进我生活那样…… 我以为自己是幻觉,可是周遭的一切真真切切地告诉我,这不是在做梦,那俏丽的背影,那雪白的脖颈,包括耳后那颗黑色的小痣,都在准确无误地告诉我,这就是陈怡,这就是那个让我日思夜想、肝肠寸断的人儿。 饶是如此,我还是不敢上前相认,因为在那些往昔的岁月里,我已经不止一次的满怀期望,却又深深失望,我害怕这种感觉,如果它是梦幻,那么就让这个梦长久一点吧!我生怕当对面的人转过身来的时候,就是我再一次深深失望的时候。 没有人能够理解我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不是我疯癫,而是他们爱得不够深切…… 对面的人分明是听到了我的问话,在我蒙眬的泪眼中,她身体一震,缓缓地站起身来,缓缓地转过了面孔。 在我们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的身体就像有电流经过,有种被雷击中的感觉!眼泪再也忍不住,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一颗地落下。我顾不上周围还有警察,猛的一步上前,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这一刻,什么监规纪律,什么行为守则,什么……都不管了!陈怡,就是陈怡!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是虚幻的,都可以是稍纵即逝的虚无,但是怀中的人是真真切切的!她的气息,我曾经在无数个夜里思念过,她的音容笑貌曾经那样令我神魂颠倒,不会错了,不会错了,这就是陈怡!我的陈怡! 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报答,所有的迷茫都在这一刻清醒,所有的问题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所有的魂牵梦绕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报答! 当我再一次将陈怡拥入怀中的时候,我才蓦然间发现,我的心中原来只有感激,没有怨恨…… 陈怡就在我的怀中,一言不发,因为她也早就泪流满面,无语哽咽…… 直到身边的警察轻声咳嗽,我们才缓缓地分开,但是我的手还和她拉着,不愿分开。陈怡也丝毫没有羞涩的样子,只是任凭我牵着她的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拉着她,好像身边的一切人都不存在了,我深情地注视着她,女监一别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即使有也只是在梦里,一切都是那么模糊,欲寻却又没有了踪迹…… 陈怡没有变,唯一就是面色比以前红润了一些。我很开心,我心里真的不希望她和我一样,我只愿她能够安静开心度过每一天。 我一直这样看着她,许久之后,我的心情平复了一些,这才缓缓地开口道:“为什么?” 我们之间不用多言,她知道我所问的是什么意思。陈怡双眼现出前所未有的柔情,面对我的疑问,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缓缓地对我道出了我一直以来所困惑的一切…… 一直到回到我的那间单间,我都还沉侵在巨大的震惊中!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故事……我坐在床边,想着陈怡对我讲的话,沉思良久,终于狠狠地骂出了一句:“我操!” 我到现在才知道,赵雄根本没有消失,他的影子在陈怡的生活当中总是时隐时现、阴魂不散,赵雄是个卑鄙的垃圾!——我只能这样说。 他知道所有的事情,有的来自于死去的大雄的汇报,有的来自于陈怡对他态度的转变,更多的,来自于我根本不知道途径。他知道了陈怡和我的关系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利用陈怡,向我讨要在我手里的,也就是后来让大雄死于非命的那批货。但是那个时候大雄还没有死,于是他就安排人到女监去看望陈怡,意思是看在以前的情分上,让陈怡向我要回在我手里的那批货。那个时候我刚刚从女监离开,陈怡也决心和过往的一切一刀两断,所以自然不会答应! 陈怡当时就告诉赵雄的人,赵雄不要试图再利用她,她也不会再和他有半点关系,当年的往事自己已经知道,其实都是骗局。前尘如梦,过去的就过去了,这都是命,她也不想再为了赵雄那些卑劣的行径说什么,只希望不要再来打搅她;至于其他的,就不要再妄想了,她是不会再伤害或者利用我的 可赵雄是何许人也?坏人中的突出坏人!突出坏人中坏得掉渣的人!听了陈怡的答复,他不但没有一丝的羞愧,反而恼羞成怒,交给他手下马仔一张照片,指示道:“继续去!去让陈怡看看这个东西!”并且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话…… 陈怡没想到赵雄还会派人接触她,但是看了赵雄让人带来的照片,顿时间,有如五雷轰顶! 陈怡看到的,竟然是自己的裸照!具体是什么时间照的已经记不清了,自己毕竟当年和赵雄在一起那么久,赵雄做点手脚也是说不准的事儿。 赵雄说了,要是陈怡不帮忙!那就把这照片拿回老家散发,让陈怡父母、邻居、亲朋好友都看看陈怡的艳照! 520消失了 这个世界上的男人有很多,他们构成了这个社会的中间部分,我相信其中很多男人都能承担起自己对于家庭、对于社会、对于身边需要他的人的责任,所以这个世界才能得以正常运转。他们孝敬父母,教育子女,爱护自己的女人,时刻都在尽到一个男人应该尽到的责任和义务。而且我自己一直也在冲着这个方向在努力,尽管我知道自己还差得很远…… 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和我一样的想法和认知,很显然,陈怡的运气就非常不好,她所遇见的男人就是一个例外。 她万万没有想到,赵雄竟然会使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来试图达到自己的目的。按照陈怡的想法,以前的一切如果说都是命中注定,那么自己的付出也足够偿还这一切,她只希望赵雄从此以后不再打扰她,好让自己能够有一个新的生活。 但是裸照摆在面前,这个小小的愿望,瞬间破灭,在这一刻,她才蓦然发现,自己原来仅仅是赵雄的一个玩偶、一个工具。她愤怒了!她恨不得现在就冲出监狱,去问问这个男人:难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我为你付出的一切难道还不够?难道你非要逼死我才甘心? 但是愤怒之余,陈怡只有冷静地思考,思考摆在面前的一切到底该怎么办?我相信,她的心里一定是不愿意伤害我的,我对此深信不疑!但是…… “我不要面子,可我的父母还要活人啊!”这是陈怡对我说的原话,是的,在网络迅猛发展的今天,网上流传几张裸照,当事人会有一千种理由为自己辩解和开脱;但是那时是本世纪初,在我们那个偏远的小地方,裸照,足可以让一个家庭被所有的人唾弃,陈怡不敢想象那个后果…… “我们都还年轻,由于我们自身的原因,已经让家人蒙羞,已经使自己身边的人落入无边的苦难,我不会让赵雄所说的变成真的,但是我也不愿意再去伤害真正爱我的人。那段时间,我简直都要崩溃了,眼看着赵雄给出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我病倒了……” 陈怡的话语还在耳边,我可以想象,那段时间她受了多大的煎熬。陈怡终于不堪压力,病倒了,而且不是小病! 她们家一直有家族性心脏病,这是我之前所不知道的,陈怡自从进了监狱之后,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这次的事情终于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的病情一下子变得很严重,整个人彻底昏迷了。经过医院的全力抢救,她这才脱离危险。当时的情形很危急,病危通知书都已经下发,幸亏苍天有眼这才让她捡回了一条命! 陈怡的情况得到了上级的重视,她本身剩下的刑期已经不长,而且服刑期间又有重大立功表现,在包子的事情上为政府挽回了损失,现在身体确实有病,所以经过领导研究决定,对陈怡进行了保外就医! 保外就医!这是一个监狱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外面的人害怕自己得病,里面的人却盼望自己得病,因为只要病到一定的程度就可以保外就医,这就意味着你可以在监狱外面,继续过普通人的生活。 “宁可病死,也要看看外面的天空。”这是一个我所认识的人保外就医临走时说的话。与坐牢相比,得病真的不算是什么。 但是,保外就医不是那么容易的,政府对这个卡得很严。我曾经认识一个人,自恃家中有点银子,一进监狱就想走这条路子;结果,一个死缓到头,十几年过去,到最终都没有办成,可想而知事情的难办程度。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会得到这个待遇:一是确实患病很重,有可能随时在监狱都会嗝屁的;还有一种就是病得不是十分严重,但是自身的刑期不长了,又有其他特殊情况的。 陈怡很明显,属于后者,于是她顺利地走出了监狱! 但是这一切我并不知道,因为陈怡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决定瞒着我,从此在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因为她要去做一件事儿,做一件她认为必须要做的事!本来她是没有主意的,但是这次的保外就医让她觉得一下子明白了该怎么去做…… 她要去找赵雄!找到他,除掉他!为了自己失去的青春,为了自己被改变了轨迹的人生,为了自己的家人不再受到伤害。她打定了主意——虚与委蛇,伺机下手! 当时的陈怡估计自己此去恐怕是有去无回,不愿我继续无谓的等待,所以她借口以后不想再见到我,要开始自己新的生活,便央求和她关系好的那个女警察,告诉张干事,她自杀了!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事儿! 与其漫长无意义的耗费和等待,还不如短暂的痛苦。我相信你会振作起来的,以后还有更好的女孩等着你,我不想耽误你——这是陈怡告诉我的她当时的想法。 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陈怡回到家乡以后,却意外地发现,赵雄竟然没有了踪迹! 赵雄本身就很少在本地露面,但是陈怡用尽一切办法都联系不上他,问过许多可能知道的人,包括到监狱去给陈怡传达赵雄意图的人,都纷纷表示不知道赵雄的去向。无奈之下,陈怡只有去了监狱找到了龙飞!她知道凭着龙飞和赵家的关系,一定知道赵雄的下落。但是龙飞也是语焉不详,说自己也是只知道赵雄去了外地。也就是那一次之后,龙飞到医院看望了我。 陈怡没有办法,只有等待,但是赵雄就好像凭空在人间蒸发了一样!一连数月没有消息。陈怡越是等待越是心慌,因为她害怕赵雄忽然出现,真的做出她不愿意见到的事儿! 陈怡万般无奈之下,又去找了龙飞,龙飞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婉转地告诉陈怡,让她不要再担心,赵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了!然后,龙飞就告诉陈怡我的近况,顺便跟陈怡说了我电话上网的事儿,陈怡要走了我的id。然后…… “我就是心台,心台就是我,我小时候在南京外婆家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用了点略带苏南口音的普通话,你居然就听不出来了。我知道了你的事儿,心里很难受,但是又不知道赵雄究竟怎样了,所以我只好换了一种方式和你接触,希望能鼓励你振作起来!”陈怡的话让我瞠目结舌,怪不得心台怎么给我的感觉那么像陈怡呢,我还一直以为是自己思念她太心切的缘故。 这一切都是劫数啊!想到这里我不禁对着禁闭室的天花板长叹一声! 521政治斗争 不可否认,陈怡忘不了我,正如我无法忘记她一样。所以她在知道了我的近况之后,心如刀绞,既难过又怨愤,所以就用这样一种方式为我打气鼓劲儿,之所以不愿意用真名,是因为赵雄始终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像一个魔鬼一样忽然间出现,她怕害了我。 “我觉得这样也挺浪漫的,后来我听到你跟我说你干的那些事儿,我真的生气了,所以就说了你几句。但是转身我就后悔了,但是还没等我和你说,你就出事儿了。我给你打电话,接电话的却是你们的警察。人家后来找到我,跟我说了你的情况,我觉得这对于你是个机会。所以我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配合政府来劝说你。”陈怡的话让我知道了来龙去脉,同时心里也是升起了强烈的感动之情,但是…… 我在当时思前想后,觉得这件事还是不妥,龙飞对我毕竟有恩情,我怎么能够去出卖他?况且这只是政府一厢情愿,真要是付诸实施,中间还不知道有多少具体的问题呢。 后来陈怡的一句话让我下定了决心,当时她的表情很奇怪,我说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忽然很激动地说了一句:“龙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不会欠他的,只有他欠我们的!”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故事,但既然能使陈怡勃然变色,所以我最终决定答应做这件事儿。为了陈怡,为了我心中的谜团,为了我们的明天,我决定豁出去了! 至于龙飞,我想清楚了,我到了六分监区之后,看机会是否能规劝一下龙飞,或许我可以找机会把他争取过来,让他反戈一击。 我自己也知道,我这只是自欺欺人的说法,龙飞怎么可能听我的?他在那个队上的根基很深,听政府介绍情况,很多事他都是参与人,我的话算什么? 但是现在我只能给自己找这样一个借口,爱人前途和兄弟情义之间,我最终选择了前者! 我是在做正确并且正义的事儿。我这样安慰着自己,尽管这样的语言是那样苍白无力…… 一切都按照狱政科的安排在做,李科长连夜工作,专门给我讲述了一晚上六分监区的情况。也就是那晚,我解开了自己先前的疑问,监狱为什么没有办法直接上马调查,原因很简单,就像中国古往今来所有的政治故事一样——争权夺利! 鉴于身份的原因,李科长没有跟我细说,但是就在他只言片语的流露中,我敏锐地知道了这个事情的关键! 监狱搬迁之后,原来的监狱长因为政绩突出,高升了,调到省监狱管理局去当了副局长。接任的只是一个过渡领导,人家组织上也是有安排的。但正是因为老大无心经营,所以监狱现在才会是这样的秩序。谁来接任下一任领导?已经成为监狱所有警察关心的一个问题,这牵扯到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和利益分配。 根据可靠消息,下任监狱长将会在本土干部中产生,组织上不会再空降。环视党委班子,有希望的只有两个人:第一个就是主管监管改造的焦监狱长,他在监狱工作多年,狱侦科长这些人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在监狱中层领导中有很大的呼声;另一个人就是监狱的现任政委,他也是多年的政委,熟悉h监狱的一切,监狱基层中队的队长、指导员很多都是他的门生。 也就是说,六分监区的事儿正是因为有了政委的默许,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六分监区的周队长,那是政委的嫡系! 他们的关系有多铁,我举一个例子就能证明。 周队长在主监的时候,曾经伙同队上的其他警察将分监区生产的半成品管件当作废铁,一车一车拉出去卖钱私分!后来东窗事发,在监狱范围内引起了巨大的震动,周队长也因此被免职,成为一般干部。 但是仅仅过了两年,政委就在监党委会议上力排众议,以此人有能力为由将其重新任命。这次将转产试点放在六分监区也是政委的建议,可以说六分监区不能出问题,一旦有问题,就会和政委的利益息息相关! 所以这件事没法正式调查,要是走正规的路子,不但会受到干扰,而且还会泄密!人家得到消息,一定会做出准备,安排得妥妥当当。只有秘密调查,掌握确凿证据,那个时候才能放到台面上说! 虽然李科长没有说,但是我听明白了!六分监区的事现在已经成为焦监狱长搞垮政委,挤掉这个竞争对手的一个突破点,而我,就是这个点上的那个针尖! 想通了这个关节,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上了一条贼船,但是现在开弓没有回头箭,我现在不想干也不行了! 好像是看出了我的顾虑,李科长安慰我道:“没事,你也不要压力太大,这是我们干部内部的事儿,你知道就好。你的个人安全还是有保证的,这毕竟是监狱,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有什么事儿你和政府联系,他在六分监区工作,是可以值得信任的人!他会把你掌握的情况第一时间向我们汇报!另外我们还会对你做出很严肃的处理,你要有个思想准备!以前说加刑的那些话,现在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那倒是还不至于,因为这牵扯法院的事儿,另一个单位我们不好控制,刑期一旦增加,我们到时候也是无能为力。现在为了消除外界的疑惑,所以我们会向外界散布消息,因为你的事,牵扯一些警察,所以们没法深究,只有对你加重处罚,扣分1000,调离原队!相信这样也不会有人怀疑!你自己也要注意,言谈中不能出现问题!” 我能说什么呢?我只有听命,并且祈祷这件事顺利完成,我不但能够避免这次的损失,而且还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第一次为了利益,选择了背叛,不管有多么崇高的理由,不管有怎样光明正大的说法,背叛就是背叛。我只求这一切尽快结束…… 但是,前路是凶是吉?谁又知道呢? 522禁闭室外 一夜的时间很短,我觉得我几乎还是在毫无主意的情况下,就到了天明。尽管我希望它晚点到来,以免我面对我不愿面对的一切。但是它还是那样迅速地来了。 一夜的时间又好长,李科长的喋喋不休让我觉得厌倦,好像一堆苍蝇在我耳边盘旋。我期盼着天明早点到来,可是窗外总是沉沉的夜幕…… 就是在这种复杂和矛盾的心态中,天色终于微明了,我一时之间竟然有了一丝胆怯,我真的真的害怕即将要面对的一切。李科长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安慰我道:“没事的,其实我们很多人这一生,为了这样那样的目的,都要干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儿。我们很多人看着衣着光鲜,实际上还不是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戴着伪善的面具……” 李科长还待再说,我扑哧一声笑了。 他茫然道:“你笑什么?我哪里说错了吗?” 我赶紧正色摇头道:“没有没有没有,我只是想着那些戴着面具的人,虚伪得可笑。”其实我是被他刚才那句话逗笑了,还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戴着伪善的面具呢,都给我把歌词整出来了,一听当年就是郑智化的粉丝。哈哈! 李科长点点头,随即又说:“也没什么可笑的,生活嘛,就是这个样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你好好干,自己小心一点,不要让人家看出破绽,有什么情况就向我跟你说的人反映,但是记住一定要及时。” 我点点头,李科长见状道:“准备一下吧!等会上班之后,六分监区的警察会来接你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完成我们交给你的任务的。” 我微微一怔:“您就对我这么有把握?” 李科长笑道:“我对你没有把握,因为据我们了解,你一直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很多事儿都不能做出最为合理的理智判断,但是……”说到这,他低声在我耳边道,“我对陈怡有把握,我知道,为了她你一定会做好的。” 看着李科长的那张脸,我彻底无语了。是啊!感情用事,确实是我最大的一个缺点,麦虎曾经这样评价过我:“老寒这人,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很多事他输在情感上;但是要是有一天他成功了,我觉得也一定是因为这个!” 这句话好像成为了一句箴言,一直伴随了我的一生…… 我听李科长这样说,不禁问道:“你和我在这一晚上,就不怕泄露秘密?” 李科长淡淡地说:“今天是十一分监区罗指导值班,罗指导的立场不用怀疑,这里毕竟是他的一亩三分地;另外我们搞监管的,要是再连禁闭室都控制不到手里,那还像什么话?” 我心下了然,搞了半天,原来是一伙的啊!那就没事儿了。 时间过得很快,在我的的等待中,禁闭室的门被打开了,我终于在禁闭七十多天后,第一次在白天走出禁闭室大门,又一次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门口的人不少,法院的人正在给小熊他们几个宣布判决,他们几个人见我出来,冲我微微点头,引得法院的人的一阵怒斥。 我环视着四周,蓦然间发现,龙飞竟然也来了! 尽管昨晚我已经在心中想过千百遍我们见面的情形,但是我还是依然没有想到,竟然会在一出禁闭室大门,就看见这个我想见又最不愿意见面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上前,还是装作看不见,我心中直到现在都还在矛盾,我实在不愿意面对龙飞。因为我还有一丝丝良知,我现在心里已经知道,真正的龙飞或许不是我印象中的那个样子,但是他对我是真诚的,而且是有恩情的;可是我现在却要站在他的对立面,对他动手…… 我想别过头去,但是转眼一想,这样的话或许会让他看出我不正常,因为很显然他已经看见我了。还是自然一点吧!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迟早我还是要进入角色的。 想到这里,我看看身边没有人,于是便露出很惊奇的样子,上前一步道:“飞哥,怎么是你来了?” 龙飞还是那副一如既往的微笑,他一把拉住我的手,低声道:“现在法院在宣判,咱们到一边说。”拉着我来到旁边,一拳打在我的胸口上,“好你个秦寒,背着我搞出这么多事儿,还搞到最后警察都不敢查你了,只有扣分调队。你行啊你!” 我一听就明白,看来李科长他们散布的言论真的是迷惑了很多人,于是我装作满不在乎地说:“我早就知道,所以我根本不害怕,他们怎么让我进来的,还要怎么让我出去。” 龙飞点点头道:“是啊!谁让警察是黑色的呢?只是可惜你以前在一分监区打下的基础。现在一调队,什么都没有了。不过没事儿,你要到我们中队去,我们哥们在一起,哥哥在那边还不错,我尽量给你创造条件!” 我心中更是惭愧,龙飞啊!龙飞!你要是知道我是来置你于死地的,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情? 我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我知道还是哥哥对我好!” 龙飞拍拍我的肩道:“那是当然,谁让咱们是老哥们!” 我更加鄙视自己了,以前经常说人家这个是演员,那个是演员,没想到自己的演技居然还在他们之上,他们如果是金马奖,我这表演足可以拿个奥斯卡了! 我不敢露出破绽,只是嘴里问道:“你咋在这里?” 龙飞给我递上一支烟:“来,先抽一个,憋坏了吧?”点上烟之后他才又道,“早上本来是要出工的,现在生产真得很紧,本来小熊他们出来我想着就不来了,晚上安排一下就好。但是我听说你调到我们队上来了,所以我就没有到车间去,想着你要来我怎么着也要来接你啊!” 我正待客气,龙飞忽然低声道:“我咋能不来?我要让我们队上的警察和犯人都看着,你是我的兄弟,这样对你有好处!” 我简直都不敢听了,越发得觉得我是个垃圾,心中正在惭愧,龙飞忽然问我一句话。 “问你个事儿,我以前不知道你在我们那待了多久,到底认识谁。我想问你,陈怡以前的那个男人,就是叫赵雄的,你到底认识不?” 523给你说个秘密 我不知道龙飞忽然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心里知道,他不会在这个时间无缘无故问这个;但是我现在只能照实说,我很想见到这个人,这个给陈怡带来无限的痛苦,并且横在我们中间,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的人物。我发现很多事情背后都有赵雄的影子,一直想见到庐山真面目,但是很遗憾,我到现在都一直没有见到过这个传说中的人物。 于是,我摇摇头:“没有,一直没有见过。” 龙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没什么,我就是问问。”说着,他看了看那边道,“咱们走吧!那边都已经结束了。” 龙飞将那几个人一一拥抱,然后指指我对警察说:“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带着他去原来的队上拿东西。”说着,不等那个警察回话,就自顾和我一起走了。 我心中暗想,看来六分监区确实和我以前待的队不一样,看看龙飞跟他们警察说话的口吻,完全是颐指气使的样子,哪有一点犯人的身份意识? 龙飞和我回到一分监区,那天刚好是我们队上休息的日子,大家都在院子里晒太阳,我们刚一走进院子,相熟的人就涌了过来。 牙刷他们对我进行了简单地问候之后,就和龙飞说话去了。人就是这样现实,监狱的犯人更是如此。我现在已经是一个落魄的人,用我们的话说就是“混背了”,所以这些人自然不会在我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麦虎他们几个过来围着我,谁也没有先说话,倒是张义一把拉着我的手道:“弟弟,我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你了,你后来和哥哥越走越远,我不想让人家认为我是硬要和你保持关系。现在我又可以叫你弟弟了,我是又高兴又难过。没事,俗话说头掉了碗大个疤,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我相信你就是到了那边也是能迅速地混起来。我只想跟你说一句话,这里面很多事儿都身不由己,但是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我的好弟弟!” 我听了这前后逻辑混乱的话,反而心中一热,握住张义的手更加用力了。 耗子、马晓,一一上来和我拥抱,什么也没说,一切尽在不言中。接下来是狗娃,他眼睛里竟然有了一点泪花,引得我鼻头也是一酸,我赶紧道:“干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还能经常见面的,好好的!” 狗娃哈哈一笑:“说得对!你过去了有事托人捎话,我们都知道那边结巴,要是有人跟你过不去,老子去砍他!” 那边的龙飞听了这话,眉头微微一皱,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看了狗娃一眼。狗娃也对他怒目而视! 最后是麦虎,他走过来,沉吟片刻,好像是在想该怎么开口,半晌才道:“你没事就好,我这个人你知道,不喜欢说那些虚的,我只想说两点:一、我对你很满意,我麦虎没有看错人,这事儿要是换了别人早就不知道是什么后果了;二、过去后还是尽量低调,这里的事儿让我觉得我们过去的一些做法、想法不是正确的,还是尽量稳些好,明白吗?” 我点点头:“知道了!” 麦虎上前一步,跟我来个紧紧的拥抱,在我耳边轻声道:“一日是兄弟,终身是兄弟!” 我拼命地点头,心中真是如翻江倒海。 这些人都是监狱里和我关系最为密切的,我们一起生活,一起并肩战斗,我们曾经有过矛盾,也曾经各怀心事,甚至差点分崩离析;但是在我将要离开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原来我很幸运,我所结交的人,已经是这个环境里最为优秀的了。在他们身上,我感受到了高墙下最为稀缺的东西——情义!我感到很满足…… 我环视了一圈这个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忽然一阵惆怅。我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一秒钟,我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将自己悲伤、难过的心情外露,惹得旁人笑话,于是赶紧叫上龙飞迅速地逃离了这个地方。 路上我好不容易才平复了一下心情,忽然我想起一件事儿,怎么没有看见叶道林?按说他和我的关系,虽然谈不上是兄弟,但是最起码我们也是在一起工作,经常在一起交流,也算是谈得来的人了。难道说人情淡薄,竟然都不愿意和我见面了?按说他也不是这种人啊! 龙飞见我若有所思,问道:“想什么呢?” 我将心中所想对他一说,他想了想忽然问道:“你觉得你对这个人了解吗?” 我点点头:“还行吧!毕竟在一起待了那么长时间。” 龙飞笑道:“人不能只看表面,我告诉你一件事儿。以前没法跟你说,因为你们队上帮派斗争太严重,所以我害怕给我自己找麻烦。现在你不在那里了,我可以跟你说了,说了不要外传哟!” 我听他这样说,知道是比较重要的事儿,因为龙飞的性格不是那种喜欢装神弄鬼的人。于是我点点头道:“飞哥,你说吧!我听着。” 龙飞淡淡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们队上出的那件事儿。” 我问道:“什么事儿?我们队上出的事儿也挺多的。” 龙飞白了我一眼:“12月22号那天,你们以为外界不知道?我们又不是井底之蛙,你们又不是克格勃,真的以为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就那么好?” 我哑然一笑,算是承认了,静待下文。 龙飞停下脚步,看看周围没有人,然后问我:“那天晚上所有的细节,你们最后都搞清楚了吗?” 我茫然道:“什么细节?还有什么细节?” 龙飞气得都笑了:“什么细节?那天谁把楼道的电断了的?那天谁把前来制止的警察手电抢走,并且偷袭警察,制造第二波混乱的?” 我感到一阵震惊:“你……你知道?” 龙飞轻蔑地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你身在其中就浑然不觉,置身事外就能世事洞明!我实话告诉你,这件事儿背后就有叶道林的影子,电是他断的!警察,是李文华偷袭的!包括煽动大家闹事的,也是李文华安排的!你们还蒙在鼓里!” 啊!我闻言很是震惊!怪不得那天晚上在二楼的时候,我就听人群里那一嗓子有点耳熟呢!原来是这样! 524初到九队 我之所以震惊是因为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儿的背后竟然会有叶道林的身影,他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一个稳健、与世无争的人,而且遇事大都以忍让为主。有件事能充分说明此人的性格。 就在不久前他的父亲患了重病,而巧的是他的爷爷也不幸在这个时候去世,根据监狱的规定,像他这种一级宽管犯人可以申请探家,所谓探家就是跟监狱请假直接回去。不要惊奇,警察根本不害怕你会一去不回,因为能到宽管犯等级的,刑期就剩不下多少了,没有人会因小失大的,除非脑瓜子有问题。 叶道林悲愤之余,按照规定递交了申请,本以为凭着自己和政府的关系,还有平时的表现,回家的事儿是十拿九稳的;但是意外发生了,警察居然以名额有限这个看起来十分可笑的理由驳回了他! 真正的原因我和叶道林心里像明镜一样,仅仅是因为叶道林工作太出色,在分监区作用太大,所有应该警察做的档案、台账,都是他一手处理的;要是他忽然走了,警察会非常不适应,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不能走! 因为出色,所以无辜……这就是监狱的逻辑,无奈中透着刺骨的滑稽,纵然是叶道林这样在一个分监区举足轻重的犯人也概莫能外。 这样的事儿要是换成别的人早就大发雷霆了,说不定还会干出些出格的事儿来,但是我们叶主任,硬是含笑忍了下来,只有在和他独处的时候,我才会发现他眉宇间的深深的悲愤…… 正是因为我对他基于这样一个了解,所以我才如此震惊,但是震惊之余,我很快就释然了,原因很简单!权力!叶道林恐怕早就感到了麦虎的威胁,他不想自己的地位受到动摇,但是他的性格注定让他不会正面和麦虎发生冲突,所以他才会这样去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叶道林就是要做这个渔翁!我很理解,在权力和利益面前,任何行为都是正常的! 但是,龙飞是怎么会知道的,这是我们分监区的事儿,而且是如此隐秘的事儿,他是怎么会知道的?本事也太大了些吧!龙飞一说出来,我就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因为以前很多疑问在我脑子里已经盘旋了很久,现在这个名字一跳出来,我就确信无疑,这就是答案! 龙飞好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微笑着摆摆手:“不可说,说则伤人……”我只好作罢。心中不禁暗暗吃惊,龙飞的能力真的是超出我想象得太远,看来前路真的不容乐观啊! 我的疑虑丝毫没有影响我们前行的脚步,说话间就来到了六分监区的院子里,这个布局和一分监区一模一样的建筑,就像是一只怪物,突兀地横亘在我的眼前,心中忽然就腾起一股惆怅。这个分监区种种的传闻,一时间都涌入我的心头。以后我就要成为这个地方的一分子了,这种转换,让我不由得生出一种不知身在何处,恍然如梦的感觉。 罢了,一切都已经开始,一切都已经注定,现在的我,又想起看守所大门在我身后缓缓关闭的那个镜头,或许,从那时起,一切就被命运之神规划……现在多说什么都是无益,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听天由命吧! 我的东西都在三轮车上,送我来的人放下行李,立即骑着三轮车跑了,就像是逃离瘟疫。我望着这个人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的名字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我曾经还帮他做考核时还加过分。现在……唉!真是世态炎凉、人情如纸啊! 龙飞拍拍我的肩道:“别想了,人嘛!都是这样。咱们这是监狱,跟红踢黑很正常。” 我自嘲地笑笑,随即振作精神,由着龙飞带着我和上前打招呼的人一一寒暄。新生活已经开始,无论我接受与否,都已经开始。我只有振作精神,好好面对! 龙飞介绍的人对我都很客气,我知道,对于我这样一个出了事儿的人来说,这样的热情实在是多余。这都是看在龙飞的面子上,我作为他的兄弟,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的使命,都要表现得好一点,这样才能更好地开展以后的工作。 过了一会儿,就到了吃饭的时间,龙飞带着我到了他们的席位上,和我们分监区一样,大家围在一起,蹲成20个圈,这叫作就餐席位。但是龙飞吃饭的地方独立于这20个圈以外,只有三个人。而且不是蹲在地上,是有小方凳的。 另外两个人看我过来,一个年轻一些的,对我点点头微笑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而另一个连眼皮都没有抬,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样。 龙飞指着年轻的那个对我说:“这是我小兄弟,刘勇。他是我们队上的总质检!”但是却没有介绍另外一个,我觉得很奇怪。但是转念一想,人家都不带理我的,龙飞也能看得出来,不给我介绍,估计是害怕我难堪,于是便释然了。 但是后来我才知道,事情不是我所想的那样…… 地上用快餐盒摆着几个菜,一看就是前面的亲情餐厅出品。龙飞淡淡地说:“今天是我们队上的接见日,有个兄弟来看了看我,这是前面餐厅炒的菜,一起吃点吧!”随即又笑着说,“权当给你接风了,别嫌简陋,不是消息得到得突然,来不及准备嘛!” 我赶紧道:“没事,这已经很好了。” 都是自己兄弟,于是也不再客气,说话间我们就围在一起,开动起来。说真的,我已经好多天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了,想好好大吃一顿,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只有强忍着。忽然间觉得心里很难过,想想以前在一分监区的生活,真是咎由自取啊! 正在吃着,身后席位的一个犯人端着两盒菜,猫着腰,将菜推到我们跟前,点着头对那个根本不理我的人说:“三哥,家里来人了,您尝点。” 那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酷,看都不看那个人,只是将菜往自己跟前拢了拢。那个犯人就欢天喜地地猫着腰走了。 我也不是新犯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六分监区果然是实至名归的结巴啊! 心里正想着,忽然就听见那边有人喊:“新来的秦寒是哪个?李干事叫!” 龙飞对我说:“小心,李文中叫你,这个警察不好惹,你说话小心些。” 我心头一凛,李文中?这不就是李科长给我说的那个警察吗?这么快就要见我,也不怕被别人看出来。心里这样想着,但是还是赶紧起身向办公室走去…… 525恐怖的中队 六分监区的建筑所有的布局,和物品摆放都和一分监区的一模一样,在过去的改造岁月里,我曾经不止一次地穿过教育堂,走进办公室。那个时候,是意气风发的,是一种和警察很亲近,随时都和别人不一样的感觉,但现在走在这条很熟悉的路上,内心的感觉却已然完全不一样了,更多的是忐忑,是一种没有底的不可预料感。 路很短,短到根本无法容我想那么多,转眼间就来到办公室门口,我轻轻地敲了敲门,打了一声报告。 里面好半天才传出一个声音:“进来。” 我进门前,忽然想到,我这是干什么呢?我害怕什么?我的身后有监狱的领导,我还胆怯什么?管他的,豁出去了!里面的这个人虽然是政府、是警察,但归根结底和我只是个合作关系,我不能在他跟前让他小看了我!想到这,我一个大步就迈了进去…… 我没有想到的是,面前的这个人很年轻,还不到三十岁,这样也好,年轻人没有老干部那么爱端架子,交流起来更加方便些。于是我主动打招呼:“李干事你好。” 李干事眯着眼睛看着我,给人的感觉他看人是一个眼睛在看你,另外一个眼睛却是在看别处,而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不好打断他的端详,只有默默地站着,尽量让自己的身子站得更加直一些。 我们就这样默默地对恃着,过了好一会儿,李干事才缓缓地道:“你就是秦寒?犯的什么罪?” 我点点头:“是的,我就是。我是抢劫罪。”心想,我的档案和我人是一起过来的,你自己不会看啊? 好像是看出来我的心思,李干事指指桌上的一个档案袋,略显轻蔑地说:“我们都知道,那玩意是骗人的,我不想看,只想问你。” 我嘴上道:“我刚过来,心中一时还难以平静,有什么,您多看档案,想深入了解再问问我好吗?”这话就有点不逊了,但是幸好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我几眼,就将桌上的档案随手插进了档案柜里,淡淡地道:“我也不看了,本身就没情绪,你记住把你自己的事儿做好就行了。” 我知道,他永远不会再看我的档案。因为我估计他插进的那个位置,他自己也不容易找到。心道,什么人嘛!看来这初次见面留下的印象就不怎么好,不知道以后的合作能不能有问题。 我的担心还真的成为了现实,但是我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我最后经常在想,要是当初他就看了那个档案袋,或许他就会在办公室直接问我,就算是他不直接问我,我也能在一瞬间看出一些端倪。但是这些都没有发生,还是那句话——人生没有如果,如果了就不是人生…… 李干事那天并没有和我多说什么,相见的前几句话就说得不欢而散,意思很明显,以后各安其事就行了。我也喜欢这样,因为毕竟我们干的事儿不是正常的事儿,属于很私密的行为,要是被别人看出来就很不好了。 我来之前想过种种困难,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切竟然是会是那样顺利,顺利得我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很快就打入了这个分监区的核心圈子,原因很简单,我是龙飞的兄弟,我自己本身有一定的能力,我出过事,但是经受住了考验,没有牵连别人;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六分监区本身就很需要搞管理的人…… 那个时候正是六分监区的转产工作搞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也可以说是形势最为严峻的时候,队长早就在监狱领导面前立下了军令状,要在年底前完成日产四万颗宝石的目标,但是我去的时候已经是初夏了,车间的产量还连两万都不到。没有办法,只有从时间上要产量了,我去的时候正是最恐怖的时候,有多恐怖?说说我们一天的时间作息,大家就知道了。 我们一个月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天天都是出工的日子,什么监狱法对犯人权益的保障?在经济效益面前,都是扯淡!不要说休息了,就连每天的正常睡觉时间都不能保证!我们每天早上六点半就清人出工到车间,七点半饭送到车间来,只有二十分钟时间分发饭菜吃饭,七点五十分再点名清人,很多人连饭碗都来不及洗,中午就继续用早上用过的碗打饭。中午十二点半饭来了还是二十分钟,下午依然。一直到晚上十点,完成自己生产定额的就可以先行收工回号舍(几乎很难有能在十点完成的,即使有那么几个人也是警察故意留出来让大家羡慕、催人奋进的!)。剩下的人只有目送着这一干人等离开,然后继续埋头苦干! 一直到凌晨零点、两点,会分别再收两批,但是大多数人都是在两点的时候和大伙儿一块回去。当天的任务根本完不成,剩下的就只有堆积到次日,长此以往如何能提前收工? 不要急,回去以后还不能睡觉,那些经常完不成生产任务,或者实在干得差劲儿的,都会被统一集中起来在过道面壁思过。有的时候还会挨打,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扒光裤子,按在地下,用警棍一阵好打!要换作是我,我估计我恐怕早就不活了! 一般情况下都是在两点吹哨子收工,但是清完人,警察例行训完话之后,就已经是三点左右了。回到号舍休息前,很多人都还要吃点东西,毕竟是年轻人,肚子很容易饿的,但是这样一搞下来,睡到被窝里就是四点左右了! 好吧!现在可以睡了,但是不要指望做梦,因为你的睡眠时间根本不够做一个完整的梦,六点半,就要起床了! 很多人的睡眠在这种作息下根本得不到保障,有的人在车间干活眼睛整天都睁不开,我见过一个人几乎是毁容的,一张脸全烂了,就是因为磨宝石的时候打瞌睡,脸挨上了砂轮盘! 警察的意图不是不让人睡觉,而是就是要让你抓紧每一秒时间,但是很多人不理解,总觉得这种干法,值得吗? 我听见这样的议论者能在心里发笑,笑话!这是牵扯到监狱领导变换的大事儿,你们怎么能知道? 但是这种干法总是要出事儿的,而且也正是因为层出不穷的事件,才让我有了机会! 526层出不穷! 幸福的生活总是短暂的,而悲惨的生活总是看不到尽头的。那个时候六分监区的大多数犯人就是这样想的。 没有希望的日子是无法忍受的,虽然人的适应能力很强,但是周而复始的绝望,慢慢地侵蚀着每一个人的心,就在我去了之后不久,六分监区连续出了几件事情。 我被龙飞安排去干杂活,具体的工作就是和几个老家伙满车间捡生产过程中跌落的小铁棒,这是一个很多人都想要干的活。虽然有部分人笑话我,说我现在成为了三等残废,只有三等残废才会被安排去干这样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现在我是虎落平阳,别人说话自然没有那么的顾忌。但是我心中清楚,要是可以的话,说这些话的人恨不得都来干这个,因为干这个没有压力,没有生产定额,就是在车间坐等时间,等着收工。最起码我每天可以保证睡眠,仅凭这一点,已经让很多人羡慕意不已了。 我的境遇让我不禁想起那句话——一切都是人的因素,其他都是扯淡! 是啊!要不是龙飞和我的这层关系,我的日子还指不定多难熬呢! 但是,我来这里的目的是对付龙飞的,要是他知道他在开门揖盗、引狼入室,不知道是何种心情? 队上先是有一个犯人将自己的手伸进了全速开动的搅拌机里,将自己的手齐腕断掉。当时我就在他身旁,飞溅的鲜血喷了我满脸,到今天我好像都还能隐隐约约闻到那股血腥味。那是一种绝望的、没有希望的味道。 当时队上立马拿出措施,对机器进行了严格控制,并且给当事人做工作,胁之以威,诱之以利,总算是让这个哥们改口说自己是因为不小心导致的工伤。这才算是没有将事态扩大。 第二件事儿就比较严重了,不过我已经在一分监区见过一次,也就不觉得那么震撼了,习惯看来果真是人类最大的杀手!不过我很郁闷的是,为什么我总是要遇上这样的事儿?为什么这些让人对生命产生疑问的事儿,总是发生在我的生活中。 就在断手事件刚刚平息的时候,我们号舍的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上吊死了!今天想起来都要说一声,他死得很有技巧,他死得费了一番心思。因为自从蝴蝶事件之后,监狱就对新监狱的号舍进行了设计,我们号舍里面看不到一根凸露出来的横梁,看不到任何可以用来系绳子的东西,但是就是在这种环境下,他还是吊死了。 他的办法还是很别出心裁的,他用一根拖把棒,从厕所的天窗伸出去一截,然后打开窗户在拖把的这一头系上绳环。这一头吃重,那一头的拖把翘起来顶在窗户下沿,监狱的窗户质量很过硬,就这样,一条生命离开了这个充满了绝望的世界,他也达到了他的心愿。不过这都已经不重要了,无论对错,终究是一缕青烟……等我们第二天早上发现他的时候,身体早就硬了。监狱旁边就是火葬场,仅仅是几个小时之后,曾经一条活蹦乱跳的生命就变成了一个冰冷的骨灰盒,摆在我们的面前。这一切怎能不让人唏嘘…… 这件事还有一个插曲,说出来真的让人又好笑又可悲。这个自尽的哥们名字叫王军,他留下了一份遗书,上面只有几句话。 “我真的受不了,我想好好睡觉,我早就想睡觉了,可是我睡不了,这一下我就可以长睡不醒了,你们羡慕我吗?我早有这个打算,去年年底就有了,但是想到过年监狱要改善生活,于是我等到了过年;过了年我又发现‘五一’快到了,于是我就想再等等;接下来是端午节,我想再吃顿肉吧,吃了肉再走;所以就等到了今天,真的是不好意思。前段时间队上查得严,我的计划一直未能实现,眼看着又要到中秋了,我再不走,自己都要笑话自己了,所以我还是先走一步了。你们慢来……” 因为我们是一个号舍的,所以我有幸第一时间读到了这份遗书,我感到一种莫大的悲哀。作为一个人,生命的留恋,竟然仅仅是一顿肉,这怎不叫人欲哭无泪呢? 但是就是因为这份遗书,竟然又让我们的警察找到了借口,一句话:此人神志有问题!得,这下又不用负任何责任了。不过对此我们早已经习惯,这就是六分监区警察们一贯的工作手法,要不然我也不会到这个地方来。忽然之间,我觉得自己的选择或许是正确的,心里慢慢地也不再那么矛盾挣扎了。 王军走了之后,队上的气氛空前压抑,很多人都有一股说不出的怨气,但是大家都得忍着;因为不是没有人反抗过,刘海就是最好的例子:抗拒生产改造,最后被活活打死!试问,队上的这些服刑人员,有几个的椽子能好过刘海的? 但是明面上不敢来,私底下就有办法了,渐渐地,一种新的对抗办法产生了,那就是捣货! 没有参加过宝石生产的,可能对捣货这个词不太明白,我们宝石生产是流水线生产,总共六道工序,每一道都有一道工序的质检,验收合格,就会发给下一道工序的操作人员。打个比方就是a工序干完,然后发给b工序,以此类推。 但是后来不知道是谁想出了一个办法,b工序领货的人,将货领来后,趁人不备,又悄悄地将货直接交给a工序的操作人员,这样一来,就等于a工序的这个人根本不用干活!然后b工序的这个人又在下一道工序联络相熟的关系,接着捣下去,以便完成自己的任务。只是这样一来,最后一道工序出活的数量大大降低,随着参与的人越来越多,到了最后甚至出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就是前五道工序和最后一道工序相差的数量竟然有一半之多! 警察大发雷霆!他们的宗旨是——可以伤人,也可以死人,但是不能影响经济效益! 龙飞作为管事人,自然要想办法,于是乎就大力打击!但是这是需要人手的,生产人员一个都不能动,龙飞假公济私,将我推到了前台! 这样一来,我的任务向前迈进了一大步!我也终于在蛰伏几个月之后,重新走到了前台…… 527熬出头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是来迟或来早。现在想想,要不是六分监区的警察倒行逆施,违规执法,也不会有王军的事儿;王军的事儿不出,就不会让队上的犯人压抑已久的情绪开始慢慢爆发,那么也就不会有我出头的这一天。 不久之后,我在龙飞的运作下,当上了巡查小组的组长。我格外珍惜这个机会,因为已经长时间没有从事过生产劳动的我,实在是不愿意再和一伙老头、残疾人在一起,干着只有丧失劳动能力的人干的事儿了。这一下子,平时那些笑话过我的人,一个个都踹踹不安,因为现在的我,又成为了掌权的人;而他们自己,因为长时间从事捣货这一不光彩的活动,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一下子要是让他们循规蹈矩,那他们还真的有些不习惯。于是乎,我就开始在这个老鼠与猫的游戏里,兴致勃勃地扮演起猫的角色,这期间也抓了不少人,也为中队挽回了很多损失。我的工作令警察对我很满意,对龙飞的推荐是称赞有加。 而龙飞本人对我也很放心,因为我在工作中是有选择性的,凡是和龙飞过从甚密,或者是有着不错关系的人,我都一概网开一面,只是简单地告诫,而对于那些没有根基的捣货分子,我则是大开杀戒。 那个时候干活的人,可以说没有一个不弄虚作假的,我慢慢地成为了一个杀星,中队所有的人对我的憎恨甚至超过了龙飞和警察。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因为这样一来,政府和龙飞就会对我很放心,认为我是铁了心给他们干,所以也就给了我更多的机会! 紧接着,有一个组长刑满释放了,空出来的这个缺,我没有任何悬念地得到了。不过那个时候已经是二〇〇五年的事儿了。 监狱的监狱长早已经落实了人选,是其他监狱空降过来的一个政委。但是两伙人的斗争依然在继续,这期间也想办法接触过李科长,问他这项工作是否还有进行下去的必要,出乎意料的是,他很肯定地告诉我,一定要搞下去,他们在这项工作上投入了很大的精力,一定要还监狱一个健康良好的风气云云。让我不要急,不能打草惊蛇,打蛇要打七寸,抓住机会,一击致命! 我知道他这是扯淡的话,什么还监狱一个良好的风气?骗三岁小孩不成?但是我心底还是不明白,你们争斗的核心就是为了监狱长这个位置,现在人选都定了,你们各安其位,干好自己的不就行了?还斗个什么劲儿? 不过后来慢慢地一些风吹草动,让我渐渐触摸到了事情的一些原委。原来新来的这个监狱长,也是个过客,是上面大领导的一个关系,就是来我们重刑犯的大型监狱来当当一把手,镀镀金,然后估计就要上调到省监狱管理局去。位置迟早是要空下来的,这一下还给焦监狱长集团争取了更多的时间。我知道,他们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我一个人身上,一定还有其他的安排。只是我不知道罢了。要是完全相信他们的话,那我怎么死的恐怕自己都不知道。监狱有句著名的话,是个犯人都知道——警察的话能靠得住,老母猪也会蹭蹭蹭地爬上树! 我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恍然大悟,细细一想,果然是的,因为这个新领导来了之后几乎没有任何改革变动。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是他却悄无动静,看样子就是要混够时间,平安过渡。 他对监狱的业务和情况完全不熟悉,一切都是交给副手去做,这样一来焦监狱长和政委斗得更加厉害了,虽然都无法把对方怎么样,可两个集团之间的矛盾也就更大了;但是这都不是明面上的,湍急的河流总是在冰层下面。这一点,长期的监狱生活早就让我明白。 这些都是高层之间的事,我们这些小人物甚至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说得可怜一些,我甚至不知道明天自己会不会像王军一样,也化成一缕青烟……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随着一把手的无为而治,六分监区的生产在政委的支持下,力度更加得大!好在经过一年多的生产,慢慢地也走上了轨道,几个技术革新下来,生产效率比以前提高了不少。休息时间最起码是已经保障了,但是管理方式依然存在着巨大问题,而且我发现李科长没有危言耸听,六分监区的权钱交易是比较严重,先不说警察了,几个组长根本都不用花自己的钱,手底下的这些孩儿们的孝敬甚至还能让你每月有结余。甚至还出现过有一个组长托警察悄悄往家里寄钱的怪异事件。要不是后来这个警察酒醉之后泄密,我们打破脑袋也不敢相信还能有这样的事情。 另外就是关于毒品的事情,慢慢地我也发现了一些端倪,一次是我在中队的阅览室里拿了一本图书,翻开以后,里面赫然就有吸过毒品之后的锡皮纸,烟民们把这个东西俗称为“板”。没有使用过的和使用过的有着极大的差别,而我看到的这一张,就是刚刚使用过不久的。另一次是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上铺的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那个时候我才刚到队上时间不长,正准备上前表示一下关心,但是被其无情地呵斥道:“看什么!滚!” 我悻悻地躺下,听着他在我头上翻来覆去,哼哼唧唧!开始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他这个动静我太熟悉了,不住地回想,头脑中电光石火的一亮!想起来,在看守所的时候,那些烟民犯瘾,不正是这个样子吗?可是,这是监狱啊!能到这里来的,最起码失去人身自由都已经一年了!不是监狱复吸是什么? 但是那个时候我只有龟缩,因为我根基还不稳,但是现在,我要开始工作了!为了陈怡,为了早点重获自由! 不过那个时候,我有一点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李科长跟我说队上的李文中警察值得信任,要我有什么事儿就和他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就感到浑身不自在,总觉得他的目光背后有一些东西,我不敢完全信任他。可是按照惯例,就是我不找他,他也应该找机会和我接触啊!这一声不吭到底是为啥呢? 这个疑团,一直到最后才解开,这是我的最后一个疑团,也差点将我害死! 528机会来了! 在那段时间里,我很多次地思考过,我要怎样才能完成这个想想都异常艰难的任务?这种差事在我不长不短的改造生涯中已经经历过一次了,那还是在看守所。那一次,由于中途的变故等于让我没有完成任务。这一次,不知道结局会是怎样? 但是随着我在这个队上待的时间越长,我慢慢地发现,想打入核心的内部圈子,恐怕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难。原因很简单——龙飞实在是太够意思了! 从我到六分监区的第一天开始,龙飞就在不遗余力地帮助我,可以说是绞尽脑汁地帮我混出头。要知道我的情况和一般的新犯人还不一样,用监狱的话说,我是有污点的人,犯过错误的人是不可能有新犯人那样好的基础的。但是我依旧还是混起来了!我不知道龙飞为什么要这样帮助我,我想虽然有中队大环境的原因,比如现在可用之人很少,干活的多,能搞管理的少,我以前毕竟是有过管事犯经历的犯人,使用我,对于龙飞、对于警察来说,都会省事儿不少。 但是我心里清楚,这不是主要原因。因为我们常说两句话,一句是:中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第二句是:就是你的老二能写梅花篆字,不给你墨水,且看你能怎样? 龙飞给了我墨水,给了我上位的机会。我问过他,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龙飞想了许久,才摇摇头说:“不知道,要是非要找个原因的话,我只能说,性格所致;我是一个不愿意欠人家人情的人,从小就这样。我们在看守所的时候初次见面,你给我的那半包烟,或许就注定你今天要得到你应该得到的这一切。” 我这才想起,我们当初见面时的情景,没想到当初的一个无心之举,竟然在今天让我得到这么多。不过这样一来,我的心中更是羞愧。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说以前仅仅是为了自己、为了陈怡的话,现在,我到这个队上耳濡目染之后,我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打破这个非人的生活环境! 人活着,无论身份这样,总是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的——当时的我就是这样想的。这已经和感情无关,完完全全是道义!第一次为了这么高尚的东西去做一些事儿,这种感觉还真的是很好。 随着我的改造地位发生变化,我开始发现,我已经慢慢地进入了这个圈子,接触到核心的东西,已经指日可待。于是,我就更加小心,生怕自己的行为让人看出端倪,索性我也不去想什么汇报的事儿了,反正我也不愿意见到那个不阴不阳的李文中。奇了怪了,据我观察,他对别人怎么不是这样的?为何对我总是一副阴恻恻的样子?难道是我以前认识他?欠了他的钱?真是莫名奇妙! 我掩饰得很好,同时工作也更加卖力,甚至助纣为虐,用各种手法、各种高强度,让自己这一组保质保量,甚至超额完成生产任务。 我获得的信任越来越多,虽然谁都没有明说,但是我能从龙飞和警察对待我的态度明显地感觉得出来。如果说龙飞以前对我的态度是关心和友善的话,现在几乎已经转化成为倚重。没有人有任何怀疑,我知道,我踏入核心的日子就要来了! 龙飞的身边虽然有很多人,但是据我观察,像小熊这些人,顶多是他手下的小弟,他真正信任的就只有两个人,就是那天一起吃饭的那两个,这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大一小,真的很像胖瘦头陀。 那个年轻的叫刘勇,是分监区的质量总检验,龙飞的得力助手。小伙子人挺够意思,也给我帮了不少忙。但是我一直有意识的和他保持着距离,因为我们最终是要翻脸的,这是剧本早已经注定的,我没有办法去更改。一个龙飞就已经让我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我不想自己的心全部被内疚和惭愧塞满。 另外一个人,叫李军,是队上的保健员兼生活值日,也算是脱产的牛人。他就显得有点奇怪了,因为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话,要不是每天他将开水从伙房拉回来吆喝一嗓子:“水来了!”我还真的以为他是个哑巴。 这个人很神秘,最起码给我的感觉是这样的。我们经常碰面,可是每次他都不正眼看我,就像是和一团空气迎面而过;但是我有几次却发现他在偷偷打量我,那种阴森森的眼神,看得我背上发毛…… 我有一种很不安全的感觉,私下里很巧妙地跟人打听过他。大家都说不知道,只知道他下队时间不长,是个毒贩子。听他偶尔说话,口音好像是龙飞的老乡。确实应该是这样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得到这个无数人垂涎欲滴的岗位的。 不打听还好,这一打听,我倒是更加迷茫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他很危险,对于我而言,就好像是一条毒蛇一样。于是我便开始处处提防。 我等的日子终于等到了!刘勇出事儿了! 说来也是命,刘勇不知道干了多少违纪的事儿,从来没有出过问题,但是就偏偏那天喝了点酒,被监狱总值班抓住了。盘问的时候,大概是因为看这个人仅仅只是监狱机关一个小科室的副科长,所以刘勇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加上酒劲儿上头,于是刘勇居然跟人家推搡了几把! 这在监狱可不是小事,往小了说,是对抗改造;往大了说,就是不折不扣的袭警!就看人家喜欢怎样定性了。 刘勇被关了禁闭,出来就调离了这个分监区,人家那个警察和他杠上了,不管谁求情说好话都不行!那个警察跑去直接找了监狱长,说的话也比较给力! “一个犯人,在面对政府的询问时,竟然显得很不耐烦,当政府要把他送回中队时,竟然恼羞成怒和警察动手,究竟是什么滋养了他这种气焰?这样一个可以喝酒、可以单独行动、可以对政府顶碰对抗的的犯人,肯定不适合继续在原中队改造。所以必须对其进行调队!” 没有办法,刘勇被调走了。龙飞一下子少了个得力的帮手,无论是他,还是警察,都需要一个人来接替刘勇干一些没有办法见光的事儿。于是,我的机会来了! 529秘密中的秘密 我知道龙飞很信任我,但是我没有想到他会如此信任我,就在刘勇出事儿的当天下午,他征求了一下老大的意见,就找到我,让我中午留一下,不要出工。 我知道他有事跟我交代,我当时的心情真的是很复杂,一方面我知道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马上就要接近我任务的核心了;另一方面,我想到自己要亲手将龙飞,我这个好哥们送上一条绝路而感到惭愧。 但是我心意已决,这件事儿,已经不是讲人情的范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一条路走到黑! 龙飞将我带到积委会里面的小房子,说实话,早在一分监区的时候,我对这个地方就很熟悉,因为这就是我的地盘。但是自从调队之后,身份不一样,这个地方我是再也没有涉足过了。 龙飞没有多余的时间感慨,开门见山地就说:“叫你来,是有件事儿要交代给你。”说完他看着我的脸,估计是看我有什么表情。 我尽量保持平静,很真诚地说:“你说吧!只要是你交代的事儿,我一定会办好。” 龙飞点点头,接着道:“你知道的,监狱这个地方真的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他妈的真的是身边没有几个信得过的人,现在你来了,还要比以前强一些。这么长的日子了,你来了以后虽然我比较照顾你,但是说实话,你本身也很争气,没有让警察犯人背后说我的闲话。老话说得好啊,打铁还需自身硬!你这块铁够硬!”说着龙飞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无言以对,心中像是泛起了千层波浪,脸上还要堆着笑说道:“没有给你丢脸添麻烦就好。” 龙飞逼近我,看着我的眼睛说:“我能完全相信你么?” 我心一阵狂跳,手都在微微颤抖,但是我还是用平静的语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回答道:“能!”说完我又一笑,“你不相信我还能相信谁呢?” 龙飞看着我,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声音很大:“对的!说得好!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和自己兄弟说话,就是痛快。好!”笑了一阵之后,他扬起下巴,对我道,“我就跟你开门见山说了啊!” 我赶紧摆正身子,做出一副很认真听的样子。 “我们队上你来了这么久,也能感觉得到,和其他队上是有些不一样的,我们这里现在是特殊时期,生产强度比较大!而且,还是监狱现在管得最严的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乱世当用重典!现在想要出成绩,想要保住我们自己的地位和利益,就是要压榨下面这些犯人的劳动力!一边要让他们干着活,一边还要让他们给咱们、给政府上银子,不给就收拾他!这叫精神物质双管其下!我不会去听谁跟我说道义不道义、良心不良心的话,那些都是狗屁!在监狱这个地方,成王败寇!只讲利益,没有感情!犯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如果你不骑在他们头上,他们反过来就会把你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一点!” 龙飞说得有点激动,说完这段话之后,大口地喘着粗气,我赶紧给他点上一支烟。他缓缓地吐出一口烟雾之后才又说:“你出事了之后回去拿东西,看见人家,就是那些平时恨不得舔你脚丫子的人,是怎么对待你的?屁!所以,只要我们在位一天,我们就要拼命保证自己的利益,把他们压得死死的!” 我看着龙飞的慷慨陈词,忽然间觉得他好陌生,这个人好像已经不像是我在看守时所认识的那个讲义气、有担当、疾恶如仇的龙飞了,难道时间和环境的力量真的就这么大,可以把一个人改变得如此彻底? 龙飞还在继续说着,而且进入了正题:“我需要你的帮助,很需要,现在我缺人手,你要帮我,一定要帮我!说实话,要是你本身没有能力,或者心理上对我们的管理办法有抵触情绪,那我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此帮助你的。我是个真小人,喜欢把话说开,要是你对我没有帮助,我也不会这样照顾你,扶你上位出头的。给你安排个轻松的活儿干,就算对得起我们以前的兄弟情义了。到了监狱分到这队上,我的很多想法都变了,和在看守所不一样了,这也是我一直几乎没有去找过你的原因!” 龙飞的话说得很坦诚,大概是他觉得这样的话会使我更容易接受一些吧。这样也好,我听着他的话,心里忽然一下子就放松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尽管我相信,龙飞帮助我多少是有一些情义在里面的,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纯粹是利益互换。但是这个原因绝对也占了很大的比重,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解释一切。说到底,都还是利益驱动。我释然了…… 龙飞掏出钥匙,打开文件柜,从里面拿出一本很不起眼的书,就是监狱发放的那种教育改造资料,那种任何犯人看一眼都不会再看的东西。但是翻开这本书,我忽然发现,原来其中另有玄机! 原来这东西竟然是一个微型的账本,里面都有分类,而且记载的都是一些数字。 龙飞一边翻着账本,一边淡淡地说:“我一直在观察培养你,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发现一分监区的生活真的是让你大有改变,最起码现在你不像当初那么幼稚。你出的事儿也说明,你的价值观改变了。所以我才慢慢地放心你,我觉得,咱们其实还是一路人。既然是一路人,那为什么不一起绑锅呢?” 我没有心思听他说什么,只是很诧异地问:“这是……” 龙飞眼皮都没有抬,淡淡地道:“这是一本账,前面的性质和你在一分监区干的事儿一样,就是给一些想送礼的犯人,把存折上的钱,换成现金!后面这些……”说着,龙飞轻轻一翻,“这是很重要的东西,我跟老大说的也是只是让你负责前面这笔账,后面的这一部分一直是让我亲自负责的,但是我的事儿确实太多了,而且我的文化你是知道的,数数都经常弄错,管下面这帮犯人都耗费了我全部的精力,哪有时间弄这个?我只能照人头按时打钱,对于记账我不擅长。所以还是交给你吧!反正以前也是刘勇弄的。我的宗旨就是信人就要信到底!” 我翻看着后面这一块账本问道:“那这个究竟是什么?” 龙飞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这是秘密,秘密中的秘密!这些都是收钱警察的账号!” 530证据 我事先想过种种可能,我的这次任务会遇到怎样的困难。香港有一部电影很牛,我相信很多人都看过,那就是大名鼎鼎,号称香港电影救市之作的《无间道》。 那也是我第一次听见这个词儿,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想起我在看守所的种种经历,我曾经对着屏幕上梁朝伟那忧郁的眼神会心的一笑。但是打死我也不会想到,我自己竟然会在不久之后再一次走进这个命运早已经为我设计好的局里…… 我以为会很刺激,我也以为会很苦难,我以为自己会很挣扎,但是我不曾料到,真相、证据,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摆在了我的面前,容易得都让我不敢相信它是真的。 龙飞走后,我一个人呆坐在屋里很久,房间里好像还回荡着龙飞的话语:“我每个月都要很小心地将一些黑色的收入打进政府的账户里,至于是谁在操作,你就不用管了。只管记好你的账,你要记住,这件事儿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能把这种事儿交给你做,你想必能知道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了。” 我是做百货员出身,这种简单的账目我一看就知道,但是我不看则已,一看之下,那真的是触目惊心啊!我得出一个结论:六分监区真的是太黑暗了! 不行,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没有回头路了,这已经不是个人的恩怨情义了,而是大是大非!这是个好机会,我要加快速度,赶紧将这个账本弄一份,万一夜长梦多,回头这个东西又不在我手上了,那就悔之晚矣!只要这些账号一曝光,那就是铁一般的证据!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我赶紧将这个东西誊抄了一遍,然后紧紧地揣进贴身的口袋里。我心里思量了一下,觉得还是不妥,于是我又将这个东西重新再抄了一遍,才作罢。当时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什么,可就是不由自主地这样做了。 我想了一下,今天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刚好就是李文中值班,现在不出意外的话,就只有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虽然我很不愿意和他打交道,但是这是李科长交代的,为今之计,只有找他了! 就在我站起来准备往楼下走的时候,我很意外地从窗户里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我们分监区向外走去!那不是李文华还是何人? 我心中猛的一紧,他怎么会到我们队上来?我心里这样想着,来到楼下,李文华几个人已经走远了,我问大门口的监督岗:“刚才有人到我们队上来了?” 现在我的身份水涨船高,门口的这些监督岗讨好地说:“是啊!他们是来我们队上找油漆的,说是要把他们分监区的球场重新画一下,刚好缺点白漆,就问我们有没有,拿了油漆走人了。你早点下来,就能和老熟人打个招呼了。” 我点点头,心里想着,我现在真的是惊弓之鸟了,一个李向阳就把我吓成了这个样子,我自嘲地摇了摇头,转身向办公室走去。就在我要进办公室门的时候,忽然听见里面的电话响了,我就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李文中才叫我进去。 我走进办公室,李文中打量了我几眼道:“我刚好想要找你,你就来了。前面接见室打电话通知你接见。” 接见?我有些诧异,家里按说要下个礼拜才来的,怎么今天就来了? 李文中见我不说话,淡淡地道:“有什么事儿说吧,完了好带你去接见。” 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掏出那份东西道:“麻烦您把这个交给李科长。”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轻轻地接过,也没问是什么,就径直揣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站起了身拿起登记表对我道:“走吧!” 我在经过他办公桌的时候,忽然发现,他桌上放的,是一份摊开的档案,赫然就是我的! 我跟着他向接见室走去,一路无语,但是我心里总感觉到一股说不出来的不对劲,而且我发现尽管他极力掩饰,但是他眼神中还是有些让我感觉到害怕的东西,我不由得问自己:交给他这么重要的东西究竟是对还是错? 见到家人才知道,因为下个星期是外婆的八十大寿,姨妈他们都要回我们县上去,所以就提前了一个星期来看看我。其实往年也是这样的,但是我总是忘记。不过也幸亏了这次接见,才让所有的事情峰回路转! 现在的接见很安全,完全是封闭式的,就是隔着玻璃,家属和服刑人员拿着电话通话,全程监控。所以狱警一般不会跟着,只是坐在接见室的门口和其他警察聊天。 不过接见室里还有巡视的警察,主要是为了看看有没有犯人吸烟,或者破坏公共财物的。他们都是狱政科的人。 我和家人说着话,但是心里一直在想着刚才的事儿,当我看见有一个巡视的警察向我走来的时候,我心里好像是被什么东西驱使一样,猛的一头站起来,将早已攥在手心里的账本誊抄本,塞到了他的手中。 “请您一定将这个东西转交给你们李科长,这个很重要,越快越好!” 那个警察开始还以为我要袭击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但是随即就恢复了威严和镇定,迅速地将东西塞进口袋,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了。警察时不时是会碰到一些犯人采用非常规的手段向上级汇报反映问题的,作为一个狱政科的警察,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回去的时候,一路无话,我走在前面,总觉得背后李文中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盯着我,让我芒刺在背。 回到中队,仅仅是过了一个小时不到,就出事了! 我当时看有些时间,正在洗衣服,忽然间就听见楼道上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然后声音直奔我们号舍而来。 “砰!”我还没来得及从洗漱间出来看个究竟,号舍的大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然后一个人裹挟着一阵风就扑了进来,正是龙飞! 龙飞一进来就问我:“操你妈!你个炮手,老子问你,我交给你的东西呢!” 我看着门外站着的那些如狼似虎的龙飞手下,再看看龙飞的样子,心里一紧:“完了,看样子李文中把我卖了!” 531我完了! 龙飞的暴怒在我的意料之中,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反而平静下来,一颗心也瞬间平静下来,事情已经发生,还能怎么样? 我定定心神,张口对龙飞说:“飞哥……” 我才开口,龙飞一声暴喝打断了我的话:“哪个是你哥?日你妈!老子瞎了眼,你个白眼狼!” 在这个时候,我注意到龙飞的眼睛是红色的,现在的这种状态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一直以来,他都是以一副冷酷的样子出现,这样激动还是第一次。 我的心里很奇怪的,忽然有了一丝高兴,我知道他这个样子是因为我的背叛,这说明在龙飞的心中,对于我还是有一些情义的,要不然也不至于是这个样子。 但是现在不是谈感情的时候,龙飞见我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东西呢?” 这个时候,龙飞身后的人,说了一句:“飞哥,和他废话什么,直接搞翻不就行了?” 龙飞大怒,转过身去骂道:“你给老子关机!滚!” 那人不说话了。我默默地看着龙飞,还是一言不发。 龙飞走近我,两眼发出冰冷的光芒,又问了一次:“东西呢?” 我想反正那东西我已经把备份交出去了,现在给他原件也没有什么,于是掏出龙飞给我的钥匙,走近一步交给他:“还在老地方。我没有动……” 啪!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就挨了龙飞一个巴掌:“你他妈的脑袋让骡子踢了啊!竟然跟人家学去点炮,还是点老子的炮!老子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不再理我,而是转身向楼下走去,出门前对他的几个手下说:“看好他,等我回来。” 门外的人进来了两个,坐在靠近门口的床沿上,也不说话,点上烟,看着我,眼神中有的只是嘲弄和厌恶。炮手!这是一个相当敏感的词语,监狱里的人最痛恨的就是这个。 我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反复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李文中要出卖我?他不是狱政科的人吗?为什么要害我?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正在胡思乱想着,楼梯上传来龙飞急促的脚步,然后他几乎是跑进来对我吼道:“他妈的!到了这个时候你他妈的还骗我?”说着,他近身来到我跟前,恶狠狠地低声道,“我问你,你是不是记了两份账?” 我惊愕地抬头望着他,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真的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够手眼通天? 龙飞见我不说话,又接着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个账本我从来没有撕过一张纸,现在后面居然有几张都不见了!我数了一下,你他妈的绝对还记得有一份!说!” 我不能说,这是我的救命稻草,我怎么能告诉龙飞?我看着他的眼睛,良久,就在他以为我要说的时候,我轻轻地说出了一句他根本没有想到的话。 “飞哥,收手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时候,竟然会说出一句狗血的、只有在香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话。 龙飞显然也没有想到,明显的一愣,随即,一丝暴戾之气马上浮上了他的眉头。 他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我丝毫不会怀疑,下一秒钟,他会将我碾成粉末! 但是龙飞没有,这也是至今我依然对他心存愧疚、心怀歉意、心有好感的一个重要原因! 龙飞是有情人,或许他的性格不适合做一个大哥,但是命运的无常,使他走上这条路,这条注定要斩断情丝、铁血冷酷的道路。 那天龙飞沉吟了许久,还是走了,后来我知道他找到队长,明确地表示,对于我,他下不去这个手,反正现在人在控制之中,还是让别人来问那个账本的下落吧! “他对不起我,我却不能对不起他!我下不了手。”这是龙飞的原话,也是我们之间关系的一个缩影…… 只是,我不知道,如果当时他们知道我已经用属于自己的办法将纸条送出去了,他们又会怎样? 龙飞退了,一个我想不到的人接手了,这个人就是那个在我眼中很神秘的李军。我根本没有想到,在他瘦弱的身体里,竟然在折磨我的这件事上,爆发出那么大的能量。 接下来的一天,是我永生难忘的一天,在长达20多个小时的时间里,我历经了常人想象不到的折磨。李军体现出来的狠毒、阴冷、残忍,让我怀疑他不是变态就是和我有深仇大恨! 如果说进入看守所过手续吃的那些苦是肉体上的炼狱的话,那李军折磨我的那些方法就是不折不扣的满清十大酷刑! 细节我已经无法再回忆,因为它是我至今的梦魇,因为在这整个过程中,我的灵魂都是麻木的,身体就像是不属于我自己的一样。 我一直在等,等我最后的希望,就是李科长会收到那个纸条,会派人来解救我,就像《无间道》里黄sir对梁朝伟说“你先走,这里有我!”一样。 但是,我失望了,整整两天,我都没有等到任何消息;第三天等来的,竟然是一个我想不到的人…… 我不知道等候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但是六分监区的警察没有让我多等,仅仅是一天,我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第二天开始没有人再管我,除了两个人看着我之外,不再有任何举动。但是晚上,当我面对着前来找我宣布处理决定的警察时,我忽然觉得,在这个法制的国度里,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事儿原来也是存在的。 摆在我面前的几十份犯人的口供证明复印件,完全虚构杜撰了一个故事——秦寒要越狱,后被同犯及时发现,才没有得以实施! 预谋脱逃!这在监狱是除了杀人之外的第一大罪!处理结果很简单,鉴于该犯在服刑期间多次违纪、屡教不改,已经不适合在原监狱服刑,现调往其他监狱服刑改造! 要给我转监!我的脑袋蒙了!这种事一定是要经过狱政科的,难道他们不管吗?难道我又再一次被无情地抛弃了吗? 我被告知隔日一早就要离开这个监狱,去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那个地方我知道,是著名的鸟不拉屎、荒芜的戈壁,管理严格,有着人间地狱的美称! 我真要去那里?我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无力感!我开始发现,原来自己的能力在这里,竟然连一只蚂蚁都不如……那个时候我的大脑完全被这些负面的情绪所占领,根本没有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将我送到禁闭室,而是要将我关在中队谈话室? 第三天晚上,就在我痛苦莫名的时候,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当李文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是他?他怎么来了? 李文华像是一只饿狼一样,狠狠地盯着我,眼神中发出幽暗的光。 “胖子,想不到吧?”他终于开口了,只是胖子这个称谓我很久没有听到了,一时间竟然有些失神。 “我们斗了这么久,最终还是你输了。”李文华幽幽地说道,慢慢地踱向我的身后。 我根本没有其他想法,我不想和他说话,我对这个人充满了厌倦之情,和他多说一句话,我都觉得是对自己的侮辱!他走到我的身后,我也懒得理他,难不成他还能杀了我? 我错了!他就是要来了结我的!不管你信不信,就在他手里的绳索猛的勒紧我的脖子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他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但是我忘了一点,他是李文华,或许在他心中,他之所以到了今天这个不人不鬼的地步,就是拜我所赐。 我的身体不停地挣扎,但是很快,我就没有了力气,我觉得浑身的劲儿都像是一个漏气的皮球,迅速地向外流着。这个时候,我才不得不信,原来,他真的是来要我命的…… 532大结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幽幽地醒转,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将我服刑期间甚至从小到大的所有事儿都过了一遍,很多人的脸,纷至沓来,又一个个远走,每一个都是那么清晰,可是醒来之后却又模糊地无从记起。 我睁开眼睛,四下打量了一下,这是我熟悉的监狱医院,不是阴曹地府,身边坐的不是牛头马面而是李科长。 说实话,在监狱服刑多年,心底里讨厌警察,但是李科长又是我们讨厌的警察之中最为讨厌的那一个;可以这样说,他的地位仅次于黑猫警长。 但是在这一刻,我见到他简直比见到亲爹还要开心,只恨不得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喊一声“亲人啊!” 但是我没有,因为他不是我爹,所以我们无声地对望了很久之后,我只是很冷静的问一声:“怎么回事?” 不需要多说,更不需要任何注解,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等着他的回答。 李科长现出了少有的温情,他离开凳子,走过来轻轻地替我掖上被角,盯着我看了许久,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跟我道出了这一切的始末…… 不得不说,我的命很背,李科长和焦监狱长一起去省城出差开会了!而我在接见室给那个警察的备份,因为他没有见到李科长,竟然在身上装了两天,自己都忘了,直到很偶然的在狱政科的值班记录上看到对于我的事儿审批的处理意见时,这才知道原来我要转监了。 这也多亏了他在我给他字条的时候,看了我的胸卡牌上的姓名,感谢父母,感谢我们曾经无比厌恶的监狱制度,因为父母给我取了一个特别的、好记的名字,让他看了一眼就记住了,感谢监狱的制度,要不是这个制度规定我们每个人必须佩戴姓名胸卡,恐怕他也不方便问我的名字。 但是正是这些偶然,救了我一命! 他觉得这里面或许有问题,于是急忙给李科长挂了电话,一说到我的名字,李科长就急急忙忙地赶回了监狱,要说李科长真的是御下有方,一直到他回来,那个警察始终都没有打开我给他的那个字条。 李科长回到监狱的时候,正是晚上,等到他看过东西以后,他敏锐地感觉到,这就是他想要的东西!于是他就带人急忙到队上来找我。 那个时候也就是李文华悄悄来到我们队上的时候,后面的一切都明了了,我命不该绝,就在我快要去见阎王的时候,李科长带人赶到,从状若癫狂的李文华手下救下了我。 我听完一身冷汗,要是他们晚来几分钟,那说不定我现在正在下面和屈明喝酒呢。 我在医院睡了两天才醒来,不知道是不是那口气差点全部跑掉,反正就是一直昏迷不醒。但是在这过程中,很多事都发生了变化,很多谜团都拨云见雾。 龙飞和六分监区的警察自然不用说,那些都是铁一般的事实。现在检察院已经介入,就等走程序了。 李文华交代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那个叫李军的人,其实就是一个盘在我生活中已经很久的人,他就是陈怡的那个男人——赵雄!就在陈怡去找他的前一段时间,他因为贩毒被抓了,狡猾的他知道自己以前的那些事儿足够他掉脑袋的了,所以他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虚报了自己一个朋友的身份,而那个朋友他知道,早就在20世纪80年代末死于南方一所城市的街头流氓火并之中!只是这一切,只有当事人的他知道。 于是他就以李军的身份走完司法程序到了我们监狱,龙飞知道赵雄来了监狱,那不用说,凭着两家的关系,和龙飞现在的能量,硬是将他弄到了自己的身边。 龙飞告诫他要低调,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李文华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来到六分监区,并认出了赵雄,并且达成了同盟!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我!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现在李文华才有机会出卖了他! 李文华为什么要来我们中队?说起来就有些巧合了,这也是李文中为什么要出卖我的原因。 很简单!李文华和李文中是兄弟,如假包换的亲兄弟!但这一切没有人知道,加上他们的刻意隐瞒,所以知道的人很少,毕竟监狱的警察不是克格勃,可以把每一个人的底细都摸得那么清楚! 不过李文中还是为弟弟出过力的,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一分监区的警察最后给了李文华机会,让他再次翻起来的原因! 并且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原因,龙飞早就腐蚀拉拢了李文中,对于我,李文中只是害怕打草惊蛇,所以一直没有跟龙飞讲。 但是我怀疑,李文中其实只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置于我死地的绝佳机会!并且他等到了! 在对待我的问题上,龙飞和六分监区的警察一致意见倾向于将我转监,但是赵雄和李文华却想要我的命,于是就有了李文华到来的那一幕。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勒死我,再造成我上吊自杀的假象,再加上犯人的口供,和六分监区警察心照不宣的掩饰,这件事就过去了。 监狱里,死个人简直比死条狗都正常! 我感慨于命运的巧合,和敌人的无情狠毒!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李科长最后跟我讲了一件事儿,赵雄知道自己活不成了,索性拉上了个垫背的,供出了在看守所带进氰化钾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指导员! 天理昭昭!终有报应!干了坏事,终究要还的! 李科长讲完了这一切,不管目瞪口呆的我,拍拍我的肩膀道:“安心养病,你的表现很好,这次事情一过,我们准备安排你到十一分监区当教员。以后你就好好表现吧,早点出去才是王道。那个你以前扣分的单子,我们去掉了,而且我保证,以后也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但是你记着,这件事,就烂到自己肚子里吧!” 我苦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应该感谢还是沉默,去当教员,这的确是目前最适合我的岗位,与人无争,还有这探囊取物一般轻松的考核拿,是个很多人羡慕的岗位,我得到的不少了。 但是我失去了什么?又有谁能告诉我?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这场风波已经过去,对于我,监狱自然有个说法。那些涉案的警察和龙飞都调往那个本来准备让我去的监狱服刑了,现在他们去了,不知道这些人作何感想? 赵雄被枪毙的那天,我在上课。到了下课的时间,我才知道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忽然间心底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我将这个消息告诉陈怡的时候,她哭了,这个男人给了她那么多苦难,她还要为他动容,真是一个好女孩…… 至于我,一直在十一分监区待了下去,我的事儿无论隐藏得再好,多少总会传出一些去,监狱本身就没有秘密。那几年,我没有朋友,总是一个人独处,这不要紧,我有陈怡,这就足够了。每个月她都会来看我,我也等着和她重新聚首的那一天,我们熬过了这么多苦难,还有什么能够挡住我们在一起呢? 倒是一分监区的那些老哥们知道我的为人,隔三差五经常来看我。甚至杨冲都时不时托人带东西过来,毕竟,我曾经帮过他。 我就这样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一直过了五年。这五年,没有任何故事,因为我实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我的心时刻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当中,这是大喜大悲之后的沉静,不可语,不能言……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就是李文华在二〇〇八年“5·12”地震期间,想趁乱逃跑,但是被武警击毙了。或许死亡,才是他最好的归属吧!五年里,我再没有出过任何事情,顺利地获得了减刑。在这期间,麦虎、张义,都前后脚的减刑出狱了。 公元二〇一〇年七月二十六日,这一天我被减去了余刑,提前四年出了狱。 我很平静地办了手续,到一分监区跟狗娃、马晓打了招呼,然后和与我同一天出监的高飞一起走出了监狱的大门…… 等到监狱大门在我门后缓缓地关上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当年进入看守所的那个镜头。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一出一进,十一年过去了,那个懵懂无知的毛头小子,已经成为了一个而立之年的人。我失去了太多,我得到的也不少,但是什么都无法阻止我做出了以下的动作! 我忽然间匍匐在地下,像那些去拉萨朝圣的信徒一样,对着太阳长长地磕了一个头…… 我泪流满面,双肩耸动,久久不愿起来。无论是多年前那个深夜踏上不归路的我,还是今日重见天日的我,只为这再也无法改变重来的一切。 有一双手扶起了我,婆娑的泪眼中,我看到是张义。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道:“出来了就好。你看那是谁?”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些熟悉面孔之外,一个在梦中已经无数次出现的俏丽身影跳入我的眼眶,陈怡那张因为激动而涨成红色的脸,看上去更加美丽。随风轻轻飞舞的裙角,牵动着我早已凌乱的心。 我望向张义,张义得意地说:“那么多人,我其实最满意的就是你这个弟弟,弟弟要出狱,我该要备份大礼嘛!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也知道她一定会来,所以半道上就把她给你接来了。” 说到这里,张义忽然很认真的把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对我道:“兄弟,不容易,好好活!” 是啊!不容易,好好活!我嘴里念叨着这句话,迈开步子迎着朝阳向陈怡奔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