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致富攻略》 捡回一个神秘人 寅时三刻,秦素北就肩挑着一个梨藤竹的背篓上了山。 淅沥沥的小雨落在她的脸上,一扫酷暑的燥热,却扫不尽她心中的烦闷。 夏天的食物容易腐败变质,小十七又天生胃肠娇弱,到了后半夜便疼得有些受不了,她这个浮生阁阁主少不得要想想办法。 然而浮生阁门下既无良田收租,又无商户经营,嗷嗷待哺的嘴倒是有十几张,医馆的药材太贵,她便叫郎中写了方子,自己上山去采。 小的时候她跟师父学过几天辨认药材,可惜没学到行医把脉师父就去世了,不然她还能给人瞧病补贴些家用。 秦素北今年十五岁,是她师父收养的第一个孤儿。 她师父前后一共收养过十七个孩子,原因无他,浮生阁的规矩而已。 听师父说,前朝曾有一位武功高强的大侠号浮生剑客,大侠一生惩恶扬善,除暴安良,受万民敬仰,又有娇妻在侧,二人举案齐眉,伉俪情深,唯一的遗憾就是夫妻俩始终未能有子嗣。 于是大侠和夫人就收养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弃婴,待其视若己出,悉心教养。 那名弃婴成人后感激养父母的恩情,于是成立浮生阁并立下规矩,浮生阁历任阁主都必须尽己所能收养无家可归的婴孩,以此帮助世间孤儿。 但时移世易,如今的浮生阁早不负当初盛名,不仅千金散尽,就连大侠的绝世武功也在不知哪一代失传了。 新一任阁主秦素北别说□□,能把师父留下来的这些养活就不错了。 爬上山的时候东方尚未肚白,山间枝繁叶茂,草木葳蕤,秦素北猫着腰在山路两旁摸索着,时不时揪起一株植物细细打量,除了治胃疼的药,别的草药也可以顺便采些卖给医馆的郎中。 约么摸了一段路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蜷成一团躺在荆棘丛里,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一阵清风吹来,隐隐带了些血腥气。 如果说起先还有几分好奇的话,在嗅到血腥味之后秦素北没有犹豫,扭头便走。 还有十多个娃娃等着她照顾,她才不想没事给自己招惹上什么麻烦。 然后刚刚走出两步,那轮廓里的黑影便一跃而起,灵蛇一般从后面将她环住,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刃眼看便要割断她的喉咙。 性命攸关之际,秦素北灵巧地从他的禁锢盲区里溜出,右手以掌为剑,直直戳在那人右肋下。 利刃当即脱手,那人弯腰捂住方才被击中的地方,艰难地抽了一口气。 对于这种一开始就抱着杀意的主,秦素北本打算直接杀了了事的,然而借着一点熙微的晨光,她看见掉在地上的那柄匕/首上镶了一颗鸽子蛋那么大的鸽血红,顿时财迷心窍,忍不住伸手去捞这已经被她视为战利品的东西。 就在她的手握上利刃手柄时,那人也同时伸手,将她的手握在了自己手里。 “这位姑娘,”僵持之下,男人首先开口,“在下姓何名豫,方才误将姑娘认作了仇家,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 秦素北这才细细打量这个自称何豫的男人,此人大概二十上下,五官俊朗,一双细长的凤眼微微上扬,虽然衣衫不整、长发散乱,却丝毫不见狼狈之色。 见少女不语,何豫又缓了一口气道:“在下是来京城做买卖的货商,不料被仇家追杀才沦落至此,不知姑娘可否愿意让在下借宿几天,大恩大德,一定十倍报偿。” “那你有钱吗?”此人的衣服虽然略显脏乱,可是料子委实不错,他又自称货商,秦素北觉得可以网开一面。 何豫连忙从怀中摸出一个荷包,从里面倒出两粒金瓜子递给秦素北:“事发突然,在下身上只有这些。” 秦素北接过金瓜子一掂,发现不仅色泽饱满,而且是实心的,顿时心头一喜,又悄悄瞥一眼那人的荷包,根据隆起的体积推断他应该还有至少十几粒金瓜子。 不过她大人有大量,并不点破,只将这两粒揣进自己怀里,指指放在地上的背篓:“你既然怕人追杀,不如躲在这里面,我将你背回去。” “姑娘一介弱女子,这可怎么使得?”何豫着实一愣,再说这背篓如何能承受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 “山里没有人烟,你当然要自己走的,等路过集市我再背你,”秦素北不由他推脱,“这篓子是我师父用梨藤竹编成的,韧性极大,区区一个人的体重压不坏。” “那就……有劳姑娘了。”街上人多眼杂,这的确是个能躲避的办法,何豫向少女躬了躬身表示感谢。 “我叫秦素北。”既然要在自己那里借宿几天,秦素北也不介意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多谢秦姑娘。”何豫又谢了一遍,这才跟在秦素北的身后,一瘸一拐地下了山。 秦素北本以为他是腿脚也受了伤,然而仔细一瞧,才发现男人右手柱了一根看不出什么材质的拐杖,刚才亮瞎她眼睛的鸽血红镶在拐杖的手柄上。 这么一想,刚才那匕/首的手柄的确是弯的,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鸽血红,才没有多加注意。 这么精巧的拐杖,想来也瘸了不短的日子,秦素北心里难得的起了一点同情心,伸出一支胳膊给他扶着。 何豫又道了一声谢,却表示男女授受不亲,不敢麻烦姑娘。 “没关系,我是武林人士,不忌男女大妨。”秦素北说道。 从她击自己那一掌,何豫就看出这姑娘不仅是练家子,还出自有独门武功的名门,不然也不会想到向她寻求庇护。 “敢问姑娘是何门何派?”他好奇道,这姑娘出手似掌非掌,似拳非拳,路数十分诡异。 秦素北见他始终不愿搭自己的胳膊,便收回了手:“无门无派,无师自通。” 浮生阁百年前曾是江湖第一门派,传到她这一代却连听说过的人都寥寥无几,故而何必说出来。 . 京城的各段主要街道上都设了路障,过往的马车货车一律要严格排查才准许放行,但官兵们显然没想到一个瘦长细条的小姑娘能背着一个成年男子还健步如飞,故而对秦素北的背篓没产生半点兴趣。 秦素北将何豫背回了家,然后又匆匆离开去给他和小十七买药,留了他一人面对这五进五出的大宅。 “公子可以随意逛逛,瞧好哪间空房就搬进去。”秦素北在离开的时候说。 既然主人已经允许,何豫便拄着拐杖在各处闲逛,发现这宅子虽然宽敞,却着实朴素的有些过分。 亭台楼阁因为年久失修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院子里种的也不是花草树木,而是茄子、卷心菜等作物,再穿过一条走廊,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主人家练武的校场。 校场里一共有十五个孩子,年纪最大的是个十四五岁的俊美少年,正带着身后的弟弟妹妹们练拳,看见何豫时眼底戒备了一下,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反而是一个四五岁梳着总角的漂亮小姑娘双手一抄,指着何豫向旁人告状道:“有人偷学我们浮生阁的武功!” “这位大哥哥只是看看动作,又不是偷窥心法口诀,小十六,不准无礼。”说话的小姑娘身着黄衣,看着比俊美少年略小一些,说完向何豫有些抱歉的一笑,“你是秦师姐的客人罢?我们这里空房不少,你看好哪一间,我去给你收拾。” 何豫的思绪却还停留在刚才那小女孩的话上,一时没有回答。 浮生阁?这里便是浮生阁? 真是…… 他环顾四下,做出好奇状:“浮生阁阁主怎么这般心大,也不安排个大人照顾你们这些孩子。” “我就是浮生阁阁主。”黄衣小姑娘还未回答,秦素北便提着一大包药材出现在校场门口,暗暗扫一眼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准是他们中的哪个又多嘴了。 “秦姑娘。”何豫连忙起身相迎。 难怪这姑娘的身手诡谲,掌法更是闻所未闻,原来是浮生阁的人。 不过看这样子,浮生阁今非昔比的传言倒也所言非虚。 秦素北看了他一眼并未答话,只将手上的油纸包递给那黄衣小姑娘:“这是给小十七和这位何豫何公子的药,油纸上都写着名字,千万别弄混了。” 小姑娘应一声,笑盈盈地接过纸包跑了。 “你一个人要照顾这么多孩子?”何豫有些诧异地问道。 “阿清和小月也都帮了不少忙。”秦素北回答,阿清是她的二师弟秦素清,小月是她的三师妹秦素月,是这些孩子中她唯一能叫对名字的两位。 从四师弟往下她就完全不记姓名只按排行喊了。 “跑去煎药的是小月,带着弟妹们习武的是阿清?”何豫没话找话,“我瞧着你们的武功路数好奇怪,既不像拳,也不像掌……” “内服的药小月帮你煎了,外用的自己拿回去抹吧。”秦素北冷声打断他的闲话,将一个大大的包袱和一个白瓷盒子推到他面前,“换洗的衣服我也帮你买了一套,只是我浮生阁收费不菲,公子的借宿费只够用到明日早上,还请公子注意。” 在山上她虽侥幸一招击败了何豫,却是在对方重伤又体力不支的情况下,若是正常发挥此人的武功必然是胜过自己的,她不觉得何豫有必要来关心一个毫无名气的小门派练的是拳还是掌。 ※※※※※※※※※※※※※※※※※※※※ 开文第一天,本章下面的2分评送红包,共30个,送完为止~~~ 浮生阁的宝藏 厨房。 小月拿着个蒲扇坐在小凳子上给两个药炉扇火,看见何豫提着一桶水进来倒进锅里,便笑着招呼道:“何公子歇着吧,等我煎好了药就帮你烧洗澡水。” 何豫的胳膊和腹部都被刀剑所伤,胸口也重重挨过一掌,一条腿还是瘸的,只一桶水就把他累的气喘吁吁,听罢立刻求之不得地放下了水桶。 “秦姑娘说你和阿清是她的好帮手,看来果真如此。”他笑道。 “二师兄不会说话,人也特别孤僻,不过师弟师妹们习武一直都是他教的,”小月脸上始终挂着甜甜地笑容,“我就只能在生活上帮大师姐分担些。” “我听秦姑娘说你们还有个小十七,可是生病了?严不严重?”何豫关心道。 “小十七肠胃不好,昨天半夜开始又犯了胃疼,吃过药应该就没事了。”小月回答道。 两人略聊了几句药便煎好了,小月将何豫的盛好递到他面前,自己端着给小十七那份出去了。 药汤清苦,何豫捏着鼻子一口气干了,拖着自己的瘸腿满厨房找吃的以便缓解一下苦没了知觉的舌头,孰料翻了半天只找到两斤陈米和一瓢白面,连咸菜都不见一碟。 他皱着眉头打开炉灶,虽然厨房的一角堆了不少木材,灶里却是干净的,看样子至多只烧过一两次火。 这么一大家子人吃饭不生火?洗澡不烧水?何豫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浮生阁藏着那么一大笔宝藏,怎会真沦落到穷困潦倒的地步? 看样子那位秦素北秦阁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知道做出这番假象糊弄觊觎宝藏之人。 “何公子在找什么?” 冷不防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何豫回过头,发现正是自己刚才才念叨过的秦素北,连忙绽出一抹温润的微笑:“我打算生火烧洗澡水。” “我刚才在小十七那里碰见送药的小月,”秦素北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浮生阁的人不白使唤,若是用小月给你打水,你的借宿费只够洗完澡就走人的。” 天上掉下个冤大头,不把他荷包里的金瓜子搜刮干净,她就不姓秦。 “……” 这就赶我走,难道是怀疑我了么?何豫皱眉,将遇到秦素北之后的事情细细回忆一遍,前前后后都是巧合,他只在听说这里是浮生阁之后才动了宝藏的念头,也真的只是动动念头,还什么都没做呢,她不可能有读心术。 “那我就自己提水罢。”他面上温润不变,继而又忽然想到什么,“用你的人做事需要付钱,那帮你的人做事是不是可以抵钱?” “浮生阁的工钱不高,只要何公子不嫌委屈,我便无妨。”秦素北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容。 这位公子一看就是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又受伤又残疾,让他干活,天晓得能坚持多久。 秦素北的面部轮廓非常清晰立体,鼻梁高挺,双眸清冽,虽然漂亮,却也容易给人一种不好相与的感觉。 但她展颜一笑——哪怕只是敷衍的笑笑——何豫惊讶的发现那笑容就好像是春天最温柔的暖风,能溶万里长冰。 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从怀中摸出那个白色的瓷盒递过去:“你把我背回来,肩膀肯定要被背篓的肩带勒伤的,我看你只买了一份金创药,这我还没用呢,你先用罢。” 金创药秦素北的确只买了一份,她体质比较特殊,从小受伤就比别人好的快许多还绝不留疤,所以一般皮外伤便不怎么上药,倒也不单纯是为了省钱。 “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公子还是早日康复起来,平安回家吧。”秦素北说道,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好意,这话说得倒不是那么冷硬。 平安……回家?何豫心底冷哼一声,害自己落到这步田地的可不就是那个所谓的家么? 他俯身拎起木桶,没让秦素北看见自己讥诮的眼神。 等把锅里的水填满的时候,何豫额头上已经浮起了一丝薄薄的汗珠,右腿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弄得他不得不在灶台前坐下,一边揉着自己的瘸腿,一边给灶里添木柴。 秦素北就插着双手倚在一边看热闹,仿佛在等着他什么时候受不了了上来帮忙,当然不是白帮忙,肯定又要扣借宿费的。 “我来帮你点火?”见何豫跟打火石纠结了良久还未有进展,秦素北问道。 “多谢秦阁主好意,只是在下还要帮浮生阁做事换生活费呢。”何豫微笑。 他那丝毫没有因为这落拓处境而心情低落自卑的笑容让秦素北看得分外顺眼,于是搬了凳子坐到他旁边:“第一次不收费,你看仔细罢。” 说话间,她从地上抓了一把干草塞进灶里,拿起两块打火石斜着重重一擦,摩擦出的火星落在干草上,顿时窜起了一束小火苗。 “哎哎,当心别烧着手。”何豫愣愣看着她一双筋络分明的素手,此时也顾不上他的男女授受不亲,拽着秦素北的袖子将她两条胳膊拉了回来。 “这么一点火苗不要紧,你胆子怎么还没小十七大呢?”秦素北好笑。 还不是心疼你堂堂浮生阁阁主为了掩外人耳目,还要亲自屈尊过来生火么?何豫在心里反驳道。 若是放在平时,他就早早告辞,让人家早点回本部,别委屈在这要啥没啥的空宅子里了。 可是现在自己身陷囹圄,本就不甘心从此一蹶不振,让那两位阴谋得逞,上天又恰在这时安排他遇见了浮生阁主,让他如何能不觊觎浮生阁的宝藏? . 水烧开以后,何豫又拖着一身伤痛将热水一桶桶抬进了自己屋里,这才洗去了一身的脏污,换上秦素北给他准备的干净衣服,然后倒头便睡着了。 彻夜的奔波与疲倦下,他这一觉就睡到了当天太阳落山,连一个梦都没有做过。 “秦阁主,我今日的早饭和午饭都没有吃呢,可以挪到明天吧?”拄着拐杖来到膳厅,何豫跟秦素北商量道。 “何公子一天没吃饭,晚上吃的肯定不少,能不能挪到明天吃完看情况罢。”秦素北不动声色地灌了一口凉水,说道。 何豫在餐桌旁坐定,小月立刻便非常懂事的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窝窝头递给他,又指挥一个孩子给他倒了一碗水。 就吃这玩意儿吗?何豫从窝头上捏下一小块,发现这窝窝头不仅干硬,倒过来一看,底下还长了细小的绿毛。 再看一眼桌上唯一一道菜,是蘸着盐水的生菜叶。 这浮生阁主为了赶人也太拼了…… “浮生阁的拮据潦倒何公子也看见了,真的拿不出东西招待公子,还望公子莫怪。”秦素北面不改色。 “我不是给了你两粒金瓜子么?”何豫问道。 那当然是要等你走了才改善伙食的,秦素北微笑:“公子的医药费已经花去不少,何况浮生阁外面还欠着债呢。” 何豫本想再辩驳几个回合,但是见她一笑,顿时丧失了所有斗志,只觉得自己拿这姑娘没办法,为了宝藏便忍辱负重些罢。 只是……何豫悄悄四下打量,十几个孩子一人抱着一个窝头小口啃着,谁也没有抱怨。 “小弟弟,我跟你换一下好不好?”何豫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孩子微笑。 他模样生的好看,虽然因为受伤面色有些憔悴,微微一笑却还是温润儒雅的陌上公子,那小男孩一下子脸红了,乖乖递上自己的窝头。 何豫接过来咬了一大口,干涩的味道立刻麻遍了他整条舌头,出于礼貌才没有当场吐出来。 秦素北将他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见状忍不住又是一笑。 “你就给孩子们每天吃这个?”何豫微愣了一瞬,微微皱眉,“这营养怎么跟得上?你知不知道长霉的东西是有毒的?小十七时常胃疼,你就没有考虑过原因么?” 秦素北眼中噙着的一点笑意倏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寒意。 她将手中瓷碗重重一放,拂袖而去。 “大师姐!”小月和几个较大的孩子见状急忙追过去,却纷纷被赶了回来,最后只好气鼓鼓地瞪向何豫。 “你欺负大师姐!”小十六指着他奶声奶气地骂道。 何豫只觉得百口莫辩,杵在膳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半响才向孩子们解释道:“我只是想跟秦阁主说,给你们吃的好一点。” “不是大师姐不愿意吃好的,是浮生阁真的太穷了。”小月撇嘴,向他解释道,“大师姐在外面给人做工,要养活十七个人呢。阿清的性格有些问题,我又要照顾其他师弟师妹。” 小姑娘垂着头红着眼睛的模样不像是在造假,何豫心里疑惑渐浓。 “大师姐是阁主,那你们师父呢?”他问。 “师父五年前就去世了,”回忆起师父,小月的眼泪就忍不住要落下来,“当时师父失蹤了好几天,大师姐带着我和阿清四处去找,却只在护城河的岸边发现了他的尸体。仵作说是师父喝醉了酒不幸溺毙的。” 这死法可真是蹊跷,何豫心下虽暗暗生疑却并未细究,因为他想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他们的师父是突然没得,也就是说秦素北可能根本不知道关于宝藏的事! ※※※※※※※※※※※※※※※※※※※※ 圣诞节快乐~ 本章下面的2分评送小红包~共30个,送完为止 赚钱的办法 夜色渐浓,何豫拄着拐杖在偌大的浮生阁老宅转了一圈儿,终于在一处屋子的屋顶上看到了秦素北。 “秦阁主,你还在生我的气么?”他向高处喊道。 秦素北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秦阁主,在下先给你道个歉,我们好好聊聊行么?” 秦素北依然没动。 她要不下来,凭自己现在这身体条件也没法用轻功上去,何豫正在“明日再说”和“就这么喊着说”之间犹豫,就一眼瞥见屋前架着一张梯子。 据小月所说,师父在秦素北十岁便去世了,从那以后秦素北习武一直是自己摸索的,那么这姑娘可能还真不会轻功。 何豫突然觉得有点心疼,攀着梯子便上了房顶。 “谁让你上来的!”秦素北冷声喝道。 何豫本来已经半个身子扒在了瓦片上,被她猛然的斥责惊的一走神,没留意自己着力的瘸腿,噗哧一下跌了下去。 这要是摔伤了还得自己出钱给治,秦素北暗骂一声倒楣,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扯了上来。 “嘿嘿,不生我气了?”何豫舔着脸向她笑道。 “你又不了解情况,我跟你生什么气。”秦素北向旁边挪了挪,跟他拉开一点距离。 最开始她的确有点气何豫的话,她难道是故意虐/待师弟师妹吗?她又何尝不想大家过衣食无忧的生活。 不过这种委屈来得突然去的也快,她很快便又开始生自己的闷气。 师父在的时候不也将这么一大家子人照顾的井井有条么?怎么日子到自己这里就过成了这样? 说到底还是她没有本事,白白让师弟师妹跟着一起受苦。 “其实,我知道一个办法来钱快。”何豫顿顿,在秦素北疑惑地目光下继续道,“不过就看你敢不敢了。” 秦素北活到这么大,用当年师父的话说是给个鸡毛就敢上天,要不是轻功内功通通不行,未必不会为了养娃去杀人越货,见何豫开口,便轻轻点了点头。 “我只会些拳脚功夫,轻功和内功将将入门的。”她提醒道。 师父去世时她也只有十岁,武学上许多东西没有师父指引不仅事倍功半,而且容易走火入魔,所以这些年她只能不停的在速度上下功夫。 “我倒是一直很好奇,你们那套拳法,到底是拳还是掌?” “不是拳也不是掌,是剑。”秦素北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不由好笑,在何豫疑惑的目光下继续解释道,“浮生阁是剑法起家的,不过到我这一代实在太穷,剑都被我当了,所以我只好研究了一套以人为剑的剑法。” 以人为剑? 何豫将早上她击自己那一招和孩子们的习作回忆一遍,才惊觉真的是套人剑合一的剑法。 但剑法练到最高明处,不就是手中无剑,剑在心中的状态么? 如果她这套剑法研究成功了,那岂不就是…… “你说的赚钱的法子呢?”秦素北见他不说话,又问了一遍。 “时下收藏蔚然成风,弄些名家的古玩字画来卖,绝对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何豫回答。 “我上哪去找名家的古玩字画?”秦素北微微蹙眉。 “真的没有,你就不会弄假的吗?”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何豫忍不住伸手在她额前戳了一下,“左右我还要在你这里叨扰些时日,我帮你仿些名家字画来算作房租罢。” “无凭无据,人家凭什么相信我手上的是真的?而且我手中并无样本,你要从何处临摹?”秦素北问道。 这秦阁主看着一脸正气,何豫本以为她很难被说服,不由心下暗喜,耐心地向她解释道:“你可知道当世有位大书法家松间客?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无人知道他的长相年纪来路去处。我因为喜欢松间客的字,时时临摹,倒也能学几分像。我便学着他的字体写些字出来,由你送到集市上去卖,你只说是你写的便可。” “我写的?”秦素北微微不解。 “不久肯定会有人向你提起,你的字和松间客有几分相似,会问你是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有意学的。到时你便解释说,你的字是小时候寄居在你家的一位先生教的。” “就是要让人以为,给我启蒙的先生是松间客?”秦素北反应过来。 何豫点头:“这段时间我会日夜赶工,写一副最好的字充作松间客早期的作品,定会有人出高价来买。” “这真的可行么?”秦素北将计划缕一遍,觉得需要一定的巧合跟运气。 “松间客从不在世人面前露面,即便听说了此事也不会特地出来找你一个小姑娘的麻烦,何况你也没说那位先生一定是松间客,不过世人以为而已。”何豫以为她是担心败露,安慰道。 秦素北又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点了一下头:“行,我明天就出去给你买纸笔。 . 翌日清晨,当秦素北抱着一袋笔墨纸砚走在京城集市的路上时,她心里微微有些犯怵。 倒不是怕计划败露自己被抓起来,而是怕何豫的字根本卖不出去,白白花了这许多银子,去买何豫点名的纸墨。 何豫说好笔好纸好墨才能写出好字,说得几个牌子通通不便宜,她一大早便起床带着阿清货比三家,这才买齐了所有东西。 这家伙要是不能给她赚到钱,她一定把他捆了卖给人伢子。 见时候不早,秦素北打发阿清先把东西送回家,自己直接去了平日做工的矿场。 阿清不会说话,性格更是孤僻到除了浮生阁的同门以外谁也不理,秦素北怕他被外人当作傻子,所以并不要他出来做工补贴家用。 . 秦素北平日做工的京郊附近的一处矿山,她生性好洁,所以并不下矿井,只负责地面上的搬搬抬抬,虽然都是重活儿,可她天生力气就比大男人还大上几倍,所以并不觉得非常辛苦。 矿场上劳作的都是些粗犷汉子,最初看见秦素北的时候都不知道要如何相处,不过也只拘谨了两天便混熟了。 有人听说她家里十几个孩子嗷嗷待哺,偶尔还会一起凑一篮子鸡蛋让她拿回去。 “小秦姑娘,你最近有没有听说豫王的事?”休息的时候有人向秦素北闲话道。 秦素北每天被十几个孩子的伙食费弄得焦头烂额,当然不会去好奇这种皇室的轶事。 何况在她看来,那些人的生活离他们太远,就算发生过什么事,等传到他们耳朵里时也不知经过多少人的嘴了——每个人都会因为自己的喜好修饰一番,到最后跟事实的真相谁知道差了几条街。 不过都是一起做工的伙计,也总不能什么都不说,秦素北只摇摇头:“豫王又怎么了?” 豫王席和颂今年二十岁,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十四岁便跟随威武将军廖然出征北塞,战功赫赫,是位文武双全的少年英雄。 只可惜一年前在塞外与辽人交战时伤了膝盖,从此便瘸了一条腿,这才惜别军营,在京中做了一位闲散亲王。 饶是如此,豫王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依然极高,秦素北一个完全不关心朝事的人,听矿上的伙计们不厌其烦一遍遍夸着豫王的事迹,竟也记住了大概。 “听说豫王毒害当朝太子,事情败露之后潜逃了。”那人说道,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长久以来,豫王在他们心里都是完美的存在,当得知豫王也会为了权势毒害手足时,他们一时都不知该作何感想。 “毒害太子?为什么?”秦素北不太关心伙计们此时的心情,但这的确比豫王打过多少场仗有意思多了,她也有了几分好奇。 “能有为什么,豫王跟太子都是皇上的儿子,当然是为了皇位喽。”那人回答她。 “可是豫王身有残疾,并无争夺储君的资格。”秦素北蹙眉。 说话的汉子显然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一时没有回答,旁边另一人便向他俩解释道:“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豫王的生母早逝,一直养在皇后娘娘身边,传闻豫王和皇后娘娘所生的太子从小时候起便感情不合,十四岁时远赴边关也是为了躲避太子。 “现在豫王因身有残疾不得已回京,自然不免被太子打压,为了报复鱼死网破也是可能的。” 秦素北看了一眼说话的男人,她记得不久前这男人才说过,豫王十四岁远赴边关,是因为心怀天下,满腔热血只为守边关稳定。 “难怪这些天京城的侍卫突然多了几倍,连城门口的盘查都比以前严格了。”秦素北想起昨日背着何豫进城的时候,大街小巷全是拿着画像找人的侍卫,想来他们要寻的便是豫王。 等等,何豫? 席和颂,豫王,相仿的年纪,巧合的出事时间,同样的身体特征…… 秦素北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哪来这么巧合的事情让她把豫王给捡回家了。 何况她捡到何豫是在城外的山里,她还从没听说哪个逃犯好容易逃出城之后再想办法回去的。 然而她还是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向旁人问道:“豫王瘸的是哪条腿来着?” ※※※※※※※※※※※※※※※※※※※※ 本章下的2分评送小红包,共30个,送完为止 摆摊的第一天 这天傍晚下工的时候,秦素北和矿场结了这个月的工钱,同那些糙汉子们道别,表示自己可能要去做点小生意。 搬搬抬抬才能挣几个钱,更妄论养活十几个孩子,故而对于她的离开谁也没有感到奇怪。 等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擦黑,一大群孩子——连同已经康复的小十七一起——都早早候在家门口等她回来吃饭。 何豫总算明白那些长毛的窝头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倒腾出来的——只要一吊钱,就可以从附近的酒楼买上一篮子,秦素北每天晚上回家时带一篮子,这就是他们当天晚上和翌日晨午的伙食。 难怪厨房的灶里是干净的,这一大家子人平时都是从外面买些给钱就卖的东西回来吃。 “何公子的字写得怎么样了?”看见何豫也在欢迎自己的人群里,秦素北问道。 比起何豫是不是豫王,她更关心买纸墨的钱有没有打水漂。 “我今天写了八张,一会儿拿给你验收,我保证,一张绝对能卖一两银子。”何豫一边保证,一边将她手里的篮子接了过来,掀开一个角,发现还是昨天那样的窝头。 “若你的字能卖出去,明日我给孩子们买些好吃的。”秦素北看出他眼里的失望,自己也知道自己抠门儿的有点过分,只好干笑几声。 “别等明天了,你现在就去看看,这字值不值一两银子一张。”何豫一把攥住她的袖子将她往自己的房间扯,孩子们都好奇地跟在后面,七嘴八舌地向秦素北表示何公子的书法真的很漂亮。 何豫一共写了八张,虽都是些常见的诗词歌赋,却是颜筋柳骨,行云流水,但是秦素北一点也不觉得这玩意能卖得上一两银子。 不就是幅字吗?挂着好看的东西而已,可有可无的。 何豫将她的眼神看在眼里,竟神奇的明白了她的疑惑,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无比心疼。 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究竟是过得多么辛苦的日子,才生生被磨光了满腔才情,眼里只剩下柴米油盐的? 他虽常年驻守边关,回京后也因为残疾闭门不出,但偶尔听到有人议论谁家的千金不通琴棋书画,也会跟着暗暗鄙夷一番。 不知是不是因为境遇改变,他的心情也跟着变了。 “绝对卖得出去,我不骗你。”他想了想,将自己的拐杖递上去,“今天给孩子们改善一下伙食,明天要我的字卖不出去,你不是早就看好上面的宝石了吗?我当场抠下来送你。” “说话算话?”秦素北眨眨眼。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会故意不卖吧?” “小人之心。”秦素北笑骂了一句,低头看看围观的师弟师妹眼巴巴望着她,显然都想吃好吃的,还是点了点头。 . 翌日清晨,秦素北便带着何豫的八幅字去了集市。 京城的集市四通八达,有一条名叫状元街,名字虽然吉利,却专门是给些落魄的穷酸书生在街头卖字画的。 过年过节红白喜事,也有不少人找他们写对联或者花字。 街上大抵都是些年轻的书生,秦素北一个姑娘家突然摆摊,立刻吸引了很多人过去围观。 “这是姑娘写的字吗?铁画银钩,笔走龙蛇,当真不让须眉。”一个在她旁边摆摊的书生也凑过来,看到这字之后赞叹道。 那书生大概十七八岁,一身洗得褪色的青灰长衫,眉目间清秀而澄澈。 被他那双不带烟火气息的眸子一望,秦素北突然有点心虚,只笑笑没有说话。 “姑娘这字多少钱一幅?”见那书生也交口称赞,立刻有人问道。 一听说有人要买,秦素北那一点小小的心虚立刻烟消云散,她向那人伸出一根手指:“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姑娘,你这卖的也太贵了些。” “一两银子,不易价。”价钱是字的主人定的,她并无权变动。 问价的人看看秦素北,确定她真的不打算便宜些之后,只好摇摇头走了。 不多时看热闹的人群散去,秦素北便分出三分精力去观察别的摊子,发现其他人的字画基本上就是十几到二十个铜板一幅。 这何豫应该就是豫王席和颂,也就是那些金枝玉叶不知民间疾苦,以为一两银子多么好赚,生意人难道不知道先打探一下行情? 她竟然也信了他的邪! 整条街的摊主基本都是读书人,很有共同话题,没有生意的时候便在一起聊些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科举考试,秦素北混在其中只想打呵欠。 “你们看了今日的皇榜没有,悬赏十万两黄金,捉拿在逃钦犯席和颂!”说话的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手里抱着一大卷自己的字画,匆匆赶来。 十万两黄金?席和颂? 秦素北被句子中的两个关键词晃了一下,一时来不及多想,那年轻人已经在她面前站定,示指在她的桌面敲得砰砰响:“这位姑娘,你占得是我的位置,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 摆摊之前秦素北已经问过周围人,这里的摊子没有固定的主人,因为大家都是一时窘迫的读书人,谁也没打算摆一辈子摊,都是来两天就走,钱花完了再来。 眼前这位公子显然是来晚了找不到摊位,只好朝自己这个又是新人又是女人的摊主下手,秦素北当即冷笑一声,懒得搭理此人。 “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那书生见她不答,两道好看的眉毛立刻拧在了一起。 秦素北细细打量说话的年轻书生,这是个长相非常俊朗的男人,估计他自己对自己的容貌也非常满意,衣着打扮都比其他人用心许多。 对于这种在乎自己模样的人,就得直接打脸,秦素北默默握紧了拳头——反正这顿揍是挨定了,就让他再嚷嚷几句又如何。 “邵子健,今日是这位姑娘先来的。”刚才夸奖她不让须眉的书生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被吓着了,便上前一步将她挡在了身后。 “关你什么事,这是你家娘子?”邵子健白眼。 “我与这位姑娘素未谋面,你莫要瞎说,平白污了人家清白。”书生皱眉道。 “素未谋面出来管什么闲事?赶紧让开,这位置一直都是我占的。”邵子健不耐烦地向秦素北说道。 “我打听过了,状元街的摊位一直是随意的。”秦素北蹙眉,在场的都是读书人,这位邵公子这么闹下去,难道不觉得自己有失身份么? 她悄悄打量众人,发现他们看着邵子健的眼神并不算十分友善,却又带着一点点敢怒不敢言的意思,还有人偷偷向青灰色衣衫的公子使眼色,显然是要他莫多管闲事。 在场的都是穷书生,这位邵子健有什么值得其他人顾忌的吗? “摊位随意,那是对我们读书人说的,”邵子健向她冷笑一声,“小姑娘家的字就不要拿来显眼,拉低状元街的质量。” “邵公子,这位姑娘的字……”青灰衣衫的公子从秦素北的摊子上捏起一张纸,打算当场打他一次脸,却被秦素北一把按住。 “什么东西,也配看我的字。”秦素北嘴上说的霸气,其实心里还是有点虚,万一这位邵子健不服,让她当场写两句就傻眼了。 “可是……”读书人多少都有些不为外人道的风骨,青灰衣衫的公子十分轻易的接受了她的解释,却还是略有些不甘。 然后他看见这“被吓着了”的姑娘一个箭步上前,一拳打在邵子健的鼻子上,速度之快,力道之大,众人根本没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就见邵子健脸上直挺挺的鼻梁歪到了一边。 有人低头暗笑。 “你!你给我等着!”邵子健狠狠瞪她一眼,拂袖而去。 “在下宁逸,请教姑娘芳名。”青灰衣衫的公子与秦素北错开了一点距离,微微一揖。 “秦素北。”秦素北报了自己的名字,“这位邵子健邵公子是什么来头,为何……” 她想问为何你们都怕他,想想又觉得有点太直接了,正捉摸如何委婉一点的表达自己的意思,宁逸便开口了:“邵子健家里倒没有什么来头,只是他模样生的好,故而跟春莺楼的芍药姑娘是知己。” 春莺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芍药姑娘是春莺楼十二花仙之一,虽算不得榜首,却也慕名者无数。 青/楼女子没有自己的收入,一钗一脂都要记帐,有恩客送的宝贝也不敢随意赠人,被恩客知道了是要出大事的,所以芍药虽然日进斗金,邵子健却还是得卖字画挣钱糊口。 不过芍药虽然在财帛上帮不上忙,毕竟认识不少达官贵人,谁要是得罪了邵子健,芍药便在那些大人耳边随便捏个借口吹个风,已经有人吃过亏了。 难怪这些人都有几分惧邵子健,秦素北恍然大悟。 “今日宁公子帮我说话,恐怕要得罪邵公子了。”她有些惭愧,早知道就早些把邵子健打跑,这样宁逸也就不用牵扯进来。 “身正不怕影斜,随便他有什么手段,尽管使来就是。”宁逸安慰她道。 虽然知道了这姑娘有能力自保,他却不觉得自己的出头毫无意义。 就算是再厉害的人,面对刁难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帮一把,也会难受的吧。 这一天秦素北一张字都没有卖出去。 ※※※※※※※※※※※※※※※※※※※※ 感谢小可爱公子镜七的地雷~ 交涉 晚上回家的路上,秦素北绕了一点路,去看邵子健所说的那张皇榜。 皇榜上除了姓名跟悬赏金额,还有一张画像。 虽然那画师没能将席和颂的温润儒雅跃于纸上,但五官是极像的。 秦素北盯着十万黄金的字样看了半响,最后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 春莺楼。 青楼在白天是不营业的,但是邵子健在春莺楼的后院租了一间柴房,所以一来二去熟了之后也会在楼上逛逛,姑娘们有时还会请他给画个扇面之类。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芍药打来一盆冷水,拿手帕冰敷在他的鼻梁上,心疼道。 邵子健眼睛里还沉着一层阴霾,闻言冷笑一声:“宁逸那多管闲事的家伙勾搭上一个粗鄙的疯婆娘对我下手,你竟还责怪我自己不小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芍药急忙辩解道。 “那你是哪个意思?”邵子健一只手拿着镜子细细端详起自己的脸,被打断的鼻梁刚才已经找大夫接上了,却仍是青紫色的,看起来不仅丑陋,而且怪异。 他只看了一眼便怒从心头起,一把将芍药掀翻在地。 “你每天伺候那么多达官贵人,随便帮我牵根线,我还用得着去状元街卖画?!我若不去状元街,又岂会遭此横祸?!” 芍药一时百口莫辩。 她服侍的客人的确多有权有势,但人家不过是瞧她长得有几分姿色,把她当个稀罕物件把玩几天而已,在他们眼里她连个人都算不上。 这样的情况下要她如何开口求人,给子健一份差使做? 若是帐房、车夫、花匠之类的差使便也好说,可子健寒窗苦读十载,他想要的唯一差使就是朝庭命官。 “我早就让你将我引荐给朝中重臣,你却迟迟没有动静,不会是嫌弃我一时落魄,想要另攀高枝了罢?!”邵子健怒喝。 “朝中官员的任命需要皇上亲自裁决,岂是芍药一句话便能决定的?”芍药委屈道。 她记得以前子健的脾气是极好的,不管她怎么使小性子,怎么刁难刻薄,他都会带着一丝宠溺的笑容去完成她的要求。 今年她生日的时候,他还亲手绘了一幅她的画像送她,画上的美人穿着大红色的凤冠霞帔,娇羞可人。 他还说等存够了钱,就给她赎身。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子健的脾气变了,变得越来越敏感易怒,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邵子健冷冷哼一声:“那些纨袴子弟不学无术,每日只知道斗鸡走狗,不也照样身居高位,什么皇上任命,你这说辞也想骗得了我?!” 吼完以后大约是消了气,他起身将芍药扶起来,满脸内疚之色:“对不起,我也是为我们的将来考虑才这般忧心的,芍药,你能原谅我么?” . 秦素北回到家的时候,孩子们还跟往常一样守在门口等她回来。 与往常不同的是,何豫也挤在一群孩子们中间,对她翘首企盼。 “秦阁主,今日的成果如何?”在一水儿呼唤大师姐的声音里,何豫的声音非常容易辨认。 秦素北扯了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笑容给他,把装晚餐的篮子递给小月,一记手刀向他拍去:“就你那破字还一两银子一张?白浪费我多少纸墨!” “欸欸,你有话好说,别真打啊!”何豫险险闪过这一招,却被她划过的掌风刺痛了脸,顿时被这一掌的威力吓了一跳,瘸着一条腿跑的飞快。 “你给我回来!”秦素北一招落空还要再打,两人在前院你追我跑了几个回合,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何豫一咬牙,挺身一跃攀上了院里一棵三米多高的榕树。 “秦阁主,咱有话好说好么?”何豫在一枝粗壮的枝杈上坐下,一边揉着自己因为使力太大而抽痛的右腿,一边说道。 “你可是保证过,你这字一两银子一张绝对卖得出去。”秦素北咬牙。 “你降价了吗?”何豫突然问道,见秦素北不答,又重复了一遍。 秦素北在他眼中看出了一丝紧张,心下顿时了然,打发小月和阿清领着孩子们去膳厅,确定没有人凑过来偷听ˋ后,她才不紧不慢道:“一两银子的价格是你定的,我当然不敢随意窜改,豫王殿下。” 何豫在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微微松了口气,然而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呼一晃,好悬没直接从树杈上仰下去。 “秦阁主开什么玩笑呢?”他故作镇定地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容。 “城门口已经将皇榜贴出来了,缉拿在逃疑犯席和颂,赏黄金十万两。”秦素北双手抱在胸前,“宫庭画师就是不同凡响,连豫王殿下的头发丝儿都画得惟妙惟肖。” 席和颂——何豫——苦笑一声,从榕树上腾空而起,向秦素北身前跃去。 他本想仗着身高和气场的优势给她一点压迫感,谁知手中的拐杖还没点地,就被秦素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手夺走了。 豫王殿下的瘸腿撑不起身体的平衡,一个列且便单膝跪在了秦素北面前。 “你答应过卖不出去就把这宝石给我的,可不能反悔。”秦素北微笑,席和颂在她家养了三天两夜,虽说没吃好没喝好,但毕竟没短了疗伤的药材,武功肯定比当初捡到他的时候是好很多的。 而自己轻功和内功都十分低微,为了不被他情急之下杀人灭口,也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你不都有了十万两黄金可拿,何必还在乎这一块小小的宝石?”席和颂挺着瘸腿在她面前站定。 虽然这位秦阁主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她既然没有马上将他的下落供出来,就说明他们还有商量的可能。 “谁告诉你,我就那么贪财的?”秦素北笑着摇摇头。 不是她对十万两黄金不动心,而是她怕这钱自己有命挣没命花。 豫王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在朝中威望不小,亲信定然也不少。 要是让他们知道是谁举报了豫王,这人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浮生阁今非昔比,自己人微言轻,他们想弄死自己就跟辗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你不贪财?”席和颂被她的大言不惭逗笑了。 落日的余晖洒进院子中,也洒在秦素北的脸上,给女孩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镀了一点淡淡的绯红。 他看见女孩微微垂了眼:“毕竟相处几日,我并不觉得你是坏人。” 席和颂十四岁就去军营,回来的这一年来因为残疾心情郁闷也很少出门见客,秦素北是他相处过的第一个没有亲缘关系的女人。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置自己的心态,也不知道这种看见她就自动唤醒心里最柔软部分的感觉是不是正常。 他只知道在听她说“你不是坏人”的时候,自己心里犹如春风般和煦温暖。 然而秦素北的下一句话就无情打断了他的遐想:“只是我浮生阁毕竟是小门小户,不敢跟朝庭牵扯上什么关系。吃过今天的晚膳,你便趁着夜色赶紧走吧。” “你……你要赶我走?”席和颂一愣,半响才问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秦素北觉得有那么一刻这豫王殿下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你不走,万一被人知道我窝藏了你,浮生阁十七口人的性命可就全完了。”秦素北轻轻叹口气。 “秦阁主,在下真的无处可去,可否再通融几日,绝对不会有人知道的……”席和颂向她长长一揖,见她眼神丝毫未动,干脆豁出了脸皮不要,一屁股坐在了前院的青石板上,“我就是不走,有本事你就把我扔出去!” “我瞧你不像坏人才网开一面,你若是不识时务,我就不和赏金过不去了。”秦素北默默后退一步,丝毫未将他的威胁当回事。 “秦阁主,”席和颂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站起身,眼神诚挚,仿佛刚才无赖的不是自己一般,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荷包,“在下这里还有一点薄产,事到如今也不瞒阁主了,只要阁主再通融十日,十日之后在下一定离开。” 秦素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个她本以为装满金瓜子的荷包。 里面是一枚冰种飘花的翡翠小印,四四方方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 “豫王殿下将自己的私印送了我?”她略有些惊讶。 “我先押着,秦阁主十日后再还给我。这十日内阁主可以随时拿着私印去告发我。”席和颂说道。 “行,那我去了,你要逃就快些。”秦素北把私印往怀里一揣,拿着他的拐杖就走。 “秦阁主!”席和颂没想到她连一丝一毫感动都没有,也顾不上她是不是只在吓唬人,踉跄着步子挡在了她面前,“只要你不去告发我,日后我还你黄金二十万两。” “豫王殿下毒害太子未遂,阴谋败露出逃,除了造反以外,我不觉得殿下还有翻身的机会。”秦素北声音平静,“殿下若是有那个财帛兵力造反,估计也不会赖在我这里不走。” 若是我告诉你浮生阁有一批宝藏呢?席和颂眼神隐晦地闪了闪,犹豫再三,却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宝藏是浮生阁的,人家凭什么要分给他? 倒不如自己暗中调查宝藏的下落。 豫王的过去 “我就是松间客。”放弃了告诉秦素北宝藏的事情,席和颂微微叹了口气,犹豫一瞬开口道,“一年前我回京时心情郁闷,就常常写字作画,后来被人传了出去,竟也有了几分薄名。 “你将我的字拿到状元街去卖,一两银子不易价,必然会引起许多人关注。” “你是希望自己的亲信能看到我卖的字,从而得知你的下落?”秦素北问,自己还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席和颂点点头:“只要能联系上他们,我也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只要秦阁主宽限十天时间,到时我定会连本带利,将二十万黄金奉上。”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秦素北盯着自己的鞋尖犹豫了一瞬,虽然不觉得豫王殿下联络上亲信就有办法翻盘,最后还是心一软,点了点头:“那我就再容你十天——走吧,去吃饭。” “你能把拐杖先给我吗?”席和颂瘸着一条腿大步走了两步,发现不仅艰难,最重要的是走姿真的很狼狈很难看。 秦素北捏着拐杖的手紧了紧,然而想到这拐杖里藏的匕/首,出于谨慎还是一摇头:“现在是我的拐杖了,你先将就着吧,吃完饭我拿木头给你削个新的。” 他明明只答应把鸽血红抠给她的,怎么就整条拐杖都被抢了?席和颂想要辩驳,想想又觉得自己寄人篱下,还是安静的保持了沉默。 . 虽然一幅字都没有卖出去,今天秦素北给孩子们买的是刚出锅的窝窝头,松软绵密,还有两个外带的炒菜。 席和颂看着这都能吃的吮指头的小十七,低声向秦素北保证道:“等联络上我的人,你们再不必这般生活了。” 他说的这般诚挚,秦素北带着几分感动三两口便匆匆填饱了肚子,拿斧头在院子里劈了一截成人手腕粗细的树枝,就用席和颂拐杖里藏着的匕首给他削新的拐杖。 席和颂和她并排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支着胳膊等她的成果。 “你真的给太子下毒了吗?”秦素北突然问他。 夜色微凉,月光下的人面庞上带了一点点阴影,让对方看不清眼眸,因而格外适合聊天。 席和颂点了点头。 “……你既然没被冤枉,还怎么翻案?”秦素北微微诧异,好奇地追问道。 谁料席和颂比她更诧异:“你不该好奇我为何要下毒么?” 秦素北对高门大户的恩怨情仇不太感兴趣,见状只是敷衍的点了一下头:“你为何给太子下毒?”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席和颂轻轻叹了口气,唇角勾起一丝苦笑。 ……这位大哥,我是看在你特别想说的份上才姑且一听的。 感觉到秦素北幽幽的目光一闪,席和颂下意识挺直了腰板,也不装神弄鬼了:“不知你对豫王听说过多少?” “你母妃早逝,跟着皇后长大,十四岁去驻守边关,十九岁重伤残疾回京。”秦素北回想着以前在矿场听来的事迹。 “我的母妃是被皇后害死的,”席和颂收起了刚才那一套伤春悲秋,面色平和的仿佛在说别人的事,“那时皇后娘娘身体不好,御医断言说她体质极寒,无法受孕,于是她盯上了我已经身怀六甲的母妃。 “当母妃临盆诞下的是一位皇子时,负责接生的女医便给她灌了一碗藏红花,造成毓妃娘娘生产时血崩而亡的假象,以此顺利的将我养在了她的名下。母妃宫里的宫女太监早已被买通,自然不会向皇上禀告。” “那……你是何时得知此事的?”秦素北削着木头的手一停,关心道。 “当时母妃身边有一个宫女小柚,当皇后娘娘的人找上她的时候,她面上收了红包,私下里将此事告诉了母妃。” “毓妃娘娘没能……”秦素北犹豫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母妃是自愿的……她那时既不得父皇的宠爱,又没有强大的母族,她觉得与其让我跟着她做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在深宫朝不保夕的艰难度日,倒不如把我送给皇后娘娘。 “母妃去世以后,皇后娘娘并没有放过当初被买通的宫人们,幸而小柚会一口吴侬软语,我只有听着她的儿歌才能入睡,这才侥幸活了下来,但也只活到了我三岁的时候。 “小柚担心我年纪太小藏不住事情,并没有告诉我母妃去世的真相,只把皇后的阴谋写在细帛上,藏在我的小枕头里,又编了许多许多故事,和我说小枕头里有一笔宝藏,谁也不能告诉,让我长大以后自己去找。” “那后来呢?” “皇后娘娘本来被御医断定无法怀孕,谁料她却在我五岁的时候顺利诞下了当朝太子席和瑛。她本已经把我当太子抚育了五年,这时却突然有了自己亲生的儿子,这滋味想必不大好受。” “所以你十四岁就远走边关,是为了躲避她的暗杀么?”秦素北关心道。 席和颂摇头:“太子出生时我只是五岁稚儿,她若动了杀心我如何能躲得过?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皇后亲生,却得娘娘收养,视如己出,她偏向自己的亲子也无可厚非。所以十四岁的时候我向父皇上书远驻边关,就是为了向她保证,绝不和她的儿子争抢储君之位。 “小柚总是叮嘱我好好保管的小枕头,也被我当做回忆一起带到了边关,然而直到一年前,我才偶然发现里面藏着她的遗书,这才得知母妃当年难产而死的真相。 “也就是因为那封遗书,搞得我心智大乱,才在与辽人交战时伤了膝盖。” 说到此处时,席和颂本来平静的脸上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 秦素北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予无声的鼓励。 “既然知道了母妃去世的真相,我便趁着伤势回了京城。就算我自己身有残疾不能继位,也绝不能便宜了席和瑛不是?毕竟皇上也不只有我们两个儿子。”席和颂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又恢复了事不关己的冷静,“前些日子,我有幸认识了小鬼医花独倾,他有把握将我的腿治好。” 秦素北也听说过花独倾的名字,据说他是能起死人肉白骨的鬼医洪之晏的后人,所以人称小鬼医。 “我回京一年,已经成为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当然不会任凭花独倾将我治好。皇后娘娘不知道我已知晓当年毓妃死亡的真相,一时心软,并没有要我性命,而是选择向花独倾下了杀手。 “花独倾医术高超,可是并不会武功,为了他的安危,我只好寻个机会给太子下了一种罕见的□□。普天之下,此毒只有花独倾可解,皇后娘娘要是杀了他,就无人能救太子的性命。 “毒虽然下成功了,可惜做的不够干净,而我也终于触了皇后娘娘的底线,险些锒铛入狱,不过算我命大,不仅逃了出来,还遇上了秦阁主。” 席和颂说到最后时,向秦素北咧了一个略显厚颜无耻的笑容。 刚刚听完他这么悲惨的故事,秦素北没好意思把他推到一边,反而也跟着淡淡一笑,算是安慰。 “现在还没有听到太子的死讯,应该是花独倾被皇后娘娘控制起来了,不过他有太子的性命在手,应该也不会傻到把毒一次性解干净,所以我倒不用很担心他。”席和颂说道,“我已经想好了由谁来做我的替罪羊,只要先和我的旧部联络上便可。” “既然你有办法,那我就放心了。”说话间秦素北已经削出了一个拐杖的雏形,她递给席和颂,示意他试试是否顺手。 席和颂习惯了自己原来那根拐杖,用木质的自然是感觉太轻不趁手,又转念一想是秦阁主亲手给做的,也就不好意思去挑三拣四:“不错,挺合适的。” “合适就好。”秦素北起身,拍了一拍衣服上的灰尘,向他露出一个略显不好意思的笑容,“豫王殿下,你能不能教我写字?” “……秦阁主还求着我呢,就把我往外赶了?”席和颂微愣。 “你要是走了,我就不用学练字了,”秦素北纠正道,“我每天去摆摊卖你的字,肯定少不了有人夸我写的好看,不是我写的,我心里当不起。” 难得这又抠门又强势的阁主有事相求,席和颂立刻双手抱在胸前,摇着尾巴道:“我从三岁启蒙就开始练的字,你想一朝一夕就赶上?” 秦素北咬咬下唇,也不跟他墨迹:“你到底教不教?” “我……”席和颂放缓了声音,正打算趁此机会让她不准再买长毛的窝头,然而话还没到嘴边,就被秦素北噎了回去。 “你不教,我就不帮你去摆摊了。”秦素北照料着十几个孩子,早养成了说一不二的脾气,听出他打算趁机谈条件,当下便决定绝不能闲着没事惯他这些毛病。 “……能教秦阁主写字,是在下三生有幸。”席和颂欠了欠身,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认命。 练字 六品堂的宣纸轻滑吸墨,洁白如光,秦素北将毛笔沾饱了墨汁,却迟迟不肯下笔。 上次练字还是师父在世的时候,她不想让自己的狗爬字把纸张给毁了——尤其这张纸上还有席和颂写的一个漂亮的“永”字。 就在她纠结时,席和颂突然从身后握住她执笔的手,手把手的在纸上又写下了一个“永”字。 “练字就和练武一样,你一直看是没用的。”他说沉声道。 秦素北悄悄瞥了他一眼,此时的席和颂眉头微蹙,往日里的温润如玉早已消遗殆尽,面庞的轮廓变得如刀刻般锋利,与在山上企图杀她时的形象倒是有几分相似,又有几分不同。 他的手也不是她印象里金枝玉叶该有的手,明明是修长白皙如大理石般光洁的掌背,偏偏掌心却粗粝的像是砂纸。 “现在你自己试试。”他说。 一笔落下去,秦素北就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不断外洇的墨汁,她的“永”字笔划转折处更是和成了一团。 “不要紧,多写两个字习惯就好了。” 秦素北心疼纸墨,每落下一个字就要在心里先衡量清楚结构,等她写满一页纸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 “你写一天字,是不是也要站上一天?”她伸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关心道,“你的腿受得了吗?” “赚钱不易,能忍就忍忍罢。”席和颂恢退去了方才的严厉,坐在榻上一边按摩着自己右腿上的穴位,一边老气横秋地说道。 “赚钱?”秦素北用带着一点疑惑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也是为了联络我的下属,但赚得钱还不都是你的。”席和颂辩解道。 “堂堂豫王殿下在我这穷得叮当响的浮生阁白吃白住,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秦素北反驳道。 “住是白住了,吃的那都是些啥玩意儿?” “给你买药不用钱啊?!”秦素北伸手,在他缠着纱布的伤口上戳了一下。 席和颂疼的一咧嘴,正要还手时,小月在外面砰砰敲门:“大师姐,罗家娘子过来了。” “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秦素北微微蹙眉,带着怀疑深深望了席和颂一眼。 席和颂立刻一脸无辜地瞪了回去。 “罗家娘子又被她相公打了,想来我们这里避避。”小月有些同情地撇了一下嘴,“我给罗太太收拾了一间房,不过她一直哭,我怎么也劝不住。” “我去看看。”秦素北有些无奈地起身,“我们这里住了位公子的事,你没告诉她吧?” 小月立刻摇头:“何公子来的第一天大师姐就嘱咐过了,何公子是来避祸的,不能暴露行蹤。” “你再去跟师弟师妹们强调一遍,我怕他们记不住。”秦素北又强调了一遍,这才跟她一起去看望那位罗家娘子。 . 长街东头开了一间只有三张桌子的小饭馆,秦素北经常从店里买干粮带回家,日子一久,和饭馆的老板娘也有了点交情。 饭馆的罗老板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和打女人。 每次罗老板喝醉,老板娘都要哭着去街坊四邻那里躲一躲。 秦素北踏进客房的门时,老板娘还捏着一角手帕不停的啜泣。 “秦姑娘,”老板娘听见她进来,委委屈屈地将挡在脸上的手帕挪了下来,“你看那个杀千刀的干的好事!” 老板娘双颊上横七竖八的趟了许多条指印,额角还有一块瘀青。 “身上还有更多呐。”她垂泪道。 之前给席和颂疗伤的时候还剩了一点金创药,秦素北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喊小月拿出来,只在老板娘身旁坐下,口头安慰道:“没关系,难过的话哭出来就好了。” “秦姑娘,你说我该怎么办啊?”老板娘擤了擤鼻涕,问道,“我再也不想过这种日子了。” 秦素北轻轻叹了口气,也跟着她一起红了眼眶:“罗老板好歹会做活,又有力气,里里外外都是一把手,家里条件又殷实,你也该知知足了,哪像是我,一个人拉扯着这么一大帮孩子……” “我早就劝你把最小的几个孩子趁着还不记事赶紧送人,非不听,现在后悔了吧。”老板娘跟着她一起叹气。 “罗老板不喝酒的时候,也是个极好的人,老板娘也该体恤些。”陪着她又坐了一会儿,秦素北劝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老祖宗留下的话都是有道理的。” 老板娘轻轻点了点头:“我在你这里暂住一晚,等明天我家那口子来接,我才跟他回去。” “这就对了,我让小八去给罗老板报个平安,你早点休息。” 像是为了呼应“早点休息”的嘱托,秦素北离开的时候,顺手拿走了油灯。 一出门,她就看见席和颂拄着木头的新拐杖站在廊下,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你不怕被罗家娘子看见?”秦素北有些惊讶。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挨了打骂忍忍就算,秦姑娘为何会这么想?”席和颂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觉得听到她刚才的话,心里既心疼又失望。 “怎么能忍忍就算,当然是把那臭男人打得满地找牙才行。”秦素北笑着摇摇头。 “可是你刚才劝那位老板娘……” 秦素北双手搭上席和颂的肩膀,因为他个子太高,她微微踮起了脚尖:“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席和颂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接着话茬:“只是忍他、让他……” 话音未落,秦素北就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世人都这么对你了,你还要问我该怎么做,我不劝你忍,难道帮你上吗?” “……”好有道理,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反驳了呢,席和颂噎了半响,才开口道,“这位罗家娘子一瞧就是念着三从四德长大的,也没秦阁主这么大的本事,出了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是正常的。朝庭的和离法推了小两年,始终在民间没有什么进展,就是因为没人去教这些妇人平等的道理,以致她们听听就算,连想都不敢想。” “等你应承的二十万两黄金到手,我就有心情去管别人家的闲事了。” . 东宫。 萧皇后早年的时候被御医诊断为体寒无法生育,于是设计抢了毓妃的儿子养在自己名下以固权。 也许是因为不再思虑子嗣的问题,她心情日渐轻松,又调理得当,竟在五年后顺利怀孕诞下了当朝太子席和瑛。 只是席和瑛天生便体弱多病,尚在襁褓中就两次险些夭折,故而他的身体康健一直是萧皇后心里的头等大事。 然而自从襁褓里那次大病之后,萧皇后还是第一次对席和瑛的情况如此担惊受怕。 “七绝蚀心”是江湖上早已失传已久的独门毒/药,此毒服用后两个时辰可致人双目失明,四个时辰后四肢瘫软,十二个时辰后便命丧黄泉。 席和瑛身上的毒虽然被花独倾暂时压制住了,但是仍残留于筋脉肺腑之中,必须每日服药且辅以小鬼医的独门针法方能活命。 “花神医鬼的很,为了不让人窥见药方,太子殿下的药一直都是他亲自煎的。”太子卧房中,萧皇后身边的心腹太监刘忠向她禀告道,“花神医每次都要求奴才们将各类常见罕见的药材通通送一份过去,自己挑有用的来煎,剩下的就一把火烧个干净。” 他说话时,萧皇后的眼睛一直望着床榻上孱弱的少年,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俯身替儿子拭去额头上的冷汗。 “七绝蚀心”毒/性霸道,能压制它的药物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席和瑛每晚服用完以后都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四肢冰冷,经络抽痛,十分难捱。 “母后,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虽然浑身剧痛,席和瑛却也没完全失了理智,咬着牙向萧皇后说道,“我们须得想办法让花独倾给本宫彻底解毒。” “我儿可是有什么好办法?”萧皇后眼睛一亮,连忙追问道。 花独倾也不是傻子,不管是高官厚禄还是严刑逼供,通通只有一句“解药本神医也尚在研究之中,只能暂时想到压制之法。” 而太子的性命在他手上,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对他动刑。 “花独倾所以对我们心声龃龉,也是因为我们之前派人对他下过杀手,以免他为豫王医治残疾。”抽痛突然加剧,席和瑛抓着被单忍过那一阵,才艰难地继续道,“如果豫王死了,花神医就会明白,我们已经没有杀他的必要了。他想必也不愿一辈子被软禁在宫里。” “豫王如今身败名裂,就算留得残命也只能隐居荒野,对我儿已没了威胁,他终究是你的皇兄,这种话,以后可以不必再说了。”萧皇后为他拭汗的手一顿,眸色微沉,冷着声音说道。 席和瑛心里不忿,正要回嘴时,恰好对上萧皇后的眼神,只好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明明他才是母后的亲儿,席和颂不过是养子,可母后究竟要偏心到什么时候? 从小到大,只要是他有的,席和颂一样都没有缺过,后来席和颂去了边关,母后更是恨不得将半个皇宫的奇珍异宝都送过去。 就连这次席和颂对他下/毒,母后也只在盛怒之下动过取他性命的念头,等过几日气消了,就把派出去的杀手也撤了回来。 还真是……不甘心呐。 邵子健的报复 除了刚来的那一天之外,席和颂这几日再没有洗过澡。 不仅是因为自己受伤和瘸腿烧水不方便,也是看那位秦阁主抠门的模样,担心她心疼木材。 然而夏季本就多汗,他越发觉得忍不下去了,于是估摸着夜深人静众人都已经睡下之后,便从厨房提了木桶去打水。 离厨房最近的一口井在后院,为数不多的没有被改为菜地的一片小密林里,席和颂一手提着木桶一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磨蹭到了密林旁,然后他突然明白为何这里没有被改成菜地了—— 在丛林掩映之中,秦阁主正在沐浴。 没有任何香艳旖旎的场面,秦素北身上还穿着薄薄的中衣,赤足站在水井旁,直接提着刚打上来的井水兜头就灌了下去。 若不是天气尚在酷暑,乍一看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她正在受刑。 席和颂靠近的时候秦素北正在把一桶水灌下去,水声掩住了他的脚步声,故而她没有发现他。 大概是因为面条一样一根直线下来的秦阁主真的没有什么看头,席和颂哒哒地闯了进去,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做的哪里不对,直接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水桶,手上气力太大,桶里剩下的半桶水全浇在了自己身上。 “你是不是有病?着凉了怎么办?”他斥道。 秦素北用了一点时间,才确认面前的男人眼神不像是发疯了。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道。 被半桶水一浇,席和颂觉得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自己也觉得自己刚才有欠考虑,着实有几分尴尬。 但是为今之计,也只好硬着头皮强撑道:“你别管我怎么在这里,回房间去,我给你烧锅开水。”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秦素北挂在树梢上的一条厚厚的毛巾替她披上。 “豫王殿下给我烧水?”秦素北其实已经淋得差不多了,把毛巾裹得严实了一点,她摇摇头,面带调侃,“草民可担不起。” “我现在只是一介逃犯,承蒙秦阁主收容照料,为阁主烧一锅开水,是份内的事。”席和颂一脸恭谨。 “不必了,我不用热水洗澡,你要是真想帮我的忙,就去找小月分担点事吧。”秦素北摇摇头,见他好像还不死心,只好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我体质极燥,所以热的东西从来都不碰的。” 说完怕席和颂不信,还从毛巾里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背。 夜风微凉,井水刺骨,她的手却还是温暖的。 “原来是这样,在下唐突了。”席和颂觉得自己被烫了一下,连忙抽出手,向她长长一揖。 这个人现在才觉得自己唐突了?秦素北挤出一个“本阁主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的笑容:“既然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先回房了。” . 第二天,秦素北照例拿着席和颂的字去了状元街,先和来得比自己还早的宁逸打了个招呼,还在昨天那个摊位上把东西一一铺好。 “不知秦姑娘今天有什么新的作品?”宁逸走到她的摊位前,面带好奇地关心道。 旧的还没卖出去写什么新的?这宁逸看起来也不是手头宽裕的人,怎么还这么不会过日子。 秦素北暗暗腹诽,面上却不表达出来,只是向宁逸微笑着摇了摇头。 “秦姑娘,今天该降价了吧?”旁边另一个摊位前的书生插话道。 秦姑娘的字写得好,昨天前前后后来了十几个有意买字的客人,最后却都因为一两银子的价钱太过昂贵而离去。 他们这些旁观者看着,隐隐都觉得有些可惜——不年不节的,十几幅字画得要他们卖三四天呢。 “一两银子,不易价。”秦素北摇头,面不改色地装大尾巴狼,“真正能看懂这字的人,绝对不会嫌贵。” 随着来摆摊的书生越来越多,秦素北和她一两银子的“天价”手书便淡出了话题,连宁逸也跟其他人聊起了颜真卿柳公权,以及今年八月份的乡试。 秦素北掐着指头算了算日子,除了小十六小十七还不到六岁,其他孩子,都到了启蒙读书的年纪了。 浮生阁的剑法早就失传了大半,剩下一点连她这个阁主都没学明白,孩子们将来靠武功是没法谋生的。 故而她希望几个男孩子能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女孩子们也能断文识字做生意。 为此她一直都在存钱。 可惜钱是要靠赚的,就她这点收入攒了这么多年,还是不够那么多孩子的学堂费用,她又不想厚此薄彼的只把机会给其中几个。 “全都给老子安静!”就在秦素北想入非非时,一个暴躁又刺耳的男声钻进了她的耳朵,“哪个是宁逸?!” 本来热热闹闹的状元街一下子安静下来。 几个徘徊在摊位前看字画的客人见来者不善,连忙匆匆跑了。 秦素北眯着眼睛四下一望,说话的是个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夏季炎热,大汉打着赤膊,古铜色的胸膛上肌肉异常发达,左肋下一道陈年的旧疤划过坚硬的腹肌,一直延伸到后腰。 大汉还带了几个同样高大的年轻手下,分别看守住状元街的两头,不让摆摊的书生们离开。 “你就是跟宁逸一起那个臭婆娘吧?!”大汉见没人吱声,自己提着狼/牙/棒在街上环顾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秦素北身上。 “你又是谁?”不待秦素北回答,宁逸抢先问道,一步横在了她跟那大汉中间。 “就是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敢得罪芍药姑娘?”大汉冷冷哼了一声,把手中的狼牙棒朝地上重重一杵,离的比较近的四五个摊位都跟着轻轻晃了晃。 芍药姑娘? 在场的书生们无声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得罪邵子健的后果真是越来越严重了,这么凶悍的男人,宁逸和秦姑娘只怕要脱一层皮了。 “宁某不知……”沉默了一瞬,宁逸率先开口,声音不卑不亢,然而话没说半句,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拨着他的肩膀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后。 “我记得你了,你叫韦忠禄,在京中有一家韦氏武馆,”秦素北抬起头,直视着那汉子的眼睛,“你曾趁着唐氏武馆的唐清风重伤时上门踢馆,还曾玷/污周家小姐的清白逼其下嫁为妾,不仅好赌纵/欲,还放任门人弟子胡作非为!你是天下习武之人的耻/辱!” 关于韦忠禄的事迹,都是她以前在矿上时听人闲聊说起的,她其实不太关心别人家的闲事,但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份,想忘也忘不了。 “你放屁!”韦忠禄的额头上爆起一条青筋,挥着狼/牙/棒向秦素北掷去。 秦素北一把推开身后的宁逸,自己借力向另一侧退了三步,一掌重重劈向韦忠禄握着狼/牙/棒的手腕。 速度之快,韦忠禄还未看清她是如何出手,便觉得腕上一痛,虎口发麻,狼/牙/棒瞬时脱手。 秦素北鞋尖一点,将将落地的狼/牙/棒又被她提到空中,一把抓在手里。 她的招法其实一点都不难看破,唯一的特点就只有快——快到让人无法看清,才无招可破。 韦忠禄顿时恼羞成怒,朝天怒吼一声,他的几个徒弟见状也不守街了,纷纷前来支援。 秦素北习武时空手惯了,狼/牙/棒在她手里并没有多少用处,然而韦忠禄没了趁手的兵器,章法却渐渐凌乱,这也正是她为何要抢人兵器的原因。 仗着天生神力,秦素北把狼/牙/棒使出了倚天剑的架势,不过十几招,武馆几个徒弟都挂了彩。 其中一个徒弟却比同伴要聪明一些,见围攻秦素北不成,立刻把目标转向了不远处的宁逸。 “宁公子当心!”有围观的书生惊叫道。 虽然没人守着街了,可是他们见竟然是秦素北占了上风,也不觉得害怕,都一脸叹服地围观着。 秦素北心里骂了一句脏/话,把右手的狼/牙/棒当铁弹子朝那人射了过去,同时左手做剑状直直刺向韦忠禄右肩。 那人提着棍子正要朝宁逸兜头打去,狼/牙/棒做的铁弹子就击中了他的后心,那人当即瘫倒下去,呕出一大口鲜血来,看样子命不久矣。 韦忠禄险险躲开秦素北的一击,孰料秦素北借势再出一掌,打的却是他的琵琶骨! 他两个徒弟见状连忙挥着木棍想架开她的这一击,秦素北却像是根本不知道疼一般,任凭两条棍子都抽在她的手腕上,一掌将韦忠禄的琵琶骨打的粉碎。 韦忠禄痛呼一声,捂着胸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女侠饶命!女侠,小人再也不敢招惹女侠了!” 他的徒弟见状也纷纷扔了武器,齐刷刷跪倒在她面前。 秦素北一向奉行的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天是实在别无他法才被迫出手,然而韦忠禄只怕是比邵子健还要无耻的小人,要是今天放过他,难保他日后不会打击报复。 她自己倒是不怕的,却不能不为十几个师弟师妹的安全考虑。 事以至此,也唯有斩草除根。 秦素北将自己所剩不多的内力一次性全都蓄在了掌心,向着自己身前的几个头颅一剑劈去! 秦素北的问题 这天还不到正午,出去摆摊的秦素北就回家了。 小月跑进来报告这个消息时,席和颂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绘制浮生阁老宅的平面图,乍一见小月,他连忙用昨晚秦素北的练习作挡在了上面。 “秦阁主有没有带什么人回来?”席和颂唇角忍不住微微一勾。 没想到用手书联络下属的方法这般高效,这才第二日不到就有了成果。 只是他本想把浮生阁的平面图绘出,找精通机关风水之人帮他寻找建筑的蹊跷之处,恐怕在他离开之前,这图是完不成了。 “什么什么人啊?”小月脸上拂过一丝疑惑,紧接着取而代之的便是焦急担忧之色,“大师姐受伤了,看起来还怪怪的,也不理我们。” “受伤了?”席和颂脸色倏地一变,“秦阁主现在在哪里?” “大师姐在她的卧房。”小月连忙答道,最后一个字话音未落,席和颂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秦素北的房门禁闭,还从里面上了栓,席和颂推了一把没有推开,所幸绕到了北面的窗子,单手撑着窗框跃了进来。 秦素北正阖眼侧身躺在床上,外衣鞋袜都没有除去,听到动静她微微抬了一下眼皮,看清来人后没有说话。 然而她不计较豫王殿下擅闯闺房,豫王殿下却先跟她蹬鼻子上脸了。 “这是怎么回事?”席和颂双目凝视着她的右腕,语气里有一丝强压着的愤怒。 她的右手自掌背到前臂约一半位置处一片瘀青,腕间两道高高肿起的伤痕交错,还不住的渗出鲜血来。 “我叫小月去给你喊郎中。”微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席和颂说道。 秦素北只好再次抬起眼皮:“不必了,皮外伤而已。” “皮外伤就不是伤了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受伤以后觉得不碍事不看郎中,却不知自己经脉已经损伤了的?”席和颂不依不饶,常年驻关,久经沙场,他见过太多这种例子。 “豫王殿下,你让我清净会儿罢!”秦素北语气冰冷,打断了他的话。 她不是铜皮铁骨不怕疼,只是一场恶战下来内力眼看就要用尽,如果再不能制服韦忠禄,伤的就不只这一只手腕了。 席和颂可能是这几日被她打压的太狠,一听到她大声训话,人立刻就安静了,从她空荡荡的梳妆台上拿了之前剩下的半盒金创药,搬个小凳子做到她床前,抓过她受伤的右手,一边给她上药,一边柔声道:“那你睡一会儿,我不打扰你了。” 他担心上药的动作太急弄疼了秦阁主会再遭嫌弃,故而下手及其轻缓,终于晕开最后一块药膏时,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秦素北还是一动不动地侧身窝着,大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席和颂扒着床沿凝视了片刻,他发现秦阁主比他想象中还要瘦,睡着的样子也比醒着招人喜欢多了。 “大师姐,何公子,你们要不要吃午饭?”小月在外面砰砰敲门。 席和颂被她的动静吓了一跳,正要出口制止,就看见秦素北眼睛睁开了。 “你饿了吗?要不要我把午膳给你端过来?”他连忙柔声问道。 秦素北没理会他的话,径自坐直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豫王殿下,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她问。 “你杀人了?”席和颂心头一跳。 “对方也是习武之人,无妨。” 朝廷官不管江湖事,这是多年流传下来的规矩。 席和颂这才略松了口气,想起秦素北刚才的问题,他低头略想了想,再次抬头时脸上挂了一层淡淡的笑容:“自我朝开国以来,北辽便对边境虎视眈眈,两军时常发生摩擦。我十四岁时名义上随廖将军驻兵北塞,然廖将军宽宥我年纪尚小,只命我在军中研习兵书阵法,或与其他将士切磋武功,直到十五岁时,我的剑才第一次见血。” 秦素北一直凝神听着,见他语气一顿,便配合着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那日辽军又一次企图进军潼溪关,廖将军出城迎敌,谁曾想军中出了一位逆贼,他与手下兵马皆以被辽人买通,与辽人里应外合,眼看城门将破。 “事已至此,我也无法再躲在城中了。 “我杀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逆贼。你若问我有什么感觉,两军交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只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秦素北叹了口气,强挤出一丝笑容来:“今日我若不杀他们,恐怕后患无穷……” 然而不等她把这难得一次的倾吐心事吐完,席和颂就站起身,大尾巴狼似的摸了一把她的额头:“第一次杀人难免要伤春悲秋,习惯了就好了。” 秦素北:“……” 这位豫王殿下,麻烦您解释一下杀人有什么可习惯的? 不过跟豫王殿下聊了几句,也不知是不是他真的特别会开导人,秦素北觉得心里那无处安放的迷茫顿时散去很多,于是就着小月端过来的午餐,把这两天在状元街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 “你之前写的那些字,早就在打架的时候扯坏弄脏了,还得麻烦你重新写几张。”秦素北轻轻叹了口气,心疼六品堂的宣纸。 席和颂没接这茬。 秦素北是为了帮他联络上下属,才遇上这无妄之灾的。 若是往日,就算是个为自己办事的下属无端被人刁难了,他都要为下属作主出气,可是现在秦阁主的手腕被人两棍子抽成了猪蹄,他却连浮生阁的大门都不敢出。 “豫王殿下?”秦素北见他不答,又试探着唤了一声。 她的声音将席和颂唤回了现实。 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只有尽快联系上自己的部署,从毒害太子的罪名里洗脱出来,自己才有能力帮助她。 想到这里他敛了眸子里的阴霾,开口仍旧是温柔的声音:“那我去写字了,你好好休息。” . 亲眼看着秦素北手刃了韦忠禄一伙,状元街摆摊的穷书生们惊怕之余,更多的却是扬眉吐气的喜悦。 虽然并不认识什么韦家武馆,但想到这是邵子健派来的坏人,就足够他们围着秦素北振臂欢呼了。 若不是读书人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他们简直恨不得把秦姑娘抛到天上去。 所以直到秦素北走远,他们才去报了官,并一口咬定是个从没见过的大侠干的,生怕给秦姑娘带来麻烦。 其实他们完全没必要撒这个谎,既然打斗两边都是江湖人士,刑部自然乐得清闲,派人来收殓了尸首便草草了事——毕竟他们都是些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年轻书生,既不懂朝堂也不懂江湖,不知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朝廷是默认了不管的。 尸首被移走之后,书生们自发地开始收拾着状元街留下的残局,毕竟这里是他们赖以糊口的地方。 秦素北早上占的摊位被掀翻在墙边,几幅字都糊在了墙根,有两幅扯破了,还有其他的都沾上了泥渍。 宁逸把她的几幅字都捡了起来,捋平上面的褶皱,擦干污渍,整整齐齐叠起来放进了自己包里。 出了今天这档子事,秦姑娘恐怕不会再过来摆摊了,他心里隐隐有几分失落。 .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席和颂笔锋蘸饱了墨水,一首李白的《从军行》一挥而就。 秦素北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写字。 白天睡大觉并不符合她一贯勤俭的作风,就算只剩半天的时间做不了什么活计,观摩一下席和颂写字也比在房间里闲着强。 席和颂搁下手中的笔,把刚刚写好的字放到窗边的小架子上,用镇纸压好晾干。 一抬头正好对上秦素北专注的目光,他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你写一副字,还挺快的。”秦素北说。 席和颂知道她没读过多少书,不会用什么好听的成语,但这并不影响他理解她对他的赞美。 写字就像习武一样,只有经过千锤百炼,心中早有腹稿,才能下笔如闪电飞快。 “看样子你每天写字也不占多少时间,闲着也是闲着,豫王殿下,我看在你是龙子凤孙的份上才准你打白条,有空帮小月做点……”还不等他谦虚谦虚,秦素北又悠悠然接了话。 “谁说我闲着了,”眼看不知又要被安排做什么,席和颂连忙打断她的话,伸手从架子上取了整整一卷宣纸,“你看,都是给你写的。” 秦素北略惊讶地挑了一下眉,这一打宣纸每张都用直尺描了线,框框里写着朱砂正楷,显然是席和颂做来给她练字时临摹的。 “还没写完呢,等你手腕好了一起给你。”席和颂把摊开的字帖一张张收回了手里,整理整齐,重新放回架子上。 “劳殿下费心了。”秦素北微微垂眸,没有看席和颂的眼睛。 “秦阁主既然知道本王的好,就该对本王有些信心,二十万两黄金本王绝对不会少了你的,”席和颂双手背到身后,摆出为人师表的样子来,“所以别那么抠门了,多给孩子们买点吃的。” 姑娘的字有松间客的味道 浮生阁平时的晚餐,都是秦素北下了工以后在路上买的,但是今天她回来的太早,一路上又沉浸在“第一次杀人”里恍恍惚惚,自然就把这茬给忘了。 席和颂在她耳边念叨了两次受伤了应该买点东西补补,但显然没有被听进去,只好悄悄遗憾财政大权掌握在她手里,自己被搜刮的太过干净。 好在还不到傍晚,就有人主动给他们送吃的来了——是街东头小饭馆的罗老板领着他家娘子,来感谢秦素北昨天晚上对他娘子的收留之恩。 “秦姑娘,今天中午我们就在街东头瞧见你了,叫你你也不理,好在我娘子眼尖,看见你一只手血淋淋的,这不,我拿了一点蜂蜜给你,吃了好的快。”罗老板把两个食篮放到桌上,从怀里摸出一小瓶蜂蜜。 他自认没什么大的缺点,就是有时候喝醉了会朝他娘子身上招呼两下,但他下手有数,又不会朝死里打,而且他娘子嫁给他这些年,连一男半女都没生下,他也没短了她的吃穿,这难道还不算仁至义尽? 结果左邻右舍那些婆娘,一个个都在背后嚼舌根说他的不是,还挑拨他娘子回娘家告状。 就只有秦姑娘最好,每次他娘子挨了打跑到她家去,她总有本事劝她消气,隔天他来接人,他娘子也会开开心心跟他回去。 “罗老板,老板娘,你们太客气了,都是街坊邻居,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人家带着免费的晚餐上门,强势如秦素北也不免换上了客客气气地微笑。 “秦姑娘,你说得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已经嫁了这个死鬼男人,就不该胡思乱想,想着怎么把日子过好了才是正事儿。”老板娘小心地托起秦素北受伤的手腕,“反而是你,整天在外面搬搬抬抬的做体力活,你看,这不就受伤了吧?” “可惜我拖家带口的,怕是想嫁也嫁不出去了。”秦素北直觉老板娘想给她介绍个男人,先一步拿话把她堵了回去,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一点也看不出对老板娘的鄙夷,“你们小别胜新婚,我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罗老板和老板娘记挂店里的生意,本来也没打算长坐,又客气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临走时老板娘还颇有些依依不舍:“秦姑娘,你可真是我们夫妻俩的大恩人,要是我以后有了孩子,一定叫他认你做干娘。” 已经给十几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妈的秦素北:“……” 把罗老板和老板娘送到门口,秦素北再回到大堂时,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已经凑过来好奇食篮里面是什么了,小月正在监督他们只准看不准动手。 席和颂赫然也在其中,看见秦素北进来,他吩咐小月把食篮送到膳厅里去。 “豫王殿下有话跟我说?”等小月和孩子们离开,秦素北好奇地问道。 “那位老板娘,以后还会再挨打的,难道你真的要一直劝她忍吗?”席和颂语气里隐隐有些担忧,“她可能没读过多少书,不认识几个字,觉得和离法只是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才能用的,这才想都不敢想。你要是提醒她一下,她未必就是你以为的那种懦弱无主见之人。” “你也说了,和离她想都不敢想,我想劝得动她,那可不是一招半式能解决的,我才没那么多闲工夫管闲事,”秦素北摇摇头,“再说就算真的和离了?老板娘的生活怎么办?她除了家务什么都不会,又不像我至少有点力气,万一她因为过得不好再反过来记恨我呢?” 席和颂从她的话里听出一丝“我已经活的太辛苦,实在不敢多管别人的闲事”的无奈,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半响,他才轻轻笑了笑:“秦阁主竟然肯屈尊帮我的忙,真是荣幸之至。” “我只是看在钱的面子上,豫王殿下也别高兴的太早。” . 秦素北的体质特殊,伤口比别人好的要快许多,又上了金创药,到晚上的时候,两道隆起的伤痕已经消了下去,手背上的青紫也退了大半。 看样子不会影响明天摆摊了,秦素北暗想,只是不知道经过这么一闹,那些卖字画的书生们会不会把自己当成怪物。 就在这时,门口又一次传来小月砰砰的拍门声。 “大师姐,你手腕受伤了不方便,我来帮你洗澡。”她说。 “没关系,已经好了很多了,”秦素北怕她不信,将自己的手腕伸了出来给她看,“你照顾了师弟师妹们一天,早点回去睡觉吧。” 小月却杵着没动,撅撅嘴有些不好意思道:“何公子拜托我来帮大师姐的,作为报酬,他还帮我洗了小十七她们的脏衣服,我要是不履行诺言,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秦素北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小兔崽子,要是没有报酬,你连个澡都不愿帮我洗了是吧?” “才不是呢,何公子哪里洗得干净衣服啊,他晾好以后我拿下来重新洗一遍的,”小月捂住额头,一脸委屈,“我是看何公子关心大师姐,想试探一下他的关心有多重来着。” 话音未落,另一边额头又被弹了一下。 “何公子帮你洗衣服,是因为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拒绝你这丫头片子,跟我有什么关系?”秦素北说道。 “那大师姐……” “不用你帮忙,回去睡觉!” . 翌日,秦素北再次带着席和颂写的字出现在状元街时,她发现跟她打招呼的书生变多了,而且大家看她的眼神,全都又崇拜又热情。 宁逸也在其中,看见她,他眼睛睁圆了一圈儿,怔怔看了她许久,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道了一声早安。 而后他像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秦素北整理摊位的时候,他走到她旁边解释说:“我以为秦姑娘负了伤,又被邵子健刁难,可能短时间不会再过来了,今日再见到秦姑娘,我真的很欣喜。” “多谢宁公子关心,我不是那么容易被吓走的人。”秦素北本来也不甚在意宁逸的反应,听罢微笑着摇了一下头。 这可是二十万两黄金的买卖,就算是天上不下雨改下刀子,也阻拦不了她。 说话间她已经将要卖的字在桌子上摊好,四角压起来免得被风刮走。 “这是你新写的字么?”宁逸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来,凑在她的摊位前不肯挪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宣纸上的字迹,良久才发出一声轻赞,“秦姑娘真是文武双全,剑胆琴心。” “秦姑娘,还是一两银子不易价吗?”旁边另一名书生好奇地问道。 秦素北轻轻点了一下头,还未来得及说话,忽听不远处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什么字一两银子一幅?快让小爷也见识见识。” 众书生立刻齐刷刷地指向了秦素北。 “这位是定国公府的世子成隽,也是个爱好书画之人。”宁逸向秦素北解释道。 刚才说话的书生也朝她身边凑了凑,小声道:“世子出手阔绰,秦姑娘加油,说不定买卖就成了。” 其实不用别人指,整条状元街摆摊的就秦素北一个大姑娘,成隽微微笑了一下,好奇地向秦素北的摊子走了过来。 宁逸往后退了两步,给成隽让开了位置。 秦素北微微眯眼,细细打量着这位定国公府的少年世子。 成隽看起来应该与自己同龄,一身宝蓝色广袖锦袍,袖口以金线绣着祥云符文,腰间系一条八宝腰带,挂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莲花,手里还捏着一柄琉璃霜花的玉骨扇。 而他的人也生的雪肤玉肌,俊俏玲珑。 很符合秦素北印象里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形象。 “不知世子以为如何?”她问道。 然后她就注意到本来还笑嘻嘻的成隽,在低头看向摊前的书法后,脸色骤然一沉。 秦素北不知他是何意,抿着嘴没有吱声。 “姑娘的字,有几分松间客的味道。”半响,成隽才重新展颜微笑道。 “松间客”三个字听得秦素北心头一跳。 “世子过誉了。”她微微低下头。 “我这扇子刚好还缺个题字,不知姑娘为扇面题字售价如何?”成隽问道,一边将自己的扇子摊开奉上。 秦素北连忙抬起自己的右腕给他看:“世子来的不巧,民女的手腕意外伤了,写不得字。” 幸好手上的瘀青没完全散去,不然实在找不出理由拒绝当场写字,她心虚地想。 成隽倒也没有勉强,只是神情颇有些失望:“那便罢了,姑娘把摊子上的字包一包,我全都要了。” 全要! 围观的书生都不禁面露喜色,先恭喜秦姑娘今天的生意好,又恭喜成隽挑到了心仪的书法。 不费吹灰之力就赚了十两银子,秦素北也将那点心虚暂时搁置到一边,细心地为成隽将几张书法包好,还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秦姑娘开张吃三年,很长时间不用出来风吹日晒了。”旁边有人颇有些羡慕地笑道。 这话一出口,宁逸和成隽的眸子都不易察觉地暗了暗。 “我十分钟意姑娘的书法,等姑娘腕伤痊愈,为我的扇面题个字可好?”成隽首先反应过来,微笑着问道。 “当然。”秦素北只得点头。 “那么我要如何联络姑娘?” “城西,安平街,四十五号,秦宅。”秦素北硬着头皮报上了浮生阁老宅的地址。 秘会成隽 成隽得了地址,抱着新买的一桶书法心满意足地走了。 秦素北也不敢多留,同跟她道喜的书生们客套了几句,便逃也似的赶回了家。 席和颂却不在他的房间里。 秦素北在厨房和小树林里找了一圈都没有见到人,去校场问正在领着师弟师妹们习武的阿清和小月,也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先不要练功了,都去找何公子。”她忙发动了自己十六个师弟师妹一起找人。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小十三就把何公子找到了。 大概是实在闲的发荒,席和颂找了院子里最粗最高的那棵树爬了上去,用树叶掩着身体,用他自己的话说是随便看看风景。 秦素北无心计较他看的什么风景,将他拉到他的房间里,确定孩子们没有偷听,便迫不及待问道:“定国公府的世子成隽,是你的人吗?” “你见到成隽了?”席和颂眉峰一挑,面露喜色。 看他的反应,秦素北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成隽第一次叫她为扇面题字是想确定这字是不是她写的,后来找她要地址也是为了联络豫王,并不是真的要她写字。 要知道就她这点水平,哪怕从现在开始不吃不喝不睡地连轴练,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达到豫王哪怕一半的水平。 到时候一下笔,真实水平一露,所有人都会嗤笑她是个骗子。 “你怎么遇到成隽的,他可有什么反应?”席和颂追问道。 秦素北将自己今天遇到成隽的细节一五一十地详细说了,末了才问道:“豫王殿下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下一步就麻烦秦阁主再出去一趟,多买些好吃的,再为我和孩子们都添件新衣服,不必节省,二十万两黄金,秦阁主马上就要到手了。” . 定国公府。 定国公成舟的书房门窗紧闭,八名虎背熊腰的心腹侍卫四面看守,任凭一只苍蝇都无法飞的进去。 书房内,成隽将今天从状元街买来的书法一张张钉在一块竖起的木板上:“越大人、王大人最精通书画,父亲则与殿下并肩作战的时日最久,也熟稔殿下的字迹,你们三位觉得,这可否是殿下的杰作?” “我儿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字?”成舟只看了一眼便变了脸色,急切地问道。 兵部尚书越证和礼部侍郎王恩博也具是一脸严峻。 待听成隽述完今日在状元街的事,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只各自用几个字简单交流两句,便达成了一致的协议。 “你且再上街一次,专挑价钱不公道的玩意儿买一打回来。”成舟向儿子吩咐道。 “啊?”成隽微微一愣。 “那位秦姑娘的字一两银子一幅已经很贵,你还一次性全部买走,在场书生们瞧着已经是大新闻了,难免会跟人多念叨几句,万一传到有心人耳朵里,被他们发现端倪就不好了。”王恩博替成舟解释道。 定国公府跟豫王的关系亲近不是秘密,如今豫王下落不明,太子和皇后定然会密切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便是父亲常说的藏叶于林罢?”成隽恍然大悟,“父亲放心,此事孩儿一定办妥。” 多买几样又贵又坑人但价钱对定国公府来说又不过九牛一毛的东西,别人就算注意到也只会以为是定国公世子有钱没处花了。 万一皇后和太子那边真有那特别敏锐细致的幕僚想要深究,那么多卖东西的人,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查到卖字的秦姑娘身上。 成舟这才点了点头,继续向儿子吩咐道:“至于秦姑娘那边,也需得你亲自去拜访一趟,端看这字迹和那姑娘不肯降价的架势,十之八/九应该是殿下了,但小心些总归是好的,若是其他人寻过去,万一是我们搞错了,跟那秦姑娘也解释不清楚。” “孩儿明白。” . “我不是让你给孩子们也买件新衣裳吗?怎么只有我的?” 孩子们都被酒楼送来的饭菜吸引去了膳厅,前厅里霎时只剩下秦素北和席和颂两人。 席和颂掂了掂自己手里的包裹,又看看秦素北空空的双手,不禁问道。 “方圆二里地的人都知道我又穷又抠,又买一堆好吃的回来已经很扎眼了,还要再买一堆新衣服,我怕不小心暴露了豫王殿下,反正殿下需要打扮打扮再见旧部,我那些孩子们却不急在这一时的,小心驶得万年船嘛。”秦素北解释道。 见席和颂动动嘴唇却没有出声,她心头一动,当即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作势要劈下去:“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比你更疼爱孩子们,不会故意找借口克扣他们的开销!” “我不是那个意思……”席和颂连忙赔笑道,“我只是没想到秦阁主这么替我着想,有些感动又不知如何开口而已。” “算你会说话。”秦素北冷哼一声,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蛋,不要继续在她面前碍眼。 目送着席和颂离开前厅,她才微不可察地轻轻叹了口气。 联络上了心腹,这位死乞白赖要留在浮生阁的豫王殿下,也该走了。 虽然他待在这里的时间不长,但到了分别的时候,秦素北发现自己也难免要有三分失落。 大概也是忙着筹划跟成隽接头以后的事宜,席和颂回了自己房间后,一整天都没有再出来,吃饭的时候秦素北让小月给他端一份过去,不多时小月又原封不动地端了回来。 “何公子说他不饿。”小月说,“我让他什么时候饿了喊我,我去帮他把饭菜热——。” “不饿就算了,不用给他留。”秦素北摇了摇头打断小月的话,“浮生阁每天这个时候开饭,其他时间算作开小灶,得多交钱,他要没钱就饿着。” 豫王殿下早就吃不惯他们浮生阁的饮食,就算是她从酒楼定的酒菜,跟王府的厨子也必然有不小的差距,现在终于联络上了成隽,想必是再也不想让舌头跟着受苦了。 . 夏季日长,卯时天色还未擦黑,在外面溜达了大半天的成隽终于按照秦素北给的地址找到了这座挂着“秦宅”的旧宅。 怀着忐忑的心情上前敲了敲门,给他开门的是个十三四岁的黄衫小姑娘。 “请问,有位在状元街卖画的秦姑娘可是住在这里?”自报家门之后,成隽问道。 “世子说得是我大师姐罢?”小月让开门请他进来,“世子先进来坐会儿,我这就去通报。” 之前秦素北向她吩咐过,这几天不管什么人来,都一定要向自己通报。 她就觉得可能会有什么陌生人上门,但没想到竟然是定国公府的世子。 定国公世子找师姐又有什么事情呢?小月知道自己不该多管多想,但不知怎的,她直觉好像跟那位来路不明的何公子有关。 “秦姑娘,我将你的字拿回家去,父亲和兄友们全都大加赞赏,不一会儿便分完了,所以我只好上门叨扰,不知道秦姑娘家里还有没有存货?” 在前厅等了须臾,便见白天那位秦姑娘一个人来了,成隽连忙站起身,按照早就编排好的话说道。 秦素北却只是先过来确认一下来的人是不是真的成隽,而不是太子和皇后的人冒名顶替的,见确实是本尊,她没接成隽的话茬,开门见山道:“世子想见的人就在内院,跟我来罢。” 豫王殿下果然在这里! 秦素北轻飘飘一句话挪开了成隽压在胸口的巨石,他顿时喜上眉梢。 “多谢秦姑娘!”成隽向她长长一揖。 “世子客气了。”秦素北抱拳回礼,引他向院内走去。 成隽大概是个话唠,张了口就停不下来,路上便开始询问起秦姑娘是如何救下豫王的,殿下的近况如何,秦素北一一答了,他又开始关心起秦宅的日常。 这么说来一大家子人全靠秦姑娘照顾?那岂不是很辛苦?秦姑娘平时都做什么?秦姑娘要是遇到困难,不妨来投靠定国公府啊? 秦素北只嗯了几声当做回答,转眼间两人都到了席和颂房门口,成隽却还问的意犹未尽。 席和颂听到门外成隽的说话声,迫不及待地起身推开了房门。 “小隽。”他面带微笑,语气里还透着一丝亲昵。 “豫王殿下!”成隽立刻将方才跟秦素北的话题抛到了脑后,两步并作一步到了他面前,张开双臂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了,这才几天不见而已。”席和颂拍了拍他的后背,将面上的笑容敛去了三分,“我有正事要跟你商量。” 豫王殿下身上还背着毒杀太子的罪名,想也知道他跟成隽要谈的是什么,秦素北连忙再次抱了抱拳:“殿下和世子要议事,民女就先行告退了。” “多谢秦阁主收容帮忙,在下才能跟世子顺利见面。”席和颂也抱拳回了个大礼,“这份恩情,在下一定牢记在心。” 可能是鉴于成隽也在场,秦素北没再跟他强调那二十万两黄金的事情,只客套两句“豫王殿下为我朝鞠躬尽瘁,我等百姓皆铭记于心,自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便离开了。 这么大方的秦素北,席和颂倒觉得有点不太习惯。 但转念一想,自己应该是为数不多秦阁主不假模假式客套的人,他又忍不住勾勾唇角微笑起来。 分别 目送秦素北走远,席和颂转身关上了房门。 “秦阁主?”成隽有些好奇地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称呼。 “刚才那位姑娘是浮生阁的秦阁主。”席和颂回答。 成隽却依然一脸茫然:“浮生阁?” 他虽然不是江湖人,但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却还是叫得出来的,从没听说过还有什么浮生阁。 “是个早已没落的门派,我也是在一本很老旧的江湖志上偶然看到过,”席和颂无意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这几日皇后娘娘和太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花鬼医可还好?” “那边的眼线一直盯着我们,不过父亲已经派人摸出了他们的规律和盲区,今日我来找你,绝对不曾带着尾巴。”成隽回答,“花鬼医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知道如何拿捏太子,他如今被拘在东宫,虽然无法逃脱,却也不曾吃过什么苦头。” “那就好。”席和颂点点头。 他跟东宫的纠葛跟花独倾没有半点关系,他不过是受邀来给自己治腿的,却无端被连累着卷了进来。 万一再因此受苦,他心里就更加过意不去了。 “豫王殿下,”成隽迟疑了一番,还是继续说道,“那边派出来的杀手,前几日就全部收回去了。” 席和颂眉峰微微一挑:“所以呢?难道我要感谢那边的不杀之恩?” 东宫太子席和瑛年少聪慧、人品端直,礼贤下士,皇后的母族又位高权重,故而今上的子嗣虽多,这些年却也没人敢动夺嫡的念头。 他席和颂在边境吃了几年沙子,虽然立了战功,但跟皇上的父子情也寡淡了不少,在朝中也没发展多少可用的人,还重伤瘸了一条腿,这种情况下还想以卵击石的去对付东宫是不可能的。 而定国公成舟军功赫赫,在朝中威望重、人脉广,只因为自己曾在战场上救过他的独子成隽,便愿意追随他打击东宫。他自然也需得投桃报李,以诚相待,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自从知道他夺嫡不为皇权,只为复仇,成隽便总会时不时地劝他将仇恨放下,他知道成隽也是好意,但要他放弃复仇,却也绝无可能。 成隽本来也不指望自己一两句话就能让他放下仇恨,见状默默欠了欠身:“是成隽失言了。” “无妨。”席和颂摇摇头,说起了正事,“毒杀太子不是小罪,父皇不可能让这事就这么随随便便翻过去,我若是想脱罪,非得找个替罪羊不行。” 这样对那替罪羊岂不是很不公平?成隽微微皱眉。 席和颂知道他的性格,笑笑补充道:“小隽放心,我不会伤害无辜之人,我的这位人选,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兄长,永安侯萧悭。” “萧国舅?”成隽微怔。 永安侯萧悭为人刚愎自用,胸无点墨,好逸恶劳,全仗着亲妹是今上皇后,才能整日花天酒地,尸位素餐。 这样的人抱皇后大腿还来不及,怎么又会毒害她的儿子? 虽说是替罪羊,但也总得是有充分动机的人才行啊。 “表面看起来是这样没错,但你细想,究竟是萧皇后成就的萧家,还是萧家成就了萧皇后?”席和颂看出他的疑惑,微笑着提醒道。 “萧悭会觉得,自己身居永安侯,是承袭父爵,跟皇后没有半点关系,反而是因为萧家百年望族,妹妹才能母仪天下;但皇后会觉得,哥哥能躺在永安侯的爵位上尸位素餐,全仗着自己身为皇后。”成隽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席和颂的意思,“但是他们真的会这么想吗?万一他们兄妹的关系很好呢?” “我在皇后身边长到十四岁,他们兄妹的感情如何我心里多少有数,”席和颂笑笑,“再说他们的关系究竟如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劝服皇上。” . 夜色渐浓,秦素北去孩子们那里看了一圈,最小的几个已经乖乖上床睡觉了,小月带着小四小五在院子里借着月光做弹弓,据他们说一个弹弓可以跟附近的孩子们换三个铜板。 阿清还在校场里练武,秦素北瞧了一会儿,上手跟他过了两招,发现自己这个师弟的武功早已在自己之上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自己每天为了生计东奔西跑,阿清却是个踏踏实实练功的,而且不分昼夜,风雨无阻。 赢了自己教派的掌门,阿清冷漠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向秦素北拱拱手表示承让,然后依旧兀自练自己的。 孩子们一切如常,回房间时秦素北却在自己房间门口碰到了席和颂跟成隽。 “殿下和世子谈完正事了?”秦素北问,估摸了一下时间,他俩应该在房里密谈了将近两个时辰。 席和颂点点头:“多谢秦阁主收容,在下前来辞行。” 一边说,一边把手里捧着的一札字帖递了上去:“秦阁主先临摹这些,写完了再找我要。” 秦素北接过字帖翻了翻,页数比自己上次看见时多了好几倍。 该不会他这一天都在房里为她写字帖吧? 她脑子里一蹦出这个念头,先把自己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低下头,不去看席和颂的眼睛。 成隽非常识时务地退到了远处,仰头数星星。 “豫王殿下,你等一等。”秦素北说,转身回了房间,不多时再出来,手里拿着席和颂的拐杖,还有装着他小印的荷包,“殿下既然要走了,这些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 亲王小印他是当然要拿走的,倒是那柄拐杖,席和颂挑眉笑了笑:“秦阁主不是看上上面的宝石了么?可是没能抠下来?” “民女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豫王殿下,还望殿下莫怪。”秦素北没接他的话茬,一脸真诚地说道。 席和颂微微一怔,继而很快反应过来,先把自己的小印和拐杖接过来抓严实了,这才和蔼可亲地开口道:“秦阁主不必担心,二十万两黄金我既已亲口应下,就一定会给你的。” “我就非得为了钱才好好说话是吧?”秦素北脸上的恭谨瞬间破功,恼羞成怒地笑骂道。 “当然不是,秦阁主大人有大量,想必不会计较我胡言乱语的。” 秦素北给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殿下和世子打算怎么走?现在全京城依然在缉拿殿下,要不要我再拿那个背篓出来?” 席和颂摇摇头:“不必麻烦秦阁主,小隽今日来时已经在附近埋下了人手,只要他进了浮生阁三柱香以后都不曾出来,就表示我的确在这里,然后他们只要按约定时间在城东制造一些骚乱,京中巡查的侍卫自会前去帮忙,我便可以趁乱逃了。” 大人物就是大人物,明明让她背一段就能解决的事儿,非得出动这么多人力物力。 秦素北万分感慨地点了点头,难怪豫王殿下把二十万两黄金许诺的这么轻而易举,这笔普通人活十几辈子都赚不来黄金,对他们而言可能只是少享受几日便有了。 席和颂似是看出她的不屑,耐心地解释道:“朝廷官员禁止经商,但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兄长萧悭,就在京中私自经营了一家乘风赌坊。这次城东的骚乱,既是为了声东击西助我转移,也是为了砍断萧悭这棵摇钱树。” “乘风赌坊,过了今晚就没了?”秦素北微微一怔。 她虽然不赌,但也听说过乘风赌坊的名号,那是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所在。 “不错。”席和颂微微颔首,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东边的夜空,眸子里波涛暗涌。 秦素北随着他的目光也朝东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明日一早,我便会差人将黄金悉数送到浮生阁。”席和颂以为她还在挂念那说好的二十万黄金,又明明白白地保证了一遍,特地将时间也说了清楚。 “不必了。”话音未落,秦素北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秦阁主不必跟我客气,虽然我现在还没有脱罪,身无分文连王府也不能回,但我就是借钱,也会在一夜之间给你凑齐的。”席和颂微微一愣,既然便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展颜笑道。 “我不关心殿下能不能一夜之间凑出这么多钱,但是我不会真的要的,”秦素北摇头,“之间我开出这个价钱,只是想把殿下吓走而已。” “可是……” “豫王殿下,”秦素北不让他插嘴,“浮生阁穷了这么久,没理由突然得到这么大一笔钱,我怕别人以为我去卖身了,更怕皇后和太子猜出,是我在你落难时帮了你。你们都是大人物,翻手为云覆手雨,动动手指乘风赌坊都能烟消云散,如果皇后和太子知道是我帮了你,你能保我们浮生阁一世安稳吗?” “我会保护你们的。” “殿下跟浮生阁划清界线,永远不要让别人把浮生阁跟豫王联系到一起,就是对我们最好的保护了。” 席和颂一时语塞,心里隐隐升起一阵无名之火。 “豫王殿下,时辰已到,我们该走了。”成隽走近他们两个,提醒道。 他本以为殿下跟这位秦阁主的分别定然依依不舍,谁知豫王殿下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倒是秦阁主向他们离开的方向拱了拱手,面无表情道:“多谢豫王殿下。” 豫王脱罪 翌日。 秦素北再次回到了自己以前做工的矿场,她来的时候矿上还没有开始动工,只有几个住在附近的汉子来得早,正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谈论着昨晚乘风赌坊的大火。 秦素北忍不住驻足,侧耳细听。 “秦姑娘,你怎么又过来了?”汉子们向她打了招呼,其中一人好奇地问道。 “做小买卖赔了。”秦素北十分干脆地回答他。 “做生意本来就有赔有赚,秦姑娘还这么年轻,也别太放在心上了。” 众人连忙七嘴八舌地安慰起她来。 “我不要紧,好悬本金并没有赔进去,只是这几日白赚了。”秦素北连忙摇头,“你们刚才说昨晚乘风赌坊起火了?火势如何?可有什么人员伤亡?” “昨晚的大火参了半边天,幸好御林军及时赶到隔断了附近建筑,火势才没有蔓延,听说是死了两个荷官,还有三个小二。”有个消息灵通的回答她。 “那么着火的就只有乘风赌坊,怎么可能大火参天?要真的那么大火势,又怎么会只死五个人?”那人话音未落,立刻就有个平时就看他不惯的人找茬似的质疑道。 “那火势就是很大的嘛,很多人都亲眼看见了!”前面说话那人立刻反驳,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看就要为此吵起来。 秦素北默默退出了他们说话的圈子。 只有乘风赌坊着火还大火参天,自然说明有人事先准备了大量的助燃剂。 但是除了赌坊的荷官小二,并没有赌客伤亡,看样子定国公府倒也还算良心,想必是早就派了许多武林高手假装成赌客混在其中,不仅挤走了许多真的赌客,火灾时也方便出手救人。 御林军能迅速的清理出隔离带,只怕也是定国公府事先准备的结果。 搬搬抬抬忙碌了一天后下工回家,秦素北向往常一样去街东头罗老板那里给孩子们买饭,老板娘一瞧见她,就一脸八卦的先把她拉进了屋里:“秦姑娘,你可听说今天宫里那件大事了么?” “乘风赌坊着火那件事?”秦素北下意识回答道,继而才反应过来老板娘还格外加了一个“宫里”。 想必是乘风赌坊的幕后老板是永安侯萧悭这件事传入宫里了,她想。 “不是,是豫王殿下,投案自首了!”老板娘用“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语气说。 “豫王殿下自首?”秦素北微微一怔,“那他现在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呢,肯定是被关到大牢里了呗,就算是自首,那他也差点害死了皇上最喜欢的儿子,怎么可能从轻发落?”老板娘说到此处长长叹了口气,“我听人说啊,豫王是由定国公父子陪同进宫投案的,当时他白衣素冠,面如美玉,星眸微转,步履从容,当真不愧是皇室风范!” “皇室风范又能怎么样啦,我白天出去打听过,听说豫王殿下这次死罪难逃,就算是投案自首,也不过就是从凌迟改成斩首而已!”罗老板在厨房听见她们聊天,这时走了出来,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大声说道。 “如此说来还真是可惜了。”秦素北不欲与他们争辩,草草敷衍道。 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不能全信,席和颂既然敢投案自首,肯定就是已经找到了替罪的羔羊,并且有了十乘十的把握脱罪。 席和颂会被斩首?她才不信! 果然这晚戌时刚过,秦素北正在房里描豫王殿下留下的字帖,老板娘就来串门了。 “原来杀害太子的不是豫王,是永安侯萧悭,豫王失蹤的这几日,是去寻找证据为自己洗清冤屈了,”老板娘一脸的激动,“我就说呢,豫王殿下风光霁月、一表人才,怎么会做那种手足相残的恶心事!” “萧悭又是谁?”小月和小四小五也在前厅陪她们坐着一起听八卦,见状追问道。 “这个萧悭啊,是皇后娘娘的兄长,也是太子的亲舅舅。”老板娘回答。 “舅舅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外甥?”小月不解。 “原来这个萧悭跟皇后的关系明面上不错,暗地里早就互相不满已久,他仗着自己是国舅,一般人怀疑不到他的身上,就鬼迷心窍的给太子下毒想报复皇后,还企图嫁祸给皇后的养子豫王殿下。” “我听说昨晚着火的那个乘风赌坊就是什么永安侯的,是真的吗?”小月又问,三个孩子都眼巴巴望着老板娘,听得津津有味。 “乘风赌坊就是永安侯背地里经营的,你们可能还不懂,朝廷是不准官员经商的,永安侯竟然敢私自开赌场已经是重罪,而且他就是在那间赌场里,对太子下的毒。”老板娘侃侃而谈。 秦素北冷眼看着老板娘仿佛对朝政宫闱了如指掌的模样,心里不禁有些好笑。 这些想必是豫王为了重新数立自己在民间的口碑,才故意命人放出来的。 “昨天晚上那场大火,就是萧悭知道豫王已经查明了真相才故意放的,为的就是销毁证据,大理寺已经从乘风赌坊的残骸里发现了有助燃剂。大火里死的两个荷官跟三个小二,就是太子遇害前去赌场时伺候他的那五个人,不然你们说怎么这么巧,就只有他们五个死了呢?” “所以豫王投案以后没被关进大牢里,而是当朝跟萧悭对峙,由皇上审理的,是么?”秦素北终于开了口。 老板娘使劲儿点点头:“听说这案子皇上也审了一天,皇后啊,太子啊,全都被传召了。豫王殿下这清白,真是来之不易。” “那豫王现在怎么样?他既然没有投/毒,想必不用受罚了吧?”这才是秦素北最关心的问题。 “听说是,潜逃有罪,破案有功,功过相抵,不赏不罚。”老板娘啧啧两声,“真是不公平。” “对啊,豫王殿下潜逃也是为了调查真相,竟然功过相抵了。”小月同样为豫王愤愤不平。 秦素北笑笑没有说话。 她想象得出今天金銮殿上的情况究竟有多凶险,不过席和颂还是成功了,那位小鬼医花独倾,他想必也能从东宫毫发无伤地救出来。 . 席和颂此时的确就在东宫。 太子遇害案整整审了一天,期间太子的指控、萧悭的辩驳、父皇的质疑,每一关都困难重重,幸而最后父皇还是站在了他这边,将萧悭削去爵位关入天牢,只等秋后问斩。 他自己已经清白,下一步要营救的自然就是小鬼医花独倾。 于是他在萧悭被押走之后,微笑着向父皇提议,因为萧悭的缘故,他跟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早先生出了一些误会,不如就趁着今晚他们一家四口好好聚聚,由父皇作主,化干戈为玉帛。 惩治了毒/害自己孩儿的凶手,又洗清了另一个孩子的嫌疑,明正帝本就圣心大喜,自然准允了他的建议。 于是皇后和太子即便千般不愿,也只好任由他们一行浩浩荡荡前往了东宫。 太子席和瑛自明正帝下旨豫王无罪后就一直沉着脸,连表面的兄友弟恭都懒得假装。好在他最近一直被“七绝蚀心”的剧/毒折磨,明正帝只当他是身体不适,并未追究他这表情是拂了自己的面子。 萧皇后倒是挤出了一张和皇上如出一辙的欢喜面庞,但是席和颂偶尔与她对视,她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立刻微微沉下,仿佛一条毒蛇,嘶嘶地朝他吐着信子。 席和颂向她微微欠身:“儿臣不孝,这几日让母后担心了。” “皇儿不必自责,只是日后千万莫要再不告而别的失蹤数日,不然母后可就要生气了。”萧皇后柔声说道。 席和瑛忍不住微微侧目,狠狠剜了席和颂一眼。 今日早朝时,礼部侍郎王恩博首先上书,告发永安侯萧悭经商,并呈上了证据表明昨夜着火的乘风赌坊,就是萧悭的产业。 证据确凿,他和母后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免受牵连,也只好将此事撇得一干二净,谁知那萧悭临死还要拉他们一起垫背,弄得他们当庭撕破了脸皮,朝堂上下全都知道了萧家兄妹早有龃龉。 然后失蹤数日的席和颂就突然出现了,还义正严词地指认萧悭才是毒/害太子的罪魁祸首,他席和颂只不过是被冤枉的。 虽然赌场已被烧毁,当时伺候自己的荷官小二也都死于大火,但大理寺还是从火灾的废墟里找出了有人纵火的痕迹,还有萧悭府上几个下人的证词,再加上众人刚刚目睹永安侯跟皇后母子的恶交,凶手是萧悭这件事立刻变得顺理成章。 他跟他母后当然不会被这看似顺理成章的逻辑给骗了,但是事已至此,除了怨恨母后妇人之仁,没有在前几日对席和颂乘胜追击下杀手,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就在此时,东宫的美酒和菜肴已准备妥当,由十几个美貌的宫女端了上来。 “父皇,母后,儿臣不告而别是为不孝,今晚当先自罚三杯。”席和颂站起身,先向明正帝和萧皇后长身一揖,然后捧起酒杯,果然将三杯竹叶青一饮而尽。 “皇儿酒量不错。”明正帝眯着眼睛笑笑,显然已完全不计较他这几日潜逃的事情。 “儿臣还要再敬太子殿下一杯,”席和颂却并不坐下,转身看向了席和瑛,“小王身为兄长,却未能保护太子殿下周全,小王惭愧。” 看着豫王道貌岸然的模样,席和瑛险些要将掌心的玉杯捏碎,幸而萧皇后一个眼色,他才捡回了理智,强挤出一丝笑容站起了身:“皇兄这么说可就见外了……” 话音未落,席和颂忽然身子一歪,喉间低喘一声,整个人向前倒了下去。 ※※※※※※※※※※※※※※※※※※※※ 感谢“喜马拉雅”小可爱的营养液x6, 感谢“白皮书”小可爱的爱心地雷。 交锋 席和颂这一倒事先没有任何征兆,不论是明正帝还是萧皇后、席和瑛,就连在场伺候的宫女太监,俱是吓了一跳。 好在席和颂只是原地一个咧趄,便及时伸手扶住了桌沿,没让桌上的酒水汤汁溅上自己雪白的外裳。 “儿臣御前失仪,还望父皇赎罪。”他隐隐抽了一口冷气,垂眸说道。 “皇儿可是旧伤复发了?”明正帝微微皱眉。 席和颂的脸色已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也自他的前额滚了下来。 “还不快传御医。”萧皇后也不知道豫王是真疼假疼,但在皇上面前,她还是有心要扮演一个心地宽厚的嫡母。 “御医就不必麻烦了,儿臣身边有个贴身的郎中叫花独倾,儿臣的腿伤一直都是他负责的,”席和颂说道,“刚巧前几日太子殿下中毒,儿臣便将他派来东宫为太子拔毒,只要将他宣来便可。” “花独倾?”明正帝听到这个名字时略有些讶异,“可是江湖上那位赫赫有名的小鬼医,花独倾?小鬼医就在东宫,怎么你们都无人来告知朕?” “什么小鬼医,不过就是江湖人瞎起着玩的,花公子一介布衣,当然没必要惊扰陛下。”席和颂倒主动为皇后和太子开脱起来。 萧皇后将双手藏进宽大的袖子,紧紧握拳,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知道席和颂一定会想办法带走花独倾,却没想到他竟然敢当着明正帝的面直接要人。 “花公子身为皇兄的贴身医官,皇兄想必也知道他的习惯,花公子这时候已经休息了,天塌下来都叫不醒,不如还是宣个御医吧。”席和瑛笑笑,神色悠悠地婉拒道。 自己身上的七绝蚀心未解,他怎么可能把花独倾好端端的放走? 此时夜色虽浓,时间却才刚过戌时,恐怕连个贪玩的孩子不会乖乖上/床睡觉,花公子倒已经休息了? 席和颂心里冷笑,却并不戳破他:“花公子的习惯我当然知道,可今日是父皇想见见小鬼医,他就是睡死了,也必须得爬起来。” “和颂说的不错,什么身有怪疾,每日必须睡足六个时辰不然气虚血弱,本宫瞧他就是装腔作势,在我们面前耍耍也就罢了,陛下面前也敢造次不成?”萧皇后见明正帝面上浮起一丝对席和颂所言的赞同,连忙添油加醋的顺着他的意思说道。 果然明正帝就有些不好意思,放弃了将小鬼医传召过来的打算:“花公子既然是因为身体有疾,朕又怎能强人所难?来人,去给和颂传御医。” “谢父皇。”席和颂知道再说无用,面无表情地重新坐了下来,一只手抚在左边膝盖上,“只是儿臣旧疾复发,扰了父皇和母后的雅兴,不如还是先行告退。” “也好,反正日子还长,咱们一家人改日再聚。”萧皇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兵刃碰撞声。 还有侍卫高呼:“有刺客!保护陛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衣劲装的蒙面男人已经自窗外跃了进来,手中长剑犹带着鲜血,直直向明正帝刺了过来。 席和颂长身跃起,用手中拐杖挡开了他的一击。 “父皇快走!”他向明正帝喊道。 说话间席和颂已经同那黑衣人过了十几招,他旧伤复发,几乎连站都站不稳,故而节节败退,招架的十分吃力。 更妄论又有七八个黑衣人自窗户跃了进来。 幸好这时宫中的侍卫也冲了进来。 “保护豫王!”明正帝连忙喝道。 “陛下,我们快走吧。”萧皇后紧紧拉住明正帝的一边袖子,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些刺客就是豫王为了营救花独倾布置的,如果她不能趁着豫王跟刺客缠斗时带皇上逃走,待会儿席和颂肯定会“无意间”将皇上带去关押花独倾的房间,让明正帝看看他们的待客之道。 明正帝却站着没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席和颂,双目充满担忧之色。 直到豫王甩开一个刺客,踉跄着退到他身边,他才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自己这个儿子:“我们快走。” 席和瑛面色一沉,偏偏这时,萧皇后又微微侧目瞥了他一眼。 他知道母后是在责怪他,刺客当前没有像席和颂一样在皇上面前表现忠心,心里顿时惊怒。 那席和颂在塞外待了五年,久经沙场,武艺高强,而他体弱多病不说,身上七绝蚀心还未除净,怎么敢跟人舞刀弄枪? 何况这些刺客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席和颂的人,再怎么凶狠也不会真的伤害豫王和父皇,但他就难说了! 母后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偏袒着席和颂! . “外面怎么了,突然这么吵?”东宫的一间厢房里,花独倾放下手中的医书,向看守他的那名太监问道,“说不定是你的主子有难,难道你真的不出去看看?” 那太监当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兵刃声,有些惊疑地向大门的方向瞥了好几眼,双腿却一动没动。 “我被你们用千机百变锁钉在墙上,没有皇后娘娘的钥匙,除非我砍断自己的脚腕,不然是走不了的。”花独倾晃了晃脚踝上捆着的一条金色锁链,面带自嘲地笑道。 锁链的一端是一个铐住他脚踝的金色锁铐,另一端深深嵌入墙内,整条锁链明明看起来又轻又细,偏偏就是刀枪不入。 “皇后娘娘命咱家看着你,咱家就绝对不会走。”那太监冷哼一声。 他奉命看守小鬼医,除了花独倾配药时将他赶在门外,其他时候可以说是寸步不离。 就在这时,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一个圆脸小太监匆匆小跑进来,在那看守花独倾的太监耳边低语了几句。 花独倾一眼就看到小太监手里金灿灿的钥匙,正是开千机百变锁的。 “咱家把你的锁解开,你可得保证绝对不乱跑。”那太监听完脸色一沉。 “当然不跑,东宫是什么地方,吃穿用度岂是别处能比得上的?就算拿棍子赶我走,我都……” 一句话没有说完,那太监已趁他不备一掌劈在他后脑。 花独倾软软地倒了下去。 那太监这才接过钥匙打开了他脚踝上的锁。 报信的圆脸小太监很有眼力见的搬了一个小几来,将嵌在墙上的锁链挡的严严实实。 . 于是当席和颂引着明正帝等人退到东宫后殿,“慌不择路”地随手推开一间客房的门时,众人看到这房里只点了一盏安眠的小灯,一个清瘦的人影躺在床上,似是已经熟睡。 尽管酷夏炎热,那人依然将毯子掖到了下巴尖,只露出一张在昏暗的灯光下略显苍白的脸。 明正帝略带疑惑地皱了皱眉。 “这位就是小鬼医花独倾花公子。”萧皇后忙指着床上的人影向明正帝轻声解释道。 席和颂已经先一步点燃了桌上的蜡烛:“花兄,陛下在此,你还不快起身叩见?” 花独倾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席和颂不知萧皇后是用了什么法子弄得花独倾昏迷不醒,心里顿时一紧。 “花公子身有怪疾,一到半夜必然周身虚脱无力,还望父皇莫怪。”席和瑛微微欠身。 “既是怪疾,朕有什么可追究的,反而是我们擅自闯进了人家卧房,还是莫要再打扰的好。”明正帝虽然不悦,但他堂堂九五至尊,向来以谦和礼贤自居,自然不能跟一个病人计较。 而与此同时,那伙黑衣刺客的声音渐远,还未等众人退出花独倾的客房,就有侍卫来报,说那群刺客显然深知东宫的地形,见刺杀不成,瞬间便撤退的干干净净,他们没能留下一个活口,或者尸体。 “一群废物!”明正帝脸色一沉,向那侍卫呵斥道。 “呃……怎么这么亮堂?”本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花独倾突然皱起了眉,喉间低吟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来挡住自己的眼睛,像极了睡梦中突然被人吵醒。 萧皇后跟席和瑛对视一眼,脸色皆是一变。 “花兄,父皇在此,还不快起来拜见陛下?”席和颂忙沉声说道。 “陛下?”花独倾嘀咕一句,然后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了起来,翻身跪倒在地,“草民花独倾,叩见吾皇万岁。” “平身罢。”明正帝挥挥手让那侍卫退下,颇有些兴趣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花独倾。 “花兄醒的正好,我腿伤好像又复发了,你帮我看看。”席和颂微笑着开口道,同时暗暗给花独倾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一时冲动将皇后和太子这几日的威胁禀告皇上——明正帝不可能不注意到“熟睡”的花独倾身上还穿着外衣,也不可能真对他和皇后太子之间的龃龉一无所知,既然皇上选择了假装不知道,那现在谁先撕破脸谁就落下乘了。 花独倾本来就是假装被那太监砸晕,刚才众人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见状立刻会意,跟萧皇后和太子假装和乐的谈笑了一把,才伸手替席和颂把脉看伤:“豫王殿下这膝盖本来就伤的严重,复发更甚,需得尽早施针。” 新的生意 “父皇,既然如此,儿臣便带着花兄先行告退了。”席和颂向明正帝道。 “天色已经不早了,皇兄不如今晚就在东宫歇下,花公子也能早些施针。”席和瑛连忙笑道,“正好你我兄弟,也很久没好好说话了。” 他不可能放花独倾走,没了威胁花独倾更不会为自己解毒了。 席和颂悄悄瞥一眼明正帝的脸色,向花独倾比了一个手势。 “太子殿下,这是草民今日配试的解药,也不知效果如何,本来打算明日再拿给殿下的,既然现在草民已经醒了,不如殿下现在服用一试。”花独倾从他那一架子瓶瓶罐罐里拿出一个白瓷瓶,向席和瑛呈上。 席和瑛略有些犹豫,但想到豫王和花独倾应该还不敢当着今上的面杀他,还是就这茶水吃下了瓷瓶中的药丸。 不过须臾,他便觉得五脏六腑七经八脉全都清爽起来,这果然就是“七绝蚀心”的解药。 这解药原来就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要早知如此,他才不会留下花独倾的活口! 席和瑛心里暗恨,面上却露出惊喜的微笑来:“花公子不愧是神医,救命之恩,本宫没齿难忘。” 眼见儿子的剧毒得解,萧皇后长长松了口气,幸好随行的宫女手疾眼快及时扶住了她。 “花神医为太子解毒立下大功,朕一定厚赏。”明正帝也不禁大喜,向花独倾笑道。 “救死扶伤乃是医者之责,豫王殿下已经付了花某医药费,草民不敢奢求。”花独倾连忙躬身一揖,“只是豫王殿下的旧伤需得尽快施针……” “既然如此,天色也已经不早,和颂便同花公子早日回府疗伤,咱们改日再聚吧。” 萧皇后见席和瑛还欲开口挽留,连忙抢在他前面说道。 从花独倾在明正帝面前睁开眼那一刻,她就知道今日豫王一定能将人带走,强留只会引起皇上的不满而已。 席和瑛有些忿忿不平地暗瞪了席和颂一眼,倒也没有再说话。 “父皇,母后,儿臣先行告退。”席和颂再次施礼。 萧皇后微笑着目送他和花独倾走出了东宫,眼底闪过一抹幽幽的嘲弄。 太子遇害案轰动朝野,最后席和颂能带着花独倾全身而退,她这边反而折了一个永安侯萧悭,看起来的确是她输了。 但是明正帝也不是傻子,他将投/毒的罪状判给萧悭也未必就是真的相信是萧悭做的,可能只是因为兄弟相残实在有损皇家颜面;而他们母子跟豫王争夺花独倾,各自用了什么手段他更是不可能看不出来。 本来皇上先判豫王无罪,日后再慢慢敲打惩罚,还有可能给豫王留一条活路,然而席和颂为了救出花独倾竟然敢在东宫安排刺客,尤其这波刺客的武功之高强,又对后宫如此熟悉,皇上怎么能不忌惮? 这下就算他们母子不动手,明正帝自己就会把豫王收拾干净了。 . 萧皇后能想到的事情,花独倾自然也不会想不到,于是刚刚走出东宫的势力范围,他便一掀衣摆,给席和颂来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你这是做什么?”席和颂吓了一跳,连忙俯身去扶他。 花独倾却跪着没动:“今日东宫的行刺,皇上定然会疑心是殿下所为,殿下以后的处境,怕是会更加艰难。” “花兄是因为我被困在东宫,我怎么能不出手相救?父皇就算是有所察觉,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席和颂轻轻叹了口气,手上加了把劲儿,硬是将花独倾提了起来。 行刺之事事发突然,刚才父皇虽然并未对他产生怀疑,但估计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父皇冷静下来,就算他自己想不出,萧皇后也会想办法引他想到自己的。 早在计划行刺的时候,席和颂就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 “豫王殿下义薄云天,花某定会誓死追随,效忠殿下。”花独倾又向他长长一揖,语气坚定。 江湖人向来看不起朝堂和皇室,在此之前,他虽然尽心为豫王疗伤,但他们之间也只是医者和患者的关系而已。 “花兄也不必太过担忧,”席和颂却没有回礼,反而一把揽住了花独倾的肩头,眉宇间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保皇会玩吗?” “啊?”花独倾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 “就算是要打明牌,只要咱们牌技够好,也不一定会输,对吧?” . 然而宫里的是是非非,秦素北却是完全不在意的。 她又恢复了自己每天去矿场工作的日子,不管是豫王、定国公世子还是状元街的众位书生,都像是一场梦一样,过去了就过去了,没必要多想。 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开始还会念叨念叨那个陪他们做游戏的拐杖叔叔,但也只是豫王刚走那两天的事儿,因为在豫王殿下离开的第三天,浮生阁的三师姐秦素月也从郊外捡了个大活人回来。 那是个四十多快五十岁的妇人,说话带一点外地口音,自称是个寡妇,无儿无女,相公刚刚去世就被族人赶出了家门。 无奈只好不远万里来京城投奔哥哥,却不料没找到哥哥一家先遇到了山贼,本来就不多的财物都被洗劫一空。 妇人走投无路万念俱灰,在郊外找了棵结实的大树挂上腰带,正打算一了百了的跟着相公一起走,却被带着师弟师妹们去郊外玩耍的小月给救下了。 秦素北虽然万般不情愿浮生阁又要多一张吃饭的嘴,但面对一个可怜的妇人,终究没法像对着席和颂那样直接赶人,只好让妇人先住下,再慢慢琢磨以后的事。 大家都喊那妇人丽婶。 出乎秦素北意料的是,丽婶住进来以后,带来的好处远远大于了她消耗的那一口粮食。 首先是有人帮忙洗衣做饭照顾孩子了,浮生阁平时根本不开伙,因为秦素北总能买到给钱就卖的干粮,不仅不比自己做饭贵,还能省下不少时间。 但是丽婶一来就接下了做饭的任务,她厨艺好的很,就算是杂粮窝头,经过她的手蒸出来以后也会变得松软可口。 小月也再不用一个人洗大家的衣服了。 其次是收入来源又多了一份,丽婶做事相当麻利,每天给十几个人做饭洗衣,竟然还能省出小半天的时间出去接针线活。 别看缝缝补补挣的不多,架不住她手艺好能拉客,才七八天的时间不到,浮生阁的饭桌上就出现了荤菜。 这下别说是赶丽婶走,秦素北简直恨不得把浮生阁掌门的位置禅让给她。 转眼间,离乘风赌坊大火、豫王趁乱离开那晚,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席和颂留下的字帖也被秦素北描完了最后一页。 她试着自己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果然是比以前进步不少。 “大师姐,有位宁公子和一位王公子来找你了。”小月在外面敲了敲门。 秦素北依言来到了大堂,来的果然是在状元街摆摊时认识的宁逸,还有另一个王姓的书生,都是以前和她相处不错的人。 除了他们两个以外,丽婶已经比她先一步来到了大堂,正挂着一脸精明的八卦着两人的家庭背景兴趣爱好,活脱脱一个看见臭小子上门找自己女儿时的娘亲。 秦素北不禁失笑,她尚在襁褓里就被师父捡了回来,对父母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但偶尔午夜梦回想象他们,娘亲就是丽婶这个样子的。 “秦姑娘。”宁逸看见她走近,率先站了起来。 那位王姓公子也跟着站起身,微笑着向她打了个招呼。 “宁公子,王公子,你们怎么过来了?”见到旧友高兴之余,秦素北也略有些好奇。 宁逸像是被她问住了一般支吾了一下,低下头没有做声,只是双颊飞快的闪过了一丝绯红。 丽婶眼尖,见状抿唇微微一笑,倒也没多言语。 而那王公子已经抢先一步开了口:“秦姑娘,我有个表哥在工部尚书张大人家当差,他说张大人最近要招会武功的女子做保镖,一天二十两银子,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一天二十两?”秦素北听到这个价钱微微蹙眉,根据她的经验,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通常都是骗人的。 “这是真的,我怎么可能骗你,”王公子笑笑,犹豫一瞬又补充道,“实话不瞒你,我听表哥说,其实是张大人的儿子张之明要成亲了,今早张大人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上说要在张之明大婚那日在张府弄出血案来。 “张大人才不会因为区区一封信耽搁儿子的大日子,但终究还是担心恐吓成真,不仅严格加强了张府的护卫,还特地要找几个武功高强身世清白的女子,保护他的夫人和女儿。” “你之前没说,这单生意这么危险啊。”听王公子说完,秦素北还未来得及开口,宁逸便皱了眉。 “那张大人官至从一品,难免会在朝中树几个政敌,说不定只是趁着他儿子结婚送封恐吓信去隔应隔应人呢。”王公子不以为意,当保镖本来就或多或少有些危险,何况秦姑娘武功那么高,“再说就算是仇家要杀人,杀个女眷算什么本事?” 秦素北摸了摸鼻子,带着询问的目光看了一眼丽婶。 就王公子现在说的来讲,她是很想接下这单生意的,但是丽婶的经验比自己老道的多也丰富的多,听听她的意见总是没错的。 “宁公子稍安勿躁,我也觉得秦姑娘应该过去看看。”察觉到秦素北的眼神,丽婶笑眯眯地开口。 成为张府保镖 “既然秦姑娘愿意,我这就去找表哥说说。”王公子微笑着起身。 “王公子别急着走啊,多坐一会儿,你给阿北介绍这么大一单活计,怎么能连像样的招待都没有?”丽婶连忙挽留道,“再坐一会儿,我让小月丫头出去买点心给你们吃。” 说完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宁逸,果然看见他脸上一丝尴尬松懈了下来。 这个叫宁逸的年轻公子估计是对阿北有几分意思,但是一直没找着合适的理由上门拜访,恰好这次王公子有活计介绍,他才跟着一起过来的。 要是王公子走了,他肯定也不好意思多留,这会儿还没跟秦素北说上一句话就走,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不是我不想多坐,明天就是张之明的大喜之日,天色已经不早了,得赶快把秦姑娘的事情搞定。”王公子忙解释道,“秦姑娘,我现在就带你就见我表哥,他会将你引荐给张大人。” 在大婚前一天送恐吓信,显然是不想给张大人一点准备时间,这送信的人,应该不是只想隔应隔应人啊。 秦素北暗想,却也没有犹豫,当即点点头,向王公子伸出一只手:“王公子请。” 宁逸眉宇间闪过一丝犹豫,紧接着便下定决心站了起来,打算跟他们一起过去。 然而刚刚踏出一步,就被丽婶热情地拦了下来。 “宁公子,别急着走啊,你刚才那个故事还没讲完呢。”她说。 宁逸看了看已经走出大堂的秦素北,这活儿是王公子介绍的,自己好像的确没什么理由跟着一起过去,只好顺从地重新坐了下来。 “丽婶,刚才都是我们在说,你也聊点什么吧?”他看向丽婶。 他这要求一点都不过分,丽婶点点头:“宁公子想聊什么?” “比如说……秦姑娘?”宁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你说阿北呀,”丽婶眯起眼睛笑笑,“阿北是个勤快姑娘,一个人照料着这么一大家子,很不容易。” 秦姑娘家里这么多孩子需要照料,宁逸也是今日过来才知道的,当即点了点头:“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丽婶只管吩咐。” 说罢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几个大孩子都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了,我倒是可以帮他们启蒙。” 然后就有理由过来看秦姑娘了吧?丽婶心里暗笑,摇摇头推辞道:“启蒙的话,阿北自己就可以。” “是,秦姑娘写一笔妙手好字,学识定然也是不俗的。”宁逸被婉拒了倒也不恼,微笑着赞同道。 “阿北平时是挺刻苦练字的,不过我觉得,她还是对习武更上心一点。” “是吗?”宁逸好奇。 “那是当然,阿北都已经十五岁了,也该留意留意婚事,我都探过她口风了,阿北喜欢文武双全的男子,如果只能占一样的话,也是宁要武士不要文人的。” 丽婶笑眯眯地说完,满意地看着宁逸的眸子不由自主地黯淡下来。 . 张府。 秦素北是由王公子的表哥带到张府的,因为时间紧促,工部尚书张卢只是命众多前来应聘的女子随便展示了两招,然后在其中挑了秦素北在内的八个身法不错的人,让她们在左偏堂小候片刻。 说是小候,却是一等就是将近一个时辰。 偏堂里已经有人开始小声抱怨时间太久了。 秦素北倒是完全不急的。 她知道张卢是趁这段时间派人去调查她们的背景是否清白了事关人命,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而且这尚书府招待客人的点心,可比街头宋大娘卖的好吃多了。 唯一一点遗憾,就是早知道稀松平常的武功就能入选,她应该把小月也一起带来的。 眼看着时间已过了亥时三刻,尚书府的管家张福终于推门而入,脸上挂着十分亲切和蔼的笑容:“姑娘们久等了,请跟我来吧。” 于是秦素北跟着其他七位会武的女子一起,由张府的管家带路来到了内院。 虽然天色已晚,但明天是张家独子张之明的大喜之日,尚书府张灯结彩,下人们依然忙忙碌碌,并不比白天冷清。 穿过三道角门之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张夫人居住的清凉院。 院子里的灯果然也还亮着,除了张夫人以外,新郎官张之明、张家小姐张之茹也在,母子三人正其乐融融的聊着明日的婚礼。 张福先领着众人行了礼,然后躬身介绍道:“夫人,这几位姑娘便是大人差来保护您跟小姐的。” 张夫人轻轻嗯了一声:“都抬起头来。” 秦素北这才跟着其他人一起抬头,悄悄打量着这母子三人。 王公子的表哥跟她提起过,张卢和夫人伉俪情深,府上只有她这一位正妻,连半个侍妾都没有。 当时秦素北便料想张夫人定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然而一看见真容,她才发现张夫人比她预料的还要美上几分。 肤如盛雪,眉若点黛,杏眼桃腮,风姿绰约。 而且这种美丝毫没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有所衰减,反而沉淀出两分从容淡雅来。 张之明大概十六七岁,可能是生儿肖母的缘故,他随了一张跟张夫人一般模子里刻出的俊美容颜,举手投足皆温文尔雅。 而张之茹正值豆蔻年华,虽然容貌上像张卢的地方多些,却也是俏丽可人。 秦素北察觉到自己身旁那姑娘的目光紧紧贴在张之明身上不肯下来,忍不住勾唇笑笑。 这张少爷美则美矣,但要细究起来,还是要比豫王殿下逊色两分。 而在见过豫王落魄的模样之后,美色于她只不过是皮囊而已了。 “你们两个跟着小姐,你们两个留在我院里,剩下的明天负责保护来做客的女眷。”八个女保镖站成两排,张夫人伸手在她们中间一划,秦素北就被分给了张之茹。 . 翌日。 因为那封恐吓信的缘故,尚书府上下肉眼可见的加紧了戒备,但并没有因此削减了婚礼的繁华。 回廊外、屋檐下皆铺满了红绸,寓意美满的同心如意结与各种精巧名贵的挂饰摆件随处可见,戏班子、唢呐队早早就已经开锣,尚书府上下没有一个人脸上不是喜气洋洋的。 置身其中,秦素北的心情也跟着大好,尤其当张之茹给她和另一个女保镖一人装了一大兜子晶莹剔透的喜糖后,张小姐在她眼里已然成为了最好的雇主。 “什么恐吓信的,想来只是无聊人开的恶劣玩笑,不会有什么事的,你们也不用成天跟着我,可以一人一个时辰轮班,空闲的那个趁着今天府上热闹,去玩就行了。”张之茹还对她们说。 秦素北跟她的同伴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我们收了银子来保护小姐的安全,就应该受人之托,终人之事。” “是啊,张小姐,能悄无声息的把恐吓信放到张大人的书房,并不是寻常人就能做到的事情。”秦素北也劝道,“要只是玩笑当然皆大欢喜,但婚礼还未开始,我们还是警惕些好。” “那好吧。”张之茹耸耸肩,显然对恐吓信的事全然没放在心上。 吉时一到,新郎官张之明便骑着高头骏马,带着迎亲的乐队浩浩荡荡的去接新娘,贺喜的客人也陆陆续续的上门了。 张之茹在京城豪门千金的圈子里显然人缘极好,不多时身边就围了许多朋友,凑在花园的凉荫棚下一起聊天谈笑。 秦素北侧耳听了一会儿,这些女孩子们正在预测下一个嫁出去的会是谁。 这倒提醒了她,小月也快到及笄的年纪了。 她自己拖家带口,没把孩子们都安顿好之前是没心情想情爱之事的。 但是对几个师妹,她当然希望她们都能嫁给心爱之人,夫唱妇随的过日子。 “啊……”一个粉红色罗裙的少女突然低低轻呼,巴掌大的小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她用袖子掩住脸,小声道,“殿下也过来了。” “殿下”两个字听得秦素北心头一动,下意识就顺着那少女的目光看了过去。 此时正值盛夏,尚书府的花园早已是百花争艳、姹紫嫣红。 席和颂就站在花园另一端的一棵盛放的石榴树下,身侧还一左一右的站了两个人。 左边的那个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成隽,右边则是个二十二三岁的锦衣公子,那人的模样算不上非常俊美,但却绝对不难看,尤其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让人看了就难以忘怀。 然而最扎眼的,却还是立在两人中间的席和颂。 他穿了件月白色浅褐里翠竹压边的云缎长襦,一只手还拄着那镶鸽血红的拐杖,除了发间的一支檀木簪,浑身上下再没有半点多余的饰物。 然而周身散出的贵气,却依然压了他那两个同伴整整一头。 秦素北想起他拖着又伤又瘸的病体打水时的场景,忍不住啧啧两声,人靠衣装,这俗话说的还真是一点不错。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席和颂微微转头,向她这边看了过来。 ※※※※※※※※※※※※※※※※※※※※ 今天要给大家分享一个非常悲伤的故事。 恋与制作人李怼怼的生日限定活动,别人碎个1800~2000的钻就拿到限定卡了,结果我买了三十元的礼包以后还花了1400 的钻才拿到卡,然后我就跟别人抱怨自己脸黑。 结果,我上小学的!不玩这个游戏的!妹妹让我把活动内容讲给她听,听完跟我说,姐你亏了,一个3r的礼包只合40个钻,还不如用这钱充月卡呢。 我不会告诉她我之前自己算的是一个3r礼包=120钻。 果然人上了年纪,脑子也跟着退化了,想当初人家高中的时候数学还能在班里还前几呢呜呜呜 果断从某宝下单两斤核桃 张府血案 眼睁睁看着席和颂转头,秦素北觉得自己的心跳无端快了两拍。 然而席和颂只是转头瞄了一眼,目光从她身上划过,眼底连一丝波澜或者停顿都没有,就好像根本不认识也从没见过她一样。 形同陌路了……其实也挺好。 秦素北暗想。 “我母亲已经进宫探过皇后娘娘的意思,我跟殿下的婚事,应该八|九不离十了。”那粉衣少女又满脸娇憨地补充道,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秦素北觉得自己本来就塞的不行的心里被这姑娘又撒了一把沙子。 “那你要当了太子妃,以后不就是皇后了吗?真了不起。”立刻就有人带着三分欣羡向那粉衣少女道喜,“以后你可不能忘了我们。” 太子妃? 秦素北微微一怔,却不想大家都朝她看了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把这话问出了声,连忙有些尴尬的别了脸。 为了避免引起恐慌,恐吓信的事只有张家人并几个心腹还有她们几个保镖知道,但是府上明显的戒备森严,客人们不可能毫无察觉。 好在来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懂得不该问就不问,就连张之茹身后跟着两个面生的、一点都不像丫鬟的姑娘,大多数人也只当没有看到。 “院子那边紫衣的那位,就是当朝太子殿下。”张之茹向秦素北解释道。 秦素北顺着她指的看过去,才发现席和颂对面的确立了个容貌俊秀、气质高傲的紫衣少年。 只是那少年身形孱瘦,身着宽大的百褶礼服,越发显得弱不胜衣,活脱脱一个病美人。 隔得太远听不到他在跟席和颂说什么,但是能看到两人脸上都挂着淡淡的微笑。 “张伯父的面子真大,太子和豫王都亲自过来参加之明哥的婚礼了。”有人对张之茹说。 张之茹面上却带了一抹淡淡的愁虑,她轻轻摇头:“听我哥说,现在朝廷百官都纷纷开始战队,要么选太子,要么选豫王,我父亲官至工部尚书,又迟迟没有表态,想来太子和豫王是过来示好的。” “当然是叫张伯父选太子,豫王只不过是个瘸子,还想跟太子一较高下,真是痴人说梦!”一个翠衣少女立刻嗤笑道,说罢还伸手拍了拍那粉红罗裙少女的肩膀,“秀秀,你说是不是?” “姐……”粉衣少女微微蹙眉。 “豫王殿下身有残疾不假,但他也是为了驻守边关,保家卫国,青青,你这样说太刻薄了。”张之茹正色道。 南宫青面色一哂,到也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拉着南宫秀站起身:“走,秀秀,我们去别处玩。” 南宫秀回头看了看张之茹,还是垂下头去,跟着她姐姐一起走了。 “南宫家跟皇后娘娘家是表亲,她们姐妹向着太子殿下很正常,你也别生气,今天是之明哥的好日子。”其他人连忙向张之茹劝道。 张之茹轻轻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围墙外突然传来了欢快的乐鼓声,是张之明把新娘接回来了。 . 新人拜过天地之后,晚宴便开始了。 张之茹跟南宫家两姐妹恰好坐了一桌,南宫青似乎余怒未消,见了张之茹先翻了个白眼,才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 张之茹倒没有跟她一般见识,但这桌的气氛,显然是因此尴尬极了。 而秦素北,此时却比她的雇主张小姐还要尴尬。 因为席和颂此时就在离她不到十米的另一张桌上,她站在张之茹身后,只要稍稍侧目,就能跟席和颂的目光对上。 秦素北当然不希望席和颂跟她相认,但是两人的目光数次不小心相撞,他连一个小小的眨眼都没有,她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失落。 “小姐,少奶奶那边没人保护,不如我过去看看?”秦素北凑在张之茹耳边低声问道。 “也好。”张之茹点点头,她本来就对恐吓信上所说的血案嗤之以鼻,保镖要去哪里守着她都无所谓。 秦素北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宴厅。 席和颂面无表情的目送秦素北一个人从角门走出了宴厅,想到张府收到的恐吓信,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他着实搞不懂这位秦阁主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明才刚因为担心皇后和太子的报复就拒绝二十万两黄金,转眼又能为了二十两银子就来张府做一份这么危险的差事。 对一个男人来讲,书房永远都是秘密最多的地方,越是大人物,秘密就越多,对书房的看守也就会越重。 张卢的书房也不例外,不管是里面伺候的小厮还是看门的护卫,都是张卢的心腹。 如果一个人能做到悄无声息的把恐吓信放到张卢桌上,要么他已经买通了张卢的心腹,要么他就是个轻功踏雪无痕的高手。 不管是哪一种,这个人的目的肯定都不会是单纯的恐吓,他一定会在婚礼上有所行动。 “皇兄,你说是不是?”坐在他右侧的太子席和瑛突然笑着向他问道。 席和颂虽然一直在悄悄关注着秦素北,但也还是分了点神在大家聊天的内容上,知道席和瑛是在向张卢承诺张之明进入官场后他要怎么照顾他,于是也不在这事儿上跟他攀比,只轻轻笑笑,向席和瑛举了下杯。 他心里有数,不管今天他表现怎样,席和瑛表现的又怎样,张卢最后都会选择席和瑛。 因为早在今日之前,张卢就已经是他的人了。 今天他们还要假装不熟,是因为张卢愿意去太子那边当卧底。 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转眼间,夜幕渐渐笼罩了下来,晚宴也已经进行了大半。 席和颂并没有听清秦素北离开前跟张之茹说了什么,但见她一去不回,心里的不安便难以抑制的越发浓重。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惨叫声自远处传来! 所有人皆是一惊。 而那叫声还在渐渐靠近,不多时,一个红衣的喜婆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无伦次道:“死……死人了!有人死了!救命啊!!” 在场的人脸色俱是一变。 “怎么回事,谁出事了?”席和颂第一个反应过来,厉声向那婆子问道。 “乔小姐……啊,不,是少奶奶……”喜婆连忙答道。 虽然知道这样不好,席和颂还是长长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秦素北。 “不可能!”张之茹突然惊声叫道,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点血色,“秦姑娘已经过去保护阿鹊了,她不会有事的!” 秦素北去保护新娘了?! 那现在新娘遇害,秦素北岂不是…… 席和颂指尖冰冷,根本不敢继续往下细想,站起身径自向后院走去。 成隽跟花独倾连忙跟了上去。 “还不前面带路!”张卢脸色也不太好看,他沉声向喜婆说道。 张乔两家人、太子席和瑛以及跟两家关系要好的几人这才反应过来,一行人起身同喜婆一起前往了作为命案现场。 . 喜婆临走的时候因为惊慌并未掩门,席和颂刚刚走近,就嗅到了微风里浓浓的腥臭味。 多年历经沙场,他对这种味道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握着拐杖的手指微微颤抖,席和颂一个不稳,险些当场跪倒在新房门口,幸好成隽手疾眼快的扶住了他。 就在这时,其他人也由喜婆领着来到了房门口。 席和颂这才略略定神,伸手推开半掩的房门踏了进去。 铺满红绸装饰的新房内,触目可见的是比红绸还要鲜艳的鲜血。 穿着嫁衣的新娘仰面躺在大红的婚床上,心脏处插了一把尖刀,浑身上下的刀伤粗略一数就不下十处。 而最恐怖的却是新娘的脸整张脸皮都已经被人剥掉,只留下一团血肉模糊的五官,眼球和牙齿暴|露在外面。 秦素北则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 “花兄。”席和颂沉声唤道。 花独倾立刻会意,先上前试了试秦素北的鼻息:“王爷莫要担心,她还有气……诶?” 花独倾说着又伸手去探秦素北的脉搏,顿时脸色一变。 “怎么了?”席和颂的心再次揪了起来。 花独倾却没有回答他的话,俯身一把将秦素北打横抱了起来,快步向门外走去。 “站住!”席和瑛突然沉声喝道,向前一步拦在了他面前。 这个姑娘很有可能目睹了凶案的全程,这么重要的证人被豫王带走,将来大理寺查案就不得不登门豫王府。 如此一来,即便没有归附豫王,大理寺也是欠了席和颂一个大大的人情。 花独倾冷冷一哂,从他身侧绕了过去。 席和瑛还要再拦,然而眼前金光一闪,席和颂的人已经到了他的身后,用手中的拐杖从后勒了他的脖子。 “太子殿下,救人要紧。”席和颂沉声说道。 席和瑛顿时浑身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花独倾已经抱着秦素北出了新房的门,而且越走越远。 “皇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感觉到冰冷的金属材质离开了自己的喉结,席和瑛立刻沉声质问道。 “是本王失礼了,还望张大人莫怪。”席和颂没接他的话茬,转身向张卢躬身一揖,便追着花独倾的脚步离开了新房。 一万两银子 豫王府。 成隽没跟花独倾与席和颂一起走,而是留在张府关注着大理寺查案的进度,直到深夜才回到定国公府上,匆匆洗个澡小睡片刻,东方还未肚白,便又赶到了豫王府。 继而他便惊讶的发现,席和颂还穿着昨晚的衣服,正一动不动地立在花独倾的房门口。 “王爷从昨晚回来开始就一直这样了。”王府的老管家向成隽解释道。 “花兄也一直在房里没出来?”成隽皱眉,心里也不免起了一丝担忧。 花独倾平时诊脉啊施针啊是不会避着别人的,除非是那要用上自己的独门秘法这也就说明,那位秦姑娘的情况着实不妙。 “王爷,你在这守着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先去休息吧,有情况我会通知你的。”成隽上前轻声劝道。 除了落难那段时间是投靠在秦姑娘家,这半个月来席和颂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起过秦姑娘,但是他看得出来,王爷对她的感情是有些微妙的。 席和颂幅度极小地摇摇头,眼睛始终盯着花独倾的房门。 “王爷,最晚我留在张府关注案子,魏大人……”成隽企图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小隽,”席和颂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没心情听这些。” 成隽还想在劝,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花独倾推开了。 “花兄,秦阁主怎么样?”席和颂连忙问道。 “这位秦阁主,体质有些怪异啊,”花独倾摇摇头,答非所问似的说道,“她体内有一股无名怪火,也不知从哪里来的,邪气的很,在她五脏六腑肆意乱窜。我刚才注意到秦阁主的嘴唇有些干裂,这便是邪火长期烧着她脾肺导致的。” 这倒一下子提醒了席和颂,秦阁主的确不畏冷,刺骨的井水直接成桶的浇在身上,她的手却还是温热的。 席和颂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觉得她上次抓了自己的手时,余温尚在。 “而邪火烧不一样的地方,也会带来不一样的症状,就好像昨晚,秦阁主只是服用了一些蒙汗药,普通人可能昏睡一晚就没事了,可她不一样,毒|素被快速的吸收进了身体里,在血液里一下子就达到了普通人十几倍的浓度。”花独倾又继续说。 “花兄,那秦阁主究竟有没有事?”席和颂再次问道。 花独倾还有心情跟他解释这么多,十有八|九秦素北是平安脱险了的,但他还是要亲耳听到才能放下心来。 “秦阁主的情况凶险万分,换做是别人定然束手无措了,但我既是小鬼医,这岂能难得倒我?她已经没事了,等下药力过去就能清醒。”花独倾展颜微笑,只是眼底的血丝出卖了他,这人救得并没有他表现的那般容易。 . 秦素北觉得自己很久没有睡的这么沉稳香甜了,只是睁开眼睛时看到一张放大的豫王殿下的脸,把她吓了一跳。 幸好那张脸很快就缩了回去,变成了正常大小。 没了豫王殿下的俊脸遮挡视线,秦素北便能转动着眼睛,四下观察一番这个房间。 这房间坐北朝南,采光极好,房内不论是桌椅床柜等大件的家具,还是小到一只茶杯,无一不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只是这雕花的红木架子上摆得既不是瓷器也不是玉器,而是一排排的簸箕,簸箕里装着各种她认识或者不认识的药材。 书架和案几上的书目,也是以医术居多。 豫王席和颂正探身坐在床前的一把椅子上,成隽和那位陌生的年轻男人依然是立在他的左右两侧。 秦素北在婚礼上曾听人喊过他花公子,想必他就是席和颂跟他提起过的小鬼医,花独倾。 正琢磨着,那位花公子便探身向她凑了过来:“秦姑娘,你醒了吗?在下姓花,花独倾,是个郎中。” “花公子,”秦素北觉得自己就这么躺着有些失礼,正要起身,却发现撑着身体的手腕有些无力,只好轻轻笑了笑,“我是生病了吗?这里是哪里?” “不是病,是毒,”花独倾解释道,“这里是豫王府,昨晚张之明成亲,有人用蒙汗药毒昏了你,把新娘乔小姐杀了。” 乔鹊死了?秦素北心里一寒,自己收了二十两银子来保护张家人的安全,竟然就这么让人在她的眼皮底下杀了张家少奶奶。 “你没有看见行凶之人?”花独倾又问。 秦素北摇摇头,极力回忆道:“昨晚我去保护少奶奶,少奶奶问过我吃饭没有,还让小离拿了一盒点心让我吃,我就挑了一块,好像之后的事情,我就全都不知道了……对了,小离呢?” “小离是谁?”花独倾微微一怔。 “小离就是乔小姐的陪嫁丫鬟,乔小姐出事以后她就不见了,大理寺的魏大人已经找人画了她的画像,还在城门口安排了人手,小离不可能出的了京城。”昨晚留在张府关注案情的成隽回答道。 “秦姑娘没看见尸体的惨状真是幸运极了,”花独倾笑笑,“秦姑娘,我给你把脉的时候发现,你体内有一阵邪火……” 他把方才跟席和颂解释的原理又向秦素北重复了一遍,然后从旁边桌上拿起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瓷瓶递给她:“这药名叫碧落,你每天吃一粒,就能压住身上的阴火,我再给你施几次针,开几副药,总之秦姑娘你就只管放心,交给我,保准能药到病除。” 秦素北之前并没想到自己中的毒会这般严重,听罢连忙攒了力气翻身而起,向花独倾拱手一揖:“多谢花公子相救,只是秦某身无长物,实在担不起花公子这么贵重的东西。” 她体内这所谓的“邪火”既然这么阴诡,能压它下去的药定然是价值不菲的。 更枉论还要小鬼医为她长期治疗。 “秦姑娘不用客气,你这病症这么古怪,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若肯让我治,在下才觉得荣幸呢……” “秦阁主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反正昨晚花兄为你拔毒,已经欠下不少诊金了。”花独倾话音未落,冷不防席和颂突然插话道。 秦素北醒了以后,席和颂就一直没有说话,他本来坐在她床前,因为花独倾和成隽要往前凑,还配合的把椅子往后挪了两尺,以致在房里的存在感极低,秦素北都险些忘了还有这个人。 花独倾硬生生将本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有些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席和颂,成隽连忙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两个人不声不响地从房里退了出去。 “王爷说的没错,昨晚该收多少诊金,民女一分都不会少的。”秦素北避开席和颂的眼睛。 “秦阁主也是江湖人,应该知道小鬼医在江湖上是什么地位,五千两银子,不算坑人吧?” “不坑,简直合算的很。”秦素北点点头。 “秦阁主昨晚睡得虽然是花兄的房间,但也是豫王府的地盘,我身为主人,收你一点房租,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的确合理。”秦素北又点点头。 “不过豫王府的收费不低,五千两一晚,跟你的诊金正好凑个整,秦阁主觉得如何?”席和颂强压下唇角的笑意,一本正经地沉声道。 能把秦阁主说过的话还回去,这感觉真是太爽快了。 “那么王爷有没有不用这么多钱的法子,供民女选呢?”秦素北向他笑笑。 花独倾的诊金倒也罢了,一晚五千两的房租根本就是明抢,尤其豫王殿下很清楚,自己连五百两都拿不出来。 “我府上正好缺个丫鬟,不如你过来,”席和颂立刻眉梢一挑,喜气洋洋地诱惑道,“不仅一万两银子一笔勾销,而且包吃包住,每个月还有十两银子的月钱。” 秦素北对上他一双充满笑意的眸子,忽然惊讶的发现昨天婚礼上那个高傲冷漠的豫王殿下又变成了浮生阁里跟她讨价还价的席和颂,不禁莞尔。 “秦阁主,如果你没有被人下毒,我是很乐意按照你吩咐的,假装你只是个陌生人的,但是从昨晚花兄把你带走,你跟豫王府就已经牵扯上关系了。”见她不语,席和颂又语气诚恳地补充道,“太子心胸狭窄,又为人多疑,即便你现在即刻离开王府跟我划清界限,也难保他不会对你下手,还不如大方的投靠了我。” 他这话倒是说到了秦素北的心里,她语气松了下来:“我不会干女人的活计,王爷还是给我安排个看家护院的差事吧。” “秦阁主武功的确高的很,看门未免也太屈才了些,要做就做暗卫,不仅月钱翻倍,没有任务的时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就去哪,只要不接私活,我通通不管。”席和颂笑笑,反正他根本就不会派危险的任务给她。 刚才还端茶倒水打杂就行呢,一会儿功夫不到就变成为他卖命了?秦素北不禁暗暗佩服他一步步说服人的能力,真不愧是要跟太子夺嫡的人。 “我能一边做你的暗卫,一边照顾孩子们吧?”她问。 “当然。”席和颂点头。 “秦素北参见主人。”秦素北当即双膝跪地,一个头磕了下去,朗声说道。 “你……不会是想把孩子们都带到我府上蹭饭吧?”席和颂猛然反应过来,然而还是慢了半拍没扶住人,只能哭笑不得地受了她这大礼。 “小十七他们可喜欢王爷了,你突然离开,他们失落了好几天呢。”秦素北心满意足地站起身。 “王爷,”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秦素北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来人三十多岁,白白胖胖,一笑起来便喜庆的很,“大理寺的魏大人来了,他说,他想见见秦姑娘。” 恐吓信 “魏大人,那位小离姑娘可有什么下落了?”豫王府的雅厅,成隽向大理寺卿魏青山问道。 此时主人还没有来,成隽过来帮忙接待,还有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厮在旁边奉茶。 魏青山摇了摇头:“小离的父母兄姐都在乔家当差,她一失踪我就派人监视了他们,目前为止小离没跟他们任何一个联络过,只能寄希望于秦姑娘,看她那里会不会有线索。” 话音未落,席和颂便带着秦素北翩然而至。 魏青山连忙起身长揖:“微臣参见豫王殿下。” 秦素北站在席和颂身后,细细打量一番这位魏大人。 她以前在街上听人聊起过,大理寺卿魏青山为官清廉,铁面无私,深受圣上喜爱,然而年过不惑都还没有家室,想必是生的面目狰狞,没有哪位姑娘敢嫁给他。 然而见到了魏青山的真人,她才发现他身材魁梧,面如冠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分明就是个非常好看的男人。 可见坊间的八卦是有多信不得。 “魏大人不必多礼。”席和颂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客套过一遍之后,众人落座,秦素北因为席和颂那句“秦姑娘刚刚死里逃生需要休息”,也分到了一把椅子。 “秦姑娘,可否请你将昨晚你见过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魏青山问道。 秦素北点点头,一边回忆道:“昨晚晚宴的时候,我看大家都聚在宴厅,少奶奶那里无人看管,便禀了张小姐,过去保护少奶奶。” “那张小姐当时是什么反应?” “张小姐一直对那封恐吓信不以为然,所以她不是很在意,就点点头让我过去了。” 乔鹊遇害以后,张卢收到的恐吓信自然没瞒过魏青山,他点了点头:“你过去的时候,可察觉乔小姐跟小离有什么怪异之处?” 秦素北略一犹豫,继而还是开口道:“少奶奶没等少爷来,自己就把盖头掀了,正坐在梳妆镜前面让小离帮她拆头上的凤冠。” 乔小姐的死状虽惨,凤冠却是带的好好的啊,众人略有不解的交换了一下眼色。 “我便忍不住上去劝少奶奶,盖头要等着新郎过来掀了才吉利,然而少奶奶却同我说……”秦素北轻轻叹了口气,“她的心早已另有所属,并不想跟张少爷白头偕老。” “这不对啊,”魏青山皱着眉头打断她的话,“按照张之明的说法,他跟乔小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好的很。” “难道张之明在说谎?”成隽猜测道。 “想必不是的,”秦素北忙说,“少奶奶说她的确很喜欢少爷,但那只是兄妹间的喜欢,只是张少爷却误会了。” 魏青山:“那她有没有说,她真正喜欢的究竟是什么人?” 秦素北摇头:“少奶奶没提过他的名字,我只知道是个穷书生。后来少奶奶就开始求我,她跟那书生情投意合,情比金坚,奈何父母势力,绝不可能准她下嫁穷苦人家,故而她不得已,只好使出下下策,在大婚之夜跟那人私奔。” 然而她却没有走成,还惨死在了婚房里,众人摇头唏嘘。 秦素北继续道:“于是我也开始求她,我只在张府做一日的保镖,就算是私奔,能不能等我领了工钱再奔。我们僵持了一会儿,她突然长长叹了口气,苦笑着说自己跟那人真是注定了有缘无份,她认命了,不走了,然后就让小离给我端来了一盘点心,说是希望我吃过以后,忘了她今晚说过的话。” “你就是吃了这个,所以才中毒的?”席和颂突然插嘴,见秦素北竟然点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有毛病吗?这样来的东西你也敢吃?!” “民女见识短浅,下次会注意的。”被乔鹊那单纯善良的面孔和诚挚的语气骗了过去,秦素北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之后的事情,秦姑娘就完全不记得了吗?”魏青山问。 秦素北摇了摇头,抱歉道:“再醒过来的时候,我的人就在豫王殿下府上了。” “没有关系,秦姑娘千万不必自责。”魏青山忙安慰她。 “启禀王爷,工部张尚书家的小姐来了,说是担心秦姑娘的伤情,想来看看。”豫王府那白白胖胖的管家大人再次进来通报。 “秦姑娘已经把昨晚的事情交代清楚,下官暂时没有别的可问的了。”魏青山看向席和颂,示意他可以让秦素北先下去见张小姐了。 而他也正好想听听看,对张府的血案豫王爷有什么独到的见解——魏青山向来对结党立派之事深恶痛绝,豫王和太子夺嫡,他本是半点也不想参与。 只是定国公成舟是他多年好友,看在朋友的面子上,他才表示愿意看看豫王殿下到底有什么本事的。 席和颂却摇了摇头:“秦姑娘先不要急着走,文峥,去把张小姐也请过来。” “莫非王爷觉得张小姐身上还有线索?”魏青山好奇。 席和颂神秘莫测地笑笑没有吱声。 成隽默默低头假装饮茶。 昨晚自己全程跟着魏青山关注案情,就是魏青山要自己把查到的信息回去禀明豫王,以便看看豫王有没有值得他投靠的能力。 然而豫王殿下在花独倾的房门前当了一夜的壁虎,那些自己差人送来的案情报告,连拆都没被拆过。 估计他把张之茹召过来,肯定是还记恨她让秦素北去保护新娘,不然秦素北就不会差点送命了——跟在豫王身边这么久,成隽几乎能肯定,殿下对那位秦姑娘的感情绝不一般。 不多时,身着白衣的张之茹便跟在总管文峥后面进来了,才一夜没见,秦素北发现她憔悴了许多,也不施粉黛,眼睛还是通红的。 张之茹先是向其他三人行了礼,这才坐到了秦素北身旁,轻声询问起她的情况来。 “蒙/汗药中毒,幸好花公子医术高明,我才捡回一条命来。”秦素北并不想淡化自己昨晚有多危急,她觉得这是对花独倾的不公平。 张之茹听罢,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上更多了几分自责:“是我不好,我不该同意你去保护阿鹊的……对了,这是你的报酬,母亲知道我要来看你,便让我一起带来的。” 说着从腰封里摸出一个二十两的银锭子交给秦素北。 “这我怎么能收?”秦素北微怔,没能保护得了新嫁进来的少夫人,这就是她这个保镖的失职。 “秦姐姐,你就别跟我客套了。”张之茹不由分说地把银子塞进了她手里。 “张小姐,你跟乔小姐的关系怎么样?”席和颂突然问道。 “我跟阿鹊从小一起长大,我没有姐妹,一直把她当亲姐姐的。”张之茹柔声回答。 席和颂:“那她心里另有所属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张之茹脸色一遍,表情僵硬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难道阿鹊喜欢的不是我哥哥吗?” 席和颂冷笑一声,单刀直入:“你当真不知道?难道那封恐吓信,不是你放进令尊书房里的?” “……豫……豫王殿下,您莫要跟我开玩笑了……”张之茹的眼睛瞬间瞪大,却不敢直视席和颂,只能结结巴巴地否认道。 “魏大人和张大人都只调查了尚书府书房里的守卫和下人,倒真没有怀疑过家人。”成隽面露惊讶,因为什么疑点都没发现,魏大人已经准备从武林高手的方面再查了。 “可是张家上下和睦,又没有内宅纠纷,张小姐为什么要恐吓张大人?”魏青山不解。 “因为她不忍心看着好朋友乔鹊嫁给一个不喜欢的男人,所以想借恐吓之名,推迟婚礼。”席和颂回答道。 秦素北扭头看向张之茹,从她的角度,能清楚的看到张之茹眼睛里满是惊恐。 “我根本不知道阿鹊喜欢别的男人,我不知道的。”张之茹头摇的像是拨浪鼓,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自她的眼尾滑落。 “乔鹊爱上了一个穷书生,但是乔家嫌贫爱富,根本不可能同意那门亲事,所以你们就想出了这个办法,让张家主动推迟婚礼,这样那书生若是在八月的乡试取得一个好成绩,就能名正言顺地去乔家提亲,也不怕乔家父母不同意了,是吗?”席和颂似乎并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见张之茹落泪,语气越发的凌厉起来,显然是打算趁势击溃她的防线。 “阿鹊跟我哥哥早有婚约在先,就算那书生当真高中,乔家也未必会毁婚,毕竟传出去并不好听啊。”张之茹抽抽搭搭地反驳道。 “总要试一试的,万一成功了呢?”席和颂语气调侃。 “难怪我在那封恐吓信的背面,找到了一点女人用的妆粉。”魏青山沉吟。 张之茹芊芊十指铰在一起,半响,她终于叹气:“王爷是怎么怀疑到我的?” “你跟乔鹊又是好朋友,她跟你哥哥又情投意合,又拜过了天地,你怎么不愿喊她大嫂?” “这……也可能是我习惯了而已啊。”张之茹一怔,她的确是考虑到乔鹊另有心上人,才不叫她嫂嫂的。 但是就凭这一点就咬死她,未免牵强。 “一个称呼的确不能说明什么,还有你对张府收到的恐吓信全然不理的态度,乔鹊明知私奔是下下策,就绝不会不先考虑别的办法,只是显然别的办法失败了。” “我只不过帮她在父亲的书房放了恐吓信,我们就只是想让父亲推迟婚礼而已,阿鹊绝不是我杀的!” 诈死 “这点张小姐不用担心,案发时你一直在宴厅没有离开过,确实没有作案的可能。”成隽柔声向张之茹安慰道。 “那你知不知道,乔鹊心悦的那位书生叫什么名字?”席和颂问。 张之茹摇头:“阿鹊从来没跟我提过那人的姓名,不过小离常常会帮他们两个通信,我想她是肯定认识他的。” “乔鹊打算在大婚之夜私奔,这件事你知道吗?” 张之茹略一沉吟,还是实话实说道:“她没提过,但我猜八成会这样。” “那你不想做什么吗?”魏青山插话。 “一个是我哥哥,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不知道该偏向谁,不如就当做不知道,能不能私奔成功就看阿鹊自己的造化,”张之茹回答,“再说因为恐吓信的缘故府上戒备增强,我觉得她成功的几率也不会很大。” 该问的都已经问完,席和颂挥挥手让秦素北陪着张之茹先下去了,她们两个刚走,魏青山便按捺不住地站起身,向席和颂长长一揖:“豫王殿下连那封恐吓信的真容都不曾看见,竟然就推出了是何人所为,下官真是佩服。” “魏大人跟我父亲交好多年,总该相信他的眼光,是绝对不会错的。”成隽在旁边笑道。 “那恐吓信既然只是小女儿的私心,这案子跟张尚书就没什么太大关系,还要劳烦魏大人重新从乔小姐本身查起了。”席和颂向他还了一礼。 “王爷放心,这本就是下官份内的事。” . 张之茹只小坐了片刻,等眼圈上哭过的痕迹消了便告辞离去,秦素北送她出了豫王府的大门,一回头,便看到那胖总管文峥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笑眯眯地说自己已经为她收拾了房间。 秦素北本想婉拒说家里孩子多,自己回去住方便照顾,然而转念一想,指不定豫王殿下是想把她一个人当十个用,才要在府上给她安排个房间好方便使唤,故而只微笑着道了谢,便同文峥一起过去看房。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文峥口中的“收拾房间”并不是给她收拾了一间卧房,而是一整个院落。 席和颂就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正优哉游哉地煮茶。 文峥笑眯眯地向他欠欠身,退下了。 “清南苑装潢可能比不上别处,但是地方够大,你可以随时把孩子们接过来小住。”席和颂伸手,在自己对面的位置向秦素北比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孩子们要是知道豫王殿下还记得他们,一定很高兴。”秦素北在他对面坐下来。 “反正你肯定会带他们过来蹭吃蹭喝,我干嘛不好人做到底,让孩子们吃完饭有个地方午睡?” “诶诶,水开了,殿下不用动,我来倒。”秦素北嘿嘿一笑表示了默认,一脸狗腿的起身去抓壶柄。 “你会沏茶么?”席和颂伸手拍掉了她的爪子,“好好看看我怎么弄的。” 在边关的时候没有那个闲情雅致研究茶道,他也是回京这一年才渐渐上手的,但要显摆给秦阁主看,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行云流水般完成了一套动作,席和颂悄悄瞥一眼秦素北,果然见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顿时心中暗喜。 “尝尝看。”他把茶杯递到她面前。 还未入口,馥郁的茶香便扑面而来。 果然贵的东西就有它贵的道理,秦素北真诚地想道。 “豫王殿下,”她开口,“张家少奶奶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很好奇?” 秦素北点点头,没保护好少奶奶还拿了人家二十两的工钱,她觉得自己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该对这案子不闻不问。 “被人连捅了十几刀,最后一刀贯穿了心脏,死后脸皮还被凶手剥下来带走了。”席和颂回答。 “少奶奶是跟凶手挣扎,才被捅那么多刀的吗?” “不是,其实仵作验尸的时候,就发现死者的胃里有蒙汗药的成分,案发现场的桌子上摆了一盘点心,每一块都被下了药,应该就是放倒你的那一盘。” “所以当时少奶奶已经昏过去没有抵抗能力了,凶手还要捅那么多刀并且剥掉她的脸皮,是为了泄愤吗?” “泄愤的可能也不是没有,而且,在案发现场我们没有找到被剥下来的脸。” 想到凶手把血淋淋的脸皮打包带走的场景,秦素北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除了单纯的想泄愤,凶手也可能是个丧心病狂的连环杀手,少奶奶是他第一个目标,捅刀和剥脸,是他的作案标志,剥下来的脸皮被他带回去收藏了。” 席和颂点点头:“如果真的是连环杀手,乔鹊是他的第一个目标,我们连他的作案规律都还不知道,恐怕不论怎么严加防范,都难免还会有人遇害。” “所幸还有第三种可能,就是那十几刀都是凶手的障眼法,他真正想要做的,就是剥掉死者的脸皮,因为死者可能根本就不是乔小姐。”秦素北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然而席和颂却赞成地点了点头:“这种可能,倒也解释了一个疑问,为什么铁了心要私奔的乔鹊,死的时候已经摘下来的凤冠却完完整整的戴在她头上。” “大理寺那位魏大人,也是这么想的吗?”秦素北问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丝期望,毕竟张家少奶奶若是没死,她这二十两银子的工钱拿的也不算那么心虚。 “虽然没有证据,但魏大人也十分怀疑,乔鹊尚在人间,新房里的无脸尸体是之前失踪的小离。” “少奶奶心悦的那位书生苦读数载,眼看乡试在即,乔鹊诈死脱身之后,他们便不用远走高飞了。” “而且到时满城搜寻的都是陪嫁丫鬟小离,她只要注意莫被熟人瞧见便可。” “如果能找到那书生的话……”秦素北眼睛一亮,“我之前摆摊卖字的时候,认识了京城许多书生,说不定他们会有关于那人身份的线索。” “你不就去摆了三两天的摊位么,能认识几个人?”席和颂眉头微蹙,毫不犹豫地回绝道,“有大理寺在,我也会派人帮手,不差你一个。” 说话间两人已经把一壶茶分着饮完了,席和颂没有续水,向秦素北表达了自己日理万机之后,便起身告辞。 . 豫王殿下不用她帮忙,秦素北倒也乐得清闲,送走了主人以后,便首先四下逛逛熟悉一番王府,然后回家报一趟平安。 豫王府虽然不小,但有将近一半的地方是给府上亲兵习武操练的校场和营房,秦素北不欲打扰他们,只远远瞧了一眼便离开。 至于那些房舍院落,因为豫王还不曾婚配,除了她跟花独倾占了两个之外,其他都还是空着的。 后园的风景倒是极美,然而秦素北对此毫无兴趣,加之刚才已经陪张之茹欣赏了一遍,匆匆走过时连一眼都懒得多给。 于是当她回到浮生阁的老宅时,天色还未过晌,阿清和小月正带着孩子们守在门口,十几个人或坐或立排成一排,就跟每天她下了工回家时的迎接仪式一模一样。 “大师姐!”一看见她的身影,孩子们立刻扑了上来,最小的几个女孩都泪眼汪汪的,小月则转身跑回了屋去通知丽婶。 “怎么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们?”秦素北把啜泣的尤为厉害的小十七一把抱起来,难得的哄道。 “你还说呢!张家的命案早就传遍京城了,你迟迟没有回来,我们都担心死了。”丽婶听到小月的消息,也匆忙迎了出来,半是心疼的数落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丽婶的身后,宁逸抱拳向她微施一礼:“秦姑娘。” “宁公子?”秦素北微微一怔。 “宁公子也担心大师姐的安危,今天一大早就过来了,听说你没回来,就陪着我们一起等。”小月替他回答道。 “没什么事儿,就是留我们录口供而已。”秦素北并不打算把自己中毒差点送命的事情告诉丽婶和孩子们,“多谢宁公子挂念。” “秦姑娘没事就好了。”宁逸微笑着摇了摇头,尚书府出事以后,他曾经去找过介绍差事的王公子帮忙打听,但是王公子却说自己也联系不上表哥了。 “你也不用担心,听说尚书府只死了一个新娘,没听说还有别人遇害,我表哥跟秦姑娘都在尚书府当差,肯定是要配合调查的嘛。”王公子如是说。 道理宁逸也懂,但是非得亲眼看见秦素北本人,他才能确定她真的没事。 “对了宁公子,你认识的书生多,知不知道有谁,跟昨晚遇害的乔鹊是认识的?”秦素北问道。 席和颂虽然不用她调查,但既然都碰见宁逸了,也不妨顺便问问。 “是跟命案有关系吗?”小月压低了声音,抢先开口问道,“大师姐,你在张府那么长时间,有没有看见尸体,或者听说什么内幕?” 话音未落,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了秦素北,每一双都带着八卦的意味。 杜栾的家 “这案子归大理寺调查,有什么内幕岂是我能知道的?”秦素北哭笑不得的在小月鼻子上刮了一下,一边放下了小十七,“昨天的婚礼上,我遇见了那位大名鼎鼎的豫王殿下,他瞧我拳脚功夫不错,有意留我在府上当差。” “这是好事儿啊!”丽婶顿时眼睛一亮,乐呵呵地说道。 宁逸也笑着恭喜道:“豫王尚武,秦姑娘武艺高强,要是能得豫王的青睐,想来前途无量。” 秦素北每天都忙着做活不着家,孩子们对她换了个差事倒没有多大的反应,直到丽婶向他们解释了去豫王府又轻松工钱又多,孩子们才雀跃起来。 “大理寺的魏大人查到,乔鹊有一个私定终身的年轻书生身份不明,现在全城都在寻找那书生的下落。豫王殿下也在帮魏大人搜查,所以我才替他问了一问。”秦素北继续解释道,“宁公子要是没有线索便也算了。” “我确实没有听说过乔鹊的名字,也没听说过有谁结交了富家小姐,”宁逸略一沉吟,“不过我知道有位杜栾杜公子,是个有名的包打听,不如我去找他问问,说不定会有关于乔鹊情郎的线索。” “事不宜迟,我跟你一起。”秦素北连忙道。 “你累了一夜,还是好好休息吧。”丽婶忍不住劝道。 一经她提醒,宁逸也反应了过来:“秦姑娘还是好生歇着,我帮你去问问就是,不管结果如何一定立刻回来通知你。” “你们不用担心,我的身体我有数的很。”秦素北大咧咧地摇摇头,向宁逸伸出了一只胳膊,“麻烦宁公子前面带路。” . 杜栾的家地处西荣胡同,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宁逸带着秦素北赶到时,只看到了大门上挂的铁锁。 “平时这时候,他应该在家啊。”宁逸微微有些尴尬。 “是不是去状元街摆摊了?”秦素北猜测。 宁逸摇头:“杜栾的父母都已因病过逝,但是留下了些许薄产,所以他不用出去摆摊,也能维持生计。” “那就是去找谁串门了吧?说不定是魏大人也听说他消息灵通,所以传他问话去了。”秦素北说道,宁逸肯带她过来已经很值得感激了,“我们先回去吧,今天中午就留在我家吃饭,丽婶的手艺好得很。”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宁逸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芒。 两人按照原路返回,还没走过第一个巷口,突听一个气急败坏的骂声道:“竟然给老子装不在家?给我把门砸了!” “这不是邵子健的声音么?”秦素北脚步一顿,疑惑地看向了宁逸,“他跟杜栾有什么矛盾吗?” 宁逸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前些日子有些口角罢了。” “当时没有吵过,所以过后又带了打手来?”就跟上次对付他们一样,秦素北冷嗤。 话音未落,只听巷角突然传来喀拉一声,继而是木板轰然倒地的声音。 秦素北和宁逸对视一眼,两人匆匆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 杜栾家的大门果然少了半扇,邵子健叉腰站着,一脸得意地向自己带来的两个壮汉指挥道,“把他家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给我砸了!” “邵子健!”宁逸忍不住喝道,“大家都是同窗,不过一点矛盾,你这样未免也太过份了!” “要你来多管闲事!”邵子健横斜了他一眼,不料却瞥见他身后还站着那个秦素北,顿时火冒三丈。 那日他在宁逸跟秦素北手下吃了瘪,芍药便寻了一个叫做韦忠禄的恩客去替他出头。 他对自己的容貌一向颇为自负,鼻梁被人打断是万万不肯出去见人的,所以并没有跟去。 而秦素北在状元街把韦忠禄和他的弟子手刃之后,书生们怕她惹上麻烦,便杜撰了一位神秘的大侠出来。 故而邵子健一直以为,没能收拾得了秦素北,就只是她运气好而已。 “先不忙着砸东西,”他幸灾乐祸地凝视着宁、秦二人,“把这两个人给我照死里打!” 邵子健一声令下,那两个壮汉立刻抄起手中的长棍,向他们两个扑去。 这两个壮汉都是春莺楼的龟/奴,生的凶恶又一身蛮力,用来震慑不规矩的客人或不听话的ji女是足够了,但要论武功,却是当真平平。 尤其当他们看到对手是个文弱的书生和纤瘦的姑娘,出于轻敌,一出手便是一个大破绽。 秦素北一把将宁逸拉到了自己身后,另一只手四指并拢,直直戳向了一个壮汉的肋下。 那壮汉当即倒地痛呼,他的同伴见状立刻后退几步,警觉地盯着秦素北不做声。 “你们是吃白饭的吗?怎么连个女人都打不过!”邵子健沉下脸来。 “别只会使唤别人,有本事自己来过两招啊。”秦素北冷笑着握紧了拳头,准备在他的鼻梁上再补一拳。 “疯婆娘,你敢动我!”邵子健恶狠狠地唾道,脚下却是下意识的向墙根退去。 秦素北步步紧逼,直到邵子健再无路可退,才呵呵一笑,一拳打在了他的鼻梁上:“擅闯民宅是什么罪?宁公子,我们抓他去报……” 官字还未出口,就听宁逸惊声道:“小心!” 与惊叫声一起的,还有木棍挥舞时夹杂的风声。 这些人未免也有点太小看她了,秦素北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将身子一侧。 然而昨晚中毒以后被花独倾又灌药又扎针又点穴,她的体力其实已耗了大半,只是底子好,心又大,才一时没有察觉。 偏偏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关键时刻,秦素北突然觉得膝盖一软,侧身的动作比预料中的明显慢了半拍,啪的一声,那壮汉手中的长棍重重抽上了她的左肩。 秦素北一个平衡没掌握好,顺势便跌在了地上。 “秦姑娘!”宁逸正欲跑去扶她,刚才被秦素北戳了一掌的壮汉站起了身,一棍子将他打翻在地。 邵子健登时大喜:“给我狠狠地打!然后把这个疯婆娘抓回春莺楼去!” “你敢!”宁逸急道。 “我就是要让别人知道,敢惹我,是什么下场!”邵子健冷笑,面部的肌肉一抽,鼻梁上钻心的疼痛再次袭来。 这口恶气,他一定要亲自出了! 邵子健一把抢过壮汉手里的长棍,用尽全力向秦素北打去。 虽然左肩挨了一下,体力也有点不支,但要对付这几个废物点心,秦素北倒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她手下暗暗蓄力,只等着邵子健的棍子抽过来时侧身一闪,再借力将此人绊倒。 然而邵子健手中的木棍高高举起,却没有如她预料一般的落下来,而是风声一疾,木棍在半空中被甩了出去。 邵子健身子一仰,重重磕在了身后的墙上,方才握着棍子的右手鲜血淋漓。 一颗沾着血的小石子滚到了墙根底下。 “大胆刁民,敢在天子脚下作乱!” 是魏青山魏大人的声音。 秦素北连忙翻身而起,果见穿着官服的魏青山立在巷子口,他的身后还跟了十几个大理寺的衙役。 席和颂也站在他的旁边,一手拄拐,另一只手还握着几颗石子保持着发/射的姿势,在确定秦素北看见是他英雄救美以后,才一扬手扔掉了剩余的石子:“大理寺魏大人在此,尔等岂可放肆。” “魏大人!”邵子健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魏青山脚边,“大人要为草民做主啊!” “本官明明看到你仗势欺辱这位姑娘与公子,怎么你倒先喊起了冤枉?”魏青山说着打量了秦素北一眼,认出她就是张府血案时现场的那位秦姑娘。 “不是这样的,大人,”邵子健眼睛一转,当即伸手指向了杜栾家空了一半的大门,“草民与这两位兄台信步至此,就看见这个疯……这位姑娘跟这位公子撞破了草民朋友家的房门企图行窃,草民为了阻止,不得已才动手的。” 那两个龟/奴也是惯会看人脸色的,见状立刻挨着邵子健跪下,高呼“冤枉”。 “明明是你跟杜栾发生了一点口角便生出报复之心,见杜栾不在,还企图砸了他的家,此时还要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宁逸见状忙分辩道。 “狡辩的明明是你!”邵子健也不甘示弱。 秦素北突然发现,豫王殿下其实是属变色龙的。 比如说他被通缉时住在浮生阁,那就是一个陌上公子,温润如玉。 后来在张府婚宴上看到的他,生人勿近的冷漠,恰到好处的野心,气场能压那太子足足一头。 现在他站在魏青山的身边,却能把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明明衣装比魏大人要昂贵的多,偏偏不管是宁逸还是邵子健,都急着向魏青山讨个公道,半点注意力没放在他身上。 也难怪当初在皇榜上看到的豫王半点温柔和煦都不带,原来不是画师的问题,是他面对宫里那些人的时候,就是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 正这么想着,隐身了一般的席和颂向她勾唇微笑了一下,然后低头看了看邵子健:“你们信步至此,怎么还抄着棍子?别说是你们随手捡的,这长棍是桦木做的,打磨的又光,又还带着护手。” 宝藏 “这长棍是他们带来的,刚才我们跟他们争执时有幸抢过来了。”邵子健微微一怔,迅速的打量了一眼席和颂,开口答道。 宁逸还要分辩,席和颂向他摆手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目不斜视:“他们既然是来行窃的,干嘛要带着棍子这种扎眼的凶器,藏一只匕/首在靴子里不好吗?” “这……”邵子健一时语塞。 “豫王殿下,魏大人,其实是秦姑娘想要为殿下分忧,这才同草民一起来找杜栾杜公子,想要打听关于乔小姐的事情。只是杜家铁锁把门,我们正欲离开,便碰到邵公子因为前日的口角,找人来向杜公子报复,还企图破门而入,砸了他的房子。”宁逸忙趁机说道。 他虽不认识这说话的年轻男子,但能跟朝中高官平起平坐,还拄着拐杖的,除了豫王席和颂,大泷朝暂时还没有第二个人选。 邵子健只觉得心底一凉。 这瘸子根本没有自报过家门,宁逸就已经称他为殿下?还有他那句“秦姑娘是想为殿下分忧”,难道他们跟这瘸子早就是一伙的了么? 那起先还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是想故意看他的笑话么! 他暗暗咬了咬牙,面上却挤出两行清泪来,赶在席和颂魏青山开口之前,一个头重重磕了下去,语气诚挚无比:“豫王殿下,魏大人,是草民鬼迷心窍,满口胡言,草民知错了!” 席和颂却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宁逸身上:“请问这位公子的姓名是?” “草民宁逸。”宁逸忙躬身答道,话音未落,却突然感觉一道犀利的目光射向了自己。 然而等他直起腰背悄悄四下打量时,却发现所有人的眼神都正常的很,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宁逸,”席和颂轻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你是怎么知道,乔小姐跟杜栾的关系的?” 难道乔鹊的那位情郎书生就是杜栾?宁逸跟秦素北皆是一怔。 “草民只听说,乔小姐有位书生朋友,杜栾一向消息灵通,我们正是想找他打听此事的,却不曾想原来杜栾就是殿下和魏大人要找的人。”宁逸如实回答道。 席和颂跟魏青山对视了一眼,又用拐杖指了指邵子健和那两个龟/奴:“魏大人深谙本朝律法,这几个人该如何处置,还是魏大人决定吧。横竖门已经被撞开了,我们去瞧瞧杜栾的家,秦姑娘,你也跟我们一起。” 秦素北忙应了一声诺,向宁逸抱歉道:“宁公子先回去罢,只有下次再请你品尝丽婶的手艺了。” . 魏青山拨了四个衙役出来,给邵子健和两个龟/奴带上了锁铐,先行押回大理寺,其他人则进了杜栾的家中调查。 “你左臂下垂的不太自然,刚才受伤了?”席和颂有意落在最后,等其他人都进了门,才轻声向秦素北问道。 “不要紧,明天就能好了。”秦素北说着活动了一下左手的五指给他看,“你瞧,没伤筋动骨。” “你昨晚差点死了,你还记得吧?” 秦素北被他问的莫名其妙,只好收了爪子,做洗耳恭听状。 “你就不能小心点,在床上好生养着么?我都说了乔鹊情郎的事不用你管,瞎嘚瑟什么,大理寺想找人还能没你快?” “我只是想回家看看,恰好碰上了宁逸,才顺便问了一句的。” “然后顺便被人抽了一顿?” “额……”秦素北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喉间却哽出一声低吟,一只手捂住额头,另一只手软绵绵地搭在了墙上:“我的头从刚开始就一直晕,要不然也不会躲不过那一下。” “折腾了一晚上还不歇着,能不累吗?”席和颂没好气地推开她额头上的手,用自己的大手试了试温度,见没有发烧,才长长松了口气,“我的马车停在胡同口,我扶你过去躺会儿。” “没……”秦素北本来只是嫌他太过唠叨,于是学了孩子们装病的招数想让豫王殿下闭嘴,谁知一不小心直视上席和颂的眼睛,那对凤眸里竟满是担忧关切之意,让她觉得自己的脑袋不晕不行了。 “殿下,”就在这个时候,迟迟不见席和颂进门的魏青山从杜栾家走了出来,正好撞见了这一幕,不由得关心道,“秦姑娘这是怎么了?” 席和颂嗖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定定神道:“秦姑娘不太舒服,有些累了,魏大人,能不能劳烦你差人把她背到我的马车上?”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走。”秦素北连忙婉拒道,谁知道刚踏出一步,双腿又不早不晚的当场脱力了一次,只好听话的趴上了魏青山喊来的那个衙役的后背,由那人驮到了胡同口。 席和颂的马车算不上奢华,却也绝不朴素,对比他亲王的身份装饰的中规中矩,驾马的车夫看起来三十四五岁的模样,古铜肤色,高大魁梧,一望便知是跟豫王一起从边关回来的老兵。 秦素北先跟那车夫打了招呼闲话几句,才踏上了豫王的马车。 车厢里十分宽敞,面向门的一侧架了个精巧的组合柜,上面书籍满满,两排座位中间的案几上摊了一本读到一半的兵书和一壶清茶,却没有什么点心,想来豫王是不爱吃零食的。 秦素北对兵书自然完全不感兴趣,但是眼神扫过时看到席和颂在上面的批注,熟悉的字迹让她忍不住拿了过来细细品读。 席和颂的批注一页基本只有寥寥几字,不多时半本兵书就看完了,秦素北拉开车帘向外面看了一眼,豫王和魏青山一行都还没有回来的迹象,于是反手从组合柜上又抽了一本书出来。 只拿在手里翻了两页,她便察觉出这本书跟刚才的不太一样。 装订这本书所用的纸张有的新有的旧,有的厚有的薄,有些是印刷的字体,有些是席和颂的笔迹,还有些不知是何人所写。 而内容从前朝的政事到江湖秘闻,乃至风水建筑、机关破解,简直五花八门。 豫王殿下这是要跟谁联名出书吗?秦素北心下好奇,书里的这些故事真假姑且不论,确实还都挺好玩的。 囫囵吞枣的读了几个之后,她就发现这些故事之间看似没有什么联系,最后却都是以主人公获得了一笔庞大的财富为结局。 都是一个套路,很容易就看腻了呀,而且一点文采都没有,就是简单的陈述事情嘛,她咸吃萝卜淡操心地想着,直接把书翻到了后半部分,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创新。 啪嗒一声,一张叠好的宣纸从书里掉了出来。 秦素北好奇地展开来,那是一张五进五出的宅院地形图,上面的标注是席和颂的字迹。 这个宅子……不就是她的家吗?秦素北微微皱眉,捧起那本书再翻翻,“浮生阁”三个字突然映入了她的眼帘,而且出现的越来越频繁。 书里还有一份长长的名单,记录的是浮生阁历任的掌门,还有出名的弟子,连她的名字都赫然记在最后。 秦素北心头一跳,连忙对着名单找起了那些故事里主人公的名字,果不其然,这些都是浮生阁的人。 浮生阁确实风光过那么一段日子,但也早就是历史了而已,豫王不会是以为……现在的浮生阁还有什么宝藏吧? 秦素北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忽听外面传来了魏青山说话的声音,连忙把地图夹回书中,塞回了组合柜上,自己两腿抻长向座位上一歪,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刚刚躺好,光影一闪,车门被人推开,席和颂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纸袋走了进来。 “我从附近人家买的,你肯定很累了,先吃这个先垫吧垫吧。”他把纸包递给秦素北,“坐起来再吃。” 秦素北道了声谢接过纸包,里面是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王爷干嘛对我这么好啊?”她弯了弯眼尾,乐呵呵地问道。 “顺手买点零嘴就是对你好,秦阁主的要求有点低啊。”席和颂似是被她的问题逗乐了,微笑着回答道。 说话间秦素北已经剥好了一个完整的栗子,用一块栗子壳托着递给了他:“来,殿下,这个给你。” “秦阁主又干嘛对我这么好啊?”席和颂眉毛微微一挑,伸手接了那个栗子,“不过也不枉我,把孩子们接到王府帮你照顾了。” “孩子们?”秦素北微怔。 “你现在真的比你以为的要虚弱,把孩子们接过来住,就省的你来回跑,顺便再惹上什么麻烦,”席和颂顿了顿,“我答应过要照顾你跟孩子们的。” “那就多谢王爷了。”秦素北笑笑,又给他递了一个栗子。 这是想把浮生阁的人都接走,他的人就能过挖宝了吧? 也罢,反正那宅子掘地三尺也挖不出值钱的东西,还不如让她趁机给孩子们多讨些便宜。 “王爷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我本想这几日就送孩子们去读书的,住在家里,离书院近一点。” “你想送他们去哪家书院?”席和颂问。 秦素北随口说了一个书院的名字:“确实不是什么很好的书院,里面的夫子最高也只到秀才,不过更好的我也出不起学费了。” 说完抬起头,静静观察着席和颂的反应。 席和颂先是微微一怔,继而便轻轻笑了起来,笑了足足有五秒钟,才用幸灾乐祸的口吻道:“秦阁主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没要那二十万两黄金?” 凶手的下落 “豫王殿下还在浮生阁借宿的时候,从来不会呛着我说话。”秦素北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二十万两黄金是过了这村没这店,孩子们读书的事我还是会帮秦阁主的,”席和颂嘲笑够了,又摇身一变变做了温润的嘴脸,“其实你看,小十七才五岁多点,小月都快要十四了,阿清又不会说话,孩子们的情况这么复杂,人数又多,还真不容易找个合适的书院,不如我帮你请几位先生,就在王府教孩子们读书,费用全都算我的。” “这……”秦素北本来只想让豫王在学费上赞助一点,没想到他这么大方,顿时喜笑颜开,把第三个栗子也供了上去,“来,殿下请,对了殿下,我家除了孩子们,还有一位丽婶……” “跟孩子们一起接去王府就是。” “她其实是王爷的人吧?”秦素北轻描淡写地问道。 “额……咳咳!”席和颂一惊,差点被栗子噎死,连灌了半壶茶才把气儿喘匀了,“你说什么?” “丽婶帮了我们很多的忙,我刚才问王爷,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就是指的这个。”秦素北微笑。 “我……是丽婶知道你们的事以后,自作主张过去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席和颂莫名觉得有点要脸红,连忙用内力将血液压了回去。 “不管怎么说,多谢你。” 早在方才回家的时候,秦素北就觉得丽婶的话有点不对劲。 丽婶说,“怎么不小心点呢”,这话有个前提,就是知道她不小心受伤了,但当时并没有人去给他们报信。 她彻夜未归,明明留下来接受盘查才是最合理的可能性。 但是她当时也并没有想太多,只觉得可能这是丽婶无心之言而已,直到刚才她发现豫王在觊觎浮生阁的宝藏。 张府血案,她中毒险些丧命,这些都是突发事件,豫王肯定另有自己的一套继续接近她的办法。 那么丽婶其实是豫王的人,他们之间有特殊的渠道联络通信,就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 豫王府。 文峥亲自在大门口迎接了丽婶和秦素北的十六个师弟师妹,并带着他们在府上熟悉了一圈。 “我们是沾了大师姐的光才能过来的,所以你们一定不能乱跑乱闹,给大师姐惹麻烦。”在踏进王府大门之前,小月向几个师弟师妹们低声叮嘱道。 关系到自己的大师姐,孩子们全都听话的很,从熟悉王府到安排下住处,没有一个人插嘴捣乱。 “这里就是清南苑,秦姑娘居住的地方,你们先在这里歇下,等我再让人把旁边的院子也收拾出来。”一行人走到清南苑大门时,文峥说。 “文总管不用这么麻烦,我们住的开的。”小月忙婉拒道。 给豫王府做事的是大师姐,他们能住进来已经是王爷仁厚了,怎么还能再挑三拣四的。 胖总管文峥就乐呵呵地摇了摇头:“小月姑娘不用客气,豫王府人丁不旺,最不缺的就是空房,而且孩子们都懂事了,男女分开住也好避嫌嘛。” 他这么说,小月也就不再推脱。 “你们先休息,我还有事要忙。”文峥告辞道。 丽婶听罢便挽了挽袖子:“快要中午了吧,我去厨房给你们帮忙。” “我也去。”小月立刻上前。 “我过去就行,你看着师弟师妹,让他们把行李归置好以后别乱跑。”丽婶不由分说地拒绝道,然后转身跟着文总管一前一后的出了清南苑的门。 “丽婶,你跟秦姑娘相处的时间长,她人怎么样,对咱们王爷有什么感觉没有?”寒暄之后,文峥便好奇地问道。 他和丽婶都是豫王身边最早的一批亲信了,论情分早已不是主仆而是亲人,眼看着王爷在军营里清心寡欲的过了五年,回京以后也终日闭门不出,唯一的乐趣就是给宫里那两位使绊子,要不是突然冒出来一位秦姑娘,他们都忘记他也会遇见爱情这回事儿了。 虽然王爷从没说过自己喜欢秦姑娘,甚至从没在他们面前主动提起这个人,但是他们跟他这么久,从王爷让丽婶匿名过去照料秦姑娘一家时,便察觉到王爷对秦姑娘的感情非常特别。 “阿北性子直爽有主见,但又从不会固执己见鲁莽行事,王爷看人的眼光真是好极了。”丽婶先是笑笑,继而又有些发愁地叹了口气,“可是咱们王爷也真沉得住气,半个月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外面还有别人喜欢阿北呢,他再不快点,媳妇可就真被别人抢走了。” “还有谁喜欢秦姑娘?跟王爷比如何?”文峥一下子有了危机意识。 丽婶回忆了一下宁逸的脸,忧心忡忡道:“是个容貌俊俏的少年公子,满腹才学,正直纯良,虽然我已经打击过他了,但是我看他也不会那么容易死心,反正我已经汇报给了王爷,希望他能长点心吧。” “你汇报完,王爷不就把秦姑娘一家接过来了,看样子他还是会着急的,丽婶放心吧。”文峥反而十分乐观,“再说还有我们能帮王爷呢。” . 豫王的马车里。 案几上的栗子壳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你们在杜栾家待了这么长时间,可是查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秦素北好奇地问道。 席和颂却摇了摇头:“房子是空的,除了大件的家具带不走,就不剩什么了。” 秦素北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所以他早就准备好要离开了?” 席和颂点头:“而且他没跟任何人提起过,显然是打算偷偷离开的。” “少奶奶确实说过,她要跟那人私奔,所以杜栾事先打包细软,也是合情合理的。”秦素北沉吟,“可是……她为什么要杀死小离,来假装自己已死?” 乔鹊诈死,不就是为了避免张乔两家的追查,可以在京城隐姓埋名的活下去,杜栾也可以留下来参加乡试么? 如果明明打算远走他乡了,走之前还要杀了小离假冒自己,除了说明她心思谨慎以外,也可见其自私冷血。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乔鹊跟杜栾的下落,至于乔鹊执意要杀死小离的原因,到时自然就会知道。”席和颂回答道。 这茫茫人海可怎么找人?秦素北想到豫王还被通缉的时候,京中那么官兵都在搜查他的下落,不是照样无功而返。 相比之下大理寺才多少差役,而且乔鹊跟杜栾说不定已经离开京城了。 “乔鹊一定还没有离开京城,因为乔鹊有两位哥哥,出事以后自愿在城门口帮官差排查小离,如果乔鹊现身,他们一定会发现的。”席和颂看出她心里的疑惑,解释道。 “他们是乔鹊的哥哥,突然看见本应遇害的妹妹还活着,总能猜到几分理由,又怎么会声张?城门口的官差又只会拿着小离的画像对比。”秦素北不赞同地摇摇头。 “秦阁主同师弟师妹们相亲相爱,当然觉得难以理解,等你什么时候见过乔鹊的哥哥,就会明白了。”席和颂笑笑。 乔鹊的父亲生性风流,府上姬妾成群,乔夫人还未过门,就已经生了两个庶子一个庶女,故而乔家的内宅争斗的厉害。 乔鹊的两个庶兄自小便彼此敌视,对乔鹊这个嫡妹自然也没有半点感情,之所以要去城门口帮忙排查,无非是因为乔鹊已死,想要在世人面前显示自己重情罢了。 “就像是你跟太子一样?”秦素北类比了一下,“但是有没有可能,他们在尸体被发现之前,城门尚未严备,就已经出城了?” “这倒应该不会,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死者也才刚遇害没有多久,他们应该没有那么快,而且魏大人已经派人问过当时守城门的侍卫,那段时间恰好没人出城。”席和颂回答。 虽然基本能确定乔鹊跟杜栾就躲在京中的某个地方,但是依然头绪全无,秦素北略一沉吟,忽而又舒展了眉头,“他们虽然还在京城,但是八月份的乡试,杜栾想必是不敢参加了。我听宁逸说,杜栾读书也相当刻苦,金榜题名是他毕生的愿望,我觉得,他难免会忍不住去考场附近徘徊一下。” “可是万一他排解郁闷的方式,不是去考场附近触景生情,而是在家中喝闷酒,要怎么办?”席和颂摇头,“或者就算他想要过去,出于安全考量乔鹊也会劝住他的。” “那就从乔鹊是怎么离开张家的方面查起,”秦素北并不气馁,“因为恐吓信的缘故,婚礼那晚张府的戒备十分森严,而且我听说,发现命案以后魏大人立刻就命张大人封锁了府邸,所有宾客必须一一排查才准放行,如果不在张家买通几个家丁,乔鹊不可能逃得出去。” “说的不错,魏大人之前浪费了太多时间去调查张卢书房里的人,但愿这次能有点收获。”席和颂点头,张家的这起案子,比起凶手是谁,如何能找到凶手才是最难的一环。 小离 说话间马车已经驶到了豫王府的门口,大理寺同豫王府不顺路,故而魏青山一行在闹市街便同他们分道扬镳了。 “秦阁主要是想到什么寻找乔鹊和杜栾的办法,只管来告诉我,说的好便重重有赏,只是以后不准再自作主张了。”席和颂以此结束了方才的话题,下车向守门的侍卫问,“秦姑娘的家眷可来到了?”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席和颂又道:“秦阁主,我也好久没见丽婶跟孩子们了,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孩子们要是知道殿下还记挂着他们,一定很开心,”秦素北点头,“王爷也别姑娘阁主的来回切换了,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席和颂很少当着别人的面喊她秦阁主,应该是不想她跟更多人解释浮生阁这个江湖门派,往好了想是怕她嫌事多麻烦,往坏了想就是他怕遇上跟他一样觊觎宝藏但是又不知浮生阁下落的人。 “那我可以跟丽婶一起,喊你阿北么?”席和颂面上一喜。 “当然,只要王爷喜欢。” . 丽婶显然已经把何豫就是豫王殿下潜逃在外时的化名一事告诉孩子们了,故而当秦素北同席和颂一起走进清南苑的时候,孩子们脸上的惊喜远远多过惊讶,并且没有一个人提起面前的人是“何公子”。 丽婶本来在厨房帮忙,听闻王爷和秦素北回来了,这才撸着袖子也匆匆赶了过来。 “阿北,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在得知秦素北已经知道她是豫王派去的以后,丽婶脸上有一丝忐忑。 “丽婶,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感激你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怪你。”秦素北连忙摊上笑脸,和蔼可亲地说道。 连豫王这个居心叵测的罪魁祸首她都不打算撕破脸,何况丽婶也是听人差遣。 她这样说,丽婶越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阿北,以后在豫王府,就跟在家里是一样的,丽婶管厨房,有什么想吃的,不管什么时候,你招呼一声丽婶就给你做。” 秦素北忙道了谢。 丽婶锅里还炖着东西,只聊了几句 便匆匆离开。 孩子们起先在席和颂面前还有点拘谨,后见豫王殿下同“何豫”一样温润和蔼,才渐渐活泼起来,缠着他开始玩闹,只有阿清一声不吭地抱着胳膊站在院子的角落。 阿清本来就性格孤僻,突然一下子环境变了这么多,肯定会觉得难以适应,秦素北心里叹了口气,上前扯扯阿清的袖子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进屋。 “你喜欢习武是不是?”她问道。 阿清点头。 “豫王殿下以前上过战场,驻过边关,他府上有许多将士,武艺高强,身手不凡,咱们住在这里,你可能开始会有点不习惯,但是有这么多人能跟你切磋武功,试着适应一下,好么?”秦素北耐着性子劝道。 阿清的这个性子,你非要拧着他说“这里很好不用怕”是没用的,该怕他还是会怕,只有找到能诱惑住他的点,让他自愿克服一下换了新环境的不适。 果然阿清的眉头舒展了些,眼中也噙了一点淡淡的笑意。 秦素北依稀记得,阿清很小的时候虽然安静内向,但还没有到现在这种程度的,只是后来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以后就哑了。 也就是从那时以后,他变得一天比一天孤僻。 如果能治好他的哑病,说不定阿清就能跟人正常交流了呢?秦素北想到了那位跟自己同住在豫王府屋檐下的小鬼医。 可是……花独倾看在豫王的面子上救她一命,自己已经算是欠他一个大人情了,总不能还让他给阿清治病的时候还免费。 等等……秦素北心头一动,一个挺身站了起来,也顾不上阿清带着诧异的眼神,直接冲进了院子里:“殿下,张家的案子可能还有转机。” “你想到什么了?”席和颂正给孩子们做踢毽子的裁判,听罢不紧不慢地问道。 秦素北原地拍了拍手,刚才还赛的如火如荼的孩子们立刻不玩了,拾起毽子小跑着进了旁边的房间。 训练之有素,席和颂也下意识挺直了背,在石凳上坐的规规矩矩:“阁主,您请讲。” “不着急,豫王殿下刚才说过,我要是有什么有用的想法,重重有赏,是不是?”秦素北在他对面坐下来。 “那么阿北觉得这个想法值多少银子?”席和颂笑笑。 秦素北眼睛一转,做出狮子大开口的架势道:“二十两,先交钱。” “……好,给你,我信得过阿北的才智。”席和颂被她的架势吓了一跳,听到“二十两”时才笑着松了口气,当即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递给她。 “昨晚,花神医救了我的命,对么?”秦素北问。 席和颂点点头:“当然。” “他救我,是因为我差点死了,对么?” 席和颂又点点头。 “我差点死了,是因为蒙/汗/药中毒,对么?” “……阿北,你有什么话能不能一次说完?”席和颂忍不住道。 “那不知殿下还记不记得,殿下和魏大人是什么时候发现,死的其实不是乔鹊而是小离?”秦素北停止了自己的故弄玄虚,自问自答道,“是在听过我的阐述以后。但是乔鹊既然连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小离都能杀死,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灭口?” “你差点就死了啊,幸亏花兄……”席和颂不解地回答道,继而眼睛突然一亮,“花兄说过,你中毒的剂量就是昏睡一觉而已,只不过你体质特殊,才差点送命!” 花独倾跟他解释这番医理的时候,他满心都在关心秦素北是不是脱险,故而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后来就直接忘在脑后了。 “你的意思是,其实凶手是故意让你把案发那晚的事情说给我们听的?”他沉吟。 乔鹊跟杜栾的私情藏的极深,除了小离跟张之茹,还没有其他人知道,而张之茹心里有鬼,是不会主动提起此事的,要不是秦素北的口供,他和魏青山一时也想不到去调查跟乔鹊有来往的书生。 而他们之所以后来怀疑死者是小离,也是因为秦素北说,她进去的时候乔鹊已经把凤冠拆了——如果乔鹊铁了心要灌倒秦素北再逃走,是没有理由把凤冠重新带上的。 “我猜,那具无脸的尸体其实就是乔鹊,凶手故意剥掉她的脸,就是想让人以为她是乔鹊的替身。”秦素北道,“蒙/汗/药是事先准备好的,既是为了先令乔鹊失去反抗能力,也是为了迷晕目击者,只让她看到乔鹊将凤冠拆下来,又赐点心的一幕。如果我没有突然过去保护她们,我猜凶手也会想办法喊个嬷嬷过去的。” “所以小离,才是真正的凶手?” “我不知她动机为何,但是,这么想来的逻辑是通的。”秦素北说道,“乔鹊跟杜栾就是约好了一起私奔,远走他乡,并没有打算为了家人不追查下落就让小离替死,所以杜栾才会收拾了家当。但是她不知道,小离却借机对她下了杀手。” “如果是动机的话,我倒是能猜到一两分,”席和颂唇角勾起一丝微笑,“我和魏大人去调查乔鹊的情郎是谁的时候,我们查到,他们两个都非常谨慎,很少见面,平时的通信,全都是靠的小离。” “你是说,小离跟杜栾相处的时间长了,忍不住日久生情?但是她并没有跟人有婚约,满可以直接嫁给杜栾的。” “杜栾愿意放弃科举考试跟乔鹊私奔,首先就能说明,他爱的始终都是乔鹊,小离只不过是单相思而已。爱而不得,女人的嫉妒很可怕的。”席和颂回答,“小离的家人都还在乔家当差,她当然不能杀死乔鹊以后让人怀疑到她的头上,于是就设计了这一出,假装被乔鹊害死替身的凶案。” “但是杜栾呢,他本来要跟乔鹊远走高飞的,没能等到乔鹊,现在又去了哪里?” “别忘了乔鹊跟杜栾的联系本来就是靠的小离,她只要谎报一个碰头的地点,把杜栾骗过去,然后趁杜栾不备,用蒙/汗/药把他迷晕,控制住就可以了。”席和颂悠悠道,“我猜小离应该是会觉得——反正我已经得到了他的人,早晚有一天也会得到他的心的。” “那么……”秦素北微微蹙眉,“说不定,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呢?” “什么意思?”席和颂不解。 “小离既然能把案子计划的这么周详,他们的藏身之处一定事先准备好了饮食,一时半刻不出门也没什么,可是如果她听见,外面有人沿街叫卖神符,只要一张符纸,就能让心爱之人瞬间也爱上你,她肯定会忍不住心动的。”秦素北说到后面,眼睛越发的亮了几分。 “你以为小离是傻子吗?”席和颂不禁好笑,“人家能想出这么一个完美的计划除掉乔鹊,还洗脱自己的嫌疑,脑子想必是很够用的。” 表面看他们的确窥破了小离的犯罪计划,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直接证据,能证明小离就是杀人凶手。 “殿下这就不懂了吧,”秦素北唇角勾起一丝微笑,“之前我们家附近真的有人卖这种神符,据说有求子的作用,那生意好的……啧啧。” 黑寡妇 “既然你觉得有用,下午我去跟魏大人商量一番,再做打算。”席和颂显然对有人会相信“神符”这种东西深感不可思议。 “殿下以前行军打仗的时候,从来没有拜过菩萨?”秦素北比他还觉得不可思议。 “廖将军留下来的传统,行军之前要拜大势至菩萨,保佑两军交战,不伤无辜百姓,”席和颂如实答道,“但是这跟什么包生男孩的神符,完全不一样的吧?” “什么不一样?”花独倾手里提了一篮新鲜的水果出现在清南苑门口,听到他们的对话后好奇地追问道。 “花神医。”秦素北连忙起身相迎。 “我刚才去厨房看看中午吃什么,丽婶好生过分,焖了一大锅佛跳墙,说是给秦姑娘开的小灶,让她多分几个鲍鱼给我都不肯,所以我就过来找秦姑娘蹭饭了,”花独倾笑道,一边双手将果篮奉上,“秦姑娘不会嫌弃我吧?” “当然不会。”秦素北忙笑着请他坐下,又喊小月出来把水果拿去洗了,给花神医切个漂亮的果盘。 席和颂便趁这空当把秦素北的寻人办法跟花独倾说了。 不知为何,越是看到秦阁主在别人面前人模狗样,他就越是觉得她没拿自己当外人,心情也越发的好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想到一个人,可以帮得上忙。”花独倾听完,眼睛便跟着一亮。 “是哪位江湖上的朋友?”席和颂好奇道。 花独倾作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小鬼医,为他做的事自然并不只有治腿这么简单——事实上,花独倾正式投靠了他以后,便一直利用江湖上的人脉帮他的暗卫拉拢生意,以此积累财富和名气。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秋水剑客云筱琬?”花独倾问,见秦、席两人都面露茫然,便继续补充道,“她在江湖上还有个更有名气的外号,叫黑寡妇。” 提到黑寡妇,秦素北倒是有了印象。 秋水剑客云筱琬自十五岁嫁与青梅竹马的衡山少掌门莫子钦后,至今二十五岁,已经结了七次婚,每段婚姻都以夫君死于非命为终,故而便在江湖上有了“黑寡妇”的外号——这外号实在太有名了,就算不是江湖人,也一定从说书人的口中听过。 秦素北一直觉得云筱琬嫁过那么多次人不奇怪,奇怪的是她那些夫君明明知道“黑寡妇”克夫,依然照娶不误。 “云筱琬一共结过七次婚,哪怕‘黑寡妇’的外号早已臭名昭彰,七个郎君却无一不是文武双全、品貌俱佳,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花独倾一脸神秘的眨了眨眼睛。 秦素北同席和颂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摇了摇头。 “因为这道琉璃桃花鸳鸯符呀,只要有了它,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都保管爱你爱的死心塌地。”没有现成的符咒,花独倾便从怀里虚摸了一把,假装手上有东西展示。 “……花神医果然好计策,”秦素北心服口服地点点头,如果连云筱琬都说这神符有用,还怕小离不上当么,“但是我们拿黑寡妇的郎君做神符的卖点,她本人会同意么?” “我跟云筱琬有几分交情,如果是为了抓捕逃犯,我想她应该会同意的。”花独倾笑道。 说话间小月把果盘削好端了上来,几个人又随意聊了两句,便到了开饭的时间。 文峥早早地就让人把从来没用过的膳厅收拾了,还搬了两排桌椅,足够秦素北把孩子们都带来还余好几个位置。 一行人来到膳厅以后,花独倾立刻迫不及待的先去找了丽婶,向她显摆一番自己从秦姑娘这里蹭到了佛跳墙。 “阿北是殿下的,你可不要整天往她院子里蹿,万一她看上了你,我就把你活活炖了。”丽婶把他拉到一边,假做凶狠地威胁道。 她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然而席和颂内力高深,听力自然也跟着灵敏些,听罢禁不住脸色一红,连忙掩面干咳两声,偷偷打量了一番秦素北和孩子们,见他们都神色如常,才略略松了口气。 他只不过是瞧见秦素北就会心情变好一点,对她总产生些莫名其妙的关心,看见她跟那位“对她有好感的”宁逸在一起就不爽而已。 这就叫他喜欢她?丽婶还真是少见多怪。 . 东宫。 “昨晚张尚书家发生命案,喜事变丧事,我已让人备礼,亲自前去安抚了张乔两家,”席和瑛禀退了殿里服侍的宫人,向萧皇后笑道,“张大人和乔大人归顺于我,应该只是迟早的事。” “皇儿仁厚亲和,自然是文武百官心目中君临天下的不二之选。”萧皇后听罢,不由欢喜地笑道。 “只是……”席和瑛面上的笑容很快便垮了下来,眉头紧锁,“豫王将命案现场的一个重要人证带走了,魏青山今日一早便去了豫王府,也不知道他们都谈了什么,魏青山离开以后,便默许豫王的府兵为他打探线索,两人还一起结伴同行。” “照皇儿的意思,莫非魏青山已经有意归顺豫王?”萧皇后目光闪动。 “魏青山在父皇心里的分量,怕是六部尚书加起来也比不过,如果他当真成了豫王的人,依父皇对他言听计从的性子,这储君的位置,只怕早晚要归豫王所有!”席和瑛越说越觉得不忿,正打算从桌上抄一个青瓷花瓶扔出去,眼尾的余光却瞥见萧皇后的眸子里,似有一丝笑意。 席和瑛心里霎时一凛,是了,母后可不是他一个人的母后,豫王才是母后精挑细选出来的孩子,自己只不过是计划外的! 要不是自己不长眼跑来投胎,现在的母后跟豫王定然是母子情深,其乐融融。 握着花瓶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席和瑛深深吸了口气,将花瓶放了回去。 萧皇后见他面色不善,却只当席和瑛是还在为魏青山的事情烦恼,故而又慈爱地笑了笑,开解道:“你可知皇上为什么那么喜欢魏青山?” “因为魏大人满腹经纶,断案如神。”席和瑛想到这里就不禁咬牙。 断案如神?豫王企图把自己投/毒的事情嫁祸给萧悭时,一把火烧了乘风赌坊,还留下了那些不多不少的伪证,魏青山不是照样被骗过去了? 萧皇后却轻轻摇了摇头:“有才学的人多了去了,皇上之所以那么喜欢魏青山,是因为他担任大理寺卿十余年,从来只听圣命,不讲人情,结党营私的事情更是绝对不会做的。” “可是他分明已经偏向了豫王。” “所以,如果皇上发现他的好儿子这么有本事,连魏青山的墙角都撬得动,你以为皇上会不忌惮他吗?”萧皇后唇角微勾,自己这儿子聪明归聪明,毕竟也还只有十五岁,看事情不够透彻也是情有可原的。 经她这么一点拨,席和瑛顿时觉得恍然大悟。 “母后方才是因为这个,才笑得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萧皇后点了点头:“豫王强行把花独倾从东宫救走那晚,那些刺客是他派来的,你以为皇上会看不出来?而那些刺客还都不是一般的武夫,相反,不仅全都是高手,还对皇宫的布局了如指掌。” “父皇前些日子把随豫王一起回京的几个大将,又明升暗降地调了回去,连定国公的兵权也一并收了,便是这个原因?”席和瑛恍然。 “豫王其实算得上个有勇有谋的对手,只可惜不懂得韬光养晦,在朝堂上还没站稳脚跟呢,就先把野心摆在了脸上。”萧皇后做可惜状悠悠然叹了口气,“拉拢了魏青山,皇上肯定还会下手收拾他,不如咱们就先帮陛下找个由头。” “儿臣全都听母后的。”席和瑛垂眸,想起自己刚才对母后的猜忌不满,心里隐隐有些愧疚。 “我记得,豫王在礼部有个亲信,叫王恩博的,对吧?”萧皇后从桌上拿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已经凉了,不过她也不在意,“马上就到八月份的乡试了,如果豫王和王恩博串通舞弊谋私……” . 从秦素北那里蹭了一顿佛跳墙以后,心满意足的小鬼医回了自己的院子,飞快地动手写了一封便笺,招来自己精心饲养的小白鸽送信,当然还不忘叮嘱文峥,如果待会儿有什么人来找他,直接带到他院子里便可。 约么一个多时辰以后,果然便有人上门了。 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白衣女子,腰间佩一柄乌鞘长剑,头戴兜帽,面遮白纱,只露出一双眼睛,肤如凝脂,璨眸如星,却偏偏周身都散发着清冷孤傲的气质,一开口,连声音都像是嘴里含着冰渣说出来的。 “我姓云,来找花独倾花公子。”她说。 说书人口中倾国倾城、魅惑三界的黑寡妇其实是个冷美人,这倒是令文峥始料未及的。 “花神医这么着急把我找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云筱琬随文峥来到花独倾的院子,并不同热络地出来迎接的花独倾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道。 行动 “这件事说来话长,筱琬,我们先进去,我慢慢同你说。”花独倾却是早已习惯了她的冷漠,微笑着向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话音未落,云筱琬腰间的长剑便突然出鞘,剑锋直刺他的咽喉。 花独倾连忙后退一步,剑锋在离他喉咙一寸处堪堪停下。 文峥本来已经告退,刚刚走出院子没有两步,听到剑刃的破风声,连忙转身快步冲回了院里,却见花独倾向他摆了摆手示意无事,只好满腹疑虑地离开。 “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不许靠近我的五尺之内,再有下次,就别怪刀剑无眼了。”云筱琬收回了佩剑,“究竟有什么麻烦,还请花公子长话短说。” 花独倾只好扯了个无奈的微笑,将秦素北的“桃花神符”计划同她简略说了:“我们想借用一下你的名头,事后定然会立刻澄清的。” “既然攸关命案,我岂有拒绝的道理,”云筱琬听罢轻轻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只是……” “筱琬,有什么要求你只管提,只要我办得到的,绝对不讨价还价。”花独倾立刻拍了拍胸脯。 “只是以后这种小事飞鸽传书就好,没必要特地将我找来。”云筱琬淡淡说道。 “你总是不肯见我,我也只好用公事把你请来。”花独倾面露委屈,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眨眨眼睛。 云筱琬满是疏离的眸子里,竟也忍不住浮起一丝哭笑不得来:“花公子是觉得,自己医术高明,就比他们的命硬么?” “他们”指的,自然就是她那传说中的七个丈夫。 “对啊。” “……” . 城西。 下午过了饭点以后,安平街东头罗家的小饭馆没什么客人,所以当秦素北想要进去讨口水喝的时候,罗家娘子便热络的拉着她一起多坐一会儿。 “秦姑娘,今天快中午的时候来了好多辆大车,把你家那些丫头小子们全都接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罗家娘子一脸八卦地问道。 “没什么,我在豫王府寻了个差事,把他们接过那边住,以后去学堂离得进些。”秦素北回答她。 关于用“桃花神符”的计划把小离给引出来,午饭以后席和颂便带上她一起去了大理寺,找魏青山商量细节。 而张家被小离买通帮助她逃走的仆人已经找到了,据他交代是乔鹊给了他银子,从他那里买了一把后门的钥匙,之后的事情他就一概不知了。 他们将京城划做了十二份,先从最可疑的几个地方开始散布“桃花神符”的谣言。 秦素北所熟悉的城西安平一带,也属于京城里相对较穷的一片,自然也在第一批谣言散布的计划里,并由她来负责。 谣言的散播只图快不求真,真的部分自有黑寡妇云筱琬负责,秦素北给那三十个扮做普通妇人的女捕快分配好任务,自己也在街头巷尾溜达了好几圈,再来罗家饭馆讨水喝的时候,连罗家娘子都已经听说这事了。 “豫王府准你把这么多孩子都接过去住?”罗家娘子面上不免泛起一丝狐疑。 “文总管一开始并不知道,是那么多孩子的。”秦素北笑笑,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跟罗家娘子多掰扯,干脆转移话题,关心起了她最近的生活。 然而罗家娘子并不接茬,向门里瞅了一眼,见罗老板正忙着手上的活计没功夫搭理她们,便凑近了她压低声音道:“秦姑娘,我方才听人说,前些日子那个黑寡妇身边出了个内鬼,把她勾引男人的方子偷出来卖了。” “什么黑寡妇?”秦素北心里好奇大家对神符的接受能力如何,于是假装不知道此事般一脸茫然。 “就是死了七个丈夫那个,”罗家娘子用“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的眼神瞧了她一眼,“原来她家祖上有人是术士,法力无边,传下来一道桃花符,只要有那道符在,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都保管爱你爱的死心塌地。结果不久前她一个侍女打翻了她最爱的茶盏被打了一顿赶出门去,这侍女早就偷偷学会了神符的画法,一气之下打算将黑寡妇这秘密公之于众,据说外省已经好多人都买了,全都心愿成真了。” “这么神奇?”秦素北面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怀疑。 “我是觉得,秦姑娘,你既然到豫王府做事了,肯定有机会与豫王碰面,正好今日那侍女来了京城,我陪你过去求一道符,听说豫王还没有成婚,你用在他身上,以后就可以当王妃了。”罗家娘子说着,一双眼睛也跟着褶褶生辉,仿佛当王妃的不是秦素北而是她自己。 当席和颂的王妃?秦素北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了一声,连忙摇了摇头表示拒绝:“这种事是要看缘份的。” “缘份都是骗你们这些小孩的,不快点,好男人可就被抢光了,”罗家娘子简直恨铁不成钢,“我听说啊,那侍女每到一个地方,就只卖七七四十九张符,好多外地人没买到,特地来了京城买呢!” “既然只卖这么几张,那肯定是天价罢,反正我是决计买不起的。”秦素北偏了一下头,躲开了罗家娘子要戳她额头的手指。 “这你就错了,那侍女的本意就不是卖符赚钱,而是报复黑寡妇来的,我听说一张是九十九两银子,大不了砸锅卖铁的凑一凑,反正嫁给豫王以后,还能缺了银子不成?”罗家娘子不以为然,把声音又低了低,“我跟你说,其实我偷偷攒了点私房钱来的,你要是没钱,我能帮你凑一些,只要你到时帮我做做主,别叫我家相公总是打我。” 其实不用指望什么王妃,她现在就能把罗老板揍的再也不敢打老婆,只是…… 秦素北想起以前街坊们可怜老板娘的处境,想方设法要帮她摆脱罗老板,但是罗老板只说了两句软话,她便反过来觉得是街坊们想害她。 如果自己真打了罗老板,就算他以后再也不打老婆,恐怕老板娘也只会记得自己揍了她的老公。 想到这里她只是向老板娘笑了笑:“豫王是金枝玉叶,他的王妃那是要门当户对的,像我这种小门小户,就只配给人家当个小妾。” 说着她伸手摸了摸茶碗,见水已经凉了,便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向老板娘告辞。 “那个神符真的很管用啊,连黑寡妇那种克夫的天煞孤星,用了它以后都有人敢娶呢,”罗家娘子目送她走出小饭馆的门,依然依依不舍道,“秦姑娘,你考虑一下嘛。” “老板娘,您刚才说的那个神符,是在哪里卖的啊?”秦素北刚走,一个身着灰裙,面戴薄纱的少女便怯生生来到了小饭馆门前,却并不踏进来,只站在门槛外小心翼翼地问道。 罗老板禁不住上下打量她一番,:“姑娘是外地来的吧?,是不是在家里没买着神符,特地到京城来了?” “啊……是啊。”少女点点头,见罗家娘子只微笑着不说话,便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给她:“老板娘,你就告诉我吧。” 罗家娘子立刻神色一喜,接过碎银也不细看,先揣进怀里藏好,才将地址同她说了:“听说一共就四十九张符,抽签抽中的才能买,姑娘快些过去吧,晚点恐怕连签子都被抢光了。” 少女忙点点头,步履匆匆地向罗家娘子所指的地方去了。 然而刚刚拐进一条小胡同,便见秦素北正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站在路口中央。 习武的人感觉总是比常人敏锐,秦素北走出罗家小饭馆时,便发现了不远处好像是有人鬼鬼祟祟的,于是假意拐进一旁,绕了一圈后又转了回来,却着实不曾想到,这个鬼祟的人影竟然就是小离。 见小离眸中透出一丝惊恐,僵立半响没有说话,秦素北便勾了勾唇角,主动同她打了个招呼:“小离姑娘,你到哪里去了,魏大人一直在找你。” “秦……秦姑娘?”小离禁不住后退了一步。她虽然躲着,但一直悄悄关注外面的情况,昨晚张乔两家派了许多人帮大理寺一起找她,而过了今早,这些人寻找的除了她以外,还多了一个乔鹊,她就知道自己诈死的计划成功了。 她本来是想躲到大理寺对这案子松懈以后再想办法带杜栾离京的,却在观察外面的动向时听说了所谓的“桃花神符”,只要能让杜栾忘记小姐爱上自己,不管什么方法她都要试试的,这才冒险离开了藏身处。 结果刚出门没多久就远远看见了秦素北,幸好她反应灵敏躲进了巷子里,并在秦素北离开以后,找那老板娘打听了神符出售的地址——因为是隔着门偷听外面的情况,还没等听到确切地址行人就走远了,她又不敢当即就追出去问。 可是现在,秦素北已经发现了她尚在人世,她绝对不能让她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 “秦姑娘,我……我有银子,只要你别告诉别人见到过我,我可以把我的积蓄都给你。”小离一边说着,泪水瞬间溢满了眼眶。 她生怕秦素北不信,还伸手从怀里摸出了荷包:“我只带了这些,家里还有,只要你别告发我!” 秦素北盯了那鼓鼓囊囊的荷包足有两秒钟,才拔下眼来,漫不经心地笑道:“小离姑娘就这点银子,就让我卖你一条命么?” 花结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带了这么多,但是家里还有,只要秦姑娘别告诉别人见过我,那些钱都是你的。”小离连忙摆了摆手,哀求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小离犹豫一番,继而咬咬牙道,“好吧,秦姑娘要是不信,就跟我一起回家拿银子去,这总可以了吧?” “那么事不宜迟,咱们走吧。”秦素北扬了扬眉,对她说道。 等找到小离的藏身之所,她就直接打昏小离,救出杜栾,然后扛着小离去大理寺。 小离藏身的小屋离浮生阁的老宅竟不算很远,只是入口非常的隐蔽,周围七扭八歪,秦素北从小在这附近长大,都不知道这地方竟然还能住人。 进去以后,小屋里竟然布置的井井有条,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也就在这里,秦素北看见了乔鹊的那个情郎,杜栾。 杜栾倚着墙坐在小屋的客厅里,身上五花大绑,嘴里塞了一团手帕,脸色憔悴的惊人,不过依然能看出,他的确是个长相非常俊俏的人。 此时他也正用又疑惑又警惕的目光看着秦素北。 “秦姑娘稍等,我去去就来。”小离说着,垂首进了旁边的小门。 “你就是杜栾杜公子吗?”秦素北没有理会她,只俯身抽掉了杜栾口中的手帕。 “秦姑娘,我的全部家当都在这里了,只要你肯放了我。”还不等杜栾回答,小离便抱着一个不大的木盒走了出来,“你瞧瞧,够不够?” 秦素北缓缓抬起了一只手。 “不要打开!”杜栾连忙惊呼。 话音未落,小离便狠狠瞪了他一眼,对着秦素北猛然打开了盒子。 与此同时,秦素北抬起的右手一个反掌,劈在了小离的后脑。 木盒还来不及打开,小离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怎么,这盒子里有毒吗?”秦素北问道,从桌上找了一柄剪刀,为杜栾剪开了身上的绳子。 “盒子里有个机关,一打开就会喷出迷/药,我就是这么被迷倒绑起来的。”杜栾回答她,“请问姑娘是何人?” “我叫秦素北,是豫王的手下,乔鹊遇害的案子,豫王也有份帮忙。”说到乔鹊的名字时,秦素北注意到杜栾面露悲怆,想了想,又笨拙地安慰道,“杜公子,乔小姐的事,还请你节哀。” 杜栾轻轻点了一下头算作是回答。 “杜公子,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疲惫,但是能不能跟我一起去一趟大理寺,把你所知道的那部分事情解释清楚?”秦素北一把将小离打横抱起,向杜栾道。 “当然。” . “事情跟我们推测的差不多,小离以乔鹊的名义将杜栾约在了那个隐蔽的小屋,杀了乔鹊以后自己也逃到了那里。早已等候的杜栾见来人是小离不是乔鹊,还担心是不是私奔的计划被人发现了。 “然后小离就拿了一个木盒给杜栾,说他看过以后就明白了,杜栾一打开就被迷昏,再醒过来已经被小离捆的紧紧的了。 “小离向他坦言自己早已倾心于他,于是杀了乔鹊,希望他跟自己在一起。 “杜栾当然不肯,小离还当着他的面烧掉了乔鹊的脸皮,各种软的硬的手段使遍了都没有用,心里正烦闷时,恰好听说了桃花符,这才铤而走险非要试试不可。” 清南苑里,席和颂向秦素北转述了杜栾的证词——秦素北将杜栾和小离送到大理寺以后,并没有留下来参与刑讯,而是早早地回了豫王府。 “这杜公子也是有点傻,都已经被捆着无法脱身了,还不如假意答应了小离,至少把绳子骗开,然后他一个大男人总不会打不过小姑娘吧。”秦素北呷了一口文总管送来的新茶,觉得心满意足。 她亲手逮捕了小离,虽然在魏青山面前人模狗样的表示这是自己应该做的,却是底气十足地找豫王讨了一番赏赐。 豫王当然也很大方,当即差文峥送来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约了裁缝给孩子们一人做四件新衣服,还给她送了一套看着就很贵的文房四宝。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席和颂有些好笑,“如果一个男人杀了你的今生挚爱,哪怕性命攸关,哪怕是为了韬光养晦日后复仇,你当真能马上对他柔情蜜意,连一丝悲伤都不流露出来?” “嗯……”秦素北煞有介事地想象了一下,最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又没有心悦的人,当然想象不出来。”席和颂用教书先生的口吻说教道。 “谁说的,我刚才只不过是想到了你。”秦素北一挑眉。 “……我?!”席和颂微微一怔,失声反问道。 “我想到了你的母妃和皇后,皇后娘娘不就是为了固权杀了你母妃取而代之吗?”秦素北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忙喃喃解释道。 “这的确,有点异曲同工之处。”席和颂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的别开了眼睛。 豫王殿下还是挺善良的,虽然说是为了宝藏才这么照顾她和孩子们,却也担心她把这理解成了男子对女子的爱慕,从而平添烦恼。 秦素北有些嘲讽的暗自想道。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一时间厅内的气氛有些小小的诡异。 幸好就在这个时候,小十六和小十七两个结伴,从院里风风火火跑了进来。 “大师姐,你看丽婶给我编的辫子好漂亮!”小十七迫不及待地把小脑袋凑了过去。 小十六也不甘示弱:“我也有!” “豫王殿下在呢,不要这么没礼貌。”秦素北在两个小丫头头上各撸了一把,叮嘱道。 小十六和小十七连忙学着丽婶的教导,向席和颂屈膝行了个福礼:“参见豫王殿下。” “我瞧瞧你们的辫子,都很漂亮呐。”席和颂招手将她们唤到了自己身边,和蔼可亲地夸奖道。 “殿下,丽婶说要教我们编花结,你和大师姐也一起来吧。”在他笑容的鼓励下,小十七一鼓作气地邀请道。 “编花结是小女孩的游戏,”秦素北嫌弃道,“殿下哪有时间……” “好啊,我们走吧。”席和颂乐呵呵地打断了她的话,还转身向她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看不出殿下爱好还挺细腻的。”反正没有别的事,秦素北也跟着站起了身。 “那倒也不是,就是觉得看阿北编花结应该挺好玩的。”席和颂如实回答道。 院子里的石桌上已经堆满了五颜六色的丝线,丽婶坐在中间,孩子们全都围在她身边,一脸兴奋的等待分线,独独没有阿清的影子。 秦素北揪了个孩子一问,原来给男孩们居住的风华苑已经收拾好了,阿清去了那边的院子里练武。 “王爷今天也有这么好的兴致啊。”丽婶瞧见他们两个,立刻乐呵呵地招呼孩子们让两个位子出来,同时从那一打彩线里分出两根粉红色的交给二人,“今天我来教你们编马蹄莲节。” ——果然知道了有个喜欢阿北的宁逸以后,王爷的危机感一下子就重了,不仅把他们全家都接过来以减少跟宁逸的相处次数,还要跟阿北一起编花结。 丽婶带着自家的小白猪终于学会拱白菜的欣慰,满心欢喜的传授起了马蹄莲花结的扣法。 两柱香的时间以后。 “大师姐,你又弄错了,这条线是要压着这条线的。”小十七坐在秦素北同席和颂中间,探着脖子向秦素北指点道。 “这条线……是哪条线?”秦素北一手拿着歪歪扭扭的绳结,一手捏着线头,一脸茫然。 “就是你手里这条啊!不对,我都说了要压着这条线!”小十七这条那条的解释了半天,最后一脸无奈的把小脸扣在了石桌上。 秦素北从小性格就像假小子,编花结这种东西还是这辈子第一次玩,自我感觉已经相当不错了,没想到小离这么没耐心,再一转头,还有个席和颂在旁边支着下巴,优哉游哉地看着她。 “我这是第一次编。”秦素北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 “我也是第一次。”席和颂把自己的马蹄莲结推到了她面前,眉宇间的笑意更明显了。 “豫王殿下会发暗器,手上自然精巧些。”秦素北不以为然,眼前的马蹄莲结虽然形状不错,但要拿外面去卖,一样没人会要的。 “就编这么个东西还用得着暗器功夫做基础,你这手怎么还没个孩子灵巧呢?”席和颂想起自己第一次生火时秦素北对他说的话,这会儿还了回去,他觉得心情无比舒畅。 秦素北本来并不知道豫王殿下在哪里傻乐什么,直到这话听着有点耳熟,才猛然反应过来,豫王殿下是想把之前投靠她时受的委屈全都原封不动的也送她一遍。 望了望席和颂满是春风得意的眼睛,伸手将坐在他们中间的小十七抱到一边,然后一记手刀劈了过去:“怎么着,不服是吧!” 席和颂连忙抓住拐杖用力一点,人滑到两米之外,险险躲开这一招:“怎么会呢,我哪敢?” 根据长期养娃留下的经验,当孩子犯错地时候,绝对不能孩子撒撒娇就算了,这样小孩子知道犯了错说两句好话就能避免惩罚,下次犯错误会更加有恃无恐的。 于是秦素北掌上又蓄了两分力,再次出掌向他劈去。 谣言 “别这样别这样,我真的没别的意思,”席和颂没有再往后躲,身子一侧擦着秦素北的掌风滑到了她身旁,“你看好什么好东西,我再买来给你赔罪,好不好?” “可以,把你编的花结送我。”秦素北向他伸出一只手。 “花结?”席和颂看了一眼石桌上歪歪扭扭的马蹄莲花结,还是依言递到了秦素北手上。 “下次再拿我以前的话怼我,我就拿出去跟别人说,豫王殿下在家不干别的,天天窝在房里绣花做女红,这就是证据。”秦素北笑眯眯地将花结揣进了怀里。 席和颂:“……” 阿北姑娘收藏了王爷亲手编的花结,四舍五入一下,将来小少爷的满日宴要如何操办也该考虑考虑了,在一旁瞧热闹的丽婶顿时眉开眼笑。 就在这时,一脸喜庆的文总管出现在了清南苑的门口,脸上的笑容比往常更灿烂了几分:“王爷,皇上传您进宫,听说是因为桃花符的事情。” “我知道了,你先去备车。”席和颂挑了挑眉,像是早早预料到了一般。 “桃花符?”秦素北却忍不住微微蹙眉,“皇上怎么知道的?” “桃花神符的谣言一下午就传遍了京城将近四分之一的地方,皇上怎么可能不知道。”席和颂回答,想了想,又补充道,“虽然小离落网以后,我们马上就将负责谣言的女捕撤了回来,还开始了更大力度的辟谣,但还是有很多人真的相信桃花符的功效,甚至觉得官府辟谣是为了独吞神符。” “什、什么?”秦素北觉得心头一凉。 她想出这个办法的时候,根本没想过官府澄清以后,广大妇女百姓不相信辟谣要怎么办。 “还有许多不/法/分/子,自制了鬼画符出来冒充是黑寡妇的神符,已经有很多大姑娘小媳妇受骗了。”席和颂凉凉地补充道,“谣言是我和魏大人传出去的,现在皇上宣我们进宫,看来是凶多吉少啊。” “我……”秦素北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乱成了浆糊,半响,她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个主意是我出的,让我一个人负责吧。” 她的声音有一丝微微的颤抖,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了似的,席和颂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颤了颤,忙柔声道:“主意是你提的不假,但我也是同意这么做了的,算起来也是我的责任。我好歹也有个亲王的爵位,哪有把你推出去顶罪的道理。” “王爷不是一直在我们院里吗?怎么知道外面情况的?”孩子堆里,突然有人疑惑地问道。 “对啊,如果是来之前就知道了,又怎么还有心情编花结呢?”另一个小娃娃附和道。 这两句话像是两句梵音,秦素北乱哄哄的脑袋一下子清明了,她直直望向了席和颂的眼睛:“殿下是怎么知道外面情况的?” “因为就是我派人带头,让大家不信的,假冒伪劣的神符也是我派人卖的,”席和颂被她一盯,本来想好的说辞顿时烟消云散,老老实实地承认道,“皇命不可耽搁,等我回来一定向你负荆请罪……” . “王爷,皇上正发着脾气呢,您千万小心些。”御书房门口,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太监压低声音同席和颂说道。 席和颂轻轻笑了笑表示不碍事:“里面还有谁?魏大人可在?” “魏大人之前来过,已经告退了。”小太监回答。 魏青山不在,对席和颂来说便等于卸下了最大的包袱。 于是当踏进御书房的时候,方才还笑盈盈的豫王殿下已经换上了一副又惊又怕的模样。 “你看你干的好事!”一个礼还没有行完,明正帝便怒气冲冲的将一个瓷杯摔倒了他的脚边。 伴随着瓷器破裂的清脆声,席和颂忙顺势跪地,眼眶一下子就变得通红:“父皇,我真的没想过一个小小的桃花符会生出这么多事来,您一定要救我啊!” 自从为了营救被拘在东宫的花独倾而不得已在宫里布置了刺客,明正帝便一直对他颇为忌惮,甚至还借故调离了军中与他交好的几员大将。 于是他便趁着这个机会,派人将明明可以悄无声息的压下去的“桃花符”炒了起来,就是要让自己犯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然后装作无法解决的模样求助明正帝。 “救你?现在桃花符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你让朕怎么救你!”明正帝冷冷哼了一声,低头俯视跪在地上一脸委屈相的豫王,心里却莫名平和了许多。 “父皇,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席和颂似乎真的担心的有些六神无主,眼睛定定的看着明正帝。 明正帝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京城关于桃花符的谣言是重了些,但也远没有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豫王行军这么多年,不可能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虽然知道怎么解决,但是人手不够。 明正帝对豫王想要夺嫡是没有什么感觉的,毕竟身为皇子,这并不算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只是对他能组出一对在宫禁来去自如的刺客颇为忌惮。 但是豫王既然这么厉害,怎么会没能力压下桃花符的谣言呢? 明正帝略一沉吟,便忽然明了起来,其实对任何一位皇子来说,自小生长在皇宫,想要指导下属熟悉宫禁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真正难得部分是下属需得武艺高强,而豫王常年在外驻关,想培养几个武林高手做心腹下属自然也比旁人简单。 所以一直以来,是他高估豫王的实力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再看豫王,明正帝突然想起,这曾经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儿子了。 如果经此一事,豫王能够跟他重拾父子之情,莫要再去朝堂上结党立派,安心将他这个父皇视做靠山,其实也挺好。 . 清南苑。 豫王溜了以后,孩子们见大师姐心情不爽,全都不约而同地跑去了风华苑避风头,只有丽婶痛心疾首地在旁边安慰道:“我们王爷平时不这样,这次可能……只是说话有点大喘气了些。” 方才王爷说起桃花符带来的严重后果时,她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秦素北是真的吓了一跳,而且是真的对豫王有愧,真的想要自己把罪责承担下来。 在王爷说要帮她承担的时候,她也是真的感动到了。 可是她家这位豫王主子,到底是哪根筋不对要拿这么大的事逗别人玩儿的?! 秦素北还坐在石桌边,顽强的跟自己编了一半的花结较劲,听罢轻轻笑了笑:“不要紧,只要殿下没事我就放心了。” “其实豫王殿下,心地真的是极善良的。”丽婶也从桌子上抽了一根丝线,在她旁边编了起来,“三年前太子生过一场大病,需得珈蓝草做药引才能治好,那珈蓝草只长在大辽的罗厄山谷,还是我们殿下历经艰险为他采回了一株,太子的病情才得以脱险。” “豫王殿下的确是个好人。”秦素北一脸真诚地点点头。 要是没让她在马车里发现那本关于浮生阁宝藏的小册子,她可就真的信了。 . 虽然豫王殿下留在宫里用膳了,丽婶的晚餐却并没将就,依然是琳琅满目,令人食指大动。 晚餐以后秦素北去找阿清切磋了两招,然后回房练字,一幅还没有写完,小月便过来敲门,说是王爷回来了。 “时候不早了,小十七几个都睡下了,王爷还是请回吧。”秦素北在门上瞧见了席和颂跟小月两人的影子,于是也不挪地方,一边继续练字一边说道。 “阿北,我来找你请罪的,跟小十七她们睡不睡没有关系。”席和颂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说道。 秦素北:“怎么没关系,我怕揍你的时候把她们吵醒了。” “……我找块手绢含嘴里,保证不出声总行了吧。”席和颂依然立在她的门口。 “豫王殿下对大师姐真好。”小月忍不住低声轻笑。 她自认为说话声音很小,秦素北却在房内听的一清二楚,只觉得头皮一麻,连忙开门将席和颂放了进来,免得小月继续在他面前胡言乱语。 “阿北,桃花符的事我不是故意想骗你的,”席和颂拱手向她长长一揖,“那会儿我们不正在斗嘴么,我就随口说来想吓唬吓唬你的,没想到真的吓到了。” “对啊,殿下没错,怪我胆子太小。”秦素北冷冷觑了他一眼。 “不是不是,”席和颂连忙陪笑道,“全都怪我,是我做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 见秦素北不说话,他又继续道:“我知道这么说说你肯定不相信,所以,我还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情。” “你还干嘛了?”秦素北心头一动。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席和颂顿了顿,“我能坐下来说么?” “殿下随意。”秦素北点点头,带着一点警惕的神色打量着他,“豫王殿下莫非还有事情瞒着我?” “是,”席和颂点点头,“其实浮生阁里,还藏着一笔宝藏。” 宝藏可能被花掉了 “……宝藏?”秦素北微微一怔。 刚才席和颂说还有事跟她坦白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宝藏之事,却也心知肚明,此事豫王是绝对不会跟她坦白的。 “在遇见你之前,我就听说过浮生阁的名字,机缘巧合之下,还知道浮生阁里有一批宝藏。”席和颂淡淡开口。 白天那会儿,当秦素北声音颤抖的说要一个人负责时,他虽然知道自己玩笑开大了,却也不自觉地带入了当时的情景,觉得心里没来由的一暖。 而在玩笑被孩子们揭穿以后,现在回想起秦素北脸上又惊又怒的表情,他都恨不得把白天那个嘴上没数的自己头朝下在地上拧几圈。 秦素北生他的气了——一想到这点,他心里的惶恐不安就如海浪般波涛汹涌,此起彼伏。 如果有一天她知道自己觊觎过浮生阁的宝藏,他简直不敢想象该如何收场。 可是要让他就一直瞒下去,席和颂又觉得自己并不会开心——骗了秦素北并没有什么可值得开心的。 “你怎么之前没跟我说起过?”秦素北垂下眼睛问道。 席和颂:“你是浮生阁阁主,宝藏的事情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一个,那时我还怀疑过你是怕有人觊觎宝藏,才带着孩子们在老宅做做样子的。” “结果没想到,浮生阁是真的很穷吧。”秦素北听到这里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也确实勾唇笑了笑。 席和颂也自嘲地笑笑,继续说道:“后来我听你提起,你们的师父是意外去世的,所以我想到,可能他并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宝藏的事情。” “你就没有想过,是浮生阁的宝藏真的已经或卖或丢,什么也不剩了?”秦素北有些哭笑不得。 “阿北,我需得跟你承认,我知道你可能不知道宝藏的事情以后,动过一些不太好的念头。”席和颂没回答她这个问题。 “你想独吞?”秦素北问。 “是。”席和颂略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他当初对这笔宝藏动心的时候,的确没有考虑过秦素北。 “暂且先同秦阁主借一部分来用用,以后连本带利的还回去”和“先把宝藏的地点摸清楚再告诉秦阁主,给她一个惊喜”都是后来才有的想法,他并不想因此为自己辩解。 “那你怎么这会儿要跟我坦白了?”秦素北抬起眼睛看他。 “因为我不想继续骗你了,不管大的骗还是小的骗,通通不想。”席和颂迎上了她的目光,毫不迟疑地回答道,“如果你要生我的气,要如何如何,我都认了。” 从他开始跟她坦白宝藏之事的时候,秦素北就已经决心不追究了——以前师父教过她,万恶论迹不论心,豫王殿下虽然动了那个念头,毕竟也没有真的做出损害浮生阁利益的事情,而且还是坦白从宽。 可是当她与席和颂的眼睛四目相对,席和颂说“我不想再骗你”的时候,语气虽然故作轻描淡写,眼神却是坚定不容置喙的。 她被这个眼神电了一下,觉得舌头一下打了结,磕巴了两次才说出那句早就想好的“这次姑且相信你”。 虽然下定了决心要坦白,席和颂心里却还是免不了要祈祷,秦素北能够原谅他曾经的恶意,她要怎么生气怎么惩罚他都行,千万不要就这样跟他形同陌路了。 真的从她口中听到“这次姑且信你”时,席和颂心里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阿北,谢谢你。”他说,所谓劫后余生的喜悦,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秦素北觉得自己双颊莫名有些发烫,连忙从桌上拿起茶壶,将一壶冷水一口气灌了下去。 席和颂还是第一次看见秦阁主苹果肌上浮起红晕,虽然不知她这是因为何故,却觉得好看的很,还是那种想看一辈子的好看,又怕秦阁主当他轻浮,连忙别开了眼睛。 “阿北,如果你还信得过我,浮生阁的宝藏我还是会去调查,找到以后全都是你的,我绝对不要一分一毫。”席和颂说。 “豫王殿下,你能同我实话实说,我真的很感动,只是,浮生阁真的没有什么宝藏。”秦素北轻轻叹了口气。 席和颂:“阿北可听说过大辽有一座罗厄山谷,因为地势险峻、猛兽凶残而少有人烟,却又生长着许多别处都没有的奇花异草?” 秦素北不明白他为何问起罗厄山谷来,但还是点了点头。 “除了罕见的花草以外,罗厄山谷里还住了许多避世的武林高手,有些是看破红尘不问俗世的,还有一些是穷凶极恶被人逼到那里的,”席和颂说,“三年前,我因故去过一次罗厄山谷,就遇见过一位武林的老前辈,就是后一种人。” “那你没事吧?”虽然豫王就好端端坐在她面前,秦素北还是忍不住关心道。 “托阿北的福,那人虽然凶残,最后却还是有惊无险,我成功将那人制住了,”席和颂笑笑,“那人为了活命,便说自己知道有一笔神秘的宝藏所在,只要我肯放过他,他就将宝藏的秘密告诉我。” “其实是那个坏蛋想活命,随口掰出来唬你的吧?”秦素北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 席和颂并不气恼,自袖中摸出了一本小小的册子,秦素北认得就是自己在马车上见过的那个:“这就是那人送给我的,里面记录了历朝历代,浮生阁财富的积累。” 秦素北不想他知道自己已经看过了,于是拿过来随手翻了翻,笑道:“就算前辈们积累了很多财富,都已经三百年了,浮生阁经历了好多次动荡和内乱,别说宝物,连真传剑法都早已丢失的差不多,自那以后浮生阁开始落魄,剩下那点宝贝都早已被历代掌门为了糊口贱卖了。” “如果那人只交给我这些,我当然也不会相信的,不过……”席和颂犹豫了一下,“那个人自称叫单凌风,是浮生阁的旧人。” 秦素北记得自己的师父也姓单,名凌尘:“他是我师叔?”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据师父所说,师祖的确是收养了两个孩子的,不过他师弟,我那个师叔少年时便去世了。” 原来不是真的死了,是因为品行不端被逐出师门了,秦素北恍然。 “单凌风同我说,浮生阁虽然落魄了,但是还留有一份宝藏,由历代掌门守护,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席和颂说,“他虽然对宝藏垂涎三尺,但他的师父一向都偏爱大徒弟,也就是你的师父单凌尘,将来浮生阁的掌门之位几乎肯定是单凌尘的。” “所以师叔为了那笔宝藏,出手对付过我的师父,计谋败露以后被赶出了浮生阁,兜兜转转了一圈最后被你撞见了。”秦素北点头,“那后来呢,你把他放了吗?” “没有,那种大奸大恶之人,何必跟他们讲信誉。”席和颂说,“我出于好奇拿走了这本小册子,却也没有刻意去打听过浮生阁,毕竟这宝藏是有主的,跟我无关。” “哦。”秦素北皮笑肉不笑地瞅了他一眼。 “却没想到几年后逃难时,竟然被浮生阁的新掌门捡了回来,这才心生邪念,惭愧惭愧。”席和颂可怜兮兮地低下了头,见逗笑了秦素北,才继续正色道,“所以我猜,单掌门可能是因为少年时目睹了师兄弟为了宝藏反目成仇,所以并没有将宝藏的事早早告诉你们。” “浮生阁有祖训,每一代掌门都要尽己所能收养帮助无家可归的孩子们,近年来浮生阁日渐落魄,历代掌门收/养/小/孩的数量也日渐减少,到师祖时也只收养了师父和师叔,但是到我师父时,他却一口气捡了十七个孩子,”秦素北轻轻笑了笑,“就算真的有这笔宝藏,我怀疑已经被师父花掉了。” 席和颂听罢点了点头。 虽然一笔由浮生阁历代掌门守护的宝藏,一个大人养着一群孩子,十年就花光了,有点不可思议,但细究起来,却也是目前最合理的一个假设了。 “阿北不觉得失望么?”他忍不住关心道。 “我本来就不相信会有不义之财砸在我头上,所以还好吧。”秦素北笑得眉眼弯弯,“再说豫王殿下愿意与我坦诚相待,简直太高兴了,不过——” 她拖长了尾音。 “什么?”席和颂见她不说话,于是追问道。 秦素北不好意思地笑笑:“孩子们人数那么多,殿下不会嫌弃吧?” 她本来想着,豫王殿下把孩子们都接过来是为了挖浮生阁的老宅,那现在不挖了,搞不好就要让他们回去了。 但是直接问我们是不是要走,好像又有点不好开口。 “当然不会。”席和颂先是有些莫名其妙,继而便展颜笑了,“我答应了你给孩子们请先生,就一定会请的,不要一天不到就急着催。” “王爷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抠门。”秦素北也跟着笑了笑。 夜色渐沉。 送走席和颂,秦素北趴在桌上继续写完了今天要练的字。 正准备洗漱休息了,突然想起白天编的花结还在自己怀里,于是拉开抽屉,从怀里摸出了两个花结。 一个是从席和颂那里没收的,一个是她自己后来完成的,两个花结都没有剪掉两端多余的长线,可能是练武的时候动作太大,两团线纠缠在一起,竟打成了死扣。 秦素北耐着性子将一串死扣解了大半,眼看着两个花结马上就能分开,她突然有点不乐意这么做。 清音坊 接下来的几日,秦素北在豫王府过得无比悠闲,悠闲到让她怀疑豫王府的暗卫是不是口碑不太好,怎么什么单子都接不到。 但是这怀疑又不能直接拿去找席和颂请教,显得怪伤人的,万一真戳中了豫王的痛处也是麻烦。 直到最近一晚,秦素北向往常一样端了一份药膳送到席和颂书房去——豫王疑心重,府上的下人全是他从边关一起带来的,其他人送的一概没要,故而人手总是紧缺些,她闲来无事便想着去帮丽婶分担点活计,结果就被分配了这么个送药膳的差事。 然后她就在书房外面瞧见了不下十个或领命或复命的暗卫的身影,搞了半天不是豫王府的口碑不好,是席和颂嫌她的本事太菜,不肯拨任务给她。 “豫王殿下,能不能也给我分点差事做?”秦素北当即向席和颂提出了异议。 “阿北缺钱了?”席和颂面带好奇地挑了挑眉毛,见秦素北面色认真,才解释道,“那些任务都危险的很,你又不会轻功。” 这倒也是……秦素北默默敛了眉,觉得这一切都该怪韦忠禄,就是那个邵子健弄来报复她的韦忠禄,那么恶名远扬的一个人,武功也就那么回事,弄得她杀了他以后,看自己的水平都有点飘了。 “阿北如果实在闲的没事,京城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多去逛逛就是。”席和颂说道,见她脸色茫然,突然意识到秦素北之前操心的永远都是柴米油盐和孩子们的生活,除了练武似乎并没有什么爱好,于是补充道,“不然明天我陪你出去。” “殿下日理万机,这就不必了。”秦素北忙摇摇头。 “没关系,我最近除了进宫陪父皇下棋也没别的事做,而且过两日就是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到那时候就有的忙了。”席和颂说到最后时,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秦素北直觉他要借着这次乡试好好整治一番皇后娘娘和太子,这跟她本来也没有多大关系,但是想到状元街那些书生们对自己都还不错,忍不住多嘴道:“科举考试是许多人改变命运唯一的机会,殿下可别为了对付宫里那两位,就毁了别人前途。” 虽然秦素北说的是许多人,可席和颂听在耳朵里,却只能想到一个宁逸。 自从丽婶告诉他有个叫宁逸的年轻公子喜欢秦素北,他看这个人就觉得不大顺眼,听秦素北提起他也不大顺耳。 “没人会去毁他们的前途,有的话,也只会是他们自己。”他说。 . 翌日。 自从回到京城以后,席和颂一次都没有外出游玩过,不仅是因为身有残疾,更多是得知生母去世的真相以后心情郁闷,除了给萧皇后和太子找茬以外干别的都没有心情。 所以昨晚稀里糊涂的邀了秦素北一起出去逛逛以后,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只好连夜跑去找花独倾请教。 花独倾倒是十分细致体贴地推荐了许多去处,着实帮了他一个大忙。 如果今日花独倾没有强行跟他们同行的话,他一定会更加感激他的。 “在下身为王爷的医生,当然要时刻随侍左右,关心王爷身体的。”花独倾察觉到他的目光,理直气壮地说道。 “那你又是干嘛呢?”席和颂只好叹了口气,朝花独倾身旁傻乐着看热闹的成隽瞪了一眼。 “我来找花兄的,跟王爷无关。”成隽热络地将胳膊搭上花独倾的肩膀。 “……你们到底怎样才肯走?”席和颂耐着性子问道。 “只要你承认在跟秦姑娘约会,我们两个马上消失。”成隽坏笑着眨眨眼。 “这不是约会!”席和颂觉得气血一滞,连忙向包厢外撇了一眼,没有看见秦素北的人影,才长长松了口气。 此时他们身处的清音坊,就是京城贵族公子小姐们最喜欢消遣时间的地方。 若论美酒之香醇,佳肴之精美,乐师之清妙,舞姬之婀娜,清音坊可能哪一项都做不到京城的最好。 可是它赢就赢在了花样繁多。 坊内不仅有各种各样的游戏,每月还要不定期的举办各种各样的比赛——不管是诗书、骑射、器乐、歌舞还是女红,只要是正八经的特长都可以拿来比。 负责比赛的评委都是从各行请来的顶尖人才,而且所有的参赛者不仅要身家清白,一次还得要五十两银子的参赛费,是以京中的名门公子小姐都将这比赛当做自己展示的舞台,如果拨得头筹,也会当做非常有头有脸的事情。 今天倒是没见有什么比赛,不过有个抓阄的活动,只限女子参与,席和颂又不愿在人堆里扎眼,便同秦素北说明,自己先去包厢了。 “不就是喜欢个姑娘么,有什么非要死不承认的?”花独倾凑近了成隽的耳朵,低声调侃道。 “死要面子呗,万一秦姑娘不喜欢他,多丢人啊。”成隽嗤嗤笑道。 他俩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同在一个包厢,席和颂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只觉得对这俩人完全无话可说,干脆不再理会他们,将目光专心投到了舞台上。 就在这个时候,秦素北推门进来了。 “秦姑娘没抽到东西么?”成隽瞧她两手空空,忍不住好奇道。 清音坊的抓阄活动他之前也遇见过两次,奖品虽然大小有差,但是只要去抽都会中些什么的。 “中了一把女式的檀木弓,但是有个红衣裳的小姑娘喜欢,就送给她了。”秦素北回答。 “是什么样的小姑娘,能让阿北这么大方?”席和颂不禁好奇。 “其实也不是送……”秦素北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道,“是那个红衣小姑娘直接抢的。” “怎么还有这种人?”花独倾第一个叫出了声,“是谁家的小姐,你认识吗?我们帮你收拾她。” 秦素北忙摇了摇头:“没关系,只不过跟小月差不多大的小丫头,我又不用兵器,她喜欢就拿去好了。” “年纪小也不能惯着毛病,”花独倾更加不忿,“趁她还没走,秦姑娘,你指给我看看,我帮你药倒她。” “真的不用了。”秦素北一脸真诚。 “喜欢穿红衣,喜欢玩弓/弩,狂妄任性抢别人东西,这样的小姑娘我倒是认识一个,”席和颂淡淡开口,“不过我与她并没有什么交情,阿北不用顾忌我。” “是王爷的妹妹,三公主席思静。”成隽恍然,小声同花独倾解释道。 “那就太好了,”秦素北长长松了口气,“我刚才趁乱偷偷劈了她一掌。” 她本来是想直接给那抢东西的毛丫头两巴掌的,谁知正要下手时听见了别人喊她三公主,于是只好作罢——对于天家的人,她还是有点不想招惹的。 席和颂想起秦素北那套以人为剑的掌法,默默替自己这妹妹哀思了一秒。 却听成隽不解道:“为什么是趁乱?” 秦素北便从头给他们解释道:“就是好多人都聚在那里抽签,我抽中了一柄檀木弓,正要从侍者手里接过来的时候,三公主突然拨开人群挤了进来,跟我说她看中了那一柄弓,然后直接拿走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位顾家小姐站了出来,指责她这样是不对的,还来安慰我不要怕,三公主就跟她吵了起来。 “我本来有点感激顾小姐的,但是听了一会儿发觉是她们本来就有仇,顾小姐故意找三公主的茬罢了,还想拉我当她的枪使,正好后来她们吵不够打起来了,我就趁乱劈了三公主一掌,然后走人了。” “据说三公主的武功不逊男子,哪位顾家小姐能跟她过上招啊?”成隽好奇。 “监察院顾御史的女儿,顾清妙。”之前张家婚礼的时候,秦素北将京中有头有脸的千金基本都认了个遍,“不过不是她亲自打,是她家哥哥帮忙的。” “顾鹏飞?”席和颂问道,见秦素北点头,脸色倏地一变,“不行,快拦住他们,别把顾鹏飞打坏了。” . 一楼抓阄的地方已经为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顾鹏飞跟三公主之间显然已经过了几招,另秦素北惊讶的是,三公主还神气十足,顾鹏飞作为一个男人反而面上露出了疲色,下手的章法也乱了。 “顾鹏飞是顾御史唯一的嫡子,娇宠惯了,不仅文不成武不就,还酷爱吃喝嫖赌寻花问柳,当然打不过三公主。”成隽看出她面上的疑惑,低声解释道。 席和颂怎么会交这么一个草包朋友?秦素北心下不解,然而那边三公主已经把顾鹏飞逼到了角落,还向他挽起了那张抢来的檀木弓,她也顾不上追问,连忙翻身跃到顾鹏飞身前,劈手将三公主的弓箭打翻在地。 “多……多谢姑娘……”顾鹏飞已然生了惧意,见状连忙瑟缩到秦素北身后。 “你好大的胆子!”三公主望了望地上的弓箭,满目都是难以置信的羞怒,当即从腰间抽出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向秦素北刺去。 “思静住手!”席和颂连忙喝道,同时一枚铜钱自他指间飞出,當的一声打飞了她手中的软剑。 三公主 兵刃被迫脱手,席思静只觉得虎口被震的生疼,正欲破口大骂,然而看清了那发射铜钱的人,却也不禁惊讶:“三皇兄?” 豫亲王跟自己虽然没有交情,但也无冤无仇,自己毕竟是他亲妹,席思静着实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胳膊肘向外拐。 随着她喊出“三皇兄”三个字,一时间看热闹的人群也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向了席和颂。 豫王虽然声名远扬,又已经回京一年,但是他不爱游玩,所以在场的年轻公子小姐们,许多都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打量豫王殿下。 长身玉立,凤眼蚕眉,且不说五官如何俊朗,只眼底的杀伐决断之气,就足以让人望之却步,又难以忘怀。 就算是手中拄了一节拐杖,也丝毫未能将他的魅力压下一分一毫。 “豫王殿下,”顾清妙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即轻移莲步,款款来至席和颂身前,屈膝盈盈一拜,“其实是臣女与家兄来到时,看见三公主与这位姑娘因一柄檀木弓起了争执,便上前说了几句公道话,家兄也是为了保护臣女,才不得已跟三公主动手的。” “花拳绣腿,也好意思在本宫面前丢人现眼!”席思静冷笑着啐了她一口,斜眼看向了身边的秦素北,“本宫看得上你的东西是给你面子,你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说罢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秦素北的衣着:“有够寒碜的,难怪连一把破弓都当宝贝,怎么混进来的?” 清音坊的绝大部分客源都是京城豪门的年轻公子小姐,但只要能交二十两银子的门票,任何人都是可以进来的,所以小康之家的偶尔奢侈一把进来涨涨见识,也不是没有。 “她是我的朋友,是个江湖人。”席和颂语气不善的回答她。 “呵——”席思静用鼻子冷哼了一声,难怪三皇兄不帮自己,原来这个穷酸丫头就是他带来的。 什么江湖人,不就是个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妄想着麻雀便凤凰的穷丫头罢了,这种人她见得多了。 然而围观的公子小姐们显然与她所想不同,看着秦素北的眼睛里都或多或少带上了些好奇与敬意,毕竟“江湖”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个神秘的地方。 还有人心里暗想,豫王连名满江湖的小鬼医都能收到麾下,这姑娘在江湖的地位就算不如小鬼医,想必也不会太差的。 至于秦素北之前曾出现在张家婚礼上,她当时毕竟只是个保镖,又刻意低调,所以倒也没多少人留意到。 “原来这位姑娘是江湖人,难怪臣女第一眼看过去便觉得卓尔不群,剑胆琴心,王爷真的是好眼力。”顾清妙悠悠然开口,说话的主角是秦素北,话却是对席和颂说的。 阿谀奉迎的家伙,席思静暗暗向顾清妙翻了个白眼,她虽狂妄,却也并不蠢,豫王是敢和太子夺嫡的人,自己却只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公主,今天他要打定主意帮顾清妙他们,自己是占不了便宜的。 于是她色厉内荏道:“今天看在三皇兄的面子上放你们一马,再有下次,哼!” 说罢转身便走。 一个清音坊的侍女连忙拾起地上的软剑交还给三公主。 席思静想起刚才软剑被弹飞的一幕,更觉气愤难当,当即抢过剑来,一剑将抓阄的摆台劈成了两半,这才气势汹汹地离开。 . 三公主离开以后,顾鹏飞再次向秦素北跟席和颂千恩万谢了一番,又表示他们今天所有费用自己包圆了,又邀请他们中午务必赏脸一起吃饭—— ——现下豫王夺嫡,文武百官纷纷开始站队,像工部尚书张卢、礼部尚书毛义科之类的朝廷栋梁,自然是太子和豫王都纷纷拉拢的目标。 而也有一部分官员官职低微,又因为能力有限难以升迁,在其位也只是无功无过尸位素餐,便是有心择主,也不会有人将其放在眼里——顾鹏飞的父亲顾一平就是这一种。 顾一平在两边都得不到重用,心下烦闷,自然就将火气都撒在自己儿子身上,嫌弃他学问不精,不能得到太子或者豫王的青睐。 顾鹏飞虽然才学平庸,却也是心比天高的性子,有意要做出一番成就,今天豫王的朋友救了自己,他自然要借着道谢为由,与豫王搞好关系,好在父亲面前扬眉吐气。 顾清妙更是巴不得哥哥主动跟豫王殿下套近乎,于是当席和颂婉拒了午饭的邀请之后,兄妹二人还是带着小厮丫鬟们一齐挤进了席和颂的包厢。 “家兄向来崇拜王爷,故而失礼了些,还望王爷莫怪。”顾清妙面带歉意地向席和颂浅浅一笑,顺手便拉开了席和颂身旁的椅子。 然而下一刻,一只大手直接攥住她的胳膊将她推到了一边,手的主人自己在那个位置上坐了下来。 顾清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着实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正要开口指责对方失礼,却见那个抢了她座位的小鬼医花独倾竟然转过头来,满是挑衅地向她笑了笑。 顾清妙连忙求助地看向了自己的哥哥。 花独倾的这个动作虽然不大,但包厢里一共就这么几个人,顾鹏飞自然将这一切清楚的看在了眼中,察觉到妹妹的目光,他连忙装作没有看到一般低下头去。 若是往常遇到这种情况,他根本不用妹妹说什么便直接为她出头了,然而今天他正在为了自己的前程巴结豫王席和颂,那小鬼医显然是深得豫王宠爱才敢这般无礼,连豫王都没有说话,他又怎么能追究下去。 “听说后日的科举考试,顾公子也报了名,不知准备的如何了?”席和颂假装没看见花独倾推了顾家那位小姐,和颜悦色地向顾鹏飞问道。 “多谢王爷关心,在下自当尽力而为。”顾鹏飞立即受宠若惊道。 后天就是考试,今天还有时间来清音坊游玩取乐,秦素北想起状元街那些摆摊空闲时还要相互提问温习的书生们,心下顿时对此人十分不喜。 再暗暗观察一下席和颂与顾鹏飞之前的互动,秦素北发现这俩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朋友,而且今日之前根本就没有说过话。 既然不认识,席和颂为什么怕顾鹏飞被人打伤了?她微微有些不解。 就在这时,顾清妙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 “公主回来了,我瞧她心情不大好,你们都小心些。”芷萝宫里,白露步履匆匆的跑进了屋里,向其他宫女太监们报信道。 三公主性格张扬,心情好的时候也要摔摔打打,心情不好更是喜欢拿下人撒气,所以每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芷萝宫的下人们个个都噤若寒蝉。 “大白天不做活嘀咕什么呢,以为本宫不在就可以偷懒了么?!”白露话音未落,席思静尖刻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白露等人连忙跪地,齐声道:“奴婢不敢。” “不敢偷懒,那就是趁本宫不在,背后说本宫坏话呢吧?”席思静不阴不阳地冷笑了一声,“看来不好好整饬整饬,你们还真以为自己要上天了。” 说话间她目光锐利的在众下人脸上扫视着,一个小宫女刚刚进宫又年纪尚小,显然并没有见过这个架势,被她盯的眼睛一酸,当场便吓哭了。 “你倒还委屈上了,一个下人,难道还要本宫哄着你么?”席思静冷笑着下令,“来人,这小蹄子殿前失仪,给本宫拖出去杖毙!” 小宫女当即哭哭啼啼地求饶起来,白露等人也不免要为她求情,然而席思静的脸色却越发阴沉起来:“难道本宫连打发个下人还要看你们脸色?这芷萝宫到底谁才是主子?!” 白露等人只好垂下脸去,眼睁睁看着小宫女被人架走,不多时,院子里便传来了她的惨叫声。 “太子殿下到——”伴随着守门太监的通报声,席和瑛带着款款微笑出现在了芷萝宫的门口,身后还跟了个手捧梨木箱子的小太监。 席思静忙退去了满脸怒容,乖巧地迎上去与他见礼。 “皇妹不必多礼。”席和瑛上前虚扶了一把,柔声笑道,“前日别人送了我一套金须丝镶猫眼石的头面,我又还没有娶妻,几个姐妹里面,便是三皇妹最衬这头面了。” 公主眼看都要笈笄的年纪了,太子殿下与她的交集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更别说有好东西想着送过来了,今日突然示好,谁知道是有求于公主什么,白露在旁边不屑的撇撇嘴。 席思静脾气虽差,这点道理却也是想的明白,故而并不急着打开茶案上的梨木箱子,只轻笑着向席和瑛问道:“五皇兄专程来芷萝宫,不是只为了送头面吧?” “皇妹这是说的什么话,”席和瑛假意蹙眉道,“你我是亲生兄妹,本就该常常走动的,像今日清音坊的事,如果为兄在,就绝不可能让皇妹受半点委屈。” 自己也才刚刚跟顾清妙他们吵完架回来,太子这么快就知道了?席思静想到朝堂上太子豫王对立的局面,顿时恍然。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太子这是有心要拉拢自己。 兄妹 清音坊,豫王殿下的包厢内。 顾清妙虽然有心要坐到豫王的身边去,然而席和颂右边的位置被花独倾直接推开抢占了,左边坐着的又是定国公世子成隽,只好委屈自己在秦素北和自家哥哥之间坐下,拉着秦素北聊了起来。 ——她虽有心要在豫王殿下面前表现自己如何贤良淑德、才情洋溢,然而花独倾看她的眼神幽深幽深的令她生寒,于是只好假装跟旁边的秦素北说话,其实每一句话声音不大不小正适合豫王听见。 秦素北本就对她说的那些琴棋书画不感兴趣,本想着左耳进右耳出便罢了,却见顾清妙每说一句话就要向席和颂递一眼秋波过去,顿时心生不喜,连冰镇的水果酥酪都无心享受了。 然而嘴和眼都长在顾清妙身上,她要说什么要看谁都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秦素北并不是伶牙俐齿能一句话堵死人的人,只好隐晦地用“你要是敢搭理她就死定了。”的眼神向席和颂暗暗瞪了一眼。 虽然以自己的立场,好像也没道理对豫王殿下管这么宽,但秦素北就是莫名觉得自己这事儿管得理直气壮。 席和颂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抿着唇轻轻笑了一下,温润如玉地开口向顾清妙说道:“顾小姐,你牙上好像沾了火龙果籽。” 本来喋喋不休的顾清妙登时怔住,脸上娇羞的红晕也变做了尴尬,连忙用帕子掩拄了下半张脸,一时间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 顾鹏飞身为兄长,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尴尬来,心里暗恼妹妹只知道勾引豫王,却不想连累他也丢了这么大的脸。 “顾小姐的水果酥酪并没吃多少,牙上沾了火龙果的可能性不大,别是生了蛀牙罢,我帮你瞧瞧。”花独倾在旁边关切道,然而秦素北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幸灾乐祸。 顾清妙连忙摇了摇头。 花独倾:“顾小姐同我客气什么,如果真是生了蛀牙,不早日医治的话,牙齿会掉光的。” 虽然花独倾说话时满脸都是“医者父母心”的仁厚,顾清妙却怎么也忘不了方才他挑衅的眼神,直觉告诉她小鬼医对自己充满了敌意。 如果真的让他给自己看牙,万一他趁机向自己下毒可怎么办? 两人一来一往推让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席和颂笑道:“花兄就是这个脾气,瞧见谁有病就忍不住手痒,顾小姐就当是帮帮他罢。” “多谢豫王殿下关心,不过臣女家中自有郎中,臣女还是先行告辞了。”顾清妙急忙站起身,“哥哥,我们走吧。” 顾鹏飞的脸色不易察觉的一沉,好不容易有了这个跟豫王殿下亲近的机会,怎么能这样就走。 “哥哥。”顾清妙见他坐着不动,语气里不禁带上了一丝催促。 “顾小姐身体不舒服,公子还是快些送她回家吧。”席和颂向顾鹏飞笑道。 顾鹏飞无法,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告辞,兄妹二人带着各自的仆从离开了包厢。 . “好不容易有机会跟豫王殿下同桌吃饭,你急着走什么?”一出门,顾鹏飞便禁不住向顾清妙埋怨道。 顾清妙登时委屈:“你没瞧见那小鬼医要给我看牙么!” 顾鹏飞:“不就是牙上沾了点东西,用得着这么羞么?”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想到在豫王殿下面前如此丢脸,顾清妙心里便委屈至极,然而她脸皮薄,不好意思拿这件事来吵架,只说:“刚才小鬼医抢了我的位置,还伸手推我,怎么你都不吭声的?!” “那小鬼医可是豫王请来医治伤腿的人,殿下对他自然千依百顺,难道你要我为你跟小鬼医翻脸么!” . 顾家兄妹的吵闹声,包厢里自然是听不见的。 顾家兄妹一走,秦素北便禁不住好奇道:“这位顾鹏飞顾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殿下要这么看重他?”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她看的出来,那顾鹏飞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纨绔公子。 “顾鹏飞啊,”席和颂轻轻笑了一下,“他是皇后娘娘和太子送我的礼物。” 宫里那两位送的礼物?秦素北有些不解。 “再过两日就是科举考试,那两位联合礼部尚书毛义科买卖试题和答案,还想要事后诬陷给我,那个顾鹏飞就是他们一个买家,也是日后皇上命人调查起来,发现线索指向我跟王侍郎的突破口。”席和颂解释道。 难怪考试在即还有心情逛清音坊,原来是买了试题答案,秦素北在心里对顾鹏飞啐了一口:“但他既然是那两位的人,你为什么怕他受伤,是担心他不能参加考试么?” 席和颂点点头:“顾鹏飞只是受下人教唆买了考题答案而已,本身并不知道幕后的卖家是谁,可以说是被利用的,所以我也要反过来再利用他一把,让那两位自食恶果。” 至于他是如何知道那两位的计划,又要如何让他们自食恶果,席和颂没有往下细说。 秦素北也不再多问,转移了话题道:“我们得罪了那位三公主没事吧,要不要上门赔个礼,或者送点东西什么的?” 最开始挡在顾鹏飞身前的时候,她只想到席和颂怕此人受伤,别的一概没管,然而现在缓过了劲,便开始隐隐有些后悔了。 他们这一行有亲王有世子还有小鬼医,就自己一个拖家带口的掌门人,结果她怎么就脑子一热冲了上去,三公主如果记恨起来,自己肯定是首当其冲。 听她这么一说,花独倾似乎也觉得很有几分道理,当即放下勺子,以询问的目光侧目看向席和颂。 “三公主的生母汐嫔在宫里地位一般,娘家也无权无势的,父皇也并不很宠爱她们母女,京中大多数贵女对三公主的嚣张跋扈敢怒不敢言,只是忌惮她的武功罢了,以阿北的身手根本不必惧怕。”席和颂顿了顿,声音禁不住放低了些,“再说还有我给你做主呢。” “为什么只给秦姑娘做主,我呢,”话音未落,花独倾便冷不丁地插嘴道,“我连武功都不会呢。” “……”席和颂喉咙一梗,连忙飞快地偷偷扫秦素北一眼,见她只当这是花独倾的玩笑话,不像是往心里去了的样子,才微微松了口气。 “一直待在包厢里有点闷,我要出去走走,”花独倾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摆,还不等席和颂把一口气松完,便笑盈盈开口道,“秦姑娘,我们一起吧。” “好啊。”秦素北略微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席和颂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生怕花独倾趁他不在时在秦素北面前胡说八道,连忙一把拉住了花独倾的袖子,警告似的先瞪了他一眼。 “小隽,你在这里好好陪着殿下。”花独倾慢条斯理地从他手里扯出了自己的衣角,向成隽微笑道。 . 清音坊一楼占地广阔,除了舞台之外,还横七竖八的排列了许多个摊位,有卖杂货的,也有玩游戏的,跟集市上差不多,不过货物的品质要高级的多,价格也是水涨船高的。 秦素北本来以为,花独倾把自己喊出来是有什么话想要单独和她说的,然而两个人在各个摊位前转了一圈,除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聊天以外,花独倾什么也没有说,搞得她也开始怀疑,对方真的就是坐闷了想溜达溜达而已。 直到两人来到一个首饰摊前,花独倾低声同她说:“这是翠栀轩的摊位。” 秦素北对“翠栀轩”并没有什么概念,却也知道能把商货摆到清音坊来卖的无一不是大牌,想来也是花独倾特别青睐的一个牌子,于是点点头道:“果然流光溢彩,不同凡响。” “这些东西我全都要了,包的好看一点。”花独倾听罢,转身向那摆摊的伙计道。 小伙计顿时眼睛一亮,手脚麻利地开始装盒,同时口中陪笑道:“花神医您便放心罢,小人一定帮您包的漂漂亮亮,保管这位姑娘满意。” 花独倾那句“我全要了”用的是正常语气,除了正好在附近摊前挑选胭脂的两位小姐好奇地侧目过来以外,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 然而被那伙计扯着嗓子高声一吆喝,立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经过刚才三公主那一出闹剧,大家基本上都认得了这两位是江湖人,目前在为豫王效力。 “豫王殿下真是实力雄厚,连他的幕僚出手都这么阔绰。” “也不一定啦,听说那位公子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小鬼医花独倾,就算没有豫王,他也一定很有钱的。” “那位姑娘又是什么来头,是花神医的朋友吗?” “一出手就包一个摊位给她,肯定是正在追求的心悦之人啊。” 众人窃窃私语。 “她是我妹子。”花独倾连忙向那翠栀轩的伙计解释道,显然也是要说给其他人听的。 “这些首饰也不是送我的。”秦素北在后面补充道。 花独倾却摇了摇头:“不是,这些首饰的确是送给秦姑娘的。” “……” ※※※※※※※※※※※※※※※※※※※※ 最近年关将至,三次元实在是忙不过来了,所以更新要暂时改成隔日了。 科考 “花神医,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会要的。” 秦素北只当花独倾是脸皮薄,被人误认是送她的以后不好意思反驳,只好做顺水人情送了她。 于是当下也不推辞,直到两人各拎着满满一大盒子的珠宝远离众人的视线,她才轻声拒绝道。 “秦姑娘不要误会,我的确是有事要请你帮忙的。”花独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秦素北想起方才小伙计报出价钱时,人群里那小小的轰动,心跳也禁不住快了好几拍。 这两盒子翠栀轩的珠宝,足足花了花独倾两万三千两白银——这得是多棘手的忙啊。 然而对方又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又指望对方能帮忙看看阿清,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道:“花神医对我有救命之恩,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这礼物我是绝对不会收的。” “秦姑娘肯收下这些礼物,就是帮我的忙了。”花独倾摇摇头。 这又是什么道理?秦素北不解地看向了他。 “其实是这样,清音坊的老板,是我的一位朋友,”花独倾犹豫着开口道,“因为三公主的不快,清音坊是应该送秦姑娘一份礼物赔罪的。” “花神医是帮朋友送赔罪的礼物吗?一个首饰摊,会不会有点太多了?”秦素北心生疑惑,于是抬头直直地看向了他的眼睛。 “我就是故意送多的,”花独倾并不害怕与她对视,“实不相瞒,我的这位朋友,并不十分喜欢见我。” 秦素北越发觉得自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于是只好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我的这位朋友,清音坊的老板,就是那位黑寡妇云筱琬,也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花独倾说。 你不怕死吗?秦素北连忙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才没有将这疑问脱口而出。 “她知道我的心思,所以一直远着我,上次借着逮捕犯人的借口才匆匆见了她一面,”花独倾有些无奈地苦笑道,“所以这次我想自己出钱以清音坊的名义送你一份赔罪的礼品,这个礼品越是贵重,清音坊欠我的人情就越大,筱琬也总该再出面见我一次。” “那你名义上把东西送我,回头我还还你院子里去。”秦素北也跟着笑了笑,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话来。 为了见喜欢的人一面,这种手段都用上了,也不知该说小鬼医到底是痴情还是傻。 “都是女儿家的首饰,我留着又没有用。”花独倾摇头。 “你可以先收着,等你们以后在一起了,拿给云老板戴也好,或者卖了也好。” 花独倾却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两全其美的好事可遇不可求,如果秦姑娘不收的话,我也只好一把火将这些珠宝首饰全都烧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不要就显得不识好歹了,秦素北只好笑笑:“花神医的人情我记下了。” 像是解决了一桩心事一般,回去包厢的路上,花独倾显得极为开心,开心到席和颂跟成隽还以为这两箱东西是不花钱白送的,后来得知是清音坊送给秦姑娘的抓阄补偿,又好奇地想要知道里面是什么。 于是秦素北把两个盒子一人一个拎到了他们面前。 她力气比普通人大上不少,实心的盒子只用两根手指便拎的起来,反而席、成两人没想到这么大盒子竟然是装满的,一个不慎险些把盒子摔在地上。 “翠栀轩的摊位,我全包了,送给秦姑娘的。”花独倾把自己杯中已经冷了的茶水倒掉重新换了新的,“秦姑娘,你要是觉得喜欢下次我直接带你去翠栀轩的店里,还包圆。” “花兄,我对阿北没别的意思,想让我吃醋没用。”席和颂啪嗒一声合上了盒盖,一把拽过花独倾,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没用你瞪我/干嘛?”花独倾同样压低了声音回敬道,继而一把挣开他的钳制,换做了正常的嗓音,“我就是想对秦姑娘好些,你瞎想什么呢。” “不是的,”秦素北并不想让席和颂误会什么,连忙开口解释道,“是花神医……呃……” 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花独倾痴恋清音坊老板的事情说出来,所以只好顿住,询问地看向了花独倾。 “我是有些自己的私心……”花独倾倒也不瞒大家,将方才讲给秦素北的故事又重复了一遍。 一时间,听众们的表情都有点复杂。 半响,成隽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刚才秦素北强忍住的问题:“花兄,虽然迷信之说不可信,但那位云老板已经克死了七任相公,你要不要找人算算八字先?” “他们不是她克死的!”花独倾的声音下意识拔高了两度,然后自觉失礼地笑了笑,不说话了。 成隽自知失言,连忙起身道歉,并解释道:“我对那位云老板,并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 云筱琬的七任丈夫,真是她天煞孤星克死了也好,另有隐情也罢,花独倾自己都不在意,他们当朋友的自然没立场干涉。 “可是花兄,你用这法子追云老板,她一瞧就知道你是故意为了见她才出此下策的。”席和颂皱着眉头问道。 “知道了又如何?”花独倾不解,继而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一般,亲亲热热地揽住了豫王殿下的肩膀,“男女之间,先爱上的那个总要没面子一些,就算是一见钟情,都还要有人先说出口。 “如果只一味把喜欢憋在心里装矜持,连摆在货架上的东西都能被别人抢先一步挑走,何况一个大活人呢。” 抽屉里缠做一团的两个马蹄莲花结突然在眼前一闪而过,秦素北连忙将头低了下去。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有点喜欢豫王殿下,这种感觉以前从来都没有过,而她也想不出身边有谁可以帮忙分析一下的。 但是花神医说的也没有错,一件货物摆在架子上,如果第一眼看好的时候犹豫了没有买,再想买的时候说不定都会被别人买走了,何况席和颂不是货物,是个有自己思想的人。 先不管这感觉是不是喜欢了,先把人追到手,就算是不喜欢也可以再分,要是晚一步被别人抢走了,连哭都没地哭去,秦素北暗暗忖度,然而一抬头刚好对上席和颂的眼睛,方才鼓起的那一点勇气全都当场散了个干净。 宫里那两位马上就要有动作了,豫王想要反将他们一军也绝非易事,还是等他忙完这一阵子再说吧,秦素北义正言辞地想道。 . 于是每三年一度,对天下读书人来说最重要的科举考试,就在秦素北数着日子的时候到来了。 太子和豫王两位要夺嫡的也抓紧了这次机会,除了暗地里给对方设陷阱,明面上还都做出了礼遇天下有才之士的架势,考试期间自掏腰包给考生们买文具订客栈送饮食。 席和颂一大清早便带着府兵来到贡院门口,为考生们搭了临时的凉棚,还架锅熬了消暑清神的甜汤。 秦素北本来就为自己整天在府里白吃白喝隐隐发愁,见状也连忙领了小月、小四、小五三个大孩子过来帮手。 “秦姑娘。”宁逸远远的就瞧见了贡院门口豫王和太子两派的凉棚,于是抱着一丝可能遇见的心态凑了过来,果然见到秦素北正在分发文具,不由惊喜。 服侍考生除了要白送东西,态度也要亲切和蔼,毕竟这些人都是以后朝廷上的新锐,现在留下一个好的印象,以后拉拢起来也更容易些。 秦素北并不是文大总管那种笑口常开的人,已经硬僵着脸笑了许久,终于看见宁逸这个熟悉的人,才松了口气,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宁公子。” 孩子们也认得宁逸,见状立刻将他引到棚里一个极好的位置,还端来了满满一桌早点,连小凉菜里的海蜇皮都比别人给的多。 “我已经吃过早餐了。”宁逸连忙婉拒道,话音未落,手里就被秦素北塞了一个包文具的小布包,他轻轻一握,便感觉到里面比别人多了好几支笔。 “多谢秦姑娘。”他弯了弯唇角,将小布包塞进了自己怀中。 秦素北本想再关心一下他温习的如何,却感觉人群里有道目光向她直直射了过来,忙顺着那目光的来源看过去,果然是本应在另一个棚里的席和颂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席和颂有心要向众书生显示自己的平易近人,特地穿了一件无纹理的藏青色亚麻长衫,除了一支木簪外别的配饰一概没戴,正站在长棚另一端分发文具,还要时不时跟人家聊上两句。 “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秦素北忙吩咐小月照顾宁逸,自己匆匆赶了过去。 “我瞧见你假公济私了。”席和颂后退两步撤离了文具摊,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不就是多给了宁公子两支毛笔一块香墨,我自己把这钱补上就是。”当场被抓了个现行,秦素北微微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陪笑道。 “不是多两支笔的问题,这里这么多府兵,要是谁都跟你一样看见认识的人就要多给两支,无组织无纪律的,那还得了?”席和颂正色道,而且给别人就算了,为什么要给那个叫宁逸的。 闹事 盛夏本来就燥热,席和颂为了谦和近人的形象给考生们递文具的时候都是用的双手,自然就没拄拐杖,站的久了脸上早积了一层薄汗,他说话的时候秦素北就一直下意识盯着他鼻尖上的一滴汗珠,莫名觉得十分心疼。 “豫王殿下,我真的没想这么多,回头我自己掏钱给补上,行么?” 秦素北说道,又刻意做了讨好状将自己的手帕递了上去,还从旁边抽了把扇子给他扇了起来。 “念你是初犯,饶你一次。”席和颂悄悄向宁逸的方向瞥了一眼,见那人已经走了,这才略略扬了一下眉毛表示欣喜。 “殿下要不要休息一下?”秦素北关心道。 “不必了,在等两炷香的功夫考生就该进场了,只忙这一阵,到时候再歇。”席和颂摇摇头。 话音未落,便听到早点那边的凉棚处突然传来了一个少女尖细的声音:“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啊,是给人吃的么?” “三公主?”秦素北蹙眉。 席和颂:“无妨,我去看看。” 他的拐杖倚在两步之外的摊位上,秦素北帮他拿了过来,刚想要递过去,突然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把拐杖又收了回去,反手扶住席和颂一边胳膊:“我扶你过去。” 一套流程做的行云流水无比自然,直到席和颂被搀住的那条胳膊微微僵了一下,她才猛然被自己的狗胆吓了一跳,连忙松开了他的胳膊,将拐杖老老实实地递了上去。 两人寻着声音来到早点的摊位前,三公主翘着一条腿坐在一个显眼的位置上,脚下是几个碟子的碎片,正优哉游哉地欣赏着自己新做的指甲,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皇妹是觉得早点不可口么?”她不说话,席和颂只好先一步开口问道。 “皇兄也忒小气了些,这些粗茶淡饭怎么也咽的下去,只是嗅一下,本宫便觉得作呕。”三公主挑眉,气势嚣张地说道。 “可能是因为这本就不是拿来款待皇妹的。”席和颂平静地回答道。 秦素北微微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地侧目向席和颂看去,实在难以理解以豫王殿下的才智会这么说话。 难道是累糊涂了或者热糊涂了吗?她担心地想。 果然三公主早就等着这句话了,立即笑盈盈地回答道:“所以我说三皇兄忒小气,连平时款待人的一成水平都拿不出来。” 亲王殿下的日常生活再怎么穷奢极侈,本来也没有什么可抨击的,然而对比一下席和颂身上那套亚麻长衫,就显得他特别虚伪特别装腔作势了。 秦素北甚至能听见人群里有个人小声说:“还是太子殿下为人直爽。” “而且太子殿下不藏富,也正说明他乐意与别人分享不是吗?”这个应该是席和瑛请来带节奏的。 太子和三公主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的?席和颂说话故意露个破绽,莫非就是想试探一下三公主这次来闹事背后有没有太子的指使?秦素北暗想。 东宫的摊位她早就暗暗打量过了,不管是文具还是饮食都跟豫王府不相上下,但是棚子的布置和那病美人太子的衣着都显得隆重而昂贵,显然是有心要向众书生展示东宫的实力之雄厚。 “皇妹其实是误会了,”席和颂语气不慌不忙,甚至还带上了兄长该有的宠溺之情,“皇妹少时体弱多病,吃药便如同吃饭,中药苦涩难以下咽,宫中的太医便特地配了冷香丸给皇妹佐药,长此以往,皇妹的口味自然比别人怪异一些,只是今日没想到皇妹会过来,故而没有特地帮皇妹调味,是为兄的疏忽了。” ——不是我款待人有问题,是你自己舌头不好使。 他这一番话也不全是作假,三公主小时候的确体弱,正是为了强身健体才开始习武的。 虽然豫王殿下拿三公主的味觉说事是可以把这麻烦解释过去,但是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单是让人看着就觉得丢豫王府的脸,于是秦素北抢在三公主要辩驳之前开口道:“不如民女送三公主回去?” 三公主要闹事没关系,只要别丢席和颂的脸,她不介意陪她闹闹。 席和瑛同萧皇后早就准备了一份大礼送给豫王,自信能让豫王这辈子都再翻不了身,所以并不打算在考试之前再有什么动作。 无非是嫌为了讨好他也一起过来凉棚帮忙的三公主碍手碍脚,席和瑛这才捏了个理由让三公主过来膈应一下豫王,并不指望她真的起到什么大作用。 反正任务已经完成,虽然就这么走了有点不甘心,但想到能趁机刁难秦素北,三公主还是笑嘻嘻地站起了身:“皇兄说的没错,是小妹误会了,秦姑娘,我们这就走吧。” 席和颂自秦素北主动请缨要送三公主回去,就知道她是想为自己转移一下战火,略略犹豫了一瞬,他还是展颜笑道:“多谢阿北。” 同时向她微微眨了一下眼睛。 秦素北十分心有灵犀地读懂了这个眼神所代表的含义——不用顾忌三公主的公主身份,她要是再找茬直接找个没人的地方揍一顿就好。 . 京城的贡院背面靠山,只有一条曲折的小路,三公主有心要找个无人的地方弄花秦素北的脸,让她没了“勾引男人”的资本,于是自然而然的选择了这条路。 “三公主殿下,回宫好像并不是走的这条路。”秦素北一言不发地跟在她的身后,直到两人在这小路上转了两个弯,才面带疑惑地开口问道。 “秦姑娘与我三皇兄认识多久了?”席思静停下脚步,用聊天的语气随意地问道。 三公主能被自己三言两语劝走,很大原因就是还记恨上次在清音坊的事情,想要趁这个机会找自己报仇,秦素北见她终于进入了正题,于是也跟着顿住了步伐,面无表情道:“三公主若是关心豫王殿下,直接去询问殿下不是更好?” 三公主被她不卑不亢的语气激得眉心一皱,当即冷笑道:“秦素北,就算我三皇兄身有残疾,那也是亲王之尊,不是你一个来历不明的乡野丫头高攀得起的。你不要以为三皇兄今天给了你几分好脸色,就能拿着鸡毛当令箭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 “在下是豫王府上的护卫,不是姬妾。”秦素北本来打定了主意不管三公主说什么,她都直接一掌将她拍昏了事,然而听三公主乱编排她跟席和颂的关系,便忍不住辩解道。 “那本宫今日就替三皇兄好好管教管教他的下人!”三公主话音未落,便自腰间抽出了那柄软剑,直直向秦素北的脸上划去。 这柄软剑长约三尺有余,又柔韧至极,能够使这柄剑的人,定然是不仅精通剑法与长/鞭,还能将二者融会贯通的高手。 然而席思静显然并不是这种高手。 如果三公主老老实实的拿一柄普通的剑或者鞭来打,可能自己还真的需要抵挡几个回合,秦素北对三公主这华而不实的兵器轻轻嘲笑了一下,蛇一般灵巧地从她的左侧划过,一个反手击在三公主的腰间。 她这一掌使出了足有七分力,席思静当场呕出一口血来,低吟一声倒在了地上,软剑也被迫脱手扔了出去。 “只有豫王爷能管教了在下,公主还是莫要再多管闲事了。”秦素北将软剑捞起来,语气凉凉地说道。 “你……上次也是你!”席思静好容易喘匀了一口气,捂着伤处半支起身,恶狠狠地骂道。 上次在清音坊跟顾鹏飞交过手以后,她便发现自己肋下不知何时中了一掌,淤青了一片,碰一下就觉得生疼,她还以为是顾鹏飞的杰作。 “三公主好眼力。”秦素北点点头,将那软剑在手中好生端详了一番,想到刚才她说自己高攀不上席和颂,登时心生不爽,于是掌中蓄力,将内力灌了八分这软剑上。 本来柔韧如柳枝的软剑立刻变得坚硬入钢,秦素北举起宝剑,以斧头的发力方式向不远处一颗老树上砍去。 软剑当即折做了两半。 “秦素北,你好大的胆子!”席思静被她这一招吓了一跳,怔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忙破口骂到。 秦素北手里还握着那柄断剑,闻言再次踱步到了席思静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三公主刚才是想刮伤我的脸来着?” “你想做什么?”席思静脸色一变。 “三公主殿下刚才想做什么,我现在也打算照做,”秦素北玩心大起,举着断剑在三公主面前比比划划起来,直到看着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退尽,眼中也已经泛起了泪光,才呵呵一笑将断剑扔了出去。 “三公主这相貌,伤不伤区别也不是很大。”她撂下最后一句话,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实席思静的容貌远在中人之上,然而比起明正帝的其他皇子与公主,确实是逊色了一些,因而容貌一直都是席思静心里最敏感自卑的地方。 本想趁机刁难秦素北一番的,不想却被她当场折了兵器,还被嘲笑长得丑,席思静越想越委屈,干脆就这么原地缩成一团,委屈的啜泣起来。 “这位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需要在下帮忙么?”就在这时,一个好听的声音自她头顶上方响起,一方洁白的手帕递了过来。 ※※※※※※※※※※※※※※※※※※※※ 祝大家新年快乐!!! 本章下面的2分评有红包掉落,共30个送完为止~ 三公主与书生 “这位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需要在下帮忙么?”一个好听的声音自席思静头顶上方响起。 席思静用力擦干了眼泪,微微抬起头。 那是个书生模样的清秀少年,气质温润,婉约温和,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席思静被他清澈的眸子看得心头一软,摇头道:“我没事,你快去考试罢。” 她的声音尤带着哭腔。 “可是这人迹罕至的,姑娘一个人在这里,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少年皱眉道,“这样罢,前面不远就是考试的贡院,我听说太子和豫王两位殿下都在贡院门口搭了凉棚,我送你过去歇一歇。” “我都说了没事!”席思静的脸色倏地一变,她是决计不会让豫王或者太子瞧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的。 “可是姑娘……”少年依旧不死心。 “这位公子,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席思静冷声打断了他的话。 “那好罢。”少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席思静从他的笑容里读出了一丝淡淡的宠溺。 生在皇室,贵为公主,除却生母汐嫔以外,这还是第一个对她笑得如此纯粹的人。 “这位公子,请问你叫什么名字?”眼看那公子将要离去,席思静连忙问道。 “在下姓邵,邵子健。”少年回答道。 邵子健,席思静将这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才垂下头低声回道:“我姓……靖。” 她暂时还不想告诉这少年自己的真实身份。 “靖小姐,在下先告辞了。”邵子健向她微微一揖,果然转身离去。 席思静目送着他向贡院的方向去了,才禁不住掩面轻笑,双颊泛起了一丝羞赧的红晕。 她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直到眼眶的红肿消去,才缓缓站起了身,只是脸上的妆早就哭花了,这附近也不像是有水源的样子,于是从袖中摸出一方丝帕将面庞遮住,这才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甫一转身,却见那清秀少年就坐在离自己大约五米之外的一块石头上,正静静地望着自己。 “邵公子,你怎么不去考试?”她惊讶道。 “考试每三年都有一次,如果在下就这么将靖小姐一个人留在荒郊,万一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在下必然抱憾终生。”邵子健风轻云淡地回答道。 那日在杜栾家门口被官差押送回大理寺之后,他跟那两个龟奴便一人挨了三十大板,还被褫夺了这次考试的资格。 多年寒窗就这么付之一炬,邵子健越想越是不忿,心里早把秦素北宁逸还有豫王和大理寺的魏大人一行恨之入骨。 听说这次考试豫王也在贡院门口设了休息点,于是便想要趁机在给考生的甜汤里下一把迷/魂/药,以此来作为报复,谁知豫王府兵戒备森严,他始终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除了迷/魂/药,邵子健还准备了另一样东西,就是可以助燃的火油,他心里想着就算这次报复不了豫王,也不能让其他考生考的舒坦,于是打算在贡院的后山放一把火,最好是能另这次考试被迫取消的大火。 结果火油还没来得及倒,秦素北和三公主就先来了。 他躲在附近目睹了两人的争执,得知面前这红衣少女是公主殿下,于是秦素北一走,便立即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现身,企图讨好于她了。 果然席思静脸上立即浮现出一丝焦急来:“这怎么可以,你要是为了我耽误了前程,我也会难过一辈子的!” . 秦素北回到贡院门口时,考生已经到了进场的时间,本来热闹的门前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太子和豫王的棚子彼此间相看两厌。 席和颂人还没有走,正歪在马车里用花独倾教他的手法为自己的膝盖按/摩,瞧见秦素北挑帘进来时神色爽朗,便知她没在三公主手下吃亏。 “这么快?”他向她笑道。 “我只戳了三公主一掌,顺便折了她的佩剑。”秦素北在他对面坐下来,并不忘提醒道,“这可都是为了豫王殿下,如果他日三公主计较起来,还望殿下千万为我做主。” “这是自然的,只是……”席和颂眉头微蹙。 “怎么了?”秦素北耐着性子等了半天不见他继续说下去,只好惴惴不安地催促道。 “阿北平时想打我的时候,都不止劈一掌呢,怎么这么宽以待人严以律我呢。”席和颂眉宇间流出一丝委屈来。 “……那力道又不一样,”秦素北被他气笑了,“行吧,我以后不对你动手了。” “当真?”席和颂略一挑眉。 “我尽量。”秦素北真诚地保证道。 “你这还不如不保证……”席和颂小声嘀咕道,感受到秦素北的目光,又连忙改口,“秦阁主身为一阁之主,一言九鼎,一诺千金,只要你说,我就信。” “这还差不多。”秦素北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随即就反应起来到底谁才是发月钱的主子,脸上立即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豫王殿下,让我来帮你按吧。” 她的手劲很大,只要穴位找准,几乎就不存在什么力度不够的问题。 “不必了不必了,秦阁主亲自为我按/摩,我可怕折寿。”席和颂脸色莫名一红,连忙拍掉了她想要伸过来的爪子。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天,席和颂正要吩咐车夫回府,忽听马车外传来了一声刺耳的急呼。 他连忙将面朝贡院大门的一侧车帘拉开,却见贡院门口站了个红衣如火的少女,不是席思静又是谁? “三公主旁边那个人,瞧着那么像那个……”只是匆匆一面,席和颂有些不记得人名了,“邵子健是吧?是他吗?” 邵子健?秦素北眉头一蹙,立刻顺着席和颂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没错,就是他,他怎么跟三公主在一起?他们在说什么?” 席和颂内力高深,连带着听力也就比普通人要强一些,十分言简意赅地翻译道:“邵子健考试迟到了不能入场,三公主正在强迫护卫放他进去。” “邵子健不是因为杜栾家的事被剥夺考试资格了么?”秦素北对他的听力小小的表示了一下怀疑,邵子健被取消今年的考试资格,这还是之前席和颂告诉她的。 “可是三公主确实是这么说的,”席和颂说着干脆捏起了嗓子,学着三公主尖细的声音道,“你们知道本宫是谁么?!今天这位公子一定要参加考试,本宫就看谁敢拦着!” 秦素北早就知道豫王殿下能在面若冰霜和温润如玉之间切换自如,却没想到连狂妄撒泼都能被他学的活灵活现,立刻心服口服地竖了一个大拇指。 三公主并不知道邵子健已被取消了科举资格,对他为了保护自己放弃考试的说辞信以为真,于是急忙将他拉到了考场外,想要以公主的身份劝说考官通融一次。 结果自然行不通。 生母的娘家无权无势,相貌又不如其他兄弟姐妹出类拔萃,父皇对她们母女又没有特别宠爱,三公主的心里,其实是有那么一些自卑的。 所以当守门的护卫拒绝了她的要求,除了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外,席思静的心里也重重被敲打了两下。 ——本宫是今上之女,名正言顺的公主之尊,金枝玉叶,这守门的小护卫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不将本宫放在眼里! 如果今天这里站的是太子,豫王,或者紫萝公主,这小奴才还敢阻拦么? 这么一想,席思静登时怒火中烧,挥起手掌便向护卫的脸上删去。 然而她的手掌刚刚举起,便被人自后方紧紧攥住,挣脱不得。 “你是哪里来得奴才,好大的胆子!”席思静怒道。 “皇妹息怒,齐雍是孤的人。”席和瑛眉目含笑,向席思静缓步走来。 “原来是太子殿下的人,本宫方才失礼了。”席思静脸色一变,勉强撑起了三分笑意。 “草民参见太子殿下!”如果说刚才得知“靖小姐”的真实身份是三公主席思静时的惊讶是装出来的,此时就这么遇到了一国储君,邵子健连忙双膝跪地,死命抑制住声音的颤抖,堪堪维持了自己在三公主面前树立的“宠辱不惊”。 “皇兄,这位邵子健邵公子是为了保护本宫才耽误了考试的,你可否让考官通融一下?”席思静低声哀求道。 “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迟到就是迟到了,断没有通融的可能。”席和瑛摇摇头。 跪在一旁的邵子健垂下脸,微微松了口气。他还真有点担心这太子殿下能说服考官对“迟到”的他网开一面,那他其实已经被取消考试资格的事情不就穿帮了。 三公主有些失望的撅了一下嘴,但并没有在太子面前发作。 “考场虽然是不能进了,但这位邵公子若真是有才之人,不知有无投靠本宫的意愿?”席和瑛垂眸,将邵子健上下打量一番,和蔼可亲地问道。 “太子想要拉拢邵子健做自己的幕僚。”马车里,席和颂适时地向秦素北汇报道。 秦素北点点头没有回答。 在她的印象里,邵子健一直就是个无才无德,凭着一副好皮囊吃软饭的小白脸,不明白太子殿下怎么会看上了他,还亲自开口拉拢。 不过转念一想,站在太子或者豫王那个高度,应该是可以看到很多她看不到的东西。 太子的新幕僚 “邵公子,你快答应殿下啊。”席和瑛说完,三公主立刻面露喜色,向邵子健催促道。 邵子健却风光霁月地摇了摇头,自谦道:“在下才疏学浅,无法胜任太子殿下的幕僚。” 来参加科举的,哪个不是心怀凌云壮志,想要在朝堂上为自己争来一席之地的? 三公主微微蹙眉,那边席和瑛却单刀直入,直接问出了她心里的疑惑:“邵公子是不想参与夺嫡?” “不想。”邵子健也不跟他客套,直截了当地拒绝道。 攀附太子助其夺嫡,不仅能保证自己官运亨通,还能趁机报复豫王和秦素北,他怎么会不想,他简直做梦都想! 但是理智告诉他,将野心直接暴/露在太子面前,并不是一件好事。 “邵公子……”三公主嗫嚅着开口,却一时不知要从何说起。 如果一个人宁愿放着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不要,也不肯去趟夺嫡这淌浑水,这样的赤子之心已然不多了。 但是就这么失去一个成为东宫幕僚的机会,她又很替邵子健感到惋惜,于是只好眼巴巴地看向席和瑛,希望他能想办法将邵子健留住。 察觉到三公主的目光,席和瑛抬眸,向她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微微带着一丝兄长特有的宠溺。 这已经是三公主今日收到的第三个宠溺的笑容了——两个来自同父异母的皇兄,一个来自萍水相逢的少年书生,却只有那萍水相逢的人的笑容是真诚的——席思静有些自嘲地想道。 “思静,你先回去,孤自有办法说服邵公子。”席和瑛向她微笑道。 席思静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又有些疑虑地看了看邵子健。 邵子健立即报以微笑:“既然太子殿下有话要跟草民单独说,公主便先请回罢。” 他的笑容坦然而又充满安慰性,席思静只觉得心里的不安果然减轻了大半,却仍旧站着没动,半响才鼓起勇气低声道:“那本宫以后要如何联系邵公子?” 邵子健一时语塞。 他并不是早有谋划要勾引三公主,只不过今天歪打误撞碰见了而已,所以目前栖身的地方,自然是春莺楼。 如果让三公主知道自己借宿在青/楼,哪怕只是租了一间柴房,谁知道三公主心里会不会介怀! “等邵公子投靠了孤,想找他来明庆府就是。”席和瑛适时地插话道,正替他解了这个围。 三公主恋恋不舍地离开以后,席和瑛便带着邵子健上了自己的马车,那马夫根本不必吩咐,立即熟练的打马走了。 太子的马车外观便奢华气派,内里更是比外表加倍的富丽堂皇,邵子健自恃在春莺楼也见过了不少宝贝,却依旧被太子的奢侈手笔震惊了一番。 席和瑛却并不给他多少消化的时间,甚至还收起了微笑着的面孔,淡淡道:“帮孤夺嫡的事情,邵公子考虑的怎么样了?” “太子殿下,”邵子健立刻正了神色,语气恭谨谦和,“草民……” “邵公子,莫要再装了,你不是早就被取消考试的资格了么?”席和瑛懒懒地冷笑一声。 席和颂协助魏青山调查张府血案时,他的人也一直暗中盯着豫王,他自然知道杜栾家门口发生的闹剧,以及那个犯事的书生被杖责以后取消了今年的科举资格。 不过这只是一桩小事,他也压根没在意过邵子健这个人。 直到今天他的人偶然在后山目睹了想要放火的邵子健。 ——没想到这穷书生竟是个又狠毒又有胆识的,而且面对三公主时的反应也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样的人才,他怎能不想收入麾下? “太子殿下!”他话一出口,邵子健不禁大骇,忙普通一声跪倒在地,将自己的脸深深埋了下去,避开了席和瑛的眼睛。 他也不知道这少年太子对自己的事情究竟了解多少,故而不敢贸然开口。 “你都做了些什么孤这里一清二楚,千万别想跟孤耍小心眼,”席和瑛捧起茶盏悠悠然地抿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向他说道。 “草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邵子健强自镇定道。 “你记恨豫王,还有他身边那个秦姑娘,今儿还想向豫王的棚子里投/毒来着,”席和瑛面色一沉,“邵公子,你以为孤很闲,没事在这里逗你玩么!” 这太子竟然全都知道!邵子健惊讶之余,心里却也有了几分把握——既然太子殿下全都知道,那他也是真心的相中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唇角微微一勾,朗声道:“草民邵子健,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 席和颂只听到了太子和邵子健一起上了马车,再后来太子的马车绝尘而去,他就没那么好的听力了。 不过只用猜的也知道邵子健一定会投靠席和瑛。 秦素北将自己所了解的邵子健的情况全都一一同席和颂说了:“这个人心思狠毒又爱记仇,现在投靠了太子,当真会变成我们的一个大麻烦。” 席和颂的模样却是颇不以为然,他懒懒地笑了一下:“我记得阿北好像闲的有点闷了。” “王爷是想把邵子健交给我处理?”秦素北微微一怔,他难道不怕她搞砸么? “你最近不是一直嫌无聊么,现在将这差事给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做,出了事我担着。”席和颂回答道。 他还记得在浮生阁时,秦素北肿着一只受伤的手腕回来,自己心里无尽的自责和愤懑。 秦素北心大,事后都没有想过要去找邵子健报仇,但是他不行,他不仅要报仇,还要秦素北亲自体验一下这个快/感。 “那就多谢王爷了。”秦素北弯了弯眼角,可能在豫王眼里,只有太子、皇后还有他们手下的谋臣是值得交手的对象,邵子健就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话说回来,最近我表现的也有点□□生了,要是让宫里那两位疑心我趁着科举憋了大招,事先警惕起来也不太好。”席和颂微微沉吟了一下,“阿北要是想到什么对付邵子健的好办法,就快些分享出来吧。” 豫王殿下这是想通过她如何对付邵子健瞧瞧她的手段,要是“测试”合格,说不定以后还是有机会接大活儿的,秦素北想到这里眼睛就亮了。 “王爷放心。”她乐滋滋地回答道。 . 是夜。 豫王殿下最近很受明正帝的宠爱,晚膳又是留在宫里用的,吃过饭以后估计还要跟皇上一起下两盘棋,听几支曲子,总之根据以往的经验是要半夜才能回来。 豫王府的清南苑里,秦素北正在每天例行的练字,小月就进来通报说花神医来了。 在翠栀轩的摊位前砸下了几万两银子的那天,小鬼医花独倾没有跟众人一起离开,而是如愿以偿的被云老板请去单独喝茶了,然后彻夜未归。 直到他拎着个果篮上门,秦素北才再次见到他的人。 出房门前,她从花独倾送的那两大盒首饰里挑了一支翡翠玉簪和两个玉镯戴上——人家花那么多钱送的首饰,她怎么也该戴出来给他看看,而不是放在房里落灰。 花独倾看起来神采奕奕。 “秦姑娘模样本来就好看,稍微打扮一下就锦上添花了。”他眯着眼睛微微打量了她一眼,“秦姑娘没有穿耳洞吗?” 秦素北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不止是没穿,她连想都没有想过。 “正好,我来帮秦姑娘穿吧。”花独倾立刻眉毛一挑,看起来更加高兴了。 在一旁奉茶的小月听罢也来了兴致,立刻将戴着一副红珊瑚耳坠的耳朵凑了过去:“秦师姐你瞧,丽婶帮我穿的,花神医送了你那么多耳饰,不戴多可惜呀。” “不可惜,留给你们几个女孩子以后当嫁妆。”秦素北话音未落便自觉不当,忙又向花独倾笑了笑,“花神医不会介意吧?” “送给了你就是你的,秦姑娘想送谁都是姑娘的自由。”花独倾豁达地笑笑,“不过……” 他顿住,不往下说了。 “花神医只管直言就是。”秦素北忙说道。 “我只是觉得秦姑娘戴耳饰一定很漂亮。”花独倾轻笑,“豫王殿下应该也会这么觉得吧。” 说到席和颂,秦素北就觉得心头又动了一下。 她不想穿耳洞,无非是觉得戴耳饰怪娘里娘气,而且按照自己这伤口的愈合速度,估计三五天不戴耳饰耳洞就重新长死了,还不够麻烦的。 不过要是席和颂爱看,折腾一下其实也无妨。 “我去给花神医找针和碘酒。”小月见她表情松动,立刻十分有眼色地笑道。 然后根本不等两人回答,便飞也似的跑了,再一会儿回来时,除了针和碘酒,还把花独倾送的首饰里耳饰全都挑了出来,一起给端到了正厅。 “师姐先挑一个喜欢的,一会儿戴上,七天之内不能摘下来的。”她摆出过来人的姿态对秦素北说。 穿耳洞不算太疼,动手的还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小鬼医,秦素北几乎没什么感觉,连血也没留多少,一对只有米粒大小的翡翠耳钉就戴上了她的耳朵。 “师姐你瞧,是不是很好看?”小月将镜子递了过去。 秦素北接过铜镜照了一照,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不小心从镜子里看到了花独倾的眼睛。 花独倾的长相不能算是非常出众,只有一双眼睛非常迷人,此时那双很有故事的眼睛,正很有故事的看着她。 秦素北下意识撇了铜镜,直接回头向花独倾望去。 眼睛还是那双擒满笑意的眼睛,方才眼里的波澜却已经不见了。 秦素北心下生疑,正犹疑要如何开口追问,却听院子里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女声:“花独倾在不在?” 与声音一起的,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往事 “是筱琬来了。”花独倾显然也嗅到了那血腥味,立刻脸色一沉,眼里满是担忧地冲了出去。 秦素北和小月对视一眼,也好奇地跟了上去。 院子里,一个白衣白裙面带白纱的年轻女子正站在月光下,本来洁白如雪的衣襟早已血迹斑斑。 “不是我的血,是这个孩子受伤了。”对上花独倾担忧的目光,云筱琬淡淡解释道,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怀里横抱着的那个昏迷不醒的少年。 少年大概十四五岁,身形高大,躺在她两支纤纤玉臂上却仿佛一根羽毛,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抱起。 “阿清!”看清了那受伤少年的模样之后,秦素北第一个失声叫了出来。 小月也紧随其后,紧紧捂住双眼躲在了秦素北身后,显然是被阿清的伤势吓到了。 “莫慌莫慌,包在我的身上,先把人送到我院里去。”花独倾摸了摸阿清的脉搏,又掀开他一只眼睛看了看,胸有成竹地说道。 云筱琬本来只是见这少年受了重伤,想要带过来找花独倾医治,不过在王府门口就有护卫认出了少年是府上的人,所以此时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在花独倾说完话以后轻轻点了一下头,看都没看秦素北跟小月一眼,便飘然而去——之前来过一次,她认得花独倾的院子怎么走。 . “云老板,我师弟究竟是怎么受伤的?” 花独倾掩了房门谢绝观看,所以云筱琬、秦素北还有问声赶来的孩子们都候在院中。 云筱琬依然表情淡淡地看着花独倾紧闭的房门,对她的问话置若罔闻。 之前她没有理睬自己,秦素北只以为是冷美人爱端着架子,然而现在她有点看明白了,这黑寡妇就是故意不搭理自己的。 难道是她的问题触及了她的私事? 如果换做平时,人家不愿意回答,秦素北也是根本不会多追问的,可是此事事关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阿清,她怎么也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云老板,阿清究竟为何受伤,求您告知一二。”她向云筱琬躬身长长一揖。 孩子们早就发现那位“云老板”对自己家师姐视若无睹,这会儿见师姐竟然还好声好气地求她,一个个都禁不住对云筱琬怒目而视。 然后秦素北一个眼刀过来,有全都口服心不服地来到秦素北身后,一齐给云筱琬行了一礼。 “花神医不是说了那阿清能救得回来,秦姑娘为何不直接问他?”云筱琬终于不能继续无视秦素北,于是她冷哼了一声,语气冰冷地反问道。 秦素北一时噎住。 “二师兄不会说话,我们要怎么问?”小五小声地反驳她道。 “哑巴又不是聋子,不会说话也可以用纸来写,如果他不写,就说明他不想让秦姑娘知道,姑娘又何必再问?”云筱琬瞥了小五一眼,不为所动。 这话说的一点不错,秦素北简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理由,半响才又失了一礼:“阿清是我的师弟,我总要知道他是否安全。” 拢在宽大白袖中的十指微微攥紧,云筱琬面不改色,依旧冷声道:“不知道。” “是我打扰云老板了。”秦素北微微敛眉,后退两步,在云筱琬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孩子们也做鸟兽散,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互相安慰说阿清一定没事。 她在紧张些什么,秦素北坐下时悄悄打量了一眼云筱琬,暗自揣测道。 一时间除了孩子们低低的说话声,院子里算得上非常安静。 约么小半个时辰以后,席和颂回来了。 关于阿清受伤的事情,他已经从文总管那里听说了,心想秦素北定然心急如焚,于是一回府便直奔了花独倾的杏林苑。 秦素北的脸色果然不是很好,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花独倾的房门,直到他喊了两遍才反应过来,垂下眼睛回了一声“殿下”算作是回应。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席和颂在她眼睛里看出了一丝小小的脆弱,转瞬即逝。 他正要再追问,秦素北身旁那位白衣蒙面的女子起身,向他施了一个福礼,却是一言未发。 “这位是清音坊的云老板,也是她将阿清送回来的。”秦素北见云筱琬无意开口,便替她介绍道。 “原来是云老板,”席和颂向她回礼,“上次通缉小离的事,还要多谢你的帮忙。” “小事罢了。”云筱琬声音淡淡,显然并不想要跟席和颂多做客套。 于是席和颂也不自找没趣,在秦素北的旁边坐了下来,轻声安慰道:“阿清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你还信不过花兄的医术么。” 就算是神医,也做不到万无一失,里面躺的是自己亲师弟,怎么能不担心,何况阿清这伤受得不明不白,云筱琬又讳莫如深,秦素北想到。 然而不得不说席和颂来了以后,她觉得心里的担子莫名就轻了下来,豫王殿下根本什么都不必做,就在她身边陪着,她就会连喘气都舒畅很多。 席和颂身上还有龙涎香和竹叶青混合的味道,应该是回府以后没有换衣服,秦素北忍不住皱着鼻子深深嗅了几下。 “你穿了耳洞?”席和颂突然小声问道。 他问的是“你穿了耳洞”而不是“你戴了耳饰”,秦素北没想到豫王殿下对自己观察的这么仔细,心跳也跟着快了两拍,连忙在心里提醒自己阿清还生死未卜,这才忍住了没有胡思乱想。 “花神医送了那么多耳饰,放着落灰怪浪费的。”她说。 席和颂想起丽婶曾经建议自己送阿北一点首饰,被自己以“师出无名莫名其妙”为理由给拒绝了,心里觉得有些后悔。 只是后悔阿北戴耳饰很好看早点送就能早点看到了,才不是后悔她戴上了别的男人送的首饰,他在心里自己反驳自己。 就在这时,卧房的门被推开了,花独倾面带笑容地走了出来:“阿清现在已经没事了,就是身子有点虚,好好睡一觉就能醒了。” “多谢花神医。”秦素北忙同他道谢,继而起身去屋里看望阿清。踏进门槛时她稍微侧了一下头,正好看到云筱琬对花独倾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退到了回廊另一端的一间空房内。 . “筱琬,到底怎么回事,我瞧着阿清的伤像是阿左阿右的手笔。”甫一闭门,花独倾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想杀我,被阿左阿右拦下了。”云筱琬回答。 花独倾一惊,瞬间变了脸色:“阿清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他就是苏仲康的儿子,苏堰,”云筱琬眸色暗了暗,“他来找云家报仇的,云家又只剩下我一个了。” 苏堰! 花独倾神色一变,半响才继续问道:“你怎知他就是苏堰的?” “当然是这孩子自报家门。”云筱琬理所当然地回答道,继而想起方才有人说阿清是哑巴,又补充道,“听说这孩子是个哑巴,但是他同我说话时,确实利索的很,想来平时不说不是不会,是揣着仇恨所以不想罢。” “可是苏家被灭门时苏堰应该尚在襁褓之中,就算被浮生阁的老阁主救走,也没道理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有仇家是谁。”花独倾眉头依旧紧锁。 “苏家被灭门以后,直到浮生阁的单凌尘单老阁主意外去世以前,我父亲与单阁主有过几次不太愉快交集,”云筱琬声音平平并无起伏,“可能是苏堰那孩子不小心听说了什么吧。” “那么是我连累你了。”花独倾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苦笑道。 黑寡妇在江湖上一向行踪不定,暗中经营清音坊的事更是知之者甚少,应该是上次通缉小离时在王府露了面,才被阿清盯上的。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跟你没有关系。”云筱琬摇摇头,目光里罕有的流出一丝温柔来,“苏葔和苏堰两个孩子都还活着,你应该高兴才对,他们想必也会很高兴……” “我不会与他们相认的,”花独倾打断了她的话,“苏葔还什么都不知道,何必让她因为当年的惨案而平添烦恼,还有苏堰,我想他也不想认一个喜欢仇人之女的人做堂兄罢。” 他将“喜欢”两个字咬的极重,云筱琬虽然早就知道他的心意,却也忍不住别开了眼睛。 . 阿清的伤口都已经处理包扎好了,但是仍不能随意扯动,秦素北从杏林苑里找了一副担架,让小四小五将阿清抬回了风华苑,又留了小月和两个女孩给花独倾清理一下被血迹弄脏的被褥。 自己则拉着席和颂换了一条小路前往风华苑。 弦月如钩,斜斜的挂在天边,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明日想必又是个碧空万里的艳阳天。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席和颂低头凝视着交叠的人影,耳边只能听到蟋蟋的虫声,就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开始漫无边际的想入非非。 “阿北可是有事要与我商量?”他连忙干咳了两声打断自己的想象,那想象里每一帧都有秦素北,让他觉得自己很不礼貌。 秦素北三言两语同他概括了云筱琬带阿清过来以后的事情,继而有点心虚地讨好道:“所以我想着问问王爷,王爷的听力敏锐,有没有听到云老板和花神医都聊了些什么?” 往事(二) “你需要我偷听的话……该早点说呀。”席和颂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他并不是天生听力比别人好多少,而是刻意训练出来的。 需得主动调运内力才行。 刚才他也看见了云筱琬那个眼色以后,花独倾与她一起拐进了一间空房,不过花独倾早就表示过喜欢那位黑寡妇,所以他只当他们是要谈情说爱,自然是非礼勿听。 秦素北本来也只是想找个理由同他倾诉此事,没真指望他能从紧闭的房门里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甚至还做好了被他嫌弃一下窥人隐私的准备,故而听罢只是弯着眼尾笑笑表示无事。 两人选的小路绕了点远,来到风华苑时孩子们已经把阿清安顿好了。 秦素北将他们打发了回房休息,自己搬了张椅子在阿清的床边坐下。 “王爷也请回吧,我一个人守着阿清就好。”见席和颂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开口劝道。 “没事,你一个人守着也怪闷的。”席和颂在她旁边坐下,“我叫厨房做点小点心,咱们一边吃一边等。” 秦素北:“……” “这小子去跟别人拼命的时候,想过你们会担心他了么?”席和颂便微微板起了面孔,毫不客气道,“等这小子好了以后,我还要罚他呢。” “这也不能这样说……”秦素北忙替他辩解道,她知道阿清是什么性格,“他就是怕我们担心才谁也没说的。” “你不是想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么?如果让他看见你现在都担心到彻夜不眠,你觉得他会告诉你实情么?”席和颂微笑着反问道。 . 于是翌日清晨阿清醒来时,睁开眼皮的力气都还没有,就先嗅到了各种各样甜腻腻的味道。 他勉强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掌门师姐坐在他床边一张椅子上,前半身直接趴上了他的床,豫王殿下更不客气,大咧咧枕着掌门师姐的一支胳膊,还扯了他的小半条被子。 两人中间放了一张小几,上面垒了许多碟各种各样的点心和果汁,这两人很显然是吃困的。 阿清就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只记得自己昨晚被云筱琬的两个手下所伤,之后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会回到豫王府的风华苑里来,他全都不知道。 不过看这样子,师姐和王爷应该只是以为他跟人打架闯祸了罢,不然再心大也不至于守夜时还有心情吃零食。 抿了抿因为缺水也略略干裂的嘴唇,阿清轻手轻脚地伸手,将小几上的白瓷坛子捞了过来,里面还剩下小半瓶梨汁。 他怕将掌门师姐和王爷吵醒,已经有意放轻了动作,然而席和颂还是哼了一声,眯着眼抬起了头,先是惊讶了一下自己枕着的竟然是秦素北的胳膊,然后迅速的调整了一下脸色,向他关心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麻/醉/剂的时效也快要过了,伤口可能会疼一些。” 阿清忙摇了摇头表示无事。 他们说话的声音吵醒了秦素北,她迷糊着眨了眨眼睛,然后瞬间清醒过来,伸手在阿清的额头上戳了一下子:“豫王府那么多府兵愿你跟你交手还嫌不够,还学会出去打架了是不是!” 灭门之仇被误当做少年人年轻气盛的打架,阿清却丝毫没觉得委屈,反而庆幸地低下头做了认错的表情。 这本是他自己的家事,绝不能因此让师姐担忧为难的。 “豫王府的人不准擅自打/架斗/殴,等你养好了伤就回校场领罚去。”席和颂在旁边凉凉的补充了一句。 阿清是个武痴,平时很喜欢去校场看府兵操/练,后来熟了还会跟人交手过招,再后来便干脆跟着一起训练了。 阿清忙拱手做了个领命的动作。 于是秦素北一听要罚,立刻就不愿意了:“我的师弟乖的很,绝不会平白无故根别人动手,王爷怎么不调查清楚些就要罚人!” “不准擅自打/架斗/殴,这就是我豫王府的规矩!有什么理由非要逼着你跟人动手吗?!”席和颂也跟着拔高了声音。 “我不管,阿清是个好孩子,你要是敢罚他,信不信我跟你拼命!”秦素北一把拉住阿清一支胳膊,“你说呀,到底是怎么回事?别怕,师姐给你做主了!谁打的你,我帮你打回来!” 席和颂:“你敢!再敢打架我就把你们都赶出去!” 秦素北不甘示弱:“是我们浮生阁上不得台面,高攀不起豫王殿下您这尊大佛!我们这就走!” “不是的,殿下没有说错,秦师姐不必袒护我。”阿清顾不得自己装了十几年的哑巴,忙哑着嗓子开口劝道。 他不想将自己的身世告诉师姐,其实也是不想她为了自己担心,但是现在如果还瞒着,就要令师姐和殿下心生隔阂了。 秦素北同席和颂同时停住了“吵架”,先是不可思议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将目光双双落在了阿清脸上。 “你……可以说话了?”秦素北喜道。 阿清就别开了眼神:“师姐对不起,我之前发过誓,族仇一天未报,就一天不开口说话。” “那你现在是报了仇了?”秦素北试探道。 阿清却摇了摇头:“我不想师姐和殿下因我的事争吵。” 他说完这句就又沉默了,秦素北同席和颂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他继续开口,只好追问:“昨晚你是找仇人报仇去了吗?” 阿清点头。 “那你……是没能报得了仇,反而被仇家伤了么?”秦素北又问。 阿清继续点头。 “那你的仇家是?” 阿清咬了咬下唇没有做声。 他本来根本不打算说话,更不打算让师姐知道自己身负仇恨的,只是不愿师姐和王爷为自己吵架,才不得已将话逼了出来。 但那花独倾是王爷的医生,云筱琬又是小鬼医的情人,他要是说了这个名字,对师姐和王爷的关系没有半点好处。 “是我。” 阿清沉默了许久,久到秦素北同席和颂都觉得这次可能骗不出那仇人的名字了,门口便突然传来了云筱琬那清冷的声音。 三个人放眼过去,云筱琬果然已出现在了门口,花独倾也默默跟在她的后面。 关于阿清的旧事,之前自己询问的时候云筱琬还是讳莫如深,怎么这会儿就直接自爆了?秦素北想起云筱琬和花独倾那场密谈,隐隐觉得小鬼医应该跟这件事情有些关系。 而阿清的眼睛就立刻红了起来,一眨不眨地盯住云筱琬,像是恨不得用眼睛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云筱琬被他盯着,却是淡然的很,没有半点不自在的意味:“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不如便将一切都说开罢,苏堰。” 阿清只瞪着她不说话。 “苏堰,这是你的真名吗?”秦素北只好率先打破沉默,在阿清身边坐下来,一边握住了他冰冷的手,一边柔声问道。 阿清长这么大,几乎从没见师姐对谁这么温柔过,大仇当前也不敢不给面子,立刻轻轻点了点头。 “他姓苏,你姓云,我记得十五年前江湖上有个塭州苏家的灭门案轰动一时,莫非阿清是苏家的遗孤,而你是那案罪魁祸首云骐的后人?”席和颂看向了云筱琬。 云筱琬点了一下头:“正是先父。” “可是灭门的惨案发生在十五年前,你也不过尚在襁褓,你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世和仇家的?”秦素北不禁疑惑地向阿清问道。 阿清动了好几次嘴唇,最后才终于开口道:“我四岁的时候,趁师父不在偷跑出去玩,却刚好偶遇了师父跟……云骐。” 他咬了咬牙,才勉强念清了这个名字。 “当年苏家上下被杀戮殆尽,祖宅也被一把火移为了平地,但单阁主云游至此,虽无力回天,却也从先父手上救走了一个孩子,也就是阿清。”云筱琬见阿清不愿继续开口,索性自己说道,“先父也因此跟单阁主结了仇,那次跟单阁主偶遇,难免会提及当年的事情,你就是那个时候知道自己身世的罢?” 最后一句话问的是阿清。 阿清沉着脸点了点头:“那日云骐威胁师父,如果不将我这个苏家的余孽交出来,就将当年对苏家的暴/行在浮生阁重演一遍。” 秦素北的确记得,那一年阿清偷偷溜出去玩,结果回来就大病了一场,从那以后就不再说话了。 “那天我应该陪你一起偷溜出去的。”她低声道,也就不至于让阿清一个人背着仇恨这么多年。 “师姐。”阿清突然鼻子一抽,委屈地把脸埋在了她的臂弯里。 “云老板,请恕我直言,六年以后单阁主意外去世,不知是否跟令尊有关?”席和颂突然问道。 云筱琬微微叹了口气:“是。” 话一出口,不仅阿清,连秦素北也忍不住向她注目看去。 “先父一直对单阁主救走苏堰耿耿于怀,十一年前虽然与单阁主有过一面之缘,但是两人武功不相上下,故而也只能不欢而散。之后单阁主想必是加倍小心隐藏了自己的行踪,直到六年以后,先父才与他再次见面。”云筱琬又叹了口气,“那次单阁主多喝了些酒,未能是家父的对手,然而不论家父如何逼迫,他都没有吐露关于孩子们住所的半点消息,以致最终被家父杀害,弃尸护城河。” 她向秦素北和阿清深深行了个礼。 秦素北心里一时五味陈杂。 她的师父不是喝醉酒意外淹死的,是被那个叫做云骐的家伙杀死的!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血气直往头上涌,然而身边还有个比自己更加愤怒的阿清,她又只能强自镇定下来,握了握阿清的手以示安慰。 如果这时候连自己也被复仇的愤怒眯了眼,她不敢想象阿清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云老板,你提及云骐时一直口称先父,莫非云先生已经过世了么?”席和颂问道。 往事(三) “五年前杀害单阁主时,先父曾被单阁主打过一掌,但是他并未想到单阁主会使毒,所以没有放在心上,等发觉不对时,已经无力回天。”云筱琬语气平平地陈述道。 “没事了阿清,我们的仇人已经恶有恶报了。”师弟的脸还埋在自己臂弯里,秦素北能感觉到他在轻轻的啜泣,便轻声安慰道。 “但是她还活着!”阿清突然抬起脸来,目光凶狠地看向了云筱琬,“云骐灭我满门,我也定要杀光云家后人!” 秦素北微微一怔,她还从未见过这般凶戾的阿清,简直陌生的莫名其妙。 好在不过须臾,她便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反手一巴掌直接甩到了阿清脸上:“冤冤相报何时了,师父教过的东西都被你读到狗肚子里了么?!” 阿清没敢瞪她,只能委屈巴巴地反驳道:“可是苏家的仇怎么办呢?还有师父,师父也是因我而死的……” “老天爷已经先一步帮我们报仇了。”秦素北说道,一只手还握着阿清的手,另一只手空着,便从怀中摸出手帕来,给阿清擦了擦额头上因为激动而流下的汗水。 只是站在阿清的身份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她也觉得十分难受,想到阿清被这家仇折磨了十一年,她怎么可能不心疼。 可是从小师父就教过他们,君子报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却不该伤及无辜。 然而这话显然安慰不了阿清,他攥着被角的手背上青筋依然暴起。 “云骐已经死了,如果你因为筱琬是他的女儿便要找筱琬报仇,我是筱琬的男人,你来找我也是一样。”一直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地花独倾突然开口,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连声音也平板没有起伏,“而且筱琬的身手不凡,手下还有十数个护卫,而我只是个江湖郎中,根本不会武功,你冲我来,成功的概率还会高一些。” 他说着还信步走到了床前,阿清只要探个身子就能一掌击中他。 “花公子……”云筱琬微怔,急忙反驳道,“你别听他胡说,我跟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的,我才是云家唯一的后人,要报仇冲我来就是了!” “你住口!”花独倾神色一凛,向云筱琬冷声斥道。 云筱琬大概是活了这么大从没被人如此训斥过,竟真的被他唬住了,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不说话了。 “阿清,要报仇就来找我吧,不管你想怎样,花某都绝不还手,”花独倾兀自继续道,“只是有一个条件,不管你今天能不能将我打死,今日之后,苏云两家的仇,单阁主的仇,便烟消云散,化干戈为玉帛了。” 说完他又轻轻笑了一下:“我要是你就同意这个条件,毕竟以你的本事,也没别的机会能报仇了。” “你……”阿清被他着实激了一下子,也顾不得自己半个身子还缠着绷带,当即便要跳下床去,与花独倾一决雌雄。 “阿清你敢!”秦素北连忙一把按住他,“今天你要是敢动手,就给我滚出浮生阁!” 却冷不防花独倾也冷声向她斥道:“你也住口!” “……”秦素北还想再说什么,席和颂在旁边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 她回过头去,只见席和颂轻轻的摇了一下头,示意她莫要再插手此事了。 怎么可能不插手! 阿清就算是受了伤,到底还是有武功底子的人,而且花独倾刚才一诺千金的说了不管他怎样都不还手,万一阿清真红了眼拿刀子戳人怎么办? 席和颂用一只手把她往自己怀里扯了扯,另一只手悄悄蓄力,伸到了她的面前。 他这是要用自己的内力悄悄替花独倾把阿清的攻击拦下? 秦素北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就算豫王殿下的内力真高深至此……她还是担心万一阿清红了眼拿刀去戳呢? 而且苏家的惨剧固然悲惨,师父也是枉死,但凶手已然已经去世,她完全不能接受阿清把仇恨施加在云骐的后人身上。 云老板是无辜的,花独倾更是无辜的,如果阿清真的要找他们报仇,那他跟云骐还有什么区别!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根本来不及继续劝阻,阿清便强撑着受伤的身体,挥掌向花独倾扑去。 与此同时,席和颂夜悄悄出掌—— 他没有像秦素北以为的那样悄悄将阿清的攻击拦下,而是循着阿清的出掌速度,一掌将花独倾给拍了出去。 花独倾直接被拍出了四米米开外才仰面跌在地上,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将自己的衣襟染的通红。 “花公子!”云筱琬惊呼道,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我……”阿清怔在了原地,半响才怔怔看向了秦素北,不知所措道,“秦师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到力道会这么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刚才还被仇恨烧红了眼的少年,这会儿竟摆出了一副要被吓哭的模样,秦素北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还不快去喊郎中。”席和颂在旁边沉声吩咐道。 阿清忙应了一声,也不顾伤口被扯开,这会儿正在向外渗血,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你瞧见了,阿清这孩子心地还是很好的,他刚才最多只是想吓唬一下花兄而已。”等阿清一走,席和颂便求情似的同秦素北说,“气话所说就是,别真的赶他走,怪可怜的。” 注意到花独倾和云筱琬抬头向他看来,又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刚才是我打的。” 花独倾:“……” “阿清这孩子心里憋的太久,不让他发泄出来是不行的,但是王爷怕如果他真的伤了花公子,秦阁主也会真生了他的气,所以才要出此下策的么?”云筱琬抬眸问道。 席和颂轻轻点了一下头:“对不住花兄了。” “无妨,下次我为殿下按/摩时下手重些就抵回来了。”花独倾又咳了一口血出来,然后颤巍巍地伸手从怀里摸了一粒药丸给自己喂了下去。 . 阿清醒来时天色也才将将蒙蒙亮,等花独倾被豫王府兵的随行医官送到床上时,屋外早已艳阳高照。 阿清也被另一名医官揪到了隔壁屋子重新包扎伤口,那医官刚刚将他浸了血的旧绷带剪下,房间的门就被人给推开,来人正是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寡妇云筱琬。 饶是那医官对他们之间的事情一无所知,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浓浓的尴尬,忙拿出沙场上最快的速度将阿清的伤口给处理好,然后溜之大吉了。 留下一个冷美人和一个装了十一年哑巴的寡言少年面面相觑。 “苏公子,护国寺的往生祠里一直供奉着苏家族人的灵位,想必是故人所立,等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祭拜可好?”最后还是云筱琬率先打破了沉默。 阿清点点头,继而道:“师父为我起的名字叫做秦素清,云老板还是跟别人一样喊我阿清罢。” 云筱琬也点点头,两人都没有再多说话,相顾无言了片刻便一齐去了隔壁房中关心花独倾的伤势,却见除了席和颂与秦素北,浮生阁那十几个孩子竟也都在。 小月等人一看见阿清,立刻激动地围了过来嘘长问短,阿清不知道师弟师妹们对自己的身世了解了多少,连该不该在他们面前开口说话都拿不定主意,只好下意识地看向了秦素北。 秦素北察觉到他的目光,眸子微微一沉,将眼睛别开了。 阿清心里忍不住委屈,在今早之前,他并不知道云骐已经死了的,只是实在寻不到他的下落,才一时冲动想绑了他女儿诱他现身,结果话都没说完就被那两个下人给打昏了。 再然后得知了云骐的死讯,心里压了多年的复仇之愿一下子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放,当时脑子乱糟糟的,花独倾还要主动往上凑,他只想把小桌上那个喝得剩了底的果汁瓶子扔到花独倾脚边泄愤而已。 没想到自己却低估了自己的身体身体状况,就这么将花神医给伤着了。 王爷的那条瘸腿还有师姐体内的邪火都得要花神医医治,他怎么会想要伤害他呢? 他的仇人就只有云骐一个,就算是云筱琬他都没有真的想过要伤害她什么。 然而小月他们还围在四周,阿清犹豫一瞬,还是开口道:“多谢关心,我没事了。” “你……你会说话了?”小月面露惊讶之色,几个年纪小的孩子更是大惊小怪地雀跃起来,直到秦素北怕吵到病号,将他们全都赶了出去。 孩子们一走,房间里顿时就溢出了一丝尴尬的气氛。 “花神医,你没事吧,我……我很抱歉。”阿清哑着嗓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千万别自责,是我说要你冲我来的,”吃下那颗药以后,花独倾便不再咯血了,气儿也喘的顺了,只是脸色莫名苍白的有些可怕,“就算你现在再补一刀,我也不会怪你的。” “秦姑娘也不会的。”注意到阿清的眼神,花独倾又补充了一句,说完还抻长了脖子向站在床头的秦素北看了过去。 秦素北的确是有些气阿清不明是非,滥伤无辜,但是这一点气简直连片刻都没有在她脑海里停留上,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刮了股小风。 血海深仇,刻骨铭心,他们这些人旁观者清,才觉得这事跟云筱琬没有关系,但是要苛求阿清也冷静如常,就有点太过分了。 而且因为豫王殿下的暗手,阿清实际上也就沾了沾花独倾的衣角,连碍于对花神医的面子处罚他一下都不必。 “就罚你好生照顾花神医的身体,再有下次就门规处置。”秦素北将脸板了起来,语气严厉,说出来的话却是不轻不重。 阿清也不愧是她一起长大的亲师弟,十分敏/感地从她硬邦邦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柔情出来,眼眶一酸,连忙低下头去应了一声是。 “云老板跟花神医想必还有许多话要说,我们就先不打搅了。”席和颂假装没看见阿清通红的双目,拉上师姐弟二人告辞离去。 赔罪 “跟阿清谈过了?”待席和颂一行走后,花独倾便开口关心道。 方才阿清和云筱琬一同进来,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戾气,反而是清明了不少。 云筱琬点了点头,将自己与阿清那本来就没有两句的对话又简略与他说了:“其实将话都说开,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麻烦纠缠。” 阿清会这么果断的放弃找她报仇,着实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 但既然连她都可以原谅,那么对花独倾这位堂兄,又有什么可不能接受的? 花独倾立刻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找你报仇跟接受你做家人是不一样的,而且……” 他在阿清去找云筱琬报仇的最初,就已经选择了站在云筱琬这边,现在总没有舔着脸再认亲的道理。 “而且不管认不认这个亲,我只要知道他们还活在这个世上,还可以照顾他们、对他们好就足够了。”花独倾说。 “谁答应要跟你做一家人了。”云筱琬没有接茬,冷冷白他一眼,揪着他方才话里的一个小细节纠正道。 “筱琬,我以前还跟在师父身边的时候,他老人家教过我一句话,朝闻道夕死可矣。”花独倾略显委屈地咬咬下唇,再开口时眼里深情楚楚,“这跟感情是一样的,人的寿命长短其实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是不是跟心爱的人一起度过的。” 云筱琬心头一慌,连忙避开了他的眼神。 “可是,花公子不是我的心爱之人。”她冷声说道。 . 阿清的身世,苏家的灭门惨案,还有老阁主单凌尘遇害的真相,来的虽说惊心动魄,却好在是虎头蛇尾,上一代的恩怨,终究还是随着云骐的死戛然而止。 不过有了阿清的教训,主要也是比在浮生阁老宅时多了许多空余的时间,秦素北便开始对孩子们的心理健康上心起来。 这些孩子都是师父捡来的孤儿,保不准哪一个就像阿清一样身负血海深仇,她并不是圣人,如果有哪个孩子真的需要报仇,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帮忙。 但如果是跟阿清一样迁怒于无辜的家人,她却是不允许的。 报仇不累子孙,这道理应该趁着孩子们还小,早早地让他们明白。 当然还有阿清,秦素北生怕他心里还憋闷委屈,她平时又不善言辞,也不知道自己的安慰有用没有,除了给孩子们上心理教育课,剩下的时间几乎恨不得全都花在阿清身上。 不过好在花神医自愿帮她接下了开导阿清的任务—— 阿清是个死心眼,秦素北当初叫他负责照顾花独倾的伤势,他就真的自己还缠着半身绷带,便每天起早贪黑地往杏林苑里跑。 于是花独倾叫人把自己隔壁的房间给收拾了出来,让阿清在这里暂住。 再后来干脆在自己房里又加了个软榻,每天就跟阿清一人躺在房间的一头,吃吃喝喝,谈谈人生,聊聊理想。 日子一久,秦素北就发现阿清的眼神越来越清亮,偶尔还会带上一丝薄薄的笑意。 倒是那位云老板似乎对两人的伤势不怎么在意,之后一次都没有来探望过,直到数日之后花独倾和阿清的身体都没有了大碍,才差人递了帖子过来,要在清音坊请大家吃饭。 虽说云筱琬将浮生阁的孩子们也都一并邀请了,然而她清冷孤傲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秦素北担心孩子太多吵到了她,来到清音坊便同她提议,不妨给孩子们单独开一桌,这样既不会影响大人们聊天,他们自己也自在些。 云筱琬当然没有异议,反正清音坊本来就是她开的,当即命人将隔壁包厢给孩子们开了,正厢里除了豫王殿下、秦素北和花独倾外,就只留了阿清一个。 “今日将大家请来,其实是想请豫王殿下和花公子做个见证,我想将清音坊赠给秦阁主和阿清公子做礼物,当做是替先父赔罪。”席间,云筱琬说道。 话音未落,众人都忍不住面带惊讶地看向了她。 花独倾的脸色尤为讶异,他似乎犹豫了半响,才沉声问道:“那你去哪里呢?” 他是了解云筱琬的,前些年她过得一直颠沛流离,四海为家,直到机缘巧合在京城开了这家清音坊,才算是安稳下来,只是当时也没想到清音坊的生意会做的这么大。 现在她将清音坊送人了,是打算继续四处漂泊了吗? 可自己现在身为豫王殿下的医官,并没有将一切抛诸脑后去追随她漂泊的魄力。 依云筱琬的性子,只怕也不会主动跟他联络了。 那他们以后想要再见,岂不是只能靠缘份? “正好我在京城住的有些腻了,出去走走。”果不其然,云筱琬淡淡回答。 “可是……”花独倾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 “清音坊太贵重了,我们不能要。”阿清悄悄侧目,向秦素北询问地看了一眼,继而回绝道。 清音坊易主显然不是云筱琬的突发奇想,她苦笑一下,不紧不慢地幽幽/道:“先父虽然作恶多端,对我却一直极好的,秦阁主,阿清公子,你们就当是成全我想要替先父赎罪的孝心罢。” “多谢云老板的好意,只是我跟阿清都没有做生意的经验,不敢砸了清音坊的招牌。”秦素北摇头。 云筱琬:“这点秦阁主不必担心,我会将清音坊的人都调/教好,再交接给秦阁主的。” 不应该是交给阿清么?毕竟他才是苏家后人,师父也是为他而死。秦素北心里隐隐狐疑,不过她也很快释然,云老板可能是觉得她是阿清的师姐,浮生阁掌门,想请她在阿清有能力接管之前,帮忙照拂一下。 而就在她心下狐疑时,阿清已经硬邦邦地拒绝道:“云老板的心意我和师姐都明白,但若要我们拿师父的性命换来的财帛去享受,我们也是万万做不到的,还请云老板也体恤我们——” 秦素北赶紧一记眼刀飞了过去,叫阿清把说了一半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阿清不是不懂云老板的好意,云老板莫要见怪。”她说。 云筱琬忙摇摇头表示无妨,还真诚地挤了个笑脸出来。 “云老板的好意我和阿清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清音坊我们也断然没理由收下,如果云老板执意要送,倒不如……”秦素北咬了咬下唇,正在犹豫要如何开口,那边阿清又单刀直入了。 “云老板若是肯将清音坊为豫王殿下谋划,师姐与我都感激不尽。” 清音坊的客人都非富即贵,虽然年纪好像偏小了些,朝廷官员不多,但要是能帮席和颂收拢些消息也是极好的。 秦素北虽然有这个小算盘,一来不知要如何说服云筱琬这个江湖人加入夺嫡,二来也不知道阿清知道会不会不高兴,正在迟疑时,却不想阿清竟与她想到了一起。 “这……”云筱琬微微一怔,下意识向花独倾撇了一眼。 花独倾本就不想云筱琬离京,要是她肯加入豫王夺嫡的阵营,于自己来说自然是好事一桩。 “豫王殿下经天纬地,自然是贤良之主。”他侃侃劝道。 席和颂在旁边沉默了半响,这会儿也立即开口,做出了求贤若渴地姿态。 两人一唱一和,几个回合下来,云筱琬便轻轻笑了一笑算作是同意了。 “我是瞧着秦阁主和阿清公子的面子,豫王殿下若是要谢,还是谢他们罢。”她补充道。 “那么与清音坊有关的事宜,便全权托付于阿北了。”席和颂笑笑,“云老板,阿北若是有什么疏漏,还麻烦你照顾她些。” 不能在席和颂的夺嫡之路上帮的上忙,秦素北心里一直是有些失望的,这会儿突然承了云筱琬的面子有了差事,她忙喜不自胜地站起身:“殿下放心——” 话音未落,隔壁突然传来喀啦一声,像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秦素北眉心一皱——虽然浮生阁一穷二白,连武功也失传了大半,但她教出来的孩子们却都是极懂礼貌的,就算是嬉闹,也断然不会砸了别人家的东西。 何况这包厢的隔音极好,若是一般的瓷器不慎坠地,隔壁是根本听不到的,除非那瓷器就是被人用力摔的。 然而那喀啦声并没有就此停止,反而不多时便再次响起,其中甚至还夹杂了几声稀里哗啦的砰砰声。 秦素北不禁微微变了脸色:“我出去瞧瞧。”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门口,伸手拉开了包厢的门。 隔壁孩子们的包厢并没有关门,这下声音就非常清楚了,的确是有人在打架。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女声骤然响起:“好大胆子的贱婢,竟然敢向本宫还手!” 三公主? 秦素北皱眉,连忙探身挤开包厢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和正在劝架的侍女,冲进了孩子们的包厢。 包厢里早已一片狼藉。 三公主正立在包厢最中央,一只手握了一柄软剑,另一只手竟拦腰将小十七卡在了自己怀里。 孩子们全都做了备战状围在三公主的四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而三公主的身旁,还立了个非常熟悉的身影——是邵子健。 “公主殿下这是在做什么?刀剑无眼,公主千万别伤了孩子。”两厢僵持之下,邵子健的表情却还是云淡风轻的,开口更是温润和善。 要不是早知道他的为人,只怕自己也会被他这模样骗过去了,秦素北暗想。 资格 “公主殿下,我们好久不见。”秦素北深吸了口气,这才淡淡开口。 众人的视线立即齐齐落在了她的身上。 乡试那日在秦素北手上受到的耻辱再次被回忆起来,三公主握着软剑的手指不禁微微僵住。 小十七趁机一口咬上她雪白的玉腕,趁着三公主吃痛,小鱼一般自她臂下的空隙溜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被小五一把搂在了怀里。 “秦师姐,我们在包厢里好好待着,这个女人突然闯了进来,要我们将包厢让给她。”小十七一点也没有后怕,自小五怀里抽出手来指向了三公主,“被我们拒绝以后便开始砸东西,后来打不过三师姐和四师兄,还想劫持我出气。” 秦素北轻轻点了一下头,伸出三根手指比了个手势,孩子们立刻贴着墙根,井然有序地自门口走了出去。 她这是想跟自己单挑吗?三公主觉得指尖有些冰冷。 清音坊最好的十二间包厢需得提前预定,但她一向是想来就来,如果恰好上等包厢没有了,就从已经预定的客人里挑个身份最低的出来逼人家让位。 虽然霸道是霸道了点,却也一直畅行无阻。 今日三公子带邵子健过来清音坊时上等包厢已满,而这间包厢里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带着小孩子,也不像是哪家权贵的孩子,她自然便打算对他们故技重施。 她本以为呵斥几句就能将这些孩子吓走,谁知这些小崽子一个个脾气还挺倔的不肯让地方。 三公主脾气本就不好,又觉得在邵子健面前不能丢了面子,当即便将自己新得的软剑拔/了/出来,打算好好给这些小崽子些颜色看看。 谁知道这些孩子的武功竟然全都在同龄人里排的上中上,人数又多,一时间自己根本占不上什么便宜,一气之下便掳了最小的一个。 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孩子竟然是那个叫秦素北的贱/人的同门。 虽说乡试第一天在贡院门口,三公主跟小月几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但她向来眼高于顶,对下人不屑一顾,自然是认不出来的。 “本宫还当是哪里来的小杂种这般无礼,原来是秦姑娘的同门师弟师妹,难怪难怪。”三公主冷哼一声,色厉内荏地嗤笑道。 她心里虽然忌惮秦素北的武功比自己要高,但转念一想,这里是清音坊不是贡院后山,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谅秦素北是不敢当众伤了自己的。 尤其这时邵子健又向她靠了靠,隐隐将她护在了自己的身后,更是给了她多几分的勇气。 秦素北没接话茬,只暗暗将包厢打量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伤痕斑驳的墙纸和家具上——每一道划痕都入木三分,要不是孩子们会个三招二式,说不好真的就将小命赔在三公主手上了。 “秦姑娘,其实这只是一场误会,在下替公主殿下向您道歉。”邵子健骤然看见秦素北,只觉得周身上下的血液全都沸腾起来,恨不得立即将这贱女人碎尸万段,然而面上却依然保持着谦谦君子的温润,还向她躬身长长一揖。 当然还没有完全拜下去,就被三公主一把扯了回来:“子健,你就是太善良了,明明是那些小杂种不知礼数,你为什么要道歉?” 邵子健皱皱鼻子,略带宠溺地又笑了一下,贴在三公主耳边低声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罢。” “退一步不会海阔天空,只会跌进万丈深渊,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三公主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因他亲昵的举动而羞涩起来,反而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一般神情平静,眼里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肃穆,“子健,你若是不改改这心软的毛病,只怕将来要被人生吞活剥了去。” 前几天只顾着阿清和云骐的旧怨,秦素北这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自己许诺过豫王殿下要对付邵子健来着。 没想到这几天不见,他就已经彻底赢了三公主的芳心,再瞧他春风得意的模样,想必在太子面前也颇得恩宠。 正在沉思时,那边三公主已经倏地举起软剑,夹着风声便向她刺了过来。 与此同时,一个男声也紧接着想起:“秦姑娘当心!” 是邵子健的声音。 他一个箭步冲上了前,紧紧握住了三公主右手的手肘,自己借力前转,一把挡在了三公主和秦素北的中间。 “公主,莫要再伤人了。”他苦口婆心地劝道,说着还转过头来看向了秦素北,“秦姑娘,你快走罢,我会劝说公主殿下的。” 真担心有人受伤,刚才三公主跟孩子们交手的时候他怎么不劝呢?秦素北心里暗暗冷笑。 邵子健应当是对自己和三公主的身手有几分了解了,知道动起手来三公主讨不到什么便宜,而且又忌惮豫王也在此处,所以先占个道德高点,把临阵脱逃做成劝架的模样。 他这般举动,如果自己没听劝,反而跟三公主动起手来,打输了是不知好歹,打赢了也会显得小气刻薄。 但如果不跟三公主动手,这里围观的人这么多,又大抵都是贵族的公子小姐们,在他们眼里自己欠了邵子健一个大人情不说,连带着邵子健在他们眼里的形象也会好上不少。 这么短的时间就想出这么一个好计策,自己之前还真是小看邵子健了,也难怪席和瑛要亲自拉拢他。 “秦阁主不能动手了。”人群里,云筱琬低声评价道。 他们一行在秦素北后面出的包厢,因为席和颂有意低调,一时还没有人发现豫王殿下也混在人群里。 “我替她打。”阿清听罢眉梢一挑,当即五指并拢,作势要冲上前去。 席和颂将手上的拐杖一转,拦腰横在了阿清的身前。 “可是王爷……”阿清回过头来,又不解又不甘地看了看他。 “你师姐对付得了。”席和颂淡淡解释道。 亲手将人收拾了跟被人帮忙,那感觉是不会一样的。 秦素北自然是听不到他们的对话的,她弯了弯眉毛,语气诚恳地笑道:“三公主能寻得这样一位光风霁月的公子为伴,真是件令人羡慕的事情。” 三公主见她突然转移了话题,只当她是大庭广众之下怕了自己公主的身份,当即冷笑一声:“秦素北,你现在才想要讨好本宫,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这蠢女人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借坡下驴呢!邵子健垂下眼睛,不让别人看到他眼里的鄙夷和愤怒。 公主又怎么样,一个下人都没带,单枪匹马的根本不是秦素北的对手,真打起来她能讨到什么好处! 而且她是当朝公主,秦素北胆子再大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面真将她怎样,可是自己就难说了——自己跟秦素北已然撕破了脸,他可不认为自己今日表现的彬彬有礼一些,就能把秦素北骗过去。 “公主殿下莫要着急,草民既然要讨好您,肯定不会空着手的。”秦素北和蔼可亲地笑了笑。 三公主眼睛转了转,询问似的看了邵子健一眼。 只要别打起来波及了自己,其他什么都好说,邵子健当即劝道:“公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于是三公主又呵呵一笑:“也罢,有什么稀罕玩意,拿出来给本宫瞧瞧罢。” “草民不知今晚会偶遇公主殿下,所以东西并未带在身上。”秦素北老老实实地承认道,“还请公主殿下稍等片刻,草民会遣一个师妹将东西拿来。” “本宫看你是想借着回去拿宝贝的机会,找我三皇兄来撑腰罢?”三公主冷哼,将手中本来已经垂下的软剑又刷刷抖了几抖。 在听她提到三皇兄时,围观的人群里窃窃私语声明显比之前要多了一些。 “那么,三公主不妨先听听看是什么东西,再决定要不要去取来。”秦素北不想和她在这个问题上扯皮。 三公主做了个大发慈悲的表情点点头。 “草民想献给公主殿下的是一份大理寺的判书,公主身边这位邵子健邵公子,早就在开考的十数日之前,便被褫夺今年科举的资格了。”秦素北打量着邵子健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说道。 围观的公子小姐们本来对邵子健的印象极好,听罢都禁不住或可惜或鄙夷的小声叹了口气。 “你说的什么狗屁,本宫听不懂!”三公主神色大变,冷着脸转向了一旁的邵子健,“子健你来说给她听!” 邵子健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一滴冷汗自他的额角滑了下来。 这个贱女人是怎么知道,三公主并不知道他被取消考试资格的事情的?他死死盯住秦素北,面上虽然还算平静,眼里的温润却早已荡然无存,狼子野心就这么赤/裸裸地展示了出来。 其他人都还在小声讨论此事的真伪,能直视到邵子健眼睛的公子小姐们却都不约而同的住了口——跟本不需要讨论什么,只要看到这个眼神就一切都清楚了。 邵子健也是个敏感的,立刻便察觉到人群中这小小的变化,连忙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这才将凶狠收的干干净净。 “公主殿下,在下听不懂秦姑娘的话——”他开口。 “大理寺的判书一式三份,公主殿下若是不信,只管去大理寺取案卷查阅便知。”秦素北打断了他的话。 太子的建议 大理寺的判书的确就是再铁不过的证据,三公主若是有心要查,简直轻而易举,邵子健这样想着,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着实想不明白,这个贱女人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没能参加考试这件事情上骗了三公子。 难道那日三公主在贡院门口叫嚣着让他进去时,还有豫王的人没走干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在心里狠狠骂了三公主一句。 与此同时,他感到左边的脸颊突然一痛——是三公主一把将手中的软剑掼在地上,然后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你!”邵子健气极,一把将三公主再度抬起来的手腕狠狠握住。 他不过一介书生,三公主却是习武之人,按理没那么大力气才是。 然而三公主从没见过这对她俯首帖耳的少年发起火来是如此凶恶,一时间吓得呆住,就这么被他紧紧扣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秦素北悄悄抬起了自己右边胳膊,将右手掩在衣袖下的五指并拢,全身内力都灌了上去,找准了三公主的右腕劈了过去。 她的动作幅度极小,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被邵子健和三公主吸引了过去,又有包厢做了部分格挡,一时竟没有人发现她的小动作,大家只听到三公主突然惨叫一声,一把挣脱了邵子健。 “你弄疼本宫了!”她眼睛一红,向邵子健斥道。 “不是的,公主,在下不是故意的。”邵子健也是一时气极,并没有要跟三公主翻脸的意思,连忙好声好气地解释道。 “你滚开!”三公主后退一步,“再也不要出现在本宫面前!” 说罢一把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三公主一走,似乎也在剩不下什么热闹好看,毕竟秦素北和邵子健给人的感觉都不像是会打架的样子,再看就显得失礼了,于是众人便三三两两地散了。 秦素北竖着耳朵听了几句,大多都是在讨论三公主没长眼,竟然连身边人没能参加乡试都不知道,也有人对邵子健起了兴趣,好奇他犯了什么事被取消的科举资格,想要去找大理寺或者附近书生打听一番的。 邵子健自然是随着人群一起溜了——人群一散,他就看到了混在其中的席和颂,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可不会冒着被豫王直接以“扰乱商户”的罪名投进牢里的风险而留下来逞口舌之快。 众目睽睽之下要偷袭一个人,不仅要稳准狠,还得把握好偷袭的效果,轻了只伤皮肉,重了三公主那纤纤玉腕被一个文弱公子捏断了骨头也太不现实,必须得表面看不出什么伤痕,其实手筋已断,只有下次动武时才会有所察觉,这才是好的偷袭。 秦素北为了达到这个效果,刚才偷袭三公主那一掌几乎用尽了所有内力,等人群一散,就觉得双膝发软撑不住身子了,幸好席和颂及时对着她平举起一边胳膊,让她可以当栏杆扶一把。 “原来阿北平时跟我动手,真的是手下留情了的。”席和颂向她耳边凑了凑,低声调侃道。 “三公主也没有对孩子们手下留情,我也是不想三公主日后造杀业。 ”秦素北忙解释道。 虽然动作已经尽可能小了,但豫王殿下内力高深,她也没打算瞒过他。 “那邵子健呢,你就这么放过他?”席和颂追问。 三公主差点伤了浮生阁的孩子们,就被秦素北暗中割断了手筋,那邵子健可是害得她手腕被人差点抽折的罪魁祸首,只让他丢人现眼一番就算完了? “他又没犯事,刚才砸东西打人的也是三公主,我还能怎么办?”秦素北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不过他今天出了洋相,还被三公主抛弃,一定会急着要做出什么成绩保障自己在太子面前的地位罢。派个人去盯着,只要他心一急,肯定就会有破绽的。” . 明庆府是太子席和瑛在宫外的一处私宅,主要供众谋士幕僚居住,太子约么每十天半月,也会过来小住几日。 邵子健灰头土脸地离开清音坊以后,先回春莺楼点了芍药陪自己喝酒,在她身上好生发泄了一番自己心里的不如意——他搬出春莺楼的柴房,只跟芍药说是有大人物赏识,绝口未提三公主,芍药也并不疑心——这才维持着往日的温润回到了明庆府。 刚刚踏进府门,便有下人来通报,说是太子殿下正在书房等他。 肯定是三公主那个蠢货找太子告状了!邵子健面色一沉,只觉得心情再次郁闷起来,却也不敢多耽搁,当即匆匆赶到了书房。 好在太子是早知道他不考试的真相的,应该不会将他如何,最多小惩一番算作给三公主出气就是了。 “方才三皇妹因着你骗了她的缘故去东宫找我,直向我哭诉了小半个时辰,”见他过来,席和瑛便开门见山道,“邵公子不想说些什么吗?” 邵子健连忙双膝跪地:“此事是豫王和那个叫秦素北的贱女人搞得鬼,是小人不才,未能及时止损,叨扰殿下了。” “你确实该谢罪,”席和瑛冷哼,“我养你是为我分忧的,不是想请个祖宗来,整天在后面擦屁/股。” “求殿下恕罪!”邵子健忙一个头重重磕在书房的地毯上,脑子却飞快地转了转——太子刚才说了“擦屁/股”,莫非是他已经将三公主安抚好了? 果然紧接着,席和瑛的声音便带上了一点薄薄的笑意:“皇妹我已经帮你安抚过了,她同意明日与你我一起在明庆府用午膳,如果届时你表现得够好,能求得她原谅,我便也不追究了。” 明天就求得三公主的原谅?邵子健想起三公主方才那决绝的眼神,心里有些没底,但太子已经吩咐下来,也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怎么,对自己没有信心?”席和瑛似乎看出他的迟疑,做关心状问道。 “三公主性格单纯,感情专一,怕是不会轻易原谅别人欺骗罢。”邵子健轻叹。 “邵公子怎么这般死脑筋呢,”席和瑛长长叹了口气,笑道,“如果皇妹铁了心要与你绝交,你难道不会将生米做成熟饭么?” “这……”邵子健不禁一时瞠住。 倒不是他怜惜女子的名节,而是那不是一般女子,是今上所生的三公主! 正统的金枝玉叶,龙子凤孙! “邵公子怕了?”席和瑛挑眉。 “公主是金枝玉叶,小人不敢染指。”邵子健承认。 席和瑛冷笑一声:“怕什么,有我给你撑腰,你不会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吧?” “但是三公主武功高强,小人……” “一点助兴的东西,想来是难不倒邵公子的。” . 翌日。 春莺楼白天不营业,姑娘们可以随自己的兴致休息闲聊,或者练习琴技舞蹈以便讨好客人。 午膳刚过,芍药便迫不及待地给自己上好了妆,坐在梳妆镜前,小心翼翼地解开一个红布小包,将里面一支金钗郑重其事地戴在了自己发间。 这支金钗是子健被太子殿下看中,赚了点小钱以后给她买的。 “虽说我现在搬进了明庆府,但还没能在太子面前立下大的功劳,平日又要交际应酬,所以手头还不宽裕,这个你先带着玩玩,等我有了钱便赎你出来,什么金钗玉钗随便你买。”这是子健将金钗送给她时说的话。 金子是成色最好的赤金,镶着晶莹剔透的红色宝石,芍药花雕刻的栩栩如生,说是给她戴着玩玩,已经比她绝大部分首饰都要好了。 芍药简直爱不释手。 就在这时,窗前突然压下了一个人影。 天气炎热,芍药屋里的窗户是开着的,只留了一层粉红色的窗纱,那人影还不等芍药惊叫出身,便一把撕开窗纱,身形灵活的跃到了芍药身前。 一柄匕首顶上了她的喉咙。 “不许出声,东西交出来。”那人说道,镜子里可以映出他是个年轻男人。 “什……什么东西?”芍药不解,颤声问道。 “邵子健交给你的那个东西。”男人回答。 “我不知道,子健没有交给我什么特别的东西。”芍药急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个男人显然在追查什么东西,子健也牵连了其中,不知道子健现在有没有危险,她眼眶有些红了。 “他都送过你什么,全都拿出来给我检查,一样也不许放过。”男人撤回了匕首,却并不入鞘,“别想跟我耍花招,不然我要你生不如死。” “子健现在怎么样了?”芍药撞着胆子问道。 男人冷冷一笑:“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子健送的礼物芍药全都单独放在一起,十分好找,她咬着下唇从梳妆镜里抽出了一个抽屉,鬓间的金钗也没敢落下。 “全都在这里了,可有公子想要找的东西?”将抽屉推到男人面前,芍药问道。 抽屉里大抵都是邵子健的手书,各种情诗写在信笺、扇面、丝帕上,还有几幅美人图,画的自然是芍药,除此之外还有两三件首饰。 男人仔仔细细地一样样检查过,继而沉着脸抬起头:“就只有这些?” “就只有这些,我没有骗你。”芍药急忙辩解道。 男人的眼底暗暗划过一丝杀意。 “叩,叩,叩。”就在这时,芍药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邱拿 叩门声突然想起,芍药和那男人的脸色都皆是一变。 男人的身形十分敏捷,只一瞬,冰冷的刀锋便又贴上了芍药颈间。 芍药会意,只得装出随意的语气问道:“是谁?” “芍药姐姐,上次你托我绣的花样绣好了。”门外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芍药眉头微微蹙起——虽说春莺楼的姐妹们众多,自己也并不全都熟悉,但这声音未免也太陌生了些,还有绣花样,自己何时拜托过别人帮忙绣过花样? 但是刀锋在颈,并容不得她细想。 “我已经睡下了,妹妹先回罢,改日我亲自过去取。”她回答道。 “我都已经来了,姐姐便受累开个门罢,”门外的少女显然略有些不满,“诶,姐姐的房门没有栓么?那我便进来了,姐姐放心,我只放个花样便走。” 说着便一把推开了芍药虚掩的房门。 男人一把推开芍药,快步躲到了房门后,在少女推门而入的瞬间对着她的后脑劈了过去。 芍药忍不住要为少女捏了把汗。 然而那少女的身形却比男人还要灵活上几分,只见她早有准备一般躲过了男人的偷袭,然后就拧着男人的右手滑到了他的身后,空着的左手五指并拢对着男人后心一戳,男人便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芍药根本看不清少女是如何做到的。 “芍药姑娘,你没事吧?”少女对她关心地笑了笑。 芍药忙摇摇头:“这位妹妹,你是……” 她非常确定,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姑娘。 而且以这位姑娘的身手,怎么会被困在青/楼里。 “我叫秦素北,奉豫王殿下之命,来救芍药姑娘的。”秦素北自我介绍道。 豫王?秦素北?芍药不禁一怔。 这两个名字她都听说过,豫王是子健所属的太子的政敌,秦素北是子健最讨厌的那个女人。 “芍药姑娘想必还不知道,邵子健有心做三公主的驸马,太子殿下对此也万分支持,”秦素北向芍药解释道,“而芍药姑娘,便是其中最大一个阻碍了。” “你……我……你骗人。”芍药动了动嘴唇,半响才支吾着否认道,“我不信,定是你想要离间我们。” “这个男人,就是太子派来将你借灭口的,之所以先管你要什么东西,只是想骗你将邵子健以前送过的东西全都拿出来,方便他销毁而已。”秦素北继续说着指了指地上的男人,“不信你问他。” 那男人还躺在地上呻/吟着,仿佛根本没听到秦素北突然点名。 “今日正午过后,明庆府,太子殿下做主,邵子健和三公主已经圆房了。”秦素北冷不丁地对他说道。 那男人的脸上终于起了惊疑之色——邵子健跟三公主的云雨之事做的万般隐秘,太子殿下还特地派了连他以内七名心腹在附近看守,就算是明庆府的众多幕僚也不会知道。 ——可是秦素北却知道了。 ——这只能说明,除了他以外的那六名心腹里面,有豫王的卧底。 这件事,一定得通知太子殿下! “不可能,我不相信。”芍药将腰杆挺直了些,“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又不是什么好人,你干嘛还要救我?” 当然是想利用你对付他们了,秦素北暗想,暗卫前来汇报邵子健玷/污三公主的消息时,她正在书房里给豫王送去药膳。 邵子健敢在明庆府这么做,无疑是太子授意,那么三驸马的位置他们肯定是势在必得了。 她几乎是立刻便想到了邵子健在春莺楼的那位相好芍药姑娘。 虽然没证据表示他们一定会将芍药灭口,但太子和邵子健都不是心软之人,故而她还是马上跟豫王说明了情况,匆匆赶来了春莺楼。 见秦素北不语,芍药苍白的脸上却微微泛起了一丝血色。 “我就知道,子健绝不会这样对我,一定是你派了这男人来,企图离间我们。”她梗着脖子冷笑道。 秦素北心里早有了准备,芍药不可能那么轻易相信这个事实,毕竟一旦相信了,就表示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倾心和付出都是一场笑话,故而她也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摸摸下巴轻笑了一下。 如果等那太子派来的刺客对芍药下手,自己千钧一发之际才救人,可能可信度会更高一点,但是她对自己的武功有自知之明,那么紧急的情况下只怕没法将芍药毫发无损的救出。 那前来刺杀她的男人一直趴在地上装死,这会儿突然一跃而起,自窗口飞了出去——秦素北的内力虽然一般,但是她本身力气大,出手又快,他只当她是个高手,后心挨了一下子又被折了一只手,只觉得这次肯定刺杀不成了,还是快些逃回去,将有细作的事情汇报给太子殿下才是正事。 秦素北没有追他,就是想追没有轻功也追不上,她从芍药的柜子里找了一条大方纱巾当包袱,将邵子健送过的礼物全都裹了起来提在自己手里,看了一眼对自己满目怀疑的芍药,淡淡开口道:“芍药姑娘,豫王殿下宅心仁厚,我却还记得你帮邵子健叫了韦氏武馆的人来对付我。” 芍药的脸色微微一变,默不作声地抬头等着她说下去。 “其实呢,有了这些物证,就足够证明邵子健跟春莺楼的芍药姑娘有染,人证并没有那么重要,如果芍药姑娘不相信我说的话,只管在春莺楼继续待下去。”秦素北说着推门便走。 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如果被救的人不领情,跟自己之间又没有什么情份,那便由她自生自灭去,没必要做圣人。 “等一下!”芍药突然叫住了她。 “芍药姑娘若是想说我带走了邵子健送你的礼物,”秦素北脚步一顿,“请恕我无法奉还。” 芍药轻咬下唇,半响才开口道:“秦姑娘,我跟你走。” 说话间一行清泪自眼角滑下,一双杏眸里溢满了悲伤。 子健会背叛她?甚至把她当做污点一般灭口?她才不相信! 一定是这个叫秦素北的女人和那男人联合演的一出戏!就是想利用她对付子健! 这些人既然把她当做傻子,那么她便去做一回细作,叫他们知道看轻她的下场! 被深爱的男子给背叛了,任何人都会很伤心的,不仅伤心,还会愤恨。但是这芍药姑娘的眼里,只有难过,根本没有半分对邵子健的恨意,秦素北暗自忖度道。 但是她并不点破,反而向芍药挤出一个哄孩子时才有的微笑,柔声安慰道:“芍药姑娘莫要再伤心了,豫王殿下会好生安顿你的。” . 明庆府的一间厢房内。 邱拿蜷起一条腿侧坐在窗沿上,将腰间那又圆又扁的酒壶盖子拧开,先瓶子一斜向窗外倒了半壶,这才长长一口酒灌下去,双眼便满足地眯了起来。 微风一吹,厢房内其余五名侍卫都嗅出了他喝的是密州进贡的顶级照殿红,脸色顿时便或多或少的难看起来。 他们六人,加上出去做任务的萧也,正是太子席和瑛最为得力的七名心腹侍卫。 其中区别是,他们六个都姓萧,从小/便一起被萧皇后买来,一起长大,一起练武,一起受训,一起成为太子的爪牙。 只有邱拿是后来天降的。 偏偏太子殿下最为宠信的一个,就是邱拿。 就好比密州进贡的顶级照殿红,东宫一共便分到了十坛,太子竟将其中八坛都一口气赏给了邱拿。 “小子,敢不敢比试比试!”萧壹是众侍卫里最好酒的一个,眼见着邱拿将顶级照殿红倒去了大半,心疼之余,只觉得他是有心要挑衅自己,顿时再也忍不住,大步走到邱拿身前,一拳重重地打在邱拿倚着的窗框上。 窗框被打的颤了几颤,邱拿也跟着颤了几颤,然后他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懒洋洋地倚着,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想分给萧壹。 这些侍卫们全都排外,从他成为他们一员的第一天起,就没得过他们一个好脸色。 如果说开始还勉强能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到后来他任务完成的越来越好,太子对他越来越赏识,这些人便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了。 不过他也并不在乎。 “姓邱的,你倒是说话!”萧壹哪里会善罢甘休,一把扯着他的领子将他拽了起来,“敢不敢跟我比试!” “我为何要跟你比试?”邱拿并不反抗,就这么让萧壹拽着自己的衣领,唇角略勾起一丝颓废地笑容来,“赢了你又有什么好处?” “赢了的可以继续留下来,输了的自废经脉,主动离开明庆府!”萧壹回答道。 “赢了没有奖励,输了还要废掉武功,不赌。”邱拿微笑着摇摇头。 “你不赌也得赌!”萧壹怒喝一声,一拳向邱拿的鼻梁上打去。 刚才还没骨头一般挂在萧壹手上的邱拿突然身形一闪,萧壹的左手还攥着他的衣领,这一拳却打空了。 萧壹还来不及惊讶,便只觉左手一麻,不由自主地松开了邱拿的衣领。 “萧壹兄台,还要赌吗?”邱拿将酒壶里剩下的照殿红一口气干了,慢条斯理地问道。 萧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好了好了,你们莫要再打了,”有人出来劝架,“我们都是太子殿下的侍卫,怎么能起内讧呢。” 刚才还闷不吭声看好戏,萧壹落了下风便一个个出来劝架。 邱拿觉得有些好笑,却也懒得多计较,重新倚回了窗沿上,仿佛刚才一切都没发生一般继续晒太阳。 就在这时,厢房门口传来了小内侍的通禀声:“太子殿下到——” 细作 太子殿下驾到,众侍卫连忙起身行礼,连邱拿也不在窗沿上躺尸了,一个鲤鱼打挺翻到了地上,单膝跪了下去。 席和瑛却没有如往常一般要他们平身。 众侍卫有些疑惑地抬头打量他,却只见席和瑛阴沉着脸,眉目凌厉,派去做任务的萧也宛如做错事一般垂首立在他的身边,便忙又垂下头去,恭恭敬敬地单膝跪着等太子发话。 “你们里面,有豫王的细作。”良久,席和瑛才沉声说道。 他的话仿佛一道惊雷,众侍卫先是大吃一惊,继而便是各种的怀疑和揣测。 被众人怀疑的对象,自然便是邱拿。 “太子殿下,我等自幼便投靠萧府,身世清白,绝无二心,若说细作,也只能是某位来历不明之人!”萧壹朗声说道。 “萧壹兄台是在说我吗?”邱拿微笑。 “谁是那个细作,我说的便是谁。”萧壹狠狠斜他一眼。 “邵公子跟三公主殿下的事情被泄露出去了,此事除了太子殿下、公主和邵公子以外,就只有我们七个知道。”萧也在一旁帮腔道。 “敢问萧也兄台可是亲眼目睹在下通风报信了吗?”邱拿反问道。 萧也被他明显噎了一噎,才回答道:“太子殿下方才命我们看守的西配殿宽敞广阔,我们七人之间间隔最少也超过了四米,附近又有许多树木花草遮挡,若是有人偷偷做什么小动作,旁边的人是很难发觉的。” “也就是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向外面通风报信。”邱拿语气淡淡地陈述道。 “可是只有你有理由这么做!”萧壹立即斥道。 其他几名萧姓的侍卫立即纷纷附和,正七嘴八舌说到兴头上时,一个内侍打扮的少年躬身进来,在席和瑛耳边低语数句。 一直沉默着的席和瑛猛然开口喝道:“够了,全都住口!” 众人连忙噤声,萧也也向前一步转身,端端正正地跪倒在席和瑛脚边。 只有邱拿懒懒地笑出了声:“看来太子殿下已经知道,那个细作是谁了。” 他这淡定的模样倒引了六个萧姓的侍卫心里隐隐疑惑起来,莫非那细作当真另有其人? 但只一想到自小一起长大、朝夕相处的兄弟竟然被豫王买通,又觉得令人心寒,无法接受。 “你任务失败,又被秦素北打伤,那她为何没有杀你,难道她不知道你一旦活着回来,细作之事便暴露无遗么?”席和瑛垂眸,目光灼灼地直视着萧也。 言下之意,那名细作无疑便是萧也。 “太子殿下,小人是趁那秦素北不备,才侥幸逃回来报信的,”萧也忙为自己辩解道,“小人若真是豫王的细作,心知身份会被怀疑,必然是趁此机会一走了之才对,绝不会回来送死的。” “萧也兄台稍安勿躁,心理战术本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想太子殿下既然指出你是细作,应该是有真凭实据的罢。”邱拿轻笑。 一时间所有人都略显紧张地看向了席和瑛,萧也更是面无血色。 席和瑛轻咳一声。 那少年内侍立刻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色锦帕包裹的小包,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席和瑛没有接,只就这少年内侍的手将包裹拆开,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只一寸多长的翠绿竹哨,和一块刻着一个“豫”字的、摸不出什么材质的令牌。 就算竹哨不知道是什么用处,那个令牌上的“豫”字,也十分耐人寻味了。 “殿下明察,这不是我的东西!”萧也急道。 席和瑛唇角略勾起一丝冷笑,并不回答,而是拿起竹哨在唇边长长一吹。 与寻常哨子相比,这竹哨的声音略显低沉,还自带几分颤音。 紧接着,一只信鸽便扑拉着翅膀飞了进来,在殿内转了一圈之后,停在了萧也的肩头,还十分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这两样东西,都是从你的房间里搜出来的。”席和瑛冷冷看着他。 要撮合邵子健跟三公主交合,这事他跟谁都没有事先交代过,这七名侍卫也是接到看守的任务以后才知道的,就算能找到机会把消息递出去,除了看守完成以后去杀芍药的萧也,其他人根本全都一直待在厢房,没回过他们的住所。 萧也连连摇头:“殿下,不是的,一定是有人要诬陷小人!” “东西可以是别人放的,可是牲畜不会说谎。”席和瑛伸手,将萧也肩头的信鸽抓了过来,向少年内侍使了个眼色。 少年内侍立刻会意,高声向厢房门口看守的侍卫命令道:“将他拿下!” “殿下,小人冤枉!”萧也大骇,一把挣脱开架住自己的两名侍卫,膝行到席和瑛身边,伸手去攥他的衣摆。 “殿下,阿也绝对不会做对不起殿下的事,”萧壹等人也连忙求情道,并齐齐伸手指向邱拿,“一定是他,他才是那个细作,一定是他陷害了阿也!” 邱拿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只在萧也的手指快要抓到席和瑛衣摆时猛然出手:“好大胆的细作,竟敢刺杀太子殿下!” 话音未落,萧也的右手已被他紧紧扣住,应声折断。 “你……”萧也吃痛,狠狠瞪了一眼邱拿,正要反击,却只觉胸口一阵冰冷。 是席和瑛,他自前来抓人的那名侍卫腰间抽出了长剑,一剑戳进了萧也的胸膛。 “邱拿,萧也的部下和任务,以后就由你负责了。”他冷冷扫了其他五个萧姓的侍卫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因为事关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好兄弟,萧壹等人也难免热血上头,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太子殿下是对他们失望了。 ——萧也是太子认定了的细作,他们几个却坚决站在了萧也这边,只有邱拿及时制服了企图“刺杀”太子的萧也。 ——他们都把兄弟看得比太子的命令重要,宁可信兄弟的一面之词也不信太子拿出的真凭实据,只有邱拿心里只有太子这个主人。 太子殿下本就是多疑敏感之人,这个印象一旦形成,以后他们在太子身边的地位只会每况愈下,直到有了新人出现,将他们完全取代。 看到几人面上表情愈发黯淡,邱拿知道他们已经想明白自己刚才做错了什么,于是眉梢一挑,长长地吹出一串欢快地口哨。 萧壹冷冷打量他一眼:“邱拿,你不要得意忘形,我们早晚会找到你串通豫王的证据。” 邱拿没有理会他,而是向着重伤的萧也俯下/身去。 席和瑛毕竟没有练过武功,那一剑虽然狠,却没有当场要了萧也的武功。 “邱拿,你想干什么?”立刻有人紧张道。 “当然是替太子殿下清理门户。”邱拿说着握起了萧也胸口插着的剑柄,却并不抽出来,而是顺势一拧,让剑锋在萧也体内连割一圈,又不至于溅出血来。 萧也呻/吟了两声,便再也不动了。 “邱拿,你会有报应的!”萧壹红着眼睛喝道,其他几名侍卫连忙拦住了他,低声劝慰起来。 “我且等着。”邱拿笑笑,拎一拎腰间空了的酒壶,便性质昂扬地打酒去了。 今日为邵子健和三公主看门的确是突发事件,送信以后,他根本没有时间去陷害萧也,太子之所以在萧也房里搜出令牌和竹哨,那是他第一天来到明庆府,便在萧也的房里藏好的,为的就是以防今日这种情况。 当然要让太子如此轻信萧也就是细作,只放点东西嫁祸还完全不够。 从来到明庆府的第一天起,他就一直在向席和瑛潜移默化一件事情——那六名萧姓的侍卫是萧皇后命人从小买来抚养训练,将来为太子所用的,但是他们被买来的时候,席和瑛根本还没出生——那些人原本是要给席和颂用的。 席和瑛本来就是敏感多疑之人,母后与豫王曾经的母慈子孝虽然已是过眼云烟,却也一直是他眼里梗着的一根刺。 只要这根刺还在,那六个萧姓的侍卫就永远不可能被他真心接纳,只要一点苗头说明可能有细作,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据,他就会先入为主的首先开始怀疑他们。 . 另一边,秦素北从春莺楼的老板那里赎了芍药的卖身契,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还将卖身契还给了芍药:“从今以后你便是自由人了。” 芍药自然不肯接,推脱说豫王殿下救了自己的命,自己以后就是豫王殿下的人,只要豫王殿下需要,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她嘴上说的是肝脑涂地,秦素北听在耳朵里,却莫名其妙地想象出许多春光迤逦的画面,顿时觉得一阵心塞,立刻打消了带芍药回豫王府的念头,只在自己知道的豫王私宅里挑了个最小最破的将芍药安顿了。 回豫王府的路上,秦素北一直在思索,如果豫王问起,为何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将芍药接来豫王府而是另行安置,自己要如何做出一个冠冕堂皇地回答来。 然而等走到豫王府门口,她便发现席和颂可能没心情理会这么小的事情了——豫王府的各个门前莫名多出了数十个身着大内官服的侍卫,继毒杀太子未遂下狱之后,豫王殿下不知何故又被皇上给软禁了。 舞弊案 软禁之中,豫王府各个出口都由宫中大内禁军把守,好在进一个人比出一个人容易的多,秦素北正打算向禁军说明自己是府上下人,并将自己的荷包奉上时,便听见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秦阁主”。 秦素北回头,便瞧见了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成隽正从车窗里向她招了招手。 这时车门一掀,大理寺卿魏青山、成隽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一齐走下了马车。 那男人大概三十上下,五官虽然俊朗,眉宇间看起来却骄傲的有些轻狂,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善茬。 “魏某奉旨查办舞弊案,要见豫王殿下。”魏青山同看守禁军说道。 豫王殿下既然被软禁,显然这个所谓的舞弊案皇上心里是怀疑他的,怎么负责审理的还是魏青山,魏青山跟席和颂的私交不是公认的很好吗? 秦素北忍不住皱了皱眉,把目光悄悄落在那个不认识的男人身上,那男人此时正抱着胳膊,冷眼看魏青山跟禁军交涉。 难道他是皇上派来监督魏青山的? 正这么想着,成隽便向她靠了靠,在她耳边小声道:“那个男人叫做萧遥,是萧皇后一个堂弟,皇上把案子交给魏大人审理,那边的人肯定不服,皇上便点了他们推荐的人做协理。” 秦素北点点头。 那边魏青山出示了皇上的御批,一行人得以放行,成隽顺势便拉住了她,向看守解释道:“我们一起的。” 魏青山闻言脚步一顿,虽认出了秦素北是之前新娘血案的证人,却并未言语,只轻轻点了一下头算作默认;而那名叫萧遥的男子则戒心十足地瞪了秦素北与成隽一眼。 成隽咧了咧嘴,笑盈盈地瞪了回去。 萧遥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故作谦让地让成隽和秦素北先行,自己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了后面。 进了豫王府的大门,魏青山一马当先,逍遥在后面也拉开了一段距离,秦素北便轻声向成隽询问起这件舞弊案的始末来。 “礼部批阅今年乡试的考卷时,发现有三份答卷竟一模一样,连忙上报皇帝彻查考卷,最后查到雷同考卷四十九份,其中一字不差的十份,”成隽回答她,“此次舞弊案,目前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礼部侍郎王恩博,满朝皆知王侍郎是豫王的人,皇上疑心王爷也参与其中,于是下令软禁,命人彻查。” 可能会被软禁是席和颂早已预料到的,故而早在科举考试之前,他就将府上豢养的私兵撤走了九成,还建议过秦素北要不要将孩子们先安排到别处,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接回来,不过秦素北觉得孩子们平时没少受席和颂的恩惠,豫王府有难,他们没理由不留下共进退便婉拒了。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豫王府平时待客的大堂,秦素北无意参与他们之间的对话,正想要告辞,萧遥却快几步挡住了她的去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姑娘怎么还不进去,我们此行是要审讯豫王,可不是找熟人叙旧的。”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秦素北手里那个包裹上。 秦素北知道他是疑心她要趁机向豫王的亲信递交什么重要消息,只好同他笑笑,一齐走进大堂算作是回应,手上却不由自主将包裹攥紧了些。 这包裹里的东西虽然跟这次舞弊案没什么关联,却是邵子健跟芍药在一起的证据,太子派人销毁不成,恐怕还会再次抢夺。 席和颂早已等候在此,看见秦素北时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众人互相行过见面礼之后,便各自落座。 虽然在张府新娘被杀一案时合作十分愉快,魏青山却没做多余的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地向席和颂询问起了这次乡试的一干事宜。 他问什么,席和颂便答什么,每一个回答都是身为乡试的局外人所能做出的最合理回答,一点超纲的地方都没有。 对于席和颂的回话,魏青山只面无表情地认真听着,旁人根本瞧不出来他在想着什么,萧遥却已经坐不住了,当即冷嗤一声,阴阳怪气道:“豫王殿下演技倒是不错,可惜证据是骗不了人的。” 席和颂微微一挑眉:“不知道萧大人指的是什么证据?” “这次乡试,雷同的试卷有四十九份,全都集中在第三场的科目上,这就足以说明,第三科的考题被人泄露了。”萧遥说道。 “说的不错。”席和颂点头。 “第三科的考题,正好便是王恩博王侍郎所负责的,这就足以说明,是王侍郎鬼迷心窍,将考题泄露以此牟利!”萧遥的声音铿锵有力。 席和颂给了他一个“我不赞同你的发言但我懒得理你”的笑容。 萧遥似乎并未察觉,继续说道:“王侍郎向来淡泊名利与世无争,最近家中也没变故急需用钱,为何突然要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大肆牟利?唯一的解释,便是他的钱不是为自己赚得,而是为了他的主子,也就是豫王殿下您!” “王侍郎与你我皆为人臣,父皇才是我们的主子。”席和颂面色不善地提醒道。 秦素北注意到魏青山的眼里微微闪过一丝亮光。 她记得席和颂确实跟她提起过,魏青山为人刚正不阿如包公再世,就算是在夺嫡之事上偏向了豫王,也绝不可能会为了豫王踏进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不然他就不是那个今上信赖无比的魏青山了。 这场舞弊案,不管是太子还是豫王,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瞒着魏青山的,比拼的就是谁的手段更高明,能叫魏青山查出自己想要的真相。 萧遥显然没想到席和颂突然抬出了皇上,微微一愣,便错过了最好的反驳时间,只好悻悻地别开头去。 “豫王殿下,以你对王侍郎的了解,他会与此案有关吗?”魏青山问。 “绝对不会。”席和颂温润平和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良久,才用十分肯定地语气回答道。 “豫王殿下是想将此事推的干干净净么?”萧遥插嘴道。 “如果是本王做的,绝对不会出现四十九份雷同试卷这种可笑的错误。”席和颂冷笑一声。 魏青山的眉头又紧了紧。 事发之后,大理寺已经即刻将那四十九份雷同答卷的考生都拘了起来问话,得知除了试题以外,只要再多花些银子,就能买到一份质量极佳的答案,且数量有限,先买先得。 除非是买了考题以后回去自己答题的,其他人基本都选择了卖方提供的答案,毕竟出去请别人作答有些风险。 科举舞弊买卖试题是大罪,犯人定然是希望此事能悄无声息安然度过的,竟然给这么多买答案的考生同一份答案,这难道不是上赶着希望此事暴露么? 这么看来,此案恐怕还真的不简单。 . 皇后的寝宫里。 “四十九份雷同的答卷?怎么会这样?”萧皇后将手中的茶盏扣回桌上,力气之大,险些令茶盏滚落在地,“这也太夸张了罢?” “我们本来只叫那个庄文煊卖三份一样的答卷,没想到他如此偷懒耍滑,竟然四十多份答案都写一样的,”席和瑛语气虽然无奈,眉宇之间却是笑盈盈的,显然这点白玉微瑕,在他眼里微不足道,“反正都是要灭口的,就当做善事了罢。” 庄文煊是他们在外地找来的一个才子,据说五岁时便可出口成章,是小有名气的神童,可惜是年老色衰的妓/女与龟奴所生,没有科考的资格。 席和瑛付了他一笔定金,将他独自一人带来京城,以今年乡试第三科的试题为题目作出几份不同答卷,再将他的答案卖给考生。 因为这次舞弊的目的是栽赃不是牟利,所以能做出多少份答卷席和瑛并未强求,只是命他将其中一份答卷誊写三份卖出。 倒是那庄文煊听闻余下的酬金与他所做的答卷数量有关,故而十分热忱,不仅绞尽脑汁,还阅尽史书,截止考试开始之前,整整做了八十多份答卷。 当然他并不知道,酬金太子殿下一定会付,只是付银两还是冥币就两说了。 “当真是那庄文煊贪心不足?”萧皇后似乎并不能接受他这个说法。 “母后若是见过庄文煊本人便可了解,那人虽然学富五车,天资绝佳,却是个见钱眼开、鼠目寸光的,”席和瑛不置可否,“妓/女和龟奴下出来的蛋,就算是紫微星下凡,也孵不出凤凰的。” 在明庆府得知舞弊案发后,他连邵子健跟芍药相好的证据还未销毁都没顾上,萧也身为细作有没有发展其他下线也只交给邱拿去查,自己立刻进宫来跟母后报喜,谁知母后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抓着一点细枝末节不放,让他心里隐隐有些不悦。 别是为“四十九份雷同试卷”震惊是假,心疼豫王被软禁了是真罢! “母后送儿臣那批侍卫里有个叫萧也的,其实是豫王的细作,今日刚被儿臣解决了。”席和瑛转移了话题。 萧皇后神色一凛。 那批萧姓的侍卫是她二十年前买下的,都尚在不记事的年纪,命人悉心教练以后才送给太子。 其中最得她欢心的六个便成了那批侍卫的六个队长,也是席和瑛身边最心腹的六个侍卫。 萧也就是那六个心腹其中之一。 “怎么,母后不信?”席和瑛问道。 若是其他侍卫叛变倒也罢了,竟然是六个队长其中之一,萧皇后忍不住追问道:“皇儿可调查清楚了?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再说豫王奸滑,他派出的细作定然也是城府极深的,会不会是那细作诬陷的萧也?” 舞弊案2 “今日发生了一些事端,儿臣几乎能肯定细作就在那六名萧姓侍卫与邱拿之间,”席和瑛并没有跟萧皇后提及他对三公主做的事情,“邱拿母后是知道的,他若是细作,之前投/毒案时豫王就不会那么狼狈了。” 反而那六个萧姓的侍卫当时都在别处做任务,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 “就算那时候邱拿清白,也难保现在没有被豫王收买啊。”萧皇后不死心。 萧也的武功平平,之所以能成为六个队长其中之一,就是因为他是那批侍卫里她最信任的一个。 席和瑛:“母后放心,邱拿儿臣会多注意的。” “那萧也……” “已经被儿臣当众处决了。”席和瑛回答道。 “细作的真实身份还未调查清楚,皇儿怎么能先将人处决?”萧皇后一惊。 席和瑛从中听出了一丝斥责的意味,心中愈发不满:“萧也是母后的人,若不是证据确凿,儿臣怎敢处决?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已经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 . 豫王府大堂。 “萧大人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魏青山问完了话,想到萧遥是皇上下旨同他一齐办案的,便开口询问道。 萧遥显然还在为方才口头上没讨到便宜心有不甘,语气中颇有些不阴不阳的意味:“豫王殿下心思缜密,我们在他这里自然是问不出什么线索的,还是去别处瞧瞧罢。” “那就有劳二位大人了。”席和颂丝毫不以为杵,风度翩翩地站起身送客,还向成隽和秦素北也笑了笑,“世子和秦姑娘的好意本王也心领了,但是科举舞弊不是寻常案件,你们一直跟着,会给魏大人添麻烦的。” 自己和秦姑娘担心王爷的情况,又想亲自证明王爷的清白,这才主动请缨跟着魏大人一起过来查案——这是方才打招呼时成隽的自我介绍。 “我们不会给魏大人捣乱的,”成隽立刻反驳,同时斜了萧遥一眼,“而且萧大人不也跟着魏大人吗,我们倒是还担心萧大人行事偏颇,打扰了魏大人办案的思路。” 萧遥知道他们是担心只留他跟魏青山在一起,魏青山查案会被他刻意干扰,就跟自己这边的人也担心魏青山会偏心豫王一样。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若豫王那边连一个自己人都不派出来跟着魏青山,如此成竹在胸,问题才真的严重了。 而且这也足以说明,魏青山会如何断案,豫王那边也没有足够的把握。 想到这里他心情不由极好。 “世子和秦姑娘担心王爷的近况也是出于好意,何况他们处事谨慎,并没有打扰到下官。”就在这时,魏青山开口,表达了自己对他们跟随查案的默许之意。 秦素北虽然关心舞弊案,但之前豫王的计划里,她是并不曾参与其中的,此时突然就成了随行魏青山的一员,她有些诧异地避开萧遥,与席和颂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席和颂目光始终是淡淡的,只在与她对视时,眼底微微泛起了一丝笑意,秦素北知道,这是在叫她放手大胆干的意思。 对于魏青山的默许,萧遥又冷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出声反驳,众人辞行时他照例走在最后一个,双目仍警惕地盯着秦素北手上的包裹。 . 一行人刚刚走出豫王府,便见魏青山一个下属已等候在门口,那下属向众人草草行了个礼,便迫不及待禀报道:“魏大人,参与这次舞弊案的一名掮客已经有线索了。” 买卖科举考试题事关重大,背后的卖家不可能与考生直接商讨确谈,这其间的经手人的身份便至关重要。 “根据那些考生的招认,最初接近他们兜售考题的是个叫做‘吕墨’的年轻书生,先是以讨论学识为由主动搭讪,与他们交谈甚欢,待取得他们信任之后,再抛出自己有门路弄到今年第三科的考题为诱饵,许多考生便忍不住动了歪心思,托他经手购买试题和答案。”魏青山微微颔首,那下属便继续汇报下去,“我们按照考生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吕墨的住处,自然是早已人去楼空,但是……” 那下属又忍不住顿了顿,“人去楼空,但是……”后面接的明明应该是好消息,他面上却隐隐划过一丝难色。 “捕快小哥,你们究竟查到了什么,但说无妨。”萧遥和蔼可亲地催促道。 秦素北悄悄打量萧遥一眼,不禁觉得有些揪心。 这个人这么高兴,显然那吕墨就是他们的人,而且一定在那住处留下了什么跟豫王有关的线索。 果然那下属说道:“吕墨曾经在他的住处里焚烧过什么书信,大意了没烧干净,留下些只字片语,其中提及了豫王殿下,那写信人的大意是,嫌弃他拉到的买家太少,豫王殿下不满意。” “我便说过,此事决计与豫王有关!”那下属话音未落,萧遥便喜形于色地笑道,成隽立刻假做惊讶状瞪他一眼,秦素北瞧出成隽是有意迷惑太子一方好叫他们得意忘形,于是也忙跟着变了脸色。 虽说那萧遥盼着豫王出事,这反应未免也太笃定了些,何况残留的书信还那么巧合提及了豫王,联想到四十九份雷同考卷这夸张的数字,魏青山心下狐疑,面上却不动声色:“还查出什么别的线索没有?” 那下属摇摇头:“吕墨肯定是早有准备,将东西收拾的干干净净,别的什么都没有剩下。” 什么都没剩下,显然是怕有人根据他遗落的物件推测出他的下落,可是这么谨慎的一个人,怎么会连那么重要的书信都没有烧干净,魏青山微微皱眉。 就在这时,成隽也愤愤不平地问出了他心里的疑惑:“什么都没找到,偏巧写了豫王殿下的信纸没烧干净,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难道世子是在怀疑,大理寺的搜查不够缜密吗?”萧遥立刻反问道。 成隽的重点明明在巧合,他偏要曲解其义,硬说成隽是质疑大理寺的搜查水平,秦素北提着包裹的手指又紧了紧,这萧遥显然是有几分本事的。 “吕墨为了兜售考题,曾经与许多考生交好,有没有相赠过什么东西?”魏青山没有理会他们斗嘴,向那下属询问道。 “没有,那吕墨十分谨慎。”下属回答道。 “也罢,”魏青山轻轻叹了口气,向车夫吩咐道,“回大理寺。” . 回到大理寺以后,魏青山便将自己一个人关到了书房,除了派出去各处调查的捕快有了新的进展前来汇报,其他人一概不见。 秦素北和成隽萧遥一起被安排在了大理寺的正堂一角,身旁都是有任务在身的捕快们来去匆匆,对比之下显得他们十分清闲。 不过也只是“显得”而已,魏青山并不藏私,负责舞弊案的捕快不管调查来什么线索,他都会叫人誊写一份交给他们。 秦素北一个字一个字抠着看下去,虽然王恩博王侍郎的经济状况十分稳定,最近都查不到什么大笔的收支,但细究起来也只能证明明面上干净而已。 不要说能直接指证王侍郎或者豫王的线索有整整五处。 萧遥的嘴角早就笑咧到了耳根,成隽的脸色难看无比,她根本瞧不出来他是装的还是真为这个调查成果发愁,只好低头把那些线索重新看了一遍又一遍,企图从中找出一点能为豫王和王侍郎翻案的证据来。 然而除了那些指向王侍郎和豫王的线索找到的太巧合太容易,萧皇后和太子的布局简直就是天衣无缝。 就算是这舞弊案其中有什么太夸张太巧合的地方,用主谋蠢笨也能解释的过去。 “这位姑娘,请问你是不是秦素北秦姑娘?”忽然一个身穿捕快皂衣的少年走到了她身旁。 秦素北点点头,有些疑惑地问道:“可是有人找我?” 她在大理寺并不认识什么人,就算有人看在她与成隽、萧遥同行的面子上同她打招呼,也只是客套一下,她也只介绍过自己姓秦,并未说过大名。 “是一位邱拿邱公子有事要见你,正在前厅等着。”少年捕快回答道,目光落在她卷卷的睫毛上,想起这位姑娘似乎是豫王的手下,又忍不住提醒道,“他说他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的。” 自己从杀手手下救出了芍药,还带走了邵子健跟芍药相好的证据,太子的人迟早要找上门来的,有了心理准备,秦素北反而诧异他们出手的时间有些慢了。 “秦姑娘,那邱拿是太子身边一条疯狗,你还是莫要见他的好。”成隽在听到邱拿这个名字时脸上就有了骇色。 萧遥也挑挑眉,放下手里的卷宗,饶有兴趣地打量了秦素北一眼。 “人家如果有心见我,躲是躲不过的。”秦素北笑笑。 “那我陪你一起。”成隽说道。 秦素北忙微笑着婉拒了他,犹豫一瞬,还是将那个包袱提在手里,只身来到了大理寺的前厅。 一个身穿褐色短衫的青年男人早已等候在那里。 芍药 “秦姑娘。”邱拿看见秦素北,率先开口,微笑着同她打了招呼。 秦素北挤出一个同样的微笑与他客套了一句,便懒得再笑,在他身侧的椅子上坐下来,手里包袱大喇喇地放在两人之间。 她知道自己的武功几斤几两,现在豫王被软禁,他的府兵也早安顿在别处,如果太子派人强抢邵子健给芍药的礼物,自己根本保护不了。 干脆就赌一把,邱拿能不能想到这个被放在两人中间的包袱就是他想要的东西。 “我与邱公子并无交情,邱公子有什么正事,还是开门见山罢。”她说。 “秦姑娘心情不好?”邱拿笑嘻嘻地向她身旁凑了凑,“嗯,豫王殿下正被舞弊案所困,秦姑娘的确有理由心情不好。” “我没有时间陪公子闲聊,邱公子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慢走不送。”秦素北冷哼。 “秦姑娘稍安勿躁,我来这里,的确是有事情要向秦姑娘讨教的。”邱拿面上笑容不减,在秦素北冷冷的目光下,他单刀直入,“秦姑娘,我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秦素北:“你说。” “太子殿下有位朋友,跟春莺楼的芍药姑娘曾十分交好,还将几件私人物什落在了芍药那里,现下这位朋友想将东西索要回来,却被告知芍药已经被秦姑娘赎身不知去处。所以只好请秦姑娘帮忙,让这位朋友跟芍药见上一见。”邱拿说。 “芍药姑娘被太子殿下那位朋友伤透了心,不仅不想见他,还将他以前留下的东西一口气全扔了,要说服芍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秦素北回答,“邱公子还没说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好处可多了,请秦姑娘听我慢慢道来,”邱拿笑道,不再说什么“太子的朋友”,直接指名道姓道,“秦姑娘扣下芍药,还有邵子健以前送芍药的礼物,无非是想拿此事做个把柄,但我朝可并没有一条法律,禁止男子跟青/楼的姑娘交好。” “没错。”秦素北点头,邵子健跟芍药的韵事的确不犯法,但若真对他的驸马之路没有阻碍,太子又怎么会派人去灭口。 “秦姑娘可能还不知道,云雨过后,三公主殿下被邵子健迷的死去活来,根本非他不嫁,就算邵子健以前有什么风流债,她也不会介意的,而当今圣上并不十分宠爱三公主,对她的驸马人选绝不会像对瑶荔公主那般尽心,只要三公主坚持要下嫁邵子健,圣上也不会反对的。”邱拿从腰间解下自己的酒壶,先用茶杯接了一杯撒到地上,这才放到嘴边长长灌下一口。 “驸马成婚之前跟别的女子有染,还是个青楼女子,今上只会觉得丢了皇室的脸,绝对不会同意,三公主又不受宠,皇上就更不会考虑她的心意。”秦素北笑笑。 就跟讲价的时候要贬低一下对方的货物一样,邱拿说这些,无非是想骗她觉得芍药没有预料中那么重要,从而在谈判中给自己多些筹码罢了。 邱拿的表情微微一僵,继而又笑了起来。 秦素北只觉得他比刚才笑的还要开心了。 “秦姑娘很聪明呐,难怪能当上豫王殿下第一个女下属。”邱拿说着,将一直攥在手里的酒壶盖子放到了两人之间的小桌上。 从秦素北的角度,她看到盖子内侧画了一个十分古怪的图腾图案。 “要是我不够聪明,邱公子是不打算透露自己身份的?”既然邱拿是豫王在太子那边的卧底,秦素北略微松了口气,笑问道。 “不聪明的人当然知道的越少越好,不然被人套了话说漏嘴可不是玩的。”邱拿微笑,而且如果不是足够聪明的人,他根本不会合作。 “邱公子既然把身份透露给我,想必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秦素北做了洗耳恭听状。 邱拿点头:“秦姑娘对付邵子健,想必也不会满足于只扰了他的驸马路,取他性命才是最终目的。” “那不知邱公子有什么好法子?” “还请秦姑娘帮忙,将芍药或者邵子健送的礼物交一样出来做诱饵。”邱拿说,想了想又补充道,“物证比人证有分量的多,还是拿人证做饵吧。” 秦素北说了一个地址出去,听起来像是个极普通的地址,其实用豫王自创的密码加了密,如果邱拿当真是豫王的卧底,应该听得懂的。 “另外,还有些事情,需要秦姑娘配合的……” . 邱拿按照秦素北给的地址来到了安顿芍药的小院,小院里还住了一位退伍的老兵和他的妻子,说是保护,其实也是看守芍药的。 秦素北已经先用信鸽交待了那对夫妇,两人对翻墙而入的邱拿充耳不闻,依然在院子里其乐融融地忙活自家的农活。 邱拿来到了芍药的窗下,正打算用手指尖戳破窗纱往里面瞧个究竟,窗户就被打开了。 芍药双手撑着窗沿探出身去,结果正看到窗外陌生的男子,连忙向那对看守夫妇呼救,然而邱拿已经先一步纵身一跃到了她身前,伸手掐住了她脖颈。 声带被锁,芍药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出声音来,只能惊慌失措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却见这男人微微勾唇一笑,眉宇间不带一丝恶意:“你保证不把看守引来,我就放开你。” 芍药忙点了点头。 男人果然就松开了手,还关心道:“没弄疼你吧?” “没有。”芍药回答他。 “那就好,”男人微笑,“你就是芍药姑娘吗?” “是。”这陌生男人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芍药不禁有些狐疑,却还是回答道,“不知公子是?” “我叫邱拿,是太子身边的近侍。”邱拿说着,将自己的腰牌递了过去。 这的确是明庆府的腰牌,子健刚拿到的时候也给自己看过,芍药不禁长长松了口气:“邱公子。” “你方才是要逃走?”邱拿问。 芍药点点头:“此事说来话长,秦素北派了个刺客去杀我,自己再假装救人,想要以此离间我与子健的感情,我假装相信了她的话,打算留在她身边做卧底。但是子健那边如何,他知道我离开春莺楼以后是什么反应,我实在担心,所以想偷偷去明庆府见他一面。” “……”邱拿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莫非子健已经发现我从春莺楼被人带走,这才拜托邱公子来救我的?子健他还好吧?”就在这时,芍药又关心地询问道。 她认定了邵子健绝不会背叛她,那么对邵子健侍奉的太子一方,自然会下意识就往好的方面去想。 “邵公子跟三公主殿下两情相悦,正浓情蜜意,自然是好的不得了。”看着面前女子含笑柔柔的面庞因自己的话震惊扭曲起来,邱拿心里升起一丝残酷的快意。 “你胡说!子健绝不会背叛我!”芍药惊怒道。 “一个倚门卖笑的风尘女子,一个身份高贵的金枝玉叶,你若是男子,你会选择谁?”邱拿好笑。 “子健才高八斗,他不需要娶什么公主,照样可以在仕途上平步青云,”芍药脸色惨白,强撑着一口气反驳道,“他才不会为了迟早都会得到的荣华富贵抛弃我!” 与其说反驳邱拿,更像是在劝慰自己。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邱拿眼中笑意更浓,“我倒是很想带你去明庆府瞧一眼邵子健跟三公主,只可惜……” “你当然没法让我看,因为你根本不是太子的人,子健跟三公主的韵事是你自己编的。”芍药似乎已经被自己刚才的说辞打动了,连语气也因为戳破邱拿的谎言而得意起来。 “是吗?”邱拿浅笑着反问,“是”字音起,他腰间的佩剑便已出手,“吗”字未落,剑锋已直直刺进芍药的咽喉。 芍药睁大眼睛,满目惊恐地看着他,喉咙里发出一串咯咯声。 “我只是不喜欢跟蠢笨的人相处太久。”邱拿说完这句话并不拔剑,而是将剑锋又刺深两寸,然后手上剑花一挽,芍药的人头应声落地。 从决定将芍药作为诱饵时,他就打算杀了她的,毕竟一个诱饵,死的活的并没有多大区别,死的还比活的多一条“方便控制”的好处。 所以没有一上来就直接杀人,是他真的对芍药逃跑的举动起了好奇,想要弄明白这反常行为的理由是什么。 他从房间里找了一张油纸和一条床单将人头层层裹好,还非常细心地把四处血迹都擦拭干净,才提着人头跟那对老夫妇道了别。 教唆 邱拿敲门的时候,邵子健正伏在案上提笔画一张美人图。 三公主衣衫凌乱的倚在旁边的软榻上,配合着邵子健的要求摆出双腿大张、□□半/裸的姿势来,一丝红晕悄悄爬上她的双颊。 “邱公子大驾光临,莫非是芍药的事情有进展了?”邵子健没请邱拿进门,将房门拉开一条缝自己侧身出来,然后将房门重新关好。 邱拿一向独来独往,在明庆府没有一个朋友,跟自己也没有半分交情,今日突然前来,肯定是为了正事的。 房门开闭之间带出了一丝甜腻腻的香薰气味,邱拿有些厌恶地后退几步,等香味散干净了才开口道:“我已经跟秦素北交涉过了,她愿意将芍药还给你。” 邵子健心头一动:“她开了什么条件?” “豫王殿下身陷舞弊案,被皇上下令软禁,邵公子想必也听说了吧?”邱拿脸上还挂着微笑,心里却划过一丝鄙夷,你这半日只管与公主温存,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怕一无所知吧。 他瞧不起邵子健为了前途去巴结三公主,也瞧不起邵子健只能用“生米做熟饭”才能拢住女人芳心——就像他瞧不起一切蠢人蠢事一样。 果然邵子健听到豫王被软禁的消息时先是十分惊喜,继而才微沉下脸来,皱眉道:“一个芍药就想换豫王平安脱罪,秦素北那贱女人未免也太贪心了罢。” “豫王是秦素北的上司,她当然要为他排忧解难,”邱拿配合着冷笑一声,“这件案子查到现在嫌疑最大的其实是礼部王恩博王侍郎,只因他是豫王的亲信,皇上才会迁怒于豫王的,秦素北想要与你交换的是一份证明除了王恩博,还有另一位侍郎大人有机会得到第三课考题的文卷。” “什么上司下属,怕不是豫王的床伴,连个名分都没落着那种,”邵子健面露鄙夷,“我为何要相信她会真心与我们做交易。” “这点我已经想到了,为了表示真诚,这是秦素北付下的定金。”邱拿将一直提在手上的人头递了过去。 邵子健这才发现邱拿手里还提着个圆滚滚的包裹,那包裹的形状让他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这是什么东西?”邵子健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厌恶。 “芍药的项上人头。”邱拿言简意赅。 “什……什么?芍药她……她死了?!”邵子健连忙缩回了伸出去的手,大步后退两步跟人头保持了距离。 “邵公子是要做驸马的人,可不能有什么风流债在身,芍药当然是要灭口的。”邱拿从他眼睛里读出一丝悲伤来,不禁觉得十分好笑,他是不是情种他又不在乎,装给他看做什么? “除了芍药这个人证以外,邵公子以前给芍药送过的东西,最要命的是还有写过的情书字画还落在秦素北手里,如果邵公子肯将那份文卷与她交换,她就将那些物证全都还给你。”邱拿耐着性子等邵子健悲伤完了,才继续说道。 邵子健眼神避开芍药的人头:“这份文卷这般重要,太子殿下不会同意用它来交换我送给芍药的情书。” 邱拿听罢嗤笑一声:“一份文卷而已,有什么重要的,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为了这舞弊案部署已久,就算是除了王侍郎还有别人接触过第三课考卷又怎样,我们殿下又不是没有后招。秦素北除了会点功夫,说到底就是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邱公子说的极是。”邵子健听到秦素北的坏话,立刻重重点头附和道。 “总之,秦素北要我传达的我都已经带到了,那个叫萧也的细作去世以后还留下不少事情要处理,邵公子,芍药的事接下来便交给你了。”邱拿说着将人头递了过去,见邵子健不敢接,便十分随意的向墙角一滚,丝毫没有尊敬死者的意思。 邵子健客气地将邱拿送走,望着墙角芍药的人头愣了一会儿神,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将人头收殓,只好当做没看到一般回了房。 “子健,谁找你有什么事?”三公主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见他回来立刻娇声询问道。 “没什么,你摆好姿势,我们继续。”邵子健温和地向她笑笑,还真如太子殿下预料的一般,用点药/物将这女人睡了,刚开始她还反抗了一下,哭出几滴眼泪来,不过很快就对他心悦诚服,再摆不出之前颐指气使的架子来。 然而提起画笔,他却有点找不回刚才的感觉了,满脑子都还是邱拿跟自己说的话。 他给芍药的情书还在秦素北手里,要用太子手上的一份文卷去换。 太子是不可能答应这个条件的,舞弊案是他的心血,他还要用这案子让豫王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邱拿刚才也说了,那份文卷其实没秦素北想的那么重要,就算交给了他,太子还是有后招,对案子的发展没多大影响。 但那些情书对他的意义就不一样了,就算太子支持,三公主现下也彻底臣服于他,皇上却不可能找一位跟青/楼女子有过瓜葛的驸马,他必须得到那些情书! “子健?”三公主见他皱着眉头迟迟没有落笔,有些疑惑地又唤了一声。 邵子健闻声抬起头来,正对上三公主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三公主容貌中上,她的眼睛比起春莺楼十二花仙的芍药自然也是差些味道——但是眼神里流露出的乖顺却是让他心情无比舒爽,本来乱做一团的思绪也平静了下来。 不就是一份没什么实际作用的文卷么,太子不会发现的,这交易他做了。 “没什么。”他笑笑。 三公主同样回报了一个羞赧的微笑,藏在宽大纱袖里的五指却死死攥紧,长长的指甲早已嵌入掌心。 她曾经那么信任、爱慕面前这个温润的少年,却被告知这个人为她牺牲了科举考试只不过是做戏而已。 明明那时候就认清了邵子健是什么样子的人,却还是应承了太子的邀请来到明庆府与他共进午膳,虽说其中有不想拂了太子的意味在,她心里更多的却还是对邵子健抱了一丝侥幸的,她实在太喜欢他了。 然而他回报给她的却是污她清白,还挑断了她一只手的手筋——那人开始对她动手动脚时,她本想直接用武功将他推开的,手掌却软绵绵使不出力气来,她以为是被下了药的缘故,然而等药效退去,她的右手还是没有了动武的力气。 她想起之前在清音坊邵子健曾将她手腕拧的生疼,可能她的手筋那时候就被拧伤了,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巫山云雨时他动作太粗暴的缘故受伤的,总之就是跟邵子健脱不了干系。 邵子健,还有背后纵容甚至支持他这么做的太子席和瑛,她在自己的宿仇名单里默默又添了两个人的名字。 . 落日西斜时,谢绝一切打扰的魏青山终于从大理寺的书房里踏了出来,然而他的神情看起来却比之前还要沉着。 秦素北看着他不经意间皱起的眉头,再想起自己翻了一下午的卷宗,几乎条条都指向王侍郎和豫王,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魏大人心情不好,要么是这一下午一无所获,要么就是查到的线索全都指向与自己私交甚好的豫王头上。 萧遥的想法显然与她一致,上前同魏青山关心案情时,眉眼中皆是忍不住的笑意。 一向从不藏私的魏青山却没同他分享自己闭关一个下午的心得,只向众人客套道:“此案错综复杂,不是一时半刻就能下结论的,今日时候不早,诸位还是请回罢。” 说完还吩咐了下属准备车架,显然自己也不打算留在这里加班了。 “秦姑娘放心,估计魏大人是已经发现这案子跟太子有关了。”离开大理寺后,成隽邀秦素北一起上了自家的马车,“若是旁人发现此案事关太子殿下还会权衡一二,魏大人却绝对不会。” 秦素北轻轻点了点头。 成隽知道她还是在为豫王担心,眼睛转了转,他压低声音道:“不过还有件事情,我想请秦姑娘帮忙。” 秦素北:“世子请讲。” “这次舞弊案,太子从外地雇了一个叫做庄文煊的才子为自己做考卷的答案,当然是用过之后就灭口的那种,豫王殿下的计划是魏大人能赶在庄文煊被灭口之前将此人找到最好,但是如何找到,却是个问题……” “世子的意思是,想要我将这个庄文煊暴/露给魏大人?”秦素北问道。 如何将庄文煊送给魏大人的确是个问题,如果送的太直接,魏青山会怀疑其中有什么蹊跷,但要是迂回的太多,只怕太子早就先下手为强将此人杀了。 “不错。”成隽点头。 秦素北弯了弯眼角:“世子是知道我心情不好,除了担心豫王殿下以外,还因为自己对这案子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才开口的吧?” 既然庄文煊是这案子这么重要的一环,怎么可能事先没有一点准备,需要临时求助她想办法。 成隽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王爷担心秦姑娘的安全,不让秦姑娘参与这案子的,秦姑娘可别向王爷告状。” 说话间,他眼睛里也配合着流出一丝可怜兮兮来。 交易 论年纪的话,成隽其实跟阿清小月差不多大的,随便服个软露出一点可怜兮兮来,就成功让秦素北将他同浮生阁的孩子们划到了一起。 “就是不知道,秦姑娘有没有本事完成这个任务呢?”成隽又将眸子里一点可怜兮兮收的干干净净,换成了微微的挑衅。 自己手下的小崽子们一个赛一个的又懂事又贴心,突然来一个欠揍的,秦素北忍不住被他逗乐了:“办法我倒刚巧有一个,不知道世子有没有兴趣?” 成隽立刻做了洗耳恭听状。 秦素北将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包裹打开,将里面的信笺递了过去:“我们可以用这个……” 她将邵子健和三公主的事情概括着跟成隽说了。 . 是夜。 三公主虽然出宫频繁,却还从来没有夜不归宿的时候,邵子健也并不敢让她为自己破例,万一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不好,所以天色还未全暗下来时,便将她送回了宫中。 然后他便悄悄潜入了明庆府太子的书房里。 与东宫相比,席和瑛似乎把明庆府看得更像是自己的家,大部分机密都放在明庆府里,平日他不在时,明庆府的书房也一直有人把守着。 今日太子被皇后娘娘传唤回宫还未归来,但因为他最心腹的侍卫里出了细作,邱拿正在调查那“细作”萧也的人际关系,弄得府上众侍卫都人心惶惶,邵子健竟还真的顺利摸进了书房,翻出了秦素北所指的那份文卷。 本着小心为上的原则,他又从外面雇了十个打手跟着,这才来到了与秦素北约定好的地点。 如果可能的话,就直接让人把那个贱女人杀了,把东西抢过来,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再与她做交换,他心里暗自揣摩道。 秦素北选择的交易地点在京城一家挺有名的客栈,邵子健让那十个打手三两结伴装作吃饭的客人,跟随着自己一起走了进去。 “我约了一位朋友。”他对前来招呼的小二报上了秦素北的雅间。 那小二立刻眉开眼笑地一扬袖子,高声道:“二楼右手第九间,客官请。” 邵子健此行是万万不想被别人注意到的,听罢不禁皱起眉头四下打量一眼,好在客栈一楼正是最嘈杂的时候,小二的吆喝声并不突兀,各桌的客人都只管吃喝自己的,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转身上楼。 “他跟秦素北去的是同一间包厢,殿下可曾听清楚?”靠窗一张不起眼的桌子旁,邱拿轻声向席和瑛说道。 席和瑛冷笑一声,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杀气:“好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殿下莫要动怒,属下这就过去,将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和秦素北一起杀了。”邱拿立刻劝道。 席和瑛微一挑眉,伸手按住了邱拿搁在桌子上的手腕。 已经半起身的邱拿只好又坐回去:“殿下可是还有别的吩咐?” “叛徒等他回了明庆府一样可以收拾,就让秦素北拿着那份假文卷去找魏青山好了。”他微笑。 “殿下英明。” “我没记错的话,庄文煊就是安顿在了这里?”一杯清茶下肚,席和瑛突然问道。 那个替他做考卷答案的庄文煊,他本来是打算用完以后立刻就杀了灭口的,谁想这人也不是傻子,早偷了个能指向太子身份的镇纸藏着,弄得他无法轻举妄动。 邱拿轻轻摇头:“那个庄文煊空有天赐文采,内里不过是个泼皮无赖,还是莫要让他污了殿下的眼。” 他不说贸然与庄文煊相见的不妥,只说怕殿下被庄文煊惹得不快,果然席和瑛嘲讽似的冷哼一声,便一拂袖子站起了身。 “我到要看看这无赖还有多大本事。”他说。 另一边,邵子健按照店小二所指的方向来到了秦素北订好的包厢,先用手势示意众打手在门口和窗下埋伏好了,这才推门而入。 秦素北订的这间包厢十分朴素,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差不多一眼就可以看完,但邵子健还是谨慎的环顾了两圈,确定她没有设下什么埋伏以后,才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秦素北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不禁觉得十分好笑。 “邵公子用过晚膳没有?这里的水果酥酪和板栗糕都很不错,要不要先垫垫肚子?”她微笑。 不用她说邵子健也已经注意到桌子上摆了两盘点心拼盘,秦素北那盘已经被吃了小半,自己面前的则是分毫未动,看着倒像是新的。 吃是当然不可能吃的,这盘点心跟这贱女人独处了这么久,谁敢保她不会下毒,但要是不吃岂不显得自己很胆小没有面子? 邵子健知道她是故意嘲弄自己方才的谨慎,心里越发的不爽,干脆将面前的点心拼盘向地上一推,冷笑道:“只有你这种贵人的暖床丫头才觉得这玩意是好东西,也配叫我用来垫肚子!废话少说,赶紧将我要的东西交出来!” “邵公子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秦素北似乎并不在意他出言不逊,眉宇间依旧笑盈盈的,“带十个打手来就觉得我对付不过了么?” 精确到“十个”的数字让邵子健心头一跳,他强稳了稳自己的心绪:“不要以为会些花拳绣腿的功夫就能以一打十,这包厢已经被包围了,我劝你还是莫要嘴硬的好。” “邵公子,你那十个打手雇来以后,一次都没有离开过你的视线么?”秦素北反问道。 邵子健微微一怔,只觉得背脊突然有些发凉。 他知道自己雇来的那些人都是些什么货色,只要银子到位,就算是亲爹他们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告诉自己这定是那贱女人的虚张声势,然而说到最后,语气还是不自觉的越发有气无力。 秦素北微笑着摇了摇头,突然高声招呼道:“来人!” 包厢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邵子健看到本该埋伏在各处的十个打手不知何时都已经候在了门口,听到指示后鱼贯而入站到了秦素北身后,其中块头最大的一个还恭恭敬敬地为秦素北斟满了茶杯。 “邵公子,你的态度呢?”秦素北抿了一口茶,悠悠然看向了他。 邵子健将拳头在衣袖里狠狠攥紧,半响才扯出一个讨好的微笑来:“秦姑娘,方才是我说话语气冲了些,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带来了。” 他把偷来的文卷自怀中取出,放在了桌上。 “秦姑娘要的是你求人的态度,少在这把自己当大爷!”秦素北还未说话,那大块头的打手又一次站了出来,拎着邵子健的衣领将他提起,然后照着膝盖一踹,邵子健便扑通一声跪在了秦素北身前。 “秦姑娘,小人知道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小人罢。”邵子健向来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脾气,现在这局势对自己没半点有利,于是他索性端正跪好,放低了姿态求饶道。 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所受的屈辱,他日定会向这贱/人加倍讨回来。 秦素北没理会他的求饶,伸手将桌上的文卷捞了过来,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地看着。 大块头打手见她没什么反应,立刻讨好地向邵子健胸口又踹了一脚:“刚才是哪个孙子说秦姑娘请的点心不配他吃来着?” “不不,不是的,我吃的,我吃。”邵子健毕竟是个文弱书生,胸口硬挨了那人一脚,当下只觉得天昏地转,生怕那人再补第二脚,连忙躬下身去,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点心一股脑向嘴里送。 “这样子干吃多没意思,我帮你加些料。”大块头打手嗤笑一声,伸脚在点心堆上踩了几踩,“怎么不知道说声谢谢?” “谢谢大爷。”邵子健后槽牙几乎要磨出血来,面上却依然赔着笑将方才被踩过的点心塞进嘴里。 秦素北冷眼旁观,心里也不禁暗暗佩服他能屈能伸。 “秦姑娘,不知小人曾赠予芍药的东西……”邵子健在打手们的监督下好容易抠干净了地上的点心渣,这才抬起头,带着乞求的意味提醒道。 秦素北始终放心不下成隽那边进展如何,其实没有多余的心情为难邵子健,听罢将芍药的礼物包裹从身旁抽出,直接扔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自己之前送过芍药多少东西,邵子健早就在心里清清楚楚理了一遍,他连忙拆开包裹,首饰手帕之类的又没写他们两人的名字,他只匆匆看了一眼就扔到了别处,只有那一打写给芍药的情诗和两卷装裱的画作最为重要。 清点了一下数量无误后,邵子健迫不及待地来到了灯架前,将情诗和画卷通通投进了火焰中,亲眼看着它们全都化成了灰,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时候不早了,邵公子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不如请回吧。”烧东西的气味并不好闻,秦素北皱皱鼻子,又摸出一锭银子递给那大块头打手,“你们护送邵公子平安回去。” 叛徒 让人送走了邵子健,秦素北也匆匆离开包厢来到客栈的后院,找到成隽的马车跃了进去。 成隽已经等候在了马车里,看见她立刻眉眼弯弯地笑道:“太子果然顺道去呛庄文煊,我已经引得李程全都看到了,以他的性格,定会对庄文煊的身份起疑心的。” 李程是魏青山手下的一个心腹,跟魏青山一样黑白分明的性子。 “计划顺利就太好了。”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秦素北轻轻笑了笑。 成隽:“多亏了秦姑娘的消息灵通。” “碰巧听见了而已。”秦素北又弯了弯眼尾,李程最近跟家里的夫人吵了架,这才暂时住到那间客栈去的,此事他当然不会张扬,只跟自己一个好友悄悄抱怨过,不巧她去跟邱拿会面时路过,刚好听了一耳朵。 “豫王府还有重兵把守,秦阁主要是不嫌弃,就暂时在定国公府住下吧。”成隽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向秦素北邀请道,“而且国公府的消息灵通些,舞弊案有了什么新进展总能第一时间知道。” “多谢世子的好意,不过今晚我还约了位朋友,就不去国公府打扰了。”秦素北婉拒道,心知成隽也是好意,想想又补充道,“倒是想要麻烦世子,如果顺路的话,能否送我回浮生阁老宅去。” “当然。” . 被打手们簇拥着离开客栈以后,邵子健本想着这些人都是见利忘义的主,只要再给他们些赏钱超过了秦素北所给的数目,应该还来得及派这些人回去好好教训秦素北一顿,一血方才的耻辱。 然而出了包厢的门以后,这些打手就像是聋了哑了一般,不管他说什么都没有反应,如果他的声音大了,还会冷不防挨上一拳一脚。 “各位大爷忙了这么许久,前面就是小人的住处,不知大爷们可愿意赏脸,进去喝上一杯?”快要到明庆府的门口时,邵子健又笑盈盈地开口邀请道。 秦素北那个贱女人今晚看来是对付不了了,不过来日方长,他等得起,至于这些收了他银子却不办事的打手们,明庆府的私兵全都武艺高强,只要把他们骗进去,定能要他们付出代价。 话音未落,那为首的大块头打手便冷冷一嗤,说出了离开包厢以后的第一句话:“小子,你以为爷们几个都傻么——” “么”字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大块头的喉咙突然绽开一个窟窿,鲜血喷涌而出,将他附近几个人都染成了血人。 “有鬼啊!”其中一个打手战战兢兢地怪叫道。 那“鬼”的目标却显然不只有大块头一人,众打手只听到街角处突然有个年轻男人哼起了一首耳熟能详的民谣,还来不及抄起棍子向声音的来源扑过去,那声音便突然近了。 打手们纷纷倒地,同那大块头一样,每个人的喉咙都多了一个窟窿。 那人出手之快,邵子健也忍不住怔在当场,直到被尚带着余温的鲜血溅到脸上,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跑自己是肯定跑不过的,倒下装死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然而还没等他躺下,那鬼魅一般的身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开口是他熟悉的声音:“邵公子。” 邱拿! 邵子健惊愕地抬起头,对上邱拿那双永远玩世不恭的眼睛,心头莫名涌起一丝不详的预感,他故作镇定:“怎么是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几个小喽啰,想杀便杀了,”邱拿满不在乎地笑笑,“邵公子,太子殿下等你很久了。” 席和瑛虽然在庄文煊那里耽误了些时间,但他同邱拿回府坐的是马车,自然比步行的邵子健快了些。 “邱公子,你可知殿下找我所谓何事?”邵子健想起自己偷走的那份文卷,指尖有些发冷。 “自然是邵公子背着殿下跟秦素北交易的事。”邱拿回答道。 自己的动作明明十分小心了,太子怎么会这么块就知道!邵子健大惊,有些仓惶地看向了邱拿,直觉告诉他此事一定与邱拿有关。 “邵公子,快走吧,让殿下久等了不好。”邱拿笑笑,伸手揽住他的肩膀,状似十分亲昵的将他架进了明庆府的地牢。 搬进明庆府的第一天,邵子健就听人说起过这间传说中有进无出的地牢,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才区区数日,自己竟沦落到了这里。 整座地牢形状狭长,各种各样的刑具整齐的排列在两旁,最尽头摆了一张椅子,席和瑛正面带阴鹜地端坐着,他的两边各立着五名佩刀侍卫。 “太子殿下,小人冤枉!”邱拿缩回了手,邵子健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语气诚挚而恭谨。 “邵子健,你以为本宫的书房,真有那么容易混进去么?”席和瑛阴惨惨看了他一眼。 书房?!邵子健怔住,莫非从一开始,自己一举一动就已经全都在太子的眼皮底下了么? “不是的殿下,”他回身指向了邱拿,“是他,我被邱拿给骗了,他骗我说一切都是殿下您的指示,我才会去跟那贱/人做交易的!” “你说邱拿骗你?”席和瑛似是被他给气笑了,“骗你?他图什么?” 邵子健转了转眼睛,知道这可能是自己最后辩解的机会,于是心一横:“我不知道邱拿为何要骗我,但是我有证人,邱拿假做传太子殿下的旨意要我同秦素北做交易时三公主也在场,殿下可以传她来作证。” 虽然并没有事先跟三公主串过供,但自己可已经是她的夫君,就凭她对自己千依百顺的模样,也定会帮自己指证邱拿的。 “殿下,此法倒是可以顺便检验一下三公主对您的忠心。”邱拿显然并不在意他的诬陷,甚至还向席和瑛笑了笑。 “有道理。”席和瑛点头赞同道,“邵子健,明日一早本宫便请三公主过来,让她同你们当面对质。” “人心隔肚皮,殿下就真的这般信任这邱拿么?”虽然自己确实动了点邪念,但太子竟然这般偏袒邱拿,邵子健也不知自己算不算破罐破摔,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嘲讽。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席和瑛看了一眼邱拿,淡淡说道。 “那我呢!对邱拿是用人不疑,凭什么就可以随意怀疑我!”邵子健冷笑,“我明白了,根本就是你们故意设局让我跳的!” 他站起身,食指指向了席和瑛:“邱拿告诉我秦素北的交易是故意的,你又故意支开了书房的守卫,你们就是故意设局给我跳的!既然是欲加之罪,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罢!” “放肆!”席和瑛拍案而起,自身旁最近的一个侍卫腰间抽出刀来,“本宫这就成全你!” “殿下,”邱拿不紧不慢地开口,“此人出言不逊,侮辱殿下,一刀结果未免也太便宜了他,倒不如交给属下,保证地牢里十九种酷刑一样不落,还能留口气儿明早考验三公主。” 席和瑛微微一挑眉,反手将佩刀又戳回了刀鞘:“是我一时心急了,对付吃里扒外的叛徒,就是要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好。” . 成隽并没有追问秦素北约了哪位朋友,毕竟自己同她的关系着实没有熟悉到那个地步,然而当马车驶到浮生阁老宅的门口,看清了坐在大门台阶下的是个清俊少年,他的眉头还是不由自主地皱了皱。 他跟随豫王多年,自然深知秦阁主对豫王殿下的意义不一般,然而此时豫王被软禁在府中,秦阁主约了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少年见面。 成隽有些替他家豫王殿下焦心。 秦素北也没有想到,会在浮生阁的门口碰见宁逸。 “宁公子,”她下车同他打了招呼,“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听说这次舞弊案同豫王有关,有些担心你。”宁逸站起身,话说到一半便觉得双颊隐隐发烫,连忙低下头去假装掸一掸衣摆的尘土。 听说豫王涉案被软禁之后,他的心情就没有平静下来过,满脑子想的都是一旦豫王被定罪,秦姑娘会不会受到牵连。 然而自己只不过是个穷书生,人微言轻,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杵在秦姑娘以前的家门口干等,仿佛这样就能离秦姑娘再近一些。 谁知竟真的让自己给等到了!他心里狂喜。 “豫王殿下与此案无关,他是被冤枉的。”秦素北纠正道。 宁逸点点头,正要回话时,成隽从马车上探出了大半个身子,向秦素北笑道:“秦阁主,魏大人查案一向勤勉,明早寅时我来接你一同去大理寺,记得早些休息。” “世子?”宁逸微微一怔。 定国公世子偶尔喜欢去状元街的小摊上淘物件,出手又大方,常在状元街摆摊的书生们没有不认识的。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次世子看中了秦姑娘的字,不仅一口气全买了下来,还向秦姑娘问了家里的地址,相约以后多多交流,他本以为只是世子的客套话,不想却见到了世子送秦姑娘回家。 如果世子也对秦姑娘有意思的话,自己恐怕是争不过的……宁逸眸子微微黯淡下来。 成隽有些好奇地看向了他。 “在下宁逸。”宁逸忙自我介绍道。 心悦 “老宅简陋,宁公子要是不嫌弃的话,就进来喝杯茶吧。”目送成隽的马车离开以后,秦素北向宁逸邀请道。 宁逸看了一眼大门上的挂锁,连忙摇摇头:“这里无人居住,孤男寡女的,若是传出去于秦姑娘名声不好。既然秦姑娘没事,在下也就放心了,时候不早,在下还是先行告辞了。” 那你干等这么长时间图什么呢,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得到人,秦素北心头一动,将差点脱口而出的疑问咽了回去,挤出一丝客气的微笑来:“既然这样,宁公子慢走,我就不远送了。” “等一下,秦姑娘!”就在她走进老宅,打算将大门反手关上时,宁逸的声音突然自门外响起。 秦素北只好探身出去,宁逸还站在原地没动,本来苍白的脸色在看见她之后微微泛起了一丝红晕。 秦素北心里不详的预感越发浓厚。 “秦姑娘……我心悦你。”宁逸心一横,直截了当地说道。 按照本来的计划,他是想科举高中以后才向她表明心意的,但是就在方才,老宅的大门在他眼前缓缓合上时,他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感,直觉告诉他如果不把握住这次机会,恐怕就没有下次了。 “……”秦素北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不详的预感竟然成真了。 “秦姑娘,我是认真的。”终于表露心迹,宁逸反而觉得松了口气,见她不说话,又补充道。 秦素北将自己活了十几年的人生在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最后十分确定,自己没有该如何拒绝宁逸的经验。 只好面无表情地僵立在当场,生怕不小心做出什么让宁逸误会的动作来。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良久,宁逸突然展颜,温润的笑容将眼里的遗憾藏得干干净净:“是我唐突了,秦姑娘不喜欢我也无妨,我不会逼你的。” “对不起。”秦素北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真诚些。 “情爱之事本就该两情相悦,是我打扰秦姑娘了。”宁逸忙摇摇头,自怀中摸出一个荷包来,递到秦素北面前,“这里面是秦姑娘的墨迹,擅自私藏,还请秦姑娘莫怪。” “我的墨迹?”秦素北微微一怔,荷包里是一打叠得整整齐齐的宣纸,她展开其中一张,看到右下角残留的泥土颜色才猛然反应过来,这是芍药找人去砸她的摊位那次遗落的,她原本以为已经跟别的杂物一起被扔掉了。 “秦姑娘,在下告辞,今日之事,还请莫要放在心上。”宁逸似乎看出了她的尴尬,又躬身一揖,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浮生阁老宅虽然许久没人居住,但因为本来就一穷二白,相比之下竟然也并不显得荒凉,反而让秦素北有种回家了的亲切感。 她先找火折子将宁逸交还的荷包与里面的宣纸一起烧了,然后按照平日的作息在院子里练剑。 约么半个时辰以后,邱拿来了。 “计划一切顺利,太子已经将邵子健关进了明庆府的地牢,我随时都可以结果了他。”他向秦素北报喜道,“如果秦姑娘感兴趣,我还可以同你详细说说他是如何被折磨的。” “明庆府的地牢我也早有耳闻,想来是名不虚传的,”秦素北笑笑,“成隽那边也很顺利,魏大人的一个心腹亲眼目睹了太子与庄文煊碰头,还对庄文煊起了疑心。” “这更值得我们喝一杯庆祝了。”邱拿解下了腰间的酒壶,向秦素北晃了晃,“密州进贡的照殿红,秦姑娘要不要来一杯?” “我不喝酒。”秦素北忙笑着摇摇头,“不过,邱公子约我见面,应该不是只为了分享一下计划顺利的喜悦吧?” “邵子健交给你的那份文卷是太子找人伪造的,你若交给了魏青山,对豫王没有半分好处。”邱拿说着把酒壶凑到自己嘴边,长长灌下一大口。 “但是我若不交,太子就会怀疑我知道这文卷有诈,恐怕他会怀疑到你头上。”秦素北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替他将后面的话说了下去。 按照邱拿本来的计划,邵子健去书房里偷东西时就该被人赃并获,后面那一段是秦素北为了让太子与庄文煊在李程的眼皮底下碰头才商量邱拿临时加上的。 因为是临时加上,细究起来难免会显得多余,尤其太子性格多疑,若日后知道自己跟庄文煊的碰头被魏青山的人看去,再加上本该陷害豫王的文卷她没有上当,难保他不会对邱拿起疑心。 “所以还要请秦姑娘帮个忙。”邱拿声音软了几分,“明日一早太子会传三公主去明庆府,如果秦姑娘在半路与三公主偶遇,三公主脾气暴躁,又与秦姑娘有些龃龉,一言不合打了起来,秦姑娘不小心受伤昏迷了是合理的。” 受伤昏迷了,尤其多昏个几天,这份文卷的事情自然便不了了之了。 秦素北轻轻笑了笑:“我拒绝。” 邱拿眼里闪过了一丝诧异。 “我没有故意示弱受伤的经验,何况刀剑无眼,万一不小心真落了残疾送了命也不是玩的。”秦素北见他不语,便兀自解释道。 成隽曾描述邱拿是“太子身边的疯狗”,她只当成隽并不知道邱拿卧底的身份,或者知道但是顾忌萧遥在旁边才这么说的。 然而在得知邱拿杀了芍药,又从成隽口中听了些邱拿的往事,她才知道这个人的确是个没感情的疯子,唯一崇拜的只有智商。 虽然他现在的确是豫王的人,那也不过是因为他觉得豫王比太子聪明而已,只要豫王在夺嫡战里落了下风,他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觉得更聪明的太子,这也是之前豫王被通缉时他毫无作为的原因。 所以你永远没有必要特地帮他,因为他永远都不会了解什么是“感恩”。 “那秦姑娘开个价罢,只要我出得起。”邱拿虽不理解什么是“感恩”,但他理解的了什么是“为了自己牺牲别人”,故而听完秦素北所给的理由之后,他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失望,反而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 “我不要你的银子,只有件事需要你来做,如果你能做得了,不仅是帮了我的忙,也是帮了你自己。”秦素北向他伸出一只手,引他去凉亭的石凳上坐下详谈。 . 翌日清晨。 成隽果然按照昨夜所说,寅时便来到了浮生阁的老宅,还非常细心的拎了一个食篮过来。 “早点摊子都没这么早开张的,我担心秦阁主找不着地方吃早餐,就从家里带了一份出来。”他说。 两人来到大理寺时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整座大理寺却已经完全投入了新一天的查案流程,而且相比起昨日来,众人的脸上都多了几分振奋,显然是出现了新的线索。 萧遥比他们还要早一步抵达,正锁着眉头跟魏青山低声谈论什么,眉宇间简直看不出昨日的张狂。 秦素北与成隽悄悄对视一眼,估计是昨晚的计划有了效果。 “魏大人,”秦素北装作没有注意到众人的气氛变化,喜气洋洋地将邵子健给她的假文卷交了出去,“这是我昨晚找到的,有了这个是不是就可以证明,王侍郎并不是唯一有机会偷走考题的人?” 萧遥沉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一直安顿在外面的庄文煊昨晚突然落网,现在就关押在大理寺的监牢之中,这小子是个软骨头,将太子供出来是迟早的事。 他们正在为了此事伤脑筋,不想这位秦姑娘就将昨晚太子准备的假文卷呈给了魏青山。 只要魏青山发现秦姑娘交给他的文卷是假的,对豫王一方的信任一定会大打折扣,到时就算庄文煊供出了太子殿下,煽动魏青山对庄文煊的口供心存怀疑也会容易许多。 想到这里,他唇角飞快地勾起一丝浅笑。 魏青山接过那份文卷细细打量了一遍,略点点头道:“若这份文卷是真的,的确足以证明有机会接近考题的不止王侍郎一个人,只是,秦姑娘是从何处得到这份文卷的?” 果然怀疑到文卷的真伪了,萧遥没有做声,一言不发地立在旁边等着看好戏。 这份文卷伪造的十分逼真,但以魏青山谨慎的性格一定会发现其中的纰漏。 “将文卷交于我之人,并不愿透露自己的名姓,还请魏大人体谅。”秦素北回答道。 魏青山轻轻唔了一声,萧遥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回答并不是十分满意。 “魏大人,方才进来时,我瞧大家兴致都极好,是不是案子有了新的进展?”成隽转移了话题道。 “昨晚李程逮捕了一个叫庄文煊的,”魏青山果然将文卷对折两下收进了书桌上一个匣子中,“你们一定想象不到,那些雷同的试题答案,就是此人所做的。” “这么说来,只要拷问了他,就知道舞弊案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了?”秦素北和成隽对视一眼,两人都做出毫不知情的惊喜状。 “昨夜李程将他带来大理寺以后,已经审问了一个通宵,始终一无所获,不过……”魏青山话锋一转,一边观察着众人的表情一边道,“这个人跟太子殿下,确乎是有些交集的。” 落网 “魏大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听到魏青山提及太子殿下,萧遥的眉头又隐隐皱了起来。 庄文煊是在昨夜深更时分落网的,因为大理寺行事隐秘,他们太子这边的人也是不久前方才知道,相当于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那位庄文煊同太子殿下有交集?魏大人为何这样说?可是真的?”成隽也追问道。 “昨晚太子曾前往庄文煊下榻的客栈与他密谈,两人不欢而散,是我亲眼所见。”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听到成隽的疑问回答道,此人正是那位将庄文煊逮捕归案的李程。 “只有你看见,那便是空口无凭没有证据了?”萧遥冷嗤一声,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不阴不阳。 太子殿下本来跟舞弊案没有半点关系,都怪这小子逮到了庄文煊,才将太子牵扯进来的。 李程估计是办过的案子多了,见过的人也多了,对他的挑衅没有半分理会,向魏青山欠身行了礼汇报道:“魏大人,庄文煊居住的房间已经仔细搜查过了,桌角被人挖空了一个小洞,属下在洞里找到了一把钥匙,能开何处的锁还不得而知。” 他说着将那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钥匙呈了上去。 魏青山只借着他的手里瞧了一眼便轻轻摇头:“这钥匙上的花纹像是密州城锁匠的风格,想必是庄文煊从密州老家带来的,只凭来源查不出什么线索的。” “至少可以说明,庄文煊一定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才会将钥匙也藏得如此隐蔽。”李程说道。 重要的东西?莫非就是那方带有东宫花纹图案的镇纸?萧遥的眼神沉着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小捕快快步走了进来,向众人通报道:“魏大人,萧大人,太子殿下驾到。” 虽然庄文煊落案便预示了太子与舞弊案的关系千丝万缕,但听到太子主动上门,众人的脸色皆是一变。 秦素北悄悄看向了成隽,然而还不等他们俩一个眼色交换完,席和瑛便踩着小捕快通报的话尾进了魏青山的书房,邱拿也跟在他后面。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萧遥第一个反应过来,衣摆一撩便跪了下去。 与其说是行礼,不如说是请罪——太子殿下派他协助魏青山查案,其实就是放他在魏青山身边做个眼线,只要有一点关于案子的风吹草动就能及时得知,才能有充足的时间想对策。 可是庄文煊落网这么大的事,他竟然天亮才知晓。 对于萧遥的失职,席和瑛自然是气得牙根发痒,但是魏青山就在面前,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故而只一步上前扶住了要向他行礼的魏青山,语气恭谨温和:“魏大人不必多礼,本宫此番前来,是配合魏大人查案的。” 庄文煊落网牵扯出太子,萧遥既然已经知道,太子就没有理由不知道,故而魏青山并不惊讶,也不卖关子,直接将昨晚李程目睹太子与庄文煊私会的事情简略说了:“微臣正好想请教太子殿下,为何会与此人交往?” “魏大人误会了,本宫与这位庄文煊并无交情,是本宫的这位属下——”席和瑛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后的邱拿,“魏大人想必也看得出来,本宫这位属下是个粗人,因为少时家境贫穷读不起书,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的。但是他一心很羡慕有学问的读书人,哪怕酒楼茶肆,看见读书人也要上去寒暄两句,交个朋友,这才认识了庄文煊。” 魏青山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这位属下待人一向坦诚,对庄文煊也是极义气的,可是这个庄文煊却仗着我的下属老实好欺负,用一卷根本不值钱的书法骗走了我东宫一方镇纸,魏大人,本宫身为东宫之首,自然要为我的属下讨一个公道,这才有了夜会一说。”席和瑛说道,故意提到了庄文煊偷走的那一方镇纸。 这样一来,就算日后大理寺从庄文煊那里搜到那方带了东宫花纹的镇纸,也说得过去。 “东宫的私物竟可以被一个小小部下做主带走与别人交换?”成隽当然也清楚席和瑛的目的,立刻质疑道。 “是本宫治下无方,让世子见笑了。”席和瑛一脸谦和,不紧不慢地微笑道。 “东宫的事物,在下自然是无权过问的,”成隽的唇角也勾起一起淡笑,目光却落向了太子身后的邱拿,“只是太子殿下未免太过仁厚,这下人盗取东宫私物却不加严惩,只怕……” “世子的意思本宫明白,只是邱拿跟了本宫三年,劳苦功高,这才功过相抵,从轻发落的。”席和瑛打断了他的话。 邱拿是他手中最快最利最听话的一把刀,他是绝不会为了这一点小事就牺牲他的。 “魏大人,那庄文煊被审了一夜都不曾松口,不如让在下来试试。”萧遥见状,也连忙开口转移了话题。 “也好。”魏青山点点头。 席和瑛:“既然魏大人要审讯犯人,本宫便不打扰了。” “太子殿下请留步,”魏青山叫住了他,“既然殿下跟那庄文煊有过一面之缘,不如也一起看看,说不定对审案会有帮助。” 审问庄文煊走的是正常程序,并没有什么不敢被太子知道的,而且,他也很想看看,庄文煊和太子碰面时会有什么表现。 . 当一行人来到大理寺的天牢之后,秦素北也终于看见了久闻其名的庄文煊的真人。 庄文煊大概二十出头,五官的底子其实不错,然而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读书人的斯文气质,任谁第一眼看过去,都会觉得这只是一个被吃喝嫖赌掏空了身子的市井泼皮。 然而这却不是一般的泼皮,李程带人审了一夜,软硬兼施,他却只承认自己为了银两给别人写过文章,完全不知那文章的题目是今年科举第三课的考题。 至于请他做题的是何许人也,自然也是咬死了一问三不知。 魏青山命人拿来了李程问讯时的记录,将李程问过的问题先原封不动问了一遍,又颠来倒去找不着规律的重复问了起来。 秦素北在后面听了一会儿,便恍然他是在对比同一个问题,庄文煊每一遍给出的答案有什么冲突矛盾之处。 果然庄文煊的表情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 “魏大人,你若是记性不好,还是趁早回家养老罢。”他语气刻薄地挖苦道。 “废话少说,好生回答魏大人的问题!”席和瑛立刻呵斥道。 他当然也明白魏青山的目的,故而趁机提醒庄文煊,想清楚了之前的答案再开口。 然而庄文煊显然并不领太子殿下这个人情,落网以后他一直死咬着牙关没有将太子供出来,并不是出于什么道义,只是他知道,自己一旦招供就是死路一条。 什么都不说,反而还能以此胁迫太子将自己救出。 故而听到太子竟呵斥自己,他眉头一皱,回想起之前太子想要将他灭口的事情来,若不是他早有准备藏了一方东宫的镇纸,这会儿只怕早就去见阎王了。 “不会的,他杀不死我的。”庄文煊连忙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 大理寺是魏青山的地盘,太子想要杀他根本没有机会下手,为了避免他供出自己,只能想办法将他先救出来,他有信心在出了大理寺的天牢以后说服太子留下自己的命。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太子身后的邱拿似乎也被魏青山重复来重复去的问题听了个不耐烦,他懒懒地打个哈欠,一边舒展双臂一边道:“魏大人,我看这个人嘴硬的很,不用刑是不会说的。” “屈打成招,不是大理寺的一贯风格。”魏青山摇头。 “那就让我来吧,小人虽然没什么学问,但是学过几天武功,知道用刑的时候避开要害,不会伤了庄文煊性命的,”邱拿立刻毛遂自荐,“而且动手的是我,与大理寺没有任何干系,日后用刑的事情一旦走漏风声,也不会坏了大理寺的名声。” “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魏青山眼中绽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些年他虽不涉党争,却不代表他对朝局当真一无所知。 这场舞弊案如此轻易的便追查到了礼部的王恩博王侍郎,又顺势牵扯出了豫王,十之八/九便是太子那边的手笔。 只是他也不能断定太子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做下舞弊案嫁祸给豫王的主谋?还是发现豫王舞弊以后积极筹措证据匿名送给大理寺的好市民? 既然太子身边的亲信主动提出对庄文煊用刑,这倒是一个观察庄文煊反应的好机会。 庄文煊的心头却是咯噔一声,有些惊恐地看向了魏青山,完全没有想到一向正直的魏大人竟然会同意动刑。 而且动刑的人可是邱拿,如果太子有意,完全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趁机将他灭口。 是他大意了,竟然没想到邱拿会这么直接的在魏青山面前提出动刑这个要求,更没想到魏青山竟然会同意。 与他一起惊讶的还有太子殿下,席和瑛虽一直苦恼要如何在大理寺的铜墙铁壁之下将庄文煊灭口,对邱拿提出的“用刑时将庄文煊杀了”这个办法却没有抱什么希望。 毕竟魏青山任大理寺卿十数载,从来没有一桩屈打成招的案子发生。 眼下魏青山竟然同意让邱拿做主动刑,他当即又惊又喜,生怕成隽和秦素北开口阻拦,立即催促道:“邱拿,魏大人都点头了,你还愣着做什么?” 包饺子 太子殿下已开口催促,邱拿立即应了一声诺,一边向被五花大绑的庄文煊走去,口中还一边道:“我瞧着大理寺的天牢似乎没有什么刑具,不过这也无妨,我……” “我招!我什么都招!”庄文煊突然尖叫着打断了他的话,“幕后指使我的人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四字一出,天牢内的众人皆变了脸色。 “一派胡言!”邱拿大声喝道,一改方才的懒散疲惫,身形敏捷地向庄文煊扑了过去。 秦素北和成隽却比他反应更快,已经先一步一跃而起,一左一右挡在庄文煊身前,将他的杀招拦了下来。 “怎么,你想杀人灭口吗?”成隽问道。 天牢的众多卒兵也迅速反应过来,齐齐亮出兵器,将邱拿团团围住。 “太子殿下,”魏青山面色沉重的站起身,“既然庄文煊招认了殿下,那么殿下继续留在这里就不合适了。” . 既然已经开口招认,庄文煊便不再保留,将太子殿下的亲信从密州将他请到京城开始,所有的经历全都一五一十招认了出来,还有自己私藏的那方东宫镇纸作为证据,只求魏大人会看在他配合调查态度良好的面子上,向圣上请旨从轻发落。 而与此同时,秦素北早上递交的那份文卷却消失了,魏青山当时将它收在了匣子里,再找就不见了。 大理寺的衙役可以作证,他们一行人离开书房以后,再没有人进去过,也就是说,一定是当时在书房里的人动的手脚。 虽然那份文卷的真伪还没有判定,但既然是对豫王有利的证据,盗走文卷的人自然便锁定在了进出过书房的太子殿下、邱拿和萧遥身上。 太子与邱拿进入书房时文卷已经被收了起来,他们既不知道被收在哪里,也不知道这份文卷的存在,嫌疑自然要轻上许多,而最可疑的,自然就是萧遥了。 而他盗走那份文卷的理由,无疑是不想让豫王有证据可以脱罪,也就是间接的做贼心虚。 魏青山本来对庄文煊的指认还存了三分疑虑,见状便不再犹豫,立刻下令将太子、邱拿和萧遥都扣在了大理寺的天牢内,自己进宫向明正帝汇报新的调查结果。 之后的事情,秦素北就不怎么在乎了,因为明正帝在听闻太子殿下有可能是舞弊案的主谋,震怒之余,并没有忘记被他软禁在王府的豫王殿下,当即下旨撤了豫王府的禁军。 当她和成隽一起乘马车回到豫王府时,浮生阁的孩子们都早已等候在了大门口,就像之前等她做工回来一样。 “大师姐!”看见她从马车上下来,小十七立刻一马当先地跑了过去,小十六也不甘落后,两人一左一右扑进了她的怀里。 秦素北把几个年纪小的孩子挨个撸了一遍,又向小月和阿清他们关心了几句,目光便忍不住向豫王府的大门里望了进去。 席和颂并没有像之前的何豫那样,跟孩子们一起在大门口等着她回来。 身份不一样做事也不能一样的道理秦素北当然明白,然而她心里还是莫名泛起了一阵小小的失落感。 “丽婶说王府解禁是个喜讯,她要做顿好吃的庆祝一番,王爷和花鬼医都去厨房帮忙了,”小月似乎察觉到了她飘忽的眼神,顺着看了一眼大门里之后,便微笑向她解释了豫王殿下的去向,“秦师姐,世子,我们也快些去帮丽婶忙吧。” “豫王府虽然解禁,舞弊案却还在紧要关头,我也还有任务要忙。”成隽面带歉意地婉拒了邀请,同秦素北道别以后便上了马车。 小十七还黏在自己怀里不肯撒手,秦素北索性将她扛到了肩上,在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八卦下浩浩荡荡向厨房走去。 . 席和颂果然正在厨房。 跟厨房连着的小膳厅里有几排长桌,他和花独倾正占着最里面那张桌子,一本正经地和面剁馅擀皮包饺子。 “阿北,”看见秦素北进门,席和颂连忙起身迎了上去,他两只手都沾满了面粉,也没法摸拐杖,只好双手平举在胸前,一瘸一拐地晃了过去,“昨晚你睡在哪里?今天早上吃饭了没有?” “浮生阁老宅还空着,我过去凑合了一晚。”秦素北把肩头的小十七放了下来,就势扶住了席和颂一边胳膊,引他回了包饺子的桌上,自己则拖了个凳子也在桌边坐下。 刚刚坐定,丽婶就从厨房探了个头出来,先向她笑了笑,然后以人手不够为由喊花独倾进来帮忙。 花独倾坐着没动,不紧不慢地捏了一个饺子皮笑道:“我不会做别的,只会包饺子。” 话音未落,就被从厨房出来的丽婶连人带饺子皮一起拎起来拖进了厨房:“让王爷和阿北姑娘单独待会儿,不要打扰他们。” 丽婶说话时贴着花独倾一边耳朵,已经有意压低了声音,但是席和颂听力极好,分明就听得一清二楚。 然而还不等他觉得尴尬,便看到坐在一旁的秦素北摸了摸鼻尖,避开了他的眼神——丽婶说话本来嗓门就大,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其实不用听力很好也能听出个大概。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秦素北并不会包饺子这种细致的工作,她一边惊讶于豫王殿下竟然包的不错,一边尝试着把手里的面皮捏到一起去。 接连失败了五个以后,秦素北宣布了放弃。 “浪费粮食时可耻的。”她指指自己手边堆着的一团失败品解释道。 “怎么能有这么笨的手啊。”席和颂看着那一团乱七八糟的的皮馅混合物,忍不住嘲笑道,察觉到秦素北友善的目光,又连忙敛了笑容道,“不浪费,用来下个片儿汤,我爱喝。” 两人间尴尬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秦素北将昨日离开豫王府以后的事情一一讲给他听,当然,略过了宁逸的表白。 “我让邱拿偷走了那份文卷,这样魏大人就无法鉴别真伪,还会让他下意识相信’文卷是真的’。”秦素北说,“我又教他提出亲自对庄文煊动刑,果然那庄文煊吓坏了,一口气把什么都招了。” “阿北好生厉害。”席和颂一言不发地听完,最后才总结道,“多亏了有你,不然我还不知要被困多久。” “我也不是白做,要奖赏的。”秦素北弯了弯眼尾。 “你要什么奖赏?”席和颂给了她一个“我就知道”的笑容。 要你以身相许呗,秦素北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才没狗胆包天地把这话说出来。 席和颂见她不语,便贱嗖嗖地笑道:“阿北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呐,莫非一般的金银珠宝已经看不上眼了?” 秦素北非常大度地没有跟他计较:“教我包饺子呗。” “嗯?”席和颂微微一怔。 “奖赏啊,教我包饺子。”秦素北维持着面上的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不是放弃了吗?”席和颂想起上次小月教她编花结的盛况,脸上的笑容不禁有些勉强。 “对啊,但是看你无奈我就很开心。” 话虽然如此,一旦开始学起来,秦素北还是很认真的。 然而她好像是天生缺少了一些精细活动的天赋,就算耳朵听明白了,上手还是一脸懵逼。 席和颂已经捏了一笊篱的饺子给她边讲解边做示范,再看看她手里永远成不了形的面皮,只好长长叹了口气。 “我这是第一次包饺子呢。”秦素北为自己辩解道。 “我也是第一次包啊,丽婶教了两遍就学会了。” “豫王殿下内功深厚,捏个饺子当然不在话下。” “就捏个饺子用什么内功啊,”席和颂越发觉得她好笑,干脆伸出了自己的爪子,将她纤长的十指拢在手心,“你看就这么一捏,用得着内功吗?你怎么就学不会呢?” 说话间,他已经手把手地在她掌心捏出了一个圆滚滚的饺子。 饺子怎么样没注意,秦素北只注意到他掌心的老茧摩挲在自己的手背,而他靠着自己这边的胳膊肘,好像顶到了自己的胸上。 ——手握手捏饺子纯属席和颂教导心急,并没有任何要占便宜的意思,故而他没有趁机将她揽进怀里,而是并排坐着,伸长了自己的胳膊。 ——竟然会顶到人家的胸,这的确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席和颂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爪子,做好了被秦阁主一巴掌拍出去的准备。 然而秦素北却不是他意料之中的反应,相反,她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将手里那个饺子放到了笊篱上,然后捏起一个新的面皮,继续跟自己的双手较劲。 “我不是故意的……”席和颂犹豫一番,还是向她身旁凑了凑,小声解释道,“我绝对没有不尊重阿北你的意思……我也一定会负责的……” “豫王殿下,”秦素北深深呼了一口气,将双颊泛起的红晕重新压了下去,“你就不能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吗?” “哦……哦,好,什么也没发生,没发生。”席和颂忙语无伦次地点点头。 这位豫王殿下好像比她还尴尬诶,秦素北这样想着,胆子便忍不住越发大了起来。 “你刚才说负责是当真的吗?”她问。 然后她看到豫王殿下先是一愣,继而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呜咽,直接将脸埋进了自己的手掌中,只露出一对通红的耳朵尖。 “殿下?”秦素北不依不饶地凑过去。 于是席和颂喉咙里又呜咽了一次,这次她听清楚了,他说“当真的”。 废黜 “我听不清楚啊,”秦素北向席和颂身边又凑了凑,还非常手贱地把他捂在脸上的十个手指一个一个掰了下来,“你看着我再说一次呗。” “那你愿意让我负责吗?”两只手都被秦素北拽着手腕扯了下来,对上她一双亮闪闪的眸子,席和颂反而觉得心情平静下来。 “当然。”秦素北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犹豫地说道。 . 虽说是因为雷同的考卷数目过多才导致的此届科考舞弊案曝光,但作弊的考生显然并不只有交了雷同考卷的那些人。 只是因为没有证据,本着疑罪从无的原则,不能随意怀疑。 而庄文煊招认之后,便将自己所有做过的答案全都默写了出来,大理寺从礼部调来了考卷一一比对,又再次抓获了一批舞弊者。 这其中就包括监察院御史顾一平唯一的嫡子顾鹏飞。 而在给第二批被捕的舞弊者录取口供时,大理寺很快便发现了一个问题——绝大部分的考生都是通过一个叫“吕墨”的书生购买的试题和答案,只有顾鹏飞不同,是顾家的管家顾信声称自己有门路,帮他经手的。 魏青山很快下令逮捕了顾信。 根据顾信的招供,他平日里没有别的爱好,唯独好赌,在赌坊里结识了不少的朋友。 其中便包括礼部尚书毛义科家的管家毛栋。 后来有一次两人一起喝酒,毛栋半醉半醒时跟他提起了今年的科举考试,他们家老爷打算将考题盗出售卖。 顾信没有子嗣,顾鹏飞是他看着长大的,情分很深,又因为顾鹏飞读书不好,经常被顾一平责备,顾信便动了为自家小主子买试题的念头。 继太子殿下之后,礼部尚书毛义科也跟着一起被牵扯了出来。 两尊大佛都已经败露,剩下的虾兵虾将以魏青山的雷厉风行,不过三日,便尽数落网。 这一切调查的如此顺利又顺理成章,自然跟席和颂早已安排了人手适时推进有一定的关系,而豫王本尊,这些日子为了避嫌,便一直足不出户的窝在王府里,陪秦素北练武,练字,抽查孩子们的功课。 至此,轰动一时的舞弊案终于落下了帷幕。 礼部尚书毛义科被罢为庶人,在朝为官的族人一律废黜,举家流放海岛。 其他涉案官员、考生等依律杖责、革职,且其三代血亲不得参加科举考试。 而其中备受关注的太子席和瑛,也被废黜太子之衔,贬为郡王,封号长诫,即日迁宫。 . 席和颂又开始忙了起来。 舞弊案顺利结束,不仅参与其中的手下要论功行赏,又因为废太子之后朝局动荡,本来在两方摇摆不定的官员便纷纷投靠于他,这些人能不能用,如何用,又是一桩极费精力的难事。 “我还是不太明白,”连轴转了数日的豫王殿下终于有了时间陪她一起用晚膳,秦素北便忍不住好奇道,“庄文煊并不是傻子,他为何要做出那么多份雷同的答卷卖给考生?” 她本来以为庄文煊也是豫王的细作,这才故意犯下这个错误,但是庄文煊落网以后咬紧牙关不肯招认的表现让她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而且案子宣判以后,庄文煊被杖责一百,发配边疆,他身体早就被酒色掏空的差不多,太子那边的人又难保不会迁怒于第一个落网的他,秦素北觉得他十之八/九是活不到边疆的。 她了解豫王殿下,他绝对不会为了任何计划牺牲属下的性命,哪怕这个计划能带来天大的好处。 “太子给庄文煊的酬劳是按份算钱,他当然恨不得多多益善了。”席和颂回答他,虽然席和瑛已经变成了长诫郡王,但是他已经习惯了“太子”这个称呼,一时有些改不过来。 “可是雷同了那么多份,一旦阅卷就一定会发现的。”秦素北皱眉,作为舞弊案的参与者,一定是希望没有人注意到异常才对。 “所以得有人劝劝他,舞弊案败露了又能怎么样呢,反正咱们酬劳都已经到手了,而且上面一定比我们更紧张,有他们罩着,我们不会出事的。”席和颂的笑容里有些神秘,“而且你以为,就凭庄文煊的脑子,他怎么想到偷一块东宫的镇纸护身的。” 这个人跟庄文煊称“咱们”,还跟他一样有酬劳,想必也是舞弊案的参与者之一,但是魏大人已经将涉案人等尽数……秦素北将这案子在自己脑海里重新过了一遍,最后开口道:“吕墨。” 就是那个假扮成应届考生跟考生们套近乎,熟悉以后再向他们兜售考题的吕墨,案发以后他便逃之夭夭,至今没有落网。 席和颂点点头。 “难怪大理寺查不到他的下落。” . 明庆府。 骤然从一国储君贬为郡王,是个人的心情只怕都不会太好。 在这个档口,三公主其实是不愿上门的。 但是帖子已经送到了她的手里,要是找借口推掉,席和瑛一定会认为她是瞧不起他的废黜才落井下石,万一他心生报复,就算是长诫郡王,也是她得罪不起的。 “三公主,这边请。”主子在朝堂失意,明庆府的下人们自然也都无精打采,为三公主引路的男人脸上没有多少笑容,说话冷冰冰的,没有半分将她当做“公主”的客气尊敬。 三公主心里虽有些不悦,却也不敢为难明庆府的下人,故而只是点了点头,心里默默盘算着回宫以后要在自己宫里寻两个奴才出气。 然而随着路越走越偏,她心头的不悦已经被深深的疑虑给替代了。 “我们要去哪里?”她停下脚步,向那下人询问道。 “三公主去了就知道。”那下人回过头来,语气随意的敷衍道。 三公主不敢多问,只好忧心忡忡地跟随他走下去,幸而又绕过一个岔路,那人便停住了。 “这里是明庆府的地牢,殿下已经等候许久了,三公主,请。” 刚刚踏进地牢的大门,三公主便嗅到了一阵古怪的腥臭味,顶得她胃里翻江倒海,然而想到席和瑛还在等着她,便也只好硬着头皮穿过了逼仄的走廊。 拐过最后一个转弯,视线便一下子开阔起来。 那是一个四十平左右的长方形大厅,大厅另一头还开了一扇铁制的小门,从栏杆的缝隙中能看出门那一侧是一条走廊,里面分出了一格一格很小的牢室。 而大厅里靠墙立了许许多多模样骇人的刑具,摆的十分整齐,一点都不浪费地方。 席和瑛正端坐在大厅唯一一张方桌前,他看起来比她印象中瘦了许多,双颊都已经凹了进去,而眉宇间的阴鹜却是更浓了两分。 立在他身后的邱拿倒是没有什么变化,脸上依然挂着他独有的玩世不恭。 “四皇兄。”三公主屈膝,向席和瑛福了一福。 “把人带上来。”席和瑛没有看她,声音低沉地吩咐道。 他的身后除了邱拿还另有四名护卫,闻言其中的两人立刻走进大厅另一头的小门,不一会儿,便将一个浑身血污的人拖了出来。 那人看起来十分凄惨,不仅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十根手指还被人活生生用钝器碾得稀碎,只留下一丝皮肉还挂在手掌上。 “邵子健!”待看清那人的相貌以后,三公主禁不住失声叫出了他的名字。 听到自己的名字,邵子健迟钝地抬起了头,怔怔望了三公主半响,才似乎是认出了面前的人,麻木的眼睛里绽出了一丝微弱的光彩。 邱拿立刻走上前,照着他的后脑勺踩了下去,不让他与三公主对视,也不让他发出声音来。 席和瑛刚刚发现邵子健是细作那一晚,邱拿提出了用他来测试一下三公主忠心的建议,当时席和瑛是采纳了的。 但是翌日得知庄文煊落网,三公主和邵子健的事自然就被排在了后面,直到舞弊案水落石出,参与者按律惩处,席和瑛才有时间重新捡起这件事。 “不是的,我不知道子健为何要这样说,但是邱公子来找他时,他们是在外面说的话,我根本一句也没有听到。”听邱拿描述完前因后果,三公主立刻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她才不会为这个男人做什么伪证呢,她恨不得他早些去死,看着他被折磨的体无完肤,她心里不知道有多爽。 “你还要怎么说?”邱拿松开了踩着邵子健脖子的脚,笑眯眯地俯身问道。 邵子健没有理他,而是抬起头来惊讶地望向了三公主。 她竟然不帮他撒谎!这个贱/人!她究竟在想写什么!她是脑子坏了么! 他可是她的男人! 邱拿有的是折腾他的手段,好不容易撑过了那一晚,之后几天因为舞弊案的事无人理他,虽然吃的很糟,但也没有再受什么酷刑了。 他一直撑着,可就是等她来为他证明清白的! “你为什么要害我!”他斥责道。 因为怕他咬舌自尽,他的侧牙已被邱拿全都拔了,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不帮你做伪证就是害你?三公主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里极爽,面上却做出一副沉痛的表情来:“子健,四皇兄对你有伯乐之恩,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他!我对你真的好生失望。” 想到自己之前对邵子健的痴情,她又缓步走到了一直冷眼旁观的席和瑛面前,盈盈跪下去:“四皇兄,子健背叛于你的确是死有余辜,但是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他一个痛快?” 席和瑛会把她叫过来对质,想必也是有测试她的忠诚度的目的在其中的,希望她这个“明明深爱邵子健但为了效忠于你可以牺牲子健”的表现,能让席和瑛满意。 “邱拿,给他一个痛快。”席和瑛这才正眼打量了三公主一眼,吩咐道。 赐婚 听到席和瑛的吩咐,邱拿立刻勾起唇角:“诺。” 说罢他再次抬起鞋尖,向邵子健的后脑踩去。 “不,你不能杀我!”生死攸关,邵子健不知从哪里来得力气躲开了邱拿这一踩,向席和瑛和三公主爬了过去。 “你做什么?”三公主被他狰狞的面目吓了一跳,腾地立起了身,接连后退数步。 虽然刚才的表现不错,但这三公主还是聪明有限,她应该问“你想对四皇兄做什么”,然后挡在长诫郡王前面才对。 邱拿无声地笑了笑。 “你这个蠢货!”邵子健恶狠狠地凝视着三公主,“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席和瑛大概是觉得十分好笑,他冷冷嗤了一声。 这一声引起了邵子健的注意,他立刻转向了席和瑛,狰狞的面目也变得谦卑起来:“殿下,不要杀我,要杀就杀三公主那个蠢货,我知道我错了,我以后绝不会再背叛您的,太子殿下。” 他一直被关在地牢,哪里会知道太子被贬为郡王的消息,今日虽见了席和瑛,众人对他的称呼也是含糊不明的“殿下”,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郡王”两字。 果然“太子殿下”四字话音未落,席和瑛的脸色已骤然一遍,本来就阴鹜的双眸刹时绽出了杀机。 “太子殿下?”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邵子健不知他的反应为何会如此强烈,只好不知所措的后退了两步。 邱拿将一名护卫的佩刀抽出,默默递到了席和瑛手边。 “太子殿下?”席和瑛带着讽刺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一把夺过邱拿手中的刀,直直插/进了邵子健的胸口。 邵子健喉咙里咯咯两声,终是满脸不甘地倒了下去。 席和瑛却还没有解恨,照着他的胸腹又接连插了数刀,直到自己的衣襟也被溅的血迹斑斑才停手。 “来人,将他的尸体大卸八块,然后拿去喂猪!” . 豫王殿下和他的谋臣们本以为太子被贬为郡王,心里一定气愤难平,越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出招越容易有破绽,故而也安排了那边的细作多多怂恿长诫郡王尽快下一步动作——礼部尚书毛义科落马,尚书之位空缺,双方自然都希望推自己的人上去。 席和瑛并不是一个很能沉得住气的人,若是放在以前,他一定会按捺不住。 但是这次却是例外,席和瑛出乎意料地选择了按兵不动,甚至还质疑了一番几个劝他尽快行动的朝臣的智商,几个臣子立刻顺从地闭了嘴,免得再多说人家质疑的就是他们的动机和忠心了。 “豫王殿下,你的小对手长大了。”邱拿还特意飞鸽传书一封,给席和颂捎了这样一句话。 因为席和瑛那边无人作梗,礼部侍郎王恩博顺利地接任了尚书之位,一晃半个月的时间便平静的过去了。 直到半个月以后,明正帝下旨为长诫郡王赐婚,准郡王妃是吏部尚书南宫世禹的嫡次女南宫秀。 . 自从包饺子那一天互相说过“我愿为你负责”和“我愿让你负责”之后,秦素北觉得她与席和颂的关系好像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亲密当然是更亲密了,但是这种亲密仅止于思维,说白了就是心理上更加不把对方当外人了。 但是在行动上却是什么进展都没有的。 而要说起原因,豫王府毕竟那么多人,让别人知道他们“私定终身”,想想就觉得很不好意思。 于是他们两个几乎是心照不宣地,在别人面前维持着原来的状态。 直到这一日,花独倾又打着请大家吃饭的旗号去清音坊勾搭云筱琬。 他选的日子极好,这日清音坊又办了一个新的活动叫寻宝大会,清音坊的一二两层楼里已事先藏了两百个锦囊,锦囊里面又装了各种不同的礼物,谁找到就算谁的。 这活动不仅新奇有趣,礼物又一向给的大方,还是科举考试以后第一次大的活动,故而参与度极高,各家的公子小姐们不仅早早来到等候开始,对比平日贵了三分的点心酒菜也毫无异议。 二楼的一间雅厢内。 “我们分散开寻宝,这样效率才高。”花独倾望着大厅里人头攒动的盛景提议道,还向云筱琬身边凑了凑,“秦阁主和王爷自然是一组的,他们三个年轻人肯定不爱跟我们两个老家伙玩,咱俩一组,不叨扰他们。” 三个年轻人指的是阿清、小月和成隽,再加上豫王殿下和秦素北,就是他邀请的所有人。 “我办的活动,哪里有锦囊,哪个锦囊里有什么奖品我都一清二楚,”云筱琬直截了当地拒绝道,“花公子还是跟年轻人一起玩罢,我就不作弊了。” “我也没说要跟豫王殿下一组……”秦素北知道云筱琬跟花独倾之间才是主要矛盾,但她心里有鬼,立刻便纠正道。 席和颂也点点头支持她:“就是就是。” 话音未落,其他人都面带疑惑地向他们看了过来,看得他们莫名其妙。 “你们两个不想一组?”成隽第一个开口关心道,“怎么,你们吵架了?” “为什么我们非要想在一组?”席和颂跟秦素北对视了一眼,越发觉得莫名其妙。 “也没必要,”成隽忙有些抱歉地笑笑,“我只是觉得,刚刚在一起的小情人应该会想要无时无刻不黏在一起,只是我觉得啊,有人就是喜欢保持距离也不代表不爱嘛。”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一起了?”秦素北讶异——他们连豫王府的人都一直瞒着,成隽没理由看得出来。 “我告诉他的。”花独倾插话,唇角勾着一丝淡淡的坏笑。 “……你又怎么知道的?”秦素北觉得自己有点快抑制不住双颊泛起的红晕了。 “什么怎么知道的?”这回换作了花独倾莫名其妙。 “她是想问,你怎么看出来的,毕竟我们瞒得很好。”席和颂微微叹了口气。 “你们瞒了吗?”花独倾一脸茫然。 小月:“殿下,秦师姐,我也觉得你们之间,从豫王府解禁那天以后,很明显。” 成隽:“我早就看出苗头了,花公子的话只不过是让我更加确信而已。” 一向寡言的阿清和云筱琬,也点点头附和了他们的话。 秦素北:“……” 席和颂:“……” “没事没事,你们瞒得很好,怪我们眼睛不够瞎。”花独倾看出了两人的窘迫,非常大度地将责任揽了过来。 眼看这些人是轻易不打算放过他们了,席和颂只好清了清嗓子,企图转移话题道:“准郡王妃就在楼下。” 他没说是哪位郡王的准王妃,但众人皆知他指的是前日方才被陛下赐婚的南宫家小姐南宫秀。 除了早已见过南宫秀本人的成隽,其他人果然都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之前在张家的婚礼上,秦素北也曾见过南宫秀一面,还差点以为她钟意的人是席和颂,故而印象十分深刻。 “南宫家是萧皇后的表亲,南宫秀与太子的婚事是早就说定的,不过太子突然变成了郡王,南宫世禹恐怕并不是很满意这桩婚事了。”成隽说道。 “他的确不满意,”席和颂运了些内力在听觉上,将楼下大厅里南宫秀与旁人的对话复述给了众人听,“南宫秀身旁坐着的那位女子叫南宫青,是南宫世禹的长女,已经将郡王的身份嫌弃许多遍了。” 以南宫青的态度猜测南宫世禹的,还是很有参考价值。 “那南宫秀的态度呢?”小月问道,夺嫡的事她插不上什么话,但像新娘子喜不喜欢新郎这种,她还是很好奇的。 秦素北想起南宫秀谈及太子殿下时羞怯的模样,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婚期已定,长诫郡王都不肯陪自己的未婚妻来参加个小游戏,可见也没有多么喜欢她。 “她很满意这桩婚事,还一直在为郡王美言,不过口才不是太好。”席和颂回答小月。 话音未落,楼下大厅里一个持锣的白衣少年敲响了铜锣,楼上楼下的客人们立刻全都安静下来,等待负责这次“寻宝大会”裁判的中年男人再次说明了比赛规则,感谢了奖品的赞助商家,然后宣布了比赛开始。 既然偷偷在一起的事情已经曝光,秦素北也就不再忸怩,直接拉了席和颂出去寻宝,阿清、小月和成隽也非常有眼力见地出了雅厢,只留一脸冷漠的云筱琬同花独倾独处一室。 “筱琬,你要是不想作弊的话就不用给我任何提示,看我一个人把大奖给你找出来。”花独倾再次嬉皮笑脸地凑了过去。 然后他觉得颈间一凉,云筱琬腰后惯藏的短剑已经出鞘,剑锋还贴上了他的脖子。 “花公子,你是不是忘记了,不准靠近我五尺之内。”云筱琬声音冰冷。 花独倾只怔了一瞬,随即便展颜笑道:“对啊,经过阿清的事,我以为你对我没有那么戒备了。” “你以为你的命很硬吗?” “对啊,哈哈。” 老板娘 寻宝大会的两百个锦囊大多藏得很有水平,但也有几个十分显眼的挂在回廊的扶手或者廊灯的雕花灯罩上,想必是用来给大家助兴的。 秦素北一连解了两个挂的显眼的锦囊,却见不远处明明还有第三个,周围人却似乎都没注意到。 她有些不解地看向了席和颂,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席和颂就算有随时能隐到人群里的本事,也没神通广大到能隐身的程度,周围的公子小姐们就算第一时间注意不到,现在肯定也都发现豫王殿下也带人来玩游戏了。 那么有谁敢不让着豫王殿下——太子被废,现在的朝局一边倒的偏向豫王,就算他身有残疾,有那位传说中的小鬼医在身边,想必治愈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样一想,秦素北实在不好意思继续寻宝,一手拎着两个小锦囊,一手拎着豫王殿下,匆匆回到了他们原本的雅厢。 雅厢是空的,想必云筱琬还是没能经受住花独倾的软磨硬泡,跟他一起寻宝去了。 “豫王殿下突然这么炙手可热,我怪不习惯的。”虽然豫王殿下早就表示了对寻宝游戏并没有很大兴趣,秦素北还是微笑着解释道。 “他们其实还好,”席和颂想到这些日子向他投诚的官员们的溜须拍马之态,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扫了你的兴,怪不好意思的。” “没关系,耳朵借我玩玩就原谅你。”秦素北说着伸出爪子,捏住了席和颂一只耳朵。 她也是前两天才发现的,豫王殿下的耳朵触感凉凉的,特别软又特别有弹性,捏啊捏的手感非常好。 就是耳朵的主人太小气,轻易不让她乱捏。 这次也没例外,才只比上次多捏了三下,席和颂就拉住了她的手:“好了好了,我……怕痒。” 秦素北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耳朵上长痒痒肉的,不过看席和颂憋笑憋到脸红,还是大发慈悲地收了爪子。 “方才你说南宫世禹不太满意郡王的爵位,那南宫秀同郡王的婚事,说不定可以以此做文章。”想起方才席和颂指给大家看的粉衣少女,秦素北说道。 席和颂轻轻摇了摇头:“南宫世禹从一开始就跟郡王同一条船上的,即便郡王失势,也不会轻易与他反目,更不会成为我的朋友,所以这桩婚事没有作梗的必要。” . 与此同时,浮生阁老宅座落的安平街上,小四小五正带着师弟师妹们同附近人家的孩子们一起游戏。 大一些的孩子们自发分成两个帮派“打仗”,小一些的就丢沙包或者蹲在地上画画,四周的街坊也不嫌他们吵闹。 就在这时,安平街东头的罗家小饭馆里突然传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将孩子们的吵闹声全都盖了下去。 孩子们全都停下了手里的游戏,附近几家的大人也好奇地从大门探出了头,纷纷朝罗家小饭馆的方向看去。 “罗老板又喝醉了吧。”有人小声叹气。 罗老板每次喝醉都会打老婆,在街坊邻里之间也不是稀罕事。 还有年轻的妇人向自己家相公耳语:“老板娘怪可怜的,你过去劝劝架。” 然而还不等劝架的邻居上门,小饭馆的门就被砰地一声推开,冲出了一个浑身是血、脚步踉跄的人。 那人只冲了大概两米多,便一头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是老板娘。 以小十七为首,几个六岁以下的孩子相继“哇”地一声,全都被老板娘的惨状活活吓哭了。 . 豫王府,杏林苑。 “不要紧,施一次针就好了。”花独倾摸了摸小十七的脉搏,向众人安慰道。 安平街老板娘的惨状当场吓哭了许多孩子,小十七却与他们不同,只干嚎了两声以后,就像魔怔了一样不会动也不会说话了。 小四小五一瞧不好,只能赶紧把她背回了豫王府,又让小六小七几个去清音坊找秦素北。 清音坊的一行人自然没了寻宝游戏的兴致,全都跟着秦素北一起回到豫王府关心小十七的情况。 “师姐,对不起,我们没保护好小十七他们。”花独倾在房中给小十七施针时,小四小五垂着脑袋蹭到了秦素北面前,声音尤带着哭腔。 “别这么想,不怪你们。”秦素北本来就不会安慰人,尤其是比自己小几岁的半大孩子,只能尽可能做出和颜悦色的表情来,“云老板煮了药,你们也快去喝罢。” 花独倾的院子里摆了好几个形态各异的药炉,云筱琬点燃了其中一个的炉灶,正按照花独倾说的方子给孩子们煮定神汤——被吓了一跳的不止小十七,孩子们基本都瞧见了老板娘倒下时的惨状。 小四小五刚走,席和颂派去打探消息的府兵就上前来,汇报了罗家小饭馆事件的始末。 罗老板的确是又喝醉了在家打老婆,之前孩子们在街上玩耍时没听到老板娘的哭喊声,是因为罗老板嫌老婆的哭喊声听了烦躁,所以堵上了她的嘴。 醉酒的人下手没有轻重,老板娘的后脑被重重磕了一下,她可能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没命了,于是用尽全力睁开了捆着自己的绳索逃了出去。 可惜后脑伤在要害,只踏出了家门几步路,她便气绝身亡了。 “邻里已经有人报官了,大理寺接手的。”府兵在最后说。 席和颂摆摆手让人下去了。 “你跟那位老板娘关系很好?”他见秦素北面色不善,便关心道。 秦素北摇了摇头:“我一直觉得,那老板娘挨打是活该的,之前很多人劝过她和离,可是罗老板只要哄两句,她就反过来怪之前劝说的人破坏他们夫妻的感情了。” 所以她从来不劝,当老板娘挨了打找她哭诉的时候,她也只挑老板娘想听得话说。 “但是她过世了,你还是很难受。” “我还是很难受,作为街坊邻居,她其实挺照顾我的。” “她照顾你,你缅怀她是正常的,至于她的遇害虽说不幸,你本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席和颂拍了拍她的手背,“就算你长了条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将老板娘跟罗老板劝和离了,你能保证她和离之后的生活就一定很好么?” “朝廷的和离法已经推了小两年,在功勋富贵之家的效果如何我不清楚,但在民间,其实毫无建树。”秦素北反手将他的手指攥在掌心,沉吟道,“大多数遇人不淑的民间女子都如老板娘一般,要么对三从四德早已根深蒂固,要么就是担心和离之后自己无依无靠,无法继续生活。” “你这么说……是有什么想法了?”席和颂问。 “前面一种我们是管不了人家心里怎么想的,也没什么值得同情,但如果是后面一种,我觉得应该想点办法帮助她们,让她们得以理直气壮的和离。”秦素北回答。 “阿北不是一直不喜欢管闲事么?”席和颂略有些惊讶地微笑道。 “我以前自顾不暇,当然没有心情管别人的闲事,谁叫现在有靠山了。”他们两个占了院子里唯一一张石桌,秦素北双手夹住席和颂的左手搁在石桌上,当做枕头一样枕了上去,“豫王殿下,你对我,比你想象中还要重要好多好多。” 你于我又何尝不是。 席和颂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已融化在一汪春水里。 “诶?”花独倾的脸突然近距离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秦素北一把扔掉了席和颂的手,双手抱胸假装正在看月亮。 “……花兄?”席和颂深吸口气,将差点跳出胸腔的心脏归了位。 “小十七施完针,已经没事了。”花独倾一脸无辜,仿佛真的不知道面前的两人正在窃窃私语些什么,不仅不知道,还要一本正经地好奇,“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阿北在说,民间许多女子都如今日遇害的老板娘一般遇人不淑,但是因为生活所迫不敢和离,如果能有法子帮她们自立就好了。”席和颂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语气。 “秦阁主所言甚是,”花独倾来了兴致,“大多民间妇人除了洗衣煮饭,其实没有一技之长得以糊口,又没有本钱经商,良田耕种,最多只能去大户人家做佣人,却也未必能轮得到。” “大多女子的体力要比男人差些,但是做活更精巧细致,像是纺织陶艺之类更加拿手,也许我们可以开设类似的作坊,请人教授她们技巧,不止她们可以糊口,我们也多少能赚些。”秦素北沉吟。 皇亲贵胄禁止经商,她这个“我们”自动排除了豫王殿下,只算她和花独倾。 “你们以为开作坊做生意那么简单吗?”席和颂见秦素北同花独倾就着这个问题讨论的如火如荼,而且重点逐渐向如何盈利偏移,忍不住提醒道,“何况作坊的工人用的是和离之后生活失去依靠的女子,什么制作基础都没有,也就注定你们的作坊做不出什么精品,只能凭薄利多销赚钱。”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秦素北觉得豫王殿下在说“你们的作坊”时,语气里仿佛有一丝醋意。 豫王殿下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她柔声问:“那王爷有什么好的办法?” “我知道有个活计不需要特别精细的女红,只要会用缝衣针就可以了,”席和颂回答,“就是为军中裁制冬衣,棉被和帐篷等物资。” “的确如此。”秦素北眼睛一亮,恍然道,继而又微微蹙眉,“但既然是给军中所用,应该不是王爷一人能决定的。” “没错,此事需得有朝廷的支持,而且你们方才说的作坊也应该办几所,以朝廷的名义。”席和颂点点头,唇角勾起一丝让人莫名其妙的微笑。 秦素北深知他这笑容代表的意义,于是顺着他的思路猜测道:“如今朝中的官员各司其职,如果要挑出一两个负责作坊,那这人选……” “吏部,南宫世禹。”花独倾补充道。 计策 明庆府大堂。 “安平街一家小餐馆老板喝醉了打老婆,不小心下手重了出了人命,那个叫秦素北的姑娘收养的孩子们刚好瞧见,其中一个孩子太小,被那场面给吓着了,所以其他孩子才去清音坊找秦素北的。”一人向席和瑛汇报道。 南宫姐妹也坐在席和瑛的下首,那人汇报完毕,南宫青便用埋怨的眼神暗暗瞥了一眼南宫秀。 她们本来在清音坊的寻宝大会玩得好好的,南宫秀偶然看见了两个半大的孩子神色慌张地在人群里找他们的“大师姐”,于是爱管闲事的毛病就犯了,上前去询问那位“大师姐”的衣着特征,还帮他们找人。 但是寻宝大会人山人海,只靠衣着根本没有任何帮助,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孩子说,找豫王殿下也是可以的,豫王殿下比他们师姐好认许多了。 南宫秀不懂也不参与夺嫡,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未婚夫跟豫王之间是敌对的,既然有孩子慌张地寻找豫王,说不定是豫王府出了什么大事。 她觉得应该及时通知席和瑛。 她们姐妹俩出门乘坐的一辆马车,所以南宫青只能同她一起来到明庆府给席和瑛报信了。 在南宫青看来,南宫秀就算是要报信,随便差个清音坊的仆役过来,多打发些赏钱就是了,实在没必要亲自跑一趟,连累得她也不能继续参加寻宝。 而且等席和瑛差人出去查明原因,竟然就是这么一桩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察觉到姐姐埋怨的眼神,南宫秀微微低下了头。 此行并不只有报信一个原因,她也是想借机与席和瑛见一面。 自从被贬为郡王以后,席和瑛就一直在明庆府闭门不出,虽说他对自己一直就不算很热络,但陛下赐婚以后还一面都不曾再见,她心里是有些郁闷的。 “事无大小,多谢两位小姐关心了。”席和瑛瞧见两人脸上多少都有些失望,连忙绽出一丝笑容,柔声安慰道。 对于心系他的人,他从来都不吝礼数的。 瞧见他的笑容,南宫秀就觉得自己这一趟没有白来了。 “殿下,”她鼓起勇气,自袖中摸出一个大鹏展翅的玉佩来,“这是方才我与姐姐在清音坊游戏得来的,似乎是男子饰物,如果殿下不嫌弃……” 说话间,她的双颊已泛起一丝羞赧。 席和瑛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准王妃正是这位南宫秀小姐。 “南宫小姐送的礼物,在下必定视如珍宝,又怎么会嫌弃。”他笑盈盈地接了过来,当即就挂在了自己腰间玉带上。 一日坐不上那个天下至尊的位置,他就一日没有闲情雅致去考虑风花雪月的事情,南宫秀也好,别的哪个女人也好,在他眼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他也明白,对自己的王妃态度好一些,别主动招惹她不快,也能给自己省去不少麻烦。 “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南宫秀几乎不敢抬眼与席和瑛对视,仅仅盯着他腰间的玉佩便觉得心跳加快,连忙起身告辞道。 南宫青也温顺地垂下了眼睛,掩住了自己眼底划过的一丝不屑,她实在无法理解自己这蠢妹妹究竟在害羞什么,她难道看不出郡王殿下的眼里就只有客套么? . 豫王府,杏林苑。 云筱琬按照花独倾给她的方子熬好了定神汤,确保了所有孩子全都喝过以后,便告辞离开,花独倾连忙追出去送她。 秦素北见“帮助民间妇人更有底气和离”的爱心活动被席和颂变成了对付南宫世禹的手段,自觉这已经不是自己应该操心的话题,于是也起身招呼孩子们一起回去睡觉。 “阿北,”席和颂叫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跟小四小五能不能留一下?” “莫非对付南宫世禹的计划,有需要小四小五的地方?”秦素北让阿清小月领着其他孩子离开,自己拉着小四小五在石桌旁重新坐了下来。 “你介意吗?”席和颂关心道。 秦素北低头看了看俩孩子。 “不介意,只要豫王殿下一句话,秦小四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小四立刻腾地一声跃了起来。 他这从哪儿学的什么台词?小五做了一个嫌弃的表情,将他又拽回了座位上。 “赴汤蹈火倒是不用,我想让你们两个明早去趟大理寺,为罗家饭馆的老板娘鸣冤。”席和颂说。 “已经有人报过官了,几个穿捕快皂衣的叔叔把罗老板带走了。”小四以为王爷还不了解案子细节,开口解释道。 “王爷是让我们去大理寺跟人家说,老板娘有多么多么善良勤劳,罗老板竟然活活将她打死,如此丧心病狂,罪大恶极,定要严惩。”小五瞅了他一眼,耐心地解释道,然后看向了席和颂,“王爷,我理解的没有错吧?” “不错,”席和颂点点头,“到时我还会安排一个府上的下人过去,嫌你们給大理寺添麻烦,丢人现眼,将你们强行带走。” 这算是什么操作?小四挠了挠头:“王爷,那到底是帮不帮老板娘鸣冤啊?” “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小五又瞅了他一眼,故作老城的教育道。 小四连忙“哦”了一声,听话地低下头去,不做声了。 小四小五听明白了明日的任务便告辞离开,目送他们走出杏林苑的大门,秦素北才好奇道:“王爷是想装作,不想跟此事扯上关系?” 席和颂点点头:“毛义科才落马没几日,南宫世禹近日想必也十分警惕,如果设立作坊官员派遣与我沾上了干系,他恐怕会公事公办的。” 如果公事公办,就抓不到马脚了。 “所以你让小四小五去给老板娘申冤,一是要把事情闹大,让郡王那边的人也得知这个消息,二是派出豫王府的人去制止他们,以表示跟此事划清界限,”秦素北皱眉,“可是你怎么能确定,郡王或者南宫世禹,会因为老板娘的死以小见大,上书陛下为想要和离却苦于没有生活来源的妇人设立工坊?” “会有人帮他们想到的。” . 翌日上午,席和瑛便从工部尚书张卢的口中听说了秦素北收养的两个孩子去大理寺“申冤”、然后被豫王派人捉了回去的事。 安平街罗家饭馆的男主人酒后打死老婆,这件事席和瑛昨日已经遣人调查过了,两个孩子因为喜欢那老板娘去大理寺求重判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在一心讨好魏青山的豫王眼里,显然是十分丢人现眼了。 想到豫王可能因此心情不快,席和瑛唇角便勾起三分快意来。 “连张大人都听说了此事,想必知道的人也不少了罢,不妨派人将消息传的再远一些。”他微笑。 当日他和豫王一起拉拢工部尚书张卢,熟料张家公子的婚礼上发生血案,豫王便将心思都扑在了前来办案的魏青山身上,倒是让他顺利将张卢招至麾下。 张卢却摇了摇头:“殿下,微臣觉得,这倒是一个殿下表现的机会。” “我与南宫家小姐的婚期在两月之后,到时早就没人记得这件案子了。”席和瑛只当张卢是要他趁机在民间树一个温柔体贴好夫君的形象,不禁好笑。 能保大璟朝平安富足,百姓安居乐业过上好日子的,才是百姓心目中的好储君,好皇帝。 至于这个皇帝对自己的皇后好不好,他想大部分百姓根本不会关心的。 张卢却又摇了摇头:“殿下是否还记得一年多前,皇后娘娘曾上奏在民间推行和离之法的事情?” “当然记得,父皇批准了此事,是由时任永安侯的萧悭负责的,但是成效不尽人意。”席和瑛答道。 张卢:“就好比昨晚安平街的案子,那死者承受相公虐打经日许久,却迟迟没有提出过和离。” “张大人是想借着此案重提和离法的推行之事?”席和瑛微微皱眉,之前萧悭负责此事时,他虽然并未十分关注,却也知道推行过程困难重重,在民间并没有激起多少波澜,“莫非张大人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推行和离法的困难张卢不可能不知,他既然能提得出来,就一定是想到什么之前没试验过得新法子了。 果然张卢点了点头:“殿下可知之前和离推行失败的原因是什么?” “还不是那些民间妇人自甘下/贱,离了男人便活不下去一般。”席和瑛哂笑一声。 “那殿下又可知那些妇人为何离了男人便活不下去了?” 席和瑛果然被他问住,轻轻摇了摇头:“愿闻其详。” “归根到底,都是大多数的民间妇人耕种没有田地,做买卖不够本金,不懂读书识字,又没有技艺傍身,如果离开她们的相公,便生活不下去。”张卢解释道。 “张大人的分析果然透彻。”席和瑛听罢面露恍然,“如果能帮她们解决和离之后的生计问题,让她们没有后顾之忧,自然便不会扒着一个男人任打任骂了。” “关于如何为她们提供生计,微臣也想了一个办法,”张卢将席和颂教给他的朝廷建立作坊的主意同席和瑛说了,“殿下以为如何?” “张大人真乃社稷良才!”席和瑛一边听着,眼睛已经隐隐亮了起来,等张卢说完,立刻起身向他长长一揖,“张大人,我先替那些妇人们向你道一声谢。” 小月 席和瑛向明正帝上书再次尝试在民间推行和离法,并且提出了由朝廷建立手工坊为妇人提供生计来源,的消息传到豫王府时,席和颂与秦素北正带着浮生阁的孩子们一起在后院练武。 浮生阁的老阁主去世时秦素北年纪尚小,轻功内功都才摸了个门,也不敢在没有师傅领进门的情况下自己瞎摸索着练,故而水平也一直停留在入门。 她一直觉得自己也还可以,直到阿清为了报仇暴/露真实水平之后,她才惊觉自己之前虽然也打不过他,但对方其实是放了水的。 于是她拉上了席和颂教自己内功和轻功,才学了几天不到,便发觉自己进步也挺快的。 “初学都是很容易的,越往后越难。”席和颂非常诚实地向她泼了一盆冷水,“而且你这年纪也不小了。” 如果不是魏青山在此时来访,秦素北是很想当场爆了豫王殿下的狗头。 侥幸逃之夭夭的席和颂来到大堂时,魏青山以带了两个下属等候在大堂。 “长诫郡王借由昨晚的案子向陛下上书重推和离法,这案子自然非同寻常,虽然案情并不复杂,下官还需得向在现场的孩子们做一份笔录,擅自到访,还请豫王殿下不要见怪。”寒暄之后,魏青山道明了来意。 “魏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只要是魏大人办案需要,豫王府自当全力配合。”席和颂笑笑。 “豫王殿下,”魏青山微微一怔,垂眸解释道,“听说目睹了现场的孩子们最大的一个才十四岁,还有几个十岁以下的幼童,下官是觉得要他们前去大理寺多有不便,才来打搅的。” 言下之意,并不接受豫王府“随时配合他”的好意。 倒不是他听不出豫王殿下的客套话,但是如今太子被废,朝局一边倒的偏向豫王,他既然无意参与夺嫡,越是豫王风头无限的时候,便越该与之划清界限。 “是在下失言了,请魏大人稍后,在下这就差人叫孩子们过来。”席和颂对此丝毫不以为杵。 不多时,前去传话的下人便领着浮生阁的孩子们浩浩荡荡来到了豫王府的正厅。 秦素北和阿清小月虽然跟这件案子无关,出于对师弟师妹们的关心与好奇,也跟在了队伍的最后。 “这位是大理寺卿魏大人,昨晚罗老板的案子,他有些细节要询问你们。”席和颂对孩子们解释说。 孩子们立刻齐声应是。 喝过了云筱琬煮的定神汤,他们对昨晚看见的惨状已经不害怕了,只是跟那横死的老板娘毕竟有几分交情,想起来还是有些伤感。 “魏大人,昨晚的孩子们都在这里了。”席和颂又扭头向魏青山说道,却惊异地发现魏青山双目布上了血丝,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一个方向,神色十分复杂。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席和颂回想起魏青山那桩旧事,心头不禁一动。 “魏大人?”小月被盯得有些莫名其妙,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定不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之后,便试探着开口唤道。 魏青山的理智立刻回笼。 “没什么,是下官唐突了。”他轻咳一声,开始就昨晚的案子向孩子们了解起当时的细节。 老板娘尸体的情况自有仵作负责收验,魏青山也并不打算让孩子们过多的回忆,他的重点主要在案发之前罗家饭馆里可有什么异动上。 席和颂非常自然地向秦素北身边靠了靠,趁着无人注意时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看魏青山再看看小月,然后做了一个“父女”的口型。 ……父女?!秦素北知道席和颂肯定是有几分把握才会说出这话,禁不住睁大了眼睛。 刚才魏青山的目光莫名其妙的钉在小月身上,她就觉得有些不对,脑海里已经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性,父女自然也没有放过,但是当真的听到这个答案,却还是不免有些吃惊。 吃惊之余,她更关心的却是魏青山的态度。 魏青山刚才表现的如此失态,一定是认出了小月的身份,但是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给掀了过去,难道是并不想认小月这个女儿么? 要是不想认也就算了,万一他怕小月有一天知道自己的身世缠上他,提前下手让她消失怎么办? 虽然知道魏青山的为人,秦素北还是不可避免地胡思乱想起来。 就在这时,魏青山已经给孩子们做完了笔录,将目光重新落在了小月身上。 “这位姑娘,”他斟酌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的相貌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小月面上的表情微微凝住——相貌相似,往往就意味着血缘相通。 秦素北向满脸好奇的孩子们使了一个眼色,同席和颂一起带着他们悄悄退出了豫王府的正厅。 . “魏大人并非如传言中所说的一直没有婚配,十多年前,他曾成过亲的,对方是他的青梅竹马,只是魏大人当下官职尚小,婚礼从简,故而知道的人不多。”在院中的一处凉亭坐下,席和颂便开口向秦素北和孩子们详细解释起来。 “那魏大人的夫人现在去哪里了?”小十七疑惑地举手问道。 “她已经不在了,”席和颂声音沉着,“魏大人以前抓捕过一个强盗团伙,有几人侥幸逃脱,出于报复掳走了他的夫人和尚未满月的女儿,后来,有人在城外发现了魏夫人的遗体。” “那个女儿就是三师姐吗?”小十七又问。 席和颂微微点了一下头:“那几个歹人后来都抓到了,据他们交代,他们是用马车将魏夫人母女掳走的,马车行至城郊时,魏夫人趁他们不备,将怀中的孩子扔了出去。” “孩子被他们带走一定死路一条,扔出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秦素北见几个小孩子面露疑惑,便开口解释道。 席和颂点点头:“不错,当时夜深雾重,天气阴冷,孩子被抛出那么远又一定会受伤,那几个歹人觉得那小孩一定活不下去了,又担心有官兵追上来,才没有浪费时间去捡孩子。” “那几个歹人招供之后,魏大人一定去魏夫人抛下孩子的地方找过了罢?”秦素北问。 “魏大人将沿途的路上全都仔细翻找过了,始终没有发现孩子的踪迹,他本还期望孩子是被上山的路人救走的,谁知询问乐附近的农家,才得知近日山上出了狼患,已经很多天无人敢上山了。” ——既然无人敢上山,小孩肯定是被狼给叼走了。 “师父肯定是听说了狼患,想上山帮村民们杀狼,才捡到了三师姐。”一个孩子小声说道。 “后来魏大人给孩子修了一个衣冠冢,跟他的夫人葬在一起,一天假都没有请,丧礼后的第二日,他便回大理寺当差了,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查案比以前更拼命了。”席和颂说。 如果不是有心拉拢魏青山,他也不会了解到这段尘封的往事。 小十七:“幸好三师姐长得像魏夫人,魏大人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话音未落,众人便见魏青山跟小月两人出了正厅,向他们走了过来。 魏青山的眼睛通红,小月脸上的妆更是花的彻底。 “秦师姐,我去拿我的包裹。”小月轻声向秦素北说道,声音尤带着哭腔。 老阁主捡来的所有孩子都有一个自己的小包裹,里面装着被捡到时身上的所有物件,以便日后相认。 “秦姑娘,”魏青山向秦素北长长一揖,“多谢你这些年来,对小月的照料。” 秦素北连忙扶他起身:“魏大人千万莫要多礼。” 这些年她只管赚钱养家,真正把孩子们拉扯大的人是小月。 魏青山略平复了一下心情,便向秦素北等人解释起自己同小月的关系来,跟席和颂方才说的相差无几。 小十七等几个孩子方才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第二次听起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多时,小月就抱着自己的小包裹回来了。 包裹里除了一条小被子,就只有一个红色的小肚兜,肚兜上的鲤鱼图案可能是逝去的魏夫人所绣,因为众人看到一直隐忍克制的魏青山手指触摸过那细细的针脚,眼泪便再也克制不住地自眼尾滑落下来。 . 小月和魏青山父女相认后,便携手一同去魏夫人和老阁主的墓前祭拜,将好消息告知九泉之下的先人。 秦素北带了几个孩子回清南苑,帮小月把行李收拾打包,等小月扫墓回来,就可以直接跟魏青山回家。 养了五年的孩子突然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她发现自己的心情还真是有点复杂。 “王爷,行李收拾的太全会不会不太好,显得我不欢迎她回来了一样,”秦素北抬起头,看向正杵在门口观看他们收拾行李的席和颂,“但是我又不知道她哪些东西是必要的,万一落下一个,她又着急用怎么办?” 没等席和颂回答,秦素北又兀自摇了摇头:“落了就落了,反正魏大人会给她买新的——可是新的又不一定比旧的用得习惯,万一再是有意义的东西……” “阿北,”席和颂微笑着打算了她的絮叨,“小月知道你爱她,不管收成什么样子,她都会理解的。” 告状 “那就好。”他的话就像是一颗定心丸,秦素北弯了弯眼尾,将小月抽屉里的东西全都归置进了箱子。 箱子刚刚装好,她就有了新的问题:“王爷,魏大人续弦了没有?府上有没有什么姬妾?” 虽然传闻中魏青山是孤家寡人,但他以前娶过妻也没几个人知道,说不定现在府上也有好几房老婆呢。 万一这几房老婆还给他生了几个孩子,那小月搬过去岂不是要受欺负了? 席和颂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秦素北在他眼里一直是个硬茬子,这么充满母性光辉的一面,他还是第一次见。 终于把小月的东西全都打包装上了马车,秦素北单手支在车辕上长长松了口气。 一口气没有喘完,席和颂又拄着拐杖蹭了过来,颀长的身形挡住了她头顶的烈日炎炎:“阿北。” 秦素北抬起头,惊诧的发现他的眼神温柔的有些不像话——豫王殿下并不是热衷于表达感情的人,就算是情到浓时,他也永远是很内敛的。 “王爷在怕我难过?”她转了转眼睛,微笑着问道。 席和颂立刻摇摇头,把眼底的柔情藏得干干净净,失笑道:“何来这么一说。” 秦素北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做了个含情脉脉的表情:“阿清的身世虽然悲惨,到底是知道自己父母姓甚名谁,还跟云老板和解了;小月也寻到了自己亲生父亲,魏大人对他的妻女用情至深。” 席和颂:“这是好事,有什么可难过的,应该高兴才对。” “可是我从不知道我的身世,我的父母,所以你怕我羡慕他们,怕我难过,”秦素北勾起唇角,一点也不给豫王殿下面子,“对不对?” 席和颂的脸红了红,他挣扎了一会儿,最后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对。” 秦素北自己也不是喜欢把喜怒哀乐挂在脸上嘴上的人,但是她发现,逼着豫王殿下承认心事,看着他一脸窘迫的表情,真是不要太好玩呢。 “我已经习惯了,”她换上了认真的面孔,“师父刚去世那会儿,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养活得了那么多的孩子,只好把浮生阁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去变卖,那时候我特别希望我的亲生父母是个有钱人,只是无意间遗失了我,这些年一直在找我,我终于被他们给找到了,他们能帮我照顾孩子们……” 席和颂静静听着没有做声。 “不过现在,我已经习惯了,这些年虽然没有什么大风大浪,过得也不是特别容易,我不也一个人过来了吗,”秦素北继续说,“所以我才不管自己从哪来的呢,知道以后的路该往哪走不就行了吗。” “以后的路,我跟你一起走。”席和颂轻声说道,继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眼睛。 秦素北立刻伸出爪子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跟自己的眼神对视。 “豫王殿下,你要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 席和颂想要利用新的和离法对付南宫世禹,很关键的一环便是他整件事都置身事外绝不参与,如此才能令南宫世禹放下警惕,从朝廷设立的工厂作坊里揩油水。 而魏青山在这个时候跟小月相认,确乎是帮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大忙,给他不掺合新和离法又添了一个绝好的理由,故而魏青山虽有意一切从简,小月认祖归宗的仪式还是在他的负责下办的风风光光。 与此同时的明庆府中,席和瑛默不作声地听探子汇报了豫王府帮小月筹备的宴席,还未言语,旁侧的几个幕僚中便有人首先开口道:“俗话都说美色误人,豫王现在一门心思都放在那个叫秦素北的姑娘身上,连她师妹认祖归宗都要管,眼下他无暇顾及朝事,正是该殿下表现的机会了。” 席和瑛面上却连一丝笑意都没有,眉头仍紧紧锁着:“我了解豫王的性格,他绝不是耽于美色之人,这几日推行和离法做的沸沸扬扬,他没有理由不来分一杯羹。” 说着,他眼神睥睨地向南宫世禹瞧了一眼。 现下重推和离法,最重要的便是解决有的妇人和离之后生活无所归依的问题,故而才由朝廷出面为她们设制量产输出的作坊,此事交由吏部打理,如果南宫世禹有心,怕是能捞到不少好处。 南宫世禹知道他这眼神的含义在于警告自己莫要动什么歪脑筋,面上做了恭顺状应承了,心里却禁不住暗暗嗤笑一声。 自从被贬为郡王以后,这位郡王殿下做事便越来越束手束脚了,简直没有半分成大事者的气概,若不是他与自己早已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自己一定会另择高明。 “豫王给魏青山的女儿办认祖归宗宴,宴请的客人全都是他旗下的党羽,一向最厌恶结党营私的魏大人却还是去了,”席和瑛用眼神警告完南宫世禹,便重新陷入沉思,“只怕他已默认了加入豫王的阵营。” 魏青山身为明正帝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如果豫王当真收服了他,无异于如虎添翼。 “既然如此,殿下,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将那魏青山……”众幕僚中,工部尚书张卢率先开口,同时五指伸平在颈间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错,那魏青山破了那么多案子,仇家一定不少,就算是被人寻仇也不奇怪。”他话音刚落,其他人全都纷纷支持道。 “不行。”席和瑛的眼睛在众人跃跃欲试的脸上一一划过,最后面色平静地否决道。 “可是殿下……”有人不甘心地继续劝说道,却被席和瑛截断了话头。 “科举案风波刚定,现在还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他说。 几个幕僚相互之间交换了一番眼色,最后还是张卢率先开口道:“殿下说的没错,是臣等思虑不周了。” 待这日的会议散去,朝中大臣们三三两两从明庆府离开时,张卢挑了一个南宫世禹就在他身后三步远的时候,长长叹了一口气。 此时两人已经出了明庆府的地界,四下也并无他人,南宫世禹略微犹豫了一瞬,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叫住了他,关心道:“张大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不过是为了家中的不肖子烦忧罢了,”张卢轻轻摇了摇头,“方才我看着殿下少年有为,卓尔不群,再想到我那因大婚之夜新娘出事便一蹶不振的犬子,难免有些感慨。” “张公子对乔家小姐用情至深,一时沉湎其中也是难免的,”对于张卢的儿子张之明,南宫世禹自然也有所耳闻,“左右张公子年纪尚轻,婚事也不急在这一时。” “南宫大人说的有理。”张卢点点头,默默等待着南宫世禹接下来的话。 果然南宫世禹如他所预料的一般,将话题绕到了席和瑛的身上:“反而是殿下,经过科举案之后便束手束脚,才是真的棘手。” “南宫大人……”张卢面色微微一动,仿佛完全没有想到南宫世禹会说的如此直白。 “张大人难道不觉得吗?”南宫世禹既然开了口,自然便不会中途放弃,他大步向张卢身前靠了靠,“就好比魏青山,他现在投靠了豫王,杀了他明明是最好的办法,殿下却被科举案吓破了胆不敢动手!” 张卢的眼睛与他对视片刻,最后无奈地再次长长叹气:“你说的不错,现在的殿下,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他也能察觉得到,南宫世禹已经开始把他当做朋友了。 . 将一干朝臣、谋士送走以后,席和瑛也差人备车,进宫去探望萧皇后。 自从被贬为郡王以后,他心情郁愤,又觉得无颜面见人,故而还一次都不曾进宫探望过。 不过现下民间和离法的推广进展的十分顺利,不止他在民间的声望提高了许多,连明正帝似也不再追究科举舞弊之旧事,这叫他心情松快了不少。 然而当他来到萧皇后所居住的寿安宫时,正好撞上他的一个亲信部下萧壹,正在向萧皇后告他另一个亲信邱拿的状,大抵的罪名就是邱拿此人来路不明,殿下却对他宠信有加,以至他们几个萧姓的兄弟都被架空边缘化。 “邱拿?”萧皇后眉心微微蹙起,“本宫记得,那个舞弊案里当着魏青山的面灭庄文煊的口未遂,害的庄文煊招供的侍卫就是叫做邱拿?” “娘娘圣明,就是那个邱拿!”萧壹的声音禁不住激动起来,“如果不是他轻举妄动,庄文煊本不会供出殿下的!” “殿下还留着他?!”萧皇后的心一凛,眉宇间也带上了几分寒意。 在她看来,不管审讯庄文煊时邱拿提出动刑刺.激了庄文煊是不是有意的,此人都没有必要继续留着。 而且她了解席和瑛的性格,没道理他会把一个犯下如此大错的下人留在身边,还继续委以重任。 席和瑛没让下人通报,在门槛外静静听了一会儿,这时才面无表情地踏进了殿内,躬身行了一揖:“母后。” “皇儿,方才萧壹说的可都是真的,那个犯错的侍卫你还留着?”以萧皇后的眼力,她当然看得出来席和瑛已经偷听了一段时间,所幸开门见山地问道。 “邱拿也不是故意的。”席和瑛回答道,算是默认了萧皇后的问题。 邱拿的来历 “你是不是疯了?!”眼见儿子不仅亲口承认,还要包庇那个犯错的下人,萧皇后一时气极,噎了半响才质问道。 席和瑛却没有理会她的质问,只目光沉沉地向跪在一旁的萧壹斜了一眼。 萧壹被他的眼神瞪地脊背有些发凉,但是自己告状的事既然已经被看到了,也只好硬着头皮一个头磕下去,义正言辞道:“殿下,属下这么做也是忠言逆耳,您不该这般的宠信邱拿,他一定有问题。” “我不该信邱拿?”席和瑛眉梢微微一挑,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讽刺,“怎么,就因为他不是跟你们一起训练出来的,所以就出身不好,血统不正么?” “殿下,当初科举案审讯庄文煊时,要不是他提出动刑,庄文煊根本就不会那么快招认!”虽说排外是真的排外,但萧壹自幼便由萧皇后派人训练,忠心也是实实在在的,见状不免有些焦急,“还有上次萧也的事情,萧也绝对不可能是那个内奸!” 他生怕席和瑛不信,又一个头重重地磕了下去:“殿下若是怀疑属下针对邱拿是为了公报私仇排除异己,属下愿意以死明志!” 席和瑛冷冷嗤笑了一声,显然,他并没有被萧壹的这番发言所感动。 “皇儿。”萧皇后低声唤他,语气里多了一丝斥责的意味。 无端宠信一个来历不明、犯有过错的属下邱拿,纵容邱拿在明庆府只手遮天,甚至为了邱拿寒其他忠诚下属的心,这实在不是一个聪明的主子领导下人的方式。 若眼下的席和瑛身在高位,他的作风已无异于君王昏聩,佞臣当道。 “母后请稍安勿躁。”席和瑛规规矩矩地向萧皇后躬身行了一礼,踱步来到桌前倒了一杯清茶,然后手指在左手中指的戒指上微微一擦。 练武之人的观感总归要好一些,萧壹看到那茶杯里落下了些许赤褐色的粉末。 “你不是要以死明志么?本宫成全你就是。”席和瑛端着茶杯再次踱到萧壹身前,不紧不慢地说道。 萧壹本来就凝重的脸上越发变得没有血色,他微微侧目,向萧皇后投了一个带着求助之意的目光。 席和瑛再次嗤笑出了声。 他收回了递到萧壹眼下的杯子,后脑一仰,直接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皇儿!”萧皇后惊诧着叫出了声。 “你的忠心和志向,本宫已经看到了,”席和瑛居高临下俯视着萧壹脸上又心虚又懊悔的表情,“明庆府,你以后就不用回了。” 说罢他摆了摆手,示意萧壹可以滚蛋。 萧壹似还有些不甘心地动了动嘴唇,最后却也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向席和瑛又磕了一个头,便躬身退了出去。 席和瑛目送他出了寿安宫的正厅,才转身向萧皇后俯身一揖:“儿臣不孝,让母后受惊了。” 刚才他将茶水喝下去的时候,眼睛的余光一直落在萧皇后身上,将她的惊诧和担忧看得清清楚楚,这叫他心里十分温暖。 萧皇后面上还尤带几分担忧,也没有心情去理会萧壹被逐出明庆府的事情了:“皇儿刚才吃的是什么东西,当真对身体无害?” 她的皇儿又不会事先预料到今晚的事情,这样隐蔽的带在身上的药.粉肯定不会是糖霜。 “母后放心。”席和瑛笑笑,引着萧皇后在一张软榻上重新坐下,语气中带上几分不容置喙的笃定,“母后对邱拿有所疑虑,却也是人之常情,但是邱拿,是绝不会背叛儿臣的。” “这是为何?”萧皇后心里虽不尽赞同,面上还是做出两分好奇地洗耳恭听。 席和瑛:“因为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全家人都是死在豫王手底下的,只有他,被我救了出来。” 萧皇后微微一怔。 半响,她才蹙眉道:“萧壹方才说过,邱拿早几年前便被你收进麾下了,那时候豫王还在边关,你何时能从他手底下救人了?” 席和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承认道:“就是前年滁州大旱,儿臣亲自前往赈灾那次,赈灾的事情儿臣交给下人办了,微服去边关瞧了一眼豫王。” 那时候豫王还在边关,母后还没有见识过他回京以后夺嫡的一番操作,对这个养子的感情还很深厚,每次除夕刚过,正月未出,就开始攒下一年送给豫王的新年礼物。 故而他心里虽然对豫王万般忌惮,面上也不好表露出来,正好有个可以离京的机会,便想趁机去边关将那豫王暗杀了,或者至少也要眼见为实一下他在边关是不是安分守己。 也是因为如此,他不好对萧皇后提及这趟边关之行,顺带也不会提及邱拿的来历。 萧皇后哪里会不明白他的心思,哪有千里迢迢去边关只偷偷瞧一眼的道理,但是现下也没有必要点破,她点点头:“后来呢?” 后来? 军营中的层层把守比他想象中还要严格,又高手如云,他带去的几个杀手根本不够盘菜的,当然是趁早从哪来回哪去了。 “儿臣去的时候不太巧,正赶上蒙古人又在边关生事,当时兵荒马乱,实在不宜久留,儿臣只好先行离开回滁州,就在那时偶遇了邱拿。”席和瑛说。 听闻儿子去到边关时正赶上打仗,萧皇后不免又是一阵担忧后怕,席和瑛耐心地安抚好了她,才继续讲起跟邱拿的偶遇。 边关多混血,邱拿就是退伍的蒙古兵跟一个大璟朝商贩女子所生的孩子,一家人生活在大璟边境的小城中,虽然不富裕,却也其乐融融。 直到那次蒙古人攻城,进退之间竟似乎对边关的守卫兵力十分熟稔,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出了内鬼。 又要抵御蒙古入侵,又要揪内鬼,将士们分.身乏术,豫王只好下令将城中可疑人等通通押缉,先断了给蒙古人传递消息的通路。 邱拿的父亲以前是蒙古兵,自然也在被怀疑之列,虽然事后证明了他的清白,然而去收押他们的那队将士有个十分暴虐的队长,见邱拿的父亲不服,便下令杀了他的全家。 席和瑛当时正带着他的刺客团准备无功而返,正巧撞见了小院里横卧的尸首,和满身伤痕负隅顽抗的邱拿。 席和瑛长在皇宫,早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就算看见了那最小的尸首还是个总角孩童,也只是皱了皱眉,之所以会出手救下邱拿,原因无非是那个暴虐的队长是豫王手下的人。 ——杀不了豫王本尊,就杀几个狗腿子泄愤。 然后他很快就发现,自己不仅救对了人,还白捡了一个大大的便宜,这个邱拿不仅是会功夫的,而且还是江湖上最有名的杀手之一。 彼时他正因为暗杀时受了重伤在家养伤,连站起身都费劲,不然以他的身手,是绝不会发生家人尽被屠戮的惨剧的。 “他家人被杀,虽说是那小队长动的手,豫王却也不是一点没有干系,就凭这一点,邱拿就绝不会背叛儿臣的。”席和瑛说。 因为故事太长,说到最后他觉得有点口渴。 萧皇后给他倒了一杯茶,微蹙的眉头却并没有舒展开来:“如此说来,眼下你倒也的确可用那邱拿一时,只是来日登基后还需尽早除去,万不可担当大用,毕竟他身上有蒙古人的血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如果血统当真那么管用,这世上就不会有卖.国.贼一说了,席和瑛对她的疑虑不置可否,却也没有多费唇舌辩解,点点头算是敷衍的应了。 . 与此同时,那位在席和瑛口中绝对不会背叛他的邱拿,正趁着他不在,在他的书房里将他最近处理过的公务一笔一划整理好了,用信鸽传给了豫王。 他并不恨豫王。 那小队长是豫王的手下,豫王明知他性情残暴还派他去缉押百姓,如果非要迁怒一下,豫王的确是有责任的,但是他的确不恨豫王。 不是因为他特别拎得清,仅仅是因为他不知道什么叫恨。 与恨相对应的,他也不知道什么叫爱,尽管他的家人待他极好,但他于他们,的确是没有感情的。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父亲死的很活该,明明老老实实跟着去军.营关几天就能解决的问题,偏要逞一口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的气,还连累了一家老小。 想到也险些被连累的自己,邱拿只想骂他一句蠢货。 当一个人不会爱也不会恨,自然便枉论忠诚。 席和瑛救了他的命,他口上说的是救命之恩生死相报,其实只是看中了这个主子太子的身份和地位。 而豫王竟然能看透他是什么样子的人,又那么聪明——因为不知道什么是爱恨,他唯一崇拜的就只有智慧——他立刻便背叛了原来的主人。 “郡王殿下,”邱拿将自己弄乱的桌面谨慎地整理整齐,连席和瑛做下的小标记也一一还原,口中还不忘喃喃自语,“要怪就怪你不够聪明吧……” 周老板 豫王府,杏林苑。 席和颂将受过旧伤的膝盖搁在一张软榻上,花独倾手法娴熟地将他整个膝关节捏了一遍,最后露出一个十分心满意足地笑容:“王爷恢复的很好,不出三个月便可以痊愈了。” 秦素北正坐在他们对面的桌上研究“碧落”的配方,闻言也不禁眉梢一挑,惊喜道:“恭喜王爷了。” “碧落”是第一次见面时花独倾送她的解药,能压制她体内从娘胎带出来的邪火,而且花独倾还极为大方,不仅免费配药,还将整副药方都向她倾囊相授。 用花独倾的话说,“碧落”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药,普天之下只有自己一个知道配方,以防自己哪天不小心一命呜呼,自然要将配方交于需要的人一份。 碧落所用的药材都算不上名贵,但是种类繁复,工序复杂,秦素北认认真真地读过一遍后,发现自己什么都没记住。 “不过是留个保险而已,反正我每月都要配的,多送一份给秦姑娘也不麻烦。”花独倾看出了她的烦恼,笑盈盈地解释道。 略顿一顿,他又继续补充道:“秦姑娘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多在筱琬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就好了。” 云筱琬出于对单老阁主过世的愧疚,将清音坊送给了秦素北和阿清,现在主要是秦素北和她一起负责经营。 花独倾话音未落,豫王府里总是笑口常开的那位大管家文峥突然上门通报,说是有位周老板要见秦素北秦阁主。 “什么周老板?”秦素北微微蹙眉,在她的印象里,自己并不认识哪位姓周的老板。 席和颂与花独倾对视一眼,也都面露茫然。 “德鑫粮行的周立成老板。”文峥答道,“他说有些话,必须见到秦阁主本人才能说。” 秦素北不认识什么周立成,但她也听说过位居京城三大粮行之首的德鑫粮行的名号。 只是这样一位大老板竟然有话对她说,恐怕不是什么三言两句能说完的话。 怀着几分惴惴的心情,秦素北随文峥一起来到了豫王府的会客厅,席和颂与花独倾也带着疑惑一起跟了过去。 周立成周老板约莫三十四五岁的年纪,身形魁梧,五官俊朗,着一袭素色长衫,面庞隐隐有些憔悴,向豫王行礼时虽十分恭谨,却是坚持只单独跟秦素北一个人说话的。 花独倾向席和颂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那我们便不打扰了。”这位周老板的造访虽说古怪,却也不像是有恶意,席和颂轻轻点了一下头,便要起身告辞。 “等一下,”秦素北叫住了他们两个,转而向周老板道,“豫王殿下和花公子都不是外人,没有什么不能听的。” 她的声音淡淡,用的却是不容置喙的陈述语气。 周立成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尴尬:“秦姑娘……” 后面的话被秦素北“不能说就别说了”的眼神堵了回去。 厅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良久,周立成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今日来见秦姑娘,其实是想同你说起你的身世的。” “身世”二字一出,席和颂与花独倾都变了脸色,只有秦素北不知是不是进了会客厅就一直绷着脸的缘故,倒没有表现出惊讶来。 她不说话,另外两人也不好插嘴,只好静静地等着周立成继续说下去。 又是片刻的沉默之后,周立成再度开口,声音里便带上了一丝哽咽:“你的母亲,是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 “你在胡说什么?”花独倾忍不住斥声道。 周立成闻声看了他一眼,又面带惭愧地低下了头。 周立成本来不姓周,是入赘了德鑫周家以后才改的姓氏。 根据他的说法,他入赘并不是贪图周家的财产,而是真心与周家小姐相爱的。 然而成婚以后,周家小姐便暴露了她娇纵张狂的本性,根本没有半分婚前温婉娴静的模样。 与结发妻子的爱情消磨殆尽后,他就情不自禁地爱上了一个偶然在粮行遇见的少女凌菱,情到浓时,便不小心干柴烈火,让少女怀上了珠胎。 “你的意思是,秦姑娘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女?”花独倾冷嗤一声打断了周立成的自述,“你有什么证据?” 说完他根本不打算给周立成时间说证据,一把攥住秦素北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寡廉鲜耻的花心萝卜和自甘下.贱的狐狸精的故事有什么好听的,真会恶心人耳朵,我们走——” 然而他不会武功,如果秦素北不想走,他显然是拉不动的。 “花公子,听他把话说完吧。”秦素北说道。 在从杏林苑到会客厅的路上,她已经对周老板到访的目的做了无数猜测,说来讽刺,“私生子”是她潜意识里觉得最有可能最合理的一个。 这也是她为什么要席和颂花独倾留下来一起听的原因,如果这位周老板真有脸搞出个私生子,越是不想别人知道,她就越要给他安排些听众。 花独倾迟疑了一瞬,悻悻放开了攥着秦素北的手,向周立成又冷笑一声道:“后面的故事,是不是小狐狸精珠胎暗结,然您入赘周家无权纳妾,更不敢将此事告知妻子,只好让她无名无份的把孩子生下来?” 周立成满面愧疚地垂下头去,良久再抬起脸时,双目已蓄满了泪水。 “花公子,”他沉声道,“自入赘周家之后,粮行的一切事物都是我在打理的,周家小姐性情乖张,我也一直待她相敬如宾,我自问对得起周家,唯一对不起的,只有凌菱……” “那位凌菱姑娘,现在在何处?”一直一言不发地席和颂突然问道。 “……她已经不在了,难产没的。”周立成面露哀痛,“周家小姐善妒,对我看管的极严,我独自一人根本没有办法照料刚刚出生的孩子,刚好我与浮生阁的单老阁主有过数面之缘,便将孩子托付于了他。” “你既然一直知道孩子的下落,为何现在才出面认她?”席和颂想起初见秦素北时浮生阁一穷二白的情况,觉得心里有些窝火。 “我家夫人自去年入夏以后便缠.绵病榻,前日已不幸撒手人寰。”周立成说话时目光悲戚,倒不像是对原配夫人毫无感情。 “所以是头七还没过呗?”花独倾在旁边阴阳怪气地找补了一句。 席和颂微微侧目,飞快地将他打量了一眼,只觉得这位平日里也算温文尔雅的小鬼医肉眼可见的暴躁了起来。 “秦姑娘,我这次来绝不是要给你添什么麻烦,你若不想相认也无妨,”周立成没有理会花独倾地嘲讽,“只是想告诉你,不论何时何事,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说罢他想席和颂又行了一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 清音坊。 云筱琬默不作声地听花独倾将周立成拜访豫王府认亲的事说了,一边为额头尤爆着青筋的花独倾点了一盏安神的香薰,一边道:“我与德鑫粮行的周老板虽不算熟稔,倒也有些生意上的交情,还从未听说他有过任何风流韵事。” “不过就是藏得好罢了。”花独倾不屑。 “既然能藏得如此隐秘,就说明他一定特别在意名声,如果秦姑娘不是他的女儿,他没道理要自毁清誉,”云筱琬蹙眉,“也许是你搞错了,秦姑娘不是你要找的苏篌。” 花独倾立刻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一定是她,否则也未免太巧合了罢?” 云筱琬:“又或者,也许是周老板搞错了,他只是根据年纪和性别判断了秦姑娘是他的女儿,也许他真正的女儿已经不在人世了,因为夭折的太早,就没有列入师门排行,同龄的秦姑娘对她也没有什么印象。” “这倒也说得通……”花独倾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 豫王府,清南苑。 “突然多出了一个爹,什么感觉?”席和颂把盛着剥好的葡萄的琉璃小盏推到了秦素北面前,有些讨打地问道。 秦素北并不想让豫王殿下觉得自己无情,然而绞尽脑汁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道:“没什么感觉。” 尽管见过了阿清提起苏家时通红的眼眶,还有小月和魏青山相认时的痛哭流涕,她发现自己知道自己身世时的心情实在没有什么波澜。 之前因为素未谋面,所以没有感情,之后知道了亲生父母是个什么鸟样,也不可能产生什么感情。 好在豫王殿下似乎也没把她突然冒出的爹当个大事,让她觉得愉悦不少。 “我只是有些奇怪,他与我相认的目的是什么?”秦素北沉吟道,“已故的周夫人头七未过,他就前来与我相认,很像是对我和我生母有情有义的模样……” “可是浮生阁之前穷困潦倒,也不见他帮过你们什么。”席和颂接话,“也别说什么怕被周夫人发现了,以他的财力,只要有心,怎么都能周济你们。” “也许我只是个梯子,他想搭上的人其实是豫王殿下?”秦素北眼睛眨了眨。 意外 “德鑫粮行虽然家大业大,倒也的确没听说,周家与哪户官员有什么交情。”席和颂点点头。 秦素北:“那他恐怕要失望了罢,我根本没有打算认他,更不消说帮他搭桥与你认识了。” 席和颂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这你就想错了,他根本不需要你与她相认,只要放出风去你是他的女儿,在商场上就足够威慑对手了。” 太子被废,眼下的朝局是豫王炙手可热,浮生阁主又是豫王殿下最得宠的幕僚——虽然这个浮生阁主在江湖上的地位明显被不混江湖的普通人等高估了——她的亲爹生父,有谁敢惹? 就算是没有相认又怎样?相不相认那都不过是他们自己的家务事。 秦素北的亲人缘一向寡淡,经席和颂一提醒,才恍然大悟地“呵”了一声。 “无奸不商嘛,”席和颂耸耸肩,想起花独倾方才掩盖不住的激动,又补充道,“不过细究起来,他也未必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秦素北眉梢一挑,略有些惊讶地望向了他:“怎么说?” “你是浮生阁老阁主捡来的这件事,虽然没有大肆宣扬,却也没有刻意隐瞒,只要有心肯定会查出来的,而且周老板说了那么多,其实也没拿出什么证据,连一件信物都没有。” “如果周老板真的是假认亲,那他的野心只怕不小,不止是为了跟同行多抢些生意罢?”假认亲的假设实在太过惊人,秦素北消化了片刻,才忧心忡忡地开口道。 “也无妨,我会先派人盯着周老板,摸清他的底细,瞧瞧他下一步会有什么动作再说。” . 接下来的几日,周立成都没有再登门拜访,也没有托人给秦素北带过一句话,然而关于德鑫粮行的周老板有个私生女是豫王幕僚的消息却还是不胫而走,秦素北便更加确信这位周老板来认亲的目的并不单纯了。 这日她同往常一样去清音坊找云筱琬对账,在云筱琬第三次欲言又止之后,秦素北开口关心道:“云老板是不是有话想要同我说?” 云筱琬做了个十分抱歉的表情。 “是关于德鑫粮行周老板的?”秦素北问。 见她主动提及并不避讳,云筱琬也点了点头算作承认:“我听花公子说了此事。” “我不会与周老板相认,对他也没有任何特殊的感情,无论爱还是恨,”秦素北坦然道,“如果云老板与周老板有生意上的往来,不必考虑我。” “其实不止是生意上的事情,”云筱琬略一迟疑,还是继续说道,“都说生女肖父,然而我看周老板的五官,与你分明就没有相似之处,会不会是他搞错了?” 秦素北微微一怔,云筱琬既然是从花独倾那里听到的这个消息,那“周老板搞错了”显然不止是云筱琬一个人的怀疑,恐怕花独倾也是这么想的。 她一直以为周老板讲述旧事时花独倾几次三番的打断是瞧不上周老板的为人,却没有想过他是真的笃定了她和周老板之间没有血亲关系。 他凭什么这么笃定? “我……从未这样想过……”秦素北做出了微微惊讶状,“周老板将女儿托付给了我师父,如果那女孩不是我,那她去哪里了?” “老阁主没有收养过其他与你同龄的女孩?”云筱琬忙趁势追问道。 秦素北摇了摇头:“应该是没有的,就算是我年纪小不记事,如果还有别的孩子,左邻右舍们也应该有些印象,但是我从未听他们说起过。” “那就是我想多了,”云筱琬语气中带上了歉意,“一时胡言乱语,秦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不会,云老板也是在为我担心,我明白的。” . 账目核对清楚以后,秦素北便告辞离开了云筱琬的书房,然而将将走出十步不到,拐角的楼梯上便冲上来一个白色的身影,直直冲到了她的身前。 那是个才十岁不到的女孩子,生的玲珑精致,一双杏眼正因为气愤瞪的极大。 “你就是秦素北?!”女孩指着她质问道。 秦素北微微蹙眉,侧目向一楼的坐席望了一眼,清音坊地方很大,客人们大多都在闲聊,还有台上乐师舞姬的弦乐声,除了离得最近的几桌听到声音好奇地看过来,远处就只有一张双人小桌上的两人也正在看她们的热闹。 那两人她认得,正是吏部尚书南宫世禹家的两位女儿,南宫青和南宫秀。 南宫秀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局促不安,南宫青却是满满的幸灾乐祸,直截了当地承认了就是自己向这小女孩指了秦素北是哪一位。 “姐姐。”察觉到秦素北的目光,南宫秀连忙低下头去,同时悄悄扯了扯南宫青的衣摆,示意她不要这么张扬。 南宫青有些悻悻地从她手里抢回了自己的衣裳,她真搞不懂自己这妹妹整天都在怕些什么,这么懦弱的性格,如果席和瑛真的登上皇位,她当的了后宫之主吗? 秦素北把目光重新落回那身着白色裙子的小姑娘身上:“你是?” “我叫周信雪。”小姑娘抿了抿双唇,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周立成都上门认亲了,秦素北自然不可能不调查一下他的家世,周家小姐与他育有一子一女,周信雪正是那小女儿的名字。 秦素北有些犯愁地叹了口气。 周信雪瞧她的表情,知道她认出了自己是谁,于是面上的气焰更嚣张了三分:“我来就是要警告你,别以为我父亲认了你,你就可以进我们周家的大门!我们家……” “小雪!”一个少年斥声打断了她的话,匆匆奔到了两人身前,一只手还举着一串冰糖葫芦。 “哥哥!”周信雪不满。 “你是……秦姑娘吧?”少年一把将周信雪拉到自己身后,向秦素北欠了欠身,“舍妹不懂事,我替她向秦姑娘道歉。” 父亲在外面还有一个私生女的消息今天传到了妹妹的耳朵里,把小丫头气得跟父亲好一顿大吵大闹,本来母亲过世给妹妹的打击就不小,他这才带她来清音坊散散心的。 结果他就去买个糖葫芦的功夫,小丫头就不见了,他找了一圈才找到她。 “无妨。”秦素北摇了摇头,眼前的这位少年,想必就是周信雪的兄长,周家小姐与周立成的儿子周信鸿。 “你凭什么跟她道歉!她是那个狐狸精的野种!”周信雪立刻尖着嗓子反驳道。 她还想再骂,冷不防周信鸿回过头来,冷着脸斥道:“住口!” 周信雪长到十岁的年纪,还是第一次见哥哥这么严肃,果真被他吓住,不敢做声了。 “秦姑娘,真的非常抱歉,我马上就带小雪走。”周信鸿似乎是怕妹妹再闹,直接拦腰将她拎了起来,又向秦素北欠了欠身,面带尴尬地道歉道。 不远处的书房里,云筱琬听见周信雪的尖叫后,也一直默默关注着外面的情况,见周信鸿有心化解矛盾,便也不再放在心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处理别的事情。 就在这时,周信雪本来就心有不甘,被哥哥这么拎着又不舒服又没有面子,她忍不住扭动着挣扎起来,扭着扭着,恰好周信鸿手一松,就从回廊的围栏上翻了过去,径直摔了下去。 “小雪!”周信鸿惊呼一声,单手撑着围栏一翻,另一只手扔了糖葫芦,在空中将周信雪揽进了自己怀里。 周信鸿身形魁梧,肌肉结实,秦素北只见过一面就能确定他是个练家子。 然而还不等她感叹此人轻功不错,周家兄妹二人便一起重重地跌在了一楼大理石的地面上。 清音坊的大厅内立刻人声哗然。 秦素北拨开人群挤到最前面时,只看到周信鸿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时竟看不出是昏迷还是死了。 周信雪因为被哥哥护在怀里倒是毫发无损,此时正抱着他的肩膀不住的哭喊。 “都怪你!是你害了我哥哥!”周信雪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瞪着秦素北骂道,“你母亲跟我母亲抢夫君,你就来害我的哥哥,你怎么这么恶毒啊!” 南宫青也拉着南宫秀在人群里看热闹,见状立刻接道:“秦姑娘,这小丫头说的,该不会是真的罢?是你将这位公子推下来的?” 周信鸿的伤势看起来并不乐观,何况南宫家也快要垮了,故而秦素北没有计较南宫青的冷嘲热讽,而是语气凉凉地向周信雪提醒道:“周小姐,令兄长的伤势要紧。” 听到“伤势”二字,周信雪登时愣住,她毕竟才不到十岁,又是在父母兄长的娇宠溺爱下长大,除了埋怨秦素北,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什么。 好在清音坊的伙计们都很有眼力见,见状安慰她道:“姑娘请放心,我们已经差人去请郎中了。” 周信雪忙低声道了谢:“能不能麻烦你们……去通知一下德鑫粮行的周老板?” 周家父子 不多时,清音坊请来的郎中和收到消息周立成周老板便先后赶来了。 “父亲!”周立成刚刚跨进清音坊的门槛,周信雪便迫不及待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哥哥从二楼摔下了!我好担心他会不会有事……” 虽然父女二人不久前才因为“私生女”的事情大吵过一架,但是周信雪已经完全不想计较了,一直以来,父母兄长都是她最坚实的靠山,现在母亲过世、兄长受伤昏迷,她能依赖的也只有父亲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周立成又哪里会计较小丫头之前与他的不愉快,连忙俯下.身来,摸出手帕帮周信雪擦擦眼角的泪,满脸慈爱心疼地关心道,“你没有受伤吧?” 周信雪委屈地摇了摇头,依然不忘指着秦素北告状告状:“父亲,都要怪她,是她害的哥哥从二楼的走廊上摔下来的!” 秦素北才不打算背这口黑锅,只好有些头疼地对上了周立成的眼睛,解释道:“令爱不慎从二楼摔下,周公子是为了救她才跟着一起跳下去的,与我无关,如果没有别的事情……” 她做势要走。 “站住,你怎么能这样!”周立成猛然打断她的话,面上浮起惊怒之色,“有什么不满你冲我来就好了!为什么要牵连小雪和阿鸿?!” 周信雪一见父亲站在自己这边,一双哭的又红又肿的眼睛里也不禁露出几分喜色。 秦素北藏在袖中的拳头悄悄攥紧,指关节发出两声清脆的咔咔声。 “我也看到了,当时他们三人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推推搡搡,周姑娘一个不小心,才被秦姑娘推下去的,幸好周公子舍命相救。” 此时看热闹的人群比之前散去了许多,但还是不能算少,南宫青也在其中,见状立刻落井下石道。 周信雪还认得这个指给自己看谁是秦素北的姐姐,见她又帮自己说话,心里顿时认定了她是大好人,忙感激地给了南宫青一个甜甜的微笑。 “有这位姑娘作证,你还想怎么狡辩!”有了南宫青的支持,周立成的怒火似乎越发的开始有底气。 “南宫小.姐,”秦素北懒懒斜了南宫青一眼,“你真的看见了吗?” 南宫青盛气凌人:“那是当然。” 秦素北轻轻“哦”了一声:“听说南宫小.姐琴技高超,前些日子还在清音坊的器乐比赛中博了一个头筹。” 南宫青的脸色霎时阴沉下来。 那次比赛第一名的奖品是她一直苦寻不得的一架宝琴,为了保证自己必胜,她便差人在临上场前悄悄割断了另一位千金小.姐最惯用琴的琴弦。 因为来不及换弦,那位小.姐只好用清音坊提供的备用琴比赛,自然落了下风。 这件事南宫青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她实在想不明白秦素北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虽然怀疑她可能只是在试探自己,却还是不敢轻易冒险。 她倒不是特别在意什么纯良温柔的好名声,只是一向心高气傲,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那种怕输就暗下搞小动作的人。 “南宫小.姐,你真看到我将周家小.姐推下去了吗?”秦素北又问,在清音坊的地盘上搞这种下作的小动作,清音坊不过是不想掺和罢了,她还真以为自己下手很干净吗。 南宫青脸色变了变,最后强笑两声,支吾道:“许是我看错了,秦姑娘的家务事,我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 秦素北点点头,没有再理会她,而是将目光重新落到周立成身上:“周老板,周公子摔伤了,与其在这里跟我叫板,你还是先关心一下令郎的伤势吧。”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的还真不错,周信鸿出了事,他的妹妹和父亲最先关心的都不是他的伤情。 周立成面上表情微微一僵,这才干咳两声,向那给周信鸿看诊的郎中问道:“犬子的情况怎么样?” 那郎中已经给周信鸿做完了简单的检查,只是方才周立成和秦素北的冲突他不好插口,此时才汇报道周公子伤的不是很严重,只要回府静养就可以了。 “犬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周立成又问。 “这就要看周公子的个人情况了,”那郎中斟酌着回答道,“不过周公子身体强健,想必不会太久。” 周立成随行还带了两个下人过来,临时拼了一副简易的担架,将周信鸿抬上了马车。 见周信鸿没有大碍,秦素北也悄悄松了口气,倒不是她有多担心这位“异母的兄长”的安危,而是万一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跟周家、跟周立成的关系就越发纠缠不清了。 谁知周信鸿被抬上了马车,周立成却还是不肯放过她,坚持要她一起回到周家,等周信鸿醒来对峙,到底她有没有把周信雪推下楼,他受伤又是不是她牵连的。 “怎么,你不敢吗,心虚了?”见她不为所动,周信雪在一旁挑衅道。 看这样子,周家还真不是不想理会就能甩掉的了。 秦素北暗暗叹了口气,向周立成道:“我跟你走。” . 周家的马车虽说十分宽阔,但躺了一个周信鸿,还有周立成周信雪父女,两个下人,再加上一个秦素北,还是略显得有些逼仄。 “周老板,”等马车缓缓驶离清音坊能看到的视线范围外,秦素北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周立成正在给周信雪擦擦脸上泪痕的手指微微一顿,避开了秦素北的眼睛。 秦素北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周老板,你说凌菱姑娘是你一生最爱的女人,你还深爱着我这个你和她的结晶,这话说的你自己信吗?” 且不说,她可能还不是他的孩子。 周立成抿着下唇没有做声,倒是周信雪在听到“最爱的女人”之后狠狠瞪了自己父亲一眼。 “周老板认我,其实还是为了有利可图罢。”秦素北直说道。 “秦姑娘,信鸿受伤了,我一时心急,才会对你大声的。”周立成缓缓开口。 秦素北觉得自己的耐心在一点点告罄:“周老板,你就不能直接明说你想要什么吗?德鑫粮行那么大的家业,就算不打感情牌,豫王殿下也会很愿意跟你做生意的。” 周立成的眼神开始动摇。 “额……水……”就在这时,一直昏迷不醒的周信鸿突然呻.吟起来,“给我水……” “我来!”周信雪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从小桌上捞了茶壶,直接将壶嘴塞进周信鸿的嘴巴里。 周信鸿抿了几口茶水缓解了喉咙的干涸,便似乎察觉到了车里的气氛不对,他的眼睛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秦素北身上。 “秦姑娘,你也来了。” 秦素北点了点头。 “我没事,多谢秦姑娘关心了。” 听他的意思,是将她也出现在马车上当做是她自愿主动的了,原因是担心他的伤情。 秦素北犹豫了一下,虽然并不想跟他发展出什么友谊,却还是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那我便放心了。” “哥哥,”周信雪见哥哥醒来最先理会的竟然不是自己,便有些不满地凑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看秦素北的视线,“郎中说,幸好你平时都有练武功,身体比一般人结识强壮,这才没有大碍。” 周信鸿轻轻“哦”了一声,苦笑道:“可惜我不会轻功,不然连这一点伤都不会受的。” 他也不会轻功?秦素北眉梢微微一挑,心里无端生出一种“很有缘”的诡异感,连忙摇摇头驱散了这想法。 周信鸿却没有理会她,而是抻长了脖子望向周立成,再次强调:“如果我会轻功,就不会受伤了哈。” “你是德鑫粮行的继承人,不学习如何经营商铺,整天只知道不务正业,习武练功,有什么用!”周立成似乎也忘记了儿子刚刚大难不死,沉下脸数落道。 “谁说我要继承粮行了?”周信鸿也把自己大难不死的事情抛到了脑后,一个鲤鱼打挺站起了身来,冲周立成喊道。 结果站了没两秒钟,就一个趔趄倒回了刚才躺着的地方——他从二楼跌下来,虽然没伤筋动骨,身上却还是免不了青紫一大片。 周立成面带嘲讽地冷嗤一声。 周信鸿的脸色变了变,似是还想要再反驳两句,却还是强压下火气,向秦素北道:“让秦姑娘看笑话了。” 秦素北忙摇了摇头:“既然周公子已经无事,我还是先告辞吧。” 看周立成的表情,现下他应该是不会好好跟她谈生意了。 “那也好。”周信鸿点头。 “就这么放她走?什么都不用她赔的吗?”周信雪不服,还要继续嚷嚷,被周信鸿低声制止了,只好用眼神继续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周老板,我方才提的建议,希望您能考虑清楚。”秦素北以此向周立成道别,然后不再理会周立成绷紧的脸色,转身跳下了周家的马车。 洋葱 豫王府,席和颂的书房。 秦素北前脚跟着周立成一行一起离开,后脚云筱琬便将方才发生的前因后果差人告知了豫王殿下。 所以当席和颂看到她回来的这么快时,还略微有几分讶异:“我刚刚还在犹豫,如果你多久以后没回来,我就去周家要人。” “你觉得我有那么弱吗?”秦素北好笑。 “我当然知道区区一个周立成是不敢把你怎么样,但要我不担心,怎么可能。”席和颂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每每说一些肉麻兮兮的话时,他都不怎么好意思与她对视。 秦素北就喜欢看他这样局促的表情,连他说话的重点是“周立成不敢”而不是“她不弱”都懒得计较了。 “我跟周老板摊了牌,父女情是怎么都不可能的,他想要什么,就直接拿等价的利益交换。”她说,“周老板能把生意做这么大,应该明白这已经给足了他面子,想必不会再不知好歹了。” 周老板作不作妖,席和颂其实并不是很在乎,德鑫粮行生意再大也只是商户,在朝中没有半点背景,再折腾又能折腾出多大水花? 他在乎的是秦素北的心情,不被这场无端的闹剧影响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口安慰,只好转移话题道:“既然这样,我们便不聊他了,正好快要到中午,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做。” “……谁做?”秦素北眨了眨眼皮,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来啊。”席和颂拍拍自己胸脯,“其实我厨艺还可以,要不要领教一下?” “当然。” . 因为快要将近中午,厨房已经生起了火为全府上下准备吃食,秦素北还没踏进厨房的门槛,就嗅到了一阵浓郁的饭菜香气——今天中午的伙食有她喜欢的多宝鱼。 “殿下真的会做饭?”面对着多宝鱼的诱惑,她的心微微动摇了一下,忍不住向席和颂确认道。 “行军打仗的人,哪有不会做饭的。”席和颂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回应道。 “可是你根本连生火都不会。”秦素北好笑,拆穿他,“我还记着呢,就是你刚投奔浮生阁的时候。” “……谁说我不会了,你不是已经教了吗。” 丽婶在厨房听到他们说话,还以为是过来催饭的,于是擦了擦手迎上前,问他们要不要在饭前喝一点稀粥垫吧垫吧。 “我们不是来吃饭的,我带阿北来见识一下我的厨艺,用不着管我们。”席和颂解释道。 丽婶作为最早一批跟在豫王身边的人,除了冷水泡饭还没见过他做过别的任何吃食,不过她很有眼力见的没提这茬,还引着他们穿过人群熙攘的大厨房,来到后面的一个小灶。 “出门直走右拐就是库房,王爷需要什么材料都可以直接去那里找,不必经过我们。” “我们先去仓库看看都有什么。”等丽婶走后,秦素北便向席和颂发出了邀请。 她大概也猜的出来,席和颂突然要亲自下厨,是怕她因为周家的事不高兴,想以此转移她注意力的。 她本想直接告诉他自己没有那么脆弱,想想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这是他的好意,她没道理不领情。 就算是他做出来的东西没有红烧多宝鱼美味……反正有她看着呢,总不至于差到那以下咽。 两人去仓库溜达了一圈,秦素北本着不要给豫王殿下增加难度的原则挑了一捆芹菜和两截莲藕。 谁料就转个身的功夫,席和颂就已经从养鱼的池子里捞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多宝鱼出来,还不等她劝一句“且慢”,那多宝鱼便扑腾两下尾巴,在他的掌力下归了西。 ……这么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是怎么在战场活下来,还立了军功的,秦素北有些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偏偏席和颂拍死了鱼,还要在一旁沾沾自喜:“我记得你爱吃多宝鱼的吧。” “是啊。”秦素北眉眼弯弯地点点头,决定看在他知道自己爱吃什么的份上,由着他自由发挥了。 反正以前在浮生阁穷的揭不开锅时,更难以下咽的东西也不是没有吃过。 然而等席和颂挽起袖子开始清理鱼内脏,她才惊奇的发现豫王殿下做起饭来竟然也挺像那么回事的。 他的动作很慢,仔细的有些过头,一看便知是从没近过厨庖的新手,却丝毫没有新手常见的手忙脚乱,每一个步骤都做的井井有条。 “诶——”秦素北惊喜地笑出了声。 “怎么,很奇怪吗?”席和颂小心翼翼地切出了一打厚度匀称的姜片,塞进鱼肚子里,“好多事情我不会,都是因为没必要学,只要我想学,还没有学不会的。” “你小心别切着手。”秦素北见他只管自夸,手底下还一心二用地切着葱丝,忍不住提醒道。 谁知这个人却丝毫没领情:“你以为谁的手都跟你的一样笨吗?” “……” 席和颂过完嘴瘾,便放下了手中的菜刀,以防秦素北一会儿冲过来揍他,不小心撞到刀刃上。 谁知秦素北却没如他所料的出掌劈人,而是默默转身出了门。 不一会儿再回来时,手里拎了一筐洋葱。 “王爷手这么巧,切完这些洋葱想必不是问题吧,”她平和地微笑道,“动作快些,外面等着用呢。” “……” . 周家。 周家小姐过世以后,房内还维持着她生前的摆设,丝毫不曾动过。 周立成在她的梳妆台前坐下,因为生前缠绵病榻,周家小姐已经许久都没有再上过妆,梳妆台的镜子上却连一丝浮灰都瞧不见。 自周家小姐过世以后,他每日早晚都要亲自将她生前喜欢的东西擦拭一遍,以维持着原有的光亮,仿佛女主人随时都会回来一般。 “夫人,我很快就要去找你了,”他怔怔望着镜子,语气透着几分宠溺,又有几分无奈,“你先别急着生气,我知道小雪年纪还小,我很也不放心她,但是……信鸿答应过我,会照顾好她的。” 说完这长长的一串话,他的心情似乎也跟着放松下来,唇角甚至还带了一抹微笑。 “动手吧。”他轻声说。 卧房的一角早已伫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正是他去清音坊时随行的两个家丁之一。 . 豫王府。 秦素北拧了一条湿毛巾,贴心地为双手沾满洋葱味的豫王殿下擦了擦泪汪汪的眼睛,憋着笑问道:“你还好吧?” “还行,”席和颂双目朝天,避开了案板上堆成小山的洋葱丝,“就是你毛巾没拧干,灌我一脖子水。” “啊,抱歉抱歉。”秦素北忙扔下手里的湿毛巾,另换上一条干的,给他擦擦脖子。 她的手指隔着棉布划过他的喉结,席和颂莫名打了个哆嗦,下意识伸出手,按住了她拿着毛巾的手。 秦素北抬起眸子,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 于是席和颂只尴尬了一瞬,便果断伸出自己空着的那只手,直接盖在了她的眼睛上。 “要流泪就一起流吧。”他坏笑道。 “……”秦素北磨了磨后槽牙,脖子一仰,一口将他掌心内侧的皮肉狠狠叼住。 “你不能这样!”席和颂喉间发出一声短吟,连忙抽回自己的手,然而秦素北就向狗皮膏药一样顺着他的发力蹭到了他身前,还是没有松口。 “你不要这样,好疼的。”席和颂配合着她牙齿的用力龇牙咧嘴地做了几个“痛不欲生”的表情,继而求饶道。 求了几个回合见不管什么用,于是一改方才的低声下气,继续把洋葱味的爪子往秦素北的脸上杵。 “花兄?”两人正扭打到决战局,席和颂眼角的余光撇到了正杵在房门口的花独倾。 花独倾默默停住了没来得及撤出去的鞋尖,假装刚才辣了他眼睛的只有案板上的洋葱堆:“王爷,秦阁主,我找到周老板跟秦阁主不可能有血缘关系的证人了。” . 花独倾所说的证人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老人身形虽然干瘦,精神却还十分矍铄,回忆起十五年前的事情来也不怎么吃力。 老人在城外的官道上开了一家不大的客栈,以便城门落锁之后未能及时进城的远方行人有处落脚,按照他的说法,十五年以前,他是招待过初来京城的单老阁主的。 因为那日店里正好有几个泼皮闹事,是单老阁主帮忙平息的,故而他还记忆犹新。 “那日的单先生,是带了两个孩子的。”老人十分肯定地说,“都还在襁褓里的孩子,据单先生说是一男一女,我家老婆子还帮忙喂过米汤呢。” “十五年以前,一男一女,按照年纪与时间来推算,那两个孩子只可能是秦阁主与阿清了,”送走了老人,花独倾便开口道,“所以秦阁主与阿清一样,是单老阁主从外地收养了带来的,绝不可能是被周老板和他姘头托付的。” “花兄这几日早出晚归,一直都在忙此事?”席和颂看了看秦素北的表情,问道。 花独倾点了点头:“那位周老板瞧着就来者不善,多做些调查总是没错的。” 周家命案 默不作声地听花独倾带来的老人说完一切,秦素北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只觉得如乱麻一般千丝万缕,半响,她才干巴巴地向花独倾道了一句谢,然后便继续保持了沉默。 “秦阁主是我的朋友,举手之劳,不必道谢。”花独倾垂下眼睛,细细抿了半盏茶水,片刻之后,见秦、席二人都无意开口,便起身告辞。 “阿北可相信花兄带来的那位老先生?”听着花独倾的脚步声走远,席和颂开口问道。 秦素北点了点头:“我相信花神医。” 相信花神医和相信花神医找来的证人,其中微妙的差别让席和颂微微皱起了眉头。 “花神医知道我的身世,他说我不是周老板的女儿,我就一定不是。”见席和颂面露不解,秦素北索性直言道。 说完没有在席和颂脸上看到特别惊讶的表情,她知道他也已经猜到了。 “碧落,”席和颂念出了秦素北一直在吃的药的名字,“花兄自己研究出来的药方,除了能治你体内邪火什么也治不了,制作工序又如此复杂,他却能见你第一面就拿得出来,可见这药他平时用得到。” “后来花神医也亲口说过,他每个月都会配的。”秦素北接话,“所以除了我以外,还有别人也需要服用碧落,他要给那个人配药。” 席和颂:“体内天生带火的人可不常见,尤其你们能吃一样的药,说明症状和起因都是一样的,想来大概率是有些血缘上的关系,甚至……一母同胞。” “所以花神医才会从一开始就很笃定,我不是周老板的女儿。”秦素北说话间,眼神隐隐晦暗下来。 花独倾知道她的身世,却一直死撑着不肯跟她说,想必那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所以周老板来找我认亲,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看起来很有利可图吗?”秦素北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 虽然花独倾向她隐瞒了身世,但她能察觉得到他是出于善意,所以她也不想随意揣测,只等他什么时候愿意说再说就好了。 “你刚才不是说,周老板家的公子今日受了伤,不如我们借着这个理由明日过去探望一下,”席和颂说,“与其在这里猜测周老板的目的是什么,倒不如主动一些。” “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殿下并没有合适的理由同行,周老板又没那么大面子,万一让他事先察觉就不好了。”秦素北婉拒道。 . 翌日。 秦素北按照昨日的计划来到周家大宅,探望受伤的周信鸿,却在这里碰到了一个熟人。 魏青山。 “秦阁主。”魏青山双手抱拳,向她施了一礼。 自从跟小月相认以后,他就把秦素北当做了跟自己同辈的恩人,十分讲究礼数。 秦素北忙还了礼:“魏大人怎么会来这里,周家出什么事了吗?” “秦素北是周立成私生女”的消息,魏青山也早就有所耳闻,故而他微顿了顿,声音轻缓道:“周老板过世了,被人杀害的。” 周老板……被人杀了? 秦素北吃了一惊,一时间愣在原地。 魏青山等她回过神来,才继续说道:“周老板是在他的卧房里遇害的,秦阁主要是感兴趣,过去瞧瞧也无妨。” 秦素北当然感兴趣,她不熟悉周家的布局,是魏青山带路,来到了周老板居住的院子。 刚刚踏进院门,她就看见了一个跪坐在石板地上,失魂落魄的背影。 “这位是周老板的公子,也是尸体的第一发现人。”魏青山用眼神点点周信鸿的背影,向秦素北介绍说。 他话音未落,一个雪白色的小小身影突然自院门蹿了进来,径直扑到周信鸿的身上。 “哥哥!”周信雪一开口,声音便带着浓厚的哭腔,“为什么会这样,父亲母亲为什么都离开我们了?” 明明半月之前,她还是父母掌上明珠,无忧无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是就在这个暖阳明媚的清晨,双亲俱丧,只剩下一个兄长相依为命。 周信鸿始终跪着没动。 周信雪一边啜泣一边摇晃着他的肩膀,摇了半响得不到回应,眼里渐渐浮现出三分恐惧。 “哥,”她越发焦急起来,“你怎么不说话呀,你说话呀……” “据周家的老仆说,周公子发现周老板的尸体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魏青山低声同秦素北解释道,“想必是周老板过世给他的刺.激太大,一时间难以接受。” 秦素北回想起他们父子昨日还因为“继承家业”和“习武练功”哪个更重要而争执不休,不免觉得有些唏嘘。 卧房内周老板的尸体已经被搬走,据魏青山描述说,周立成的尸体就摊在梳妆镜前的椅子上,死因系颅骨碎裂而亡。 “颅骨碎裂?”秦素北微微一怔,她在现场并没有看到一丝血迹,说明周立成的头皮一定还是完整的,所以砸碎周老板颅骨的不是什么坚硬工具,而是内功高强的人的掌力。 “不错,”魏青山看出了她的疑惑,“仵作已经查验过周老板的尸身,凶手应该是个内功深厚的高手。” 周立成是个商人,他惯常打交道的圈子里,基本也都是商人,没听说有哪个会武功的高手。 “只怕是雇凶杀人。”他轻轻叹了口气——因为凶手是雇来的,恐怕还是有过经验的杀手,想要追查他的身份本身就不是件易事,还要再揪出杀手背后的雇主,就更是难上加难。 十之八.九,怕是会成为一桩悬案。 “也不一定,”秦素北将周立成上门认亲,又被花独倾证实他们之间不可能有血缘关系的事情简略同魏青山解释了,当然忽略了她对花独倾的推测,“可能周老板真的得罪了什么江湖人士,不得已,才来同我攀关系的。” 虽说真正的江湖人士,对浮生阁和秦阁主是肯定看不上眼的,但就包括周立成在内的绝大部分普通人而言,秦阁主能入幕豫王府,本事想必跟同在豫王门下的小鬼医花独倾不相上下。 “秦阁主所言有理……”魏青山沉吟着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屋外院子里突然传来一个年轻捕快短促的高呼:“周公子,你冷静一点!” 秦素北和魏青山对视了一眼,连忙循着声音出了房门,只见院子里,周信鸿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了,正怒气冲冲地瞪着刚才喊话的年轻捕快,还有被那捕快护在身后的周信雪。 “李螳,出了什么事?”魏青山问那名年轻捕快。 “刚才周公子嫌周小姐哭闹声烦扰,就要动手打人,幸好被我拦住了。”名叫李螳的捕快解释道。 “我们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周信鸿冷嗤一声,向躲在他身后的周信雪招呼道,“小雪,过来!” 周信雪又向后缩了缩,她脸上还挂着眼泪和鼻涕,却连啜泣都不敢了,一直怯生生地盯着自己哥哥。 周信鸿语气里的愤怒更甚:“周信雪,我才是你大哥,你给我过来!” “周公子,”秦素北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道,“你既然知道你现在是周小姐唯一的依靠,哪怕是为了她,就不能冷静些么?” 听到她的声音,周信鸿身体微微一抖,他回过头来看向她,面上带了几分悲怆:“秦姑娘,请问你体会过失去至亲的痛苦吗?” 秦素北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没有回答。 “只不过半月时间而已,我的母亲尸骨未寒,父亲死于非命,他们全都不在了,你能了解我的感觉吗?”周信鸿见她不答,继续质问道,“既然了解不了,你又凭什么要劝我冷静!啊?凭什么啊?” 说到最后一句,他突然猛地回身出手,向捕快李螳的脸上打去。 李螳下意识向旁侧一躲,避开了他这一击,也让周信鸿逮到了空隙,一把将周信雪扯到了自己身边。 “哥哥……”周信雪整个人缩成一团,战战兢兢地抬头望着他。 “你躲什么!怎么,你怕我吗?”周信鸿面色不虞,向她吼道,“周信雪,我是你哥!长兄如父,你凭什么怕我!” 秦素北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然后她四指并拢,对着周信鸿的后脑劈了下去。 周信鸿应声倒地。 “哥哥!”周信雪惊呼,有些诧异地望向秦素北。 “你哥哥需要冷静一下,休息一会儿就会醒来的。”秦素北说。 周信鸿现在这个状态,打扰大理寺调查不说,她也并不希望周信雪因此留下什么童年阴影——虽然她对这小丫头没什么感情,却也不是喜欢幸灾乐祸的人。 周信雪出乎意料地没有曲解她的意思,暂时收起敌意轻轻道了一声谢,便唤来家丁,将周信鸿抬回他的卧房去。 秦素北本来犹豫过自己多管闲事,会不会被这小丫头反过来责怪打昏了她的哥哥,没想到周信雪虽然有时候娇纵蛮横出言不逊,却也不是一点不知好歹。 也可能这就是父母俱亡、兄长一时不能依靠,教给她的被迫的成长。 口供 秦素北本来以为,周信雪会跟随周家的家丁一起送周信鸿回房休息,然后在他旁边等候他醒来。 没想到这小丫头只是叫下人把哥哥抬了回去,自己还戳在案发现场没有动,眼神甚至还若有似无地落在她的身上。 “小周小.姐,你是不放心我吗?”秦素北将她带到院外,避开了四处搜证的捕快们,开门见山地向她问道。 很多人都会觉得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但是数年的养娃经验告诉秦素北,小孩子真的比大人们想象中的要聪慧成熟的多,接受能力也很强。 尤其是有些事情,其实应当把他们当做大人一样来交流。 “没有啊。”周信雪立刻摇头否定,尽力想挤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来,可惜终究道行不够,笑得不比刚才哭得好看。 秦素北最不喜欢说话拐弯抹角,各种堆砌言外之意了,于是她替周信雪说道:“你是在担心,周老板过世了,我会不会跟你们争夺周家的财产。” 周信雪没有回答,却像是被戳中心事一般瞬间白了脸色,而她的眼睛里则克制不住地闪过一丝愤怒,明明白白表达了她的想法:你倒是敢! “你甚至还在怀疑,会不会你父亲就是我害死的,因为觊觎你们的财产,而大理寺的人会不会为了包庇我毁灭证据。”秦素北继续补充道。 周信雪警惕地后退了半步,眼睛定定地望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找到了证据,证明我不可能是你父亲的骨肉,甚至你父亲那一套找我师父托孤的说辞,也极有可能是他自己瞎掰的。”秦素北回答她。 “我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得知父亲在外面没有私生女,周信雪脸上先是下意识的闪过一丝惊喜,很快又重新警惕起来,满是狐疑地询问道。 “这就要问周老板自己了,可能,跟他的命案有关吧。”秦素北回答,“小周小.姐,我是周老板私生女的谣言,当初是周老板派人散播出去的,现在你已经知道真相,是不是该由你们周家为我澄清?” “你放心吧,不用你说我们也会这么做的!”周信雪立即回道。 . 周信鸿所居住的院子里架设了各种各样习武所用的木桩和标靶,每一件都带着累累划痕,一望便知这院子主人经常在此练习,绝不是摆来好看的。 而身为德鑫粮行的少当家,周信鸿的房间朴素的有些过分,秦素北四下打量一番,没找见一样用做装饰的琉璃玛瑙、古玩玉器,只有成排的兵器挂在墙上。 “我哥哥经常走南闯北,这些都是他从各地搜罗来的宝贝,到底值不值钱就不知道了。”周信雪注意到她的眼神,便解释道。 “值不值钱是次要的,只要用得趁手就是好兵器。”秦素北摇摇头,纠正她。 就比如客厅面南的墙上挂了一墙的弓.弩,以她跟着豫王殿下后见过的世面来说,还是很容易看出正中央那一架蒙古弓的材质不如四周的值钱,但被主人放在了中央,想必是他最喜欢的一把弓。 “话说回来,你的父母都希望周公子继承家业,怎么会允许他离家远行?”秦素北有些好奇地追问。 周信雪:“他们当然不允许了,我哥都是偷着溜出去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卧房,周信鸿仰面躺在床上,双目禁闭,呼吸均匀而低沉。 刚才秦素北跟周信雪交代清楚了自己不可能惦记他们周家的财产,周信雪看她的眼神果然没有那么带敌意了,但还是赖在案发现场不肯走,后来经过秦素北询问,才承认她是怕自己哥哥醒来以后继续发疯。 于是秦素北自告奋勇地陪她一起过来陪床,并应承她如果周信鸿醒来还是刚才那个德行,她就再给他一巴掌。 直到踏进周信鸿的卧房,秦素北心里还在隐隐的诧异自己怎么越发爱多管闲事了。 可能是最近的生活真的□□逸了,又或者周信雪年纪还小,她养孩子养出习惯了。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秦素北在靠窗的位置拖了一张椅子坐下。 周信鸿是尸体的第一发现人,不过因为受的刺.激太大,大理寺的人还没有找他问过话,等下他醒了说不定可以补充一点案发的细节。 她那一掌用的力道不重,约么等了两柱香的时间之后,周信鸿便呻.吟着转醒了。 “哥哥!”周信雪长长松了口气,下意识就要扑到他身边,然而刚才他发怒的情形在脑中一闪而过,又有些迟疑地顿住了。 “……小雪?”周信鸿撑起身子,眼睛在四处环视一圈,看清了自己的卧房和窗边的秦素北,眼里的茫然才慢慢转为清明。 “哥哥?”周信雪察言观色,见他神色还算平和,便试探着向他身边凑了凑。 周信鸿伸手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然后他站起身,双手抱拳,向秦素北深深一揖:“秦姑娘,方才是在下无礼了。” 秦素北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无妨,虽然周信鸿与周老板在练武和继承家业的问题上分歧不小,但感情还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周老板遇害他情绪失控,也是可以理解的。 “多谢秦姑娘的理解和体谅,在下铭记于心,”周信鸿又向她拜了一拜,然后他皱了皱眉,沉思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又开口道,“秦姑娘,家父生前待你亏欠良多,不论你们相认与否,他身后的遗产,在下绝不会克扣秦姑娘一分一毫的。” “周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是我与周老板确实没有血缘关系。”秦素北把花独倾寻到的那位老店家的证词同周信鸿简略复述了一遍,“而且豫王殿下早先也派人去调查过了,根本查不到周老板口中那位叫做凌菱的姑娘。” 周信鸿一脸惊讶地听完,面上越发的有些迷惑:“既然是这样,家父为何要编出一位凌菱姑娘,不仅污蔑了自己的清誉,还平白给秦姑娘添麻烦?” “父亲是被一个武林高手杀死的,他们怀疑父亲是得罪了江湖上的人,跟秦阁主认亲是想寻求浮生阁的庇护,但是没能起作用。”周信雪在一旁小声汇报了自己方才听到的案情讨论。 “……竟然是这样。”周信鸿沉默了半响,才喃喃开口。 “案情未明,目前也只是猜测而已,只是在下与周家的关系,还请周公子帮忙澄清了。”秦素北向他抱了抱拳。 “那是自然的。”周信鸿忙回了礼。 话音未落,魏青山便携了两个随从捕快前来,向他询问发现尸体时的具体情况——他是凶杀案的第一发现人,醒来之后秦素北就差了周家一个家丁去向魏青山汇报了他清醒的消息。 根据周信鸿的口供,今日一早他去向父亲请安,却发现一贯早起的周老板房门还是关着的,因为前一日他们大吵过一架,他便以为父亲还在为此生气,直到一个时辰以后,周老板还不曾开门见客,他才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试探着敲了敲房门,才发现房门是虚掩的。 步入其中,便发现了周老板的尸体。 简而言之,就是没有任何新的线索。 魏青山的眉头拧的更紧了。 “周公子可知,令尊最近有没有新认识什么人,或者许久未曾联系的朋友突然露面?”他问。 “魏大人怀疑,杀我父亲的那个武林高手,是我父亲认识的人?”周信鸿听出了弦外之意。 魏青山轻轻点了一下头:“初入现场之时,我也怀疑过是幕后黑手买.凶.杀.人,但是周老板遇害时正端坐在梳妆镜前,他的面前是一面镜子。 “不论那个凶手的出手有多快,如果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出现在自己身后,周老板都不可能没有一点惊讶的反应。 “而且现场的门窗全都完好无损,也能间接的证明,那个凶手至少也是在周老板默认的情况下进去的。” “我也不知道父亲最近都做了什么事,交往过哪些人,这些事魏大人还是询问府上的管家或者店里的伙计吧,”周信鸿面上浮出一丝懊悔自责之色,“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连半点线索都提供不了。” “周公子,周老板泉下有知,是不会怪你的。”秦素北生怕他又陷进自己的情绪里出不来,连忙委婉地安慰道。 “秦姑娘请放心,就算是为了小雪,我也不会再胡闹了。”周信鸿明白她的担忧,轻轻拍了拍周信雪的小脑袋,向她保证道。 . 豫王府。 “魏大人后来又询问了周家的仆役和粮行的伙计们,据他们的口供,周家小姐过世以后周老板的情绪就一直不是很好,但要说最近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接触了什么奇怪的人,那就只有登门与我相认了。”秦素北将自己前去周家遇到命案后的见闻同席和颂一一说了。 周深 “周老板在遇害之前企图跟你攀扯上关系,可见他对自己的危机是有遇见的,如果周家仆人和伙计们都没有发现最近的异样,只能说明那个凶手和他的杀机在周老板身边潜伏很久了。”席和颂默不作声地听完,皱着眉头揣摩道。 “已经潜伏了这么久,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候动手呢?”秦素北略想了想,眼睛一亮,道,“周家小.姐前些日子病逝了,也许这就是那个凶手动手的契机。” “怎么说?”席和颂不解。 秦素北:“也许那个凶手一直暗恋周家小.姐,但是周家小.姐一心都在周老板身上,凶手心里虽然妒忌,却也不忍心让心爱之人伤心,所以没有找过周老板的麻烦,可能还在暗中警告过周老板,一定要对周家小.姐好一些。 “但是后来,周家小姐因病过世了,凶手因此迁怒于周老板,认为是他没有照顾好她,这才痛下杀手。” 席和颂听罢轻轻摇了摇头:“按照你的说法,凶手是认为周老板没照顾好周家小.姐才对他动了杀心,周老板又怎么会在这个关头编出个莫须有的小情人和私生女出来,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快么?” “但是周老板明明已经预感到了危机,却丝毫没有提醒过自己的子女,他凭什么笃定那凶手杀了他之后不会对周信鸿周信雪动手?”秦素北反问,“就算是知道的越多越危险罢,他总可以让周信鸿带着妹妹远走高飞,反正周信鸿平时就经常溜出去远行,再走一次也并不会引人注目。 “所以我猜,周老板笃定了周信鸿兄妹的安全,是因为他们是周家小.姐的骨肉,那凶手深爱周家小.姐,所以才不会对她的孩子下手。” “但是这还是不能解释,周老板为什么要自毁清誉,给自己编一个不存在的外室和私生女,他是个生意人,很有钱,需要谁的帮忙,直接等价交换就是,”席和颂再次摇了摇头,“而且不杀周家兄妹,也不一定是喜欢周家小.姐才爱屋及乌。” 秦素北:“有钱也不代表一定大方,可能他觉得,能省一点是一点呢。” 两个人一直讨论到太阳落了山,还是没有得出一个统一的答案,最后席和颂开口做了总结:“先吃饭吧,明天我们再去周家一趟,我也想亲自拜访一下周家的人。” . 翌日。 当席和颂与秦素北一起踏进周家大宅的门槛时,周信鸿正在正厅遣散周家的旧仆,听闻豫王殿下突然造访,他连忙起身相迎。 “豫王殿下大驾光临,着实令寒舍蓬荜生辉。”周信鸿客套道,待听说豫王殿下此行的目的竟然是调查周立成遇害一事,他忍不住悄悄抬起眼皮,迅速瞄了一眼立在席和颂旁边的秦素北。 民间一直有传闻豫王殿下与他门下那个江湖女侠关系匪浅,看样子是真的。 “豫王殿下还想要调查些什么只管吩咐,草民定当全力配合。”他说。 本来正排着队领遣散费的众仆役在豫王殿下来了以后,便规规矩矩地在廊下跪下请安,席和颂扫了一眼过去,见至少有三十多人,也不禁面露好奇:“周公子一次放走这么多仆人?” “府上刚发生了命案,家父生前也不知得罪了何人,现下全府上下都人心惶惶,大家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有担心自身性命不愿多留的,我便都放了,”周信鸿微微苦笑,“反正只有我们兄妹二人,也不需要很多下人伺候。” “可是周公子这么轻易将下人都放走,就不怕其中藏了杀害周老板的凶手么?”席和颂反问。 周信鸿微微一怔,连秦素北看席和颂的目光也带上了一丝惊诧。 “豫王殿下何出此言?”周信鸿面露不解。 席和颂抬起自己手里的拐杖,用着地的那一头向人群里点了一点。 众人立刻顺着拐杖的方向看了过去,被他点着的是个三十上下的灰衣男人,正塌着肩膀弓着腰身,面无表情地与豫王殿下对视着。 “周深?”周信鸿叫出了他的名字。 秦素北还记得这个周深,前天周信鸿摔伤的时候,周老板带了两个下人来抬伤员,这周深就是其中之一。 “本王只是有些好奇,阁下的内功高深如此,怎么会是周家一个普普通通的家丁呢?”席和颂向那个叫做周深的男人眨了眨眼睛。 内功练到一定的境界,喘息都与常人有些许不同,故而是可以以此粗略的判断旁人内力水平的。 “回豫王爷的话,周老板曾有恩于小人,小人自当做牛做马,全力报答。”周深面上扯出一丝谦卑的微笑,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然而与他恭敬的神态截然相反的是,“报答”二字还未来得及出口,周深弓起的腰背已瞬间舒展开来,右手出掌如电,直直向席和颂扑去去。 秦素北下意识地快进一步,将席和颂拦在自己身后,然后后腰一紧,她的人就被豫王殿下拎着腰带抡到了一旁。 周深的掌锋已近在咫尺。 席和颂不躲不闪,直接出掌迎了上去。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招式,这是内力与内力的硬碰硬。 秦素北被抡到一旁时脚下一个趔趄没有站稳,被周信鸿一把扶住了,然而还不等她转头说句谢谢,那边席和颂与周深已经打完了。 一掌定胜负。 席和颂向后退了几步,全身的重心都放在了拐杖上才没有倒下去。 而周深被他的内力弹开四五尺,重重跌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一口鲜血自他口中喷涌而出。 席和颂抽出拐杖中藏的短刃挑断了周深的手筋,拍碎了他的琵琶骨,又抬手卸掉了他的下巴,以防他再次偷袭或者自尽,然后他转身看向了秦素北,语气突然严厉起来:“你乱挡什么,找死吗?!” 秦素北想想刚才两人的过招,又掂了掂自己的斤两,觉得他的话很有几分道理。 “豫王殿下息怒,属下知错了。”她低眉顺眼地回答道。 “……”席和颂当然知道她是想要保护他,而且是出于本能的保护——对此他真的非常非常感动。 但是一想到她不过脑子地把自己置于险境,他只觉得又气又急,连额角的青筋都跟着突突了起来。 而秦素北态度良好又毫无诚意的认错,又噎的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这时周信鸿开了口,面上还带着几分惊虑:“豫王殿下,他就是杀害家父的凶手么?” 席和颂又向周深的方向看了一眼,周家的下人们已经反应过来,联手将周深制住,捆了个结实。 “我也不知道,”席和颂实话实说道,“我只是瞧他一个普通家丁,内功高的有点蹊跷,不过他的表现这么心虚,我想八成脱不了干系罢。” . 周信鸿派人去大理寺通报了周深落网的事,不多时,魏青山便带人来到了周家,准备提审周深。 周深认罪认得很快。 按照他的说法,他本是个江湖人,为了躲避仇家才隐姓埋名,到周家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下人,一直以来也算兢兢业业,尽忠职守。 直到后来周立成无意间发现了他武功高强,猜到他一定不想这秘密被人曝光,就以此做威胁,勒索他用武功为自己暗杀商场上的宿敌。 然而周深又岂是会因为这一点威胁就乖乖就范的人? 他选择杀了周立成灭口。 本来没人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却不想就在马上可以离开周家的时候,豫王殿下亲临,察觉了他身上内功高深。 “多谢豫王殿下,为家父揪出杀人凶手。”周深被魏青山一行带走之后,周信鸿便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向席和颂行了一个大礼。 虽然凶手已经落网,但是秦素北看得出来,周信鸿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变得好一点点,他的眉宇间堆满了阴郁。 不过她转念一想,周信鸿如今双亲具丧,这样可笑的杀人动机,周信雪还是个什么都需要照顾的孩子,粮行那么大的产业亲戚们虎视眈眈,如果换做了是她,此时应该也高兴不起来的。 “周公子不必多礼,我也只是歪打误撞而已。”席和颂俯身扶他。 周深的内力浑厚,随便一个高手都能察觉得出来,故而他并不觉得自己抓获了他是件值得拿来说道的事情。 而且武功高强也不代表就一定杀了人,周深连尝试着狡辩都不肯就直接自爆,虽然周深解释了这是“担心瞒不过去,觉得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制住豫王然后逃跑,却没想到自己没打过一个瘸子”,席和颂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能释怀。 还有周老板拿身世骗秦素北的原因,也还没有一个答案。 “豫王殿下太过自谦了,”周信鸿跪着没动,郑重其事地又磕了一个头,“殿下,您是周家的恩人,草民虽一介布衣,一无所长,文不成武不就,但日后只要豫王殿下一句话,就算是要草民赴汤蹈火,草民也绝无二话。” 周信鸿 周信鸿执意要留豫王殿下和秦素北吃午饭,还命人收拾了两间上好的客房供他们休息,两人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地在周家待了下来。 周立成的丧葬和粮行的杂事都还需要周信鸿处理,他将客人安顿好以后便先行告辞,留了席和颂与秦素北在花园里赏花。 “周家的花园是修的比豫王府的好看。”在园中溜达了半圈,秦素北察觉到席和颂数次欲言又止的神情,于是开口道。 豫王回京也不过才一年多,又不是个吟诗作赋、把酒当歌的风雅人,京里随便一个大户人家的后园,基本都修葺的比豫王府要好。 “你要是喜欢,回去我就找人重新修整后院。”席和颂接了话。 “殿下自己喜欢就行,反正我又欣赏不来这些花花草草。”秦素北用毫不在意的口吻答道。 “阿北,”席和颂顿住脚步,“刚才我说话是冲了一点,但是我……我以后会注意的,你能不能别生气了?” 秦素北也停下脚步去看他。 席和颂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目光向下垂了垂,然后又鼓起勇气重新抬起眼皮,对上了秦素北的眼睛:“对不起。” “我没有生你的气。”秦素北弯起眼尾笑了笑,她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听不懂刚才豫王殿下的“怒斥”里满满都是担忧。 “我只是有点嫌弃自己太弱了。”她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会呢,”席和颂连忙摇摇头,“你忘了你可以以掌为剑么?那可是你自创的剑法,在你的这个年纪和武学基础,能创作出一套逻辑严密、融会贯通的全新剑法,不是天赋异禀是做不到的。” 秦素北伸出两根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小嘴儿真甜。” “我是认真的。”席和颂正色道。 秦素北的指尖正在他下巴上游走画圈圈,他一张口,一不小心正好戳进了他双唇之间,指甲磕在牙齿上还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咔”。 席和颂突然想起她上次咬过自己的手掌,于是带着几分“风水轮流转”的心情,报复似的向前探了探脖子,在她的食指上磨出了一排牙印。 “……我怎么那么嫌弃你的口水呢,好恶心啊。”秦素北反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笑骂道。 就在这时,隔着郁郁葱葱的花架,两人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窸窣声,还有一个年轻女孩的说话声:“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您又帮不上什么忙。” 然后是周信雪的声音:“我偏要去,就算帮不上忙我也要让那些狗东西知道,我们周家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可是少爷说……” “没有可是!” “小周小.姐,”秦素北与席和颂对视了一眼,开口叫住了她,“发生什么事了,需要帮忙吗?” 他们与周信雪之间只隔了一条小岔路,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周信雪与她的丫鬟面前。 豫王殿下抓获了杀人凶手,又受邀留在府上用午膳的事情周信雪已经听说,加之还有拄着拐杖这样的明显特征,她连忙领着丫鬟跪了下去,向席和颂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席和颂摆摆手示意她们二人起身,“发生什么事了?” 周信雪到底还是个孩子,一说起糟心的事便忍不住唇角下撇,费了好大劲才忍着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原来京城的四大粮行彼此之间一直明争暗斗,眼瞎周立成突然辞世,周信鸿只是个对粮行生意一知半解的少年,其他三家立刻联合了周家旁支的亲戚长辈,里应外合、由内而外的企图将周家家产和德鑫粮行一并吞下。 昨日大理寺的衙役们取证完毕离开之后,他们已经过来闹过一次了。 “这也太过分了。”秦素北皱皱眉头,看向了席和颂。 商场上的对家趁机打击也就罢了,怎么连周家本家人也要趁乱分一杯羹? 她想起之前师父意外去世的时候,她才只有十岁,最小的几个孩子还不会牙牙学语,守着浮生阁那一栋大宅,那时的大宅还不像后来那样被卖的空空荡荡,四周的街坊邻居也没有一个人对他们动过歹心,反而能帮得上忙的地方都会尽力帮一把。 仗义每从屠狗辈。 周信雪默默垂下头,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眼睛里的紧张和期待——要是豫王殿下肯帮忙,那些人一定都不敢再欺负他们兄妹两个了——可是豫王殿下凭什么帮忙呢? 她想起自己之前对秦素北的态度,生平第一次为自己的任性感到后悔。 “那些人可是又来闹事了?周小.姐,带我们过去瞧瞧吧。”席和颂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多谢豫王殿下!”周信雪长长松了口气,喜出望外道。 . 他们一行来到周家的正厅时,厅里正挤满了来“找事”的人,周信鸿端坐在正中的椅子上,面沉如水,一言未发,任由周围的人七嘴八舌。 “信鸿,你和信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伯伯难道会害你们吗?把店面租给李掌柜,每月领分红,又不用操心又有钱可赚。” “小周掌柜,听德鑫的伙计们说,自周老板去世以后,德鑫的流水便一直在亏本,周家家大业大,当然不在乎这几日亏了一点小钱,但是长此以往……” “小周掌柜,实不相瞒,在下已经说服了德鑫许多伙计,眼下他们只愿意跟着我做事,如果小周掌柜不肯将店面盘租,怕是要重新招人了。” “信鸿,今年田庄的收成不是很好,佃农的要价比往年高了三成,幸好表舅在庄子里有熟人,才得以原价进了货,不如以后进货的事情,就全权交给表舅管理如何?” 周信雪只听了几句,便气得手指都开始发抖,要不是在豫王殿下不敢造次,她恨不得扑上去一个一个咬死这群不要脸的家伙。 秦素北看了周信雪身后的丫鬟一眼,那丫鬟立刻会意,连忙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豫王殿下在此,不得放肆!” 沸沸扬扬的正厅霎那间安静下来。 “豫王爷。”周信鸿起身,看向席和颂的目光有些惊讶,再看到旁边的周信雪,眼里又多了几分无奈的宠溺,“是舍妹无礼,让王爷看笑话了。” 而刚才说话的那些商场对手、周家旁支,早乌泱泱跪倒了一片。 周立成之前不还碰瓷过豫王门下那个叫秦素北的女侠吗?后来还被揭穿了,豫王跟秦素北感情深厚,没有因此打压周家已经是仁慈了,怎么还帮周信鸿出面了呢? 众人低头交换了一下眼色,心里皆是十分不解。 . 有豫王殿下坐镇,前来闹事的众人很快就退了个干干净净。 “就这么放他们走吗?都不用罚他们的吗?”周信雪凑近兄长的耳朵,小声抱怨道。 “他们无非是为了利益欺软怕硬而已,知道豫王殿下肯为我们做主,就不敢再乱来了。”周信鸿向她解释道。 周信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便由周信鸿领着,两人一起跪倒在席和颂面前。 “豫王殿下若不嫌弃,草民恳请能在豫王府谋一份差事。”他说。 席和颂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豫王殿下对周家有恩,草民想要报恩,这是其一,”周信鸿停顿了一下,语气越发诚恳,“至于其二,就如殿下所见,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与舍妹二人突然继承偌大家业,眼红之人不在少数,我们需要殿下的庇护。” 席和颂:“豫王府一直在招府兵,周公子如果不嫌弃的话,便过来罢。” “多谢殿下!”周信鸿大喜。 周信雪却是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等到席和颂与秦素北离开正厅继续去看花,她便忍不住疑疑惑惑地开口:“哥哥这么高兴干嘛,府兵……那不就是下人吗?” “那你想我去干嘛呢?”周信鸿似被她逗乐了。 “可是……”周信雪咬咬下唇,“我觉得凭哥哥的本事,做个亲王府兵太大材小用了。” “豫王不同于别的皇亲国戚,”周信鸿摇摇头,在她头上摸了一把,“他驻守边关多年,与蒙古国交战无数,是当之无愧的战神,就算是他的府兵,每一个放到战场上都可以以一当十。” “是吗?”周信雪仍旧有些闷闷不乐,“但是府兵当到头不也就是个小兵么?我还是希望哥哥可以做官,哥哥好歹也是德鑫粮行的继承人诶……” “粮行将来是你的,我早就说过不要,是当真的,”周信鸿俯身,直视了周信雪的眼睛,认认真真地保证道,“至于我么,豫王看人从来不看出身贵贱,对于有才识的人也一向不吝提拔,如今朝中五品以上的武将,从他府上出来的就不下五个。” “所以哥哥如果做的好,豫王殿下喜欢哥哥,就会推荐哥哥做官,连武举都不用考了?”周信雪听懂了他的意思,顿时眼睛一亮。 “是啊。”周信鸿有点无语自己妹妹张口闭口只知道“做官做官”的,他投入豫王门下,可不是为了名利那么庸俗的东西,但家里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她只要心情能好些他就谢天谢地了。 三公主的报复 得到了豫王殿下的应承之后,周信鸿几乎是雷厉风行的,只用了七天时间就辞退了粮行里有二心的伙计们,撤掉了来周家闹过事的长辈们的重要职务,从周立成逝后依然对周家忠心不二的下人里挑了能力合适的顶上,并且让大换血之后的德鑫粮行运营回到了正轨。 第八天,他就前往豫王府报道了。 他性格随和爽朗,出手又阔绰大方,很快就和豫王府的府兵、仆役们打成了一片,秦素北也很喜欢跟他一起切磋武艺——周信鸿只会外家功夫,轻功内功跟她半斤八两,他们两个水平差不多的可以一起从头学起。 而周信雪自从去豫王府探望了一次哥哥,跟浮生阁的孩子们在一起相处的极好,从此上门的次数也开始多了起来。 至于周立成自毁清誉也要认秦素北做女儿的事情,虽然秦素北与席和颂的心里仍旧疑惑他这样做的原因,却也一次都没有在周家兄妹面前提起过。 这日周信鸿休假,回粮行视察最近的生意和账目,突然店外的大街上就传来一声尖锐的马鸣,与之相对的还有女子的呼救声。 他好奇地从店里探出头去,只见一匹高大的枣红马如发狂了一般,任凭车夫勒紧了缰绳却还是丝毫不听指挥,不仅将身后的马车拖曳的东倒西歪,还冲着大街中央一对不小心跌倒躲闪不及的母子踏了过去。 长街两侧围满了旁观的百姓,却没有一人敢上前救援。 周信鸿连忙冲了上去。 然而有个红色的人影却快了他一步,那人一手揽住那母亲的腰,一手抱住了那个才一岁多的孩子,轻轻巧巧地一跃,便带着他们退到了安全的范围内。 周信鸿帮那车夫制住了发狂的马,马车的主人刚才在车里被颠了个七荤八素,摇摇晃晃地下了车之后,便连忙去关心那对母子有没有受伤。 周信鸿这时才发现,刚才救了那对母子的是个身形纤长的红衣少女。 “三公主?”他脱口而出道。 围观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对母子身上,倒没有什么人注意他说了什么,但是三公主显然注意到了,她告别了正对她千恩万谢的母子二人,示意周信鸿与她一起走过了两条街,直到附近再无人注意,她才做好奇状开口道:“公子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三公主曾经巾帼不让须眉,在清音坊举办的骑射比赛上摘得桂冠,我当然认得公主。” 那次比赛夺冠一直是三公主的骄傲,她面上笑意更浓:“公子也参加了那次比赛?” 周信鸿点了点头:“在下周信鸿,是德鑫粮行的现任掌柜,小小商户,三公主当然不认得了。” 三公主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周公子放心,我现在认得你了。” 她还记得那次比赛,确乎是有个表现的很出类拔萃的面生少年,不过后来听说那是个商贾家庭的后人,她一向瞧不起商人,自然就没有再注意过。 要不是他入豫王府做了府兵,据说还深得豫王的宠信,她也不会特意安排了那辆马车,以此跟周信鸿套上近乎。 如今太子被废,豫王如日中天;长诫郡王因为推行和离法成功,也重新获得了明正帝的喜爱——她最讨厌的两个兄弟都那么顺风顺水,她想到自己被邵子健玷.污的清白,越发就恨得咬牙切齿。 她已经派人调查过周信鸿了,知道他不爱经商爱习武,而且比起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更青睐于英姿飒爽的姑娘。 故而这几日她一直都在德鑫粮行附近埋伏着,就等着周信鸿什么时候来到店里,以意外的方式与她偶遇。 她有信心让这周信鸿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日后帮自己去对付豫王。 这样想着,她又再启朱唇,双眸秋水流转:“可惜我不记得上次周公子参加比赛时的英姿了,如果周公子今日无事,你我二人不妨再切磋一番?” 她看到周信鸿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只要公主乐意,在下一定奉陪到底。” . 京城近郊。 两人寻了一家不错的兵器铺,买了两把一模一样的檀木漆弓和两捆羽箭,驾马在林中转了半圈,不多时,周信鸿便率先收获了一只野兔。 “恭喜周公子。”三公主露出一丝爽朗的微笑,说话间她也瞄准了远处的一只猎物。 “我记得三公主之前是惯用右手的?”周信鸿无意间瞥见她搭弓的姿势,不禁好奇道。 右手手筋横断,再也没有了使兵刃的力气,这一直是三公主心里最脆弱而不可触碰的禁忌,平日里哪个宫人不管是不是有意,只要提醒了她想起此事,下场都是被拖出去杖毙。 此时猝然从周信鸿口中被说出来,三公主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恼羞成怒的火冒三丈。 然而她还记得自己想要报复豫王就需要周信鸿的帮忙,于是她强压下了自己的怒火,挤出一个有些落寞又有些豁达的苦笑,轻描淡写地柔声解释道:“之前受了点伤,手筋断了。” 毕竟是在百花争艳的后宫长大的,她知道什么样的表现更能激发起男人的同情和保护欲。 “啊……抱歉,我说错话了。”周信鸿面上果然浮起一丝不知所措的尴尬。 “没关系。”三公主摇摇头,“你看我现在学习用左手拉弓,虽然不如右手熟练,但已经进步很多了。” “悲而不伤,哀而无怨,三公主这份胸襟,在下自愧弗如。”周信鸿赞许道。 三公主与他先是相视一笑,然后又飞快地移开了目光,做出一点点少女的“娇羞”。 周信鸿把她的小动作瞧在眼里,眉宇间也笑的越发温柔:“话说回来,名震江湖的小鬼医花独倾现在就为了给豫王治病暂居豫王府,有他在,一定能让公主的右手恢复如初的。” 三公主只觉得自己心肝脾肺在听到“豫王”两个字的时候狠狠颤了颤,她紧紧攥住缰绳才稳定住情绪,摇摇头婉拒道:“还是算了罢。” “这是为何?”周信鸿不解。 “豫王和长诫郡王的夺嫡之争,周公子也是知道的,如果请小鬼医为我疗伤,我就必须在夺嫡之中站队豫王了。”三公主说。 “那公主是倾向于……”周信鸿沉吟道。 三公主立刻摇摇头:“我哪个都不想站队,我只是个母族平庸、自己也不成气候的公主,何必要让自己卷进权力的纷争里去。” 席和瑛还是太子的时候,自己虽然跟豫王有过一点摩擦,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了,自己在太子的阵营里又只是边缘角色,她相信周信鸿对此一定一无所知。 周信鸿没有说话,但是她察觉到他的眉头不经意间拧了拧。 他不喜欢这个回答?不,这不太可能,他一定是知道她曾经投靠过席和瑛、而且目前也没有翻脸了! 那他为什么还答应她一起来打猎?是想看她的笑话?还是想趁机对付她?自己能打的过他吗? 三公主的左手悄悄背到身后,从箭筒里抽了一支箭,以备有必要的时候先下手为强。 “皇室本是争权夺势的核心,三公主却能不被权力迷惑,真是难得。”就在这时,周信鸿悠悠叹了口气。 “周公子过奖了。”三公主微笑着摇摇头,攥着箭尾的左手却依然搭在弓弦上,不敢轻易放松戒备。 好在周信鸿似乎真的没有别的意思,说完了这句话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打猎上,四下寻找猎物时,还几次把背后的破绽暴露给了她。 三公主这才慢慢放下了警惕:“还要麻烦周公子,莫要将我们一同打猎的事情告予他人,免得传出去,让人误以为我站队了豫王就不好了。” 如果豫王府的人听说了他跟自己一起游玩,定会将自己之前投靠太子的事情告诉他的,那自己的计划就进行不下去了。 “公主放心,在下明白。”周信鸿点头应承道,心里却隐隐升起一丝狐疑。 三公主会说出“我们一起打猎传出去就是站队豫王”的话,说明她是知道,德鑫粮行的少掌柜周信鸿是豫王府的人的。 那么以她跟夺嫡之争划清界限的决心,不应该在听说他是周信鸿以后,就不再纠缠了吗? 要说是因为看上了他这个人,周信鸿自己都觉得可能性不大。 就在这时,三公主长箭离弦,一只灰色野兔被贯穿了后腿,在地上扑腾了两下便不动了。 周信鸿立刻拍马过去,抢先一步将野兔拾起,在转身递给三公主时,非常浪.荡子做派的趁机在她手背上摸了一把。 如果三公主真的是一眼看上了他这个人,在见识了他轻浮的一面后,应该是不会再有好感了。 如果还有的话,只怕八成是装出来的。 “多谢周公子。”三公主从他手里接过野兔,察觉到他的掌心揩油一样滑过她的手背,她心下顿生厌恶,连忙暗暗提醒自己周信鸿还有用,这才硬挤出一丝笑容,顺势用指尖在他的掌心里也画了一个圈圈来作为迎合。 婚事 自幼长于深宫,见惯了后宫妃嫔层出不穷的争宠手段,三公主对于把周信鸿的心拿下是很有几分信心的。 而现实中的进展则比她预料的还要顺利,自从那日两人一起去郊外狩猎野营之后,周信鸿每到休假的日子,都要约她一起游玩。 两人兴趣相投,就算不外出打猎,随便找个小酒馆一坐也能聊上一天。 之所以是小酒馆,当然是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为此三公主连穿衣打扮都开始尽力低调了起来。 而随着聊天内容的不断深入,她便开始不动声色地向周信鸿灌输起豫王的各种不是。 就这样没过多长时间,果然周信鸿向她抱怨豫王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这时她便假意安慰劝导两句,实际上暗戳戳地再插两刀子。 又过了一阵,等周信鸿亲口说出“我当初脑子进水才会将豫王错认做可以追随的贤主”的时候,三公主知道时机到了。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正色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投奔豫王门下已众所周知,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此时两人约会的地方是周家一处空置的宅院,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所以谈话的内容也不怕被人听见。 “可恶!”周信鸿五指握拳,向身侧的墙壁上重重一磕,发出了一声闷响。 “不要这样,”三公主连忙抢过他的手,指尖摩挲过他指关节处的青紫,心疼地责备道,“不管怎么样,伤害自己总是不对的。” 周信鸿没有做声。 三公主面上犹豫几瞬,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如果你真的不想再效忠于豫王,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周信鸿眼皮一跳,套了这么久的近乎,这位三公主总算进入正题了。 “我不明白公主殿下的意思。”他慢吞吞地说。 “周公子,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你想另择贤主,就必须拿出诚意来。”三公主双手并用将他的右手攥紧,上身慢慢向他逼近,强迫他的眼睛与自己对视。 周信鸿的目光中还带着惊讶和迟疑,她的则坚定无比。 在这样的对视中,周信鸿很快便败下阵来:“我……该怎么做?” . 半月之后,十一月廿八,长诫郡王大婚。 参加喜宴的礼服提前两天就做好送了过来,秦素北只打开看了一眼,就眼不见心不烦地锁进了衣柜最底层。 一直以来,她都深知自己与席和颂的出身有云泥之别,而高门大户的婚姻,向来是讲究门当户对,强强联手。 然而她也并不想因此徒增烦恼,反正还不到豫王议亲那天,活在当下就挺好。 直到席和瑛的婚礼提醒了她,那一天终究还是会来的。 也许是时候带孩子们搬回浮生阁的老宅,再慢慢从豫王府抽离了,不然对未来的豫王妃也不是那么公平。 秦素北低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双手,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她的内功比之前也进步了不少,不知道对着豫王殿下的后脑勺来一下,把他打昏之后一起打包带走的可能性有多大。 最好醒来以后还是个失忆的。 秦素北杵在原地真情实感地琢磨了一会儿,最后哑然失笑地摇了摇头。 豫王殿下运筹帷幄了这么久,就为了给他的生母报仇,自己要为了儿女情长把他给整失忆带走了,想想还是挺无.耻的。 就在这时,院子里孩子们玩耍的嬉闹声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向豫王殿下的问好声。 秦素北闻声迎了出去,只见席和颂正立在敞开的大门前,打扮的比她上次在张家婚礼上见过得还要光鲜,连拐杖都像是新抛了光,眉宇间亦是笑意盎然。 “就快到出发的时辰了,怎么还没有换衣服?我已经等不及想看阿北你穿裙子的模样了。”席和颂看见她,立刻催促道。 ——所以席和瑛的婚事,只给了她一个人压力而已吗? 秦素北视线落在他没心没肺的笑容上,心头越发觉得不太痛快。 “我不想去了,”她说,又生怕心思外泄而补充了一个理由,“郡王婚礼,宾客都是名门望族,规矩多,太拘束了。” “今晚可是有好戏要上演,你也不看?”席和颂有点意外。 秦素北摇摇头:“不看。” “阿北,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席和颂察觉出她隐隐的异样,蹙眉关心道。 秦素北仍旧面无表情地摇头:“没有。” 席和颂飞快地将最近几日自己的一言一行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觉没有做过什么能把秦素北惹不开心的事情,然而这反而让他心里越发觉得没底。 于是他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走你个鬼! 虽然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多聊,但他真的就这么走了? 秦素北也知道自己这属于无理取闹,但心里的烦躁还是又旺盛了一把。 然而还不等她收敛情绪说一句慢走不送,席和颂已经游鱼一般滑到了她的身侧,还隔着袖子捏起了她的手腕。 “你果然再生我的气呀,”他嬉皮笑脸地松了口气,“到底怎么回事,我实在猜不出来,您大人有大量,给点提示呗。” “我没有。”秦素北企图挣脱他。 “你就是有心事,如果是别人惹了你,你不想麻烦我不说,我走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席和颂分析道,身形随着秦素北甩动的手腕灵活地晃来晃去,“可是我要走你分明更不高兴了,所以原因还是在我,对吧?” “……”秦素北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于是冲他扬了扬眉毛,示意他这么能就继续猜下去好了。 “好吧,让我再想想。”席和颂引她找了个地方坐下,做出了慢慢推理的架势。 “是因为席和瑛的婚事吗?”他突然问。 秦素北眼皮下意识一跳,目光落在了被席和颂一直握着的手腕上,知道他在探着自己脉搏,任何情绪波动都逃不过去。 “可是席和瑛成亲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成亲要生我的气?”席和颂眼中的疑惑却越发加深了。 秦素北看着他的眼睛,尽力换成了毫不在意地口吻:“就像长诫郡王娶南宫秀是为了与南宫家结盟一样,豫王殿下总有一日也会成亲的吧?” 她看到席和颂的眼神在瞬间的恍然大悟之后变得非常复杂,像是在懊恼,又像是在自责。 “对不起。”良久,席和颂轻轻叹了口气。 秦素北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张无形的巨网给捆住了,而且越捆越紧。 “没关系,”她抽回了自己的手,“我明天就收拾行李带孩子们回去,不会给殿下添麻烦的。” 席和颂心知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站起身,把她重新又按回了椅子上:“阿北,我这辈子会娶的只有你一个,我当然知道结盟的手段里一种叫联姻,但我不会拿婚姻大事去换取利益,我说对不起,是我以为我的表现可以让你打消疑虑了,但原来没有,所以,对不起。” “……哦。”束缚心脏的巨网霎时烟消云散,秦素北深深呼了口气,“你哪里表现什么了?” “……”席和颂拨了拨她额前垂下来的碎发,“我以后会尽力让你了解我。” “别以后了,你还是现在就告诉我,你的迷之自信还表现在哪里吧。” “误会说清楚了,婚礼愿意去了没?去换衣服吧。”席和颂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拖着秦素北的双肩把她转了半圈儿,面朝卧房的方向轻轻推了一把。 “不换,还没问完呢。”秦素北扯住他的袖子,“那你将来做了皇帝也不娶别人吗?” “当然娶,还要凑个三千佳丽,把整个后宫填的热热闹闹的。”席和颂负手,大尾巴狼似的摇了摇尾巴。 “你倒是敢。”秦素北抬肘在他胸口一戳,笑骂道。 . 长诫郡王府。 自被贬为郡王之后,席和瑛一直都居住在明庆府上,对于这座点明他郡王身份的府邸简直深恶痛绝。 所以即便是大喜之日,府上张灯结彩,一切装饰都布置的尽善尽美,他漫步其中,心头依然弥漫着无法言喻的压抑。 “殿下现在这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要成亲,反而像是来讨债的。”邱拿双手抱着胳膊站在他身前,打量片刻后,得出了结论。 盛装打扮的三公主跟在邱拿的身后,却不敢像他这般在席和瑛面前松散随意,不仅站得规规矩矩,眉眼间更是恭顺无比。 “是吗?”席和瑛微微皱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似乎是绷的有点紧,于是尽力放松了唇角,挤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来。 今日来贺喜的宾客中什么人都有,他不想疏忽怠慢了自己人,更不想让豫王一派的人看笑话。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过来禀报,豫王殿下到了。 席和瑛脸上刚刚习惯的笑容重新垮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他对自己要娶的女人是南宫秀还是别的什么人并不太在乎,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介意豫王在他的婚礼上晃悠! 三公主见状连忙开口:“殿下稍安勿躁,我已经安排妥了一切,只等豫王来自投罗网。” 席和瑛将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这可是你说的,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 感谢在20191207 12:45:47~20191217 13:2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圆圆的滚滚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郡王妃 豫王与前太子、现在的长诫郡王之间的夺嫡之争早就是公开的秘密,所以哪怕在场的宾客中也不乏豫王的党羽,当豫王本尊出现在席和瑛的婚礼上时,现场的气氛还是非常微妙的停顿了一下。 豫王殿下此番还带了三个部下,前两个众人都已眼熟,一个是名震江湖的小鬼医花独倾,一个是女侠秦素北,至于剩下的那个英俊高大的少年,倒也有人推测出,就是前一阵子挺出名的那个德鑫粮行的新任掌柜周信鸿。 “豫王殿下。”定国公世子成隽第一个迎上了去,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上前与席和颂攀谈起来,就连席和瑛一派的朝臣,也少不得与他虚与委蛇一番。 秦素北不喜欢与人应酬,一个人悄悄退了出来。 豫王府的裁缝知道她的喜好,为她制作的礼服是一件月白底烟青色斜条纹长罗衫,没有多余的花草图案点缀,袖口和裙摆也都适当收紧,虽然简洁朴素,但制衣所用的料子却是号称寸锦寸金的雪瑚缎,故而在众多花团锦簇、精心装扮的大家闺秀们中间,不仅不嫌寒酸,反而多了几分英姿飒爽的侠气。 有几个性子活泼的姑娘上前来与她搭话,秦素北起先还非常小人之心的警惕了一下她们是不是看上了席和颂,要向她打听豫王的喜好,后来才发现她们几个是被她身上的这点穿出来的“侠气”给骗了,真把她当成了仗剑天涯的女侠,要听她讲讲江湖上的轶事。 “江湖可不只有策马扬鞭,侠骨柔肠,多的是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不好玩的。”秦素北看着她们提到“江湖”二字时眼睛都在发亮,忍不住提醒道。 “那秦姑娘想必也遇到过亡命之徒吧?当时的情况一定万分凶险吧?”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却完全搞错了她的重点。 秦素北只好从脑子里搜刮了几个江湖传闻,干巴巴地复述了出来,看她们听得那么入神,她有种自己换了个地方仍旧在带孩子的感觉。 一边讲故事的同时,她又时不时四下打量一番,只能看到席和颂还在与人推杯换盏,花独倾和周信鸿都已经不见了。 周信鸿是去跟三公主碰头,而花独倾想必是偷偷跟踪周信鸿去了。 ——因为周立成的缘故,花独倾看周家兄妹十分不顺眼,更遑论信任。 当然他的怀疑都是在私下里悄无声息进行的,表面上跟周家兄妹相处的还是一派融洽。 吉时一到,凤冠霞帔的南宫秀由喜娘搀扶着入场,四下赏玩的宾客们也都重新聚集到宴厅。 秦素北注意到,果然如自己所料,花独倾是跟在周信鸿身后回来的。 伴随着喜官朗声高呼的“一拜天地”,南宫秀与席和瑛一起拜了下去。 她的双手交叠在身前,十指紧紧绞在一起,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 那不只是将为人妇应有的紧张,更多的还是因为今晚三公主的计划——其实三公主的计划,最好是应当由席和瑛来配合的,但席和瑛因为自幼体弱多病,将自己的身体看得极重,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让她来了。 当喜官喊到“礼成”时,南宫青将右手的中指抚上左手的一枚宝石戒指,那里藏了一个小小的机关,只要轻轻一触,带着迷.药的细针就会刺进她的手指。 于是满座宾客看到的,便是一对新人刚刚拜过天地,新娘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秀秀!”席和瑛一把扶住她,失声喊道。 众宾客不明所以,见状也都或紧张或关切地低声议论起来。 好在在场的客人中不乏太医院的御医,立刻便有好几个御医争先恐后地上前为南宫秀把脉,一番诊治之后得出的结论是,郡王妃身体没有异样,只是操持婚礼过于劳累,才一时昏迷的。 “呵……” 席和瑛听罢还没有说话,人群中便突兀地响起一丝嗤笑。 众人下意识地向坐在豫王下首的花独倾看去,毕竟“小鬼医”名声在外,除了他,一般人也不会轻易去质疑太医院名医的诊断结果。 花独倾有些无辜地摇了摇头。 众人这才发现,刚才的那声嗤笑是个皮肤白的仿佛终年不见日光的乐师发出的。 “哪来的狗奴才,敢在郡王大喜的日子撒野!”负责乐队的大司乐脸色一变,向那乐师呵斥道。 谁知那乐师态度倨傲地瞄了大司乐一眼,笑道:“郡王大婚,看到庸医误人就可以不管了吗?” “你说谁是庸医?!”说话的是刚才向席和瑛禀告诊断结果的那名太医。 “大人非要对号入座,小人也没有办法。”那乐师语气平静地说道。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席和颂开口了:“花兄,你去瞧瞧郡王妃的情况。” 天地已拜,大礼已成,自然该称呼南宫秀为郡王妃了。 花独倾应了一声诺,然而还不等他起身,席和瑛便婉拒了他的好意,向那乐师问道:“你说秀秀不是劳累过度晕倒的,难道你也懂医术?” 众宾客都还记得之前豫王毒.杀太子未遂的事情,所以席和瑛拒绝让花独倾为南宫秀诊脉,他们倒也不觉得奇怪,转而将目光都落在了那乐师身上,想听听看他能说出什么惊人的见解。 谁知那乐师又是神秘莫测地一笑,然后摇了摇头:“小人不懂医术。” “不懂医术你……你……个混账!”大司乐一时气急。 这个名叫隅失的乐师是前不久才考进乐坊的,平时少言寡语,但是弹的一手好琴,性格也很老实稳重,不然郡王婚礼这样隆重的日子,以他的资历是来不了的。 没想到一闯祸就闯了个这么大的! 隅失看了他一眼:“我不懂医术,然郡王妃的症状,却也并非疾病导致的,而是诅咒。” 话音未落,在场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诅咒。 那不就是巫术吗? 趁着众人惊讶之余鸦雀无声的片刻,隅失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郡王府上有不干净的东西,王妃身体娇弱,气血不足,故而首当其害,郡王爷暂时无恙,皆因王爷贵为龙子,有真气护体。” “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我们岂不是全都被诅咒了?”三公主做担忧状,声音颤抖地问道。 席和颂与他带来的三个手下交换了一下眼神。 本来对这乐师将信将疑的众人,在三公主开口之后,果然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脏东西”会不会伤害到自己上。 “诅咒”之说便是被默认了。 “三公主请放心,这咒术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这府邸的主人。”隅失答道。 “所以是有人要害本王吗?”席和瑛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 宴厅的气氛在几经周折之后,再次微妙起来。 要说谁最想将长诫郡王置于死地,那简直非豫亲王莫属了。 “豫王用巫蛊害郡王?不可能吧。”这话的重音当然不在“害”,而是在“巫蛊”上。 一般来说,提到“巫蛊”,大家第一反应都是深宫妇人的手段,豫王有能力有人脉,用得着走这种偏门吗? “谁知道呢,不过听说带兵打仗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迷信呢。” “一派胡言!”在一阵窃窃私语声中,魏青山愤然起身,冷嗤道,“本官经手过的巫蛊案不下百起,最后无一不被证实,是人在搞鬼。” 三公主见众人的注意力又被偏向了巫术的真实性,连忙开口询问隅失:“你说郡王妃昏倒是巫蛊作祟,你有证据吗?” 隅失闭上双目,口中低声念叨了些什么,手指一掐,躬身回道:“是五行摄魂术,小人已经知晓咒术作用之物藏在府中何处,郡王殿下若是不信,只管派人去搜查便是。” 席和瑛向邱拿挥了挥手,邱拿立刻会意,带上几个仆从和隅失一起下去了。 等他们一行再回到宴厅时,那几个仆役手上多了好几个布包,邱拿将那几个布包一一解开,陈列在席和瑛面前。 众宾客也都好奇地看过去,只见其中有布娃娃,有匕.首,有弓.箭,包裹它们的布料上都写满了看不懂的赤褐色图腾符号。 “不知豫王殿下对此事,有何看法?”席和瑛面带厌恶地示意邱拿把这些东西离他远点,然后突然转头,对席和颂说道。 豫王一行在巫术之说爆出后还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如今席和瑛主动问起,所有人都好奇地将目光落在了豫王身上。 “这是郡王爷的家事,本王不便多言。”席和颂声音淡淡,“即便真的有人想趁机陷害王妃甚至郡王,也该交由大理寺的魏大人调查。” 如果放在往常,魏青山出来主持大局,是不会有人有什么异议的,但是如今人尽皆知秦素北的师妹是魏青山失散多年的女儿,席和瑛一派的臣子们立即对魏青山的公正性提出了质疑。 于是就如同之前调查科举舞弊案一般,由众人再推举出一人,与魏青山协同调查,互相监督,以便服众。 而郡王妃的生父,郡王爷的泰山南宫世禹便是席和瑛一派推出与魏青山合作的那个人。 香囊 从郡王府搜出来的厌胜之物都是埋在地下的,根据包裹它们的布料被泥土污染的程度,明显已经埋了有一段时间了,想要追查出是何人在何时埋下的怕是有难度。 “幸好殿下平日繁忙,不常在王府歇息,不然日夜侵染其中,就算是龙气护体,只怕……”三公主面做后怕状,忧心忡忡地说道。 席和瑛记恨自己的爵位比席和颂矮了一级,也连带着厌恶这座郡王府,所以搬出东宫之后一直都宿在明庆府上,若不是今日大婚,他仍不会踏进这座府邸的门槛。 “明庆府戒备森严,下咒之人想必是看中了郡王府管理松散,才将咒物藏于此处,毕竟这里才是入了册的郡王府邸,郡王殿下总会回来的。”南宫世禹也点了点头。 “只有郡王殿下回来是不够的。”那掀起了这一场轩然大.波的乐师隅失摇了摇头,再次没大没小地插话。 “你究竟是什么人?”魏青山皱了皱眉,问道。 隅失躬身,向众人报了自己名字和在乐坊的职务。 “那你又为何对厌胜之术这般了解?” 隅失轻抿下唇,似是犹豫了片刻才答道:“家中有长辈是风水先生,小人自幼耳濡目染,故而学了两招罢了。” “你刚才说,只有殿下回来是不够的,又是什么意思?”三公主将话题重新拉回到巫术上来。 “此阵的法术虽强,但是持续时间有限,布阵的人不能确保殿下何时回来,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布阵时留下最后一步,等待一个他与殿下同时出现在郡王府的机会,再触发此阵法。”隅失答道。 “这个时机,便是郡王爷大婚了。”南宫世禹点头。 席和瑛低头看了看躺在自己怀里的南宫秀,三公主的计划南宫世禹是不知情的,然而南宫秀昏倒以后,他注意到他的老岳父连半点关心都没露出来过。 他想到自己那对冷漠的父皇和偏心的母后,突然对南宫秀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怜悯来,于是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可以躺的更舒服一些。 “所以那布阵之人,现在应当就在厅中了罢?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找出此人?”三公主沉吟着,将藏在袖中的五指攥紧,用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掩住了计划即将得逞的喜形于色。 “鬼神之说根本不可信,三公主莫要被他蒙骗了。”魏青山声音低沉,说罢他向席和瑛躬身一揖,“殿下,这个隅失在殿下大婚之日装神弄鬼,心怀莫测,郡王妃晕倒的真正原因也尚不得而知,微臣恳请将他押送大理寺审理。” “魏大人这么着急将人带走是做什么?”席和瑛还未开口,南宫世禹便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我看这位隅乐师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倒也不妨再听听看,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魏青山目光飞快地在众宾客脸上一一扫过,与女眷们看热闹的兴致勃勃相反,男人们的表情都微微有些严肃,尤其豫王一派的朝臣们,严肃中还透露出几分警惕。 继而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隅失继续说下去。 顶着魏青山那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和众宾客各异的神态,隅失依然维持着从容不迫的姿态,神态自若地闭目掐了一会儿手指,再睁开眼睛时,右手也跟着眼皮一起抬起,四指握拳,食指向人群中指了过去。 “你在说本宫?!”感受到众宾客们投来的目光,三公主猛地站起身子,向隅失惊怒道。 “你是说,做法的人是三公主?”南宫世禹一时也有些惊诧。 巫蛊之说他也是从来不信的,只是经验告诉他今天这一出针对的应该是豫王派的人,所以才那么积极的支持隅失,但是三公主…… 他没记错的话好像是站队了席和瑛的。 隅失点了点头。 “满口胡言!你有什么证据!”三公主定了定神,尖声质问道。 “如果三公主殿下准许搜身,很快便能一见分晓。”隅失淡定地答道。 三公主不傻,当隅失指认的不是原定计划中的豫王而是她时,她便清楚那叫隅失的乐师早已被买通,她是被周信鸿乃至豫王给反套路了。 而就在刚才,周信鸿还送了她一个精致的小香囊,现在就被她大大方方地挂在了腰间。 那个香囊里,想必就是之前她给豫王准备的“证据”。 她恶狠狠地向周信鸿的方向瞪了一眼,却发现周信鸿正单手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你说搜身就搜身?你将天家的颜面至于何处?!”三公主冷嗤道。 就在这时,她身后响起了席和瑛没什么感情的声音:“搜身。” “也罢,反正清者自清,本宫没有什么好怕的。”见席和瑛点了两个在厅中服侍的丫鬟为她搜身,三公主微微松了口气,回报给周信鸿一个略带嘲讽的微笑。 就算周信鸿将做法留下的证据留在她身上又如何,负责搜身的是席和瑛的人,能不能搜到什么不还是她说了算。 而且昏倒的是席和瑛的王妃,负责搜身的丫鬟也是席和瑛这个“受害者”派来的,豫王党的人就算不服,也找不到合理的理由来质疑。 这样想着,她便吩咐那两个丫鬟带路,继而步伐轻快地跟在她们后面退出宴厅,就近来到了一间厢房。 然而还不等丫鬟将厢房的门反手关上,便有人在外面用手掌一撑,将房门重新推开,自己也踏了进来。 “邱拿?”三公主起先还有些诧异,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这两个搜身的丫鬟事先什么也不知道,而且她们一直守着没有主人的郡王府,对席和瑛的想法想必也不是很了解, 席和瑛想必也是怕这两个丫鬟太过憨厚,当真把她身上的东西全都搜了出来呈上去,才派邱拿过来提点她们的。 “是本宫大意了,平白被周信鸿那小子摆了一道,请殿下放心,本宫定会要他连本带利还回来的。”三公主咬牙,向邱拿说道。 邱拿点了点头:“那周信鸿在你身上留了什么证据?” “想必是这个。”三公主解下腰间的香囊递给邱拿。 邱拿将香囊拆了,里面的香料全都倒在桌上,捏了几块迎着烛光瞧了瞧,又凑近鼻尖嗅了嗅,最后下定结论道:“全都是最常见不过的香料,没有什么特别的。” “应该有一道符才对。”三公主见状也面露不解。 邱拿低头看了看手里空荡荡的香囊,将里层的布料翻到了外面,果然一排形状奇特的符文便显露了出来。 “藏得还挺严实。”三公主见状冷哼一声。 邱拿将空香包在指尖纠缠了一会儿,再次抬起头时,脸上挂了一丝带着歉意的微笑:“三公主,这香囊得交上去,殿下也帮不了你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三公主脸色一变。 “这个香囊绣工精巧颜色鲜艳,三公主又一直挂在腰间,难保不会有人注意到,所以必须交上去。”邱拿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周信鸿把写有符文的符纸藏在香料里,还可以取出符纸蒙混过关,但是他显然想到了这一点,把符文绣在了香囊内侧,我们没有办法瞒天过海。” “不是的,没人会注意到的!我们可以临时找一个相似的换上!”三公主立刻否认。 然而这话说的她自己都不信,周信鸿怎么可能让她这么轻易的瞒天过海! 于是她咬了咬牙,换上了凌厉的神色,冷笑道:“邱拿,这件事可不是本宫一个人做的!晕倒的南宫秀也有份配合,你以为郡王殿下又逃的了吗?如果本宫被抓了,定会将郡王殿下也咬出来!” 邱拿默默地抬起右手,照着她的后脑劈了下去。 速度之快,就算是有武艺傍身的三公主也只来得及瞪大眼睛,便晕晕沉沉地倒了下去。 “你们从三公主身上搜出了这个香囊,她恼羞成怒还企图杀你们灭口,幸好我听到你们的呼救声及时赶到,明白了么?”邱拿看向角落里那两个丫鬟。 两个丫鬟都不是傻子,从邱拿和三公主的对话里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见邱拿问话,连忙双双跪下,再三保证绝不会将方才所见之事说出半个字去。 于是当邱拿带着那个香囊、身后领着那两名丫鬟重新出现在宴厅,隅失指出了香囊内侧的符文就是启动阵法的最后阵眼,还有好几个女眷认出了那香囊的确是三公主所佩的事物,这场“巫蛊伤人”的案子似是已尘埃落定。 魏青山当然不相信郡王妃的晕倒跟这些邪物有关,又见那装神弄鬼的乐师随手一指,竟然真的从三公主身上也搜出了压胜之物,只越发怀疑这案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他想起三公主被指认之后,曾朝着厅里某个方向瞪过一眼,于是他也缓步挪到三公主刚才的位置,顺着她的角度看了一眼。 从这个角度,其实能看到很多人,但魏青山还是第一眼就锁定了周信鸿。 因为周信鸿也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两人四目对视,周信鸿向他眨眨眼,做了一个乞求他不要再深究的口型。 纥靖公主 席和瑛与南宫世禹都只想草草结案,魏青山不横加干涉,这突如其来的案子便以三公主巫蛊害人作为了结。 三公主平日嚣张跋扈惯了,在京中贵女圈的人缘相当不好,此时见她因巫蛊获罪,年轻的官家小.姐们都不禁喜上眉梢。 毕竟历朝历代,只要跟巫蛊扯上关系的人,都只有死罪一条。 当然她们高兴归高兴,却也记得新娘还昏迷不醒,故而很快便跟着大人们一起,将笑意敛的干干净净,喜宴的气氛自然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不多时便结束了。 众宾客退场时,席和颂邀了魏青山同行。 魏青山没有拒绝,直到一行人上了豫王的马车,他才开口道:“方才发生的事情,豫王殿下应该要跟下官解释些什么罢?” 刚才他看在豫王的面子上没有当场继续追究案子的疑点,但并不代表如果三公主当真是冤枉的,他就会坐视不理。 “魏大人,此事跟豫王殿下无关,一切都是小人我安排的。”周信鸿连忙开口解释道。 说罢他也不多隐瞒,从那日在德鑫粮行受惊的马匹开始讲起,将三公主如何与他套近乎、挑拨他与豫王的关系,他又是如何将计就计让她自食恶果的,全都一一同魏青山说了。 “魏大人,兹事体大,小人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你既早知她心怀不轨,收集证据报官就是,你这样做又与三公主有何异?”魏青山听罢皱了皱眉。 “郡王妃甚至长诫郡王也参与了其中,如果真要把这案子摊开了对簿公堂,只怕没那么容易定罪。”周信鸿答道。 嫌对簿公堂麻烦就直接以牙还牙置律法于不顾?魏青山一时无法苟同周信鸿的观点。 “魏大人,信鸿年少轻狂不懂事,还请您多担待。”察觉到魏青山的不快,席和颂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 “下官明白,这案子就到此为止,下官不会再追查了。”魏青山扯了扯唇角,尽量让自己的面色缓和下来,然而阴沉的眼眸还是比话语更直白的透露出,他不喜欢周信鸿的做法。 一路上再无人说话,直到马车行至魏青山的宅邸,魏青山告辞下车,周信鸿才讷讷开口道:“殿下,都怪我计划不周,才被魏大人看穿了。” “无妨,魏大人也不过是气我们没有事先告诉他真相而已,等他气消了就好了。”席和颂做毫不在意状微笑着摇了摇头。 秦素北在旁听得眉心一蹙,有些狐疑地抬头打量了席和颂一眼,在她的印象里,豫王殿下明明一直很敬重魏青山,绝不会不在意他心情的。 . 长诫郡王府。 南宫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她看到自己正合衣躺在铺着大红锦缎的婚床上,席和瑛就躺在她的身旁,呼吸平稳,睡意正浓。 她先是双颊一红,忍不住半探起身,向席和瑛的方向又凑了凑,近乎贪婪地打量起他的睡颜来。 席和瑛一贯浅眠,又不习惯与人同衾,察觉到旁侧有异动,几乎是立刻便睁圆了眼睛,下意识向枕下摸去。 “我吵到你了?”自己的小心思被他突然撞破却毫无察觉,南宫秀一时也不知该庆幸还是失落。 “没有,是我吓着你了。”席和瑛面带歉意地摇摇头,却并不急着将匕首重新塞回枕头下面,刚才睁开眼睛那一瞬间,他明明白白看到了南宫秀就支着身子斜趴在他的上方,不知是要做什么。 与他饱含歉意的目光对视了不过一瞬,南宫秀便忍不住羞怯地别开眼睛,转移了话题:“三公主的计划进行的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提到三公主,席和瑛便忍不住沉下了脸色。 真是个蠢而不自知的蠢货,被周信鸿反套路了还不知道,自己搭上小命就算了,还把他的婚礼拖累成了一出闹剧。 他本来还想救她一把的,但是邱拿说的没错,那个香囊就大咧咧的挂在她腰上,根本没有作假的余地,为了不让她把他们也供出来,也只好弃卒保帅了。 “是哪里出问题了吗?会不会牵连到殿下?”南宫秀一惊,连忙关心道。 席和瑛摇了摇头,将她昏倒之后发生的事情大致同她说了。 “那三公主醒来之后,会不会将殿下供出来?”南宫秀听罢,忧心忡忡地问道。 “肯定会。”席和瑛顿了顿,声音平和地继续说道,“所以她醒不过来了。” 南宫秀长长松了口气:“只要殿下没事就好了。” 是真担心他还是担心自己呢?席和瑛觑着她的脸色没有说话。 他生性多疑,之前同病相怜生的那一点点柔情,在他发现南宫秀半夜不睡觉“偷窥”他的时候,就彻底消殆尽了。 “殿下?”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南宫秀又怯怯地唤了一声,同时下意识理了理歪掉的领口。 “没什么,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席和瑛若无其事地笑笑。 . 豫王府。 席和颂平日里是滴酒不沾的,今日应酬的时候多饮了几杯,虽然看起来面不改色心不跳,但是根据他对魏青山轻浮的态度,秦素北还是有点怀疑他喝飘了。 于是回到王府之后,她便去按照丽婶之前教的方子,煮了一锅又滋补又暖胃的醒酒汤端去了席和颂的书房。 席和颂正伏在案前作画,秦素北好奇地探身过去,只见他画的是个鲜衣怒马的姑娘。 那姑娘身姿曼妙的斜挎在马上,腰佩长剑,身负长弓,英姿勃发,裙摆上是大片大片的西府海棠,只是侧着脸看不清楚五官。 “三公主?”秦素北盯着人像愣了一愣。 席和瑛已经放弃了三公主,就绝不可能让她活得过今晚,席和颂为她画下这幅画像,大概终究还是觉得血浓于水吧。 席和颂轻轻摇了摇头:“这是蒙古国大汉的第十三女纥靖公主,是个真正能挽弓射雕的女巾帼,以前在边关时,我们还交过几次手。” “你想她了?”那姑娘在他笔下太过于鲜活美好,秦素北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一手掐上了席和颂的后颈,声音柔柔地问道。 “你想到哪里去了,”席和颂瞧她酸溜溜的模样,莫名觉得心情大好:“你觉得周信鸿今日的计划如何?” 这个话题转换的有点快,不过反正这幅美人画也飞不了,秦素北还是如实答道:“还可以做到更好的。” 周信鸿的计划实在太过简陋了一点,虽说计划越简单越不容易出纰漏,但简单到不用想肯定骗不过魏青山那就是简陋了。 魏青山此人其实轴的很,哪怕小月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这件事传了出去,所有人都认为他一定投靠了豫王,然而在夺嫡之争里,他其实还是中立的。 最多就只是出于向秦素北报恩的目的,答应了在一些无伤大雅的细枝末节上可以偏袒豫王。 而周信鸿搞这一出,几乎是彻底将豫王在魏青山那里攒下的人情都用光了。 席和颂轻轻点了点头:“如果我事先要周信鸿把他的计划汇报一遍,就可以及时帮他完善些步骤的。” “那谁让你没听呢。”秦素北想到他在马车上时说过的话,忍不住眉心动了动,“你是在故意让周信鸿以为,你很宠信他,他在你心里的地位甚至超过了魏大人?” 席和颂又点点头。 “你觉得周信鸿有问题?”秦素北微微一怔。 “也没有什么实质证据,只是一种直觉罢了。”席和颂把目光重新挪到纥靖公主的画像上,“还记得周信鸿跟我们提及三公主的企图时,都说了些什么话吗?” 纥靖公主显然是条线索,秦素北顺着这个提示想了一想,开口道:“我记得你当时打趣过他,三公主与他兴趣相投,出身高贵,模样也不差,还没暴露真实目的之前,他会不会有点动心? “当时他的回答是,自己喜欢三公主那个类型的姑娘不假,但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难道你认为,他口中那个沧海是说纥靖公主?不可能吧?纥靖公主不是远在边关吗?周信鸿去哪认识她?” 秦素北觉得他有些草木皆兵了。 “我记得,周信鸿经常四处游历,说不定就去过边关呢。”席和颂瞧她的表情,知道她在笑自己多心了,这也是他为何最开始起了疑心时没跟她商量的原因。 然而多年驻守边关的经验却告诉他,自己那些看似莫名其妙的多疑,最后十之八/九都是真的。 只不过目前确实没有证据罢了。 “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周信鸿为人开朗,很乐于跟别人分享自己以前的经历,却从来没听他提过关于那位‘沧海’的只言片语。” “周信鸿的卧房里,有一张蒙古弓,就挂在墙面正中央。”秦素北突然想起了什么,“当然证明不了他一定去过蒙古,更证明不了他与蒙古国公主有什么关系,但是所有弓里,他最喜欢那一张。” “你也怀疑他有问题?”席和颂有些惊讶,他本不觉得自己的怀疑会在秦素北这里找到共鸣的。 “扳倒三公主的计划,他的确设计的有待改进,不像是全心全意的为殿下着想。”秦素北将自己的目光落到了纥靖公主飞扬的裙摆上。 ※※※※※※※※※※※※※※※※※※※※ 感谢在20200104 08:40:17~20200112 11:2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圆圆的滚滚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来信 翌日清晨,“长诫郡王大婚当日新娘离奇昏倒,府上搜出厌胜之物”还没来得及成为京中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八卦,刑部天牢便传出了三公主在狱中自尽的消息。 与此同时,那位在婚宴上大出风头的乐师隅失连夜消失的无影无踪,平白给这场巫蛊案添了几分诡异和蹊跷。 然而这案子并没有因此被众人关注太久,因为就在席和瑛与南宫秀成婚的第三天回门日,吏部尚书南宫世禹贪污索贿的证据就被御史台呈给了明正帝。 长诫郡王府。 席和瑛一早得到消息后便匆匆进宫,南宫秀心知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只好坐立难安地候在前厅,以便席和瑛回来时可以第一时间了解到父亲与南宫家的现状。 因而当从宫中回来的席和瑛刚刚踏进郡王府的门槛,便看到南宫秀匆匆迎上前来,满脸都是焦急与担忧:“殿下,情况怎么样,我父亲他会不会有事?” 经过了两天三夜的调查,席和瑛大概可以确定,新婚那一晚她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瞧不是有什么歹心,而是出于喜欢。 这让他又满意又庆幸。 他伸手握住了南宫秀的手腕,将她拉进了自己怀里,柔声道:“别怕,还有我呢。” “殿下……”南宫秀见他不直接回答,便知南宫世禹此次想必是凶多吉少,本来就惴惴不安的心情越发沉入冰冷的湖底,“殿下……救救我父亲,你一定要救他……”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席和瑛从怀中摸出丝帕,为她轻轻拭了拭眼尾的泪水:“你别着急,回去我慢慢同你说。” 他一手揽着南宫秀的腰,让她半靠在自己的肩上,两人几乎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慢慢踱回了卧房。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回到卧房后,席和瑛吩咐丫鬟给南宫秀端来一盏热汤,半哄半逼着她喝了下去,然后才在她的催促下,一边与她十指紧扣,一边慢慢说道,“扳倒岳父,是豫王早就策划好了的,他买通了岳父身边两个亲信侍从,还盗取了岳父的秘密账册与书信,人证物证都准备的极为充分,岳父根本无从辩驳。”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南宫秀听罢身子一僵,半响才低声喃喃问道。 “秀秀,”席和瑛轻轻叹了口气,“豫王虽然可恨,但他确实没有冤枉岳父。” 南宫秀微微怔住。 “推行和离法的时候,我向父皇提议建轻工坊,以解决女子和离之后无处可依的困境,还特意叮嘱过岳父,这是能救许多妇人于水火的好事,意义重大,万不可将歪脑筋动到此事上。”席和瑛的声音毫无波澜,“秀秀,岳父这次是在劫难逃,也是自作自受。” 自己父亲是什么德行,南宫秀心里隐隐约约是有数的,然而终究血浓于水,她从席和瑛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以袖掩面轻轻啜泣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那南宫家呢,母亲和兄长他们,会不会被牵连?” “他们……性命应该是无虞的。” 他的语气里有一个微妙的停顿,南宫秀自然也听得出来——性命无虞,但是以后的前程和富贵就难说了。 “秀秀,我需要你的帮忙。”席和瑛凝视着她的眼睛,眸子里饱含神情又隐隐流露出几分弱势来。 南宫秀心里有了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什么忙?”她轻声问。 席和瑛抿了抿下唇,刚才的一切温柔,都是在为了这句话做铺垫:“你得昭告天下,跟南宫家划清界限。” 贪赃枉法的事情南宫世禹之前也没少做,豫王既然要动手对付他,就不可能仅止于这次轻工坊的拨款,搞不好之前的事情全都会被抖出来。 总而言之,南宫世禹是完了,南宫家也完了。 而豫王特意挑了他跟南宫秀成婚之后才对付南宫世禹,显然也是要趁机将脏水引到他的身上。 他若不想被牵连,就非得跟南宫世禹划清界限,然后狠狠踩上南宫家一脚以在明正帝面前聊表忠心。 可是就算他这样撇清了自己,豫王肯定还会给他扣个“对亲家不仁不义”的帽子,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但传出去终究是名声有损。 所以这份划清界限恩断义绝的声明,得由南宫秀的名义发出才行——是他们南宫家的女儿看不惯父亲贪赃枉法的做派要断绝关系的,不是他冷血自私不肯帮扶亲家。 虽然心里早有预感,真的听到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南宫秀还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秀秀,我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着想。”席和瑛揽着她的腰,将她又拉近了一些距离,在她耳边轻喃道。 他的声音缱绻而悠绵,让南宫秀联想到迎风轻拂的木棉花。 “可是,他们是我的家人……”她咬了咬下唇。 “你把他们当家人,他们把你当过家人吗?”席和瑛轻笑着反问道。 他对南宫家的家事一点都不了解,但是依南宫秀的性格,怎么也不像是一个会在大家族里受宠的孩子。 而且婚宴当日南宫秀昏倒,南宫世禹和南宫夫人那寡淡的可怜的关心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 他有信心去说服南宫秀,这样的家人不值得。 . 南宫秀公然跟南宫家断绝关系的消息传出,席和瑛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对南宫世禹和南宫家落井下石,席和颂对此倒也并没有特别的失望。 永安侯萧悭、前礼部尚书毛义科、前吏部尚书南宫世禹是席和瑛背后最强硬的几座靠山,如今几座靠山都已被铲了个干净,席和瑛这次就算能踩着南宫家独善其身,也只剩下些虾兵蟹将不足为虑。 眼下最重要的,是空出来的吏部尚书的位置。 新任尚书的人选他早就想好了,不论是能力还是资历都足以服众,唯一需要考量的变数是现下夺嫡之争的天平已经偏向了他,明正帝还愿不愿意为豫王一方再添一颗砝码。 于是这段时间以来,席和颂进宫 陪明正帝下棋饮酒的次数就越发频繁了起来。 他早就不在明正帝面前佯装无心权势的闲云野鹤了,反正装了也没人会信,还不如真诚一些,以“孝悌”表“忠信”,让明正帝相信,自己跟席和瑛就算斗破了天窗,也斗不出他老人家的五指山。 只要他老人家一日在位,这天下就是他老人家的天下。 明正帝也的确吃他这一套,吏部尚书之位空悬了不足半月,便下旨任豫王一派推举的人选为新一任吏部尚书。 . 明庆府书房。 “什么混账东西!”席和瑛来来回回踱着步子,每踱完一圈,就要抡起一件架子上摆饰,狠狠掼在地上。 青玉地砖上早已堆满了各类碎片,邱拿抱着胳膊斜倚在架子上,伴随着瓷器落地的叮咚声,懒懒打了个呵欠。 在轻工坊建设上,南宫世禹借由官员调配之权贪污受贿,工部尚书张卢虽然没直接参与,却也没少教唆犯.罪。 然而南宫世禹出事之后他却干干净净的摘了出来,不用想也知道他早就是豫王的人了,甚至在扳倒南宫世禹一事上没少出力。 自己的班底里出了豫王的内鬼,席和瑛惊怒之余,也不得不开始怀疑其他人的忠心程度,然而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完美的检验方式,只能焦躁的在书房里摔摔打打。 “殿下,稍安勿躁。”邱拿冷眼看了一会儿热闹,才慢吞吞地开口劝慰道。 席和瑛猛地扭头,看到邱拿没骨头一般懒塌塌地倚着架子,唇角还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容,心情也跟着平静了两分。 “你可是有了什么办法?”他问。 迎着席和瑛满是信任的期待的眼神,邱拿很想当场告诉他,自己也是豫王的卧底,再狠狠地嘲笑一番他的愚蠢。 只是想象一下席和瑛会有什么反应,他就觉得全身血液沸腾,笑容都藏不住了。 就在他舔了舔下唇,忍不住想告诉席和瑛实情时,南宫秀端着一个托盘,在下人的通报声中走了进来。 席和瑛不喜欢那座郡王府,故而他们婚后不久便搬回了明庆府居住。 “这里是议事的地方,你过来做什么?”席和瑛微微有些不喜,他明明已经告诫过她了,明庆府里居住的幕僚众多,叫她没事不要到处乱逛,更不要到他的书房里来。 “我听说你中午没有吃东西,就让厨房炖了一些乌鸡汤。”南宫秀把托盘放下,觑了觑席和瑛的脸色,又从袖中摸出一个信封来,“有殿下的信,是我今日外出时,有人托我转交给殿下的。” 如果不是以这封信做借口,她也不敢随随便便前来打扰席和瑛。 外出?是悄悄补贴南宫家去了罢?席和瑛心里冷嗤,一时却也懒得去计较,而是凝视着南宫秀手中的信封,眉头锁紧。 明庆府里就算是门口随便一个护卫,也能将前来送信人的特征记得清清楚楚,那人将信托付给南宫秀转交,避免由此被追查出身份,可见其警惕机敏。 也可见这信中的内容恐怕不善。 邱拿知道他担心这来路不明的信上有毒,于是伸手接了拆开蜡封,取出信纸细细研究一番,才向席和瑛笑着摇摇头,将信纸递了上去。 “殿下的机会来了。”他突然有些庆幸,刚才没来得及向席和瑛坦白他的身份是奸细。 因为就在这封信上,这位神秘莫测的寄信人说,可以帮席和瑛夺回储君之位。 还真是一出好戏,越来越精彩了。 密谈 “信上说了什么?”南宫秀见邱拿面带喜色,忍不住开口好奇道。 席和瑛将手中的信纸一掩,有些隐晦地抬头瞧了她一眼。 “是我僭越了。”南宫秀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 “你是在哪里收到的这封信,你可还记得那送信的人是什么模样?”席和瑛抱着一丝希望开口问道。 南宫秀记得地点和那人的穿着,却也果然如他所料,对那人的容貌特征全然没有印象。 “你们还要忙正事,我就先下去了,鸡汤你别忘了喝。”席和瑛面上淡淡的失望之色并没有逃过南宫秀的眼睛,她心里也不禁升起几分失落来。 人心都是贪婪的,没嫁给席和瑛之前,她觉得能做他的妻子就心满意足了,嫁过来之后,她又开始羡慕那位秦素北秦女侠,可以跟豫王并肩而立,在夺嫡之路上出谋划策,共谋大业。 “殿下怎么看?”等南宫秀离开,邱拿便用眼神点了点那封信,向席和瑛询问道。 “你怎么看?”席和瑛皱了皱眉,反问道。 “殿下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南宫世禹垮台之后,手中没有位高权重的重臣可用,如果能结识一位盟友,那是再好不过的。”邱拿回答。 “此人来路不明,是敌是友也还不得而知。”席和瑛摇头,但是邱拿听的出来,他心里也是有几分动摇的。 “殿下,如今豫王在朝中的威信与实权都远胜于您,不能放手一搏,就只能坐以待毙了。”于是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精神,他放低了声音,语重心长地劝道。 “正因为豫王的威信与实权都远胜于我,此人为何要舍近求远选择我?我又如何能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帮我?”席和瑛说罢长长叹了口气。 “殿下,那人在暗我们在明,只靠这一封没头没尾的信件,是得不出什么结论的,也不妨与他联络试试,至少搞清楚他凭什么口气这么大。”邱拿耐着性子继续劝道,“万一殿下拒绝了他,他转投了豫王怎么办?” 最后一句听得席和瑛心头一跳。 “你说的不错,”他点了点头,“你吩咐下去,叫人准备一盏八仙灯挂到西门檐下。” 这是信上所留暗号,如果长诫郡王对合作感兴趣,就准备一盏八仙灯挂到明庆府西门,他自会与郡王继续联络。 . 幕后神秘人的第二封信,是在三天以后送来的,送信人先雇佣了一个乞丐,让乞丐把信送给了明庆府里一位外出的谋士,再由谋士转交给席和瑛。 席和瑛接过信封时,表情冷的像是要吃人。 送信人完全可以雇一个乞丐直接把信送到明庆府,非要再由府上一位谋士转交,结合第一封由南宫秀转交的信,那人无疑是在炫耀,他对明庆府的了解掌控之深。 他摆摆手示意那谋士退下,待书房里只留了邱拿一人,这才缓缓拆开信封。 信里写了一个时间和一个地址。 “这地方在城外远郊,从明庆府过去最快也要一个时辰,约定的时间,也恰好是一个时辰之后,我们便绝没有时间事先去踩点。”邱拿看过之后长长吹了一声口哨。 “以为这样,本王就会怕他不成。”席和瑛冷嗤一声,从烛台下拿出一个火折子,将信纸烧了。 邱拿有些惊喜地眯了眯眼睛,他本以为以席和瑛敏.感多疑的性格不会前去的,已经做好了多费许多唾沫劝说他的准备。 这么看来,那幕后人也挺会揣度人心,通过送信的手法先将席和瑛激怒——一个人在愤怒的时候,胆子总会比平时大一些,行事也更冲动一些。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幕后人了。 . 信上所写的地址是郊外山上一处猎户的小屋,席和瑛只带了邱拿一个人,兼做护卫和车夫。 寄信人比他们要先到一步,正坐在桌前打发时间似得翻看一本游记,听到推门声,他站起身向席和瑛行了一个拱手礼:“殿下。” “周信鸿?”席和瑛面色一变,邱拿也面带惊讶地挑了挑眉毛。 “殿下稍安勿躁,在下此番前来,豫王并不知情。”周信鸿勾唇笑道。 “之前周立成周老板跟秦素北强认亲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跟豫王的相识更加顺理成章。”席和瑛沉默了片刻,最后在周信鸿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开口道,“绕好大一个圈子呐。” 据他所知,豫王对周信鸿极好,没理由让周信鸿生出背叛之心,所以他不是背叛,是从一开始接近豫王就不怀好意。 周信鸿点了点头:“豫王多疑,想要接近他并取得信任并不容易,谨慎起见,自然要迂回一些才保险。” “可是秦素北根本不吃血浓于水那一套,所以你又让你妹妹去找她麻烦——那孩子可能并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事情,不过她只是个孩子,很容易撺掇——然后出面为秦素北解围,还故意受伤,以此加深跟她的关系。”席和瑛继续道。 “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虽然我跟秦素北的关系越来越深,但她并不会觉得是我在主动,而是缘分,命运的安排,这样她才不会怀疑我是否在有目的的接近她。” “可是苦肉计还是没用吧,她还是不愿跟你们周家有什么牵扯,所以你只好杀了周老板,人命大案,她总不至于一点都不好奇。”席和瑛说到此处轻轻顿了顿,“你究竟是谁?” 他不觉得周立成会为了帮儿子“更自然地接近秦素北”这样一个任务就心甘情愿去赴死,就算他愿意周信鸿也不可能会答应。 所以更合理的解释只能是,现在出现在世人眼前的周立成周信鸿根本就不是亲生父子,所以周信鸿才会痛下杀手杀害周立成。 周立成在京的亲友众多,如果换了人不可能不被人发现,所以应该是经常在外闯荡的周信鸿被替换了。 “周信鸿啊,以小雪的性命逼父亲跟秦素北认亲的是我,对父亲下杀手的也是我,”周信鸿微笑,看着席和瑛眼中升起的疑惑,他慢慢解释道,“不是每个人都会被血浓于水束缚住的,殿下生于皇族,更应该见怪不怪才是。” “为什么帮我?”席和瑛藏在桌子下的左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豫王眼下炙手可热,每天都有无数能人才子去毛遂自荐,这周信鸿却要费这么大功夫,赔进去一条——不两条人命,在他眼中,那位周深想必还比周老板更加重要——除了他的背景不经细查外,动机想必是更加凶险。 与这样的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因为在下想要的,席和颂给不了。”周信鸿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你想要什么?”见席和瑛不做声,邱拿便抢先问道,一双眼睛在看向周信鸿时褶褶发亮。 这是个聪明人,而且心也足够狠,能将豫王蒙在鼓里,能为达目的杀害亲爹,他简直太喜欢他了。 “我要席和颂的性命,”周信鸿笑笑,察觉到席和瑛的神情微微放松,便又补充道,“还有陵州以北的六州土地,尽归蒙古国所有。” “你是蒙古国派来的细作。”在经过最初的大骇之后,席和瑛再度冷静下来,语气中也多了一分恍然。 周信鸿不置可否。 “你凭什么以为,本王会答应你的条件,本王看起来很像是昏君么?”席和瑛向前探了探身子,冷笑道。 豫王驻关多年,保家卫国,自是百姓心目中的英雄;而他自幼体弱多病,文不成武不就,于是就连他国细作都将他当做会卖国求荣的小人。 这叫他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殿下,塞外六州,都是贫瘠荒凉之地,与中原的繁华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周信鸿悠悠开口,“为了它们放弃至尊之位,值得吗?” 席和瑛没有应声,但是周信鸿看得出他的眼神已然有些微的松动。 “如果殿下质疑的是在下的能力,那么尽可以放心。”他继续说道,“之前三公子的巫蛊案,在下的手段粗糙,根本瞒不过魏青山魏大人,事后却没有被魏大人责难,就是豫王帮在下搞定的。” “这只能证明,豫王的确很宠信你,但不能证明你有能力,让他的部下全部反水投靠我。”席和瑛面色沉着,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倨傲。 周信鸿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豫王统领边关多年,佣兵百万,就算现在瘸了一条腿,也依然在军中握有实权,有他的宠信,就够了。” “你的意思是……”席和瑛再次变了脸色,“你要造反逼宫?” “殿下是今上唯一的嫡子,得继大统,天经地义,名正言顺,怎么能叫造反呢?”周信鸿慢慢站起身,向席和瑛的方向压了过去,“在下有兵马,有情报,只要有殿下在宫中里应外合……” “殿下,答应他吧。”邱拿一只手搭上席和瑛的肩,有些兴奋地来回摇晃了几下。 “你就不怕我当场诛杀了你这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吗? ”席和瑛没有理会邱拿,目光仍然紧盯在周信鸿身上。 “殿下应该明白,杀了我,对您没有半分好处。” 假死 “殿下应该明白,杀了我,对您没有半分好处。”周信鸿神色自若。 席和瑛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知道周信鸿是蒙古国细作的只有自己和邱拿,没有确凿的证据,说出去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所以就算他杀了周信鸿为国除奸,也根本得不到任何的嘉奖,能不惹上麻烦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如果答应了合作…… “你必须保证,事成之后,将所有蒙古国兵马撤离出中原。”席和瑛长长叹了口气。 “这个好说,”周信鸿向椅背上一躺,“如果殿下不放心,事成之后将他们全杀了都可以,只要将豫王交给我处置。” 说完他站起身,从靠墙摆着的立柜里捧出一个红泥酒坛和三只瓷碗:“能与殿下联手,在下不胜荣幸,就以此酒提前预祝咱们合作愉快,马到成功。” 说话间,他已将三个瓷碗内倒满了酒水。 “这是寒潭香。”邱拿皱了皱鼻子,望着瓷碗中清冽的液体露出一个开怀的微笑,然后他直接挨着席和瑛大咧咧地坐下来,随手端起一碗酒来一饮而尽。 “邱拿,不得无礼。”席和瑛训斥了他一句,语气里却听不出有真正责怪的意味。 “邱公子不愧是性情中人。”周信鸿知道邱拿这番动作其实是在给席和瑛试毒,也不点破,重新将他的酒碗斟满,自己也端起一碗,“殿下,这一杯,我敬您。” “周公子不请房顶上的那位兄弟一起喝一杯?”说话间,邱拿向屋檐上瞥了一眼。 席和瑛倒是没什么反应,周信鸿听罢却是倏地变了脸色:“你是说房上还有人?” “不是周公子带来的护卫吗?”邱拿也不免有些诧异,不过他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很快便重新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把碗里刚刚倒满的酒一仰头喝了。 初听到邱拿说屋顶上还有人时,席和瑛也只当那是周信鸿保险起见安排的护卫,此时见了周信鸿的反应,才知自己方才与他那一番大逆不道的话被人听了去,也急忙命令邱拿道:“杀了他!” 不用等席和瑛下令,在邱拿开口点出房顶上还有人的时候,云筱琬便如离弦的羽箭一般自房顶上一跃而起,落入了远处的林中。 “那个周信鸿果然有问题,他在撺掇席和瑛一起逼宫篡位,快走,邱拿发现我了。”她一把揽住等候在此的花独倾的腰,也顾不上那个两人至少相距五尺之远的要求了。 花独倾的轻功一般,如果不拉他一把,他是肯定跑不过邱拿的。 然而花独倾深提了一口气定在原地,没让她一把拉走:“你先走吧,我殿后。” 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殿后? 云筱琬险些被他气笑了,然而对上他那双平静的出奇的眼睛,即将脱口而出的调侃被她卡在了喉咙里。 逼宫这么大的事,如果不把偷听的人抓到,周信鸿与席和瑛不敢保会做出什么事来。 如果是一咬牙一跺脚提前行动倒也还好,就怕周信鸿就此隐遁起来,京城内外潜伏了多少蒙古兵马、细作还不得而知,无异于一颗不定时炸.弹。 所以花独倾要留下来被抓住,稳住他们的心神,才能让豫王有时间摸清楚周信鸿到底在京中渗透了多少蒙古势力。 “不行,太危险了,”她摇摇头,“就算周信鸿逃了,也能排查出——” “不会有事的,周信鸿跟席和瑛又追不上来,邱拿我了解他。”花独倾露出一个不以为意的微笑,扭着身子向她掌心又蹭了蹭,“你要是不放心,咱俩一起等他?” 云筱琬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抽回了自己手,脚下却也不曾挪步,竟是真的陪花独倾一起等候在原地了。 于是邱拿施展轻功追了出来,却只见他的两个猎物就淡定地等候在林中,根本没有逃跑的意思。 “怎么是两个人?”邱拿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睛,他方才在小屋里,明明只听到了一个人的呼吸声,而面前的一男一女,虽然女子的内功比男子高深很多,但也还做不到完全隐藏呼吸声。 “我离得远呗。”花独倾笑笑。 “……”邱拿显然没想到原来是自己将问题想的过于复杂化了。 “这位姑娘是秋水剑客,云筱琬。”花独倾又向他介绍到。 “你就是那个黑寡妇?”邱拿眼睛一亮,显然对云筱琬有极大的兴趣,“你能嫁给我吗?” “……”花独倾上前两步,将云筱琬拦在了自己身后。 云筱琬素来淡漠的眸子里,却忽然升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你觉得他们是我害死的。” “他们”自然是指的她那传说中的七位丈夫。 邱拿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 “我有正事要与你商量,”花独倾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邱拿,你当真想看席和瑛顺利得继大统吗?” “不,你不想,”他不等邱拿回答,便兀自继续说道,“他多信任你啊,想想他的信任被你亲手戳破了,他会是什么表情呐。” 其实不用他说,就在不久之前,邱拿自己就差点忍不住想看看席和瑛知道他的背叛以后,会是什么表情了。 但他还是非常矜持地隐藏了自己的渴望,向花独倾笑了笑:“是你们自己能力不够,才被我发现的,我没理由对弱者网开一面。” 席和颂在他眼里,已经不是最聪明的了,他现在只想以周信鸿马首是瞻。 “你不想趁机考验一下周信鸿的智商,配不配逼宫?”花独倾一挑眉,他了解邱拿的为人。 “你只是想说服我放了你们而已。”邱拿失笑。 “不是的,我要你带着我的尸体回去复命。”花独倾说道。 云筱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见他仍旧是一副闲庭信步的神态,便也没有做声。 邱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你只需要提着人头就可以复命了,没理由把整具尸体都搬去,如果那位周信鸿周公子足够聪明,他应该可以看得出来其中的蹊跷罢?” . 小屋里,周信鸿与席和瑛分别立在左上与右下两个墙角,彼此间隔了屋内可以拉开的最远距离,谁都没有做声,刚才达成联手时的愉快气氛早已消失不见。 直到小屋的门被邱拿一脚踹开。 “殿下,人追到了,已经处理了。”邱拿将肩上扛着的“尸体”直接掷到地板上。 那人的胸膛被邱拿的长剑贯穿,已经看不到呼吸间的起伏,却并没有很多鲜血流出,可见是死后才拔.出的剑。 “花独倾?”席和瑛看清了那人苍白的脸,有些讶然地看向了周信鸿,笑道,“我那位皇兄,也没有十分信任你啊。” “豫王手下的暗卫高手如云,就算他怀疑我,又何必要让一个武功平平的花独倾跟踪。”周信鸿将手指伸到花独倾的颈间探了一下脉搏,确定人已经死透之后,又嗤笑一声,“何况我是从周家的密道出来的,就算有人在跟踪我,也只会以为我尚在家中。” “那他为何出现在这里?”席和瑛沉吟了片刻,恍然道,“莫非他是来采药的?” “的确有很多草药,药铺里是买不到的,甚至普通的郎中,根本不知道它们也可以药用。”周信鸿点点头,接受了他的推理。 邱拿有些无语地闭上了眼睛,强忍住向周信鸿翻白眼的冲动。 颈动脉没有了搏动就一定死了吗?你难道忘了他的外号叫做“小鬼医”么? 你不觉得我把整具尸体都搬过来很没必要吗? 我只知道席和瑛是个蠢货,没想到你也是啊。 就在他暗暗腹诽时,突听“啪”的一声脆响,是席和瑛蹲下.身来,重重地甩了花独倾的尸体一个耳光。 “你应该留他一口气,带回来给我处置的。”席和瑛想起自己中“七蚀绝心”时遭受的痛苦,有些闷闷道。 人死灯灭,虐待尸体显然并不能令他泄愤。 “是属下鲁莽了。”邱拿垂首,眼睛的余光却悄然注视着周信鸿。 他对周信鸿还抱着一丝希望,说不定周信鸿不是没发现他带来整具尸体的蹊跷,只是忌惮他的武功才没有点破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周信鸿只需要学席和瑛,泄愤一样给尸体补上几刀,然后观察他的反应就可以了。 然而周信鸿只是探了探颈动脉确认花独倾死亡后,便不曾碰过尸体了。 “席和颂膝盖上的旧伤还没有好利索,花独倾对他而言至关重要,如果这时候他发现花独倾失踪,一定会因此焦头烂额,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寻找花独倾上,咱们的计划实施起来,也就更保险了。”席和瑛望着地上尸体,唇角绽出一个微笑。 周信鸿点点头,“咱们的计划”几个字听得他心头大好:“花独倾客居在豫王府,虽然偶尔夜不归宿,但绝不会一连好几天见不到人,估计豫王很快就会意识到他人失踪了。” “那这尸体要如何处理?”眼见周信鸿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聪明,邱拿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周公子这里收拾的这么干净,想必是不愿被用作停尸房的。” “还要麻烦你了。”席和瑛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邱拿一眼,处理个尸体还不简单,这一代荒无人烟,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埋了烧了都无所谓。 邱拿最后瞄了一眼周信鸿,见他对尸体由他处理毫无异议,只好心灰意冷地俯身将尸体重新扛在肩上走出了门。 分神 豫王府。 云筱琬前来拜访时,席和颂正带着孩子们在府上的学堂里背《论语》。 ——在对待学习上,秦素北并不是一个开明的家长,只要有一个孩子功课跟不上老师的进度,她就难免要不高兴。 与其等她不高兴了再哄,还不如趁她检查功课之前就监督孩子们完成背书的任务。 虽然云筱琬跟花独倾、秦素北、阿清的关系都非比寻常,但席和颂与她却是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故而面对她的突然造访,他心里隐隐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向前来通报的下人吩咐道:“请云老板去书房详谈。” 合上书本离开学堂前,他还不忘叮嘱孩子们,一定要把今天的功课背熟了才准离开。 然而等他来到书房,才发现除了云筱琬之外,秦素北、阿清、魏青山、定国公成舟及成隽都已经候在了他书房的会客间。 “云姑娘说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等人齐了再说。”成舟开口解释道。 席和颂轻轻点了点头,看来花独倾并没有向云筱琬透露过太多他的事情,他的亲信,云筱琬所能确定的,也就是在场的这些人。 但这似乎也说明,云筱琬这次将大家聚在一起,花独倾是不知情的。 “花兄还没有过来?”他故意环视一下四周,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花公子受了伤,正在云某那里休养,暂时无法前来。”云筱琬淡淡开口。 “花兄怎么受的伤,伤的严重吗?”众人听罢皆是一愣,相互交换一下眼色后,席和颂开口问道。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云筱琬再次起身,向众人欠了欠身,开口讲述起自己和花独倾方才的遭遇。 从他们在城里一个不起眼的小饭馆吃饭,偶然瞧见周信鸿经过,却迟迟没有看见跟踪他的暗卫——这日负责跟踪他的暗卫与花独倾是老相识,不存在乔装改扮就认不出的情况,心生疑虑便跟了上去开始。 ——自从三公主的事件以后,豫王对周信鸿起了疑心,便派了暗卫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直说到她躲在林中,等邱拿出去“抛尸”后将花独倾带回自己的住处为终。 通篇下来,云筱琬用的都是客观的陈述语气,平静的有些近乎于冷漠,然而秦素北听得出来,她用了极详细的词汇去描述花独倾为了不打草惊蛇,明明有时间逃走却选择了留下诈死,以及从生理学上讲假死又有多危险。 而当众人听罢的第一反应,是关心花独倾的身体情况时,她的眼眸里又闪过了一丝些微却又确实存在的笑意。 她将能想到的人全都请来,想必也是不希望花独倾的付出明珠暗投了,秦素北暗想。 “周深被捕那日,去周家给周信鸿施压的周家亲戚和粮行竞争对手里,一定有周信鸿的人。”待云筱琬告辞离开以后,秦素北开口道,“就是因为王爷帮他摆平了那些人,他才有理由,名正言顺地提出要追随王爷。” “如果真有大批蒙古兵马入境,边关不可能毫无察觉,驻守的将士里恐怕也有周信鸿的人,”定国公成舟忧心忡忡地补充道,说罢他站起身,“殿下,我这就去向陛下上书回边关,亲自调查此事,一定会将蒙古国的细作通通揪出来。” “有劳国公大人。”席和颂向他拱了拱手。 “我们暗中调查周信鸿,避免引起他的警觉也十分重要,殿下不妨派给他什么任务,分散他的心神。”魏青山也开口建议道。 . 周信鸿自密道回到周家大宅时已经过了午夜子时,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疲惫,吩咐下人去煮了一壶浓茶,便继续端坐在案前,完善他的逼宫计划。 帮席和瑛逼宫篡位,换取塞北五州之后,他就会按照约定撤军回蒙古,只因在京里的各暗桩已经布置妥当,不需要他坐镇指挥了。 待蒙古国得到五州之地,修生养息,定会国富民强、兵强马壮;而席和瑛继位之后,军中豫王的党羽被清洗,留下的只会是些虾兵蟹将。 而他在京中的暗桩也会发展壮大,到时里应外合,定能改朝换代,江山易主。 这样一来,纥靖公主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想到纥靖公主,他的心里顿时一阵温暖。 他是在边关游历时偶遇她的,那时他还不知她是蒙古国公主,只知少女跃马扬鞭,英姿勃发,令他一见钟情。 父母自小.便教他,喜欢一个姑娘就要从一而终。 所以弑父又如何,叛国又如何,只要能够博得纥靖公主的青睐,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少爷,公主那边有来信。”和浓茶一起被端上来的,还有一个蜡封的信封。 周信鸿本来想以公事为由邀请纥靖公主到京城,然后带她四处走走看看,发展感情的。 然而蒙古国大汗前些日子身体染恙,纥靖公主要近前侍疾,故而没能前来,令他十分遗憾。 听说是公主的来信,周信鸿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将信封拆了,近乎贪婪地阅读起来。 纥靖公主精通汉语,汉字也写的十分工整,她用用整整一打纸,事无巨细地同周信鸿分享了最近这些时日,自己身边所发生的逸事。 跟信纸一起被包在信封里寄来的,还有一个她亲手绣给周信鸿的荷包。 纥靖公主只爱兵戎不爱女红,故而荷包绣的歪歪扭扭,上面一行小诗——“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只有前两个字是绣上去的,后面是用笔写的,想来是纥靖公主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绣工水平了。 但是周信鸿看在眼里,却只觉得这荷包比那些穿花纳锦、描龙画凤的绣品要可爱得多。 . 虽然前一天休息的极晚,翌日清晨,周信鸿前往豫王府当差时却仍是神采奕奕。 刚刚踏进豫王府的大门,便有个下人过来传话,说豫王殿下有急事,让周公子一来就去书房。 “殿下,秦姑娘,发生什么事了?”书房里只有席和颂与秦素北二人,周信鸿见两人的表情都微有些凝重,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 “我们怀疑,花兄摊上什么麻烦了。”席和颂轻轻叹了口气。 “什么?”周信鸿一怔。 他的确是想着,等过几日豫王发现花独倾失踪,定会为了寻找花独倾分去大半心神,到时他与席和瑛暗度陈仓,不被发现机会便更大了一些。 但是不应该这么快罢,花独倾又不是孩子,夜不归宿而已,豫王就发觉不对了? “昨日酉时四刻,城西安平街发生了一起命案,魏大人知道阿北家的老宅就在那里,遇害的也是她以前的街坊,便前来询问过一些情况,”席和颂语气沉着地解释道,“了解过情况之后,我们怀疑,是花兄杀了那人。” 昨日酉时?那不就是自己同席和瑛密谈的时间? “不可能罢。”周信鸿几乎是下意识否认道。 “花神医仁心仁术,我也不相信他会杀人,只是……”秦素北也叹了口气,“除了他,没有别的嫌疑人了,偏偏花神医又在这个时候不见了。” “所以本王找你们两个,是希望你们过去,辅佐魏大人查案。”席和颂的目光沉下来,变得有些冷厉,“花兄可能涉案的事情,魏大人还不知道,如果案子查下去,有什么新的线索证明凶手另有其人自然皆大欢喜,如果指向花兄,你们务必在魏大人发现之前,销毁证据。” “这……”秦素北做惊讶状与周信鸿对视了一眼,“魏大人一向明察秋毫,万一被他发现……” “事到如今,也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了,”席和颂微微侧目,目光在秦素北与周信鸿脸上来回打量了两圈,“我现在还不能没有花兄,必要的时候,你们找个替死鬼也在所不惜。” . “秦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案子,死者是谁?”两人前去大理寺的路上,周信鸿询问道。 他很确定花独倾不是凶手,也正因如此,他对这案子也满是好奇。 “死者叫王二,是我以前在安平街的邻居,家里做点小买卖,还没有娶妻,父亲早亡,有一个寡母和一个兄长,平时寡母轮流在他们兄弟家居住,案发时正住在他兄长王大家中。”秦素北回答。 周信鸿:“王二既是独居,他的尸体是怎么被发现的?” “昨日酉时四刻,他家中突然着了大火,连隔壁院子也被波及,邻居们合力将火灭了之后,才发现了王二的尸首。”秦素北答道,“尸体离着火点较远,保存还比较完整,根据面部可以确定是王二,死因是腹部中刀,凶器遗落在现场,死亡时间与着火时间相近,推测是凶手杀了人之后纵火逃逸。” “会不会是自杀?”周信鸿想了想,问道。 他可以确定花独倾没有杀人,如果这案子又没有别的嫌疑人的话,恐怕就是死者自杀了,火也是那王二生前放的。 “不可能,”秦素北立刻便否定了他的想法,“王二的尸体,两只手都被砍掉了,断手也留在现场。” 命案 “也许王二借助了什么工具。”最初的惊愕过后,周信鸿很快便有了新的思路,“他之所以要放火,就是为了把那些工具烧掉。” “但是尸体附近烧的不重,没有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工具,最关键的是,断手的切面出血不多,是死后伤。”秦素北摇了摇头。 “那这死者就没有与别人结过怨?或者说,也可能是入室行窃杀人呢?”周信鸿皱了皱眉,追问道。 “王二我以前就认识,他是个极好的人,为人忠厚老实,没听说与谁结过怨。入室行窃也不太可能,且不说王二只做些小本生意,勉强糊口而已,入室行窃大多也都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什么人会酉时去偷东西啊。”秦素北回答。 “那花神医,跟他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周信鸿不解道。 “尸体的怀里有一张手帕,是花神医的,”秦素北说着眨了眨眼睛,“那手帕上没有名字也没有图案,所以大理寺目前还查不到是什么人的,但我们跟花神医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哪有道理认不出来?” “……”周信鸿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以此就断定花神医是凶手?这也太牵强了吧?” “但是没有理由,花神医的手帕会在王二身上,他们两个又没有什么交集,”秦素北面不改色,“再说,现在也没有确定花神医跟案子一定有关系,只是,凡事做最坏的打算总是没错的。” 这案子是昨日刚发生的,一切细节她都没有骗周信鸿,目前大理寺也没有新的进展,尸身上也确实有花独倾的手帕,不过花独倾从假死状态恢复过来之后便解释了,这是他前几天在街上偶遇王二不小心被磕伤,就拿了自己的手帕给他包扎,反正是随处可见的纯色帕子,不值钱。 不过花独倾目前还处在不能见人的状态,所以魏青山也没有将他的解释透露给自己的下属,反而让席和颂与秦素北以这条手帕为线索,强行将花独倾与命案扯上了联系,并以此为理由让周信鸿分神去查案。 “也是。”周信鸿点点头,倒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先入为主了,所以才感觉不到一方手帕给花独倾带来的可疑。 但是花独倾酉时明明在偷听自己和席和瑛说话,离这里十多里远,是不可能作案的,于是他忍不住再三确认:“就当真一个嫌疑人都没有?” “要说有嫌疑的人,也不是没有,”秦素北说到这里也忍不住皱起眉头,“就是王二的兄长王大,此人滥赌成性,品行不端,以前赊欠了赌坊的银子,就经常去找王二借钱,说是借,其实谁都知道不会还的。王二看在老母的面子上,也只好拿钱打发他走人,王二常抱怨这是份不得已的负担,王大却总嫌弟弟给的钱太少,所以兄弟俩的关系也很恶劣。” “这就是王大的动机了,王二的家产虽然不多,但对于时常靠他周济的王大来说已经是巨款了。王二又没有妻儿,那老母亲估计也奈何不了王大,王二死了,所有家产都会落入王大手里的。”周信鸿眼睛一亮。 “这一点,魏大人早就想到了,可是调查过王大,案发时他有不在场证明。”秦素北摇头。 这也是这案子目前胶着的一点,唯一有嫌疑杀人的王大,案发时有不在场证明。 “什么不在场证明?”周信鸿追问。 秦素北:“王家兄弟二人,一直轮流照顾寡母,案发时,王夫人正好住在王大家中,她可以作证,案发时,也就是昨日酉时四刻,王大就在自己家中——他们兄弟二人家离得远,来回一趟,最快也要四刻钟才行。” “王夫人是王大的亲娘,亲娘给儿子做的证也做得数?”周信鸿嗤笑一声。 “魏大人亲自审问过王夫人,她不像是在撒谎,或者说,他们母子的证言完全一致,都不像是在撒谎。” 说话间,两人已驾马来到大理寺。 “你方才说王大王二的家来回要四刻钟,是什么方式?”将缰绳交给门口的守卫时,周信鸿心头一动。 “是跑步,”秦素北回答,“骑马的确是会快许多,但魏大人已经试验过了,王大不会骑马。而且最关键的是,就算王大不会骑马是装的,王夫人也能作证,昨日她午睡醒来之后,直到酉时四刻,王大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她的视线。” “亲娘的证词?”周信鸿摇了摇头,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秦素北甚至魏青山,会将亲人的证词当做证据。 这倒真不是秦素北为了分他的神,故意在为难他,而是魏青山连夜审了王大母子许久,当真找不到他们有说谎串供的可疑之处。 按照律法,亲属的证词的确算不上证据,但是魏青山一向秉承着绝不能冤枉一个好人的原则,这母子的证词他看不出破绽,就不能定罪,还要继续调查下去。 “魏大人的脾气你也该知道,他相信王夫人没撒谎,就一定会继续查下去,而且目前,也只是有动机而已,没有证据证明王大有罪。”秦素北顿了顿,又补充道。 “你刚才说,直到酉时四刻之前,王大都没有离开过王夫人的视线,那之后呢?”周信鸿回想到秦素北方才的措辞,又问道。 秦素北:“酉时四刻之后,王夫人昏倒了,王大背着她去医馆看郎中,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转醒。” “这么巧?”周信鸿的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 “这点的确有些蹊跷。”秦素北也点了点头。 “她为什么昏倒?” “被王大打的,”秦素北回答,“王大昨日十分孝顺地在王夫人面前伺候了一天,其实是想偷她贴身的荷包去赌钱,却在行窃时被王夫人逮了个正着。王大一时冲动,就狠狠推了她一把,结果她后脑撞在墙上,昏了过去。” “然后呢?” “然后王大见母亲昏倒,到底良心未泯,连忙背起她去看郎中。王大居住的地方很偏僻,离最近的那家医馆,跑步也要两刻钟的时间,医馆的郎中也可以证明,他们母子是酉时六刻抵达的。”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来到了魏青山的书房门前,通传之后,便得到了入内的许可。 魏青山按照之前约定好的,将王二尸身上发现的那张手帕摊在桌上,做出细细研究的模样。 “死者王二,以前是我的邻居,还帮过我不少,还望魏大人给我们一个机会,亲自帮他查出凶手。”秦素北说道。 周信鸿同她一起向魏青山行了一礼,回想起之前三公主的巫蛊案,自己跟魏青山起了些摩擦,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魏青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果然轻轻皱了皱眉头,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想必是看了豫王的面子。 “这案子正毫无进展,你们若是肯来帮忙,也再好不过了。”魏青山说道。 “这方手帕的主人还不曾找到?”秦素北与周信鸿再次交换了一下眼色。 魏青山摇了摇头。 “这手帕面料和做工都常见的很,也许是王二自己的手帕。”周信鸿说着,将目光落到桌上的手帕上,细细打量起来。 就如秦素北所言,这手帕上既没有图案也没有文字,只有一团暗褐色的血迹,想必是案发时粘上的死者血迹,不过如果是纥靖公主的东西,就算没有任何标记,他也能认得出来。 所以对于席和颂或者秦素北能认出帕子的主人是花独倾,他倒也觉得很正常。 魏青山摇了摇头:“王二家境清贫,为人又十分节省,这不太可能是他的东西。” “魏大人,王大母子想问,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就在这时,一名捕快走进书房,通报道。 “让他们先回去吧。”魏青山想了一想,答道。 王夫人之前轮流在两个儿子家居住,住在安平街时,还帮秦素北照顾过孩子们,想到她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秦素北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表示,于是告别了魏青山,打算陪王夫人一起回家。 周信鸿也跟她一起。 “王大身无长物,又滥赌成性,这样的人,竟然愿意跟兄弟一起轮流照顾母亲?”再去找王大母子的路上,周信鸿有些怀疑地问道。 “以前是不愿意的,大概一年多以前吧,他又去安平街找王二要钱,我平时不太爱管别人的家事,但那天实在看不过去,把王大揍了一顿,他就老实多了,来要钱的次数少了,据说去赌博的次数也少了,并开始跟弟弟一起轮流照顾王夫人。”秦素北说到这里顿了顿,话锋一转,“当然,你别以为他这就改过自新了,人还是一样的混.蛋,只不过以前更混.蛋。” “那你打过他一顿,他会不会怀恨在心啊?” 事实证明,那是一定会的。 当王大听说秦素北和周信鸿想要送王夫人回家,立刻便没好气地回绝了他们的好意。 嫌疑 “秦姑娘,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你与周公子公事繁忙,就不劳你们大驾了。”王大垮着脸,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 “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秦素北也懒得跟王大多嘴,她本来也没有非送王夫人回家不可的执念,只是想找个机会,趁王大不注意,偷偷送上自己那份赙仪而已。 想到这里,她垂下自己的右手,让早就藏在袖中的荷包跌入手中,打算做安慰状给王夫人一个拥抱时,趁机将荷包塞给她。 “秦姑娘,我想回二郎家。”就在这时,王夫人突然开口,带着几分祈求地表情看向了她。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人都有些诧异地变了脸色。 “那里是案发现场。”秦素北与周信鸿对视了一眼,回道。 “官差大人们不是已经取证过了吗?” “案子还未破,最好还是先不要污染现场,再说那里已经烧的不成样子了,根本住不了人。”秦素北有些为难地劝道。 “王夫人,您为何突然要回二郎家,是王大待你不好吗?”周信鸿在旁边插了一句话,还用手指点了点自己左侧的额头。 王夫人的额头上还缠着绷带,就在他点过的那个位置,还隐隐有血迹渗出来,想必就是王大将她打昏时留下的伤口。 “不错,”王夫人沉下脸,指尖在自己的伤处轻轻压了压,“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总以为这个孽子会浪子回头,现在我已经彻底失望了。” 她一边说,一边冷漠地白了王大一眼。 “你这老……”王大脸皮有些挂不住地浮起几分怒色,但觑见还站在一旁的秦素北,终究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好声好气地劝道,“阿娘,我不是诚心要打你的,我若是真心想要伤害你,也不会立刻便背你去医馆了。” 王夫人一掌拍掉了他要伸过来扶她的手:“你请我回去,不过是觊觎你弟弟留下的财产罢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好……你不愿回去就算了,我还懒得伺候你这老不死呢!”王大支吾了片刻后,撂下这一句狠话,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理寺的待客厅。 “王夫人,你要是不嫌弃,不如今晚先在我家住下,日后在从长计议。”秦素北轻轻叹了口气。 . 最后王夫人,还是没有下榻浮生阁的老宅,而是被其他热心肠的邻居以秦姑娘的家空了许久且无人照料为由,接去了自己家中。 秦素北将早已准备好的赙仪交给了她之后,便与周信鸿一起告辞。 “已经来到了这里,不如去案发现场看看?”周信鸿建议道。 “也好。”秦素北点头。 王二的家果然已经烧的有些不成样子,房屋靠北一侧已经坍塌了大半,只留下几根薰成碳黑色的木架支撑着,连累着与它毗邻的另一座小院的房屋也受损严重,幸好那间院子已空了许久,才没有人员伤亡。 而王二的尸体陈尸在房子西南侧,因为昨日刮的恰好是西南风,所以火势向这边蔓延的不快,除了半边尸体有些焦褐之外,可以识别身份的面部和判断致命伤的腹部都保留的比较完整。 “现场找到了助燃用的火油,应该是凶手事先准备好带来的,这也就排除了凶手是入室行窃、临时杀人的可能。”秦素北说。 “尸体的断手,被留在案发现场了吗?”周信鸿指着地上白石灰的标记问道。 “是的,凶手出于何种理由在王二死后砍断了他的双手,目前还不得而知。”秦素北说道,“刚才王夫人的表现你也看到了,王大偷她的钱还打伤她,令她很失望,已经决定与王大断绝母子关系了,若她知道王大害死了王二,又怎么会帮他做伪证呢。” “你总算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儿子,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从此以后我们母子就一刀两断,互不相欠。”周信鸿学着王夫人的口吻,捧着胸口悲戚戚地说道。 “周公子,‘王夫人撒谎’的确不是完全没有这种可能,但是,再查查看有没有别的可能”秦素北向他眨了眨眼睛。 “也对,你说的是。”周信鸿点点头,将目光移向房子坍塌的那半边,透过孤零零的木架看着外面的景色,“这里附近都是人家,难道没有人注意到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秦素北摇了摇头:“附近的人家虽然很多,但是王二家在这一片最后方,另有一条小路通向大道,那小路平时根本没有人走。” “至少能说明,凶手很熟悉这一代的环境,知道怎么躲开其他人的视线。”周信鸿说着压低了声音,“花神医又不住在这里,他没道理知道这么多。” “也不一定,”秦素北摇摇头,既然有意将花独倾掺和进这案子,就不能轻易让周信鸿洗脱他的嫌疑,“阿清从小在这里长大,自然熟悉这边的环境,又跟花神医的关系极好,我已经问过阿清了,他的确跟花神医聊起过安平街的街坊们。” “这样啊,”周信鸿皱了皱眉,继而眼睛又是倏地一亮,“秦姑娘,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王夫人的确没撒谎,但是王大撒谎了。” “什么意思?”秦素北不解。 “王大可能在时间上动了手脚,让王夫人以为自己是在酉时四刻被打昏的,其实她昏的时间要更早一些,王大先背她来这里杀了王二和放火,然后才去了医馆。” “这……”秦素北脸色变了变。 “王夫人没有撒谎,但她被王大骗了做的伪证”的可能性她也想到了,不过因为有意用这案子让周信鸿分神,所以一直没说。 却没想到周信鸿这么快也想到了这一方面,看来是她低估了他的聪明。 “等下我们回去时,再去见王夫人一面,问问她如何确定的时间。”秦素北说道。 周信鸿点点头,又把目光移回到画着尸体轮廓的石灰线上,话锋一转:“凶手剁去王二的双手,会不会是什么江湖规矩,比如王二欠了钱之类的?” “王二只是个普通的小菜贩,就算是不小心亏本,又能欠多少钱?”秦素北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也不一定是做生意,你莫忘了,他亲生哥哥就是个赌鬼,所以他说不定,骨子里也比别人好赌。”周信鸿说,“等下我们先去再访一次王夫人,如果王大在时间上作假的可能性能排除的话,我觉得可以顺着王二有没有沾上赌瘾的方面查一查。” 秦素北点点头表示同意。 “秦姑娘,你觉不觉得很奇怪。”两人在屋内又环视了一圈,想寻找有没有什么遗落的线索时,周信鸿再次开口道,“一般来说,凶手放火,都是为了毁尸灭迹,可是这起案子的凶手,泼火油的时候却特意避开了尸体。” “如果尸体被烧毁了,可能就无法辨别死者的身份,或者确定死亡的时间和方式,但这些都是对办案方的不利,”秦素北咬了咬下唇,“难道凶手希望我们查出这些?” “凶手杀人之后放火,应该也是想让人尽早发现尸体。”周信鸿点点头,“那么话说回来,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希望死者的死亡时间我们判断的越精确越好,因为他只伪造了一小段时间的不在场证明,如果死亡时间的推断范围扩大,他的不在场证明就没有意义了。”秦素北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所以你的推断是对的,王夫人在时间上,极有可能被王大骗了。” 周信鸿这么快就推理到这一步让她有些不爽,不过又转念一想,自己和魏大人也是推理到这一步卡住了,这案子想必还是能耽误周信鸿一些时间的。 而且他如果真能很快破案为王二昭雪,到底也是一件好事。 “那事不宜迟,我们再去找王夫人问清楚。”周信鸿眼睛一亮,向秦素北提议道。 . “大郎家的院子里有个日晷,我刚刚向窗外看过时间,回过头便看到他想翻我的衣物,我不会记错的。”在听到周信鸿对时间的疑问之后,王夫人沉吟着回答道。 寻常百姓家很少有滴漏,大抵都是在院中自制一个简易的日晷计时。 “那日晷有可能被王大做了手脚。”周信鸿说着看向秦素北。 秦素北点点头,继续向王夫人追问道:“伯母当时为什么要看时间?” 如果是王大有意引导她看得,那便更有问题了。 “昨天我本打算蒸馒头的,在盆里醒了些面,所以不时就要瞧瞧时间,若是醒的时间太长,面会酸的。”王夫人说完,在他们两个的脸上来回看了看,声音有些颤抖地追问道,“当真是大郎杀了二郎,还在日晷上做了手脚,利用我帮他脱罪?” “我们还没有见过王大家的日晷,也只是猜测而已。”周信鸿轻声回答道。 虽然已经跟王大断绝了关系,但最后如果真的是王大杀害了王二,这位母亲的痛苦想必会翻倍罢。 手法 与此同时,萧皇后的寝宫中,宫人早已全部屏退,她面带震惊地听完了席和瑛对昨晚与周信鸿有关的复述,半响才难以置信地确认道:“皇儿说的都是真的?” 席和瑛:“当然千真万确,我怎会拿此事开玩笑。” “塞北的六州是战略要地,绝不能拿来与蒙古人做交易。”萧皇后说着眉头深深蹙起。 “我当然知道,不过是假意答应他罢了。”席和瑛将她担忧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隐隐有些不悦。 难道自己就这么像是个能为了权势出卖国土的小人? 周信鸿这么看自己也就罢了,连母后也对自己没有信心? “我先假意与周信鸿周旋,待拿到实际证据以后,就会呈给父皇处置,”他继续说道,“而且周信鸿是豫王的亲信部下,我们可以同父皇说,豫王才是此事的主谋,周信鸿只不过是听令于他的,他驻关多年,其实早就跟蒙古人勾结在一起了。” “可是那周信鸿连亲生父亲都可以弑杀,”萧皇后忧心忡忡地握住他的右手,“皇儿与他周旋,千万要小心为上。” . 在去王大家的路上,秦素北与周信鸿先绕路去了一趟王大带王夫人去的那个医馆,确认了一下他们母子昨日抵达的时间,的确是酉时六刻。 而从安平街到医馆,和从医馆到王大的家中,所用的时间,差不多也都要两刻钟,两人送王夫人回安平街时坐的是雇佣的马车,马匹都留在大理寺,这是他们用跑步的方式所计算出的时间。 “王大有可能将日晷顺时针移动几度,让王夫人实际被打昏的时间早于酉时四刻,他先背着王夫人前往王二家,杀死王二并放火之后,那时才是酉时四刻,再趁邻居没有赶到之前,将王夫人背去医馆。”两人按照王夫人给的地址来到了王大家的院门口,找附近的人家询问过现下的时间之后,周信鸿开口说道。 “你说的有道理。”秦素北点点头。 她没有告诉周信鸿,这个猜测自己昨晚就已经想到了,所以魏大人已经派人,连夜检查过王大家的日晷,找不到被人移动的痕迹。 王大家的院门上还挂着锁,没有人在家。 “会不会是去赌.场了?”周信鸿用一根手指晃了一下挂锁,揣测道。 话音未落,他眼角的余光,恰好瞥见提着一个包裹的王大出现在街尾。 王大也看见了他们两人,脸色登时沉了下来,他本想直接转身离开,然而已经被周信鸿看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面色不虞地走了上前:“你们来干什么?” “我们怀疑你在你家的日晷上动了手脚。”周信鸿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王大冷哼一声,“不过我行的正坐的端,不怕你们检查。” 说话间他已经掏出钥匙开了门锁,还故意将锁链抖的哗啦作响,然后重重一掌推开了院门,向秦素北与周信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位官爷,尽管查罢。”他的语气中满是有恃无恐。 虽说已经从魏大人那里得来“王大家的日晷没有问题”的消息,秦素北还是与周信鸿一起,重新仔细检查了一番那个日晷,以防有什么遗漏。 那日晷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与地面接触的地方,也没有半点被移动过该留下的划痕。 “不可能啊……”周信鸿喃喃说罢,干脆俯下.身子,仔细盯着日晷与地面的缝隙之间,下巴几乎要贴到地上。 “两位官爷,有这个闲工夫来查我,还不如去查查我兄弟到底得罪了谁呢,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王大把手中的包袱解开,里面是从外面小店买的凉菜和发面包子,他又从壁橱里找出一壶酒和一个瓷碗,一边津津有味地自斟自饮,一边向院子里的两人说着风凉话。 秦素北皱了皱眉,无视王大不满的眼神,推门走进了他家中。 “你是在哪里打的王夫人?”王大家的简陋程度与浮生阁老宅不相伯仲,她在厅中环视一圈后,向王大问道。 “这……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王大磕巴了一下。 “秦姑娘,你可是发现了什么新线索?”周信鸿闻言也直起身子,好奇地跟了过来。 “昨晚王夫人刚刚看过时间,就被你打昏了,我要知道她在哪个窗户看得时间,还有你用什么打的她。”秦素北双手交叠,将指关节捏的咯咯作响,她冷冷注视着王大,“当然这些我去问王夫人也一样的。” “就是那扇窗子。”王大悻悻一指客厅里朝向院中那扇窗,“我没有打她,只是推了她一把,一时不小心没注意轻重,才把她脑袋磕到墙上了。” 秦素北从他指的那扇窗子向院中的日晷望去,以这个角度来看,并不能看到圆盘的正面,但也不影响查看时间。 “怎么样,秦官爷,发现什么了吗?”王大一边往嘴里塞了一口包子,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 “王夫人若是被你不小心推一把撞昏的,伤口应该在后脑,可她的伤明明在左额,”周信鸿皱皱眉,戳穿了他刚才的话,“是你故意按着她的脑袋往墙上磕的,所以她才会气到跟你断绝关系。” “是又如何?”王大脸色一变,以破罐破摔的口吻反问道。 周信鸿一时被他怼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是啊,是又如何。 要说大逆不道,自己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来的资格去指责他呢。 秦素北将他们两人的对话听在耳朵里,心头突然一动。 她好像……知道王大是怎么杀人的了。 不过一切都还只是猜想,还是得找到证据才行。 . “日晷没有移动的痕迹,时间上王大的确没有撒谎,可能,他的确不是凶手。”从王大家出来之后,秦素北故作苦恼地同周信鸿说。 “魏大人应该已经着手调查王二有没有仇家或者欠债,我们回大理寺看看。”周信鸿点点头,亦是满脸的失望。 “但愿他还没有查到花神医头上。”秦素北忧心忡忡地补充了一句。 “你放心,我相信花神医不会是凶手的,”周信鸿唇角勾起一丝微笑,“说不定他已经回府了。” . “行了,不用跟了,我们回去吧。”伴随着少女的一句话,远远缀在秦素北与周信鸿身后的那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停了下来。 说话的少女大概十七八岁,小麦肤色,深邃而立体的五官,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里隐隐透着几分傲气,正是蒙古国大汉的第十三女,纥靖公主。 “公主放心,公主才是我们的主子,那周信鸿敢有什么异心,我们会马上禀报公主的。”马车里另坐了一个二十五六岁模样、身形高大的男人。 男人名叫乌恩,是周信鸿手上那一只蒙古军.队的总指挥史。 纥靖公主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应声。 逼宫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不亲临京城坐镇指挥,所以骗周信鸿自己在父汗床榻前尽孝,不过是不想与他过多周旋罢了。 初见周信鸿时,她对他的印象其实不差,知道他心悦着自己时,心里还隐隐有几分遗憾。 ——遗憾他是汉人。 她生性好战,自然也笃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绝不可能与汉人交好的。 她本以为周信鸿会知难而退,却不想他向她提出了一个造反逼宫这样的计划,以此来表达自己与中原决裂,从此与她同心协力的决心。 她不是什么圣人,既然周信鸿的计划对蒙古国如此有利,她自然愿意出兵支持,对周信鸿的爱慕,也渐渐开始投桃报李。 当然她还是留了些心眼,并不完全信任周信鸿,乌恩会帮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与他的相处也是逢场作戏,绝不会让自己真的陷进去。 但是周信鸿为了能顺利去豫王身边做卧底,竟不惜杀害自己的亲生父亲,却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她一点都不感动,只觉得此人很可怕。 这样的人,绝对不是仅凭他对自己有几分爱慕,就能控制得住的。 保险起见,还是等计划成功之后就杀了为妙。 破案 秦素北与周信鸿回到大理寺时天色已近晌午,两人却都没什么食欲,于是周信鸿去厨房要了两个烧饼来与她分食,就当是吃过午饭了。 趁着周信鸿去厨房的时候,秦素北悄悄与魏青山说了自己对案子的新想法。 下午两人与众捕快们一同外出排查起王二的人际关系背景,结果自然不出所料,王二为人忠厚老实,就算有几个生意上的对手,面子上也还算和睦,绝不到非置人于死地的地步。 夕阳西下时,两人又与众捕快们一起回了大理寺与魏大人告辞,牵回自己的马屁,然后结伴回了豫王府。 在回府的路上,秦素北向周信鸿分享了自己一个十分阴谋论的思路,怀疑王二没有与别人结过怨、唯一的嫌疑人又绝不可能作案,恐怕是无意间撞见了什么大人物的秘密,被人杀人灭口了。 周信鸿正在京城内外暗中部署蒙古兵力,闻言握着缰绳的手指不禁悄悄攥紧,敷衍的应和了两句便不说话了。 于是秦素北知道,这下就算没有花独倾做幌子,他也会集中十二分的精力去“调查”这个案子,以免自己的计划被顺藤摸瓜地提前暴.露出来了。 在豫王府门口,秦素北象征性地问了一下侍卫花神医回来了没有,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周信鸿心不在焉地安慰了她两句,两人一起去书房向席和颂汇报了今日调查的结果,然后以不打扰他俩谈情说爱为由婉拒了一起吃晚饭的邀请后匆匆离开。 “魏大人派人给你带了一条口信,”周信鸿走后,席和颂打开下人送来的食蓝,将饭菜一一摆到桌上,“你说的那个地方,找到你想找的东西了。” “果然如此。”秦素北眯起眼睛笑了笑。 “你们说的是什么东西?凶手真是那个王大?他是怎么杀人的?”席和颂好奇地追问道。 秦素北其实很想卖一下关子,考考他破解这杀人的手法需要多长时间。 但是她知道席和颂忙于调查周信鸿,全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悠哉游哉,于是将这案子简单复述给席和颂以后便做出了解答:“王夫人的确没有撒谎,王大在某个环节骗了她。” “可是你们去看过王大家的日晷了,没有被做手脚的痕迹。”席和颂皱皱眉。 “所以他撒谎的地方不是时间,而是空间。”秦素北说着往自己碗里夹了一根芹菜。 席和颂:“你是说,王夫人被打昏的时候,就已经不在王大家里了?” 秦素北点头:“王大只需要趁王夫人午睡的时候,把她搬到他事先准备好的房子里,那里布置的跟他的家一模一样,反正他家徒四壁,很容易伪造,王夫人的午饭里应该也加了些安眠的药.物,以防她中途醒来。” “王夫人午睡醒来之后,还以为自己在王大家里,其实他们所处的地方,离王二家间隔极近,”席和颂立刻明白过来,“所以王大完全可以在酉时四刻打昏她,去王二家中杀人放火,然后背起她前往医馆。” “王大承认自己按着王夫人的脑袋将她磕在了墙上,但是我在他家的墙上没有看到任何血迹,便开始怀疑那里可能不是王夫人被打昏的地方,”秦素北继续说道,“王二家隔壁正好是一座空屋,很适合王大用来伪装成自己的家,而且那空屋在火灾里损毁很严重。” 席和颂:“所以凶手杀人之后放火,除了让人尽快发现尸体之外,还是为了湮灭证据,毕竟万一有人发现那座空屋里那么干净、还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而起了疑心就不好了。” “没错,”秦素北再次点点头,“王夫人跟我提过,被打昏之前她醒了一盆面打算蒸馒头,可是我跟周信鸿去到王大家时,看到他从外面买了主食回来吃,就算是醒过了时间,王大一个一穷二白的穷鬼,也没有就这么把面扔掉的道理。” “魏大人口信里的那个地方,就是王二家的隔壁,你要找的东西,就是那一盆面?” “我本来还担心烧的灰都不剩了呢,有了它和王大家的墙做证据,应该可以给王大定罪了。”秦素北说着顿了顿,向他确认道,“应该可以了吧?”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她才微微松了口气,能为王二昭雪,也算没愧对他们母子之前照拂她和孩子们的恩情。 “阿北,你好厉害。”席和颂轻声赞道,他的眼尾微微下弯,眸子里满是惊喜。 “那是,你第一天知道吗?”秦素北对上他的眼睛,心跳忍不住莫名快了两分,忙做大言不惭状掩饰道。 “没,第一次遇见秦阁主的时候,小人就甘拜下风了。”席和颂乐呵呵地放下筷子,向她拱手做了一揖,语气诚挚无比,然后在她做势要一掌劈过来之前转移了话题,“今天你们都不在,我去云老板那里探望了花兄。” “他情况怎么样?”秦素北忙关心道。 “花兄神智已经清醒,只是还十分虚弱,好在府库里还有几枝千年老参,我一并送去给他补身子了。”席和颂回答。 花独倾虽然是“假死”,但呼吸心跳全都停止,听起来就很骇人,何况还实打实被邱拿戳了一剑,秦素北闻言才微微松了口气。 “周信鸿那边查的怎么样了?”吃完了晚饭,秦素北将脏盘子一一收回食蓝里,打算等下离开时一并送回厨房。 “我已将与周信鸿有关的人士分门别类,交由暗卫去调查了,暂时还没查到什么可疑,不过这任务工程量巨大,也不能急于这一时。”席和颂递过一杯清水给她漱口,一边继续道,“席和瑛倒是聪明了一把,他只想跟周信鸿虚与委蛇,拿到蒙古兵入京的证据之后就去父皇面前立上一功,顺便把我搞下去。” “他要诬陷你才是与蒙古人勾结、逼宫篡位的主谋,周信鸿只是听命于你?”秦素北立刻会意,“殿下,你得先他一步将此事告知陛下,争一个先入为主。” 说完她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根据她多年养娃的经验,孩子们遇事都不喜欢向大人告状,他们认为这是非常不耻的行为,应该自己解决。 于是她不等席和颂应声便伸出爪子,给席和颂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大儿子,这么大的事,早点告诉皇上不丢人。” “……你叫我什么?”席和颂嘴角抽了抽,还是决定不跟她一般计较,“我每月进宫陪父皇下棋的日子很固定,贸然改变,我怕引起席和瑛或者周信鸿的警觉,下次进宫就在两日之后,到时我会向他禀明一切。” 他早就不在明正帝面前掩饰自己夺嫡的野心,不代表他不注意明正帝的底线。 比如这次,外寇入京、逼宫造反这么大的事,就不应该他区区一个亲王,能独自解决的。 . 翌日。 秦素北仍旧与周信鸿一起,去大理寺调查王二的案子。 至于真凶王大,大理寺保存了那一盆烧焦的馒头做证据,魏青山又派了两名捕快轮流跟踪监视他,暂且让他再逍遥法外几日。 关于王二尸身上那方花独倾的手帕,在今日有了线索,有人目击到是王二不小心受伤,有个按描述正是花独倾的年轻男人拿手帕帮他做了包扎。 “看来花神医是无辜的,”秦素北将周信鸿拉到一旁,小声松了口气,“这案子,我们可以不用管了。” “不管了?这怎么行?”周信鸿一怔,注意到自己的语调不自然地微有些拔高,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做事得有始有终,是我们求着魏大人参与这件案子的,没理由半途放弃。” 秦素北咬着下唇“唔”了一声,似是在犹豫。 于是周信鸿又补充道:“这案子刚查到手帕属于花神医,他又是无辜的,我们就退出了,魏大人准会猜到我们一开始就是为了花神医才来的,心里肯定会不高兴,他生我们的气没关系,迁怒于豫王殿下就不好了。” “你说的对,是我目光短浅了。”秦素北有些抱歉地笑笑,同周信鸿一起走向其他外出调查的捕快们,重新与他们会合。 周信鸿让她走在前面,在她的视线之外,他脸上的温和有些撑不住了似的微微垮了下来。 想知道王二是不是因为撞见了蒙古兵才被灭口的其实很简单,只要询问一下乌恩就可以了。 但偏偏他现在住在豫王府,与乌恩联络的风险实在太大,平时他都是休假的日子借查探粮行为由回周家,然后自周家的秘道外出与乌恩联系的。 告状 三日之后,豫王府的暗卫将与周信鸿有关的人士排查完毕,并挑拣出了其中的可疑人员继续进行跟踪监视,于是王二的凶杀案也在拖延了这几日之后,由秦素北解开了隔空杀人的诡计。 而豫王府的众人,也终于在花独倾消失了四日之后,意识到他可能遭遇什么不测了。 对于花独倾的失踪,周信鸿表现出了恰如其分的惊讶与担忧,就如席和颂伪装出的焦急与疑虑一般恰到好处。 他与豫王府的其他亲兵、暗卫、谋士们一起,开始没日没夜的暗中寻找起花独倾的下落。 当然他心知花独倾此刻正长眠在远郊某个不见天日的角落里,所以并不用心调查,只趁着豫王府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花独倾的安危上时,加快了对京城驻防相关事宜的摸索。 ——豫王虽然远驻边塞多年,但经他手下提拔的武将众多,在军中又有威望,回京也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就已掌握了京城的兵防实权。 想查清京城的驻防情况,从豫王身边着手是最快速的办法。 毕竟他手上足有一万蒙古军,每日光是粮食,就是一笔不小的花费了。 . 与此同时,屏退了众宫人的御书房里,明正帝重重一拍书案,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怒斥:“荒唐!” 立在他下首的席和瑛垂首敛眉,将心中的喜悦掩饰的干干净净。 花独倾失踪了好几天,他估摸着席和颂应该着急了,派人出去一查,果然最近豫王府的人似有什么行动。 他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进宫将京城有蒙古人暗入的情况禀明了明正帝。 当然在他的版本里,席和颂是企图逼宫的主谋,周信鸿只是个听令于豫王的小卒。 而小鬼医花独倾在昨晚意外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因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险些被杀人灭口,拼死逃出之后逃到了他的明庆府,将此事告知于他后便因伤重不治而溘然长逝。 “父皇,儿臣所言千真万确,有花神医冒死带出的令牌为证。”他等明正帝粗重的呼吸声均匀了一些,才继续说道。 明正帝目光沉沉地扫过那个刻有蒙古国字符的令牌,没有说话。 席和颂不想让明正帝觉得他太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所以对席和瑛想要趁机诬陷他的事只字未提,只禀明了周信鸿与席和瑛的交易。 所以明正帝在听完席和瑛的话之后,心情一时便有些复杂。 除去科举舞弊的案子,萧皇后所生的席和瑛到底是他最重视的一个皇子,见他没有蠢到为了皇位投敌背国,他心里是深感欣慰的。 可是又见他还要趁机咬豫王一口,明正帝心里便难免有些不快。 他当然理解儿子想要皇位的心情,毕竟他也是那么走过来的。 但是争取的磊落一点不好吗,非要用这种阴诡的法子戕害手足。 “父皇,花神医已经不幸遇害,豫王的腿却还没有治好,按照祖制他根本没有资格继位,”席和瑛继续道,“花神医的死讯压不了太久,儿臣只怕豫王会在文武百官们意识到花神医遇害之前,提前他的逼宫计划。” 一直以来,豫王虽然身有残疾,却也没什么人把这当做豫王夺嫡之路上一个多么过不去的坎,因为有小鬼医花独倾,所以所有人都默认了,豫王的残疾只是暂时的。 可一旦花独倾不在了,那很多事情就不同了。 “若你所言属实,惩治豫王不难,难的是如何清肃混入京中的蒙古势力。”明正帝沉默了半响,终于沉沉开口。 “此事父皇倒不必担心,”席和瑛心里又是一喜,他面不改色道,“据花神医所听到的消息,埋伏在京的蒙古官兵只有约一万人,就算打起来也不足为惧。” 一万人想攻下皇城的确是件难事,不然周信鸿也不会找他里应外合。 明正帝的指尖在他惯常把玩的一串紫檀手串上来回摩挲着,再次没有应声。 潜伏在京的蒙古官兵人数,豫王已经根据周家田庄的产量与店面的销量、以及偷来的真假账本对比,已经大致推断出来有一万约人了。 只要没有内鬼,的确是不足为惧。 只是,两相比对,他还是更喜欢豫王“这场仗能不打起来就别打”的处理态度。 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席和瑛太过年轻,他似乎没有考虑到,周信鸿能安排蒙古兵进京,就能在京中安插蒙古细作,这些细作隐藏于三教九流、各行各业,才是目前来说最大的威胁。 想到这里,明正帝轻轻叹了口气,向席和瑛道:“你先下去吧,此事如何处置,容朕考虑一下。” 待席和瑛退下之后,他一个人静默了片刻,继而再次长长叹了口气,唤了一声“长兴”,让他给自己端酒来。 掌玺太监刘长兴与明正帝同龄,从七岁起就伺候在他身边,是明正帝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酒壶刚刚搁到案上,明正帝便一把抄起,斟满一杯一饮而尽。 “陛下,天色尚早,还不到喝醉的时候。”刘长兴劝道。 明正帝皱了皱眉,但还是依言将已经送到唇边的第二杯酒轻轻抿了一口,便放了回去。 “论治世之才,郡王比不上豫王。”他抬眼看向刘长兴,面上毫无表情。 “郡王年纪还小呢,陛下春秋鼎盛,这些事不着急。”刘长兴知道他的心思,便慢声细语地安慰道。 “学问可以慢慢学,心性却是改不了的,不然也没有‘三岁看八十’一说,”明正帝说着又长长叹口气,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他似乎已经将后半生的气都叹完了,“何况,豫王仁厚,若他继位,郡王只要不惹事,一辈子衣食无忧总是无虞,反过来却不太可能的。” . 花独倾假死之后,就一直留在云筱琬家中休养。 刚从假死中醒来时,他虚弱地连眼皮都睁不开,但也不过躺了两天就来了精神,不仅有力气活蹦乱跳了,还能喊席和颂过来继续治疗。 于是这日,豫王府还笼罩在小鬼医失踪的惶惶中,秦素北便与席和颂一起打着寻找花独倾下落的幌子来到了云筱琬的住处。 云筱琬的家不大,只有几间平房带一个小院,他们到时院门是敞开的,除了云筱琬与花独倾,宅子里竟然还有一位客人——邱拿。 此刻邱拿正蹲在院子里煎药,见到他们后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解释道:“席和瑛进宫向皇上告你的状了,不用我跟着,我没别的事,就过来看看云女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秦素北与席和颂有些茫然地对视了一眼。 “我想跟云女侠成婚,看她会不会克死我,但是云女侠不愿意,我就多来走动走动。”邱拿耐着性子又补充了一句。 “你何时也开始信命了?”席和颂有些诧异。 “就因为不信,所以才想娶她。”邱拿眨了眨眼。 云筱琬听到院中有声响,料想是豫王到了,便推门出去迎接,正巧将邱拿这话听进了耳中。 秦素北注意到她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紧了紧。 “豫王殿下,秦姑娘。”云筱琬没有理会邱拿,只同两个来客打了招呼,便侧身邀他们进屋。 说话间,药炉上沸腾起来,邱拿殷勤地抢先云筱琬一步将药汁倒进瓷碗中,端着托盘跟在几人身后进了屋。 清音坊装潢典雅,奢而不俗,一物一什都极具韵味,云筱琬的家中,其简陋程度却是丝毫不亚于家徒四壁的浮生阁老宅。 当然秦素北看得出来,即便同样是简陋,人家随便的一件家具单拎出来,价格想必都是不菲的。 花独倾正瘫在外间一张靠窗的躺椅上晒太阳,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人瞧着也瘦了不止一圈,不过考虑到他的伤势,却是恢复的相当不错。 “云女侠,你成过那么多次婚应该知道,找男人就应该找我这样帮你做活的,连自己吃的药都懒得煎的懒鬼,还是哪捡的扔回哪去罢。”邱拿将药碗搁到花独倾身旁的小桌上,乐呵呵地同云筱琬说道。 “……”花独倾一噎,偏偏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反驳,只好无视了邱拿,同其他人攀谈起来。 “秦姑娘,这几日我不在,你那的碧落还够吃吧?”他向秦素北关心地询问道。 “花神医放心,足够的。”秦素北向他笑笑。 花独倾对她很好,她感觉得出来,所以就算他知道她的身世却死咬着不说,她也认了。 突破 在花独倾的调理下,席和颂受过伤的膝盖已经渐渐可以着力,就算没有拐杖,行走也跟普通人没什么差异。 不过花独倾时常提醒他不要过多的用力,因此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去到哪里都拄着拐杖。 而今日施过针之后,花独倾仰面倚在椅背上,捂着胸口歇了半响,终于喜气洋洋地下了新的医嘱,让席和颂以后多运动。 “殿下的膝盖筋骨已经完全恢复,所以还觉得有些晦涩,是长时间没活动过的缘故。”他用手帕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滴,“恭喜殿下。” 说罢他觑了觑席和颂的神色,又十分无所谓地扬扬眉梢:“殿下这次针今天不施,就得再多拖两个月、多扎十八次针才能痊愈,倒时累的还不都是我。” 席和颂闻言,立刻便从善如流地将一车轱辘的感谢话都咽了回去,笑道:“等花兄伤愈之后,我请你喝酒。” 有些人,你永远都不必跟他说一个“谢”字。 说了反而生分。 “不醉不归?”花独倾再次扬扬眉梢。 豫王一向很少饮酒,他认为酒喝多了,人会变得迟钝。 “是,不醉不归。”席和颂眸中绽出一点笑意,微笑着允诺道。 . “花神医要你多运动,我们下去溜达溜达。”回程的马车驶过一家杂货铺时,秦素北突然开口说道。 “听你的。”席和颂眉心一动,抄起自己的拐杖,跟她一起跳下了马车。 他并不想将自己不瘸了的消息这么早昭告天下,所以只要有外人在场,肯定还是拄着拐杖,起不到运动的效果。 这点秦素北也是知道的,所以“运动”只可能是她的一个托词。 他又看秦素北眼尾藏着一点点得意,料想她肯定是给他准备了什么惊喜,庆祝他腿伤痊愈的。 这样想着,他微微抿了抿唇角,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和秦素北一起走进了那家杂货铺。 铺子不大,一些日用品摆的满满当当,秦素北在铺内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盛伞的伞桶上。 桶里放了十几把伞,伞面的底色和花纹都不尽相同,秦素北立在伞桶前,将它们一柄一柄轮流撑开观摩着,时不时还要问问席和颂的意见,就像是真的打算买把伞的模样。 席和颂心里还惦记着惊喜,见状有点想提醒她情人间不可以送伞,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秦素北已经挑好了一柄青灰色木兰花图案的油纸伞,向店铺老板询问起价钱来。 柜台后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身材精瘦的中年男人,闻言笑眯眯地答道:“三十六文。” 秦素北点了点头,从荷包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银裸子递了过去。 至此,一切都极正常。 直到秦素北递银子的手突然悬停在半空,另一只持伞的手后肘端起,以伞为剑,向那老板刺了过去。 她的招式又快又准又狠,那老板惊愕之余,反应却也十分敏捷,转瞬间便避开了她这一击,竟也是个高手。 席和颂甫一踏进铺里,就察觉到店老板是个练家子,故而相比起老板的身手,更另他惊讶的,其实是秦素北为何要突然动武。 而另一边,秦素北一击不中,便施展还不甚熟练的轻功,纵身一跃躲到了席和颂身后,然后一掌将他推了出去:“运动运动。” “……哦。”席和颂虽有些不明所以,但他知道秦素北不是无缘无故砸人场子的人,当下也不手软,十几招之后,便将那店铺老板逼到了角落里。 那店铺老板避无可避,只好以破釜沉舟之势,与席和颂硬拼内力,最后被他一掌拍到墙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秦素北再次箭步上前,刚挑的油纸伞哗地撑开,严严实实挡住了那一口血,没有弄脏席和颂与她的衣裳。 “小姑奶奶,这到底怎么回事?”席和颂从货架上拿了一捆绳子,将店铺老板捆上,这才转头向秦素北问道。 他已经注意到,自秦素北出手之后,这店铺老板面上表情从最初的诧异到狠戾到现下被俘后的惊慌,却始终不见疑惑。 可见他们与他之间还真不是毫无渊源,至少这店铺老板,就很心知肚明自己为什么被揍了。 “你不是一直在找,周信鸿在京城布了多少眼线?”秦素北唇角勾起一抹得意,她用下巴点了点那店老板,“他叫白衫,是个为周信鸿招揽耳目的皮条客。” “你找到的?”席和颂眼睛一亮,惊喜道。 “那是。”秦素北翘了翘不存在的尾巴,示意他可以多夸几句。 以前还拉扯着孩子们在浮生阁老宅喝西北风时,她就听说过白衫这个人了。 他以前混过帮派,后来在帮派内乱时站错了队被扫地出门,从此便混迹于市井。 他不管什么仁义道德,只要是来钱快的法子,没有他没尝试过的。 期间也发过几次财,但总也守不住,后来年纪大了,争不过辈出的后浪,只好金盆洗手,开了一家杂货铺度日。 但是秦素北知道,就算是金盆洗手,白衫也不甘心完全隐退,消息依然灵通,她接近他,最初是想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城中最近有什么可疑情况的,最后却顺藤摸瓜地查出他在为周信鸿做事。 “开心不?”她眉眼弯弯地问道。 在席和颂的印象里,秦素北的眼神,鲜少有这样……娇俏的时候。 对上这样一双眼睛,他突然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她占满了,一时词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开心。”半响,他才哑着嗓子,简短地回答道,“真的,特别开心。” . 白衫给周信鸿拉皮条,本来就纯属见钱眼开,这样的人,自然也做不到对雇主的秘密有多守口如瓶。 席和颂在杂货铺门口挂上休息的牌子,反锁了大门,半是恐吓半是利诱,不多时,就从白衫嘴里问出了他给周信鸿介绍过的人员名单,连带着几个同样为周信鸿办事的掮客同行。 席和颂问话的时候,秦素北就倚在柜台上,帮他誊写人员名单。 “白老板年纪大了,突然生了急症,该回家休养一段日子了。”席和颂探身看她写完最后一笔,便回过身来,用手背轻轻拍了拍白衫的脸颊。 “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回家,没有殿下的准许,谁都不见。”白衫立刻连连点头。 “我的车夫就在外面,让他送白老板回家?” 白衫知道这是席和颂派去监视自己的,然而事到如今,只要能活命,别的他都无所谓,立即点头赔笑道:“多谢王爷。” . “白衫暂时还不能死。”从杂货铺里出来,与送白衫回家“养病”的车夫道别之后,席和颂小声向秦素北解释道。 她帮他查到了白衫,他却没立即治他的罪,他担心她会因此不高兴。 “我明白。”秦素北点点头,从白衫那得来的消息远比白衫本人重要的多,所以席和颂如何处置他,她其实并不太在乎,但见他还要多解释一句,她心里还是有点儿高兴。 离杂货铺三条街远的地方有个生意平平、毫不起眼的典当行,是豫王府暗卫的一个分据点。 席和颂将刚从白衫那弄来的名单交给典当行的老板,吩咐他查下去。 那老板应了一声“诺”,退下之前,顺便将这几日的调查结果汇成的册子一并交给了席和颂。 席和颂展开只看了一眼,唇角便微微勾了起来。 “还有什么好消息?”秦素北见状忍不住好奇地凑了过去。 册子上写的全是汉字,连在一起却组不成通顺的句子,她知道这是为保险起见设计的密码,席和颂教过她密钥,不过她还不习惯,读起来十分费劲。 “发觉周信鸿有问题之后,我便让大都统盯紧了城门,一旦出现可疑人士,便立即汇报给当铺老板,由当铺老板去调查他们的身份。”席和颂回答她,“我的一个老朋友,前些日子也进京了。” 秦素北直觉他这所谓的“老朋友”,并不是什么朋友。 果然席和颂微微顿了一下,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纥靖公主。” . 邱拿在云筱琬家磨蹭了整整一天,回到明庆府时,夕阳西斜,天色也暗了下来。 一个侍卫,当值的日子里不声不响地失踪一天,回来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去跟主子请安,这样的事情恐怕也只有他做的出来。 偏偏席和瑛对此也没什么不满,只不轻不重地数落了他两句便翻了篇,足可见其对邱拿的宠信之深。 而对于自己糟蹋了席和瑛满腔信任的行为,邱拿没有丝毫的愧疚,他垂着脑袋等席和瑛训完话,然后原地抻抻腰背,走到茶几上旁,将瓜果点心都拉到自己身前,兀自吃了起来。 “还没吃晚饭?”席和瑛也不计较他的失礼,开口关心道,“让厨房再给你做些新的,不要净吃些零食,对胃不好。” 邱拿就着壶嘴灌了一口茶,将嘴里的糕点咽了,才懒懒道:“殿下真要关心我,以后就在书房里备些酒罢。” “饮酒伤肝,你还是……”席和瑛的声音戛然顿住。 ——邱拿的衣服上,有几分药香。 那不是普通的药香,席和瑛自幼体弱多病,吃过的药比饭还多,迄今为止也只在身中“七绝蚀心”之毒那几天,在花独倾身上嗅到过一模一样的气味。 “殿下?”察觉到他的异样,邱拿停止了进食的动作,抬头看向席和瑛。 “没什么。”席和瑛摇摇头,不动声色地将邱拿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最后在他的衣摆上,找到了好几处看起来像是药汤的污渍。 忘恩负义 邱拿的衣物,一直是脱下来直接扔给明庆府浣衣的下人去洗的,想要拿到很容易。 席和瑛私下传了个亲信的御医,问他能不能弄清楚衣摆上药汤的成分和功效。 翌日天色未明,那御医前来复命,这药汤的主要成分有柴胡、金银花、黄芩、阿胶和灵芝,有抗菌、消炎、镇痛、活血、补气的功效,通常是给外伤病人引用的。 外伤病人……席和瑛想到花独倾尸体上当胸的那一剑,脑中当即“嗡”的一声,五指不由自主地在桌下捏成了拳。 直到下首的御医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殿下”,席和瑛才恍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 “没事了,你回去吧。”他咬紧了后槽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若无其事。 那御医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被这样一打断,席和瑛的情绪倒是比方才冷静了一些,甚至有了几分“豁然开朗”的感觉。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他心中暗揣道,“花独倾已经死了,你亲眼看见过他的尸体,死人怎么可能活得过来?” 是他疑心病太重了,邱拿绝对不可能背叛他的。 就在这时,门口人影一幢,南宫秀满头乌发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未施粉黛,素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自成婚以后,席和瑛还从未起这么早过,又听说孙御医也来了,她便禁不住担心起他是不是身体不适。 思量再三之后,她还是冒着惹他不快的风险来到了书房:“我听说孙御医来了,殿下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席和瑛看清是她,心头顿时生出几分烦躁来。 带她来明庆府同住,没留她在长诫郡王府守活寡遭人嗤笑,他自问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书房是办正事的地方,他已明确告知她不准来打扰,可她还是又来了。 “我没……你怎知孙御医来了?”席和瑛的语气骤然沉了下来。 “我……”南宫秀被他吓了一跳,半响才嗫嚅道,“春叶帮我去问的,我担心你……” “春叶?”席和瑛眉头紧锁,虽然不怎么关心南宫秀,但他还是知道,南宫秀几个陪嫁丫鬟里,没有一个□□叶的。 “她是我刚买的一个丫鬟,我瞧她怪可怜的,正好我那里也缺人手。”南宫秀忙解释道。 陪嫁来的四个大丫鬟和一个嬷嬷,席和瑛只准她挑一个最忠心的带过来,其他人都留在郡王府了。 “缺人手就找管家要,谁准你擅自将不知根底的人带进来的!”席和瑛自觉已忍无可忍,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怒意。 南宫秀从没见他这么凶过,忍不住鼻子一酸,眼眶也跟着红了。 席和瑛最不耐烦有人哭哭啼啼,瞧她这样子,越发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就在这时,房门再次被人推开,邱拿手里拎着一只酒壶走了进来。 “我听说殿下天不亮就传了孙御医来,可是身体不舒服?”他问。 见找孙御医的是被邱拿知道了,席和瑛的第一反应竟是有些心虚。 万一是自己多虑了,被邱拿知道自己背后怀疑他可怎么是好? 这样想着,他一时微微怔住,没有做声,面上也还维持着怒意。 邱拿却误解了席和瑛的脸色,以为是自己豫王卧底的身份已经败露了。 昨晚歇下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衣服上留下了些破绽,但他一向瞧不上席和瑛的智商,只觉得等浣衣的下人把衣服洗了就行了。 直到今天一早,听府上下人说起,席和瑛传了孙御医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了席和瑛。 虽然误以为身份已被揭穿,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紧张,一口气喝干了剩下的酒,将酒壶挂回自己的腰间,这才咧嘴笑道:“花独倾喜欢在熏香里加些药材,那味道的确独一无二,是我疏忽了。” 花独倾的熏香并不固定,底香和加入其中的中药经常随心情更换和搭配,所以很容易让人忽略这些香气独一无二的事实。 话音未落,席和瑛与南宫秀都变了脸色。 南宫秀当然不知道这其中曲折,只是记挂着席和瑛不准她掺和他的事情,眼下自己不小心听到一句,担心他又要生气。 席和瑛却是整个人都如坠冰窖之中,从里到外寒了个透。 “你这是……什么意思?”半响,他才迟钝地开口问道。 邱拿被他问的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虽然有所怀疑,席和瑛还是选择了相信他,是他自己说漏嘴了。 “啊……”他有些苦恼地用指甲挠了挠鬓角,然而席和瑛那难以置信的表情很快让他幸灾乐祸起来。 他长长舒了口气,勾唇笑道:“花独倾的确没死。” 席和瑛人没有动,只是喉咙里发出几声粗重的喘息,他脸上血色退尽,显出几分行将就木的灰败。 南宫秀虽然不明就里,但她听到这里却也大致明白,这邱拿在很重要的事情上,骗了席和瑛。 邱拿武艺高强,如果他对席和瑛起了歹心…… 她立刻屏住呼吸,悄悄向门口挪去。 然而只挪了两步,邱拿便转头冲她一笑:“郡王妃这是要去哪里啊?” “你们谈公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多听。”南宫秀故作镇定道。 邱拿被她蹩脚的演技逗乐了,正欲张口,却听那边席和瑛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邱拿立刻将目光挪回了席和瑛脸上,不想错过哪怕一瞬的表情。 “殿下还记得萧也吗?当时你想捧邵子健当三公主的驸马,却不甚被豫王抓到了把柄,你以为萧也是那个细作,其实是我呀。 “还有科举舞弊案,你以为你是怎么败给豫王的?还不是多亏了我? “花独倾也是我放走的,他是神医,当然知道怎么假死,豫王的腿,也已经被他治好了。 “还有殿下想把周信鸿的罪责推给豫王主谋吧?我早把你这心思告状了豫王,他已经先一步去向皇上告过状了,你猜轮到你去告状时,皇上表面上跟你演戏,心里在怎么想你?” 邱拿的语速越来越快,眼神也越来越兴奋。 “噗”的一声,席和瑛右手捂住胸口,一口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 “殿下!”南宫秀惊呼,连忙冲上前扶住他。 席和瑛对她置若罔闻,只用一双满布红丝的眼睛瞪着邱拿:“席和颂杀了你全家,是我救了你的命!” 杀了他家人的是豫王手下一个狐假虎威的小卒,跟豫王没多大关系,何况就算有关,邱拿其实也不在乎,所以他没有纠正席和瑛的说法,只是向上勾了勾唇角,做了个无辜的表情。 “殿下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罢,我就是那条忘恩负义的蛇,殿下捡我回来的时候,忘记带脑子了。” 话音未落,邱拿腰间的长剑便以出鞘。 “殿下当心!”南宫秀连忙将席和瑛向后一拽,自己拦在了他身前。 剑锋刺进她的胸膛,拔剑时,带出了一大捧鲜血。 邱拿不躲不闪,任凭她的血溅在了自己脸上。 “秀秀……”直到身前的人失去支撑跌落下去,席和瑛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将南宫秀接在怀里。 南宫秀在他脸上看到几分关切,她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一剑挡的很值了。 “殿下,快跑……快……”她喉间一哽,人便已香消玉殒。 邱拿耐心等着席和瑛消化了南宫秀的死讯,才再次举起了剑。 耳后突然传来凌厉的剑风,邱拿快步一闪,险险擦着那股剑风滑过,才发现那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身后的,是个持剑的素衣少女。 少女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转瞬之间,已向邱拿又刺出了十几剑。 邱拿连躲了十几招,虽未被她所伤,却也被她逼得没有还手的余地。 他心知自己不是对手,也就毫不恋战,逮到一个空隙,便立刻足尖一跃,从窗户滑了出去,很快便不见了人影。 那少女没去追邱拿,反手收了剑,向席和瑛扬眉一笑。 “多谢姑娘相救,敢问姑娘是?”席和瑛放下南宫秀的尸体,向少女躬身施了一礼。 明庆府上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来路不明、武艺高强的姑娘,他本能的有些警觉,却也料想到这姑娘似乎并没有恶意。 “我叫格其勒雅,在你们汉话里,意思是春天萌芽的新叶。”少女回答。 “春叶。”席和瑛低头看了看南宫秀的尸体,自己这位王妃,还真是买了个好丫鬟回来。 “不过还请殿下叫我纥靖,这是我的封号。” “你是蒙古国贵族?”席和瑛微微皱眉。 “仁达哈汗第十三女。” “原来是公主殿下,在下失敬。”席和瑛又向她抱了抱拳。 “虚礼就不必了,邱拿现在逃走,殿下觉得他会去找谁?”纥靖公主声音平静地问道。 当然是豫王,席和瑛眼底闪过几分阴鹜,他记起刚才邱拿说过的话,豫王已经先一步向明正帝禀告,他要跟周信鸿逼宫。 也就是说,作日面圣,自己在父皇眼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若是你,就趁现在,豫王和皇帝都来不及察觉,真的逼宫算了。”纥靖公主悠悠然说道。 逼宫 邱拿从席和瑛的书房逃出来之后,的确是打算往豫王府去的。 施展轻功跃过一间间房檐,他来到了明庆府的马厩,打算挑一匹快马。 然而双足刚刚落地,便有数十支羽箭,从四面八方向他射来,与此同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拦住了他向上起跳的路。 邱拿心里冷笑一声,腰间长剑出鞘,剑花一挽,向那网上割去。 席和瑛是在书房里才知道他是叛徒的,这些埋伏,应该是那个来路不明的少女给他准备的。 难怪她不追过来,原来是早料到他会来马厩牵马。 那编网所用的麻绳看起来普普通通,却没有如他预料的一般被割开,反而极有韧性的将他的剑缠在了网中。 羽箭已近在咫尺。 邱拿只好弃了长剑,掌心蓄力,以内力击开了这一波箭雨。 而那巨网,已将他团团困住。 “阁下好内功。”一个男人的声音自马厩深处传来。 邱拿没有应声,抬起头将自己的长剑从网中解了出来。 除了席和颂与那来路不明的少女,这世上还没有谁的呼吸声能瞒过他的耳朵。 只是这男人躲在马厩里,以马匹的呼吸声做掩饰,才将他骗过去了。 而眼下这男人现了身,他就可以确定,拼内功,这男人并不是他的对手,就算自己被捆住了,也未必不能一战。 “你一定很好奇,我们究竟是什么人吧?”乌恩终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来到邱拿的面前。 “你的汉话很不标准,一听就是蒙古人。”邱拿懒懒答道,“不远万里来京城作妖,怕不是蒙古皇室。” 他本身是蒙汉混血,因此精通这两种语言。 “你既这么聪明,可知我们为何要在这里杀你?”乌恩的手摸上刀柄,面上却带了几分兴致。 “你们料到我要逃走定会来牵马,在这里守株待兔呗。”邱拿有些不喜欢这个人的絮叨,直接开打不好吗? 然而他骨子里对“聪明”格外崇拜和执着,生怕自己不做声会被当做不知道答案,因此还是耐着性子答道。 然而乌恩却哈哈一笑,得意道:“这你可就猜错了。” “你什么意思?”邱拿神色一凛。 “公主没有追你,是想让席和瑛误以为,你成功逃出向豫王报信了,从而促使他下定逼宫的决心。”乌恩回答。 “但是你们并不希望我真的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告知豫王,因为这会给你们的逼宫计划造成不必要的麻烦。”邱拿恍然,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自己接道。 “不错。”乌恩点点头。 “你们的那位公主,比席和瑛早一点怀疑到我的身份,怀疑逼宫的计划已经被豫王和皇帝知悉了,所以连夜计划了这么一出,逼席和瑛提前行事,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邱拿继续道。 “那倒也不早,是公主注意到席和瑛偷了你昨日换下的衣物,又秘密请了御医,我们虽然不知这是何故,却也猜的到他恐怕是对你的忠诚与否起了疑心。”乌恩承认道。 “而我若是个细作,效忠的主人,最有可能的就是豫王了。”邱拿轻轻叹了口气,“孙御医明明是悄悄入府的,却被我知道了,也是你们公主传出的风声罢?可她又是怎么观察到席和瑛动向的?” “席和瑛的王妃好骗的很,公主随便编了个故事,挤几滴眼泪,她就善心大发将公主带到了府上做丫鬟。”说话间,乌恩已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刀,“瞧我待你多好,不仅让你做了个明白鬼,很快还会将你们的皇帝,还有豫王,送下去陪你。” . “周信鸿宿在豫王府,必然处在豫王的监视之下,我们提前行事既是为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那么就连周信鸿也不能事先告知。”纥靖公主与席和瑛并排走向明庆府的大门时说道。 不告知周信鸿计划提前,不就相当于将他留在豫王府等死么? 席和瑛暗暗揣道,却也只是在心里讽刺地笑了笑,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至于南宫秀的死,他对她的感情本就不深,见她为救他奋不顾身,其实也是惊讶多过感激,因此伤心也着实有限,出了书房的门就放下了。 等他称帝之后追封她一个皇后,丧仪办的隆重一些,陪葬丰厚一些,也算报答她了,他心想。 真正令他痛的铭心刻骨的,还是邱拿的背叛。 他一定要亲手将这叛徒处决! 两人又交流了几句计划的细节,在明庆府的大门口分道扬镳。 纥靖公主去整合兵马,而席和瑛则前往皇宫,为之后的里应外合做准备。 . 后宫。 “逼宫?皇儿你疯了吗?!”萧皇后不等席和瑛把话说完,便吃惊地打断了他的话。 席和瑛早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因此不紧不慢、一针见血地说道:“母后,父皇已经知道我诬陷豫王造反,而且豫王的腿伤已经好了。” “怎么会这样?”萧皇后似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席和瑛垂下眼睛,声音里带上几分愧疚:“邱拿是豫王的人,是儿臣看走眼了。” “我早就警告过你,那人信不得!”萧皇后的声音登时拔高,她站起身,在厅内来回踱了几圈,最后冷声道,“逼宫不是小事,你现在头脑不清楚,等你冷静下来再从长计议。” “母后,没有时间留给我们从长计议了!”席和瑛神色一凛。 “本宫说不准就不准!你若早听我的,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地步!”萧皇后果断回绝道,言语间不带分毫商量的余地。 席和瑛咬了咬下唇,最后打定了主意一般站起身,向她行了一礼:“这件事,儿臣已有主意,不能听母后的,还望母后赎罪!”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 萧皇后连忙唤人拦住他,然而将将张口,席和瑛便向她一挥手,袖中散出一阵青烟来。 萧皇后一时不察,人便晕晕乎乎地倒了下去。 席和瑛神色平静地理了理袖口,这迷.药还是很久之前,邱拿送给他防身的。 . 不论豫王在军中如何实权在握,但皇宫,终究是萧皇后的地盘。 席和瑛作为她唯一的儿子,轻而易举地便集结了她在宫中的势力,将纥靖公主的兵马放了进来。 蒙古军冲破宫门的消息传来时,明正帝正带着文武百官在太和殿每日例行公事的上着早朝。 满朝文武顿时一众哗然。 京都与蒙古国隔了千山万水,蒙古国的兵马怎么会不声不响地打到这里的? 明正帝和豫王的几个心腹武将倒是早就知晓城中埋伏了蒙古兵马,然而这事态发展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因此也分外惊疑。 就在这时,殿外又有太监传旨,说长诫郡王前来护驾了。 殿内的说话声登时降了下来,众臣的高谈阔论也都转为了窃窃私语。 正所谓先入为主,众朝臣不论所属哪派,闻言有人救驾,首先想到的都是豫王。 哪怕在京中,席和颂其实和席和瑛一样,都是闲散王爷。 所以在听闻前来救驾的人是席和瑛之后,难免衍生出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在群臣中口耳相传起来。 直到席和瑛带着他的府兵踏进了太和殿,殿内才倏地安静下来。 席和瑛身后的府兵至多也没超过两百人,每一个的制服都整整齐齐没有褶皱,长缨枪上也干干净净没有血迹。 没有丝毫跟外面包围了皇宫的蒙古军动过手的痕迹。 ——既然没有动手,那不就说明长诫郡王跟那些蒙古军是一伙的么?不然人家为啥放他们进来的? 他们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席和瑛的府兵鱼贯而入后立刻兵分两路,将偌大的太和殿包围住,与殿内原本的侍卫们僵持起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想造反吗?!”明正帝太阳穴上青筋暴起,瞪圆了眼睛向席和瑛斥道。 . 席和瑛联合蒙古人逼宫的消息传到豫王府时,周信鸿正与席和颂、秦素北三个人一起,吃着一顿各怀心事的早餐,闻言登时变了脸色。 他并不知道纥靖公主已经抵京,只当是乌恩为了争抢功劳,自己擅作主张联络了席和瑛提前行动。 而席和颂的人既已探到纥靖公主,自然也会暗中跟踪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是以虽然没有邱拿来报信,席和颂还是早早得到了行动提前的消息。 向来果断的席和颂思索了足有一刻钟的时间,最后决定先按兵不动,等他们将场面闹大了再进宫救驾。 一来他不想事后跟明正帝解释,他为什么会事先知晓纥靖公主的行动;二来这事情不闹大,真有人把它当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意识不到他的付出和功劳。 “怎么回事,你确定是蒙古人?有多少兵马?”事到如今,其实已经没有再瞒周信鸿的必要了,但席和颂还是佯做不知状,向那前来报信的探子问道。 因为他觉得在这个当口,浪费时间和口舌告知周信鸿,纥靖公主将他弃如敝屣了,更没有必要。 反正很快,他自己就会知道。 周信鸿之死 私心上讲,席和颂其实并不想让秦素北跟他一起进宫去护驾。 不论事先再怎么计划周祥,等真刀真枪地打起来,还是免不了会有受伤甚至死亡的风险。 他不想她涉险。 但是这件事从一开始,秦素北就参与了进来,并且完全没有此时退出的意思。 他不忍拂了她的兴致,只好安慰自己,她轻功虽刚入门,剑法却已很了得,内功进步的也挺快,又天生神力,他再多用心保护她,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 “军中的盔甲恐怕没有你的尺寸,”他皱着眉头想了想,“你若不嫌弃,我小时候的盔甲还留着,你先凑合一下,回头给你做件新的。” “那你小时候长得可挺小的啊。”秦素北眨眨眼。 席和颂十四岁从军,他说的小时候,比她现在也小不了两岁。 席和颂:“……” 周信鸿有意落后了半步,冷眼看着他们两个往席和颂的院落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沉沉的冷笑。 乌恩想撇开他独揽功劳? 他只要假意跟着豫王一起进宫救驾,然后在两军对垒时给豫王一计暗算——生擒敌军主帅,还不是他的首功?谁能抢的走,谁能压得下? . 十四岁的豫王身量已经拔高,却还不曾拉宽,秦素北套上他以前的盔甲,虽然有些宽松,倒也不影响活动。 盔甲虽然是旧的,但保养的极好,乍看起来光亮如新。 但秦素北坐在厅里等席和颂穿盔甲的时候,百无聊赖地用指腹一寸寸地抚摸过这件旧盔甲上的纹路,偶尔还是会在甲片上摸到一点破损。 这是沙场上短兵相接留下的痕迹,她心里有点感慨。 秦素北知道自己有点矫情,但她还是想回到那个时候,与十四岁的席和颂并肩作战。 “挺合适的呀,之前没发现你块头那么大呢。”席和颂从内间出来,上下打量她一眼之后坏笑地开口道。 “明明是你发育缓慢,十四了还长得跟个豆芽菜一样。”方才生出的那一点多愁善感立刻烟消云散,秦素北没好气地反手一掌劈了过去。 “你盔甲穿的不对,好几个扣子没系呢。”席和颂闪身躲开她的掌刀,人已来到她近旁,“我来教你。” 说话间他已俯下.身去,帮她把她遗落的扣结一一系好。 铁甲厚重,就算他的指尖在她身上逡巡,秦素北也觉不出半分旖.旎暧.昧的意味,只有即将与他一起抵抗外寇的热血澎湃。 虽然一万蒙古兵马,以席和颂之前的经历来说,可能只算是小场面。 . 两人来到校场时,周信鸿已经集结了府上全部府兵,全员整装待发,只等候豫王的差遣。 蒙古兵进犯的消息已经传入了民间,京中百姓不免民心惶惶,所以当豫王率领他的府兵前往皇宫救驾时,不知是谁带的头,沿途百姓突然纷纷跪地,高呼豫王千岁。 席和颂回京已有一年之久,他在战场上的丰功伟绩,早已渐渐淡出了百姓们的谈资。 直到此次皇宫沦陷,才令百姓们才再次忆起,豫王是一代战神。 秦素北驾马走在席和颂的旁边,也沾他的光享受了一番被人拥戴的滋味,忍不住伸手把面甲拉到了最高,遮住了自己的脸。 ——太羞耻了。 京中御林军统领早就投靠豫王一派,在接到席和颂的指令之后才领军出发,恰在宫墙下与豫王的府兵汇合。 席和颂只在府兵里挑了三千精锐前来救驾,自然需要御林军的协助。 周信鸿驾马走在豫王另一侧,沉着脸在心里清点着御林军的数量,牵着缰绳的掌心渐渐渗出几丝冷汗。 按他本来的计划,是先找个合适的时机,将豫王的府兵和御林军全都药翻,才动手的。 都怪那乌恩好大喜功,背着他提前计划,眼下就算控制住了皇帝,万一豫王动了玉石俱焚的心思怎么办? 他心事重重,只如木偶一般机械地跟在席和颂身后,随他的部队一起攻入皇城。 前来迎战的蒙古骑兵每一个他都眼熟,于是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他悄悄向他们使了几个眼色,示意随便比划两下,点到为止就好。 然而那些蒙古骑兵却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一般,出手又准又狠,招招都下了死手。 周信鸿见他们翻脸不认人,干脆也不再手软,同时在心里默默把乌恩的八辈祖宗都问候了个遍。 直到宫门将破,纥靖公主带人前来增援,与他在宫门口撞了个正着。 ……公主? 周信鸿先是一怔,还未想通纥靖公主明明在大汗床前侍疾,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心情就先条件反射地狂喜起来。 纥靖公主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眼中却没有半分波澜,她勾起唇角,向席和颂打了个招呼:“豫王殿下,好久不见。” 话音未落,她的人已自马上一跃而起,手中长剑一闪,向席和颂的喉咙刺去。 “铛”的一声脆响,席和颂右手持剑,不慌不忙地弹开了她这一击。 “公主殿下,别来无恙。”他谦谦君子般彬彬有礼地回应道。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指间银光一闪,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刃,向她肋间要害处刺去。 “公主当心!”周信鸿生怕席和颂偷袭成功,他脑中一热,脱口而出道。 此言一出,本来对峙的两军骑兵都微微一怔,忍不住讶异地侧目向他看去。 席和颂与纥靖公主倒是不曾分心,专心致志地过了十几招,胜负难分之下,纥靖公主足尖发力,又重新跃回到了自己战马上。 既然已经不小心说漏嘴,周信鸿索性不再掩饰,拔剑向席和颂后心刺去。 然而秦素北已经快他一步,一掌劈在了他的右肩下。 她这一掌用了十足的力气,周信鸿当即闷哼一声,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公主……”周信鸿呕了一口血,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纥靖公主。 如果说之前公主看到他没有反应,是怕暴.露他卧底的身份,为什么现在他身份已经曝光了,公主眼见他受伤,面上却还若无其事? 纥靖公主居高临下地斜了他一眼,面上闪过三分淡淡的怜悯。 “邱拿是豫王的人,今儿早上被长诫郡王发现了。”她用同情的口吻说道。 周信鸿并不是傻子,纥靖公主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他心里便生出了几分奇怪,只是不愿朝某些方向去想而已。 然而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他若是再不明白,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前面就是太和殿,”席和颂没有理会周信鸿,他用指尖向秦素北指了个方向,同她低声道,“等下一找到机会,你就冲进去救驾。” 纥靖公主占了出其不意、里应外合的便宜,宫中的禁卫军被打的溃不成军,伤亡惨重。 根据退出宫外的禁卫军所描述,明正帝和文武百官在早朝时被席和瑛控制住,目前还生死未卜。 “我去?”秦素北看了看他,略有些惊讶道。 她其实只想跟在席和颂身边当个指哪打哪的狗腿子,只用出力不用动脑的那种,这么重要的任务,她想都没想过。 “御前侍卫都是少爷兵,才那么容易被席和瑛的人制住,不用怕,我的人会跟着你。”席和颂似乎误解了她犹豫的原因。 “你不怕我搞砸了?”秦素北忍不住再次确认道。 “能有多砸呢?”席和颂轻轻笑了一下,把声音放的更轻,“只要别进去之后脑子一昏,跟着席和瑛一起篡位就行。” “我知道了。”秦素北轻轻点了一下头,没有继续推脱。 她知道席和颂是想她在皇帝和群臣面前刷个脸,事后论功行赏也可以分一杯羹。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就在这时,周信鸿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人还半躺在地上,一双通红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纥靖公主,一只手捂着伤处,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剑。 那是他现在唯一攥得住的东西。 他的人已经平静了下来,但是秦素北还是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几分颤抖。 纥靖公主轻轻叹了口气。 “我本不想让你在死前知道这么多的,但你已经知道了,我也没有办法。”她说。 说完她抬起头来,扬手打了一个响指。 她身后的骑兵收到指令,立刻提起长.枪,向席和颂的军.队冲了过来。 混战之中,兵器碰撞,战马嘶鸣,稍不注意便可能丢了性命,周信鸿所遭遇的情伤,一时间再无人有暇关注。 周信鸿卸了腰背的力量,仰面躺到地上,举目四望,四下骑兵不论穿着何种制式的甲胄,都是他的敌人。 他不属于任何一方,哪里都容不下他。 一种绝望的孤独感泛上他的心头。 “嗒”地一声,不知是哪方的战马一蹄踏中了他的左腿。 他下意识翻身而起,然而剧痛让他的动作迟钝了许多,不等他扬起手中剑,对方的长.枪便已刺进他的胸膛。 周信鸿喉间微动了动,然而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便无声地倒在了地上。 封爵 秦素北带人突破重围,冲进太和殿时,殿内已经见了血。 白玉砖上鲜红刺目,几个御前侍卫和她不认识的文臣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龙椅上身着龙袍的中年男人面色铁青,正与席和瑛冷冷对视着,两柄长刀一左一右地架在他脖子上。 满朝文武都肃静地站在原地,无人交头接耳,更无人敢动。 不过细看之下,其中一些席和瑛一派的朝臣眼中,是藏着几分喜色的。 殿内认识秦素北的人不多,经过席和瑛的谋反之后,大部分人已经不敢早早下结论,因此在不确定她是敌是友之前,都还保持着警惕。 倒是席和瑛磨了磨牙,切声吐出了她的名字:“秦素北?” 众人听他语气不善,便知道这是真的来护驾的,有人略略松了口气,也有人神情戒备起来。 “怎么是你,邱拿呢?让他来见我!”席和瑛将手握到腰间的剑柄上,厉声质问道。 “你找他做什么?你又打不过他。”秦素北面露出惊奇,没事找事似的笑问道。 “你……”席和瑛果然被她激怒,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睁圆了眼睛瞪着她。 他何止打不过邱拿,他连一个普通人都打不过。 “莫非你是想让手下先将他生擒住,再由你补上最后一刀,就当做是自己将他杀死的了?”秦素北毫不留情地继续戳他心窝子。 “你……你这贱.人!”席和瑛果然恼羞成怒,他振臂一挥,向手下府兵喝道,“给我杀了她!” 蒙古骑兵将太和殿前围的滴水不漏,席和颂带人激战许久,才将他们的阵型破开一条小缝,只来得及秦素北与另五个府兵冲进去。 因此从人数上说,自然是席和瑛占绝对优势。 但是席和颂挑选和训练手下的标准显然都比席和瑛严格许多,因此真的打起来之后,一时间竟也难分胜负。 趁着席和瑛的注意力都放在秦素北身上时,有几名身手不错的武将交换了一下眼色,飞身冲到了殿上。 负责挟持明正帝的两名府兵虽然拿刀架着皇上的脖子,但没有席和瑛的命令,却是不敢擅自弑君,一个迟疑之下,便被人夺去了刀。 余下许多臣子也忙纷纷上前,环绕着龙椅团团围了几层,将明正帝护在中央。 而那些方才面藏喜色的臣子,便立即被筛出留在了原地,与忠心护主的那派遥遥相望。 “一群蠢货,废物!”席和瑛闻声回过头去,登时颈间青筋暴起。 秦素北一向不爱用兵刃,腰间只别了一柄席和颂强行要她带上的短剑。 她徒手劈了一路,直到席和颂和御林军统领带兵冲进殿内,短剑还不曾出鞘。 席和颂的盔甲上溅了一层血珠,稳稳当当地走进殿内时,几乎所有人都愣了一愣——他不瘸了。 . 纥靖公主率领的蒙古大军都已被击溃,席和瑛的府兵自然不在话下。 两个时辰之后,太和殿里就恢复了往日的秩序,纥靖公主、席和瑛、方才公然投靠他的臣子们以及叛乱的士兵都已被押送进了天牢,连殿上的血渍都已清理干净。 秦素北也换了一套干净衣服,立在席和颂身旁,接受了明正帝对她的褒奖和赏赐。 从太和殿出来时,她从一介布衣变成了“逍遥侯”。 这个“逍遥侯”没什么实权,白吃皇饷的,但依然是开国以来第一位女侯爵,说出去很有些面子。 许多本来不认识的文臣武将们都上前向她道喜,秦素北好不容易一一谢完,只觉得腮帮子都快笑僵了。 “嫌烦了?”席和颂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没事,不烦,”秦素北想了想明正帝赐她的那些珍宝、良田和府邸,面上的笑容顿时真诚许多,“你爹真大方。” “因为他知道,这天下早晚是我的,而我的就是你的,早给晚给也无差。”席和颂眨眨眼。 秦素北:“……” 这人好不要脸哦。 “豫王殿下,”就在这时,一个又高又瘦的中年太监迎上了他们,向席和颂深深一揖,“殿下,皇后娘娘想要见您。” 秦素北侧目向席和颂看过去,见他眸中笑意尽敛,深沉愈浓,心跳也不禁跟着快了两拍。 “我知道了。”席和颂对那太监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向她这边看了过来。 秦素北立刻点点头:“那我先回……” “你跟我一起吧。”席和颂打断她的话。 . 秦素北以前在安平街居住时,也曾听说书的描绘过皇帝的后宫如何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但直到亲眼所见,她才切实体会到说书人所言非虚。 行至萧皇后的寝宫,秦素北有意慢了两步走在席和颂身后,还未踏进房中,便听到一个尖刻的女声向席和颂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席和颂,你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的皇儿?!” 说话的女子面色惨白,一双美目因为充血变得通红,看着席和颂的目光里满是恨意,仿佛随时就要扑上前与他同归于尽一般。 秦素北将她暗暗打量一番后,最后得出了结论——席和瑛长相随母亲。 萧皇后显然也注意到了她,不过并未理会,只管杀气腾腾地瞪着席和颂。 “娘娘此言差矣,席和瑛是自己起兵逼宫的,与我何干。”席和颂说到最末时轻轻笑了一下。 “若不是你步步算计,何至于将皇儿逼到这条绝路上!”萧皇后说到激动处,一不小心呛破了喉咙,连声干咳了许久才缓过气来。 “皇儿才是真正的长子嫡孙,继承大统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凭什么要算计他!”她继续声泪俱下地指控道,“席和颂,我将你养到十四岁,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说我对你怎么样!你哪来的底气跟我儿子抢东西!” 席和颂垂下眼睛,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他睫毛太长,秦素北能从侧面看到他的睫稍正微微颤抖。 “皇后娘娘待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他说,“所以今日,我也会竭力保全娘娘不被郡王牵连,得以在后宫颐养天年。” 萧皇后的表情倏地僵住。 “你……都知道了?”她问。 然后她不等人回答,又兀自道:“你想为你的生母报仇,所以你就要来对付我的皇儿吗?冤有头债有主,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呢?” 你们是一个利益共同体,怎么可能只动一个不牵连另一个?秦素北暗暗拧了拧眉。 “反正你报仇的对象是我不是吗?你想要我的命,我给你就是了。”萧皇后又换了一张脸孔,变得失魂落魄起来。 她反手摔了一个瓷盏,挑了一块趁手的碎片硬塞进席和颂手里:“杀了我呀,我的命给你,你放过皇儿吧。” 席和颂常年执剑,手上的老茧磨的极厚,指尖摩挲过锋利的瓷片,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皇后娘娘,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你我能决定的问题了。”他将碎瓷片藏进掌心,回头吩咐那领路的太监好生照顾皇后娘娘,然后便招呼秦素北一同走了出去。 从头至尾,秦素北也没明白自己跟过来的意义是什么,直到席和颂同她解释道:“我知你肯定要问起萧皇后请我过去做什么,但我说起她来总是有些难受,只好麻烦你一并过去瞧瞧。” “以后你不想说的事,不说就是了。”秦素北哑然失笑。 “那不行,我决定了要跟你在一起,就不能有秘密。”席和颂认真地摇了摇头。 “……你这样说的,我怪心虚的。”秦素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有事瞒着我?”席和颂先是一怔,继而便将与萧皇后会面时勾起的那一点不快抛诸了脑后。 秦素北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这个啊……等回去再告诉你。” . “已经回来了,能跟我说了吗?”马车在豫王府的门前停下,秦素北刚跳下车,席和颂便好奇地追问道。 秦素北神秘兮兮地笑笑没说话,只向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两人一直行至清南苑,却见孩子们都无精打采地坐在院子里,面上表情戚戚。 加入了豫王府暗卫营的阿清和搬去了魏府的小月都在,正小声安慰着他们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秦素北关心道。 “小雪死了。”小十七回答她。 “周信雪?”秦素北一怔。 阿清点了点头,补充道:“根据尸体上刀口的形状和力度,还有上面沾的毒物判断,杀她的凶手应该是一个叫乌恩的蒙古人。” “斩草必除根,的确是纥靖公主的性格。”席和颂微微颔首。 所以他在察觉到纥靖公主的计划里打算放弃周信鸿时,便立即派了人去周家保护周信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那乌恩的尸首也找到了,在明庆府的马厩里,一并被发现的还有邱拿的尸首,他们互相被对方杀死的,”阿清说到此处轻轻叹了口气,“其实邱拿伤的不重,只是他没料到乌恩的兵器上淬了毒。” 结局 安慰过因周信雪的逝世而难过的孩子们,秦素北带着席和颂进到屋内,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褪了色的鹅黄色小荷包递给他。 “这是?”席和颂隔着面料捏了捏里面,凭触感应该是玉石之类的东西。 “还记得你之前惦记的,浮生阁的宝藏吗?”秦素北问。 提起这个,席和颂就觉得有些心虚。 “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绝对不再骗你了。”他三指并拢,发誓说。 “浮生阁传到我这一代,连武功都失传了大半,哪还能留下什么财产,不过,祖训里确实有一样宝物,要求历代阁主都必须珍而重之,因此至我这一代还不曾丢失,你听说的那神秘宝藏,就是指的这个。”秦素北向他手中的荷包努了努嘴。 席和颂解开荷包上的扣子,将里面的玉佩倒入了自己掌心。 那是一块并蒂莲形状的和田玉,玉种和雕工都不算很上乘。 “浮生阁的开山掌门有位恩重如山的养父号浮生剑客,这是他当年送给妻子的定情信物。”秦素北解释说, “浮生剑客出身低微,这块玉来得很不容易,自然意义非凡,即使后来家财万贯、奇珍异宝唾手可得,他的妻子最喜欢的还是这一块玉佩, “后来,这块玉佩便成了历代掌门送给夫人的信物。 “我本来想挑个好日子再给你的,不过已经说到这里了,你便收着吧。” 说到最后,秦素北觉得自己心跳加快了好几拍,但她仍维持着轻描淡写的姿态,用若无其事的口吻说。 “这既然是历代掌门送给妻子的,我们又没有成婚,这多不好意思啊。”席和颂摇摇头,将那玉佩依旧塞入荷包中,依依不舍地递还给她。 “说了给你,你就拿着呗。”秦素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他这话说的,就好像他是朵矜持的小白花,而她多急着嫁给他了一样。 “不是,我……”席和颂被她吼的全身一哆嗦,立刻从善如流地将荷包揣进了怀里,“我是想说,要不我们成婚吧。” 这回轮到秦素北打了个哆嗦,她用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拧了自己一把,才抑制住了朝双颊上涌的血气,没让脸红起来。 “你不止是我心悦的女子,还是我最好的知己,是和我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还喜欢我,”席和颂继续说,“阿北,给我个机会照顾你好吗?” 秦素北面朝别处,用余光悄悄瞥着席和颂的眼睛。 他的双眼微眯,眼尾微微下垂,可以看出正在尽力挤出温柔的笑容来。 可是眼中的紧张还是出卖了他,他的内心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般笃定。 她转过脸去,正面朝他,大大方方地凝视着他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 席和瑛联合蒙古人逼宫的行动虽然被搁浅了,但后续要处理的事情还是极多。 周信鸿埋在京城的钉子要拔除;宫里协助席和瑛谋反的奴才需要清理;朝堂上席和瑛一派的党羽——除却逼宫那日公然为席和瑛站队的那些已被收监——其他人也需得彻查,倒也给了席和颂一个在朝中进一步巩固自己权力的好机会。 至于纥靖公主,席和颂废了她的武功,但还留着性命,用来跟蒙古国谈判。 一个武功尽废的公主会是多重的筹码,许多人对此都不以为然,直到蒙古国的来使带来了一份对中原极为有利的合约,众人才恍然纥靖公主在蒙古国的政.治地位卓然。 席和瑛被判斩,行刑那一日,萧皇后疯了。 席和瑛逼宫的行动她虽没有直接参与,席和颂也应承了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但她在后宫的地位仍免不了一落千丈。 反倒是这一疯,疯的明正帝心生恻隐,想起自己对她还是有几分真感情来着,连废后的念头都搁置了下来。 . 等这些都忙完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了,距离钦天监给秦素北与席和颂婚礼测算的大吉之日只剩下不到半月。 时间看起来是仓促了些,但要等下一个吉日就要等到明年,而席和瑛的死对萧皇后的打击并不只在精神上,花独倾去瞧过她一眼,回来便断言她只剩下三五月寿命。 ——她现在还是皇后,如果没了,众皇子还是得为她守孝。 秦素北一直没什么审美水平,对婚礼自然没什么意见,所以她也不太理解席和颂好不容易得了闲,怎么还愿意操心那么多琐碎的事情,连成婚当日的装饰都要亲自挑选、一一过目。 若他只自己操心倒也罢了,还非要拉着她一起,弄得她不胜其烦。 可是看他忙的很开心的样子,她又觉得自己迁就一下也是无妨。 这日秦素北去清音坊查账,席和颂陪她一起,中午时,两人就在那里点了东西来吃。 午饭刚吃到一半时,秦素北就从隔壁桌的闲聊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秦素北手一哆嗦,面条从筷子上滑落回碗里,溅起的骨汤糊了她一下巴。 以前住在安平街时,有个跟她穷的不相上下的邻居家女儿嫁了一个家境富庶的富商少爷为妻。 那少爷品貌俱佳,有好几个出身相仿的姑娘都暗暗倾心于他,于是对那邻居家的女儿心生妒忌,各种嘲讽她出身贫寒。 而席和颂本就生的清俊佚丽,眼下又治好了残疾,又是储君的不二人选,无疑会是京中贵女们最倾慕的男子。 自己和他的婚事又已昭告天下,她几乎可以预见自己跟那邻家女儿处境差不多了。 她知道自己平民出身、无权无势,嫁给豫王好像是高嫁了。 但是也只有豫王本人有资格嫌弃她,别人要说三道四……她也拦不住,但还是不乐意的。 虽然不乐意别人嚼舌根,隔壁桌的谈话,她又忍不住支着耳朵去听。 然而令她惊讶的是,那几个衣着华丽的高门少女的确在聊她,却不是鄙夷她高攀权贵,更不是唱衰她不多时就会被豫王厌弃,而是仰慕她年纪轻轻,就文武双全,足智多谋,能为豫王入幕之宾,能英勇救驾封侯拜相。 这样有本事的女子,全天下的男人都应该任她挑选,豫王能有幸将她娶回家中,定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缘故。 秦素北忍不住用余光向那桌瞥了一眼,想知道她们是发现了她与席和颂在这里故意奉承她呢,还是一开始就是席和颂安排的人。 “她们说的是真心话,大家都是这样看你的。”席和颂觑着她脸上怀疑的表情,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微笑。 “这你怎么知道……”秦素北微微一顿,忽而面露恍然,“是你!你引导了舆论,才让她们生出了这种想法。” “我要能左右那么多人的想法,那不早成仙了吗?”席和颂不禁失笑,“我只不过是让大家了解,不带门户偏见去看阿北,看到的是怎样的英姿飒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