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娇》 001、联姻 赐婚联姻的圣旨送到川渝首府金平城的时候,正值五月槐花盛开,漫山遍野白茫茫的一片随风起伏,任芳香飘荡四野。 明艳的盖头遮了眼,送入喜轿,便只落得满眼喜庆,绵延十里的迎亲队伍吹弹着出城,耳边议论熙攘的鼎沸人声中,夹杂着故土残存仅余的一点花香。 风拂轿帘,片刻便远逝了。 入帝上京的时辰是掐着点算好的,一路这么折腾过来,肖玉瓒不太想看镜子里面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这样没日没夜的颠簸受累,想来再厚的脂粉也掩不住憔悴疲累之态。 在娶亲队伍最前头吹拉弹唱的喜乐队吹得卖力又喜庆,配合着街道两旁熙熙攘攘围观的民众纷纷声,吵得肖玉瓒胸闷。 今早上嬷嬷大概是太赶时间了,首饰坠得她发根疼,肖玉瓒不得不抬手想去正一正玉冠,被旁边的嬷嬷立刻拽住了手:“小心。” 肖玉瓒无奈笑笑,心想帝上京里来的嬷嬷规矩果然多,这一路领教不是一两回了,也没那个精力再说自己哪里不舒服,喜轿转了个弯,噼里啪啦响彻天际的鞭竹声掩盖住一些身旁嬷嬷的声音:“到了。” 肖玉瓒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被人牵着出轿门,能感觉到四周一定人山人海,祝福嬉笑的声音大多是男子,夹杂在里头的一些女声不知道为什么,听上去总像是带了些讥讽不悦的腔调。 大概是精神状态不好,耳力也不好,肖玉瓒听过便过了,未曾往心上去。 进府门也颇多讲究,身旁的嬷嬷一直在提醒她,语气也说不上是不耐烦,却透着一股瞧不上她偏远川渝来的感觉,好似自己少说一句,下一秒肖玉瓒就能把这场连皇上都看重的联姻搞砸了似的。 跨火盆的时候,肖玉瓒一直半阖着的眼帘才终于彻底睁开来,她顿了一下,原本只是因为眼前雾蒙蒙的,想等视线清楚点了再跨,免得丢脸是小事,烧着自己了划不来。 谁知道就这么一顿的功夫,四周的声音突然全都静下来了。 肖玉瓒尚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只纤长漂亮的手就伸到了盖头下方停住。 安静下来的四周突然又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肖玉瓒盯着那手看了两秒,心想这么好看的手举着也怪辛苦,快要盖住些掌心的正红长袖也表明着这只手是谁的。 身边的嬷嬷没再说话,想来这手是能牵的,肖玉瓒也不多做纠结,便把自己的手给了,这下耳边的吸气声更响了。 跨火盆跨的轻松,牵她的人手上借了力给她,若不是跨过去的瞬间那只手便快速抽离了的话,肖玉瓒都差点以为他是在体谅自己舟车劳顿怕是没什么力气。 之后一直到进了正堂拜过天地和高堂,周围的声音才又渐渐恢复了热闹。 夫妻对拜的时候肖玉瓒被玉冠扯得皱眉,好在很快就听见了‘礼成’的声音,肖玉瓒松口气,随后便被搀扶起来,由两个小丫鬟捧龙凤花烛导行,她手上的彩球绸带另一端被新郎牵着,一路往洞房去,直到进了屋,按男左女右坐床沿,嬷嬷才喜笑道:“新郎新娘子坐床。” 随后她眼前火红的盖头便被一支秤杆轻巧的挑去了。 肖玉瓒眼前突然落了光,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来适应,最先闯进眼帘的,便是一双清冷无波的眼睛,他已经放了挑杆,依旧是漠然的神情,与她对视了一眼,便转开了视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烛光照耀的缘故,王博衍本就生得白,此时耳廓附近仿佛渡了一层桃粉。 “贺郎酒来。” 凑在最前面的喜娘突然喊了一声,肖玉瓒这才转动眼珠,瞧见屋子里围满了的人,面前两位福寿双全的妇人已经捧了酒杯递上前来,请行交杯礼。 王博衍先端起来,肖玉瓒才跟着也端上,交腕饮酒的时候肖玉瓒一直盯着布置满了红绸带的梁顶。 满眼能见皆是喜庆,床顶帏帐的浮云绣案衬出一片暧昧汹涌。 002、无妨 肖玉瓒酒量不好,三杯贺郎酒下肚,便觉得脸开始发烫了。 屋子里面乐呵呵的喜娘们得了赏,便都闹着要“吵房”,肖玉瓒坐在这里僵硬的仰着笑脸,她喝了酒脑子便转的慢些,看着一屋子的人都在笑,也便跟着笑。 王博衍的神色依旧冷清,一双眸子里透着疏离的寒光,即便是穿着一身喜庆的红,面对着龙凤双喜蜡烛的光,都照不暖他似的。 “她累了。” 王博衍一开口,四周的声音便弱下去了,人人都拿余光撇肖玉瓒,这话虽听上去是体谅,可哪有新人成婚真不吵房的? 肖玉瓒不太懂这里头到底是怎么个讲究,娘说成婚要欢欢喜喜的,那她只管笑着,总没错了吧? 她这么笑着,红扑扑的脸落在王博衍的眼里,他只看了片刻就起了身,纵使冷淡如雪,却也依旧是谦谦公子,给足了台阶下,说圆了场面话,这才领着一群人,渐渐走远了。 屋子里没了人,肖玉瓒才抬眸看一旁的嬷嬷:“我不去了吗?” 嬷嬷叹气,语气不大好:“不去了。” 肖玉瓒颔首,过了会儿,又道:“可以睡会儿吗?” 嬷嬷翻个白眼,耐着性子答:“不行。” 肖玉瓒不笑了,盯着自己的绣鞋看了会儿,嘟囔道:“怎么觉也不给睡啊。” 嬷嬷忍下口气,不再作答,抬眸的时候瞧见跟着肖玉瓒一并来的陪嫁小椒姑娘正愤愤的瞪着自己,似乎也对不给她家小姐睡觉这件事有极大的意见。 但三个人谁也没再率先说话,肖玉瓒点着头打瞌睡,后来干脆靠在小椒身上养神,嬷嬷原本还说,后来也当看不见了。 王博衍重新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肖玉瓒困得只能从眼缝里头辨认王博衍的身形,很快就有人来给她取头饰擦脸,头发散下来的时候发根终于得到舒展,肖玉瓒下意识抬手揉了揉脑袋,小声道:“可以睡了么?” 她没得到嬷嬷的回应,小椒似乎也被方才围进来的人一并带出去了,身旁坐着的就王博衍一人,所以回答她的是一个没有什么波动的淡漠声音,挺好听的,如果能稍微有些温度便更好了:“可以。” 肖玉瓒等这句话太久了,她也记不得自己究竟是只对着王博衍笑了笑还是顺便拉了一把他的手,总之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早晨了。 她身上的婚服都还好好穿着,除了被自己晚上翻身折腾皱了一些外,没有别的什么不一样。 而房间里,王博衍已经不在了。 肖玉瓒在床上盘腿坐了会儿,随后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叹了口气。 新婚洞房夜睡到不省人事连衣裳都没脱,她也算是前无古人,不知道后有没有来者。 她正琢磨着呢,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嬷嬷没有起伏的声调在门外响起,听着有些陌生:“少夫人醒了么?” 肖玉瓒拽了拽自己的衣裳,终于还是放弃了,应声道:“起了,嬷嬷进吧。” 嬷嬷推门进来,后面跟着两个端着洗漱用具捧着新衣裳的小丫鬟,打量一眼肖玉瓒,站直了身子道:“老奴姓孔,这两个小的唤作春花,夏荷,是特意拨来伺候少夫人的。” 这人不是之前一路跟着护她进帝上京的那个嬷嬷,眼前这个看上去更傲气一些,穿着上也更好些。 只是面相瞧着便很不好相与,说话的时候略微昂着头,半阖着眼帘不晓得在盯着哪里看,总之是没拿正眼怎么瞧肖玉瓒,说了一句话后便微点下巴,让小丫鬟动作麻利一点替她梳洗更衣。 “小椒呢?”肖玉瓒觉得不自在,转头看孔嬷嬷,问了一句。 孔嬷嬷双手交叠放在腹前,语气很慢很懒:“少夫人的陪嫁姑娘在小厨房瞧着火候煨粥,片刻便来了。” 肖玉瓒这才放下心,由着她们给自己换了一身清浅淡雅的常服。 正折腾着,外头突然传来说话声,再然后,肖玉瓒的余光里便闯进来一个淡蓝色的身影,她偏头,抬脸,和王博衍看了个眼对眼。 王博衍的神色很淡,看人的时候感觉不到有什么温度,更别说从他眼里头瞧出什么情绪来。 肖玉瓒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立马就接过春花手里的耳环边套边往王博衍这边走,脸上不自觉的堆上了笑意,一开口便显得客气:“抱歉,起得晚了些,你饿了吧?” 王博衍站着没动,等肖玉瓒到了面跟前,才轻声应了句:“无妨。” 003、后娘 “我在等你。” 王博衍这人生得极好看,黑亮的长发垂在身后,以润玉绾之,眸中神色锐利清淡,冷峻孤傲却又不会显得过于盛气凌人,他肤色很白,跟上好的白玉瓷颜色似的,就这般孑立着,便当得上是仪表不凡,才貌双绝,即便是这么一张生人勿近的脸,想必也能在爱慕者眼里看出几分含情脉脉来。 只是他面无表情的突然说这么句话,肖玉瓒愣了一下,随后只能更尴尬的笑了两声。 明明是情意缱绻的四个字,从王博衍嘴里说出来,更像是在质问她‘看不见我等你许久了么’一般,诡异到肖玉瓒想拿头撞墙方能缓解。 她心里头别扭,连带着眼神也开始左右闪躲,没注意到王博衍进来之后孔嬷嬷的语气都和缓了两分,甚至脸上都带了笑意,赶上前来搀扶肖玉瓒的时候声音和缓道:“少爷来得正是时候,夫人正等着敬茶呢,咱们快过去吧。” 敬茶? 肖玉瓒套好耳环,才想起来新媳妇的确是要给婆婆敬茶磕头的,她不由得想起昨晚的事,嘴角抽了抽,新婚第一夜后捧去给婆婆看的居然还是张白帕子,这位未来的婆婆,怕是脸都要被她气青了。 她还犹自石化着没动,王博衍却已经朝外走去了,他的衣摆在空中翻飞出一个极小的弧度,正好能看见他贴合小腿的黑色官靴,上面印着飞燕的图案,深蓝色的绣线在阳光下特别有气势,像是下一刻那只飞燕就真的要直冲九天了一般,他轻飘飘的应一声:“好。”肖玉瓒竟然听出来两分欢喜的调来。 早膳没着落,要先敬茶,肖玉瓒在心里边叹口气,嫁了人和在家里头果真是不一样,处处都由不得她任性了。 只是这位孔嬷嬷手劲儿是真大,扶着肖玉瓒的手跟钳着什么猛禽一般使劲,摁得她手臂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连带着眼角也抽搐了两下。 好在娇灵院不远,肖玉瓒一听这名儿便觉得这位未来婆婆颇受爱重,院名又是娇又是灵,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才喜欢的东西,王大统领倒也受得住,可见是宠着的。 她是听说过王博衍自幼丧母的,王大统领一个人拉扯着他长大,还能走到今天这样的位置,的确是辛苦至极,所以前两年的时候迎了位后娘进府,大概是年纪大了,想着能有个说话作伴的人。 可一踏进正屋的门槛儿,肖玉瓒便再次愣住了。 她想着,王大统领就算是再找,也得找个年岁相当的才是,帝上京里头不是没有身份相当的寡妇,两人只要门楣匹配,就是再搭伙过日子也没什么,这在帝上京里也早已经是寻常事。 但此时上座坐着的夫人,穿着比肖玉瓒还鲜艳靓丽的衣裳,满头的翡翠玉簪随着她手上的动作碰撞得叮当直响,滑嫩漂亮的脸蛋比凝露还要光泽水润,果然是对得起又娇又灵的院名。 这哪里是后娘。 这分明是个看着比肖玉瓒还年轻些的小姑娘。 肖玉瓒僵在门口,深吸了三口气,也没能缓过神来。 004、解释 杜文娇一双娇滴滴的眼珠子上下来回的打量肖玉瓒,眉梢微挑,满脸写着不满意三个大字,轻翻了个白眼哼了声后,便挪了视线到王博衍脸上。 她冲着王博衍璀然一笑,直勾勾的盯着他坐到自己右手边的椅子上,端起自己手边桌上的糕点,整个身子都挂在扶手上往王博衍那边凑:“博衍,饿了么?吃块糕点垫垫肚子。” 王博衍没接,微微颔首,算是婉拒了。 被拒绝了杜文娇也不恼,肖玉瓒瞧她反倒是高兴得很,她心里建树还没搭起来,孔嬷嬷就已经架了她上前,手往肩上一摁,便在杜文娇跟前跪下了。 随后一盏热茶奉上,肖玉瓒双手举过头顶,烂熟于心的一句话,怎么也念不完整:“请。。请。。” 对着这么张脸喊娘,肖玉瓒实在是开不了这口,她垂着脸,正好能看见杜文娇的花绣鞋,是以根本不晓得,她跪下去的时候,王博衍的嘴唇轻抿起来,听她喊不出口,突然开口:“叫夫人。” 这下杜文娇扭头看他,肖玉瓒也扭头看他,屋子里面静了两秒,王博衍却能面不改色的坦然受了这注视,一副不愧是我,你奈我何的模样,见肖玉瓒一脸惶然,甚至还当着杜文娇的面大方的对她点了点头。 肖玉瓒立马回神,大声快速的念到:“请夫人喝茶。” 杜文娇气得脸歪,却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她的确是没有本事生出王博衍这么大的儿子来,本是想在肖玉瓒身上讨个便宜,谁知道十天半个月也蹦不出半个字来的王博衍怎么就突然大发慈悲提点了一句,杜文娇愤然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随后重重往桌子上一搁,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入了咱们王家的门,便时时刻刻记着自己的身份,早日给王家传宗接代才是要事,你早前的那些做派都收敛一些,别在外头招了笑柄,到头来咱们一家人都得替你担着。” 话说了一半,王博衍又突然站了起来,杜文娇正跟鞭炮一样噼里啪啦的往外抖索刻薄话,王博衍这么冷不伶仃的一个动作吓得她话掐断在嗓子眼里,吸了口凉气进肚子,还扯了个嗝。 肖玉瓒是机灵惯了,方才被王博衍突如其来的话惊着了,这下倒是瞬间反应过来,赶紧道:“玉瓒谨记夫人教诲。” 杜文娇瞪她,王博衍轻声开口:“既喝了茶,听了教诲,还请夫人用膳,珍重身子。” 说罢,伸手捞了肖玉瓒一把,拽着她胳膊,转身便朝外边走去。 出了娇灵院,王博衍才撒了手,大概是感觉到肖玉瓒灼灼看来的目光,他微顿脚步,半侧过脸,流线般优越好看的侧颜比画中仙还隽美,肖玉瓒扼腕,这么好颗白菜,怎么就轮到她来拱了呢? “跪这一跪避免不了。” 王博衍的声音随着风吹进肖玉瓒的耳里,“但以后都不必再跪了。” 他抬眸,视线轻飘飘的落在肖玉瓒脸上,像是柳絮拂面,一路痒到人心底去。 肖玉瓒觉得奇怪,他。。。是在跟自己解释么? 005、尴尬 这个疑惑仅持续了两秒。 王博衍回身继续往前走,他背在身后的左手微微握拳,另一只手拂袖把长袍整理到一侧,简单的一个动作,肖玉瓒竟然以为王博衍是准备要牵她来着。 她抬手在自己脸上轻拍了一下:想什么呢? 两人始终维持着前后一米的距离往漪澜院走,回去的路和来时的路不太一样,肖玉瓒也背着手四处看,途径花园一般的地方时,她脚步微顿,盯向右手边一条鹅暖石小道分叉延伸到远方一排排齐整的树那方。 肖玉瓒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尚还未开花的芙蓉树。 心头悸动,想起两分往事来,那边有府上的丫鬟正在细心打理,每一颗都生得笔直茂盛,树桠上盛满了郁郁葱葱的叶子,迎着阳光而去。 王博衍显然没有察觉到肖玉瓒的停留,好在他本就走得很慢,肖玉瓒仅仅失神了片刻便收敛心神重新追了上去,两人一路沉默无话,等到一进漪澜院里,肖玉瓒刚想问王博衍要不要一块儿用早膳,毕竟方才他刚刚帮自己解了围,肖玉瓒心里头还是很感激的,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小椒的声音便从长廊转角的那个房间里面传来,一声‘小姐啊~’喊得凄凉婉转撕心裂肺,不知道还以为她肖玉瓒已经暴毙娇灵院了一般。 小椒在家的时候便常这样,她打小是各种民间话本的狂热忠粉,在被买来肖府给肖玉瓒做贴身丫鬟之前的毕生梦想是去做个说书的或者是唱戏的。 送进肖府以后,这个念头付之黄泉,她还惋惜了一段时间,同肖玉瓒混熟之后,小椒就把自己无处安放的梦想,全都释放在了日常发生的各种大小事件之中。 要命的是,肖玉瓒过去在川渝的生平事迹本就圈点起来读作大写的一个“黑”字,何止一个“混世魔王”能概括得了的,基本算是川渝山里长出来的一朵奇葩,是以小椒的发挥空间成倍数增长,今早上熬了粥出来听说肖玉瓒已经去娇灵院了,脑子里面早就上演了一出恶婆婆刁难殴打小媳妇的戏码。 她这百转千回的一声喊在看清楚站在肖玉瓒身边的王博衍时生生断在嗓子眼里转了个弯儿,破了个音,掐细了嗓子杵住脚步,扯出一丝鬼笑来行礼:“少爷安,少夫人安。” 肖玉瓒尤其尴尬的笑了两声试图缓解气氛扭转局面,她本意是想上前拍拍小椒的肩膀,这个动作比较随意,适合打破僵局,作为开讲之前的敲门砖。 谁知道肖玉瓒自己整个人紧张得跟一坨铁似的,不仅同手同脚的迈开了步子,手还拍了个空,小椒脸抽搐了一下,撇了一眼王博衍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替肖玉瓒尴尬得手指都掐紧了。 这下更心急,肖玉瓒慌着再往前走一步,谁知道下脚就踩了块石头,腿一软,人就歪下去了。 小椒伸手要来扶她,还没碰到,王博衍就已经跨前一步,稳稳当当的扶住了肖玉瓒。 肖玉瓒一巴掌拍脸上,她觉得,自己已经要窒息了。 006、故人 好在王博衍只说了句‘小心’,之后直到早膳用完,再没有任何人再提起刚才的事情。 王博衍言行自然,反倒是肖玉瓒没有什么胃口。 她就着面前的一小碟爽口菜喝了碗粥,搁碗的时候动作放得格外轻,对自己没有再搞砸事情感到欣慰,欣慰了两秒,王博衍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饱了?” 肖玉瓒转动眼珠瞄他,咧出一丝标准的假笑:“饱了。” 王博衍眉头微凛,似乎不大赞同的看着她,但最终还是没有多说,自己也不吃了,擦了嘴便站起身来。 肖玉瓒知道他是要出门了,因为半炷香以前,承安就已经站在门口提醒过王博衍时辰了,肖玉瓒不知道他要去干嘛,只是尽量同王博衍扮演好彼此应该扮演的角色,她跟着王博衍到房门口,正准备继续顶着自己这张假的不能再假的笑脸请他慢走,王博衍却突然顿住了脚步,侧身问了她一句:“我要去练兵场,你想跟去看看么?” 肖玉瓒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然后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是问我吗?” 王博衍点头,不知道是不是肖玉瓒的错觉,她总觉得王博衍的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但是仔细看过去,又觉得他一直是这么张冰山雪藏的脸,大概又是她的错觉。 承安就站在肖玉瓒的对面,一脸吞了苍蝇似的便秘表情,惊愕的在肖玉瓒和王博衍之间来回扫射眼神,最终还是无声的吸了口气,猛缩下巴睁圆了眼,缓过劲儿来。 肖玉瓒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说实话,方才准备送王博衍出门的时候,她的确是在想自己要怎么溜出府去转转,现在王博衍主动提出要带她往练兵场去,肖玉瓒反而觉得不好意思。 小椒比她激动,一个劲儿的拿手肘捅她,就差替她应下来了。 捅得越厉害,肖玉瓒越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半垂眼帘,叹了口气想着还是拒绝算了,怪别扭的,王博衍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向了承安那边,径直吩咐道:“备马车吧。” ———— 坐上马车启程之后,肖玉瓒还是没想明白王博衍为什么要带上她,不过也仅仅是带上她而已,小椒兴奋了半响却没能出来,整个人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恋恋不舍的目送肖玉瓒上了马车。 路上街道热闹,肖玉瓒撩起帘子看得出神,不知不觉被感染,原本和王博衍单独在马车里便觉得又冷又尬,外头的鼎沸人声反倒是让她觉得亲切,瞧见小孩儿举着风车从马车边一闪而过,还探出身子想去看,被王博衍伸手拽了一把,又重新坐正身子。 “小心!” 他语气有些生硬,手上用了劲,看上去很是严肃紧张。 肖玉瓒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举动确实危险后连忙说了声抱歉,王博衍的脸色因为她的低声认错凝固了一下,他似乎有点不高兴,松了手之后便再没说话。 好在练兵场并不远,出了城门往左边小道行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已经能听见营地里面训练的整齐有力的喝声了。 肖玉瓒眼中有光,光是听声音,便觉得心潮澎湃,血液沸腾。 马车停稳的时候,王博衍小声说了一句:“我觉得你会喜欢这里,走吧。” 肖玉瓒不自觉的追随王博衍撩起车帘出去的身影,因为这么一句话乱了心弦,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 但兴奋抵过疑惑,她跟在王博衍后面去撩帘子,眼前的情景落入眼帘,不远处便是练兵场入口了,沙土被踩踏得漫天横飞,厚重的尘土漂浮在空气里,整整齐齐堆在入口处的武器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每个人身上配备着的刀柄长剑碰撞得闷声响,隔着老远也能感觉到空气里暴躁又拘谨的氛围,汗气扑鼻,盐腥气里面混合着让人止不住摩拳擦掌的冲动催生剂。 没有哪家的闺阁小姐会喜欢这样的地方,遍地黄沙,依山少水,稍有一点风起来就是满身满脸的土和泥,又脏又呛。 偏偏肖玉瓒是个另类,她嘴角飞扬的笑容压都压不住,正要把手递给承安下车,微一抬眸,便看见了此时正在跟王博衍说话的人,穿着一身贴合身线的软盔甲,黑长的头发高束在脑后,眉清目秀又透着几分英气,左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利落又不失厚重。 肖玉瓒的视线在那人脸上停留了片刻,下一秒便脸色煞白的收回了手,猛地把帘子关上,整个人贴到马车最里边,一口气憋在心口,半响也没吐出来。 007、看见 “少夫人?少夫人?” 任凭承安在外头怎么叫,肖玉瓒都扯紧了车帘,一声不吭,更不肯出去。 肖玉瓒正想着寻个什么借口回去,外面突然安静了片刻,她听见王博衍低声问了承安两句,随后一只手轻轻拽了拽帘子,却并没有试图掀开,王博衍的声音听上去淡淡的,依旧是那样清冷无波的语调:“玉瓒。” 肖玉瓒身形更僵硬两分,说起来,她和王博衍将将认识彼此几日,大部分时间都在尴尬和沉默里度过,肖玉瓒不知道王博衍是怎么如此自然平静的叫出这两个字来的,说不上来为什么,心里面就是突然觉得王博衍唤她的语调是有些不同的。 “你还好么?” 被肖玉瓒拽紧的帘子后继续传来王博衍的声音,她不自觉的应了一声:“我。。。我突然有点不舒服。” 话音还没落下,手底下压着的帘角就滑了空,帘子被掀开,王博衍挤进半个身子来,正好看见坐在车厢里的肖玉瓒惶然的抬眸望他,细碎的阳光只落在了王博衍的肩头和半张侧脸上,晃眼对视的那一秒,肖玉瓒觉得自己在他的眼里面看见了紧张,或者说。。害怕? 她是真的脸色不好,却不是因为身体不适,而是因为马车外面的那个人。 王博衍盯着她,只沉吟了片刻,随后果断的下了指令:“回府。” 刚来就要走,今天的要务刚汇报了两件,待会儿中书令还要来查验阅兵,记录军中兵器耗损事宜,虽说王家新婚是该有三日休息的,但这事儿是几个月以前就定下了日子的,宁慕心提前问过王博衍,确认没有问题后才按照原计划安排,现下中书令就要到了,王博衍是说什么都不能这个时候离开的。 宁慕心微微撇眉,上前这两步走得气势汹汹,承安不自觉的把自己站的位置让给了她,宁慕心瞥一眼车厢,只能看见侧身的王博衍,另一半帘子后面是谁宁慕心当然知道。 王家的少夫人,川渝首府总都督的嫡女,还能有谁? 她素来是直来直往的火爆性子,哪怕是在王博衍这个直系上司兼大恩人跟前也一样的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骂起人来毫不含糊,承安是有些害怕宁副参的,缩到一旁后便快速从车厢后面绕到了宁慕心的对面,扶着车厢边沿,只露了半张脸出来。 “中书令片刻就要到了,今日的事宜还需参将出面,请参将随属下前往线前提兵待查。” 王博衍侧脸看她:“你自行处理。” 说完便放了帘子,宁慕心踩上横梁接住落到一半的帘子,刷的一下彻底掀开,阳光落满身,她背光半蹲,一只手扶在膝上,一只手搭于剑柄,目光冷冽坚毅:“请参将随属下前往线前提兵待查。” 她的视线轻飘飘扫过肖玉瓒,眼底寒光乍现,又被她尽数收拢回去:“今日备了军医在营中,少夫人既然不适,属下替少夫人安排清静舒适之处请军医问诊,也好过颠簸回城,来回折腾了。” 肖玉瓒避无可避,就这般跟宁慕心看了个满眼,她睫毛颤了颤,眸子里倒映着宁慕心的面容。 和她记忆里面的那个人,不一样了。 008、慕心 宁慕心目光如炬,对上王博衍渐冷的视线竟然也半分不肯退让。 肖玉瓒头疼得很,下意识的抬手扶额:“宁。。。她说的对,不必来回折腾了,你既然还有军务在身,我不打紧的,歇一歇便好。” 自己挖坑自己填,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刚才便大大方方出去,现下被宁慕心逮个正着,再躲躲藏藏的更没意思。 王博衍听她开口,脸色才终于缓和一二:“不要紧么?” 肖玉瓒笑:“不要紧的。” 她话音落下,宁慕心却冷哼了一声,很轻,落在旁人耳里没什么,落在肖玉瓒耳里却像是针尖扎进心坎儿深处。 肖玉瓒心情复杂,眼睛也不敢往宁慕心那边多看,王博衍坚持要扶她,她心里装着事,不仅听话的递手给王博衍借他的力下马车,甚至连穿过练兵营地喧嚣的广场时也没有四处张望几眼。 宁慕心果然给她选了个僻静角落的安静房间,中书令来得恰是时候,正好在军医搭过脉说无碍的当口,王博衍宽了心,留下承安照看,这才和宁慕心朝外走去。 方才问诊的整个过程里,宁慕心的视线都直勾勾的落在肖玉瓒的脸上。 她脸上明明一丝笑意都没有,看得久了,却又像是挂了几分寒森森的冷笑,渗人得很。 此时屋里突然静下来,肖玉瓒愣神许久,才转脸看向承安:“方才那位。。。” 承安晓得肖玉瓒要问什么,小声道:“少夫人莫怪,宁副参就是这个脾气,也不爱笑,但人是不坏的,并没有针对少夫人的意思。” 肖玉瓒干笑两声,心里道:她的确是有针对我的意思。 但这话不能说,只能心虚的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接着问:“副参?是哪家提携起来的么?” 承安摇头:“少夫人还不知道吧,宁副参也是川渝人,四年前翠峪山招安的事少夫人可有耳闻?” 肖玉瓒心虚得更厉害,手上掐得更狠,干巴巴的笑声听上去比哭好听不了两分:“有所耳闻。” 岂止耳闻。 承安没心没肺一笑:“宁副参便是翠峪山押来的,原说是要选宫婢,虽是进宫做伺候人的事,但也好过搬砖挖土修城楼不是?偏生宁副参硬骨头,说什么也不去,闹了一场,险些打死,是少爷给捞回来留了条命,后来少爷高中武状元,皇上赐了参将,属管京中属兵,这才提携了她,做了宁副参。” “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肖玉瓒大笑三声,承安也跟着她笑起来,两人笑了半响都收住,屋子里又再次静下来。 肖玉瓒素来灵光的脑子今天像是全拧成了疙瘩,起码过了有五分钟,她才眼角一抽,反应过来:“等等,你是说,王博衍他。。他高中武状元后,才提携的宁。。宁。。” “宁慕心。”承安提醒一句。 肖玉瓒顺着接下去:“那之前,她在哪儿?” “在府上伺候啊。”承安一脸的理所应当,“宁副参现在也常来府上。” 说到这儿,承安突然神神秘秘的弯下腰来,半捂住嘴,悄声道:“不过夫人特别不喜欢宁副参,以前宁副参还在府上的时候,经常把夫人气得够呛,那脾气。。。” 说完还夸张的龇了龇牙,一副想起来还是很后怕的样子。 肖玉瓒极其认同的点了点头。 她这个人的脾气啊,的确是非常不好的。 009、动手 外面演兵要多久肖玉瓒心里没什么谱,她只是突然明白王博衍为什么会带她过来了。 今天查验,她原本能在旁边寻个好位置观看,说不准后边还有比试切磋的好节目,现下全都落空了,要不是承安还在这里,肖玉瓒恐怕已经一拳头往胸口砸去了。 但很快,肖玉瓒就真的给了自己一拳,承安不知道去哪儿给她倒了杯水来,肖玉瓒刚喝了一口,门外闪进来一个人影,冷眸微凛,衣襟在风里飒飒作响,惊得她半口水呛进喉管,半口水喷在地上。 承安自然也看见宁慕心了,一边去接肖玉瓒手上的杯子一边小声道:“宁。。宁副参,你走路没声儿的么?瞧把少夫人吓得。。” 但也只敢说到这里,他瞄一眼大步走到肖玉瓒跟前半步远地方的宁慕心,发现宁慕心也在看自己,不由得心惊肉跳了一下,而后听见宁慕心开口:“能出去一下么?我有话跟少夫人讲。” 她多半是半道抽空跑回来的,承安不知道宁慕心能有什么要紧的事跟肖玉瓒说,但他记得王博衍的吩咐,不由得扛下宁慕心的威压,喃喃道:“少爷让我照看少夫人的。”毕竟宁慕心这表情,怎么也不像是来说话的,倒像是来寻仇的。 虽然她素来都是这么张脸。 宁慕心抿嘴撇眉,似乎在想要怎么把承安提出门去,肖玉瓒咳嗽半响缓过劲来,赶紧拍了拍承安的手臂,故作随意道:“水都洒了,你再帮我寻一杯来,渴得很。” 承安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如蒙大赦,飞一般朝着外头跑去,片刻便没了人影。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肖玉瓒笑意微敛,叹了口气:“宁姑娘。。” 宁慕心没有应声,反倒是径直果断的挥手砍来,空中留下一抹残影,可见速度又快又狠。 肖玉瓒微微侧身躲过一击,右手抓住宁慕心的手腕,轻而易举便化去了这计锋芒阵阵的突袭。 宁慕心终于笑了,不过是更加放肆的嘲讽冷笑:“怎么,不做惩恶扬善,拯救苍生的肖公子了?” 她开口就是一把飞刀往肖玉瓒心坎儿扔。 肖玉瓒怏怏收了手,原本是想解释一句‘年少轻狂不懂事,她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可转念又想起承安的话。 翠峪山会被那么快招安,说到底还是拜她所赐,别管旁人宽慰她什么‘匪就是匪,早两年,晚两年,朝廷都是要管的。’之类的话,她要真心安理得认了,只会显得推脱逃避,不像她。 见肖玉瓒沉默了要开口,宁慕心马上脸色怪异的打断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狠声道:“闭嘴!我不想听你的道歉了!给人戳脊梁骨的滋味,你知道个屁!” 她好久没骂人,却也没觉得痛快,反倒心里更不舒服,又补了一句:“操!” 肖玉瓒收拢袖中的手指:“对不起,宁姑娘。” 不巧的是,被人戳脊梁骨的滋味,她恰好也是知道的。 010、喜爱 宁慕心愤然的收回手,她似乎是不能久留,也不想久留,承安端着水杯小心翼翼进来的时候,宁慕心刚好转身快步朝外离去。 她与承安擦身而过,满身的不悦和戾气。 今日的验兵匆匆结束,并没有肖玉瓒想得那么久,王博衍领着宁慕心再到屋子里面来的时候,宁慕心已经恢复常色,好似从没跟肖玉瓒说过那些话般,依旧目光炯炯的盯着她,但肖玉瓒看来的时候,会闪躲开目光。 之后因为有要事交代,宁慕心也跟着他们一起坐上马车回程,她坚持不肯坐在里面,还揽过承安赶马的活,一门心思把不爽快用赶马声喊出来。 王博衍抬眸看一眼翩飞的车帘,随后又把视线移向同样魂不守舍的肖玉瓒:“还难受么?” 肖玉瓒猛地回神,连忙摆手:“我没事了。” 说完,还心虚的咧出个笑脸来,见王博衍不再追问了,才松了口气。 马车虽然跑得快,但是宁慕心驾马车的技术还是很好的,肖玉瓒还没觉得过了多久,马车便已经稳稳当当的停在了王家的府邸门前,承安来撩帘子搀扶,落地站稳的时候,宁慕心背手垂眸站在侧边,这样规矩沉稳的样子,又把肖玉瓒心坎上那把刀捅得更深了一点。 王博衍与她交代事情,肖玉瓒沉默着跟在后面,路过早上王博衍带她从娇灵院出来回漪澜院的那段路口时,肖玉瓒脚步渐渐放慢,不自觉的朝着那边的园子望过去。 排成行的芙蓉树齐整的屹立着,微风拂过,枝叶摇曳。 承安看一眼走远的王博衍和宁慕心,赶忙上前到肖玉瓒身边来:“少夫人?” 肖玉瓒回身,往那边望了一眼,随后对承安笑笑:“他和宁副参有要事商谈,你先赶去伺候着,我瞧那边花开得正好,看看就回来。” 承安顺着肖玉瓒指的方向看过去,知道那边的确是花园,便应声说好,转身追着王博衍去了。 肖玉瓒这才觉得缓过口气,心里头压着的石头暂时松和了几分,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直奔着那排芙蓉树就去了,靠的近了,站在树荫下,更能看出这几株树都被养得格外好,枝叶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样子。 “你干嘛?!别摸!” 肖玉瓒撑着树干抬头往上看,被身后突然尖叫起来的声音下了个趔趄。 她回身去看,是个长得尖嘴猴腮的老嬷嬷,正叉腰怒目的瞪着她,大声道:“让你别摸!快快快,闪开些!” 说着就把肖玉瓒和芙蓉树隔开半米宽的距离,气势汹汹的守在树跟前,不知道的,还以为摸得是她呢。 肖玉瓒眨眨眼,不知道她这怒气哪儿来的,也不知道这树是不是镶了金子,摸一下都不许,秉承着自己初来乍到,凡事多听多请教的想法,还算是客气的问道:“请问,这树。。怎么了么?” 那老嬷嬷大吸一口气,回身拿手囫囵一指这片芙蓉树,气势恢宏得好似身后一片金山银矿般,高声数落道:“我一天天照顾这么大片林子是多容易的事吗?!啊?!夫人的话,竟然还有人不知道的?!你是哪里新来的?!不知道这树是夫人的心头最爱,碰不得的东西吗!” 011、路窄 肖玉瓒被这一声赛过一声的高涨饱满情绪虎得一愣一愣的,当下不由得抬头多望了两眼。 原来是杜文娇的心头爱。 能养得这般高,可见这老嬷嬷是没说谎的,这片园子的确是她呕心沥血在打理。 肖玉瓒昨日才进门,她们这样的下等奴婢是没资格观礼的,不认得自己也是正常,况且肖玉瓒又没带小椒在身边伺候,否则那丫头此时早就嚷起来比她的嗓门大多了,现下自己也不好介绍自己说是少夫人,便笑了笑,赞了声‘养得好,养的真好’,妄图蒙混过去,溜之大吉。 谁知道这嬷嬷精得很,一双门缝大小的眼睛瞅准了肖玉瓒便揪着不放,见她要溜,伸手就拽住了肖玉瓒的手腕,非要问出个前后因果来:“问你话呢!你哪个院儿里当差的!谁领的你!这个时候居然到处乱跑!偷懒是么?走,跟我见夫人去!” 这擒人的手法和手劲跟孔嬷嬷当真是师出同门,如出一辙,肖玉瓒嘶了一声,挣了一下没挣开,她叹口气,只能认命的由着老嬷嬷把她往院子外面拖。 肖玉瓒是真怕自己手上用力没个分寸把这些嬷嬷的一把老骨头抖擞散架了,是以只能顺着,免得自己身上‘劣迹斑斑’的罪行再添上一条殴打年迈老人,她可受不起。 老嬷嬷要扭送她去见杜文娇,肖玉瓒一步三回头,这时候是真希望能看见小椒或者承安出来寻人,可惜的是,并没有,反倒是转了个弯儿之后,正好撞见了出门来散心的杜文娇,老嬷嬷拽着肖玉瓒的手一松,隔着老远便跪下去问安道:“老奴给夫人请安。” 说完,还微抬眼帘来扒拉肖玉瓒的裙子,让她赶紧跪下!如此不懂规矩,迟早挨板子! 肖玉瓒好不容易才把裙角拽出来,杜文娇已经踱步到了面跟前,她心道一声真是冤家路窄,早上好不容易躲过去,这下好了。。。又给撞上。 命里带衰,肖玉瓒屈膝行礼,满脸笑意:“夫人安。” 孔嬷嬷看一眼那老嬷嬷,又看一眼肖玉瓒,扬着声调,奇怪道:“熊嬷嬷,你和少夫人拉拉扯扯的,是在干嘛么?” 熊嬷嬷跪在地上,愣了半响,突然错愕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孔嬷嬷,又看了一眼肖玉瓒,脑子好半响才转过来。 少夫人? 她瞬间语塞,孔嬷嬷又问了一遍后,她才眨了眨眼睛,声音终于没有方才那般尖锐了:“是。。是少夫人突然闯进花园里碰了夫人的树。。” 才说了一句,杜文娇已经挑眉,眼刀毫不吝啬的朝着肖玉瓒扫射过来。 肖玉瓒不好分辩什么,她的确是碰了那树,可谁家的规矩那么奇怪,几棵树也不许碰的? 杜文娇没说话,肖玉瓒也盯着她看,早上几乎是匆匆一面,这会儿离近了,肖玉瓒才发现杜文娇头上簪的步摇花样是芙蓉,衣服上绣的图案是芙蓉,手上拿的团扇是芙蓉,脚上穿的绣鞋也是芙蓉。 她嘴角拉扯了一下。 不好评价杜文娇这从头到脚的芙蓉是个什么程度的品味,但。。熊嬷嬷那句‘心头爱’有多爱,肖玉瓒觉得自己大概能明白一些了。 012、护短 杜文娇是真没觉得自己这身打扮有什么问题,她人本就长得娇,爱穿这样粉嫩的颜色,倒是也合她的年纪。 只是凡事过满则溢,她站在半壁阳光下,像朵花成了精。 肖玉瓒看了两眼便垂了眼帘,杜文娇虽然年岁不比她长,但辈分却实打实的压她一头,早上王博衍下了她脸面领着自己跑了,训诫也没听完,还害的杜文娇惊了神,肖玉瓒掐着手指头想,杜文娇瞧见王博衍那笑得春风满面的模样,断然是不可能怪到王博衍头上的,现下她好死不死摸到了杜文娇的‘心头爱’,新仇旧恨一起算,得,进门第一天,还是挨训的命。 肖玉瓒自知自己这人浑身上下数不出来几个优点,最大的好处,恐怕就是想得开。 是以垂手温顺等着听杜文娇数落,反正在家里她爹这么唠叨肖玉瓒也是习惯了的,左耳进右耳出,顺着毛都应下来,骂久了抓不到错处,觉得没劲儿也就不骂了。 她等了半响,也没等到杜文娇开口,反倒是听见孔嬷嬷喊了声:“少爷。” 肖玉瓒怔了一下,还没回头看,就已经被一只手拽住了。 王博衍稍微使了点劲,把肖玉瓒往自己身边拉过来,不知道他是下意识还是故意的,这么一拽,自己往前迈了半步,肖玉瓒便被他护在身后了。 杜文娇脸都青了,嘴唇抖了抖,骤然抿紧了,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肖玉瓒觉得奇怪,照着杜文娇这性子,自己初来不懂规矩碰了她的东西,就算是王博衍在这里,她也能逮着这事儿正大光明的以主母身份提点训诫两句,怎么会是这个表情? “夫人在同玉瓒闲话么?” 王博衍率先开口,语气冷清疏离,夫人二字念得一点语调波动都没有,像是从嗓子里生抠出来的感觉一般。 杜文娇深吸口气,嘴角抽搐两下,扯出个笑容来:“倒也不是闲话,只是。。” 孔嬷嬷接过话来:“是闲话,夫人正问少夫人,这身新做的衣裳如何呢。” 杜文娇眼神闪躲,竟然也没有纠正反驳孔嬷嬷的话。 王博衍侧脸看肖玉瓒,似乎在询问她是不是这么回事,肖玉瓒连忙干笑着夸一句:“是,夫人这身衣裳。。实在是。。不错!” 她笑得跟狐狸似的,王博衍晃了心神,憋住笑意,定神再看杜文娇的时候,又恢复了漠然:“衣裳是好,图案却不适合夫人。” 杜文娇铁青的脸又白了两分,她见王博衍领了肖玉瓒又要走,不知道是什么事蛰了她那根紧绷敏感的神经,杜文娇突然扬高了声调:“我便不能喜欢芙蓉了么?!那几棵树,不还是我日日照看着么?!” 肖玉瓒倒吸口气。 这话里信息略大,容她消化片刻。 可接下来,王博衍的话便是彻底的杀人诛心,他顿住脚步,竟然格外认真的看向杜文娇,一字一句道:“我种的树本就与你无关,就算不照看也死不了,芙蓉与你实不相衬。”说完,抬手指了指肖玉瓒,用更认真的语气道,“若是她用,便非常合适了。” 杜文娇五官拧在一起,气得后退半步,险些摔了。 而直到被王博衍拽到了漪澜院的院门口,肖玉瓒才从方才的震惊里面回过神来。 她低头看一眼王博衍还拉着自己的手,又抬头望一眼王博衍正经好看的侧脸,讪讪道:“那个。。你知不知道你方才。。” 都他妈的干了些什么啊! 肖玉瓒欲哭无泪,心中崩溃,可是对着王博衍这么一张清冷瘫痪的脸,实在是。。不大敢惹。 听她问完,王博衍竟然不走了。 他转脸看肖玉瓒,背在身后的手紧握着,憋了半响,肃然道:“我知。” 肖玉瓒挑眉。 你知什么? “我知。”王博衍嘴角掩不住那丝笑意,浅淡的勾勒起一点弧度来,“我确实是在护短。” 013、见过 王博衍语气里带着点骄傲的意味。 肖玉瓒不知道他在骄傲个什么劲儿,只知道在他面前自己像个牙牙学语的婴孩,面对这么张脸,支吾半响,竟然没办法开口。 尤其是那句‘我确实在护短’,听上去像个邀功的孩子才会说的话。 他该不会是魔怔了吧? 肖玉瓒盯着王博衍的脸看,正琢磨他去演兵的时候是不是伤着了连带脑子也给演坏了,下一秒小椒的声音就焦急的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小姐。” 她是担心得不行了,方才王博衍一进屋子回头就瞧见肖玉瓒没跟上来,承安说少夫人去园子里了,很快就回来。 小椒一听就想上去踹承安个狗吃屎,话本里可太多这样的故事了,新进门的娇媳妇儿落了单,那铁定是要出事的! 她还没说自己去看看,王博衍就率先往外面走了,问清楚是哪个园子后,谁也没让跟。 肖玉瓒听见小椒的声音,从她这里看过去被一丛绿植挡了视线,小椒也只能看见半边身子,不知道他们在那边干什么,没瞧见肖玉瓒总是不安心的,所以下意识喊了一声。 等到肖玉瓒探出身来要回应小椒的时候,那方站着的一众人愣住了,肖玉瓒也僵住了。 她方才被王博衍的话震得六神无主,小椒一喊又慌着应声,是以往外跨这一步有些大,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王博衍死死拽着,这下蹦出来,整条手臂拉出一个大大的角度,连接处就在王博衍的手里。 宁慕心抱手靠在门边,感官重击,直接呛得整个人站直了,拿手握拳捂住嘴,遮掩性的咳嗽两声,背过身去了。 王博衍慢腾腾的往肖玉瓒那边靠拢,松手的时候似乎不太情愿,还低声跟她说了一句:“小心脚下。” 大概是记着之前她踩石子险些摔了的事。 松了手后的王博衍面不改色的朝大堂走,小椒总觉得,王博衍似乎有意无意的看了自己两眼。 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周围的空气都快要结冰了。 承安叹口气,怜悯的拍了拍小椒的肩膀,一副你自求多福的样子,随后也跟进去伺候了。 小椒欲哭无泪,真想给自己这个管不住的嘴一巴掌,她转身奔到肖玉瓒身边,嚎一声:“小姐啊,我觉得我完蛋了!” 肖玉瓒点点头,她也觉得自己完蛋了,竟然会觉得王博衍方才说完那句话后应该是想听自己夸他的,没听到,被打断了,所以眼里面一闪而逝的失望并不是她的错觉。 或者说,从今早上开始,王博衍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意,看似不经意的紧张和关心,都因为刚才那句‘我知’,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这真的不是她的错觉啊! 而且。。那排芙蓉树,居然是王博衍种的。 可,肖玉瓒总觉得奇怪,太奇怪了,王博衍怎么看也是那种奉旨成婚,相敬如宾的人才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没有道理的啊。 若真要硬算起来的话,肖玉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她和王博衍,去年年节的时候,见过一次。 014、年节 他同她是见过的。 川渝总都督进京谢恩,当日大雪绵绵,实在是出不了城,便只能留宿一夜。 又因总都督与王大统领年少时曾有同窗之谊,是以理所应当的,住到了王家。 大概也是那个时候,皇上赐婚的念头,便初有雏形了。 他随家父去府门口接人,飒飒大雪满天都是,像鹅毛一样扑下来。 轿子铺了厚厚的毛毡御寒,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皮氅,露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来。 独是王博衍,如松柏一样挺拔站着,一眼望来,人群里的他会发光似的,气度卓绝,面容清冷,不必做任何事,便能惊艳得让人挪不开眼。 他盯着缓缓落在府门前的轿子,肖总督一出来,便跟着家父上前寒暄。 王博衍见过半个上京的名门闺秀,见过帝上京里的公主郡主,端庄自持有,才情卓绝有,天真活泼有,风情万种有。 偏没见过谁穿大红大紫的袄子,还能像山灵一般身形灵活,钻出轿子不先看大气恢宏的府邸楼阁,反而先蹲在地上捧了把雪,银铃一般的笑音从街头传到巷尾。 不刺耳。 像隔壁罗举人养的那只百灵鸟儿。 “北方的雪积得真厚啊!小椒你瞧!明儿肯定能没过膝盖!” 肖总督咳嗽一声,低唤了声:“玉瓒!” 一张冻得鼻尖发红的笑脸便从矮处撞进了王博衍的视线里。 “王伯伯好。” 她行礼,不伦不类的。 随后一双闪动的眼睛便落在了王博衍的脸上,四目相对,王博衍依旧冷漠,他直勾勾的望着肖玉瓒,像是要把她真真切切的再看清楚一点般。 本以为她也会尴尬的别开脸。 谁知道那张笑得冬雪消融的脸更开怀的绽放开,她眉眼弯弯,红彤彤的耳朵眼尾特别显眼,像兔子一样。 “王家哥哥!” 她唤他。 比夏日里的鸢尾花还绚烂漂亮。 仅是暂住一夜,除了门口喊得那声‘王家哥哥’以外,再没有旁的交集。 杜文娇那年恰好回了娘家小住,也没与肖玉瓒遇上,回府后听说川渝总督的女儿来过,还在府里面同几个官家太太笑说过这事。 据说啊,川渝首府金平城里,有一个人尽皆知的笑话: 总都督的嫡女肖大小姐,年逾二十了,还未婚配。 川渝难行,诸多流寇,异族暗涌,山高水远,可也是个人杰地灵的宝地,美人如云,一个赛一个的火辣娇俏,素来有用‘川渝佳人’四字称赞姑娘容貌的话流传。 而这位肖大小姐嫁不出去的缘故,却并非貌丑。 相反,肖大小姐生得般般若画,皎若秋月,姿色天成,芳菲妩媚。 眼波流转里涟涟弄色,说是川渝首府的第一美人也惶不多让。 可惜的是,这位肖大小姐,脑子是个有病的。 她自幼在金平城长大,从小到大的‘光辉事迹’够得上茶馆里说书的老头子讲个七天七夜不带重复,够得上攥写小记的穷秀才写个二十来本不带歇气。 肖大小姐的威名,金平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提到肖玉瓒三个字,满堂神佛都要叹口气。 好好地一个绝代佳人,怎么就想不开,跟金平城里要饭的乞丐头子拜了哥们,和常县令家不成器的小儿子称了兄弟。 美名其曰:剿匪三杰。 就是这么一个金平城人人闻风丧胆,天上都要踩出几个脚印,气得肖总督从心梗到如佛的肖大小姐。 在一年之后,嫁到王家了。 015、群敌 月余前赐婚的消息一出,满帝京的闺阁小姐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响彻凌云天顶的怨念化作四个大字: 老天无眼! 那一天的帝上京,街头巷道里穿梭着登门造访的华贵马车来回十数趟,王博衍的仰慕者素日里互相鄙夷,冷嘲热讽,谁也看不上谁,每每遇上,总能含沙射影夹枪带棒的吵上半个时辰不带歇气。 虽说王博衍谁也没瞧上,可这些贵小姐们又哪个不是傲骨泠泠,在这个帝上京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一群女的聚在一起,不是攀比谁抢到了紫玉兰的限量头饰,就是攀比谁买到了凤未轩的绝版绸缎,成天花钱打点探听王博衍的行程,心思相同的一群人也总能在同一个地方遇见,灿若莲花的笑容里藏着刀,花枝招展的打扮上较着劲。 个个都觉着,只要王博衍还未娶,那都是有机会的。 个个都想着,他要是不娶也行,就看着这么一张脸也够了。 可就是这么一群肖想了王博衍无数个日日夜夜,明里斗暗里撕,秉承着“他瞧不上我更不可能瞧得上你”理念的大家闺秀们,彼时竟然坐在一个庭院里抹泪诉苦,场景可谓是惊骇又诡异。 王博衍的脾气,满帝京都是晓得的,他在皇上跟前得脸,早年做一等近身侍卫随侍在皇上身边的时候就很得皇上信任器重,十七岁那年得了武状元,直接就坐到了参将的位置,红极一时。 他性子执拗,极有主见,这些年皇上不是没问过他婚配之事,可王博衍一直不愿意,皇上也未曾勉强过,这回川渝肖家的联姻,虽说皇上是器重王家才头一个想着问问,可皇上本身对王博衍没报什么太大的期望,他要是自己不愿意,帝上京自然还有李家张家,可偏偏这回,王博衍点头了。 族里人高兴了,这回总算是不用拒绝皇上了,祖宗开眼,万年老铁树这是要开花了! 可帝上京的人傻了,都好奇得很,这肖大小姐是个什么人物?竟然能让王博衍点头允了这桩婚事? 大街小巷奔走相告,帝上京里鱼龙混杂,卧虎藏龙,什么人都有,什么天南海北的消息都流通,不出两日,肖大小姐的生平事迹就被添油加醋的传满了帝上京里的各个角落。 名门闺秀们笑了。 如此粗鄙不通教化的女人,入了王家的门,且等着看如何被休弃吧。 这群小姐们由怒到嘲,个个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莫名就拧成了一股绳,好似有了肖玉瓒这么个半路杀出的活靶子,她们这些京门闺秀便可磨快了刀尖一致对外了般。 奇的是,就在闺阁间都阴阳怪气编排肖玉瓒的所作所为来给自己嫉妒又不痛快的心坎儿顺口气的当口上,不知是哪家公子哥起的头,在辩阁里夸了一句肖大小姐女中豪杰,当朝巾帼,拎了刀敢往翠峪山上去,放了话敢直面盗匪流寇,如此胸怀胆识,哪个不喊声“肖女侠”? 偏生这一辩,还真就辩出了一群拥护者来,都说肖大小姐貌若天仙,配了王参将那冷疙瘩,谁亏了谁可不好说呢! 这下是彻底捅了马蜂窝,以兆华郡主为首的闺秀们卯足了怒气,对准这群公子哥就开了火:“仗着副好皮相成日与男人厮混,轻佻浮薄,不知廉耻,我瞧你们个个也是国学院念过几日圣贤书记的人,也说得出巾帼女侠这种混账话来。” 这方的小生士子却只管笑,折扇一收,拢进掌心里:“瞧瞧,还急眼了!” 算是彻底替肖玉瓒结下了梁子。 可怜那时候还在千里之外的肖玉瓒,什么都还不晓得,就莫名其妙的在帝上京里成了人人议论的“红人”。 如今刚嫁来第一日便把杜文娇从里到外得罪了个遍,又被王博衍的反常举动和言语搞得手足无措。 肖玉瓒以为,现在这个局面已经够让她头疼的了,她要是知道帝上京里还虎视眈眈的有一群名门闺秀饿狼似的盯着她,恨不能一齐扑上来把她骨头都生嚼了的话,只怕今晚就要连夜打包行李逃回川渝去了。 也幸好这会儿王博衍去跟宁慕心说事了,肖玉瓒被小椒摇得想吐,刚缓口气,又听小椒在耳边惊呼了声,手往院门的方向指过去,磕巴道:“小。。小姐!方才有个黑影,嗖一下就窜过去了!” 016、解语 肖玉瓒扶正她的身形,把她的胳膊压下来,让她冷静点:“什么黑影?哪儿有黑影?你瞧错了。” 小椒眼睛鼓圆,连连摇头,双手在空气里比划了一下:“不是的小姐,真的是有个黑影,跑得特别快,大概。。有这么大!” 她这是比划了只老虎才对,肖玉瓒定神瞧她,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就要过去看,又被小椒一把抓住:“小姐你去哪儿?” “你不是说有人影么?我去瞧瞧。”肖玉瓒试图把小椒的手拽下来,谁知道她拉得更紧,亦步亦趋的跟着肖玉瓒往门边挪。 肖玉瓒原本是没想到会看见什么东西的,是以一颗圆滚滚的脑袋闯进眼帘的时候,肖玉瓒还真是吓了一跳,反倒是早知道有东西的小椒只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瞧见是人,便也不怕了,抬手指他问:“你是谁?!” 那人仰着脸,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但是看向人的时候,有点像是受惊的小野兽,警惕又疏离,他就这般将肖玉瓒望着,小椒质问他是谁的时候,才又看了小椒一眼。 但是他并没有回答小椒的话,只是安静的蹲在这里,绿丛掩盖住一些他的身形,但肖玉瓒还是透过间隙看见他一身漆黑的装束,手腕上套着皮革,已经有所磨损,腰间配了一把小弯刀,刀柄看上去有点像桤木,刀身藏在鞘里,被上衣挡去半截,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精瘦的灵活感,像只小狼似的。 怪不得小椒要比划那么大个黑色影子,想来方才他是猫着腰跑的,一身黑衣,可不是要吓坏人了? 没人应话,小椒也有些生气,冷不丁的吓人一跳,现在又这样不清不楚不答话的蹲在漪澜院门口算是怎么回事?! “我同你说话呢!”她撒了手要上前把那少年从草丛里面拽起来,谁知道刚靠近,他便龇牙发出了一声低吼,像是警告一般,抬手便要去摸腰上的刀。 肖玉瓒一眼看出不对,拉住小椒的手腕,把这丫头拽回了自己的身后。 小椒被他吼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转身就要到里边去喊人来,肖玉瓒却就近蹲下身子,觉得这个少年虽然奇怪,但是只要不靠近他他也不会主动有什么动作,看衣着打扮,也不像是刺客和小偷,他从府门口一路进到这里来,不可能谁都没发现异常,就算是他真能避开那么多下人的耳目,这矮丛边但凡有人经过,都是能看见他的,是以这少年显然是把这地儿当自己的‘领地’了,在守着什么或者是等着什么的样子。 肖玉瓒与他蹲到同一个平面上对视,试探着问一句:“你在等人么?” 小椒脚下的步子一顿,回身着急道:“小姐,你跟他废话什么啊,这人这么奇怪,咱们赶紧去告诉少爷才是!” 说完,还瞪了那少年一眼。 果然,肖玉瓒的问话也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他就这么警惕的望着她,蹲在这里一动不动。 肖玉瓒眼珠子转了转,好看的笑起来,眼尾弯弯,接着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这个问题像是按到了这个少年开口说话的开关一般,他先是楞了一下,随后眼睛里面露出了几分挣扎又兴奋的神情来,像是想到了什么,格外别扭的闪动眼神往旁边看了两眼,这次居然蠕动嘴唇,蹦出了两个字来。 “解语。” 他声音特别清脆,收尾的时候干净利落,念完名字,肖玉瓒看见他嘴角拉扯了一下,像是想笑,又极力克制住了。 017、无惧 解姓少见,肖玉瓒还是头一回听说。 这个少年说完自己名字以后又重新看向肖玉瓒,这一回,眼神里多了几分亮晶晶的光芒,似乎很喜欢旁人问起他的名字来。 解何人语? 无从得知,但这样炙热干净的眼神,肖玉瓒觉得应该藏着一桩感人的故事在这少年的心里。 但来不及再同他多说一句话,身边突然传来怒其不争的声音:“解语!我说了多少遍!不要蹲在这个地方!” 解语和肖玉瓒同步扭头去看,宁慕心瞥一眼肖玉瓒,堂堂少夫人也这么蹲着,更加无语,实在是没眼看这两人。 宁慕心吼这么一嗓子,肖玉瓒听明白了,这少年的确是常蹲在这儿,若要说是在等人,想必等的这个人就是宁慕心了。 “好。” 解语没半点犹豫,答话的时候清脆的语调带着几分雀跃,蹭地站起身来,一道闪影晃过,人就已经在宁慕心身边站定了。 “我不是说了别跟着我吗?!” “伯父等你吃饭。”解语跟在宁慕心身后,他站起来以后比肖玉瓒想得高一些,正好高过宁慕心半个脑袋。 宁慕心握拳,扶着剑柄快步往外走:“我还有要务在身,今天不回去吃!” “买了鱼,我买的。” “你又不吃鱼!” “伯父喜欢。” …… 声音渐渐远了,两人牛头不对马嘴也能聊下去,肖玉瓒听都听傻了。 小椒眯了眯眼,把肖玉瓒也扶起来,小声道:“这不是会说话么?同我便凶巴巴的,什么意思嘛。” “解语身世特殊些,倒不是故意这般。”小椒刚说完,王博衍的声音便从侧方响起。 他站在半壁树荫下,眉眼处多了几分柔和。 王博衍这么说了,小椒自然不好再埋怨什么,方才的事她这会儿瞧见王博衍还心虚着呢。 尽管王博衍一句责备的重话都没有说过,小椒就是莫名的害怕王博衍。 大概是他周身气场太冷的缘故,那种拒人千里的感觉实在让人难以亲近。 肖玉瓒把小椒往身后护了护,正和王博衍两两相望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王博衍又接着道:“中书令相邀,今日之事尚还有细枝末节处需确认,今晚我亦不在家中用膳。” 听他说完,肖玉瓒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也许会回来晚些。”王博衍把她的神色尽收眼底,说不上是不是失望,眸子里的神色像是黯淡了两分,“你。。不必担心,这间院子,旁人进不来。” 这个‘旁人’是谁王博衍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肖玉瓒第一反应便知道,他说的应当是杜文娇。 他这么说,肖玉瓒又想起他那句‘我确实是在护短’,一下子如雷贯耳,震得脑瓜嗡鸣,脸也滚烫,下意识便点头应声:“好,你早些回来。” 王博衍因她这句话明显心情好转,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后,落下一句:“我走了。”这才越过肖玉瓒身侧,朝着府外去了。 王参将也会同人这般详细的报备去处?这话说出去谁信? 小椒一双眼睛生生望着王博衍的背影消失以后,这才从肖玉瓒身后出来,跑进院子里喊承安。 承安刚收捡了茶盏,听见小椒喊,探头道:“怎么了?” 小椒拉过他,一脸严肃道:“你家少爷说,这院子没人能进来,可你家少爷没说,若是有人来请我家小姐该怎么办啊?” 承安歪头,大概是跟在王博衍身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问题,所以想了好半天,才答了一句:“请了。。便去啊,少夫人往后收到的拜帖定然很多,我瞧夫人便时常应酬,赏玩游乐,有意思得紧,大家都是名门闺秀,你这般紧张做什么,还能吃人不成?” 小椒正欲给承安这木头脑袋灌输些话本知识,肖玉瓒已经慢悠悠走到了两人跟前,拽过小椒的手腕,朝着后院而去:“请了便去,躲得掉么?”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忍让三分。 肖玉瓒觉着,若自己这般和善也不行的话,那便是旁人存心刁难,到时候发起狠来,真要害怕,也该是帝上京里名门贵重的小姐们害怕。 毕竟,‘恶名昭著’的肖玉瓒。 已经来了。 018、早回 王博衍走后,肖玉瓒终于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下来,一进屋便甩了鞋,盘了腿往后一倒,闭上眼睛伸个懒腰,便觉得一天的劳累都没了,快活得很。 她向来是没有追求的,在家里的时候,娘就经常这么数落她。 “一碗饺子,馋成什么样?没给你吃过么?” 肖玉瓒捧着碗,蘸水碟子又酸又辣,吃得面不改色,眉眼弯弯。 “花灯会也不买东西?这丫头,猜着两个谜题就一直这么傻乐一路。” 去年没猜会的今年有了答案,得的奖品顺手就送给路过遇见猜不到答案急得直哭的小孩儿了。 春日里迎着风抽芽儿的柳树。 夏日里的一碗冰镇雪梨。 秋日里半山满是的风筝。 冬日里烧的滚烫的炉子里面熟透的红薯。 对她都是幸福得可以回味的事情,乔氏说她就是太容易满足了,往后人家一颗糖递过来,立刻心就骗没了,记一辈子。 这般容易满足的人,此时躺在这里,方才那一下舒服劲过去,这会儿心里只剩空荡荡一片,风刮过,都能听见她心房里呜呼的回荡声般。 小椒捡了她的鞋过来给她捏腿,她不知道肖玉瓒念不念家,反正她念得很,这帝上京虽然繁荣鼎盛,人却个个都有毛病! 小椒给她揉了会儿,揉累了,就把手搭在膝盖上,坐在塌边沿,一边缠手指,一边小小声的念:“还是咱们川渝好,依山傍水,鸟声阵阵,这会儿早就山花遍野,可以去摘花摘果逮蛐蛐儿了,咱们以前多好玩儿啊,常公子,孟大哥,总来给咱们送小玩意儿,长粘杆挑树上的鸟窝倒是一挑一个准,孟大哥撑来捉麻雀儿的笼子奴婢还收着呢!” 她说着说着声调扬起来,片刻后,又低沉下去,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就漏气的皮球:“可惜。。帝上京里只有高墙红砖,方圆望去,连个山包包都没有,华贵楼阁,连绵着一座贴一座,一楼塞一楼的高。。” 肖玉瓒听她念叨,撑着身子坐起来:“小椒,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如今嫁来,便是官妇身份,临近天子,感受天威,那些从前的洒脱做派,自在个性,都要收敛起来才对。 总不能真像杜文娇说的,给王博衍惹事上门不是? 小椒听她这话,愣了一下,随后又嘀咕着说了句,肖玉瓒没听清楚,看着小椒起身去小厨房安排晚膳的背影,肖玉瓒才觉得今日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便是当年翠峪山的事小椒知情并不多,也没见过宁慕心,否则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四下安静下来,肖玉瓒无所事事,便趴在桌案上望着香炉缭缭升起的细烟看,看得眼皮沉重,枕着手肘便睡过去了。 小椒唤她用膳的时候,外面还瞧不见傍晚西斜的影子,到处都是亮晃晃的,跟她睡过去那时候一样,小椒得意洋洋的显摆说今儿下午瞧见早上没影的主厨了,居然也是个川渝人,两人聊得特别好。 肖玉瓒望着一桌子眼熟的菜,夹着吃了两口,又觉得菜还是这个菜,但总归离了乡土,便没了家乡的味道。 再一想,帝京王家,能专门请个川渝厨子来,是王博衍怕她吃不惯? 甚不要脸的想法,说出去得被一口一个唾沫星子淹死,但肖玉瓒就是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 肖玉瓒捧着碗,没人在身边拘束着了,倒是敞开吃了两碗。 撑着肚子在院儿里四处瞎逛,才发现绕过寝房的长廊,后院居然别有洞天,下了楼梯,满眼春光夏景,一条两人通行的长桥搭在不远处的人工水湖面上,从岸边的石碐路,一直延伸到远处花草聚齐的亭台里,亭台一角挂了个躺椅,上面铺着柔软的垫子,悬空拖曳,旁边的桌案上摆着书和笔架,可见王博衍常来这里。 肖玉瓒被好风景吸引,走上桥头,下方漂浮的绿荷,杵立的假山连在一起,鱼儿藏在阴凉处,摇一摇尾,又不见了。 十几米的桥走了又停,清澈的水面一眼能望到底,这湖里什么都有,方才瞧见鱼,这会儿又是全身透白的虾,飞快横行的蟹,甚至还有趴在石头上懒洋洋探头的乌龟。。 等到她伸手去碰那个躺椅的时候,肚子早就不涨了,这铁链结实,光亮得像是新做的。 “小椒。” 肖玉瓒乐呵呵的喊人,回头侧身正要坐上去试试,视线却偏差了几分,绕过小椒的肩头,看到了站在远处岸边的身影。 淡蓝色的衣诀映在水面上。 肖玉瓒眉尾跳了一下,这回是清清楚楚看见了。 他在笑。 原该应酬于酒席间的王博衍,真的听了她无心的一句话,早回了。 019、夜宿 随口一句话就被人这样认真放在心上。 重要的是,王博衍他根本就不必在意的。 他晚回便是晚回,有关正事,谁也说不得什么,可他既然这么做了,就是打从心底里愿意这么做。 肖玉瓒自问,自己姿色虽然算得上尚可,却也远远没有到与仙媲美,能让王博衍去年年节匆匆一眼就神魂颠倒,一见钟情的地步。 他这一系列颠覆常理的举动,实在让肖玉瓒心慌得很。 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滋味,但。。震惊之余,肖玉瓒竟然不争气的觉得心坎有几分悸动。 王博衍站在那方,眉眼处舒展开,特别柔和,似乎能这般惬意的一直等下去般。 只可惜肖玉瓒没有那么厚的脸皮,瞧见王博衍便唤了小椒往回走,王博衍问她觉得躺椅如何,肖玉瓒垂着眼帘应一句很好,两人便这般前后往寝房走。 进了屋里面,承安张罗着要伺候洗漱问题的时候,肖玉瓒才在二重门的屏风边僵住了身子。 她看王博衍轻松自在的穿行走动往书架上取了本书翻读,线条流畅的漂亮身形在肖玉瓒脑子里面挥之不去。 昨晚是喝多了,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白日里热闹,她没工夫往这上面想,现在就她和王博衍,夜来独处,共枕一塌。。 肖玉瓒头疼,胃疼,脚疼。 她实在是。。一点都没有准备好。 小椒在门外跟承安嘀嘀咕咕,她这自来熟的性子到哪儿都能吃得开,和承安照面将一天,就好像是熟识许久的老朋友了。 王博衍捧着书卷在那边像是入了定,半响也没挪动一下,肖玉瓒换了寝衣坐在床边泡脚,隔着纱帘看过去,只能看见三分之一朦胧的侧脸。 刚擦干净钻进凉被里,王博衍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侧身走出来了。 他目光直勾勾的往肖玉瓒身上撇,虽然就一眼,下一秒便挪开了,肖玉瓒还是从那张清冷的脸上,读出了两分炙热来。 他那是什么眼神啊!吃人吗! 肖玉瓒拢了拢凉被,脸蒙住下半边,就漏了双圆滚滚的眼珠子在外面,视线不受控制的往屏风那边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承安替王博衍褪去外袍,明明就是个正常动作,落在王博衍身上,简直是要命的毒,肖玉瓒脑子一炸,整张脸滚烫得发红,侧身就蒙住了头,一颗心扑通狂跳。 完了完了。 帝上京最丰神俊逸的公子,怎么就叫她给捡到了! 传言里生人勿近,冷若冰霜的王参将,跟春日融霜的溪流一般,哪儿有半点对她的抗拒嫌弃之意? 她原就是抱着守活寡的念头嫁过来的,毕竟。。大家都没什么感情,为了家族,为了政权,彼此都是联姻的牺牲品,不打起来便罢了。 正因为没指望过,所以反差来临的时候,肖玉瓒才更觉震撼。 才一天呐! 肖玉瓒抬手捂脸,这一天她像是经历了许多,可细细想来,又什么都没做,满脑子都是王博衍柔和的目光和话语,她真的。。太没出息了。 蒙着头,眼前暗得很,她只听见了关门的声音,小椒那死丫头憋不住的笑声关门时还落了几分在她耳里,随后就感受到身边躺上来了一个人,肖玉瓒整个人僵硬起来,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好似下一秒身后的人就要伸手碰到自己了一般,猛的翻了个身整个人贴到墙上,这下眼睛露了出来,被子也全都缠在了身下,算是自己把自己绑住了。 肖玉瓒:“……” 王博衍没躺,而是靠在软枕上半坐着,他手上拿着一盏烛台,放在旁边的床柜上,被肖玉瓒的动作吓一跳,幽幽烛光照来,衬得他清冷的表情拢了一层光晕,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他衣衫半松,长发落肩,好看得根本不像真实存在的人。 肖玉瓒盯着他愣住,他眼眸里盛了烛火,像是盛了星辰。 她似乎。。见过。 020、冬荣 “是太亮了么?” 王博衍去拿一旁的灯罩,烛光立刻就更柔和朦胧了。 肖玉瓒没吭声,倒是收敛了视线,缓缓躺平了一些身子。 王博衍枕边有书,他拿起来看的时候轻声道:“先睡吧。” 轻柔的一句话,击碎了肖玉瓒方才所有的难堪和不安。 那些脑海里面涌动的旖旎,好像都因为这句话平静下来了。 他也没打算要做什么,她方才。。到底在期待什么? 翻动书页的声音迎合着不远处桌案上香炉燃着的安神香助眠,肖玉瓒闭着眼睛,脑海里依稀还浮现着方才王博衍眼中的璀璨。 宽敞明亮的夜空,破旧摇曳在风里的草棚,还有递到手里的半块温热馒头。 她都是还记得的。 记忆被轻轻一撩拨,便汹涌的翻腾出来,一幕一幕的闪过。 但也仅仅是走马观花一般的滚动,她看不清每个人的脸,听不见每个人说的话,再有更清楚记忆的时候,已经身在狂奔远行的马车上了。 跳动的画面淹没在黑暗里。 似乎有人唤了她一声:“小玉儿。” 听不清楚,可是爱这样唤她的人,大都停留在了许多许多年前的岁月里。 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一夜梦得浑噩,醒来的时候眼眶都还是湿润的,眼前模糊一片,抬手揉去几滴清泪,视线才清晰起来,耳边灌进的声音夹杂着走动说话的动静。 身边空荡荡的,肖玉瓒不用侧头也知道,王博衍早已经起了。 她自己穿了外衫,长发轻松的披散在身后,窗户开了条小缝,只能看见窗边摆着的几盆景栽。 肖玉瓒推开门,清晨的阳光一点也不刺眼,温柔的笼罩在万物之上。 她站在门槛前,倚门而立,台阶下的院子空地上,王博衍一袭白衣贴身紧束,他没有穿广袖外袍,袖口紧系着,手臂紧致贴合的线条健硕有力。 他没有佩剑,只以双指笔直为刃,在院中央舞了一套漂亮的剑式,虽手中无剑,身姿洒脱,却实实在在打出了穿行千军万马而衣诀不乱的气势,就连肖玉瓒这般挑剔眼光看来,也险些忍不住为他鼓掌喊声好。 习武之人早起晨练是基本,肖玉瓒自从被告知要嫁人那天起,所有不该再维持的习惯都被束之高阁了。 算起来。。竟然已有月余未曾再碰过长剑,可拿了十几年的东西,哪里能说扔就扔了?到王家两日,一早便被王博衍一套剑式勾得心痒难耐,但她知道,那些东西都已经不再属于她了。 王博衍落式垂手,是为收剑。 他接过承安递来的温热帕子,稍一转身,便看见了门内站着的肖玉瓒。 又是那样柔和的眼神,又是嘴角若隐若现的笑容。 肖玉瓒的心迟钝的抽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昨晚上的梦太杂乱以至于现在都还没清醒回神的缘故,她莫名恍然的想到。。 他真的看见自己了么? 昨天白日的种种示好,并不是她的臆想错觉,可他若是真有那个意思,昨夜春香帐暖,至少。。也该有所反应。 偏偏昨晚又什么都没发生,他的眸子又黑又深,一眼望过去,什么也看不穿。 或许真的是她想多,王博衍虽生性冷漠,却也是世家公子,温润儿郎,那些举动细想起来,似乎也并没有那般的匪夷所思,难以承受。 毕竟,谁也没真的跟王博衍成过婚,朝夕相伴过,也许只是为了照顾她这个远道而来的姑娘家的感受,觉得木已成舟,没必要丧脸相对,都不好过。 “饿了?” 肖玉瓒正脑子里面乱糟糟的想着,王博衍已经擦过汗到了面跟前,他倒是不奇怪为什么肖玉瓒起那般早,反而是关心她饿不饿。 被冷不丁的问一句拉扯回思绪,半扇门挤了两个人,靠得着实太近了,肖玉瓒惊得撒了搭在门上的手,下意识就点头说是,慌张着往里走。 小椒把春花夏荷支去厨房,自己赶紧跑来伺候肖玉瓒梳洗,坐上饭桌吃饭的时候,肖玉瓒才忍不住问了王博衍一句:“我看你练剑练的很好,为何不用佩剑呢?” 身为武将,跟在身边的佩剑就像是伙伴一般,进府两日,即便是昨日去练兵场,也没见王博衍佩剑。 “剑身有异。” 他回答得简短,像是不想多谈这个事情。 肖玉瓒略颔首,明白过来应该是送去修了,只是不知道为何会有异。 听王博衍的口气,也没再深问。 用过早膳,肖玉瓒便又拽着小椒想往后院钻,那躺椅昨晚上没试,今儿说什么也要去躺躺。 可王家新婚,就算王大统领依职外出办事了,她也该想到,王博衍的挚交,定然也是会来登门拜访的。 这不,她刚和小椒走了没两步,承安就跑着到门口道:“少爷,许公子来了。” 肖玉瓒脚下步子一顿,走到柱子边瞧,院儿门口果然站了个人,承安得了王博衍的令,快步过去就将人迎进来了。 是个身穿紫衣的玉面公子,满脸笑意,手持折扇,一大早便赶着过来,精气神却好得很,一双眼珠灵活的四下查看,老远看见肖玉瓒,一点儿也不避生,扬扇挥手便喊:“嫂子安好!” 喊得肖玉瓒一脸懵,对他微微颔首。 随后便见他跟着承安进了里间,进去前还特意多看了肖玉瓒好几眼,似乎对她格外感兴趣的样子。 帝上京许家是哪位肖玉瓒不清楚,但是想来敢这般大咧咧的直呼她嫂子,跟王博衍的关系应当是数一数二好的,家世自然也不会相差到多远去。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见承安没有要来请自己的意思,便默认自己不必前去,松口气继续朝后院凉亭去了。 而此时坐在屋里的王博衍连眼皮子都没抬,脚步声近到跟前的时候,才轻声开口:“何事?” 许冬荣歪着身子坐下,往王博衍那边凑过去,挑眉道:“云娘抓到了,人现在在天牢里面,你最好跟我去看看。” 021、要去 王博衍抬眼,似乎在等许冬荣接着往下说。 “人是抓到了,怕她自尽,十二个时辰换人守着,审了好几天,不开口。” 许冬荣也颇觉头疼,云娘是周临的贴身心腹,半年前轰动帝上京的百万军饷事件到现在才有了眉目,杀也杀不得,头疼得很。 王博衍却依旧不上心,冷声道:“天牢酷刑走一遭,也就开口了。” “走不了,能走的也都走过了,旁的怕刑隶心狠手辣没个轻重,走完人也有出气没进气,周临还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那么多银子说飞走就飞走了?顺藤摸瓜找下去,云娘就是最好的缺口,皇上说了,人死人活不要紧,要紧的是银子,你随我去看看,到时候领兵,你以为少得了你?”许冬荣伸手要去夺王博衍捏着的书,被王博衍轻巧躲开。 他似是终于有了些不满的情绪,看罢最后一行,将书页合上,叹了口气:“今日才是新婚第二天。” 许冬荣顿了一下,知道这些事情千头万绪,也知道朝堂政务总是一桩连着一桩的来,他想歇几日的心情无可厚非,但当年他就是皇上身边最得信任器重的一等侍卫,宫里宫外没少办事,如今官高一等,皇上还是跟以前一样,什么事情都愿意让他跟去瞧瞧,似乎能更宽心一般。 所以王博衍在朝野里的威望很高,说话也极有分量,虽说追查此案是光禄寺在办,可在对付云娘这件事情上,一群老头子叽叽喳喳的争执吵的许冬荣头疼,还不如来搬搬救兵,换个思路换个法子,指不定武将能有什么法子呢? “好大哥,你帮帮我吧,这几天折腾得厉害,那云娘家里人早死完了,连个威胁的名头都没有,可皇上跟前要是再没个答复,我小命也快没了,你那柄剑好歹我替你寻上了大师不是?”许冬荣语气一软,干脆两手一合,作一副可怜相。 王博衍无语,慢吞吞收了东西,知道自己不去也要被烦死,便起了身往外走。 许冬荣立刻多云转晴,屁颠屁颠跟上王博衍的步伐,到了门口,听王博衍细细跟承安嘱咐,又笑起来嘴快道:“嫂子娇俏,我刚才远远便瞧见了,川渝山水养出来的美人儿,跟帝上京里头的闺秀是不一样,你这冷疙瘩也晓得心疼人了?” 王博衍一个眼刀扫过去,许冬荣立刻就闭了嘴不再多说。 心里嘀咕:当时皇上提起此事,还不是借我的口给你搭的桥? 过河拆桥,王铁石心肠。 但心里嘀咕归心里嘀咕,真被王博衍瞪一眼,许冬荣认怂,他一介文官,在王博衍跟前自然是屁都不敢多放一个,更何况现在有求于人,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不算丢人。 但常年能言善辩,习惯使然,这嘴总是不太能清闲下来,是以时时作死,没走两步又原形毕露:“你画上那小姑娘,到底找到没有?要我说,都这么多年了,当年兵荒马乱的,指不定是没了。。” 话没说完,周身气场就冷下来不止三分,许冬荣察觉到自己这不吉利的话王博衍是听不得的,这人认死理,轴得厉害,也得亏是他,脑子转得快,舌头绕了个弯儿便往另一方瞎扯去:“不过啊,兴许是随家人去了旁的好地方,也同你一般成了家呢?要我说,川渝的第一美人给了你你也就知足了,好生过日子,别叫嫂子瞧见这些有的没的,伤了彼此和气。。” 王博衍大步上了马车,冷眸回身,提着许冬荣的衣领子就往车上拉。 这下手忙脚乱,顾不得说话了。 许冬荣无语凝噎:王博衍不是人! 那方肖玉瓒刚如愿以偿在躺椅上悠闲荡了会儿,没过一炷香的时间,承安便一路小跑过来了。 小椒盯着他,以为是王博衍那边来请,谁知道承安眼珠子一转,匆匆福身道:“少夫人。。夫人那边的孔嬷嬷来请,说是早茶备好了,都是一家人,请少夫人去尝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小椒一听是娇灵院的人,眉毛便拧起来,抬下巴道:“你家少爷呢?咱们漪澜院儿不是来客了么?这时候来请什么人?!” 承安讪讪道:“许公子把少爷请走了,有要事,需得少爷去瞧瞧。” 小椒嗤笑一声,像是气着了:“奇了,我在川渝是没听说过哪家成婚了还没过头三天就把新郎三请四请的带走,成天见不着人影,到底是你们帝上京官大权大,个个来都是要务!” 承安:“天子哪管这个。” 小椒抿嘴,倒不是不说了,是肖玉瓒已经伸手拽住了她,看样子是要起身。 “小姐,咱们还是别去了,少爷前脚走,后脚就来请人,谁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小椒搀住肖玉瓒,不愿意她去。 深宅大院儿里的女人没几个好相与的,当她不知道么?帝上京这些夫人小姐个个觉得自己优越,是瞧不起她们川渝人的! 肖玉瓒拍拍她手背,摇了摇头。 昨儿和杜文娇闹得那么不愉快,她不来请才是怪事,不管怎么说,她是夫人,别管年纪多小,辈分上都是长,更是王博衍的后娘。 漪澜院不是金刚笼,今儿杜文娇请可以不去,明儿郡主请,诰命夫人请,公主皇后请,也能不去么? 她素来是要往外走的,哪儿有把自己关在方寸之地的道理? 要去。 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她还对付不了了? 022、多虑 杜文娇请人,面子功夫是做了十成足的。 凉亭小榭,熏香茶煮。 小椒扶着肖玉瓒跟着孔嬷嬷往里走,满眼警惕。 承安闷不做声的跟在最后面,脑子里一个劲儿回想王博衍走之前叮嘱的话,生怕自己记错了什么。 到了凉亭远处的小道前,孔嬷嬷便把小椒和承安拦下了,她看一眼肖玉瓒,依旧是之前那个不太拿正眼瞧人的模样,也不知道她那高贵的头颅究竟什么时候能学会稍微放低一些,好在是肖玉瓒不计较这些,孔嬷嬷双手规矩的交叠放着,轻声道:“夫人有话要和少夫人讲,咱们做奴才的,在这边伺候便是了。” 小椒本就不悦,被孔嬷嬷这趾高气昂的模样气得发笑:“嬷嬷要在这边伺候奴婢管不着,可奴婢自小晓得,跟在自己主子身边才叫伺候,躲那么远,伺候谁呢?!” 孔嬷嬷脸上挂着一丝冷笑,撇向小椒:“姑娘伶牙俐齿得很,可这是夫人吩咐的,姑娘同奴婢一块儿站在这边,那方情形亦可一目了然,这乾坤朗朗的,哪儿至于一步也离不得?” 眼见着又要吵起来,肖玉瓒是知道小椒脾气的,川渝姑娘向来嘴上不饶人,邻里间有个口舌都得你来我往争上个百十回合,非得把另一方挤兑没声儿了才算数。 可这儿是帝京,当着那么多下人顶撞,算怎么回事? 是以肖玉瓒拽过小椒的手,道了声无妨,随后看了一眼孔嬷嬷,自己朝着杜文娇那边过去了。 杜文娇已经煮好了茶,见肖玉瓒在自己对面坐下,极为优雅的给她盛了一杯递到面前,娇养出来的闺阁小姐大都喜欢闲散聚会,饮茶作乐,只可惜肖玉瓒没这些习惯,杜文娇给她倒了茶,她便径直端起来喝了个干净,一小个浅杯子,喝下去也解不了渴,顶多是润个嗓,没什么味,不痛快。 杜文娇被肖玉瓒的举动搞得怔了一下,随后露出几分无语的神情,又给肖玉瓒倒了一杯,这才放下茶壶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嗅过茶香,轻抿一口,待到唇齿余香渐渐舒展后,才开口道:“昨个儿没能好好说说话,今早上请你过来,是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趁早告诉你比较好,免得日后心陷得深,伤得更深,何苦来哉。” 肖玉瓒自顾自倒了三五杯喝下去才觉得嗓子不干了,她保持着脸上的笑意,颔首道:“夫人请讲。” 杜文娇慢悠悠的放下了茶杯:“我和博衍,是自幼的情分,我十岁那年就认识他了。” “他是个多么优秀的人,想来不必我再多说什么,满帝上京哪个待嫁的姑娘没有想过要嫁给王博衍的?只是这桩婚事偏生好运落在了你的身上,你也不必太过沾沾自喜。”杜文娇语气间全是骄傲自满,似乎因为她和王博衍之间的这层关系,以及自小与王博衍相识的缘故,便生出几分优越感来。 肖玉瓒没怎么仔细听,她发现杜文娇虽然换了一身新衣裳和头饰,但袖口衣领处依旧绣着芙蓉,也不知到底是她自己真心喜欢,还是为了投王博衍喜好。 杜文娇微微挑眉,嘴角也含了几分笑,大概是注意到肖玉瓒看自己衣服花纹的目光,便抬手摸过芙蓉的花样,眼中闪过几分厉色,片刻便消失了,她指间在绸缎上停住,声音幽幽响起:“他虽然护了你一句,却并非因为对你有何旁的感情,你别尝了点甜头,就傻乎乎的一门心思贴上去,自以为能博得他动心的女人太多了,谁成功了?你可得好好想想,别因为他对你笑了笑,态度温柔些,就懵然失了心智,那么多人呢,凭什么是你啊?” 这句话落进了肖玉瓒的耳,她抬眸看向杜文娇,看见一抹更加艳丽的笑容。 她摸了摸自己耳环,盯紧了肖玉瓒。 谁知道肖玉瓒也笑起来,自嘲了一句:“是啊,那么多人,凭什么是我呢?我自己想来,应当不是的,我哪儿来那么大本事,夫人多虑了。” 023、替身 杜文娇沉默了一下,给自己添了杯茶,又把糕点往肖玉瓒那边推过去,这才接着道:“谁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啊?帝上京那么多闺秀他不要,偏生娶了你,你想过为什么吗?” 肖玉瓒没答,杜文娇也没有准备听她的回答,她把肖玉瓒叫过来说话,也就只是要把自己肚子里面的话抖擞出来而已。 至于肖玉瓒说什么,并不重要。 “当然,很多人都说,是因为皇上需要川渝,要拉拢川渝,王博衍受了皇恩,要报恩,不要皇上为难,所以娶了你。”杜文娇乐呵呵的笑起来,“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后来啊,我觉得或许并不是这样。” 肖玉瓒盯着面前的糕点,明明是漂亮精致的模样,她却一点想吃的胃口都没有。 “王博衍。。他心里装了一个人。”杜文娇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为自己感到惋惜,还是可怜肖玉瓒。 她抬眸,对面那人面色平静,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杜文娇冷哼一声,当年她发现这个事情的时候,实在是大受打击,如今肖玉瓒凭什么能沉溺在王博衍给她的错觉里? 残忍的真相,她偏要戳破! 就算肖玉瓒嫁来了,也必须清醒着!明白着!王博衍是铁石心肠,他的心不会给任何人,他的心早就在很久以前,就送给旁人了! 杜文娇一想到这个便胸口闷疼,但很快她又释然,因为求而不得的人,从来都不是她一个,她得不到,旁人也不配! “他心里的那个姑娘,也是川渝人。”杜文娇在王家这么多年,她知道的事情很多,在钻研王博衍这个人上,她几乎耗费了所有的心血。 可是结果总不尽如人意的,到底是怎么走成现在这样的局面的,她都很难再细细去想。 “这些话,并不是我要编排出来挑唆你们两人的感情,而是事实摆在眼前,我亦是为了你好,有些事情早点知道,总归是没有坏处的,更何况,王博衍他要做什么,向来讲求一个坦坦荡荡,无愧于心,他那些画儿都挂在书房里,你只要去看一眼便知道我有没有欺骗你,我也实在不必撒这样轻而易举就被戳破的谎言。”杜文娇拢了拢耳发,肖玉瓒脸上笑容消失的时候,她觉得心里面更舒畅了几分。 “夫人要说的话就是这些么?”肖玉瓒一直安静听着,此时像是终于听不下去了,打断了杜文娇的话。 杜文娇特别满意肖玉瓒此刻的脸色,她笑得娇俏,微眯着眼睛望着肖玉瓒,对她轻轻颔首。 肖玉瓒拉扯裙摆站起身来,她微微欠身:“夫人若没有旁的吩咐,玉瓒先行告退。” “他娶你!不过是因为多年找寻无果,即便要选,也选一个和他心上人同样的地方的姑娘罢了!”杜文娇突然大声道,“他真的是对你好么?他看的真的是你么?你们川渝姑娘,总归是有相似之处的吧?他爱极了芙蓉,每一张画上,他都替那姑娘配上芙蓉相衬,爱极了,想极了,瞧见你,终于有了念想了!他说你用芙蓉极恰当,真是好笑,太好笑了,肖玉瓒,做了旁人的替身,你可欢喜?肖大小姐半生传奇呵,看来还得继续呢!” 024、相似 杜文娇的语气愈发冷嘲热讽,说到后来渐渐笑出声,幸灾乐祸的模样丝毫不加收敛。 肖玉瓒侧目看了她一眼,神色清冷,带着两分凉意。 杜文娇被她看得心里发麻,立刻也冷了脸色,一脸不悦的瞪回去:“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我可是你的大恩人,免你日后落人笑柄还独自伤怀,且想着怎么报答我吧,有什么火气,找把你当替身那人去啊!总归不是我要娶了你的!不过你去问他前,不妨猜猜看王博衍会怎么回答你?” 她又笑起来,像是脑海里已经有了画面,对肖玉瓒即将迎来的结果感到欣慰。 两人对视几秒,肖玉瓒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她大步朝着小椒那边过去,脸色虽然如常,但比起来时,还是要僵硬几分。 小椒扶住肖玉瓒的瞬间,孔嬷嬷便昂着头微蹲了一下:“恭送少夫人。” 肖玉瓒这回看都没侧脸看,领着小椒和承安,径直离开了娇灵院。 走远了一程,肖玉瓒才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边的庭院。 她是百折不屈的性子,杜文娇对她也算了解,知道肖玉瓒在意什么,不能容忍什么,若王博衍真拿她当心上人的替身念想。。 肖玉瓒垂眸,她仔细想来,的确是不能接受的。 她原本以为是运气使然,刚好自己得了这份圣旨,可现在看来,这场联姻,似乎变得不那么单纯了,深宅大院里,秘密太多,故事也太多,杜文娇说的对,谁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呢? 好像一切突然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说不上是不是失望,也说不上是被人欺瞒,毕竟从一开始,王博衍就什么也没说过。 但真要去看去问,又显得过于刻意了。 方才肖玉瓒走过来的时候小椒就瞧出来她不对劲了,跟在肖玉瓒身边那么久,小椒很久没见她这样肃然的表情,大概猜到事情肯定跟王博衍有关,所以承安跟在后面,小椒也一路安静着什么都没问。 回漪澜院的路中再次路过园子,肖玉瓒顿住脚步,朝着那方的芙蓉树看过去,看了好半响,突然开口道:“这树种了多少年了?” 承安探头顺着肖玉瓒的目光看了一眼,知道是在问他,大概回忆了一下,答道:“回少夫人的话,约莫十来年了,奴才进府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她对他是一无所知的,肖玉瓒开始清醒的找回这点意识,她至今脑海里面所有关于王博衍的事,都是道听途说而来。 铁面无情也好,玉面公子也好,皆是世人口中的王博衍。 真实的王博衍呢? 或许只有那个曾见过怀揣着赤子真心,年少稚嫩的王博衍的那个姑娘才知道了。 他所有不为人知的一面,都留给自己心里的姑娘了。 若是当做话本故事来讲,肖玉瓒会觉得这是个非常浪漫的故事,那个他还没有找到的姑娘,一定也在某个地方等待他,而故事的结尾,往往痴心的人儿终成眷属,说书的老头赚足了眼泪,案板一拍,喝声一片。 可她不是话本里面那个幸运的姑娘。 王博衍也没能找到共赏芙蓉树的人。 现实总是残忍,所以话本才会显得极尽完美,填补几分人生的意难平。 可事实往往比话本更具有戏剧和讽刺性。 肖玉瓒头一回觉得,自己的人生处处充满了意想不到。 她钟爱芙蓉,也有十几年头。 原该是一场天赐的佳话。 却硬生生成了一场笑话。 “九月来开花,独此一景,想来很美。” 肖玉瓒笑弯了眉眼,轻叹了一句,随后挪开视线,继续朝前走去。 芙蓉纯洁忠贞,喜光喜暖,美艳拒霜,在百花凋谢时绽放。 杜文娇说,你们川渝女子,总归是有相似之处的。 王博衍说,芙蓉配她,便很相衬。 肖玉瓒极轻极浅的勾起嘴角,确实。。是会相似的。 025、书房 许冬荣拦了王博衍走,大概是事情棘手,还专门差人回来,说了声不必等膳,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 肖玉瓒没有什么胃口,不想被承安看出来,还是硬逼着自己吃了许多下去。 嫁过来两天,糟心事一桩接着一桩就没有消停过。 肖玉瓒觉得心累,但是又无可奈何,今日王博衍不在,她原是想摸出府去帝上京街头转转,现在也完全失去了心情。 小椒支开承安,独自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悄声走进来,她站到肖玉瓒身边的时候,肖玉瓒正盯着二重门边的书架出神。 王博衍取走的那一卷书躺在一旁,翻开的书页安静躺着。 小椒抿嘴,站了半响肖玉瓒也没注意到她,这才小声开口道:“小姐,娇灵院那位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听见小椒的声音,肖玉瓒抖了一下,随后摇头说没什么。 怕小椒追问个没完,肖玉瓒立刻就收敛了自己混乱的心绪,她站起身撑了个大大的懒腰,笑起来说吃得太撑了,想去外面院子走走,还让小椒去四处找找有没有小木棍或者漏网,她昨个儿便盯上后院水池子里的那几只乌龟了,下午没事,便琢磨着捞出来玩玩儿。 小椒狐疑的看她一眼,跟着肖玉瓒朝外走,看她在长廊上迎着光又举高手舒展了几下手脚,最终还是没上前去继续问,她扭头便往厨房仓库那边去寻承安了,想问问有没有肖玉瓒要的那些东西。 四周安静下来,肖玉瓒望向小椒走远的方向,叹出口长气来,随后提了裙摆往边上挪了点,习惯使然,一遇上什么烦心事,她便想在楼梯上坐会儿,刚坐下去抬眼,就见院门口稀稀拉拉的几支树桠遮挡缝隙间,有个熟悉的身影过来了。 肖玉瓒眼角跳了一下,心头浮上不好的预感。 没过两秒,那身影直奔着漪澜院便过来了,肖玉瓒顺着一袭黑衣往上看,精干漠然的脸映入眼帘,肖玉瓒心梗了一下,抬手捂住了脑袋。 果然是宁慕心。 她转过弯的瞬间就已经看见肖玉瓒了,倒是自觉在门口稳住了身形,嘴唇抿紧又松开,像是要说什么,可面对肖玉瓒,又实在说不出口的样子,便就这么干巴巴的沉默站着。 肖玉瓒把手从脸上拿下来,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自然亲和些,再抬脸看见宁慕心驻足院门口的时候,肖玉瓒才想起来王博衍跟她说过的话。 这院子。。旁人进不来。 肖玉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坐姿,又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这么坐着被旁人看见,也的确不雅,便起身拍了拍裙摆,走到院子中央的位置,对宁慕心道:“宁姑娘,是有什么事么?王博衍他。。早上的时候便出去了。” 宁慕心被她这两日一声一声的宁姑娘喊得烦躁,有些不耐的开口:“奉参将之命,来取印章。” 肖玉瓒明白过来,颔首道:“好。” 有了肖玉瓒这句话,才算是漪澜院的主人点头许她进了,宁慕心绷着一张脸往里走,肖玉瓒以为她知道印章在哪里,准备目送宁慕心过去,便含着一抹心虚又慈蔼的笑容将她看着。 谁知道宁慕心稳步走到她跟前停了脚步,一脸公事公办的认真模样把她望着,顺便脸上还露出了两分对她笑容的嫌弃:“还请少夫人领路。” 肖玉瓒楞了一下:“嗯?” 宁慕心深吸口气:“印章在书房,属下没有去过。” 肖玉瓒噎住,这下是笑不出来了,脸色微妙两分,觉得事情的发展似乎变得奇怪起来,这人越是躲着什么,什么就像长了眼睛似的铆足了劲儿往身上贴。 可此时容不得她多想,宁慕心耐性很不好,尤其是她们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她似乎要得很急,见肖玉瓒沉默,没两秒便又开口催促:“请少夫人领路,参将和许大人还等着。” 肖玉瓒望一眼长廊尽头,小椒和承安连个影儿都没有,孔嬷嬷带来的那两个丫鬟被小椒领到后院干浣洗活儿去了,旁的下人连长廊边都靠近得少,更别说书房那样重要的地方。 院儿里还能指望的,确实也只有肖玉瓒了。 这属实是赶猪上树,上不去也得上了。。 肖玉瓒认命的叹了口气,终于是在宁慕心彻底失去耐心前转过了身:“走吧。” 026、画卷 书房不难找,就在躺椅所在庭院的斜对面,肖玉瓒早就知道,只是没想过要去。 她领着宁慕心往那边去,在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说到了,宁慕心却依旧站在她的身后称:“未免有旁的东西遗失,请少夫人一同前去。” 宁慕心这说法半点都找不出错来,更无借口推脱,她虽然是王博衍的下属,可始终也是外人,书房这样的地方,自然需要女主人陪同佐证。 肖玉瓒叹口气,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了,她原本想着,自己也不乱走乱看乱翻什么,此番闯入实属无奈,不是真的要窥探秘密,这才心中坦然两分,可谁知道一进书房,就瞧见正对面的屏风侧边挂着一副画。 肖玉瓒眼抽了一下,她知道杜文娇说王博衍坦坦荡荡不假,却没想到此人坦荡到了如此地步,这根本不是肖玉瓒想不想看见的问题,这是但凡有人进了书房,都能第一眼瞧见的问题。 而且。。不止这一副。 肖玉瓒的视线转动,发现房间布局只要有空隙的地方,都被挂上了画,画上的内容都是一个身穿马褂长裙的姑娘,衣饰花纹都很模糊,大概是年岁久远,已经记不清楚了。 画上的背景被王博衍用灰色填满,看上去格外的压抑阴郁,可画上的姑娘却黑发红衣,特别艳丽。 像是从暗无天日的深渊中,探出来的一缕光亮般。 可每一张画上,都只描了眉梢和笑唇,神韵不够彰显,却隔着画面都感受得到画中人明媚的笑意。 王博衍心里的那个姑娘,呈现在画纸上,最多不过十岁的模样。 早在那个时候,他生命里就出现了这样暖如艳阳的女孩子,想必之后的人生里,再多的绝艳之色,也入不了他的眼,他的心了。 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停留在他记忆里的姑娘依旧是多年前的形象,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了。 肖玉瓒盯着画看了半响,宁慕心自进了书房里面后便一反常态再没有了动静声响,等到肖玉瓒回过神来想起她的时候,一转身便又和身后的宁慕心看了个眼对眼。 她根本没去找印章,而是站在肖玉瓒的身后,没有再出声催促,似乎刚才那个着急要来书房取印章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一般。 宁慕心自然也看见画了,她眼睛微眯,似乎在思考什么,被肖玉瓒转身盯着,才瞬间收敛了目光。 “印章呢?”肖玉瓒问她一句,宁慕心才像是想起了这件事,她朝着里面进去,从桌子上随手拿了一个,肖玉瓒盯着她,觉得她可能根本连有哪些印章都没有看清楚。 正想出声问一句有没有拿对,宁慕心已经把东西放进了怀里,随后脸色怪异的冲她作辑后转身离开了。 这下是彻底喊不回来了,宁慕心走路风风火火,眨眼人就已经到了前方转角处,再下一秒便连衣角也看不见了。 肖玉瓒深吸口气,还是有些在意那些画,此时屋中没人,她凑近了去看,才发现自己刚才的感觉并不是错觉,画上的确有一个特别的地方。 画中姑娘的手上,握着一支芙蓉,只是每一副画上的芙蓉花朵都在姑娘的裙摆之上,所以不仔细看,都不太容易看得出来。 此时靠近了,既是花枝也是花纹,杜文娇所言一字不假。 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他最心爱的花。 冷漠无情的王参将,他此生所有的温柔心意,皆在画卷之中了。 027、祠堂 肖玉瓒没有久呆,看清楚画卷,确认了自己的疑惑后,很快便离开了书房。 宁慕心进入书房前后的反应对比太强烈,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肖玉瓒脑子乱糟糟的,一时也想不清楚什么。 这回和昨天不同,王博衍没有再提前回来,晚膳之前孔嬷嬷还送来了些府上新到的时兴水果,虽然没能进院子,一双眼睛却密切的关注着院子里面的动静。 她没看见肖玉瓒的身影,略有些遗憾,还问了领人来拿东西的承安一句:“少爷还没回来?少夫人呢?” 承安刚要答一句,旁边一直警惕盯着孔嬷嬷的小椒接话道:“少夫人念着鱼呢。” 这话是对着承安说的,可也能算回了孔嬷嬷的话。 今早从娇灵院回来肖玉瓒便有些不对劲,小椒虽然没追问,却也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孔嬷嬷假惺惺来问,鬼知道她揣着什么心思,是以小椒说完这话还挑眉看了一眼孔嬷嬷,满脸写着四个大字:关您屁事。 承安被小椒突然接的话搞得云里雾里,但还是点了点头:“是。” 可做鱼有厨子,关他们什么事? 但这两天相处下来,承安和小椒基本是漪澜院里面相处时间最久的人了,漪澜院从前伺候的人便不多,王博衍喜静,院儿里主事的基本是承安。 小椒性格泼辣干练,来了以后把所有人和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连承安都不自觉的听她几分,所以此时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多话什么,顺着这丫头说便完了。 反正王博衍也不太待见娇灵院那位,胳膊肘自然是要往他们少夫人这边拐的。 小椒很满意承安的表现,她笑起来,拍了拍接过最后一盘水果的夏荷的肩膀,高声道:“洗好了用冰水镇会儿,晚来暑热得很。” 说罢,对着孔嬷嬷客气行礼,拽了承安边走。 跟来领东西的夏荷走了两步,还回过头看了一眼孔嬷嬷,大概是孔嬷嬷摇了摇头,她很快又恢复神色,片刻的失望后垂眸向前。 院儿里人手就那么多,春花夏荷是娇灵院送来的人,她们在娇灵院都是做细软活的内房丫鬟,谁知道来了漪澜院,偏生遇上小椒这个铁板。 除了孔嬷嬷第一日带去的时候进了主屋伺候以外,当天下午,就被小椒领到后院干杂活了。 吵嘴不是对手,两个人脸红脖子粗也说不过小椒一张快嘴。 动手更不够看,川渝来的姑娘看着高瘦,撸起袖子空着手也能暴揍一群帝上京的娇姑娘,小椒成天跟着肖玉瓒上山下水的蹿,瘦归瘦,力气也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只能闭嘴生闷气,靠近不了主屋,成天跟着另外两个丫鬟小厮做粗活。 夏荷知道想回娇灵院是难了,来之前孔嬷嬷就说了,她们是夫人的眼睛,可如今什么都看不见,免不得日后时间长了要被逼着做些铤而走险的事情。 没有价值的人,总是留不久的,这才是春花夏荷真正担心的问题。 而春花则认为她们不应该在孔嬷嬷面前表现出自己太大的劣势,若是孔嬷嬷知道她们两人在漪澜院基本等于死棋了,指不定脸色难看到什么地步,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娇灵院很难探到漪澜院的消息。 漪澜院虽然人少,除开承安,就两个丫鬟和另一个小厮,可个个嘴铁,平日里好说话,一问到关键问题,没一个撬得开嘴。 杜文娇好不容易逮着王博衍成亲的借口往漪澜院送了两个人,只要她们自己别自乱阵脚,娇灵院那边到底还是指望她们的。 夏荷端着水果一路到厨房,刚放下,春花便从门外进来了,她擦了擦手上的水,拽了一把夏荷的手袖:“怎么样,孔嬷嬷没看出什么来吧?” 夏荷摇头:“小椒直接给呛回去了,孔嬷嬷才问了一句。。” 春花松了口气,随后又怨毒的撇眉:“那个死丫头。。” 说起这个名字,两个人的脸色显然都不是很好看,厨房里还有旁人,所以春花只敢小声骂一句,不想被人注意到,春花又问了两句后便离开了。 晚膳时候小椒把娇灵院送东西来的事仔仔细细跟肖玉瓒汇报,语气夸张的挥舞着手:“小姐,你是不知道,那个孔嬷嬷恨不能把眼珠子抠下来挂在咱们房里才罢休呢,一个劲儿问少夫人在哪儿,谁知道她存的什么心思,新婚第一天就往屋子塞两个姑娘来,膈应谁呢?哼。” 肖玉瓒终于听明白了,为什么小椒明明也没跟着她往娇灵院去过却一直处处防着针对那边,原来是第一日的时候这丫头便以为孔嬷嬷带来的那两个丫鬟是得了授意要谋划着要爬王博衍的床呢。 听着有点孩子气似的好笑,可小椒一直就是这般事无巨细替肖玉瓒想着,嫁人前乔氏更是千叮万嘱让小椒护好自己,这些话听来絮叨啰嗦,可今日听过杜文娇的话,看过书房的话,小椒的念叨让肖玉瓒又暖心又鼻酸。 她身边至少还有个真心实意为自己好的人。 往后的日子不管怎么样,总比一个人好熬,想到这儿,便也释怀了。 晚膳后肖玉瓒没再出门,小椒看她无聊,跟献宝贝似的神神秘秘跑回去翻了几本书来,肖玉瓒拿起来看了看封面,全都是小椒珍藏着的话本子。 小椒一边往桌上放一边嘟囔道这些都是如何经典的故事,让肖玉瓒打发时间瞧瞧,说完便一脸期待的望着肖玉瓒,搞得肖玉瓒哭笑不得,不想她太过于失望,便就着手上这本翻看起来。 看了几页,看出些滋味来,肖玉瓒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抬眸望了小椒一眼,小椒立刻心领神会,笑的灿烂无比:“小姐,还不错吧?后头可精彩了。” 说完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没一会儿又去拿了个烛台过来,点亮之后放到肖玉瓒身边不远处。 小椒虽然都看过这些了,可瞧肖玉瓒看,自己心里也痒起来,便也捧了一本坐在肖玉瓒脚边重温,一脸的痴迷相。 外面天色是什么时候暗下来的肖玉瓒不清楚,一主一仆保持着这个姿势倒是半点没动。 王博衍从外面走进屋里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他脚步声很轻,到了面跟前,还是小椒埋着头先看见的靴子,随后抬起头,便瞧见了站在面前的王博衍。 她身后汗毛都竖起来了,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只是赶紧爬起身来把书小心翼翼放好,喊了声:“少爷。” 听见小椒的声音,肖玉瓒才心惊了一下,她抬眸看过去,还没说话,先觉出王博衍有点不对劲。 他的眸子特别深,却不是白日里那种冷静清醒的神态。 他喝酒了,只是不晓得醉没醉。 肖玉瓒很快挪开视线,挪动身子穿鞋准备说句话,还没开口,王博衍突然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拉着肖玉瓒朝外走去。 “王博衍。。”肖玉瓒吓一跳,要不是王博衍只是紧紧拽着自己并没有很快的拖行的话,她都差点以为是自己哪里招惹到他了,“你带我去哪儿?” 王博衍依旧走得稳当淡定,他没回头,只是轻声开口:“祠堂。” 028、祭拜 祠堂是每个大家族最庄重神圣的地方。 那里面供奉的是列祖列宗的牌位,一般家里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商议或者是家族里面的人犯了严重错误的时候,宗祠总是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王博衍拉着她的手,拉得很紧,出了漪澜院后,便朝着一条肖玉瓒从来没有走过的路继续往前。 他说完祠堂两字后便始终很沉默,肖玉瓒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但是话到了嘴边,又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或许并得不到答案,于是疑惑也变成了无言。 一路上都有光亮照明,越往祠堂的方向走,越能看见不远处辉煌如白昼的烛火。 供奉永不熄灭的蜡烛,愈明亮,似乎愈能在其中照亮心灵的暗处,能够让离去的人,更清楚的看见自己的全部。 进到宗祠里面的时候,肖玉瓒的眼睛因为突然落进了强烈光线而有些发酸,白色蜡烛齐整的摆满了两边的台面,负责管理宗祠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正在动作缓慢却庄重的用新蜡烛替换快到烧到尽头的旧蜡。 他缓缓侧过脸来,看见拉着肖玉瓒大步走进来的王博衍,显然并不意外王博衍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他稍微迟疑的目光是落在肖玉瓒身上的,似乎没想到王博衍会带人来,但老人的好处便在于岁月的沉淀下他们早就失去了年轻人特有的好奇心。 老人不紧不慢的换上了最后一根蜡烛,这才走到王博衍身边,垂眸躬身道:“少爷,少夫人。” 他没有得到王博衍的回应,似乎也看出来王博衍今天有些不对,老人嗅觉不灵敏,即便靠近,也没有闻到王博衍身上淡淡的酒气,他没有多问,只是抬手指了指祭台的方向:“东西已经备好了少爷。” 听了这句,王博衍才终于看向老人,颔首道:“辛苦了,赵伯伯。” 赵伯摇了摇头,出门之前多看了一眼肖玉瓒,随后背手走远,似乎是到院门口处望风去了。 王博衍一直紧紧拉着肖玉瓒,赵伯走后,他才松了手,径直朝前走去。 肖玉瓒犹豫了一下,虽然不知道王博衍为什么晚上带她过来,却也跟上了他的脚步。 而王家的宗祠里面供奉着的牌位,只有三个。 最上面两个,分别写着慈父王阳和慈母余氏。 下面的新牌位,写着王元平爱妻杜氏。 肖玉瓒眼眸颤了颤,看向王博衍的背影。 赵伯说的准备好了的东西就摆在祭台之上。 盘子里面装的水果都是新鲜的,应该是今日刚刚换上,旁边摆了个白玉瓷的花瓶,里面插着绒花,色彩艳丽的簇拥成一个巨大的花球,虽然不太能分辨究竟是扎的什么花,可在这样的地方出现,显得扎眼。 王博衍点燃三炷香,虔诚的三拜后,插进了正中间的香灰炉子里,然后他又点燃了三支,甩灭火光后,回身递向肖玉瓒。 他什么都没说,肖玉瓒却第一次读懂了王博衍黑漆漆的眸子里藏着的情绪。 他很悲伤。 很孤独。 或许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从来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曾陪伴过他,或者说。。他也并不愿意让旁人看见。 冷漠坚强的铠甲穿上,难以敞开心扉于世人。 这样模样的王博衍,让肖玉瓒生出了一种奇怪的错觉。 她忽然觉得,若是王博衍不想让一个人知道某些事情,那么他一定有千万种办法的。 这样的感觉一闪而逝,她被王博衍的悲痛震惊,他毫无征兆的把自己的柔软摆在了肖玉瓒的面前,无论他究竟在心里把肖玉瓒当成了替身还是真切的知道她是独立的另一个人。 在这样的地方,在这一刻,肖玉瓒愿意小心翼翼去呵护他对自己的信任。 她接过香来,往前走了一步,也对着上方的拜了三拜,插香的时候,她小声开口道:“婆婆好,我是肖玉瓒,是您新过门的儿媳,我来看看您。” 她的声音很轻,王博衍听得很清楚,肖玉瓒没有看见他紧绷的身子,也不知道王博衍一直看着她,直到她转头看向自己,也没收回热切的目光。 跪在炭火盆旁的蒲团上烧纸的时候,一直沉默的王博衍突然开了口:“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肖玉瓒猜到了,沉默的点了点头。 “皇家赐婚的时间是恩典,幸好没定在今日。”王博衍的声音里夹杂着火苗席卷冥纸的轻微响动,他顿了一下,接着道,“你想家么?” 肖玉瓒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倒是迟疑错愕了一下,半响后,才应道:“自然是想的。” “我三岁的时候,母亲便离世了,我记不得她的样子,也记不得五岁以前的很多事情。”王博衍像是真的醉了,“那时候父亲很忙,他。。一直很忙,我总是一个人。” 他似乎在回忆往事,眼中流露出来的是肖玉瓒从未见过的孤独神色。 一个幼年丧母,跟着父亲奔波的孩子,那个画面光是想想便太让人觉得窒息,以至于王博衍平静淡然的说他总是一个人这句话的时候,肖玉瓒都觉得火苗骤然攀升了温度,烤得她眼眶有些湿润。 “后来,我听过一首川渝的民谣歌曲,看过一支川渝的民间舞蹈,我觉得很美,很好,比我后来听过的任何歌都悦耳,比我看过的任何舞都动人,川渝是个非常好的地方。”王博衍嘴角带上了笑意,应该是想起来了非常愉悦的过往。 肖玉瓒想起画上的那个姑娘,她的直觉告诉她,王博衍说的歌舞,应该是那个明艳姑娘留给他最好的记忆和念想。 是他孤寂人生里,出现的第一道光。 这是比不了的,肖玉瓒也没想要赢过谁,亦或者是取代什么。 她只是沉默的听着,而王博衍说到这里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太擅长控制自己的情感和情绪,即便是喝了酒,多言了几句,也不会过于失态的诉说不幸。 可肖玉瓒却把王博衍的孤独神色看进了心里。 她想起很多,想起曾经自己也遇到过一个非常孤独的男孩,想起曾经那段不幸的过往里,这样孤独的人成百上千。 那时候她安抚过不幸又如惊弓之鸟的人们。 稚嫩的歌声的确是治愈心灵的一剂好药。 她站起身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或许终于能为王博衍做点什么。 当是谢过他对自己的友好善意,然后。。他们之间便清清楚楚了。 肖玉瓒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她越过王博衍,快步跑向了祠堂外的院子里,因为祠堂太过明亮的缘故,院子也被照得很清楚,她在院中站定的时候,王博衍刚刚走出祠堂的门。 长廊边他看向肖玉瓒,看见肖玉瓒撩动裙摆,灿然一笑。 她道:“王博衍,站在那里,看我。” 029、翩翩 王博衍也真就听了肖玉瓒的话,站在祠堂门外的廊边,没有继续朝着这边过来。 肖玉瓒笑得特别好看,王博衍看得微眯起眼睛,想起去年年节那时候无忧愁烦恼的肖玉瓒,想起她泛红的眼尾耳垂,想起她那声欢快的王家哥哥。 他猜到肖玉瓒要做什么,但肖玉瓒真的提起裙角,在院中翩翩起舞,跳起川渝的民舞来的时候,王博衍还是没有控制好自己这一瞬间的表情。 他原本惬意放松的身形因为肖玉瓒的起舞变得僵硬起来,一双眼死死盯着院中的人,她的裙摆颜色淡雅,却依旧掩不住舞蹈里川渝姑娘的豪放和热情。 伴随着舞蹈,原本寂静又空荡的祠堂,响起了轻柔曼妙的歌声。 是川渝的山歌。 高亢明亮的调子从肖玉瓒嘴里唱出来,更多了几分温柔和安抚的意味。 她在月光烛光交映中,宛如天女临世,周身散发着悲悯的慈光。 王博衍觉得手心有点疼,这样的痛觉让他稍微找回一点理智来,他眨了眨眼睛,眼眶中有些湿润,被他快速垂眸的动作掩盖过去。 摊开手,手心很苍白,捏得太过用力,手心几个深深的指甲印痕显得特别明显。 而身形转动里,肖玉砸也终于清楚的再次记起了那个深夜。 远处是刀刃相接的厮杀声。 破旧的临时房屋摇摇欲坠。 没有烛火,只有月光。 以及满脸恐惧痛苦,瑟瑟发抖挤在一起的人群。 懵然无知发生了什么的孩童,受伤的男人女人,以及。。需要被照顾的老人。 她那时候,还是个轻狂无知的人,满眼悲悯,满心自信。 做着要成为拯救苍生的了不起的人那样的梦,深信自己是特别的,无所不能的,坚信即便是女儿身,也能闯出一番惊世骇俗的天地来。 后来她也确实那么做了。 安抚心灵受创的人们,带领孩子们享受仅存的几分乐趣,仿佛那段昏暗岁月里,她能成为那些人眼里和心中唯一的光那般。 母亲说她做的很好,她也乐此不疲。 即便是长大之后,也有太多的赞赏和说不明道不清的笑脸话语,对于那个年纪的肖玉瓒说,还分不清楚那究竟是真心的,还是虚假的东西。 她只是满心欢喜,做着自以为正确的事情。 直到流言蜚语和谩骂铺天盖地而来,直到恶心伤害和狠毒揣测掩埋了所有曾经辉煌的过往。 肖玉瓒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她并不能成为光。 也不会是拯救苍生那个人。 她只是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罢了。 一曲毕,一舞停。 肖玉瓒高抬的手缓缓落下,她背对着王博衍,良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许久没跳,有些气喘,她抬起眼眸去看孤挂天上的明月,觉得自己从前的那个梦就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样美,好像只要站得够高,就能伸手触碰到一样。 可真的跨出那一步去碰的时候,才会发现现实与梦境的差别,才会知道眼睛也是会骗人的。 没人能碰到月亮。 高空落下,只能碰到坚硬的大地,和粉身碎骨的自己。 肖玉瓒已经很久不去想那段不让人愉悦的过往了,来到帝上京之后,她没想到自己还会遇见从前的熟人,也没想到自己的生活会突然变得戏剧化起来,她长出了一口气,觉得气息完全平稳下来以后,才缓缓回过身,看向那边的王博衍。 王博衍已经恢复了清冷的神色,他依旧站在那里看着自己,肖玉瓒这一瞬间,不知道王博衍看的究竟是自己,还是他心中一直念想着的姑娘。 但都不重要了。 隔着这段距离,肖玉瓒觉得安全和安心。 她的确是短暂的被王博衍的话语和举动震惊到了,震惊之后,甚至带了几分掩埋在困惑下的心中悸动。 王博衍已经是她的丈夫了。 无论外界怎么说他无情,这都已经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肖玉瓒必须承认,不管她是个多么坚强,内心多么不可撼动的人,不管她对这场联姻如何抗拒过,如何不抱期望,可如今木已成舟,在最深处柔软的心底,她依旧是期盼着自己的这场联姻,能够有哪怕万分之一的真情和依靠的。 更何况。。那人是王博衍呢? 所以他的举动,让肖玉瓒曾经短暂的对这段联姻燃起了希望。 然后又被彻头彻尾的浇灭。 心里并不是不难受,却也不是无法接受,她只是从一个短暂迸发的火苗里回归黑暗之中罢了。 而现在,她虽然看不懂王博衍的目光,不知道他究竟从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但她知道,这两日的照顾,她已经不欠王博衍什么了。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 030、燕儿 谁还没有个心心念念的故人旧事? 可若把她当这些恩恩怨怨的垫脚石,肖玉瓒便不那么想要这些所谓的温柔了。 或许冷酷一些更好,疏远一些也更好,该是旁人的东西让她得了,像是在偷。 更何况,王博衍是多么坦荡的一个人呐,他连蓄意隐瞒都没有,笑得坦荡,护得坦荡,就连心坎里惦记着的人,也坦荡的画出来,挂在书房的磊落处。 不怕旁人看见质问的感情,也算是世间难得。 总之她不问,想来王博衍也不会主动说的。 肖玉瓒想了很多,她站在空旷平地的中央,笑得一定很灿烂,王博衍立于烛火璀璨的长廊门边,亦是柔和了眉眼。 此间少年,举世无双。 “王博衍。” 肖玉瓒实在是没有靠近他以后开口的勇气,所以维持着这样的距离,远远的,足够看清彼此的脸,却不足以看清彼此的眼。 他颔首,示意在听。 肖玉瓒半垂眼帘,觉得自己也应该坦荡一些,她背在身后的手指缠紧,全是不安:“我看见你书房里的画了。” 那方沉默了片刻,肖玉瓒的心也下沉了片刻。 许久之后,才终于听见王博衍应了一声。 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更没有秘密被撞破后的勃然大怒。 他只是平静的,毫无波澜的,应了一声。 似乎她看没看见,都无关紧要,似乎她难不难受,也无关紧要。 肖玉瓒轻咬了一下嘴唇,飞快道:“你爱过什么人么?” 她的视线也掠过王博衍的脸,这回是真的想看看他的脸色,所以强迫自己不要那么快的挪开视线。 王博衍并没有笑,他终于开口,简短,认真:“嗯。” 肖玉瓒反而讪讪笑起来:“那她一定很好看吧?” “爱笑,恍然一眼而已。” 王博衍始终这样平静的看着她,就连回答她问题的时候,视线都不曾片刻的闪躲。 肖玉瓒缓缓收了笑意,抬手摸了摸鼻尖:“那现在呢?还喜欢么?” 王博衍的声音听上去有了两分暖意,他竟然想都没想,接过话来急道:“你想听么?” 肖玉瓒噎个半死,觉得这大晚上的,自己纯属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话问出口,更觉得不对味,她哪儿来的资格在这里越问越深?莫名弥漫出一股酸味而来。 她其实是想说,不必把她当做任何人的替代,若对她的好,是因为另一个人,那么不对她好,也可以。 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自己这么说显得太过矫情,硬生生又变了:“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的王博衍。” 肖玉瓒提高裙摆,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身便走。 几乎是落荒而逃了。 他们之间原本就是联姻,是她痴心妄想这里边掺杂了几分真情。 如今问明白了,也就好了! 肖玉瓒跑回屋里关上门,她一遍一遍跟自己这么说,试图平静下来,但是。。心里只剩更加空荡的回响,把心跳声放大到震耳欲聋,快冲破心房。 人与人之间能好好相处,相敬如宾,便很不错。 若要相知,挚友唯两三。 若要相许,一生只一人。 可相许不是相爱,能幸得爱人相许,当今天下又有几人? 得过且过罢了。 而王博衍望着肖玉瓒跑远的背影,看了很久才收回视线,他独自沉默的站了好半晌,大概是在回想方才肖玉瓒的话。 良久后,他才握拳回身,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刻好字的剑,许冬荣已经差人送过来了,王博衍看过,很满意,此时他把长剑带上,快步到房门前,轻扣了三声。 肖玉瓒背靠着门,吓得一个激灵,脱口便问:“谁?!” 门外传来王博衍的声音:“是我。” 肖玉瓒拍一掌额头,这房间不是她一个人的,总不能不让他进不是?是以只能深呼吸一口,转身开了门。 王博衍就站在门边,一开门便是四目相对。 肖玉瓒刚想寻个由头溜了,王博衍已经把手中长剑横在了她的面前。 “拔剑。” 王博衍目光炯炯望着她。 像是命令,更像请求。 拔剑,玉瓒。 横在眼前的长剑肖玉瓒一眼便看出来更像是女式佩剑。 剑身轻薄细长,选用的也是梨白偏粉的颜色,总之。。怎么看都不会是一个武将会使用的佩剑。 一瞬间肖玉瓒脑海里闪过好几个念头。 王博衍知道她喜欢练兵场,他让自己拔剑是什么意思?要打一场么? 他眼里的神色特别坚定决绝,像是自己跟自己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就这么举着剑,等待肖玉瓒把它从剑鞘里面拔出来。 肖玉瓒后退了一步,舔了舔嘴唇,不安的开口:“你这是。。做什么?” 王博衍抿紧嘴唇,能看见他握剑的手收紧两分,却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情绪,他只是沉默着,很久后,才道:“给你的。” 这把剑,是给她的? 肖玉瓒久久没能从震惊里面回过神来,不管王博衍为什么要送她这把佩剑,肖玉瓒都必须承认,她短暂的心动了。 视线落在剑鞘上,顺着望向剑柄之处,她眼角抽了一下,仔细看来才发现,剑柄上挂了个漂亮的白色剑穗,长线中间,还有一朵雕刻的栩栩如生的芙蓉。 肖玉瓒的心被迟钝的撞击了一下。 很多东西在脑海里面翻滚,像是能够串联起来什么,却又转瞬即逝难以捕捉。 她只是觉得有什么不对,而这把剑就是坠入深海的钥匙。 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 拔剑。 然后她真的就抬手握住了剑柄,轻松的。。拉出剑身,开过刃的长剑反射出锐利的锋芒。 剑柄前方的剑刃上,刻着两个大字: 芙蓉。 肖玉瓒脑子开始混沌的闪过一些画面,记忆里稚嫩的声音,与王博衍清冷却带着点颤抖的说话声重叠在一起: “我喜欢芙蓉花,我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剑,便叫芙蓉剑,待我行走江湖,仗剑四海,便叫做芙蓉女侠!” 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肖玉瓒先是震惊,随后抬眼看王博衍,松开剑柄以后瞬间便红了眼眶。 她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难以置信般,盯着王博衍认真仔细的打量,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两分熟悉的痕迹,很久之后,肖玉瓒才哑着嗓子道:“你是。。燕儿?” 031、小玉儿和衍儿 云城的秋季来得更早。 呼啸而过的山风带来粗糙的沙粒,吹在脸上生疼,吹在盔甲上发出噼啪碰撞的声响。 明明已经不是暑热的天了,人们心头却依旧燃着一把火,一把家破人亡,愤恨无奈的心火。 云城是边城,石头高磊起来的城墙上,每隔一个石垛便有一根火把,来来回回走动的士兵们都只能透过厚重的头盔,看见队友露出来的一双血红的眼睛。 “风沙太大了。” 有人压着嗓子说话,视线却看向灰蒙蒙的远方,不安的吞咽了口水,随后将腰间的长剑抽出来,细细摩擦起来。 他这句话也散在了风沙里,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人有精力回应,这场战役让所有人都精疲力尽,却又不得不全力以赴。 恐惧,责任,压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 方才说话的那人把长剑擦得发亮,似乎这样能让自己更有安全感一些,他缓缓的抬起头来,现在是傍晚时分,十米外的情景已经看得不清楚了,今早上出去刺探情报,现下都还没有回来。 很多人心里都有一个疑问,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 他们能赢么? 现在还在身边的兄弟们,明日还会剩下多少呢? 这些话。。都是不能说的,一旦军心有了恐慌的崩口。。他僵硬的回过头,看向身后有笨重脚步声的街道,看向那些偶尔出现在视野里,走动的老人。。孩子,以及女人。 冰凉的心头,又涌上一股回暖的热血。 振奋人心的口号谁都会喊。 他们是将士,是这些手无缚鸡之人最后的希望。 可。。谁不怕死呢? 他的视线落在更远的地方,这座城快要迎来黑夜了,又是黑夜。。城墙上已经有轻微的叹息声响起,但是很快就被低沉的训斥打断。 之后他身边便突然站定了一个人,是个年轻的面孔,不到三十的模样,整张脸暴露在凛凛风沙里,他眉头紧锁,望向远方,黝黑粗糙的面庞上,写满了一往无前的坚定。 “弓。” 男人沉声开口,冲他伸出手来。 士兵取下自己背着的弓递上去,抽出一支箭紧接着送上,不明所以的顺着男人的视线往下看去,下面依旧是朦胧一片看不真切,他有些疑惑的开口:“王副参,咋个了蛮?” 身边这人是新来前线领兵的王副参,据说原本是帝上京里的城守,本名叫做王元平,不知道为什么,被调到了这歌地方来。 他身形不够壮硕,个子也并不算拔高,刚到军营的时候,一本正经,目光炯炯,面对自己带领的先锋部队,只说了一句话: “杀他个狗娘养的片甲不留!” 振奋军心的漂亮话谁都会说,听得多了,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当时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位新来的王参将眼中熊熊燃烧的光芒究竟是什么。 直到两日后的一次兵刃相接,王元平领头冲锋杀出城外,在那场胜局并不明显的战役里,孤身一人硬生生砍出一条尸山血路来。 一战成名。 再没有人质疑这位副参的话,有他夜训的时候,大家似乎也跟着安心两分。 王元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拉满了弓,眯起眼睛。 随后他对准了远方浓雾里的某个位置,却迟迟没有松手,长箭所指的方向,很快就走来一个朦胧的身影,看得出来是个趴在马背上的人影。 王元平身边的士兵立刻瞪大了眼睛,很快便看清楚,那马儿走得非常的慢,它驮着背上的人,凭借着识路的本能,走了回来。 马背上的人。。已经死了。 士兵大喊:“是探子回来咯,开城门!” 王元平拉弓的手渐渐放松下来,他看着下方,身边跑动的人根本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那个探子被人割去了头颅,长发当成绳索,系在自己的腰间,耻辱的是,他的后背衣服被烧毁,露出烫伤的丑陋疤痕,疤痕上又添刀痕,歪歪扭扭的写了几个蜉文,恶心又惊骇。 可所有人从开城门查看情况到把人抬往城外远处的乱尸堆再到领回马、关上城门,都展现出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最开始死人的时候,还有人会哭,会呕吐。 现在见识过了各种各样落在蜉族人手上的探子死状以及每一个交锋后堆成小山的尸体后,所有人都变得麻木不仁,对这些东西。。以及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了。 大家只是会感叹一句,亦或者是觉得遗憾。 王元平问过探子出城门的时间,得到了答案之后思索了片刻,然后把弓箭还给了身边的人,让他通知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离开城楼前,王元平摸了摸腰间的酒壶,眸子变深:“喝点酒吧,暖暖身子。” 兴许,也就是离别酒了。 云城的西南侧长巷旧屋里,住满了云城外十几个村落逃难而来的百姓。 战事最先开始爆发的时候,首当其冲遇害的,便是这些农人们。 云城的有钱人家,或者在往帝京方向有亲戚可以投靠的,基本月余前就走干净了。 现在还留在这里的,要么是已经没有了家人依靠的老人小孩,要么是儿子丈夫投身参军的家属。 她们中有能帮上忙的人,缝补衣物,帮忙烹饪,总之。。能够做些什么事,就不会让自己过于空闲。 这样的环境下,寂静和百无聊奈,总会逼疯一批人。 而就在昨日,云城迎来了一位来自川渝金平城的新指挥使。 很多人都盼着,这回来的指挥使,能带上更多支援的士兵,能带来更多的衣裳食物。 毕竟。。云城的秋季,也是很冷的。 夜渐渐深了,远处城楼巡逻走动的声响还是格外的清晰,人们蜷缩聚集在一块儿,守着一簇火堆,绕圈而坐。 孩子们的眼睛里倒映着火苗,一双眼珠子四处张望,显然不明白为什么大家如此的沉默,却也不敢开口打破这种宁静。 只有一个年岁看上去将满三岁的小姑娘,每晚都会被这样死寂恐怖的氛围吓到,蜷缩在奶奶的怀里,小猫似的哭喊着:“娘。。我要娘。” 老人家拍着小姑娘的背,沟壑横生的深邃眼窝里,只有怜悯和无奈。 她小声哄着,小姑娘抽泣许久,才终于伏在她怀里睡去了。 昏暗尽头的街道光亮处,走来了人。 能清楚听见一个欢愉的小姑娘笑声:“娘,我爹喃?”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忙,莫瞎问。” 短短两句话,吸引了所有人警惕的目光。 她们两人似乎就是奔着这群人来的,小姑娘穿得艳丽,大红马褂子大红裙,手上和她娘一样,挎着个大食盒,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一看见火光照耀处的人,小姑娘连忙伸手拽她娘的衣袖:“娘,在这儿。” 地道的川渝口音,听上去倒是亲切,减轻几分敌意。 她娘倒是穿得素,深青色的披风裹着,露出些藏蓝的裙摆。 见自家姑娘一阵风似的往那边跑,不由得皱起眉头,喊了一声:“小玉儿,你给我慢些跑!” 被唤作小玉儿的姑娘根本没听,在一群人跟前站定,一点儿不必生人,边从食盒里面拿东西边道:“这是我和我娘做了一天的烙饼,还有馒头、包子。。又香又软,还热着呢。” 话没说完,就被她娘提了领子,撇了她一眼后,对着依旧一脸狐疑的人们道:“娃娃不懂事,惊到大家了,我们是肖指挥使的家人,特意来照顾支援大家的。” 这下人群里终于有了声音,不少人脸色都缓和起来,小声道:“是指挥使夫人。。” 有小孩子盯着小玉儿看,大概是觉得她漂亮,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会发光,所以孩子是第一个靠过来的,他们大都手上脏兮兮的,拿了小玉儿递过去的包子啃了一口,许久没吃到好东西的孩子们都冲她甜甜的笑起来。 乔氏让人分发东西,她还带了个大夫过来,因为人数太多,今天主要是给孩子老人号脉看看有没有生病,这样大型聚集地一旦爆发出什么传染性疾病,几乎是致命的。 她顾不上小玉儿,却对自己的女儿很有信心,让她四处看看有没有睡着遗漏没吃到东西的人,之后便转身去人群里帮忙了。 这地儿其实还挺大的,废弃房屋连绵整个巷道里,小玉儿背着手往里走,还没高声喊问有没有人在这边,突然就听见了低低的骂声。 那边还很热闹,所以小玉儿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还是四处张望了一眼,瞧见了不远处一株开得不算茂盛的芙蓉树。 她扯下一节树枝,枝头还有一朵半开不开的芙蓉花,手里有了趁手的东西,她才快步往前,转角的一个破落牛棚边,围了几个八九岁的男孩子,正气急败坏的蹲守在牛棚底的一个窄小缝隙旁,骂骂咧咧道:“你赶紧把东西交出来,不然等我逮到你,我把你腿打断!” 半大小子说出这样的威胁人的话,放在盛世繁街上,或许会有大人哈哈一笑,上前来劝两句,事情也就揭过去了。 可这里是兵荒马乱的云城,每天都不知道会死多少人,这样威胁的话,听上去更让人毛骨悚然。 小玉儿却不怕,她撇眉,快步上前,树枝精准的打在几个男孩子的头上,待他们抱头回身看的时候,小玉儿已经拦身到了牛棚矮缝前,护住了里面的人。 “你们在干啥子?!” 她说话又急又快,拿着树枝在手上,拿出了身配长剑的气势,她把手中的东西指向那几个男孩子,大声道:“以多欺少,害臊不?” 领头的认出来这是给他们东西的姑娘,虽然没扑上来还手,但还是生气道:“你晓不晓得你护的是个小偷,他把我包子偷了!” 馒头多,烙饼包子里裹着肉,更是宝贝。 小玉儿愣了一下,却还是没有让开的意思,她从怀里摸出来两个热包子,皱了皱眉头。 她给爹留着的。。 但现在看来是留不住了,她把包子扔给那几个男孩子,树枝在面前挥得啪啪作响:“赶紧走!” 多得了个包子,他们倒是也不再纠缠,真转身便跑远了。 小玉儿警惕的姿势这才放松下来,她蹲下身子,去看矮缝里面的人。 黑漆漆的地方,只能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出来,他们走咯。” 里头的人没动静,甚至更紧的环住了自己。 小玉儿皱眉,她瘦小,也能钻过矮缝,里头空间其实挺高的,却不够深,里边那人被趴进一些身子来的小玉儿拽住了手腕,挣扎不过,就被般被小玉儿擒出来了。 是个又瘦又小的男孩。 小玉儿拍拍裙摆和衣袖,盯着他看了好半响,大概是因为衣服已经脏了的缘故,干脆自暴自弃的凑过去,拿衣袖擦他脏兮兮的脸。 男孩僵直的站着,眼睛里面全都是困惑和紧张。 脏脸擦干净,小玉儿突然就笑了,她抬手捏了一把眼前人的脸蛋:“漂亮弟弟。” 男孩一听这个称呼似乎急了,抿紧嘴将她瞧着,却半响也没说出话来。 小玉儿被他逗乐,拿手戳他气鼓鼓的脸蛋,看他像个敢怒不敢言的大皮球:“你咋个一个人在这儿喃?你娘喃?” 他眸子一下子暗下去,就着地面便坐下了。 小玉儿眨巴眼睛,跟着他坐下来:“咋了?” 不知道是因为小玉儿实在漂亮的像个瓷娃娃的缘故,还是因为方才她站在外面护住了自己的缘故,男孩沉默了片刻,居然真的开口同她说起了话:“没了。” 小玉儿反映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没了是在回答她问的他娘在哪儿这个问题。 男孩只穿了个粗麻长衣,裤子七分,还露了脚踝出来,现下入了秋,肯定会冷的。 小玉儿低头再看一眼自己身上的长裙马褂,突然就有些感慨。。没了娘的孩子的确是可怜得紧。 “那你爹喃?” 听到这个问题,男孩抬起头朝着城墙那边看了一眼,小玉儿立刻就明白了,没了娘,爹又参了军,他这么个半大不小的人儿,只能被留在难民营这边,谁也顾不上谁。 指不定哪天,爹也没了。 小玉儿沉默半响,又道:“你好大了?” 男孩眨巴眼,老老实实的掰出手指:“八岁了。” 见小玉儿像是不信,涨红了脸,坚持把八根手指竖着:“再有三个月。。便足岁了。” 话音刚落下,又被小玉儿捏了脸,她笑得眉眼弯弯,一只手不够,这下是双手齐上,捏得男孩满脸通红,又不知道怎么抗拒,只能梗着脖子小声道:“你。。你别。。” “你这么软乎乎的,又瘦又漂亮,可别被坏蛋拐跑了,现在外面那么乱,你这么个小身板可够呛得很哟。”小玉儿一听他的口音就知道不是川渝人,也不晓得是哪里逃难来的,一口蹩脚的川渝话,还带着点外地口音,她学着男孩说话,别别扭扭的,也不知道是哪里话了。 男孩被她揉得没脾气,但听她这么说还是不太高兴,嘴硬道:“你是个姑娘,你也够呛。” 小玉儿大笑两声,终于把手从他脸上撤回来,低头去拿自己方才放在身旁的那根树枝。 她站起身来,走到前边一点的位置,握着花枝,像是拔剑一般,从腰间抽出来,芙蓉花朵便正对着了男孩。 男孩的眼中,灰蒙蒙的天空大地间,突然闯进了一抹颜色。 是个黑发红衣的姑娘,正对着他粲然一笑。 “我厉害得很,刚才我就是拿这个。。”她抖了抖花枝,“把他们全部赶跑了。” 男孩懵懂的望着她,从她身上看见了自己从来未曾拥有过的样子。 “而且我比你大。”小玉儿笑得更开心,“我好几个月以前就足岁了,你要喊我姐姐,以后我护到你,你就不得被坏人拐跑咯。” 男孩抿嘴,不肯喊。 小玉儿又哄又骗,折腾半响,他就是不肯喊。 一通哄骗无果,小玉儿只能放弃,转了转眼珠子,一脸的遗憾,又换了个问题:“对咯,你叫啥子?” 男孩:“衍儿。” 大概是因为他的口音问题,衍字在川渝话中和燕字是同音的。 小玉儿一听便瞪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这天大的缘分般:“燕儿?我娘也叫燕儿。” 衍儿一脸懵,听她喊着也差不多,便点点头,表示的确很巧。 “那。。你想好以后做什么没?”小玉儿来了兴致,话匣子一打开,便关不住了。 现在这样的生活的确太压抑了,若是将来有些盼头,很多人都能因为未来的期许支撑着活下去。 衍儿想了会儿,缓缓的摇了摇头,喃喃道:“我不知道。” 小玉儿却豪迈的把树枝甩起来,朗声道:“我以后要做女大统领。” 雄赳气昂,还真有那么几分气势。 衍儿认真的思索了片刻:“可是。。并没有女大统领啊。” 小玉儿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但是衍儿的大实话并没能打击到她,她似乎早就已经想好了,退了一步道:“那我就去做女侠,锄强扶弱,种芙蓉花。” 衍儿歪了歪脑袋,盯着她手上树枝头那朵看上去并不怎么样的花朵道:“为什么是芙蓉花?” 小玉儿笑:“我喜欢芙蓉花,我以后有了自己的剑,便叫芙蓉剑,待我行走江湖,仗剑四海,便叫芙蓉女侠。” 她说的特别认真,衍儿似乎透过她小小的身躯看见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影子,长发高挽,红衣白剑,侠气豪气,光芒万丈。 下一秒,乔氏的声音便从不远处传来。 小玉儿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要走了,干脆把手上的树枝一把塞到衍儿的手里,见他慌张站起来,欲言又止想要说话的模样,赶忙一边冲他挥手一边道:“我叫小玉儿,我明儿还来。” 说完便一阵风似的,等衍儿回过神追出去的时候,已经没有小玉儿的身影了。 如果不是手上的花枝真切存在着,他几乎都要以为,方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小小的身影站在风里,立在黑暗中,良久良久之后,将树枝别在了腰间,轻而又轻的对着那句飘散在空中的话,对着已经不能听见他回答的人,呢喃道:“明天见,小玉儿。” · · · “不可能!” 肖玉瓒浑身上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次认真仔细的打量王博衍,连连摇头:“不。。不可能。” 衍。。燕。。 心里默念两遍后,肖玉瓒不是不知道自己当年到底弄错了什么东西。 但她还是接受不了那个瘦小模样,怂包一样会哭的燕儿,就是眼前这个冰山冷面,名声显赫的王博衍。 王博衍像是怕惊着她,站在门口的位置一动也没有动,紧张又拘束的样子,反倒是真有些燕儿的影子了。 肖玉瓒的嘴角抽了抽,心脏也抽了抽。 她深吸一口气,无语凝噎,抬头仰望房顶上的华丽墙纸,把王博衍的话和燕儿的话串联起来。 幼年丧母,跟着父亲流离奔波。。云城的时候,燕儿看向城楼那边根本不是看什么参兵的父亲,他看的应该是当时城墙上时刻准备作战的王副参王元平。 她当年走得匆忙,还伤感了好一段时间,想着自己连告别都没跟燕儿说,他那么弱,往后也不知道日子过得好不好,她甚至连自己的本名和要去的地方都没能告知。 那一别,肖玉瓒默认是永别的。 谁知道重逢来得这样的猝不及防和令人震撼,看王博衍这个心虚又淡定的样子,他到底是从多久之前就把自己认出来了? “我。。”王博衍已经垂下了握剑的手,在皇上面前都风轻云淡面不改色的人,此时在肖玉瓒面前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他半响也没能说出什么来,这些年他身边多了很多人。 站在他身边的朋友,站在他对面的敌人。 他拥有了很多小时候根本没有想过的东西。 名声,地位,家人,权势,以及。。小玉儿。 那时候肖玉瓒问他,长大以后想要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王博衍不知道,年岁太小,对未来并没有什么确切的展望。 但现在他已经有了答案。 要成为值得信赖的人,就像当初那个把他拽出阴暗角落的人一样。 他的童年生活一直都是灰暗的,三岁丧母之后,便一直孤身跟随着父亲。 他小时候身体不好,总是瘦弱模样。 因为常年独自守在自家门口,很多孩子都笑骂他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没人跟他玩儿,也没人同他说话。 那时候的王元平只是一个小小的城守,性格刚直,在职场上得罪了太多的人,父子俩的日子。。并不好过。 王博衍性格孤僻,不爱言语,但是对王元平这个父亲,却非常的敬重。 他未曾埋怨过自己幼年的不幸,也未曾对绝望的生活感到愤恨。 只是年纪尚小的时候跪在母亲牌位前会想一想,若是他娘没死。。 但也只是想一想。 云城那段兵荒马乱的时光,对于旁人而言,或许是永生不愿意再想起的事情,可对于王博衍来说,不是的。 那是改变他一生的转折点。 是他灰暗的生命里,出现光的一天。 是王元平扬名立万,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契机。 他们原本该是亲密的儿时伙伴,他们原本该是小玉儿和衍儿,但此时此刻,王博衍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酒醒了大半,跨门进屋到肖玉瓒身边的时候,看见肖玉瓒握紧了衣角。 他叹了口气,把长剑放到了桌上,随后转身,朝着外面去了。 门被带上,肖玉瓒的身形也因为王博衍的离开松缓下来。 她盯着桌上安静躺着的长剑,脑海里面一片空白。 方才肖玉瓒被王博衍拉走之后,小椒便往后厨找承安去了,承安听了小椒的话,先是疑惑的愣了会儿,随后又放松下来,说王博衍肯定是带少夫人去见他娘了。 今天是他娘的忌日。 总的来说,算是好事,至少证明王博衍是承认肖玉瓒的,没把她当外人。 所以小椒乐滋滋的在这儿跟承安聊天,寻思着两人一时半会肯定也回不来。 她运气也是真的好,刚准备去给肖玉瓒房里的水壶换茶,就遇上了从房间里面出来的王博衍。 小椒还凑上去问:“少爷,时间不早了,奴婢这就伺候洗漱了吧?” 王博衍看了她一眼,小椒才觉得王博衍的脸色不太对,脸上的笑容也一滞。 “伺候少夫人歇息便是。”王博衍吩咐一句,随后朝着院外快步去了。 小椒愣了半响,看一眼虚掩着的房门,心里头浮起不好的感觉,到底是没有先去推那扇门,而是又折返回去,催促承安去看看王博衍到底怎么了。 承安知道王博衍在府上常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是以很好找,回来得也很快。 小椒守在院门口,一看见承安的身影,便小跑着上前,问他怎么样了。 承安双手紧握,飞快看一眼小椒,摇了摇头。 小椒急了:“你摇头干什么!怎么回事儿你倒是说啊!” 承安舔了舔嘴唇,压低了嗓子:“伺候少夫人睡吧,少爷今儿说了,睡书房。” 这是吵架了?! 小椒一下子顿住脚步,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承安原本还想说什么,虽然说王博衍要睡书房,但并不见得就一定是坏事不是? 不过这样的说辞他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小椒显然是对王博衍的举动非常不满,连害怕王博衍都顾不上了,气呼呼的甩下承安,看样子是真去伺候肖玉瓒洗漱了。 承安抠了抠脑袋,用自己并不灵光的脑袋琢磨了片刻,觉得自己现在还是别去招惹那个丫头比较好,当下便转身朝着王博衍那边去了。 小椒是有什么心事都摆在脸上的人,她端着水盆一进门便闷声道:“小姐,这日子没法过了!” 一句话就把还在发呆的肖玉瓒思绪拉扯了回来,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大反应,一旦接受了王博衍就是燕儿这个事实。。肖玉瓒倒是想起来不少的细节。 她抬眼就看见小椒黑得滴墨的脸色,压根没往自己身上想,反倒是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心里还奇怪,这丫头的性子,谁能给她委屈受了?倒是个厉害人。 小椒撇眉,拧了热帕子过来递给肖玉瓒擦脸:“新婚还没过呢!新姑爷就要搬到书房去住,他什么意思?!是嫌这府上钻空子的人少了?还是嫌帝上京看热闹的人不够多?!” 肖玉瓒眨巴眨巴眼睛,大概明白了。 王博衍这是不清楚自己的想法,躲到书房去了,免得两个人都尴尬。 肖玉瓒嘴角勾起一个奇怪的弧度,不知道为什么,想起燕儿那个小怂包的模样,突然就觉得高冷的王博衍变得可爱起来。 小椒还在絮絮叨叨的念,她是真生气,火爆脾气上来了控制不住。 肖玉瓒赶紧把帕子递给她,含糊说了句没事,是自己身上不爽快,让王博衍去的,算是给王博衍打了个掩护,堵上了小椒的嘴。 她沉默了几秒,又从数落王博衍变成了数落肖玉瓒,总之嘴上是没消停,肖玉瓒也就这么听着,不太明白自己干嘛要维护王博衍,耳根子有些发烫,在心里嘟囔一句肯定是护着燕儿习惯了的缘故,让小椒灭了蜡烛,裹着被子便缩到墙那边去了。 看肖玉瓒睡了,小椒也没再继续絮叨,只是长叹了一口气,像是乔氏附体,为了她这个不争气的女儿操碎了心的模样。 原本肖玉瓒是准备好好睡一觉,养好了精力明天再来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谁知道越睡越清醒,后半夜的时候直接就睡不着了,满脑子零零碎碎的记忆,她无语的叹了口气,掀了被子坐起来。 去年年节的时候,王博衍应该就把她认出来了。 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那个直勾勾的眼神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带着震惊。 只是那时候肖玉瓒满眼都是雪景,惯例微笑打招呼后,就没跟王博衍再见过。 后来嫁过来。。她便看见了院子里的芙蓉树。 王博衍说那是他种的,说芙蓉与她相衬。 再后来。。便是书房里面的画了。 肖玉瓒一想到这个就头疼脸热,她素来是不记事的,小时候的很多大事件没忘,但要她记得哪个时候穿的是什么衣裳,便为难她了,更何况是八岁时候的事情。 可王博衍记得很清楚,那副画上的模样肖玉瓒此时在脑海中浮现,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现下是越想越觉得跟自己一模一样。 同小时候的自己斗智斗勇,肖玉瓒羞耻的捂住了脸,从没像现在这一刻这么嫌弃自己。 她虽然没有过怦然心动的经验,但是天生性子野,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王博衍这个闷葫芦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她要是还不知道怀春二字怎么写,那可真是。。装模作样了。 再往细了想,今日的宁慕心也很可疑。 像王博衍这样心细如发的人,怎么就把印章这般重要的东西给忘了?况且就算忘了,差人说一声,承安送去便是了,为何偏偏要派宁慕心亲自过来取? 宁慕心也是个死心眼儿,非得逼着肖玉瓒跟她去书房,后来那副慌张模样,随便摸了个东西便跑,一副办完事赶紧开溜的样子。 怎么想怎么像是王博衍派来专门领她去看画的人。 还有杜文娇。。 肖玉瓒替她脑瓜子疼,她要是知道自己费心力告诉自己的事情碰巧了也是王博衍费心力要她晓得的事,不知道会不会当场吐血三升昏厥过去。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被肖玉瓒一个接一个的串起来,等她再有了睡意困得撑不住眼皮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泛白了。 因为昨晚基本没睡,所以今儿早小椒也没能把她喊起来,她一看肖玉瓒那个乌青的眼下,便皱眉明白过来肖玉瓒昨晚八成是没睡好了。 小椒替她拢好被子,出去关上门的时候,小声嘟囔道:“都怪王博衍!” 而此时被埋怨的王博衍,正在园子里摆了一桌好茶和棋局,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许冬荣今日休沐,王博衍是算准了时间请的人,可怜许冬荣好不容易能休息一天,却要来王家陪王博衍这个冷疙瘩下棋,他出门前掐指一算,自己今天印堂发黑,必要被坑。 但能有什么办法呢?没办法,他要说不来,王博衍能差人去把他扛过来。 许冬荣觉得自己很难,在遇到王博衍之前,他其实过得听顺的,可怕的是,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难。。 习惯了艰难中求生的许冬荣此时正坐在王博衍的对面,他刚来,一局棋下了没几分钟,他已经捏着棋子脸皱成一团了。 说句实在话,他虽然是个读书人,却。。并不太会下棋。 许冬荣挣扎了片刻,自暴自弃的开了口:“王博衍,要不你直说吧?” 王博衍把茶杯放下,觉得许冬荣的话有理,也便直说了:“帮我筑把新剑。” 许冬荣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大哥,你不是有剑么?你剑呢?我可是还给你了的啊,你别赖我头上!” 王博衍看智障一般看他一眼,风轻云淡道:“送人了。” 许冬荣:“......” 他石头一般呆坐了三秒,奔溃嚎道:“大哥啊!你没事吧!那把剑你送人了?!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那可是跟了你十年的剑啊!你拿它夺的武状元你还记得不?它就是你,你就是它,谁不认得那把剑?!皇上亲开御口说的‘天下第一剑’,你给送了?!” 032、兆华郡主宴请 王博衍的棋艺很好,从前宫里职守的时候,同皇上下过,曾赢过皇上一子半,但仅那一次,再无二回,一般来说,总是皇上会赢的。 许冬荣一直觉得,王博衍找他下棋就是单纯的想欺负他,顺便坑他一把。 别拿什么勤能补拙的大道理来糊弄他,他只是下不好棋,脑子还是好使的,就是再下十年,他也赢不了王博衍,还是得被坑。 而在这一点上持有发言权的唯一一人,便是骁骑营的统军姜承宇了。 在姜承宇的心里,大哥王博衍是武状元,二哥许冬荣是文状元,两人合璧,自己大致算个摇旗呐喊的。 总之,姜承宇是帝上京里面文武双杰的头号粉吹,被两位哥哥坑得心甘情愿,坑得满心雀跃,坑着坑着,坑出了一种‘只要我历经种种磨难,便能追赶上二位哥哥步伐’的神圣信念来。 头脑一根筋到如此地步,也算人中翘楚。 这两日姜承宇被许冬荣授意私下搜寻帝上京周边城镇,他总觉得云娘既然落网了,那么周临并没躲远。 昨日许冬荣把王博衍请去审人,牢门一关,里头就剩了个冷面魔女宁慕心,以及魔女的獠牙,解语。 三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云娘那么硬的嘴和心肠,竟然真的给指了个方向,当晚便派了暗探悄悄摸去,虽然还不知道她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但是皇上那边好歹是有了个交代,所以今日闲下来的不仅是许冬荣,还有姜承宇。 王博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把许冬荣杀得片甲不留,许冬荣干脆推了棋子,说不下了!欺负人! 王博衍慢悠悠的把黑白棋子捡进棋盒里:“再来。” 许冬荣瘪嘴,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模样,嚎道:“好大哥,我错了,不就是新剑么?我一定让大师给你做把最好的!” 王博衍这才勾了勾嘴角,满意的伸手摸了一把许冬荣的脑袋:“好。” 这下是真的要哭出来了。 王博衍捡好棋子,没再难为许冬荣,也没管他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估摸着这个时间肖玉瓒也该起了,便起身拍了拍衣摆,朝着漪澜院那边去。 许冬荣也赶紧起身跟上,凑到王博衍身边,小声道:“嫂子昨个儿没收到帖子么?” 王博衍目视前方:“什么帖子?” 许冬荣消息最是灵通,别管是哪家的事,都能说得上几件来,他突然这么问,自然是有缘故的。 “帝上京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新节目,我跟你说过的,你不记得了?”许冬荣瞥一眼王博衍的侧脸。 王博衍虽然不怎么关心这些事情,但许冬荣提起这件事情来,他倒是想起来了,大概是因为太过新奇的缘故,就连解语私下里都问过宁慕心这事儿。 要不怎么说是首府帝上京呢? 甭管什么稀奇古怪的新鲜东西,总是在帝上京头一个出现的。 素来都只听说茶馆里有说书的,戏台上有唱戏的,却从没听说过哪家哪户敢拉了帘子,点了蜡烛,黑摸微火的做生意。 偏就常梦阁的大当家别出心裁,月余前就放了噱头出来,搞了个惊心动魄的节目,叫说鬼。 正是今天在常梦阁三楼大环院里边首开营业。 许冬荣最爱新奇东西,定然是要去凑这个热闹的,他定了位置,拐了姜承宇陪自己一起去,之前还问过王博衍,他一副看傻子似的表情,送了许冬荣一句话:“别听得哭鼻子。”明确表示并不会去。 “记得。”王博衍点头表示自己想起来了,侧脸看向许冬荣,“问这个做什么?” 许冬荣挑了挑眉:“兆华郡主宴请了不少闺秀一起去瞧新奇,我瞧着又是一场鸿门宴,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对你的心思,从前就跟娇灵院那位一直不对付,现下嫂子嫁过来了,只怕是躲不掉的。” 果然,提起兆华,王博衍皱了皱眉头。 兆华郡主姜宝琴的半生,说起来也是充满了传奇色彩。 姜家是开国大姓,在昊月国的地位和根基,皆是不可轻易忽视的存在。 当今的皇后,便是姜家嫡出的长女。 姜承宇,是姜皇后所在嫡系所出,算是姜皇后的亲侄儿。 而姜宝琴,却是兆华郡的另一支旁系所出,和姜皇后隔了三辈亲,原本是一辈子也见不上一面,说不上一句话的。 姜宝琴一出生,她爹便出了意外,死在了一个冬日里。 之后,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落在了刚刚足月的姜宝琴身上。 兆华的大夫看了个遍,都说活不过这个冬日了。 姜宝琴的母亲大哭了三日,哭瞎了一只眼睛,望着怀里的孩子,连夜打包了行礼,便带着姜宝琴上京来了。 兆华离帝上京不远,越是靠近,越是风雪漫天,襁褓里的婴孩冻得脸颊通红,却连哭都不会,只是蜷缩着身子,紧闭着眼睛。 她娘也没去帝上京的姜家嫡门,从帝上京的城门口,背着自己的孩子,一步一叩,跪朝皇宫求救。 最好的大夫,都在皇城里了,她娘固执的想着,能救她女儿的人,只能在皇城里了。 那一天,满帝上京的人,都看见这个要为自己女儿求医的女人了。 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大概因为是姜家人的缘故,这件事情竟然真的传到了姜皇后的耳里。 宫里来了人,真就把人请进了皇宫。 太医来了三四个,都说这孩子活不了了。 姜皇后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是个成了型的女婴,她抱着怀里的姜宝琴,听那妇人声声泣血的哭声,仿佛也牵动了自己的伤心往事。 那一天,姜皇后为这个可怜的女孩落下了宝贵的泪水,破例抱在自己的身边,养了足足有三个月的时间。 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姜宝琴的生母因为生产之时情绪大悲,未出月子又受凉颠簸,竟然是没有熬过这个冬日,在春暖前,撒手人寰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姜宝琴的生母把自己的命给了上苍,换来了她女儿的性命,春暖融雪的时候,太医惊喜的告诉姜皇后,这个孩子活下来了。 姜皇后喜极而泣,认定了这个可怜的父母双亡的孩子是上天送给她的恩典,是她那不幸流产的孩儿,以另一种身份回来陪她了。 就连皇上都觉得不可思议,念及姜宝琴身世可怜,许了姜皇后把这孩子认作干女儿养在身边,这一养,便是十四年。 姜宝琴十四岁那年,皇上赐了兆华郡主的封号,在帝上京里最好的地段赐了府邸给她,就挨着姜家不远,实在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了。 身为姜皇后的养女,姜宝琴的待遇却极好,虽然失去了生父生母,但等待她的并不是孤儿的悲惨命运,反而得到了更多在兆华郡长大得不到的东西。 姜皇后打小心疼这个鬼门关走过一遭的孩子,对姜宝琴非常的溺爱,是以姜宝琴的性子非常强势,常常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宴请名门闺秀们陪她玩乐,除了家蕴深厚的几个世家小姐不怎么买账外,旁人就算心里瞧不上她这幅狐假虎威的做派,也不得不给几分面子。 当年姜宝琴十四岁出宫封府邸的时候,恰好也是王博衍夺了武状元的那一年。 麒麟楼上遥遥一望,姜宝琴就再也挪不开视线了。 她跟在王博衍身后转了三年,很多时候倒还真替王博衍挡下了不少的麻烦。 可如今王博衍成婚了,她赖着姜皇后说亲事的时候,王博衍想都没想便回绝了,川渝的这桩婚事,他倒是答应得痛快! 当时在辩阁里跳脚得最厉害的,也是姜宝琴。 所以许冬荣一提她,王博衍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脚下的步伐加快了些,进了漪澜院,便唤了承安问话:“昨日可收了什么帖子么?” 承安从袖子里面摸出来个已经拆过的帖子,惊奇道:“少爷真是料事如神,不过这帖子是方才从夫人那边送来的。” 许冬荣发出一声‘果然如我所料’的声音。 王博衍接过帖子打开看了两眼,沉默下来。 常梦阁的新节目要晚膳过后,傍晚时分才开始,帖子的确是兆华郡主府上送来的,请的是王家女眷,不仅是肖玉瓒,还有杜文娇,承安还在继续说,大概是杜文娇身上不爽,今天去不了了之类的话。 许冬荣心想:可以啊,娇灵院那位近来带脑子了啊。 想完,正准备劝一劝王博衍这个闷葫芦一块儿去算了,给他找个台阶下,谁知道还没开口,王博衍已经把帖子递还给了承安,问了一句:“少夫人呢?” 承安说小椒刚进去了,才起。 王博衍点了点头:“记得备马,我和她一起去。”说完,回头看一眼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许冬荣,“你去叫上承宇。”顿了一下,又说自己跟他一块儿去。 她昨晚肯定没睡好。 再给她一点时间缓缓,晚些时候再见吧。 许冬荣被王博衍拽着快到府门口的时候,才咽了口口水,缓过劲儿,他支吾半响,试探道:“你改变主意要跟咱们一块儿去,不会真是因为担心嫂子的缘故吧?” 王博衍一脸正色,给了许冬荣一个‘不错,就是因为担心她’的眼神。 许冬荣识趣的把所有话都吞回了肚子里,在王博衍的目光中抬手给自己嘴巴拉了条锁,抿紧嘴唇,一副乖巧模样。 肖玉瓒洗漱好以后,已经快正午了,小椒站在门口东张西望,没瞧见王博衍的影子,气得又是一通嘟囔。 承安领人端了午膳上来,见肖玉瓒望着自己,赶紧把帖子的事情跟肖玉瓒说了,还专门提高了一点音量,眼睛往小椒那边瞟,像是生怕她听不清楚一般:“少爷说了,今儿会陪着少夫人一起去,这会儿跟着许公子出去了,晚膳过后定然会在府门口等少夫人的。” 听了这话,小椒的脸色果然好看两分。 她把帖子拿过来瞧,也觉得稀奇得很:“说鬼?听上去便怪吓人的,这个兆华郡主请咱们去听这个,她自己不害怕的么?” 承安讪讪笑起来,心想这位兆华郡主的胆子,可大得很呢。 不过这话他没说,肖玉瓒也没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毕竟嫁过来之前,她就做好了要参加各种各样场合的准备。 再加上承安说王博衍也要一块儿去,那便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碗里的饭吃了大半,下午没什么事,肖玉瓒绕到后院的躺椅上消磨时间,继续看上次小椒给的话本,看着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直到晚膳时分,才被小椒喊醒。 肖玉瓒迷迷糊糊的问什么时候了,小椒说不早了,用了膳便该出门了。 肖玉瓒便乖乖的点点头,由小椒牵着回去,随便吃了几口,实在是不太饿,加上她对这个新节目也格外感兴趣的缘故,瞌睡醒了之后她反倒变成最兴奋的那个人,扯着小椒便朝府门外去了。 承安跟在后边,果如他所说,王博衍和马车都已经在府门口等着了,他正在跟身边站着的两个人说话。 一个是之前肖玉瓒见过的许家公子许冬荣,还有另一个看上去更壮硕黝黑些的男子,是个陌生面孔。 许冬荣最先看见肖玉瓒,恨不能从人群里面蹦起来喊她:“嫂子!” 而王博衍和那个黝黑男子也因为许冬荣的声音停止了交谈,王博衍侧身看过来,目光和肖玉瓒撞个正着,嘴角不自觉的带上了笑意。 肖玉瓒被许冬荣喊得有点不好意思,刚想说别这么叫,王博衍身边的黝黑男子突然双手抱拳,中气十足的开了口:“大嫂好!” 喊出了军中报告长官的气势,吓得肖玉瓒半响没缓过神来。 许冬荣忍笑忍得脸都红了,倒是王博衍,面不改色,格外淡然的拉过肖玉瓒的手腕,动作自然到肖玉瓒竟然都没觉出有什么不妥。 他抬手指了指那个黝黑男子:“姜承宇。” 又抬手指了指肖玉瓒:“我夫人。” 简短的三个字,肖玉瓒耳根又滚烫起来。 好在介绍完王博衍便拽着她上马车了,许冬荣和姜承宇也跟上来,小椒便跟着承安坐在外面,马车起行,朝着常梦阁便去了。 他们到的时候,常梦阁外人山人海,全都是来看热闹的人。 只可惜今日的大半位置都被姜宝琴给揽下来了,剩下的那些,也都是上京里有头有脸的人才订得到的,也就是说,肖玉瓒出席的头一个场合,便几乎罗列了帝上京能叫上名号的大半人物。 这可真是。。 不过没时间给肖玉瓒感慨,承安开了路,递上帖子便有人来领她们进去了。 外头明明还是敞亮的天,一进到常梦阁里面,光线便骤然全都昏暗了下来,笼罩着一股阴冷沉寂的压迫感。 里头太安静了,连方才还在跟姜承宇说话的许冬荣都被气氛感染,莫名安静了下来。 领路的姑娘穿着一身艳红的长裙,脸色白花花的,维持着一抹僵硬的得体笑意,在三楼的楼梯口停下脚步,不再往前了。 肖玉瓒跟在王博衍身后,等看清楚三楼是个什么情景之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得不说,常梦阁的确是花了大心思的。 整个三楼的大环院全都用黑布将光线阻挡在外面,里面又叠了一层红布,所有的座位零散的四处分布着,两两一组,以白蜡点缀,反照出那层红布的幽幽红光,把整个大环院烘托成一派暗红色的诡异氛围。 而此时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不少的人。 王博衍他们的到来,无疑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 脸色变换最明显的,是坐在正中间的一个漂亮姑娘。 虽然烛火印得她脸色一片蜡黄,但还是能从人群里面一眼就注意到她。 即便是肖玉瓒这样不爱首饰的人,都能看出那姑娘一身的装扮华贵至极,略一思衬就该知道,那肯定就是宴请他们来的人,兆华郡主姜宝琴了。 她显然是没想到王博衍也会来,先是惊喜得亮了眼眸,随后看见王博衍身后探出头来的肖玉瓒时,脸色难看得更像是故事里面怨气冲天的女鬼。 王博衍扫过大环院,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姜宝琴,倒是选了个人少的角落,他和肖玉瓒一组,许冬荣和姜承宇一组,刚好坐在一块儿。 姜宝琴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四人,等到他们都坐定后,立刻就站起身来,朝他们这边过来了。 许冬荣一瞧姜宝琴过来,赶紧给王博衍使眼色,只可惜他眼睛都快要抽筋了,王博衍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肖玉瓒在王博衍的右手边,许冬荣在王博衍的左手边,姜宝琴就这样径直停在了正中间,挑眉看了许冬荣一眼。 许冬荣心塞的吞了口口水,笑道:“郡主好啊。” 姜宝琴没说话,依旧将他看着。 许冬荣干巴巴笑两声,扯了扯姜承宇,示意他往旁边挪挪。 姜承宇撇眉,有些不太高兴的看向姜宝琴,显然对她这样无理又霸道的行为表示不满意。 许冬荣一把扯了他就撤,坐到旁边以后才压低嗓子道:“笨!大哥还治不了她了?” 姜承宇一怔,立刻受教般点头:“二哥所言极是。” 许冬荣又干巴巴笑了两声,决心呆会儿铁定不往那边瞧!绝不! 姜宝琴如愿以偿的得了座位,肖玉瓒这才瞧见跟着姜宝琴一起过来的还有个娇弱姑娘,她似乎已经被这个氛围吓着了,缩在姜宝琴身后,坐到方才姜承宇那个位置后,好像靠近王博衍让她有了些勇气和安全感般,脸色都好看不少。 姜宝琴一坐下,立刻就换了副娇滴滴的嘴脸,仿佛刚才那个横眉立目望着许冬荣的人根本不是她一般。 “博衍哥哥。。你要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呐?”姜宝琴挑衅的看一眼肖玉瓒,整个人就往王博衍那边歪过去了。 肖玉瓒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三层,莫名想起了杜文娇,显然,在恶心人这件事上,姜宝琴功力深厚。 也亏了是王博衍,听了这样柔情似水的嗓音还能面不改色,毫无波澜,他都没看姜宝琴,只是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敷衍道:“夫人害怕,衍当陪同。” 他说的理所当然,姜宝琴的脸色却瞬间凝固起来。 明明话是王博衍说的,可听了这话后生气的姜宝琴却是恨恨的剜了肖玉瓒一眼。 肖玉瓒在心里鞠了一把泪,觉得自己真的是个靶子。 幸好人来得很快,没等姜宝琴再继续尴尬的唱太久的独角戏,听鬼便已经开始了。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敲钟的叮当响声。 余音回荡了会儿,颤巍巍的响在每个人心头。 肖玉瓒四处看了一眼,大环院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偌大个地方,除了他们这些坐着的人,便只有前边一个大桌案,空着不见人,只有根又高又粗的大红蜡。 渗人得很。 钟声平静下来后,一个沙哑的老人声音,幽幽响起:“欢迎各位来到常梦阁。” 安静的氛围里突然响起这么个看不见人的诡异声音,似笑非笑,特别能唬人,尤其是这些养尊处优的娇小姐们。 姜宝琴身边那个,以及远处好几桌,不少姑娘都因为这么一句话低声惊呼起来。 姜宝琴更是夸张,整个人恨不能冲出椅子的扶手钻到王博衍的怀里才罢休。 她抓紧了王博衍的手腕,一双眼珠子转得飞快:“谁?!谁在说话?!博衍哥哥,好可怕啊。。。” 王博衍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然后把她的手从胳膊上撸下来,撑着她坐好:“觉得害怕,便回去了吧,这才刚开始。” 姜宝琴眼角嘴角一块儿抽了抽。 而刚劝完她不如回家的王博衍,下一秒就转向了坐在身旁的肖玉瓒,伸手一把拽住了肖玉瓒的胳膊。 正觉得有点意思要往嘴里塞瓜子儿的肖玉瓒被王博衍吓一跳,转脸看他的时候把手指夹着的那个瓜子放进了另一只手的掌心里,问了一句:“怎么了?” 王博衍顺势就往下滑去,握紧了肖玉瓒的手,他一脸坦然,眸子清亮,甚至眼中还带了两分笑意,就这般用一种清冷淡定的语气,混着点撒娇的意味,往肖玉瓒这边凑过来:“小玉儿,我害怕。” 033、人比人气死人 肖玉瓒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姜宝琴的脸色估计比她更精彩一点。 稍远处的许冬荣捏了一把姜承宇的大腿:嫂子厉害。 被捏大腿的姜承宇皱紧了眉头,忍住酸麻的痛感:这个女人给大哥下蛊了?! 众人尚未从震惊里缓过劲来的时候,那个诡异的老头声音又继续响了起来,王博衍倒是半点都没有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妥,被声音打断了自己,没能得逞再多逗逗肖玉瓒,他脸上还闪过一丝遗憾。 “吃吧。”王博衍松开肖玉瓒的手,也抓了一把瓜子在手上,然后端正坐好,不再说话了。 好像刚才发生的事情都是大家的错觉一般。 肖玉瓒端起茶盏,一杯茶喝得见了底都没能把喉咙里的干涩感压下去。 姜宝琴咬紧嘴唇,也说不上到底是觉得生气还是嫉妒,心坎儿又疼又酸,简直怀疑常梦阁这地方是真闯了鬼了! 刚才那人是王博衍?! 这说鬼是听不下去了! 姜宝琴深吸好几口气,愣是没有缓过劲儿来,原本还真觉得这节目叫人心头发毛,现在那老头的声音听在耳里只觉得聒噪。 而另一方的肖玉瓒为了忽略掉方才那种诡异的感觉以及姜宝琴要吃人的眼神,反而听得更加认真,不知不觉,竟然真的被那老头讲的故事吸引了去。 说鬼虽然听着可怕,但仔细听来,会发现老头口中那可怕的女鬼,实则是个可怜之人,生前惨死,只能死后报复,故事里面的女鬼终于如愿以偿的了却了自己的心愿,可现实中还有多少不知名惨死的无辜女子,直到化成一捧黄土也没办法诉说冤屈,更遑论报仇雪恨了呢? 常梦阁想法新奇,却又没有故作玄虚,依旧是以传统的精怪轶事为主,想必也是怕创新创得过头了,反而适得其反。 肖玉瓒便觉得现在这样很不错,氛围将到好处,指不定心里头有鬼的人听了,回去真得做两天噩梦呢? 这儿的大部分人都听得入了迷,就连姜宝琴身边的那个小姑娘,都唏嘘感叹了好几回,没有之前那般害怕了。 肖玉瓒手上一捧瓜子吃完,下意识抬手就要再抓一把,谁知道瓜子没抓到,反倒是又被王博衍拉了手,摸到了别的地方。 “吃这个。”王博衍轻声说话,把她的手温柔的放在了堆满瓜子仁的干净纸帕上。 方才听入神了,根本没关注到王博衍在做什么,他抓那么一把瓜子,原来根本不是自己要吃,反倒是全都剥好,留给自己了。 她仔细想了想。。如果不把眼前的人当做帝上京传言里的王参将来看,仅仅只当做她认识的那个燕儿来看的话,便会觉得心里面异常的舒畅,王博衍的所有举动也都变得能够接受起来了。 肖玉瓒迅速调整转换了一下,觉得这个时候发挥发挥自己脸皮厚的优点也不是什么坏事,她咧嘴笑起来,坦然的把瓜子仁下的纸帕裹起来,道了声谢,便拢在手里慢慢吃。 姜宝琴受到第二次暴击,如果不是今天亲眼所见,在这之前若有人跟她说王博衍会为了另一个人的一句谢谢,剥瓜子都剥出满脸的笑意,姜宝琴估计会大笑三声,送那人去看看脑子。 现在她只想送自己去看看眼睛! “博衍哥哥。。”姜宝琴恶狠狠的瞪一眼吃瓜子吃得满心欢喜的肖玉瓒,她又朝着王博衍那边靠过去,小声又可怜巴巴的道,“听完这个天都黑了,我觉得好可怕啊。。你能不能送我回府啊?” 若是换了旁人,姜宝琴不会用这样娇弱的语气询问,他们自然也是不敢拒绝姜宝琴的要求的,她原本是打算看肖玉瓒的笑话,觉得像她这样川渝来的野蛮女人,王博衍十有八九不会喜欢,两人之间的婚姻名存实亡,迟早得和离。 可今日得见,姜宝琴发现肖玉瓒果如辩阁里所说,是个白齿红唇的大美人,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弯弯,本身就带了几分纯情与风情的结合,落进她的眼里,像是落进了春风细雨里。 这种小妖精,姜宝琴见得多了! 王博衍没理她,直到把手上的那把瓜子都剥干净了放到桌上摆好,才侧脸看了姜宝琴一眼。 他实在太好看了,就这么轻飘飘没有任何温度的一眼,就足够让姜宝琴的心脏疯狂撞击起来,整个人愣在原地,连自己方才在生气什么都忘记了。 显然王博衍非常清楚自己这张脸在姑娘之间的杀伤力,他仅仅只是做了一个微微颔首的动作,姜宝琴脸上的笑意就已经控制不住要绽放了。 这抹笑意在脸上停留了最多三秒,如果没有看见朝着自己这边走来的宁慕心和解语的话,姜宝琴会觉得今天晚上算个叫人高兴的夜。 两人是从后面的角落起身靠过来的,一左一右在姜宝琴身后站定的时候,肖玉瓒也回头看见了宁慕心的脸色。 “属下定当护送郡主回府,郡主安心。”宁慕心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么句话,烛光幽幽,照亮她的下巴处,眼睛却完美的融入了黑暗之中。 她和解语今天穿的都是常服,即便是常服,宁慕心也是一身黑漆漆的装束。 肖玉瓒记得,她从前也是爱艳的。 每次瞧见宁慕心,肖玉瓒都心虚,但是两人之间连接着一个王博衍,往后要碰面的时间还多得很,肖玉瓒觉得。。自己跟宁慕心迟早得好好谈谈,而开这个口的人,只能是自己。 姜宝琴的脸抽起来,正要再说,大环院里传来醒目拍桌的声音,今夜的说鬼,已经结束了。 不少人陆陆续续起身,过来跟姜宝琴打招呼,而后又神色怪异的看过肖玉瓒,三三两两结伴,很快就走了大半的人,大概的确是夜里听这个渗人,晚来夜路害怕的缘故。 肖玉瓒把最后一把瓜子仁都倒进手心里,仰头全塞进嘴里,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裙摆,随后就听见王博衍对宁慕心吩咐了一句:“送郡主回府。” 她的手被王博衍精确的拽住,被拉着朝楼梯走去的时候,肖玉瓒抬眼看见的模糊画面里,宁慕心的脸色似乎格外的别扭无语。 想来。。王博衍方才的举动,她和解语在后面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只是不知道她这样的表情,究竟是觉得难以接受王博衍突然的转变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 只是不等肖玉瓒细想,王博衍像是害怕姜宝琴再追上来一般,领着肖玉瓒走得飞快。 许冬荣和姜承宇也赶紧跟上,路过姜宝琴身边的时候,许冬荣还笑嘻嘻的说了声郡主慢走,被姜宝琴瞪大眼睛警告似的恨了一眼,许冬荣才收了笑容,逃似的溜远了。 出了常梦阁,眼前的街道已经换上的夜市景色,灯红酒绿的街头巷尾挂满了彩灯,高处的酒楼推开窗户,明亮的光线铺满了整条街道。 街道上的人虽然不如白日里时候多,但还是非常热闹的。 这样的繁荣景致,肖玉瓒在川渝的时候便没见过。 川渝夜来也说不上安静,但可能因为四面环山,常年流寇横行的缘故,川渝人自祖上便有夜不出户的训诫,且家中定要留锣,有啥动静,敲一锤子锣,四周便都能听见了。 只不过近年来昊月国愈发安稳,家里面的锣也渐渐变成了一种川渝特色的装饰,倒是许多年没有人家敲响过了,年岁还小的时候,肖玉瓒就常常听爹讲,帝上京如何好风光,现在亲眼看见了,身在这样的喧哗热闹之中,肖玉瓒才知道为什么古今那么多人,一定要读万卷书,要行万里路,书中所识,与眼界所看,的确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肖玉瓒盯着长街,眼睛都在发光,王博衍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所以根本没领她往马车那边去,反倒是让承安带着小椒先回府去烧热水,他带肖玉瓒随意转转回去,正好可以沐浴歇息。 肖玉瓒满心思都在夜市的摊位上,根本不知道王博衍是什么时候吩咐的。 小椒方才在旁边,看着那兆华郡主就来气,阴阳怪气的一直往她家姑爷身上爬,壁虎也没这么黏着墙的! 好在她家姑爷的确是一堵墙,一堵妖魔鬼怪挨都挨不上的天墙!每句话每个动作都怼得那兆华郡主脑淤血,接都接不住,小椒在旁边握紧拳头在心里面摇旗呐喊觉得痛快,这会儿是怎么看王博衍怎么顺眼,早就忘了知道王博衍睡去书房的时候是怎么念叨他的了。 她拽着承安高高兴兴便回府烧水去了,心想今天可得让承安多烧一些,让王博衍多洗洗,尤其是胳膊,最好是洗一层皮下来,那兆华郡主一脸毒相,谁知道她那爪子碰过的胳膊会不会坏掉! 而此时跟在王博衍和肖玉瓒身后的姜承宇,紧皱着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王博衍低头凑过去跟肖玉瓒说他要带她逛逛夜市,肖玉瓒又惊喜又高兴,问他真的吗? 王博衍点头说真的,肖玉瓒便欢呼一声,朝着前边卖花灯的摊位去了。 然后姜承宇便眼睁睁看着,王博衍的脸上,绽放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虽然转瞬即逝,但依旧震慑力十足。 就今天几个时辰的事儿,姜承宇觉得大概过了有几年那么久,他认识王博衍那么多年,王博衍是个什么性子,他自问是清楚的。 过去几年里,王博衍勾着嘴角冷笑的次数架起来都没有今晚上那么多。 而且王博衍露出来的都不是浅笑,是那种控制不住自己,由内到外满溢出来的幸福笑容,姜承宇毫不夸张的认定,这要是用他二哥来做一个等量交换,那就是许冬荣嘴角咧到耳朵根子那般夸张的高兴了。 姜承宇用他那并不怎么灵光的脑袋冥思苦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崩不住,开口对许冬荣道:“二哥,你觉不觉得大哥有些不对劲?” 许冬荣刚买了两根糖葫芦,转身回来顺便塞了一根到姜承宇手里,他嘴里已经包了一颗了,含糊着对姜承宇说:“快吃,这个你喜欢。”说完,又抬眼看他,“你刚才问什么?” 姜承宇乖乖接过许冬荣买来的糖葫芦,乖乖的咬了一颗在嘴里,说话也跟许冬荣一样含糊起来:“我是说。。你有没有觉得,大哥有些不对?” 许冬荣拍拍姜承宇的肩膀:“嫂子厉害,以后我就是嫂子的头号忠粉了,谁劝都不好使!” 姜承宇吐出山楂核:“大哥如此胸襟抱负,从来没有被儿女情长拖累过,二哥,我怀疑。。嫂子给大哥下蛊了,我绝不能容忍任何人加害大哥!” 许冬荣险些哽住。 他默默的又咬下一颗,虽然很不忍心戳穿姜承宇的智商,但为了避免他说到王博衍的跟前去,许冬荣还是决定戳破一下,毕竟。。以前姜承宇不是没干过类似的事情:“承宇啊,你觉得。。若是嫂子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大哥能比你后知后觉么?” 果然,姜承宇送往嘴边的糖葫芦瞬间就不甜了,他张开的嘴默默合上,身形僵硬的跟着许冬荣往前走了好几步,突然沮丧的垮了脸,大步朝着街边墙面就去了。 面对着墙面的姜承宇,语气颓然:“二哥,我是不是特别笨?” 许冬荣举高手,费劲儿的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心想这傻小子现在都这么高这么壮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爱站墙角面壁呢?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习惯。 “倒也不是特别笨。”许冬荣哄他一句,把他拽出墙边回到街上,好在肖玉瓒走走停停到处看,倒不至于转眼便找不见人。 许冬荣又同姜承宇说笑两句,说他也是关心大哥,不是笨。 姜承宇好哄得很,听了这话立刻就咧嘴笑起来,大高个,透着股傻乎乎的模样:“我也一样担心二哥的。” 他这辈子是发过誓的,要永远追随大哥二哥,在姜承宇的心里,这个世上最好的两个人就是他大哥二哥,这世上绝不能受到任何伤害的人,也是他大哥二哥,这世上必须出人头地,名扬四海的,依旧是他大哥二哥。 若有人问,那你呢? 姜承宇一定会笑得一脸满足道:“我?我为哥哥保驾护航,斩尽一切障碍!” 在姜承宇心里,仰望追随两位,便是余生的全部意义。 前方的肖玉瓒此时手上已经替了一盏花灯了,芙蓉花的图样,她一眼就看见了,原本没想要,王博衍已经掏了钱,执意买下这盏灯。 刚拿着的时候肖玉瓒还有点不好意思,可一路走过来,不少姑娘手上都提着灯,肖玉瓒也渐渐释怀,这会儿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她着实。。好些年没这么开心了。 这会儿两人已经停下了脚步,许冬荣领着姜承宇也已经跟上来了,他凑上前看了一眼,还以为两人在看什么稀奇东西呢,结果是个棋盘。 夜市里常有人摆局求解,若能解局,便能够得到丰厚的奖品,但是这种棋局一般都非常难,几乎全是九死一生的局面,这可不仅仅是会下就能行的。 许冬荣一瞧见棋盘就头疼,心疼,想起自己答应的王博衍的新剑,浑身更是不自在。 他干脆去看这次的奖励是什么,想起这么多年王博衍就只解过一次夜市上的棋盘,那一次还是因为奖品是罕见的血玉,意外的成色不错。 可今天的奖品并没有什么过于出彩之处,只是一对鎏金镶嵌的青玉镯子。 许冬荣看一眼肖玉瓒,大概明白了,不是王博衍想要,是嫂子想要,是以这个不太有难度的棋局,王博衍已经开始打量起来了。 肖玉瓒抠了抠脑袋,觉得这棋。。 她叹口气,心想帝上京的棋局果然复杂,和她们川渝的不大一样,罢了罢了,拉了王博衍就要走。 谁知道王博衍没动,似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气定神闲的拿起一枚白子,在棋盘上落定之后,摊位后的那个人明显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王博衍的这一枚棋拨云见月,立马就救活这盘将死之局,摊主非常高兴,连叹三声好棋,美滋滋的看了好久,在王博衍不耐烦的目光里,才终于想起来奖品的事,赶紧包好了,笑眯眯的递给了肖玉瓒。 肖玉瓒收东西收得莫名其妙,好半响后才回过神来,看一眼那个在棋谱上写写画画后收拾摊位准备离开的摊主,小声道:“你们帝上京的棋原来是这么下的么?” 许冬荣听这话,半响都理解不了。 围棋不就一种下法么? 还能怎么下? 王博衍温柔的笑笑:“和你下的话,还是咱们从前那样。” 肖玉瓒乐呵呵的抱紧盒子:“你还记得的啊。” 王博衍点头。 许冬荣这就听得更糊涂了,他凑出个脑袋来,知道问王博衍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的,所以高声喊肖玉瓒:“嫂子!” 见肖玉瓒看自己,许冬荣赶紧问:“你们说的棋,是个什么下法啊?” 肖玉瓒一脸乐于分享的靠过来:“你说围棋么?我的下法跟你们不大一样,方才那种我便不太懂了,不过你要是问我我这种下法,那可简单得很,围棋围棋,不就是把对方的棋子围起来么?谁围得多,谁就赢了!” 说完,一副不信你问王博衍的样子,要命的是,王博衍完全认同肖玉瓒的说法,一个围棋高手,压根没觉得肖玉瓒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反而还笑着看她,认真的点了点头:“玉瓒很厉害,我下不过的。” 许冬荣嘴抽抽的厉害,抬手捂住自己的心脏,在被气死前,觉得自己最好别跟这两个人说话。 王博衍这哪里是纵着肖玉瓒给她放水? 这完全是放了条黄河出来!顺便把他许冬荣淹死在黄河水里!死不瞑目! 人比人,气死人。 许冬荣在心里默念了几句清心经,才没当场吐出口血来。 姜承宇撑住后退两步的许冬荣,压根没听懂两人在说什么,只是看许冬荣脸色不太好,担心问道:“二哥,是哪里不舒服么?” 许冬荣被王博衍冷扫一眼,快哭出来的嘴角硬生生扯出个笑来,伸手拽紧了姜承宇的胳膊,比哭还难看的挤出话来:“是。。是啊,突然肚子疼。。承宇啊,你快。。快送我回府去。” 姜承宇紧张的扶住许冬荣,看了王博衍一眼,见王博衍点头后,夹起许冬荣便一溜烟的跑不见了。 肖玉瓒也完全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更不知道今天刚跟王博衍下完棋的许冬荣在听了她的话之后受到了怎样的心灵重创,她盯着跑远的姜承宇,也担心的嘟囔一句:“怎么突然肚子疼。。” 王博衍一脸淡然,牵过肖玉瓒,朝着府上回去了。 这一趟虽然还没遇上什么好玩的,但得了东西的肖玉瓒觉得特别满足,她美滋滋的抱着盒子回到漪澜院,小椒和承安也正好烧好水。 肖玉瓒把小椒拉紧屋子里,然后把盒子里面的一对镯子取出来,乐呵呵的道:“你瞧我在街上发现什么了?你之前不念叨说自己镯子碎了么?还说想用镀金把镯子接起来但是碎的太厉害不行了么?你瞧,这对镯子像不像你之前那对?” 肖玉瓒说着就把镯子往小椒手上比。 小椒愣住,半响后才觉得鼻子有点发酸,她愣愣道:“小姐,这点小事。。你怎么还替奴婢记着呢?” 肖玉瓒盖了帕子在小椒手上,替她把手镯戴上去,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伸手捏她脸蛋:“说什么傻话呢,你替我想着那么多,我替你想着些自然是应该的,这么多年,咱们不都这样么?” 小椒抬手擦把泪,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笑着点头。 她站起身来,看一眼王博衍,说这就去准备热水沐浴。 等小椒跑远了,王博衍才走到肖玉瓒对面坐下,他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响后,王博衍突然站起身朝着里面去了。 没一会儿,肖玉瓒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声响,像是什么东西碎了。 她还没问怎么了,就见王博衍青丝披肩,一脸淡然的走了出来。 他重新坐回肖玉瓒跟前,把碎成两半的玉冠摆在肖玉瓒面前,一副理直气壮又满怀期待的将肖玉瓒望着,面不改色的开口:“玉冠碎了,想要新的。” 034、你常小爷来了 肖玉瓒眨了眨眼,沉默片刻后,有点心疼的把碎成两半的玉冠拿起来拼了拼,好好的上等玉冠,这人眼都不眨就给弄碎了,半点不见心疼银子:“你。。你这玉冠,是不小心摔的么?” 王博衍点了点头。 可不管怎么想,肖玉瓒还是觉得,他是故意摔的。 点完头的王博衍还特意补充了一句:“这玉冠我很喜欢。” 肖玉瓒干笑两声,心想你这干脆利落的身手,着实没看出来有多喜欢。 不过她也没好直接戳穿王博衍,只是叹了口气,掏出手帕把玉冠仔细包起来,小声念叨一句:“既然喜欢,下回便小心些好了,赶明儿我去街上转转,替你买个差不多的回来。” 听了这话的王博衍立马就笑起来:“好。” 说完,沉吟了一下,又道:“你买给我的一定不会碎了。” 肖玉瓒手上的动作颤了一下,但马上又稳下来,把包好碎玉冠的手帕放到烛台边上,方便明早起来的时候就看见,便不会忘记这事了。 小椒和承安动作快得很,浴桶抬进来,兑好热水,屏风拉上后,便来请肖玉瓒先沐浴,肖玉瓒瞄一眼王博衍,他倒是拿上上回还没看完的书,转身就进里间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王博衍在屋子里面的缘故,肖玉瓒脑海里面总是浮现起燕儿那个可怜兮兮的模样,然后又瞬间转换成王博衍的脸,一股难以言说的羞耻从心底浮起,莫名就有种罪恶感,肖玉瓒把自己往水里淹,小椒捞都捞不起来,如此反反复复三四次,肖玉瓒才觉得心里头的那口气顺了些。 等她换好衣裳往里屋去的时候,承安已经招呼人进来换盆换水,顺带着给王博衍解腰带了。 肖玉瓒刚压下去的奇怪感觉又涌上脑门儿,整个人脑子炸开,像有人在她脑海里面放烟火般。 她不得不由衷感慨一句,时间真的是把杀猪刀。 有的人,从翩翩玉面公子郎被宰成了中年发福慈面大叔,比如她亲爹。 有的人,从爱哭鼻子小怂包被宰成了举世无双俊俏人儿,比如王博衍。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无法深究。。总之最后的效果都一样,那便是让人一时半刻难以承受。 肖玉瓒别过头不去看王博衍漂亮的腰身,让自己把脑海里奇怪的念头都给扔出去!直到王博衍出了里间,远处的屏风后传来入水的声音,肖玉瓒才捂脸坐到床边,有种打小喂着的漂亮弟弟被自己拱了的错觉,总觉得。。不大厚道。 小椒一边整理床铺一边道:“小姐,我瞧那兆华郡主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往后指不定怎么找咱们麻烦呢。” 肖玉瓒心不在焉的应道:“嗯,是。” “要是常公子和孟大哥在就好了,咱们在帝上京里面,好歹也有个能说话的人。”小椒嘟囔一句,大概是觉得前有狼后有虎,暗处还不知道藏了多少对手,觉得有点心累,毕竟从前在川渝的时候,大家明面上吵架,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乍一到帝上京,这个招惹不得,那个得罪不起,可要憋死人了。 肖玉瓒还是含糊的应着,小椒似乎自己说着也说出点心事来,竟然没察觉到肖玉瓒的敷衍,她沉默下来,去拿干帕子给肖玉瓒擦头发,两人都安静下来没再说话,便显得那边的水声格外响。 肖玉瓒听着哗啦啦的水声,脑子一片空白,空白着空白着,脑子里面突然闪过王博衍披散头发,衣衫半开的画面,她自己给自己吓得一个鲤鱼打挺,头发还在小椒手里,硬生生猛然坐起的瞬间扯痛发根,又惨叫一声反弹回去。 小椒也吓得尖叫一声,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肖玉瓒已经抱着脑袋,眼泪水无意识的往下滚了。 “小姐,你没事吧?!”小椒赶紧帮着肖玉瓒搓揉,她拧起脸,好像也感受到了头发被猛扯的痛感。 肖玉瓒欲哭无泪,自己干的蠢事自己受着,她疼得耳朵嗡嗡响,是以没听见那边匆匆从澡盆里出来的动静声,她和小椒正揉着脑袋,视线里面突然闯进来王博衍的身影,他穿着白色的里衣,看得出来根本没来得及擦去身上的水就直接穿上了,是以里衣紧贴着他的身躯,勾勒出非常明显的身体线条,而长发湿漉漉的,水滴下来浸湿肩头和胸口,配上那么一张风神俊逸的脸。 肖玉瓒觉得。。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她吞了口口水,下一秒王博衍就已经凑到了跟前,在肖玉瓒根本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手指已经轻柔的触上了她的脸颊,替她擦去了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泪痕,随后他整个人周身的气场就彻底冷了下来,抬眼看小椒的时候,语气已经带上了不悦:“怎么回事?!” 肖玉瓒根本不知道自己方才抬眼看向王博衍的时候,落在王博衍的眼里的模样。 因为被扯得太疼,她眼眶红彤彤的,再加上两分呆愣,完全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王博衍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 小椒被王博衍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肖玉瓒立刻觉出不对劲,急着护住小椒,下意识便拽住了王博衍的手腕:“是我自己不小心扯了头发,没怎么的。” 王博衍盯着她,因为她这个动作,整个人瞬间便平和了下来,他看了好半响,才脸色缓和,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突然就变得无奈起来:“还疼么?” 肖玉瓒的脸持续滚烫,脑子也持续爆炸,挣扎无果,在王博衍温柔的动作下,终于挫败的认了输,承认了当年那个跟在她身边的小怂包,的的确确是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小椒被王博衍一句话搞得不敢吭声,等肖玉瓒说不疼了不疼了,王博衍收了手后,才又接着给肖玉瓒擦头发。 屋子里面的烛台烧得噼啪直响,耳边除了摩擦声,便只剩下王博衍翻书的声音。 等到头发彻底干了,王博衍也搁了书,让熄了蜡烛歇息。 他今日倒是不去书房睡了,一脸坦然的看着肖玉瓒挪到里边僵直躺好,又等小椒和承安灭了光亮关上门出去后,才背对着肖玉瓒,嘴角勾上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不紧不慢的把外衣脱下叠好,躺下来的时候身边人紧张的又要往墙边钻,王博衍伸手就拉住了肖玉瓒,感觉到她一阵僵硬,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笑出声。 他没有近一步的动作,反倒是光线昏暗里,肖玉瓒语无伦次的开了口,声音都在发抖:“那个。。燕儿啊。。你,你撒手!”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说完后身边没人回话,只能看见王博衍直勾勾望着自己,望得她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来,又磕磕巴巴的接着道:“要不。。我还是叫你博衍吧,哈哈哈。。博衍啊,你明天不是要上朝了么?时间不早了,快。。快睡了吧。” 王博衍眼前一片漆黑,很久之后才慢慢适应了黑暗,却也只能模糊的看见一些眼前的轮廓,他叹了口气,把肖玉瓒拽得更紧了一些:“玉瓒,我看不清楚。” 肖玉瓒愣住:“什么?” 王博衍耐心的重复:“太黑了,我看不见。” 帘子被放下来了,没有烛光,也没有月光,肖玉瓒倒是知道,有些人天生夜间视力不好,没有光亮支撑,会模糊一片看不清楚,却不知道原来王博衍也是这样的,她当下举起另一只手,侧过身在他眼前晃了晃:“能看见吗?” 王博衍眼珠子动都没动,轻声道,看不见。 说完,他又拽了拽肖玉瓒:“玉瓒,你靠近些,或许我便能看见些了呢?” 肖玉瓒又开始心慌,支支吾吾半响。 王博衍的声音愈发低,带上了气声:“小玉儿。。” 说话就说话,撒娇算什么英雄好汉!肖玉瓒咬紧嘴唇,觉得自己是真的要疯了! 她磨磨蹭蹭的往王博衍那边挪了挪,眼睛根本不敢看他,只是含糊问:“能。。能看见么?” 王博衍非常不要脸的摇头:“你再近些。” 肖玉瓒眼一闭,破罐破摔豁出去了!她使劲往王博衍那边挪过去,说话的时候鼻息都打在王博衍的脸颊上:“能看见了么?” 不太看得见,但王博衍能闻到她身上的清香,他伸过手,正好一把揽住肖玉瓒的腰身,直接就把她抱住了,说话的语气瞬间充满了得逞以后的愉悦:“嗯,看见了。” 肖玉瓒的脸贴在王博衍脖颈处,整个人都傻了。 他他他! 心里崩溃了半响,终于想起来,她和王博衍。。已经成婚了。 突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后,肖玉瓒的脸就更烫了,胸腔里面的那颗心脏也几乎响得震耳欲聋,她僵直着没敢动,舌头打结似的骤然话多起来:“那个。。我,你。。你还没跟我说呢,你和王伯伯到底是怎么到帝上京来的啊,你。。你晚膳吃饱了么?哈哈哈。。我吃得挺饱的。” 说完,自己想把自己一拳揍晕过去,实在是太丢脸了。 就在肖玉瓒快要尴尬得窒息过去的时候,王博衍温和的声音在头顶清楚的传来,他非常认真的回答了肖玉瓒的问题,是因为军功封赏来的帝上京,晚膳吃的还不错,挺饱的,说完后轻轻抚摸过肖玉瓒的长发,动作温柔得像是抱着世间无价的珍宝。 而肖玉瓒崩溃又紧张的心,竟然真的在王博衍这样温柔的举动下,渐渐放松了下来。 王博衍抱着她,没有再近一步的动作,感受到肖玉瓒的贴近安心之后,他才用下巴蹭了蹭肖玉瓒的脑袋,小声哼哼:“我害怕,抱着你安心。” 肖玉瓒哭笑不得:“别闹了。” 王博衍收紧胳膊:“真的。” 害怕是假的,安心是真的。 肖玉瓒极轻的应了一声,随后又极无奈的叹了口气,认命的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喃喃道:“歇了吧。” 王博衍被她蹭得身子僵了一下,好半响后,实在控制不住自己雀跃得要飞上天的心情,轻柔的低下头在肖玉瓒额上落下一吻,一声没吭,闭上眼睛搂着她,像是真睡了。 可那颤抖的唇,还是出卖了看似淡定的王博衍。 肖玉瓒嘴角勾出一丝笑意,还是那个小怂包啊。 她原本脑子还乱糟糟的,没想到王博衍抱着她,真就安安心心的睡了,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连带着肖玉瓒也觉得困倦,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不出所料,王博衍已经不在身边了。 三日新婚已过,他要上早朝,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这几天来居然一次都没把她吵醒。 肖玉瓒昨晚睡得特别好,一晚上都没做梦,所以起得也很早,神清气爽的洗漱后,她看见了放在书架上被奉起来的长剑。 王博衍送给她的那一把:芙蓉剑。 肖玉瓒心头一动,朝着那剑走过去,她取下长剑,刷的一下拔出来,拿在手里细细端详。 之前因为太过震惊,只匆匆看了一眼,现下仔细看来,此剑选材锻造,皆是上品,是难得一见的好剑,这样的东西,王博衍眼都不眨便送给了自己。。肖玉瓒随手挽了个剑式,在屋子里耍了一套,觉得这剑特别趁手,一下子便喜欢得不得了,拿在手里一个劲儿的掂量,直到小椒来催促用膳,才念念不舍的把剑插回剑鞘,放回了原处。 用过膳后,肖玉瓒记着昨晚答应王博衍的事情,她把那手帕装上,领了小椒便出府去了。 承安一听是要给少爷买东西的,连忙跑去库房领了银子,作为带路上街的,也跟着两人一并出门。 三人没唤马车,肖玉瓒最喜欢这样朝气勃勃的早晨,就连街边买烧饼的老爷爷都面带和气,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笑容,整个街道上全是来往行人和吆喝声,肖玉瓒爱惨了这乡井气息,太平盛世,总是叫人百看不厌。 承安知道王博衍常用的几家店,领着肖玉瓒轻车熟路的介绍,每家店的老板都是认得承安的,一见他进来便喊承安小兄弟,客气的问王参将是不是需要什么东西,然后看一眼肖玉瓒。 承安立马介绍:“这是少夫人。” 老板脸上立马堆上一种复杂又谄媚的笑容,连声道:“原来是少夫人,少夫人安好。” 肖玉瓒也和气的点头回应,从怀里取出那帕子,解开以后把碎成两半的玉冠给老板看,问他有没有差不多款式的,老板仔细打量,然后说有的,立刻就让身边的人去取了十多种来,一一展开摆在肖玉瓒的面前。 肖玉瓒有点眼花缭乱,心想不愧是帝上京,买东西都是这么买的么?不由得觉得自己从前那二十年的生活实在是过得太糙了,惭愧惭愧。 就在她两两对比,看这个也觉得好,看那个也觉得好的时候,店子里面突然像是煮沸了的开水一般喧哗起来。 有人低呼着往外走,肖玉瓒一回头,就看见几个壮硕的下人在开路,不知道是哪家的出行这么气派,推推嚷嚷,一脸不耐。 小椒和承安护着肖玉瓒,已经让开一些了,饶是如此,还是被挤得一个踉跄。 小椒皱眉:“皇上驾临了?!这般气势?!” 承安要捂嘴已经来不及了,被高大下人挡住的视线外,那方的贵人想必已经听见,下一秒,就传来了一个非常熟悉又娇蛮的喝问声:“谁说的?!出来!到本郡主跟前儿来说!” 肖玉瓒无语望天,叹了口气,果真是冤家路窄,走哪儿都能遇见。 推开壮汉出现在视野里的,可不就是昨天憋了一肚子火气,最后被宁慕心那冷面疙瘩连请带拽送回家的兆华郡主姜宝琴么? 看见小椒,姜宝琴还没认出来,她眼珠子一转,视线落在肖玉瓒脸上的时候,突然就发出了一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的’哼声。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川渝首府嫁过来的参将夫人肖大小姐。”姜宝琴一开口就阴阳怪气的,她环住手臂,高昂着头,翻了个大白眼,声音骤然拔高,像是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肖大小姐可真是会教导下人,这伶牙俐齿的,到底是你这丫鬟对本郡主不敬,还是你肖大小姐教唆的?不妨现在说清楚才好。” 话音刚落下,外头立刻传来一声比姜宝琴声音还响的喊声:“川渝首府的肖大小姐?!喂!里头那个说话的!你刚才说的,是不是川渝首府的肖大小姐?!” 姜宝琴额头青筋直跳,她长那么大,在帝上京横着走的人物,还从来没人敢在她说话的时候嗓门比她大的!还有,竟然敢叫她里头那个说话的,她倒要看看,帝上京是哪个王八蛋不想活了! 她猛一跺脚,也顾不上继续挤兑肖玉瓒,回身抬手往外头指:“你们都是死人么?!去!把那人给我带进去!” 一声令下,外头喊话的人立刻就被拽进来了。 进来的不止一个,是两个。 其中一个穿着褐色衣物的高瘦男子,明明长了张端正英俊的好脸,却偏要做出满脸的痞子模样,甩了那拽他人的小厮胳膊,手指头快要戳到人家眼睛里头去,一脸坏相,歪着嘴角问他:“你扒拉我是吧?你确定你要扒拉我是吧?” 而另一个看上去沉稳些的青衣男子,一脸无语的站在一旁,他面相算不上硬朗,但透着一股正义凛然的老派,正试图跟身边人沟通:“我真的不认识他。。” 姜宝琴气得发笑,囫囵一指这两人:“刚才是谁在门外狂吠?” 那痞里痞气的男子挑眉看向姜宝琴,咧嘴笑出两颗白森森的虎牙来:“我,我找肖玉瓒,她在吗?” 姜宝琴笑得更渗人:“你知道我是谁么?” 男子被姜宝琴逗笑了:“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见姜宝琴脸色发紫,不说话了,男子弯腰往前凑了凑,笑得格外欠揍:“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扯平了呗。” 说完,还笑了两声。 肖玉瓒觉得,自己最好在姜宝琴和这人打起来之前站出来,是以她拍了拍堵在自己面前的壮汉,侧着身子出现在了姜宝琴和那男子中间:“那个。。” 她还没说话,那男子便大喊一声:“肖玉瓒!你真在这儿啊!” 肖玉瓒噎了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别说了,她看一眼紧跟着过来的小椒和承安,靠近小椒耳边低低声说了句话,然后在姜宝琴要吃人的目光里,挪到了那男子身边,回头对那青衣男子道:“孟大哥,还记得咱们老惯例么?” 青衣男子楞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肖玉瓒松口气回头,对着姜宝琴行礼个礼:“兆华郡主,对不住了。” 姜宝琴冷哼一声,正想着算你识相,下一秒,肖玉瓒就喊了一声:“跑!”那两个男子推开身边的人,硬生生退出条道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所有人傻眼中,五个人。。瞬间就跑没影了。 肖玉瓒提高裙摆,头也不回的往前跑,她是管不了姜宝琴会多生气了,一行五人跑到个偏僻胡同里才停下脚步喘气,承安简直要哭了,跟他家少夫人第一次出行就这么刺激的吗?! 小椒却是早就习惯了,刚缓过气儿来,便一脸惊喜的奔着两个男子过去了:“常公子!孟大哥!” 肖玉瓒撑着墙站直,顺气之后,盯着眼前两人,心情复杂:“常护,孟大哥,你们怎么会。。” 常护一脸痞相,夸过小椒又变漂亮之后,一脸得意的回答肖玉瓒的问题:“咱们剿匪三杰一体,怎么能让你自己来这地儿?谁知道王家那个长得人模狗样的,内里是不是个好东西?你放心,常小爷我来了,给你把腰撑到天上去!” 肖玉瓒冷漠脸:“说人话。” 常护抠抠脑袋:“我爹这不是觉得我烂泥扶不上墙,好几年前就想把我送到我大伯这里来受些管教么?这下你都嫁到帝上京来了,我也就带着孟望一块儿来了呗,你出嫁后两天我们就出发了,被我大伯关在家里听了一整天的规矩,今儿才给我放出来!” 肖玉瓒捂脸。 你听规矩的时候,你大伯有没有告诉你,帝上京里面的兆华郡主,惹不得? 035、全部都是狠人 承安听常护说话,听得眉头高皱,一脸不认同。 逮着肖玉瓒沉默下来的间隙,鼓足勇气朝前走了两步,试图拔高音量又屈服于常护一脸的痞子坏相,气势汹汹却底气不足的道:“我家少爷是翩翩君子,不是人模狗样,内里也绝对是极好的。” 他是王博衍的贴身近侍,这么多年都是他照顾跟随王博衍,是以眼前这人虽是肖玉瓒认识之人,承安还是不能容忍任何人在任何场合以任何形式污蔑抹黑王博衍。 所以心里头虽然害怕,承安还是站出来把这句话说完整了。 他看向常护的时候瞳孔有些发抖,毕竟眼前这位是刚刚敢直面兆华郡主还能不落了气势下风的人,承安打心底的敬佩这位勇士,但他并没有闪躲目光,常护看过来的时候,甚至还更坚定的握紧了拳头。 “王家的?”常护咧嘴笑,看一眼肖玉瓒,见她点头,又冲承安抬下巴,“晓得护主,倒是个好奴才,不过姓王的是个什么东西,你说了不算,小爷我亲自会会他,我说了才算,懂了么?” 承安嘴一瘪,常护自以为和善的笑容落在承安的眼里就像是狮子张口露出了满嘴獠牙,仿佛只要他再废一句话,常护下一秒就能大嘴巴子抽他。 肖玉瓒伸手把常护拉过来:“你知道刚才那是谁么?” 常护吊儿郎当的抖了抖:“不知道,不过挺拽。” “那是兆华郡主。”肖玉瓒肃然起来,“你惹了她,麻烦大了。” 常护原本还笑着,听了肖玉瓒这话,突然就不笑了。 肖玉瓒见他也不抖擞身子了,整个人缓慢的站直了,骤然便高出了半个脑袋。 原以为常护是知道自己招惹了麻烦,没想到常护垂眸思衬了半响,突然有些自嘲的扯了扯嘴角道:“你和孟望都长大了,个个都懂什么叫争不过天,斗不过命,觉得屈服一些,日子便好过了,对么?” 肖玉瓒怔住。 孟望伸手过来准备打断常护,他倒像是脑袋后面长了双眼睛似的,往旁边垮了一步,轻而易举就躲开了孟望的手。 “肖玉瓒,咱们三个是怎么走到一块儿的你是不是都忘记了?”常护不依不饶,自打知道肖玉瓒要嫁人,常护便憋了一肚子的话,“咱们认识也有十来年了,读书的时候你可比她横多了!撇根树棍子能追着我围书院打三圈!就为了你那一文不值的狗屁正义!你不是常说么,读书是为了和讲道理的人讲道理,练武是为了让不讲道理的人也讲道理,现在倒好,她跟螃蟹似的,倒还显得是她有理了?你的女侠精神呢?你的苍生道理呢?拿给一群狗咬过,你还真就把那些东西喂给狗了?!你别跟我说什么现在不一样了,那是你们不一样了,我常护还是一样!” 肖玉瓒被他这鞭炮似的牢骚话搞得哭笑不得,常护话糙,这辈子没从他那张狗嘴里蹦出过几句有道理的话来,偏就这么一番狗屁不通的牢骚,惹得肖玉瓒心头一阵一阵的疼起来。 常护说她当年比姜宝琴还横,是半点都没有夸张的。 如今肖玉瓒回头想想,也很怀念那个意气风发,天地不怕的自己。 那时候她总想把天捅出个窟窿来,坚信自己就是那块补天的石。 但现在她更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的,年少轻狂的岁月过去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很多事情,她一个姑娘,翻不了那天,搅不动那云,一不能奔赴沙场建功立业,二不能出入朝堂诡辩风云。 斗争了那么多年,拼命想要证明些什么,最终天塌下来的时候,护着自己的还是家族后院。 她只是个女子,世俗如此,终究是要嫁人的,终究是要在这权势熏天的帝上京里面,活成姹紫嫣红的风景里,模样相似的脸。 屈服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坏事,她的侠肝义胆,给不了天下人,能盼一个身边人都好好的,也算是她一个人能承受得住的女侠大梦了。 毕竟,很多事都是要摔得头破血流之后才会知道的。 比如,有些人生来便是不讲道理的,不是拳头硬不硬能决定的。 姜宝琴就是那个没办法跟她讲道理的人。 显然,这时候的常护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只是像个丢失了伙伴无措站在原地的混小子一样,拼命想要把一切都掰扯回他熟悉的那个时候去,当发现一切都在不停地继续往前走,而他根本就拉不住也回不到熟悉的曾经时,便开始撒气说胡话,便开始浑身不自在。 他坚持要三个人在一起,好像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了。 常护嘴硬说自己还是一样的,但每个人都清楚,都不一样了,不是嘴硬就能改变的。 但孟望不会拆穿常护,肖玉瓒也不会,因为如果不是常护拼命扛住那个曾经的自己,当年的事情下,或许就留不下肖玉瓒这条命了。 她的心疼一闪即逝,随后便绽放了一个笑意,伸手不客气的在常护肩膀上锤了一拳:“臭小子,你就惹祸吧,待会儿你舅舅来提人,有你哭的时候。” 常护见她笑了,又抖擞起来,抬起大拇指往自己脸上比,一脸得意狂妄的模样:“常小爷没在怕!” 他什么都不怕。 剿匪三杰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 · · 领着常护和孟望避开几条大道绕路回到王家的时候,姜宝琴手下的人果然在帝上京地毯似的搜查他们。 一进府,承安就拍着胸脯说得救了,老天保佑。 姜宝琴在外面找不到人,肯定能想到几人是悄悄溜回王家了。 但是姜宝琴深知王博衍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她就算是气疯了,也不会到王家来闹事情,所以承安才会觉得自己捡了条命回来,总算是不用提心吊胆,生怕那位兆华郡主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了。 常护一进府,一路上都在四处打量。 这里的路口没有他老舅家修得精致,那里的房檐没有他老舅家来得规整。 这边的水池假山造型不雅,那边的亭台小榭风景不佳。 总之哪儿哪儿都有毛病,鸡蛋里头挑骨头,常护绝活。 承安听到就当没听见,领着一群人到了漪澜院里,便一溜烟儿跑去泡茶了,肖玉瓒虽然不知道自己擅自带人回来王博衍会不会不高兴,但是现在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想着等王博衍回来一定好生跟他说说,道个歉也行,下不为例嘛。 她吐吐舌头,坐下来之后,才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非常危险。 要换做是早两天,肖玉瓒是绝对不敢干这样的事情的,说到底,还是心里知道王博衍会原谅自己,才敢有如此决断。 肖玉瓒脑海里突然蹦出来四个字:恃宠而骄。 这四个字蹦出来两秒,肖玉瓒就赶紧甩甩头赶了出去,她沉默坐着发神,压根没注意常护一直在对面盯着自己,看她像个神经病一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勾着一抹奇怪的笑容,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要命的是,她的脸为什么突然红了? 常护拧眉:“热么?你脸红什么?” 肖玉瓒猛地抬头瞪他:“谁脸红了!胡说八道什么!” 常护嘿一声:“你脸红了,明明就是你脸红了,你凶我干什么,我今儿真是。。”说着便要起身去搬镜子过来,被孟望一把拽了个踉跄。 “你也扒拉我?”常护还记着刚才自己被姜宝琴的下人拉扯的事情,劈头盖脸就把矛头对准了孟望,“你再扒拉我一个试试?” 孟望赏他一个白眼,接过承安送来的茶,小声说了句谢谢。 承安笑得僵硬,茶水糕点送好后,就被小椒拽走了。 大堂这边一般都是承安和小椒伺候着,旁人靠近不了,所以说话不必担心什么,常护被孟望无视,也早就习以为常了,他转来转去的打量漪澜院,好半响后才嘟嘟囔囔道:“什么王参将,不过如此。” 肖玉瓒讪笑两声,沉吟了一下,还是护了王博衍一句:“他待我很好。” “那是应该的!”常护气呼呼的开口,“他要是敢对你不好,待会儿我就一套黑虎掏心拳揍他个半身不遂,让他签了和离书,连夜带着你回川渝去!谁稀罕帝上京这破地儿!” 肖玉瓒咳嗽两声:“。。你哪儿学来的这些话?” 常护嘿嘿笑起来,掩嘴往肖玉瓒那边凑过去:“怎么样?气势还行吧?我跟你讲,待会儿得这么虎虎他,好叫他晓得帝上京你也是有人撑腰的,要是对你不好,这参将夫人谁稀罕做谁做,没人娶你我娶你,我好歹也是川渝远近闻名的美男子,他王博衍再帅,能有我帅?” 孟望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硬生生给吐了出来。 他一脸冷漠的把茶杯放下,接话道:“川渝远近闻名的美男子是不是有待商榷,川渝人尽皆知的大痞子倒是名副其实。” 常护把袖子撸起来:“是不是要打架?” 说完,人就僵住了。 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背手而立,面色清冷。 常护跟他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也只是第一次照面,但他就是知道,这人铁定是王博衍。 他眼睛抽了抽,很想再理直气壮的把方才的话重复一遍,但是话到了嘴边,就算是常护这等脸皮奇厚的人,面对王博衍这么张脸,也实在是说不出来。 常护很不想承认,但他着实不得不承认,这他娘的。。竟然真的还挺帅。 不怪小姑娘喜欢,他要是小姑娘,他也喜欢。 想到这儿,常护嘴角抽得更厉害,忍住了想抬手抽自己的冲动,强撑着自己最后的厚颜无耻,硬生生把心虚给挺成了理直气壮,不仅理直气壮,还抬了抬下巴,一副我不管你听没听见,只要我足够理直气壮,那你就肯定没有听见的模样。 背后说坏话被本人当场听见,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王博衍! 肖玉瓒原本还在笑,看见常护突然转变的僵硬身姿,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侧头看过去,王博衍正打量常护,瞧见肖玉瓒,眉宇间的冷意才稍微暖了两分。 “博衍。。”肖玉瓒开口喊他,愣了两秒后,才站起身来,快步到他身边站定,有点心虚的冲他笑笑,然后伸手指了指里面的两个人,“这是我在川渝的伙伴,刚到帝上京,找我叙旧说说话的。” 王博衍微微颔首。 肖玉瓒指向常护:“这是常护。” 又指向孟望:“这是孟望。” 孟望倒是率先站起身来,对王博衍拱手:“叨扰王参将了。”说完,一把将常护提起来。 常护也拱了拱手,看王博衍的目光充满了审视。 而王博衍看过来的目光,似乎也并不怎么友善。 肖玉瓒也不知道常护方才的话王博衍到底听到了多少,正想说大家一起坐下来说说话,就听王博衍开了口道:“兆华在外面找人,是你们么?” 肖玉瓒扶额:“应该。。是。” 王博衍看她一眼,大概明白了,明白过后,又看向常护:“姓常,是督察院御史府上的么?” 常护被他说中,虽然心里怪别扭,但还是摸了摸鼻头,认了:“那是我大伯。” “常大人也在找人。”王博衍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里面的神色太深,常护看不明白,但直觉告诉他,这个笑容并不是什么好事将至的意思。 “我大伯也在找我?”常护咽了口口水,“找我干嘛?” 王博衍沉吟了一下,不紧不慢道:“兆华手下有个画师,每次出门都要带上,遇上风景极好的地方,或者是恰好碰见喜欢的首饰,都会让画师画下,这个画师原本是宫里为皇后娘娘御用画像的画师徒弟,皇后宠爱兆华,就把这小徒弟赏给兆华用了,这画师旁的本事没什么,只一点和他师父一样,记性很好,抓得住细节,我想,街上发的画像,或许是你的?” 肖玉瓒站在王博衍身边,听傻了。 她还没听过王博衍跟她以外的人说那么多的话,他直勾勾望着常护的眼神,像极了。。护食的狼。 这个比喻非常的恰到好处,因为王博衍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走进了屋子里,他稍微挡在肖玉瓒跟前一些,这个姿势看上去非常的不友好。 但是肖玉瓒完全理解,毕竟。。谁先听了那种话,想来态度都友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常护终于是笑不出来了,他低声骂了一句‘我他妈真是服了’,大概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视死如归起来,他看一眼肖玉瓒,脸一下子就垮了:“这个兆华郡主有病吧?!画什么像?!我是逃犯吗?全城缉拿?!” 肖玉瓒想了想,在姜宝琴心里,你跟逃犯也差不了多少了。 “要不。。” 她刚想说要不在府上避避风头吧。 谁知道王博衍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竟然第一次抢了她的话:“兆华性子一向如此,找不到人绝不会罢休,常大人想必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常小兄弟若是信得过我,我倒是能在兆华和常大人之间说上几句话。” 常护险些脱口而出一句:“不必!” 可想起他伯父那个和尚一般的唠叨功力以及自己即将面对的禁足,常护动摇了。 虽然察觉到王博衍说这话的时候笑容特别的诡异,明明离得那么远,常护还是觉得自己脊梁发麻,但是肖玉瓒显然对王博衍非常的信任,甚至觉得有王博衍出面指不定真的能救他狗命。 只是肖玉瓒没想到王博衍居然会主动这么说,她方才还在想,求一求王博衍,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肖玉瓒见常护闷着不说话,生怕王博衍下一秒就反悔了,赶紧跑过去拽了常护的手往王博衍这边拉:“快去快去,现在去万事能补救,你还真想等你的画像挂满了帝上京啊?” 常护嘴角抽了抽,站在王博衍面跟前了,才觉得他眼里面那种深不见底的沉稳和清冷看得人心慌得很。 他舔了舔嘴唇,拿出自己最后的倔强,嘴硬道:“我。。我可不是怕了她,我主要是。。” 肖玉瓒拍一把他脑袋,打断他的话:“快去!” 常护龇牙,扭头又对上王博衍的视线,硬生生把嘴里的话咽回去了,他回头喊孟望,被王博衍打断:“就我们去。” 常护皱眉:“他跟我是一起的!” 王博衍放低了一些声音:“你大伯训你,要带他么?” 常护说不出话,他发现自己在王博衍跟前像是被老虎压住的豪猪一般,动弹不得,不仅站得端正,甚至还接不上话。 “晚些时候我让人领他回去。”王博衍给出最后的方案,说完后便不再看常护,而是看了肖玉瓒一眼,大概是让她安心,随后便朝着外头走去了。 常护在原地愣了几秒,实在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他刚才还在喝茶,跟肖玉瓒说要好好收拾收拾姓王的,结果刚一照面,就被人家打蛇似的拿了七寸,动弹不得。 反差太大,常小爷觉得自己心脏有点承受不住。 但是承受不住也没有办法,他还是只能跟上王博衍,两人一前一后往府外走,王博衍唤了马车,率先上去了,常护深吸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刚坐稳,马车驶动,对面那人便冷了脸,方才在肖玉瓒跟前好歹还有一丝笑意,此时此刻是半分笑意都没有了,眼中寒冰千尺一般,瞬间就冻得常护打了个寒颤。 “听说,你见了我要先来一套黑虎掏心拳?” 常护:“......” “要让我签了和离书,连夜带玉瓒回川渝?” 常护:“......” “你比我帅,没人娶她你娶她?” 常护捂脸:“那个。。这个事情吧,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王博衍端正坐着,明明就是非常轻缓的声音,常护却听出了振聋发聩的感觉。 “哦?那便请常小兄弟说说,应该是怎样的呢?”王博衍的眸子更深了两分,看常护的眼神非常的不友善。 常护是出了名的肚子没有三分墨,解释不如不解释。 他此时原该能说出点什么,但是马车里面安静了半响,愣是连个屁都没放得出来。 他脑子一片空白,和王博衍对视片刻,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了:“得得得,一人做事一人当,话是我说的没错,怎么的吧!” 常护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原本也就是他理亏! 但王博衍似乎听了他的话后,并没有打算继续深究这个话题,他沉默了会儿,突然道:“你与玉瓒,认识很久了么?” 常护怔了怔,完全没跟上王博衍的思路,下意识的木讷点头:“嗯,很久了。” 点完头,常护又想给自己两拳。 王博衍往前挪了挪身子:“跟我讲讲。” 常护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贴紧了车壁,大声道:“你别过来啊!我告诉你!你千万别过来啊!” 王博衍沉默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撩起身后的帘子,一句话没说,但是常护清楚的听见了,转过方才那条街之后,外面似乎格外的闹腾,王博衍一撩帘子,他更清楚的看见了外面的情况。 果然是一群人拿着画纸在到处询问,他常护出行第一日,出名了。 他大伯估计能被他给气死。 “跟我讲讲,或者我把你从这里扔下去。”王博衍用一种温和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来,说完之后,他还笑了。 常护欲哭无泪,他觉得自己一世英名,算是栽在这里了。 他哪里还能给王博衍一套黑虎掏心拳,现在明明就是王博衍把他虐得话都说不出来。 常护握紧拳头,非常有骨气的认了怂:“大哥,你想听什么?肖玉瓒掏鸟窝被鸟啄想听么?要不听听追狗怎么样?人送外号追狗女侠。” 王博衍重新坐正身子,他认真的思索了一下,道:“跟我讲讲金平城的那个笑话,是怎么来的吧。” 036、冤家路非常窄 常家是个非常中庸的家族。 放在满朝文武中,不是最拔尖的那个,却也绝对不会是最差的那个。 保持中游偏上的水准,对于同阶很多家族来说,已经算是拼尽全力的事情,对于常家来说,也算是个拼尽全力的事,但常家是拼尽全力不让自己过于出彩,说起来特别气人。 常家祖训上,有一条明文规定。 身为常家子孙,但求平安康健,不求泼天富贵。 真要算起来,常家积攒下来的家族底蕴,是远远比如今风光的王家更深厚的。 常家是世代读书人,到了常护的爹那一辈的时候,常家才算是出了真正意义上的一个大官:督察院御史,常深远。 常深远作为常家的第五代长孙,自小念学便是拔尖的。 参加第一年科举,便直接考到了殿前三甲,非常对皇上的胃口,前途一片光明,未来如他的名字一般,深远不可限量。 长子有此功名,身为次子的常淮阳,便谋了个县令的散差事,年纪轻轻上任,远离帝上京了。 兄弟两一人风光,一人低调,再次将常家拉回中游偏上的水平,使得常家能够中庸,非常中庸。 可只要是熟悉常家两兄弟的人都知道,弟弟常淮阳的文学,是绝不低于常深远的,就是这么个原能够同样拔尖,一举将常家推向上位家族的常县令,却将这大好的机会生生搞砸,考中个举人,便潇洒上任去了。 非常的气人。 常县令在任期很长,非常长,仿佛是打定了心思,只要常深远在督察院御史那个位置上一直坐着,他就能把常县令这个官职也给坐穿了一般。 他为官清廉,口碑名声都极好,这么多年,人人都说,常县令什么都好,就是运气差了一些,哪怕是天上下的是黄金雨,地上铺的是宝石路,常县令都能精准的避开每一滴雨,绕开每一条路,扎扎实实走在为百姓服务的县令之道上,升官加爵这样的事,就是摆在常县令的脚跟前,他也能临门一脚,踹给旁人。 事实上,常淮阳运气不差,人也不傻,这些年越发和蔼慈祥的微胖面容,也渐渐收敛了年轻时候的锋芒。 常家人不爱名利,常淮阳尤其不爱。 在川渝金平城周边的汉县呆了二十几年,常淮阳深沉的爱着这片凶险至极却又山灵水秀的地境。 他爱漫山遍野的娇花绿树,他爱热情爽朗的地方百姓。 他爱极了这里的姑娘,南方曾有佳人如兰,是他见过最好的人心和模样。 而今他也常去西河桥头的泼面馆,辣椒要放三满勺,花椒要搁一勺半,半碗下肚,满头满身都是汗,再去桥尾要一碗酸梅汤,冰镇过的,囫囵灌下去,夏日的风刮来,舒爽了。 当年这样吃东西的姑娘已经没了,葬在汉县后山上她自己选的风水宝地,常淮阳每次去看她,都要带上一壶芝兰酒,拔了杂草席地坐,说一声我来看你了,一直闷声到日落,也说不出几句话来。 常护在家里是老幺,往上数有个大姐姐和二哥哥,两人都是温和性子。 大姐早几年就嫁了人家,大姑爷家也是读书人,没两年便考上了功名,做了朗州的通判,离得有些远了。 常二哥帮着打理家里的庄户也有几年了,每年到了科举应试的时候,常淮阳总说再等等,再等一等,这一等便等到常二哥年满二十二了,也没能走上考场。 他不知道父亲在让自己等什么,可常二是最沉得住气的性子,书本功课一日都没丢,只要常淮阳说去考,他便能胸有成竹的走进考场。 这样一个书香世家,偏偏就出了常护这么个刺儿头,混世魔王。 窜天的性子,火爆的脾气,念了一辈子书的常淮阳,镇不住这个要拿拳头说话的莽夫,一气之下,就给扔到金平城的书院去了。 常护一出生,喻氏便骤然血崩,离了世。 按理说,喻氏已经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不应当在第三胎的时候出这样的事情,可往往天命是不讲道理的,遇上了,便只能认命。 常护还小的时候,不太明白娘没了是什么意思,等他懂事知道喻氏是因为生自己才没了的时候,已经是捅上天的混账性子了。 可这事从没人怪过常护,常淮阳疼他,大姐和常二也疼他,是常护自己心坎儿里过不去,觉得自己不像个常家人,也不该是个常家人。 因为常护不念书不是因为不想念,而是因为不管他怎么念,他都念不好。 小时候家里请先生,常护没少被训斥,一篇三字经磕磕巴巴的背了十句,涨红了脸,也想不起第十一句是什么,没到这个时候,先生就会说,看看你二哥哥,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四书都会瞧了! 常护又羞又恼,晚上发奋躲在被窝里背书背得眼泪直掉,困得受不住了,第二日还迟到,又被先生一通罚站,还要抄写。 后来打手心更是常事,努力学过也学不好的常护,不学了。 放飞自我后,常护发现自己当孩子王是个强项,领着一帮孩子上树下河,摸鱼打鸟,一把好手! 他也终于有了比常二厉害的地方,至少这些事,常二是绝对做不来的! 自打常护发掘了自己混世魔王的属性,这个闯祸精在汉县的名声便日益壮大起来,到了最后,基本上每天都有邻里到常县令府上来告状。 常淮阳傻了,连个小偷都没有的汉县出了个叫人头疼的混账,这个混账好巧不巧,偏偏是众人敬仰的常县令的小儿子。 百姓们除了告状,也没别的办法。 常护很得意,正值叛逆期的男孩儿爱做些特立独行的事,彰显自己的特别和不可一世。 常淮阳在家里冥思苦想了两天,在得知金平城有位肖大小姐的时候,心一横,敲定了主意,立刻就把常护给送走了! 到了金平城的常护依旧不改自己的臭脾性,没出几日,就把一帮人揍得服服帖帖,鞍前马后,常护玩腻了做学院老大的游戏,又把矛头对准了街上常出没的一群小乞丐。 ‘为民除害’四个字,是当时常护领头的口号。 把街上的小乞丐追得四处逃窜,碗都摔破好几个的常护觉得好玩极了,沉浸在自己这种英雄主义里的常护,遇到了人生路上的第一块硬骨头:孟望。 当时那一帮小乞丐里,有个长得稍微壮一些的男孩,他领着小乞丐们回避了多次常护的锋芒,毕竟他们都是无依无靠的人,并不想跟常护这样的公子哥有什么冲突。 可是常护越发得寸进尺,在小姑娘被常护追得摔花了脸的那天,一直沉默着的孟望,扛起棍子,反击了。 常护长那么大,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两人扭打在一起,被双方的人拉拽开,才没有受伤严重。 那之后,常护便跟孟望斗上了。 只可惜常护不如孟望这样整日穿梭在大街小巷的人熟悉金平城,每次都被孟望放风筝似的牵着走,气得常护忍痛把攒了小半年的零花钱全都掏了出来,买通了另一条街上年纪稍大些的几个混混,连起手来,算是把孟望逮住了。 被几个人压得动弹不得的孟望眼神凶狠的看着常护,虽然一句话没说,但常护那时候是很怕孟望的眼神的。 那时候常护说不上来那是种什么样的眼神,后来过了很久他才知道,那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逼的狠了大不了同归于尽的眼神。 他原本只是想教训教训孟望,找回几分自己多年来一直维护着的面子。 可还没动手呢,眼前就蹿出来个穿得火红的姑娘,掏了根木剑干脆利落的打在几个小混混的腿上,身形一旋,就拦到孟望跟前去了。 她挑眉,干净漂亮的脸上正义粼粼,木剑啪的往常护胸口一戳,大声道:“常护!你再欺负人,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那是常护头一回注意到同学院的姑娘。 漂亮,英气,淡定自若又自信非凡。 一把木剑在她手里握着也握出了力顶千金的气势,常护盯着她想了很久,想起来她的名字:肖玉瓒。 川渝总都督的长女,在学院里面男孩子和女孩子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没有什么交集,是以常护从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认识到学院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好看的一个小姑娘。 只是这个小姑娘说话,未免太狂妄了一点。 “让开!”常护龇牙,非常不爽,他把抵在自己胸口的长剑甩开,“别说我欺负姑娘!” 肖玉瓒抿嘴,扬了扬眉毛,她扫一眼那几个小混混,歪着头天真又甜甜的笑起来,那几个小混混却像是见了鬼一样,在常护气炸的骂声中,转脸就跑没影了。 小半年的零花钱,打了水漂。 气红眼的常护扑向肖玉瓒的时候,还没意识到自己面对的究竟是怎么个小姑娘。 挨了打站不起来的孟望就这么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背影,一套剑法使得干净利落,比起常护野蛮使用暴力,她行云流水间,以四两拨千斤的技巧,一一化解了常护的进攻,没什么重量的木剑精准的打在常护每一个薄弱暴露的弱点处。 孟望都看傻了。 吊打,真正意义上的吊打。 打得常护浑身都疼,捂哪儿都来不及,最后只能抱着脑袋求饶,蹲在地上抬头的时候,常护一双怒火熊熊的眼眶里湿漉漉的,看上去是要被打哭了。 肖玉瓒没管他,收了剑先去扶孟望,也不嫌弃他小乞丐脏,问他有没有伤到哪里,还从腰间摸出来一块碎银子给了孟望,让他去找大夫瞧瞧。 孟望拿了钱,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他倒是不需要,但是摔破了脸的小姑娘肯定需要,他看一眼肖玉瓒,闷声捂住腰腹,转眼就跑得没影了。 常护蹲在地上凶巴巴道:“瞧见了没!那是个小没良心的!你救了他还给他钱,他连谢谢都不会跟你说!” 肖玉瓒回头看他:“你以后再欺负他们,我还打你。” 常护哼一声:“你拿武器!作弊!” 肖玉瓒走到他跟前蹲下来:“我不拿武器也能打你。” 常护放下手嚷嚷道:“看你是姑娘我才让着你的!你下次再坏我好事,我不会手下留情了!” 说完话见肖玉瓒抬手,又下意识的抱住了脑袋。 肖玉瓒被他逗笑,但很快又收敛了笑意,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道:“欺负小乞丐算什么英雄好汉,你要是真厉害,练好了本领,咱们剿匪去啊!你要是没这个能耐脾气,就知道欺软怕硬,那我一辈子瞧不上你,你也一辈子别想打过我!” 说完,小人儿潇洒起身,常护转脸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她还领着个八岁大的弟弟,小孩儿眼睛特别大,干净透彻的看着他,肖玉瓒一过去,便乖乖的牵住她的手,渐渐走远了。 . . . “她是金平城的女侠。”常护突然拧眉握拳高声道,“什么笑话?!我呸!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说出来的话不如狗叫两声好听!” 王博衍被他突如其来的气愤吓得一怔。 但很快,他就因为常护这句话,眉眼处和缓了下来,看向常护的眼神,也似乎顺眼不少,他颔首,用非常肯定的语气道:“她一直都是。” 常护显然还在气头上,他胸口起伏明显,奈何实在文化有限,憋了半响,才道:“狼心狗肺的东西,不就是笑她嫁不出去么!不就是笑她一个姑娘家成日抛头露面吗!你给狗喂点吃的,狗还能记得给你摇摇尾巴,她为金平城的百姓做了那么多事情,到头来落个全城的笑话!我呸!” 谁有资格说她?! 谁都没有资格说她! 那些说她‘光辉历史’过多,姑娘家家不够端庄,戳她脊梁骨,笑她嫁不出去的人,全部都是当年仰仗过剿匪三杰,夸过肖家巾帼不让须眉的人! 人心肮脏,人言可畏。 王博衍的眼神冷下来,他半垂眼眸,闪过几分心疼,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从常护的反应和寥寥数语,王博衍已经能想到,肖玉瓒受过的委屈,绝对不止一点点那么简单。 他不在她身边的这十二年,她经历过什么,得到过什么,最终又失去过什么? 光是想到自己和她之间有十二年的空白,未曾在她辉煌之时替她欢呼过,也未曾在她失意之时陪她共度过,王博衍的心就像是被一双大手攥紧,一点儿也喘不过气来。 “苦么?”王博衍突然开口。 常护刚收敛了两分火气,听到王博衍的话完全反应不过来:“什么?” “那时候,她痛苦么?”王博衍抬眸。 常护抿紧嘴唇,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他想了很久,才道:“苦吧,我都替她苦,那些事落在咱们老爷们儿身上,扛一扛也就过去了,可她是个姑娘啊,钢筋铁骨,那也是个姑娘啊,怎么扛啊。。” 差一点,便没扛得过去了。 王博衍握紧了拳头,突然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众人广传的笑话,她一定听过千次万次,金平城人人都说,如今到了帝上京,依旧人人笑着说。 她也笑着听,满不在乎的样子。 可心里呢? 不痛么? 曾经豁出命想要完成的信仰,最终变成世人口中津津乐道的笑话。 肯定很苦,肯定很痛。 但是苦过,痛过,最难熬的时候,自己都不在她的身边,王博衍捏得手臂微微发抖,一向聪明又自负的人,突然失了主意,只剩无措。 马车微颤了一下,拉回王博衍的思绪,常护已经撩了车帘,探了半个脑袋出去。 刚露脸,就瞧见了常深远黑成煤炭的脸色,正站在府门口,遥遥将他望着。 常护把车帘一放,回身就拽住了王博衍的胳膊,一脸正色道:“大哥,肖玉瓒是我老大,她现在嫁了你,你就是我亲大哥了,一日为大哥,终生为大哥,赶明儿我就带着孟望那个不成器的小弟,带酒亲自上府拜把子,大哥,救我!” 王博衍嫌弃的看他一眼,硬生生没能把他的手从胳膊上撸下来。 是以常护就这么挂在王博衍的胳膊上,贴着他身后下了马车。 常深远气得脑仁儿疼,看见王博衍之后先是楞了一下,随后立马想明白了一些东西,两人互相作揖寒暄,常深远看一眼常护,咬牙道:“常护!还不快过来!这般拽着王参将,成何体统!” 常护吐吐舌头,迂腐老头的话听不得,他要是过去,除非脑子给车轮碾了! 王博衍心里叹口气,道了声无妨,常深远瞧他是要管这事儿了,脸色终于和缓了几分。 姜宝琴闹事的功夫,常深远是一向有所耳闻,避而远之的,昨天!他专门拎着常护的耳朵,叮嘱了八百遍!别招惹兆华,别招惹兆华! 他真是特别听话,今儿一出门,就把兆华招惹了! 常深远气得肺疼,琢磨着逮住常护去道个歉,兴许事情还能和平解决,这要是闹到皇后耳里,怕是一顿板子挨定了! 现下看见王博衍,常深远心里头有了底气。 兆华娇蛮,但若是王博衍肯帮着说话,想必这事儿能轻松揭过去。 果不其然,姜宝琴听说王博衍在常府门口等她,立刻就把火冒三丈的事情给抛到脑后了,她跑着过来的时候像只花蝴蝶,常护看得咋舌,心想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姑娘和之前那只母老虎真是一个人么? 随后姜宝琴软出水的声儿喊道:“博衍哥哥。。”喊完,瞧见王博衍身后的常护,常护对她咧嘴假笑,换来姜宝琴又凶又恶的回应,“好哇!你在这儿!滚出来!” 前后两句,天上地下的差别,常护无语望天,只能感慨一句大哥牛逼。 后面王博衍跟姜宝琴说了什么常护没仔细听,但他倒是把姜宝琴从一脸愤然恨不能把他生吞了的表情到最后娇俏乖觉,乐呵呵笑起来的模样记得一清二楚。 这女人学过变脸? 不过这不是大问题,好消息是姜宝琴让人撤了常护的画像,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常护非常不走心且干巴巴的道了声歉,显然姜宝琴也根本不在乎。 她一定要让王博衍送她回去才肯罢休,是以目送王博衍离开的时候,常护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大哥,我对不起你。 念完,常护看一眼站在不远处同样面色和气,保持着得体的常深远,嘿嘿笑了一声:“大伯,你看这事儿,不是解决了么?” 常深远深吸口气,转动眼珠,看向常护:“欠王参将如此人情,便是你说的解决了?” 常护不吭声了。 的确是好大一个人情,但以他和肖玉瓒的关系,王博衍总不能真记着这点小事的吧? 常家不欠人情,这是祖训,不怪常深远会生气。 “跟我回去,好好把家规祖训抄上一百遍!抄不完,不许再出门!”常深远哼了一声,他自认为自己对这个侄子严厉尽责,才是亲伯父该做的事情,淮阳把他送来,不也就是为了这个? 只可惜,常深远到底还没跟常护相处久了,习惯了自己一声令下,小辈乖乖领罚的生活,他根本没想到常护这人从来不应该按常理来推断。 他话音刚落下,常护便大声道:“大伯!我想起我还有东西落在王家了!我去去就回!” 说完,脚底抹油,常深远回头的时候,人已经跑没了。 常护跑得飞快,笑话,就算要抄家规祖训,也得等他常小爷把今天浪完了再说,大好时光,乖乖领罚?想都别想! 他嘿嘿一笑,一个劲儿回头看,发现没人追上来,正准备跑过眼前的转角就停下来的时候,径直和转角处走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两边人都摔了个猝不及防,常护捂住屁股,瞪眼抬眸:“谁啊!” 不看不要紧,这一眼,常护傻了,他望着眼前人,坐在地上半响没想起爬起来,对面那人似乎也没反应过来,好几秒后,两人才异口同声的道: “常护?!” “宁慕心?!” 宁慕心突然就笑了,看上去更像个冷面魔头,她穿着一身黑衣,特别的英气,此时脸上更带了一种似笑非笑的怒意:“你来帝上京了?” 常护爬起来,脸色也不好。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说话招灾,走路闯鬼,冤家路窄,特别的窄。 037、双刀铸就弯刀 “你怎么在这?”常护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啧了一声。 宁慕心没答,下意识抬手想去摸自己身上的剑,却什么也没有摸到,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跟解语出来买几颗蒜回去做鱼的。 常护握住自己的手腕转了转,确定身上无碍之后,这才看一眼跟在宁慕心身边的解语,狼崽子一样的眼神,直勾勾的盯在他的身上。 常护冷笑:“几年不见,你倒是逍遥自在起来了。” 宁慕心猛地眯起眼睛:“你还没遭了报应,我又能坏到哪儿去?” 说罢,宁慕心挥了拳头就要上去,还没动,身边的解语身形拉成一条长线,已经朝着常护攻过去了。 解语的拳非常快,带起周身的风飒飒直响,像是要把风都劈断一般。 他来得突然,常护下意识用手肘手腕抵挡解语的攻势,连连败退下,常护也打出了几分火气。 常护毕竟也是跟匪寇斗过的人,解语身形灵敏,体力上却不见得有常护好,是以常护瞅准了间隙猛地反手一拳打在解语的手掌上,将两人震开一些距离。 解语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掌心,接下常护这一拳后他整条手臂都在发麻,可见常护是半点都没有留手。 “再来。” 常护低喝一声,捡起旁边的一根长棍,气势汹汹的在手上挽了个花,奔着解语就过来了。 宁慕心原本是想把解语拉扯开,自己也捡根棍子同常护好好过两招,毕竟这是她的旧恩怨,和解语半点关系也没有,还得自己上才行。 谁知明明是她去拽解语,却被解语抱了腰旋转着躲开了常护打来的一棍,随后解语就抱着她闪身到了一旁的巷中,他深深看她一眼,眼中直白,就是温柔。 而后解语便松了手回身,眸子里面只剩下清亮的警惕,他拔了腰间的弯刀,迎着常护去了。 宁慕心被解语放下后,好半响都没回过神来。 在她印象里,解语好像还是那个缠在自己身边甩都甩不掉的小屁孩。 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能护在她跟前,单手抱她还能身轻如燕的男人了? 但仔细想来。 这已经不是解语第一次赶着护她了。 提刀站在她跟前的情景数不胜数,不管对面他打不打得过,解语好像从来没有后退过半步。 记忆里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是个矮了自己一大头的孩子,眼神很凶,好像什么都不怕,浑身带着尖锐的刺。 再后来,他个子眼见着越长越高,大概是因为每天都见着的缘故,宁慕心竟然忽略了那么重要的事,还觉得他是个莽撞的孩子。 不过那时候,宁慕心还能把解语从自己的身边拽开。 今天是第一次,她想要再去把解语拽到自己身后,却反而被解语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被一只坚实有力的手搂住的时候,宁慕心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解语下月,就满十八了。 正值少年热血,赤子之心的年纪。 他和常护过招,眼神内敛,身形稳健,这些年在练兵营里面打磨,已经从只会乱打蛮打的小孩,变成了眼明手快,颇有战略的大人。 常护的木棍被解语的弯刀砍出密密麻麻的小缺口,饶是如此,解语依旧没能在常护手上讨到便宜,好几次棍子带风贴着脸,都是险险避过。 常护倒是一直都很在意解语的弯刀,看了很久,突然猛地持棍抽中了解语的肩膀,解语连退好几步,常护一杵长棍,也没再追攻上去,而是点了点下巴,看向奔着解语过来的宁慕心,挑眉道:“你的刀呢?” 宁慕心抿嘴,见他打到了解语,眼里已经闪过几分怒意:“关你屁事?!” 常护抬起手指了指解语手里的刀:“那是你的刀吧?看着不大一样了,我记得你从前使的是双刀,对么?”说完,像是明白了什么,又笑起来,“你的小相好?刀都舍得送给人家了?” 听常护这么说,解语突然低吼了一声,困兽一般警告的声音,握紧了刀柄又要扑上来,谁知道这话更是踩中了宁慕心的痛处,她手上突然发力,解语对她没有防备,被她一握紧便不自觉的卸了力怕误伤了她,宁慕心夺过刀,气势如虹的便弹跳起来,使刀的力道和技巧远在解语之上。 常护接下宁慕心砍来的这一刀,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正色:“不错!这才像用刀的样子!来!再打过!” . . . “磨磨蹭蹭的!再敢偷懒,老子打死你!” 鞭子声扬起,抽得一旁的石头灰尘漫漫。 肥头大耳的监工大声恐吓着眼前的一群男人,裸露着上身的男人们愤怒的瞪着眼睛,却没有人出言说什么。 这些都是翠峪山刚招安来的山匪。 按照国家律例,至少要劳役改造之后,才能够授予‘百姓’的身份,算是从良的一个过程。 而这些所谓的监工,就是要在他们改良本子上签字认可的人,一旦得不到这些人的签章,基本就不可能走出这里了。 所以每个人即便愤怒,也不敢多言什么,挑上担子,搬上石头,烈日炎炎下,继续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完成的工作。 好在这里的人们私下都非常的友善,会提醒他们这些新来的要怎么遵循‘规矩’,只要前几天表现好一点,不要露出反叛的举动来,过几日便好过了。 “慕心,你吃这个。” 宁风霸从怀里掏出来半个软乎乎的馒头塞给身边的女儿,他咧嘴笑笑,不安的搓了搓自己的手,随后坐下。 今年原本该是宁慕心十六岁的大日子。 在八风寨,宁风霸为了庆贺宁慕心十六岁,正式成为了八风寨的少当家,决意要为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制定下一个欢庆一年的大计划。 这一年,八风寨但行好事,不取不义之财,为每一代年轻的少当家积福。 可宁慕心的十六岁,没有迎来一桩喜事,阴霾席卷在所有八风寨人的心头,如今寨子没了,人心散不散还不知道,但。。和平的年代是真的到来了。 宁风霸叹口气,还真被金平城那个年轻的姑娘说准了,剿匪剿匪,终究这天下是要归元的。 宁慕心捧着这半块馒头,没说话,闷头啃了。 她手心全是被石子割伤的小口子,红紫一片,宁风霸看见了也当没看见。 这丫头自幼要强,即便是到了这样的地步,也未曾见她吭一声,每天坚持也要干活,干得也不比旁人少,实在是太过倔强了。 不过宁风霸最近听见一些风声,宫里似乎要召宫女,对于宁慕心来说,是免去吃苦直接能换个好身份的机会,但这事儿谁也没在宁慕心跟前提过,大家都等着有个准信儿,再来劝说。 宁慕心吃得很快,这点东西垫垫肚子还行,没一会儿监工就端上来一个大木桶,里面是大伙食,根本不知道有些什么东西,反正全部乱炖在一起,味道说不上来的奇怪。 每个人另一碗,囫囵吃了,傍晚到明日早上的这段时间,除了睡觉,还有一个时辰自由活动的时间,大概这算是他们和囚犯的区别之处了吧。 总算还是给了他们一点自己的活动时间和空间。 每到这个时候,宁慕心就会自己低着头出去,到远处的山丘上坐着,呆呆的望着不远处的帝上京城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风霸远远看着,只能沉沉的叹口气,他低垂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原本就是个屠夫,大战初起的时候,还去参了兵,战场上,他记得自己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应当是死了,可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四周全都是尸体。 活下来的这段经历像是奇迹,宁风霸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想起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扛了好几把刀,就此上山了。 战乱流民多,占山为匪的更多,动荡又混乱的巅峰,他加入了八风寨。 大概是因为名字同寨名有缘分,当时的寨主非常器重他。 后来争夺地盘,寨主牺牲,八风寨的头一把交椅,就落到了宁风霸的头上。 做了寨主的宁风霸,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人到老家,把老婆孩子给接来了。 他们是义匪,不是土匪,不敢杀人放火那样的事情,大多数时候,还会到城镇上帮帮忙,押送一下东西,收一点报酬和过路费,寨子里自己也养养猪,种种田,小日子过得很不错。 事情的转折点,便是八风寨举寨搬到金平城外开始的。 宁慕心十五岁那年,她娘病了。 不知道是什么病,好几个大夫看过,说不上,但是吊命的药很贵,为此,八风寨用光了所有的积蓄,全寨出去揽钱,依旧扛不住流水一样的药钱。 她娘说不治了,不要再治了。 宁慕心却拿了主意,要比武招亲,把自己嫁了。 嫁妆钱能有不少,拖着。。。至少,她娘能睁着眼睛看她出嫁,也算是了却了心愿。 宁慕心自小就是主意极大的,她娘是小女人,自从宁风霸离了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家里全都是宁慕心在拿主意,所以她说要比武招亲把自己嫁了!就一定要把自己嫁了! 可谁都知道,她这是在卖自己!拿卖了自己的钱,去换她娘多几年的时光活一活。 宁慕心搬着东西在山脚下搭台子的时候,遇见了剿匪三杰。 为首的明明是个清秀公子,笑起来的眉眼弯弯,特别好看,可打起人来却毫不留情,笑里藏着利刃,凶得很。 他摘了自己的绣球,不管是不是中间出了差错,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是摘了。 宁慕心当时是真的松了口气的,摘球的人模样俊俏,衣着极好,一看便是家世很好的人,自己这辈子交代给这样的人,想来也不算是最坏的情况了。 可那公子,却说娶不了她。 宁慕心又羞又恼,提着双刀追了他半片山,另两个黑黢黢的男人,追在她后面使绊子,三人逃脱之后朝着金平城的方向就去了,落下一枚玉佩安静的躺在地上,宁慕心捡起来,看见上面一个端正大气的‘肖’字。 第二日,宁慕心进了城。 她拿着玉佩,同川渝总都督府门口的小厮说,她要找肖家公子,肖家公子摘了她的招亲绣球,她便是肖公子的人了。 “哎哟,瞧瞧,还真敢来说。” “总都督家的小公子才十四岁呢!说什么痴心妄想的话!疯了吧!” “是啊,这些山匪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真以为同乡亲们和平相处就能随便信口开河了?别说是官家了,她可是匪啊!换成寻常人家,也是不敢轻易娶了的!” 川渝肖家是官。 八风寨头是匪。 宁慕心听懂了,她也懂羞辱二字是怎么念怎么写的,但是她不能走。 她握紧了拳头,一遍一遍恳求,她要见肖家公子,所言属实,一定要见! 但迎接她的只有拳头,笑骂,推搡。 最后是怎么离开金平城回到山脚下的宁慕心已经不记得了,她只知道自己蹲在山脚下哭了很久,直到夜深后宁风霸举着火把找到她。 她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救一救自己的母亲。 金平城所有人的话宁慕心都听清楚了,不管他们多么的友善,曾经帮助过他们多少,在他们心里,八风寨就是匪。 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既然认定了是匪,那就做些匪该做的事情给他们瞧瞧! 十六岁的宁慕心,心性不稳,过于执着,扛了双刀路上拦人,要人便拿钱财来赎,终于打破了八风寨和金平城之间的平静。 招安来得太快了。 她娘苟且多活了不过半年,官兵便包围了山头,让他们缴械投降。 寨子锁了,抗争了月余的八风寨,没有了药材。 宁慕心是跪在门外送她娘离开的,她娘临走之前,和宁风霸说了很久的话,主屋门开的时候,宁风霸只说了一个字。 “降!” 八风寨,就此招安。 关押离开金平城的时候,宁慕心看见了那个她要找的人。 但那不是清秀公子。 那是漂亮姑娘。 她站在人群里,惊惶,自责,甚至痛苦的眼神,让宁慕心觉得可笑和虚伪。 她拨开人群,踉跄着追着她跑,菜叶鸡蛋打在身上也不在意,她似乎真的觉得是自己的错,她跑着,大声对她道:“宁姑娘!那日你来,我并不知晓!” 不是不见,是消息被拦下,根本没有传进府里,都是之后山头出事,城里被拐了人,她才知道的。 宁慕心看着她,异常平静。 “宁姑娘,对不起!” “对不起!” 她的声音随风远去了。 她的面容越来越远,最终再也看不见。 宁慕心茫然的仰头,看向昏沉沉的天空。 良久之后,呢喃道:“我要我娘,你还给我。” 可什么都没有了。 帝上京太过于陌生了,宁慕心看着那高耸的城墙,觉得窒息。 以后要怎么在这里活下去?她不是很清楚,她只有十六岁而已,却好像已经经历了六十岁才会回望的人生。 几日后,原本风平浪静的营地里面,掀起了一场风波。 粮仓里面的东西,被人偷了。 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便是刚刚招安来的翠峪山山匪,鞭子抽在每一个人背上,所有人都咬紧了牙齿,挺直了脊梁。 “没有偷!就是没有偷!” 无人承认,监工虽然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宁风霸心疼女儿心疼的要死,宁慕心却眼里面喷火,愤然道:“我一定抓住这小偷!” 当晚,裹了宁风霸的外衣,便蹲守在粮仓附近。 原以为昨日犯了案,那人不一定会来,谁知道‘老鼠’个头小,胆子却是非常大。 宁慕心瞅准了飞快往粮仓那边溜的影子,扑上去就锁了喉,逮着个比自己矮大半个脑袋的小孩。 小孩一被抓住,也不喊,拳打脚踢,低头就咬人。 宁慕心痛得要死,也不喊,一巴掌拍在小孩头上,拎着人就给摔到角落里去了。 她揉着手腕,等着眼前的小孩,借着点微光,看清楚是个又瘦又矮的孩子,他缩成一团在角落里面,一张脸脏兮兮的,浑身衣裳到处是破洞,只有一双眼睛很亮,却透着狼一样的凶光。 一看就知道是小乞丐。 这么小的孩子。。 宁慕心一下子就没了最开始那种凶巴巴的样子,她揉了揉被咬的地方,对他龇牙,伸手就拧他耳朵:“混小子!偷东西害我挨打,还敢咬人!” 她刚拧了一下,男孩便疯狂挣扎起来,嘴里发出低低声的吼叫,更像是野兽了。 原该扭送他去给监工,洗刷了清白,指不定还能捞上顿好吃的。 但宁慕心不知道自己抽的什么风,跟这死小孩眼对眼看了很久后,突然叹口气道:“你以后不许偷东西了,是肚子饿么?你要是肚子饿,每天晚上到这里来等我,我给你拿吃的。” 小孩警惕看着她,不吭声。 宁慕心皱眉,又凶起来:“听见了就点头!不然揍你!” 揍人两个字他倒是听懂了,立马又凶起来,发出低低吼声。 宁慕心无语了,僵持之后,重复道:“不许偷东西了!” 小孩眨眨眼,别开脑袋。 “饿了来这里,我给你的吃的。”宁慕心又道。 他转回脸看她,见宁慕心没有防备,猛地推开她,眨眼就在黑暗里跑得没影了。 宁慕心摔得一身土回去,宁风霸问她找到人了没,她没吭声,裹着衣裳倒头便睡了。 好在,之后两日,东西都没有再少了。 而宫中要招宫女的消息,也比宁风霸想的更快的传到了这里。 他让宁慕心进宫去!不要在外面吃苦,她是个小姑娘,等出了宫,他就在帝上京等她。 宁慕心不肯。 宫里是个什么地方她不清楚,但是要跟唯一的亲人再分开,她死也不肯。 监工让她洗干净了脸,瞧着漂亮,便又动了讨好上面的歪心思,好说歹说劝不动,险些事情闹大动了手。 第三天晚上,宁慕心照旧揣着馒头去说好的地方看有没有人,原以为那小孩应该不会再出现了,结果第三天的晚上,他真的就安安静静的蹲在角落里。 宁慕心给了他馒头,小孩拿了便跑。 这样持续了约莫小半月后,他终于蹲在原地,没有再跑了。 吃过东西,他就歪头望着宁慕心,一直望着,像是要把她的头发都多少根都清楚的记下来一般。 或许是因为他不会说话,或许是因为在陌生人面前反而能敞开心扉说一说在熟悉的人跟前不敢说的话一般,宁慕心被他的目光看得眼眶发热,那天,她说了很多。 然后第二天,就后悔了。 小孩真的是狼性子。 她说自己原本有一对趁手的兵器,若是兵器在手上,定然要打得那个监工满地找牙! 撒气的浑话,谁会当真?偏就他当了真。 第二日去偷兵器,被抓了。 这回不是被宁慕心抓住,而是被监工抓住,他抱着一对双刀,护在怀里,整个人蜷缩成一个圆形,但凭拳打脚踢,也不肯松手。 宁慕心扑上去护他的时候,那个监工像是终于想到了极好的借口一般,怂恿小孩偷盗皇家缴纳的兵器,谋逆二字扣在一个姑娘头上,他觉得合适极了! 当即带下去,听候发落! 宁风霸急了,翠峪山的山匪们也急了,眼见着一场暴乱就要发生,常年不见日头的营地,迎来了皇上身边的一等侍卫。 他匆匆问了情况,宁慕心却一心去看身下那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小孩。 眼睛都肿了,还要半睁着看她,见身边没人上来打了,终于肯松开一些手,给宁慕心看:“刀。。” 那是他跟宁慕心说的第一句话。 可惜的是,她爱若珍宝的双刀,再次拔出来的时候,已经断了。 像是为了彻底让她跟过去诀别一般。 王博衍点了宁慕心在身边随侍,连带着宁风霸一起,离开了那个地方。 当年那个小孩,跟在宁风霸身边,随他娘读过几天书的宁风霸,给小孩取了个名:解语。 愿有人能懂他的心语。 亦是在很久之后,宁慕心才知道解语抱着自己的断刀,到刀匠铺溶了之后铸成了新的弯刀。 他配在腰间,再也没有取下来过。 一如他横刀立在她的跟前,跨出那一步开始,就再也没有退却过一步。 新刀有字,刻作:吾心。 语字失言。 我寄心给你。 独独不敢言。 038、有空多读点书 “少爷,不好了。” 承安气喘吁吁从外面跑进来的时候,王博衍刚回到漪澜院坐下,手里面的水杯还没递到嘴边,就被承安的喊声惊得一顿,干脆放下了。 肖玉瓒和孟望对视一眼,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心头都浮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承安喘两口气后,满脸无措的看一眼肖玉瓒:“宁副参她。。和常公子打起来了。” 肖玉瓒捂脸。 孟望也无语的垂下眼帘。 他常护是真本事,不管在哪儿,都能凭自己一人之力搞得鸡飞狗跳,实在不是寻常人想学就能学得会的。 王博衍显然也是头一次遇见比许冬荣还能折腾的人,许冬荣好歹只是话多了一点,嘴碎了一点,跟常护这个刺儿头比起来,王博衍突然觉得许冬荣可爱起来。 王博衍沉默着没出声,似乎在思考这件事情按正常道理来讲可能发生的几率是多少,为什么常护偏偏就能大浪淘沙,精准无误的摸到了唯一一颗石头? 倒是孟望,凑过身子,小声问了一句:“哪个宁副参?是跟在他身边的人么?” 肖玉瓒顺势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跟孟望打个预备针好一点,常护运气是真的背,不知道为什么回个府的空隙他就能撞上宁慕心,肖玉瓒连提前告知的时间都没有。 “是。。翠峪山的那个宁姑娘,孟大哥你还记得么?”肖玉瓒放轻了声音看一眼孟望,见孟望脸色微变,就知道他想起来了。 又怎么会忘了呢? 孟望低头沉默了会儿,明白常护为什么会跟她打起来了,常护一向是个护犊子的偏心眼,当年的事且不说究竟谁对谁错,反正是谁都没有好过,那段时间发生许多事,常护是一心觉着八风寨害了肖玉瓒,对他们恨的厉害,素日里没事都要拎出来骂一骂,如今遇见了,打起来太正常了。 想必,那位八风寨的少当家,也是常护那么想的。 日常倒霉。 “人呢?”一直沉默着的王博衍终于开口问了一句。 承安搓手:“差人去拦了,想来很快就到府上。” 王博衍点头,终于又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喝完之后,他突然抬眼,从肖玉瓒的脸扫到孟望的脸,淡然开口:“说吧。” 肖玉瓒心里一咯噔,脸上还是保持着笑意:“说什么?” “说说你和宁慕心,是什么时候认识的。”王博衍自顾自喝茶,轻描淡写的甩出话来。 肖玉瓒在心里为自己抹了一把泪,她原本也知道这事儿是瞒不住多久的,原以为至少也得等她找宁慕心谈一谈之后王博衍才会有所察觉,谁知道常护干的事情真心漂亮,直接就把“我们认识”四个大字糊在了王博衍脸上,生怕他看不出来一般。 “也就。。十六岁那年吧。”肖玉瓒大概算了一下时间。 想来宁慕心一定是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遇见肖玉瓒他们三个。 认识前后也就半年,八风寨便没了。 王博衍听她认了,倒是没继续追问,他和肖玉瓒前后相差半年左右认识的宁慕心,而那个时候,王博衍也仅仅是因为觉得这个姑娘心志坚定,来自川渝的缘故救下了她。 若当时肯多问问,兴许也不会再多等那么三年。 宁慕心解语和常护到漪澜院的时候,三人都挂了彩。 连娇灵院的杜文娇都被惊动了,出来看了一眼热闹,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不过这里头的恩怨大了去了,除了当事人,谁又说得清楚? 所以杜文娇听见的版本,就变成了常护挡了宁大魔头的路,被忠心耿耿的解语一通乱咬,最后扭打在一起,掀了隔壁人家的草棚,这才被提了回来。 杜文娇嗤之以鼻,川渝人果然粗鄙野蛮,自己人打作一团,笑死人了。 她进不去漪澜院,通传的人说王博衍这会儿根本没空听,气得杜文娇一点办法都没有,自己在外头看了会儿又觉得无趣,人都进了屋子,一点儿动静也瞧不见,是以干脆留了个小厮在这儿听消息,晚些时候回去讲给她听,她自己倒是回去了。 此时屋子里面的氛围格外的凝重。 没人说话。 常护坐在孟望旁边,龇牙咧嘴的由着孟望给自己擦药,他还不忘了瞪着对面也在擦药的两人,一副要不是被人告了今天不分出胜负谁都别想走的眼神。 宁慕心翻个白眼,无视常护。 眼见着火花越蹿越高,下一秒就又要动起手来,王博衍恰到及时的清冷声音,立马就把两边人中间的火给掐灭了:“谁先动的手?” 解语嗖的一下站起来:“我。” 回答得过于铿锵有力,肖玉瓒听他这口气,搞得像是要接受表彰一般。 宁慕心伸手去拽解语,自己也站起来,对着王博衍拱手行礼:“参将,解语不懂事,是为护着我说的浑话,这都是我自己的一些旧恩怨,同他没有半点干系,此事。。是我先动手的。” 常护冷哼一声,大概是觉得眼前这两个一唱一和的,跟他演什么深情戏码?搞得他欺负人一样。 王博衍微微颔首,转脸看常护:“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常护以为王博衍是请受害人发言,打人的毕竟也是他手下,挂名个副参的官职,大街上斗殴,说出去怎么都是不得当的,他轻咳了一声,故作潇洒的说了声算了,两个人加起来也没打过他,确实是旧恩怨,打这一架纯粹的为了出气,旁的不追究,说完,还觉得自己颇为大度。 谁知王博衍半分脸面也没给,直接就接了常护的话:“我是问,百姓草棚的赔偿,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个人恩怨,又不归他王家管。 他主要是管管自己的属下,两个人打坏的棚子,两个人出钱。 常护愣了。 他常小爷纵横江湖二十年,从来不知道赔偿两个字是怎么写的,每回惹了事,常淮阳和常二早就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处理妥当了。 王博衍问他这话,常护是长那么大以来头一回去想。 他磕巴半响,宁慕心冷笑起来:“乡间恶霸做了太久,他怎会知道赔偿一事?” 常护一听又炸了,蹭的一下站起来指着宁慕心:“谁是乡间恶霸?你个小土匪说谁呢?!” 一句小土匪说得过了,翠峪山的事情都过去四年了,刚到王家的时候,就没少因为身份的事情受杜文娇的气,后来王博衍提拔她做了副参,帝上京里面的风言风语更多,她靠着自己的实力把副参这个位置坐的让人心服口服以后,那些难听的声音才终于小了一些。 但是宁慕心心里是清楚的,这些人虽然明面上不说了,可是心里依旧瞧不起她,笑话她是土匪山贼的女儿。 她在帝上京的口碑名声,和金平城人尽皆知的笑话肖大小姐差不了多少。 这些话旁人说宁慕心都能忍,都能装作没听见,不在意,反正她过她自己的日子,也没指望要嫁到这些人家。 可是常护这样说她,宁慕心就受不了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好像是突然就爆发了:“你再说一次?!” 肖玉瓒察觉到不对劲,跟孟望几乎是同时起身要去把常护拽回来,他说话向来是没有个度,火气上来了什么都敢往外讲,但还是晚了一步,常护胳膊被拽紧,虽然没能冲上去,但是嘴巴可没闲着:“说你怎么了?!你老子是老土匪,你是小土匪,官兵招安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早两年,晚两年,有什么差!你凭什么把火气撒在旁人身上?!要不是帮你早两年进京,你怕是连今日地位也没有了!” 早两年,晚两年,有什么差? 宁慕心听这话眼睛都听红了,面上更是煞白一片,当年若不是他们三个突然跑出来,二话不说就要动手,宁慕心指不定真能找到个比武招亲来的郎君,她娘指不定也能再多活几年,可能都等不到朝廷招安,八风寨便自己散了。 如今他来问自己,早两年,晚两年到底有什么差? 宁慕心不知道若是未曾遇见他们自己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或许会比现在好些,或许还不如现在,但至少她不必在原该最开心美好的十六岁听过最恶毒的揣度嘲笑和话语,也不必在原本还能想办法的时候失了理智走了岔路。 她难道真就稀罕这今日地位?! 只是宁慕心自己还没气得失了智,解语已经身形闪动,冲到常护跟前,对着他肚子狠狠的出了一圈。 常护后面的话断了,他脸色铁青的弯下腰,后退两步,坐到了椅子上。 解语这一拳打完并没有准备停手,另一只手握拳就要朝着常护脸上招呼,肖玉瓒正准备去挡解语的拳头,上座坐着的王博衍不知道什么时候动的,他闪身到肖玉瓒跟前,衣摆和发丝掀起一个极小的弧度来。 他像是接住了一朵树上飘零下来的小花,解语汹汹的一拳高高举起,却被王博衍轻轻接下,瞬间被卸掉了所有的力道。 “解语。”王博衍看他。 解语的眸子里透着不甘,他看常护的眼神里冒着火,但王博衍拦在这里,他知道自己是过不了王博衍这关的,所以僵持半响后还是松开了拳头,站着没再动了。 看来这两边人凑在一起事情只会越闹越大,常护还没缓过劲儿来,这一拳可挨得不轻,脸都憋红了。 王博衍让宁慕心和解语先回去,赔偿的钱从她月银里面直接扣,解语当着他的面出拳伤人,明日到练兵场上领罚。 解语一脸无所谓,领罚就领罚,他根本不放在心上,走之前还狠狠看了常护一眼,一副你再敢来招惹我就敢再打你的样子。 他心里头也没别的念头,就是护着宁慕心。 谁都不能说她一句不好,她是世上最好的人。 常护也瞪着他,哑着嗓子嚷了一声,也没听清楚嚷的是什么,被肖玉瓒瞪了一眼,终于安静下来了。 这事儿说到底,常护还是为着肖玉瓒愤愤不平那么多年,肖玉瓒不好说他什么,但还是冷了脸道:“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当年原本也是咱们不占理,你倒好,刚碰面又打起来,往后再要解释什么,更难了。” 常护撇眉,好半响后才终于肚子不疼,刚好,立马理直气壮起来:“怎么就咱们错了?她本来就是山匪!就算是没有咱们,过两年朝廷依旧是要肃清的!到时候你肯定还是要跟着你爹一块儿去,她照样瞧见咱们,恨咱们,那不还是一样么?!同她有什么好解释的!” 肖玉瓒听他这套说辞都听腻了,头疼得很,这才几个时辰?闹出这么多事情来,她看一眼王博衍,两人一对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想法:绝不能让常护再在外边逛了。 常护还在絮絮叨叨的念,说什么两个人一块儿上他也不带怕的,要不是没带武器,早就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的话,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王博衍已经吩咐承安去准备马车,孟望撑着他的胳膊拖他站起来便往外走。 常护:“干嘛?去哪儿?” 孟望没回答。 他又转脸看肖玉瓒:“吃饭是么?就在这儿随便吃点就是了,怎么还要去酒馆啊?我这点小伤,不用不用。” 肖玉瓒抿嘴,也没理他。 直到被连拖带拽送上马车,常护才抠着车厢门喊:“我不回去!我回去了十天半个月你瞧不见我我告诉你!” 瞧不见才好!好好关一关这野性子!肖玉瓒咬牙想道。 不过常护这招对王博衍没用,他从另一侧进了车厢,伸手提住常护的领子,承安便顺利的关上了车厢门。 坐在王博衍里侧的常护终于安静了,不知道为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常护,就是不太敢惹王博衍。 一看他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冻住了,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斗不过。 被王博衍和肖玉瓒亲自押送回常家的常护,下马车的时候哭丧着脸,一副被兄弟卖了的悲惨表情,不过好在回府的时候得知常深远有事出去了,此时并不在家,常护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点。 到了府上,肖玉瓒又拎着常护,让他别再到处惹事了,这里是帝上京,个个家大业大的,不比川渝那边,最大的官儿也就是肖成毅了。 常护抠着耳朵敷衍说知道了知道了,准备走之前,王博衍还没忘了赔偿的事,收了常护腰间取下来的一块儿玉佩,算是以物抵钱。 叮嘱也叮嘱过了,赔偿也到手了,常深远不在,王博衍没准备久留,常护磨磨蹭蹭的跟在两人后边,被孟望拽了衣领子才顿住脚步回头冲他龇牙。 牙花子还没收起来,常护就瞧见岔路那边过来了一个人。 瞧清楚那人的脸,常护立马脸色就阴下来了。 “王参将留步。”人还未到,喊声先到。 王博衍和肖玉瓒不约而同的看过去,看见个年岁稍长一些的男子正快步朝着这边走过来,他模样看上去和常护有几分相像,但是眉宇间更多了一些傲气和清高,到了王博衍跟前便行了个礼,又看向肖玉瓒:“王参将与夫人拜访,思安有失远迎,还请王参将与夫人进正堂喝杯茶再走,父亲若知思安招待不周,定要责备了。” 王博衍是谁?年纪轻轻便深受皇上器重,一朝战事功名起,是绝对有望成为当朝最年轻的大统领的。 朝廷之上绝没有人想要名面上跟王博衍交恶,不过私下里动了坏心思的人,也不见少。 但常思安是真心想要讨好王博衍的,今年的科举就在眼前了,他考了三年,今年再不中,怎么也说不过去,常思安对自己还是有几分信心,往后同朝为官,与王博衍相交的地方自然还多,原本他还没想好怎么同王博衍攀上话,谁知道王博衍竟然亲自上门来了。 常护一听常思安说话就冷笑,被常思安抬眸冷视了一眼:“你又去外面惹事了?!”说完,来不及跟常护生气,又对着王博衍歉意道,“我这个堂弟生性顽劣,不服管教,刚来两日,父亲也对此很是头疼,若是有什么开罪了王参将的地方,思安先在此替常护道歉了。” 这人对他们的态度挺好,甚至可以说非常的讨好,但对常护说话的口气,总透着股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听得肖玉瓒浑身都不舒服,不自觉的靠近王博衍,拽紧了他的袖子。 王博衍感受到肖玉瓒的靠近,心里面自然有数,是以只是轻轻颔首,开口替肖玉瓒维护常护道:“常小兄弟到府上做客,我送他回来而已,原该坐一坐的,只是府上还有事,便不多留了。” 这话说完,常思安脸上的表情就非常精彩了。 他看一眼听了王博衍的话立刻挺直腰板洋洋得意的常护,一脸便秘的模样,却也不好再强留王博衍,只说送一送王博衍他们。 肖玉瓒回头冲常护扬了扬眉,常护立马给她竖个大拇指,嘴型一张一合道:“大哥够意思!” 逗得肖玉瓒憋笑摇头。 等到常思安送了王博衍回来,常护还环着手臂跟孟望一块儿站在刚才那地方,一瞧见常思安,常护便冲他咧嘴笑:“哟,堂哥,送我大哥走了?” “大哥?”常思安眯眼,反应过来常护说的是谁,当即脚下一顿,冷哼一声,“你什么时候。。” 说了一半不说了,深吸口气仰起头,嫌恶的打量一番常护这幅吊儿郎当的痞子样,数落道:“王参将才学武功皆是上等,在皇上跟前也是非常得脸的,你真以为你这幅一无功名加身,二无官职在任的小混混能同王参将一直交好下去?!有外头惹事闲逛的功夫,不如好生多读点书!胸无半点墨,走出去都别说你是咱们常家人,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常护对着常思安呸了一声。 常思安脸都青了,这人。。实在是太可恨了! 呸完还不算完,常护虽然才跟常思安这个表哥认识两天,但是常思安这人吧,厉害就厉害在浑身上下连头发丝儿都能生成常护讨厌的样子,整个人散发着讨厌的气息。 故作清高,自以为是,总觉得他念书便高高在上,常护就是典型的‘坏孩子’代表。 对此,自命不凡的常思安一看见常护总是皱眉叹气外带上几分嫌弃的眼神,张嘴就是数落。 “多读书。” “少惹祸。” 常思安对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两句话,外带一句常家哪儿有你这样德行的! 常护没有打他,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偏偏常思安丝毫没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还总得自己这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颇有身为堂哥的风范。 而常护讨厌常思安,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早几年他家二哥哥要科考的时候,常淮阳总是让常二再等等,那时候常二和他都不知道究竟是在等什么,不过到了帝上京,常护算是明白了。 等的不就是这个考了三年也没考上的废物堂哥出成绩么? 这要是他家二哥,头一年便能高中,哪儿像眼前这个,白白耽误他家常二那么些年,还觉着自己是常家之光。 常护一向觉得自己脸皮厚过城墙,不过在这位自我感觉良好的常思安面前,常护甘拜下风。 “你丢什么人呐?”常护抖擞着笑起来,像是铁了心要在常深远不在家的时候同常思安好生说道说道,他朝着常思安走过去,绕着他四周开始转圈,笑声一阵一阵的,“我说堂哥啊,帝上京的老师,可比咱们川渝好多了吧?” 常思安没说话,面色冷漠的站着。 常护揉了揉鼻子:“按理说,我大伯这么好的条件,堂哥你该是甩旁人十几条街才对啊,我记着,堂哥你今年都二十有三了吧?啧,怎么我大哥都是参将了,堂哥你还抱着那几本破书啃不出个名堂来啊?” 常思安立刻脸色铁青,指着常护你了半响,愣是气得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常护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把常思安对他说的话,原原本本还给他:“我看啊,堂哥你还是要多读点书才是,今年科考啊,千万别再落榜了,不然堂哥你这一肚子墨水,都得过期了不是?” 039、文娇恰似纤纤 马车回府的路上,肖玉瓒总觉得自己似乎忘掉了什么事情。 她撩起帘子看外面,怎么想都没想起来,心里莫名的有点焦躁。 王博衍就坐在她身边,见她心不在焉,下意识便握住了她的手,把肖玉瓒的视线从外面吸引回自己的身上。 “怎么了?”王博衍同她说话的时候,语气虽然也是淡淡的,但就是能听出和旁人说话的细微差别。 肖玉瓒盯着他,刚想说没什么,视线落在王博衍散在肩头的几根发丝,突然就想起来自己忘记什么了。 她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袖子,没有。 又摸了摸自己怀里,也没有。 肖玉瓒猛地撩起车帘对赶马的承安道:“去早上那家店。” 承安愣了一下,但还是乖乖调转了马车方向,朝着另一条拐过去了。 王博衍等着肖玉瓒吩咐完这一系列的事情,才又牵着她的手让她到自己身边坐好,看她神情,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来:“你早上出门遇见常护,是因为给我买玉冠?” 肖玉瓒汗颜,她这个记性实在是不好,早上跑掉的时候太匆忙,碎掉的玉冠还放在店家的柜台上没拿,说是出去给王博衍买个新的,结果碰上这么多事情,差点又给忘掉了。 不过王博衍猜她那点小心思是一猜一个准,肖玉瓒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险些忘了,正好你也在,那边玉冠太多了,你都试一试。” 王博衍颔首,一副乖巧的样子又击中肖玉瓒的心脏,她赶紧扭开脸去看别处,心想不怪她心脏承受不住,实在是王博衍这个半垂眼帘,含笑乖觉的模样太好看了。 像是懒洋洋躺在阳光下的猫,毛色光泽,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上两把。 但也就是肖玉瓒敢有这样的念头了,在旁人眼里,王博衍就算是猫,也是牙尖爪利的,真敢伸手,一爪子必见血。 店铺老板把肖玉瓒落下的东西小心翼翼收起来放在柜台下面,原以为她被兆华郡主缠上了,得过几天或者是差下人来取,没想到一上午时间晃悠过去了,肖玉瓒领着王博衍亲自过来了。 这家店的东西王博衍虽然常用,但是亲自过来的时候却很少。 有几次是跟着王元平和杜文娇一起,杜文娇一个劲儿拉着王博衍试这个试那个,王博衍的表情都非常的不耐烦,要不是王元平在边上,只怕早就翻脸走人了。 不过今天的王博衍,心情非常好。 店家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出了什么问题,跟在肖玉瓒后边进来的王博衍,是在。。笑么? 肖玉瓒跑得快,乐呵呵的问老板有没有看见自己落下的东西。 老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把手帕包着的碎玉冠拿出来,又招呼人把早上取出来的玉冠都摆上来给夫人挑选。 王博衍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肖玉瓒捧着自己看上的好几个玉冠过来,站在王博衍跟前正好比对。 “这个好。”肖玉瓒拿起一个比划,觉得这块羊脂玉的衬得他眉眼柔和。 “这个也好。”肖玉瓒拿起另一个比划,又觉得这块珊瑚玉的衬得他俊逸神气。 总的来说,还是她家燕儿生的好看! 那边的老板凑过来陪着一块儿看,见王博衍这副乖乖听话,配合肖玉瓒的模样,真是觉得闯了鬼了,再看向这位传言里名声并不怎么好的参将夫人时,带上了几分敬意。 “都挺好的。”肖玉瓒选来选去,觉得都好。 王博衍嘴角含笑看她,大概是觉得她认真帮自己挑选东西的样子过于可爱,转眼看老板的时候,眼中都还残留了几分笑意,搞得老板受宠若惊:“都包上吧。” 肖玉瓒赶紧去拽他:“多贵啊,一个就好了啊。。” 王博衍拽过她的手:“不贵,这几年我攒了许多钱。”说完,怕肖玉瓒没听明白,又补充道,“都是你的,你随意用便好。” 肖玉瓒身上一僵,脸立马就红了。 怎么有种他辛辛苦苦赚钱就是为了给她买东西的时候败家的资本的感觉? 不过王博衍这句话的确很有震慑力,肖玉瓒傻眼着语无伦次道:“那。。那就都要了。” 说完,王博衍对着老板勾了勾嘴角:“我家夫人觉得都好,听我家夫人的。” 老板张着嘴,半响没合上。 肖玉瓒真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说不上到底是觉得心里甜腻腻的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总之是长那么大头一回遇上这种事。 怎么说呢。。她娘都没用这种宠溺的口气跟她说过喜欢就都买了的话。 她娘一般都瞪眼跺脚喊名字一气呵成,每到那时候肖玉瓒就知道,她娘一准儿要拿买了浪费,爹赚钱很不容易这样的话来教育她。 所以这么些年了,肖玉瓒买东西还是维持着一个勤俭节约的习惯,川渝总都督的女儿抠着银子买东西,说出去都没人信。 而王博衍却试图打破肖玉瓒这么多年来的习惯,并且在三两句话间,就击溃了肖玉瓒的心理防线,她投降了,妥协了,并且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唯一的念头就是,在上京里做参将,赚钱似乎比在川渝做总都督容易些? 承安拿上包好的玉冠,肖玉瓒已经跟王博衍走到店铺门口,刚出去,便听见街上马蹄声阵阵,领头的高喊着:“大统领回城!大统领回城!注意避让!” 随后,一支队伍远远的穿行过街道,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王博衍站着看向那边,骑马的队伍跑得太快,和他们这里还隔着一段距离,其实看不到什么,肖玉瓒探出脸望过去的时候,只看见跟在后面的一架华贵马车,一看就知道是朝堂上位高权重的人坐的,不由得感慨一句:“这马车真好,里头坐的是哪位大人啊?” 王博衍眯了眯眼睛:“六尚院之首,尚书令。” 肖玉瓒哦了一声:“方才喊的大统领,是王伯伯吧?” 说完,肖玉瓒还没觉得自己哪里说得不对,眨巴着眼望着那方,王博衍突然回头握紧了她的手,纠正道:“是父亲。” 肖玉瓒哽了一下,她嫁过来第二天王元平便出京办事去了,头一天没改口,这会儿又顺嘴喊成王伯伯了。 不过王博衍似乎对那个尚书令格外在意,说完话又转眼去看,眉宇间有些微皱。 肖玉瓒察觉到他的不对,小声问了一句:“这位尚书令大人怎么了么?” 王博衍很轻的应了一声,那边马车已经走远看不见了,熙熙攘攘讨论的民众也四下散开,王博衍牵着肖玉瓒往马车上走:“回去吧,待会儿迎一迎父亲。” 肖玉瓒应声说好,虽然说和王元平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但如今身份不同,肖玉瓒还是有些紧张的。 王元平回京的事情显然还没有传到府上,他们回来的时候杜文娇已经用过午膳了,王博衍想着王元平进宫一时半刻肯定也出不来,便也让传膳,吃过之后领着肖玉瓒到了大堂附近,等待王元平回来的消息。 果然,没多久外头便来人说老爷回来了,已经在路上了,王博衍示意自己知道了,让他去告知杜文娇一声,他便领着肖玉瓒先到门口迎接。 肖玉瓒有些不安的站在王博衍身后,一双手握紧了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王博衍微微侧过身子,握了握她捏紧的拳头,小声道:“我在。”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话,好像真的就不那么紧张了。 杜文娇来得慢,一副被宠坏了的样子,对于迎接王元平这件事情她实在是没有什么热情,看见王博衍站在门边的时候眼中才光芒亮了两分,随后又瞧见肖玉瓒,低哼了一声。 她是没想明白,肖玉瓒明明已经知道王博衍心里头装着人,怎么还能和王博衍这般相处的? 说白了,还不就是贪图王博衍那点温柔,哪儿的女人都一样!装什么贞洁烈妇!呸。 杜文娇微不可见的翻了个白眼,专门凑到王博衍的身边站定,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王元平骑着马,领着一队人便已经快到府门前了。 肖玉瓒去年见王元平的时候是冬日,大家都穿得厚,王元平看上去依旧不够壮硕。 而今夏日再看,穿上便服的王元平更是精瘦的一个小老头,跟她日渐发福的亲爹比起来,王元平简直像是根柴棍一般。 不过虽然上了岁数,王元平依旧是个帅老头。 他的眉眼非常的沉稳锐利,比起王博衍来,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冷酷和坚毅,王元平的五官生的很好,就是太过于硬朗了,反而显得有些凶。 大概也是相由心生,王元平是个非常刚毅要强的人,这辈子从没有屈服过任何人和事,能够走到今天,的确是气运不算太差,一刀一枪自己拼出来的。 王博衍完全遗传到了王元平眉宇间的英气和俊朗,又结合了生母的几分柔美,所以看上去比王元平更讨女孩子的喜欢,比起王元平更野性的面容,王博衍显然更是昊月国上下男女通吃的标准美男面孔。 “回来了?”杜文娇看见王元平的时候,终究还是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甩脸子,她勾起一丝笑意来迎了上去,顺势替王元平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 王元平眼神柔和两分,微微颔首之后,看向了王博衍和肖玉瓒。 “父亲。”王博衍行礼。 肖玉瓒看一眼王博衍,也跟着他行礼:“父。。父亲。” 王元平点头,和王博衍这个独子之间的交流显然不多,他倒是对肖玉瓒和蔼的笑了笑:“玉瓒?好孩子,这几天在府上都习惯么?” 肖玉瓒应声说一切都好,王元平便不再多问什么了,领着杜文娇,朝着府里进去。 王博衍和王元平的相处特别有意思。 一个老古板,一个小正经,两人都是腰板笔直,有鼻子有眼的讨论事情。 这几天外出办事进展如何,进宫皇上都说了什么,下次还让你去么之类的问题。 听不出哪里是在关心,但是细细琢磨,又句句都是关心。 可能因为老子儿子性格同出一辙的缘故,说完政事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沉默下来。 肖玉瓒不大能习惯这样的相处,毕竟在家里的时候,她同肖成毅拌嘴打闹是常事,她爹拿她没法子,跟着她娘在一起久了,倒是把川渝那一套嘴皮子利索的吵架法学了个十成,偏偏肖玉瓒又是个姑娘,肖成毅打也打不下手,只能父女两隔着半个院子你一句我一句的呛声。 场面非常幼稚,但乐趣却是无穷的,不像王博衍和他爹,又沉闷又没趣。 不过肖玉瓒倒是十分能够理解,毕竟王博衍自幼没了母亲,跟着王元平打小便四处奔波着,王元平顾着养家糊口,还要胸怀天下,实在是忙的一点空都没有,基本没怎么管过王博衍。 也得亏他儿子是王博衍,真要是换个脑子缺根筋的,打小过王博衍那样的生活,真不知道要把这个爹恨成什么样子,指不定比常护这人还难管教几分,这个人就算是彻底废掉了。 也就是王博衍了,都被他爹散养成自我成长了,还是既不埋怨,也不自弃,硬生生自己拘束着自己,给自己捆成了现在这般根正树直的模样,着实是。。了不起。 不过肖玉瓒并不知道,王博衍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跟云城遇见小玉儿有极大的关系。 他是怀揣着小玉儿的梦想,怀揣着小玉儿的信念,埋在心底,才如此坚定而又拼命的,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王博衍的体质,其实是并不适合练武的,随王元平回到帝上京彻底安稳生活下来之后,王博衍便下定了决心要习武。 为此吃了太多的苦头,不过好在都挺过去了。 “对了,有个东西。。” 席间四人都异常的沉默,杜文娇一脸幽怨的看着王博衍和肖玉瓒,像是要在他两人身上钻出两个洞来瞧一瞧这两人脑子里边到底都在想什么似的。 王元平对杜文娇是真的很好,见她面前的茶水一点没动,还体贴的问她是不是不想喝这个。 倒是杜文娇语气敷衍,只说自己不渴,王元平竟然也不生气。 肖玉瓒在家里几乎就没感受过几次安静的气氛,家里总是有说有笑的,就算是沉默的时候,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尴尬之处,大概这也就是一家人之间的熟络和默契了。 可此时此刻的气氛,真可谓是冰冻到了极点,肖玉瓒转脸看王博衍,他一脸神情自若,半点没有感到不适,看来也是习惯了的,不过他在哪儿都是这个沉默性子,就算是所有人都尴尬,肖玉瓒觉得王博衍都不会尴尬。 就在此时,王元平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突然出声说了话,随后便起身,急匆匆的朝着外边去了。 他这一走倒是没什么,可偏偏人走了,半响都不回来。 杜文娇这下是径直盯着肖玉瓒瞧,她好像知道王元平是去找什么东西了般,看肖玉瓒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肖玉瓒只能垂眸猛喝水,尽量忽略杜文娇极其不和善的眼神,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尴尬一些。 好在王元平总算是没去太久,他回来的时候手上拿这个盒子,一看就是款式很久了,上面的颜色和漆料都脱落了不少,王元平却拿得非常小心,像是怕把这东西弄坏了一般。 杜文娇一看这东西,脸色就变了。 王元平眼里面的神色也变了,他坐下来以后,轻轻抚摸过这个盒子,眼中温柔的神色快要滴出来,这和他看杜文娇的时候那种宠溺的眼神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像是。。看着心爱的恋人一般。 “这是纤纤留下来的。”王元平开口,声音有点颤抖,但他吸了口气,又恢复了该有的平静,他抬头看肖玉瓒,怕肖玉瓒不知道自己说的是谁,还补充道,“就是博衍的娘。” 肖玉瓒颔首,瞥了一眼坐在旁边抿紧嘴唇阴沉着脸不说话的杜文娇,觉得她这样的反应。。有些奇怪。 不过没来得及细想,王元平已经打开了盒子,取出了里面一串用水钻镶嵌起来的项链。 水钻包围着的是一块非常剔透的血玉,肖玉瓒虽然不懂这些,但是也能看出来,这是一件价值不菲的东西。 “纤纤嫁给我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个。”王元平的声音很轻,像是沉浸在过去的记忆里,非常感慨一般,“她说,这是她娘给她的,是家里的传家宝,往后要是生个儿子,这东西就亲自给过门的媳妇儿戴上,若是生个女儿,就把这东西给自己闺女留着。。。” 肖玉瓒心头突然有些堵得慌,她转脸去看王博衍,他脸上神色淡淡的,看着那项链,不知道在想什么,感受到肖玉瓒的目光,还看着她,对她微微颔首。 “现在纤纤不在了,这项链便只能由我交给你了。”王元平常年拿剑,双手力道都是非常稳的,可就是这样的一双手,在拿起这根轻飘飘的项链时,微微颤抖,“玉瓒,你嫁给我家博衍,委屈你了,他是个闷葫芦,却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往后好好过日子,多去看看纤纤,她要是还在。。一定喜欢你的。” 他郑重的把项链递过来,王博衍在肖玉瓒有动作前便抬手接过来,然后同样郑重的解开,亲自替肖玉瓒戴上了。 “好看。”王博衍盯着她,露出一丝笑意。 王元平望着对面的一双璧人,眼中的神色有些悲伤,大概也是想起了多年前,他也曾这样。。为自己心爱的结发妻子,戴过她最爱的项链。 而今这个东西终于不用再沉睡于锦盒之中,可以跟在新的主人身边,重新绽放它的光芒了。 在旁边一直沉默无语的杜文娇终于是忍受不了了,她脸色特别难看的站起身来,连基本的礼仪都顾不上,提着裙摆便转身跑远了。 意外的是,这回王元平没抬眼看她,而是面色铁青的坐着,似乎对杜文娇这样的举动也非常的不满。 王博衍也意外的看了一眼杜文娇走远的背影,然后和王元平对视了一眼,父子两在这一眼里究竟达成了什么样的默契,肖玉瓒不知道,下一秒,王博衍就拉上了肖玉瓒的手,同王元平说了一声后,朝着漪澜院回去了。 这一路上王博衍都很沉默,他好像总是有很多的心事,朝堂上的事情也总是忙不完,可是在面对肖玉瓒的时候,他总是温柔的笑着,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她。 两人刚进漪澜院的门,小椒便放下了手里的水壶,赶着过来搀扶肖玉瓒。 她老远就看见肖玉瓒脖子上的项链了,只是介于王博衍就在旁边,所以没敢大声嚷嚷,只是眼睛放光的盯着肖玉瓒,眨巴眼睛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肖玉瓒凑到她耳边,掩嘴小声简短说了,小椒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放大绽放,扶着她进屋后,赶忙跑去沏茶了。 王博衍一进屋也没闲着,而是绕到二重门屏风后面的桌子旁,此时桌上端端正正的放了个帖子,上面画着玉兰花的图样,王博衍打开,里面只写了几个字:老友相聚,望来。 肖玉瓒凑近瞄了一眼,没看见,王博衍倒是很大方的举给她看,搞得肖玉瓒讪讪一笑,问他:“朋友聚会?” 王博衍勾着嘴角笑了笑:“是许冬荣。” 他还会递帖子? 大概是两人之间的什么暗语,肖玉瓒没再多问了。 王博衍似乎也没想多说,他把折子放进书桌旁下的抽屉里面,转身到旁边放满了卷好的画轴的大瓷缸里,挑拣出了一幅画来。 肖玉瓒正有话要问,见他也不办公,便径直开口:“夫人她。。方才为什么脸色那般难看啊?” 王博衍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自顾自的把眼前的画卷展开,用砚台压平,然后让她到自己身边来看看。 肖玉瓒站过去,清楚看见了画卷上是一个优雅美丽的女子。 她坐在躺椅上,慵懒的拨弄着眼前的花枝,画风非常的日常随意,仿佛这个美好的场景,就在眼前一般。 只是。。画卷上的这个女子,像极了成熟风韵的杜文娇。 肖玉瓒知道,这一定不是杜文娇。 “这是。。。” 她看向王博衍。 王博衍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幅画卷,抬起手,轻巧的抚过画面,沉声道:“这是我娘。” “杜纤纤。” 040、云娘意有所指 虽然之前在祠堂看见牌位的时候便知晓王博衍的亲娘也是杜家人。 但杜文娇与他娘这般相似,肖玉瓒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其实,王博衍自己对杜纤纤都没有什么深刻的记忆了,毕竟杜纤纤离世的时候他实在太小了,这些画卷自然也不会是王博衍画的。 画卷上的女子年岁和如今的杜文娇差不了多少,但是气质上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想来是王博衍还未出生的时候便留下来的东西,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脆弱的画卷还能这般保留下来,实在是不容易。 不过王博衍要告诉肖玉瓒的显然不仅仅是两人长相相似的问题,他看这幅画卷的眼神很复杂,像是想要努力的和画卷上的女子产生些浓厚的感情,但是尝试过后,发现无解一般。 “她之前,曾经向父亲讨要过项链。”王博衍不太擅长述说这样的事情,想了很久,也只是简短的说了个大概,“这不该是她肖想的东西,当时闹得很难看。” 杜文娇想要过这东西? 肖玉瓒抬起手,捏住了玉坠。 她是怀揣着什么心思想要的呢?是想在心里安抚自己是杜纤纤的儿媳?还是想要试探自己究竟能不能取代杜纤纤在王元平心里的地位? 亦或者。。仅仅只是因为想要? 不管是哪一种,王博衍口中的闹得很不愉快,显然证实了不管是哪一种猜想,杜文娇都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和结果。 “午睡一会儿么?”王博衍没有多谈,也算是对肖玉瓒的疑惑有了一个解答,他自顾自又看了那画卷两眼,随后挪开砚台,重新把它卷了起来。 这会儿时间还早,肖玉瓒其实并没有午睡的习惯,她听王博衍这话倒是想到了另一桩事,转身往屏风外走的时候问道:“你是准备去见许冬荣么?也好,我睡会儿,你早些回来。。”语气说不上是失落,就是对成婚后身份的转变有些怅然。 恰好小椒泡了茶从外头进来,肖玉瓒让她抱床软被过来,她在躺椅上小憩一会儿。 吩咐完之后回头,被悄无声息站在自己身后的王博衍吓了一跳,往后退一步的时候绊了脚,被王博衍伸手搂住。 “不想睡的话,换身衣裳。”王博衍轻笑起来,“我带你出去。” 他老想着带自己出去,练兵场也好,送常护也好,现在也好,从没想要把她拘在家里。 王博衍知道她是需要自由的。 “去哪儿?许冬荣不是找你谈事么?”肖玉瓒稍稍推开王博衍一些,小椒抱着软被过来,正好看见两人暧昧的动作。 王博衍笑意更深:“你不是外人。” 谈事情,也可以一起。 他给的信任非常充足,坚信肖玉瓒是自己这边的人,所以帖子可以大方给她看,所以谈事可以大方带她去。 肖玉瓒半响说不出话来,总觉得自己若是再拒绝,实在是辜负了王博衍对自己的一片心,是以小椒刚把软被铺好,又听肖玉瓒说让她去找身衣裳来换,她要跟王博衍出门。 “要红的。”王博衍补一句,随后又看向肖玉瓒,“你穿红好看。” 自从嫁过来,王博衍就一直想说,她穿的实在是太素了一点,她是嫁人,又不是守寡,头一日孔嬷嬷给她换素净衣服的时候王博衍便不大满意,现在心意表明,他丝毫不吝啬向肖玉瓒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 小椒乐呵呵的说是,我家小姐穿红穿绿,特别好看! 小椒捧着件崭新的红裙出来,衣领上还绣着金雀图案,袖口几朵小花点缀,不是多好的针线技艺,肖玉瓒伸手去摸的时候,突然鼻子有些发酸,有些感慨。 这身衣裳,是乔氏专门给她做的,上面这些图案,也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她娘乔燕儿一辈子没碰过几次针线活,唯一几次做衣裳,都是为了她,就连晚两年出生的亲弟弟,都没得到过这样的待遇。 乔燕儿给她做这件衣裳是为了让她觉着娘还陪在自己身边,肖玉瓒是明白的,只是刚嫁来帝上京里,她一直以为自己无依无靠,凡事都得低调一些才好,便把这件衣裳锁到柜子最下面去了。 这会儿小椒翻出来,肖玉瓒倒是想起出嫁前几日,乔燕儿逼着她试穿二十几个绣娘赶制出来的嫁衣,那时候肖玉瓒手里攥着火红的盖头,双脚抵在闺阁房门边,她眉眼弯弯带笑,藏着几分侥幸和抵触,哀求问道:“能不能不嫁啊?” 乔燕儿瞥一眼肖玉瓒,手上的动作一点没耽搁,她这边还有好几方盖头,绣的花不一样,埋得线也不一样,得一顶一顶的试过了,才晓得哪个更妥帖些。 她无视肖玉瓒又是撒娇又是卖乖的碎碎念,声音冷冷清清的,却不是让人一听便冰冻三尺的疏离,更像是烈日炎炎下足以解暑的一捧溪流水,没有任何的锋芒:“有人娶你便不错了!王家哪点不好?算是你爹有些交情,总归不会苛待了你去,更何况,这是天子赐婚,还由得你挑三拣四?。。。来,把这个百花图案的盖上去让我瞧瞧。” 乔燕儿是土生土长的川渝姑娘,大半辈子都过来了,也没离开过川渝的这片土地,即便到了如今这个年纪,也还是干练的泼辣性子,说一不二,面冷心热。 她年轻时候上山下水也是一把好手,耍嘴皮近乡邻里也没输过几场,心里洒脱,活得更是一个逍遥自在。 养育肖玉瓒的这二十年里,死丫头没少干荒唐事,没少说糊涂话,没少作死了的折腾,但肖玉瓒能气到的永远是她爹,朝死里面罚她的也是她爹。 乔燕儿负责什么呢? 负责嗑瓜子儿,负责在肖玉瓒受完罚以后去禁室把她给捞出来,然后扔回房间里一边上药一边冷着声道: “我乔燕儿好歹也是金平城里喊的出名号的聪慧机敏,你这猪脑子十成十的体着你爹!” “……” “姚寡妇家的狗你追它做什么?!” “...它咬人。” “怎么的,狗咬你你还非得咬回去?追狗女侠当上瘾了?肖玉瓒你如今越发出息了啊?” 堂堂总督府的千金,追条狗追的满城风雨,气得肖总督不仅脑仁疼,眼仁儿也疼。 “城南的小乞丐你追他又是做什么?!” “...他偷钱。” “怎么的,金平城的杂役捕快巡逻兵都死绝了?要你个细胳膊细腿的姑娘去为民除害?” 人家邻家碧玉的小姑娘都知道自持身份!自持身份! 她肖玉瓒会不知道? 可乔燕儿这张刀子嘴下头永远埋着一颗豆腐心,训完不算完,还得恨铁不成钢的戳戳肖玉瓒的脑袋瓜:“凡事多动动脑子!你去追狗,两条腿你跑得过四条腿?!你去伸张正义,好歹你裙子提起来跑,你但凡有点智商,也摔不了那顿狗吃屎!” 肖玉瓒嘿嘿笑,事分轻重缓急,过程虽然非常复杂,但乔燕儿这结论也不算是全错,她也不爱在这些事情上狡辩争论些什么,她这一身擦破皮的伤,还真不是谁打的,全是自己折腾出来的! 每次她一笑,乔燕儿就不说话了。 倒也不是无语,就是任凭谁盯着这么一张纯良无害的笑脸,也都动不起怒来。 而在肖玉瓒的心里,她娘乔燕儿,一直都是迎风飘扬,不弯不折的一杆旗帜。 这么些年肖玉瓒“名声在外”,到了成婚的最好年纪却没人来提亲,那段时间是狠狠被金平城的官家太太笑过的。 肖玉瓒记性一直不好,以前发生过很不好的事,挺过来以后也就没心没肺的忘了,该怎么活怎么活,也没再想起,旁人说她什么坏话,也一向都是转脸就给忘了,可那天的事她却总能清楚的记起来。 那日乔燕儿在街上拽了她的手,一群围着肖玉瓒七嘴八舌嚼舌根的太太们立马就噤了声,乔氏已是快四十的人,身子骨看上去也比肖玉瓒更单薄,可就是这么个瘦弱却挺拔的小身躯,拦了肖玉瓒在身后,听了十几年的冷清话语里,肖玉瓒头一回听出来几分怒意。 乔燕儿冷眼睥睨过跟前几人,说话的声儿都带了几分不屑和烦躁:“我女儿嫁不嫁人,什么岁数嫁人,我没急,你们倒是上赶着拿我的主意了?” 有人不服,犟嘴一句:“大家可都是为了她好,性子收敛些,总归是没坏处的?瞧她都干过些什么事儿。。。” 说罢,旁边的人也附和两句。 乔燕儿嗤了一声笑起来,眼里头照旧是冷清无波,她虽然素日里苛责肖玉瓒几句,可在乔氏心头,她女儿这般样貌性情,就是天王老子来求,也是要掂量几分诚心的,别说金平城没人求娶,就算是真有上门提亲的,乔氏也一个都瞧不上:“性子张扬也好过人心肺腑从里头开始烂了来得干净,偌大个总督府总还不至于要撵了女儿才生得起炉灶来,她就是一辈子不嫁又怎么了?我生的,我养着,于你何干?” 几家官太太被乔氏呛得脸色青红交替,大街上遭这么挤兑,自然是挂不住脸的。 “好啊,好啊,我倒是瞧好了,这种名声的女儿,谁敢娶了?!” 撂了一通狠话,拂袖气愤的离开了。 自那以后,肖玉瓒虽是金平城人人心头都晓得的笑话,却也实实在在的没人再敢来乱嚼舌根了。 而当年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在赐婚圣旨送到金平城的时候脸肿得八丈高。 金平城里来寒暄祝福的人不在少数,平日里的那些个笑料,也好多天没人提起了。 乔燕儿耐着性子一遍一遍的给她选头饰,选盖头,选胭脂,选绣鞋。 选着选着,叹了口气。 肖玉瓒原本还别扭的站着,听见这么一声叹息,赶忙往乔燕儿这边靠来:“娘?” 乔燕儿抬眸,不知道为什么,肖玉瓒就是觉得自己看见了乔燕儿眼里面闪过的朦胧泪意,她娘这辈子把什么事都看得开,从不同人置气,更不同自己置气,唯一一次与人置气是为了她,而今头一回露出不舍的神情,也是为她。 小时候总有人说,她娘心里头是没有根的,所以什么都看得淡漠,什么都求一个顺其自然。 可肖玉瓒知道,不是这样的。 乔燕儿的手很暖,她那么多年都是冷冷清清没什么波动的表情,此时拽了肖玉瓒在面跟前细细看过,看她亭亭玉立,看她青丝如墨,看她衣摆上绣着的大牡丹,看她被自己蹭花了的朱唇。 看了很久,乔燕儿才笑了:“我听说帝京有一种糕点叫婴面酥,因为像婴孩的皮肤一样滑嫩而得名,你到了帝京王家,记得给我捎一份回来。” 肖玉瓒愣了一下,随后应下:“我记着了。” “去了帝京,常给我写信。” “好。” “帝京的人气焰高些,想来养着的狗也要横些,你长点心,别去四处乱追。” “...娘,我没有追狗的爱好。”都说了是狗先咬人。 “那方的风俗人情不比川渝,若是好相与的,你同我说,我自然寻个时间去拜会,盼你姻缘和和美美,若是不好相与的,你也同我说...” 乔燕儿手上带了点力,说话的劲头也带了三分凌厉,七分肃然:“王家那小子若给你委屈受了,欺负了你,我也上京去,去敲宫鼓,爬刀山,过火海,也得休弃了这门亲事!咱们川渝虽远,我虽不在你身边,可咱们骨子里边的东西不能丢,咱们不差旁人一头,咱们行的正坐的端,脊梁就不能弯了!大不了撕破了脸,娘接你回来,家里照样留着你一口饭吃!” 这是在给她撑底气。 山高水远,奔赴帝京。 乔燕儿舍不得。 可她也不爱哭,便只能拽着肖玉瓒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拍两下,就像小时候轻抚过她的背脊,哄她安心入睡一般。 肖玉瓒抬手揉过眼尾,忽就蹲下身子,把头倚在乔氏膝上,俏皮道:“谁能欺负了我呀?我莫欺负了他们,他们就该阿弥陀佛了。” . . 肖玉瓒片刻的失神,她一直觉着自己记性不好,可关于娘的很多事情,她竟然清楚的记着。 换好衣裳之后,肖玉瓒问王博衍借用了书桌和笔墨,提笔半响,简短的写了封信,折好封起来之后交给小椒,叮嘱她这两天一定送出去,等到乔氏收到信件的时候,应该都是月余之后了。 小椒应声说好,看着肖玉瓒和王博衍一块儿出去,站在门口张望两人的背影,越看越觉得相配极了。 王博衍出行爱让承安赶马,他成日里忙得没见个空闲,却总是乐在其中。 原以为他们谈事情会选一个安静点的地方,谁知道承安赶着马车就往城中心最热闹繁华的街道去了,随后停在一栋看上去就非常华丽昂贵的酒楼前,王博衍牵上她,下了马车。 “这。。”也太费银子了一些。 肖玉瓒不得不感慨,帝上京的世家公子哥确实是不一样,这般华贵的酒楼,连一楼的大堂处都没有摆设桌椅,往上数三层,全都是各个档次的包间。 就连领路的都是穿得极好的姑娘,人也生得俏丽,扬着笑脸,一看就特别招人疼。 不过这些小姑娘看见王博衍的反应都是差不多的,个个都得多偷瞄几眼,害羞得很,声音都要柔上几分。 肖玉瓒揉了揉鼻尖,转脸去看王博衍毫无波澜的脸,心里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感觉,但是低头又看见王博衍紧紧拽着自己的手,好像心里又高兴起来。 “参将大人,请。”姑娘推开三楼最里间包厢的门,半撩起帘子,请他们进去。 肖玉瓒跟在王博衍后面,进去之后门便关上了,那方坐着的只有许冬荣和姜承宇,肖玉瓒怪不好意思的,腆着脸跟两人打招呼,王博衍什么话也没说,拉着她便入座了。 许冬荣瞪圆了眼睛在王博衍和肖玉瓒之间打转,姜承宇脸色也怪怪的,眉头微微皱起来,像是很不能理解王博衍的举动,耿直道:“大哥,事关朝政,非常要紧,咱们。。不是出来玩的。” 说完,还不要命的盯了肖玉瓒一眼。 许冬荣恨铁不成钢的拽姜承宇,给他一个‘大哥能不知道咱们是来谈事情的?’眼神。 只可惜,姜承宇并没有看懂许冬荣的眼神,愈发不要命的道:“怎么了?我说错了?” 肖玉瓒干巴巴笑两声,正想说要不自己还是回去吧,王博衍已经给她倒了一杯茶,轻声道:“这里的东西好吃,你喜欢。” 说完,抬眼看许冬荣和姜承宇:“玉瓒不是外人。” 许冬荣见姜承宇还要接着作死,心想你赶着送死我还想多活两年!是以赶紧抢了话,捡着重点说:“云娘给咱们指的地方已经调查过了,没有周临的踪迹。” 王博衍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肖玉瓒眨巴眼,大概想了想,明白过来这应该是之前许冬荣请王博衍出府的事,便垂了眼帘,拿王博衍递给她的糕点慢慢吃。 “不过吧,发现了一些别的。”许冬荣手指不安的敲打着桌面,语气都变得凝重起来,“云娘指的是片村落,这种村落,到处可见,原本就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不过,经过这村落后山的时候,被村民给拦下来了,领头去的觉得有问题,夜里选了几个身手好的摸黑便上去看了一眼,这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很多村子对山水有敬畏,不许外人随便上去,怕冲撞了他们供奉的神明,都是可以理解的,可是那片后山上。。。全都是坟。” 这话在大白天听来,都渗人得很。 “村子里人的祖坟?”王博衍终于抬眼看了许冬荣一眼。 许冬荣凝重的摇了摇头:“若只是祖坟倒还好,山上专门开了一片地,埋的全是村里人家的女儿,某某家女什么的,很多。。十来个。”说完,像是心头发怵,端起热茶来喝了一口后,又接着道,“第二日又去村里边逛了逛,发现这村子里,只有成年的男子,每家人都没有女儿,全都埋在后山上了!你说,这村子什么毛病?怎么可能没有一家的女儿活下来?云娘特意指这么个地儿,到底是什么意思?!” 全村都没一个女孩儿活下来? 这种怪事,倒的确是不多见,只是这样的事情,村子里人人隐瞒,没消息传出来,恐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被人知晓。 “这个云娘,跟周临的关系不好么?” 许冬荣说完,三人都沉默下来,肖玉瓒听得奇怪,开口问了一句。 王博衍转脸看她,耐心的回答:“云娘是周临的心腹。” 肖玉瓒又道:“那这个周临犯的什么事?很严重么?” 王博衍颔首:“私吞百万军饷,死罪。” 肖玉瓒笑笑:“云娘若是个贪生怕死的,想来一同恐吓,几次酷刑,便什么都招了,可她若是忠心耿耿,铁了心要护着,那就算是全身骨头敲碎了,想必也不会吐一个字,她现在莫名其妙给你们指了个地方,这地方不是你们要的,也没有你们要找的人,那这个地方,会不会是云娘想要告诉你们的?”肖玉瓒说完,见三人都看着自己,突然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有些失言,赶紧摆手道,“我随意说说,你们。。别放心上。” 王博衍思索了片刻:“你还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肖玉瓒被王博衍的眼神肯定,又深吸口气,试探着开口:“我是想,若周临注定是死罪了,她只需闭口不言便是了,反正你们也抓不到人,若真是倒霉被抓着了,也没有第二条路走,她何必费这个劲儿指个没用的地方激怒你们?那么,会不会是这桩大案另有蹊跷?云娘不能明说,她在害怕什么,或者说害怕什么人,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指引,那么。。那十几个姑娘,真的全都死了么?” 041、你且试试看吧 许冬荣听起一身鸡皮疙瘩。 当时云娘落网的时候他就觉得蹊跷,半年了,周临和云娘一直没有任何的踪迹可寻,突然云娘就落了网,实在是奇怪的很。 不过能逮到人,大家都沉浸在能够给皇上交代的喜悦里面,好不容易撬开了嘴得了消息,诚如肖玉瓒所说,什么都没找到,势必会激怒上边那些老头子。 她图什么?图天牢酷刑不够受罪?还是图周临头上的罪行不够多? 没道理的啊。 但让许冬荣起鸡皮疙瘩的不是这个,他沉吟了一下,小声道:“嫂子,你说的那些,老头子们都想过了,但是周临这个人吧。。比较特殊。” 肖玉瓒眨巴眼,就知道自己随便听听都能听出些问题来的事情,朝堂上那些老狐狸不会想不到,不过既然想到了,却又不敢深想,想必就是许冬荣所言的特殊了。 “周临是个孤儿,别说在帝上京是没根的,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打哪儿来的,昊月国上下,都没他什么过去。”许冬荣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了,“若真要说跟周临有个什么羁绊的。。” 许冬荣抬手指了指上方:“那便只有认了他做门生的尚书令大人了。” “当时军饷案出来的时候,尚书令受了好大连累,查了三天三夜,许多门生作保,才算是洗刷了嫌疑,尚书令在京中口碑一直很好,非常德高望重,皇上也时时受益,为此,皇后娘娘早前还专门将兆华也拜在了尚书令门下,算是尚书令为数不多的几个女门生,出事的时候,兆华对周临非常唾弃。”许冬荣感慨一句,“当年在京中的时候,周临名声便不是很好,都说他忘恩负义,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卷款跑了还想连累自己的恩师,实在是不配为人。” 肖玉瓒听得一愣一愣的,帝上京地广人多,随便找个人都能讲出一堆故事来,实在是精彩。 “嫂子你那么聪明,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吧?”许冬荣没继续往下说了,他挑了挑眉,“周临背后只有尚书令,若说这事儿不是他干的,那便只能是尚书令指使,朝野上下,没人信,老头子们笃定了云娘是逗他们玩儿,故意要把这火烧到尚书令身上去,正想办法对付云娘这块硬骨头呢。” 肖玉瓒懂了,许冬荣的话外之意也听明白了。 尚书令,才是那块硬骨头。 当时彻查尚书令的时候,究竟是真的没有查出来什么,还是不敢查出来什么,没人知道,就算知道,也没人敢说,总之,既然当时就已经定下了尚书令无罪,对周临的事情毫不知情,便算是彻底保下了尚书令,当时事情爆发出来的时候,一定牵扯非常广,周临并不是毫无准备就逃掉的。 而现在云娘突然落网指了个这般诡异的村庄,朝堂上混了半辈子的老头们难道不知道这里边有多少蹊跷?不知道云娘在暗示什么? 他们都知道的,但是尚书令,动不得。 他们气急败坏的被激怒,是因为迟迟找不到顶罪之人,迟迟没有办法把这件事情解决掩埋。 而皇上关心的,也仅仅只是军饷的着落罢了。 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御臣之道,也是朝堂稳固之道,许多事皇上心里明白,却不见得会深究。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尽快找个替死鬼罢了! 等到事情了结了,再过几年,谁都记不起现如今这桩大案了,或许偶尔会遇上什么契机被翻出来说上一二,可那也不过是饭后笑谈,说过就过了。 真正的高位者,该怎么好好活着,还是怎么好好活着。 这才是现实。 可许冬荣今天找来姜承宇和王博衍坐在这里,就是因为年轻人心高气傲,从不信命,也不服命。 年轻的时候,谁没想过做那个拯救苍生,改变世界规则的人? 许冬荣有自己身为读书人的傲骨,也有自己身为读书人的坚持,此事摆明了有问题,老头子们不查,他查!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朝堂之上盘根错节,官职更迭到底还没有到他们这一辈年轻人掌权的时候,如今他们三个里面,说话最有分量的,也就是王博衍了。 许冬荣跟肖玉瓒简短皆是周临这事儿难办之处的时候,王博衍已经手脚利索的给肖玉瓒选了不少糕点在面前的小盘子里,他每一样都选了一点,有些甚至只有半个,大概是觉得过于甜腻,怕她吃了一个劲儿的喝水。 姜承宇僵硬的坐着,一边看许冬荣同肖玉瓒说话,一边看王博衍给肖玉瓒喂食,觉得自己过去习惯的那种生活似乎被什么外入的力量打破了,大哥还是熟悉的大哥,二哥也还是熟悉的二哥,但是这两个人干的事。。。过于陌生了一点。 不过姜承宇没有吭声的原因还有一个,他是坐在窗边的人,这里的窗户都有百叶帘子,稍稍上翘一些,包厢里的人可以看见街上的动静,街上的人却看不见包厢里面的情况。 姜承宇是实在有些承受不住王博衍这体贴模样,转脸看街道准备缓和一下心情的时候,看见下方缓缓驶来了一辆马车。 招摇,眼熟。 他不必细看,都知道那是兆华的马车。 姜承宇开口,打断了同王博衍说话的许冬荣:“兆华出府了。” 许冬荣脑袋凑过来,挤在姜承宇身上,盯着那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才坐正身子,笃定道:“尚书令回京,她肯定是去拜访老师了。” 说完,还看了一眼王博衍,得到王博衍点头肯定之后,立马得意起来。 没得意两秒,王博衍自顾自喝了口茶:“明日,再去见见云娘。”他倒是没有许冬荣那么大的冲劲,这些事情见得多了,知道有多难,是以考量的东西也很多,“周临的事情你别轻举妄动。” 尚书令是昊月国这颗大树隐蔽下生长的格外茁壮的另一颗树,埋在地底的根有多深,谁也没试探过。 也千万不要轻易试探。 许冬荣自然是听王博衍的,他晓得这事儿急不得,今日请他出来,主要是告知他一声这里头的蹊跷,顺便表明一下自己管闲事的态度,话说清楚了,接下来便只能先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这案子拖着都已经半年了,再拖半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而诚如许冬荣所说,姜宝琴匆匆出府,的确是为了到尚书令府上拜访自己的老师。 尚书令崔有怀此番同王元平一块儿离京办事,一去便是好几日的时间,今早上回京又特别匆忙,姜宝琴都是在尚书令快到宫门口的时候才得到的消息。 崔有怀是皇后特意指给她的师父,在帝上京的门生数不胜数,本人的德行更是极高,能够拜在尚书令门下,可见皇后对这个干女儿是非常上心的,皇后上心,姜宝琴自然更上心,几乎每过几天都一定会登门拜访,所以崔有怀外出办事回来,她定然不会不去。 尚书令府上的小厮都是认得兆华郡主的,她一来,便有人跑着去通禀,另一人领着往里走。 崔有怀精神状态倒是很好,从宫里出来也没见疲倦之色,姜宝琴原还想着他可能在午睡,都做好了在这里等上小半个时辰的准备,谁知道崔有怀很快便出来了,慈眉善目的对着她笑:“兆华来了?几日不见,怎么瞧着憔悴不少?” 给崔有怀问了好,姜宝琴的脸色就垮下来了:“什么都瞒不过老师。” 崔有怀还是笑得眼睛眯起来,永远这么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让人在他身边不仅仅安心,也永远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出什么事了?” 姜宝琴瘪嘴:“还不就是那个肖玉瓒的事,老师,您说,博衍哥哥那般的人,怎么就突然对肖玉瓒那么好了?我听说川渝有奇术,摄人心魄迷人心智,她是不是对博衍哥哥下什么巫术了?!” 崔有怀不紧不慢的抬手让她坐下:“你性子总是这么毛躁,不好。” 姜宝琴垂眸,乖乖坐下了,等她坐好,崔有怀才深吸口气,问了一句:“王家那个小子你当真有那么喜欢?他当年可是拒绝过你的,如今成了婚,你还惦记着?” 姜宝琴差点又从座位上站起来:“老师,我就喜欢博衍哥哥一个,我打小喜欢他,母后娘娘知道的,老师你也是知道的,他娶妻了又怎么样?我还是要嫁给他的!” “你这个身份,嫁过去做妾?皇后娘娘可不答应。”崔有怀语气带了几分无奈的笑意,大概也是觉得小姑娘的心思率真,虽然好笑,但是也不失美好,是以沉吟了一下,给姜宝琴出了个主意,“做妾自然是做不了了,你是郡主,肖家那丫头不过是个川渝总督的女儿,永远不可能压过你一头去,从前王家小子谁也没娶,在皇上那里婉拒了,皇后娘娘也没话说,可如今他既然松口娶了,不管他是真心喜欢,还是为了皇上分忧,娶了。。就是娶了,娶一个是娶,娶两个自然也是娶,如今开口,可比从前好多了,你若真是痴心不改,非他不嫁,不妨再去求一求皇后娘娘,趁着肖家那位没有身孕,做个平妻,也不是不行的,你有郡主的名号,说是平妻,也是你为尊,她为卑。” 姜宝琴好半响才把崔有怀这番话给消化了,细细想了一遍,觉得有道理,又高兴起来:“老师说的是,我明儿就进宫。。。不,我呆会儿就进宫,去求母后娘娘!” 崔有怀见她这般着急,不由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心里有话,嘴上却没有说,只是半垂眼帘,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要是皇后娘娘不给这恩典呢?” 姜宝琴噎住,随后下了决心般握拳:“我就一直求!一直求!母后娘娘疼我,这点小事,不会不依的!” 崔有怀终于开怀笑了,这模样愈发像是佛堂里面供奉着的笑面佛,他点头说你总是这般任性,性子要收敛一些。 姜宝琴不甚在意的应下:“老师教诲的是。” 直到从尚书令府里出来,姜宝琴也没明白崔有怀到底在笑什么,不过她没有那个心思去仔细琢磨崔有怀的心思,她好多时候连自己的心思和莫名窜起来的脾气都琢磨不清楚,更多的精力,也都全部放在王博衍的身上了。 那毕竟是老师嘛,不明白也就不明白了,她要是什么都能明白,也就不需要老师了。 姜宝琴是急性子,在崔有怀这里听了老师的主意,觉得崔有怀说的话非常有道理,而且有可能实现,崔有怀有句话说得特别好:娶一个是娶,娶两个也是娶。 川渝金平城的笑柄都能嫁给他,堂堂兆华郡主不行?!笑话,他是准备接着打皇上的脸,还是皇后的脸? 去往皇宫的马车上,姜宝琴越想越觉得神清气爽,胸口里的气也顺了不少。 在绝对的权利之下,任何借口都不能成为借口,任何理由也不能作为理由。 皇上的圣旨一旦公布,他王博衍真有能拒绝的能力么? 姜宝琴知道,是没有的,她这几天也是被王博衍成婚的事情给气糊涂了,崔有怀轻描淡写的一点拨,立刻便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她是皇后最疼爱的干女儿!也是唯一养在身边带大的女儿! 凭什么争不过川渝总督的女儿?! 她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能够与王博衍比肩的人,也应该是她这样的身份。 姜宝琴越想越觉得理直气壮,越想越觉得肖玉瓒那张脸可恨极了,到中宫大殿里见到姜皇后的时候,姜宝琴的脸色已经比在尚书令府上好看许多了。 姜皇后没想到她这个时候会过来,正在大殿里面坐着看书,姜宝琴行过礼之后,便挨着姜皇后坐下了,大概是因为打小知道自己身世的缘故,姜皇后虽然心善疼她,姜宝琴到底还是心里没有底气的。 她在外面如何张扬跋扈,其实也是为了掩饰自己心底的一丝惶恐。 在姜皇后和皇上跟前,姜宝琴是非常嘴甜乖巧的。 似乎一定要这样乖觉讨好,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几分安全感一般。 她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恃宠而骄的娇蛮也只是留给外人的。 姜皇后每次都会被姜宝琴哄得高高兴兴,脸上的笑意就一直没有消失过,姜宝琴一边给姜皇后按摩,一边给姜皇后讲最近帝上京里面有意思的事情,那个新出来的‘说鬼’节目被姜宝琴添油加醋的渲染,姜皇后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说到这里,姜宝琴终于话锋一转,说到了自己想说的重点上:“母后娘娘,看这个节目的时候,我还瞧见那位肖大小姐了。” 姜皇后一下子没想起来她说的是谁:“哪个肖大小姐?” 姜宝琴嘴角勾起来,笑得一脸无害:“就是刚过了博衍哥哥家门那个呀,她和博衍哥哥也一并去看了,我瞧着是个胆子极大的,一点儿也不害怕,重要的是,博衍哥哥那个性子母后娘娘也是知道的,原还以为肖小姐嫁过来定然要受委屈了呢,谁知道博衍哥哥素日里那般自律,看上去冷冰冰不好相处,真成了婚,对自家人还是很体贴的。” 姜皇后这才想起来是谁,点了点头后,抬手戳了一下姜宝琴的脑门:“你呀,三句话离不开你那个博衍哥哥。”说完,似乎也觉得奇了,喃喃道,“过门娘子没有冷落了,倒还算是个面冷心热的孩子,总之是要过日子的,他倒是没叫皇上为难。” 姜宝琴就爱听旁人夸王博衍,在她心里,王博衍实在是个完美的人。 “原还怕博衍哥哥不会疼人,如今看来倒是想错了,母后娘娘,你就再替琴儿求求皇上吧,您疼疼琴儿,琴儿是真的喜欢博衍哥哥,他如今不也娶妻了么?您就当成全了女儿一片痴心,再替女儿想想法子吧。”姜宝琴顺势跪下来,拽着姜皇后的膝头裙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姜皇后怔了一下,随后去拉姜宝琴,谁知道姜宝琴说什么也不肯起来:“母后娘娘,博衍哥哥心肠好,你瞧,肖家的他都能好好对待,我和博衍哥哥认识那么久了,嫁过去了他定然是不会难为我的,母后娘娘,琴儿这辈子也没求过您几件事,两次开口,不过是想嫁个自己喜欢的人罢了,母后娘娘,您成全琴儿吧。” 说着,俯身磕了个头。 姜皇后长叹口气,拽住了姜宝琴,抿嘴半响后,才道:“不是母后不成全你,是你年纪太小,你还不懂,琴儿,你是本宫的女儿,昊月国大好的男儿,你要哪个都好,怎么偏偏就要喜欢一个心里没有你的人呢?” 姜宝琴倔强道:“我喜欢他就好了!” 姜皇后连连摇头。 这怎么能一样呢? “你不懂,嫁给一个喜欢你的,比嫁给一个你喜欢的,要强千倍万倍,王博衍既然已经娶了,你便不要再牵挂着,今年科考,不知又有多少青年才俊涌现,母后给你选个最好的,比王博衍还好的,不好么?”姜皇后这话,是肺腑之言,她养了姜宝琴那么多年,也是真的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女儿来看,王博衍对肖玉瓒好,却不见得会对姜宝琴好!姜皇后不想看着自己的女儿跳进那火坑里面去! 可是姜宝琴这个年岁的姑娘,又怎么会听姜皇后的劝呢? 她就是铁了心,钻了牛角尖,铆足了劲儿,非得要嫁给王博衍不可:“没有比博衍哥哥更好的了!母后娘娘,再也没有比博衍哥哥更好的了!琴儿不求别的,让他再娶一个平妻,不行么?我又不要他做休妻的负心人,不过是做个平妻罢了,母后娘娘,求您了!” 她目光坚定,就是因为太坚定了,姜皇后才不敢一口应了。 姜宝琴是什么性子,没有比姜皇后更清楚的了,她满心念着王博衍,真嫁过去了,又会奢求更多,想要他只看着自己,想要他只对自己好,哪个女人对自己喜欢的男人没有这点私心呢?做了平妻,又想要做唯一的妻子,做了唯一的妻子,又想要夫妻和睦恩爱,儿孙满堂,一生顺遂,要的越多,得失越重,当她发生自己什么也得不到的时候,心理落差,几乎会彻底毁了一个人! 所以姜皇后只能别开眼:“让本宫想想。。让本宫再想想。” 姜宝琴挪动膝盖,挪向姜皇后转开脸的方向,一个一个响头磕下去,像是撞在姜皇后的心里。 她太固执了,王博衍的拒绝没能让姜宝琴彻底死心,赐婚圣旨到来之前的那段时间也没能让姜宝琴喜欢上别人,所以王博衍应下这门婚事开始,就是在姜宝琴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如今被崔有怀一句话点燃,在心里五彩缤纷的炸开,就再也收不回这些念头了。 冲动又不计较后果的年纪,看准了一个人,便觉得这辈子,自己的生命里,也只有这个人了,旁的人再好,也都是陪衬,若是到不了自己眼里人的身边,就好似百爪挠心,难以忍受。 十八岁的年纪,哪里懂得忍耐和寂寞?轰轰烈烈的年纪,又如何知晓孤寂长夜的难熬? 她就是自信着,自己能走进那个人的心里,只要给她一个机会,一点时间,都会好起来的! 如今要求的,不过是一句成全罢了。 姜皇后被姜宝琴磕得一点办法都没有,终究还是心软战胜了心里面的百般担忧,她把姜宝琴拉起来,看着她,认真道:“罢了,你且试试看吧。” 姜宝琴眼里神采都飞扬起来,还没来得及谢恩,又听姜皇后道:“赛马大会就要开始了,一年一度的盛事,皇上还是很看重的,年轻男女也好都出去走走,拉近彼此的感情关系,这次大会和往年不同,时间刚好赶在科举之后,届时新上任的考生想来也会一起去,你放宽了眼,好好瞧瞧,若是瞧上了谁,只管来跟本宫说,若是。。” 姜皇后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若你还是坚持,本宫替你问问皇上便是了。” 042、旗鼓相当的幼稚 姜宝琴倒是懂得见好就收,姜皇后到底还是给了她一个机会,若是自己再任性,只怕要惹得姜皇后不高兴了。 是以姜宝琴欢欢喜喜的谢了恩,又在姜皇后身边一通讨好,逗得姜皇后原本忧心忡忡的心情又高兴起来之后,才出了皇宫。 这一趟虽然劳心劳力,但是总归结果不坏,崔有怀提点的平妻二字非常关键,若是崔有怀没有提前给姜宝琴打这剂预防针,只怕照着姜宝琴的性子,说起话来慌不择路,指不定就要说出即便是做妾也要嫁到王家这样的糊涂话来了。 姜皇后是国母,养出来的女儿,哪怕只是个干女儿,也决不允许有为人做妾,自贬身份的举动,就连有这样的念头,都是不可以的。 姜宝琴要真是那般说了,姜皇后铁定当场气得头疼,断不会同意她再和王博衍来往了。 不过这些姜宝琴都是离宫之后在马车上细细想才明白过来的,她性子莽撞,想清楚后更觉得庆幸,还好自己先去拜访了老师,得了老师的指点,果然,尚书令就是尚书令,早就料准了她是什么性子,几句话便替她周全得一清二楚。 而肖玉瓒这边,在看见兆华的马车之后,便没有再谈周临的事情了,许冬荣虽然是个读书人,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王博衍和姜承宇这两个武将常年混迹在一起的缘故,许冬荣还挺爱喝酒。 不仅爱喝酒,还爱劝人一起喝酒。 帝上京里喝酒游戏多得很,许冬荣兴致勃勃的欺负肖玉瓒不会,捡了个自己喜欢的便拉着肖玉瓒跟自己玩儿。 酒过三杯,话便出奇的多。 肖玉瓒酒量不好,喝了两杯脑子就开始变得慢起来,许冬荣噼里啪啦说的一大堆东西听到耳朵里全都是嗡嗡嗡的杂音,具体说了个什么,肖玉瓒压根拼凑不起来,便盯着人笑。 这游戏她也玩不大明白,喝了酒脑子就更转不动了,转眼又输一局。 她还要喝第三杯,刚举起来,就被王博衍从手里抽走了酒杯,他面不改色的帮她喝了,在肖玉瓒有点楞的目光里,唇印上了她方才唇线贴过的地方。 许冬荣嚷嚷:“大哥,是嫂子输了,得嫂子喝!” 王博衍眯着眼睛看他,眯出一道危险的光来:“是么?现在换我跟你玩。” 许冬荣瞬间就酒醒了,满脸正色道:“那倒不必。”说完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还把姜承宇手里的酒杯一并夺下来搁下了。 姜承宇:“…..” 许冬荣这副样子,莫名就让肖玉瓒想起常护来,她扑哧笑出声,指着许冬荣对王博衍道:“常护被关起来了,不然见个面,他们两肯定能聊挺久。” 许冬荣眨巴眼:“常护?都察院御史家打了宁副参的那位勇士?原来跟嫂子认得啊。” 肖玉瓒笑得更开怀,常护这性子,走哪儿都是风云人物,虽然干的事着实也不见得有多得脸,但并不妨碍他声名远扬。 “厉害啊,宁副参都敢惹!”许冬荣来回感慨,看来对常护的事件感慨良多,不过他倒是不知道常护是同宁慕心互有心结的缘故,还真当常护是个到处惹事的刺头,感慨之余,还不忘了念念叨叨的同姜承宇说看见了绕着些走,别直愣愣的杵上去,万一打起来,可不一定打得过。 肖玉瓒汗颜:“常护也不是谁都打。” 许冬荣懂了,语重心长的拍拍姜承宇的肩:“看见没,嫂子镇得住,嫂子威武!” 也没喝几杯。。怎么比她还醉得厉害。。 许冬荣对姜承宇眨眼:别瞎招惹嫂子,没看出来大哥护着呢么? 姜承宇:“……” 王博衍听他一张嘴闲不下来,只顾挑着好吃和鲜嫩的先给肖玉瓒夹碗里了,夹完便打断许冬荣的废话,轻声对肖玉瓒道:“你尝尝。” 午后甜点好吃,王博衍给她选的尤其好吃,肚子虽然不饿,但甜点就是胜在尝个味道,嘴里甜味弥漫,酒味自然也就散了。 帝上京口味喜甜,这两天肖玉瓒已经有所见识,她原本是不怎么爱吃甜的,偏偏帝上京的甜食软糯不腻,吃了那么多,肖玉瓒也没觉得有什么齁得慌的感觉,反倒是嘴里回味,吃不够似的。 被王博衍打断,许冬荣也闭嘴吃了点,他原本也就点了两盘姜承宇和王博衍爱吃的,心想说个事情,也耽误不了多久,说完了还能四处转转,谁知道王博衍把肖玉瓒给带来了,事情倒是挺快说完,桌上的东西也跟着多了不少,全都是王博衍惦记着肖玉瓒没吃过,每样都让上了一些给她尝尝。 付钱的时候,许冬荣眼珠子快要掉进自己的钱袋子里,抖擞着自己的碎银子,掏出好几块放在柜台上。 老板和气的笑:“许公子慢走,下回再来。” 许冬荣也笑,比哭还难看两分。 刚出酒楼,许冬荣还在捧着钱袋心疼自己的银子,自顾自的往前走,姜承宇走在最后面,左右看了看之后,正想问现在要不要去城门口的工匠铺看看,他想买把新的标枪,听说那边进了新货。 话还没说出口,心疼得叹了口气的许冬荣回过头,霎时便瞪大了眼睛,眼见着是来不及提醒那边的人了,便只能抬手冷静淡定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个姑娘的声音便大喊起来:“哈!抓到了!” 这一声太突然,连带着站得近的肖玉瓒也被吓得原地弹跳了一下,径直栽到王博衍的胸口上。 王博衍顺势搂了她肩膀,头一次觉得街上一惊一乍的喊声没有那么刺耳,也头一次没撇眉,反倒是挑高了眉头,颇有兴致的去看那方怎么了。 只见姜承宇笔直站着,由于站得过于笔直,以至于额头上的青筋也显得格外明显。 而姜承宇的脖子上,挂了个姑娘。 “猜猜我是谁!” 小姑娘笑得发出嘿嘿声,一听就是故意压低了自己的嗓音,因为身高的缘故,她这般姿势需得垫高了脚,颤颤巍巍的双腿都在抖,才能够到姜承宇的脖子。 姜承宇被勒得不行,偏又要如同不可弯折的钢筋一般直立着,愣是半点没往后弯一弯,他一脸生无可恋的漠然,抬起手来一扯,脖子上那姑娘便卸力被甩下去了。 许冬荣默默的挪到王博衍那边,给姜承宇让出一条宽敞大道来。 肖玉瓒听见站在王博衍背后的许冬荣低了声音,正在倒数:“五……四……三……二……一。” 数数声落下,一秒都没耽搁,姜承宇便如同拉满弓后离弦的长箭,带起一阵旋风,眨眼便冲到前方百米之外去了。 那位姑娘似乎也早就料到了姜承宇的举动,刚站稳,把自己别在腰间的马鞭甩给身边的丫鬟,几乎也是同时,追着姜承宇的身影便跑远了。 爆发力惊人,速度也不逊色,姜承宇竟然没甩掉她,视线被行人遮挡,等人群再散开的时候,两人已经一并消失在街道尽头的转角处了。 抱着马鞭的那个丫鬟一脸手足无措的样子,牵着手里的马左看右看,又低头望着自己手里的东西看了半响,最后把视线落在了离自己最近的肖玉瓒身上。 满脸写着:姑娘救命! 目光热切,眼中有泪,肖玉瓒心梗了一下,实在是……没办法视若无睹。 她掩嘴侧身,仰头看王博衍:“刚才那是谁啊?姜承宇怎么一见就跑了?” 王博衍看热闹似的眼神终于收敛,他嘴角还带着笑意,轻声道:“待会儿与你细说。” 肖玉瓒了然的点点头,也是,人家的丫鬟还在这儿呢,当面讨论确实不好。 “帮帮她吧。”肖玉瓒被她盯得脸热,好像自己不管一管这事儿,挺过意不去似的。 举手之劳而已,她想帮,王博衍自然不会拒绝,是以承安上前签过马匹拴在自己的马车后面,让那小丫鬟坐上来。 小丫鬟原本还不肯动,盯着自家小姐跑远的方向,一副担心的模样。 还是许冬荣探出个脑袋笑嘻嘻道:“别看了,早就跑没影了,你找也找不到的,还是先回去吧。” 小丫鬟仔细想想,觉得许冬荣说的很有道理,她带着这些东西,细胳膊细腿的,偌大个帝上京,把腿走断了也不见得能找到人,最终只能垂头丧气的点了点头,不再挣扎,乖乖跟着承安上了马车,说了府邸之后,王博衍便让承安先送人回去了。 “是太傅的老来女。”许冬荣一见马车转头就忍不住甩开手里的折扇掩嘴跟肖玉瓒八卦,“女娃家家的,在衙门里办差,成天打打杀杀的。” 肖玉瓒沉默了。 这话听着耳熟,像是在说她似的。 “衙门办差,也是为百姓造福嘛。”肖玉瓒干巴巴应一句。 许冬荣把扇子一收,瞄一眼王博衍,见他默许自己跟肖玉瓒说这些,话匣子又收不住了:“是造福,太傅给皇上做过老师,如今虽然退居闲职了,可身上是有世袭的爵位顶着的,这位小姑奶奶年岁虽然小,辈分却比咱们都高一辈,性子火辣,又是个热心肠的,素日爱打抱不平,声张正义,她要去衙门办差,谁也拦不住,不过你别说,小丫头真有些本事,当真还抓着几回小贼,身份高但是格外亲民,渐渐收拢了一大批簇拥者,尤其是老太太,可喜欢她了!” 肖玉瓒听得连连点头:“那也挺厉害的。” “是厉害,上京里头数她最厉害,上房揭瓦敢揭到兆华头上去,你说她厉害不厉害?”许冬荣笑得更狡黠两分,“帝上京里头能跟兆华拍案叫板的可不多,治得住兆华的更少,喏,这个小姑奶奶,算得上是这个。” 说着,比了个大拇指。 肖玉瓒沉默了两秒,心中肃然起敬。 原来是这么尊大神,失敬失敬。 “那……姜承宇跑什么?”方才恍然一眼,长什么样子都还没看清楚,就瞧见个穿着紫红骑装的背影,比起宁慕心杀气腾腾的沉稳感,那姑娘倒是连背影都透着几分活泼干劲。 王博衍接过许冬荣的话,大概是觉得这事儿拿给许冬荣来讲的话,起码能说上好几分钟,是以自己挑了重点,言简意赅的开口:“姜承宇替她出过头,被瞧上了。” 有够简单明了。 肖玉瓒懂了。 许冬荣憋一肚子话说不出来可太难受了,敢怒不敢言的瞪王博衍一眼,委屈巴巴的绕到肖玉瓒那方去,又开了扇子掩嘴同肖玉瓒细说道:“姜承宇管过的闲事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偏就那么一次,你说巧不巧?” 肖玉瓒点头:“挺巧。” “那位姑奶奶满城追个小贼,偏偏那小贼跟泥鳅似的,眼见着要抓到,眨眼又溜了,气得她发了火,钻进了人家的圈套还不晓得,姜承宇那会儿就在街对面看她上蹿下跳,眼见着要被人坑一把跟丢小贼了,便出手管了管,一手提了她,一脚踢飞个木桩子打在那小贼腿上,你想想,就在你怒火攻心的时候,突然从天而降一个武功高强的英俊男子,身手利落,救你于危难之际,还顺带着帮你把业绩拿了,你看他会不会觉得特别的顺眼?”许冬荣一通分析,宛如那姑娘肚子里面的蛔虫一般。 肖玉瓒想了想那个场景,焦头烂额火冒三丈之际突然有如神助般降落一人解了燃眉之急,的确……挺让人心动的。 而且姜承宇虽然黑了一点,但是身家样貌都是极好的,那位姑娘会看上姜承宇,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不过性子也太火辣了些,想必是缠姜承宇缠得厉害,愣是把堂堂骁骑营的统军缠得见面就跑。 不跑怎么办呢?打不得骂不得,惹不起,只能躲。 可……这招似乎对这位姑娘并不管用,姜承宇显然不是头一次跑路了,肖玉瓒瞧她精力满满,半点挫折感也没有,觉得这应当是个敢爱敢恨的姑娘。 承安赶着马车走了,三人便顺势在街上漫无目的闲逛,许冬荣走了会儿,酒也醒了大半,眼睁睁看着王博衍和肖玉瓒两人有说有笑的挑选东西,觉得自己像极了夜来醉仙楼顶上最亮的那盏夜灯。 王博衍看见什么都要给肖玉瓒买,肖玉瓒一路劝,他手上还是抱了不少,并且一脸高兴的模样。 实在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不过这样的高兴没有持续多久,闲散上街的时间还没过去多久,远远就听见有人喊:“肖玉瓒!” 肖玉瓒怔了一下,转脸去看的时候,看见了常护和孟望。 她眼睁睁看着常护昂首阔步的走到自己跟前,抬手打了个手势,一副嚣张极了的模样对王博衍抬了抬下巴:“大哥!” 王博衍脸色瞬间冷下来三分。 肖玉瓒撇眉:“你怎么出来了?” 常护一脸骄傲:“我大伯让我抄家训,我抄了三遍给他看,他就放我出来了。” 肖玉瓒转脸去看孟望,是不指望能从常护嘴里听到点什么了,好在孟望还在,下一句就把常护揭穿了:“字如狗刨,气得常大人心梗,被撵出来了。” 书香世家,写的都是一手好字,常深远哪里见过常护这样的狗爬字,当场就气得差点吐血,摔了砚台,常护便顺势跑出来了。 话音刚落,许冬荣便笑起来,笑得肚子疼,指着常护道:“这位便是跟宁副参打架的常小哥吧?” 常护这才看见站在离王博衍和肖玉瓒几步远以外的许冬荣,被他笑得有点不爽,撇眉道:“谁啊你?” 肖玉瓒这才想起还没介绍,刚要开口,王博衍一把拽了她在身边,低头勾着嘴角笑了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肖玉瓒是真没见过王博衍这样狡黠又恶趣味的样子,真就抿紧了嘴唇,没说话了。 许冬荣拱手:“在下许冬荣。” “我写字丑很好笑么?”常护哪儿认得许冬荣是谁,不高兴谁都怼。 许冬荣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收拢,被常护呛声,还没彻底消散下去的酒劲儿又窜了一点上来,但还是尽量和气道:“只是听说常家世代书香,没想到常小哥这般性情中人,与众不同。” “宁副参是谁?宁慕心?”常护听许冬荣这文绉绉的口气更不爽,他歪了歪脑袋,逮住了一个自己关注到的重点,“你跟她很熟?” 许冬荣背手站好:“也说不上熟吧,宁副参的脾气出了名的不好,小兄弟勇气可嘉啊。” 许冬荣是发自肺腑的觉得常护这个人有趣,也是真心觉得常护勇气可嘉,但这些话听在常护的耳朵里,全部都变味了。 帝上京的公子哥是不是瞧不上他们这些川渝来的? 他也觉得自己不配,也不像个常家人吧?所以听见自己写字狗刨一样才笑成样子。 这算是踩了常护的尾巴,大狗炸了毛,龇牙咧嘴:“你什么意思?!” 许冬荣不笑了:“怎么?你还想跟我打啊?” “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老子这一拳下去你得哭出来!”常护比了比自己的胳膊肘,一副也瞧不上许冬荣的模样。 许冬荣啥时候被这样说过?当下也火了,撸了自己的胳膊:“你一个武夫跟我一个读书人拼什么拳头!有本事文斗啊!比点儿我会的啊!” 肖玉瓒捂脸,这到底是怎么吵起来的?这两人到底有什么好吵的?吵的内容毫无营养并且过于幼稚了好吗! “我说……” 肖玉瓒试图插话进来,这两人在大街上嚷嚷,实在是容易吸引太多的目光。 不过这时候已经没人听她说话了,许冬荣和常护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互相瞪着对方,瞪得两个人都眼睛疼之后,许冬荣才挥手道:“既然常小兄弟这么不服气,那么咱们就比一比两个人都会的!” 常护挑眉,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他果断的点了点头:“比什么?” 许冬荣转身一指远处的酒楼:“行酒令!谁先喝趴下了!谁就输了!” “喝酒?”常护险些憋不住笑,在他心里,许冬荣这幅样子,怎么看不像是能喝的样子。 被常护小瞧,许冬荣有点不爽,不过他还是忍住了,皱眉道:“怎么,你不敢啊?不敢的话就叫我一声二哥来听听!” “凭什么?!” 许冬荣伸手指王博衍,拍了拍挺起的胸脯:“他是我大哥!你既然也叫他一声大哥,自然就该叫我二哥!” 常护笑了:“我大哥是我大哥,你算哪门子的二哥?喝酒就喝酒,有什么不敢的?!不把你喝趴下,我就不姓常!” 说完,两人斗鸡似的雄赳赳气昂昂奔着酒楼就去了。 留下肖玉瓒王博衍和孟望三人站在原地,一脸的凌乱。 常护的酒量孟望和肖玉瓒倒是不担心,可是。 她抬脸看王博衍,还没问,王博衍便颇有信心的开了口:“许冬荣喝过酒虽然话多,但酒量是很好的。” 王博衍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常护真不一定能喝过许冬荣一般。 肖玉瓒看一眼已经走远的两人,仿佛看见了小时候因为一只蛐蛐儿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个幼稚男孩,她叹了口气,默默的跟了上去。 孟望一脸丢人的模样,整个人都写满了‘我不认识他’几个大字,看见肖玉瓒跟着去了,才叹了口气,无奈的也跟上。 王博衍嘴角的笑意一直就没有收拢过,这么多年了,他可算是逮着一个能和许冬荣互相克制的人了,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嘛。 他回身不紧不慢的买下了方才肖玉瓒看上的几个玉簪子,仔细包好之后,才悠闲的朝着那边也过去了。 等王博衍到场的时候,许冬荣已经领着常护回到了方才的包厢里,桌子上整整齐齐摆了十几瓶酒,两人各据一方,眼神非常凶狠。 王博衍挑眉,把手上的东西都放下,牵着一脸担心还要劝两句的肖玉瓒到旁边坐下。 不错。 果然是旗鼓相当的脑回路清奇,幼稚到一个频道上去了。 043、科考即将开始 喝过酒的许冬荣,话是真的太多了。 两人的行酒令也非常幼稚,完全是靠嗓门大撑起来的,厉害的是,许冬荣看上去柔弱书生一个,真放开了来玩儿,气势还真不输常护几分,两人喝的量差不多,你一杯我一杯,你一碗我一碗,有来有往,谁也没少喝了。 好几瓶酒下肚的许冬荣,已经开始天南海北的扯话了,上到天文下到地理,从帝上京拉扯到川渝城,一会儿满口都是常小兄弟好酒量!一会儿又龇牙喊常王八蛋你作弊! 总之是整个包厢全都是许冬荣的声音,肖玉瓒简直是大开眼界,自己一个人承包了一场年度大戏,自己跟自己斗可还行? 可怜常护,这么多年来只有他闹腾到天上让别人头疼的份儿,哪儿见识过比自己还能吵还能说话的人? 要命的是,许冬荣这人和他完全不同,满肚子的墨水,张口便是引经据典,转脸又是诗词歌赋,听得常护头疼,反胃,极度想吐! 极度想吐的常护用他不太灵光的脑袋冥思苦想,还真就给他想出来一个下下等的馊主意来。 拼墨水他是拼不过了,拼满嘴胡话跑火车,他是没怕过的。 这时候川渝人的那一丁点优势便发挥了效果,常护开始说一些瞎编乱造的东西,说的那叫一个生动形象,仿若亲身经历,说得许冬荣一愣一愣的,怒而拍桌嚷嚷常护瞎说。 常护才不管那么多,瞎说也是说,反正不想听你一个人说! 这下好了,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对吵,一个一边揪着常护瞎说一边引经据典试图让他承认错误,一个两耳不闻只管自己乱编越说越离谱就差搬两个神仙出来打架了。 吵到后来,两人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乱叫乱嚎,完全忘记了最开始的时候,他们是要拼酒量来着。。 肖玉瓒看傻了。 王博衍在这个时候,突然很轻的笑了一声。 然后整个屋子,立马就安静下来了。 许冬荣脸都吵红了,大概是读书人都觉得常护着实有些可恨的缘故。 反倒是常护,一脸得意,觉得自己总算是没被许冬荣压得死死的,最后关头算是扳回一成。 王博衍笑不是为了冷静一下眼前的气氛,他就是单纯的觉得,眼前这个场景,非常的有趣。 大概是太久没有看过这样的热闹了,当这样的热闹是因为肖玉瓒带来的时候,就变得格外的顺眼起来。 她总是能够凝聚起越来越多的人在身边。 他也好,常护也好,亦或是总愿意跟她八卦的许冬荣也好。 这是她的力量,内心的强大坚定,比什么都要紧。 而只要她在自己身边,王博衍就觉得,世界有光。 这两人要是再这么吵下去,怕是到天黑了也分不出胜负来,是以两人齐刷刷扭头看过来的时候,王博衍起身了。 他走到桌边,看一眼许冬荣,伸手拽住了常护的手腕,算是郑重介绍一句:“常护。” 然后又看向常护,拽住许冬荣:“这是许冬荣。” 两人眼角不约而同的抽了一下,大概都从王博衍这个动作上感觉到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王博衍便把两人的手牵到一起,在王博衍的清冷目光下,两人吞了苍蝇般艰难的握了握手。 王博衍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握手言和了,便算是认识了,往后见面时日还长,今天就到这里吧。” 王博衍发了话,许冬荣还是听的,他一个人不知道在嘟嘟囔囔什么,总之是觉得不满,但是又不敢直说。 倒是常护,酒壮怂人胆,直接就道:“不行!还没分出胜负来!” 许冬荣立刻在王博衍背后点头如捣蒜,非常同意常护这句话,王博衍一转过脸来,马上又乖巧站好,一双眼睛转来转去。 王博衍看了一眼桌上的酒,两人闹腾的厉害,喝却只喝了一半不到,王博衍伸手一人面前摆了有三瓶,思索了会儿,大概觉得这点量把两个人喝服了不太够,又让一人加了两瓶,五大瓶酒摆在面前,王博衍风轻云淡的坐了个请的姿势:“既然觉得不过瘾,那便接着比吧。”说完,轻点了一下桌子,“废话就别说了,五瓶酒,谁先喝完,算谁赢。” 王博衍做裁判,他们两个人还是服气,当下都拿了一瓶在手上,只等着王博衍下令。 王博衍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喝吧,两个人便瞪着彼此开始了牛饮。 等两个人都喝到第四瓶的时候,王博衍一副早就看透的模样,半调侃的瞧着快要咽不下去且脑子开始晕乎乎的两个人:“憋得慌么?” 许冬荣看向王博衍,一副求别说破的样子,这两个人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连如厕这样的事情都开始比,好像谁先憋不住说出来,谁就输了一样。 肖玉瓒服了! 是真的服了! 以前常护跟着她和孟望,虽然闹腾得厉害,但肖玉瓒和孟望都不是会干幼稚事情的人。 而许冬荣跟着王博衍和姜承宇,素日里被王博衍吃得死死的,姜承宇虽然脑子木,但是个石头人,也就是拿给许冬荣欺负欺,不会陪他干什么幼稚的事。 这下好了,常护和许冬荣碰在一起,一言不合就什么都要斗起来,不仅无聊,而且极端的幼稚! 偏偏这两人丝毫没有察觉,搞的好似是什么严肃的生死对决一般。 第四瓶酒喝到一半,许冬荣也算是服了,这个常小兄弟是个狠人,憋得浑身出汗,愣是一声都不吭,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许冬荣瞧他再坐会儿,指不定要把手里头的酒瓶子给捏碎了! 他憋不住了,他是真的憋不住了!圣书言,身体发肤,始于父母,不能随意亵渎,他这样要憋出事情来了的话,实在是不孝,是以许冬荣在心里头给自己默念了好几遍这话便搁了酒瓶。 喝了这许久,也的确有点晕得厉害了,不过现在许冬荣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憋得头晕还是醉了,他摆了摆手,说话的声儿都便沉了:“不行了!常小兄弟!我憋不住了!” 常护从嗓子眼里抠出来一声饱含着胜利以及嘚瑟的哼声。 许冬荣撑着桌子站起来,对常护拱了拱手:“常小兄弟,你是真能憋,服了,我今儿算是服了你了,大哥说咱们握手言和算是相识,我也认了你这个朋友,等下回。。下回有时间,咱们再来比过别的!” 憋得撑着桌子的手都在抖,还能说这么多话,也是不容易。 常护抿紧嘴唇,好半响后才深吸一口气,也放下了酒瓶,慢慢撑着膝盖站起来:“许兄弟爽快人。。常护定当。。奉陪到底!” 话音落下,两人几乎是同时朝着门口冲去,只是两个人都至少喝了六瓶酒往上数,醉也是真的有点醉了,脚下发软,身体不听使唤。 这下又挤在门口,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想先从这儿出去,只可惜比力气许冬荣真不是常护对手,被常护一巴掌糊在脸上,整个人贴门框上的功夫,常护已经奔着茅厕去了。 王博衍慢腾腾的回过身,看了一眼孟望:“你能带他回去么?” 全程无语的孟望迟疑的点了个头。 这回回去,至少科考结束前,是真的别想再出来祸害人了。 而作为今年科考最年轻监考官的许冬荣。。想必也要忙碌准备起来。 昊月国的科考在十年之前进行过一场大规模的改革。 从每三年考一次,改成了每年选拔制度。 五州十郡的考生都会在头一年年底的时候上报自己的考试信息给当地官府,由当地官府在年节之前进行一场郡试,郡试成绩会于年节后第二周公示,并挑选出前二十名的考生,由郡上报请州上,再次进行州试,最终每个州挑选成绩前十的考生,给出近三个月的时间让获得科考资格的考生们赶路前往帝京。 层层筛选,只挑选最顶尖的学子进行每年的角逐,而上榜的选拔标准已经许多年没有变动了。 即便如此,每年真正能达到上等榜的人,还是少之又少。 拿常深远和常淮阳科考那个时候来说,科考还是三年一次,一次落榜,便要再等三年,而百分之九十的考生,都达不到常家兄弟那般的水准。 如今好在每年都能前来试试,而十年前改革的时候,还在上等榜的基础上,增加了中等榜的存在。 于是每年未能达到上等榜的考生,便寄希望于中等榜上得名。 前两年在上等榜上拔得头筹的许冬荣,便是属于上等人才,考上当年先是到翰林院任职了一年,之后便直接掉到了光禄寺,家族支撑着,前程一片光明。 又例如尚书令门下的门徒,大都能够在上等榜取得一个中等水准,就算是资质不那么好的,也能再中等榜上争一个前几,虽说不能上任京官,但顺利到郡县任职,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这些年尚书令已经不收门生了,倒是给不少寒门学子腾出位子来,上京里也不乏从偏远地方走出来的奇才,世界之大,总是什么样的见闻都能听到的。 当年常深远拿了上等榜的前三,常淮阳却吊在上等榜的尾巴上,没点儿水平,还真掐不准那倒数第二的位置坐着。 而今年的年节过得早,按照郡考州考结束后的时间算来,今年的科考正好在六月初的样子。 现下已经五月底了,也就这几日。。帝上京会迎来考生,也是每年科考的这段时间,所有帝上京的人都有一个默契,便是酒楼花楼夜市暂闭,一是考生千里迢迢而来,有水土不服者,也有睡眠不好者,尽量让他们能够尽早的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二来,便是避嫌。 这段时间身有官职的文官大都不会四处闲逛,上朝、办公、归家,也是为了避免出现行贿的情况,尤其是像许冬荣这样的考官,更要尤为避嫌。 所以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不仅仅是常护会被关起来不许出来闯祸,许冬荣也会时时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考官多呆在一起,不会出现在视野里了。 这时候算是大家都清净的时候,皇上注重人才选拔,兆华在这段时间里也会收敛性子呆在府里,她不会做让皇上不高兴的事情。 而方才追着姜承宇跑掉的太傅家幺小姐,也要忙着维护城中秩序,确保城中安宁,顺便督查京中考生动向,也是会忙得人都见不到。 真正清闲的,也就是他们武官了。 文考武考是分开的,文考一般是春末夏初,武考一般是在秋季,同文考年年都有的盛况不同,武考举办很少,且多年才有那么一次,大多数身手不错的人,都在衙门,练兵场,皇城守卫或者是骁骑营里面。 而武考比起文考来说,也要单纯简单许多。 大家拳头见真章,没那么多弯弯道道的,打到最后的便是硬道理。 很简单,但是选拔条件相对宽松,打起来的时候人数多,也不算特别简单。 当年王博衍一把轻身长剑在手,身形潇洒,姿势利落,轻飘飘的就打得对手毫无还手之力,至此笼络了大半个帝上京闺秀小姐们的芳心。 天时地利人和,最年轻气盛的年岁,恰好遇上了多年一次的武考选拔,王博衍一鸣惊人,在当年可算是街坊间的一桩美谈。 都说王大统领当年受的苦,失的运,都在王博衍的身上补回来了,王家崛起,帝上京里又要多一个武学世家。 对于这些话,王元平和王博衍都是不在意的。 王博衍在孟望这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便拿上了自己的东西,找酒楼老板租借马车去了。 两人从茅厕出来以后,酒劲儿算是彻底的涌上了头,不太清醒了。 孟望架着常护上了马车,给了肖玉瓒一个他能行的眼神,很快便行远了。 王博衍和肖玉瓒先把许冬荣给送了回去,他喝多了舌头不利索,但还是一样的吵,好不容易马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安静下来,肖玉瓒松了口气,觉得这几天自己半条命都要折腾没了。 王博衍看着她,轻声道:“你弟弟今年,科考么?” 肖玉瓒擦了擦脸上折腾出来的汗珠,应道:“考呢,墨生成绩不错,这两日想来该到上京了。” 她出嫁的时候是五月初,赶了大半月的路,虽然才到帝上京几日,但是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了。 肖墨生应当是在她出嫁后几天起行赶考,正好错开她的婚期和新婚头几日,当时听乔氏说,到了帝上京里头怕肖墨生叨扰太久,她刚嫁过去,落人口舌,所以是算好了时间,科考前两日到便正好。 今年来考,乔氏也没指望肖墨生头一年便拿个什么好名次回去,就是让他来见识见识考场氛围,做做准备,明年兴许能拼一拼上等榜,也算是谋个京官儿的差事,他们姐弟两在帝上京也好互相扶持着,她心里放心。 可肖玉瓒是知道肖墨生的,当年那件事之后他心里就一直憋着一股劲儿,这些年埋头苦读,非常卖力,他可不是乔氏那么想的,他就是奔着头一年便要上榜的心来的。 兴许。。一鼓作气,真就中了呢? 王博衍颔首,他当然是知道肖玉瓒有个小两岁的弟弟的,早在肖玉瓒要嫁过来的时候,便算好了若是今年科考她弟弟要参加,这几日也该快到了。 他早就给肖墨生收拾好了院落,不过这事儿肖玉瓒还不知道,徒然听王博衍这么问,应过话之后才反应过来,又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想知道自然就知道了。” 王博衍说完后,肖玉瓒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习惯了他现在这个样子,对于王博衍对自己和对别人完全不同这件事情,也彻底的坦然接受了。 回府之后,王博衍又跟肖玉瓒说了说科考期间的事,这几天应该都不会出府了,肖玉瓒心里有数,这些天便一门心思的牵挂着,也不知道肖墨生到底哪一天到。 承安这些天都在外头,等着迎接自家少夫人的弟弟。 等了有五日,终于再第六日的时候,等到了肖墨生的马车。 消息传到漪澜院的时候,肖玉瓒激动坏了,让小椒把王博衍给她新买的头饰戴上,虽然也说不清楚自己这是种什么心态,但就是觉得心里踏实,开心,好像王博衍对自己的好,通过这么几个簪子就能都传达出去一般。 有点骄傲。 肖墨生自小的时候,便跟肖玉瓒特别的亲。 他是非常敬重自己这个姐姐的,到达王家府门前的时候,肖墨生盯着门口恢弘的两座石狮子看了会儿。 肖玉瓒轻巧快速的出现在视线里面的时候,肖墨生立刻就松了口气笑起来:“姐姐!” 肖玉瓒应声,拽过肖墨生仔细看,见他都好好的,这些天的心算是落地了。 乔氏心大,觉着男孩子就该自己历练,愣是连个跟着伺候的小厮都没给,就这么让肖墨生自己出门了,虽然知道这么大个人了丢不了,但人现在平安到了面跟前,心里还是要踏实许多。 “到了就好,累不累?快来,快进来。”肖玉瓒拉过肖墨生往里走,明明也才一个月的时间没见,肖玉瓒却觉得好像已经很久没见到过家人了一般。 大概是身份变了,心境也变了的缘故。 王博衍这会儿还没回来,肖墨生四处张望没看见人,倒也没问,还是肖玉瓒瞧出他的眼神,说了一句。 肖墨生闷声点头,很快又笑起来,跟着肖玉瓒一路回漪澜院。 帝上京王家的府邸的确不是她们川渝肖家能比的,肖墨生一路看过来,眼中的神色都见渐渐加深,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四年前那件事之后,肖墨生虽然每天还是笑呵呵的,但肖玉瓒知道,她弟弟有很多东西都开始变得不同了。 曾经无忧无虑,在家人庇护下长大的小男孩,在自己的心里埋了一件心事,这件事,催促着他成长,这是他的心结,当年肖玉瓒没能帮得了他,那之后,能帮他自己走出这个心结的,也就只有他自己了。 “姐,你一切都好么?”坐下来之后,肖墨生盯着肖玉瓒头上几款崭新的玉簪问道。 肖玉瓒有没有说谎,肖墨生自认是能一眼看出来的。 她嘴角含笑,眼中带羞,点头说好的时候,肖墨生便已经笑得弯起了眼睛,他和肖玉瓒最像的,就是那双灵动的眼睛,此时笑起来,更是和肖玉瓒挂了五分相似。 她这几天过得很好,肖墨生双手握紧起来,笑了会儿后,突然垂下眼帘,严肃的对肖玉瓒道:“姐,这话我只跟你说说。。” 肖玉瓒伸手摸他脑袋:“怎么了啊?” “姐,娘不信我能考上。”肖墨生的手握得更紧两分,“但我一定会考上的。” 他说完后,才抬起眼帘看肖玉瓒的眼睛:“姐,你信我么?” 肖玉瓒沉吟了片刻,点头说信你,考上了叫娘刮目相看,好晓得咱们墨生已经长大了。 肖墨生终于松了口气。 当年那事发生的时候,所有人都说他肯定是中了什么邪,被女鬼缠上了。 那时候也只有肖玉瓒,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同他说:“墨生,姐姐信你。” 只是。。尽力之后,依旧无能为力。 肖墨生从来没因为这事儿怨过谁,当时那种情况,没人相信其实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他只是痛恨自己的弱小,也痛恨那毫无人性的一家人。 更痛恨那些污言秽语以及指责伤害铺天盖地的涌向肖玉瓒的时候,只能失声痛哭,咆哮怒骂,却依旧无能为力的自己。 所以他要中榜,要做官,要掌权。 要保护想保护的人,要寻找想知道的真相,这是唯一的途径。 而此时城门口缓缓来迟的另一辆马车,驶过帝上京东街的街道,转了几个弯后,停在了都察院御史常家的门口。 044、守护新的温暖 王博衍回来得早。 这些天都没有什么要务,全城都投入在即将科考的氛围里。 练兵场清点过人数,早练结束之后,便迎来一年一次的短暂休憩时间,三三两两约着在城里转转,晚间的时候还能回营地喝点酒。 算是少有的闲暇时光,所以这几天王博衍都不太管他们,只是叮嘱不要闹出什么动静,便自己也早早的回府了。 可监管可靠的全程调兵情况却要经王元平的手统一分配,所以王博衍闲散的时间里,王元平倒是依旧忙碌在前线。 院儿里又只剩下杜文娇,他回来的时候,肖玉瓒正带了肖墨生要去拜访。 肖玉瓒跟肖墨生稍微说了一下杜文娇的情况,听到说后娘的年岁比肖玉瓒还小的时候,肖墨生明显是有什么话想说,但是忍了下来。 深宅大院里这样的事情挺多的,各个家族之间为了巩固关系,不被旁人插足分散了权利,联姻是非常寻常的事情。 只是肖墨生觉得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两人刚到院子外,就见承安跟着王博衍一路过来了,王博衍显然已经从承安口中知道了肖墨生到了的事,看见肖墨生的时候,眼中的神情很平静,倒是肖墨生,还没有做好突然看见王博衍的心理准备,一下子视线里面闯进来这么个俊逸男子,怔住了。 肖墨生一直觉着,帝上京里被吹嘘上天的王参将是不见得配得上他姐姐的。 冷疙瘩一样的性子,同他姐姐这火热性子撞上,岂不是要两看两生厌? 肖玉瓒身手好,对上这么个武状元,说不准不出三天就能打起来,房顶都给掀了。 不过现在看来,王家的院子都还好着,没被掀掉,这个传言里冷面无情的王参将也并非冷疙瘩一样的性子,他快步到肖玉瓒面前的时候,肖墨生心还紧了一下。 结果下一秒,王博衍就毫无征兆的笑了,他不仅对肖玉瓒笑了,还对他也笑了,清澈的眸子看过来的时候,肖墨生觉得。。自己姐姐方才那样的笑容,不是没有道理的。 任凭谁得了这么个俊俏郎君,大概都是要笑出声来的。 “墨生到了,路途远,累么?”这话跟肖玉瓒问的差不多,听着是真关心,原本还绷着脸的肖墨生缓缓摇了摇头。 “准备去哪儿?”王博衍也没多问,知道他们姐弟刚刚才见着面,肯定有话要说,见他们出现在院门外,这才问一句。 他盯着肖玉瓒头上的玉簪子看,心里轻飘飘的。 “我带墨生去见见夫人,他刚到,照理来说,该去打声招呼的。”肖玉瓒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肖墨生,见他刚松缓下来的表情,徒然又变得肃然起来。 肖墨生抬眸盯着王博衍,似乎很在意接下来王博衍会说什么。 不过王博衍并没有思索什么,可能连肖墨生审视的眼神都没看见,他只是自然的拉过了肖玉瓒的手,便决定三个人一块儿过去。 “我。。我自己带着墨生去也行的。”肖玉瓒脸有些发烫,她在家里的时候一直都是非常强势的形象,现在突然在肖墨生面前被王博衍这样一点小事都护着,总觉得怪怪的。 王博衍拉上就没松,也没应肖玉瓒的话,反而转脸同肖墨生道:“我单独给你收拾了一间院落出来,不太大,但是安静,就在漪澜院后面那条小道过去,离你姐姐也近。” 肖墨生没想到王博衍已经都打点好了,惦记着他这两日或许还要再看看书的情况,专门选了最安静的角落。 “多谢姐夫。”肖墨生开口声音有些涩涩的,头一次这么称呼王博衍,还有点不适应。 他拉着肖玉瓒,一副护犊子的样子看着。。也莫名顺眼。 不自觉就这么喊了。 “科考虽然重要,但也不必给自己过大压力,放平心态,兴许一次便中了。”王博衍从方才,便瞧出来肖墨生眼里的忧心忡忡。 藏着股一定要考上的冲劲,却又带着一点急躁烦躁的慌乱。 虽然不知道肖墨生心里头在想什么,但王博衍还是想提点他一句。 “太苛求,反而容易得失过重。”王博衍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力量。 肖墨生听在耳里,闷不作声,王博衍收回目光,没再继续说了。 很多事情,旁人的话其实并没有多大用处的。 说到底,路是自己在走,能不能把控住自己的心境,也完全只能看自己而已。 去娇灵院见杜文娇,此时或许来得并不是时候。 三人刚进院子,就被个小丫鬟拦了下来,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跪着,一句话都没抖擞清楚。 随后她身后的大堂里,就传来了杜文娇砸碎东西后的怒声:“这个家如今倒是她肖玉瓒做主了?!” “什么人想来咱们王家就来?她弟弟上府,提前说了么?!” “一个个的,谁拿我当夫人了?!漪澜院的小蹄子都要踩到我头上去了!” “全都是混帐东西!” 孔嬷嬷劝了几声,杜文娇的动静才小了些。 肖玉瓒尴尬的拽了拽王博衍的衣袖:“要不。。还是回了吧。” 这时机也太不巧了。 王博衍脸色冷得很,听见杜文娇骂第二句的时候,眸子里的微光就很危险了。 他拽了肖玉瓒没动:“你不是说要来么?走吧。” 什么时机合适不合适?他瞧现在进去正合适。 小丫鬟拦不住王博衍,提了裙摆也只能跟上,几人出现在大堂门口的时候,杜文娇正拿了手边的瓷瓶摔出去。 就碎在王博衍的脚下。 杜文娇怒气冲天的脸在看见王博衍的瞬间,凝固了。 她大概还没想清楚要怎么解释自己这冲天的怒意,又是砸东西,又是满口胡话,下一秒看见肖玉瓒和她身后的男子时,这种凝固的表情又扭曲成更大的火气,立刻就呛声道:“有事么?” 王博衍没进来,盯了孔嬷嬷一眼,孔嬷嬷便赶紧差人来把碎瓷给收整干净了。 王博衍这才牵着肖玉瓒进去坐下,杜文娇直勾勾的盯着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整个人都在轻微的发抖。 肖墨生没坐,站在肖玉瓒身边,一脸不悦的望着杜文娇。 杜文娇还要借机发火,王博衍出了声:“王家做主的是你,玉瓒也不必事事恭请,夫人以为呢?” 他听见了,杜文娇嘴角抽了一下,上赶着来护人是吗?! 杜文娇半响说不出话来,王博衍又接着道:“墨生是玉瓒的弟弟,既然叫我一声姐夫,王家便不缺那么一个院子住人,夫人自持身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中有数才好。” 王博衍少有跟她说那么多话的时候,就那么几次,还都是为着护肖玉瓒的缘故。 比如现在。 杜文娇生生吞下王博衍这么一句夫人该自持身份,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墨生,见过夫人。” 王博衍看一眼肖墨生,他倒是懂事,知道王博衍这是在护着肖玉瓒,自己不能先错了规矩,是以虽然心里不爽,行动上还是给杜文娇行了礼:“肖墨生见过夫人。” 王博衍抬眸,盯住了杜文娇,漆黑的瞳孔里,散发着危险的光:“夫人可满意了?” 杜文娇眼角嘴角抽的厉害,说不过王博衍,也在肖墨生这儿挑不出毛病,哼了一声后,干脆起身要走。 刚站起来,王博衍的声音就彻底冷了下来:“夫人既然满意了,便来说说方才从夫人嘴里说出来的那句小蹄子是谁。”他加重了语气,显然是生气了,“夫人解释过了,再来问问看,我是否满意呢?” 肖玉瓒没见过王博衍这么锋芒毕露的样子。 肖墨生也没想到自己生气的点王博衍竟然也注意到了。 他是真把肖玉瓒放在心上,也把旁人对肖玉瓒的态度放在心上,任何小事,只要落在小玉瓒的身上,对王博衍来说就算不上是小事。 反观肖玉瓒,也同样如此。 她可以自己受了这句话,杜文娇骂两句就骂两句,只要没踩了底线,她都愿意忍下来。 为什么? 只为了不想让王博衍难做,不想这个家因为一些小事发生口角。 彼此为彼此而着想,肖墨生不由得要多想一些,他原本不乐意出嫁的姐姐,是怎么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面,和王博衍达到这样互爱互怜的地步的? 杜文娇在听见王博衍开口的时候就停下了脚步,听完王博衍的话以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都听见了什么。 她回身时候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下难以置信的困惑,抬手指了指自己,反问道:“解释?你要我给你解释?” 王博衍端正坐着,目光冷冽:“夫人若是觉得没有必要解释,那便直接道歉吧。” 而王博衍身旁的肖玉瓒,也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仿佛只要王博衍不怕,不觉得是小事,也不在乎争执的话,她也就陪他。 真正孤立无援的人,从刚才开始,便已经是杜文娇自己了。 . . 都察院御史常家门口的马车将将停稳,赶马的小厮跳下去端了凳来,便赶紧撩起车帘迎接马车上的人下来。 墨绿色的衣袍露出一截,马车上走下来一个面容温润的少年,半垂眼帘,一举一动,皆是儒雅。 他轻声同小厮说了声谢谢,惹得那个小厮有点不好意思,本也就是分内之事,可替眼前公子做事便有不同的心境。 毕竟,谁家的公子哥,会连个赶马小厮的心情也照顾到呢? 眼前这位,便可。 面面俱到,九窍玲珑,任凭谁与之相处,都能如沐春风,拉近距离。 谦卑恭敬,却又自成风姿,帝上京这样的风水之地,都没养出过几个这样的公子来。 赶马小厮上前去通禀,那方府门口的人往这边看了两眼,招呼着人往里面传话去了。 很快,府里就有人出来,行色匆匆,跨出府门一瞧见这公子,立刻面露喜色:“守儿!” 常守远远便拱手行礼,端正问安:“大伯安好。” 常深远上前拉过常守,连声道:“才收到你父亲的信件,说你科考这几日也会进京来,如何?今年想好了,前来赶考了?” 常守嘴角含笑,跟着常深远慢慢往府里走,声音清雅得很:“今年依旧未有报考,大伯费心记挂着了,此番前来,是有要紧事情同护儿讲,我与护儿两兄弟一同入京,叨扰大伯了。” 听常守说今年依旧没有报考,常深远脸上露出可惜的表情来,他叹了口气,拍拍常守的肩膀,想起常护那个片刻都闲不下来的刺儿头,觉得头疼,一个爹娘生出来的兄弟俩,怎么差别能大到天上地下? “也是思安不争气,白白耽搁你许多年,你父亲也是个犟骨头,非要在科考这种大事上来搞什么长幼尊卑,讲究这些做什么?!我瞧你是没问题的,若不是等思安的成绩,想必早就在上京上任了,听我的,明年一定上报,常家这一辈,就看着你是拔尖的。”常深远和常淮阳多年通信不断,川渝的事他也时时关心着,前几年常淮阳回京祭祖,还带常守来过,那会儿常护更叛逆,说什么不肯出门,是以常深远对常守的印象,比对常护来得早,也来得好,两人交谈间,常深远便知道年轻一辈里,当属常守最好。 而常深远最看重常守的,便是他谦逊却不谦卑,身上松柏一般的气质,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常淮阳。 像极了常家祖上最愿意看见的有出息孩子该有的品质。 当年常淮阳把功名让给自己,孑然一身,潇洒离去,而今,也该到他的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时候了。 “思安堂哥才学出众,今年一定能高中上榜。”常守应下常深远的话,实际上常淮阳让他这个时候进京也是有缘故的,一来是常护独自在这边,常淮阳怕他闹出什么事来,所以差常守一并前来,身为兄长,也好多加管教,二来,便是常淮阳也希望,常守能够在帝上京扩宽视野,补进学识,能够在明年的科考上,一举拿下榜首。 这些话常淮阳没跟常深远说,这也只是他对自己儿子的期许,从常思安第一次落榜的时候,常淮阳就知道常思安即便是中榜,也不会有多高的名次了,而依着常深远的性子,也并不会在仕途上给予常思安多少的便捷,一旦他从都察院御史那个位置上退居下来,以常思安的作为,定然撑不起来。 所以这个时候,常守便可以一跃而上,顶住常深远的位置。 中庸之道,在于相互平衡拉扯。 常淮阳给了常思安三年的时间,明年,他的儿子,便要在昊月国的朝堂之上,大展拳脚。 文官之流,永远有常家的一席之地! 常家不争功名利禄,可身为父亲,依旧不愿意将自己的儿子,埋没在汉县这么一个偏远县城里,依旧有一颗为自己儿子骄傲沸腾的心脏。 常守跟常深远说到接下来自己准备在帝上京多学多看,明年决心参加科考的事情,常深远高兴得很,准备把自己的书房让一角给常守用,许多书籍都在书房里面,让常守只管放宽心了住下来,想看什么书自己拿去看便是,不必拘谨。 两人边说边往里走,常守来了,常深远最松了口气的事,便是常护这个混小子算是有人管了。 他成日里忙着,常思安和常护又不对付,每天回来还要听常思安唠叨常护是个多么讨厌的人,又做了多少混账事情,常深远一边要教训常护不懂事,一边还要教训自己儿子心眼太小,实在是累极了。 现下常守自己提出要跟常护住在一起,兄弟二人在一个院落里住着绰绰有余,他们兄弟感情好,常深远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此时时间还早,常深远手上还有些公务要办,嘱咐好了晚膳的时候一大家子一起吃饭后,便让人领着常守往常护的院子去了。 刚到院门口,就听见常护的大笑声,不知道在笑什么,但穿透力实在是很强。 常守无奈的浅笑着摇了摇头,跟着领路的小厮到了正堂后的小院子里,还隔着一段距离,但是已经能清楚的听见摇色子的声音了。 常守示意不必再继续带路,小院子里花草丛生,树木隐蔽,远远看去,常护对面坐着孟望,满脸写着对这个游戏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三弟。” 常守没有靠太近,大概是怕自己这么个大活人突然蹿出来把常护给吓死,但是他这声音响起来,对常护来说已经非常惊悚了。 “谁?!”常护猛地回身四处张望,下意思就把地上的骰子往自己屁股后面拢。 他没花多久就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当下愣住,好半响才眨了眨眼,确信不是自己看错了,迟疑的喊了一声:“二。。二哥?” 那边的常守是真的,会动,还会对他点头对他笑:“是我。” 倒是孟望很淡定,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摆:“二公子。” 常守对他点头,慢悠悠走过来,然后对孟望道:“我与常护说几句话。” 孟望了然的点点头,转身利落的走掉了。 常护一下子就闷不做声了,常守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的时候,常护还坐在地上戳骰子玩儿:“你怎么来了?” 常守看他,倒是没叫他起来,打算就这么说了:“爹让我来的。”说完顿了一下,“会在帝上京长住,明年我要在这里参加科考报名。” 说到这个,常护又想起来常思安,哼了一声后得意洋洋的笑:“好啊,你早就该考了,有些人占着茅坑不拉屎三年了,让他瞧瞧什么才叫天才,笨鸭子还成天自我感觉良好。” 常守沉默了一下,这一顿,常护有些心虚的抬眼看了他一眼:“干嘛。。你少训我,那混小子欠骂,讨厌得很,说他一句怎么了?!” “你想好自己以后要做什么了么?”常守竟然真的就没有训他不该这样说话,反倒是话锋一转,问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常护撇眉,心里面烦躁,极度不耐烦的把骰子砸到眼前的地上:“我有什么好做的?!我做浪荡公子,做上京纨绔,游手好闲就是我的归宿!反正有你在呢,我做什么有什么要紧的?” 他说的是气话,也不完全是气话。 的确,有常二这么个哥哥在,常护并不需要费尽心力的去想自己将来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常守是肯定能做京官的,凭他的才干,做个常深远这样的大官也不是不能想的事情。 他就算一辈子这么闲散着,常守也不会不管他。 但常守知道,其实常护心里面真正的念头,并不是这样的。 他这些年自己心里有气,有心结,不是针对别人,只是针对自己。 他气自己的出生害死了母亲,也气自己脑子实在不争气,怎么念书也念不好。 他闯祸,闹腾,叛逆,更多的心思,其实也是想让自己获得一些存在感。 在常守这个二哥哥宏大的光芒下,得到自己的存在感。 只不过他选了一条让所有人都头疼的路,走得久了,自己都把自己走丢了。 “你还记得父亲为我们起名的初衷么?”常守的声音非常的温柔,即便是让所有头疼的常护,他也总能不急不躁的说话沟通。 常护沉默下来,也不扔手里的骰子了。 常淮阳此生挚爱着他们的母亲喻氏,哪怕故去多年,常淮阳也从没有动过续弦的念头。 当年喻氏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便盼着是个男孩的。 反倒是常淮阳,抱着头胎的女儿,笑得满面春风,同失落的喻氏讲:“女儿好,头胎是女儿最好了,大福气呢!女儿是娘的暖心人,是上天给的礼物,是最好的!” 只要是喻氏生的,他都爱极了。 取名为暖。 愿长女,永远温暖待人,永远做喻氏的暖心人。 那时候常淮阳便说,若是以后生儿子,便要以守护为名。 他们一家子的男人,守着护着他们的家,守着护着家里的女人。 而常护出生的时候,他们要守护着的那个人,走了。。。 常守现在这么问,常护觉得鼻尖发酸,闷声道:“阿姐嫁得好,阿娘也不在了,家里有你守着,够了。” 常守没说话,他起身走到常护身边,温润儒雅的常二公子一点不嫌脏,也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妥,他坐到常护身边,拉过了常护的手:“不够的。” 常护怔住,转眼看他。 “光是我守着,不够的,阿娘虽然不在了,可依旧有需要你护着的人啊。”常守看着他,忽然笑了,春风般笑意,送进常护的心底。 “阿姐有孕了。” 045、醉风楼花魁笑 “疯了!” 杜文娇脸色煞白的坐在正堂,距离王博衍三人离开已经快要一炷香的时间,她才艰难的骂出这么两个字来。 这些年,王博衍从来没有这般强势过。 哪怕是当年发生了那般不堪的事情,王博衍依旧没有什么波动,坦然接受以及稳若泰山的心性,早就是杜文娇心中根深蒂固的印象。 如今这样的印象被一次又一次的打破,杜文娇终于意识到,王博衍和肖玉瓒之间,并不是还没有发生什么,而是已经发生过了什么,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而她不知道的事,导致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肖玉瓒一定看过画卷了,这么久了,那画明显得是个人都忽视不了,肖玉瓒心里埋着疙瘩,更不可能真的一直不去看。 看过了,便该知道王博衍拿她当的是什么,两人之间的嫌隙也该有了才对。 可杜文娇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人嫌隙倒是没有,越发黏糊在一起倒是真的! 王博衍从没这么护着一个人过! 唯一一次比这次还要严重的发火,便是她擅入书房碰过他的画那一次,王博衍眼中的怒意简直要把她焚烧成灰烬。 那么多年过去了,杜文娇依旧记得那时候王博衍的眼神。 那时候杜文娇便知道,那些画虽然坦荡挂着,可每一副都是王博衍的心上禁忌,摸不得,碰不得,提不得。 可为什么肖玉瓒没事?! 到底是为什么?! 孔嬷嬷也一直沉默着没说话,想来也是被王博衍的行为惊着了。 听见杜文娇骂了这么声,才回过神来,小声的劝杜文娇:“夫人那话的确是说得过了,就是再生气,也不能骂少夫人是小蹄子呐。” 不怪王博衍生气,这些闺阁里面私下里骂狐媚子的话给他听了去,当然是要讨个说法的。 王博衍方才实在是过于强势了,杜文娇气得发笑,搬出自己的身份来压他,王博衍竟然也半点不肯让步。 到底也是杜文娇理亏,王博衍冷脸问她:“高门杜家教出来的女儿,便是这般涵养?看来是时候请堂舅过来,好好聊一聊了。” 杜文娇一听见王博衍提自己父亲,整个人立刻就从无比气愤的怒意中抽身出来了。 她冷静得特别快,王博衍提的这个人对于杜文娇来说就像是浇在滚铁上的一盆冰水,瞬间就降温降得彻彻底底,她因为极端愤怒而发抖的身子也渐渐镇静下来。 那个男人对杜文娇来说,是魔鬼,是心坎上永远不能愈合的刀疤,王博衍一句话打中她的七寸,打得她无力还击,全盘崩塌。 杜文娇就站在不远处,肖玉瓒确信,自己在杜文娇的眼里,看见了坠入深渊一般的绝望黑暗,但很快,她便眨了眨眼睛,恢复了清明。 “对不起。” 杜文娇道歉得非常干脆,好像丝毫不怀疑自己若是继续强硬下去,王博衍当即便会差人到杜家拜访一般。 她宁愿忍下屈辱,放下身姿,开口道歉,也不愿意再见到王博衍口中的那个男人。 王博衍对杜文娇的致歉欣然接受,他站起身来,握紧肖玉瓒的手,离开之前,还特意补了一句:“好自为之。” 此时已经回到漪澜院的肖玉瓒,进了房间之后,便一直在回想杜文娇的那个眼神以及反常的态度。 在肖玉瓒的心里,家人一直都是自己最坚实的后盾,却也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家,都能够很好的相处,一家子反目成仇的例子更是数不胜数。 而杜文娇和她父亲的关系,显然属于后者。 一般来说,不管自己是对是错,娘家人都应该是无条件站在自己这方的,王博衍就算是要请她父亲来,杜文娇也不应该害怕什么,反而应当是气焰更高才对。 可是从杜文娇的反应来看,王博衍显然是知道,杜文娇绝不愿意见到她父亲的。 父女两的关系,非常恶劣,恶劣到杜文娇听见那人,就能够毫不犹豫的‘求饶’。 王博衍不是那种逮住别人的痛处便疯狂加以利用,无休止翻出来威胁的人。 他今天骤然提起,显然是不想跟杜文娇废话。 这是个警告。 让杜文娇不要再来招惹肖玉瓒,也不要再让他听见任何不妥当的言论。 否则真惹火了他,他手里掌握着的东西随便翻出来一个,就能让她生不如死! 当年那个躲在她身后的男孩长大了。 变成了非常可靠,聪慧且有手段的人。 知世故而不世故,知人心而不滥用。 她反而变成了那个躲在众人身后,畏手畏脚,不敢再冒进的人了。 肖玉瓒叹口气笑笑,自己保护了半辈子旁人,如今也体会了被人保护的滋味,倒也不差。 王博衍领着肖墨生去看新收拾出来的院子,看看还要不要再添点他常用的东西,小椒伺候在边上,高兴的一直在说话。 “常公子和孟大哥来了,这下咱们公子也来了,奴婢刚开始还怕帝上京里头就小姐一个,日子难熬,这下好了,都热闹起来了。” “奴婢听说啊,科考三日都要住在考场里头,也不知道公子受不受得住,明儿奴婢就给公子收拾东西,菩萨保佑,咱们公子一定上榜!” “对了,菩萨,没有菩萨。。” “不过心诚则灵,我跪着求,菩萨应当也能听见的。” 肖玉瓒被她念得想笑:“你要是这般念叨着求菩萨,菩萨肯定被你吵得头疼,先来看你求的是什么。” 小椒嘿嘿笑:“那最好了,咱们公子真才实学,菩萨肯定能看到的。” “既是真才实学,那还拜什么菩萨?” 这话小椒可就不认同了,她双手合十念叨道:“有真才实学,还得要有好运气才行,有了运气,咱们公子指不定一鸣惊人,拿个榜首呢?” 肖玉瓒抿嘴笑,拽过小椒来:“那你私下拜拜,别叫墨生听了去,他晓得了肯定笑你,就不灵了。” 小椒深以为然,当即就捂了嘴,连连点头,觉得肖玉瓒说得对。 王博衍回来的时候,肖墨生没跟着一并过来,肖玉瓒站起身来朝外边看了一眼,也没看见肖墨生的身影:“墨生呢?” 王博衍似乎在想事情,他眸子很深,说墨生觉得有些累了,准备歇一会儿,晚膳的时候会过来。 说完,又让小椒出去,把门也给关上。 他突然这样,肖玉瓒觉得奇怪,但还是等小椒出去关上门之后,才问他:“你怎么了?” 王博衍望着她,像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良久之后,他似乎是失败了,近在眼前的肖玉瓒,被他伸手抱紧。 明明高出她许多,但王博衍的脸埋下来贴紧她的脖颈的时候,肖玉瓒有一种他还是在依靠着自己的感觉。 “怎么了?”肖玉瓒环住他,也贴紧他的肩膀,轻轻拍过他坚实的后背。 王博衍的鼻息很近,温热的打在脖子上,麻酥酥的痒。 他闷声开口,把她抱得更紧一些:“我想抱抱你。” 肖玉瓒笑,应声说好,这不是抱着呢? 王博衍抿紧嘴唇没说话。 他想回到更久之前,穿越人海,穿越流言,去抱抱那时候的她。 方才,肖墨生同他说了些话。 和之前常护说的意思差不多,但从朋友嘴里说出来,和从家里嘴里说出来,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肖墨生之前一直对王博衍没什么好印象,可能是因为曾经肖玉瓒被伤过很深的缘故,肖墨生怕她再次受伤,是以经过方才杜文娇的事情后,肖墨生心里才算是稍微接受了王博衍一些。 “我姐姐是很好的人,她心里藏了很多苦,从来也没说过,姐夫,你若是真心喜欢我姐姐,请你一定要一直对她好。” “往后我也会在帝上京,若你哄了她真心,又弃她于不顾,川渝肖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王博衍只应了一句:“我会,你放心。” 他此时抱着她,却不敢问她这些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事情,怕揭她伤疤,也怕自己承受不住。 光是从旁人嘴里听来的寥寥数语,他已经心疼得快要窒息了。 若是当年他在。。 “玉瓒。”王博衍的声音有些哑,肖玉瓒不知道他怎么了,只是轻声的答应。 “以后,有我在。”王博衍顿了很久才接着道。 这句话好像是他从肺腑里抠出来的,他说得很重,似乎也没想得到回应。 更像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 肖玉瓒哄他:“好,我知道。” 王博衍抱了很久,再松开的时候,眸子里面那种深意才终于消散了不少。 接下来的几天,肖墨生都很少出那个小院子。 科考进场的早晨,王博衍和肖玉瓒一起送肖墨生前去赶考。 这是帝上京的大日子,更是昊月国的大日子。 全国各地前来的考生们齐聚于此。 帝上京里车水马龙,有来凑热闹的民众,有来借机生财的商贩,马车远远的便要停下,前方人山人海,只能看见攒动的人影。 肖墨生站在远处往那边看了会儿,深吸口气后,突然对肖玉瓒道:“姐姐,送到这里便可以了,我自己过去便是。” 肖玉瓒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正了正小椒给他准备的这几天的行囊,颔首道:“好,自己去吧,别紧张,放宽心。” 肖墨生点头,又转脸看了一眼王博衍,得到王博衍鼓励的眼神后,没有再停留,很快便走进人群之中,片刻就看不见身影了。 肖玉瓒在这儿站了会儿,即便是看不见了,依旧还是放心不下,搞得她好像比肖墨生还要紧张似的。 此时他们来的方向又驶来了一辆马车,王博衍拉着肖玉瓒往自家马车这边靠腾出路来,那辆马车停下后,肖玉瓒看见马车上挂着常家的木牌。 常深远亲自送常思安前来赶考,下马车的时候看见肖玉瓒和王博衍还客气的打了招呼,知道是肖玉瓒的弟弟也来赶考的时候,还祝福了两句,这才领着常思安往里去了。 考场路口的人来来往往,许多熟人,他们都同王博衍打过招呼,从王博衍的回应可以看出这些人与他的关系。 肖玉瓒原本还想再站会儿的,觉得王博衍这么陪着自己实在是烦于应酬,最终还是不看了,反正就算把人群全都看穿了,该怎么考还是怎么考,肖墨生还是要三天以后才能出来。 “回去了吧。” 王博衍站在她身边一声不吭,直到肖玉瓒说要回去了,他才点头说好,拉着她往马车上去。 回身的时候,肖玉瓒从余光里看见了人群中的一抹亮色。 四周都是布衣学子,那样鲜明的颜色非常显眼,肖玉瓒脚步顿了一下,转头看了过去。 不远处的路边站了个华衣女子,轻纱披肩,金纹镶边,一身长裙各色艳丽,颇有几分轻佻曼妙的衣着,显然不会是哪家的小姐。 她脸上蒙着一层雪白的面纱,露出的眼睛妆容浓艳,额间画着一朵娇嫩桃花纹,高挑的眼尾万种风情,配上繁琐的头饰,胭脂气息也盖不住绝艳的美色。 摘下面纱,一定是位风韵具佳的美人,只是不知道烟花之地的姑娘,怎么会在这个世间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她已经尽量站得很靠边了,但还是有不少人被吸引目光,或审视,或鄙夷。 不过那姑娘并不在意,柔情波光的眼底藏满了哀伤,她望着人流最多处,露出了一种非常凄婉的神情,随后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的目光挪到了肖玉瓒的脸上,与她短暂的对视了一眼。 那是非常复杂的眼神,仅仅一秒,她便收敛了目光,仿佛肖玉瓒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那么多人的异样目光都没能让她退却,和肖玉瓒对视的这么短暂一秒,她便立刻转身,落荒而逃了。 肖玉瓒不自觉的往前跨了一步,被王博衍拉住,才回过神来,一下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要叫住那个姑娘的念头。 “怎么了?” 事情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间就发生了,那姑娘挤进人群里,早已经看不见身影。 肖玉瓒收敛回眼神,摇头说没事,跟着王博衍上了马车回府。 今天路上拥堵,马车多得厉害,他们的马车自然也走得格外的慢,肖玉瓒闲来把车帘都束起,探头去看前面到底还有多少马车他们才能转弯。 看了没一会儿,方才那个打扮得艳丽的姑娘,竟然又出现在了街道的对面处。 肖玉瓒见她身边的婢女推开了一扇装潢得格外夸张又纹路繁琐的门,随后门被关上,两人再也没出来了。 往上看去,三层高耸的楼阁,挂满了没有点蜡烛的花灯,彩绸飘飘,一派风月。 楼中央挂着匾额,醉风楼三个字,很是显眼。 肖玉瓒看得入神,马车缓缓往前走了些距离,眼珠子都还跟着转,停留在醉风楼那边。 她果然还是很在意那个姑娘,或者说,很在意她那样凄婉的眼神,也在意她为何看见自己便慌张离开。 王博衍注意到肖玉瓒的反常,方才便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见她转了脸还依旧望着那边,才小声道:“醉风楼,花魁笑,在帝上京是很有名的。” 肖玉瓒怔了一下,下意识脱口:“你。。你还去过啊?” 王博衍面不改色,一脸正气:“应酬的时候,同僚请过紫苑姑娘。” “紫苑?” “醉风楼的花魁。”王博衍抬了抬下巴,“你方才不是在看她么?” 原来他注意到自己在看什么了。 肖玉瓒有些不好意思,心想怪不得眼尾眉梢都是风情,半遮面容都那般摄人心魄,原来是花魁,便也不奇怪了。 “是,觉得好看,多看了两眼。”肖玉瓒颔首,随后还是把车帘放下来了。 王博衍瞧出她不愿意多谈这事,便也没有多问。 反而是肖玉瓒沉默两秒后,颇有些在意的看他:“花魁好看么?” 说完,自己窘迫的咳嗽了一声,觉得自己这么问怪怪的,好像在吃醋似的,赶忙挪开了视线,不肯去看王博衍了。 王博衍勾了勾嘴角,去拽肖玉瓒的手:“好看。” 见肖玉瓒猛地回身瞪自己,才终于满意的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脸蛋:“你好看。” 这一套拉手摸脸的侃油动作王博衍做起来简直不要太熟练,肖玉瓒觉得自己被王博衍吃得死死的太久了,以前的小猫长成了大老虎,能耐了! 心头憋着一股气,还想着以前这些都是她对燕儿做的事,那时候燕儿又小又软,捏起来手感可好了,虽然每次他都憋红脸气鼓鼓的,但还是会让肖玉瓒捏,可爱的要死。 不知道现在长大了,捏起来会不会还是软乎乎的。 肖玉瓒抿嘴,胆子大神经粗,被王博衍捏了就满脑子要捏回去,抬起双手便像小时候捏燕儿那样去捏王博衍的脸颊。 触感真好,这家伙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明明也没像她们这些姑娘一样成日保养,脸蛋儿却还是滑滑嫩嫩的。 怪不得帝上京里边的姑娘见着他都要疯了。 “漂亮弟弟长大了,变成大漂亮了,过来姐姐疼你。”肖玉瓒掐中王博衍的脸,得意的厉害,不知死活的出言逗他。 小时候肖玉瓒每次这么说,王博衍都会不服气的把她的手拽下来,小小年纪一股子正经气儿对她道:“我不是漂亮弟弟,我以后会变成非常厉害的男人!” 那会儿肖玉瓒看他的模样便想笑,却还是忍住自己的笑意,又去摸他的脑袋,眼睛弯成月牙:“好,等小燕儿变成厉害的男人,就不叫你漂亮弟弟啦~” 她好像是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光记得一个漂亮弟弟,又拿出来逗王博衍。 可王博衍记得,肖玉瓒跟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听她说完,王博衍的眸子便深了两分,他抬手就握住了肖玉瓒双手的手腕,轻而易举的就把她拉扯到了自己面前:“漂亮弟弟?姐姐?” 猛然凑近,肖玉瓒心跳的扑通直响,被王博衍这样侵略性的眼神盯着,嗓子都在发抖:“我。。我本来就比你大些!你抵赖不了。。唔。。” 话音还没落下,王博衍的脸骤然放大,温热的唇落下,被拽住的双手搭上他的肩膀,王博衍抱过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的嘴唇渐渐变得平静下来,他护住肖玉瓒的头,加深了这个迟到太久的吻。 肖玉瓒脑子一片空白,几秒的时间像是过去了几个时辰那般漫长,她双手僵硬着不知道该怎么放,王博衍松开她的时候,肖玉瓒像个傻子一样抿紧了嘴唇,完全没有注意到王博衍的眼神因为她这个动作变得更加炙热起来。 只是现在在外面马车里,他很好的克制住了自己的躁动。 他捧过肖玉瓒的脸,语气里面都带了笑意,蛊惑她看自己。 肖玉瓒梗着脖子,眼神飘忽,一张脸红透了。 “不许再叫我漂亮弟弟。”王博衍对这个称呼似乎格外在意,他像是想起什么,唇边的笑意加深,见肖玉瓒不敢看自己,又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去年年节,你是怎么叫我的?再叫一次。” 肖玉瓒噎住,觉得他肯定是故意的! 去年她根本就不知道王博衍就是当年的燕儿,看他那般神气,不自觉就喊了声王家哥哥,被他记到现在! 肖玉瓒气鼓鼓的瞪他,觉得此时此刻王博衍眼中的自己,肯定就是当年自己眼里的燕儿模样了。 风水轮流转啊肖玉瓒,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啊! 王博衍现在早就不是以前那个腼腆的小男孩了!他不仅长本事了,脸皮也厚起来了! “不叫?”王博衍挑眉,半歪着头看她,突然伸出手指抚过肖玉瓒的唇角。 肖玉瓒只觉得浑身像是被电流触过,满脑子都是王博衍蛊惑好听的声线。 “以后不许再喊漂亮弟弟。” 王博衍眯眼,肖玉瓒立马点头如捣蒜。 他满意的坐正身子,在肖玉瓒额头轻点了一下,语气宠溺道:“真乖。” 肖玉瓒小声嘟囔一句,没敢让王博衍听见自己在嘀咕什么。 不过王博衍显然没有准备放过她,不仅没有稍微拉开距离,反而还要继续往肖玉瓒身上挤,手指撩了她的头发玩儿,语气听上去幽幽的:“夫人。” 肖玉瓒吞了口口水。 “夫人准备到什么时候,才认了我呢?”王博衍特别委屈,嫁过来那么久了,两人还在盖着被子纯睡觉,方才尝了甜头,不肯忍着了。 肖玉瓒握紧裙摆,下意识往车厢边靠,反而被王博衍锁进了角落里。 “我。。我认你啊,早就认了的。” 王博衍贴上去,撒娇般拿头蹭了蹭她:“这可是夫人说的,夫人说的话,我都记着,不许抵赖啊~” 046、不能响的铃铛 马车在王家府门前刚刚停稳,肖玉瓒便推开王博衍跳车了,此时也顾不上自己少夫人的形象了,再不赶紧离王博衍远点冷静冷静,她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 承安眨巴眼看着肖玉瓒跑远的身影,目瞪口呆半响,才回头看王博衍:“少爷。。少夫人她。。” 王博衍心情极好,摆手道了一声无妨。 承安已经对王博衍的纵容见怪不怪了,这要是换了旁人这样跑,王博衍定然皱眉。 果然。。他家少爷只对少夫人不同。 肖玉瓒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跑掉到底有什么意义,她刚喝了几大口茶润了润嗓子,下一秒王博衍就进来了。 他又特别自然的接过了肖玉瓒的茶杯喝了一口,肖玉瓒觉得他是故意的,他今天干的事情,全部都是故意的。 小椒手上原本已经端了茶盏要递给王博衍了,对于他突然喝起了肖玉瓒手上那杯感到震惊。 但是震惊之余,小椒闭紧了嘴巴,什么都没有说。 而接下来的时间里,王博衍都没有再做什么奇怪过分的事情了。 肖玉瓒自己还坐立不安的胡思乱想半天,结果午后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床上,肖玉瓒脑子一懵,下意识就拉起被子往里看,见自己什么都穿得好好的松了口气,松完气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小失落。 王博衍是木头变的? 她可不信小椒有那个本事把她弄到床上还能不弄醒她,这事儿肯定是王博衍干的。 肖玉瓒下床穿上鞋,凑到二重门屏风边,却没有看见王博衍的身影。 心里更失落了。 肖玉瓒叹了口气,等反应过来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失落这个问题的时候,整个人又血涌上脑袋,捂着脸蹲了下来。 蹲到腿麻了,终于冷静了。 王博衍过了很久才回来,看见肖玉瓒起了,径直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刚开考就抓到一个作弊的。” “啊?” 肖玉瓒还真没想过这样的事情。 “这几年的考生心理素质越发不好。”王博衍倒是见怪不怪,“都到这一步了,今年考不过至少明年还能再来,偏偏一念之差,这辈子都进不了考场了。” 他语气里说不上是惋惜,大概是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要取巧,真觉得自己多聪明?老狐狸看一眼就知道有问题,何苦呢? 那考生闹得厉害,非得要再给他一次机会,惊动不少人,最后是打晕了带走的。 考场乱了半响,肯定会影响一些人考试的心情,这些王博衍都没跟肖玉瓒说,只说已经处理好了,三天后一块儿去接墨生回来。 晚膳的时候王元平倒是回来了一趟,杜文娇脸色不好,胃口也不好,吃饭期间一句话都没有说,随便用了些便离席了。 王元平年岁大了,脑子却不糊涂,前几天肖墨生刚来她发脾气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有深究,也不想深究,杜文娇盼着他给自己出气呢,结果王元平装傻,根本没过问她,更没过问这件事,算是揭过去了,气得杜文娇这些天都没理他。 “我瞧今年榜上有名的好几个都年纪轻轻一股子沉稳劲。“王元平想到科考的事情,知道肖玉瓒关心,便也当着她面说几句,“很是不错。” “父亲有看重的?”王博衍搁了筷子,给肖玉瓒一并盛了一碗汤。 “说不上看重不看重,能走多远还是得看自己的本事,心性若是不稳,凡事遇见先自乱阵脚,断然是自毁前程的。”王元平自知自己草根打拼出来的一介武夫,在识人看人这事儿上是比不过那些文官的,但是好歹也活了大半辈子了,很多年轻时候不懂得道理,到了这个岁数,也就都明白了。 好在王博衍是心思通透的,他横冲直撞摔碎了骨头才悟明白的事情,王博衍倒是一直以来都清楚得很。 “父亲所言极是。”王博衍应声。 这顿饭吃下来拢共也就说了那么几句话,回漪澜院消食的路上,肖玉瓒才迟疑着开了口:“父亲的意思,是不是说今年能者居多啊?” 王博衍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墨生到底能不能中。”肖玉瓒担心的叹了口气,昊月国上下卧虎藏龙,很多人看着名不见经传,真到了一鸣惊人的时候,反倒是半分余地不留。 肖墨生自小没吃过苦,上有父母长姐,下无弟妹牵连,心性一直单纯无争,唯一的执念就是一定要中榜上京,这次若是没中,也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住。 不过再想想肖墨生开考前自信的样子,肖玉瓒还是对他有几分信心的。 “别想了。”王博衍不太会宽慰人,琢磨来琢磨去,也就会这么一句。 文考和武考是不一样的,状态以及历年监考的标准不同,成绩都会有波动变化。 武考就毫无侥幸可言,拳头硬就是道理。 这宽慰不如不宽慰,肖玉瓒嘴上虽然不说了,但是心里的焦躁是半点没有消下去的,夜来静谧,小椒烧水给肖玉瓒沐浴的时候也在说今天科考场上有人被抓的事,担心会不会影响到肖墨生的心情,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 晾干头发准备退下前,王博衍喊住了小椒:“明早也多烧热水。” 小椒眨巴眼,烧那么多水干嘛?不是刚洗过了? 她木讷的点了点头,狐疑的看一眼泰然自若的王博衍,又看一眼恨不能把脸埋到自己胸口,正听王博衍的话一句一个动作的肖玉瓒,突然就懂了。 小椒发出一声感天动地的笑声,在肖玉瓒脸红透之前捂了嘴,几乎是蹦着熄了蜡烛跳出门去。 光线暗下来,肖玉瓒的心跟着关门声一起疯狂的跳起来。 王博衍就在旁边,床帘垂下来,一片黑漆漆的。 他的手很快探过来,环住了蜷缩坐着的肖玉瓒,接着便靠上了肖玉瓒的肩膀,声音很近,鼻息也很近,整个人贴上来的时候,体温滚烫。 “你。。你能看见了?”肖玉瓒磕巴问一句,稍稍侧脸,两个人的脸颊便擦在一起。 她能看见王博衍嘴角的笑意,看见他高挺的鼻梁,以及半垂着,像扇子一样的睫毛。 不过王博衍的眼里是一片茫然,他还是看不清楚的。 听见肖玉瓒这么问他,王博衍竟然还认真的回道:“玉瓒,床不大,我伸手就能碰到你。” 咫尺之间,心能看见。 肖玉瓒感觉他双手收紧一些,自己这般坐在他怀里,搞得特别娇小似的。 安静了两秒,肖玉瓒支支吾吾问道:“博衍,之前在祠堂外,我不是问过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么?” 王博衍嗯了一声。 “你说的是我么?” 王博衍肯定的嗯了一声。 “那。。”肖玉瓒咬了咬嘴唇,深吸口气,在他怀里蹭着侧过身来,没注意到王博衍稍微往后挪了挪身子,“你说的恍然一眼,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起的坏心思?” 她一直拿他当弟弟! 现在好了,彻底没办法看着这张脸不动心了! 王博衍被她用坏心思形容自己逗笑了,凑得这么近,好像也真的能稍微看见一些轮廓,他大概能想象肖玉瓒兴师问罪撅嘴瞪眼的模样,依旧觉得可爱,沉吟了一下才答:“不是坏心思,是喜欢你,很喜欢你,小时候不懂那是什么样的感情,只知道想要每天都看见你,想和你在一块儿,只要是跟你在一起,不管干什么都很开心,觉得日子有盼头了,觉得未来有希望了。” “后来有一天,你突然就不出现了,我在棚子里等你,从天亮等到天黑,你没有出现,我当时就想,你一定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然后我每天都去等你,等了多久我不太记得了,直到随父亲上京,也没有再见过你,那时候我就知道,可能。。天下之大,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会儿特别软弱,想到这个事情便会哭,父亲被我气得够呛,骂我,训我,甚至尝试过安抚我,后来想明白了,便开始习武,变强大,利用家里的关系,四下寻找。” 王博衍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找不到人的那些日子,觉得害怕的缘故,肖玉瓒觉得他抱着自己的手更紧了几分。 “可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说你是小玉儿,只记得你漂亮的衣裳,只有一支枯萎腐烂的芙蓉花枝,十二年,一无所获。” 能找过的都找了,可是时间过去越久,希望越是渺茫。 小时候的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王博衍说不清楚,也搞不太明白自己的感情,只是满身心的想着那个要找的人,他在帝上京风光无限,身边的姑娘从来没有少过,他却一直没有任何心动的感觉。 一直只念着那个见过他落魄模样,给过他生命光芒的姑娘。 直到去年年节。 “你从轿子里出来,捧着雪笑,一身红色袄子,笑得特别好看。”王博衍说到这里,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快要溢出来,“你喊我之前,我就认出你来了,但是你没有认出我来。” 肖玉瓒窘迫的咳嗽了一声,改变太大,她哪里认得出来。 “就是那一眼,我心跳得很快,后来细想,想得很清楚很明白。” 肖玉瓒耳根子发红,这些事情夜深缱绻时说来,更往人的心坎里面钻。 “想明白什么?”她眼珠子乱转,即便知道王博衍瞧不清楚自己,还是不敢盯着他的眼睛看。 王博衍轻笑了一声,拿鼻子蹭她的脸:“知道自己喜欢你,很喜欢你,不是玩伴那样的喜欢,是想要你做我夫人,想要你一辈子在我身边的喜欢。” 肖玉瓒觉得自己心脏快要爆炸了。 要命的是,王博衍说完还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似的,他的嘴唇顺着脸颊贴过来:“小玉儿要是想听,我每天都讲给你听。” 他绝对是认真! 肖玉瓒心尖儿都在颤抖,听他又要说喜欢,慌忙间中了王博衍的圈套,猛地往上凑过去,只顾着想怎么堵他的嘴去了,反应过来自己主动把自己往老虎嘴里送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了。 计谋得逞的王参将搂紧了人就不肯松开,春宵长久,终究是所愿得偿。 . . 第二日小椒进来伺候的时候,肖玉瓒蒙着被子怎么也不肯出来。 小椒死拽着被子拖开,嚷着说王博衍已经到外边去了!这才肯露出张大红脸来。 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羞。 腰酸背痛,睡得却格外好。 想想昨晚上的事,真是。。肖玉瓒抬手捂脸。 小椒兴奋得很,又是找衣裳,又是扶着肖玉瓒沐浴,等肖玉瓒换好衣裳缓解一身酸痛疲劳后,小椒已经把昨晚的床单被褥都换了一遍了。 她乐呵呵的念叨:“这下好了,夫人该放心了,老天爷保佑,咱们小姐一举得男,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公子来。” 肖玉瓒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给小椒一巴掌:“胡说什么呢!” 底气不足,拍得一点不疼。 “才不是胡说。”小椒嘟囔一句,对着肖玉瓒吐吐舌头,抱着一堆东西便溜了。 接下来两天,肖玉瓒算是见识了王博衍的淡定程度以及厚脸皮程度。 自从开了荤,这家伙便成日里的不老实。 外人眼中冷疙瘩一样的王参将,到了她跟前,完全就是个滚烫的山芋。 不过被他这么闹腾,三天的时间,飞快的便过去了。 他们一块儿出门去接肖墨生回府,今日的盛况同科考那日一样,依旧是挤满人的街道口便停了马车。 出来的学子们面色各异,有冷静者,也有叹息掩面者,有直接高兴得满面春风的,更有还未走出街道便失声痛哭的。 总之。。场面非常的精彩。 肖玉瓒站在马车边焦急的探长了脖子去看肖墨生的身影,走出来那么多人了,还是没有看见肖墨生的身影。 “怎么还不出来。。”肖玉瓒微微撇眉,往前走了两步,有些不安。 王博衍拉着她的衣袖,怕她被来来往往的行人撞着。 还好,焦急等待的时间没有更久,肖墨生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左右张望,看见肖玉瓒的时候,终于露出了笑意,朝她跑过来:“姐姐!” 肖玉瓒也终于松口气,把他肩膀上的包袱取下来递给承安,一边拉着他往马车上去,一边问道:“怎么样?考得好么?” 肖墨生摸了摸脑袋:“还行吧。” 可是肖玉瓒看他眼睛,觉得肖墨生应该是发挥得还不错。 没有考砸就是好事,他能克制自己,不抱有盲目过高的期望,也是好事。 肖玉瓒心下高兴,觉得自己弟弟长大了,刚站上小马凳,她又下来了,拽过肖墨生和王博衍,兴致勃勃道:“墨生好不容易考完,咱们别急着回去,走,去街上转转,姐姐给你买身新衣裳,再带你吃顿好的,在里头三天,肯定也没怎么好好吃饭。” 肖墨生咧嘴笑:“姐,你带钱了么?” 肖玉瓒楞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腰带,她。。自从到了帝上京,还真没有带钱袋的习惯。 不过肖墨生才笑了两声,肖玉瓒身后的王博衍便发了话:“我带了。” 得,既然姐夫发话了,那自然没有不用的道理。 是以肖墨生点头附和肖玉瓒的主意,王博衍便让承安牵着马车回去了,三人穿行过人群,朝着另一方人比较的少一点的街道过去。 虽然科考那边热闹,但是该做生意的还是做生意,总不能因为科考耽误了赚钱不是? 而且因为大量外京人涌入上京,科考完的这几天是最好赚钱的时候,大部分学子都会留下来住一晚再走,那么重新开门的夜市自然也是他们必逛的地方。 肖玉瓒不知道帝上京哪里做的衣裳好,回头看王博衍的时候王博衍已经心有灵犀的指了前方,说去他常做衣裳的店看便好。 肖玉瓒瞥一眼王博衍的衣服,他这身面料,可不便宜。 三人正有说有笑的往前走,身后突然传来不小的骚动。 三人靠近街边,都不约而同的回头去看,之间一架八人合抬的巨大轿撵,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除了轿夫之外,左右前后还分别跟着两个衣着艳丽,打扮得艳俗招摇的侍女,她们手臂上和脚踝上都戴着银环,上身配着小铃铛,走动起来发出清脆之声。 轿撵用粉色紫色的轻纱笼罩着,随着行走飘然浮动,一派风花雪月的做派。 而坐在各色轻纱之间,靠着软和高枕的姑娘,正是前两日肖玉瓒见过的那个醉风楼花魁。 紫苑姑娘。 她已经换了一身衣着,妆容今日看上去也更加妖媚,她依旧蒙着半张脸,慵懒的半躺着,路上行人议论纷纷,也没能让她有什么反应。 “醉风楼,花魁笑,这是紫苑仙子吧?” 青楼女子能被成为仙子的,都是极有名的人物了。 肖玉瓒紧紧盯着轿中之人,快要到他们面前的时候,紫苑的视线轻飘飘的扫过来,看清楚了肖玉瓒,也看清楚了肖玉瓒身边的两个男人。 随后她整个人猛地坐了起来,一只纤纤玉手,探出了纱帘。 一瞬间,花粉香气扑鼻,并不是刺激人的味道,反而是一种令人沉迷的幽香。 她的手腕上也戴了一串银饰,上面挂着个金灿灿的铃铛,却不会响。 纱帐朦胧,她的脸亦是朦胧,看不见她的眼睛究竟在看哪里,在看何人。 这只手像是为了整理吹皱的轻纱,只片刻,便又收回去了。 连带着这个人,这支队伍,也渐渐消失在了远处。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人们都开始四下散开,重新做自己的事情后,肖玉瓒才回过神来。 她回身看了一眼肖墨生,他似乎还没从刚才的事情里面回过神来,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什么。 肖玉瓒喊了他一声,他才眨了眨眼,闷声跟着往前走。 王博衍常去的那家店并不远,三人快要进店里去的时候,肖墨生突然被不知何处跟上来的人扯住了衣裳。 回头去看,很容易便认出来,这是方才给紫苑抬轿的轿夫,衣裳熟悉,却不知道是哪一个轿夫。 他把手上的东西塞给肖墨生,留下一句:“紫苑姑娘给你的。”便匆匆离开了。 等到肖墨生反应过来,那人早就已经不见了。 他摊开手掌,安安静静躺在他手心里的,正是方才紫苑手上那个小巧玲珑的金铃铛。 送给他的? 肖墨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一下子涨红起来,小声道:“成。。成何体统。” 莫不是招揽客人? 光天化日,就算他玉面小生长得周正被看上,可。。直接送东西的话,也太。。 肖墨生憋红了脸,生平头一次遇到这般主动的女子,偏偏又是个极美的女子,他眼珠子乱转,确信没有人看见,才懊恼的拂袖往店里走,好像这样也能把心里面的烦躁一并甩掉般。 直到买了衣裳回到府上,坐在自己院落里面的时候,肖墨生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真的要留下这个铃铛在自己身边。 小铃铛只有半个小拇指那么大,袖珍得厉害,摇起来也没有任何声响。 肖墨生把它放在桌子上,坐立不安的看了它很久,才决定明天还是找个什么。。风花之地的常客,把这铃铛还回去算了。 想清楚这个,他才终于松了口气,看了一眼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把那铃铛装进自己的袖子里,便准备洗漱歇息了。 王博衍找了个老实稳重的小厮来照顾他起居饮食,热水刚刚洗过脸,正要解腰带的时候,院子外面突然一下像是煮沸的水一样热闹起来。 闹哄哄的声音,连肖墨生这个最安静地院落都能听见,想必是出什么大事情了。 他思衬了一下,还是重新系好了腰带,快步出去准备看看到底是怎么了。 刚出院子,还没走到光亮人多的地方,隔着一点距离,听见府里面的陌生丫鬟声音响起:“知道么?今日孙公子科考完,宴请了好些人在东湖那边玩乐,就连吴公子都赏脸去了。。” “哪个吴公子?” “就是他爹拜在尚书令大人门下,近些年挺风光那个吴家的公子啊。。原本是高兴风月事,谁知道花重金请去的那个什么醉风楼花魁怎么回事,弹着弹着琴,鬼喊了一声,径直就撞死在那么多人面前!” “好好一个美人儿,死得血肉模糊的,好多人说是撞了水鬼的邪了,东湖那边炸了锅了,好多人都往那边去了呢!” 肖墨生骤然停下了脚步。 死了? 白日里还活生生的美人儿,就这么死了? 肖墨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身上冰凉,袖子里面的那个铃铛似乎也瞬间变得滚烫起来。 它的主人现在和它一样,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047、那是她的东西 肖墨生只在这里站了一小会儿,外头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看来这事的确是闹得厉害。 醉风楼的头牌花魁,紫苑仙子,在帝上京里,也算是坊间头号的热议人物了。 只是热议的内容大多都不怀好意,即便是人已经死了,讨论起来,话里行间还是对青楼女子的极端不友善。 更何况。。人死得那般蹊跷,更是什么样不堪的揣测都出来了。 肖墨生有些听不下去,虽然说是个风尘女子,却也不必在人家尸骨未寒的时候就说这样的话?连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么? 他握了握拳,冷着脸走出来的时候,面向他这个方向的下人们看见他后,才终于互相拉扯身边的同伴,讨论声弱下来了。 肖墨生没看他们,只是沉默着朝着漪澜院过去,漪澜院倒是安静得很,蜡烛又添了好多,看上去特别的明亮。 肖玉瓒在院门外的石凳上坐着,大概也是惊着了,白日里刚刚才见过的人突然发了狂自杀,任凭是谁都要缓半响才能缓过来的。 肖玉瓒正低着头想事情,看见肖墨生进来,一下子站起身朝他走过去,伸手握住了肖墨生的手臂:“怎么了?吵得睡不着么?” 肖墨生摇摇头:“还没睡下。” “事情突然,又死在那么多人面前,博衍说东湖那边素来是人满为患,且大都是有些身份的人才去寻乐子,攀关系的地境,莺莺燕燕的姑娘,花样百出的戏事,原本今儿该是紫苑姑娘好生替醉风楼攀名声的时候,这般突然撞死,看见的人太多了,七嘴八舌没片刻就传遍了帝上京,博衍方才已经领着人出去了,好端端的。。哎。。”肖玉瓒少有这样叹惋的时候,自从多年前举国平稳下来之后,很少再听见看见这样惨烈的事情了。 又或者说一直都有这样的事情,只是埋在深院里,埋在角落处,帝上京的日光太盛,根本没办法让民众眼里看到这些肮脏龌龊。 至少,在大部分眼里,这盛世太平,都是真真的。 而更多人心里,也是觉着,醉风楼的花魁,是比大多数的人,都活得要好的。 即便名声没了,可谁敢说自己不想看一眼醉风楼的紫苑姑娘?谁没听过憧憬过名扬帝上京的花魁笑? 她是醉风楼的招牌,是一年前,一夜破土而出的传奇女子,醉风楼宠着她捧着她都来不及,到底什么样的事,能让这般风光的女子想不开,非要众目睽睽之下让自己那般狰狞的死去? 连身为花魁的体面漂亮都不要了。 心里一定是痛苦到了极点了。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还是别的? 肖玉瓒想不明白这里面的东西,但心脏跳得特别响,总觉得之前许冬荣说的一个村庄的女孩全没了的事,跟紫苑的死脱不开干系。 可是这两件事情就是说破了天去,也结合不到一块儿啊。 帝上京的繁荣景象下,到底藏了多少的秘密? 紫苑的死像是突然把这种表象给摔裂了一个口子,口口相传间,明日就会变了味道,不知多少版本在坊间流传。 肖玉瓒却只觉得心坎儿悲凉得很,因为她也非常明白,紫苑再有名,她的死再有冲击力,不出三日,就会被彻底的打压下去。 不为什么,只因为她是下等民,是青楼女子,官府不会放任这样的事情在百姓之间津津乐道太久。 而很快,科考榜单的公布,便会彻底的取代紫苑死去的这件事情,成为新的谈论谈资。 这世上每天都会有人死去。 会一直悲伤的,只有身边熟识的人而已。 可是。。。紫苑她在这世上,还有牵挂着自己的人么? “醉风楼会怎么样?”肖墨生似乎也很在意,肖玉瓒并不知道紫苑塞了铃铛给肖墨生的事情,肖墨生也并没有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 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像自己作为紫苑最后想要接触的人,即便是被她看上的白面小生也好,总归,他是最后一个。 心里还是会在意的。 他没跟她说过一句话,连这个铃铛的事情都还没有澄清,她怎么能就这么。。 “请紫苑去的应该都是名门公子,受了这样的惊吓,醉风楼恐怕。。”肖玉瓒能想到的,只有关门这一条路了。 说不定老鸨,管事,甚至是背后一手招揽投资的人都跑不掉。 受惊吓的可不止那么几个公子,东湖那样的地方,肯定有更权贵的人出没,惊扰了这些人的兴致,能平平安安走出帝上京,都是万幸了。 肖墨生听了肖玉瓒的话,果然黑了脸:“个个都是威风做派。” 人命没了不先探究竟事出何因,反倒是要先论有没有惊吓到这些世家公子。 醉风楼里头有没有蹊跷也不查,反倒是要先把议论此事的声音都压制下去。 免得越闹越大,惊动了上头的主子。 帝上京呵,如此风光! 他眉眼凌厉的说完这句话,突然又惊愕自己居然在肖玉瓒面前这般愤然,顿时垂下了眼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去拉肖玉瓒的衣袖:“阿姐,我。。” 若是当年,这些话该是肖玉瓒先说的,指不定她能提剑往东湖去一趟,这事儿到底要有人管,不能无缘无故就没了人命,就算是青楼女子,低贱下民,也是有活着的权利的。 可这里不是川渝,现下也不是当年。 肖玉瓒感慨的说出那番根本不像她说的话,仿佛是印刻在她身上滚烫又灼目的成长痕迹。 她不再是那个莽撞着要与天比一比的侠女了,她也学会了止步庭院,也学会了怜人及己,伤痛到了骨子里的时候,再凶的野兽,也能学会收敛起尖牙利爪,乖乖匍匐于囚笼。 肖墨生不是要故意揭肖玉瓒的心头疤,也害怕自己揭到了她的心头疤,就算肖玉瓒说过无数次,不要紧,已经过去了,不在意了,肖墨生却还是在意的。 因为在他的心里,长姐从小就是他眼里的一座高山。 哪怕后来他愈发长大,个头已经越过了肖玉瓒的背影,看到了更高更远的风景,那座山依旧在他的心里矗立着,像是他人生路上的标识一般。 去成为刚直不阿的人。 肖玉瓒被肖墨生突如其来的紧张搞得哭笑不得,抬手拉过他的手腕,牵着他往里边走去:“横竖这会儿是没得睡了,外头街上想必更闹腾,不知道多少人去看热闹了,你在我这儿坐着等等,博衍很快会回来的。” 肖墨生点头说好,坐下之后不着痕迹的将双手拢进衣袖里,指尖往袖口里探,摸到了那个被揣得温热的铃铛,指尖冰凉,触上去的瞬间觉得烫手。 姐弟二人沉默坐着,只有小椒时不时里外走动两次,透着几分不安。 院子外面传来孔嬷嬷的声音,大概是在训斥下人们惊扰了夫人休息,不过是个戏子死了,过两个月,帝上京花魁又换一个,风尘里卖笑的,死一个来一双,有什么好议论的?! 明明坐在屋子里,肖玉瓒却总觉得孔嬷嬷是故意到漪澜院门口来吼这些话的,指不定叉腰站在院门口,眼睛一个劲儿往院子里面看呢。 小椒站在屋门外,等到孔嬷嬷的声音远了,这才愤愤的提着裙摆进来,啐道:“说话忒难听,什么叫死了就死了?” 帝上京的人没半点冷暖,小椒是一点都没看懂,素日里还觉得娇声细语的外院小丫头,碰上这事儿竟然跟孔嬷嬷话里行间一般说法,听得小椒先是瞠目结舌,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思想不对的异类,等缓过劲儿来,心头才觉得恶心。 想必今后也不会跟她们嬉笑走动了。 大家都是姑娘,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谁家干干净净的女儿要到那青楼馆儿里去卖笑? 原以为会听到不少可怜叹惋的声音,谁知道全都是讥讽恶意的笑骂,真觉着自己高人一等得厉害,肆意往死人身上泼脏水,真不怕夜来紫苑回魂找她。 事情没落在自己身上,到底是不痛不痒的。 肖玉瓒没有呵止小椒,沉默久了,觉得屋子里面的气氛就像是外面黑压压的天一样阴郁,她招呼过小椒,让她去府门口看看外头什么情况,王博衍去了有一会儿了,估计也不会那么快回来,可他不回来,自己断然也是睡不着的。 小椒应下,手脚麻利的添了一勺香料,这才去了。 紫苑这事果然闹得大,衙门去了不少人,疏散工作就做得非常艰难,即便是全街区的封锁,依旧阻挡不了前来凑热闹的城民。 紫苑是自杀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死相确实不那么好看,不少人心里怪怪的,以这样的方式见到醉风楼花魁,怎么想怎么别扭。 是以随便检查了一下,夜来这般拥堵也不是法子,便白布裹身,直接抬去衙门的太平间了。 尸身被带走,地上的血迹也打扫了个干净,东湖很快就恢复了原样,见没有什么可再看的城民们互相闲聊,格外兴奋,等聊到尽兴了,才三三两两的离开了东湖边。 王博衍回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他走之前跟肖玉瓒说困了就自己先睡,到漪澜院门口的时候,瞧见屋子里面的光还亮的很,便知道她是在等自己。 心里急着回去,他跟王元平行礼之后,便快步朝着正堂走去。 肖玉瓒撑着脑袋昏昏欲睡,但还是保持着一点清醒的感觉,听见外面有脚步声,立马就来了精神,睁开眼坐正身子。 王博衍没想到肖墨生也在,他似乎也很困了,但还是坚持在这里陪着肖玉瓒等,见王博衍回来,起身喊了声姐夫。 肖玉瓒慌忙坐正身子就要下榻,王博衍对肖墨生微微颔首,进来就摁住了肖玉瓒,让她就这么坐着说话便是:“怎么不睡?” “紫苑姑娘她。。。”肖玉瓒问一句。 “自杀。”王博衍把最初的结论跟肖玉瓒说了,“不过后面肯定还是要再查查的,先睡吧。” 肖玉瓒颔首,刚想说让肖墨生也回去了,就听肖墨生问了一句:“这事不会以紫苑姑娘神经不振,自杀身亡为理由匆匆结案了吧?” 谁都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但王博衍没有回答肖墨生的话,他转过身,盯着肖墨生炯炯有神的眼睛看了会儿,缓缓摇了摇头。 王博衍不是说不会。 是说不知道。 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会怎样结尾,这世上一石激起千层浪却最终回归平静的事情太多了。 外面的州郡想要瞒下什么案情来是易如反掌的事,百姓可能一辈子都申不了冤,这样的事情大有人在。 帝上京也一样。 这里权势滔天,官官相护的人更多。 皇上的眼睛耳朵,不一定真的就耳聪目明。 总会有胆大包天企图一叶障目的人,且。。不止一个。 一个青楼女子的死,很简单就压下来了,如果真的有人不想把事情闹大的话,明日傍晚,这个案子便结了。 肖墨生看明白了王博衍的摇头,他眼中神色倔强,半响后道:“我若为官,绝不同流!” 说完,拂袖离开了。 这风骨,倒是和许冬荣颇像,不过许冬荣懂得在官场上左右逢源,至少名面上交好,绝不轻易撕破脸皮,私下里要做什么,旁人也能行个方便。 肖墨生这性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刚硬得很,真上了官场,怕是要栽跟头。 不过肖玉瓒没准备纠正他什么,吃亏也是好事,吃了亏,就懂怎么圆滑的刚硬了。 总归是要自己去闯的。 王博衍看肖墨生走掉,突然回头看向肖玉瓒:“他认识这个紫苑姑娘?” 肖玉瓒摇头:“墨生头一次来帝京,怎么可能认识。” 王博衍沉吟了一下,又道:“那便是今日一见钟情了?” 肖玉瓒赶紧摆手:“不会不会,墨生不是那样的人。”说完觉得不对,“你怎么这么问?” 王博衍:“你不觉得奇怪么?” 奇怪? 哪里奇怪? 肖玉瓒歪着脑袋想了会儿,没想明白王博衍说的奇怪是什么。 王博衍等她猜了好几个都没猜中的时候,才盯着肖玉瓒半撅起来不满意的嘴笑了,轻声道:“既然不认识,也不是一见钟情,他为何那么关心紫苑的事情如何处置?” 肖玉瓒楞了一下,小声道:“他。。大概是想到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肖玉瓒差点死了,外面说话的声音也是这么难听的。 以己度人,不管是肖玉瓒还是肖墨生,都对紫苑的事情有种发自内心的关心。 王博衍拉过她往屋里走:“什么事?”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肖玉瓒含糊着敷衍过去,不过王博衍这话倒真是提醒肖玉瓒了,肖墨生就算是真因为之前的事情对紫苑的事情有所关注,也不必关心到刻意询问结果会被怎么处理的地步的。 算起来,肖玉瓒见了紫苑一共三面。 第一面,她是科考场外的烟尘女子。 第二面,她是醉风楼下的花魁姑娘。 第三面,她是华丽轿上的紫苑仙子。 短短几日,肖玉瓒便再也见不到她第四面了。 “我想听。”王博衍拽紧了肖玉瓒,把她拖到自己身边坐下,认真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想知道你过去的事情,不管是不是陈年旧事,我想听,讲给我听,好么?” 肖玉瓒盯着他的眼睛,很想说好,可是这些事情千头万绪,真要讲起来,又该从什么时候讲起来呢? 就是这么一迟疑,小椒突然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连基本的叩门都忘记了,闯进来后还喘着气,人已经跪在屏风边,断续道:“小姐。。。墨生少爷他。。他和夫人在小花园那边吵起来了!” 怎么刚走,就又出事了? 而且都那么晚了,怎么会跟杜文娇吵起来? 肖玉瓒头疼的看一眼王博衍,他倒是半点没觉得麻烦,还好两人也没歇下,径直起身便朝着外面去了。 出了漪澜院往小花园走,靠近小花园的时候便能听见两人争执的声音了。 肖墨生吵不过杜文娇,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想要跟她吵。 杜文娇却咄咄逼人,没法撒在肖玉瓒身上的火气都一股脑的往肖墨生身上抖擞,瞧见王博衍和肖玉瓒过来了,冷哼了一声,到底还是收敛了些。 “怎么了?”肖玉瓒越过人群上前问一句,看见肖墨生正蹲在路边,不知道在旁边黑压压的草丛里面找什么东西。 杜文娇抱手站着,没理肖玉瓒。 倒是孔嬷嬷,阴阳怪气的开了口:“这大晚上的,肖家公子怎么乱跑?这儿到底是王家,府上也是有女眷的,夜深了不在自己房里呆着,怎么往这园子里钻?好在是咱们夫人带的人多,要不然孤男寡女在园子里遇着了,拿给有心人胡乱说出去,咱们夫人的声誉还要不要了?老爷那儿又要怎么交代?真是半点没有名门教养。” 肖玉瓒铁青了脸,听了一半就没理孔嬷嬷了,她蹲下身,问肖墨生:“怎么了?什么东西掉了?” 肖墨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那只是个素未蒙面的青楼女子给的铃铛罢了,可他的心就像是瞬间空掉了一样,要找到,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可就是觉得,若是弄丢了这个东西,自己一定会抱憾终身,绝不会原谅自己。 他还在找,孔嬷嬷听了肖玉瓒的话,不屑道:“说是个什么铃铛。” 铃铛?他何时有什么铃铛? “不是老奴说,少夫人合该好好管教约束一下自己的弟弟,也是咱们夫人心宽不追究计较这些,他冷不丁的蹿出身来,直往咱们夫人身上扑,好在是老奴扶着,夫人才没摔着哪里,这般毛躁性子,自己冲撞了人,到头来夫人说他两句,他反倒是有理的那个了,不过就是个铃铛罢了,掉了就掉了。。” 肖玉瓒自嫁过来,一直是脾气极好的,之前杜文娇那样挑唆她和王博衍,肖玉瓒都忍了,她从没想要跟谁撕破脸皮,觉得自己现在披着个烂好人的皮活得也挺好的,可她骨子里面不是个烂好人,她依旧是肖玉瓒,是那个阎王听了都要叹气摇头的肖玉瓒。 杜文娇怎么针对自己,她不计较,也不想计较,她自己忍着受着,有王博衍替她撑腰出头。 可肖墨生是她的弟弟,自己弟弟是什么样的品性,肖玉瓒一清二楚,肖家教养出来的好儿郎,被孔嬷嬷说成觊觎夫人美色的登徒子,说成没有名门教养的混小子,说成顶嘴无理的人,肖玉瓒不能忍,也绝不忍。 她站起身来的时候拦住了要上前说话的王博衍。 孔嬷嬷盯着她,俨然不信肖玉瓒能把自己怎么样。 是以看见肖玉瓒笑起来的时候,还冷嗤了一声。 随后,肖玉瓒的巴掌就招呼到她的老脸上去了。 她是真的气狠了,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直接就给孔嬷嬷扇懵了,脸上火辣辣的,跌坐在地上的时候还险些把杜文娇给拉扯摔了。 王博衍站在她身后,脸上的表情短暂惊愕了一下,随后上前轻轻揽过她的腰,似乎是要告诉她,自己永远是她的靠山般。 听见响动回头看的肖墨生也傻了,杜文娇惊愕的去看孔嬷嬷,随后回过神来的孔嬷嬷一把年纪了哭嚎出声,指着肖玉瓒要杜文娇一定给她做主。 杜文娇更是浑身都在抖,瞪圆了眼睛,站直身子快步上前,照着肖玉瓒的脸就要打回来。 王博衍没动,肖玉瓒轻飘飘的抬手,抓住了杜文娇落下来的手腕。 肖玉瓒依旧笑着,眼里面寒芒阵阵,杜文娇在这一刻,竟然在肖玉瓒的眼里看见和王博衍相似的神情。 “夫人身边的奴婢说我弟弟教养不够,是暗讽我川渝肖家么?”肖玉瓒龇牙,“我替夫人教训过了,免得这话传出去,叫旁人以为是夫人对皇上的赐婚不满,觉得皇上苛待了王家似的,专门选了我们肖家这样粗鄙野蛮不通教化的人家,委屈王家了。” 杜文娇脸一下就白了。 048、赛马大会定下 王元平几日不来哄她,杜文娇心里是有脾气的。 大概也是被娇宠久了,半点不顺心意,半点和从前不一样,就觉得猫抓心肺,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心里面的这口气。 所以王元平出门后没多久,杜文娇就领着屋里的人到这里来了,还顺便收拾了一些细软,大概是想造成自己深夜离府的假象,为了不被人发现,还专门没有掌灯。 这小园子是她在管,白日里都没有什么人来,更何况夜深了? 听见脚步声,杜文娇是好奇谁这么晚了还往这边来,结果就撞上了脚步匆匆,低头看手上东西且心神不宁的肖墨生。 他手上东西掉了之后,脸色就一直非常难看。 杜文娇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肖墨生没答,只是蹲身在旁边,也不嫌脏,开始摸索掉落的东西,嘴里还念了一句:“那是她的铃铛。” 杜文娇不知道肖墨生说的是谁,听见掉的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一个铃铛之后,整个人便开始盘算着找肖墨生的晦气了。 肖墨生心烦意乱,从漪澜院出来不想回去,寻着这边安静角落,想自己一个人呆着,回想一下当天那个诡异的事情经过,看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细节。 这下东西没了,彻底的没心情了。 杜文娇说话难听,身边的人更牙尖,肖墨生念着别给肖玉瓒招惹麻烦,虽然极不喜欢这个女人,但始终记着她是王家夫人,便一直沉默着,唯一顶嘴的一句,是杜文娇说肖玉瓒不通教化,跟他一个样。 就那么一句,杜文娇便闹开了。 而现下肖玉瓒发怒,也是为了护着肖墨生。 姐弟两人都能自己忍着受着,却绝不允许旁人轻易侮辱了自己家人,一脉相承的家族血液,往往不是言语能够表达清楚。 杜文娇从没见过肖玉瓒这样子,传言里的肖玉瓒和嫁过来以后整日里畏手畏脚的肖玉瓒完全不一样。 刚开始,杜文娇还盼着这个上天下地的肖大小姐闯祸被休,后来发现,传言唬人,真人见着也不过如此,既没有阎王的脾气,更没有阎王的本事。 是以给了杜文娇一种肖玉瓒柔软可欺的形象,上一次没能离间了肖玉瓒和王博衍,今天逮着肖墨生原本想出气立威,这几日着实把她憋坏了。 谁知道立威不成,反被人教训了。 乖巧的兔子褪去了绒毛,变成了域外野狼的模样。 王博衍不是天生冰冷眼神,他是很小的时候,看过肖玉瓒护着他时露出过这样的眼神,长大后愈发入魔,很多事情记不清楚都让他抓狂,唯独肖玉瓒那样的眼神,他学了十成十的像,而今肖玉瓒站在前方,露出这样似笑非笑的冰凉目光,杜文娇的心。。颤抖了。 她短暂的恐惧和畏缩了。 手上的力道松了之后,杜文娇后退了两步,她抿紧嘴唇,半响之后才回身去把地上的孔嚒嚒搀扶了起来。 肖玉瓒气势太甚,以至于杜文娇都没再多争辩一句便领着人匆匆离开了。 肖玉瓒没那个空去想杜文娇会不会善罢甘休,反正从她刚进府开始,杜文娇就看她不顺眼得很,梁子既然早就结下,也就无所谓那么多了。 “找到了吗?”肖玉瓒也撩起裙摆蹲到肖墨生旁边,帮着他在草丛泥地里摸索。 肖墨生回过神来,半垂着头:“姐姐,我是不是给你惹事了?” 肖玉瓒笑:“从小到大都是我给家里惹事,你那么乖,怎么可能给我惹事?” 肖墨生没再吭声,刚缓过来,又被同样蹲身下来帮忙找东西的王博衍震惊。 肖玉瓒也回头:“脏死了,你别。。很快就找到了。” 王博衍不嫌脏,在肖玉瓒手上摸一把,蹭了一手泥,一本正经举起来给肖玉瓒看,然后见她噎住,满意的勾了勾嘴角,朝着更深处摸索过去。 肖墨生猝不及防又被秀了一脸的恩爱,当下便收敛起来自己片刻短暂的震惊,也专心找东西去了。 因为太黑了,树荫挡着,月光也照不下来,加上铃铛很轻很小,被杜文娇一撞,着实不知道撞到哪里去了,最后还是王博衍余光扫见了一摸异样的颜色,这才在矮丛半中央的枝桠上找到了那枚铃铛。 肖墨生如释重负,总觉得那死去的姑娘是寄托了什么在自己手里的这个铃铛上,若是自己弄丢了,也弄丢了她最后的寄托一般。 死者为大,若真是有什么冤屈和遗愿找上了他,肖墨生也。。实难坐视不管。 他就是这么个人,这位紫苑姑娘也不知是慧眼识人还是运气过好,若是遇上旁人,怕是听见死讯的时候,就把这东西扔了。 “多谢姐夫。”肖墨生终于缓和过脸色笑起来,顾不上衣衫粘泥,像是怕再掉了,径直便塞到了自己的袖中。 肖玉瓒瞧见他这般,倒也没有说他什么,蹲久了,找得腰酸背痛,事情了结,总算是松了口气,当下便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让肖墨生记得早睡,自己拽着王博衍回去了。 而诚如肖墨生担心的那样,第二日的帝上京,议论纷纷声便小了许多。 紫苑的尸身在衙内,听说是要多传些人来问话,一时半刻肯定是问不完的,事情就这般耽搁下来。 三日五日过去,半余月过去,京中发生的事情每天都在更新,人们讨论的事情也在更新,半月前东湖的一场命案,早就已经不是当下时兴的话题了。 衙内说是要查,要问人,可世家公子请不动,寻常路人不知情,醉风楼去了三次,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件事情,就这般彻底的搁浅了下来。 青楼女子没有家,没有背景,无人为她敲鼓鸣冤,更没有人哭着喊着要官府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还比不得富贵人家死条狗,至少有人哭上一哭,心痛几分。 时日长了尸体无人认领,早就草席一裹,葬到郊外去了,甚至连个定案结论都不给,随手一扔,这样无头无尾的案件,在衙门里面堆成一片小山。 而紫苑的事,不过是其中一张无足轻重的纸。 连真实姓名都不知的花魁,像是从来没有在这世间走过一遭般。 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而醉风楼却并没有如肖玉瓒所说的被查封倒闭,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稳稳的撑住了一般,不仅没有任何世家公子追究醉风楼惊吓到自己的责任,甚至像是从没发生过任何不愉快事情般,依旧该怎么出入就怎么出入。 一派繁华,看得肖墨生头皮发麻,混身难受。 人心亘古如此。 而紧随之后的科考放榜,算是彻底的如猛江洪水般,淹没了紫苑的事情。 放榜当日,肖玉瓒比肖墨生还激动,一大早便醒了,头一回在王博衍上朝之前起身,兴冲冲的光脚跑去找了一身红衣裳,说这样喜庆,肖墨生肯定高中。 王博衍叹口气,走到她身后环住她的腰把她抱起来,扔回床榻上的时候,帮她找袜子穿上:“就算是夏热也不要光脚。。” 肖玉瓒嘿嘿笑,往王博衍身上靠:“哪有那么娇气?” 王博衍被她一靠,原本还有点生气,立刻又变成无奈:“不是娇气,好了,叫小椒进来吧。” 他拉过一旁的官服穿上,这些年他养成的好习惯,大概就是自己穿衣了。 王博衍手脚利索,穿好衣服后去开门,让小椒进来伺候肖玉瓒。 他要上朝,今日不能陪他们去看榜,昨晚上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肖玉瓒还让他宽心,看个榜而已,哪里要那么多人陪,她和墨生去就好了,王博衍这才心里好受些。 两人一块儿用了早膳,肖玉瓒想着让肖墨生再睡会儿,等王博衍出府了,才让小椒去旁边的院落叫上肖墨生。 小椒到的时候,伺候肖墨生的小厮说他还没起来。 其实不是没起来,而是早就醒了,躺在床上不太想下床而已。 他最开始想要做官的理由很简单,就是想做个不同流合污的清官,不是常淮阳那样的清流县令,他要做大官,要很大很大的权利,去和那些黑暗斗争。 可紫苑的事情,让肖墨生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像是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凭他一个人,能做到么? 肖墨生的一腔血热,终于到了能够冷却一些思考的时候。 王博衍跟他说过,不管中没中榜,他都有有个朋友,一定能跟他合的来。 只是王博衍口中的那个朋友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所以也一直没能得见,说是至少要科考以后才能坐下来聚一聚。 好像是叫许冬荣。 也是个年轻有为的文官世家出来的。 能跟王博衍做朋友,想必是非常优秀的人,肖墨生对这个倒是一点没有质疑。 但现在他是突然对自己坚持的未来起了一些困惑和迟疑。 想做到和能做到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大江大河而已。 若他没能做到,又还有什么脸面再念起她呢? 小椒轻轻敲了敲门,里头没人应,一时拿不准主意,便赶紧回去请肖玉瓒。 肖玉瓒还以为他是生病了,赶着过来看,听见肖玉瓒的声音,肖墨生才终于回过神来,从床上起来了。 “怎么了?”看见肖墨生开门出来,肖玉瓒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确定体温正常后,才要去检查别的地方。 肖墨生拉住肖玉瓒的手,解释道:“只是睡迷糊了,我没事。” 肖玉瓒闻言,不知道是该笑还是不该笑,多大的人了,还能睡迷糊了?这孩子。。 既然没事便好,肖玉瓒招呼人拿点吃食来,领着肖墨生往桌子边走:“今日放榜,你是不是忘记了?” 肖墨生乖乖坐下,说没忘,说完还抬头对着肖玉瓒笑了笑,像是要让她安心一般。 肖玉瓒嗔他一眼,原本是肖墨生对这事儿势在必得,现在他不知道怎么不急了,自己反倒是比他还挂心几分:“我瞧你这是有把握,笃定了榜上有名是么?” 肖墨生抿嘴笑:“自然是。” 上榜的把握,他依旧是有的。 反正放榜之后要在那里挂上整整三日,早看晚看,名字又不会变。 吃食很快就端上来,肖玉瓒给肖墨生盛一碗粥,说自己方才已经吃过了,让他也别着急,慢慢吃好了再去。 说是这样说,肖墨生还是吃得飞快,拉着肖玉瓒往外走的时候又恢复了意气风发少年郎该有的模样,他这些天虽然有诸多的迷惘,但是一腔往前冲的热血还是没有消减下来。 马车朝着放榜的街道去,今日比起科考之时更热闹,榜前围得水泄不通,肖玉瓒使了吃奶的劲儿才跟着肖墨生挤到稍微前面一些的位置。 小椒和承安两个人更是满头大汗,人贴人,议论纷纷声。 这家公子中了,意料之中。 那家公子落榜,也是意料之中。 旁边街的小哥儿上榜了,真是长脸。 隔壁家的连名儿也没有,笑死人了。 各种各样的声音灌进耳朵里,肖玉瓒没功夫细听,屏息凝神朝着上等榜那边看过去。 她是从最后几名往前开始看的,倒不是肖玉瓒看不上自己弟弟,只是科考不易,卧虎藏龙,肖墨生能在上等榜最后几名已经是肖家出乎意料的好成绩了,谁知道看了一半也没有看见肖墨生的名字,搞得肖玉瓒心里犯嘀咕,这小子不会是真的没考上吧? 她腾了个空去看肖墨生,他倒是半点不急,一脸淡定,还饶有兴趣的盯着中等榜一直瞧,不知道在瞧见了什么,突然伸手拽了拽肖玉瓒。 “怎么了?” 肖墨生艰难的抬高手,指着中等榜上靠前的其中一个名字,凑近肖玉瓒耳边道:“姐姐,你瞧,常家的,是常哥哥家么?” 肖墨生知道常护爹的哥哥在上京里是要职,但具体是什么不清楚,瞧见常姓,一下子想起常护来,赶紧扯过肖玉瓒来看。 上面写的是常思安的名字,肖玉瓒唏嘘不已,常深远那般才学,儿子竟然也才将将中等榜前几,肖墨生莫不是真的落榜了? 不过还未看完,倒也不好下定论,肖玉瓒点头说是,是常护的堂哥,常大人家的嫡子。 肖墨生点头,没多问,再往后看便也没有熟悉的人了,肖墨生这个位置不太能看见上等榜前面人的名字,他笑着道:“姐姐,帮我看看,前面几个,有没有我的名字?” 这小子,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得很,许冬荣这样的世家不知道自小砸了多少的好老师学问,才培养出那么一个旷世文学之才,年纪轻轻就做了武状元,他倒是对自己自信得很。 肖玉瓒抿嘴笑,虽然这般想,但心里还是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够取得傲人成绩的,是以还是听肖墨生的话,朝着上等榜前几个名字看过去了。 不看也便罢了,这一看,肖玉瓒愣住了。 随后使劲眨了眨眼睛再看,的确不是自己看错了。 肖墨生的名字端正的写在第二名的位置上,帝上京若没有第二个来自川渝金平城的肖墨生,那上面那个名字便只能是肖墨生了。 肖玉瓒愣神的功夫,肖墨生倒是也没有催促,直等到肖玉瓒消化了这个消息后,才看着肖玉瓒高兴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回身拉扯他:“墨生。。好小子,深藏不露啊,第二呢,你是榜二!” 肖墨生听过肖玉瓒的话,先还笑着,随后怔了一下:“第二?” “是啊!我们肖家也算是有个帝上京的官儿了,你小子。。”肖玉瓒没察觉到肖墨生话里的异样,她是高兴坏了,盘算着要给肖墨生办酒席,可是又想到这里是帝上京,她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便又转为给家里写信好好说说这个消息。 看到名字,肖玉瓒便准备拉着肖墨生回去了,谁知道一直都很淡定的肖墨生突然不肯走了,朝着榜单那边挤过去,皱紧了眉头去看榜首的名字。 上面写的是锦州桦县于北望。 不认识。 锦州少出什么有名人士,算是在昊月国非常平庸的州,既没有什么名将,也没有什么名相,多少年了,从没听说过锦州走出来过什么大人物。 今年真是奇了,不少人都在议论,什么年月,这般稀奇。 榜前两位,一个出自野蛮川渝,一个出自庸庸锦州,竟然没有一个帝上京的,昊月国是要变天了不成? 肖墨生把这个名字默默记了下来。 他还以为今年自己十拿九稳是要拿榜首了,半路杀出来匹黑马,他还有些措手不及,只是不知道这个于北望是谁,人群里也没见谁高兴得发了疯,应当也是个沉稳的。 想到这里,肖墨生下意识的左右探看,可是周围都是指点议论的人,怎么看不像是考生。 什么也没发现,肖墨生便也不多做纠结了,过两天面圣,自然能见。 看过榜首,肖墨生和肖玉瓒总算是挤出人群,一身闷汗的回府去了。 小椒高兴得跟百灵鸟儿似的,从方才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觉得自家公子特别长脸,承安也被小椒逗得哈哈直笑,大家都是一家人,肖家的荣耀自然也是王家的荣耀,承安打心眼里感受到小椒的开心,也和她一样开心,不停地向肖墨生道贺。 消息传回川渝,乔氏肯定能在家门口连放十天鞭炮。 想起自己母亲能干出来的臭屁幼稚举动,肖玉瓒掩嘴笑出声来。 肖墨生似乎也跟肖玉瓒想到一块儿去了,头疼的笑道:“娘可千万别在府门口拉横幅写什么祝贺我儿高榜中举,丢死人了。”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摇旗呐喊的告知乡邻,叫大家都来夸自己,长大以后,这样的行为实在过于羞耻。 但肖玉瓒想了想,乔氏可能不止拉横幅,还得游街。 肖家扬眉吐气的事,乔氏可从不藏着掖着,肖玉瓒出嫁前,她就差拿大喇叭出去喊了,巴掌扇在多嘴之人脸上最响亮,乔氏就爱听那响亮声。 肖墨生从肖玉瓒眼里看懂了她想说什么,随后捂住脸,心想罢了,反正他人不在金平城,由着她老人家折腾吧,眼不见为静。 王博衍晚间回来之前,也专门绕去看了榜单,晚上无人,他骑马远远看了一眼,和肖玉瓒不同,他是直接从第一名开始看的,是以就耽搁了两三秒的时间,便瞧见了肖墨生的排名。 回府的时候他并没说自己看过排名了,肖玉瓒蹦起来跟他分享喜悦,脸上的笑意真挚极了,她为自己弟弟的优秀感到无比的自豪,王博衍含笑听她说,时不时附和一句,问她要不要设宴庆祝,肖玉瓒说还是不要了,请来的人都是瞧着王家的面子来的,也不见得是真的要恭贺肖墨生。 “别叫他太得意。”肖玉瓒眼尾弯弯,明明更得意的人是她,“让他自己去打拼出名头来,往后自己宴客。” 王博衍没多说,只点头说好。 还是第二日,王元平知道肖墨生的成绩后在家里摆了一桌恭贺小辈。 他忆及当年和肖成毅一块儿念学的时候,他老是逃课练武的事,感慨万分,说肖墨生跟肖成毅还是像的,肖家出这么个人,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肖墨生被夸得不好意思,同桌吃饭的杜文娇阴沉着脸,时不时冷嗤一声。 不过好在吃得还是比较愉悦。 没过两日,榜上前三进宫面圣,因为有王博衍这个非常清楚皇上喜好的人在,提前给肖墨生做了些功课,所以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肖墨生明显满面笑意,说皇上对自己很满意,也很重视他们这些年轻人,他看见了榜首于北望,是个非常精瘦的男子,年岁大约比他大上几岁,整个人一股寒意,不好接近。 不过皇上的夸赞冲消了其他的所有事,肖墨生到底还是个年轻孩子,得到一点鼓舞,还是会雀跃不已。 而第二日,另外一则消息便再次将帝上京的气氛轰到了顶峰。 赛马大会定下了。 049、永为同心同脉 这是姜宝琴心心念念许久的盛事。 赛马大会,顾名思义,就是比跑马。 男子女子皆可参加,虽然还有别的许多活动,但重头大戏,依旧是骑马。 昊月国不算尚武,大抵还是以文章治天下的,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奔波生计,没有那个时间精力也没有那个财产支撑去学骑马,所以骑马渐渐也成了上流女眷之间非常重要的一项社交活动。 赛马大会最开始是因为曾经有位公主酷爱比马,每年都要召集所有人陪她同玩,渐渐演变而来的。 此次赛马是皇后提起,自然,帝上京的所有女眷闺秀,都得参加。 而这次不仅仅是女眷闺秀,皇后还专门钦点了今年榜上有名的考生以及帝上京的英年才俊,已婚未婚,百十来人,看来不仅仅是一场比赛,皇后的心思如何,各家夫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是要热闹一场了。 王家全体出席,历年来都是如此。 前些年的时候,一到这样的场合,王博衍便很头疼,皇上皇后换着法打探他对姑娘们的意思,姑娘们更像是蝴蝶一样围着他这么朵高岭之花打转。 今年便不同了,王博衍勾着笑意,意味深长的拍了拍肖墨生的肩膀。 作为获得了上等榜第二的好成绩,背靠川渝和王家,甚至得了皇上几句夸奖的新起之秀,肖墨生现如今受到的关注绝非科考之前能比,此番赛马,总算也是有了新鲜血脉注入,虎视眈眈盯着大好儿郎的夫人们,也终于可以有了全新的目标。 王博衍觉得很欣慰。 许冬荣和姜承宇分担不去的吸引力,今年还多了肖墨生,常思安,常护以及常守等人分摊,再不济,榜上的其他人选也算炙手可热。 已婚的王参将很轻松,被拍了拍肩膀,仿佛接下了什么重担的肖墨生却很懵。 不过看王博衍心情不错,觉着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的肖墨生也跟着咧嘴笑起来,完全没看懂王博衍的眼神里写着三个大字:傻孩子。 肖玉瓒也很兴奋,她来帝上京之后便没怎么再出去玩过了,这段时间科考,可把她给憋坏了,现下有这么个光明正大出去玩儿的机会,肖玉瓒自然是满心欢喜的准备赛马的一应用具。 肖玉瓒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庆典,她带来的衣裳原本也不多,肖墨生带的就更少了。 王博衍像是早料到会这样,阔气的带着两人上街购买,肖玉瓒心情极好,一出门便雀跃的很,坚持不坐马车,要四处走走看看。 小椒和承安跟在后边说话,漪澜院里如今两人关系算是极好的了,小椒性子虽然火辣,但是心肠热,又爱笑,人也有意思,承安倒是跟小椒的性子特别合得来,也吃得消这丫头说来就来的脾气,相处一段时间,便知道只要顺毛哄两句便好了。 小椒也有想买的,一路走走停停,肖玉瓒还帮她物色,几个男子也不催促,一副安宁美好的之景。 帝上京说大极大,说小也着实非常小,几人刚在这条街上逛了一半,人群涌动间,遇上了熟人。 常护逛得心烦,完全是被常守逮出来的,一并来的还有常深远的庶长子常伯沥,嫡次子常思安,以及庶女常诗。 常诗和常伯沥乃是一方所出,所以两兄妹走得近,说话姿态也更亲密些。 常护和常思安中间隔着孟望,显然是怕常护嘴欠招惹两人在大街上打起来,原本常思安这次就考得不好,好不容易看着情绪稳定些,拿给常护一撩拨,指不定干出什么偏激的事情来。 遇上肖玉瓒的时候常护百无聊赖的脸上才终于露出惊喜的灿然笑意,奔着肖玉瓒就过来了,一巴掌拍在肖玉瓒肩上的时候,险些被肖玉瓒当成什么登徒子转身一手刀砍中,险险接下肖玉瓒这一劈砍的常护哇哇大叫,什么谋杀儿时伙伴,好狠的心之类的,肖玉瓒瞧他是憋坏了,一出来就犯病。 收了手后,常护赶忙站直了身子,冲着王博衍规规矩矩一下,喊了声大哥后便蹭到肖墨生面前了。 他拍拍肖墨生的肩膀,笑声极大,好似眼前的肖墨生才是他常家的人一般,连声夸道:“臭小子,不错嘛!上等榜第二的好成绩,可真是给你爹你娘还有你哥我长脸!我瞧瞧我瞧瞧,看我家小墨生是不是清瘦了,走,今儿你护哥哥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常护从不嫌自己嗓门儿大,遇上高兴事恨不能叫天下人都知道,他和肖墨生一向感情好,打小爱逗肖墨生,长大后更是把肖墨生当自己亲弟弟,肖墨生如今高中,他可不是要得意高兴坏了?可比他自己得了什么好成绩要高兴骄傲多了。 只是常家的几人也到了近边,正好把常护的话一个字不落的听了满耳,常诗和常伯沥倒是还好,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毕竟常伯沥年长好几岁,早就已经科考过了,成绩虽然不算好,但好歹也是上等榜末尾,谋了个京官的位置做,自己这些年在官场上打拼,也算是小有作为,是以尚能笑着对王博衍等人拱手问好,听过常护的话便晓得眼前的小公子乃是参将夫人肖玉瓒的家人,当下恭贺道:“肖公子年轻有为,得此好成绩,来日必然在朝堂上大放光彩,伯沥在此贺过。” 肖墨生被一人接着一人夸得不好意思,不过看到肖玉瓒骄傲的笑意,以及王博衍鼓励的眼神后,也对自己努力后该得的东西欣然接受了,客气回礼。 这方众人一派和气,唯有常思安脸黑得彻底,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的站在旁边,似乎是觉得这些话太刺耳,仿佛都是冲着他去的,入耳的所有话,都被曲解成了肆意嘲笑。 若说有谁格外关注常思安,那就一定是常护了。 此时肖玉瓒正惊愕于常守也到了上京的事,领着王博衍同常守说话,两人皆是沉稳却睿智之人,几句话交谈间便对对方有了了解认可,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肖玉瓒还没见王博衍对谁这般热络过,她是晓得常家二哥厉害处的,现连王博衍也认同,可见两人是一路人,往后官场上必然也能愉快相处合作。 常护一双眼睛先是时不时的往常思安那边飘,到了后来就是明目张胆的盯着他看了。 要不怎么说常护这人是欠打的刺儿头呢?你看笑话也便罢了,瞧瞧看,偷着乐不行么?他非得要大咧咧的看,嘴角的笑意还藏都藏不住,任凭是谁瞧见,都是要多想的,更何况是原本就跟常护不对付的常思安? 他摆明了就是一脸的挑衅,仿佛在说:你瞧,我二哥的水平能与王参将一见如故,我认识的弟弟第一年便高中榜二,家里的庶哥也是个上等榜尾,你明明才是我大伯的嫡亲儿子,身份最高,受的教育也最好,怎的就变成一群人里面最不得脸,成绩最差的那个了呢? 可能连常护自己都不清楚,他会笑得这样高兴的原因里,还要另外一个缘故。 他在常思安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看见了当初那个不肯服输,不愿承认的自己。 只不过他选择了放弃,换了另外一条路走,而常思安选择了坚持,或者说,他必须坚持,没有选择。 而眼前的常思安,又何尝不是那个若也选择了坚持念书一条路走到黑的常护呢? 若是常护坚持念学,坚持努力,拼尽全力努力,可能取得的成绩和如今的常思安也差不多多少去吧。 碌碌中庸,成绩平平。 若是旁的人家,得了这样的成绩也算是不错了,可惜就可惜在,他们生在常家。 流着常家嫡子嫡孙的血,却连念书也念不好,有什么用?这样的成绩,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常家的人? 常护是在常思安的身上,看见了自己,也看见了。。常家不会念书的,也并非他一个罢了。 常护厌恶常思安,厌恶他钻牛角尖,厌恶他腐朽酸味,厌恶他刻板自大,厌恶这个看上去跟自己太像的常思安。 他们是彼此的一面镜子。 他们是最不像常家的常家人。 他在笑常思安,也在笑曾经的那个自己。 对面而立,反叛的是常护,妥协的是常思安,无论走哪条路,都没能走出个所以然来。 常思安被常护的笑激怒了,他一下子憋得脸庞潮红,胸口起伏得厉害,心里面难以言喻的羞辱感几乎快要把常思安淹没。 他是督察院御史的嫡子,唯一的嫡子。 他从小是仰望父亲的脊背,从小就知道,他的父亲是多么了不起伟大的人物,从小就知道,念书,追赶并超越父亲的成就,是他毕生要完成的事。 可常深远是他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山,就连站在这座山的山脚下,常思安都已经拼尽了全力了。 他真的拼尽全力,筋疲力竭了。。 可那又怎样呢?人家难道会理解吗? 不会的,人们只会指指点点,说:瞧见了没?那就是督察院御史家的嫡公子,常家人,只中了中等榜,丢人呵。 常思安被这样的言论压得喘不过气来,科考的时候完全没有办法放平心态,他是真的很紧张,非常紧张,拿笔的手全都是细密的汗。 可能也正是因为太害怕考得不好,反而真就没能到上等榜,看榜的时候常思安其实已经崩溃了。 好在回家后母亲并没有多说什么,还是乐呵呵的给他摆了一桌好吃的,宽慰他。 就连一向对他极其严厉的常深远回来后也没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膀说尽力了就好,常家从未要求你们要做什么拔尖的。 也幸好是这样,常思安才没真的崩溃,紧绷着弦被父母的理解拉回来,这两日已经慢慢有点接受了,这下被常护的话和笑意搞得这根弦又重新拉满拉紧,且毫无征兆的,就被拉断了。 常思安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露出了非常可怜的神情来,像是黑夜里在街头淋了个透心凉的小动物,脸红眼也红,常护眼睁睁看着他眼眶瞬间红透,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下来了。 常护的笑容彻底的僵住了。 他。。没想过要把常思安招惹哭的,他一直觉得常思安性子不好,又爱逞强,看自己也不顺眼,惹了他大不了两人打一架,他是真没想到常思安会哭,这一哭,彻底把常护给搞得手足无措起来了。 因为所有人都在说话,只有常护在看常思安,所以冲到常思安面前的也是常护,他一双长手不知道往哪儿放,在常思安四周挥了半响,最后烦躁的把常思安拉到一旁,身子一档,路过行人便瞧不见常思安落泪的景象了。 常护头疼,盯着常思安道:“不是吧,你哭什么啊?” 常思安气得咬牙切齿,常护一开口更是七窍生烟,一边抬手疯狂擦眼泪,一边用另一手推搡常护,恶狠狠的凶他:“滚开啊!谁要你过来的!赶紧滚开啊你!我不想看见你!” 越说越委屈,声音都开始发抖,带着呜咽声,满脸的眼泪越擦越多,越流越汹涌,见自己推也推不动常护,这个无赖还是照样挡在自己面跟前,常思安彻底委屈到了极点,哇的一声哭开了,也不擦泪了,抱着自己就在常护面跟前蹲下了。 常护服了。 彻底服了,上天窜地的常大魔头,彻底拿他没辙了。 好歹也是二十来岁的人了,比自己还大几岁呢,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不能打一架再说?哭什么! 不过这话常护还是忍住了没说,旁边的一行人也被这边的动静给引过来了,肖玉瓒皱眉,伸手拉常护,小声道:“你干嘛呢?!” 常护无辜的摊了摊手:“我可没打他啊!” 肖玉瓒拧他耳朵,拧得常护嗷嗷直叫赶紧求饶:“我就对他笑了笑,他就这样了,哎哟。。你先放手。。” 笑? 肖玉瓒气得龇牙,放手后冲他挥了挥拳头,不用想都知道常护那笑该得有多欠揍,也怪她,只顾着替肖墨生高兴了,着实没想到常思安跟肖墨生同期考试,又是常家嫡子的心情,这下好了。。 这事儿不好收场,他们那么多人围在这里,反而过于显眼,常思安这一哭,整张脸都埋进膝盖里,等到情绪宣泄完,只怕更羞得见人了,恐怕连要怎么站起来都不知道。 王博衍和常守显然也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两人相视一眼,便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几乎是同时,常守转身对常伯沥和常诗道:“常诗妹妹还有不少东西要买,去得晚了只怕就没有什么好款式了,不如伯沥大哥先带着妹妹去吧。” 常诗看一眼常思安,嘴上道:“可是。。思安哥哥他。。”眼里面却半点担忧的神色都没有,反而有几分看热闹的感觉。 常守温润笑着,说这里有他在,不碍事的。 小姑娘到底还是更看重自己要置办的东西,扭捏了一下,还是拉着常伯沥走远了。 而王博衍这边,也已经牵上了肖玉瓒,说了声他们也还有东西要置办后,很快便走远了。 这下只剩了常守常护两兄弟站在常思安面前,帮他遮挡得严严实实。 常守倒是没说什么,弯腰递给常思安一块帕子,随后拍了拍常护的肩膀,示意自己就在对面的小摊坐会儿,自己惹得事情自己解决,实在受不住场了他才会看情况过来。 常护一脸懵逼,没抓得住常守的手臂,眼睁睁见他无情的朝着对面去了,又不敢挪开自己的身子,这要是挪开了,常思安怕是真要恨他一辈子! 常护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摊上常思安真是没谁了,他叉腰,别扭道:“你还哭呢?” 常思安自然也知道人都走完了,是以抬头怒瞪了常护一眼,眼眶红彤彤的,常守递给他的帕子被他死死握着,泪痕倒是擦干净了,就是整个人还抽泣得厉害。 他也终于没有把脸整个埋在膝盖上了,这会儿下巴抵着手臂,还是气得不轻的样子,大概也是觉得常护看都看见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免得把自己憋死。 “行行行,算我错了行不?”常护道歉没半点诚意,但好歹也是低头认错了,在常护心里,算是让了天大的一步了。 谁知道常思安气得更厉害,抬头斗鸡似的高昂脖子将常护死死瞪着,险些又被他气得背过气去,一肚子委屈这下是彻底兜不住了,一股脑的宣泄道:“我知道,你就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我说你不好好念书,不像个常家人,你就怀恨于心,报复于我!你明知道肖墨生考的好,便这样当街羞辱我!好啊,现在你如愿了,你满意了!我就是笨,就是念不好书,就是考的不好丢了常家的脸!现在你扬眉吐气了!你高兴了!现在来假惺惺的道什么歉!我倒也想像你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不念了!我能吗?!我又没有亲哥哥!我一个人!我就一个人。。” 常护听常思安这一股脑的气愤话,倒也不吊儿郎当了。 他一下子想起很多事来。 想起小时候被先生责罚的时候,自己也这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恨那些人看不上自己,也恨那些人对他抱有太大的期望。 说到底,他凭什么笑话常思安? 真要算,常思安比他勇敢多了,至少他顶着这些压力和质疑声,硬是撑到了现在,哪怕考的不好,他总归是上考场了! 自己呢? 上过考场吗? 不服输过吗? 不妥协过吗? 一条道走到黑的滋味尝过吗? 他凭什么嘲笑常思安?常思安骂他不思进取就知道惹祸,不是事实吗?要不是有常守这样的哥哥顶着,他的境遇和常思安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常护慢慢蹲下身来,心里不是滋味,他一直知道自己挺混蛋的,但承认自己混蛋并为之道歉,还是头一次。 眼前这人是他堂哥,他们血脉相承。 常护伸手搭上常思安的手臂,被常思安甩开,他也没脾气了,干脆紧紧抓住,不等常思安又要骂他,抢着开口道:“对不起!” 突兀的认真,震得常思安愣住,反抗都忘了。 常护抿嘴,舔了舔嘴唇又道:“对不起,堂哥,我不是真的要笑你,说起来,你比我厉害多了,我常护算什么啊,就是金平城的街头混混一个,来了帝上京,说不定能做帝上京的街头混混,不如你呢,你说得对,我成天闯祸给大伯惹麻烦,还不思进取,功名也不考,下半辈子就指着我二哥哥和堂哥你了,说真的。。我其实还是。。很佩服你的。” 常思安猛地瞪大了眼睛,满眼不信,拍掉常护的手,但声音明显和缓下来不少,闷声道:“少来,鬼才信你。” 常护自己也说得不好意思,轻咳了两声,听常思安这话,撇眉道:“这有什么好骗你的!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又不能多几两银子使,我。。我说的是真的,我小时候念书可差了,这个你肯定知道的。。那时候有我二哥哥珠玉在前,我就像是泥地里挖出来的那个石头,又臭又硬,三字经都背不利索!你肯定比我强吧?” 常思安闷哼:“那倒是。” 常护见他搭话,又吊儿郎当起来:“所以说啊,你可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有多差,多少人连中等榜都上不去呢?你好歹也是中等榜的榜头几位吧?你定然是太紧张了,要不上等榜肯定有你名字,再说了,一次科考算什么啊,当官当的好,百姓爱戴那才是真的,你别老是盯着我二哥哥那样的怪物瞧啊,你怎么不瞧瞧我呢?我要是坚持念书,别说考三年了,考十三年,上不上榜都说不准呢!这世上本来就各人有各人的长处短处,你瞧我,虽然念书不行,可我闯祸是头一名啊。” 说完嘿嘿一笑,把常思安也给气笑了,他嗤一声,翻了个白眼:“我听你还蛮骄傲的。” 常护这回不顶嘴了,他撑着膝盖站起来,伸手递给常思安,抬了抬下巴,少年模样笑起来特别好看:“堂哥,赏个脸呗,这回就饶了我吧,我可不想抄家规。。” 他嘟嘟囔囔,一副可怜相。 常思安也是服了,他要是有常护一般厚脸皮,也不至于气成这样。 但。。这么一闹,倒是解开了两人之间长久以来的硬疙瘩。 常思安别扭的想了会儿,到底还是也伸出了手抓住常护的手,借着常护的力,站起了身来。 常护咧嘴笑,常思安竟然觉得这笑意没有那么讨厌了。 骨子里的血脉,常家世代耳濡目染的传承,通过两人相握的手环绕。 常家祖训。 常家子孙者,敬重,帮扶,永为同心同脉。 新书来袭! 新书《凤印》来袭! 链接:http:///book/129587 晋元三年,大晋权倾朝野的姜皇后殁了。 北水东曙突然身亡的和亲公主睁开了眼。 一瓶毒药,两条性命。 诛心,背叛,辜负。 蓄谋已久的诡计,掩埋在寂寂深宫。 重生归来。 步步为赢。 一箭锁喉抢了最大的彩头,姜婉拉紧缰绳,巧笑嫣然。 “我为什么要信你?”祁瑛轻抚过她漂亮的眼睛。 她的眸子倒映着被风吹得闪烁的烛光,镇静地、冷清的回答:“因为我能帮你,一统天下。” —————— 两世命运的交织,不肯安息的亡魂。 当娇柔玉手握起剥皮剔骨的刀。 北水南淮的命运。 从此天翻地覆。 —————— 陪你走过黑暗峥嵘,也陪你见证荣光奇迹。 你是世人的皇后,亦是朕此生知己。 爱之所及,荣耀吾皇。 收藏走一波呀宝贝们~ 050、来跟我比比看 常护和常思安虽然握手言和了,但是也仅仅是那么几秒,松手之后,两人总觉得彼此之间的关系更加别扭了。 从前看对方不顺眼还能嘲讽两句,过过嘴瘾,这一握手,嘴瘾也不好过了,两人都各自别开了脸,常护双手抱头转了个半个圈,朝常守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搞定了,常守从对面过来的时候,两人之间的别扭才被中和不少。 因为旁人都已经去各自采买,两人不闹别扭之后,该买的东西还是要买的。 此番虽然没有点名常守同去,但皇后娘娘的原意是常家亲眷,常深远便属意让常守一块儿去,开开眼界,也和年轻人们多接触接触。 常守也有自己的一些考量,没太过推诿,还是决定一起去了。 买东西其实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有好货的就那么几家店,逛着逛着走散的人就又都遇见了。 不过常伯沥和常诗没见着,倒是又见着了许久没见的冤家兆华郡主姜宝琴。 常护下意识就要躲,这郡主有毒,碰不得,还是绕着走比较好,谁知道姜宝琴眼尖,早就看见他了,大喊一声站住后,快步就到了面前。 “博衍哥哥呢?”姜宝琴四处张望,她可是记得常护得很的,跟肖玉瓒那个妖精关系很是不寻常,他在这里,指不定肖玉瓒也在这里,那么王博衍肯定也在不远的地方。 但姜宝琴左右张望没瞧见人,撇眉扫一眼常护歪着嘴的欠扁脸色,还要再问,眼神一飘,就飘到了旁边常守的脸上。 常守从某种方面来说,跟王博衍是有些相似的。 比如清风道骨的气质,比如俊逸无双的面容,比如温润挺拔的身姿。 但常守跟王博衍也是很不一样的。 比如王博衍的眼神就不会像常守这样柔和,也不会像常守这样春风般笑起来。 若说王博衍是高山寒冰,那常守必然是潺潺溪流,相似又不同。 姜宝琴觉得自己被常守的笑容迷住了,心跳得砰砰直响,她怎么不知道帝上京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漂亮公子?难不成是前来科考的?不过生的这样好,若是今年科考有他中榜,自己不会不知道才对。 因为常守实在好看,姜宝琴连找常护的晦气都忘了,两兄弟虽然长得像,但是因为气质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要不仔细瞧,还真是很难联想到这是两兄弟,反倒是一旁规规矩矩站着的常思安比常护看着更像常守的一家子。 常护盯着姜宝琴,见她一双眼珠子都要黏到自家二哥哥身上了,心下不爽,总觉得她眼神要吃人似的,缠着王博衍不放就算了,现在还想祸害他家二哥?做春秋大梦去! 这般想着常护便站不住了,当即就跻身常守跟前,愣是把姜宝琴花痴一般的视线给拉扯了回来。 姜宝琴皱眉,骂他:“干嘛?!滚开!” 常护听她这理直气壮的话就想笑:“干嘛?你干嘛?盯着我家二哥哥瞧什么呢?都跟你说了,我大哥不在这儿,你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姜宝琴抬手指常护,又歪头想去看被常护拦在身后的常守,结果她歪头常护也歪头,还得意洋洋地冲她吐舌头,就是不给看,一副你气不气的欠揍模样。 姜宝琴没见过这种人,上次真是没收拾够,为着王博衍送她回府就轻易放过了这个刺儿头,看来是放错了,这人就得狠狠地打!打疼了才肯长记性! “呸,就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能有这样的哥哥?!”姜宝琴才不信,横眉撇起,扫眼看一旁没吭声的常思安,“你来说!老实说!这混账是不是欺骗本郡主!” 常思安头疼,早就知道常护这人爱惹事,亲眼瞧见了,常思安才知道这人惹祸的本事真是不一般,那可是兆华郡主!他恨不能钻进地缝里面,都不想跟这位祖宗攀上话! 不过姜宝琴发话问了,常思安还是得答,常护嘚瑟得很,他又没撒谎,有什么好怕的? 常思安是真想说常护撒谎!但偏偏这确实是真的,是以僵硬的点了点头,姜宝琴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很精彩了。 绞尽脑汁没想出是怎样的旷世奇才能教出这般两极的儿子来。 常护得意够了,抬了抬下巴:“郡主问完话了吗?问完了的话能不能烦请您往旁边儿稍稍地儿啊?我们还要赶着买东西呢!” 姜宝琴跳脚:“你说什么?!敢让我给你让地儿?!” 她看常护是活腻了!气得牙痒痒,眼见着就要跟常护临街打起来,站在常护身后看着两人幼稚打闹的常守终于是看不下来,伸出手来把常护给推到了一旁,随后抬手给姜宝琴见了礼,轻声道:“家弟顽劣,冒犯郡主了。” 常守一开口,姜宝琴这满肚子的火,立刻就不知道怎么撒了。 人生的俊俏,声音也好听,一开口就跟春风抚来似的,怎么听怎么顺耳,怎么瞧怎么顺眼,姜宝琴立马轻咳了一声,把到嘴边的骂人话给咽回去,狠狠瞪了常护一眼,再跟常守说话的时候立刻也放柔了声音,虽然不比当时在王博衍跟前那娇羞扭捏的姿态,常护还是冷嗤两声,无语望天,觉得这个女人变脸实在太快,他不必常守帅多了?很显然,眼光也有问题。 被姜宝琴强烈嫌弃的常护回身去跟常思安说话,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堂哥,瞧见没,这种女人以后可要不得,真要是娶回家去了得鸡飞狗跳的,你今儿出门买东西不小心撞了人沾了脂粉味儿都能叫她身后那几个壮汉把你揍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你这小身板儿断然受不住,要哪天你想往家领一个喜欢的,那不得把屋顶都掀了?” 常思安翻了个白眼。 没那个身份,还真娶不到兆华,常家素来是娶低不娶高,进了门的都是品性温良之人,家里正妻与偏房那位虽然小摩擦不断,但是大矛盾是没有的,不然常伯沥和常诗两兄妹跟常思安之间的关系也不会这般平静。 反倒是常护,人家兆华郡主以后要嫁谁也都嫁不到他们头上来,他在这儿说这个做什么? “我劝你赶紧闭嘴!这样我们就彻底安全了!”常思安咬牙切齿的瞪常护,只要他常小爷别惹事,别嘴欠再去跟兆华说话,就没有比这个更安全的事了! 常护叹口气,一副你这人太死板,贼没意思的收了攀在常思安肩上又被常思安抖擞掉的手。 那方姜宝琴已经得知常守也会前去赛马大会,没两句就聊得欢欢喜喜的,再没搭理常护,惦记着自己的马鞭换新,走之前还朝常守挥了挥手,常护挑眉拿手肘戳常守:“可以啊,二哥,那个霸王你也能治得服服帖帖的。” 常守无奈一笑:“什么霸王?我瞧你才是霸王,只要你好生站端正了同人说话,也就能同郡主交好两分了。” 说完,也知道常护听不进去,只能摇了摇头,继续超前走去。 其实王博衍的确是在这附近的,就在姜宝琴背后斜对面的铺子里。 常护他们原本就是要奔着那边去,遇见兆华同她周旋,王博衍一眼瞧见,便拽了肖玉瓒在店家最里面去,不肯露面。 这下把姜宝琴哄走了,几人才进店跟肖玉瓒等人汇合。 肖玉瓒显然是对姜宝琴还心有余悸,这个小郡主脾气可不小,要知道一群人躲她,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不过看王博衍一副淡定模样,搞得肖玉瓒也莫名其妙安心下来跑去选东西了。 她买了一身宝蓝色的骑装,正好跟王博衍凑成一对,当时买的时候肖玉瓒还脸红来着,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有些刻意炫耀的嫌疑,不过王博衍显然比她高兴,她还在犹豫,王博衍已经果断的掏银子了。 这会儿又看上了一双新靴子,肖玉瓒琢磨王博衍穿这个肯定好看,便暗戳戳的想自己掏钱给他买下来,还在端详,常护他们便进来了。 肖玉瓒还专门留神看了两眼常思安,见他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似乎是已经稳定下来了,这才松了口气,上前去把常护拽到了一旁,小声道:“你没再招惹人家了吧?” 常护捂着胸口一副受伤的模样:“我冤啊,我真没招惹他了!你瞧他那样!” 肖玉瓒有理由怀疑小椒那丫头那么惦记常护,绝对是因为常护戏精附体的时候她可算是找到知音了,现下常护这幅模样,肖玉瓒真是深吸了三口气才没揍他。 不过没事了是最好,常守也在,肖玉瓒还是放心的,她就是敲打敲打常护,赛马大会在即,可千万别再出幺蛾子了,在帝上京里出了什么小事儿都没什么,要是在皇家跟前失了分寸,那就是大事了。 常护连声说晓得了晓得了,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说完怕肖玉瓒又念叨他,脚底溜烟就跑了,拽了常思安就要给他选东西,一副特意让肖玉瓒看看他两现在关系可好了的样子,结果被常思安一路嫌弃。 赛马大会的准备工作由宫里面全权操办,就定在伊兰庄园附近的宽阔草地进行。 出行当日,肖玉瓒又见到了那日在街上追得姜承宇满街跑的姑娘,她骑马从王家门前过,跑得特别快,眨眼就只剩个远远的背影了,看样子是赶着去为皇家出行保驾护航,不太顾得上旁的事情。 此番出行皇上只带了皇后和韩贵妃,队伍却还是一样的气派,最中间的三顶华贵马车能分辨出来坐的是谁,等到皇家的车马先行后,臣子们的马车才陆陆续续跟在后面出城,肖玉瓒没骑马,主要是整只队伍里,只有紧跟在皇家车马后头一位的兆华趾高气昂的骑了马走,她穿得一身紫,看上去更加傲气凌人。 旁的女眷没有一个出去触兆华的霉头,这一路的风光就留给她一个人了,是以肖玉瓒也坚持要坐马车,反倒是让王博衍骑马前去。 他到底是武将嘛。 肖玉瓒此时正从波动的帘子缝隙偷看王博衍,他骑马又是另一种风姿,怎么看怎么好看,看不够似的。 小椒在旁边呼呼大睡,昨晚上收拾东西,加上要一并跟着去玩儿实在太兴奋了,所以一晚上都没睡好,肖玉瓒让她悄悄跟上马车睡会儿,这会儿正在梦里边畅游呢。 王博衍像是后脑勺也长了眼睛一般,肖玉瓒刚刚拿手指稍微挑开一点想看清楚写,他立刻就回过头来,吓得肖玉瓒立刻撒手端正坐好,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到底看没看到。 做贼心虚的肖玉瓒深吸两口气后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巴掌。 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啊!她这样偷偷摸摸的做什么!没出息! 没出息的肖玉瓒虽然心里都清楚,但还是觉得怪难为情的,骑个马自己也要傻呵呵的盯着看,实在是有损颜面,是以还是憋住了,扯过一点被小椒环抱得死死的蚕丝薄被,被自己也盖上些,决定心无杂念,也专心睡一觉! 原本还能感觉到马车颠簸,外头声响,到了后来就彻底的睡过去了,等被叫醒的时候,已经到了伊兰庄园,因为离皇城很近的缘故,所以到达的时候还不到午膳时分。 肖玉瓒迷迷糊糊睁开眼,迷糊间觉得脸有些疼,还抬手揉了揉,随后就看见王博衍半探进来的身子就在面跟前,他盯着自己有些疼的半边脸看,看样子似乎在憋笑。 不过肖玉瓒这会儿也没什么思考能力,下意识问:“到了么?” 王博衍点头:“到了,下马车吧。” 肖玉瓒听话的把手伸给他,落地后迎面吹来一阵风,算是把肖玉瓒的瞌睡给吹没了。 前面的大片空地上早就已经人声鼎沸,因为是赛马,所以就在草地上拉了好几个大凉棚,桌子一排排摆着,看上去很是随意,但是多了几分轻松之感。 王博衍的视线还落在肖玉瓒的脸上,肖玉瓒看见热闹便想赶紧过去,赛马估计得用了午膳才开始,这会儿应该还有别的小节目,这种事情她可拿手了! 不过王博衍没放她即刻过去,拽紧了她的手臂,小声道:“站会儿再过去。” 肖玉瓒不解:“为什么?怎么了么?” 王博衍快憋不住笑,只能盯着肖玉瓒的脸,有指了指自己脸上同样的位置。 肖玉瓒下意识又搓了搓脸:“我脸上有东西?” 怎么说呢。。。 因为马车内壁有些细小纹路的缘故,肖玉瓒这么一路睡过来,脸上也印上了红印子,要是就这么过去,怕是要被围观了。 王博衍简单说明了一下,肖玉瓒立马就抬手捂住了脸,瞪圆了眼睛看他:“你。。你早看见了怎么不说!”说完就要往马车上爬。 王博衍被她逗得直笑,一把将肖玉瓒环到自己的范围里,背过身把那方的热闹都给挡住,轻声道:“没人看见了。” 肖玉瓒脸贴着他胸膛,在他舒服的衣料子上蹭了蹭,也不知道王博衍这衣料是什么坐的,大热的天,脸贴上去居然还能感觉到一丝凉意,特别舒服。 还好她不是一点点红印都会在脸上留很久的体质,稍微淡下去不怎么能看出来以后两人便朝着那边过去了。 人实在是太多了,肖玉瓒认识的人少之又少,各家的闺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因为都是帝上京有头有脸的人,大多数是从小就认识的,关系好或是不好,在皇后组织的这场盛会上也都保持着热络互相打着招呼。 最中间的地方更是热闹非凡,肖玉瓒隔着老远,只能看见皇后娘娘和韩贵妃金灿灿的华服,以及簇拥身边的各种夫人小姐,她们的声音很远,听不见在说什么,但是能看见各家小姐轮着上前给皇后见礼露面,期盼着在皇后娘娘面前能够留下一点印象,一派笑语。 肖玉瓒看了半响,原本以为这种时候肯定能在皇后那边看见姜宝琴,谁知道姜宝琴并不在,她若是在的话,一定是在皇后身边最近的显眼位置,而皇后娘娘的身边只有几个年长的姑姑伺候着。 她倒不是要找姜宝琴,只是想着若姜宝琴陪着皇后,定然就没有那个闲功夫到处乱窜,现下好了,没看见姜宝琴的身影,她还得战战兢兢提防着,别被她突然蹿出来的身影吓一跳。 王博衍一到这样的场合里就非常的繁忙,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已经不止十多个人上前来寒暄了,王博衍原本是想陪着肖玉瓒,看她想玩什么,自己带她去玩儿,结果没一会儿皇上便开始找他,说什么一众大人都等着,估计是今年活动皇上也想让王博衍参加,正等着他到跟前叮嘱两句。 皇上的器重自然怠慢不得,肖玉瓒说自己去找常护,虽然认得的人不多,但也不是一个都不认识,让他放心,待会儿到常家里来找她就是了。 王博衍这才点点头,让她自己别乱跑,又告知小椒和承安被宫里姑姑叫去说规矩了,待会儿肯定知道往相熟的人那里去找她,肖玉瓒连声应下,看着王博衍跟着前来请人的太监走远之后,才深吸口气伸展了一下手脚,四处皆是茫茫人头,要找常家哪里是说得那个简单的事。 她叹口气,心想还是先去看看前边到底在布置什么有意思的,快步过去之后,才发现是在固定靶子,一排宫女手上拿着沉甸甸的弓,正在分重弓和轻弓,男子和女子臂力腕力不同,女子这边的弓都是尽量的轻,连靶子都设的特别近。 射箭虽然是需要功底的,但是并不妨碍女眷们的热情,她们打扮得如此飒爽,上来拉一拉弓,倒是不求能中,不过是亮一亮自己漂亮的身姿,连男孩子起哄的声响大小估计都能攀比起来。 这会儿还没什么人过来,肖玉瓒好奇这轻弓有多轻,凑上前去询问,恰遇上个说话柔柔弱弱,人也长得娇滴滴的小宫女,跟她说话的时候还有些紧张,估计是不知道她是谁,但是晓得来这里的都是贵人,说话客气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听肖玉瓒问轻弓里最重的和最轻的分别是哪两把,小宫女手忙脚乱的掂量起来,好半响才递给肖玉瓒两把弓,声音弱弱的,说左手是重的,右手是轻的。 肖玉瓒拿在手上掂量,这两把弓。。轻飘飘的,在她手里区别不大,她要是用尽全力拉,估计能拉断,不过。。 肖玉瓒回头看了一眼靶子的距离,这点距离用这个弓也够了,再重的话她就得把靶子给射穿了。 看来今年射箭不能打头阵,先观察一下这些小姐们都是什么水平,大概射个中等便是,她是来玩儿的,可不想做什么出头鸟,出风头这种事,还是留给这些家世宏大的世家小姐吧。 心里头定下,肖玉瓒谢过那个小宫女,准备把弓还给她,再去看看远处设障碍阻拦物的地方又是个什么项目,还没动,身后突然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肖玉瓒后背一僵,长叹了一口气,她刚才还在想,千万别遇上姜宝琴,这下可真是冤家路窄,偏偏就遇到了。 被姜宝琴喊住,肖玉瓒也不可能装作没听见,是以回过身来的时候已经扬起了笑脸,对她道:“郡主好。” 姜宝琴头发高束,一张小脸看上去也挺精致,加上那种傲然的表情,不得不说确实挺唬人的。 她没跟肖玉瓒笑,环着手臂站在那里,身姿虽然娇小,口气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大。 “肖玉瓒!你身手不是很好么?!本郡主命令你跟我比试比试!”姜宝琴抬高下巴,似乎对自己的箭术也非常的自信。 肖玉瓒心里苦,她是真不想跟姜宝琴比什么。 赢了吧,吃不了兜着走。 输了吧,自己心里不舒坦。 但姜宝琴根本没准备给肖玉瓒选择,她说完这话之后,快步到那个小宫女跟前掂了一把弓在手上,又对着那边固定靶子的太监皱眉道:“还没好么?!” 得到快好了的答案后,姜宝琴才转过脸挑衅的盯着肖玉瓒:“怎么?你不敢了?” 051、那就赢到你服 肖玉瓒被姜宝琴这样挑衅看着也不觉得生气,如今倒是没了以前那种冲劲。 要换做几年前的肖玉瓒,当场能揍她个哭爹喊娘。 但现在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经历过了,就懂得长大之后很多事情关系甚广,克制自己,不去逞强才是安身立命的准则。 是以肖玉瓒还是笑着,对姜宝琴摆了摆手:“郡主好身手,我一个川渝来的小门小户,哪里比得过郡主,还是不比了吧。。” 姜宝琴显然对肖玉瓒明显不走心的奉承不感冒,她是铁了心要找麻烦的,怎么可能因为肖玉瓒三言两语就被打发? “不比?那便是你认输了,你比不过,便要答应本郡主的条件。”姜宝琴阴冷冷的勾了勾嘴角,转过身来打量肖玉瓒,“可别等到我嫁进王家了再来后悔!” 肖玉瓒不笑了。 她突然就明白,姜宝琴找她并不是来听她示弱的,她气势汹汹而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原来是打的这个如意算盘。 “郡主说笑了,郡主身份如此高贵,如何能做偏房?”肖玉瓒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心里面已经有了自己的计较。 姜宝琴看她总算是肯认真了,眼中神色又变得飘忽起来,拉了拉手里的弓,觉得还算趁手:“本郡主有什么打算还要告诉你不成?你只管说,比,还是不比?” “若郡主输了呢?” 肖玉瓒歪头问一句。 姜宝琴显然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认定自己不会输,历年来她都是第一名,肖玉瓒在川渝的名声不好,早就已经掩盖了多年前的一些事情,所以姜宝琴对肖玉瓒的认知颇有偏差,觉得她就是个抛头露面逞强惹祸的人,正儿八经比起这些来,肖玉瓒哪里会是她的对手? 俗话说得好,熟能生巧,她还能怕了不成? “输了?”姜宝琴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她抬起手,转动身子,把整个片场所有的项目都囊括起来,最后指向自己和肖玉瓒,“别说我欺负你,不给你机会,咱们今天不止比这个,咱们把所有的项目都比了,我要是输了,便允你一件事又何妨?” 肖玉瓒勾起嘴角,微微颔首:“郡主既然都这样说了,我便陪郡主玩玩儿又何妨?” 说罢,扭头看了一眼小宫女摆放好的一排弓,方才姜宝琴说要嫁进王家的事情算是彻底踩了肖玉瓒的底线,她这人脾气一直不算太好,对归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有非常重的占有欲,不擅长同人勾心斗角,更不想每日劳心劳神提防对付旁人,所以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跟姜宝琴比一比。 她既然不服,那就赢到她服。 这般想着,肖玉瓒也不客气,越过那小宫女,朝着旁边也在摆弓的小太监那方去了,经过一番攀谈,那个小太监惊恐的往姜宝琴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按照肖玉瓒的要求挑了一把所有弓里最轻的给她,随后目光便跟随着肖玉瓒的背影,对两人之间的这场比试充满了好奇。 即便是男人所用最轻的弓,也足以抵得上姜宝琴手里那把两倍的拉力了。 肖玉瓒随手拉了拉,一旁眼睛都看直了的姜宝琴冷了好半响,才自以为好心的开口:“喂,那不是女式弓,你赶紧换!别到时候拉不开弓,丢脸!” 肖玉瓒接过小宫女递来的箭筒,抬头对姜宝琴笑笑:“郡主不必担心。” 她眼中神色已经不是刚才那种慌张想要躲避的神情了,肖玉瓒认真的时候眸子特别的亮,看向自己的时候那种坚定瞬间便把她的气势撑得壮大。 姜宝琴接下来的话说不出了,她总觉得。。肖玉瓒不像是虚张声势的模样,她好像并不是拿错了弓被自己揭穿还要强装镇定,她好像真的就是。。觉得手上的重弓更加趁手一般。 不过姜宝琴很快就稳定了心神,不肯让肖玉瓒看出来一丁点自己的动摇。 更重要的是,因为她们两人挂上箭筒拿上弓箭站在横线外太久,不少人都口耳相传知道了这边已经有一场比试。 兆华郡主和参将夫人,实在是噱头十足,没多久这边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姜宝琴爱慕王参将,那是整个帝上京都晓得的事情,她现在为难这位名声不好的参将夫人当然是出于眼红嫉妒,也的确是不少人预料之中的事,毕竟。。姜宝琴心里梗着一口气,不找回几分面子,肯定是咽不下去的。 让这些人真正感兴趣的,还是肖玉瓒迎战了。 她不仅应战了,据说还选了重弓,这么些年,女子所用的长弓都已经是按照最大限度来做了,姜宝琴手上拿的,便是女式弓里面最重的那一个,现在肖玉瓒拿的比姜宝琴的还重两倍,不少人都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能拉得动。 被人群吸引来看热闹的自然还有常护,他是哪里人多往哪里蹿,自己来还不够,拖着常守常思安一并挤过来,嘴里说着‘让一让啊,麻烦让一让’,凭借自己比城墙还厚的脸皮,愣是从最外围挤到了最前面,好死不死,正在姜宝琴的面跟前。 常护哟了一声:“郡主好雅兴啊!” 哟完抬头看谁那么倒霉被这霸王给逮了,眉毛一挑,笑得更灿烂:“哈哈哈哈哈,肖玉瓒!你也有今天!” 肖玉瓒无语的看他一眼,这家伙幸灾乐祸的样子真是欠揍。 不过常护能笑得出来是有原因的,他觉得肖玉瓒倒霉,被恶霸姜宝琴给逮住了,但是他心里清楚得很,姜宝琴输定了! 肖玉瓒的身手如何,常护是门儿清的,剿匪的时候那叫一个身手利落,这些帝上京花拳绣腿的闺秀们都不够看! 就算近几年肖玉瓒没再怎么练武,身手稍有生疏,但是对付姜宝琴。。。那可真杀鸡还用宰牛刀了。 常护一脸看热闹的模样,被姜宝琴嫌弃得骂了几句,因为知道结果,所以也心情甚好的没有还嘴。 他瞥了一眼肖玉瓒手里的弓,打听了一下拉力,嘿了一声。 她这是还给姜宝琴留了点面儿,真要是发狠收拾她,肖玉瓒能把百步开外那颗树给射个大窟窿! 常守自然也是知道肖玉瓒身手的,不过姑娘家的事情不好说什么,便也就跟着看个热闹,顺便让常护别笑得太大声再被姜宝琴盯上,待会儿姜宝琴输了人恼羞成怒,头一个就杀他祭天! 常思安是不知道这些的,但是历年姜宝琴都是闺秀间的第一名,是以三人里面就他担心肖玉瓒,小声嘟囔道:“肖家小姐真是倒霉,这下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丢脸了,她手上拿的弓错了吧?待会儿可别拉不开。。那可真是。。” 常护听常思安的话听得发笑,常思安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就是觉得他在笑自己的话,当即便皱眉:“你笑什么?!肖家小姐不是与你相熟吗?!她原本名声就不好,这下更是要被嘲笑个够了,哪有你这样的朋友,不去提醒提醒她换弓,还在这儿看人家的笑话和热闹,我要是肖家小姐,绝交!” 常思安咬牙切齿的一番话说得常护一愣一愣的。 行吧,他就是那个看热闹,狼心狗肺的损友,别劝了,他再劝劝,肖玉瓒就得满弓射大雕去了,这个锅他背!他背就是了! 而此时,站在一旁的小宫女已经唯唯诺诺问过两人是否准备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道此次比试一人三支箭,以射中的环数总和评定胜负。 姜宝琴不耐烦的说知道的,取了长箭在手,搭上长弓拉满了,身姿飒爽,瞄准射出一气呵成,非常自信,半点犹豫都没有。 长箭直中靶心,周围立马像是起哄般的鼓掌声。 姜宝琴得意的笑起来,挑眉侧目看肖玉瓒,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肖玉瓒也笑着看她,倒是没急着拿箭,等到姜宝琴三箭都射完之后,听那小宫女说姜宝琴最后一箭偏了些,只在九环上。 即便如此,也是非常傲人的成绩了。 肖玉瓒若是要赢,就得三箭正中靶心。 人群里面的起哄声更甚,不少人还设了赌局,常护凑过去加了一注,十两银子买肖玉瓒,赢定了! 旁人跟傻子似的望着他。 常护还怂恿常思安也去下十两银子压肖玉瓒,血赚不亏! 常思安翻个白眼,默默的在姜宝琴那方压了五两,常护叹口气,年轻人啊,怎么不听劝呢? 姜宝琴射完便松了口气,她今天有点紧张,但还好发挥得稳定。 肖玉瓒盯着那靶子思衬了会儿,旁边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说是不是不敢比了啊,站那儿干什么呢?姜宝琴也开口问她,要是自知比不过还是趁早认输,免得更丢人。 姜宝琴的话音落下,不少人都跟着笑起来。 肖玉瓒却像是定了什么一般,扭头问那个小宫女:“我的靶子距离如果更远的话,怎么来算成绩呢?” “这。。”那小宫女被她问住了,毕竟还从来没人说过这样的话,这位参将夫人,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真就有那本事? 姜宝琴撇眉:“再远些?多远?” 肖玉瓒指了指旁边男子的靶距:“就照那个来算吧。” 姜宝琴的脸色立刻就变得很难看了,旁边的人跟着常护起哄:“让她试试!让她射!” 喊得人太多,姜宝琴也有点下不来台,她回头瞪了人群一眼,声音才算是小了不少。 她脸色铁青,冷声道:“当然可以,那样的距离你只要能射中20环都算你赢!可你若是有一箭脱了靶,你都要跪下来同本郡主认错!说你不该逞能坏了规矩,如何?!” 当着这么多人下跪,姜宝琴还真是想得出来。 不少人以为肖玉瓒肯定不会坚持这样的要求了,毕竟出风头是一回事,真要脱靶了,那可就难看大发了。 到时候她个人的脸面没什么,王博衍乃至王元平的脸面,可就彻底被她丢尽了! 可肖玉瓒面不改色,甚至还咧嘴对姜宝琴笑了笑,轻描淡写的点了头:“就按郡主说得办。” 虽然冲那小宫女抬了抬下巴,震惊中的小宫女回过神,颠颠跑着去挪靶子了。 这一下子,人群突然就安静了。 肖玉瓒喜欢这片刻的安静,她拿箭拉弓的时候,拉出的不是姜宝琴那样女儿家的俏丽姿势,原本柔和娇俏的眉眼瞬间便如同雄鹰一般锐利起来。 重弓在她的手上也如同丝线般轻松拉满,放手之时,长箭势如破竹,稳稳的射中了靶心。 紧接着便是第二箭。。第三箭。。 三箭皆中红心之处,力道入之三分,众目睽睽下,肖玉瓒带来的冲击久久未散。 还是常护第一个拍手跳起来,冲出人群到肖玉瓒跟前:“行啊你!没给咱们川渝丢脸!” 肖玉瓒嘿嘿笑:“还是有些生疏了。” 常护扭头:“郡主,这场比试,是肖玉瓒赢了,对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不仅仅是姜宝琴,围观的人群骤然爆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来,人声鼎沸淹没姜宝琴,她脸上的表情抽搐,半响后,才愤然的扔了弓箭和箭筒:“才开始呢!赢了一样算什么!” 可握紧的手,已经出卖了她的内心。 这个肖玉瓒。。披着羊皮装娇弱,王博衍断然是被她给骗了!这下露出爪子来!真是心机深重! 不过没关系。。。后面还有她最擅长的赛马,还有马球,还有投壶! 川渝那样的地方,地形险峻,马赛她是绝对不可能赢了自己的! 姜宝琴这样紧张的想着,都快走进人群里了,又忍无可忍的回过头来凑到肖玉瓒面跟前,恶狠狠道:“午膳过后咱们马场见!肖玉瓒,你别得意太早!” 放完狠话,还不忘在常护脚上狠狠踩了一下才长哼一声离开了。 常护对着她背影请呸了一声,他招谁惹谁了!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冤!太冤!不能因为他长得帅就老是欺负他吧!过分! 不过压了十两收回来二十两,常护还是很开心的,倒是常思安赔了五两银子进去,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肖玉瓒:“这。。。这你。。。” 常护一脸欠扁,遗憾的拍了拍常思安的肩膀:“我早就跟你说了,跟着我买她没错的,你自己不信,看吧,银子没了吧。。” 常思安咬牙:“你闭嘴!” 常护:“我就不闭,我就是不闭嘴,你气不气?你来打我呀?诶~你打不着~打不着哈哈哈哈哈哈。” 他拿肖玉瓒当挡箭牌,左右乱窜,常思安跑不过他,每次要逮到常护的衣角又被他险险躲开,这人属泥鳅的,嘴贱又溜得快,常思安每次都被他气个半死又跑不过他,累得气喘吁吁,握紧了拳头。 还是常守最会逮常护的空隙,见常思安都要吐血了,一把就拽住了常护的胳膊:“别闹了。” 常护泄气的半垂了头,明明常守柔弱书生一个,但是在常守跟前,常护就是怎么都横不起来,像只垂头丧气夹尾巴的狗狗,大概是因为从小常护就生活在自家二哥哥的巨大光环下,即便是常守瘦弱身板打不过他,但灵魂的强大和压迫却不是拳脚能够弥补的。 常守摁住了常护,没他在跟前胡乱蹿搞得眼花缭乱,常守才看向肖玉瓒:“肖姑娘。” “常家二哥好!”肖玉瓒咧嘴笑,她对常守也是很敬重的,知道他真才实学在身上,还能如此稳的下心神在家里帮忙打理农庄那么些年,心性的确远超同龄人。 有时候肖玉瓒都怀疑,常护丢掉的稳重和智商,全都到常守的身上去了。 常守担忧的看一眼姜宝琴走远的方向:“兆华郡主性子要强,方才输了一局便脸色极其难看,肖姑娘你。。一定多加小心。” 肖玉瓒把长弓递给过来回收的小太监:“多谢常二哥提醒,只是此番比试非我所愿,却有不得不应下的理由,我也有自己想要坚持守护的东西,即便是得罪了她,也只能说声抱歉了。” 肖玉瓒的心性,常守略知一二,听她这样说,也没有多问究竟是何必须要坚持的事情,不惜把姜宝琴彻底得罪了也要去做,但既然她自己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旁人也不好多加置喙什么。 倒是常护,一听肖玉瓒这话心里就有数了,他凑近肖玉瓒,小声道:“她是不是拿我大哥说事儿了?” 肖玉瓒没点头也没摇头,算是默认。 常护撇眉,啧了一声:“没完了?!烦不烦?!” 烦,但是没办法,谁让自己比不得人家金枝玉叶?若她是皇后养女,谁还敢来她面前叫嚣着要抢她的丈夫? 不同命罢了。 原想着这场比完能休息休息,常护说山坡另一边全是马,要领她去瞧瞧有没有壮硕一点的,比赛开始前他们两个人先骑一场。 肖玉瓒觉得甚好,两人正商量着要各凭眼光挑马,还没往那边去,远远的就快步过来了一个小太监,瞧他来的方向,似乎是皇后和贵妃所在的凉棚而来。 肖玉瓒心里一咯噔,觉得不是吧?她跟姜宝琴就一个小小比试,不至于惊动了皇后娘娘那边的一众贵妇吧? 但事实证明,的确是惊动了。 还没开始比的时候,皇后就瞧见她们那边的动静了,围得人实在多,个个神情激愤,许久没有出宫散心的皇后特别好奇,便差人去看了一眼那边在干什么。 回来禀告的人说是王参将新过门的娘子在跟兆华郡主比射箭,一听这个,皇后便来了兴致:“是川渝肖家的那位?” 贵妃接过话来:“是呢,皇后娘娘好记性。”说完,又扫眼下方坐着的众人,“不过郡主的箭术一向是数一数二的,皇上也夸过郡主,依嫔妾来看啊,那位肖家小姐定然是赢不过郡主,多半是郡主闹人家呢。” 皇后也笑,对贵妃的话完全认同,话里全是偏袒:“兆华性子顽劣,没什么坏心思,去取本宫的一对珊瑚耳坠来。” 待会儿肖玉瓒若是输了,便把耳坠送给她,免得伤了和气,到底是皇上钦点的婚事,皇上对王家器重,她自然也要安抚一番,原本就是场游戏罢了。 她当然知道姜宝琴说话不会太客气,更不会给肖玉瓒多好的台面下,所以她出面安抚也是必要。 贵妃把皇后的那点心思看在眼里,她知道皇后痛失爱女之后就一直把自己的思念愧疚全都放在了姜宝琴的身上,把姜宝琴当作是她孩儿回来了,所以早就已经溺爱到了极点,肖玉瓒这点儿委屈算是受定了,不过能得皇后亲自安抚,也算是抬举。 这边的贵妇人们也纷纷附和贵妃的话,不管心里对兆华这个人有多少的不满意,当着皇后的面,自然是争相夸赞,生怕自己晚了一步落于人后了般。 皇后听得高兴,她自己眼里,姜宝琴是非常乖巧的,就算在上京里有点什么不得当的行为,也不过是些小脾气,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会儿她盯着射箭场那边,听着动静那般热闹,不自觉也嘴角带了笑,端起茶盏慢慢喝,等着姜宝琴比完来找自己炫耀。 可是那边人都散了,也没见姜宝琴朝着自己这边来,这倒是奇了,还没等皇后开口,贵妃都先稀奇的唤了人来问:“比完了?谁赢了?怎么不见郡主?” 探了消息回来的小太监一头汗,小心翼翼道:“郡主输了。。” 输了? 贵妃不说话了,抬眼看皇后,下方的贵人们也都不说话了。 皇后慢悠悠放了茶盏,脸上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大概也是没想到姜宝琴居然输了,怪不得见不着人影。 贵妃深吸口气,正要让那小太监下去,找个别的话题把这事绕过去,突然就听皇后开了口:“去请那位肖家小姐过来。” 皇后亲自开口要见,这才急匆匆的来了人拦下肖玉瓒。 肖玉瓒干笑了两声:“公公没听错么?皇后娘娘要见我?” 小太监低着头,肯定道:“是,没听错,夫人请吧。” 052、绝不会让给她 一旁与肖玉瓒并肩站着的常护默默挪开了一些位置。 然后给肖玉瓒送去了一个加油,我先撤了的关爱眼神,随后潇洒回身,拽着常守和常思安就溜了,丝毫没有人性! 肖玉瓒吞了口口水。 她不过是赢了姜宝琴一场,她不至于要到皇后娘娘跟前去告状的吧? 不过皇后让她觐见,由不得她在这里胡思乱想耽搁时间,皇后娘娘的心思更是容不得她一个小小参将夫人揣测,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小太监的脚步。 过去的一路上,肖玉瓒觉得看过来的人越发多了,目光也越发灼热,多了几分打量,她表面上虽然波澜不惊,但心里面还是打鼓的。 在川渝城有肖成毅和乔氏护着她,在帝上京有王博衍和常护等人,可到了天家面前,她便是个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人,任何一句话错了,都是会引来大祸的。 年少时候不经事,那会儿觉得自己能把天都捅个窟窿出来,越是长大越是明白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而她也早就已经和渺小的自己妥协了。 皇后容颜不可轻易窥探,肖玉瓒低着头走过两边的贵妇人,上前跪下扣头:“臣妇肖氏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坐在上座,良久没有说话。 她在打量肖玉瓒,方才短暂的听身边姑姑说了一嘴,帝上京里肖玉瓒的名声不太大,大都是以前在川渝的做派和口碑不好,随着嫁到王家,这些传言也一并带到了帝上京。 可皇后瞧她守礼持重,也不像是传言里那样泼辣顽劣的样子。 片刻之后,皇后才让她起来说话。 肖玉瓒起身后便端正站着,她知道这里坐着的贵妇人和贵小姐们肯定都在饶有兴趣的打量自己,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能错了规矩,不能失了分寸,因为她这个人如今和王博衍是连在一起的,自己被人笑话没什么,可若是王博衍也要被连着一起笑话,肖玉瓒是绝不会让这个的事情发生的。 皇后倒是没有为难她的意思,见她这样郑重其事的严肃紧张样子,反而有些想笑。 “本宫听说,今天的射箭,你赢了兆华?”皇后轻声开口。 肖玉瓒立刻绷紧了身子,她就知道肯定是为了这事儿,不过还是诚实应声:“是。。。险胜郡主。” 一旁没吭声的贵妃突然掩嘴笑起来:“这可是胡说了,哪里是险胜,明明就是赢出一大截,弓重靶子远,赢得兆华心服口服,都不敢与你用一样的弓和距离再比一次,哪里算是险胜呢?” 肖玉瓒震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正笑眯眯打量自己的贵妃,双手握紧了,没吭声。 贵妃在皇后跟前这样说的用意是什么肖玉瓒不敢过多揣测,但是语气里面对兆华输了这事,贵妃显然是偷着乐的。 皇后看一眼贵妃,接过话来:“兆华心思浮躁,倒也不是输不起的人,听说你们用过午膳还有别的项目要比?” 肖玉瓒颔首:“是,臣妇不敢扰了郡主好兴致。” 皇后目光变得深沉了一点,她觉得肖玉瓒和传言里说的不大一样,不过她们也才将见了一面,平日里是何做派还是要常常在身边接触的人才知道,可姜宝琴心里盘算什么,皇后是清楚的。 她找上肖玉瓒还要跟她比试,显然是冲着王博衍去的。 肖玉瓒明知兆华的性子,却还是这样不留情面的赢了她,显然是兆华跟她说了些什么。 接下来的几场比试,皇后不能说对兆华没有信心,但心里就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兆华今年想赢,难了。 “也好,你们年轻人之间多多走动,也就熟络了。”皇后的声音很轻,半点没有怪罪之意,“下去吧,好好比。” 肖玉瓒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还以为是姜宝琴输了到皇后跟前来说了些什么,现在看来只是皇后觉得好奇传她问两句话罢了。 姜宝琴虽然性子混账,但如皇后所说,也不是玩得起输不起的人,这会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大概是去看马了吧。 皇后没有留她多说话的意思,问过的事情原委经过后便让肖玉瓒离开了。 肖玉瓒长舒一口气,重新回到外面人群里的时候,承安和小椒都已经同常护待在一块儿了。 远远瞧见肖玉瓒出来,小椒也大松口气,上前来搀扶肖玉瓒的时候还心有余悸的朝着皇后所在处望,生怕皇后又后悔了,再把肖玉瓒喊回去似的。 肖玉瓒四处张望,还是没有看见王博衍的身影,看来皇上兴致不错,特意留他多说会儿话。 常护迫不及待的上来问皇后找她说什么了,肖玉瓒简短的回答了他,常护还露出了一副皇后真是宝贝姜宝琴得很,这点小事也要亲自过问,不过这里人多口杂的,常护心里想什么还是没有说出来。 “常二哥呢?”肖玉瓒瞧见就他一个人跟承安小椒在一块儿,一边往人少的地方走,一边多问了一句。 常护扬眉:“被我大伯叫走了,我就不去了,我得在这儿等你。”说完,又抬手指了指之前说看马的方向,“离午膳还有会儿呢,我估摸着我大哥,还有我大伯他们都得席间再见了,他们都是忙人,咱们这些闲人还是接着去看看马吧。” 肖玉瓒立刻摇了摇头:“现在还是别去了。” “为什么?” “兆华郡主不在皇后那边,你觉得这偌大的场子,她会去哪儿?”肖玉瓒耸了耸肩,“她可是刚输了。” 按照姜宝琴的性子,指不定已经试骑过好几匹马了,她是郡主,就算是任性,也没人敢拦着,他们两人过去再撞上的话,那可真是片刻清静都没有了,指不定姜宝琴还以为是自己刚赢了她,故意跟在她左右示威炫耀呢,届时头脑一热,恐怕等不到午膳后,又得跟她比一场。 肖玉瓒可不想。。 常护显然更不想,仔细思考肖玉瓒的话后他觉得非常有理i,两人不仅没有再往那方走,还换了个方向,寻了处溪流上游坐下来歇息。 不远处,围了一群青年男女。 常护竖着耳朵听了会儿道:“在做流水宴呢。” 这是年轻之间很时兴的游戏,男女交错而坐,分别在溪流的两侧,因为这里的水流很缓,水中有小石凸起,杯子顺水而行的时候会被这些凸起的石块阻拦一下并改变左右走向,然后坐在最前方的人背过身子喊口令,口令落下,杯子在谁面前,谁就要拿起杯子来答上行口令之人的问题。 可以是吟诗作对,也可以是京中妙谈,若是答上了,便是行口令之人喝下杯中酒,若是没有答上,便是拿杯子的人喝酒。 玩这种游戏的一般都是读书世家的公子小姐喜欢,吟诵些风花雪月之词,自觉潇洒浪漫而已。 常护最烦这破游戏,以前玩儿过一次,答案一个没对,酒倒是喝得不好,他似乎天生跟诗词这个东西不对付,明明所有人里面就他最菜,但是那个酒杯偏偏就能十次里面有八次稳稳当当的在他面前停下。 烦得要死,是以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后,常护无语的背过身,坚持拿后脑勺对着那边的一群人,以表示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肖玉瓒倒是觉得有意思,拍拍常护的肩膀:“要不咱们也加入吧?” 常护立刻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要去你去,我可不去,要是我二哥在的话还行,就咱们两还是别了,去了也是丢人的,鬼知道他们帝上京有些什么趣闻,指不定咱们两个都是他们口中的趣闻,你去了还能听到有人问你,知不知道汉县的常家公子跟那个女魔头是什么时候打架的!赔了多少银子之类的问题!说不定他们故意刁难笑话你,拿你以前的事情说笑呢!” 常护说得一本正经,一副你去了铁定后悔的模样,肖玉瓒想了想,也是,自己这名声,去了只怕也玩不明白,她才来帝上京多久啊,边远川渝来的人,想来神经线都跟他们不是一路的。 常护见她算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手上闲不住,撸起袖子就去摸小溪底的石块,然后分了肖玉瓒两个,朝着上游方向扔过去,打起几个漂亮的水漂来,得意的抬了抬下巴:“厉害吧?该你了!” 肖玉瓒颠了颠手里的石头,也往上边打去,不过一石激起一层浪,直直的就坠下去了,半点儿多余的水花都没有。 常护大笑:“瞧你,手生了吧?好在是射箭没退步,你说你要是真输给那小丫头片子,丢脸不?” 肖玉瓒轻笑了一下:“自然是不会输的。” “赛马呢?”常护对这个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在金平城的时候,他们骑马的时候其实不多,川渝多山地,剿匪一般都是埋伏掩藏,根本不可能骑着马大咧咧的去,相比姜宝琴那样成日里无事到处兜风的金贵人来说,常护还是担心肖玉瓒的胜算并不大。 不过肖玉瓒对自己很有信心。 她虽然骑马的时间不如姜宝琴多,但是她骑马和姜宝琴骑马本质上还是不同的:“当然能赢。” 常护笑,很久没见肖玉瓒这样自信满满,神采飞扬的模样。 “赢到她心服口服,每一样,我都要赢。” 肖玉瓒自己也很久没这般有斗志过了,她顺势往身后的草坪上一趟,闭上眼睛感受阳光在眼皮上的跳跃,身上很暖。 常护还在一个接一个的扔石头,扔到后面纯粹就是丢着玩儿了,他动静有些大,很快便惹得下游玩儿流水宴的公子小姐们很不满意。 因为是背对着他们的,常护丝毫没察觉有什么不妥,直到被人拍了拍肩膀,回过头去的时候,看见身后站了一群怒目瞪着自己的男子,姑娘们稍微站得远些,但也是一脸不开心的望着常护。 常护扫视一圈,挪了挪自己的位置,咧嘴笑:“哟,各位好啊。” 领头那个正是方才行令的,一群人的气势还没常护一个人的高,代表所有人上来说话的公子露出一副自以为凶巴巴的表情,拿手指他:“你老是砸石头做什么!声音大不说,我们那方受你连累,杯子都翻了好几次!” 常护一脸不以为然:“你赖我?兄弟,咱们可隔着十万八千里那么远,我往上头扔石头,还能把在下面的杯子砸翻了?你怎么不说是这条溪嫌你们吵,不想让你们玩了所以故意弄翻杯子呢?” 听他满嘴胡话,诡辩得厉害,那公子也不客气:“我瞧你是故意的,烦请你不要再扔石头了,否则。。否则的话。。” 瞧那模样,威胁人都不会,常护乐了,接他的话:“否则怎么样?告我状啊?” 那公子被他呛得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估计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打扰了旁人被找上跟前来还觉着是自己有理,是以你了半响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肖玉瓒也睁眼坐起身来看着他们,正想跟常护说还是算了,去用膳的地方稍微坐坐,说不定还能讨几杯酒喝,还没开口,常护突然就站起身来了。 他身形跟那公子哥差不多,但是走上前的几步痞里痞气的,气势上便压了一群人一头,搞得那公子连带身边人一起齐齐后退了半步。 常护稍微高一点,看他的时候俯身看出了一种蔑视,抬手揪起那公子的衣领,脸上虽然笑呵呵的,眼睛里面却全是狠意,开口说话更是刻意放慢拉长了语调,肖玉瓒很多时候都觉得,常护要是去当山匪,估计能混个不错的地位。 “这地儿是你家包下来的地儿么?你常小爷我想在这里坐还得你允许了是么?告诉你,要么你就滚远点玩儿,要么你就把我打趴下了,不然别在这儿跟我废话,听懂了?”常护扯着嘴角,说完这话松了手还给那公子理了理领口,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威胁人是这么威胁的,学会了没?” 一群人被常护镇住,脸色都特别难看。 常护太不要脸的抬下巴:“怎么?要打啊?你们是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啊?” 那公子却跟他想的不是一个事儿,他僵硬的回头,小声道:“他。。他是常护吧?” 帝上京的消息传的可比川渝快多了,常护一来就招惹姜宝琴满帝京的找他,早就出名了,敢惹了姜宝琴还毫发无损的人那可没几个,是以这群人看常护的眼神立刻就变了,随后视线又在肖玉瓒这里转了转,没两秒,这群人便簇拥着彼此,快步离开了。 原本就人少的地方更安静下来,肖玉瓒扯了扯嘴角:“我们两个,这么吓人的么?” 常护偏过头来,给了肖玉瓒一个肯定的眼神。 肖玉瓒抬手捂脸,认命的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他们就安静的在这儿等着用膳便罢了,但是这偌大的庄园里,总是处处都不缺热闹的。 “姜承宇!!!” 一声大喊从溪后的山坡那边传来,随后便是马蹄声,远远的便瞧见个姑娘骑着马飞奔着往这边来了,瞧见肖玉瓒和常护,原本是要略过去的,她多看了这边两眼,都跑过去一些距离了,又勒紧绳索调转马头回来了。 她坐在马上,盯着肖玉瓒看了好一会儿,一下子笑起来,翻身下了马:“是大嫂吗?!” 肖玉瓒一脸懵,记忆里自己没见过这姑娘才对。。。她什么时候变成她的大嫂了? 此时,方才她喊的那声姜承宇在脑海里突然又回响起来,肖玉瓒尴尬的想到。。这姑娘,不会就是。。。那天在街上追得姜承宇满街跑的那个姑娘吧? 那天没来得及看清楚脸,今天她倒是凑得近,肖玉瓒连她的睫毛有多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姑娘是好姑娘,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组装在一起笑起来也特别可爱,很难想象这么一张甜腻腻的脸下装着一颗成日里喊打喊杀的心。 她笑得白花花的牙在阳光下都反光,冲到肖玉瓒跟前就把她抱住了:“是大嫂吧!你就是博衍大哥新娶进门的那个吧?!” 肖玉瓒心里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多好的姑娘啊,多实诚,多热情,旁人看见她都一溜烟的跑,她倒好,上来就先给个拥抱,帝上京的姑娘还是有可爱的。。。 “嗯。。我是。。”肖玉瓒下意识的应了一句,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么一应声,就等于是承认这姑娘喊自己大嫂的事了。 姑娘仰着脸,笑得更灿烂:“果然是大嫂,太好了,大嫂,我叫周芋白!” 肖玉瓒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看着周芋白这么甜腻腻的笑容,又不好把她推开,便也跟着她笑两声:“你好。” “大嫂,我能跟着你么?”周芋白眼睛眨啊眨,一脸的恳求。 肖玉瓒吞了口口水,刚想说可以,周芋白就被常护提住了衣领,周芋白皱眉回头看,凶巴巴的挣扎掉常护的手,龇牙道:“你干嘛你干嘛啊!!!” 喊完又抱住肖玉瓒,一副受了欺负哭唧唧的可怜样子:“大嫂!你看这个人要干嘛啊!提姑娘家的衣领!太过分了!” 常护愣住了。。。 周芋白从肖玉瓒肩头探出半张脸,对着他做了个鬼脸。 这臭丫头,还有两幅面孔呢?! “你给我过来!”常护伸手拽她。 周芋白抱紧了肖玉瓒的腰,就是不撒手:“我不过来!你谁啊!谁要你管我了!我跟我大嫂说话关你什么事!我大嫂又没叫我走开!你别拉我!不许拉我!” 肖玉瓒头都大了。 常护拉不动周芋白,干脆叉腰弯下身来盯着她:“你方才找谁呢?我告诉你,我们一个人影都没找到,你自己骑上你的马找你的人去,别指望缠着我们就会带你去找王博衍,懂了么?” 心思被看穿,周芋白噘着嘴眼珠子转得滴溜溜的,她哼了一声,否认道:“我才不招人呢,我跟我大嫂一见如故!我要和我大嫂说话!姑娘家之间说悄悄话,臭男人不许听!” 常护抽了抽嘴角,这个突然跑出来的小丫头虽说不比姜宝琴那么欠揍吧。。。但依旧是一副伶牙俐齿的德行,明明是他先在这里的好吗! 不过周芋白没有那么趾高气昂,说话的调调更像是家里小妹任性撒娇似的,只可能常护没有妹妹,作为家里的老幺,他才是成日里任性的那个。 来帝上京的这段时间,他也只得出了一个结论:他和帝上京的这些姑娘八字不合! 周芋白对他继续做鬼脸,然后搂着肖玉瓒不放,机灵是真机灵,欠揍也是真欠揍。 常护深吸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跟这小屁孩计较,随后给肖玉瓒递了一个我在前边等你的眼神,警告的瞪了周芋白一眼,最终还是走开了。 见常护走远了,周芋白才终于撒了手,从肖玉瓒身上站直,她看着就是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笑起来的时候比蜜饯还让人觉得甜,肖玉瓒盯着她挪不开眼,心想这样的姑娘,姜承宇干嘛不喜欢? 周芋白拉过肖玉瓒的手,小声道:“大嫂,你方才是赢了姜宝琴吧?” 肖玉瓒颔首,周芋白就笑得更开心了:“赢得好!大嫂威武!就该好好的杀杀她的威风,谁不知道年年都让着她呢?!真当自己要到天上去了?” 果然。。这两个姑奶奶,是真的不对付。 周芋白说完这个,又拉着肖玉瓒往旁边走了两步,突然收了笑意,严肃道:“大嫂,姜宝琴这是故意找你茬呢,她觊觎博衍大哥好久好久了,现下不知道是在动什么歪心思,午膳过后赛马你骑我的那匹吧,稳当!” 肖玉瓒眨眼,看向周芋白那匹乖乖在旁边吃草的马儿,心下一动,觉得甚好:“可以么?马儿认主的。。” “圆球儿可乖了!我待会儿跟它说一声就好了!”周芋白拍拍胸脯保证,对自己的马倒是很有信心,“大嫂,她是铁了心要跟你抢的,不知道使什么手段要进王家呢!” 肖玉瓒被她逗笑了,抿嘴沉默了一下,半垂下的眸子里掩藏着坚毅的光芒:“她且盘算她的,我绝不会让给她便是了。” 053、这马你不能用 周芋白听肖玉瓒这么说,更是展颜笑道:“大嫂说得好,该是自己的东西,半分也让不得!需得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是越让越来劲的得寸进尺之辈,你越是让着她,她越是觉得那是应当的,半点不会念着你的好的。” 这话是冲着姜宝琴说的,两人之间有什么龃龉肖玉瓒不是很清楚,但周芋白简直是用全身上下的每一处在嫌弃姜宝琴。 不仅嫌弃,还带了几分不齿,她到底也算是皇后亲自带大的,皇家里的廉耻之心没有学到半分。 勇敢的追求自己喜欢的人的确不是什么错处和可笑之处,只是她不是没有求过皇后为自己赐婚,被王博衍明着拒绝过了还能这般狗皮膏药似的缠着,成日里倒贴一个完全不喜欢自己的男人,这些也都罢了,那时候男未婚女未嫁,谁也管不着,更不敢管姜宝琴,可现如今呢?人家王博衍都成婚了都还要上赶着去捣乱,非得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到时候被当着那么多人打了脸,看她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不过这些话是没人敢到姜宝琴跟前说的,周芋白倒是敢说,也确实说过一些,姜宝琴自己听不下去,非要一意孤行,那便是谁都拉不回来的了。 周芋白性格开朗,很是能聊,同肖玉瓒说了半响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在旁边等的心烦的常护回头看了好几次,每次都看见周芋白手舞足蹈的模样,也算是见识了姑娘里也罕见的人才。 肖玉瓒听周芋白说闺阁趣事也听得津津有味,帝上京里头周芋白像个百事通,哪个小姐同哪个小姐因为一盒脂粉斗气三年之久乃至各种矛盾叠加直至前日大打出手的事情都晓得,她作为衙内一员,每天穿梭帝上京的大街小巷,什么人都见过,什么言论都听过,什么奇奇怪怪的纠纷都调解过,加上奇思妙想,妙语连珠,比茶馆里说书的老先生还讲得绘声绘色几分。 肖玉瓒听着听着,突然有种脑仁儿刺疼的感觉,脑海里面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周芋白、许冬荣还有常护聚在一块儿的场景。 好像突然。。有点明白姜承宇为什么见到周芋白便跑了。 这姑娘的说话量,可比许冬荣和常护加起来还要多,对姜承宇那样木疙瘩一样的人来说,实在是。。太吵了。 他可能仅仅是觉得烦,兴许还没觉出姑娘家对他的芳心暗许来。 “大嫂,你可千万记着了,南街的那家胭脂铺绝对不能去,咱们跟孙家可趁早撇清楚别沾上了,不过博衍大哥肯定也不会让你去的。。” 走神片刻再回神,肖玉瓒已经不知道周芋白都说到哪里去了,她刚想说这个时辰应该快要用膳了,还是先回去落座,免得差人来找她们,那么多人等着,实在不妥当。 话还没说出口,常护的影子就已经盖了过来。 他把周芋白拖开肖玉瓒身侧半米,横进两人中间,皱眉看她:“小丫头,你说完没有啊?” 周芋白被打断了话,也叉腰抬头看她:“大块头,你烦不烦啊,老是挤过来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大嫂和我博衍大哥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我劝你别跟姜宝琴一样走了岔路觊觎我大嫂,知道吗?” 常护额头青筋跳了跳,撸起袖子龇牙道:“我看你这丫头真是。。” 他撸袖子,周芋白也不害怕,今天没带剑,马鞭倒是别在腰上,当下就拿起来往地上一甩,甩在常护的脚跟前,噼啪一声响,唬得常护顿住了脚步。 周芋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仰着眉毛冲常护道:“打架我也不怕你!” 常护嘿的一声笑了,回头看肖玉瓒,张合嘴型小声道:“瞧,像不像你以前?” 不过肖玉瓒那时候比起周芋白更多了几分侠气,周芋白到底还是名门娇养出来的,身上的娇贵怎么也去不掉,刻在骨子里面的东西。 当年的战乱以及山匪横行肖玉瓒都亲眼见过,参与过,那是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东西。 常护这是一句打趣的话,肖玉瓒还是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两人短暂的交流后,常护捏了捏手腕便继续上前了。 周芋白见自己没吓住他,一时慌了分寸,真就长鞭一甩,呼啸着朝常护抽来了,常护仿佛是接下了一片树叶般轻巧,握住周芋白的长鞭时,周芋白怔了半响,用力的拉扯也扯不回来,这才道:“原来你不是无赖纨绔啊?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嘛!” 常护龇牙:“小丫头,我瞧着像是只会说大话,没点真功夫的人是吗?” 周芋白实诚的点头:“像。” 比起王博衍,姜承宇这样一看便非常正经且身手不凡之流,常护怎么看怎么像被她追得满城跑的那些小混混。 常护非常不爽,但是又不想跟个小姑娘瞎计较,甩了她的鞭子,抬手指了指凉棚的方向,那边的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从四面八方落座了,他就是来打断一下,她可以等着旁人来找,肖玉瓒跟自己不行,不然的话麻烦上身,烦得要死。 “小丫头,开席了,别在这儿磨磨唧唧了,我们要走了,你想玩儿自己玩儿。”常护说完这话,扭头便给肖玉瓒打个手势让一起过去。 周芋白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收了鞭子别在腰间,小跑着去牵上了自己的马,又快步跟上肖玉瓒的步伐:“大嫂,我跟你一块儿!待会儿赛马,你一定要骑圆球儿啊!” 肖玉瓒颔首说好,靠近席间的时候便在四处寻找王博衍的身影,常护倒是老远就看见常深远板着脸坐在右侧中间靠前的地方,跟肖玉瓒说了一声后,便朝着那边过去,悄悄到常守身边坐下了。 而周芋白像是早就已经打听好了王博衍他们的位置似的,因为身家差不多,都算是皇上器重的人,所以王家和姜家是挨在一起坐的,许家稍微隔了几桌,但是也差不离。 王博衍还没来,他的位置倒是空着,就在王元平的旁边,肖玉瓒和杜文娇并肩坐,显得格外的奇怪。 她小声跟杜文娇问了安,这一路上过来倒是一眼没瞧见她,肖玉瓒问安过后便转身去看周芋白的动静,她正在跟个小太监说话,大概是让他给自己换个座位之类的,周家来的人不多,坐在常家那边,跟他们是对面,周芋白素日里被宠惯了,换个位置这样的小事自然没有问题,没一会儿她便在肖玉瓒身边坐下了,肖玉瓒往前面压了压身子,看见一群根本不认识的姜家人。 “大嫂,我和你坐一块儿!”周芋白乐呵呵的。 话音落下,杜文娇就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你倒是好大的本事,连兆华都赢了。” 肖玉瓒没应声,倒是周芋白接过话来,对杜文娇也是很不友好,大家年岁相仿,杜文娇当年怎么嫁到王家的周芋白比肖玉瓒清楚,不过王元平就在前面,周芋白还是没有直接呛声,只是笑盈盈的回道:“是呢,我大嫂赢了,也是给夫人长脸,给王家长脸,我大嫂不仅射箭要赢,待会儿骑马更是要赢,夫人若是有兴趣,咱们一块儿给我大嫂下点注,指定能给夫人赢好几倍的胭脂钱回去!” 杜文娇恶狠狠的瞪一眼周芋白,知道自己惹不起这小姑奶奶,冷笑的把视线望向肖玉瓒:“你倒是厉害,周家的幺小姐这就大嫂大嫂的喊上了。” 说完,眼里闪过几分嫉妒怨恨,别过脸同另一边的夫人闲话去了,实在是不想看这边热络的两个人。 周芋白吐吐舌头,小声道:“欺软怕硬的。” 帝上京里面各家小姐是个什么德行周芋白是清楚得不得了,四个字概括杜文娇实在是恰当极了。 她是典型的怨恨嫉妒却又束手无策的人,最多仗着自己跟肖玉瓒之间的身份嘴上占点便宜,等真到了晓得她那点破事儿的人跟前,反倒是闭口不言,不肯多聊了。 这方周芋白的话音刚落下,便听总领公公喊了声皇上皇后驾到,周芋白眼睛立马放光的朝着身后望去,果然,王博衍和姜承宇都跟在皇上身后进来,从后侧入席,王博衍原本还在跟姜承宇说话,他埋着头一脸认真的听着,等到快到自己座位的时候,姜承宇才抬头看了一眼,就这么一眼,吓得虎躯一震。 王博衍后半句话便压根没听见了。 王博衍见他神色不对,顺着往前一看,周芋白正挽着肖玉瓒的手,非常亲密无间的样子,她半侧过身来,笑得一脸纯良灿烂,对着两人疯狂挥手。 因为皇上皇后入座,席间安静下来的缘故,周芋白也只是挥手,没有说话。 王博衍轻咳了一声,拍了拍姜承宇的肩膀,示意皇上看着呢,便率先走到王元平身边坐下了,姜承宇僵硬的抬眸往上座瞄了一眼,果然皇上皇后都看着杵在原地的自己,深吸口气,只能硬着头皮坐到了周芋白的前面。 坐定之后,像是背后桌子上有把刀抵着他的脊梁一般,崩得铁直,肖玉瓒看得都想笑。 周芋白是真没心没肺,仅仅只是坐在姜承宇后边便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双眼放光的盯着他的背影,小声道:“大嫂,你觉得姜承宇怎么样?” 肖玉瓒挑眉:“你喜欢他啊?” 原以为到底是小姑娘,这么问肯定要害羞,谁知道周芋白眼里坦坦荡荡,听她这么问,反而更开怀的笑起来,大方点头:“是啊,喜欢!” 说完,怕肖玉瓒没理解到位,又补充道:“他帮过我,可帅了,大嫂你是不知道,他那天刷刷刷三下就打得那个狡猾贼头没有半点还手之力,顺带着还领我天上转了好几圈呢!他虽然是个木头,但没关系嘛,我是篝火,迟早给他点燃的!” 肖玉瓒憋住笑,头一次听哪个姑娘这么说自己的,半响才忍下笑意,抬眼瞄姜承宇。 因为席间隔得很近,姜承宇的背挺得再直,跟周芋白的桌子也就两指宽的间距,皇上皇后落座之后说了几句话,席间又开始热闹起来,所以周芋白夸他的时候音量虽小,但他和王博衍那两个位置是能听见的,所以肖玉瓒抬眼看他,就看见了姜承宇的耳朵红了。 不知道是觉得周芋白以木头和篝火比喻他们两个人太过于露骨承受不住,还是单纯被自己悸动的心跳吓到了,但不管怎么说,耳朵会红,说明至少是不讨厌的。 肖玉瓒心里默默敲定:有戏! “为什么喜欢他啊?”肖玉瓒稍稍掩住嘴唇问一句,怕姜承宇听见她们的聊天心脏承受不住。 这下可把周芋白给问住了,小丫头抬眼望天想了会儿,不太确定的开口:“他。。功夫厉害,打得过我。” 这算什么理由? “打得过你的帝上京可多了。” 周芋白听了肖玉瓒的话,大概觉得肖玉瓒说得有道理,又皱眉冥思苦想了会儿,试探着道:“那可能是。。他心肠好,肯帮我忙,就像大嫂一样,心肠好!” 这又是个什么奇怪的理由? 周芋白说完,眼珠子一转,反问一声:“那大嫂呢?大嫂为什么喜欢博衍大哥呀?” 她问这话声音大了些,前面的王博衍肯定是听见了,肖玉瓒感觉余光处的王博衍似乎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稍微侧过了点身边往后面歪了过来,他要是只猫的话,此刻肯定耳朵都竖起来了。 肖玉瓒没想到话题这么突兀的就转到自己这儿来了,周芋白眨巴着眼睛一副认真好奇的模样,倒是她脸烫得很,憋了半响,才道:“他。。他很好。” 是啊,王博衍很好。 年少相遇,她不过是因为心里一颗女侠魂救了他一把,又因为觉得他漂亮,失了母亲,父亲又整日见不到太可怜所以一直带在身边照顾,可离开云城到川渝以后,她只是叹息了一段时间不知道小燕儿离了自己的生活究竟怎么样,之后遇见常护,遇见孟望,鸡飞狗跳的日子里,早就忘却了曾经对自己甜甜笑起来的那个小孩。 可王博衍记得。 他寻找自己,把自己放在心尖上,画像模糊,可笑意依旧。 他很好,非常好,喜欢他这件事情是被王博衍一步一步攻陷的,真要她说喜欢王博衍什么,肖玉瓒一下子又说不出来。 周芋白却从她这话里顿悟,连连点头附和:“不错,大嫂说得不错,姜承宇也很好,所以我喜欢他的。” 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比他厉害的人很多,比他帅气的人很多,但那个时候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是他了,那么怦然心动的瞬间,也就是他的了。 这话直白,一字不落的入了前面姜承宇的耳朵,这下不只是耳朵红了,肖玉瓒这个侧方位看过去,姜承宇简直是瞳孔震动,一张黑黢黢的脸连带着露出来的脖颈都开始泛红,肖玉瓒不得不想,这么多年。。。姜承宇不会是头一次被女孩喜欢吧? 而周芋白还半点没察觉自己的话已经被前面两人听了个完整,自以为自己的音量很小,以为自己心里这点小九九只有肖玉瓒和自己晓得,还专门给肖玉瓒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自己捂着嘴傻呵呵的笑起来。 这姑娘真是傻得可爱,一看就是蜜罐里养出来无忧无虑的小白兔,她跟肖玉瓒也才第一次见而已,就因为她是王博衍的夫人,所以便这样掏心掏肺什么话都往外掏。 肖玉瓒也完全明白,为什么周芋白会跟姜宝琴不对付。 周芋白的被宠爱是从小便刻进骨子里的,和别的名门闺秀一样,这样的富贵宠溺对她们来说都是理所应当,该得的,所以娇贵里没有锋芒。 可姜宝琴不一样,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如今的这些富贵宠溺,是偷来的。 是她母亲用血铺路,是皇后心底里对爱女的追悼,成就了如今的姜宝琴,她心里没有安全感,贪恋这样的宠爱温暖,又恐惧失去,所以姜宝琴的娇贵外裹着一层尖锐的刺,碰着谁都要上去戳个洞,好像这样才能找到一点真实感。 所以周芋白不喜欢姜宝琴,如果她性子能收敛些的话,指不定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能近一步呢?毕竟周芋白的思考方式也算是非常简单的,从她不喜欢姜宝琴却很喜欢姜承宇这件事上就能窥见一二,至少她是把每个人都当成独立的个体,并不会将喜欢和讨厌的两人串联起来。 不过这话现在说来是异想天开,一个人的性格形成因素太多,到了这个年纪,要改也是不可能的了。 周芋白捂着脸笑了会儿,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上方皇上正在跟自己的重臣们攀谈,午膳不算太隆重,但是毕竟也是天家宴请,也清减不到哪里去,至少对于肖玉瓒来说,她长这么大,只有在她爹的庆功宴上见过这样的阵仗。 眼见着要开席了,一直没人影的姜宝琴这才孤身从远处走来,她无视掉那些看来的目光,奔着皇后身边的位置便去了,皇后见她跑得一头细密的汗珠,还拉过她给她擦,小声责备:“怎么跑得这般厉害?瞧你。。” 在皇后身边的姜宝琴特别乖巧,由着皇后给她擦汗,笑起来的时候倒也的确是一副母慈女孝的场景,只是另一侧的贵妃瞧见这个场景颇为不屑的笑了笑,大概觉得皇后寄托感情可笑,姜宝琴迎和奉承也很可笑。 皇上似乎也对眼前的场景颇为感慨,姜宝琴陪伴在皇后身边,让皇后少了许多的眼泪和缅怀,皇上自然也是欣慰的,也额外跟姜宝琴多说了几句话,氛围立刻便缓和不少。 姜宝琴乖巧的一一应声,随后眼光飘忽,似乎在寻找什么人,直到最后落在了肖玉瓒的脸上,才一下子阴沉了笑脸,闷声吃饭不说话了。 午膳用的不算久,王博衍一直有意无意的侧过身跟姜承宇说话,顺便拿眼角的余光瞄肖玉瓒,瞄得肖玉瓒心虚,总觉得他要拿眼神把自己被剥了一般。 好在很快,席间就陆陆续续的有年轻男女离席,姜宝琴稍等了一会儿,在皇后耳边悄声说了句话后,皇后便无奈的笑了笑,溺爱的戳了戳姜宝琴的脑袋,似乎拿她很没有办法,深吸口气后,便转身同皇上道:“今年的赛马,有不少新人加入,想来会比往年更加热闹。” 皇上喝了酒,兴致也很高涨:“不错!年轻人血气方刚的,都去比比才是!比出个第一来,朕在这儿看着,跑得好的都给赏!” 话音落下,立刻就点燃了席间的情绪。 皇后也附和着皇上:“不错,姑娘们也都去比比,本宫也一样有赏。” 说完,看了一眼已经站起身来跃跃欲试的姜宝琴,见她神色挑衅的看席间的肖玉瓒,心里虽然叹气,但还是听之任之的让她去了。 姜宝琴一动身,不少视线都聚在她的身上,她走到肖玉瓒身边的时候顿下了脚步,朗声道:“走吧,咱们的比试可还没有分出胜负来呢!” 王博衍和姜承宇方才都在皇上那里,外头发生了什么都还没来得及了解,一听姜宝琴这话,他们不在的时候,肖玉瓒似乎跟她赌了什么,姜宝琴来者不善,脸上也没笑意,估计是吃了亏。 是以两人齐齐回头看过去,还没问,周芋白已经挽着肖玉瓒站起来了,气势汹汹的扬了扬拳头:“走啊!比就比!射箭你都输了,骑马还怕你不成?!” 一句话,两个男人就明白发生什么了,王博衍紧张的神色立刻松缓下来。 肖玉瓒当然会赢,没有人比他对她更有信心的了。 周芋白说完,见姜承宇看着自己,一下子更来了劲儿:“我大嫂就骑我的圆球儿,旁的马由着郡主你慢慢挑!” 姜宝琴闻言,突然就变了脸色,抬手指着周芋白和肖玉瓒,冷声道:“不行!比赛有比赛的规矩,大家骑的都是宫里面训练有素的马!她凭什么要骑你的?!怎么,你们两个想作弊不成?!” 周芋白受不得污蔑,叉腰道:“谁作弊?!你说话讲证据!空口白舌的污蔑谁呢?!” 姜宝琴冷笑:“既不是,那就按着规矩来,你那匹马,她不能骑!” 054、我不是故意的 周芋白撇眉,说不上姜宝琴这话到底有什么不妥当,这么一晃神的功夫,肖玉瓒已经拽住了周芋白,看了一眼四周投来的异样眼光,轻声说了一句出去再说后,拽着周芋白走远了。 王博衍原本是要跟着一块儿去的,谁知道皇上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直接开口喊住了王博衍,让他也准备准备,待会儿也要比一场。 王博衍稳住心神称是。 心想有周芋白在,至少不会让肖玉瓒吃了亏,稍坐会儿过去,也能赶上比赛开始。 而肖玉瓒和姜宝琴离席,也的确吸引了很大一部分人来看热闹,常护肯定是坐不住的,拽了常守和常思安便悄悄跑了,留下常诗和常伯沥去陪着常深远,他可是万万不能热闹和下注的。 常守被常护拽得无奈,眼见都快进人堆里了,才轻声开口:“你这般拽着我做什么?还怕我不见了不成?” 常护没撒手:“人多,别走散了。”说完,选了初山坡高地,视线开阔的地方站定了,这才松了手眉毛朝前方选马那里看过去。 一并跟来的自然还有许冬荣,赛马他是不行的,皇上盯着王博衍和姜承宇,想看他们两个人再分个高下,自然注意不到身为文官的自己。 许冬荣老远就瞧见常护的背影,给了好大劲儿,可算是挤到了常护身侧。 他抬手拍了拍常护的肩膀,气喘吁吁道:“常小兄弟,你也在这里啊?” 常护回头看他,见他这小身板,这么点运动量便喘得厉害,下意识把胳膊肘给许冬荣支撑会儿:“我来瞧瞧,帝上京的姑娘性子个个这么厉害的么?赛马而已,跟打仗似的。” 为了匹马吵得面红耳赤,要死要活的。 许冬荣擦把虚汗:“这倒不是性子厉害不厉害的问题,身家高嘛,总是要争强好胜些,姑娘家的面子就像是初秋添的那床软被一样,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厚了,什么时候薄了。” 常护一愣,随后对许冬荣竖起大拇指:“厉害啊许兄,你这话说得跟我二哥一样有水平。” 话音落下,常护突然又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常守:“说起来。。二哥,你有看到墨生那小子么?” 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瞧见肖墨生的影子似的,席间用膳的时候也没有见着,是出了什么事没来么?竟然也忘记问问肖玉瓒了。 常守摇头,说不知,也的确没有看见。 常护挠了挠脑袋,四处又张望了几眼,帝上京的名门公子小姐常护认都认不全,自然不知道今年究竟哪些是新面孔,反正他看谁都是陌生的,看得眼花缭乱,干脆问许冬荣:“许兄啊,你瞧见墨生了没?” “你是说我大嫂的弟弟吧?没瞧见。”许冬荣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大概是猜想到常护肯定只能问自己,所以方才没有急着插话,等常护问到自己了,才压低声音道,“不只是肖小兄弟没在,殿前三甲都不在,于北望,张毅,全都不在,反正我是没见着,我猜啊,今年指不定有什么新节目,皇上别出心裁,咱们等着便是了,难不成殿前三甲还能一起丢了不成?” 许冬荣这话算是给常护安了颗定心丸,他是朝廷里当官的,家族地位高,也常见皇帝,他既然这般说了,那十有八九不会有什么出入,常护立刻又笑起来,不再担心,专心继续看赛马了。 周芋白跟姜宝琴凑在一起便是吵,就没有例外的时候,两人是帝上京出了名的死对头,又是一般无二的金枝玉叶,谁都不敢上前来轻易规劝。 可她两身份相当,就显得夹在中间的肖玉瓒非常尴尬,原本还有没见过肖玉瓒不认得她的人,左右互相询问间,这边围观的所有人也算是都晓得了。 中间那个,是王参将的新婚夫人。 就是川渝金平城那个著名笑柄。 肖大小姐。 射箭赢了兆华郡主,还赢得漂亮极了,这会儿赛马,不知道为什么周小姑奶奶护着同兆华郡主吵起来了,这算是找了个靠山?周芋白干嘛护着她啊?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搞清楚场中人是谁,又开始奇怪事情的起因,知道了事情的起因,又开始推论怎么演变成现在这样的,不多一会儿便版本各出,看热闹的,看笑话的,都有。 肖玉瓒深吸口气,密密麻麻的人影中她一时都瞧不见半个相熟的人,就在这儿站了片刻的功夫,算是彻底的出名又露脸了。 周芋白非不听姜宝琴的话,让人把她的圆球儿牵来,嚷着说就让宫里面驯马的太监来瞧瞧她的马到底有什么不妥当,若是没有不妥当,那肖玉瓒凭什么? 姜宝琴冷笑着不肯,坚持大家都要用宫里的马,公平公正。 周芋白挑眉,笑得一脸不友善:“谁不知道你射箭完把人都赶了一个人在这边呆着?谁知道你有没有搞什么小把戏,动没动什么歪心思,反正横竖宫里是你的天下,咱们可赌不起你那点良心,要比就比,输不起便直说好了,免得我家大嫂太过厉害臊了你的脸面回头再哭出来,以为是咱们联手欺负你呢。” 姜宝琴听不得这样的话,受不得这样的激,许冬荣之前竖大拇指说周芋白是顶厉害的真是有道理极了。 吵这么一场,姜宝琴口舌上也没占着几分便宜,脸都被周芋白呛绿了,她说的的确也是事实,姜宝琴心情不好,确实是把人都赶走了自己骑马跑了一圈。 这下被周芋白这么一说,好像自己逼着肖玉瓒非得骑宫里的马真是她做了什么龌龊手脚似的。 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呢,姜宝琴丢不起这个脸,当下便抬手指着周芋白,气得深吸好几口气,最终只能愤愤的甩了手,回身恶狠狠的对驯马的小太监道:“验马。” 周芋白立刻对着肖玉瓒露出胜利的笑容来,跟姜宝琴过招,她是赢得比较多的那一个。 小太监得了姜宝琴的授意,上前查验周芋白的圆球儿,这马的确是温顺,周芋白抚摸过他的鬃毛和脖颈,在它耳边轻声低语,圆球儿像是真的能听明白一样,乖乖站着。 仔细看过,说没有任何问题,姜宝琴的脸色更难看两分,大概也是不想继续消磨时间,骑上自己早就选定的马,来回走了两步,随后看着肖玉瓒。 见姜宝琴上马了,四周的声音立刻变得嘈杂起来。 周芋白自信满满的把圆球儿交到肖玉瓒手上:“大嫂,放心跑,不过就是几处障碍,加油。” 肖玉瓒颔首笑笑,虽然知道周芋白一开始跑来亲近自己是为了凑到姜承宇身边,但是她心肠热络,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但肖玉瓒依旧能感受到周芋白已经真心要交自己这个朋友并且为自己打算安排的心了。 她翻身上马之后,人群里爆发出了雷动的掌声和起哄声,围观人数持续增多,就连旁边男子赛马处都暂停了比赛跑过来围观。 “肖玉瓒。”常护捂嘴扯着嗓子喊她,不仅惹来肖玉瓒的目光,旁人的目光也都投来。 王博衍和姜承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过来了,正在常护身边站着,目光热切的看着场中。 见肖玉瓒望过来,一向冷若冰霜的王博衍,突兀的勾了勾嘴角,笑了。 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秒,但是因为常护先前的一声吼,基本上人都看了过来,包括场中的姜宝琴。 所以王博衍这短暂的一笑,大家都看见了。 死寂的沉默后,人群爆炸了。 互相拼命确定彼此都看见了那个一闪即逝的笑意,然后尖叫声此起彼伏,这可真是长江黄河水倒流,万年铁树开了花,震惊。 肖玉瓒也抬手回应了一下常护快挥断了的胳膊,姜宝琴脸色难看的很,猛的把鞭子往地上甩,让肖玉瓒赶紧准备好,赶紧开始。 肖玉瓒收敛心神,握紧手中的缰绳,眼中的光芒重新变得凌厉起来。 随着小太监的一声令下,两人几乎是同时,冲了出去。 前方的障碍物不多,大多是左右绕行和横跳,这些肖玉瓒着实没有练过,但是川渝山间跑马的时候,坑坑洼洼不平的地形实在是太多了,这点难度对于肖玉瓒来说,根本就不算是什么难度。 轻松到达横线处调转马头回跑的时候,还感慨了一句帝上京的名门小姐们可真幸福啊,赛马就赛到这个程度,完全没有什么难度嘛,她以前刚骑马的时候,可是全靠自己一身钢筋铁骨摔出来的。 不过这样的程度对姜宝琴来说也算是非常的熟悉,她咬紧牙关面容凝重,竟然也半点没有落后肖玉瓒,甚至隐隐有想要反超的势头。 眼见着两人都调转马头要往回跑,姜宝琴的马却突然嘶鸣了一声,奔着肖玉瓒这个位置过来了,马蹄落下的瞬间一下踢到了圆球儿的肚子,圆球儿瞬间吃痛受惊,和旁的马儿狂奔不同,圆球儿开始剧烈的抖动身子,像是要把肖玉瓒甩下来一般。 而姜宝琴却满心在维持住自己马儿的平衡上,根本没注意到肖玉瓒那边到底怎么了,她心里就一个念头,要赢,根本无暇去管是否有什么意外发生,只是冲刺向终点的时候稍稍侧脸看了一眼。 这才发现。。肖玉瓒似乎落下太多了,不应该啊。 姜宝琴抵达终点的时候,余光往王博衍所在之处看了一下。 果然不是她的错觉,周围人的反应很奇怪,并没有因为她抵达终点而欢呼,王博衍、常护、周芋白。。甚至是许冬荣和姜承宇,都从方才所在的位置,冲了下来。 王博衍随手拉过一匹马翻身骑上,眨眼的功夫便从姜宝琴身边掠过,奔着远处去了。 姜宝琴垂下眼帘掩饰住内心的一丝不安,撑住马鞍翻身下了马,站稳之后才敢回过头去看。 远处圆球儿已经安静下来了,正站在一旁。 肖玉瓒摔在地上,似乎已经尝试过站起来,却没有成功。 王博衍去得极快,翻身下马几乎瞬间就在肖玉瓒跟前蹲下了,他吓得不轻,说话的时候瞳孔都在发抖:“怎么样了?伤着哪里了?” 肖玉瓒笑笑,揉了揉脚踝:“只是崴着了,没伤着哪里。” 圆球儿不肯安静下来,一定要挣扎着把人甩下去,肖玉瓒见着姜宝琴已经跑出去很远了,自己肯定也是追不上了,便准备自己下来,但这般下马到底还是冒险了一点,脚还没落地,圆球儿就急着要躲到一边,这才不开心崴了脚。 王博衍仔细看过她,确定真的没伤着,整个人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心下来一些。 他捏紧了肖玉瓒的手臂,克制很久才忍住了众目睽睽下把她横抱回去的念头,他扶着肖玉瓒起身,把她抱上自己骑的马,然后签上圆球儿的缰绳,这才慢慢朝着终点走来。 周芋白见肖玉瓒过来,还没等王博衍把她抱下来,哇地一声就冲上前哭出来了:“大嫂,你没事吧?圆球儿最怕疼了,被踢了一下便不听话了,都是我不好。” 肖玉瓒赶紧伸手接住周芋白,摸摸她的头:“多亏了你啊,要不是圆球儿性子温顺,这一下怕就不是崴脚的事了,指不定摔下马背,得受重伤呢。” 周芋白还抱着肖玉瓒一通乱哭,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明明是她拍着胸脯说圆球儿肯定没问题的,结果不仅输了,还差点伤着肖玉瓒。 常护站在旁边,见肖玉瓒没什么大事,脸色也缓和些,伸手又去拽周芋白的衣领:“哎呀你别哭了,人这不是好好的么?再说了,你那马又不是自己发狂,它是挨了踢,大家可都看见了。”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周芋白,她光顾着内疚了,常护的话果然把周芋白的眼泪给止住了。 她这回倒是没再因为常护提自己衣领跟他争论,撒手回头的时候还不忘了把自己的脸泪水擦干净,抽搭着道:“对。。对哦。。差点把这个忘了。” 说完,周芋白就朝着姜宝琴那边大喊:“你这人怎么这样?知道跑不过便使阴招是么?这场不算,重新比过。” 姜宝琴咬牙,她才是马儿突然发性那个人好吗?可能是她太心急,马鞭抽得太狠的缘故,但要说耍阴招,她肯定是没有的,谁知道会正好踢在肖玉瓒那匹马的肚子上? 她也是拼尽全力才让自己的马儿继续往前跑的,是不是要她也摔一跤,才算是公平公正了? 姜宝琴素日里伶牙俐齿不肯吃半点亏,这会儿却沉默下来,竟然也不为自己辩白了。 身后的窃窃私语声很大,倒也有人瞧得明白,说郡主也不是故意的嘛,但她的确是抽得太狠了一点。 周芋白瞪着姜宝琴,倒是没咄咄逼人,只是咬定了这次不算,要重新比过,而且肖玉瓒崴了脚,今天肯定是不能再继续骑马了,后面的马球更是参加不了,唯一还能玩玩儿,恐怕只有投壶了。 往年明明也没有这些糟心事情,今年是她太着急了。 姜宝琴抿紧嘴唇,握拳站着,好半响后,似乎也不想拿这个名声不好听的胜利,就算是这一场算她赢了,背后也肯定会被人拿出来诟病,姜宝琴可丢不起这个脸。 “不算就不算!”姜宝琴梗着脖子道,“我不趁人之危!今儿是比不了了,但事情没完,等你腿好了,咱们重新比过!” 说完,转身推开人群,片刻就走远了。 周芋白很满意这个结果,回身的时候还专门看了姜承宇一眼,见他又别开脸不看自己,鼓着腮帮子就凑上去了:“姜承宇!” 姜承宇脑子一嗡,下意思就想跑,不过这儿就那么大,能跑哪儿去?王博衍还担心着肖玉瓒的脚,他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动静,便死命挺直了身子,朝着许冬荣那边挪了挪。 许冬荣吞了口口水,他可不想被这小姑奶奶盯上,是以许冬荣又往常护那边挪了挪。 常护倒是没挪,周芋白路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伸出手,把她衣领提住了。 周芋白挣扎着拿手拍他:“你干满!?放开我!” 常护咧嘴:“周大小姐,麻烦你去请位随行太医来瞧瞧呗,喏,脚肿成这样,不擦药怎么行?” 周芋白果然动摇了,看了一眼半挂在王博衍身上,坚持自己不需要人背的肖玉瓒,妥协道:“好吧。。” 随后看了眼姜承宇,像是有话要说,但也知道这会儿不是时候,而且周围人也太多了一点,最终还是忍住了,转身便跑远了。 知道肖玉瓒扭到脚后,皇后还贴心的让人临时搭建了一个棚子给肖玉瓒休息,虽然简陋,但好歹还是有长帘遮掩,太医前来看过,说没有大碍,留下一盒消肿祛瘀的药以后就离开了。 整个过程王博衍都没有说话,他脸色很阴沉,一直守在肖玉瓒身边,虽然听她的话,没有过激的行动,但一直拽着她的手没有松开过。 常护还在旁边念叨,说她肯定是太久没行侠仗义了,基本的反应都迟钝了,照她以前的身手看来,这点儿小问题不至于会崴脚的。 许冬荣嫌他烦,看王博衍脸色不对,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常护这个一根筋看不出不对劲的人给拎走了,走之前顺便带上了周芋白,小声说让她找姜承宇去,一骗一个准。 常守来看过,知道肖玉瓒无碍后便离开了,这会儿就剩王博衍在她身边坐着,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话,既没有苛责姜宝琴的失误,也没有苛责肖玉瓒的大意。 他只是拽着她的手臂,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一样,守在她身边。 很久后,才哑着声音问了一句:“疼么?” 肖玉瓒赶紧摆摆手:“不疼了,擦了药清清凉凉的,好多了,让你担心了。。” “之前也是这样。。”王博衍的声音沉下去,手上也不自觉用了力,“之前没有接住你,这次也没有。。” 肖玉瓒楞了一下,一时半会儿竟然根本想不起来王博衍说的上一次是哪一次。 受伤太多了,早就不记得了。 她试图回想,又顾着想安抚王博衍,他现在这个状态不大对劲,刚喊了他一声,门帘突然又被人撩了起来。 王博衍垂着眼帘没去看,倒是肖玉瓒跟外面的人撞了个对眼。 姜宝琴别扭的站在门口,满脸写的不耐烦,见王博衍也在,总算是没有把手上的东西直接扔到肖玉瓒的身上。 她放下帘子走进来,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眼睛落在王博衍身上良久,才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肖玉瓒的手上:“拿着。” “这是。。”肖玉瓒握着瓷瓶看了一眼。 姜宝琴环抱手臂,一副极其不自在的样子:“这药比太医给你的好用,拿着吧,不欠你的。” 说完摸了摸自己的鼻梁,转身便要走。 不管怎么说,肖玉瓒会崴脚也是因为她的缘故,姜宝琴不想做什么烂好人,但也没想过要伤着人。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王博衍开了口:“把药拿走。” 声音冰冷,瞬间就刺痛了姜宝琴的心。 她猛地回头,眼里满是委屈。 好心好意来看看,还带了自己平日里的药,得到的还是王博衍冷冰冰的回应。 旁人怎么说姜宝琴都不在乎,她是问心无愧的,也根本不会把那些人放在心上。 可王博衍现下的语气,明明就是觉得她有故意要伤肖玉瓒的心。 姜宝琴顿住脚步,握紧了拳头,深吸好几口气才咽下喉管里面因为委屈的哽咽,倔强道:“我不是故意!” 王博衍没看她,他少有这样态度极端恶劣的时候,只是重复了一遍:“把药拿走。” 姜宝琴咬紧嘴唇,撂下一句:“不想要就扔了!”然后撩起帘子,快步离开了。 一下子闹成这样,肖玉瓒握着手里的药瓶有些不知所措,她瞄了一眼王博衍的脸,小声道:“郡主不是故意的,她也是担心。。” 王博衍没吭声,伸手把肖玉瓒抱紧了,半响后,才道:“玉瓒,我不要那糖了。” 055、拿命保护的人 王元平曾经给过他一包糖。 那时候的云城没有那般奢华的东西,只有漫天的风沙,空气里面全都是苦涩的味道。 好几天见不到王元平的王博衍也并不会哭闹,他说自己找到一个玩伴,王元平便让他好好相处对待。 父子俩的话,总是很少。 那日王元平回来,身上的铠甲堆积着干涸后深红色的血迹,一层叠一层,仿佛已经和他的盔甲染成了一样的颜色。 王元平来得很匆忙,天还没亮,外面也还没有号角声,他从怀里慎重的掏出来一包糖,皱巴巴的草纸灰蒙蒙的粘了土,他顺手往王博衍的被子里一塞,沉声道:“拿着。” 说完,看了一眼还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王博衍,突然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撑过去。。衍儿。。再等等,等爹胜了。。” 断断续续的话,像是给自己鼓劲,更像是做下了什么承诺。 不过那时候的王博衍听不懂,王元平也没有指望他能够听懂。 他是他唯一的儿子。 也是他唯一的挂念。 这些年到底是他对不起这个孩子,颠簸受累,记事以来便没有过上一天安稳日子,以至于如今这般的沉默寡言,年少沉稳。 王元平心中有愧,就连早就应该买给他的糖,也到了这个时候,以这样的形式递到王博衍的手里,他可能都不知道这是什么。 王元平稍坐了会儿,见王博衍捧着那草纸看,:“这是桂花糖,很甜。。” 王博衍眼中的光芒亮了两分,他抬头看王元平,眸子里面亮晶晶的。 王元平有些窘迫,他还没有习惯被自己儿子这样看着,又叮嘱了一句不要乱跑,起身便匆忙朝着外面去了。 “爹。” 走到门口,突然被喊住。 王元平回过头,见王博衍光着脚,穿着一身单薄衣裳站在门口,他身形瘦小,脸上却有红光,笑着道:“爹,加油。” 王元平愣了一下,立刻转回身抬手摆了摆:“快回去躺着,要起来就把衣裳穿好。” 潇洒走远后,才觉得心坎暖洋洋的,眼眶也有些湿润。 这个臭小子,几天不见,到哪里去学的说这样的话? 但。。王元平深吸一口气,看向那座坚守至今的城门,觉得自己身上再次充满了力量。 他是孩子眼中的大山,他的脊梁不能弯曲,他的头颅不能垂下,就为了儿子的一句加油,就算是手臂疼到抬不起来,他也要守住这座城。 建功立业,且看此时了。 到时候。。再也没人敢看不起他们父子。 曾经亏欠的所有,都要十倍百倍的弥补回来。 而王元平走后,跑回被窝里把冻凉的手脚重新捂热的王博衍,抱着那草纸包裹的糖,却久久也没有下口。 他咽了咽口水,打开草纸看了一眼,糖不多,只有三颗。 王博衍看过就赶紧包起来,匆匆穿上衣裳把糖塞进自己的怀里,随意啃了两口碗里面硬邦邦的窝头,欢天喜地的便出门了。 他知道小玉儿不会那么早来,但是他知道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定能见到她。 在等待的这两个时辰里,已经足够他满怀欢喜的期待了。 这是他唯一能拿出手的宝贝。 要给小玉儿留着。 她家世好,心肠好,身手好,又那么漂亮,到云城这里来,肯定吃了很多苦,但她总是笑呵呵的。 漂亮的小姑娘才该吃糖呢。 王博衍只是这样想着,他小小一只蹲在角落里,望着灰蒙蒙的天,似乎从这座死气沉沉的城里,看见了绚丽的色彩。 好像毫无期待的生活,也每一天都有了新的期待。 他怀里揣着糖,整个人好像也摔进蜜罐里。 王博衍不知道这小小的东西在自己怀里会不会化了,所以总是会拿出来看看,确认三个都还在,又摆在地上仔仔细细看,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连眉眼处都特别的柔和。 看一会儿,又怕沙子落进去,小心翼翼包好,又重新放进自己的怀里。 如此反复,依旧没见小玉儿的身影。 时间过得好慢啊。。 王博衍左右晃动身子抬抬脚,缓解一下蹲得太久的酸麻感。 可是跟小玉儿在一起的时候明明才说了几句话而已,她就要走了。 王博衍有些垂头丧气的想着,过了会儿,外面似乎有什么动静声,王博衍立刻眼睛放光的站起身来,因为蹲太久了的缘故,腿上一下子没力气,冲出去的惯性带着他踉跄跑了几步,径直就摔在了地上。 疼。。 地面粗糙,全是小石子,手掌和膝盖好像磨破了。 王博衍险些甩出泪来,胸口也被撞的火辣辣的疼。 外头的动静并不是小玉儿来了,王博衍被团团包围住抬头看的时候,才发现是之前那几个男孩。 他捏着自己破皮冒血的手掌,有些害怕的开口:“你。。你们干嘛?” 那几个小孩盯着他笑:“什么笨蛋才会自己跑出来自己摔跤啊,笑死人了。” 王博衍咬紧嘴唇:“不是那样。。” 但笑声太大,根本没人听他说话。 “你们看他这样子,要哭不哭的,比姑娘还扭捏,怪不得成天跟着那个漂亮姑娘屁股后面转呢。” “就是,也不晓得臊,我看八成是看上人家了,装模作样靠近人家想占便宜。” “对,就是,他就是有那坏心眼,敢偷包子,还有什么不敢的。” “就是,坏家伙,大家收拾他,好好收拾他,免得他动坏心思。” “我没有。。”王博衍惊慌的抱住了自己,原本下意识要捂头,却一下反应过来要护住怀里的糖,拳脚踢打上来的时候,他埋头抱住自己,眼泪不争气的滚下来。 很疼,挨打很疼。 他只是和小玉儿做朋友,他对小玉儿没有坏心思。 他只是想给爹带个包子回去,他不是要偷东西。 可没人听他说话,耳边全都是笑声,他们嚷着说他比个姑娘还娇弱。 笑着说护着你那位姐姐呢,她怎么不出来保护你了? 男孩子还要女孩子保护,好笑死了。 王博衍咬紧嘴唇,想让自己别哭了,勇敢一点,站起来打回去,但是他实在太瘦弱,没有力气,也站不起来。 那群人的嬉笑怒骂声就在耳边,后来渐渐变成他听不清楚的一些话。 随后突然有人喊了声:“他怀里有东西,你看他护得那么紧,肯定是又偷了什么东西!” 王博衍猛的惊醒,第一次露出小兽一般的眼神来:“我没偷东西!那是我爹给我的,你们滚开!” 有人笑,根本不听他的话:“大家摁住他,他有什么爹?骗子,肯定是又偷了东西,坏东西,你们摁住他,我来搜!” “不要碰我,不要拿我的东西!” 他太瘦了,被几个比自己高比自己壮的男孩子擒住,无论怎么挣扎都显得滑稽可笑。 很快怀里的草纸就被摸出来了。 男孩子好奇心重,一见东西就都围上去看,没人会想到王博衍还有力气扑上来。 他们手一松,王博衍就像是发疯似的爬了起来,径直冲上前来,爆发出了这辈子没有爆发过的力量,狠狠咬住了其中一人的胳膊。 他泪痕满面,眼神却凶狠异常:“还给我!” 这群孩子被吓到了,领头拿着草纸还没打开的孩子觉得后背一阵凉意,哆嗦了一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站起身来退了两步,随后上前一脚踹开王博衍,喊了一声快走,几人便朝着远处跑去。 王博衍觉得自己那一瞬间已经感觉不到痛了,那是他的东西,是王元平给他的东西,是要给小玉儿的东西,不能丢。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追着那群孩子狂奔而去。 不能丢,绝不能丢的东西。 眼见着就要追上了,领头那孩子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突然回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的孩子把东西扔了出去:“接着!” 他扔的太高太远了,草纸轻巧,裹着几颗糖又不至于迎风而落。 王博衍眼睁睁看着,那东西飞过上空,最后落在了远处的一颗高树桠上。 那边的人叫喊着“拿不到咯,小偷拿不到东西咯。” 王博衍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只是站在这里,茫然的站着,直到身边没有了人,也没有了声音,他才觉得身上的疼痛千倍万倍的蔓延开来。 那棵树太高了。 他根本爬不上去。 他太弱小。。太渺小。。 一瞬间的崩溃彻底压垮了他,他跪下身来,对着那棵高树,对着无能渺小的自己,失声痛哭。 他保护不了任何人,连几颗糖,也护不住。 哭得够了,累了,喉管只剩下呜咽,连泪水都挤不出来的时候,王博衍才撑着身子站起来,看一眼自己的手掌,看一眼满身泥土血痕的自己,一瘸一拐的转身离开了。 想躲起来。 要躲起来。 · 昏暗窄小的地方,很安全。 他迷迷糊糊睡了多久,也不太清楚。 外面好像有人在喊他。 王博衍捂住自己的耳朵,把身子更紧的蜷缩起来。 “燕儿?燕儿?” 今日来晚了,他先回去了? 肖玉瓒在外面找了一圈,但是没有找到燕儿的身影,她到两人第一次见面的这个牛棚来看看,也说不上为什么,总是觉得心里不安。 此时天已经黑了,肖玉瓒趴下些身子,仔细看了会儿,终于看清楚了里面的人,她惊喜的喊了一声:“燕儿,你怎么在这里啊。” 里面的人没有回应。 怎么了? 肖玉瓒的心咯噔了一下,突然就有些害怕。 城里每天都会死人。 她见过,白布一裹,便抬走了。 燕儿他该不会。。 肖玉瓒吓得脸都白了,顾不得自己衣裳干净不干净了,趴着身子便钻了进去,一把就拽住了王博的手:“燕儿,你没事吧?” 王博衍抖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他的手还是热的,人也还会动,肖玉瓒这才终于松了口气,硬是把王博衍又给拽出来了。 她站在旁边拍掉身上的灰尘,头也没抬的问他:“你怎么了啊?” 王博衍神色黯淡,把脸埋进臂弯里。 这下是真觉出不对劲了,肖玉瓒走近王博衍身边,仔仔细细看了会儿,发现他在发抖,她一把拽过王博衍,掰开他的手心,瞧见了他被泥土混着血迹的伤口。 再抬眼时,看见了王博衍满脸的泪水。 他无措的摊着手心,哽咽道:“怎么办啊,小玉儿。。怎么办啊。。” “到底怎么了?”肖玉瓒手忙脚乱的拿自己的衣袖给王博衍擦眼泪,“你别哭啊,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跟我说啊。” 王博衍咬紧嘴唇,半响后,才呜咽道:“糖。。糖没了,被抢了。。他们。。他们扔到外面那棵大高树上了。。。那是,那是我爹给我的。。我没偷。。我留着给你吃的,没有了,现在没有了。。” 肖玉瓒愣住。 随后眼神阴沉下来。 她看向王博衍的手心,看他脏兮兮的衣裳,突然就松手站了起来,留下一句‘你等我,我去帮你拿回来’,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 拿回来? 王博衍哽咽着坐在地上,花了好半响的功夫,才反应过来肖玉瓒说的拿回来是什么意思。 可是那棵树真的太高了,没有什么落脚地,爬不上去的。。 王博衍抬手擦掉自己的眼泪,追着往那边去,可是腿疼得厉害,一瘸一拐也实在跑得太慢,等他气喘吁吁到那棵树下想说别去,不要了的时候,肖玉瓒的身影已经挂在那棵树半腰上了。 月光笼罩在她的身上,像是圣光。 王博衍瞪大了眼睛看着,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一般。 很危险,可是他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生怕惊吓到了那方的人。 他只能握紧拳头,无能的站在这里,害怕到心跳都快要停止。 不过小玉儿真的很厉害。 她真的爬了上去,拿到了那个草纸包裹着的糖,她挂在树桠上,对着王博衍挥手:“拿到了,燕儿。” 悬挂着的心,突然就落下了。 王博衍揉去又要落下来的泪,抬脸对着肖玉瓒笑起来。 见她准备下来了,也慢慢朝那边靠过去等她。 可爬树都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下树的时候踩空了呢? 她上一秒明明还在跟他说笑:“燕儿给的糖肯定特别甜啊~” 下一秒。 砰地一声。 坠落了。 王博衍感觉自己的心跳也瞬间停止了。 她脑袋砸在了树干旁的石子上。 鲜血渗出,在夜色下触目惊心。 “小。。小玉儿。。” 王博衍险些跪下去,他浑身冰冷的跑了两步,最后几乎是匍匐到了肖玉瓒的身边。 她摔得不轻,脑袋剧痛,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等到稍微缓过来一些的时候,王博衍已经跪在她身边,哭得连她的名字都喊不清楚了。 “燕儿。。”她伸出手,声音虽然很虚弱,但王博衍立刻就止了哭声,抬起头看她。 她把草纸递到他的手上,月光下,温柔的笑了:“糖。。给你,别哭了。。不漂亮了。。” 他觉得自己一定很丑。 涕泗横流,手足无措。 他搂住肖玉瓒,喃喃哭喊:“不要了。。小玉儿,我不要那糖了。。对不起,你别死啊,呜呜呜,你不要死。。” 那时候以为,流了那么血,一定死定了。 后来身边来了很多人,烛火很亮,身边很吵。 肖玉瓒被乔氏抱走,慌乱里,连看一眼王博衍的功夫都没有。 四周很快又冷清漆黑下来。 好像很多人咒骂他,推搡他。 现在都没有了。 他只是握着糖,茫然无措的重复着:“我不要那糖了。。不要了。。” 他抱得很紧。 肖玉瓒感觉到他的害怕,错愕的抬手拍了拍王博衍的背,也回抱他:“没事了。。没事的。” 她没怎么想起来当时的那件事情,只是隐约记得燕儿小时候似乎是有给过自己糖。 后来摔伤了,还躺了一个星期才又出门。 那之后记性便不大好了,她自己原本也没有刻意的要去记什么,所以也没什么影响。 可那件事王博衍却清清楚楚的记得。 所以之前去练兵场,她为了躲宁慕心说自己不舒服的时候王博衍心都要跳出来了,不只是紧张,还有害怕。 刚才也是,他奔过去的时候觉得窒息,若是肖玉瓒真的伤着了,他肯定不能像现在这样克制住自己。 小时候那一幕的冲击太大了,那种自己渺小无力的感觉也太深刻了,几乎是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如今想保护她,连带着小时候被她保护的一起还回去,还要给她更多才可以。 怎么能让她再受伤呢? 他不想再经历那样无能无望的过程了。 他已经成长了,已经强大了,已经没有人可以欺负伤害他,也没有人能再污蔑诋毁他,一切都不一样了。 所以唯一的愿望,便是她平安欢喜的留在自己身边。 他会以自己的全部生命,去保护她。 “博衍?”肖玉瓒轻拍他也没有反应,喊了一声后,听见王博衍闷声应了一句,但依旧伏在自己身上,不肯松手也不肯起来。 赛马随处都需要人手,小椒和承安时常到各个地方去帮忙,等她知道肖玉瓒的事赶来的时候,肖玉瓒已经得了皇上的恩典,赐了软座在搭建的凉台上方,面前的桌上摆满了果珍点心,王博衍也放弃了今年的赛马,连马球也不上场,陪在肖玉瓒身边观战。 因为王博衍不上场的缘故,今年余出来的名额就被常护给顶替上去了。 常护早就跃跃欲试手痒得很,姜承宇破天荒的话多了一次,详细给常护讲了讲马球规则,好在常护在胜负游戏这方面还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了,很快就完全理解了得分标准,拍了拍姜承宇的肩膀,就跟他说了两个字的策略:“猛攻!” 姜承宇面色凝重,看了一眼坐在上位的王博衍,觉得今年自己是输定了。 但常护显然半点姜承宇的担心忧虑都没有,完全是自信满满,入场的时候场上欢呼声沸腾,叫谁名字的都有,尤其是周芋白,大喊姜承宇无敌,姜承宇第一,姜承宇加油,搞得姜承宇恨不得被马踩进地底里面去方能缓解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原本这种时候,跟周芋白一块儿闹得最起劲的肯定是姜宝琴。 可此时姜宝琴却兴致恹恹的坐着,既没有看场上的情况,也没有看同在席间的王博衍。 她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睛里面的神色黯淡得很。 周芋白自顾自的喊了会儿,很快男儿们就进了场,没人跟她拼着闹腾,再加上场上马蹄声阵阵也听不见她了喊声了,周芋白觉得没劲,自顾自坐到了肖玉瓒的身边:“奇怪了,你崴脚了她那么生气做什么?谁惹她了?” 肖玉瓒知道周芋白口中说的她到底是谁,轻咳了一声去看王博衍,他倒是专心致志看着场中情形,似乎在分析姜承宇和常护组队能赢的把握到底有多少,完全没怎么注意周芋白的小声念叨。 这人极其淡定,半点没把气走姜宝琴的事放在心上。 肖玉瓒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干笑了两声,没敢接周芋白的话。 场中比赛已然开始,骑马打球和蹴鞠是一样的玩法,不过是一个借马上长杆,一个靠脚力运行的差别罢了。 因为常护是顶替王博衍,所以自然而然和姜承宇是一队,他是头一年来的生面孔,浑身痞子似的气场很快就惹得场中议论纷纷。 不少年岁大些认得当年常家二子的老人,听说是常淮阳之子时还颇觉意外,看这做派。。唯有当年常淮阳潇洒离京的那股韧劲有几分想象。 而年轻姑娘们完全是觉得常护有趣。 明明入场的时候就没有人欢呼他的名字,偏还要抬手四处挥挥,笑得好似满场都在迎接他似的,此时上了马,敲响了锣鼓,长杆一甩便抢到了球,神采奕奕的模样,加上还算俊俏的脸蛋,倒真有不少姑娘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也开始紧张起来这球能不能进了。 常护这人,一旦上场比赛,就讲求一个真理:蛮干。 冲的最猛,极端迅捷,像是夜间猎食的豹子一般。 他这样不按常理的玩法,几乎瞬间就把对面两个人给搞蒙了。 两杆子,常护只用了两杆子的猛劲,愣是让他横冲直撞的进了一球。 进球的常护高举手,趾高气昂又自大无比,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抹了一把鼻子。 场边先是一片沉寂,随后。。爆发出了浪潮一般热烈的掌声。 肖玉瓒已经预感到,今年的马球赛,将会因为常护的参与,点燃前所未有的火花。 056、你要怎么赢呢 第一球胜在出其不意。 对面的人没想到过会有人这样玩,被欢呼声震醒之后,迅速凑到一起商量了对策。 帝上京的人打小就玩这个,虽然常护的第一球很让人措手不及,但也更是破绽百出,极好防守。 姜承宇见常护还在臭屁,赶紧策马到他身边,沉声道:“别大意,他们知道怎么对付你,下一球再怎么玩,指定就输了,你别再乱来了。” 常护挑眉:“是么?你确定他们真的知道怎么赢我?” 姜承宇被常护这样信心满满的样子搞得瞬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好像真是自己不该质疑他一般。 不过赛场之上没那么多时间说废话,片刻功夫,那边的两人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朝着这边过来了。 姜承宇顾不上再跟常护说什么,忙着去防守抢球。 谁知道常护当真是贯彻自己横冲猛干的精神,根本不管自己到底会不会受伤,两匹马都快撞上了,对面那人惊得不轻,率先拉开了马距。 常护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这一让,相当于把球也让给了常护。 他越过两人,抡圆了手中的长杆,狠狠一击—— 再进一球! 险些跟常护撞得两败俱伤那人脸色铁青,咬牙道:“疯子!你知不知道刚才。。” 话没说完,常护已经调转马头到了他的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疯怎么赢?谁先躲,就是谁输了,不对么?” 话糙理不糙,只要不犯规耍阴招,赢了就是道理。 此时看台上已经彻底的火热了起来,不少姑娘看得面红耳赤,觉得常护这个人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她们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人能把自己的坏主意说得那般正经,竟然真就有胆大的站起来喊了声加油,惹得常护回身对她笑起来。 肖玉瓒抬手捂脸,听周芋白在旁边惊呼:“我的天,还能这么玩儿呢!常家公子可真是个人才!” 她很想说,这不是什么值得学习的东西好吗? 不仅名门小姐们觉得常护有趣,就连皇上都看得哈哈大笑,说这滑头,多少年没见过这种滑头了,硬是要问这是哪家的公子,片刻后常深远便铁青着脸挤开人群到了皇上身前,紧张无措的道:“皇上见笑了,场中人乃是臣弟之子,唤作常护,一向性子不羁,爱耍些小聪明,今日在皇上跟前卖弄,是臣看管不严。” 皇上被他这般严肃的样子搞得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常深远以为自己要责备常护,当下便笑起来:“常卿啊,你看你,就是这般时时拘谨,你们常家小辈里,数这孩子有意思,你别看他是小聪明,脑子够用着呢,一个法子换出千种玩法,你看看,急得跳脚,偏拿他没办法,朕瞧着喜欢,年轻人嘛,就该有这股子机灵劲儿。” 常深远听皇上话里愉悦,并无苛责之意,只是单纯的觉得常护这小子有意思,当下松了口气,稍稍站直了一些身子:“一些小聪明罢了,能博皇上一乐,是护儿的福气。” 皇上看得津津有味,沉默了两秒,像是想起什么,又道:“你方才说,是你弟弟的孩子?” “正是。” “常淮阳?” “皇上好记性。”常深远点头,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了,皇上居然还记着淮阳的名字。 皇上眯了眯眼睛,叹了口气:“你们常家啊,个个都是聪明人,你弟弟更聪明,躲朕躲到汉县,一去就是几十年,一点儿功劳不肯捡,全是旁人的。” 常深远苦笑:“皇上高看常家,常家自当为皇上鞠躬尽瘁,何来躲着皇上一说,实在是淮阳志不在此罢了。” 皇上摆摆手,不再多说了。 常家的中庸之道,他很清楚,常家两兄弟有一个在朝堂之上辅佐,已经是足够的了。 正是因为常家此道,毫无争权夺利之心,所以皇帝才会器重常深远,这样的家族,他也用得放心。 常深远自然也明白,若真是他们两兄弟都在朝堂之上锋芒毕露,崭露头角,共谋政事,皇上对常家的忌惮,只怕会轻易的毁了常家。 说话的功夫,赛场上已经分出了胜负。 常护以自己流氓般的新打法,把对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创下了马球赛开办以来最快胜利的记录,和常护一队的姜承宇一脸的生无可恋,完全不知道今年自己到底是来干嘛了,下马之后便浑身难受的远离了常护,准备自己找个地方静静。 皇上看着常护大笑着朝王博衍那方去了,一场比赛,瞬间就把自己的名气打响,俘获了一群小姐们的好奇和关注。 “是独子么?”皇上收回视线。 常深远垂眸:“臣弟有一女二子,长女早已出嫁,常护是幺子,在家中任性惯了。” 皇上点头:“那老二呢?也来了么?可有科考?” 说起常守,常深远脸上露出笑意来:“常二唤作常守,这两年没有进京,也没有参加科考,想来明年便会与皇上相见了。” 这话若是没有足够的底气,在皇上面前夸下海口却无法兑现的话,那便是欺君了。 常深远从来不会是说大话和做没有把握事情的人,连他都这般笃定的说了,皇上对常守的兴趣立刻就盖过了常护。 毕竟江山社稷,需要的还是像常深远,王元平这样的人。 “哦?常卿这般笃定?” 常深远看一眼皇上,拱手笑道:“是,臣绝非夸大,常守此子,才学绝非臣子常伯沥和常思安能比,乃是年轻一辈里臣最看好的孩子,若说常护与臣弟洒脱性子相似,那么假以时日,常守的才干与成就,定然也在臣与臣弟之上!” 这般高的评价,从常深远口中说出来,显得分量十足。 皇上先是错愕,随后欣慰的笑起来点了点头:“这样啊,那朕便期待着,明日与他在殿堂之上。。相见了。” 满怀着好奇和期待,直到这个年轻人,走到他的面前来。 再用他自己的眼睛,去判断常深远口中的评价,是不是属实。 至于现在,还不必着急。 常深远听皇上这么说,也含笑垂手站到一旁。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样说了,皇上明年对常守的要求和目光会更高更挑剔。 但是他也相信常守,即便是那样,也能够让皇上感到惊艳。 因为常守原本就是那样一个人啊,沉稳,亲和,举手投举间,皆是运筹帷幄的笃定。 只要达到了皇上心中的期待,常守的路,会比自己好走太多,也会比自己走得更高! 而那方的常守刚刚胜利,正是最得意的时候,一群相熟的人都坐在一起,除了看姜承宇不对劲跟着去的许冬荣外,常守,常思安,王博衍,肖玉瓒还有周芋白都在这里了。 常护扬高头:“我厉害吧?” 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周芋白说的,两个人都幼稚的要死,加起来五岁不能再多了。 周芋白冲他做鬼脸:“你瞎玩儿,运气好呗!” 常护哼哼唧唧的坐下来:“有实力才能运气好,要是马都爬都上去,运气再好有用么?”说完抬手揉周芋白的脑袋,“小丫头,好好学着吧!” 周芋白拍掉常护的手:“烦死了!你把姜承宇人都气没了还好意思说,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常护摊手,一脸无奈:“关我什么事儿,指不定是躲我还是躲你呢。 周芋白气呼呼的别过脸:“当然是躲你,你有点自知之明,学学博衍大哥是怎么打马球赛,再看看你,就差把别人也给打落马了,真是蛮子。” 常护半点不生气,喝口水挪了个舒服的姿势,半眯起眼睛养神:“那我就当你是夸我了,行了行了,安静点,待会儿拿了奖品送给你,姑娘家话少些,讨人喜欢,晓得么?” 周芋白噎住,翻个白眼往肖玉瓒那边靠过去。 常护是真有点累,这种打法狠是真的狠,猛是真的猛,但确实太消耗体力了。 现在要叫他再上去打一场,常护估计自己真够呛。 这儿也没个能躺的地方,椅背硬得很,硌脖子,也不舒服。 但常护还是准备闭着眼睛养养精神,这会儿还早呢。。估计还得一个多时辰才回程。 正养着精神,旁边冷不丁就传来了姜宝琴的声音:“只会使蛮劲的臭小子,还不好好看看马球是怎么打的,明年你再这样打试试?” 常护皱眉,觉得聒噪,这个女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他仰着身子看她,挑眉道:“我又不跟你打,你操的哪门子心?” 姜宝琴冷笑:“若你们川渝来的就会这点蛮干的本事,那还真别想赢了我。” 说完,看了一眼肖玉瓒,显然还耿耿于怀。 常护听乐了:“郡主啊,你这么看不起我们川渝来的,倒也别对着我二哥哥傻乐啊,我二哥也是川渝来的,还配不上入郡主你的眼。” 姜宝琴难得没发火,只是平静道:“她打不过我。” 常护知道姜宝琴说的是谁,非常不认同的反驳:“她比我厉害,会打不过你?” 说完,脸一转,又把眼睛闭上了。 这回姜宝琴没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走了,毕竟马球赛也快要到她上场的时候。 想到这个,常护猛的睁开眼睛稍微坐正一些身子,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看错,周芋白一直坐在原处,这会儿靠着肖玉瓒的肩膀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被常护突然的动作搞得一哆嗦,一脸怨念的转动眼珠看他:“你干嘛?做噩梦了?” 常护困惑的指了指赛场:“喂,姜宝琴都去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呢?” 周芋白揉了揉鼻子,一脸大惊小怪的嫌弃模样:“你喊什么?我每年都不比的。” 常护歪头:“为什么?你不想上场跟姜宝琴较量较量?” 周芋白打了个哈欠:“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年年姜宝琴都是第一?我去不了,风头是她的,让给她。” 常护闭嘴了。 周芋白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是生气或者遗憾,她是真不大在乎跟姜宝琴比试这些。 “有些东西不是你想就能去做的,后来嘛。。总是不能做,也就不想做了。”周芋白难得露出这么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懂了么?” 常护抬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痛的周芋白轻呼一声,立刻就变回了龇牙咧嘴的样子骂他:“你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想打架!” 常护重新躺回来,懒洋洋的摆动手指:“就你?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欺负小姑娘,不比也好,跟她有什么好比的,赢得太轻松了,没意思。” 周芋白愣了一下,随后心里怪别扭的,反应过来常护这是听出她语气有些嘲弄,在安慰自己呢。 她别过头,干脆专心去看场上情形了。 今年的马球除了常护不按常理出牌以外,和往年的胜负差别并不大。 因为肖玉瓒没能上场的缘故,姜宝琴意料之中的胜了。 去抽奖品的时候,常护手气很好,拿到的是金羽翎做的挂饰,有点像长箭后端的翎毛一般,很漂亮,挂在身上非常的醒目。 而姜宝琴拿到的却是一瓶凝露,虽说有光肌润肤的效果,但这种东西姜宝琴实在太多了,对她来说跟鸡肋一样,属实不想要。 她倒是看中了常护手里的那个,正好她做了一套红金长裙,这东西配上正合适。 “喂。”姜宝琴喊住要走的常护,见他回头看自己,梗着脖子道,“那东西你拿着也没用,跟我换吧。” 语气硬邦邦的,脸也臭的要死,这个郡主是真不知道要怎么好好跟人说话,觉着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是么?有这么找人换东西的? 常护晃了晃手上的东西:“郡主要拿什么跟我换呢?” 姜宝琴把手上的凝露瓶扔给常护,吓了常护一跳,下意思伸手接住。 他拿着瓶子看了半响,还没搞明白这东西是干嘛的,姜宝琴已经伸出了手:“喂,东西我都给你了,你快把你的给我。” 常护一脸困惑:“这明明就是你自己非要扔给我的,我什么说要跟你换了?你这瓶什么东西啊?你觉得我一个大男人需要这种娘们唧唧的东西么?不换!” 说着就又把凝露瓶扔还给了姜宝琴,不过姜宝琴并没有接,就眼睁睁看着瓶子落在了地上。 好在这里是草地,瓶子倒是没碎,姜宝琴可以任性,但身边的宫人们可吓得不轻,姜宝琴的侍女赶紧上前把瓶子给捡起来擦干净护在怀里,心跳如雷。 这可是皇家的奖品啊,真要是碎了可怎么办! 常护才不管她接没接到,转身就走,姜宝琴跟上喊他也没再回头,非得要姜宝琴绕到他跟前堵住他的路,常护才不耐烦的停下脚步:“姑奶奶,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我说的话不清楚么?” 姜宝琴伸手:“我喜欢那个金羽翎,我要配衣服,你拿着又没用,换给我怎么了?” 常护气笑了,看来不说出用处来姜宝琴是不肯放过自己了,要说是给肖玉瓒的也不合适,毕竟肖玉瓒自有王博衍为她费心,自己刚才也跟周芋白说好了拿到奖品给她,虽然那丫头没应吧,但不管怎么想,都比姜宝琴这人可爱多了。 另外。。若说是周芋白要的,姜宝琴也拿她没办法的吧。 这么想着,常护抬头往周芋白那儿看了一眼,见周芋白也关注着这边什么动静,故意道:“谁说我没用?我用处可大了。” 姜宝琴几乎快要失去耐心,她想要的东西,还真没有拿不到的时候:“那你倒是说说,你要拿来干嘛?你不会自己要戴身上吧?” 常护嘿了一声:“郡主也晓得,我这人是没什么追求的,朝堂功名是不想了,可讨讨喜欢的姑娘关心,总还是允许的吧?” “你。。就你?”姜宝琴挑眉,一副浑身恶寒的模样打量常护,“哪家姑娘被你瞧上了,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常护额头青筋暴起,笑得一脸要打人的样子:“又不喜欢你,要你管啊?” “少来糊弄我,东西给我!”姜宝琴才不信,常护这种浪荡子,说他混迹青楼姜宝琴都信,说他喜欢谁?姜宝琴才不信,他才来帝上京多久?每天就是插科打诨的惹祸,现在又想用这些混账话来骗人,信了他才是有鬼了。 常护挑眉:“都说了是有喜欢的人了嘛,你偏不信,喏,就是她。”常护抬手一指,姜宝琴顺着看过去,他指的人。。正是盯着这边看的周芋白。 姜宝琴僵硬的转回脸来。 常护得逞,根本不给姜宝琴反应的时候,对着看台的周芋白大喊:“小丫头!奖品我拿到了!说好给你的!郡主不肯放人呢!” 周芋白眨眨眼,她什么时候说要了? 然后又觉得不对,常护说是给她的,要不要是她的事,什么时候又轮到姜宝琴来抢了? 看不惯姜宝琴又绝不肯让步的周芋白认定,肯定是她自己抽到的奖品不好,变要来抢常护手上的,那么常护手上的肯定是个好东西! 好东西不能让! 想清楚的周芋白也扯着嗓子挥了挥拳头对常护喊:“把东西给我拿回来!不然饶不了你!” 虽是对着常护说,可显然是冲着姜宝琴去的。 常护觉得很满意,这丫头果然没让人失望,他一副欠揍的模样摊了摊手:“看吧,郡主,没骗你吧?所以你还是别拦着我了,这东西啊,不换,你就是告到皇上跟前儿去,也不换。” 姜宝琴咬紧嘴唇,大概也知道现在这个局面继续讨要的话周芋白得冲下来再跟她吵一架,皇上皇后都在,姜宝琴不想搞出太大的动静来。 见姜宝琴哼了一声转身离开,常护瘪了瘪嘴,心想周芋白这小丫头可以啊,还真能吓唬住姜宝琴,不赖嘛。 周芋白在上面看见姜宝琴走了,原本都准备好下去把东西抢回来顺带解救常护,好让他看看自己的能耐,谁知道姜宝琴今天那么干脆就走了,周芋白撑着扶手蹦:“常护!快上来!你快点上来!” 赶紧看看他到底拿到什么好东西了。 常护一上来,不仅仅是周芋白,连肖玉瓒都挺好奇的凑过来看。 看见是金羽翎的时候,周芋白眼睛放光了两分:“好多年没见这东西了!今年怎么有!” 看样子不仅是姜宝琴喜欢,周芋白也喜欢,伸手就要来拿,常护却勾起一抹坏笑,一下子收拢了掌心,把手高高举起来了:“想要?我说拿了奖品给你你不是不要的么?” 周芋白有些急,这人是不是逗她玩儿呢?当下就去抓常护的胳膊:“你可说好了是要给我的!大家都听见了!不许耍赖!” 常护大笑:“不给,就不给,除非你叫我一声常大哥,承认我厉害,不然我不给你!” 周芋白鼓起腮帮子,拿拳头锤常护,说什么也不肯叫,扭头就往肖玉瓒身上扑,还不忘了跟王博衍告状:“博衍大哥,大嫂,你们看!这人欺负我!太过分了!” 王博衍没说话,倒是肖玉瓒抬脚就踢在常护腿上:“欺负小姑娘干什么?!” 常护瘪嘴,摸了摸鼻头,一把将金羽翎塞到周芋白手上:“给给给,我逗逗她嘛,你踢我干嘛,我给不就是了?” 得了金羽翎,周芋白高兴得很,连蹦带跳往刚整理好心情回来的姜承宇跟前凑:“姜承宇,你瞧,这是你打赢马球赛的奖品,可好看了!” 常护嘿了一声就要往上凑:“东西是我拿到的好吧?!你还没谢我呢!” 转脸就跑到姜承宇跟前去了,这东西又不是他抽到的!什么人呐! 肖玉瓒抬手把常护拦下来:“行了行了,你快看。。。” 听了肖玉瓒的话,常护回头看了一眼,之间场地已经被收拾出来了,最后的项目投壶已经在排列中,不少男男女女对这个消遣性的活动都跃跃欲试,毕竟。。这个没什么技术难度,连五岁小儿都能玩,就算是投不中也没什么,完全是图一个乐子。 常护没再跟周芋白计较,她凑到姜承宇身边就不肯离开,常护说不上是个心情,总觉得怪不是滋味的,好像是自己的功劳被莫名其妙的人抢了一样,但是仔细想想,周芋白说得也不算全错,那场比赛的确也算是姜承宇的胜利。 烦,不管了。 常护盯着场上又蜂拥上前嬉闹着的人们,正想要不要再去当面杀一杀姜宝琴的威风,谁知道场上突然沸腾了起来,让出一条道来,顺着看过去,竟然是皇后和贵妃也要参与进来。 肖玉瓒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向王博衍:“往年也有这样的节目么?” 王博衍缓缓摇了摇头,看样子是没有的,今年为什么。。。皇后亲自下来了? 难道也是被常护这个疯子给感染了? 不过皇后和贵妃一块儿投,肯定存在胜负的问题,皇上在旁边颇觉有趣的看着,还让她们好生玩玩。 贵妃掩嘴笑,说自己指不定能赢皇后娘娘呢,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日理万机,倒是她们旁的姐妹偷得空闲能玩儿这些,倒是托了皇后娘娘的福了。 这话说得微妙,好似待会儿不管赢了输了自己都给自己铺好了台阶一般。 肖玉瓒听贵妃这话。。觉得她似乎是真心想要赢过皇后去的。 后宫纷争向来凶险,明面上不管如何一团和气,心里和私底下肯定是暗自较量的。 贵妃这话说在前头,不像是说给皇后听的,更像是说给皇上听的,一来奉承了皇后劳累,自己不过是闲暇时候较多,二来为自己留足了余地,赢了,那是她闲,输了,那是皇后母仪天下,不管怎么说,皇上都是高兴的,皇后就算是心里不舒服,脸上也得笑着。 且这次出行除了皇后就只带了贵妃也能看出来,这位贵妃的受宠程度,只怕是很不一般。 话说完了,皇上还让她安心比就是了,顺便也鼓励了皇后,说不过是个游戏,图一乐罢了。 皇后浅笑着接过宫女递来的箭,壶身在一米开外,不算太远,皇后手肘很稳,眼中的光芒也很镇定,投出去的时候整个人展现出一种自信泰然的状态,咣当一声,箭进了。 皇后露出一丝松口气的笑容,温和笑着看向皇上,皇上拍手称好,四周更是一片鼓掌声。 随后皇后又看向贵妃,贵妃也接过箭来,娇俏勾起的眼尾往皇上那里瞄了一眼,随意一抛,长箭也稳稳当当的落入了壶中。 皇上也拍手称好,却没打算再让二人投出第二箭,而是说皇后和贵妃为大家开了个好彩头,都要大大封赏才是,接下来便把场地都留给年轻人,说完这个,皇上突然又故作神秘的道:“今日投壶并不是最后一个项目,半个时辰后,还有最后一项新节目等着大家,新项目会有非常丰厚的奖品,大家等待揭晓吧!” 听说今年还有新的玩法,不少人都凑在一起开始猜测是什么了。 不过很快,跃跃欲试要上场比试投壶的人就多了起来。 壶被挪到更远更开阔的地方,各种各样的投法都有,谁的花样更复杂,投的更远,更多,都会引来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 围观的人太多了,站在上面已经看不清楚下面的情况,肖玉瓒心痒痒的要去看,王博衍便搂着她的腰,半抱着朝下面人群挤进去。 一排投壶的人里,没有一个是肖玉瓒认识的,不过没有什么出彩之处,所以也只是寥寥掌声,图个一乐。 常护看了会儿就手痒,随手拽了一根箭,站在人群里无聊的随手一扔,咣当一声,箭便进了。 这下不少人看过来,经过马球赛之后几乎都知道常护是谁了,见他投壶这般厉害,不少人都起哄,问他能不能站在这里投中最远处的那个壶。 常护半眯着眼,一副兴致恹恹的模样:“我不投。” 他惯喜欢这样,旁人都不看好他的时候,偏要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让人刮目相看,大家都起哄看好他的时候,他便一桶冷水灌下去,毫不给情面。 肖玉瓒叹口气摇摇头,这家伙这么多年还是这倒霉性子,改只怕是改不了了。 提意见的人被他干脆的拒绝,大都闭了嘴,还有人小声说怎么是这个性子,谁惹他了么? 常护不在意,他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姜宝琴身上,勾了勾嘴角,一副挑衅模样。 姜宝琴本就心里有火,也拿了一支箭,站在原地便往壶里扔,正好也扔进常护投的那个壶里,姜宝琴进了,场中一下子又沸腾起来,但姜宝琴并没有准备投第二支箭,反倒是让旁人上了场,趁着大家都去看场上情况的时候,绕过人群到了肖玉瓒这边。 周芋白凑上前:“干嘛?!” 姜宝琴撇她一眼:“不是找你的,现在不想跟你吵。” 周芋白还要说,被常护一把拉扯到后边,数落她:“没见着这么多大老爷们儿在这儿么?你一个小姑娘老是往上凑什么?个头不高,惯会挡人视线。”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周芋白呸了一声。 常护没管她,看向姜宝琴:“郡主有何贵干啊?” 姜宝琴抬手指肖玉瓒:“腿伤着了,手还好好的吧?最后一项投壶,咱们接着比!” 肖玉瓒的眼眸和姜宝琴碰了个正着,她收回视线,侧脸看了王博衍一眼,小声道:“让我跟她比吧。” 不然她老是这样耿耿于怀。 王博衍搂得更紧,冷漠的扫了一眼姜宝琴,俨然是一个字也不肯跟她说,更不肯放人。 姜宝琴被这冰冷的一眼刺激,猛地握紧了拳头,准备推了常护过去,接过常护早有准备,她没推得动,照旧被常护拦着。 “敢拦我?!你找死!”姜宝琴抬手就要抽常护,被常护偏头避开,劈了个空。 常护就这么歪着头,啧了一声:“郡主啊,方才那样投进壶里,已经很勉强了吧?” 姜宝琴猛地瞪大了眼睛。 “我们川渝来的,就这般被你瞧不起么?”常护遗憾的叹了口气,微微眯了眯眼睛,“我还没使出全力呢,再远一些的话,郡主应该就投不进了吧?” 姜宝琴抿紧嘴唇,不肯说话了。 常护摆正脑袋,稍微弯下些身来,正好脸和姜宝琴持平,他少有这样正经说话的样子,俊俏的脸蛋看上去也总算像那么一回事了:“肖玉瓒射箭的准心你是见过的,她投这个可比我还厉害呢,郡主,你觉得。。你要怎么赢呢?” 057、寻找殿前三甲 川渝自然也是有投壶的。 从常护认识肖玉瓒开始,他就惊叹过肖玉瓒的平衡和准度。 射箭一直都是肖玉瓒的强项,不过她似乎更加喜欢长剑一些,大概因为行走江湖的侠客总是要身佩长剑才更显得有气势和侠义的缘故,肖玉瓒剑术也学得很好。 但是这并不代表,在平衡准度这项天赋上,她有丝毫的退步。 有些东西,真的就是天生的,加上一些后天的训练和努力,往往能够达到极高的水准。 肖玉瓒投壶,没有脱手过一次。 这算是她保留至今最好的记录,射箭有时会射不中靶心,但是投壶却从来没有失手过。 这样的肖玉瓒,姜宝琴是绝对不可能赢得。 常护提醒她,别再继续自取其辱了,那么多人看着,非得要射箭输一次,投壶再输一次么?好好揣着自己郡主的脸面,别太过于看不起别人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穷乡僻壤也出过状元,帝上京长大的也并不见得就都是顶尖的人物。 更不是所有人。。都必须要让着她的。 至少,常护就没有非得惯着她这个糟糕的习惯。 姜宝琴脸色阴晴不定,其实从射箭输了开始,她心里隐隐约约就知道,自己肯定是赢不了肖玉瓒了的。 她在川渝的时候能够有那样的名声,至少说明她不是什么规规矩矩娇滴滴的闺门小姐,指不定跟周芋白一样,在川渝城也是个作天作地的妖精。 后来和肖玉瓒接触了几日,大概是她的性子太过于温和了,所以让姜宝琴产生了一种传言也不过如此,我一定能赢得她心服口服的错觉。 如今看来,被赢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姜宝琴握紧拳头站着,常护弯腰凑过来,两个人靠得特别近,她甚至能看见常护琥珀色的眼眸。 她这才刚发现,常护的眼眸眼色很浅,常家人的眼眸原来都是这么浅的么? 他没再贱笑痞笑,正经的看着自己,倒是和他哥哥常守真有几分相似,特别是两个人的眉眼。。似乎都生得特别的好看,只是常护剑眉入鬓,看上去更杀气腾腾一些。 但是。。这并不妨碍正经的常护的确还挺帅的事实。 被常护这样盯着,姜宝琴有些不自在,刚开始还能冷眼和他对视,过了一会儿便眼神有些飘忽,觉得耳根子发烫了。 她愤然跺了跺脚,小声骂了一句,别扭的转身,转眼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周芋白挠了挠脑袋:“她今天怎么了啊?平日里不把天吵翻了才不会走呢。” 常护龇牙:“我厉害吧?” 周芋白翻白眼。 半个时辰的投壶欢笑声满满,不少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看便是娇娇弱弱的姑娘都上去投了两箭,虽然没进,但是有一箭碰到了壶边,险些就能投进去了,立刻便获得潮水一般的鼓掌声,不少人都说很厉害了,娇柔姑娘也红了脸,但笑得却很开心。 好像这样的氛围里总是很容易感受到大家的善意,平日里难得听到的话,在这里似乎也能轻易地说出口一些。 王博衍今年倒是真的没参与什么,他对这些本来也就兴致恹恹,满心只关心肖玉瓒的脚,惦记着晚上回去还要再给她好好的擦药揉揉消肿。 幸好王家随时常备着各种各样的药,皇上也会时常刺一些宫里的珍贵药材下来,毕竟是武家。。受伤是家常便饭,皇上心里惦记,王家也时刻感恩皇恩,那些药大都束之高阁,不会轻易拿来用,而王博衍此时已经开始回想哪一瓶皇上赏赐的消肿药效果最好,回去以后一定要拿给肖玉瓒用。 给她用,一点儿也不心疼。 肖玉瓒完全没注意到王博衍的小九九,他视线总是时不时地落在自己身上,肖玉瓒也已经都习惯了,看场上情况激烈,肖玉瓒也拍手叫好,第一次觉得有融入的感觉。 不过投壶的时间很短,晚膳前还要回程,所以皇上身边的公公来喊停的时候,大家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等到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场中突然混入了不少的人进来,他们都穿着同样的衣裳,头上带着斗笠,长纱一直垂到胸前,谁都没有办法看清楚这些人的面容。 大家先是议论纷纷了会儿,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皇上说的新节目了。 皇上似乎很期待这个新加进来的节目,竟然亲自站起身来解说规则:“今日这个新节目的名字叫:寻找殿前三甲。” 听名字,便大概知道了。 殿前三甲分别是:于北望,肖墨生和张毅。 他们三人此时就在这群身着一样的人中间站着。 接下来,这群人会四散分开来进入到伊兰庄园之中,他们会躲藏,移动,庄园很大,所有人进入寻找都是一项极大地工程。 而寻找的过程中,大家可以独自行动,也可以结伴同行。 一旦遇到戴着斗笠的人,便要立刻追击! 因为他们并不会站在原地乖乖的等大家上前去揭下斗笠,他们一旦遇上各位,就会转身逃走,而大家要做的,便是围住、抓住戴着斗笠的人,控制住他以后,不能直接取下他的头上的斗笠,而是根据此人手上提供的三个线索,来判断自己抓住的,究竟是不是殿前三甲的其中一位。 这三个信息都是关于本人的,绝无虚假,但存在一定的混淆模糊性,也存在诸多人拥有相同信息的情况。 难度肯定是有的,但也是因为有难度,才显得游戏更加有趣。 一旦认定眼前人是殿前三甲,而摘下斗篷后认人错误,则视为淘汰,此人会戴上斗笠,继续在庄园里面穿行。 庄园里的留守农人和宫人们四处可见,会全程督促,避免有心存侥幸作弊之人的存在。 规则说完之后,大家便更加的兴奋了。 这是一场体力和脑力的较量,更是一场在皇上面前表现的博弈,找到殿前三甲的人,会获得由皇上亲自定下的奖品,是至高无上的殊荣! 常护听完之后抠了抠脑袋:“怪不得没见着墨生那个小子,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许冬荣突然从旁边冒出来,附和道:“不错不错,这个游戏有意思,咱们赢定了,三甲都被咱们找到最好,你瞧,咱们这儿要脑子有脑子,要体力有体力,没道理不赢的啊!” 周芋白点头:“冬荣哥哥说得对!我追人可厉害了!”说完又凑到姜承宇跟前,“对吧?” 姜承宇捂脸,无奈的应了一声。 肖玉瓒倒是粗略的数了一下,场上能够看见的,就有大概三十位挡脸的人,她思衬了一下,小声道:“这里就是全部的人了么?” 声音太小,只有离得最近的王博衍听见了,他也和肖玉瓒有一样的思量,抬眼看了看笑得一脸期待的皇上,接过肖玉瓒的话来:“皇上心思巧妙,安排这样的节目肯定还有深意,既然说了是‘丰厚的奖品’,自然不是那么好拿到的。” 说完顿了一下,又低下头蹭了蹭肖玉瓒的脑袋:“不过跟你在一块儿,输赢也并不要紧。” 肖玉瓒耳朵发烫,磕巴了一下:“咱们。。还是分成两路吧,我腿脚不方便,肯定会拖累大家的。” 她说这话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个游戏而已,她现在也不是胜负欲特别强的那类人了,比起一定要赢得什么丰厚的奖品来说,她到更愿意轻松惬意一点,体会一下看别人紧张角逐的感觉。 王博衍自然是没问题的,当下便说好,回头让他们自行组队。 常护一听,不肯。 “要去就一起去啊,你瞧瞧,姜宝琴已经号召好队伍了,你不跟她比,她肯定要跟你比,到时候她拿了奖赏,那不是要上天了?到时候又来喋喋不休的炫耀,烦死了,想到这个就烦。”常护抓狂的抖了抖胳膊,眼睛盯着远处。 果然,姜宝琴身边已经积聚了不少的人,帝上京从来都不稀缺有才干的人,更不稀缺讨好姜宝琴的人。 大概是感受到常护的视线,姜宝琴突然扭头朝这边看了一眼,但也仅仅只是一眼,随后便平静的挪开了视线,只留一个背影。 常护切了一声:“刚才不还气急败坏的很?这会儿又假装不在乎了,其实心里比谁都想赢吧?” 周芋白翻白眼:“你又知道了?” 常护捏住自己的手腕,小声道:“一起去吧,大家在一起多好啊。” 他其实。。也不是真的非要拿奖品。 也不是真的怕姜宝琴吵。 只是,到了帝上京以后,很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 肖玉瓒成婚了,身边有了更多的人,他好像。。一直都因为在她的身边呆着,所以也有了很多的人陪在身边。 但最开始的时候,就只是他们三个那么要好的啊。 她最开心的时候,最难过的时候,他们都是在一块儿的。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到很久很久以后,常护都希望,能在一块儿的。 虽然知道只是个游戏,不过是分队而已,但常护就是觉得,好像有一只的无形的手,在渐渐的,把曾经的玩伴推到更远的地方去。 成长总是孤独的。 但他固执的想要抓住所有。 肖玉瓒因为常护的话愣了一下,他很少露出那样寂寥的神情来,眼见着不远处招呼着朝伊兰庄园出发,肖玉瓒也叹口气,不提单独行动的事了,这么多人看着,她也是脑子出问题了才会转身去够王博衍的脖子:“那。。还是一起吧,你背我吧。” 周芋白瞪大了眼睛,脸比肖玉瓒还红得快,随后心想不愧是大嫂啊,厉害,想完之后大胆的攀住了姜承宇的胳膊,一声不吭,任凭姜承宇怎么挣扎也不松开。 许冬荣无视掉姜承宇求救的眼神,拜托,他并不想得罪这个小姑奶奶好吗,辛苦你了,三弟。 在心里为姜承宇默哀三秒后,许冬荣便心安理得本着常守常护两兄弟去了。 他双手勾住两人的脖子,一边说些胡话一边拽着两人快步朝前领路去。 剩下一个落单的常思安,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眼前的一大群人,捏紧了拳头不知道该不该跟上。 他好像并不能融入这里。 他不是读书的料,脑子不够聪明,不像常守那样能和许冬荣迅速的成为知己,聊到一起。 他力气也不大,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别说常护王博衍了,连肖玉瓒和周芋白都能单手吊打他。 全部时间精力都用在了念书上,却依旧不能做好。 既不能为他们出谋划策,更不能帮他们追人围堵,肖玉瓒崴了脚有王博衍背着,有那么多人簇拥着,他呢? 完好无缺的站在那里,只是一个插不上话也出不上力却要平分功劳的人么? 还是不要跟上去了,反正也不会被发现的。 想到这里,常思安终于松了一口气,果然,他还是应该跟在父亲身边,安安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热闹就好了。 不过这样的悲观情绪还没有持续两秒,常思安刚要转身,就被王博衍喊住了:“想什么呢?” 常思安顿住,错愕的抬头:“王。。王参将。” 他还记得跟王博衍第一次见面,明明紧张晦涩,但还是要表现出自己稳重体面的一面。 后来未能进上等榜,又被常护那个刺头轻易地戳破自己伪装下的面孔后,常思安也放弃了要与王博衍强行攀话的念头。 感觉攀也攀不上,毕竟他以后也承袭不了父亲的职位,说不定好多年都不能上京就任,也就失去了意义和必要了。 他对自己的定位,只有今天这一次是清楚确定的。 但就这么一次,王博衍喊住了他。 肖玉瓒半挂在王博衍身上,应该是觉得直接背着还是太显眼了,两人一齐看过来的时候,常思安心跳都快了两分,反倒是举得有些不真实。 他还以为。。他们早就把自己忘了呢。 “别发呆了,快跟上,他们都走远了。”王博衍的语气很平淡,但是落在常思安的耳朵里就完全是另外一种效果。 肖玉瓒也对他笑,说待会儿常护没见着他肯定又要咋咋呼呼的找人了。 其实并不是没有人在意他的,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怨,既然常护跟常思安握手言和了,那就是彻底的一笑泯恩仇,这一点上,肖玉瓒很有信心。 常思安垂头轻笑,应声说好,跟上王博衍的步伐。 虽然还是没能说上什么话,但心里。。踏实了很多。 至少,被看见了。 因为皇上已经介绍过规则,戴斗笠的那些人早就已经进入了伊兰庄园并四下分散,庄园门口的太监笑着望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见都到得差不多了,便高举手中的旗帜,喊了一声:“请!” 结伴而行的公子小姐们,兴奋又期待,进入庄园后,很快便四下分散开来了。 原以为周芋白会是最激动的那个,没想到进来之后反倒是许冬荣最急切,他走得很快,一边走一边在思考着什么,虽然庄园很大,但是戴斗笠的人数有限,届时肯定会出现几对人争抢同一个人的情况,大家都希望能够独享信息,能够尽快获得信息,但这里面有一个非常大的漏洞,许冬荣听规则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此时一边快速往前走一边脑中飞速运转,终于在一行人绕过好几个花坛,四周没有人之后,许冬荣才开口道:“大哥,这件事情有些不对。” 王博衍背着肖玉瓒,微微抬起眼帘来,示意许冬荣有话就说。 许冬荣转过脸,看向常守:“常家哥儿,你有没有觉出不对来?” 常护左看看许冬荣,右看看常守,嚷嚷道:“说什么呢?这才刚开始,能有什么不对?!你别吓唬人啊,大白天的呢。” 这人不晓得想到哪儿去了。 不过常守并没有受常护影响,他沉吟了一下,颔首:“规则的确有很不合理的地方。” “不错,皇上说,每个人身上都会给出三个信息,由此来判断这人到底是不是殿前三甲,那要是这么玩儿的话,咱们永远别想找到于北望了。”许冬荣虽然在朝为官的时间还不长,但是他脑袋瓜转得快,总是能举一反三的听懂皇上的话外之音。 只是很多时候在那些老头子跟前,他不愿意显山露水罢了,在朝堂上适当的隐藏自己,也是一种保存实力和保护自己的方式。 不过此时大家都是朋友,许冬荣也就直言不讳了:“而且,这样的玩儿的话,对旁人也存在不公平性。” 常守点头,明白自己和许冬荣是想到一块儿去了:“不错,张毅如何暂时不做评价,但肖墨生是肖玉瓒的弟弟,这件事情已经很多人都知道了,皇上既然说了,信息会模糊,会混淆,但不会作假,那么我们就有一个天然的巨大优势:肖玉瓒,因为是亲姐弟,所以对肖墨生的信息应该是了若指掌,且从体态动作,甚至是跑步的姿势,都能揣测一二,那么只要我们运气足够好,就一定能够找到肖墨生,获得其中一份奖品。” “正是,同理,榜首于北望是锦州来的,在此之前,根本没人听说过这个名字,甚至都没人想到锦州出来的人能拿榜首,就连于北望这个名字,也是从放榜那日开始才被大家所知道的,可有谁见过他么?除了皇上,似乎还没有什么人见过他,且。。就算见过,又如何能从三条模糊的信息中,辨认出究竟谁是于北望呢?这是个死局,意味着皇上手上的三份奖品,注定了没有人能够拿到于北望的那一份。”许冬荣眯了眯眼睛,认真思考的时候,倒的确有当年文状元的样子了,“皇上不会留死局,手上的奖品也不会吝啬那么一份,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皇上告诉我们的规则,需要另一种解释和理解。” 常护眨巴眼,人都听傻了:“靠,皇上这也太不厚道了吧,解说规矩还要玩儿话术,这不是摆明了给咱们挖坑往里跳么?!” 许冬荣笑:“不算话术,只是误导了咱们,想让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追逐戴斗笠的人和拼命把字条上的内容往殿前三甲身上引罢了,先淘汰最冲动的一批人,以及想要碰运气随便找个人便摘斗笠的人,等到经过一轮大浪淘沙,剩下来的队伍,才是游戏好玩的地方了。” 这个并不难想到,只要不是随便玩玩的人,最迟在追捕到戴斗笠的人之后,也就会发现这个问题所在了。 但因为规则是皇上亲口宣布的,所有很大一部分人,不敢去质疑皇上,还会继续沿着这个误区走下去,以为这就是皇上口中所说的难度,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皇上希望大家把纸条上的信息和殿前三甲对号入座,但若是如此进行,不仅无法判断,还会因为过多相似信息而陷入巨大的漩涡中心,愈发难以抉择,所以纸条的作用,应该并不是单纯指三甲的身份信息。”常守对许冬荣的话表示赞同,补充自己的观点道,“这些东西一定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隐藏信息,是皇上话里没有说,但希望我们能懂得的,也许。。字条里面暗藏玄机,可以直接锁定三甲的位置,否则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破掉于北望的这步死棋。” 许冬荣握拳敲在掌心上:“不错!常家哥儿说得对极了!我们不要钻牛角尖在对号入座上,多抓几个人,比对信息,为了避免重复浪费时间。。嘿嘿,常小兄弟,三弟,这事儿只能看你们两的了。” 许冬荣说着,从手袖里面掏出来了两只炭笔,递到了常护和姜承宇的手上。 常护皱眉:“什么东西?拿来干嘛?” 许冬荣笑得眯起眼睛:“抓人的时候当然会有肢体接触了,想来以两位的身手,神不知鬼不觉在腰带上轻轻划下痕迹不是难事吧?” 常护楞了一下,拿炭笔在自己手背上划了一下,颜色是浅灰,不容易被发现,他抬头,一副同道中人的模样拍了拍许冬荣的肩膀:“可以啊,许兄,小看你了!你们读书的也不都是死脑筋嘛!好主意啊!包在我身上了!” 许冬荣轻咳两声:“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许某素日里是个正经人的,低调。。低调。。” 说完,见大家都没有异议,许冬荣才把手拢进袖中,说出了自己最后一点想法来:“那么,开始追击之前,我还有一点困惑,希望大家能听听。” 见所有人都看他,许冬荣才压低了声音道:“这个游戏,叫什么?” 王博衍眸子闪了一下:“寻找殿前三甲。” 许冬荣抬手打了个响指:“对!不是追逐,不是辨认,是寻找,皇上从一开始,就把真正的规则告诉过我们了。” 058、阴暗处的肮脏 许冬荣的话得到了一致的认同。 既然大概摸清楚了皇上的意思,接下来要做的事就简单许多了。 虽然王博衍不肯让周芋白搀扶着肖玉瓒,但光是姜承宇和常护两人,也已经是绰绰有余,根本不必让王博衍亲自出手。 追击戴斗笠的人比想象中的要简单,两人前后探寻,一旦找到人后便像是狼赶羊群一般让戴斗笠的人朝着剩下的人这边跑来。 如此一来,肖玉瓒便能够清楚的观察到来人的身形以及跑步姿势,对于认出肖墨生这件事情很有帮助。 当然,中间也不乏和旁的队伍碰撞上的情况,但是幸运的是,一连追击了三人过来,都没跟姜宝琴的队伍碰上,想来是进庄园的时候选的路便不同的缘故。 而这三人的信息,竟然已经出现了多处重复。 例如:黑。 这个字三人都有,非常简洁,但是又跟白衣斗笠完全相反。 而剩下的线索总结起来,也依旧是一头雾水,毫无进展。 若说是把肖墨生的墨字拆开来组成黑、褐这样的颜色替换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若黑字频繁的出现,便显得过于刻意了。 那么是指喜欢的颜色?总不可能大家都喜欢黑色吧? 亦或者是代指某个地方? 不得而知。 到底是重复出现的信息是关键点需要串联起来,还是剩下那些毫无意义的信息能够串联起来还没有头绪。 “果然还是抓到的人太少了。”许冬荣烦躁的抓了抓脑袋,“还要继续,还要多一点信息才行。” 常护喘了口气:“妈的,一个个跑那么快,练家子啊?” 周芋白要给姜承宇擦脸,被姜承宇险险躲开,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又踮起脚来擦:“你要是不行就换我来!” 常护啧一声:“你一个小姑娘,就是太争强了,所以才不讨人喜欢,你学学肖玉瓒,你看我大哥在的时候她多老实?” 肖玉瓒深吸口气,要不是自己腿脚不方便,她现在就上去给常护一记黑虎掏心拳。 但周芋白听了常护的话,顿悟了。 她像是瞬间明白了一点为什么姜承宇老是躲着自己,意外的没再跟常护吵嘴,反倒是闭嘴沉默下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许冬荣憋着笑,拍拍常护和姜承宇的肩膀:“辛苦两位了,继续寻人吧,咱们做了标识,肯定是比旁人效率更快的。” 而就在一行人把第四个戴斗笠的人堵在角落处的时候,一旁站着的太监突然动了动身形,然后远处跑来的另一个太监,在看见王博衍的时候,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他喘气半响,才和那个太监说了两句话,奔着王博衍过来了:“王参将。” 肖玉瓒还挂在王博衍背上,回身看那个小太监的,觉得自己的视角极高,有些不适应。 小太监已经没那个心情错愕王博衍背着肖玉瓒在庄园里面四处乱窜的事情了,他缓过劲来后,着急道:“王参将,皇上要紧急回城,请王参将同行。” 此话一出,许冬荣他们也都看了过来。 “什么事情那么着急要回去?”许冬荣皱眉,“皇上没说带别人走了么?” 小太监点头:“是,皇上只说请王参将前去,旁人还是继续,待会儿由皇后娘娘来赏赐奖品也是一样的,到时候和娘娘一块儿回城便是,奴才。。奴才也只是来传话的,找了许久了,可算是找到您了,请王参将速速随奴才过去把。” 皇上突然着急回城,肯定是出什么事情了。 许冬荣心下不安,和姜承宇对视了一眼。 但皇上没有传召,他们也不好贸然跟上,倒是王博衍冷静,说了一声好好玩,又道肖玉瓒崴着脚了正好先回去休息,之后便带上肖玉瓒,跟着那小太监朝着庄园外去了。 那游戏有许冬荣和常守在应该就够了,不说三个人都找到,但得到其中一个奖品肯定是没问题的。 等到快到庄园门口的时候,小太监才道:“马车还在之前停靠那里,王参将府上的两个下人也已经在马车边候着了,皇上回城没带什么人,庄园里的各位公子小姐也都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奴才送王参将到庄园外,还请王参将速往那马车边去。” 王博衍颔首,出了庄园后便背着肖玉瓒快速朝着马车边去了。 承安和小椒正在马车边焦急等待着,看见王博衍和肖玉瓒过来,赶紧上前来帮手,小椒扶着肖玉瓒上马车之后,王博衍便快步朝着前方不远由御林军把守住的皇家马车过去:“皇上。” 窗帘撩起一角,传来皇帝沉闷的声音:“尚书令伤着了。” 王博衍心头一凛,心中有数,拱手之后转身接过一旁宫人手中牵引的马绳,翻身上马后,便随着皇帝的车马,朝着帝上京回去。 小椒和肖玉瓒坐在后面的马车里,承安赶着马车也远远跟上,起行后,小椒才紧张的看向肖玉瓒:“小姐,为什么要独独让咱们先回去啊?是不是王家出了什么事,皇上生气了?我。。我瞧见老爷走得还要更早一些,皇上为什么还要等着少爷一块儿?” 肖玉瓒握住小椒的手,摇头示意她别说了:“天子的想法我们无法揣测,谨言慎行。” 小椒缓缓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了,但是这并不能打消她心里面的恐惧,出事的前兆总是这样的,无缘无故的带人走,也不说是什么原因,等到知道原因的时候,早就已经来不及了。 但是即便知道不对劲,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嫁都嫁了,按照王家如今的权势地位,想来。。是会没事的吧。 小椒这样惴惴不安的想着,肖玉瓒反倒是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太过不妥当的地方,王博衍从前是皇上身边的一等侍卫,如今有事皇上会想到他也是有的。 毕竟刚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过皇上对王博衍的器重。 回帝上京的路原本就不远,再加上着急赶路的缘故,几乎只用了来时一半的时间就赶回了帝上京。 现在距离晚膳的时间还有一会儿,街上依旧行人来来往往,承安方才就已经得了王博衍的嘱咐,进城之后的第二个转角路口,便转头朝着王家回去了。 肖玉瓒撩起窗帘看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的王博衍,他骑马直行,很快就被墙壁阻隔,看不见身影了。 小椒握着肖玉瓒的手:“老爷也回来了,应该。。应该没事吧。” 肖玉瓒垂眸应声,没有多说什么,回到王家以后,才晓得杜文娇没有回来。 王元平走得匆忙,杜文娇又不像肖玉瓒和王博衍那样呆在一起,所以根本来不及通知,只能等她之后晓得了跟随皇后娘娘一并回来了。 小椒一到漪澜院便张罗着承安去找点好药来,承安喃喃道:“是。。这个少爷也是吩咐了的。”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交代,但都是围绕肖玉瓒来说,承安自然记得清清楚楚。 皇上御赐的药膏都放在仓库最里面的大柜子里,承安去翻找了一些看上去就很昂贵的消肿药出来,小心翼翼的搬回院子里去:“小椒,你来看看,这些够不够?” 小椒被承安逗乐:“我家小姐是有十只脚么?够了够了,一盒就够了。”说完随便挑了一盒最显眼的陶红小罐,着急来看肖玉瓒的脚踝。 果然,崴脚这个事情往往要过一会儿之后才能看出严重性来,刚崴到的时候看还只是个鼓起来的小包,这会儿再看,已经紫红肿胀的厉害了。 想到肖玉瓒还坚持自己走了一截,小椒就心疼得很:“这也崴得太厉害了,肯定疼死了。。” 自然是疼的,只是肖玉瓒一直也没有说,总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要去打扰一大群人的兴致,当时太医看的时候确实也没有那么严重,王博衍眼见着上了药,见她状态好也没喊疼,便背着她也想带她去伊兰庄园玩玩,他要是看到现在肿成这样。。 不过还好,也已经回来了。 药膏在脚踝处涂了一层,还要在手心也涂一层,用力揉按脚踝,帮忙化瘀消肿,崴着的人明明是肖玉瓒,现下却是坐在床边的小椒快要哭了,肖玉瓒的脚搭在她的腿上,小丫头磨磨蹭蹭就是下不去那个手,心里发怵,觉得用力揉肯定要疼死了。 肖玉瓒枕着上半身,听小椒一直问她:“真的没事么?小姐,会很疼很疼的,你不怕么?” 回答道第三遍‘没事,不怕,你揉就是了’的时候,肖玉瓒顿悟了。 这丫头完全就是不敢下手,自己害怕,还老是问她干什么,难道害怕就不揉了?那明天怕是动都动不了了。 这样好的药膏涂抹下去,只要消肿了也就没什么事了。 这般想着,肖玉瓒干脆做起身子,把脚给收回来了。 “药膏递给我。”她把崴到的脚竖起来,掌心出了些汗,擦干净手摸上去脚踝是发烫的。 小椒听肖玉瓒这么说了,大概也知道自己是没办法下手的,还是乖乖起身去把膏药拿过来了。 肖玉瓒涂了一层在手心里,覆盖上脚踝的时候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知道会疼,像是针扎一样,但是肖玉瓒还是很快适应下来,咬紧嘴唇用力搓揉起来,自己揉还是有好处的,至少能够有心理准备,等到过了一会儿适应了,疼痛的感觉也就没有强烈了。 小椒在旁边紧张的看着,握紧拳头皱着眉,好像比肖玉瓒还疼一样,大气都不敢出,等到肖玉瓒停下手上的动作准备再抹一些继续揉的时候,小椒才终于大出一口气,小心翼翼的问:“小姐,疼么?” 肖玉瓒没看她,一直盯着自己脚踝的地方,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当然疼啊。” 小椒心疼得很,埋怨道:“怎么会就崴到了呢。。。一开始就不该跟那个讨厌的郡主比的。” 肖玉瓒笑笑,倒霉是真倒霉,幸运也是真的幸运,还好只是崴到脚,真被马踩一脚的话。。恐怕就要在床上躺个一百天,那个疼可不是现在能比的,至少现在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来来回回涂了三次,肖玉瓒才觉得差不多了。 手心因为搓揉变得滚烫,有些隐隐发麻的感觉,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心理暗示,脚踝的地方也又热又麻,好像真的不那么疼了。 小椒守在旁边,一听肖玉瓒说好了,赶忙跑去把湿帕子拿过来给肖玉瓒擦手。 这会儿还早,肖玉瓒却突然觉得心里面怪怪的。 她原本是做好准备,嫁过来以后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过的,可实际上自打她来了帝上京以后,也同样每天都过的热热闹闹的,身边从来没有缺人的时候。 此时王家只有她在,不知道许冬荣他们到底有没有找到殿前三甲,也不知道最后的奖品究竟会落到谁的手上,王博衍跟着皇上走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突然心里面空落落的,明明刚刚才跟一大群人分开,等待王博衍回来的这点时间,她竟然觉得。。有点寂寞了。 说不上来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但肖玉瓒就是觉得,王博衍在寻找她无果,等待她的那十几年间,想来也就是她现在这样的心情了吧? “小姐,今天一直在折腾,要不睡会儿吧?待会儿用膳奴婢叫你。”小椒见肖玉瓒发呆,以为是太疼了所以头脑空白的坐会儿。 但肖玉瓒不太想睡,她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门外的光,小声道:“你之前给我看的话本子还没有看完,你找来给我接着看看,消磨会儿时间。” 小椒一听肖玉瓒还觉得自己的话本子,立刻便兴奋的应下,奔着自己的房间便去了。 肖玉瓒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到软枕上,拉过旁边的被子盖住一些自己的肚子。 “要早点回来啊。”她呢喃着念了一句。 心里有点慌乱。 不知道皇上会因为什么事情着急回城,对朝事她完全一窍不通。 她只是担心。。若是要去办什么危险的事情怎么办?受伤了怎么办? 肖玉瓒缓缓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她现在已经不能不在乎王博衍了。 虽然知道他很厉害,但是在肖玉瓒的心里,还是会担心一些可能发生的事情,他再厉害也是凡人肉躯,要是真的被皇上派去外面追捕什么人可怎么办?她能跟他一起去么? 想来肯定会有随行的官员大人,肯定是不能的。 他的天地很大,整个昊月国,都是男儿的天地。 可她的天地,却已经很小了,从嫁给他开始,就和所有的夫人们一样,她们的天地只有宅院,丈夫,儿女,家族。。以及同为臣妇的夫人们。 王博衍可以完全参与到她这边窄小的天地里来。 她却穷其一生也不一定能将他辽阔的天地看到尽头。 有点不甘心啊。。 肖玉瓒伸出手,去触碰高高的纱帐。 但是伸长了胳膊,也没办法以现在这样的姿势触摸到高处。 小椒回来得很快,抱着好几本到床边的时候,肖玉瓒已经收回了手,小椒还记得她之前看得是哪一本,递到她手里之后便欢欢喜喜的去泡茶了。 她回来还把承安也给带了过来,得到肖玉瓒的允许后,便抱着几本别的话本,拽着承安坐到门口的台阶上去了。 “喏,这个给你。”小椒语气骄傲得很,像是炫耀什么宝贝。 承安一头雾水:“小椒姑娘,这是什么?” 小椒自顾自翻开一页:“话本啊,可有意思了。” 承安哦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面:“少夫人不用伺候吗?” “小姐想歇会儿。”小椒抬脸看他,见他心不在焉,又伸手去拿话本,“你不想看?!不想看算了!还给我!” 语调气呼呼的。 承安赶忙握紧话本:“要看的要看的。” 小椒这才哼了一声,脸色好看不少。 晚膳的时候王元平没有回来,王博衍更是连递个消息回来的功夫都没有,肖玉瓒随便吃了点,在院子里坐着看日落。 杜文娇回来的时候,府上才终于热闹了一会儿,她匆匆走过漪澜院的时候,看见了坐在院子里的肖玉瓒,停下脚步冷哼了一声:“我当多大本事,怕是比不过郡主自己给自己崴了脚装可怜吧?” 肖玉瓒转动眼眸看她,伸手给小椒,借力站起身来,远远的给杜文娇行了礼,随后又坐回去,不理她了。 杜文娇讨了好大一个没趣,原本以为肖玉瓒至少会反驳一句,没想到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根本都不屑于在这件事上解释什么。 杜文娇走远之后,外面又恢复了刚才的安静。 肖玉瓒就这般坐在这里,看着天空从橙色变作漆黑,看着月亮爬上夜空,看着繁星点点像是街头巷尾以及身后亮起来的烛光一般。 等到手脚都有些发木了。 王博衍还是没有回来。 小椒和承安站在廊下,都没有去肖玉瓒身边,小椒着急,压低了声音问承安:“少爷到底哪儿了?都什么时候还不回来?” 承安叹口气:“我也不知道啊,少爷跟着皇上办事,谁敢多问?今儿肯定是要回来的,不回来的话肯定会差人来说的,再等等吧,要不。。小椒姑娘你去劝一劝少夫人?” 小椒瞪他:“你去劝!” 承安咋舌:“那不行,少夫人肯定不听我的。” “难道小姐就会听我的了?”小椒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承安,叹了口气,转身回屋子里倒了杯热茶,还是朝着肖玉瓒那边过去了。 她把茶盏递给肖玉瓒,轻声道:“小姐,回屋里坐吧。” 肖玉瓒沉默着接过茶喝了一口,身上暖和起来后,突然道:“扶我去门口站会儿吧。” 小椒急了:“那不行,你脚还疼呢。” 肖玉瓒伸手拍拍小椒的肩膀:“扶我去吧。” 小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看着肖玉瓒的眼睛,又说不出来。 她不是不能理解肖玉瓒的心情,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知道出不了大事但是没看见人实在不安心的感觉。 自己不扶她去,肖玉瓒肯定也会自己勉强自己走过去的。 小椒叹口气,终究还是搀扶起肖玉瓒,让她一定慢慢走,要是疼的话就不能去了。 肖玉瓒笑着说知道了知道了,但小椒知道,就算是疼,肖玉瓒也不会说的。 承安在那方看着,还以为是小椒劝动肖玉瓒回屋呢,扭头便赶紧进去把软垫给铺好。 等他再出来准备帮着扶一把肖玉瓒的时候,却发现小椒和肖玉瓒都不在院子里面了。 “不是吧。。”承安望向院门口,稍想了片刻,便赶紧追上去看。 刚出院门就瞧见慢慢往外走的肖玉瓒,吓得脑仁儿嗡嗡的,赶忙冲上去搀扶住肖玉瓒的另一侧:“少夫人,你。。你怎么出来了?脚还肿着,千万别勉强自己这样走路,还是快回去了吧。” 肖玉瓒没答,依旧朝着前面去,虽然移动的很慢,但还是在一点一点的靠近门边。 至少不会干坐着那么不安,等到了门口,她便能第一时间看见从街道尽头回来的王博衍了。 承安还想要再劝,抬头看见小椒对自己无奈的摇了摇头,大概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要是肖玉瓒自己没有想回去的心,他们做下人的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还能打晕了主子强行带回去? 两个人搀扶着的确要走得更稳当一些,承安出了大力气给肖玉瓒支撑,自己胳膊酸疼一些没有关系,肖玉瓒的脚更要紧一些! 到府门口没肖玉瓒想到那么轻松,平日里走起来很快就到的地方,一旦腿脚不方便,走起来真是太费劲了。 门口守着的小厮瞧见肖玉瓒过来了,都赶紧给她行礼问安。 肖玉瓒却只是站在楼梯上方,望着巷道口的方向。 承安刚到便开始四处找凳子,门口的小厮很快就找了个靠椅过来,承安搬到肖玉瓒身后,让肖玉瓒坐在这里等,否则王博衍回来看见了,肯定心疼,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更是要跟着遭殃。 到了这里肖玉瓒便乖乖听话,让坐就坐下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连她自己都撑着脑袋打盹的时候,才终于听见了马蹄声传来。 肖玉瓒立刻醒了精神,揉了揉眼睛坐直身子去看,果然是王元平和王博衍一块儿回来了,两人脸上的神情都很严肃,虽然王博衍素来是那么一张脸,但肖玉瓒还是看出来他眉宇间的沉重。 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到了光亮处,王博衍才彻底看清楚门口的肖玉瓒,他楞了一下,随后快速翻身下马,朝着肖玉瓒跑过来了:“怎么在这里?” 说着便要抱她,被肖玉瓒稍微推开一些,她对着王元平行礼,喊了一声父亲。 王元平看她的目光也柔和下来,对肖玉瓒和王博衍如此和睦恩爱感到非常的满意,随后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叮嘱了一声早点休息之后,率先阔步进府去了。 王博衍一脸不赞同的盯着她:“脚还疼着,干嘛跑出来?”说完又去看承安和小椒。 小椒壮着胆子哆嗦答一句:“小姐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他出事?还是担心他不回来了? 王博衍看一眼小椒,倒是没再多说什么,他也不管肖玉瓒愿不愿意,横抱了起来就往里走。 还好晚上没什么下人在外面乱走,肖玉瓒无奈地叹口气,抓紧了王博衍的衣领子,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觉得心安了。 一路回到漪澜院进里屋坐下,王博衍才让小椒和承安都去外面伺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后,一定要看看肖玉瓒的脚踝怎么样了。 拧不过他,肖玉瓒只能拿给他看,见王博衍眼神一下子变了的时候,赶忙把袜子穿上,小声道:“已经没事了,擦过药了,都是名贵的好药呢,也已经揉过了,看着吓人,其实已经没有多疼了。” 说完看向王博衍,见他不信,还伸手捧着他的脸搓了搓:“真的,不信我起来走两步给你看?” 王博衍怕她当真,赶紧拽住肖玉瓒的手,垂下眼帘:“不疼了也不能走那么远的路出去。” 肖玉瓒接着搓他的脸,乐呵呵的笑:“知道了知道了。” 见王博衍终于不绷着脸了,才收回手,问道:“。。。出了很严重的事么?去了那么久。。明天还去么?” 提到这个,王博衍的身子一下子又紧绷起来,他在思考要从哪里开始跟肖玉瓒说这件事,肖玉瓒却差点以为这是朝政上的要事,自己不该问,刚要摆手说不好回答自己便不问了的时候,王博衍深吸一口气,皱紧了眉头:“尚书令受伤了。” 尚书令? 姜宝琴的老师? “怎么会。。”肖玉瓒也怔住了。 “是解语干的,人已经被关起来了。”王博衍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是对这件事的整体存疑,他没能见到解语,也没能见到宁慕心,好像是有人刻意隐藏了什么不让他知道,皇上面前也只有尚书令一人陈述了事情的经过。 他极力为王博衍撇清,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却句句指向解语的居心,连多年前宁慕心招安的事情也寥寥数语勾起了皇上的记忆。 宁慕心和解语的出身一向不齿,虽然皇上不至于怀疑王家在这里面有什么参合,但心里面肯定还是会有想法的。 两人是他的部下,潜入调查的确也是他多管闲事,但是王博衍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尚书令说他是照例巡视,毕竟醉风楼闹出了人案,虽然没有线索可寻,但还是应该亲力亲为,一副廉洁为民的模样,连皇上也感慨尚书令如此年纪,却依旧是为国为民。 而据尚书令崔有怀说,解语应当是把他当成什么登徒子了,谁知道那房里坐着的是宁副参呢?她在那里又是干什么呢? 崔有怀嘴上没说,眼睛却一直看向王博衍,嘴角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仿佛也在告诉他:你们在做什么我都知道,生气么? 而话外之音又引导皇上往另一个方向想:也许,那两人就是知道他会去,所以专门在那里等着刺杀自己的呢? 毕竟,当年极力支持要招安翠峪山的人,正是崔有怀。 谁知道宁慕心心里究竟是对他心怀感激,还是心怀怨恨? 也因为皇上要求避险,所以今天王博衍根本没能见到解语和宁慕心,倒是听崔有怀说了一箩筐的废话。 皇上是不是真心相信崔有怀姑且不论,但解语伤人是不能辩解的事实,虽然只是胳膊上挨了一刀,但刺杀朝廷重臣,可不是死了一个青楼女子那么容易翻篇的事情。 “解语?!”肖玉瓒想起那个狼一样的少年,他眼里的光特别的亮,不爱说话,却非常信任依赖宁慕心,他不是会主动伤人的人,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才对,“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那孩子。。看着年纪不大,却不像是鲁莽伤人的性子。” 王博衍眼中光芒渐深:“遇上宁慕心的事,就什么性子也没了,他只会护着宁慕心。” 肖玉瓒怔住,半响后,突然明白了:“这段时间没看见他们两人,赛马大会你也没带他们,是去查紫苑姑娘的死因了么?” 王博衍颔首:“死得太蹊跷了,为何当晚就要选择在东湖自杀?她到底想引起什么样的轰动?亦或者是谁的注意?她身在那样的环境中,应该比谁都清楚,薄纸一样的命,是绝对掀不起什么涟漪来的,那么就只能是想要引起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注意,想要揭示什么呢?不管怎么想,那个诡异的村庄,紫苑离奇的死亡,都有值得调查之处,主要是。。。那晚得知墨生寻找的那个铃铛。” 肖玉瓒大概明白过来:“你是说,那个铃铛应该是紫苑姑娘给他的?” “很大概率是。” “可那天墨生是跟咱们在一块儿的,没看见谁给过他东西啊。” 王博衍转脸看她:“想给的话,总是有办法的。” 肖玉瓒抿嘴,想了想,的确是有这个可能的。 “那么。。紫苑是早就想好了要在那天自杀,所以随便找了个人给铃铛么?她如何能确定只有一面之缘的肖墨生会帮她?会调查她的死因?或者说,紫苑是因为看见了肖墨生,肖墨生也看见了轻纱笼罩的她,才让她有了给铃铛,再自杀的念头?”王博衍不仅仅是说给肖玉瓒听的,他更像是从头到尾的在梳理自己的头绪,“所以我以为。。紫苑会这么做,一定以为她笃定肖墨生不会扔了她的铃铛,且在自己身亡后,一定会对他造成冲击,肖墨生一定会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紫苑。。是不是认识肖墨生?” 肖玉瓒被王博衍说得有些发冷,这些猜想可以说是。。非常大胆了,但是这样解说起来,似乎又合情合理的把事情给串联了起来,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做没有把握的事? 责任心,耐心,为官清廉的心,少一个,都没有办法达到紫苑想要的目的。 如果不是认识,她怎么可能会知道肖墨生拼命想要做官,做大官就是为了要做一个查清所有案件的人呢? 可。。 “墨生是第一次来帝京,他怎么可能。。” “可能。”王博衍笃定开口,他敲了敲桌面,语气有些凝重,“还记得云娘指路的那个村子么?” 肖玉瓒点头,任凭谁听了那样的情景,都不可能再忘记了。 “许冬荣说得不错,我后来也仔细想过,若是那些姑娘并不是死了,而是还活着呢?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个村子的人丢了女儿却都闭口不言,既不报官,也不提及,甚至还偷偷建了衣冠冢?”王博衍盯着肖玉瓒,从肖玉瓒的表情,已经看出来她猜到了。 肖玉瓒吞了口口水,喃喃道:“有人。。花钱买走了这些女孩。。若还活着,那么。。” “醉风楼。”王博衍补充道,“姿色好些的,或许会被送到官员后院,烟柳之地这样的交易很多,可是有那个能力和财力买下那么多姑娘的,只有醉风楼。” “村子里那些人是因为不知道被买走的姑娘到底死没死,心里有愧,心里有鬼,觉得害怕,怕死了的鬼魂怨气太重回来追魂索命,所以在后山悄悄给每个人都建了衣冠冢,想要安抚自己早就烂透了的良心。”肖玉瓒觉得胸口发闷,有些喘不过气来。 繁华盛世,帝京街头,肮脏与白骨堆叠的交易,腐坏在阴暗的角落里。 “所以我让解语和宁慕心悄悄去调查醉风楼了,醉风楼背后的势力,远远超过我的想象。”王博衍眼中闪过危险的寒芒,他握紧拳头,冷声道,“他对自己倒是狠。” 那一刀割下去,痛几天,却几乎要了他两个得力部下的命。 肖玉瓒瞪大了眼睛,因为太过震惊,背上都渗出了冷汗,她伸手拽住王博衍的手腕,似乎想从他眼里找到答案。 王博衍回握住她的手,烛光摇曳里,他缓缓点了头:“醉风楼背后的人,应该是崔有怀,解语他们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让他不得不以所谓为民的理由前往醉风楼,然后顺理成章的遇刺,受伤。。然后误导皇上,他。。是想要解语和宁慕心死。” 059、无法忘却的人 肖玉瓒拽紧了王博衍,哑着嗓子道:“紫苑姑娘和云娘想要揭露的东西,会不会是同一个?” 村子里姑娘们的消失,紫苑诡异的自杀,通过王博衍的梳理,渐渐都变成合情合理起来,她们指向同一个地方:醉风楼。 那么云娘害怕的那个人,会不会也是尚书令崔有怀? 醉风楼里,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百万军饷案,难道真的还另有隐情么? “云娘在天牢,十二时辰轮番有人看管,且御前也加派人手看护,她是皇上金口玉言指了决不许出事的人,就算尚书令有心想要灭口,也很难。”王博衍微眯眼眸,“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紫苑的死,只会让云娘的处境更加安全,但解语和宁慕心。。就不一样了。” 这两个人毫无身份背景,和白手起家打拼出今日地位王元平不同,宁慕心的起点,就注定了副参是她的终点。 她在招安前,是翠峪山的少当家,是山匪,即便是如今得到了清白身份,却也没办法改变‘贱民’的标签,如果不是王博衍拉了她一把,现在的宁慕心要么是早就死在了当初的营地,要么就是送进宫中,受尽折磨,最终死于非命。 如今她披上了体面的身份和衣裳,却依旧阻挡不了所有对她指点议论的声音,出了这样的事情,谁会质疑尚书令而去听一个毫无背景的‘山匪’辩白? 宁慕心唯一能够期盼的人,只有身为上司的王博衍。 而解语就更不用说了,他是街头乞丐,还曾经偷过东西,就是个跟在宁慕心身边摇头摇尾的跟班,他的一条命,在世人的眼中,恐怕还没有崔有怀的一滴血值钱。 王博衍头很疼,直接被崔有怀盯上,事情变得非常棘手起来。 王家现在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和崔有怀硬碰硬,但是要把解语和宁慕心捞出来,还是有余地的,不管怎么说,明天一定要先见到解语和宁慕心。 “解语和宁姑娘,不会真的。。”肖玉瓒脸色发白的问一句,她虽然不清楚尚书令为人究竟如何,但看王博衍凝重的神情,肖玉瓒大概知道此人不会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且,醉风楼的事若真的和尚书令有关,那么解语和宁慕心怕是凶多吉少了。 说了那么多,王博衍怕肖玉瓒担心,暂时放下心里面的各种焦躁,对她报以柔和的笑意:“没事的,明天我去见见他们。” 今天见不上,明天就能见到了吗?恐怕根本不是王博衍口中所说那般简单。 见肖玉瓒还是愁眉不展,王博衍把她抱起来往里屋进去:“虽然有些困难,但保下两个下属我还是能做到,不相信我么?” 他还有闲心闹,肖玉瓒无奈的叹口气。 但也是被王博衍这么一闹,整个人脸色都好看不少,胸口喘不过气的劲儿也缓过来了。 她当然是相信王博衍的,既然他说有办法,想来是不会再闹出人命来了。 “那。。你自己也千万小心,不要惹恼了皇上。”肖玉瓒叮嘱一句,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又道,“真的不会有事么?” 王博衍把肖玉瓒放到床上,已经回身喊小椒和承安打水进来伺候,他坐在肖玉瓒身边,把头靠上她的肩膀,蹭了蹭:“玉瓒,我今天很累了。” 肖玉瓒搂住他心疼的拍了拍:“那。。那我们早点休息吧。” 王博衍闷声应下,随后又抬起眼眸看她:“不会有事的,放心吧,等解语和宁慕心出来,咱们再去问墨生是不是认得紫苑姑娘的事,这事不急。。” 肖玉瓒颔首说好,她心里其实对这件事情还是存疑的,肖墨生要是真的认识紫苑,按照他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坐得住这么些天都没有动静,肖墨生不是王博衍和常守那样性子极端沉稳,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之人,他一旦涉及到认识的人,不管是谁,都肯定把着急全写在脸上。 肖玉瓒太了解自己弟弟,所以才觉得不可能。 王博衍说先不问肖墨生,肖玉瓒觉得极好,等听了解语和宁慕心发生的事情,或许紫苑的事情又能够有另一种解释了呢? 也许紫苑的这个铃铛并不是一定要给肖墨生的呢? 她也可以是想给王博衍的,看见肖墨生和他们一起,没办法靠近王博衍,便只能塞给相对好找的肖墨生呢? 答案并不唯一。 也并不绝对。 但今天的确是太累了。 洗漱过后,王博衍闭着眼睛搂紧肖玉瓒,他睡得很快,迷迷糊糊说了几句,呼吸便变得平稳起来。 肖玉瓒稍微挪开一些距离,看了会儿他的睡颜,见他还能安心睡着,自己心里面也变得轻松不少,至少证明事情还没有太过糟糕。 这般想着,肖玉瓒在王博衍下巴轻轻一点,随后找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也安心的睡去了。 等到肖玉瓒的呼吸也平稳下来,王博衍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自己要是不睡的话,她估计也是睡不着的。 王博衍目光深深的望着眼前的一片朦胧,他虽然看不清楚,只能靠呼吸声来判断,但他知道肖玉瓒就在自己的身边,他非常珍惜,也非常庆幸她能够在自己身边安心入睡。 他如今已经长大了,一直以来,他都希望自己能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这个人现在找到了,他便想更贪心一点,护她一世安心无忧。 所以外面的狂风暴雨交给他去扛好了,他喜欢看肖玉瓒跟三两好友开心斗嘴,展颜欢笑的样子。 一直笑着就好了。 他不太敢抱得过紧,怕肖玉瓒突然醒过来,她身上清香扑鼻,对他来说比什么安神香都要管用。 第二日一早,王博衍便出门去了。 肖玉瓒是醒着的,知道他跟小椒叮嘱让自己多睡会儿,攥紧了衣袖没有睁眼。 等到王博衍的脚步声出了门,肖玉瓒才坐起身来,还吓了回屋来的小椒一跳。 “小姐,你没睡啊?”小椒拍拍心口快步走上来,她拿上衣裳过来问肖玉瓒要不要起身,嘟囔一句少爷都已经走远了,有些遗憾的样子,大概也想不清楚为什么肖玉瓒明明醒了却不让王博衍知道。 “墨生呢?”肖玉瓒昨晚一直在做梦,浑浑噩噩的,醒了又记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梦什么了,一大早便觉得头疼的厉害,摆摆手示意自己暂时不起来后,问了一句肖墨生的情况,“他今天入宫去了没?” “没呢。”小椒也不清楚进宫是个什么情况,但肖墨生的院落就在漪澜院后面,她的确没见着什么动静。 “没去?”肖玉瓒刚要躺下,又撑起身,觉得恐怕跟尚书令崔有怀受伤一事有关,也顾不得自己头疼了,下床穿鞋把小椒手上的衣服拿过来,让小椒去把肖墨生喊到自己这里来。 小椒见肖玉瓒着急,也没来得及问,转身就往肖墨生那边去请人,等肖墨生进屋的时候,肖玉瓒已经在外边坐了一会儿了。 “姐姐,你叫我?”肖墨生在肖玉瓒跟前还是很听话的,昨天虽然提前走了,但今天是进宫面圣的大日子,每年殿前三甲的职务都会由皇上当面钦点,文状元还要骑马绕城接受城民祝贺,这是每一年的规矩,今年为什么会没有进宫呢? “墨生,你们今日不进宫去么?”肖玉瓒拍拍身边的位置让肖墨生坐下。 他走到肖玉瓒身边,半垂眼帘:“昨日皇上率先走了,咱们回来后得到消息说日子要往后推几日,具体是哪一天,还不知道。” 果然是因为尚书令的事。 肖玉瓒微微颔首,没再多问这事儿,倒是询问了一下昨日的游戏他有没有被找到。 肖墨生勾着嘴角笑起来,说他是被常守哥哥找到的,一副心服口服的样子。 心里揣着事,原本应该很感兴趣,详细询问具体情况的肖玉瓒也没问,她这般沉默坐着,一看就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没事的,姐,皇上应该只是这两日政务繁忙,推后几日罢了,又不是不见了。”肖墨生咧嘴笑起来把手搭在肖玉瓒的手背上,试图让她开心一些。 肖玉瓒勉强扯出个笑意,抬手摸了摸肖墨生的脑袋:“你不多心就好,皇上作何打算咱们是不敢置喙的,这两天你在家里好好休息,等到上任了,便像博衍一样,整日繁忙了,等再有了自己的府邸,姐姐想见你恐怕也就不容易了。” 肖墨生傻呵呵的乐:“姐,你是怕这个啊?那怎么会呢,咱们都在帝上京,你没法到我府上去,我自然厚着脸皮到你府上来呗,我姐夫还能吝啬我那一碗饭么?” 肖玉瓒戳他脑袋:“你这会儿倒是觉得没什么,等到你真有喜欢的姑娘了,便把你姐跑到九霄云外去了,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姑娘了,哪儿还记得起我?” 原本就是句玩笑话,这么多年了,肖墨生也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成绩,以他的科考成绩,亲姐又是王参将的夫人,以后免不得和王家联系紧密,前途不可限量,消息传到川渝,肯定有不少的官家太太上门给肖墨生说亲,指不定再过不久,连她跟前也要热闹起来。 一直没能融入那些夫人小姐中间的肖玉瓒,只怕要因为这个弟弟的缘故,陆陆续续收到不少的聚会拜帖了。 可肖玉瓒还是盼着肖墨生能找一个称心如意,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姑娘,哪怕是家世没有那么好,只要心眼正直,人品端正,肖家也是不挑那么多的,人活一辈子,过的就是个舒心如意,肖玉瓒是运气好,没得选,却误打误撞嫁了心仪之人,而肖墨生还年轻,他又是男子,将来在朝堂上出息了,他的选择远远比肖玉瓒宽广。 可这话不知道怎么触到了肖墨生的伤心处,他脸上的笑容因为肖玉瓒的话一僵,随后眼中流露出非常悲伤沉痛的神色来。 他松开手坐正身子,半响没有说话。 肖玉瓒心里咯噔一下,几年前的事,他不会还记着,没放下吧? “墨生,你还想着那姑娘么?”肖玉瓒问一句,见肖墨生双手握紧默不作声,便明白了。 四年前他曾经哭着喊着要救一个姑娘,寻着他说的那姑娘告诉他的地址去问,却被那家人告知自家从来没有过这个女儿。 整个金平城遍寻无果,如同他的一场幻梦。 那时候乔氏以为肖墨生是魔怔了,每天跑到外面去,不知道是冲撞了山神还是遇到了什么脏东西,当时还专门给他做了一场法事,只有肖玉瓒信了肖墨生的话,帮着他四处探听寻找。 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 这么多年过去了,姑娘或许已经死了,连家人都不承认她的存在,或许还有什么别的隐情,但想要再找到,想必是不可能的了。 那是肖墨生的情窦初开,她还记得肖墨生跟她说过,那是个美若天仙的姑娘,年岁虽然还很小,但是已经能预见到她长大以后该是何等模样。 姑娘身子不好,很少会出门,即便是出门,也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没人知道她是谁,也没人看见过她的样子。 肖墨生是第一个,她买东西落了银子,窘迫焦急的时候肖墨生替她解了围,是两人的初识。 后来百花佳节,他看见了姑娘的面容,听她说自己家住何方,这么多年认识的第一个陌生人是肖墨生,想来也会是最后一个了。 肖玉瓒细细听来,觉得那姑娘一定也是心悦肖墨生的。 她一定也倾心给了那个为她解困的翩翩公子,不惜打破十几年的固执习惯,视以真容,捧出真心。 只可惜这朦胧的爱恋还未到发芽生长的时候,原本相约好见面的姑娘,没有赴约。 肖墨生曾跟自己说过,他想要娶那个姑娘为妻,好像直到现在,他也没有转改心意。 但那注定是已经等不到的人了。 这样的话。。肖玉瓒没有办法说出口。 她能理解肖墨生么?想来是可以的,如果说从前并不太能彻底明白,那么与王博衍的相逢,让她懂得一个人的执念真的可以支撑着一个人负重前行。 “若是一直找不到呢?”肖玉瓒看他,拍了拍肖墨生的肩膀,“不过你现在还不着急,你才十八岁,还有很多的时间。。” 说罢,肖玉瓒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她深吸口气,舒展了一下身子:“你那个铃铛呢?带着么?可以给我看看么?” 肖墨生眨眨眼,从惊惶又沉痛的情绪里抽身出来,铃铛他一直随身带着,肖玉瓒说想看,他便摸出来递到了肖玉瓒的手上。 是个非常普通的铃铛,不会响,但是挂在手腕上非常的秀气好看。 不是纯金打造的,握在手里没有什么太大的重量,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像是紫苑的一个寻常配饰,只是恰好那日手腕上戴着的是这个铃铛,所以取下来送出的东西,也就是铃铛。 如果那天她戴着的是别的东西,那么肖墨生收到的,想必就是别的东西了。 虽然还不能确定紫苑的自杀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早有预谋,但肖玉瓒就是觉得。。这个铃铛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她好像就只是有一个引起注意的东西。 铃铛也好,银饰也罢,其实没有区别。 如果紫苑没有死,那么这个铃铛还有可能是一个调情的信物,可是她死了,最后遗失在醉风楼外的东西,想必就是这个铃铛了吧。 “紫苑姑娘给你的么?”肖玉瓒把玩着看了半响,什么名堂也没看出来。 肖墨生不安的皱起眉头:“抬轿的轿夫悄悄塞给我的,我当时。。还以为她是要让我。。”说到这儿,肖墨生有些难以启齿,“原想着第二日还回去,没想到当天晚上。。” 肖玉瓒抿嘴,她其实很想问肖墨生,能不能想起来自己跟紫苑是否认识这样的话。 但昨晚跟王博衍说好了,先处理宁慕心和解语那边的事情,而且看肖墨生此时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认得紫苑的模样。 等着王博衍处理好时候以后,再慢慢问他吧,有些时候的确是这样的,一些潜藏着的记忆和信息被埋藏在深处,细细挖掘的话,总是能够想起来太多被自己不小心忽略的东西。 就像肖玉瓒自己,如果不是王博衍率先认出了自己,一步步试探坦白,她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想起自己小时候有一个叫做燕儿的小跟班,那么多年过去,身边有了新的朋友,经历了新的事情,以往那些原本亲近的人失了太久的联系,自然也就不会再想起来了。 “把东西收好。”肖玉瓒把铃铛还给肖墨生,“人已经没有了,东西既然给了你,你便留着吧。” 肖墨生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一脸窘迫的接过来装好,瞳孔震动道:“姐,我真没去过那地方,我连胡同口朝哪边开我都不知道,真的!” 肖玉瓒盯着他慢慢从脖颈开始泛红的脸,本想再多看会儿逗逗他,谁知道肖墨生反应那么大,一下子站起身来:“我。。我只是想把铃铛还给她,我也没有别的心思的!” 肖玉瓒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见肖墨生一脸怨念,赶紧让小椒去准备早膳,她拉着肖墨生到饭桌上先做好:“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没去过,也不会去,更没有那样的心思,虽然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但碰上了也是缘分一场,她连个像样的坟都没有,拿着吧,也算是有人念想着。。活着是一个人,死了是游荡鬼,说起来都可怜。” 肖墨生垂眸:“姐姐。。。你说她还活着么?会不会也是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她若是还活着,一定还等着我去找她,等我当官了,我一定会找到她,悄悄找,到处找,一年,两年,总有能寻到消息的时候,我还记得她的样子,虽然现在可能变了许多,但总归也是个希望,我还记得很多东西,肯定都能派上用处,难道一个大活人就那般凭空消失了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不相信。” 他怎么都无法接受那姑娘是他自己被迷了心窍幻想出来的事实。 她是鲜活的,直到现在闭上眼睛,肖墨生都能想起她灵动的笑意,都能记起来她说的每一句话。 人不会无缘无故的蒸发,她若是活着,就一定能找到,她若是死了,也该有个消息,也该。。有个前因后果。 “姐姐,我不想骗你,也不想骗娘,我没有成婚的念头,从前有过,现在没有了,我就想做官,为了做官我苦读那么多年的书,如今如愿了,我便只想往上爬,我往上爬得高一点,我能调动的人,我能得到的信息就更多一点,我找到她的可能也就更大一点,姐姐,你有没有过心心念念,不可以割舍掉,也无法忘却的人?”肖墨生搓紧手指头,不安的坦白,“我有,或许我太固执了,这些年,我没有再跟娘提过她,怕她担心,也怕她伤心,可我放不下,至少现在还放不下,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或许突然有一天,心里那个坎儿迈过去了,出现那么一个人,能让我迈过去,接受她,或许永远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也不会有那么一天,可我希望在跟家人或者是更高权威妥协之前,我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深吸口气:“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对的,是不是太自私了,但。。我想要那么做。” 肖玉瓒看着他,认真听他说完,直到肖墨生再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时候,肖玉瓒才伸手握住他的手,郑重的点了点头:“既然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有必须要坚持下去的理由,有暂时无法忘却的人,那么就按照自己心里面想的那样去做吧。” “墨生,人生的路很长,每一个选择都很重要,但爹、娘、还有我,都希望你能够大步前行,永远。。不要后悔。” 060、转瞬即逝的梦 要直接把解语和宁慕心捞出来的确是很有难度的一件事。 一旦被冠上了刺杀朝廷重臣的帽子,再想要脱下来,就太难了。 即便有王博衍作保,许冬荣也只能通过许家的重重关系,让王博衍见一见解语。 至于宁慕心在哪里,许冬荣也暂时还没有什么消息。 两人没有关在一起,分开拷问一向是极有效率的办法,唯一可惜的是这两人的嘴够硬,身子骨也够能撑,才没有当即定罪要了小命。 天牢和大理寺不是解语这样的无名小卒能踏足的,他被关在下狱司里,昏暗的地牢,潮湿发霉的泥土地,以及空气里面弥漫着的各种各样混合在一起的怪异味道,刚进来的时候许冬荣捂紧了口鼻,险些吐出来。 倒是王博衍和姜承宇还好,只是面色凝重,快步朝着最里面进去。 一路跟着的小吏还在不停地念叨只能看一小会儿,被许冬荣瞪了一眼,一脚踢在屁股上,终于住了嘴,默默跟上。 崔有怀上有哄骗皇上之能,下有阻隔消息之力,王博衍能做的不多,也不知道解语在这样的环境下,究竟能够撑得住几日。 走到最尽头黝黑粘稠的铁杆前时,王博衍已经看不清楚里面的情景了。 那个小吏点上了几支蜡烛,有了亮光,里面的情景才终于落入眼帘。 那小吏点了蜡烛便猫腰退出去了,王博衍的眼眸颤了一下,瞬间就握紧了拳头。 他看见的是一团血肉模糊,散乱的头发下只露出半张惨白的脸,囚服浸满了鲜血,双脚被一对又重又黑的脚拷锁住,连接在角落处的石墙之中。 “解语!”许冬荣很少看见这样血腥恐怖的场面,素日里瞧见街上可怜人都难免唏嘘,何况是相熟的人,前段时间还活蹦乱跳的人突然就这样不知死活的躺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身上的血迹都已经凝固了,露出来的胳膊上全是鞭痕,连苍白的脖颈处都有,脚踝因为沉重脚拷的缘故,也已经破皮烂肉,有些发脓的迹象,被掩盖住的地方,还不知道受了怎样的酷刑拷打。 许冬荣蹲下身喊他,眼眶有些泛红,一声一声的呼喊下,解语却迟迟没有动静。 “太狠毒了。。”许冬荣抬手摸一把泪,“他才多大?!尚书令不过流了几滴血而已!那伤口我听说了,还没有小指头那么长!当场就止住血了!都说了是误会,并不是要存心刺伤,为什么就是不肯网开一面,他非得要赔进去两条命才肯善罢甘休?!” 许冬荣有些发抖,刚才只觉得这地方潮湿又阴冷,此时更觉得心里面冷。 他一直觉得尚书令德高望重,就算周临的事情上他或许的确有什么不妥当之处,但总体的过错,还是周临自己犯下的,要怪也只能怪尚书令教诲失责,可真正不思悔改,一定要踏上歧途的人,到底还是周临自己。 可是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的。 王博衍派宁慕心和解语去调查醉风楼的原因许冬荣和姜承宇都清楚。 为什么尚书令偏偏就那么巧,要在那个时候到醉风楼去关心所谓的‘事件’? 紫苑死了那么久,为什么偏就是那天?! 大家心知肚明。 “他当然不肯网开一面,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他恨不得解语和宁慕心受不住酷刑招供,亦或是直接死在刑罚上,不论如何,都逃不开一个死字,也落不了一句不好在他的头上。”王博衍冷声开口,烦躁的去拉扯铁门,厚重的铁锁捆在,有钥匙打开都费劲,“被踩到狐狸尾巴了,恨不能每张嘴巴都是永远闭上的。” “怎么办啊,解语好像没动静了。”许冬荣担心的要死,见王博衍拉扯这铁门,上面凝固着的不知道是血痕还是别的粘稠东西,黑乎乎的一片,看得人心里发麻,“我们时间不多啊。” 姜承宇拍了拍许冬荣的肩膀:“二哥,我们已经进来了。” 许冬荣被眼前的场景都气晕了,难得懵一回:“对啊,可时间到了,咱们很快又要出去了啊!” 姜承宇沉默了一下,又道:“要是咱们不肯出去,他们敢对咱们动手么?” 许冬荣怔住,对哦,他一下子又不那么焦急了,回拍了一下姜承宇的手臂:“三弟,你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待会儿你负责把他们都揍出去!” 姜承宇点头说好,见许冬荣终于不那么烦躁了,才松了口气,自己心情也好上几分。 解语应当是失血过多又没能好好睡觉的缘故,昨晚上不知道拷问到几点,这样的地方要睡着也着实不容易,所以极大概率他是晕过去了,所以许冬荣喊他完全没有反应。 不过许冬荣没有放弃,稍微起身锤了锤自己有些发麻的双腿后,又靠上前继续呼喊解语,好像解语不醒过来他就总是不敢相信这人还活着的样子。 王博衍没拦他,约莫几分钟之后,里头的解语竟然真的有了反应。 他手指轻微的动了一下,最先看见的是姜承宇,他一下子睁大眼睛,指着解语道:“动了!大哥,二哥!手动了!” 王博衍抓紧铁门,发出咣当的声响,沉声喊道:“解语!能听见吗?” 地上的人像是很缓慢的在感受自己的肢体,他先是手指翘动,虽然胳膊动了动,抬起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似乎很疼,翻身这个动作也异常的缓慢艰难。 转了一半又停下了,后背太疼,翻不过去。 王博衍又喊了一声,解语才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并没有在做梦,那也不是幻听,梦里面一直呼唤着自己的人真的就在不远处,有人来看他了。。是很熟悉的声音,是必须要见的人,要赶紧清醒起来,要赶紧坐起来。。 脑海里面全都是这样的念头,但是越想要快,越是身子不听使唤,动弹不了。 很疼,眼前全都是血红模糊的一片,他虚开眼缝,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看见朦胧的血光,解语知道有光的地方肯定站着有人,但是他看不清楚,实在是看不清楚。 “解语!” 有人在一遍一遍的呼喊他的声音,像是天边那么远,那么的不真切,喉咙里血腥味混杂着干燥痛觉,用尽全力,也只发出了一声低吼。 耳边像是有风在吹,耳膜鼓动,根本听不清楚自己到底吼的声音有多大,只是脑子里面告诉他,已经拼尽全力吼过了。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大概也没有多久。。 视线稍微清晰一点之后,解语才抬手把脸上的头发撩开了。 王博衍和许冬荣凑得近,正一脸焦急的看着自己。 许冬荣看见解语睁了眼,还激动的差点落下泪来:“醒了!醒了!好小子!吓死我了。。” “参。。参将。。”解语模糊的喊了一声王博衍,艰难的撑起身子,朝着他们这边匍匐过来。 他双脚伤口太疼,解语已经没有办法走过来了。 凑到铁栏边的时候,解语的头靠在栏上,整个人大喘气,没关心自己怎么样,开口第一句,便问王博衍:“参将。。她。。她怎么样了?” 问的是宁慕心。 自己都要被打死了,还惦记这宁慕心的处境。 王博衍垂眸,安抚他:“宁慕心是我的副参,有官职入册,比你处境好上许多,她没事,你一定也不要有事,我会带你回去。” 解语的神情在听见王博衍说宁慕心没事的时候松缓下来,他对王博衍是完全信任的,也实在没法多想什么,只点头说好,说她没事就好。 缓了几口气后,解语充血的眸子又有了光泽,他声音干涩:“参将,我没事,我撑得住,但有几件事,我和慕心的确在醉风楼得知了不寻常的信息。” 王博衍颔首,蹲下身来。 这样的动作能够让解语说话更轻松一些,他深吸口气,尽量简洁开口:“醉风楼一直在打量购买姑娘,不是奴隶,不是孤儿,是周围村庄里面的干净漂亮姑娘,这个买卖。。已经持续很多年了,早在云城战乱的时候,帝上京就有人发现了这个财路,从云城方向买来许多穷苦人家的姑娘,训练打扮之后,有些会卖给富商,有些会卖给官员,大都是几天之后便再也没了消息。。有些买来之后迟迟卖不出去的姑娘,会毒哑了关在后面干活。。有些姿色绝佳的,会留在醉风楼接客。。前几年川渝来的姑娘就特别吃香,川渝多美人,又是帝上京没有的韵味,所以前几年川渝流寇横行,不少年轻姑娘无端失踪,指不定是掩人耳目下的肮脏交易,最开始站出来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剿匪的人不就是尚书令么?” 王博衍每听几句,心里面就沉重几分。 许冬荣在一旁也是汗毛竖起,使劲搓着手臂:“利用流寇买卖姑娘,利益之后又想着要赶尽杀绝,灭口毁据,尚书令,好一个尚书令!” “之前的那个村庄姑娘,想必就是这样的交易了。”王博衍抬眸,虽然没能拿到确切的证据,但是已经足以证明这件事情,且。。那些姑娘们的名字都被强行改过,想来要么死了要么哑了,再想寻到什么也难了。 但只是这样的话,显然还不足以让尚书令要杀了他们两个来掩盖。 果然,解语深吸好几口气后,又接着道:“紫苑姑娘。。便是川渝来的。” 王博衍楞了一下,皱眉思索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面一闪而过,但是一下子又根本抓不住。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三、四年吧。”解语仔细回想了一下,“告诉我这些的那个姑娘,原本也是想要自杀的,被我救下来了,她有些神志不清,说紫苑回来找她了,我当时不知道要怎么办,这些话也是慕心安抚下才问出来的,当时那个姑娘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处在一种非常惊恐的状态之下,原本还能问出些别的来,谁知道尚书令突然就闯了进来。。我是下意识出手,才不小心伤了她,我和宁慕心被带走的时候,那姑娘还在说些疯言疯语,后面更多的。。没听清楚了。” 怪不得尚书令要他们的命。 王博衍心中有数,对解语轻声道:“辛苦你了。” 解语头太疼,但还是把要紧的都说全了,王博衍从袖子里摸出不少的药瓶来,内服外敷都有,塞进铁栏里面给解语:“拿着,敷药,吃药,好好的,等我带你回去,宁慕心还在等你,一定要撑住。” 解语把东西拿稳,笑起来:“参将放心,死不了。” 王博衍深深看他一眼,更多的话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了,站起身来之后顺便把许冬荣也给捞起来,说了一声走吧,便抬脚朝外面走去。 刚走了几步,解语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开口喊住了王博衍:“参将!那姑娘似乎喊过紫苑姑娘的名字。” 王博衍回身:“名字?” “对,不是醉风楼的名字,应该是成为花魁之前,自己本来的名字。”解语贴紧铁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清楚一点,“那姑娘说,紫苑刚到醉风楼的时候,每天都会对周围的人重复自己的名字,那时候她也像是快要崩溃了,如果不是脸蛋实在漂亮,想必醉风楼的老鸨也不会对她那般宽容,后来紫苑被带到外面去了几次,渐渐就不闹也不喊了,等到再出现在世人眼里的时候,她并没有发疯,而是成为了万众瞩目的花魁,那姑娘说。。。紫苑当年一遍一遍重复的自己的名字,是叫做百梦,陈百梦。” . 肖墨生在漪澜院与肖玉瓒做伴。 后花园的小亭子里斗乌龟,还在草丛里面逮着几只蛐蛐儿。 姐弟两人找了个竹筒又斗起蛐蛐儿来,惹得漪澜院好几个下人围过来看,小椒喊声最高,好像她喊得越响肖玉瓒的蛐蛐儿就能赢一样。 不过承安觉得小椒那么卖力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她把上个月的月钱都压在肖玉瓒的身上了。 自打这位少夫人来了以后,漪澜院没少热闹,这样带着下人们一块儿赌蛐蛐儿的行为,在帝上京的后院儿里还真是闻所未闻过。 不过王博衍宠着,也没人敢说什么。 肖玉瓒那只蛐蛐儿明显是斗不过肖墨生那只的,三轮大战下来,已经累得趴着不想动了,肖墨生那只还雄赳赳气昂昂的,看得小椒嗓子都喊破声儿了,依旧没能挽回落败的局势。 肖玉瓒抱头:“怎么会输呢!怎么会输呢!明明看着挺精神的啊!” 肖墨生抿嘴笑:“让你先挑的啊,可不能怪我!” 说完把竹筒递给承安,让他还是去把蛐蛐儿放了,千万别养着,不然肖玉瓒肯定隔三差五就要玩儿。 被肖墨生管了一次的肖玉瓒很郁闷:“我哪有要玩儿。。” 肖墨生把旁边的一块碎银子拿起来,揣进自己的衣袖里:“承让承让。” 肖玉瓒哼一声,愿赌服输,倒是小椒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抱着肖玉瓒的胳膊,一副没饭吃了的萎靡样子:“小姐,呜呜呜呜呜,我的心。。好痛。。” 肖玉瓒弹她脑门儿,把手抽出来,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裙摆:“别闹,去让小厨房做饭,待会儿博衍应该就回来了。” 抬头看一眼天色,也快要到用晚膳的时候了。 肖墨生也站起来跟着肖玉瓒往正屋去,肖玉瓒说让他一块儿吃晚饭,正好让王博衍跟他说说过几天进宫面圣要注意些什么,皇上的心情一天一个变,肖玉瓒总是不放心。 肖墨生也对肖玉瓒的关心很受用,从来没表现出有什么不耐烦之处,他在帝上京唯一的亲人就是肖玉瓒了,他们两人从小就是一起长大的,现在还能够这样多呆在一起,肖墨生倒是很珍惜这样的时间。 快到晚膳的时候,王博衍也回到了漪澜院。 肖玉瓒正在跟肖墨生说话,看见王博衍进来,赶紧起身去拉他,说过几天肖墨生就要进宫去了,让他给肖墨生再讲讲这次需要注意些什么。 王博衍没说话,跟着坐下来以后,才看向肖墨生,轻声道:“墨生在这里也好,我今天得知了一些紫苑姑娘的事情,你要一起听听看么?” 肖墨生梗了一下,刚想说还是不了,沉默片刻后,还是改了主意,点头说好。 王博衍径直问道:“你认识紫苑姑娘么?你大概知道为什么她要选择你给这个铃铛么?” 肖墨生一下子被问蒙了:“我。。我不认识她啊,她为什么要给我,我也想知道。” “紫苑刚到醉风楼的时候,似乎是想过自尽的,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安定了下来,成为花魁,既然当初没能下定决心自杀,为什么会在第一次跟你见面后,就果断的自杀了呢?”王博衍盯着肖墨生的眼睛,似乎想帮他想起一些更深层的东西来。 崔有怀是有恃无恐的。 即便整件事情都指向他,依旧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明来证实这些事情就一定和崔有怀有关。 他的手是干净的,紫苑的死是因为醉风楼,云娘指向的那些姑娘也是因为醉风楼,崔有怀大可以推得干干净净,这点事情,就算皇上什么都知道,也绝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对尚书令如何。 所以崔有怀连毒哑解语的心情都没有,他只是简短的一声令下,就几乎要了两条人命。 王博衍即使知道了这些事,也完全拿崔有怀束手无策。 但。。有了突破口便是好事,蝼蚁虽小,胜在齐心,崔有怀若是太过于轻视他人,也迟早是会被蝼蚁啃噬的。 肖墨生被王博衍问的有些不知所措,好像紫苑姑娘的死跟他有脱不开的干系似的,当下便慌张的看了肖玉瓒一眼,肖玉瓒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和肖墨生视线对上的时候,才下意识脱口道:“博衍,到底怎么了?” 王博衍收敛几分目光,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看上去非常疲惫的样子,片刻后,他才深吸口气,没有再抬头看肖墨生,只是沉稳的问了他一句:“那。。你认识陈百梦么?” 肖墨生的脑子一炸,几乎有好几分钟的时间,是一片空白的。 他其实什么也没想,只是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王博衍会知道这个名字。 他寻找的那个姑娘,就叫陈百梦,她。。没跟旁人说过自己的名字。 他其实是知道答案的,他是聪明人,脑子转得快,只要他愿意,答案呼之欲出,但是肖墨生只是那样呆滞的坐着,瞪着眼睛一眨不眨的坐着。 不想去想,也不想知道这个答案是什么。 陈百梦,这是他自己都不敢轻易念出口的名字,此时在王博衍的口中,像是薄纸一般,一触即破。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面清晰的破碎了,然后就是强烈的窒息感,厄紧了自己的喉咙。 王博衍的声音很快又响起来:“紫苑也是川渝来的,大概三、四年前的时候,刚到醉风楼的时候,一直重复自己的名字叫陈百梦,后来不知怎么妥协了,醉风楼也把陈百梦这个名字彻底抹去了,我想。。或许你会认识的。” 肖墨生猛地站起身来,整个人看上去都僵硬了。 之后他眨了眨眼,像是溺水之人,张大了嘴巴,深吸了好几口气,瞬间眼眶就红了。 他从衣袖里面颤抖着手摸出那个铃铛来,轻轻摇了摇,即便已经摇过了无数次。。 没有声音。 她曾在他咫尺间的距离里,四目相对,隔着轻纱曼妙。 她看清楚了人群里转头望向她的自己。 他却完全不知道从自己面前经过的烟花女子,便是心心念念寻觅良久的姑娘。 陈百梦,她真的就像他的一个梦一样,途径他的世界,轻轻放下了一只铃铛,之后便。。永远的消失了。 明明触手可及,却又失之交臂。 肖墨生疯狂的抚摸过那个铃铛,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决堤的眼泪,崩溃落下。 他站着,颤抖着手捧着那铃铛,像是捧着自己破碎得快要撕裂的心脏。 “这是她的东西。。” “这是她给我的东西。。” “她。。她死了。” 061、为什么醉不了 世间的爱恨让人铭记。 但最让人难以释怀的,便是死亡。 紫苑的尸身由衙门处置,找也找不回来了。 肖墨生说完那几句话,便一直沉默着不肯再多说一句。 肖玉瓒眼睁睁看他崩溃落泪,又眼睁睁看着他捏紧铃铛倒下,打击来得太大,肖墨生没缓得上来,整个人眼前一黑,便再也听不见耳边的声音了。 他倒下前,觉得这样也好,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不去想,也好。 王博衍没想到这件事对肖墨生会有这么大的冲击,大夫来看过,说只是气血上涌,一时收到的刺激太大,下了两针后,肖墨生便有了反应。 不过他自己不肯睁眼,听大夫跟肖玉瓒他们说话,开了几味安神的药,背上厚重的药箱走远了。 承安送大夫出去,小椒忙着去小厨房熬药,屋子里没有别的下人敢进来,就只剩王博衍和肖玉瓒。 “墨生。”肖玉瓒喊了他一声,拉着他的手在床边坐下。 肖墨生别过脸,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她其实有很多的话想说,关于陈百梦,也关于紫苑,但现在的肖墨生显然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只是想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呆一会儿,肖玉瓒是知道的。 她是怕肖墨生想不开,所以不管他现在心里多抗拒,多不想听见这些话,肖玉瓒都必须要说,只要他听了,只要他想不过去的时候还能记起自己的这番话,那么他就一定能挺过来。 “之前博衍同我说了很多,关于紫苑姑娘为什么要自杀的推测,如今看来,我们的推测是没错的,她是因为先看到了你,才选择了自杀。”肖玉瓒的声音有些发抖,她怕刺激了肖墨生,所以一直紧紧拽着肖墨生的手,不知道究竟是要传递给肖墨生一些力量,还是想从肖墨生这里得到勇气,“今日你也听到的,紫苑姑娘刚到醉风楼的时候,是想过要轻生,那又是什么,能让她放下轻生的念头呢?是卖了她还要否认她存在的家人么?我觉得不是的,可能紫苑放不下的,是你吧。。不管那些人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让紫苑相信,我觉得,紫苑姑娘一定是担心你的安危,才最终妥协,留了下来。” 肖墨生的手收紧了一点,他把腮帮子咬得很紧,看上去特别的隐忍难受。 “她可能是不希望你看见她的样子,不希望你不惜一切的去救她,因为她知道。。醉风楼很危险,你若是跟一个烟花女子纠葛太深,只会害了你,那天科考的时候。。我看见她了,她就站在很远的地方,望着咱们的方向,那时候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现在想来,她应该是来看你的,或者说,她每一年都会站在那个地方,期盼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人,而那天。。她看见了。”肖玉瓒深吸一口气,抬起眼帘看了就坐在对面凳子上的王博衍一眼,见王博衍对她微微点头,肖玉瓒才转脸看向肖墨生的侧颜,接着道,“她相信你一定会中榜,所以把自己安心的交给你,以死者与官员的身份,而不是以青楼女子与新任考生的身份,她盼着你好,墨生,紫苑是个好姑娘,她是盼着你好好的。” 她可能没想到会在街上遇见肖墨生,那只探出纱帘的手,是她难以掩埋的思念,最终克制收回,是她内心深处的眷恋,迫使她必须保护肖墨生。 她没有刻意准备什么,这枚铃铛或许是紫苑心里最干净的东西了,所以她取了下来,将心里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一枚不会出声的铃铛,递到了肖墨生的手上。 若她还活着,肖墨生一定会有一天知道她是谁,她不能保证自己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还能够像从前一样波澜不惊。 不能保证如果肖墨生说要带她走,会不会动摇。 更不能保证在那些人面前,肖墨生有自保的能力。 她只是知道,醉风楼身后有一座大山,她不能让肖墨生冒险。 可如果她死了,在众目睽睽下死了,那么肖墨生一定不会对这件事情坐视不理,他有那么优秀的姐姐,她还记得那时候,肖墨生告诉过她,他姐姐是有名的剿匪三杰之首,是女侠,是金平城的守护者,而今,他身边还有王参将,有许许多多厉害的人,而她只是一个渺小的青楼女子,稍微沾上,便是他璀璨光明人生里,永远抹不去的污点。 她不想做那个污点,她想成为肖墨生人生路上的一块基砖。 和那些厉害的人一起,翻过那座她永远也只能仰望的大山,救下更多像她这样不幸可怜的姑娘,然后。。在朝堂之上,发光发热吧。 哪怕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火星,小到都不足以点燃那根导火索线,但欣然赴死,也算是这十几年的悲惨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自己为自己的生死,做下了选择。 她希望自己永远活在肖墨生的心里,以那个干净单纯,含羞带涩的模样,百花集市照得她脸颊微红,眼中有光,他们都笑着,是最好的模样。 永远不要玷污它。 . 屋子里安静下来多久了,肖墨生不知道,肖玉瓒说完这些话之后,便和王博衍一块儿出去了,桌上有热茶,门也被关上了。 他反反复复的想,也只能想起那日的轻纱曼妙,旖旎风光,朦胧身影姣好,以及那只探出半截的手,散发出悠然清香。 错过比从未遇见更痛,他无法排解这样的遗憾,也没办法原谅自己曾经那样龌蹉的想过她给自己铃铛的目的,更无法释怀自己只差一点就能与她相见。 这样的情绪在胸腔里反复发酵,可他只能握着这枚铃铛,无能为力。 死去的人不能复活,活着的人呢? 他没有答案。 他一直想要证明陈百梦是真的存在过,不是他梦中的人,如今彻底得到了证明,冰冷的尸体,坊间的谈资,是她存在过又消失的证明,他又后悔了。 当晚,肖墨生独自出了府。 他换上了一身纯黑的衣裳,把那枚铃铛用黑线穿好,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藏进了衣领里。 街上还是一样的繁华,每个人都笑着,三三两两好友相聚,有道别说下次再聚的,也有刚见面互相问好的,人生中的过客也好,密友也罢,活生生的人充斥着整个街道。 肖墨生只是漫无目的的闲散游荡,他其实并不知道醉风楼的位置,只是走得太久了,看见璀璨绚丽的高楼,便停下脚步望过去,醉风楼依旧人来人往,纸醉金迷,没有了紫苑,依旧有其他的漂亮姑娘,她们穿得姹紫嫣红,迎来送往,高楼窗户边挥舞着彩绸,她们的怀里,是温柔梦乡。 肖墨生站着看了很久,久到里面的老鸨专门跑到他面前来上下审视他,用一种露骨又挑逗的音调同他说话:“小哥儿是头一回来吧?瞧上哪个姑娘了?这般看着有什么用,来来来,到里面去,喜欢哪个跟我说就是了,害羞什么,男人嘛~” 说着就抬手来拉肖墨生,高声喊着就要往醉风楼里面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肖墨生突然站定,轻轻推开了老鸨的手,他半垂眼帘,看上去非常的萎靡和茫然:“不了。” 老鸨还笑着:“要的,要的,头一回难免紧张我晓得的,我给你安排个厢房,慢慢儿就好了。” 后面还说了什么肖墨生没听,他转身大步走开,最后变成奔跑,在帝上京的街头,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究竟是何方。 直到自己跑不动了,再也跑不动了,才靠着巷道墙边,躲开灯火璀璨,环保自己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 他原本是要去的。 去归还铃铛。 头很疼,心肺也很疼,像是要一起全部炸开一样。 他没办法不去责怪怨恨自己,也没有办法思考太多的问题,肖玉瓒说这些并不是他的错,他应该要振作起来,连带着紫苑姑娘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不要让她的死变得毫无意义。 道理他都明白,但是现在他没有办法跟自己讲道理,也没有办法跟自己妥协下来,他只是想要发泄,逃避,想要肆意的宣泄自己的痛苦,而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只有喝酒。 肖墨生在这里蹲了很久,站起来之后,他又重新回到了醉风楼。 不过他并不是要去醉风楼,而是在醉风楼楼上的包厢里坐了下来。 窗户打开,能看见醉风楼更广阔全面的情景。 那个老鸨还在热情的揽客,她姿色不错,只是上了些年纪,可看上去依旧风韵极了,不少人被她拉上便没能挣脱,一旦进了门,立刻就会涌上来好几个漂亮的姑娘围住那男子,具体说了什么肖墨生没听见,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听见。 店小二给肖墨生上了五瓶酒,见他目光忧郁的望着对面,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开口攀谈:“公子一个人喝那么多的酒,是不是遇上什么伤心事了?这借酒浇愁愁更愁,公子这般苦恼,还不如把心里苦楚说一说,兴许便好了呢?” 肖墨生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搭话,只是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下。 他没怎么喝过酒,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到底如何,见那个小二还站着,干脆让他再上两盘下酒菜来,他不是想吃,是想把这个小二给支走而已。 这些酒楼里的小二,每天都会见到各种各样的人,听到各种各样八卦的事情,有些时候能靠这些赚点小钱,所以总是喜欢什么都打听两句。 肖墨生这样闷头喝酒不开口的人也不少,小二当然知道这样的人要怎么撬开一丝嘴巴缝,先抛出些他可能感兴趣的东西来,疑问间也是交流,只要交流,就有故事。 “公子瞧那醉风楼的姑娘,一个个的都漂亮得很,可是啊,真正漂亮的姑娘,是不出来这样接客的,只有花了重金的客人,才能见着呢。”小二一边应下说好,走之前,还回头多话道,“公子是瞧上哪个了?不是我多嘴,这风华场所的姑娘就像是镜花水月,今儿跟你好,明儿跟他好,说白了就是认银子,要能赎回家,她自然甜言蜜语哄着你,要是不能,转脸就要和别人喜笑颜开,变脸比翻书还快,要不怎么说是青楼女子呢?公子倒也不必如此伤心,过几日也就忘了,正经家里谁会让娶个烟柳姑娘回家?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好,就算是花魁,说是卖艺不卖身,那谁又知道呢?只要钱够多,官儿够大,想要还不是就要了。。” 他一个人喋喋不休的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说到花魁的时候肖墨生整个人已经红了眼。 他喝了一杯觉得不过瘾,便干脆拿起一瓶来喝,那小二话音落下,肖墨生也正好喝完一瓶,他没醉,就是胸腔里面的火被这烈酒烧得太旺,烧得红了眼,蒙了心,直接举起手里的酒瓶,对着那小二便砸过去了。 虽然没有砸到脑袋,但是依旧划伤了那小二后脑勺和脖颈,感觉到痛,小二尖叫了一声,抬手一摸,全都是血。 他大喊‘杀人了!要杀人了!’ 肖墨生却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大声道:“不许你诋毁她!闭上你的臭嘴!谁都不许诋毁她!” “疯子。。神经病。。”小二并不知道肖墨生嘴里的‘她’是谁,他从地上爬起来,很快就跑出去惊动了人。 店家报了官,很快衙内就赶来了。 进来的是个干练飒爽的姑娘,头发高束,穿着衙内服饰特别的精神,但她显然脾气很烦躁,推门就不耐道:“谁伤人?!” 看清楚肖墨生的脸的时候,楞了一下:“你。。你怎么。。” 来的正是周芋白。 今天是她当值,好好的享受着安静时光呢,突然跑来说有人伤人,头都打烂了。 周芋白默默翻了个白眼,这种夸张的说法,她已经习惯了。 刚上任的时候她听见这种话还深信不疑,但是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奇葩案件后,所有夸张紧急但还能废话一堆的事,都是不怎么紧急的小事,抓到衙门教育教育,赔点小钱就完了。 但能怎么办呢?还是得去。 可推开门瞧见肖墨生,周芋白还是很错愕的,她眨了眨眼睛,退出去看了一眼那个捂着脖子一脸愤怒的小二,又重新进来,看了一眼还拿着碎瓶子的肖墨生,吞了口口水,上前把那瓶子从肖墨生手上拿下来了。 “肖家哥儿,你。。你这是怎么了?”周芋白靠近肖墨生小声问一句。 那小二见周芋白认识肖墨生,以为她要因公徇私,还大喊着这人伤人!要抓起来!要赔钱! 喊得周芋白头疼,烦躁的回身让那小二闭嘴,她的威慑力还是很足的,很快后面就没了声音。 但后面没有声音,肖墨生也没有声音,她担心的看着肖墨生,他的眼神却很飘忽。 片刻后,肖墨生才道:“要带我走吗?好,我跟你走,不过这些酒我能带走吗?我花钱买了的。。” 周芋白傻了,这算什么要求?他看上去完全不正常好吗! 不是那种喝多了的不正常,是他完全清醒着,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说什么,但就是处处都透着诡异和不正常! 周芋白虽然不太了解肖墨生,但是那天玩游戏她和肖墨生是见过的,他是个笑得很明媚的男子,很有才气,也很有灵气,绝不会是现在这样死气沉沉,像行尸走肉一样的感觉。 但是当着这么多人,周芋白也不好多说多问什么,只是让把他的酒带上,把人先带回衙门里面去,随后先垫了银子让那个小二买药包扎,好几两白银,加上伤口也不严重,已经没怎么流血了,那个小二倒是没有再追究,只是念叨一句这都什么人啊,转身去给自己上药了。 周芋白回到衙门后专门让人去王家传话,大概说明了一下事情的经过,让传话的人说明,务必要肖玉瓒和王博衍一块儿来,不然怕带不回去肖墨生,他状态很不好。 陪肖墨生坐着等家人来领的周芋白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他也没说话,只是闷头喝酒。 没怎么喝过酒的肖墨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男人都跟自己一样,喝了那么多下去也没觉得有什么反应,他记得肖玉瓒的酒量就很不好,好像两三杯就醉掉了。 现在他倒是有些羡慕肖玉瓒,她缺失的酒量似乎都在肖墨生身上弥补了回来。 周芋白看他喝下去也没什么反应,一时不知道究竟是该拦着点还是不该拦着点,毕竟两个人也算不上熟悉,这人要不是她大嫂的弟弟,周芋白还真不会有这个耐心。 但既然以后她是要嫁给姜承宇的,那么都是一家人,该管还是管,幸好今天是遇到她值班,不然这会儿肖家哥儿打人的事肯定都传遍大街小巷了。 肖墨生被周芋白这样盯着也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只是专心的在喝酒,专心的有点过分了。 周芋白是耐不住静的,坐了会儿就开始坐不住,磨蹭着想要说点什么,见肖墨生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也没醉,憋了会儿,才开口道:“酒好喝么?” 原本以为肖墨生不会搭理自己,结果他竟然真的抬眼看了自己一眼道:“不好喝。” 周芋白来了劲儿:“那你还喝那么多干嘛?” 肖墨生又沉默下来,开下一瓶酒的间隙里,才闷声道:“那你有不用喝这么多就能醉的酒吗?” 周芋白恍然大悟,这是买醉来着。 买醉就买醉,打人做什么。 她抿嘴,竟然真的仔细在想有没有这样的酒存在,说起来,帝上京里的酒味道其实都差不多,醉不醉的还是得看人吧。 正想着,外头便传来了声音,周芋白一听就知道是肖玉瓒他们来了,赶紧站起身来朝外张望,还不忘了拍拍肖墨生的肩膀:“诶,你姐来了!你还喝呢?!” 肖墨生不搭理她,周芋白撅了噘嘴,这人真倔! 她差人去请肖玉瓒的时候,肖玉瓒正在跟王博衍说肖墨生会不会跑出来做胡事。 肖墨生出府,王博衍和肖玉瓒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出去的时候神色如常,肖玉瓒便以为他是准备出去散散心,也就没跟着。 过了这么会儿还没回来,觉得有些担心,想着要不要出去找一找肖墨生,刚说着,就听承安说衙门来人了,似乎是肖墨生打了人,被带走了。 两人急匆匆赶来,一路上得知当值的人是周芋白,店家也没有闹起来,这才松了口气。 一见到周芋白,她便抬手指了指里边,小声对肖玉瓒道:“大嫂,他不听我说话呢,你跟他说说话吧,我瞧他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肖玉瓒转脸去看,肖墨生已经喝完了所有的酒,乖乖的坐在里面一动不动,既不吵闹也没有近一步的动作,肖玉瓒心揪起来,谢过周芋白照顾肖墨生后,才朝着里面进去。 以前,肖墨生心里难过的时候,至少还会找她哭诉,很多情绪宣泄在眼泪里,哭出来了,也就好了。 他这样沉默不语,看上去好像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才是让肖玉瓒真正担心的。 他不愿意敞开心扉,更不愿意面对伤痕,他发泄不出来,伤口只会溃烂得厉害,难以愈合。 “墨生。”肖玉瓒伸出手,递到肖墨生面前,“很晚了,回家吧。” 肖墨生眨了眨眼睛,一脸的平静,死气沉沉的:“姐姐,对不起,我做了错事。” 肖玉瓒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又道:“没事了,走吧,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肖墨生接着沉默,很久之后,他才抬起眼帘,认真问道:“姐姐,我喝了很多酒,为什么喝不醉呢?我想醉一次,好像也很难,回家以后,能有让我喝醉的酒么?我看街上很多人,他们都能喝醉,为什么我不能?” 062、或许还有活的 肖玉瓒停留空中的手缓缓落下,她坐到肖墨生旁边的凳子上,轻声道:“想喝酒的话,府上还有很多,跟我回去吧,我保证。。能喝醉的。” 他就是想醉。 肖玉瓒清楚,有时候想要逃避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一个人的情绪没有办法得到宣泄的时候,强逼强求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果然,肖墨生听了肖玉瓒的话,立刻就乖乖点头说,站起身来准备跟她回家了。 王博衍跟周芋白在外面说话,询问了一下那个店小二的伤势重不重,周芋白瘪嘴说就是划了个小口子,流了点血看着吓人,擦点药酒包一下,明天估计就没事了,就这破事,嚷嚷着骗了好几两银子,这不就是摆明了抢劫么? 王博衍没说什么,只道没事就好,顺便把那几两银子还给了周芋白。 周芋白原本是不想要的,她在衙门当差就是图一个自己喜欢,赚不赚钱的都不要紧,她又不缺这几两银子,但王博衍坚持要给她,感谢她把事情压下来,还帮忙照顾肖墨生。 周芋白嘿嘿笑,也不是矫情性子,既然王博衍给了,她也就收下了。 肖墨生跟着肖玉瓒出来的时候,周芋白还拽着肖玉瓒的袖子同她说过几天休息了去找她玩儿,说完看了肖墨生好几眼,见他神色如常,依旧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强行压下自己心头的好奇,知道这时候可不是瞎问的好时候。 一直把三人送上了马车,周芋白才挥着手目送马车走远。 她伸了个懒腰,枕着脑袋往衙门里面去,坐回自己的靠椅上接着剥花生米的时候,才得空想想。 想了半天,没头绪,反倒是觉得肖墨生这性子,默默喝酒解愁,也不像是会主动挑事打人的样子,肯定是那个小二说了什么话刺激到他了才对,不过这时候她也不能径直又跑去问那个小二到底说了些什么,她这么凶神恶煞的去,他肯定也不会说实话,指不定又编一堆瞎话出来,这情况周芋白也算是遇得多了。 叹口气,周芋白把花生壳一扔:“不想了不想了!准备收工回家!” 而此时在马车上的三人,都保持着沉默。 王博衍伸手握住肖玉瓒的手,倒是让她安心不少,回府之后承安一路领着肖墨生回自己的院落里去,王博衍叮嘱备几壶上好的酒先送过去,见肖玉瓒紧赶着就要跟着肖墨生去,伸手把她拉住了。 “玉瓒,你别去了。”王博衍揽住肖玉瓒的肩头,知道她着急,但这个时候反倒是关心则乱,“我去陪墨生喝几杯。” 肖玉瓒皱眉:“你明天还要上朝,喝那么多酒可怎么行?还是我去跟墨生谈谈,这孩子最依赖我了,从小便什么事情都跟我说的。” 王博衍没松手,把她往自己面前拉近:“那这一次他为什么没有跟你说了呢?” 肖玉瓒噎住。 的确,这一次,肖墨生什么都没有跟她说,心里难受也好,痛苦崩溃也好,除了那一刹那控制不住决堤的泪水以外,姐弟两没有再过多的交流了。 他不愿意说,至少这一次,他什么都不愿意说了。 不是对肖玉瓒没有了信任,也不是心里面有了什么隔阂,只是因为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要怎么说而已。 曾经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 他没有王博衍那么幸运,曾经丢失的人还能好运的找回来。 紫苑也没有肖玉瓒那么幸运,拥有家人的保护和好友的支撑。 她去了又能怎么样呢?能跟肖墨生说些什么呢?说你不要这样,你要振作起来,紫苑姑娘也不会愿意看见你这样的,你过两日还要进宫,还要做官。。 这些不能让肖墨生释怀,更不能让他振作起来。 这一刻肖玉瓒突然觉得无能为力,她只是一个很渺小的人,或许她曾经在很努力的去成为一个很伟大的人,但现在这一刻,她只是一个连自己弟弟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的人。 王博衍的手很暖,他撑住自己,就像是撑住了一片天,见肖玉瓒不再坚持要去,王博衍才抱了抱她,轻声道:“我去陪陪他,想喝酒也好,想说话也好,男人之间总归是更好互相理解一点的,他的心情。。我懂,换位思考,如果是我失去了你。。我可能比他还要。。” 王博衍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等待和寻找,这个事情他比任何人都有说话权,也诚如他所说,肖墨生长大了,已经是个男人了,这种时候王博衍去,比自己去更好。 “好。”肖玉瓒松口妥协,拽紧了王博衍的衣袖,“我等你回来。” 王博衍抬手摸她的脑袋,用力环紧她后才慢慢松开,让小椒和肖玉瓒先回去:“别等我,早些上床休息。” 说完,又拉紧她的手使劲握了握,朝着肖墨生的院落远去了。 小椒搀扶肖玉瓒站着,直到王博衍的身影消失在小道上,小椒才轻声唤了肖玉瓒一声:“小姐。。咱们回去了吧,奴婢给你泡杯茶,急匆匆这样赶过去又跑回来的。。” 肖玉瓒摇了摇头,示意不用,她半垂眼眸叹了口气,突然就捂着脸蹲下了。 小椒不知道她怎么了,赶紧也蹲下身来:“小姐,你怎么了?” 肖玉瓒依旧还是摇头,不知道要怎么说。 那天初见,她是不是应该追上去的? 明明看到了,四目相对,也察觉到了紫苑的不对劲,为什么没有追上去?为什么不果断一点? 她如果执意要上去攀话询问,难道王博衍会拦着自己么?他肯定不会的。 以她的身份,想要和紫苑单独说两句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如果那天她能够问紫苑一句,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刚才是在看谁,为什么见了她就要跑,那么不管紫苑如何回答,她都一定会在意,更在意这个姑娘一些。 如果那样的话,是不是就能够更早一点得知紫苑的身份? 肖墨生现在,是不是也就能救下紫苑的性命,而不是拿着一枚铃铛,抱憾终身? 肖玉瓒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是没有道理的,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的心脏,衙门来人说肖墨生伤人的时候她是真的吓坏了。 她怕肖墨生真的想不开做了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失了前程,一蹶不振。 那么紫苑的期盼,她的死亡,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事情。 她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时候,终于深知自己的渺小和懦弱,深知自己的无能为力和自以为是,她想要保护世人,世人却唾弃于她。 而今她只想保护家人,却依旧没能在该做出正确判断的时候果断出手。 她变得畏手畏脚,若是当年。。若当年的她,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追上去,她哪管那么多眼光不眼光,定然是要多问几句的。 蹲在这里半响,肖玉瓒才拿下了手来,她长时间没有眨眼,眼睛有些干涩泛酸,把手递给小椒重新站起来以后,肖玉瓒才歉意的笑笑:“对不起,把你吓坏了吧?” 可不是要吓坏了?小椒都准备要不管不顾的跑去把王博衍喊回来了! “小姐,你别吓我啊,少爷已经不好了,你千万要好好的。”小椒声音都带了几分哭腔,这些事情,怎么就一件一件的往他们肖家头上落呢? 但还没完,显然是没完,紫苑的事后还藏着更多的事情,云娘和周临的事情也依旧是冰山一角,百万军饷背后的惊天主谋一旦被挖掘出来,皇上断然不可能容下! 而今解语和宁慕心被牵扯进去,就意味着王博衍已经被崔有怀盯上,他不肯放过解语和宁慕心是一回事,如今为着紫苑的身份,肖墨生和王博衍也同样不会轻易放过了尚书令。 肖家,王家,再加上许冬荣和姜承宇,指不定周芋白那个小丫头也要进来参合一脚,朝堂之争,孰胜孰负,现在才刚要开始! 风雨欲来。 小椒扶着肖玉瓒回到漪澜院里,一个劲儿的跟她说话给她解闷,生怕她再自己想不过去折腾自己,几年前的事情小椒真是怕极了。 不过好在肖玉瓒站起身来之后便没事了,她听王博衍的话,坐了会儿之后便让小椒烧热水准备梳洗,正在摘头上的簪子,承安从外头匆匆进来,探头问了小椒一句:“少夫人睡了吗?” 小椒说没睡呢,下意识心慌就问他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事情又闹起来给老爷和夫人晓得了? 承安摇头说不是,这事儿周芋白处理得及时,楼上都是包厢,也没出什么大事,稍微搪塞过去,当时没闹起来,也就传不出太远,老爷和夫人都歇下了。 那这个时候了能有什么事儿?小椒困惑的看承安一眼,让他进来说话。 承安瞧见肖玉瓒正在取耳环和头上的簪子,赶忙上前道:“少夫人,来客了。” 大晚上的,来什么客? 肖玉瓒手上的动作停下:“谁来了?” “许家公子,姜家公子,还有周家小姐都来了。”承安如实禀告,“马车就在外面停着。” 肖玉瓒觉得奇怪,周芋白不是说过几天得空了才来么?怎么突然又改了主意? 而且这么晚了,许冬荣和姜承宇为什么也不睡? 来得突然,肖玉瓒觉着应当是有什么急事,便让承安先把人请到漪澜院来,王元平和杜文娇既然已经歇下了,又是王博衍的好友,便让府上的人都安静些,别惊扰了娇灵院那边。 承安应声,转身便去了。 肖玉瓒看了一眼桌边的首饰,心想取都取了,也懒得再戴回去,这样还轻松些。 周芋白一路都很安静,直到进了屋里看见肖玉瓒才蹦起来喊她:“大嫂!” 许冬荣和姜承宇在外面站定,等到周芋白拉着肖玉瓒出来,才拱手问好,深夜突然来访,也是怪不好意思的。 肖玉瓒道了声无妨,让三人都坐下说话。 许冬荣一进来便左右环视了几眼,发现王博衍不在,坐下后开口问了一句。 肖玉瓒告知王博衍去开导肖墨生了,就在后面院子不远。 许冬荣颔首,咧嘴笑起来:“大嫂莫怪,这事儿我也是刚晓得的,实在是等不到明天了,怕多生变故,且解语和宁慕心还在牢里边呢,醉风楼一连出了那么多事,却还好生生的迎来送往,实在是本事通天,要说没有一座大山撑腰,我现在是肯定不信的了。” 肖玉瓒点头称是。 原来今日和王博衍分开之后,许冬荣又去了一趟天牢,去见了云娘一面。 他支开旁人,单独跟云娘说了几句话,得知醉风楼闹出人命之后由王博衍的手下前去搜查过,却误伤了尚书令崔有怀的时候,云娘一直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意。 她大概真的是不怕死的,在天牢里面受尽了折磨,被抓至今连个整觉都没有睡上,现在的云娘浑身充斥着刺鼻的味道,面容憔悴可怖,眼中充血疲倦,和刚刚被抓到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没有任何反应的。 尤其是所有人都逼着她认罪,说出周临的去向,急着要为这个案件画上句号却又不能逼得了她的时候,云娘的脸上总是会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她也在等,在等真的有人能听懂她的话,她已经把现在能说的东西说了,她没有等到那个按照她的话去寻找村子的人,至少,没人告诉她。 他们只是愤怒的咒骂着说被骗了,而坐在她面前的许冬荣,是第一个提到醉风楼,提到尚书令崔有怀的人。 他说:“你指的那个地方我知道,一个村子的姑娘都没有了,是都被醉风楼买走了吧?虽然没有查到那些姑娘们是不是还活着,但醉风楼这个地方有问题,我已经知道了,这就是你想告诉我们的,对么?” 云娘笑着,眯着眼睛看他。 “紫苑死了那么久没听说有人过问,偏偏是参将派去的人查到问题的时候他去了,我不管尚书令究竟对你和周临做了什么,我只是个文官,办事的官,只要有人做错了事,我就一定要替皇上把这个人揪出来,百万军饷案至今毫无眉目,外面依旧在铺天盖地的追捕周临,你心里面那个人,依旧好好的坐在自己的府邸里,他怕什么?他什么都不怕,他唯一怕的,就是活着的人开口,就是开口以后还有人愿意相信罪人所言,可你现在什么都不说,难道要等周临被捕,直接归案?” 许冬荣看着云娘,他的时间其实不多,想要说服云娘根本不够,他的这些话换作是卧底身份来炸她的话也完全行得通,云娘不一定信他。 但不管信不信,片刻之后,许冬荣都必须要离开了。 他握紧了拳头,掌心里面全都是冷汗,但云娘只是那样笑着看着他,看着表面毫无表情内心已经快要忍不住的许冬荣,直到许冬荣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的时候,云娘才终于说了一句话。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许冬荣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错愕的回头去看云娘,盼着能从她的眼睛里面得到肯定。 但他回头的时候云娘已经重新低垂下了脑袋,脸上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的表情,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紧接着,就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片刻就到了许冬荣的旁边。 时间到了,他们打开牢门,熟练的进去检查云娘的生命气息,检查她有没有异样之处,然后堵上她的嘴,以免她自尽,之后屋子里面坐了人,外面也涌进来更多的劳隶,连许冬荣身上,也要进行一次搜查。 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之后,许冬荣离开了天牢。 他在大街上吹了会儿风,然后朝着姜家去了。 姜承宇是刚躺下就被许冬荣给喊起来了,他没想到许冬荣这会儿回来,两人在屋子里沉默坐了好一会儿,许冬荣盯着茶杯想事情,姜承宇盯着许冬荣出神。 半响后,许冬荣突然一拍桌子,吓得姜承宇一个哆嗦,他站起身来,拉着姜承宇就往外走。 “二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找大哥去!” 做下了英明神武决定的许冬荣,在拉着姜承宇出府准备上马车的时候,和赶来的周芋白撞了个正着。 许冬荣拍额,他可真是会选时间出门。 姜承宇当机立断就往马车里钻。 周芋白跑得快,一把就拽住了许冬荣的衣角:“站住!跑什么!” 许冬荣叹口气,无奈的回头笑笑:“姑奶奶,我们有要紧事要办呢,赶明儿再跟你玩儿啊。” 周芋白没撒手:“我也有事跟你们说,关于肖墨生的,你们听不听?” 许冬荣回头:“墨生兄弟怎么了?” 周芋白摸了摸鼻尖,想了会儿,说不太清楚:“我也不好说,方才他到我那儿去了一趟,我瞧他很不对劲的样子,好像遇上什么事儿了,整个人都很不开心,都要去衙门了,还惦记这要喝酒的事情,我瞧他酒量也好得很,喝了五瓶也没见醉,还问我为什么喝不醉,奇奇怪怪的,我本来是准备回去了的,后来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你们男孩子的心思我是不清楚啦,但你们既然和博衍大哥要好,想来肖家哥儿的事你们肯定也不会不管的对不对?我怕大嫂伤心,想去看看,所以绕道来问问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说完,还探身去拉车帘:“姜承宇!你去不去啊!” 姜承宇从里面露出半边身子,破天荒的朝周芋白伸出了手:“去,你要一起的话就赶紧上车。” 周芋白一下子笑起来,像是怕姜承宇反悔一样,拽紧了他的手就往马车里挤,差点把许冬荣给挤下去。 是以原本是两个人要来的,现在变成三个人了。 肖玉瓒听许冬荣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大概明白了,他们是有要紧的事情要找王博衍说,顺便也来开解开解肖墨生,就算不了解是什么情况,但是陪着喝几杯酒也还是可以的,身边有人陪着热闹,总好过自己一个人熬着。 肖玉瓒心里暖暖的,道声感谢后,让承安领着许冬荣和姜承宇往肖墨生的小院儿去,王家空房多,喝醉了直接宿在这里也没什么,倒是周芋白一个小姑娘,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家里人肯定是要担心的。 见肖玉瓒担心自己,周芋白还拍得自己胸脯啪啪响,信心十足道:“我没事的大嫂,我家里人才不担心我呢,帝上京谁不认识我啊?再说了,我穿着官服呢,明儿我休息!没关系的,我陪你说说话吧,他们男人们都喝酒说事去了,你一个人,多没劲啊。” 她说得头头是道,觉得自己很有道理,但肖玉瓒觉得不行,好说歹说连拖带拽,还是让小椒和承安把周芋白塞上马车,亲自送回周府去了。 而此时许冬荣和姜承宇已经加入到了王博衍和肖墨生的队伍里,四个男人各坐一方围着喝酒,许冬荣打量肖墨生,还真像周芋白说得那样,看上去正正常常的,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啊,怎么奇怪了? 见肖墨生状态还行,许冬荣就先捡着自己的要紧事情说了。 云娘最后跟他的话是:“姑娘还有活着的,也有走出醉风楼的,比如我,他的后院永远不缺年轻女子,许大人,路还很长。” 她这话的意思,细细想来,有些可怕。 云娘是周临的心腹,却说自己曾活着走出过醉风楼。 官家后院交易买卖不少,但崔有怀也涉及其中,是许冬荣没想到的,他以为崔有怀会更谨慎些,可再细想,他又何须谨慎一些? 世人皆说,周临忘恩负义,畜生不如,云娘却愿意生死追随在他的身边,何尝不是对世人的讽刺? 身披道德的尚书令身后,是被掩埋住的无尽黑暗,云娘的笑容似乎也是一场博弈。 她在赌,下一个抬进尚书府,尚还活生生的姑娘,能被救下。 063、突然来的意外 四个大男人围在一起到底聊了些什么肖玉瓒不知道。 她就记着自己原本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开始发呆来着,发着发着呆,眼睛一闭一睁,天就亮了。 小椒跟承安在外面嘀嘀咕咕,烈阳高照,还是个极好的天气。 肖玉瓒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下朝时间,小椒说今儿肖墨生跟着王博衍出去了,没有再闹着要喝酒买醉,看上去精神状态好了不少。 跟着出去了? 是好事。 肖玉瓒一颗心吞回肚子里,多出去走走看看是好的,再过几天就要正式封官了,紫苑的死能够成为肖墨生的动力的话,想来绝对不会冤枉了她。 而接下来的几天里,肖墨生愈发的沉默寡言。 原本爱粘着她说话的弟弟像是一夜之间突然就彻底长大了,不仅爱独自呆在王博衍的书房里,甚至还时时跑到练兵场去,搞得灰头土脸的回来,为此王博衍还准备给他准备了一套衣裳,他也兴致勃勃的模样,昨晚上还跑来问她,有没有什么比较好的防身术学一学。 肖玉瓒没太想明白这样的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去练兵场像是去当沙包的,每天都得挂点彩回来,跟他说话虽然也会微笑着回答,但终究是没有之前那样的活泼尽头了。 肖墨生自己不肯敞开心扉说,肖玉瓒也不想急切的去询问他,总觉得是在撕开他的伤口来换自己的安心,并不是真的对他好,像现在这样陪着他,其实也好。 至少,肖墨生的眼睛里又重新有了光芒和神采,不管支撑他走出来的事情或者力量究竟是什么,都好。 而得到圣旨传召入宫的前一天晚上,快要歇下的时候,肖墨生来了一趟漪澜院。 王博衍正耐心的听肖玉瓒跟他说自己在院子里培土种出来的花枝生了虫,准备明儿去请个上京里的园艺师父来帮帮自己,王博衍笑着说好,顺便让承安记着明天去买几本种花的书回来。 肖墨生一进来,肖玉瓒连到嘴边的茶杯都给放下来,差点呛着,招手喊他:“墨生怎么过来了?是不是有点紧张?明天要注意什么博衍都跟你说过了,没问题的,是不是有什么忘了?” 肖墨生快步走到肖玉瓒旁边坐下,对着她笑:“不是的姐姐,我只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肖玉瓒看一眼王博衍,示意需不需要回避,肖墨生笑得更厉害了:“姐夫不是外人。” 肖玉瓒窘迫的咳嗽一声,这孩子,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王博衍倒是不介意,不仅不介意,还给肖玉瓒剥起橘子来往她嘴里塞。 “姐姐,我知道你为我担心,但我已经没事了。”肖墨生的话并没有肖玉瓒想的那么繁琐,就只是短短一句,“真的没事了。” 少年人的成长之路总是伴随着坎坷和困苦。 有的人把艰难和痛苦当做枷锁,肆意堕落。 有的人却当做信念和力量,走向光明。 肖玉瓒很欣慰,肖墨生选择的是光明之途,没有为难自己,也没有为难身边的人。 爱意不仅仅是撕心裂肺的呼喊和生死相随的勇气。 爱意还可以是牺牲自我予以成全,和明白懂得接受拼搏。 他决定要好好的生活下去,连带紫苑那份一起。 去看她没有看过的风景,去认识她来不及认识的人,百年之后,再说给她听。 这便是肖墨生的选择,他已经没事了,荒芜的心底开出了一朵名叫百梦的小白花,金铃相随,是他永远的力量。 肖玉瓒看他眼睛,有光芒,也多了一些坚定,他长大了,每经过一个坎坷路口,总是能够更沉稳几分。 他们肖家的人好像都一样。 她当初又何尝不是那样活泼欢快的性子?如今也渐渐失了年少时候的无忧,长成了闺秀应该有的端庄隐忍模样。 她那时候好像也说过这样的话,没有哭喊闹腾,也没有自弃挣扎,只是某一天推开门突然看见了墙角的小花,看见了恣意生长的绿草,突然就想明白很多事,也突然就长大了。 肖玉瓒伸出手拍了拍肖墨生的肩膀,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了声好,让他今晚一定好生休息,明日进宫,便是新的开始了。 临走前王博衍还塞了半个剥好的橘子给肖墨生,肖墨生也欣然收下了。 明明是她叮嘱肖墨生要好生休息,结果夜来辗转,睡不着的反而是她。 王博衍闭着眼睛伸手搂她,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声:“乖乖睡觉。” 肖玉瓒耳根子发红,蜷在王博衍怀里不动了。 他身上的清香好像能静心凝神,心里面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果然消散不少,昏沉沉睡过去,却睡得很浅,第二日王博衍一起身,肖玉瓒便睁开了眼睛。 “墨生跟你一起进宫吗?”肖玉瓒撑起身子问一句。 王博衍回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是,放心吧,你再睡会儿,很快宫里面就会有圣旨传出来的,到时候还有状元绕城的盛事,你可以去看看,很热闹的。” 肖玉瓒躺下去拿被子捂住半边脸,嘴上说再睡会儿,眼睛却睁得又大又圆。 王博衍盯着她笑,笑得肖玉瓒自己不好意思蒙上脸侧身躲到床里面去了,他才轻声说了句自己走了,起身到外面去穿衣梳洗。 夏日已经要过去了。 她嫁来的时候,还是五月山花烂漫的时候。 六月科考。 七月赛马。 眼见着就要到八月,肖玉瓒才觉着帝京的天气和川渝实在是不同。 以往这个时候她还在山里田里到处蹿,晚上薄薄的一层凉被还能再盖月余,帝京这边已经有渐渐转凉的势头了。 不过今天天气特别好,大概是因为老天也知道今天是殿前三甲的大日子,特意从昨晚上就温度持恒,今早上伸手出去也不觉得有凉意。 这两日有些腰疼,酸胀着不大舒服,坐久了便更难受,得躺着才觉得舒服些,小椒好久没给她揉捏了,肖玉瓒身体素质一直很好,不轻易感冒,更不会身上疼,所以肖玉瓒自己也没放在心上,以为是这几天因为肖墨生的事情着急,想来好好休息几天便好了。 但今天醒了还是有些不适,晚上也爱心烦意乱的不好睡,要不是王博衍抱着,恐怕一晚上都睡得不怎么安稳。 小椒今儿一早就来问肖玉瓒身上爽快些了没有,肖玉瓒闷声说还是酸,小椒立刻就笑了。 主仆两一样的糊涂性子,她凑近肖玉瓒身边,小声道:“瞧奴婢这个记性,小姐这几日是葵水要来的,怪不得身上不爽快呢。” 肖玉瓒瘪嘴:“以前也没这样酸疼过啊。” 小椒摸了摸下巴:“兴许是嫁过来以后在家里呆的太闷的缘故,从前在川渝的时候小姐你可是在家坐不住的,现在好几天也不出府一次,当然不一样了,而且。。小姐你现在是为人妻了,跟做姑娘的时候,肯定还是有些不同的。” 她说得头头是道,肖玉瓒觉得很有道理,想到王博衍刚才说今天街上热闹自己可以去看看,立马来了精神,让小椒去给她翻一套方便点的裤装出来,今儿街上肯定人山人海的,别穿裙子了,麻烦。 一听要出去,小椒也兴奋得很,给肖玉瓒选好了衣裳,自己又跑去给自己也换了一套方便点的衣裳来,跟着肖玉瓒久了,小椒的衣裳品味也跟肖玉瓒搭得很,一看就是一家人的装束。 主仆两用了早膳,便神清气爽的准备先到街上的酒楼去找个好位置坐着好看状元郎的英姿,之前在伊兰庄园的时候没能见到于北望,这一次肯定得见一见了吧。 刚出漪澜院,就跟杜文娇撞上了。 她也跟官家太太们约好了要去,前两天好像就说好了,两人一见面杜文娇便摆出一副不屑的模样来,非要装模作样等着肖玉瓒给她行完礼了,才话里带刺的说一句:“你们肖家要是再争气些啊,今儿就该轮到咱们放鞭炮敲锣鼓,一个锦州来的名不见经传的书生拿了榜首,可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我还以为你们肖家都是一样的好运气,在家躺着都能被金子给砸上门来呢?” 肖玉瓒摊了摊手,没答话。 杜文娇嘴臭归嘴臭,旁的坏心眼基本没有,肖玉瓒不跟她吵架,光是对她笑一笑,杜文娇自己就能把自己气出内伤。 果然,没得到回应,杜文娇哼了一声便拂袖走了。 不想跟杜文娇再碰上,肖玉瓒还专门去院子里转了一圈才出府,本来以为她们来得那么早,怎么说也能找个好位置才是,结果街上人山人海,早就已经爆满了,主要的街道两侧连凉茶摊子都匀不出一根木凳子出来了,更别说去酒楼找好位置了,路边能落脚已经够好了。 小椒在人群里抽空给肖玉瓒竖了个大拇指:“小姐,换衣服真是明智选择啊,要不等咱们回去,裙摆估计都被踩烂了。” 肖玉瓒看一眼前望不到头,后也望不到头的人流,心想怪不得杜文娇那么拽,她和那些官家太太肯定是早知道会是这样子,位置两天前就定好了,就她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榜首是锦州来的,没多少人会关注呢,结果呢?对今年这匹突然杀出来的黑马,反倒是激起了大家的热情,年年都是那么些地方的人夺榜首,估计也是看腻了,好不容易来个锦州的,瞬间就俘获了不少的学子支持,不少人都等着看这位状元日后的建树,是不是也能像他今日夺得榜首一般令人高看一眼。 虽然拥挤,但确实热闹非凡,肖玉瓒幸运在墙边看到了一块石头,带着小椒挤过去,正好够两个人贴墙站在上面,小椒搂着肖玉瓒的腰,两个人贴的紧,倒也不觉得挤。 状元郎从皇宫北门的偏门骑马出来,阵仗不小,立刻就在人群里激起一波波的热浪来。 肖玉瓒专门选着状元郎有一条走的街来,尽快看完了,人群跟着状元郎的队伍往前走,她们还能在街上寻些乐子玩,也不用急着回去。 在肖玉瓒心里,于北望这个名字便很大气,以为会是个健壮的男人,眉眼凌厉那般,没想到于北望看上去清清冷冷的,完全就是呆板读书人的样子。 不过这样子倒是惹来不少姑娘们侧目,帝上京的姑娘似乎就喜欢白白净净的秀气样子,例如王博衍,常守以及肖墨生这样的面相,没想到稍微沉稳持重一些的也那么受欢迎,肖玉瓒唏嘘一句,果然是各花入各眼,连常护在赛马大会上都能俘获一票姑娘的芳心,人家可是未来前途无量的于北望,没理由比不上常护的。 这么一想,也就觉得合理了。 状元郎红衣加身,挂个大红花在胸口,原本该是喜庆场面,偏生于北望铁着一张脸笑都不笑一下,有大胆的姑娘喊他他都目不斜视,颇有王博衍那种架势,比王博衍还要铁面无情上几分,完全是没把这看成是荣誉,反倒是有一种感觉自己被当成猴围观的不耐烦和厌倦,眉宇间写满了这破事儿什么能够结束的样子,肖玉瓒盯着他,扑哧笑了。 因为肖玉瓒虽然站得高,但是却离于北望很远,隔着一堵人墙,还是喧闹沸腾的人墙,他说什么都是不可能听见肖玉瓒这声笑的,但于北望的眼神朝着肖玉瓒这边看过来的时候,肖玉瓒还是心惊了一下,下意识的以为于北望这人的耳朵听力异于常人,居然能穿过层层人声听见自己这么轻的一声笑,当真是天赋异禀。 但下一秒肖玉瓒就知道是自己想错了。 于北望并没有听见自己的笑声,如果不是看见前方有人莫名其妙的冲过来了,他或许还不会往肖玉瓒这边看来。 人多的时候的确热闹,但是一旦出现点什么事情意外,便是躲也躲不开的,甚至会牵连不少无辜的人,形成连环事件当场。 肖玉瓒以为,这么侍卫把守着,她又贴着墙站着,是绝对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但事实证明,一个人真要倒霉起来,是不分时间地点场合人数的,于北望在街道中间,能够看见的视野比肖玉瓒宽阔太多了,人群里的骚动还没有到肖玉瓒这边来的时候,于北望便已经望见了躲避开的群众。 他一转脸,正好看见肖玉瓒,他不是特意对肖玉瓒说的,人群鼎沸,等肖玉瓒看清楚于北望对这边的人喊出的口型时,已经是来不及了。 他说:“躲开!” 但能不能躲开,不是肖玉瓒说了算的。 她和小椒已经是在墙角了,旁边人开始四下乱窜的时候,不少人便挤向了肖玉瓒的位置,小椒抱着肖玉瓒,虽然也护住了一些,但毕竟也是个姑娘,石头空间有限,也是有心无力居多。 混乱里肖玉瓒看见了几条狗,发疯似的在人群里乱窜,然后便是追狗的人,一瞬间尖叫声和拥挤就把他们淹没了。 不知道是谁在推搡,有人往后靠的时候失了重心,手肘一下子杵上了肖玉瓒的小腹,借力站稳的同时,肖玉瓒也剧痛受力,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这些事情发生在短短的十几秒里,于北望的马已经走过去一段距离了,他突然勒紧缰绳,不动了。 也是方才转脸的时候看见了肖玉瓒,所以她脸色突变弯下腰的时候,于北望觉得不对。 一旁的小太监催促着要继续往前走,吉时是算好的,绝对不能耽误了,于北望让他去看看墙角的那个姑娘,似乎是不舒服,小太监不耐烦的赶马,敷衍说知道了知道了,让队伍继续前进,千万不能再停下来。 那么多人,一个个他都得管,岂不是要累死了?! 这个状元郎,自己要做好人,倒是要把他们这些下人跑断腿,什么道理? 没人理他,敷衍过去也便罢了,谁知道是哪个不舒服了?自己个儿不舒服,总该知道自己回去! 于北望走远之后,人群里又恢复了秩序,很多人都跟着往前去了,街道上一下子松缓下来不少。 肖玉瓒蹲下身大口吸气,疼得额头冒汗,耳边嗡嗡直响,什么也听不见。 小椒有了落脚点,慌张的给肖玉瓒擦汗,喊她也没有反应,急得一个劲儿的哭:“小姐?!小姐你没事吧?伤着哪里了?哪里疼?你跟小椒说说话啊,你别吓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腹的痛感虽然没有得到缓解,但是适应了这样的疼痛后,肖玉瓒终于眨了眨眼睛,稍微找回一些神志来。 小椒哭得厉害,手足无措的在她旁边,见肖玉瓒终于有反应了,赶忙问她怎么样了,肖玉瓒觉得自己很不对,心慌得厉害,被撞了一下不至于是会这么疼的,她心里有不好的感觉,却又不敢乱动,只能拽紧了小椒的手,哑着嗓子道:“快。。快去雇辆马车,回府,赶紧回府。” 小椒吓得傻了好半天,等她跌跌撞撞跑去旁边的酒楼租借马车的时候,肖玉瓒才靠到墙上,试图缓解一下自己的疼痛,看能不能舒展身子站起来。 还是很疼,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么疼过了。 还好这会儿街道上已经没有那么多人了,马车来的时候,车夫还帮忙搀扶了肖玉瓒上去,然后选了一条清静的道路,朝着王家飞奔回去。 小椒一下马车就拽着门口的小厮让去请大夫,又喊来好几个人,把肖玉瓒直接给抬回漪澜院去了,上了床蜷缩身子躺了会儿,肖玉瓒的脸色才终于要和缓不少。 一路折腾,可算是到家了,到家了。。也就安心几分。 小椒一路都在哭,这会儿守在肖玉瓒床边还在哭,端茶过来给她的手都是发抖的,还洒了几滴在被子上。 那小厮也没去多久,小椒却觉得这时间像是放满了十倍在过,大夫来的时候她都快要哭得喘不上气了,慌着把事情说给大夫听,让他一定给肖玉瓒仔仔细细的看,撞着哪里不好,偏要撞着肚子,她家小姐这几天明明就很不舒服,真是祸不单行。 大夫先是问过肖玉瓒疼痛情况,然后以白布覆盖,让肖玉瓒尽量躺正身子,下手按压了几次,见肖玉瓒实在疼,觉得不应该是撞了一下的问题,她年轻力壮,撞着了的确会疼,但过一会儿应该就没事了,她现在这样,很有可能是旁的原因导致的。 当下不再犹豫,大夫赶紧给肖玉瓒搭脉问诊,准备仔仔细细的查看一番,把脉没一会儿,大夫便变了脸色,赶紧从自己的药箱里翻腾出一瓶药来倒出两颗黑色药丸递到肖玉瓒嘴边,哆哆嗦嗦的让肖玉瓒嚼碎了吞下去,再闭眼凝神躺上一炷香的时间,千万不要说话。 大夫这样郑重,小椒更是吓得腿软,一下就伏跪在肖玉瓒跟前,见肖玉瓒已经听话吃了药闭上眼睛调息,也不敢大声惊扰了,只能满脸泪痕的回头拽大夫的衣袖,小声道:“大夫,我家小姐没事吧?你倒是说话啊!” 大夫抬起衣袖擦擦汗,这个地方是哪里他可清楚得很,眼前这位是谁他也清楚得很,正是因为如此,才不敢轻易开口说什么! 若是情况能够稳定下来自然最好,现在不开口反倒是更好的,免得肖玉瓒心绪浮动。 小椒问他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大夫只道莫急莫急,等少夫人歇息会儿再说,缓过劲儿来再说。 看肖玉瓒吃了那两颗药丸果然脸色好看起来有了血色,小椒才不那么急了,眼巴巴的望着肖玉瓒。 一炷香时间过去,肖玉瓒睁开眼睛,已经觉得小腹处不疼了,反而有股暖流流过的感觉,一下子就舒服不少。 小椒扶着肖玉瓒坐起来,大夫问她还觉得疼不疼,听肖玉瓒说已经不疼了,大夫才松了口气,再次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老朽再给少夫人问脉。” 肖玉瓒伸出手,眼睛盯着那个大夫:“怎么样了?我是身体出什么问题了么?” 064、化情敌为友人 大夫收回手,如释重负的露出一丝笑容来。 “不是少夫人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是少夫人大喜,有孕了。” 大夫的话像是千斤木撞向巨钟,在肖玉瓒耳朵里面来来回回的响。 小椒也猛地瞪大了眼睛,连方才还在哭这件事情都忘记了。 她擦了把眼泪,伸手拽住大夫的衣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大夫这会儿才敢笑出来:“老朽是说,恭喜少夫人,已经有身孕了,只是还未足月,方才实在惊险,胎像不稳,时有时无,好在少夫人本就身强体壮,这才两颗药丸吃下去便好了,若是身体稍微娇弱些的,方才那一撞,怕是怎么也保不住的了。” 小椒傻了,这怎么还能因祸得福的? 肖玉瓒也半响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的用手护住了自己的小腹,听到小椒那傻丫头乐呵呵的笑声时,才突然有了一种真切感。 原来不是要来葵水了才觉得难受,而是肚子里有了个折腾人的小家伙,这才身上不爽快。 嘴角刚勾起一丝笑意,小椒已经冲到了门口,跟个傻子似的大喊:“诶!知道吗?!我家小姐有孕了!有孕了!” 肖玉瓒扶额,喊了三声小椒,那丫头才意犹未尽的回到身边来。 她是恨不能逮着漪澜院的每个下人都说一遍? 小椒还在傻乐,见大夫起身要去开药,还说要把需要注意的事情都写下来,以免出错或者忘记,小椒屁颠颠的跟上,一直在感谢大夫妙手回春帮肖玉瓒稳住了这个孩子,一定要重金酬谢什么的。 两人到外面的桌上写药方和要事,身形在长帘后显得有些朦胧,但小椒的声音肖玉瓒还是能清清楚楚的听见。 她坐在床上,嘴角的笑意渐渐放大,变成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的喜悦。 好像不久前,她还觉得自己孑然一身。 这么快。。就有新的生命在她腹中孕育了。 这是王博衍的孩子,想想有些不真实的感觉,这孩子来得太突然,太快,但也在情理之中。 王博衍那样夜夜折腾。。没有的也被他给折腾得有了。 想到自己赛马大会竟然还从马上摔下来,那会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肖玉瓒就觉得惊险得厉害。 她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有孕,她瞧外头人家都是新婚一两年才有的孩子,怎么到她这里就那么快了?难道是因为她腰肥臀宽好生养?还是她和王博衍身强力壮好受孕啊? 肖玉瓒想得面红耳赤,抬手一捂脸干脆不想了。 大夫那边详详细细写了好几页纸,小椒如获至宝似的贴身揣上,还专门把大夫送到了府门口才连蹦带跳的跑回来。 这下倒是不像刚才那样哭了,眼睛和鼻子都还是红彤彤的,脸上却已经全都是幸福的笑意,乐得跟个小傻子似的。 她一回来就跟肖玉瓒说自己要亲自去买药,马上就去,换了谁她都不安心,以后这些事情她都要亲力亲为,她苦点累点没关系,孩子可千万要平平安安的。 说完还枕着手臂伸手摸了摸肖玉瓒的小腹,傻乎乎的问:“小姐,你能感觉到小少爷吗?” 肖玉瓒抿嘴笑:“才多大?还不足月呢,怎么感觉?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就是个男孩儿啊?” 小椒眨眼:“小少爷好啊,性子肯定跟小姐一样闹腾,这样咱们院儿可就热闹了,小小姐的话也好,性子像少爷,安静些,娴静些,以后出落成大姑娘,肯定是帝上京最漂亮的姑娘!” 她说得起劲,十几年后的事也说得跟真的似的。 肖玉瓒被她逗得咯咯直笑,两人说了好半响的话后,小椒才给肖玉瓒拿走靠枕,让她好好睡会儿。 见肖玉瓒乖乖闭上眼睛后,小椒才揣着药方子出府买药去了。 大街上的热闹依旧还在持续,王博衍和肖墨生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午膳过后了。 肖墨生今天心情很好,皇上对他还算倚重,让他去翰林院帮忙整理史书,王博衍记得许冬荣也是干过这事儿的,翰林院有才干的文官非常多,很大一部分都是资历深厚退居下来的老臣,肖墨生去了能学到很多的东西,作为初入朝堂的第一站,翰林院藏书阁无异于是一个安逸的好去处。 两人回来的时候肖玉瓒已经喝过药躺下了,她是准备自己告诉王博衍这个好消息的,所以让小椒开窗散味儿,王博衍回来的时候屋子里面已经没有药味了。 他和肖墨生是准备来跟肖玉瓒说肖墨生官职的好事情的,结果一进屋子王博衍就看见肖玉瓒躺在床上,当下心头一紧,便快步走到床边坐下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王博衍握紧她的手,紧张打量她的脸色。 肖玉瓒靠着软枕,嘿嘿笑起来:“就是累了,躺会儿。” “你去外面看热闹了?好玩么?”王博衍倒是没过多怀疑,肖玉瓒脸色很好,笑呵呵的,看来的确是累着了。 肖墨生站在长帘外头,远远的往里面看一眼,直到肖玉瓒喊他进里头来,他才撩起帘子走到王博衍身边。 “墨生今天怎么样?皇上可还看重你?”肖玉瓒关心肖墨生的前程,能得皇上几分青眼,是多么难得又珍贵的事情。 肖墨生抿嘴笑,握紧的拳头像是他内心坚定的反应:“得了翰林院的差事。” 肖玉瓒眼里放光:“那可是个好去处,翰林院学士多,走出来的厉害角色更多,皇上是看重你的!” 肖墨生颔首,倒是没有反驳,眸子里面更是坚定几分:“今日与许家哥儿说过话,得到了很多的指点,心里感激,也知道许家哥儿与我一般抱负,深觉感慨,往后的路还很长,我会照着本心好好往下走的。” 这样的好消息,自然也已经差人送信往川渝去,虽然皇上昭告后迟早是要传到川渝去的,但快马送去的家书到底温度更浓,家里的父母也能更早得知这样的好消息。 肖玉瓒伸手去拉肖墨生的手,激动得很,觉得自家弟弟如今是出息了,川渝肖家也是出息了,半响也只连说三个好字,喜事一件接着一件,总算是冲淡了许多前些日子的伤感。 眼见着两人都在,肖玉瓒也正好接着肖墨生的喜事,把自己的喜事也说了:“今天是咱们好事成双的日子。” 王博衍挑眉:“还有好事?” 肖墨生也望一眼王博衍,然后看向肖玉瓒:“姐姐也有高兴事跟咱们说?” 肖玉瓒笑得眯起眼睛,一副狡黠样子不吭声了,等吊足了两人的胃口,才含羞带涩的含蓄道:“墨生,你可要好好加油了,明年这时候,你就是要当舅舅的人了。” 肖墨生一下瞪大了眼睛,立刻就反应过来了,惊喜道:“姐!” 肖玉瓒以为这事儿说出来王博衍肯定得呆上一呆吧,她方才都愣住了,王博衍没有道理不愣住的! 她兴致勃勃的去看王博衍的反应,谁知道这家伙真就一下都没呆,直接伸出手就把她抱住了。 抱住以后整个人都在发抖,肖玉瓒以为他是激动哭了,谁知道刚要拍他的背,就听见了王博衍隐忍不住的笑声。 笑声越来越大,肖玉瓒还没见过王博衍这样控制不住情绪的大笑,竟然也跟着笑起来:“你干嘛啊,跟个傻子似的。” 王博衍才不管自己现在像什么,像什么都好,他都要高兴疯了! 笑够了也不肯撒手,在肖玉瓒肩膀蹭了又蹭,全然不顾肖墨生还在旁边,倒是肖玉瓒被他闹得脸红,使劲推也推不动,只能说压着肚子了,王博衍这才像是被烫着了一样立刻坐正了身子。 见肖玉瓒说了,一旁一直憋着不敢吭声的小椒大松一口气,终于能兴奋的凑上前去,把怀里面那大夫写的注意事项拿给王博衍看:“少爷,这是上午来的大夫给写的,奴婢都收好了,以后少夫人的饮食起居奴婢一定全都牢牢放在心上和首位!” 王博衍仔细翻看起来,看过一张还递给肖墨生,让他也看看,两人这认真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朝廷要事这般郑重对待呢。 看了两页,王博衍突然抬起头来:“你还是因为身上不舒服才会请大夫来的对不对?不舒服几天了?怎么也不告诉我?现在呢?好些了吗?” 肖玉瓒点头说好些了,事先没叮嘱小椒,这丫头嘴快,转眼就把早上的事情给抖索出去了:“少爷你是不知道,今早上去街上,可把奴婢吓坏了!” 她绘声绘色的就要开始讲,肖玉瓒轻咳了一声,这丫头才停下来,一脸困惑的望向肖玉瓒。 但现在咳嗽也已经来不及了,肖墨生和王博衍都神色严肃的看了过来,先是看了肖玉瓒一眼,然后对小椒道:“讲。” 脸色不好看,肖玉瓒拦着不让讲的话,估计这两人得跟她翻脸。 肖玉瓒叹口气,想着反正现在也没事了,讲就讲吧,只是这一讲,往后出行肯定是前呼后拥的了。 小椒看一眼肖玉瓒,见她点了头,这才把上午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话音刚落,肖墨生和王博衍的脸色都已经变得非常难看起来。 虽说这是个意外,但听到小椒说当时那个大夫都吓得脸色发白不敢提受孕的事,给肖玉瓒吃了药等她不疼了才敢确定孩子的情况时,两个人还是不约而同的握紧了拳头。 这样的事情大家都没有经历过,且月事也没推迟太久,肖玉瓒和小椒素日里就心大,谁都没放在心上,着实也怪不得谁。 好在是肖玉瓒身体素质过硬,有惊无险,不然的话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王博衍坐着想了会儿,这事儿待会儿肯定是要告诉王元平的,毕竟是府上的大事,大喜事,漪澜院现在这点人手肯定是不够了,王博衍准备自己去选些可靠有经验的嬷嬷来漪澜院帮忙照顾肖玉瓒,小椒想要一个人把肖玉瓒照顾好,肯定是不现实的。 且现在开始饮食上也要调整,他倒是听说头三个月是最要紧的,她喜欢的那些吃食想必大半都是不能碰的了,也幸好漪澜院清静,没有这个小娘那个小娘来招惹肖玉瓒心烦,杜文娇也进不来这里,肖玉瓒安心养胎,倒是什么也不必考虑。 王博衍跟肖墨生两个人讨论的激烈,没一会儿就面面俱到的有了计划,最后便是肖玉瓒最担心的出行问题,果然,王博衍斩钉截铁的道:“三个月胎像稳固之前,就先别出漪澜院了。” 肖玉瓒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并不能让王博衍更改主意,他前两分钟跟肖墨生算日子,应该科考完那几天中的,想起赛马大会的惊险,王博衍的表情一直很凝重,所以即便肖玉瓒那样看着他,也不能让王博衍更改自己的主意。 肖墨生也双手双脚赞成王博衍的英明决定,且肖玉瓒以后要想出去凑热闹的话,就得摆出些阵仗来了,不说多了,至少得有五六个身强力壮的小厮跟着才行,免得又出现什么推搡碰撞的情况,这要是出了什么差池,王博衍能提了剑当街砍几个人祭天。 为了避免暴走和血腥暴力,还是把这样的意外从此全部扼杀在摇篮里面要好一些。 肖玉瓒越听越绝望,这两个人是恨不得把她捆在这张床上,她的活动范围最好是就在这房间里面走动最好,等到四五个月稳定下来了,要出去走走的话两个人也恨不得提刀护送。 肖玉瓒崩溃的捂住耳朵,喃喃道:“你们两个能不能出去商量!我不想听了!” 但其实现在不想听已经没什么用了,该听的大概都听全了,要当父亲的喜悦以及害怕肖玉瓒出任何意外的恐惧让王博衍原本就谨慎的头脑更加飞速的运作,肖玉瓒当然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但她就是还没习惯自己要有那么多的限制。 肖墨生看她又跟孩子似的闹起来,抿嘴笑道:“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姐姐怎么还是意气用事,说小孩子话?” 王博衍也搂她哄,但听上去更像是在逗她:“小玉儿乖,晚上给你做鱼汤,什么补身子的好东西府上都有,没有我也一定给你找来,你要吃多少都行,吃得越多越好,以后你就是一人吃两人补,我负责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怎么样?” 肖玉瓒被这两个人闹得不行,嗔了王博衍一眼,故作生气道:“对,你把我养得白白胖胖的了,到时候孩子生下来,你就嫌我手膀子也粗了,腰也粗了,走起路来像个水桶,你便看不上眼了,等我躺着十个月都不动弹,那会儿剑也提不动了,你好在漪澜院娶一房小老婆,反正我打也打不过你,那房新来的小娘子身量纤纤,我估计也是跑不赢的,中了你的奸计,要给你生儿子养儿子,还要被你气个半死,划不来,我不吃!” 王博衍哑然失笑,觉得肖玉瓒这个样子真的是太可爱了,要不是肖墨生还在身边,他恨不能抱着肖玉瓒狠狠啃一顿才能把心里面抓痒挠腮的感觉压下去。 碍于身边有人,王博衍只能一双眼睛灼热的盯着她,盯得肖玉瓒耳根滚烫也不挪开。 倒是肖墨生听两人打趣,听出了个要紧称呼来,他摸了摸鼻尖,不知道能不能问,声音有些迟疑:“姐夫。。你也知道我姐姐‘小玉儿’这个小名啊。。小时候祖母爱这么喊,小玉儿,小墨儿,祖母过世以后,渐渐就没人这么喊了。” 王博衍坦然应声:“嗯,我知道,我和玉瓒,云城的时候就认得了。” 肖墨生猛地睁大了眼睛,左看看肖玉瓒,右看看王博衍,当下就端了根凳子过来往王博衍身边一坐,心想自己刚才还傻乎乎的想能不能这事儿,谁知道王博衍那晚跟他说的感同身受的人居然就是肖玉瓒呢? “姐夫,你那天晚上说你找了十几年的人,不会就是我姐吧?”肖墨生如同雷击,亏他那晚还真情实感的为王博衍十几年的辛酸经历掉了几颗伤心泪,搞了半天这人鬼心思一套一套的,为了宽慰他,故事讲了一半就戛然而止,许冬荣还哭得跟什么似的,一边嚎他家大哥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这些年,一边抱着自己让他千万别给肖玉瓒说,那都是过去了,不要影响现在的感情。 那会儿肖墨生还唏嘘得很,现在想来他唏嘘个鬼啊,王博衍这个老狐狸,当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面估计都要被他们几个笑死了吧? 肖墨生见王博衍勾着笑点了点头,心坎儿有些疼,但又有些莫名其妙的高兴。 心情复杂,肖墨生倔强的继续问:“那。。许家哥儿和姜家哥儿。。知不知道?” 要是三人连起手来哄他,肖墨生这颗幼小的心脏可受不了。 王博衍摇头:“他们两人真不知道,要不然以许冬荣那喝多了就什么都往外抖擞的性子,早就说漏嘴了。” 肖墨生梗塞的心脏稍微缓解,还好还好,狐狸只有一只,他们三个小白兔还是很纯洁的。 肖墨生感慨一句,许冬荣和姜承宇之前不知道被王博衍坑成什么样子了,自己要不是刚才听见那么一句,恐怕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让知道这件事情。 王博衍一副我也没藏着掖着不给你们知道的样子,让肖墨生不得不怀疑的确是他们自己太笨了的缘故,怨不得王博衍。 不过肖玉瓒有孕这个事,着实还是让王元平这个万年正经的小老头展颜了一回,杜文娇脸色震惊到了极点,已经看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情绪了。 王元平一个劲儿让肖玉瓒坐下说话,一把年纪的人了,手足无措的攥紧了衣角,盯着肖玉瓒和王博衍,半响都没说出个什么话来。 王元平是真的高兴。 他还记得,当年杜纤纤怀王博衍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激动和兴奋。 一转眼,已经那么多年了,王家的香火又要有了新的传承,王元平组织语言组织了很久,憋出一句:“玉瓒啊,你是我们王家的大功臣啊!” 说完,一本正经的等着肖玉瓒的回答。 王博衍轻咳了一声:“爹,我想找几个有经验的嬷嬷去照顾玉瓒。” 有人接话了,王元平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在这方面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王博衍心里有打算了自然是最好的,王元平当下便点头道:“好,府上有经验的嬷嬷多得是,你要心里有人选,只管找就是了。” 说到这儿,杜文娇才终于缓过神来,尬笑着接了一句:“要不。。我也帮帮忙吧。” 王元平看她,还没说话,王博衍已经果断的拒绝了:“夫人自己也没有生养过,想来是没有经验的,毕竟还太年轻了,照顾玉瓒的事情,就不劳烦夫人了。” 拒绝得彻彻底底,杜文娇半点靠近肖玉瓒的可能都没有,从根源上,王博衍帮她杜绝了太多的意外可能。 杜文娇原本也只是瞎问一句,被王博衍这么一说,又觉得自己真的是嘴贱,非得被怼一句心头才舒服。 被怼的杜文娇心里有火,冷声哼道:“怀孕了自然是要好好养着的,不过我今儿出去倒是听见另一个消息,博衍要是没兴趣晓得,我也就不说了。” 她得意的挑眉,盯着王博衍。 王博衍嗤一声,伸手去扶肖玉瓒:“父亲好好歇息,玉瓒今天受了惊,该回去喝药休息了。” 他就不听,就不接话,跟肖玉瓒一样,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气得杜文娇脑子嗡嗡响。 偏偏王元平也不帮她说话,满心都是肖玉瓒肚子里的孩子,一听王博衍说肖玉瓒要回去休息,立刻就说好,站起身要送。 杜文娇砰的一下把手上的杯子搁下,大声道:“事关兆华郡主,你们真不听了?!” 王博衍没回头,反倒是肖玉瓒心里咯噔了一下,确实有些在意姜宝琴,站定身子扶住门框,回过了头:“夫人想说什么呢?” 杜文娇站在屋里,梗着脖子道:“我听说,兆华郡主得了尚书令的支持,要求了皇上下旨,嫁到咱们王家来做平妻呢,你这个孩子来得可真是时候,可。。阻拦得了兆华郡主么?” 肖玉瓒深吸口气,猛地僵住了身子,还来不及心慌,就被王博衍揽住了,贴上他的肩膀,瞬间又安心下来。 王博衍依旧没有回头,他扶住肖玉瓒,轻声说了句小心脚下。 踏出门槛外的时候,杜文娇才听见王博衍清冷又自信的声音响起:“夫人懂化敌为友四字么?” 打不过。 就让她加入! 065、就是个小姑娘 姜宝琴那性子,越是得不到就越是要。 她年纪还太小了,年岁太小的时候喜欢上的人总是浅表又固执。 是真的喜欢么? 可能也只是到喜欢为止了。 她把那种固执当作是自己的盔甲,也当做是自己的倔强,不肯脱下,不肯舍下,也不肯去看看自己的心,究竟装着什么。 王博衍一直没有当回事,他以为时间久了,姜宝琴会懂得放弃,也会再遇上另外的人。 现在看来,还是要有双手,帮她一把。 他思衬着肖玉瓒怀孕这事应该不出几日就能传到姜宝琴的耳朵里,且这段时间新官上任,皇上也没有时间管她这点儿女情长的事情,所以王博衍不急,他不急,肖玉瓒也勉勉强强不急。 果然,不出三天,姜宝琴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她要面子,不肯说自己是因为知道肖玉瓒怀孕的消息着急了慌不择路闯上门来的,到了门口被小厮问道郡主有何事造访的时候,才噎了半天现想理由。 门口的小厮也不敢催促姜宝琴,就这么眼巴巴的等着,姜宝琴憋了半响,想起来自己和肖玉瓒的比赛还没完成,立刻就底气十足的嚷嚷着要见肖玉瓒,问她什么时候把赛马大会没有比完的继续给比了! 小厮觉得姜宝琴应该不是为了这事儿来的,但不敢跟郡主叫板顶嘴,只能小心翼翼的提醒一句:“郡主,我家少夫人有孕了,不能骑马,也不能打球,郡主说的比赛。。估计得明年这个时候等少夫人出了月子。。” “你说了算是吗?!本郡主在这里跟你废话那么多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说完姜宝琴就推了人往里面闯,走到半路被承安给拦下来了,承安递眼色让那两个守门的小厮回去当差,随后才对着姜宝琴行了个礼。 看见承安,姜宝琴火气消下来一些,冷冷道:“我要见你家少夫人。” 承安乐呵呵的笑起来:“郡主来得正好,请郡主随奴才来。” 姜宝琴被承安的态度搞得有点转不过弯来,不过既然请她往里面去了,姜宝琴还是很受用的,乖乖跟着承安往府邸深处走,越走越安静,到了处她以往都没有来过的小苑里,才发现里头的凉亭里摆了张大桌子,装饰的很精妙,像是有什么大宴的模样,承安领着姜宝琴先到亭子里面落了座,凑近了才发现那桌子矮的很,还专门设计了旋转的功能,所以围绕桌子摆放的都是软垫,每个人还有搭腿的毛毯。 姜宝琴脱了鞋往软垫上一坐,后靠就是凉亭的边沿,也用毛毡子挂了一圈,软乎乎的,还能枕脑袋,不错,挺舒服:“人呢?” 承安笑:“郡主稍作,待会儿少爷和少夫人便过来了。” 说完,招了招手,远处等着伺候的下人们赶紧端来了茶水和果盘,一副好生伺候的模样,让姜宝琴能舒舒服服的静候一会儿。 承安走远以后,姜宝琴傻了。 她往王家来找王博衍可不是一回两回了,但回回都一定说不上两句话,茶喝不完一盏便被王博衍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送走。 今儿是怎么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出门撞了鬼了?还是白日里打盹儿,根本就是在做梦? 姜宝琴不太想的明白,也就不想了,反正来都来了,让她坐下喝茶吃水果,她反倒是没有之前那样迫切着要见到王博衍的心情了。 就很奇怪,他越是躲着不见,姜宝琴越是心里痒痒的。 现在王博衍突然对她好起来了,姜宝琴又觉得好像就是那么一回事,并没有她心里面想的那么的雀跃。 一旁的丫鬟都不敢跟她说话,姜宝琴也不屑跟她们说话,随便吃了点后觉得无聊,便靠在后面的软毛毡子上发呆。 承安说稍等一会儿,这一等就是两炷香的时间,气得姜宝琴差点把桌子当场给掀了,一群丫鬟轮流上前去劝,这才把姜宝琴勉强劝住。 好在第三杯茶端上来的时候外面终于有了动静,不然的话小丫鬟丝毫不怀疑姜宝琴能把这杯茶直接摔到她脸上来。 来的人还不少,姜宝琴听动静,至少得有四五个人。 果不其然,她回头一看,人更傻了。 来得乌泱泱一群人,粗略看过去,她竟然还全都认识。 常守常护两兄弟身后跟着许冬荣和姜承宇,周芋白那死丫头难得没跟姜承宇搭话,不知道在问肖墨生什么,搞得肖墨生哭笑不得,正低头跟她解释。 最后才是肖玉瓒和王博衍,八个人,往姜宝琴所在的地方过来了。 姜宝琴收回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位置,正好在凉亭中心,待会儿他们坐下来,把她包围住,凉亭的出口在她的对面,几步的距离,却好像隔得特别特别远。 感觉怪怪的,但姜宝琴还是撑着自己的身份愣是动都没有动一下屁股。 奇怪的是,这群人似乎都知道她会来一般,一个接着一个的喊郡主好,然后落座,姜宝琴全程傻眼,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所有人坐下,姜宝琴看着对面的王博衍和肖玉瓒,终于确定了,她。。被包围了。 但是这一回又有不同。 她性子骄横,在帝上京里面其实并没有什么真心的朋友,这些人多多少少都被她骂过,现在居然这样心平气和的在她四周坐下来,和善的跟她打招呼,姜宝琴觉得很别扭,但又。。莫名的受用。 就连周芋白那个死丫头今天都特别给她面子,笑得特别特别甜,搞得就姜宝琴一个人不自在。 明明是她上门来找肖玉瓒晦气的,怎么好像她反倒变成闯进狼窝的小羊羔了? 虽然姜宝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怎么找肖玉瓒的晦气,还能在王家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给打没了不成?但就是心里面赌了一口气,这会儿这口气散了个七七八八了,姜宝琴才觉得自己现在坐在这里完全就是和最开始她的预想反过来了。 要是这群人冷着脸将她围着,姜宝琴反倒是能够理解,总之是赶着来护着肖玉瓒的,生怕自己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但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所有人落座后,便开始陆陆续续上菜了,俨然像是一场所有人都知道的宴会里卷入了一个姜宝琴这么个变数。 而她这个变数,似乎又是必然存在一般,如果她今天没来,这场宴会是不是并不存在? 姜宝琴觉得自己这个念头特别荒诞,但是很快,荒诞的念头就得到了解答。 王博衍举杯,道今日所有人欢聚在此,是为了庆贺肖玉瓒有孕一事。 姜宝琴张嘴想说庆贺个屁!哪只眼睛看见她是来庆贺的了?! 话还没说出口,周芋白就像是眼睛专门盯在姜宝琴身上一样,抢先开口道:“郡主不举杯吗?郡主这样大度大气的人,肯定也是为博衍大哥感到高兴的,对吧?” 姜宝琴噎住。 所有人都举着酒杯望着她,王博衍更是一副期盼她回答的样子,被周芋白一连扣下来两顶高帽子,‘大度大气’的姜宝琴快到嘴边的‘怀孕有什么了不起’的话硬是没说出来,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只能不情不愿的举起了手边的杯子,敷衍道:“恭喜。” 席间气氛立马缓和下来,恭喜声此起彼伏,加上常护和周芋白两个活宝在,拼着要比谁说的吉利话更多,谁给的祝福更真诚,说着说着又开始吹胡子瞪眼,站起身来撸袖子就又要打起来。 氛围热闹,姜宝琴看得有点呆了。 她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在她跟前的那些闺秀们,要么就是规规矩矩唯唯诺诺,要么就是敷衍带着点不耐,唯一会跟她当街吵嘴打起来的就周芋白一个,姜宝琴一直觉得她讨厌,但是仔细想想,两人这样斗嘴,也不失为一种乐趣,比如看着面前的常护和周芋白打闹,虽然嗓门大,但很明显常护是逗着周芋白玩儿的,他脸上还有笑意,两人之间相处只会让别人觉得忍俊不禁,并不会让人觉得这两人关系差极了。 加上一旁借着劝和的名义煽风点火的许冬荣,场面一时十分混乱,就连王博衍的脸上都带着他素日里极为吝啬的微笑。 姜宝琴捏紧了衣角,不明白为什么这群人明明一个多月以前都还是互不认识的人,到了今天居然能够像是认识了好多好多年的老友一般玩乐相处。 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友谊和感情,从小生活在宫里,也从来没有这样的同龄人教过姜宝琴真正的友谊该是什么样的。 谁也不是谁的附属,真心坦然,才是朋友。 也不在乎于究竟要认识多久,几次相谈,就能确定大家究竟是不是一路人,友谊原本也就不分先来后到。 但姜宝琴不明白,她坐在这里看眼前的这些人,全都流露出了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另一面。 比如一见她就横眉立目要吵架的周芋白居然问她要不要喝酒。 比如一见到她就跑得比谁都快的许冬荣居然问她为什么不吃东西。 再比如从来没对她笑过的王博衍会因为她投去错愕的眼光对她微笑颔首。 姜宝琴觉得自己已经错乱,现在这里肯定不是什么现实世界,指不定是她还在做梦,但梦里估计也不会有这么荒诞的事情发生。 小菜吃过一轮,下人又撤走一波再上大菜。 姜宝琴实在是受不了这个诡异的氛围了,旁边坐着的姜承宇竟然还试图给她夹菜!明明就是一脸纠结崩溃的样子!何必这么为难自己!这群人到底想干什么?! 她猛地站起身来,差点把面前的几盘菜给掀翻了。 “够了!”姜宝琴大喊一声,喊出来以后终于觉得心口顺畅了两分,见所有人都停下了嬉闹看向自己,脸上终于没有了笑容,姜宝琴才觉得现在这样是正常的。 大家原本就感情不好,他们讨厌自己,姜宝琴是知道的,她也不见得多稀罕他们,搞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干什么?! “怎么了?” 姜宝琴憋着一口气有话要说,却没想到开口问她的人居然是王博衍。 气焰又被压下去两分,姜宝琴眯了眯眼睛,对着肖玉瓒抬了抬下巴:“我今天来不是跟你们吃饭的,肖玉瓒,我问你,你现下有了身孕,那我们的赌约怎么办?” 常护啧了一声,皱眉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好好吃着饭呢你吼什么吼,说你胖你还喘上了?都告诉你了你赢不了!” 话没说完,被周芋白抬手捂了嘴巴:“闭嘴!别说话!” 常护拿眼珠子瞪她,拽开周芋白的手,当真也就没再多话了。 姜宝琴听这熟悉的声音,终于找回了几分真实感:“怎么?是我要吃的吗?你们来了什么都不说就开始吃吃喝喝的,我忍你们很久了!我还问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许冬荣打圆场:“自然是想同郡主坐下来好生说说话,说起来,咱们与郡主也相识多年了,从前没能好好说话,现下相聚在一起,从前许多误会和口舌之争过去了便过去了,今儿开始,便都是朋友了。” 朋友? 姜宝琴扫眼望一圈这里的人,最后视线落在了王博衍的脸上,见他也没有反驳,才终于又错愕又傻眼的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们:“朋友?你是说,你们准备这些,是要跟我交朋友?” 许冬荣笑:“是。” 姜宝琴的心砰砰剧烈跳了两下,她抿紧了嘴唇,眼神闪躲往后退了一步,可能是刚才许冬荣笑得太好看了,温暖得像春日的日光,所以她才会心跳加速,抬手捂住了自己嘴。 她转身背对那一群人,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虽然说出来很羞耻,但事实上,朋友这两个字对她来说,却是第一次听见。 从来没有这样当面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我们做朋友吧。” “以后便是朋友了。” 她没听过,做帝上京人人闻风丧胆的兆华郡主的确很威风,非常的威风,但也仅仅只有威风罢了,背后那些话她也听过不少,她生性要强,出身的缘故让她异常的敏感,自持身份从不肯低下身份去迎合旁人,被顺从恭维也早就已经是家常便饭。 性格坏,同龄人里面口碑超级差,跟在身后的人不少,但朋友。。真的一个都没有。 方才看他们那般自然亲密的相处说笑,自己像个另类一般坐在那里,姜宝琴的火气其实也带着几分窘迫在里面,她以为这些人是来故意恶心膈应她的,是来示威的,许冬荣那句想和她做朋友的话说出来,姜宝琴心跳的很快,在王博衍眼里看见肯定的答案的时候,姜宝琴。。脸红了。 再怎么性子坏,嘴上不饶人,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罢了。 出宫以后也不能时时陪伴在皇后身边,公主府上冷冷清清的,她又是那样闹腾的性子,除了想各种各样的花样发帖子搞聚会,也实在没有别的可以热闹的方式,私下里连个真心来找她玩耍的人都没有,自己想出门去哪儿,也只有簇拥着一群群的下人。 心跳过后,有点想哭。 姜宝琴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在这样一群人嘴里听到自己想听的话。 明明就很开心,但再回过身来的时候姜宝琴还是绷着一张脸,傲娇的抬了抬下巴:“朋。。朋友也是要把话说清楚的,咱们。。咱们还没比完呢。。” 明显已经底气不足,眼珠子也开始乱转。 常守在姜宝琴的另一侧,他方才一直都没有说话,许冬荣说完话之后也一直观察着姜宝琴神情的变化,听姜宝琴说话的调儿已经软下来,才轻声道:“郡主若是还想玩儿,咱们陪郡主就是了。” 常守温柔,又偏偏是姜宝琴喜欢的那种俊脸,他一开口,姜宝琴有火也不好对着他发,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不是玩儿,是比赛。”姜宝琴纠正一句。 “就过几日吧,再去郊外玩儿一场,咱们都去,郡主以为呢?”常守接着自己的话说。 姜宝琴也懒得纠正了,听到说要带她一起去玩儿,眼睛都亮了两分:“真的?过两天就去?” 常守颔首,姜宝琴依次看过去,所有人都点头说去,连周芋白和常护也很给面子的说要跟她比一场,大家敞开了来比比看,玩儿过瘾了才回来! 姜宝琴胜负欲又被激起来,尤其是周芋白窜到自己面前说要比赛的话她替肖玉瓒跟她比,输了不许哭鼻子! “谁哭鼻子?输的人就得喊对方姐姐!” “喊就喊!谁怕谁啊!你要是输了还得请我吃饭,就吃乐轩楼最贵的那套餐!” “你算好你那点私房钱!别都赔进去了!” 两个姑娘叉腰吵嘴,一点不输周芋白跟常护吵嘴时候的幼稚。 肖玉瓒全程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看着,诚如王博衍所说,姜宝琴只是一个孤独惯了的小刺猬,她习惯了用满身的刺保护自己,却又渴望真正的关心和朋友,只要有人愿意先向她伸出手,姜宝琴会露出柔软的肚皮来。 她在皇后面前乖巧,在老师面前娇嗔,皆是因为她觉得孤独。 她的世界里,好像只有长辈的疼爱。 那么今天,王博衍就教给她,同龄人的友谊是什么样的东西。 也要教会她,喜欢一个人,是要拿真心去换的,就和交朋友一样,要真挚,要专一,要懂得取舍,更要懂得看明白自己的心。 抢来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是自己的,一定会失去,只是迟早问题。 至于尚书令安的是什么心思,也会让姜宝琴亲眼看清楚,之后许多事情,他们也需要姜宝琴身份的帮助。 周芋白和常护不愧是话多又讨打界的扛把子,加入姜宝琴之后,他们就是三花聚顶,坐在那里吵嘴都能吵出一朵花儿来,偏生谁也不肯吃了亏,姜宝琴拳头捏紧倒是揍了常护几拳,他捂着胳膊一定要让姜宝琴给他医药费不然就去大街上告诉所有人堂堂兆华郡主私下斗殴,胳膊都给人卸了的话! 这顿饭吃得闹腾,被周芋白和常护两个人架住,姜宝琴是半点儿都没有功夫再跟肖玉瓒计较什么了,中间是不是还穿插着常守的几声温柔话语,问她饿不饿,还给她夹了好多菜。 这样的事果然还是要温润如玉的常家二哥做起来才显得自然得体又不轻佻,这要是换了常护,两人准能打起来。 这场宴席结束得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晚,姜宝琴虽然还是不太能融入他们,但如许冬荣说的,至少能够更好的说一说话了,而且她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氛围,虽然嘴上和脸上都是一副嫌弃不耐烦的表情,但眸子里的光是亮的,坐下来以后也再也没有说过要走的那种话,甚至离开的时候还是最后一批坐上自家马车离开王家的人。 马车驶出去很长一段距离了,一直沉默端正坐在马车里的姜宝琴才突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胳膊肘抵在膝盖上,自言自语的低声喊了一句:“烦死人了!真是。。烦死人了。。” 干嘛突然对她那么好! 偏偏她还那么没出息! 这下好了,以后想去找麻烦都没有借口了! 早就应该走的!听她们那么多废话!还答应过几天要一起出去玩,真是烦死了。 姜宝琴抱着脑袋狂揉自己的头发,就是不想承认自己心里面那一丝的念念不舍和对过几天游玩的期待,更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是开心的。 今天,好像所有人都放下了从前的那些偏见和小冲突,就连周芋白那个臭丫头都变得不一样了,平日里看不惯她的做派,周芋白没少跟她吵架,刚才虽然也吵,但姜宝琴竟然觉得那个臭丫头笑起来狡黠又臭屁的样子有点可爱。 她大概是真的还在做梦。 乱糟糟想事情的姜宝琴撑着脸,脑子里面钻出来的竟然是周芋白方才凑在她耳边不知打趣还是认真问的话。 “你觉得常家二哥怎么样啊?” 066、该相信什么呢 这话乍一听是叫人挺脸红心跳的。 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对。 全帝上京都知道她姜宝琴追着王博衍不放,周芋白张口就问她觉得常家二哥怎么样是什么个意思? 难道是常守看上她了?让周芋白问问自己的意思? 姜宝琴猛地坐正身子,回想起今天席间常守对自己的关怀,不由得越想越觉得应该是这么回事。 要不然周芋白为什么要这么问? 仔细想想,常家二哥其实也很不错,比起王博衍来也遑不多让,虽然是川渝人士,但在帝上京里的青年才俊中相较起来,也算是拔尖的存在,只可惜还没有功名在身,还摊上常护这么个讨厌的弟弟,实在是可惜了。 姜宝琴认认真真的开始思索起来常守这个人的细节,直到马车在郡主府前停稳,姜宝琴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她猛地摇摇头把这些想法都甩掉,下马车的时候前来搀扶的丫鬟觉得奇怪,抿嘴笑道:“郡主的脸好红啊,是马车里太热了么?” 姜宝琴瞪她一眼,凶巴巴的,小丫鬟立刻就垂首不敢说话了。 满脸写着心虚。 回府上之后,姜宝琴便开始期待过几天的聚会了,她还是第一次被同龄人以‘朋友’的身份邀约出去玩儿,郡主府上上下下都开始为了姜宝琴的这次出行忙碌起来。 身旁的小丫鬟们出谋划策,说好朋友之间是会互赠礼物的,不过郡主身份如此尊贵,自然是什么东西也不缺,但礼物重在心意如何,也不在乎贵重不贵重什么的。 姜宝琴听了半截,觉得有道理,虽然他们的身份的确存在差距,但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以及友好的态度,送点小礼物给他们还是可以的。 于是郡主府上的下人们开始轮番为了礼物的事开始向姜宝琴献策,姜宝琴坐在亭子里喝茶,前面跪着的下人说什么,就由一旁的账房先生都记下来,等到所有人都说完了,姜宝琴才不紧不慢的拿过纸张来一一看过。 看得满脸嫌弃,果然是粗鄙的下人想出来的东西,说什么东西不在贵重,重在心意,可是这里边就没有一个是她兆华郡主姜宝琴能拿得出手的玩意儿,她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可能是这些粗劣玩意,那还不成了满帝上京的笑话了?她也是傻了才会想到听这些下人的意见。 姜宝琴疯狂摇头,一个也没瞧上,既然是她送的,那么既贵重又有心意才是正道,想明白这个的姜宝琴顿悟了,把这些破纸随手扔了,还是决定亲自到自己的宝库里面去选。 她的宝库房里,密密麻麻摆放得整齐的锦盒便用了三间连在一起的屋子来放,柜子木台,满满当当,专门盘点管理宝库房的小丫鬟跟在姜宝琴身后,拿着手里面的本子挨着给姜宝琴找东西。 上到项链和整套头饰,下到玉簪和耳环戒指,全都是上等货色,不少还是宫里面带出来和皇后娘娘亲赏的,姜宝琴虽然没怎么用过,但是一一看去满屋子珠光宝气一团,特别漂亮,选了半天,也没选出个所以然来。 好像每一套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在小丫鬟的建议下给周芋白选了一套纯白色不夸张的玉石腰佩,给肖玉瓒选了套翠绿色耳环配手镯,姜宝琴握着那对宝山石打磨的耳环喃喃自语:“凭什么还得我给她送东西,气势都没有了。” 小丫鬟没听清楚姜宝琴在说什么,不过就算是听清楚了想必也是不敢随便接话的。 正好库房里摆着几套青砚也没用,送给许冬荣、肖墨生以及常守也很合适,至于王博衍、姜承宇和常护,姜宝琴看上了摆在库房角落里都快要积灰了的几套未开刃的佩剑,主要是用来装饰作用,是王博衍做武状元那年开始就非常时兴的武官装配,后来民间也渐渐流行起来,想来他们是会喜欢的。 礼物选好,姜宝琴还专门请人前来包装,好显示几分郡主府的大气。 除此之外,姜宝琴还跑去给自己做了三身新衣裳,加班加点赶制出来的三套新骑装两日后就送到了郡主府,恰好当日傍晚时分,之前说好要去郊外玩儿的帖子也送到了姜宝琴的手上。 帖子是许冬荣出面写的,郊外游玩的方案及策划执行却是常守一手操办的,主要因为许冬荣和王博衍实在是太忙了,一群人里面唯一能指望且闲暇时间也多的人就只剩下常守一人了,所以不交给他也没办法,不过这些事情姜宝琴并不知道。 许冬荣写的字极其漂亮,帖子封面也设计得一场精美,依兰花点缀芍药,不会太淡雅,也不会过于媚俗。 重要是还是姜宝琴收到这封帖子时候的心情,他们说话算话,说好了当好朋友一起出去玩儿还真没骗她,也没有让她等得太久,这几天为了这事儿忙碌充实也好像有了那么点价值。 至少,这些天她的确没有旁的心思再去胡思乱想,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大包小包的礼物已经装上马车了,她身上穿得也是千挑万选最后定下的宝蓝色新骑装,跟周芋白他们在城门口汇合的时候,周芋白眼睛放光的凑到姜宝琴跟前,策动圆球儿围着她转了一圈:“你这是新做的衣裳吧?这料子我前两天可看见了,二十两银子一尺呢,你这身做下来,至少也得三百两银子了吧?苍天呐,你可真舍得!我都没舍得买!” 姜宝琴小女生的虚荣心终于得到了满足,以前周芋白要是见她买这个,肯定张嘴就说她铺张浪费,奢靡成瘾,现在这样的口气里虽然还是带了点嫉妒,但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羡慕在里面的,姜宝琴怎么听怎么受用,虽然这几件衣裳的确花了她不少的银子开销,不过有周芋白这么一句话,姜宝琴就觉得这银子花得值了! 她扬高头,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道:“一件衣裳罢了,旁的东西少买些便是,郡主府还不至于连我穿些衣裳的银子都拿不出来。” 周芋白扯了扯嘴角,默默翻了个白眼。 之前虽然是说三个月之前不让肖玉瓒出门了,但大夫看过肖玉瓒的胎像,吃过药后已经完全没事了,她本身身子就好,前三个月只要不磕着碰着或者再摔着,一般来说都没有什么大问题,以后月份大了,还要多走走才好生的。 大夫这么一说,肖玉瓒气焰更高,加上王博衍出了笼络姜宝琴这么个主意,便只能也带上她一块儿去玩玩了,只是骑马肯定是不行的了,王博衍全程陪同,他自己也没有骑马,跟肖玉瓒坐在马车里,这回孟望也跟着一块儿出行,得知肖玉瓒有身孕后,他倒是毛遂自荐说自己赶马厉害,听见姜宝琴和周芋白说话,才撩起帘子来说可以出发了。 姜宝琴一回头就正好看见裹得严严实实生怕受了凉的肖玉瓒,自己既然拿了帖子一块儿出来玩,也就再也没有找她晦气的借口了,是以只能哼了一声,扭过头让身后跟着来的下人把自己精心准备好的礼物都拿出来,很享受的听到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音。 拿到礼物的周芋白和常护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道:“给我的啊?” 见姜宝琴傲娇点头,两人才别扭的道了声谢,等看到连肖玉瓒都有礼物的时候,也就不觉得自己有是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了。 礼物都给了后,姜宝琴便让下人赶着马车回去了,她跟周芋白赛马,看谁更快到达目的地,常护非要参合一脚,两人都没理他,眨眼的功夫就跑远了。 常护一边喊太不讲义气了一边追,最闹腾的三个人跑远了,剩下的人便安静许多了。 王博衍一路都在问肖玉瓒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若是觉得不适,现在便掉头回去。 肖玉瓒连声说没事,看着周芋白骑马心痒痒的,但知道自己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任性不得,也怕王博衍把自己送回去,倒还是乖乖的坐在马车里头没怎么动弹。 今天是专门要陪姜宝琴玩儿的,好在肖玉瓒上不了场还有周芋白顶着,加上常护非要拖着姜承宇一块儿玩儿,场上还是热闹得很。 肖玉瓒远远看着,四周都是长帘围着,免得灰尘扑面迷了眼睛。 出来玩儿固然开心,但是也只能坐在这里看了,等到姜宝琴尽兴,已经是傍晚时分。 一行人回程的时候,明显能看出来姜宝琴跟大家的感情好了不少,至少说话不再是那样咄咄逼人的口吻了,回城以后,许冬荣坚持要和常守一块儿送姜宝琴回去,累了一天,姜宝琴也确实不想骑马了,和周芋白一块儿上了常守的马车,等到先把周芋白送回去后,姜宝琴才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怎么她就坐到常守的马车上来了? 之前胡思乱想的那些念头又开始在脑海里面乱钻,姜宝琴正襟危坐,干脆不去看对面的常守,朝着撩起帘子的马车外看过去,此时坐在姜宝琴旁边的许冬荣也正在看着她。 转过这个路口,前方便是尚书令的府邸,姜宝琴一直望着外面,自家老师的府邸她自然熟悉得很,马车走得不算太快,是以姜宝琴下意识看向熟悉的巷道里面去的时候,看见了一辆挂满了紫色绸缎的马车,一看便是风月场所的人,怎么敢往尚书令门前大摇大摆的过? “等等!”姜宝琴喊了一声,探着身子,虽然已经走过一段距离了,但她的视线还是锁定在那方,眉头紧锁。 许冬荣和常守交换了一下眼神,拽住姜宝琴的胳膊,让她小心一点,不要翻出马车外去了,这一耽搁,虽然也就几秒的时间,但是已经足够做很多事情了,姜宝琴冷着脸让马车掉头,常守倒是没说什么,同车夫招呼了一声便朝着尚书令的府邸那方去了。 果然,等到他们再过去,姜宝琴看见的那辆马车早就已经不知去向。 这巷道里唯有尚书府一处府邸,为了显示皇家的器重,尚书府前的这条路平日里几乎不会有人乱窜,所以姜宝琴才会觉得格外奇怪,哪个窑子里不要命的敢往这里面走?! 可若说要不是不要命的,那么又是谁敢让她们往尚书府去? 姜宝琴撩着车帘往里看,见很久都没有人再出来,心凉了半截。 她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崔有怀的授意,绝不可能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使这样的手段,但她的老师德高望重,又怎么可能会跟烟花场所的女子沾染上什么? 想起前段时间醉风楼花魁之死,还有崔有怀突发奇想要去深究这个花魁的死因还受伤的事,可不就是跟风月之地脱不开关系么? 姜宝琴不肯再想下去,脸色难看的就要下车去尚书府上探个究竟,刚动就被许冬荣拽住了。 姜宝琴甩手:“别拉我!走开!” “郡主这是要去哪儿?”许冬荣没听她说话,只问她想干嘛。 姜宝琴以为他们两人都没看见,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事情没有确定,她要是说出来了,有损老师的名誉。 “你管我去哪儿!都到这里了,我还能出事不成?!放开!”姜宝琴急了,一时说话也没了分寸,又变成了之前那个样子。 许冬荣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郡主是想去问尚书令大人是否和烟花之地的姑娘有染么?” 自己难以启齿的话被许冬荣这样平静的说出来,姜宝琴原本还挣扎得厉害的身子立刻就不动了,她也盯着许冬荣,半响后冷声道:“你看见了?” 许冬荣颔首,他不仅看见了,那辆马车还是专门找来给她看的,他们选在今天出去,又在这个时候回来,都是有原因的,只是姜宝琴不知道罢了。 更何况,崔有怀就算真的如云娘所说跟醉风楼有些什么不干不净的勾当,他好歹也是朝廷上极有威望的人,这马车要走肯定也是走后门,怎么可能大摇大摆从后门进,所以姜宝琴看见的那个马车是精心布置过的,只有她看见的后面挂了轻纱,这马车从进城就一直跟着他们,看到周芋白下马车回府后,匆匆挂上轻纱便抄小路到前面去了,姜宝琴这才‘正好’看见那马车拐进了尚书府的巷子里,他们方才说话掉头的时间里,那马车早就刹车掉头扯掉了轻纱,根本就连尚书府的大门口都没靠近。 崔有怀在姜宝琴的心里地位实在是太高了,如果不用一些非常手段,只怕她永远都不会相信崔有怀会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且。。要想让姜宝琴真的恰好看见那些事情,实在是难于上青天。 所以,没有条件,就只能创造条件了。 “看见了。”许冬荣回答姜宝琴的话,“郡主觉得,你这样冲进去询问尚书令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吗?尚书令自然会说没有,且还会觉得郡主疯魔了,那么那个时候郡主是相信尚书令,还是相信自己看见的呢?” 姜宝琴语塞,她方才着急,哪里想得到那么多,被许冬荣这么一问,竟然根本就答不上来。 如果崔有怀否认了,她当然相信自己老师,但。。方才也的确是亲眼所见,她。。自然也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便是个要命的问题,她又有什么理由敢去搜查尚书府究竟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个人的存在呢? 到时候闹起来,指不定还要被皇上责备,姜宝琴越想越觉得许冬荣拉住自己是对的,方才她的确是太鲁莽行事了。 因为许冬荣的话冷静下来的姜宝琴终于坐了下来,常守撩起车帘让继续赶马车,马车缓缓驶离尚书府,姜宝琴脸上的表情已经很不好看。 许冬荣看一眼常守,随后轻叹了口气,对姜宝琴道:“郡主不必难过,别说郡主不信,这事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是不能相信的,但郡主也知道,前段时间紫苑姑娘突然自杀的事情,实不相瞒,博衍大哥派宁慕心和解语去醉风楼调查,似乎是查到了什么要紧的消息,还没来得及离开醉风楼,就碰上了尚书令大人,不小心误伤了大人,原本大家都是为了要一个真相罢了,不知为何,人被扣住迟迟不放,还安上了暗杀朝廷重臣的帽子,实在惊心。” 姜宝琴抬眸,脑子里面乱糟糟的,但也明白许冬荣想说什么。 “这世上的事情,总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万一,真有那么个姑娘进了尚书府里,原本是能平平安安回去的,若是郡主跑去那么一闹,尚书令大人觉得这事儿丢了颜面,是无论如何都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让一切查无可查的,那么那个姑娘恐怕这辈子都走不出尚书府了,郡主动动嘴是小事,可真要是为此搭上一条人命,恐怕。。”许冬荣欲言又止,看姜宝琴脸色变换,摊了摊手。 “你胡说!老师他不是那样的人!也绝对不会做出草菅人命这样的事情来!”姜宝琴气个半死,当着她的面说崔有怀的坏话,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 许冬荣却轻笑起来:“郡主若是觉得我说错了,我给郡主赔礼道歉便是,前方便是郡主府了,下了马车,郡主要去尚书令跟前询问也好,要去告发我教唆郡主也好,都行,皆是郡主的选择,若是郡主心里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的话,我还是劝郡主不要着急说什么,毕竟,真真假假,时间总会给出答案来的,郡主以为呢?” 姜宝琴握紧了拳头,抿嘴不言,她看向对面的常守,见常守也那般看着自己,似乎也相信自己的老师的确有什么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似的。 一直坚定不动摇的心,因为许冬荣那句‘或许那姑娘走不出尚书府’了变得飘摇起来。 若是真的呢? 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那么她去问的话,真的又会断送一条无辜的性命么? 姜宝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脑子里面很乱,马车停在郡主府前的时候,她依旧茫然。 许冬荣没有再跟姜宝琴多说什么,是常守扶着姜宝琴下了马车,温和笑着让她回去以后一定让下人给捏捏腿,免得明日会疼。 一路回到自己寝房,姜宝琴才烦躁的喊了声不管了!转身就闷头躺下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既然有那样的可能,她便不敢去恼了,免得到时候午夜梦回有人来找她索命,吓死人了。 而且许冬荣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老师要是否认了,她现在也不可能全信了,且等着看吧,时间定然会还给自己老师一个清白的! 姜宝琴坚持这样想着。 而许冬荣和常守送姜宝琴回去以后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绕了好几个弯后,才从另外一条街回到了王家。 王博衍已经等他们很久了,见他们两人进来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意,便知道事情是办好了。 “姜宝琴应该不会到尚书府去了,这事儿在心里埋下一颗种子,等到后面事情发作的时候,她也就不会那么难以接受了。”许冬荣笑着开口,顺便讨了一杯茶来喝。 王博衍颔首:“做得很好。” 许冬荣连连摇头:“这种主意亏的是你们能想出来,要不是姜宝琴看着强势实际上一个人住在郡主府害怕,我瞧这事儿是不靠谱的,现在算咱们运气好,姜宝琴心里有了这样的一条裂缝,崩塌也只是在瞬间罢了!” 肖玉瓒听他们兴奋的讨论这件事情,撩起帘子从里屋出来,关切道:“那宁慕心和解语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又过去那么多天了,我怕。。” 王博衍伸手拉她到自己身边来,握紧了她的手,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许冬荣和常守。 想来尚书令很快就会知道姜宝琴和他们走得近的事情。 但无所谓,当今天下,迟早是年轻人的天下! “快了。”王博衍轻声开口,“再过几日,我们就接他们回家。” 067、弦上箭已拉满 夜来辗转的姜宝琴做了一个噩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了许冬荣的话潜意识里想着紫苑的死害怕的缘故,当晚睡前明明已经没有想那些事情了,却还是在迷离的梦境中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变成了醉风楼的歌姬。 拼命的嘶喊发狂,只能换来愈发猛烈的毒打和羞辱。 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兆华郡主了,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当成是疯话,被踩在脚下肆意的践踏。 没有人搭理她,梦里面很黑,很冷,她身边似乎有很多人,但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讥讽夸大的笑声,魔音一样灌进耳膜里。 后来她身穿华服,被装扮得鲜艳亮丽,像是店铺里摆在最显眼处供人品鉴把玩的商品。 鼎沸人群里,她看见了自己的老师,尚书令崔有怀。 他依旧还是那样慈祥的面容,就在正对面的席位上坐着,一尘不染的外袍,毫无褶皱的衣襟,以及,举手抬足间的威仪。 她记得自己抛下一切朝着自己的老师跑过去,她大喊‘老师!救我!我是琴儿!’,可刚跑出去没多远,就被四面八方的人扑上来摁在了地上。 崔有怀看见她了,他依旧只是笑着,像是认出了她,又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人。 他说:“乖乖听话。” 像是平日里哄她安静的语调,却又透着几分渗人。 后来妆容盖泪容,她似乎在梦里忘记了自己该是什么样的身份,只是出入各种各样的场合里。 乖乖听话,像极了她小时候在皇后身边看的人偶戏。 几根长线,牵扯出一生的戏码来。 可即便如此,依旧有一双手推着她不断的往深渊尽头前行,黑漆漆的山崖,风往眼里灌,姜宝琴觉得自己流下来已经不是泪水了,是血泪了。 被推落悬崖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 让她像破落风筝般坠下的,正是让她乖乖听话的崔有怀。 他嘴角依旧是慈悲的笑意,伸出又收回的手干干净净,一如他的衣襟衣摆,永远一尘不染。 失重感让姜宝琴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 手心后背全都是冷汗,额头上也有,她下意识的尖叫吓得门外守着的丫鬟急匆匆的赶紧来,见她出了这样多的汗,赶紧招呼人端热水进来给姜宝琴擦拭额头和身子,再换上干净的衣服和被褥等物。 姜宝琴抬起眼去看外面,天已经亮了。 身边的人都喊她郡主,关切的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姜宝琴才渐渐缓过神来,知道那只是她做的一个梦罢了。 崔有怀的笑容还在姜宝琴的眼前浮现着,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哪怕知道这是一个梦,却还是心惊得厉害,心慌得厉害。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许冬荣的话而内心有什么东西破裂了,但姜宝琴是不肯自己再呆着的了,问了时辰后匆匆吃了点东西便准备出府到街上转转去。 融入人群里,心里面的那种凉津津的感觉才稍微淡了不少。 但是这样依旧不能让她的心情好起来,任凭是谁梦见自己的恩师亲手把自己推下悬崖了肯定都不太能缓得过来,虽然知道是假的,但心悸的感觉还是在的。 漫无目的的闲逛了半天,也没有看到什么喜欢的东西,姜宝琴走出店铺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比起她出来的时候显得要阴沉沉一些,恐怕晚些时候要下雨,不喜欢这样天气的姜宝琴决定还是回去了,今天这个天气适合吃汤锅,她盘算着要不要请那群人来府上一块儿吃,想着又觉得昨天才刚刚一起玩儿了今天又请人显得她多殷切盼着要跟他们见面似的,似乎也不好。 而且那么多人,自己这么突然去请,万一人家没空回绝了,面子上也不好看,思来想去,还是作罢了,只是汤锅自己吃未免有些冷清,姜宝琴遗憾的叹了口气。 这口气刚探完,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叹什么气呢?” 姜宝琴惊了一下,回头就看见了还穿着官服配着刀的周芋白,她似乎是在巡街,刚好巡到这里看见姜宝琴,便上来同她说说话。 姜宝琴眨眨眼,还是没太习惯周芋白这样跟自己说话,下意识的别开视线道:“没什么,觉得无聊,准备回去了。” 周芋白努努嘴:“无聊啊?是挺无聊的,我也挺无聊的,今儿我轮休呢,中午就换岗了,不过休息也只能在家呆着,也没人陪我了。” 姜宝琴看她:“怎么?常护那个混球不是闲得很么?找他陪你玩儿啊。” 周芋白一副别提了的样子:“常家二哥明年不是要科考么?常护也不是天天都出来玩儿的,他二哥管着呢,在家陪着念学,我也不好上门去不是?搞得好像我是那个教唆他逃课的坏人似的,罢了罢了。” 姜宝琴又道:“许冬荣和姜承宇呢?你不追着他到处跑了?还有那个。。。你天天念叨的大嫂,她不是也挺闲?”说到肖玉瓒,姜宝琴语气又变得怪怪,还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 “他们两个都是要上朝办公的人,成天见不到人影,我倒是想找姜承宇,我找得着么我?再说了,大嫂现在是有身孕的人了,博衍大哥宝贝得厉害,不让我去大嫂跟前呆久了,说我太闹腾,大嫂见着我那疯样不肯精心养胎,我哪儿还敢去。”周芋白连连叹气抱怨,两个人站在马车边这样说话,被旁的小姐看见了,指定吓得不轻,这帝上京的太阳果然是打西边升起来了,说到这儿,周芋白又对着姜宝琴扬扬眉,一脸精神道,“姜承宇好歹跟你还有一层亲呢,喂,你可别那么不讲义气啊,要不你带我去找姜承宇?反正你是兆华郡主嘛,进出姜家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 姜宝琴无语的看她一眼:“我和姜承宇关系可不好,你哪儿来的信心我就能带着你见到他啊?” 周芋白沉默了两秒,然后迅速被姜宝琴说服了:“对吼,你说的蛮有道理的。” 姜宝琴握紧拳头真想跟她打一架,这个臭丫头,说话真是半点都不会拐弯抹角的,就不能说得委婉一点么?!明明是她先开口说要自己带她去见姜承宇的!现在好像关系不好也变成是她的错了一样! 巡逻街道不能说太久的话,周芋白拍拍姜宝琴的肩膀,小声道:“我跟你说啊,最近博衍大哥他们都忙得很,你可别往前凑了,免得惹了博衍大哥心烦,连带着咱们都一块儿不好过!” 说完转身就要走,被姜宝琴一把逮住:“你这人说话怎么说一半啊?博衍哥哥怎么了?怎么就心情不好了?你倒是说啊!” “姑奶奶,我巡逻呢,穿着这身衣裳站这儿跟你一直说话你觉得合适么?别人看到了是说你妨碍公务呢,还是说我以权谋私啊,咱们以前关系不好你不知道啊?”周芋白呛她一句,摆摆手还是得接着把自己的活儿干完咯。 姜宝琴气得咬牙,眼见着周芋白是真要走,半点要留的心思都没,还是只能没脾气的追上去,谁叫好奇心重想知道后半段话的人是自己呢?! “喂,你不是说你中午就换岗了么?”姜宝琴快步追上去,扯了扯周芋白的袖子。 周芋白盯着街边小贩看,极其不走心的嗯了一声。 姜宝琴忍住:“你要觉得无聊没地儿去,你来找我呗,反正我也无聊,府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周芋白回头看她,拿手指在两个人中间乱晃:“我?你?怎么,把我关到郡主府上放狗咬我啊?不是说好了过去的恩恩怨怨就随风去了么?哇,你这个人怎么那么记仇啊?” 姜宝琴再忍:“我怎么就记仇了?不是。。我怎么就要关门放狗了?今儿这天气凉飕飕的,让你来府上跟我吃汤锅,你真是狗咬吕洞宾。” 周芋白更夸张的看她:“这。。。也不必把府上的狗炖了吧,你这诚心诚意也忒实诚了些,再说了,我也不吃狗肉啊。” 姜宝琴一忍再忍,忍无可忍,直接抬手就要给周芋白一手刀,被周芋白仰身抬手给制止住,咋咋呼呼的喊:“你这个袭官!郡主啊,我跟你说,袭官可是重罪!众目睽睽,乾坤朗朗,你可别犯错啊!” 姜宝琴扯了扯嘴角,见果真不少人因为周芋白这话看过来,愤愤收回手,撂下一句:“爱来不来!”跺脚赌气,转身就往自家马车那边去了。 周芋白当即捂嘴没敢笑出声来,见姜宝琴都快要上马车了,才赶紧揉了揉鼻子整理好表情,心想不逗她了不逗她了,这要是事情搞砸了博衍大哥那边可交不了差,姜承宇估计也不会再搭理自己了,想着便赶紧小跑上前,一把又拽住了要上马车的周芋白。 一来一回,姜宝琴已经在爆发的边缘:“干嘛?!放手!敢扯本郡主!周芋白你还想干嘛?!” 真生气了。 小气鬼。 周芋白在心里吐吐舌头,赶紧挤出一抹讨好的笑容来对姜宝琴嘿嘿笑:“哎呀,我逗你玩儿呢嘛,咱们不是说好做朋友了么?朋友就是这样开玩笑的啊,你看,我也常常跟常护他们这样开玩笑啊,我拿你当自己人才逗你的,你别生气嘛,我无聊!我真的无聊!你请我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去!我肯定去,待会儿交了班我立刻马不停蹄就去见你,你不是有话要问我么?到时候我讲给你听呗!” 姜宝琴被周芋白这转换自如的脸皮搞得措手不及,当下梗在原地,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不是,最后在周芋白的笑容里僵硬的收回手,撂下一句:“谁管你!”便招呼车夫赶紧动车回府去! 见姜宝琴的马车走远,周芋白还在原地嘿嘿直笑,姜宝琴是真的就剩脾气坏和性子傲了,着实没什么坏心眼,也不算是什么坏姑娘,逗她还蛮有趣的,反正比逗常护那个人精有趣,那家伙只会反过来把她气个半死,然后自己嘿嘿贱笑,半点乐趣也没有! 得了姜宝琴邀约的周芋白哼了两声小曲儿,安安心心继续巡逻去了,她腰上挂着的香囊因为跑动而起伏,暗紫色配着官府的颜色,像是融为了一体。 回到府上的姜宝琴虽然方才嘴硬,但还是对周芋白要上府来的事情上了心,来郡主府拜访的人从来都不少,可是像周芋白这样是姜宝琴亲口邀请来的,还没有几个。 而且之前就说好了是要做朋友的,所以在姜宝琴心里更是不大一样。 汤锅好做,郡主府上食材新鲜,应有尽有,中午吃了下午吃都不会觉得腻,各种菜式都来一次,吃下肚子以后暖和得很,胃里暖了,似乎人与人之前的感情也会因此变得暖起来一些,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姜宝琴就觉得应该是这样的,一到宫里添锅子的时候,一大群嫔妃坐在一起吃饭也少了几分素日里的尖锐,大家说话的语调仿佛都被空气里萦绕的热烟软化了,所有人都一团和气得很。 一切准备齐全,姜宝琴又开始装作漫不经心,根本没有等周芋白的样子,好像她来不来都行,外头的丫鬟来说周家小姐已经到了的时候,姜宝琴还扶了扶头上的首饰,起身到镜子前看了一眼自己的妆容,觉得还算满意后才故作不在意的拖了好半天才往偏堂里过去。 周芋白已经自觉的做好了,她是没来过郡主府的,眼瞧着姜宝琴这里连个偏堂都装潢得那么好,摆放着的随便一个花瓶都价值不菲,不由得四处张望,感慨皇家养出来的到底还是不一样。 姜宝琴一进来,周芋白就开始笑:“干嘛还换衣裳呢,随意点嘛,见我又不是见情哥哥。” 姜宝琴差点噎得摔一跤,身边的丫鬟赶紧扶稳她坐下来,姜宝琴喝了口水才缓过劲儿来,咬牙切齿道:“本郡主每日都这般换衣裳!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周芋白连声说好,招手让赶紧热锅,她饿了。 随后便是周芋白格外顺嘴的使唤她府上的下人,一会儿要蘸酱,一会儿要加肉,搞得好像是姜宝琴到她们周家去做客一般。 不过周芋白应该是真的饿了,都顾不上说话,只说了几句好吃好吃,郡主府上的东西真不错后便只剩埋头苦吃了。 姜宝琴倒是吃得慢条斯理,见周芋白这样,真是怀疑周家是不是虐待她不给饭吃:“你慢点吃!哪儿有点名门小姐的样子!姜承宇跟你一块儿吃饭的时候没被你吓死么?还是周家亏待你了?被周老爷子看见,心肌梗都被你气出来!” 周芋白翻个白眼:“你别坐着说话不腿疼,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很累的好不好,真以为衙门里面当差很轻松啊?你倒是悠闲坐马车逛街呢,我可是全靠我这双腿,走半个帝上京,你试试?你看你饿不饿?再说了,这儿不就咱们两个人么?” 姜宝琴哼笑:“你自己要去揽那么个累活干,谁逼着你去了?周家养不活你怎么的?自讨苦吃就别埋怨。” 周芋白点点筷子,一副我不埋怨,我吃饭的样子,大概吃了个八分饱,才心满意足的隔了筷子,接过旁边丫鬟递来的帕子擦擦嘴。 见周芋白吃的差不多了,姜宝琴也放了筷子,开口让身边围着伺候的下人都下去,屋子里没旁人以后,姜宝琴才盯着周芋白问道:“你说博衍哥哥心情不好是什么意思?昨个儿出去玩儿,不是还挺高兴的么?谁敢惹博衍哥哥?你快仔细说给我听!” 姜宝琴一副气愤的样子,觉得这帝上京里有些人是暗地里有反骨的,明知道她喜欢王博衍,那些个混帐东西还就爱暗地里给王博衍使绊子,被她知道是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周芋白看她:“你真不知道啊?” “不知道啊。” 周芋白别嘴:“博衍大哥的心事怎么可能会放在脸上给旁人看嘛,你要是不知道。。。这事儿是博衍大哥的事儿,我跟你说了会不会不好啊?” 姜宝琴一听急了,蹭的一下站起来就坐到了周芋白旁边去:“不是说好做朋友么?你们这样瞒着我,是不是骗我呢?根本没把我当朋友是不是?” 一下子凑这么近,姜宝琴原本就瞪起来的眼睛看上去更大,气势汹汹的,一副你吃了我的东西又反口不说了是什么意思,信不信打得你东西全都吐出来的模样。 周芋白装模作样支吾了两下,招招手让姜宝琴靠近自己些:“那我可就跟你说了啊。。” 姜宝琴立马把耳朵凑过去。 “你也知道,之前尚书令大人不是受伤了么?我听说事情根本不是尚书令说的那个样子,宁副参虽说是翠峪山的山匪招安过来的,但咱们共事也有好几年了,都是知道宁副参脾性的,博衍大哥对她有知遇之恩,又有救命之恩,她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去为了那点多年前的恩怨刺杀尚书令做什么?还偏偏在风口浪尖动手,那不是找死么?宁副参家里是有老父亲的,她作死么去把自己和家人还有博衍大哥都推到那么危险的境地去,解语就不用说了,宁慕心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宁慕心没动手的心思,解语就更不会有了。”周芋白绘声绘色的开口讲起来,昨天这事儿许冬荣其实已经简单的跟姜宝琴说过了,不过那只是埋个种子,今儿由周芋白再来仔细说一次,许冬荣和她都是办这些差事的人,三人成虎,加上王博衍做引子,姜宝琴肯定会动摇。 “实际上,宁副参和解语都是博衍大哥派去的人,紫苑死的那么蹊跷,我也坦白了跟你说,衙门被上头命令压得死死地,案件连我都没能看上一眼,更别说追查了,这是为什么?事情原本已经平息了,是博衍大哥觉得即便是青楼女子那也是一条人命,才想着暗中调查一番,可这事儿晓得的人可不多,博衍大哥办事一向严谨,宁副参和解语的功夫那咱们都是知道的,上头狠狠压下来的案子怎么就惊动了尚书大人?怎么就在醉风楼被刺伤了?且至今宁副参和解语都没能在任何人跟前为自己辩解一句,博衍大哥为这事儿动了火气,正想办法呢,再晚几天。。恐怕两条人命。。又得交代了。”周芋白说完一阵唏嘘,观察着姜宝琴的脸色,看她神色怪异,连帮崔有怀说一句‘我老师不会这样!’的话都忘记了。 “不过尚书令受了伤,一时气愤也是有的,不过毕竟也是博衍大哥手下的人,一直这么晾着不是办法,所以博衍大哥想着能不能上书皇上请求听一听两人的陈词,这就算是老百姓蒙了怨也有个衙门诉说呢,宁副参好歹也是有编制的,总不能就这么一声不吭的没人搭理了吧?可惜两人都是博衍大哥的手下,他自己自然是不好说话的,这要是有谁能帮上一把,博衍大哥肯定是记着这份人情的。”周芋白见姜宝琴没有打断自己,赶紧加把火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姜宝琴抿紧了嘴唇,握紧了拳头。 这两天的事情连着那个梦在姜宝琴心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这些事情她原本是不清楚的,但被许冬荣和周芋白这样‘具体说明’了一番,想不清楚都不能不清楚了。 的确,疑点重重,怎么就不许人说话辩驳呢? 听周芋白的意思,很可能两个人都会死在牢里。 姜宝琴想到今早上那个梦,脸色看上去都要发白两分。 周芋白见她脸色不好,关切的握住她的手道:“你没事吧?” 姜宝琴这才缓过神来,摇头说没事。 而周芋白挂在腰间的香囊正在两人中间散发着幽香。 这是梦陵香,昨日周芋白便一直在姜宝琴的身边,所以两人都沾染上了梦陵香的香气,也闻进去不少,这种香料会让人在梦中看见自己当下恐惧的潜意识,是西域高山岭断崖上盛开的一种花,非常稀有,万金难求。 周芋白用的这个,可能是帝上京里都难找出来的独一份,是王博衍给她的。 分量很少,今天用了便没有效果了。 昨天许冬荣的话让姜宝琴做了那样的噩梦,今天周芋白的话,应该还能让周芋白再在梦里煎熬一次。 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了! 068、两人生死不明 周芋白的话的确对姜宝琴的冲击不小。 梦陵香挂在周芋白的身上,她自己昨晚上做的梦也是奇奇怪怪的,只不过有心理准备,醒过来了也就还好,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周芋白真是头一回听说。 但是周芋白并没有让姜宝琴沉浸在那样的情绪里面太久,梦陵香珍贵,用起来其实也麻烦,对方如果纠结这事太深,效果也是不那么好的。 是以周芋白转移了话题,说起她巡逻帝上京的趣事儿来。 哪家的婆媳又当街吵架害得她苦口婆心规劝了,哪家的姨娘丢了东西非得要怪到对门的老痞子头上最后在自家孩子袖子里找到了,诸如此类,像是每天准备好的戏搭子似的在帝上京的各个角落发生着。 鸡毛蒜皮的小事,家长里短的纠葛,多得周芋白数都数不过来,不过姜宝琴不太爱听这些,听她讲了会儿便嗤之以鼻:“粗鄙平民,毫无休养。” 搞得周芋白当下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气呼呼的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是,天下多的的无知小民,出得了几个兆华郡主?” 姜宝琴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周芋白原本是想着自己同她说说话,话题岔过去了姜宝琴也就不想那么多了,谁知道刚沉默下来两秒,姜宝琴又皱眉道:“博衍哥哥为了他两的事很苦恼么?” 周芋白撇她一眼:“自家手下命都要没有了,换了是你你急不急?” 姜宝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听周芋白接着道:“有人能帮上忙就好了,博衍大哥一定记着这份人情,想来这两日朝堂上想必会有人出手相助,毕竟。。事情都还扑朔迷离着。” 记着这份人情,姜宝琴把这句话听进去了,仔仔细细琢磨这话,觉得自己似乎也能帮得上王博衍。 可对面的人是自己的老师,老师不放人,想必也有自己的道理,这件事情。。有些为难。 周芋白时不时看一眼姜宝琴,看她垂眸凝想,大概知道她在琢磨什么,当下便拽了姜宝琴说吃了午饭要出去玩儿,她知道个好去处,带她去掌掌眼,看千尊万贵的郡主能不能瞧上眼。 周芋白向来是人来疯,说起一出就是一出,姜宝琴被她带着跑偏,一下午折腾起来没完没了,也再没有了旁的心思。 下午周芋白还跟着她回来蹭汤锅吃,非得说郡主府上的牛肉处理得特别好,轻薄柔嫩,比她家里面的好吃多了,拍马屁拍上天,搞得姜宝琴都不好说她什么,愣是添了两回,吃到天擦黑,才顶着个圆肚皮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姜宝琴看着自家马车还要送周芋白回去,回到房间里面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大对。 说好是周芋白来陪她玩儿,顺便说一下王博衍为什么心烦的原因,可姜宝琴怎么觉得好像是自己在陪着周芋白玩儿,今儿下午掏了钱不说,还管了她两顿好吃的呢? 亏了。 姜宝琴一边喝茶一边想,越想越觉得自己亏了,周芋白这个死丫头绝对是公报私仇,不跟她玩儿硬碰硬的,开始使软钉子骗吃骗喝骗陪玩儿!死丫头脑瓜子转得快,存了心欺负她呢这是?! 而回到周家的周芋白并没有急着回自己的院子,她佯装进府去了,没一会儿又溜出来了,眼见着姜宝琴的马车已经没了踪影,才悄悄又从偏门出了府,一路朝着王家去了。 昨个儿是许冬荣的主场,今天便是周芋白的时刻了。 王博衍是知道她会来的,所以承安早早的就在门口等着周芋白了,免得还要差人来通禀,太过麻烦。 周芋白一到,承安就赶紧领着人往漪澜院去,王博衍正在看书,倒是肖玉瓒在门口走来走去,周芋白一露头,便笑着去接她:“慢些跑!” “大嫂大嫂!”周芋白想往肖玉瓒身上扑,突然想起她是有身孕的人了,到了楼梯下赶紧刹住车,小心翼翼的扶了她往里面走。 见她和肖玉瓒亲热,王博衍也没有立刻打断两人说话,等周芋白安静下来些了,才抬眸看她。 周芋白乐呵呵的,把腰上的香囊取下来递给承安:“这东西应该是用不上了,味儿都淡了,不过我还是别戴着了,大嫂闻不得这个。” 承安赶紧接过香囊,和小椒一块儿去把这东西处理了。 “话我都跟姜宝琴说了,今晚估计还得辛苦她睡不好一晚,心里有了结,又老是梦到那样的梦,多半是要吓着了,我瞧她还是心向博衍大哥的,毕竟在姜宝琴眼里,稍微思量一下都知道,这事儿去说了,尚书令一点损失没有,他伤了条小口子,两个人都赔了半条命给他,也够了,真得背上人命不成?她想帮博衍大哥,就肯定会拿这个来说服自己,她老师是个书生,在姜宝琴眼里,那是一辈子都干干净净的,哪里能染上人命呢?”周芋白跟许冬荣混久了,说话的调调也跟他像起来,头头是道,一听就是许冬荣跟她分析过其中心理,这丫头捡起来自己消化了说出来,还挺沾沾自喜的。 姜宝琴不太能细想这些,她心里面对这些事情是有阴影的,当年自己能活下来就是因为生母的死,她总觉得自己的身上背着一条学血淋淋的人命,不愿意再去触碰这种事情,更不愿意自己身边的人也背上这种事情,所以才会觉得害怕和心惊。 这法子对姜宝琴有用,换了旁人便不一定了。 王博衍和许冬荣常守以及肖墨生细细分析下来才决定用的这个法子,做朋友虽然也是真心的,但非常抱歉,要救的人也是必须救的,这件事情最好是姜宝琴出面去说,她是女子,又是郡主,在皇上面前稍稍一提,既不会让皇上觉得别有居心,也能够提醒消了火却忘记这事的皇上重新把事情想起来。 另外,由姜宝琴去说这事,尚书令即便是有什么火气也不能直接发到姜宝琴的身上,至少她是安全的。 虽然尚书令很快就能知道姜宝琴的身后是他们在推动,但一群人拧成一股绳,身后是好几个大家族,甚至还牵扯到姜家,短时间内尚书令想要反击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也有足够的时间迎击,怎么看都是划算的一步棋。 王博衍垂眸:“她若不去,便也顾不上避嫌了。” 哪怕是跟尚书令当面对上,他也得自己去把解语和宁慕心要回来。 周芋白就是怕出现那样针锋相对的情况,赶紧道:“不会不会,她肯定去说的,想想也知道,她肯定是要你的人情啊。” 这份人情是不得已要给出去的。 肖玉瓒明白,所以并未多言,王博衍没有解释,也是信她能懂。 周芋白带来的也算是好消息,至少这几天里,他们的确笼络了不少姜宝琴的心,动摇了一些她之前坚定的立场。 最大的成果,便是姜宝琴没有再提要嫁给王博衍做平妻的事情了,化敌为友这一步人人都能想到,但是真的能做到跨出去那一步,确实很难。 也好在周芋白虽然讨厌姜宝琴,但到底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太激化的矛盾,姜宝琴也确确实实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切的前提条件下,才能够走到今天所预料的这一步来。 当夜,姜宝琴睁着眼睛不太能睡得着。 诚如王博衍他们所想,姜宝琴陷入了一种非常混沌的纠结之中。 一来,事关恩师,她不想插手,二来,事关王博衍,她又对王博衍的这份人情眼红。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人都已经入牢受了那么多罪了,想来也能抵了老师的一道伤痕,且事情也过去那么多天了,她老师一向慈悲宽宏,想必也不是真的想要了那两个人的命,到底是王博衍手下的人,皇上信任器重王博衍,他手下的心腹又怎么会有异心? 现下老师和皇上都是日理万机之人,这事儿说不准两个人都给忘记了,自己只是前去提醒一句,能帮上忙自然最好,想来听了两人的解释,老师也断然不会是不讲道理的人,若是没成。。也算自己尽过力了,不至于将来想起来觉得后悔,白白叫王博衍呈了他人的情分。 想清楚这个,姜宝琴才觉得心口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既然决定了明日要进宫,便早点歇息,一早起来好让人递牌子到宫里去才是。 姜宝琴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心里没再想事情了,加上安神香的催化,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今晚的梦原本是处好景致。 她乘船出游,陪伴皇后左右,四周山水赏心悦目,身后是助兴的丝竹之声。 这地儿她似乎去过,看着眼熟得很,但是在梦里的时候只剩欢喜,想不起来那么多的事情,皇后正和蔼的跟她说话,问她过几日的婚礼事宜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还笑着说都备好了。 话音刚落,似乎是从天坠落了什么东西在背后,船得砸的猛地摇晃,所有人都没有站稳,边沿的人纷纷落水,她和皇后在正中,只是摔在地上而已。 四周很快就混乱起来,尖叫声和呼救声一齐响起。 姜宝琴匍匐在地上惊魂未定,船依旧摇晃着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有人在喊死人了,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人命,水里面全都是起伏的人头,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去救,脑子很乱的当口,突然被人拉住了脚踝。 那只手湿漉漉的,很冰凉,姜宝琴心在发抖,却发现自己根本叫不出声音来,再侧头看,哪里还有皇后宫人的身影,摇晃的船身突然就变成漆黑恶臭的石头地,眼前是铁索栏杆,火盆照来亮光,晃晃荡荡得头晕的东西是手铐铁链,就在她眼前。 抓她的是什么东西姜宝琴不知道,她只是僵硬的回头,不受控制的回头去看。 闭不了眼睛,叫不出声音,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看见一条鲜血淋漓的手臂握住自己的脚踝,一地都是暗黑的血痕。 长发披散盖在脸上,那人趴在地上,不知死活,只能看见惨白嘴唇紧闭着,一动也不动。 姜宝琴的视线渐渐挪动,黑黢黢的角落里似乎还有一个人贴墙坐着,渐渐适应黑暗后,被那边坐着的人直愣愣看过来的眼神吓得差点就哭出来。 “郡主见死不救,良心可安么?” 她原本是在看那边坐着的人,突然拽着她脚的那人嘴动了,阴沉暗哑的声音吓得姜宝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终于尖叫出声,疯狂的挣扎起来,想要甩掉这只手。 她没有见死不救! 她又没有害人! 为什么要问她! 尖叫连连,闭紧眼睛抱住自己,突然眼前一黑,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了姜宝琴的手:“郡主?!郡主你怎么了?” 很熟悉的声音。。 姜宝琴渐渐冷静下来一点,她稍微睁开眼睛,脸色煞白的看一眼面前的人和场景。 又是梦。 她在郡主府,并没有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 被子全都散落在地上,怪不得她会觉得那般冷。 姜宝琴长舒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接过小丫鬟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又重新盖好被子,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 “什么时候了?”捧着茶杯暖手的姜宝琴终于觉得平静下来,问了身边的小丫鬟一句。 听到说天已经亮了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今天是要进宫的,这个梦做得奇奇怪怪的,稍微想想都还是渗人得很。 那两个人。。是解语和宁慕心么? 她虽然见过这两个人,但并没有过多的交谈过,只知道是博衍哥哥身边的人,两个都是冷疙瘩,脸上没什么表情。 梦里面被质问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她一下子又心跳砰砰跳起来。 还有梦里皇后问她出嫁的事情,她哪里有什么出嫁的事情? 原本是打算赛马大会回来就去跟皇后求恩典的,不过才耽搁了几日而已,肖玉瓒就有孕了! 有孕便罢了,反正大家一直关系不好,她咽不下那口气找上门去,结果又莫名其妙交上了朋友,还出去玩了一趟,心思完全被带偏了,根本没时间去想求恩典的事。 现在倒是要进宫去了,她若是能帮了忙让王博衍欠下自己人情,然后再趁人之危借机求恩典非要嫁给王博衍也不是不可以,或者说这可算是最好的机会了。 可姜宝琴心烦意乱得很,总觉得自己这样做肯定是不好也不对的,她明明只是想要帮王博衍的忙而已,要是借此机会要求嫁给王博衍,好像自己跟他们做朋友后得知这些消息是有什么不纯洁的目的一般,周芋白他们是把她当朋友才跟她说王博衍的事情,不然的话她哪里能知道这些,更别说帮王博衍的忙了。 她要是转脸就做出那样的事情,估计朋友是一辈子也做不成的了,还得落下个背叛信任的名声,往后谁还敢跟她说些什么?心里烦,姜宝琴干脆不想这事儿了,只让小丫鬟去递牌子,晚些时候她要进宫去。 一连两天做这样奇奇怪怪又渗人的梦,姜宝琴一点胃口都没有。 头疼的厉害。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这些恐怖的场景,但姜宝琴现在是真不想让解语和宁慕心出事了,这两人要是真的死在牢里,指不定还得做更恐怖的梦! 光是想想姜宝琴就毛骨悚然起来。 她最怕这些了,小时候就一定要跟着皇后睡,皇上宿在其他宫里的时候,她都是跟着皇后一块儿睡觉的,身边有人便觉得安心。 后来长大了,自尊心作祟,加上的确不合规矩,才开始自己一个人睡,刚开始要点着灯才敢睡,后来有了安神香,睡眠质量也一直很好,姜宝琴渐渐也就不怕了,或者说,渐渐就把那种恐惧淡忘了。 可是这两天的噩梦让姜宝琴把小时候那种恐惧又翻了出来,实在是压不下去,必须得做点什么让自己安心的事情才行。 所以牌子递进宫得到回复后,午后姜宝琴便换上郡主服饰,匆匆乘上马车朝着皇宫里面去了。 她有段时间没来了,姜皇后一见她递牌子也头疼,不知道她是要干嘛,但到底还是自己养大的女儿,说不想见也是假的,还是允了她进宫来,听听看她是不是又要缠着说要嫁给王博衍的事情。 谁知道姜宝琴这次来倒是没有提王博衍,同她撒娇说了会儿话以后反倒是说想起自己有段时间没有去给皇上请安了,觉得不孝,想要去给皇上问安,却不知道皇上现在忙不忙,有没有时间见自己。 皇后心里还挺高兴,觉得姜宝琴这次进宫来像是长大了不少,以前就爱黏在自己身边说话,让她去看看皇上,还撒娇说皇上日理万机,母后娘娘在后宫里头也没有几个说话人,非得缠着自己不肯去,今儿倒是自己肯去了,皇后自然是说好,算了算时间,正好皇上这会儿刚睡了午觉起来,正是精神好的时候,应当是有时间见她的。 姜宝琴闻言心头一喜,心想自己今天来得还正是时候,当下便福身行礼,赶紧朝着皇上处去了。 一路上她都有点忐忑,毕竟以前来闲话请安都很随意,今天反倒是带着目的来的,不自觉就有点紧张,等见到皇上福身行礼之后,才觉得心里面松和了不少。 皇上见姜宝琴突然来了也觉得很意外,但看得出来今天心情很好,还主动问姜宝琴话,问她有没有去看望皇后,让她多陪皇后说说话,深宫寂寞,女儿进宫来她心里高兴。 姜宝琴连声称是,同皇上说了些俏皮话,见皇上心情不错,心里也轻松下来,稍稍站近了一些身子,开口道:“这几天女儿去看过老师了,老师说只是皮肉伤,一道小口子而已,无碍了。” 皇上微微颔首:“伤口不深,性质却恶劣得很,你也耳闻了?” “事关老师,女儿有所耳闻,不过。。女儿听说这事是有些误会在里头的。”姜宝琴故作轻松的闲谈开口。 皇上抬眸看她:“怎么误会了?” 姜宝琴深吸口气,把自己从周芋白那儿听来的话精简了几句说给皇上听了,说完还故作不在意的把玩手边的琉璃盏,不敢看皇上的眼睛。 听了姜宝琴的话,皇上打趣一句:“事关王博衍,你倒是了解得详细,为这话琢磨许多天了吧?” 姜宝琴心虚,更不敢看皇上,嗔道:“哪有,事关老师,我才上心几分的,父皇觉得女儿说得不对,就当听一乐便是了,干嘛拿博衍哥哥打趣我?” 说着,不敢多呆,生怕自己露出什么马脚来,反正该说的她都说了,皇上那么聪明,自然知道不偏信一家之言免得伤了王家的心,毕竟,王博衍在皇上面前还是很得脸的,这么多天,皇上消气了,自然还是能听进去姜宝琴的话,听一听王博衍这边的辩白的。 是以,姜宝琴一跺脚,看似是害羞跑掉了,皇上还哈哈大笑,觉得这妮子有意思得很。 一路跑远,姜宝琴才大口吸气,拍拍心口,心想这可算是过关了,到时候皇上召见王博衍,自然念着几分自己的功劳。 心头石头落了地,姜宝琴再回皇后身边的时候更松快许多,乐呵呵的同皇后说话,还念着皇后这里的晚膳味道,非要吃了才肯走。 她进宫一趟全程没再提要嫁给王博衍的事,皇后也没问,心想这孩子莫不是突然就想明白了? 想明白也好,她自己不提,皇后也不多问,免得又勾起她的念想来,或者说伤了姑娘家的自尊心,实在不好。 姜宝琴进宫后第三日,皇上便召见了王博衍问话。 当日晚上,肖玉瓒和肖墨生等候在漪澜院中,小椒给肖玉瓒披上披肩免得受凉,她握紧手,满手心都是汗。 皇上召见,要么就是事情查明,放了解语和宁慕心。 要么就是当下立罪,王博衍与皇上起了冲突,一并下狱。 肖玉瓒担心得要死,还好肖墨生陪在身边,才稍稍安心。 好在,焦急的等待终于迎来了结果。 王博衍的身形出现在院外小道上的时候,肖玉瓒心头的石头立马就落地了,她提着裙摆快跑两步迎上去,刚落下地的石头又立刻悬了起来。 解语和宁慕心回来了。 都被抬着。 浑身是血。 生死不明。 069、翠峪山老当家 “怎么伤成这样?!”肖玉瓒只觉得满眼是血,连担架上铺着的白布都被染成了一片红色。 刚上去没两步又赶紧让宽道路,眼见着担架就被抬到后面的厢房里去了,心里面依旧惊魂未定。 怪不得王博衍要让收拾出安静屋子来。 紧跟着担架往里走的就是帝上京里面有名的几个大夫,连带着给肖玉瓒问脉问出喜脉的那个大夫也在其中,只是人命关天,匆匆颔首后便小跑着提着药箱往前去了。 肖玉瓒在原地站了会儿,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也跟上去看看,那边房间里肯定挤满了人,她这个身子去了,王博衍多半还要分心来担心她的身子,思虑片刻,肖玉瓒拍了拍肖墨生的肩膀,让他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肖墨生应下,眼见着小椒搀扶肖玉瓒进屋了,才朝着后面的厢房过去。 那边已经忙起来了,漪澜院就只有那么几个丫鬟小厮帮忙,显然是忙不过来的,所以王博衍找了人来照顾,方才抬着担架进来的显然都是帮手,短短时间,已经开始烧水暖屋,虽然忙碌,但也算是井然有序。 承安忙着招呼人四处顶替着,里边的门关上了,应该是大夫在问诊,暂时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肖墨生在院子里站了会儿,等到承安空闲下来了,才开口喊了他一声。 “公子。”承安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快步到肖墨生身边来,“少夫人可吓着了?” 肖墨生摇头,这点事情倒还不至于吓着肖玉瓒,只是她担心得厉害:“里面如何了,两位伤势严重么?” 承安叹口气,小声道:“宁副参好些,解语小哥怕是难熬了,手脚都伤得厉害,大夫还没细看,可奴才瞧见肉都穿了,筋骨连着,伤得厉害。” 旁的便也不清楚了,大夫现在正在细细查看,里面呆着的也就王博衍一个人。 两个人都没认,崔有怀想他们死,却又不能无缘无故的要了王博衍手下的命,酷刑算是熬过来了,可这满身的伤能不能好利索了,以后会落下什么病根,就说不准了。 肖墨生沉默听完,示意自己就在这儿稍微等会儿便好,让承安去忙自己的就是,不必管他了。 承安应声说是,现下的确是忙得脱不开身,里头时不时就需要人手帮忙,没有个人做主心骨确实特别容易乱成一团,所以离不了承安。 好在也没有等太久,屋子的门很快就打开了,王博衍出来的时候身边跟着好几个大夫,似乎还在争论些什么,王博衍眉头微皱,耐心听着,前面的手握成拳,脸上半点松缓的神色都没有。 大夫们还在争执,说到激动处的时候,肖墨生听见他们说的似乎是宁慕心的伤情,可方才听承安的意思,伤得更重的应该是解语才对,怎么会对宁慕心的伤势争论得那般厉害? 不过这些他不好上前去问,看见王博衍出来,也只是站在原地,没动。 大夫们争论许久,好像才终于有了一致的口径,同王博衍又细细交代了一番后,便结伴朝着另一处去写方子了,为了照顾伤患,估计这几天都要住在漪澜院里了。 王博衍垂眸思衬了片刻,抬眸的时候和远中暗处的肖墨生看了个对眼,他把眼中的担忧自责收敛几分,朝着肖墨生走去:“玉瓒呢?” “姐姐怕你担心,在屋子等着,差我来看看。” 王博衍侧目看一眼依旧下人匆忙进出的屋子:“伤势不太好。”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像是藏了刃,想必也是极尽隐忍。 跟了自己多年的人变成这样,王博衍除了心疼,更多的是自责。 或许当时他多叮嘱几句,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至少解语出手不会那么的果决,还未看清楚来人是谁,就径直拔刀相向,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若他曾叮嘱,兴许那把刀就拔不出来,驾不到尚书里跟前,更伤不了他分毫。 那样的话,这些苦痛也就都不必承受了。 身为他们两人的上位者,他犯了一个自己没办法原谅自己的错。 肖墨生顺着王博衍的视线看过去,橙暖的烛色也变得冷清起来。 今夜注定是难眠之夜,不仅仅是下人们,大夫也需要轮番看守,以免两人伤情恶化,夜来发热,撑不过这趟鬼门关。 肖墨生回到肖玉瓒房间里的时候,把情况挑着不要紧的跟肖玉瓒说了,让她不必担心。 肖玉瓒盯着肖墨生沉默了会儿,垂眸眨眼再抬眸的时候对肖墨生笑笑,说自己知道了,明日他还有早朝,刚刚上任,凡事都还要更尽心些才是。 她劝肖墨生回去歇息,肖墨生却非要先守着她就寝,想也知道定然王博衍也有此授意。 肖玉瓒拧不过,换了小椒来伺候梳洗,肖墨生坐在外面的凳子上,等到小椒出来说肖玉瓒已经歇下了,才稍稍安心,叮嘱她一定照顾好肖玉瓒,她是有身子的人了,许多事情能不操心就不要操心,外头什么消息都别传进来惊扰了她。 小椒连声说好,送肖墨生出漪澜院后还在院子里朝后面看了会儿才进来。 好在厢房离这边较远,声音倒是一点儿都没传过来。 刚撩了帘子往里面去,小椒就见躺下的肖玉瓒坐起来了。 “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小椒赶紧上去就要给肖玉瓒拉扯被子怕她着凉。 肖玉瓒抬手指了指衣裳:“替我穿衣。” “小姐。。”小椒皱眉,记着肖墨生的话,刚想劝一句,就被肖玉瓒望过来的眼神打断了后面想说的。 “拿衣裳。”肖玉瓒轻声开口,语气却坚定得很。 小椒知道,肖玉瓒决定了的事她肯定是劝不动的,只能替她重新穿好衣裳,搀扶她站起来。 “博衍还在那边,墨生说没什么事,你信么?”肖玉瓒轻叹口气,头上没有再戴饰品,长发半绾,披散在身后。 小椒楞了一下,垂眸不语了。 这话自然是难信的,定然也是王博衍和肖墨生商量着要先稳住自己,他们怕自己伤着身子,过分担心,可人都伤成那样了,她又怎么能安心入睡? 能哄几人安心,便算几人安心吧。 小椒给肖玉瓒多加了件外衣披着,以免受了凉,院儿里的人大都在后面帮忙,小椒伺候她也就够了。 去后院的长长回廊没有人影,光亮的尽头处,肖玉瓒隐身黑暗中,站在环门旁。 王博衍就在远处院中,林间小路蜿蜒着,他的身影背对着自己,烛光把影子拉扯到光亮的尽头处。 小椒握紧了肖玉瓒的手腕,是不是去探她手心手背的温度,见肖玉瓒那样深深的望着王博衍,不敢出声打扰。 能陪他站一会儿,也算是一会儿吧,她的小燕儿长大了。 早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她站在他给的荫蔽后,望着他的背影。 他知不知道都不要紧,原本守护一个人,就是彼此相互掩埋心中的密语。 院子里片刻都没有消停过,喊大夫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两人的伤势恶化似乎是在意料之中,过了那么多天,即便是人靠着一股执念撑着口气出来了,也可能因为这口气的松懈而下一秒便命丧黄泉。 肖玉瓒握紧了双手,不知为什么,喉管像是被人掐紧了一般窒息。 她是欠了宁慕心的,怎么能话都还没有说清楚,连好好的喝杯茶都还没来得及,便要戛然而止了呢? 夜来风眯眼,眼眶总是湿漉漉的。 小椒拉紧了肖玉瓒的手,两人在这里已经站了小半个时辰了,肖玉瓒依旧一动不动的望着那边,望着王博衍进出忙碌的身影,偶尔的叹气,一闪而过的自责崩溃,又很快的调整好自己。 他太清楚了,他不能崩。 肖玉瓒好几次都差点冲过去抱一抱王博衍,不管他现在多强大,不管他现在是何身份,在她心里,她依旧当他是小燕儿,下意识的想要过去,最终又止下冲动,没有前去。 有时候,靠近反而对两个人都是一种伤害。 她的指尖愈发冰凉,凉到小椒都没有办法捂热的时候,小椒便不能再纵容肖玉瓒这样站下去了。 “小姐,咱们回去了吧,夜深了,身子要紧。”小椒轻叹口气,拽紧了肖玉瓒的衣袖。 入秋的天,夜来秋风瑟瑟,最容易着凉了。 肖玉瓒探着身子又看了几眼,那边的动静已经比刚才小多了,看来是又挺过了一波。 “小姐。。小姐!”小椒有些急了,声调稍微高了点儿,但总算是把肖玉瓒的视线喊回来了。 肖玉瓒盯了小椒两眼,眨了眨眼后,终于点头说好,回去了,这次说走便是真的走,没有回头再多看一眼,她也不敢看,再看的话,恐怕就真的没有办法不上前去了。 回到屋子里躺下后,肖玉瓒也实在难以入眠,听不见动静后,心里更是发慌。 小椒怕她乱跑,干脆哪儿也不去,就裹了自己的被子在她床边趴着睡,搞得肖玉瓒哭笑不得,只能乖乖躺着,躺到小椒枕着床边都才睡着了,才不太敢折腾,怕把小椒这丫头给折腾醒了。 她是真的累了,这样趴着都睡得香得很,反倒是肖玉瓒躺平了还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原本身上都不爽快,现在更是心理反应连带着生理反应双重难受。 这一夜,王博衍都没有回来。 后面如何睡过去的肖玉瓒自己都不知道,只晓得醒来的时候,承安已经回到主院来伺候了。 小椒也已经不在床边,外面又有了些说话声,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不一样了。 起身后,肖玉瓒站到院子里往后院的方向看了会儿,承安知道肖玉瓒想问什么,走上台阶前轻叹了一口气:“少夫人。。少爷差人去请宁副参的父亲过来了,这些天。。他老人家都很担心,如今人算是出来了,该让老人家见见,兴许。。。” 肖玉瓒的心猛地被拽紧了一下,她转脸看向承安:“什么意思?” 已经到家人要见最后一面的地步了?! 她不信! 出来前几天,王博衍不是还说宁慕心官职在身,再怎么说也不会比解语伤势更重才对,怎么可能解语都没事,她先出事了?! 肖玉瓒提起裙摆便慌张下楼梯,心里惊惶,脚下也乱了,还好承安眼疾手快扶住了,不然真崴了脚可怎么是好。 “少夫人。。您别激动,只是请老爷子来看看,家人在身边,总归是鼓舞的。”承安也不敢把话往严重了说,和赶上前来的小椒一起搀扶稳了肖玉瓒。 是啊。 解语又没有家人,谁能来看他呢? 他把宁慕心当成自己的唯一,想必对宁老爷子也是当成自己的家人一般爱护着,孝敬着,宁老爷子一个人来,可不就是看他们两个人的么? 若宁慕心挺不过去,解语就算是硬撑过来了,又能怎样呢? 肖玉瓒觉得眼前有些发花,深吸好几口气才渐渐站稳身子,她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见到曾经的翠峪山当家,但她还是尽快稳住了心神,问承安道:“宁老爷子到哪儿了?” “少爷一早差人去请了,想来就快要到了。” 宁慕心给王博衍做了副参后,在上京西南方向的边角处有一处宅子,虽然方位不太好,不够大,地理位置也偏,但到底是属于自己的地方,是宁慕心给她爹养老的地方,失去宅子,失去娘以后,她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就只剩下父亲的安好了。 她可能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还没有考虑过。 也不敢考虑。 如今命在旦夕,肖玉瓒怎么都没有想到,暗潮涌动的帝上京要一个人的性命是那么轻易又卑鄙的事情。 她在大堂等待宁老爷子的到来,手边的茶从热到凉都没有碰一下,直到听见承安在外面喊了声老爷子来了,肖玉瓒才撑着小椒的手站起来,快步朝着外面去。 当年的翠峪山当家老了。 短短四年时间,他从自由奔放的山林匪寇变成了一个平凡普通的老头子。 背脊有些佝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年入营做苦力留下的毛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年生活所累,奔波尽力想要为女儿减轻一些负担,想要为女儿挡去一些风波的缘故。 总之,眼前这个看上去满脸沧桑,带着几分习惯性讨好和蔼面色的小老头,怎么都让肖玉瓒和那个翠峪山的一把手联系不在一起。 他似乎是第一次到王家来,不敢四处乱走,却又惊叹于王家的绚丽恢弘,在他的眼里,这些都是他一生未曾看到过的地方和东西。 见着肖玉瓒的时候,承安小声说了句这是少夫人,宁老爷子立刻就弯腰行礼,哑着嗓子喊了声少夫人。 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位少夫人是谁。 这一声喊出来,宁老爷子未曾觉得心酸,肖玉瓒却先红了眼眶。 她上前两步,把宁老爷子扶起来:“宁当家。。” 宁老爷子眼中闪过两分惊惶,连声道‘不是了不是了,早不是了’,似乎对这个避讳得很。 不过也是,翠峪山这三个字背在宁慕心身上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次的事情,就因为翠峪山三个字,不由分说就被疑心反骨未清,至今生死不明,宁老爷子哪里还敢听宁当家这三个字。 他似乎还不知道宁慕心伤势有多重,只是晓得人捞出来了,站在肖玉瓒跟前,还在感恩道:“多亏了参将,我家慕心才能有今天这样的地位,而今也是有参将作保,慕心才能从牢里出来,这孩子。。做事莽撞,给参将和夫人添麻烦了。。” 他这样小心谨慎的样子,好似肖玉瓒与他之前从未有过什么交集一般。 “不是的,宁姑娘是个非常勇敢的姑娘,这次事情未曾招惹过什么麻烦,她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她也非常出色。”肖玉瓒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哽咽着开口,已然是胡言乱语。 宁老爷子听见她这话,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少夫人。。慕心性子鲁莽,定然有冒犯少夫人之处,还望少夫人不要往心里去,那孩子。。心里念着她娘,原是做了错事的,她娘临走前,从来没有怪罪过少夫人什么,对少夫人更是毫无怨怼,她孩子心气,现在不明白,往后也就都明白了,她若有什么冲撞了少夫人的地方,我现在这里替慕心给少夫人赔罪了,她只是太想她娘了,她没有什么坏心眼的,还望少夫人能原谅她。” 肖玉瓒实在忍不住,翠峪山的当家,当年也是战乱杀出来的英雄。 英雄迟暮,粉饰太平,年岁已高的老父亲,为了自己的女儿,给她这么个和她女儿一般大小的姑娘伏低道歉,只盼着她不要怪罪自己的女儿。 权利打磨下,任何人都要服从规则。 任何人都要活着,活着,就要妥协。 宁慕心的棱角犹在,她爹却愿意为了她率先磨平自己所有的脾性。 “宁当。。宁老爷子,是我对不住你们,我若知道。。我若知道那绣球。。”肖玉瓒说不下去,实在是说不下去。 她宁愿听宁慕心骂自己,恨自己。 宁老爷子连连摆手,眼中也有泪:“是慕心太任性了,怪我。。没看住她,少夫人万万不要自责。” 肖玉瓒深吸两口气,有些话能说出来,倒也痛快两分,只是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抬手擦了擦险些涌出眼眶的眼泪,沉声道:“宁姑娘和解语都在后面厢房里,您去看看吧。。大夫说听到家人的声音,兴许能快些醒过来。” 宁老爷子神情怔了一下,从肖玉瓒的话里大概听懂了一些她的意思,反应了两秒,立刻脸色就有些泛白,踉跄了一步,但还是稳稳的站住了。 “您小心。”承安扶了宁老爷子一把,听他说没事,便赶紧领着宁老爷子往后院去了,这次他再没心思四处张望,心里只想着自己的女儿和解语的伤势,捏紧了悬在半空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他们父女相见,肖玉瓒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 她握紧小椒的手:“小椒。。万一宁姑娘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两人之间的心结,难道真的要去黄泉尽头再解开么? 小椒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那边的情况她是悄悄去看过的,两个人在牢里面呆了太久,酷刑用了多少不清楚,但失血严重,牢里面那样的环境,没有当即丧命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能不能救回来,根本就是老天爷说了算,她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等着,熬着。。 肖玉瓒抿紧嘴唇,退后两步坐到廊边,这才觉得自己已经脱力了。 宁老爷子和承安去了后院之后便又没有了动静,想来宁老爷子受刺激不小,但现在能唤醒宁慕心和解语,给他们力量的人也只有宁老爷子了,大夫都在后院,会引导宁老爷子的。 只是时间过得实在是太漫长了,漪澜院里只有风声和偶尔飞过天际的鸟鸣。 肖玉瓒在这里沉默坐着,一直到王博衍和肖墨生办完公一前一后回来,她才终于缓缓转动视线看向朝着自己走来的两人。 “博衍。”她伸出手,环住王博衍的腰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王博衍身上熟悉的淡香传来,肖玉瓒才终于觉得安心了两分,整个人发软的身子稍微有了一些力气。 “她吃东西了?”王博衍轻拍过肖玉瓒的后背,抬眸问小椒一句。 小椒咬紧嘴唇,心虚的道:“小姐胃口不好,没吃多少。。” 王博衍皱眉,还没说话,肖玉瓒似乎知道他要开口训人,一把拽住了王博衍的腰带,闷声道:“这会儿饿了。” 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来,小椒赶紧说自己去准备吃的,一溜烟便跑得不见了。 她护着自己的丫头,王博衍无奈的笑笑。 “宁姑娘和解语。。会没事么?”方才小椒没能回答她的话,肖玉瓒又把脸埋在王博衍身上,重新问了一遍。 王博衍环紧她,轻抚过她的长发:“会没事的。” 070、稍微掀起波澜 宁老爷子跟宁慕心他们说了什么不得而知,肖玉瓒想到近前也去看看也没能得到王博衍的支持。 反倒是姜宝琴到皇上面前说了这么一嘴事,崔有怀几乎不需要太费劲的调查,没几天就知道了。 “郡主最近跟王家那伙人走得倒是很近,看样子似乎是交上了朋友,进宫去竟然也没有闹着要嫁给王博衍的事了,看来是被这群人吃得死死地,已经让郡主迷了心智了,再过段时间,指不定郡主就彻底放弃嫁给王博衍这件事了。”站在崔有怀身边的人垂手说话,姜宝琴的事情大概也就这些。 解语和宁慕心死没死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只知道人进了王家以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崔有怀对这两个人的生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 但王博衍竟然开始帮忙调查紫苑之死和百万军饷案的事,倒是让崔有怀颇感不悦。 许家那个小子是个不知好歹的,但好在话语权还不高,他自己也有些自知之明,在皇上面前说话的重量自然比不得几位元老级别的人物。 手上没有证据,一切的猜测就都等于是白谈。 倒是那个云娘,梗在尚书令的心里面有些时候了,皇上看重这人,崔有怀也一直都没有想到最好的方案应对,如今心里面反而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来。 王博衍在这个时候着急送上门来,崔有怀自然没有不好好利用的道理。 尽快除掉云娘,周临便算是彻底的失了所有的底牌和办法,百万军饷这把火他既然想烧起来,自然是烧不到他自己身上来的,祸水东引,只需要小小的一些手段罢了。 许冬荣他们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实打实的收集证据,有时候往往并不能如愿。 没有证据,制造证据,以流言率先击溃,才是官场上的争斗之道。 皇上的信心每一天都有可能动摇,从前王博衍近在皇上跟前,经常能够和皇上说上话,是皇上最信任的人。 可现在他要进宫面见皇上也不再是从前那般轻松自由的事情了,皇上的信任还能像几年前那样的稳固么? 帝王之心,永远不可试探和窥探,稍有一丁点的裂缝,就能够迅速在君王的心里放大万倍。 毕竟,一个臣子的生死,如何能够和江山社稷相较呢? 崔有怀不紧不慢的嗯了一声,显然并没有把这些小把戏放在心上,过去这几天,姜宝琴也没有到尚书府上来,想必也是知道自己这样做没有提前问过他,心里心虚。 “去请郡主过来,我有话要跟她说。”崔有怀站起身来,对着身边的人吩咐一句,随后便朝着自己的后院过去,他约了人下棋。 一旁的小厮楞了一下,府上有客,为何还要请郡主前来? 不过既然是崔有怀的吩咐,他自然也不敢多问什么,见崔有怀已经走远,赶紧朝着府外去了。 解语和宁慕心的伤势姜宝琴已经听说了,这几天王家忙得很,周芋白拦着她让她先别去了,乱糟糟的,去了也帮不上忙,等到两个人伤情稳定下来以后再一起去探望便好。 姜宝琴觉得周芋白说得有道理,还专门找了些好药材送到王家去,得了感谢后,心里面宽慰不少。 她倒不是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错,只是一直以来她做什么决定的时候总是会先到老师跟前诉说一二,听一听老师的意思再做决定,毕竟崔有怀在姜宝琴的心里的地位是非常高尚的,有老师的指点,就等于是人生路上多了明灯的指引,做起事情来也有底气一些。 虽然这些年她做大决定的时候不多,但身为学生,姜宝琴在崔有怀面前几乎算是没有秘密的,就连对王博衍的情感,崔有怀都是一清二楚的。 可这一回。。她不仅没有提前询问崔有怀,做下的决定还是与崔有怀意志相违背的,姜宝琴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事后既沉浸在王博衍对自己的感激里,又忧心于自己这样老师会生气的想法中。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几天不要到崔有怀面前去比较好,等过两天先确定解语宁慕心没有生命危险,稍微安心些了以后,再去给老师赔礼道歉吧。 这般决定以后,姜宝琴便一门心思的放在王家,她是没想过崔有怀会主动差人来找她的,今日刚准备要出门再去王家送点好药材,还没出门,崔有怀身边的小厮就已经到了郡主府了。 “老师要见我?”姜宝琴心里一咯噔,还没出门,就已经有些心虚了。 小厮称是,说马车就在郡主府门口候着。 姜宝琴不好推脱,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小厮上了马车,原本还是有些距离的两座府邸,姜宝琴却觉得今天的马儿跑得特别的快,她脑子里面尚且还是一片空白呢,马车就已经在尚书府门前停下了。 小厮领着姜宝琴进去,正堂里没有人,她左右张望,也没看见崔有怀的身影,坐下来之后,才疑惑道:“老师还在歇息么?” 小厮给她端来热茶,轻声道:“郡主稍坐,奴才这就去请。” 这一去,就是一炷香的时间没有回来。 姜宝琴觉得今天这凳子烫得很,她来见崔有怀哪儿等过那么久?可见崔有怀是真的生气了,这事儿确实也是她不好,又不敢在这儿发脾气,姜宝琴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在大堂里四处走动张望,琢磨着自己要不要亲自去找找老师率先认错,摆正态度,正想着,外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崔有怀进来的时候,是满面春风笑意的,看见姜宝琴的时候,还跟之前一样亲切的喊她:“琴儿等久了吧?” 姜宝琴心里的鼓就打得更响了,见崔有怀朝正座走,紧跟着便凑到他身边,站定了身子后,小声道:“老师,琴儿知道错了。” 崔有怀还是笑:“怎么来了就说这话?” 姜宝琴是一向搞不清楚崔有怀到底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的,反正该说的话她先说了总是没错的,给自己寻求一分安心是一分:“老师,我不是故意的,这事儿思来想去,琴儿也是为您着想的。” 崔有怀挑眉,颇觉这话有几分意思:“琴儿此话怎讲?” “想来,这样的小人物老师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博衍哥哥对皇上尽忠,对老师也是尊敬有加,解语和宁慕心都是博衍哥哥手下的人,怎么可能会对老师下此杀手呢?这中间必然是有误会的,琴儿想着,与其让老师不明不白的背上两条人命,不如跟父皇提一句,好生问问这两人的居心,若真是居心叵测,那也是尽快给老子个公道,若是。。若是有什么误会,早点解除了也是好的,老师这般德高望重,怎能无缘无故背上杀戮呢?所以琴儿才自作主张。。老师可别怪我。”姜宝琴一股脑把自己能想到的措辞都给说了。 说完以后,崔有怀憋不住,大笑了两声,见姜宝琴一脸窘迫,才收敛了自己的笑声,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坐下说话。” 看这样子。。好像真是没有生气。。 姜宝琴心里安心两分,坐下来以后,就听崔有怀道:“琴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是好事,老师怎么会因为这点事情就责备于你?在琴儿心里,我连这点事情都要计较的么?” 姜宝琴楞了一下,随后笑起来:“琴儿便知道,老师最是通情达理,定然能明白琴儿的。” “那琴儿自己呢?”崔有怀笑得眯起眼睛,看向姜宝琴,“对于自己的人生大事,琴儿是不是也有了自己的决定呢?” 这个问题问出来,姜宝琴便笑不出来了。 以前她是很坚定的,明白自己要什么,也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为此就算是背负骂名,就算是招人讨厌,她也没有退却过。 毕竟她本来就是那样一个讨人厌的人,就算她不争不抢,也没有办法成为一个人见人爱的兆华郡主,所以又何必在意那么多世俗的眼光呢? 可王博衍对肖玉瓒的爱护让她疯狂嫉妒的同时,也让她明白,皇后跟她说的那些话。。都是对的。 即便她真的能嫁过去,漫漫人生几十年,王博衍真的会爱上她吗? 她以前觉得杜文娇这个女人活该,有病,却又拼命把自己也变成那样一个可怜活该的女人。 在得到这群朋友之后,姜宝琴便犹豫了。 她不想又变成一个人,说实话,周芋白这个丫头以前跟她吵得厉害,但是真的释怀之后,两个人之间的相处让姜宝琴非常开心,可能因为周芋白为人直爽的缘故,虽然不想承认,但大多数时候姜宝琴都是很依赖那个丫头的,她说得很多话,姜宝琴也都听进心里去了。 扔掉这些朋友,继续去做破坏婚姻的人吗? 姜宝琴好像不那么想了。 就像她进宫去,也不再提要嫁给王博衍的事一样,一旦犹豫,从前所有听不进去的声音都开始在脑海里面肆意疯涨,再也拔不掉了。 “老师。。我。。”姜宝琴迟钝开口,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脑海里面竟然已经是一片空白。 崔有怀的眸子渐渐加深了几分,他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奇怪笑意:“琴儿长大了,懂得思量事情的多面性了,你若是想嫁给王博衍,老师支持你,你若是想要再在大好男儿里选选,老师也支持你,只一点,你要记得,你是郡主,是皇后娘娘养大的女儿,万分尊贵,无论做什么决定,一定要自己心里面舒坦,不后悔,便可以了,王博衍不一定就是你最好的归宿,这世上的好男儿多了去了,只要你愿意去看,就肯定有更好的。” 姜宝琴抿嘴,松了口气:“老师的话,琴儿记下了,”说完,又抬起眼看崔有怀,“老师说找我来有话说,难道就是。。就是。。” “自然是替你想着你的博衍哥哥,现下你既然不急了,老师也就不多问了。”崔有怀见姜宝琴脸都红透了,才笑起来不说这事儿了,又问了问她这几天的情况,便让人送姜宝琴回去了。 姜宝琴走后,崔有怀才收敛起笑意,一边朝着后院走,一边吩咐道:“王家一旦有消息,之前我交代给你的事情便可以着手办了。” 跟在崔有怀身后的小厮应声称是,顿下脚步后,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远。 王博衍他们一定是动摇了姜宝琴的心,才会让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过不管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今天的关怀,自然能够将姜宝琴动摇的心稳定下来,崔有怀对自己在学生中的地位,还是颇有自信的。 而几日之后,王家漪澜院的后院里,一直昏迷不醒的解语,睁开了眼睛。 他伤得极重,浑身上下都绑满了绷带,就连脸上左眼处都缠了好几圈绷带,稍一动弹,浑身都如同裂开一般。 但他对自己的伤情并不关心,醒来之后见到匆匆赶来的王博衍,第一句话便是问,宁慕心在哪儿。 王博衍宽慰他说宁慕心在旁边的屋子里,和他一样身上带伤还下不了床,让他不要乱动弹,安心养着。 解语对王博衍是百分百的信任,他说宁慕心没有什么大碍,便信了,刚一松缓下来,又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大夫前来给解语把脉,好在是醒了,只要人醒了便好,这些天虽然也靠着流食撑着身子,但内里掏空太过,外伤又那样的重,会晕过去是正常的。 随后便给解语施了针,转醒过来后吃了些清粥下去,才让他好生歇息。 只要能进食了,那么伤好就只是时间问题了,不过还是要忍受每天三次清洗伤口和换药包扎的疼痛,他手腕脚腕都磨损得特别厉害,不好好清洗换药的话,非常容易感染恶化,一旦伤口恶化发起热来,又是鬼门关前走一遭。 若是手脚恢复得不好,以后别说是提剑了,恐怕连走路利索不利索都是个问题,这些王博衍都不敢跟解语说,只是告诉他好生养伤,好了以后便都好了,而另一方,宁慕心依旧没有醒过来的趋势。 宁慕心的伤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没有解语那么严重,但那仅仅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而已。 因为是姑娘,所以用刑的时候换了姑子来治她。 女人之间的狠毒手段往往跟男人大有不同,那么密密麻麻又细小的伤口深入肺腑,根本不是肉眼能够看见的,解语的伤口虽然看着吓人,但毕竟大都是外伤,只要敷药吃药,不再恶化,总是能好起来的。 可宁慕心的伤不是,那些伤藏在各种各样难以想象的地方,受尽了折磨和屈辱虐待,强撑着下来是真的就憋着那么一口气。 看见王博衍来接她的瞬间,那口气瞬间就松了大半,就靠着一丁点吊着这条命。 宁老爷子那日来,大夫都不敢把话说得太重了,只是说有家人呼唤的话,她应该能够听见,兴许能唤起一些求生的意念来。 已经好几日了,她的身子熬不住这样的消耗,明日若是再醒不过来,只怕就是神仙难救了。 这些话,只有王博衍听了个全,就连承安知道的也没有那般详细,临走前解语还拉住王博衍,唯一睁着的右眼亮晶晶的看着他:“参将,能不能替我给慕心带句话?” 王博衍回身看他,良久之后,沉声道:“你自己赶紧好起来,有什么话,你亲口说给她听。” 解语怔了怔,没有再多说什么,放开王博衍的手之后,当真就闭上了眼睛。 自第一日到王家来之后,宁老爷子便天天都带上各种不同的东西来陪宁慕心说话。 他进屋便关上门,没人知道他说了什么,今日来的时候,王博衍告诉他解语已经醒了,宁老爷子一听眼泪就落下来了,赶着去看过解语后,才朝着宁慕心的屋里去了。 昨日说话的时候,宁慕心的指尖其实有动过,只是宁老爷子没有注意到而已。 今天看见解语醒了,他是又喜又愁,前几日还说些小时候的事情,说她娘的故事,今天却实在忍不住,握着宁慕心的手哭出了声来。 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就跟宝贝一样疼着。 现在变成这样,她得有多疼啊。 为爹的,更是心都要碎了。 他拉着宁慕心的手,不知为什么,就说起了解语来。 解语对宁慕心的心意如何,没有比宁老爷子更清楚的了,那小子天天到他跟前来孝敬,当成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宁老爷子也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解语的。 他不愿意宁慕心嫁给这上京里的任何一个人,不管是谁,都不会真心的对他的女儿好。 只有解语,宁老爷子清楚,只有解语,会全心全意的对他的女儿好,就算是他死了,只要女儿身边有解语在,他就能够安心。 “慕心啊,你要是就这样走了,你要爹。。要解语那孩子。。怎么活啊。”宁老爷子的眼泪落在宁慕心的手背上,他又仔细的替她擦干净,今日离开的时候,宁慕心依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走出房间的宁老爷子,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一般,他脚下的步子已经虚浮了,这么多天,他心里的恐慌已经快要把他压垮,最后还是承安亲自把他送回了家去,还专门留了个人照看,以免宁老爷子再出了什么意外。 而宁老爷子起身离开不久,宁慕心眼中缓缓流下了一滴泪水,顺着鬓角消失,无人看见。 当晚,宁慕心睁开了双眼。 . 醉风楼捧了一位新的花魁。 迎来送往的欢乐氛围里,人们早已经忘却了紫苑。 新来的花魁技艺绝佳,跳舞更是一绝,很快就又在帝上京里面打响了醉风楼的招牌,顾客源源不绝,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而就在花魁风光无两的当头上,半夜人静的时候,醉风楼又跳楼了一位女子。 并不是花魁,只是个接客的普通女孩。 她接待的最后一位客人,是京郊练兵营里三队的小队长。 是王博衍手下的兵。 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休憩的时候结伴前往城中作乐的人从来不在少数。 但是这件事情蹊跷在,当晚那姑娘死的时候,房间里面并没有任何人在,可那个小队长第二日看见尸体的时候却像是疯了一下哭喊说是自己害死了她。 之后便是言行无状的疯话,抱着那姑娘摔得软绵绵的恐怖尸身撕心裂肺的咒骂。 任凭谁都能看出来,这姑娘与他之间想必是已经有了真情,他正计划着要攒钱把这姑娘买出青楼之地,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就这样死了。 那小队长喊着要为她报仇的话,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当街哭喊完便自己到衙门里面去说有要紧事情告发,为了保证自己的人生安全,自己要求要进大理寺接受考察。 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不少人都唏嘘,说今年当真是不太平,死了一个接着一个,眼见着这人是疯了,不知道还要说出什么样的惊天秘密来。 所有人都等着看戏,就连王博衍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愣住。 这段时间他一直忙着照顾解语和宁慕心,两人眼见着刚刚好起来,怎么军营里又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这事不对,非常不对,风波平息了一段时间,突然扔这么个大炸弹出来,王博衍皱眉思索的时间,许冬荣也到了王家门口。 他跑得上次不接下次,冲进房间里看见王博衍便上前拽紧了他的胳膊:“我。。我即刻要走,这件事儿。。我估计就是奔着你来的。。你。。千万小心!” 他也是紧急收到通知,赶着来给王博衍通风报信,说完不能久留,还没缓过气,又跑得气喘吁吁的离开。 湖面上细小的涟漪已经展开,藏在下方汹涌的巨浪,也快要来了。 071、爱似砒霜毒药 报仇这样的话一说出来,便时常伴随着惊天的秘密现世。 这个小队长叫赵隐。 跟醉风楼身亡的青乐姑娘相识已经有两年了。 他每个月的月饷只够去看青乐姑娘两三次而已,青乐虽然够不上花魁那样的位置,可也算是醉风楼里面小有名气的美人儿,脸蛋漂亮,人也乖巧,不少人都对她追捧得很。 而赵隐就是追捧人里,最疯狂迷恋青乐的那一个。 他已经二十有四了,比王博衍还要年长些,但是却一直没有娶妻。 他老家就在京郊外三十里的村落里,不算远,家里父母都还有劳动力,耕田种地,养牛养羊,倒也不需要他怎么供养,只是盼着他能踏踏实实当兵,过两年娶个踏实能干的媳妇回去,老家里的房子总归是要留给他的,媳妇在家里,能帮衬他们一些,他们也能有个热闹。 只可惜,赵隐的心思完全不在父母的期盼上,他对青乐的喜欢藏不住,各种追求讨好海誓山盟后,赢得了青乐的独一份青睐。 两人的感情很好,可渐渐的,赵隐就不能满足于只有自己知道青乐对自己独一份感情的刺激中了。 她是青楼姑娘,还是要一样的接客,一样的赚钱,否则老鸨的鞭子抽在身上,滋味实在是不那么好受的。 赵隐每个月休憩三日,他所有能用的饷银,包括以前积攒下来的一些积蓄,全部都用在了青乐的身上,给她买了许多的礼物,青乐也很喜欢,每次他来,都要翻出来戴上。 可他不在的时候,青乐的那些常客就在,他们睡在自己和青乐睡过的床上,他们坐在自己和青乐坐过的凳子上,越是为青乐花钱得多,这些画面就越像是附骨之蛆一般折磨着赵隐,折磨得他脾气暴躁,昼夜难安,嫉恨又无奈,这样的情绪下,他发脾气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看见青乐哭,又觉得自己可恨。 直到一年前的时候,青乐突然问他,愿不愿意为她赎身,离开了醉风楼,她就嫁给他,以后相夫教子,只跟他一个人过,说着还拿出了自己多年的积蓄给赵隐看,这些银两不少了,只是青乐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价是多少,她只是泪眼朦胧的看着赵隐,问他你这般难过,我也难过,你赎我么? 美人在怀,头脑发热的赵隐满口答应下来,赎,一定赎你! 青乐破涕为笑,拽紧了他的衣袖窝在他怀里,说你不能骗我啊。 他说要赎她。 她相信了。 关于赵隐的底,青乐其实也是一知半解的,她晓得他是兵营里面的,手下有十几个兵,算得上是有些地位的人。 赵隐对她一向大方,青乐一直觉得赵隐是拿得出钱来的,再加上自己这点积蓄,想来要不了多久她就能够脱离苦海,再也不必成日里笑脸迎送客人,她认定了赵隐是自己的真爱,认定了自己这样残破的生命还能够有曙光,便盼着,一直盼着。 可她不知道,赵隐所有的阔绰,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的确手下管着兵不错,可是他头上更是压着一层又一层的上司,他只是个月奉微弱的小队长,微弱到可能再有两个月,就只能一个月看她一次了,他的所有身家,早就是清零了的。 但既然答应了,赵隐便借着这股冲劲,当日便去私下里悄悄问过老鸨青乐姑娘的卖身契要多少银两才能赎走。 老鸨给他报了一个惊天价格,对于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来说,那或许根本不算什么惊天数字,但是对于赵隐来说,他不吃不喝攒十年的钱,才有可能赎走青乐。 可要是等十年,青乐早就已经年老色衰,那时候就算有了那么多钱,那时候的青乐也是不值那个价格了。 听到价钱的时候,赵隐犹豫了,不仅犹豫了,甚至开始反悔起来。 他喜欢青乐不假,但是现实的冷水泼在身上的时候,喜欢里面也就带上了犹豫和退却。 好像。。也不那么喜欢了。 醉风楼的姑娘的确很美,比起家里面看上的那些憨厚又质朴的乡村姑娘来说,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 可再仔细想想,乡村姑娘虽然土气,但是腼腆踏实,花不了几个钱,娶回家就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又是清白干净的身子,身强体壮的,能帮他照看父母,比什么都强。 可青乐这样娇柔柔弱的身子,在醉风楼养得那般娇嫩,就算是花重金赎出来了,也不见得能吃苦好好过日子,更何况,他也不想让青乐再在帝上京里边,他是住在军营里的,总不可能带着青乐住军营吧?那些个糙男人,还不把青乐生吞活剥了?!他在帝上京又买不起宅子,难不成专门给她租一个?她出来了肯定是要回村子里的。 可村子里都是些什么人赵隐更清楚,瞧见他家里多了这么个漂亮人儿,自己又成日里不在,万一。。万一青乐吃不了苦日子,背着他干出些什么勾当来,又或者是跟着别人跑了,他花了那么多钱,找谁哭,找谁说理去?! 原本她就是干这行的,接客迎客,老本行了,到时候再把家里父母给气病了,怎么办? 赵隐回营里后,一有空就琢磨这事,越琢磨越觉得自己之前是鬼迷心窍了,这么多钱呐,那老鸨真是狮子大开口,眼见着青乐这两年能赚钱,肯定是不愿意撒手的,说不准是故意说那么多钱,想让他打消了这个心思。 可他已经给青乐花了那么多钱了!他攒下来的钱,全都砸给青乐了!细细算来,赵隐觉得有些心疼。 小队里一块儿休息吃饭的时候,他问了旁边新来的小兵一句:“去窑子里找乐子么?” 小兵才十七出头,不好意思的笑:“我。。赵大哥,我在家里有个青梅竹马的妹妹等着我呢,当兵存几年前,我就回去娶她。” 原来是有个小青梅等着,看这小子这纯情样,赵隐笑了会儿,突然心里面就很不是滋味。 “帝上京里漂亮姑娘多了去了,你小子要是见了,哪儿还看得上那黄毛小丫头?”赵隐也说不清楚自己这是个什么心理,颇有些‘蛊惑’的意思拍了拍小兵的肩膀,“你还那么年轻,在帝上京要是混出什么名堂来了,何必还执着于一个小村妇呢?” 小兵笑得腼腆,心思单纯,没听太明白赵隐话里的意思,加上眼前人又是自己的上司,只能笑呵呵道:“赵大哥,城里头的漂亮姑娘我见过啦,真好看,我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姑娘。。” 赵隐听这话,嘴上勾起一抹笑意,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那小兵望着眼前的火堆,眼里面也落了光,说起城里漂亮姑娘的时候他只是感慨漂亮,可说起自己家里的小青梅的时候,却像是满夜空璀璨的星河都落在了他的眼里:“她们戴的花可好看了,秋花看了肯定喜欢得很,等我攒了钱回去看她,也给她买些,赵大哥你不知道,小时候秋花就爱在头上戴花,小花裙子转起来可精神了,她唱歌好听着呢,我要是能在城里边有出息了,一定带秋花来给赵大哥看,叫她也把咱们村子里的歌唱给赵大哥听听。” 他看的是那些漂亮姑娘的衣裳头饰,想着若是这样漂亮的东西穿在自己的小青梅身上,该是怎样漂亮的风景。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赵隐没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离开了。 也因为小兵的一番话,赵隐动摇了。 不仅仅动摇了,甚至开始深深的后悔起来。 人这一生活着,到底还是自私的,还是要为自己的家人活一活的,赵隐开始为自己疯狂的找借口和理由,一直到自己突然心安理得起来,突然觉得青乐很脏,觉得自己做这样的决定也无可厚非。 她本来就是烟花女子,本来就不该奢求一心一意的爱念,她本来就该在艳丽的年岁里拼命绽放,然后。。枯萎凋零,在泥泞里面死去。 而他只不过是被那副漂亮皮囊蛊惑了片刻灵魂的无辜人。 他只要回头是岸,所有人都会称赞他做得对,父母会宽慰,所有人都不会责怪他。 他没错。 赵隐说服了自己,自说服自己后,他在家里盘算了整整半月有余,这才又去见了青乐。 许久没见他的青乐心里自然也是着急的,终于等来了赵隐,她半点怀疑都没有,赵隐都还没说话,便寒嘘问暖,以为他最近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青乐温柔漂亮的面容就在眼前,柔嫩细滑的触感贴在他的身上,赵隐舔了舔嘴唇,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他在青乐身上花了那么多钱,现在他后悔了,他就。。只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不过分吧? 想来是不过分的。 所以他说:“青乐,我的确遇到了一些麻烦,手上的钱出了些问题,我可能。。需要一点周转的银子,我之前给你买了不少的首饰。。能不能。。” 青乐笑,她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她把那些东西,一个不少的交到赵隐的手上,满含期待的看着他。 她说:“你拿去吧,没关系的,我等你。” 赵隐揣好饰品,松了口气:“青乐,以后我会给你买更多更多的首饰的。” 青乐说好,她说她知道,像所有憧憬爱情,天真烂漫的姑娘一般无二。 拿了首饰换回钱来的赵隐尝到了甜头。 他没想到青乐在窑子里那么久了,居然还会那般天真的相信自己的话,得了银子,他又想。。付出了那么多的时间和感情,他是客,她是妓,他去找她,理所应当,何必要避着呢?不过就是和以前一样的交易买卖罢了。 他到底也是舍不下青乐的美貌的。 然后写信回家,答应见父母看好的姑娘一面,那个月他没有去醉风楼,青乐便站在窗前,痴痴的望着京郊的方向,握紧了手中的丝帕,心中的希望熊熊烧着,她多想从这扇小窗里逃出去,也去看看外面的风光,也无忧无虑的自由一回。 她很幸运,赵隐就是她的希望。 而从老家回来的赵隐,已经定下了和那个姑娘的亲事,家里的父母高兴,说他终于懂事了,他从青乐这里拿回去的银两,也全部用作了聘礼,再有几个月,他就要回去成亲。 军营里的人都恭喜他,纷纷送来自己的心意。 赵隐笑着收下,他和青乐的约定,变成了阴暗处,无人知晓的秘密。 然后。。。 他惦记上了青乐给他看过的那个首饰盒子。 一个青楼女子,攒了那么多的好东西,想必都是枕边软话,骗来的。 他一点点的骗,每一次,都会抱着青乐,跟她说:“快了,就快了,我很快就带你走了。” 他说:“青乐,我爱你,你知道的。” 他说:“青乐,等我们成亲了,我一定好好待你。” 他说:“青乐,相信我。” 青乐相信了。 她付出了所有,她必须相信着,她必须等待着。 否则,她要如何活下去呢? 她在窗前,日日夜夜的盼着,她心底里知道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有什么东西丢失了。 她看着自己空荡荡的首饰盒,就好像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心。 她看着迎来送往的客人里,赵隐的身影出现得越来越少,她看着灯火璀璨的万家烛火亮起,不知何处会是自己的归处。 凄迷的梦境,好像她不说破,就永远不会醒来一般。 直到有一天,赵隐站在了她的面前,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嗜血疯狂,看着她,像是看着肥硕的宝藏一般,沙哑着嗓子,跟她说:“青乐,我来接你走了。” 她以为自己等到了,被赵隐抱住的时候,她欢喜得浑身颤抖,她欢喜得忘记了他的所有不对劲。 当天夜里,夜深人静之时,她的窗户被轻轻一阵风吹开。 青乐睡得很浅,当即便睁开眼睛翻过身来,看见了坐在自己身旁的赵隐。 他怎么会深夜前来? 青乐未做多想,坐起身来握住他的手,怕人听见发现赵隐,还特意压低了声音:“你怎么来了?想我了?” 赵隐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将她看着。 青乐抿嘴笑:“过两日赎了我,看个够可好?” 赵隐握紧了她的手,半响后,回以一个笑意给她。 他说:“青乐,我给你看个东西。” 青乐不疑有他,乖乖穿上鞋,跟着赵隐走到了窗边。 这是她日思夜想要翻出的窗户,很快,她就再也不用困顿在这小小的天地之中了。 “看什么?”青乐兴奋的问,像个含羞待嫁的女孩一般。 赵隐在她身后,轻声道:“青乐,我就要给你自由了,你开心吗?” 青乐望着远处,眼睛笑成弯月,她说:“开心,从来没有这般开心过。” 然后,赵隐伸出了手,牵引着青乐向前,再向前,然后抱住她。。抛出了窗外。 从高处坠落的青乐,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嘴角的笑意。 她只是错愕了两秒,眼前的一切拉成一条长线,她像是被剪断了翅膀的鸟儿一般,拥抱大地粉身碎骨的时候,都不明白,为什么? 这就是。。她的自由么? 黑夜里的一声闷响,很快就回归了彻底的寂静。 赵隐站在窗边,颤抖的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他在窗边蹲下,非常清楚自己刚才都干了些什么。 隐匿在黑暗中的人,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他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赵隐的肩膀。 “你做得很好。” 这算是夸奖?还是嘲讽?赵隐已经分不清楚了。 “明天该怎么做,你应该清楚了吧?”那个声音还在说着。 赵隐握紧自己的手腕,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听见自己说:“我清楚。” 然后就被一双拽紧了后背的衣服,也从窗户越出,稳当的落在了地上。 青乐的尸身就在他眼前,原本漂亮的脸蛋变得狰狞可怖,她浑身的骨头都摔断了,用一种格外奇怪的姿势趴在地上,她睁着眼睛,因为死前还在笑,所以眼中神情看上去更加的怨毒。 赵隐胃中翻腾,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让自己吐出来。 他手脚发软的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的时候,那个人早就已经不在了,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往回跑。 今日是他休憩,不回营里也无所谓。 他躲在城里的巷弄里,青乐的眼睛就在眼前,毫无睡意。 等熬到天亮,他便像是疯了一般冲到了青乐的面前,他抱起青乐冰冷的身体,不顾所有人的目光,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仿佛怀里的人,是他挚爱的姑娘。 没人看见他眼中快要溢出的恐惧,也没人看见他抱着青乐的手颤抖得有多厉害。 人们只是唏嘘,可怜哦,怎么突然就死了,不是昨天还好好的么? 帝上京最近到底是犯了什么孤煞了,一个接着一个的死。 人们只是感叹,还好死的只是青楼女子。 花魁也好,不是花魁也好,都是烟花女子,烟花女子的命,和阿猫阿狗有什么不同呢? 人们只是围观几眼,讨论几句。 幸好死的不是自己身边的人,幸好死的不是自己家里的人,幸好死的。。是青楼女子。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就连赵隐,也是这样想的。 幸好青乐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她死了,唯一能够为这段故事的空白添上笔墨的人,就只有他了。 在人前把戏做足了以后,赵隐便抱起青乐,上衙门击鼓鸣冤去了。 这一出戏几乎没有破绽,赵隐是青乐的常客很多人都能佐证,赵隐曾经有赎青乐的心,老鸨也是能够佐证的,不管赵隐到底最后会不会给青乐赎身,但至少在大多数人看来,赵隐是绝对不会有伤害青乐之心的。 他干嘛要杀人?他难道不知道杀了人自己的前程就没有了么?他可以做负心汉,但是没有必要把自己的前程也给搭上去吧? 所以人们开始同情赵隐,甚至觉得这个男人有情有义,青乐死了,还要站出来,不顾自己的安危,要给她讨一个公道。 赵隐口中说的是他害了青乐,他不该喝醉了酒说胡话这样的暗示,不少人已经开始煽风点火的说肯定要爆出什么惊天大事来了,不然赵隐干嘛自己要进大理寺里?肯定是怕自己活不过明天,这是在逃命呢! 联系上前段时间尚书令受刺一事,紫苑自杀一事,更乃至百万军饷案一事,不少人已经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把这些事情编纂在一起,不得不说,民间自有高人在,不晓得真的是自己觉得有意思说着玩儿,还是背后有人鼓动扇风,还真叫说出来了些颇有道理的言论来。 以至于肖玉瓒和王博衍的联姻,都被解析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川渝藏着秘密,王家藏着秘密,这样的话不知道怎么的,很快便传遍了帝上京的大街小巷里。 王家军功出身,在帝上京算是新秀家族,为了巩固自己家族的地位,恐怕和川渝联姻这事儿里也参杂了不少的猫腻,要不为何那么多的名门闺秀王博衍看都不看一眼,一说川渝总都督的女儿,即刻便点头答应了呢? 川渝究竟有什么,是比兆华郡主这样的身份更能吸引王博衍的东西? 真就是瞧中了川渝第一美人儿的容貌? 不尽然吧。 流言蜚语总是比真相如何更得到人们的青睐,传播的速度之快,之迅猛,简直犹如巨洪过境。 而此时进了大理寺的赵隐,正面对着一群昊月国当今的文官刑官。 他坐着,手心里面已经全都是冷汗,他强撑着自己正视这许多审视压迫的眼神,头一回晓得被审讯是这样叫人心肝发怵的事情,他们似乎在等人,是不是小声交流几句,看赵隐的次数倒是不多,越是这样,赵隐越是觉得心慌。 外头传来脚步声,像是到齐了,赵隐听见有人说:“荣哥儿到了!” 声音一落,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朝他看来,站在最前面一个面色肃然的中年男人轻敲了敲桌面,对赵隐道:“说说吧。” 072、栽赃不需成本 一群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赵隐差点就要缴械投降。 但是想着背后架在自己和全家人脖子上的那把刀,赵隐还是强行忍住了自己的情绪,他吞了口口水,磕磕巴巴开了口:“我。。我是王参将手下的兵,地位不高,但也算是宁副参的直系下属。。。” 许冬荣站在人群里,直勾勾的望着赵隐,他额头上不停地在往下滴汗,双手双脚无措的一直在变换,可见心中慌乱。 他还真没见过赵隐,准确来说,王博衍手下的兵,他认得的其实也就只有宁慕心和解语,他身为一个文官,素日里是不会去练兵场那样的地方的,对于赵隐这个人,许冬荣完全不了解,而且因为他和王博衍的关系,为了避嫌,他只是旁听记录而已,完全没有审查询问的资格,所以他站在一群老臣的后边,从赵隐的角度可能都只能看到他小半张脸而已。 “这些我们已经知道了,你嚷嚷着说是因为你的失误导致了青乐姑娘的死亡对么?” 赵隐点头:“对。” “你说的失误,是什么?” 赵隐垂下眼帘,瞳孔颤抖,不知道是害怕他们的审问,还是害怕自己说的这件事情:“我喝醉了酒,说漏嘴了一个秘密。。我以为。。我以为在场的只有我和青乐两人,稍微说漏嘴了也没什么,只要她别再说给第三人晓得,也就没事了,我当时还专门叮嘱了青乐,这些话一定要烂在肚子里,就算是死了!也觉得不能透露出去!谁知道。。谁知道她竟然真的就死了。” 说到这里,赵隐似乎非常的痛苦,甚至还抬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悲痛呜咽着喊了两声青乐的名字,真是一幅深情款款的模样,好似就连说起这些事情来他都快要崩溃了一般。 不过这里都是判官,赵隐的情绪他们并不能感同身受,当然也不会被他的任何情绪影响,认真记录下来后,稍微等赵隐的情绪平复一些,为首的大人便接着询问:“你说了什么事情?” 赵隐握紧了双手,很快又松开,不安的拽紧了自己的衣角:“事关王参将,也。。也事关百万军饷案,大人,我要是说了,会像青乐一样死掉么?” 他话音落下,许冬荣险些按捺不住上去抽他大嘴巴子。 栽赃陷害的戏码,还真是百试不爽! 可他作为青乐死亡后唯一一个主动报案的线人,自然不允许在事情清楚之前有什么差池,是以为首的大人肯定的对他道:“你在这里,非常安全,不会有人能够在大理寺里要了你的性命。” “他们在醉风楼里有人,时时刻刻监视着这些姑娘们的一举一动,否则。。青乐怎么可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把事情到处去说?!肯定是有人偷听到了我和青乐的对话,所以才急着要杀青乐灭口,青乐死了,下一个就是我。。大人,你们可一定要救救我啊。”赵隐脸上的恐惧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是装的,只是废话实在是太多,坐在他面前的大人已经有些不耐,但还是为了稳定他的情绪点了点头。 许冬荣真是想冲上去骂死他,你那个听见秘密的姘头死了,倒是留了你这么个知情者等着第二天再杀,王家是武家,不是傻子家! 但这些话说是这么说,却没有办法阻止赵隐陈述,许冬荣气得脑袋疼,还是只能秉公办事,站在一旁耐心的听着以及记录。 赵隐显然是背后有人指点,专门奔着王博衍来的,甚至还想要连带着百万军饷案一同把屎盆子扣到王家头上。 麻烦大了啊。。 这是要一鼓作气直接把王家这些年刚刚在帝上京打下的基业连根拔起的节奏。 许冬荣叹了口气,这段时间王博衍招惹到的,能有如此手段和权势的人,只有尚书令了。 赵隐依旧还在自顾自的说着,许冬荣越听脸色越沉重,这个人思路清楚,不仅把青乐的事情分析得头头是道,甚至连紫苑的事情也能说上些门路来。 最后串联上百万军饷案,王博衍和周临的关系这般复杂,他怎么不知道?当真是有备而来。 一场恶战啊。。 . 对赵隐的各项盘查审问一直到三天之后才有了些许的风吹草动。 只不过这些动静仅仅只在大理寺的内部进行,就连许冬荣也只是参与了第一日的盘查记录而已,回来以后他大致跟王博衍透了点风,更多的不敢多说,毕竟也涉及到他的职责在身。 事情的风波吹到王博衍这里也就算是截止了,宁慕心和解语都已经能够下床,肖玉瓒一定要去照顾宁慕心他们,虽然宁慕心对她的态度依旧冷漠得像是冰疙瘩一样,但是两人总算也是能够说上几句话,对肖玉瓒来说也是个莫大的鼓舞。 倒是肖墨生刚刚上任不久,同僚之间的关系还疏浅,除了觉得这两日大家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和过于客气以外,倒是一点别的风声都没有听到。 这样的事情,除非是真的关系绝好才会多嘴两句,否则人人自然都只盼着快点把自己摘干净的。 同样听闻了风声的,还有王元平。 这段时间他忙于演练城守新兵的事情,初初听到风声时还觉得是以讹传讹,无稽之谈,直到后面越发觉得不对劲,才抽空回府,与王博衍相谈了一次。 事情发生得突然,王博衍把得罪尚书令的前因后果都一五一十说了,包括自己对尚书令所做事情的一些推断,若说原本还不能百分百确定,现在尚书令这样着急除了他,便是百分百能够确定的事情了。 王元平年轻时候就是因为从来不服这官场上的诸多风气,才会一贬再贬,在帝上京树敌无数,最后被派往云城。 王博衍是他一手养大的儿子,自然跟他一样的脾气秉性,面对这些事情,父子两人一番商议后便达成了共识了。 决不妥协! 只不过这人既然敢栽赃陷害他,自然也是身后的人备下了十足准备,虽说王博衍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一番打算,却还是不想让肖玉瓒担心自己,她现在刚有了身子,又闹出这么多的事情来,孕间最易多思多想,所以这事儿一定要在肖玉瓒面前瞒严实了才好。 她现在正沉浸在和宁慕心关系和好踏出第一步的欣喜之中,情绪千万不可以大起大落,毕竟胎像还没有稳固。 而这两天被肖玉瓒‘无微不至’关心照顾的宁慕心,也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她虽然身体的确受损严重,内里滋补很重要,但肖玉瓒这样早中晚都要给她熬一锅鸡汤的做法宁慕心是真的吃不下! 她是伤员,不是饿死鬼! 但肖玉瓒依旧兴致勃勃,在她的冷脸和白眼中,将她崩溃说出的‘求你了,别熬了,我真的吃不下了’的话当成了两人关系的突破口,大概是觉得自己总算愿意跟她‘交流’了,是以更加的兴致勃勃起来。 宁慕心很难,干脆全都端到解语那边去。 解语也很难,为了不让自己养完伤以后胖个十来斤,他不得不替宁慕心出面同肖玉瓒进行了一次正常的沟通,在解语的帮助下,肖玉瓒还是很好的收敛了自己一时没有控制好的喜悦和情绪,宁慕心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得不每日在她老爹的撮合下跟肖玉瓒尝试走一走摒弃前嫌这么条路。 虽说宁老爷子终于肯把她娘临死前说的那番话告诉宁慕心了,但宁慕心还是没办法一下子就迈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这么多年了,有时候她真自己都说不上到底是在埋怨肖玉瓒还是在埋怨她自己。 不过肖玉瓒没想那么多,她就是认准了自己是亏欠宁慕心的,只一门心思对她好就是了,这就是根木头,也能瞧出肖玉瓒的几分真心来。 “博衍,你帮我瞧瞧这个!”肖玉瓒举着个兔子形状的软糯糕点,王博衍一进门,就举到他面前了。 王博衍顿下脚步,仔细瞧过肖玉瓒手里的东西,看她这般样子,大概知道这东西又是要给宁慕心的,她昨天的时候想出来这个稀奇点子,要把上好补身子的药草做进糕点里面,这样宁慕心就不会觉得太苦了。 为了这个她自己还尝了不少,这会儿这样端到自己面前,应该是已经做好了。 “给宁慕心的?”王博衍一猜就中,肖玉瓒撅了噘嘴,说他都不多猜几个,没意思得很。 不过嘟囔完立马又对这个成品非常满意,赞不绝口,说一点儿都吃不出来补品的味道,完全就是糕点的软糯香味,搞得她都想多吃两个了。 王博衍看一眼竖着耳朵的兔子糕点:“你确定她会吃这种东西么?” 宁慕心可不是喜欢这种可爱东西的人。 肖玉瓒却对自己很有信心:“哪个姑娘家不喜欢这么可爱的东西的?这你就不懂了吧,你别看她那么精干冷漠的,见着了肯定也是喜欢的!” 王博衍没有反驳肖玉瓒的话,见她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的夸这个糕点做工之精良,干脆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来,然后把盘子递给小椒让她拿下去。 等肖玉瓒坐好了,王博衍才轻声道:“玉瓒,我可能这几日要外出办事一段时间。” 这话说得突然,肖玉瓒愣了好半天:“外出么?朝堂上的事么?” 王博衍颔首:“什么时候回来暂时还没有确定,但应该不会去太久,你好好在院子里安胎,天凉了,就不要到外面去了。” 这件事情是王博衍和王元平商量之后一同定下的,现在才刚刚审过赵隐,之后肯定也是要提审王博衍的,具体是什么时候还不清楚,所以先跟肖玉瓒把这事儿说了,免得自己突然不回家过夜,她胡思乱想的担心自己。 “我没事。”肖玉瓒倒是未作他想,她对王博衍百分百的信任,只是没想到自己刚刚怀孕他就要外出办事,觉得不巧,心里也有点舍不得,一时有点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她这两天忙着跟宁慕心解开心结,反倒是没怎么好好陪王博衍,她总想着两人日子长久得很,王博衍又是那样纵着她,越是亲近的人,好像越容易被忽视了陪伴,王博衍这会儿突然说要外出办事,肖玉瓒才意识到王博衍也是有仕途要去奋斗的,随时都有可能一去许久,突然又觉得。。日子过得实在太快,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好像也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多。 一下子有些失落,肖玉瓒也不到处窜了,乖乖的挪到王博衍身边坐好,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那我能叫常护来陪我玩儿么?” 这事儿要是换做以前,王博衍自然是应下,但现在怕常护说漏了嘴,恐怕是不行的了。 见王博衍犹豫,肖玉瓒还以为他又怕自己裹同着常护孟望两人瞎玩儿,爬树翻墙溜出府去,见王博衍没吭声,赶紧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了:“罢了罢了,常护那个咋咋呼呼的性子,还是别来了,眼见着跟在常二哥身边刚有了些长进,让他好生念念学。” 她拿眼睛瞟王博衍,自圆其说的本事倒还是没有退步。 她自己这么想了倒还好,省了王博衍还要再想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他搂着肖玉瓒,轻声道:“你好好的便是。” 崔有怀想要摧毁王家,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真有这能耐。 王家这块骨头,可不是牙硬就能啃得动的。 虽然在帝上京扎根的时间不长,但是王家的根,也绝非表面上看上去那般好清理。 崔有怀如今年岁渐长,自负和傲气也渐长,对于王家,他根本就没有怎么放在眼里。 来带他前去盘问的人比王博衍想得来得晚,但还是没等他回家,下朝后出宫的路上,就把王博衍给拦下来了。 这要是换了旁的武官,指定要费一番周折,指不定还得打起来。 得亏是王博衍生性漠然,也早就知道这一劫躲也躲不过去,闹起来了反而更不好,没等这些人把话说完,就主动跟着去了。 这案子是真的蹊跷,赵隐是主动往衙门去的,王博衍也配合得不得了,瞧这坦坦荡荡的态度,谁信他能干出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可没到最后结果,谁也不敢把话说满了,毕竟各种各样反转的案子他们是见得太多了,更何况,牵扯到百万军饷案,就意味着牵扯到了周临以及与周临有干系的尚书令,王博衍又是皇上极为信任的人,这件事情不少人提都不敢提,之后肯定是要上报给皇上的,说不准,百万军饷案的关键,就快要出现了! 如果说赵隐指认的是旁人,那么想必大多数人都会毫无理由的站在赵隐这边。 可他指认出来的王博衍,就非常的耐人寻味了。 赵隐的陈词中,王博衍不仅仅和百万军饷案的周临之间有交往预谋,甚至连川渝肖家都脱不了干系。 皇上的确是想拉拢川渝没错,但若是王博衍坚持自己,就该否了这桩婚事,可王博衍拒绝了大半个帝上京的闺秀,偏偏应下了肖玉瓒,其中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王元平与肖成毅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两人有同窗之谊,且当初定下婚事的时候,王博衍还曾利用许家的在皇上面前提过,成功让皇上再问了他这么一次,才有了这场联姻。 这桩轰动一时的大案子主犯周临一直没有落网,赵隐话里的意思是说周临估计是逃到了云城边境,由川渝总督一直掩护着,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把百万军饷案的导火索引到周临身后的尚书令身上。 这便是赵隐所说的害死青乐的秘密。 证词大致复述给王博衍听过,问审的大人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王博衍,沉声道:“王参将可认么?” 没有证据,只有证词,自然是没有人会认的,他也只是例行问一句而已。 王博衍听完,觉得好笑,勾着嘴角冷哼了一声,抬眸道:“栽赃陷害,果然毫无成本可言。” 说完后,收敛了笑意:“衍未曾做过,不认。” “王参将有什么要辩解的么?” 王博衍沉声道:“无凭无据,空口白舌,何以论罪?” “自然,我们不会听取一人之言,尚还无法论罪,大理寺会依据赵隐的证词先行前往川渝云城搜证,这段时间,只能委屈参将了。” 王博衍面无表情,站起身来:“我等着。” 赵隐的证词自然只是一个引子罢了,接下来还要抛出什么样的证据来,王博衍期待着。 因为行动着的人,不仅仅是崔有怀,他轻瞧王博衍,自以为立于不败之地,自以为自己的权势能够轻易的摧毁王家。 可狮子搏兔,尚尽全力,崔有怀的自负,亦是他露出破绽的裂痕之处。 进攻与防守,松懈与反击,乃至于胜与败,往往都只在一瞬之间。 073、同甘亦可共苦 王博衍没回来。 已经到了晚膳的时间,肖玉瓒还是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奇怪的是,今天王元平也没见人影,以往这个时候,父子两人应该都回府了才对。 承安到府外面去候着了,也有半响没消息传来,肖玉瓒记着王博衍说要外出办事的事情,却也心里犯嘀咕。。就算要走,也不至于走得这般着急吧?连道别都不说一声便着急要上路的么? 这些事情她不清楚,可若是皇上有令,想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只不过明日是肖墨生自立府邸的日子,虽说只是处二进院,远比不上王家规格,更比不上王家路段,但好歹算是肖墨生在帝上京落了户,听说这次殿前三甲都住得近,于北望和张毅的宅子离肖墨生也不远。 肖玉瓒原是想着,就这么一日的功夫了,王博衍是能等着往肖墨生的新宅子去喝口茶,吃顿饭的。 桌上放着的热腾腾的晚膳都已经凉了,承安才从外头回来,说王博衍今早上上朝的时候就没出宫,想来是皇上另有安排,已经外出办事去了。 果然是这样。 肖玉瓒难掩失落,让小椒去把饭菜热一热,然后独自一人坐下。 解语和宁慕心的膳食跟她是分开的,两人精神头虽然好了不少,但大部分时间还是要多睡觉休息。 而王博衍这一去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嫁过来那么久,还是头一次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睡觉,夜来安静的时候,心里不知道是慌乱还是不安,总之睡得很不好,后半夜几乎是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状态。 而事情变得奇怪就是从肖墨生乔迁开始的。 原本说好了,宁慕心和解语恢复得还不错,该是时候出去走动走动,促进伤口的愈合,而且到时候常家,许家,姜家那几位相熟的以及王元平肯定都是要赏脸一块儿去的,大家都在,那么肖玉瓒跟着一块儿去也不是不行。 可现在王博衍办事去了,王元平也突然说身上有了要务只能送礼过去,今早上的大夫前来,先是说肖玉瓒夜不能寐没有休息好,白日里喝了坐胎药要在床上好好歇息,然后又说宁慕心体内的伤口又复发之势,不能外出吹风。 那么多事情凑巧碰到了一起,肖墨生虽然脸上表情遗憾,但还是以肖玉瓒的身子为主,让她在家里好好歇息,常护他们自然是会去的,不用担心宅子里不热闹的问题。 且宁慕心身子不好,解语蹲在她房门外儿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肖玉瓒叹口气,只能应下说好,既然大夫都已经这么说了,自然是万事以孩子为重,她给肖墨生准备好的庆贺礼物,也不能亲自送去了,只能等到晚些时候让承安跑一趟。 小椒拿了大夫的药方子,到外头药铺抓了药回来便在厨房里熬药,漪澜院里冷冷清清的,解语方才来过,说宁慕心已经睡着了,问自己他能不能守在宁慕心旁边照看她,得了肖玉瓒的应允后,欢欢喜喜的朝着后院去了。 这安胎药味道喝上去跟之前喝过的那副味道不大一样,不过这大夫是王博衍专程找来的,很是可靠,肖玉瓒也没有多想,喝过之后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一回到床上沾着枕头,睡意就立刻顺着脊梁爬上脑后,肖玉瓒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睡过去的,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这一觉睡得极好,连梦都没有做,可是醒来以后并不觉得神清气爽,甚至还有些昏沉沉的。 肚子里空得很,饿得咕咕直叫,脑子有些转不动,等到想起要让承安送东西去给肖墨生的时候,已经是肚子吃饱了以后的事了。 小椒扶着肖玉瓒,在门口站了会儿醒醒神:“小姐,承安已经出门去送了。” 肖玉瓒点头,随后又迟钝的想起要去看看宁慕心,小椒拧不过她,扶着她往后院去了一趟。 宁慕心也刚起来吃了东西,解语守在她旁边,一看见肖玉瓒便蹭的一下站起来。 这几天相处下来,宁慕心虽然对她还是冷脸,但至少比起之前那样敌视的氛围好了不少,加上肖玉瓒是个孕妇,宁慕心安慰自己,她是看在参将的面子上,不跟她这个有孕之人计较,免得她怀着孕还不安生。 “好些了么?”肖玉瓒一把拽住上蹿下跳的解语,他现下被明令禁止提剑,虽然说没有真的伤到手筋脚筋,现在也勉强能下地走路了,但大夫说了,解语不能站太长时间,也不能大跑大跳,至少还要三个月的时间,才能慢慢尝试拿一些重物。 瞧他现在这样,一副快要管不住自己的模样。 解语目光炯炯看着她,点了个头。 “别乱跑乱跳,身子恢复不好,怎么护着宁姑娘?”现在唯一能压住解语的就是宁慕心了,每次看他快要管不住自己肖玉瓒就跟他说一遍这话,法子和话虽然重复,但是对解语非常有效果,果然,一听他就看一眼宁慕心,然后乖乖的到旁边坐下了。 宁慕心皱眉:“谁要他护着了?!” 解语在旁边眼神亮晶晶的将她望着,倒是也不吭声反驳,俨然一副乖巧模样。 “你喝药了吗?”肖玉瓒自动忽略宁慕心的话,往她旁边坐下来,“本来说好今天一块儿出去的,结果你们也没去成,我也没去成,你身上还疼不疼?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一定来告诉我。” 肖玉瓒突然凑那么近,这么关心她,她一下又不好意思再凶,只能闷闷道:“我根本就没有不舒服的地方,那些大夫就是喜欢大题小做,大惊小怪的,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这么躺几个月,人都要躺废了!参将现下外出办事,练兵场的兔崽子岂不是要翻天?过几日我得回去看看!” 她还惦记这练兵场的事情,肖玉瓒皱眉看她:“不许去!” 宁慕心憋住口气,脑仁儿疼。 “大夫那叫尽职尽责,非得等你觉得不舒服了才叫不舒服么?到那时候就晚了。”说完,回头对解语道,“药熬好了吗?” 解语点头,点着点着就要站起身来往厨房跑,被肖玉瓒拦回去,让小椒招呼院子里照看的丫鬟去端来。 解语还不习惯跟旁人交流,肖玉瓒教他好多次了,有什么喊小丫鬟就是了,也不知道他是学不会,还是根本不想学会。 药太烫,还需要冷一会儿,肖玉瓒又叮嘱解语一定也早点回去休息后,实在是困意来袭快要撑不住,也没跟宁慕心再说几句话,紧跟着便回房间去了。 这一觉又是醒来已经天色大亮,大夫为了保证她的睡眠,也不知道到底在那药里面多添了些什么东西,这样昏昏沉沉的睡了三日后,肖玉瓒才觉得自己精神恢复得特别好,整个人的脸色看上去也红润了许多。 肖玉瓒这是头胎,除了睡不好之外,倒是没有出现其他更难受的症状,在吃东西方面,还是没有让小椒怎么忧心的,也没有什么反胃的情况出现。 这样无聊枯燥的时光持续了月余,肖玉瓒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强撑着不想王博衍,过了十天后,便开始焦躁起来了,她不知道王博衍到底是去哪里办差了,这么多天,一点消息都没有,连个纸条都没有递回来过,就连周芋白那个小丫头居然都没有上门来找她,宁慕心和解语两个人更是比她还需要卧床休息,平日里聊聊天,也算是彼此消磨时间。 十天过后,每天晚膳过后肖玉瓒都会在府门前等上好一会儿,确认王博衍今天也不会回来之后,才失落的回到漪澜院之中。 这些细小的奇怪之处隐藏在生活的各个细节之中,肖玉瓒总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却又强迫自己不要往不好的地方去想,日子一天一天这样毫无波澜的过去,好像只要王元平还在府上,肖玉瓒就能潜意识里面宽慰自己,王家的顶梁柱还在,王博衍是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长达两个月的等待里,肖玉瓒眼见着解语一天天好起来,端拿重物来帮助肌肉更好的恢复。 宁慕心苍白的脸色也红润起来,趟过了鬼门关,她自身的体质也促进体内的自我修复。 肚子里面的孩子还有几天就要满三个月了。 这段时间靠着照顾解语和宁慕心消磨自己内心的不安定,这段时间以来,依旧还是没有王博衍的消息传进来。 好像漪澜院被刻意的封锁了起来,原本应该来探望自己的人一个都没有来,像是避着她。 原本可以出门的时间和场合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拦住她,到了后来。。肖玉瓒自己也不提想要出漪澜院的事情了。 而今胎像渐稳,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腹中孩子的影响,肖玉瓒觉得自己沉静了不少,刚开始还心烦意乱得彻夜难眠,后面竟然也学会了静坐大半日也不心慌。 小椒给她找了很多很多的书来,院子里也时常会请几个乐师来弹奏,说是这样子生出来的孩子聪慧,识文通乐,以前肖玉瓒不信这些,有了孩子以后,才知道身为母亲的心思。 不管信不信,有用没用,总是愿意为了自己的孩子去试一试的。 而以纸拦火,总有一天是会被烧成灰烬的。 漪澜院外突然动静大起来,似乎一下子涌进来了好几十人一般在王家乱窜,肖玉瓒刚躺下午睡没多久,就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 她喊了小椒好几声,都准备掀起被子自己下床了,那丫头才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把给她盖上被子,脸色不好的道:“小姐,秋末了,今天外面太冷了,奴婢这就去给炉子添点碳,你可千万别下床。。” 肖玉瓒瞧出这丫头不对劲来,但并没有立刻说什么,外头的确是挺冷的,前几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降温了。 “外面怎么那么闹呢?”肖玉瓒问一句,靠在软枕上。 小椒抿紧嘴唇,帮她把被子拢得严严实实了,才眼神闪躲的回话:“是老爷带人回来了,这不是快要入冬了么?府上各处都要铺毡子,挂厚帘子,这几日想来都要吵些,不过小姐不必在意他们,自有奴婢和承安招呼着呢,小姐只管好生养着便是了。” 肖玉瓒沉默了会儿,盯着小椒在屋子里忙来忙去,甚至把寝间早就已经挂好的厚帘子也给一并放下来了。 这样的话肖玉瓒就只能看见这寝屋里面的情况,外面的坐塌,桌子,以及二进门处的书桌书架都一律看不见了。 “这是做什么?”肖玉瓒深吸口气。 小椒抿嘴:“小姐,待会儿他们进来测量,别冲撞着了。” 听上去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事情,铺毡子也好,挂帘子也好,甚至于避免冲突孕妇也好,都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事情。 冬日要来了,每年都是这样流程,肖玉瓒是知道的。 但唯一露出破绽的地方,就是在于肖玉瓒对小椒实在是太了解了。 主仆两人相处的时间那么长,小椒的每个眼神表情,肖玉瓒都能瞧出细微的不同来。 掩藏在这些合情合理的事情后面,肯定还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肖玉瓒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事情一定跟王博衍有关,不是最近的事,应该已经瞒了她一段时间了,或者说,瞒了漪澜院里的人一段时间了,但是今天来了一些人,迫使小椒也知道了这个事情,而为了她好,为了她肚子里面的孩子好,小椒也不得不加入那些想要保护她的人队伍,一同来编织谎言。 他们要把她蒙在鼓里,可肖玉瓒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傻子。 她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洗漱用膳过后又坐在床上开始看书,小椒一直在里里外外的走动,外面的动静她显然非常的在乎,却又害怕肖玉瓒察觉到什么,在拼命的克制自己。 等她再进来准备给肖玉瓒捏捏腿的时候,肖玉瓒放下书轻声道:“出什么事了?” 小椒的手顿了一下,随后立刻很好的掩饰住,垂着眼帘笑:“小姐说什么呢?” 肖玉瓒深吸口气:“是不是博衍出事了?” 小椒眼眸颤了颤,但还是嘴硬的否认:“没有啊,少爷能出什么事?去了那么久,小姐想少爷了吧?奴婢听承安说,应该过几日就会回来了,小姐不必太过惦记着。。。” “你确定要瞒着我是吗?我要是郁结于心伤了孩子,你们就满意了?”肖玉瓒握紧盖在身上的被子,脸色已经冷下来,“还是说在你们心里,我就那么脆弱?那么需要保护?你们觉得,我与博衍,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是么?!” 她得知道王博衍到底去哪里了! 是不是外出办事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 瞒得了两个月,瞒得了十个月么?! 眼见着肖玉瓒一下子激动起来,小椒吓得顺势就跪下去,咬紧了嘴唇:“小姐。。” “小椒,你说我带来的丫头,这个院子里谁都可以瞒着你,你不可以,怎么,非得要我采取非常手段,大半夜的翻窗到外面自己打听?!”肖玉瓒实在是有些生气了。 她之前还怀揣着是自己孕间多疑的想法,天天都盼着王博衍能早点回来,可是现在看来,并不是她过多思虑,反倒是她太过于保守思量了! 小椒跪在肖玉瓒跟前,也是怕肖玉瓒真的气狠了,懊恼自己表现的不好,被肖玉瓒一眼就看出了破绽,没有办法,只能再三叮嘱自己说了她千万不能激动,千万不能冲动,见肖玉瓒点了头,她才小声道:“其实具体是怎么回事奴婢也还不是特别清楚,只是方才老爷差人来说让奴婢这般告知小姐,外面的确来了不少的人,不过不是来挂帘子铺毡子的,像是在府上搜查什么的。” “那博衍呢?!他出事了?!” 小椒摇头:“少爷没回来,奴婢不知。” 肖玉瓒深吸两口气,垂眸思衬起来。 她倒的确没有太激动,可能是因为这些天来都很不安,情绪到达了一个可以衔接的地方,反而过度得非常平缓。 搜查这种事情,说得要听一点,是例行检查,说得难听一点,就是为查抄府邸做个基础准备,小椒对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不清楚,肖玉瓒却是晓得一二的。 虽然王元平还在府上撑着,但官府查抄上门,就说明王元平已经拦不下这窟窿,他们既然要瞒,一开始肯定是想好了府上不会有动静的,临时让小椒瞒一瞒自己,自然是赌博行为。 王博衍肯定是出事了,出大事了,可是能有什么事情可以让王家到这个地步?! 肖玉瓒坐不住,但也清楚现在不是出去的好时机,王元平忙着应付那些人,断然也没有时间精力在这个时候同自己说话。 心里大概有了底以后,肖玉瓒沉着的坐直身子,让小椒给她更衣。 “小姐?”小椒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是看她这个样子,莫名又觉得安心几分。 “替我更衣。”肖玉瓒平静的重复了一遍。 小椒只能应声,穿戴整齐以后,肖玉瓒又让她把那厚重的帘子拉开。 “拉开。”肖玉瓒抬眸看她,小椒怔了一下,只能照办。 若真是要来查抄什么东西,只有自己这个地方遮遮掩掩的,知道的,是王家怜惜她有了身孕怕冲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专门拿她当借口藏着,岂不是给那些居心叵测要害王博衍的人把柄? 肖玉瓒自己不遮,还让承安去把解语和宁慕心都叫到院子里,既然人来了,那就彻彻底底的看清楚,她就不信了,漪澜院难不成还真能翻得出什么脏东西?! 肖玉瓒坐在院子里,火炉在身边烧得劈啪作响,冷色调的天空下,唯她一抹暖色。 解语和宁慕心站在她身后,虽然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肖玉瓒这样漠然又严肃的脸色,倒是头一回看见。 外面的动静躁动了一会儿,等到肖玉瓒他们在院子里的时候,早就已经安静下来了。 什么时候会来人肖玉瓒不知道,院子里的风带着凉意拂面,她坐在这里,好像又有了几分从前的自己的影子。 等到外面响起匆匆脚步声的时候,摆在桌上的茶盏早就已经凉透了。 王元平是跟着一块儿来的,他站在漪澜院门口,原本是没准备进来的,看见肖玉瓒的时候,在原地楞了一下,随后便反应过来,肖玉瓒应该是察觉到不对劲了,小椒这个丫头。。 进来的一群人肖玉瓒都不认得,但到底还是尽了些礼数,看见她,上前来喊了声参将夫人。 一群人也没说是要做什么,为首的招了招手,身后的人手便分散进了漪澜院中。 肖玉瓒这才抬起眼帘,问那领头的大人道:“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姓孙。” 肖玉瓒颔首:“孙大人,敢问。。是为何事而来呢?” 孙大人楞了一下,随后回头看了一眼王元平,似乎是觉得这话自己来说不妥当,对肖玉瓒拱手之后,朝着后院过去了。 肖玉瓒的视线转落到王元平身上,深吸口气站起身来,对着不知道该不该往自己这边来的王元平行礼:“父亲。” 这一拜,就没起来。 她这是逼着王元平不得不过来。 果然,看她这样子,王元平知道是躲不掉了,只能快步前来把她扶起来:“玉瓒,你何苦!” 肖玉瓒抬眸,从未觉得自己这般镇静清醒过:“父亲,我与博衍既然做了夫妻,可同甘,亦可共苦,我不想做躲在他身后永远浑浑噩噩的人,博衍怎么了?他人在哪里?” 王元平握紧拳头,看了肖玉瓒的眼眸半响,知道到这一步是瞒不住了,肖玉瓒情绪很稳定,不愧是肖成毅教出来的女儿,经历过当年的云城之战,自然也当得起如今的大风大浪,思衬再三,才终于沉声开口:“人没事,你先宽心。” 074、反击正式开始 虽然王元平这样说了,但王博衍没有站在她面前,反倒是家里面多了这么多来搜查的人,要她如何能够安心?! “博衍他在哪儿?”肖玉瓒只是执着的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罢了,她看着王元平,眼神里面近乎是恳求,恳求有人能够明明白白的告诉她。 王元平抬眼看小椒,示意小椒搀扶肖玉瓒坐下,等看到她坐下来以后,王元平才走到旁边也坐下,叹了口气:“事情要从两个多月之前说起了。” 青乐的死,衙门判定是自己从窗台上跳下来,摔得浑身里外稀碎,但是并没有任何服毒或者旁的药物在体内残存,且那个时间会自杀的可能性也是最大的,毕竟细细盘问下来,青乐的确没有任何的仇家,而她唯一相好到曾问过老鸨赎她离开的赵隐,也并没有杀她的确切动机。 毕竟,两人之前从来都没有争执过,甚至感情还不错。 之后便是赵隐主动到大理寺对王博衍进行了告发。 在赵隐的证词下,这两个月,大理寺专门派人去了一趟川渝,若是什么都没有搜查到,倒也就罢了,区区赵隐的证词,并不足以让大理寺给王博衍定罪,但要命的是,大理寺的人在川渝,查到了不少的东西。 首先是王博衍迎娶肖玉瓒这件事情,的确如赵隐所说,并不是因为皇上赐婚下来,而王博衍为了报效皇恩的缘故。 多年前云城之事显然有迹可循,王元平和肖成毅那时候合力守住了云城立下了大功,这才让两人一个升为了大大统领,一个升为了川渝总都督,当时没有多少人密切的关注这两人之间的联系,但是稍微一查便能知道,王元平和肖成毅有同窗之谊,当年的云城一战,肖玉瓒和王博衍便是认识了的。 所以许冬荣提议皇上川渝联姻的事再问问王博衍,显然也是王博衍的授意,他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迎娶肖玉瓒。 不仅如此,当年肖墨生寻找失踪姑娘的事情,也被查出了端倪。 这个姑娘指向突然自杀的紫苑,而紫苑更是在确认肖墨生放榜做官的那一天自杀的,有证人指征,当日紫苑姑娘途径的那条路上,确实瞧见过王博衍肖玉瓒以及肖墨生一行人的身影。 紫苑的死是不是出于对肖墨生的恐惧? 当年自导自演,实则秘密转移紫苑到帝上京的人是不是肖家? 且最开始捉拿到云娘的时候,为什么旁人都问不出所以然来,见到王博衍却肯开了口?可指出来的事情却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而最终让皇上下令搜查王家的决定性证据,是因为他们找到了周临。 肖玉瓒的心猛地一跳:“周临?百万军饷案的那个人?!不是说一直没能找到么?怎么博衍一出事,立马就找到了?!” “自然是有备而来。”王元平眯了眯眼睛,“大理寺的人在川渝搜查的过程中,突然有个人鬼鬼祟祟的往云城方向逃了,一路追到云城边境把这人抓住,不过此人面容已毁,从身形以及随身带着的东西,判定了这人是周临,已经押送进京,快要到了。” 周临落网,云娘的存在已经不重要了,皇上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这个人,只要那个所谓的周临认了,王博衍的下场是什么,不言而喻。 肖玉瓒深吸口气,稳住自己的心神。 周临这么碰巧落网,还是个面容全毁的人,可不管这个人究竟是真的周临还是假的周临,只要皇上信了他是周临,百万军饷案有了着落,那么事情便彻底的了结了。 身形可以模仿,随身携带的那些东西自然也可以模仿! 这个世上最熟悉周临的人,除了云娘,只有尚书令了,他培养周临那么多年,区区身份证明的东西,只要尚书令想,就一定能够做出来。 王元平是武夫,这些年要是真有智谋,也不至于让王博衍小时候跟着他过那样的生活。 他是一根筋独来独往,出了一句我儿清白,竟然找不到任何的说辞来为王博衍辩驳,且这个时候他若是站出来更加的可疑,只能盼着清者自清,皇上能查明真相。 可肖玉瓒不这么认为,尚书令权势滔天,想要伪造证据,蒙蔽皇上,也不是不可能的,就算皇上再如何英明神武,听到的看到的全都是假的,又如何能够正确的判断? 更何况。。肖玉瓒相信,这段时间许冬荣他们一个都没有来打扰她,一定是王博衍另有嘱托,他们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王博衍入狱,遭人陷害而毫无作为! 她站起身来,对王元平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父亲,盼着真相自己大白是绝不可能的,我们要做些什么,一定要做些什么!” 王元平皱眉:“事到如今,还能做什么?” 肖玉瓒决心已定,她细想片刻后,撩起裙摆跪了下去:“我一定要尽力做些什么,如今三月胎像已稳,我绝对不能在这个院子里面眼巴巴的盼着,还望父亲应允体谅,玉瓒恐怕。。不能再乖乖呆在漪澜院里了。” 王元平愣住,叹了口气。 他是无能的,这个时候,竟然想不出几个能够帮他力争的人来。 也怪他自己,素日里作风实在是太过刚正不阿,可他知道,年轻一辈不一样。 王博衍有他的生死兄弟,肖玉瓒也有她的好友,或许。。年轻人携手,真的能够有不一样的结果呢? 想到这里,王元平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原本也就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既然肖玉瓒确信自己能够尽一份力,那么自己若是阻拦,往后回想起来,不仅肖玉瓒会怨他,他自己也会怨自己。 放手去搏一搏吧! 他伸手扶住肖玉瓒,郑重的点了点头,虽然什么都没有再说,但是肖玉瓒依旧感受到了王元平眼睛里面传递来的希望。 他也是盼着自己,盼着年轻一辈的人,真的能够完成他们老一辈无法做到的蜕变。 两人的对话让气氛终于不再那么的凝重。 等到搜查的人都出来以后,看见的只是肖玉瓒和王元平两人平静的并排坐着。 他们在书房里找到了王博衍的画像,随便带了两幅之后,便离开了。 王家的确是没有什么东西的,那画像除了能证明王博衍娶肖玉瓒的动机以外,也别无他用。 那个所谓的‘周临’尚还没有到达上京,一旦他抵达上京,王家翻盘的可能便不那么大了,所以搜查的人一走,肖玉瓒便立刻决定动身出门,现在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她完全不清楚,所以要先找到许冬荣和姜承宇,或者常守常护,得先知道他们现在面临的局面是什么才行。 临行前,肖玉瓒去握了握王博衍送给她的那把剑。 院子里的芙蓉花开了许久,花谢之前,他能回来么? 肖玉瓒这样想着,盼了很久,如今看来,恐怕是难了,不过没关系,花季年年都有,她和王博衍。。还有无数个秋季一同看花。 宁慕心和解语跟在肖玉瓒的身旁,她才刚刚三个月的身孕,还不那么显怀,身体也并不笨重,她也庆幸自己发现了端倪,若是等到王家被封锁起来不许进出的时候再觉察出不对劲,那么就连出行都是奢望了。 站在王家府门口,肖玉瓒带着解语和宁慕心上了马车,准备直奔着许家过去,走到半途,赶马车的承安突然勒紧缰绳,马车猛地顿住,肖玉瓒撩起帘子想问问怎么了,一眼就看见常守和常护两兄弟站在马车边不远,上前来拦下马车的人,正是孟望。 常护对她摆摆手,随后三人就快速的钻进了马车厢里。 他倒是看见宁慕心和解语了,解语一副护着宁慕心的样子,将常护盯着,不过现在不是因为个人恩怨搞内部矛盾的时候,常护没有近一步的动作,宁慕心也拍拍解语的肩膀让他不必如此。 “继续赶马,找个僻静地方。”常护对着承安小声叮嘱一句,随后撂下帘子,看向肖玉瓒,“你可算是出来了!” 什么意思?好似他们专程等在这里似的。 常守看向马车里的三人,开口道:“参将同许家兄弟有过交代,早就想到对方肯定会准备好各种证据针对于他,参将入大理寺之后,许家兄弟便多有筹谋和准备,料想到你会在搜查时发现不对想办法跑出来的人是常护,他对你倒是十分了解。” 提出要在搜查结束后来等肖玉瓒出府的是常护,他确信肖玉瓒肯定会发现端倪,一般的谎言瞒不住她,虽说有了身孕,但肖玉瓒显然不是扛不住压力的娇小姐,所以从一开始,常护就坚持他们的行动计划里面要添加上肖玉瓒,她能够帮上大忙!现在看来,常护的判断的确是正确的。 肖玉瓒转脸看常护,他一脸得意的模样,写满了‘小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吓死你们’的欠抽模样。 不过肖玉瓒还是拍拍常护的肩膀,道了声谢。 “许冬荣呢?”肖玉瓒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让承安把马车往僻静地方赶,现在不应该是去找人么? 常守道:“许家兄弟和姜家兄弟已经离京快两个月了。” 两人不在?! “什么意思?”肖玉瓒皱眉,这个时候,许冬荣和姜承宇会到哪里去? “赵隐有问题,他和青乐之间的关系肯定不像是他所说的那样。”常守接着道,“参将被大理寺带走的当天,许兄弟便在上京的当铺里面,得知赵隐曾经典当过一批饰品,许兄弟将饰品买下,找商家比对,发现这首饰,当初也是赵隐买下来的。” 话音落下,一直沉默的宁慕心若有所思的道:“赵隐买了首饰送人,那么这首饰又为什么重回他的手上被典当了呢?” 赵隐没有成亲,在帝上京里面唯一的相好,便是青乐姑娘,这首饰价值不菲,显然是当初为了讨好青乐姑娘从而买给她的。 那么要回典当,就只有一个可能。 “赵隐后悔了,他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般喜爱青乐姑娘,也许曾经是有过几分真情的,不过在询问过老鸨青乐姑娘的赎身价格之后,赵隐很有可能后悔了,所以他心疼自己花出去的银子,想要拿回来,至于他是怎么哄骗青乐姑娘把首饰交给他的,便不得而知了。”常守对宁慕心的话表示赞同,接着说出了许冬荣当时得出的结论,“这足以说明,赵隐已经起了退却之心,很有可能还谋算着要与青乐姑娘撇清干系,但这些事情。。青乐很可能并不知情。” 肖玉瓒沉默的思索了会儿,问道:“所以许冬荣去调查赵隐了?” “不错,许兄弟自知体质不好,所以暗中搜查赵隐物品的事是由姜兄弟去做的,如许兄弟所料,赵隐的物品里面,根本就没有与典当物相附和的银两数,那么多钱,他会花到哪里去呢?”常守看向肖玉瓒,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知道肖玉瓒已经明白了。 “后悔与青楼女子有染,连送出去的东西都要想办法要回来典当,唯一能让赵隐心甘情愿花钱的,只有两件事了,要么就是孝敬父母,要么就是置办聘礼。”肖玉瓒微眯眼睛,得出了结论,“许冬荣他们是追到赵隐的老家去了?” 常守勾了勾嘴角:“不错。” 可就算是往老家追查,也绝对用不了两个月的时间才是。 见两人之间沉默下来,一直想要插话进来的常护可算是戴着机会了,他把怀里的几张纸条摸出来,举着道:“我来说我来说!” 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常护才道:“这些都是他们送回来的纸条,赵隐这个人有非常大的问题!他的家人被一群势力保护着,一直阻挠他们的靠近,以姜兄弟的能力,也很难以一敌多,虽然一直没能接近,但依旧有了一些收获,赵隐这个人,的确有个快要过门的新媳妇。” 常护把纸条递给肖玉瓒,上面的话都很简短,几眼就扫完了。 “许兄弟他们准备把赵隐的家人带回来。”常护眨眼,认真起来的样子倒是跟常守有几分相似了,“那个什么周临落网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肖玉瓒点头。 “如果细细打听,得到的消息都是过几日人才会到。”常护抿嘴,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但孟望亲自去探查过了,明日傍晚!那个周临就会被秘密送进宫中,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老狐狸,要不是我哥提醒留个心眼,等到咱们再慢慢来,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肖玉瓒心头一惊:“明天?!” “周临一到,云娘必死。”常守冷静开口,这件事情是必然的,云娘一直能够活下来,是因为周临的下落不明,崔有怀不敢贸然出手招惹怀疑。 现在既然周临落网,那么云娘或者与否,意义已经不大了,就算是死了,有周临和王家顶罪,皇上也不会过分追查。 所以明日周临入京,必然是云娘的死期。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在周临进京之前,搞出动静来,越大越好!闹得越厉害越好!”常护握拳,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折腾事情可是他的强项。 “为什么要搞动静?还嫌不够乱么?”宁慕心皱眉,不大明白。 常守看向她,解答道:“许兄弟曾经单独见过云娘,他发现,云娘两次给的方向和说的话,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用意。” “她不仅仅是要把苗头指向醉风楼,她更希望借着醉风楼的动静,让崔有怀有所行动,云娘真正要的,就是彻底的乱起来!” “当时与王博衍交谈里,云娘抛出村庄之事,只是想要看看究竟谁能够帮到自己,许冬荣和王博衍追查此事,尽心尽力,云娘才决定暂信两人,抛出醉风楼的引子来,如今事情闹成这样,和当初云娘的话完全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她告诉许冬荣那些事情,他们不会派出解语和宁慕心前去调查,更不会跟崔有怀正面对上,所以许兄弟告诉我们,要想直面明日那个周临,就必须要让云娘得到她想要的。”常守的声音很平稳,莫名有一种独特的说服力以及让人安心的力量,“云娘想要的,一直以来都是面见皇上。” 这个说法非常的合理,得出结论的瞬间,就解释了之前云娘一直以来的态度。 她对所有人都不信任,她暂信王博衍和许冬荣,也只是暂时的,拖王家下水,让他们不得不尽心尽力帮自己,才是云娘真正的目的。 她不信任何人,她带着自己的目标和任务自投罗网,为的就是面见皇上,她所有一切要说的话,都只说给皇上听! 而自己那条命,她早就已经豁出去了。 现在看来,云娘赌对了,他们现在的确不得不按照她的愿望,将她送到皇上面前去,因为现在只有她,才是击溃崔有怀所有谎言的武器! “怎么见皇上?”肖玉瓒明显乱了,若说旁的都还好,可天子之尊,岂是说见到就能够见到的?! 有人存心阻挠,想要面见天子,太难了! “这个。。我们已经有了计较了。”常守说这话的时候显然对这个计较有一定的信心,“只不过现在计划是有了,却还是没有合适的人选。” “什么人选?” “此时有一定的风险,毕竟云娘有没有别的打算我们还不清楚,想要闹到皇上面前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云娘‘挣脱’枷锁,并且手持人质,这个人质一定要是有地位的人,如此才能引起宫里人的注意,但。。这样的人虽然很多,可是肯把自己的命交到未知牢犯手上的几乎没有,所以。。计划虽然有了,可该怎么实施,依旧是一个问题。”常守娓娓道来,说完之后依旧愁眉不展,可见他们一直没有想好这件事情由谁来做更好。 不过他刚说完,肖玉瓒心里面就已经有了答案。 “我来。” 肖玉瓒几乎没有犹豫,只要能救王博衍,就算是赌上这风险又如何? 可她的话刚落下,常守常护两兄弟立刻异口同声的否决了:“不行!” 肖玉瓒还要辩驳,现在看来唯一能为王博衍站出来的人就只有她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时间一点点过去,今天若是不能有所作为,等到明日。。就来不及了! “且不说你的安危究竟足不足以让皇上重视,只说你现在是有孕之身,就绝对不能以身犯险做这样的事情,万一。。万一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呢?!”常护难得这样条理清晰的分析一句,反正这件事情谁都行,肖玉瓒绝对不行! “除了我没有别人了!”肖玉瓒激动起来,声音都拔高两分,眼见着就要跟常护吵起来,常守突然伸手把常护摁回。 “有一个人选,是最合适的。”常守心里其实早就已经有了想法,只不过。。难。 这个人既能够引起皇上皇后足够的重视,又能够在帝上京掀起巨大的浪潮,让尚书令不敢轻举妄动。 兆华郡主,姜宝琴。 只是这件事情涉及尚书令,姜宝琴肯定是难以接受,不肯听他们多说的。 但这件事情同样涉及王博衍,结合之前姜宝琴肯帮王博衍到皇上面前说话的事情,说服姜宝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可现在周芋白忙得不见人影,许冬荣和姜承宇又都不在,剩他们一车的人,都和姜宝琴没有什么太大的交集,他们去说,能行么? 可现在已经不是行不行的问题了,拖一分,王博衍就危险一分,肖玉瓒知道常守说的是谁,仅仅思索了几分钟后,肖玉瓒就下定了决心:“我去。” 说完,撩起车帘,让承安即刻调转马车往兆华郡主府去。 现在要做的不是在这里讨论,而是有了方案即刻付出行动!若是姜宝琴不肯,那么还有时间再商议别的办法! 在那之前,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希望,肖玉瓒也要为了王博衍一试! 075、我自己的选择 常护还想说什么,被常守拦了下来。 他比常守跟肖玉瓒相处的时间长多了,肖玉瓒是什么性格,她自己做下的决定有几分把握能劝回去,常护能不知道么? 这一路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肖玉瓒哪里能等得了那么久?! 常护被常守拦着,也稍稍冷静下来,扭头看了一眼孟望,见孟望也没有打算拦着肖玉瓒,这才终于叹了口气,闷声道:“罢了,你要去就去吧,反正咱们死马当活马医,哪条路都得试试。” “不过。。”常守见常护不再坚持,扭头看向坐在最里面的解语和宁慕心,沉声道,“许兄弟那边还需要人手,光是靠他们两个人,根本没办法把赵隐的家人带来,家人算是赵隐的一处软肋,尚书令显然是早就已经抓住了他的软肋以及把柄,咱们现在得加派人手过去,把这个优势扩充到咱们这边来,现在是尚书令的谎言让我们误以为‘周临’还要过几日才到帝上京,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不过我们并没有进入这个圈套里,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周临’还未入京之前,以牙还牙的打尚书令一个措手不及!所以。。赵隐的家人非常关键,孟小兄弟带着两位前去支援,恐怕才有成功的几率。” 直到现在,一切的手段措施都还只是他们的推测。 知道的反击证据倒是有,却一个都还没有到手! 肖玉瓒强撑着自己快要崩溃的心态,这个时候她千万不能表现出慌乱来,可现在的问题是,宁慕心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解语他。。似乎还不能高强度的执行任务,更何况是和人拼杀这样的事情。 不过没等肖玉瓒开口,宁慕心终于第一次在解语面前表现出来了护着他的样子,常护的话音一落,宁慕心立刻就反驳道:“我跟你们去就行了!解语伤势未愈,去了也是累赘!不如不去!” 虽然话不好听,但实际上是对解语的保护,她只是太过于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平日里成天嚷着要解语别跟着她,别去她家,可两个人依旧还是成双成对,从来没见宁慕心真的对解语采取什么措施。 她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解语这样的陪伴了,只是嘴硬得很,从来都不肯承认,好像只要自己不承认,就不会真的依赖上这个被自己捡回来养大的男孩儿一样。 现在也是,虽然嘴上说着解语伤势未愈,去了也只会拖累大家,但是身体上不自觉保护解语的姿势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解语是向来不听宁慕心说什么的,不管她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反话,解语从来只考虑一件事情:宁慕心的安全。 方才他虽然一言不发,但是也清楚常守说的那件事情很难,以至于加上孟望和他们两,常守都只能用‘提高成功几率’这样的话来预估,要是连他都不去了,指不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宁慕心又要受伤! 解语是绝对不允许宁慕心单独跑到他看不见的危险地方去的。 当年他刚刚被王博衍救下宁慕心顺带着领他回来的时候,就是宁老爷子照顾解语的。 后来,解语虽然身上的功夫不怎么样,但是从小摸爬滚打,还是比旁人灵活能打的,只要宁慕心出任务,他就一定要跟着一块儿去,搞得宁慕心又生气又无奈,被王博衍知道后就把解语送到了练兵场里面进行了系统的学习,解语倒是个练武的奇才,不仅学了不少的招式,还自己融会贯通,打出来一套属于自己的刀法,非常招军营里面的另一个副将喜欢。 几年就成长到现在这样,非常不容易。 所以现在宁慕心说不要他去,解语想都没想,立马就接了话:“我没事,我要一起去。” 宁慕心气得咬牙,回身就瞪他:“说了不许去!大夫说什么你又不记得了?!你才刚刚能拿些重物,怎么可能提刀去跟别人拼杀?!” 解语不管那么多,反正他破命一条,只看了宁慕心一眼,就看向了常守那边:“我们什么时候走?” 既然解语自己都这么问了,孟望看了一眼常守,见常守点头,便道:“先送少夫人吧,少夫人到了咱们就出发,离这里不远,咱们要速去速回,今晚。。能不能成,就看这一回了。” 宁慕心噎住,脸色阴沉下来,解语竟然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望着宁慕心的侧脸,知道她虽然生气,但没有什么比她的安危更重要的事情了。 马车里面彻底安静下来,好在很快就到了兆华郡主府,肖玉瓒和常守常护两兄弟下了马车之后,和孟望他们微微颔首后,便朝着前方去了。 姜宝琴这些天一个人都找不到,不仅仅在街上找不到人,府上也是找不到人,她当然知道王博衍出事的事情,但是具体严重程度不太清楚,姜宝琴想着过几天肯定就没事了,加上崔有怀突然给她布置了一堆作业,这些天她一直在府上完成这些作业,头疼得厉害,以至于这段时间外面是什么情况也只是大概的听到一些。 而崔有怀显然并不想让姜宝琴知道太多,传到她耳朵里面的消息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比如王博衍的事情上,在姜宝琴的耳里听到的便是王博衍早就已经回府上去了,只是例行盘问而已,没什么事。 所以听到丫鬟来说参将夫人想要拜见郡主的时候,姜宝琴还觉得错愕得很。 她跟肖玉瓒就算是明面上挂了个朋友的名头,但实际上这群人里面同姜宝琴好的人是周芋白,两人身份相当,之前虽然吵闹,但真要做朋友的话,性格也是非常合得来的。 肖玉瓒这样突然前来拜访,搞得姜宝琴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又听小丫鬟说一并来的还有常家的两位公子。 常守常护也来了? 姜宝琴完成作业已经够头疼的了,这三个人凑到一起来找她,姜宝琴真是想都想不明白,只是下意识的应了一声,让他们把人请进来。 肖玉瓒到底还是个孕妇,这两个月都没出门,突然一出门就到自己这里来,肚子里的孩子可别在她这里出个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自己就是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就算是想不明白,也总不能让肖玉瓒这么个有孕的人一直站在外边吧? 是以姜宝琴还是暂时把手里面的课业放下了,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裙摆,瞧见衣摆上划了道磨痕,立刻便转身进屋让人给她找见新衣裳来。 虽然说针锋相对不至于了,但形象气质上,姜宝琴还是不肯输了肖玉瓒一头的。 等她换好衣裳到大堂里面去的时候,三个人在大堂立面等得坐立难安。 尤其是肖玉瓒,虽然她根本就没有想好要跟姜宝琴说什么才能说服她,但是见不到人心里面就更慌张。 姜宝琴一进来,还没开口呢,就见肖玉瓒快步走上前来,拉住了她的手:“郡主,之前我与郡主诸多误会,但那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有冒犯郡主之处,我向郡主赔礼道歉,还望郡主能帮我。。帮帮博衍。。” 姜宝琴傻了,什么意思?什么情况? 她看一眼跟着站起来的常守常护,喃喃道:“什么啊?你说什么呢?帮博衍哥哥什么?博衍哥哥不是好好的么?” 这话一出,便晓得姜宝琴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慌张抽出自己的手来,被肖玉瓒这个悲痛难受的眼神搞得浑身都不舒服,她朝着上座走去,让肖玉瓒他们都坐下来说话:“你们。。你们慢慢说啊,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博衍哥哥怎么了?你要仔仔细细说清楚了我才知道要怎么帮忙啊。” 肖玉瓒深吸口气,这一路匆匆,她脸上表情再怎么镇定,心里面的焦急还是没办法掩盖住的,常护怕她承受不住,还上前去扶了她一把,不过肖玉瓒对他笑笑,示意自己没事,坐下来以后,才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沉声道:“郡主不知道么?博衍他进了大理寺,两个月了,还没有出来。” 姜宝琴猛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不是说只是例行检查么?!我听到的消息是博衍哥哥不过两日就出来了啊,他不是早就已经回府了吗?” 她环视过三人的眼睛,看他们那般笃定,便知道自己是被骗了。。。 可是为什么要骗她?! 姜宝琴转动眼珠子,仔细想想其实不难明白,把她困在府里面做课业的人是崔有怀,那么编织这个谎言想要困住她的人,也只能是崔有怀了。 为什么?老师为什么要困住她?为什么不让她知道? 是怕她为王博衍的事情闹起来? 目前看来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姜宝琴一副震惊的模样,肖玉瓒三人也反应过来姜宝琴的确是被蒙蔽了,不然以她的性格,肯定不会任由王博衍在大理寺那么久但是毫无作为,果然这里面还有另一层的缘故。 肖玉瓒握紧了扶手:“事情复杂,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给郡主细讲,只是今晚若还没有对策的话,博衍恐怕危险。。” 姜宝琴皱眉:“胡说!博衍哥哥怎么会危险?!” 肖玉瓒急,姜宝琴听了这话更急。 毕竟让她在府上消息不通的人是崔有怀,就算是经历了上次的事情,姜宝琴还是不肯相信崔有怀这样安排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老师肯定也有自己的考量!他这么做也是有自己的原因的!肖玉瓒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说博衍哥哥有危险,那她的意思就是老师故意要让她对王博衍的事情视而不理的咯?! 不可能,老师是知道她有多喜欢博衍哥哥的,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后让她伤心欲绝的事情。 见肖玉瓒说不清楚,姜宝琴一听这话就要炸,常守赶紧插进话来道:“醉风楼青乐姑娘自杀的事情,郡主知晓么?” 常守声音很轻很柔,一下子就把姜宝琴的火给压下去了,姜宝琴看他一眼,转了转眼珠回想片刻,颔首道:“似乎听说过,一个青楼女子死了罢了,同博衍哥哥能有什么干系?” 常守道:“青乐姑娘的一位常客,是参将手下的兵,指认青乐之死是因为他喝醉酒以后吐露了参将的秘密,百万军饷案和周临接头的人,被指认为参将,而明日,被捉拿到的‘周临’,就要抵达帝上京了,参将现在的处境,不容乐观。” 常守比起肖玉瓒,算是旁观者,旁观者清,叙事和组织语言也比肖玉瓒精准,一下就把关键的点说清楚了。 姜宝琴猛地站起身来:“周临?!那个叛徒?!” 看来姜宝琴因为崔有怀的缘故对周临是痛恨有加,听到这个名字都要按捺不住了。 她握拳:“好,这事儿我当然要帮你们,不仅是为了博衍哥哥,更是为了周临这个畜生能被绳之以法!说吧,要我怎么帮忙?” 她似乎还没搞清楚这件事情跟尚书令密切的关系,不过常守早就已经想好了怎么用比较简洁易懂的话告诉姜宝琴,他示意肖玉瓒不要着急,现在急也是没用的,毕竟待会儿要做的事情也是有一定风险性的,如果姜宝琴不清楚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她不一定真的会帮他们。 姜宝琴的立场,也是很重要的事情。 肖玉瓒明白常守的意思,她耐下心来深吸口气,听常守同姜宝琴仔细从紫苑姑娘的死开始讲解分析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讲到最后,姜宝琴脸上的震惊之色越来越多,甚至于脸色难看,到了不愿意跟着常守所讲事情去思考的地步。 虽然上次的事情她选择了帮忙,但在姜宝琴的心里,那根本没有对她的老师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困扰,而现在他们来请求自己帮忙的,是以身犯险,让云娘挟持自己闹出动静来,好让云娘能够到皇上面前陈词?! 而百万军饷案的背后,很可能藏着更多崔有怀不可告人的秘密? 任凭姜宝琴如何努力的去接受这些信息,依旧还是觉得过于荒谬和难以置信。 让她相信自己德高望重的老师实际上是个罪大恶极之徒?姜宝琴想象不出来,也实在接受不了。 但他们的表情那么的凝重,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谁会拿自己的性命来开这样的玩笑?王博衍在大理寺是事实,若真让那个‘周临’指认了王博衍,皇上会容忍王家?!连带着川渝,只怕都会被牵连上。 姜宝琴一时根本消化不了常守的话,她只是个女子,这方面朝政上的事情接触得少之又少,更没有想过自己老师和王博衍会有如此针锋相对的一天,她每天就是吃喝玩乐,顶多在老师那里完成一些课业,哪里经历过这些? 别说让她做出什么选择了,到现在姜宝琴都还不能完全相信常守说的这些事情。 姜宝琴的沉默让整个大堂都安静了下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姜宝琴依旧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想来常守的话里有许多地方能够结合上她自己的一些猜想连起来,这些事情都是经不起细细推敲的,一旦有人给了点播,很多事情就都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是选择相信崔有怀,还是选择去救王博衍,然后和他们一起见证真相究竟是什么? 姜宝琴的犹豫和沉默在三人的预料之中,肖玉瓒虽然现在还稳稳坐着,但她对姜宝琴的期待其实不高的,半响没有等到姜宝琴的回答,肖玉瓒已经忍不住,干脆说出自己另外的打算来:“其实郡主不必要以身犯险,我可以成为云娘胁迫之人,只求郡主能帮忙求见皇后娘娘,只要能劝说皇上见上云娘一面亲自审问便好,毕竟。。皇上现在可能连云娘这个人都已经彻底忘记了。” 以身试险? 她还怀着王博衍的孩子,但只要能够有帮到王博衍的希望,肖玉瓒顾不得那么多。 姜宝琴一下子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她是喜欢王博衍,但是真要眼都不眨一下就扑身到自己老师的对立面去救她,姜宝琴自问竟然是做不到的。 他们来找自己之前,想必肖玉瓒已经提出过刚才那样的建议了,但姜宝琴毕竟也不是真的蠢,当然知道云娘挟持肖玉瓒和云娘挟持自己的巨大差异,这个差异,很有可能会直接导致事情的成功与否。 所以他们现在才会在自己的面前,恳求自己。 姜宝琴看着肖玉瓒,竟然头一次觉得,自己和她的确还是有些差距的。 说实话,在稍微接受了一点常守方才说的事情之后,姜宝琴自己也在心里冒出了一个声音来,那就是。。真相究竟是什么? 周临真的是十恶不赦的叛徒么? 崔有怀真的是完美无瑕的圣人么? 百万军饷案的严重性姜宝琴还是知道一些的,如果她没有站出来,王博衍可能真的会死。 那么何不勇敢的去面对这一切的真相呢?若查出来只是误会呢?不是王博衍,也不是崔有怀,这一切不过是云娘和周临的把戏呢? 岂不是皆大欢喜? 若不是,那么至少她不再是那个被蒙蔽在鼓里,被动的接受别人告知她信息的那个人了。 破开自己多年以来安全的屏障,或许。。才是她真正蜕变成长的时候。 姜宝琴想明白这一点,终于咬牙下定了决心,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她的确能够理直气壮地对肖玉瓒道:“你?!你被挟持了指不定皇上还要求即刻诛杀云娘呢,见不见得到谁说的准?!罢了,就帮你们一次,要是真相大白不关我老师的事情,到时候你们全都得跟着我到尚书府去磕头赔罪!” 别说是磕头认罪了,只要姜宝琴能答应,让她负荆请罪都行! “谢谢你,郡主,真的谢谢你。”肖玉瓒听见姜宝琴这么说,立刻站起身来给她行了个大礼以表示自己的感激。 没想到最后居然真的能让姜宝琴帮上忙,肖玉瓒压在心里面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姜宝琴被肖玉瓒这动作搞得浑身都不自在,立马扭头傲娇道:“你可别谢我,我才不是为了你呢,我是为了查询真相,给我老师一个清白!也是为了博衍哥哥的清誉!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肖玉瓒没有揭穿姜宝琴的嘴硬心软,见她不喜欢这样,倒是也没有继续,松了口气之后便站直了身子。 她回头看常守,几乎是个姜宝琴一起问出这个问题:“接下来呢?我们现在就去么?” 常守却只是深吸口气坐正了身子,沉声道:“现在。。我们只能等了。” 等许冬荣他们的消息,两边的行动一定要同时进行,否则很容易被尚书令各个击破,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先在这里等着,但愿。。不会让他们等得太久。 而此时,解语和宁慕心都已经拿到了自己的佩剑,几人出城的时候很小心的做了伪装,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出了城以后才买了几匹马,片刻不敢耽误的跟着孟望前行。 三十里地不算远,但是京郊外的村落极多,稍有不慎就容易走岔了路,还好孟望的记忆力一直很好,三人忙着赶路,几乎没有任何的交流,一路飞奔到一处十字路口的时候,孟望才勒紧了缰绳,翻身下马,示意两人也跟上,随后便朝着密林深处走去,反倒是远离了前方不远村庄的方向。 想来,许冬荣和姜承宇应该是暂时藏身在这片密林之中了。 此路难行,一进林中就不得不舍弃了马匹,随后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穿梭。 稍走远一些,才能看出这是一片后山,地势崎岖且样貌相似,非常适合用来躲避追杀,也适合监视远处情况。 等孟望带着他们于一处窄小山洞前站定的时候,才小心翼翼的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许冬荣和姜承宇都在,正背对着几人不知在干什么,唯有地上一张几乎彻底染红的手帕格外的醒目。 076、皇上召见云娘 孟望是头一个看见里面情景的,他离开不久,怎么这样了?! 来不及多想,他急忙赶到两人身边问道:“这是怎么了?” 解语和宁慕心跟着进来,自然也看见了地上的手帕,凑近一看,发现正是许冬荣在给姜承宇包扎,姜承宇胳膊上似乎挨了一剑,伤口深不深看不清楚,正兀自往外冒血。 许冬荣是早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一向会照着坏情况做些两手准备,带在身上的一瓶伤药和一卷绷带还真是派上了用场。 “不用紧张。”许冬荣声音很淡定,“划伤而已,上药包扎便没事了。” 说完,便专心给姜承宇缠上了绷带,随后才回过头来,见孟望把解语和宁慕心都带来了,松了口气:“人来了就好。” “没事吧?伤得深么?”宁慕心快速蹲下身来,担忧的看一眼姜承宇。 他可是姜家嫡系的公子哥,骁骑营的统领,身手如何,身份如何,都远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比的。 即便是这样,那些人还是毫不犹豫的下手了。 或者说,这群死士只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活着的,一旦王家罪责落定,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在一夜之间蒸发得干干净净,无迹可寻。 而姜家为了避免在王博衍的事情上受到牵连,也肯定不会让姜承宇的伤势为世人所知,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如此的有恃无恐。 好在,姜承宇的功夫极好,只是被刀刃擦伤了而已,伤口看着长,但是并不深:“没事了,不影响什么。” 这话许冬荣是看着姜承宇说的,见他放下袖子活动了一下手臂,神色松缓的对自己点了点头后,才彻底放下心来看向宁慕心他们:“咱们跟他们周旋了那么久,始终只有我和姜承宇两个人,所以他们笃定了我们已经找不到更多的人手前来,大部分的守在村子里暗处的人现在都集中在赵隐家人的周围,而我们要想强行突破的话,肯定会惊动这个村子里面的人,不仅如此,姜承宇手上的这个伤口,会加倍的放大在你们的身上。” 听这话,那么像是去送死呢? 宁慕心脸上的表情抽了一下。 不过有许冬荣在这里,至少有了个主心骨,他们几个武夫,都等着许冬荣发话,许冬荣却突然狡黠一笑,摸了摸下巴:“他们现在武装齐备,等着咱们自投罗网呢,所以啊,咱们不去了!” “不去了?!”孟望皱眉,“那我们过来干嘛?” “对,不去赵隐家了,咱们改计划了,待会儿跟着我往村西头绕路,咱们捣乱捣了那么久也够了,真正的目标才不是赵隐的父母。”许冬荣一副计划通的模样,他和姜承宇铺垫了两个月之久,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不是他父母?开什么玩笑?”宁慕心无语,不是说好的要把赵隐的把柄抓在自己人手上么? 现在又不是他父母了?还能是谁? 许冬荣笑意更深两分:“当然不是他父母,他父母知道什么?想必什么都不知道的,况且,就算他父母真的知道点什么,或者说两两相见被赵隐几句话点通了窍门,你们想想,两位老人家是会顺着咱们说,还是会顺着他们儿子说?” 此话一出,几人都沉默了。 这事儿倒是根本不用想,正常人都能想明白,父母自然都是向着自己儿子的。 赵隐的父母就算是被架到堂上,一旦意识到自己的话对自家儿子不好,恐怕到后面都会反咬一口,站到赵隐那一边去。 赵隐就更是了,谁知道被威胁的时候他到底是爱惜自己的命还是爱惜父母的命?这世上不当人的儿女可多得很。 所以赵隐真正的把柄,并不是他年迈的老父老母的身家性命,他们要找的是推翻赵隐身为‘唯一辩论人’的实证。 能够推翻他说话的基础,便是证明他和青月姑娘的关系,并不如他口中所说的那般。 他已经抛弃了青月姑娘,辜负了青月姑娘,一个负心人的言论,如何能够取信? 赵隐身上真正的把柄,从一开始许冬荣就认定了是在村西头与他定下婚约的那个姑娘身上。 还未过门的姑娘要是知道那些糟心事情,还敢嫁么? 赵隐给了多少的聘礼,都是能够问出来的,到时候跟典当铺的典当数额一比对,就知道这笔钱到底是不是从青月姑娘身上趴下来的血肉了。 这段时间的折腾,不过是要把村西头的人手引导村东头去而已,就算后面察觉到不对劲增派援手,人他们都已经带走了。 “迷晕抗走,速战速决,姜府后院已经打点好了,人到了再慢慢解释就是了,反正就今天这么一哆嗦了,安抚好姑娘的情绪,只盼着大嫂那边能够一切顺利,人只要到了姜府后院,便算是彻底脱离了尚书令人手的掌控范围,尚书令就算是有通天的手段,没有切实的证据和恰当的理由,谁敢往姜家去闹事?”许冬荣把自己的计划重新详细的告诉了几人,最后落石为定站起身来,对着面前的四人深深一拜,“成败与否,在此一举,博衍大哥的性命。。就拜托各位了,祝各位。。平安归来,我在姜府后院,等着各位的好消息!” 他此时在这里,已经算是累赘了,万一被包抄抓住,更是得不偿失,所以他们四人出发前往村西头的时候,许冬荣也即刻动身回到帝上京里,肖玉瓒那边的情况如何,他还需要去确认一番。 兵分两路行动,许冬荣找到他和姜承宇早就已经藏好的马匹,重新回到小道上后,朝着身后已经有些距离的村庄看了一眼,随后没有再犹豫,翻身上马,朝着帝上京飞奔而去! 半个时辰后。 兆华郡主府外,来了个不起眼的小厮,说是来寻参将夫人的,恳请通禀。 小厮还递上了一封信笺,东西送到肖玉瓒手里,她拆开看了一眼,便立刻站起身来让把小厮请进来。 “怎么了?”常守接过肖玉瓒递来的信笺,粗略一看,脸上便有了几分喜色,“是许兄弟回来了。” 此话一出,不只是常守,就连常护都松了口气。 这整场布局的主谋者,便是许冬荣,因为常守知道的情况并不多,刚来帝上京不久,能帮上忙的地方也不多。 但是常深远显然对他们予以了适当的支持,许家和姜家的势力也打通了全新的局面,不至于被尚书令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上京里到底还是有许多尚书令没法插手的地方和势力。 多重掩护之下,他们才能够完成现在这些事情。 如今许冬荣回来了,无疑是给大家心里面落了一颗定心丸。 那小厮被领着到大堂里来,应当是跟了许冬荣多年的人,面对这么多人竟然也临危不乱,行礼问安之后,有条不紊的开口道:“我家大人在姜家后院等候各位,还请各位随奴才前往。” 说完,退到了肖玉瓒身后,小声道:“大人还问夫人,郡主是否同去?” 这话也不敢大声问,肖玉瓒当下便明白是什么意思,抬头对上座的姜宝琴道:“郡主,咱们从后门走吧。” 小厮垂下眼帘,看来他们已经说服了姜宝琴同去了,这是好事。 姜宝琴也晓得现在只能是硬着头皮上,自己答应的事,也断没有临到头了来反悔的道理,大概也是怕自己打退堂鼓,干脆趁着这股劲一鼓作气,站起身来后便点头说跟她来,领着一群人朝后门处去了。 从郡主府出来,那小厮才带着他们穿越各种长巷小道,肖玉瓒都快要绕晕了的时候,才终于瞧见了没什么人来往的姜家后院大门。 许冬荣就站在门边,一看见他们,便笑着招了招手。 瞧见姜宝琴的时候,许冬荣心里面的石头便算是落下一半了,一群人进了姜府后院之后也不敢乱走,姜承宇只交代了这后方的一片小亭子无人来扰,若是胡乱走动惊动了姜家旁人,便不好收场了。 毕竟姜承宇此时没有跟他们在一起,一群外人就算是得了姜承宇的许可,但贸然出现在姜家后院,依旧还是不怎么说得清楚的。 具体的计划许冬荣让大家围在一起仔细说了,每个人根据扮演的角色不同还有细微的一些差别,尤其是姜宝琴,待会儿的行动里,她扮演的角色是至关重要的存在,不过姜宝琴对许冬荣的诸多废话并不感冒,她自己心里是有数的,所以打断了许冬荣的话,说自己晓得。 姜宝琴不爱听,许冬荣倒是没有继续说什么,生怕这个郡主的脾气上来了反倒是出什么岔子。 现在他们在这里等待,只看姜承宇他们什么时候把人掳回来了。 好在等待的时间并不算长,眼见着太阳慢慢西落,即将到晚膳时分,姜家后院的门被敲响了。 常护蹦起来跑去开门,三人身上都沾满了血迹,只有宁慕心稍微好一点。 孟望背上背了个姑娘,穿着很是朴素,还昏迷着没醒。 姜承宇快步到前面推开一扇房门让孟望把那姑娘放下,刚缓过气来便转头对许冬荣道:“快去!来不及了!” 一旦消息传到尚书府,便晚了! 许冬荣担心的看一眼不知道伤势如何的几人,但现在显然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他回身站起,将常护常守以及肖玉瓒和姜宝琴拦在门外,眼神坚定的对她们点点头:“快去!” 说完,拍了拍常守的肩膀:“常大人和我爹已经打点好了牢中事宜,速去!快走!” 常守颔首,让常护搀扶上肖玉瓒,为了不引起注意,几人从姜府后院离开之后只能步行前往。 好在姜承宇他们是奇袭,守在村西头的人全灭,等到另一边的人察觉再回来通禀的这段时间差里,应该已经足够肖玉瓒她们到达牢中云娘身边闹出动静来了。 许冬荣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又回身看向正掐中姑娘人中让她苏醒过来的宁慕心,深吸口气,握紧了拳头。 胜负成败,在此一举了。 他们心里憋着那股一定要惩恶扬善的劲儿,想要重整朝堂氛围的那股劲儿,也在此一举了。 牢中的打点说的是几人就跟云娘说几句话,几分钟的功夫而已。 牢中狱卒打开房门让他们进去,常护一瞧见人走远,立刻就掏出怀里带进来的铁锹,开始给云娘解手上的枷锁。 这些本事都是以前在川渝胡乱学学来的,没想到真的有派上用场的一天,说实在话,恐怕谁都不会想到,常家居然会有人懂这个! 肖玉瓒身怀有孕,所以身上带着匕首也没有人敢搜身,常护折腾半响终于把枷锁打开,虽说云娘早先就和许冬荣有了约定,但看见明晃晃的匕首那一刻,姜宝琴还是害怕了。 自己的命突然交到一个囚犯手里,心里预想和亲眼见到以及身临其境又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他们的时间不多,匕首交到云娘手里的时候,肖玉瓒看了一眼姜宝琴。 她脸色不好,神色间有些犹豫。 但现在已经不是犹豫的时候了,肖玉瓒拽住姜宝琴的胳膊,小声道:“郡主不必勉强自己,郡主肯到这里来,玉瓒已经感激不尽,若郡主迈不过心里那道坎也没事。。我去便好。” 可能是肖玉瓒的手给了她力量,可能是不肯在肖玉瓒面前服软认输的心刺激了姜宝琴,她突然甩掉了肖玉瓒的手,沉声说了句:“顾好你自己的身子,顾好博衍哥哥的孩子!” 说完,深吸两口气,朝着云娘走过去,她转身背对云娘,冰凉的匕首架上脖颈的时候,姜宝琴还是抖了一下。 随后云娘身上混合着的牢狱之中的臭气熏得她浑身难受,下意识的便闭眼喊出了声:“混账东西!竟敢挟持本郡主!反了你了!” 姜宝琴喊得刻意又突然,听见外面悉悉索索跑来的脚步声,肖玉瓒才立刻进入了情景内,在狱卒靠近的时候,也大喊道:“放开郡主!郡主若是伤了一根汗毛,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云娘受刑已久,牢中生活更是难熬至极,她凭着一口气吊着命,等得就是这一天的到来,她要见皇上,必须见皇上!所以她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看着越围越多的人,他们拔着长剑,眼睛里面却都是惶恐,生怕姜宝琴的性命在自己手里交代了,这里站着的人全部都要给姜宝琴陪葬! “你想要什么?!怎么样你才肯放了郡主?”肖玉瓒大声询问,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给了云娘开口说话的契机。 云娘声音嘶哑,沉声道:“我要面见皇上,百万军饷案一事,我要面陈皇上!” 请求,顺利的说出口了。 肖玉瓒侧过身,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人吼道:“都是死人吗?!看不见现在郡主的情势吗?!还不快派人进宫告知皇上和皇后娘娘!百万军饷案,囚犯云娘要面陈皇上,快去!” 肖玉瓒这一吼,这群人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因为眼前的情景太骇人了,实在是来不及多想什么,往外面跑了大半的人,朝着宫里传话去了。 而剩下的人依旧虎视眈眈的拔剑对着云娘,肖玉瓒注意到云娘微微颤抖的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拜托,一定要撑住。。手中的匕首,一定。。一定不可以落了! 只要撑到皇上传召的旨意到来便行了,只要撑到那时候就可以了。 此时牢中的气氛可以说是攀升到了紧张的顶峰,姜宝琴更是捏紧了拳头,整个人紧绷身子的那种紧张,不是装出来的。 虽说是有把握相信云娘不会伤害自己的,但被挟持和站在对面看着自己被挟持,那还真就是两种体验。 至少,在旁人看来拿刀还算是稳当的云娘,在姜宝琴的感受里,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这刀刃儿虽然还没到吹发即断的地步,但在她脖子上随着云娘轻微的抖动而上下刮动的感受,还是很不好受的。 姜宝琴僵硬的稍微侧过些脸,从牙缝里挤出声儿来:“你别抖了!” 声音只够两人听见,但云娘明显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她哑着嗓子,说出来的话虽是恳请郡主体谅,可语气听上去却是非常的理直气壮。 姜宝琴觉着,自己活了那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自己把脖子伸出去拿给别人砍的,往后请人给她写传记的时候,这一段要尤其笔墨渲染一番,好烘托出自己舍己为人,智勇双全的伟岸形象,否则的话真是白瞎了她在这里站得腿肚子都打颤了。 那几个去通风报信的小畜生到底行是不行?!她都被挟持了!旨意怎么还没有到! 双方僵持不下,姜宝琴喊一句:“把本郡主放开!否则扒你皮,抽你筋!” 对面的肖玉瓒就带着常护接话:“不错!扒你皮!抽你筋!” 云娘一脸淡然看着这群人在这里煽风点火的演戏,偶尔接一句嘴,重复的都是同样的话:“我要面见皇上。” 只此一个诉求,再无其他,好似她还活着站在这里,就只是为着这一件事情而已。 不过时间过去半响,外头闹哄哄传来脚步声后,等到的却并不是皇上召见的圣旨,天牢值守倒是先到了这里。 肖玉瓒不认识这个全副武装带着一群人围上来的将领,他看了一眼肖玉瓒,也不问是个什么情况,当即挥手便道:“拿下这个罪妇!” 云娘的眼神立马变得凶狠起来,抵着姜宝琴脖子的刀也开始往回收拢,逼得姜宝琴只能贴紧了她的身子,那种腐坏的味道便更浓了。 感觉到身后云娘汹涌攀升的敌意,姜宝琴脸白了一半,尖叫着骂那个将领:“混帐东西!没看见你姑奶奶我在这儿吗?!今儿我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让母后娘娘下旨,姜家铁骑诛你九族!” 那将领面不改色,沉声道:“郡主别怕,此贼人不敢!大胆罪妇,还不快乖乖束手就擒,放了郡主!” “我呸!你哪只眼睛看见她不敢?!我告诉你,你他娘的要是敢往前迈一步刺激了她,诛你九族!本郡主说诛你全家得死!”姜宝琴是真的吓惨了,皇家礼仪都顾不得,就差跳脚化身泼妇冲上来抓那将领一脸血红印子了。 肖玉瓒顺势便拦到了那将领跟前,瞧他这做派,竟然一时分不清楚他是哪边派来的人,这样刺激一个囚犯,竟然不把姜宝琴的安危放在眼里? 常护一见肖玉瓒冲上前去,也赶忙把她拉到自己身后,一脸警惕的盯着眼前这分不清局势的傻缺。 同样都是将领,看看王博衍,再看看姜承宇,做人的智商怎么就差距那么大?真以为自己嗓门儿大,云娘就会放人了? “何人拦我?!” 他吼一声,对突然冲出来的肖玉瓒和常护非常不满。 肖玉瓒昂首:“王参将之妻。” 这是冠以光荣的身份。 常护扬眉,正要骂他不长脑子,是个什么局势都摸不清楚,这儿又不是除恶抓奸现场,人质在手,要迂回政策,他个不读书的都懂,这帝上京里头当真是靠家里裙带关系选拔的人才么? 话还没说出口,外面又响起一阵不小的骚动来。 肖玉瓒和常护都不约而同的朝着外面望去,就连云娘,都不自觉的转移了视线。 而这位脑子缺根筋的将领,不知道在想什么,趁着这走神的两秒功夫,竟然提了剑便朝云娘那边冲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时,肖玉瓒猛地拽过常护惯性侧撞,直接让常护和那将领‘同归于尽’,一同摔了个狗吃屎。 云娘手本来就抖,被这位将领一个猛扑吓得不轻,竟然真的在姜宝琴的脖子上划了一道很浅的伤口出来。 姜宝琴只觉得脖子一凉,几秒之后才觉得有些痛,她尖叫一声,指着地上那将领咬牙道:“你死了!臭王八蛋!你死了!你全家都死!” 伴随着姜宝琴的尖叫声,在牢房外站定的一行人中走出来一个手握拂尘的公公,掐尖了嗓,朗声道:“皇上——召见云娘。” 077、亲查捕尚书令 这声传报宛如及时雨一般,肖玉瓒侧头看一眼倒在地上还没有爬起来的常护和那么将领,长叹了一口气后,回身对云娘道:“听见了吗?皇上有召!不许伤害郡主!” 云娘手抖划这么道口子,不止姜宝琴紧张,肖玉瓒也紧张,毕竟她们都跟云娘不是真的相熟,她要是临时改了主意怎么办?所以肖玉瓒大声说出来这句话是在给这里每一个人定心丸。 皇上已经召见了,你的目的已经帮你达成了,接下来。。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起什么别的念头,到了皇上跟前,该怎么辩驳,便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云娘听见这话的时候,明显整个人的神情都变得松缓了下来,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在冒险,不过也无所谓了,做都做了,就不要后悔,等到事情平息,真相浮出水面之后,他们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领命前来押送云娘的侍卫围上前,云娘还是没有放下刀,她坚持要让姜宝琴和她一同进宫,在见到皇上之前,她不能放了姜宝琴。 这话说完,来传旨的公公冷笑了一声:“皇上召见,乃是天恩浩荡,皇上既然答应了要给你辩解的机会,便不会出尔反尔提前杀你,须知,天子之言重如九鼎,你不过一介罪妇而已,圣上给此机会,已然是你三生之幸,如何还敢谈条件?我劝你,速速放了郡主随我们进宫,耽搁了时辰,可别说皇上没有给你机会!” 的确,如果皇上存了心思要杀云娘,就算是挟持姜宝琴进了宫见到了皇上,也可以在她放开姜宝琴的瞬间由大内侍卫将其诛杀。 现有宫中的人前来护送进宫辩解,的确没有必要在这样的节骨眼上面得罪了宫里公公,反倒是配合一点,也好表示自己的一些诚意。 “云娘。”肖玉瓒看向云娘,对她微微摇了摇头,这个时候不是逞一时之能的时候。 而肖玉瓒的这些小动作,也全都被这位公公尽收眼底。 皇上只召见云娘一人进宫,所以云娘放下刀的瞬间,便被公公带来的内侍扣下,蒙上头带走了,那公公临走之前还神色怪异的看了一眼肖玉瓒,轻笑道:“夫人与参将大人实数伉俪情深。” 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这话,不管怎么想都别扭得很,不过现在木已成舟,成与败皆在此一举,眼见着云娘被宫里的人带走,肖玉瓒和常守常护也终于离开了牢中,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下来了,肖玉瓒觉得手脚有些发软,险些就要站不住。 这个时候。。想必尚书令已经开始慌了吧? 小看年轻人,终归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常护看肖玉瓒这脸色,心里咯噔一下,拽住她道:“你回府去!” “我没事。”肖玉瓒闭上眼睛深吸两口气,稳住心神后,觉得身上恢复了一些力气,“走,回姜家后院去。” 常护却坚持不肯:“你回府去!让大夫给你看看!一会儿工夫而已,云娘进宫面圣,没有那么快出结果!” 肖玉瓒抿嘴不言,似乎觉得常护说得也有些道理,半响后,才松口颔首道:“好吧。” 她确实有点不适,大概是牢里气味难闻,又神经过度紧张的缘故。 见肖玉瓒松口,常护脸色也缓和些,不然的话,他估计得强行扛了肖玉瓒回去了! 三人回到王家,让小椒请大夫过来把过脉,一碗安胎药喝下去没一会儿,肖玉瓒就知道事情不好。 之前也是,因为她总是睡不好的缘故,大夫加了几味药进去,人就昏昏沉沉的睡了好几天。 她伸手拽紧常护的衣角:“你。。” 明明很多话想说,但是嘴巴慢慢的就张不开了,话全都吞进肚子里,迷糊间,肖玉瓒听见常护的声音越来越远:“抱歉了,玉瓒,墨生和我大哥,都不愿意看到你有一点点意外发生的,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便好。” 安心的睡会儿吧。 常护眼瞧着肖玉瓒的手渐渐失了力,等她睡熟了之后,才让小椒好好照看肖玉瓒,而后他和常守便离开了王家,朝着姜家后院去了。 轻敲后门,三声之后,门应声而开。 来开门的是肖墨生,他看一眼门外的人里没有肖玉瓒的身影,松了口气:“辛苦你了,哥。” 常护拍拍他的肩头,进了后院之后,门被重新关上。 男人们全都在外面院子里,解语孟望和姜承宇已经上药包扎了伤口,其他两人倒是没事,只是这般折腾下来,解语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近一年里恐怕是再碰不得这些了,再碰的话,估计这双手真就废了。 屋子里面只有宁慕心陪着那姑娘,虽然宁慕心不太会说话,但经过了最开始许冬荣的解释铺垫,加上这么长时间的冷静,宁慕心断断续续回答一些那姑娘的问题,她倒是也明白了不少他们一定要带自己来这里的理由。 虽说是山野村妇,但这位姑娘倒是个聪慧人,心里是明白理的,这真要是遇上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还得头疼一会儿,好在他们运气不错,或者说,赵隐父母养儿子不行,看儿媳妇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她自己有问有想,知道赵隐同那青月姑娘的事情后,心里也觉得难受震惊,好半响才稍微接受了些。 “他真要是品行不端,我也是断不会不明不白嫁过去的。”姑娘越想越觉得心惊,他能对青月那样薄情,往后对自己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也幸好是婚事还没有举行,只是两家互通定了这事儿,姑娘稍微平静下来一些后,便一直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坐着,似乎是在跟自己较着劲儿一般。 “咱们现在要干什么?”常护眼珠子四处乱转,这次事情好不痛快,打架也没轮的上他,以前他都是主力的,现在好了,一群武夫,他号都排不上。 常守在他身边刚坐下,听见常护问话,简短的回了他一句:“等。” 等云娘供词,等皇上召见,等赵隐被传,才是他们动身的时候。 常守和许冬荣对视一眼,两人心中所想甚至都不需要交流,聪明之间的交接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足够了。 常护烦躁的抓了抓脑袋,等等等,等得他实在是心里焦躁。 但是焦躁也没有用,这个时候冲出去,根本就是自寻死路,常守被一旁站不住的常护慌得头晕,只能伸手拽他,给他吃个定心丸:“别转了,待会儿有你忙的。” 一听有事做,常护立刻道:“什么事什么事?打架吗?!” 常守点头:“对,打架,所以你赶紧坐下来歇歇,免得待会儿体力不支。” 常护立刻便坐下了:“还有架打啊?”说完,撇了一眼双手缠满了绷带的解语,这小子肯定是没办法冲锋陷阵了,果然还是要他常小爷出马才是,想着,常护乐呵呵的哼笑了两声,满脸写着臭屁模样。 “当然还有。”许冬荣接过常守的话来,他们两人都说有,那在常护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咱们送她进宫,你以为没人拦咱们?” 肯定还会来抢人的。 此时天都已经快要黑透了,正是趁乱搞事的好时候,今晚,注定是腥风血雨的一夜。 . 肖玉瓒睡得很沉,可能是睡之前一直惦记着自己不能睡,要赶紧醒过来的缘故,她居然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的自己正惬意的靠在藤椅上沐浴着阳光睡觉,很暖很懒,身子像是瘫软在藤椅上,任凭俯视视角的肖玉瓒怎么呼喊梦中的那个自己醒一醒,站起来,都没有办法弄醒躺着的自己。 很着急,可能梦里耽误的这一点功夫,现实世界里她已经睡了整整一夜了。 若是真的像上次一样没有知觉一觉天明倒也罢了,反而痛快些。 可这次偏偏又要让她做梦,梦里的自己还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那就显得格外的折磨了。 喊得累了,肖玉瓒只能歇口气,藤椅上的那个身影依旧安稳的躺着,一动不动,肖玉瓒突然觉得有股力量把自己也给拉扯到了藤椅上的身体里面,然后她的眼皮就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像是背后有一处深不可见的漩涡,把她往后用力的拉扯。 梦中再次陷入黑暗的瞬间,肖玉瓒感觉托着自己的躺椅瞬间消失不见,她整个人都失了重,朝后倒去。 而后浑身猛地一激灵。 她睁开了眼睛。 脑子还是和之前一样昏沉沉的,甚至下一秒就又要闭上眼睛继续睡去。 不过快要闭上的瞬间,肖玉瓒心里喊了声‘不能睡’,又立刻强迫自己睁大了眼睛撑着身子坐起来。 很晕,但肖玉瓒看了一眼外面,天还是黑的,院子里面安静极了,应该已经是后半夜了。 他们怎么样了?! 肖玉瓒掀开被子穿上鞋,把挂在旁边的外衣和披肩穿好,脚下有些虚浮,走了两步后才走稳,门推开的时候,她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小椒,她正在跟承安说话,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紧张。 因为没想到肖玉瓒会醒过来,所以听见开门声的时候小椒吓得尖叫了一声,看清楚站在门口的是肖玉瓒的时候,更惊讶了。 “小姐?你。。”小椒快步朝着肖玉瓒走来,“你怎么醒了?” 肖玉瓒的手藏在披肩里,表面看不出什么,实际上她是掐着自己大腿强撑着的:“外面怎么样了?” 小椒看向承安,小声道:“半个时辰前,皇上传召了少爷,老爷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 传召了王博衍? 肖玉瓒撑着小椒往楼梯下面走,刚想问许冬荣那边的动静他们知不知道,话还没出口,就见长廊尽头转出来了一个身影,肖玉瓒转头去看,正是解语。 他也是没想到肖玉瓒居然醒了,手上端着的药碗都差点摔了。 跟着在村西头浴血拼杀之后,解语旧伤实在发作得厉害,方才许冬荣他们护送那个姑娘去宫里的时候,解语便返回王家来了,算是在肖玉瓒身边留了个战力。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现在那姑娘应该也已经到宫中对峙去了。 “少夫人。”解语把药碗往廊边一放,快步跑到肖玉瓒面跟前拦住她,“少夫人,许公子他们已经护送那姑娘进宫去了,现在宫里面的消息谁都不晓得,恐怕要等到明天天亮了,才能够知道结果如何,少夫人别受了凉,回屋歇下吧。” 解语少有说那么多话的时候,见肖玉瓒站着没动,又道:“少夫人,现在着急。。也没用了。” 这孩子。。是真不会说话,小椒撇嘴想上去把他嘴堵上,这么不吉利的话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说? 不过肖玉瓒并没有把解语的话放在心上,她看向远处的承安,吩咐道:“承安,备马。” 说完,径直转身进屋,那把摆放着没有再用过的配剑,被肖玉瓒取了下来拿在手上。 这是王博衍的佩剑,曾见证他荣耀的时刻,也曾协助他破敌万千。 这也是她的佩剑,身为女子,太多不能为,不可为之事,王博衍替她做到,此剑乃是她和王博衍灵魂共有的寄宿,肖玉瓒拿上它,如同有了无边的勇气和依旧顽强的信念。 小椒跟着进来,看见肖玉瓒把佩剑拿上,以为她要做什么傻事情,赶紧上前来握住肖玉瓒的手腕:“小姐!事情尚还没有定论呢!你千万别做傻事,想想肚子里的小少爷,你。。” 肖玉瓒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被小椒这满脑子的话本走向搞得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做傻事?” 帝上京年轻一辈里的文状元和武状元都在宫里了,不会输的。 肖玉瓒相信,不会输的。 所以她不是去做傻事,更不是自暴自弃的要学什么话本人物跟王博衍生死相随。 她只是去接王博衍的。 小椒跟上肖玉瓒的脚步,出去一看承安还在院儿里站着,肖玉瓒又重复吩咐了一遍让他去备马车,承安依旧还是一脸担忧,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还是不该去。 还是解语瞧见了肖玉瓒手上拿着的佩剑,大概是想到了自己对宁慕心的心思,更能理解肖玉瓒的心情的缘故,他把手里端着的药碗一口喝下去,抹了把嘴,走到承安跟前拽住他的胳膊朝外面去:“走,备车。” 马车里面铺的很厚很软,肖玉瓒坐在上面感受不到什么颠簸,夜里出行,街道上没有行人,非常宽敞,非常静谧。 原以为注定会有什么拦路的人出现,指不定得周旋一番,没曾想这一路到皇宫外都平静异常,好像整个上京里。。只剩下他们几个人了一般。 应该是有人暗中护着,王博衍和许冬荣的准备里到底包含了多少人,肖玉瓒是不清楚的,但到了现在,若她还不明白仅仅是个醉风楼的事件要掀起这样大的波澜肯定是不可能的。 王博衍的背后有一双手,一双眼睛。 早在云娘对许冬荣说出醉风楼这三个字,在解语和宁慕心探查醉风楼之时,这件事情就已经暗中铺下了伏线,只是她关心则乱,到了现在这个静谧时候,才反应过来其中的关窍。 尚书令在上京里的门客之多,眼线之多,手段之广,都远不是肖玉瓒能够想象的。 可为什么许冬荣他们私下里做的这许多事情,甚至包括肖玉瓒莽撞出府到兆华郡主府的事,尚书令都未能及时知晓? 为什么姜家后院能够供给他们使用? 真的是姜承宇瞒住了姜家那么多人? 为什么一向低调,保持中庸的常家也会搀和到这件事情里面来? 细细一想,答案早就已经呼之欲出,胜利的天平偏向何方也早就已经注定了。 在他们身后的那双眼睛,那双手,只能是凌驾于尚书令之上,更加尊贵的存在。 崔有怀为官数载,朋党众多,皇家忌惮。 百万军饷案的蛛丝马迹皆指向尚书令有问题,王博衍和许冬荣身后,许家常家姜家暗中相助的背后,很明显是皇权撑腰。 皇上是要借着这件事情,拔除崔有怀在朝安插的诸多势力。 皇权守恒之道,不在于棋子是谁,只要有用,便是好棋,哪怕这一次的谋算里,折损了解语和宁慕心两人也无所谓,只是王博衍既然说动了姜宝琴来劝,皇上也顺势给两分薄面罢了。 甚至有可能周临从一开始布下这桩百万军饷案的时候,皇上就已经知道了尚书令背后的肮脏勾当,只可惜证据不足,又不肯自己去做那个恶人而已。 如今,到了收网的时候,肖玉瓒仿佛已经看见了最后的结果。 只盼着,她的这番推论和后知后觉察觉到的合理与不合理之处,都是正确的吧。 马车停在皇城外偏门边的道路上。 肖玉瓒撩起帘子,走下马车来。 此时天色全黑,只能看见皇城城门上的烛火。 肖玉瓒就在马车边站着,倒是也没有准备上前去,吹了会儿风,脑子也清醒了不少,但等久了,还是觉得困倦,药劲儿着实足。 不过比起第一次喝那时候好很多,强撑着还是能撑得住的,只是人不自觉的往小椒身上倒,小椒扶了会儿,小声道:“小姐,要不上马车坐会儿吧?” 肖玉瓒想说不用了,但身上实在软绵绵的,到了这里来心里绷紧的弦也松和了一点,到了嘴边的话又变了:“好。” 马车里盖得严严实实,没有风吹进来,很快就暖起来,暖得眼皮打架。 “有动静了么?”肖玉瓒横抱着长剑,感觉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就赶紧坐起身来和小椒说几句话,到了后面困顿的次数越来越多,说的话也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重复,“宫里怎么样了?” “还没人出来呢。”小椒就在马车边坐着,肖玉瓒问一句,她就撩开帘子同解语交流一句,然后回答肖玉瓒的话。 时间过得太慢了。 夜也实在太长了。 肖玉瓒这般想着,撑着身子坐起来,干脆拿手轻抚过长剑,最后拿起那个挂在剑柄上的芙蓉来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马蹄声,好像有人离她越来越近了。 那声音很真切,却又隔得很远,肖玉瓒突然动身撩起帘子,宫门口还是一样的毫无动静,但她的目光就是从那里挪不开了。 小椒跟着肖玉瓒下了马车,留下解语在这里守着,随后搀扶住肖玉瓒,见她渐渐往主路道那边过去,有些担心的道:“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那边就是宫门口了,咱们还是别靠太近。。” “你听见了吗?”肖玉瓒盯着宫门,“小椒,马蹄声,听见了吗?” “什么马蹄声?”完了,她家小姐这是困傻了。 小椒说没有啊,什么声音都没有。 肖玉瓒的眼神这才稍微黯淡一些下来,可能真的是她太敏感了。 当下站定之后,肖玉瓒觉得自己是真的要撑不住了,拿剑的手已经开始发软了,虽然是女子佩剑,但依旧还是有那么重的。 就在肖玉瓒准备把佩剑递给小椒帮她拿着的时候,那边一直没有动静的宫门,突然响起了闷声开门的声音来。 肖玉瓒和小椒都不约而同的朝那边望过去,门大开的瞬间,真的传来了马蹄声阵阵,举着火把的皇城侍卫们分作两排而出。 在侍卫前领路的人,正是王博衍许冬荣和姜承宇! 肖玉瓒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道路上只有她和小椒两人,非常突兀,所以王博衍他们一眼就看见了。 王博衍抬手示意队伍停下,翻身下马便朝着肖玉瓒跑来了。 两月没见,他蓄起了胡子,看上去成熟了太多。 下一秒,两人相拥在一起。 王博衍没问她为什么来了,为什么要来,他只是抱着她,抱紧了她,深吸口气,沉声道:“玉瓒,我回来了。” 回来了。 这三个字比什么都重要。 相拥片刻后,肖玉瓒才终于感受到了心底深处涌上来的踏实,眼泪流出,她在王博衍肩头擦去,分开后,两人稍退开一点距离。 “你现在要去哪儿?”肖玉瓒声音有些哽咽,转动眼眸看了一眼主道上的队伍。 王博衍轻声道:“奉皇上之命,查验尚书府,亲送尚书令入宫。” 幸好。。她猜对了。 肖玉瓒抬手抹了把鼻子,深吸口气,双手举起长剑,递到了王博衍的手里:“燕儿,芙蓉剑给你,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078、大燕儿小燕儿 这次是真的心安了。 王博衍拿上长剑,骑马远去后,站在原地目送的肖玉瓒才终于心头紧绷的长弦一松,困意顷刻袭来,朝后倒去。 小椒抱住肖玉瓒的身子,回头喊了解语一声,两人一齐将肖玉瓒送回马车上,然后朝着王家飞奔回去。 大概是因为心里面的疙瘩全部都消除掉了的缘故,肖玉瓒一直睡着。 小椒担心她身子出什么问题,还让大夫来瞧过,倒也无碍。 尚书府被连夜查抄,尚书令崔有怀进了宫里,直到第二日大街小巷都炸了锅传遍了尚书府的事情,崔有怀也没有从宫里面出来。 此番事件中,最倍受打击的人便是姜宝琴了。 自己一直信奉的老师突然变成了坏人,一时之间哪里受得了?皇后怕她自己胡思乱想,还专门留了姜宝琴在宫里陪自己几天。 尚书府败落,随后便是醉风楼。 醉风楼背后的那座大山倒了,大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木,自然也不能成活。 短短一日,下狱的官员过半都是崔有怀的直系门客书生,帝上京一直查抄的百万军饷案也在当日破获。 那么多的银两,周临根本就没有运出上京。 他筹划了那么久,最后选定的藏银两之地,就在尚书府后院小山丘的三尺之地下,是从很远的地方打地道过来的。 百万军饷,一分不少,全部都归还了国库,算是为这个案子画下了圆满的句号。 这件事情更是充分说明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通俗的道理往往是好用并奏效的。 谁敢在尚书府周围掘地三尺的找银子?这要是真挖出来什么了,崔有怀说得清楚么? 这般听上去荒诞却又合情合理的缘故,让这百万银两完好无损的在尚书府后院之下安稳的度过了近一年的时日。 而今重见天颜,帝上京里面的言论竟是和当初完全相反,说来也是好笑。 此番事情,不仅挖掘出尚书令擅用值守建立了青楼赌坊相连的一条牟取暴利的体系,更是挖出当年云城战乱后川渝匪寇横行之时,崔有怀的手便伸到了川渝各个城镇村落,以各种手段,借匪寇之名,买卖了大量的姑娘至今为权贵寻欢作乐。 其中,紫苑便是所获姑娘中的上上姿色,这才留在了醉风楼,培养成为了花魁。 而在云娘的口供及物证中,更是证明了当初她也曾被崔有怀送往醉风楼迎客,强烈反抗之下,又送往官员后院。 是周临救下了云娘,那时候的云娘并不知道周临为什么要救自己,但对于在自己危难时刻从天而降的恩人,云娘自那以后便托付了自己的性命。 那个时候跟在周临身边,云娘便觉察出了周临与崔有怀的关系已经很差了。 但是周临一直都非常的隐忍,至少在崔有怀看来,周临即便对他有所不满,也是不敢做出什么事来的。 毕竟,周临能够有今时今日,全都是崔有怀的缘故,他是周临的再生父母,却在周临全心全意信任他依赖他的时候,亲手摧毁了周临的所有美好。 至少那个时候的周临,以为自己能够拥有一些美好。 崔有怀伪善的外表伪装下,让周临以为,他那样的人,也是可以有爱人的权利的。 所以他爱上了隔壁烙饼铺老板的女儿。 她叫夕娘。 烙饼铺的老板,就是那样叫自己女儿的。 “夕娘,小夕娘。” 周临靠着墙边往那边看,每次都能瞧见夕娘笑弯了的眉眼。 真好看。 那时候的周临,就只是被那样一个笑意吸引着,再也挪不开他的视线。 因为他从来没有拥有过那样明媚的笑意,所以心生向往,看得久了,他发现自己并不只是想要望着那笑容,他生出了。。想要拥有的念头。 所以周临勇敢的走出了墙角的阴影,朝着夕娘过去了。 他买了个烙饼,跟她说了一句话。 手里的饼都变成了甜的。 之后便天天都去,去了也什么都不多说,只是看着她,说要一个饼,然后在她弯月一般的笑容里寻找自己的倒影,给钱的时候指尖会触碰到她的掌心,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但周临还是觉得。。他的指尖都在发烫。 时间久了,夕娘便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人。 他每天都来买饼,看样子也并不是多爱吃饼,没回来倒是盯着她看的时候更多,可又从来都不跟她多说一句话。 夕娘的视线开始追寻着周临,到了后来,竟然会刻意的追寻周临的身影,看看他今天是不是也会准时来买饼。 他来了,夕娘便会觉得很高兴。 只是周临总是有临时接到的任务,一段时间之后,有好几天的时间,夕娘都没有再看见周临的身影,她依旧对每一个来买饼的人笑着,可也会在闲下来的时候,望向周临走远的方向,沉默下来,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好像生活中原本该追寻着轨迹的某个点突然跳脱了掌控,她。。开始在意那个人了。 虽然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夕娘觉得,等到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应该要问一问才好。 而这一等,便等了足足十日。 任务总是伴随着相应的风险,手臂受伤也只是随意包扎了一下,赶在烙饼铺关门之前,周临跑得气喘吁吁,递上了三个铜板。 他说:“我要一个饼。” 与此同时。 她说:“你来买饼了啊。” 这次四目相对,夕娘依旧还是笑着,她接过周临的钱,递饼给他的时候,轻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以后你还天天来买饼么?” 周临紧张得吞了口口水,面对那些风暴漩涡的人心时,他从来没有退却害怕过,可是夕娘一个眨眼,就扼住了他的脉搏。 “我叫周临。。我。。要来的。”他说完,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那么久了,终于说上话了。 夕娘记下他的名字,一边往里走,一边对他摆手:“我叫夕娘,你下回来我送个饼给你,感谢你一直照顾家里的生意呀。” 她的声音很脆,是周临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他看着夕娘系在头上的头绳,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她换了一根新的头绳。 还是一样的好看。 好像比之前。。更好看了。 他握着手中的烙饼,视线紧紧追随着夕娘,良久后,才垂下眼帘,轻而又轻的说了句:“我知道啊。” 知道你叫夕娘。 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从那之后,周临心里就有了个记挂的人,他和夕娘渐渐相熟,出完任务回来有空闲的时候,还会帮着夕娘搬东西,和她在黄昏的午后说说话。 夕娘有个青梅竹马的玩伴,周临不太记得他的脸,也不太记得他的名字,只知道他也喜欢夕娘,私下里同自己龇牙咧嘴的叫唤,特别烦人。 不过他要是被打死打残废了,夕娘多半会很伤心,她肯定不爱自己这样粗鄙暴戾,所以周临忍住了自己的拳头,干脆直接无视她那个聒噪的小竹马。 那会儿周临还没有想过要娶夕娘的事情,他只是觉得能够靠她那么近,时时能同她说话,她也认得自己,记得自己,便已经是一件非常值得满足的事情了。 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得到过太多,所以稍微一点点阳光,只要一点,他就肯用自己的全部去呵护着,哪怕余下的所有都是黑暗,也觉得满足了。 这样平静平淡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好像也不算太久,周临只是模糊的有一个概念,他唯一清楚记得的,便是夕娘死的那天,没有风也没有雨。 是非常平常,非常普通的一天。 夕娘的尸体就躺在他的院子里,突兀的,在他执行任务回来的时候,猛地撞进了他的视线。 他见过那么多的死人。 第一次体会到了,心如刀绞,崩溃发疯的感觉。 哭了么? 周临忘记了,夕娘的血把他的世界染成一片血红。 他回来的路上,还买了一根木簪子带上,他记得夕娘跟他说过,明日就是她十七岁的生辰了。 任务提前结束了一日,虽然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但能够赶得上回来给夕娘过生日,周临骑马的时候都觉得欢快。 但她永远留在了她的十六岁。 那个永远对每一个人笑着,勤勤恳恳帮父亲卖烙饼的女孩,死在了他的面前。 周临之后的记忆,便是崔有怀的脸。 崔有怀告诉他,你不配。 不配拥有感情,也不配追逐幸福,他只是尚书府一把锋利的刀,从生到死,只为尚书府而存在。 妄想娶妻生子,妄求恩爱感情,原本就是错的! 原本就不是周临应该拥有的东西,因为这些羁绊,会让利刃变钝,会让他的心肠柔软,会让他的决断迟疑。 所以崔有怀要亲自斩断了他的羁绊,摧毁他的软肋。 一个女人而已,崔有怀万万想不到,也会成为摧毁他自己的导火索。 因为夕娘并不是简单的身死,她衣冠不整,身上带着暧昧的青紫痕迹,双目圆瞪,一看便知生前受尽了屈辱折磨,痛苦不堪,才会死的时候有这般怨恨眼神,死也不能瞑目。 崔有怀买下了夕娘。 醉风楼的后院有个秘密之地,专门给不敢买小妾也不喜欢青楼女子的官员特供。 夕娘死前,还作为崔有怀手里的摇钱树,狠狠赚了一笔。 周临恨他。 恨到了骨子里,恨不能让夕娘受过的痛苦,千倍万倍的还到崔有怀的身上。 可他也清楚,自己没有那个能力。 他是崔有怀养在身边的狗,愤怒的咆哮过后,周临终于冷静下来。 旁边的烙饼铺关了门,人去楼空,昔日里的小竹马也再没有出现在周临的视野里过。 日子一天天变成平静,好像夕娘从来没有出现过,他体验过的那种平凡人生,也只是他梦境中的一番臆想而已。 之后的某一天,周临看见了云娘。 这一次,他义无反顾的救下了她。 像是为了弥补曾经那个未能救下夕娘的悔恨,云娘活下来的时候,周临终于明白,除非夺走崔有怀的所有,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的全部,否则他永远也没有胜算。 这便是百万军饷案的雏形。 周临开始变得听话,变得顺从,变成原来的模样,将恨意掩藏,蛰伏于黑暗。 崔有怀以为他终于明白了,归顺了。 没有了软肋的周临,又是一把好刀。 而利用崔有怀的人脉和关系,周临开始了自己长达数年的计划。 崔有怀教会他要做一把没有感情的刀,他这把足够锋利的刀,也将划开崔有怀的心脏。 他等着,等着崔有怀入狱流放的那日,他会如鬼魅一般相随,在他离帝上京足够远的时候,割下他高贵的头颅。 . 云娘口中讲述的周临的故事,由许冬荣的口讲来,让肖玉瓒觉得唏嘘。 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三日了。 帝上京里面沸腾的热闹却依旧还在继续。 漪澜院儿里面挤满了人,就连刚从宫里出来的姜宝琴,都被周芋白拖过来,脸色煞白的听完了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 她心中的老师形象崩塌得特别彻底,周芋白打趣说笑逗她,姜宝琴也讲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崔有怀过于放肆,草菅人命,汲取暴利,笼络官员,坏事做绝却还想着颐养天年,得个上好的口碑到坟墓里去,最终失了帝心,于天道所不容,自己葬送了自己。 胜了崔有怀的,不是周临,也不是王博衍,唯一胜负的标准,不过是圣心裁决下,谁去谁留罢了。 真正舍子弃子的人,是皇上。 不肯再容崔有怀,决意要清扫崔氏党羽的人,也是皇上。 仅此而已罢了。 姜宝琴听得难受,但是再难受这也是事实了,好在周芋白还是照顾她心情,说这事儿了结了也好,过几天一块儿出去玩玩儿,算是散心。 此事一结,皇上像是为了安抚川渝和王家,还特意点了川渝夫人乔氏上京来照看肖玉瓒的身子,原本躲着肖墨生走的那些人,也全部都开始同他说话寒暄了起来,翰林院里换了一批新面孔,于北望竟然也被皇上调来给肖墨生做了同僚,两人之间虽然交流不多,但很快也熟络起来,于北望性子沉稳不爱说话,倒是显得肖墨生活泼些,在翰林院里同于北望沟通不到一块儿的人也都来找肖墨生帮忙传传话,一来二去,人缘倒是好了不少。 听说乔氏能够上京来,最高兴的自然就是肖玉瓒了。 经过了这事儿,府上下人对这位少夫人可谓是刮目相看,危难关头能同自家少爷共进退,肖玉瓒在府上的威望节节攀升。 倒是杜文娇,因为王博衍的事情还专程躲回了娘家,如今在肖玉瓒跟前嚼舌根的底气也彻底没了,知道乔氏要来,虽然心里生气,可到底还是学乖了没再嘴贱去招惹肖玉瓒,乖乖在娇灵院里边呆着,反倒是与王元平之间的关系缓和不少。 漪澜院空房间多得很,王博衍为着讨好自家这位丈母娘可是做足了功夫的。 连乔氏素日里爱吃什么,爱喝什么,喜欢什么样的房间装饰都跟小椒打听得清清楚楚,交代院儿里的厨子都学着做起来,常爱喝的几味茶也多买了几罐摆在房间里。 人还没到,房间倒是已经收拾得有模有样了。 屋子离主屋近,不过一个转角对面的距离,王博衍还订了不少的花准备往乔氏屋子里摆上,肖玉瓒瞧着就笑他像是见公婆的丑媳妇儿似的,自信不够,诚意来凑。 不过这的确也只是句玩笑话,王博衍真心实意是盼着乔氏能来的,肖玉瓒这性子,要把她关在院儿里安心养胎可太难了! 可要是乔氏在,便有能管得住她的人了。 皇上的旨意送到川渝再到乔氏动身,至少都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情了。 布置房间要不了多久,能花心思的地方其实也不多。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大都是周芋白和常护来陪着肖玉瓒解闷,偶尔也会带上别别扭扭的姜宝琴,她倒是每次来都必须带上很贵重的礼物,美名其曰:不能丢了郡主府的体面。 经过这次姜宝琴肯放下自己的安危不顾来帮忙的事情,肖玉瓒对姜宝琴的态度转变格外的大。 在肖玉瓒心里,至少姜宝琴本性上不是坏的,她对王博衍的喜欢也不是假的,更何况帮了那么大的忙,姜宝琴应该才是居功至伟的人。 虽然说被挟持的人若是肖玉瓒,皇上应该也会顺水推舟召见云娘,但出于对姜宝琴勇气的肯定,每回姜宝琴来,肖玉瓒都对她非常的热情。 姜宝琴没怎么吃过川菜,上一次在王家聚餐,为了迎合大家的口味,加上肖玉瓒月份还小需要吃得清淡营养些,所以做的还是姜宝琴素日里吃惯了的口味。 这几次来,肖玉瓒月份大了,口味也变了,还是要吃些川菜才行,否则老是要吐。 于是姜宝琴也被周芋白架住,吃了一回川味。 周芋白自己是吃了亏的,常护那混蛋吃得贼香,搞得周芋白心痒痒的,便信了他的邪跟着一块儿吃了一回,头一回,辣得周芋白眼泪都出来了。 不过这川味儿当真是有些让人上瘾,多吃几次,辣着辣着,哭着哭着,竟然也习惯了。 现在有了姜宝琴这个新来的,不吭她一把,周芋白怎么想都对不住当时那个天真的自己,于是跟常护两个一拍即合,暂时和解,一起把姜宝琴骗上了桌子,吃了一顿川菜。 看着姜宝琴泪流满面,咬着舌头哈气灌水的样子,周芋白笑得肚子疼。 从没吃过亏的姜宝琴一路追着周芋白在漪澜院里跑了三圈,愣是体力耗尽,辣得满脸通红也没追上周芋白。 常护在边上看热闹,还连带着肖玉瓒一块儿看,这段时间下来,姜宝琴也着实跟大家的感情都慢慢好起来,尤其是挺身而出的事都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如今算是真正的收获了一帮朋友,姜宝琴虽然还是努力的想要维持自己兆华郡主的威严,但效果却不是很好。 大家原也就是不怕她的,以前觉得她聒噪讨厌,现在也慢慢觉出两分可爱来。 日子这样平淡又热闹的过着。 肖玉瓒五个多月的时候,乔氏还有几日就要进京了的信件终于送到了王家来,三日后,从城外缓缓驶进帝上京来的几辆马车质朴大气,马车上都挂着肖家的木牌,绕过喧嚣的街道,最后才听在了王家的大门口。 肖玉瓒和王博衍站在王元平杜文娇的身边,瞧见马车帘子撩起来,乔燕儿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肖玉瓒高兴得喊了一声娘。 乔燕儿站定抬眼看向自己的女儿,见小椒和王博衍都扶着她,笑着微微颔首,便朝着王元平那边先过去。 “亲家母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王元平不擅长寒暄,同乔燕儿说话的时候,尽量笑得温和一些。 “头一回出远门离开川渝,帝上京处处不熟,倒是叨扰亲家你了。”乔燕儿也客气一句,视线看向一旁站着的杜文娇,略一点头。 乔燕儿年岁比杜文娇长,气质上也比杜文娇沉稳,这一眼看过去,杜文娇便挪开了视线,心里面对乔氏颇为惧怕,不过也是,乔氏和她娘的年岁都差不多了,自然是会感到压迫的。 王元平和乔燕儿互相寒暄一句,彼此都笑起来,一并朝里走。 一直到进了大堂里一家人聚在一起说了会儿话,有小厮来报告王元平有要紧事情处理,王元平才先走一步,让王博衍带着乔燕儿回漪澜院里去,让肖玉瓒好生同她娘说说话。 往漪澜院走的时候,乔燕儿一个劲儿笑肖玉瓒长胖了,脸圆得跟年画上的胖娃娃似的。 肖玉瓒嗔她撒娇,说自己哪儿有那么夸张。 说着,突然看一眼王博衍,又看一眼乔燕儿,扑哧一声笑起来:“这下是真的大燕儿见小燕儿了!” 079、陆家南婷姑娘 这是小时候的一个误会。 王博衍听明白了,乔燕儿却一脸不明所以。 她看肖玉瓒笑得厉害,抬手掐了一把肖玉瓒的脸,又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皱眉道:“也没生病啊,怀孕怎么怀傻了?自己说话自己傻乐。”说完,回头仰脸看王博衍,皱眉道,“她是不是吃错什么东西了?还是我脸上有东西?” 说完,自己又嘟囔一句:“我怀孕的时候也不这样啊,帝上京风水不好啊?” 王博衍没想到乔燕儿头一回见自己就这么自然的同自己说话,原本还有点紧张的跟在旁边想着怎么打开话题,一见乔燕儿这么随和,也笑起来:“是玉瓒小时候的事。” 乔燕儿一听,来兴趣了:“她?她小时候什么事儿我不知道?我跟你说啊。。” 说着就要把肖玉瓒小时候那些事情翻出来讲讲,肖玉瓒无语望天,连忙拉住乔燕儿:“娘,是在云城的时候的事儿,我和博衍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乔燕儿扬眉:“认识?认识你死活不嫁?” 肖玉瓒心虚的看一眼王博衍,嘿嘿笑两声:“这不是嫁过来以后才知道的么,他那会儿跟我说叫他衍儿便好,我给听差了,一直都叫他‘燕儿’,那么多年过去了,名字我都没弄对,怎么晓得是他啊?” “衍儿?燕儿。”乔燕儿也跟着拿川渝话念了一遍,还真是这么个味儿,当下笑起来,“原来是这么个大燕儿小燕儿,你这丫头。。。” 连这都能搞错那么些年,也是厉害了。 说话的功夫,已经进了漪澜院里,乔燕儿四处看看,冬日要来了,院儿里看着虽然有些空,但养的几颗常青树还是长得非常茂盛,肖玉瓒领着乔燕儿先往主屋里去,院儿里的丫鬟们早就已经把各个住人的屋子都烧得暖暖和和的了,乔燕儿一进屋便感慨一句:“到底是京都宅院儿,瞧着确实比川渝的装潢好上许多,玉瓒从前的院儿虽然大,敞开了跑,但屋里倒是也没摆什么玩意儿。” 再往里面,暖洋洋的里屋里边还摆着好几盆漂亮的花,乔燕儿抿嘴笑:“虽是冬日,屋里却暖,自家培植的盆栽在屋里竟然还能开花,好心思。” 王博衍瞧见乔燕儿喜欢,心里也松口气,他还怕自己搞那么多,到时候乔氏还觉着自己多此一举便不好了。 这些自然是王博衍的心意,自家女儿心里面可从来装不下这些花花草草的,唯一喜欢的就是川渝大院儿里的那几株芙蓉花,却也从不打理,只是喜欢而已,能想到这番心思,也足以见得王博衍对自己这个丈母娘是非常伤心的。 肖玉瓒满面红光,写来的信里也全都是欢喜甜蜜,乔燕儿早就知道她在这边过得极好了,前段时间尚书令的事又化险为夷,两人愈发默契和情比金坚,为娘的此番来心里面踏实,心里面有底,所以跟王博衍说话才那般随和。 在主屋里喝过盏茶,乔燕儿时不时也跟王博衍说几句话,了解一下京中如今的时事,自己刚来,倒也不能什么都不懂。 随后肖玉瓒又陪着乔燕儿去她自己的房里转了转,里头摆满了乔燕儿最喜欢的花,就连陈设上也花了不少的功夫,川渝和帝上京的装潢习惯,屋内陈设风格都是不大一样的,王博衍特意嘱咐小椒按着川渝的摆设来,也好让乔燕儿不至于适应太久,毕竟年纪大了,总是念旧,爱用自己用惯了的东西的,不像年轻人,时时都能接受新鲜事清。 王博衍的这个考量极好,方才在主屋的时候,乔燕儿只是觉得这屋里装潢甚好,看着大气富贵,这下到了自己住的屋里来,才觉得是顺眼顺心了。 她一个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哪儿都很满意,连带着看王博衍也更顺眼了。 进了这屋,乔燕儿说什么也不肯往主屋去了,拿了剪子便去伺候这小半个屋子的盆栽,肖玉瓒抬眼看王博衍,小声道:“你惯着她吧!过几天还得问你要花!” 乔燕儿是特别喜欢侍弄花草的,算是多年来都保持得极好的一个习惯。 王博衍勾着嘴角笑,说你娘想要多少都行,她开心就行。 肖玉瓒瘪嘴:“那我想出去怎么就不行了?!偏心!” 王博衍拉过她的手:“外面太多车马了,你行动不便,我不是天天都陪你在家里四处走么?等孩子平安生下来了,你身子养好了,你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 这还差不多。 听了这话肖玉瓒才笑起来,点头说好。 乔燕儿在屋里忙着修剪花枝,突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眼睛都在放光,刚剪完两盆,承安便从外头快步进来,抬头看了一眼那边忙着的乔燕儿,凑到王博衍和肖玉瓒跟前轻声道:“少爷,少夫人,肖少爷在外头等着呢,是直接请进来还是。。” 肖玉瓒看一眼入了迷的乔燕儿,这会儿把她叫出去肯定是不可能了的,便让承安直接把肖墨生带过来就是了。 没两分钟,肖墨生便进了屋。 承安这一来一回,屋子里的人少了又多,乔燕儿一点儿没发现,自己儿子来了也瞧不见,肖墨生进门一看这架势,先同王博衍和肖玉瓒说过话,才自己找了个地方坐,等着乔燕儿忙完了自己发现这屋里多了个她儿子。 这事儿肖墨生和肖玉瓒小时候常干,乔燕儿开始忙活的时候身后坐的明明是肖玉瓒,她打小想着让肖玉瓒也学一学她修剪花枝的手艺,可每次剪完回头看的时候,坐在后边的人都变成肖墨生了。 那会儿墨生还小,一块儿发糕捧在手里得慢慢啃小半个时辰,有吃的在手里,肖墨生乖乖坐在后头便不吭声,乔燕儿还以为肖玉瓒真那么老实,谁知道她早就溜出府去不知道多久了。 再大点,这些招式就对乔氏没用了,乔燕儿原本也生性洒脱,对两兄妹的敲打也不算太多,毕竟大多话都被肖成毅说完了,她再补充说明意义也不大。 可最近几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乔燕儿愈发不能一心二用,所以肖墨生就等着看待会儿乔燕儿发现自己已经在屋子里面喝了半盏茶是什么表情,母子两个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了,自己高中的事儿,还没听乔燕儿当面夸自己呢,想到这儿,肖墨生又坐得更正了一点。 屋子一下子没声儿了,乔燕儿倒是丝毫没有察觉等到把面前的一排花都休整到自己满意后,乔燕儿才笑起来,把剪刀放下:“玉瓒,博衍,瞧瞧我这花,修剪的怎么样?” 语气满是骄傲。 似乎对自己的作品特别满意。 她还盯着那排花,完全没有要抬头的意思,肖墨生抬手示意肖玉瓒和王博衍别说话,他抬眸看乔燕儿,接过话来说:“还可以吧。” 这声儿,挺熟。 但不是王博衍的,乔燕儿眼角一抽,心想哪个混小子敢这么跟她说话?抬眼就瞧见坐在自己正对面的肖墨生,正咧着嘴对自己笑,肖玉瓒坐在旁边,也捂着嘴笑,乔燕儿嘿了一声,伸手对肖墨生挥了挥:“臭小子,来了也不吭声,明晓得你娘瞧不见你,过来,快过来我瞧瞧。” 这趟上京,也是来看看自己没怎么看好却考了第二名的儿子的。 肖墨生的成绩传回川渝肖家的时候,别说肖成毅了,乔燕儿都不敢相信。 科考有多难,肖成毅当年是经历过的,他考上的时候都二十好几了,名次也并不太靠前,最开始来川渝的时候,只是当时那个总都督手下的其中一个下属罢了。 肖墨生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胜得过多了,直接考了个第二,而且才将将十八岁。 上一次听见这样的事儿,还是常深远和常淮阳两兄弟那时候的事儿了。 “臭小子,出息了啊。”乔燕儿拍拍肖墨生的胳膊,似乎瘦了点儿,不过想来刚入官场都挺累的,瘦了点儿也精神了点儿,十几年没吃过苦的小孩儿远到帝京做官儿了,最担心的人倒不是乔燕儿,而是肖成毅。 皇上只传召了乔燕儿进京,肖成毅是不敢擅自离开的,所以思来想去,又怕乔燕儿传话传不清楚自己要表达的意思,干脆连着好几天斟酌下给肖墨生写了封信。 官场险恶,绝非他所以为的一腔正气,刚正不阿便能够做好的。 文官与武官不同,就算是武官,也不是人人都有王元平的本事和运气,能够正好遇上云城那一战立下功劳。 官场上更多的,就是顺着人际交往往上爬的例子,肖成毅对肖墨生就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好好保重自己,千万不要卷进流派纷争之中。 厚厚一封信交到肖墨生手上,乔燕儿松口气,坐下来喝茶:“你爹写给你的信我给你了,你好生看看,给他回一封,免得他自己一个人在川渝日思夜想的,着急。” 肖墨生抽了抽嘴角,这么厚的信。。 不过他还是乖乖的点头说好,把信装进自己的衣袖里,抬起头来:“娘,你来得正好,今年年节你去我那儿过吧!” 乔燕儿伸手在他头上敲一下:“没规矩。。我是奉皇上的旨意进京来照看你姐姐的,你那里能有什么?我不去,我就在这儿挺好的,过年你自己到这边来,人多热闹。” 肖墨生捂住自己的额头:“你就是瞧着我姐夫给你布置得好呗。” 乔燕儿伸手还要敲,肖墨生往后一倒,敲了个空。 时间还早,今儿乔燕儿头一天到,王博衍和肖墨生都是告了假回家的,现下坐在一块儿闲话,大部分时候都是肖墨生在跟乔燕儿说话。 川渝家头这大半年的变化还是挺大的,听乔燕儿说府上采办的刘嫂盼了五年,家里总算是添上孙子了,上个月刚好满月,她还给封了好些银子,后院儿里的张叔家里也添了喜事,傻儿子有傻福,取了个漂亮媳妇儿,两人一块儿在西市那边开了个铺子,生意还不错,小娘子能干,一家子都当宝贝似的宠着。 家里又散了一批下人,肖玉瓒和肖墨生都不在了,两人的院子里都被乔燕儿收拾出来种花了,屋子不需要人伺候,遣散下人节省的钱还买了不少的种子屯在家里,她现在也是成日里无聊,好在自己能找到事情打发时光。 肖玉瓒大概想象了一下乔燕儿风风火火的在府里面好几个院子里连轴转的场景,不错,这很乔氏作风。 说到这儿,乔燕儿又想起来个要紧事,忙着说家里的琐事了,把自己早就想好见着肖墨生便要说的事儿给忘了,乔燕儿一个侧身拉过肖墨生的手:“有个事儿,娘先跟你说了,你可别急眼啊!” 肖墨生心里一咯噔,应该是想起乔氏以前那些个不靠谱的各种操作,她一这么严肃的跟自己说话,肖墨生就紧张,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娘,要不你别说了吧,我怕我承受不住。”肖墨生试图把手从乔氏手里抽出来,奈何乔氏抓得紧,力气也颇大,并没有成功。 乔燕儿瞪肖墨生,这孩子,王博衍还在呢,这么不给老娘面子:“听着!” 乔燕儿嗓门儿亮,一声肖墨生就老实了,跟小时候认错的时候一样微微把头低下,朝乔燕儿那边坐了坐:“娘,你说吧,我听着呢。” “你今年来科考啊,娘和你爹原本是觉着你约莫考不上的,不过你考不上也没事儿不是?娘这么开明,肯定也是不会怪你的,所以啊,娘就想着,反正你也是要回川渝去的,就。。柳夫人家的那位小婷儿,你还记着么?”乔燕儿自己说着都有点心虚,试探着问肖墨生一句。 “小南婷?”肖玉瓒倒是想起来那个小姑娘来,“我倒是记着,小时候常跟着她娘到咱们家来,柳夫人豪爽,小南婷倒是腼腆得很,来了那么多回了,也只会叫声姐姐,旁的话都不怎么说的。” 乔燕儿见肖玉瓒想起来了,立马就底气足了些:“对,就是那小姑娘,长得跟瓷娃娃似的,漂亮极了,打小就是个娴静淑女的性子,如今也出落成大姑娘了,去年就十六了,只是姑娘大了,不肯出门了,我倒是见过两次,比小时候大方些了,惹人爱得很。” 肖墨生一听乔燕儿这么说,瞬间就懂了:“娘,你该不会是给我说亲事了吧?” 乔燕儿咳嗽两声:“这。。哪儿能叫亲事呢?!这不是柳夫人说小南婷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么?那丫头成日里也不肯与男子多接触,就瞧着跟你还算青梅竹马的,我想着那就见见面呗,反正你是要回川渝去的,谁知道你倒是争气,一下子就给考上了!我能一声不吭的就给你说亲事么?就是见个面!见面而已!” 乔燕儿强调这事儿,肖墨生一听就知道不简单,要真只是见面,晓得自己回不去了,作罢了便是,乔燕儿专程拿出来说,肯定是因为这事儿有为难之处,不然她干嘛磕磕巴巴的。 “然后呢?现在我是回不去了,怎么见面?你推了不就是了么?反正大家也不熟。” 乔燕儿嗔他一眼,小兔崽子们不输,但是她跟柳夫人那是多少年的朋友了?能不熟么? “推了啊,我当然推了嘛,你也晓得的,我跟柳夫人说话那都是直来直去的,晓得你高中了,她还恭贺我来着呢,原本这事儿是要作罢了的,可。。可谁知道性子温温和和的小婷儿不肯了。”乔燕儿瞟一眼肖墨生,“小婷儿说了,都说好了要见面的,那就得见,不管多久,她等着你回去,实在不行,她往帝京来一趟。。” 肖墨生惊了。 这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叫说了要见就得见?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就学了个死心眼儿呢?! “她。。”肖墨生实在也找不出话来形容自己现在五味陈杂的情绪,说真的,他实在都有点记不得那位小南婷的模样了,毕竟都那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长大了,模样都大变样了,后边又没怎么接触过了,谁还能记着那么些事儿啊? 肖玉瓒在旁边听着,见乔燕儿和肖墨生两人面面相觑,插嘴说了一句:“那个。。小南婷喜欢墨生这事儿,你们。。都不知道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 乔燕儿和肖墨生都一脸震惊的转过脸来看向肖玉瓒,不约而同的道:“什么?”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为什么肖玉瓒知道这事儿? 肖玉瓒摸了摸鼻尖,看来是真的不知道:“柳夫人是怎么跟小南婷说的咱们都不知道,会不会是小南婷理解成了见面便算是要定亲事了才会坚持要见的?反正。。小南婷喜欢墨生这事儿吧,八九不离十,错不了的。” 小南婷姓陆。 是川渝排的上名号的富商女儿。 从小养尊处优,比起肖玉瓒来说,更像是个合格的千金大小姐。 陆南婷喜欢肖墨生这件事情,并不是她亲口告诉肖玉瓒的,说起来,肖玉瓒一直以为这事儿大家应该都知道,因为陆南婷小时候来家里做客的,虽然什么话都不说,但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盯在肖墨生身上,那是错不了的事。 不过那时候乔氏忙着跟陆夫人说笑,肖墨生忙着自己在院儿里挖蚂蚁,小南婷一个人坐在楼梯边的阴凉处,似乎的确只有路过准备溜出府去玩儿的肖玉瓒。。注意到了小南婷的眼神。 那时候还小,自然是不懂什么叫喜欢的。 小南婷应该是想上去跟肖墨生玩儿,可男孩子玩的东西对小南婷来说又太陌生了,挖蚂蚁那样的事。。她确实也害怕。 后来稍大一些了,肖玉瓒在街上瞧见过几次小南婷,那时候肖墨生每周会有一天到城里面的小私塾去帮忙抄写,一来是练字,二来也是跟私塾里的孩子们玩儿,刚开始肖玉瓒以为是碰巧,好几次后,肖玉瓒才确定,小南婷是专门选着肖墨生出府的这一天也出府,绕路往小私塾前过,矮院子里,总能看见肖墨生的身影。 只是她一直站在远处,又是沉默着不肯开口的性子,所以才从来没人知道她其实对肖墨生是有好感这事儿的。 但乔燕儿这么一说,肖玉瓒倒是把这些事儿给记起来了,柳夫人跟小南婷说的时候,她肯定是高兴的,希望突然落空,心里难受,憋了那么多年,终于勇敢了一次。 你不来见我,我就去见你。 这恐怕也是小南婷能表达出来的极限了。 只可惜,她的这些心思,肖墨生是完全不知道的,不仅不知道,他已经有了自己终身难以忘怀的姑娘,那个姑娘。。不在人世了,肖墨生现在完全没有成家的心思,所以小南婷的这个勇敢,来得似乎并不是时候。 肖玉瓒把这些事儿跟乔燕儿和肖墨生说了,乔燕儿倒吸口气:“怪不得这丫头素日里闷不吭声的,这事儿上突然说了话,柳夫人也是心疼女儿,这么多年也没跟她开口要过什么,就想见这么一面难道也不成么?这要不是我拦着说先去瞧瞧上京是个什么情况,柳夫人都准备带上小南婷跟我一块儿来了。” 说完,又去看肖墨生,乔燕儿倒是不知道紫苑的事情,当年肖墨生闹着要找人的事都过去那么些年了,也没听肖墨生再提,乔燕儿自然以为他自己也早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便问肖墨生:“要不。。还是见见吧?” 谁知道肖墨生面色凝重的坐着,想都没想,直接就拒绝了:“娘,我现在不能见她,也不想见她,就算见了她,也是没什么用的,我才刚入官场,还不想考虑这些事情,你还是写封信给柳夫人。。或者,我亲自写也可以,这事儿原本就不该应下,见了这面反倒是对人家姑娘不好,她是要嫁个疼她的如意郎君的,我没有那个意思,就不要去给人家希望,白白耽搁人家姑娘。” 080、姑娘家的心思 耽搁不耽搁这种事原本也不是旁人说了算的。 陆南婷坚持要见肖墨生,心里面肯定是下定了决心才说出那话来,这种闷不吭声的人一旦吭声了,那是十头牛都拽不回来的了。 指不定陆南婷心里已经把肖墨生会想的借口都给想过一遍了。 若是没有先说好要见面的那个误会,陆南婷不一定会下这个决心,或许将来真的就随便找个人嫁了。 可如今既然说了这话,给了这希望,陆南婷便想争取一次。 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不过看肖墨生这个样子,短时间内肯定是不愿意的,或者说,他肯定是非常抗拒的。 紫苑姑娘死得凄惨,一缕香魂连处坟冢都没有,还是此间事了之后,肖墨生选了个好地,给紫苑立了碑,上写陈百梦之名,她便再也不是天地间的游魂,至少。。帝上京中尚有人记得她,她也能够有回归之处了。 那枚铃铛肖墨生串在自己的腰带上随身带着,不知道究竟是释怀了还是无法释怀,肖玉瓒无论是站在肖墨生的角度,还是站在他姐姐,他家人的角度,都没有办法去劝肖墨生见见陆南婷。 没有经历过旁人的生离死别,就没有那个资格去劝别人放下接受新的生活和人。 愿不愿意放下,愿不愿意接受新的人生,亦或是什么时候能够放下,都应该是肖墨生自己为自己做决定。 既然没有那个意思,也没有做好准备,肖玉瓒还是支持肖墨生不要见陆南婷的。 那小姑娘心思纯粹得很,真要见了勾起两份执念来,反倒是害了她,小时候的那点悸动的喜欢,是能够被冲淡忘却和替代的。 诚如肖墨生所说,陆南婷那样娇娇柔柔惹人怜爱的小姑娘,应该嫁一个疼她的好男儿,而不是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乔燕儿似乎还想说什么,被肖玉瓒拉住,回头看自己的女儿:“怎么了?” “娘,还是听墨生的,先回了吧。”肖玉瓒低声劝乔燕儿一句,“强扭的瓜不甜,小南婷才十六呢,大把的好姻缘由着她选,不必非要等咱们肖家的。” 乔燕儿听肖玉瓒都这么说了,知道自己这是说不过他们姐弟两了,罢了,原本这也就是肖墨生自己的事儿,她懒得管了,干脆摆摆手:“罢了,不见就不见了,我这就去写封信,免得柳夫人成天盼着。。” 乔燕儿说风就是雨,做事儿讲究一个利落,既然决定好了,那就别拖沓着堆在心里烦得很。 她原本就很喜欢陆南婷,毕竟是好朋友的女儿,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样貌品行都是没得说的,性子又柔和得很,再加上她和柳夫人关系好,两家要是能结了亲,两人自然高兴,得免去多少以后的亲家争执。 可肖墨生不肯,也只能罢了。 总不能逼着肖墨生强娶了陆南婷,叫人家姑娘到家里面来受委屈吧? 这般想着,乔燕儿写信的速度更快了两分,一封信写完,才松口气叫来小椒帮她把信封好,务必今天就送回到川渝去。 她心里头惦记着的事儿算是了了,乔燕儿向来洒脱人,信交出去了,这件事儿就算是彻底的从心坎儿上拿掉了,反正该问的话她问了,该说的也都说了,肖墨生不肯,那没办法。 无事一身轻,乔燕儿喝口茶,说了这会儿话,她还想着这屋里自己还没剪完的花呢,当下就催着肖玉瓒赶紧回去睡会儿觉,孕妇易累,且去躺躺,又让肖墨生到街上去买她心心念念的婴面酥回来,把人都支走了,乔燕儿才舒服的松了口气。 回房间的路上,肖玉瓒还说呢。 人家娘见着远嫁的女儿那都是痛哭流涕,拉着手能说一天的话也舍不得走,她娘倒好,吃的玩儿的,样样比姑娘重要些,见着两人都好,便一门心思往别处去了。 不过这样也好,乔燕儿是从来不把自己过多的心思寄托在儿女身上的人,省得大家都累。 各过各的,安好便是。 而此时的帝上京街上更是热闹非凡。 大概是快要到年节的缘故,各个店铺都争相开始做起了优惠活动来,为了同行竞争以及吸引顾客,那叫一个花样百出。 肖墨生才刚到街上,就已经被左右三家店的店员给拉住了不停地推销自己今年新优惠的活动,围上来的基本都是姑娘,他也不好推什么,更不好手脚重了,只能勉强听她们说完,然后再礼貌的婉拒。 这一路走下来,肖墨生看一眼人山人海的大街,估摸着自己还得被拦下来十几次,内心很是绝望。 不过好在这样的情况下,总是容易遇见熟人的。 被拦了两次之后,肖墨生贴到墙角擦擦汗缓口气,抬眼看对面那店铺的时候,瞧见了常守常护两兄弟。 他们两个尚无官职加身,想来多半是常护瞧着街上热闹才拽了常守跟他出来逛逛,瞧见熟人,肖墨生竟一时不敢上前去。 常守常护身边也围了不少的人,也好在是常护这人耐性不好,嗓门又大,拽着常守一路往前走竟然也没几个拦得住他的,见常护这般轻易破解了僵局,肖墨生才松口气,快步上前喊住了两人,以免三个人都被困在人堆里头,反倒是话都不好说。 “墨生?你怎么在这儿?”常护一看是肖墨生,觉得稀奇,“你娘不是来了么?” 肖墨生笑:“她有想吃的东西,差我出来买,谁知道街上这般热闹。。” 常护嘿了一声:“想吃啥?我送你过去,正好我也不知道往哪儿去,一块儿转转呗。” 尚书令的事上常护虽然展露了几分拳脚,可事情平息后也是在家里闷了一月有余,好不容易说服常守带自己出来一趟,常护是说什么不肯早早回去的,就算是街上都没什么落脚的地儿,也比在府上闷着来的强。 说着话,常护便勾了肖墨生的脖子,问他往哪里走后,朝着肖墨生指的方向朝前而去。 这样的盛况下,不仅仅是热闹和交易,更容易有心怀不轨的人趁机浑水摸鱼,常护带着肖墨生去把糕点买了,三人刚走出店来,就听见远远地一个女子高声喊道:“拦住他!快拦住!” 可街上的人那么多,谁知道她说的是谁?等到被追着跑的人推开人群到了面跟前,还没反应过来呢,立刻就被他伸手推到一旁去了。 人群里很快就因为这喊声混乱起来,被追的那人行动极其灵活,就算是在挤不开身的人群里也跑得飞快。 追着他跑的姑娘也不甘示弱,嗓门比身手好,在人群里的穿透力可见一斑。 只是这熟悉的声音传来,肖墨生和常守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常护冷哼了一声,颇为无奈的抬手扯了一缕自己的头发在手里把玩,一副‘就知道是你这蠢货’的模样,眼睛压根没看那逃跑之人,只是在身影靠近他们站着的店铺前的时候,常护才身形闪动,径直跃起往前,一脚揣在那人的胸口,人群里顿时就让出片空地来。 那人怀里似乎装了不少的东西,常护这一脚可踢得不轻,摔在地上后捂着心口愣是半响都没起得来,在地上左右滚了滚,被慢悠悠走过来的常护抬脚踩住了,便再动弹不得了。 四周围成圈的人群开始指指点点的说话,刚才喊话的那个姑娘拨开人群冲出来的时候刹不住车,大喊着:“让开!都让开!”眼睛看清楚眼前情景时,已经来不及了,眼见着就要撞到常护的身上。 周芋白很郁闷,她自认为自己体力不错,这回是真的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但还是没能追上这个偷东西的王八蛋,偷什么不好,偏偏要偷之前赛马大会常护应下来给她的那个金羽翎! 眼下这小偷又正撞在常护手上,也算是天意。 可。。。这东西自己随身带着,被人偷了又给常护看见算是怎么回事?周芋白瞧见常护的时候脸色就很不对,刚想喊他闪开,就见常护一脸无语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常护便伸出了手,精准无误的搂住了她的腰身,小转了半圈后,周芋白便在那小偷旁边站稳了身形。 “我说,大衙内,你每次办公都这般咋咋呼呼的?怪不得是一个也抓不上。”常护虽然开口就笑她办事情笨,但扶着她的手还是没收回来。 等周芋白惊魂定了,瞧清楚被常护踩在脚下的人是谁了,才抬起头来看常护:“你抓的?” 常护左右看看两三米开外的围观民众:“这儿还有别人么?” 周芋白抬手揉了揉鼻子,那金羽翎她很喜欢,要真是被偷没了,她可没地哭去,常护帮她逮住了人,周芋白只顾着庆幸,竟然都没反应过来常护刚才笑她的话。 “脚拿开。”周芋白蹲下身子,拍一把常护的小腿。 常护瘪嘴,盯着周芋白的侧脸看,还是乖乖把腿拿开了。 她从那人怀里摸出来许多东西,然后自己拿了个荷包起来捏在掌心里,常护盯着她,自然看见了她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什么东西么?脸红成这样,也不晓得追了多久,要不是碰巧遇上自己帮她拦下,她怕是就追不回来了。 常护这般想着,见周芋白呼吸平稳不少,正想问她拿的是什么,远处跟着周芋白出来办公的人才气喘吁吁的跟上来出现在视线里。 这些人一个个上气不接下气,一副快要跑断气了的样子,看见这小偷躺在地上了,这才都撑着膝盖大松口气,满脸痛苦的缓气。 周芋白让他们把人押回衙门去,偷的这些东西列一个清单在门口挂起来,待会儿肯定会有失主前去认领。 好几分钟后,这些人才手软脚软的把这小偷架起来,押着往衙门去了。 周芋白低头把自己拿回来的荷包往怀里塞,常护眼疾手快,趁着周芋白没反应过来,一把扯住袋子,那荷包便落到了他手上。 “你干嘛啊?!还给我!”周芋白吓一跳,见常护就要打开荷包看,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一紧,抬手就要抢回来。 常护举高手,仗着自己高,周芋白拿不到,逗她道:“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你这么着紧,那些人都累趴了,你竟然还能追上来要把这东西讨回来,该不会是你的情哥哥给你的东西吧?” 周芋白一听这话,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当时为了气姜宝琴,常护找到借口不就是说要给自己喜欢的姑娘的么! 自己说自己是她的情哥哥,周芋白跳起来也抢不到,气得抓起常护的另一只手腕猛地一口便咬了下去。 “嘶——” 常护皱眉,还是举着手不肯放下来,他甩了甩自己的胳膊,怕用力太大把周芋白摔着了,晃了两下就忍了,咬牙道:“松口,你属狗的么?!那么多人看着呢!衙内公然殴打良民了啊!” 周芋白才不松口,她就殴打了!怎么了!谁还能把她怎么着么?! “登西还窝!”周芋白咬着他含含糊糊的说话,一双眼睛瞪得圆鼓鼓的,看上去像极了故作凶狠的小松鼠。 常护被她这样子以及含糊的口音逗笑了,素日里他就爱逗周芋白这小丫头,如今更觉着。。有些可爱? 瞧她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常护就更好奇这荷包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肖墨生和常守见两人大庭广众下又闹起来,看不下去,赶紧走上前去,常守对常护道:“把东西还给周姑娘,大街上这样胡闹像什么样子?大伯知道了又该训你了。” 而肖墨生则弯腰对周芋白道:“周姑娘,你别急,我们一定让他把东西还给你,要不。。你先松口?” 这样咬着,两人总不至于要一直僵持着吧? 周芋白转动眼珠,看了看四周的人流,她和常护这样拦在街道中间也不是个事儿,况且肖墨生和常守都看着呢,想来常护也是跑不掉的,这般想着,周芋白才送了口,几人退到街边的位置,总算是没再继续当旁人侧目的对象了。 周芋白盯着常护,伸手指他:“把东西还给我!你抢姑娘家的东西算什么!” 常护咧嘴笑,一点儿不以为耻:“你是姑娘?哪家姑娘当街咬人的?” 周芋白憋红了脸,是真拿常护没辙了,只能看向常守:“常家二哥哥,你瞧瞧他!这不是无赖么!” 常守轻咳一声:“快把东西还给人家。” 常护瘪嘴:“什么东西嘛,我就看一眼也不行,还说是好朋友呢,小气。” 他还委屈上了! 就算是朋友,那也不是什么东西就能看的!呸,不对,她能有什么不能看的东西?!只是。。。只是现在这个情况下被常护看见了,她有嘴也说不清楚,万一。。万一被姜承宇误会什么了,就不好了! 对,就是这样的! 周芋白在心里自己一来一回的给自己打了针强心剂,摊手在常护跟前:“还给我!” 被常守和肖墨生盯着,自己再逗她就显得很是不厚道了,欺负小姑娘,常护眨眼,颇为遗憾的稍稍放下些手来:“真不给看啊?” “不给!”周芋白说得斩钉截铁,见常护放下手来,还案子松了口气。 常护心里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他当然知道周芋白不是那种藏着掖着的人,她素日里大大咧咧惯了,专程拿给常护看的话他还没什么兴趣,现下她真有了什么不给看的东西的时候,常护心里面就像是被羽毛挠得痒酥酥的一般,虽然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极度想要知道那荷包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所以把东西拿给周芋白的时候,他使了个坏。 周芋白伸手来拿,因为是近乎抢的姿势,所以很用力,但这一抢却依旧是扑了个空,常护往回一拉,周芋白的手便什么也没抓到,反倒是整个人都朝前扑去,不歪不斜,额头正好撞上常护的肩膀,双手环过周芋白的常护正好手脚麻利的打开了那个荷包。 里面的东西落在手上,周芋白猛地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柔柔光照下的金羽翎,她两眼一翻白,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剧烈,下意识的掩盖心虚,伸手去夺,没拿稳,金羽翎便从两人中间的缝隙里掉下去了。 常护低头盯着金羽翎看了会儿,小声道:“这不是。。那个东西么。。” 周芋白追了那么久,一定要拿回来的东西,就是这个? 他还以为她就是跟姜宝琴怄气才要的这东西,回家就不知道扔到哪儿去了呢。 会被偷,说明她一直随身带着? 常护懵了,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值得这丫头这般藏着掖着不给人看。 他下意识抬头看周芋白:“你。。” 话还没说出来,就见面前的周芋白涨红了脸,似乎被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般,一副委屈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常护才刚开口,周芋白连东西都不捡了,气的厉害,转身就跑远了。 “喂!”常护扯着嗓子喊她也没能喊得住。 常守看一眼傻了眼的常护,叹口气摇摇头,让他别去招惹姑娘家,偏不听,这下好了吧,闯大祸了。 肖墨生盯着周芋白跑远的方向看了会儿,随后弯腰把常护跟前的金羽翎捡了起来:“这是什么?” 常护收回视线:“赛马大会打马球赢得东西,送给她了。” 肖墨生一听,若有所思,片刻后,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周姑娘跑那么快。” 常护愣头楞脑的问:“你知道?她跑什么?你们可看着了啊,我可没打她!” 肖墨生扯了扯嘴角,抬手拍了拍常护的肩膀:“周姑娘这般看重这东西,除了是真心喜欢这东西以外,恐怕也是看重送这东西给她的人,这才带在身上的,方才护哥哥你说这东西是你赢来送给周姑娘的,想必那日的马球大会护哥哥大放异彩,周姑娘也是看在眼里的,姑娘家的心思被当面撞破,可不是要跑了?护哥哥你也是的,周姑娘素日里再怎么跟你大大咧咧的闹腾,那也是姑娘家,脸皮薄的。。。你何苦这般闹她。。” 常护挑眉:“放屁,那妮子喜欢姜承宇,我就是瞎了我也能看出来!” 肖墨生摸了摸下巴:“姜兄弟躲着她,你却天天同她闹腾,心意转圜是寻常事,若是唤作你来选,你是选个同你秉性相似,成日都能聊到一块儿去的有趣人还是死磕一个见你就躲,把不能让你早点死心的人?这点儿道理,不必我多说了吧?” 常护眨了眨眼,思索了会儿。 肖墨生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啊,毕竟他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风趣幽默,人见人爱,周芋白被他这无处安放的魅力迷倒那也是正常的事情,比起姜承宇那个木疙瘩,自己不有趣么?不招人爱么?比不上姜家那个么? 那当然不可能! 在常护的字典里,是没有比不上这三个字的,他常小爷在川渝的追求者众多,没想到到了帝上京也这么受欢迎,真是不好意思。 常护想着想着嘿嘿笑出声来,自恋的样子让常守恨不能一盆冷水泼他脸上让他清醒清醒。 “只是周姑娘性子倔强,公然被撞破了心事,只怕现在懊恼得厉害,护哥哥。。你。。你想好怎么办了吗?这东西。。总归是要还回去的,要不。。”肖墨生有些担心的看着常护,很显然,常护完全就是一副智商并不太高的样子,他要是去还东西,指不定被周芋白捆起来打一顿,正想说要不他或者常守帮他把东西还给周芋白,等过几天周芋白消气了再见面。 谁知道常护不等肖墨生说完,潇洒的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顺便把金羽翎拿了过来:“无事无事,我去给她就是了,那你们先回去吧!不必管我了!” 常守伸手:“你别。。” 话音未落,常护已经快步进了人群里,眨眼间便不知道到哪儿去了,他身上有功夫,脚程又快,肖墨生和常守两个读书人肯定是别想追上常护的了。 常守叹口气,担心的握拳负手:“他。。可别又闹出什么大动静来。”常护这个人,从来都是莽撞行事,一根筋撞到底的。 只盼着,待会儿见着周姑娘,他能稍微有点脑子,说点人话了。 否则。。真挨了打,他是不会在大伯跟前帮这个蠢弟弟说话的了,丢人! 081、你是在想屁吃 常护不太清楚周芋白离了这条街是往哪里去了,不过她最终的目的地肯定也只有衙门,所以常护选了条近路,直奔着京内衙门就去了。 衙门口永远都保持着肃静,即便是十步开外还围着热闹的人们,但衙门前永远是冷冷清清不会有人逗留的。 门口的石狮子恢宏气派,常护左右细看,最后选了个石阶坐下,偶有路过衙门前的人还侧目看他,一边看一边摇头,大概是觉得这人年纪轻轻就脑子有问题,这里可是衙门,谁没事会在衙门门口坐着? 不过常护并没有注意路过行人的脸色,他拿着那金羽翎看,脑子里边却是空白一片。 说实话,他跟周芋白在一块儿的时间里,大多时候都是她在闹,他闹得更厉害的状态,谁比谁更幼稚还真说不好。 以前在川渝的时候,肖玉瓒虽然偶尔也闹腾,但肖玉瓒闹腾的背后往往都是打着行侠仗义的旗子,孟望那个人就更不说了,极度无趣。 而到了帝上京后,常护一度在周芋白的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两人一边嘴上嫌弃彼此,又一边成日厮混在一起,细细想来,自己跟周芋白竟然已经有了太多的共同回忆,只是并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好事,十有八九,都是他把周芋白逗恼火了被追着揍。 想到这儿,常护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左右的街道。 帝上京的衙内太闲散了些,他在这地儿坐了许久也没有人来问他干嘛,更没有人来赶他,他原本要等的人也没有出现,不知道她是不是直接飞进了衙门里边,总之。。冷冷清清的街道边,依旧只有他这么个像傻子一样的人坐着。 行吧。 常护叹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屁股,把看不见的灰尘都拍掉后,又理了理前面的褂子。 周芋白会不会飞他不知道,但是要见一个人的法子多的是,最笨的就是死等这一条,爹小时候说的话,他倒是清楚的知道。 所以没瞧见周芋白的身影,常护也不会就在这儿跟个怨妇似的干等着,找人嘛,长着张嘴,总得用不是? 所以在又一个远远路过衙门前的行人注视下,常护迈着沉着的步伐,朝着楼梯上面的正门去了。 “何人?”门前站着两个衙内,一见常护上前,立刻伸手把他拦下,“递状纸的?旁边偏门师爷处去交,这里不是你乱闯的地方,速速退下。” 常护没理他,朝里头看了两眼:“周芋白在么?” 那衙内皱眉,手放在刀柄上:“速速退下。” 而旁边另一个人却压了压他的手臂,抬眼看常护:“你是谁?找周姐干什么?” 周姐? 小小年纪,辈分倒是高得很,一看就是衙门里横行霸道的主,谁见着都得喊声姐。 常护咧嘴笑:“你跟她说,让她把我见义勇为的赏金拿来,她今天的丰功伟绩,怎么着也得算我一半不是?” 两个衙内面面相觑,没听懂常护这话什么意思。 方才的确是抓了个小贼回来,身上装了不少值钱的东西,能算得上是城内治安的一桩业绩,但那些东西都是要归还失主的,况且。。这些都是每个衙内的分内之事,又不是什么大案,还远远谈不上有奖金这么一说,更不能为周芋白的‘丰功伟绩’再添上一笔,两人对视一眼,方才那个要拔刀的衙内开口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衙门又没张贴悬赏令,哪里来的赏金给你拿?!少在这里胡搅蛮缠,赶紧走!衙门口也是你乱来的地方?!” 常护挑眉,被推搡了一把也不恼:“衙门没说给我赏金,我也没来跟衙门要不是?我刚才就问你了,周芋白在不在,我问她要而已,你只管告诉我,在,还是不在,不就完事儿了么?” 你这副样子,鬼知道你找人是要干什么! 僵持片刻,还是另一个衙内松了口:“周姐没回来,你也别在这儿缠着了,她一向都是行动自在的,衙门里头的规矩又捆不住她,你真要有胆子找,就去周府上瞧瞧,兴许她早就回家去了。” 果然没回来。 可常护总觉着,她肯定也不会回周府去。 道了声谢,常护也没有多做纠缠,转身便离开了这里,朝着人流多的地方走去后,常护觉得有些头疼。 不在衙门,没回家里,周芋白还能去哪儿? 常护在街上瞎转悠了会儿,寻思着今天乔氏进京,周芋白就是再不懂事肯定也不敢往肖玉瓒那边去,偌大的上京,她刚追小偷追得浑身没劲儿,总不至于还一个劲儿的在街上散逛吧? 她穿着一身官服,肯定也不能到酒楼里边去大吃大喝,思来想去,常护觉着。。周芋白恐怕只有一个去处了。 兆华郡主府。 常年智商不在线的常护今儿还真就猜中了,周芋白跑都跑了,跑出半条街,才觉得自己这个举动极其愚蠢! 她心虚什么?! 不就是常护那王八蛋送的东西她不仅带着还抓了回小偷么?!好歹也是皇家御赐的,就算不是常护送的,也不能丢了不是?! 这下好了,有嘴也说不清楚了。 周芋白实在也是没有回衙门继续办公的心思,低头看一眼自己这身衣裳,心一横,便调转了个方向,朝着姜宝琴那边去了。 周芋白前脚刚走,常护便追到了周芋白方才站着的位置,只是他一根筋想着奔衙门去,直接就跟周芋白分道扬镳了。 一到兆华郡主府,周芋白二话没说,先给自己灌了好几口茶水下去,然后颓然往姜宝琴旁边的凳子上一坐,沉重的叹了口气,然后抬手抱住自己的头,发出了一声悔恨的长啸。 姜宝琴端着茶水,看着在自己面前抓狂的周芋白,镇定道:“闭嘴!我养的那只鹦哥儿都比你叫得好听!它这两天刚开始学舌,你小声些,这样鬼叫被它学了去天天叫的话,我就先掐死它再掐死你!” 周芋白怨念的看向姜宝琴:“你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话?!你不该关心关心我怎么了嘛?张嘴闭嘴就是鹦哥儿!” 姜宝琴哼哼两声:“这可是宫里送出来的,母后娘娘以前最疼的那只鹦哥儿生的,拢共就两只,母后娘娘留了一只,送了我一只,你可谨言些。” 周芋白噎住。 你厉害,你最厉害,皇后送的鹦哥儿你能扬言要掐死,她说一句都不行。 不过说了两句话,周芋白心里那种尴尬又想撞死的心情总算是缓和了些,她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忧郁的叹了口气。 “干嘛啊?不好好在衙门呆着,穿成这样就到我这里来了,刚泡好的茶你一口气就给我喝没了,怎么,衙门连水都不给喝的?”姜宝琴被周芋白突如其来的忧伤搞得浑身不自在,翻她白眼的同时抬手让旁边的丫鬟赶紧换壶新茶来,“说说吧,怎么了?” 这下姜宝琴是问了,可周芋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毕竟金羽翎一事儿。。当时可是把姜宝琴给气惨了的。 方才还让她问,现下问了又不吭声,低头喝茶的姜宝琴撇眉抬眼:“愣着干嘛?!你倒是说啊,你这人。。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周芋白琢磨半响,沉声道:“你说,要是一个成天跟你斗嘴,逮着件事就追在屁股后面笑你半天的讨厌鬼,突然得知你把他送的东西带在身上,还当街被偷,追小偷的时候被他出手相助。。然后。。他就看见了这东西,你尴不尴尬?” 姜宝琴眨了眨眼:“常护送你什么了?” 周芋白啪的一声拍在脸上:“我说的有那么明显吗?” “非常明显啊,整个帝上京会成天跟你斗嘴还追着笑你的人就常护一个啊,你要说是你追着的人,那我就猜姜承宇了。”姜宝琴沾沾自喜的笑,“他送你什么了?你还带着,还被偷了,还让他撞见了?怎么,怕他拿这事儿笑你啊?” 周芋白心一横,咬牙道:“金羽翎。” 幸灾乐祸的姜宝琴果然不笑了,她似乎也是想起当时常护那个欠扁的样子,手上的茶也不喝了,搁到一边的桌上:“那是皇家的奖品,算不得是他送的!” “但也是他赢的,又转赠给我。。”周芋白声音小下去,“挺好看的,我才天天带着的。” “那你就这般说便是了,心虚什么?”姜宝琴往前探了探身子,坏笑起来,“除非你说谎!你根本不是这么想的,金羽翎是好看,却也不必天天带着吧?” 周芋白一下子憋红了脸,想反驳姜宝琴一句,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去反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好像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喜欢姜承宇是因为当时姜承宇从天而降帮她抓住了坏人,周芋白对姜承宇的身手是崇拜的。 可今天。。常护也是横空一脚踹飞了那个小偷,帮了她的大忙,找回了她的东西。 常护除了嘴巴欠了点,手脚贱了点,本质上。。跟姜承宇那次仗义出手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只不过首次出现在周芋白视线里的人是姜承宇罢了,若是当时飞天一脚帮她拦住歹人的是常护,恐怕。。。他们两人的性子还真能一拍即合。 周芋白控制住自己继续往下胡思乱想的思维,抬眼正要辩解一句,方才去换茶的小丫鬟端着壶新茶回来了,茶壶放下,小声道:“郡主,常家公子在府门口求见。” 姜宝琴立马露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来:“哪个常家公子?!是不是吊儿郎当,一脸痞相那个?” 小丫鬟想了想,自家郡主虽然用词不雅,但。。形容却非常恰当,是以点了点头。 姜宝琴拍手:“去!请进来!” 小丫鬟福身称是就要往外走,被周芋白一把拽住:“别!别让他进来!他指定笑我!说不准连你一块儿得罪!” 说完,见姜宝琴盯着自己笑,又道:“常护那嘴巴可损了,指定教坏你那鹦哥儿!你自己瞧着办吧!” 姜宝琴果然侧目看了一眼挂在廊边的笼子,扬眉道:“不让他进来也行,你得拿东西贿赂贿赂我不是?” “你要什么?”周芋白手一甩,“我穿的可是官服,什么都没带,要不。。这身衣裳脱给你?” 姜宝琴嫌弃的瞪她一眼,伸出手道:“金羽翎,你把金羽翎给我,我就不让他进来了。” 周芋白欲哭无泪:“之后给你成不成?” 姜宝琴摇头:“那不行,现给!” 周芋白摊手:“不在我这儿,我。。那东西。。应该是被常护捡了。” 她当时跑太快,现在想想真是悔啊。 姜宝琴一听,眼睛放光的站了起来,没等周芋白反应过来,她已经领着人风风火火的朝着外头去了。 常护就在府门口站着同拦着自己的小厮说话,一个劲儿的扯近乎想混进去,原想着姜宝琴肯定是要帮着周芋白的,自己指不定还得另想个办法翻进府去,计划还没在脑中形成雏形,姜宝琴就出现在了视野里。 常护对她挥手:“郡主亲自欢迎我,那怎么好意思呢?”虽然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常护跨门槛儿往里头走的这几步可是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慢着。”姜宝琴环手拦在常护跟前,“话先说好,我不是来欢迎你的,你少自作多情。” 常护连连点头,眼睛往里瞧:“是是是,郡主说得对,周芋白在么?” 姜宝琴翻白眼:“找她干嘛呀?” 常护从怀里摸出荷包来,扯着袋子在空中打转:“我还东西,她东西落在我这儿了。” 听你吹。 姜宝琴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她才不管常护和周芋白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当下便对着常护伸出了手。 谁知道常护压根没有理解她的意思,一把将荷包抓住,侧了侧身子:“郡主,还是我自己给她吧,这万一经了郡主的手有什么差池,大家都不好说是不是?倒不是说我不信任郡主,我主要是不信任我自己,有什么问题,我自己扛着就是了。” 姜宝琴抿嘴,觉得常护这个样子属实像个傻子,琢磨着自己要是不开口,他恐怕猜上小半个时辰也不见得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是以当下便果断道:“把金羽翎给我。” 常护护着荷包的手更紧了:“你知道装的是什么啊?” “知道啊,你把金羽翎给我,我就放你进去。”姜宝琴龇牙笑起来,小女子报仇,随时都不晚,她要的东西,转一圈还不是得到她手里来。 常护瘪嘴:“这东西我都送给周芋白了,现在你要了去,她不得找我拼命?” 姜宝琴听他这么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收回手背到后背:“你说得也对。” 常护刚要笑,就听姜宝琴喊人要把他撵出去。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识时务者为俊杰,常护立刻就伸长了手把荷包递到姜宝琴跟前,“郡主拿好。” 姜宝琴伸手接过荷包,打开看的时候常护已经从面跟前走过。 “前边左转。”姜宝琴提醒一句,常护头也不回的抬了抬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姜宝琴拿出金羽翎在手里把玩了会儿,琢磨着现在时间还早,自己收了东西自然也不好那么快回去,常护摆明了是有话跟周芋白说,她就‘坏人’当到底,出去转转买点常吃的糕点回来吧,谁叫她原本准备做‘好人’,可周芋白自己把金羽翎拱手给别人了呢?这便怪不了她了。 这般想着,姜宝琴已经把金羽翎装进了衣袖里,朝着外面走去了。 偌大的郡主府里常护走得很快,姜宝琴一走,周芋白就知道事情坏了,觉得自己靠姜宝琴良心发现护着自己还不如自己给自己想点办法,于是盯着姜宝琴院子里的歪脖子树以及高墙,周芋白动了歪心思。 只可惜,爬树她实在也不太擅长,常护到树底下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硬生生被困在树上动弹不得的周芋白。 常护抬头看她,围着树左右来回走了一圈,觉得周芋白被卡住这个位置分外微妙,她是怎么能把自己的腿拧在一起转不过来以至于下不了树的?常护觉得很费解,盯着一脸绝望不肯开口跟自己说话的周芋白看了会儿,很不厚道的笑出了声:“你这是干嘛呢?小姑奶奶。” 周芋白气得翻白眼:“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笑什么笑!再笑嘴给你缝起来!” 这威胁放在现在这个情况下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常护笑得腮帮子疼,觉得周芋白现在这个姿势真是绝了,一点儿要帮她下来的念头都没有,这丫头一旦沾了地就不好控制,指不定眨眼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他手上可没别的东西能再去贿赂别人了,就这么困着挺好的,小丫头动弹不得,只能乖乖听自己说了,不然就威胁她不帮她下来,这个可比她的话有震慑力多了。 只不过仰着脖子有点酸,他就勉强忍受一下吧。 “你跑什么呀?”常护冲她抬下巴,“我会吃人是吗?” 周芋白望天:“我忙着呢,才没那个功夫跟你耗!” 常护哦了一声,听上去也不失望:“那你现在还忙么?怎么,这树上藏了个小偷?周大捕快办公呢?” 周芋白咬牙,转脸瞪住常护:“树下就有个贼!有本事你放我下来,看我不把你逮到衙门里头去关到常大人亲自来提你!” 常护连忙双手交叠护住自己的胸口,表情夸张的往后退了一步:“我好怕怕啊,周大捕快要抓我,可得给个罪名吧?” “我东西呢?!你拿我东西,就得办你!” 常护摊手,一脸你奈我何的表情:“没了,本来是要还给你的,你自己跑到这儿来,被姜宝琴半路打劫走了。” “你!”周芋白气得快吐血,她追了一上午的小偷才找回来的金羽翎,他就这么给送了?!他到底是真的缺心眼还是故意来气她的?! 周芋白深吸口气,这下是彻底不跟常护说话了,自顾自的扶着树干,急得满头大汗,又开始琢磨自己该怎么落脚才能踩到下来的那个点。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脚别成这样了,尝试了好多办法,都下不来! 现在常护在这儿盯着,周芋白更着急,心里又气又急,抬手就给树干来了一拳。 疼,打完周芋白又后悔了,这树皮糙肉厚的,打它它也没感觉,真是伤敌一百自损一万的典型行为。 常护默默盯着无处发泄的周芋白,过了半响,突然对她伸出了手:“喂,你别折腾了,不逗你了,你跳下来吧,我接着你,有话跟你说。” 周芋白充耳不闻,不肯理他。 常护又继续往前靠:“喏,很近了,你跳吧,不会摔着的,我保证还不行吗?” 周芋白侧脸看了他一眼,常护的确是没笑了,眼神也正经几分,看他就这么举着手,周芋白咬了咬嘴唇又抬头看了眼这树。 罢了,靠自己是下不去了,姜宝琴回来要是看见她把自己困在树上,她当真是丢二回脸,她丢不起! 是以周芋白内心挣扎了片刻后,还是选择了下去。 她看一眼常护,恶狠狠道:“接好了!我要是摔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要负责嘛!我知道了!”常护咧嘴笑起来,刚正经了两秒,马上又不正经起来,“快跳!” 周芋白被他那句负责的话惊了一下,刚想骂他,结果身子转动太大,直接就扑了出去。 这和说好的跳不一样啊! 常护眼神一凌,心里咯噔了一下,身子往前垮了一步,还是稳稳当当的接住了掉下来的周芋白。 周芋白吓得惊魂未定,见真没摔着,又觉得有两份安心。 “周芋白。” 常护的声音突然在上方想起,周芋白还没抬头,就听见常护憋着笑的欠扁声音接着道:“你该不会是喜欢我了吧?” 被接住的人没了动静。 常护心想,不至于吧,平时看她挺大方的啊,承认喜欢姜承宇的时候不是挺爽快的么?难道是他还不够帅? 正想着,怀里的人突然发起抖来,常护刚想说别哭别哭,不至于不至于,下一秒周芋白的拳头就自下而上打在了常护的下巴上。 “姑奶奶我受够了!常护你成天脑子里在想屁吃!” 082、常家是有风骨的 这一拳打得可不轻,常护原本还在笑着,被突然打了一拳,还咬着自己舌头了,当下便捂住嘴往旁边一蹦三步远。 两人之间拉开了距离,常护说不出话,舌头咬破了,嘴里一股血腥味。 这人。。只是问她一句,干嘛这么大的反应! 周芋白刚才也只是情急的下意识反应,真伤着常护了又赶紧上前问他怎么样了。 见他一直捂着嘴,不好意思的看他:“很疼啊?我。。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突然说那么奇怪的话啊。” 常护翻个白眼,是他自作多情了,看这丫头对姜承宇的热情,要是真对自己有什么想法,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反应。 这般想着,常护拜了拜手,含糊道:“疼死了,我先回去了。” 问话没问到,还东西也没还上,这一天到底干嘛来了? 眼见着常护走远,周芋白本来还想喊他,可转念一想,喊他干嘛呢?方才不是躲他么? 等到院儿里只剩自己了,周芋白才回头看了一眼那棵歪脖子树,她为什么会步伐乱了导致自己上不去也下不来的?是因为心乱了么? 可。。心为什么会乱么? 是因为知道常护会来找自己么?她在逃避什么?她向来也不是爱逃避事情的人。 暂时没有答案,周芋白转念又想起自己的金羽翎来,就这般被姜宝琴拿去了,再想拿回来基本上是别想了,周芋白无语的看了眼天,总觉得。。自己坑了自己一把呢? 而离开兆华郡主府一脸郁闷回到常家的常护,一头钻进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便在床上趴下了。 舌头还是疼,疼得有些发麻。 刚才抱过周芋白,常护想,那丫头那真是沉。 想着想着,又觉得有些心烦,干脆闭眼睛睡觉算了。 常守是早就回来了的,两兄弟现在住在一个院儿里,伺候的下人说常护回房间就没动静了,想必是累着了所以睡了。 常守颔首示意自己晓得,他此时坐在书房里面色凝重的看着刚刚从大伯那里拿到的家书。 这封书信很厚,上面写的是‘常守常护亲启’,因为专门写明了是给他们兄弟两人的,所以常深远也没有拆开来看过。 常护半响也没回来,常守盯着桌上的书信,觉得自己父亲不像是会写那么厚的信件的人,直觉告诉他这信有些古怪,便先打开了看了。 果然。 这封信壳的确是常淮阳写的,但里面装的,是另一封信,已经拆过,然后信纸又折回去装回信封,常淮阳的亲笔信薄薄一张附在那旧信的表面上,用新的信封装好了一并送来的,所以才这般厚。 而里面那个拆开过的信壳上是非常娟秀的字迹。 常守认得这字,是常暖写的。 刚嫁过去的时候,常暖还常常往家里写信,但最近一年却写得很少了,最近的一次信件往来便是半年前告知她已经身怀四月身孕的事情,现在算来,应该是刚出月子。 这信太厚了,姐姐说话一向简洁,性子也从不啰嗦,家书从来都是问候和分享,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写出这样厚厚一摞信件来?! 且信件是先到川渝再转到帝上京的,姐姐身在朗州,也就是说这封信应当是在两个月以前,也就是快要临盆的时候寄出来的。 常守心里不安,也等不得常护回来了,先看了父亲的附信,上面简单写了两句话。 一是说他支持常暖的决定,第二句便直接道让常守常护前往朗州去接人。 常淮阳的态度非常的强硬坚决,印象中总是老好人笑呵呵的父亲从来没有用过这般简短却严厉的词句,常守第一反应便是,朗州出事了。 姐姐受委屈了。 可,孩子刚刚落地,这些年姐姐和大姐夫的感情也没听说有什么大问题,怎么会突然这样? 常守展开信件仔细看过,越看脸色越阴沉,听到常护回来了,都没有什么反应,等到他全部看完后,一向温润的常守也是眼中带上了怒意,直接一拳锤在了桌子上,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会让他们即刻便去接回常暖了。 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稍微平复下来一些情绪之后,常守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 静坐着心里面有了盘算之后,才拿起信件起身,准备去房里找常护说这件事情。 常护是冲动性子,他自然不能也头脑发热的过去,所以稍微冷静下来一些之后,常守才敲响了常护的房门。 常护没睡得着,闭着眼睛正养神,听见常守喊他,揉了揉头发起来开门:“怎么了?” 常守走进屋里,回身把门关上。 “哥,你干嘛啊?”常护不明所以,常守这严肃样子,是要跟他说什么?可。。常护跟着常守往桌边走,“哥,我可没闯祸啊,我真没闯祸,我还被打了呢!你瞧。。”说着,还把舌头伸出来给常守看,一脸委屈,“我舌头都肿了,疼死我了。” 常守坐下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抬眸看常护:“坐。” “哦。”常护看一眼常守,估摸着不是要训他的事,乖乖坐下了,“到底怎么了?” “看看这个。”常守把信推到常护面前,“看完别急着生气,先看吧。” 别生气? 常护一脸懵,拿起信封看了一眼便摸里边的东西:“爹给咱们写信了?他骂我了?我肯定不跟他生气。。” 话还没说完,又看见摸出来的另一个信封,以及没抓稳,晃晃荡荡落到了脚边的那张薄纸。 “姐的信?”常护楞了一下,弯腰把地上的纸捡起来,打开看了一眼,微微皱眉,“姐出事了?!” 还没看信呢,他语气就已经要打人了。 常守适当的冷静开口:“看看信吧,信里面说得很清楚,等你看完了,再跟你说计划。” “哥你已经有计划了?”常护皱着眉拿出厚厚的信纸展开来读,听到常守已经心中有谱之后,脸色才稍微好看点。 这信的确是常暖两个多月以前亲手写下来的,事情的经过很长,所以篇幅也很长,但通篇看下来,常暖的语气都仿佛是一个极端理智的旁观者在述说这件事情一般,并没有代入太多的个人感情,更没有任何伤春悲秋,怨天尤人的用句,她只是陈述了一下她这段失败的婚姻而已。 事情要从两年前常暖的丈夫郑鹤年考取了功名,做上了朗州的通判开始说起。 郑鹤年原本是汉县的一个秀才,家境并不好,供他读书基本已经耗尽了多余的钱财。 但郑鹤年这个人,是有些文人的骨气的,虽然家境不怎么样,但心善又有德行,当时在汉县的一间私塾里边当教书先生补贴家用,闲暇时候也帮人写写家书,也算体谅家中老母亲独自把他拉扯长大的辛苦,未曾因为落榜不中而自暴自弃过,反倒是愈发图强。 常暖注意到他,是因为总看见他在自家的府门口就着悬挂的灯笼看书。 家里烧蜡开销太大的,所以郑鹤年才想到的这个法子。 他坐的地方很远,只能借到微末的光亮,那时候秋末冬初正是寒风吹得厉害的时候,冻得直哆嗦也不肯挪地方,这才引起了书香世家常暖的注意。 这般刻苦念书,也算是难得。 是以常暖让丫鬟送了他一筐蜡烛和一身御寒的冬衣,虽然郑鹤年没有见到常暖的面,但手里拿着的东西足以让郑鹤年对这位好心的小姐产生了好感。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第二日的时候,常暖的轿子就被郑鹤年拦下来了。 他不知道在这儿等了多久,常暖撩起帘子看他的时候,他脸都吹得通红了,见常暖看他,赶紧把自己手里的一筐豆子递上前来。 他说:“常小姐,谢谢你的蜡烛和冬衣,这筐豆子是我家保存得最好的粮食了,请常小姐收下吧。” 他举着篮筐,认真又忐忑的样子实在是滑稽极了。 这样的豆子常府里面要几麻袋都有,常暖原本想说举手帮忙而已,可转念想想,哪怕是个穷书生,也晓得礼尚往来,知恩图报,她又何必伤了人家的自尊心呢? 当下便让丫鬟收了。 放下帘子从郑鹤年身边过的时候,常暖听见郑鹤年大声的喊道:“常小姐!我叫郑鹤年!我一定会考上功名的!” 常暖低头拉拢身上的披肩,浅笑起来。 后来,郑鹤年总是会出现在她身边,他读的书还算多,两人也能聊得到一块儿去,常有郑鹤年不太懂的东西时,常暖就会找些书拿给他看,几日后他就会眼睛亮晶晶的把书还给她,津津有味的同她讲这书里他读到的精妙之处。 久而久之,常暖便动心了。 她从不怀疑郑鹤年的才华,他只是怀才不遇而已,常暖坚信,有一天,他是一定能够高中的。 而常家从来也不是趋炎附势的家族,常淮阳见过郑鹤年几次,知道常暖喜欢,这门婚事便定了下来。 那会郑鹤年的娘非常喜欢常暖,觉得她是县令的千金,自己家的儿子不过是个穷秀才,何德何能让常暖看上了,头一回到常府来的时候,他娘真是看哪儿都是稀奇的,连声感叹。 等到谈聘礼之时,他娘明显面露难色,家里面能拿出手的东西她都拿出来了,可是跟常淮阳列出来的嫁妆比起来,实在是十分之一的比不上。 常暖说,看中的是心意,身外之物再多,也不比一颗真心来得要紧。 郑鹤年的娘拿出来了她能给的所有,便算是尽了心意。 常暖就这般嫁了。 而事实证明,常暖的眼光一点都没有错,郑鹤年的确是非常有潜力的,两年前,他考取了功名,一朝官服加身,便往朗州去上任了。 朗州的通判府邸,可比汉县的小小县令府大多了。 朗州的地境,更不是汉县能比的。 以前在汉县的时候,郑鹤年的娘对常暖那叫一个关心备至,寒嘘问暖,生怕哪里苦了常暖,委屈了常暖,是以常暖和郑夫人的婆媳关系一直都很和谐。 到了朗州后,不少人都来讨好这位新上任的通判,免不了带着郑老夫人四处转悠。 府邸大了,地境大了,眼界和心性也就大了。 一辈子辛辛苦苦的农妇人,突然穿上了华服,戴上了漂亮的首饰,突然看见了高楼大厦,突然看见了繁华街市,郑夫人的心气儿,顺了,郑夫人的心思,飘了。 她儿子出息了。 这么大的院落里,好多的下人伺候着她,她再也不用干活,不用勒紧了钱袋子。 不用。。觉得低了常暖一头了。 当年常暖低嫁,郑夫人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疙瘩的,可又放不下常县令这么个香饽饽,到底是县令,对那时候的郑夫人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官儿了。 她是想着,有个当官的老丈人,总归是能帮衬自己儿子一些的。 谁知道眨眼的功夫,他儿子的官儿居然做了那么大了,区区一个县令,哪里还放在眼里,她专程问过了,通判可比县令官大了好几倍呢。 这下,常暖不再是低嫁了,她是高攀了!高攀她儿子了! 她养出来的儿子,争气,而常暖当年不过是运气好,偏生嫁了她的儿子,如今这样好的福气,都是因为她辛辛苦苦的把儿子养育长大了!如今常暖才能享受到这样好的福气,否则没有她这个娘的话,哪里来的郑鹤年这么优秀的儿子?! 心气儿高起来的郑夫人,渐渐的,就看常暖不那么顺眼了。 想吃糕点了,要使唤她儿子去买来。 觉得热了,要她儿子给她扇风。 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样样花的她儿子的钱。 她早些年的那些嫁妆早就已经过时了,不好看了,也不值钱了,不是现在流行的款式了,她这样心安理得花她儿子的钱,那她儿子哪里还能攒下钱来?! 她都听人说了,这官场上要应酬花销的地方可多得很了,以后还能不能升官到帝上京去,全部都要看现在人际关系打点得好不好,万一有什么机会,人家才肯告诉消息给你,推你一把。 可照着常暖这样,郑鹤年哪里还有闲暇时间和钱去打拼他的未来? 心头不舒服的郑夫人,终于憋不住跟常暖开了口,她没读过书,笨嘴拙舌的,常暖倒是聪慧,一听就懂了郑夫人的意思,常暖笑着告诉她官场不是这样的,结交党羽,不如清廉为官来得实在。 郑夫人却觉得常暖还跟她摆县令女儿的架子,大家都是妇道人家,官场什么样她不知道,常暖自然也不知道,凭什么教训她? 心头有气的郑夫人便开始有一出没一出的给常暖使绊子,在郑鹤年面前哭诉自己养大他的不容易,久而久之,原本好好的夫妻感情,终于是因为争执而有了裂痕。 眼见着郑鹤年不再把那么多的心思花在常暖的身上,郑夫人才高兴了,觉得自己赢了,自己的儿子到底还是向着自己的。 心头的气儿顺了。 原本这样也没什么,日子到底还是能过的,可一年多前的时候,常暖有孕了。 她和郑鹤年成婚多年,一直盼着能有个孩子,这下终于有了,常暖和郑鹤年之间的感情又因为这个孩子渐渐好起来。 就在常暖身孕三个月的时候,郑夫人看上了朗州富商的小女儿。 那小女儿是喜欢郑鹤年的,常常往府上来,年纪轻轻心思深得很,常暖不喜欢她,便也对她淡淡的,可那小女儿很会讨郑夫人的欢心,原本郑夫人就在早年间心里装着对常暖的疙瘩,如今看着眼前这个乖巧嘴甜的小姑娘,心里便起了别的念头。 这事儿她是瞒着常暖和郑鹤年跟那富商家定下来的。 说是要让郑鹤年娶了那富商的小女儿做平妻。 富商想有官家依靠,郑夫人完全是看上了那富商的钱,娶了他家的女儿,便不愁官场上的打点了。 这事定下来后,郑夫人便安排郑鹤年跟那小姑娘见了面,把事情说了,郑鹤年一听便怒了,当即不肯,拽了他娘就要去退了这事。 可他娘哪儿肯?眼见着这样的大好事就要成了,只要郑鹤年同意,有了钱财打点,往后到帝上京去还远么?! 郑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当即就跳了湖,吓得郑鹤年再不敢逼着他娘到富商家里去。 之后两人一直僵持着,直到常暖快八个月身孕的时候,郑夫人又演了出苦肉计,这回直接下了药,把郑鹤年和那姑娘锁进屋子,强行生米煮成熟饭了。 等常暖晓得这事的时候,郑鹤年和那姑娘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这门亲事算是彻底赖不掉了。 而那富商的小女儿还不是嫡女,只是个妾室所出,就这般博了个官家的亲事,郑夫人还尤为不知廉耻的觉得自己赚大了,在常暖跟前说话的时候完全一副你帮不了我儿子,我找人帮他难道有错吗的嚣张嘴脸。 当天便气得常暖险些早产,好在她到底是心性坚韧之人,大夫来过之后稳住了胎儿,郑夫人被赶出去还不知道收敛,嚷嚷着常暖反正是已经要生了,孩子落定,还是早点看开,这事儿反正已经改不了了。 郑鹤年正跪着认错呢,郑夫人要不嚷嚷这几句,指不定常暖还想不到那么极端的一步,她这么一说,常暖算是彻底的下了决心。 既然郑鹤年和那富商女儿的事改不了了,那么她常家的事,偏要改给她看看! 那大半月的时间,常暖都没有再见郑鹤年,任凭他如何的恳请,常暖都没再打开过房门。 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幸好还有孩子支撑着她未曾崩溃,那么多年的夫妻感情,她不是不记得的,要她一下全都舍下。。也难。 可再难,也必须要舍下! 否则这一次妥协让步,只会让郑夫人更加放肆挑衅她的底线! 如今就舍不下,等到孩子大些了,更难了。。。 这半个月,对常暖来说简直就是煎熬,她还记得这孩子刚怀上的时候因为她体质的原因,大夫还怕保不下来,战战兢兢熬过了头三个月,她还曾欢欢喜喜的写信回家告诉父亲和弟弟们这个好消息。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天翻地覆。 当初和郑鹤年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还历历在目,她甚至会想,如果郑鹤年没有考取功名,她们一直在汉县,是不是就能够幸福快乐的一直在一起? 明明才成婚几年而已,她竟然已经开始说从前的那些话了。 这件事情,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怪郑鹤年她娘还是应该怪郑鹤年,亦或是应该怪她自己,但有些裂痕破碎开了,她知道,永生永世都是没有办法弥补的了。 没有这个,也会有下一个,只要她娘的心不满足,这些事情就会如影随形的跟随着她,往后不知道还有多少的女人以能够帮上郑鹤年为名被她带进府来。 年少时候读书的时候,常暖就说过,她一定要与自己的丈夫一心一意,白头偕老。 如今既然没了一心一意,那么白头偕老。。也就不必了。 快要生产前,常暖终于定下了决心,她写下了这封厚厚的信件,把事情完整的陈述给了远方的亲人,她打开了房门,不再避讳任何人,因为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是谁来跟她说什么,她都已经无所谓了。 她只想把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把自己的身子养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她不再因为任何人的任何话而动怒,她真正的放下了,这里的事情,以后都跟她没有任何的关系,她只看着自己的孩子,就够了。 因为她知道,不管是父亲还是弟弟们,在看到她这封信的时候,一定会马不停蹄的前来接她。 接她和她的孩子,回家去。 因为常家的每一个人,都有着郑夫人所不能理解和拥有的风骨。 常家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常暖绝不会丢了。 所以,她要和离。 她要回家。 083、装什么大王八 常护看完信,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就开始骂:“郑家这个王八羔子!亏我以前还觉得他人不错!考上功名了不起了是吗?!他这个老娘也是个挨千刀的!气死我了!我家嫡亲的姐姐,正经姑娘家,比不得个商贾妾室所出的女儿?!以前爹还说什么。。别拿京里边大伯的官职说事儿,免得给那个王八羔子压力!看看,看看,出事了吧?!他娘就是个鼠目寸光的东西!当初就该让他们知道帝上京里我大伯是谁!还想到帝上京来做官儿?!我呸!他要是真来了!小爷我掀了他家房顶!炸了他的茅厕!让他出门都一身屎味儿。。” 常护骂得停不下来,在屋子里气得直转悠,指天指地的挥手上的信纸。 “咱爹离不得县衙!离不得汉县,这事儿我瞧着成,咱哥俩往朗州走一趟!什么狗屁通判!上门就先打他个狗啃地满地找牙!他娘也别想跑!捆了给我姐姐磕头认罪!再把当年的嫁妆如数赔给咱们家!和离书上更要写明白这家人是多么的无耻不要脸!这事儿才能算了了!”常护说着火就要烧到天灵盖上,他走到常守跟前,双手往桌上一拍,“哥!快走吧!咱们现在就动身!我是一刻都等不了了,我恨不能下一秒就踢爆郑家那个王八羔子的狗头!” 常守伸手把常护手里的信纸拽过来,仔细折好装回去以后,拍了拍常护的胳膊:“就我们两个去?” “对啊!”常护半点没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妥。 “那是朗州,不是川渝,更不是帝京,咱们只去两个人,就想要大闹通判府,你觉得是我们捆了郑鹤年的几率大,还是郑鹤年把我们踢出来的几率大?”常守冷静的同常护分析,装好信后,还放回了自己的衣袖中,这才抬脸看他。 常护琢磨了一下:“好像。。他人手是要多些,不过我能一个打十个!” “朗州衙门里的人,可都不止十个。”常守叹口气摇摇头,他当然也心急,恨不能现在就跑到朗州去。 但若是就这么莽撞去了,很可能根本就帮不到常暖,反倒会弄巧成拙,先掉了常家的气焰。 所以既然决定要去了,就必须要准备充分的去!气势做足了去! 去了以后,不仅仅是要把常暖接走,更要让郑家一个不字都不敢说的把人接走! 如此一来,光凭他们兄弟二人,如今是做不到这般的。 万幸的是,帝上京中有大伯,也有朋友,众人相助,风风光光的把阿姐请回帝上京来! 常护听常守这么说,也觉得很有道理,他们总不能去了以后输人又输阵吧,稍微耽搁几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见常护终于冷静下来,常守站起身来:“这事还需请大伯再替我们拿拿主意,我去见大伯,你先在屋里等我,待会儿回来以后再说。” 常护乖乖点头,见常守开门出去了,又坐回到桌边撑着脑袋等着。 原本还是一副乖巧的样子,坐了会儿之后,身上就开始痒了,他从小就是坐不住的,等人更是心里难受,但是常守说了让他等着,常护也不敢乱跑。 毕竟他家二哥平日里虽然好说话,但遇上正事的时候一点儿也马虎,更是不允许身边的人出什么差错。 若是平时,常护早就溜出去玩儿了,常守回来即便见不到他人,晚上训两句也就罢了。 可现在是事关阿姐,常护坐不住也得坐着,给自己倒了杯茶,放在嘴边嘬着玩儿。 好在常守也没去太久,回来的时候明显脸色好看不少,一进屋,常护便蹦起来给他拉凳子,让他坐下说话:“怎么样?大伯怎么说?” “大伯说,常家一体,自当共荣辱,这件事情不仅要办,还要大办,原本也就是家事,闹大一点也没关系,说这事儿让常思安跟着咱们一块儿去,领了常家家奴和高轿,务必把人给带回来。”常守说完这话,又道,“大伯还说了,年轻人有些热血是没什么的,只要事情没有闹得太过,都能含糊过去,只是此事切莫牵连到旁人,家事自家断,皇上也不好说什么,若是牵扯到了旁人,恐怕会被诸多诟病了。” 常护连连点头:“大伯说得对,原本也就是咱们自家的事情,我们到郑家去瞧我姐姐,无可厚非,常思安去了更好,皇上体恤,让他在帝上京过了年再离京赴任,如今倒是帮了大忙了,我可太想看郑鹤年她娘知道我大伯官职何许时候的表情了!让她心气傲!好好的官宦世家给她做亲家不知道珍惜,非要自贬身价去讨好商贾之女!让她哭!让她悔!最好是肠子都悔青才解气!” 督察院御史的嫡公子! 常守明年考取功名之后,更是留任京官的后起之秀! 早就该到郑鹤年面前去显摆显摆了!免得他娘总觉得常家就是小小县令,配不上她家那位大人! 这场景,光是想想就痛快! 得了常深远的支持,常护从头到尾都舒服。 不过临走之前,常深远还是忧心忡忡的叮嘱了常护一句,护着姐姐没错,但是千万不能随便动手打人! 更不能一时气愤起来就把人打趴下了! 且不说郑鹤年好歹也是朝廷任命的官员,就说他那个年迈的老母亲,真被常护打了的话,说出去该是什么难听的名声?! 常家少爷殴打五旬老太? 不合适,过于不合适。 到时候有理都变得没理了! 在常护再三保证,再三发誓的情况下,常深远怀揣着深深的担忧和怀疑,姑且信常护一分,叮嘱完他,还不忘了跟常思安和常守再仔仔细细说一遍。 一旦常护有什么暴力苗头,一定给他拦下来! 有了这两人的保证,常深远才觉得宽心了两分。 常家的一世英名呐。 迟早毁在常护这个小王八蛋的手里。 这个到处闯祸的小王八蛋终于是要去干点正事了,常深远内心五味陈杂,抬手跟浩浩荡荡的队伍告别,转身的时候长松了一口气,这下至少能安静两个月了。 一路奔波赶路,常护一直催促着喊口号,什么早到一日,姐姐就能早一天脱离苦海!奔向幸福生活! 或者是打倒郑家负心汉,捍卫姐姐利益! 吵得常思安恨不得把他嘴切下来喂猪! 因为常护的快速赶路,常思安这一路是吐得神志不清,一群人仅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赶到了朗州的地境。 进城前,常护终于良心发现,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让常思安在城外的客栈里面舒舒服服的睡了个好觉,吃了顿好饭,精神头也恢复了不少。 第二日城门一开,休整好的一群人便浩浩荡荡朝着城里面进发了! 常护骑着马,常守和常思安坐在马车之中,乍一看上去,像极了是哪家的官老爷出行,因为朗州没见过这样的马车纹饰,街上不少人都跟着围观,想看看这般质朴大气的官家马车是要到哪家去,最后,队伍停在通判府前的时候,不少人才开始窃窃私语。 “原来是找通判大人的,挂不得了。” “不知道是哪里的官家?瞧着倒是有些气派。” “我瞧像是帝上京来的,这纹路我从前见过,帝上京里头的大官儿,都爱这种纹路,说是什么。。低调却又不失沉稳!” 身后一群人叽叽喳喳个不停,常护都没理,翻身下马之后,撩起马车帘子道:“哥,我去叫门,你们现在马车上等会儿,让郑鹤年那王八羔子出来亲自接咱们!咱们来得突然,他肯定措手不及!等着啊。。” 说完,清了声嗓子,理了理衣领,余光瞄几眼围观的百姓。 很好,都被他的帅气完美吸引住了。 常护很满意,昂首跨步朝着通判府走去的时候,觉得自己脚下生风,简直就是万众焦点。 引领万众目光的常护刚到门边,就被门口的小厮拦下来了。 “你谁啊?找谁的?这里是通判府你不知道啊?”门口的小厮很嚣张,穿着一身黑紫黑紫的衣裳,衬得他这个人的面色看上去便印堂发黑。 常护抬手摸了摸下巴,哦了一声:“通判府啊?很了不起么?” 可能是常护的表情太贱太欠扁了,语气里又透着对通判府的极端看不起和不屑,那个小厮啧了一声,一直以为身为通判府小厮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打击。 他显然没有听见隔着老远的乡邻们方才说的话是什么,也不认得门口听着的马车和轿子到底有什么讲究,他当着常护的面撸了撸自己的袖子,被寒风吹得一哆嗦,又把袖子放回去,皱眉道:“你谁啊你?!再口出狂言的话,别怪我把你打出去啊!” 嚯,还挺凶。 常护缩了缩脖子,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位扬言要揍他的小厮。 个头没他高,大概在他鼻子这一截的位置,所以说话的时候他得仰视常护,然后用一种鹌鹑般摇头晃脑的姿势叉腰龇牙。 身板不够结实,抗寒能力也不大好,看上去壮也完全只是因为衣裳够厚的缘故。 常护算了一下,这样的小厮。。他一口气就能打翻二十个。 大伯说,不许打郑鹤年,因为他有官职,不能打郑鹤年的娘,因为她年纪大,可没说不能打郑鹤年管教得不好的小厮,这货那么嚣张,满脸写着欠扁,还扬言要揍他,把他赶出去,常护拍拍心口,在心里默念:我好怕啊,我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才动手的,可别怪我。 那小厮见常护杵着不动,提了棍子要上来,正好常护心里的话默念完,顺手就握住了棍子的另一端,突然诡异的对他笑起来:“哎哟,武器都给我准备好了?那多不好意思。” 他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行动上可半点没觉得哪里不好意思。 那小厮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手上的棍子就已经被常护夺了过来,随后他只看见常护咧嘴笑出来一排白森森的牙齿,之后那棍子。。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常护倒是留手了,没朝死里打,但这人杀猪般的叫声还是颇有穿透力。 常守一听这声儿便撩起帘子来看,果然。。常护心里憋着火上门来,不闹出点动静是不肯安分的了。 这样也好,免了他还要去通传,不多时,郑鹤年就亲自出来了。 常护背对着他,他还没看出来这是谁,毕竟多年都没有见了,彼此之间的印象都生分不少。 “何人放肆?!”做了两年通判,为官的气势郑鹤年还是拿得出来几分的。 只可惜,他这气势十足的一声吼,并没让常护立刻住手,那小厮还想喊大人救命,又被常护几棍子打下来,算是老实了。 打完,常护才扛着棍子歪过头,对着郑鹤年抬了抬下巴:“哟,姐夫亲自来了啊,你这下人实在太不懂规矩了,所以我帮你教训教训,免得以后真得罪了什么大官人,他自己死了不足惜,还得牵连姐夫你,就不对了,姐夫你说是不是?” 郑鹤年一口气噎住还没说出来,常护又把棍子一扔,拍了拍手:“不客气不客气,不用谢我!” 谁要谢你了?! 郑鹤年又噎住一口气,好半响才深吸口气缓过劲儿来,还没说话,常护又侧过身,大力的在郑鹤年背上重拍了几下:“我哥也来了!就在马车上呢!哎呀不用亲自迎接不用亲自迎接,你看看,一家人,你整得那么客气干什么。” 说着,大手一推,就推着被他拍得剧烈咳嗽的郑鹤年往马车边去了。 被常护赶鸭子上架似的推过来的郑鹤年还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常守先从马车上下来,郑鹤年正要跟他说话,就见马车上又下来一个人。 这人郑鹤年没见过,楞了一下,问道:“这位是?” 常护咧嘴笑,笑得假得很:“你还不认识吧?不认识就对了,这不是专程带来给你看看的么?这位是我表弟,常思安。” 郑鹤年颔首,没太重视,转身刚要和常守说话,常护一个大喘气,又道:“他爹是督察院御史,帝上京常家那个,也是我大伯。” 这下是真呛着了。 郑鹤年捂嘴咳嗽半响,震惊的抬头:“大伯?你爹还有个哥?!” 常护笑得更假一些:“有啊,怎么,县令不能有当御史的哥哥啊?” 郑鹤年连忙摇头说不是,再跟常思安说话的时候,都透了两分客气。 在外头说话不便,郑鹤年让人把马车都安排下去后,看了一眼常护招呼着跟上一起进去的不知道是家丁还是打手的人,他们专程带这么多人过来干什么? 常护像是郑鹤年肚子里面的蛔虫一样,看他望过来,立刻就道:“这不是久了没走动,我和我哥到了帝上京以后就想着都是自家亲戚,怎么着也要带表弟来看看姐姐不是?再说了,姐姐刚刚生了孩子,眼瞧着我家表弟也要离京赴任了,恐怕就这一次机会能见见了,下回再碰面,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去了,不过你是知道的,帝上京家大业大的,规矩也多,出门必须带这么多人护着!拦都拦不住!” 郑鹤年干笑了两声,不好再说什么,领着一群人往里面走。 干干净净没几分钟,又听常护道:“我姐姐呢?如今可还好么?” 郑鹤年应道:“好,她一切都好。” 常护猛地握紧了拳头,险些因为郑鹤年这话给他一拳。 不过他忍住了,那个老太太的变脸他还没看呢! 都这个时候了,看你们还怎么装大王八! 这般想着,常护的气才终于顺了点,到了大堂里面坐下后,光是站在他们三人身后的家丁就足足挤满了空间。 郑鹤年独自坐在对面,咽了口口水,这段时间常暖情绪很好,不哭不闹,成天看着开开心心的,想必是已经消气想开了,所以郑鹤年完全没有想到常护他们此行过来究竟是干什么来的,更不知道常暖早就已经寄了信出去,是下定决心要离开了才这般释怀。 他倒是晓得常护一直是这般张狂性子,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大难临头了。 坐下来之后,常护便不说话了。 他主要是负责张狂及膈应人,真要说事儿,还得常守来。 不过常守还没开口说要见见常暖,外头突然就进来了个老太太。 大半得甚是艳丽,比小姑娘还穿红戴绿得厉害,常护睁大瞪圆了眼睛,要不是郑鹤年喊了一声娘,谁跟他说这是当年汉县那个老实巴交的农妇人,常护都是笑掉大牙说那人眼瞎了。 如今看来,眼瞎了的人恐怕是他。 “我的天。。”常护看了几眼便抬手捂住眼睛靠在凳子上轻揉。 郑夫人这两年算是使劲把自己之前大半辈子都没享受过的东西全部享受了一遍,因为要享受的实在太多了,她也不嫌重,什么首饰镶金戴银看着贵重,就往头上插,往耳朵上挂,往脖子上的戴,常护看着都替她脖子疼。 除此之外,手上每根手指都戴满了戒指,玉镯更是一手一只样式光泽都不同的。 她身上裹着裘衣,看上去像是赤狐皮的,虽然不算什么太贵重的东西,但是对于郑夫人来说,已经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了。 郑鹤年搀扶她坐下后,常护才睁开眼睛,适应了一点郑夫人这清奇的装扮。 她做了几十年的农妇,这两年却学起来要做贵妇人了,只可惜,上了年岁,脑子总是跟不上,学也学得不伦不类,不像常暖这样从小将养出来的闺秀,举手抬足间皆是教养和气质,郑夫人这坐姿别扭,喝茶的手势别扭,她一开口说话,就连腔调,都故意掐着嗓子学人家黄鹂鸟儿般清脆的声调。 常护没忍住,喝到嘴里的茶又喷回茶盏里。 这属实像村口那只老得叫不动的大公鸡。 郑夫人瞪了常护一眼,在她的记忆里,常守常护以及常暖,都只是汉县小小县令的孩子。 他们现在跑上门来干什么?郑夫人可不乐意家里再住几个闲人,光是一个常暖,就已经很花钱了!更何况还生了个小的! 不过。。郑夫人看一眼常思安,这人倒是从来都没见过。 见郑夫人注意到常思安了,常护乐了,茶也不喝了,放在一边,这会儿郑鹤年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把方才从常护那里听来的话告诉郑夫人,得亏郑夫人争气,开口就奔着常思安去:“这是谁啊?你们两个来就算了,怎么。。怎么还带这么些人来呢?!县上吃不起饭了?!通判府可也养不起那么多人的啊!” 常护忍住笑,见郑鹤年尴尬的拽了他娘要说话,立马站起身来大声开口:“哎哟!这不是郑大娘吗!如此打扮,我可是一点儿没认出来!这两年过得可真好,您瞧瞧,这面色,这身段,可算是享福了。” 郑夫人被常护一惊一乍的唬得一愣,胸无点墨,听不懂常护嘲讽自己,还笑起来,拉了拉自己的裘衣:“是吗?我也觉得挺好的。。” 话未说完,常护就把她拉了起来,领到了常思安跟前:“郑大娘,你好好瞧瞧,这是谁?” 郑夫人懵了,听这口气,好像她应该认识似的呢? 是以。。蒙圈的郑夫人当真就认认真真的打量起常思安来,用她并不怎么灵光的脑子使劲想了很久后,迟疑的摇了摇头:“我。。我不认识他啊。” 中间郑鹤年无数次试图上前插话,都被常守给拦下来了。 常护听郑夫人回答,立马道:“您当然不认识啊,这不是专程带来给您瞧瞧么?” 郑夫人哦了一声点点头,觉得有点不对,还没琢磨明白是哪里不对,常护又大声道:“郑大娘,您可要记好了,这位的身份可不得了!” 郑夫人又愣住,连连点头。 常护咧嘴一笑,拍了拍常思安的肩膀:“我表弟,他爹是督察院御史,也是我大伯。”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害不害怕? 084、没听清你说什么 郑夫人果然瞪大了眼睛,左看看常护,又看看常思安,显些咬了舌头:“你。。你弟?!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大一个弟弟?!” 常护咧嘴笑:“我还有比这还大一个伯呢,郑大娘你不太懂都察院御史是个什么官职吧?我跟你说啊,就是若大的帝上京里都能排的上号的大官儿,还是不太懂吧?就是经常在皇上跟前转悠那种,懂了吧?” 懂了,郑夫人显然是懂了,常护眼疾手快拽住郑夫人的胳膊让她能站稳身形,郑夫人显然是被吓唬住了,郎州通判再威风,也是见不到天子的,常护口中那位都察院御史却常常都能见着皇上,身份如何,啥子都清楚。 她腿有点软,被常护撑住了才使上劲重新站稳,再同常思安说话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尴尬的笑意:“原来。。原来是督。。督察公子,我方才那都是胡乱说话的,你可千万别往心里面去!” 常思安坐下来后一句话都没说,他无奈的看一眼常护,出发前常护和常守就跟他说了,他去了以后只管往那儿一坐把架子身份摆足了就行了,其他的戏他们兄弟两个来唱就绰绰有余。 常思安一路看过来,常守根本就没有发挥的空间!常护这个人真的是天生贱样,这出戏他唱起来可以一个人演好几个角儿,个个恨得人牙痒痒,欠的要死。 可。。今天常护这么贱,常思安看得很开心,比恶心人这一点上,常护认第二,可没人敢认第一。 常思安微微颔首,一副高冷模样,郑夫人是一点儿没觉得气氛尴尬,见常思安搭理自己了,立马就心头顺畅以为他不跟自己计较了,推开常护的手快步到对面拉过郑鹤年便过来了:“那个。。思安啊,这是你堂姐夫,你快认认,大家都是一家人,从前怎么都没听过也没走动过呢?不过没事,我家鹤年往后肯定也是能到帝上京去做官儿的!往后互相帮忙的地方可多得很呐!” 郑鹤年到底还是有两分羞耻心的,他拽住手舞足蹈还要继续跟常思安套近乎的郑夫人,压低了声音让她别说了赶紧坐回去,人家赶着过来又不是来见他的! 好不容易把郑夫人哄走了,郑鹤年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们要来也不早说一声,你看。。府上也没准备什么,今天便住下来吧,我让人去收拾。。” 常护环手看着郑夫人的精彩表现,冷漠眼神和轻视的笑意丝毫不加收敛。 当初郑鹤年虽然没钱没官,可在常护的印象中,郑鹤年还是有几分文人的风骨的。 如今连这点让常家看得上的东西都没有了,只剩下一身的愚孝谄媚,叫人轻看。 而郑夫人还因为自己被郑鹤年打断了话不高兴,听郑鹤年说人要住下来,刚才还闹着不行呢,此时立刻变了脸笑起来要说话。 还没说,常护就开口了:“住便不住了,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来看看我姐姐的,我姐姐生了孩子也没来信,家里惦记得很。” 郑鹤年闻言心虚的笑笑,那段时间正是郑夫人闹得厉害的时候,常暖伤心,又记挂着孩子,多半是没有那个功夫和心思写信的,而他更是两边都乱成一片不知所措,竟然也忘记了要写信的事情,是以常护说起这个,郑鹤年忙道:“应该的应该的,暖儿她也许久没有见家人了,我这就让她过来,她晓得你们来了,肯定高兴。” 说着就要让人去请。 常护听郑鹤年还这么假装亲密的唤他姐,真是想一口唾沫吐他脸上,郑夫人更是,说起他姐来,脸上似乎还有些不乐意了。 他们常家才是真的不乐意! “不必了,姐姐刚生了孩子操劳,小孩子也不好抱来抱去的吹了风,姐夫带路,直接往姐姐那里去就行了。”常护笑着开口,却并不是商量的口气,回头对常守和常思安抬了抬下巴,这就要朝后院走,“姐夫带路吧。” “这。。这不大好吧?”郑鹤年看一眼要跟着他们三个一块儿动的一大堆健壮家丁,“毕竟是。。是姑娘家,一下子去那么多男人。。不合规矩。” “就是,不合规矩!你们等着,我去喊她出来就是了!抱个孩子而已,几步路还能怎么了?又不要她抱着,屋里不有那么多下人伺候的么?”郑夫人皱眉,站起身来尖着嗓子道,“但是你,常护啊,你家里的事情怎么现在才说呢?!你大伯在帝上京里做那么大的官儿,你也不早些让帮衬着你姐夫些,如今做什么不要银子?可若有了人情脸面,那就不一样了,这样,你听郑大娘的,就现在这儿住下来,好好在郎州玩几天,然后啊。。。” 郑夫人还在滔滔不绝的说她儿子的前程,常暖的事在她嘴里就像是喊家里的阿猫阿狗把自己的崽子衔过来到主人家面前一样! 常护骤然寒了脸色,也失去了跟郑夫人和郑鹤年周旋的兴致。 这戏他演的差不多了,游戏也玩儿得差不多了,郑夫人既然敢在他们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么自然也敢听接下来他们要说的话! 常护不走了,他对着郑夫人冷笑了一声,转身就回去坐下了。 常护坐得极其嚣张,张开双臂瘫在椅子上翘着腿,抬眸道:“这府上,到底是我姐姐在做主母,还是你在做这个主母?!” 这话是直接问郑夫人的,半点脸面都不给,常守也没拦常护,方才的话他和常思安也听得清清楚楚,三人一块儿目光凌厉看向郑夫人的时候,郑夫人眼神闪躲,显然是吓着了:“我。。。我是她娘!这府上,我总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吧!” 常护龇牙笑:“说啊,从我们进门儿,你不就一直在说吗?!我姐姐辛苦怀孕生下孩子,怎么,到了你嘴巴里,好像我姐姐就只是吃了顿饭,喝了杯水那么简单的事了?!走几步路怎么了?!有人抱孩子便算是恩典了?!我尚且知道心疼我姐姐生育之苦,劳心之累,姐夫,你听着这般言语,可晓得心疼?!” 郑鹤年被常护问的一愣,下意识开口辩解:“我。。我自然是知道心疼她的!” 常护哦了一声,靠着椅背仰高头叹口气:“郑鹤年啊,我原以为,这天下的读书人,都应该是像我二哥哥这般,知书亦知礼,心怀天下事,懂得廉耻心,上不愧对祖宗圣贤,下不愧对家人良心,忠于朝廷,也尊重婚姻,我原以为,天下读书人都是可敬的,是有文人风骨的,是如同书中所写那般,不轻易折腰,不随便妥协,所以我啊,虽然自己是个读书不成器的,嘴上嚷着读书无用书生无用的人,可我心里。。打从心里,是敬佩着如我二哥哥这般真正的读书人的。” 常护的声音听上去特别的遗憾感慨,他这些话,琢磨了一路,如今真在这里坐着了,常护又觉得难过:“我以前也是真心把你当姐夫来看的,我们常家在汉县虽然只是一个县令,却也从来没有因为你郑鹤年只是个无功名的秀才轻看于你,苛待于你!这些并不仅仅只是因为我姐姐心悦你的缘故,更是因为那时候的我,我哥哥还有我爹,都看见了你的一片真心!真心这种东西,何其可贵?!” 常护长叹口气,坐正了身子:“可你弄丢了。” 说完,见郑鹤年涨红了脸想要狡辩却说不出话,又双手交叠撑住膝头道:“姐姐出嫁那天,我敬了你一杯酒,我说,若我姐姐喜欢,她过得好过得幸福,那么我祝你们白头偕老,若我姐姐心伤,她过得不好,那么我提刀接她回去,郑鹤年,你记得你当时的回答是什么吗?” 是绝不会让她因为两人的感情流泪。 许下誓言那一刻的真挚,常护不怀疑,只是誓言过期了而已。 但他的话,永不过期。 郑鹤年答不出常护的话,他当然也是聪明人,常护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如何不懂他们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他喃喃说你听我解释。 常护不听,他还是笑,抬了抬下巴:“我今天来,是来接我姐姐回家的,你有什么话,随我一块儿到我姐姐面前去说,只要我姐姐说不跟我走,我便还认你这个姐夫,若我姐姐说愿意跟我走,那么今日必须和离,一刻也不许耽搁,我这人脾气不好,跟你废话那么久,是因为你小爷我不说话克制的话现在恐怕已经把你打得你娘当场都不敢认了,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我是来通知你的,今天我姐要跟我走,你,还有那边那个老太太,谁敢跟我废一句话,小爷今天就拆了你这破庙,听懂了?” 常护脸上的表情不算凶狠,甚至都还挂着笑,但是郑鹤年还是不自觉的觉得身上发冷。 他是知道常护的,在汉县的时候就是霸王,去了金平城也是一样的招惹是非,他们哥俩素来是最维护常暖这个姐姐的,他说要把这儿拆了,郑鹤年一点儿都不怀疑,更何况,他们专门把常思安也带来了,说明什么?说明帝上京里面那位都察院御史是做好了给常护撑腰擦屁股的准备的! 有人做靠山,常护能把郎州闹个底朝天! 可郑夫人不清楚这些事情,她一听常护说要和离,着急了。 她之前不知道常家在帝上京里面还有这么个做大官的亲戚,方才还想呢,常家真是不厚道,早点儿不说这事,她要是早知道,肯定就不会去给他儿子找富商的女儿来帮衬了不是?! 如今常家这般势大,郑夫人哪里还肯和离,她往前来,大声道:“和离什么?!不许和离!我不同意!她刚生了孩子,和离了还能再嫁出去不成?!我们对她又不是不好!凭什么你们说和离就要和离?!” 常护笑了:“怎么,富商女儿不要了?” 郑夫人一愣,随后瞪眼道:“她给你们写信了?!你怎么骗人呢你?!” 常护哈哈大笑,觉得有趣:“我骗什么人了?我姐生的孩子是男是女我们确实不知,怎么骗你了?我只说不知道孩子的事,可没说不知道其他的事,如何叫骗你?!” 巧言诡辩上,十个郑夫人加在一起也不是常护的对手,更何况常家是有备而来,而郑家却措手不及。 郑夫人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常护接着怼话,连郑大娘三字都不喊了,觉得太过给她脸面:“知道为什么我刚才着重给你介绍常思安么?嗯?就是要你知道,我们常家从来不是软柿子任人拿捏,却也从来不仗势欺人,不靠这身份权势来看人,你如今是知道了常家权势,知道了常家不只是你所以为的小小县令,你哪里是对我姐姐好,哪里是舍不得我姐姐才不肯和离?你分明是舍不得常家这权势!舍不得原本到手的可以帮你儿子的助力白白没了罢了!我告诉你,今天你愿意不愿意都没有不要紧的,我们常家人从来不会主动惹事,但有人惹到了我们头上,我们也绝不怕事!” 郑鹤年上前一步护住被常护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的郑夫人,皱眉沉声道:“我们做了那么多年的亲家了,就不能好好说话么?凡事总有解决办法,何必要闹成这个样子?大家各退一步,行么?” 好好说话?解决办法?各退一步? 常护人都听笑了,他起身走到郑鹤年跟前,伸手拍了拍他:“郑鹤年啊,你要是早能像护着你娘这般强应的护着我姐,咱们是走不到这一步的,对了,忘了告诉你,常家的家训里,从来没有勉强凑合这个说法,这一步我们常家就不退了,要么你们退出,要么你就来试试,是你的脑袋硬,还是小爷的拳头硬。” 说完,不再看郑鹤年铁青的脸色,常护偏头,笑出一排白森森的牙来:“怎么样,是你带路,还是我自己逮个人领我过去?” 郑鹤年晓得话是说不通了的,当即拂袖,想让人带郑夫人下去休息,郑夫人却死也不肯非要跟着,郑鹤年无法,只能同郑夫人一起,出门带路。 一群人跟在郑鹤年身后,架势可谓是浩荡。 一路上不少下人都探头看过来,常护还腆着脸同人家漂亮的小丫鬟打招呼吹口哨,一副来游园观光的模样,搞得郑鹤年脸色更加难看。 到了常暖的院子里后,常守才回身吩咐那些家丁都在这里等候便是,常思安想了想,待会儿那场面肯定过于激烈,常护表演起来未免误伤了自己,还是决定就在院子里的桌边坐下等他们。 常守没勉强常思安,他跟到这里已经算是撑足了场面,常护率先撩起衣摆往里面走,一跨门槛儿就喊:“姐!” 常暖刚哄睡了孩子,正端着一碗汤在喝,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手上的动作立马顿了一下抬头看过去。 等到常护快步从外面进来撩起帘子来的时候,常暖才确信那声并不是自己的错觉,真的是常护他们到了! 常暖激动得站起身来,常护已经冲到了她面前乖乖站好,常暖握住他的胳膊细细查看,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猴性子,她刚开口说话,立刻就哽咽了。 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常暖为了保护自己等到常家来人,不得不把自己伪装起来,不生气,不吵不闹,更不与郑夫人她们发生任何的冲突,因为她清楚的明白自己一个弱女子,真要闹起来了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她如今不仅仅要保护自己,更要保护自己的孩子,所以她必须要隐忍下来。 可如今。。看见了家里人,这段时间以来的委屈,在有了靠山的瞬间,立马就崩塌了。 她抿紧嘴唇,眼泪刚刚掉下来就赶紧抬手擦去,常护心疼死了,在他心里,他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知书达理的人,这般好的人,被欺负成这个样子,他握紧了拳头,要不是常暖紧接着喊了一声守儿让他想起常深远的叮嘱,恐怕常护当即就要转身去揍郑鹤年那个王八蛋了! 常守是紧跟着进来的,常暖喊完,笑意刚绽放开,就看着了跟在后面进来的郑鹤年和郑夫人。 常暖立马便不笑了,只顾着拉着两个弟弟坐下,想问些什么,却又一下子不知道从何开口,还是常护嘴快,见常暖欲言又止,立马道:“姐,我想你了,爹也想你了,大伯他们都想你了,常思安也在外头等着呢,大伯怕你这里带着孩子东西多人手不够,还带了不少人一块儿过来,小种呢?让她收拾收拾东西,和离书我们都准备好了,咱们随时回家!” 小种是跟着常暖身边的小丫头,常护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就是当面告诉常暖,别怕,咱们家来了不少人,谁都不敢拦着! 常暖听常护说话才觉得心里堵着难受的石头被挪开了些,她抬头看郑鹤年,大概是想说些什么,可看见他娘站在那里,又觉得再说什么也是没有意义的了,便颔首道:“那便把和离书拿出来。。让他瞧瞧吧。” 郑夫人眼皮跳了一下,推搡郑鹤年见他没动静,趁着常守还没把和离书拿出来,赶忙冲上前去想要到常暖身边,被常护猛地站起身来挡住去处,他个子高,郑夫人才将将到他下巴的位置,常护挑眉,语气不善:“干什么?!” 郑夫人深吸口气,歪着身子露出张脸对常暖笑起来:“暖暖啊,从前有些事情是娘做的不对,你看,你和鹤年都在一起过了那么久了,孩子都有了,你。。你何必这么狠心呢?你要是怨娘做错了事情,娘给你道歉,娘给你赔不是,娘明儿就去把那事情给退了!你看行不行?有什么事我们好商量嘛,干嘛。。干嘛非要闹到和离这一步呢?孩子还那么小,你就忍心孩子以后长大了,被别人说没有爹么?” 常暖不语,看了一眼郑夫人,又看向郑鹤年,郑鹤年那般站着,触碰上常暖的视线,觉得可能还有挽回的机会,便顺着郑夫人的话道:“暖儿,这事的确是我娘做错了,你也知道的,当时我万般抗拒,谁知道还是一步踏错酿成大祸,我娘她现在知道错了,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们感情一直都那么好,从前那些美好的记忆,你都忘了么?你真的舍得就这么走了么?” 常暖盯着郑鹤年,很久后,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然后她伸出手,从常守那里接过了和离书来看,正看着,小种那丫头从外头进来,还拿着一袋糕点。 她跑得急,刚才在院儿里瞧见人便晓得是常守常护他们来了,一进屋便狂喜道:“二公子!三公子!你们可算是来了!” 常护看见小种也笑起来,对她挑眉道:“好小种,回来得正是时候,快去取笔墨来!” 小种连连点头应下,虽然不知道现在在干什么,但常护向着小姐,他说去拿肯定是没问题的! 小种很快就把笔墨摆到了常暖的面前,常护一人就把郑夫人和郑鹤年都拦住靠近不得,然后他们便看见,常暖果断的提起笔,在和离书上签下了字。 签完以后,常护把和离书递给郑鹤年,冷声道:“瞧清楚了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我姐姐跟你和离,缘故是什么,对错是什么,方才你们自己也认了,心里也有数,我便不多费口舌了,赶紧签了字,别耽误了我们出发的时辰!” 郑夫人看不懂字,见和解是无望了,便愤愤瞪了常暖和常护一眼,凑到郑鹤年身边让郑鹤年把和离书念给她听。 可郑鹤年此时脸色难看极了,哪里还听得见她说话,倒是常守镇静的坐在一边,和离书是他写的,默读一遍小菜一碟。 郑夫人听常守念完,立刻撒泼般尖叫着闹起来:“不行!你们当年的嫁妆拿来,全都是被她自己花光了的!凭什么叫我们还给你们!还有,孩子是姓郑的,你们想把孩子抱走!想都别想!你要抱走孩子,就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常护闻言,冷森森的笑了。 他撩起外衣,拔出了别在腰间的刀来:“什么?我没听清楚,劳烦你老人家。。。再说一遍。” 085、多了个漂亮姑娘 常护是习惯身上要带着些趁手的东西的。 因为天气冷穿得厚,刀又专门别在里边,所以就连常守都不知道常护身上带了这么一把刀在。 他拔了一半出来,明晃晃的刀身和常护的笑容一样锋利,他看着郑夫人,郑夫人看着他突然亮出来的刀,屋子里面因为常护的动作安静了两秒,随后郑夫人尖叫了一声,往后倒了下去。 常护无辜的看了看常守和常暖:“我可没碰她啊,姐,你要给我佐证!我离她还是挺远的!这可赖不到咱们身上!” 常守无语的指了指他手上的刀:“谁让你带着的?” 常护嘿嘿笑:“也没人说不让我带啊?” 常暖太久没见两兄弟在自己面前斗嘴了,常护还是从前那个顽劣性子,谁都管不住,就算是明说了不许带,他也总能说出一堆奇怪的道理来。 常守懒得理他,用眼神警告他别乱来,闹归闹,不许真的出了人命,见常护乖乖的把刀收回去,拢进了外衣翘腿坐好,这才回过头去看紧急接住郑夫人的郑鹤年。 郑夫人要晕不晕的,在郑鹤年怀里喘了好几口气,竟然又睁开眼睛了,郑鹤年扶着她到旁边榻上坐好,老太太一醒,就颤抖着手指着常护,环视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连掐着嗓子说话的事儿都忘记了:“瞧见没有?!你们都瞧见没有!你们常家好歹也是读书出来的!这教出来的是个什么人?竟然。。竟然要杀我这么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太太!好啊,我要报官!我要报官把你们都抓起来!” 常守觉得,若郑老夫人有那么一点智商的话,坐下来之后就该明白常家不是她能撒泼撒得过的家族。 毕竟,好好的挺拔大树生出了常护这么个分叉,郑老夫人的这点功力,顶多被常护气死,想要讨到便宜,难于上青天。 撒泼撒不过,吵嘴吵不过,要上公堂打官司的话,就更是自己作死了。 常家除了常护,任何一个人站出来,都能条条是理的跟你理论上三天三夜不带歇气的。 常家实在是低调太久了,如今就连很多帝上京的人都对常家不以为意,可真要是斗起来,常家齐心协力角逐朝堂,只怕不是风云骤变那么简单的事了,天下读书人都该庆幸常家的中庸,否则常家一旦使出全力大放异彩,朝堂之上他们的用武之地就属实不多了。 “老太太,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儿子可长着眼睛呢,我这头发丝儿都没碰着你,你就嚷着说我要杀人,你知道要是官府的人来了得怎么判么?当然了,判也不是判我,自然是判你。”常护对着常守抬下巴,“哥,你告诉她。” 常守配合的接话:“污蔑他人未行之事,占用官府时间处理虚构案情,扣押十日。” 郑老太太一口气没提上来,噎得狠了,一个劲儿的拍心口,这下是当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郑鹤年面色铁青,听了这么半响,也算是明白常家的意思了。 他们来这里不只是给常暖撑腰,更是从一开始就把和离的条件都想好了,完全不商量,嫁妆,孩子,全部都要,俨然是要跟他郑鹤年断得干干净净,往后就算是他仕途迁升到了帝上京,只怕今日结怨,往后也要形同陌路了。 常暖在他心里一直都是知书达理好说话,也好商量的人,可在和离这件事情上,她显然早就已经拿定了自己的主意,不仅瞒着他写信回了家里,更是明面上一点痕迹都没有表露出来,瞒天过海,他竟然是个傻子。。完全低估了常暖的风骨和傲气。 她签字签的果断,再说也没有意义了。 但郑鹤年明白他娘要留下这个孩子的用意,只要孩子在,就算是和离了,郑家和常家之间也还能因为这个孩子的维系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日子久了,孩子大了,在两家之间周旋,总还有和缓的余地,所以郑夫人才想留下这个孩子。 郑鹤年抬起眼帘,似乎是有话要说,常守一眼就看穿了他在想什么,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母亲十月怀胎生下孩子,母子相离乃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郑大人若还想仕途有保,想必不愿意听见朗州大街小巷都议论郑大人迫使刚生下孩子的母亲与孩子得以分离两地吧?” 郑鹤年这个通判位置来得不容易,这两年他费心经营,才终于在朗州站稳了脚跟,常护固然能气着郑夫人,但真要戳郑鹤年的痛处,还是常守更加的一针见血。 “这孩子你留着干什么呢?无非就是想以后拿着孩子胁迫常家原谅你们一二呗?这点心思,谁不知道啊?我都知道!”常护哼哼两声,还挺骄傲的扭头对常暖笑,“姐,你看我聪明不?” 常暖抬手摸摸常护的脑袋,还跟小时候那样皮:“聪明,护儿一直都很聪明。” 被这般针对着让松口,郑鹤年却还是在犹豫,他看着常暖,哑着声音道:“暖儿。。孩子也是我的,流着咱们郑家的血,你以后带着孩子在帝上京。。旁人对你指点诟病怎么办?” 常暖脸色冷下来:“孩子什么时候满月的,你知道么?” 郑鹤年怔住,想说话,可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满月的了。 “孩子到现在都没有名字,就因为我生的是个女儿,不是么?”常暖勾起嘲讽的笑意,“既然你们原本就不重视,女儿跟着你,我如何能放心?至于我到帝上京以后要怎么过日子就不必你操心了,签字吧,正好孩子还没有取名,我带走以后,你一身轻松,莫要再辜负了那位姑娘,她既然是你娘亲自挑选的,你娘应该很是喜欢,往后她再为你郑家添丁生子,我在此先贺过了,咱们也算夫妻一场,走到今天这一步,好聚好散吧,真要闹大了,朗州到底是你官职所在,给自己留些体面吧。” 好聚好散。 留些体面。 这八个字,是夫妻一场,常暖留给他的最后一句忠告。 往后一别两宽,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常护站起身来,把和离书和笔一并递给郑鹤年,郑夫人挣扎还要起来,常护一撩衣摆便把别在腰间的刀给他看,院子里还坐着常思安,还站着一群家丁,郑夫人挣扎了一下,放弃了。 郑鹤年最终签下字的时候,人仿佛也颓然了许多。 但是这世上很多事情一旦发生了,都没有回转的余地。 常暖是幸运的,她生在常家,常家也有保护她的能力,所以才能在遇到这样的事情之后,自强不息,快刀斩乱麻。 若是换若旁人,要么是娘家怕坏了名声劝其退一步隐忍,要么是根本就指望不上任何人,唯有与孩子相依为命,终日以泪洗面,无论是那种情况,最后的结果只会是一种情况,那便是失去了夫君和婆婆的爱重,底线一旦被踩破一次,就会一而再再而三被践踏,就会无数次的妥协让步,最终变成一个只会怨天尤人的怨妇,受尽了委屈,也得不到好名声,或许连善终都做不到。 所以即便痛心,即便不舍,常暖依旧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她不能容忍自己走到那样的地步再来幡然醒悟为时晚矣,当断则断,她想得很清楚。 之后便是常守到外面招呼着人帮小种一起收拾东西,外面的轿子其实只是抬来做做样子的,回程自己还是要坐马车来得舒适。 签了和离书到小种抱上孩子准备和常暖一起离开通判府总共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常护来的时候就说了,不过夜,事情办完了,话说清楚了,当即便走。 常护扶着常暖往外走的时候,郑夫人已经气到被下人扶回房间去了,郑鹤年远远跟着,却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脸面再上前来说话,更何况常护护姐护得厉害,紧跟在常暖身边,郑鹤年毫不怀疑,自己若是有那个胆子敢上去拉扯常暖,常护转身就能在他胳膊上砍下一刀。 所以他站在远处,眼见着常暖走到了门口,她跨出门槛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遥遥相望,她终于如释重负的笑了,一如郑鹤年当初在汉县拦下马车时候看见的笑容一般,她说:“我走了。” 是初见所言,是永别所言。 原来他们的结局,从一开始。。。老天爷就已经告诉他了。 她走了,这回,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 帝上京的年节到了。 赶在团年饭的前两日,常守常护带着常暖和小外甥女回到了帝上京常府。 孩子软软糯糯的就爱贪睡,换了地境儿也不哭闹,和常暖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文静模样。 常护爱这个小外甥女爱得紧,成天抱着不肯撒手,一根手指被小小的手握住都舍不得抽出来,念念叨叨的说真漂亮,真可爱,又小又软,太惹人爱了。 朗州郑家的事情由常守和常暖转述给常深远听,常深远连连点头,破天荒的还表扬了常护这次很老实很听话,没有闹出什么大动静来,常护在一旁顾着抱小孩儿,也不知道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 因为常暖决意不肯让自己的女儿再和郑家牵扯关系的缘故,所以孩子便还是姓常,生在冬日里,又小小年纪经历了离别,常暖希望自己的女儿长大之后能够不因为这些世俗间必要的离别伤怀,希望她能够成为冬日后春光般的姑娘。 所以以晗曦为名,将至的阳光,永伴她身侧。 常深远非常支持常暖的决定,此间事了,还专门让常守给常淮阳写了回信让他安心,等常晗曦大些了,再让常暖带着回汉县给他看看。 这下子一群小辈都在常府住下来,算是彻底的热闹了。 常暖刚到帝上京,原本是不愿意出门走动的,可年节实在是热闹,听常护说肖玉瓒也嫁到了帝上京,和王参将成了婚,也快要生了,这才动了心思,想去王家拜访拜访,她在帝上京里也就只认识个肖玉瓒,两人也好说说话。 常护好说歹说把常暖说动了要出门去,大手一挥叫上孟望护送随行,便跟常暖上了马车。 帝上京素日里就热闹繁华得不得了,更何况是年节时候的大街上? 到朗州之后常暖其实并不怎么出去走动,她原本就性子沉稳,又怕自己妇道人家万一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给郑鹤年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两年里也没有结交什么官家夫人做朋友,后来有了身孕,便更不怎么出门了。 常护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说话,这样的热闹太久没有置身于其中了,以前她就总说常护话多唠叨又爱闯祸,可今天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常护吵闹,街前下了马车之后,反而顺着常护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介绍到处张望。 高楼彩灯,人流涌动。 帝京盛况,得窥一角。 不过。。 “不是说去见肖家小姐么?这里是街上,难不成肖家小姐都要生了,王参将还肯让她到这样人多的地方来?”常暖问一句,顺手接过常护递给她看的街边小摊上的首饰。 常护笑:“不急不急,她在府上呢,又跑不掉!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阿姐,你随便看!随便选!随便买!好吃的好玩儿好用的,只要你喜欢,我都买给你。”说完嘿嘿一笑,掩嘴凑到常暖旁边,“我存了点银子,你可千万别跟大伯说啊。” 常暖扑哧一声笑出来,心里面的阴霾也被常暖逗得一扫而空,她长叹口气,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开始新的生活,那么常护的话一点儿也没有错,往后她不仅要过得好,更要过得精彩,帝上京那么多人,总能找到一两个闺中知己,否则一个人闷着的话,生活实在是太无趣了,她和离还有什么意义呢? 想清楚了这点,常暖便把手里的簪子和旁边的一把梳子递给卖家,说了句包起来后,挑眉看常护:“给钱吧。” 常护抽了抽嘴角,心想他就是这么一说,他姐不会是当真要把他的银子都给花没吧?亲姐啊,不会那么狠吧? 可刚才大话是他自己说的,孟望在旁边抱着手看他,一副你敢反悔我当场看不起你的眼神,常护咽了口口水,干笑了两声后,摸出钱袋来把钱给了。 “阿姐,你想吃点什么吗?帝上京的糕点可好吃了!”常护拉着常暖就往对面的糕点铺子里面去,他倒是尝过几种糕点,味道不错,他挺喜欢的,常暖应该也会喜欢。 他拉着常暖往最里面的柜子上摆着的几排糕点靠过去,正跟常暖介绍呢,此时恰好穿着一身喜庆红衣的周芋白出来买糕点回去,家里来了不少的亲戚,小孩儿爱吃甜食,她被吵得脑袋疼,借着出来买糕点的由头避一避那群闹腾得不得了的小孩儿,刚进铺子看了两眼,一下子瞧见对面一个背影很熟悉,声音也很熟悉的人。 定睛一瞧,那人稍微侧过点脸来,不是常护是谁?! 好啊,这人刚刚把她的金羽翎送给姜宝琴贿赂了,拦着自己说了一堆的奇怪话,转身就在帝上京里消失了三个多月不见人影。 现下年关了,他倒是回来了! 周芋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伸手就要把掌柜面前的算盘提起来往常护脑袋上砸,手还没动,眼睛先看见了常护身边站着的女子。 正好听见常护对那个姑娘说:“你喜欢就好啊,你要是喜欢,这里每一种都给你包上!” “我给钱嘛,当然我给钱啊。” “甜,这糕点可甜了,真的,你肯定爱吃,以后你想吃的话告诉我一声就是了,我马上飞奔来给你买!” 常护说完,犯花痴一般的笑了,在周芋白眼里,他笑得非常的猥琐,非常的。。不怀好意,常护要是像狗一样有尾巴的话,周芋白觉得他此时此刻肯定早就已经把他的狗尾巴都摇烂了! 他身边那个女子掩嘴笑起来,周芋白看了一眼,那叫一个端庄大方,漂亮娴静,说话声音都很小,她站在这里完全听不清楚。 周芋白扼腕,好好的姑娘,眼睛怎么瞎了! 常护这种大尾巴狼的话,能信么?! 周芋白心里烧着一把火,觉得常护这厮忒不要脸,见着好看姑娘都要往上凑,前段时间还跟自己闹呢,眨眼功夫就换口味了是吧?! 眼见着他们选好了糕点要回过身来,周芋白心里一咯噔,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一个大跨跳,立马就蹦出了门外去,出去以后她赶忙贴着旁边的墙壁站直了身子,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好险好险,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贴着墙站了两秒,周芋白觉出不对,自己为什么要害怕被发现? 她跟常护啥关系也没有啊,他跟别的姑娘在一起,自己为什么要躲?! 心虚的人该是常护!又不是她! 周芋白简直要被自己蠢哭了,但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的,并且也理直气壮的准备从这里跨出去,头一转就瞧见常护背对着自己的方向贴着那姑娘从面前走过,周芋白又吓得转身贴到墙上拿手指抠墙顺便哼了支小曲儿。。 过了两秒,周芋白抱住自己蹲下来恨不能把自己爆锤一顿! 常护跟紧了常暖,眼睛眨巴眨巴的看她吃了块糕点:“怎么样怎么样?好不好吃?” 常暖吃得秀气,一小块糕点咬了小小一口,入口即化,她点点头,笑起来:“好吃。” 常护笑了,落在眯着眼睛紧跟他们身后的周芋白眼里,像个傻子。 因为控制不住内心在意的周芋白彻底放弃了思考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干这件事,也完全忘记了她出来其实只是要买糕点的。 她现在‘正义’的跟在常护的后面,目光如刀的监视着常护的一举一动,得到的每一个结论都是。。太猥琐了!笑得跟个痴呆一般!他有病吧! 周芋白简直没眼看,他要是敢把自己的猪手伸向这位美丽的姑娘,那么她当街就要跳出来打他个狗啃屎! 这般想着,瞧见常护和常暖进了另一间铺子的周芋白搓了搓自己略有些冻僵的手再哈了一口气,准备跟到前边去找个好位置藏身。 刚走了一步,身后的衣领子就被人提住了。 冬日里穿得厚,周芋白脖子扭不动,也看不见后面是谁,她扯了扯自己的衣服,皱眉道:“谁啊?!松手!” 后面的人没听她的话,依旧提着她的衣领子。 周芋白张牙舞爪的开始扭动身子,挥舞双臂,试图挣脱这人并且回身给他来一套完整的黑虎掏心拳,只可惜。。身后那人用劲儿很巧,周芋白自己把自己给折腾得动弹不了了,也没能挣脱。 她喘两口气后站直身子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赶紧放开我,不然的话你就死定了,听见了吗?我倒数三个数!” “三!” 她刚开始数,后面那个人就说话了:“周小姐,对不住了。” 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啊,在哪儿听过呢? 周芋白一下子想不起来,只是觉得熟悉,她又扭脖子往后看:“你谁啊?我是不是认识你?” 依旧看不见。 不过这回也不必看见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欠扁的爆笑,听这笑声,估计是从自己被人逮了衣领子就在旁边看着了,笑得那叫一个欢,周芋白一听这声儿就知道自己是偷鸡不成反被鸡啄,笑声一出来,那只手就松开了周芋白的衣领,周芋白气得嘴角抽搐的回头,那个捂着肚子拍大腿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的人不是常护是谁?! 而那个提住她衣领的人正是孟望。 常护笑得停不下来:“你是不是傻啊你,笑死我了,早就知道你跟着了好吗?喂,小姑奶奶,你不在府上过年,跑这儿来跟着我干什么啊?” 周芋白眯了眯眼睛,冷哼了一声,握了拳头就朝常护脸上招呼过去了,敢耍她是吧?! 找打! 086、陆家小姐来了 常护躲得快,脚底抹油似的跑到常暖身后,露出来半张脸对着周芋白作怪相:“打不着,你打不着!” 周芋白怕自己伤着常暖,只能紧急收住自己的拳头,咬牙瞪着常护,拿手指他:“躲在姑娘家后边算什么?!有本事你出来!” 常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怎么不算本事了?我能找到躲的地方那就是我的本事,不出来!” 这幅振振有词的模样也真是没谁了。 周芋白气得头疼,偏生还真拿常护这混蛋没办法,眼见着这么漂亮的姑娘居然还被常护蒙蔽要替他说话,周芋白抓不到常护,干脆伸手就拽住了那姑娘的手腕,把她朝自己这边拉过来。 “这位姑娘,他是没有恶意的,他性子顽劣,你先消消气。”常暖方还在劝周芋白,眨眼的功夫,没料到周芋白力气这么大,一下子就被扯到了周芋白的身后。 周芋白回过神,抓紧了常暖的胳膊:“你别怕,他是个混账东西,别被他骗了,他要是挟持了你,你就告诉我,我是京都衙内周芋白,姑娘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说完,还把常暖护在自己身后。 谁知道常护不仅没上来,还径直走到了孟望身边,把手肘搭在孟望的肩膀上,一脸看戏的瞧着周芋白。 还有脸笑! 周芋白哼一声,正要再问常暖几个问题,就听常暖开了口:“姑娘误会了。” 误会什么?! 常护像个变态一样的笑容她可是都瞧见了,买点东西就想糊弄人家姑娘,门都没有。 “没误会,我认得他,这人有问题。”周芋白说得笃定。 常暖却转头无奈的看一眼还在旁边傻乐的常护,这段时间他在帝京也不知道干了什么事,这街上随便遇着一个人,就对他要打要骂的,嘴里边一句好话都没有。 “姑娘,我弟弟性子顽劣,若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姑娘,姑娘尽管告诉我就是,等回去了,我一定好生训他。”常暖反拉住周芋白的手,看她的眼神像极了看受害少女的目光。 弟弟? 周芋白傻了。 “你。。你是?” 常暖眨眼,目光恳切:“我叫常暖,川渝汉县人士,是常护的长姐,前几日刚到帝京,许多事情都还不清楚,要真是常护那小子做了什么,姑娘只管说就是,我定然是不会袒护他的。” 周芋白脑子有些僵硬,反应过来之后,脖子已经红了,随后耳根子也红起来。 原来是姐姐,怪不得常护跟只哈巴狗一样跟着,她还一路尾随,以为他是又瞧上哪家的漂亮小姐了。 她这脑子里都在想的是什么? 她跟常护吵嘴惯来是没头也没尾的,真要说起来有什么恩怨,倒也算不上。 不过闹了那么大的乌龙笑话,不管常暖的目光多恳切,周芋白自己心里已经是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了。 所以看着周芋白抬手拍在自己脸上,常暖还关切的问她怎么了。 不问也就罢了,这一问,算是彻底绷不住脸面,干脆转头就跑了。 常护赶忙跑上前去,对着周芋白的背影大喊:“跑什么!” 周芋白跑得快,应该是没听到,不过就算是听见了,想必也没脸再回头跟常护理论什么了。 常暖看向常护:“你把人家姑娘怎么了?” 常护摊手:“姐,我没干什么啊,可能是她暗恋我,所以偷偷跟着我,被我发现了,就恼羞成怒了?” 他这摆明了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常暖轻叹口气,大街上的也不好逼着问他些什么:“你别戏弄人家姑娘,你要是对人家姑娘有意思,就好好对人家,这样招惹人家生气做什么?还当自己是小孩子气性?不像样子。” 常护回头抿嘴笑,挽过常暖的胳膊:“姐,我逗她呢,没事的,她就是晓得了你是我姐,觉得方才自己干的事挺蠢,这才跑了,过两日见着我给她赔个不是还不行么?我好不容易陪你出来一趟,你别训我了。” 常护从小就机灵,会闯祸,会跟常淮阳对着干,却永远知道跟姐姐服软撒娇。 常暖果然拿他没办法,刚经历了郑家一系列糟心的事情,家人的温暖更让常暖心软。 在街上逛了半响,常护终于想起了自己最开始是拿肖玉瓒做借口把常暖给哄出来的,这会儿逛够了,见常暖脸上笑意也多起来了,常护才领着常暖往王家去。 王博衍虽然不在家,不过门口的小厮是认得常护的,瞧见常护带着个漂亮姑娘过来还多瞧了两眼,笑着同常护寒暄了几句后,直接就放常护进去了。 漪澜院前刚好碰见要去给肖玉瓒买东西的小椒,她如今要生了,吃东西反而不怎么能入口了,府上的东西经常是吃两口就没了胃口,今天突然说想吃酸梅,小椒紧赶着去给她买回来,正好和常护迎面碰上。 “常公子?”小椒有些惊喜,自打肖玉瓒怀孕以来,为了不让她四处乱窜,常护就没怎么过来了,至少得有快半年没看见常护的身影。 喊完常护,视线往旁边一撇,小椒愣了一下,好多年不见,突然看见常暖,竟然半响没有反应过来,眼见着常暖对她笑了,小椒才骤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喊了声:“常小姐?” 她不是跟着夫家去郎州了么?听说夫家也很是争气,如今日子越发好过了,似乎也是今年添丁,比肖玉瓒早怀孕两三月的时间,算来的话,这会儿正该是出了月子的第二个月,怎么会出现在帝京的? 常暖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许久不见了。” 小椒慌着去买东西,常护也慌着带常暖去见肖玉瓒,是以谁都没多说多问,小椒略一福身,跟常护说了声肖玉瓒在屋子里后便匆忙出府去了。 如今肖玉瓒即将临盆,乔燕儿也是每天睁眼就守在肖玉瓒身边,常护一进屋就大喊肖玉瓒的名字:“肖玉瓒!你看看谁来了!” 乔燕儿抬眸看一眼肖玉瓒:“听这声儿耳熟,常家那个混小子?” 肖玉瓒抿嘴笑着点头,和乔燕儿一块儿转脸去看进来的人。 常护一进来就瞧见了乔燕儿,立马人就乖巧了两分:“伯母也在啊。” 乔燕儿憋笑白他一眼,指了指肖玉瓒的肚子:“你再吼大声些,你瞧这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回应你?” 常护摸头不好意思的笑笑,随后回身去把走得慢腾腾的常暖一把拉进来。 常暖到了门口的时候其实是有些拘谨的,毕竟那么久没见,又听见常护喊了声伯母,知道乔燕儿也在里头,是以在屏风后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常护突然把她拽出来,常暖还有些惊愕,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柔和的笑意。 和小椒愣了半响才认出来不一样,虽然常暖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身上的气质也和少女时候完全不一样,但肖玉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她往前坐起身子,眼睛发亮的喊她:“暖姐姐?你怎么来了?” 肖玉瓒见着她还跟从前一样亲切,好像两人只是分开了三日未见一般。 常暖心中宽慰两分,微微颔首:“乔伯母,玉瓒妹妹。” 肖玉瓒高兴得很,伸手拉过常暖到自己身边坐下:“暖姐姐,早前就听常护说你有身孕了,只是郎州离得远,我自己身子也不方便,都没能去看你,现在反倒是你来看我了,我还没给姐姐的孩子封红包呢!” “你身子可好些了?” “这回来帝京,可是郑家又高升了?” “暖姐姐生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眼见着也要生了,每日总是焦虑得很,可想着要见着孩子,又有些期待,姐姐来了便好了,往后两家孩子多往来,也算是有个陪伴。”肖玉瓒笑着说话,一开口就是好多的问题要问。 常暖都微笑听着,还是乔燕儿一眼瞧出来常暖有些不对劲,伸手拉住了还有无数问题要问的肖玉瓒:“玉瓒,你这样一口气全部问完,要人家怎么答你?从哪儿开始答你?连你最先问的是什么,只怕都要记不住了。” 听乔燕儿这么说,肖玉瓒才反应过来,连忙不好意思的笑笑:“光顾着说话了,快,给暖姐姐上茶,常护,你也自己找个凳子坐。” 常护瘪嘴嘟囔:“难为你还想得起我来。” 常暖和郑家和离的事情被常深远暂时压了下来,府上多了个孩子,消息总归是要传出去的,不过现在常暖还不想谈这个事情。 她和肖玉瓒的确是很久没见了,肖玉瓒性子活泼,头一回见着常暖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她,觉得常暖又好看又温柔,特别愿意听常暖的话。 现下大家都为人母了,不得不感慨一句时间飞逝。 没再多问家里面的家事,说起孩子快要出生了,心里慌得很后,常暖才渐渐打开了话匣,和乔燕儿一起宽慰肖玉瓒,府上稳婆乳娘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帝京最好的大夫也在府上住下来了,断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常护在旁边撑着脸无聊的嗑瓜子,三个女人凑在一起聊起孩子就没完,他觉得自己跟她们之间就像是竖起了一堵墙来,叹了口气,竟然开始怀念里从前他们剿匪三杰英勇无畏的那些日子了。 那个时候。。就是打死他,他也想象不到有一天肖玉瓒会跟他姐坐在一块儿讨论生孩子养孩子的事情。 现在这些场景就在面跟前,冲击不是一般两般的大,常护恨不能把自己的眼珠子粘到房顶上去,也不知道这越聊越起劲的三个人什么时候才能换个话题。 不过很快,老天爷就听到了他的心声,派人来帮他了。 小椒出去买酸梅回来,不仅带回来了酸梅,还从管事那里,拿回来了一封信。 信件是给乔燕儿的,从川渝而来,却不是肖成毅的手笔,想来是别家要好的夫人写给乔燕儿的,两人见不了面,有什么新奇的事要说,便只能靠通信了。 酸梅一回来,肖玉瓒就顾不得说话了,一边吃还不忘了要给常暖塞几个跟她一起吃。 乔燕儿却是一看这信封上的字,就皱眉道:“坏了。” 肖玉瓒看她,含糊道:“怎么了?谁写的信啊?怎么就坏了?” 乔燕儿把信奉举起来给肖玉瓒看,指了指信纸角落被染红的地方道:“这是川渝的加急信件特有的加红标识,要价不菲,如果不是非常紧急的情况,不会有人随便用这个送信,当然,价格昂贵,寻常人家是送不起的,这封信是柳夫人写给我的,她花这个钱给我写信,可不会是为了及时叫我晓得川渝又出了什么新鲜的首饰吧?” 肖玉瓒咬下半个酸梅:“确实,想必是出什么事了。” 可能是什么事竟然要告知远在帝京的乔燕儿的? 其实乔燕儿不用打开这封信,也大概猜到了。 想必。。是他们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乔燕儿拆开信奉飞快的大致看过内容,看完之后觉得有些头疼,将信件放到桌上,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怎么了?”肖玉瓒看乔燕儿这个脸色,赶忙把手里的酸梅放下了,擦干净手之后,也拿起信件来看,刚看了两句便忍不住震惊道,“陆家小姐上京来了?!” 乔燕儿深吸口气,点了点头。 信上说,得到乔燕儿的回复之后,柳夫人就明明白白的把肖墨生的意思告知了陆南婷,她倒是没有哭闹,只是稍微有些失望,之后也一直表现得非常正常。 所以渐渐的柳氏也以为没什么事了,陆南婷素来是好性子,想必也是想着不见便不见了,川渝那么多好男儿,往后也不愁婚嫁之事,没有必要在这事儿上哭闹一番。 谁知道就是这么一松懈,突然陆南婷就说自己病了。 染了风寒,咳嗽得厉害,大夫来开过药,说要在屋子里面静养,尽量不要出门吹风了。 就是这一养,陆南婷便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不出来了。 就连柳氏想去看看她,也被她以怕传染给母亲为理由拒绝了。 柳氏便想着,养养也好,她病着,不愿意见就不见了,谁知道。。就那么两天不见的功夫,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 陆南婷跑了。 087、新来府上的奴婢 陆南婷是自己跑的。 院儿里面的婢女帮她做遮掩,人走了两天,还是柳夫人心里记挂女儿一定要进屋去看看,外头拦着的婢女才说了实话。 陆家有商途,陆南婷虽然没怎么出过门,但在家中耳濡目染,家族固定的几天路线以及相熟能帮忙的人她还是大概知道的。 所以逃跑的时候一定会避开陆家商队的路线,陆家反倒是不好搜索了。 如今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进的京,到处都派了人入追,可惜人早走了两日,能不能找到完全没有把握,所以只能快马加鞭的往帝京送信,拜托乔燕儿替她留意着,若是陆南婷到京联系肖墨生了的话一定告知。 不怕她上京,现在最怕的就是她一个姑娘家,独自上路遇上什么不幸。 柳夫人的焦急即便隔着信纸也能感觉得到,陆南婷这般弱女子,居然有这个决心和勇气孤身上京来,肖玉瓒对这位记忆中总是隐忍退让的陆家妹妹骤然就改变了心中印象。 “确实是怕出事。。”肖玉瓒放下信件,轻声道。 “要早知道她是这种性子,当初就应该听我的先答应下来,小南婷这真要是上京路上遇着什么事了,咱们肖家和陆家便算是结了仇了。”乔燕儿皱眉叹口气,这么些年来也没为什么事头疼过,如今年纪大了,更是听不得这些,只盼着陆南婷能平平安安进京吧,这样她也好给柳夫人报信,叫她不必担惊受怕了。 “娘,你先别急。”肖玉瓒也知道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的危险,陆南婷又不像她一样能打,从信上来看,算起送信的时间,也有十日了,陆南婷从川渝上京,不管走哪条路,就算是最快,也要二十来天才能到。 这十多天的路程,隔着太远,而且岔路太多,找起来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不过王博衍手上有兵,各个关卡处想必能差人去让帮忙留意着一些,顺便四处探问路上有没有出什么事情,虽说这样也不一定能找到,但做些什么总是能让人心里头安心些,也更抱着两分希望些。 也好在陆南婷走的时候明确说了自己是去帝京了,不然柳夫人可真的是两眼一抹黑,当场就要吓晕过去。 既然确定了目的地是帝京,那么陆南婷一定是要去见肖墨生的,家里有事,常护也信誓旦旦的说会回去求大伯帮着留意些,肖玉瓒千恩万谢过,说晚些时候把陆南婷的画像送到常府去。 常护带着常暖回去以后,乔燕儿和肖玉瓒便在屋里仔细描绘陆南婷的画像。 肖玉瓒身子不方便,且和陆南婷也许久没见了,所以只是在一旁给乔燕儿研磨,让乔燕儿主笔来画。 乔燕儿画画不算什么强项,但描绘在纸张上的陆南婷还是眉眼相似,约莫七分相近,因着不清楚她出逃的时候穿的是什么服饰,乔燕儿就比照着从前见过的陆南婷冬装画了上去,画像落定,王博衍也回来了。 这事儿闹得突然,来龙去脉跟王博衍说了一遍,他虽然有官职在身,可如若实在不方便调动,也可以另想办法,肖玉瓒让他别勉强,国法为重。 王博衍却没怎么考虑,轻声道:“宁慕心和解语可以去,宁慕心身上带着令牌,到处问事情也好打听,你们先别着急,只要确定人是往帝京这个方向走了,那么一定是能找到的。” “小南婷不像是冲动的人,既然敢自己跑出来,那么心里头肯定有规划,想必不会把自己搞到最糟糕的境地,如今只要人平平安安就好。”肖玉瓒把乔燕儿画的画像拿了几张给王博衍,“这是小南婷的画像,我娘画的,让她们拿着这个找,七分像,应该很好认。” 王博衍收下画像,颔首道:“你放宽心,就要临盆了,你先顾着自己的身子,这事交给我,你别总是想着,知道么?” 肖玉瓒应下,又唤来小椒,让她把柳夫人的信件拿给肖墨生瞧瞧,陆南婷要是去找他了,一定告诉一声,赶紧给柳夫人报平安才是要紧事。 小椒应了一声,转身匆匆去了。 然而接下来的十几天里,一直都没有探听到陆南婷的消息。 宁慕心和解语一路往川渝方向找过去,倒是管了不少的闲事,救下了不少的人,却都跟陆南婷没有什么关系。 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而十几日后的帝京,从城外驶来了一辆牛车。 牛车后面坐着个穿着粗麻布衣裳的姑娘,正捧着自己冻得通红的手哈气,门口的守卫拿着张画卷正在一一比照着看,姑娘也不闪躲,仰着一样黑黢黢的脸,还往那画上凑着看了一眼,被守卫推了一把:“去去去,凑那么近做什么!” 说完瞄了一眼这姑娘,一副村妇模样,绝不会是他们要找的富家小姐。 这辆牛车慢慢悠悠的往城里面去,车后面的姑娘优哉游哉的哼着调子,最后,牛车才在一条巷道的尽头停了下来。 赶车的老翁笑得胡子抖得颤巍巍的:“女娃,到了哦。” 姑娘抬头四处看了看,最后视线停留在斜前方的一处小院落门外的匾额上。 肖宅。 她笑起来,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递给老翁,背上自己的行李后跳下车以后甜甜的笑道:“多谢你。” 老翁收了钱,也没有多做停留,驾着自己的牛车,又慢腾腾的朝着前方远处了。 姑娘拽紧了自己的包袱,盯着对面看了好半响,才鼓起勇气,手掌握拳似乎给自己打了个气后,朝着宅子大门过去。 门关着,姑娘拉动门环重重扣响,好几分钟以后,才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拉开了一些门缝,瞧见这姑娘一副乡村打扮,脸还黑黝黝的,不由得皱眉道:“你找谁?” 姑娘规规矩矩站在门口,说话的声音倒是很轻柔:“小哥,我是外乡来的,请问你们这里。。还要丫鬟么?” 上门做工? 那小厮脸上的表情就更不耐烦:“我们这儿不缺人手,你要问,就去前头那条街的大宅院问去,快走快走。” 说着便要把门关上。 眼见话还没说两句就要被拒之门外,她也不晓得自己哪儿来的冲劲,上前就死死掰住了门边,搞得那个小厮不敢将门关上,这要是伤着了,岂不是还要躺在地上讹钱了?! 于是他只能大声吼道:“你干什么?!把手拿开!光天化日的,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这般纠缠?!都说了这里不要人了!” 那姑娘憋得脸红,想来是没被人这般凶过,一下子眼眶都有些发红,说话也委屈起来:“我只是同你说几句话,你这般骂人做什么?你是这宅子里的管事么?你若不是,怎的都不问一声便回绝我了?” 她还振振有词起来,小厮嘿了一声,伸手就推她一把:“快走快走!再在这里缠着,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小姑娘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不过再要去堵门已经来不及了,眼见着下一秒门就要被关上,里头突然传来了个更为老成的声音,正问那个小厮道:“怎么回事?隔着老远都听见你的声音,外头是谁?怎么这般大声说话?” 那个小厮的气焰一下子就降下去,小声的说了两句之后,门又被重新打开了。 此时站在门口的人是这里的管事,瞧了一眼门口的姑娘后,轻声道:“姑娘想到这里来做工?” 那姑娘听有人愿意跟自己好生说话了,立刻眼睛放光的走过来:“嗯,你们这里还缺人么?” 那管事笑起来:“不缺人了,宅子小,也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姑娘要是想找事情做,我倒是可以给姑娘指个方向。” 她眨了眨眼睛,认真道:“那如果我给你银子,也不要这儿的月银,只要包吃包住就好,能让我留下来么?” 管事楞了一下:“这。。”这是个什么奇怪的要求? 出来做工的人不都是为了攒点银子回家的么?府上像她这样的人很多,管事并不觉得陌生。 可说倒贴钱也要进府的,还真是头一个。 姑娘瞧管事怔住,以为是不相信自己的话,当即便从自己的包袱里面翻出来一锭银子递给他:“这个够了吗?我能在府上住下来吗?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管事傻眼了,这随随便便掏一锭银子的样子就像是她拿着的只是一枚铜板似的,这姑娘穿成这个样子,怎么会这般有钱? 旁边站着那个小厮也傻眼了,他凑上前来,盯着那锭银子嘴都合不拢,这个时候了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似乎是把一颗到手的摇钱树给放走了,想来真想现在就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管事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姑娘,还没琢磨出个苗头来,那姑娘以为他是觉得钱太少了,又掏出来一锭银子,两只手掌心一边摆着一个,送到管事眼前:“你觉得少了吗?我还有的,这样够了吗?我。。我吃的不多的。” 这下是真吓着了,那管事探出身子来左右瞧瞧,见街道上没什么人后才松了口气,随后拽过那姑娘的胳膊,将她拉到了门里面来,等门关上以后,管事才抬手擦擦汗,心有余悸的小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啊?” 姑娘转了转眼珠子,笑起来:“我叫北星。” 管事的点点头,又接着问道:“北星啊,你家里的人知道你来这里么?” 北星垂下眼帘,随后应了声:“知道的。” 看她这个样子,可不像是知道的,而且眼前这姑娘虽然看着像是乡村里来的,可说的话做的事都完全是个不经世事的做派。 管事的觉得让她揣着这么多银子在外面实在是太不安全了,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平平安安到这里来的,但她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若是遇上了旁人,定然要把她这一身的钱都给骗干净的。 管事的还记得以前听说过这样的故事,富人家脑子不好使的小姐偷偷跑出来误以为自己是另外一个人,眼前这个,看着就很像故事里面的场景。 所以管事觉得很有必要让她先暂时留在府里,随后留意一下附近人家有没有找女儿的,不管怎么样,一个柔弱姑娘家,还是不能让她就这么在外面乱晃。 下定主意后,管事的便下了决心,告诉北星她可以暂时留下来。 听到这话,北星高兴得不得了,赶忙把方才的两锭银两塞到管事的手里,管事的原本是不要的,可是看见北星那副兴奋又感激的模样,说不出口是因为觉得她脑子不好使才把她留下的,干脆还是留下银子,让她以为是自己买来的职位罢了。 随后管事便领着北星到下人居住的地方去,府上房间都是住满了的,只能叮嘱几个丫头帮忙把旁边用来堆放杂物的位置腾出来,擦干净铺上厚厚的棉垫,再抱来枕头和被子后,正好能够睡一个人。 几个丫头全部都好奇的盯着北星瞧,管事的让北星暂时先在这里住下,他一走,这几个丫头便围了上来。 “你是新来的?” “管事的不是说今年不收人了么?” “来了也好,多一个人干活呢!” “你会洗衣裳么?会洗碗么?端茶倒水熬参汤,这些都会么?” 北星听着,随后露出一抹纯善的笑意,她们说的这些北星都听过,但是问她会不会做。。她笑道:“不会。” 那几个丫头立刻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很不友善起来,站在最前面那个环手道:“你什么都不会,那你是来干什么的?!就快要年节了,府上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北星思衬了一下方才她们的话,半响后,眨了眨眼睛道:“端茶倒水。。我应该是会的。” 这里要端茶送水的人应该就一个,便是这个宅子的主人肖墨生。 这个她会,她要到他跟前去。 . 而此时管事正快步朝着肖墨生跟前去。 敲了敲门,听见肖墨生的声音之后,管事的才到他跟前把自己刚刚遇见个奇怪姑娘的事情跟他说了。 担心是他方才想的那种情况,所以把自己的推测也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收下的银两也悉数摆在肖墨生的跟前,一副等着听肖墨生意见的模样。 可肖墨生这会儿正为了政务以及一直没有陆南婷消息的事情发愁,管事的话听了个大概,让他就照着自己的想法办便是,若是真有人来寻,把银两还给她的家人便好。 管事的领了话,心里头立刻放松下来不少,微微拱手,转身离开了。 而半炷香之后,写完手中奏折的肖墨生,起身舒展僵硬身子的时候,扫眼看见了放在桌子边上被压住的画像。 他微微皱眉,将画像拿起来看了几眼。 陆南婷,你到底在哪里? 088、终于要见他了 北星瞧着眼前这几个围着她的女孩儿,因为她的回答,几个人似乎都非常的不满意。 她们明目张胆的在北星面前挤眉弄眼,似乎准备要被她一些颜色瞧瞧。 不过北星虽然天真,却不是个傻子,略一思衬便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的话不妥当,虽说前方端茶倒水能见到肖墨生,可那也算是最轻松最得脸的活了,素日里都是大家轮着来,否则稍有一点不公平,肯定会扯皮打架,她倒好,一来就说自己什么也不会做,唯一会的就是端茶倒水,旁人自然会有意见的。 好在,从小的时候,娘就教导过,这世界上啊,能够用钱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钱用在正途上,巧劲儿上,便是最好用的东西。 北星把这些话都记着的,从前半点用武之地都没有,这回出门,倒是好生体会了一把钱的好用,一路过来,只用看看风景,和赶牛的老翁说说话聊聊天,知道了好多天南海北的传闻,也晓得了从前在川渝不知道的天地之大。 银子能让她进府来,那么自然也能让她到近前去端水又不至于得罪人。 于是北星转身摸出来几块碎银子,一数,正好够一人一颗,她举到几人面前,笑道:“各位姐姐海涵,我确实什么都不会做,只知道怎么端茶倒水,给各位姐姐都添麻烦了,这里有些银子,请各位姐姐收下,要到年节了,姐姐们辛苦,这点心意给姐姐们添些新年喜气,我都跟管事说好了,不会在这里久留的,还请大家包容一二了。” 几个人瞧她一出手便是一人一颗碎银子,简直不敢相信,赶忙都拿过来放在嘴里咬了咬,确定是真银子后,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立刻脸色就变得和蔼起来。 北星出手阔,又会说话,性子柔柔的,几个人收了钱自然不好发作什么,要知道这么一块碎银子,够得上她们小半年的工钱了,府上的活其实并不多,就让北星专门做肖墨生近前的倒茶工作的话,她们其实也算是少了一样活干,这样还能白得一块碎银两,自然立刻就对北星亲切起来了。 听她说只待一段时间就走,不由得都好奇起来她到底是什么人,来自何处,穿成这样,却又出手大方格外有钱,言谈举止也都跟她们不是一个档次的,为什么要伪装自己到这里来做工? 北星都含糊过去,说是有难言之隐,见问不出什么来以后,也就都散了。 等管事的给肖墨生汇报完来想要亲自给北星安排些轻松点的工作的时候,发现北星已经跟几个婢女有说有笑的了,并且还自己跟她们说好了去肖墨生跟前做伺候茶水的事,反倒是省了管事还要多费口舌,难免下人之间心里不平衡互相埋怨的事。 领着北星认往肖墨生书房寝房以及前厅的路的时候,管事都尽量说得详细一点,也尽量避免走弯路,好让北星记得更快一些。 不过这些显然是多余担心的问题,北星比他想的聪明,记性也非常的好。 小茶房里摆着的茶北星都认得,管事的跟她说起来很省心,肖墨生爱喝的基本就两三样,隔两日换一种口味就是,很好伺候,主要是怕这段时间有客人来访,客人喜欢的口味大不一样,他到时候要负责在近前随侍,只能跟她说茶的品种让她自己去准备,能认得茶,便没有那么多要费心的事了。 原本以为要耗时好几日教导北星的事短短半个时辰就全部搞定了,管事的不由得愈发对北星的身份有了诸多猜测,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而且,他刚刚一说要交代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北星立刻就问是不是今天就能到跟前去伺候了,看上去非常迫切的想要接近肖墨生,管事的甚至怀疑,北星是不是跟肖墨生认得,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可是转念一想,若真是认识的话,这般着急凑到近前去不就露陷了么? 难道是暗中喜欢? 管事的心里头瞬间就闪过无数的念头,不过都没有办法得到证实,所以他决定自己还是多多关注着北星的一言一行,不管怎么说,一个小姑娘家,还是得尽快搞清楚家里人的情况才行。 “今日就去?大人这会儿在办公呢,刚奉过茶,你才到府上,还是多熟悉熟悉道路,等明天大人下朝从翰林院回来了,你再到近前去奉茶也不迟的。”管事还是觉得今天就到近前去伺候太着急了一些,他都是今日才跟肖墨生说的府上来了个奇怪的姑娘,这要是立刻就领到跟前去了,免不得打扰大人分心,他瞧着肖墨生正在写奏折,那些都是要递给上头看的东西,可马虎不得。 北星倒是也没有强求,乖乖点头说好,一切照着管事的要求来办。 之后又到小厨房去转了一圈,回到房间去以后,北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床铺,随后坐在床铺上出神。 她出来已经一段时间,说不想家是假的,现在爹娘应该都在满世界找她吧? 她从小就乖巧听话,是所有人眼中内向,腼腆又懂事的孩子,她从出生下来,就什么都没有缺过,想要的,不想要的,她都有,最好的衣裳,最漂亮的首饰。 她过着寻常人不能想象的生活,将自己的一切收敛在心底里。 她不叫北星,她是川渝陆家的陆南婷,但这一刻,她希望自己是北星,希望成为内里孕育着的另外一个自己,世人所没有见过的自己。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这样任性。 因为这一次,她想主动去要一回自己想要的结果,而不是坐在家里,等待着别人的安排。 人这一生若是不能任性一次,往后年老回忆的时候,都没有可以令自己缅怀铭记的时刻,未免太枯燥无味了一些。 等到这桩心愿了了,她一定回去给爹娘磕头认错,往后再也不做任何让他们伤心难过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陆南婷站起身来,她走到门边,看向不远处正一边说着话一边洗衣服的婢女们,她在家里的时候没看过这样的情景,看旁人是怎么洗衣裳的,这还是头一回。 她们洗得很快,冬日里虽然冻得双手通红,但她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懂得苦中作乐,晾晒衣服的时候两两合作,互相开着玩笑。 那几块碎银子在陆南婷眼里都不够买一盒她常用的胭脂,但是在她们的眼里,已经是一笔天大的钱财了。 人和人之间总是不一样的,过的生活不一样,追求不一样,见识不一样。 但是追求快乐和自由的心,却总是一样的。 瞧见陆南婷站在门口,她们笑着喊她:“北星!你快去把角落里的那个小炉子搬到屋子中间,天要黑了,吃了晚膳屋子冷得厉害,咱们现在就得生火才行!” 娘总说,要看一个人的德行如何,也要多看看他家里的下人是什么品行,往往一个家里的人从上至下,都是互相影响,越来越像的。 好主子不会出太多恶奴才,因为他近身边最亲近的那个人与他同气连枝,管理下人的时候,便能够很好的秉承主子意愿。 管事是好人,陆南婷能瞧出来,他虽然收了自己的银子,却没有贪图她更多,同她说话也是寻常关心,未曾问过她不想回答的隐私问题,他今天教了她很多东西,耐心又细致,像是家里的长辈一般温柔。 而这些婢女们虽然一开始对她不满,但得了好处以后也没有贪图她更多,反倒是个个都对她热心得很,还给她换了个靠里面软和的床睡。 这些人都是最平凡的市井小民,她们虽然也爱财,却不会做坏事,不会图谋着仗着她们人多便抢劫她的财物,她们拿了钱,心头舒坦,就对她好。 能做到这样,已经算是陌生人里难得的好心和善意了。 陆南婷找到那个有些旧的炉子,跟她在家里用的不大一样,看上去更笨重厚实些,陆南婷连推带拽,才好不容易把这炉子弄到了屋子中间,累得站得叉腰喘气,还抬手擦了擦汗。 洗完衣裳进来的婢女瞧见陆南婷这样,不由得笑起来:“瞧瞧,小北星这细胳膊细腿的,搬个炉子都累成这般,果然只能叫你泡泡茶,你要是来洗衣裳,可不得是帮倒忙了?” 说完,大家都笑起来,陆南婷也抿嘴笑:“是我力气太小了。” 玩笑话是这样讲,接下来生火,倒是都不许陆南婷还帮忙,小火苗起来了便把黑炭扔进去慢慢烧,门房开着,瞧着火势稍微起来些了,便领着陆南婷一块儿去用晚膳。 冬日里天黑得早,吃饭的时候陆南婷听她们说,自家大人是个好心肠的,体谅天冷,专程说了用膳后便不必干活了,还给下人屋子里都放了炉子取暖,冬日里这才好过不少。 只不过下人吃的东西跟陆南婷素日里吃的东西还是差别太大了,盘子里的青菜炒的像是水煮的一样,也没有切碎,吃在嘴里的味道对于陆南婷来说又实在是淡了些。 今天因着多添了一副碗筷,还专门给她们多上了一盘肉,陆南婷吃了小半碗,实在是不怎么合胃口,见大家都吃的津津有味,自己也不好撂了筷子扫兴,便一颗一颗数着米吃,问道:“你们平时都吃这个么?” 坐在她旁边的婢女年岁大些,约莫已经快要二十五六了,她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看了一眼陆南婷碗里边不见少的饭,劝她道:“你这姑娘,快多吃一些,不吃饱肚子晚上可睡不暖和,这饭菜不合你胃口?” 陆南婷赶忙摇头笑起来,夹起一根青菜包着饭往嘴里塞,含糊道:“合胃口,合胃口,我饭量小些而已。” 那婢女见她接着吃了,又道:“你是外地来的吧?是不是吃不惯帝京的口味?要不你明天去跟管事说说,看能不能单独给你做一份?” 这话一说,旁边的人也跟着应声:“是啊,是啊,吃不惯就去问问,实在不行给点钱就是了,吃不饱肚子的话白天怎么有力气干活?你在大人跟前,总不能叫大人听见你肚子咕咕叫啊。” 她们讨论起来,七嘴八舌的给陆南婷出主意。 有说不必告诉管事,直接塞点银两给厨子就是了。 也有说要跟管事讲的,管事人好,说不准连银子也省下来了呢。 她们没说陆南婷这么有钱,一并花些银两帮她们也私下里改善些伙食,但是一个劲儿劝她自己对自己好些,毕竟给她们都能出手如此大方,何必苛待了自己呢? 讨论了半响,也没有一个大家都同意的方案和结果,最终还是陆南婷说没关系,大家同吃同住挺好的,她没什么吃不惯的,再三确定她的确没关系之后,大家才一同收拾了碗筷,之后围着炉子说趣事儿。 陆南婷虽然插不上嘴,但是对她们讲的这些各家长短的事情听得津津有味。 这家的媳妇儿比婆婆还难伺候了,那家的小姑子伸手要钱不要点脸。 她们说得眉飞色舞,还不忘了叮嘱陆南婷往后嫁人一定要看准了人家,这要是遇上奇葩的亲家,可是要痛苦死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还让她一定要护好自己的钱,别被男人哄骗了去,这世上可不缺骗了钱还要骗感情的狗男人,他们往往用最廉价的甜言蜜语就把姑娘家最好最宝贵的东西都哄去,最后还要装作自己无辜的样子,拍拍屁股走掉。 这些对陆南婷来说确实太陌生了,不过她们都说的信誓旦旦,仿佛是自己亲眼见过,亲身体验过一样。 因为来了新人的缘故,她们似乎把以前都说烂了的话翻出来说了一遍,一群人聊到很晚才睡。 躺在床踏上休息的陆南婷却不怎么睡得着。 她还从没跟旁人一起睡过,屋子里面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像是被放大了一样,这样窄小又硬邦邦的床铺也是第一次睡。 她这样自找苦头来见肖墨生,更多的还是为了了却自己的心愿。 这样的事,恐怕也只会做这样一次了。 脑子里乱糟糟想着,一晚上都迷迷糊糊的,陆南婷觉得自己压根就没有怎么睡,早上很早的时候,屋子里面就陆陆续续开始起身了。 陆南婷困得眼睛都是肿的,完全是被人拽起来的。 等到洗漱过后,才稍微头脑清醒了一点。 上午她没有什么事要做,管事的领着她烧水先泡过一道茶,之后陆南婷就一直坐在小凳子上打瞌睡。 一上午的时间过得很慢,陆南婷就这么靠着门框睡过去了,直到管事匆匆进来喊她:“北星!快泡茶!大人回来了!记得,八分烫,快去吧。” 陆南婷一下子清醒过来。 终于。。要见他了? 089、这奴婢有点傻 陆南婷稍微楞了一下,管事的已经走进来了,她才一下子站起身来,左右看了两眼后,开始着手烧水。 这些都是演练过的,刚开始两分钟还有点慌忙,很快陆南婷就上手起来,井井有条的开始泡茶。 泡茶不需要太久,管事的拍拍她的肩膀,说自己现下还有些事情要去办,让她给肖墨生奉茶以后替他在旁边随侍着,若是肖墨生有什么要的,帮着搭把手便是了。 陆南婷楞了一下:“就我一个人啊?” 管事笑起来:“没事的,大人很好说话,快去吧。” 说罢,管事的似乎很是匆忙,转身便离开了这里。 陆南婷看一眼放在托盘里的茶盏,稳了稳心神之后,端上托盘朝着书房里去了。 陆南婷的心跳得砰砰直响,她原以为自己头一次见肖墨生,就是给他奉一杯茶,瞧一瞧他如今长成什么模样了便好。 听说他高中榜二的好成绩,厉害极了,在帝京也深受皇上器重,谋了翰林院的差事。 她没想着第一眼就跟他说话,反正在这里还要呆上一段时间,她想着自己陪陪他,跟他说两句话便好。 紫苑的事情。。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尚书令崔有怀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当时帝京的人到川渝来查肖家的事情,查到肖墨生曾经有过一个喜欢的姑娘被卖到了帝京醉风楼做花魁,而这个姑娘。。已经死了。 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陆南婷就完全明白了为什么肖墨生不肯见自己,他不只是不肯见自己,他更是不愿意敞开自己的心扉。 陆南婷都懂,但她还是说服了自己,亲自来见他。 可能这一趟旅行会吃苦头,或许他并不会认出自己,自己也没有那个勇气告诉他自己的身份,或许这个短暂的见面不过是她自己拥有的一个记忆,在肖墨生的心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而已,但陆南婷还是觉得,她要来把自己想说的话说给肖墨生听听看。 她想。。如果能有这么一个人能宽慰肖墨生的话,她希望这个人会是自己。 就算以后她不能成为他相伴一生的人,陆南婷依旧还是希望肖墨生能够放下自己心中的心结,有朝一日能够去接受其他美好的事务。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她并没有考虑太多,留下一张信纸后,只身前往了帝京。 这会儿跨进书房的门,陆南婷反而是不紧张了,她一下子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端茶放到书桌上的时候,陆南婷抬头看向了正翻看手中书页的肖墨生。 跟她记忆里的样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还是一样的眉眼,这股子认真的劲头,也和他以前一模一样。 但。。还是有什么不太相同了,可能是因为帝京的风水养人,陆南婷觉得肖墨生看上去眼神更凌厉了一些,多了两分独属于朝廷上的人的目光。 她盯着看了很久,看他蘸墨提笔,看他翻书喝茶。 站在这里,如此近的距离,陆南婷终于把脑海中想象的肖墨生在帝京的生活,和眼前真实的场景重合在了一起。 好像跟想象的很不一样,但又有些相似。 她似乎还是有些了解肖墨生的,陆南婷不自觉的心里有些洋洋得意。 站在他身侧的这段时间里面,肖墨生都没有什么要求提出来,他专心致志的做着自己手里的事情,诚如管事所说,肖墨生的确是非常的好伺候,她好像只需要站在这里而已。 陆南婷站得腿很酸,她平时在家里从来不会站那么久,好在,她站在肖墨生的身后,身体摇摆也不担心肖墨生会看见。 当她发现肖墨生真的不会注意到自己的时候,陆南婷抿嘴笑起来,心里痒痒的,开始自娱自乐的调皮起来。 她先是弯下身子捏了捏腿,小心翼翼的抬眸瞧肖墨生,他正提笔写字,没反应。 捏完腿之后,陆南婷又举起手来伸了伸懒腰,顺便在肖墨生后脑勺附近给他比划各种各样的手势,比如在他脑袋上悬空比两个兔子耳朵,比如凌空在他的后脑勺附近画了一只猪头。 肖墨生依旧毫无反应,专心得不得了。 陆南婷抬手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笑出声来,露出来的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儿。 她自娱自乐,玩得不亦乐乎。 而肖墨生的眼珠子正时不时的往旁边瞄去。 他府上。。好像来了个脑子不太聪明的婢女。 在他后方张牙舞爪的,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际上咯咯咯的笑声并没有藏得很好,他都听见了。 晃荡身子的时候她落脚的声音也有些,肖墨生也都听见了。 他只是在想,自己要是突然回过头去看的话,她应该会被自己吓得不轻,毕竟这个脑子不太聪明的婢女以为他并不晓得她的小动作。 肖墨生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心想,要不还是让她自己玩一会儿吧,可能的确是他太闷太无聊了,玩会儿玩累了,她自然就安静下来了,到时候再回头去看她,大家都不至于尴尬。 决定了以后,肖墨生便安安心心的做起了自己的事情来。 果然,没一会儿,后面就没什么动静了。 肖墨生松了口气,轻轻放下笔,突然回过身去,准备让她去给自己重新换杯热茶过来,一回头,就瞧见了正戳着自己鼻尖,眼珠子对在一起,吐着舌头扮鬼脸的陆南婷。 肖墨生傻了。 陆南婷也傻了。 两人僵持着这个动作好几秒后,陆南婷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他他他。。。他怎么突然回过身来了?!完了完了,完蛋了!被看见了! 陆南婷一下子垂下头,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立刻她又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肖墨生应该认不出来吧? 而肖墨生的确是没有认出来,他哪儿能想到这个行为奇怪的婢女会是陆南婷那样的大家闺秀呢? 他尴尬的稍微侧坐些身子,心想管事说得对,这肯定是哪户人家跑出来的傻丫头,确实不能让她在街上到处乱走,实在是太危险了,在府上待一段时间也好,傻乎乎的,可别被人骗了去,等到找到家人了,一定好生叮嘱要看好自家姑娘。 只不过,这。。这脑子有问题,似乎不太好治。 想着,肖墨生抬手指了指桌上的茶杯:“那个。。帮我再倒杯茶来吧。” 陆南婷正求之不得,赶忙垂着脑袋上来,几乎是抢了茶杯就往外跑。 跑出去没有两秒。 肖墨生就听见了茶杯落地碎了的响声,还伴随着一声摔跤的哀嚎。 肖墨生捂脸,沉吟了两秒后,还是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090、战斗吧陆南婷 陆南婷摔得特外精彩。 脸着地不说,顺带还磕着了自己的膝盖。 好在茶杯碎得远,没有划伤手,更没有划伤脸。 她痛得眼泪汪汪裹在眼眶里面,翻过身来坐在地上查看自己身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肖墨生出来的时候,她正卷着裤腿看膝盖上擦破皮流血的地方。 小腿白白的,像是削干净了皮的白萝卜一般。 肖墨生愣在原地,陆南婷原本还顾着腮帮子在吹伤口,也一下子僵硬住,圆滚滚的一对眼珠子和肖墨生的视线撞上。 她楞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立刻把裤腿往下撸,撸得太着急了,碰着伤口更疼,忍不住哼了一声。 肖墨生也赶忙背过身去,磕磕巴巴道:“我。。我不是故意要瞧见的,你受伤了,我。。我给你拿两瓶伤药,你快回去歇着吧,这两天不要来奉茶站着了。” 说着便朝着书房里面慌张进去。 陆南婷看一眼狼狈的自己,又看一眼不远处的茶杯,叹了口气。 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自己之前也都做得很好,怎么一到了他跟前,就全部都搞砸了呢?真是没用,这下好了,他也不让自己到跟前来伺候了。 陆南婷垂头丧气的想着,撑着一旁的柱子慢慢站起身来。 肖墨生很快就出来,手上抱着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瓶子,很多他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都被管事的放在伤药盒子里,想必是都能用的,他一股脑的塞给陆南婷,关心的问她:“你还好么?是不是摔得很疼?先到里面来坐会儿吧,你。。你在里头上药就好,我让人来接你回去,没事的,我不进去。” 他的确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怪不得府上的下人都说他好脾气,好伺候,都说能在这里当差也算是难得的福气。 一个对下人都那么妥帖的人,自然是不愿意轻易辜负了清白人家的姑娘的,他若是不喜欢,就算是娶回来了,也是白白的耽误了人家,所以从一开始就想着把话说清楚,不要不明不白的套着人家姑娘。 可陆南婷就是喜欢他这个凡事清楚的性子,她就是喜欢他,如今见了面,还是喜欢,如今说上了话,还是喜欢,就算是自己在他面前摔得这样狼狈,陆南婷想,她还是很喜欢他。 因为到了现在这样的局面,她一点都不想逃离,她还是想留在这里,明天。。她还想给他奉茶。 不过现在肖墨生更关心她的伤势,见她愣愣的看着自己,手也擦破了,腿也擦破了,眼里边还有些朦胧的泪花,以为她是摔得狠了,疼得发蒙了,喊了好几声之后,陆南婷才回过神来,轻声道:“我。。我可以去你书房里面擦药么?” “可以的可以的,你慢些。”肖墨生想伸手扶她,凌空又不知道怎么下手,焦急的看她自己能站起来往里头以后才松了口气。 陆南婷进去以后,肖墨生在门口背过身站着,站了会儿,又回身把门拉过来掩上了。 他看向地上摔碎的杯子,走到远处喊来个小厮让他收拾了把水擦干净,免得再有人路过又伤着便不好了。 等这些都做完,肖墨生才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为什么一个脸黑手黑的小姑娘,腿会那么白么? 按道理来说,一个人身上的肤色是不会相差得太离谱的,可。。可这姑娘完全就是黑白两极,脸黑得要命,腿白得反光。 这算是个什么事儿? 这事儿肯定有蹊跷,这若是个小厮,肖墨生还能直接上前把人扣了仔细检查,偏生。。是个姑娘。 他贸然跑出来瞧见了人家姑娘的腿,还要兴师问罪的搞明白为什么脸和腿不是一个颜色。。未免,有些丧心病狂。 思衬再三,肖墨生还是觉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自己没发现这个事算了,这小姑娘从家里偷偷跑出来还知道要‘伪装’自己,明明是挺聪明的举动,为什么方才在他旁边做的事情如此幼稚? 搞不懂。 女孩子的心思啊,甚是难猜。 他在外头站了好半响,门再被打开的时候,陆南婷一瘸一拐的扶着门框走了出来:“对不起公子,我下回。。我一定不会再摔坏杯子了。” 肖墨生被她的称呼逗笑,自从他朝堂上任之后,府里头的下人都叫他大人了,这个新来的姑娘叫他公子,让肖墨生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原先的感觉一般。 “没事的,一个杯子而已,你自己才要小心一点,千万不要再伤着自己了。”肖墨生宽慰她一句,“你快回去休息吧,这两天别到处走动了。” 说完,他对着陆南婷笑笑,径直朝着书房里面进去。 陆南婷急了,跟上肖墨生的脚步:“公子,我没事的,我明天还来给你奉茶吧。” “不用了,让旁人来就行。”肖墨生是真的没多想,漫不经心的开口,本意只是觉得陆南婷摔着了让她歇两天而已。 他在书架上找书,没有听到人再说话,找到书后好奇的抬头往门这边看,想知道陆南婷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一抬头,却看见了陆南婷低垂着头很是难过的模样。 “你怎么了?”肖墨生轻声问。 “我笨手笨脚的,公子一定不愿意我再来伺候了。”陆南婷有些懊恼,本来好好的,都被她自己搞砸了。 肖墨生怔了一下,随后把手里的书放下,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桌面上的东西看了会儿,突然抬头道:“你认字么?” 陆南婷原本难过得都要哭出来了,肖墨生这么一问,她立刻抬起头来,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老老实实的重重点头:“认得。” 肖墨生抿嘴笑,果然,管事说得不错,这姑娘肯定不会是出来谋生路的村姑,虽然不知道她背着什么样的故事和秘密,但她说认字,就已经够了。 “你来。”肖墨生对她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来。 陆南婷抬手揉了一把鼻子,心绪一下子平静不少,她跛着脚往肖墨生桌边过去,拿眼睛瞄他。 肖墨生将砚台推到陆南婷面前:“会研磨么?” 陆南婷眨眼,颔首:“会的。” 肖墨生眼底的笑意更甚,这府上的丫头大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素日里同他说不上几句话,拘谨得很,不像眼前这个姑娘,浑身都自在许多,和他相处说话也丝毫不见紧张,正巧他也能给她找些更适合的事情的事情来做,何乐而不为呢? “这个给你。”肖墨生走到一旁,从书架上取下来几本从小椒手里头得到的话本递给陆南婷,“你拿着瞧瞧打发时间,里头的故事还是很有趣的。” 陆南婷愣愣的点头说好,乖乖接下。 然后肖墨生又指了指砚台:“以后你帮我研磨吧,我总是爱入神,停下来研墨很难受的,若是有你帮我的话,可算是帮了大忙了。” 陆南婷听他这样说,立刻眼里面就放了光,高兴起来:“真的么?好啊好啊,那我来帮你!” 见她笑了,肖墨生也笑起来:“沏茶就不要做了,我这个人闷得很,呆在书房办公没什么话,你无聊了就看看话本,忙完了得空的话,跟我讲讲你以前都看过些什么书,行么?” 陆南婷把话本抱紧,笑着点头说好。 见这丫头终于又有了活力,肖墨生也松口气,这会儿再跟她说让她回去休息,陆南婷便欢欢喜喜的了,好像腿上的伤也不那么疼了。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肖墨生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陆南婷疑惑的回头来。 肖墨生站在原地,俊逸温润。 他勾着温和的笑意,轻声道:“其实你不是做的不好,别因为小小的错误否定自己,你只是。。没有做你擅长的事情罢了。” 陆南婷的心,被肖墨生身上柔和的光芒深深的触动了。 她目光闪躲,略一颔首后便匆匆离开了回去。 回到房间里面躺在床上之后,才后知后觉的脸颊发烫,抱住被子把脸蒙住,却掩盖不住脸上的笑意。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和她记忆里面的肖墨生完全一样,不对。。应该说,比她记忆里面的那个人,还要更成熟些,更温柔些,他已经长成一个可靠又俊美的男人了。 陆南婷必须承认,她的心跳得很快,因为肖墨生的一句话,她心底像是开满了一簇一簇的花朵般。 他说,她只是没有做自己擅长的事。 所以他帮她,找到了她擅长做的事情。 明天开始,她就可以帮他研磨了,比起站在他的身后,虽然只不过是两步的距离,但依旧意味着,自己能够站在他的身边了。 陆南婷长舒口气,心跳得砰砰直响。 她把被子放开,坐起身来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陆南婷,你要加油啊。”她低声给自己鼓了把劲,握紧拳头悄悄的挥了挥。 不管前方的路是怎么样的,她都已经决定要去闯一闯了。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结果如何? 不到最后,谁敢说站在肖墨生身边的人一定不是她陆南婷? 来都来了。 战斗吧,陆南婷! 091、不要小瞧女子 管事的一回来,立刻就知道陆南婷的事情了。 他把手里面的要紧事处理之后,便到房间这边来找陆南婷,一眼瞧见她坐在桌边,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屋子里头都没有烧炉子,这样睡,岂不是要着凉了? “丫头,醒醒。”管事的上前喊她,轻拍了拍陆南婷的肩膀。 好在她睡得浅,管事的一出声便醒了,睡眼惺忪的坐起身子,愣愣的盯着管事看了会儿,又看了看桌子,喃喃道:“我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应当是从来没有起来那么早过,所以神经一松缓下来,困意就止都止不住了。 管事的看她这个样子,也不好再问白日里的事,抬手指了指里间道:“到里头去睡,别凉着自己,冬日里一点小毛病都很难好。” 陆南婷抬起脸傻呵呵的点点头:“谢谢管事关心,但现在还早,我去睡觉的话,是不是不太好?” 管事的背手站着,虽然是责备,语气却放得很轻:“你在大人跟前怎么当差的?杯子也摔了,自己也摔了,府上又没有别的事给你做了,大人既然说让你歇着,那你坐着和躺着,有什么区别?快去吧。” 陆南婷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你都知道了啊?” 管事的原本还瞪着眼睛看她,见她这样,也绷不住眯着眼睛笑起来:“摔疼了吧?可擦过药了?” 听陆南婷说都擦过药了,肖墨生还给了她不少的药膏后,管事的才放心点点头,准备离开。 陆南婷赶紧站起来叫住管事,小声道:“公子说让我帮他研墨,那沏茶的事情我还能做么?”她眨眨眼,“我能一块儿做么?” 管事的摆手:“大人让你研墨,你就好好研着,沏茶的事我另行安排,一会儿工夫的事,你别去了。” 陆南婷哦了一声,因着肖墨生之前的话倒也不很失望,送走了管事之后,才哈欠连天的往里边去,听话的睡觉去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只要肖墨生在书房,陆南婷就陪在他的身边。 刚开始只是研墨,后来两人攀谈几句的功夫里,肖墨生发现陆南婷看的书比他想的要多,学识涵养也比他想得要好,天南海北的趣味,这丫头居然都能跟上说上几句。 他这些年苦读,为的就是上京做官找到当初失踪的陈百梦,是以很少跟姑娘交谈,也很少遇见能跟他聊得来的姑娘。 如今陈百梦不在了,他也真的做了官,事情更多,每日要应对的都是文人学士,回来以后能听陆南婷从姑娘的视角跟他谈天说地,肖墨生倒是更喜欢这样的交谈。 往往陆南婷无意间说出来的几句话,反倒是把一件事情的理解剖析出新的思路来,不求是非对错,只求一份有趣味儿,聊天的内容和时间也越来越长起来。 她突然就成了除管事以外在肖墨生身边呆的时间最长的人了,可这些时间看来,北星这个姑娘头脑非常的清楚聪明,肯定不是村妇,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也可以肯定的是,北星不是乱跑,她就是奔着这个地方来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肖墨生,这段时间管事留意着,也并没有什么人家在寻人。 她就像是从天上凭空掉落下来的人一样,就连管事的也忍不住想,既然她自愿留在这里,不如就一直在这里好了。 肖墨生一个人孤单得很,难得有姑娘家能够跟他这般投机,往后陪伴在肖墨生身边,说不定真的能帮肖墨生走出紫苑姑娘的心结,迎接新的生活,这大概就是天意吧,是紫苑姑娘的魂魄恳求了上苍怜悯肖墨生,才为他送来这么一个奇怪却能和肖墨生聊到一起去的姑娘。 不过。。管事盯着北星看,觉得这姑娘着实黑了一点,往后多养养,不知道能不能养得白净些,若是人白些,一定是个漂亮姑娘。 在这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没有什么体力活要做,还有不少的书能看。 他们两个人的交集从这些书本笔墨里面开始,陆南婷一本一本看过来,在这些字里行间寻找肖墨生也曾经读过的痕迹。 可这段时间里,柳夫人和乔燕儿她们那边,算是彻底炸了锅了。 柳夫人的加急信件一封一封的往帝上京送,满世界的找人,无异于是大海捞针,她们连陆南婷究竟有没有到帝京都不清楚。 王博衍专门叮嘱过城守,很早之前就开始比对找人,但是一无所获,宁慕心和解语在外面不停的搜索寻找,救了不少被拐走的姑娘,但依旧没有陆南婷的身影。 这可算得上是真正的生也不见人,死也不见尸,这样找下去连点蛛丝马迹都寻不到,难不成活生生一个人真就这般人间蒸发了?! 眼见着年节在即,柳夫人焦急结郁,竟然病倒了,大夫说柳夫人这就是心病,只要陆南婷平平安安回去,自然就不药而愈了。 可。。乔燕儿愁,肖玉瓒也头疼,这人到底要到什么地方去找? 肖墨生那边也是叮嘱过,给过画像的,虽说跟真人还是有些差别的,但肖墨生不至于认不出来,他那边迟迟没有动静,所以他们才一直认为陆南婷还没有进京。 毕竟,她就是奔着肖墨生去的,真要是进京了,不可能这么多天都没动静。 可这事儿仔细想想,还是诸多不对。 王博衍惦记着肖玉瓒就快要临盆的事,看她和乔燕儿拿着柳夫人的信叹气,不经意的随口说了句:“这位陆家小姐如果足够聪明的话,指不定已经进京了,只不过。。是我们没有发现罢了。” 可能从一开始,他们寻找的方向就不对。 王博衍原本自己也只是顺口说道,并没有深想,可话音落下,肖玉瓒却把这句话听进去了。 对啊。 他们想着陆南婷没有进京,所以一路找回去,半点消息都没有,可若是反过来想想呢?若是陆南婷已经进京了呢? 那么她应该会在哪里? 她躲过了城守,也躲过了肖墨生的眼睛,她是来见肖墨生的,那么她会如何‘伪装’自己的身份呢? 肖玉瓒沉默的想了半响后,突然眼睛亮了两分道:“对啊,说不定。。小南婷早就已经进京了呢?咱们只一根筋的想着到外头寻她,拦她,认定了她没进京,可咱们明明也没有根据,为什么这般认定?反过来想想,若小南婷早就已经进京了,她现在应该在哪里?” 乔燕儿皱眉,还没想明白,王博衍已经自然的接过了肖玉瓒的话:“在墨生的身边。” “不错。”肖玉瓒点头,招手让小椒到自己身边来,轻声道,“你到墨生宅子那边去一趟,问一问他宅子上进来有没有什么人员进出,有没有什么奇怪事情发生,他既然没有根据画像把人认出来,想必小南婷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打扮成了另一个人,所以就算是守卫拿着画像一个一个的查,也不见得真能把她认出来。” 乔燕儿立刻明白过来,恍然后又哭笑不得道:“一个足不出户的丫头,哪儿来那么多鬼心思?当真是商家教出来的女儿,咱们全把她给小瞧了!” “奴婢这就去看看。”小椒应下,肖玉瓒行动不方便,不然这会儿已经起身自己亲自去了。 未免声势过于浩荡再把陆南婷给吓跑了,现在情势尚且不明朗,让小椒先去探一探那边的情况是很有必要的。 乔燕儿瞧着小椒走远,自己也着急站起来走了两步:“我该亲自过去才是,小椒不见得能认出小婷儿来。” “娘。”肖玉瓒伸手拉她,“只是先去问问有没有这么一个人,若是没有,便还是咱们想错了,你先别急。” 乔燕儿哪里听得进去,站到门口的位置便不动了。 小椒是走着去的,走到后面变成小跑,因为肖玉瓒快要生产了,所以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到肖墨生这边来,突然上门来,管事的听说后还楞了一下,不过立刻便匆匆往门外来。 小椒没准备进门,问过话还赶着要回去,管事的一瞧见小椒便想领她进去坐会儿,小椒轻声道:“就不坐了,府上还等着回话,我赶着过来,是问管事一件事情。” 管事颔首:“姑娘请问。” 小椒朝里头看了一眼,随后往旁边走了几步,等管事的也跟着过来后,才继续道:“最近宅子里来过什么新人么?下人什么的,或者说,有没有来过什么比较奇怪的人?” 这话问出口,管事怔了一下。 奇奇怪怪跑到宅子上来的人的确是有的,北星就是。 可。。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头一个问到这位姑娘的人并不是北星的家人,反倒是肖玉瓒身边的姑娘。 “姑娘怎么这么问,出什么事了么?”管事的心里面闪过无数种念头,第一反应竟然是要先问问清楚,不想那么容易就把北星给招了。 小椒也不好把话挑明了说,川渝陆家丢了女儿的事不能讲出来,是以只能道没什么大事,主要是帮着熟人打探一二的,在找人。 管事的微微颔首低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后,才抬起眼来,沉声道:“前段时间。。的确来了一个姑娘。” 092、平平安安就好 “来了个姑娘?”小椒一听便眼睛放光,把管事的拉到一边,“什么样的姑娘?你说得详细一些。” 管事的沉吟了一下,拿手在空中比划:“大概这么高,黑黑的,瘦瘦的。。。很爱笑,性子倒是很乐观,唔。。”他停顿了一下,随后用很坚定的语气点了点头,补充道,“并且很有钱。” 一个很有钱,黑黑瘦瘦又很爱笑的姑娘,到肖墨生这里来做下人?! 既然有钱,为什么要做下人? 可疑,果然可疑! 小椒眨眼:“叫什么名字?” “北星。”管事的说完,客气的问了小椒一句,“是这姑娘的家人拜托夫人四处找人的么?我瞧着她也像是正经人家跑出来的,会念书识字,能跟大人说得上话,若真是家里人在找,那的确是要紧事,瞒着家里跑出来,想必家里人都要急死了。” 小椒笑笑:“多谢你告诉我这些,现在还没有定论,要回去回话以后才知道,你先不要把我来问过的事告诉那位姑娘,否则她知道了,说不定马上就又跑掉了。” 管事的点点头,是这个道理,人只要还在宅子里,至少是安全的,真要是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的话,找起来更是比登天还难了。 又跟管事的叮嘱了几句之后,小椒便赶回了王家。 一回去,小椒就把从管事那里听来的消息一字不差的说给肖玉瓒和乔燕儿听了。 王博衍在二重门的小屏风后面看书,小椒说完,才放下书慢慢走过来。 他手里还顺便拿上了乔燕儿画的画像,打量两眼,小声道:“真人是黑是白,画纸上的确看不出来。” 乔燕儿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肖玉瓒,扬眉问王博衍:“你瞧我和玉儿可黑么?” 王博衍正经道:“不黑。” “既然我们都不黑,小南婷怎么可能黑?!”乔燕儿对自己的画像被这样评判不大满意,她把王博衍手里的画像拿过来,嘟囔道,“我画的本来就是白白净净的姑娘家,这丫头聪明的很,我瞧多半是她了。” 说完,乔燕儿便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不能叫这个丫头跑了,就算是要见面,咱们也得知道她在盛京哪里,这次人要是平平安安的,算是幸运,该拜拜菩萨感谢菩萨保佑,但咱们既然猜到她兴许就在墨生身边,那么说什么也不能放任不管,她娘都要急死了,这孩子瞧着文文弱弱的,真狠下心做起事情来怎么跟玉瓒小时候似的?” 莫名其妙被说到的肖玉瓒拉住乔燕儿的手:“娘,我以前一个打十个,这个是没有可比性的!” “你还挺骄傲了?”乔燕儿瞄她。 肖玉瓒嘿嘿一笑,对王博衍道:“博衍,你陪我娘走一趟吧,若那姑娘真是小南婷,你们正好把墨生也一块儿带过来,有什么话,咱们正好现在当面说清楚了,免得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王博衍自然都听她的,这里有小椒照看着,不会有什么问题,乔燕儿也没有异议,提起裙摆便朝外走,王博衍也紧随其后,让承安赶紧去备马车。 两人风风火火的赶到肖墨生的宅子前,眼见着小椒走了还没有半个时辰,外头又来人了,管事的大概猜到是谁,立刻就亲自到门口来迎人,果然,马车上下来的正是王博衍,旁边这位看着年长些的人,想必就是从川渝赶到帝京,现下在王家照顾参将夫人的老夫人——肖墨生的生母了。 管事的是有眼力见儿的,瞧着了人,上前来便笑着问好:“参将大人,老夫人,大人现下正在书房里边呢,老奴这就去告诉一声。” 乔燕儿见这管事的立刻瞧出来他们是谁,也省了一番口舌,摆手道:“不用麻烦了,做娘的来看儿子,传话来传话去做什么?书房在哪里?直接带我过去就是。” 管事的抬眼看一眼乔燕儿,点头称是,带着两人直接往里去了。 路上的时候,乔燕儿与管事闲谈:“听小椒那个丫头说,墨生这宅子里今日来了个新的丫头?” 管事的连连点头:“是,想必小椒姑娘都跟老夫人细细说过了,姑娘叫作北星,这会儿也在书房里,因为念过书,能跟大人说上些话,便留在书房里伺候笔墨了。” 乔燕儿心中有数,又道:“这丫头来了有多久了?” “北星姑娘来得不久,算起来,到府上也不过半个月的时间。”管事的回忆着算了一下日子,回了乔燕儿的话。 半个月。 要真是陆南婷的话,从川渝到帝京的路程算起来,她入京的时间的确该是半月前。 越问越像是真的,乔燕儿心里面几乎已经是认定了,现在就只等着见到人便知道了。 到了书房门口的时候,乔燕儿示意管事的可以去忙自己的事情了,不用进去禀告什么。 管事的应了声,担心的往里头瞄了一眼,心想这毕竟是老夫人的吩咐,就算是大人之后问起来,自己也能如实回话,这般想着,心里也就不那么忐忑了。 王博衍也没有跟着进去,他轻声说了句自己就在门口等着,有什么需要他的地方,喊一声他就进来了,乔燕儿神色和缓的对王博衍点点头,孤身一人进去了。 肖墨生的书房不大,左手边一盏小屏风,没有打开,所以一眼就能看见那边的情形。 乔燕儿脚步轻,进去以后没有惊动肖墨生,见他正专心的写着什么,视线往旁边一转,便看见一旁的椅子上,正躺了个睡着的小丫头,她手里也捏着书,搁在膝头,这样的地方都能睡着了,可见是跟肖墨生混熟了,又实在不习惯早起,困得要命。 那张黑黝黝的小脸被窗外懒洋洋的阳光照着,不晒人,反倒是笼罩在面容上,舒服得很。 像极了贪恋暖意的猫儿。 乔燕儿定睛看了好半响,不怪肖墨生认不出来,他就拿着张画像,偏偏这丫头还把自己搞得跟画像上差别那般大,就连乔燕儿都看了很久才确定睡在那里的的确是陆南婷的。 看到这丫头平平安安的,乔燕儿终于松了口气,放心下来。 她知道肖墨生不肯见她,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来,现下瞧着,抛去陆南婷的身份后,他们两个人的相处那么融洽和自然,这大概是上天命里注定的东西,强求不来的东西。 到底还是有缘的。 乔燕儿确定陆南婷的确没事之后,整个人也都放松下来,刚才来的路上她还在想,要是跟在肖墨生身边的不是陆南婷,那她就要来好好审视一下这个‘奇怪’的丫头到底想干什么了。 好在,的确是陆南婷。 乔燕儿站了半天,肖墨生都没有发现,她只能轻声喊他:“墨生。” 肖墨生抬起头来,看见乔燕儿站在门口,立刻站起身来,有些惊喜的笑着朝她走过去:“娘?!你怎么过来了?也没人说一声,你在这儿站多久了?快进来坐啊。” 他说话的声音大,陆南婷一下子就被吵醒了,她正睡得香,突然一下子醒过来,还懵懵的,恰好看见乔燕儿到了自己跟前,脑子还没转过来,直接忘记自己现在是隐藏身份在肖墨生这里了,瞧见乔燕儿,直接就傻乎乎的笑起来喊她:“乔姨!” 093、到底怎么想的 喊完,才看见旁边一脸懵的肖墨生,脑子终于转动起来,她眼睛一下子瞪大,慌张站起来捂住自己的嘴。 但现在捂嘴已经来不及了,乔燕儿原本还板着脸要说她,这样做多危险?家里人多担心?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被陆南婷这声喊给逗笑了。 乔燕儿憋笑憋得辛苦,干脆转脸平复了一下才重新板着脸回头:“你还知道我是你乔姨?我瞧你现在也是学肖玉瓒那丫头学了个十成的像!你娘都要被你吓死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自己从川渝跑来有多危险?如今人平平安安的是大幸,这要真是出了什么事,你娘还活不活了?!” 真不知道该说她是勇敢还是鲁莽了。 这段时间,陆家都炸了锅了! 陆南婷垂下眼帘,乖乖听教诲,手指搅着衣角,也不敢抬头看肖墨生现在是个什么表情,但是自己这样突然暴露身份,实在是有点不知道怎么解释。 果然,肖墨生听完乔燕儿的话,脸色一下子变了。 倒不是黑脸,就是觉得难以置信,他看一眼低头不吭声的陆南婷,小声问乔燕儿:“她。。她是陆家的那个。。那个小丫头?!” “脑子还不算笨嘛。”乔燕儿撇他一眼,“这事儿回头再说。” 说完,乔燕儿就径直朝着陆南婷过来,拽了她的手轻声道:“小婷儿,跟乔姨回去,先把你这黑黢黢的脸洗干净了,再换身新衣裳,跟你玉瓒姐姐见面说说话,最要紧的是你亲笔写封信快马加鞭送回川渝去给你娘报个平安才是,总之你现在是在这儿呆不下去了,但既然我找到你了,你也别想着再跑掉,走吧。” 陆南婷自知理亏,乖乖点了头,由着乔燕儿把自己拽走了,路过肖墨生身边的时候更是窘迫不敢抬头,肖墨生一脸震惊的站在原地,等到反应过来迟疑着往门口去看的时候,乔燕儿他们早就已经走远了。 管事的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看见乔燕儿把陆南婷带走,赶忙赶着过来。 “大人,方才是王参将陪着老夫人过来的,想必是北星姑娘的家人找到了。”管事的解释一句,看一眼远处,又回过头来看肖墨生,却见肖墨生神色恍惚的望着乔燕儿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大人?” 管事的喊了好几声,肖墨生听见了,只是没有应答,半响后,他才垂下眼帘,一边说话一边往书房里走:“是啊,找到了。” 不仅仅是北星的家人找到了。 一直让他们头疼的陆南婷也找到了。 她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从川渝跑来,伪装身份,掩饰样貌,就只是为了。。见他一面? 想想这段时间的相处,陆南婷其实并没有探听过他的喜好,没有谈听过他的过往,她说想见他,就真的只是来见他。 他们可以谈论书本上的事情,也可以分享身边的趣事,她在丫鬟们那里听来的有意思的故事,也会讲给他听一些。 大多数时候,她的话都不多,在他忙的时候,会很安静的研磨或者就着阳光看书打盹。 肖墨生必须承认,他已经独自一个人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从前在川渝的时候,他满心想着要考试,所以把自己关起来读书。 到了帝京,经历了太多事,又独自一人在官场上打拼。 帝京里,他有姐姐,也有一群新认识的朋友,但是回到宅子里,他依旧是孤身一人,身边除了个管事以外,没有人能够跟他说上什么话。 下人都觉得他脾气太好,却没有人能明白肖墨生的孤独。 陆南婷的出现,让肖墨生起了留她在身边伺候也很好的念头,可现在却告诉他,这个让他觉得有话说,相处起来也安逸的丫头,就是那个他千方百计也要拒绝见面的陆南婷。 肖墨生有些头疼。 而此时回王家的马车上,乔燕儿正盯着陆南婷这张被她自己抹得漆黑的脸看,她伸手摸一把,还不怎么能蹭下来,看来为了伪装自己,她也是对自己下了狠心了。 陆南婷拿小眼神瞄乔燕儿,顺带着打量了两眼王博衍,他对自己这个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不笑也不说话,只是端端正正的坐着。 等到到了王家,被乔燕儿一路领到肖玉瓒的屋子里以后,陆南婷才终于不好意思的拿帕子挡了脸,不给看了。 肖玉瓒正等着消息呢,见乔燕儿带了人回来,却捂着脸不给看,赶忙道:“小南婷,是你么?我是玉瓒啊,屋子里没有外人,你不用挡脸的。” 乔燕儿憋着笑,轻声道:“她是‘没脸’见你,不敢给你瞧。” 有什么不敢瞧的? 肖玉瓒扬眉:“小椒早就去探清楚了,说是墨生那里去了个黑黑瘦瘦又很有钱的小姑娘,一猜就有鬼,咱们要是早点想到去问,早就该发现你了。” 陆南婷听完,认命的叹了口气,自暴自弃的把帕子放下来给肖玉瓒看。 她这样子滑稽,肖玉瓒没忍住笑,小椒也没忍住笑,但还好,小椒扑哧刚笑出来便忍住了,赶忙跑去打水来给陆南婷洗脸,她也不知道给自己涂得什么在脸上,一张笑脸搓得通红,才总算是洗了个干净。 这下可算是变回大家都熟悉的陆南婷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大概是因为脱下了北星的名字,又重新变回了陆南婷的缘故,这会儿倒是不像在肖墨生书房里睡着的时候那么随意了,陆南婷规矩的坐好,声音很轻柔的开口:“乔姨,玉瓒姐,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马上就给我娘写信回去,等过段时间回家见了面,我再给我爹娘磕头认错去。” 乔燕儿听了这话,一下子站起身来,她走到陆南婷跟前,抛开这件事带来的惊心动魄之外,她还是对陆南婷的这份勇气感到感动的。 一个姑娘家都做到这一步了,就算肖墨生是她儿子,她也要让他当面给小婷儿一个答复才是。 要不到这个答复,就算是回了川渝,也是不安心的。 所以乔燕儿拉过陆南婷的手,轻拍了一下,问道:“小婷儿,你告诉乔姨,你心里面。。到底是怎么想的?” 094、还能有幸福吗 洗干净脸,小椒端了杯热茶给陆南婷。 肖玉瓒衣柜里还压着好几身新做的没来得及穿的新衣裳,陆南婷身形跟肖玉瓒相仿,拿来穿是完全没问题的。 肖玉瓒还特别叮嘱,陆南婷喜欢蓝色,把那身湖蓝色的袄子一并拿来。 乔燕儿问完陆南婷这句,原以为她姑娘家脸薄,又是对着肖墨生的家人不好说什么,没想到陆南婷虽然娇娇弱弱的,但骨子里头还是川渝姑娘的直爽劲。 乔燕儿问她,她就如实答了,眼里亮晶晶的,像是落了宝石一般:“乔姨,我从前喜欢墨生,是镜花水月远看成影,我一直在想,我喜欢的,可能只是我眼中看到的那个翩翩少年,我喜欢的,可能只是我心中想象的那个温润公子,我喜欢他安静念书的样子,也喜欢他春风一样的笑意,我想,从远处走到近旁去细看是需要勇气的,可我不想听旁人怎么说就放弃自己心里面的感觉,所以我想亲自到他的近旁去看看,看镜花水月变成触手可及以后,他还是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少年,这段时间在他身边,虽然我们聊得不多,呆在一起的时间也仅仅只是他回府后在书房那短短的一个时辰,但。。我很肯定的告诉自己,也不怕告诉你们,我还是很喜欢他。” 陆南婷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的神色很坚定:“我想跟他在一起,但如果他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也不想要勉强他,我来这里,只是要圆自己的一个心愿而已。” 她只是来确认自己的心意的。 不是要拿这样的事情来感动谁的,更不是要拿这些来要挟谁的。 若是做不到两心相悦,她也能够笑着祝福彼此安好,眼泪和悲情,并不属于陆南婷。 肖玉瓒笑起来:“小南婷说得好!咱们明白自己的心意,努力勇敢的追逐过,往后就算是要后悔,也轮不到自己后悔,至于墨生是个什么意思,我和我娘自然会去明白的问他。” 若他铁了心不肯,陆南婷必然也不会纠缠了。 “玉瓒姐,乔姨,还有件事,我想请你们帮帮我。”陆南婷站起身来,把茶盏放到一旁,她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俏皮的弯起眉眼,“我想再在帝京待一段时间,我会写信给我娘说清楚的,可以么?” 暂时不想回去? 肖玉瓒看向乔燕儿,觉得这事儿似乎还是欠妥,找到人了第一件事还是应该把人护送回川渝才是,免得柳夫人日日挂心着。 可乔燕儿却没有急着否决陆南婷的这个提议。 她在屋子里走了两步,心里细细想了一遍后,才轻声道:“小婷儿,你要想好了,你留在这里,可能只是一场空啊。” 陆南婷坚定的点点头:“乔姨,我早就想好了,我原本给自己定的时间就是一个月。。呆够一个月,我一定乖乖听话回去。” 乔燕儿回身:“玉瓒就快要临盆了,到时候肯定忙得焦头烂额顾不上你,不过你若是执意要留下来,乔姨也帮你写封信给你娘劝说,可若是你娘回信不许,你还是要乖乖回去,知道么?” 听乔燕儿肯松口帮自己,陆南婷立刻上前拉住乔燕儿的手:“乔姨,我都听你的。” 乔燕儿拍拍陆南婷的手背,她一个姑娘家,自然不可能再住回到肖墨生宅子里的下人房里去,更不可能让她到街上的酒楼里面去过夜,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就近收拾个房间出来,住在乔燕儿的隔壁。 王博衍一直沉默听她们说话,没有插嘴也没有打断,现在看他们都收拾好了,才贴心的开口让承安去收拾房间出来给陆南婷住。 陆南婷既然是肖玉瓒的朋友,那么自然也是他的朋友,一个房间而已,小事一桩,姑娘家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王博衍倒是不觉得麻烦,陆南婷却很不好意思,可王博衍都已经吩咐下去了,她自然要领情才是,是以转身对王博衍欠身行礼:“多谢参将大人,南婷可能要打扰一段时间了。” 王博衍微微颔首:“无妨。” 这般定下,乔燕儿领着陆南婷赶紧去给柳夫人写信去了,信件写好,由小椒交送给急报,快马加鞭往川渝去。 房间收拾好后,府里头烧了热水给陆南婷沐浴更衣,换上肖玉瓒的衣裳,头上随便簪了几个饰品,立刻就变成漂亮端庄的陆大小姐了。 她夜来无事,吃过晚膳后就一直留在肖玉瓒这里,她盯着肖玉瓒的肚子瞧,圆滚滚的,手摸上去软乎乎的一团,好像真的能够感受到里面生命的跳动和温暖一样。 她贴着肚子跟小宝贝说话,笃定的说她临盆生下来的孩子肯定跟她一样好看,认真的样子像极了街上算命忽悠的假道士,只差贴个胡子在鼻子下面了。 乔燕儿抱着针线篮子在桌边烛台下做衣裳,这个她在行得很,当初肖玉瓒成亲的时候,她还给肖玉瓒绣过不少的花样呢。 三个人在屋里其乐融融,可怜的王博衍只能自己在书房里让书卷和烛台给自己做伴,加上个在旁边斟茶的承安,一朝回到成婚前的日子。 而肖墨生这会儿,也很不好过。 他千想万想,就是没想明白,好好的北星,怎么一下子就变成陆南婷了? 这段时间下来,他已经把北星当成自己每天回家能够交谈一二的朋友了,可现在这个‘朋友’突然变了味道,肖墨生脑子里面乱糟糟的一团。 他不是讨厌陆南婷。 其实肖墨生心里面一直都很清楚,他和陈百梦的那些美好回忆,都停留在了十六的那个时候。 这些年,他们的经历不同,他们的轨迹已经完全的失去了相交的可能,就算陈百梦没死,她也依旧是醉风楼的花魁紫苑。 他们两个之间。。仿佛是注定了的悲剧。 若是陈百梦还活着,他们之间还有太多太多的艰难险阻,他们最终依旧还是会渐行渐远,真正的圆满爱恋,都是话本里臆想出来的美梦而已。 现在她死了,变成了一缕幽魂。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思恋,爱慕着一缕幽魂。 她可以在他的心里永存,他们可以永远在他心里停留在十六岁的光阴里。 肖墨生没想过自己能走出来,更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对任何一个姑娘敞开心扉。 可陆南婷她。。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 她实在太聪明了,她就连来见他,都不是打着‘他曾答应过’的旗号来的。 她跟他做了朋友。 她让他知道两人之间可以有共通的语言。 她像是孤身提剑斩破他阴霾的勇士,赐予了他温暖的阳光,却从不耀眼灼目。 她是赶来治愈他的,虽然她从没这么说过,可一点一滴的陪伴,肖墨生能感受到。 他原本应该对这件事情感到愤怒,原本应该因为她这样伪装打扮,悄无声息的接近自己而生气。 但此时此刻。。他只是看着书房桌边的几本书发呆。 宅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书页没人翻阅。 椅子上也没再坐人。 一切都和从前没什么不一样。 一切好像全都不太一样了。 她似乎对自己说过一句话。 读话本的时候,唏嘘感叹:“世上的人,原本都是有资格幸福的。” 她在叹话本,也在叹自己么? 他。。还能拥有幸福么? 095、不要再留遗憾 这个问题注定没有办法自己在这里琢磨出来答案。 肖墨生把手边的书拿起来,翻看了两页后又合上。 他深吸口气,端起手边的茶盏来喝了两口,之后起身离开了书房,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之后的几天里,他还是过着从前一般没有两样生活。 只不过是书房里端茶的人又变成了以前的那几个,放下茶盏就离开了。 管事还是随叫随到,事事想得面面俱到,他应该是听说了些北星的事情,再也没有在肖墨生面前提起过。 好像这个人只是短暂的在他的生命里来过,然后。。又悄声走掉了。 好像根本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和波澜。。 其实不是的。 这几天,那几本书都放在他的书桌角落,他看着这些书,不管表面再如何风平浪静,无论身边的人如何不提起,肖墨生知道,陆南婷真实的来过。 他的视线落在最上面的那本话本上,她好像最喜欢这本话本,总是每天都拿着看,常常一两页都要细细琢磨许久,看到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就会乖乖等到他空下来之后跟他分享。 为什么呢? 肖墨生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明明她的这些举动他早就应该注意到了,可是为什么总是习惯性的忽略呢? 为什么要到现在夜深人静独自坐在这里的时候,陆南婷的每一个动作没一个表情才那么生动的浮现在脑海深处? 其实他心里是有答案的。 知道北星是陆南婷的那一刻,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因为是他把这话本亲自交到她手上的,他跟她说,这个话本很有意思。。 所以她就以为,肖墨生是喜欢这个话本的,她试图从这个话本上找到他感兴趣的话题,也试图从这方面和他拉近距离,试图找到开心的点帮他重拾快乐。 很小很小的,小到他可以直接忽略的事,此时样样都在他脑海里浮现。 肖墨生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多么笨拙又可怜的人。 他十六岁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姑娘,如果他足够聪明,早就应该送她回家去,早就应该知道更多她的消息。 可他总想着。。来日方长。 后来,那个姑娘不见了,他没有能力救她,没有能力找她,那些年他在做什么?只是在读书而已。 那时候他心里,其实已经默认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姑娘了,他不过是想要做官,再试着去找找她的下落罢了他不过是想着,以后要救下更多这样可怜的姑娘。 再然后,他们有过短暂的重逢。 他没有认出她来,知道很久之后,有人告诉他,那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姑娘。 他的思恋,也是愧疚。 陈百梦留给了他一个铃铛,欣然赴死。 她是为了这一切永远的结束,她不是要让自己永远的活在肖墨生的心里,她是希望。。自己这辈子已经给不了,得不到的幸福,肖墨生能够拥有。 她希望他好好的活着,幸福的活着,可以记着她,却永远不要被她困住。 所以他们没有再见面,不会响的铃铛,像是她不必多说的遗言。 这些。。肖墨生不是想不到,不是不明白,他只是不想面对,也不敢面对。 而现在,另一个小心翼翼,暖如旭阳的姑娘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他不停的用陈百梦做借口来逃避,不肯接受,也不愿意接受。 如今,陆南婷也走了。 留给他的,只是桌上的几本书而已。 他好像永远都是沉湎于过去,这么多年了,永远都在追逐着过去,追逐着那些。。已经永远回不到身边来的人和事。 就像现在,宅子里冷清下来,他才渐渐看明白,这份敢于付出的勇气,这场不求回报的救赎,这个能聊到一起去的人,若是真的走远了,一定会像四年前的陈百梦一样,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然后呢?等到陆南婷嫁了人,有了孩子,若干年以后,他再来像对陈百梦的事后悔一样,后悔他们之间的这场相遇又错过吗? 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不能给她一个机会呢? 肖墨生拿着手中的话本,心里面不停的在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呢? 他究竟还要错过多少?究竟还要背负多少的悔恨和愧疚? 脑海里面的弦,像是瞬间就拉直,解开了疙瘩一般。 肖墨生站起身来,喊了声管事的进来,一看见管事,便着急的问道:“她走了几天了?!” 管事的楞了一下:“大人在说谁?”刚说出口,立马反映了过来肖墨生口中的‘她’应该是谁,“大人是说北星。。哦不,陆小姐么?上次老夫人来的时候,已经是五天前的事了。” 五天了? 她已经走了五天了? 肖墨生脑子嗡了一下,用手撑住桌沿站稳。 这么多天过去,她应该已经回川渝去了吧,她一定已经想清楚了,也达到了她说的只是想要见一面的目的,而这些天他都把自己关在宅子里,没有出去过,在她看来,这一定就代表着。。一切都结束了。 他站了会儿,突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他拿上那本陆南婷一直翻看,还没有细细读到结尾的话本,对管事说了一句自己要去王家,让他不必给自己准备晚膳后,匆匆走出书房朝大门那边去了。 就算是她已经走了,现在去找娘把话说清楚也来得及,一定来得及,他可以出城去追,这一次,一定不要像四年前那样,他还有话要说!他一定要说! 试试吧! 留下来,给彼此一个机会。 他想要试着跟她相处。 不是肖公子和北星,而是肖墨生和陆南婷。 这句话,他一定要说出来,被拒绝了也没有关系,她不肯也没有关系,总之这一次,一定不要在留下遗憾了。 抱着这样的决心,肖墨生推开了大门。 他踏出门槛,转身向左,视线看清楚前路的瞬间,顿住了脚步。 他手上还拿着话本,眼睛却直愣愣的望着门边石柱旁站着的人影。 陆南婷侧脸撇他,这次,她洗干净了脸,换上了漂亮的裙装,粉白娇嫩的面容透着几分娇羞和腼腆。 看见肖墨生的瞬间,她有些不安的将手背到身后,眼神闪烁偷瞄了他两眼,小声道:“你好,我是陆南婷。” “我在等你。” 096、虽然只是一束花 肖墨生被突然撞进眼帘的腼腆笑意搞懵了。 他想了很多,就是没有想到。。陆南婷会在门口等他。 他的表情过于震惊,以至于连呼吸都屏住,心跳跳得更快了些。 但这样的表情落在陆南婷的眼里,他更像是诧异和闪躲一般。 尤其是下一秒,她就听见肖墨生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陆南婷垂下眼帘,心里面有些不是滋味,虽然想过了他会因为自己欺瞒他的事情生气,或者说讨厌她,但是好不容易以陆南婷的身份来见到他,看到他这样的反应还是有些难过的。 陆南婷盯着自己的鞋尖,轻声道:“我。。” 还没说出来,又听肖墨生问:“你没有回川渝?是准备继续呆在帝京了么?” 陆南婷怔了一下,他这是在责问自己么? 为什么还不回川渝去?赖在这里是想干嘛? 到了嘴边的话一下就说不出来了。 她在肖墨生身边呆了半个月,他大概什么时候在家里,陆南婷都是知道的,她其实也可以选择在他回宅子前守在这里,这样的话,他只要回来就能看见自己。 但那样的话,肖墨生应该会更生气吧? 所以她等在这里,原本也就是每天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今天还真就遇上肖墨生出门来了。 不过一见面什么都还没说他就先这样问自己,陆南婷还是觉得很难过的:“还没回去。。过几天就走。” 她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他,自己并不是准备就赖在这里了,再过几天,她也是要回去的,所以他不用担心自己会一直缠着他。 因为低着头没看肖墨生的脸,所以陆南婷也没有看见肖墨生眼中的紧张。 再有几天就要走了?还好,好在他没有拖个十天半月才想明白,既然人现在还在帝京,那么肯定是跟着乔燕儿借宿在王家的,这样的话,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许多。 只是。。肖墨生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陆南婷,觉得很惭愧。 天下文人的气质,他只学了一半。 只学到了文人的风骨,没有学到文人的浪漫。 怎么能让一个姑娘家这样等着自己呢?听上去都荒唐得不像样子,往后想起来,原本就该因为两人之间的联系是建立在姑娘主动来找的事上而惭愧一二,再让姑娘家一直这么等着,说出去便更不像样子了。 所以肖墨生在确定她还有几天才会离开之后,马上拽紧了背在身后的手里的话本,沉声道:“你先回去吧。” 陆南婷猛地抬起头来,她往前走了一步,想说什么,但她靠前,肖墨生就后退了一步,闪躲开了她的视线,他用另一只手抵住自己的嘴唇咳嗽了一声:“你出来多久了?先回去吧,免得我娘又担心你。。” 他是不想看见自己了? 陆南婷轻咬了咬嘴唇,到了嘴边的话不问出来到底还是自己难受,是以她没立刻就走,还是望着肖墨生道:“你很讨厌我么?” 这又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肖墨生一脸懵的看向她:“为什么这么问?” 陆南婷轻声道:“就算你很讨厌我,不想看见我,走之前,我还是要把自己想说的话都给你听才行,不然就算回去了,我也不会安心的。” 陆南婷虽然看着柔柔弱弱的,尤其是脱下了‘北星’的身份后,她又恢复了自己身为大家闺秀的端庄,但这一点也不妨碍陆南婷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 从她孤身前往这里就能看出来,陆南婷的内心是非常的坚强的,所以她既然敢来这里等人,也确确实实等到了肖墨生出来,就没有不把话说完就败退而逃的道理。 肖墨生噎了一下,估计是陆南婷怕他拒绝自己不肯听下去,所以也没给肖墨生说话的机会:“其实你应该是知道的,我喜欢你。” 肖墨生眼睛发直,这辈子没想到会被一个姑娘家这样直白的表达感情。 但陆南婷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羞耻的事,还在继续说:“相处的这段时间,我其实是来确定自己心里的想法的,现在我确定了,还是很喜欢你,但我喜欢你,并不是要你也必须喜欢我,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不会缠着你,更不会闹出什么事来逼着你娶了我,我只是想把我自己心里的感觉告诉你,我不是来要你的答案的,这段时间跟你在一起,和你说话,我很开心,我会记得这段开心的回忆,希望将来还有再见面的一天的话,咱们还是能笑着打招呼说你好。” 陆南婷轻笑起来,仰着脸:“所以。。不要讨厌我。” 肖墨生愣神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陆南婷已经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她对着肖墨生摆摆手,说自己先回去了以后,立刻就转身离开了,不管是决心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还是现在走掉,陆南婷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她是个真正剔透又潇洒的女子。 肖墨生望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后很久,才拿出被自己捏得发皱的话本,苦笑起来。 笑了两声,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往王家去,而是朝着市集去了。 陆南婷走得匆匆,跑出半条街后,才放慢了脚步,说心里不难受肯定是假的,但是既然说出了那般洒脱的话来,就绝不能自己都把自己看扁了,所以虽然走得很慢,但脚步很坚定,也没有回过头去看,回到王家以后,只说出去一趟有些累了想睡会儿,便自然的回到房间去了。 坐着也没事做,陆南婷真就睡了会儿,等再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快要天黑了,晚膳时间应该也快到了,她赶紧起身,免得待会儿大家还要等她。 披上外衣,陆南婷又在炉子边坐了会儿,等身上彻底暖和了,才朝着门边走去。 一开门,她吓了一跳。 门外直愣愣的站了个人,正是肖墨生,他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了,陆南婷突然开门,他自己也吓一跳。 不过很快肖墨生就镇静下来,从身后举了一束绢花递到陆南婷跟前。 “冬日里没有真花给我采,抱花盆来的话。。也奇奇怪怪的。”肖墨生有些僵直的开口,“所以,虽然这只是一束绢花,但。。还是很好看的,也不会坏,明年开春,还能戴在头上。。” 他说得语无伦次,陆南婷听着听着,扑哧笑出来:“你怎么来了?” 肖墨生梗着脖子,一下子耳根就红透了,磕巴道:“我。。我是来等你的,花给你,还有话本,你还没看完呢,也给你带来了。。我想跟你说,我不讨厌你,跟你在一起这段时间,我也很开心,你说。。下一次见面的时候,要笑着打招呼,所以我现在来见你,应该也算是下一次见面,所以。。你好啊,陆南婷。” 陆南婷伸手把东西都接过来,看一眼肖墨生,又看一眼手中的话本,她嘴角清浅的笑意止不住,再看他的时候,眼中带了光,轻声道:“你好,肖墨生。” 097、还是生儿子好 说完这话,两人相视一眼,都笑起来。 这个笑容是发自真心的,更是肖墨生跨出自己心房,跟自己和解的第一步。 两人站在门口这样傻笑,虽然听不见两人说的是什么,但能看见肖墨生送了束花给陆南婷,虽然是绢花,但好歹也是花,然后。。两人就都笑起来了。 干净的爱恋,总是让人心里面甜甜的,暖暖的。 乔燕儿趴在柱子后面,望着两个人的笑容,自己也笑起来。 小椒跟在乔燕儿身后,小声道:“夫人。。咱们这样偷看不好吧?” 乔燕儿给她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我帮我儿子把把风,这能叫偷看吗?还是小南婷厉害啊,居然把这个混小子脑子里的筋真的拉扯顺了!我看他们两个人就很般配!合适,非常的合适!” 小椒汗颜,伸手去扶乔燕儿:“是是是,咱家公子和陆小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缘分上天定好了,两人该在一起,就是怎么绕圈子也是要在一起的,夫人啊,咱们快回去了吧,这事儿还得赶紧说给小姐听不是?” 乔燕儿听了这话,点点头:“那倒是,我回去跟玉瓒说说,墨生那小子指不定明天脑子又抽筋了,小南婷跟咱们住在一起,咱们还是得推波助澜一把才行。” 见乔燕儿终于肯离开这根柱子,小椒松了口,一边顺着乔燕儿得话说,两人一边悄无声息的返回肖玉瓒的房间。 他们两人一走,王博衍才终于找到空袭跟肖玉瓒两人说几句房中话,自从肖玉瓒怀孕以来,经历了尚书令得事情后,便是乔燕儿上京照顾,大部分时间,乔燕儿都陪在肖玉瓒身边,白日里自己也在练兵营里忙,这段时间实在是难受得厉害。 饶是王博衍这样能憋能忍的人,也实在心里挠痒痒似的。 随着肖玉瓒月份越来越大,他也搬到书房去睡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怕她晚上被挤着睡不好,所以只能自己委屈巴巴的搬出去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两人独处的时间,王博衍靠在肖玉瓒身上,但实际上还是自己支撑着重量,并没有真的压下去,肖玉瓒摸他脑袋,小声道:“怎么啦?” 王博衍低垂着眼帘,正好看见肖玉瓒圆滚滚的肚子,半响后,闷声道:“我在想,最好还是生个男孩吧。” 肖玉瓒怔了一下,可能是孕期太敏感的缘故,明知道王博衍可能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口一说,但心里面还是涌上一股不舒服的情绪来,连带着摸他脑袋的手也僵住,语气僵硬起来:“怎么?你也觉得该生个儿子给你们王家延续香火?现在觉得女儿不好了?!” 王博衍心里想着事情,没注意到肖玉瓒语气的不对,自顾自的应声:“嗯,生个儿子好。” 肖玉瓒气结,他还真是这么想的! 正要赌气把他推开一些,又听见王博衍道:“生个儿子的话,我来教他习武,男孩子,摔摔跤没事,挨挨揍也没事,等他年纪稍微大点了,就不许他再来粘着你一块儿睡觉,我也能一脚给他踹出去不会心疼,要是生个女儿。。肯定像你,我就舍不得了。” 肖玉瓒刚刚涌上心头的生气和委屈,瞬间就被王博衍这番又认真又孩子气的话逗笑了。 看他整天一本正经的样子,还以为他是不在意这些的,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哪儿有人跟自己的孩子争这些事情的? 谁知道他这张正经脸下头成天盘算的居然是这等事情,大概是睡书房的事情让王博衍意识到了离开肖玉瓒身边那么些时间有多难受,也可能是想到以后肖玉瓒的爱和关心都会更多的分到孩子身上让王博衍有些受不了。 所以他宁愿是生个儿子,那样他可以理直气壮的把那个混小子提到肖玉瓒看不见的地方去。 若是个女儿。。 王博衍轻叹了口气,把脸埋进肖玉瓒的脖子里:“玉瓒,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肖玉瓒哭笑不得,心里却甜甜的,抬手抱抱王博衍:“这不是一直都在一块儿的么?” “不够。”王博衍打断她的话,声音听上去有些失落,“咱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以后还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占据我们两个的时间,玉瓒,我是说我只想跟你呆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不说话也好,就只是这样呆在一起就好,时间能这样停止就好了。” 肖玉瓒不知道他何来这样的感慨,但其实很多时候,她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特别是经历了之前的事情以后,她唯一的盼望,就是家人都能平平安安的,她和王博衍之间再也没有分离了。 “好,就这样。”肖玉瓒拍拍他的背,语气和目光都柔和下来。 两人正缱绻着,乔燕儿猛的一下推开门进来:“玉瓒!玉瓒!那个混小子开窍了,我跟你说。。” 话说了一半,走进来就看见王博衍从肖玉瓒胳膊间露出来的脸上幽怨的眼神。 乔燕儿怔在原地,轻咳一声转过身:“啊,你们在说话啊,那什么。。我想起来小厨房还炖着汤呢,我这就去给你们端过来!” 说完,一把拽住小椒,眨眼的功夫就溜不见了。 肖玉瓒尚还没有来得及尴尬,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不过被乔燕儿这么一打岔,王博衍的情绪也好了不少,他坐正身子,拉住肖玉瓒的手,轻声道:“明天我想在府上设宴,把大家都请来,陪你热闹热闹。” 098、得帮墨生一把 王博衍还是记挂着她在府上闷得慌。 大夫私下里跟他说过了,肖玉瓒这是头胎,虽然她身强体壮,素日里也活动着,但肖玉瓒有些过于紧张了。 虽然明面上看不出来,但每次都要细细询问生产时候的问题,隔三岔五便重复问一次,可见心里面是害怕的,忧虑的。 除了询问大夫,平时跟乔燕儿聊天的时候也一样会有意无意的提到这些,乔燕儿劝她宽心,肖玉瓒却越来越不宽心。 她性子虽然要强,但心里面总归还是有害怕的事,没有经历过,光是听别人说,心里面的慌乱是怎么都平息不下来的,虽然她尽量不在王博衍面前表现出来,但王博衍并不是没有察觉到这些细小的变化。 所以他想来,大夫的话是要听的,大家都来陪她热闹热闹,让她开心开心,有助于肖玉瓒调整自己的心态,孕妇在生产前放松心情也是对胎儿以及生产极好的,有时候人的身体反应往往也跟心理作用有关,一切放宽了心,便水到渠成了。 听王博衍这么说,肖玉瓒果然高兴,眼眸都亮了两分:“真的?!” 王博衍含笑点头:“什么时候骗过你?” 肖玉瓒欢呼一声,手高高举起来,抱住王博衍的脖子往他怀里钻:“小燕儿,你最好啦~” 她一激动还是喜欢私下里叫他小时候闹乌龙的名字,小玉儿和小燕儿是他们两人共有的美好回忆,每次她这样叫的时候,王博衍都觉得自己的心柔软成了棉花一般。 不知不觉,朋友们好像都从川渝到了帝京,他们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吵吵闹闹间,好在所有人都是在的,这要宴请的话实在是热闹极了,这么好的氛围,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肖玉瓒兴奋了两分钟,眼珠子转转,心里头开始打起了算盘。 她坐正身子,对着外头喊道:“娘!你快进来!” 小椒端着鸡汤跟乔燕儿已经在外面站了有一会儿了,乔燕儿这个随性的性子还真是多年如一日,刚来的时候还勉强有个夫人模样,如今混熟了,跟肖玉瓒他们到底有什么区别?幼稚死了,还听房门。 肖玉瓒对乔燕儿了解得不得了,端碗鸡汤要多久?人肯定在外头躲着呢,倒是王博衍一愣一愣的,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突然瞪圆了眼睛往门那边看,落在肖玉瓒眼里可爱得很。 果然,听见肖玉瓒喊她,乔燕儿也不继续躲着了,理直气壮地推门进来,让小椒把鸡汤端给肖玉瓒喝,她倒是自觉的坐得离这两个人远些,理了理衣摆,试图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 肖玉瓒才不管那么多,乔燕儿一坐稳就开始拆她的台:“娘,你都听见了吧?” 乔燕儿咳嗽一声,翻肖玉瓒一个白眼:“听见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肖玉瓒抿嘴,压根儿没理乔燕儿说什么,端起鸡汤吹凉了喝一口,接着道:“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小南婷现在正好也跟咱们住在一起,年轻人都聚在一起最是热闹了,气氛也好,墨生肯定也是要来的,到时候大家都挤在一起,我觉得是两个人的感情趁机添把火的好时机!” 乔燕儿继续装不知道:“哦?你们要搞聚会啊?那挺好,我就不参加了,你们什么时候搞?我去找王大人和小杜夫人他们两个喝茶去。” 自打乔燕儿来了,杜文娇可算是鹌鹑见了鹰,再也不敢来漪澜院放屁了,素日里见着,对乔燕儿和肖玉瓒也是笑脸相迎,不敢像从前那般出言放肆。 乔燕儿生性泼辣,杜文娇是晓得的,她在肖玉瓒面前嚣张,是借着自己身份占便宜,可杜文娇不是傻子,乔燕儿与她辈分相同,摆明了是来护犊子的,自己再上赶着去招惹,可不是吃多了? 所以这段时间杜文娇被乔燕儿整治得服服帖帖的,刚来的那几天还天天往王元平那里去喝一小盏茶的时间,每回还必须要让杜文娇也陪着,说话是门艺术,乔燕儿的嘴就是雕刻艺术的刀,拐弯抹角的敲打杜文娇,敲得杜文娇头昏眼花的,哪儿还敢放肆? 她现下喊杜文娇都是喊的小杜夫人,把杜文娇后娘的身份摆明了来说,还气得杜文娇那天晚上饭都没吃,现在好了,杜文娇似乎也是破罐子破摔的接受了,乔燕儿要去他们那里喝茶,杜文娇也学乖了。 王家如今又安静又和平,乔燕儿把杜文娇的嘴勒紧了之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团和气,日子过得很是平静舒服,如今肖玉瓒有孕,是全家的大宝贝儿,什么都要紧着她来,王元平更是数着日子请人来家里看过好几日风水了,就等着抱孙了。 “小南婷那边我去说还是娘你去说?”肖玉瓒吹凉了鸡汤,顺手还喂王博衍也喝两勺,两人这样腻腻歪歪的也就乔燕儿能视而不见了,反倒是还要翻他们一个白眼,好似这样喝鸡汤能喝成蜜饯似的。 “自然是你去说。”乔燕儿站起身来,从袖中拿出钱袋打开来掂量数了数,朝外走去,“你们年轻人好说话,你又是有身子的,诚心请小婷儿,她不会拒绝你。” 肖玉瓒盯着乔燕儿朝外走,着急问道:“娘!你往哪儿去啊?!” 乔燕儿顿住,回头看肖玉瓒:“还能干嘛去?去帮墨生那个臭小子干点正经事!你是没亲眼看见,那笨小子送小婷儿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为娘的真的是看不下去了,还能怎么办呢?到底是我生出来,总不能不管他了吧?” 这小子脑子是开窍了,但干出来的事情,还是一样的没眼看。 送的都是什么混账东西?!绢花!话本! 苍了天了,也就是小婷儿能忍得住收他东西,倒回去二十年,肖成毅那个老东西敢这样追求她,早就拿扫帚把他腿打断了! 更何况人家小南婷还是富商陆家的女儿?一把破花就算完事儿了?! 臭小子靠不住,最后还是得老娘亲自出马。 为了帮他追媳妇儿,寻找终身幸福,咬咬牙,投点钱出去有啥了不起的! 乔燕儿说完之后,潇洒的转身朝外面去了。 留下肖玉瓒和王博衍面面相觑,肖玉瓒眨巴眨巴眼,对小椒招招手:“墨生送小南婷什么东西了?” 小椒拿眼睛瞄王博衍,然后掩嘴小声告诉了肖玉瓒,肖玉瓒一个没忍住,险些把嘴边的鸡汤喷到王博衍脸上。 还好还好,比起肖墨生的绢花和话本,王博衍送她的芙蓉剑可谓是高端了不止十个档次,好歹也是有来由的,说出去也算是一段佳话。 不怪乔燕儿要着急,就算是小南婷先喜欢了肖墨生,那也是不能这般送东西给人家姑娘的。 明日聚会,乔燕儿要帮肖墨生重新选个好礼物,再去他那里好好敲打一下他读书读傻了的榆木脑袋。 得帮他一把! 099、兄弟给你打个样 王博衍要办宴席,常护自然是最积极的。 哪里有热闹他都得去凑凑,免得自己憋在府里面,迟早憋出病来,常家个个都是属乌龟的,贼能憋,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看书的看书,绣花的绣花,就他一个人整天抓耳挠腮的难受,现在有好借口把常守和常暖都骗出来玩玩儿,常护自然是头一个站出来说自己闲人一个,要到王家去帮忙的。 自上次周芋白跑掉以后,他就再也没找到这丫头了,不知道是不是她故意躲着自己。 常护跟在王博衍身边,孟望是个闷葫芦基本也不说话,就听常护一个人跟王博衍嘀咕:“大哥,咱们这次要不要给肖玉瓒搞一个鞭竹会?她爱热闹,以前就爱放鞭竹的。” 王博衍头也没回:“声响太大。” “那咱们人多,要不然写点儿灯谜来猜吧!”常护难得能想出这么个风雅的点子来。 不过王博衍铁面无情,半点儿面子也不给常护留:“太麻烦了。” 常护瘪嘴:“大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咱们干嘛啊?” 王博衍在一处窄巷前顿住脚步:“听说书,听唱戏,大家三三两两坐。” 常护:? 家里头给说亲才是这么坐!之前聚会不都是围在一起么?现在这是闹哪出? 看王博衍神色,应当是认真的,常护眼珠子转了转,心里头也有了些盘算,接下来跟在王博衍身边,倒是不吭声了。 等他说好价钱付了定金从巷子里出来以后,常护才嘿嘿笑着往王博衍身边靠过去:“大哥,这次聚会。。周芋白那个丫头能来么?” 听到这话,王博衍才侧头看向常护,似乎从他这话里面听到了不太对劲的意味儿。 被王博衍这么盯着,常护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上了马车以后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王博衍大概坦白了一下他跟周芋白之间发生的事情。 这段时间常护也认真想过了,姜承宇摆明了是受不了周芋白那个性子的,两人之间这样纠缠下去,周芋白必然会受到伤害,毕竟。。姜承宇也不像是会委曲求全的人。 所以啊,在周芋白伤心之前,常护想着。。要不就直接让她跳过这一步吧,把放在姜承宇身上的注意力和重心慢慢放到自己身上来,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哪儿还有功夫去管姜承宇的事? 目前看来,常护转移注意力做的是真不错,两人成天拌嘴,周芋白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怎么四处围堵姜承宇了,如今还会因为常护的事生气,这就说明她心里面其实应该开始在乎常护了,之前她自己不肯承认而已。 现在路子跑偏得有点厉害,听王博衍这么安排,常护便想着,是时候让周芋白这丫头往正道上走走了,他也不能总这么逗她,万一她真讨厌自己了,可就圆不回来了。 “她今日休憩,定然会来看玉瓒的。”王博衍勾起一抹笑意,听常护说完有一种傻弟弟原来脑筋挺清楚的感觉。 笑了会儿,王博衍想起乔燕儿操心肖墨生的事,突然又认真打量起常护来。 这好像。。也是个好时机。 “如果你有那样的打算的话。。”王博衍沉吟了一下,开口道,“那么有件事,可能要麻烦你帮忙了。” . 聚会当日。 肖墨生在家里面磨蹭了很久,最终还是穿上了乔燕儿专程从川渝给他带来的新衣裳。 名字带墨,衣裳也是墨青。 管事的说他很精神,然后贴心的在出门前把礼品盒子递给肖墨生。 肖墨生看着这个包装得粉粉嫩嫩的礼品盒,陷入了沉思和挣扎。 乔燕儿昨天拿这个来的时候,肖墨生就已经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显然,乔燕儿没准备给他看自己买的是什么,但对自己又有绝对的信心。 不管肖墨生怎么强调自己跟陆南婷还远远没有到这么亲密的地步,乔燕儿就一句话:“你给人家姑娘送的礼物太差劲了!不管什么地步,听娘的!得重新送!” 挣扎再三,肖墨生还是拿上了这个礼品盒。 他一个大男人,抱着这个往王家去,也算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了。 肖墨生尽量保持自己面不改色,忽略掉自己抱着个格外粉嫩的包装好的盒子。 到王家门口的时候,遇上了在这里专门等他来的常护。 肖墨生以为常护也是刚到,还高兴的跟他打招呼,说一块儿进去吧。 因为王博衍提前打过招呼,所以常护得收敛自己的神情,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抽了抽嘴角,指向他抱着的盒子:“不是吧?你包成这样送给你姐?你确定她会喜欢么?” 常护得装着不知道陆南婷,所以在他看来,肖墨生这东西也只能是送给肖玉瓒的了。 果然,窘迫下肖墨生一点儿没察觉到哪里不对,他耳根子一下就红了,磕巴道:“不是。。不是给我姐的。。这。。” 常护忍不住,笑得一脸暧昧,拉着肖墨生就往里边去,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左右看看才停下:“不是送你姐,那是送喜欢的姑娘了?怎么,那姑娘今天也来么?总不会是姜宝琴吧?” 常护这样问,肖墨生连脖子都红了,脸色也着急起来:“不是!当然不是!” 看他这样,常护乐得不行,要不是王博衍叮嘱不许拿肖墨生开玩笑的话,常护能一直逗他。 记着王博衍的叮嘱,常护左右看看四下无人,这才拍拍肖墨生的肩膀:“没事儿没事儿,我都明白!包礼盒的老板就这个品味,你跟他说是送给姑娘的,就挑着那些花里胡哨的弄,你看我这个。。”说着,常护从怀里摸出来一个跟肖墨生这差不多包装的盒子,“这不大家都一样么?” 果然,肖墨生瞪圆了眼睛眨巴眨巴看他,脸上的表情终于不那么窘迫了:“原来。。都一样啊。” 好像有了同伴,一下就变得好接受起来。 松了口气,肖墨生又觉得不对:“你。。你这又是要送谁的?护哥哥,你这是瞧上谁了?” 常护对他挑眉:“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席间你可看好了,你哥我给你打个样!” 100、方向似乎不对 看常护这样自信,肖墨生信了。 他现在完全把常护当成自己的救星了,毕竟没干过这种事,要是有人能在他前面先做个示范,肖墨生自然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而且。。常护得礼物看起来还不如自己,虽然包装成这样,但肖墨生还是对自己亲娘的选择有些信心的。 他原本只是想着自己跟陆南婷试试,不要再遗憾错过,可现在情况好像跟他预计的又不太一样。 乔燕儿赶鸭子上架先把他给架住了,肖墨生虽说不抵触,但毕竟不是自己亲手选的东西,还是有些手足无措,常护这一说算是给他一剂定心丸,肖墨生笑起来,点头道:“好,那待会儿就都看哥你的了。” 常护把自己的礼盒装好,拍拍胸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两人往里头走去,这会儿来得人还不齐,为了不打扰到王元平他们,就在漪澜院的后院庭子前头搭了个临时的台子。 小椒给戏班子找了个化妆休息的房间,这会儿还看不见人,肖玉瓒早早就在后院亭子里的秋千上裹好了,正跟着没什么闲事,随时可以凑热闹的姜宝琴说话,许冬荣和姜承宇也到了,姜承宇倒是面无表情的帮着摆放桌椅,对其他事情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许冬荣则是悄悄靠在亭子旁,生怕姜宝琴脑子又不对劲跟肖玉瓒较起劲儿来。 常守在看戏帖,他在川渝的时候其实没听过这玩意儿,这几年都帮着常淮阳打点自家的庄园,所以觉得有些新奇。 孟望跟着小椒,搭把手的事儿随时顶上,人虽然没来齐,但是已经非常热闹了。 肖玉瓒余光扫见有人进来,转脸一看是肖墨生和常护,冲他们两个人招手让到近旁来说话。 常护一过来,姜宝琴就得意的笑起来,挥了挥自己专门带上的金羽翎:“常护,这等好东西给了我,可要谢谢你啊。” 常护抽了抽嘴角,大姐,你拿就拿了,别这么明显的带出来气人啊,常护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怀里的礼盒,心想周芋白那个脾气,要是看见姜宝琴这个金羽翎,还不得爆炸了? 算了。。这个到时候再说。 肖玉瓒盯着姜宝琴举起来的金羽翎看了会儿,一下子想起来,这不是当时赛马的时候常护赢下来的那个奖品么?兜兜转转的,怎么还是落到姜宝琴手里边去了? 不过肖玉瓒没多问,他们之间的事,恐怕要讲起来又是弯弯绕绕的一堆,听的头疼,她转脸看常护:“暖姐姐呢?怎么没来?” “原本是要来的。”常护靠着边上坐下来,“小晗曦突然病了,姐姐放心不下,说什么也不肯出门来。” “怎么了?严重么?”听见那么小的孩子生了病,肖玉瓒自己也是快要生产的人了,不知怎么的,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常护笑:“有些咳嗽,不碍事,就是女孩子娇得很,得闻着我姐身上的味儿才肯睡,换了旁人就要哭,平时倒是挺乖的,想来是生病的缘故,格外依赖母亲。” 肖玉瓒颔首,放下心来,孩子和母亲之间心脉相连,非得是做了母亲以后才能真切的感觉到那种微妙的牵连,肖玉瓒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下意识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些,这个节骨眼上,她可不能受了寒,就算是自己身强体壮,也得为了肚子里面的孩子小心一二。 说话间,王博衍从拱门处走进来,他刚从娇灵院那边过来,是陪着乔燕儿一块儿过去的,肖玉瓒身子重,乔燕儿不让她去看杜文娇脸色,便领着王博衍去说几句客套话,顺便留下来喝杯茶。 乔燕儿跟王元平倒是很能聊得来,毕竟王元平和肖成毅是同窗,当年又一起经历过云城战事,乔燕儿性子豪爽,同军人出身,说话也同样豪爽的王元平投脾气,所以杜文娇就算不喜欢乔燕儿,也拦不住这两人相谈甚欢。 而跟着王博衍一块儿来的,还有方才一并跟着过去的陆南婷。 她现在住在王家,算是客人,每次乔燕儿过去,她也都要跟去露脸说说话,说起川渝陆家,王元平竟然也知道些,当初云城之战的时候,陆家似乎就捐了不少钱。 现如今孩子们都长那么大了,一个个都是成家的年纪了,王元平倒是很喜欢陆南婷这个温柔性子,大概是想起自己的原配夫人杜纤纤来,他们认识的时候,杜纤纤差不多就是陆南婷这个年纪,也跟她一样。。端庄识礼。 陆南婷一抬头就看见了肖墨生,他手下面不知道挡着什么,只能看见是有东西,但瞧不清楚是什么,正好姜宝琴也在好奇,缠着肖墨生非得要看是什么宝贝,两人打闹的样子落在陆南婷眼里,她觉得有些刺眼,立刻转移开了视线。 原来在帝京,肖墨生还有那么多的朋友,身边的女孩子,也个个都那么优秀好看,便不怪他刚开始对自己连见面的心思都提不起来了。 刚这么想着,跟着王博衍往那边走了几步,突然身后又传来了姑娘家的声音。 “宁副参!你伤都好了吧?等开春了,咱们约着到练兵场比试一把怎么样?” 声音特别轻快,片刻就瞧见了拐进来的人影。 周芋白几乎快要挂在宁慕心身上,解语在一旁瞪着她,试图把周芋白从宁慕心身边拖走。 王博衍回头站在原地等他们,这下算是人都齐了。 宁慕心没回答周芋白的话,说实话,她是不爱跟这些权贵子女比试的,免不得要放些水,周芋白这功夫,半精不精的,还贼爱蹦跶,抓贼费劲儿,更别说跟她这个贼头子的女儿比试了。 完全是她单方面让招,还得稍微装装样子,不能被看出来自己敷衍得太明显,若是被周芋白瞧出来自己放了水,还得被缠着再打三场,宁慕心心累得很,好在现在不用回答了,她快步往前走,对王博衍道:“参将。” 王博衍颔首,看向周芋白:“别闹了,准备入席了。” 周芋白瘪嘴,背过手耷拉着眼睛往宁慕心身后挤,拿她跟解语当挡箭牌,就是不肯到处看,生怕跟某些人对视。 王博衍说入席,承安和小椒便去端茶水和糕点到各个桌子上了。 因为后院这里设计园林的缘故,搭了台子以后不够大家坐在一块儿的地儿,所以这次聚会,诚如王博衍所言,是分开坐的。 王博衍和肖玉瓒是主人家,自然要坐在正中间那一桌。 解语黏着宁慕心,杀气腾腾的,自然也没人跟他抢,常守知道常护的计划,率先领着孟望跟他一桌坐下了,许冬荣怕姜宝琴去坏那边的好事,一把拽了她让小椒给添根凳子,和姜承宇一左一右给她直接困在中间了! 姜宝琴拿手敲许冬荣的脑袋:“你胆子肥了!本郡主要坐哪里还要你来安排了?!” 许冬荣嘿嘿笑,不管姜宝琴怎么发脾气,赔着笑脸哄就完事儿了,但她想出去,那是不可能的。 这下好了,就剩两桌了。 肖墨生和陆南婷两人隔得远,谁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坐,王博衍先到亭子里扶起肖玉瓒,叮嘱她小心脚下,虽然脚边平得不能再平了,但王博衍还是下意识的叮咛,肖玉瓒侧脸,对肖墨生道:“墨生,你是男孩子,要主动些,快去。。请小南婷跟你坐啊,剩下的人里,她可只认识你了。” 肖墨生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肖玉瓒说得有道理,朝着陆南婷那边走过去。 他走得有点僵硬,不像平时那么自在,到了陆南婷身边,陆南婷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他笑笑,背在身后的手指拧成一团。 “咱们。。一起坐吧。”肖墨生小声开口,看见陆南婷对他笑,好像自在了一些。 陆南婷垂眸点点头,跟在肖墨生后面半步远,抿紧的嘴角渗出笑意来,她抬手捂了捂自己的嘴,又不动声色的揉了揉鼻子,有些心虚的抬眼望望,心想自己的小心思应该没被看见吧?谁知道一瞄就看见肖玉瓒正对着自己笑,陆南婷耳根子刷的一下就红了。 好在肖墨生是个迟钝的,往前走就真自顾自的走,肖玉瓒他们聊准了姜宝琴这个变数,早早商量好了让许冬荣和姜承宇制住她,可。。属实没料到周芋白这个变数。 常护明明信誓旦旦拍了胸膛保证的,说自己肯定能拉住周芋白跟他坐在一起。 毕竟他也是准备了礼物,有话要说的人。 可常护显然没能拉住周芋白,眼见着陆南婷都要跟着肖墨生到座位那边了,周芋白突然窜出来,抱住了陆南婷的胳膊。 陆南婷:? 这是哪位?这是哪出? 她属实是一点儿也不清楚啊! 不过周芋白立马就打破了这僵局:“姐姐!我和姐姐一见如故!我看姐姐生得漂亮,喜欢得很,我想跟姐姐坐在一块儿!” 常护:...... 肖墨生抬头看向常护,一脸疑惑:哥?你不是说看你的吗?怎么这姑娘不乐意跟你坐啊? 常护抬手揉了揉自己头发,上前拽住周芋白的胳膊,低低声道:“人家姑娘跟墨生是要成事儿的,你拉着她干嘛呢?” 周芋白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怎么,脸色有些发白,听常护这么说有些松动,但马上又定了心神,抬起头眼巴巴的望着陆南婷:“可。。可以吗?” 肖玉瓒生怕陆南婷说可以,都准备站起来过去打圆场了,王博衍伸手拉住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别着急。 陆南婷可是为了见肖墨生一面从川渝跑到帝京来的人,现在肖墨生邀请她同坐,明显是拉近两人关系的大好机会,陆南婷怎么可能因为周芋白这个不明不白,没有前因后果的请求就轻易放弃呢? 更何况,来这里的都是朋友,若她真跟常护有什么恩怨,王博衍他们肯定不会专门留下她跟常护坐在一起,陆南婷脑子转得飞快,片刻就想清楚,抬眸看了在旁边着急的常护一眼,她拉过周芋白到旁边,轻声道:“姑娘,抱歉,我不能答应你,我得跟。。跟墨生坐在一起。” 周芋白眨眨眼,看上去有些失落,可又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好像来请求陆南婷这个事就是为了自己跟自己做个赌一般,赌赌看老天爷到底要不要让她跟常护坐在一起,看看两个人的缘分是不是真的有了。 如今看来,是真有缘了。 连对姜承宇的执念都放下了。 陆南婷看她这般神情,接着道:“我瞧着,那位公子应该是有话要跟你说,想来今日如此安排,也是有用意的,姑娘何不听听看再说呢?” 周芋白哼一声,想起常护干的混账事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指不定待会儿又搞什么幺蛾子欺负她。 想了想,周芋白还是不想就这么放弃了:“那。。我坐在你们旁边就好了,可以吗?” 陆南婷脸色为难,但回绝起来可半点不含糊:“不行,我。。我跟墨生有话要说,我虽不知道姑娘是什么情况,可我。。” 这般模样,傻子都明白了,人家那边两个是要成双成对的,自己再继续提无理要求,那就是拆人家好姻缘了。 周芋白松开拉着陆南婷的手,轻声道:“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说完,回头狠狠瞪了常护一眼,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往他跟前一杵:“你还想闹什么?!” 常护怔了一下,看来这丫头是真生气了。 他一下子表情严肃起来,想了想,管他娘的! 周芋白以为常护还跟之前那样跟自己嘻嘻哈哈玩闹,要是那样的话她就有理由跟他吵一架,这样就不用坐在一起了,谁知道,常护突然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包装好的盒子,递到她面前:“喏,送给你的。” 周芋白没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心里没感觉倒是假的,不过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是下意识的警惕:“我不要,谁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常护挑眉,想了想,自己动手把包装撕了,早知道是现在这样,还不如不要包了。 他打开盒子,从里面把东西拿出来,重新递给周芋白:“送给你。” 他拿着的,是金羽翎。 是常护自己冥思苦想回忆着被姜宝琴拿走的那个金羽翎的纹路画出来后找人做的,虽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他自己做了改动,但这的确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金羽翎了。 周芋白愣住了。 而站在远处的肖墨生也愣住了。 哥啊。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这。。这事情是不是跑偏了? 肖墨生侧头看了看被自己宽大袖子挡住的盒子。 但常护刚刚的确是说跟着他做准没问题的,肖墨生吞了口唾沫,心一横,径直朝着陆南婷那边走过去。 他学不来常护那种自然又小霸道的感觉,整个人僵硬得跟石头一样,把盒子往陆南婷怀里塞过去:“给。。给你了。” 101、反正我喜欢你 肖玉瓒看傻了。 他们专门给这两对人留着后面靠边的位置,待会儿戏一唱起来就热闹了,就算坐得近,但为了不打扰到其他人听戏,势必要凑拢了说话,这可是增进感情的大好机会,两人头靠头的讲话,免不得会有些肢体接触,眼神接触也会更多。 之后再一块儿吃饭,喝些小酒玩玩游戏,大家都高兴了,自然也就放开了玩儿,关系肯定也能更进一步。 可常护这是闹得哪一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么就直接把礼物给撕了?而且现在大家都看着,要怎么收台才好?周芋白待会儿觉着难为情再跑掉了怎么办? 肖玉瓒脑海里瞬间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她侧身拽住王博衍的手,用眼神问他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可惜现在已经到了这种局面了,王博衍也只能回握住肖玉瓒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先看看常护究竟要干什么再说。 关键是。。肖墨生这个傻子,为什么也跟着学起来了?! 陆南婷突然被塞了个满怀,也有点没反应过来,等她看清楚这个大盒子的时候,还下意识的往常护周芋白那边看了一眼。 肖墨生的这个包装,跟常护方才的那个包装的花哨程度,果然是有得一拼的。 不过和周芋白的反应不同,那边是被常护闹过的,心里头对常护不大信任,加上自己原本是有喜欢的人的,现在因为常护有所动摇,周芋白本身就已经很烦了。 可陆南婷不烦啊,她欢喜还来不及呢,之前肖墨生送了她一把绢花,她都高兴的收下了,这次一看就是很有心的礼物,陆南婷眼眸一下就变得亮晶晶的,一时还舍不得拆开,再加上常护那边的气氛一看就特别紧张,陆南婷赶忙伸手拽过肖墨生的袖子,堵住了他还要继续学常护说的话:“墨生,你跟我来。” 陆南婷声音很小,肖墨生没怎么听清楚,不过她个子小小的扯着自己往桌子那边走,肖墨生也乖乖的跟着她过去,好在刚才肖墨生说话的声音本就不大,他们两人坐下来以后,所有人的视线就都放回到常护那边去了。 坐下来以后,陆南婷把礼物找了个小凳子好生放好,又扯了扯肖墨生的袖子,让他靠过来一些说话,肖墨生稍稍侧过身子配合陆南婷,他耳根有点泛红,不知道是不是天冷冻得,陆南婷自己红得更厉害,靠得这么近,她甚至能闻到之前在肖墨生身边研磨时书房里的檀香味道,她拿手掩住嘴边,轻声道:“那边的公子和姑娘似乎是有心结没有打开,咱们不要过去了,就在这里坐下吧。” 肖墨生眨巴眼,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陆南婷扇子一样忽闪忽闪得睫毛,以及透着点微红的脖颈,肖墨生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坐正身子,闷声应道:“好。” 而常护那边,他还举着自己做的那个‘金羽翎’给周芋白看,周芋白瞳孔颤得厉害,下意识的往姜承宇那边瞄了一眼,深吸口气道:“你。。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常护挑眉:“你不是嚷嚷着要么?东西我要不回来了,就给你做了一个,我做的这个才是独一无二的,我给它取了个新名字,叫白羽翎,你觉得怎么样?” 周芋白噎住,心想你是傻子吧,什么白羽翎,难不成还有黑羽翎? 不过常护这个东西确实是有心了,周芋白脸色好看两分,不想两人继续在众目睽睽下被注视着,她微一皱眉,回身看见陆南婷和肖墨生都已经落座了,自己也赶忙拽了常护匆匆坐下,不好意思的低了脑袋。 常护是没脸没皮的,还乐呵呵的冲着大家伙笑,拱手凌空示意不好意思后,赶紧给远处的承安打手势让他招呼戏班子唱起来。 承安看懂常护的意思了,没两分钟,台子上就热闹了起来,大家的视线被吸引走,周芋白终于松了口气。 她捏着手里的羽翎,放下也不是,拿着也不是,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原本她跟常护一碰面就是要互相打闹的,最近几次见面却尴尬得很,周芋白其实不太喜欢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 但真要让她把两人之间的关系说清楚,又实在是说不清楚。 他们不是朋友么? 应该是的吧。 此时对面的姜宝琴气哼哼的盯着周芋白,她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金羽翎,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许冬荣瞄她一眼,小声道:“郡主瞧戏,这出热闹,正要到最精彩的地方了。” 姜宝琴不动声色的拿手袖盖住自己的金羽翎,撇了许冬荣一眼,见他对着自己笑,这才心里好受些,不再纠结常护和周芋白的事,专心的看台上去了。 许冬荣的视线越过姜宝琴落在姜承宇的脸上,他从头到尾都很冷静的看着常护和周芋白的动静,表情放松,似乎是觉得他们两人能在一起就很好,感情这样的事情,若不是两厢情愿的话,单单一方顽强地付出,另一方也是会有压力的。 有时候,感动会被当做感情在一起。 有时候,连感动也没有,只是觉得困扰。 姜承宇便是属于后面一个,如今周芋白有了更好的选择,他是开心的。 常护坐在周芋白旁边,他半点不晓得避讳,周芋白垂着眼帘,他就一直盯着周芋白的侧脸。 看她一动不动,常护用手肘戳她。 戳了好几下周芋白都不为所动,明明是感觉到了,但就是不抬头看自己。 常护啧了一声,干脆上手拽她,非得要周芋白抬眼看他了,才闷哼哼的问道:“你还喜欢姜承宇么?” 周芋白挣了一下,挣不动,常护一定要听她回答,固执得很。 周芋白视线飘忽:“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常护一下就笑起来,松开了拽着她的手。 不知道就是不喜欢呗。 他心头轻松,拿了块糕点塞进嘴里,装作看台子上的戏,身子却往周芋白那边靠过去:“臭丫头,虽然吧,你这个人老是跟我对着干,人也挺笨的,抓贼不太行,打架功夫也不太过关。。” 周芋白摸摸的捏紧了拳头。 “但是吧。”常护轻叹口气,嘴角勾起笑意来,“很多时候想来,你这人也蛮有趣的,挺可爱的,咱们先不管你还喜不喜欢姜承宇的事,你要是没想清楚,之后慢慢想也可以,反正我挺喜欢你的。” 常护突然转脸看她:“是想跟你在一块儿的那种 102、不一定要靠等 常护说得特别直接,加上他刚刚靠过去的动作,扭头看周芋白的时候贴的特别近。 周芋白又羞又惊,没想到常护会那么直白,身子往旁边挪的时候凳脚一并被带歪了,高高翘起,人就往地上掉。 周芋白心猛地跳起来,整个人突然失重,脑子偏偏这种时候一片空白。 常护本就盯着她,看她瞳孔瞬间放大,整个人突然就从凳子上往地上翻了。 他伸手把周芋白拽回来坐好,还好动静不大,一系列变故也就片刻的事,周芋白刚坐稳,人就趴到了桌子上。 她心跳的太厉害了,砰砰直响,她总觉得旁边的常护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毕竟在她耳里,心跳声都能跟打鼓的一般响了。 常护撑着脸盯周芋白的后脑勺看,看了会儿,忍不住轻笑起来。 他笑的声音不大,但正好遇上台上的唱腔停顿的那一秒,周芋白听见了。 周芋白幽怨的转过脸看他:“你笑什么!好笑吗!” 这人指不定又是逗她玩儿,拿她寻乐子,反正常护这人整日里是不着调的,谁知道他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等她再细想,常护已经拿了块糕点在手上,径直递到了周芋白嘴边:“张嘴。” 周芋白刚刚找回来的一点理智又被常护这个动作给炸没了。 他他他。。他是怎么那么自然的做出这种又羞耻又肉麻的事情来的?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常护么?! 周芋白下意识的抬头四处看了看,这儿毕竟人多,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生怕旁人看见了这诡异一幕。 确定大家都在专心看戏后,周芋白才皱眉小声问他:“你干嘛啊?!” 常护坚持把糕点往她嘴里送,周芋白刚才心里面在犯什么嘀咕常护猜都能猜到:“你不是在想我是不是又在逗你么?说你笨你还不信,该信的不信,不该信的全信,喏,给你吃,吃了这块糕点,以后我都不欺负你了。” 周芋白脸上发烧,被常护看穿,有些恼羞成怒:“谁要吃你的糕点!还有,明明就是我欺负你!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她哼哼两声,气鼓鼓的别开脸。 本以为常护会像平时那样跟自己吵嘴,谁知道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吃么?这糕点可好吃了,你要是不吃我手里的,拿盘子里的也不给你吃。” 周芋白气得回过身来:“凭什么?!哪有你这么霸道的人?!我自己桌上的糕点,凭什么我还不能吃了?!” 说着往桌上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她面前的那盘糕点已经被常护挪到他桌上的最边沿了,她就是伸长了胳膊去够,也得贴在常护身上才能勉强够到。 周芋白快气死了,这个人简直就是无赖! 常护却乐呵呵的笑,依旧把糕点往她嘴里抵:“你咬一口嘛,就咬一口,咬完我马上就把糕点都还给你!” 周芋白环住手臂:“不咬!” 常护挑眉:“真不咬?真不尝尝?这可是一品斋出的新品,每日限购,极难买到的,你成日里在衙门,这刚上的新品,肯定还没尝过吧?要是过了今天,还不知道多久才能排上了,哎,可惜啊可惜,难为了大哥这么一番心思。” 他把糕点在周芋白跟前晃了晃,他每说一句,周芋白的视线就更近一步落在这糕点上。 最后,吞了口口水。 常护憋着笑,收走前还专门往周芋白面前再递了递,正要收回的时候,周芋白瞪了他一眼,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狠狠朝他捏着糕点的手咬过去。 嘶。。这丫头是属狗的,还记仇,这一口下来,他两根手指头痛的要死,常护咬紧了牙关没叫出声,看一眼周芋白得逞的笑容,这糕点她好歹也算是吃了,常护甩甩自己被咬得麻痛麻痛的手指,拿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然后收进袖子里。 这回换周芋白吃吃笑起来,看常护吃瘪的样子,乐得眼睛都弯起来。 常护瞥她一眼,故作恶狠狠的凑上前咬牙道:“尖牙利齿的,还会咬人了!” 周芋白给他做个鬼脸:“谁让你先捉弄我的!略,该!” 常护眯眼,压低了声音坏笑道:“你吃了我的糕点,就是我的人了,现在还咬了我,得负责,赖不掉咯~” 周芋白刚得意得吐了吐舌头,一下子又被常护这句半是逗她半是认真的话惹了个大红脸,她立刻就抬手拍他的肩膀:“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谁是你的人了!谁要对你负责了!你这人烦死了!” 常护哈哈大笑,她这点手劲儿,打着根本不疼! 两人那边闹得热火朝天的,周芋白虽然嘴硬,但却有个常护一直逗得她又笑又闹,任凭是谁看,这两人的关系都是好极了,陆南婷投去两分羡慕的眼光,常护送给周芋白的礼物是花了心思的,她看了会儿又收回视线,看向自己放在一边还没有拆开的礼物,心绪有些恍惚。 肖墨生在她旁边专心看台上的戏,上面咿咿呀呀唱着寒门书生与贵家小姐离别的一幕,陆南婷侧耳听了两句,突然轻轻拍了拍肖墨生的肩膀,小心翼翼的朝他这边靠来。 “我。。我还有几日就要回川渝去了。”陆南婷说得很小声,瞄了一眼肖墨生的反应。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道:“这么快?不再多玩一段时间么?我还想着。。” 还想着等过几日休憩了,带她在城里转转呢。 陆南婷勾着嘴角笑起来:“家里母亲担心,还是得回去看看,来这一趟已经很开心了。” 肖墨生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眼中闪过一丝遗憾:“是。。你一个姑娘家跑这么远,定然是要担心的,那。。你要走的时候一定告诉我,我送你。。” 陆南婷低垂下眼帘,微微颔首,刚才肖墨生语气的变化她已经注意到了。 她得清楚的让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离开的事情,有些危机紧迫,才能够刺激他们现在的关系。 常护的勇敢也给了陆南婷勇气。 有些时候,感情并不一定是等来的。 偶尔用些小小的‘手段’争取,也会有恰到好处的妙用。 103、王家有长子了 春日来得很快。 但天气并没有因此立刻暖和起来。 聚会比想象的还要热闹,肖玉瓒和王博衍陪着坐了会儿,因为不能喝酒,肖玉瓒推说身子笨重,先领着王博衍回去了,偌大的后院儿留给他们一群人闹腾。 解语喝多了酒就拽着宁慕心的袖子不放,谁来敬酒都要拔刀。 许冬荣和常护话多得厉害,姜承宇和孟望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感,大概是跟在许冬荣和常护这样得人身边,实在是心累的缘故。 不过孟望对常护更多是无语,姜承宇对许冬荣更多是崇拜。 常守倒是稳重,喝得不多,也很照顾姜宝琴一个姑娘家的处境和情绪,反倒是周芋白喝多了抱着陆南婷不撒手,嘴里喊着漂亮姐姐,不知道是不是借此来故意远离常护。 总之,那天陆南婷很开心,破天荒了喝了两杯,但还是保持着清醒的意识,最后还是她帮忙把周芋白和姜宝琴送上的马车,客人们都走完以后,小椒说肖墨生跟陆南婷还在门口聊了会儿天。 目前看来,彼此之间还是不抵触了的。 只可惜这样的相处时日实在不多。 柳氏的信件来了两封催促,陆南婷也在那日的聚会之后踏上了回川渝的马车。 肖墨生送陆南婷离开之后不久,肖玉瓒也终于迎来了生产之日。 比她想象的还要痛一万倍,而且是持续不断的疼,要用劲儿,还不能晕过去。 经历了多久肖玉瓒是没有概念的,身边的人进进出出,各种声音在耳边听上去都是混乱的,其实不太能区别究竟是谁在跟她说话,具体说的是什么也不太记得了。 唯一还能够清晰感觉到的感觉就只是疼而已。 好在王家很早以前就做好了万全准备,肖玉瓒发动的时候不算太慌乱,很快就井井有条起来,加上肖玉瓒的身子体质一直都很好,所以两三个时辰过后。。孩子就落了地了。 哭声洪亮得很,王博衍在外头交集的等待着,听见孩子哭声的瞬间,脸上的担忧终于多了两分喜悦。 肖墨生也笑起来,喃喃道:“生了。。生了,听这声儿,姐夫,定然是个健康有劲儿的孩子!” 王博衍脸上少有的露出了些许激动,但这个时候还是不能进去的,孩子生出来了更乱,乔燕儿守在肖玉瓒床头给她擦汗,一碗汤药灌下去看她缓过神来了,才轻声哄着让她歇会儿。 肖玉瓒累得浑浑噩噩,知道有人在给她擦拭身子换干净衣裳也动弹不了,迷糊间问道:“孩子呢?” 乔燕儿的声音是笑着的,让肖玉瓒安心不少,她眯着眼缝,能听见孩子的哭声,却看不见孩子在哪儿:“抱去洗了!待会儿裹好了就抱来给你看!你先歇会儿,没事的,娘在这儿呢。” 肖玉瓒这才安心的挤出一丝笑容来,手被乔燕儿拉着,有娘在身边,安心得很,好像真的就什么也不用担心和操心了,心头那口气一松,肖玉瓒就直接睡了过去。 等到孩子抱来给乔燕儿看的时候,肖玉瓒已经睡熟了,乔燕儿小心翼翼的抽回手,把孩子抱紧自己怀里:“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小椒笑得脸跟一朵花似的:“是男孩儿。” 乔燕儿闻言点点头,看着已经不再哭闹,攥着小拳头已经睡去的婴孩,刚生下来的孩子都红彤彤皱巴巴的,跟小猴子一样,她是越看越爱,头也不抬的小声跟小椒说:“王大人那边赶紧差人去说,还有外头等着的博衍,告诉他母子平安就好,这会儿玉瓒也累着了,孩子也睡着了,让王大人和杜小夫人都别过来了,等明日一早,这边都收拾妥当了再来看。” 有了乔燕儿主事,小椒心里自然安定,应声之后便出去了,屋子里还散着气味,帮忙收拾的人都在外头忙活了,没人进来打扰。 乔燕儿抱着孩子在旁边坐着,床上睡着的是她的女儿,时光一晃,二十多年都过去了,以前她生玉瓒的时候,也是怀里这样小小的的一个,哭声也跟自己这个外孙一样的洪亮,这丫头从小就是虎性子,她这个外孙跟着这样的娘亲,想必以后也是活泼开朗的好性格。 乔燕儿还盼着,这个孩子也能学得几分他爹的沉稳和冷静,将来成器,不是问题。 王元平喜得爱孙,高兴得不得了,乔燕儿说肖玉瓒和孩子现在都睡着,倒是也没有高兴忘形,他早在几个月之前就给孩子打好了一枚小金锁了,这事儿是跟乔燕儿商量过的,怕两人送的东西送成一样的,两边早就说好,他这个做爷爷的送平安百岁的金锁,她这个做外婆的送白羊玉的小脚环,总归是两家人的心头宝,男孩子女孩子都能戴。 如今一颗心落定,王元平还专门到祠堂去烧香告知自己九泉之下的爹娘还有早逝的杜纤纤,王博衍有长子了!他们王家有长孙了! 他嘴里念叨着,原本还笑得特别开心,说着说着,似乎是又想起来当年杜纤纤生王博衍的时候自己那种喜悦的心情,时间过得实在是太快了,如今。。连博衍都有儿子了。 王元平的笑容渐渐平静下来,变成苦笑,他上前把杜纤纤的牌位取下来,拿在手里慢慢的擦拭:“纤纤啊,博衍现在很好,他比我能干,交到了很多很多的朋友,愿意帮他的朋友,若是当年。。我也能像博衍一样有这般能拉我一把,帮衬我一把的朋友。。咱们也不必天人永隔了。。” 王元平很感慨,说话的语气虽然平静,但若是有人站在旁边聆听的话,能听出来他是对自己有怨怼的。 就像他说的一样,若是当年的他能够再世故一些,能够再懂得妥协一些,可能事情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可那样的话。。他或许永远都只是帝京的一个小小城守,他不会在云城建功立业成为现在的王大大统领,也不会再次跟肖成毅成为战友,而迎娶玉瓒的人,也就不会是他王家的儿子了。 这一切究竟是对是错,是福是祸,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王元平抱着牌位坐了会儿,心绪平稳下来一些之后才又重新摆回去,临走前,他还是衷心的恢复了脸上的笑意。 他想起了杜纤纤温和的笑容,若是她在,一定会很疼很疼这个孩子。 不过幸好,会疼这个孩子的人还有更多更多。 注定了他一降生下来,就要走一条长辈们早已经为他铺好的康庄大道。 104、此子必成大器 这个孩子的哭声特别洪亮。 在隔壁房间里睡醒了哭闹,肖玉瓒这边都能听见。 她刚生了孩子虚弱,月子里要补身子,孩子抱过来的时候是吃饱了睡着的时候让肖玉瓒看看,免得孩子闹腾起来,她又得心疼。 王博衍第二日身形僵硬的从乔燕儿怀里接过孩子来抱的时候,这孩子就给他爹送了第一个见面礼:尿了王博衍一身。 王博衍维持着托举的姿势一动没动,这孩子尿了他一身还哭得厉害,一屋子的人都被逗得大笑,只有王博衍黑了脸,觉得这臭小子实在是欠扁,以后教他练武的时候要多揍两拳。 不过他算‘得偿所愿’,肖玉瓒生的是个儿子,以后把这臭小子从肖玉瓒身边踢开,王博衍也心安理得不会舍不得了。 尿了他爹一身还霸道的又哭又闹的小祖宗被带下去换洗,王博衍也到旁边重新换了身干净衣裳回来,方才王元平还凑到漪澜院来找他,说皇上恩典,赏了不少的好东西和补品来,他斗胆请了宫里头钦天监的副监大人来给这个孩子问天算命,取名儿的事情稍微缓缓,听听大人怎么说了,再来选个好字。 这事儿乔燕儿同意,不管怎么说是从皇上那里求来的恩典,往后帝京里头人人都晓得王家的小少爷是宫里头问过命格的,也是一桩美谈。 肖玉瓒自然也没什么意见,这是她跟王博衍的第一个孩子,一切当然都要是最好最妥帖的,名字要跟着他一辈子,慢慢选个好的才是正经。 副监大人来的早,这算的上是大喜事,王博衍又是皇上跟前得脸的人往后前途无量,所以早些来沾沾喜气,免得时候晚了,往王家来道贺的人太多了。 他来得凑巧,小少爷刚给王博衍送了大礼,两人都去收拾了,副监刚好听到这么个趣事儿,笑着说小少爷有股子虎劲儿,往后定能将王家的武学发扬光大。 虎父无犬子,这话也顺带着夸了一家子,王元平哈哈大笑着请副监往偏堂坐下,只等着孩子抱出来给他瞧瞧了。 这事儿由王元平陪着,一家子女眷只等着听结果便是。 王博衍换好衣裳出来听说副监已经到了,也赶着去看看。 这样的喜庆事,一般都是捡着吉利话说,毕竟刚生下的小孩子能看出来个什么?眉毛都没长齐的小东西。 因为孩子还太小,副监也不太敢抱,自己一个大男人,万一一个不小心伤着了这个孩子,王家是什么地方?一个是云城首功的大大统领,一个是皇上亲封的武状元,不等皇上圣旨来救人,自己这条命就得交代在这个偏堂里。 所以乳娘抱着孩子让副监特别放心,他就站在旁边背着手仔细看了会儿,眯着眼睛笑呵呵的同王元平道:“王大人呐,您这个福气可还深厚得很啊,且瞧小公子出生的时日,便知道往后定也能破冬迎春,一帆风顺。” 王元平到了年纪,旁人说自己的坏话一概充耳不闻,也不生气,但谁要是夸一夸自己的孙儿,那肯定是高兴得没边的,再过几年,他们这些老头子都陆陆续续有了孙儿孙女了,凑在一起难不成还比谁说得过谁,谁拳头硬么?自然是比完儿子比孙子,谁家的孩子有出息,那就是脸上最有光的事情了! 他自己看自己这个孙儿也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好看,虽然小孩子连眼睛都没睁开,抿紧的嘴唇也还看不出薄厚,皱巴巴的小脸也还没长得圆润白嫩,但在王元平眼里,他这个孙儿显然是虎头虎脑,一看就是个精气神儿十足的孩子。 就冲他头一天便尿了他爹一身这件事来看!就很不同凡响! 王元平略感遗憾,觉着该尿他一身才对,爷孙亲嘛! 不过没事儿,往后日子还长的很。 副监还在滔滔不绝的夸赞这襁褓里的孩子,王博衍在门口站了小半天了,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进去。 这两人完全就是在闭着眼睛夸好吗?! 王博衍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进去为好,这两人自娱自乐已经完全足够了,自己现在进去,完全就是破坏气氛的,说不准瞧见自己这脸,副监大人夸都夸不出来了,趁着这个时候,自己还不如去陪着玉瓒多说会儿话,她昨日太累了,今天才恢复了一些精神,炖的汤里面放了不少的补药,他尝了一勺,味道不太好喝,自己得去看着她喝下去,或者喂她喝也好,终于没有了碍事的小屁孩儿在玉瓒肚子里,王博衍心情还是不错的。 这般想着,王博衍决定转身回去了,刚动身,对面走来个没眼色的婢女远远喊了声:“少爷。” 里头的笑声停顿了两秒,王元平和副监对视一眼,率先走到门边把王博衍拽进来打破了尴尬。 副监对小少爷的夸奖又换了个方向夸到了王博衍的身上,王博衍五官周正,身形挺拔,比那个连眉毛都还没长齐的婴孩好夸多了,屋子里面立刻又其乐融融起来,为了表现一点父爱,好让副监大人给皇上回话的时候能描绘一副祖孙三代融洽的美好画面,王元平让王博衍去抱一抱自己儿子。 王博衍被僵硬着推到乳娘面跟前,盯着这个襁褓里熟睡的婴孩,想起自己刚刚换的衣裳。。脸色不太好。 副监在一旁笑得很和蔼,对王博衍接下来的举动很是期待。 为了不辜负副监的期待,王博衍伸出手,从乳娘手里小心翼翼的接过了这个孩子。 他抱得很平稳!虽然自己姿势别扭得快要胳膊肘抽筋了!但胜在平稳! 王博衍刚刚松了口气,心想方才的事果然只是个意外,这个臭小子不哭不闹乖乖睡着的样子。。似乎也还行。 他嘴边刚刚拉扯出来一丝笑意,抬眸看见王元平欣慰的笑容,觉得自己初为人父的身份似乎完成得还算不错,副监即将接着夸赞出来的话刚到嘴边,王博衍怀里的小祖宗不知怎么的,突然小脸一皱,眉头一撇,在王博衍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王博衍转脸求助乳娘,乳娘凌空做了个环抱晃动的姿势教王博衍哄孩子,王博衍依葫芦画瓢晃了晃。。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没办法,他只能赶快把孩子送回给乳娘怀里,小祖宗也很给他爹面子,乳娘一抱过去,立刻哼哼了两声,不哭了。 副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半响后,抬起手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干笑了两声:“。。小少爷日后,必成大器!必成大器呐!” 105、做干娘可以吗 王博衍扫一眼副监,吓得副监吞了口口水,赶紧闭上了嘴。 在乳娘怀里睡得酣甜的小婴孩,成功的激起了王博衍身为父亲必须要捍卫的威严感! 他就不信了!这孩子专门跟他作对不成?!谁抱都乖,就他抱着不行?! 难不成自己之前贴着玉瓒身边说的那番话被这小子听了去? 王博衍表面一派镇定,内心里其实早已经波浪滔天,他细细琢磨了几分钟,突然回身把自己的袖子举了起来,递到副监和王元平的面跟前。 副监:? 王元平:? 王博衍晃了晃胳膊:“有味道么?” 刚换的衣裳,哪儿来的味道?不过刚才的事情过于尴尬,王元平作为一个过来爹,还是很给自己儿子面子的闻了闻,轻声道:“没味道。” 那这小子是怎么知道谁在抱他的?!他又看不见! 王博衍不信这个邪,得到了王元平的回答之后,坚定地回身对襁褓里的这个臭小子伸出了手。 他用眼神告诉乳娘,他来抱,让乳娘不许出声,这样的话这个臭小子就不会知道自己已经换了个地方睡觉了。 王博衍相信自己的手是很稳的,他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哪儿能感觉到那么细小的波动?! 但事实证明,王博衍错了。 他确信,这个孩子肯定是听到了之前自己说想生个儿子能把他踢得远远的话,所以一出生就开始跟他这个当爹的斗智斗勇! 王博衍刚抱上他没两分钟,小祖宗不负众望,哭了。 王博衍的脸更黑了两分。 副监干笑了两声,试图打破这个尴尬的氛围,但他这么一笑,明显更尴尬了。 乳娘准备上前来再把孩子抱回去,老是这样折腾,刚生下来的孩子哪儿受得起,乳娘心疼孩子,觉得王参将这样不好,人家好好睡着觉呢。。这么小个孩子懂什么,像小少爷这样好哄的已经不多了,他还来瞎参合什么啊。 不过这些话乳娘可不敢说,只是小声的说自己带小少爷回去睡觉好了,刚生下来的孩子,不好老是在外边,少夫人要是知道了,应该要心疼了。 听乳娘提到肖玉瓒,王博衍的脸色才终于缓和下来,把孩子交还给了乳娘,乳娘微微福身行礼,抱着孩子便回房间去了。 外头陆续等着来道贺的人已经上门,承安正给他们泡茶招待,客人们没瞧见主人家也觉得没事,认识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说话,要的就是这么一个热闹的氛围。 王元平虽然只有王博衍这么一个儿子,但王家求子倒是一如既往的一求一个准儿的,数量不多,但胜在质量极高啊!典型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王博衍在那样的环境下都能出落成这般模样,往后这位王家的小少爷该是何等的风光,光是想想便不得了。 不少的夫人还着急让自家的媳妇儿或者女儿抓紧时间生孩子呢,两三年内有个生个漂亮姑娘,往后若是能跟这位小少爷看对了眼,可是大大的福气了。 帝京不知道多少人家盼着头一胎能生个儿郎不能如愿的,这下好了,肖玉瓒第一胎就给王家添了香火,往后在王家的位置稳固得很,再也动摇不了了。 从前那些嚼舌根笑话肖玉瓒的早就收敛了自己的嘴脸,连兆华郡主都跟肖玉瓒和解了,她们吃多了还去招惹么?看脸色和迅速站队上,帝京的人还是很会的。 姜宝琴和周芋白没碰上,这个时间周芋白人还在衙门里忙活,跟许冬荣他们一样,都是礼到了人没到。 不过姜宝琴没这些烦恼,她在大堂里面一坐,四周立马就围了一圈一圈的人来跟她搭话,姜宝琴性质奄奄的敷衍着。 她其实是想去看看肖玉瓒和宝宝的,但是吧,她今天是自己来的,加上之前跟肖玉瓒的那些事儿,傲娇的兆华郡主还是拉不下自己这个脸主动往后院儿去,毕竟之前就算是去,也是一群人受邀一起去的。 所以姜宝琴心不在焉的坐在这里,眼珠子乱转,甚至觉得周围这些奉承的声音有些刺耳吵闹。 跟常护在一起久了,老听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现在反倒是不太像以前那样爱听恭维话了。 好在承安还是有眼色的,忙碌之余注意到姜宝琴的不对劲,赶紧把自己手上的活交给了旁边的人,快步朝着姜宝琴旁边过去,轻声道:“郡主既然来了,不如去陪我家少夫人说说话吧,少夫人这会儿已经睡醒了,精神头还不错。” 等的就是这话,姜宝琴对承安投去一抹欣慰的笑意,这小子眼力劲儿还是可以的,她在这儿坐得够久了,是以承安一来请,她也就顺水推舟,勉为其难的跟着往后院儿去了。 到了熟悉的漪澜院,耳边没了嘈杂的声音,姜宝琴竟然觉得松了口气,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还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是什么时候被他们这群人潜移默化成现在这样了?! 进了屋,肖玉瓒正靠在软枕上跟乔燕儿说话,她在月子里吃得比怀孕的时候还好,养得又白又丰满,头发轻垂下来,看上去整个人充满了母爱的慈光。 姜宝琴瞄一眼乔燕儿,有长辈在这儿,她老实不少,乖乖给乔燕儿问了好之后,小椒搬来椅子好让姜宝琴能坐在肖玉瓒床边。 姜宝琴是个不会说话的,生下来十几年了,除了怼人,没干什么正经聊天的事。 不过她来看望肖玉瓒,又当着乔燕儿的面,总不能就这么干坐着等肖玉瓒跟她聊吧?所以姜宝琴清了清嗓子,挪了挪身子,有点僵硬道:“听说你生了个儿子,恭喜你了。” 肖玉瓒:? 这话听着有点奇怪,不过她还是笑着谢过姜宝琴的好意。 恭喜完,姜宝琴又道:“你儿子呢?” 肖玉瓒:“睡了,郡主在这儿多玩会儿吧,待会儿小白肯定也会来,等孩子醒了抱来给郡主瞧瞧,免得哭闹起来。” 姜宝琴颔首,听说孩子睡了还觉得有些遗憾,不过打开了话匣子后立刻又有了精神,从衣袖里珍重的摸出来一个小锦盒。 外头给的礼是她兆华郡主府的牌面。 现在给的这个才是她姜宝琴的心意。 拿不准肖玉瓒肯不肯,姜宝琴故作不在意的把锦盒递给她,不给肖玉瓒说话的机会,自己先道:“我是没那个运气和福气嫁给博衍哥哥了,我也不跟你争什么平妻的位置了,你这个孩子我没办法给他做另一个嫡母,总有资格给他做个干娘吧?礼我送来了,你要是肯收,往后这孩子在帝京里头我罩着,别说横着走了,他就是要天上走,本郡主也让人给他抬上去!” 106、永求盛世安好 天上走这话有些夸张了,这孩子长大了也不至于跋扈成那个样子,不过这也侧面表明了姜宝琴疼爱这个孩子的立场。 她能够想明白,不再纠结在要嫁给王博衍的这件事情上,肖玉瓒本身就已经很欣慰和感激了。 这段时间以来,大家相处得其实都很不错,姜宝琴只是一个从小被娇惯坏了得姑娘罢了,从小到大,想到的从来没有得不到过,所以才会对王博衍生了那样的执念。 如今话都说开,肖玉瓒反倒是发现不少她的可爱之处。 虽然这些小毛病从小根深蒂固,改是改不掉了,但姜宝琴就跟小猫一样,顺着毛多哄哄,也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肖玉瓒拿起姜宝琴塞给自己的锦盒,瞄一眼正偷偷瞧自己动作的姜宝琴,险些被发现,姜宝琴立刻像高傲的孔雀一般昂起头,一副本郡主的恩典尔等百姓就好好感恩涕零吧的样子,实际上心里面慌得很,怕肖玉瓒不喜欢自己精心挑选的这个礼物。 实际上,还没有拆开的时候,肖玉瓒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她知道从姜宝琴手里头拿出来的肯定都是好东西,不过孩子还好,想来也不会过于贵重。 但锦盒里放着的,是千金难求的麒麟玉,此玉用于给皇后镶嵌华服,点缀凤冠,不仅仅是贵重,更是身份的象征。 姜宝琴手里这块应该是皇后嘉赏的,自己珍藏许久舍不得用的,竟然拿出来给自己的孩子雕了个长命锁,肖玉瓒吓得不轻,当下就要还给姜宝琴:“郡主。。这实在是过于贵重了,孩子受不起这样好的东西的。” 姜宝琴脸色一沉:“什么受得起受不起?我既要给他做干娘,那他就受得起!你要是不收,我转身扔了便是!反正东西雕都雕了,这孩子不要,我也不能让它再变回原石给我镶饰品了。” 她这话说得霸道,雕都雕好了,摆明了今日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的。 肖玉瓒还要说什么,乔燕儿却一把拢过肖玉瓒的手让她收下,随后对姜宝琴笑笑:“郡主疼爱那孩子,是那孩子的福气,将来会跑会跳了,定给郡主磕头,多喊几声干娘。” 听乔燕儿这么说,姜宝琴阴霾的脸色立刻转晴,小椒给她送来的茶盏一直放着没喝,现在心头的事落定了,姜宝琴才松口气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还是夫人爽快,我在这儿多等等,今天定要见着我干儿子了才回去。” 算着时间,又让小椒去看了几次,这孩子才终于哼哼几声起来喂过奶,吃饱喝足的时候是最乖巧的时候,乳娘抱着孩子进来的时候,肖玉瓒也往前蹭了蹭身子,迫不及待的把透着奶香味的小婴孩抱了过来。 姜宝琴直勾勾的盯着襁褓的孩子,半响后,皱了皱鼻子:“怎么那么丑。。” 她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乳娘和乔燕儿在旁边笑出声,觉得姜宝琴有意思,被姜宝琴看了一眼,乳娘才赶紧道:“郡主,小少爷才刚生下来呢,等满了月,退了红,小胳膊小腿就都变成白白嫩嫩的小藕了,那会儿瞧着便漂亮了。” 姜宝琴哦了一声,又把视线落在小婴儿的脸上。 她就说嘛,博衍哥哥生得那么好看,肖玉瓒也不算差,怎么生出来的小孩儿丑巴巴的,原来是现在还瞧不出什么模子。 因为还没有取名字,所以肖玉瓒都是喊的宝宝,它闭着眼睛哼哼,小手攥得格外的紧,肖玉瓒用手指去拨弄也不松开。 姜宝琴看得心痒痒,瞄了肖玉瓒好几眼,见她也一门心思黏在自己孩子身上,终于是忍不住了,伸出手小声对肖玉瓒道:“给我抱抱。” 姜宝琴的声音放得很轻,好像怕自己稍微大声一点儿就要把这个孩子吓哭了一般,乳娘在旁边提醒姜宝琴抱孩子要注意什么,还没说完,姜宝琴已经把孩子接过来了。 她抱起来比王博衍好,看来女人天生对孩子就有一种亲近亲和力,骤然换了人抱,他还很不舒服的扭了扭自己的身子,张着小嘴哇哇哭了两声,在乳娘的帮助下姜宝琴终于调整好了抱孩子的姿势,轻轻拍了拍背,小祖宗总算是不哭了。 姜宝琴沉浸在抱着乖宝宝的喜悦里还没有两秒,这个一直攥着拳头的臭小子突然松了手,一把扯住了落在他手背上的几根散发。 他扯得用劲,一下子又扑腾起来,哇啦哇啦乱叫一通,扯得姜宝琴的脑袋跟着他的手晃动,疼得也叫起来。 这下屋子里热闹起来,乳娘和乔燕儿一并上阵帮忙,才终于把姜宝琴的秀发从这个‘小魔头’手里解救出来。 头皮发麻的姜宝琴有点懵,傻坐了两分钟后,眼见着乳娘抱着孩子走了,才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被扯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乔燕儿憋笑憋得很辛苦,在笑出来之前,王博衍及时出现在了房间里面转移了姜宝琴的注意力。 他方才在外面就听见姜宝琴的叫声了,进屋一看她的头发,王博衍便大概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不想再戳姜宝琴的痛处,王博衍很好的无视了这件事情。 他在肖玉瓒身边坐下,自然的握过她的手看有没有凉着,肖玉瓒见他回来,赶紧问道:“怎么样,副监说什么了?名字定下了么?” 王博衍颔首:“副监说孩子很好,是大富大贵之相。” 虽然知道这么小的孩子瞧不出什么,但听到这样的话,身为母亲的肖玉瓒还是很开心的。 “孩子的名字是我定的。”王博衍沉默了一下,接着道,“很早的时候就想好的一个名字。” 他和肖玉瓒相遇在战乱之中。 重逢于世人流言里。 王博衍一直想要的,便是护着她,与她过静水流长般平淡的日子。 这个孩子降生于盛世,王博衍愿他平安,安好。 “你早就想好了?”肖玉瓒笑着看他,“叫什么?” 王博衍浅笑着握紧了肖玉瓒的手,轻声应她:“世安。” 107、新生活的考验 这算是王博衍对这个孩子的期许。 希望他这一世人生,能够顺顺平安,能够安好。 肖玉瓒一听这个名字便很喜欢,她念了两遍,脸上的笑容挡不住。 姜宝琴也在旁边听着,心里面仅剩的一点点嫉妒也咽回了肚子里。 王博衍爱重肖玉瓒,他的情感太浓烈,早就已经容不下另一个人的插足。 就算自己能够逼着他娶了自己,那然后呢? 母后娘娘说的是对的,嫁给一个心里眼里都没有自己的人,不是她所想的执着的幸福,那只是通往绝望深渊的道路。 在粉身碎骨之前,姜宝琴庆幸自己及时的止住了脚步。 若是接下来的人生里,自己永远要坐在一旁看着王博衍对肖玉瓒的热烈,而自己能得到的只有冰冷的漠然。 那么她情愿像现在这样成为一个局外人。 未曾得到过,就算有所遗憾,也还可以有弥补的机会。 正想得出神,肖玉瓒突然把姜宝琴方才给的那个锦盒拿了出来,她笑着,语气轻柔又喜悦:“你瞧,这是郡主给世安的,我已经收下了,替世安认了郡主做干娘,咱们世安又多一个人疼,是不是很好?” 王博衍愣了一下,锦盒里面的东西贵重,她居然舍得做成平安锁给世安,他也觉得有些感动。 且东西肖玉瓒已经收下了,既然她能够不计前嫌跟姜宝琴和好,王博衍自然也与肖玉瓒同样的心思。 他转脸看向姜宝琴,目光柔和的对她笑了一下:“多谢。” 追在王博衍身边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看过自己,更没有这般发自真心的对自己笑过。 她一直以来想要的,原来只要真心的对他珍视的人好就能够得到。 姜宝琴顿了一下,突然就有点释然的笑起来。 越是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东西,反倒是越得不到,不经意一件事,反而有了。 可见要与王博衍相处,真心相对才是唯一的办法,若是以后都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好好说话,也算是难得的了。 他们年轻人聚在一块儿,乔燕儿坐了会儿便起身准备去出去跟着招呼客人,顺便也跟副监说说话,让他给算算肖家王家的缘分深厚不深厚。 可能是上了年纪的人都比较信这个,皇帝偏信钦天监的天象之说,民间也对这些极感兴趣,大概是大家都想讨个吉利说法的缘故,心里面总是抱着期许。 乔燕儿一走,姜宝琴倒是松缓不少,长辈盯着,她原本就不大会聊天,便显得更加僵硬,这下好了,姜宝琴起身四处转了转,她还是头一次进寝房来,之前都是在前院儿或者后院儿晃悠。 寝房倒是没有姜宝琴想象的那么素净,大概是照顾肖玉瓒的缘故,里边摆了不少跟王博衍性子完全不符合的小物件,他对肖玉瓒的心思很细腻,虽然很少宣之于口,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能够窥见。 转了一圈,姜宝琴把视线落在了摆在柜架上的一柄长剑上。 这长剑姜宝琴太熟悉了,王博衍如今让许冬荣重新给他定制了另一把剑,这把跟了他许多年的长剑,就这样送给肖玉瓒了。 他愿意把自己安身立命的东西都送给肖玉瓒,陪她尘封在这后宅之中。 姜宝琴抿紧嘴唇,决定不看了。 放下是正确的选择,虽然中间依旧经历了一些坎坷,但最终的结果是好的,就无所谓多走一些弯路。 王博衍正跟肖玉瓒说悄悄话,也不避讳她在,像是王博衍故意要做给她看的,总之那边暧昧得很,姜宝琴余光能瞧见些,王博衍温柔的给肖玉瓒暖手,小声的心疼她生孩子辛苦,她小心翼翼背过身去,耳根子红了个透。 想了想,自己还是出去走走吧,现在再往那边去似乎是不合适了,而且人家夫妻两个温存,她在这儿凑什么热闹?没眼力劲儿也不是这么没有的,想到这儿,姜宝琴定了定心神,轻咳了一声,隔着老远喊了声:“我。。我去外头看看周芋白那丫头来了没!” 喊完,提着裙摆,脚底抹油,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还在往肖玉瓒肩膀上蹭的王博衍眯着眼睛看一眼,确定姜宝琴走远了,才心情很好的撑起身子坐好。 他嘴角勾着一丝得逞的坏笑,惹得肖玉瓒无奈的小声道:“人都被你羞跑了。。” 王博衍不在意:“还知道羞,看来是真的放下了。” 他试了试姜宝琴,这丫头没恼羞成怒的生气,王博衍才信了几分。 说了那么会儿话,王博衍非得让肖玉瓒躺好了,自己要看着她睡着休息。 肖玉瓒拉着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嫁过来这么久,她其实有点想家了,虽然娘在这里,可孩子出生,她爹还没见过,还没抱过这个孩子,总归还是有遗憾的。 可惜她爹如今依旧在任川渝总督一职,没有办法擅离职守进京,不然的话王博衍肯定早就派人去接来了。 两人柔声说着话,慢慢的肖玉瓒真就起了困意睡着了,王博衍刚轻手轻脚的关上门准备去小厨房叮嘱人熬汤的事,周芋白那丫头就到了。 来的不凑巧,没见着肖玉瓒,她是直接从衙门跑过来的,待会儿还得赶着回去,这下没见着估计就得明天来了。 她的东西王博衍代为收下了,周芋白千叮万嘱得肖玉瓒自己来开,不许王博衍偷看,王博衍淡淡点头应下,让周芋白到偏堂坐着喝杯茶她也摆摆手说不用了。 周芋白一走,姜宝琴也没怎么留,跟着一块儿离开了。 其他人皆是男子,肖玉瓒还在月子里,自然不能见面,是以都在前厅说话热闹,直到晚膳前,客人们才陆陆续续的都离开了。 有了孩子之后,每天的时间就变得格外快起来。 之前怀孕无聊,又不能常常出去,所以肖玉瓒总是觉得时间格外的漫长,现在每天一颗心系在孩子身上,一天似乎很快就过去了。 世安满月当日,也是肖玉瓒出月子的时候。 春暖花开,阳光格外的好。 小孩子褪去了刚出生的红皱,如乳娘所说,现在已经是个白白胖胖,会哭会笑的宝宝了。 世安打一出生就是个机灵孩子,刚能睁眼的时候,乔燕儿就说这孩子眼睛特别亮,以后必然聪明过人,她跟王元平凑在一起一通分析,自家的孩子,自然是越看越爱,越看越好的,两个老人家连以后世安选文选武都开始分析讨论了,要不是肖玉瓒拦着,这两人指不定说着说着还得吵起来。 满月宴的时候,常护他们才算是正式见到了世安,许冬荣和常护两人凑得最前面,两张脸一凑近,世安小脸一皱就开始哭了。 常护伸手戳许冬荣:“你别凑那么近!看看你,丑得把小世安都吓哭了!” 许冬荣嘴上哪儿肯吃亏,立马反驳:“明明是被你吓哭的,小孩子眼睛最干净,咱们这儿数你杀气最重。” 两人来回吵嘴,被忽略的小世安很不高兴,从小声哼哼变成了扯着嗓子嚎哭,成功的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周芋白和姜宝琴两人上前把常护和许冬荣这两个罪魁祸首从世安面前推走。 两位干娘护在世安跟前,瞪眼道:“快走快走,世安不乐意见你们,凑那么近干什么!远远瞧着就是了!” 申请成为干爹的许冬荣和常护被王博衍一票否决未能成功,是以气焰上比这两人矮了一截,支支吾吾半响,敢怒不敢言。 方才还互相吵嘴的两人立刻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往旁边挪了挪,常护还不忘了小声跟许冬荣哔哔两句。 坐在旁边的王博衍看着这一幕,欣慰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他早就见识过了他这个儿子的厉害,漂亮姑娘靠近,这小子眼睛睁得那叫一个圆,可只要有年轻男子靠近,一准儿得哭。 看来不仅仅是针对自己这个亲爹,王博衍心理平衡不少。 不过。。这小子长得眉清目秀的,圆滚滚的脸又软又透着红,的确是特别的招人喜欢,只要看过世安的没人能逃得了这可爱的模样,都得目不转睛的逗逗他,若是他笑了,那比拣了钱还高兴。 天生优势啊。。王博衍叹口气,他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自从这小子出生,肖玉瓒的精力就大部分分给他了,偏偏这家伙在他娘跟前温顺得跟小绵羊似的,扑闪扑闪的眼睛四处转悠,时不时还伸手拉一拉他娘的小拇指,对着他娘傻乎乎的笑。 肖玉瓒的心都化了,成天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是问宝宝,睡前的最后一句话还是问宝宝。 可怜的王博衍,小世安在对爹娘的区别待遇上做到了极致。 只要抱着他的人是王博衍,这小子总能挤出来些屎尿糊王博衍一身。 原本还哇哇哭着,但只要弄脏了王博衍,他就能笑得出来。 乔燕儿说他机灵,真是一点儿都没说错。 这会儿屋子里热闹,肖玉瓒就坐在他旁边,被围得水泄不通,王博衍这儿却分外冷清,只有被赶走的常护和许冬荣哼哼唧唧的凑过来。 常护瘪嘴:“大哥,你管管那两个丫头!我想看小世安!” 王博衍垂着眼帘,一副管不着的模样:“你瞧瞧那边,挤得进去么?” 就刚刚片刻的功夫,乔燕儿领进来的一群夫人已经占据了大片位置,小世安的哭声已经听不见了,这位祖宗。。果然又是故意的。 常护扭头看了一眼,气馁的在王博衍旁边坐下,撑着脸,半响后好奇的问道:“大哥,你抱过小世安么?他对你笑么?”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王博衍仿佛又闻到了自己衣服上隐隐传来的味道,他嘴角抽了抽,到嘴边的茶突然就不想喝了,王博衍斜眼看常护:“抱过,怎么,你也想抱抱?” 常护眼睛亮了两分,点头如捣蒜:“想想想!小世安太可爱了!” 他这副由衷感叹的样子,实在是没有出息。 虽然那个臭小子的确是奶呼呼可爱得很,但千万不要被他纯洁无害的样子骗了! 王博衍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常护这是自己往刀尖上撞,可不能怪他,他打量常护的身形,自己的衣裳他多半也是穿不合身的,他儿子只要正常发挥,常护立刻就能明白这臭小子有多坏了。 这般想着,王博衍把手上的茶杯放下,‘勉为其难’的叹了口气:“好吧,就让你抱抱吧。” 随后,在常护高呼大哥万岁的声音里,王博衍拨开人群,从肖玉瓒手上抱过了儿子。 这一个月来,他抱孩子的手法已经很熟练了,至少世安不会觉得太难受了,父子两的眸子一般无二的清亮,小世安胖乎乎的小手含在嘴里,眨巴着一双懵懂的眼睛将王博衍看着,含了会儿,又把带着口水的手往王博衍嘴边塞,奈何王博衍抱得远,小世安就算是伸直了自己的小胳膊也没办法够到王博衍的嘴巴。 没得逞,他嘴巴一撇,眼见着就要哭。 王博衍身为亲爹,只看了这阵仗一眼,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像是扔炸弹一样,把小世安放到常护手上了。 常护的熟练在王博衍的意料之外,他的兴奋更是王博衍没有料到的,谁能想到大痞爷常护公子会对一个小奶娃那么没有抵抗力呢? 但是仔细一想,他姐姐常暖的孩子他必然也是这样疼爱,时时抱着哄的,所以才会这样熟练,常护心里还是非常柔软的。 刚抱住小世安,常护就忍不住激动的心情喊起来:“抱了抱了!我抱小世安了!乖乖,太乖了,我是你常小叔叔,认得我吗?等你长大了,我带你出去到处玩儿!小世安乖乖。。” 他还沉浸在跟一个刚满月婴儿交流的气氛里,旁边一群被小世安激起母爱的夫人小姐可不肯了,尤其是周芋白,上前来就要把小世安抱回去:“快给我快给我!待会儿他哭了看你怎么办!” 常护哪儿肯?这一撒手,肯定就抱不上了,他把小世安往怀里一护,哼哼道:“我大哥给我抱的!不许抢!我还要跟小世安说话呢!” 周芋白咬牙:“他哪儿听得懂?!” 话音刚落,世安小祖宗不负他爹的期望,哭了。 不仅哭了,随着哭声而来的,还有一股尿味。 常护身上僵了一下,低头看的时候,确定小世安是尿在自己身上了。 王博衍还以为他会知难而退,谁知道常护这个脑子缺根筋的,居然大笑起来:“看见没看见没?小世安尿了!今年我肯定旺得很!”说完,常护像是想起什么,把小世安小心交到过来要带孩子下去换尿布的乳娘手上,转身就湿着衣裳朝常守跑去了,“二哥!二哥快要蹭蹭!今年科考你定然中榜首的!” 疯了。。王博衍一口水差点呛死自己。 常守老远听见常护的声音便开始躲,两人在远处绕柱走,一个嚷嚷着要他赶紧回去换衣裳!一个笃定的说两人抱抱好运就能传递给对方! 常护这个活宝,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最能够带动气氛的那个人,他吵吵嚷嚷的追着常守,大堂里外的目光都被吸引,大家都乐得开怀笑,连周芋白都憋不住,忍笑忍得格外辛苦。 没了小世安在手,围着肖玉瓒的人终于散开不少,肖玉瓒也能松口气,她接过王博衍递来的茶喝了一口,长吸口气再缓缓吐出来,觉得松缓不少。 孩子总是有着独特的魅力,能够凝聚力量,也能够凝聚人心。 周芋白笑了会儿,看不下去常护这么一圈一圈的追着他哥,轻跺了跺脚,稍微挣扎了一下,被姜宝琴看破,伸手推了她一把:“快去管管啊!像什么样子!” 周芋白回头瞪一眼姜宝琴,见姜宝琴抿嘴笑,反倒是不好发火了,被推了一下,也不好再退回去,一旦踏出了这步,往常护那边去的时候,就变得格外理直气壮起来。 常护被周芋白逮住,她拽着常护的胳膊,总算是解救了跑得气喘吁吁的常二,一见常守给周芋白道谢往旁边走,姜宝琴瞅准时机就追上去了。 说实话,放下王博衍之后,姜宝琴能看上的,还真就只有常二哥一人了,也唯有常二的容貌才情能够跟王博衍相较,看上过东珠的人,自然不可能退而求其次看上别的,所以姜宝琴觉得,自己若是要换个人嫁,那个人也只能是常家二哥了。 肖玉瓒瞧一眼嘿嘿笑着被周芋白领着走远的常护,又看一眼追上常二递帕子的姜宝琴,轻声道:“看来大家都有自己新的目标和路要走了。” 王博衍自然也看见了,不过他的视线没在那边停留太久,他看向肖玉瓒,嘴角含笑接过她的话:“我们走得比他们快一些,但这条路我还想走得更久更久。” 肖玉瓒收回视线,两人目光相触,她伸出手和王博衍紧紧相握住。 所有人都会坚定的朝着新的路途走下去。 新生活的考验,也才刚刚开始。 108、作对不如讨好 家里有个小孩以后,立马就热闹许多。 杜文娇对世安不是很热心,总是远远看着就要皱眉,生怕他在自己面前哭了难哄。 因为之前跟肖玉瓒不对付又没有当过母亲的缘故,杜文娇总是对世安有些敌意,说话依旧含针带刺的,总觉得王元平对世安过于溺爱了,恨不能把家里仅有的好东西全部都拿给那臭小子似的。 从前府上有什么好东西,那都是先给她的! 杜文娇不喜欢世安,乔燕儿却最喜欢抱着世安往外头园子里去晒太阳。 早春的太阳非常温和,就算是刚满月不久的小家伙也能睁圆了眼睛瞧园子里冒新芽儿的花花草草。 自有了世安后,王元平也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把自己身上的职务往外交代了,颇有几分想呆在家里含饴弄孙的感觉。 王元平不出去,成天跟乔燕儿两个人凑在一起盯着孩子傻乐,杜文娇一个人在屋子里躺着,越想越生气。 肖玉瓒如今是扬眉吐气了,第一胎就生了个儿子,地位直逼她这个夫人,现在全府上上下下谁不是削尖了脑袋往漪澜院凑?以前那些跟着她一块儿嘲笑肖玉瓒的人,如今往漪澜院递帖子一个比一个勤快。 杜文娇心里不平衡,不爽快! 她原本就是被她爹坑骗了送上王元平的床用来给他稳固地位的工具,都说女儿没什么用,迟早是夫家的人,可看看姜宝琴,看看周芋白,再看看肖玉瓒,帝京明明有那么多视女儿为珍宝的人家,为什么偏偏就是她要遭受这些?!为什么就是她连选择都没有?! 姜宝琴爱慕王博衍,她可以大大方方的说喜欢王博衍,也可以潇潇洒洒的转身放手离开,就因为她是皇后的养女,就因为她地位尊贵,即便是追求王博衍不得,依旧有大把大把上好的姻缘等着她。 杜文娇恨她爹恨的入骨,恨就恨在她爹从来都没有把她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待过。 他不在乎她的感情是什么,不在乎她愿意不愿意,总之现在她是王元平的续弦夫人,有她这么一根线牵连着,她爹这个杜家的旁支,就永远和王家有脱不干的联系! 所以杜文娇见不得那么多和美的事,看不惯那么多幸福的笑脸,她心里总是烧着一把火,虽然害怕王博衍和乔燕儿,可这把火依旧烧得她心肺疼,烧得她夜夜不得安枕。 尤其是乔燕儿的笑声远远的从旁边的大堂里面传来的时候,杜文娇就知道她又抱着世安来跟王元平问安了,乔燕儿知道杜文娇不喜欢世安,世安跟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干系,所以杜文娇来不来看世安都没事,乔燕儿自然也不会带着世安到她面前去问安。 这些声音一阵一阵的往杜文娇耳里钻,她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把身后的靠枕拽起来狠狠往地上扔去:“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成天都在笑!烦死人了!” 可惜,软枕扔起来轻飘飘的,不如扔茶盏有气势,这枕头落在地上,一点儿声响都没有,更显得杜文娇的火气来得格外突兀。 门外伺候的婢女小心翼翼探头看了一眼,被杜文娇一瞪,立刻瑟缩了脑袋规规矩矩重新站好。 孔嬷嬷从小屏风后面出来,快步上前把软枕捡起来拍拍灰:“夫人,您这话在屋子里说说就是了,去了外头,可千万要和和气气的,那是王家的祖宗,老爷和少爷心尖尖上的宝贝,您没瞧见么?兆华郡主和周老太爷家的幺小姐都认了咱们小少爷做干儿子,往后这上京里,恐怕只有小王爷们生出来才能跟咱们小少爷相较了,何等尊贵?这是大喜事。” 孔嬷嬷说的这些,杜文娇如何不清楚?但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所以她才生气! 人真是靠运气博这出生的身份的,襁褓里头的小婴孩现在懂得什么?他哪儿知道自己这命从生下来就写得这般金贵了?! 还不都是命! 她命不好,所以大家都能笑得出来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是怎么都笑不出来的! 仔细想想,肖玉瓒如今在帝京的地位节节攀升,已经不是她能够招惹得起的了,往近了说,王博衍是个无理由护着她的人,哪怕肖玉瓒现在来指着自己说要跟她同归于尽,王博衍都能一句不问的在肖玉瓒动手前先拔剑把自己解决了。 往远了说,帝京里肖玉瓒朋友能顶半壁,常家虽然低调,但是在帝京的根基非常扎实,常家出了个常守,今年的科考初选便是佼佼者,想来根本没有发挥真正的实力,等到科考当日的时候,是非常有可能夺得榜首的,常护那个混账小子最讨厌,自己没什么本事,但偏偏跟世安一样,命好!上有伯父常深远,下有二哥哥常守,眼见着跟周芋白走得也近,完全是混吃等死也能活得很好的典型代表! 许冬荣和姜承宇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是朝堂上冉冉升起的新星状元郎,一个是有皇室血统的姜家嫡公子,这两个人跟王博衍穿一条裤子,约等于就是肖玉瓒身边的两座大山。 最后再加上他们拉拢的兆华郡主姜宝琴,如今的肖玉瓒动动嘴皮子都能让她的日子难过,杜文娇一想到这里就胸闷,她坐直身子,愤然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能说了是不是?!这到底是我的院儿,成天这么吵吵,让不让人清净了?!” 孔嬷嬷知道她心里不好受,顾忌着乔燕儿就在旁边大堂里坐着呢,虽说好几堵墙隔着,但孔嬷嬷还是怕乔燕儿听见些什么,这位川渝都督夫人的厉害,杜文娇领教的还少了么? “夫人,您可千万别动了火气。”孔嬷嬷瞄一眼门外,快步走到杜文娇身边把枕头放好,拍了拍杜文娇的后背,给她顺了顺气,“小少爷的福气,也是王家的福气,夫人与王家同心同德,这自然也是夫人的福气,您现下出去走走,谁不得给夫人三分面子?往后小少爷长大了,也是要孝顺夫人的不是?虽说夫人是续弦,但照样是少爷的嫡母,往后小少爷也得唤夫人一声奶奶的。” 说完这话,孔嬷嬷愣了一下,顿时觉得不对,自己这。。明明是劝人,怎么听着像是火上浇油呢? 杜文娇年岁比肖玉瓒还要小些,肖玉瓒生了个儿子,管她叫奶奶,不管怎么说这事,杜文娇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还是从心理上完全接受不了的。 被叫做夫人也就罢了,肖玉瓒也喊她夫人,她听着心里满意。 可是这辈分再往上升,外头便难免有人拿这个打趣儿说笑了。 王家大统领娶的续弦年轻貌美的,辈分却都是做奶奶的了! 杜文娇随便想一想都知道外头要怎么拿这事儿说,她登时脸都白透了:“什么奶奶?!哪儿来的奶奶?!我连二十五都还没有呢!” 她至今为止连儿子都没生过!连做亲娘的滋味是什么都不晓得!这就要被个小奶娃叫奶奶了?!开什么玩笑! 杜文娇浑身恶寒,越想越觉得崩溃,她猛地站起身来,原地不安又烦躁的转起圈来:“不对,博衍连肖玉瓒都不肯让她叫我娘,叫的夫人,他儿子能叫我奶奶?!” 孔嬷嬷一听,也觉得杜文娇这个担心很有道理,她思索了一下,嘀咕道:“不叫奶奶,那要叫什么?总不能叫老夫人吧。。” 虽然孔嬷嬷嘀咕得很小声,但杜文娇来来回回的走,还是把她这句话听进去了。 杜文娇身子僵硬了一下,整个人的脸色由白转青,显然是觉得孔嬷嬷的这个猜想完全有可能成真!以王博衍以往对她的心狠和较真程度来看,他真有可能让世安这么叫她! 那小奶娃要真是对着她叫老夫人,杜文娇能一头撞死在旁边那桌子上! 不行不行,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杜文娇急得团团转,脑子本来就不够灵光,一着急起来,更是一团乱麻,想得脑仁儿疼,杜文娇干脆抬手捂住自己的头尖叫一声发泄。 胸腔里面堵着的一口气喊出来之后,杜文娇依旧没觉得轻松,初春这样凉爽宜人的天气,杜文娇硬生生自己给自己急出了一身汗来。 孔嬷嬷吓一跳,赶紧扶住杜文娇往椅子上坐去:“夫人你别急啊,这事儿不见得会这么。。糟糕的。” “怎么不见得?!”杜文娇咬紧嘴唇,她都那样为难肖玉瓒了,还能落得好了不成?! 以后肖玉瓒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她这辈子,只能是给旁人做陪衬的命了!这些也就罢了,争不过,脑子不好使,没那么大的本事和手段,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不该是她的她也不去强求什么了,可是想着接下来自己还要被各种膈应,杜文娇属实有些。。接受无能。 孔嬷嬷毕竟老练些,很快就镇静下来给杜文娇出谋划策:“夫人您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想才是,那个兆华郡主,之前还闹着要求皇上下圣旨给咱们少爷做平妻不是?她跟少夫人的梁子,可不比您跟少夫人的浅吧?再怎么说,你们还都是王家的人呢,比起兆华郡主,到底还是要更亲一些才对,连兆华郡主都能跟少夫人讲和,夫人您也不是没有机会的啊,毕竟。。少爷是顾着少夫人的,只要少夫人不存心为难夫人。。事情总归是有一个两全的解决办法的,毕竟不是亲奶奶,称呼这事儿上。。也能商量不是?” 杜文娇的脸色因为孔嬷嬷这句话稍稍有些缓和:“怎么解决?” “夫人对小少爷好些。。少夫人和少爷看在眼里,自然也就不好过于为难了。”孔嬷嬷慎重的说出自己的办法来,这也是她看来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那位小祖宗打从生下来就备受关注,就连皇上和皇后都赐了不少的东西,不仅仅是前途不可限量的问题,更是全上京都关注着小少爷成长的问题。 杜文娇这人。。有时候脑子总是会抽筋,干点不受控制的事情出来。 孔嬷嬷是真怕杜文娇气急了对世安小少爷做些什么,干脆借着这个契机,赶紧给她好生分析分析,免得平日里多说一句她都听不进去。 如今的局势早就已经明朗了,她现在就只有一条光明道路可走,那就是加入宠爱小少爷的行列!只有这样,才能将她跟肖玉瓒的关系缓和起来。 杜文娇一听孔嬷嬷这么说,果然脸都皱起来了,绕了一大圈,还是得去讨好那个小祖宗呗! 她正满脸纠结的考虑孔嬷嬷的提议,外头突然传来了乔燕儿的声音:“怎么了?” 乔燕儿随口问一句门口的婢女,没准备要听到什么答案,方才她跟王元平听见一声杜文娇的尖叫声传来,虽然传到他们那边已经比较微弱了,但隔着那么多都能听见,怕杜文娇出了什么事,两人都急急忙忙赶过来看。 乳娘跟在乔燕儿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见她抱着孩子没准备撒手,也没上前来接。 进了屋子瞧见杜文娇好好坐着,就是脸色实在不太对劲,乔燕儿还下意识关心一句:“怎么了?身上不舒服么?还是伤着哪儿了?怎么叫那么大声?” 王元平已经先乔燕儿一步到了杜文娇身边,对杜文娇他还是比较疼的,也小声询问她出了什么事。 杜文娇脸上的表情变化很精彩,又不可能真的跟他们说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推说是自己在躺椅上睡迷糊了摔下来吓了一跳,孔嬷嬷恰好没在身边,所以惊呼了一声。 乔燕儿听完她这话扑哧笑出声来,她性子豪爽,倒是也没有多顾忌什么:“困了就去床上睡吧,虽然开春了,但风吹来还是凉得很,可不是要睡迷糊了?” 杜文娇脸憋得通红,难得没跟乔燕儿争辩什么,默默应了一声后,眼睛就下意识的朝乔燕儿怀里抱着的那个小婴孩看去。 因为方才一直围绕着这个小祖宗在说事,突然出现在自己跟前,杜文娇自然多看两眼。 但乔燕儿不知道杜文娇这么看是什么意思,见一向瞧见世安就皱眉往旁边挪屁股还要拿帕子捂嘴的杜文娇突然转了性子,直勾勾的盯着怀里的小宝宝,乔燕儿还觉得新奇,抱着世安就朝她走来,边走边说:“看看么?世安这会儿醒着呢,再过会儿喝了奶就得抱去睡觉了!” 乔燕儿话音落下,杜文娇已经能清楚的看见世安圆滚滚的小胖脸了。 她心里还是下意识的抵触,整个人的身子都往后仰,不过递都递到面前了,想起孔嬷嬷刚才说的话,杜文娇忍住了自己想站起身跑远点儿的冲动,强撑着自己的理智重新坐正身子,眼睛朝着世安看去。 小家伙正聚精会神的拉扯着包裹着自己的里头一层软布,津津有味的嘬了一个小角在嘴巴里含着。 这孩子粉雕玉琢的,生得实在是漂亮极了,眉眼像王博衍,那股灵动劲儿又跟他娘一般无二,一瞧就是杜文娇熟悉的讨厌模样。 世安眨巴着眼睛,一边喊着被角,一边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大概是察觉到有人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世安的小黑眼珠一转,就跟杜文娇对上了。 杜文娇吞了口口水,觉得自己整根脊梁骨都僵住了动弹不得。 她都做好了这孩子哇哇大哭的准备了,只要一哭,乔燕儿就能把这孩子抱远一些,她就不用整个人不自在到憋气了。 可世安没哭,大概跟他爹分析的差不多,这小子爱看漂亮的年轻姑娘。 杜文娇的脸蛋还是可圈可点的。 所以世安笑了,他一笑,被角就从嘴里掉下来,还拉扯着一根口水丝儿,小孩子没牙,口水分泌特别旺盛,他一笑,满是口水的双手也开始在空中挥舞。 跟早就摸清楚了自家儿子路数的王博衍不同,杜文娇这是月余以来头一次跟世安靠得那么近,没有一点点防备,这双还带着口水的手,就拽住了她的头发。 杜文娇愣了一下,觉得现在的局面似乎有些不妙,但又摸不准到底是怎么个不妙法,不过她余光扫见乔燕儿似乎变了脸色,一直站在后面的乳娘也正朝着这边飞奔过来,下一个瞬间,杜文娇就觉得自己的头皮裂了。。 这位祖宗,咯咯笑着,小胖手拽着杜文娇的头发开始手舞足蹈,乔燕儿和乳娘齐齐上阵,才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杜文娇的头发从这个小魔头手里拯救了出来。 没了头发拽的小世安有些意犹未尽,哇哇叫了两声后发现没人搭理自己,又闷头去拉扯自己的小被子了。 一时还没回过神来的杜文娇感受着自己的头皮微微发麻,孔嬷嬷正小心翼翼给她轻揉发根。 几秒后,杜文娇稍侧过身子拽住孔嬷嬷的手,眼中神色复杂。 要想讨好这位祖宗。。道阻且长啊。 109、陪不了你长久 被世安扯了头发杜文娇也不敢有什么脾气,毕竟是个小孩子,她总不能真跟他一般计较不是? 乔燕儿把世安交给乳母,这孩子生下来就活泼得很,不怎么怕人,眼珠子里头尽是机灵劲儿,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娘怀着他的时候经历了不少事的缘故。 骤然到了乳母的怀抱,感觉到熟悉的气味,世安还专门蹭了蹭乳娘的胸口,好像知道接下来自己要有奶喝了一样。 乔燕儿吩咐乳娘先把世安抱回去,等看着乳娘走远,乔燕儿在在杜文娇旁边不远坐下来:“别看世安小,抓起头发来半点不含糊,之前连兆华郡主的头发都拽下来好几根。。疼得很吧?” 孔嬷嬷正在拿帕子仔细擦去发尾的口水,然后替杜文娇重新把发型拢好,杜文娇原本心里还有些不痛快,觉得这个小孩儿真是下头狠,这下听乔燕儿说他连姜宝琴的头发都拽下来几根,但倒是愣了一下,心里头的不舒服立马就变成了八卦:“郡主也被拽了?” 乔燕儿点头,看上去不是乱说的。 好家伙,就这样还能认到干娘,姜宝琴也算是豁出去了。 她都能做到这一步,自己有什么不能的? 杜文娇心里浮起这么一个念头,姜宝琴那么骄傲的人,在这混小子面前都束手无策,那么她对这小子心里有些抗拒,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了吧? 心里舒坦两分后,杜文娇轻轻勾起一抹笑意:“没事。。小孩子嘛,不怎么疼的。” 毕竟有了姜宝琴的前车之鉴,乔燕儿和乳娘都眼疾手快的及时把世安的手掰开了,到底没扯下头发来,也就还好了。 乔燕儿盯着杜文娇看了两眼,似乎是有话想说,顾忌着王元平也在旁边,最终还是咽回去了。 三人坐着着实没有什么话说,杜文娇与他们的年纪实在是有差距,她没有生养孩子的经历,不像旁的夫人那般能感同身受的喜欢孩子,乔燕儿心里明白,也不指望杜文娇能对世安有多好,只盼着她别对世安起什么坏心思就行了。 喝了两口茶,乔燕儿随便寻了个借口起身离开了,乔燕儿前脚一走,杜文娇立马就皱眉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发根:“疼死了,真是个小祖宗。” 她有点抱怨,话一说出来,立刻就觉得委屈了,这段时间,王元平可是一门心思的扑在那小孩儿身上,自己多久都没出去玩儿了?他竟然也一点儿不关心。 王元平听出些苗头,语气放缓着:“毕竟是博衍的长子,寄予厚望,自然偏疼些,他才多大?什么都不懂,你还跟他计较?” “我计较什么了?”杜文娇气哼哼的瞪王元平一眼,不得不说,王元平好在皮相不错,就算是老了,也不是那种油腻腻的糟老头子,不然的话杜文娇早就一脖子吊死算了。 他这样垂眸柔声说话的样子,的确和王博衍有几分父子相像。 “好好好。”王元平拍拍她的膝头,笑起来,“世安大多时候还是很乖的,等再大一点会喊人了,你肯定就喜欢他了。” 杜文娇挑眉:“什么叫我不喜欢他?这话让院儿里的婢子听见了乱嚼舌根,外头人还以为我怎么苛待了肖家那位呢!成日里好吃好喝供着,府上有什么好东西也全都给那小祖宗了!她如今是你们家的脸面了,人人上赶着巴结,兆华郡主都跟她讲和了,她多能耐啊!再传出那些话,帝京我还做不做人了?!” 她一鼓作气把不高兴都说出来了,王元平听完愣了会儿,反应过来了。 小姑奶奶这是跟世安“争宠”呢,觉得自己受冷落了,正是心里不舒坦的时候,怪不得这么排斥那孩子。 仔细想想,这段时间的确没花什么心思在她身上,跟素日里落差大了,难怪要发脾气了。 想清楚这个,王元平低笑了两声,他倒是一直都很能包容杜文娇的小性子,总是想着她那么年轻,难免小孩子心性,她这些年娇纵,也有王元平放任的缘故。 “自然不是什么都给他的,他一个小孩子能用多少东西?过几日皇上派我往南宁走一趟,你之前不是一直惦记着那边的锦绸么?我给你带几身新衣裳回来,你好穿出去跟夫人们听戏。” 杜文娇听王元平这么说,原本还不高兴的脸蛋一下子有了光芒:“你说的!我要三身新衣裳!款式花样还有颜色我自己定!” 王元平颔首:“当然你定,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那东西可不便宜,不过王元平如今的地位能拿到便宜一些的价格,所以多买一件也没什么。 见杜文娇终于高兴着回头叮嘱孔嬷嬷待会儿要仔细量一下尺寸,之前量的都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了,不能用了,量好了还要写上款式,裙子是什么,上衣是什么,小马褂又是什么,这都是不相同的。 王元平不懂这些,反正杜文娇定好了会给他清清楚楚写上,他只负责交给做衣裳的人就好了。 这次去,得给肖玉瓒也带一身,待会儿让博衍问问肖玉瓒喜欢的。 等杜文娇兴奋劲儿过了,王元平才试探着接着提世安的事:“世安是博衍的长子,以后也得听你的教诲,等我百年之后,还指望着那孩子能孝敬你几分,你对那孩子好些,我心头也安心些。。” 杜文娇没想到王元平会突然说这个,笑容一下僵住,喃喃道:“突然说这个做什么。。你身子不是一直挺好的么?” 王元平叹口气,摆摆手道:“不行了,到底是老了,年轻时候留下的隐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作了,我如今这个岁数,一年不比一年,看着身子还能撑,可我还是怕啊,万一。。万一哪一天我走了,去见纤纤了,我也还是。。怕你一个人过活不好的,到了地下,纤纤也怪我照顾不好你。” 杜文娇抿紧嘴唇,沉默下来。 “你如今,脾性收敛些,博衍不是你生的,你自己也没个孩子依靠着,跟世安亲些,往后。。这府里头能陪着你热闹,陪你走到老的,肯定不是我,所以。。” 杜文娇听得喉咙有些发紧,王元平对她好,她是知道的,这些年也习惯了,突然听他说这种过于残忍的现实,杜文娇竟然有些想哭。 她打断王元平的话:“好端端的!别说这些!” 吼完,心里像是堵了石头一样不舒服,杜文娇低头眨眨眼,不等王元平再说话,干脆站起身来喊上孔嬷嬷烧水沐浴了。 王元平盯着杜文娇走远,良久之后,才往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110、嬷嬷你要帮我 王元平这话对杜文娇触动很深。 可能是因为他很少在自己面前表露过这一面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内心深处其实很早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缘故,总之,杜文娇心慌得厉害。 她当然知道王元平对自己的疼爱更多的带着杜纤纤的影子,她像极了杜纤纤年轻时候的容貌,却与她是截然不同的性子。 王元平照顾杜家,也是因为心里念着,想着杜纤纤。 青年丧妻,是会铭刻在心里一辈子的,更何况是那样一个他深爱着的,打从心里认为她完美无瑕的姑娘? 王元平有情有义,这些年从未强迫过她什么,总是盼着她开心的。 而更多时候,杜文娇只是沉浸在这个身份在外面带给她的虚荣感里,就连她那个令人作呕的父亲,也交给王元平在应付,自从嫁进来以后,就再也没有因为这些事情而烦恼过了。 除了上次王博衍的威胁以外,甚至都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那些人。 这些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福气?只不过她总是时时刻刻仰望着那些金字塔塔顶的人,反而没有回头看过曾经的那个自己。 比起那个时候,现在的日子于她而言,是不是过的太舒心了一些? 以至于她都忘记了,自己得到的这些,都是基于王元平的让步和王博衍一直以来的视而不见。 这些。。都不足以是她膨胀使坏的资本。 若真是到了王元平不在那天,自己身边没了人哄着,真因为心里不平衡对肖玉瓒或者世安做了什么,那时候。。王博衍能忍得下她么?可能给她改过的机会么? 王元平让她对世安好些,脾气收敛些,毕竟以后。。她能够仰仗的王家男人,只有他们了。 泡在冒着雾气的热水里,杜文娇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王元平方才那番话,乍一听,她只是觉得鼻酸,仔细想想,王元平其实是在委婉的提醒她。 该为了自己以后的日子打算打算,毕竟谁也不知道,他还能陪着她走多久了。 杜文娇往下缩了缩身子,孔嬷嬷见状还伸手试了试水温:“夫人觉得水凉了些么?奴婢再添些热水进来。” 杜文娇没回话,孔嬷嬷也就当她是默认了,一边添水一边道:“其实老爷方才说的话都是为着夫人考虑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也是事实。。” “我爹最近来过么?”杜文娇盯着水面看了会儿,突然抬眸看向孔嬷嬷。 “没来过。”孔嬷嬷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再怎么也是外亲,时时上门,不成样子的。” 杜文娇环紧自己的手臂,恶寒的搓了搓,她一直想着王元平的身子怎么都能比自己家那个老不死的撑得久些,听了王元平那些话,杜文娇反而拿不准了。 她一想到王元平若是死了,就再也没有人帮她应付那个老东西了,到时候他指不定还要上府来威风一番,对自己一通指手画脚,到时候搅合得大家都不好过就浑身难受。 不行,绝对不行。 那个老东西才是最该先死的,他这辈子做吸血鬼做够了,女儿当成筹码卖出去,也该满足了。 他要是死了,杜文娇一定欢欢喜喜的给他送葬。 但若是王元平先去,要留下自己跟那老东西周旋,还不如她也跟着一块儿死。 可杜文娇不想死,她还那么年轻,她也还没有活够呢,凭什么要因为那种老东西断送了自己的命?! 杜文娇思来想去,还是得见见她那个老爹。 不仅要见,最好是让他能够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杜文娇对肖玉瓒是不待见,但真要说恨一个人的话,她心里最大的怨恨所在,只能是她爹。 为了自己的未来,杜文娇的心里浮出了一个计划,一个非常可怕的计划。 她整个人被热水包裹着,但杜文娇还是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得浑身发冷。 她算不上是个好人,自私冷漠,只想着自己,这些大概都是她从她爹身上带来的东西,是生下来就刻在骨子里面的东西。 她爹想着靠她嫁得好就能安逸的过一辈子,从未想过她,而这一刻,杜文娇也只想到自己下半辈子应该怎么过活,至于她爹,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孔嬷嬷见杜文娇越抖越厉害,立刻就觉出不对劲来,她让杜文娇赶紧起来,穿好衣裳到床上裹好被子以后,杜文娇的脸色才好看不少。 “夫人这是怎么了?可千万别着凉了。”水烧得那么热,屋子里也暖洋洋的,按道理来说不应该会觉得冷的啊。 孔嬷嬷一边给杜文娇擦头发,一边轻声提醒杜文娇把被子裹得紧一些,待会儿就不冷了。 杜文娇只是呆呆的坐着,脑海里面的念头一旦浮现起来就难以消除了。 这次王元平离京办事就是个好时机,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个人了,亲自把东西送去,他一定不会起疑,一定会用的。 想到这里,杜文娇一下子抱紧了自己,她不敢看孔嬷嬷,但这个念头自己憋在心里难受得厉害,她还是说了:“老爷子说的对,他要是走了,我能指望的,就只有漪澜院的人了。” “是。”孔嬷嬷颔首,以为杜文娇是想明白了。 杜文娇顿了一下,接着道:“可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有我的难处,你是知道的,老爷子一旦走了,我爹肯定要上门来!到时候,他断然以为王家该是我这个老夫人说了算,要真是闹起来,我还能有好日子过?!王博衍不会对我们母女好脸色的!” 孔嬷嬷手上的动作一顿,知道杜文娇说得在理,她那个爹。。属实是个混账东西:“这事是得想想办法才行。。” 杜文娇一把拽住孔嬷嬷,整个人往孔嬷嬷身上靠过去,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一些勇气和暖意一般:“嬷嬷,我只有你了,这事旁人不能明白我,嬷嬷你一定是能明白我的,现在咱们还有时间,让他慢慢的,自然的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你知道的,我跟他,定然只能留一个罢了!否则他一定会毁了我的生活,我还年轻。。嬷嬷。。我被他困在这里,做了他敛财的工具,我剩下的日子还长,我要让他把欠我的都还给我,嬷嬷,你要帮我!” 111、自然都是你的 孔嬷嬷愣了一下,好半天才从杜文娇这些话里面品出来几分不对劲来。 她似乎是下了决定,在她爹和她之间,只能留一个人活着的决定。 孔嬷嬷当然知道杜文娇对她爹的怨恨有多深,可不管再身,这都是一条人命!她要干的这事若是被人知道的,要是要被戳烂了脊梁骨,扭送到牢里面去的! “夫人,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什么糊涂念头啊,老爷今日就算说了这些话,想必也只是有感而发,您瞧着老爷的身子那么硬朗,就算是真要不行了,肯定也是有征兆的,等到那时候。。咱们再做盘算不行么?”孔嬷嬷想劝住杜文娇这个念头。 杜文娇这会儿却听不进去了,她心底里本来就和她爹没有什么亲近,如今有了这个契机,反倒是迫不及待想去做了。 “你怎么知道没有征兆?!没有征兆他为什么要突然跟我说这些?”杜文娇进了自己想法的死角里面,怎么都不肯走出来了,孔嬷嬷说的这些话她也根本听不进去,“万一他就是感觉到自己身体有什么不对劲了才来跟我说这些的呢?一切都要防患于未然才行!嬷嬷。。你要是不帮我,那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日后若是有东窗事发的那一天,断然也不会连累你的。” 杜文娇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稍微自己坐正身子一些了,看上去是下定了决心,不管孔嬷嬷怎么说,也是非要这么做不可了。 孔嬷嬷盯着杜文娇看了会儿,双手握紧站在床边,半响后,也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转身到外面招呼丫鬟们进来把浴桶都收拾出去。 等到屋子里面都收拾妥当后,孔嬷嬷才把门口的人都打发走了,确定没人在房间四周徘徊之后,才关上门回到杜文娇身边,孔嬷嬷坐在床边,拉过杜文娇的手,轻叹了口气,小声道:“夫人若真是想好了,奴婢一定帮夫人除了心头大患,就算真有事情败露的一天,也都是老奴的主意,和夫人没有任何关系,夫人只管守好了自己下半辈子的富贵,平平安安的就好。” 杜文娇眼眶有些湿润,她回握住孔嬷嬷的人,到了这个时候,孔嬷嬷也愿意体谅她,站在她这一边,杜文娇终于觉得,自己其实也算是很幸运的那一类人。 “不会的,咱们行事小心一些,不会有人怀疑到咱们头上的。”杜文娇眨眨眼,她心里面其实已经有计划了,他爹对旁人或许有防备,但她毕竟是他的女儿,这些年舒服日子过久了,他爹肯定早就觉得她心里头的怨气消了。 如今她若是肯自己先去示好求和,她爹自然巴不得见到那样的场景,所以她送去的东西,她爹一定会开开心心的收下享用,毕竟在他心里,自己早就应该去孝敬他了! 她自然不会让她爹死得特别的突兀,市面上买不到的东西,不代表黑市里面没有卖的,让人缓慢的掏空内里,最终力竭死去的药物多得是,她忍痛买个上好的参进送给他的各种补品里,他爱咬银子,银钱上也涂些,所有能够如入嘴的东西都多送!日积月累下来,三年里他必然身亡! 杜文娇是这样打算的,她让孔嬷嬷把自己的首饰盒以及藏着银票金锭的箱子都取出来。 她打开这些盒子和箱子,把自己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钱都摆在孔嬷嬷面前:“这些东西,还有库房里面,咱们所有贵重的吃食都盘算好,最多三年。。让他好好享用这些东西,也算是。。我与他父女一场的情分了。” 杜文娇深吸口气,说完这些话似乎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现在已经不心疼钱了,只要活着,只要她还是王元平的妻子,这些东西以后都是能够再存回来,但是现在要做的这个事情,只有一次机会,她必须舍得! 孔嬷嬷盯着眼前这些东西,打心眼儿里觉得不是滋味,她沉默着,杜文娇心里更紧张,连声道:“不够么?我也不清楚黑市里面买药要多少钱,没事的,你尽管去买来就是,不过一次也别买太多了,免得被发现。。要是钱不够,我再想办法就是。。” 她从来没干过这种事,说这话的时候,双手在这些东西上胡乱抓,指尖都在发抖。 孔嬷嬷拽住杜文娇的手,让她安心两分,她把东西都仔细装好关上盖子:“够了,剩下的事交给我去办就好了,夫人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杜文娇吞了口口水:“老爷子出发,咱们就回去。” 有了杜文娇这句话,孔嬷嬷心里便有数了,她宽慰了杜文娇几句,让杜文娇冷静下来些之后,从她的首饰盒子里拿了些首饰用手帕包好,晚膳过后,独自从后门出府去替杜文娇办事了。 她要的药不是说要就能买到的,好在这些天蹲守下来,还是在王元平出京办事的前两日把东西准备齐全了。 库房里放着一盒上好的御膳,是皇上宫宴的时候专门赏给王元平的,王元平回府就直接给了杜文娇,因为这东西贵重,是宫里面独一份儿的糕点,民间是没有的,御膳糕点未经烹饪可以久放,杜文娇便一直没有吃。 王元平出京办事的早上,杜文娇还专门去送了他,叮嘱他一定路上小心,平安归来。 当日晚膳的时候,杜文娇便让小厨房把那盒御膳蒸出来了,蒸的又白又松软的糕点上洒了药粉,半点都瞧不出蹊跷来。 杜文娇看了一眼就让孔嬷嬷赶紧装好,提上食盒后,两人便坐上马车出门了。 她爹是杜家旁支,自她依傍了王家后,就搬到了杜家嫡系相隔两个街道的巷子里住下了,她太久没有回来了,以至于她爹看见她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杜文娇撇眉进屋,并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大堂里面坐下之后,才看一眼跟着她进来的人。 杜老爷子背着手,一副狡猾的模样望着孔嬷嬷手里提着的东西,坐下来后又狐疑的看她一眼:“你怎么来了?” 杜文娇深吸口气,语气有些不耐:“你不是三番五次问我么?来看看你。” 她语气虽然不好,但听到这话,杜老爷子立刻笑弯了眼睛:“女儿大了,懂事了,晓得心疼爹了,好。。挺好的!” 杜文娇对孔嬷嬷挑眉,等孔嬷嬷把食盒放下后,才抬手用帕子掩嘴道:“前段时间老爷子从宫里带出来一盒膳食,听说吃了养胃养气,我这段时间肠胃不好,是没这个口福了,想着要来看你,便带给你了。” 杜老爷子一听是宫里的东西,眼睛都直了,赶紧揭开盖子看了一眼:“给我的?!” 杜文娇颔首:“自然是给你的。”说完看了眼杜老爷子直勾勾的眼神,拿手敲了敲桌面,“快趁热吃了!这可是宫里的东西,自己在家吃了便是了,别想着拿出去!小心脑袋!” 112、但你要听我的 听了杜文娇的话,杜老爷子这才收敛住自己的心神,应了一声,拿起一块往嘴里塞。 见他吃了,杜文娇松口气,整个人也放松些,回头看了孔嬷嬷一眼,孔嬷嬷比杜文娇镇静许多,也自然许多,她与杜文娇视线短暂的相触后,替杜文娇开口道:“老爷,这好东西小姐都没舍得吃,转程给你带来的,这么久了,小姐其实也想明白了,这些年不管怎么说,日子的确是富贵日子,老爷的苦心小姐也已经想通了,之前没怎么见老爷,没怎么孝顺老爷,今后小姐定然想着您,不过,如今王家的形势大头不同了,肖家那个刚刚生了个儿子,在家里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小姐也不能像从前那般任性了,到底是要顾忌些的,所以老爷也别总是上门去。。省得那边心里不舒服,连带着也给咱们小姐脸色瞧,不过老爷你放心,往后有什么好处。。小姐自然是想着您的。” 这些话要让杜文娇说出来,实在是太难了,所以她只是僵直的坐着,在孔嬷嬷说完之后点点头,表示这确实是自己的意思。 听到自己女儿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苦心,杜老爷子自然是开心的,不过听到后面半截,他的脸色便阴沉下来了:“文娇啊,不是爹说你,都这么久了,王博衍都有儿子了,你怎么肚子还没点动静?!趁着王元平还能行,你得赶紧有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傍身才是!不然以后王家的财产,可就全都落到王博衍的手里去了,咱们家可就什么都捞不到了!你说,你要是也有个儿子,还会被肖家那个骑到头上去?!” 杜文娇忍住自己翻白眼骂粗话的心情,她深吸口气,敷衍道:“哪儿是说要就有的,老爷毕竟是上了岁数了。” 实际上,是她自己很少跟王元平圆房的缘故,好在,王元平在这些事情上从来不会逼迫于她,这样都能怀上,那才是见了鬼了。 杜老爷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他看了一眼手里的糕点,刚吃了两口,味道实在是不错,不过这时候不是顾着吃东西的时候,杜老爷子把糕点小心翼翼放好,随后在衣摆上随意擦了擦手,神神秘秘的站起身来:“不怕不怕,有爹在,你等着,爹这就去给你拿好东西!” 杜文娇张了张嘴,还没说不要,杜老爷子早就已经迈着小碎步往里间去了。 孔嬷嬷盯着杜老爷子走远的身影看了会儿,叹了口气:“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杜文娇咬紧牙齿:“他这个老东西能有什么好东西?!烦死了。。稍微给他低一低头,真就要上天了!” 她骂得小声,孔嬷嬷还是赶紧抬手捂了捂杜文娇的嘴,生怕杜老爷子听了去。 既然决定了要做这样的事,那么自然是要做出些牺牲的,多多忍耐吧。 杜文娇在这里坐立难安的等着杜老爷子拿东西出来,要不是因为戏要做全,杜文娇真是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呆一秒钟! 好在杜老爷子也不磨叽,没一会儿就抱着个盒子出来了。 他把盒子放在杜文娇跟前打开,里面放着一个个小袋子。 杜老爷子拿出一袋来递给杜文娇,笑得猥琐又恶心,眼睛眯起来,眼周全都是皱纹:“你拿着这个,今晚上回去,用手指甲舀一点点放到香炉里,谁都察觉不了的!多用几次,肯定能怀上!” 杜文娇刚开始还一头雾水,等到杜老爷子说完,瞬间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顿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抬手就把杜老爷子递过来的东西打翻在地,她脸色难看得厉害,看东西撒了还不解气,又狠狠的踩了两脚。 杜老爷子惊呼一声,心疼的要命,蹲下身还想去捡,见杜文娇这样踩,急得在旁边直跺脚:“哎哟!你这丫头!你这个死丫头啊!你知不知道这宝贝儿多贵啊!你老爹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搞到的!这么一小包可就是五十两银子啊!五十两啊!哎哟。。哎哟。。” 他捂着心脏,一副心痛得要昏过去的样子。 这么个盒子里至少有十几袋这样的东西,五六百两的雪花银就拿来搞这个了! 杜文娇脸色铁青,她爹借着王元平的由头捞了不少的油水她是知道的,可她没想到这个老东西这样不知廉耻,流连烟花之地,还要用这种腌臜之物。 现在居然还想让她用到王元平身上去!这东西用多了伤身,他想死只管自己死去! 杜文娇在心里骂一句,刚要再啐口口水,突然脑子一顿,眨了眨眼睛。 对啊。。这东西。。是掏空内里的利器啊。 杜文娇心噗通跳了两下,突然抬头看向捶胸顿足的杜老爷子:“你用这个有多久了?” 眼见东西是救不下来了,怕杜文娇再把桌上的一块儿砸了,杜老爷子赶紧把盒子抱过去锁好:“你问这个干什么!” 看这样子。。是用了有一段时间了。 杜文娇的表情变得很是微妙起来:“这东西伤身,你自己知道么?” 杜老爷子哼哼两声,摆了摆手:“伤身那是粗劣东西才会!我这是好东西!稍微吃些补品,好得很呢!” 杜文娇听他这话,突然冷笑了一声。 是啊,你好的很呢。 不过她没有多说,他自己相信吃补品就能补回这些亏损时最好的,杜文娇巴不得他这么想,省得自己还要浪费口舌。 她眼珠子转了转,佯装刚刚平复怒火的样子皱起眉:“老爷今天出远门办事去了,你这东西给了我也用不上,自己收着吧,还有你那身子。。” “出门了?正好,王博衍那媳妇不是刚刚生了孩子么?府上补品肯定多得是吧?好闺女,给爹弄些出来!”杜老爷子嘿嘿一笑,倒也不用杜文娇说了,他自己早就惦记盘算上了。 杜文娇侧目撇他一眼,深吸口气,一副罢了的模样坐正身子:“你是我爹,方才孔嬷嬷也把我要说的说给你听了,我既然说了不会亏待你,自然说话算话,补品给你可以,不过以后你都要听我的,不然你要是闹出什么事牵连了我在王家的地位,就等着咱们两个一块儿完蛋吧!” 113、她有些不对劲 听了杜文娇的话,杜老爷子愣了一下,随后连忙点头应下:“哎,知道了知道了,你要是早晓得孝敬你爹,我也不至于一把年纪了还上门去不是?”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变成她的问题。 杜文娇冷笑着没说话,不想跟他再争执个不休,反正他们两个之间是说不到一块儿去的。 杜老爷子把自己的宝贝东西锁上,嘟嘟囔囔的说杜文娇不识货没眼力劲儿,好好的东西都给糟蹋了,他不敢说得太大声,怕杜文娇又跟他翻脸吵起来,到时候自己的补品也没了着落,杜文娇也装作没听见,见他要进去放箱子,顺势站起身来说了句便离开了这里。 孔嬷嬷搀扶着越走越快的杜文娇,两人一口气出了大门穿过长巷到了大街上以后,杜文娇才稍微放缓脚步,深长的呼吸了一口,好像才觉得心里头淤积的闷气顺畅了一些。 “混账老头子,越老越没个正经!”杜文娇暗骂一句,想起刚才的事情,心里还是窝着一团火。 “夫人别生气了,不值当的。”孔嬷嬷显然也对杜老爷子干的事很是不齿,连多加评判都不肯,直接劝杜文娇想开一些,何必为这样的人跟自己怄气,他是什么样,又不是头一日晓得了。 杜文娇颔首,暂时不去想那些糟心事,好在东西他吃下去了,配上他的那些宝贝,纯粹是自己狂奔在找死的路上,她不过是顺手帮他一把,让他能跑得更快一些罢了。 原本心里面还有些罪恶感,如今也因为见这一面而消弭了。 他们之间的父女情分,原本就还不如一张纸来得坚韧,杜文娇望着这满街的繁华,突然就觉得自己骨子里面。。还是很像他的。 一样的自私和视亲情的冷漠。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杜文娇从容的走进自己常去的胭脂店里,虽然知道肖玉瓒什么都不缺,如今的日子比她还要好过,但王元平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自己也已经踏出了这一步,便免不得要和漪澜院握手言和,至少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来守住她身为王家夫人的尊贵地位。 一盒小小的神肌玉露要价不菲,半个掌心的大小,就得报价三十两雪花银。 杜文娇自己都很舍不得用,每次买总是要肉疼上好几个月,在脸上铺开薄薄一层都仿佛是将银子堆在了脸上。 锁住自己流失的青春,妄想容貌永驻,大概是所有女子的愿望,杜文娇咬牙买下两盒,身上带着的所有银两都花费在这上面了。 从店铺里走出来的时候,杜文娇在街边稍微站了会儿。 孔嬷嬷以为她还在想杜老爷子的事,开口劝道:“夫人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东西也送出去了,便没有回头路走了,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心什么,一应后果,有老奴在呢,夫人只管享受自己的荣华富贵便是了。。” 话还没说完,杜文娇已经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孔嬷嬷看见杜文娇抬起头来,眼里露出了一种凶光,笑容也变得狰狞起来:“凭什么我得给她送那么贵重的东西?!六十两啊!这可是六十两啊!” 孔嬷嬷叹气声更重了,由着杜文娇拽着自己的手臂狂摇。 这是花钱花得心疼,失心疯了,没得治,自己絮叨一会儿便没事了。 于是孔嬷嬷也就这么站着听杜文娇念叨肖玉瓒多么命好,在她问过第二十七声凭什么后,杜文娇的情绪终于得到了缓和。 大概是想明白了这世上的事情太多不公平之处不能用凭什么三个字来得到答案,总之杜文娇沉默下来以后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认命的气息。 她终究还是活成了这副模样,终究还是要认命,终究要死死拽住她仅能拥有的地位和财富,然后回身割断那条要把她拉扯回深渊里的长绳,长绳的另一端拴着他只会吸血的父亲,只要他死了,她便在世上真正的轻松自由了,而她一直妄图想要的人,终究还是永远追不上,得不到的。 她连斗都没办法斗,因为肖玉瓒不屑跟她争斗什么,那本来就是她的,王博衍那样淡漠的人,整个人整颗心都是给她的,连一丝一毫的误会,都不会让它有机会发生,拿什么去斗去争呢? 所以还是只有认命。 回到王家,杜文娇在肖玉瓒怀孕后,第一次亲自出现在漪澜院外,因为乔燕儿也在屋中的缘故,这一次肖玉瓒让小椒把杜文娇请进了院子里。 小椒一路紧紧盯着杜文娇,眼神不大友善,但还算是礼数周全。 进了屋子也照例给杜文娇奉了茶,之后小椒便推到肖玉瓒身边,一双眼睛瞪圆了将杜文娇盯着。 杜文娇自己也不自在,还是肖玉瓒先和气笑着同她说话,这副一家之主的大度模样,又狠狠刺激了杜文娇的神经,她僵直着身子,让孔嬷嬷把自己方才买好的神肌玉露拿出来。 两盒神肌玉露一摆上桌,乔燕儿便眼尖认出来了。 她来帝京也有一段时日了,这种好东西还是认得的,只不过过于昂贵,看过没买过而已。 乔燕儿拿起来打开仔细看了两眼,笃定地跟肖玉瓒说这肯定是神肌玉露,三十两这么一小盒呢,杜小夫人出手着实阔绰,直接送了两盒来,真是厉害。 被夸了两句,杜文娇心里终于舒坦了一些,她昂首挺胸,深吸口气:“你如今是咱们王家的大功臣,又是博衍心尖上的人,自然要好生对自己,仔细把自己将养着,这两盒玉露是我专程买给你的,往后咱们之间还是要多多走动才好,世安。。世安那孩子,我打心眼儿里还是喜欢的,只是我自己没有生养过,怕伤着了孩子,往后多抱抱,想来就好了。” 小椒听懂了,杜文娇这是来求和示好的。 她说完这些话,也没有久留的意思,小椒端来的茶匆匆喝了一口,假口自己还有事,留下东西便离开了,似乎是怕肖玉瓒不肯收自己的东西,言语间再有了不痛快。 杜文娇走后,肖玉瓒盯着桌上的两盒玉露看了一眼,然后抬眸问乔燕儿:“娘,这东西。。” 乔燕儿盖上盖子,爽快道:“她既然送了,你就安心用着便是。” 说完,又转眼看向小椒,轻声道:“不过她这态度转变突然得很,我总觉得不太对劲,你和承安多盯着些娇灵院的动静,瞧瞧咱们这位杜小夫人趁着老亲家出门都在忙些什么。” 114、父亲如山伟岸 这府里头承安最熟悉,前庭后院的各个领头见着他都是要说话客气的。 如今小椒随着肖玉瓒到府上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她跟承安两个人关系好,府上的人都是知道的,且她是少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这府上的下人们对她也是客客气气。 承安和小椒私下里留意着娇灵院的动静,里头进进出出些什么,还是能大概知道一二的。 这两人有了事情做,一下子就变得像猫似的竖起耳朵来,私底下还交流一两句暗语,煞有其事的模样。 对此王博衍并没有什么反应,既然是乔燕儿的吩咐,也就随着她高兴,杜文娇真要是没干什么,也不怕这些天被盯着些。 而初为人父的王博衍,有着自己更为重要的一门学问要从头研究,那就是怎么让这个看上去继承了自己优良血统,聪明又机灵的儿子,认识到眼前的自己,是他爹这个事实! 可惜世安现在实在是太小了,王博衍认为自己对着个小屁孩儿念念叨叨的场面实在是过于滑稽,所以大部分时候只是默默的抬根凳子,神色肃然的在肖玉瓒旁边坐着,将她怀里那个黏她黏得厉害的小屁孩看着。 世安每次撞上王博衍的目光都会往肖玉瓒身上拱,然后发出轻微的哼声,每到这个时候,肖玉瓒就会低声哄他,用手温柔的安抚他的后背,然后世安看向王博衍的眼睛一下子弯起来,发出咯咯的笑声来。 王博衍额头的青筋突突跳了两下,虽然说自己冒出来的想法过于幼稚和计较,但王博衍还是觉得,这个臭小子这一系列的动作,都是故意的。 他哼两声肖玉瓒就会哄,而王博衍只能在旁边看着。 王博衍很生气。 世安显然也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招惹了个什么‘人物’,他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对母亲有一种强烈的依赖而已,肖玉瓒的怀抱让他很是安心,每回肖玉瓒抱着他轻轻摇着手臂,或者哼唱一些川渝的童谣时,世安总是睡得很快。 月子期间肖玉瓒的身子恢复得很好,乔燕儿说她可以出去了的时候,肖玉瓒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姑娘一样爽朗的笑容。 她在院子里走了会儿,然后在漪澜院的院门前停下了脚步。 肖玉瓒依靠着院门,望着外面的一番景色,初春的微寒早已经过去了,此时的暖阳照在身统领好,眼前一片明晃的光亮,让肖玉瓒微微眯起眼睛来。 半响之后,她抬手摸了摸自己挽起来的发髻。 生了孩子以后,小椒给她盘发戴的饰品便更加稳重起来,紫檀木的发簪束得很紧,不用照镜子也能想象到干练的模样。 王博衍在房门前安静的注视着她,并没有上前去打扰她独处的片刻时光。 他想着,肖玉瓒或许会到外面的园子里逛一圈,然后回来问他什么时候带她出府去转转。 谁知道肖玉瓒在院门口稍站了会儿后,就回过身来,对着他笑了笑。 然后果断的,一步一步走回到他的身边来:“待会儿世安醒了,我抱着他去园子里看看。”这孩子生下来到现在,还没出过院子呢。 王博衍签过她的手,确定手心手背都很暖后,才点了点头:“一起去。” “你抱他吧。”肖玉瓒当然知道世安成日里‘捣乱’,她靠着王博衍的肩头,眼中的笑意透着狡黠。 王博衍撇眉,语气颇有些无赖:“他对我倒是一点也不亲。” 虽然已经尽量保持镇静了,但肖玉瓒还是从他的语气里面听出来几分失落。 肖玉瓒眯了眯眼睛,反握住王博衍的手收紧:“我娘说,墨生刚生下来的时候,也不怎么搭理我爹的。” 王博衍垂着眼眸静静听着。 “后来墨生大一点了,三四岁的时候,便对我爹很亲了。”肖玉瓒努力回想以前的事情,她比肖墨生年长两岁,稍有些模糊的记忆,其中大部分,都是从乔燕儿口中得知,“那时候我爹正是壮年,素日里也没有那么忙,身上也没那么多规矩束缚着,便时常举着墨生在脖子上四处溜达,那会儿墨生成天追在我爹屁股后面,再长大些,两人又不似小时候亲近了。” 王博衍轻应着,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世安现在还小呢,只是本能的依赖我而已,等他再大一点了,自然对你亲近了。”肖玉瓒在他肩头蹭了蹭,“男孩子小时候似乎都对父亲特别的崇拜。。” 听到这句话,王博衍的唇角看似不经意的勾起了一个弧度。 肖玉瓒这话说得一点都没有错。 哪怕是现在,王博衍与王元平之间的交流甚少,他心里也一样是敬重自己父亲的。 想必肖墨生也跟他一样,就算长大之后自己的想法与父亲诸多不同,但至少心底里,对于自己的父亲,依旧是认可的。 小时候,父亲便如同高山一样伟岸。 在孩子们的眼里,父亲的身影是那么的高大,是那么的挺拔,他可以替自己拿到更高更远处的东西,父亲的肩膀是另一片天地,坐上去以后,看见是广阔与浩瀚。 所有平凡的梦想,似乎都是从仰望父亲开始的。 那座高山看见的风景是什么样子的呢?那个伟岸的人背负着的又是什么样的重担呢? 好像只要有那个身影在自己的身边,这世上就没有任何的事情可以难倒他,可以打垮他。 父亲是每个孩子心中的英雄。 每个孩子身上,也都多少有自己父亲的影子。 这是血脉的传承,更是生命的延续。 王博衍环过肖玉瓒的肩膀,他嘴唇有一点颤抖,半响后,轻声问道:“我。。会让他失望么?” 会是一个好父亲么? 他不知道答案,但是在时间长河里,会找到最终的那个答案。 肖玉瓒眨眨眼,俏皮的踮起脚尖,抬手摸了摸王博衍的头顶:“博衍,你很好,世安以后一定会以你为傲,也一定会成为我们的骄傲。” 只不过是因为初次来到这陌生的世间,初次成为彼此生命里的一员。 余下的漫长光阴,有幸相伴。 115、做贼便会心虚 日子平淡的过着。 承安和小椒盯着杜文娇那边的动静,一时半会儿倒也没有瞧出来什么不妥当,只是说杜文娇出门的次数又变多起来,不过从前她也总是出去喝达官夫人们聚会,想来憋了一段时间还是憋不住,又频频接拜帖出门了。 但乔燕儿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她说不上来,承安和小椒没瞧出什么,她也不好再接着多说多问。 世安的百日宴这次正好赶上在科考放榜之后,肖玉瓒惦记着常守这回的科考,一大早起来就让小椒去仓库里选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来包装,好不容易出了月子能出门,她得亲自给常二哥送去才行! 她上心,王博衍自然也上心,他仓库里的那些还算名贵,却远算不上珍贵,正选着,王博衍突然想起来之前王元平收过一套文房四宝,原本是收来给他用的,可惜王博衍对这些也不怎么讲究,当时应下说过几日去拿,这一放便父子两人都给忘记了,这下骤然想起来,王博衍觉得王元平那边放着的那一套,更适合送给常守一些。 这般想着,王博衍也没多做停留,好不好的总要拿来给肖玉瓒看看才是,是以小椒也只能跟在王博衍后边,随他一起往娇灵院那边去。 他们来得突然,招呼也没打,再加上王博衍本来过来的次数就少,王元平又不在府上,谁都没想到他会进娇灵院的们。 下人们想不到,孔嬷嬷和杜文娇自然也想不到。 所以提着一大篮子东西搀扶杜文娇往外走的孔嬷嬷被突然出现的王博衍吓得险些叫出声来。 杜文娇更是心跳加速,一脸惊慌的模样,愣神站定的功夫,王博衍只淡淡瞄了她们两人一眼,甚至连招呼都没有打,便径直朝着里边走去了。 孔嬷嬷扭头看向王博衍的背影,他都没有回头,反倒是小椒那个小丫头一直狐疑的朝这边看过来。 孔嬷嬷拍拍心头镇定下来,杜文娇却半响都回不过神来:“博衍怎么过来了?!他都看见了,他看见咱们两了!怎么办啊?!” 这便是典型的做贼心虚了,明明她们两人只是提着篮子出去,放在平时多么正常不过的事情,只因为自己心里面有鬼,所以旁人多看自己一眼,都像是事情败露了一般。 孔嬷嬷拽住杜文娇的胳膊,让她稍稍冷静下来:“夫人,夫人别怕,咱们只不过是出门聚会罢了,少爷过来找东西而已。” 杜文娇抬眸看向孔嬷嬷,大概是孔嬷嬷的神情太镇定的缘故,杜文娇终于渐渐的平静了下来:“是。。没错,我们只是出去而已。”她扯了扯自己有些僵硬的脸,深吸一口气之后,没敢跟着孔嬷嬷折回去,否则显得更是奇怪,只能硬着头皮朝外去了。 小椒追着王博衍的脚步,等到四周没人了才小声道:“少爷,夫人刚才脸都吓白了,她见着你怎么会吓成那样?” 杜文娇对王博衍那点小心思,谁不知道? 她一向是眼珠子都要黏在王博衍身上的,见王博衍来了,怎么可能不追上来问他来干什么? 有点奇怪。 不过王博衍对这个并不怎么上心,杜文娇的确反常,包括她身边那个嬷嬷,看见他的时候那个反应王博衍都记下来了的。 只不过现在他心里只顾着肖玉瓒要给常守送礼的事情,暂时还顾不得她们主仆两人在搞什么花样。 好在王元平的东西一向好找,没一会儿王博衍就翻到了之前包装好的那套文房四宝,小椒欢欢喜喜的抱上,两人便折返回漪澜院。 杜文娇和孔嬷嬷都已经不见了,回漪澜院后,王博衍吩咐承安去看看她们两人是不是出府去了,随后他便进屋,让小椒把东西拿给肖玉瓒看。 肖玉瓒一看王博衍找来的砚台就知道是上等货,她笑得眯起眼睛,立刻就下了定论:“就送这个了!还是博衍对我最好了~” 她语气懒洋洋的撒娇,王博衍非常受用,嘴角飞扬的弧度完全不加掩饰。 小椒在旁边一直瞄王博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肖玉瓒盯着她看一眼,问道:“怎么了?出去一趟回来怎么老是瞧博衍?” 小椒刚张开嘴,王博衍就率先说了话:“去的时候撞见夫人出去。” 肖玉瓒眨巴眼:“这有什么不妥当么?” 王博衍没再吱声,总算是给了小椒一个说话的机会,没把她憋死:“我和少爷一进去,夫人和孔嬷嬷那个表情就像是见了鬼一样,而且少爷径直往里头去,夫人居然没跟上来问他找什么,要不要帮忙,小姐,你说奇怪不奇怪?” 肖玉瓒立刻重重的点了点头,奇怪!非常奇怪! 主仆两人正在心心相印的时候,承安从外头跑了进来:“少爷,夫人的确是出府去了。” 王博衍没抬眼,只淡淡道:“去娇灵院问问,孔嬷嬷手上带走的东西是什么,经常带出去么?” 承安一头雾水,扯了扯小椒的袖子,小椒立刻会意,说自己也跟着去问问后,和承安一块儿出去了,顺便把刚才的事情同他讲一遍,免得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屋里剩下肖玉瓒和王博衍等消息,原本以为久违的独处时光能够长一点,可惜天不隧人愿,世安简直就是王博衍大克星,总是能够在每一个关键时候准确无误的出现在他和肖玉瓒的中间。 乔燕儿抱着世安进来的时候,王博衍正在轻声询问肖玉瓒包装的事情。 世安哼哼唧唧的小奶音一下子就吸引了肖玉瓒所有的目光,她伸手把世安从乔燕儿身上接过来,没看见王博衍瞬间吃味儿的脸色,以及落在那张小脸上冷冰冰的眼神。 这个小混蛋,铁定是来跟他抢人的。 王博衍哼一声,站起身朝着旁边的书桌走去,可惜,他这一声哼实在太轻了,肖玉瓒忙着逗世安,根本就没有听见。 王博衍:臭小子,走着瞧! 好在承安和小椒办事利索,很快就回来了,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像是搭台唱戏似的说话,好在意思还是表达清楚了。 娇灵院少了很多补品。 这些东西被杜文娇陆陆续续的带出去了。 若说是送给交好的富家太太,倒是也说得过去,但是。。需要每次都带东西去送么?杜文娇一向自视清高,都是旁人送东西给她的份儿,怎么会有她送东西给旁人的? 实在不对。 王博衍思索了片刻后,抬眸对承安道:“不要声张,不许惊动了人,下回她再出去,派人盯着些,看看她到底都去哪儿了。” 116、年年岁岁相似 承安轻声道:“少爷放心,我都招呼过了。” 杜文娇虽说是府上夫人,但娇灵院伺候着的下人最终还是拎得清这府上究竟是谁说了才算的。 就连杜文娇心里也是清楚的,这府邸姓王,不姓杜,所以她唯一能信任得过的,只有孔嬷嬷。 她这段时间以来,行事已经非常的小心谨慎了。 如果不是今天肖玉瓒提起要给常守送礼,王博衍又恰好想到王元平那里有一套更好的文房四宝的话,这件事情不会被轻易撞见。 不管怎么说,不管她有多少的委屈理由,杜文娇都清楚自己干的是‘杀人’的勾当,所以她头一次在撞见王博衍的时候,露出了惊慌的表情来。 一次轻微的疏忽,便足以前功尽弃。 这次两人已经出府逃离了身后人的视线,想来之后的一段时间也不会再轻易往真正的目的地去。 不过这时候的王博衍和肖玉瓒都还没有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甚至都只是报着让承安他们盯着看看的随意心思。 只要没做背叛王元平的事,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王博衍其实对杜文娇的这点小秘密一点都不感兴趣,就算知道了,也愿意替她隐瞒,装作不知。 他随口吩咐过后便把这事抛在了脑后,在王博衍看来,杜文娇的这点小插曲远不如眼前这个霸占着肖玉瓒的混世魔王棘手半分。 乔燕儿在旁边摇着手里的拨浪鼓逗弄世安,时不时抬起眼帘来看坐在远处,盯着这边瞧的王博衍:“咱们这位杜小夫人还是个蛮有秘密的人,不过这些天倒是没见她那个倒霉催的爹上门来了,你爹走之前还专门叮嘱过我,说那老混帐要是来的话,让我别留情面打发了,我正寻思有些事情做,谁晓得他竟然不来了。。” 乔燕儿语气里满是遗憾。 王元平期盼让川渝爽辣性子的乔燕儿出马好生‘收拾收拾’那个老混帐的愿望也落了空。 按理来说,王元平不在,杜文娇那个爹更是要上门来闹一闹,用他的话说,便是他女儿是这个府上的主母,他便能把王家当作自己的家,随时来去自由,简直是个思想流氓,满嘴歪理,偏生还性子无耻,说什么都不能伤及其自尊心半分,脸厚如城墙一般。 大概也是因为王元平不愿意撕破了脸面的缘故,每回来总是委婉的表达内心的抗拒和不满,杜老爷子自然是一句都装作听不懂的。 乔燕儿说话便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了,他要是上门来,指定要踢个大钢板。 可惜没来。 王博衍听乔燕儿这么说,目光从世安那里挪到乔燕儿的侧颜上:“父亲离京,他的确极有可能上门来的。” 是凑巧了有旁的事,还是专门有人拦下了他,倒是不得而知了。 不过乔燕儿的提醒很是恰到好处,一个人若是突然和平日里不一样,或许能用些理由搪塞过去,可另一个本性难移的人也突然改了性子,便不是巧合二字能够说明的了。 两者之间,必有联系。 只是不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杜文娇究竟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 肖玉瓒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世安正盯着她发髻上的步摇目不转睛的手,并且试图抬手去抓,肖玉瓒的注意力大都放在孩子身上,是以两人打哑谜似的提醒对方不对劲的话语,也听得七七八八,没往脑子里过。 要送的东西已经选好,想着常二哥这些天必然闭关最后冲刺,再晚两日送去恐怕就见不到人了,本着想亲自交到常二哥手里再与他叙话两句的心思,陪着世安玩了会儿后,趁着孩子觉多被乳娘抱下去的时候,肖玉瓒同王博衍一起乘坐马车出了府。 好久没有这样两人出行了,再次出门,肖玉瓒举手抬足间已经多了几分沉稳,几分风韵,但眼睛里面的神采还是关不住,她心里还是住着那个年少的灵魂,永远向往追逐着自由。 王博衍爱看她这样满眼光芒的模样,就连她撩着帘子看外面,风吹得耳发四处飞舞都没有阻止。 到常府很快,肖玉瓒还没看够大街小巷的热闹,马车已经停在了府邸门前。 王博衍负责拎东西,一本正经跟在肖玉瓒身后的模样,像只忠心耿耿的大白狗。 常府的小厮自然是认得肖玉瓒和王博衍的,正简单询问来意,肖玉瓒就瞧见了朝着府门口狂奔过来的常护。 他咋咋呼呼的不知道喊着什么,身影在肖玉瓒眼里越放越大,等他脚下一滑往王博衍身后躲去的时候,肖玉瓒才晃眼看见追着常护过来,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常深远。 这家伙。。 他躲在王博衍身后露出一双眼睛,说什么也不肯出来了。 有了肖玉瓒和王博衍紧急救命,常深远也不好接着拿手里的长棍挥,只能克制的深吸了口气,背过手把细长棍别在身后,对两人点点头:“参将,夫人。” 肖玉瓒眼珠子转了转,赶忙笑起来:“常大人好,贸然来访,没有打扰大人吧?” 常深远看一眼王博衍手里提着的东西,轻声道:“是来看守儿的吧?”说着侧身请两人进去,常深远在前面慢慢走着,肖玉瓒和王博衍赶紧跟上,常护也知道自己又闯了祸,不敢说话,一声不吭的扯着王博衍的袖子。 “他在我书房,这些天上门来提前恭祝他的人不少,肖家哥儿,许大人托姜统领一并送来心意,周姑娘都来过了,郡主昨日也亲自登了门,守儿上京来能够交到这么多的好友,我心很是宽慰,他这几天也很高兴,我看得出来,他整个人的状态非常放松,我对他有信心,今年科考,守儿是要夺榜首的人。”说起常守来,常深远难掩欣赏和欣慰。 肖玉瓒听得嘴角含笑:“常二哥哥学识渊博,夺得榜首是必然的。” 这些天许冬荣已经被封闭起来了,宫里头专门腾了个大厢房给科考出题,许冬荣算是个打下手的,顺带着打点了些关系,把肖墨生也带进去长见识了。 想起去年肖墨生入京科考的事仿若还在昨日,那条长街巷尾依旧还是那般模样。 去年张望守候的身影已逝,今年不知道又有多少的姑娘。。在远方等待着才子的归期。 常深远在长廊处停下脚步,抬手一指:“书房在前头,二位自便。” 说完与王博衍稍一点头,再回头看常护的时候,这臭小子已经不知道哪儿去了。 常深远握了握手里的细长条,怀里揣着的一张画着鬼脸的纸像是在发烫,这混小子,让他跟着常守一块儿看看书,就在书房里画这些东西往自己背上贴! 常深远冷着脸,继续去寻那个魔头了。 117、冰疙瘩也化了 肖玉瓒瞄一眼常深远走远的背影,收回眼神的时候瘪了瘪嘴,似乎对常护接下来的遭遇有些同情。 王博衍却揽过她的手,轻而又轻的说了句:“进去吧。” 常护每回落到这地步,十有八九都是自己搞出来的,并不值得同情。 况且他皮糙肉厚的,常深远一个读书人,揍不揍得疼他还得两说。 常守并不像肖玉瓒想的那样在埋头苦读,如常深远所说,他心情很好,状态也很好,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回头看来的时候,肖玉瓒瞧得出来常守脸上淡然的表情带了两分笑意。 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并不需要利用最后这几天的时间来稳固海一般宽阔的知识库,这么多年的积累,才是取胜的绝招。 “怎么亲自过来了?”看见肖玉瓒,常守还有些意外,原想着她会留在家里照看孩子的。 三人之间没那么多客套,自顾自找了位置坐,肖玉瓒接过王博衍递过来的礼盒,顺手就交给走过来的常守了:“常二哥就要上‘战场’了,我们怎么能不来加油助威?不过咱们来得算晚了,想来前几日这里肯定热闹得很。” 常守接下礼物,听肖玉瓒这么说,笑容一下子变得有些无奈:“不敢去叨扰你们,找着由头了,自然都往我这儿凑了。” 一群人闹哄哄的,遇上常护更是没个消停,热闹是真热闹了,无奈也是真的无奈。 素日里被这些人围在打闹中心调解的都是王博衍,他生性清冷,能很好的过滤这种吵闹,本身又有独特的威慑力,处理起来自然游刃有余,手到擒来,而肖玉瓒从小就是跟着常护这么吵闹着长大的,这点热闹比起她以前的经历自然不够看,加上有王博衍护着,更是清闲,常守之前在边沿看着,只觉得他们拌嘴有些意思,真被围在中心一回,头都要炸了。 “宁副参昨日也来过。”常守放下礼物后重新坐到两人对面的位置,“她最近似乎很忙,来不及坐下喝杯茶就又风风火火走了,她身边那个小跟班。。是叫解语吧?也没有看见。” 王博衍闻言,抬起眼眸来:“近日我爹出京办差,皇上特许我留家照看玉瓒的身子,练武场那边的确去得少些了,大部分时候是她在管,不过。。” 解语不该没跟着,没听说那小子有什么要紧事啊。 他一个人无牵无挂的,一颗心全都系在宁慕心身上,走哪儿跟哪儿,连常守都知道,疑惑他为何没跟宁慕心一块儿来。 “兴许是宁姑娘想要自己来。。”常守见王博衍沉思,赶忙圆一句话,转脸看向肖玉瓒,“好在世安百日宴在科考之后,到时候定要好生办一办。” 说起这个,肖玉瓒笑得眯起眼睛来:“我娘还惦念着呢,说要给小世安瞄个画像给我爹送去让他也瞧瞧,我想着。。等世安再大些了,还是得带着他回一趟川渝的。” 常守扬眉:“正巧,家姐也有此念头,到时候若是合适,咱们两家可以结伴同行。” 正说着,门外的长廊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三人一块儿抬眼看去,恰看见常护鬼鬼祟祟的跑了进来,他伸着脖子左右张望了一眼后,将门轻轻关上了。 门关好以后,常护才终于松了口气,一点儿不客气的凑到王博衍旁边,端起他手边的水杯猛灌了两口,顺势就在王博衍旁边坐下了:“可算是甩掉了!岁数一把了,怎么还那么能追。。” 他嘀嘀咕咕一句,想来是在说常深远,说完这话,他又撑起身子环视三人,神神叨叨道:“他知道你们在说话,肯定想不到我绕了一圈又回来了!嘿嘿,待会儿要是他来找,我就躲到后头去,你们可千万给我打好掩护了啊!” 说完,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来。 常守无奈的摇摇头,王博衍则是不动声色的把常护喝过的杯子往旁边推得远远的,举手投足间满是嫌弃。 “你们说什么呢?”好不容易见着肖玉瓒能出门了,常护满脸写着兴奋,试图迅速融入几人的谈话里。 常守却肃然训他:“往后不许这般胡闹,咱们姐弟三人已经很给大伯添麻烦了。” 常护瘪嘴:“我逗逗他开心嘛,成天板着脸也不累得慌,谁知道他也不爱开玩笑呐。。” 常守作势皱眉:“那是长辈!”不是让你插科打诨开玩笑的对象。 他这个弟弟真是。。 常护摊摊手,一副都已经这样了,我咋办嘛的样子。 肖玉瓒憋笑憋得辛苦,干脆捂着嘴半低头。 倒是王博衍惦记着方才常守说的事,心里直觉总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眼见着这会儿时间还早,他想着还是要去看看情况,便抬头对常守道怕世安醒了见不到肖玉瓒哭闹,便先回去了。 常守自然晓得这是托辞,想来王博衍是念着解语和宁慕心的事,当下也没多留,起身便要送两人走。 倒是常护大失所望,拖住王博衍路过跟前的大腿,嚎道:“大哥!你刚来怎么就要走啊!要不你带我一块儿出去吧!我想出去大哥!” 王博衍撇他一眼,留下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掰掉常护的手,‘无情’的离开了。 常护还想扒拉肖玉瓒,被王博衍牵肖玉瓒时扫过来的冷眼吓得不敢动,等到两人上了马车,肖玉瓒才听王博衍说要往宁慕心住的地方去。 刚才常守提这个时候她还没怎么留心,这会儿连王博衍都在说,立刻就警醒了。 人家都说生了孩子要变笨变傻,还真没错。 她现在可谓是没心没肺极了,什么事都上不了心的感觉,反应也特别的迟钝。 肖玉瓒没有多问什么,两人在巷口就下了马车,顺着往里走去的时候,并没有遇见人。 宁慕心住的宅子偏远,和往常一样门户紧闭,并没有什么不对之处,但到了门边,王博衍还是敏锐的闻到了一股药味从缝隙里飘出来。 为什么要熬药?谁病了么? 想是想不出什么的,王博衍正要抬手敲门,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砸碎碗筷的声音:“都说了!不用你管!你以为你是谁啊?!这里的人跟你有关系吗?!走啊!赶紧走!” 里面传来的是熟悉的声音。 是宁慕心撕心裂肺的吼声,夹杂着的哭腔和哽咽,能听出来她已经快要绷不住了。 肖玉瓒和王博衍愣住,对视了一眼。 里面的情形。。似乎比他们想得还要复杂一些。 宁慕心吼完以后,里面便是沉默。 半响后,才勉强听见有人在收拾地上碎片的声音。 她似乎在小声抽泣,王博衍微微皱眉,果然是出了事了,她一向是这样,不管什么事情都爱自己死扛着。 王博衍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或者直接推门进去,肖玉瓒却握紧了他的手摇了摇头。 里面那个捡东西的人,应该是解语。 人到了情绪的崩溃点,反而会对着自己心里面最亲近最依赖的人爆发出来,就算宁慕心嘴硬死不承认,但她内心深处的潜意识替她给出了诚实的答案。 她唯一能够依靠和发泄的人,只有解语了。 她在赌他不会离开。 心里面的裂痕正在破碎的边缘震动。 多年的陪伴,早已经潜移默化了两人之间看似遥不可攀的距离。 “我不会离开你的。”里面果然传来解语的声音,听上去,已经有能独当一面的男人的镇静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宁叔是我的亲人,你也是,我哪儿都不会去。” 里面的情形如何,现在都不是打扰的时候。 宁慕心的哭声响起来的时候,肖玉瓒想,她一定找到了多年来一直寻找的肩膀。 冰疙瘩也化了。 118、新一年的科考 眼下这个情况,进去也不是,转身走了好像也不是。 既然宁慕心和解语都还好好的,那么唯一可能出了事的,就只有宁老爷子了。 他早年颠簸,后来立寨不久又被招安,可以说这一生唯有近几年来的日子过得稍微平淡了一些。 心里头的慰藉,恐怕也只有宁慕心这个女儿了。 宁老爷子的身子不好是预料之中的事,但没想到来得那么突然,宁慕心又什么都不肯说出来,只管一个人扛着,肖玉瓒和王博衍沉浸在得子的喜悦里,许久不见这两人竟然也都忘了。 王博衍显然跟肖玉瓒想到一块儿,现在这个情况实在尴尬,两人在门外站了会儿,里头的人似乎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王博衍想了想,牵上肖玉瓒的手,朝着隔壁的几户邻居家敲门去了。 虽说素日里宁慕心跟这些人没什么来往,但宁老爷子显然与他们的关系还不错,王博衍敲门问起宁家的事,好几个老妇人上下打量他们两个,点头说知道知道,宁老头那家嘛。 不过这些市井妇人可没那么好心由着他们两问,肖玉瓒心里头清楚,开门说话的都给塞了几个铜板,这下这些妇人才算是知无不言,面目可亲了起来。 问了几家,都说这些天宁老头病了,都不出门了。 “他那个女儿哦,还是个有官职在身的,女儿家成天的抛头露面跟男人混在一起!说也说不听。”其中一户的大婶似乎对宁慕心颇有微词,满脸的不悦,抬手胡乱指着那边道,“我同她说亲,为着她好呢,她还来骂我哦,你们说说这是什么世道?要我说啊,就是她品行不好,这才报应到宁老头身上,瞧吧!病了吧!” 这人说话神神叨叨的,明明是在问她宁家最近出什么事儿了,她偏要对着宁慕心一顿评头论足。 说完这些还觉得不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似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冷笑:“还有那个天天跟着她的男人,我可是晓得的,两人才不是什么姐弟,她带着个男人没结婚就住在一起,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嗓门儿尖,越说越刻薄,完全没有注意到肖玉瓒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几乎跟王博衍冷冰冰的表情差不多了。 “多谢告知,不过这些多余的话,便不必再多说了。”肖玉瓒忍无可忍,料想她嘴里估计全是这些嚼舌根般的臆想,完全失去了再多问她一句的兴致,直接了当的打断了她后半段更加难听的猜测后,签上王博衍的手就离开了。 那妇人的声音在后头还能听见,但肖玉瓒刻意没听她在说些什么,路过宁慕心家门前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刚才听了一圈下来,已经大概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宁老爷子是染了病了,宁慕心情绪崩溃,多半是这病难治了。。 肖玉瓒心里有些难过,这个时候进去只能是火上浇油,两人重新回到马车上,她才喃喃小声问了句:“咱们要帮忙么?” 宁慕心不说,估计是不愿意麻烦王博衍的。 但王博衍还是点了点头,他让马车直接掉头回了府上,随后吩咐承安到城里面各个大夫处仔细打听打听,宁老爷子病了,必然是要请大夫抓药的,先问清楚这病是怎么回事再说后话。 宁老爷子的消息晚间便得知了。 据说是肺热,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如今是拖一天少一天,救肯定是就不回来了,只盼着时日能长上几分吧。 得到这个消息,王博衍和肖玉瓒都沉默了许久。 眼见着自己最后的亲人一天一天都在离自己远去,或许下一秒,或许明天,或许下个月,这个人就会在一个未知的点,离开自己。 怪不得宁慕心如此崩溃,大概也是知道了救不回来,万念俱灰,觉得不必再告知王博衍了,又或许是他们父女两做下了某种约定,宁老爷子想要在最后的日子里也过得和平常一样平凡和正常,而宁慕心一样不愿意展露自己的脆弱。 同样要强的父女两人,相扶着走完最后一段路。 想来有解语一直陪在宁慕心身边,宁老爷子心里也会欣慰和安心吧。 距离上次与宁老爷子想见,也不过数月的时间,不知道这病是一直积攒在体内最近才爆发还是当真天意弄人,短短几月便摧毁了他的身子,无从考究,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了。 这样的情况下,王博衍只能决定等到宁慕心肯告诉他们的那一天,贸然前去,恐怕会刺激了宁慕心现在本就脆弱的神经,更何况。。他们就算去了,也回天乏术了。 因为这个事,肖玉瓒着实消沉了好几日,更喜欢黏在乔燕儿身边了,好在世安实在是个开心果,有他在肖玉瓒身边时时笑一笑,给了肖玉瓒不少的慰藉。 而时间飞快的过去,盛京迎来了新一年的科考。 年年的盛况相似,王博衍作代表前去看常守,回来的时候表情松缓,说常守精神抖擞,状态非常好,只等着三日后出来咱们一块儿聚聚,提前恭贺他了。 这算是开年来以后的一桩大事,常家再出一位朝堂上的栋梁之柱,想来皇上也会乐于瞧见年轻一辈有能够接受常深远职位之人,只要常守稳定发挥夺得榜首,往后的仕途光明自然是不必说了。 “以后请常二哥给小世安做老师好了。”肖玉瓒伸手在世安软乎乎的脸蛋上戳一下,已经开始盘算起这个孩子将来的事情了。 王博衍扬眉,这小家伙以后的老师可不愁,多的是,文有常守,许冬荣及肖墨生,个个都是厉害人物,教一个小娃娃的启蒙绰绰有余。 再说武上,他爹,他爷爷,他娘,光是这三个人连轴转,也够他喝一壶了。 想到这里,王博衍脸上浮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世安后背一凉,眼珠子圆滚滚的望向在自己身边把算盘打得噼啪响,已经开始计划怎么‘魔鬼训练’他的亲爹。 哇的一声,哭了。 119、果真防不胜防 科考至世安百日宴的这段时间里,杜文娇显然是不敢那么频繁的出府了。 聚会的次数少了些,承安跟在后面也没抓到什么蛛丝马迹。 常守考完的当日,一群人聚集在常家为他庆贺,就连一向严肃的常深远,当日也没有训斥常护胡闹,反倒是自己也拎了两壶小酒,出去找老友叙旧了。 没了人管束,大家都放开了闹腾,常护更是喝多了直接抱着许冬荣嚎,说他家二哥终于熬出来了,往后看谁还敢小瞧了汉阳常家这条血脉。 他说得断断续续,但大致意思上,是在为常暖抱不平。 常家的风骨落在男子身上,免不得是一桩美谈,可落在了女子身上,便着实褒贬不一了。 有人说就是因为常暖的性子太硬了,当今哪个有本事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郑家算是不错了,何必大题小作,没点大家风范,连累着孩子也一块儿受罪。 有人说常暖这样的,带着孩子往后连续弦都不好做,指不定就这么孤身终老了,以后别人难免要碎嘴说她,时日长了,定然要后悔的。 嚼舌根的人到了哪儿都有,还有更多没有学识,满腹尖酸,巴不得见着别人倒霉的市井妇人说更过分难听的话。 刚开始常护还处处计较维护,恨不能把这群人的嘴都给撕了。 可常暖不在意这些,世人的嘴是堵不上的,你越是生气,她还以为是戳到了你的痛处,越当成是真的一般四处说道,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搭理的好。 后来常护也确实没再刻意去管这些声音,但有些事就像在心窝子里扎了根一样。 常守是注定了要成为人上人的,有常守在,没人敢明面上轻视看低了常暖,但常护还是想要为自己的姐姐做点什么,可他能做什么呢?只能莽撞的去揍人,试图用拳头解决大多事情,但太多事情。。拳头是解决不了的。 所以他只能在醉意熏人的时候糊涂喊着也要立军功这样的话,许冬荣搂着他大笑:当今盛世,哪里给你的机会立什么军功,还不如到王博衍手下从小兵练起来得实际一些。 此话一出,常护嚎得更起劲了。 这场聚会常护喝得最多,连带着离他最近没处可逃的许冬荣也直接陪他喝得不省人事。 肖玉瓒只稍微喝了两杯,有王博衍这尊冰疙瘩护着,连常护都不敢来缠着肖玉瓒跟他不醉不归。 常守心累,明明大家都是来给他庆贺的,怎么到最后还得是他来照顾常护这个傻子? 不过还好,喝多了的常护虽然话多,但总归还是听话的。 相比起常守这边一个喝醉了的常护,回到家里的肖玉瓒喝王博衍,显然比他头疼多了。 还没进漪澜院儿,肖玉瓒就听见世安的哭声了。 这孩子不知道哭了多久,远远的都能听出嗓子有些哑了,肖玉瓒心头一紧,都顾不上王博衍,提着裙摆便小跑着往屋里去。 一进屋就瞧见乔燕儿和乳娘们正在哄世安,乔燕儿一脸疲惫,显然是怎么哄都哄不好,心烦又心焦。 这孩子素日里还是挺乖的,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 肖玉瓒突然跑进来,乔燕儿看了她一眼,立马像是见了救星般把世安抱着朝肖玉瓒走过来:“可算是回来了!你快来瞧瞧这孩子,吃了晚饭睡了会儿起来就一直这么哭着,专程请了大夫来说,也说没生病,真不知道是怎么了。。” 肖玉瓒赶忙把孩子往身上抱,刚伸手,乔燕儿又皱眉侧了侧身:“喝酒了?” 肖玉瓒颔首:“喝了两口,抱得稳的。” 乔燕儿掂了掂世安,小家伙是瞧见肖玉瓒了的,见乔燕儿明明要把自己递给肖玉瓒了这会儿又不肯给了,立马挣扎起来伸着手要往肖玉瓒那边去,哭声也更尖了。 乔燕儿却眉头皱眉更紧,看一眼跟着进来的王博衍,把世安紧紧抱住,往外头赶人:“去去去,两人都去洗漱换衣!酒气儿别过给咱们孩子了!” 这倒是认真的,肖玉瓒听世安哭得心里着急,但也还是让小椒赶紧帮忙换身干净衣裳。 眼见着娘走了,爹还在,世安哭得嗷嗷的,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王博衍:自己生的儿子,不生气,不生气。 他站在门边,惹得世安一边嗷嗷哭一边咳嗽。 被乔燕儿瞪了两眼,才怏怏出去了。 王博衍没猜错,这家伙就是黏着肖玉瓒。 睡醒了瞧见肖玉瓒不在,自己也不在,这就‘吃醋’了。 他这哪儿是生了个儿子,这就是生了个‘醋坛子’! 哼哼唧唧哭了那么久,肖玉瓒一抱上手,这臭小子就变成抽抽嗒嗒的声儿了,拽着肖玉瓒的衣裳就不撒手了。 不管是乔燕儿还是乳娘,都没办法把他抱走了。 怎么办呢? 只能跟着肖玉瓒睡了。 坐在床边的王博衍沉默的看着蜷缩在肖玉瓒怀里美滋滋入睡的王世安。 防不胜防啊。 还是被这小子登堂入室了。 120、会不会打出来 孩子太小了,百日都还没过。 王博衍和肖玉瓒的床说小也不算小了,但两个大人把孩子挤在中间,还是会怕翻身的时候迷糊压着。 又不可能让他朝着墙睡,万一脑袋磕着墙。。 是以肖玉瓒只能一边轻轻拍着世安的背,一边抱歉的用眼神跟王博衍交流。 玉瓒:今晚只能委屈你睡书房了博衍。 王博衍在床边一阵沉默,十分想把这个臭小子直接拎到乳娘房里去。 不过考虑到若是真这么干了肖玉瓒会跟他拼了的机率,王博衍还是只能默默的抱过了自己的被子。 扛着被子往外走的落寞背影怎么看怎么委屈。 当真是有了儿子不要相公,今晚的风甚是凄凉啊。 好在这一夜世安都没怎么闹腾,一大早上醒来就冲着肖玉瓒笑,搞得肖玉瓒心坎儿都要化了。 “小少爷越长越像少爷了,瞧这眉毛和眼睛,一模一样的。”小椒给世安套上小衫,眼睛都笑得眯起来,抱上世安就不撒手,爱得不得了。 这话恰被从书房过来的王博衍听见,他凑上前来,趁着世安还没反应过来,托住他的胳膊就举到了自己跟前:“像么?” 缩小版王博衍的王世安小朋友眨了眨眼,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腾空被举起来了。 他晃了晃小手小脚,发现王博衍把自己托得格外稳当,一下子好奇涌上心头,小手拽紧了王博衍的袖子以后,双脚便开始在空中打转起来。 被当成大型玩具的王博衍冷着的脸黑了两分,这个臭小子。。。 玩就玩儿吧,自己还跟着傻子似的咯咯咯笑出声来了。 之前不是看见他就哭的么?!这会儿怎么不哭了! 小椒在一旁鼓励:“小少爷真是太厉害了!对对对!哇!要踢到了就快踢到了!小少爷加油!” 王博衍视线往小椒那边一撇,小丫头立马感觉到冷意,捂住嘴巴不吭声了。 就这小胳膊小腿的还想踢到他?王博衍啧了一声,继续盯着王世安卯足了劲儿往他胸口蹬腿。 脸都憋红了还是踢不到,小孩子劲儿也不够了,眼见着悬在空中就要扑腾不动了。 爹半点水都不肯给自己放,甚至还想加点难度怎么办? 世安的小短腿耷拉着垂下,刚才还觉得好玩儿的笑容早就已经消失了,他盯着王博衍,嘴一撇。。 王博衍眼角抽了抽,他就知道这小子只会哭鼻子! 肖玉瓒刚擦过手,方才这两人的动静全都看在眼里,她嘴边还抿着笑,伸手把世安从王博衍手里解放出来:“饿了没?” 王博衍闷声应一声,越看这个在肖玉瓒怀里蹭来蹭去的臭小子越不顺眼,他伸手把世安提起来扔给小椒,一把牵过肖玉瓒的手往桌边走,这才心头舒坦了。 此时舒坦的王博衍没想到,夜晚来临的时候,这个混账东西。。又不肯回去睡觉了。 他现在会蹬腿,莲藕一样的小脚有力得很,王博衍还没靠近呢,就在另一半的床铺上扭来扭去,像是在宣示地盘似的。 王博衍的书房之旅。。就这样一直持续到百日宴。 宴前揭榜,常守果然毫无悬念的稳居榜首,早就在赛马场上给皇上留下深刻印象的常守夺得榜首,更是令皇上龙颜大悦,待到常守再来参加世安百日宴的时候,便已经不是那个初入盛京,无人问津的小子了。 席间大多数人不太能和王博衍攀谈多久,但能够跟殿前新贵说上话,也是有益无害的。 常守的受欢迎程度大大超过了当年的肖墨生,毕竟是状元郎,又有常家做靠山,殿上还得了皇上的亲口夸奖,前途那自然是不可限量的。 王家与肖家结亲,又和常家,许家,更乃至于姜家周家及兆华郡主都颇有交情,世安这个一出生就站在山顶上看世界的小公子百日宴收到的东西,可谓是让人眼花缭乱,看都看不过来。 王元平没能赶着回来,整个府上便都只能靠王博衍应酬着,肖玉瓒原本以为自己能轻松些,抱着世安坐在里间便是了,谁知道这也是个不轻松的活,杜文娇就在旁边,屋子里面一波一波的女眷们进来,肖玉瓒脸都快要笑僵硬了,还是不得不同她们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就连孩子身上穿着的衣料如何,都能扯到哪个城镇做的料子是最好的。 天南海北的话题,没有一个是肖玉瓒感兴趣的。 直到看见常护在门外冲她挤眉弄眼的招手,肖玉瓒赶忙把世安塞给乔燕儿,胡乱编了个理由便避开人往外头走。 等到两人都绕到安静处了,肖玉瓒才长出口气。 原以为是王博衍找常护来‘解救’自己的,谁知道常护一开口,便问了个大问题:“你说,我要是到周家去下聘,会不会因为名声不好被周大人直接打出来?” 121、那天的人是你 肖玉瓒没想到常护会突然跟她说这个。 她瞪圆了眼睛看常护,看得常护颇有些不好意思,转到一边咳嗽两声道:“你别这么看着我啊!快帮我出出主意!” 旁的事也就算了,这件事,肖玉瓒还真是没什么主意。 常护自己心里肯定也明白,否则也不会这样没底气的来找自己商量了。 好在大家现在都聚在前厅,这边没人会来,肖玉瓒思衬了一下,寻了处能坐的地方,拉着常护坐下了。 “芋白是周大人的老来女,一向娇宠着,连兆华她都敢叫板两分,可见周大人对她有多怜爱。”肖玉瓒跟他慢慢分析,刚说完这句,常护已经叹了三口气。 这是摆在面前不争的事实,说不定周大人自己早就有了心仪的人选,他要是冒冒失失的就冲上门去,自己丢脸事小,常家丢了人,可就事大了。 “我原本也没想过这些,从小到大一向是没心没肺惯了,这下好了,在这儿等着我呢。”常护有些气馁,一看便知是自己冥思苦想许久也没能找到答案。 肖玉瓒拍拍他的肩头:“你想娶小白,自己跟她说了么?她知道你的心思和打算么?她怎么说?” 常护揉揉头发:“没呢,我不知道怎么说。。。” “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肖玉瓒拍掉常护的手,神情严肃道,“终身大事,哪个女儿家敢马虎了?我是命好,同博衍注定了有这么一段姻缘,可若没有博衍,我心底里断然也是愿意找一个真心待我的,你连诚意和真心都不敢摆出来给人家姑娘看明白了,谁敢嫁给你?!” “我。。”常护噎住,知道确实是自己不对,又低下头不敢反驳。 “你别把事情想的太坏了,依我看来,周大人如此宠爱芋白,不见得就会把选婿的眼光放在身家地位上,周家如今的显赫,哪里还需要女婿光耀门楣?若周大人真是这么打算的,想来芋白早就指定人家了,哪儿还轮得到你?”肖玉瓒语气稍微放柔和了些,把自己的一些猜想说给常护听,“你与其在这里自己苦恼,不如先好好和芋白互通心意,她若是自己都不愿意嫁给你,你又怎么勉强这桩婚事?我觉得,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彼此的心意如何。” 常护大大咧咧惯了,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只知道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想法,却没顾及到旁的事,肖玉瓒这么一说,拧巴的脑子可算是转过来一些。 常护抬头,一拍大腿:“你说的对,她要是愿意嫁给我,这事儿好歹才算名正言顺了,我真是笨!一着急就什么都忘了。” 见他开窍,肖玉瓒才笑起来:“再说了,常家也不差的,常二哥如今高中状元,往后成就绝不会低于你大伯,你作为他的亲弟弟,又有博衍,许冬荣一列好友。还怕以后没有大展报复的机会么?我想,只要芋白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对芋白也是真心的好,那么周大人的眼光,肯定会放得足够长远来打量,不会在意一时的成就如何的。” 这话算是最大程度上的安慰了,好在效果极好,常护原本就是个乐天派,很容易被鼓舞,肖玉瓒的话让他立刻就满血复活,不像刚才连声叹气了,眼睛里有了光,整个人看上去便格外有干劲儿。 “你说得对!我不该妄自菲薄!二哥哥有他的厉害之处,我也并非没有一技之长!好!我现在就去找那丫头,把我的心意好好的同她讲,她要是不信我就讲两次,讲三次,讲到她信为止!”常护充满了干劲之后便立刻要付出行动。 肖玉瓒给他打气祝他好运,随后便看着常护跑远了。 正为常护松了口气,准备回去继续接受一大群女眷的折磨时,旁边的转角处走出来一个人。 肖玉瓒定睛看过去,远处出现的竟然是宁慕心。 她一下子愣住,随后把手背到身后,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见宁慕心她还是会一样的有些紧张。 大概是因为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沟通方式,也没能顺利的让她从心底里与自己和好的缘故。 宁慕心依旧冷冰冰的,她走到肖玉瓒跟前五步远的地方就停住了,好似这就是她能接受的安全距离一般。 “宁姑娘。。好巧啊。。”肖玉瓒率先开口,扯出一只背在身后的手对她挥了挥,看上去有点傻。 宁慕心倒也不跟她假客气:“不巧,我特意跟着过来的。” 肖玉瓒尴尬的收回手摸了摸鼻尖:“啊。。是有什么事么?” “我离得远,没听见你们在说什么。。”宁慕心解释一句,不想让肖玉瓒误会她好像是故意来偷听的。 肖玉瓒颔首,方才宁慕心走出来的地方的确较远,她和常护说话的声音不大,应该是听不到的。 见肖玉瓒想都不想就相信了自己的话,或者说她压根没怀疑过自己什么,宁慕心的脸色看上去也柔和了一些。 半响后,她才别扭的看向别的地方,手也不知所措的搭在脖颈上,沉声道:“之前。。你和参将是去过我住的地方吧?” 她的目光看向远处,又低垂下来,最后还是落在了肖玉瓒的脸上:“你们。。都知道了?” 122、定然替你见证 肖玉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宁慕心说的是什么事情。 她被宁慕心这么盯着,脑子一乱,便应了声:“那个。。当时太担心你了,就。。四处问了问邻里。。对不起,我和博衍真的不是故意要探寻你不想说的事情的。。” 比起肖玉瓒有些不知所措的道歉,宁慕心看上去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有种跨出这一步便算胜利的感觉。 她抿紧嘴唇,捏紧的拳头像在给自己鼓劲儿,半响后,宁慕心才僵硬道:“我爹身子不好,想来。。撑不住太久了。” 说这话的时候,宁慕心有些哽咽,但她控制得很好,甚至连眼角都没有泛红。 想必这些话她已经演练了千千万万,说出口的时候如释重负。 “我。。我让博衍请最好的大夫给你爹瞧瞧,想来。。想来还是会有回转的余地的。”肖玉瓒心里一咯噔。 这话从别人那里听到,和从宁慕心自己嘴里说出来,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宁慕心。。实在是让她心疼。 年幼丧母,被迫招安,从川渝一路到盛京,曾经相熟的人,都走失在茫茫人海中了。 如果没有遇见王博衍,她和解语可能都在营地的那场事件中被打死了。 宁老爷子痛失爱妻,再骤然丧女,估计也活不下来。 好在是被王博衍带在了身边,这么些年戴着冰冷无情的面具,靠自己的本领走到副参这个位置,还留在身边的人,本就只有年老的父亲和解语。 她虽总是嫌弃解语,恶劣的抗拒解语对她的感情。 但在她昏暗的世界里,也只有那么一点温暖的光了。 世人的偏见,异样的眼光。 宁慕心说她不在乎,她像是钢筋铁骨。 可她真的不在乎么?她真的不受伤么? 她若真是那么不在乎,为什么拒解语千里之外? 她是太害怕再失去什么了。 可现在,她依旧要面临着失去。 肖玉瓒不知道宁慕心现在是怎么样煎熬的心情,人与人很难真正的感同身受,她不愿意让自己变成轻松言语的小人。 她说不出别伤心这样的话。 更没有办法上前去抱一抱她。 唯一能说的,便是帮忙再请最好的大夫看一看,仅此而已。 不过宁慕心崩溃的情绪经过这些天显然已经平复了,她从来不是优柔寡断又柔弱的人,她一向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自己要什么。 所以肖玉瓒的好意她心领了,却还是摇了摇头,故作轻松道:“已经呕血了,救不回来了,就剩那么点儿日子了,我爹说不想喝药,屋子里和身上都透着病气,死了也不安生,药昨日就已经停了。” 肖玉瓒没想到宁慕心能这般心平气和的同自己说那么多话,一时间震惊于宁老爷子对死亡的豁达,以及宁慕心此刻的坦然。 她扪心自问,若是真有一日。。。她阿爹阿娘也到了要离开自己的那一天,她能够这般坦然的面对么? 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快要窒息了。 肖玉瓒垂下眼帘,宁慕心没哭,她反倒是鼻子发酸,可能是因为做了母亲更加感性的缘故,见不得这人世间太多的离别吧。 “我爹想去见我娘了,他倒是不怎么害怕,这些天念叨着换身喜庆衣裳。。”宁慕心说到一半,突然觉得这些话不适合多言,又骤然收住口,顿了一下,深吸口气道,“我今天来,是有事想要拜托。。夫人的。” 这好像是宁慕心第一次对自己用这样温和的口吻说话。 她喊出夫人二字来的时候,肖玉瓒觉得她和宁慕心之间的那些过往,她似乎在一瞬间,放下了。 她好像想明白了很多事,不再固执的执着于过去的恩怨,整个人多了一份豁达的释然,眉眼间看着不那么冰冷了。 “你开口就是,能帮上你的,我肯定帮忙。”肖玉瓒连连点头,满口应下。 她等着宁慕心开口,宁慕心却一下子有些窘迫,人也下意识的侧了侧身子:“夫人也知道。。解语是个孤儿,他无父无母,一直把我爹当自己亲爹一样对待,他对我的心意。。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以来。。”她轻咬嘴唇,深吸口气,后面的话没有接着说下去。 以宁慕心的性格,她自己心里清楚,但真要开口说这些矫情的话,太难。 “我在盛京没有什么朋友,我爹也没有,明明是未婚,家里却有个年轻男子一直住着,我与解语的名声早就不好,我也是只晓得,我只是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我,原本。。。我也是想好了不成婚的。”宁慕心深吸口气,把自己的想法这样赤裸裸的在另一个人面前说出来,现在还真是第一次,“可我爹怕他走了以后,我孤零零一人在这世上,他放心不下,也没办法到地底下去跟我娘交代,我便想着。。我总该叫他能安心的走。。。所以我和解语要成婚了,我爹说,光是他作见证,实在太冷清了,想请参将和夫人前去一同观礼,往后我和解语的名分,好歹也是贵人见证过的,堂堂正正,不至于再被人诟病。” 听到宁慕心说她要和解语成婚,肖玉瓒先是怔住,随后并不是为解语欣喜,反倒是担忧的看着宁慕心:“你嫁给解语,就是为了让宁老爷子能安心去么?” 只是这样么? 肖玉瓒问得直接,宁慕心原本是陈述这事儿,没想往深了说。 她垂下眼帘,抿紧了嘴唇,半响也没能回答出肖玉瓒的问题。 她本就不是善于表达的人。 但嫁给解语,的确不只是因为她爹心愿的缘故。 谁对她是真心好的,宁慕心清楚。 她心里其实早就已经深种了他的影子,习惯了他的陪伴,注定了要一直纠缠在一起,她清楚。 只是说不出口的情话,唯有以余生相伴这件事,来慢慢表达了。 宁慕心撩起衣摆,远远的跪下身来对着肖玉瓒一拜:“恳请夫人成全。” 她耳根红透了,阳光照耀着,格外醒目。 肖玉瓒心里一颤,大概明白了些什么,她嘴角泛起笑意,快步上前将宁慕心搀扶起来:“这是大喜事,我与博衍,都没有拒绝你的道理,你放心,宁家的清白和名誉,我与博衍定然替你见证。” 123、一辈子就一次 宁慕心和解语的婚期来得比肖玉瓒想象得快。 世安百日宴后不到半月,便已经都准备好了。 照宁慕心的话来说,是没什么好特地准备的,她委婉拒绝了肖玉瓒和王博衍想要帮忙的意思,只说自己有自己的安排,王博衍不勉强她,肖玉瓒自然也就不好再多此一举。 原想着就算再怎么精简大婚,必要的东西也都该是有的,可真到了宁家的小院子里,肖玉瓒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果然都成真了。 宁慕心扯了块大红的布,素素净净的,衣领手袖处连个花饰都没有。 解语也一样是这般模样,当真只是来做个见证,连响鞭炮都没有准备。 宁老爷子坐在大厅里,一看见肖玉瓒和王博衍来了,还站起身来迎,他脸上的笑容特别灿烂,笑起来带起脸上的褶子,一点儿也不像是身体出了那么大问题的模样。 大概是人生最后的牵挂得到了了结的缘故,自己唯一的女儿如今也有了人代替自己陪她走下半辈子,所以宁老爷子脸上才会一点都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反倒是多了些豁达和从容。 “大人,夫人,快请上座。”他很感恩肖玉瓒和王博衍能够前来为宁慕心和解语见证,偌大的盛京里头,唯一能够算够得上一些交情的上位者,也就只有王博衍了。 宁老爷子知道王家在盛京说话的分量,只要他见证了孩子的婚礼,盛京便没人敢乱嚼舌根说混账话了。 他一辈子都不愿意欠人什么人情,宁慕心也是一样的性子,这些年不管多苦难,外头的压力再大,他们父女两人都是咬紧牙关自己扛着,从来不会在王博衍跟前露了什么端倪,更不愿意靠王家的势力庇护自己。 当初王博衍救下他们,给宁慕心一份差事做,宁老爷子就已经感恩涕零了。 这份恩典尚还没有还清楚,临到要死了,还是得再求一回王家的庇护。 说起来。。也是惭愧的。 王博衍没跟宁老爷子太客气,搀着他一块坐下,肖玉瓒倒是还在外头同解语说了两句话,解语今日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伤痛,也有些欢喜,听肖玉瓒问起婚服的事情,解释说是慕心特意要穿这样素净的。 爹要走了,她也实在没有那个心情再为自己添些什么。 肖玉瓒心里有些唏嘘,知道她心里难受,才先从解语这里大概了解一下,听解语这般说,肖玉瓒拿过小椒抱着的包装好的礼盒,转身朝着一旁小隔间坐着的宁慕心处独自去了。 她只稍微抹了些脂粉在眼尾处,宁慕心的眉毛本身就生得细长,素日里因为总是不施粉黛,表情冷冷的,才衬得眉眼处格外凌厉。 今日她眼尾带了些桃粉色,又染了唇脂,抬眸看过来的时候多了些女儿家的风情。 她原本也是这样漂亮的女子。 当年翠峪山初见,提着双刀追得她满山跑的时候,也那般的鲜活明艳过。 她并不是生性就清冷的人。 是生活将她打磨成这般尖锐锋利的模样。 她得伪装自己,保护自己,柔软的骨血永远只能留给最亲近的人。 肖玉瓒站在门外,一瞬间就放弃了自己原本想要说的话,她看着宁慕心这样干净的眼神,实在不忍心用自己浅薄的私念去纠正她的选择。 “真好看。”肖玉瓒笑起来,眼尾也弯起来。 宁慕心也回以温和的笑意,感激的话说多了便显得不那么自在,她扯过一旁的红盖头就要盖上,肖玉瓒赶忙抱着盒子往里走:“我给你带了礼物来,你要。。要现在看看么?” 肖玉瓒一脸期待,宁慕心反倒是愣了一下。 “不是说好。。”说好了什么都别准备的么,他们两个人能来,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但肖玉瓒可怜巴巴的盯着她,后面的话宁慕心还是咽回去了,她伸手把盒子接过来,漂亮的彩纸上还挂着“心语”两个字,很是用心。 宁慕心半垂着眼眸,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她一直都在心里怨怼着宁慕心。 哪怕爹总说,朝廷招安只是时间问题,并不能怪夫人,哪怕娘临死前说,这件事情原也是她引起来的事端,不该这般耿耿于怀,怨怼他人,但她就是放不下,这么多年,她始终是放不下。 跟肖玉瓒重逢之后,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跟这个女人和好,她只想着。。躲远一些,除了迫不得已的情况以外,都不要遇见。 可现在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来关心她,看望她,事事想着她的人,也还是这个她一心怨怼的人。 肖玉瓒以前说她心里面也是愧疚的,也是自责的,宁慕心从没有相信过。 但是这一刻,她相信了。 “谢谢。”宁慕心轻声开口,有点好奇肖玉瓒为什么用那样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觉得是跟这个礼物有关,是以她把红盖头搭在膝上,率先拆开了彩纸。 她拆得有些小心,上头红字写的心语两个字被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盒子里装的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肖玉瓒原本是想帮着宁慕心一块儿置办成婚的东西的,不过宁慕心自己不肯,她也不好强求。 婚服没有新娘的参与,总归做出来也讨不得喜,思来想去,肖玉瓒还是决定给她打一套新的首饰。 重逢那么久,她还没见过宁慕心戴首饰的样子,哪怕是平日的便装,也是一根发带将头发高高竖起,就连今日也是。。 怕她不爱艳,又想着往后便是成了婚的人了,所以肖玉瓒选的是青玉,耳环手镯加上各式各样的簪子拢共数十件,整整齐齐的排列在盒子里。 宁慕心瞳孔一颤,指尖微微握紧。 她唯一的一只手镯,是她娘下葬前,她爹亲手从娘的一只手上取下来的。 母女同心,有这镯子在,便仿佛娘也还在身边。 她自己没有打首饰的习惯,解语倒是买过,不过都是些檀木之类的小玩意儿,见她也不喜欢,后来倒也不买了,银子全都存着变着法的给她做好吃的。 宁慕心关好盒子,抬眸看一眼有些紧张的肖玉瓒。 似乎是怕被拒绝又给退回,肖玉瓒赶忙笑两声:“青玉的倒是不配你今天这身,早知道还是该选套珊瑚嵌银的。。” 宁慕心仔细抚摸过盒边,嘴角浮起笑意:“很好看,我。。很喜欢。” 肖玉瓒一怔,因为她这句话备受鼓舞,方才那点紧张也消散,她抬起手,取下一根装饰的鎏金簪子来,起身蹦到宁慕心跟前,簪在了她束起来的小发鬏上。 不等宁慕心说话,肖玉瓒便率先开了口:“这辈子就做这么一回新娘子,总要漂漂亮亮一些才好,戴着吧。” 124、相配郡主如何 坐在上位见证大婚实在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 肖玉瓒没想到自己初为人母,年纪轻轻的就经历了这么一次,心里面还是颇有感触的。 比起她有些不知所措的心情,王博衍便显得特别的镇定,眼前这样的场景也能面不改色的欣然受下,礼成之后还特意嘱咐了解语几句,肖玉瓒头一回觉得王博衍这淡漠的表情在某些场合下的确能够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 宁慕心和解语的大婚很简单,最后端上来的大喜饼还是解语亲手做的,他鱼做得不错,喜饼的味道也很甜蜜。 一个大方桌就坐了他们五个人,却一点不显得冷清,在宁老爷子跟前,肖玉瓒难得的看见了宁慕心和解语活泼乖巧的一面。 吃过饭,宁老爷子便咳起来了。 宁慕心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凝重,但她还是没表现出太过于担忧的样子,怕宁老爷子心里不好受,肖玉瓒瞧这情形,也顺势拽了王博衍说家里孩子离不得人,就先回去了。 宁慕心明显松了口气,她还是不太习惯在外人面前过多的表露自己的情绪。 解语送他们到外面来的时候,肖玉瓒发现左右邻里不少人都探头探脑的朝这边张望。 市井妇人的嘴脸总是这样,肖玉瓒替宁慕心感到难过,脑子一抽,便拔高了语调对解语道:“你同宁姑娘一定和和美美的,白头偕老,既然结为了夫妻,便是前世今生注定了的缘分,要好好珍惜。” 解语没注意那么多,或者说这样的目光他早就习惯了,所以自然而然的无视,肖玉瓒祝福的话他听进了心里,颔首说定然会对慕心好的。 虽然不知道自己这一嗓子能不能叫那些长舌妇暂时闭嘴,但总好过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肖玉瓒微微颔首,没再多说什么,他们的马车在外头停了大半日了,王家的招牌挂在马车上,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瞧见。 这是王家见证承认过的婚礼,不管谁心里头有旁的议论,都只能躲在暗地里嚼舌根。 算是耳不听为净吧。 世安的百日宴结束,宁慕心和解语的大婚也顺利举行,每日围着孩子转的生活还在继续,周芋白和姜宝琴常来府上逗孩子,两人爱碰在一块儿,来了便免不得吵嘴。 周芋白带了不少袖珍未开刃的小型武器来,刚好世安一个巴掌那么大,做的轻薄,小世安也能轻松的拿在手里把玩。 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只是握着在空中挥舞,或者单纯的往嘴里塞而已。 周芋白盼着世安长大了能做个武官,把王家的武学好好继承发扬下去。 她自己练武,所以格外热衷此事。 可姜宝琴却不这么认为,郡主每回来,都给世安带的是各种各样的益智玩具,小到积木大到九连环,样样齐全,连肖玉瓒都看得傻了眼。 郡主振振有词的说,孩子虽然还小,但这些东西迟早都是能用上的,锻炼孩子的智慧要从小抓起,世安长得便万分精明,定要像常家二哥那般,高中榜首,光宗耀祖。 两人为了世安往后习武还是学文的事儿就差大打出手,肖玉瓒却从夹缝里,听到了些旁的东西。 姜宝琴这段时间来,口中每每两句话便离不开的‘博衍哥哥’已经很少提及,反而越发离不了口的称呼,变成了‘常二哥哥’,说起常守来的时候,比起当初说王博衍时候的那种奇怪的霸道,更多了些女儿家的柔情似水,好似常二哥哥这几个字从唇齿间念出来的时候,都带着春意的芳香一般。 小姑娘终于摆脱掉了盲目的崇拜,重拾回自己少女的本心,寻到了真正欢喜的人了。 肖玉瓒默默的关注着这样的变化,直到听见姜宝琴连对世安的期许里面都带上了常守以后,才决定要问一问姜宝琴,她究竟晓不晓得自己的心意。 毕竟从王博衍的事情看来,这丫头糊里糊涂的,在感情问题上时时拎不清楚,保不准她自己都还没注意到自己早已经改了口,念叨常家二哥的次数,早就超过了王博衍了。 好在周芋白在衙内时时有事要走,肖玉瓒想逮个跟姜宝琴单独相处的时候还是很容易的。 被肖玉瓒开口留下来的姜宝琴抱着世安不撒手,摇着拨浪鼓跟个还只会呀呀呀哼哼的小婴孩念叨:“世安以后肯定会念书超厉害的对不对?” 肖玉瓒抿嘴瞧她逗孩子,等姜宝琴乐呵得差不多了,才让小椒抱着世安下去睡会儿,世安一走,姜宝琴就显得有些兴致恹恹,她抬眸看肖玉瓒,显然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她们两人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不过她没话说,肖玉瓒却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姜宝琴端着茶杯送到嘴边,听见肖玉瓒道:“郡主觉得常家二哥如何?” 姜宝琴愣了一下,喝了茶水慢悠悠的道:“常二哥哥好得很,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学有才学,我进宫看望母后娘娘的时候,母后娘娘也说皇上常常夸赞年轻一辈里头最拔尖的便是常二哥哥了,如今朝堂上文有常二哥哥,武有博衍哥哥,年轻一辈里头人才辈出,皇上欢喜得很呢。” 瞧瞧,她才问了一句,这丫头一口气里全都是在夸常二哥。 肖玉瓒笑得眯起眼睛来:“皇上这般看重常二哥哥,想来定然要给常家二哥许一门上好的婚事,盛京那么多的好姑娘,也不晓得是哪家的如此有福分。” 姜宝琴闻言,心里头立刻便不舒服起来,她撇眉,有些不高兴的打断肖玉瓒:“盛京的名门闺秀哪个是本郡主不熟悉的?!她们才配不上常二哥哥!博衍哥哥被你这个山妹子抢了也就罢了!常二哥哥这般好的人,必然要配。。要配极好的人才是!可不能再随便哪个都指了婚去!反正我是不答应的!” 来自山里的妹子肖某人:??? 怎么说着说着还不忘了她呢? 肖玉瓒清清嗓子,压低了声儿道:“要照郡主这么说的话,盛上京里头,便只有一个人配得上常家二哥了。” 姜宝琴竖尖了耳朵凑过来:“谁?!” 肖玉瓒瞄一眼姜宝琴,得逞的勾了勾嘴角:“郡主天人之资,身份贵重,便相配郡主,如何?” 125、大结局(总) 姜宝琴愣了一下,她原以为肖玉瓒会认真说呢,谁知道搞了半天是在调侃她。 她眼珠子四处转,“你”了半响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最终只能站起身来,气鼓鼓的跑掉了。 她跑的着急,肖玉瓒喊都来不及喊,姜宝琴已经人影都看不见了。 被人戳穿了自己的心思,姜宝琴脸颊滚烫,一刻也待不下去。 她原本还想骗骗自己,谁知道连肖玉瓒都瞧出来了不对劲了,果然是自欺欺人。 自那以后,姜宝琴便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来看世安了。 这段时间里,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宁慕心和解语成婚后,整个人都多了些温婉,就连承安都说宁副参变了,不像以前那么吓人了。 而宁老爷子最终还是没能熬到下一个月的来临,肖玉瓒和王博衍去送了宁老爷子一程,宁慕心说她爹最后的心愿是想要同她娘葬在一起,这段时间她也想了很多,从前来帝京是迫不得已,如今她早已经是自由的身份,再三思衬后,宁慕心决定辞去副参的官职,带着宁老爷子,和解语一起回到川渝去生活。 她在帝京的小宅子卖了,她实在不喜欢这里的人,既然已经没有必须留下的理由,那么还不如就按照自己所想的去生活。 她这些年还有些积蓄,卖了房子的钱足够在川渝的一个小县城里置办房产和铺子了。 离别来得特别的突然,她才刚刚跟宁慕心和解,她便决定要离开这里了。 但这是宁慕心的选择,肖玉瓒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理解她,祝福她未来的日子里,只有轻松和快乐,再也没有心酸和痛苦。 宁慕心和解语一走,王博衍手下的副参位置便空了出来,他倒是想着常护,正打算问问他要不要来顶替宁慕心这个职位,没等他找到何时的时间跟常护说,这小子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常护串门早已经是串熟了的,漪澜院对他随时开放,他大大咧咧往里走,正遇上院子里的小椒:“小椒!你家小姐呢?” 小椒抬手指了指屋里:“我家小姐正跟我家夫人在屋里说话呢,护公子等着,我去给你通禀一声!” 常护闻言摆摆手:“不必不必,我也不是来找她的。” 小椒不明白的眨眨眼,你不找还问个什么劲儿:“那护公子你是来找少爷的咯?” 常护嘿嘿笑两声,点了点头:“他在书房的吧?你带我过去就是了。” 他可是打听好了日子的,今儿王博衍休息,肯定在家里呆着的。 小椒应了一声,把手里的扫帚放到一边,在衣袖上抹了把手,便领着常护朝着书房去了。 这地儿他倒是熟,但既然遇见小椒了,还是让下人带个路比较好,免得被常守他们知道了,又说他没礼貌没规矩,烦都烦死了。 一见着王博衍,常护便对小椒挥手示意她可以去干自己的事了,再三确定常护他不喝茶以后,小椒才退下。 王博衍抬眸看了他一眼:“你来的正好,我这些天正想着什么时候遇着你了,有件事跟你说。” 巧了,常护也有事要说,他是憋不住的,抢了话便先开了口:“大哥,让我到你兵营里当兵吧。” 王博衍颔首:“副参的位置虽然辛苦,要管的事情也多,但是。。”他一顿,手上的动作停下来,直起身子看向常护,“你刚才说什么?你到我军营里,准备做个小兵?” 常护眨眼,肯定的点了点头。 王博衍皱眉:“以你的武功和身家,没必要从小兵做起,你若是怕有人不服,我给你设个擂台打一场便是了,副参这个位置我一向喜欢亲近的人来帮衬,毕竟很多事情直接与我对接,我没那么多的时间去培养一个新的心腹,而且。。西北的叛军起义了,战事将近,或许这正是你的好机会。” 常护听到这里,眼眸一亮,快步上前走到王博衍的书桌跟前,看了一眼他摆在桌上的军事要情:“西北起了叛军?!什么时候的事?意思就是说,咱们要有仗可以打了?” 王博衍垂眸,半响后点了点头:“是北蛮想要进军中原,这场仗不好打,如果边塞不能阻止他们南下,那咱们发兵北上,就只是时间问题了。”说到这儿,王博衍还把面前的图纸转过来对着常护只给他看,“这里有三关要塞,但常年未有征战,恐怕战力是不行的,咱们如今不缺士兵,缺的是好的将领,到时候领兵出征,你归于我麾下,作为我的副参一同北上,我听玉瓒说了,你是有意想要求娶周芋白的,周大人是非常看重有前景的年轻人的,若真能在这次战役里立下功劳,常家一文一武,必能声震朝野。” 常护握拳,能看出来他有些激动,良久之后,他才深吸口气笑起来:“我还当我真就是一身蛮劲儿没处使,打算从最底层好好磨砺磨砺自己,再走一步看一步怎么办呢。。” 王博衍明白常护这些天的担心,他应该已经跟周芋白确认过自己的心意了,然后又冥思苦想了许久,才想到了要到自己手下来从小兵开始做起的念头。 说起来也真的是机缘巧合,或者说上天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宁慕心如果不是自己决定要回川渝去的话,王博衍可能自己都会考虑把她从副参的位置上派到其他的位置上去。 毕竟她是个姑娘家,如今成了家世,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也都不在了,这世上唯一的挂念和亲人,也就只有解语一人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们两人的生活才刚刚开始,王博衍是不可能让宁慕心跟着上战场去的,现在这样,反倒是刚刚好。 “你要相信自己。”王博衍沉默了片刻后,将眼前的图纸收检起来,“这世上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的用武之地的,你一直都很好,所以不必太过于担忧自己的未来,车到山前必有路,你瞧,机会总是会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你这么多年的坚持习武,不也没有浪费了么?我想,你父亲母亲,都不会只为了某一个孩子而自豪,你也好,常守也好,你大姐姐也好,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流着常家的血脉,你就该相信,你们常家的血脉,注定了不会平凡。” 这是王博衍第一次对常护说出这样鼓舞又肯定的话。 他不是善于表达的人,但这些话都是他对常护乃至常家最真心的感受。 常家的每一个人都是有风骨的,都是有气节的,无论在何处,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一定会闪闪发光。 这一次有常护做为帮手,王博衍很安心,战场之上,便是男人打拼的天下了。 常护也被王博衍这番话震住了,良久之后,他才弯着眼睛笑起来,能瞧见眼眸里闪着晶莹透亮的光:“我想带上孟望一起,真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也得算他一份的,往后在帝京谋个一官半职,有个自己的小宅子,也有自己的生活和盼头,我跟他说好的,咱哥两得一块儿成家立业,等战役结束回来,我也得给孟望找个漂亮媳妇儿!” 王博衍看着他,颔首道:“一定。” · 常护走马上任,替代宁慕心做了副参的事,不消两日肖玉瓒便知道。 比她只晚一步知道这事儿的,便是周芋白。 小丫头气喘吁吁跑来找她,满脸都是担忧:“嫂子,常护他素日里跟咱们打打闹闹就罢了,他怎么能去军营里呢?我都听姜宝琴说了!宫里朝上现在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是北蛮南下来挑起战事了,是不是真的啊?!” 肖玉瓒握住她的手,让她稍稍冷静下来不要那么激动:“是,是有这么个事,但边塞毕竟卡着三道城池呢,北蛮想一路攻到帝京来,怎么可能?他们粮草跟不上,只是说为了边塞百姓,咱们得平息这场战乱而已,说不定他们连边塞也突破不了呢?那咱们也就不必出兵了,这些都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常护他现在愿意为自己的将来考虑那是好事情,就算没有战事,他跟在博衍身边,将来机会总归要多一些,他那样贪玩顽劣的人如今肯收敛了性子好好打磨性子,不就是为了你么?” 周芋白知道肖玉瓒说的是这个理,但她就是心内不安:“我又不要他有多大的出息!博衍大哥他那是真刀真枪的本事,常护那点功夫。。” 肖玉瓒抬手勾她鼻子,把她后面的话打断:“可不能胡说,你不在意是一回事,可你爹在意,常护自己也在意,男人若是半点上进心也没有了,你爹敢把你放心的交给他么?再说了,常护虽然看着不着调,但他在功夫上,可是没什么大毛病的,你还不知道么?这家伙当副参第一天,就在外头的练兵营里搭了个擂台,放狠话要把所有人都给打服了才肯上那个位置去。” “啊?”周芋白惊得一下子站起来,“他一个人打那么多人?!他疯了?!怪不得这几天连人影都瞧不见!我还当他是忙着接任的事呢,原来是叫人打了?!不行,大嫂,我得去看看他!” 这丫头想一出是一出,她说常护搭了擂台,可没说他被人打了,当下便赶紧起身追上要往外面冲的周芋白,把她给拽了回来:“我的小姑奶奶,你想到哪儿去了?我这话都还没有说完,你倒是先给常护他定了个胜负出来,你对他可有点信心吧,怎么就非得是他挨打呢?” 周芋白小脸皱成一团:“那不然呢?” “当然是他赢了啊。”肖玉瓒无奈的笑笑,“好了,你真的不用太担心常护,他跟在博衍身边,这段时间会在军营里面强训,常护在习武上颇有天赋,断然会是博衍的强力帮手,你只管好好等着,待他真立下功绩了,好来风风光光的迎娶你!” 听肖玉瓒说常护竟然赢了那么多人,周芋白先是一愣,随后心里还是觉得有些窃喜的,还稍稍带了点自豪。 这下总算是稍微放心一点了,听到肖玉瓒说让她等着常护将来风光娶她,又一下子脸红起来,嗔道:“谁要等他,自己赶不上,可不怪我。” 话虽是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泛起一丝甜意。 小姑娘家的心思总是藏不住的,有肖玉瓒宽慰,周芋白也很快就把刚刚担心得事情抛到了脑后,又闹着要看世安,埋怨他长得太慢了,若是明日就能跑跑跳跳就好了,她带着他满城疯玩儿去。 肖玉瓒想了想以后常护和周芋白一块儿带着世安在帝京疯跑的场景,又想了想姜宝琴那豪气气派的出行方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要是长大了,还不得是帝京第一混世小魔头? 难管啊,到时候自己这身板不知道还提不提得动剑,这要是学年轻时候的性子追着那臭小子满城跑,会不会又像以前在川渝那时候打出个奇怪的名声来? 肖玉瓒脑子里面已经开始云游天外,直到想到自己都生了白头发了还提着剑挥了一整套剑法还不带喘气的时候,才猛的打了个哆嗦,控制住了自己更多奇怪的联想。 周芋白还在旁边嘻嘻哈哈的念着帝京有多少好玩的地方以后得带世安去看看,肖玉瓒赶忙打住她,庆幸孩子还小,等世安真的能跑能跳了,指不定她们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在身边,便也顾不上世安了。 . 战事永远比人们的想象来得更快。 又一年隆冬腊月来临的时候,迎着寒风举着旗帜奔驰狂奔的信兵一波一波的奔忙在帝京街头,朝着宫中的方向而去。 王元平和王博衍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常常深夜而归,肖玉瓒会迷糊间抱住满身寒气的王博衍。 有时她睡不着,留着灯等他回来,王博衍也会简洁的说一说近来在忙的事,肖玉瓒听来听去,这次出兵北上,已经算是定下的事实。 王元平年岁已高了,纵使还能佩剑骑马,但要像年轻的时候奋勇杀敌,勇往向前,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好在王博衍能够子承父业,这一次的出征,皇帝钦点了两队人马,分别从两条定好的路线北上,以达到包抄北蛮军队的效果。 虽说最终北上的情况究竟是如何尚不得而知,但皇上是这般部署的,做臣子的只需要听令便是。 这次领兵的两位将领,皇上钦定了王博衍和姜承宇。 年少成名,便看此一役了。 军队出征自然也少不得军师,此番出行,许冬荣自荐历练,把朝堂之上顶替自己位置的重要事情交到了常守和肖墨生的手中。 世代文官的常家,也终于出了个行兵之人。 常护跟着王博衍,此去边塞,至少两年时光,出行当日,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连绵街头巷尾。 乔燕儿陪着肖玉瓒,抱着世安送王博衍离京出城。 虽说这件事情她早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也无数次的宽慰自己,受国家军饷,替国家征战,是武将当之无愧的责任,但真到了要离别如此之久的关头,肖玉瓒还是红了眼。 这几日,她日日叮咛的,便只有一句话。 保重自己。 平安归来。 世安还那么小,才刚刚睁眼看这个世界,他不能没有爹。 哪怕王博衍三番五次的像她保证,他一定会凯旋,一定会毫发无伤的归来,一定会。。像当年他爹守住云城一样守住边塞,可千里之外的战场刀剑无眼,这样的许诺,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她尽力走到最前方,举高了世安给马上的王博衍:“博衍!你抱抱世安!抱抱他!” 王博衍亦是心下难舍。 马上是他的家国,马下是他的妻儿。 他原是不想让肖玉瓒相送的,可想着,又对她太不公平。 他翻身下马,抱过还什么都不懂,只睁着一双眼望着人山人海的小世安。 这一回,似乎连这个混小子都知道气氛不对,知道爹要远行了,他没哭,也没尿王博衍一身,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捏了捏王博衍的耳朵,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来。 王博衍嗅到他身上好闻的奶香味,还带着些肖玉瓒的味道。 血缘相系得微妙感觉涌上心头,王博衍难得的觉得喉管酸涩,抬手揉了揉小世安的脑袋,将他递给了乔燕儿,拱手道:“娘,玉瓒和世安便交予你照顾了。” 乔燕儿摆摆手,不愿说什么煽情的话。 耳边传来出征的号角,吉时已到,耽搁不得。 那方周芋白的声音隐隐传来,似乎是在同常护说着什么,小丫头憋不住泪,哭腔明显。 肖玉瓒强忍着泪,对他笑笑:“祝你马到成功,平安归来。” 王博衍握紧拳头,身边的副将催促上马,他伸手将肖玉瓒揽入怀中,胸膛紧贴,感受到她轻微的颤抖:“等我回来,相信我。” 说罢,他松手转身上了马,这次是真的没再回头。 军队前行,潮水般的民众跟随着军队往前走,送行的高歌响彻天际,肖玉瓒的身影淹没在人影之中。 方才那样高大的战马没吓到世安,人潮一般的百姓没吓到他,送行的高歌响起,这孩子哇的一声便哭出来了。 肖玉瓒抱紧世安在怀里,让它的小脸贴紧自己的脸,喃喃轻声道:“世安乖,咱们。。都要相信他啊。” · 漪澜院的笑声一年比一年多起来。 远远的,就能听见院子里的笑声。 “娘,娘!” 世安的笑声格外欢快,带着三岁孩子特有的奶音,口齿含糊得让人心都软成一团。 他把面前大桶里的水捧起来,在阳光下四散泼开,泼得自己浑身也都湿透了,还抬着脸咯咯笑个不停。 距离王博衍出征,已经两年半了。 这两年,她看着世安一天天成长,看他第一次走路,第一次说话,第一次自己吃饭。。。每一个都是她值得纪念的大日子。 她给王博衍写了很多的家书,世安的成长他虽然未能陪伴,但她还是希望,这些不容错过的瞬间,能够千里连线,送到他的手里。 好在。。虽然去了那么久,但书信一直都没有断过。 算是日日盼望他归来的漫长时间里,唯一的一点慰藉。 这两年,肖玉瓒已经带着世安回过川渝多次,与宁慕心和解语也见过许多面。 他们现在很好,远离了帝京繁琐的日子,在汉县开了个早点铺子,生意很好,周围的人早已经不记得宁慕心了,也不记得当年翠峪山的事,小县人人都认得,格外热情。 宁慕心今年也有了身孕,长胖了一些,比以前爱笑多了,解语也壮了些,一个人经营店铺半点问题都没有。 肖墨生也跟着肖玉瓒一块儿回了川渝好几次,每次回去,陆南婷总会借着来看世安的借口见一见肖墨生。 乔燕儿几番撮合,肖墨生这榆木脑袋,总算是开了窍,肖家和陆家的婚事,也终于提上了议程,乔燕儿喜欢陆南婷这丫头得很,趁着陆老爷子赶京经商,便把陆南婷也带在身边,能与肖墨生时时相见。 原以为最不开窍的肖墨生,反倒是最先开了窍的人。 他跟陆南婷的大婚在帝京办了一场,又回川渝大办了一回,现下的肖家宅子里,已然是有女主人了。 当年那个勇敢的姑娘,已然成为了她的弟妹,与姜宝琴和周芋白这两丫头,时时来陪她消磨时光。 周芋白还是那个疯丫头的性子,只是时常会看见常守,然后站在原地失神许久,大概是在想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想着那个骑在马上说要赢马球的少年。 他从来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赢得不光荣,但他也不在意,只得意的说反正是赢了,将金羽翎潇洒爽快的送给了自己。 已经很久没见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黑了壮了。 只是军队捷报时时传来,她能知道常护在前线的表现很不错,在爹面前说起的时候,爹也会夸赞两句年少英雄,英勇无畏。 可是。。她看过花开花落,等来风雪又送去雪融,他说等他回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北边的战事,像是要杀尽所有北蛮才能消停一般。 归途遥遥无期。 现下又是春日了。 今年开春,整个帝京都笼罩在喜庆的盛况之下,百姓们天天谈论的,便是姜宝琴的婚事。 当年那个无法无天的小郡主,今年终于相中了自己的如意郎君,在开春的第一日,收到了赐婚圣旨。 相配的是常家的二公子,当今朝堂上最炙手可热的状元郎。 才子佳人,也算是一段难得的佳话。 但真要说起来,这桩婚事能成,大部分的功劳,还是要归在姜宝琴的身上。 自两年半以前肖玉瓒点破了她的小心意以后,姜宝琴便像是开了窍,干脆破罐破摔了。 王博衍和姜承宇领兵出征之后,这丫头便自己凑到肖玉瓒跟前,跟她说了一句:“我想过了,我觉得你说得对,常二哥哥什么都好,那么都好的人,肯定有不少双眼睛都盯着!我不能再让人把常二哥哥也抢走了,所以我决定了,我要拿出当年喜欢博衍哥哥的劲儿,也认认真真喜欢一回常二哥哥!博衍哥哥不喜欢我,不代表常二哥哥也不喜欢我,你得帮我!” 她说得理直气壮,振振有词。 那一瞬间,肖玉瓒突然觉得姜宝琴是会发光的。 她是敢爱敢恨的姑娘,也是爱憎分明的姑娘,讨厌你的时候是真的讨厌你,但一旦说好了握手言和,便不会使阴招绊子给你。 这样坦坦荡荡的承认自己的感情,争取自己的感情,除了帝京不可一世的兆华郡主,还能有谁? 所以肖玉瓒痛快的答应下了。 常守性情温润,不似王博衍那般钢筋铁骨般的冷,姜宝琴殷切的对他好,跟在他身边,时时刻刻都到他身边去见他,他不是感觉不到姜宝琴的心意的。 刚开始是礼貌的有所回应。 到了后来,常守便觉出姜宝琴的可爱之处了。 说实话,除了王博衍这样从小交了心,性子硬得跟铁一样的人以外,换作任何男子,被姜宝琴这样娇俏的小妖精缠着,只怕都是吃不消的。 她也算是帝京喊得出名号的美人。 也就是常二哥哥那样温润的性子,才能镇得住她那古怪精灵的行径了。 皇后原本还怕姜宝琴一根筋拧不过来,时时往王家去,莫不是还放不下王博衍,到时候皇室真跟王家闹出什么嫌隙来,皇上只怕是要动怒的。 直到姜宝琴到她面前袒露了自己的心迹,一直担忧她的皇后娘娘听说她瞧上了常守,才终于松了口气,满心欢喜的去跟皇上说这门亲事了。 对于姜宝琴选人的眼光,皇后还是很满意的。 这丫头看不上便是看不上,一看上,自然都是百里挑一的好男儿,王博衍也好,常守也好,都是皇上心里面未来的国家栋梁,常家一直以来都低调忠诚,能够借着与姜宝琴的婚约巩固常家的忠心和朝堂上的地位,皇上自然也是很乐意的。 这桩婚事没有任何人反对,皇上还亲自召常守进宫问过,得知他也是愿意的,这才在今年入春,宣告了这桩登对的赐婚。 郡主出嫁,规格自然不是寻常人家能够相较的。 皇后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一应规格用度都是用的最好的,虽然姜宝琴已经有了自己的郡主府,但皇后还是坚持要她从宫里出嫁,以显示贵重。 浩大的婚礼从头一天的后半夜,便在宫里热闹着。 肖玉瓒和周芋白约好了一早往郡主府去恭贺,婚房设在郡主府上,也是皇家特定的规矩。 世安还太小,也想去凑这个热闹,肖玉瓒不得不带上小椒和承安一块儿轮换着抱他,好在周芋白也带了不少人通往,倒是不怕世安乱跑没人瞧着。 倒是肖墨生这小子,方才还瞧见他与南婷在前面那桌,这会儿又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人太多,要想找人简直不可能,是以肖玉瓒只能作罢,由着他去。 郡主府气派,宴席摆满了庭院正堂,甚至连小侧门都打开了,还摆了十来桌,帝京喊得上名号的贵族官宦,几乎全都拖家带口的来恭贺郡主成婚之喜,恭贺常家,恭贺皇上皇后。 周芋白跟肖玉瓒坐在边角一些的位置,世安喜欢角落里刚刚开的春花,两人干脆就靠边坐了。 小椒和承安抱着世安在墙角边圈出个安全位置让他拿树枝戳地上的蚂蚁洞,观察蚂蚁的行径。 周芋白撑着脸,看着人声鼎沸的前方,叹了口气。 肖玉瓒侧过身,抬手摸了摸周芋白的发髻:“想他了?” 原以为小丫头还会脸红着否认,谁知道不说还好,一说,这丫头一下子就眼眶红了。 她看这满眼的喜庆,眨了眨眼后才放下手转过身来看着肖玉瓒:“大嫂,你想我博衍大哥么?” 肖玉瓒一愣,垂下了眼帘:“想的。” 她从前没想过会分开那么久,也没有切身的体会过王博衍找她的那些年,是如何看着自己的画像,思恋着自己的。 但是这一次,她算是亲自感受了一回,想念到了极点的滋味。 那时候,王博衍甚至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自己,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他的感情,究竟能不能有回报和回音。 那年随父亲进京谢恩,他看见自己的第一眼,就认出自己来了。 那时候他的心情如何,肖玉瓒觉着,恐怕要等他回来的那日,自己才能够体会了。 “我也想他了,虽然他总是很讨厌,人也不正经,但是他走了我才发现,每回逗我笑的也是他,大嫂,你说。。他们要什么时候才回来。”周芋白说着说着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抬手使劲擦,擦得整个眼眶都红透了,“姜宝琴要是瞧见我在她大婚上这样,指定能跟我打起来。” 她嘟囔一句,眼泪还是止不住,干脆抬眼看天。 阳光有些刺眼,但效果似乎不错,抽搭了几回鼻子后,周芋白深吸口气,总算是缓下来了。 此时门口传来劈里啪啦的鞭炮声,人群里的声音瞬间高涨起来,所有人都朝着门口涌过去,能听见外面的人高喊着:“新娘子进门啦!” 要踢轿跨火盆了。 周芋白爱热闹,肖玉瓒赶忙回头让小椒抱着世安,随后拉上周芋白朝门口过去:“走,咱们去看新娘子,待会儿你还得跟着去闹闹洞房呢,我带着世安,凑不了那个热闹了。” 周芋白眸子里终于有了些亮光,果然,到了人群里,被气氛感染,方才得伤怀立刻就冲淡了不少。 姜宝琴被常守从轿子上拉下来,两人牵着红绸缎的两端,在宫中姑姑的引导下,姜宝琴顺利的跨过火盆往里走,顿时祝福声便像是海浪一般此起彼伏,人人都往前凑祝福这对新人,生怕自己的祝福声被掩埋下去,一个人不止说一遍,都盼着他们能听清自己的声音。 常淮阳为了常守的婚事,专程进京来上座高堂。 他到了年岁,原本也到了该卸任的时候,皇上隆恩,让他既然已经到了帝京,便不必再回去赴任了,自然有年轻人顶替他的官职,如今常守有了自己的官宅,他与常淮阳两兄弟,时隔那么多年,也终于可以在帝京团聚。 墙头的桃花树嫩芽渐绿,已能瞧见冒头的花骨朵了。 肖玉瓒回首,微风吹落一片稚嫩的花瓣,不知从何处而来,不知往何处而去。 只愿。。君心似春色,一年一度一归来。 如春色般,快回到她身边来吧。 · 春意最盛的时候,已是姜宝琴完婚后两个月的事了。 世安特别喜欢她放在架子上的那把佩剑。 王博衍送给她的那把‘芙蓉’。 那老掉牙的父母故事,世安小小年纪已经缠着问了许多遍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会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趴在高高的桌边,仰头望着自己根本不可能勾到的剑穗,一脸憧憬渴望的模样。 后来会说话以后,便会指着芙蓉剑喊娘。 他问那是什么东西。 小椒嘴快,逗他说那是你娘特别重要的东西,满满都是爱意呢。 小世安不懂,歪着头思考,半响后,迈着小短腿跑向肖玉瓒,让她讲讲什么是重要的故事。 这一讲,便把年轻时候那点事都说给小世安听了。 小世安不懂那么多,听了那么多遍故事,就记得一句话了:“那是爹爹送给阿娘的,安安不能拿。” 话是这么说,但是随着年纪的长大,世安对芙蓉剑的喜欢只增不减,每天必须要去比一比自己的个头,眼见着自己离剑越来越近,就会笑得眯起眼睛来。 前几日的时候,凯旋的捷报就已经送进京了。 肖玉瓒每日都会到门口去看,一看便是大半天的时间。 她知道王博衍要回来了。 等到通讯兵的马蹄声在街上响起的时候,就是大军回京的时候。 她不知道他会在哪一天,哪一个时辰出现在自己面前,但满怀期待的等着,便不觉得辛苦。 世安知道他娘天天在等什么,在等那个他记忆里没有印象的爹爹。 他们都说,他爹是个大英雄,会骑着高大帅气的战马,穿着银白的铠甲回来。 凯旋号角声和通讯兵进京的声响响起来的时候,世安抬起了自己的小脑袋。 率先冲进帝京的队伍,是姜承宇率领的,许冬荣在马车里,挥着自己还缠着纱布的手。 紧随其后的,才是王博衍的队伍。 常护跑得比谁都快,风一阵的就奔着周府去了,他抬高手,对王博衍道:“待会儿皇宫门口见!” 他赶着去见等着他的那个姑娘。 还没赶到周府门口,常护勒紧缰绳,看见了视线尽头,气喘吁吁也跑着来见她的周芋白。 四周穿行的行人似乎变成了模糊的长线。 视线所及之处,唯有她的面容。 常护笑起来,扬了扬手上的长鞭,他脸上还挂着彩,身上多处捆着露出来的绷带。 番外一 世安最近心情不太好。 他爹回来一年的时间了,刚开始还好,可最近自己呆在娘亲身边的时间越来越短,他爹霸占娘亲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世安不高兴。 刚开始他还能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去敲爹娘的门,爬一爬爹娘的床一块儿睡,现下夜里在门口喊爹娘,只会被他爹一脸冷漠的提回自己的房间去。 而且最近,娘的肚子也圆起来了。 他觉得是爹给娘喂吃的喂得太多,房间里香甜的糕点水果就没断过,好几次他在旁边念书,都馋得直擦口水。 被小椒姑姑逮住自己悄悄把盘子里的糕点拿出来的时候,世安才搓着小手指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娘不能再吃了,脸圆圆,肚子也圆圆。” 小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伸手抹了把世安肉嘟嘟的脸蛋:“夫人肚子里这是有小宝宝的,很快咱们小公子就要做哥哥了,夫人要是不脸圆圆,肚子圆圆,小宝宝就要饿肚子了。” 世安猛地瞪大了眼睛:“我要当哥哥了?” 小椒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世安持续震惊:“我也是从圆滚滚的肚子里跑出来的吗?” 小椒憋着笑,继续点头。 世安觉得自己小小的世界突然闯进了什么了不得的常识,原来他以前也藏在娘亲的肚子里面吃各种好吃的,怪不得他闻见糕点的味道就馋呢! 想到这儿,世安赶紧把自己藏起来的糕点又全部翻出来放回盘子里,小声道:“小椒姑姑,你千万别说我藏了点心呀,不然小妹妹以为我抢她吃的呢,世安是哥哥,不会抢她吃的!都给她吃!” 他一脸认真,张口就直接定了肖玉瓒肚子里的就是女孩子般。 小椒蹲下身把他抱过来:“夫人给你生个弟弟不好吗?为什么就得是妹妹呀?” 世安眨巴眼,咧嘴笑起来:“常伯伯家的晗曦妹妹可漂亮了,软软的,香香的,世安也要有妹妹!” 说完,他又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以后我保护妹妹!” 小椒看他一脸认真,顺着世安的话哄道:“好啊,那咱们小公子可要刻苦念书,刻苦习武才行。” 世安把头点得啄米一般,可事与愿违,肖玉瓒肚子里这第二胎,依旧还是个男孩儿。 生产的时候小椒特意把世安抱得远远的,等到小奶娃被洗得干干净净,吃饱喝足睡着后,世安才趴到摇篮边,瞧见了小小的婴孩。 王博衍取名叫世和。 世和生下来头几日,世安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失了宠’。 娘亲也不怎么抱他了,整天抱着哭哭啼啼的小世和,原本就想要个妹妹的世安怒了。 臭小子整天霸占着娘亲和爹,就知道吃了睡,醒了哭,晚上居然还能和娘亲睡在一块儿! 生气的世安给自己裹了两袋糕点,决定要离家出走半天! 他从前门溜出去,提着自己的零食一路滴溜到后门附近坐下,长舒了一口气,把糕点摆在自己的腿上,哼着小调,望着对面车水马龙的街道,等着府里的人来找自己。 等了一下午,糕点也吃完了,眼见着快要到晚膳时分,撑着脑袋打瞌睡的世安,看见了常护。 他揉揉眼睛,站起身来奶声奶气的喊:“常伯伯~” 常护闻声看过去,这才瞧见树遮去半边身子的小萝卜头。 “世安?你怎么在这儿?”常护走过去,到世安身边蹲下,看了一眼王家的后门,抬手摸他脑袋,“还不回家吃饭么?” 世安嘟嘴:“常伯伯,我离家出走了!” 常护扑哧一声笑出来,乖乖,你这连王家后门都没走出去呢,算哪门子的离家出走? 不过常护还是很给面子,义愤填膺的表示和世安站在同一阵线,问他发生什么事了竟然气得跑出来。 终于有人跟自己一起挥拳头,世安大声道:“弟弟总是哭!和我抢娘亲!” 常护也挥拳:“走!常伯伯带你抢回来!” 世安欢呼一声,由着常护把他抱上脖颈骑大马,立刻就把自己要离家出走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回去的路上常护把世安的话套了个干干净净,知道他想要个妹妹的缘故后,笑得更大声了。 两人方才在外面口号喊得震天响,一进了漪澜院看见王博衍,又一个赛一个的老实。 王博衍一看见常护领着世安,马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说怎么一下午不见人,你又带着他哪里疯玩去了?” 世安一听,眼睛立刻闪亮起来,拽了常护的袖子狂摇。 看见没!这就是离家出走的力量!他爹总算知道他不在跟前晃悠了! 常护扶额,这孩子真好哄。。 他没揭穿世安的小心思,只乐呵呵的说要去看看世和,领着世安往世和的小房间去的时候,正好遇见小椒,说小二少爷已经睡了。 常护抱着世安小心翼翼进去,世和刚刚喝过奶,身上也带着婴孩特有的奶香气。 常护握着世安的手戳了戳世和的小手心:“世和软和吗?” 世安有些别扭,但还是老实点了点头。 常护又问:“世和不香吗?” 世安皱眉,但还是不得不诚实回答:“香。” 常护指了指世和,又指了指他:“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你都是做大哥哥的,对吗?” 世安抬眸看一眼常护,认真的思考过常护的话以后,点了点头:“常伯伯,世安明白了。” 既然他是大哥哥,那么让一让这个小小的肉团子也没什么,大哥哥就要有大哥哥的气度。 世安想明白这一点,立刻笑起来,得意的仰了仰脸,总算不别扭了,猫着腰去拉世和的小手:“弟弟你要快点长大呀。” 这繁华的世间,未来的故事,还等着他们继续续写! 番外 世安最近心情不太好。 他爹回来一年的时间了,刚开始还好,可最近自己呆在娘亲身边的时间越来越短,他爹霸占娘亲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世安不高兴。 刚开始他还能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去敲爹娘的门,爬一爬爹娘的床一块儿睡,现下夜里在门口喊爹娘,只会被他爹一脸冷漠的提回自己的房间去。 而且最近,娘的肚子也圆起来了。 他觉得是爹给娘喂吃的喂得太多,房间里香甜的糕点水果就没断过,好几次他在旁边念书,都馋得直擦口水。 被小椒姑姑逮住自己悄悄把盘子里的糕点拿出来的时候,世安才搓着小手指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娘不能再吃了,脸圆圆,肚子也圆圆。” 小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伸手抹了把世安肉嘟嘟的脸蛋:“夫人肚子里这是有小宝宝的,很快咱们小公子就要做哥哥了,夫人要是不脸圆圆,肚子圆圆,小宝宝就要饿肚子了。” 世安猛地瞪大了眼睛:“我要当哥哥了?” 小椒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世安持续震惊:“我也是从圆滚滚的肚子里跑出来的吗?” 小椒憋着笑,继续点头。 世安觉得自己小小的世界突然闯进了什么了不得的常识,原来他以前也藏在娘亲的肚子里面吃各种好吃的,怪不得他闻见糕点的味道就馋呢! 想到这儿,世安赶紧把自己藏起来的糕点又全部翻出来放回盘子里,小声道:“小椒姑姑,你千万别说我藏了点心呀,不然小妹妹以为我抢她吃的呢,世安是哥哥,不会抢她吃的!都给她吃!” 他一脸认真,张口就直接定了肖玉瓒肚子里的就是女孩子般。 小椒蹲下身把他抱过来:“夫人给你生个弟弟不好吗?为什么就得是妹妹呀?” 世安眨巴眼,咧嘴笑起来:“常伯伯家的晗曦妹妹可漂亮了,软软的,香香的,世安也要有妹妹!” 说完,他又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以后我保护妹妹!” 小椒看他一脸认真,顺着世安的话哄道:“好啊,那咱们小公子可要刻苦念书,刻苦习武才行。” 世安把头点得啄米一般,可事与愿违,肖玉瓒肚子里这第二胎,依旧还是个男孩儿。 生产的时候小椒特意把世安抱得远远的,等到小奶娃被洗得干干净净,吃饱喝足睡着后,世安才趴到摇篮边,瞧见了小小的婴孩。 王博衍取名叫世和。 世和生下来头几日,世安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失了宠’。 娘亲也不怎么抱他了,整天抱着哭哭啼啼的小世和,原本就想要个妹妹的世安怒了。 臭小子整天霸占着娘亲和爹,就知道吃了睡,醒了哭,晚上居然还能和娘亲睡在一块儿! 生气的世安给自己裹了两袋糕点,决定要离家出走半天! 他从前门溜出去,提着自己的零食一路滴溜到后门附近坐下,长舒了一口气,把糕点摆在自己的腿上,哼着小调,望着对面车水马龙的街道,等着府里的人来找自己。 等了一下午,糕点也吃完了,眼见着快要到晚膳时分,撑着脑袋打瞌睡的世安,看见了常护。 他揉揉眼睛,站起身来奶声奶气的喊:“常伯伯~” 常护闻声看过去,这才瞧见树遮去半边身子的小萝卜头。 “世安?你怎么在这儿?”常护走过去,到世安身边蹲下,看了一眼王家的后门,抬手摸他脑袋,“还不回家吃饭么?” 世安嘟嘴:“常伯伯,我离家出走了!” 常护扑哧一声笑出来,乖乖,你这连王家后门都没走出去呢,算哪门子的离家出走? 不过常护还是很给面子,义愤填膺的表示和世安站在同一阵线,问他发生什么事了竟然气得跑出来。 终于有人跟自己一起挥拳头,世安大声道:“弟弟总是哭!和我抢娘亲!” 常护也挥拳:“走!常伯伯带你抢回来!” 世安欢呼一声,由着常护把他抱上脖颈骑大马,立刻就把自己要离家出走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回去的路上常护把世安的话套了个干干净净,知道他想要个妹妹的缘故后,笑得更大声了。 两人方才在外面口号喊得震天响,一进了漪澜院看见王博衍,又一个赛一个的老实。 王博衍一看见常护领着世安,马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说怎么一下午不见人,你又带着他哪里疯玩去了?” 世安一听,眼睛立刻闪亮起来,拽了常护的袖子狂摇。 看见没!这就是离家出走的力量!他爹总算知道他不在跟前晃悠了! 常护扶额,这孩子真好哄。。 他没揭穿世安的小心思,只乐呵呵的说要去看看世和,领着世安往世和的小房间去的时候,正好遇见小椒,说小二少爷已经睡了。 常护抱着世安小心翼翼进去,世和刚刚喝过奶,身上也带着婴孩特有的奶香气。 常护握着世安的手戳了戳世和的小手心:“世和软和吗?” 世安有些别扭,但还是老实点了点头。 常护又问:“世和不香吗?” 世安皱眉,但还是不得不诚实回答:“香。” 常护指了指世和,又指了指他:“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你都是做大哥哥的,对吗?” 世安抬眸看一眼常护,认真的思考过常护的话以后,点了点头:“常伯伯,世安明白了。” 既然他是大哥哥,那么让一让这个小小的肉团子也没什么,大哥哥就要有大哥哥的气度。 世安想明白这一点,立刻笑起来,得意的仰了仰脸,总算不别扭了,猫着腰去拉世和的小手:“弟弟你要快点长大呀。” 这繁华的世间,未来的故事,还等着他们继续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