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东宫》 第1节 ============== 书名:再嫁东宫 作者:深碧色 文案: 梨花巷搬来了个孀居的美人,娇里娇气的。 新科状元、禁军统领乃至陈王世子流水似的从她门前过,流言蜚语传得漫天皆是,左邻右舍暗地里议论纷纷:“一个寡妇而已,谁会娶她当正经夫人?” “将来有她哭的时候。” 一日,东宫太子亲自将阿娇那只走失的猫送了回来,带着当年的婚书,要迎她回宫当太子妃。 众人这才知道,他就是阿娇口中那位“早亡”的夫君。 ※狗血酸爽带感文,追妻火葬场,女主很苏。 ※如果不喜这种类型,请直接点叉,不必勉强。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主角:沈琼(阿娇) ┃ 配角:裴明彻,方清渠,恒伯宁,裴朝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阿娇跟她的前任们 ============== 第1章 梨花巷搬来了个孀居的美人。 她生得一副好相貌,色若春花,窈窕动人,举手投足间仿佛都带着些娇里娇气的意味,让人一眼见了便难忘。 自她搬过来,邻里的女人们凑在一处闲聊时,总是忍不住要议论两句。尤其是在有男人登沈家的门时,更是说什么的都有,传得像模像样的。 但就算是最刻薄挑剔的,也不能否认她的美貌,只能半含酸地说声“狐媚模样”。 那些个没谱的话,沈琼或多或少也听过,但她是个心大的,从不将这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更不会去争辩解释什么,仍旧是该吃吃该睡睡,自在得很。 她打小便是娇生惯养的,后来成亲也是夫婿入赘,并没婆母为难,更不用到谁面前立规矩去,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人说半句不是,这些年下来养得一身“懒骨头”。 算起来出格的事情做了不少,可最多也不过是被云姑念叨两句,不疼不痒的。 可这日却不大一样,一大清早,沈琼犹自做着美梦,就被云姑给拖了起来。 “先前可是说好了的,今日要去大慈恩寺上香。”云姑给她穿好衣裙,将早就准备好的香囊、玉佩系上,随后将人给按在了梳妆台前。 沈琼困得眼都要睁不开了,扯着云姑的衣袖撒娇耍赖:“我不去了……” 云姑难得态度强硬一次,斩钉截铁道:“不成。” 说着,她开始利落给沈琼绾发上妆,在梳妆盒中挑挑拣拣,寻出玛瑙缠丝珠花、玲珑点翠蝴蝶簪并着一对杜鹃花耳饰来,给沈琼佩戴上。 沈琼本是江南锦绣从中长大的娇小姐,锦衣玉食地养大,可这三年来为了亡夫守孝,从来都是素衣白裙,发上最多不过一支玉簪,再有就是那戴了三年的白绢花。云姑每每看了便觉着就揪心,只恨自己当初没拦下那荒唐的亲事。 如今出了所谓的孝期,云姑算得上是如蒙大赦了,很是用心地妆扮着她。 这次去大慈恩寺,云姑也是想要捐个香火钱,求个平安符,盼着自家姑娘后半辈子诸事顺遂。 沈琼的相貌本就生得极好,眉眼含情,上妆之后就更是明艳动人。云姑为她打扮妥当,看着镜中的美人,满意地笑道:“这才是我家阿娇。” 阿娇是沈琼的闺名,少时叫得人多,如今也就只有云姑会这般称呼了。 收拾妥当后,沈琼又被云姑压着喝了半碗粥,吃了块糕点,便上了前往大慈恩寺的马车。她仍旧困得厉害,上车后便又睡了过去,直到马车在山脚停下,才总算是缓过睡意来。 当今皇上信佛,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大慈恩寺这些年来香火鼎盛,名声也大得很,就连沈琼这个先前从没离过江南的人也早就听过。 她挑开车帘看了眼,已经有不少人正沿着那山路往上去了。 云姑将早就备好的幕篱取出,为沈琼戴上,这才让她扶着桃酥下了马车。 “一大早的,就这么热闹。”沈琼仰头看着那曲曲折折的山路石阶,打心底觉着发怵,同云姑道,“我若是走到半途便累了,怎么办?” 云姑含笑道:“那就歇歇再走。” 沈琼拖长了调子,不情愿地“哦”了声,见云姑仍旧无动于衷,终于认命地踏上了那石阶。 许是因着先天不足的缘故,沈琼身体算不得好,哪怕仔细调养了十几年,仍旧没法同寻常人比。再加上三年前曾大病了一场,亏了底子,近年来更是小病不断,虚得很。 山路难行,走了不多时,沈琼便觉出累来了。 桃酥连忙搀着她:“姑娘,你扶着我吧。” “不妨事,我还能再撑会儿。”沈琼拂开她的手,喘了口气。 时已开春,山间的景色极好,树木郁郁葱葱,随处可见各色野花,隐约能听见林间传来的清脆鸟啼声。沈琼也不着急上山,慢悠悠地往前走着。 “等到半山腰,有一茶肆,可以稍作歇息。”云姑早就打听好了,同沈琼笑道,“慈恩寺后山的桃花也开了,漫山遍野的,煞是好看。” 沈琼方才在山下时,撒娇耍赖不想上山,可真到了这时,哪怕再怎么累也不会吵着要下山。她四下看着,又走了许久,总算是见着了云姑所说的茶肆。 这茶肆虽简陋,但于上山的香客而言,恰如雪中送炭。 沈琼加快了步子,及至走近些,却又在那茶肆中见着个眼熟的人,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隔着轻纱,沈琼也不大看得清,眯着眼睛问道:“那是……方清渠?” 桃酥闻言看去,随即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笑道:“真是巧了!正是方公子。” 她就不是个会撒谎的,沈琼一听这语调,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跷,顺势在她腰上挠了一把,挑眉问道:“真是凑巧?” 桃酥咬咬唇,不说话,可答案却已经写在脸上了。 “你也别怪她,”云姑帮着解释了句,“前几日午后方公子来时,你服药睡下了,桃酥同他聊了几句,无意中说漏了嘴。” 沈琼无奈道:“您也帮着他?” “方公子的出身虽不算好,可人品相貌没得说,前途更是一片大好……”云姑顿了顿,没说下去,可话中的意思却明明白白。 “方清渠是皇上御笔钦点的今科状元郎,打从金榜贴出来,不知多少富贵官宦人家都盯着他呢,”任云姑夸得再怎么好,沈琼仍旧不为所动,“他自己头脑发热拎不清,我可不想凑这个热闹。” 说到方清渠,就得追溯到年初沈琼上京之时了。 那时方清渠还是个进京赶考的举子,时运不济,在客栈借宿时遭了贼,家中好不容易给凑足的路资被尽数偷走。沈琼恰巧在那客栈暂住,看他觉着顺眼,便赠了十两银子,让他快些进京赶考去,以免误了时机又要等上三年。 十两银子对沈琼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过是顺手为之,没指望那穷书生报答,过了也就抛之脑后了。若不是到京城后恰巧又遇着方清渠,他又执意上门道谢,沈琼怕是都要彻底将这人给忘了。 沈琼并不傻,知道方清渠对她怀的心思,也曾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可偏偏方清渠却是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着实让人无奈。 及至沈琼一行人到了茶肆,方清渠双眼一亮,随即上前来问候,沈琼则是客客气气地应了声,落了座。 这茶肆简陋得很,茶叶也是寻常农家自个儿炒的,但胜在山间泉水甘甜,尝起来倒也不坏。沈琼捧着茶碗,不声不响地喝着茶水,偶尔应上一两句。 方清渠也不觉着她无趣,自顾自地说着,话里行间都透着笑意,仿佛能得她一两句话就知足了。 方清渠出身贫寒,如今弱冠之年便得陛下钦点为状元郎,其学识能耐可见一斑。相貌生得也不错,在常人中算是上乘了。这些日子来不知多少人家想过同他结亲,可偏偏他却像是中了蛊似的,一门心思全都放在了沈琼这么个孀居的妇人身上,称得上是用心。 对着像他这样的人,哪怕不喜欢,也生不出讨厌的心思来。 在茶肆稍作歇息后,沈琼扶着桃酥站了起来,继续沿着石阶往上。方清渠原是想要跟着的,可不巧遇着同科的旧识,被截了下来叙旧,便与沈琼分开来了。 走开些后,沈琼回头看了眼,同云姑叹道:“您就真这么盼着我再嫁?” 这还是头一回,沈琼明明白白地问出这话来,云姑沉默片刻后,也同她摊了牌:“我只是想让你嫁个知冷知热、真心待你好,又不会累你难过的人……这样的人不好找,若是错过了,便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寻着了。” 云姑对方清渠很满意,沈琼倒也挑不出什么错,可总觉着不妥。 “初到京城时,你因着水土不服的缘故勾起旧病来,满京城的大夫请遍了都没什么用,最后还是方公子辗转求了太医院的太医来诊治开药,方才算是熬了过来。”云姑同她细数方清渠做过的事,“他是风光一时的状元郎,放着那么多世家闺秀不求,满心放在你身上,着实是难得。” 见沈琼不语,云姑叹了口气:“我本意是盼着你高高兴兴的,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你既不情愿,那我今后就都替你推了,也免得你烦心。” 沈琼未置可否,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忽而想起了自己那早逝的夫君,秦淮。 说是夫君,可起初不过是她闲逛时,十两银子买回来的仆从罢了。 在那一群人中,哪怕秦淮已经重病近乎昏迷,可价钱仍旧是最高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生得太好看了。 沈琼长这么大,就没见过那么俊俏的男子,她本就是个浅薄重皮相的,一眼看中之后,就将人给买回了府。后又请医问药,前前后后花了几十两银子,才算将人给救回来。 秦淮是个很温柔的人,能言会道,将沈琼哄得很开心。她又是个任性的人,一开心,便做了个离谱的决定——她要嫁给秦淮。 沈琼自幼便没了父母,无长辈管束,云姑起初并不同意,可拗不过她,最终还是松了口。 云姑那时是想着,沈琼若是嫁到旁人家,少不得要给婆母立规矩,指不定还会遭为难。倒不如挑个夫婿入赘,横竖沈家不缺银钱,只要能哄得沈琼高高兴兴的,也就够了。 可婚后没几个月,秦淮出门做生意,商船遭了水匪,再没能回来。 沈琼为此大病了一场,换下各式鲜艳的衣裙钗环,守了整整三年的孝,直到如今方才算了了。 时光能消磨许多,何况两人相识还不如分别得久,沈琼渐渐地也从最初的撕心裂肺,到如今能平静地想起那些个旧事。其实若说起来,方清渠与秦淮是有些许像的,若非如此,她当初在那客栈遇着方清渠时,也不会平白无故送钱给人。 她并不讨厌方清渠,可却远没到能谈婚论嫁的程度,故而并没回答云姑的话。 沈琼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不知不觉中,竟到了慈恩寺前。 寺中恰好有厚重的钟声传来,在山间回荡着,惊起林间栖息的鸟雀,沈琼心中一震,将那些个烦心事尽数抛开,踏进了寺庙。 在正殿上了香后,沈琼被云姑拉着去捐了香火钱,求了平安符,又摇了卦签。 那是支中平签,其上的内容也浅显易懂,压根用不少去解。 “他乡遇故知?”沈琼念出那签文,忍不住笑道,“我自小在江南长大,如今到京城来,人生地不熟的,哪有什么故知?” 她原也没将这求签当回事,信手一放,便揣着平安符离开了,准备到后山看桃花去。云姑则是留在寺庙中,以免误了斋饭的时辰。 后山桃花开得正好,漫天遍野的,如云霞一般。 沈琼脚步轻快地四下看着,桃酥紧跟在她身后,却不妨她忽然停下,没来得及止住步子,直接撞了上去。 “姑娘怎么了?我撞疼你了吗?”桃酥连忙问道。 沈琼却不答,只定定地站着,桃酥疑惑不解地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随即也直愣愣地呆在了原地,险些惊呼出声。 桃林掩映中,有一座凉亭,两人在其中对弈。 </div> </div> 第2节 其中一位是身穿僧袍的老和尚,另一边,则是位极其俊俏的公子。观其衣着打扮,一般便知其非富即贵,而这锦衣华服愈发衬出他清贵的气质来。 他那如玉雕成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轻轻地捻着枚黑子,目光低垂,似是在凝神思索着该如何落子。 让桃酥觉着惊恐的,是那张熟悉的脸,当年觉着煞是好看,可如今却觉着见了鬼。 及至反应过来后,桃酥连忙看向沈琼,只见她垂下的手微微颤抖,目光死死地盯着凉亭中那位公子。 不怪她失态。 任是谁见着与自己死了三年的夫君一模一样的人,怕是都难冷静下来。所谓“他乡遇故知”,竟是这么个意思吗? “姑娘,”桃酥只觉着开口都很困难,“这是……” 沈琼动了下,桃酥原以为她是要上前去问个究竟,可却没料到,她竟转身要走。而且走得坚定无比,没半分犹疑。 桃酥连忙追了上去:“姑娘,你不去问问吗?” “有什么可问的?”沈琼平素里声音总是带着些若有似无的笑意,可如今却透着些冷,“不过是个相貌相仿的人罢了。” 桃酥下意识地反驳:“可是这也太像了……” 话说出口,她突然意识到不对,自己尚能分辨出来,难道姑娘这个同床共枕的,会认不得吗? “秦淮已经死了,我为他守了整整三年的丧。”沈琼缓缓地说道,“秦淮是个出身贫寒、无家可归的人——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自然不会是方才那位出身高贵的世家公子……还是说,你觉着他会骗我?” 她将一字一句地说着,将“骗”字咬得极重。 桃酥呼吸一窒,紧紧地闭上了嘴。 自家姑娘如今这模样,她着实是半句话都不敢多说,生怕一个不妨再说错什么,惹得她失态崩溃。 “回寺中去吧,”沈琼低声道,“我饿了。” 作者:开文啦,自己撒花~~~ 这次想写一个跟以前不太一样的故事,狗血酸爽文,也会有甜,具体看文案。 如果不喜欢这种类型的话可以点叉,总之和平看文,比心心。 ps.好久没写文了,开文前三天留言送红包,感谢诸位等待~~~ 第2章 打从见着那位锦衣公子起,桃酥的心就高高地悬了起来,再没能落下。 一路上,她小心翼翼地跟在沈琼身边,生怕会出什么意外。隔着幕篱的轻纱,她看不清沈琼的神情,只是觉着无比压抑。 可沈琼却很安静。除了最初短暂的失态,她与往常殊无二致,仿佛是真心认为,那不过是个模样相仿的人罢了。 直到回到禅院,云姑已经领了斋饭,见她二人回来,起身笑道:“听说大慈恩寺的斋饭味道不错,快来尝尝。” 沈琼应了声,若无其事地在对面坐了下来。 可桃酥却没她那么淡然,脸色难看得很,煞白煞白的,倒像是见了鬼一样。 云姑一眼就看出不对来,问道:“桃酥这是怎么了?” 桃酥正想开口,却被沈琼给拦了下来,她挑着斋饭,平静地说道:“没什么事,少一惊一乍的。快些吃饭吧,吃完了好回家去,我累了。” “这……”云姑知道她在扯谎,可如今这情形,也不好追问,只能暂且将心中的疑惑压了下来,等到回家后再找桃酥细问。 沈琼来时心情尚好,回去时,一路上都未曾开过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及至回到家中后,她连钗环首饰都没卸,便直接放了床帐,歇息去了。 云姑替她关好了房门,转而将桃酥拉到了一旁,皱眉问道:“今日在后山,究竟发生了什么?” 桃酥仍旧没能从这件事中缓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将事情的原委给讲了一遍。 饶是云姑这样见多识广的,乍一听,也被吓到了。 她沉默片刻后,又问道:“你能确定那是秦淮,而不是模样相仿的人?” “八|九不离十,”桃酥咬了咬唇,小声道,“除非秦淮还有个双生的兄弟……” 其实不用桃酥回答,单从沈琼的反应,云姑就知道错不了——若真是模样相仿的,沈琼才不会这样避之如蛇蝎。 模样相仿的人或许有,可哪怕是双生的兄弟,举手投足的习惯癖好也不可能一致。 沈琼与秦淮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不可能分辨不出来的。 “可他既然还活着,为何不回去?”桃酥跺了跺脚,气道,“当年出事的消息传来,姑娘难过得日日哭夜夜哭,到后来眼睛都不大好了。他倒好,跑到这京城来享福了!” 云姑的眉头皱得愈紧。 当年沈琼的撕心裂肺,她尽数看在眼中,看着自小娇惯养大的姑娘这副模样,心疼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熬过了三年,出了孝期,可谁知道这人却是阴魂不散了。 “云姑,”桃酥又是气又是急的,“这可怎么办啊?” 沈琼虽什么都没说,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异常来,桃酥至今都记得三年前她生得那场大病,生怕再重蹈覆辙。 云姑的脸色青了又白,最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阿娇不是都说了吗?那不过是个模样相仿的人。” 桃酥愣了愣:“就……什么都不管?” “秦淮三年前就死了,”云姑的话音中透着些恨意,“孝期都已经过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哪怕他如今还活着,在咱们这儿,也已经死了。” 桃酥想了会儿,狠狠地点了点头:“好。” “去给姑娘熬个粥吧,她晌午没吃多少东西,等醒了记得让她喝些。”云姑将桃酥给打发后,自己思来想去,总觉着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将全安给找了来,让他回大慈恩寺去,看看能不能打听出来那人究竟是谁。 全安是沈家的家仆,办事牢靠,忠心耿耿。他虽不明白云姑为何会语焉不详地遣他去查这种事情,但并没多问,应下之后便立即出门去了。 云姑少有这样不安的时候,她在院中徒劳无功地转了几圈,后又轻手轻脚地进了沈琼房中,在外间守着。 云姑将早些年的旧事,一桩桩一件件地拎出来想了又想。 从一开始,她就不大喜欢秦淮这个人,觉着他来历不明,可奈不住沈琼自个儿喜欢,所以也只能由着去了。如今再想想,当初的确有些说不通的蹊跷,只是那时没人深究罢了。 一直到暮色四合,沈琼都未曾起身,云姑叹了口气,上前去轻声细语地将人给唤醒。 “阿娇,”云姑将床帐挂起,十分温柔地开口道,“起来吃点东西吧,我让桃酥熬了你爱喝的红豆粥。” 沈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应了声,可随即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云姑见沈琼这模样,心随即揪了起来。 她原不想在沈琼面前贸然提起此事,可斟酌之后,终于还是开口道:“我知你心中难过……若是想哭的话,只管哭出来便是,千万别闷在心中。” 沈琼的身体原就不好,若愁绪郁结五内,只怕又要大病一场。 云姑见沈琼不肯说话,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只得由着她继续睡下去。 是夜,云姑与桃酥辗转反侧,谁都没能安眠,倒是沈琼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 沈琼年纪虽不小,但许多时候脾性却还是像个孩子,遇上什么难事,常常是想方设法地躲着避着,不想面对。可这梦却没轻易放过她,陈年旧事纷纷涌上脑海,逼着她回忆起点点滴滴来。 欢愉、难过以及绝望掺杂在一起,心绪大起大落,险些要了她半条命。 次日沈琼悠悠转醒,中衣已经被冷汗浸透,狼狈得很。她身上没什么力气,强撑着坐起身来,隐约听见院中传来交谈。 云姑昨日遣全安去查时,本以为要费些周折,却不料他竟这么快就回来了。及至听了几句后,方才知道,是这件事太好查了,寻个僧侣一问便能得知。 “众所周知,秦王殿下与渡难大师是关系极好的忘年交,时常会到慈恩寺去与大师对弈。”全安将查证的过程略过,简洁明了地说道,“我后又经多方查证,昨日秦王殿下的确到慈恩寺去过,不出意外,姑娘见着的那人正是他。” 云姑这些年来操持着沈家的生意,从没来过京城,更不关心朝局之事,故而对这位秦王殿下也只听过寥寥几句,并不算十分了解。 她凝神想了想,忽而问道:“若我没记错,四年前今上南巡,秦王殿下是不是出过什么事?” 全安办事向来仔细,见云姑催得急,一晚上没睡,赶着将一应的事情都打探了个明白。闻言,随即道:“正是。当年今上沿运河南巡,皇子、公主、后妃皆有随行,可后来却传出消息来,说是随行的秦王殿下受了伤,再没在人前露过面。后回京修养,大半年后方才出现。” 云姑掐着指头算了算时间,神情愈发冷了下来。 她虽不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如今看来,所传出来的消息是半真半假的。这位秦王殿下受伤后,不知因何缘故流落到那般境地,误打误撞地被阿娇给买了回来,才有了后来那许多事。 堂堂秦王殿下成了被买卖的仆从,想必也是吃尽了苦头,可云姑并不想知道他有什么苦衷,只恨当时自己起初没能拦住阿娇,后来也没识别他的真面目。 “你去歇息吧,有劳了。”云姑向全安道了声谢,这才转身进了沈琼的屋子。 云姑原以为沈琼尚在睡梦中,可一推门,却见她披了件外衫,倚在梳妆台前发愣,也不知方才的话听了多少。 “阿娇……”云姑欲言又止。 沈琼扯了扯唇角,勉强露出点笑意来:“我没什么妨碍,你不必担心。” 见她终于肯开口说话,云姑略微松了口气,随即又道:“方才全安的话,你可听到了?” 思来想去,云姑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挑开来说。 哪怕是勾得她大哭一场,也总比藏在心中,郁结成疾要好。 沈琼是个最娇气的人,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平时磕了碰了都忍不住要落泪的,可如今竟没再哭了。她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垂下眼睫轻声道:“听到了……可秦王殿下,同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我的夫君,是个出身贫寒、父母早亡的可怜人,”沈琼的声音很轻,可却异常坚定,“他待我很好,温柔体贴,由着我耍小性子,从不会生气,更不会骗我。只可惜缘分太浅,三年前遇难了。” “我曾经很难过,但逝者已矣,人终究是要朝前看的。” 她这话,也不知是说给云姑,还是说给自己听。 沈琼说这话时,神情淡淡的,可云姑却几乎落下泪来。她上前两步,将沈琼揽在怀中,轻轻地抚着她散落的长发:“阿娇说得对,咱们往前看。” 沈琼这个人,看起来柔弱得很,可只要拿定了主意,便不会再反复。 她这次从江南到京城来,带了许多旧时的物件,一直小心留存着,如今却是不想再看到了。她支使着桃酥将那些东西都寻出来,付之一炬。 火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眸中明暗不定,平添了几分艳色。 此事之后,沈琼大病了一场,与三年前如出一辙。 可那时她万念俱灰,几乎没什么求生的意念,这次的精神却还好,甚至还有心情同云姑、桃酥玩笑。 方清渠知晓她病倒后,又舍了情面请了那位太医来,诊脉开药。 先前沈琼待他总是不冷不淡的,哪怕是道谢,也都是客客气气。此番却是有所不同,沈琼叫住了他,轻声笑道:“有劳你费心了。” 方清渠先是一怔,随后意识到她态度微妙的转变,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尚不知该说什么,可脸上已经不由自主地露了笑。 沈琼又道:“等改日我病好了,再正经谢你。” 作者:前任都是死人.jpg </div> </div> 第3节 第3章 “方公子这是怎么了?”桃酥端着刚熬好的药,刚一进门,便忍不住向沈琼道,“我看他出门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还险些被门槛给绊了下。” 沈琼抿唇笑了声,摇了摇头。她其实也不过是说了句改日正经谢方清渠,没想到他竟能这么高兴。 桃酥将床帐勾了起来,打量着沈琼的脸色,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气色比先前要好了不少。” 天知道她有多怕沈琼再如当年一样,久病不起。 “大夫说了,这药得趁热喝才好,”桃酥将那黑漆漆的药捧到沈琼面前,随即又道,“等喝了药,就可以吃蜜饯了。” 沈琼怕苦,哪怕是喝了这么多年的药,也依旧没能习惯。往常喝药的时候,总是等到晾凉了些,再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可偏偏这药得趁热,所以每每喝的时候,都如同上刑一般,痛苦得很。 她拧起眉头,神情变了几变,最后还是认命地接过药碗来,小口喝着。 等到一碗药喝完后,桃酥连忙将早就备好的蜜饯塞给了她,随后念叨道:“姑娘还是要保重自身,少生些病,也就不用受这些罪了。” 沈琼含着蜜饯,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是同云姑学的吗?见缝插针就要唠叨……” 她还没说完,就见着汤圆从没关好的门缝里挤了进来,话音一顿。 汤圆这白猫,是当年秦淮出门时,给她带回来的礼物。它乖顺又黏人,还是个撒娇精,沈琼喜欢得不得了,无论去哪儿,都会将它给带上。 前些日子沈琼令桃酥寻出与秦淮相关的旧物,尽数烧了,可汤圆这个活物却没办法随便料理,她还没想好究竟怎么办,就病倒了。 云姑与桃酥知道她的心思,便一直不留痕迹地拦着汤圆,不让它在沈琼面前晃悠。可今日不巧,云姑出门办事去了,桃酥又在熬药,谁都没留意,以致它溜了进来。 桃酥愣了下,赶忙上前将汤圆给抱了起来,要往外走。 汤圆在她怀里挣扎着,目光紧紧地盯着沈琼不放,喵喵地叫着,看起来可怜极了。 “算了,”沈琼的心霎时就软了,叹了口气,“让它过来吧。” 桃酥犹豫片刻,将汤圆放了下来,它随即扑到了沈琼床上,往她怀里蹭。沈琼抬手,轻轻地抚摸着汤圆,又拿手指蹭了蹭它脖颈。 汤圆被冷落了好些天,又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如今见沈琼总算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很是卖力地撒娇卖乖,生怕再被冷落一样。 看起来委实是,又可怜,又可爱的。 沈琼算是拿它没办法了,无奈地笑了声。 桃酥将此看在眼中,知道沈琼是舍不得汤圆的,便没多言。 沈琼将汤圆抱在怀中“蹂|躏”了一通,这才又向桃酥问道:“云姑是去料理生意上的事,还是恒家的事?” “是将军府,”桃酥闷声道,“云姑走时嘱咐了,说让您不要操心,她会想法子的。” 话虽这么说,可沈琼怎么可能不操心?毕竟她千里迢迢地从江南到京城,便是为了此事。 此事说来话长,得追溯到四五年前了。 沈琼有一知交好友,叫做江云晴,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是最要好的手帕交,可以说是情同姊妹。 前些年江云晴一家出门时遇着了山匪,险些被掳走,幸好恒少将军领亲兵恰巧路过,将人给救了下来。便如话本子上那些英雄救美的戏码一般,两人因着此事生了情谊。 只可惜江家小门小户,断然是配不得将军府的,江云晴便给恒仲平当了妾室,要随他回京城。 若细论起来,这事是有些仓促的,沈琼一直觉着委屈了自家晴姐,也曾劝过。 但恒家是武将世家,得皇上重视,恒仲平也并非那等仰仗着祖荫过活的纨绔子弟,有实打实的战功,是天下闻名的少将军。 江云晴得他救了性命,又见他气宇轩昂,心生爱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沈琼见她执意如此,便没再多说什么,含泪将人给送走了,又悄悄地送了她一份大礼——整整三千两银票。 哪怕是官宦人家嫁女儿,都未必舍得给这么多陪嫁。 可沈琼眼都不眨就给了,怕江云晴不肯收,还没明说,而是夹在了其他贺礼之中。 沈琼不缺钱,但却怕江云晴到了将军府会受欺负,届时远隔千里,她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也只能预先给她些银钱护身。 送别那日,沈琼将江云晴拉到一旁,小声道:“晴姐,我是盼着你能好的。可若是到了京中,万一有人欺负你、惹你不开心了,你也千万别委屈自己。若实在不好……大不了就回江南来,不必在乎旁人如何说,我养你。” 她那时候年纪小,说得话也天真得很,可那份心却是真的。 再后来,两人虽分开来,可始终没断过联系。 沈琼隔段时间便会遣人送信到京中去,每逢年节,也会让人正经送份年礼,都是些江南的特产和小玩意,以及必不可少的银票。 江家没什么权势地位,小门小户,在将军府面前不值一提,江云晴没有可以依仗的娘家,沈琼生怕她受了苛待,总是念着。 头两年是没什么问题,可打从去年起,江云晴寄信回来的间隔便越来越长了,年底更是没了消息。沈琼遣去送年礼的人,甚至压根没能见着江云晴的面。 仆从回来复命时,说是恒少将军早就奉旨到边关练兵去了,如今府中是由夫人掌权,压根进不去门。 沈琼一听,心便沉了下来。 她虽没亲眼见识过,可却是听过的,那些个世家大族,后院的勾心斗角可不算少。以往恒仲平在府中,尚能护着晴姐,如今想来是有什么意外。 沈琼得不着确切的消息,愈发辗转反侧起来,连这个年过得都不爽快。等到过了元宵之后,她便拿定了主意,要亲自到京城来一趟。 一来是为了亲自确认晴姐的处境,二来,也当是出个远门散散心,好过在江南左思右想。 打从到了京城,沈琼便让人给将军府递了帖子,想要见一见江云晴,但却被驳了回来。妾与正妻不同,哪怕真出了什么事,也不是娘家人能随意上门的,更何况沈琼这个娘家人还名不正言不顺的。 因着水土不服的缘故,沈琼刚到京城便病倒了,只能先让人想方设法地暗中探查,等病好之后再说。可才好了没两日,就又因着大慈恩寺之事反复,着实也是多灾多难。 云姑怕沈琼病中劳心费神,以致病情反复,便暂且瞒着没提,准备等彻底查清之后再同她说明。 可才刚一回到家中,就被沈琼给叫住了。 “云姑,”沈琼懒散地坐在秋千上,怀中还抱着汤圆,“恒家那里,可有什么消息了?” 云姑没顾得上答,催着她回房:“如今还有些凉,你病尚未好,怎么就出来了?” “我躺了好些天,都快要闷坏了,就出来坐一小会儿。”沈琼同她撒了个娇,“而且我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就同我讲讲吧……不然我记挂着,寝食难安啊。” 云姑算是拿她没法子,只能让桃酥去房中取披风来,给她系上,而后方才说道:“将军府不比寻常官宦人家,治家严谨,下人们口风也严,尤其是这种后宅之中的阴私之事,知晓的人并不算多……到现在,也只知道去年年初恒少将军前往边关赴任后,江姑娘不知因何事得罪了正室夫人,被罚了禁足。” “这都一年了,”沈琼沉了脸色,“且不说晴姐的性情那样好,不会招惹事,就算是真犯了什么错,至于到如此地步?” 云姑看得透彻,叹道:“不过就是正室夫人想要拿捏,所以寻了个由头罢了。” 像这样的官宦世家,夫人想要拿捏个妾室,是轻而易举的。 尤其像江云晴这样没娘家做依仗的,哪怕是发卖了,都不算什么大事。 沈琼原就不算是个性情沉稳的,倏地站起身来,只恨不得立刻就杀到恒将军府,去问个清楚。可她心中也明白,若真是闹了起来,晴姐决计是讨不了半点好处的。 若是落了将军府的颜面,最后吃苦的还是江云晴。 更何况如今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贸然上门,怕是要被反将一军。 “这可怎么办?”沈琼原地转了两圈,可怜巴巴地看向云姑,“我得见见晴姐。” 云姑牵着沈琼的手,领她回了房中,沉吟道:“你且耐心等上些时日。我寻着条路子,但还得再筹划筹划,若是稳妥了,必让你见着江姑娘。” 得了云姑这句许诺,沈琼才稍稍放下心来。 又过了几日,恒家那边的事情尚未安排妥当,方清渠倒是又上门来了。 沈琼先前说过要正经谢人家,可转头就忘了,直到“债主”找上门来,方才想起这回事。她捧着茶盏,在能想到的酬谢中挑拣一番,迟疑道:“若不然,我请你到得月楼吃饭吧?” 得月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沈琼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没寻着合适的时机。 据说那里掌勺的主厨是宫中退下来的御厨,手艺极好,能将寻常的饭菜做得别具一格,窖藏的酒更是一绝,是达官贵人们宴请聚会的最佳去处。 方清渠见她皱眉想了许久,最后来了这么一句,忍俊不禁:“怎样都好……说起来,今夜西市有庙会,听人说热闹得很,你想去逛逛吗?” 他原就是为了这事来的,一路上将这邀约在心底排演了无数遍,可真到了沈琼面前,说话时却还是紧张得很。 沈琼将他的局促与期待尽数看在眼中,略微犹豫片刻,颔首笑道:“好啊。” 第4章 听到沈琼口中说出“好啊”二字之后,方清渠眼霎时就亮了。 沈琼看在眼中,没来由的想起得了奖励的汤圆,也是这般模样,让人见着便觉着心软。 “我打小在南边长大,还没逛过京城的庙会。”沈琼站起身来,随口道,“不知有什么新奇的玩意?” 方清渠也随之站了起来,要往外边去。 其实他到京城也没多久,早些时候忙着备考,后来金榜题名入翰林,又有许多事情要学,压根没什么时间去玩乐。他又是个素来勤勉的人,若不是想寻个机会邀沈琼出去,怕是也想不起来要逛什么庙会。 “方公子且等等,”沈琼见他似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门,出声叫住了他,抿唇笑道,“容我去换个衣裳。” 沈琼大病初愈,平素里也不出门,穿得是半新不旧的衣裙,发髻也是拿个簪子随意挽的。如今要出门去逛,自然还是要打扮一番的。 方清渠脸一热,又坐了回去:“好。” 他这些年来专心念书,从没分心在男女之事上,如今便显得像个愣头青似的。旁的事情上倒是游刃有余,可一见着沈琼,话也不会说了,手脚仿佛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摆一样。 沈琼瞥见他耳尖都红了,低低地笑了声,自去换衣裳去了。 云姑对这事是喜闻乐见的,原本还生怕沈琼陷在秦淮的事情中走不出来,如今见她竟愿意应下方清渠的邀约一同出门去,心中也觉着高兴。 她帮沈琼张罗着,翻箱倒柜地寻出一条石榴裙来。 这些年来因着那所谓的“孝期”,沈琼早就将各种艳色的衣裳收了起来,这条石榴裙还是收拾进京的行李时,云姑夹带进来的。 “这也太……”沈琼欲言又止。 她多年未曾穿过这样艳的衣裙,如今见着,竟还有些不大习惯。 没等她说完,云姑便截了下来:“这怎么了?你从前可是最爱这条裙子的。” 这石榴裙与寻常衣裳不同,料子是当初某位西域的胡商带来的,其中混有金线与雀翎,价钱比蜀锦还要贵上些。整个锦城就那么一匹,被沈琼给买了下来,请最好的绣娘做成了这条石榴裙。 沈琼自小,就是个臭美又嘚瑟的姑娘。 她又生得好,大红大紫的衣裳更能衬出好相貌来,说是艳压群芳也不为过,得了这条石榴裙后高兴许久,恨不得给所有人看,像是只四处开屏炫耀的小孔雀。 听云姑这么说,沈琼想起当年办过的幼稚事,忍不住笑了起来。 云姑帮着沈琼换了衣裳,又重新给她绾了发,戴了钗环耳饰,满意地说道:“去吧,好好玩。” 方清渠一直在正厅等候着,心情七上八下的,倒像是当初在皇城下等着放榜之时,又紧张,又带着些近乎雀跃的期待。 其实自从被皇上御笔亲封为状元郎后,旁敲侧击来打探方清渠意思的人不少,大都是见他年少有为,想要议一议亲事的。就连方清渠的座师,当朝太傅徐三思,都曾经隐晦地提过此事。 </div> </div> 第4节 可他却一一推了,谁都没应。 同科的好友说他糊涂,毕竟若是能同那些个官宦世家结亲,今后的仕途必然能走得顺畅不少。方清渠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他一想到沈琼,就怎么都放不下。 当初在那客栈,他钱财被窃走投无路时,只觉着前途一片黑暗,是沈琼救了他。 那时他尚不知沈琼的名姓,可却将她的模样牢牢地记在了心上,此后日思夜想,几乎成了痴念。 旁人说他糊涂也好,仕途不易也罢,只要能讨得沈琼高兴,他自己心甘情愿。 方清渠想得出了神,直到沈琼走到他面前,在他眼前摆了摆手,方才回过神来。 及至看清沈琼的模样后,他的脸霎时就红了。 方清渠见过沈琼素衣白裙,也见过她病中憔悴,可从来没见过她这般艳丽的模样。 大红的石榴裙将她的肌肤衬得愈发白皙,欺霜赛雪一般,如墨的长发挽起,珍珠缠丝步摇与珊瑚耳饰微微晃动着。樱唇嫣红,一双桃花眼更是顾盼生姿。 两人离得很近,方清渠似乎能嗅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 依着常理,从来都是姑娘家害羞,沈琼还是头一遭见着男子如此的,倒是倍感新奇。她眼中的笑意愈浓,后退了两步,同他道:“我收拾好了,咱们走吧。” 说着,她便转身出了门,方清渠怔了怔后,随即跟了上去。 方清渠起初仍旧不适应得很,目光都不敢往沈琼身上落,及至走了段路后,方才渐渐地缓了过来。 沈琼四下看着,感慨道:“这京城与南边还真是大有不同。” 循着这个话头,方清渠与沈琼闲谈几句,转而又问道:“说起来,你既是在南边长大的,千里迢迢到京城来,可是有什么事?” “是啊,”沈琼并未同他提过江云晴之事,只叹道,“的确是有麻烦事。” 方清渠随即道:“若是我帮得上,你只管开口。” 沈琼一笑置之,转而聊起了旁的闲话。 庙会所在的西市离沈琼的住处并不算远,没多久便到了。 此处的确热闹得很,才一靠近,诸多叫卖声便迎了上来,各种笑闹声更是不绝于耳。 方清渠抬手虚虚地揽了下,将沈琼护在身后,避开了几个追逐打闹的孩童。沈琼恰巧看中了一旁摊子上的根雕小玩意,凑了过去,兴致勃勃地挨个打量着。 沈琼少时就是个爱玩爱闹的人,如今虽有所收敛,可本性却还是没改。她一路看下来,买了不少有的没的的物件,未必有什么用处,看着喜欢便要买。 桃酥紧跟在沈琼身后,替她付银钱,方清渠则负责拎着那些买来的东西。 堂堂状元郎,倒成了个拎东西的小厮。 桃酥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方清渠,怕他会心生不悦,结果却只见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显然当这个小厮当得还挺高兴的。 街角有个套圈的摊子,沈琼换了足有一大把竹圈,专心致志地扔着。她玩得入神,高兴不高兴都是写在脸上的。套中了,一双桃花眼笑得都眯了起来,眉眼弯弯的;套不中,便会忍不住叹气,脸颊气鼓鼓的。 “姑娘已经许久未曾这么高兴过了,”桃酥又是替她开心,又是唏嘘,凑近了些同方清渠道,“方公子,多谢你了。” 桃酥与云姑的想法是一样的,不管是谁,只要能哄得沈琼高高兴兴,就足够了。 方清渠面对沈琼时,总是显得局促,可在旁人面前还是有成算的。 他目光依旧落在沈琼身上,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你家姑娘到京城来,是有什么麻烦事?家中人不担心吗?” 他早前称呼沈琼时,用的是“夫人”,可等她出了孝期,便不着痕迹地改成了“姑娘”。 桃酥并没留意到这细微的差别,只叹道:“我家姑娘早就没什么亲人了……少时,母亲便因病过世,留下了偌大的家产,这些年来一直是云姑照养着。倒是有个亲如姊妹的知手帕交,早些年嫁到了京城来,可偏偏又出了事,这次千里迢迢地过来,也是为了她。” 方清渠正欲再问,却被人给打断了。 “方公子,你怎么在此处?”一身穿百碟穿花红裙的姑娘快步走了过来,在方清渠面前站定了,及至见着他手中拎着的那许多东西,又看了看一旁的桃酥,脸上的笑意随即替换成了警醒,“你是陪人来的?” 方清渠客客气气地开口道:“没想到竟在此处遇着徐姑娘,太傅身体近来可好?” 这位徐姑娘,便是方清渠座师徐太傅的女儿,徐月华。 徐太傅乃是今科会试的主考官,方清渠这个状元郎,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拜在了他门下。打从头一回方清渠往徐府时,徐姑娘便看上了这位年轻的状元郎,撒娇求着爹娘说亲。 徐太傅亦是出身贫寒的人,故而并不嫌弃方清渠的出身,对他的才学人品又很是满意,便隐晦地提了句。可方清渠没应,徐太傅便也只能作罢。 只是女儿家的心思,并非是说改就能改的,徐月华仍旧记挂着方清渠,如今碰巧在这庙会上遇着,尚未来得及高兴,心便沉了下来。 桃酥觉出些不对来,看了看徐月华,又看了看方清渠,不尴不尬地僵在了那里。 倒是沈琼毫无所觉,扔完了手里的圈后,摊主将她套中的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挑了出来,足有八|九件,怎么看都不是一两个人都带回去的。 沈琼为难地扫了几眼,只从中挑了个模样新奇的杯子,其他都送给了凑在一旁围观眼馋了许久的孩子。 这些个孩子倒是嘴甜得很,纷纷道:“谢谢美人姐姐。” 沈琼被叫得心花怒放,将最后一朵绢花簪在了小姑娘鬓发上,眯着眼睛笑道:“去玩吧。” 她站直了身子,回过头去,方才留意到方清渠这边的异常,一脸茫然地问了句:“怎么了?” 徐月华则是定定地看着她,脸色微变,咬了咬牙。 但凡姑娘家,总是会有些攀比的心思,从衣裙首饰,到身型相貌。徐月华在京城闺秀中也算是美人了,这些年来听过的夸赞不计其数,可如今见着沈琼,却也不得不承认自个儿比不过。 “这是我恩师的女儿,徐姑娘。”方清渠生怕沈琼误会,赶忙解释道,“方才碰巧遇上,说了两句话。” 沈琼点点头,笑着问候了声,而后向桃酥道:“玩了一圈,我饿了,咱们去得月楼尝尝鲜。若是真如传闻中的那般好吃,赶明儿再带云姑去。” “那徐姑娘,我也先告辞了。”方清渠同徐月华告了别,随即跟上了沈琼。 第5章 方清渠走得匆匆忙忙,甚至没等徐月华再开口,便紧随着沈琼离开了。 要知道方清渠以往待人处事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没这样近乎失礼的举动,徐月华直接愣在了原地,神情有些难堪。她慢慢地拧紧了手中的帕子,咬牙道:“那人是谁?” 侍女见她动了怒,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摇了摇头。 “看她的衣着打扮,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徐月华疑惑道,“可若是官宦人家的闺秀,我怎会没见过?” 若哪家真有这么个美人,必然早就传出名声来了。 徐月华犹自盘算着,打定了主意,要将她的身份家世给搞清楚。 沈琼倒是压根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她摆弄着方才赢回来的杯子,慢悠悠地往得月楼的方向走去。 方清渠追上她后,先是沉默了片刻,而后又忍不住解释了句:“徐姑娘是我座师的女儿,我同她也就见过几面罢了……你不要误会。” 沈琼脚步一顿,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我误会什么?” 方清渠:“……” 他能听出来,沈琼并非是质问的意思,更像是随口调侃一句。可这问题,他也着实是答不上来,说不出口。 “方公子啊,”沈琼的目光中带了些戏谑,“你可真是个老实人。” 这世上许多男子,皆是贪得无厌之辈,恨不得左拥右抱才好。相较之下,方清渠这样实诚,能干净利落地撇清干系的,算是清流了。 沈琼从不曾将方清渠当做自己的所有物,原本还是一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见着他如今这模样,心中倒是隐约有了些偏向。 老实人也挺好的,至少不会骗人。 有秦淮这个大骗子作对比,方清渠显得无比顺眼了起来。 “我不是那种爱疑神疑鬼的人,”沈琼见他窘迫得说不出话来,便自顾自地笑道,“但也不是爱招惹麻烦的,你明白吗?” 有状元郎这个名头在,想招方清渠为婿的人家必然不少。他的才学相貌摆在那里,会有姑娘喜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沈琼最初虽明白方清渠的心意,可却怎么都不肯接受,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如今她既然应了邀约,便得将态度给摆清楚了。 “我明白,”方清渠毫不犹豫道,“绝不会给你招惹任何麻烦。” 此时已是傍晚,暮色四合,得月楼里里外外都已经点上了灯火,远远地便能见着门楣上悬着的宫灯。 尚未进门,沈琼便已经闻着了阵阵饭菜香气,忍不住道:“好香。” 门外候着的小厮迎上前来,问过沈琼的意思后,热切地招呼她们往楼上的包厢走。 作为京城最有名的酒楼,得月楼里边的装潢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精致得很。沈家在锦城也是开有酒楼的,如今遇着同行,沈琼便不由自主地四下观察,心中暗暗做着比较。 及至在包厢中坐定后,沈琼先是点了几道得月楼的特色菜,又点了几道南边的菜,正要点酒的时候,却被桃酥给拦了下来。 “姑娘,”桃酥使了个眼色,“你大病初愈,怎么能喝酒?” 她拦着沈琼,倒也不单是因着这个缘由,更重要的是——沈琼她酒品不太好。若真是喝醉了,连人都不一定能认得清,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敢干。 若是在家中倒也罢了,可如今有方清渠在,还是要小心稳妥些的。 沈琼也清楚自己的德行,悻悻道:“那就给我上壶茶。”顿了顿后,她又偏过头去问方清渠道,“你要喝酒吗?” “不用了,”方清渠温和地笑道,“我陪你一道喝茶就好。” 小厮记下沈琼点的菜,又确认一遍后,便下楼去了。 沈琼玩了半日也有些累了,并不大想说话,百无聊赖地托着腮,目光不自觉地便落到了窗外,盯着楼下来来往往的客人发呆。 方清渠也不打扰她,只安安静静地陪坐着。 得月楼备菜的速度很快,不多时,茶水与糕点、凉菜便先送了过来。 沈琼收回了目光,专心致志地吃起菜来。 她并没用桃酥伺候,而是让人在自己旁边坐了,一起吃饭。 沈琼并不讲究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只要自己高兴就好。她少时就没了母亲,一个人吃饭总嫌弃太过冷清,所以吵着要云姑与桃酥陪她一道坐着吃,这么些年下来,一直留着这个习惯。 若是正经会客,她并不会这么做,可在方清渠面前,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而方清渠也不会计较这些,他的心思,都放在了沈琼身上。 沈琼的吃相很好,又吃得格外认真,仿佛每一道菜都是绝佳的珍馐美味,让人看着也很是下饭。 俗话说,情人眼中出西施。方清渠如今正喜欢,便觉着怎样都可爱,无一处不好。 “你为何一直看着我?”沈琼注意到他专注的目光后,明知故问地调侃道,“难道是饭菜不合胃口?” 方清渠的耳尖又被她给问红了,有些无措地垂下眼。 他也知道这样盯着姑娘家看是失礼,可偏偏不自觉地就忘了。 桃酥将此情形看在眼中,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恍惚间觉着,自家姑娘倒像是个女流氓一样。 </div> </div> 第5节 沈琼则若无其事地放下了筷子,捧着茶盏慢悠悠地喝茶。 她临窗坐着,带着些凉意的夜风拂过脸颊,倒是惬意得很。只不过这好心情,在她无意中瞥见楼下的人时,便霎时烟消云散了。 得月楼是京中达官贵人们宴请会友的首选去处,这么说来,秦王殿下出现在此处,倒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可沈琼又觉着,自个儿头回过来就能碰巧遇着此人,实在是倒霉透顶。若是今晨翻翻黄历,说不准上面会写着“不宜出行”。 沈琼先是一僵,脸上的笑意随即也消褪了。 方清渠哪怕是低头吃饭,也一直分神留意着沈琼,随即就注意到她的反常,下意识地问了句:“怎么了?” 他随着沈琼的目光,向楼下看了眼,恰见着灯火掩映下的裴明彻。 “那是……秦王殿下?”方清渠低声道。 在今上的众多儿子中,秦王最出名的并非是他的文才、武功,而是他的相貌。满京城的世家公子,就没一个及得上他的。若非如今不似前朝那般民风开放,只怕秦王殿下出门,便能重现当年掷果盈车的盛况了。 哪怕是同为男子,方清渠对他的印象也极为深刻,影影绰绰地看上一眼,便随即将人给认了出来。 沈琼倒是没多大反应,桃酥手一颤,夹着的虾仁直接被甩了出去。 “你认得他?”沈琼若无其事地问了句。 方清渠并没觉察出什么异样,见沈琼问,便如实道:“秦王殿下与徐太傅素有交情,时常会到府中去探讨学问,或是对弈。我前些日子去请教座师时,曾偶然见过殿下一次,他的棋艺很好。” 沈琼不由得怔了下,低头抿了口茶。 在她的印象中,秦淮的棋下得并不算多好,与她对弈的时候,十回里有八|九回都是输的。可方清渠总不会连好坏都分不清,更大的可能是,秦淮当年一直有意隐藏实力,让她罢了。 毕竟自小有名师教导的秦王殿下可以是个好棋手,但出身贫寒的秦淮,怎么可能下得好棋呢?实在是装得兢兢业业。 经这么一段,沈琼的兴致大不如前,茶水也不喝了,等到方清渠也放了筷子后,便要起身回家去。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方清渠自然不会让她一个姑娘家就这么回去,随即跟了上去:“我送你。” 好在今日恰是十五,月光如水般铺洒在长街上,倒也省了灯笼。 方清渠陪在沈琼身边,余光打量着她的神情,终归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是不是……不大高兴?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吗?” 方清渠的心思一直放在沈琼身上,哪怕她什么都没说,他渐渐地也觉出不对来了。 “我的确不大高兴,”沈琼站定了,抬眼看着他,“那你要怎么办?” 这话听起来半真半假,可她这神情看起来却实在有些委屈,倒像是个丢了玩具的小孩子似的。月光洒在她身上,衬得她愈发动人。 方清渠呼吸一窒,结结巴巴道:“我,我……” 没等他说出个所以然,沈琼反倒是先笑了起来:“傻子,我骗你呢。” 她平素里爱撒娇难为人,可每每对上方清渠,却总有种欺负老实人的感觉,只好正经起来。 “逛庙会也好,到得月楼也好,我都很高兴。”沈琼继续往前走,不疾不徐地说道,“至于后来,与你没什么干系,你不必多想。” 方清渠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到了梨花巷,云姑早就挑了灯笼在等着了,见着她后,忍不住嗔了句:“怎么回来得这样晚?再不回来,我都要准备让全安出去找你了。” 沈琼自知理亏,咬了咬唇,扯着云姑的袖子认错道:“我在庙会玩得高兴,后来又去得月楼吃饭,便忘了时辰。你不要生我的气,下次再不这样了。” 说着,她又补充道:“那里的饭菜很好,下次我带你去。还有,我这次一滴酒都没沾。” 云姑纵然是生气,见着沈琼这模样,气也散了。她摇头笑了声,吩咐桃酥道:“陪姑娘回去安置,早些歇息吧。”转而又向着方清渠道:“有劳方公子送我家姑娘回来了。” “这是我分内之事,您不用客气。”方清渠笑道。 云姑名义上虽是沈家的仆从,可沈琼自小就没了爹娘,这些年来,可以说是将云姑当做自己母亲一般。因着这个缘故,方清渠对云姑的态度称得上是敬重了。 “时辰不早了,方公子也快些回去吧。”云姑对方清渠很是满意,将手中的灯笼给了他,含笑嘱咐道,“路上小心。” 及至目送方清渠走远后,云姑方才回了家中,此时沈琼已经收拾妥当,躺下了。 桃酥吹熄了房中的烛火,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沈琼这一夜睡得并不算安稳,许是得月楼那桩事的缘故,她竟梦见了当年自己同秦淮下棋时的情形。沈琼对此事印象很深,因为那是秦淮头一次赢她。 那时刚开春,两人成亲没多久,沈琼总想着出去踏青游玩,顺道放个纸鸢,可秦淮却不大爱出门。 沈琼便将他拉到了书房,要同他下棋当赌注:“若是我赢了,你就要陪我出去玩。若是你赢了,那我就勉为其难陪你留在家中。” 这就全然是耍赖了,毕竟秦淮从前就没赢过。 沈琼原本还担心他未必会应,可秦淮笑了会儿,竟真应了下来。 沈琼执白他执黑,起初与往常没什么差别,仍旧是沈琼占据大优势,可渐渐地,沈琼便笑不出来了。等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后,白子已经回天乏术,被秦淮杀了个七零八落。 “你……”沈琼先是难以置信,随后又气鼓鼓地质问道,“你从前是不是诓我呢?” 秦淮慢悠悠地收着棋盘上的残子,面不改色道:“阿娇,是你自己轻敌大意了。” 这占便宜的赌注是自己定下的,总不好再赖账,沈琼磨了会儿牙,最后不情不愿地说道:“那好,我不出去就是了。” “你方才说,若你赢了,我就得陪你出去玩。”秦淮将棋子归拢妥当,掸了掸衣袖,“如今既是我赢了,你是不是得在家陪我玩?” 沈琼仍在为自己输的棋生气,并没觉察出他这话中的深意,随口道:“玩什么?”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秦淮便栖身上前,抬手勾过她的下巴来,吻了上去,含糊不清地道:“你说呢?” 沈琼只觉着浑身发软,渐渐地有些喘不上气来…… “喵……” 沈琼是被汤圆地吵醒的,一睁眼,便与汤圆四目相对。这肥猫趴在她胸前的被子上,也难怪会喘不过气来。 一想起方才的梦来,沈琼便觉着烦躁,抬手将汤圆给捞了起来放到地上。可下一刻,汤圆又不依不饶地跳上床,黏着她,沈琼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很是无奈地低声道:“饶了我吧。” 作者:红包都发完啦~ 以及,其实方公子也有问题,只是还没展现出来…… 所以温馨提示,不要买他的股,会跌停的 第6章 就因着昨夜那梦以及汤圆捣乱,沈琼一大早就醒了过来,翻来覆去也难再睡着,最后随便披了件外衫,便拎着汤圆出了门。 沈琼嗜睡,若非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从没这么早醒过。 云姑与桃酥早就习以为常,如今见她这么早起来,倒着实是吃了一惊。 沈琼心气不顺的时候,从来都是自己默默气着,并不会发作到旁人身上。她在秋千上坐了,轻轻地揪着汤圆的耳朵摆弄,威胁道:“你再这样一大清早扰我睡觉,赶明儿我就养只兔子来,不要你了。” 汤圆虽听不懂沈琼的话,但却敏感地觉察出她心情不大好,乖乖地在她怀中窝着,喵喵叫得千回百转,仿佛是撒娇认错一样。 沈琼戳了戳它的额头:“你眼下有多重,自己不清楚吗?” 从前汤圆是只小奶猫的时候,倒也还算了,如今足有快十斤,还跟从前一样往床上跳,只能是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桃酥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上前道:“是我疏忽,下次便不留它在房中了。” “算了,”沈琼捏着它的爪子,“它黏人黏得厉害,若是让它换个地方,怕是要闹呢。” 她就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哪怕生气也气不长久,桃酥对此毫不意外,点头应了声。 难得沈琼早起一次,火上熬着的粥才刚好,菜也来不及做了。云姑先打发桃酥出门去巷口包子铺去买了包子回来,自个儿则是开了那坛从南边带来的五香拌菜,拿出来切丁凉调,呈到了碟子中。 三人聚在一起吃了早饭,沈琼正琢磨着今日做些什么打发时间,云姑便先拿出了几册账本来。 沈家的生意是由云姑代管着,可实际上,却还是握在沈琼手里。她并不会事无巨细地过问所有,可每个铺子的账本,都会仔仔细细过目,而干系重大的交易,也都是由她拍板定下的。 沈琼这个人虽懒散,但在经商算账上,却是很有天赋的,许是她那位早逝的母亲传下来的。她的心算能力极强,旁人需要拿珠算来拨算的帐,她打眼一扫就能看个大概,没什么账目纰漏能逃得过她的眼。 云姑只在沈琼少时,帮着她慢慢熟悉诸多生意,等到她长大后,便都由她全权决定。 这么些年来,沈家名下的生意多了去,攒下的家业也越来越大,云姑每每想起心中便倍感安慰,总是说,沈琼的能耐是随了她的母亲。 到如今,沈琼对自己的母亲其实已经没有太深的印象,只依稀记得记得她的形容相貌,至于旁的,皆是从云姑口中听来的。 据云姑所说,沈琼的母亲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当年沈夫人尚怀着沈琼,在江南白手起家,几年间便攒下了偌大的家业,最后定居在了锦城。她做事雷厉风行,聪慧又心善,时常会救济那些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云姑当年因着多年无子嗣被夫君休弃,娘家又嫌弃她丢脸不肯留她,她走投无路,想要剪了头发去当姑子,恰巧遇着了沈夫人。沈夫人将她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也让她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云姑是看着沈琼出生的,也一直将她当做自己的亲女儿一般,后来沈夫人因病过世,她更是将所有心血都倾注在了沈琼身上。既有报答沈夫人当年恩情的意思,再者,也是相伴多年,感情深厚的缘故。 “成,今日算是有正事了。”沈琼将那几本账册接过来,粗略翻了下,没急着看,而是先问起了京中生意的筹备进展。 她这次到京中,带来了一大笔银子。 一来是为防不时之需,二来,也是想着在京中开个铺子。她并不缺银钱,只是想着等做大了些,将铺子留给江云晴,算是个稳定的进项。 这些年来,沈琼愈发觉着,什么都不如银钱靠得住。 云姑同她汇报道:“你放心,这事我一直在督促着全安料理。铺子早就买下了,里外的装潢也已经快收拾好了,等再过几日交了工,我领你去亲自看看。” 沈琼点点头,又叮嘱道:“招工时,这边的人负责做些粗活就好,涉及到制作方子的,还是要用咱们自己带过来的信得过的人。” “我明白。”云姑应了声。 沈琼预备在京中开的,是个胭脂香料铺子。 当初到京城来时,她认真衡量过,别的生意都有些麻烦,譬如古玩商铺,还得千里迢迢地调货物来,费时费力不讨好,倒不如开个胭脂铺子。只要手里握着制作方子,带上几个信得过的人就好。 这生意也不愁没客,只要做得好,等到名声传扬开来,不愁没人上门。 她手中攥着的方子是沈家多年攒下不断改进的,所制成的胭脂、香料在江南一带小有名气,京城这边是从没见过,等到正经开张后,想来生意应当不错。 沈琼又问了些旁的事情,要了壶浓茶,便专心致志看起账本来。 她平素里不管做什么事,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看起来懒懒散散的,不怎么着调,如今倒显得格外正经起来。 云姑替她沏了壶茶放到一旁,见她这专心的模样,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看账是个极费心力的活,饶是沈琼心算过人的,也折腾了整整一日。等到彻底忙完后,她已经开始犯困了,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一把捞起旁边的汤圆:“走,咱们睡觉去。” 全然忘了今晨是怎么被汤圆给折腾醒的。 云姑刚得了将军府那边的消息,正准备同沈琼讲,刚一内室,却发现人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绣鞋踢得东一只西一只,外衫倒是脱了,可被子却没盖好,床帐也没放下。一旁的烛火映在她脸上,浓密纤长的眼睫如同小扇子似的。 见此,云姑脸上的笑意都不由得温柔了许多,她上前去,轻手轻脚地替沈琼收拾了一番,将被子掖好,放下了层层床帐,顺道吹熄了一旁的烛火,将沉睡的汤圆抱回了自己窝中。 及至第二日再去叫沈琼起床的时候,云姑将昨日得来的消息告知了她。 “恒老将军有两子,长子叫做恒伯宁,是如今皇宫的禁军统领,次子恒仲平你是知道的,眼下在边关练兵。”云姑细细地同沈琼讲道,“将军府的长媳前年过世后,后院管家权便落在了二夫人钱氏手中,这位钱氏是官宦人家的贵女,很有手段,将后宅管得极严,想要打听个消息都不大容易。” </div> </div> 第6节 沈琼原本还有些犯困,一听到恒家的消息后,立即就来了精神,认认真真地听着。 “我一直在着人找门路,恰巧发现将军府大厨房的那位管家婆子,因着儿子不上进好色滥赌,欠了一大笔银钱,赌坊的人威胁,若是时限内还不上银钱,便要废掉她儿子一只手。”云姑平静地同沈琼讲着此事,“我便着人从中牵线搭桥,许诺替她还清所欠的银钱,让她悄悄地带人进将军府一趟。” 大厨房管着整个将军府的饭食,哪怕江云晴被禁足,那院子里的主子奴才都还是要吃饭的。借着这个机会混进去,见上一面,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琼立即来了精神:“什么时候?” “后日。”云姑解释道,“那日是将军府老夫人的寿辰,二夫人钱氏的心力都放在操持寿宴上,往来宾客多,一应杂事也多,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云姑考虑得周全,早就计划了所有,沈琼急着想见江云晴,连忙点头道:“那好,我去……” “我正要同你说此事。”云姑打断了沈琼的话,将她的手拉过来,轻轻地拍着,似是安抚一样,“我思来想去,觉着这事还是不要你亲自去,桃酥或者我,都更为稳妥些。” 果然不出云姑所料,这话才一说出来,沈琼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当即炸了毛:“为何我不能去?” “你先别急,听我说。”云姑叹了口气,同她分析着利弊,“虽说此事我已经筹划妥当,可谁也不敢担保万无一失,若运气不好被发现,我与桃酥也就罢了……若是你,可怎么办?” “那又怎样?”沈琼仍旧不肯让步,“是我要见晴姐的,就算是有风险,也该我去,怎么能让你们去给我顶这个锅?” “再者,你若是不让我亲自见晴姐一面,我是决计没法安心的。”沈琼反握着云姑的手,劝道,“晴姐的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是受了苦,也不肯轻易说的。她就是个性子软的闷葫芦,信上半句不提,你或桃酥过去,她想来也不会说什么,只有我亲自过去,才能问出些东西。” 这话倒也没错,云姑心中一清二楚,两人又争辩了许久,最终还是云姑让了步。 “你去可以,但是不可久留。”云姑反复叮嘱道,“若有什么不对,立即离开,大不了咱们回头再想法子,不准冒险。” 沈琼见她终于松了口,连连应道:“好,我保证。” 这两日,沈琼都没出门,将恒将军府的事记得清清楚楚。及至老夫人生辰那日,她一大早便起来,由云姑帮着梳了个双环髻,放了齐刘海下来,又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寻常布衣。 云姑着意为她上了个特殊的妆,拿黄粉遮了白皙如瓷的肌肤,又零零散散点了些雀斑,远远地打眼一看,就是个相貌清丽的小丫鬟。 按着先前约好的,云姑将沈琼带到了将军府的小侧门,将她交给了早就等候在那里的柳婶。 “早饭已经放过了,你先我房里去待会儿,等到晚些时候前面来客,众人都忙起来了,你再到绿漪阁去。”柳婶得了云姑的一半的银钱,得事成之后才能拿到另一半,办事自是尽心尽力的,“若是旁人问起来,你就说是我娘家的侄女,来大厨房帮忙的。” 沈琼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应声道:“好,我记下了。” 在家中这两日,沈琼已经对将军府有了大概的了解,这姑子所说的绿漪阁,便是江云晴的住处。 将军府分为东西两苑,长房居于东苑,二房居于西苑。 自打两年前将军府的长媳过世后,管家权便落在了二房夫人手里,两房的人丁都算不上兴盛,长房仅有长媳留下的一子一女,至今未再娶续弦。二房稍好些,有一嫡一庶两位公子。 沈琼跟在柳婶身后,并未东张西望,只留神记着路。到了大厨房后,她安安静静地在柳婶房中呆着发愣,听着外边渐渐热闹起来。 今日要筹备老夫人的寿宴,宾客盈门,大厨房更是半点不得闲,早早地就开始备菜。 沈琼揉捏着自己的衣裙,百无聊赖地等着,及至快晌午,柳婶方才过来叫她出去。 “小秋要送饭菜到绿漪阁,你随着她去就好。”柳婶指了指旁边那提着餐盒的小丫鬟,又低声嘱咐道,“不要留太久,以免惹人怀疑。等回来了,你依旧来这儿等我,晚些时候我送你出府。” 沈琼只觉着脉搏都快了许多,她长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好。” 绿漪阁在西苑,要从大厨房过去,便不可避免地要从花园穿过。 小秋是柳婶的心腹,早就得了叮嘱,刻意带着沈琼从小路过,避开那些来贺寿的宾客,往绿漪阁去。 这小路曲曲折折,七拐八拐的,沈琼倒是有心想记,可她本就不擅长,最后只觉着头晕,只得放弃。 虽说早有准备,但沈琼这一路上也是提心吊胆的,直到进了绿漪阁,方才算是松了口气。 绿漪阁中的侍女红杏见着大厨房的人竟主动送饭菜来,嘲讽了句:“稀客啊。” 从前恒仲平在的时候,府中并没人敢慢待绿漪阁,可自打去年少将军离了府,二夫人又寻衅禁足了江云晴之后,这府中便没几个人将绿漪阁放在眼里了。 个个都是踩低拜高的墙头草,风往哪吹往哪倒。 小秋倒是没说什么,只侧身避让开,让沈琼往里边去。 红杏原本还有些莫名其妙,及至看清沈琼后,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她原就是沈家的侍女,当初江云晴来京城时,沈琼放心不下,特地让她陪着到京城来,一晃也已经四年了。红杏怎么都没料到本该远在千里之外的沈琼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一时间竟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是我,”沈琼轻声道,“晴姐呢?时间紧迫,带我去见她。” 作者:加更~男主上线中…… 第7章 红杏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她虽不知道沈琼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但观其衣着打扮,便知道绝非是过了明路正经上门来的。这样乔装打扮,必定是瞒着人,生怕被发现。 她半刻都没耽搁,直接引着沈琼进了门。 进房间后,沈琼大略扫了一眼,便不由得皱起眉来,再想想这空落落的院落,她心中更是气得厉害。 江云晴在里间躺着,听着脚步声后,随即警醒起来,撑着坐起身来:“红杏,是谁来了?” 她入冬时因着院中炭火不足,染了风寒,大病了一场,直到开春方才渐渐地好起来。可这病到底是耗了元气,几个月间,她便瘦了一大圈,平日里也总是觉着没什么精神。 沈琼一进内室,见着她这憔悴的模样,眼泪霎时就落了下来。 在沈琼的印象中,江云晴是个最温柔不过的姐姐,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性子也好得很,任她怎么闹也不生气,甚至不会有半点不耐烦。 沈琼少时是个病秧子,没什么朋友,旁人总嫌弃她,怕被过了病气,只有江云晴会陪她玩。她若是生病了,江云晴也总会上门来探看,怕苦不肯吃药的时候,也是江云晴千哄万哄,变着法地让她高兴。 这些年来,沈琼是真心将她当做自己的长姐看待的,如今时隔多年再见,竟是这番境地,实在是心如刀绞。 江云晴也没料到沈琼会来此处,她倒是透过这扮丑的妆,一眼认出了沈琼,可仍旧难以置信:“阿娇?你……” 话没说完,她便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晴姐,”沈琼连忙快步上前,扶了她一把,又替她轻轻地拍着背顺气,“我来看你了……我来晚了。” 她心中后悔得厉害,若早知江云晴是这般处境,她一早就该到京城来,哪怕是闹上一场,也要将人给带回江南去好好养着。 红杏倒了茶来,江云晴喝下后,那撕心裂肺似的咳嗽总算是止住了。 沈琼瞥了眼那茶水,眼泪落得更急了。 她原也想过江云晴兴许会遭为难,可没到自己亲眼见着,怎么都想不到,堂堂将军府竟然能苛待人至此地步。 “我不是年年都让人送年礼、送银钱吗?”沈琼抹了把眼泪,问红杏,“几千两银子,怎么拿这残茶来凑合?” 当年充作嫁妆那三千两,再加上年年送的东西、银钱,能养活一大户人家了十年吃穿不愁了。沈琼着实不明白,这绿漪阁中的日子怎么能过成这样。 红杏是个硬气的人,这一年多来陪着江云晴过苦日子,也没半句抱怨的话说。如今被沈琼这么一问,只觉着眼中泛酸,随即也落下泪来。 “我就说,姑娘你是最念旧情的人,不会平白无故断了来往。这几年都收到的东西越来越少,今年更是什么都没有,必然是被二夫人给扣压下了。”红杏勉强止了眼泪,“可姨娘偏不许我声张,也不去讨公道,所有的苦处都自己咽了。” “什么?”沈琼这次是彻底动了怒。 她知道红杏是决计不会骗自己的,可这件事,着实太过匪夷所思了。这些年来,寡廉鲜耻的人她见了不少,但却万万没料到,将军府竟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些个贵人们,张口闭口都是礼节规矩,数次驳了她的拜帖,说是不合规矩,私底下竟是半点脸面都不要了。 若非是还有些理智在,她怕是立时就要找那位二夫人质问了。 江云晴性子软,始终插不上话,见沈琼气得脸都白了,这才勉强按下她,低声道:“你别生气,这事儿我也知道。” 若只是银钱,沈琼自然不会在意。她又不缺这几千两银子,年年送东西过来,无非就是想要江云晴过得好些罢了。如果将军府好好待晴姐,哪怕是从中动手脚克扣了银钱,她也不会说什么。 可偏偏,银钱也拿了,却将人给折磨成这瘦骨嶙峋的模样。 沈琼轻轻地揽着江云晴,甚至觉出些硌手,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这个傻子,”沈琼气得都有些发抖了,“受这样的苦,怎么也不同我说?我这次来,非得给你讨个公道不可。” “阿娇,”江云晴替她抹了眼泪,勉强露出些笑意来,“我能见着你就已经很高兴了,至于旁的,并不在意。” 沈琼就猜到她会是这么个反应,受了委屈也不肯说,若是云姑与桃酥过来,必定是问不出什么话来的。她摇了摇头:“你性情好不在意,可我不行,我在意得要命。” 江云晴是看着沈琼长大的,知道她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性子,也不怎么听劝。 两人就这么对峙了片刻,终归还是江云晴先开了口,叹道:“你兴许不知道,这京中许多所谓的世家大族,皆是表面上看着兴盛,可背地里家底早就快掏空了,往来的应酬送礼都得好好盘算着。老将军为人刚正不阿,家风也很严,从不会做那种收受贿赂之事……可仅凭朝廷俸禄,那里养得起这么一大家子人,撑得起往来的应酬?” 江云晴性子虽柔软,但却不傻,这些年来也看得透彻,知道府中日子不易。二夫人扣压南边来的财物,她也猜到了,但却并未挑出来质问过。 毕竟这事若真闹起来,最终落的还是将军府的颜面。 老将军与老夫人这两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样的事,必然会给他们添堵,若真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江云晴也担不起这个后果。 再者,恒仲平领兵在外,她也不想让他远隔千里,还要为后宅这些个事情忧心。 江云晴轻声细语地分辩着,仍旧是沈琼记忆中的温柔模样,可她如今却只觉着心头火燎。 “人人都有难处,人人都有苦衷,可你难道就没有吗?”沈琼千里迢迢赶来,并不是为了同自家晴姐吵架的,可如今却怎么都压不住脾气,“你看看自己如今这模样,长此以往,你还能活吗?” 也不知是被沈琼气得,还是戳到了伤心处,江云晴竟又咳嗽了起来。 沈琼也顾不得跟她置气了,连忙让红杏再倒水来。 俗话说投鼠忌器,于沈琼而言,如今的恒家就是那只令人厌恶大老鼠,江云晴则是她宝贝着的玉瓶,需得小心忌惮着。 沈琼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话说得过了些,可却都是肺腑之言,如今江云晴这模样,实在是让她担心得很。她偏过头去,向着红杏问道:“晴姐这病,可请了大夫来看过?是怎么说的?” 江云晴有所顾忌,红杏却没有,她原就受了许久的气,如今见着沈琼之后,总算是寻着诉苦的人了。 “年关的时候,姨娘染了风寒病倒了,起初还不想惊动人,最后半夜发起热来,才终于去求了夫人请大夫来看过。”红杏至今都记得当初的惊惧,“大夫来开了方子,可吃了许久的药也没多大用处,只退了热,风寒的病症一直到开春之后方才渐渐好起来。可偏生这咳嗽却是愈演愈烈,断断续续的,始终未见好。” 沈琼一句句地听着,不由得攥紧了手,咬着牙恨恨道:“怎敢如此?” 江云晴低头垂着泪,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她是个习惯了有苦自己咽的人,这些年沈琼为她做的事情够多了,她并不想将沈琼给牵扯进这桩麻烦事来。哪怕是她们占理,可真闹起来,在将军府与二夫人面前,也未必会有胜算。 门外传来小秋的声音,催促道:“姑娘,咱们得尽快回去了。” 沈琼知道事态紧急,不能久留,她攥着江云晴的手,飞快地说道:“晴姐,旁的事情我都由着你,可这件事情已经影响到你的安危,我不能袖手旁观,也断然没法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江云晴知道她不会听自己的劝,低声道:“老将军的身体不好……”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江云晴却在想着旁人。可她原就是这么个性情,若非如此,沈琼也不会始终念着她的好。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沈琼将随身带着的银票给了红杏,吩咐道,“好好照看着晴姐,我会想法子的。” 她起身走了两步,又猛地回过身来,抱了抱江云晴,哽咽道:“晴姐,我没几个亲近的人了,就算是看在我的份上,你多想着点自己好不好?” 江云晴浑身一僵,先前沈琼说她如何委屈,她的触动,反而都不如这一句来得大。她垂下眼睫,轻轻地抱了下沈琼:“好。” 就这么会儿功夫,小秋就又催了起来,沈琼也没再多留,直接出了门。 从梳妆台前过时,她偏过头去看了眼,先前云姑给她化的妆早就被眼泪给哭花了,眼睛又红又肿,看起来实在是又丑又狼狈。 </div> </div> 第7节 打眼一看,她自己都没能认出自己来。 沈琼也没空管,拿袖子随意抹了一把,便随着小秋离开了。 此时正是刚过晌午,宴席还未散去,宾客都在会客厅中吃酒,将军府的侍女也都被抽调过去伺候,院子里并没多少人。 但谨慎起见,小秋仍旧是带着沈琼绕了个圈,从假山旁的小路过。 此举原没什么问题,可谁也没顾得上考虑到,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也是私会的好去处……所以迎面撞见将军府的四姑娘与秦王裴明彻的时候,小秋与沈琼齐齐地僵在了原地。 小秋是怕被四姑娘发现,而沈琼,则是不想被裴明彻给认出来——哪怕她如今已经丑得自己都未必能认得。 显然,恒四姑娘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小脸霎时就红了。 像这样脸皮薄的姑娘家,哪怕是没做什么亏心事,被人见着了也觉着难为情,支支吾吾的,不知道究竟要不要澄清两句。 算起来,唯一算得上镇定自若的人,也就只有裴明彻了。 沈琼的反应还算快,只愣了一瞬,便随即拉着小秋让到了路旁,死死地埋着头,请那两位先过。 恒四姑娘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了,直接将裴明彻撇下,自己快步离开了。裴明彻倒是不疾不徐的,若无其事地从两人面前走过。 沈琼的身量本就娇小,又一直跟在小秋身后,方才被挡了大半,裴明彻压根就没看清她的模样。 他走过后,沈琼略微松了口气,可还没等她彻底放下心来,裴明彻竟突然回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沈琼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说来也奇怪得很,她与裴明彻之间,明明裴明彻才是那个做错了事情的,可如今最紧张的人反倒成了她。 不该是这样。 沈琼在心中告诉自己,没什么可慌张的,就算裴明彻真认出她来,又能怎样呢?依着她往日的性情,没找上门去扇他巴掌,都算是好的了。 “你……”裴明彻凤眼微眯,脸上原本那股子漫不经心退了下去,正欲说什么,却被人给打断了。 “秦王殿下,”有一管家模样的青年快步上前来,陪笑道,“您怎么在此处?可是迷了路?我这就引您回前厅去。” 裴明彻原本还有些晃神,被管家这么一叫,反倒是清醒过来,自嘲地笑了声:“好。” 他也是喝多了酒,昏了头。 那人此时应当在江南锦绣从中,开心肆意地过活,怎么会在将军府当丫鬟?不过就是个模样有几分相仿的赝品罢了。 裴明彻随着管家离开后,沈琼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了下地,小秋也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道:“谢天谢地。” 方才那短短的时间里,小秋背上都出了一层冷汗,生怕出了什么纰漏,没法给柳婶交代。她缓了缓,随即向沈琼道:“快走。” 也算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才绕出那假山到了大路上,就又被人给叫住了。 小秋一听这声音,腿便软了,但也能强撑着回话:“大爷有何吩咐?” 沈琼并不认得这人,可听了小秋的称呼后,随即便反应过来。眼前这位身穿玄衣的男子,便是这将军府的长子,如今的禁军统领,恒伯宁。 恒家是武将世家,教导子弟也一向严苛,恒伯宁如今刚过而立之年,却已在沙场征战数载,三年前被今上召回,当了这个禁军统领,深得皇上信赖。 他是在瀚海黄沙中九死一生的人,与京城旁的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不同,就那么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仿佛都带了些边关的肃杀气。 沈琼乍一见着他,心中也不由得一凛,不过等看清他的形容时,倒是稍稍放下心来——这位爷,看起来八成是醉了。 虽说他的神情仍旧是八风不动的冷面,可眼神却已经不大清明,此时能不能认得清人还两说。 “你,去吩咐厨房煮碗醒酒汤送过来。”恒伯宁指了指小秋,随后又看向沈琼,“你扶我回去。” 沈琼:“……” 这运气,也是让人没话说了。 小秋犹豫了一瞬,随即上前去扶恒伯宁,给沈琼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回小厨房传话去。 然而恒伯宁显然只是半醉,还没瞎到分不清人的地步,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 “大爷,她是厨房新来的帮工丫鬟,对府中并不熟悉。”小秋硬着头皮解释道,“还是我扶您回去吧。” 恒伯宁并不说话,小秋也不敢强行上手去扶,有些绝望地回过头去,与沈琼对视了眼。 沈琼在心中飞快地权衡了下,上前两步道:“我去就是。” 她觉着,这位醉了的大爷兴许是觉出什么不对,所以才会这么执拗,若坚持不肯按他说的话般,说不准会更惹得他起疑。 小秋没了法子,只能依言照办。 沈琼低眉顺眼地站在恒伯宁面前,轻声道:“我才到府中没两日,对东苑的路径不大熟,烦请大爷指个路。” 恒伯宁垂眼看着她,片刻后忽而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沈琼咬了咬唇,将到了舌尖的实话咽了回去,只说道:“我是大厨房新来的丫鬟呀。” 她直觉着,这兴许是有意诈她。 果然,恒伯宁听了她这话后,便没再追问,只是抬手指了个方向。沈琼有些无措地顿了顿,而后小心翼翼地上手扶着他,往前走去。 她本就生得娇小,又没什么力气,恒大爷才刚顺势倚了下,就险些一个踉跄。 沈琼强撑着,就这么一路将人给扶到了正院,轮值的小厮见此立即迎了上来,她松了口气,正准备趁机跑路的时候,却又被恒伯宁给叫住了。 “你觉着,自己是伺候人的料子吗?”恒伯宁指了指她那纤细柔弱的手,声音中带了些无奈,“还是真觉着我醉得人事不省,连这点细节都留意不到?” 沈琼:“……” 她那双手肌肤白皙细腻,柔弱无骨似的,一看就不是干粗活的人。 云姑只给她脸上化了妆,旁的地方一改没管,毕竟谁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桩意外发生。恒大爷不愧是领兵多年的人,对这些细枝末节也留意得很。 沈琼自知到如今地步,必然是赖不掉的了,她站直了身子,面无表情地看了回去。 “你究竟是什么人?”恒伯宁又问了一遍。 方才,沈琼还战战兢兢的,如今被识破之后,反倒破罐子破摔了。她想了想,一本正经道:“非要说的话,兴许算是你家的债主吧。” 在恒伯宁一脸莫名其妙的注视下,沈琼面不改色地说道:“这些年算下来,不多,但几千两总是有的。” 作者:三更~ 第8章 这话一说出口,恒伯宁满是不解,一旁的小厮则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仿佛她失心疯了一样。 沈琼自然没疯,她只不过是没别的路可以选择,所以铤而走险,赌上一把。 前两日她一直在家中,听云姑与全安讲恒家的事迹。 恒家是武将传家,世代忠烈,为保家卫国舍生忘死。京中的百姓提起恒家的儿郎,便没一句不好的,届时快要夸上天去。 这位恒大爷少时从军,于边关驻守多年,战功赫赫,只可惜在一次征战中落了病。皇上体恤,便调了他回京修养,后来更是将禁军交到了他手里。说一句肱股之臣,也不为过。 沈琼仰着头同恒伯宁对视着,不躲不避。 她始终觉着,这样一个人,应当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只知拿权势压人的。 恒伯宁垂眼看着她——一张白皙的脸上也不知涂了什么,被先前的眼泪一掺和,倒像是只花猫一样,眼神倒是亮得很。 平素里姑娘家见了他,都是畏惧着往后退的,敢这样同他对视的人,倒是寥寥无几。恒伯宁叹了口气,同她道:“你先坐这儿好好想想,等我喝了醒酒汤,再听你的解释。” 见他这模样,沈琼便知道自己赌赢了,唇角微翘,眼中也露出些笑意来。 她相貌生得好,哪怕是把脸抹得跟花猫似的,也依旧能看出是个小美人。笑起来的模样更是招人喜欢,像是春风拂面似的。 恒伯宁本不爱喝酒,只是今日祖母寿辰,没能逃得过,被灌了不少酒,只觉着头疼欲裂。如今见着她这模样,倒觉着心情好上许多。 像今日这种宴饮场合,厨房是早就备好了醒酒汤的,小秋一路小跑着回去传了话,又紧赶慢赶地送了醒酒汤过来,想着快些把沈琼给捞回去。 结果一进正院,小秋便见沈琼规规矩矩地在院中的石凳上坐着,心中霎时凉了半截,知道事情必定是败露了。可随即又觉出不对了,既是败露的,怎么她还能好好地在这儿坐着? 恒伯宁瞥了小秋一眼,倒是没说什么,接过醒酒汤来一气喝完,将碗随意放在一旁。他闭眼养了会儿神,没多久,便睁眼看向了沈琼:“你倒是说说,我家欠你什么债了?” 沈琼在那里枯坐许久,将这措辞颠来倒去琢磨了好多遍,总算是等到他开口问,便倒豆子似的将事情都如实讲了。 这件事上,沈琼无疑是占理的。 她自己方才也反复衡量过,想要解决这件事情,又不惊动那位身体不好的老将军,也只能从恒伯宁这里入手了。若非如此,她还委实是想不到什么法子,能管束得了那位二夫人了。 这将军府的后宅,都是由二夫人钱氏管着的,恒伯宁这样一个大男人,自然不会多过问什么,更不会插手去管二房的事情。他先前以为沈琼是在虚张声势,却不料竟真有此事,脸色渐渐黑了下来。 毕竟恒家向来家风清正,朝堂之上行的端坐的正,可后宅之中竟出了这样的事情,着实是丢人至极。 也亏得是江云晴忍了下来,若是闹大了,必定会影响到恒家的声誉。 “我今日之举,的确多有不妥,可却是万般无奈之举。”沈琼一想起方才所见着的情形,便觉着心疼得厉害,“若易地而处,您的至亲遭受如此苛待,您能坐视不理吗?” 她声音中带了些哽咽,泫然欲泣。 恒伯宁眼皮一跳,沉声道:“这件事,的确是恒家错了。沈姑娘,你想要如何?” 以他的身份,这话一旦说出来,便是拍板认下了恒家的错,再没回转的余地。 沈琼顾不得高兴,立即道:“晴姐并不想将事情闹大,怕影响了恒家的声誉,也怕老将军知晓之后会病情加重。我依她的意思,绝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只希望贵府能解了晴姐的禁足,再请大夫来为她诊治。” “再有,我也希望贵府能允准我偶尔上门来看看晴姐……”沈琼也知道这要求有些过了,毕竟以她的身份、江云晴的身份,总是上门也不合情理,便又弱弱地改了口,“若是这个不行,那也没什么,只要你们能好好待晴姐就够了。” 她其实很好说话,也并没想过把自己那几千两银子要回来,所求的,不过就是江云晴能够好好的。 恒伯宁盯着她看了会儿,正当沈琼开始忐忑不安的时候,一一应允了下来:“你若是想来看令姐,随时都可以,我会让人告知门房的。” 沈琼虽知道他人不坏,但也没料到竟会这么好说话,随即破涕为笑,再三感谢道:“您能谅解我,真是太好了。” 她先前还愁得要命,嘴上安慰着晴姐与红杏,可心里却压根没谱,根本不知道这事该怎么解决。如今柳暗花明,自然是高兴极了。 “我知你心切,”恒伯宁将她这模样看在眼中,忍不住又叮嘱了句,“但下次无论什么事,都不要再这般莽撞了。” 今日是她走运,方才能全身而退,还解决了烦心事。 若是落到旁人手中,说不定早就被送到了官府,又或者被用了私刑。 许是被云姑念得多了的缘故,沈琼一听人训话,便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乖巧地应了声:“好。” 沈琼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在恒伯宁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面前,更是无所遁形。他看出沈琼的敷衍来,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道:“你早些回去吧,剩下的事情我会安排妥当。若是不放心的话,你明日便可再来看看——正大光明地上门就行,不必再这样乔装打扮了。” “好,”沈琼站起身来行了一礼,眉眼弯弯地笑道,“那我明日过来。” 说完,便施施然离开了。 久经沙场的人直觉是最准的,恒伯宁先前从未见过沈琼,可今日一打交道,便将她的性情摸得差不多了。 </div> </div> 第8节 旁的且不论,这姑娘其实是有些狡猾的,能敏锐地察觉出对方的态度好坏以及底线在何处,很有分寸但又无所畏惧地试探着——像只小狐狸一样。 但却并不讨人厌。 沈琼并不知道自己在恒伯宁那里留了这么个印象,她只顾着高兴,压根没多想旁的。 小厨房这边,得了小秋消息的柳婶正急得团团转,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撇清干系,见沈琼竟好好地回来,连忙上前细问。 沈琼怕云姑担心,并没久留,大略解释了几句便离开了。 及至从侧门离开,见了等候在那里的云姑后,沈琼脚步轻快地上前去,同她笑道:“事情已经解决了。” “是吗?”云姑摸了摸她脸上的泪痕,哭笑不得道,“先上车,再同我好好讲一讲。怎么就成个这么个花猫脸了?” 上了车后,沈琼仔仔细细地将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云姑先是为二夫人的所作所为愤怒不已,及至听沈琼讲到恒伯宁这一段时,又霎时提心吊胆起来,忍不住道:“你怎么敢这样行事?” “那也是别无他法了,”沈琼小声道,“云姑你别恼我自作主张,若是你见着晴姐的处境,便知道我为何会铤而走险了。” 事情办都办了,再说什么都没用,何况这事还歪打正着办得不错。 云姑拿沈琼没辙,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 “今日回去好好歇息,”沈琼这一日来提心吊胆的,如今缓过来,便觉出些乏来,“等明日,咱们便光明正大地到将军府去。” 作者:四更~我要躺平当咸鱼去了orz ps.这两天每次看评论,我都要默念三遍不能剧透不能剧透不能剧透 但不管怎么说,裴明彻的确是做错了事情惹阿娇难过的,大家随便抽打吧(但他是潜力股,建议买他(其他都是短暂繁荣,长期势必不行的 第9章 江云晴的性情极好,就像是个面团似的,任人揉圆搓扁。 早些年运气好,遇上的是沈琼这样“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过得还算是顺遂;可自打来了京中,就像是走了霉运,遇上的是二夫人钱氏这样得寸进尺的人,便难免受尽磋磨。 红杏是被沈琼指派过来陪着江云晴上京的,这些年也算是尽心尽力,想方设法回护着她,可许多事情上也拿她这性子没办法,只能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 原以为后半辈子都要这么过了,没想到沈琼竟神兵天降似的,从远隔千里的江南赶赴京城,又出现在了这将军府中。 红杏总算是摸着根救命稻草,送走沈琼后,又回房安抚着独自垂泪的江云晴,劝道:“如今姑娘来了,咱们也算是有了依仗,不必像从前那般小心翼翼了。” 江云晴摇了摇头,低声道:“阿娇是不缺银钱,可京城不比江南,许多事情单凭银钱是办不成的。” 她在给沈琼的信中,只字未提自己的苦处,便是不想将人给牵扯进来。可偏偏阴差阳错,竟还是走到了这般地步。 “可万事总逃不过一个‘理’字,”红杏忿忿道,“二夫人这些年明里暗里难为咱们,还克扣姑娘送来的年礼、银钱,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总不是咱们的错。” 江云晴无奈地苦笑了声,正欲再说什么,可却又觉着胸口泛疼,连忙拿帕子来掩了唇,低低地咳着。 如今管着这将军府后宅的钱氏,乃是吏部尚书家的嫡长女,有这层身份在,除非她真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来,不然谁也动不了她在府中的地位。 就算是将事情挑了出来,钱氏也可以推说,是为了填补府中账务空缺,迫不得已才挪用了银钱。 钱氏就算因着此事挨了骂遭了罚,可无损根基,以她那眦睚必报的性子,迟早会报复回来的。江云晴并不在乎自己吃苦,可却怕沈琼被为难。 就算是家财万贯,民如何与官斗? 若钱氏真差使人去下绊子,沈琼能安然度过吗?会因此折损多少? 江云晴只一想,便总觉着寝食难安,可她也明白,沈琼就算知道其中的利害,也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插手此事。 “早知如此……”江云晴喃喃低语,可却终究没能说下去 她爱慕恒仲平,一见倾心,再没改过。恒仲平待她也好,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忍下这许多事情。 但如今将沈琼给牵扯进来,绝非她所愿。 红杏倒是没想这么多,她少时是同桃酥一道被买进沈家的,这些年也在沈琼身边陪了许久,对沈琼始终有种没来由的信任。 她袖中揣着沈琼留下来的银票,一门心思琢磨着该如何请个大夫来为江云晴诊治。毕竟旁的事情还好说,可这病却是实在拖不得了。 然而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便有位管家嬷嬷领着几个侍女小厮来了绿漪阁。 除却当初被钱氏罚禁足时,这一年多来,绿漪阁就没来过这么多些人。红杏吓得一激灵,立时就站了起来,心中飞快地想了许多——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辰,钱氏必定忙得不可开交,并没那个闲工夫来为难人。难道是,姑娘离开时被发现了? 红杏攥紧了衣袖,上前两步,硬着头皮问道:“嬷嬷带这么些人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认出这嬷嬷是长房东苑那边的管事,愈发觉着蹊跷。 “你不必紧张,我是奉大爷的命令而来的。”陈嬷嬷四下扫了眼这清冷的院落,不由得皱起眉来,招了招手,“还愣着做什么?将院子里里外外清扫了,一应的旧物都换掉。” 红杏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着众人四散开来,依着陈嬷嬷的意思打扫着这院落,惊得目瞪口呆:“这……” “那位沈姑娘将事情都告诉了大爷,”陈嬷嬷大略提了两句,转而又道,“大爷已经让去请大夫来,过不了多久就到了。剩下的事情也不用你们操心,我会去同二夫人讲。” 当年大夫人尚在时,陈嬷嬷是她的心腹,管着这府中大大小小许多事情,可前两年她病逝后,管家权便落在了二夫人手中。钱氏自然是要提拔自己的人,陈嬷嬷便再没什么大用处,只在东苑之中管管长房小公子与姑娘的饮食起居。 恒伯宁从沈琼那里得知事情的原委后,便将陈嬷嬷给叫了过来,让她代自己同二夫人协商此事。 陈嬷嬷先是震惊,随后又替这将军府觉着颜面无光。 她听出大爷话中的强硬来,打定了主意,准备硬扛这二夫人一回。 陈嬷嬷办事雷厉风行,先是带人来绿漪阁,等到家宴散去二夫人得了空后,便自去同她分辩去了。 不过就是几个时辰,绿漪阁里里外外便天翻地覆似的,一应的床帐被褥都换了新的,屋中的摆置也添了不少,甚至连茶叶都换成了今年的新茶。 红杏压根没能缓过神来,几乎疑心自己是在做梦,直到第二次再次见着沈琼,方才算是有脚踏实地的感觉了。 恒伯宁说到做到,的确让人知会了门房,沈琼这次是光明正大从将军府正门进来的,也不必再乔装打扮成个小丫鬟的模样。 她此番穿了条天水碧的襦裙,绾了个坠马髻,珠钗玉饰,锦绣披帛,端的是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没了昨日那丑妆的遮掩,描眉画眼后,配上雪肤红唇,倒像是仕女图上的绝色佳人。 任是谁见了,都生不出怠慢的心思来。 不知情的,恐怕要以为这是哪位世家闺秀了。 “姑娘!桃酥!”红杏一见她进院门,便立即迎了上去,又哭又笑的。 沈琼四下看着,只见这绿漪阁今日与昨日相比,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总算是能看出些将军府的模样来。她微微颔首,露出些笑意来:“看来那位恒大爷,的确是个说话算话的。” 红杏抹了抹眼泪:“大爷平素里不管后院的事,可人却是没得说,若是允诺了的事情,必定会办到的。” “快别哭了,”沈琼安慰她道,“你看,这不都好起来了吗?若还有什么委屈,只管同我说就是。” 江云晴听见外边的动静后,也迎了出来。 她身上穿的也不再是昨日那件旧衣,陈嬷嬷办事妥帖得很,一应细节都照看到了。 沈琼见江云晴露了面,连忙上前将人给拦了下来,拉着她往里边走:“今日风大,你还是别出来了。”说着,又向红杏问道,“晴姐的病情,大夫是怎么说的?” 她怕江云晴会有所隐瞒,所以这种事情,必定是要问红杏的。 听她问及此事,红杏的神情一黯,低声道:“大夫说,这病拖得太久了些,怕是不好治,很可能会留下病根。如今也只能先将养着,等过几日回诊时再说。” 沈琼垂下眼睫,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可不过须臾,却又扯了扯唇角,露出个笑来:“这些且不论,晴姐你只管安心养病就是,回头咱们再找个医术更高明些的大夫来就是。” 江云晴将沈琼这转变看在眼里,知道她是有意安慰自己,便也笑道:“好,都听你的。” 沈琼在里间落了座,只看了眼茶色便知晓这是换了新茶,夸了句:“办事的人倒是仔细。” “毕竟是先前大夫人手底下最得力的陈嬷嬷,”红杏提起这事,倒是又来了兴致,“她昨日料理完绿漪阁的事务后,便去了二夫人那院里,也不知究竟说了些什么,今日一大早,二夫人竟遣人送来了许多东西,说是赔礼道歉……不过我看啊,她也是不情不愿的。” 沈琼懒散地倚在那里,嗤笑道:“这样岂不是更痛快?” 想来,这位二夫人怕是一晚上辗转反侧,都未能睡得着。可哪怕再不情愿,也得来遣人来低头认错。 沈琼虽是个嘴硬心软的,但这也是对于熟悉的人而言,像钱氏这样几乎要了晴姐半条命的人,她是绝对不会有半分同情的。 更何况钱氏今日所受煎熬,皆是罪有应得,且不及晴姐万分之一。 “阿娇,”江云晴见她这模样,忍不住嘱咐道,“二夫人这个人最是记仇,她娘家又是有权有势的,你需得小心她报复……” 沈琼打断了她的话,反问道:“那你呢?” 江云晴指尖一颤,沉默片刻后又道:“经此一事,府中那么多双眼看着,想来她是不敢再对我动什么手脚的。倒是你,真的要多加小心。” 沈琼同她对视了会儿,没戳穿她这拙劣的理由,只点头应了句:“好,我会小心防范着的。” 这次没人再来催促,沈琼与江云晴聊了许久,又一起用了午饭,及至看着她喝了药歇下后,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这半日下来,沈琼心中藏了句话,可始终没说出口。 她很想问一问江云晴,值得吗? 明明知道只要留在这府中,就必定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就因为喜欢恒仲平,所以什么苦都能忍吗? 沈琼扪心自问,若易地而处,她是绝对做不到这样的。 若是喜欢某个人,就要忍受许多避无可避的麻烦事,那她宁愿选择不要那个人。 第10章 平心而论,沈琼并不认同江云晴在此事上的一些做法,但多年感情摆在那里,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所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沈琼没强求江云晴按着她的想法去行事,只尽她所能将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了,至于最终的结果会如何,如今谁也说不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江云晴面前时,沈琼一心开解宽慰她,旁的话并没多说。 可等到江云晴喝了药歇下,一出这绿漪阁,沈琼脸上的笑意便褪了下去,忍不住叹了口气。 “姑娘……”桃酥欲言又止。 她多年未见红杏,两人凑在一处聊了许久,如今对这将军府中的事情也大致有了了解,明白沈琼是在担忧什么。 沈琼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你说。” “江姑娘的性情太软了些,又一心爱慕着恒少将军,故而将这些苦都忍了下来。”桃酥将红杏的话如实讲了,“若说起来,恒少将军对江姑娘也算很好,只是在这富贵人家的后宅之中,过得如何,还得看当家的主母是怎么个性情。若是不从根子上解决了,怕是迟早还会反复。” 沈琼无奈地摇了摇头。 道理她也明白,只是这件事情上,她是无能为力的。毕竟以她的身份,着实找不到什么理由,来插手人将军府的家事。 就连今日能站在此处,也不过是阴差阳错地撞上了恒伯宁这么个好人罢了。 “再有,”桃酥压低了声音,“江姑娘的提醒也不无道理,您的确得多加小心。听红杏说,那位二夫人是个又小心眼又记仇的,这事上被扫了颜面,想来不会轻易放过。” 沈琼抬眼看了看天色,应了句:“我知道。” </div> </div> 第9节 先前江云晴提此事的时候,沈琼只随口应了句,像是压根没放在心上。可如今的态度却正经得很,一向带笑的温柔眉眼,此时却透着几分冰冷的意味。 她在旁的事情上不大着调,但在经商做生意上,却是门儿清。 哪怕是数年经营家财万贯,也像是无根的浮萍,有权有势的人若是有心使绊子,容易得很。在江南之时,沈家与锦城的官府素有往来,这些年来相安无事,可如今到了京城,怕是没那么顺遂了。 “麻烦,”沈琼理了理披帛,不疾不徐地感慨了句,“权势压死人啊,真是不如在锦城当我的土财主。” 桃酥原本还在忧虑着,忽而被这说辞给逗笑,倒也没那么紧张了。她快步追了上去,又问道:“姑娘,你可是想出什么解决的法子了?” “倒也没什么好法子。只不过我觉着,人都是有软肋的,我在乎晴姐在乎生意,那这些高门大户的夫人在乎什么呢?”沈琼见桃酥皱眉苦想着,便抬手点了点她的脸颊,“名声和脸面。” 桃酥恍然大悟,正要说什么时,却有一位侍女上前来拦住了两人。 “沈姑娘,我家夫人想见见你。”这侍女的态度竟还算不错,恭恭敬敬的。 沈琼打量着她,知道这位是钱氏遣来的,倒是觉出些稀奇:“我与你家夫人素不相识,更没什么旧可叙,有什么好见的呢?” “姑娘说笑了,您既然来了这将军府,便是客。”侍女微微一笑,“夫人掌管着将军府的后宅,想要与您见上一面,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 “你倒是能言善辩,”沈琼又多看了她两眼,吩咐道,“带路吧。” 沈琼早就料到,钱氏迟早会想要见自己,但没想到竟这么快。 依着红杏的说辞,昨日晚间陈嬷嬷才到钱氏那里挑开了此事,到如今尚不足一日的功夫,这位二夫人竟然已经重整旗鼓,甚至有闲心见她,恢复得着实是快极了。 此事若是落在了寻常人身上,此时怕是还在恼羞成怒呢。 桃酥亦步亦趋地跟在沈琼身旁,小心翼翼的,沈琼轻轻地拍了下她的手背,低笑了声:“怕什么?” 像钱氏这样的人,就算真的要蓄意报复,也必定是耍阴招。今日她光明正大来的将军府,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钱氏必然是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的。 及至进了正院,沈琼总算是见着了这位二夫人。 钱氏看起来竟颇为柔弱,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半点不像先前行事中表露出来的那般强势。若非是眉眼间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精明,沈琼怕是真要将她当成是深闺中养出来的温柔花了。 钱氏心中的惊诧也不亚于沈琼。 昨日陈嬷嬷来时,话说得并不算好听,若不是还有尊卑规矩在,怕是要指着直接说她辱没将军府的脸面名声了。她强撑着送走了陈嬷嬷,随后大发雷霆,砸了半个屋子的东西,冷静下来后立即遣人去详查此事原委。 钱氏是吏部尚书之女,如今又是将军府的二夫人,手底下得用的人有许多,想查个事情也是轻而易举。不过一夜的功夫,沈琼的身家底细都被摆在了她面前。 沈琼,江南锦城人士,自幼丧父丧母,家中有许多生意,在江南一带小有名气。 自幼与江云晴交好,以姊妹相称。曾招赘过一位夫婿,没多久夫婿过世,前些日子到京城之后方才出了孝期,如今暂住在西街梨花巷。 任是谁听了这些,都不会觉着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不过就是个家中有些银钱的商户——还是个寡妇。 可如今眼前站着的这人,与钱氏设想的模样,半点都不沾边。 沈琼相貌姝丽,身形窈窕,略施粉黛便能艳压群芳。襦裙披帛,金翠玉珏,根本不像是生意场中的那些个商妇,反倒更像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闺秀。 她年纪看起来也不算大,眼眸清澈,一双桃花眼自带笑意。 若非是提前得知,怕是压根不会有人信,这居然是个已经死了丈夫三年的人。她就像是个从未蒙尘的明珠,熠熠生辉,压根看不出受过造化弄人的摧折。 钱氏在闺中时,也是出了名的美人,这些年嫁到将军府后,算计与勾心斗角早就将人变得面目全非。以致于她如今见着这样的沈琼,心中竟莫名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来。 沈琼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便没再多想,更不知这位二夫人心中的滋味。她并没动侍女送来的茶水,只端坐在那里,不冷不淡地说道:“我家中还有旁的事要料理,不便久留,夫人若是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她并没给钱氏好脸色,毕竟也没什么用。 “我这次请姑娘过来,是想着当面道个歉。”钱氏得了她这么个冷脸也没恼,仍旧是温温柔柔的模样,“我年纪轻,没经过什么事,偌大一个将军府事务繁杂,的确有疏漏之处……” 沈琼不耐烦听这些场面话,更何况也听不出半点诚意来,她垂下眼睫,等到钱氏终于说完闭嘴之后,方才又道:“夫人不必来试探我,那几千两银钱我不会讨要,这件事情也不会同旁人提起。贵府的事情我不清楚,只要晴姐平平安安的,我也没什么兴趣多管闲事。” 说完,她便站起身来:“家中有事,告辞了。” 沈琼走得干净利落,钱氏看着她的背影,脸上仍旧带着温柔的笑意,可眼眸中却渐渐浮出些狠戾来。 “这人真是不知礼数,”钱氏的陪嫁侍女忿忿不平道,“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的,没见识,粗野得很。” 钱氏端起茶盏来,笑了声:“她哪里是不知礼数?不过是知道没用,所以装都懒得装罢了。” “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侍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钱氏饮了口茶,微微一笑。 第11章 “这位二夫人,可真是厉害。”才一出院门,桃酥便忍不住嘀咕了句,“姑娘你方才都将话说得那般直白了,她脸色都没带变的,还是那副客客气气的模样。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说不准还要以为是咱们猖狂不占理。” 沈琼回想了下钱氏那八风不动的神情,笑了声:“的确很厉害。” 像钱氏这样的人,是很不容易对付的,她的凶狠和手段都藏在了那张温柔和善的画皮之下,让人防不胜防,也难怪江云晴会吃这么的亏。 沈琼敢打赌,那位恒少将军,如今只怕是还觉着自己娶了位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世家闺秀。 桃酥欲言又止:“那……” 她着实是担心,怕钱氏会暗地里使绊子。 沈琼扫了眼,便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慢悠悠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就是。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不然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姑娘,您倒是心大的很。”桃酥却是学不来她这没心没肺的模样,无奈道,“若是挡不住呢?” “那就只好认栽了,”沈琼倒是很看得开,随口安慰桃酥道,“就算是天塌下来,还有我跟云姑顶着呢,你怕什么?” 然而这压根算不上什么安慰,桃酥听得更慌了。 沈琼将她那脸色看在眼里,忍不住笑道:“我看你呀,若是在战场上,怕是对面还没冲过来呢,自己就要把自己给吓死了。哪有这样的?” 桃酥:“……” 她被自家姑娘噎得说不出话来,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瞥见前边凉亭里站了个人。如今隔得远了些,尚看不真切形容相貌,只见着那人穿着黑色劲装,身姿挺拔,明明手中也没刀剑,可就那么站在那里,仿佛都带了些凛凛杀气。 沈琼随即也注意到了恒伯宁,毕竟是昨日才见过的,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便将人给认了出来。她短暂地犹豫了一瞬,同桃酥道:“走,咱们过去。” “啊?”桃酥愣了下,这才连忙赶上了沈琼。 眼见着沈琼过来,恒伯宁也没动弹,仍旧站在那凉亭之中,冷眼打量着她。 昨日见面时,沈琼还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丫鬟,脸上抹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跟只狼狈的花猫似的。恒伯宁印象最深的,就是她那双生得很好看的眼,亮晶晶的,被她带着期盼那么看着的时候,仿佛压根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可如今再见,她却摇身一变,成了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再没昨日那横冲直撞的傻样,仪态身姿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天水碧的衣裙随着她的行走铺开,乍一看倒真像是个端庄闺秀了。 及至走近了,沈琼在凉亭外站定,笑盈盈地行了一礼,道了声谢。 恒伯宁垂眼看向她:“你如今既是亲自看过,尽可以放心了吧?” “一切都很妥帖,有劳您费心了。”沈琼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她的确很感激恒伯宁。顿了顿后,她又问道,“先前您说,我今后仍旧可以到贵府来……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恒伯宁道。 沈琼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她虽没说什么旁的,可恒伯宁却总觉得话中有话,微微皱眉:“你若是还有什么顾虑,只管提就是。” “有些话,眼下提起来像是杞人忧天,没得惹您笑话。”沈琼垂下眼睫,叹道,“也兴许是我思虑太过,不提也罢。” 说完,她便又向恒伯宁行了一礼,告辞了。 恒伯宁看着沈琼逐渐远去的背影,眉头皱得愈紧。及至晚些时候,听闻二夫人钱氏曾将她请过去聊了几句后,方才恍然大悟,想明白其中的关节。 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 “这位沈姑娘也真是……”陈嬷嬷顿了顿,摇头笑道,“我看啊,她是觉着您面冷心热好说话,所以预先在这儿埋了一笔,赶明儿若是二夫人真在其中动什么手脚,她怕是就要找您来要说法了。” 沈琼今日特地又过来道谢时,恒伯宁便觉着有些怪异,如今算是彻底明白过来,她压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的目的便如正如陈嬷嬷所猜想的。 “她还真是得寸进尺了。” 陈嬷嬷觑着自家主子的神情,见他这模样并不似当真动怒,便又道:“其实沈姑娘这顾虑,也并非全无道理,毕竟二夫人的性情作风摆在那里,哪怕如今一时改了,也不怪旁人信不过。” 按理说,陈嬷嬷是不该这样非议主子的,更何况还是西苑的二夫人,可经此一事,有些话是不说不行了。 “自打先夫人去后,管家权落在了二夫人手里,这府中许多事情便都不大如前了……” 陈嬷嬷是自幼看着恒伯宁长大的,眼见着他建功立业、成亲生子,先前也一直在帮着大夫人做事,将东苑料理得井井有条。 她是个聪明人,将后院这些事看得很透,也清楚钱氏的做派。 若只是记恨江云晴受宠,有意打压也就算了,可有的事□□关将军府的声誉,却并非能由着钱氏的性子胡来的。 这两年,陈嬷嬷将诸事看在眼里,但总觉着后宅之事不该拿到爷们面前说道,可眼见着愈演愈烈,便索性趁着这个机会提了。 而说到最后,陈嬷嬷的意思也很明白——长房该有一位新夫人了。 恒伯宁从不关心后宅之事,如今骤然从陈嬷嬷这里得知许多,后又突然扯到续弦之事上,险些没能回过神来。 其实再娶之事,恒伯宁近来也没少被亲娘念叨。 老夫人的说辞与陈嬷嬷相差无几,皆是说,后宅之中需得有人打理,一双儿女也需要名正言顺的嫡母来管教。 恒伯宁对此算不上热切,无可无不可,只推说由老夫人决定,自己是半点心思都不肯分到这件事上的。 “再说吧。”恒伯宁未置可否,只吩咐陈嬷嬷道,“你只管照顾好公子与小姐,再着人留意着绿漪阁,别再闹出什么事就行。” 陈嬷嬷见他如此,便没再多说,应了声后便退下了。 * 晌午陪着江云晴用饭的时候,沈琼并没吃多少,一回到家便觉着饿了。云姑给她端了各色糕点来填肚子,听桃酥讲了今日到将军府的见闻后,神情不由得认真了起来。 “那位恒大统领虽帮了你一次,可不见得会帮第二次。”云姑猜到沈琼的心思,无奈道,“归根结底,他不过是为了将军府的名声罢了,所以才会着人弹压钱氏。可你若是得寸进尺将他给惹急了,说不准会适得其反。你那点小心思,他岂会看不出来?” 沈琼咽下口中的糕点,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水,这才说道:“就是要让他看出来。若是不这样,也没旁的法子了,倒不如赌一赌。况且他这人不坏,哪怕是真恼了,也不会背地里下毒手。” 就算是不赚,也总不会赔,她心中掂量得清清楚楚,所以才会去做。 “你呀……”云姑戳了戳她的额头,“下次不准再这么莽撞了。” 沈琼向后仰了仰,笑道:“生意上的事情,今后就得你多费些心了,仔细被人给下绊子。” “那你也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不要招惹是非,免得被人抓了错处去。”云姑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将钱氏这件事看得很重,反复叮嘱沈琼,“京城不比江南,旁人若是想害你,可不是什么难事。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如何跟夫人交代?” 沈琼最怕云姑念叨,抬手保证道:“我近些日子就乖乖在家,哪儿都不去,更不惹是生非。” 接下来半个月,沈琼的确没怎么出门,也没再去过将军府——她倒是有心想去看江云晴,可将军府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可以当邻居串门一样想去就去。 哪怕是有恒伯宁的话在,她也不能太不识好歹。 这些日子里,沈琼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家,看书练字,侍弄花草,陪着汤圆玩,偶尔也会教桃酥下棋打发时间。只可惜桃酥在下棋一道上实在没什么天赋,常常是沈琼自己同自己对弈。 </div> </div> 第10节 她在京城没什么相熟的人,也就方清渠偶尔会上门来拜访。 可说来不巧,今上近来下了旨,着翰林院编修前朝典籍。这一道旨意不过寥寥几句,可为了赶在皇上大寿前完工,整个翰林院从上到下都忙了起来,个个早出晚归,都恨不得通宵达旦地住在翰林院,每月的休沐日更是没了。 方清渠勉强寻出点时间,来见了沈琼一面,讲了讲自己近来的现况后,便再没空过来了。 沈琼闲得发慌,总算是等到了自家在京中的铺子归置妥当,就等择个黄道吉日开业。她从前只管看账,指使着旁人干活,并不会亲自经手铺子的生意,可如今实在无趣,便同云姑商量,想要自个儿来当这铺子的掌柜。 云姑见她闲着也是闲着,近来又乖巧得很,便应了下来,只额外嘱咐道:“仍旧是一点,不许惹是生非。” 作者:啊啊啊写完忘记放存稿箱了,八好意思! 这章留言送红包,原谅我orz 第12章 云姑见沈琼这些日子在家中着实无趣得很,便应允了她的要求,将京城将要新开铺子交到了她手中。 虽说沈琼在经商一道上极有天赋,但亲自开铺子和在家看账本还是大不相同的,云姑仍旧是放心不下,千叮咛万嘱咐的。 “您快饶了我吧,”沈琼吃饱了饭,放下筷子,急急忙忙地给桃酥使眼色,“时辰不早了,咱们这就过去吧。” 今日是择定的黄道吉日,铺子要准备开张。 沈琼难得早早地起来一次,如今吃完饭,天也才刚亮了不久,实在算不得是“时辰不早”。 桃酥忍笑劝道:“姑娘,您听听云姑说的也好啊,不必急着走。” “我知道,”沈琼掰着指头算道,“开店做生意,无非就是笑脸迎人,嘴甜些,耐着性子些……” 云姑含笑看着她:“道理你自然是懂的,可真到与人打交道的时候,却未必能做得到了。头几日我陪着你去,若是能安安稳稳的再说。” 当初挑选铺面的时候,云姑着意选了西市的一家,离梨花巷算不得远,来去也不必乘马车,走上一会儿便能到。因着今日要开张,全安等人早就侯在了那里,诸事都是依着南边的开店旧俗来的,不算很热闹,但也颇为正式。 这铺子主卖胭脂、香料,用的配方都是沈家这些年积攒、改进来的,而铺子的名字也同南边的一样,叫做“花想容”,算是分店。 先前云姑来同沈琼商议定名之事时,曾隐晦地表示过自己的担忧——若是这香料铺子顶着沈家的名头长久地开下去,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传到裴明彻耳中。 但沈家的“花想容”胭脂香料在江南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这招牌平白放着,不用岂非是浪费? 先前裴明彻隐姓埋名,以秦淮的身份在沈家养伤之时,沈琼并不曾避讳过生意上的事情,甚至还将一部分生意交由他来料理。因而,他对沈家的生意很是了解,若真是真听闻有这么个铺子,怕是不难猜到是沈家的手笔。 云姑的担忧不无道理,她虽没敢明着提裴明彻,但沈琼还是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为着这件事,沈琼也犹豫过半日,但最终还是定下延用旧名。 从始至终,她没办过什么错事,问心无愧,何必要躲躲藏藏的?至于裴明彻会不会知道这件事情,知道之后会如何想,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云姑原本还担心沈琼心存芥蒂,及至确准她的心思之后,方才令全安去请人题了字,制了匾额。 这铺子内外的装潢样式,也都是依着南边来的,清幽雅致。 沈家从不缺银钱,全安与云姑办事也一向牢靠,细微之处都留意到了,就连墙上悬着的山水图,都是名家手笔。 在锦城之时,沈琼偶尔到铺子中去,也就是闲逛或是查账。这还是头一次自己坐在柜台后,来当这个掌柜,一时间倒是觉着新奇得很。 因着是刚开业的缘故,并没什么人上门来,沈琼倒也清闲,刚好四下翻看着,熟悉店铺中诸多香料与胭脂。 对于那些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们而言,整日里聚在一处闲聊时,除却家长里短,便是衣裳首饰、胭脂水粉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加上还有暗暗攀比的,故而京中一年到头,总是会有些时兴的物件。 沈琼做生意这么些年,早就将姑娘家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所以哪怕头几日门可罗雀,也并不发愁。 又过了几日,等到沈琼将一应的物件都熟记于心的时候,也开始有客人陆续上门来了。 “你们这铺子里卖的胭脂,当真是同江南那家一样的吗?”一身穿粉裙的姑娘趴在柜台上看着,先是问了沈琼一句,而后又同身边的好友解释道,“去年,我家二哥从南边调回京城来任职,回来的时候带了好些个江南那边独有的特产,吃的、玩的、绫罗绸缎、胭脂水粉都有。我当时分的礼物里有两盒沈记花想容的胭脂,很是喜欢,后来用完之后便再没有了,还惦记了许久……” 这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却是个话痨,说得绘声绘色的,余音里还带了浓浓的惋惜。 沈琼忍不住笑道:“我们这铺子便是沈家名下的,用的是相同的制作方子,胭脂自然也是一样的。姑娘先前用过的是哪款胭脂?我给你找出来,一试便知。” “是拿个竹制的盒子盛的,上面还雕了丛兰花。”庄茹比划了下大小,“那盒子好看得很,我至今还留着,没舍得让丫鬟扔呢。” 沈琼这几日早就将铺子里的东西记得清清楚楚,没用云姑提醒,回过身去,精准地寻出了庄茹所说的那款胭脂来。 庄茹一见着那眼熟的竹盒,眼便亮了,连试都没试就直接买了下来,转而又拉着好友看起了店中旁的东西。 庄茹是个好说话的,沈琼又嘴甜得很,将小姑娘哄得心花怒放,生意做得很是顺遂。 最后两位姑娘分别都买了胭脂和香料回去,庄茹走时,依依不舍地同沈琼道了别,还承诺说过几日再带旁人来。 及至将人送走后,沈琼掂了掂手中的银钱,回过头去同云姑笑道:“这下子,您总不用再担心了吧。” “几两银子而已,看把你给得意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云姑嗔了她一句,但眼中却尽是纵容的笑意,“行了,今后我就不再日日过来,你自己玩得高兴就成。” 横竖沈家不缺银钱,也赔得起,云姑并不在乎赚不赚钱,只要沈琼能高高兴兴的,不惹是生非就够了。 沈琼这生意做得随心所欲,什么时候开门迎客,什么时候关门回家去歇息,皆是随着自己的性子,过得可谓是是逍遥自在。 而庄茹也说话算话,没几日便真又带着家中的姊妹上门来了。 沈琼至今不知道庄茹那位二哥究竟是什么来头,当初回京任职时又带了多少胭脂回来,以至于庄家姊妹人人都念得很,很是照拂她的生意。 生意日渐好起来,沈琼短短半月内便见识了许多世家闺秀,认人认得晕头转向的同时,倒也赚了不少银钱。 这一日,沈琼正在柜台后坐着摆弄瓶中的鲜花,听见门口风铃动,知道是有客上门,便同往常一样含笑问候了声。 然而及至看清上门来的人时,不由得一愣。 这姑娘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却又不像是近些日子来过的,不然她不至于想不起名姓。 而那姑娘显然也是认得她的,脸色一僵。 沈琼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同她对视了会儿,总算是艰难地寻出点记忆,想起来了——这是当初她同方清渠一道逛庙会的时候,遇着的那位徐姑娘。 “徐姑娘请进,”沈琼站起身来,熟练地问道,“是想要看看胭脂,还是香料?” 徐月华自然是记得沈琼这个人的,那日庙会见着后,她还使人去查过沈琼的身份。 她近日总是听人提起,说是京中新开了个南边来的胭脂铺子,价钱虽比旁人家贵了些,可却是十分好用,便想着亲自过来看看,怎么都没料到这铺子竟然是沈琼开的。 在初时短暂地愣了会儿后,沈琼便没再表露出什么异样,只将她当做是个上门来的寻常客人一样对待。 可徐月华却是一见着她,就想起着人打探来的事情,在挑选胭脂的途中,目光总是忍不住往沈琼脸上瞟。 “徐姑娘,”沈琼轻轻地敲了敲桌案,委婉地提醒道,“你莫不是看中了我脸上的胭脂?若是如此,那我寻出来给你试一试可好?” 徐月华沉默片刻:“让夫人见笑了……我其实是有几句话想同你讲一讲。” 旁人称呼沈琼时,大都是说“沈姑娘”,像庄茹这样熟悉起来的,甚至已经叫起了“沈姐姐”。可徐月华却偏偏是以“夫人”相称,显然是已经知晓了她的那些个旧事。 沈琼抬眼看向她,微微一笑:“你说。” “我听方公子提起,说是当初进京赶考途中遭贼,是得夫人赠了银钱,才没误了考期,故而心中甚是感激。”徐月华轻声细语道,“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夫人倒真是好运气。” 沈琼听着她这弯弯绕的话,却并不肯接腔,只笑了声:“我运气的确不错。” 徐月华被噎了下,顿了顿后方才又道:“他如今拜在我父亲门下,又得以入翰林院,得皇上青眼,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 沈琼托着腮,漫不经心地听徐月华讲着闲话。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的,可意思却也简单,无非就是说方清渠前途无可限量,可她沈琼不过是个寡妇,实在配不上。如今方清渠也不过是想着报恩罢了,迟早有一日,会厌倦了她。 此外,徐月华话里话外也有自矜家世的意思,毕竟她是书香门第出身,可沈琼却不过是个商户女。 沈琼倒也没恼,她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喝了,微微一笑:“多谢徐姑娘提醒,我会去同方清渠聊一聊的。” 作者:今后更新时间改成【晚上八点】 ps.问我男主什么时候出场的话,我只能像外卖小哥一样回答,快了快了(至于究竟什么时候送到…… pps.今晚八点有二更 第13章 沈琼轻飘飘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后,徐月华直接就愣在了那里,再没方才舌灿莲花的伶牙俐齿。 错愕之后,徐月华满是震惊地看着沈琼。 她的身份摆在那里,自小到大,无论是自家的其他庶女,还是别家往来的闺秀们,都会让她三分。哪怕是言辞间起了争执,也不过就是拌几句嘴斗个气,断没像沈琼这样,先是什么都不说,转头就要告到旁的男人那里去的。 其实自打得知沈琼嫁过人后,徐月华便没将她当回事,原以为今日这话说出来,她就该自惭形秽地远离方清渠才对,却不料,她竟然准备将这些话学给方清渠听! “你怎么能如此,如此……”徐月华结结巴巴的,一时间像是寻不着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沈琼一样。 沈琼就不是个会按常理出牌的人,她也没工夫跟徐月华掰扯什么配不配得上的问题,只笑道:“我怎么了?徐姑娘莫不是觉着我过分?可我也只是准备将你方才所说的话转告方清渠罢了,你若是问心无愧,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徐月华的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强撑着道:“你告诉他又如何?我方才所说的话句句属实。” 沈琼没同她争辩,只嗤笑了声。 小姑娘家的心思都写在脸上,特地跑来说这么些话是什么意思,彼此也是心知肚明,着实没必要费这个口舌。 “夫人真是好本事,”徐月华被她这笑扎了眼,恼羞成怒道,“只是不知方公子可同你提过,再过些时日,他的母亲便要搬到京城来了。你觉着,那位老夫人会如何看你呢?” 这件事情,是前些日子徐太傅谈及方清渠之时偶然提到的,夸他是个孝顺的孩子,安顿下来之后立时就将家中仅剩的长辈给接到京中来。 徐月华记下了这件事情,如今刻意提起,隐去缘由,倒像是方清渠着意同她讲过似的。 方清渠的确没向沈琼提过此事,换而言之,沈琼也压根没关心过他家中还有什么人,近期有什么打算。 如今从徐月华这里得知,沈琼先是微微一怔,随后不甚在意道:“这就不劳徐姑娘费心了。” 开了半个多月的铺子,沈琼的性情可谓是磨练出来了,话都说到这地步,也没下逐客令。但桃酥却是怎么都忍不住了,她从方才徐月华明里暗里贬低沈琼开始,就已经开始瞪人了,到现在更是藏了一肚子的气,忍不住开口道:“咱们这里是胭脂铺子,姑娘若不是来买东西的,就请回吧。” 徐月华见沈琼不再言语,自觉算是占了上风,竟还有闲心选了两盒胭脂,方才带着侍女离开了。 沈琼倒是淡定得很,收了银钱之后记了笔账,一回头却发现桃酥眼都要红了,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哭笑不得道:“这是怎么了?” “我替姑娘觉着不值……”桃酥强压下泪意,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怕勾得沈琼也难过起来。 方才徐月华说了许多,话里话外都有讽刺沈琼嫁过人,如今还不自量力想要高攀状元郎的意思。桃酥在一旁听着都觉得委屈,明明自家姑娘什么都没做错,当年是被裴明彻欺骗,如今也是方清渠上赶着追求的,怎么反倒都成了她的不是? 早知如此,当年由着裴明彻病死,年初由着方清渠误了考期,谁都不帮,岂不还省了事端? 沈琼递了帕子过去,含笑劝道:“她自己心气不顺,又不敢同方清渠说什么,所以才到我面前来扯东扯西罢了,你怎么还当真了?若真是为此生气,才是遂了她的意。” 桃酥点了点头,没再多言,可心中却重重地记了一笔。 沈琼仍旧摆弄着鲜花插瓶,及至晚些时候,庄茹竟又上门来了,身边还跟了位颇为眼熟的姑娘。这次沈琼倒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恒家的四姑娘,也就是恒伯宁的亲妹子。 </div> </div> 第11节 先前沈琼到将军府去时,曾偶然间撞见裴明彻同这位姑娘在一处,只是那时候她满心都是江云晴的事情,并没顾得上细想两人之间有什么牵扯。 “阿茹,”沈琼放下手中的竹剪,开了句玩笑,“你又来照顾我的生意了?” 庄茹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喜欢沈琼这里的胭脂、香料,又喜欢她的模样性情,早就开始一口一个“沈姐姐”地叫着。如今也不见外,同她介绍道:“这是恒将军府的四姑娘,也是我自小就熟识的手帕交,静宜。” 恒静宜并没认出沈琼,只温温柔柔地道了句好。 沈琼一看便知道这姑娘是个脸皮薄的,更不会去提起那事,同她客套了几句之后,便由着两人随意看起胭脂香料来。 没成想,倒是庄茹先提起裴明彻来。 虽说世家大族规矩礼节摆着,平素里不会谈及外男,可关系好的小姑娘们私下凑在一起,却还是会忍不住议论上几句的。尤其是庄茹这个话痨子,听了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后,更是热切得很。 恒静宜被她问得脸都红了些,小声道:“我与秦王殿下并没什么私交,不过是前些日子他丢了块玉佩,恰巧被我给捡到还了,他便又通过我大哥送了谢礼罢了。” 沈琼凝神想了想,那日她在恒家见着两人时,裴明彻手中的确是拿了东西。看不真切,有个璎珞坠子垂了下来,如今想来,的确像是块玉石。 可若眼见着恒四姑娘这模样,若说别无其他想法,她却是怎么都不信的。 眼见着姑娘家聊起私房话,沈琼便知情识趣地避开,没再多听,到另一侧整理香料去了。 “就只是如此?”庄茹自然也不肯信,轻轻地撞了下她的小臂,带着些促狭问道,“静宜,你总不会还要瞒着我吧?” 恒静宜被她问得没了法子,无奈道:“阿茹,你莫要开玩笑了。秦王殿下应当是有心上人的。” “这我可从未听说过,”庄茹惊讶地追问道,“是哪家姑娘?” 恒静宜摇了摇头,将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几乎是与庄茹咬耳朵了:“归还玉佩的时候,我大着胆子问了两句,殿下便说,这玉佩是一位对他很重要很重要的人送的,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来……我再问,他便不肯多说了,只让我早些回花厅,改日再以礼相谢。” 裴明彻与恒伯宁私交甚好,一直以来,也是将她视作自己的妹妹一般看待。那日,她不过稍有逾矩的意思,裴明彻便说了那么一番话,后来又通过她大哥辗转送了谢礼。 虽没直说,但意思也明白得很了。 恒静宜没向任何人提过这件事,始终藏在心里,这些日子也总是闷闷不乐的。如今向庄茹说出来,反倒算是好受了些。 “可我听人说,太后近来已经在给秦王殿下张罗亲事了,”庄茹仍旧觉着这事不靠谱,分析道,“他若是真有心上人,直接同太后讲了就是,何必还要白折腾这么一通?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恒静宜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节,便又道:“那玉佩上,刻了个‘琼’字……京中有哪位闺秀是这个名字的吗?” 庄茹坐在柜台前,托着腮,正儿八经地将自己能想到的人都过了一遍,同恒静宜挨个分析着,却又都觉着不像。 不知不觉中,庄茹的目光落在了正在屋角专心致志整理香料的沈琼身上,随即自己便摇头笑了—— 这怎么可能呢? 第14章 此时铺子中并没什么客,庄茹与恒静宜凑在一处咬耳朵,聊些私话,沈琼则是自觉避开来,在另一端收拾整理香料,并没去打扰这两位姑娘。 从最初听到的那一两句,倒也不难猜出两人是在议论裴明彻的事情。但这跟她并没什么干系,沈琼只认秦淮,并不认什么秦王殿下。 过了会儿,等到庄茹主动问起,沈琼才又回了前堂去招呼二人。 “沈姐姐,”庄茹在一旁陪着恒静宜试胭脂,又同沈琼闲聊道,“你家既是在江南,怎么想起到京城做生意来了?这铺子会长久开下去吗?” 她极喜欢沈琼这里的胭脂,生怕什么时候这铺子一关,就又没处可寻了。 沈琼端出盒云姑亲手做的点心来,同她笑道:“我虽长在江南,可家中并没旁的牵挂了,在哪儿都是一样的。这次到京城来是有事情要解决,至于将来如何,就看心情了。” 云姑的厨艺很好,这些年来沈琼的饮食都是由她一手承包的,哪怕是同得月楼的大厨比起来也不逊色。 庄茹尝了块杏仁酥后,反复夸赞,颇为艳羡地看着沈琼:“同我们这些整日被困在家中,言行举止都得注意规矩礼节的人相比,你可真是太幸福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还有这么美味的点心可以随便吃。” 其实庄家的规矩算不得严苛,对这个小女儿更是百般宠爱,庄茹平日里觉着自己过得已经算是很好,可如今见着沈琼这般逍遥自在,却还是觉着羡慕极了。 沈琼垂下眼睫,笑而不语。 得陇望蜀是人之常情,庄茹羡慕她自在,殊不知多少人想要庄茹的出身家世,以及待她极好的亲眷。 庄茹边吃点心便感慨道:“若是哪个男人能娶了沈姐姐,可真是天大的福气。” “越说越不像样子,”沈琼拿点心堵了她的嘴,转而看向恒静宜,“恒姑娘可有钟意的胭脂或香料?” 等到将这两位送走,已是傍晚。 沈琼琢磨着应当没什么人再上门来,便直接关了铺子,带着桃酥回家去了。 云姑在家中,早已经备好了晚饭,还煮了沈琼最爱喝的鲜鱼豆腐汤。 沈琼尚未进门就闻着了香味,高高兴兴地吃了饭,便抱着汤圆玩去了。 她如今白日里总是不在家中,汤圆寻不着她,晚上回家后便会格外黏人些,哪怕是在书房看书,也一定要跳到她怀里去。 桃酥替她剪了灯花,将烛火挑得亮了些后,便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到厨房寻云姑去了。 沈琼这个人其实不大记仇,一向是过了就算了,白日里与徐月华的争执回家之后更是只字未提,可桃酥却始终放不下这事,悄悄地告诉了云姑。 听了这事后,云姑收拾碗碟的手一顿,偏过头去看向桃酥:“那位徐姑娘,当真是这么说的?” “那些话我都记在心里呢,半点都错不了。”桃酥咬了咬唇,“姑娘是个心大的,看起来倒是半点没在意,可我却咽不下这口气。云姑,这事虽怪不着方公子,可却实实在在是因他而起的……” 云姑听桃酥碎碎念着,不慌不忙地收拾着厨房,心思却都放在了徐月华所说的那件事上,又问道:“方公子可曾同咱们提过,要接母亲到京城来?” 一提起这事,桃酥便愈发来气:“并不曾。可他却同那位徐姑娘提过,这是怎么个意思?” “你不必为这个生气,”云姑的年纪摆在这里,并不会同桃酥这样一点就炸,平静地说道,“徐姑娘的父亲是方公子的座师,会知晓此事也是情理之中,倒不一定是方公子亲口同她说的。” 云姑自诩看人的眼光还算可以,她敢断定,方清渠绝不是那种朝三暮四,想着齐人之福的货色。 “阿娇说得没错,那位徐姑娘正是因为无计可施,所以才会到她面前说这些话。”云姑冷静地同桃酥分析,“可那些话,的确也不无道理……你我自然不会那样想,方公子也不会那样想,可方公子的母亲呢?” 在云姑看来,沈琼自然是千好万好,从来只有旁人配不上她的,断然没有她配不上旁人的道理。可云姑却也明白,并非所有人都会这样想。 在世人眼中,沈琼她是嫁过人,又丧了夫的。 先前方清渠的态度太过诚恳,没半分介怀的意思,云姑只顾着欣慰,竟忘了要先见过他的家人再做打算。 也不知那位素未谋面的方母是开明好说话,还是……同徐月华那般,会因着那种种原因看低沈琼? 桃酥是忙着气徐月华,可云姑却是后知后觉地心慌了起来,担忧那位即将上京的方老夫人。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两人却还是达成了一致的意见,都没再在沈琼面前提及此事,以免坏了她的心情。 自少时起,沈琼与旁的姑娘家就是不同的。 旁人无忧无虑玩乐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学着做生意;旁人学规矩礼仪备嫁的时候,她在没心没肺地由着性子闹,最后十两银子买回来个夫君入赘;旁人成亲相夫教子的时候,她却正在素衣服孝,千帆过尽…… 沈琼没有家中长辈压着管束,云姑从来也都是百依百顺宽纵着她,就这么到了今日两难的境地。 因着这件事情,云姑接连几日都没睡好,一时后悔自己当年没能拦下沈琼与秦淮成亲,一时又后悔自己先前撮合沈琼与方清渠。 她辗转反侧,总觉着自己没能照顾好沈琼,愧对沈夫人。 虽说云姑绝口不提此事,可沈琼总不是瞎的。 沈琼在旁的事情上是不上心,但对于身边人的情绪还是很敏感的,很快就注意到云姑的不对劲,趁着睡前云姑给她铺床的时候,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云姑原本还是不愿讲的,可耐不住沈琼反复缠磨,终于还是吞吞吐吐地讲了。 如今天气渐暖,沈琼只穿了件薄薄的中衣坐在床边,泼墨似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聚精会神地听云姑讲着。及至总算是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后,忍不住笑了出来:“就因着这件事?” “我还当是有什么大麻烦,累得你这几日都没展眉笑过,”沈琼扬了扬眉,仍旧觉着难以置信,“结果居然是这么件小事。” 云姑却仍旧是笑不出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前些日子,御史方家那位姑娘还在羡慕,说我活得逍遥自在,能由着性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沈琼光着脚,轻轻地踩在绣鞋上,“自小到大,我都活得高高兴兴的,若是如同旁人一样被拘着,哪能如此?更何况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谁也说不准今后会如何,自然是眼下怎么痛快怎么来。” “至于方清渠,等改日他过来时,我会正经同他问清楚。”沈琼抬眼看向云姑,笑道,“不是什么要紧事,我更不是非他不可,您就别想那么多了。” 沈琼对方清渠并没多深的感情,不过是看着顺眼,所以便没拒绝。 若方母真有嫌弃她的意思,沈琼自然不会勉强,更不会去做什么让步,大不了就是分开罢了。 她这个人,兴许是个天生寡情少欲的,尤其是在秦淮之后,便更没对哪个人动过心,自然也就不会为此难过。 云姑原本还想着如何安慰沈琼,结果却是先被沈琼给宽慰了一通,心中百感交集,可谓是复杂得很。诚如沈琼所言,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来不及,能做的也只有过好眼下的日子了。 又过了十余日,翰林院的任务暂且告一段落,方清渠得了休沐,一大早便来了梨花巷。 他过来时,恰好遇着沈琼要出门往铺子那边去,撞了个正着。 方清渠数日未见沈琼,心中始终惦念着,如今总算是见着了人,千言万语堵在那里,最后也只含笑问候道:“近来可还好?” 沈琼的态度与以往殊无二致,倒是桃酥,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方清渠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着一头雾水,也不知是哪里招惹了桃酥,迟疑着问道:“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事?” 他态度好得很,桃酥一时间也是没话好说。 “你先到铺子这边去,”沈琼笑着将桃酥给打发了,而后向方清渠道,“我的确有几句话,想同你聊一聊。” 作者:云姑:怎么想都怪裴明彻 第15章 与桃酥不同,沈琼对方清渠的感情始终都是淡淡的,起初并没那么喜欢,如今也并没多么生气。若非要说的话,她更像是将这件事当成一桩生意,极其冷静地分析着利弊,而后再做取舍。 沈琼并没将徐月华当回事,更没半点争风吃醋的心思,充其量只是觉着麻烦,倒也不至于为此迁怒方清渠。 她的态度尚好,但方清渠却仍旧不可避免地忐忑起来,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事,只亦步亦趋地跟在沈琼身后。 云姑见她去而复返,身后又跟着方清渠,先是一愣,随后默不作声地去沏了茶来。 沈琼在院中的石凳坐了,并没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讲了前些日子遇着徐月华的事情。她没添油加醋,但也没好心到替徐月华隐瞒,一五一十地讲了。 方清渠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急急忙忙地想要辩解,险些将手边的杯盏给带翻。 徐月华那些话乍听起来是冠冕堂皇的,可实际上夹枪带棒,方清渠又不是个傻子,稍微一想便明白她打得什么主意。等到沈琼讲完后,他随即道:“我对徐姑娘并无半分逾越之意,你千万不要误会……” “我没有误会,”沈琼捧着茶盏,慢悠悠地说道,“只是,我希望不要再有这样的事情了。” 哪怕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不在乎徐月华如何贬低自己,但也会觉着不耐烦。 方清渠岂有不应的道理,担保道:“等改日寻着合适的时机,我会同徐姑娘将话说明白的。”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徐月华对自己的心思,只是对方并未挑明,他也不好去拂了姑娘家的脸面。可如今徐月华打扰到了沈琼这里,他便没法再熟视无睹了。 沈琼点了点头,转而又问起了他的家事。 </div> </div> 第12节 方才提及徐月华之事时,方清渠是着急着辩解,可如今提及方母要到京城来时,他的神情中却透出些慌乱来。沈琼将此看在眼里,心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后来想了想,徐姑娘所说也不无道理——令堂是不大能看得上我的。” “不是……”方清渠下意识地反驳了句,可是对上沈琼清明的目光后,却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方清渠自己心中也明白,哪怕母亲平素里什么都由着他,可真到了婚姻大事之上,却未必真能接受沈琼。所以他并没敢同沈琼提此事,想着等到母亲到京城后,自己先慢慢说服了她,再提议亲之事。 只是不妨徐月华在其中横插一脚,使得沈琼早早地知道了此事。 方清渠沉默片刻后,缓缓地说道:“我会说服她的,你放心。” 他的态度极其诚恳,一字一句的,仿佛是在立什么重要的誓言一般。沈琼那到了嘴边的“不行就散”硬生生地卡在了那里,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沈琼垂下眼睫,喝了半盏茶后,若有所思地抬眼看向方清渠:“我仿佛还没问过……你为何要耽搁大好的前程,在我这里费心思呢?” 换而言之,沈琼很想知道,方清渠究竟喜欢她哪里?放着世家闺秀不要,宁愿跟自己母亲为难。 方清渠愣了愣,低声道:“前人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何况你是在我最难的时候,唯一帮过我的人,怎能不心心念着?” 当初若非是沈琼那十两银子,他八成会误了考期,届时又要等上三年。 三年之后,会是何种境地? 对于沈琼而言,这只是一件过了就忘的小事,可对于方清渠而言,却是一生中最为重大的事情之一,自然是铭刻于心的。 沈琼同方清渠对视着,没来由的,倒是被他的目光打动,说出口的话也添了些余地。 “那好,就依你的意思。”沈琼想了想,还是又补了句,“只是你也不必太过为难,若令堂执意不肯同意,你直接同我讲了就是,我不会怪你。” 她的言下之意也就是,能成就成,不成就算,方清渠也不必为此感到愧疚。 听了沈琼这颇为“贴心”的话,方清渠却并不觉着高兴,反而苦笑了声,但终归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点头应了下来。 他从一开始知道沈琼是个冷淡的性子,两人之间的感情也绝不对等,但却还是义无反顾地一头扎了进去,如今倒也没有什么抱怨的资格。 沈琼原本是要往铺子那边去的,只是被突然到来的方清渠给截了下来,如今将话彻底说来后,倒也算是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慢悠悠地喝着茶。 方清渠缓了会儿,等到心绪平复下来后,便有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模样,关怀起沈琼的病情与生意来。 “病已经彻底好了,云姑也准我停了药。”沈琼道。 接手花想容的生意后,她也算是有了事情做,不至于整日里无所事事闲得发慌。她不缺银钱,生意也不算忙,整日里也就是陪夫人姑娘们试试胭脂香料,悠闲自在得很。 沈琼讲起花想容的生意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方清渠很是专注地听着,片刻后问道:“我可以去看看吗?” “怎么,方公子也要照顾我的生意吗?”沈琼同他开了句玩笑,随即起身道,“自然可以。” 方清渠今日休沐,并没什么要紧事,加之已经许久未曾见过沈琼,自然是想着留得越久越好。 他陪在沈琼身旁,随着她往铺子那边走去,路上聊着些闲话。 恰遇着大街上官兵清道,众人纷纷避让开来,方清渠抬手虚虚地拦了下沈琼,提醒道:“小心。” 沈琼站定了脚步,倒也没急着走,偏过头去打量着路边摊子上摆着的各式各样的团扇。 一旁的百姓低声议论着:“依着旧例,皇上要到西山围猎去了,诸位皇子王孙随行,连后妃都会随行,所以这才专程清道……” 沈琼自小在南边长大,并不知道皇家有这样的旧例,也没见过这样的架势,一时间觉着新奇,倒也没急着离开。她一边翻看着摊子上的团扇,一边留神注意着皇宫的方向,想要见识见识帝后出游的架势。 没等多久,龙车凤撵便来了,御林军在道路两旁护卫着,宫女、太监随行,一大队人看起来浩浩荡荡的。 路旁的百姓纷纷避让开来,下跪行礼,沈琼慢了半拍,但随即也跪了下去。 天家气派的确令人开眼,沈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龙车凤撵后跟着的是骑马随行的王孙公子,她一眼扫过去,最先留意到的便是裴明彻。 裴明彻天生一副好相貌,哪怕是扔进人群之中,也是最显眼的那个。此时他身穿白色劲装,并未戴冠,墨色长发高高地束起,不像位高权重的王爷,倒像是位风流少年郎。 沈琼晃了晃神。 她爱极了裴明彻的相貌,若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当年也不会买个濒死的人回来,更不会不顾云姑阻拦,要同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成亲——说是“见色起意”也不为过。 哪怕是打定了主意,将裴明彻与秦淮割裂开来,可如今再见着这张脸,沈琼却还是难以免俗地愣了下。 其实倒也不独沈琼如此,长街两侧围观的姑娘家,目光大都也紧紧地跟在裴明彻身上。 裴明彻对此倒是早就习以为常,他驱马跟在御驾之后,漫不经心得很。 然而当他无意中扫了眼路旁跪着的百姓时,却直接愣住了,随后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看向了人群之中的沈琼。 沈琼的反应很快,几乎是在裴明彻回过头来的那一刻,便抬起手中的团扇,遮去了半张脸。 隔着诸多侍卫与百姓,两人四目相对。 裴明彻看不真切她的相貌,理智也知道沈琼不可能在此处,但心却仍旧如擂鼓一般,不可抑制地狂跳了起来。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御驾在前,他怎么都不可能驱马掉头去确认。 渐行渐远,身边的人已经开始小声询问,裴明彻最终也只能回过头去应付,将此事暂且放下。 沈琼目送着裴明彻离开,心中倒是渐渐平静下来。 她不知道裴明彻究竟有没有认出自己来,也懒得去费神思量。 沈琼放下手中的团扇,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裙上沾的尘土,同方清渠笑道:“走吧。” 作者:这两天因为扁桃体发炎的缘故,一直在发烧咳嗽,再加上年底比较忙,所以更新量跟更新时间都飘忽不定…… 等忙完这几天,会尽量稳定更新的。很抱歉。 第16章 沈琼在锦城时,隔三差五会到茶楼听说书,每每听到“美色误人”的故事时,便会同桃酥调侃,说这些个男子没担当,只会将事败的缘由尽数扣到所谓的美色身上。 如今再见到裴明彻,沈琼倒总算是对此有所体会了。 当年她对裴明彻,的的确确是见色起意,才有了后来的许多事情,以至于吃尽苦头。 若说半点不怨,那是绝无可能的。 但好在她并不是那种执念深重的人,也没准备去向裴明彻讨要什么说法,只想着撇清干系。 如今长街之上再见裴明彻,沈琼也拿捏不准他究竟有没有认出自己来,心中短暂地纠结片刻后,就又抛之脑后不肯再想了。 毕竟这事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了,担心也没用,委实没必要给自己平添烦恼。 沈琼很快就从旧事中抽身,同方清渠闲聊着,神情模样与往常无异。 及至到了花想容,桃酥已经开了铺子,将一应事务都收拾妥当。 柜台上摆着的青瓷对瓶中已经换了水,供上了时令鲜花,而屋角的博山铜炉也已经燃上了沈琼最喜欢的香,袅袅而出,香味清新淡雅。 此时时辰尚早,并没客人上门来,沈琼抬了抬手示意方清渠进门随便看,笑道:“胭脂水粉你自然是用不上的,倒是可以看看香料。” 方清渠一见这铺子的装潢陈设,便不由得夸了句雅致。 他对香料原本并没什么喜好,但只要是同沈琼在一处,无论是什么事情都兴致十足,挨个看了过去,时不时地问上两句。 沈琼在柜台后面坐着,专心致志地修剪摆弄着瓶中的鲜花,头也不回地同他闲聊着。 两人这般相处,倒也轻松自在得很。 桃酥将此看在眼中,虽不知道自己姑娘先前究竟同方清渠聊了些什么,但对方清渠的态度,倒是随之软化了不少。 沈琼原本是想着,等到有客人上门来的时候,便将方清渠给赶了。毕竟上门来的都是姑娘家,若是有外男在此,怕是会觉着局促不便。 但说来也奇怪,一直到晌午,竟然都没客上门来。 若是刚开这铺子的时候,没客人是常事,可近来花想容的名声已经在京中传开,慕名而来的人不在少数。有时候一整日下来,沈琼的嗓子都要给人讲哑了。 像今日这般冷清,还真是极少见的。 方清渠并不知道行情,还以为这是常态,可桃酥却觉着不对,同沈琼道:“奇了怪了,今日竟没人来?” 沈琼也觉着不大对劲,但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楚,只道:“兴许就是凑巧,再看看吧。” 其实她并不在乎生意好不好,毕竟就这么个铺子迄今为止赚的钱,还不够南边正经生意的一日的零头。可是这种反常的现象,却总让她觉着有些古怪。 方清渠这一上午,已经将铺子中的香料挨个看了个遍,两人的关系尚未正经定下,也不好整日都留在这里,及至午后便知情识趣地离开了。 沈琼百无聊赖地留在铺子中,同桃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她在生意之事上向来是极为敏感的,直觉也素来很准,等到一下午过去,仍旧再没任何人上门来,心中已经确准是出了什么变故。 桃酥忧心忡忡道:“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她虽没明说,可有恒家的事在前,最值得怀疑的便是那位恒二夫人钱氏了。 沈琼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揪了片花瓣轻轻地捻着。 这些日子来,她又去将军府探看过江云晴一次。 据红杏说,近来绿漪阁诸事顺遂,陈嬷嬷时常会差使人来探看照拂,二夫人也没再动过什么手脚,日子过得倒也不错。 花想容的生意也很顺遂,沈琼起初小心留意着,但一直没什么磕绊。她还曾想过,是不是因着有恒伯宁压制,所以笑面虎二夫人不敢在背后动什么手脚。 可如今看来,事情的确并非那么简单就能过去。 桃酥见她不答,自顾自地说道:“咱们在京城,也就得罪过恒二夫人……” “这可未必,”沈琼摇了摇头,笑着提醒道,“你莫不是将那位徐姑娘给忘了吧?” 以先前徐月华的言行来看,她若是做出什么背后捅刀的事情,沈琼一点都不觉着奇怪。 桃酥着急道:“那怎么办?” “且看着吧,”沈琼掸了掸衣袖,站起身来,“倒也不必着急上火,横竖我又不缺银钱,哪怕明日就关了这铺子也没什么。” 她嘴上虽这么说,可心中却没准备这么轻易就让路。 及至回到家中,沈琼将自己的揣测同云姑提了,又道:“让全安想法子去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等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咱们再慢慢算。” 云姑先前一直担忧着这件事,称得上是谨小慎微,可如今事情真发生后,她反而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毕竟代管着沈家的生意这么些年,大大小小的事情也都见过,倒也不至于被这么点事就吓破了胆。 安排好之后,沈琼仍旧是该吃吃该睡睡,只是第二日去铺子的时候,专程将汤圆给抱了过去。 如果不出她所料,今日仍旧是没客人上门,闲着也无趣得很,倒不如逗汤圆玩。横竖汤圆在家中也无聊,每次她出门的时候,都是紧跟着想要一道出去的。 花想容今日仍旧是门可罗雀,但日头正好,汤圆在柜台上打盹,沈琼则趴在一旁,轻轻地抚摸着它的毛。 不过及至午后,庄茹倒是来了。 她行色匆匆,似是揣了满腔的话来,不过一见着汤圆之后,目光就紧紧地黏在了它身上,险些都忘了自己的来意。 汤圆并不认生,乖巧地趴在那里,由着庄茹摸摸抱抱。 </div> </div> 第13节 沈琼端了杯茶含笑看着,慢悠悠地问道:“若我没猜错,你这次过来,想必是给我‘通风报信’来的?” “沈姐姐,你……”庄茹被她这说辞逗得哭笑不得,转而又叹道,“这么说倒也没错。也不知怎么的,近两日开始有传言,说是你家的胭脂有问题,有人用了之后脸都起了疹子……” 没等沈琼回答,庄茹随即又道:“这些话我是不信的,可偏偏这事传得甚广,信以为真的也不在少数。” 沈琼毫不意外地“哦”了声,又追问道:“不知那位起了疹子的,是哪位?” “是京兆府尹宁家的三姑娘,”庄茹皱着眉头道,“此外,徐太傅家那位姑娘仿佛也说,用了你家的胭脂之后脸略有红肿。不过她倒没说死,只说是兴许与胭脂有关。” 但这种事情,原也不用说死,姑娘家何其看重自己的脸,哪怕是捕风捉影的一两句就已经足够让人退避三舍了。 “旁人都信了是我家的胭脂有问题,”沈琼若有所思道,“阿茹,你为何会更信我呢?” 庄茹怀中抱着汤圆,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自己用着你家的胭脂,身边的姊妹也都用着,并无任何一人出事,自然是不会因着那些个风言风语就成了个墙头草。我信你,我也信我自己。” 沈琼同她对视着,忽而笑了:“我很高兴。” 庄茹瞪大了眼,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样:“沈姐姐,你这生意都快要做不下去了,还高兴什么?” “我不缺银钱,也不怎么在乎生意,非要说的话,只可惜身边没几个亲近的人,”沈琼点了点她,“这些日子没看错你,所以很高兴。” 沈琼笑得一双桃花眼都眯了起来,的确是十分高兴的模样,话中的意思也诚恳得很。庄茹脸颊微红,先是也忍不住笑了笑,随即又愁道:“我倒是也想帮你澄清,可这种情形下,能听得进去的怕是没几个……” 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是这个道理。 “无妨,”沈琼反倒安慰起庄茹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你不必为此担心费力。” 庄茹起初还有些担忧,但见着沈琼这浑不在意的模样,也就渐渐放下心来,专心致志地逗着汤圆,又同沈琼聊些闲话。 “说起来,昨日皇上依着旧例带人到西山围猎,原是件喜庆事,可偏偏秦王殿下竟出了意外。”庄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汤圆的肉爪,感慨道,“听说他那伤还挺重的,今日便提早迁回了京城,如今半个太医院都在秦|王府。也是奇了怪了,他骑射功夫向来不错,怎么会突然有此变故?” 沈琼整理花枝的手微顿,随后冷漠地评价道:“还能回京城来,想必也不是什么重伤。” 作者:我回来了~ 昨天的更新先容我欠着,回头双更补orz ps.这两天会换个新封面,大红色的,八要误删~~ 第17章 在庄茹心中,沈琼是个极温柔的性情,眉眼间总是带着笑意,让人见了便不由得生出亲近的心思。这还是头一次,她从沈琼这里听到不那么和善的话,倒像是对那位秦王殿下有什么意见似的。 但这想法转瞬即逝,庄茹只觉着是自己多心了。 毕竟沈琼自小在南边长大,到京城也没多久,身份天差地别,怎么可能与秦王这样的人有什么牵扯? “说起来,秦王近年来也是不易。”庄茹本就是个话痨,对世家之间大大小小的事情了如指掌,如今一起头,便忍不住同沈琼感慨道,“他原是贤妃娘娘所出,自小便聪慧得很,很得皇上喜爱。可偏偏前些年贤妃做了谋害皇嗣之事,被打入冷宫,连带着秦王也遭了皇上厌弃……” 沈琼并不清楚过皇家的事情,哪怕是在知晓裴明彻的真正身份时,都未曾想要去了解过。毕竟于她而言,这些事情都没什么意义,着实不必费什么心思。 如今骤然被庄茹灌了一耳朵的恩恩怨怨,一时间倒是不知该作何感想,只垂眼看着柜台上的花枝。 庄茹又道:“早些年,京中的闺秀可都心心念念着想要当秦王妃呢,毕竟他的相貌那般出众,文才武功样样都拿得出手,又深得圣心。可是南巡之事后,大都掐灭了那心思。如今皇上也不怎么提他,就好似没这么个儿子似的,也就太后还念着,近来一直在给他张罗亲事。” 沈琼原以为,裴明彻这些年应该过得不错,毕竟生在皇家,自然是衣食无忧的,倒是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许多曲折。 她听得入神,一时没留意,指尖被那花枝上的刺勾了下,瞬间涌出殷红的血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庄茹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再聊那些闲话。 沈琼倒抽了口冷气,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但随即又笑了声:“没什么妨碍,不用担心。” 她轻轻地舔了舔指尖,血腥味霎时在口中蔓延开来,但很快就止住了血,连包扎都用不着。 庄茹看清那伤口之后,才算是放下心来。她又在铺子中留了会儿,一边抱着汤圆撸毛,一边陪着沈琼聊天,一直到天色渐晚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姑娘……”桃酥欲言又止。 这半日来,她将那位庄姑娘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一时间担心生意上的事情没法解决,一时又担心沈琼被勾起旧情来,着实是忐忑不安。 可如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沈琼的指尖还隐隐作痛,倒像是有刺留在其中一样,可却又怎么都寻不着。 送走庄茹之后,她伸了个懒腰,一把将柜台上的汤圆给抱了起来,同桃酥道:“关门回家去。哪怕是天塌下来,也不能碍着我吃饭睡觉。” 回到家后,沈琼先是什么都没提,等到好好地吃饱了饭后,方才正经将白日里的事情同云姑讲了。 哪怕一直未曾有过愁容,但沈琼心中十分清楚,这事并不好办。 对于商户而言,最重要的便是“声誉”二字。 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是能决定最终成败的,而且一旦被毁,极难再重建。 那人并不肯同她正面交锋,而是选择了在幕后动手脚,制造事情传出风言风语来,无形之中毁了花想容的声誉,堪称是阴毒了。 这些年来,沈琼倒也不是没遇着过这样的事,但却都不似眼前这般棘手。毕竟以前都是生意场上你来我往,可如今下手之人,却是位高高在上的世家夫人,谣言一旦在京中闺秀中传开,想要辟谣可是难上加难。 云姑自然也清楚这个道理,她沉默片刻后,问道:“这事,能确准是恒二夫人做的吗?” “我同阿茹闲聊时,有意无意地问过。”沈琼拿了个牛角梳慢悠悠地梳着长发,“但世家之间都有往来,哪怕那位宁姑娘真是受恒二夫人指使做下此事,咱们也拿不到证据。退一步来讲,又能去找谁伸冤呢?” 沈琼的先前曾在恒伯宁面前暗示过,钱氏兴许会为难自己,可她也不敢确准那位恒大爷会帮这个忙。毕竟这事又不牵扯到将军府的声誉,他就算是个大善人,也不意味着事事都要帮。 更何况,疏不间亲。 她不过是个外人,可钱氏却是将军府的二夫人,他的亲弟媳。 云姑皱起眉来:“那徐姑娘……” “这就更不用提了,”沈琼笑了声,“她不过就是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我难道要为此再告到方清渠面前去?那成什么样子了?” 权势压死人,沈琼如今算是切身体会了。 其实若要报复回去,也不是全无法子,可江云晴还在恒家,她投鼠忌器,总不能真同钱氏撕破脸。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桃酥委屈道,“咱们到京城来,原本只是想着帮江姑娘一把,怎么反倒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 这话中,隐约有些迁怒江云晴的意思。 沈琼抬眼看向她,一本正经地纠正道:“若真是要说,那也只是始作俑者的错,岂能因着一时不顺,就要迁怒自己人?那才是遂了恶人们的意。” 桃酥情急之下一时失言,自己也知道不妥,随即道:“姑娘莫气,是我说错了话。” 云姑则是安抚道:“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为此生气更是不必,左不过这铺子不开了就是。” “开还是要开的,”沈琼却是不肯让步,绕了缕头发玩着,“至于接下来如何做,容我再权衡两日。” 及至第二日,沈琼没再去铺子那边,而是睡了个大懒觉,等到汤圆不耐烦地开始喵喵叫的时候,才总算是披衣起身。 她并没再提生意之事,也不见着急,而是找了本棋谱来摆。 见着日头正好,暖洋洋的,沈琼又抱着汤圆到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一旁放着云姑新做出来的茶点,堪称是悠闲自在。 * 一直等到午后,花想容仍是大门紧闭。 青石饥肠辘辘地确定,这铺子今日是不会再开门了,这才回府去给自家主子复命。 秦|王府中聚着的太医已经散去,只留了一位知根知底的华太医照料。青石回到正院时,恰遇着华太医出门来,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主子可还醒着?” “刚睡下。”华清年将青石往外边拽了拽,奇道,“以你家王爷的骑射功夫,好好的,怎么会从马上跌下来?还摔得这般重?若是再寸些,他可不止是摔伤腰背这么简单了,怕是这辈子都未必能站得起来。” 华清年同裴明彻多年交情,算得上是知根知底,着实是想不明白这一点。他从裴明彻那里问不出什么来,便打上了青石的主意。 青石苦着脸:“这我哪儿知道?主子昨日一早还是好好的,也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倒像是被谁勾了魂似的,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神游天外的模样。偏偏那马还莫名发了狂,便成了这样。” 青石自己也觉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同华清年道:“而且受了伤,不想着去查清楚那马为什么发狂,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而是一门心思地要回京来。回京之后还不肯安心养病……” 话说了一半,青石又硬生生地止住,没敢提花想容的事情,只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跟在裴明彻身边这么些年,自诩对王爷很是了解,可如今却是半点都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了。 两人不明所以地对视了片刻,华清年正准备再问,里间却传来了裴明彻的咳嗽声。 青石一凛,倒是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轻手轻脚地进了门。 虽说华清年方才那话有危言耸听的成分在,但裴明彻从马上摔下,伤得的确不轻,如今看起来也憔悴得很,脸色苍白如纸,连薄唇上都寻不出什么血色来。 青石倒了杯茶,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而后道:“您让我去查的那铺子,今日并没开门……” 裴明彻抬眼看向他,神色虽憔悴,可目光却冷冽得很。 青石硬着头皮道:“我便问了周遭的人,他们说,那铺子的主人是个颇为美貌的姑娘,姓沈。” “沈”字才刚一说出口,青石便注意到,自家主子原本很稳的手似是不可抑制地轻颤了起来,杯中的茶水立时溅了出来。 第18章 裴明彻素来是个冷静内敛的人,这两年尤甚,喜怒从不会摆在脸上,不管发生什么,永远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在经历过那场变故之后,青石便再没见过自家主子失态的模样。 可这两日他却像是被勾了魂一样恍惚,如今更是不加掩饰……青石看得战战兢兢,将他手中那茶盏给接了过来,想开口问,可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一时间可谓是纠结至极。 裴明彻并没心思理会青石,自打听到“沈”字开始,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掐了七寸一样,动弹不得,可心中却好似翻江倒海一般。 饶是早有准备,但真到亲耳听到这一消息,他却还是难以冷静。 沈琼怎么会出现在京城?她是否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会不会也像他这般,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这些问题接连涌上心头,只一想,裴明彻便觉着喘不过气来。 裴明彻并不是一个怯懦的人,但在与沈琼相关的事情上,却总是秉持着回避的态度。虽说午夜梦回之时不可避免,但这些年来,他着意控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些旧事。 因为从他当年选择回京,而不是回到沈琼身边去,就已经注定没法再回头了。 多思无益。 裴明彻很清楚自己是个冷血的人,这两年来做得也都还不错,可直到如今再见着沈琼,那些曾经被他强行压下的感情决堤而出,他方才意识到这不过是自己自欺欺人罢了。 旁人总说,时间最能消磨感情。 可他对沈琼的感情非但没有衰减,反而日积月累,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归根结底,裴明彻始终都很清楚,是他亏欠了沈琼。 </div> </div> 第14节 可时至今日,事到如今,又该如何收场? 这实在真是个大难题,裴明彻思来想去,都难以拿定主意。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琼,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来龙去脉,可若是让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他却也舍不得放不下。 裴明彻垂着眼沉默许久,在青石几乎都要以为他睡过去时,方才缓缓地说道:“去查查,那位沈姑娘如今住在何处?”想了想,他又补了句,“不要惊扰她。” 青石连忙应了下来,转而又迟疑道:“王爷,您……” 裴明彻苍白的脸上并没什么神情,只摇了摇头,眸色黯淡,其中尽是难以言明的情绪。 见此,青石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小心翼翼地服侍他躺下后,便依着吩咐出门办事去了。 其实这两日来,裴明彻几乎就没怎么合过眼,哪怕是在受伤当夜,也仍旧是怎么都睡不着。他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些锦城旧事,有时又忍不住想,沈琼如今在做些什么?心中会是怎样的滋味?若是知晓了他的身份,会不会找上门来质问? 这些念头,就像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将他折磨得寝食难安。 但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裴明彻此次伤及元气,又熬了许久,最终还是难以为继,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回到了四年前。 那时他受了重伤,为了逃避刺客追杀,混进了一群等待被卖的奴仆之中,虽暂时摆脱了刺客,可连日高热已经烧去了他大半神智,并没法子再从人牙手中逃脱。 前些日子还是尊贵的秦王,可一转眼,就成了市集上插着稻草等人挑选的奴仆,着实荒谬得很。裴明彻倚在墙角,只觉着遍体发寒,下一刻就要昏过去似的,但心中却始终有根弦紧绷着,让他残存着最后一丝清明。 恍惚间,他听见一道清脆声音:“我要那个最好看的。” 这是南边独有的口音,软软的,尾音却又稍稍上扬,带着些显而易见的笑意。 裴明彻用力抬起头来,只见着个身穿红裙的姑娘。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穿了一袭张扬的红裙,其上有金线孔雀羽绣纹,在日光的照射之下熠熠生辉。相貌生得也很好,哪怕是放在京城的诸多世家闺秀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肤白胜雪,鬓发如墨,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目光专注地落在了他身上,眼中尽是毫不遮掩的欢喜之意。 这是十六岁时的沈琼,张扬又肆意。 哪怕当时已经神志不清,哪怕过了多年,裴明彻仍旧将她那时的模样记得清清楚楚,未曾遗忘半分。 一晃,裴明彻又梦见了两人在沈府后园时的情形。 那是他的伤已经尽数养好,被沈琼拉到后园的桃花林中,要将数年前她埋下的美酒给挖出来。 沈琼并没让仆从来,而是高高地挽了衣袖,自己亲自动手。她也不嫌脏了衣裳,等到终于将那坛子酒给挖出来的时候,裙摆早就不成样子,连她脸上都沾了些泥,像只灰头土脸的小花猫。 “来尝尝。”沈琼也没去梳洗更衣,而是在树下席地而坐,小心翼翼地开了那坛子酒。 这酒埋了足有七八年,如今一开封,酒香四溢,混着若有若无的桃花香,十分醉人。 裴明彻曾听云姑提过她酒品不大好,陪她喝了些后,便适时劝道:“剩下的就先放着,改日再喝吧。” 正在兴头上,沈琼自是不肯,软声同他撒娇。 裴明彻虽心软得一塌糊涂,但最终还是没应允,将那酒收了起来。 沈琼先是不情不愿,可片刻后却又忽而凑近了些,裴明彻还没反应过来她想做什么,便觉着唇上一热。 沈琼探出舌尖舔了舔,又尤嫌不足一样,含上了他的唇。 裴明彻霎时就懵了,脉搏不自觉地快了许多,只觉得通身的血都热了起来。他原是同沈琼一样席地而坐的,如今沈琼压了过来,整个人跌入了他怀中,两人便一起躺倒在满是桃花的地上。 唇齿相依,酒香混着桃花香,几乎要将人的所有理智溺毙其中。 “你……”沈琼喘了口气,同他四目相对,“想不想娶我?” 她嘴唇嫣红,鬓发散乱,还沾了几片桃花,眉眼间尽是风|情。 裴明彻又被她这句话给问懵了,好不容易寻出点理智来,提醒道:“阿娇,你醉了。” “是吗?”沈琼吃吃地笑了会儿,又凑近了些问道,“那你到底是想,还是不想嘛?” 好不容易寻出的那点理智霎时烟消云散。 裴明彻搭在她腰间的手轻轻一勾,复又吻了上去,低声道:“想。” 裴明彻并没撒谎,在那个时候,他是真真切切地想要同沈琼结为夫妻,长相厮守的。 只可惜,世事总是不由人。 醒来时已是晚间,裴明彻只觉着心头空落落的,他盯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发了会儿愣,低声叫了人来。 他睡了整整一下午,青石已经依着吩咐,查清了事情回来。 “那位沈姑娘,单名一个琼字,是从南边过来的,眼下住在西市那边的梨花巷。”青石将自己查来的事情和盘托出,“听周遭的人说,她曾有过一位夫君,不知因何缘故死了,前不久才出了孝期。” 裴明彻低低地应了声。 青石又道:“我还听说,今科那位状元郎似是同沈姑娘有些交情,隔三差五地便会上门去。街坊间,也有些传得不大好听的风言风语……” 他都是据实以告,并没半点添油加醋,可却见着自家主子的脸色霎时变了,剩下的话也没敢说完,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青石并不知晓这背后的曲折,但对上裴明彻那晦明不定的目光后,还是下意识地描补道:“不过这都是旁人传的,做不得数,兴许是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裴明彻沉默不语,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低声叹道:“知道了。” 第19章 裴明彻这一伤,少说也得养个月余。 华清年便趁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地留在了秦王|府,面上说是随侍,实际上却是偷闲躲懒。 裴明彻此次虽是伤筋动骨,但好在年轻力壮,好好将养着,倒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但他那气色看起来却没半点好转的意思,华清年一见着他那张脸,就开始忍不住质疑自己的医术。 “殿下,”华清年给他换了药后,忍不住问道,“你今日觉着如何?” 裴明彻不冷不淡道:“尚可。” “伤处倒是在好转,”华清年顿了顿,“但我看啊,你的心病可是愈演愈烈。” 华清年与裴明彻是自小的交情,对他的性格也是再了解不过的,如今这模样着实是少见。若非要说,倒是像极了一年前他从江南回来,大病一场的情形。 裴明彻抬眼盯着他看了会儿,又挪开了目光,显然是并不想接这个话茬。 华清年却是愈发好奇起来,他将一应的绷带等物都收了起来,顺势在床榻旁坐了,同裴明彻推心置腹道:“你若是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让我听听,岂不是要比闷在心里强些?” 这话对旁人来说兴许有用,可裴明彻这个人,从来都是打落了牙和血咽的,又岂会因着这三言两语就松动。 裴明彻的沉默也在华清年的意料之中,他并没沮丧,而是又劝道:“能让你这般辗转反侧的,想必是极为难的事情,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倒不如同我说说,指不定我有好法子帮你解困呢?” “更何况,你这模样让旁人看来,说不准还以为我医术不精……” 也不知是被华清年哪句话给触动了,还是被他给念叨烦了,裴明彻竟真开了口:“四年前,我流落江南之时,曾与一女子定了终身,结为夫妻。” 听了这句话,原本还在喋喋不休的华清年霎时呆了,像是被人掐了嗓子一样,片刻后方才结结巴巴道:“你,你疯了不成……” 在华清年的认知中,裴明彻是绝不会做出这样儿戏的事来的,可他的神情又那般正经,显然并不是在开玩笑。 “兴许吧。”裴明彻想起那些旧事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那时心灰意冷,想着不做什么王爷,入赘给她,在那小城之中长相厮守也不错。” 算起来,他这一生之中,竟是化名“秦淮”在那锦城中的半年,最为自在。 不必同人勾心斗角,也不必事事小心防备。 听到“入赘”二字的时候,华清年的眼瞪得更大了,只觉着完全没法将这句话同自己这位好友联系起来。他拍了拍胸口缓了缓,问道:“那后来……” “后来,舅舅找上了我。”提起此事时,裴明彻眼中再没方才的温柔底色。 裴明彻口中这位舅舅,便是先贤妃的兄长,如今的兵部侍郎韦项。 他早年是沙场征战的将军,韦家也曾煊赫一时,可后来遭了皇上厌弃,贤妃被打入冷宫,他犯过的旧事也被翻出来,只领了这么个不高不低的闲职。 华清年对这位韦侍郎倒也算了解,他是个有真本事的,奈何性情偏激,常因在沙场之上作风过于狠辣而遭人诟病。当年贤妃正得宠之时,皇上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后来便没那么宽纵了,韦家也因此没落。 韦项找到裴明彻后,会做些什么?华清年想也知道,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他那样铁血狠辣的一个人,岂能容忍裴明彻在那小城度过余生? 裴明彻并没详提当年旧事,只道:“我便回了京城。” 华清年追问道:“那……那位姑娘呢?” “她以为我死在了海难中。”裴明彻垂下眼,低声道,“京城局势瞬息万变,我不能带她回来。” “我想着,就让她以为我死了也好。兴许会难过一阵子,但总比随着我回京,连命都未必能保住得好。”裴明彻曾无数次后悔,自己当初为何没能忍住,答应了沈琼的亲事,以至于将她给拖下水,到了后来的两难境地。 若不是他搅了局,沈琼原该是锦城中最自在的姑娘,明艳得像只小孔雀,兴许这辈子都不会为什么事情难过。可长痛不如短痛,他已经害了沈琼一时,总不能再让她连命都搭进来。 他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命,但却不敢拿沈琼的命来赌。 裴明彻倚在那里,鬓发散落着,看起来格外颓然:“我也曾想过,若是局势稳定下来,再去寻她。” 华清年心中一动:“一年前你从江南回来后,曾大病一场,便是因为这个缘故?你又见着了她?” “那时是她的生辰,我在锦城留了两日,远远地看了她一眼。”裴明彻的声音放得很轻,“但又觉着,兴许不该再打扰她。” 就让沈琼当秦淮已经死了,其实也不错。 若他再出现在沈琼面前,就又打破了沈琼归于平静自在的日子,同时也承认自己曾经的欺骗,彻底毁了她心中的秦淮,对沈琼而言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裴明彻近乡情怯,千里迢迢奔赴江南,但最后也未敢在沈琼面前露面,匆匆地回了京中,大病一场。也是从那时起,他下定决心做了割舍,将锦城旧事封存起来,束之高阁。 华清年百感交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世事不由人,动心是真,负心也是真。 到头来,这账该怎么算? 沉默许久后,华清年方才算是缓过来,复又问道:“那你如今这又是……” “她来了京城,”裴明彻算是又体会了一番何谓造化弄人,“前几日出城狩猎之时,我又见着了她。” 华清年恍然大悟,这才算是明白为什么裴明彻会受伤,又为什么执意要立即回京城来。他先前还说着,要帮裴明彻排忧解难出主意,可如今却是半句都说不上来了。 裴明彻原想着,此生不再打扰沈琼,可偏偏造化弄人,兜兜转转竟又遇上了。 原本的谎言被戳破,粉饰的太平也霎时坍塌。 裴明彻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沈琼不那么难过,是不再露面,还是同她将事情讲清楚? 这成了他最大的心病。 华清年抹了把汗,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问此事,毕竟这心病,可不是他能解决得了的。可裴明彻还看着他,仿佛在等一个答案似的。 他想了又想,迟疑着问道:“那位沈姑娘,至今就没什么反应吗?” 裴明彻指尖微动,摇了摇头。 </div> </div> 第15节 “殿下,”华清年硬着头皮道,“我觉着她若是想要见你,此时应当已经找上门来了。如今这样,兴许……” 他这话说了一半,留意到裴明彻的神情后,又闭了嘴。 华清年被那目光一扫,倒是后知后觉地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若裴明彻当真打算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是绝不会多此一举提这些旧事的,他既然讲了,那势必是还心心念念着的。 换而言之,他并不是在犹豫要不要见那位,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将人给哄好了。 “殿下,这事可不好办。”华清年认真地考虑了会儿,又问道,“恕我冒昧,当年那位姑娘为何会招你为婿?” 毕竟还是要对症下药才好。 裴明彻似是有些无言以对,片刻后,方才答道:“她曾说,喜欢我这张脸。” 华清年:“……” 感情江南那段时日,秦王殿下是“以色侍人”?然后还念念不忘至今?那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作者:再叨逼叨两句。 这篇文的初衷,是想写“世事不由人,动心是真,负心也是真”,以及追妻火葬场的梗。渣不渣的见仁见智吧,吐槽裴我不管,但是骂女主不ok,我属于女主控,心情不好的话可能会删评论(抱歉orz 其实第一章 作话我说过,这本跟我以前写的文都不太一样,算是一个娇里娇气的姑娘的倒霉恋爱史,有虐有甜。预收放了一年都没开,因为怕不讨喜,怕被吐槽,但由于自己喜欢,所以还是决定来写一写试试看,数据什么的都随缘。如果你凑巧喜欢这个故事,就继续看吧。 以及江云晴,没准备写她在阿娇的帮助下打倒正室。写她是想探讨一下,为了所谓的爱能忍让到哪一步,底线又在哪里。某种意义上是想跟阿娇做个对比,第九章 最后那句“若是喜欢某个人,就要忍受许多避无可避的麻烦事,那她宁愿选择不要那个人”就是这个意思。 一不小心又碎碎念了这么多,以后争取克制一下写小论文的欲望== 这章24h内留言发红包,感谢包容。 第20章 沈琼是个心大的人,说要休息几日,就真再没开过那胭脂铺子,一门心思地玩乐去了。 她先是在家中懒了两日,而后又带着桃酥与云姑将京城各大店铺都逛了个遍,从绸缎庄到首饰铺子,再到古玩书画店,银钱流水似的往外花,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就花了足有几千两。 相较而言,胭脂铺子的那点利润实在是不算什么。 当年沈夫人留下了偌大的家业,尽数交到了沈琼手里。沈琼在经商一道上兴许是随了母亲,又自小得云姑教导,这些年来料理地得心应手,将家业翻了几翻。 到如今,哪怕她什么都不做,也足够锦衣玉食地过完后半辈子。 沈家虽无权无势,可若只论银钱,怕是京中绝大多数世家大族都没法同之相提并论。 沈琼开那胭脂铺子,纯属为着好玩打发时间,也想着将来万一要离开京城回南边去,可以将铺子留给江云晴。如今被人横插一脚,原定的计划是不成了,但倒也影响不了多少。 云姑也没拦,由着沈琼玩了个痛快,她也乐得见沈琼多添些衣裙首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这日晚间,沈琼专程带着云姑与桃酥到得月楼用饭。 因着没外人在,她便稍稍尝了些这里颇负盛名的美酒,随即有些失望地叹道:“虽说是不错,可却没我想得那般好,还不如我当年埋在桃林里那几坛陈酒呢。” 云姑将她手边的酒壶移开,笑道:“既是这样,那刚好,就别再喝了。” 沈琼吃了个半饱,托腮看着窗外的夜景发愣,片刻后回过头来同云姑道:“我明日想要再去一次将军府。” 虽说先前从恒伯宁那里得了允准,但沈琼一直知情识趣得很,在那之后也就只去过一次罢了。她私下里虽任性,可大体上还是知晓人情世故的,并不想给江云晴招惹麻烦。 如今她这么一提,云姑便知道八成是与生意之事有关,随即道:“你想如何?” 生意场上勾心斗角的事情不少,沈琼从不会平白坑人,但却也不会一昧忍让。前些年曾有人想要在药材生意上给沈家设圈套,结果被沈琼发觉,反手摆了一道,大半家底都赔了进去。 她这个人是好说话,但绝不是那种无底线宽纵,奉行的从来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晴姐只要还在恒家一日,我便不能如何。”沈琼原就是为了帮江云晴而来的,断然没有反过来给她招惹祸端的道理,“但若是让我就这么关铺子不干,那也不行。她们想让我的生意做不下去,我偏不遂她们的愿。” 云姑颔首道:“你既是有法子了,那只管吩咐就是,我都依你。” “这事儿急不来,得等个合适的时机才行。”沈琼拿起杯盏来,将剩下的那点酒喝完,而后道,“在这之前,我得去见见晴姐……有些话我在心里藏了许久,可如今想来,还是说出来才能顺畅些。” 她打定了主意后,便没再犹豫,第二日梳妆打扮了一番后,又登了将军府的门。 兴许是有东苑那边陈嬷嬷照拂的缘故,绿漪阁这边的确是一切顺遂,再没发生过先前那样苛待人的事。接连喝了月余的药后,江云晴的病情总算是渐渐好转,向来苍白的脸上也总算添了些血色,不至于让人看着便觉得揪心。 沈琼来时,江云晴正在窗边做女红,一见着便连忙放了手边的东西迎了出去。 “近日可还好?”沈琼挽了她的手,关切道,“怎么还亲自动手做这些?交给仆从去做就是,你得好好调养身体,不要劳累。” “整日里闲着也无趣,便想着做些绣品打发时间。”江云晴从绣筐中翻出个香囊来,给了沈琼,“看看喜欢吗?” 这香囊上绣的是沈琼最爱的桃花,灼灼其华,格外娇艳。 沈琼高高兴兴地接了过来,毫不吝啬地夸赞道:“你的绣工愈发好了。” 沈琼少时多病,常常在府中闷着,也就江云晴时常会上门来陪她解闷。 她在生意一道上极有天赋,琴棋书画也还行,可偏偏在女红这里一窍不通,跟着江云晴学了半年,最后还是能把鸳鸯绣成丑鸭子的水准,便索性放弃了。 江云晴的女红却是极好,不管绣什么都活灵活现的,时常会给沈琼做些小玩意。 “这帕子也是给你的,”江云晴指了指绣绷上那尚未完工的帕子,同沈琼笑道,“等改日绣好了,我让红杏给你送去。” 沈琼连声应了下来,转而又向红杏问起江云晴的病情。 “我前些日子听红杏说,你在京中开了个胭脂铺子,”江云晴并不知晓这几日的事情,随口问道,“生意可还顺遂?” 若依着沈琼以往的作风,是不会将这种麻烦事告诉江云晴的,但她这次原就是为此而来,便没再隐瞒,将近来的事情大略讲了。 江云晴随即变了脸色:“是不是二夫人在其中动了手脚?我……是我连累了你……” “倒也未必是她。”沈琼心中其实已有七八分把握,但仍旧只是说道,“退一步来讲,纵然真是她,那也怪不到你头上,你不必内疚。” 江云晴垂下眼睫,摇了摇头,显然仍旧是愧疚不已。 “但不管怎么说,这位二夫人并非好相与的人。”沈琼叹道,“有些话我先前未曾说,可如今却少不得要提一提。毕竟若是我不说,怕是也没人同你讲了。” “你我之间不必有什么忌讳,”江云晴道,“你只管说就是。” 沈琼轻轻地摩挲着那香囊上的绣纹,沉默片刻后,开口问道:“晴姐,你可曾后悔过?当年你机缘巧合之下与恒少将军相识,一见倾心,离开故土来到京城,这些年来受了这么多的苦……可曾有过后悔?” 江云晴没料到她竟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来,嘴唇轻颤,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可沈琼却不依不饶地看着,仿佛一定要问出一个答案不可。 “路是我自己选的,”江云晴的话音中带上些无奈,“如今再说什么后悔不后悔,又有什么用处呢?” 江云晴遇上恒仲平之时,年纪轻轻,正是为了心上人能不顾一切的时候。而到了后来,钱氏百般苛待之时,她偶尔曾有过后悔,但也仅限于此。 归根结底,她并非沈琼,这些年来都是循规蹈矩的,做不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 “若恒二夫人是个宽厚能容人的,又或者,她私吞了银钱之后就能好好待你,我绝不会来说这些。”沈琼此番算是见识了二夫人的手段,思来想去,怎么都放心不下,“如今我来闹过一场,陈嬷嬷能看顾一时,可却不能照拂一世。你……” 沈琼毫不怀疑,等过了这阵子风头,钱氏迟早还是会对江云晴下手的。陈嬷嬷纵然能管得了一时,可只要将军府后宅的管家权还在钱氏手上握着,那江云晴就始终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晴姐,你可曾想过离开恒家?”挣扎许久后,沈琼终于问出了深藏心底的话。 江云晴满是诧异地看着沈琼,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样。 其实当年江云晴离开江南,沈琼专程去送她之时,便曾经说,若是她在京城过得不痛快,便只管回江南来。 但这话任是谁听了,怕都会觉得是孩子气的任性话,并不会当真。 如今沈琼特地来说了这么一番话,江云晴总算是意识到她并非开玩笑,喃喃道:“离开恒家?” “我知道你心仪恒少将军,所以愿意将嫁妆拿出来填补恒家,也愿意为他忍受这些苦。”沈琼顿了顿,终究还是无情地戳破了现实,“可他护不住你。” 沈琼从红杏那里问了这几年的事情,知道恒仲平喜欢江云晴是不假,可他也很是敬重钱氏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放心让她料理后院诸事。 哪怕江云晴真有个三长两短,恒仲平也未必会怀疑到钱氏身上,就算怀疑了,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江云晴这个人,从来都是念着旁人对自己的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当年恒仲平救了她全家性命,那么要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只要心上人一句话,哪怕是千里迢迢来京城当妾,也无怨言。 但沈琼是真心替自家晴姐觉着不值。 “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沈琼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承诺道,“若你不愿,那我今后再不提此事。若你愿意,只需要点个头,剩下的事情我想办法解决。” 作者:胃疼了一天,艰难地写了一章,明天争取多更新点orz 第21章 江云晴并没立时应下来,只是说“容我想想”。这倒也在沈琼的意料之中,毕竟江云晴循规蹈矩那么些年,断然没有听了她一席话,立时就能下定决心的道理。 沈琼将利害关系同她分析清楚后,也没再多说,陪着江云晴用了午饭后便离开了。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沈琼途经花园之时恰好遇上了钱氏。 “沈姑娘又来了,”钱氏在凉亭之中闲坐,石桌上还摆了盘残棋,见着沈琼后起身笑道,“怎么样,绿漪阁那边还让你满意吗?” 这话像是关心,却又像是在暗指什么。 沈琼也算是服了这些世家夫人们言辞间夹枪带棒的本事,避重就轻道:“这就不劳夫人费心了。” 她并不想跟钱氏纠缠,说完便想要走,倒是钱氏又开口拦住了她。 “早前听闻沈姑娘在京中开了个胭脂铺子,原本还想着去逛逛的,只可惜府中事务繁多一直没能抽出空来,”钱氏慢悠悠地问道,“前两日倒是得了空,可你那里却偏偏关了门……不知何时重开呢?” 钱氏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关切的笑意,乍一看实在是情真意切得很。 可实际上,却是专门揭人短处来的。 毕竟据庄茹所说,先前那事传得颇广,向来生意极好的花想容都成了门可罗雀之地,钱氏却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未免有些假了。 沈琼听了这话,倒是不急着走了,她三两步进了凉亭之中,自顾自地在钱氏对面坐了下来。 “夫人竟不知?”沈琼佯装怅然地叹了口气,“我那铺子原本好好的,可偏生不知哪个下作的竟在背后造谣生事,生生搅黄了生意……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我不仰仗这么个胭脂铺子过活,倒是那等阴险下作之人,迟早会有报应的就是。” 这指桑骂槐的话已经很不好听,可钱氏却仍旧如同没事人一样,脸色都没带变的,仿佛这件事情当真与她没有半点干系一样。 “沈姑娘这样说,可是知道谁在背后做了什么?”钱氏微微一笑,“又或者,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当初事发之时,沈琼曾同庄茹打听过,后来也让云姑着人去查过。 那位出事的京兆府尹家的姑娘与钱氏的娘家有些亲戚关系,可单单如此,并不足以证明什么。毕竟京城的世家之间大都是沾亲带故的,若是有心,大都能扯出些关系来。 沈琼手中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便是想要算账也必定是徒劳无功,钱氏正是掐准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这般有恃无恐。 “怎么,夫人难不成是想帮我讨个公道?”沈琼凉凉地反问了句。 她其实不大耐烦和钱氏这样的人打交道,说话要绕来绕去的,麻烦得很。若非是有江云晴陷在恒家,她才懒得坐在这里同人磨牙。 </div> </div> 第16节 钱氏并不介意她的态度,转而又道:“那沈姑娘今后有什么打算,是在京城长留,还是回南边去呢?听闻沈家在江南一带的生意做得很大,你当着甩手掌柜,尽数交给旁人去管,就真放心得下吗?”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沈琼总觉着,她这话里含着些若有似无的威胁。 “十来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有什么放心不下?”沈琼垂眼看着石桌上的残棋,似笑非笑道,“京中我初来乍到,倒也罢了,可若是谁的手真能伸那么长到南边去,我便给她剁了。” 没等钱氏再开口,沈琼又道:“更何况,贵府不还存着我几千两银子吗?这几年来的年礼,算一算也又有几千两了。若哪一日我真过不下去了,便舍了脸面来贵府讨一讨,夫人届时不要赖账才是。” 先前沈琼来时,并没半点要讨还银钱的意思,而恒家也就半推半就,全然没有要归还银钱的意思。 其实当年钱氏昧下那些银钱,一半进了私库,另一半倒的确是拿出来贴补公中,用于世家之间的往来交际。 因着这个缘故,恒伯宁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陈嬷嬷看顾着绿漪阁,权当是弥补。毕竟如今的恒家一时之间是没法拿出那么多银钱的,若是闹大了,不单是钱氏丢脸面,整个恒家都会被带累。 沈琼并不缺这几千两银子,但每每想起,仍旧觉着稀奇。 钱氏看不惯江云晴,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一边私吞那么多银钱,一边又想要苛待着要人性命,这就不大能说得过去了。 沈琼做生意这么些年就没怎么吃过亏,可偏偏在这件事上,当了个彻头彻尾的冤大头。能忍着不来算账,全然是看在江云晴的份上,可钱氏竟然还敢来如此威胁,仿佛压根忘了这桩事一样,实在心安理得到让她难以理解的地步。 听了这话,钱氏那八风不动的笑容总算是僵了下。 当初她做下此事,是拿捏准了以江云晴的性情不会声张,而沈家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更不会知晓此事。却没想到沈琼竟然大费周折地来京城,还误打误撞地闹到了恒伯宁面前,致使原本天|衣无|缝的事情露了馅。 “说起来,我倒一直有句话想问一问夫人你,”沈琼拈了枚白棋,摆在了棋盘之上,而后抬眼看向钱氏,“你若是不想让夫君纳妾,大可以同恒少将军直言,何必要对晴姐下手呢?难道除去了她,就不会再有旁人了吗?届时你又要如何?”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钱氏愣了下,才想起要辩驳自己未曾谋害江云晴,可沈琼已经拂袖走人了。 身旁的侍女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钱氏变了变脸色,神情复杂地看着石桌上的棋局,拧起了眉头。 桃酥紧紧地跟在沈琼身后,小声笑道:“难得见笑面虎变脸。”随后,她又纠结道,“二夫人方才是虚张声势吓唬咱们,还是真想对咱们南边的生意下手?” “她还没那么大能耐。”沈琼的语气中带了些嘲讽,“也就是耍些后宅之中的手段罢了,若她真是个拎得清的,就不会干这些个自以为聪明的蠢事了。” 沈琼快步走着,同桃酥念叨道:“不能再让晴姐留在恒家。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个贵人们都是高高在上,不拿出身低的当人看,做了亏心事还能理直气壮。当年恒仲平提出想纳晴姐为妾的时候,一切都许得好好的,我信了他的鬼话才有如今这么些麻烦。” 说着,她又没来由的想起了裴明彻,恨恨地总结道:“这些所谓的世家公子,看起来道貌岸然,实则没一个好东西……” 她走得急,一时也没能留意,在拐弯处直直地撞上了人。 恒伯宁方才从外边回来,听着这声音正觉着熟悉,就撞上了沈琼,下意识地抬手在她腰上揽了一把,以免她摔倒在地。 沈琼向后仰了下,鬓发上的步摇直直地摔了出去,跌在了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其上坠着的玉碎成了两块。她也顾不得心疼才买了没两日的发饰,退后两步,抬手掩着撞疼了的额头和鼻梁,只觉着又酸又疼,眼泪霎时就出来了,一时间狼狈得很。 恒伯宁看着眼前这情形,颇为无言以对。 他是从军营回来的,身上的轻甲尚未卸下,沈琼方才直愣愣地撞上来,的确是吃了苦头。 “要紧吗?”恒伯宁上前一步,示意沈琼移开手,想要看看她的伤处。 沈琼心中虽明白这事怪不着恒伯宁,但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随后方才放下了手。 桃酥随即惊道:“怎么还流血了!” 沈琼方才只顾着疼,听她这么一说,方才觉着不大对劲,垂眼一看,果然在指尖看到了血迹。 “破了点皮,不妨事。”恒伯宁端详着她额上的伤口,说完之后方才觉着不妥。毕竟沈琼可不是他手下那些个摸爬滚打的小兵,而是个漂亮的姑娘家,如今这算是白璧微瑕了。 恒伯宁看着眼泪汪汪的沈琼,叹了口气:“你随我来,上个药再走。” 沈琼自己见不着伤口,也不知道究竟严不严重,只得先跟了上去。 恒伯宁这里一应的跌打损伤金疮药都是全的,他想了想,并没拿自己惯用的药,而是专程让陈嬷嬷取了先前宫中赐下的伤药来,给沈琼敷了。 “姑娘不必担心,”陈嬷嬷吹了吹她的伤口,笑着安慰道,“这药啊是先前太后娘娘赐下的,宫中良方,绝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的。” 沈琼自小就是个爱美的,听了这话,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先是同陈嬷嬷道了声谢,又看向一旁的恒伯宁,正想着告辞,可他却先开了口。 “你这次来,是为着什么?”恒伯宁问道。 沈琼正想说“来看看晴姐”,话到嘴边,却又觉着恒伯宁这话问得奇怪。她心中一动,改口道:“将军岂非是明知故问。” 恒伯宁皱了皱眉:“你是为了生意之事?那我怕是帮不了。” “哦……”沈琼拖长了声音,秀眉微微挑起。 她着实没料到,恒伯宁竟还留意过她近来的动向,以至于误以为她是来求助的。 “将军无需多虑,无凭无据的事情我是不会拿来让您为难的。”沈琼站起身来,冲他笑了下,“更何况,疏不间亲的道理我也是明白的,岂会自不量力?” 说完,她便行了一礼,带着桃酥离开了。 恒伯宁愣了愣,等沈琼离开,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被诈了。 他的确着人留意过沈琼的动向,也知道她的生意近来不顺,先前并没有多想,如今这么抖落出来,心中倒是陡然复杂了起来。 片刻后,恒伯宁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叹了口气:“算了。” 第22章 从恒家回来后,沈琼便结束了自己的闲散日子,开始正经料理起了生意事宜。 沈琼先前亲自当花想容的掌柜,完全是闲得无聊,给自己找些事情打发时间。她那生意做得也很是随性,何时开门何时关门全由着心情来,更不会卖力招呼客人。 但真要正经做生意,便不是这么个情形了。 “采青什么时候到?”沈琼翻看着账册,问了句。 云姑算了算日子:“最多不过六七日,端午前便该到了。” 采青是沈家的管事之一,手里掌管着胭脂与香料生意,算是南边花想容的大掌柜,各地十来个铺子都由她管着。先前这边出事后,沈琼便亲自写了信着人送回去,要将她给调来京城。 单从这一点,云姑便知道沈琼当真是上了心,准备好好打理京城的生意。毕竟若只是小打小闹,是犯不着大费周章让采青带人从江南来的。 这些日子沈琼几乎没怎么提,一门心思玩乐,仿佛压根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一样。但云姑也很清楚,以她的性情,被人这么坑了一把,是断然不会就这么轻易就认栽的。 一时半会儿没动静,只不过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罢了。 沈琼起初是图清闲,所以这胭脂铺子,一开始就是为着赚那些世家闺秀夫人的银钱。但也正因这个缘故,钱氏在背后造谣生事就格外容易得很,只需要找人传出些似是而非的事,便能轻易毁了花想容的声誉。 毕竟以沈琼的身份地位,是极难在那些世家闺秀间澄清的—— 最先传出胭脂有问题的,是京兆府尹家的姑娘,沈琼连人都见不着,就更别提弄清事情原委了。更何况,这位极可能是受了钱氏差使,断然不会给她解释的余地。 沈琼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这条路是行不通的,所以压根没想过上门求见,而是决定另辟蹊径,整合花想容的生意,转而将胭脂卖给京中的寻常人家。 这么一来,铺子主要售卖的便是次一等胭脂,价钱也要降下不少。但薄利多销,等到生意在京中铺开之后,赚的银钱也不比现在少,且较之如今更易于掌控。 只是这势必就需要更多人手,这也是为什么沈琼会将采青调来。 大体的方向是有了,但仍有许多细节有待商榷,沈琼反复斟酌着,一点点同云姑琢磨着定了下来。 “你先前说的没错,这事的确急不得,得慢慢来。”云姑倒了杯浓茶,感慨道,“依着这计划,那咱们是真得在京中长留了。” 沈琼先前亲自开铺子,纯属玩闹,回头一关门就能走人。 可如今定的这计划却是准备徐徐图之,彻底将沈家花想容的生意在京中扎下根系,并非能轻易抽身的。 “旁人想让我知难而退,趁早关了铺子,卷铺盖回南边去……”沈琼拨弄着算盘,笑道,“那我偏不让她们如愿。” 云姑向来宠沈琼,再者这事若是就这么过了,也的确憋屈,便也由着她去了,只嘱咐道:“有什么事情可以等到采青到了,交给她去做。她管那些个分店管了十来年,驾轻就熟,你不用这样事事费心。” “知道了。”沈琼应了声,她拈了块杏仁酥吃了,又道,“不过在采青来之前,咱们倒是还可以给她造个势,赶明儿她再下手的时候也容易些。” 云姑奇道:“你有什么主意?” 沈琼将自己的想法同云姑讲了,云姑略一犹豫,旋即应了下来。 第二日,闭门好几日的花想容复又开了门,同时传出了消息,说是重金求购美人图。 起初,这事传得并不算广,及至有画师带了副美人图换了百两银子后,便像是水入油锅,霎时传开了。 不出两日,京中大街小巷便都传遍了。 一幅美人图能换百两银子,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一时间不管画工好坏,但凡能提笔画出个人形的,都想着来花想容这里碰碰运气。 原本门可罗雀的花想容顿时又热闹起来,较之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有带着画作来碰运气的,也有纯粹来凑热闹,或是想要一探究竟的。 沈琼并没露面,在后院闲坐喝茶,只留桃酥与云姑在前面主持大局。 像那种一看就是凑数的画作,便直接筛出去,若是有像模像样的,再送到后院来由她过目,最终拍板决定要不要留下。 几日功夫,沈琼觉着自己倒像是选妃似的,将环肥燕瘦的美人看了个遍,但最终能入她的眼留下来的,也就四幅——其中之一还是她自己的藏品。那是头天她为了让消息传出去,吩咐全安找家仆当了个“托儿”,自导自演了一场。 “这幅如何?”桃酥小心翼翼地展开来。 沈琼正专心致志地看着话本,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随后点评道:“学前人太过,依样画葫芦似的,不够灵动。” 桃酥点点头,转身回了前厅,将画作退还给了那书生。 可那书生却并不肯就这么离开,反而不依不饶地问道:“我这画为何不行?宫中弘文馆的画师都曾夸过我的画技,难不成,你家主人比宫中画师还要厉害?还是说,你们压根是不想给银钱……” 这几日来,虽说大部分人被拒之后都是老老实实离开,但是像这书生一样自视极高的也不是没有。 云姑神色未变,含笑道:“等到过几日端午之时,花想容会将购来的美人图公之于众,公子若是不服气,届时可以来看一看。” 话说到这份上,这书生倒也不好再闹,只冷笑道:“行,我倒是要看看,什么样的画作能入得了你家主人的眼。” 桃酥端着一副笑脸将人给送了出去,回身同云姑小声嘟囔道:“本事未必有多大,脾气倒是不小。” 云姑却并没半点不悦,反而笑了声:“正是有他这样的人,到时候才会精彩呢。” “不过这期限都过去一半了,姑娘还没寻着满意的画师。”桃酥撑着下巴,担忧道,“若是到最后都没寻着,可怎么办才好?” 此事搞得声势浩大,端午那日,前来看热闹的人想必不少。若是没一副能服众的美人图,怕是也不太好收场。 “这也没什么……”云姑话还未说完,余光瞥见进门来的人时,直接愣在了那里。 她瞪大了眼,又是错愕又是茫然,还掺杂着些愤怒,可谓是百感交集。 桃酥见着云姑这模样后,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去,正好对上裴明彻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随即也吓傻在了原地。 她二人都知晓裴明彻的身世,可如今他突然出现在此地,却还是谁都没能反应过来。 “云姑,”裴明彻的目光在铺子中扫过,低声问道,“阿娇在何处?” 他的声音中带了些怅然,又似是怀念。 </div> </div> 第17节 云姑却只觉着背后发凉,并不肯回答裴明彻的问题,咬牙道:“你来做什么?” 哪怕知道裴明彻是当朝的秦王殿下,可云姑却仍旧不愿行礼,语气也生硬得很。在云姑心中,眼前这人是始乱终弃了阿娇的秦淮,若非是还有顾忌,她怕是立时就要上前去赶人了。 桃酥也是又惊又怒的,下意识地想要到后院去告知沈琼,但却被云姑给按了下来。 “秦王殿下,”云姑攥着桃酥的衣袖,死死地盯着裴明彻,一字一句道,“阿娇如今过得很好,你若是还有半分良心,烦请立时出去,这辈子都不要再来打扰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欢迎你。” 裴明彻垂眼看着她,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他对云姑再熟悉不过,也知道她素来对自己没什么好感。当年沈琼想要同他成亲之时,云姑也曾再三阻拦,只是最后没能拗得过沈琼,才被迫认下了他。 两相僵持间,忽而传来沈琼的声音。 “云姑,我今日的点心吃完了……”沈琼舔去唇角沾着的糖霜,挑开珠帘来,正准备同云姑再讨要一些,便见着了裴明彻。 两人上次相见时,裴明彻在马上,沈琼则随着众人跪在路旁。隔着许多人,其实不大能看得真切。 如今却是无遮无挡,不过几步远的距离,能将彼此的相貌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裴明彻只觉着脉搏霎时快了许多,掩在袖下的手也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他在来之前,已经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如今对上沈琼的目光后,仍旧是手足无措。 倒是沈琼,只愣了那么一刻,随即若无其事地向云姑笑道:“点心吃完了,你再给我两块嘛。” 云姑错愕地看向沈琼,别说是裴明彻,就连她也没料到沈琼会是这么个反应。 “阿娇……”裴明彻艰难地开口,可除却这称呼,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再没平素里的高高在上,看向沈琼的目光中甚至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祈求,像是想求她好好看自己一眼似的。 沈琼若无其事地瞥了他一眼,又向桃酥嗔道:“有客上门,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是指望我招呼吗?” 第23章 沈琼这个人性情算是好的,但又不是江云晴那种一昧的老好人,属于爱憎分明。 她若是喜欢谁,便会心甘情愿地待他好。 就譬如她千里迢迢从江南赶来京城,为了江云晴费尽周折也毫无怨言;又譬如她当年将裴明彻买回家中,请医问药,不顾云姑劝阻同他结了亲。 可她若是不喜欢了,那就是连一个眼神都欠奉的。 裴明彻在江南同沈琼相处了半年,印象中,她总是一副眉眼弯弯的模样,整日里拉着他做这做那,仿佛总是有无穷的乐趣似的。 哪怕是偶尔任性闹脾气,也总是气不长久,稍一哄,便忍不住笑起来。 这还是头一次,他在沈琼这里得到如此待遇。 饶是早有准备,单真见着沈琼如此模样,裴明彻心中却还是不由得一空。但他也明白,如今不过是因果循环罢了,他当年欺瞒在前,如今合该有此报应。 见沈琼转身要回后院,裴明彻下意识地想要追上去,但却被桃酥给硬生生地拦了下来。 桃酥并没掩饰自己的厌恶,她瞪着裴明彻,冷声道:“烦请殿下自重。” 她这些年始终跟在沈琼身边,将当初的痛苦煎熬看在眼里,如今自是恨极了裴明彻。 这一耽搁间,沈琼已经自顾自地离了前厅,只剩下珠帘微动,发出细微的响声。 见不着沈琼的时候,裴明彻倒是能冷静下来了,他复又看向云姑,寻出些耐性好声好气道:“当年之事,的确是我的错……” “殿下若真是觉着愧疚,想要弥补,那就请不要再来打扰。”云姑直截了当地截断了他的话。她不想知道裴明彻有什么苦衷,也不在乎,只盼着今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互不相扰。 桃酥也忍不住道:“我家姑娘的态度你也见着了,她不想见你,你何必非要勉强。” 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愣是将裴明彻呛得说不出话来,一旁的青石看得目瞪口呆,几乎想要上前去斥责她们无礼。毕竟这么些年来,除却当今圣上,他就没见着谁敢这么同自家主子说话的。 但这些日子下来,青石隐约也知晓了些当年的旧事,明白是主子负心在前不占理,更何况如今是上门认错来的,故而也只能将那点不忿给压了下去。 “主子……”青石将手中捧着的卷轴递了过去,小声提醒了句。 裴明彻心神恍惚之下,倒是险些将此事给忘了,他将那画卷放在了柜台之上,问道:“不是重金求购美人图吗?” “你!”桃酥气得要命,只觉着眼前这人像是听不懂人话似的,可偏生又无计可施。毕竟以裴明彻的身份,他若是铁了心要留在这里,她们还真是无可奈何。 云姑看了看那画卷,又看了看裴明彻,一时间也拿不准究竟该怎么办。她还是忌惮着裴明彻的身份,怕万一真惹恼了他,反而会弄巧成拙—— 如今他还肯好声好气地站在这里说话,若是触怒了他,直接以权势压人,那又该怎么办? “我要见她。无论如何,都要她亲口说才行。”裴明彻径直拿了那画卷,向后院走去。 云姑与桃酥倒是想要将人给拦下,可总不能直接上手,就这么一怔的功夫,他便快步到了后院。 此时恰是午后,日头正好,阳光暖洋洋地洒在院中。 沈琼躺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脸上盖着看了一半的话本子来遮阳,看起来颇为悠闲,像是压根没将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一样。 听到动静后,她不情不愿地拿开了话本,瞟了眼。 裴明彻在两步远的距离站定了,垂眼看着她,目光中不自觉地带上些温柔的意味。 他见着沈琼这闲散模样,顿时便像是回到了当年在锦城的日子,可沈琼看他的目光却是截然不同的了。当年沈琼那般喜欢他,只要见着,眉眼间便都是笑意,可如今那生得极好的桃花眼中却尽是冷漠。 沈琼抬眼同他对视了片刻,倒也懒得装什么不认识的戏码了,凉凉地笑了声:“你就非要来自讨没趣吗?” 明知道她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还非要上赶着过来,图个什么? 裴明彻攥着画轴的手微微收紧,他压下心中的波澜起伏,走近了些,将那画卷送到了沈琼面前。 沈琼先是一愣,随即又笑道:“怎么,秦王殿下也缺那么点银子不成?” 她漫不经心地扯开了系绳,不甚在意地一拂。 画卷随即展开,在她膝上铺陈开来,一端握在她手中,另一端则落在了地上。 这是一幅很长的画,其上绘了好几幅美人图。 有身着一袭金丝绣纹的红衣,笑盈盈地指着画外的美人——那是两人初见之时,恰巧十六岁的沈琼;也有在桃树下席地而坐,抱着一坛子陈酒的美人,灼灼桃花不及美人多娇;还有在凉亭之中对弈,手中拈着一枚棋子,皱着眉头苦思冥想的美人…… 皆是沈琼的模样。 能看得出来,这画是费了心思的,若非笔墨间蕴着情谊,断然没法将人画得这般栩栩如生。 云姑原本还想上前说些什么,可见着这画后,却愣在了那里。 沈琼垂眼看着那长卷,神情倒是未变,只是沉默着。 片刻后,她复又抬头看向裴明彻,微微一笑:“这画的确不错,我看呀,能值五百两。” 在她看画的时候,裴明彻的心便高高悬了起来,像是在等待宣判的罪犯似的。而听了她这句话后,悬着的心霎时摔了个七零八落,又像是得了个“斩立决”一样。 沈琼什么都明白,可她就是不肯同他谈旧情,只轻描淡写地拿银钱来搪塞。 说到底,破镜重圆,哪有那么容易? 作者:新年快乐~~~~ 这章24h留言再发一个小红包,希望大家新的一年一切顺利~ ps.跟编辑商量了,下一章开始入v,会努力攒个万字更新出来哒,烦请大家支持正版啦,比心 第24章 沈琼其实是个多情又绝情的人。 当年喜欢的时候, 可以满心满眼都是裴明彻, 可真到不喜欢的时候,便当真是弃之如敝履。哪怕是将旧日情谊摆在面前, 也不肯回头去多看一眼。 裴明彻自诩了解沈琼, 直到如今方才知道,他不过是只见过其中一面罢了。 沈琼仰起头, 似笑非笑地看着裴明彻,将他眼中的无措看得一清二楚, 但却仍旧没有半点心软的迹象, 笑容中甚至带了些嘲弄的意味。 “若是五百两不够,一千两也成。”沈琼垂眼打量着那长卷,煞有介事道,“毕竟这画可真是不错。” 这画上绘的是她张扬又得意的岁月, 沈琼如今再看过去, 并没什么留恋的心思,只觉着陌生得很。裴明彻想要用这种法子勾起旧情, 实在是走了一步烂棋。 方才被云姑与桃酥拿话堵的时候, 裴明彻是懊恼, 如今被沈琼这么一句句说过来, 却是如坠冰窟, 心一点点地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若是转身就走,尚能少些难堪,可却怎么都迈不动脚。 哪怕是被沈琼明里暗里嘲弄,他仍旧想要站在这里, 多看她一眼。 沈琼见他沉默不语,愈发觉着无趣起来,慢悠悠地将那画卷收起,轻声笑道:“秦王殿下,你这样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模样,又是图个什么呢?覆水难收的道理,还要我教你吗?” 她侧着身半躺在那美人榻上,长发如墨般铺在身后,雪肤红唇,配上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显得格外妖艳。 裴明彻上前半步,忽而屈膝半跪在了榻前,直视着沈琼。 两人的距离霎时拉得极近,沈琼甚至能从他的眸中看着自己的倒影,愣了一瞬后,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仰。 “阿娇,”裴明彻低声道,“你恨我、怨我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合该受着,并无半句怨言。只是有些事情,我想同你解释清楚……” 沈琼同他对视着,片刻后,冲着不远处的云姑与桃酥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先离开。 “姑娘!”桃酥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又生怕沈琼这是心软了。 “放心吧,”沈琼安抚似的冲她笑了笑,“我自己有分寸。” 桃酥还欲再说什么,却被云姑给拽着,离开了后院。云姑低声道:“有些事情,终归是要说开的。” 自打来到京城,沈琼误打误撞地在大慈恩寺后山见着裴明彻开始,云姑心中便始终记挂着此事——哪怕沈琼在大病一场后,绝口不提此事,像是真当裴明彻已经死了一样。 要知道,伤口一直遮着掩着,是没法痊愈的。 自欺欺人并非长久之计,只有将事情彻底挑明说开,溃烂的伤处彻底割掉,方才算是彻彻底底地过了这一关。 后院之中只剩了沈琼与裴明彻,两人谁都没说话,一时间寂静得很,只有清风拂过树梢,簌簌作响。 裴明彻方才还说着想要解释清楚,可如今当真只剩下彼此后,却又像是不知如何开口了。 纵然是真有隐情,如今说出来,也都像极了狡辩。 更何况皇家那些勾心斗角,裴明彻也不大想拿到沈琼面前来提,总觉着会污了她的耳。 到最后,还是沈琼先开了口,替裴明彻解决了这个困境。 “我知道你有隐情,离开也是迫不得已,”沈琼抬起手来,遮了遮有些刺眼的日光,无声地笑了声,“我这个人啊,虽没多大本事,但看人还算是准的。你若真是心术不正的人,我当年又岂会那般喜欢你?” 沈琼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从不羞于去提感情之事,当年看上裴明彻时,从来都是将“喜欢”二字挂在嘴边的——喜欢裴明彻的相貌,也喜欢他的言谈举止,只觉着无一处不好。 裴明彻起初听她如此说时,还会无措到耳尖泛红,到后来成亲,最为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后,方才算是习以为常。 </div> </div> 第18节 多年不见,如今再从沈琼口中听到这字眼,他甚至有种隔世经年般的错觉。 然而却再不能如当初那般暗自高兴,只觉着她话音中都泛着苦。 物是人非事事休。 “你生在帝王家,想必有许多事,不足为外人道。可哪怕是有再多隐情……”沈琼顿了顿,无奈道,“你当初还是害得我难过了。” 想了想,她又小声重复了句:“很难过。” 裴明彻只觉着自己的心脉仿佛都被沈琼攥在手中,只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便好似窒息一般。他宁愿沈琼打他骂他,无论如何,都好过如今。 沈琼的每一句话,于他而言,都恍若凌迟。 “当年,你遇难的消息传回来,我发了疯似的怎么都不肯信……”沈琼从来没向任何人提过自己那段日子是如何过来的,哪怕是在江云晴面前,都绝口未提。那是她不想回忆的事情,如今却将伤口撕开来,给裴明彻看,“我原就是个爱哭的人,那段时日更是多愁善感得很,每每见着你在家中留下的旧物,又或是触景伤情,便忍不住落泪。到最后,哭得眼睛都落了病,大费周章地请医问药治了许久……” 那些个旧事,沈琼提起来仍旧是轻描淡写的,脸上甚至还带了些笑,也不知是在嘲弄裴明彻,还是在笑自己。 她倒是没什么,可裴明彻的眼却渐渐红了,他的模样生得很是俊秀,可如今眼底尽是血丝,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怖。 沈琼看向他的目光中,不自觉地带上些怜悯,缓缓地说道:“当年,我花了十两银子将你买回来,又一意孤行同你成亲。那时候我欢喜极了,后来却也是真的难过极了。” “世事不由人,这道理我懂,所以对你也谈不上怨恨。”沈琼偏过头避着刺眼的日光,同裴明彻笑道,“只是覆水难收,秦淮,我们回不去了。” 权势压人尔虞我诈的京城不是青山秀水花团锦簇的江南,而如今屈膝半跪在她面前的天家贵胄,也不是当年她一见倾心的情郎。 沈琼分得明明白白,她仍旧喜欢当年那个落魄少年郎,可秦淮已经死了。 这些日子以来,裴明彻琢磨了许多种法子,想要哄沈琼回心转意,可直到如今方才明白,一切都是徒劳。 不过都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而且这所谓的弥补,只会勾得沈琼难过。 如今想来,当初他在沈琼生辰之际匆匆赶赴锦城,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便又离开,才是最正确的决定。而如今,不过是出于自己那点私心。 “秦王殿下,请回吧。”沈琼复又躺了回去,将话本子盖在了脸上,一副要继续午睡的模样。 裴明彻很是迟缓地站起身来,他沉默许久,低声承诺道:“我明白了,今后不会再打扰你。” 这句话仿佛抽干了他全身力气一般,整个人都显得颓了起来。 沈琼像是已经睡过去似的,对此毫无反应。 裴明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紧紧攥着的手一点点松开来,终于还是转身离开了。 等裴明彻出了门后,云姑与桃酥也顾不得什么生意不生意的,立即赶来了后院。沈琼却仍然是一副睡得正沉的模样,桃酥欲言又止,云姑犹豫片刻后,轻手轻脚地上前,轻声道:“阿娇,我陪你回家去歇息吧。” 满院寂静,云姑很是担忧地同桃酥对视了一眼,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沈琼总算是开了口:“云姑,我有些难过……” 她这声音闷闷的,细听之下,仿佛还带了些哭腔。 云姑揪心得很,连忙将她盖在脸上的话本挪开,只见沈琼的眼圈红红的,一双桃花眼中蕴着亮盈盈的泪,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一般。 还没等云姑反应过来,沈琼便抬手将那泪花给抹了,随后又低声道:“……我不会再为他哭了。” 云姑在美人榻旁坐了,并没说什么,只是抬手将沈琼揽在了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沈琼抱膝坐着,整个人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她的确没再哭,只靠在云姑肩上发呆。因着心绪大起大落,没过多久,她竟真沉沉地睡了过去。 兴许是裴明彻来了这么一遭的缘故,睡梦中,沈琼竟又梦着了当年的旧事。 是秦淮出事半个月前。 那时候,沈琼已经将家中半数生意都交付在他手中,当了个清闲的甩手掌柜。 适逢裴明彻要出门做生意,沈琼不大情愿地看着侍女收拾行李,又提着裙摆跑去书房找秦淮掰扯:“也不是多要紧的生意,你就非要亲自去吗?” 秦淮放下手中的账本,顺势将她抱在了怀中,无奈地笑了声。 “不要想糊弄过去,”沈琼将他推开了些,虽说不出什么缘由,但直觉着不大对劲,“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秦淮微微一怔:“为什么这么问?” 沈琼抬手勾着他的脖颈,蛮不讲理道:“我就是觉着你有事情瞒着我。” 至于证据,那自然是没有的。 “若我真有事瞒了你,你待如何?”秦淮似是随口问了句,“会生气吗?” “那是当然,”沈琼横了他一眼,但随即又如实道,“不过吧,我应该也气不长久。” 这的确是实话,她每次见着秦淮那张脸,心中哪怕是有气,也慢慢地散了。 秦淮低低地笑了声,揽在她腰上的手收紧了些,东拉西扯地闲聊几句后,又问道:“你这样粘我,可想过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怎么办?” 两人原本耳鬓厮磨着,陡然听了这么一句,沈琼只觉着莫名其妙,瞪大了眼睛问他:“你不要我了吗?” 沈琼眉眼间还带着些未曾褪去的稚气,被她这么一问,秦淮只觉着心都软了,低头在她唇上落了一吻,但却未曾回答这个问题。 “你若是不在了,那我应该会很难过。”沈琼只当这是句玩笑话,还煞有介事地想了想,同他笑道,“但日子还是会继续过的,渐渐地应该就没那么难过了。若是什么时候再遇上个合眼缘的人,说不准就将你给忘了……” 沈琼不轻不重地在他唇上咬了下,挑着眉道:“所以啊,你最好是一直在。” 秦淮目光闪烁,没敢同沈琼对视,只是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续上了那个吻。 随后,秦淮放弃了那次出行。 可没过多久,也不知因何缘故,他就又打定了主意要随商船出门。沈琼虽然不大乐意,但是也没阻拦,两人那几日形影不离,时时腻在一处,直到商船出行。 沈琼那时候无知无觉,并没多想,可如今看来的确是早有征兆。 只是事已至此,物是人非,的确是多思无益了。 云姑将桃酥打发了去前面看铺子,自己则一直陪在沈琼身边,看着她在睡梦中一时皱眉一时笑的,心中更是说不出的难受。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琼总算是悠悠转醒。 她怔了会儿,等到云姑轻声提醒了一句后,方才算是回过神来,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 原本摆在一旁小几上的那副长卷已经被云姑给收了起来,沈琼瞥了眼,也没多问,只是同云姑商议道:“若是过几日还是寻不着满意的画,就只能将我的藏品拿出来充数……但这就无趣得很了。” 云姑见她不再提裴明彻那事,便也很是配合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来:“横竖花想容的名声已经传遍了京城,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至于接下来如何,倒也不怎么重要。” “这么说倒也没错。”沈琼站起身来,向前面走去,“剩下的事情,等采青到了就交给她来办好了。” 沈琼对这件事情兴致缺缺,准备回家去。但说来也巧,她正要离开铺子的时候,却又有人上门来了。 这次来的,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观其衣着相貌,一看便知应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他似是还在变声期,一开口,嗓音中带着些粗哑。 年纪虽不大,可模样口吻却都神气得很。 这几日下来,上门来的倒也不单单都是为了钱财,还有凑热闹的。就譬如眼前这位,沈琼打眼一看,就知道他是图个新鲜来玩的。 虽说大户人家都会请先生教授自家子弟六艺,可大都是走个场面,只要大体上能过得去,不至于一窍不通就够了。但凡做得还算可以,都会被身边人吹捧,飘飘然的也不在少数。 因着这个缘故,沈琼起初并没报什么期待,只想着随便看一眼,将这位小公子给打发了就是。 然而等到展开了画轴后,她却直接愣住了。 画上绘的是个宫装美人,倚在廊下,手中执着柄芙蓉团扇,正在向远处张望着。只一眼,沈琼的心神便被这画给吸引了,仿佛能切身体会到画中美人的寂寥与期盼似的。 寻常画作,总是多多少少会有前人风格,可如今这少年的画却称得上是自成一派,并无半点模仿的痕迹。以他如今的年纪,能有如此造诣,称得上是天赋异禀了。 沈琼看过这画后,随即收起了方才的轻视,略带歉疚地笑了声。 她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这位小公子,总觉着他的模样有些熟悉,可一时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少年注意到沈琼态度的转变,神情愈发得意起来,明知故问道:“我这画可还行?” “极好,”他都快要将“夸我”二字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沈琼也没吝啬夸赞,含笑道,“是这几日来,我见过最好的画作了。” 她引经据典,将这画从头到脚夸了一遍。 少年听得笑意愈浓,随即又凑近了些,伸出手道:“那……给我银子呗。” 以他如今的衣着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缺钱的样子,也不知为何如此急切。 沈琼倒也没多嘴打听,只是将那画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又同他商量道:“若只是这画,我能给你一百两银子。若是你愿意依着我的意思,这几日多画两幅,我就给你一千两。” 少年瞪大了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琼,仿佛见着了个傻子似的。 他生得唇红齿白,眼尾微微上扬,杏仁眼瞪得圆了,便像是只小猫,显得格外稚气。 沈琼看着他这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家中的汤圆来,忍笑道:“不骗你。” 少年仍旧满是狐疑,但他显然还是想要银钱的,纠结了片刻后,哼了声:“谅你也不敢骗我。” “我先给你一百两银票当定金,剩下的等到画完了,再给你结清。”沈琼并不在乎他的身份家世,也懒得多问,只将这当做一桩生意来做,“以免有人赖账,咱们来签个契。” 她做生意这么些年,对于这种事情已经很熟悉,从一旁抽了张信笺来,行云流水地写了张契约书。 少年显然是从未见过这种阵仗,糊里糊涂地从沈琼那里接了笔来,略一犹豫,最后签了“陈朝”二字,顺道还按了个手印。 作者:临时有事,今天只有5k+,剩下的明天补吧orz 男主男配终于都齐了,说起来之前看了个评论,说不如买汤圆股,我觉着阔以 狗男人大都靠不住,不如养猫~ 第25章 沈琼倚在柜台旁, 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那少年。只见他在落笔写下名姓前犹豫了一瞬, 等到将笔放下后,再看过来的眼神也显得有些飘忽不定。 一见他这模样, 沈琼心中便明白, 这名字八成是假的。 “陈朝……”沈琼并没戳穿,她低头吹了吹那墨迹, 而后抬头笑道,“那咱们就来商量商量画什么吧。” 陈朝皱了皱眉:“难道不是由着我随意画吗?” 他并不爱听旁人指手画脚, 从来都是依着自己的喜好, 想画什么便画什么的。 沈琼知道小公子总是难免会有些脾气,耐着性子解释道:“不必担心,你的画技摆在那里,我自然没有资格胡乱指点江山, 只有一点点小要求罢了。” 她这话还顺势恭维了一句, 陈朝知道是有意为之,但好话谁都爱听, 他也不能免俗。故而再开口时虽仍旧不大情愿, 但却不似先前那般抵触了, 倒像是被顺了毛的猫似的:“什么要求?” “这两张画上, 我想要盛装的美人, 至于什么情形、如何来画便由你自己来定。”沈琼含笑看着他,继续道,“再有就是,你作画时得用上我家的胭脂。” 听前半句的时候, 陈朝还未觉着如何,及至听完之后,却被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给搞懵了。因为胭脂不比颜料,也就撑个一时,过不了多久便会消褪,届时这画也就相当于被毁了。 花近千两银子,买两张注定留存不了多久的画,是图个什么? 陈朝简直疑心自己是听错了,但看着沈琼这模样,也不似是信口胡言,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要如此做?” </div> </div> 第19节 陈朝看过来的目光,简直是像在看傻子一样。沈琼也用同样的目光看了回去,微微一笑:“我这是个胭脂铺子,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陈朝:“……” 他先前只听人说这里在求美人图,并没留意旁的,如今被沈琼这么一提醒,才总算是想明白了其中关系。 “你重金求美人图,传得满京城都是,最后就是为了卖胭脂?”陈朝难以置信地问道。 所谓士农工商,陈朝是自小锦衣玉食养大的世家公子,平素里接触的也都是琴棋书画这样的风雅之事,从不会有人讲生意经给他听。 起初听到有人求美人图时,他还当是个风流轶事,却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为了给商贾生意铺路的。 这其中着实是有些落差,陈朝虽不至于看低商贾,但一想到自己的画是这样的用途,心情却是微妙了起来。 他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清清楚楚的,沈琼好整以暇地端详着他神情的变化,笑盈盈地点头承认了:“是呀。” 没等陈朝再说什么,沈琼便又将他方才签的那信笺抽了出来,轻轻地掸了掸:“小公子,你莫不是要反悔吧?” 陈朝被她噎得脸色都变了,总觉着自己这是被算计了。 这一纸契约于他而言其实并没多大实际的约束,哪怕他翻脸不认,对方也不知晓他的身份住处,自然没法追究。若是真知晓了,怕是更不敢说什么了。 然而他并非是那种会翻脸不认耍赖的人,也做不出来刚同人定了约,转头就不认的事情。 沈琼也没催陈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应下的事,自然不会反悔。”陈朝甩了这么一句,转身便要走。 “你且等等,”沈琼又将人给叫住了,转身挑出几盒胭脂递了过去,“那就有劳小公子费心了……再有,别忘了咱们签的契约上也讲明了,这图得在端午之前赶完。” 陈朝起初还觉着沈琼是个温柔美人,如今接触下来,只觉着对方是个满心算计的奸商,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揣着那几盒胭脂出了门。 桃酥全程在一旁看着,等到陈朝离开后,忍不住笑了声:“也不知这是哪家的公子?实在是有些……单纯。” “虽不知道是谁家的,但必定是自小娇惯出来的。”沈琼轻笑了声。 沈琼原本情绪低落,被这事一打岔,倒是好转了些。 她将先前那些事通通抛之脑后,也不急着回家去了,将方才陈朝留下的那副美人图又展来开,细细地看着。 及至晚些时候,暮色四合,云姑关门落了锁,三人这才一道回家去了。 临睡前沈琼还是好好的,晚间却莫名发起热来,嘟嘟囔囔地说着些胡话,也不大能听得清楚。云姑发觉之后吓了一跳,连忙打水来沾了帕子给她冷敷,折腾了半夜,及至凌晨方才又睡去。 第二日一早,云姑便让人去请了大夫来。 可这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按着寻常的发热病症给沈琼开了个方子,又嘱咐说是要饮食清淡些。云姑一一应了下来,亲自将大夫给送出了门,又吩咐全安去拿药,自己则是又回了房中照料沈琼。 桃酥担心不已,皱眉思索道:“是不是昨天傍晚回来之时,冲了风的缘故?” 云姑看着沉睡中的沈琼,为她换了个帕子,叹道:“兴许吧。” 桃酥见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是悟了过来,迟疑道:“莫不是心病?” 昨日裴明彻到访,沈琼后来虽只字不提,但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云姑在床榻旁坐了,替沈琼理了理额边散乱的长发,并没回答,只是又叹了口气。 铺子那边总是要有人管的,但这边又离不了人,云姑只能打发了个小厮过去。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旁,等到药熬好之后,连同桃酥一道将药给沈琼灌了下去。 桃酥拿了帕子,将沈琼唇边的药汁擦去,指尖碰着她泛红的脸颊时,不由得一颤。 “云姑,我觉着姑娘这情形怕是不大好……”桃酥小声道。 虽说沈琼的身体一向不好,隔三差五地就会生个小病,但这次却格外不同,让桃酥忍不住想起当初在锦城之时,她生过的那场大病。 云姑嘴上没说,但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她站起身来在原地转了两圈,又出门去将全安给找了来,让他再去请旁的大夫来看看。 然而新大夫也依旧没什么好法子,开的方子,也同先前那位大同小异。 药灌下去也不见起效,云姑起初还能勉强耐着性子等,可等到午后沈琼仍旧没退热,她便彻底坐不住了。 “也没旁的法子了,”云姑拧着眉头向桃酥道,“这些寻常大夫都不中用,如今之计,怕是只能再求到方公子那里,请他托那位太医来看看。” 只是如今这时辰,方清渠怕是还在翰林院当值,想要找他也不是易事。 云姑正欲桃酥琢磨着该怎么遣人,沈琼那边倒是传来些动静。 云姑连忙上前两步,问道:“阿娇,你……” 只是她这话还没说完,对上沈琼空洞的目光后,便霎时呆住了。 一旁的桃酥也留意到沈琼的不对劲,在她眼前摆了摆手,颤声道:“姑娘,你能看见我吗?” 当年在锦城之时,沈琼许是伤心过度,又许是哭得太多,一日醒来后便什么都看不见了。云姑吓得要命,连忙让人去请大夫,可是从锦城的大夫到所谓的江南名医都请遍了,也没人能打包票说能治好这病。 云姑心都快凉透了,只能强撑着一边安慰沈琼,一边让人重金求能治此病的大夫。 杂七杂八的法子试了个遍,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药味,到最后,也不知究竟是哪个法子起了效用,沈琼又渐渐复明了。 这病来得莫名其妙,去得也莫名其妙,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名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将其归咎于“心病”。 云姑不通医理,也没去细究过,毕竟无论如何都已经过去了。 她那时欢天喜地地庆贺着,甚至还专门去周遭的寺庙上香还愿,捐香火钱,怎么也没想到,这病居然还有复发的一日。 沈琼刚醒过来,脑子还有些迟钝,只觉着耳边嗡嗡作响,连桃酥的话都没能听清楚。 她眨了眨眼,目光所及之处仍旧是一片漆黑,先是困惑不解,几乎疑心自己是在梦中,等到桃酥又将那话重复了一遍后,才总算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现状。 “我……”沈琼的声音沙哑得很,“又病了?” 桃酥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过身去给她倒水,险些还将杯子给打翻了。 云姑则是连忙抹去了眼泪,强压着哭腔,柔声安慰道:“你别怕,我这就让人请大夫来看。寻常大夫不行,还有太医呢,总是能有法子的。” 沈琼心知肚明,但也没说什么扫兴话,只是无力地笑了声:“我没怕,你们也不必担心。说不准都不用请大夫,过几日我自己就好了呢。” 桃酥端了茶水来,小心翼翼地服侍着沈琼喝了半杯:“一定会好起来的。” 沈琼抬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摇头笑道:“怎么还哭了?我又没死,还好好地活着呢。” “乱说什么呢。”云姑将沈琼给按了回去,又将方才落下的帕子重新放回了她额头上,叮嘱道,“你好好歇着,什么事情都不要想,我这就让人找方公子去。” 沈琼如今还是头昏脑涨的,一躺回枕上便觉着犯困,但还是分神问了句:“眼下是什么时候?他若是还在翰林院当值,你就不要让人去打扰了,等到晚些时候再说也不迟。” 横竖已经这样了,也不差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沈琼是颇为想得开的,到了这时候,也没哭没闹,算是三人中最平静的了。 云姑却是不及她这般心大,忍不住叹了口气:“知道了。” 作者:这两天忙得飞起,更新什么的我尽量,欠的一定会补上的qaq 第26章 沈琼短暂地清醒了那么一会儿, 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云姑与桃酥寸步不离地守在沈琼身边, 帮她擦拭身体,给她喂药, 一直到晚间, 烧总算是退了些。但也只是不似先前那般厉害,较之常人, 仍旧算是低热。 这像极了当年的情形,云姑至今都清楚地记得, 沈琼当初的低烧持续了能有六七日。那时她慌得六神无主, 心中焦急得要命,但还是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硬撑着。 如今这病复发,便好似噩梦重演。 桃酥也焦急得很,她犹豫再三, 将云姑拉扯到了外间, 低声道:“姑娘这病,怕是同裴明彻脱不了干系。” 当年沈琼病了数月, 直到误打误撞地恢复, 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只能将其归于“心病”, 说她是因着伤心过度, 五内郁结,方才有此病症。 而等到她自己释然,佐以药物,便渐渐地恢复如常。 桃酥那时候并未全然相信这一说辞, 可如今沈琼在见过裴明彻之后便旧病复发,倒是让她彻底信了这话。 云姑脸上带着掩不去的倦色,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又如何?” 沈琼这个人,平素里撒娇卖乖信手拈来,可心中真存了什么事的时候,却是不肯同旁人说的。云姑至今没弄清楚,她究竟是放下了还是没放下。 若是还在乎,为何要将裴明彻给赶了?若是放下了,如今这又算是什么? 桃酥原是想着,若姑娘真是因着裴明彻病倒的,兴许应当将他给请来,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但转念一想,又怕弄巧成拙,反倒起了相反的效果,刺激到沈琼。 她张了张嘴,终归是没能说出口,焦躁不安地跺了跺脚。 及至晚间,方清渠总算是来了,可身旁却并没云姑期待中的那位太医。 “陈太医今日恰巧在宫中当值,得等到明日,才能请他过来了。”方清渠行色匆匆,又是担忧又是愧疚地问道,“她还好吗?” 云姑虽难免失望,但也知道此事怪不着方清渠,先道了声谢,而后道:“不大好……她犯了旧疾。” 方清渠一直都知道沈琼的身体不好,但并不知晓这所谓的“旧疾”,及至从云姑这里得知她竟又失明后,愣了好大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 “姑娘醒了,”桃酥从里间出来,替沈琼传了话,“她说请方公子进去。” 沈琼倚在迎枕上,原本白皙的肌肤透着病态的红,嘴唇却干得厉害,原本顾盼生辉的桃花眼此时已经没了光彩,像是个木头美人似的。 她手中捧着杯茶水,小口喝着,及至听到脚步声后,偏过头去笑道:“翰林院近来还忙吗?” 方清渠不是没见过沈琼病中的模样,可这次却格外揪心。他也不大明白,为何沈琼这时还能笑得出来,若是易地而处,他怕是早就要疯了。 “不算忙,”方清渠怕她担忧,又补了句,“我的分内之事都已经做完了。” 沈琼点了点头,又道:“云姑可同你讲了我这病?算是陈年旧疾了,但不妨事,你不必为此费心,更不要因此耽搁了正事。” 虽说方清渠是皇上钦点的状元郎,但也只是显赫一时,他出身寒门,身后并无依仗,入了翰林院后同旁人也没多大区别。 沈琼心中很清楚这个道理,所以并不想因着自己的事情,影响到方清渠。 都这时候了,她却还记挂着这些,方清渠又是感动又是无奈:“我自己有分寸的。你安心养病,不要再多想才是。” “我这病……”沈琼知晓云姑也在,故而没说什么丧气话,只道,“随缘吧。” 她至今都没想明白当初这病是怎么好的,如今自然也没什么把握,敢说一定会好。 方清渠算了算翰林院的安排,如实道:“我明日未必能来,但会想法子去托陈太医来为你诊治。他医术高明,必定会有办法的。” 方清渠并不知道沈家当年为了她这病白折腾了多久,故而对此还算是颇为乐观。 沈琼倒也没多说什么,无声地笑了笑,又问道:“说起来,令堂可到了京中?” 自打上次两人将话说开之后,便都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过此事,方清渠也没料到她会在此时突然问起,先是一怔,随后道:“她前几日到了京中,已经安置下来了。” 沈琼正欲再说什么,却被云姑给拦了下来。 云姑上前去,将沈琼手中已经空了的杯子抽了出来,又将人给按了下去:“你先安心休息,有什么要紧的话,非要急在这一时来说?” 说完,她又吩咐桃酥道:“厨房的白粥熬好了,先让阿娇垫垫肚子,然后再喝药。” </div> </div> 第20节 桃酥依着吩咐行事,云姑则亲自送方清渠出门。 “时辰不早了,再晚些,回去怕是不便。”云姑在院门外站定了,抬眼看向方清渠,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开口道,“你知道,方才阿娇想说什么吗?” 方才沈琼只来得及问了一句,便被云姑给拦了下来,方清渠似懂非懂,心中隐约有所猜测,但是又拿捏不准,故而只摇了摇头。 云姑苦笑了声:“她想说,自己这病未必能医得好。你若是还未说服令堂,便不必再多费口舌了。” 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旦出了什么事,便会下意识地想要抓紧身边的人,生怕被抛下。像沈琼这样,旁人还未说什么,她便要先赶人的,着实是不多。 经云姑这么一提醒,方清渠才总算是弄明白沈琼的意思,随即辩解道:“我岂会因此退缩……” 可话说到一半,他却又止住了。 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同母亲提沈琼,明里暗里夸着她。母亲应当也看出些端倪,但只说是改日亲自上门来道谢,旁的却是怎么都不肯松口。 若是沈琼这病当真好不了,只怕母亲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同意的。 云姑说完之后,便不动声色地端详着方清渠的神情,眼见着他露出迟疑之色,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方才还拦着沈琼,眼下倒是能理解了。 早早地挑明,反而能省去不少麻烦,也免得伤人伤己。 沈琼一早就曾经说过,哪怕方清渠迫于无奈放弃,她也不会怪罪。云姑也清楚方清渠的难处,所以见他这模样也没生气,只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失望。 她先前总想着,给沈琼挑一个待她好的夫婿,看她如同寻常姑娘一般成亲生子,琴瑟和鸣。可无论是当年她不满意的裴明彻,还是她曾很满意的方清渠,却都没能做到。 如今沈琼尚在病中,云姑倒也没什么心情为此事伤感,只客套地笑了声:“阿娇说的也不无道理,你自己权衡就是,不必勉强。” 方清渠攥紧了手,他很想像当初那般,承诺绝不相负,可却怎么都张不开嘴。 他能不在乎旁人如何说,也不介意仕途曲折些,但却不能完全不在意费尽心血将他抚养长大的母亲。 云姑默不作声地关上了家门,又回了屋中。 沈琼正在由桃酥伺候着喝粥,她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也知道轻重,不声不响地将半碗白粥都喝了个干净。而后又强忍苦意喝完了药,险些给吐出来。 她平素里会任性,但生病的时候却是格外乖巧。云姑摸了摸她的额头,柔声安抚道:“等明日太医来看,让他另开个方子试试。若是实在不行,咱们就回江南去,再慢慢想法子。” “好啊,”沈琼含了个蜜饯,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不着急,随缘就是。” 当年失明的时候,她也曾害怕得要命,总觉得一辈子仿佛都没了希望,走到了绝路上。但等到熬过那段时日之后,倒像是脱胎换骨似的,彻底养成了对什么都不大在意的性子。 高兴一日是一日,着实没必要自找不痛快。 “云姑,你也不必一直寸步不离守着我。”沈琼倚在枕上,比划了一下,“我明日想喝鲜鱼汤,放一把切碎的小葱,煮得香香的那种……” 她虽什么都看不见,但还心心念念着要吃的,云姑也是哭笑不得,随即应了下来:“好好好,我明日就去做。” 沈琼得了她这句话之后,露出个满意的笑来,这才乖乖躺好,又睡觉去了。 及至第二日,沈琼仍旧发着低烧,并未好转。 她精神倒还算好,甚至想披上衣裳到外边去走走,但还是被桃酥给拦了下来。 云姑亲自去挑选鲜鱼,给沈琼煮鱼汤,桃酥则在房中陪着她闲聊。 “姑娘,你若是有什么事情,不要总是闷在心中。”桃酥趁此机会,旁敲侧击道,“兴许说出来,会好上许多。” 沈琼不明所以:“我能有什么心事?” 她脸上尽是茫然,桃酥一时间也分不清,她这是装傻充愣,还是当真没能反应过来。 只是沈琼不主动开口,谁也不敢在她面前妄提裴明彻之事,桃酥也只能糊弄过去,没敢再多说什么。 昨日方清渠离开时,曾许诺会请太医来,云姑便从大清早便一直盼着。直到午后,方才有人拎着药箱上门来,而且还不是先前那位陈太医,而是个身量高挑长相周正的年轻公子。 云姑怔了下:“您是……” “我是太医院的太医,姓华。”华清年自报家门后,面不改色地扯着谎,“陈太医家中出了些事,便又托了我来代为诊治。”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秦|王府随侍,好不容易过了几天清闲日子,昨夜陪着裴明彻喝了个大醉,日上三竿醒来后正头疼着,便被裴明彻支使过来了。 直到现在,华清年仍旧有些懵。 他算是对裴明彻的事情最为了解的人了,也知道殿下前日专门去求和,回来之后先是在书房之中闭门不出,昨夜又不顾伤病拉他喝了一夜的酒,虽没说具体情形,但结果如何也不言而喻了。 原以为此事也就到此为止,华清年还很是唏嘘了一场,结果一觉醒来,就被打发到这里来了。 云姑并不知晓这背后的事情,连忙道:“华太医这边请。” 华清年看起来年纪不大,云姑乍一见多少有些顾忌的,但转念一想,这样的年纪便能入太医院,想来医术应当不差,这才又稍稍放下心来。 华清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院子,随着云姑进了内室后,不由得将呼吸都放轻了些。 他从裴明彻口中听到那些旧事时,便总是忍不住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秦|王殿下沉溺至此,如今眼看要见着了,一时间竟还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琼并不似那些大家闺秀一般细究礼节,再加上看病是要讲究个望闻问切,便没让桃酥放下床帐来。她倚在迎枕上,听到脚步声渐近,偏过头去笑问道:“是换了位太医吗?” 华清年脚步一顿,目光落在了沈琼脸上。 她的相貌自是无可挑剔的,在京中诸多闺秀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哪怕病重憔悴,也依旧楚楚动人。只可惜那双桃花眼显得黯淡,倒像是缺了画龙点睛的那最后一笔似的,着实让人遗憾。 不过在下一刻,华清年便觉察到不对来,问道:“你的眼……” 他可从来没听裴明彻提过,这姑娘有眼疾啊。 沈琼平静地答道:“前日晚间忽然发热,犯了旧疾,一觉醒来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听此,华清年倒是顾不上再想那些杂事,心神都放在了她的病情上,随即追问起这所谓的旧疾来。 云姑细细地将三年前的情形尽数讲了,又道:“那时候,我们将江南的名医都请了个遍,到最后却是莫名其妙地好了,大夫也都说这是心病。五内郁结致此,等到想开之后便自然而然病愈。” 华清年绷着脸,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裴明彻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更没同他提过,如今乍听此事,着实是震惊不已。哪怕他同裴明彻是知交好友,都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同情都白瞎了——裴明彻他简直是活该。 还没等华清年缓过来,沈琼却开了口:“我先前觉着是心病,可如今想来,应该不只如此。” “为何?”华清年下意识地问了句。 “三年前那次,我的确是难过极了,整日里触景伤情,说是心病倒也没错。”沈琼很是冷静地剖白道,“可如今,我最多不过是一时伤感,若依着那个道理,只怕是还没病就该好了。” 华清年:“……” 他愣了片刻,才算是品出来话中的意思——这位沈姑娘,可并没有心心念念着放不下。对比了一下昨日裴明彻的颓唐模样,他心中忽而又泛起些微妙的同情来。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华清年如今左右摇摆着,总算是有了切身体会。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来的,随即从药箱中取出脉枕来,向沈琼道:“恕我冒昧。” 作者:阿娇:么得感情,谁也不爱.jpg 推荐一篇基友的文,又甜又宠,而且更新还特别勤快~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回到夫君少年时》by宋家桃花 乐平郡主顾无忧和魏国公李钦远琴瑟和鸣了一辈子,死之前唯一后悔的是和李钦远相识的太晚。 一朝重生,回到十五岁。 顾无忧满心欢喜去找李钦远,打算这辈子一定要和他相识在最好的年华,然而,看着从枝头上跳下来的少年郎,嘴里衔草,双手枕在脑后,一双凤眼睥睨得看着她:“你找我?” 顾无忧:??? 顾无忧印象中的夫君虽然沉默寡言却温润端方,权势滔天且人人敬畏,可直到重生后才发现自己的夫君不仅斗鸡走狗样样精通,还是城中出了名的二世祖, 猫憎狗嫌,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 ※双世救赎治愈甜宠文 第27章 桃酥上前来, 引着沈琼将手放在了脉枕上, 又将她的衣袖向上卷了些,露出纤细的手腕来。 因着发热的缘故, 她向来白皙的肤色隐约泛着红。 华清年短暂地迟疑了一瞬, 搭上沈琼的手腕,凝神诊脉。 被裴明彻打发过来时, 华清年还当是他小题大做,直到见着沈琼, 方才知道这并非寻常病症。 华家世代行医, 可谓是家学渊博,华清年能提笔写字的时候,便已经能分辨上百种药材。因着年纪轻资历浅的缘故,他在太医院不怎么受重视, 但只论及医术, 却并不比那些年长的太医差。 可如今为沈琼诊脉,他竟也摸不清这病由何而来。 华清年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也总算是明白, 为何先前江南那么些大夫, 都没能理出个所以然来, 只能似是而非地将之归咎于“心病”。 沈琼虽什么都看不见, 但听华清年许久都没有开口,便知道他八成也没什么头绪。 若说不失望,那必然是假的,但也不至于像当年那般感觉天都塌了一样。沈琼收回了手, 慢慢地抚平了衣袖。 “惭愧……”华清年心下叹了口气,如实道,“姑娘这病,我一时间还真没法下定论,至于如何医治,且容我再想想。” 沈琼轻声笑道:“无妨,那就劳您费心了。” 早在数年前,她就已经为此数次失望,乃至绝望,如今心中更是早有准备,自然不会因此去迁怒大夫。 沈琼这态度淡定得很,仿佛失明看不见的人不是自己一样,华清年略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但却并未因此松口气。 毕竟无论沈琼再怎么好说话,他回去还是要给裴明彻交差的。再者,这么些年来,他还是头回遇到这种毫无头绪的病症,自己心中也觉着过不去。 “先前大夫开的方子可否给我看看?”华清年问道。 云姑随即应道:“当然。” 说完,便随即去取了药方来。 华清年盯着那方子看了会儿,要了笔墨,在其上删删减减,调了药的分量,又额外增添了几味药。 “先按着这个方子服药,”华清年将改好的方子还给了云姑,“至于接下来该如何治疗,我先回去斟酌斟酌,等到过两日再来复诊。”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句,“若是这期间病情有什么变化,只管让人到华府找我就是。” 华清年堂堂一个太医,平日里都是旁人想方设法地托人请他诊治的,像如今这样细致周到,随叫随到,就全然是看在裴明彻的份上了。 这些日子来,华清年将裴明彻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知晓眼前这病美人在他心中的分量。若沈琼真是有个三长两短,怕是要了他半条命了。 云姑眼前一亮,连忙再三谢过。 她原以为这位太医就是看在方清渠的面子上,过来走一趟罢了,实在没想到竟然还能这般。 等到送走了华清年后,云姑吩咐全安去按着新药方再抓药来,自己则又回房看沈琼。 “这位华太医,倒是个热心肠好说话的。”桃酥伺候着沈琼躺了下去,随口感慨道,“年纪轻轻便能在太医院任职,想来医术应当也不错。” 沈琼并不知道华清年长什么模样,只说道:“的确是很好说话。” </div> </div> 第21节 她心中其实是多少有些疑虑的,毕竟华清年那句承诺的分量着实不轻,总觉着单凭方清渠辗转托人的情面,未必能如此。 思来想去,仿佛也只有“华太医是个热心肠的好人”能够解释了。 云姑则是迟疑道:“要不要再请旁的大夫来看看?” 华清年人虽好,可到底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她便想着多一个人多一点希望。 “不必了,”沈琼摇了摇头,“若是宫中太医都没法子,这京城寻常的大夫,想必也是束手无策的。更何况华太医已经说了要回去想法子,若是再请旁人,岂非是拂了他的脸面?” 云姑并不是那种不通人情世故的,只不过太过担忧沈琼的病情,一时情急。经沈琼这么一提醒后,她随即也歇了这心思。 “我仍旧是那句,随缘吧。”沈琼侧了侧身子,无奈地笑道,“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好了,不必病急乱投医。” 当年在锦城病时,为了医治这病,沈家大张旗鼓重金求医。见财起意,试图来坑蒙拐骗的也不是没有,可谓是乱作一团。 到如今,沈琼也懒得再折腾了。 云姑也想起那些旧事,叹了口气,随后又道:“等过两日,我要去大慈恩寺上柱香。” 沈琼这次没再拦,笑了声:“好。” 虽说她觉着没什么用处,但好歹算是个慰藉,能让云姑不那么焦躁也好。 接下来两日,沈琼一直卧床养病,按着华清年改过的方子服药。虽说眼睛仍旧未见好,但身上的热总算是渐渐地退去了,总算是没像当年那般几乎要了命。 因着这个缘故,云姑对华清年的医术信心大增,一直盼着他再来复诊。 不过在华清年再来之前,采青总算是从江南赶到了京城。 采青当初收到沈琼的来信后,立即将手中的生意交付给心腹,点了几个得用的人上京城来,准备好好替沈琼出这口气。她在路上想了好些个法子,想着一到京城便同沈琼商议,结果才刚到,就发现沈琼竟又病倒了。 “这是怎么回事?”采青是个暴脾气,一见沈琼这模样便急了,向着一旁的云姑追问道,“姑娘年初不还是好好的吗,就几个月的功夫,怎么就成这样了?” 她在沈家近十年,也算是看着沈琼长大的,虽不及云姑那般亲近,但感情也是极深厚的。 云姑自己都弄不清究竟为何,当着沈琼的面,更不敢提裴明彻的事情,只能摇头叹了口气:“是我没照顾好阿娇。” “跟你可没什么干系,别什么错处都往自己身上揽。”沈琼驳了她一句,随即又向着身旁的采青笑道,“我先前总盼着你来,可算是等到了。” 采青在床榻旁坐下,摸了摸沈琼消瘦的小脸,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若早知道来京城有这么多事,我当初就该拦着你的。” 沈琼当初动身来京城时,也没想到会发生这许多事,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她摸索着握着了采青的手,转而提起了生意的事,将花想容近来的情况大致讲了讲。 “我原来还想着帮你,可如今这情形,就只能让你多劳累些了。”沈琼眨了眨眼,“这次求购美人图,已经将花想容的名声在京中传开来,端午那日收个尾,剩下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了。” 采青原就是为这件事来的,随即应道:“你只管安心养病,这件事情我一定办得漂漂亮亮的。” “那我就只管当我的甩手掌柜了。”沈琼伸了个懒腰,脸上尽是笑意,“云姑,采青远道而来,今晚你不如亲自下厨,给我们烧几道好菜呗。” 这几日病中,她模样憔悴了许多,可笑起来的时候却仍旧很是好看,让人见着便不由得心生欢喜,仿佛再大的难事都不算什么了。 这边是张罗着给采青接风洗尘,沉闷了好几日的院子多了些笑声,但秦|王府那边却是气氛凝重得很。 华清年两日来都没怎么歇息,为沈琼的病愁得厉害,尤其是每每对上裴明彻那张脸的时候,就更要命了。 “恕我才疏学浅,是真不清楚沈姑娘那病是因何而起。”华清年眼底都是血丝,仰头倚在那里,叹道,“为今之计,也只能先试试看了。” 裴明彻在窗边站着,头也不回道:“怎么试?” “针灸。”华清年琢磨了两日,勉强理出个章程来。 裴明彻又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华清年白了裴明彻一眼,怕刺激着他,便没说话。 自打那日华清年从沈家回来,将事情如实告知裴明彻后,他便像是遭了重创,脸色阴沉得很,这两日来都没半点缓和。 饶是华清年,也不敢在这种时候给他火上浇油。 华清年也很清楚,裴明彻如今心中必然是煎熬得很,毕竟知晓当年旧事,又知晓沈琼旧病复发,怎么都不可能淡然处之,只怕他如今都恨不得能以身替之了。 但这种事情,的确没旁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华清年也不敢轻易打包票。 裴明彻沉默片刻后又问道:“你家老爷子呢?” 他口中这位“老爷子”,是华清年的祖父,也是当世有名的圣手,曾在太医院任职三十余年。前几年以“年事已高”为借口请辞,结果离宫之后,便出门云游四海去了,着实看不出半点身体不好的样子。 “你就这么信不过我的医术?”华清年自己其实也没多大底气,被裴明彻扫了一眼后,转而无奈道,“他老人家隔三差五能让人捎封信回来就已经是好的了,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他眼下在何处啊。” “那你先依着自己的法子治,”裴明彻道,“我另想法子,着人去请他老人家。” 第28章 裴明彻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依着规矩, 华清年也该回太医院去了。但为了兼顾沈琼的病情,以防不测, 华清年仍旧是以此为借口, 继续留在秦|王府。 好在有裴明彻背书,旁人也不会细究什么。 华清年大致理出个章程后, 第二日,便又到梨花巷来造访了。 云姑盼了两日, 总算是将人给盼了来, 很是殷切:“依着您的方子喝了两日的药后,烧算是彻底退了,只是眼睛仍旧不见好。” 这是华清年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微微颔首, 随着进了内室。 退了热后, 沈琼的情形看起来总算是好了些,不似先前那么憔悴, 仿佛下一刻就会昏过去一样。她倚在床头发愣, 一动不动地听桃酥念着话本子, 也不知究竟听进去没有。 “华太医来了。”云姑上前去, 帮沈琼调了调迎枕, 让她倚得更舒服些。 沈琼回过神来,含笑问了声好。 华清年走近后,端详着沈琼的气色,又细细地问了这两日的情形, 稍稍松了口气。他这两日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今这样,倒是比他料想得要好些。 然而这次诊脉,仍旧同先前一样,看不出什么异样。 华清年行医这么些年,疑难杂症见了不少,可却从没像现在这样,从诊脉开始就一头雾水的,着实是有些挫败。 沈琼神色平静得很,她垂着眼睫,甚至懒得去问自己的情况。 “我这两日反复琢磨,但也没法确准究竟该如何来治,只能先试一试。”这话说得华清年自己都觉着脸热,硬着头皮道,“我想先试试针灸,沈姑娘意下如何?” 出乎华清年意料,沈琼并没有问他有几分把握,甚至连犹豫都没有,只是偏过头来轻笑了声:“好呀。你是大夫,我半点医术都不懂,自然都由你决定。” 这些年来,无论是为后宫妃嫔诊治,还是为世家贵人们诊治,华清年都会被再三询问,仿佛都恨不得他打包票一定能好才行。 像沈琼这样什么都不问,全心信赖的,实在是寥寥无几。 华清年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又颇为动容道:“我一定尽力而为。” 沈琼什么都看不见,见不着那一排排纤长的银针,自然也就不会觉着多害怕。她只管躺在那里,睁眼闭眼都听着华清年的指示来做,虽多少有些疼,但并不算很严重。 她淡然得很,华清年见着,心中原本那点紧张竟也慢慢散去了,只管凝神下针,等到终于安置妥当,额上已经不知不觉中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沈姑娘……”华清年才刚开口,便又闭了嘴。 沈琼不知何时,竟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细密纤长的眼睫微翘,如同蝶翼一般。 华清年轻手轻脚地将东西收进了药箱,同云姑招了招手,一同到外间去。 “我再开两个方子,一个是内服的药,另一个则是用于外敷。”华清年在来之前便已经琢磨好,行云流水地提笔写就,“等到再过两日,我会再来给她施针。” 他事无巨细地将需要注意的都讲了,见云姑欲言又止,索性直言道:“这病我其实也没多大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来试。若是过些日子我祖父能回京来,我便请他老人家来给沈姑娘看看,他这些年来见多识广,兴许会有头绪。” 云姑先是一惊,随后再三谢过。 她怎么都没料到,华清年竟然能尽心到这份上,一时间除了道谢,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若是她身体尚好,也可以出门散散心,不必整日闷在房中。”华清年额外叮嘱道,“只是别见强光,也别冲风。再有,别让什么麻烦事惹她烦心,更不能落泪……” 他弄不清楚这病究竟从何而来,只能将能想到的都讲了,以防万一。 云姑尽数记了下来,又道了句费心。 华清年凝神想了想,没旁的事,便准备离开。但说来也巧,他尚未来得及出门,便撞见了过来探病的方清渠。 一见方清渠,华清年的心情霎时便微妙了起来。 他这些日子从裴明彻那里挖出许多,包括那些个锦城的旧事,也包括沈琼的现况,自然知道方清渠与沈琼的关系非同一般。 先前只见过一两面,并未说过话,但华清年对方清渠还是颇有印象的。毕竟是今科状元郎,年纪轻轻便得了皇上青眼,才学相貌都很好,任是谁见了都要夸上两句。 若是没有裴明彻,华清年兴许会觉着方清渠配沈琼倒也不错,可如今,他自然是要站在自己好友那一方的。 论相貌,方清渠模样是周正,但却远不及裴明彻这个美名传遍京城的;论才学,裴明彻自小跟着宫中太傅、武师,君子六艺皆学得很好,少时很是受皇上喜爱;论身份地位,那就更不必提了…… 华清年心中暗暗比较着,但到最后,也只能无奈叹气。 毕竟裴明彻就算再怎么好,有哪些旧事在,也都没什么用了,如今能光明正大来探病的是方清渠。而他,再怎么牵肠挂肚,也只能在背后费尽心思筹谋,连露面都不成。 方清渠并不认得华清年,迟疑道:“这是……” 华清年连忙解释道:“陈太医近来家中有事,脱不开身,便托了我来代为诊治。” 方清渠信以为真,随即道:“有劳费心了。” 见他想要去探看沈琼,华清年心中一动,顺势拉了他一把,要往外边走:“方兄来得不巧,我方才给沈姑娘施了针,她已经睡下了,就先别去打扰了。” 云姑如今很是信赖华清年,再者,她也的确不大想让方清渠在这时候见沈琼,便随之附和了句。 方清渠好不容易赶上休沐日,才刚来,就被华清年三言两语给带走了,直到离了沈家的门后方才回过神来。只是都出来了,也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跟上华清年,转而询问沈琼的病情。 华清年是个能言会道的,趁此机会,一边讲着沈琼的病情,一边倒是将方清渠的情况给摸了个差不多。 就算再怎么心思纯净,方清渠也不会将自家的情况毫无防备地和盘托出。只是对于华清年这种极其敏锐的人而言,有时候只要一两句话,便能觉察出异样来。 “沈姑娘这病,我的确没法担保能治好。”华清年有意无意道,“就算是将太医院都请了来,也没人敢打包票。兴许三五个月能好,兴许要三五年,又或者这辈子……” 方清渠眼神一黯,神情中难掩失望之色,低低地嗯了声。 他看起来心不在焉的,但又不像是在担心沈琼,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华清年将此看在眼中,没再说什么,随意挑了个借口同方清渠分道扬镳。及至背过身去,他略为轻挑地吹了声口哨,心中却颇为唏嘘—— 这位沈姑娘,看起来哪哪都好,怎么偏就遇人不淑呢? 沈琼其实并没睡太久,很快就又醒了过来。 桃酥将方清渠到访又离开的事情讲了,如实道:“方公子才走了没多久,若是现在去寻,也是能将人给找回来的。” “不必了。”沈琼抬手按了按额角,轻声道,“我现在不想同人掰扯,便是有什么话,也再说吧。” 沈琼并不傻,她很清楚方清渠这个人的性情,也知道他最后会如何取舍,所以并不想让他再在自己这里浪费时间。 明知没结果的事情,为何还要做呢? </div> </div> 第22节 她对方清渠并没有多深的感情,所以如今倒也免了许多失望,更不至于像当年裴明彻离开时那般撕心裂肺。 如今看来,的确是不动心,才能最省心。 沈琼依着医嘱,每日按时服药、敷药,等到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会扶着桃酥在院中转两圈,又或是抱着汤圆在秋千上发呆。 其实她什么都看不见,屋内屋外倒也没多大差别,都是漆黑一片罢了,鼻端盈着的也始终是那股子苦药味,怎么都散不去。 云姑变着法地烧菜,沈琼不忍拂她心意,哪怕是没什么胃口,也会乖乖地吃上许多。整日里的消遣,大概就是听桃酥给念话本子了。 听来听去,其实也就是那么些故事,可又没旁的事情可做,也只能如此。 又过了两日,花想容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有位小公子送了两幅画来。铺子那边的新管事并不知晓前情,也不好贸贸然就给九百两银票,便遣了人来问沈琼的意思。 沈琼短暂地愣了下,方才算是反应过来:“是陈朝吧。” 其实说起来,距上次见陈朝也没过去多久,可她自打失明之后便不分白日黑夜,说是度日如年也不为过,险些都要将这事给忘了。 “何时到端午?”沈琼问了句。 桃酥答:“明日便是了。” “他倒是会赶时间,”沈琼笑了声,“这都快傍晚了吧?再晚些,我可是不给钱的。” 说完,她站起身来:“扶我到铺子那边走一趟吧。闷在家中也无趣得很,趁着这个机会,出去转一转。” 桃酥连忙上前扶着她的小臂,转过头去同云姑对视了眼,得了允准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地扶着沈琼出了门。 从梨花巷到铺子并不算远,沈琼也已经在这路走了许多遍,很是熟悉,一路走过去倒也没花多长时间。 但还未进门,便听着陈朝不耐烦的声音:“还要等多久?你们莫不是想赖账吧?原来那掌柜呢?” 桃酥低声提醒道:“姑娘小心。” 沈琼抬脚跨过了门槛,慢悠悠地笑道:“小公子别急,九百两而已,我倒还不至于赖你的帐。” 第29章 陈朝的心情很复杂, 他对沈琼这个精于算计的人谈不上喜欢, 但也说不上讨厌,只是一听见她这声音, 心中便不由得紧了根提防的弦, 总觉着若是不多加留意的话,下一刻就可能被她给算计了。 但在一回头, 见着沈琼如今这模样后,陈朝又不由得愣了下:“你……” 沈琼扶着桃酥, 不甚在意地笑了声:“犯了眼疾。” 距上次见面也没过去多久, 可沈琼却消瘦了不少,原本灵动的桃花眼此时却只显得异常空洞,如同缺了“画龙点睛”的最后一笔。 陈朝见此,心中隐约生出些惋惜来。 “那这画你岂不是看不成了?”陈朝回过神来。 “是啊, 可惜了, ”沈琼在柜台后坐定了,顺势倚在那里, 叹道, “也不知等我复明之后, 这画还能看否。” 陈朝下意识地追问了句:“你这眼疾何时能好?” “这可说不准, ”沈琼漫不经心地答了句, 随后向桃酥道,“你帮我看看这两幅画吧,若是一切都好,就依着先前的约定将银钱付了。” 桃酥应了声, 依言将柜台上放着的画卷打开来。 她并不通书画,也不大能辨别出来许多画作的好坏,更不明白其中的技法,只能如寻常人一般通过“好看与否”来判断。 才打开这画卷,桃酥便很是惊艳地感叹道:“好美……” 这幅画上绘的是个对镜梳妆的美人,手中执了只黛笔,似是听了谁的呼唤似的,正偏过头来向画外看来。鬓发如墨,雪肤红唇,远山眉桃花眼,眼尾还带着些红晕,只这一瞥间,便透着风情无限。 桃酥盯着看了会儿,方才算是回过神来,又打开了另一幅。 这上面画着的是个盛装游园的美人,园中百花盛开,争奇斗艳,可却都不及她的美貌。 沈琼虽什么都看不见,但听着桃酥的反应,便知道这画应当不错,并没偷工减料敷衍了事。她托着腮,轻轻地敲了敲桌案:“有劳小公子费心了,桃酥,将剩下的九百两给他。” 桃酥小心翼翼地将那两幅画收了起来,而后又取了银钱来,交给了陈朝。 “我很喜欢你的画,”沈琼慢悠悠地说道,“公子若是什么时候缺银钱了,只管拿画来换,价钱好商量。” 沈琼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的,见着喜欢的书画,总是会砸钱买回家去。虽说大都是过几日就撂开,放在书房中积灰,但再见合心意的,她仍旧会买。 隔着个柜台,陈朝盯着沈琼看了会儿:“再说吧。” 若不是恰巧有事,得瞒着家中,他才不会沦落到卖画赚钱的地步。可偏偏沈琼此时的态度又好得很,倒让他也说不出什么扫兴的话来。 沈琼也知道他必定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出来的,并不缺银钱,所以也没勉强,只笑了声:“天色应当也不早了,公子回去吧,不送。” 陈朝又瞥了她一眼,将银票收了起来,离了这胭脂铺子。 沈琼抚摸着手边的画轴,随口问道:“采青不在这边吗?” “不在,应当是筹备旁的去了。”桃酥道。 沈琼颔首道:“等晚些时候采青回来了,将这些日子以来收的画交给她,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桃酥随即应了下来。 沈琼对铺子中的摆设很是熟悉,拨弄着瓶中供着的鲜花,发了会儿愣。 她这些日子虽没抱怨过,但失明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虽然有桃酥与云姑寸步不离地伺候着,吃穿不愁,可什么都见不着,着实是无趣得很。不管是屋内屋外,还是到这铺子里,都仿佛没有多大差别一样。 而这样的日子,兴许还要持续好长一段时间,又或许……会是一辈子。 沈琼不大敢想这些,愣了会儿,随即自己转移注意力,向桃酥问道:“明日便是端午了,京中可会有赛龙舟这样的事?” 往年在锦城时,每逢端午,沈琼都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去凑热闹。有一年人太多,她还险些被挤得落水,但仍旧没碍着她下次再去。 “这我也不知道,”桃酥这些日子满心都是沈琼的病情,也没心思去打听这些,想了想后答道,“姑娘若是在家中待得烦了,明日咱们可以出去转转,哪怕没有赛龙舟,想必也是要比平日里热闹的。” 沈琼虽看不见,但也不妨碍她想听听音,总比整日里闷在家中胡思乱想要好,便应了下来。 她在铺子这边消磨会儿时间,等到天色愈晚,桃酥忍不住催了起来之后,方才回家去。 云姑早就准备好了晚饭与汤药,沈琼没什么胃口,喝了半碗绿豆粥,又捏着鼻子灌下一整碗苦药之后,便自去睡了。 自打病后,沈琼睡得越来越久。 一来是因为体虚,总是觉着乏。二来,则是因为醒着的时候也什么都看不见,倒不如闭眼睡觉省心。 及至第二日,沈琼心心念着要出门逛,倒是一大早就醒了过来。她并没有叫桃酥,自己摸索着披上外衫,又将散落的头发拢到身前,慢慢地往外边走去。 早年失明的时候,她有时赌气不肯要人伺候,没少磕磕绊绊。但也正因为这个缘故,算是攒下些经验,如今哪怕没有人在身边,也不至于什么都做不成。 沈琼冷静地摸索判断着,绕过屏风,慢悠悠地出了门。 桃酥正在院中忙活,一见她自己出来,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扶:“姑娘今日醒得这样早,怎么不叫我?” 她一靠近,沈琼便闻着些艾叶的味道,笑了声:“我想着自己试试。” 桃酥扶着她在秋千上坐了,又道:“云姑在厨房蒸粽子呢,应当再过不久,就能吃了。” 沈琼拢了拢外衫,俯下身去,将在脚边绕着叫的汤圆给抱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觉察出什么来,汤圆这几日格外黏她,又乖巧得很,对沈琼来说倒也算是个慰藉。 今日天气很好,微风拂面,还混着若有似无的清香。 沈琼抱着汤圆发愣,慢慢地抚摸着它柔顺的长毛,也不知过了多久,厨房传来浓郁的粽香,应当是蒸好出锅了。 “端午安康,邪祟退避。”云姑将沈琼的手拉了起来,将早就备好的五色丝线系在了她愈发纤细的腕上。 沈琼无声地笑了笑:“今日有什么口味的粽子?” “是你最爱吃的红枣粽和豆沙粽。”云姑扶着她到一旁树下的石桌旁坐了,又道,“我昨日里让人打听了下,京中是没有赛龙舟这样的事的,不过按着旧例,东湖那边会有集市,也算是热闹。你若是想去的话,我让人护送你过去。” 若是沈琼身体无恙时,只带桃酥一人便够了;可如今她这样,云姑自是不放心,便想着挑几个小厮护送。 沈琼垂下眼睫,轻声道:“算了,我还是留在家中吧。” 这种时候她出门的确多有不便,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届时又是麻烦。 怕云姑会为此难过,沈琼又道:“连赛龙舟都没有,想来也没什么可看的,还不如在家中清静些呢。” 云姑只觉着眼酸,强压下哽咽,勉强笑道:“那就等赶明儿咱们回到南边再看。” 依着沈琼的计划,今日该是花想容展出美人图,趁势将招牌打响,只不过她如今这样,也没法再去料理什么,便尽数交付给了采青来料理。 沈琼乖乖地留在家中,细嚼慢咽地吃了两个粽子,几乎耗了小半个时辰。毕竟没什么事情可做,若是不消磨些时间,岂非是要无聊透顶? 桃酥看着沈琼这模样也觉着难受,她出门去转了一圈,回来同沈琼道:“我听人说,京中新来了个戏班子,有位名角儿,那戏唱得可谓是绕梁三日余音不绝。今日得月楼特地请了他来唱戏,姑娘可想去听听?” 沈琼总算是来了些兴致:“好啊。” 云姑也同意了下来,她亲自给沈琼绾了发髻,又换了身全新的天水碧襦裙,陪着出了门。 因着眼疾的缘故,沈琼这次出门难得乘了次马车。桃酥在她身旁坐了,又讲起自己打听来的事情:“那戏班子也是从南边过来的,唱的戏与京中不大一样,再加上那位名角儿嗓子和扮相着实惊艳,故而名声大噪。只是那位名角儿隔三差五才露一次面,能不能见着都得看运气。这次得月楼趁着端午花了大价钱将人给请了来,慕名前去的可不少。” 沈琼少时身体不好,没旁的事情可做,倒是时常会去听戏打发时间。年纪大了之后,莫名就没了兴致,反倒去得少了。 如今闲得无趣,她便又想着凑个热闹,随口问道:“那位名角儿叫什么名字?” 桃酥想了想:“仿佛是叫……春和。” 沈琼略微扬了扬眉,总觉着这名字似曾相识,但想了又想,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传闻这位虽是个男子,可模样却生得极好,说是男生女相也不为过……” 桃酥仍旧在絮絮叨叨地讲着,不多时,马车在得月楼前停了下来。沈琼尚未下车,便听见了外边的声音,笑了声:“可真是热闹啊。” 沈琼是怀着凑热闹的心来的,却不料凑热闹的人太多,已经没位置了。 得月楼的小厮将上门来的都给拦了下来,陪着笑脸再三道歉。这得月楼背后的主人有权有势,哪怕是心有不甘的,也不敢在此闹事,只得不情不愿地离开。 “来得不巧,”沈琼同云姑笑道,“看来今日是不宜出门了,回吧。” 云姑对此也无可奈何,只得作罢,小心翼翼地扶着沈琼上了马车。 可还未放下帘子,方才那小厮却又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陪笑道:“姑娘且慢,方才得了消息,楼上还有个空着的包厢,您随我来就是。” 沈琼虽看不见他的神情,可却也不傻,若楼上一早就有空位置,这小厮岂会有不知的道理?如今急匆匆地过来改口,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授意。 云姑自然也意识到不对劲来,征求沈琼的意见:“还看吗?” “看,”沈琼迟疑了片刻,随后拿定了主意,“总不能白来一趟。” 作者:晚上八点还有一更~ </div> </div> 第23节 第30章 沈琼并不是个喜欢瞻前顾后的人, 就好比如今, 她知道这事兴许没表面那么简单,但既然专程来想要听戏, 便不会因着这么点顾忌便离开。 桃酥先前是来过这里的, 一进门便注意到了变化,小声同沈琼介绍道:“他们将大堂腾了一半出来, 专门搭了个小戏台。” “倒也是用心。”沈琼笑了声。 她自己就是做生意的,自然明白, 此举与她专程收购美人图异曲同工, 都是为了笼络客人罢了。 云姑则是轻声提醒道:“要上台阶了。” 沈琼点点头,扶着她,慢慢地走着。 小厮在前边引着路,将沈琼领到了一处已经空出来的厢房中:“这里就是了, 姑娘请。” 沈琼在厢房之中落了座, 凭着上次的记忆,随便点了几个菜。先前华清年看诊之后, 嘱咐了许多忌口的东西, 如今都得避着才行。 云姑打量着周遭的布置, 发现这厢房的位置巧得很, 将一侧的窗子推开, 便可以看到大堂中搭建的戏台。 像这样好的位置,断然是不会留到最后空出来的。 凭着这一点,云姑愈发确定这厢房是旁人让出来,而非是凑巧捡漏。 只是在这京城之中, 谁会如此行事?云姑略一想,脑海里头一个浮现的便是裴明彻,随即皱起眉来。 沈琼倒是懒得去想这些,她撑着腮,同桃酥闲聊着。 等到小厮们开始陆续上菜来的时候,大堂之中也终于传来了动静。先是众人的哄闹声,随着乐声想起,众人的声音也渐渐地小了,而当那位亮嗓子之后,一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彻底静了下来。 沈琼少时其实是看戏而非听戏,大都是看个扮相与演戏的热闹,并未沉下心来品味过唱腔。如今失明之后什么都见不着,只能听音,倒是头一回感悟出来什么叫做“好嗓子”。 也是直到如今,她方才算是知道什么叫做余音绕梁。 哪怕什么都看不见,单凭这声音,她便能在脑中自行演出一出大戏来。 沈琼原本是想着来凑个热闹,可不知不觉间,却已经彻底沉浸其中,也顾不上吃东西,只凝神听着。 这出戏是一人粉饰两角,铿锵之处仿佛金石之声,而动情之处又端得是柔肠百转。这位春和仿佛是祖师爷给饭碗,这样难的事情,也恍若信手拈来轻松得很。 桃酥原是想要推开窗去看一看的,但却被云姑一个眼神给拦了下来,示意她不要提此事。桃酥虽不明白为何,但还是按着云姑的意思,并没声张。 等到一曲终了,众人拍案叫绝,赞叹声不绝于耳。 沈琼这才算是回过神来,也忍不住夸了句:“难怪这么些人慕名而来,的确是担得起。” 云姑给她夹了菜,含笑道:“你若是喜欢,赶明儿咱们再去他们戏班子听。又或者花个大价钱,将人给请到家中来给你唱戏。” 这几日来,沈琼虽没抱怨过,可整日里的确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来。云姑看在眼里,如今只要能哄得她高兴,哪怕是砸再多银钱也不算什么。 “好呀。”沈琼不会亏待自己,若是喜欢什么,便会想法子得到,横竖她也不缺银钱。 春和歇了片刻后,又唱了一折。 这次并不是按着正经的戏来排演的,乐师也只用了笛子与琴,配上他那声音,便显得格外渺远悠长。 以这唱曲下饭,沈琼难得吃了许多,心情大好。 得月楼花了大价钱专程将人给请了来,但也没唱太久,等春和离开之后,众人又是赞叹又是怅然的。沈琼也放了筷子,起身道:“咱们回去吧。” 才刚出厢房的门,沈琼便听见有人叫了声“沈姑娘”。 她耳力一向很敏锐,随即分辨出来,微微一怔,随后笑道:“竟会在此处遇着恒将军,也是巧了。” 恒伯宁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注意到沈琼的不对劲来,随即问道:“你的眼怎么了?” 自打上次被沈琼戳穿后,恒伯宁就没再让人留意过她的动向,如今骤然见她这模样,心中顿时一惊。 “不知因何缘故,突然犯了旧疾。” 她这回答轻描淡写的,仿佛不过是什么小病症而已,但恒伯宁还是忍不住又问了句:“京中的寻常大夫,能治这病吗?” 沈琼自问与恒伯宁没什么交情,虽因着江云晴的事情有过往来,但这也算不上什么好事。她原以为恒伯宁不过是随口问上一句,没想到倒像是颇为关心似的。 “将军放心,”沈琼想了想,隐晦地提醒道,“我这病,跟贵府并没什么干系。” 换而言之,她并不觉得这是钱氏在背后动的手脚,恒伯宁自然也不必为此担忧负责。 恒伯宁也是在问出口之后,方才觉着不妥,显得有些太过关切了,如今沈琼先给他找好了理由,他便顺势下了台阶,寒暄了一两句后便告辞了。 沈琼小心翼翼地扶着云姑下楼,平地倒没什么,可是下台阶的时候她总是难免紧张。 桃酥却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总觉着这位恒将军的态度透着些古怪,然而这一回头,却恰巧见着裴明彻从一旁的房间出来,目光同她对了个正着。 她吓了一跳,随即踩空了一阶楼梯,倒是被留意到动静的沈琼给扶了一把。 “我这个瞎子还没什么事呢,你好好的,怎么还差点摔了呢?”沈琼笑着调侃了声。 桃酥自是不敢在她面前提裴明彻的,含含糊糊地敷衍了过去。 及至回到家中,沈琼自去睡午觉歇息,桃酥则是将云姑拉到了一旁,同她提起方才在得月楼所见。 “不管是不是他让出的厢房,都不重要。”云姑低声道,“只要他知情识趣地不再在阿娇面前出现,那就够了。” “话是这么说……”桃酥迟疑着,转而又叹了口气,“京城可真是麻烦,还不如回南边去。” 云姑拿定了主意:“如今阿娇病着,自然是没法离开的。若是华太医能将她的病医好,咱们便回去,旁的事情什么都不要管了。” 说完,她又道:“你在家中照顾阿娇,我到那戏班子走一趟。” 云姑是想着,大不了砸些银钱,只要能将春和请来唱戏,哄得沈琼高高兴兴的就够了。然而真到了那戏班子,却碰了壁,哪怕是开再高的价钱,对方都不肯买账。 见此,云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打听起春和何时会出来唱戏。 “这可说不准,”戏班的小厮同她解释道,“如今各个官宦人家都想请公子去府中唱戏,这边能不能见着,就全看运气了。” 面对这种情形,云姑也无计可施,只得暂且先回家去。 沈琼醒后得知此事,倒是不甚在意,同云姑笑道:“若真是将人给请到家中来,日日都听,只怕再好听的也会厌烦。倒不如我闲了的时候过去,能遇着他出场正好,遇不着,听听旁的也一样打发时间。” 及至第二日,华清年上门来给沈琼施针。 虽知道这病绝非是几日功夫就能好的,但真见着毫无起色,他心中却还是多少有些失望。若是先前是因着裴明彻的缘故,他才会来给沈琼看病,如今更多则是因为,他想要试着去治好这从未见过的病症了。 这几次下来,两人也算是熟悉了些,华清年一边收拾着银针,一边同沈琼闲聊了几句。 “我这病,当年可是足足三四个月才好。”沈琼觉察出他的失落,反过来安慰道,“江南那么多名医,还有些不明来路的大夫都开过药,到最后也没谁弄明白,你委实不必介怀。” 华清年哭笑不得,忍不住感慨了句:“沈姑娘,你可真是心大。”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若是不心大些,日子可怎么过?”沈琼眨了眨眼,正欲在说些什么,桃酥却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姑娘,”桃酥为难道,“外边有位老夫人想要见你,说是方公子的母亲。” 上次遇着方清渠之时,华清年已经将这事打听了个七七八八,如今一听,便知道这位方老夫人上门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他知情识趣地很,也生怕自己留下来会闹得沈琼难堪,随即起身告辞。 沈琼先是怔了下,随后摇头笑道:“说什么来什么,不如意事真真是不少……请她进来吧。” 作者:迟来的二更……24h留言再发个红包吧,非常抱歉。 ps.方清渠股要跌停了,恋爱婚姻什么的,对方家庭能不能接受也是蛮重要的。 其实春和也算是一支股,不过仍旧不建议买23333 第31章 对于方母找上门来这件事, 沈琼也说不清是意料之外, 还是意料之中。 毕竟不管怎么说,这举动都算得上是冒昧失礼。可另一方面, 这种事情她这些年来也见得多了, 管不了自己亲近的人,便想着从外人这边下手。 哪怕还没见着, 但方母的来意,沈琼也已经猜了个八|九分。她先前想要同方清渠了断, 便是怕有这种麻烦, 可到头来却还是躲不掉。 云姑将沈琼扶到了外间,她并没相迎的意思,只在主位上坐了,好整以暇地等着这位方老夫人。 方母随着桃酥进了院门后, 便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 她先前已经四下打听过, 知晓沈琼家境富裕,但这小院却如寻常人家一样, 看不出什么富贵之处。 等到进了正屋的门, 见着沈琼之后, 方母不由得一愣。 她倒是早就猜想, 知道这位沈姑娘的相貌必定不错, 不然自家儿子也不至于一头栽进去,怎么劝都不肯听。然而沈琼的模样还是超出了先前的设想,她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生得这般好看的女人。 因着病中的缘故, 沈琼比先前消瘦了些,虽未施粉黛,长发也只是拿根簪子随随便便绾了下,可却仍旧无损美貌,甚至透着些弱不胜衣的楚楚可怜。 世人皆爱慕美色,只怕大多男人见了都是要生出些怜爱的,可落在方母眼中,却只觉着她生得太过娇艳,是狐媚祸水之像。 “姑娘,方夫人到了。”桃酥给方母沏了茶后,便回到了沈琼身旁。 沈琼端出客套的笑来:“眼疾尚未好,恕我失礼了。不知方夫人特地过来,是为着什么事?” 方母一早就想好了说辞,不慌不忙道:“早前便听清渠提起,说是当初受了你十两银子,方才得以渡过难关,我便一直想要来亲自同你道个谢。只是刚到京中,人生地不熟,也没能寻着空。前两日又听说你病了,便想着来看看可有什么帮得上的地方。” 这番话说得倒也算是周全,可沈琼对她的来意心知肚明,倒宁愿她开门见山地将事情给挑明了讲。 “夫人客气了,”沈琼耐着性子,同她客套道,“先前方公子来道谢之时,我已经说过了,十两银子于我而言着实算不得什么,当初也未曾想过要什么报答。至于这病……有劳方公子帮我托了太医来,至于旁的,便不劳费心了。” 旁的事情且不论,单就方清渠舍自己的情面托了太医来诊治这一点,沈琼一直是怀着感激的。看在这一点上,她对方母便生不出什么恶意来,哪怕不怎么耐烦,也仍旧是好声好气地说着话。 客套了几句后,方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知太医可曾说过,沈姑娘你这病何时能好?” 这些日子来,几乎没人会在沈琼面前问这话,云姑与桃酥都是着意避讳着,生怕戳了她伤心处,采青则一直是坚信这病一定会好起来。 沈琼心中也明白方母为何会这么问,如实道:“华太医也说不准,兴许如当初那般几个月,又或许,要等上数年。” 饶是早有猜测,但方母听了沈琼这话后,心中却还是一沉。因为方清渠并没同她提过,哪怕被问起来,也是含糊不清地推说应当迟早会好。 她正是察觉到不对,才特地过来走了这么一趟的。 自小到大,方清渠都是极听话懂事的孩子,这还是头一次,为了个外人有意欺瞒她。 方母很清楚自家儿子怀的什么心思,无非就是想要娶沈琼,又怕她阻拦,所以才会帮着遮遮掩掩。她心中也明白,此事难从方清渠那里下手,只能让沈琼知难而退才行。 短暂地犹豫片刻后,方母彻底拿定了主意,开口道:“兴许有些冒昧,但有几句话,我还是不得不说。” 这话沈琼听得多了,非但没恼,甚至还有些庆幸她终于不再绕弯子了:“您只管说就是。” “清渠曾受过你的恩惠,可后来也为你做了许多。”方母叹了口气,“他是今科状元郎,放着那么多大家闺秀不要,仕途也因此多了坎坷……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但沈姑娘,你多少也该为他考虑一二才是。” “你……”桃酥忍不住想说什么,可却被沈琼抬手给拦了下来。 方母又语重心长道:“再者,年轻人总是容易被情爱迷了眼,可这都是一时,并不能长久。纵使我今日点头应允了你们的亲事,难保将来他不会后悔,届时你又当如何自处?” </div> </div> 第24节 “姑娘你怨我也好,可如今这个恶人,只能我来当。” 与当初的徐月华相比,不管方母心中是如何想的,但面上的的确确是好上许多,至少没有指着她怒斥,说她高攀了方清渠。 “您说得都对,道理我也都懂,”沈琼心平气和道,“只是这话您不该来同我说,而该直接同方公子讲明白了。我并非那种不知好歹的人,也从未纠缠过他。” 沈琼所说并非虚言,也没旁的意思,只是落在方母耳中,就变了味,倒仿佛是在暗指方清渠纠缠不休一样。 “以沈姑娘你的相貌本事,原也不必纠缠,只一个眼神一句话,就有人心甘情愿地付出了。”方母强压下心中的不悦,同她道,“姑娘若真是觉着我这话没错,倒不如同清渠彻底说明白了,也免得他一头热,上赶着为你掏心掏肺的。” 这话一出,云姑也坐不住了,开口道:“方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姑娘一早就同方公子讲得明明白白的,若是家中不愿,那就不必勉强。先前她旧病复发失明之后,我们也曾再次同方公子提过。” 方母其实多少也清楚,可却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毕竟将事情怪在沈琼使了手段刻意欲擒故纵上,总好过承认,是自家儿子为了个女人,连她的话都不肯听了。 “沈姑娘,你那十两银子曾经帮过清渠,所以有些不大好听的话,我也不愿讲出来让彼此难堪。”方母先前那些场面话都是在家中深思熟虑过的,如今却是忍不住道,“但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同意这亲事的。” 她虽没明说,但打心眼里,的的确确是觉着沈琼配不上方清渠的。 “我家姑娘还没说过要嫁呢!”桃酥顿时炸了,她先前就对徐月华那百般贬低的话耿耿于怀,如今眼见着方母也是这么个意思,气道,“不就是个状元郎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当初我家姑娘给他银子上京赶考,是一番好意,后来也是他上赶着来追求的,怎么到头来全成了我家姑娘的错了?你们一个个的,都只会来贬低欺负她,是觉着我们讲道理好说话是吗……” “好了好了,”沈琼听她气愤填膺的,回手轻轻地拍了拍她,“这也值得气成这样吗?” 等到桃酥安静下来之后,沈琼斜倚在那里,慢悠悠地说道:“方夫人,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知道自己劝不住方清渠,便着意来我这里软硬兼施。虽说起初劝得也算是苦口婆心,但其实并不在乎我什么感受,而现在,也是有意羞辱想让我难堪,而后知难而退。”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将这些话添油加醋学给方清渠听,再抹两滴泪,他会如何看待你呢?”沈琼含笑问道。 方母变了变脸色,又冷笑道:“你难道以为,他会为了你这么个外人,同我反目不成?” “那……您想不想试试看呢?”沈琼虽看不见方母的神情,但也能猜到,必然是十分精彩的。她掩唇笑了声,随后又道,“不过您放心,我整日里虽闲,但也懒得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说完,她便站起身来,扶着桃酥往里间去:“云姑送客。” 桃酥见着方母那惊疑不定的神色,虽觉着稍稍解气,可心中却仍旧过不去,低声抱怨道:“这都什么破事……” “方清渠下次来时,就说我不见,让他今后都不必再来了。”沈琼直截了当地吩咐道。 其实她已经拿定了主意,彻底同方清渠撇清干系,今后不再有任何往来。只是方母后来的话说得过了些,她才有意作弄了一番,权当是给桃酥解气。 毕竟旁人都找上门来,她也不会一昧好脾气地忍让。 有私心是人之常情,方母如今的所作所为沈琼能够理解,但却并不能全然认同。若是易地而处,她只会管好自己的儿子,而不会上门去给旁人难堪,借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归根结底,她沈琼并没做错什么,从头到尾问心无愧,凭什么要受这种气? 桃酥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云姑板着一张脸将方母给送了出去,随即紧紧地关上了院门,此事之后,方清渠便再无任何可能。 当初她看中了方清渠这个人,觉着有才学知上进,又是真心对沈琼好的,实为良配,所以才会帮着他追求沈琼,可到头来却是这么个结果。 她曾懊悔自己没能拦下沈琼同裴明彻成亲,如今,又开始后悔自己撺掇着沈琼接受方清渠。 云姑心中犹自懊恼着,再回来同沈琼说话时,不自觉地便带出了这个意思。 “这怎么能怪到你头上?”沈琼抱着汤圆梳毛,“非要说的话,大抵就是我运气不好,又或者不适合成亲嫁人。这也没什么,横竖我一个人过得也挺开心的,你今后别再盼我嫁人就是。” 云姑先前总是盼着沈琼能如寻常姑娘家一样,嫁人生子,白头偕老,如今经过方清渠这事后,倒是再也不说这事了。 “又或者,”沈琼说话间也没什么顾忌,玩笑道,“我赶明儿就如同前朝那些夫人一般,在自己家中养个男宠什么的,只要能哄得我高兴,倒也不错。” 云姑就算再怎么惯着她,骨子里却还是循规蹈矩的人,听了这话,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呛得咳了起来。 沈琼笑得前仰后合,她其实也就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云姑的反应会这么有趣。 “其实我觉着这样的确也不错,”桃酥凑热闹道,“还可以多养几个,看看谁最能讨姑娘欢心。” 沈琼忍笑道:“那还是算了……” 这么一搅和后,倒是也没人在意方母来过这件事了。 只不过晚间,沈琼都已经服了药准备歇下的时候,方清渠竟然来了,也不知是不是知道了白日里的事情,所以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桃酥冷着脸将人给拦在了外边,依着沈琼的吩咐回了方清渠,盼着他能知情识趣地离开。 以往,方清渠都是极听沈琼的话,可这次却怎么都不肯离开,一定要见沈琼一面才肯罢休。 桃酥没了法子,只能进内室去回了沈琼。 沈琼只穿了件雪白的中衣,头发也散了下来,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薄情的缘故,完全没法理解为何无论是裴明彻还是方清渠,都对这最后一面异常执着,仿佛非要听她亲口说出来才行。 事已至此,见了面也不过是自讨没趣,又何必呢? 可方清渠执意不肯离开,沈琼只得又换了衣裳,绾了头发,扶着桃酥到外间去见他。 “你不愿再见我,是因着白日里我娘来过的缘故吗?”方清渠没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 “是,也不是。”沈琼垂下眼睫,如实道,“我早就同你说过,我是个怕麻烦的人。” 且不说她对方清渠没多深厚的感情,就算是有,她也不会为此去讨好方母,更不会嫁过去整日里为了婆媳关系头疼心烦。 沈琼不是江云晴,不会单为了一个“情”字,便百般忍让。一旦有这个苗头,她就会直接掐灭。 这些日子以来,方清渠一直在为此事反复纠结,但始终寻不着一个妥善的法子来处理。如今沈琼先彻底挑明,他在心疼难过之余,竟也算是松了口气。 方清渠曾以为自己爱极了沈琼,为此可以不顾一切,到如今方才明白,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他可以舍弃仕途的便利,可却没办法毫不犹豫地违逆母命,而沈琼的病离治愈遥遥无期…… 情爱这种东西,可以不知所起,可以一往而深,但谁也难以担保永远不变。需要为此付出的太多时,日积月累,总是会消磨的。 “若是我娘多有冒昧,我代她向你道歉。”方清渠曾经爱极了沈琼的模样,可如今却不大敢直视她,垂眼道,“是我背信在先,你怨我恨我都行……” 没等他将话说完,沈琼便忍不住笑了声:“我不会怨你,更不会恨你。方公子,我并没有那么多多余的情感,放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她性情好,可真到了要了断的时候,是绝不会藕断丝连的,话也说得格外绝。 方清渠的脸色愈发白了,他仍旧是在乎沈琼的,如今也就格外难堪些。片刻后,他低声道:“这样也好……” 他是个知情识趣的人,没等沈琼下逐客令,便起身告辞了。只是步履间有些踉跄,出门之时,险些被门槛给绊了下。 云姑从头到尾在一旁看着,觉察出方清渠松了口气的时候,心中失望至极。 好在沈琼如今已经不再像当年那般,将情爱看得很重,不然又免不了一场伤心。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觉着沈琼白日里的玩笑话倒也不错,养个听话的面首在后院之中,也好过如今。 沈琼掩唇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道:“睡觉去。明日若是天气好,咱们便去小梨园听戏。” 她这次运气倒是不错,第二日风和日丽。 云姑早就令人备好了车,给沈琼梳妆打扮了一番,等到她喝完了药之后,便让桃酥陪着去了小梨园。 端午得月楼之后,春和的名声便愈发地响了,许多世家都遣人递了请帖来,想要让戏班子到府中去排演,但大都被春和以身体不适为理由给推了。 世人的一贯心理是,越见不着的,就越想见。 以至于不少官宦人家的子弟、女眷都会来小梨园坐一坐,想要看一看这位传闻中名角儿的风采,既是好奇,也是从众凑热闹。 偶然见了一面的,回去添油加醋讲一讲,便引得更多人来了,先前冷落的小梨园近日来竟座无虚席。 好在沈琼这次是早早地来了,若不然,怕是连位置都没有,又得无功而返。 小梨园是专门的戏园子,两层楼,戏台设在天井院中,四面摆着桌椅,供给客人们。沈琼先前从未来过这里,对其中的摆设也不熟悉,桃酥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时不时地出声提醒一句。 等到在楼上坐定后,沈琼方才有闲心感慨道:“人可真多啊。” 桃酥问小厮要了壶茶和点心来,四下看着:“是啊,都快没位置了。” “沈姐姐!”不远处忽而有道清脆的声音传来。 沈琼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人是谁,等到她走近了些后笑道:“阿茹,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自然是来凑热闹的,”庄茹顺势在对面坐了,兴高采烈道,“近来,这位春和公子可是声名远扬,我便求了娘亲,让她准了我与静宜一道来看。” “恒四姑娘也在吗?”沈琼微诧道,“恕我失礼了。” 因着沈琼的模样看起来与旁人无异,庄茹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情,直到这时,方才留意到她的不对劲来,惊道:“沈姐姐,你的眼睛怎么了?” 这些日子来,谁见了都是要问上一句的,沈琼仍旧是搬出老说辞来:“犯了旧疾。” “要紧吗?大夫怎么说?”庄茹很是关切地连连问道,“我兄长有位交情极好的太医,要不要请他来给你看看?” 沈琼已经能透过话音想出她的神情,不由得笑了起来:“还好,如今正在治着呢。” 桃酥却是忍不住问了句:“庄姑娘说的那位太医,医术很厉害吗?” “是啊,他家中世代行医,年纪虽不算大,可医术却不比那些老古板们差,还曾治好过我家长辈的旧疾呢。”庄茹双手托着腮,笑道,“兴许你们也听过,叫华清年。” 庄茹这个人的感情从来不加掩饰,对华清年的喜欢,简直已经算是溢于言表了。 “巧了,”这着实是意料之外,沈琼笑道,“如今正在为我治病的大夫,便是这位华太医。” 庄茹瞪大了眼,似是有些难以置信,自语道:“怪了,华清年他眼下不是应当在……” 话还未说完,戏台上传来锣鼓声,随即便是众人的连连叫好,庄茹的话淹没在其中,沈琼也并没能听清楚。 不过庄茹也懒得细究这事,她趴在栏杆旁,向下看去。 先出来热场子的是位武生,身手利落,引得众人纷纷叫好。庄茹随即也被吸引了注意,专心致志地看着。 沈琼是看不了这热闹的,只捧了杯茶,慢悠悠地品着。 又过了会儿,戏正式开场,众人方才算是安静了下来,凝神听着。 庄茹也没再回自己的位置上,拉了恒静宜一道同沈琼并了桌,一边听戏一边闲聊。 “也不知道春和今日会不会露面,”庄茹剥着瓜子,叹道,“我娘可不会允准我三天两头往这边来,若是今日见不着,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恒静宜想了想:“我听人说,过几日长公主生辰宴,请了这戏班子过去祝寿。你届时必然是要去的,也就不愁见不着人了。” 庄茹霎时来了兴致,感慨道:“也就长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才请得动了。近些日子递请帖的人家也不少,砸银钱的更是大有人在,可谁也没能成功。” 沈琼作为试图砸银钱未果的,无声地笑了笑,听她二人议论着春和这个人。 正说着,周遭忽然传来一阵叫好,沈琼凝神听了听,从中辨出那日曾经在得月楼听过的声音:“看来今日运气不错。” 今日唱的戏,并非那些听了许多遍的,而是新写的本子。 讲的是位“霓为衣兮风为马”的仙人斩妖除魔之时,一念动了凡心,堕入红尘之间,几经辗转,最后勘破世俗,重新位列仙班的故事。 春和扮演的正是这位仙人,他的扮相清逸出尘,才一露面,便惹得众人拍案叫绝。 庄茹的反应更是直白,她盯着春和看了许久,拉着恒静宜的衣袖惊叹道:“他生得也太好看了些……” 沈琼也开始好奇春和的相貌来,她听桃酥讲过,说他是“男生女相”,可未亲眼见着,着实想不出来该是什么模样。 与那日在得月楼不同,春和这次唱了整场,足够沈琼听了个痛快。 </div> </div> 第25节 而庄茹也顾不得同人闲聊,专心致志地盯着戏台,从头看到了尾。直到春和谢幕退场之后,她方才回过神来,依依不舍道:“等过几日,我一定要去长公主府,再看上一场。” 沈琼按了按有些发酸的腰,正准备回家去,却有位小厮过来,恭恭敬敬地问了句:“这位可是沈姑娘?” “是,”沈琼疑惑道,“有何事?” 小厮将声音放低了些,陪笑道:“春和公子说,他不便在前边露面,想问一问,您是否介意到后院走一趟?”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周遭的人并未留意到,可庄茹这个同桌的却还是听到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沈琼:“沈姐姐,你竟认得春和?” 沈琼心中比庄茹还疑惑,莫名其妙道:“我并不认得他啊……”想了想,她又问那小厮,“他可曾说是什么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厮答道。 沈琼尚在回答,庄茹却忍不住撺掇了句:“沈姐姐,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好。”沈琼笑着应了。她的确也好奇得很,这位春和公子找她能有什么事? 作者:今日是超长六千字更新~ 第32章 听到这邀约时, 沈琼第一反应是自己并不认得春和。 可是冷静下来想想, 她如今失明,并未见过春和的相貌, 单听声音的话, 倒也的确做不得准。 只不过,她若真是见过长得这般好的男子, 想来是不会忘的才对。 沈琼一路犹疑思索着,庄茹则全然是兴高采烈了, 她很想看看春和卸了那妆之后, 私下里会是怎么个模样。 小梨园的后院是戏班子居住的地方,小厮引着她们绕过众人,到了后院。 此时戏刚散场,后院之中也热闹得很, 许多人来来往往, 或是换戏服或是卸妆,还有收拢道具忙着吃饭的。 到了这样完全陌生的环境, 周遭还都是不熟悉的声音, 沈琼难免有些紧张, 轻轻地握住了桃酥的手。 “公子的房间在这边。”小厮引着她们到了之后, 低声提醒了一句。 房门大敞着, 可众人却都不约而同地避着,并没人过来打扰,仿佛是有什么忌讳一样。 庄茹先往里望了一眼,只见春和已经换下了戏服, 脸上的浓墨重彩也已经卸下,露出一张素净又秀气的脸来。他的的确确是男生女相,没了浓妆之后,气势是弱了些,可却依旧好看得动人心弦。 等到春和偏过头来看了眼后,庄茹下意识地倒抽了口冷气,随即又向后退了一步,将沈琼推到了最前边。 沈琼看不见他的模样,自然也就没有庄茹那般惊艳,只是好奇地问道:“你让人将我寻来,是有什么事?” 春和注意到她那不知往何处安放的目光,随即便知道她眼睛出了问题,脸色微变,但却并没多问,只是起身道:“我近来得了新茶,姑娘要不要尝尝?” 他这语气透着些熟稔,仿佛是多年旧友一般,可偏偏声音又好听得很,倒是让人难生出不悦来。 沈琼愈发好奇起来,等到落座之后,忍不住问道:“我们在何处见过?我竟不记得了。” “那是十余年前的旧事了,”春和亲自替她倒了茶,又温声笑道,“沈姑娘不记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也没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讲了旧事。 “我自幼也是在锦城长大,后来被家中卖到了戏班子去,吃了不少苦,常常被师父打骂,也会受旁人欺负。”春和提起这些旧事,声音中也始终含着些笑意,“我那时年纪小孤僻得很,便生了寻短见的心思,恰巧被姑娘你撞见,拦了下来……” 他将这旧事娓娓道来,而沈琼终于也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 她少时身体不好,也没什么玩伴,有一阵子喜欢到戏园子里看热闹。有一次,她趁着云姑不注意,偷偷跑到后院去,想看看方才那变脸究竟是有什么玄机。可后院中人来人往,都忙着给前边的戏做准备,沈琼又想躲着人,不知怎得就绕到了个偏院去。 那里倒是出奇的冷清,有一口井,井旁边还坐着个单薄的小姑娘,满脸泪痕,仿佛下一刻就要跳下去一样。 沈琼小心翼翼地走近了些,而后出其不意,死死地攥着她的手腕,同她讲道理。 “人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沈琼见她无动于衷,又瞪圆了眼吓她,“你生得这样好看,若是跳了井,泡地面目全非……届时肯定就不好看了,多可惜啊。” 小姑娘仍旧无动于衷,沈琼倒是被自己脑补的情形给吓得一颤,缓了缓后又道:“是谁为难你了?给你气受了?” 任她怎么问,小姑娘就是不肯说话,沈琼算是没了法子,她也怕自己离开太久会惹得云姑大张旗鼓地找起来,只能强硬地将人给拽出了偏院。 “我身上也没带银钱,这个玉佩给你。”沈琼扯了腰间的环佩,塞到了她手中,“你拿去换银钱,买衣裳也好吃食也好……” 瞥见小姑娘身上那单薄破旧的衣裳后,沈琼又解下了斗篷,披在了她身上:“我娘曾说过,除却生死无大事,你千万不要想不开。” 沈琼软着声音劝完之后,那小姑娘仍旧冷着脸不理会,她自讨了个没趣,又怕一会儿被云姑算账,只得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那时她年纪尚小,压根也不怎么懂事,如今再想,这事其实办得一塌糊涂。沈琼回过神来,迟疑道:“可我记着,当初拦着的是个小姑娘啊……” 这话说出口,沈琼才觉出不妥来,门口的小厮亦是抽了口冷气。 因着一些旧事,戏班子里的人都知道,春和并不爱听旁人夸他相貌,更没人敢在他面前提男生女相这一回事。 可如今,他却未见介意,目光落在沈琼身上,低低地笑了声。 沈琼听他笑了声,这才松了口气,略带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生得太好看了,我那时候才会认错。” “无妨,”春和的语气很是温柔,“后来戏班子出了事,我便随着辗转各地,这些年来一直也没空回锦城去。没想到兜兜转转,竟会在京城再见着你。” 沈琼其实早就将这件事情给忘了,当年一面之缘,倒也谈不上什么感情。只是春和的戏唱得好,当初在得月楼头回听着的时候她就很喜欢,如今再提起旧事,倒是多少亲近了些。 “你于我算是救命之恩,若是有什么我帮得上的,只管开口。”春和的目光落在沈琼那无神的桃花眼上,意有所指。 他心知自己与沈琼的关系算不上多好,更不知沈琼这是经历了什么,怕唐突了她,所以不敢贸然开口多问。 沈琼倒是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我那时是无心插柳,不敢说什么救命之恩。不过倒的确是有一桩事……我很喜欢你的戏,若什么时候你再登台,可否提前告知呢?” 春和张了张口,原是想说随时可以,到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只笑道:“自然可以,届时我会让人留个位置给你。” “那就多谢了。”沈琼喝了口茶,站起身来,“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春和亲自将她们送到了后园门口,等到沈琼转过回廊,再看不着的时候,方才回了自己房中。 “我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一直到出了小梨园,庄茹仍旧在感慨,“先前,京中那些个公子哥中,生得最好的应当算是秦王殿下了。可我看啊,春和比他还要好看上两分呢。” 庄茹这么一说,沈琼倒是愈发好奇起来了,毕竟她也从没见过比裴明彻皮相更好的人。 此时已经是晌午,听戏的时候,沈琼只略尝了些点心,如今已经觉出饿来。她同庄茹分开后,便直接回了家。 云姑在家中早就备好了饭,等沈琼回来之后,关切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今日可听着春和的戏了?” 今日之事着实出人意料得很,沈琼趁着吃饭的功夫,同云姑细细地讲了此事。 “我原都不记得了,还是经他提醒,方才想起来的。”沈琼咬了咬筷子,“这样也好,至少以后听戏方便了许多。” 云姑随之惊讶了会儿,她是压根不知道有这件事,如今听来也觉着稀奇。片刻后,她开口道:“说起来,我倒是记得那戏班子,当年不知为何走了水,烧掉了半个园子,听说也有人命丧其中。那件事之后,戏班子便七零八落,不少人离开了锦城。” 那时沈琼已经不大爱听戏,云姑便没同她提起过。 “这就是春和所说的变故吗?”沈琼嘀咕了句,也没再多问,毕竟都是多年前的旧事了。 接下来的日子,沈琼过得倒算是顺遂。 了结了方清渠的事情后,没人再上门来打扰,华清年每三日过来给她施一次针,生意之事全甩给了采青去办,平日里闲了,便到小梨园去听戏。 除却病情仍旧不见好转,简直算得上是无忧无虑了。 这些日子下来,沈琼与春和的关系倒是好上许多,偶尔也会到一处闲聊。 春和是个很懂分寸的人,既让人觉着亲切,又不会太过冒犯,这些年来走南闯北攒了许多见闻与趣事,沈琼很喜欢听他讲这些来解闷。 她这边乐得自在,华清年却是愁云惨淡,恨不得躲着裴明彻走。 但他拖着不去秦|王府,却不妨碍裴明彻来太医院找人。 “殿下,你饶了我吧,”华清年蹲在后院分拣药材来晒,长叹了一口气,“我眼下就觉着自己二十余年的医术都白学了,你就别再来多问,雪上加霜了。” 裴明彻负手而立,垂眼看着他那愁眉苦脸的模样:“她近来可还好?” “除却眼疾没好,其他什么都好。”华清年一想起昨日到沈家施针的情形,便说不上话来,顿了顿后方才又道,“沈姑娘心大得很,吃得好睡得好,时常到小梨园去听戏,与近来颇有名气的那位名角儿看起来交情还很好……” 华清年昨日上门施针的时候,恰遇着春和在沈家,仿佛是在与沈琼探讨近来新编的戏本,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他是个极敏锐的人,能看出来沈琼或许没那个意思,可春和却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好不容易没了方清渠,结果一转眼又来了个漂亮到扎眼的春和,华清年压根不知道该怎么跟裴明彻提这件事情。但话又说回来,不管沈琼同谁好,其实也没多大差别,毕竟总归不会是裴明彻。 华清年操碎了一颗老妈子的心,一时觉着自家好友活该,一时又觉着他可怜。 但裴明彻却好似早就知晓此事一样,并不意外,甚至压根没问半句春和的事情,只抓着沈琼的病情不放。 “等到月底,若是还不见成效,我就换别的法子再试试。”华清年挠了挠头,无奈道,“我从前自负医术过人,如今方才知道是自视甚高,你也不必太指望我,再多遣几个人去寻我家老爷子吧。” 自打为沈琼治病开始,他的信心便日益衰减,如今愈发没什么底气。 “纵然是华佗再世,也并非什么都能医,你不必妄自菲薄,尽力就好。”裴明彻难得安慰了他一句,“这些日子也有劳你费心了,等尘埃落定后,我请你喝酒。” 作者:二更~ 第33章 “生意一切顺利, 都在计划之中, ”采青这些日子满心都投在这胭脂生意上,如今不用翻账本, 就能将近来的情况同沈琼讲得明明白白, “等下个月,我想着再在京城周遭挑两个稍繁华些的镇子, 开两个分店,将生意铺得更开些……” 先前重金求购美人图以及端午那日展出后, 算是将花想容的名声在京中打响了, 采青趁势下手,这大半个月来成效显著。 如今那些在乡镇间走街串巷的货郎,都会来花想容这里以稍低的价钱买一批胭脂,而后带到那些小地方去转手卖出去, 从中赚些银钱。 采青便想着等京中的生意彻底稳下来之后, 再到周遭的镇子上开个分店试试水。毕竟像这些便宜的胭脂,只有薄利多销, 才能多赚银钱。 采青是个不嫌麻烦的人, 生平的爱好就是做生意, 赚得银钱越多也就越高兴。这些时日来回奔波人都瘦了不少, 却仍旧没有歇息的想法, 兴致勃勃地打算着。 “那就依你的意思,”沈琼认真地听了后,并没多说什么,只嘱咐道, “倒也不必操之过急,慢慢来就是。” 采青应了下来,又同沈琼道:“其实近些日子来,上门来买胭脂的世家小姐也渐渐多了,虽不及起初你做生意那会儿,但较之萧条冷落之时,也是大有长进了。” 这原就是沈琼意料之中的事情,听此,抿唇笑了声。 这就要归功于那几幅美人图了,陈朝的画工实在了得,端午那日,不少人特地来花想容外看画,竟还有书生提笔为陈朝那几幅画作了诗。 那书生虽是个屡试不第的,可偏偏作诗的文才倒是不错,笔韵风流,三首美人妆误打误撞地传开来。先前在小梨园见着庄茹时,沈琼还听她提过此事。 “世人大都是爱跟风的。先前有人在背后诋毁,墙倒众人推,便都不再来了。可等到花想容名声大噪,而她们自己又的的确确没用出差错来,便又忍不住想要再试一试。”沈琼端了杯凉茶,调侃道,“毕竟谁不想如那画中美人一样呢?” “是这个道理了。”采青也忍不住笑了,“我平时见着旁人穿着好看的料子,便忍不住想要给自己添一件。” 沈琼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又问道:“我如今这模样,你们自然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但你同我说句实话,近来可有什么意外?” 采青原是打定了主意不提的,如今沈琼问到了脸上,她犹豫片刻后,无奈笑道:“你平素里看起来没心没肺的,这时候倒是机敏得很了……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的确有人想要添乱搅事来着,但已经被我给摆平了。” </div> </div> 第26节 因着身份的缘故,沈琼先前被迫吃了个哑巴亏,可如今这生意铺开之后,便不是几句流言蜚语能毁得了的。哪怕真是有人来搅事,也能想法子摆平,不至于像先前那般百口莫辩。 “那我就放心了。”沈琼放下茶盏来,最后还是嘱咐了句,“但还是小心行事。” 她在旁的事情上心大,但生意之事上却向来谨慎,再加上有钱氏那件事在,她心中始终还是紧着根弦。 采青做了这么多些年生意,并不是那种会得意自满的人,见沈琼再三嘱咐,心中也重重地记了一笔:“我记下了。” 商议完生意事宜后,采青忽而想起来另一桩事:“说起来,下月初就是你的生辰了,可想好了要怎么过?” 沈琼的生辰是六月初一,她是个爱热闹的,云姑又一向宠着惯着她,每年生辰都会大张旗鼓地庆祝一番。只是近来为了沈琼的病情操心,倒险些将这事给忘了,还是听采青提了方才想起的。 “我最近真是过糊涂了,连日子都忘了。”云姑在膝上拍了下,连忙开始琢磨这事。 往年在锦城的时候,云姑会专门请绣娘做几套华服,还有专门定制的头面首饰,如今却是来不及了。再者,沈琼如今什么都看不见,筹备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处,说不准还会惹得她心中难过。 至于出门游玩……眼疾未愈,再好的风景也见不着,更何况还多有不便。 云姑顷刻之间想了许多主意,可没说出来,自己便一一否决了。 桃酥与采青面面相觑,显然是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主意,都愣住了。 “今年就不折腾了,”沈琼知道她们在为难些什么,抢先笑道,“云姑下厨做一大桌的美食,山珍海味都要,咱们相熟的人凑在一处聚一聚就好。回头遣人到将军府去走一趟,就说家中有事,看看那边能不能放晴姐回来一趟。再有,赶明儿再问问春和,说不准他还能来给咱们唱一出戏……” 沈琼自己将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云姑看着,却只觉着心中一酸。 这些年来,云姑是看着沈琼一点点长大的。 沈琼虽娇气,偶尔也会任性,但其实算是个很懂事的姑娘,善解人意,心地也很好。如今双目失明,最苦的人分明是她,可她却从未抱怨过什么,如今甚至还能若无其事地宽慰着旁人。 等到沈琼说完,云姑强撑着笑了声:“好,都依着阿娇的意思。” 等到第二日,云姑依言往将军府去了一趟。 江云晴原就记挂着沈琼的生辰,一早准备好了贺礼,如今听沈琼想要小聚,便鼓起胆子亲自去请示了二夫人。钱氏近来忙着府中的账务,加上有陈嬷嬷在,再没插手过绿漪阁的事情,如今竟也没为难,应允了下来。 而桃酥则去了小梨园,将沈琼生辰之事告知了春和,含笑道:“我家姑娘说,若公子那日已有旁的安排,便不用费心。若是凑巧有空,不妨过去坐坐。” 如今这京城之中,想要请春和过府的人不计其数,可却没几个能成的,大都失望而回。桃酥听人提过此事,但心中却笃定,只要不是有旁的要紧事,春和是必定会应下的。 虽然外边的人都在传,说春和这个人孤高自傲,桃酥也曾信以为真,这些日子接触下来才发现并非如此。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也很有耐性,说话时声音里都透着笑意,桃酥从没见他不悦或是动怒。 果不其然,春和压根没犹豫便应了下来,承诺道:“届时我必定早早地过去。前些日子同你家姑娘商量过的话本已经改好,这几日正在排演,届时恰好可以唱给她听。”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桃酥喜笑颜开。 沈琼在京中并没几个熟识的人,生辰宴原本只准备请江云晴与春和,可阴差阳错地,却又多两人。 一个是庄茹。她去花想容买胭脂之时,恰巧得知了此事,再加上桃酥顺水推舟问了句,她立时便应了下来,届时要去给沈琼庆生,顺道蹭饭。 自打吃过花想容的点心后,她可是一直心心念念着,想要尝一尝云姑的手艺的。 另一个则是华清年。六月初一那日,恰好是施针的日子,沈琼便提早同华清年商量,想要提前一日或是推后一日。 华清年听了她这话,无奈笑道:“沈姑娘,这可不是做生意,该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沈琼忍不住叹了口气。她虽是个看得开的人,可一想到生辰当天,还得被扎上针,就觉着高兴不起来。 “怎么,你那日是有什么事吗?”华清年问。 沈琼如实道:“是我生辰。” 华清年设身处地地想了想,的确是有些同情,但这时间却是不能随便改的,只得安慰她道:“要么,你就当我是来给你祝贺生辰的吧。” 沈琼颇有些无言以对,指了指穴位上还未去掉的银针:“这就是你的生辰贺礼吗?” 华清年没绷住,笑了出来:“我会记得另带贺礼的。” 这些时日下来,华清年同沈琼渐渐熟悉起来,两人的性情某些地方颇有些相似,再加上华清年本就是个话多的,偶尔还会开两句玩笑。 华清年很欣赏沈琼,无关男女之情,只是觉着这姑娘的确很好,抛却出身,配裴明彻绰绰有余了。 从沈家离开之后,华清年犹豫了会儿,还是到秦|王府去走了一趟。他知道裴明彻仍旧心心念念着沈琼,故而一旦有什么事情,便想着同他讲一讲。 其实归根结底,这都是徒劳罢了,毕竟覆水难收。只是裴明彻仍旧死死地攥着不肯放下,他也没什么法子。 及至到了王府见着裴明彻之后,华清年先吃了一惊。 他脸上带着掩不去的倦容,眼底也有血丝,一副许久未曾休息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能睡过去似的。 “我知道快要紧要关头,但你也得保重自身才是。”华清年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这么些年都等过来了,也不急于这一时。你先前受了那么重的伤,虽说年轻气壮好得也比寻常人快,但总不能这样糟蹋……” 他还在兀自念叨着,裴明彻左耳进右耳出,兀自递了个东西过去。 “这是什么?”华清年眯着眼看了看,“发簪?” 裴明彻手中拿着的,是根小叶紫檀木雕的簪子,像树枝一样分了岔,枝头雕着的则是几朵桃花,打眼一看栩栩如生。 “六月初一是她的生辰,你届时寻个理由,将这个送过去吧。”裴明彻的声音低哑,透着倦意。 华清年将簪子接了过来,瞥见裴明彻指肚上细小的伤口后,心情复杂道:“这是你自己雕的?” 裴明彻淡淡地应了声:“嗯。” “你近来不是在忙……”华清年顿了顿,“那件事吗?哪来的这闲工夫?” 裴明彻瞥了他一眼,懒得回答。 华清年顿时也觉着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在一旁坐了,又道:“行吧,我会寻个借口将这簪子送给沈姑娘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给人姑娘家送发簪,你就不怕她误会吗?” 他这话纯粹是开玩笑,但裴明彻还是抬眼盯着他看了片刻,随后慢条斯理道:“她不会看上你的。” 华清年愣了下,以一副被侮辱了的神情怒道:“我怎么了?” 虽说他的相貌的确没法跟裴明彻比,但也不差,模样周正,这些年来爱慕他的姑娘也不少好吗? 裴明彻笑了声:“倒不是说你不好。只是她会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如今她是双目失明看不见,若等到复明,兴许会喜欢上春和那样的相貌吧。” 先前长公主生辰,他曾到府贺寿,见过春和一面,对此清楚得很。 两人自小相识,这些年来没少互损,华清年倒也不会将这那玩笑话放在心上,如今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她不想见我,我就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但我仍旧是放不下她,也没法置之不理。”裴明彻先前曾痛彻心扉,可如今说起来,却坦然得很,“我知道这样不好,可又有什么办法?” 他什么法子都想过了,仍旧无济于事,如今倒是什么都不再多想,只一门心思地为沈琼好,透着些甘之如饴的意思。 华清年彻底没了话,许久之后,低声叹道:“……造化弄人。” 裴明彻不知何时已经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也不知梦着了什么不大好的事情,眉间微微皱着。 华清年将簪子收好,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将裴明彻的小厮叫来伺候,自回家去了。 及至六月初一那日,沈琼一大早就被云姑给叫了起来,梳妆打扮。 虽知道沈琼什么都看不见,但云姑还是亲自到京中的绸缎庄和首饰楼转了一圈,给她挑了新的衣裳和头面。大红色的石榴裙鲜艳似火,配着珊瑚珠钗,愈发衬得沈琼肤白胜雪,是个极好看的美人。 云姑给沈琼梳好了发髻,佩戴上精雕细琢的玛瑙耳饰,夸了句之后,便自去厨房忙活了。她今日准备做上一大桌饭菜,一应的食材倒是早早地就备好了,可仍旧得耗费上不少时间。 桃酥则陪着沈琼闲聊解闷,笑问道:“咱们来赌一赌,最先过来的会是谁?” “这哪里用得上赌,”沈琼在秋千上慢悠悠地晃着,“必然是晴姐。” 桃酥道:“那我猜是采青,她离这里可更近一些呢。” 先前沈琼原本是想要留采青在这边住的,房间都收拾了出来,但采青管着生意,出门归家都没定数,再加上时常会有人来回话,采青怕打扰了沈琼,便索性在花想容后院暂住。 “那就走着瞧。”沈琼这话才刚说完,门口便传来了动静,随即问道,“咱们谁赢了?” “是江姑娘来了。”桃酥连忙迎了上去,问候了声后,便拉着红杏到厨房帮忙去了。 沈琼没动弹,只仰头笑道:“我就知道,晴姐你必定是头一个到的。” “你最机灵了,”江云晴走近了后,随即注意到沈琼的不对劲来,颤声道,“阿娇,你的眼怎么了?” 因害怕江云晴担忧,沈琼并没让人告诉她自己生病之事,只是总也不好,如今也是没法再瞒了。 “前些日子犯了旧疾,如今正请了太医院的太医治着呢,”沈琼若无其事道,“过不了多久便能好了。” 沈琼说这话时面不改色,语气也自然得很,完全不像是扯谎。江云晴这才算是稍稍放下心来,随后嗔道:“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又不是什么大事,平白累得你担忧做什么?”沈琼笑了声,随后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快同我讲讲,你给我带了什么生辰礼?” 江云晴将绣好的帕子给了她,柔声道:“眼见着要入夏了,我还给你做了个扇坠,在红杏那里收着,过会儿给你。” 沈琼摩挲着那方帕子,辨别出桃花的绣样,一角还绣了两个仙桃,抿唇笑道:“我很喜欢。” 江云晴难得出府一次,但也没什么闲逛的心思,满心都放在了沈琼这里,坐定之后又细细地问了她的病情。 在沈琼都快要编不下去的时候,华清年到了,沈琼连忙以此为借口,将江云晴赶去厨房帮忙,自己则回房去挨针。 沈琼又唯恐华清年过会儿说漏嘴,小声叮嘱道:“若是过会儿我晴姐问起来,你就说我这病没什么大碍。” 华清年难得见她这样,不疾不徐地施着针:“你很在乎这位姑娘?” “那是自然,”沈琼虽觉着华清年这话莫名其妙,但还是说道,“自小到大,我没多少真心相待的朋友,晴姐算一个,我并不想让她为我担忧。” 华清年应了声之后,便没再说什么。 沈琼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仍旧直觉着不对,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华清年倒也没想到沈琼会如此敏锐,犹豫了会儿,如实道:“是件旧事了,等改日再说吧。” 今日是沈琼的生辰,若真是将那事说出来,八成是要毁了她的好心情的。华清年掂量了一下,还是决定等到下次来看诊的时候再提。 听了他这回答,沈琼险些被气笑了,可如今扎着针不能动弹,只好缓缓地出了口气,咬牙道:“华太医,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会藏事?” 华清年:“……有。” 这些年来,他没少被裴明彻说过,只是没想到如今竟然还被沈琼给念了。 “你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任是谁听了,必然都抓心挠肝地想问个清楚……”沈琼无声地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不为难你了。” 华清年松了口气。 等到针灸完成之后,华清年一边收拾银针,一边从药箱中取出个木盒给了沈琼,解释道:“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送什么合适,便让我长姐帮着备了份贺礼。” 沈琼先前不过是玩笑话,没想到华清年竟真认真备了礼来,道了句谢后,随手将那木盒放在了枕旁。 “针施完了,礼也送到了,我就不多留了。”华清年将药箱收拾妥当,起身告辞。 他虽与沈琼熟悉了些,但毕竟还是外男,留在这里多有不便。结果刚出房门,迎面便撞着了来给沈琼庆生的庄茹,连忙扶了一把:“阿茹?你怎么会来这里?” 先前在小梨园遇着庄茹,闲谈之时,沈琼便隐约猜到她怕是对华清年有好感,如今听着他们在外边一来二去地聊了起来,轻声笑道:“原来是两情相悦?倒是挺配的。” 都是心地良善的话篓子,凑在一处,想必是热闹得很。 “姑娘你说什么?”桃酥见她起身,连忙快步上前扶着。 </div> </div> 第27节 沈琼笑而不语,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但就是莫名挺高兴的。 华清年并没久留,同庄茹寒暄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沈姐姐,你何时出来的?”庄茹这才注意到沈琼,讪讪地笑了声,“才施完针,不用歇一会儿吗?” 沈琼调侃道:“我可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了,只是见你们聊得兴起,便没好意思打扰。” 庄茹脸颊微红,不肯去接她这话,只说道:“来,看看我给你带的贺礼。” “是什么?”沈琼好奇道。 “是先前我兄长带回来的一套泥人,捏的是大闹天宫。”庄茹拉着沈琼在石桌旁坐了,“等改明儿你眼睛好看,可以细细地看看,可有趣了。” 沈琼小心翼翼地的摸了摸:“多谢。” 她能听出来,庄茹是很喜欢这套泥人的,但最后还是割爱,拿来给她当了生辰贺礼。 “不要这么客气,”庄茹摆了摆手,一脸认真地说,“只要你能喜欢就好了。” 这边正说着,又传来叩门声,沈琼问道:“是春和吗?” “是春和的小厮。”桃酥答了句,随后到门口去同那小厮说了几句话,又是惊讶又是失望地回到沈琼身边,转述道,“方才那小厮说,春和今日有事来不了,所以遣他先送了贺礼了,改日再登门道歉。” 春和从来没爽过约,先前答应下来,如今又临时改口,倒还是头一遭。 沈琼点了点头:“想来是有要紧事,倒也没什么,他也太客气了些。” 第34章 对于春和没能来这件事, 沈琼有些许惊讶, 但却谈不上多失望。毕竟若她想要听戏,赶明儿再请就是, 倒也不必非要执着于这一日。 倒是庄茹问了句:“春和原本是要来的吗?” “是啊, ”桃酥忍不住叹了口气,“前几日他应了下来, 还说要将新排的戏演一演呢,可惜了……” 她原本是想着好好地给沈琼过个生辰, 最好是能热热闹闹的, 可却没料到春和竟会临时有事。 “这么看来,他倒的确是个知恩图报的。”庄茹感慨了句,“若是换了旁人去请,只怕再怎么威逼利诱, 都未必能将他请到家中来唱戏。” 春和这“难请”的名声已经传开来, 说他恃才傲物的人也不少,但他却仍旧是我行我素, 并不肯轻易松口。 庄茹觉着, 沈琼能够轻易将他请来, 想必是因着当年旧恩的缘故。 沈琼也听旁人提起过这话, 忍不住问了句:“他这般行事, 就不怕得罪人吗?” “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庄茹其实也同旁人讨论过这问题,如实道,“听说,有人碰了壁之后, 的确是想过为难春和的。只是以春和如今的名声,那么多双眼盯着,倒也没人敢光明正儿地下绊子。” “再者……”庄茹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如今长公主很喜欢他的戏,偶尔还会驾临小梨园,哪怕有人看不惯春和,也不敢得罪这么一尊大佛啊。” 庄茹口中的这位长公主,是当今圣上嫡亲的妹妹,早些年丈夫因病过世,她便孀居于御赐的长公主府中。 今上同长公主感情深厚,时常会赐下赏赐,这些年从没人敢轻慢于她。 沈琼对皇家的事情并不算了解,只偶然听人提过这位乐央长公主,依稀有些印象。她敏锐地从庄茹这话中听出些不寻常的意味,虽说是有些好奇,但又总觉着在背后议论春和的事情不大好,便压下来没多问。 恰巧这时厨房不知是什么菜出了锅,一股子香气弥漫而出,庄茹立时来了精神,同沈琼笑道:“我到厨房去看看。” 没多久,菜色便陆续端了上来,先是早就备好的凉菜,再是热菜,最后是云姑做的糖醋鱼,以及煮了许久的佛跳墙。 一时间,整个院子都弥漫着饭菜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云姑早就让人桌案给搬了出来,放在梨花树下,各式各样的菜色几乎占满了整个桌子,沈琼深吸了一口气,很是满足地笑道:“云姑,今日容我喝些酒吧。” “只一杯,不能再多了。”云姑亲自到厨房去,将前两日便备好的酒拆封,端了出来。 庄茹先前就对花想容的点心称赞有加,心心念念着想要尝尝云姑的手艺,如今对着这满桌酒菜,吃得十分开心,较之平时连话都少了许多。 当年在锦城之时,江云晴时常去陪沈琼解闷,没少尝云姑的手艺。但那也是五六年前的旧事了,如今再尝,心中感慨万千:“云姑的手艺还是这般好。” 沈琼端起杯子,小心翼翼地抿了口,她今日就这一杯酒,所以显得格外节俭。 因顾忌着沈琼的病,云姑着意挑选了少刺的鱼,又仔仔细细地检查过,确保没什么问题之后才将那糖醋鱼肉夹到了沈琼面前的碟子里。 这次生辰宴虽不及往年那般热闹,但身旁都是待她极好的知交好友,沈琼也是十分高兴的,吃了几口菜之后便提议来行酒令。 不大不小的院落中,盈满了饭菜的香气,与欢声笑语。 过了许久,庄茹都有些醉了,这才扶着侍女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沈姐姐,赶明儿我还来你家蹭饭。” “好啊,”沈琼脸上的笑意就没褪过,又同云姑道,“送一送阿茹。” 采青还有生意上的事情要料理,将杯中的就喝完后,又同沈琼道了句生辰快乐,便也离开了。桃酥红杏将桌上的碗筷盘碟收回厨房去,帮着云姑善后,沈琼则在院中同江云晴闲聊些旧事。 “还记得吗?我家后园中也有这么个秋千,”沈琼比划了下,“只是比这个要大一些,两个人坐上去也尽够了。” “记得,”江云晴眼中露出些怀念的神色,笑道,“我还记得你少时顽皮,曾经从上面摔下来,嚎啕大哭,眼泪汪汪地说自己摔断了腿。” 云姑吓得脸都白了,甚至都不敢动沈琼,急急忙忙地让人请了大夫来,最后才发现不过是虚惊一场,闹了个笑话。 沈琼想起此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江云晴瞥见一旁的汤圆,将它抱过来放在了膝上,好奇道:“这是你何时养的猫?看起来倒是随你呢。” 汤圆是个天生亲近人的性格,并不认生,方才还同庄茹玩了好一会儿。如今兴许是累了,趴在江云晴膝上打盹,白色的毛又长又软,霎是乖巧可爱。 沈琼算了算,若无其事道:“也有三年多了吧。” 说着,她又站起身来,向江云晴道:“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也别只在我这里闷着,咱们出门逛逛去。” 江云晴连忙扶了她一把,迟疑道:“你的眼……” “不妨事,”沈琼顺势反握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向外走去,扬声道,“云姑,我陪着晴姐出去逛逛。” 大户人家的女眷是不能随随便便外出的,哪怕是深受长辈疼爱的庄茹,也只能隔三差五地寻个借口出门放风,就更不必提江云晴了。 她在将军府哪怕是衣食无忧,必然也没什么机会出门。 若细究起来,她对京城只怕还没沈琼熟悉。 云姑知道沈琼的心思,并没拦,只是将桃酥与红杏打发去陪着她们,又着意嘱咐带足了银票。 云姑的确很有先见之明,沈琼自己虽看不见,但却并不妨碍带着江云晴到绸缎庄、首饰楼逛,买了许多东西。 及至红杏迟疑着提醒了句“天色不早”,沈琼愣了下,很快掩饰掉神情中的失落,同江云晴笑道:“既然天色渐晚,你就回府去吧,等到赶明儿有机会了咱们再聚。” 话虽这么说,但在场之人心中都清楚,再见本就不易,更不会有机会向今日这般肆意自在了。 江云晴低低地应了声,她扶着红杏上了马车,忽而又回头道:“阿娇,你先前同我提的那件事……” 沈琼一怔,及至想明白她说的是哪件事后,心霎时提了起来,忐忑不安地等候着江云晴的话。 “我前几日听人说皇上下了调令,兴许再过月余,将军便会回朝。”江云晴近来辗转反侧,始终狠不下心来拿这个主意,如今当着沈琼的面,总算是攒出了些勇气,“届时我会同他提的。” 以江云晴如今的身份,想要离开恒家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无论怎么都,都必须得恒仲平点头同意才行。 江云晴虽未明说,但这话已经算是表态,沈琼一扫方才的失落,欢欣鼓舞道:“好!” 哪怕关系再怎么好,有许多决定还是要自己拿定主意的,所以无论先前再怎么生气不甘,沈琼都未曾胁迫过江云晴如何。如今见她总算是决定离开这火坑,沈琼着实是高兴得很,只觉着这是到了京城以来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了。 直到送走了江云晴回到家中去,沈琼仍旧兴高采烈的,云姑好奇道:“是买着什么合心意的物件了?怎么就高兴成这样。” 沈琼将方才的事情同云姑讲了,抚掌笑道:“晴姐总算是想开了。等到恒仲平班师回朝,将此事彻底给料理了,咱们就回南边去,再不掺和京城这些事了。” 京城是最繁华的去处,但相较而言,沈琼还是更喜欢南边那清闲的日子。 她绝口不提自己的病情,云姑也不好扫兴,心情复杂地笑道:“都依你。” 沈琼今日一番折腾,早早地便累了,傍晚吃了小半碗青菜粥,便准备服药睡下,却不料春和竟上门来了。 听了桃酥的禀报后,沈琼吃惊道:“他不是有事吗?” “兴许是忙完了,便过来看看。”桃酥对春和的印象很好,总是不自觉地帮他说话,“我就说他不是那种会平白爽约的人。你看,如今一得空便赶过来了。” 沈琼无奈地笑了声:“好了,快请他进来吧。” 春和进门后,先同沈琼道了声贺,而后又解释道:“原是答应了你要来的,却不料临时有推脱不开的事,只能爽约……” 见他真是上门道歉来了,沈琼连忙摆手道:“你不必为此介怀。”转而又笑道,“其实是你亏了,云姑晌午可是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呢。” “那可真是亏大了,”春和含笑附和了句,随后走近了些,将一样东西放在了沈琼手中,“给你的生辰礼。” 那东西触手冰凉,沈琼先是吓了一跳,随后轻轻地摩挲着:“是笛子?” “对,这是前些日子我偶然得的。” 沈琼道了声谢,随后又道:“我如今见不着,但这触感,想来也不是寻常的玉笛。我在音律一道上没什么天赋,琴也弹得稀松平常,笛子就更是一窍不通了,这样好的东西给我岂不是浪费了?你不如还是自己收着……”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春和似是随口地提了句,“你若是不会笛子,赶明儿我可以教你。” 沈琼见他态度坚决,只得作罢,让桃酥将这玉笛给好好地收了起来。 春和瞥见她手边那碗药,改了主意,起身告辞道:“药快凉了,你还是早些喝了去安歇吧。等到改日有空,我再将新排演的戏唱给你听。” 他是个极会审时度势,又知情识趣的人,相处起来让人很自在。 沈琼点点头:“好啊。” 第35章 沈琼这个生辰过得很开心, 尤其是在知晓江云晴的决定之后, 算是彻底解决了一桩心病。折腾了一日,她身体上虽累得厉害, 但躺下之后却并没有多少困意, 翻来覆去的。 桃酥替她整理着衣裳,笑问道:“姑娘还不困吗?” “睡不着。”沈琼嘟囔了句, 又翻了个身,恰巧被硌了下, 疑惑道, “这是什么?” 她抬手在枕旁摸了摸,愣了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白日里随手将华清年送的生辰礼放在了枕旁。 “哪儿来的木盒。”桃酥凑近了些, 好奇道。 “是华清年送的贺礼, ”沈琼随口答了句,摸索着打开了盒子, “仿佛是个发簪?” 沈琼缓缓地摩挲着, 及至摸清簪头那几朵桃花后, 笑了声:“做工还挺精细。” 就这么会儿功夫, 她指尖上已经染上了浅淡的清香。 “我看着像是紫檀木, ”桃酥接过来打量了下,“上面的雕花的确也很好,栩栩如生的。” “华太医倒是大方得很,”沈琼并没多想, 只感慨道,“等赶明儿回南边之前,是得备份大礼给他,才能还这人情了。” </div> </div> 第28节 先前华清年过来给她看诊,应当是看在方清渠的面子上,可如今她与方清渠早就一刀两断,再无来往,这人情她就索性都记在了华清年身上。 华清年的确是个很好的人,风雨无阻地三日过来施针一次,也一直在为她这病想方设法。 哪怕到最后这病仍旧没能治好,沈琼也记着他的人情。 沈琼拿着那簪子把玩了会儿,又放在枕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接下来两日,沈琼都没再出门,安心留在家中消磨时间,同采青商议生意事宜,又或是逗汤圆玩。 等到再施针的时候,华清年上门来,沈琼随即旧事重提,再次问起了生辰之日没能弄明白的疑惑。然而令她意外的是,华清年竟开始装傻充愣,仿佛压根没那回事一样。 沈琼原本觉着华清年是个很值得信任的人,没想到竟然还会这么耍赖,惊道:“咱们那日可是说得好好的,等到过了我生辰,你就将事情告诉我……” “是吗?”华清年反问了句,随即又正色道,“躺好不要动,我要施针了。” 他越这样,沈琼便愈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不依不饶道:“华太医,将心比心,你觉着我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 华清年心中大为后悔,他那日只不过是下意识地问了句,哪儿知道沈琼会那么敏锐?他当时随口敷衍了过去,可沈琼如今显然是惦记上,不肯轻易揭过的。 两人就这么僵持在这里,华清年为难得很,只恨自己当初为何要多嘴问那么一句。 沈琼叹了口气,话音里带了些恳求的意思:“你若是不肯说,我只怕是要寝食难安,怎么都过不去的……” 华清年沉默了会儿,咬牙拿定了主意:“等到施针之后吧。” 施针之时,最好是要心平气和的才好,然而他觉着,若沈琼真知道了这事,怕是没法再心平气和地躺下来。 沈琼见他又拖,露出些怀疑的神色来,又半开玩笑道:“你这次可别再骗我了。今日你若是不将事情给说了,就别想出这个门。” 华清年无奈道:“好好好。” 有这么一件事牵挂着,沈琼只觉着这次施针耗费的时间要格外长些,简直是度日如年了。等到华清年将最后一根银针取下后,她便迫不及待地催促道:“快说。” “这其实是两年前的旧事了,”华清年仍旧有些犹豫,“按理说,我不该将这种事情外传的……” 那是他当年到恒家去诊治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事情,如今让他在旁人面前提起,总觉得有伤医德。 沈琼却道:“我于晴姐而言可不是外人,比亲姊妹还要亲,没什么不能提的。” 华清年顿了顿,认命地叹了口气:“两年前,你那位晴姐身体有恙,恒二特意请了我过去给她诊治……” 华清年与裴明彻以及恒家两位公子,都是自小相识,多年交情,再加上他又是个热心的人,闲的时候时常过府去给人充当大夫。 “然后呢?”沈琼催促道。 江云晴从未对她提过这件事,她压根不知情。 “我到了之后,才知道她是滑了胎,虽说自己的命没什么大碍,可还是伤了身体。”华清年觑着沈琼的脸色,硬着头皮道,“我诊了脉开了药之后,却阴差阳错发现,她屋中先前用的香是被动了手脚的。” 果不其然,沈琼霎时变了脸色:“你可曾告诉旁人?” 此事涉及恒家后宅的阴私之事,华清年一个外人不好贸然插手,故而并没有立时将事情捅出来,而是悄悄地告诉了恒二,至于究竟要不要追究下去,由他这个当家做主的自己决断。 至于后续之事如何,华清年就没再多问过。 见华清年不提,沈琼自顾自地说道:“是了,以你的身份立场,肯定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出来,毕竟万一真有什么不妥,伤的可是恒家的颜面。但以你的性格,又不会什么都不说,必然是会私下里告诉恒仲平的,对不对?” 华清年:“……” 他着实没想到,沈琼竟然能猜得这么准。 “然后呢?”沈琼咬牙问道,“恒仲平追究了吗?” 华清年低声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你不清楚,我就找清楚的人来问。”沈琼气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将桃酥叫了来,吩咐道,“去将军府一趟,将红杏给我叫过来。” 桃酥一见她这模样,先是吓了一跳,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啊?” 要知道,就算是得了恒伯宁的允准,沈琼都很少上门去打扰的,如今却不由分说地要将红杏给叫过来,怎么想都不妥当。 沈琼却不辩解,只厉声道:“快去。” 一年到头,桃酥都未必能见着沈琼生这样大的气,倒也顾不得再多问什么,立时出门去了。云姑听见动静后,立时也进了房中,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沈琼不肯说话,华清年一脸生无可恋,只觉着自己办了件蠢事,他甚至不敢离开,生怕沈琼气出什么病来。 要知道自打他知道沈琼开始,就没见她这样过。 云姑走近了些,在床榻旁坐了,轻轻地揽着沈琼的肩:“同我讲讲,为了什么事气成这样?” 沈琼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努力平静下来,将方才华清年所说之事讲了。 云姑也惊住了:“这……” “晴姐不肯告诉我,可能是偏袒恒仲平。可红杏从头到尾都未提过此事,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她压根不知情。”沈琼虽是气急,但竟还能有条不紊地分析,“所以说,这件事极有可能是恒仲平瞒了下来,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虽说很残忍,但云姑也不得不承认,事实极有可能就是沈琼分析的这样。 “多可笑啊,”沈琼想起那些旧事,简直要气笑了,“当年恒仲平看上晴姐,想要她随自己回京,晴姐不计名分应了下来。我那时虽不情愿,但见恒仲平是真心喜欢她,还担保一定会对她好,方才勉强认了。到头来,他就是这么对人好的?” 明知道她滑胎事出有因,可却偏偏不追究,也不知是想着息事宁人,还是袒护幕后凶手。 “这些个男人,随随便便就能背弃自己的承诺和誓言,狼心狗肺,谁若是真信了他们的话,迟早都得付出代价……” 华清年在窗边站着,听沈琼这话劲,竟不知道她这是骂恒仲平还是骂裴明彻。偏偏这俩还都是他的好友,一时间心中着实是复杂得很,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交友不慎。 如果说裴明彻还能寻出些苦衷来,恒仲平就真是没什么可辩解的。但其实世家子弟中,如恒仲平这样的也不少,毕竟世家大族都讲究个脸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再常见不过的了。 这种事情华清年见得多了,但他也知道,不管再怎么常见,错就是错。 “沈姑娘,你别气坏了身体。”华清年莫名心虚,但又真怕沈琼想不开加重病情,只得硬着头皮劝道。 沈琼这才想起屋中还有个华清年,低声道:“是我失态了。” “不不,你生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事的确是恒二做得不对。”华清年代好友认错倒是顺遂,“他不日就回京城,届时让他赔礼道歉。” 可沈琼却不吃这一套,冷笑道:“我要他赔礼道歉做什么?等他回来,我将事情同他说明白了,就带晴姐回南边去。” 华清年愣住了,毕竟这话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但转念一想,这的确也是沈琼的作风。 寻常姑娘家遇着这事,兴许会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可沈琼却不是这样的,她只会毫不犹豫地撇清干系,真真正正是“你若无情我便休”。 等到缓了会儿,华清年方才注意到沈琼话中的另一消息,连忙问道:“你要回南边?可你的病还没治好……” 提及自己的病情时,沈琼却很平静:“恒仲平回来,应当还要月余吧,若那时我的眼疾仍旧不好,也就算了。这些日子有劳你费心,只是我这病来得奇怪,去得也奇怪,兴许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好了。” 华清年比沈琼着急多了,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同裴明彻提这件事,只能劝道:“过几日我会换个法子,沈姑娘你不必着急离开,若是不医好你这病,我心中也过不去啊。” “多谢你一番好意,”沈琼仍旧未松口,只是说道,“届时再看看吧。” 作者:一更~二更会晚一点,建议明早看~ 第36章 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华清年也不好再久留, 只好嘱咐沈琼注意身体,千万别气着, 而后便带着药箱离开了。 等出了沈家的门, 华清年抬袖遮了遮刺眼的日光,长叹了口气, 又往秦|王府去了。他思来想去,怎么也不明白, 自己怎么就裴明彻的探子?还是那种任劳任怨的。 到如今, 他觉着自己盼着沈琼快些好起来的心,一点都不比裴明彻少。 然而这次他却扑了个空,裴明彻并不在府上。 华清年并不想改日再多跑一趟,问了裴明彻的行程后, 索性留在王府等人。他与裴明彻是多年的交情, 也不见外,随意吃了些东西后, 到园中的水榭赏景歇息。 及至过了晌午裴明彻方才回来, 他听了仆从的回禀后, 甚至都没顾得上换衣裳, 直接去了水榭。 “听褚石说, 你去了恒将军府?”华清年打量着裴明彻,只觉着这事儿实在是巧得很。 “是,”裴明彻也没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 “我远远地还见着了她的侍女,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说裴明彻并没指名道姓,但华清年很清楚他在说什么,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将今日在恒家的事情同他讲了。 “我原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沈姑娘竟那样敏锐。”华清年忍不住先辩解了句,“若早知道她会气成那模样,我是绝不会多提半句的。” 裴明彻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神情渐缓,在华清年对面坐了:“这件事是恒二的错,她那般在乎江云晴,生气也是情理之中。” 裴明彻虽没见过江云晴,但却是知道她这个人的。 当年在锦城时,他隔三差五便会听沈琼提起这个名字,也知道沈琼每逢年节就会遣人送许多银钱年礼,可谓是上心得很。 有时到街上闲逛,沈琼见着了合心意的东西,便会买上双份,一份自己留着,另一份则收到库房,等到年底充作贺礼让人千里迢迢地送到京城去。 裴明彻还曾为此拈酸,觉着沈琼心中将这位晴姐看得比自己还重。 沈琼的回答则理直气壮得很:“我同晴姐自幼相识,少时体弱多病,也只有她不嫌弃,会专程来哄我吃药陪我解闷。你我相识才多久,怎么能比?” 裴明彻被噎得说不上话来,直到后来从桃酥口中听了些旧事,方才算是对此释然。 据桃酥说,沈琼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自幼体弱,大多时候都得老老实实呆在府中,是抱着药罐子长大的。偏她那时候又是个爱热闹的,总是想请周遭的同龄人来家中玩,但许多人都担心被她过了病气,肯过来的寥寥无几。 哪怕这样,沈琼起初也是很开心的,总是会将自己的好东西都分给那几个玩伴。但有一次她偷溜出来,却无意中听到几个玩伴在背后议论,说她是个无趣的病秧子,也就是看在沈家那些东西的份上,才会勉为其难地来陪她。 无论后来再怎么没心没肺,沈琼那时候终归是个小姑娘,气得蹲在街角的树下大哭了一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恰巧遇上卖绣品回来的江云晴,给她买了串糖葫芦,擦干了眼泪,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回家去。 打从那件事起,沈琼就再也没邀请过所谓的玩伴来过家中,只有江云晴会时常上门来陪她解闷,也不图任何钱财好处,是真心将她当做妹妹一样看待。 沈琼这个人,从来都是别人待她七分好,她就能还十分的,自然也是掏心掏肺地对江云晴。 裴明彻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对沈琼的反应也并不意外,但在听华清年提到沈琼准备带江云晴回锦城时,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皱了皱眉。 在华清年以为他要想法子阻拦时,裴明彻却低低地叹了声:“回去也好。” “什么?”华清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已经寻着了你家老爷子,再过十余日,应当就能回到京城来。”裴明彻倒了杯茶,垂眼道,“等到治好眼疾之后,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并不会阻拦。” 裴明彻曾想过将沈琼留在自己身边,可先前在花想容见最后一面后,他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眼下能带给沈琼的只有难过罢了。 他并不想勉强沈琼做不愿做的事情,更不会强求什么,只要她能高高兴兴的,那无论怎么样都可以。 华清年诧异道:“你在何处寻着他老人家的?又是怎么将人给劝回来的?” 自打当初从太医院辞官后,华家这位老爷子就像是出笼的鸟似的,一去不回。这两年来,华家儿孙们没少写信劝他回家,至少要整整齐齐过个年,各种法子都用了,然而老爷子就是不肯,还说什么不必拘泥虚礼。 “我让人同他老人家说,这里有一位患了眼疾的,病因不详,您孙儿对此束手无策,甚至压根不知道这病从何而起,治了月余都未见成效……”裴明彻顶着华清年的白眼,面不改色道,“然后问他老人家能否抽空回京一趟,一来见见这个古怪的病症,二来,也挽回一下华家的声誉。” 虽说这话不太中听,但倒也没什么错,华清年苦中作乐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能把老爷子给哄回来也行,等我回去告诉我爹,他应该能高兴一段时日了。” 裴明彻笑了声,又正经同华清年道了声谢:“这些时日还是劳烦你费心了。” “你同我客气什么?”华清年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喝了口茶后,迟疑着问道,“你去恒家是为了那件事吧,筹备得怎么样了?” </div> </div> 第29节 华清年医术虽高,但于朝局政务上却是一问三不知,更没什么兴趣,故而裴明彻也从不会拿那些事情烦他。 如今等到他主动问起,裴明彻方才说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那就好,”华清年想了想,又道,“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开口,小心行事。” “你就不用为这些事情操心了,”裴明彻轻飘飘地笑了声,“只管潜心钻研你的医术就是。” 沈家。 桃酥来回奔波费了不少时间,但一想到出门前沈琼那个模样,就半点也不敢放松,紧赶慢赶的将红杏给带回家来了。 沈琼在院中坐着等候,手中端了杯茶,但却并不见动。及至听到动静后,随即将茶盏放到了一旁,问道:“是红杏来了吗?” “是,”云姑应了声,“你安心坐着,我来同她们讲吧。” 其实有了这么一段冷静的时间,沈琼已经不像乍闻此事那般暴怒,但桃酥和红杏却是立时炸了毛,与沈琼先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人本就是如出一辙的暴脾气,何况这件事情,实在是令人发指。 “难怪姑娘先前那般生气,”桃酥恍然大悟,立时就理解了沈琼的反常,“恒家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明明知道这背后有古怪,却不肯去查?难道人命在他们眼中就这么不值钱吗?” 红杏则是缓了缓,才开口回答了云姑的问题:“在此之前,我完全不知晓还有这样的事。当初姨娘小产,我与她虽也怀疑过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可苦于拿不出证据,只能就此作罢。” 当初江云晴小产,红杏自责得很,虽总觉得事有蹊跷,可拿不出证据来也没什么办法。若非是今日听到此事,她决计想不到,原来那证据早就握在恒仲平手中了。 震惊之后,红杏又觉着荒谬得很。 她先前只觉着钱氏坏透了,从没疑心过恒仲平的爱意,毕竟他平日里看起来是那般好,对江云晴几乎算是百依百顺。可到头来,竟然连个公道都不肯给她,满心只想着息事宁人。 沈琼早就猜到了事情会是这样,可如今听红杏亲口说出这话来,仍旧是觉着心口气血翻涌,同云姑道:“将这茶盏拿得远些,我怕我忍不住摔了它。” 云姑叹了口气,柔声劝道:“其实事情都已经过去许久,江姑娘也决定离开恒家,再细究那些旧事便没什么必要了。红杏回去之后,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江姑娘,免得惹她伤心。” 沈琼虽气得要命,但也知道云姑这话是对的,只能强压下怒火,同红杏道:“就依着云姑的意思。” 一直到送走了红杏之后,沈琼仍旧过不去这个坎,在石桌旁坐着生闷气。云姑劝了也没用,只好去厨房张罗,想给她做个新点心。 没过多久,春和竟上门来了。 沈琼并不是那种会迁怒发泄的人,强撑着笑,问他:“今日不忙吗,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先前不是说了吗,要给你演那出排演好的戏,你生辰那日我因着旁的事情耽搁了,如今得了空便来补上。”春和一眼就看出沈琼的不对劲来,但并没有贸然开口去问,只温声问道,“要听吗?” 春和说的这出戏,话本子还是同沈琼一起琢磨敲定的,所以沈琼很清楚是什么戏码,闷声道:“今日不想听这个。” 春和也没嫌弃她任性失礼,很是纵容地笑了声:“那你想听什么?随你怎么点,我总是能唱的。” 他这样温柔,倒是让沈琼有些不大好意思起来,撑着下巴琢磨了会儿,问道:“有没有那种,背信弃义的人终遭报应的戏?” “有倒是有,”春和打量着沈琼的神色,试探道,“不过我看,你今日大约是没什么心情听戏,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将分寸把握得很好,若这是沈琼自己的麻烦事,她兴许就说了,可偏偏是江云晴的,她并不愿意让外人知晓,只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春和的眼神中有戾色一闪而过,但转瞬就又恢复如常,很是配合地笑道:“那就好。” 作者:二更~ 第37章 沈琼没有那个听戏的心情, 春和便又白跑了一趟, 但他也没半点不悦,反而十分耐心地陪着沈琼聊起天来, 将自己早些年在西北的见闻。 到最后, 沈琼总算是将江云晴那件事暂且放了下来,心情也好转许多。 春和见她眉眼舒展开来, 总算有了些笑意,方才起身道:“我还有旁的事情要去办, 就不多留了。” 沈琼自个儿也觉着不大好意思, 咬唇道:“多谢你陪我聊这些。” “不必客气。”春和笑了声,又顺势提出邀请,“明日我会登台,首演这出戏, 你可要去听一听?” 沈琼这两日原是不大想出门的, 可总没有一而再再而三拒绝的道理,更何况春和方才的确是开解了她, 略一犹豫后, 便应了下来。 春和将她神情中那点挣扎看在眼里, 笑意愈深:“那我就恭候了。” 沈琼抚摸着汤圆的毛, 垂眼笑了声:“一定到。” 及至第二日, 沈琼起得有些晚,便也没再大张旗鼓地收拾,让云姑帮着随意绾了个发髻,素着张脸便去了小梨园。 自打早前说定之后, 春和便让人留了个位置给沈琼,哪怕她不来,也始终空着。正因此,沈琼哪怕是来得晚了,也不怕没有位置可坐。 到小梨园时,戏已经开场,沈琼刚一进园就听见了春和的唱腔,莫名有些心虚起来。 “怎么了?”桃酥小声问了句。 沈琼扶着她往楼上走,摇了摇头:“没什么。” 那位置仍旧空着,沈琼坐定之后,喝了口茶,这才静下心来听戏。 先前春和曾与她商量着改过这戏本子,沈琼的记性很好,所以几乎每一句唱词都记着,倒不算新奇。只不过早就知道是一回事,听春和亲口唱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不知不觉中她仍旧听得入了神。 桃酥对戏文其实没多大兴趣,但也能看个热闹,毕竟春和的身段与脸摆在那里,每个扮相都很招人喜欢。 等到谢幕,已经是晌午,沈琼撑着腮发愣,等着众人散去后再走。 “这位姑娘,我家主人有请。“ 这声音忽而响起,沈琼吓了一跳,迟疑着问桃酥:“这是同我们说话的?” “是。”桃酥打量着眼前这侍女。 单看衣着打扮,便知道绝非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丫鬟,再加上她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倨傲,桃酥愈发确准,这绝对是高门世家出来的人。 沈琼并没急着起身,慢悠悠地问:“你家主人是哪位?” “乐央长公主。”侍女道。 沈琼一怔,她与这位乐央长公主可是从未见过,更没什么往来,如今这是做什么? 不管心中如何犹疑,沈琼也明白,这事儿是回绝不了的,只能认命地叹了口气,扶着桃酥站起身来随着那侍女走。 她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这七拐八拐的是怎么绕的,最后到了一处房间。 才刚一进门,沈琼便闻着一股泛甜的香味。 沈琼知道这种香料,是西域小国产出的,贵得厉害,她曾经从商人那里买过一些来试,但因用久了有些甜腻,便将剩余的都送了旁人。 桃酥轻声提醒了句,沈琼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没敢贸然说话,而是等着这位长公主先开口。 “你就是沈琼?”乐央打量着沈琼的模样,“听人说,你与春和关系甚好,他还专程在这梨园之中给你留了位置。” 沈琼:“……” 乍听闻长公主宣召之时,她没能想明白,但这一路走过来,心中隐约也有了些揣测。只是没想到乐央长公主竟然压根不加掩饰,直截了当地就问了出来。 先前见过的那些人,哪怕是徐太傅那位掌上明珠,同她提及方清渠之事时,也是迂回曲折的。像如今这情形,还着实是头一遭。 归根结底,乐央长公主与那些姑娘家不同。 她是今上的嫡妹,身份尊贵,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连皇后都要让她三分。更何况她也是嫁过人的,不似徐月华那般脸皮薄,纵然是问及这种事情,也不屑更不需要兜圈子。 “倒也说不上甚好,”沈琼斟酌着措辞,“早些年,我曾经阴差阳错地救过他一命,此后就再没见过。前些日子凑巧在京城重逢,他想着报恩,我便同他要了个梨园的位置,也好时不时地过来听听戏。毕竟我有眼疾,也没什么旁的消遣。” “可怜见儿的,”乐央长公主看着沈琼那空洞的目光,感慨了句,“好好一个美人,偏生瞎了眼,倒真是明珠蒙尘了。” 她虽是这样说着,可语气中却着实听不出什么同情的意思,居高临下的姿态,倒像极了踩人痛脚。 可沈琼却浑不在意,脸色都未曾变,也没再多说半句,只等着乐央的吩咐。 乐央见她不言语,这才又道:“我不爱同人兜圈子。今后这小梨园,你就不要再来了,春和这个人你也离得远些,明白吗?” 沈琼先前还总觉着自己是个任性的,如今方才算是明白什么叫骄矜。 “明白,”沈琼慢吞吞地说,“谨遵长公主吩咐。” 这件事情与先前不同。当初她知道方清渠心仪自己,两人之间更是有约在先,所以徐月华来时她并不曾退让过。可如今她与春和之间并无半点私情,算是聊得来的朋友,着实没必要因此跟乐央长公主杠上。 沈琼答应得这般顺遂,乐央倒是有些惊讶,正欲再说什么,房门却被径直推开了。她不悦地抬眼看去,见是春和之后,却霎时改了神色,含笑道:“你来得倒是快。” “总不好让长公主久等。”春和已经换下了戏服卸下妆面,他见了一旁的沈琼之后,皱眉道,“沈姑娘怎么在这里,长公主召她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琼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乐央瞥了她一眼,转而又道:“倒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听闻沈姑娘与你是旧识,所以请过来聊几句闲话罢了。” “沈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也是我的座上贵客。”春和声音中没了笑意,“长公主若是有什么话,只管问我就是,不必打扰她。” 这话一出,桃酥忍不住先看了他一眼,又望向了乐央长公主。 只见长公主的神色微变,但竟没有动怒,甚至没有方才的盛气凌人,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她们可以离开。 桃酥长出了一口气,连忙扶着沈琼出了门。等到走远之后,方才暗自抹了把汗,小声道:“春和他怎么敢那么跟长公主说话?” “他是个最会拿捏分寸的人,先前倒是我小瞧了他,”沈琼方才的确也很吃惊,但如今已经回过味来,“他与长公主之间,可不是被胁迫,而是……” 沈琼顿了顿,并没将这话说完,只是摇头笑了声:“不过这同我也没什么干系就是了。” 若非要说什么的话,沈琼只觉着有些可惜,她的确是要离春和远些了,戏自然是不会再来听。没了这乐趣,她还得费心另寻旁的消遣,实在是麻烦。 桃酥试探道:“那咱们以后就不来了?” “我方才已经应下了,岂有反悔的道理?”沈琼反问道。 桃酥想了想,又问道:“那……春和会不会再上门来?” 她总觉着,以春和方才的态度,并不像要撇清干系的样子。 “他不会,”沈琼却笃定得很,“凡事过犹不及,以乐央长公主嚣张跋扈的性情,方才能容他是不假,但却并不意味着什么都能忍。我尚且能看得明白,他又岂会不清楚?” 这么些年来,桃酥同沈琼打赌就没赢过,可如今却还是忍不住道:“当真?” “千真万确,”沈琼笑了声,揣度道,“兴许他会遣人送个什么玩意,当做是今日之事赔礼道歉,但决计不会亲自上门来的。” 桃酥心中觉着不然,直到等到傍晚时候,春和的那小厮真送来了一份礼之后,她才算是彻底没了话说。 对于今后再没有戏可听这件事,沈琼是有些可惜,但也没多在意,不过就是留在家中消磨时间,心态十分平和。 而华清年再上门的时候,带来个好消息。 知晓华家老爷子不日就将回京城后,云姑与桃酥皆是喜出望外,再三道谢,沈琼也露出些真切的笑意来:“有劳你费心周全了。” 这事完全是裴明彻的功劳,但华清年也只能认了下来:“沈姑娘不必客气。对于我祖父这样的医者而言,生平所好就是治好各类疑难杂症,此次回京,也是知晓我束手无策,特地赶回来看看。” 华清年这次过来,只为沈琼诊了脉,并且免去了以后的施针,准备将这事彻底交付到自家老爷子手里。 等送走华清年之后,云姑忍不住同沈琼道:“我先前让人打听过这位华老爷子,的确是医术高明,称得上是圣手。” </div> </div> 第30节 “知道了。”沈琼笑着应了声,并没多言。 她并不敢报太大期待,唯恐期待越高,将来失望越大。 不必再三次施一次针,沈琼便自在了许多,同云姑商量道:“趁着这几日,咱们出去玩儿吧。” 云姑一听她这话劲,便知道是早有谋划,笑问道:“你想去哪儿?” “在梨园听戏的时候,我听人说,自打入夏以后东湖便热闹起来,画舫繁多,夜间亦是灯火如昼,乐声不绝……”沈琼分明没去过,可仍旧描述得绘声绘色,“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呗。” 她这段时日的确也在家中困得太久了,难得提个要求,云姑不忍拒绝,略一犹豫后便应了下来:“我这就让人去安排。” 作者:恢复更新 前两天太丧了,写的改来改去总是不满意,所以就一直没更,抱歉orz 以后会稳定更新的,中午12点或者晚上8点 ps.接下来几天会双更,补上以前的 第38章 有云姑在, 沈琼可以说是省心得很, 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随着她走就是。 沈琼虽仍旧什么都看不见, 但入夏之后, 已经可以很轻松地凭借日光热度辨别出是大致的时辰。傍晚时分,她随着云姑上了马车, 并没同桃酥闲聊,漫不经心地听着外边的动静。 失明之后, 沈琼的听力就越来越好, 马车从长街驶过,有路边摊的讨价还价声,也有孩童们的嬉戏玩闹声。临近饭时,她甚至能嗅着隐隐约约的饭菜香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外边突然热闹起来, 叫卖声不绝于耳,远处传来的琴瑟笙歌都添了些烟火气。 “我闻着了烤鱼的味道, ”沈琼挑开窗帘来, 同云姑笑道, “要这个。” 云姑替沈琼理了理鬓发:“放心吧, 画舫里都备好了。” 她直接让全安花银钱要了只画舫来, 一应的饮食器具也已经备好,哪怕是想要在画舫里宿一夜,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到了湖边后,云姑与桃酥小心翼翼地招呼着, 扶着沈琼下了马车,又小心翼翼地上了画舫。 沈琼是在南边长大的,并不畏水,哪怕双目失明也没见怕的,轻悄悄地上了船。 等到沈琼坐定后,全安得了允准,一杆荡开,画舫便往湖中心去了。 先前那隐约的琴瑟声愈近,沈琼倒也没顾得上吃东西,凝神听着,手中的筷子轻轻地敲着一旁的杯盏,合着乐声。 云姑见此,提醒道:“这画舫上也备了琴……” “还是不了,”沈琼摇头笑了声,“这里有高手,我就不班门弄斧献丑了。” 沈琼的确是琴棋书画都学过,但都算不上精通,尤其是在乐器上,平素里自娱自乐也就罢了,如今远处那大船上有好几位厉害的乐师,她沾个光只管听就是。 在这画舫中用饭,配着渺远的乐声与水声,算是别有一番滋味。沈琼吃得香甜,放了筷子后,伸了个懒腰,同云姑笑道:“我到外边坐会儿,你们收拾。” 夜风轻拂过,仿佛还带着些水汽,沈琼将长发都拢到了身前,摸索着俯下身子,想要碰一碰这东湖的水。她如今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所听所感,才能让她有些真切的感觉。 这水泛着些凉意,沈琼一个不妨,衣袖都被沾湿了。 “阿娇,”云姑刚一出来就见着她这模样,连忙上前去扶她,“小心些,你这样太危险了。” “这有什么?”沈琼嘴上虽这么说着,但还是乖乖地坐正了。 云姑将手中的披风给沈琼系上,替她理了理长发,这才又问道:“等到晚些时候,你是想要回府去,还是宿在这画舫上?” 对沈琼而言,后者无疑更具有吸引力,只是她失明之后就有些择床,换了不熟悉的地方八成是睡不着的。再者多有不便,云姑与桃酥也不见得能歇息好,所以再三犹豫之后,沈琼道:“还是回去吧。” 笙歌不绝,大有要彻夜的架势。 沈琼自打失明之后睡得越来越早,没多久便有了睡意,掩唇打了个哈欠,同云姑道:“我困了。” 云姑随即吩咐全安,将画舫撑回了岸边,扶着沈琼下了船。 马车在垂柳下等候着,沈琼正欲上车之时,却忽而又停住了。 云姑随即关切道:“怎么了?” “我仿佛闻着些血腥气……”沈琼虽有些疑惑,倒也没太当回事,然而等到她掀开车帘,血腥气扑面而来的时候,直接愣住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有着意压低的声音传来,带着些威胁:“不要声张。”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有沈琼遮着,云姑与桃酥也看不清楚车内的情形,吓得脸都白了。云姑甚至顾不上叫人来,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去替沈琼挡着。 却不料沈琼竟将她给按了回去,若无其事地进了车厢:“恒将军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说着,她又向云姑与桃酥道,“上车吧。” 车厢中暗得厉害,桃酥盯着角落里那人看了会儿,方才总算是辨出熟悉的轮廓。 他也不知是何处受了伤,看起来与平素里仿佛没什么差别,若不是这显而易见的血腥气,只怕压根看不出什么异样。 沈琼问道:“直接送你回将军府?” “不,”恒伯宁喘了口气,强压着痛苦,“送我到秦|王府。” 他此时已经在失去意识的边缘,故而并没有留意到,秦|王府这三个字说出来后,云姑与桃酥齐齐地变了脸色。 沈琼也有些惊讶,但并没去多打听什么,想了想后,开口道:“送你去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这时候提要求,无异于趁火打劫了。 恒伯宁没料到沈琼竟会说出这话来,一时间不知道是气还是笑,咬牙道:“什么事?” “眼下还不好说,”沈琼平静道,“不过你不用担心,这对你来说,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恒伯宁却又问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若此时提要求的是旁人,他兴许会毫不犹豫地应下来,只当是等价交换,可偏偏在沈琼面前,他就是想要多问一句。 “将军,都这种时候了,我自然不可能看着你死。”沈琼凑近了些,笑道,“但你就当欠我个人情呗?” 一片黑暗中,恒伯宁虽看不清沈琼的模样,但却仿佛能想象出她如今的神情,血腥味之间也掺了一股幽香。他原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沉默片刻后,低声道:“好。” 沈琼吩咐车夫道:“先往秦|王府去。” 车中安静下来,只有恒伯宁偏重的呼吸声,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样。 “没记错的话,车上是存着金疮药的吧?”沈琼支使着云姑将药给翻出来,递给恒伯宁,“你还能撑下去吗?” “伤口已经处理过了,”恒伯宁将药瓶接了过来,但却并没用,只低声道,“自然是能撑下去的,若不然,这一路奔波岂不是白费了?” 他喘了口气,又道:“你同我讲会儿话。” 沈琼知道他这是想要分散注意力,也免得昏迷过去,便顺势问道:“你怎么会在我的马车上?” 恒伯宁并不肯告诉沈琼内情,只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躲人。” “你这样的身份,谁敢这样光明正大地对你下手?”沈琼越想越觉着奇怪,“还是说,你知晓了什么要紧的事情,让他们不计代价也要除掉你?” 恒伯宁没想到沈琼的直觉竟这般敏锐,想了想,仍旧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道:“兴许等过两日,你就知道了。” “这样……”沈琼心中大致有了揣测,便没再就此追问,转而问道,“那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家的马车?” 她是纯属好奇随口一问,可恒伯宁却沉默了下来,仿佛这问题比方才那个还难回答一样。片刻后方才道:“偶然见过。” “那你记性倒是不错,”沈琼感慨了句,絮絮叨叨道,“但你未免还是太冒险了些,万一是认错了呢?又或者我今晚不回来,你又该如何?” 沈琼倒是专心找话说,恒伯宁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身上带了要紧的证据,也不知从何走露风声,回京城的路上,二皇子已经什么都不顾忌,派出了好几波刺客想要截杀。侍从折损过半,七零八落,到最后竟只有他回到了京城,但也受了不轻的伤,甚至已经开始发高热。 因不知晓城门处是否会有人拦截,恒伯宁并没光明正大地进,而是从东湖这边绕行,他此时已是强弩之末难以为继,不敢贸然露面,只能想法子寻求帮助。 其实东湖这边,也不是没有来宴饮作乐的世家之人,但恒伯宁此时谁也不敢轻信,最后选了沈琼这辆马车。至于沈琼说的问题,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在那种情形之下,这已经是最优的选择了。 毕竟沈琼与那些朝堂争斗毫无干系,而且以她的性情,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东湖离秦|王府很远,哪怕是快马加鞭,也要不短的时间。沈琼怕恒伯宁就这么昏过去,只能没话找话同他闲聊,见他对此像是没什么兴趣,便又绞尽脑汁另寻了个话题:“我听闻,将军你有一双儿女?应当很可爱吧?” 恒伯宁无声地笑了笑:“他们很懂事,只是不太亲近我。” “这也是常事,年纪小的孩子总是会更亲近娘亲一些。”沈琼说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恒大夫人已经过世好几年,噎在了那里,片刻后轻声道了声歉。 恒伯宁抬眼看向沈琼,无奈地摇了摇头,主动问道:“你的眼疾仍旧未好吗?” 沈琼暗自松了口气,趁着这个话头,同他闲聊起来。 从东湖到秦|王府的这段路,对沈琼而言可谓是难熬得很,她搜肠刮肚地将话都说尽了,总算是听到了车夫的回禀。 “将军保重,”沈琼令云姑与车夫帮忙扶恒伯宁下车,自己端坐在那里并没动弹,只是同他笑道,“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知道了。”恒伯宁的声音已经很低,有气无力的,透着些无奈的意味。 作者:一更~二更会晚一些 第39章 纵然恒伯宁已经离开, 但车中仍然盈着浓郁的血腥气, 桃酥强忍了一路,没敢说半句话, 如今却是忍不住干呕起来, 随即掀开窗帘透气。 沈琼也有些许不适,但反应并不像桃酥那般大, 只是叹了口气。 “姑娘,”桃酥抚了抚胸口, 迟疑道, “这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啊?” 除却最初那好像打哑谜的寥寥几句,沈琼便再没多问过,一路上都在聊些有的没的的闲话,桃酥记挂了一路, 如今总算是得了空问出来。 “兴许这京中是要变天了吧, ”沈琼拂了拂衣袖,安慰她道, “不过你倒也不用担心, 横竖这事儿跟咱们没多大干系。” 她对朝堂之事是一问三不知, 但也明白, 值得对恒伯宁下死手来防备的, 绝对是能够让朝堂动荡的大事。 更何况,很明显裴明彻还牵扯其中。若是没猜错的话,八成与他当年流落到锦城那件事也脱不开缘由。 当初,裴明彻假死离开锦城回到京中, 若说没所图,沈琼是绝不会信的。他筹谋三载,想来就是为了如今这事了。 “可真是麻烦啊……”沈琼感慨了句。她对这些并没多大兴趣,更没准备多问,只一想就觉着头疼了。 不多时,云姑复又回到了马车上,同沈琼交代道:“将人送到了王府,恒将军像是已经昏迷了。” 说着,她同桃酥要了帕子来,擦了擦手上沾的血迹。 “能撑这么久,也不容易了。”沈琼招呼了车夫一声,方才又道,“王府这边总是不缺大夫的,能保他性命无虞。” 此时已是深夜,渐渐凉了起来。 沈琼原本是想着去东湖消遣,却不妨遇着这么一桩事情,折腾下来,先前的闲适早就荡然无存。 </div> </div> 第31节 等到回到家中,她困得厉害,但还是强撑着沐浴,将身上沾的血腥气彻底洗掉,方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琼千方百计地从恒伯宁那里要了个承诺来,为的就是等到回头帮江云晴离开恒家,至于其他事情,她是半点都不在意的,更没着人去留意过。 她在家中歇了两日,觉着无趣,便带了桃酥准备到花想容去呆上半日,好消磨时间。 只是这次上街,却恰好遇着了禁军出动,大张旗鼓的。沈琼随着众人避让在街旁,听众人议论纷纷,无意中倒也知晓了个七七八八。 这其中的阴谋阳谋,寻常百姓自是无从得知,但最终的结果却是显而易见。 安王被圈禁,府邸被禁军翻了个底朝天,也不知是在寻找什么。其母元贵妃被褫夺位分,打入了冷宫。 而先前那位被打入冷宫的贤妃娘娘复了原位,皇上像是弥补一般,流水似的给她赏赐。 这样的事情百姓最是津津乐道,哪怕不知道内情,也不妨碍着纷纷揣测,说得倒也有模有样。 若是往常遇着这事,桃酥必然也是要议论几句的,但因着这事涉及裴明彻,她是半句都没敢多说,只小心留意着沈琼的神情。 沈琼垂着眼睫,神情波澜不惊,等到众人散去之后,慢悠悠地去了花想容。 桃酥暗自松了口气,又有些好笑。每每听到裴明彻的事情,她总是要比沈琼还要挂心些,归根结底,她还是不敢相信,沈琼竟然能真说放下就放下,断得这般干干净净。 这件事,桃酥倒是没多提,可拦不着旁人提。 庄茹至今都不知晓沈琼与裴明彻的旧事,她又是个话痨,一到花想容来,少不得是要提这件事情的。 毕竟从昨天开始,这事就好比是水入油锅,直接炸开了,从朝堂到后宫牵连甚广。庄家因为素来不结朋党,算是逃过一劫,然而好几个世家都因此被拖下了水,更有直接被打入天牢抄家的。 庄茹原是借着买胭脂为借口,想要出门逛逛听个戏的,然而在花想容见着沈琼之后,也不急着离开了,索性同她感慨起了这桩事。 “早些年,皇上将贤妃打入冷宫,连带着冷落了秦王殿下,众人都以为他再无机会,哪成想会有今天呢?”庄茹提起这事来,仍旧唏嘘不已,“安王平素里看起来温和知礼,其母又是贵妃,不少人皆以为储君之位非他莫属,结果这次却牵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沈琼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算盘玩,随口问道:“到底是为着什么?” “那些朝堂上的具体事宜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当年贤妃娘娘是被陷害,而安王更曾对秦王下过杀手,再者就是元家这些年欺上瞒下做了许多错事,甚至于卖官鬻爵。”庄茹对朝堂之事也是一知半解,哪怕听了也未必能理清其中的干系,对后宫之事倒是更为了解些,“当年皇上极其宠爱贤妃,如今知晓自己冤枉了她之后,大为后悔,陆续赏赐了许多奇珍异宝。” 沈琼手指微顿:“既是那样宠爱,当初为何不肯信她呢?” 庄茹唏嘘道:“毕竟是帝王之心。” “所以说啊,哪怕是赐下再多的东西,这喜欢仍旧廉价得很。”沈琼这话说得一针见血,带着些许不屑。 “倒也的确是这个道理,”庄茹叹了口气,“如今想来,秦王殿下这些年也是不易,元家势大,他也不知在背后做了多少,才能一举扳倒元家。我看啊,这件事之后,他就又要成为京中闺秀的首选夫婿了。” 沈琼微微一笑:“他辛苦筹谋,也算是得偿所愿。” 众人皆以为裴明彻如今该是春风得意,想要上门拉关系的也大有人在,可他却谢绝了所有拜帖,并没有要趁此机会拉帮结派的意思。 有人说秦王是想要避风头,以免过犹不及,招来皇上猜忌,但华清年却很清楚,他纯粹是不愿见人罢了。 “旁人都以为你如今该痛快得很,”华清年拎了壶酒来了秦|王府,同裴明彻笑道,“可我看着,你却未见有多高兴。” 裴明彻在水榭中发愣,看着满湖的莲花,漫不经心道:“我原本也以为自己会很高兴,可如今才明白,当你隐忍数年,还为此割舍了许多之后,哪怕大仇得报,也就是痛快那么一时半会儿罢了。” 当日在朝堂之上,看着元家摧枯拉朽般败下时,贤妃得以复位离开冷宫,母子相见时,他的的确确是痛快的。可真等到静下来,心头随之而来的却是空荡荡的感觉,大仇得报之后,仿佛就再没有什么值得他追寻的了。 裴明彻这个人,其实对皇位并没什么执着,只是因为早些年受皇上偏爱,旁的兄弟又不出挑,才成了安王的眼中钉肉中刺,被逼着磨出了兄弟阋墙的血性。 到如今元家彻底倒台,再没什么阻碍,他反倒不知该做什么了。 若是有沈琼在身旁,他还算是有慰藉,可为着报仇,他已经生生地将沈琼推远,再也没法回到当初。 裴明彻虽什么都没说,但华清年看得明明白白,知道他八成是在为沈琼怅然。只是这事劝也没发劝,更没什么解决的法子,只能将那壶酒拆封,同他道:“好歹是解决了心头大患,还是值得高兴的,我陪你喝一场。” 他一番好意,裴明彻也没推拒,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随后问道:“恒大哥的伤势可还好?” “已经好了许多。皮肉伤看着吓人,但只要未曾伤及内脏,医起来就不算多难。”华清年是刚从将军府诊治完过来的,对此清楚得很,“他身强体健,修养了几日已经能下床走动,再过些时日便能痊愈。” “此事是我疏忽,累他受伤。”裴明彻叹道。 先前那事干系重大,他便托了恒伯宁帮忙,却险些害得人折在其中,每每想起来都觉着愧疚。 华清年宽慰道:“不管怎么说,都已经过去了。你若是觉着愧疚,就先将这人情记下,今后若是有什么机会还了就是。” “这是自然。”裴明彻毫不犹豫道。 提示恒伯宁,华清年也不知想起什么事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埋头喝酒。 然而无论是在沈琼面前还是裴明彻面前,他都是瞒不住什么事情的。 裴明彻将他这模样看在眼中,直截了当地道:“你若是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难不成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见外的吗?” “倒不是这个缘由,”华清年叹了口气,知道这事儿迟早是要说明白的,所以就直接提了,“你知道那日是谁将恒大哥送到你这里来的吗?” 裴明彻当初满心都在朝堂之事上,并没有功夫注意过问这些细枝末节,哪怕是前两日从宫中出来到恒家去探望时,也没想起来问这种小事,一时间倒是被华清年给问住了。 “是沈姑娘。”华清年也是换药之时无意中得知的,诧异之后,若无其事地又试探了几句,最终得出的结论着实是吓了自己一跳。 裴明彻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桩事,愣了愣后问道:“应当是凑巧遇上?” “这么说倒也没错,”华清年将问来的事情如实告诉了裴明彻,又斟酌着措辞补充道,“我不知道沈姑娘是怎么想的,但就恒大哥而言,对沈姑娘兴许是有几分意思的……” 裴明彻先是一惊,随后又渐渐平静下来。 恒伯宁是个沉稳内敛的人,哪怕真对哪个姑娘有好感,也不会贸然提出,最多不过是会格外多留意些罢了。 世家大族的子弟,亲事大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非是喜欢到一定程度,并不会想要主动求娶。更何况沈琼的出身与过往摆在那里,就更多添了三分顾虑。 华清年听了他的分析后,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想法子拦一拦,免得将来不好收场。” 毕竟这种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第40章 此次朝堂变动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官宦世家忙着揣测圣心, 寻常百姓则将此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捕风捉影的事情倒也传得像模像样。 采青来同沈琼汇报生意事宜时, 都不可避免地提及了此事的影响。 沈琼漫不经心地听着, 等到采青从头到尾讲完之后,毫不吝啬地夸赞了句:“你做得很好。” 其实京中的生意对采青来说并不算难事, 毕竟她可是管着沈家的胭脂香料生意近十年,自是驾轻就熟。 采青将账本合上, 问起沈琼的病情来:“前两日听云姑说, 有位华圣手要回京来为你诊治?” “是啊,”沈琼估摸着算了算日子,“应当就是这几日了。” “那就好。我这两日也着人打听了下,说是那位华圣手的确是医术高明, 尤其擅治疑难杂症。”采青一直记挂着沈琼的病情, 但也没敢多问,如今听云姑说谈起有转机, 方才在她面前提了此事, “你只管放宽了心, 旁的事情都有我们担着。” 沈琼含笑道:“知道了, 你们才是应当放宽心。” 哪怕看不见, 但沈琼也能觉察到云姑她们为自己的病情操碎了心,所以哪怕偶尔有沮丧的时候也会自己藏着,并不会表露出来雪上加霜。 这病来得莫名其妙,哪怕知晓华家那位老爷子医术高明, 她也不敢抱有太高的期待,只能说一句随缘。但云姑却是期许已久,甚至还抽空到京城外的大慈恩寺上了柱香,捐了香火钱,只求沈琼的病情能早些好。 说来也是巧,云姑从寺庙回来没多久,华清年便上门来了,身后还跟着位白发长须的老爷子。他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可精气神却好得很,目光如炬,行走间更是干净利落,丝毫不像是个老年人。 云姑先是一愣,随后连忙上前问了声安:“想必这位就是华圣手吧?” “当不起‘圣手’二字,只管叫我一声华大夫就是了,”华老爷子爽朗地笑了声,随即问道,“那位患了眼疾的姑娘呢?” 沈琼原本正在书房消磨时间,桃酥听到外边的动静之后,连忙扶着沈琼要往外走。 “别着急,华大夫人都来了,总是跑不了的。”沈琼开了句玩笑,这才将手中把玩的棋子放下,随着桃酥出门去见了华老爷子。 “这就是那位沈姑娘,”华清年在来的路上已经将沈琼的病情大略讲了,如今便没再多说什么,只苦笑了声,“我才疏学浅,为她治了月余,也始终未见成效。” 华清年于医术一道上极有天赋,这些年来几乎没受过什么挫折,华老爷子还是头回见自家孙子这个模样。不过在为沈琼诊过脉后,他倒是有几分理解了。 因为旁的病症,哪怕再怎么稀奇古怪,总是有迹可循的。可沈琼这眼疾,却着实是诊不出什么异样来,就好似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生来如此一样。 华老爷子凝神想了会儿,沉吟道:“方才清年同我提过,沈姑娘这病是三年前开始,治好之后,近来又复发的?” “是,”云姑点点头,如实道,“当年为着她这病,几乎请遍了大夫,各式各样的法子都试过,最后也不知是怎么误打误撞地治好的。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将此归于心病,但如今看来仿佛也不像。” “的确不是,”华老爷子打量着沈琼的气色,“从脉象上来看,沈姑娘心气平和,并无五内郁结的迹象。从面色上看,就更不像了。” 沈琼抿唇笑了声:“是啊,我如今可没什么烦心事,若非要说的话,也就这眼疾算是了。” 华老爷子捋着胡须,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方才说道:“我倒是有个想法,但若是想验证的话,沈姑娘怕是得受些苦。” 云姑见他沉默,原本都以为希望渺茫了,没想到忽而又峰回路转,连忙道:“您只管说。” “我得取沈姑娘一瓶血。” 此话一出,别说云姑与沈琼,就连华清年都愣了下:“这算是什么法子?”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沈琼,她抬手抚了抚被风吹散的碎发,毫不犹豫道:“您是大夫,该如何诊治自然是由您说了算。云姑,去取器具来。” 见她这般爽快利落,华老爷子略带赞许地微微颔首。 沈琼其实是个很怕疼的人,平时磕了碰了可能都要掉眼泪的,在华老爷子动刀之前,她先问云姑要了个帕子来,以免过会儿太过失态。 华老爷子的分寸掌握得很好,刀子在她腕上划过,血随即流了下来,滴进了早就备好的小瓷瓶中。 沈琼咬着帕子,强忍着疼痛。 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旁的感官反而会更敏锐些,沈琼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锋利的刀刃从自己腕上划过,温热的鲜血涌了出来…… 若不是因着在外人面前,她怕是真要落下泪来了,可如今却是咬牙强忍着。 华老爷子处理伤口也利落得很,不多时就敷好了伤药包扎妥当了,同沈琼道:“这血我得带回去,最迟后日,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沈琼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左腕,道了声谢。 等到华家祖孙两个离开后,沈琼倒抽了口冷气,只是方才最疼的时候已经忍过去,如今也没什么眼泪了。桃酥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关切道:“还好吗?” “还成,”沈琼扯了扯唇角,勉强露出个笑来,“回头给我好好上药,别留疤就成。” 云姑看得心疼不已,将东西收拾妥当后说道:“我去给你煮个红枣枸杞粥,补补血。” 桃酥扶着沈琼进了房中,小声道:“我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还没治病,先放一瓶血。” “华大夫要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咱们这些门外汉就别多想了。”沈琼不甚在意道。 然而有这种想法的,不独桃酥这个门外汉,就连华清年都没想明白这究竟是为何。才一离开沈家,他便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给问了出来。 然而老爷子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压根没理会他,兀自出着神。等回到府中后,更是直接将自己关进了药房之中,不准任何人前去打扰。 华家老爷子是随着裴明彻的侍卫回的京城,压根没回自家,就直接让华清年领着去了沈家。如今时隔数年回到家中,甚至没同亲儿子说上两句话,原本准备好的接风宴更是没去。 华清年与自己亲爹一道被关在了门外,面面相觑,无奈道:“祖父就是这么个性情,若是不将这病弄清楚,怕是没什么心情吃酒叙旧。” 华父对此自然也十分了解,摆了摆手,叹道:“算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看着他老人家身强体壮,精力如此好,我也算是能放下心来了。” </div> </div> 第32节 及至第二日,华清年去太医院应了个卯,见没什么大事,加之心中又始终记挂着沈琼那莫名其妙的病,便拿裴明彻当借口离开了。 天阴欲雨,华清年紧赶慢赶地回到家中,在药房外边等候着。 不多时,房门从里边打开,老爷子一宿没睡,但仍旧精神抖擞,看起来比许多年轻人都要强上不少。华清年先吩咐人去备饭,随后问道:“怎么样?” “七八成把握。”华老爷子也没什么讲究,直接在廊下坐了,同华清年道,“这病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倒也不怪你。就算是我,如果不是这些年出门游历了一番,怕是也同你一样毫无眉目。” 华清年好奇道:“愿闻其详。” “前年,我跟随着商队,沿着丝路到西域去转了一圈,长了不少见闻,有真有假。”华老爷子倚在廊柱旁,仰头看着阴沉的天色,“途经已经灭国的滦迭城旧址时,我偶然听人提起,说此地圣湖边曾经有过一种毒草,看起来与寻常野草无异,误食之后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可过些时日便会犯病。” “像沈姑娘这样的眼疾吗?”华清年问道。 华老爷子摇了摇头,说了个华清年听不懂的词,随即又解释道:“在咱们中原话里,这名字可理解为‘无常’。意思是,没人能猜得到会出现什么病症,因人而异……” “世上竟有这样的毒?”华清年奇道,“我竟从来没听过。” “天地造化,稀奇古怪的事物多了去了,你自小生在京中,自然不知道西域那样的偏远之地的事情。更何况,这都是十年前的旧事。”华老爷子顿了顿,这才又道,“十年前滦迭城被屠,圣湖旁的草木被人一把火烧去,那毒草也早就没了。” 华清年愈发惊奇:“既是如此,那沈姑娘这毒又从何而来?” “这也是我尚未想明白的事,”华老爷子分析道,“除非当年那场大火之前,有人保留下来一些毒草。” “滦迭,滦迭……”华清年反复念着着名字,总觉着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片刻后忽而想起些旧事来,迟疑道,“若我没记错的话,滦迭可是被韦将军带兵灭城的?” 当年贤妃被打入冷宫,韦项连带着被人翻出旧事,控告他手段过于凶狠毒辣,其中一个佐证便是滦迭城被屠之事。 华老爷子这些年来一心钻研医术,对朝局政事不闻不问,莫名其妙地看着华清年一眼:“这我从何得知?” 华清年想起先前从裴明彻那里听来的旧事,一时间也顾不得细问老爷子是以什么手段辨别出这毒来的,只说道:“此事您先别令沈姑娘知晓,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他顶着这阴沉的天色,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第41章 在赶往秦|王府的路上, 华清年心中乱作一团, 甚至很难平静地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给捋顺了。 华清年一早就知道,当初是韦将军亲自到锦城去, 将裴明彻给带回了京中。韦项的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 裴明彻当时会假死欺骗沈琼,便是不想将她给牵扯到这些事情中来。 可如今, 沈琼身中无常草的毒,偏偏当年又是韦项带兵屠了滦迭城, 这会是巧合吗? 虽说眼下还是无凭无据, 可华清年心中已经有所偏倚,他压根不敢想,如果裴明彻知晓了这件事情会作何感受? 沈琼因着失明吃了许多苦头,到头来, 很有可能还是因着他带来的……这让人情何以堪? 等到了王府大门前, 华清年站定了脚步,抬头看了眼天色。 远处天际已有黑云压来, 像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骤雨。华清年抹了把汗, 长叹了一口气, 硬着头皮进了门。 自打昨日华老爷子到沈家去诊治后, 裴明彻便始终记挂着, 想要尽快得知沈琼的眼疾究竟能不能治。听闻华清年上门来,他甚至亲自迎了出去:“她的病……” 华清年这个人,心中想什么都尽数写在脸上,裴明彻同他打了个照面之后, 心中霎时一沉,原本的话也没能说完,改口道:“怎么,你家老爷子也束手无策吗?” “不是这个,”华清年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将好消息同他讲了,“老爷子已经弄清沈姑娘这病的来由,假以时日,想必是能治好的。” 裴明彻怔了下,又是惊喜又是疑惑:“那你为何是这么个神情?” 华清年捧着茶盏,来回摩挲着杯壁,吞吞吐吐地将自己同老爷子的交谈转述给了裴明彻。眼见着裴明彻的眼神从震惊到狠戾,他又连忙补了句:“这也不过是我的凭空揣测,今日过来,是同你提个醒。” 毕竟若韦项当真对沈琼下此毒手,那就算医好了眼疾,保不准还有旁的手段。 裴明彻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毕竟华清年都能想清楚的关节,他又怎会不明白? “这毒草并非常人能有,阿娇在锦城并没什么深仇大恨的人,谁会对她下此毒手?”裴明彻在屋中来回踱着步子,“来到京城之后旧病复发,还是在我到花想容见过她之后,那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华清年喝了口茶缓了缓:“若真是他在背地里下的手,你当如何?” 不管怎么说,韦项可都是裴明彻的亲舅舅,华清年只一想,就替他觉着为难。 “我当年同他说得清清楚楚,”裴明彻低声道,“我随他回京城,他绝不对阿娇做任何不利的事情。若他当真背约在先,我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说完,他便转身出了门。 华清年手忙脚乱地将茶盏放到了一旁,追了出去:“你要去哪儿?” “韦府。” 天际传来惊雷声,夏日的雨总是来得很快,顷刻之间落了下来,不多时,便成了倾盆大雨。 青石忙不迭地追着给裴明彻撑伞,可他走得很快,对这大雨熟视无睹,等到上了马车后,下摆与衣袖都已经沾湿。 车上倒是备有可以换的衣裳,但青石觑着裴明彻这脸色,愣是没敢开口。 秦|王府离韦府算不得远,不多时便到了,裴明彻压根没让人通传,直接去了正院。 其实抛却前几年的争执,裴明彻与他这位舅舅的关系并不算差,虽然他在一些事情上并不认同韦项待人处事的态度,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有本事的人。 此番能够扳倒元家,韦项在背后也帮了不少忙。 若非韦项违背承诺,背地里对沈琼下手,裴明彻是断然不会同他撕破脸的。 “下这样大的雨,你怎么有功夫来我这里?”韦项放下手中擦拭的利剑,抬眼看向裴明彻,随即觉察出不对劲来。 两人不言不语地对视着,侍从见此,都知情识趣地退了下去,片刻后,韦项忽而笑了声:“怎么,你这是同我算账来了?” 韦项这个人,从来不屑于掩饰自己做过的事情。裴明彻深知这一点,所以压根没有想过迂回试探,而是选择了直接上门来问。 “舅舅是忘了当年的承诺吗?”裴明彻冷声道,“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杀她?” 韦项信手丢下绢布,面对裴明彻的质问竟没有半分心虚,而是平静地回道:“你如今这模样,就是她非死不可的原因。” 裴明彻眼中带着掩不去的戾色,冷笑道:“好。” 他并没有就此同韦项争辩,语焉不详地说了这么一个字后,便拂袖而去。 见此,韦项总算是没了方才的游刃有余,拍案道:“你站住!怎么?为了那么个女人,你就要同我反目成仇?” 裴明彻回过头来,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裴明彻并不爱摆架子,尤其是在亲人面前,就像是寻常晚辈一样。 这么些年来,韦项都已经习惯他是个明事理又听话的外甥,如今才陡然意识到,眼前站着的还是位皇子。他如今的言行,已经算得上是犯上了。 “你应当明白,我是为你好。”韦项难得将态度放软了些,“若留着她,只会是牵制你的软肋。天下美人何其多,你将来要什么有什么,何必为她牵肠挂肚?成大事者……” “你不是为我好,”裴明彻没等他说完,便直截了当地戳点明,“你是欺我心软。” 韦项脸色微变,正欲开口解释,却又被裴明彻给拦了下来。 “你口口声声说着想让我成大事,那我倒是想问问,若是有人阳奉阴违,在背后动手脚,这成大事者该如何料理?”裴明彻凤眼微眯,冷笑道,“归根结底,你不过是有恃无恐,觉着就算我发觉了此事,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以往两人相处之时,大都是韦项主导,如今他的气势却被裴明彻压了下去,一时间竟没想决出该如何是好。 韦项是曾刀口舔血的人,在这种事情上的直觉向来敏锐得很,所以能十分明了地觉察到裴明彻身上那微妙的变化。 先前,他总想着让裴明彻磨出利爪来,如今真得偿所愿,竟开始有些后悔。 雨下得仍旧很大,并没有半点缓和的架势,青石追着裴明彻给他撑伞,提心吊胆的。他先前以为是朝中出了什么要紧事,可如今看来,却更像是自家主子与韦将军不知因何事起了争执。 裴明彻并没有丝毫想要避雨的意思,一番折腾下来,身上的衣裳已经湿了一半。青石原准备等上车之后请他更衣,却没想到他才上了马车,竟又突然掀了帘子下去了。 “不准跟来。”裴明彻一句话将青石按在了原地,他没有撑伞,无遮无拦地走在这大雨中。 在韦项面前时,裴明彻再不顾忌什么情分,发作了一通。可等到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却没办法将错处都推在韦项身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独善其身。 若不是他,沈琼还应该是锦城那个整日里逍遥自在的姑娘,不必经受所谓“丧夫之痛”,不必守孝三年,更不必身中奇毒,承受失明之苦。 若不是他…… 哪怕这其中没有任何一件事是他想看到的,但的的确确,都是因他而起。 裴明彻愿意将自己所拥有的都捧给沈琼,来弥补她,但却也不得不接受沈琼压根不想再同他有任何牵扯的事实。 又或许,从一开始沈琼未曾救他就好了,他自己的生死不论,至少沈琼能免于遭受这些苦楚。 裴明彻也不知自己在大雨中走了多久,等到回过神时,已经现在了梨花巷,沈琼暂居的那小院子前。 院门紧闭着,裴明彻在那里站了许久,最终也没能上前去敲开那扇门。他心中明白,自己不能再打扰沈琼了。 只是还没等他下定决心离开,一辆马车在梨花巷口停了下来,随后传来那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小心些,别让糕点进了雨水。” “知道啦,”桃酥应了声,将油纸包好的糕点给了全安,小心翼翼地扶着沈琼下了马车,“好在今日出门时听了云姑的话,乘了马车,要不然就算是带了伞,也免不了被淋成个落汤鸡……” 桃酥正说着,回过头对上不远处裴明彻的目光,大吃一惊,手中的油纸伞随之一歪。 “怎么了?”沈琼问道。 “没什么,”桃酥喘了口气,勉强笑道,“方才手滑了下,没拿稳。姑娘往这边来点,小心沾了雨水。” 沈琼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就这么几步路罢了。” 桃酥扶着沈琼往前走,离裴明彻越近,她心跳得就越快,生怕裴明彻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来。 但并没有。 裴明彻就像是一尊石雕似的,一动不动,唯有目光紧紧地跟在沈琼身上。两人擦肩而过时,他手指微动,轻轻的勾了下沈琼的被风吹起的披帛。 沈琼毫无所觉,倒是桃酥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她并不算是个很敏锐的人,可如今,却清楚地感受到了裴明彻身上浓重的悲意。 桃酥一度恨极了裴明彻,但眼下见着他这模样,却又不可避免地觉着可怜。 事情怎么会到今日这般境地?造化弄人。 裴明彻眼看着沈琼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他缓缓地挪动脚步,怅然的神色逐渐褪去,脚步也愈来愈快。 他还有旁的事情要做。 第42章 时隔两日, 华老爷子再上门的时候, 带来了众人期待已久的消息。 一句“这病能治”霎时让云姑与桃酥喜极而泣,沈琼怔了怔后, 眉眼一弯, 也露出了明艳的笑。 哪怕平时未曾抱怨过,可双目失明对她的影响还是极大的, 偶尔她也会恐惧,若这病治不好, 余生几十年是不是都要在一片漆黑之中度过? 如今得了这么一句准话, 自然是再高兴不过的。 “只是有一味药,遣人去寻得耗费些时日,”华老爷子捻着胡须,同沈琼道, “沈姑娘还是得再等上些月余。” </div> </div> 第33节 京师距滦迭万里之遥, 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去,最好是随着个靠谱的商队, 才能平安无虞到达。好在有裴明彻在, 到也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要多耗些时日罢了。 “能治就已经足够了, 多等些时日也不算什么。”沈琼含笑道, “这药既是难寻,不如我这边遣人去好了,也免得您再多费周折。” 在治病这件事上,沈琼是一直觉得欠了华家太大人情, 先前华清年风雨无阻地来施了月余的针,又特地将老爷子给请了过去,如今连找药都是华家来……于情于理,都着实说不过去。 华老爷子“呵呵”地笑着,回头扫了华清年一眼。 昨日里,他从华清年那里知晓些内情,虽没彻底弄清楚来龙去脉,但被着意嘱咐了,不能让沈琼知道此事背后有裴明彻的手笔。 未免沈琼觉察出什么,华清年还特地央求了自家祖父,暂且先不要透露这毒的来历。毕竟沈琼这个人看起来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可实际上却敏锐得很,抓着些蛛丝马迹,就能顺藤摸瓜地猜出许多来。 华老爷子一生醉心医术,不擅长扯谎,只能将沈琼抛来的这难题扔给了华清年。 “沈姑娘就不必为此费心了,”华清年面不改色地扯谎道,“你虽是家大业大,但在此事上终归是外行,我已经托了一位相熟的好友,让他顺道帮着办了此事。” 沈琼闻言,又郑重其事地道了声谢。 她先前是想着,等离开京城的时候给华清年送一份大礼,可如今却压根不知道什么分量的礼才能还了这人情了。 华老爷子这次来,倒不单单是为了通知沈琼这件事,特地重新为沈琼诊了脉,又细细地看了她的眼疾,方才离去,大有要将这病给研究个透彻的样子。 沈家众人是乐昏了头,等到华家祖孙离开后,沈琼捏着华老爷子留下的药方,后知后觉地问道:“老爷子是不是压根没讲,我这病是从何而起?” “管他呢,”桃酥话音里透着满满的笑意,“只要能将这病医好,就足够了。咱们又不是要改行当大夫去的,细究那些个医理也没什么用处啊。” 沈琼斜倚在石桌旁,撑着腮:“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她总觉着,这背后应当是有什么蹊跷。 但不管怎么说,华家总是没任何坏心的,沈琼兀自想了会儿,便抛之脑后了,准备改日寻个合适的时机再试探试探华清年。 因着沈琼的眼疾,云姑这些日子可谓是难熬得很,如今总算是彻底放下心头的大石头,兴高采烈地同沈琼商量道:“咱们晚间到得月楼去吧,将采青也一并叫来,去庆祝庆祝。” “好啊。”沈琼爽快地应了下来。 云姑亲自去按着华老爷子的药方抓了药来,给沈琼煎了一贴,等她捏着鼻子饮下之后,便张罗着要往得月楼去。 沈琼倒是想直接出门,却被云姑给按到了梳妆台前,很是精细地打扮了一番。 虽没法看见自己究竟是何模样,但就这个云姑不断从妆匣中换钗环首饰来试的架势,沈琼便知道必定是盛妆,忍不住笑了声:“你可算是又有闲心了。” 云姑笑而不语,给沈琼换了新衣裙,理了理披帛与腰间的环佩,扶着她出了门。 恰好赶上采青上门来,她从全安那里得知了这好消息,也高兴得很,顺势打趣道:“咱们阿娇可真是好看,跟朵牡丹花儿似的,国色天香。若是再添个红盖头,都能直接当新嫁娘去了。” “少贫嘴了,”沈琼作势挠了她一把,“晚上罚你酒。” 得月楼这饭吃得很是舒心,连沈琼都破例在外边喝了不少酒,而素来小心谨慎的云姑也没拦。 沈琼难得这么痛快,高高兴兴的,素来白皙的脸颊透着红,眼角眉梢尽是喜色。等到要离开的时候,脚步已经不大稳,桃酥与云姑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下楼。 采青是个千杯不醉的酒量,在一旁看着沈琼这醉猫模样,止不住地笑着。 沈琼半闭着眼,倚在云姑肩上,低低地笑了声:“真好啊。” “难得见沈姑娘这么高兴,”华清年临窗而坐,随着裴明彻的目光向下打量着沈琼一行人,“她的病能好,你也总算是能放下一桩心事了。” 华清年是受裴明彻相邀,来得月楼吃酒,说是为了答谢他这些日子费的心,结果可巧就遇上了沈琼也来。若不是在裴明彻脸上看到了吃惊,华清年简直都要怀疑这不是凑巧,而是裴明彻有意为之了。 一直到沈琼消失不见,裴明彻方才收回目光,淡淡地应了声,看不出悲喜之色。 华清年见此,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裴明彻到韦府去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能看出裴明彻身上的变化。 明明不过一日功夫,明明人还是那个人,但就好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让华清年这个十几年的好友都觉着陌生。 华清年说不出这究竟算是什么,甚至说不出这变化是好是坏,只是莫名觉着不安。 “其实沈姑娘中毒之事,虽与你有牵扯,但归根结底却怪不到你身上。”华清年试着开解他,“毕竟当年你也是迫于无奈,更没料到韦将军会出尔反尔……” 裴明彻执着酒杯,漫不经心道:“有些话,旁人可以这么想,但我若也趁势认了,便是自欺欺人,再卑劣不过。” 华清年瞪眼看着裴明彻:“你何必要将错处都揽到自己身上?” “是我软弱无能,才有今日。”裴明彻平静地说,“你不必替我找借口。” 软弱无能,只怕没几个人能将这词同裴明彻联系起来,可他却毫不留情地拿这话来评价自己…… 华清年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总算是想明白这其中的干系。 若是没猜错的话,他这位对储君之位没什么执念的好友,怕是要动真格来争了。 夜间凉风渐起,吹散了白日的热气,明月高悬,映着人间悲喜。 沈琼醉得厉害,回家之后甚至都没顾得上沐浴,就直接睡了过去,日上三竿方才醒来,头还隐隐作痛。 云姑后悔道:“我昨日还是该拦着你的。” “不妨事,”沈琼摆了摆手,掀开被子站起身来,“帮我梳妆,我想去将军府走一趟。” 她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江云晴,想了想后,又嘱咐云姑道:“顺道备个礼,将库房里那人参添上,给恒大将军送去。” 虽说将军府不缺珍贵药材,可于情于理,既然知道恒伯宁受伤,便没有空手上门的道理。更何况,沈琼还想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以免恒伯宁将先前的承诺给忘了。 “说起来,姑娘你那夜一定要恒将军允你一个承诺,可是想要留着帮江姑娘?”桃酥那时没能反应过来,回来后想了想,倒是猜到了沈琼的意图。 “是啊,”沈琼也没遮掩,直截了当道,“虽说晴姐已经决定离开,可谁知道恒二届时会不会同意?我总是要留个退路,以防万一。” 若恒二能知情识趣一点,那皆大欢喜;若他不肯放人,沈琼便准备拿这承诺,来让恒伯宁帮忙“劝一劝”。 云姑替她梳着长发,轻轻地点了下额头:“亏你怎么想出来的。” 沈琼笑而不语。 沈家的礼单送来时,陈嬷嬷扫了眼,犹豫了片刻后,如实回禀了恒伯宁。 自打恒伯宁病倒的消息传出去后,不乏打着各种主意送礼来的,但那都是在他刚病倒之时。如今他的伤已经好转,下地走路不成问题,这时候送人参过来,可谓是黄花菜都凉了,着实看不出半点诚意来。 恒伯宁是从不过问这些庶务的,但如今却特地看了眼礼单,问道:“她人呢?” “到西苑绿漪阁去了。”陈嬷嬷解释道,“沈姑娘应当是来探望江姨娘,顺道送了份礼……” 恒伯宁自是能看出沈琼的敷衍,将礼单随手放在一旁:“我看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八成是想提醒我一声,别忘了当日的承诺罢了。” 陈嬷嬷奇道:“什么承诺?” 恒伯宁三言两句将那日的事情讲了,而后嗤笑道:“她不肯说,但也不难猜,左不过就是与绿漪阁相关的事。” 毕竟从头到尾,沈琼在乎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件事了。 陈嬷嬷打量着恒伯宁的神色,思来想去,终归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地提醒了句:“前几日老夫人又提起,说想要为您续弦,好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 恒伯宁看了陈嬷嬷一眼,并未答言。 陈嬷嬷掂量着,又硬着头皮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怕是续弦,必定也是要找世家闺秀才说得过去。您可有中意之人?” 陈嬷嬷这么大年纪不是白活的,打从一开始,就看出自家主子对沈琼的态度不同。如今眼见着愈发不对劲,少不得是要提醒几句的。 沈琼很讨人喜欢,尤其是男人,她是真有些担心恒伯宁会陷进去出不来。 作者:作息日夜颠倒,下午两点一觉睡到七点多才醒,也是太难了orz 第43章 恒伯宁并不是那种会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 陈嬷嬷所说的这些, 他都曾经反复地思量过。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他始终恪守着未曾逾越那条线。 可另一方面, 他对沈琼的兴趣却并未因此消减, 心中原本那点好感反而日益增加。 若非细究缘由的话,一来沈琼生得很好, 二来,她的性情与恒伯宁以往接触过的世家闺秀不同, 别致又讨喜。 打从最初遇见她的时候, 恒伯宁就忍不住心软,到如今愈演愈烈。 陈嬷嬷自觉将道理都讲尽了,见恒伯宁仍旧不答,只能将老夫人给搬了出来, 叹道:“旁的且不提, 您觉着老夫人会同意吗?” 自然不会。这压根是不用想的事情。 恒伯宁沉默片刻后,总算是开口道:“若依着老夫人的意思, 再娶一位世家闺秀续弦, 那晟儿玉儿该怎么办?” 这是先夫人留下来的一对子女, 如今尚年幼, 一直是由陈嬷嬷照看着。恒伯宁这三年来从未考虑过续弦之事, 最主要的原因便是顾忌着他们。 毕竟若是另娶了旁人,又再有了旁的孩子,他们八成是讨不了什么好的。 “既是续弦,老夫人必定会多加斟酌, 挑一位性情和善能容人的。”陈嬷嬷心中也不是没顾虑过,可如今为了劝恒伯宁,也只能如此。她顿了顿后又问道,“再者,您就能确准若换了沈姑娘来,她就一定会善待先夫人的子女吗?” 恒伯宁这次倒是没怎么犹豫:“她性情很好。” 他自问看人一向是准的,这些日子与沈琼相处下来,很清楚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千里迢迢从江南赶到京城来,为了个故友掏心掏肺? 陈嬷嬷倒也认同这一点,可若只论性情好,那么多世家闺秀也不是挑不出来个合适的。归根结底,恒伯宁就是看中了沈琼这个人罢了。 “那……您可曾问过沈姑娘的意思?”陈嬷嬷斟酌着说道,“她愿意嫁到将军府来吗?” 这事若换了旁人,八成是愿意的。 可陈嬷嬷一想沈琼的作风,就觉着未必如此,毕竟她若真对恒伯宁上心,就不会拖到这时候才送礼来了。 恒伯宁沉默了片刻:“我不清楚。” 他自己都还没理出个所以然来,自然不会同沈琼提及此事。如今被骤然被陈嬷嬷问起来,略一想,心中只觉着没底。 毕竟沈琼并不是那种攀附权贵之人,她家大业大,有花不尽的银钱,整日里过得可谓是逍遥自在,的确未必愿意嫁到将军府来这个续弦。 陈嬷嬷叹了口气,最后又劝了句:“这事儿最终的主意还是得由您来拿,只是干系重大,还望您三思。” 等到离了正院之后,陈嬷嬷又拧着眉头想了会儿。 她是从小看着恒伯宁长大的,到如今近三十年,对他的性情再了解不过。 恒家是武将世家,自懂事起,恒伯宁的身心就都系在了练功夫学兵书上,少年即上沙场历练,战功赫赫。后来因伤病缠身,退回京城修养,但仍旧颇受皇上器重,掌管着禁军。 他并不是个沉溺酒色的人,先夫人是老将军亲自做主定下来的亲事,他依着父母之命将人娶回家来,倒也算是相敬如宾,这么些年未曾纳妾,是一个很合格的丈夫。但也仅限于此。 这么些年来,陈嬷嬷还是头一回见着他对哪个姑娘家如此上心的。 若沈琼是个世家出身的闺秀,那不管如何,陈嬷嬷都会想方设法地帮着他将人给娶回来。可偏偏不是。 陈嬷嬷思来想去,能寻出的沈琼的长处,一是模样性情好,二是家境富裕会赚钱,能解决将军府后宅的开支问题。 但这并没法弥补沈琼的短处。婚姻大事要考虑的太多了,单凭“喜欢”二字是不够的,尤其是对于恒伯宁这样的世家子弟而言。 在旁的比对之下,感情反倒成了不值一提的了。 </div> </div> 第34节 陈嬷嬷反复思量许久,等到回过神来后,又自嘲地笑了声。有先前江云晴的事情在,沈琼可未必会看得上恒家,她在这里对人家挑挑拣拣,未免有些太过自作多情了。 犹豫再三后,陈嬷嬷最终还是决定寻个借口,到绿漪阁去走一趟。 绿漪阁中难得热闹一次。 得知沈琼这眼疾不日便能治好后,江云晴很是高兴,两人聊起当年在锦城的旧事来,相谈甚欢。 沈琼端着凉茶,慢悠悠地喝着:“自打你离开之后,锦城可变了不少呢,等过些时日咱们回去了,我带你好好逛逛。” 江云晴先前曾反复犹豫纠结过,可真等到拿定了主意之后,却只觉着一身轻松。如今听沈琼提起锦城风物,又是怀念又是期待:“好啊……” 两人正说着,红杏匆匆来回禀:“陈嬷嬷来了。” “快请进来,”江云晴连忙道,随即又向沈琼解释,“陈嬷嬷为人很好,若不是有她照拂,我如今在这府中断然不能这般自在。” 沈琼虽没直接与这位陈嬷嬷打过交道,但见着绿漪阁天翻地覆似的变化,便知道这应当是位有真本事的,心中也感念着她对江云晴的好,见面后含笑问候了声。 “府中刚得了新茶,我给姨娘送些来。”陈嬷嬷在一旁坐了,笑道,“再者,也多谢沈姑娘先前伸援手,救了我家主人。” 江云晴并不知情,满是诧异地看向了沈琼。 “嬷嬷不必客气,不过是误打误撞顺手为之罢了。”沈琼道。 陈嬷嬷关切道:“姑娘的眼疾可还好?我倒是认识一位医术不错的大夫,若是用的上的话,姑娘只管开口。” 沈琼只当她是因着自己救了恒伯宁,才会这般热情,并未起疑心,只如实道:“有劳嬷嬷记挂了,大夫看过,说我这病再过月余便能好。” “那就好。”陈嬷嬷同她寒暄了两句,转而又笑道,“姑娘的生意做得很好,花想容的胭脂和香料如今可是在京城内外都颇有名气了,我时常听人提起呢……姑娘今后可是准备将生意都挪过来,定在京城?” 沈琼摇了摇头:“这不过是我一时起意罢了。等过些时日,将事情都安置妥当了,我还是要回南边去的。” 陈嬷嬷垂下眼,若无其事地笑了声:“这样啊……” 她心中大致有了数,便没再久留打扰,离开了绿漪阁。 沈琼陪着江云晴一道吃了午饭,等到午后暑热散去后,便也离开了。她并没急着回家去,而是先去了花想容。 原本是想要同采青商议一下京中的生意事宜,可没料到采青不在,倒是遇着另一位熟人。 春和的声音很特殊,总是带着些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才一开口,沈琼便听了出来,险些想要立刻转身出门去。 沈琼是个怕麻烦的人,如今的春和,对她而言就是个大写的“麻烦。”且不说乐央长公主嚣张跋扈,就他这个人,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初识那半个月,沈琼只觉着他是个温柔耐性的好人,如今再想起来,自己都觉着不可思议。 兴许是因着眼还瞎着的缘故,所以才那么轻易就被他给骗过去了。若不是因着乐央长公主在其中横插一脚,只怕到现在她都还毫无所觉。 春和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再加上沈琼原就是个不太擅长隐藏心思的人,所以轻而易举地,他就看出沈琼态度的变化。 春和眼神一黯,随后低声问道:“你……不想见我吗?” 他在沈琼面前从来都是温柔带笑的,如春风拂面一般,如今却是从神情到声音都透着低沉与怅然。 配上他那张脸,可谓是我见犹怜,桃酥看得心肝颤,简直恨不得立时替沈琼摇头。 沈琼眼疾尚未好,什么都看不见,倒是没多少顾虑可言。她想了想,没转身离开,而是扶着桃酥进了铺子,在柜台后面坐定了。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是如何考虑的。”沈琼并没否认春和方才那句话,只是叹了口气,“不见面,咱们都能少些麻烦,岂不是最好?” 春和不动声色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几乎都要咬出血来,才压下心中那点戾气,尽可能平静地向沈琼道:“放心,我绝不会给你招惹麻烦,让你为难的。” 没等沈琼说话,他便直接放下银票,离开了。 一旁的掌柜扫了眼那银票,吓了一跳:“那几盒胭脂可用不着这么多银钱……” “让人将多出来的钱送到小梨园去。”沈琼原本是想要来这边坐会儿的,如今也没了闲心,吩咐了一句后,便扶着桃酥回家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可谓是顺遂得很,再没什么变故。 沈琼怯热,故而也不大出门,整日里呆在家中,让人制了一副特殊的叶子牌,拉着云姑与桃酥来打牌。 因着见不着,起初沈琼总是输得精光,可渐渐地习惯记牌之后,倒是能打得有来有往了。她在生意一道上极有天赋,心算能力总是没得挑,到最后除非运气不好牌太烂,不然大都是赢的。 等到八月底,华老爷子亲自送来了制好的药,又仔仔细细地看了沈琼的病,承诺若是不出意外,半月内便能见成效。 云姑与桃酥几乎要高兴疯了,再三道谢。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桩事——华清年同庄茹定了亲。 原来两家早就有这个意思,只不过前些年庄茹家中长辈过世,不宜议亲。如今出了孝期,难得华家老爷子也在京城,两家一合计,便将亲事给定了下来。择的婚期也很近,就在十月。 沈琼很喜欢庄茹,对华清年亦是欣赏且感激,听着这事儿后高兴得很,同云姑道:“一定好好地备两份大礼。” “别动,”云姑小心翼翼地为沈琼敷药,笑道,“都依你。” 第44章 华家老爷子不愧是当代圣手, 预测得很准。 这药用了没多久, 九月初某日,沈琼迷迷糊糊地醒来时, 忽然就能见着光了。虽说看得模模糊糊, 只是勉强能辨别出些光亮与颜色,但总算不再是两眼一抹黑的状态了。 沈琼就那么呆坐在那里, 似是傻了一样。 等到回过神来时,只觉得脸上发凉, 抬手一抹, 竟是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桃酥一进门见着她这模样,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连忙上前去问。 谁知沈琼却又笑了起来, 她抬起手来, 眯着眼细细打量着,眼尾泛红, 可谓是风情万种。 “姑娘, 你, 你能看见了?”桃酥猛地醒悟过来, 连忙出门去寻云姑。 云姑立即放下手头的话, 从厨房赶了过来,见此,也落下泪来,将沈琼抱在了怀中:“总算是好了……” “不哭了, ”沈琼倒是很快就缓了过来,轻轻地拍着云姑的背,“这是好事呀。” 云姑点点头,也抬手抹去了脸颊上的泪:“我知道,我就是高兴。” 自这日起,沈琼的眼渐渐好起来,只是因着先前眼疾太久的缘故,所以仍旧见不得强光,出门时总是得戴着幕篱,又或是以白纱遮着才行。 华老爷子听闻她病情有起色之后,特地又来复诊,最后下了定论:“不出月余,姑娘这病便能彻底好起来。” 沈琼正儿八经地行了一礼,向华老爷子道了声谢。 她倒是也想知道这病究竟由何而来,只是才略提了一句,华老爷子就以家中有事为借口,匆匆离去了。 沈琼总不好强留,只能由着他离开,心中却愈发好奇起来。 只是辈分摆在这里,华老爷子不愿提,沈琼也没法多问,只得将这疑惑压在心里,准备等改日遇着了华清年好好地问上一问。 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华清年竟也再没来过了。 “这算是什么事儿……”沈琼手中笼着几枚棋子把玩着,自言自语道,“难不成,就要这么着了?” 桃酥提议道:“若不然,我去请华太医来?” “那我同你打赌,他决计是不会来的,”沈琼垂眼看着桌上的棋谱,若有所思道,“除非我这病又有反复……” 没等桃酥说话,她自己就又放弃了这想法,摇头笑了声:“罢了,不折腾了。” 桃酥附和了句:“横竖病已经好了,旁的事情也不重要。” “走,咱们去铺子那边坐坐,”沈琼将棋子随手一扔,起身道,“看看我给阿茹准备的贺礼。” 从知晓华清年与庄茹定亲这件事后,沈琼就开始琢磨给两家的贺礼,华家那边倒是还没什么眉目,但给庄茹的贺礼却并不难想。 沈琼将自家压箱底的方子给拿了出来,令采青着人按着庄茹的喜好改了改,专程给她特制了一种胭脂,叫做“春意闹”。 此外一并备着的,还有花想容最为贵重的几种香料。 这些贺礼加到一起,也值数千两银子了,可谓是大手笔。 沈琼素来不吝惜银钱,她喜欢庄茹,便乐意耗费这许多,花钱也花得高高兴兴。倒是庄茹收到这贺礼时吃了一惊,在备嫁的间隙,抽了一日出来见沈琼,特地同她道谢。 两人约在了茶楼,因恰是阴天,日头算不得盛,沈琼便没再以纱遮掩。 她原就生得极好看,眼疾治好之后便有如画龙点睛,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眼波流转间煞是动人。 饶是庄茹早就知晓,可如今见着,仍旧觉着惊艳,忍不住夸赞道:“沈姐姐,你可真是太好看了……” 沈琼一拂衣摆,在她对面坐定了:“怎么样,还喜欢我送的胭脂吗?” 说起这事,庄茹连连点头:“喜欢,很喜欢。” 那胭脂送来时,她便迫不及待地试过,可谓是爱不释手。 “这胭脂是我专门让人给你研制的,不会拿出来卖给旁人,”沈琼端起茶盏来,同她眨了眨眼,挑眉笑道,“只要花想容还在这京中开着,便会每月给你送新制的胭脂。” 对于姑娘家而言,这当真算得上是重礼了,再配上她这模样,庄茹抬手捂了捂心口,同沈琼开玩笑道:“沈姐姐若是个男子,我说不准都要以身相许了。” “这可不成,华太医岂不是要找我算账?”沈琼饮了口茶,虚虚地点了点自己的眼,“我这病能好,多亏华太医帮忙。他是个心善性情好的,你同他定亲,我也很为你们高兴。” 庄茹脸颊微红,她不好接沈琼这话,只点了点头。 她与华清年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原本早就要结亲的,只是家中出了事,为着孝期一直耽搁到现在。华清年也一直在等着她,如今定下亲来,可谓是皆大欢喜。 两人在茶楼中闲聊着,沈琼饶有兴趣地听庄茹讲些备嫁时的趣事。 没多久,有好几位客人上楼来。这茶楼中是以竹帘为隔断,还摆着花草,故而彼此之间倒是看不清的。只是奈何那边热闹得很,在这空旷的茶楼中尤其明显,所以沈琼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些。 “方兄,这样的大喜事,你可别想就这样把我们给打发了。” “等到成亲时,你可得请我们到得月楼好好聚一聚。” “方兄成了徐太傅的乘龙快婿,今后前途不可限量……” 这是方清渠与他在翰林院的同僚,听话劲,像是他已经同徐月华定了亲,所以被同僚撺掇着请客庆祝。 方清渠话音里透着些无奈,含笑道:“好好好,届时一定。” “方兄先前那般糊涂,如今总算是想开了。”有人感慨了句,“徐姑娘这样的世家闺秀,岂不比那商妇好多了?你先前也真是着了魔……” 翰林院中同僚,或多或少都是知晓方清渠之事的,有人起了话头,便附和着感慨了起来。 方清渠沉默了片刻:“她于我有恩,你们不要……” “那算哪门子的恩?不过就是几两银子,大不了数倍还她就是。”先前那人又道,“方兄,你是个聪明人,怎么还掂量不清?” 桃酥将此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看了沈琼一眼,沈琼倒是毫无反应,仍旧同庄茹闲聊着。但庄茹也显得有些不自在,眼神不自觉地往那边飘了下,露出些不平。 沈琼见此,笑了起来:“你也知晓此事?是了,你这个耳听八方的,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听过。” 庄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好在沈琼面前提罢了,如今听那些人这般说,却是忍不住忿忿不平道:“这群人的圣贤书怕是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说的什么混账话。” </div> </div> 第35节 “既然知道是混账话,就不必为此生气了。”沈琼点了点她的额头,起身道,“你在外边留了许久,也该回去了,走吧。” 庄茹不情不愿地哼了声,随着沈琼站起身来往外边走。 说来也是巧了,那边凑巧也有人出来,掀了帘子,方清渠抬眼间见着沈琼,不由自主站起身来,衣袖将桌上的茶盏带翻,乱作一团。 沈琼听到动静,下意识地偏过头去,视线与方清渠对了个正着。 方清渠脸上有惊愕和无措,兴许是想到方才那些话,也隐约有些难堪和懊恼,白一阵红一阵的。 他动了动脚,似乎想要追出来解释,但最终却还是没动弹。 沈琼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目光从那雅间中众人或怔然或惊艳的脸上扫过,唇角微勾,半句话都没多说,拂袖而去。 一直到沈琼的衣角消失,打着帘子的那位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回过神来看向方清渠,忍不住问道:“这,这就是那位?” 方清渠虽没回答,但答案已经写在脸上了。 众人面面相觑,在背后议论旁人,还被正主撞见,再厚的脸皮怕是都没法泰然自若。 再者,他们大都也被方才惊鸿一瞥飒到,心中倒是多少能理解为何方清渠先前会为了她放弃徐家姑娘。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样的美人,只怕没几个男人能无动于衷。 原本是要来庆祝的,被这事一搅,众人你看我我看他,都尴尬起来,方清渠更是如坐针毡。他能看出来沈琼的眼疾已经彻底好转,可如今再说什么都迟了,哪怕是追上去,怕也只有难堪…… 等到离了茶楼后,庄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又小声同沈琼道:“沈姐姐,你别听那些混账话,是他配不上你。” 沈琼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自然。” 庄茹打量着她的神情,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回去好好备嫁吧,”沈琼摸了摸她的鬓发,柔声道,“你有一位好夫婿,将来会很幸福的。” 送走庄茹后,沈琼看了眼天色:“回家吧,快要落雨了。” 她早就同方清渠断得一干二净,压根没放在心上,更不在乎他将来会娶什么人。别说他娶了徐月华,哪怕是尚公主,也同她没半点干系,听过就抛之脑后了。 又过了几日,九月下旬,沈琼终于等来了期盼已久的人。 恒仲平此番凯旋,直接带着亲兵进京,京城百姓们纷纷来看热闹,夹道迎接。恒家的风评在百姓中可谓好极,尤其恒仲平长得还不错,就更得小姑娘们的欢心了。 众人望向他的目光大都是敬仰,恒仲平四下看着,毫不吝啬地奉上笑意,可谓是春风得意。然而从西市过时,他漫不经心地一偏头,却恰好对上一道带着些嘲讽与憎恶的目光。 他同那美人打了个照面,只觉着眼熟,但一直等到离开西市,都没想起究竟是在何处见过,只得暂且放下。 “你猜,”沈琼看着远去的将士,嗤笑道,“恒仲平还认得我吗?还记得,当初是怎么同我许诺,会好好照顾晴姐的吗?” 桃酥难得见沈琼动怒,避而不答,只叹了口气:“总算是将人给等来了。等到解决了江姑娘的事情,咱们就能回南边去了。” “是啊,他最好是给我老老实实应下。”沈琼磨了磨牙,“若是不应的话,我就要好好同他算一算这笔账了。” 走出几步后,沈琼又忽而站定了。 桃酥连忙问道:“怎么了?” “走,咱们到将军府去找晴姐。”沈琼知晓这种时候上门不大妥当,可若是不这样,她怕江云晴会心软改主意,届时就麻烦了。 虽说未必如此,但哪怕只有半点可能,她都要给掐灭了。 桃酥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快步追了上去。 第45章 依着规矩, 恒仲平需得先到宫中去拜见皇上, 而后才能回自家去。恒家必定早就得了消息,如今阖家都在等着他回来, 知情识趣的客人是不会此时上门去的。 沈琼向来是个有分寸的人, 可这事牵涉到江云晴,她就没法像平素那般坐得住。更何况她一见着恒仲平就来气, 只恨不得立时就将江云晴给带走,压根顾不上此时上门合适与否。 从她决定带走江云晴开始, 这事就注定没法善了, 也不差这点。 再者,沈琼也没准备惊动旁人,只想到绿漪阁去见江云晴一面,也不算是有多大影响。 门房虽觉着奇怪, 但有先前恒伯宁的话在, 也没敢拦她。 沈琼是想着直接到绿漪阁去的,却不料从园子里过的时候, 竟恰巧遇着了恒伯宁。她先是一惊, 随后侧身避让开, 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恒伯宁也没料到此时会遇着沈琼, 远远地见着她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看走眼, 等到走近后在她面前站定了,疑惑道:“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清楚沈琼的性情,若非是有极在意的事情,决计不会在此时上门来的。 沈琼总不好将自己的打算明讲, 也没敢抬头看恒伯宁,只垂眼看自己的裙摆,轻声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想要来看看晴姐罢了。” 恒伯宁笑了:“你将我当傻子不成?” “我没这个意思,”沈琼无力地辩解了句,随后换了个话题,“将军的伤恢复得如何?” 见她执意不肯讲,恒伯宁一时也没旁的法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颔首道:“伤口已经愈合,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沈琼笑了声,“没旁的事情,我便不打扰了。” 没等恒伯宁说话,她又行了一礼,匆匆往绿漪阁去了。 沈琼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虽说很是怨恨恒仲平,但却不会迁怒到恒伯宁身上。相反,因着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事情,她在面对恒伯宁的时候,甚至还有些心虚。 等到绿漪阁见着江云晴后,沈琼先打量着她的模样,见她仍旧是平日里的衣着打扮,并没有着意换新衣裳梳妆,总算是稍稍放下心来。 她知道江云晴是个情深性子软的,所以生怕临到头来会舍不得,好在如今还没这个迹象。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江云晴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沈琼眨了眨眼,讪讪地笑着:“我方才在长街上,恰遇着恒仲平带亲兵进城,便忍不住想来见见你。” 江云晴同她对视了会儿,总算是领会了沈琼话中的意思,忍不住在她额上戳了下,摇头叹道:“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先前既是已经同你讲定了,自然不会反悔。” “倒不是信不过,”沈琼小声哼了声,“只是怕你耳根子软,不忍心。” 她与恒仲平打过交道,知道这是位能说会道惯会哄人的。 江云晴倒也没恼,只是拉着沈琼进了房中,让她自己来看:“要带走的东西,我都已经让红杏收拾好了。你为我千里迢迢来了京城,做了那么些,我若是临阵反悔,又怎么对得起你?” 恒家的东西,江云晴一点都没动,所收拾起来的都是当年从南边带来的旧物,不算多,也就装了两个箱笼罢了。至于那些个嫁妆,早就贴补得所剩无几,她也没准备跟恒家讨要,只想着将来替沈琼多做些事情自己来还。 沈琼愧疚道:“我不该不信你的……” “不怪你,是我前些年过得太糊涂。”江云晴拉着她在屋中坐了,又让红杏倒茶来,“这件事你不用再费心,我会亲自同他将事情讲明白的。” “不用倒茶了,”沈琼欲起身道,“我还是先回去吧……” 江云晴又将她给按了下来:“无妨,你来都来了,就多留会儿陪我吃个饭吧。他从宫中回来,也是要去正院陪着老将军老夫人用饭的,有夫人陪着,等到我这儿来兴许要明日了。” 说来也可笑,江云晴自己都不太明白,前些年究竟是为何鬼迷心窍一般轻贱自身,又会为他一句话一个眼神甘之如饴,觉着他很是看重自己。 兴许是因为那时候她别无选择,只有恒仲平这么一个依仗,所以只能牢牢地攥紧了。而此番沈琼过来,让她有了底气,知道什么是真的看重,什么是自欺欺人。 沈琼陪着江云晴吃了个午饭,一直到下午,果然没见着恒仲平。她与江云晴闲聊了许久,心气平和下来,倒也不似来时那般愤恨,平静地回家去了。 等见了云姑,沈琼将今日之事同她讲了,含笑道:“的确是我多虑了。晴姐已经彻底拿定了主意,断然不会反悔,兴许再过几日,咱们就能将她给接回来了。” 云姑却并没有她这么乐观,缓缓说道:“这事儿能不能成,不在江姑娘怎么想,而是恒仲平会不会点头应允。” 沈琼对待感情,从来都是合则来不合则去,从不会强求,可并非所有人都如此。云姑叹了口气:“阿娇,你要知道,有些人哪怕是不喜欢了,也不会放手的。” “恒仲平但凡还要脸面,就该放晴姐走。”沈琼敛了笑意,冷声道,“他若不肯,那我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接下来几日,沈琼都一直留在家中,可是左等右等,始终都没能等来自己想要的消息。她的耐心一点点耗尽,最后忍无可忍,准备亲自上门去问个清楚。 然而这次门房却将她给拦了下来。 事到如今,沈琼岂会有不明白的道理,直接给气笑了,回头向桃酥道:“看来我还是高看了恒仲平这个人。”说完,她又向着那门房问道,“你们大爷先前是怎么说的,难不成不作数了?” “姑娘,您就别难为我了,”那小厮苦着脸道,“若是让你进去,我这差事就真保不住了。” 沈琼盯着那小厮看了几眼,心中虽气,但终究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拂袖离开。 桃酥快步跟了上去,扶着她上了马车,小声安慰道:“姑娘你别气,咱们先回去同云姑商量商量,再另想法子。” “不回,”沈琼叫住了车夫,而后道,“就在这儿等着,我就不信等不到人来。” 她一副铁了心的模样,桃酥心知劝不动,只能陪着她在这马车上等着。 沈琼抱膝坐在那里,脸色阴沉得吓人,但也不乱发脾气,只是揪着自己的衣裳揉搓,仿佛要将对恒仲平的恨意都发作在这上面一样。 桃酥看得心惊胆战,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时不时地向外边看,替沈琼盯着。 一直到暮色四合,方才将人给等来,桃酥如蒙大赦,连忙招呼沈琼道:“恒大将军回来了。” 沈琼回过神来,随即掀了车帘,跳了下去。只是她坐了许久,腿都已经麻了,下车的时候又不小心,直接扭到了脚踝,心中的怒火还没来得及发泄出来,就被疼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倒抽了口冷气。 恒伯宁:“……” 他眼见着沈琼气势汹汹地下车,还没反应过来,就成了这副模样,着实是哭笑不得。 沈琼蹲下身子,衣裙直接铺在了地上,她也顾不得这会不会沾染尘土,只皱眉揉着自己的脚踝。才一碰,就又好似针扎一样,疼得她死死咬住了唇。 黑色的衣摆出现在面前,沈琼仰头看去,对上恒伯宁无奈的眼神。 她眼中还含着泪,看起来楚楚可怜,恒伯宁没来由得地想起初见时候她那花猫似的模样,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怎么这么不小心?” 沈琼扶着桃酥勉强站起身来,她并不回答恒伯宁的问题,只是指了指一旁的马车:“还记得当初在这里答应我的事情吗?” 恒伯宁眉尖一挑:“嗯?” 这几日府中发生的事情,他大致也有了解,起初是诧异,可想到沈琼之后却又觉着没那么意外了。连带着,他也想明白了沈琼要的那个承诺,究竟是为了什么。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沈琼脸色微变,仰头看着他,眼神中满是怀疑,“莫不是想赖账?” 恒伯宁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了裙摆上:“你这伤,要不要先处理一下?” 无论有多憎恶恒仲平这个人,沈琼都从未怀疑过恒伯宁的人品,可如今却怀疑自己是看走了眼,她固执地盯着恒伯宁,又问道:“你是不是想赖账?” 恒伯宁算是拿她没法子,只好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要带晴姐走,”沈琼打量着恒伯宁的神情,见他并没有太过惊讶,了然道,“原来你已经猜到了。” 恒伯宁沉默片刻:“你那日说了,不会是让我太过为难的事情。” “这事儿很让你为难吗?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沈琼嘀咕道,“我不信他会不听你这个兄长的话……” 恒仲平当然不会不听从。 他在情事上或许轻挑了些,但素来是敬重恒伯宁这个兄长的,若对方真是勒令他做什么事,哪怕再不情愿,他也不会违背。 归根结底,不过是恒伯宁不想去开这个口罢了,他已经从陈嬷嬷那里得知,沈琼准备带着江云晴回江南去。以她的性情,若是离开,此生怕是都不会再回京城来了。 恒伯宁有自己的私心,所以如今面对沈琼的质问,并不想应下。 </div> </div> 第36节 可沈琼却并没有就此放弃的意思,不依不饶地看着他,大有不讨来个说法就决不离开的架势。 “这是二房的事情,”恒伯宁避开她的目光,“我就算是兄长,也没有插手兄弟后院之事的道理,这不合礼。”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沈琼起初以为有恒伯宁的承诺,便可以高枕无忧,没想到他这么个人竟当真会反悔,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知道你同江姨娘感情深厚,所以难免担心,”恒伯宁试图安慰沈琼,“如今二弟回来,不会让她再受委屈的。更何况,你若是将她带走,将来又要如何呢?” “她跟在我身边,怎样都比在贵府要好。更何况,那些委屈可不全是二夫人给的,令弟难道就可以撇清干系?”沈琼也懒得同他争论,自嘲地笑了声,“这事的确是我办得蠢了,空口无凭,如何能逼着大将军帮我做事呢?” 说完,她便转身要走。 恒伯宁虽不知要说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地攥住了沈琼的手腕,将人给拦了下来。她的手腕很细,仿佛轻轻一用力就会伤到一样,恒伯宁下意识地卸了些力气。 “将军自重,这也不合礼。”沈琼回头横了他一眼。 恒伯宁随即松开,叹了口气:“你别恼,我会去劝一劝他的。” 沈琼想了想:“我要见他。” “今日不成,”恒伯宁摇了摇头,如实道,“他刚回京来,好友在得月楼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沈琼微微一笑:“那好。” 见她不似方才那般恼怒,恒伯宁稍稍放心,这才由着她离开了。然而他若是真清楚沈琼的性格,便会知道,这反应绝对不是善罢甘休的意思。 桃酥看得很清楚,上车后忍不住问道:“咱们是不是要去得月楼。” 沈琼坐定后,掀开裙摆褪下鞋袜看了眼,脚踝处已经红肿一片。她不敢贸然上手去碰,抽了口冷气,而后道:“是啊。” 车上备着跌打损伤的药,桃酥翻出来,小心翼翼地给沈琼上药:“恒大将军不是已经说了会去劝吗?咱们又何必要亲自找去呢?” 沈琼咬着唇忍了下来,而后反问道:“你觉着,他方才那话有几分可信?” 以恒伯宁一贯的作风,他若是真心的,便不会用“劝”这样的字眼,而是会直接应下来,让她不必担心。 “更何况,”沈琼声音冷冷的,“我有些话想要亲口问一问他,若不然,只怕今晚连觉都睡不好。” 桃酥知道自家姑娘是个极度护短的人,尤其是在江云晴的事情上,是半步都不肯退的,便笑道:“既是这样,咱们就去见一见。” 那些个事情,她听着都难免生气,更别说沈琼了。 马车在得月楼前停下,沈琼并没急着下马车,而是支使着桃酥去探了探,等到确准恒仲平今日的确是在得月楼之后,方才扶着桃酥进了这酒楼。 沈琼脚踝隐隐作痛,只能将半边身子都靠在了桃酥身上。 她虽不像京中的闺阁女子一般羞怯,但也没在大庭广众之下闹过事,一边上楼一边琢磨着该怎么下手才好。 还没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刚转过扶梯,便迎面见着个年轻公子。 沈琼并不曾认得他,可这公子见着她之后先是一愣,随后便下意识地转身要走。她正觉着奇怪,便听到桃酥笑着招呼道:“华太医也来此处吃酒?” 华清年被点了名,只能僵硬地回过神来,同沈琼笑了声:“没想到会在此处遇着沈姑娘,也真是巧了。” 他一开口,沈琼便霎时找到了那熟悉的感觉,露出些笑意来。 这些时日她没少跟华清年打交道,可那都是在眼疾尚未好的时候,故而只熟悉他的声音,并不知道他的长相。自打眼疾痊愈后,她压根就再没见过华清年这个人,也不知道究竟是有意还是巧合。 “原来是华太医,”沈琼挑眉看着他,“我先前一直想着,病愈之后要正经同你道谢,只可惜再也没见过人,不料竟然能在这里遇着。” 华清年自觉心虚,讪讪地笑着:“我医术浅薄,也没帮上多大的忙,姑娘着实不必客气。你自便,我还有旁的事情,就不……” 他这话还没说完,便被人硬生生地打断了。 “华兄,你不是要去更衣吗,”恒仲平声音中已经带了些醉意,在背后揽上了华清年的肩,笑着调侃道,“怎么在这里私会美人?” 这话说得轻挑,若是平时,华清年笑骂一声也就算了,可如今摊上对面是沈琼,再一想房间中坐着的裴明彻,他几乎出了一层薄汗。 华清年先是回手拍了下,而后又向沈琼道歉:“沈姑娘莫怪。” 很快,华清年就又发现,沈琼的目光已经落在了恒仲平身上,脸上的笑意敛去,眼神也凌厉得很。 打从认识沈琼起,他就只见她发过一次脾气,那是…… 华清年怔了下,总算是反应过来其中的关系,僵硬地回过头去,看了眼犹自笑着不知死活的恒仲平。 起初,华清年是担心沈琼揪着自己问病因,而到现在,他已经将这事彻底抛之脑后,开始替恒仲平担心起来。连带着的,还有自己曾经被沈琼逼问出来的,江云晴小产的旧事。 饶是华清年脾气再怎么好,心中都飙出句脏话来,只恨不得自己今日压根没来过得月楼。 恒仲平上下打量着沈琼,眯着眼想了会儿:“前几日回京时,我见过你。” 那时候他风光无限,街上的百姓的目光都是或仰慕或钦佩,只有这美人看过来的眼神带着些恨意。 “远不止前几日,”沈琼忽而笑了起来,“将军再想想呢?” 恒仲平醉意朦胧,口无遮拦地调笑道:“怎么,我何时欠了你债不成?” 他无知无畏,一旁的华清年听得脸都青了,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胡言乱语。 “是啊,你欠了我一大笔债。”沈琼上前两步,咬牙道,“将军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在锦城,你带着晴姐走的时候,是如何许诺的,莫不是真忘了?” 恒仲平脸色一僵,酒意总算是散去些:“你是沈琼?” 他自然是知道沈琼的,前两日江云晴同他提出要离开,他毫不犹豫地回绝了,知晓是沈琼在背后撺掇的,便又直接对门房下了令,不准沈琼再上门来。 然而他并不知道沈琼如今的模样。毕竟他也只是六年前,在锦城见过沈琼一面罢了。 那时候她的身量要比如今矮些,从相貌到声音都带着未脱的稚气,又许是哭得太厉害的缘故,眼都肿了起来,看起来又是可怜又是可笑的。 恒仲平早就记不得沈琼那时说过什么,只依稀记得,是幼稚又可笑的孩子话,随口应下之时也没多当真。 他那时怎么都不会想到,时隔六年,当年那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姑娘,竟然会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气势汹汹地要同他算账。 沈琼强压着怒火,才没一巴掌甩他脸上,冷声质问道:“你是不是将晴姐给关了起来?” “我还没同你算账,”恒仲平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究竟为何,要在背后撺掇着云晴离开?她那么温柔的性情,竟然会同我吵闹……” “我当年同你说得清清楚楚,你也应下了,不是吗?”沈琼打断了他的话,将当年的话翻出来重复了一遍,“你得好好待晴姐,若有朝一日你让她受委屈了,我便要将她接回锦城。” 恒仲平:“……” 经沈琼这么一提,他总算是想起了那傻气的话。 这话任是谁听了,怕是都会以为是玩笑话,他随口一应,哪能想到沈琼竟是认真的。 华清年听着两人争执,已经彻底不知道如何才好,余光瞥见裴明彻从走廊尽头的雅间中出来后,心中更是涌出些说不出的滋味。 他破罐子破摔地同裴明彻招了招手,示意自己已经管不了,让他快些来接手。 恒仲平是半醉着,沈琼是存了许久的气,两人争执起来,谁都没顾及身旁的事。 “她如今是我的妾室,岂是你想带走就能带走的?”恒仲平恼怒道,“你算个什么……” 念在多年好友的情分上,华清年及时抬手捂住了他的嘴,没让他将后半句话说完。毕竟这话若真是骂出来了,裴明彻断然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沈琼冷笑道。 恒仲平并不是那种会对女人动手的人,可这么些年来,也没哪个人敢指着他的鼻子骂背信弃义的,随即甩开华清年,目光凶狠地上前两步。 沈琼被他这架势给吓到,下意识地后退,可偏偏脚踝先前扭了,竟直接摔倒在地。这一下算是雪上加霜,她甚至能听到骨头响了一声,钻心刺骨地疼。 桃酥惊呼了一声,正想去扶,却被快步上前的裴明彻给抢先了。 “阿娇,”裴明彻见她疼得眉眼都皱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连忙问道,“伤着哪儿了?” 恒仲平:“……”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又或者是在做梦。但哪怕是做梦,他怕是都想不到,裴明彻竟会为了个女人这么紧张。 恒仲平转过头去,满是疑惑地看了眼华清年,华清年皮笑肉不笑地还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作者:难得中午更新一次,六千字,算是双更了叭~ 第46章 恒仲平与裴明彻相识多年, 自认算是很了解这位好友, 然而如今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在他的印象中,裴明彻是个不近女色的人, 虽说京中爱慕他的闺秀繁多, 可这么些年来,也没见他对哪个姑娘家另眼相待过。 所以如今这个神情中尽是毫不遮掩的担忧, 直接将沈琼给抱起来的,究竟是谁? 等到裴明彻直接抱着人下楼后, 恒仲平方才又揉了揉眼, 问华清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华清年一言难尽地摆了摆手:“你醒醒酒,明日有得说呢。” 这事连带着牵扯出来的事情太多了,他稍一想,就觉着遍地都是麻烦, 压根不知道如何是好, 到最后脑子里只有“交友不慎”这个想法了。 沈琼也是懵的,她前一刻还在同恒仲平争吵, 后一刻就落在了裴明彻怀中, 脚踝处钻心刺骨的疼让她说不出话来, 甚至没有弄清楚裴明彻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下楼时, 大堂之中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沈琼下意识地偏过头去,将脸埋在了裴明彻怀中。 裴明彻却并没什么顾忌,快步出了门。 桃酥紧紧地跟在身后,欲言又止。 她也被这架势给弄得晕头转向, 想要拦裴明彻,可又担心沈琼的伤。再者,如今的裴明彻并非是当年的落魄少年,而是高高在上的秦王殿下,她总是难免会多些顾忌。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得月楼前高高悬着灯笼,被夜风一吹,沈琼才总算是回过神来。她挣扎着,低声道:“放我下来。” 自打那日在花想容后院彻底说开之后,裴明彻就始终躲着沈琼,无论背后再怎么牵挂,但从来没出现在沈琼面前。今日之事实属意外,裴明彻压根没来得及多想,见她摔伤后,原本的理智与克制便彻底抛之脑后了。 “我看看你的伤。”裴明彻这次并没有听从沈琼的意思,而是直接将她抱上了自己府中的马车。 “你……”沈琼的力气自是比不过他的,得月楼前人来人往,她也不好高声叫嚷出来,只能强压着声音道,“没什么大碍,我自己回去上药就是。” 裴明彻充耳未闻,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了下来,随后也不顾自己的身份,直接屈膝在她面前半跪了下来查看伤势。 沈琼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耍赖,拧着眉问道:“秦王殿下自重,嘶……” 饶是裴明彻已经足够小心,但才一碰着伤处,她还是压不住倒抽了口凉气,疼得要命。 裴明彻指尖一颤,低声道:“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先前在将军府前就已经扭到脚踝,发红发肿,如今伤上加伤,自然无异于火上浇油。沈琼怕疼,也不敢再轻易挣扎动弹,只冷下脸来,垂眼看着裴明彻。 车中很暗,只能勉强视物。 裴明彻褪下她的鞋袜,摩挲着伤处,片刻后道:“你忍着些。” 没等沈琼反应过来,他手上一用力,将骨头给正了位置。 </div> </div> 第37节 沈琼没忍住低低地叫了声,疼得说不出话来,在他肩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这个拖得越久,只会越麻烦。”裴明彻抬头同她解释道,“只有正了骨,再拿药酒推拿才有效用。” 沈琼也清楚这个道理,甚至知道,裴明彻是特地趁着她没反应过来下手的,若不然她提前知晓要做什么,心中只会因着害怕而愈发夸大这痛楚。 但道理归道理,她仍旧存着气。 沈琼并不想细究裴明彻今日为何要这么做,沉默片刻后,正准备提出要离开,却只见裴明彻不知从何处翻出来瓶跌打损伤的药酒来,大有要替她将这伤给彻底处理了的架势。 嗅着药酒的味道之后,沈琼便立刻后退了些,将赤裸着的脚踝藏到了裙下。 两人曾是夫妻,最亲密的事情都曾经做过,沈琼倒不是在意什么避嫌不避嫌,只是觉着眼前这情形实在是离谱。当年在锦城时,她偶尔磕了碰了,倒都是裴明彻帮她上药,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这又算是什么? “等回去后,自会有人帮我处理伤处,不牢秦王殿下纡尊降贵……”沈琼也知道这话说出来就是戳他心的,所以对上裴明彻的目光后,还是将后半截给咽了下去,只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咱们先前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沈琼不明白,明明那日将事情说清楚之后,裴明彻就再没纠缠过,怎么今日又一副余情未了的模样? “你受了伤,我没法看着你这样走。”裴明彻将她藏在裙下的伤腿给勾了出来,放在了自己膝上,先将药酒倒在了自己掌心,而后按上了脚踝的伤处,不轻不重地推开。 车厢之中暗得很,能看见得少了,触感就格外灵敏些。 沈琼能清晰地感觉到肌肤相贴处的热度,不自觉地动了动,却又被裴明彻给按了回去。 若是拼力气,沈琼自然是挣不过裴明彻的,这种事情又不好叫嚷开来,最后也只能闷闷地坐在那里,任他拿捏。 车中的情形算得上暧昧,若是当年在锦城时,只怕下一步就说不好会做什么了。但两人之间横亘着那些旧事,谁也没有旖旎的心思。 上好药之后,裴明彻又亲自帮沈琼穿好了鞋袜,同她商量道:“恒二那件事情,你就不必再费心了,我会想办法解决。” “不用你管。”沈琼毫不犹豫地回绝掉,她并不想同裴明彻扯上什么关系。再者,恒仲平这件事情,她也想要自己来料理,哪怕是费些周折费些功夫也认了。 裴明彻想了想,倒也没有跟沈琼相争,只是叮嘱道:“今后还是要小心些,别再伤着了。” 沈琼垂眼看着他,动了动唇,但最终也没有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只是扶着车厢站起身来,低声道:“走了。” 裴明彻没有再拦,只是先一步下车,而后直接将沈琼给抱了下来,安稳地放在了地上。 一旁忐忑不安的桃酥连忙上前来扶住了沈琼:“姑娘……” “没什么事,回去吧。”沈琼头也不抬地离开了。 直到沈琼登车离开,裴明彻方才折返得月楼,又去见了恒仲平。 今日这宴席原是好友设来给恒仲平接风洗尘的,被这事一搅和,恒仲平的酒算是彻底醒了,也没什么再续的心思,便寻了个借口散了。 将人都给赶了之后,恒仲平强行拉着华清年留了下来,同小厮要了壶茶来,开始追问裴明彻与沈琼的事情。 华清年自是不肯随便讲的,支支吾吾地敷衍着,一直到裴明彻回来,如蒙大赦道:“这事儿你们两个商量,我要回家睡觉去了。” 这件事情跟华清年着实没多大干系,无论是沈琼还是江云晴,他也就是帮忙看过病罢了。 然而恒仲平却不依不饶地将他给拖了回来,认真道:“我总觉着你瞒了我什么事情。”说完,他又向着裴明彻道,“殿下,你这是要见色忘义,胳膊肘往外拐不成?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你总不会要帮这个外人吧?” 华清年翻了个白眼,续了杯茶。 裴明彻则是平静地答道:“她不是外人,是内人。” “噗……”恒仲平一口茶吐了出来,呛得咳嗽个不停,难以置信地问道,“殿下,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这么些年,我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亲了。” 当年在锦城发生过的事情,裴明彻只同华清年一人提过,如今也懒得再同恒仲平细讲,寥寥几句带过,最后说道:“你的那些风流债我不管,但若是欺负了她,那我就要同你算账了。” 恒仲平压根不知道背后还有这许多隐情,半晌没能回过神来,等到听了裴明彻这句,无奈道:“殿下你得讲道理,明明是她要同我过不去的,撺掇着云晴闹着要离开。若不是因着这事儿,接风宴也不会拖到今日。” 华清年忍不住道:“恒二,你就真觉着自己半点错都没有吗?” “纵然我做得有不妥的地方,她们就能这么闹了吗?”恒仲平莫名其妙道,“更何况,我也从未苛待过云晴,较之旁的人家不知好了多少。” 华清年原是不想掺和这破事的,如今却是又忍不住反驳道:“怎么,你要同那些好色的纨绔子弟比不成?没有动辄打骂就已经算是好的了?” 恒仲平这个人在情|事上或许荒唐了些,但是大事上从不含糊,这些年的功绩都是自己拼下来,是个很有本事的。好友之间并不会过问对方后宅之事,华清年先前倒也不觉得如何,如今真将事情挑了出来,才发现压根说不通。 恒仲平觉察出他话里的嫌弃之意,倒是也气笑了:“今日是怎么了,你们一个个的,都要为着个女人同我过不去?” 他这个人,向来是把兄弟情谊看得更重一些,如今接连被挑剔,便也按捺不住了。 “你既然不怎么在乎,为何不肯放她走?”裴明彻倒是并没指责什么,直截了当地问道。 恒仲平噎了下,没有回答裴明彻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我看你对沈姑娘倒是旧情难忘,既然那么喜欢,为什么不留在自己身边?还要由着她带着云晴回江南去?” “因为她不愿。”裴明彻神色自若,坦然地很,仿佛并不觉着这是件扫颜面的事。 恒仲平倒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欲言又止,最后嗤笑道:“早些年是我眼拙,倒是没看出来,殿下居然还是个情种。”他站起身来,不耐烦地甩了句,“行了行了,我不会对沈琼做什么的。” 但直到最后离开,他也没有松口,说会放走江云晴。 华清年看着裴明彻波澜不惊的脸,奇怪道:“我还以为,你会压着他答应下,才会放他走。” “阿娇不准我管。”裴明彻抿了口茶,“横竖她手里也握着恒仲平的把柄,大不了就是闹一场,总是能解决的。” 华清年追问道:“什么把柄?” 裴明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把柄还是你递过去的,这么快就忘了?” “啧,”华清年猛地想起来,嘴角微抽,“看来这些时日我还是离恒二远些吧,免得他心里不痛快,再迁怒于我。” 两人结伴出了得月楼,华清年隐晦地提了句:“近些日子,皇上的身体愈发不好,你得空多进宫去坐坐。” “你放心,我有分寸。”裴明彻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他手上还残留着药酒的味道,有些冲,格外地提神醒脑。 “怎么就伤成这样了?”云姑端着灯盏,细细地打量着沈琼的伤处,着急道,“也太不小心了,我让人去请大夫来。” 沈琼连忙拦住:“都这时候就别折腾了,而且这伤已经料理过,也就看着吓人些罢了,养两日也就好了。” 她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可桃酥的神情明显不大对劲,云姑不依不饶地追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桃酥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今日之事和盘托出,先是忿忿地指责了恒仲平,随后又小声讲了裴明彻之事。云姑原以为裴明彻的事情算是已经过去,没想到还会再出现,神色阴沉不定,欲言又止。 “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沈琼掩唇打了个哈欠,催促道,“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再去将军府呢。” 她困得厉害,眼皮都快睁不开了,躺下之后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许是因着晚间那事的缘故,沈琼久违地做了个梦,梦到了当年在锦城时的旧事。她那时扭伤了手腕,说起来倒也没此番这般疼,但因着身边有人安慰,所以还是眼泪汪汪地撒着娇。 裴明彻捧着她的手腕,拿捏着分寸揉捏着,又像是哄小孩子似的,一边推药酒一边吹着气。 沈琼抱膝坐在榻上,抬眼看着他:“还是疼。” “那要怎么办才好?”裴明彻眉眼间尽是无奈,自我检讨道,“怪我没看好你,下次一定更上心些。” 他长得那样好看,抬眼看过来的时候,神情温柔得很。沈琼看得意动,倒也顾不上叫疼,只呆愣愣地看着他出神。 裴明彻被她这灼热的目光看了会儿,只觉着喉咙发干,他将药酒放到一旁,低头在沈琼的手腕上落了一吻,流连片刻后又顺势向上。 沈琼只觉着整条手臂都酥麻了起来,等到唇舌被含住之后,早就将腕上那点疼抛之脑后了。 两人那时恰是新婚,食髓知味。 等到了最后,沈琼累得要命,满脑子都是睡意,可却又被折腾得合不上眼,更是什么都顾不上…… 梦中极尽旖旎,等到醒过来后,沈琼却只觉着脑满门官司,烦躁得厉害。才一动弹,又恰好牵动脚踝处的伤,疼得叫了声,倒是将一旁的汤圆给吓了一跳。 沈琼没好气地在它身上揉了一把,静了静心,努力将那些旧事从脑子里清了出去,自顾自地穿了衣裳,准备再到恒家去走一趟。 为防万一,除却桃酥外,沈琼还专程带了几个小厮。 但也不知是得了谁的吩咐,门房这次倒是没再拦她,甚至还专门有人在候着,直接将她领到了西苑去。 恒仲平原本正在院中练武,见着她后,嗤笑了声:“你竟还真来了。” 他从侍女手中接过帕子,随手抹去了额上的汗,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了,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沈琼。 “昨日的话没能说完,自然是要来的。”沈琼不躲不避地看了回去。 作者:想起来之前我说要写一个娇气姑娘的倒霉恋爱史,还有人说要看看有多倒霉,现在我只想说:还满意你看到的吗(bushi…… 可能是因为上本《王府美人》写的又甜又一帆风顺,男主绝世大好人,这本恋爱观就偏现实也更消极一点emmm 甜宠文写多了,就当偶尔换换口味叭23333 ps.更新时间要么中午12点,要么晚上8点 第47章 恒仲平向来喜欢那种温柔体贴的女人, 最好是能对他言听计从才好, 这还是头一回同嚣张跋扈到这般地步的姑娘打交道。 他眸色微沉,抬眼打量着柳眉高挑的沈琼, 只觉着难以理喻——裴明彻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人?不仅不加以管束, 甚至还由着她这般肆意妄为。 若不是顾忌着裴明彻,恒仲平是压根不想理会这件事的, 但如今也只能勉强寻出些耐性来,向着沈琼问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本来是想着, 就算如今没有情分了, 但念在这些年的份上,大家好聚好散就是,并不想闹得太难堪。”沈琼也不见外,直接在恒仲平对面坐了, “可既然将军执意不肯, 那少不得就要算算了。” 恒仲平拧起眉头来,尚未来得及说话, 沈琼便又道:“先来算一算银钱吧。当年晴姐带来的嫁妆, 以及这些年来我让人送来的年礼和银钱, 满打满算也有上万两了吧?晴姐并不是那种挥霍无度的人, 那么, 银钱都去哪儿了?” 沈琼说这话时,不自觉地带出些讽刺来,脸上那笑落在恒仲平眼中,可谓是扎眼得很。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一句“我怎么知道”, 可话到嘴边,却又险险地咽了回去。 他还真知道。 许多世家大族,表面上看着繁盛,可实际上却并没那么阔绰,尤其是像恒家这种家风清正,并不会钻营算计的。一年到头的往来应酬总是少不了的,能维系住颜面已是不易,并没有多余的银钱去做旁的事情。 恒仲平倒也没有打过江云晴嫁妆的主意,可江云晴本就是体贴至极的人,又极喜欢他,知晓他有什么钟意的东西时,便会主动想法子给他买回来。 就譬如他如今身上佩得这把匕首,是当年西域商人带到京城来的,说是天外陨铁制成,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喊价近千两银子。 恒仲平一见便看上了,爱不释手,但并没有这个闲钱,最终只能忍痛割爱。 他回府之后仍旧念念不忘,提起来也是怅然若失,江云晴知晓此事后,便拿出银票来给了他的小厮,悄悄地将那匕首买回来,当做是生辰礼送给了他。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旁的东西,零零散散的不大起眼,可真算起来,也不是小数目。 再有,当年大夫人尚在的时候,府中诸事是她管辖,并不会克扣沈家送来的年礼,尽数都送到了绿漪阁来。可三年前大夫人亡故之后,钱氏掌家,便开始在其中动手脚。 恒仲平并不管后宅事,但也不是傻子,隐约知道一些。他警告过钱氏,可才一开口,钱氏便开始拿帕子抹眼泪,很是柔弱地同他哭诉府中的难处…… 所以到后来,他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今被沈琼这目光冷冷地盯着,恒仲平被迫回忆起了那些被自己抛之脑后的事情,半晌没能说出话来,气势也不似先前那般。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他也是明白的。 沈琼将他这变化看在眼中,嗤笑道:“真是有趣啊,明明知道得一清二楚,可只要没人提,你就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劣根性使然,总是会自欺欺人,仿佛只要不去想就可以不心虚。 </div> </div> 第38节 “是晴姐性子太好,怕你难堪,所以从来只字不提。”沈琼言辞间彻底没了顾忌,句句戳心,“若换了我,非得一日提三次不可,免得你顺势装傻充愣。” 所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像江云晴这般性子软又格外隐忍的,若是遇着沈琼这种心善的,那算是大幸;可遇着恒仲平这种,便是一腔赤诚喂了狗。 恒仲平的脸色难看了不少,动了动嘴,但仍旧什么都没说出口。 归根结底,他也就在情|事上风流荒唐些,但却并不是个寡廉鲜耻的人,如今被人问到脸上来,也说不出什么为自己开脱的话。 “从前晴姐喜欢你,甘愿给你做这些事情,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沈琼冷声道,“可如今她不喜欢了,那就烦请少将军看在那真金白银的份上,放过她吧。” 恒仲平沉默不语,可呼吸却变得粗重了许多,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道:“那些银钱你去算个明白,我会想办法还你,但是人我不会放。” 这回答着实是出乎意料,沈琼难以置信道:“为何?” “她是我的人,”恒仲平长出了一口气,又抬眼同沈琼对视着,“我喜欢她的模样性情,多年来感情深厚,岂能……” 这话还没说完,沈琼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哈,感情深厚?” 她一想起来自己到京城来,想方设法地混进将军府,见着江云晴那疾病缠身瘦骨嶙峋的模样,便觉着恒仲平这话令人作呕。 “你的喜欢未免也太廉价了些,”沈琼毫不留情地嘲讽道,“若不是我来了京城,只怕晴姐能不能活到如今,还两说。” 恒仲平皱眉道:“你胡言乱语什么?” “你若是想知道,不如去问问你那出身高贵,看起来温婉贤淑的夫人?”沈琼并不大爱同人争吵,可心头的怒火积攒了太久,如今是怎么都克制不了了,随即又嘲讽道,“不过问了又怎样呢?你会为了晴姐去追究,去讨个公道吗?” “你不会。”沈琼压根不给他留说话的余地,咬牙道,“就好比当年你分明知道,晴姐小产是有人在背后动手脚,可你什么都没做。” 兴许是顾忌着恒家的颜面,怕闹大了之后没法收场,索性就当做不知道。横竖事情已经到了那种地步,再追究也无济于事,多到绿漪阁去几趟,当做弥补就是。 这样的事情,在世家大族中也不算稀奇。 恒仲平瞳孔一缩,低声质问道:“你怎么会知晓此事?谁同你讲的?”他是个聪明人,只略一想,就反应了过来,“是华清年?” “这重要吗?”沈琼掩唇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中尽是嘲讽,“事到如今,你下意识的反应竟不是愧疚,而是追问谁走露了消息。恒仲平,别辱没‘喜欢’这两个字了。” 沈琼将存了许久的话尽数说了出来,看着恒仲平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心中说不出地快意。 “你若是还想强行扣着晴姐不放,我的确也没法拿你怎样,那就只能让人将这些事情宣扬宣传了。”沈琼似笑非笑道,“少将军这般在乎恒家的名声,总不会想看到那种局面吧?” 恒仲平咬牙切齿道:“你……” 他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眼底都红了,沈琼却仍旧毫无惧色,不躲不避地看着他:“我今日就要带晴姐走。” 这边正僵持着,有小厮在院门探了探头,低声回禀道:“大爷来了。” 话音刚落,恒伯宁便大步流星地进了院中,他看了看气定神闲的沈琼,又看了看气急败坏的亲弟,心中也有了数。 “就依沈姑娘的意思吧。”恒伯宁替他做出了决定,一锤定音。 沈琼似笑非笑地瞥了恒伯宁一眼,也懒得理会他,直接起身往绿漪阁去。只是才走了没两步,就听恒仲平在背后问了句:“那件事情……你有没有告诉云晴?” 这声音带着些微不可查的颤意,像是极在乎一样。 沈琼脚步一顿,意识到他问的是小产那件事,只觉着可笑。想了想,她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头也不回地笑了声:“你猜呢?” 说完之后,她便快步离开了这院子。 江云晴自打提出要离开后,便被禁足在了绿漪阁中,她没想到恒仲平竟然会翻脸办出这种事情来,又没法往外边递消息,只能被迫困在这里,整日茶饭不思。 “您放心,”红杏捧着粥劝她,“咱们这边迟迟没有消息,姑娘一定会想办法的。” 江云晴勉强喝了几口粥,正想说些什么,外边却传来动静。 “晴姐,”沈琼几乎是小跑着进来的,眼角眉梢尽是笑意,“快收拾东西,咱们这就离了这破地方。” 她就好似神兵天降一般,江云晴愣了片刻,才算是回过神来,一时间又是想哭又是想笑,简直不知该作何表情才好。 沈琼上前几步,抱住了她:“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那些荒唐的爱恨,无论再怎么刻骨铭心,曾经将人折磨地辗转反侧,也都会有被时光消磨掉的那天。 沈琼这次带来的小厮派上了用场,直接将江云晴收拾好的箱笼搬离了恒家,其中都是当年从南边带过来的旧物,恒家的东西,半点都没有带走。 临走的时候,江云晴回头看了眼居住多年的绿漪阁,眼中不由自主地盈了些泪。但随即,她就将那泪花抹去,冲着沈琼露出些笑意,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再也没有回头。 沈琼将人领回了梨花巷,云姑的动作也很快,收拾出了个空房间来给江云晴居住。红杏则是与桃酥合住到一起,分别多年,如今总算是能尽情地叙旧了。 不大不小的院落,这次被塞得满满当当,也热闹起来。 第48章 沈琼千里迢迢从江南赶到京城来, 便是为了江云晴的事情, 几经周折,至此总算是尘埃落定。 她先前总想着, 要立即带着江云晴回南边去, 可真到将人给接回来之后,反倒没那么着急了。 “我想同晴姐好好将京城逛一逛, 将她这些年欠的都补回来。”沈琼同云姑商量道,“此番回去, 兴许此生都不会再来京城, 还是痛快玩一番再走。” 横竖再没旁的事情,也不必着急,云姑自然是依着沈琼的意思,甚至还提议道:“先前咱们到京城来时, 一路匆忙, 湖光山色也没顾得上细看。你若是愿意的话,我同全安商量着定个行程, 咱们也不必着急赶回去, 一路慢悠悠地赏个景, 看看各地风物也不错。” 沈琼笑盈盈地应道:“好呀。” “再有, 给华家的谢礼并着贺礼都一并准备好了, ”云姑将备好的礼单给沈琼过目,含笑道,“若是没旁的嘱咐,届时我就让人按这个送过去。” 华清年与庄茹的亲事定在了十月底, 到如今也就月余的功夫,一转眼也就到了。沈琼先前觉着自己兴许留不到那时候,便催着云姑先备好了礼,等到时候大婚前再差人送到府上。 礼单很长,颇费了一番心思,算得上是重礼了。 毕竟华老爷子治好了沈琼的眼疾,而华清年在其中也帮了很大的忙,云姑自是感激不尽,筹备贺礼的时候也格外上心。 沈琼大略扫了一眼,颔首道:“就按这个来。” 沈琼先前总是难免疑惑,为何华家会对她的病情这般上心?毕竟方清渠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有这么大情面的。直到那日得月楼之事后,才算是明白过来,这八成是裴明彻的手笔。 但她只将这人情记在华清年头上,懒得再去细究背后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等到第二日,许久未曾上门来的华清年竟然又出现了。 虽说他与裴明彻、恒仲平都有往来,但沈琼并不会因此迁怒,再见着他的时候也只是开玩笑道:“怎么,华太医不躲我了?” 华清年摇头笑了声,转移话题道:“这是祖父亲自配的药,彻底拔除余毒,还有调理身体的效用。” “若只是这事,随便找个小厮来就行,应当不用你亲自跑这一趟吧?”沈琼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华太医,你是清楚我的性情的,有话直说就是。” 华清年这个人,向来都有说不完的话,可此番却像是被堵了嗓子一样,欲言又止。 沈琼欣赏了会儿他那纠结的神情,终于忍不住笑道:“你是想提裴明彻?” 见沈琼主动提及,华清年如蒙大赦似的,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的确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可偏偏又怕这名字于沈琼而言是个不能提的禁忌,故而反复纠结,着实没想到她竟然能这般平静地提起。 “是。”华清年点点头,见沈琼并没有厌恶抵触的意思,便索性将自己心里存着的话和盘托出了。 他先前一直躲着沈琼,是怕万一被问到这病从何而起,不知道该怎么同她讲明白。前两日旁敲侧击地问过裴明彻的意思后,倒是也没了顾忌,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沈琼并没去细究过裴明彻的出身,自然也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厉害”的一位舅舅。 华清年从当年韦项是如何胁迫着裴明彻从锦城离开,讲到那毒草是从何而来,总算是将沈琼这些年来的疑惑都一并解了。 “当年的确是他负了你,这点无可辩驳。”华清年叹了口气,倍感唏嘘道,“只是那时他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若将你牵扯到这些事情中,只怕对你的危害会更大。” 沈琼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等到一盏茶都喝完后,方才幽幽地开口道:“我有一点不明白。按理说,那位韦将军是想要我的命,可为何只是下毒让我双目失明?” “他不好明目张胆地直接下手,只能用这种难以觉察的慢性毒,”华清年解释道,“其实这种毒的确是能要人命的,只是不知为何,对你的影响并没那么厉害……” 华老爷子也觉着稀奇,只是至今没能弄明白是何缘由。 沈琼撑着腮感慨道:“原来是我命大。” “他当年诈死离开,原是不想讲你牵扯到麻烦中来,只是没想到韦项出尔反尔,背地里对你下手。”华清年提及此事,也觉着无奈,“他心中亦是愧疚得很。” 若是易地而处,华清年觉着自己也未必能比裴明彻做得好,毕竟天不遂人愿,没人能确保万无一失。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的确是因裴明彻而起,沈琼哪怕是因此怨恨,也没什么好指摘的。 但沈琼脸上并无怨怼之色,波澜不惊,只是眉尖一挑,轻笑道:“原来你是来当说客的。” 来意被一针见血戳破,华清年讪讪地笑了声,倒也不算意外。 他知道沈琼向来很敏锐,先前眼疾未愈的时候单听声音就能觉察出,更别说如今眼疾已经好了。 见沈琼并没动怒,华清年又道:“我知晓你不日便将离开京城,所以忍不住多管闲事,来走这么一趟。他有做错的事,我不为此开脱辩解,只是希望你知晓这些事情后,能稍稍谅解些……不管怎么说,他对你那份心的的确确是真的。” 沈琼沉默了会儿,又笑道:“裴明彻有你这么个尽心的朋友,才该去烧高香。” 其实像华清年这样,多少是有些冒昧的,但兴许是他太过老好人,沈琼倒是也没不耐烦,甚至比面对裴明彻时还要更多些宽容。 “我知道他很在意我,”沈琼平静地说道,“若不然他一个王爷,何必在我面前低声下气的?” 她不傻也不瞎,自然知道裴明彻对自己的感情。 “可那又怎么样呢?”沈琼的指尖搭在杯沿上,轻轻地摩挲着,目光悠远,像是想起多年前的旧事,“我所倾心的,只是当年那个落魄少年郎,一眼见了就很是喜欢,哪怕到如今再想起来,也仍旧喜欢。” 华清年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说这是同一个人,可对上沈琼的目光后,却到底没能说得出口。无论旁人怎么想,至少在沈琼这里,她是将当年的秦淮与如今的裴明彻割裂开来,并不肯承认的。 “其实裴明彻的确也不错,若不是因着那些个旧事,兴许我也会看上他吧。”沈琼低低地笑了声,垂下眼睫,“只是到如今,我没有那个心思和精力了。” 她喜欢裴明彻的长相和气质,哪怕到今日,也能坦然承认。 若当年遇到的不是秦淮,而是裴明彻,她应该也会很喜欢,说不准还会不顾身份地位的差距,主动去追求。只不过,那就是该另一段故事了。 如今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她坦然到这般地步,华清年彻底没了话,半晌后道歉道:“是我冒昧了。” “不必如此客气,”沈琼站起身来送客,又同他笑道,“提前祝你与阿茹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华清年总算露出笑容来,含笑谢过,留下制好的药与方子之后,告辞离开了。 等华清年离开后,江云晴方才从房中出来,颇有些担心地看着沈琼。 “不是什么大事,”沈琼将药方收了起来,转而同她商量道,“咱们今日去哪儿逛逛好呢?” 近几日来,江云晴几乎随着沈琼将京城转了个遍,将这六年间没看过的尽数补了回来,如今听她一提便觉着腿都发软,连忙摆手道:“还是在家中歇歇吧。” “那也成,同我下棋吧。”沈琼道。 她亲自将书房的棋盘给搬到了院中的石桌上,正忙活着,桃酥与云姑从外边采购归来,连忙将手中的鲜鱼放到厨房,来帮忙。 等收拾妥当后,桃酥眉飞色舞道:“说起来,今日去集市上闲逛,倒是听了件大事。” 沈琼好奇道:“什么事?” </div> </div> 第39节 “是那位乐央长公主,”桃酥还记得当初那长公主是如何趾高气昂,如今乐得看热闹,“她自打死了夫婿之后,不是明里暗里养了好些个面首来着,皇上对这个嫡亲的妹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多说过什么。可偏偏近日闹出事情来,说是有面首争风吃醋动手,最后竟误打误撞地闹出了人命……有御史看不过眼参了一本,皇上气得专程将她叫到宫中训斥了一通,还责令她将府中养着的人都遣散了。” 沈琼听着桃酥讲这事,也不妨碍下棋,等她讲完之后又落了一子,漫不经心道:“凡事过犹不及。私下里不管如何都好,闹出人命来,可就有伤皇家体面了,也难怪皇上会动怒。” “正是这个道理,”桃酥另沏了茶来,忍不住感慨道,“也不知是春和如何?会不会受牵扯?” 沈琼已经有段时日没再见过春和这个人,若不是桃酥提起,已经彻底抛之脑后。但哪怕是听她提起,也没多在意,只随口道:“你只管放心,他是个聪明人,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这件事情同沈琼没什么牵扯,听过也就算了,并没放在心上。但这就像是个预兆似的,没过两日,她就又在花想容见到了春和。 其实严格来说,沈琼先前并没“见”过春和,打从重逢到最后分别,她始终都是瞎着眼的,最多只清楚春和的声音罢了。 但他一踏进花想容,沈琼就凭着直觉将人给认了出来。 春和长得的确很好,在沈琼有生之年见过的人中,算是最顶尖的了,虽是男生女相,但举止间却并没有那种阴柔的女气。 沈琼同他对视着,眼皮没来由地一跳。 第49章 沈琼是个爱美色的人, 但凡同她熟悉的人, 都很清楚这一点。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当初裴明彻才会认为, 沈琼复明后兴许会看上春和。 但实际上并没有, 沈琼自己也觉着稀奇。 她承认春和的相貌顶尖,平心而论, 比裴明彻还要略胜一筹,可心中却也仅限于欣赏, 并不会因此生出喜欢的心思, 更没有办法当年初见裴明彻时的一见倾心相提并论。 先前因着乐央长公主的缘故,沈琼始终避着春和,自从挑开说清楚之后,春和也没有再上门来过, 彼此都算是少了麻烦。 如今见他上门, 又不像是凑巧,沈琼先是怔了怔, 随后想起从桃酥那里听来的事情, 心中了然——乐央长公主的确是遭了皇上申饬, 看这样子, 还不是轻易就能揭过的。 但就算是如此, 沈琼彻底摸清春和的性情之后,也没办法再像早前那样自在地同他相处了。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客气的笑来:“你是来挑胭脂还是香料的?” 春和在沈琼面前站定了,隔着柜台同她对视着:“你的眼疾何时医好的?恭喜了。” 还是那熟悉的声音, 带着些温和的笑意。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他也没做什么错事,沈琼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同他客套了几句。 春和挑选着香料,似是随口问道:“你眼疾既是已经好了,今后有什么打算?是准备定居在京中吗?”还没等沈琼回答,他就又抢先将自己的意向合盘托出,“再过些时日,我兴许就要离开京城了。” 沈琼原本是想要含糊过去,可春和这般坦诚,倒是让她也不好扯谎,如实道:“事情已经解决,我自是要回锦城的。” 春和眉眼一弯,笑道:“那倒是巧了。我在外多年,也总想着回故土去看看,不知道这么些年变了多少……” 与春和相处得久了,就会发现他是一个极擅长话术的人,很是会审时度势,进退有度。哪怕沈琼初时还怀着些戒备,可聊着聊着,也就渐渐消散了。 等聊得差不多,春和也慢悠悠地挑选好香料,转而道:“近来乐央长公主的事情,你可知道?” 沈琼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此事,愣了下:“略有耳闻。” 春和并没有同沈琼细讲此事,甚至也没有说乐央长公主半句不是,只是叹了口气:“我虽不知道先前她将你召去究竟说了些什么,但隐约也能猜几分,心中一直内疚得很,但又没有合适的时机正经同你道歉……” 他说这话时,神情尽是无奈与歉疚,并无半分作假。 “不必如此,”沈琼摆了摆手,反过来宽慰他道,“对我而言倒也没什么影响,何况这件事情也并非你能决定的。” 春和长出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放下了一块压在心头的大石头似的:“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 无论春和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但就目前而言,他的确是没什么恶意的,沈琼不好太过冷淡,但又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好,只能端着温婉客套的笑意。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她的为难,春和并没有再多留,付了银钱后便离开了。 等春和的背影彻底消失之后,沈琼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 她自己也说不出什么,明明春和的态度称得上好极,但与他相处之时,却始终觉着不大舒服。 桃酥在一旁看了个全程,忍不住小声问道:“姑娘,你是不是不大喜欢春和?” 沈琼神色一僵,随后揉了揉笑得有些僵硬的脸颊,嘀咕道:“这么明显吗?” 她自问并没表现出什么异样,怎么连桃酥都能看出来? “那倒也没有,”桃酥解释道,“只是长得像春和这样好看的人,你却一点都不热切,那便是不怎么喜欢了。” 沈琼被她这逻辑给逗笑了,摇了摇头,并没有再就此多说什么。 她这次到花想容来,是想要大略看一下,再与采青商议来日离京之后,这里的生意和人手该怎么安排。只是还没将采青等来,倒是又见着了位意料之外的。 距上次相见,也有近半年的光景,少年较之先前长开了些,但一开口,却仍旧是变声期带些粗哑嗓子。 “你先前说,若是我想卖画随时可以来,还作数吗?” 沈琼不慌不忙地打量着他,想了片刻,总算是想起这少年先前用过的那假名字——陈朝。她勾了勾手,示意他将画作递过来:“自然作数。” 陈朝作画的风格独树一帜,沈琼很是喜欢,若是不是为了铺开生意,需得将那几幅美人图交付给采青,只怕如今就在她书房中挂着了。 画卷展开,这次画中并没什么美人,而是苍山负雪、孤舟独钓的山水。仍旧是陈朝先前的笔触画风,十分抓眼,让人过目不忘。 沈琼不由自主地赞叹了声,细细地看过之后,同陈朝笑道:“这画我收了,你开个价钱吧。” 可谁知陈朝却像是被她这话给问住了一样,嘴唇微动,却没能说出来个所以然来。 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显然是怕报得高了被回绝,又怕报得低了自己吃亏。 沈琼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声。 她实在是不大明白,这位小公子显然出身富贵之家,怎么就沦落到要卖画换钱的地步?难不成是跟家中闹了什么别扭?还是说在外招惹了什么是非? 说来这位也着实是不谙世事,要知道谈生意的时候,像他这般一露怯,就只有任人宰割的结果了。 好在沈琼不缺这个钱,也懒得算计他,索性直接问道:“你缺多少银钱?” 陈朝抬眼看向她,却仍旧说不出个所以然。 “看来你自己也不清楚……那就是越多越好?”沈琼垂眼打量着案上摊开的画卷,越看越喜欢,直截了当地同他道,“你若是急用的话,我给你一千两好了,赶明儿你若是闲了,再送两幅画过来就是。” 见陈朝语塞,她一挑眉,又问道:“不够吗?那就……” “不是,”陈朝连忙摆了摆手,一脸难以理解的神情,“你给我这么些银钱,就不怕我回头不认账吗?” 他就没见过沈琼这样的,若不是打过交道知道她是个有成算的,陈朝简直要将她跟“人傻钱多”给挂钩了。 沈琼嗤笑道:“真想赖账的人,可不会问出你这样的傻话。更何况,这对我而言也不算什么。” 若是在旁处见着这么一副山水图,开价千两,沈琼仍旧是会买下来的。她不缺银子,也不怎么在乎银子,千金难买一个高兴。 陈朝:“……” 陈朝生在那样的人家,吃穿用度远非常人能比,自然不会将千两银子当做什么了不得的。只是因着不知沈家在南边的生意有多赚钱,所以才会有此顾虑罢了。 他原本是为沈琼着想,结果这么一来,倒成了自己小家子气了。 这边正僵持着,忽而又有位小厮模样的年轻人追了进来,一见陈朝,先是松了口气,连忙上前道:“公子,您怎么到此处来了?还是快些随我回府去吧。” 陈朝侧了侧身,避开他的手:“谁准你跟过来的。” 小厮苦着脸,他倒是有心好好地劝上一番,可是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暴露底细,只得隐晦地提醒道:“夫人也是为了您考虑,便是有什么不合,母子之间也可慢慢商量,何必非要闹到如此地步呢?” “你懂什么,”陈朝拧起眉头,“我不会回去……”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觉着衣袖被人扯了下,一回头,恰对上沈琼无奈的目光。 沈琼将银票递了过去,同他道:“这画我收了,你们有什么事情出去吵,我这儿还要做生意呢。” 陈朝被她噎了下,也顾不得替她考虑什么赔不赔的,拿了银票之后,气冲冲地出了门。那小厮随即跟了上去,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样。 桃酥目瞪口呆:“这算是什么?” “八成是同家中闹了别扭,”沈琼细致地将那画给收了起来,随口道,“管他呢。” 她就算是闲,也不是那种会随随便便管闲事的人,更何况这事一看就不是她能管得了的,索性连问都懒得问,直接将人给一并打发了。 出来一趟,得了这么一幅画,沈琼还是很高兴地,等到与采青商定了生意的安排后,便回家去了。 她得早点歇息,毕竟第二日还得早早起来,到大慈恩寺去。 先前去大慈恩寺时,沈琼累得半条命都没了,在后山远远地见着裴明彻时,另外半条命也没了,所以实在喜欢不上这去处。 奈何云姑先前为着她的病情去上过香,如今想着还愿,再加上江云晴也想去看看,她便也应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沈琼就被拉起来打扮了一番,随便吃了些东西,便上了马车。 刚开始爬山的时候,沈琼还有说话开玩笑的力气,到后来,只能与江云晴相互扶持着往上走,顺道同云姑撒娇抱怨道:“这山也太高了些……等晌午,我非要吃上两碗斋饭不可。” 大慈恩寺的斋饭颇有名气,上次来时她食不知味,压根没品出什么味道来,着实是糟蹋了美味。 云姑手上还提了个篮子,跟沈琼比起来,却是游刃有余得很,含笑道:“好啊。” 然而到底,沈琼也没能吃上此处的斋饭。 沈琼随着云姑拜过佛,眼看着时辰尚早,便陪着江云晴到后山去转了圈。兴许她与此地犯冲,竟恰巧撞见了在后山别院中暂居的乐央长公主。 作者:一更,晚些时候有二更 第50章 宫中的贵人们尚佛, 便着令在大慈恩寺的后山建了个别院, 就连太后娘娘都曾经来小住礼佛。 先前那事闹开后,乐央自觉没了脸面, 不愿在京中多留, 索性搬来这别院暂居。一来是避一避人,二来也算是投其所好, 希望皇兄能看在她诚心悔过的份上网开一面。 这里并没什么有趣的去处,整日里的消遣, 也就是看看山间风景罢了。 结果恰逢毫不知情的沈琼过来, 恰巧就这么撞上了。 先前见乐央长公主的时候,沈琼还犯着眼疾,并不知晓她的长相。故而在林间见着那美妇人时,甚至还在心中赞叹了声, 等到桃酥战战兢兢地低声提醒了句后, 想走也已经晚了。 乐央发了话,沈琼只能磨磨蹭蹭地过去行了一礼, 心中暗自道了声倒霉。这地方着实是与她犯冲。 乐央沉默不语, 上下打量着她, 沈琼埋着头, 也不肯多说半句。 “你的眼疾何时好的?倒的确是个大美人。”乐央嗤笑了声, “难怪能勾得人念念不忘。” 这话着实不好接,沈琼斟酌了片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叹了口气直接问道:“长公主可是有什么误会?您先前的吩咐我都记在心里, 并不曾违背,也断然没有要同您过不去的意思。” “我知道,”乐央斜倚在石桌旁,撑着额,抬眼看着沈琼,“是我要同你过不去。” 沈琼:“……” 这么些年来,她就没见过像乐央长公主这样嚣张跋扈到理直气壮的人,着实是无言以对。她想了想,仍旧是不知道该怎么回这话,干脆就什么都不说了,垂首敛眉立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 </div> </div> 第40节 她也不见有多惶恐害怕,也不急着辩解求饶。 到头来,还是乐央自己觉着无趣,又主动开口问道:“近几日,你可曾见过春和?” 沈琼觑着乐央的脸色并不似要生气的样子,但这种喜怒不定的人,哪怕眼下的态度还好,说不定下一刻就要动怒的。 但她也不敢撒谎,怕万一乐央是明知故问,自己反倒落个欺瞒之罪。 想了又想,沈琼无奈道:“前两日他到铺子里去挑选香料,打了个照面。” 乐央冷笑了声,露出个果不其然的神情。 沈琼并不清楚乐央与春和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故而也不敢贸然开口,只能听天由命。 片刻后,乐央复又看向沈琼,忽而笑了声:“我在这山中无趣得很,你就留下来陪我住上几日吧。” 沈琼抬起头来,满脸难以置信地看了回去。 她在心中设想了许多情形,然而怎么都没能料到,乐央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怎么,你不情愿?”乐央似笑非笑道,话音里带了些威胁的意味。 “自然是不情愿的,”沈琼闷声道,“但横竖我也不能违背您的意思,所以情愿与否也没多大干系。” 听了她这回答后,乐央反倒又笑了起来,神色稍缓,回头吩咐侍女道:“去让人收拾个房间出来,给这位沈姑娘住。” 乐央只留下了沈琼,并不允许旁人留下,别说是江云晴了,就连一直跟在沈琼身边伺候的桃酥都不行。 桃酥焦急得要命,想跟上去,但又被沈琼一个眼神给拦了下来。 于是来时四个人上山,回去之时就只剩了三人。 沈琼随着乐央长公主来到了别院,此处是专门供给贵人们暂住的,虽不比宫中奢华,但也是极清幽雅致的,比沈琼自个儿在梨花巷那院子还要好上不少。 见着长公主并没有要磋磨自己来泄愤的意思后,沈琼那颗心也就渐渐落了回去,既来之则安之了。 沈琼能猜到乐央的意思,无非就是想将自己扣下,看看春和会不会过来求情罢了。这事儿不是她能决定的,焦虑忧愁也没什么用处,索性就当自己是来山间修身养性的。 “你倒是心大,”乐央见她神色自若,威胁道,“就不怕我会做些什么?” “我若是怕,您就不做了吗?”沈琼反问了句,随后又抿唇笑道,“要么我就先求个饶,长公主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乐央扬了扬眉,嗤笑道:“你就庆幸是在此处落在我手里吧。” 她才被御史参了一本,遭了皇上训斥,如今又是在大慈恩寺的别院,于情于理都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若是前些日子在京中,决计不会这么好说话的。 再者,沈琼的性格也出乎意料地合胃口,若不是有春和的事情牵扯其中,乐央兴许会挺喜欢眼前这姑娘。 乐央虽然是嚣张跋扈,但却并不是蠢到毫无所觉,能看出来沈琼对春和没什么意思,更不曾阳奉阴违暗通款曲。她将沈琼扣在此处,的确是想看一看,春和究竟是会继续躲着自己,还是会忍不住找过来求情。 别院中供给的也是素斋,沈琼饥肠辘辘,也懒得费脑子去想那些麻烦事,专心致志地吃了一整碗米饭,将碗筷一放,便进内室休息去了。 别院里伺候的小丫鬟并不知晓内情,见沈琼这般自在,只当她是乐央长公主请来的朋友,态度倒是愈发恭敬起来。 乐央从严嬷嬷那里得知此事后,差点给气笑了:“这沈琼真是……” “不管怎么说,至少是个心思坦荡的,比那些表里不一的要好。”严嬷嬷趁势劝道,“其实,您何必非要同她过不去呢?那个春和就真这么好?” 乐央沉了脸色:“我自有打算,您就不必再劝了。” 她是个倔脾气,打定了主意的事情任是谁说都没用,严嬷嬷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按下春和的事情暂且不提,片刻后转而又道:“说起来,您觉不觉着这位沈姑娘有些面善?” 先前见面的时候,乐央只顾着威胁沈琼,哪怕是打量她的模样,也只是从美丑的角度来评判的。如今经严嬷嬷一提,乐央平心静气地回忆了下沈琼的模样,倒真从她那眉眼间寻常几分相熟的感觉来。 “的确是有些像雁姐,若说起来,连性情有有几分相仿。”提起故人来,乐央的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些,片刻后又无奈笑道,“您为了让我放过此事,连这法子都使出来了?” 严嬷嬷摇了摇头:“老奴并无此意,只是偶然想起罢了。” 乐央倚在梳妆台前,倒也不再想春和的事情了。 她偏过头去,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抬手抚了抚眼角的细纹,长叹了口气:“一转眼,雁姐都走了二十年了,年岁不饶人,我也老了。” 她这些年来锦衣玉食,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左右,是位雍容华贵的美人。如今被勾着想起了那些个旧事,心中只觉怅然若失,一时间倒也顾不得什么情情爱爱的,第二日再见着沈琼时,态度不自觉地便好了些。 说来也是奇怪,乐央先前并不觉着如何,可被严嬷嬷提醒了一句后,再看沈琼的时候,便越发觉着像了。 沈琼被她这柔和又怅然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不大自在地在棋盘上落了一子,而后轻咳了声:“长公主,轮到你落子了。” 乐央回过神来,她扫了眼棋盘,拈了枚棋子信手一放,开口问道:“你是从南边到京城来的?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 沈琼愈发莫名其妙。 拉着下棋是山中无事打发时间,倒也还罢了,怎么还突然问起身世来了? “没了,”沈琼垂眼看着棋盘上纵横的脉络,“我很小的时候,娘亲便过世了,家中再没什么亲人。您兴许也知道,我曾嫁过个夫婿,后来遇难没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可配上那苍白的小脸与微颤的眼睫,让人看着便觉得心软了些。 乐央想了想:“你父亲呢?” “不晓得,”沈琼如实道,“云姑说,当年我娘是孤身一人带着我到江南去的,从来没提过我爹如何,兴许是死了吧。” 乐央听得眉头微皱,抬头看了眼一旁的严嬷嬷,又问道:“你娘亲叫什么名字?” 沈琼这次没有直接回答,疑惑道:“您怎么想起问这些?”顿了顿后,方才又道,“我娘姓沈,单名一个夏字……怎么,您认得她?” 乐央摇了摇头,但却并没说话。 她的棋艺原就不算多好,还心不在焉的,再加上沈琼并没有放水,不多时就败下阵来。 沈琼慢悠悠地将棋子分拣了回去,觑着乐央的神情,问道:“还要再来一局吗?” “罢了。”乐央并没那个心情,正想着回房去歇息,却又有人来回禀,说是秦王殿下来了。 沈琼捡棋子的手一顿,随后又面无表情地继续。 “如今这紧要关头,他不在宫中哄着皇兄,到我这里来做什么?”乐央不明所以地同严嬷嬷交换了个眼神,“请他进来吧。” 若论及辈分,裴明彻是要唤乐央一声姑姑的。 乐央从不掺和侄子们的勾心斗角,只专心寻欢作乐,尤其是近些年,愈发撇得一干二净,生怕被牵扯到夺嫡的争斗中去。 如今正是紧要关头,朝堂后宫都被立储之事搅得一团乱,裴明彻挑着这时候过来,着实是让乐央没法不多想。 然而事实证明,她的确是想多了。 裴明彻进了这院子后,目光便落在了沈琼身上,见她安然无恙后舒了口气,这才上前来问候乐央长公主。 乐央将此看在眼中,一头雾水地问道:“好好的,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姑姑见谅,”裴明彻复又看向沈琼,“我是来带她回去的。” 第51章 乐央将沈琼扣下, 原本是想要等着春和来的, 只是没料到春和还没动静,倒是自家侄子先找上门来了。 “你……”乐央看了看一脸坦然的裴明彻, 又看了看面无表情装傻的沈琼, 只觉得头都大了,“你们又有什么干系?值得你专程过来跑这么一趟?” 沈琼垂下眼睫, 紧紧地抿着唇,打定了主意一言不发。 她也没料到裴明彻会过来, 毕竟按理说, 云姑最多会将这件事情告诉春和,怎么说都不可能求到裴明彻那里去的。 裴明彻神色自若道:“她是我的心上人。” 乐央也顾不得什么形象,目瞪口呆地看着裴明彻,几乎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不知她何处得罪了姑母, 我代她陪一个不是, ”裴明彻大抵是在场众人里最为淡定的了,顶着乐央震惊的目光, 面不改色道, “您就别为难她了。” “你等等, ”乐央指着他的手都有些颤, “将这事给我说得明白些。” 乐央虽不掺和朝局政事, 但也知道太后一直在给裴明彻张罗亲事,可都被他推三阻四地回绝了。她没少听太后抱怨,心中也觉着莫名其妙,如今这消息简直无异于晴天霹雳。 她一时间也顾不上什么春和不春和的了, 只想按着裴明彻将这事给问个清楚。 “就是您听到的这样。” 裴明彻并没准备遮遮掩掩,态度坦然得让乐央头都疼了起来,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问道:“你推三阻四的不肯定亲,难不成就是为了她?” 裴明彻虽没回答,但态度却已经很明显,乐央气道:“你荒唐!” 她虽不掺和皇子们的勾心斗角,但心中多少是有偏颇的,再加上太后素来喜爱裴明彻,她打心底也是更希望裴明彻能夺得储君之位的。 对于皇子而言,若是能娶个世家闺秀,无疑是添了助力,可偏偏裴明彻就跟不开窍似的,死活不肯应下来。如今知晓内情,乐央只觉着荒唐得很——只不过以她平素的作为,实在也没什么立场去指责旁人荒唐。 沈琼毫无防备,被这一声吓得一颤,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恰对上裴明彻那温柔的目光,随即又移开。 她实在不想掺和到皇家这些事情中来,甚至想离开,等到这对姑侄争出个所以然来再说。 裴明彻并不与乐央争吵,只站在那里平静地等候着,但态度又坚定得很,像是不带沈琼走就决不罢休似的。 他这般油盐不进,乐央只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只觉着心中有许多话,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先从哪一句说起才好,目光在裴明彻与沈琼之间来回转着。 “姑母放心,”裴明彻主动开了口,“大事上我自己有分寸。” 乐央:“……” 她知道,裴明彻的确有说这话的底气,哪怕没有岳家作为靠山,他如今的胜算依然很大。 毕竟他自幼聪敏,无论是诗书策论还是骑射功夫都没得挑,是皇上最为疼爱的孩子。前些年因安王与贵妃在其中作怪,以至于疏远了许多,翻案之后,皇上则是加倍愧疚起来,如今变着法儿地弥补贤妃与裴明彻母子。 如今皇上年事已高,又有旧疾缠身,朝臣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催着立储,安王倒台之后清洗了一波,如今属意裴明彻入主东宫的人不在少数。 但饶是如此,乐央仍旧觉着不可理喻。 她一直以为裴明彻是个不近女色的,结果一转眼,竟然跟沈琼扯上关系,着实是让人一头雾水。 沉默许久后,乐央终于开了口,但却仍旧没有应下裴明彻的要求,只是说道:“我近来暂居别院,无趣得很,留她住下也不过是陪着说话解解闷罢了,并没要对她做什么。你倒也不必这般小心翼翼的,非要将人给接走不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长公主竟然仍旧不肯放人。 裴明彻对这位姑姑的性情很了解,知道这是位吃软不吃硬的,故而也没就此翻脸起争执,只是若无其事地笑道:“既然姑母觉着无趣,那我也留下来住上几日好了。” 此话一出,沈琼不由得抬眼看向了裴明彻,不大赞同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如此。 毕竟就这两日来看,乐央长公主的确没有要磋磨她的意思,更何况听着这话劲,如今朝中形势正紧,裴明彻若真是有意争那储君之位,就不该为着这事在这里消磨时间。 可裴明彻却好似压根没看到一样,乐央见他固执至此,也懒得再劝,只冷笑道:“你若是执意如此,那就留下来好了,回头若真是因此误了大事,别后悔就是。” 说完,乐央便拂袖离开,回房中去了,大有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 方才姑侄二人谈话,侍奉的丫鬟都知情识趣地避让开,乐央一走,这院中就只剩下了沈琼与裴明彻了。 沈琼手中攥着几枚棋子,轻轻地摩挲着,低声叹道:“我没什么大碍,你还是尽早回去吧。” </div> </div> 第41节 裴明彻若无其事地在沈琼对面坐了:“我也没什么事,不过就是在此小住几日罢了。” 知道他是专程为了自己来的,沈琼也摆不出什么冷脸,偏偏劝又劝不动,心中着实是无奈极了,也不再说话,只低头拨弄着棋子。 “要不要同我下一局棋?”裴明彻问道。 “不要,”沈琼想起被欺瞒的旧事,将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篓中,冷哼了声,“免得你还要费尽心思,装出一副不擅棋艺的模样来。” 裴明彻:“……” 他原是没话找话,却不料弄巧成拙,反倒被算起旧账来。 沈琼站起身来抚平衣袖,又看向裴明彻,一本正经道:“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明白孰轻孰重,别再做这种注定不会有结果的傻事了,回京城去吧。” 她的意思也很明显,与其在这里空耗时间,不如回京城去好好筹谋,至少能将权势握在手中。 裴明彻未置可否,只是将她那话重复了遍:“我自然知道孰轻孰重。” 沈琼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回房去,也不肯再出来,就连晚间的饭都是在自己房中用的,显然是着意避着裴明彻的意思。 乐央长公主将此看在眼里,愈发觉着稀奇。等到用过晚膳之后,终归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亲自到裴明彻那里走了一趟,也不兜圈子,只是拿此事来问他。 “你巴巴地赶过来想要将沈琼给带走,我还当你们是两情相悦,怎么如今看着,倒像是你上赶着一头热呢?”乐央先前让人查过沈琼,知晓她与先前那状元郎有过牵扯,却不知还有自家侄儿的事,忍不住又问了句,“她究竟有什么好的?” “她哪里都好,”裴明彻也不觉着扫了颜面,颔首认了下来,“的确是我上赶着的,她并没那个意思,且也已经回绝了我。依着她原本的计划,再过些时日便要回江南去的,谁知被姑母给你扣了下来,我总不好坐视不理……” “先前京中总有人在背后议论,说你要么是有隐疾,要么是好男风。”乐央啧了声,“真该让他们看看你如今这模样,可真是痴情一片。” 裴明彻一笑置之。 乐央盯着他看了会儿,终于还是让步道:“行了,你将人给带回去吧。只一点,不准再同她有任何牵扯,不然我必定要告到太后面前,届时看你怎么跟她老人家交代。” 归根结底,乐央虽是长辈,但也不敢真得罪了裴明彻。 毕竟她如今的权势富贵皆倚仗皇上,若他日新帝即位,不将她这个姑姑放在眼里,那么旁人也会有样学样。 裴明彻从一开始就料到会如此,并没多意外,只笑道:“多谢姑母体谅。” 此时天色已晚,城门将闭,想要回京去已经来不及。 裴明彻也没急着要回去,他站在廊下发了会儿愣,指节轻轻地敲着一旁的廊柱。明明前一刻还在乐央长公主面前谈笑自若,可如今神情中却透着茫然。 许久后,他才总算拿定了决心似的,向着沈琼所住的院落走去。 裴明彻到来时,沈琼已经卸了钗环耳饰,准备歇下。 别院这边伺候的人原就少,长公主那边倒是分了丫鬟过来,但沈琼并不习惯桃酥、云姑以外的人,便又将人给打发走了,如今这小院中就只剩了她一人。 敲门声响起,沈琼还当是先前那丫鬟又过来了,匆匆披了件外衫,踩着绣鞋来开了门。 等到见着裴明彻后,沈琼先是一愣,随后下意识地想要关上门。 裴明彻抬手按上了门框,垂眼看着沈琼。 她脸颊微红,一双桃花眼宜喜宜嗔,长发如墨散在身后,衬得肌肤愈发白皙,如上好瓷器的一般。外衫散开,露出精致的锁骨,以及单薄的中衣下玲珑起伏的身形。 他这次过来,原本只是想要同沈琼说几句话,并没有旁的想法,可如今见着她这模样,原本还算是坦荡的心思不可避免地歪了。 两人曾经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对彼此都是极为了解的,常常是一个眼神就能看出对方的心思来。 沈琼将裴明彻的变化看在眼中,抬手紧了紧衣襟,难以置信地瞪了他一眼:“佛门圣地,你在想些什么?” 裴明彻:“……” 他挪开了目光,落在沈琼的鬓发上,声音稍显低哑:“我过来是想告诉你,姑母已经松了口,明日你便可以随我回京去。” 沈琼也被他带得不自在起来,低低地应了声:“知道了。” 第52章 裴明彻到沈琼这里来, 原就是没话找话, 想着能多见她一面也好,并没旁的心思。 可如今孤男寡女, 便霎时显得暧昧起来。 裴明彻垂着眼, 静静地看着沈琼,眼眸之中满是深情与隐忍, 又不知从何说起。 夜色渐浓,一弯明月高悬, 柔和的光铺洒在两人身上, 恍惚间竟让人生出一种回到当年情意正浓时的错觉来。 然而错觉终归还是错觉,裴明彻一言不发,还是沈琼率先开了口。 “没旁的事情了吧?”沈琼问了句,等到裴明彻点头之后, 便直截了当地将门当着他的面给关上了。 裴明彻讨了个没趣, 神情之中透出些落寞,在原地站了会儿, 方才挪动脚步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渐远, 沈琼长出了一口气。 她先前已经有些犯困, 可被这件事情一搅和, 却是毫无睡意了。再加上有些择床, 躺在枕上辗转反侧许久,也依旧没能睡过去。 山间风大,吹得院中的树簌簌作响,想来明日应是满地落叶。 沈琼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等到了最后,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裴明彻身上,想到那些个旧事。 原本如同波澜不动的心,莫名泛起些涟漪来。 “不能再多留了,”沈琼抬手揉了把头发,喃喃自语道,“还是尽早动身好了。” 老人们常说“见面三分情”,兴许就是这个缘故,哪怕原本没什么心思,这样隔三差五地见上一面,也总是难免被勾起些旧情来。 再加上她又格外喜欢裴明彻的样貌,方才那种情形下,心猿意马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说起来,沈琼自己也觉得难以理解,毕竟若论及相貌,春和还要比裴明彻略胜一筹。可偏偏她对春和生不出太多好感,对裴明彻,却是从一开始就看中了。 思来想去,也只能将此归咎于“眼缘”。 就好比有的人就喜欢辛辣,有的人天生嗜甜,而她天生就喜欢裴明彻的相貌,也寻不出什么缘由来。 沈琼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直等到深夜,方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素来嗜睡,在家中时哪怕早早地歇下,也能睡到日上三竿,如今睡得晚,就更没法早起。 只不过如今在这别院,却不是能由着性子想如何便如何了,一大清早,便有乐央长公主那边的丫鬟来伺候了。 沈琼强压着睡意开了门,放那丫鬟进来,帮着梳洗一番。等到打扮妥当,又随之出了门,去见乐央长公主。 此时已是深秋,山间的清晨格外凉些,依稀还有鸟鸣声。 沈琼一路欣赏着景色,及至乐央长公主房中,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桌上的斋饭简单得很,不过就是稀粥与几样小菜,看起来格外清淡。乐央长公主竟也没挑剔什么,看了眼沈琼,开口道:“你既是还没用饭,就坐下来吃些吧。” 与初见时嚣张跋扈的模样相比,乐央如今算得上是十分和善了,沈琼道了谢,依言在一旁坐了。 乐央看起来也没什么胃口,喝了半碗粥之后,便放了汤匙。她盯着沈琼看了会儿,将人看得都不大自在起来之后,方才又说道:“等过会儿,你就下山去吧。” 沈琼也放了筷子,轻声应道:“多谢长公主。” “你不必谢我,”乐央从丫鬟那里接了茶来,慢悠悠地说道,“我这次叫你过来,依旧是有几句话想问。” 沈琼点了点头。 “你当真是准备过些时日离开京城的?”乐央先前已经从裴明彻那里知晓此事,但却不大信。 “是,”沈琼如实道,“我家中的生意尽在南边,生于斯长于斯,此次到京城来是为了一位好友,如今麻烦已经解决,我自是要带着她回去的。” 乐央打量着沈琼的神情,见不似作伪,这才笑了声:“这样最好。少掺和些事,也少些麻烦。” 沈琼乖巧地应道:“是。” “再有,你今后最好还是离春和远些。”乐央没等沈琼辩解,随即又道,“我说这话,并非是为着自己,只是看在秦王的份上提点你一句——他可不是面上看起来那么纯良无害的好人。” 沈琼向来敏锐,能分辨出来旁人究竟是好意还是恶意。 当初在小梨园,乐央令人将她找过去,高高在上地警告之时,是带着恶意的威胁。而如今,虽说未必全然算是好意,但的确是提醒。 沈琼对乐央长公主与春和的私事并没什么兴趣,故而也没多问,仍旧是低低地应了声。 不多时,裴明彻找过来了。 “我既然已经答应放人,总不会再平白为难,值得你大清早地亲自来跑这了一趟?”乐央瞥了沉默不语的沈琼一眼,又颇为恨铁不成钢地同裴明彻道,“回去之后好好掂量轻重,别再做糊涂事了。” 裴明彻知晓这话也是为了自己考虑,笑道:“多谢姑母。” 说完,又看向沈琼。 沈琼站起身来,默不作声地站到了裴明彻身旁,同乐央长公主行了一礼,随着他离开了。 两人站在一处时,单看外貌气质,的确是般配得很。 乐央将此看在眼中,回过头去同严嬷嬷感慨道:“我看他二人这相处,倒像是认识许久似的,可我怎么就半点消息都没听过?” 先前让人查沈琼的身份时,乐央便知晓她与新科状元郎有牵扯,但却压根不知道她竟认识裴明彻,看起来还交情匪浅。 “先前秦王殿下随着皇上南巡之时,曾失踪好长一段时间,”严嬷嬷若有所思道,“会不会是在那时认识的?” 当初南巡,乐央也是随着去的。她凝神想了会儿,又大致掐算了下时间,心中陡然浮现出个猜测来。 还未说出口,便先将自己给吓着了,手一颤,险些碰翻了一旁的杯盏。 严嬷嬷连忙递了帕子,替乐央擦去溅在手上的茶水:“您可是猜到了什么?” 乐央摆了摆手,这事着实太过匪夷所思,她自己都觉着难以置信。沉默许久后,她低声吩咐道:“去,让人给我好好查查沈琼的家世,尤其是她那位死了的前夫,以及早亡的母亲……” 以往上山,哪怕是早早地出门,等累死累活地爬到山上,也已经临近晌午。这还是头一次,沈琼能一大清早在山间闲逛,悠闲散漫地欣赏风景。 也不是没有旁的下山法子,但为了同沈琼多相处,裴明彻先令随从下山等候,自己则陪着沈琼慢悠悠地走着石阶。 时辰尚早,但已经陆续有香客上山来,只有他二人是逆着众人下山去的。 沈琼看天看地看风景,就是死活不肯看裴明彻,更不同他说话。裴明彻的余光始终落在沈琼身上,因知晓她不想多言,故而也没主动打扰,只静静地看着。 两人就这么走了许久,等见着半山腰的茶肆时,沈琼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下山比上山要轻松许多,但走得久了,仍旧是觉着累。 “要坐下来歇息会儿吗?”裴明彻问。 “算了,”沈琼摇了摇头,“我还是尽早回去,云姑她们指不定在家中怎么担忧呢。”她垂眼看着脚下的石阶,又随口问了句,“你昨日是怎么知道我被长公主扣在了别院?是云姑告诉你的吗?” 这问题她昨夜也想过,但总觉着不大可能。 毕竟云姑始终记恨着裴明彻,此事必定是先去找春和,除非万不得已,不然决计不会求到裴明彻那里去的。 果不其然,裴明彻摇头道:“应当不是。有人递了消息来,门房回禀了我,但我却并没见着那人。” “云姑不会这般行事,”沈琼愈发疑惑起来,“那会是谁?” </div> </div> 第42节 裴明彻同她分析道:“我虽不知那人是谁,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准的……” 沈琼偏过头去看了眼,下意识地追问道:“什么?” “那人知晓你与我的关系。” 毕竟若非是知晓此事,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递这个消息到秦|王府去? 裴明彻提起此事来,倒是坦然得很,可沈琼却是眼皮一跳,又问道:“你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裴明彻明知故问。 不知不觉中,沈琼的话便多了起来,同他说道:“那人知道你同我的旧事,若是宣扬出去,岂非对你不利?” 对于一个王爷而言,那些个旧事显得格外荒唐,若真是被人翻出来做文章,定会招惹来麻烦。尤其是在这种紧要关头,对裴明彻可谓是百害而无一利。 “你在为我担心吗?”裴明彻眼中笑意渐浓,等到被沈琼瞪了一眼后,方才正经道,“我在姑母面前都不避讳,自然也不怕旁人知晓,倒是你应该担心才对。” 沈琼不明所以道:“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若是此事闹开,天下人皆知晓你与我的关系,你怕是就没法再另嫁旁人了。”裴明彻原是玩笑话,可说出口之后,有那么一瞬却觉着这样其实倒也不错。 “谁说我要另嫁,”沈琼呛声道,“等回了锦城,我就买几个好看的养在后宅……” 裴明彻眸色一黯,虽知道沈琼未必会如此,但只一想,便觉着不痛快。但他心中也明白,今后沈琼是另嫁也好,在后宅之中养人也罢,都不是自己能够插手的。 沈琼看出他的变化来,但懒得理会,更不会去安抚。 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完了剩下的路,等到了山下,早就有随从备好了马车。裴明彻已经理好了心情,亲自扶着沈琼上了马车,将人给送回家中。 作者:今天突然有个很带感的脑洞,开了个预收,感兴趣的话可以戳进专栏收藏一下~不出意外的话下本写这个 《美人承欢》 承欢是花月楼的头牌,艳若桃李,妩媚风流。 出阁那日被人千金买下,转手送入东宫。 “承欢,”那人拢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低声笑道,“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 承欢生在烟花之地,自小受姑姑教导—— 哪怕出身低微,只要手段得当,权贵亦是裙下之臣。 她牢记在心,一路从扬州到东宫,再到后宫。 ※女主很苏,没心没肺。 第53章 马车在梨花巷口停了下来, 裴明彻原本是想要先下车再扶沈琼的, 刚才一动弹,就被沈琼给按了回去。 “你早些回去吧, ”沈琼自顾自地站起身来, 掀开车帘,头也不回地说道, “别再为我耽搁了。” 说完,她便干净利落地下了车, 往家中走去。 沈琼才刚推开家门, 院中发愣的桃酥便见着她,随即高兴地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她面前,眼一酸, 险些哭了出来。 屋中的云姑与江云晴也听到动静, 连忙赶了出来。 江云晴拉着沈琼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确保没有什么大碍之后方才算是放了心:“回来就好, 长公主可曾苛待你?” “并没有, ”沈琼笑了声, 反过来安慰她们道, “我并没什么损伤,倒是累得你们为我担忧了。” “傻话,”云姑揽着她往里边走,又关切道, “我去给你煮饭……” 沈琼拦了下来:“不必麻烦,我先前在山上已经用过饭了。” 几人在房中坐定后,桃酥倒了杯茶,放到了沈琼面前:“长公主肯放你回来,是不是春和去说了情?” 沈琼摇了摇头:“这件事情,我也想闻一闻你们。昨日我被乐央长公主扣下,这件事情你们都告知过何人?可曾遣人去知会过裴明彻?” “并不曾,”云姑毫不犹豫地否认,随即又道,“这件事,我只告诉过春和。但的确也想过,若是春和对此也无能为力,就求到秦王那里去……你这么问,难道是秦王将你带回来的?” 沈琼愈发迷惑起来,她沉吟片刻:“是他。但我想不明白,究竟是谁将此事告知于他?总不会是春和吧?” 按理说,能抵消息到裴明彻那里,必然是知晓她与裴明彻的那些个旧事才对,春和并不符合这一点。 几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算了,”到头来还是沈琼自己放弃了,“不管是谁,应当都是想要帮我一把,并没有恶意。” 眼见着临近晌午,云姑起身去张罗午饭。 自打昨日沈琼被扣在山上,她们三人只顾着发愁,谁也没有吃饭的心思,不过就是寻着点点心随便垫一垫。如今沈琼回来,才算是好转。 沈琼喝了杯茶,到院中逗汤圆玩,等到厨房开始有饭菜的的香味传来时,门外也响起了叩门声。她抱着汤圆去开了门,恰好与春和打了照面。 见着她后,春和先是一愣,脸上的焦急之色转为茫然,随后又高兴道:“你何时回来的?” “回来没多久,”沈琼侧过身去请他进了门,明知故问道,“你专程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昨日云姑找到我那里,将你被乐央长公主扣下的事情讲了。我倒也有心相帮,但又恐怕贸然去寻,只会火上浇油,所以只能按捺下来反复掂量……”春和很是歉疚地看着沈琼,“昨夜里辗转反侧思量许久,今日还是拿定了主意上山去,届时再见机行事。” “我原是想要先知会云姑一声,以防万一有什么不测,没想到你竟然先回来了。”春和目不转睛地盯着沈琼,笑了声,“这可真是太好了。” 顿了顿,他又随即问了句:“长公主可有为难你?有没有受伤?” 春和说这一长串话的时候,沈琼一直在留意着他的神情,但却并没发现半点不妥的地方,无论是愧疚担心,还是高兴,都非常自然,不似作伪。 沈琼慢慢地摇了摇头:“我并没什么大碍。” “我从没想过将你给牵扯进来,只是没料到长公主会如此行事。”春和低声道,“是我对不住你。”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始终落在沈琼脸上,不躲不避,故而所有的情绪都一览无余。 沈琼莫名有些心软,垂眼避开了他的视线,反过来安慰道:“这事也不是你能决定的,我也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不必如此愧疚。” 春和觑着她的神情,叹了口气:“长公主生在皇家,自小娇生惯养,这些年来难免张扬跋扈,并非寻常人能招架得住。不过等离开京城之后,便不用担忧了。” 沈琼抚摸着汤圆柔软的毛,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吗?” 春和一怔,随即就又反应过来,笑道:“我先前只顾着担忧,眼下只顾着高兴,倒是忘了问……长公主为何会放你回家?” “是有位贵人相帮,”沈琼抬眼看向春和,“我先前还以为,是你辗转托了关系,请他来帮忙的。” 春和面上露出些困惑的神色:“我并不曾将此事告诉旁人。” “那就真是奇了怪了。”沈琼感慨了句,便不肯再多言。 说话间,厨房的饭菜已经出锅。 桃酥端了一盘烧茄子出来,见着春和后,笑着招呼道:“公子来得倒是巧,要不要留下来一道用饭?” 先前沈琼失明的那段时日,春和与她关系正好,尚没有什么嫌隙,偶尔过来陪她聊天解闷的时候,也会留在沈家吃饭。 桃酥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到如今,对待春和的态度也仍旧是同先前一样。 春和却并没有立时应下来,而是看向沈琼,征询意见似的问道:“可以吗?” 他说这话时小心翼翼的,看起来莫名有些可怜,像是怕沈琼因着先前的事情迁怒似的。 沈琼心下无奈,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笑了声:“自然可以。” 其实从头到尾,春和的确没有做过什么错事,沈琼的那点不自在,大半也都是来自于直觉,拿不出什么证据来。 有时候看着春和那张纯良无害的脸,沈琼甚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这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等到撤了碗筷之后,春和起身告辞,临出门前又回过头问沈琼道:“你可定下了回锦城的日子?” 沈琼抬手将碎发拂到耳后,随口道:“尚未想好。” “还是尽早吧,”春和含笑提醒道,“若是等入冬之后,天冷下来,就不好赶路了。” 这话倒也没说错,沈琼点点头:“好。” 到头来,沈琼也没弄明白究竟是谁将此事告诉了裴明彻,但此事无从查起,她又不是那种爱费心思刨根问底的人,就这么揭了过去。 等到十月底,便是华清年与庄茹大婚的日子。 虽也接了请帖,但沈琼并没去赴宴,只是令人将早就备好的贺礼给送了过去。毕竟她又不认识那些世家女眷,若真去了,难免拘束。 大婚那日,沈琼与江云晴在茶楼闲坐,位置临窗,倒恰好见着迎亲的队伍从长街上过。 华清年骑着高头大马在前,新郎官打扮,看起来倒也是玉树临风,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喜色。后面紧跟着坐了新娘子的花轿,队伍铺开来,看起来浩浩荡荡的。 庄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极疼庄茹这个女儿,陪嫁添得很足,将场面给撑了起来。一旁还有凑热闹的孩童,侍女们沿路发着糖果等物,皆是喜气洋洋的。 沈琼斜倚在窗边,看着迎亲队伍缓缓而过,不由得感慨了句:“真热闹啊。” 当年她与裴明彻成亲之时,并没这么大的排场。 毕竟当时算是裴明彻入赘沈家,又没有长辈,沈琼也懒得折腾那些繁琐礼节,故而一切从简。 寻常姑娘家,都是年纪差不离的时候家中就开始备嫁,也会学着绣嫁衣。沈琼的针线活压根拿不出手,更没准备过这些,婚期定得仓促,最后是砸钱请锦城最好的绣坊赶了一套嫁衣。 那时候,裴明彻还曾因此闷闷不乐,沈琼看出来不对,赶着追问许久,方才知道裴明彻是觉着委屈了她。 “这有什么,”沈琼倚在他肩上,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又不缺银钱,更不差什么聘礼,你何必为了这种事情介怀。”她见裴明彻仍旧皱着眉,便将他的手拉过来揉捏着,又小声同他玩笑道,“再说了,若是正经按三书六聘的礼节来,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嫁给你……我等不及呀。” 她的话音又软又甜,裴明彻听得意动,总算展眉笑了,反手拢着她的手,低头轻轻地吻了下指尖,模样看起来很是深情。 沈琼脸颊微红,盯着他的侧颜发愣。 她也是在见着裴明彻之后,方才算是懂了戏文里那些昏君的心思,的确是为博心上人一笑,什么都愿意奉上的,银钱这种身外之物着实算不了什么。 那时,沈琼不顾云姑的阻拦,自己看着黄历挑选了最近的黄道吉日,同裴明彻成了亲。 嫁衣虽赶得仓促,但毕竟是花了大价钱,精致华美,大婚那日裴明彻掀了盖头见着她后,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惹得沈琼笑了许久。 婚后两人日夜腻在一处,也不嫌厌烦。 沈琼不知道旁的新婚夫妇是何种模样,但那时就如同蜜里调油一样,再加上食髓知味,什么荒唐事都做过。 沈琼自小就没了爹娘,过得倒是随心所欲,但始终像是缺了点什么,成亲那段时日几乎能算是此生中最高兴的一段时日了。 哪怕时至今日,她对裴明彻好过又恼过,再不似当初那般情根深种,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等到送亲的队伍过去,街上渐渐冷清下来,恢复了常态。 沈琼这才从当年的回忆中挣脱,回过神来,摇头笑了声,心中百感交集,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 </div> </div> 第43节 “一应东西都收拾妥当,生意也安顿好了,”沈琼看向江云晴,低声笑道,“差不多是时候启程了。” 作者:帮基友推个文,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锦鲤小美人》by 寒木枝 严诗诗与太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却被大皇子耍手段强行娶了。不到一年,咳血而亡,死的那刻又梦见窝在昔日情人太子怀中,笑望满天繁星。 死后才知,正是太子一党策划杀的她,只为栽赃大皇子杀妻。 而大皇子萧凌却因失去她,差点疯了,不要命的找太子报仇。 . 后来,萧凌每夜守在她坟墓前,陪她说话,最常说的一句便是:“也不知道这些你爱不爱听,会不会又嫌弃。” 再后来,登基为帝的萧凌命令工匠造出一座她的雕像,栩栩如生,宛若她还活着一般。从此,萧凌日日给她的雕像擦脸、喂饭,照顾了一世…… . 一睁眼,严诗诗竟回到了小姑娘时,刚与大皇子闹过别扭,骂他小人一个,还失手刺伤他白皙下巴。 萧凌煞气涌动,目光犀利似刀。 严诗诗瑟瑟发抖,不知该怎样才好。 然后,萧凌意外了,素来作天作地不气死他不罢休的小姑娘,破天荒摆出一副小可怜样,低头道歉了。 萧凌看看她苍白的小脸,得,那他再男人一回,不计较了。 【1v1,双c】 . 第54章 沈家在京中的生意经营了半年有余, 算是过了起步期, 正在平稳发展,势头很好。 虽说当初专程将采青调来是为了争一时意气, 但沈琼并没准备到此为止。 她同采青商量了一番, 最终决定仍旧留着京中的生意,由采青留下来操持, 等到再过个一年半载彻底稳固了之后,再做打算。 采青原就是个爱折腾生意赚银钱的, 加之在江南呆了那么多年, 如今倒是对京中诸事颇感兴趣,欣然应下了。 有采青操持生意,沈琼便彻底放下心来,开始看云姑收拾东西。 先前来时就带了不少东西, 如今在京中住了大半年, 更是添了许多有的没的的玩意,收拾起来破费功夫。好在云姑这些年理家, 是做惯了这些事的, 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 等晚些时候遣人送回了锦城去。 十月底, 诸事安排妥当, 天气渐渐转冷,而回锦城的日子也定了下来,全安也已经安排好了马车与船只。 临行前两日,沈琼又专程到花想容去看了看。 她名下虽有多不胜数的铺子, 可京中这家却格外特别些,毕竟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也曾在这里亲自当过月余的掌柜。 沈琼那时一来是为着打发时间,二来则是觉着好玩,生意初时做得顺遂极了,若不是后来有人在背后使绊子,兴许她还会继续当这个掌柜。 思及此事,她便不由得想起了将军府。 自打将江云晴从恒家接回来后,沈琼便再没踏过将军府的门,也同他们再没任何牵扯。她对那些事情不感兴趣,可桃酥与红杏却是始终记着,后来还打听了些消息,私下里议论过。 说是那事之后,恒仲平曾经到钱氏院中去质问了一场,闹得有些厉害,甚至都惊动到了尚在病中的老夫人。 但到最后,也还是不了了之。 就像是湖面上曾经被搅起波澜,可终归还是恢复平静,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沈琼对此并不意外,与恒家打交道那些日子,她已经看清了那些个世家大族的“真面目”。哪怕是相对好些的将军府,也得顾忌着所谓的颜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有多少公道可讲。 从看清楚这一点开始,沈琼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将江云晴带离恒家,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 前几日沈琼上街闲逛的时候,偶然遇着了恒伯宁。 她看出恒伯宁似是有话要说一样,欲言又止的,但却并没有搭腔,只是端出个客套的笑来,略一颔首算是问候,便拉着江云晴转身到别处去了。 起初恒伯宁出手相助的时候,沈琼对他曾有过些微的好感,觉着这人仿佛还不错,可等到紧要关头,他不知因何缘故不肯履约的时候,便将那点好感彻底弃掉了。 到如今,江云晴跟恒家彻底斩断关系,这账也算是两清了。 沈琼坐在柜台后的高凳上,漫不经心地摆弄瓶中供着的秋菊,听一旁的掌柜回禀。 “昨日,那位姓陈的小公子来过一次,送了这么一幅画来。”掌柜将画卷取出,放到了沈琼面前,又道,“他像是有什么话想同您商量似的,特地同我问了您的行踪。” 沈琼并没当回事,随口道:“你怎么答的?” “我同他讲,您不日便要启程回江南去,会不会再过来也说不准。”掌柜回想了下当时的情形,“他看起来有些失望,但也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沈琼淡淡地应了声,垂眼看着展开的画卷。 这次的画纸上只有黑白两色,并未用上其他颜料,墨迹铺洒开来,是一幅留白的山水图。 山高水阔,有孤雁飞过,显得格外寂寥。 画师的心绪或多或少都会体现在画作之中,沈琼盯着这画看了许久,摇头笑了声,复又亲自将画给收了起来。 沈琼原本只是想着来看看,但见着这画后,却又不急着走了。 她总觉着,陈朝今日兴许还是会过来。 沈琼的预感一向很准,这次也不例外,没多久便将人给等到了。 陈朝神色郁郁地进了铺子,见着沈琼后,眼中倒是霎时一亮,快步上前来。 沈琼含笑打量着陈朝,只觉着他的形容相貌比前些日子要狼狈了些,也消瘦了不少。她轻轻地敲了敲桌案,挑眉问道:“听掌柜说,你有事要找我?” “是……”陈朝点了点头,却又像是难以启齿一般,嘴唇微动,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沈琼撑着腮,抬眼看向他:“让我猜一猜,你眼下可是在闹离家出走?” 陈朝那双杏眼睁大了些,满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琼,似是在问,“你怎么知道?” “这也不算很难猜吧,毕竟有迹可循。”沈琼拂过案上的画卷,也不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道,“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就是,不必难为情。” 陈朝先前来寻沈琼之时是有旁的打算,可昨日里听了掌柜的话后,便又改了主意。他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道:“你是要回江南吗?” “是。”沈琼点点头。 陈朝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道:“那我可不可以随你们一起离开?” 这下愣住的人,换成了沈琼。 她原以为陈朝最多不过想多要些银钱,怎么都没料到,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缓了缓后,沈琼总算是冷静下来,摇头笑道:“小公子,你这离家出走,打算跑得未免也太远了些吧?” 言辞间透着婉拒的意思。 陈朝原本觉着为难得很,但真到将这话说出口之后,反而没什么负担了。他理了理思绪,试图同沈琼讨价还价:“我原就是想要离开京城的,只是人生地不熟,所以难免会有顾忌。但你家是做生意的,对这些自是更熟悉些。我也不用你多做什么,只要让我跟着你们商船回去就好。” “你不是喜欢我的画吗?”陈朝承诺道,“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这一路上要多少有多少,也不用多付银钱。这生意岂不是划算得很?” 听他煞有介事地讲“生意”,沈琼不由得笑了起来,她并没直接回答陈朝的问题,而是似笑非笑道:“小公子,你怕人生地不熟,难道就不怕赶明儿我翻脸不认人?届时离了京城,你家人兴许压根不知道也管不着,那你岂不是由着我拿捏?” 陈朝知晓她是在吓唬自己,不以为然道:“若是愿意的话就应下,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纠缠,你倒也不必如此。” 陈朝同沈琼打了几次交道,也算是有所了解。 她是个很聪明的商人,不缺银钱,尤其是在喜欢的东西上,更是毫不吝啬。再者,心地也不坏。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生出这样的主意来。 “你开的条件的确很诱人,”沈琼坐直了身子,态度总算是正经了些,“可小公子,我对你的家世一无所知,怎敢贸然帮你做这样的事情?若万一事后被发现,或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届时麻烦可就都是我的了。” 做生意时,不管眼前摆着多大的利润,都得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背后担着的风险。若不然,极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血本无归。 这些年下来,沈琼对这道理是再清楚不过的。 陈朝试图辩驳,可还没开口,便被沈琼下一句给噎住了。 “别的且不说,”沈琼轻轻地敲着桌案,目光中带了些审视的意味,“你如今用的这名字,可是真的?” 陈朝:“……” 他这时才算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为何沈琼大多数时候都是带着些调侃意味称呼自己一声“小公子”,而不是“陈公子”。 “连身份都不敢暴露,想必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沈琼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花上千两买个几幅画倒是没什么,可悄悄带你离京,这个风险我的确不敢担。虽然很喜欢你的画,但也只好忍痛割爱了。” 陈朝原以为自己能同沈琼讲条件,如今方才知道,那点伎俩在她面前还是不够看的。 也不知为何,沈琼每次见着陈朝,都会想起自家养着的汤圆来,兴许是因为他那双杏眼瞪圆了的时候的确有几分相仿。 如今见他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色来,沈琼倒是莫名心软了些,忍不住多说了句:“我不知晓你的家世名姓,也不清楚你同家中究竟有什么争执,故而不多做评价。但离京之事,还是要三思后行,不要因着一时意气下决定。” 陈朝年岁不大,相貌尚未完全长开,声音也在变声期。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总是会格外冲动些,也不大听得进旁人的话。 但兴许是沈琼的语气尚好,他心中倒不似以往被念叨时那般不耐烦,只闷声道:“知道了。” 这事没成,他也的确没纠缠,说完就离开了。 沈琼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儿愣,便带着那画卷回家去了。 她与陈朝并不算熟悉,很喜欢他的画作,也仅限于此,并不会因着一时好奇便去探究对方的家世背景。方才劝的那几句,便已经算是极限,不会再逾越。 在离京前一日,沈琼还约了庄茹见面。 她在京城这段时日,认识的人并不算多,合眼缘的就更是寥寥无几,庄茹算是其中一个。如今也不好不辞而别,总是要见上一面的。 可说来也巧,她才梳妆打扮妥当,准备出门的时候,竟被人给拦下了。 找上门来的这位沈琼也认得,是先前在大慈恩寺后山见过的,乐央长公主的侍女。侍女这次的态度格外恭敬,说是长公主请她过府一叙。 沈琼看了眼身旁的云姑,一脸茫然。 先前裴明彻出面后,乐央长公主应该不会再为难她才对,再者,如今这侍女的态度着实也不像是要发难的样子。 那究竟是为着什么? 第55章 沈琼原本是同庄茹约好, 准备在离京之前同她再见上一面。可如今乐央长公主专程遣了人来传召, 以她的身份,哪怕再怎么不情愿, 也是没办法推脱的。 </div> </div> 第44节 犹豫了会儿, 沈琼只好遣桃酥过去知会庄茹一声,自己则带着云姑随那侍女前往长公主府。 长公主连马车都一并安排好了, 可谓是妥帖得很。 沈琼扶着云姑上了车,仍旧没能想明白, 乐央长公主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一路上, 那侍女都安静得很,只是余光不自觉地往沈琼脸上瞟。 沈琼心知也问不出来什么,索性闭目养神,一直到马车在长公主府门前停下, 方才站起身来下了车。 长公主府气派得很。皇上很宠这个嫡妹, 当初建府的时候,着意嘱咐了工部不必吝惜银钱, 一应陈设都是依着长公主的最高规格来的。 沈琼随着那侍女从正门进了府邸, 走了颇远的距离, 才总算是到了长公主居住的院子。 远远地, 便见着先前随着乐央在别院伺候的那位严嬷嬷正在院门口张望着, 及至走近了些,更是直接快步上前来迎了几步。 沈琼吓得脚步一顿,脸上也没能绷住,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情来。 要知道先前在大慈恩寺别院之时, 这位嬷嬷对她的态度也就是不冷不淡的,为何如今忽然变得这般殷勤?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透着些诡异,着实是让人不由得想起“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来。 “姑娘可算是来了,”严嬷嬷热切地同沈琼笑道,“长公主等了许久,快随我来吧。” 离得近了,沈琼将严嬷嬷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脸上的热切的确不似作伪,目光更是称得上和蔼,有那么一瞬间,沈琼简直要以为自己是与她有什么亲戚关系了。 虽说心中诸多疑惑,但已经走到这里,也没有转头回去的道理。沈琼一头雾水地随着严嬷嬷进了院中,总算是见着了乐央。 房中之中珠光宝气的,无论是墙上悬着的字画,还是多宝阁上摆着的古董陈设,都并非寻常人砸银钱能换来的。 沈琼的目光从这些物件上扫过,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被乐央长公主给吓到了。 与上次相见时比,乐央的相貌倒是没多大变化,可眼圈却泛红,显然是一副大哭的模样。而如今一见沈琼,她眼睫微颤,竟又险些落下泪来。 哪怕天性再怎么想得开,沈琼如今都觉着心尖颤了下,强压下心中的震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快起来,不必如此。”乐央亲自起身来扶了沈琼一把,而后便没再松开,而是直接挽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了。 沈琼嗅着她身上香甜的香气,只觉着如坐针毡,手足无措道:“不知您专程将我给召来是为着何事?还望长公主明示。” 先前在大慈恩慈后山时,沈琼都没有这般紧张过,毕竟她那时心中有数,知道乐央是为何为难自己。如今却是两眼一抹黑,毫无头绪。 乐央怔了下,这才回过味来,摇头笑道:“不必害怕,我这次并不是要难为你。” 想起先前那些荒唐事,她自己也觉着有些难为情,忍不住叹道:“若早知道你的身世,我也不会做那些事,如今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沈琼听到这话中“身世”二字时,不由得一愣,随后偏过头去同云姑对视了眼。 这么些年来,沈琼只有在少不经事时,曾经问过自己的身世,可云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不了了之。等到后来年岁大了些,沈琼便再没问过这些事情,更没试图去追查过。 沈琼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对母亲的印象也不深,只剩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所知晓的事情大半都是从云姑那里听来的。 沈夫人是个颇为英气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当年孤身带着沈琼到江南来,几年间便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留下偌大的家业。 她貌美又聪慧,性情果断心地善良,那些年帮过不少人,云姑便是其中之一。 沈夫人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身世来历,云姑知晓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苦衷,但并没多问过半句,怎么也没想到如今竟然会在乐央长公主这里听到这样的话。 “您方才说……我的身世?”沈琼迟疑着开口道,“莫非您认得我娘亲?” “是啊,”乐央的目光落在沈琼脸上,神情中多了些怀念的意味,“你母亲是我最好的手帕交,当初她不辞而别后,我一直在遣人寻找她的踪迹,但都是徒劳无功。近些年我才算是放弃了,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见着她的女儿。” 沈琼呆愣愣地看着她,似是还没能反应过来。 “先前我便觉着你的相貌同雁姐有些相仿,但又觉着,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乐央自己也觉着此事玄妙得很,轻轻地攥着沈琼的手,“好在我还是留了个心眼,遣人去查了查,方才知道原来真有这么巧。” 乐央原本并没报什么希望,只是因着裴明彻也牵扯其中,所以才专程遣人去查探。 今日一早,那人回来将查到的结果和盘托出,知晓雁姐的死讯后,她失态得哭了一场,随后便连忙遣人去将沈琼给接了过来。 如今再看沈琼,乐央愈发觉着模样相仿,又是伤感又是懊恼。若她能早些将人给认出来,也不至于闹出这么些事情来,又险些错过。 沈琼默然。 此事对她而言太过突然,毫无防备,如今倒像是被砸昏了似的,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与乐央长公主不同,她心中并没有多少高兴,也没有什么唏嘘感慨,有的只是茫然无措。 兴许是看出她的心思来,乐央叹了口气:“瞧我,也是昏了头,自顾自地说了这许多,竟还没来得及将事情同你说清楚。” “就让老奴来为沈姑娘讲一讲吧。”严嬷嬷倒了杯茶来,将事情揽了下来。 沈琼接过那盏茶来,小口抿着,听严嬷嬷讲起了几十年前的旧事。 沈琼的母亲原姓林,闺名栖雁,是先护国大将军的唯一的女儿。 那时边关动乱,林将军奉旨镇守西境多年,可谓是劳苦功高,连妻女都一并陪边境的偏僻小镇,无半点怨言。只可惜后来军中出了叛徒,林将军战死沙场,林夫人原就身体不好,伤心过度,没多久就随着亡夫去了,只留下林栖雁这么一个独女。 先帝念他为国尽忠,特追封林将军为护国大将军,又特地将林栖雁接进宫中,养在了皇后膝下。 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乐央与林栖雁自小便相熟,后来更是一同长大。 与那些旁的后妃所生的各怀心思的公主相比,乐央更喜欢自小在边境长大的林栖雁,两人虽非血亲,但却如同亲姊妹一般。 等到今上登基,皇后成了太后,乐央也成了长公主。 太后很是疼惜林栖雁,等她到了年岁后千挑万选,最终做主将她许配给了宣平侯世子,两人情投意合,过上了琴瑟和鸣的恩爱日子。 严嬷嬷说到这时,忍不住叹了口气。 沈琼喝了足有半盏茶,却仍旧没能缓过神来。 她对娘亲的身世来历一无所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同这些个“贵人”们扯上干系。 “后来呢?”沈琼见严嬷嬷欲言又止,忍不住追问了句。 毕竟若真是夫妻恩爱,那怎么会到如今的地步? “我来说吧,”乐央接过话茬来,神情冷淡了不少,“当年雁姐成亲后,头一两年的确过得很是顺遂,可因着她迟迟未有身孕,渐渐地便开始不那么顺遂了……” 当初,宣平侯世子求娶林栖雁的时候,曾许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纳妾。 可婚后始终未有喜信,宣平侯夫人便开始坐不住了,总想着给儿子房中塞人,以免误了延续香火。 乐央并未详细描述当年的情形,但想也知道,这种事情会有多麻烦。 林栖雁自幼生在边关,性情被黄沙磨过,不似寻常闺秀那般和软。到最后,她也厌倦了那些个事情,主动提出了和离。 宣平侯府自是不同意,几乎所有人都在劝她忍耐,不要如此冲动。 乐央至今都记得,雁姐一边写和离书,一边同她说得那些话。 “我并非是没有容人之量,只是觉着厌倦了,”林栖雁轻轻地吹干纸上的墨迹,抬手将鬓边的碎发拂在耳后,轻声道,“我不想睁眼闭眼都是那些个麻烦事,整日里什么都不做,满脑子都想着生孩子,又或是同那些各怀心思的妾室勾心斗角……不该是这样的。” “人这一生,不过几十年光景,若是都耗在这些事情上,未免也太可怜了。” 乐央那时候尚不明白她这一番话,可没多久,她便留下和离书与一封信,销声匿迹了。 那信是留给太后与乐央的。 信上说,自己在京中十余年,如今想要出门去转转,看看少时曾在西境见过的风景,再到江南去逛一圈。等过个三五年在外边也觉着烦了,再回京来给太后请安。 这举动堪称离经叛道,太后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忙不迭地遣人去寻,可却始终没能找到她。 近些年来,连乐央都渐渐放弃了,却不意竟能循着沈琼找到了故人的踪迹。可故人,多年前已经埋骨他乡。 但其实天高地迥,于林栖雁而言,何处又算得上故土? 旧事谈尽,乐央眼底通红。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沈琼脸上,像是想透过她,再看那回不来的故人一眼。 沈琼眼睫微颤,心中涌出些说不出的滋味。 其实她已经记不起娘亲的模样,可如今听着乐央长公主讲起多年前的旧事,心中原本那个单薄的轮廓,却渐渐地生动起来。 作者:临时有事,晚了点orz 第56章 杯中的茶已经彻底凉了下来。 沈琼眨了眨眼, 想说些什么, 但却不大清楚这种情形下应当怎么说比较好。 她能感受到乐央长公主的怅然,自己心中也觉着闷闷的, 沉默许久之后方才开口道:“我娘亲那些年过得很高兴, 自由自在的,想看的风景都看了, 想做的事情也都做了……” 云姑常说,她的性子随了娘亲, 皆是心上存不住什么事的, 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 沈琼依稀记得,自己少时时常随着娘亲出门,说是做生意,但实际上游山玩水更多些。 她会长成如今的模样, 的确与娘亲脱不开干系。 乐央攥着沈琼的手加重了些力气, 勉强笑道:“我知道。” 沈琼平素是能言善辩的,可如今却格外嘴笨, 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毕竟在这种事情面前, 无论什么言语都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到最后, 还是严嬷嬷站出来安慰道:“逝者已矣, 想必也不愿意您为她这般伤心的。再者, 这还有沈姑娘……听人说,姑娘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妥当,这两日就要启程回锦城了?” “是。”沈琼轻轻地应了声。 乐央这才又打起精神来,她接过帕子拭去眼泪, 又轻轻地拍着沈琼的手背,柔声道:“好孩子,你先不要急着离开,在我府上多住些时日,让我好好看看你。” 沈琼为难地看着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应下来还是该回绝。 毕竟这行程是早就定好的,一应事宜都已经安排妥当,若是再拖下来,入冬之后就的确不大好走了。可今日才知道这些个旧事,对着乐央长公主殷切的目光,她也没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严嬷嬷看出她的犹豫,顺势劝道:“沈姑娘不必急着回去,毕竟也不差在这一时半会儿,倒不如留下来住些时日。你不想听听雁姐儿旧日的事,再看看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吗?若是就这么急匆匆地回去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岂不成了遗憾?” 这话倒是正中心窝。对沈琼而言,锦城的确是什么时候都能回,并不是燃眉之急,推到明年开春也不是不行。可若是就这么回去,兴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接触到娘亲曾经的痕迹了。 “留下来吧,”乐央眼圈通红地看着沈琼,“同我讲一讲,这些年来的事情……” 沈琼这个人,其实是个极心软的。 如今见乐央长公主这副模样,再一想她与自己娘亲多年交情,霎时就忘了她曾经嚣张跋扈的模样,忍不住想要应下来了。 但在点头前,她还是偏过头去看了云姑一眼,征询意见似的。 云姑显然也被这事儿给砸懵了,早就没了往日在生意场上的淡定,对上沈琼的目光后犹豫了会儿,方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看了她的态度后,沈琼回过头来向乐央道:“那好,我就暂且不走了。” </div> </div> 第45节 乐央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总算多了些笑意。 先前因着春和的事情,她对沈琼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可如今确准身世之后,却霎时变了态度,越看越满意。只觉着模样生得也好,说话做事的性情也讨人喜欢,不愧是雁姐生的女儿。 至于春和,早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毕竟男人于她而言都不过是玩|物,就算再怎么喜欢,也没法同知交好友相提并论的。 只是沈琼仍旧有些局促,这件事情太过突然,的确并非一时半会儿能缓过来的。 林栖雁过世时,沈琼也不过六岁而已,对那些旧事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倒是云姑跟在她身边多年,对此更为清楚,故而到后来便是由她来讲了。 乐央握着沈琼的手,凝神听着,总算是将空白的那些年补了一部分回来。 “夫人几乎算是白手起家,带着年纪尚小的阿娇走南闯北的,将生意一点点做大……”云姑至今想起来,都很是钦佩沈夫人的能耐,“早些年居无定所,时常是过个半年便要换地方,直到后来夫人自己觉着厌烦,又恰巧看上了锦城的风景,便在那里定居下来。” 乐央垂眼笑道:“这也就是雁姐,才能做出来的事情了。” 若换了寻常闺阁女子,哪里有这样的气魄?离家出走,孤身一人带着年幼孩子,边看风景边做生意,这其中必定是少不了坎坷为难的,可她竟都化险为夷了,做得像模像样的。 听完后,乐央又向着沈琼道:“你的乳名叫做阿娇吗?” “是啊,”沈琼点点头,嘴角微翘,“娘亲说,希望我一生无灾无病,无忧无虑,娇里娇气得便好。” 林栖雁一生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但对自己这唯一的女儿,却是希望她能娇气一些,最好是这辈子都不要经历风雨磋磨。 她在世之时,对沈琼是百般呵护娇生惯养,只可惜并不长久。 乐央看着沈琼这乖巧的模样,又想起着人打探的事情来,心中像是被人掐了一把似的,看向她的目光愈发怜惜起来。只是今日方才相认,并不宜提裴明彻之事,故而只能先暂且压下来,等到过两日再说。 沈琼欲言又止道:“长公主……” 乐央拦了她一把,含笑道:“我同你娘自小相识,如同亲姊妹一般,你不必如此客气,只管叫我一声姨母就是。” “姨,姨母。”沈琼结结巴巴地叫了声,神情中透出些不自在来。 这着实也不能怪她,毕竟从前她与乐央长公主打交道,皆是因着春和那件事,如今一朝转换了身份,心中却不是霎时就能扭转得过来的。 乐央同沈琼对视了眼,想清楚其中的干系后,失声笑道:“先前那事怪我,姨母同你赔个不是。” 她这些年来荒唐事没少做,此事于她而言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沈琼终归是脸皮薄,一时不适也是在所难免的。 沈琼脸颊微红,摆了摆手。 “春和这个人城府颇深,连我都栽在了他身上,”乐央向后斜倚着,索性讲话彻底说开了,“先前他初到京城,因着拒了不少请帖遭人嫉恨,便借着我的喜欢当做庇护,平安无事地处了一段时日。后来我府中出事被御史参了一本,遭皇兄申饬,他便再没上门来过,想来是准备趁此机会摆脱我。” “这事乍一听起来,是不是觉着他也没什么大的错处?毕竟看起来,他不过就是随波逐流,趁势而为。”乐央自嘲地笑了声,“可我若是说,上书参我的那御史是受他撺掇呢?甚至于,连我后宅之中男宠争风吃醋以至于闹出性命的事,背后兴许都有他的手笔。” 当初有一段时间,乐央的确是很喜欢春和这个人,甚至一度被他牵着走。可她到底是皇家养出来的长公主,就算近年来再怎么荒唐,也不是那种踩了陷阱还毫无所觉的蠢货。 出事之后,她搬到大慈恩寺别院暂住,可暗地里却始终在让人细查。 只是春和这个人办事谨慎得很,没留下过任何证据,仅凭那些捕风捉影的蛛丝马迹,并不足以说明什么。 乐央曾反复迟疑过,甚至想要通过扣下沈琼,逼着春和来同自己分辩清楚。如今一日日冷静下来,没了那些旧情遮眼,她才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认清了这个事实—— 这么些年来,她将男宠视为玩|物,如今却是在阴沟里翻了船。 沈琼微微瞪大了眼,神情之中满是震惊。 早在小梨园见过乐央长公主后,她就已经觉察到春和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看起来是他依附于乐央长公主,但实际上两人之间却是他略占上风。但却着实没料到,春和竟然能做到这般地步。 毕竟出身与地位的差距摆在那里,谁能想到,春和竟有胆量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而且还成功了。 “如今皇兄才申饬过没多久,正在风头上,我没法做什么。”乐央脸色微沉,冷声道,“等过了这阵子,我再同他好好地算账。” 沈琼轻轻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袖,最后还是决定不插手此事,只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目光落在沈琼身上后,乐央的神情缓和了不少,柔声问道:“你可还有什么事情想问?” 沈琼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今日知晓的事情太多了,她脑子里就好像一团乱麻似的,还没来得及冷静下来理出头绪来。 “你,”乐央咬了咬牙,还是问了出来,“不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吗?” 沈琼:“……” 若不是乐央提及,她还真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何况平心而论,她其实是不大在乎这件事的,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的人,自是没半点感情。 但既然长公主主动问道,沈琼还是附和了句:“是谁?” “我先前以为,是雁姐离京之后又同旁人在一处了,可同严嬷嬷仔细对过雁姐离京的时日以及你的生辰之后,方才知道,当初她离京之时就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刚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乐央只觉着荒谬。 当年,因着林栖雁迟迟未曾有孕,宣平侯府折腾得很是厉害,侯夫人催着她吃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方子,又变着法地给儿子房中塞美婢,张罗着纳妾。 到最后,林栖雁不胜其烦,离经叛道地主动写了和离书。 可实际上她那时已经怀了身孕,而沈琼,正是如今已经承袭了爵位的宣平侯的亲女儿。 乐央至今都未想明白,林栖雁当初留下和离书之时,究竟知不知晓自己已经怀有身孕?但就后来她未曾再回过京城,也始终绝口不提此事,想必也是不怎么在乎了。 “你想不想见他?”乐央难得迟疑地问了句,又道,“这些年来,他倒是一直在寻你娘……” 沈琼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想。” 她对这个生父没有半点好感,更不在乎他这些年经历过什么,如今又是怎么个模样。 乐央对宣平侯的心态很复杂,当年那件事,他夹在婆媳之间左右为难,最后有负林栖雁,但这些年来却也始终心心念念惦记着,说不上是好是坏。 如今见沈琼这般坚决,她倒是也省去了犹豫,点头道:“你既不想认,那咱们就当没他这个人好了。你是雁姐的女儿,是护国大将军的嫡孙女,仅此而已。” “等过几日,我寻个机会带你去见太后,她老人家一定会很喜欢你的。”乐央抚摸着沈琼的鬓发,神色温柔得很,“有我们在,谁也别想轻视了你。” 第57章 沈琼一直在长公主府留到午后, 眼见着话都说得差不多, 便站起身来主动告辞。虽说长公主再三挽留,但她仍旧没松口, 只说是家中还有事情, 要亲自回去交代几句才行。 乐央倒是有意再劝,可一旁的严嬷嬷丢了个眼神, 轻轻地摇了摇头,她这才无奈道:“那好, 你先回去安置, 等赶明儿可一定要来我府上住上几日。” 沈琼含笑应了声,又向长公主行了一礼,便带着云姑离开了。 乐央将此看在眼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能看出来沈琼的疏离, 虽知道这是事出有因, 在所难免,但却还是有些失落。有林栖雁这层关系在, 她是爱屋及乌, 也想要加倍弥补回来, 只可惜沈琼看起来却并不大想受这个好意。 “这事对沈姑娘而言, 着实是太过突然, 总要给她些时间缓一缓才好。”严嬷嬷适时劝道,“您也不必为此烦忧,沈姑娘是个性情和软的,等到接受了这件事情, 就会知道您是真心待她好的。” “再者,这也是雁姐儿教导得好。若换了那等攀炎附势的,如今想必正想方设法地讨好您,指望着能借此得势呢。沈姑娘这般,才更像是雁姐儿的女儿啊。”严嬷嬷知晓乐央如今心中难受,变着法地开解。 乐央脸上的郁色稍褪,摇头笑了声:“这话说得倒也没错。”她撑着额发了会儿愣,忽而又道:“你去我的私库中挑些宫中赐下来的珍贵物件给她送过去,到如今,我这个姨母都还没给见面礼呢。” 这件事于她而言也太过突然,先前只顾着感伤,如今分别之后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严嬷嬷随即应了声:“好,老奴这就亲自去办。” “等等,”乐央又叫住了她,迟疑道,“还有一桩事,今日我没好在阿娇面前贸然提及……” “可是为着秦王殿下?”严嬷嬷揣度着问道。 “虽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他是阿娇那‘死了’的前夫这事,已是八|九不离十。”乐央只一想便觉着头疼,不轻不重地按着太阳穴,分析道,“其实若说起来,以阿娇如今的身份,配他也足够,只是不知他二人如今这算是怎么回事?” 严嬷嬷想了想当初在别院中的情形,如实道:“我看着,秦王殿下像是旧情难忘,可沈姑娘却未必有这个心。若不然,也不会准备回南边去。” 乐央兀自琢磨了会儿,摆了摆手:“算了,你去准备吧,这事儿我回头还是问问阿娇的意思。” 严嬷嬷应声而去。 长公主府的马车将两人送到了梨花巷口,沈琼一路上都没说半句话,怔怔地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姑知情识趣地没有打扰,等到回到家中后,桃酥随即便迎了出来,觑着两人的神色小心翼翼问道:“长公主是不是又为难姑娘了?” 有前车之鉴,桃酥会这么想也是在所难免的。云姑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先不要多问。 沈琼在院中的秋千上坐了,汤圆围着她转了圈,很是敏捷地跳到了膝上,像是觉察到她心情不大好似的,轻轻地蹭着她的手,乖巧得很。 沈琼慢慢地抚摸着它的长毛,原本悬在空中的那颗心,才算是慢慢地落到了实处。 她回过神来,向着一旁的云姑问道:“这真不是我在做梦吧?” 此事着实匪夷所思,早些年,沈琼做梦都不会料到自己娘亲居然是这样的来历。 云姑柔声道:“不是。” 沈琼低下头,看着怀中撒娇卖乖的汤圆,无声地笑了笑:“虽说匪夷所思,但也不算坏事,至少我因此知晓了一些娘亲的旧事,也有机会去看一看她旧日留下来的痕迹……她可真是个潇洒肆意的人。” 沈夫人过世时,沈琼尚且年幼,许多事情到如今都忘得七七八八,只留着些影影绰绰的印象。可今日在长公主府听了那些旧事后,却好像隔着几十年的光景,远远地同娘亲对视了一眼。 惊鸿一瞥,但却记忆尤深。 沈琼心中亦是百感交集,有些茫然无措,但冷静下来后又有些开心。她不在乎什么权势地位,能趁此机会能更了解娘亲,对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没过多久,江云晴也从外边回来了。 她前些日子偶然间结识了一位极厉害的绣娘,是宫中出来的老人,而后便一直在那边跟着学女红,想要在离京前尽可能多地学些手艺,几乎算得上是起早贪黑了。 “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早?”沈琼瞥见她怀中抱着的绣样,笑道,“看来那位杭姑姑的确是很喜欢你,竟送了这么些。” 江云晴小心翼翼地将绣样收了起来:“杭姑姑对我极好,这些日子可谓是倾囊相授。听闻我要离开京城,便送了这些给我,让我回去自己慢慢琢磨,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写信来问……” 沈琼看出她的不舍来,问道:“晴姐,若是我想要在京中多留些时日,你可愿意?” 江云晴先是一惊,随后笑道:“自然是愿意的。不过你怎么突然改了主意,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与那位宫中出来的杭姑姑很是投缘,这些时日也学到许多,日子过得很是充实。如今听沈琼有留下来的意思,心中自然是高兴的,但转念又有些担心起来。 今日之事涉及颇多,沈琼不会轻易同外人提,可江云晴算是她仅有的亲人,便没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 江云晴震惊不已,听得目瞪口呆,许久之后方才算是反应过来。 她在京中这么些年,或多或少也听人提起过林栖雁,还曾为此惊叹过,但那时无论如何都没料到,沈琼竟会与这件事扯上关系。 “就是这么个事情……”沈琼抱着汤圆,慢悠悠地讲着自己的打算,“我想多留些时日,看看我娘曾经居住过的地方,说不准还能拿些她的旧物,等到晚些时候一并带回锦城去。” 江云晴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都依你。”她喝了半盏茶缓了缓,沉默片刻后又问道,“阿娇,你还会回锦城去吗?” 沈琼不明所以道:“自然是要回的,为何这么问?” “我曾偶然听人提起过,当年你娘嫁给宣平侯前,太后有意为她撑腰,向皇上为她讨了个郡主的名头。”江云晴轻声细语道,“哪怕你不认宣平侯,也依旧是郡主的女儿,更何况有长公主与太后在,留在京中必然能过得很是顺遂……” 沈琼听出江云晴的意思来,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在锦城,过得难道就不顺遂了吗?” 两人相识多年,无需多言,只这么一句江云晴便知晓了她的态度,点点头笑道:“我明白了。” </div> </div> 第46节 云姑自去知会全安,将原本安排好的行程取消,等过段时间再另作安排。沈琼抱着汤圆撸毛晒太阳,渐渐地,也算是接受了这件事情。 及至第二日,沈琼并没急着往长公主府去,而是带着桃酥去了华家拜访庄茹,为昨日爽约之事赔礼道歉。 庄茹新婚燕尔,夫君是多年青梅竹马,公婆对她也很是满意,嫁过来之后日子过得甜甜蜜蜜,看起来便显得格外娇艳。听沈琼道明了来意后,眉眼弯弯地笑道:“咱们之间就不必这么客气了。怎么,昨日可是有什么麻烦事?” “倒也算不上,等赶明儿时机合适了,再同你讲。”沈琼转而笑道,“再有,我会在京中多留些时日,兴许等到年底,又或者开春之后再动身。” 庄茹一听,脸上的笑意愈浓:“那就再好不过了。我早些日子一直忙着在家中备嫁,如今总算是闲下来,咱们正好可以多聚一聚。” “好呀,只要华太医不嫌我占了你的空闲就好。”沈琼打趣道。 两人正聊得兴起,恰好有华母那边的侍女来传话,庄茹见着并不似什么要紧事,便也没避讳沈琼,让那侍女直接说了。 可好巧不巧,竟刚好与沈琼有那么些许关系。 原来再过半月便是方清渠与徐月华的婚期,徐家与华家也算有些交情,便递了请帖过来。可巧华母近来身体不适,便将请帖转给了庄茹,让她届时代表自家过去一趟,算是全了礼数。 那侍女回完话之后,留下帖子后便离开了。 沈琼自顾自地垂眼喝着茶,恍若未闻。 庄茹性子直,还记挂着当初在茶楼之时听到的那些言论,忍不住嘀咕了句:“这事弄得,倒像是方清渠入赘徐家呢。” 沈琼知道她这是为自己不平,抿唇笑道:“随他们去吧。” 说完,便主动另起了旁的话头。 沈琼早就将方清渠这个人抛之脑后,哪怕在庄茹这里无意中听了,也没放在心上。结果回到家去,就又从采青那里听到了此事。 “今日徐家那位姑娘到花想容来买胭脂,说是过些日子成亲之时要用,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试了十来种胭脂,结果还是哪个都不满意,”采青趁着闲暇来蹭饭,顺道同沈琼闲聊,“我看啊,她就不是来买胭脂,而是来找茬的。” 桃酥将刚出锅的热菜放在桌上,听了这话后,忍不住冷笑了声。 采青并不清楚这其中的牵扯,沈琼也懒得再提那些旧事,只笑道:“她竟还有脸上门来?也是我疏忽,忘记吩咐下去了。今后啊,咱们家的胭脂不卖徐家女眷,以及……”她凝神想了想,方才回忆起当初造谣花想容胭脂有问题的那人,“京兆府尹家的女眷。” 采青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当初就是她们在背后搬弄是非,毁了铺子的生意?” “是啊,”沈琼拿起筷子来,漫不经心道,“当初是她们说,用了花想容的胭脂之后多有不适,哪儿想到她竟然还会再来?既然用着不适,那就还是不要用了,免得麻烦。” 如今花想容的生意已经铺开,少这么点着实不算什么,采青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随后叹道:“你就是性子性子太软了些,若是早说了,我今日必定不会这般忍耐,还好声好气地同她说过些日子会多添一批胭脂,兴许会有合心意的。” 沈琼满脸无辜:“我先前也没想到,她竟然还会来。” 其实徐月华的确已经许久未曾来过,只不过如今定了与方清渠的亲事,便忍不住想要来沈琼面前炫耀一番,好报了先前的。 只可惜沈琼现在已经不常去铺子那边,故而跑了个空。 “那她最好是别再来了,”采青磨了磨牙,“若不然……” 沈琼是同徐月华打过交道的人,能将对方的来意猜个差不离,但却没那个功夫磨牙,索性丢给采青去料理。 徐月华是想着争风吃醋的事,沈琼没那个心思,但既然对方送上门来,她也不介意算一算,当初在背后造谣生事的旧账。 第58章 沈琼在家中留了两日, 将杂七杂八的事情都给料理了, 便准备依着先前的约定再到长公主府去。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登门,乐央竟然直接找了过来。 桃酥急匆匆地来传话时, 沈琼才醒过来没多久, 连发髻都还没梳,随意地披了件外衫在逗汤圆玩。 沈琼虽知道, 乐央长公主因着与母亲的交情很是看重自己,但也没想到她这么个性情的人, 竟然会纡尊降贵到自家来。 她也顾不得什么, 从妆台上随手拿了根发簪,一边往外走一边将散乱的长发给绾了起来。 乐央脸上并没半点不悦的神色,反而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她这小院子,对那秋千颇感兴趣的样子。她这一辈子养尊处优, 从来都只有旁人等她的时候, 如今几乎算得上是破天荒头一回来了。 沈琼快步出了门,向着乐央行了一礼, 歉疚道:“恕我怠慢……” “先前不是都说了吗, 不必同姨母这般客气。”乐央扶了沈琼一把, 见她这刚醒没多久的模样, 打趣道, “我莫不是扰了你的清梦?” 沈琼摇了摇头,脸颊微红道:“这些年散漫惯了,让您见笑了。” “无妨,你自去慢慢收拾,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住的地方。”乐央怕她局促,又笑着补了句,“其实我平素在家中,无事时也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乐央这个人,是爱憎分明,又极其护短的。 自从知晓沈琼的身世后,就分外怜爱,变着法地想要弥补,如今俨然是个亲切和善的长辈模样。 沈琼能觉察出她的好意来,不知不觉中便放松了些,回房去张罗着换衣裳,梳妆打扮。等到收拾妥当后,外边的饭菜也已经摆好,沈琼先出来招呼乐央道:“您可曾用过饭?要不要尝尝云姑的手艺?” 乐央在那秋千上坐着,神色柔和:“我来之前就已经用过了,你自己慢慢吃就好,不必着急。” 说着,又俯下身去逗弄着一旁的汤圆。 汤圆这猫并不认生,是个很粘人的撒娇精,再加上长得玉雪可爱,几乎每个见着它的人都很喜欢。 乐央起初还没敢贸然上手,到后来直接将汤圆给抱在了怀中,同严嬷嬷笑道:“等赶明儿,我也在府中养只猫如何?” “您若是喜欢的话,回头我让人送几只来。”严嬷嬷应承道。 虽说乐央放了话,让她慢慢吃,但沈琼也并没同往日那般消磨时间,喝了半碗粥吃了两块糕点,便到院中去了。 “你这院子虽小,但收拾得不错,精致又不失烟火气,”乐央恋恋不舍地将汤圆给放了下来,起身道,“想不想随我到将军府去看看?” 当年林将军虽常年驻守边关,但京中也是有府邸的。 后来将军战死沙场,夫人带着尚且年幼的林栖雁回了京中,安置完丧事之后没多久,便也过世了。林栖雁随即被接入宫中,交由皇后抚养,府邸便又空了下来。 后来皇后成了太后,林栖雁及笄礼后便搬出宫来,在将军府住了一年多,而后嫁到了宣平侯府。 沈琼一听便来了兴致,连忙点头道:“想。” “那就随我来吧,”乐央柔声道,“当年雁姐去后,将军府便空了下来,我倒是遣了人在那里守着,隔三差五打扫一番,倒也不至于荒废。” 自打当年林栖雁离京,到如今已经二十年光景。 饶是乐央念旧,着人在那边照看,但终归是因着没人居住的原因,显得格外冷寂。 这府邸看起来不大起眼,若非是地方大些,倒更像是沈琼那小院子似的,并无奢华的布置,与先前沈琼到恒家去时看到的院落更是没法比。 沈琼的外祖一生戎马,常年居于边关,林栖雁性情随父亲,将这些身外之物看得很淡,哪怕是后来得太后宠爱,也从未起过修葺府邸的念头,就这么住了下来。 府邸中只有几位老仆看守,平素从来无人上门,也都闲散惯了。如今听闻乐央长公主突然到来,皆是大吃一惊,连忙整束衣冠出来拜见。 “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乐央抬了抬手,“我自己随意看看。” 乐央也有好些年没再来过,可一进府门,却还是清楚地记着当年林栖雁的住所,甚至能回忆起院中大致的摆设来—— 她自己都没料到,记性竟然能这般好。 沈琼不自觉地将呼吸放轻了,紧跟在乐央身后,一路上左右打量着。 “雁姐住的院落内外都种了翠竹,她并不爱什么花啊草啊的,就喜欢竹子……” 听了乐央长公主这话,沈琼颔首笑道:“是了,锦城的宅子那里也种了不少竹子。听云姑说,有些还是我娘亲手栽种下去的。” 乐央也不知想起什么来,脸上的笑意愈浓:“她就是这样。” 这府邸中旁的院子大都已经荒废,唯有林栖雁曾经居住过的这处,收拾得还算规整。但桌案上留着的书页都已经泛黄,看起来颇有年岁感,其他地方大抵也如此,毕竟一转眼已经二十年光景了。 乐央与沈琼谁都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一室静谧。 沈琼轻手轻脚地上前,仔细地打量着一旁书架上摆着的旧书。 这其上的书杂得很,除却常见的四书五经,竟还有不少兵书史籍,再下一层又摆着几本山水游记,细看之下才能发现角落处还夹杂着几本话本。 沈琼不由得笑了声。 她小心翼翼地从中抽出一本磨损了不少,一看就是常翻的兵书来。尘土气扑面而来,她屏住呼吸吹去了灰尘,翻开了书页。 泛黄的纸张上有着沈琼眼熟的字迹,算不上很好,也不似寻常闺阁女子的字迹那般绵软秀气,是独特的风格。 沈琼曾无数次翻阅过娘亲留下的信,一眼就将这字迹认了出来。 “雁姐自小便喜欢看这些,还时常会做注释。我从前还曾同母后开玩笑说,雁姐是误投了女儿身,她若是个男子,说不准能建功立业闯下不小的功绩。”乐央凑近了些同沈琼一起看,神色之中尽是温柔。 沈琼的指尖从那已经有些许模糊的字迹上拂过,轻声道:“我可以将这个带走吗?” “自然,”乐央笑道,“这整个府邸都是你的,想如何处置都随你,过会儿我便让人去知会那些老仆,你今后随时可以过来。” 沈琼听她这么说,将那书放了回去,准备改日自己过来,慢慢地收拾一番。 等到将这空落落的将军府大致看过之后,乐央打量着沈琼的神色,又道:“时辰差不多了,不如你随我到宫中去坐坐,太后宫中的小厨房做得饭菜也是一绝。再者,也可以看看当年雁姐在宫中住过的地方。” 乐央这话说得委婉,但实际上,就是想要带沈琼去见一见太后,只是怕她不情愿。 但好在并没有。 沈琼只略微怔了下,随后颔首道:“好啊。” 乐央心下松了口气,她因着雁姐的缘故怜惜沈琼,但隐约也怕沈琼“恃宠生娇”,好在这是个知晓分寸的姑娘,她也可以放心地带到太后那里去了。 虽说先前乐央遭了皇上的申饬,但宫中皆是人精,知道这也就是一时的事情,等到过了这段时日该如何还是如何,更何况还有太后在,故而待乐央这个长公主仍旧是恭敬得很,不敢有半分轻慢。 乐央直接带着沈琼进了宫,一路上,略微提了些需要留意的事项,最后又像是怕沈琼会因此紧张一样,笑道:“你不必担心,太后一定会喜欢你的。” 沈琼规规矩矩地跟在乐央身旁,心中虽好奇,但却并不东张西望。她平素里虽散漫了些,可真到了正经的地方,却还是很有分寸的。 及至到了长乐宫,尚未进门,便有嬷嬷提前得了消息迎了出来:“长公主怎么这时候突然来了?”及至看见她身侧的沈琼,又笑问道,“这位是?” 岳嬷嬷是太后的心腹,自小看着乐央长大,关系亲近得很。乐央在她面前没什么架子,也不急着进门去,而是笑问道:“嬷嬷不妨猜一猜?” “京中的闺秀我大都见过,这样的美人,不该毫无印象才对。”岳嬷嬷细细地打量着沈琼的模样,忽而看出些眉目来,诧异道,“这位姑娘的模样,倒是与……” 她没敢将话说完,惊疑不定地看着乐央。 乐央笑着点了点头,又叹道:“嬷嬷的眼力不错。” 岳嬷嬷在宫中多年,早就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可如今却是绷不住了,失色道:“这,这……” “这是雁姐的女儿,我带她来见见母后。”乐央一锤定音,又嘱咐岳嬷嬷道,“过会儿,你可得在一旁帮着劝几句,免得母后太难过。” 岳嬷嬷强压下心中的震惊,点头应了下来:“这是自然。” 同岳嬷嬷商议定后,乐央方才带着沈琼进了正殿,给太后请安。 一进门,便听见太后笑问道:“你来了还不快些进来,在外边同岳嬷嬷商量什么呢?” “我呀,这次带了个人过来给您看看。”乐央直接挽着沈琼的手,将她带到了太后身前。 太后轻轻地捻着手中的佛珠,眯着眼打量沈琼:“这姑娘生得倒是俊俏得很,是哪家的?我看着倒是眼熟,但一时间竟想不起来了。” 沈琼行过一礼后,便乖巧地站在那里,任由太后打量。 </div> </div> 第47节 她面上虽没露怯,可心中却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乐央就好似有所察觉,轻轻地揽着她的腰往前送了送,同太后道:“我就不同您兜圈子了。她叫做沈琼,是雁姐的女儿。” 这话一出,太后手上的动作霎时停住了,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也添了亮光:“你说什么?” “我也是前几日偶然间发现的,”乐央将事情和盘托出,“当年雁姐离京时,便已经怀了身孕,后来生下了个女儿……” 太后先是难以置信,再三问过之后,冲沈琼招了招手,指尖都有些发颤。 她攥着沈琼的手,又细细地打量着沈琼的相貌,叹道:“这孩子的确是与雁姐儿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雁姐儿的眉眼要更凌厉些,她则精致娇气些。” “一转眼,都二十年了……”太后闭了闭眼,唏嘘不已,攥着沈琼的手不自觉加大了些力气。 乐央心中也被勾起难过来,但还是强撑着安慰道:“逝者已矣,母后还是多多保重自身。阿娇先前同我说,雁姐那些年过得自由自在,想必是很高兴的,总好过在京中煎熬……” 太后摇了摇头,落泪道:“便是再怎么自在,她还那么年轻,怎么会就那么没了?” 当初先帝将林栖雁放在她宫中养着,纵然不是亲生骨血,那么些年感情也是极深厚的。更何况林栖雁原就是个讨喜的姑娘,孝顺又乖巧,太后早就将她视若己出。 当年林栖雁留下一封信离京时,太后又是生气又是心疼,遣人去寻。这些年来始终杳无踪迹,她也从不敢往坏处想,只当这个没良心的是在外边逍遥自在,不肯回来。 如今骤然知道原来早在十余年前就已经过世,不过二十有五的年纪便没了,如何能不伤心? 沈琼原以为自己与太后娘娘素未谋面,并不会有什么感情,可如今见着她这般难过,竟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但她也知道太后如今上了年纪,禁不住这样,连忙擦了泪,帮着乐央长公主宽慰太后。 许久后,太后方才渐渐止了泪,宫女们捧了梳洗的器具来,请太后洗了泪痕净了手,整理了一番。 “我原是想着带阿娇来您这里蹭饭的,倒先惹得您难过了一遭,”乐央吩咐宫女道,“快摆饭来,咱们好好地吃一顿,再继续叙旧。” 太后让沈琼在自己身边坐了,慢慢问起这些年来的事情。 这边饭才摆好,还未来得及动筷子,又有侍女来回话,说是秦王殿下来问安了。 “这时候过来,想必是又被皇上留着考问政务了,”太后向来偏爱裴明彻这个孙子,哪怕是贤妃被打入冷宫,他连带着遭了皇上冷落的时候,都始终记挂着。如今听他到来,脸上总算是多了点笑意,吩咐道,“让他进来吧,正好见一见阿娇。当年雁姐儿离开的时候,他尚年幼,也不知还记不记得了。” 沈琼微微睁大了眼,有些不知所措,她并没想过自己竟会在宫中遇着裴明彻。 乐央也头疼起来。 她原本是想着等缓一缓,再考虑将裴明彻与沈琼的纠葛慢慢地告诉太后,结果天不遂人愿,竟好巧不了地直接撞上了。 第59章 沈琼并不是那种很会藏心思的人, 再加上怕太后看出端倪来, 听了宫女的回禀后,便一声不响地垂下眼睫, 打定了主意半句话都不多言。 她垂眼看着衣袖上的绣纹, 目不斜视,但仍旧不可避免地留意到, 裴明彻在发现她之后,向太后问安的话磕绊了下, 显然也是大吃一惊, 不明白她为何会在此处。 但她并不担心裴明彻会露馅,毕竟那些旧事已经证明,他做戏的本事算得上一流了。 只要想,他就能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 太后并不知晓裴明彻与沈琼的过往, 而是理所当然地, 将裴明彻这走神理解为了另外的意思。她略带戏谑地看了裴明彻一眼,笑道:“彻儿, 来见见你琼妹妹。” 裴明彻:“……” 饶是他见惯了大风大浪, 却还是被眼前这情形给弄得一头雾水。但好在这失态转瞬即过, 他光明正大地看向沈琼, 笑问道:“这是?” “还记得明英郡主吗?这是她的女儿, 一直流落在外,近日你姑母才将她给寻回来。”太后偏过头去看向沈琼,向她介绍道,“这是秦王。” 沈琼这下子没办法再装聋作哑, 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敛袖向着裴明彻行了一礼,轻声道:“见过秦王殿下。” 这大概算是重逢以来,沈琼态度最为软和的一次了。 裴明彻晃了晃神。 虽说她从头到尾都垂着眼睫,不肯直视裴明彻,太后倒也没多想,只将此理解为姑娘家的羞怯。 当年林栖雁离京之时,裴明彻年纪尚小,但后来太后与乐央长公主寻了她数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故而多少还是了解此人的。 可哪怕太后亲自讲了,他却还是很难将此与沈琼联系起来。不过几乎是转瞬之间,他心中就因此生出些早就掐灭的念头来,不由得又看向沈琼。 太后将他这模样看在眼中,笑问道:“傻站着做什么?你若是无事的话,便回去吧。” 裴明彻回过神来,半抱怨似的开玩笑道:“皇祖母这是有了喜欢的小辈,便嫌弃起孙儿了。只不过我在父皇御书房留了半晌,如今饥肠辘辘的,不知能否在您这儿蹭个饭?” 说话间,岳嬷嬷已经着宫女添了碗筷。 太后笑而不语,乐央长公主却是忍不住横了他一眼,沈琼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全当自己是个花瓶。 裴明彻算是太后最宠爱的小辈,隔三差五便会过来问安,留下来用饭更是常有的事情。有他凑趣,太后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饭也能多吃些。 等到众人都放了筷子后,宫女们随即上前来撤去碗碟,沏了茶水来。 太后素来有雷打不动的午睡习惯,闲聊了会儿,便开始犯困了。 她扶着岳嬷嬷站起身来,先向着沈琼道:“你随乐央去你娘曾经住过的宫殿看看,这么些年,那些旧物我一直让人留着的。等看过之后,也别急着走,在宫中住上几日吧。”随后又看向似是专心喝茶的裴明彻,含笑道,“饭也蹭了,彻儿你还有旁的事情吗?” 沈琼先前虽没打算在宫中留宿,可如今太后发话,也没有办法拒绝,只能乖巧地应道:“是。” 裴明彻则是笑了声,放下茶盏,不尴不尬地蹭了蹭鼻尖:“您这里的茶不错……” 太后眼中的笑意愈浓,虚虚地点了他一下,吩咐岳嬷嬷道:“让人给咱们秦王殿下准备些茶叶带回去,免得连个茶叶都要来蹭长乐宫的,看起来还怪可怜的。” 岳嬷嬷凑趣道:“好,奴婢记下了。” 在场的众人并没傻的,哪怕没挑明,也都明白这一来一回话中的意思。 乐央心中止不住地冷笑,飞了裴明彻不少眼刀子,等到岳嬷嬷扶着太后到内室歇息后,方才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无论在先前在大慈恩寺别院,还是如今在长乐宫,裴明彻都未曾掩饰过自己对沈琼的好感。 乐央先前是觉着荒唐,可如今知晓当初裴明彻化名秦淮,诓骗沈琼的旧事后,再见着他这副模样,就怎么看怎么不爽了。 若不是还顾忌着这是长乐宫,乐央怕是都要拍案同他算账了。 裴明彻装傻:“姑母这话什么意思?” 他原是准备揣着明白装糊涂,然而被沈琼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之后,脸上的笑随即僵住,也没了插科打诨的心思。 “你做得那些混账事……”乐央才起了个话头,就被沈琼轻轻地拉了下衣袖,制止了。 “秦王殿下想必还有正经事要做,”沈琼轻声细语道,“我也想去看看娘亲曾经住过的地方,姨母你带我去好不好?” 乐央心中原本存着气,可被沈琼这么软声一搅,倒是也消散了些。她冷哼了声,懒得再多看裴明彻,站起身来带着沈琼出了正殿,往曾经住过的偏殿去。 裴明彻却并没急着离开,他盯着沈琼先前坐着的那空位看了会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将杯中的茶饮尽,方才离了长乐宫。 当初在长乐宫时,乐央是同林栖雁住在一处的。她带着沈琼到了偏殿,轻车熟路地翻出许多旧物来,顺势同沈琼讲起少时的趣事来。 沈琼听得专心致志,转头就将裴明彻给抛之脑后了。 可乐央却始终放不下这事,等到宫女送了茶来,她抬手将随侍的人都遣了出去,而后向沈琼道:“姨母还有几句话,想同你聊一聊。” 沈琼放下手中的木雕,这是当年林栖雁亲自动手刻的,看起来栩栩如生的。她心中知道乐央想问的是什么,虽不大想聊,但也知道这事迟早要摊开来讲明白,点头道:“您说。” “先前我遣人去查过你的身世,无意中知晓了秦王与你的旧事……”乐央一提起来这荒唐事,便忍不住叹了口气,“阿娇,你如今是如何打算的?” “我没什么打算,”沈琼如实道,“当年他离开锦城后,我便只当夫君是过世了,也守了整整三年的孝。如今会在京城重逢,就全是凑巧了。” “我看他对你,倒是旧情难忘。”乐央这几日反复思量过此事,也曾与身边的嬷嬷商议过,“以你如今的身份,若是也还对他有意,倒尽可以光明正大地嫁过去,将你二人的关系过了明路。” 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讲,这算是很好的选择。 要知道如今皇上也属意裴明彻继任储君,上赶着想要同他结亲的世家多了去了,毕竟这亲事若是定下来,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便再不用愁了。 乐央觑着方才太后那个反应,总觉着,她对此事应当是乐见其成的,应当不会反对。 毕竟这一年来,太后始终在想着给裴明彻张罗亲事,几乎将世家闺秀挑了个遍,可他死活就是不肯松口。如今难得见他对哪个姑娘家生出兴趣来,还这般主动,着实是不易。 但沈琼却是摇了摇头:“我与他的缘分已经尽了,也并没再续前缘的心思。先前,我已经将自己的意思同他说得明明白白,可他却……” 她顿了顿,没将后半截话说出口来,只叹道:“我也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裴明彻是个聪明人,可在这件事上却显得格外傻。做着吃力不讨好的事,哪怕被她数次甩冷脸,都不肯好聚好散。 沈琼每每想起来,都觉着难以理解。 乐央迟疑道:“你当真无意与他重修旧好?” 乐央虽气着裴明彻当年的所作所为,但平心而论,也承认他是个一个很讨姑娘家喜欢的人——天生一副好相貌,又是有真才实学的,储君之位唾手可得,平素里待人处事也温和知礼,几乎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这些加在一起,便足够姑娘家痴迷的了,若是添上痴心一片做小伏低,想必没几个人能忍心回绝。 沈琼毫不犹豫道:“无意。” 乐央再三确认:“若是将来他另娶他人,你也不在乎吗?” 沈琼沉默片刻后,解释道:“我如今是为着娘亲的事情,才在京中多留了些时日,但归根结底还是要回南边去的。届时秦王殿下是要娶妻也好,纳妾也罢,自然是跟我没什么干系,八竿子也打不着的。” “既然如此,等赶明儿若是太后问起来,我便直接替你给回绝了,不留转圜的余地。”乐央端详着沈琼的神情,“可好?” 她倒也不是为裴明彻争取,但此事干系重大,并非能意气用事草率决定的,所以她必须得确准沈琼心中当真是如此想的,而非是姑娘家口是心非才行。 沈琼垂眼摆弄着手中的木雕,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姨母了。” 再三问过后,乐央总算是拿定了主意,不再替裴明彻争取,而是从心说道:“当年他做的事情的确太过混账,你怨他也是理所应当的。便是我这么个旁观的,听了都觉着生气。” 沈琼无声地笑了笑,并没有多做解释,只随口附和道:“是啊。” 其实到如今,她对裴明彻倒的确说不上怨恨,只是倦了而已。就好比一面无意中摔破了的镜子,虽说也能粘粘补补尽力拼成原样,但她却不想再花费心思了。 但这其中的曲折旁人未必能理解,说了也无用,索性只字不提。到如今,她也只盼着裴明彻能知情识趣些,别再在太后面前多生事端。 太后发话后,沈琼便在长乐宫中留了下来,就安置在生母曾居住过的偏殿,等过几日再离宫。 第60章 这宫中之人的耳目大都灵通得很, 乐央长公主带了个姑娘进宫, 还在长乐宫住了下来,这件事很快就有人得知来。只不过有太后这尊大佛坐镇, 谁也不敢真将手伸得太远, 最多也就私下中议论揣测一番。 太后是想着寻个合适的时机,并没急着将沈琼的身份公之于众, 只是遣岳嬷嬷去知会了皇上一声。 皇上近来身体一直不大好,政务也繁忙, 虽没有闲暇见沈琼, 但还是令人送了赏赐过来。看在林栖雁的份上,这赏赐颇为大方,几大箱子东西堆在了偏殿之中,礼单看得人头晕眼花。 “皇兄年龄较长, 再加上年纪轻轻就是储君, 同我和雁姐玩不到一处,”乐央轻轻地搅动着碗中的雪梨汤, 同沈琼道, “但他待我们一向很好。赶明儿他若是召见, 你也不必怕, 问什么说什么就是。” 沈琼点点头, 笑着应了下来:“好。” 她在长乐宫住了两日,同乐央长公主朝夕相处,不知不觉间倒是亲近了些,至少相处起来不似先前那般微妙尴尬了。 沈琼的性情是吃软不吃硬, 太后与长公主皆是真心相待,她自是“投之以琼瑶,报之以木瓜”。 </div> </div> 第48节 因着娘亲早逝的缘故,这些年来沈琼就没与什么长辈相处过,如今阴差阳错地得知了身世,倒是头一回知晓了这其中的滋味。 虽说多了点约束,不似独身一人时自在,可那种发自真心的照拂却也让她动容。 也正因着这个缘故,在宫中的日子并没她先前想的那般折磨,尤其是在与太后熟悉起来后。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格外念旧,太后一提起林栖雁少时的趣事,便能讲上许久。沈琼听得津津有味,偶尔也会讲上一些自己的事情,将太后哄得高高兴兴的。 乐央与岳嬷嬷在一旁凑趣,原本有些冷清的长乐宫着实热闹了不少。 这日,沈琼照旧陪太后闲聊,有宫女来回禀,说是秦王殿下来了。 “彻儿往日虽也隔三差五地过来问安,但却没这么频繁的,如今倒是勤快得很,”太后慢悠悠地拨着手中的佛珠,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琼一眼,随后笑道,“让他进来吧。” 沈琼对上太后那目光后,下意识地避开了,不大自在地揉了下衣袖。 她明明先前已经同裴明彻说得清清楚楚,也不想将那些旧事捅到太后面前来,届时闹得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可裴明彻却似乎并不肯领她的好意,压根没有要避嫌的意思。 她心中将裴明彻抱怨了一通,可等到他进门后,却还是得站起身来,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 太后斜倚在榻上,打量着裴明彻。 她很了解自己这孙儿,虽生得极好,可平素里却从不肯花心思在外表上的,好在哪怕是再寻常普通的衣物穿在他身上,也格外出彩些。可今日,看起来却是“有备而来”。 只不过“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人沈琼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压根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裴明彻与沈琼皆是太后喜爱的小辈,如今见着他二人这模样,太后倒是觉着分外好笑。她抬了抬手,寻了个借口将沈琼给遣开,只将裴明彻留了下来。 沈琼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行了一礼后,便快步出了门。 “你也有今日,”太后打趣道,“往常都是姑娘家追着你,见面时目光不自觉地便往你那里瞟,你却格外不解风情。如今倒是一报还一报,可算尝到这滋味了吧?” 裴明彻在一旁坐了:“深有体会……您就别笑孙儿了。”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掩饰自己对沈琼的好感,如今被太后戳破,态度倒也坦然得很,并不觉着被扫了颜面。 太后笑过之后,自己也觉着不解,向着一旁伺候的岳嬷嬷问道:“你看着,阿娇这是姑娘家害羞呢?还是当真对彻儿没那个意思呢?” 调侃归调侃,太后对自己这个孙儿还是极满意的,理所应当地觉着姑娘家都喜欢他才对,故而并不能理解沈琼这避之不及的态度。 岳嬷嬷心中也觉着奇怪,拿捏不准,只能斟酌着措辞笑道:“说起来,秦王殿下与沈姑娘也是才相识,难免生疏。尤其姑娘家脸皮薄,想着避嫌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是这个道理,”太后接受了这个解释,复又向着裴明彻戏谑道,“怎么你倒是不生疏呢?” 裴明彻咳了声:“兴许是因为孙儿脸皮厚些。” 太后止不住地笑了起来:“行了,你也不必着急。祖母记着了,赶明儿会帮你在阿娇面前说几句好话的……” 她原就在操心裴明彻的亲事,每每想起来都觉着发愁,如今难得他开口说喜欢哪个姑娘,可巧还是沈琼这个合她心意的,自是乐见其成。 裴明彻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见她老人家有些困倦,便起身告辞。等离了正殿到了院中,只见沈琼随着宫女们在修剪院中的藤蔓,余光瞥见他之后,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放下手中的剪刀。 沈琼瞥了一眼,裴明彻便乖乖地跟她到了一旁去,宫女们见此,知情识趣地没去打扰。 “你究竟是何意思?”沈琼原本是不想在长乐宫同他有什么牵扯的,可眼见着事情越来越出格,又觉着不能再这么下去。 裴明彻低声道:“阿娇,我可没做什么……” “你将我当傻子不成?”沈琼压着声音,但语气中还是不由得带了些怒气,“你若真不想做什么,就不该在太后娘娘那般模样,惹得她误会。” 这几日下来,沈琼已然将太后当做一位慈爱的长辈,并不想毁了这关系。 她也知道太后很喜爱裴明彻,故而说话间始终回避着,从未提过自己与裴明彻的旧事,就是万一她老人家伤心。但裴明彻显然与她打的主意不同。 “误会什么?”裴明彻垂眼看着她,平静地说道,“误会我喜欢你吗?可阿娇,你我都心知肚明,这并不是误会。” 沈琼愣了下,声音冷了下来:“裴明彻,咱们先前说得明明白白,你也应承了下来。如今这般,是想借着太后娘娘胁迫我不成?” 她这话一针见血,已是不留半点情面了。 裴明彻沉默着,没能说上话来。 因为他无从解释,哪怕初衷是不甘心,想要再试上一试,也改变不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有胁迫的意思。 眼见着沈琼开始不耐烦起来,裴明彻又道:“你若是不喜欢,我今后便不再来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带了些小心翼翼的讨好,再配上那个无可奈何的目光,让人看了便不由得心软。 沈琼晃了晃神。 她是最喜欢裴明彻那张脸的,当年在锦城时,为着裴明彻一个笑便做什么都心甘情愿,若是见着他这模样,怕是心都要揉碎了,说什么都应的。 兵书上说的“美人计”,想来应该就是如此。 但好在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被迷得晕头转向的傻子了,沈琼很快便反应过来,冷着脸道:“殿下最好是能信守诺言。” 宫中不比外边,沈琼并不好同裴明彻私下相处太久,分辩明白之后,随即便转身离开了。她也没有修剪藤蔓的闲情逸致,直接回了偏殿,自己暂居的卧房。 在裴明彻面前时,沈琼嘴硬心也硬,但回到房中独处之时,却莫名烦躁起来。 她倒也并不后悔方才说的话,只是心中说不出地焦躁,随手拿过床头摆着的布偶,揉捏了一把。 那是当年她娘亲跟着宫中的嬷嬷学女红的时候,亲手缝制的老虎玩偶,看起来歪歪扭扭的,显然她女红不怎么样这一点也是随了亲娘。 那玩偶存放了许多年,禁不住她这般蹂|躏,耳朵处的线都险些散开来。 沈琼连忙松开来,但脸颊仍旧气鼓鼓的,磨牙道:“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因着这件事,沈琼私下愁了许久,好在裴明彻说到做到,的确没再来过。 太后旁敲侧击地代问她的意思时,沈琼也是装傻充愣,再加上一旁的乐央长公主帮腔,总算是勉强将这件事情给糊弄过去。 在宫中住了七八日后,沈琼寻了个合适的时机,同太后提出想要回家去看看,顺道收拾一下将军府的旧物。 太后倒也没拦,只拉着她的手嘱咐道:“等到年节,再进宫来陪哀家住些时日,届时也正好公开你的身份。” “好。”沈琼含笑应了下来。 若说先前留在宫中,是碍于太后发话没法推拒,如今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后,她便是真心想要陪太后他老人家了。 临出宫前,太后也赏下不少东西,再加上先前皇上令人送过来的赏赐,装了足有六七大箱。乐央长公主陪着沈琼出宫,将她送到梨花巷的住处,又着人将这许多箱赏赐给一并送了来。 先前进宫时,沈琼并没带任何人,虽说家中也得了消息,知道她会在宫中住上一段时日,但还是难免提心吊胆的。如今见她好好地回来,甚至还稍稍圆润了些,云姑等人才总算是放心下来。 云姑与桃酥翻看着赏赐的清单,准备将那几大箱清点入库,沈琼则是陪着许久不见的汤圆在院中玩,偶尔有什么稀罕的物件便去看上一眼。 毕竟她虽有银钱,但宫中的物件却非寻常人能有的。 院中忙碌得很,却又传来敲门声,沈琼亲自去开了门,原以为是江云晴学刺绣回来,结果却见着了个意料之外的人——春和。 一见着他这张脸,沈琼随即便想起先前乐央长公主所说的事情,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春和将她这下意识的反应看在眼里,眸色一沉,但却还是笑问道:“你不请我进去吗?” 第61章 先前从乐央长公主那里听来春和的事迹时, 沈琼心中很是诧异, 她虽知道春和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纯良无害,但也没想过能做到这般地步, 甚至还一度怀疑过此事是否真实。 这些日子与长公主相处下来, 沈琼对她也算是大致了解,知晓她并不是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的人。以至于如今再见着春和, 心情可谓是十分复杂。 只不过有先前的交情在,沈琼也不可能直接给人闭门羹, 所以短暂地犹豫之后还是侧身让开, 请春和进了门。 云姑还在忙着将赏赐清点入库,见着春和之后,皆是客客气气地问候了声,桃酥则放下手头的活先去沏了茶来。 沈琼尚未同提起过从长公主那里得知的事情, 故而她们的态度倒是与先前无异。 春和坐定后, 先是含笑向桃酥道了声谢,又似是随口问道:“这么些东西, 都是要收拾了带回南边去的吗?” 桃酥虽一向好感春和, 但也是有分寸的人, 她不知沈琼是否介意春和知晓身世, 故而也没如实讲明, 只是含糊不清地笑了声,又道:“我去帮云姑清点。” 春和笑了声,而后方才看向一旁捧着茶盏,似乎在专心致志喝茶的沈琼:“我先前到花想容时, 无意中听人提起你已经定下回锦城的日期,怎么如今仍在京中?可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沈琼低低地咳了声,如实道:“的确是有些事情要料理。” “麻烦吗?”春和关切道,“若是有为什么为难的地方,尽可以告诉我,兴许我能帮上忙。” 沈琼抬头同他对视了一眼,又不大自在地移开来。 她能看出来春和说这话时是真心的,也知道他对自己的态度向来很好,正因此,心中格外为难起来。 沈琼自小的性情便是,旁人待她好,她就会加倍还回去。可如今夹在乐央长公主与春和的事情之间,左右为难,压根不知道该偏向谁才好。 若是仍旧同春和交好,便有些对不住乐央长公主;可若是因此冷眼相待,又仿佛对春和不大公平。 “倒也不算是麻烦,”沈琼心下叹了口气,“只不过的确要耽搁些时日,兴许要等到过完年,开春之后才会启程回去。” 春和放杯子的手一顿,脸上的笑意也褪去些。 他抬眼看向沈琼,目光中带了些审视的意味,低声道:“看来,的确是很重要的事情了。” 沈琼被他看得愈发不自在起来,心中千头万绪,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盼着春和能自己放弃。 春和向来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又很会把握分寸,同他闲谈的时候,压根不会让人生出不适来。可他如今显然没有准备就此放过,将杯盏放稳之后,不疾不徐地开口问道:“其实有句话,我想问很久了……你对我可是有什么误会?” 见着沈琼惊讶的神情后,他又缓和似的笑了声,解释道:“先前,我以为咱们算得上是朋友了。可自打那次在小梨园见着乐央长公主后,你就开始有意无意地躲我,哪怕我如今已经同长公主再无任何牵扯,不会带来麻烦,你仍旧想躲着我。” “我……”沈琼欲言又止。 “我先前同你提过自己的身世,自小因着家中贫困潦倒,被卖入戏班子,可谓是吃尽苦头,自己一步步走到如今。”春和平静地看着沈琼,“这么些年来,我无牵无挂,身边的人大都是别有所图,压根没有什么真心相待的。你算是一个例外,我很感激你当年的救命之恩,也很喜欢你的性情……” 沈琼脸上的神情已经从惊讶转为错愕。她原以为春和这样一个惯会察言观色的人,该知难而退才对,万万没想到,竟然还变本加厉了。 “我知道,你兴许看不上我这样的出身经历,所以也没存过什么不合实际的奢望,只想着当个能说得上话的知交好友就够了。”春和自嘲地笑了声,“这些话,我原本是想着存在心里,最好这辈子都不要拿到你面前……可如今,却是怎么都忍不住了。你纵然要判我刑罚,也总该给我个理由,不是吗?” 沈琼先是摇了摇头,下意识道:“我并不曾因着出身看低你……” 虽说这世上许多人都不大看得上戏子的身份,觉着是下九流,可她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更不会因此对春和抱有偏见。 只是说完这句,她就又哑口无言了,心中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将乐央长公主之事拿出来摊牌。 见她这般左右为难,春和叹了口气:“算了,你既不想说,我也不刨根问底非要问个所以然。只是还有一句……如今你心中是不是盼着,从今往后我都不要再出现在你面前?” 这问题可谓是诛心,沈琼哪怕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对着春和眼下这模样,也说不出话来。 沈琼是个心软的人,当初与方清渠一刀两断得干净利落,是因为对方先做错了事,可如今春和却并未对不住她。 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但理性上,又觉着这样未免不公平。 沈琼咬着唇,到底也没能回答这个问题。 只不过这种情形下,不回答就已经是默认了,春和这样聪明的人,又岂会不清楚? “我明白了,”春和直视着沈琼,缓缓地说道,“无论我对旁人如何,可待你,迄今为止却始终未曾有过半分不好,问心无愧。” </div> </div> 第49节 沈琼垂下眼睫,沉默不语。 春和也再没多留,站起身来往外走。 只是到了门口的时候,却忽而停住脚步,他并未回头,只是轻声道:“你知道吗?我时常会怀念你尚在失明的那段日子。” 沈琼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便大步出了门,只留下这么语焉不详的一句话。 桃酥端了茶点来,正撞见春和出门去,还没来得及问候,对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进了门,忍不住问道:“姑娘,你们是起了争执?我从没见过春和方才那个模样……” 她将茶点放在沈琼手旁的小几上,摸了摸自己的小臂,小声道:“还挺吓人的。” 沈琼并没那个心思同她解释,撑着额,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做错了事?” “怎么了?”桃酥很少见着她这副模样,当即在一旁坐了下来,好奇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话间,云姑也已经清点好礼单,来向沈琼回话。 沈琼心不在焉地扫了眼,将那单子随手放在了一旁,同她二人讲起了春和的事情。她并没隐瞒,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和盘托出,包括长公主先前的劝告与春和方才的争执,最后轻声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自问向来爱恨分明,可如今到了春和这里,却成了一团烂账,自己都理不出个头绪来。 云姑与桃酥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方才道:“长公主既然已经那样说了,你会有顾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桃酥心中是觉着春和有些可怜,但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用了,还会惹得沈琼难过,便知情识趣地闭了嘴。 “其实这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云姑复又劝道,“毕竟快刀斩乱麻,与其这么一直拖着犹豫不决,倒不如彻底将事情给说开了。这样对春和而言,兴许也算是解脱。” 这话的确有道理,沈琼听后,总算是稍稍好过些。 她闭了闭眼,又想起春和临走时的那个目光,心中明白,他今后应当不会再上门来了。 沈琼自问对春和并无男女之情,可一想起他那番话以及走时的模样,便觉着如鲠在喉,就像是看了折惨淡结局的戏似的。连带着,都没有了到将军府去收拾东西的闲情逸致,只闷在家中逗汤圆玩。 只不过她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没出两日,便有位不速之客上门来了。 桃酥急匆匆地来回禀时,沈琼正在书房摆棋谱,见她脸色不大好看,便先笑了声:“怎么,天要塌下来了?” 虽知道她这是有心缓和气氛,但桃酥却也笑不出来,拧眉道:“外边来了位客,自称是宣平侯。” 沈琼怔了下,这才算是想起这位跟自己的关系,又笑道:“就这事,值得你急成这样?” 她对自己这位名义上的生父并没什么感情,如今听桃酥提及,心中也很是平静,并没什么“悲喜交加”的复杂心情。 非要说的话,大概只有不耐烦。 “你说,若是我说不愿见他,他肯知情识趣地离开吗?”沈琼好奇地问了句。 桃酥见她这样,原本焦急的心情倒是缓和了不少,如实道:“怕是不肯。” “既然这样,那就去见一见吧。”沈琼将手中的几枚棋子扣在了棋盘上,掸了掸衣袖,冷笑道,“横竖是免不了的。” 云姑知晓宣平侯与沈琼关系,故而从小厮报出他的身份后,就直接冷下脸来,甚至压根没让人进门来,而是先将桃酥叫来,令她去问过沈琼的意思。 故而沈琼出了书房的门,只见着云姑守在半掩着的大门前,依稀能见着半个人影。她抿唇笑了声,同云姑道:“放进来吧。” 说完,便转身进了正屋,压根没正眼瞧那位宣平侯。 一直到在厅中坐定,桃酥沏了新茶来,沈琼方才抬眼打量了那位应当是自己生父的人。 宣平侯如今已过不惑之年,但看起来并不显老态,只是如今的精神看起来不大好。他相貌倒也不错,能看出来年轻时应当是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如今年纪上来了,倒是透出成熟稳重来。 自打进门起,他的目光就始终落在沈琼身上,如今更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脸,神情之中尽是说不出的怅然。 沈琼不慌不忙地任他打量,也不说话,只想看看他会如何开这个口。 室内一片寂静。 过了会儿,宣平侯欲盖弥彰地咳了声,总算是开口道:“你就是沈琼?” 这就纯属是缓解气氛的废话了,但沈琼并不准备配合,不尴不尬地笑了声:“是啊。侯爷大驾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宣平侯承袭爵位,到如今十来年,已经甚少有人敢用这种态度同他讲话。但面对着沈琼,他满心愧疚,哪里还顾得上去计较什么态度好不好? 沉默片刻后,他试探着问道:“你应该知晓我的身份,对吧?” “知道,”沈琼似笑非笑道,“可我至今都未踏足贵府,侯爷应当也知晓我的意思,对吧?” 作者:我不太喜欢作话小论文,但可能是因为自己没写清楚,所以还是哔哔几句。 裴跟方清渠不同,是因为他放弃阿娇,不是由于外界因素,而是阿娇自己再三表示了不喜欢这样。 在知道阿娇身份前,他也是坦然承认的,在乐央面前直言阿娇是他的心上人,哪怕被说荒唐也没想过改。如果阿娇点头同意,他排除一切困难也愿意把人再娶回来,只是阿娇不愿意。 而知道阿娇身份后,他想的是,或许太后这个长辈能在其中打圆场撮合,所以忍不住想要试一下是否可行。但是阿娇直接戳破他这种行为是在胁迫自己之后,他就放弃了。 以及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放弃”这个行为会被诟病。我始终认为,喜欢一个人是尊重她的想法,不要因为自己的私心死缠烂打,那样既没品又彼此难堪,把旧情毁得一干二净。 不然要怎么样呢,阿娇已经表示了自己不喜欢不想被胁迫要离开,裴强行留她下来吗?故事转强取豪夺?但裴不是这样的人设啊。 之前提过,这本文是很私人的喜好,不算符合大众口味的文,所以有读者会觉着不太理解也正常。我这里解释一下,如果能接受的话就继续看,不能接受的话感谢支持正版,咱们有缘再见orz 第62章 沈琼并不算是那种牙尖嘴利的人, 除非旁人真惹恼了她, 不然绝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很好说话的一个人。可如今对着这位宣平侯, 她却懒得摆什么好脸色。 这句反问一说出口, 宣平侯聂辰安的神情霎时僵住了,饶是他来时已经有所准备, 可被这么当面毫不留情地问出来,却还是难免觉着难堪。 毕竟他当了这么些年高高在上的侯爷, 这样的情形屈指可数。 但就算再怎么难堪, 也只能受着,毕竟这是他当年做错事欠下的债。他有负于林栖雁,也有负于眼前这个女儿。 当年旧事,是非对错也难一概而论, 宣平侯曾经夹在婆媳之间左右为难, 但自林栖雁毅然决然地离开之后,他就只剩下了愧疚。 这些年来他从未放弃过寻找林栖雁, 但年年无果。 前些日子, 他偶然得知乐央长公主带了位年轻的姑娘到林家老宅去, 便觉着事有蹊跷。毕竟林家只剩下林栖雁一人, 十余年来再没什么上门去, 只余了几个老仆看守宅子,乐央又怎会无缘无故地带人过去? 聂辰安随即便遣人去顺着这线索追查,昨日又亲自到长公主府府邸去走了一趟,最终确定下了沈琼的身份。 他苦苦寻了这么些年, 从未想过,原来林栖雁早在十余年前就已经过世,更没想过,自己竟与她还有一个女儿—— 要知道,当年两人会走到决裂的地步,便是因为林栖雁始终无所出,老夫人强逼着他纳妾,想方设法地往他房中塞人。 当年聂辰安一心爱慕林栖雁,求娶之时,曾经许诺绝不纳妾,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聂家总不能断了香火,他到最后还是担不住爹娘的压力,纳了妾。 他原以为林栖雁会恼,可却并没有,她那时的态度称得上是识大体了。 只是后来妾室有孕,后院中断断续续闹出些事情来,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林栖雁却莫名恼了,主动提出要和离。 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劝阻她,聂辰安更是承许等妾室生下孩子来,就立即将孩子放在她房中养,将人给打发了。可林栖雁却仍旧不管不顾地,到最后更是直接留下了一纸和离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 原本“识大体”的世子夫人,做出了最为离经叛道的事情,那时京中不少人都在背后议论,直到被乐央听到后寻了个时机杀鸡儆猴发作一通,方才算是渐渐止住了。 宣平侯府因着这事闹得翻天覆地,老夫人气得直接病倒,数次怒斥林栖雁不识好歹,又想着重新寻个贤惠懂事的新儿媳。 但聂辰安却并没答应。 哪怕背地里落了不少嘲笑,他却还是固执地想要将林栖雁给寻回来,赔礼道歉也好,要他做什么都好,只要能继续好好地过日子就好。 只是林栖雁走得悄无声息,连她最亲近的太后与乐央都不知晓,如水滴入海一般,如何能找得到? 这些年来,聂辰安始终空着那个正妻的位置,侯府至今没有掌家的主母。 起初是盼着林栖雁回来,到后来许多年,他心中也明白人是寻不回来的了,但积年累月已经成了习惯,他也没再动过续弦的心思。 二十年后,林栖雁未曾回来,可他却等来了自己的女儿。 从乐央长公主那里确准了沈琼的身份后,聂辰安顿觉百感交集,既懊恼当年没能将事情给妥善处理了,以至于林栖雁留书出走,女儿流落在外二十年,又庆幸自己有生之年竟还能将人给寻回来。 聂辰安自小便是侯府世子,一生顺遂,只在感情之事上狠狠地栽了。 他自觉亏欠林栖雁,如今便想着加倍弥补女儿才好,可正如乐央长公主所说,沈琼并不愿见他,更不愿意认回侯府。 “乐央长公主可曾同你提过?”宣平侯咳了声,似是掩饰尴尬一般,而后自顾自地说道,“我始终为你娘空着正妻之位,你若是肯认回来,便是侯府的嫡长女……” 沈琼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微微一笑:“我觉着如今的名字就很好,犯不着改姓。” 当年林栖雁离开京城后,改名换姓,随了其母姓“沈”,并以此为沈琼命名。故而沈琼如今的姓氏,算是随着外祖母。 先前在宫中之时,太后曾同她讲过这其中的关系,顺道将宣平侯的事情也大略提了,而后征询她的意思。沈琼便是这么回的,她用了这个名字二十年,并不打算更改。 换而言之,也就是不想认回宣平侯府。 太后盯着她看了片刻,确准她的确是这么想的之后,便也没多说什么,由着她去了。 宣平侯尚未来得及“利诱”,便被硬生生地噎了回来,一时间又沉默了下来。 他方才看见的第一眼,便发现沈琼的容貌像极了林栖雁,而到现在又发现两人的性情其实也很像。眼前的沈琼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当年的林栖雁,一旦拿定了主意,便固执得油盐不进。 沉默许久后,宣平侯复又开口问道:“当年的确是我做错了事,以至于你们母女流落在外二十年……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让我将这些年亏欠的都补偿回来。” “可我不需要啊,”沈琼平静地看着他,“而到了我如今这个年纪,也不是牙牙学语时那般,想着要爹娘疼爱了。娘亲留了偌大的家业给我,这些年来衣食无忧,还有很多银钱能肆意挥霍。至于权势地位,我也不怎么感兴趣。” 沈琼少时,也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没有父亲,也曾经羡慕过旁的孩童,但后来渐渐地便不再想了。 错过了二十年的光景,再谈弥补,又有什么意义呢? 话说到这般地步,便当真是再没什么能讲的了。宣平侯狠狠地攥紧了桌角,低声道:“是我对不住你们。” 沈琼也没同他再多说什么,只道:“言尽于此,不送了。” 宣平侯缓缓地站起身来,最后又道:“若是你将来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告诉我。这些年来我欠了你太多,无论能做的还是不能做,只要你提,我绝不推脱。” 沈琼无声地笑了笑,垂下眼睫。 她知晓这是好意,故而没说出什么难听话来,但这番好意她并不想受,故而也没什么好话可说,索性就真“言尽于此”了。 宣平侯看着她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容,没能从其中寻出半分的动容,总算是彻底信了来之前乐央长公主的话。 乐央长公主知晓他要来沈琼这里,并没拦,只嗤笑着告诉他,沈琼与林栖雁的性情如出一辙,当年林栖雁再没回京来,那么如今沈琼无论如何都不会认回宣平侯府,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 那时宣平侯不肯信,心中多少抱了些希望,如今方才算是认了此事。 他心中虽没打算就此放弃,可也知道今日必定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不依不饶下去只会惹恼沈琼,故而还是主动离开了。 沈琼斜倚在那里,慢悠悠地品着茶,等到一盏茶见了底,方才将空茶盏在一旁放了,向着桃酥笑道:“当年在锦城的时候,我偶尔会觉着日子太过无趣,如今到京城走了这么一遭,方才知道,还是无趣要好些。” 留了这么一句后,她便又回书房摆棋谱去了,再没提过宣平侯这个人,就像是压根没见过似的。 天气一日日地冷下来,江云晴仍旧是每日早出晚归,随着那位宫中出来的姑姑学女红手艺,累得乐在其中。沈琼则时常会到林家旧宅去,她也不嫌麻烦,亲自动手将母亲曾经居住过的院落一点点地收拾出来,又开始慢慢翻看着书房中的物件。 沈琼很享受这件事情,存了不少物件,准备等开春回锦城的时候一并带回。 </div> </div> 第50节 等到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她又开始挨个翻看书房中存着的旧书,已经有些泛黄的书页上偶尔会出现母亲留下的笔记,时常看得她会心一笑。 在沈琼记忆中,母亲是个开朗却稳重的人,但从这书上的注释来看,她少女时期却是一个性情张扬,甚至有些跳脱的人。 “姑娘,你已经看了许久,还是歇歇眼吧。”桃酥端了茶点来,同她笑道,“这是厨房那边让人送来的,品相看着倒是不错。” 因着沈琼时常会过来,有时一留就是大半日,所以府中倒是添了几个侍从,至少让她需要时能有热茶与饭菜。 沈琼放下旧书,瞥了眼,从中挑了块捏成桃花形状的糕点咬了口,评价道:“卖相不错,味道也不错,你也来尝尝。” 她与桃酥自小一块长大,名义上虽是主仆,但却从来不讲究什么。这盒糕点的味道的确很好,两人就着热茶,竟吃了大半。 “让厨房再做些,咱们到带回家去给云姑尝尝,让她琢磨琢磨这是怎么做出来的。”沈琼提议道。 桃酥满口应了下来,出门去吩咐传话。 沈琼又喝了口茶,准备继续看完手头的这本游记,可不多时,竟莫名觉出些困意来。 她向来睡得早起得晚,白日里精神大都很好,按理说是不该莫名犯困才对。沈琼起初并没当回事,等到眼都有些睁不开时,后知后觉地觉出不对劲来。 沈琼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强撑着站起身来,想要出门去寻桃酥。只是腿脚发软,才碰着书房的门,便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作者:一更~晚些时候有二更 第63章 沈琼做了个极漫长的梦, 不知身处何地, 不知今夕何夕。 虽说在昏倒前她已经意识到不对,可那时就已经晚了, 她毫无防备地踩进了旁人筹谋已久的陷阱。 沈琼的意识断断续续的, 可每当她好不容易有些知觉时,就又会强行被人给灌下药, 再次陷入沉沉的昏迷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醒了过来。 沈琼睁开眼, 什么都没见着, 是一片黑暗。 她浑身酸软无力,脑子也昏昏沉沉的,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先前的眼疾再次复发,等到回过神后方才渐渐觉出不对来—— 并不是旧病复发, 而是双眼被人给蒙住了。 沈琼缓了缓, 好不容易等到四肢也恢复知觉,艰难地抬起手, 想要将眼上蒙着的黑布给扯开。 只是她指尖才触及那布料, 就随即被人给按下了。 沈琼吓得浑身一颤, 禁不住惊呼出声:“谁?” 她并没有听到有脚步声过来, 也就是说, 这人一直在自己身旁坐着,只是自己毫无所觉罢了。只这么一想,她就忍不住后背发凉,心更是霎时沉了下去。 那人却并没说话, 也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捧在自己掌心,不疾不徐地摩挲着。 他的手微微发凉,沈琼浑身都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就像是接触到一条毒蛇似的。她怎么都压不住心中的恶心,可又不敢轻举妄动,怕一个不妨惹怒了对方,被咬死。 沈琼轻轻地挣了下,并没能挣脱,只能强压着心中的恐惧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我可是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自打恢复意识起,沈琼心中便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但到底也没想明白,究竟谁会千方百计地对自己下此毒手。要知道,哪怕当初得罪了钱氏等人的时候,也没有遇上过这样的事情。 对方仍旧不答。 沈琼勉强冷静下来,将此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再加上此人反常的举动,心中总算是有了取舍。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又是震惊又是不解:“春和?” 那人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低低地笑了声:“我还以为,你要再多花些时间才能想到我。” “你……”沈琼试图甩开他的手,可兴许是药效尚未褪尽的缘故,她并没什么力气,挣扎也是无劳无功,只能又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如今细想起来,当初春和离开时,态度的确很是古怪。可让沈琼自己来想,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料到他竟然是打的这个主意。 春和不轻不重地捏着她的腕骨,慢悠悠地说:“你先前同我说,年前要回锦城去,怎么能言而无信?你既执意反悔,那我也只好用自己的方法,让你来践行承诺了。” 他的语气与平时无异,就像是在闲话家常一样,可沈琼却听得毛骨悚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做下这样的事情后,还能若无其事地说着这样的话。 沈琼自问看人很准,这些年来就没出过什么错,可却栽在了春和这里。 这位的确是个绝佳的伶人,演的一出好戏,无论是在戏台之上,还是在平素待人处事中。沈琼与他相处的日子不算短,哪怕后来知道他不简单,但也没想到他翻脸不认人后,竟会是这么个模样。 先前乐央曾经告诫过她,她也的确远离了春和,可到底没彻底摆脱,甚至适得其反。而直到如今切身体会,她才算是明白为何乐央一个长公主,提起春和之时话音之中也带了些忌惮。 这个人,真的太可怕了。 沈琼半晌被他吓得半晌没能说上话来,等到理清思绪之后,方才又开口道:“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将我带回锦城,然后呢?” 她这边一失踪,云姑发觉之后,必定会去想乐央长公主求助,届时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寻找她的踪迹。沈琼心中明白,眼下要做的就是弄清楚春和的打算,尽量稳住他。 可春和却直接道破了她的心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指望乐央救你吗?还是秦王殿下?” 从他口中听到乐央,沈琼并不算惊讶,可提及裴明彻就是出乎意料了,她不由得问道:“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春和笑了声,“我若是不知道他与你的关系,当初又是谁将你被乐央长公主扣下的消息递到秦|王府去的呢?” 当初,沈琼曾经拿这件事情试探过春和,但最后仍没定论。倒不是没起疑过,可春和又怎么会知道她与裴明彻的关系? 她并不是那种爱刨根问底的人,这件事不了了之,如今算是尝到苦处了。 沈琼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冷静下来问道:“此事你从何得知?” “我亲眼所见。”春和轻描淡写道。 沈琼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 她回京之后与裴明彻的往来一只手就能数得清,春和这话压根说不通。 像是看出她的心思一样,春和又道:“不是在京城,是在锦城。” 沈琼愣住了。 “我先前同你说,当年离开锦城之后四海为家,再也没回去过,其实不然。”春和摩挲着她的指尖,低声道,“其实我悄悄地回去过,只是你那时候已经嫁做人妇……我想了许久,既然你我没有缘分,那就还是算了吧。” 少时被沈琼救下后,春和便想方设法地打听了她的身份,牢牢地记在了心中。后来辗转多年,他一点点剔除了自己身上的软弱,变得不择手段,愈发冷血起来。 他厌恶这世上许多人,也憎恨当年将自己卖入戏班的爹娘,仅剩的一点温情都留给了少时救了自己的沈琼。 当年他手中攥了足够的银钱之后,自觉有了底气,再站在沈琼面前时不至于自惭形秽,便回了阔别多年的故土。只是他终归是来晚了一步,沈琼已经嫁给了裴明彻,夫妇恩爱得很。 春和亲眼见着之后,也曾反复犹豫过,但最终还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锦城,并没有打扰沈琼。 可四年后,他却在千里之外的京城遇着了双目失明的沈琼,没过几日,又在长公主的生辰宴上见着了贵为皇子之尊的裴明彻。 这其中的震惊自是不必言说。 而震惊之后,他也渐渐拼凑出了这些年来的原委,知晓了沈琼与裴明彻的纠葛。 “当年,我以为你同他在一起是要白头偕老的,所以便没打扰。可他负了你。”春和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兜兜转转,你我竟然能在京城重逢,这岂非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然遇着了,我就不会再放手。” “你……”沈琼已经说不出话来。 春和实在是个很会做戏的人,沈琼同他相处这么久,只隐约知道他对自己有好感,压根没觉察到背后竟然这么些年的纠葛。 “其实我原也没想过要走到这一步,可阴差阳错,谁能想到你竟然与乐央长公主到了一处。”春和冷笑道,“我知道你是听了她的话,所以才会对我百般疏远,避之不及。”顿了顿后,春和凑近了些,问道,“她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沈琼虽什么都看不见,但两人离得很近,呼吸可闻。她颤了下,向着相反的方向偏过头去,并不肯回答这个问题。 “乐央比我想得要聪明些,没多久就反应过来是中了我的圈套,只是苦于被皇上申饬没多久,不敢轻举妄动。”春和其实早就料到,自顾自地说道,“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给她设陷阱吗?我是为了你啊。” 春和起初的确只是想要借着乐央的权势,摆平那些麻烦的官宦人家,但在乐央出现在小梨园为难沈琼后,便动了心思。 他暗中挑起了长公主府后宅中的面首之间的争斗,又不着痕迹地指了下药的路子,等到闹出人命之后御史当朝参了一本,乐央被迫收敛行径闭门思过。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沈琼是不会知道这些事情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终归是没瞒住。 春和很清楚沈琼的性情,她知道这件事后,两人之间就再无可能。在反复试探,又撕破脸决裂之后,他最终走上了如今这条路。 沈琼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她难以理解春和的所作所为,更难以感同身受。 “我时常会怀念你尚在失明的那段日子,”春和将上次临别时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低声道,“那时候,你毫无戒备地待我好,说起来可笑,那算是我此生最平和的时候了……” 他抬起手,轻轻地在沈琼眼上拂过。 沈琼毛骨悚然:“你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你听话一些,”春和意味不明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懂我的意思才对。” 作者:二更~ 说起来你们有注意吗,裴明彻一直都是在配角栏,只不过排第一位……所以他的戏份是比男配们多,但不会和阿娇对等的。这本主要是以阿娇为主的,等到把男配pass过才是他的主场,应该再过两章吧。我这本真的就是很不大众口味orz ps.像上本王府美人那种从头到尾甜甜的感情文,阿云和阿景是一起在主角栏的。想看感情戏多的可以考虑下这本……或者收藏一下下本《嫁给奸臣冲喜后》,会是个治愈向的文。 本来下本想开《承欢》,最近蜜汁丧,还是开一本治愈系的甜文吧。 第64章 沈琼会中春和的陷阱, 是因为毫无防备, 春和这个人的行为举止是不能以寻常人的逻辑来揣测的,直到如今, 她方才彻底意识到这一点。 在春和之前, 她也曾拒绝过旁人,可再没哪个人能过激到这种地步。哪怕是数次被拂了脸面, 裴明彻也未曾因此恼过,更不曾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来。 沈琼自问对春和的态度要好上不少, 但饶是如此, 却仍旧是落到了这般境地。 诚然这其中有不同之处,可本质上,却还是两人性情决定的。 兴许是因着少时的境遇,春和这个人要格外偏激一些, 甚至有些“求全则毁”的倾向。 沈琼在意识到这点后, 便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不要因此同他起任何冲突, 最好是能顺着他的意思行事。若不然, 谁也说不准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道理是想明白了, 可切身去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眼上蒙着厚厚的黑布, 一片漆黑, 什么都见不着,而身边的春和与她而言就像是一条毒蛇,虽说眼下还能相安无事,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咬她一口。 沈琼有生以来, 就没遇着过这样惊险的处境,她沉默许久,而春和竟也没催,好整以暇地在旁边等候着。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沈琼轻声问道,“你想如何?想法子让我再瞎了眼吗?” 这种事情听起来匪夷所思,并非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可如今的春和,着实也算不上什么正常人。 “放心,”春和不疾不徐道,“你只要依着我的意思,听话些,我便不会对你做什么。” 言下之意,也就是认下了此事。 沈琼心中几乎凉透,她又沉默了片刻,而后指了指眼上蒙着的黑布:“那我能将这个取下来吗?” “不可。”春和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你的饮食宜居,自会有人照料,不必担心。” </div> </div> 第51节 沈琼咬了咬唇,压下想要反驳的话,低低地应了声。 她差不多也能猜出春和的心思,一来是怕她见着周遭的事物,熟悉之后会想方设法地逃走,二来,应当也是因着心中那点执念—— 就算明知道两人再也不可能回到最初毫无芥蒂的时候,可他却仍旧自欺欺人,就好像蒙着眼就不必面对似的。 如今沈琼的状态与失明无异,自是有诸多不便,但好在她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不至于茫然焦躁。 起初,沈琼以为自己是被关在哪个偏僻的院落,可等到春和离开之后,她渐渐冷静下来,总算是辨别出自己如今应当是在船上。 有春和那威胁在,沈琼并不敢随意解下蒙眼的布条,她毫不怀疑自己若这样做了,那春和当真会下毒手。 归根结底,春和与裴明彻是不同的。 在裴明彻面前,沈琼无所顾忌,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因为她心中明白,裴明彻就算是气急了也不舍得拿她如何。 可是在春和这么个疯子面前,她必须得小心翼翼的。因为春和虽口口声声说着对她的爱意,可归根结底,却是为了自己的偏执不择手段的人。 前来照顾的侍女像是早就得了春和的吩咐,除了必要的话,任沈琼怎么问,她都一言不发。沈琼起初并不肯放弃,总是想方设法地想要同她聊些闲话,但最后什么也没能问出来,只得放弃。 侍女不肯同她说话,沈琼又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通过一日三餐来算日子。 这期间,春和时常会过来看她,也会讲些自己的旧事。 沈琼见了他自是无话可说,但又不敢完全冷着脸,只能勉强打起精神来,时不时地应上两句。渐渐地却发现,其实春和并不需要她多说什么,与其说是在与她闲聊,倒不如说是在回忆旧事自言自语。 只是与先前初识的那段时日不同。那时,春和只会同她讲这些年来走南闯北的见闻与趣事,可如今,他更多时候却是在讲自己旧时曾经受过的苦,遭过的罪,以及自己是如何想方设法地熬过来活下去的。 其实沈琼早就料到,春和这些年来过得不易,可直到亲耳听他讲述起来,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竟会有这么多千奇百怪的人和事。 沈琼虽自小就没了爹娘,可有母亲留下来的偌大家业,以及云姑这样真心待她好的人,这些年来过得可以说是顺遂,至少衣食无忧。哪怕是偶尔受了旁人的恶意,终归也是有限,就好比摔了一跤,爬起来拍拍尘土也就过去了。 可春和却过得太艰难了些,早些年总是要为了活下去而挣扎,周遭的恶意就好像是流沙淤泥,需得奋力挣扎方才不至于溺死在其中。 “人若是没了念想,是很容易随波逐流,听天由命的。”春和拿了个牛角梳,替沈琼梳理着长发,慢悠悠地说道,“可我少时就被家中卖进了戏班子,吃尽苦头,对那些所谓的亲人再无半分期待。故而后来再遇着难处的时候,我时常会想到你……” “你那时同我讲,生死之外无大事。”春和笑道,“我总想着,等到熬过这些事情,等到功成名就,我便回锦城去寻你。” 沈琼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听了这话后,大着胆子开口道:“你对我,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执念更多些。” 春和执着梳子的手一顿,倒也没生气,想了会儿后平静地点了点头:“你若要这么说,倒也算不上错。” “人都会有执念,这是常情。”沈琼小心拿捏着语气,叹道,“可若是执念太重,到头来还是伤人伤己,值得吗?” 当年春和回锦城寻她,最后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开,还算是常理范围之内。可如今的所作所为,却明显是失控了。 春和将她绸缎般的长发攥在手中,笑问道:“怎么,你还想开解我不成?可事到如今早就回不了头了,更何况,我也没打算回头。” 沈琼觉出话劲不对,随即知情识趣地闭了嘴,生怕再说下去会刺激到春和。 “说了这么多我的事情,不如来聊聊你的事吧。”春和将梳子放在了一旁,“据我所知,当年秦王化名秦淮,被你阴差阳错地买回府中去,后来结为夫妻。” 沈琼不大想提那些旧事,可如今也推脱不了,无精打采地应了句:“是。” “你为何会招他为婿?”春和问道。 当年回到锦城得知沈琼嫁人,他曾经特意打听过秦淮的来历,知晓他出身低微,不过是沈家买回来的奴仆之后,怎么都想不明白沈琼为何会择他为婿。 沈琼如实道:“并没什么特殊的缘由,不过就是看他顺眼罢了。我自己什么都不缺,也没想过要嫁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只想挑个合眼缘的。” “据我所知,他如今仍心心念念着你,”春和绕了缕她的长发,缠在指尖,“你为何不肯回头呢?” 沈琼略微不耐道:“你何必明知故问?他欺骗我在先,我为何要回头?”没等春和反应,她就又紧接着抱怨道,“我不想提他的事情,你若是没旁的话,便不必说了。” 她拿捏着分寸,就算是“发脾气”,也是一点点试探着来的。 春和略微一愣,随后又笑道:“你既是不想提,那就不提好了。我看你这几日,倒是愈发容易生气起来。” “你试试去蒙着眼,像个瞎子一样过上些时日,会不会日渐焦躁?”沈琼话音里带着些不满,随后又委屈道,“我没闷出病来,都是好的了。” 说完,她摸索着站起身来,想要回榻上躺着歇息。 刚醒过来那两日,沈琼压根半句没敢提这件事,她很清楚春和那时对此事正敏感,哪怕是略微一提,怕是都会以为她是想要逃离。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能觉察出春和的情绪稳定了许多,闲聊时慢慢试探下来,趁着这次铤而走险提了句。 春和并没说话,沈琼心中虽忐忑不安,但并没表露出来,而是在约摸着房中大致布局,假装凑巧绊了一跤,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小心些,伤到哪儿了吗?”春和连忙上前去将人给扶了起来,只见手腕上已经破了一层皮,渗出血来。 沈琼疼得眉眼都皱了起来,她强忍着推开春和的想法,低声道:“你若是想让我一辈子这样下去,倒不如给我个痛快。” 春和翻出伤药来,仔细地给她上了药,总算是给出了回答:“等再过几日,我便给你解下。” “好,”沈琼低低地应了声,又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嘴上虽这么问,但其实她心中一直算着,距她醒过来已经有十日,第六日晚间在渡口换了船,而眼下应当是傍晚。 春和不疑有他,温柔答道:“是傍晚,等过会儿吃些东西,便可以睡了。” “等回头下了地,要换些饭菜,”沈琼撇了撇嘴,“如今这些,还不如我的手艺呢。” 先前春和曾在沈家蹭过好几次饭,但都是云姑下厨,他压根不知道沈琼竟然也会烧菜,有些吃惊地扬了扬眉:“是吗?” “你是不是在心里笑我呢?”沈琼冷哼了声,“等赶明儿我露一手,你就知道了。” 与刚醒过来时的局促与抵触不同,如今的沈琼渐渐鲜活起来,哪怕春和心中清楚这有可能是故意为之,但却还是难免为此触动。 他无声地笑了笑:“好啊。” 沈琼低头吹了吹伤处,又偏过头来看向春和的方向:“给我唱个曲子吧。” 作者:本来想双更的,但是太困了估计写不完,等明天再双更吧orz 第65章 这次的交谈就像是无声的服软, 虽未挑明, 但两人心照不宣。春和的态度日渐好起来,而沈琼也再没同他闹过脾气, 恍惚间, 倒像是回到两人在京中重逢之时。 三日后,晚间, 沈琼原本都已经歇下,可春和却来敲响了房门。 “怎么了?”沈琼早就被外边的动静扰醒, 但还是含糊地问了声, 就像是才醒过来似的。她摸索着穿上了衣裳,随意地踩着绣鞋,慢慢地过来给春和开了门。 她睡觉之时也未曾解下过蒙眼的黑布,也就是先前有过失明的经历, 如今才能不慌不忙地料理。 其实沈琼也不是没动过心思, 想着独自一人时解下布条,可转念一想, 以春和的作风说不准会做什么标记, 届时哪怕自己再系上也会不看出不对来。 故而谨慎起见, 她并没在这上面动过手脚。 开了门后, 外边的凉气扑面而来, 激得沈琼一颤,随即抱紧了双臂。 “到地方了,”春和侧身进了房间,随即将门给关上, 而后方才笑道,“同我下船吧。” 沈琼在船上已经呆了十余日,有诸多不便,但也没敢多说什么,如今得了他这句话后,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依着先前的承诺,等到安置下来后便能解下这黑布了,届时她才能筹谋离开之事。 虽说知晓乐央长公主与裴明彻必定会全力追寻她的踪迹,可春和这个人办事谨慎,想必早就想方设法地隐去了踪迹,一路上还留了误导的“障眼法”,能不能寻着还两说。 沈琼不敢将希望全部压在旁人身上,自己也始终在想法子。 春和亲自替她梳好了长发,又系上了斗篷,将人给裹得严严实实,而后牵着她的手向外走去。 沈琼乖巧地跟在他身旁,从渡口下船后,又上了一辆马车。 她有些怕冷,牢牢地裹着斗篷,缩在角落里昏昏欲睡。 春和抚摸着她的鬓发,低声安抚道:“睡吧,一觉醒来就都好了。” 沈琼倚在他肩上,轻轻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琼只觉着自己整个人已经僵住,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她昏昏沉沉的,尚未来得及说话,便被春和给直接抱下了马车。 沈琼犹豫了一瞬,并没出声,索性就真当做自己已经睡了过去。 此处应当是春和早就置办的宅子,沈琼听见有人压着声音叫了句“主人”,但还未来得及多说什么,就被春和给拦了下来。 春和抱着她进了宅院,又将她放到了早就收拾好的房间中,里边已经燃了炭火,在这寒夜之中显得格外温暖。 一路舟车劳顿,沈琼也已经累到了极致,等到在那柔软温暖的被子中躺下后,也顾不得再多想什么,不多时便真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沈琼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光亮,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随后方才意识到,春和已经在昨晚解下了自己蒙眼的布条。 她压下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 眼下她是宿在暖阁之中,隐约能听到外间的说话的声音,但兴许是顾忌着她尚未起床,这声音放得很低,只断断续续能听到些字眼。 沈琼愣了会儿,穿上一旁放着的衣裳,随即有侍女进来伺候她梳洗。 不多时,春和进了暖阁,他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看着侍女给沈琼梳妆,笑道:“外边已经摆好了饭菜,你可以尝尝是否合胃口,若是不喜欢的话,我让她们再换。” 先前被蒙着眼时倒还算好,如今没了遮掩,春和的目光便显得格外难以忽略。沈琼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应了声“好”。 等到梳妆妥当后,春和走近了些,又从妆匣中挑了支步摇来,替她斜簪在了发髻之上。 沈琼并不习惯旁人这样亲近,可形势比人强,如今性命都握在旁人手中,别的事情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她压下心中的不悦,抿唇笑了笑,随着春和到外间用饭去。 虽说解下了蒙眼的布,少了些禁制,但也仅限于此。 无论沈琼表现得再怎么温和乖顺,春和仍旧不准她走远,能够随便活动的范围只有眼下住着的这小院,一旦出了院子就必然会有侍女跟随。 昨夜乘马车过来时,沈琼听着动静,便隐约有预感,等到用过饭后出房门一看,算是印证了先前的猜想。她如今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山间别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是没有监视跟随,想要离开也并非容易之事。 整个别院很大,沈琼虽想尽快摸清楚地形,但未免打草惊蛇,头两日还是只在这小院子中留着。 春和与她同住在一处,只是她居于最内的暖阁之中,春和则住在外间。 沈琼对此并不适应,要知道她有生以来,也就同裴明彻这个前夫这般亲近过,如今春和这样安排,总让她难免忐忑不安。 兴许是看出她的顾忌,春和笑着承诺道:“你只管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沈琼偏过头去,并不肯接这个话。 “你心中已经够恨我了,我并没兴趣雪上加霜。”春和面不改色地说着这样的话,又自顾自地说道,“更何况,那种事也只会让我觉着恶心罢了。” 因着男生女相,又是伶人出身,他这些年没少遇着觊觎自己的人,不堪得很。 沈琼听出他话音中的意思,略一怔,又不知该说什么好,索性还是沉默。 两人就这么居于同一处,相安无事,平日里变着法的打发时间,要么是下棋,要么是春和教着沈琼学音律。 “先前我曾送过你一根玉笛,还曾说,改日方便了教你吹笛。”春和这宅子中的乐器一应俱全,琴瑟笙箫等物应有尽有,他专程寻了笛子出来,同沈琼笑道,“只可惜后来耽搁了,如今总算是得了闲,尽可以慢慢学了。” 沈琼对音律浅尝辄止,可如今在这山中并没旁的事,再加上不敢拂春和的意,只能答应了下来。她在这一道上着实没什么天赋,学得很慢,但春和也没见有任何不耐,算得上是个好老师了。 </div> </div> 第52节 从一开始,沈琼就知道逃离绝非容易之事,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这种事情只会有一次机会,不成功便成仁,所以她得有足够的耐性,徐徐图之,等到春和没那么防备之后才能行动。 她在这别院中留了半个月,距离京已经有月余,眼见年节将至了。 若是在家中,此时她正忙着同云姑她们一块采买年货,热热闹闹地张罗起来,可如今却只能在这别院之中冷冷清清的。 春和对年节并没什么兴趣,沈琼也不好贸然提,生怕触着他什么伤心之处,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在想什么?”春和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曲子练得怎么样了?” 沈琼吓了一跳,随即丧着脸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在这件事上我就是那个不可雕的朽木,你还是趁早放弃吧。” 春和笑道:“不急,慢慢来就是。” 沈琼从他手中接过热茶来,并不急着喝,捧着茶盏暖手:“天寒地冻的,还是等到明年开春了再学吧。” “那也成。”春和温柔地看着她。 春和如今好说话得很,几乎是事事都依着她的意思来,压根看不出一个月前在船上胁迫她的模样。但沈琼心中明白,这不过是因为她有意回避,若真是触及了某些事,春和怕是能立刻翻脸。 不管表面上看起来再怎么温柔,春和内里都是个偏执的疯子,所以沈琼始终提心吊胆着,哪怕是日常闲聊之时,也不敢问如今是什么时候?这里又是何处?更不敢流露出半分自己想要出门的想法。 春和对她这乖巧的模样很是满意,哪怕知道这是有意演出来的,也仍旧很高兴。 他与裴明彻不同,事到如今,也不会奢求什么真心、真情,只要能将人留在自己身边,哪怕是胁迫着她做戏也行。 两人就这么平和地相处着,但令沈琼不安的是,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春和先前曾说过,不会对她做什么,沈琼那时信以为真,可如今却开始日渐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某日清晨,沈琼尚未起身穿衣打扮,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在床上发愣,春和便直接进了暖阁。侍女自然不会拦他,甚至还想退出去,但却被沈琼给叫住了。 沈琼原本还犯困,见着他后却霎时清醒过来,下意识地往里边缩了缩,半张脸都埋在锦被中,闷声道:“你怎么这时候进来?我还没起身呢。” 说着,又向那侍女嗔道:“还愣着做什么?” 春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沈琼紧攥着的手这才松开来,她神情冷了下来,迅速地起身穿衣梳洗,缓了缓后,又若无其事地出门去同他一道吃饭。 她原本是个不大会掩饰自己内心的人,可同春和相处了月余之后,在这一道上却是突飞猛进。如今不管心中如何波澜起伏,面上都能不动声色,该如何便如何了。 许是察觉到她的抵触,春和倒是没再这样贸然闯进来过,可日常相处之中总是免不了接触,有时候沈琼自己都难以辨别,这究竟是春和有意为之,还是自己多心了。 一日,厨房忽而做了一桌极丰盛的菜色,甚至还破天荒地摆了酒来。要知道春和因着唱戏的缘故,饮食上多有忌讳,沈琼也不爱饮酒,所以饭桌上压根就没出现过酒。 沈琼好奇道:“今日是什么好日子?” “是我的生辰。”春和抬眼看向她,笑道,“我以往不大爱过生辰,可如今有你在,倒想好好地过一遭。” 作者:二更会很晚,可能在凌晨,所以不要等哈,明早起来看吧~ 第66章 春和不爱过生辰这点, 沈琼是知晓的, 先前在船上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曾经提过。 当年家中艰难, 生辰那日, 却破天荒地给他煮了碗面,甚至还添了个荷包蛋。春和那时年幼什么都不懂, 只顾着傻高兴,可是第二日就被爹娘给卖进了戏班子。 自那以后, 他便再没过过生辰。 沈琼看着那满桌的山珍海味, 又看了眼满是笑意的春和,心中百感交集,并没扫兴,垂眼笑道:“生辰快乐。” 她对春和的情绪很复杂, 又怨又怕, 可有些时候却又忍不住会觉着他可怜。 沈琼打起精神来,陪春和说笑, 但等他倒了满满一杯酒放在她面前的时候, 神情却不由得一僵, 随后弱弱地解释道:“我酒量不大好, 酒品也不大好……” 熟悉她的人都很清楚这一点, 这些年来若非是在亲近的人面前,她几乎是滴酒不沾的。 “我听桃酥讲过,”春和这次却并没准备依着她的意思,意有所指地笑道, “横竖又不是在外边,不必有什么顾忌,哪怕是真醉了,我也会让人照顾你的。还是说,你有什么旁的顾忌呢?” 沈琼:“……” 她实在是信不过自己的酒品,就好比当年,她就是在醉后向裴明彻提亲的。如今她也怕自己万一“酒后吐真言”,那可就麻烦了。 可春和却固执得很,显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脱的话怕是只会触怒他。沈琼飞快地在心中掂量了一番,开口道:“那我若是发酒疯,你可别笑我。” 春和定定地看着她:“好。” 沈琼先吃了些菜垫肚子,而后方才端起那杯酒,小口抿了些,随后“嘶”了声:“这酒好辣。” “烈酒才能暖身,”春和给她添了菜,“你若是不喜欢,喝了这杯就不要再喝了。” 他提前一步将话给堵死,沈琼没办法,只能强忍着将这杯酒给喝完。 片刻后,她脸颊就好似火烧一样红了起来,一直蔓延到脖颈与耳垂,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中也添了几分水气,看起来很是诱人。 沈琼并不知自己看起来如何,可对上春和的目光后,却总是觉着不安。她匆匆吃了些饭菜,趁着这酒劲还没发作,站起身道:“我觉着不大舒服,想回房中躺会儿。” 春和随之起身,攥着她的小臂:“我扶你回去。” “不必,”沈琼掐了自己一把,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抬眼看向春和,“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先前承诺过什么?” 春和笑着摇了摇头,扶着她往暖阁中去。 沈琼知晓自己挣不开,也就没做徒劳无功的事,只低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虽未挑明,但两人都很清楚是在说什么。 春和原本是避而不答的,听了她这句,沉默片刻后问道:“我当年觉着那些人恶心,你呢?也觉着我恶心吗?” 两人刚进暖阁,齐齐地停下了脚步。春和攥着沈琼的手腕,垂眼逼视着,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答案似的。 沈琼被他这骇人的目光吓得后退了两步,后腰抵在了桌案上,退无可退。她移开目光,低声道:“我只是……不大习惯。” “这些日子来你装得很好,我也很满意,”春和抬手勾起她的下巴来,逼着她同自己对视,“可如今你为何装不下去了呢?” 两人之间离得太近了,又兴许是饮了酒的缘故,沈琼再没了往日的镇定自若,她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想要推开春和。 “因为身体的本能是很难控制的,对吧?”春和抚上她的腰,几乎将人严丝合缝地扣在了自己怀中,“我知道你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如今是没什么法子,可只要有一线生机,你就会逃走……” 沈琼已经尽力在控制自己,可感受到春和的异样后,终归还是没能忍住,偏过头去干呕了起来。 她自小过得顺遂,向来是由着性子想如何便如何,这些日子来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实为不易,如今醉后,却是再也忍受不了。 春和看着她这模样,却并不觉着意外,只是目光中添了几分冷意。 “你说我于你有恩……”沈琼猛地推开他,踉跄两步跪坐在了地上,抬手捂着自己的脸,低声道,“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她压抑了太久,这些日子以来寝食难安,却还要强作笑脸,如今终于再难撑下去,崩溃道:“我知道你吃了许多苦,是个可怜人,但我从未做过任何不好的事情,你为何一定要这样对我?” 沈琼抱膝坐在地上,咬着衣袖,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住地往下落。她低声呜咽着,索性趁着酒后失态,将这么久以来的惊惧与委屈都哭了出来。 春和并没动弹,也没说话,只沉默地看着她。 侍女们听到了里间的动静,但谁也没敢进来打扰,也不知过了多久,沈琼自己哭累了,倚着背后的桌案沉沉地睡了过去。 春和这才凑近,将人给抱了起来,放到了床榻上,小心翼翼地给她盖好了被子。 看着沈琼如今这模样,他心中也不好过。 他原本没想要将她给逼成这样,可许是因着生辰勾着他想起旧事,便失了分寸。归根结底,沈琼与他不一样,也没法隐忍承受这么多。 “你的酒品的确不大好。”春和抬手抚过她脸上的泪痕,又理了理散乱的头发,站起身来出了门。 一直到晚间,沈琼方才醒过来。 她觉着头疼欲裂,等到彻底回忆起睡前的事情,只恨不得自己能立时昏过去,这样就不用再面对任何事情了。 沈琼抱着锦被在床上打滚,等到外间传来动静后,又立时坐起身来,很是防备地看着。 来的人是春和,他手中还端了两碗药,径直走到了沈琼床榻前,放在了一旁。 横竖已经撕破脸,沈琼也懒得再装模作样,冷冷地看着他。 可春和看起来却平和得很,就好像先前的事情压根没有发生过似的,递了一碗药过去:“这是醒酒汤,喝了吧。” 沈琼默不作声地接过来,又看向另一碗:“这是什么?” “应当是七八年前吧,我曾经被那时的凉州刺史看中,抢到府中去。”春和并没正面回答沈琼的话,反而说起了一段旧事,“我佯装应承,可实际上却动了杀心,只是一时失手,被他给活了下来……” “我那时以为他会杀了我,可谁知他竟没舍得,而是想令人给我灌了一种不知名的药。据说那种药源自西域的一种毒草,佐以旁的药材煎下,喝了之后便会使人失去神智,再记不起前尘旧事。”春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好在奉命来送药的那侍女喜欢又可怜我,悄悄地将此事同我讲了,我便将计就计装傻留在府中,趁着他疏于防备下毒药死了他。” 沈琼瞪大了眼,她先前虽听春和提过旧时难处,可却并不曾涉及过这种人命官司。 “何必这样看我?我在你心中,早就是十恶不赦的人了,做出这种事情来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吧?”春和自嘲地笑了声,随后又道,“你兴许还不知道,我当年是如何离开锦城那个戏班子。” 沈琼头疼得要命,压根没法冷静下来,只依稀记得云姑先前仿佛同她提过,那戏班子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放了一把火。” 沈琼手一颤,醒酒汤溅出许多。 春和平静地说道:“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可那个戏班子,却实在是烂透了……” 沈琼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压根没工夫去想他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起来。 先前在船上,哪怕再怎么疯,春和都从未提起过这种事情,最多也不过是卖惨,惹得她心生怜悯。可如今他却不管不顾地说起这些事情来,就好像彻底没了顾忌,也不在乎她知道这些。 沈琼的目光渐渐落在旁边那碗黑漆漆的汤药上,电光火石间,算是想明白了春和的用意,抬手想要掀翻那碗药。 可春和的反应却很快,直接将她给拦了下来:“我知道你这些日子过得不易,装得也很辛苦,倒不如索性喝了这药,将旧事都忘了。” “你……你怎么能如此对我?”沈琼声音颤抖得厉害。 眼前这药,应当就是春和最先讲起的那个七八年前的故事中,凉州刺史曾经想要给他灌的药。喝了之后便会失去神智,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他才会这么无所顾忌地讲起旧事。 “当年毒杀他之后,我便逃离了凉州,顺道带些他的私藏。”春和端起那碗药来,“其实决定带你离京之时,我就想过让你喝下这个药,但一直拖到如今,今日算是彻底拿定了主意。与其记着那些旧事,这般痛苦地与我相处,倒不如喝了这药,咱们重新来过。” 沈琼不住地摇头,春和却又道:“我一直在想,当年若是我比裴明彻早来一步,你我之间会不会是另一番局面?” “你疯了,”沈琼难以置信道,“你想让我变成一个傻子,一个任你操控的傀儡……” 见春和面色不改,她又哀求道:“这药是否有用还两说,若是有什么意外,若是我疯了、痴傻了,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我想了许久,”春和扬声叫了侍女来,而后又道,“无论如何,都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沈琼心都凉透了,她甚至没了挣扎的力气,被侍女们压着强行将药给灌了下去。闭上眼,脑子里犹如走马灯似的,她很想再见一见云姑她们以及……裴明彻。 说来也奇怪,她总是固执地将裴明彻与秦淮割裂开来,可如今临到终了,却忽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悔。 沈琼不知这药是否真如春和说得那般有效,可喝下没多久,就已经开始有些犯困。她睁开眼来,没哭也没闹,只是向春和道:“我要留一封信,等过些时候,你想法子帮我送给云姑,我不想害她一直难过。” 春和怔了下:“好。” </div> </div> 第53节 沈琼心中有许多话想说,可真到提笔的时候,却又不知该写什么。愣了片刻,她提笔将生意之事安排了,绝口不提自己的处境,只在最后留了句“安好,勿念”,匆匆落了个“娇”字。 此时已是寒冬,窗外朔风呼啸,透着些孤寂凄凉。 沈琼在桌边伏案歇下,她从未像现在这般累过,只愿长睡不醒才好。 恍惚间,她仿佛听见院中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门被猛地推开,寒风霎时涌了进来,而她也随之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那人声音颤抖,反复叫着“阿娇”。 她勉强睁开眼来,只见着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容,风尘仆仆狼狈不堪却依旧掩不住俊秀,莫名让她想起记忆深处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郎。 她忽而想起少时跟在娘亲身边,乘船渡江之时,曾听娘亲念过的一句古诗——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作者:补昨天二更。 因为知道这章难写,所以做好准备通宵写了,但最后修修改改还是不满意,一直拖到现在才写完orz 最近几天是真的写得头秃,但这是开文时候就想好的场景,所以不管怎么说都还是要写到自己满意才行。接下来应该没那么难,更新会勤快一些 第67章 沈琼离京月余, 惊心动魄, 而京中也乱作一团。 当初桃酥也吃了被人动过手脚的茶和点心,晕在了林家老宅, 等到被老仆发觉后, 随即差人去回禀了乐央长公主。 沈琼失踪的消息传到乐央耳中,她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旧怨, 随即令人将裴明彻找了过来,一道商议此事。 裴明彻近来时常在宫中, 帮着皇上料理政务, 朝野之中众人皆知,兴许等到年关祭祖之时,就能等到皇上立储的诏书了。 然而这位在众人心中温文持重的秦王殿下,却突然抛下正事, 开始大肆寻人, 甚至还离开了京城。 在这种紧要关头如此行事,几乎没人能够理解, 朝臣暗地里纷纷揣测, 甚至有人怀疑他是不是中了邪。 其实以裴明彻的身份, 是不能擅自离京的, 可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更不愿留在京中干等着下属的消息,故而求到了太后那里。 太后初时是诧异,在她看来,裴明彻与沈琼不过见了两面而已, 何至于此?等到知晓当年旧事后,她老人家险些气得昏过去,破天荒地对裴明彻发了怒—— 当年之事已是无比荒唐,如今就更是不分轻重。 裴明彻受了太后的怒火,但却并没就此退却,固执地跪在长乐宫,求她应下此事。 乐央先前对裴明彻颇有微词,如今却是同他站在了一处,在旁边帮着劝说,最后好不容易得太后点头,允他离京。 裴明彻一路追寻费尽周折,自是不必说,乐央则是在宫中陪着太后住下,日日开解。 “当年彻儿被皇兄疏远,又为安王所害,流落在外,若不是凑巧被阿娇救回去,是否有命在还两说。”经此一事,乐央对裴明彻的态度好上许多,言辞间也多有偏颇,“后来分开,那是造化弄人,好在两人有缘得以重逢。您先前不是还想着撮合他二人吗,如今不是正好?” 太后这些时日已经缓过来,不似先前那般生气,只摇头叹道:“这如何能一样?” 乐央心中一直记挂着沈琼的下落,忧心忡忡道:“不管怎么说,先将阿娇寻回来才好,我近来时常会梦见雁姐,总觉着愧疚不安。” 她心中也明白,若不是因着自己的缘故,春和应当不会突然对沈琼下手。 “后日便是除夕,”太后听着外边的风声,难掩失望,“可彻儿却还未回来。难道寻不着人,他就不打算回来了?” 上位者,应当分清轻重缓急才对,感情之事可以当做调剂,但却不能太过当真,更不能因此耽搁了正事。 像如今裴明彻这般,已是大错特错。 若不是看着裴明彻长大,疼爱多年,太后心中怕是已经要弃了他了。 乐央一听这话,便知道太后在顾虑什么,开口劝道:“一直以来,他对阿娇都怀着愧疚,如今自是放心不下。可在旁的事情上,他比谁都拎得清,杀伐决断,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了。” “我知道,”太后叹了口气,“若非如此,你皇兄也不会属意于他,只是如今这事……” 正说着,严嬷嬷快步进了门,低声回禀道:“秦王殿下刚回京城,他令人传消息过来,说是已经将沈姑娘给带了回来,等到晚些时候便进宫来请安。” 乐央倏地站起身来:“母后,我去看看阿娇。” “去吧,代我看看她。”太后念了句佛,又叮嘱道,“让彻儿尽快进宫来,去皇上那里认个错,将这些时日错过的给补上。” 乐央颔首应了下来,随后急急忙忙地出宫去。 她心中很明白,太后虽也喜欢沈琼,但最看重的却还是裴明彻,所以会为他的前途考虑。可她不同,她最看重的是沈琼的安危。 乐央一刻不停地出了宫,径直赶往秦王|府,等到了之后,却发现裴明彻在外间等候着,整个人消瘦了许多,看起来像是许久未曾好好休息过似的。 “阿娇呢?她可还好?”乐央连忙问道。 裴明彻示意她不要声张,低声道:“她在里间,华老爷子正在给她诊治。” 乐央略微松了口气,总算来得及关心一下裴明彻这个侄子:“你怎么这副模样?稍作歇息,然后收拾一番进宫去吧。虽有母后替你顶着,可你离开这么久,皇兄必然也是生气得很,去好好认个错。这些日子朝中也发生了不少事情……” “我明白,”裴明彻心中很清楚自己应当怎么做,但却始终放不下沈琼,他声音沙哑,“过会儿,等华老爷子给我句准话再说。” 乐央原以为沈琼兴许是舟车劳顿,惊惧过度,可如今看着裴明彻这模样,却发现并没那么简单,随即又问道:“阿娇受什么伤了?” “我不知道,”裴明彻闭了闭眼,回忆起这些天的事情,“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像是被灌下了什么药,已经昏睡过去。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却始终昏迷不醒,随行的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一直到临近京城,她方才醒过来……但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乐央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她不认得我,甚至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是何来历……若是问得多了,便会头疼欲裂,神志不清。”裴明彻一想起沈琼那模样,便觉着心如刀割。 裴明彻后悔自己当初没能看好沈琼,也后悔自己没能及时赶到将人给救下,自责与心痛翻来覆去地折磨着他,几乎要了半条命。 这一个月来,他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若不是心中紧着一根弦,怕是也要倒下了。 “怎么会这样,”乐央急得原地打转,追问道,“春和呢?” “死了。”裴明彻冷冷地答。 裴明彻带人寻到那山间别院时,春和正在外间独自饮酒,察觉异样之后,情知自己不可能再带着沈琼离开,便想着按原定的计划行事。 这是他从一早就想好的—— 此事没有回头路,不成功便成仁,若是能躲过,便天高海阔,若是躲不过,大不了就是带着沈琼一道赴死。 他自己服毒的时候,半点都没犹豫,可看着昏睡中的沈琼,最后却并没下得了手…… 这是他自己也没料到的事情。 乐央怔了下:“你杀了他?” “他自己服毒的,”裴明彻冷声道,“兴许是知道,若是落在我手里,怕是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乐央沉默了下来,裴明彻则又道:“他那别院中的仆从已经被我下令拿下,押送京城,应当再过两日便能问个清楚了。”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太过突然,让人毫无防备,饶是乐央见多识广,如今也觉着心累。她扶着桌案,在一旁坐了下来,低声道:“……好歹都算是过去了。” 一室寂静,直到华老爷子从里边出来,裴明彻随即起身问道:“她怎么样?” “这病太过蹊跷,一时也难有定论,容我再想想。”华老爷子叹了口气,忍不住道,“这位沈姑娘,可真是……” 流年不利,多灾多难的。 他当初就是为着沈琼的病回京,恰赶上长孙成亲,就索性留到过了年节再走,结果没想到竟又摊上了棘手的事情,还又是沈琼。 裴明彻暂且压下心中的失望:“那就有劳您费心了。” “无妨,”华老爷子摆了摆手,“我先开个安神定志的方子,让沈姑娘暂且先服着。这几日先别勉强她去想那些旧事,事事顺着,不要刺激她。” 裴明彻连忙应了下来。 乐央在一旁听了几句,终于还是坐不住,起身往内室去了。 兴许是听到动静,沈琼偏过头来看了眼。 沈琼消瘦了不少,但与先前最明显的差别,却是神情和目光。与平素里的灵动不同,她看起来木然得很,就像是个傀儡似的。 以往沈琼见了人,总是未语先笑,眉眼一弯,很是讨人喜欢。可如今她脸上却只有茫然,还透着些许不安。 虽说已经有所准备,但真见着沈琼这模样后,乐央心中仍旧是不可避免地一沉。若不是春和已经服毒自己,她真恨不得立时就冲过去,将积攒的账同他好好算一算。 等到乐央上前来,沈琼下意识地往锦被里缩了缩,大半张脸都埋在了其中。 “别怕,”乐央连忙站住了脚步,柔声道,“我不是坏人,是你姨母啊……” 沈琼眨了眨眼,仍旧没说话,可防备的意思却很明显。 乐央想起方才华老爷子的嘱咐来,也不敢多说什么,僵在那里左右为难。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裴明彻会是方才那个精疲力尽、心力交瘁的模样。 对着这样的沈琼,却无能为力,任是谁都不会好过。 “姑母,您还是先回去吧,让她歇息会儿。”裴明彻送走了华老爷子后,进了内室来,低声劝道,“我已经让人到梨花巷去将云姑她们找来,届时再看看。” 等到将乐央给劝出去后,裴明彻复又看向沈琼,露个温和的笑意,轻声道:“你先歇息,我让人去准备你喜欢的饭菜。” 第68章 虽说人是寻回来了, 但乐央还没来得及松口, 心就又提了起来。她一想起沈琼那模样,便觉着格外难受, 只恨不得将春和挫骨扬灰才好。 这些年来, 乐央凭借着自己的出身,过得十分顺遂。 当初是看上春和的模样性情, 故而动了心思,甚至一度被他牵着走过一段时日, 最后还被狠狠地摆了一道, 丢了脸面、被皇上申饬,最后不得不遣散男宠闭门思过。 算是她有生之年吃过最大的亏。 也是自那时起,乐央总算彻底意识到,春和就是一枝毒花, 表面看起来艳丽诱人, 可实际上却能要人命。 她曾经为此劝过沈琼,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地, 反倒彻底激怒了春和, 致使到今日这般地步。 乐央心中百感交集, 沉默着坐了会儿, 转而开始催裴明彻快些进宫去。 她先前是不愿掺和朝局之事的, 可此番折腾下来,就全然是偏向裴明彻了,旧事恩怨且不提,至少他如今待沈琼的心是真的。若非如此, 又怎会冒着触怒皇上的风险,千里奔波,将人给寻回来。 “这里有我照看着,你难道还放心不下?”乐央见裴明彻面露犹豫之色,换了个说辞劝道,“我知道你不舍,可若是再拖下去,皇上知晓了此事,难道不会为此迁怒阿娇吗?” 这句算是拿捏住了裴明彻,他低声道:“我这就进宫去,阿娇这里,就请姑母先代为照看了。” “知道了,你快些去吧。” 裴明彻自去收拾梳洗,准备进宫回话,乐央则在外间坐着出神,想着些旧事。 过了会儿,有侍女进来回禀,说是梨花巷那边的人请过来了。乐央随即来了精神,抬手道:“快让她们进来。” 云姑这些天来牵肠挂肚,但又无能为力,只能在家中等候着,如今得了秦|王府的消息后,立即便带着桃酥与江云晴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div> </div> 第54节 这些日子下来,众人都消瘦了一圈,桃酥与江云晴更是忍不住暗自垂泪,如今总算是添了几分喜色。 乐央没急着让她们进去见沈琼,而是先将事情大略讲了,又转述了方才华老爷子的叮嘱:“她如今有些神志不清,许多人和事都记不得了,若是逼得紧了便会头疼。将你们寻来,是想着你们与她相熟十余年,说不准会有效用……但无论如何,不要刺激到她。” 云姑的心霎时揪了起来,她也顾不得多想,连忙应承了下来,随后轻手轻脚地进了内室。 沈琼安稳地躺在床上,但却并没睡着,只是盯着床帐上悬着的流苏出神。听到动静后,她随即警醒地偏过头来,秀气的脸上满是茫然不安。 云姑一见着她这模样,只觉着心都碎了,可却也不敢贸然开口,只是缓缓地走到了床榻前,同她对视着。 乐央在一旁留神看着,发现沈琼的反应与方才见着自己之时不大相同,虽然看起来仍旧不认得云姑,但却并不似先前那般防备了。 毕竟是自小就跟在身边的人,哪怕神志不清,潜意识里也有不同。 “阿娇,”云姑轻声问道,“我可以坐下吗?” 沈琼盯着她看了会儿,轻轻地点了点头。 云姑眼中发酸,但还是露出个勉强的笑来,她并没有急着多问旁的,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想不想吃梅花糕?还有暖胃的鲜鱼汤?我亲自下厨去给你做些饭菜来,好不好?” 沈琼原本木然的眼神添了些亮色,又点了点头。 云姑忙不迭地应了下来:“我这就去,你先好好歇息。” 她在生意之事上不缺决断,可如今面对着这样的沈琼,却只觉着无可奈何,更不敢贸然多问,只能先从细枝末节下手,徐徐图之。 云姑替沈琼掖了掖被子,起身出了内室,乐央也随之跟了出来。 因怕太多人进去会惹得沈琼紧张,桃酥与江云晴先留在外边等候,见云姑出来后,也顾不得什么尊卑,将乐央长公主撇在了一旁,拉着云姑问道:“她怎么样?” “不大好,阿娇的确已经不认得我了。”云姑摇头道。 “这已经算好的了,”乐央叹了口气,而后指了个侍女吩咐道,“领云姑到你们府中厨房去。先慢慢来吧,此事急不得,等过几日看看华老爷子那里怎么说。” 乐央心中明白,裴明彻此次进宫去,一时半会儿是绝对回不来的,再加上她也着实放心不下,索性就在秦|王府留了下来。 其实哪怕没乐央坐镇,王府中人也不敢轻慢沈琼。 自打裴明彻离开后,这朝野内外没少议论,纵然太后尚未将沈琼的身份公之于众,可此事毕竟有迹可循,再加上宣平侯也火急火燎的,如今世家之间知晓沈琼来历的也不在少数。 寻常下人虽不得而知,可眼见着自己主子奔波数月,也都明白这位姑娘身份绝对非同一般。 厨房之中一应俱全,众人待云姑都客气得很,以她为主,不到半个时辰就专程给沈琼做出了一桌饭菜来,只是那鲜鱼汤需要在火上多炖上一段时间。 这期间,桃酥与江云晴也悄悄地进到内室去看了眼,见沈琼已经合眼睡了过去,便没多打扰。 因怕着沈琼不自在,乐央并没唤她出来一道用饭,而是让人直接在内室之中摆了一桌,由云姑陪着伺候。 沈琼醒来后也见着了桃酥与江云晴,但却并没什么特殊的反应,人一旦多了,仍旧会有些局促不安。在尝了饭菜之后,倒是愈发地亲近云姑。 这么些年来,云姑始终陪在沈琼身边,照顾她的衣食起居。 在沈琼心中,她就像是母亲一样的存在,能够倚仗着随意撒娇卖乖,这种细水长流的情分是刻在潜意识之中的,并非旁人能及。 云姑陪着沈琼吃了一顿饭,又看着她慢慢地喝下半盅鱼汤,柔声问道:“吃饱了吗?要不要出去走走?” 沈琼摇了摇头,看向一旁的床榻。 她近些日子来睡得很多,但却仍旧不够似的,不想出门也不想见人,只想蒙着被子睡个昏天黑地。 云姑并没勉强,扶着她上床歇下,方才出门来向乐央长公主回话。 乐央在外间用晚膳,食不知味,听了云姑的回禀之后,缓缓地开口道:“阿娇既能接受,那你就多陪陪她,慢慢来就是……” 这半日,乐央想了许多,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若沈琼能恢复记忆,那再好不过;若万一恢复不了,大不了就是慢慢教她认人,一切从头开始。有她和裴明彻庇护着,今后断然不会再让沈琼受半分委屈,只要人还在,旁的事情就都好说。 裴明彻心中始终惦念着沈琼的病情,强打着精神进了宫,去向皇上告罪解释。 当初裴明彻能离京,是太后出面作保,皇上迫于孝道才不得不应了。原以为此事最多也就耗上几日的功夫,怎么也没想到他竟能在外边耗上近一个月的功夫,一直拖到临近除夕方才回来。 皇上心中存了许多怒气,见了他后便劈头盖脸地责问,半点情面都没留。 自从父子之间解开误会冰释前嫌后,皇上始终觉着亏欠了贤妃与裴明彻母子,多有弥补之意,这还是许久以来头一次发这样大的怒火。 裴明彻心中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遭,也没过多辩解,跪在那里将错处都担了下来,认骂认罚。 皇上大肆发作了一通,气得头晕目眩,歇了会儿方才缓过来。 他看着直挺挺跪在地上的裴明彻,正欲再说些什么,殿外有小太监来通传,说是长乐宫那边遣人来问,说是太后娘娘正惦念着秦王。 皇上知晓太后这是回护裴明彻之意,他素来孝敬太后,从来不会拂逆她老人家的心思,再加上方才也骂也骂过了,便抬了抬手:“去长乐宫给你皇祖母请安,再滚回来领罚。” 裴明彻磕头应了下来,随着长乐宫的侍从离开了。 许是长途奔波劳累,牵肠挂肚,再加上在御书房跪了许久,他走路的步子都有些虚浮不稳。皇上看在眼里,狠狠地拍了把扶手,许久后又叹了口气。 太后这边原本也存着气,可等到见了裴明彻这消瘦的模样,便先只顾着心疼了,也没舍得让他多跪。 世人常说隔辈亲,太后当年教导皇上之时,很是严苛,保着他一路登上皇位。可许是上了年纪后心肠软,如今对着裴明彻这个皇孙,却总是狠不下心来。 “你糊涂,”太后看着他瘦削的肩,摇头叹道,“怎么能这般不知分寸?” 裴明彻低声道:“是彻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你父皇教训过你了?该。这事你办得实在是太过了。”太后嘴上这么说着,可却又吩咐严嬷嬷备茶点和热汤来,叹道,“料你一直也没顾得上吃东西,在我这里略歇一歇,再回你父皇那里去。你这些日子错过的朝局政务,可都得及时补上。” 裴明彻道了声“是”。 等问过裴明彻的事情后,太后方才又问起沈琼来。 裴明彻如实答了:“华老爷子已经看过,但也说不出什么,兴许要等过几日那边的人押解进京,审问之后方才能寻出些线索来。” “这孩子也是可怜见的,”太后叹了口气,转而问道,“她如今可是在你府上?” “是。”裴明彻解释道,“我将她带回京后,便进宫来了,许多事情还没安置妥当,如今是姑母在照看着。” 太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直截了当道:“让乐央将她带回长公主府去,留在你府上算什么事?你二人的旧事如今还不宜宣扬,暂且压下,容后再说。” 裴明彻放下茶盏:“当年旧事是我对不住她……” “自然是你的错,”太后没好气道,“到如今,你就别再错上加错了。当务之急是什么,你应该明白才对。” 锦城旧事,如今是不宜宣扬的。 若非沈琼是林栖雁的女儿,太后也喜欢,说不准都可能会狠狠心,将此事彻底抹去了。可如今有着这层关系在,她也少不得得多费些心思,筹划一二。 “等年节之时,我会正儿八经将阿娇的身份公之于众,让乐央认她做义女,赶明儿再向皇上讨个郡主的封号给她。”太后盘算得清清楚楚,“等过些时日,我会下旨赐婚,届时就没什么人敢说闲话。” 裴明彻心中一动,诚恳道:“我代阿娇谢您的恩典,只是这赐婚之事,还是等她病愈清醒之后再说吧。” 他虽想娶沈琼,可却还是记着她先前的意愿,并不想趁着她病中什么都不知晓,做下此事。 “你……”太后这些时日已经从乐央那里彻底弄清楚他二人的事情,如今自然明白裴明彻在想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就真这般看重她?” 裴明彻低声道:“是。” “你不该有软肋的。”太后虽也喜欢沈琼,但仍旧不认同裴明彻对她太过痴迷这件事。 “我明白……但皇祖母,我割舍不下她。”于裴明彻而言,太后算是他最为亲近信赖的长辈,有些不便向旁人提起过的话是能拿到她面前说的,“我当年假死离开锦城,不想将她牵扯到这些事情中来,可却酿成大错,追悔莫及。” “到后来我愿意付出一切去弥补,但为时已晚。” “我知道您对我寄予厚望,可我想不到如果再次失去她,该如何是好。”裴明彻垂眼道,“对不住让您失望了……” 太后神情凝重地盯着他看了会儿,忽而一笑,摇头叹道:“既然割舍不下,那就好好护着吧。” 作者:推荐一篇基友的文,超好看,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收藏一下~ 《玉骨天香》by玥玥欲试 文案:昭昭天生尤物,艳色绝伦,因生的太过招摇,从小就被扣上了个小狐狸精的帽子,惹的薛家上下不宁,早早地就被送了人,巩固薛家生意去了。 魏临初乃当今太子,骄矜尊贵。 初见那日她正含着泪,刚被送到了一个都能做她爹了的男人的府上。 凉亭中,纱帐下,魏临初远远地瞧着那娇滴滴小人儿,缓缓地眯起了眼睛,手腕一动,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第二日醒来,眼泪汪汪的小昭昭便发现自己换了地方...... 第69章 裴明彻先前迟迟不肯不愿进宫, 并非是怕被皇上申饬, 而是他很清楚,这种时节一旦进宫, 就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离开了。 果不其然, 他在长乐宫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后,再回到御书房“领罚”, 迎面而来的就是数不胜数的事务。 在离京之前,皇上就已经有意培养他, 时常会将他叫过去考问政务, 也会隔三差五交给他些事情去做。如今他离京近一个月,落下了不少事情,自然都得补回来。 再加上年节已至,零零散散的杂事更是颇多, 并非一时半会儿就能理清的。 皇上下了令, 裴明彻也只能留宿宫中,遣人回府去捎了话。 原本还在观望的朝臣得知此事后, 倒是将风向看得更准了些, 明白只要不出什么大的纰漏, 储君之位必定就是秦王殿下的了。 裴明彻犯了这样的错, 皇上重重地申饬一顿, 若是罚他回府思过,那或许还说明不了什么,可如今仍旧没放弃栽培,而是让他将功折罪, 那就必然是寄予厚望了。 知晓此事后,乐央也暗自松了口气。 太后原本是向着让乐央将沈琼给带回长公主府修养,也方便华老爷子诊治,可思及过两日便是除夕宴,索性直接令人将乐央与沈琼一道接到了宫中,先在她这里住上几日。 乐央听了嬷嬷的回禀后,犹豫了会儿,她其实不大放心沈琼的状态,但的确不能一致藏着,趁着这个时机过了明路是最妥当的。 思来想去,乐央只能着意嘱咐了云姑,让她来安抚沈琼。 好在沈琼虽神智不大清醒,但最多也就是不言不语,并不会吵闹。 云姑给她系上斗篷,带上风帽,轻声细语地将进宫之事讲了,顺毛安抚道:“阿娇,你不必害怕,太后娘娘待你很好的……” 沈琼攥着云姑的衣袖,往外走去,而后登上了进宫的马车。 一路上,云姑耐心地同沈琼讲着道理,就像对待幼童似的,掰开揉碎一点点教给她。 沈琼始终垂着眼睫,一言不发,也不知究竟听进去没有。 云姑心中难受得很,若不是当着沈琼的面不能失态,怕是就要落下泪来了——这失踪的一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能将一个原本聪慧开朗的姑娘,折磨而成现在这副模样? 她向来是将沈琼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看待,如今只恨自己不能以身替之。 马车进了皇城,在内宫长巷外停下。 “阿娇,你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的。”云姑闭了闭酸涩的眼,勉强笑道,“该下车了。” </div> </div> 第55节 她原以为沈琼会一直沉默下去,结果才弯腰起身,就觉察到自己的衣袖被轻轻地扯了下。沈琼抬眼看向她,扬起一张素白的小脸,轻声道:“我不怕的。” 这话音里透着些沙哑与生涩,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过话似的。 云姑一愣,还没来得及高兴,倒是先落下泪来。 但她也知道如今是在宫中,一言一行都得格外注意,所以立即抹去了眼泪,连连点头:“好,那就好。” 沈琼见她落泪,先是有些无措,随后又道:“你也不要怕。” 沈琼虽不记得旧事,偶尔也会神志不清,但却并不是痴傻。她仍旧很敏锐地觉察到旁人的情绪,知道云姑勉力支撑的笑脸背后,其实满是担忧。 “只要你好好的,云姑就什么都不怕。” 云姑不动声色地掐了自己一把,竭力平静下来,而后替沈琼理好兜帽斗篷,扶着她下了马车,往长乐宫而去。 太后已经提前从裴明彻那里得知了沈琼的状况,如今见着她,心中也觉得难过,安慰道:“都过去了,从今往后,你就只管好好休养就好……” 沈琼还记得云姑的嘱咐,她不愿说话,便只站在一旁,乖巧地点头。 乐央看在眼里,开口道:“时辰不早了,还是先让阿娇歇息去吧。” 太后自然不会为难,颔首道:“去吧。” 等到云姑扶着沈琼离开,到先前住过的偏殿歇息后,乐央方才露出愁容来,叹道:“好在彻儿将人给寻回来了,若不然,我将来都没什么脸面去见雁姐。” 太后意有所指道:“你以后也收敛些,少做荒唐事。” 先前御史上书之时,太后已经为此申饬过乐央,如今也懒得旧话重提,只点了这么一句。 乐央随即又认了错,转而又问道:“您可是想让阿娇在明日的除夕夜宴上露个面?” 依着旧例,宫中的除夕夜宴,后宫妃嫔与皇室宗族都要出席,的确是个不错的时机。 “拖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了,”太后慢慢地拨着手中的佛珠,“届时也不用阿娇做什么,只要露个面就是,咱们的态度摆在那里,也没人敢慢待她。你明日多留意些,照拂她。” “这是自然。” 乐央满口应承了下来,等到第二日,特地去盯着宫女们给沈琼梳妆打扮。 沈琼原就是个容貌顶尖的美人,穿上华服,精心打扮后,就更显得姝色无双。哪怕她尚在病中,放在人群中,也依旧是最显眼的那个,说是艳压群芳也不为过。 乐央很是满意,正夸赞着,正殿那边却有人来回禀,说是皇上来长乐宫给太后请安,想要见一见沈琼。 云姑替沈琼理了理衣摆,不大放心地看向乐央长公主。 她总觉着,有先前那件事在,皇上说不准会看不惯沈琼。 乐央却并不担心,她喝了口茶,眉尖微挑:“你不必担心,就算是看在雁姐的份上,皇兄也不会为难的。” “阿娇,随姑母来。”乐央冲着沈琼招了招手,领着她往正殿去。 兴许是有云姑的反复安抚,这两日下来,沈琼虽仍旧不爱说话,但却不像最初那般如惊弓之鸟似的。她跟在乐央身后,垂着眼睫,恭恭敬敬地向着皇上行了一礼。 皇上这次到长乐宫,说是给太后请安,但实际上就是为了沈琼来的。 他知道裴明彻这次是为了沈琼方才做下这出格之事的,心中颇有微词,可真等见着沈琼那张脸之后,态度却又软和下来,叹道:“长得可真是像阿雁……” 旁人兴许不知情,可如今在场之人,多少都知晓那些旧事的,自然也明白他如今为何怅然。 严嬷嬷垂眸不语,乐央则是笑道:“模样是像,但最像的还是性情。只可惜如今正在病中,等赶明儿她病好了,皇兄您就知晓了。” 皇上原本是存了责备的意思,如今却没了话,沉吟片刻后道:“旁的事情不必担心,好好养病就是。” 乐央无声地笑了笑,示意云姑扶着沈琼回去,趁热打铁道:“雁姐去得早,这些年阿娇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这次若不是彻儿,她能否保住命还两说,着实是可怜。” 皇上瞥了她一眼,无奈道:“别在朕面前耍小心思了。” “皇兄英明,”乐央掩唇笑道,“阿娇不想认回宣平侯府,可林家已经断了香火,并没父兄能给她撑腰。我便想着索性将她认在我膝下,当个义女好了,再厚着脸皮向您讨个郡主的封号,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哪怕乐央不开口,看在林栖雁的份上,皇上也会厚待她,如今更是没怎么犹豫,便应了下来。 除夕夜宴前,皇上亲自写了圣旨,着沈琼为郡主,封号长宁。 至此,皇上的态度彻底明了。 再加上太后撑腰,众人都明白,这位尚未露面的长宁郡主是绝对得罪不起的,先前在背后议论编排过她的人,也都自觉闭上了嘴。 沈琼对此倒没太大反应,跪下接了圣旨后,便继续吃点心去了。 及至晚间,除夕夜宴,满座皆是天家贵胄。 沈琼的位置安排在乐央长公主身旁,她端坐在那里,并未说话,可众人的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往她那里瞟,心思各异,但大都不可避免地露出些惊艳的神色来。 太后体恤她尚在病中,开席没多久,便准她回去歇息了。 沈琼施施然起身,行了一礼。 天水碧色的裙摆铺开来,将她整个人衬得端庄沉静,在烛光的掩映下,煞是好看。 裴明彻的目光几乎定在了她身上,一直到背影消失不见。 外边不知何时落下雪来,宫女挑着灯笼在前引路,云姑则亲自为她撑着油纸伞,含笑问道:“是不是没吃好?等到回去后,我借着小厨房给你捏些馄饨可好?” 提起吃食时,沈琼总是格外感兴趣,她唇角微勾,露出些浅淡的笑意来:“好。” 等回到长乐宫后,云姑自去厨房料理,沈琼回房去歇了会儿,又拿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坐在廊下看雪。 她自小在南边长大,不大能看着雪,像如今这样如柳絮般的大雪就更是少见。配上天际绚烂的烟火,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瑞雪兆丰年,”云姑端了半碗刚出锅的馄饨来,在一旁放下,同沈琼笑道,“不管有多少不开心的事,都过去了,新年必定会一切顺遂。” 沈琼倚着廊柱,仰头看着天际的烟花,眉眼一弯。 烟火明暗,映出她姣好的面容与明艳的笑颜。 第70章 除夕夜, 沈琼出席宫中夜宴, 一众皇家贵胄总算是见到了近来没少私下议论的长宁郡主。 寻常人或许不知情,但皇室中人对当年林栖雁的旧事却是再了解不过的, 甚至有些旧日还是同她交好过的。 众所周知, 林栖雁是忠烈之后,爹娘逝后便养在太后膝下, 与乐央长公主亲如姊妹。沈琼既是她的女儿,太后与乐央长公主自是青眼有加, 百般回护。 前些日子秦王离京那件事情闹出来, 也有人议论,认为皇上兴许因此不喜沈琼,可等到今日封郡主的圣旨下来,这话也就不攻自破了。 虽说沈琼只短暂地露了个面, 但她离开之后, 众人闲聊之时却还是大都与她相关。 有说沈琼长相与当年的林栖雁很是相仿的,也有提及太后与长公主对她格外疼爱, 更有那些胆大的, 甚至会悄悄地讨论她与裴明彻的纠葛, 又或是揣测她为何不肯认回宣平侯府…… 但不同的是, 先前还有人会在背后编排她的不是, 可如今哪怕是私下议论,也都谨慎得很。 沈琼并不知自己成了众人议论的对象,她如今什么都懒得想,披着斗篷看了许久的落雪与烟火, 又吃了小半碗馄饨暖胃,便自去歇息了。 兴许是云姑那句话莫名说到了心坎上,沈琼久违地做了个美梦,睡得很是香甜。 不过她并没能久睡赖床,第二日一大早,天才刚蒙蒙亮,就被人给唤了起来。 云姑看着沈琼舒展的眉眼和平和的睡颜,原是不想打扰的,只可惜如今并不是在自家,而是在宫中,只能狠了狠心将沈琼给唤醒,又揽着她起身穿衣梳洗。 “今日是初一,世家官宦女眷都得进宫来拜见,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让你到皇后娘娘宫中坐一坐。”云姑替沈琼梳了个端庄的发髻,低声道,“并不用你多做什么,只要像昨晚那样,露个面就够了。” 太后娘娘此举,并非是要折腾沈琼,而是打定主意要给她撑足了脸面。云姑也清楚这个道理,所以就算心疼沈琼,还是要将人给叫起来准备。 沈琼仍旧有些困,低垂着眼,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她其实并没去想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下意识地依赖着云姑,云姑说什么就是什么。 等到梳洗妥当后,沈琼总算是清醒过来,而早膳也已经备好了。 乐央的住处紧邻着沈琼,她匆匆吃了些东西,便来了沈琼这里,陪着她一块往皇后宫中去。 虽然始终担忧着,但未免沈琼不自在,若非必要,乐央这几日都不会在她面前出现。原以为今日再见着,沈琼仍旧是先前那冷淡的模样,却不料才一进门,就见着沈琼抬眼看了过来,神情较之先前柔和许多,甚至隐约还有些笑意。 乐央先是一愣,随后很是惊喜地问道:“今日可觉着好些了?” 这话本意是以为沈琼恢复了些记忆,云姑听出来,轻轻地摇了摇头,解释道:“她昨夜看了许久的景,应当是心情好了不少。” “这样……”乐央略有些失望,但随即还是调整好了状态,又同沈琼笑道,“走,姨母陪你到皇后那里坐一坐,然后再去看看御花园的雪景,说不准还能烤个鹿肉尝尝鲜。” 沈琼点点头,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等到了凤仪宫,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只等着时辰到了命妇们前来拜见。皇后一早就得了太后的传话,待乐央和沈琼很是热络,招呼着她二人在一旁坐了。 皇后是当年太后定下的,是位出身高门的世家闺秀,蕙质兰心,温柔大方,只是性子有些偏软。她曾有过一子,只可惜少时染上天花离世,如今膝下只有一位待嫁的公主。 她也不是那种狠厉爱生事端的人,曾经一度被贵妃逼得无可奈何,好在有太后撑腰,方才保住了中宫之位。 去年朝局变动,裴明彻主导着揭发了贵妃母家与安王的罪证,皇上勃然大怒,令人严加审问,牵连出了贵妃当年蓄意谋害大皇子的事情。皇后难得强硬了一回,支使着自家父兄添了把柴,彻底毁了贵妃一脉,让他们再无翻身的余地。 皇后膝下无子,也就不掺和储君之争,平素里只过问后宫之事,对太后更是唯命是从。她知道太后当年是将林栖雁当做女儿一般看待,如今很疼爱沈琼,故而自己对沈琼的态度也很好。 进宫来请安的命妇们都是极会察言观色的,见皇后尚且如此,心中对这位长宁郡主的分量就更清楚了。 沈琼甚至不用多说什么,只要在皇后介绍她的身份时抿唇笑一笑,就会有许多称赞,从她的模样夸到性情,着实是有些“受宠若惊”。 此次进宫的命妇,大都是高门世家,上了年纪的都知晓林栖雁的事情,夸沈琼的时候难免会提上几句林栖雁当年如何如何。 乐央看出她的不自在来,便没多留,随意寻了个借口带着沈琼告辞,离了凤仪宫。 外间仍旧飘着小雪,远不如宫殿之中暖和,可沈琼出门后却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们总是这样,”乐央倒是见惯了这些事,一哂,“眼看着大家这样宠你,纵然是压根没见过面,也要搜肠刮肚说出几句来的。” 方才那些人中,有一位倒是安静得很,始终没说什么,在旁人夸赞沈琼之时倒像是如坐针毡一样。那是宣平侯府的老夫人,算起来,算是沈琼的祖母。 林栖雁曾与她闹得很不痛快,后来更是直接留了一封和离书出走离京,这些年来杳无音信。 如今沈琼并未认回宣平侯府,而是成了乐央的义女,太后与皇上的意思也就很明显,算是认下了当年和离之事,连带着连沈琼都一并分割过来了。 其实按理说,这并不大合规矩,也算是扫了宣平侯府的脸面,可有太后皇上这两尊大佛坐镇,旁人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 乐央也知道,这些日子宣平侯府的日子怕是不好过,没少被人在背后指点。 毕竟当年闹到和离的地步,可到头来,林栖雁竟然是腹中怀着孩子离开京城的,如今这孩子压根不肯改姓、不肯认回侯府,何其可笑? 当年林栖雁是如何被这位老夫人为难羞辱的,乐央记得清清楚楚,这些年来待她始终没有半点好脸色,方才在凤仪宫中见着她那模样,总算是痛快了些。 沈琼倒是毫无所觉,就连亲生父亲她也只见了一面,如今早就记不得,更别说这位祖母了。 乐央也没同沈琼提这些旧事,而是带着她往宫中的梅园去:“梅园里的花开得正好,配上白雪更是好看,那边有暖阁,说不准还温着酒,尽可以好好躲懒偷闲。” 听了她这话,沈琼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不喝酒。” </div> </div> 第56节 这几日下来沈琼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大都还是行礼问候的,平素里难得听她开口,乐央先是一愣,随后抿唇笑道:“是姨母疏忽了,倒忘了你不爱在外边饮酒。不喝酒还有旁的,让厨房做道糖蒸酥酪来好了,又或者你想吃些什么旁的……” 沈琼原本莫名有些头疼,可被乐央这么关切地念叨了许久之后,反而稍稍缓过来了。 尚未进梅园,便嗅着了一股清幽的香气。 这时节正是梅花开得盛时,昨夜落雪,并没有摧折花枝,反倒将红梅衬得更为艳丽,打眼一看,便让人觉着心生欢喜之意。 看着园中景色,嗅着幽香,沈琼揪起的心渐渐平和下来,她并不急着进暖阁,裹着斗篷在园中闲逛着,偶尔还会抬手轻轻地一拨花枝,弹落其上的轻雪。 云姑原本是什么都依着沈琼的,可眼见着她的手都有些冻红了,还是忍不住劝道:“先回暖阁中坐会儿吧。” “我好像……”沈琼顺势折了一细枝花,轻轻地皱起眉头来,“以前不常能见着雪?” 云姑心中一颤,斟酌着措辞答道:“当年夫人定居锦城,便是看中那边暖和,因此一年到头都未必能见着场大雪。你倒是自小就很喜欢,有一年破天荒地下了场大雪,你在外玩得兴起不肯听劝,到后来生了好大一场病呢……” 沈琼的眉头皱得愈紧,她并不记得这件事了,云姑见此又连忙道:“若是想不起来,那就先不想了。” 云姑半拉半劝地将人给带进暖阁,替她解下斗篷,抖去其上的落雪。 沈琼在窗边坐了,捧着盏热茶小口地抿着。 她缓了会儿,等到手脚又热起来后,目光落在一旁摆着的棋盘上,若有所思。 乐央将此看在眼中,在她对面坐了,笑问道:“要不要来下局棋?” 沈琼愣了下,随后点头应了下来。 与旁的世家闺秀不同,沈琼自小就无人管束,云姑对她千依百顺,更不会逼着她学任何东西。她少时最爱的事情是做生意,琴棋书画之类就只由着自己的兴趣所在大略学过。 她在乐理一道上着实没什么天分,书画虽说还行,但也没到能拿出来夸的程度,唯独在棋艺上称得上好。 兴许是随娘,她在经商一道上很有天赋,自小心算能力就很强,故而对弈之时比常人要占不少便宜。 沈琼陪着乐央对弈,初时的反应还有些迟缓,可渐渐地便开始熟悉起来,最后翻盘胜了。 “不错,这点也随你娘,”乐央哪怕是输了也很高兴,回忆道,“她当年在对弈一道可以说是所向披靡了,鲜有败绩,以至于到后来都没人愿意同她下棋。” 沈琼一边捡棋子,一边认真地听着,抿唇笑了笑。 这边正说着,侍女将厨房备好的酥酪端了进来,又向乐央道:“秦王殿下也来了梅园。” “这倒也是巧了。”乐央瞟了眼沈琼,又推开窗来看了眼,果然见着了裴明彻。 他并没吩咐內侍动手,亲自折了两枝梅花,正准备离开之时被乐央给叫住了,随即转过身来,看向暖阁这边。 裴明彻原本是忙完了正经事,准备到太后宫中去,路过梅园时想着折两枝花顺道带过去,却不料竟刚好在此处遇着了沈琼,先是一愣,随后笑着往这边走来。 他今日着墨色朝服,其上有精致的绣纹,愈发衬得他龙章凤姿,气质不凡。他面如冠玉,配上手中执着的两枝怒放的红梅,显得很是俊俏。 沈琼一手撑着下巴,抬眼打量着他,若有所思。 方才在朝堂之上,裴明彻尚能游刃有余,可如今迎着沈琼审视的目光,他这几步走得却没那么却没那么轻松了。 “你怎么也有这个闲情逸致,到梅园来?”乐央笑问道。 裴明彻并没进暖阁,而是在窗外两步远处站定,将自己的打算如实说了。 他虽没讲自己折的这红梅是准备送给谁,但却也是显而易见的,乐央见沈琼的神色并不似抵触,便打趣了句:“那可真是巧了,替你省了些功夫。” 裴明彻却并没就着这话说下去,他怕吓着沈琼,并不敢贸然将这枝花当面送给她,故而只垂眼笑道:“姑母玩笑了,我还是要到长乐宫去拜见皇祖母的。” 乐央看出他的顾虑来,也及时止住了话,颔首道:“你去吧。” 裴明彻应了声,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沈琼,便带着內侍离开梅园,往长乐宫去了。 姑侄二人闲谈之时,沈琼并没插话,但她的目光大半时间却都落在裴明彻身上,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等到关上窗后,乐央又与沈琼重新来了一局棋,有意无意地问了句:“阿娇,你方才一直看彻儿……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沈琼一怔,随即又摇了摇头。 乐央觑着她的神情,又试探着问了句:“那是为着什么呢?” 沈琼唇角微微上扬,轻声道:“他生得好看。” 乐央:“……” 她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个答案,忍俊不禁,总算是止住了这话头。 一旁的云姑却听得百感交集。 她至今都记得,当年沈琼花了十两银子将裴明彻带回家中,又特地为他请医问药,令人悉心照料。那时候她也曾问过沈琼,为何要对裴明彻这般好? 沈琼理直气壮答道,“因为他生得好。” 如今时隔数年,在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来,着实是令人唏嘘。 爱美色是人之常情,可这些年来,沈琼也不是没见过旁的俊俏少年郎,但却再没见过她像对待裴明彻那般上心。 就好像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一见钟情,就再难改了。 云姑曾经厌恶裴明彻这个人,只想让沈琼离他越远越好,可近来的事情折腾下来,却只觉着为难。 她很清楚,若是没那些旧事,沈琼与他在一处会过得很高兴。 就好比如今,如若不加阻拦,那么沈琼喜欢上裴明彻,兴许只是早晚的问题。可若真是在一处了,等到她痊愈,重新想起那些旧事的事情,岂不是又要左右为难? 造化弄人,真真是让人进退维谷。 云姑在这里暗自纠结着,沈琼倒是毫无所觉,专心致志地同乐央长公主对弈。 哪怕是失忆了,她的性情仍旧是如先前那般,心大得很,由着自己的喜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并不会为什么事情柔肠百转,思虑再三。 自除夕之后,沈琼的状况开始好转,虽仍旧未曾恢复记忆,但却日渐开朗,平素里的话逐渐多了起来,也不再总是想着独自闷在房中。 正如那夜所说,一切的确是在慢慢变好。 第71章 沈琼日渐好转, 太后见着也觉得高兴, 索性让她在宫中再多留些时日。 乐央横竖也没什么正经事,便也在长乐宫中一并住了下来, 或陪着太后解闷, 又或者陪着沈琼到御花园中闲逛,张罗着亲自烤鹿肉什么的。 皇上对乐央原就宽纵得很, 如今再添上一个沈琼,就更是由着她们翻出天去, 也不说什么。 相对于沈琼的逍遥自在, 裴明彻就格外忙了。 他整日里歇不了多久,大半时间都耗在了朝局政务之上,此外还得操心沈琼的病情,很偶尔得了个闲空, 才能到长乐宫去走一趟。 云姑原以为, 裴明彻会刻意亲近讨好沈琼,还曾为此担心过, 但好在并没有。 裴明彻到长乐宫来时, 也就是趁机看上几眼, 并不会凑上来献殷勤, 称得上是克制守礼了。 云姑暗自松了口气, 但却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如此。 乐央看着也倍感稀奇,趁着无人的时候问裴明彻道:“你先前那般牵肠挂肚,阿娇不肯理你,你还要上赶着。怎么如今她好说话, 你反倒改性了?” “姑母,”裴明彻无奈地笑了笑,反问道,“你先前不是还想着让我离她远些吗?如今岂不是正合了你的意,怎么还替我操心起来?” 乐央被他噎了下,片刻后方才又道:“我可没说想让阿娇同你在一处。只是很好奇,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罢了。” 裴明彻见她不依不饶,情知躲不过去,沉默了会儿后,如实道:“如若华老爷子说,她这病没办法医,这辈子都记不起当年旧事,那我一定会想方设法讨她欢心,再请皇祖母赐婚,往后余生都将她捧在手心里好好对待。可并非如此……” “她如今虽记不得,可迟早有一日是会想起来的,”裴明彻对此也说不上是喜是悲,是平静地说道,“若我趁着她失忆,将人给哄骗到手,他日她恢复记忆之后要如何自处?”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可乐央觉着,若自己是裴明彻,必定是要在此时将人给哄骗到手的,这样的话将来也会多写留住沈琼的筹码。 可她心中也明白,真这么做了的话,多少有些卑劣,于沈琼而言也并不公平。 “你此时若是什么都不做,等将来阿娇恢复记忆,说不准就要舍你而去。”乐央嘀咕道,“你就当真舍得?” 裴明彻沉默下来。 他心中自然是不舍得的,这些日子来也始终在左右为难,反复犹豫纠结。他在朝野大事上杀伐决断,可在与沈琼相关的事情上,却总是如此。 既怕她离开,又不忍心逼迫。 乐央将他这模样看在眼里,啧了声,也没再多问下去,只说道:“罢了。等回头阿娇若是恢复记忆,想起那些旧事来,我会替你说几句好话的。” 裴明彻无声地笑了笑,便离开了。 他心中很清楚,沈琼并不是那种会因着旁人的劝告就改变主意的人。她看起来耳根子软好说话,但在大事上,旁人说什么都没用。 才出长乐宫,恰好遇见华清年带着內侍来看诊,裴明彻站定了,又同他聊了几句沈琼的病情。 前些日子,山中别院的侍从们被尽数押解进京。春和这个人办事向来谨慎得很,别院中的侍从大半都不知晓他的身份,剩下的对他的来历也是一知半解。 裴明彻在百忙之中抽空料理此事,挨个审问过来,方才从蛛丝马迹中拼凑出事情的原委。 华老爷子不辞辛苦,耗费了不少精力,最后得出结论——春和令人给沈琼灌下的那药,其中所谓的西域毒草便是无常草,也就是先前曾害得沈琼两度失明的那玩意。 因着这毒草,裴明彻与舅舅韦项撕破脸,此后在朝堂之中多有弹压。众人大为困惑,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贤妃更是曾将他叫去问过,试图说和。 但裴明彻却始终未曾让步,他没有要韦项的命,就已经是留情。 韦项当年是想着借裴明彻再得权势,可最后却是弄巧成拙,但韦家系在裴明彻身上,他又不敢贸然再做出格之事,只能勉强咽下了这口气。 当初沈琼眼疾医好,裴明彻也毁了韦项那里剩余的毒草,原以为算是彻底过去,却不料竟还会有这样的事情。 裴明彻因此问到韦项那里,方才知道,先前那位凉州刺史,十余年前曾是韦项帐下的尉官,也曾参与到当年那场战争之中。正是因着这个缘故,阴差阳错地留了些毒草。 但好在祸兮福之所倚,并未绝人之路。 “这无常草佐以其他药物,加重了毒性,说是能让人忘却前尘旧事,实际上是将人变成傻子。”华老爷子捋着胡须,向裴明彻讲解道,“但沈姑娘与寻常人不同,她先前曾中过此毒,又得以救治,如今经脉血液之中是存着些解毒之物,故而能留着神智在。这种事情玄之又玄,虽有相生相克,但能像如今这般,也算是吉人天相了……” 裴明彻凝神听着,等华老爷子讲完之后,方才问道:“那……能治吗?” 他问这话时,提心吊胆,声音也放得很轻。 华老爷子倒也没有打包票,只说道:“需要些时日,急不来。” 以他老人家的性格,说到这地步,就已经是九成能治了,裴明彻郑重其事地道了谢,请他多多费心。 沈琼如今暂居宫中,华老爷子不便进宫,便索性将日常诊脉之事交给了华清年。 “沈姑娘眼下挺好的,你不必担心。”华清年算是最了解裴明彻与沈琼旧事的人了,这大半年来看下来,只觉着替他心累。但感情之事外人是没法插手的,如今能做的也就是好好给沈琼治病,多少让他宽心些。 裴明彻颔首道:“我知道。” 沈琼如今过得的确很好,她忘了那些旧事之后,反而再没了任何顾虑,宫中人人顺着她的意思来,整日里无忧无虑的。脸颊都稍显圆润,算是将先前消瘦的补回来了。 “倒是你,”华清年打量着裴明彻,苦口婆心劝道,“我知道你近来事情繁多,但还是要留意身体。我看你这气色,若是再不改,只怕迟早得有一场大病。” </div> </div> 第57节 这些日子,华清年见着裴明彻一次,都要这么说上一次,可却始终未见起色。他也说不准这究竟是累得,还是因着心病的缘故,只能多劝上几句。 “知道了,”裴明彻无奈地笑了声,“外边冷,你还是快些进去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华清年一听这话音,就知道他八成又没听进去,叹了口气,给沈琼诊脉去了。 华清年到时,沈琼正在屋中同人下棋。 她近日来要么出门闲逛,要么就留在长乐宫找人对弈,乐央长公主输了几局之后就再不肯来了,令人寻了个棋艺高明的女官来陪沈琼打发时间。 “华太医来了?快看座。”沈琼放下手中的棋子,同他笑道,“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沈琼并不记得华清年,可几次相处下来,对他这个人的印象颇好,再加上听云姑提及华家于自己有恩,故而要格外客气些。 “今日该臣休沐,”华清年知晓沈琼的性情,所以在她面前也不会拘谨,如实道,“等到给您诊了脉后,臣便要离宫了。” 沈琼道:“既是该你休沐,就不必专程为此再进宫来,我身体无碍,就算是少一日也无妨。” 华清年笑着摇了摇头:“这原就是臣职责所在。” 沈琼听此,便也不再多说了。 她将手腕搭在脉枕上,由着华清年诊脉,漫不经心地端详他的神情,若有所思道:“华太医家中可是有什么喜事?” “郡主可真是好眼力,”华清年颇为意外,顿了顿后,方才答道,“内子有了身孕,故而很高兴。” 沈琼一怔,她前两日听云姑提过,自己与华清年那位夫人是旧识,关系极好,当初两人成亲之时还曾特地送过重礼。 她仍旧没想起那些旧事,只含笑道:“这的确是大喜事,恭喜了。” 等到华清年离开后,沈琼撑着下巴发了会儿愣,向着一旁的云姑问道:“华太医那位夫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姓庄,单名一个茹字。”云姑替她续了茶,柔声道,“是个热心肠又话多的姑娘,当初因着花想容的胭脂与你相识,与你的关系很好……” “我都记不起来了,”沈琼垂眼道,“若按着以前,我该是很高兴,亲自去道声恭喜的。” 可如今,她已经记不得那些旧事,只听着云姑的叙述也没法感同身受,如先前那般待庄茹。 云姑见她有怅然之意,连忙劝道:“便是想不起来,那也无妨。等赶明儿有机会见着华夫人,你还是会喜欢她性情,照样能成为好友。” 沈琼原本是有些感伤,见云姑担心,便也笑道:“你这话倒也没错。” 毕竟事已至此,再说旁的,除了徒增烦恼外也没什么用处。 沈琼在宫中住了大半个月,倒是将早些年从未见过的贵人们认了个遍,有太后与皇上撑腰,就连公主们见了她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沈琼也无意与人结交,觉着面善便多聊几句,若是不合眼缘,就少说几句。 “贤妃娘娘宫中令人送了些茶叶过来,”云姑道,“还说,您若是什么时候得了空,可以随时到她宫中去品茶对弈。” 在后宫的妃嫔之中,沈琼对这位贤妃娘娘的印象倒是不错,一来是她宫中的茶很好,二来,她的棋艺也很好。 沈琼也知道贤妃是裴明彻的生母,因为两人的相貌细看是有几分相仿的,头一次见着贤妃的时候,她一眼就看了出来。 只不过她也发觉,云姑似乎并不大喜欢这位看起来很是温柔的贤妃娘娘。 先前问的时候,云姑遮遮掩掩的不肯说,沈琼便没执意追问,如今倒是又想起这回事来,复又问了一遍。 可这一次,云姑仍旧不肯回答。 因为若是想将此事说清楚,少不得就要提及韦项以及先前沈琼中毒失明的旧事,云姑自己也拿捏不准贤妃在其中是怎么个态度,只是下意识地有所防备。 但沈琼这次就没再轻易放过,愈发好奇起来:“云姑,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大事?难不成我与这位贤妃娘娘有什么旧怨?” “这倒没有,”云姑摇了摇头,无奈道,“只不过是我的一点私心罢了。” 沈琼正欲再问,却被进门来的乐央长公主给打断了:“阿娇,太后寻你呢,快些过去吧。” 沈琼听此,倒也顾不上多问,理了理衣裙,便往正殿去了。 乐央着意落在了后面,给云姑使了个眼色,将人给留了下来。 “你们方才的话,我听了个七八分,”乐央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只管放下心来就是。以阿娇如今的身份,韦家怕是巴不得她能嫁给彻儿,不会再在背后动什么手脚。至于那些旧事……还是先别让阿娇知晓为好。” 云姑低声道:“奴婢明白。” 她不肯将韦项与失明之事讲出来,也是为沈琼考虑。她只盼着,沈琼能够什么都不想,无忧无虑地过上一段自在的日子。 而乐央所说的道理,云姑也很清楚—— 当初韦项会对沈琼下手,是觉着她出身低微,可偏偏裴明彻又喜欢得很,只会拖累大事。如今裴明彻的地位已然稳固,只是皇上想要再拿捏一二,方才没有下诏书立储,而沈琼又是备受宠爱的长宁郡主,韦家怕是巴不得他二人能成。 可就算如此,云姑也没办法对贤妃毫无芥蒂。 当初韦项对沈琼动手,就算贤妃没有掺和其中,后来裴明彻那般弹压韦项,她应该也已经知情了才对。如今又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对沈琼这般殷切的呢? 看在沈琼如今身份地位的份上,愧疚弥补吗? 云姑向来是将沈琼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看待,又护短得很,故而就算知道贤妃如今对沈琼并无恶意,仍旧没法坦然相对。 乐央知晓这种事情并非旁人开解几句就有用处的,摇头叹了口气,便也往正殿去了。 太后这次将沈琼叫来,是为了下月皇上的寿辰,问她可愿亲手抄上一本佛经,届时一并送到大慈恩寺去供奉。 沈琼知晓太后此举也是为自己好,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又笑道:“我的字算不上很好,但必定会诚心抄写。” “不必自谦,我看就很好。”太后见她如此知情识趣,也很是高兴,“若是缺了什么,只管让人问严嬷嬷要就是。” 沈琼含笑应了下来:“好。” 第72章 抄佛经是个极费精力的事情, 需得专心致志, 稍有疏漏之处,那一整张就都作废, 需得重头再来。 沈琼从太后那里接了这活之后, 大致算了算皇上寿辰的日子,便将平素里的消遣都暂且搁下, 留在长乐宫中聚精会神地抄经书。 而有这个缘由在,她正好也能回绝了贤妃的邀请。 云姑原以为沈琼还会再追问先前那事, 心中还曾为此斟酌过措辞, 如今见她只是差人送了些东西给贤妃,算是还了先前茶叶的礼,又以抄经书为借口谢绝了邀请,不由得松了口气。 “云姑, 你既不想说, 就不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沈琼慢悠悠地撩着泡了花瓣的温水来净手,同云姑笑道, “要不然, 我就又想问个究竟了。” 云姑先是一愣, 等到想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后, 无奈地笑了声。 “我并非是要有意瞒你, 只是事情已经过去,再提也没什么用处,不过是徒增烦恼。”想了想,云姑还是解释道, “有些事情,的确是记着不如忘了好。” “我不大认同你这话,”沈琼接过帕子来,擦拭着手上的水珠,“但也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既然你不愿意讲,那咱们就不提这事了。” 说完,沈琼就真再不问这件事,起身到书桌旁,铺开早就备好的纸,准备抄经书。 云姑安静地在一旁伺候着,为她磨墨。 宫女将东西送到飞霜殿,将沈琼的话学了一遍,先是谢了贤妃的好意,又提及自己近来忙着抄经,怕是没时间过来拜访。 贤妃凝神听了,含笑道:“郡主实在是太客气了,本宫知晓了。” 说着,又令人赏了这前来送东西传话的宫女。 等到宫女告退后,贤妃出了会儿神,向着一旁的心腹嬷嬷问道:“你说,她是真有事在身,还是那这个当托词来搪塞?” 嬷嬷讪笑道:“应当是有事吧。我看先前见面时,永宁郡主与您并不似有嫌隙。” “永宁如今尚在失忆中,什么都不记得,自然是没嫌隙的。”贤妃眯了眯眼,“可她身边跟着的那个云姑,看起来却像是心怀芥蒂,难保不会将事情告诉她。” “这……”嬷嬷苦笑了声,“这也没法子啊。” 毕竟韦项当年是实打实地对人下了毒,若不是沈琼福大命大,如今只怕早就连命都没了。这件事情若真是抖落出来,韦家绝对是讨不了好的。 贤妃先前的确不知情,可等到见着裴明彻非但不帮韦项,反而数次弹压,便觉着不对劲。她将韦项找过来再三询问,总算是知晓了其中的内情。 但那个时候,沈琼尚未认回,贤妃也压根没当回事,甚至还曾为此训斥过裴明彻,指责他为了个外人为难自家人。 可向来孝敬的裴明彻这次却并没听从贤妃的意思,仍旧压制着韦项,让他在那么个官职上虚耗。 贤妃为此生过不少气,直到乐央带着沈琼进宫见太后,她敏锐地觉察出不对来,想方设法地着人去打探,总算是从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那里撬出一句似是而非的话,猜到了沈琼的来历。 贤妃是宫中的旧人,知道林栖雁在太后与皇上心中的地位,而接下来的事情也算是验证了她的猜测。 沈琼失踪之后,太后不计代价地寻人,找回来之后更是直接封为永宁郡主。明眼人都知道皇上看重这位永宁郡主,贤妃又岂会不明白?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就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地弥补沈琼,最好是能将先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先前见面之时沈琼很好说话,贤妃原以为这事有眉目,可偏偏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遇着了今日这事。 当初刚知晓沈琼时,贤妃压根没将她放在心上,断然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一日,自己得揣度着她的意思,思虑再三。 贤妃沉默不语,直到外边传来宫女的行礼问安声,知晓是裴明彻到了后,方才又打起精神来。 当初因着韦项之事,贤妃曾与裴明彻生过气,可终归是多年母子,并不会因着这件事情就疏远。尤其是在沈琼被封郡主之后,贤妃更是态度迥异,言辞间也曾暗示过裴明彻,自己可以去代为求皇上赐婚。 但裴明彻却回绝了这一提议,只让她不要插手此事。 贤妃心中觉着他不开窍,但裴明彻早就不是少时唯命是从的孩童了,她也只能压下心中的算计。 如今裴明彻过来问安,贤妃见他愈发消瘦,心疼不已,忍不住念叨了一通。 “手头的事情已经快忙完了,等到再过几日就好,”裴明彻笑道,“您不用担心。” 因着先前贸然离京的事,皇上有意拿捏他,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扔给他来料理,再加上还有沈琼的病牵绊着,这个年过得可谓是忙得厉害,几乎没有喘息的余地。 “那就好。”贤妃稍稍松了口气,又问起近来的事情。 裴明彻并不便同她提朝局之事,只捡着能讲的大略提了几句,见着时辰不早,起身道:“我还要到皇祖母那里去一趟,就不多留了。” “去吧,正好能赶上在长乐宫用午膳。”贤妃也是乐得见裴明彻亲近太后的,略一犹豫,又忍不住问了句,“你对永宁郡主……是怎么个打算?” 裴明彻微微一笑:“母妃保重自身就好,此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没等贤妃再问,便离开了。 裴明彻很清楚,眼下不少人都在观望,等着看他的态度,但他自己也没什么主意,不过是走一日看一日罢了。此事究竟如何,决定权还是攥在沈琼手中。 她若说好,那就万事大吉;若说不好,那就万劫不复。 等到了长乐宫,那边正好在摆饭,太后一见他便乐了:“你倒是会挑时间过来。” 裴明彻笑道:“不知您找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不算什么要紧事,只不过想找你画一幅观音图。”太后说完,又向着一旁的宫女吩咐道,“阿娇还在抄经?哪就差在这一时半会儿了,快去将她给请来。” 裴明彻倒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要求,先是点头应了下来,想了想后又问道:“您着急要吗?我还得再过几日才能将手中的事情忙完,若是急要的话,倒不如将这事交给朝弟,他必然是愿意的。” </div> </div> 第58节 “不急,你慢慢来就是。”太后倒是被他给提醒了,笑道,“不过的确可以让朝儿也画一幅观音图来,届时让我看看,从你二人之中挑一幅。” 裴明彻颔首道:“好。” 正说着,宫女已经将沈琼给请了过来。 乐央近日在宫中呆闷了,便离宫回了自己府中,如今偏殿那边就只剩专心致志抄经的沈琼。 她这个人平时虽爱出门逛,但也是个很能坐得住的人,太后见着也觉着心中欢喜,倒是时常会劝她不必太过劳累,慢慢来就是。 午膳已经摆好,沈琼与裴明彻分别在太后两手边坐了,客客气气地问了好之后,便再没什么话了。 太后见着这情形,倒是替他二人着急。 她有意为两人牵线搭桥,沈琼的反应倒是还好,可偏偏裴明彻却“不大争气”,一反先前的积极,显得分外沉默。不知道的,八成还以为他是对人姑娘毫无兴趣。 等到用完饭放了筷子后,沈琼起身告退,准备回房去抄经,却被太后给拦住了。 “不必这样着急,还有些日子呢,”太后差使道,“也别总是闷在房中,你到梅园去逛逛,顺道折两枝回来给我插瓶吧。” 沈琼笑着应了下来,便出了门。 等她离开之后,太后复又看向裴明彻,问道:“你如今算是怎么回事?先前还想着让我撮合,现在是改主意了?” 裴明彻叹了口气。他素来亲近太后这个长辈,加之如今也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索性就将自己近来的心思和盘托出,无奈道:“我不是改了主意,而是不知道如何才好。” 太后听了他这话,摇头道:“你也忒……”顿了顿后,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他,又问道,“除却阿娇,你还愿意娶旁人为妻吗?” 裴明彻原以为太后会如乐央那般,却没想到她突然问起了此事,怔了下,又摇了摇头。 “那以你的身份,此生能不娶吗?”太后又反问了句,随后道,“既然如此,你就不该像如今这样坐以待毙。哪怕是卑劣些也好,至少先将人给留下,此后再慢慢弥补就是。阿娇也不是不喜欢你,你不必太过自轻。” “更何况,你难道就真放心阿娇离开京城?若她将来再有什么意外,届时你再后悔还来得及吗?” 太后接连问了好几句,稳准狠地戳中了裴明彻的死穴,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孙儿明白了。” “刚用过饭,你也不必急着回去,到梅园去散散心吧。”太后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再在此耽搁。 裴明彻随即站起身来:“多谢皇祖母。” “你同我客气什么,”太后笑了声,“快些将人给哄回来,我还等着抱重孙呢。” 裴明彻被她这句摆了个措手不及,只觉着脸热,含糊地应了声,便出了门。 沈琼出门前,还得回房去换个衣裳,再系了个斗篷,方才慢悠悠地往梅园去了。她也没大张旗鼓的,身边只跟了个云姑,边走边闲聊着。 先前的大雪早已化尽,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日光暖暖的,照得人有些犯困。 沈琼掩唇打了个哈欠:“等折了花回去,我要歇个午觉。” 如今在宫中,她总不好太懒,故而每日都起得都不算晚,如今便难免困倦。 “好,”云姑想了想,“经书已经抄了大半,再过三五日就当就能抄完,可以略缓缓,不必太着急。” 及至进了梅园,恰好迎着日头,沈琼眯了眯眼,却不妨没看清脚下的路,身体一歪崴了脚。 “嘶……”这疼锥心刺骨似的,沈琼强忍着没叫出声来,倒抽了口冷气。 云姑连忙上前扶着她站稳了:“怎么,可是伤着脚踝了?” 沈琼试着想要动一动,又疼得要命,咬唇点了点头:“应该是。” “你先忍一忍,我这就让人请太医来。”云姑正准备叫梅园这边伺候的內侍来帮忙,结果一回身,恰见着跟过来的裴明彻。 裴明彻这一路上原本还在琢磨着该如何开口,如今一见这模样,倒是什么都顾不得了,连忙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方才没看路,不小心崴着脚了。”沈琼强忍着疼痛,闷声道。 “我扶你到暖阁中去稍作歇息,”裴明彻沉声吩咐道,“云姑去令人拿些跌打损伤的药来。” 他这吩咐太过自然,云姑下意识地应了声,随后又觉着不妥:“不用请太医吗?” “不算什么难治的伤,拿些药酒来,我就可以料理。”裴明彻抬眼看向她,“太医院距梅园远得很,你若是想去请太医,那就去吧。” 云姑对宫中不大熟悉,再加上裴明彻的身份压在这里,只能依着他的意思去办。 裴明彻这才又看向沈琼,低声问道:“还能走吗?” 沈琼疼得拧起眉头来:“扶我一把。” 她将大半重量都压在了裴明彻身上,慢慢地往暖阁那边走,但纵然如此,却还是疼得厉害,八成是骨头错位了。 裴明彻见此,稍一犹豫,直接将人给抱了起来:“冒昧了。” 沈琼吓得愣住了,等到反应过来后,就已经被他大步抱进了暖阁,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美人榻上。 暖阁这边当值的宫女并没提前得消息,见突然有人来,慌慌张张地请了安,却又被裴明彻给遣了出去。 “我看看你的伤……” 沈琼抬眼看向他,若有所思道:“殿下,这样怕是不大妥当吧?” 毕竟这伤可是在脚踝,若是要看,是得脱了鞋袜才行的。 沈琼不信这位秦王殿下会不明白此事有多逾越,可他却能若无其事地提出来……为什么?就连云姑,方才都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 除夕之后,沈琼的病情日渐好转,云姑便开始断断续续地同她讲些旧事,还有曾经相熟的人。云姑从来没提过裴明彻,可沈琼却总觉得不大对劲,毕竟就算先前浑浑噩噩,她也记得自己是被裴明彻带回京中来的。 裴明彻堂堂一个王爷,竟然会离京去寻她,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缘由的。 她虽未刻意打听过裴明彻的事情,但也知道,他近来忙得厉害,是因着年前离京落下了许多事情。会是什么原因,值得他这样做呢? 可偏偏这些日子,裴明彻的态度看起来也疏冷得很,又让沈琼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揣测,直到如今。 沈琼一时倒是顾不上脚踝的疼,定睛打量着裴明彻的神情,似乎从他脸上寻着些蛛丝马迹。 裴明彻愣住了。 他先前其实也曾替沈琼料理过脚踝扭伤,方才情急之下并没顾得上多想,如今方才意识到其中的不妥来。 “殿下,”沈琼好奇地问道,“在我出事之前,咱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并没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可这问题却太难回答了,裴明彻哑口无言,毕竟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恕我冒昧,”沈琼眉尖微挑,又问道,“你是不是……心悦我?” 沈琼与旁的姑娘家不同,并不会羞于提及感情之事,问也问得格外坦荡,就好比当年主动向裴明彻提亲一样。 裴明彻点了点头,却不肯多说。 “既然如此,你先前又为何要避着我呢?”沈琼将心中的疑虑一并问了。 沈琼这些天不显山不露水的,裴明彻还以为她毫无所觉,如今方才知道,她心中跟明镜似的,只是没能等到合适的时机来问罢了。 裴明彻叹道:“此事说来话长,等到你病愈之后,自然就明白了。” “不愿讲就是不愿讲,还要拿这话来搪塞我。”沈琼嘀咕了句,情知这种情形问不出个所以然,倒也没不依不饶。她沉默片刻后,忽而又想起一件事来,仰头看向裴明彻,好奇道,“那从前,我喜欢你吗?” 方才承认自己喜欢沈琼之时,裴明彻毫不犹豫,可如今却像是被这话给问住了一样。 沈琼同裴明彻四目相对,见他愈发窘迫起来,忍不住又笑问了句:“怎么?殿下总不会是单相思吧?” 第73章 沈琼虽记不得早前的事, 喜好却未曾变过, 她觉着,自己从前八成也是好感裴明彻的才对。毕竟裴明彻的模样性情摆在那里, 恰好对她的胃口。 见裴明彻欲言又止, 便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裴明彻原本正不知该如何答,听了她这话后, 垂下眼睫,低低地笑了声:“你若这么想, 也可。” 沈琼将裴明彻这模样看在眼里, 心下一动,只觉着他这人未免生得也太好了些,尤其是如今这神情,着实让人很难不心动。 暖阁之中只剩他两人, 难免会生出些暧昧的气氛来。 但沈琼那点心思转瞬即逝, 随即就又被脚踝处剧烈的疼痛吸引了全部注意,她紧紧地攥着衣袖, 眉头也皱了起来。 裴明彻倒也不说要看她的伤处了, 只道:“兴许是脚踝处骨头错位, 需得正回来, 再用药酒慢慢推开, 养些日子方才能好。” “这般麻烦……”沈琼低声抱怨了句。 正说着,云姑匆匆地进了暖阁来。 方才她也是一时情急,再加上裴明彻的态度太过理直气壮,所以便下意识地照办了, 等到吩咐了內侍去取跌打损伤药之后,才算是意识到不妥,连忙赶了回来。 裴明彻自觉退后两步,又吩咐云姑道:“皇祖母宫中的严嬷嬷也通医术,是会正骨的,去将她找来吧。” 云姑的目光在裴明彻与沈琼之间转了转,最后落在沈琼身上,见她也点了点头,这才又出门照办去了。 “既是如此,就不用殿下你费心了,”沈琼开口道,“你近来不是有许多事情要料理吗,就不必在这里耽搁了。” 裴明彻见她仍旧眉头紧皱,一撩衣摆,在对面坐了下来:“不急。我陪你聊几句,多少能转移些注意,稍稍减轻些疼。” 沈琼撑着下巴:“你倒是不见外。”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心意,我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裴明彻看了回去,“不过,你心中若是当真不喜,也不想见着我留在此处,那我这就走。” 他这态度着实是太好了,简直是任劳任怨。 沈琼怔了下,忍俊不禁:“殿下可真是好脾气。” 她这些时日见了不少王孙公子,虽说看在太后与皇上的份上,待她都是极客气的,但却并没像裴明彻这样毫无架子的。 沈琼倒也没再赶裴明彻,随意寻了些话,同他闲聊着。 裴明彻这个人也是极擅话术的,加之又对沈琼的性情喜好熟悉的很,气氛倒也不错。 等到严嬷嬷匆匆赶来后,裴明彻便自觉站起身来,含笑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沈琼道了声谢,等到他离开之后,方才由云姑帮着褪下鞋袜,让严嬷嬷来查看伤处。 “这伤……您得吃些苦头了。” 沈琼方才听裴明彻说到正骨之时,就已经有心理准备,如今倒也没惊讶,咬着手中的帕子,含糊不清地同严嬷嬷道:“不必顾忌,只管动手就是。” 严嬷嬷的医术虽算不上多高明,但这伤料理起来也不算难,只不过是要格外疼些。 她略微犹豫了下,便动了手。 沈琼咬着帕子,强忍着没痛呼出声,她也不看看严嬷嬷和伤处,只偏过头去看着一旁的棋盘。 方才同裴明彻闲聊之时,顺道下了半局棋,如今尚未分出胜负来,但沈琼却隐隐有预感,如果这么下去,自己很可能是会输的。 </div> </div> 第59节 这是个稀罕事,因为如今在这宫中,能赢她的人并不多。 等到严嬷嬷那边将伤处料理妥当,沈琼已经疼得出了一层薄汗,声音也无力得很:“有劳了。” 原本是想要出来散散心,结果出了这意外,不便走动,彻底只能在房中修养。不过这倒也合了沈琼的意,她安安稳稳地在留在自己房中,将剩下的小半本佛经给一并抄完了。 等到再三看过,确保没有疏漏之后,沈琼便往正殿去,准备亲自将抄完的佛经交给了太后。 正殿这边是有旁人在的,沈琼进门后,同那少年对视了片刻,还是经严嬷嬷提醒了句,方才想起他的身份来。 这少年叫做裴朝,是陈王世子。 陈王是先帝年纪最小的儿子,与皇上虽非嫡亲兄弟,但却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这些年来皇上也从未苛待过他。 裴朝见着她后,却是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沈琼并不明白这是为何,心中疑惑着,但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见了礼。 太后并没注意到他二人之间的异样,她大略翻看了沈琼抄的佛经,夸赞了几句,复又向着裴朝道:“可别忘了我的观音图。” “自是不敢忘的,”裴朝笑道,“您若是急着要,我索性今日在这儿给您画完了,再出宫。” 太后倒是不急着要,可听了他这话,却忽而起了兴致:“你这主意不错。” 说完,便吩咐严嬷嬷去准备画纸与颜料。 常人作画,总是难免要思量再三,而后谨慎落笔。可裴朝却不同,他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挥毫泼墨,手上压根没有半点犹疑,看起来好似成竹在胸。 沈琼原本也只是陪着太后凑热闹,但等到见着裴朝这信手拈来的架势后,却是真起了兴致。她捧了盏茶,好整以暇地看着。 也难怪裴朝敢那般许诺,他作画行云流水似的,比常人要快上许多,样子看起来也格外赏心悦目。 以他如今的年纪,能有这般造诣,只能说是天纵奇才了。 到最后,太后看了成品之后极为满意,爱不释手。 沈琼在外人面前话不多,可如今被这观音图惊艳,也忍不住夸了好几句。 裴朝看了她一眼,随即垂眼看向地面,并不多言。 太后令人赐了不少东西,又额外叮嘱道:“哀家知晓你自小就爱丹青,只是这事也就是个消遣,不该因此耽搁正途才是。你父亲兴许有些太严苛,但有些话却是没错的,你也不要总是同他置气。” 太后这话说得隐晦,裴朝自己却是心知肚明,垂首应了。 沈琼听得云里雾里,但知道这事并非自己能管的,便也没多问什么,寻了个借口起身告退了。等到回到自己房中,又想起裴朝的反应,好奇道:“云姑,我先前是不是认得陈王世子?” 云姑倒是一早就认出来的,很是震惊,如今听沈琼主动问起,便将先前裴朝化名陈朝,到花想容卖画之事讲了。 沈琼先是诧异,随后了然道:“难怪太后方才会那般说,看来他同家中是有不合的。” “是啊,”云姑点了点头,“起先咱们便已经猜到,他应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与家中起了争执才会如此行事……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是陈王世子。” 这着实是出乎意料,但归根结底,却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沈琼问了几句后便没再提了。 又过了些时日,便是皇上的寿辰。 沈琼已经在宫中呆了近两月光景,她常听云姑提及旧日的事情,也想出宫去见见故人,顺道看看自家的生意,便打算等到皇上寿辰之后便同太后提此事。 寿辰那日,乐央一早就进宫来,闲聊时看出沈琼的心思,笑道:“你若是抹不开脸面,我代你向母后提就是。你自打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宫中养病,如今也是时候出去看看了。” 沈琼含笑道了声谢。 乐央办事向来利落,转头就同太后提了,原以为这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事,可偏偏太后却并没立时就应,倒像是有些迟疑。 “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乐央奇道。 太后也不瞒她:“这些时日,彻儿与阿娇的关系日益好转,我也能帮着撮合一二,若是此时让她离了宫,岂非是前功尽弃?” 乐央近日一直在宫外,并不知此事,惊讶之后无奈道:“母后,您怎么也帮着彻儿哄阿娇?” “他二人原就是两情相悦,只可惜造化弄人,方才到后来的境地。”太后道,“彻儿满心都系在阿娇身上,年前千里奔波,冒着皇上震怒的风险苦苦寻人,这份心也算是至诚了。再者,阿娇对他也不是毫无感情,你应当也能看出来才对。” “话是这么说没错……” “彻儿在旁的事情上不缺决断,可到了阿娇这里,却总是左右为难。我若是不推一把,由着他二人分开,到最后会如何?”太后条分缕析道,“彻儿就不必说了,必是余生遗憾。阿娇孤身回江南,难道就真比嫁给彻儿好吗?” 乐央被问住了,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先前曾考虑过这件事,若沈琼能放下心结再嫁裴明彻,旁的且不说,至少能够确准是真心相待,往后余生都不必为此烦忧。 但归根结底,是留是走,还是取决于在沈琼心中孰轻孰重。 “路不走到尽头,谁也说不准会是繁花似锦,还是荆棘遍地。”太后缓缓地说道,“可终归是要选一条来走的。我觉着这路子好,便想撮合他二人走这条。若他日阿娇清醒过来,不愿走这条路,仍旧想着分道扬镳,那我也不会勉强。” 太后如此说,便是已经拿定了主意。 乐央心知自己劝不动,想了想,又道:“话虽如此,却也没必要一定将她留在宫中。两人若是有意,离宫之后反而能更自在些,若是无意,那强扭的瓜也不甜。” 这话的确也有道理,太后沉吟片刻,颔首道:“那就依着你的意思好了。” 沈琼得了乐央的准话之后,令云姑将东西大略收拾了一番,等到过了皇上的寿辰之后,便来正经向太后辞行。 沈琼在宫中住了近两月,一应待遇,全然是仰仗太后她老人家的照拂,故而心中很是感激,如今将要离宫,多少还有些不舍。 “我先前已经嘱咐了乐央,让她着人好好修缮林家的老宅,再多拨些侍卫和丫鬟过去,从今往后就当做是你的府邸。”太后攥着沈琼的手,叮嘱道,“你若是缺什么短什么,又或是谁欺负了你,都只管告诉乐央,千万别委屈自己。” 说着,又让严嬷嬷将一块令牌给了她:“有了这令牌,你便能随时进宫来……” 沈琼自小就没了爹娘,这些年独自长大,身边也就只有云姑这么个知冷热的始终陪着。她虽未曾怨过什么,但偶尔也会羡慕那些家中长辈俱在,姊妹们热热闹闹一块长大的,譬如庄茹。 她多少有些缺爱,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旁人待她七分好,她便能还上十分。 如今听太后殷殷嘱咐,只觉着眼酸,低声道:“阿娇明白了。” “好了好了,”太后温和地摸了摸她的鬓发,“离宫去四处玩玩吧,也能见见你先前的知交好友,只是别忘了改日回宫来看看哀家。” 沈琼点点头:“一定不会忘的。” 辞别了太后,沈琼便带着云姑离了宫。 她来时浑浑噩噩,什么都没带,但这些日子却收了诸多赏赐以及旁人送来的礼,只能先一并带回去,等到林家老宅修葺好后再安置过去。 沈琼在宫中留了许久,她是什么都记不得了,云姑却是一早就知会了桃酥与江云晴,后来乐央离宫之时也托她让人给家中递了话,一切都好不必担忧。 但就算如此,在见着人之前,彼此也是没法放下心来的。 离宫之后,云姑压根没耽搁,直接令车夫往梨花巷去了。 自打好转以来,沈琼就一直呆在宫中,这还是头一次出来,一路上时不时便会挑开帘子来向外看一看。 这些日子云姑也没少同她提及江云晴与桃酥,可没了先前的记忆在,纵然旁人再怎么绘声绘色地描述,心中却始终充斥着陌生感。 等到了梨花巷,马车停下之时,沈琼却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云姑猜出她的心思,安抚道:“纵然一时想不起来,只当是从头开始也无妨,没有任何人会为此苛责你的。” 沈琼点点头,随着云姑往巷子里边走。 家门半掩着,里边一片寂静,就好似没有人一样。云姑推开门来,扬声道:“桃酥?” 随即传来应和,然后便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沈琼尚未见着人,便有一只白猫十分敏捷地从屋中跑了出来,直奔她脚下,而后又绕着她转圈,似是想要确认什么。 “这就是汤圆,”云姑笑道,“跟在你身边也有快五年光景了。” 沈琼蹲下身去,同它对视着。 片刻后,汤圆像是确准了似的,往她这边凑了凑,开始蹭她的手背。 汤圆的长毛就像是绸缎一般,摸起来很舒服,沈琼轻轻地抚摸着它,试探着叫了声:“汤圆?” 汤圆倒好像是愈发高兴起来,喵喵地叫着。 桃酥在一旁看着,眼一酸,险些哭出来:“姑娘,你总算是回来了。” 江云晴也从厨房出来,这些日子云姑不在,平素里的三餐都是由她来料理的。她偏过头抹去了眼泪,复又温柔地看向沈琼。 “这是桃酥,这是江姑娘,你平素里都是唤她晴姐,”云姑介绍了一句,又佯装不甚在意的样子,轻描淡写道,“从前的事情,阿娇尚未想起来,听华太医说这病得慢慢来才行。” 江云晴一怔,随即笑道:“回来就好。至于旁的,都不是什么要紧事。” 她的模样与声音皆是温温柔柔的,脸上的关心亦是情真意切,让人见了便不由得生出亲近之意。 沈琼原本还担心会有隔阂,如今算是放下心来。她将汤圆抱了起来,眉眼一弯:“嗯,我回来了。” 作者:一更 第74章 沈琼的病并不好治, 就连华老爷子也没少为此犯难, 为此,他还曾专程去拜访韦项, 问些与无常草相关的事情。 韦项对此也不过是一知半解, 毕竟他当年是个将军,而不是个大夫。 但碍于裴明彻的威压, 以及沈琼如今的身份,他也只能想法子去寻当年的旧部, 试图从中寻着些蛛丝马迹来。 华老爷子这边是一直在不断调整药方, 徐徐图之,也没法断言何时能医好。 沈琼倒是不着急。 一来是因为这种事情着急上火也没用,二来,不过就是忘了些旧事, 对她的影响并不算很大, 至少并没有伤病缠身,也不耽搁日常吃喝玩乐。 她素来是个很想得开的人, 随遇而安, 并不会去自寻烦恼。 回到梨花巷这边的小院子后, 沈琼四下闲看着, 云姑则是到厨房去, 准备好好做一顿大餐来聚一聚。 兴许是分别许久的缘故,汤圆格外粘沈琼,寸步不离地跟着。沈琼见它可爱,也很是喜欢, 便索性一直将它抱在怀中。 这院子并不大,看起来也花不了多大功夫。 沈琼在书房中大致看了一番,就抱着汤圆往院中去了,她在秋千上坐定了,慢悠悠地晃着。 时已开春,天气渐渐地暖和起来,院角的一株杏树已经开了花,微风拂过,送来浅淡的香气。院中沿墙种了许多花,熬过寒冬,都已经开始抽芽,一片生机盎然。 这院子虽不大,也比不上皇城长乐宫那般气派,但却很舒服,既雅致,又透着些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日光和暖,微风拂面,沈琼漫不经心地替汤圆顺着长毛,很是闲适地发着呆。 江云晴端了茶和糕点出来,笑问道:“这糕点是我昨日做的,你要不要尝尝?” 沈琼回过神来,应了声:“好啊。” 江云晴的厨艺虽比不得云姑,但在常人中已经算很不错的了,这糕点更是她最拿手的,沈琼从前就很喜欢,如今尝了之后也是连连夸赞。 “云姑打算做一大桌子菜,还得好些时候,你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江云晴在一旁坐了,轻声细语道,“桃酥出门去知会采青了,晚些时候咱们可以好好聚聚。” </div> </div> 第60节 沈琼听云姑提过采青,知道这是多年来一直替自家料理生意的人,点了点头,又叹道:“我让你们担忧了许久吧……” 江云晴笑着摇了摇头:“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如今能回来,就是最好的了。”说着,她又主动提起了旁的事情,“我随着那位宫中出来的姑姑学刺绣,这些时日倒是长进了不少,闲暇无事时给你些帕子和香囊什么的,你要不要看看?” “好呀,”沈琼很是捧场,“我先前听云姑提过,你的女红很好。” 虽说早就听云姑讲过,但真到见着江云晴的绣品之后,沈琼还是惊艳了一把。 她先前在宫中之时,一应的衣物都是尚宫局那边精心准备的,费了不少心思,如今江云晴拿出的绣样,丝毫不比那些差。 “这也太好了……”沈琼轻轻地抚过那绣样,赞叹道。 江云晴抿唇笑了:“这些日子来,姑姑教了我许多。过年那段时日,我耗费月余绣了一副群芳图,她看过之后很是满意,放在铺子那边售卖,最后不知被哪位贵人花了上百两银子给买走了。” 百余两银子对沈琼而言并不算什么,可对她而言,却意味着许多。 江云晴自小便没什么长处,唯有女红算是拿得出手,故而这些年来始终没落下过,但那时的绣品也就仅限于好看而已。但离开恒家,跟在杭姑姑身边学刺绣后,却像是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大有进益,绣品渐渐从形似转为了神似。 她自己都没料到能有如此长进,她原以为这要归功于杭姑姑的指教,可杭姑姑却说,技巧并非最重要的,她如今是眼界、心胸日渐开阔,不再像当年那般困于一方天地,故而才能领悟。 江云晴倒也不敢将这夸赞全盘认下,但自从从恒家离开后,她的确是少了许多烦恼,也不必再整日里瞻前顾后,能够静下心来去做事了。 “我先前一直不知道将来该何去何从,近来倒是渐渐有了眉目……” 江云晴原本的犹疑与懦弱褪去许多,模样虽未变,可整个人看起来与当初在恒家后宅之中时,却已经是相去甚远。 沈琼听她讲述着将来的打算,心中也莫名觉着高兴,眉眼不自觉地便弯了起来。 “阿娇,多谢你,”江云晴看向她,真心实意道,“若非是你当初想方设法地将我从恒家给带出来,我怕是还在那里沉沦着,命途未卜,更不会有今日。” 沈琼轻轻地捏着汤圆的爪子,向江云晴摇了摇,示意她不必客气,片刻后又忽而好奇道:“你觉着,我从前是个怎样的人呢?” 江云晴想了想,如实道:“重情重义,凡事随性而为,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采青便随着桃酥过来了,手中还拎着一坛老酒。她是一个直性子的人,爱憎分明,如今也不说什么感伤的话,只对着沈琼笑道:“来,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先前在宫中之时,云姑便提醒过她酒量不好,故而沈琼是滴酒不沾的。如今时隔三月再回到家中,故友重逢,再加上并没什么需要顾忌的,便索性放开喝了。 只不过以沈琼的酒量,就算是“放开喝”也没多少,三五杯之后便醉倒了,由众人扶着回房歇息去了。 倒头一睡,等到彻底醒过来时,便已经是第二日了。 兴许是因着在宫中养成习惯的缘故,沈琼早早地便醒过来,翻了个身,恰见着枕边的汤圆。她有些恍惚地揉了揉眼,这才想起昨日的事情来,忍不住笑了声。 “云姑的确没诓我,”沈琼撑着坐起身来,对听到动静后进门的桃酥道,“我这酒量,说一句‘不好’都算是高抬了。” “姑娘你自小就是这样,”桃酥上前来伺候她穿衣梳洗,随口道,“今日醒得倒是早,若是从前,想必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 沈琼并没解释,只笑道:“那等明日,我就多赖会儿床再起。” 采青昨日到最后也醉了,便索性留在这边过夜,等凑到一起吃早饭时,便顺道提起了这几个月的生意事宜。 “总的来说,生意之事一切顺遂,京中的铺子营收渐长,周遭的铺子也渐渐稳下来了……”采青有条不紊地汇报着。 先前闲暇之事,云姑倒也同沈琼提过家中的生意,但却不会像如今这般详尽。 沈琼专心致志地听采青讲着,心中大致有了数,沉默片刻后开口道:“等过会儿用完饭,我随你到铺子那边看看去吧。” 失忆的坏处如今便显出来了,虽不至于要从头学起,可除却京中的胭脂香料生意,南边还有许多生意和铺子,一一熟悉下来便要耗费不少精力。 但好在这并不用着急,有云姑和采青等管事在,她尽可以慢慢来。 沈琼在铺子中留了大半日,先是四下熟悉着,后来则开始同采青聊起生意相关的事宜。她虽不记得旧事,但在生意之事上仍旧敏锐得很,触类旁通,学得很快。 “你说,我现在是不是索性什么都不管,更划算一些?”沈琼同采青一道出了门,开玩笑道,“若不然眼下费精力学了,赶明儿病好了,又将旧事都想起来,岂不是白费力气?” 采青被她这话给逗笑了:“你这话倒也有道理。” 沈琼见天色尚早,便没急着回家去,而是同采青在这周遭闲逛,问些日常之事。 “那是京中最有名的绸缎庄了,要不要进去看看?”采青指了指远处,问道。 沈琼点点头,慢悠悠地随着采青过去,她倒也不缺什么,只是想看看这绸缎庄是如何经营的。 这铺子的店面极大,且还分上下两层。 沈琼打眼一扫,楼下大堂是留给寻常的顾客,而楼上则是招待贵客,送茶水点心等物,让人坐下来慢慢挑的。 才刚一进门,就有丫鬟殷切地迎了上来,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沈琼一眼,随即便将人往楼上请。 沈琼先打量着一圈大堂中的布置,方才随着那丫鬟上了楼。 说来不巧,才刚一上楼,便听见有人在说些什么。 沈琼好奇地看了眼,随即意识到那应当是对婆媳,听着话音,像是婆婆在规劝媳妇不应太过奢靡。而那媳妇虽竭力压抑着,可神情与话音里都已经透着些不耐烦,若不是碍着尚有外人在,怕是就要忍不住争执起来了。 一旁伺候的丫鬟则是借着整理布料避开来,很是知情识趣。 沈琼随即便挪开目光,并不想让人不自在,结果下一刻便听见身旁的采青冷笑了声,她疑惑地偏过头去,极小声地问:“你认得?” 采青却没什么顾忌,不阴不阳地笑了声:“何止是认得。” 作者:接下来的更新可能不会很规律,大家不用专门等,晚上八点有就是有,没有就第二天双更补。 ps.这个月底会完结 第75章 沈琼忘了旧事, 云姑同她讲的时候, 也都是挑挑拣拣,除了些必不可少的, 大都是能让她高兴的事情。至于那些不大如意的、扫兴的, 并不会多说。 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沈琼对于面前这对曾与她有过纠葛的婆媳毫无印象, 起初还只当是采青与她们有什么旧怨。 不过等到那对婆媳注意到这边,齐齐地看过来后, 沈琼留意到她们的目光, 随即便知道有旧怨的不是采青,而是自己。 沈琼不记得旧事,故而压根不能理解,为何那位相貌生得还不错的夫人望向自己的目光会如此……一言难尽。带着些难以言喻的厌恶与记恨, 还有不易察觉的畏惧, 生生地将她姣好的面容变得扭曲起来。 至于那位上了年纪的老夫人,则显莫名有些心虚, 也不知是曾做过什么事。 婆媳二人神态各异, 但都透着些尴尬, 沈琼轻飘飘地笑了声, 并没上前去多说什么, 而是在另一侧的桌旁坐了。 这绸缎庄的丫鬟都是惯会察言观色的,看不出对来,但谁也没多问什么,连忙沏茶端点心来招待。 沈琼才刚坐下没多久, 那对婆媳便离开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坏了心情的缘故,最后竟什么都没买。 采青将此看在眼里,嗤笑了声。 她原就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再加上徐月华当初的行径着实过分,如今这厌恶便丝毫不加掩饰。 “那是何人?”沈琼漫不经心地挑着布料,随口道,“云姑仿佛并没同我提过。” “不提也罢,”采青喝了口茶,嫌弃道,“都是些过去的旧事了,这种人,提起来也是坏心情。” 沈琼倒是愈发好奇起来:“横竖无事,你同我讲讲。” 她觉着,自己先前应当不是个会轻易结仇的人才对,着实是有些好奇,怎么招惹了这么一对婆媳。就方才那神情反应,实在是太耐人寻味了。 采青犹豫了下,一旁的丫鬟随即知情识趣地退开来,沈琼又追问了句,她便也没再隐瞒,挑挑拣拣地将当初的旧事给大致讲了。 说起此事,少不得就要提及方清渠这个人。 云姑是从未提过他的,故而沈琼对此一无所知,如今从采青这里知晓,很是惊讶了会儿。她压根没想过,自己竟然还曾有过这么一段情|事。 方清渠这个人,倒也算不上坏,毕竟当初他也算是真心对待沈琼,还曾为此放弃过一些事情。只不过到最后要放弃的太多了,他便生出了退却的心思。毕竟那时有母亲极力反对,沈琼又双目失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医好。 于他而言,与其为了虚无缥缈的感情舍弃那么多,倒不如娶了一心爱慕他的座师之女,从此仕途便能顺畅许多。 沈琼正是看出他的心思,再加上又有方母找上门来,便主动提出了分开,一刀两断。 “桃酥同我讲过,当初这位徐姑娘曾经专门到铺子那边寻过你,趾高气昂地,仗着自己是太傅之女,对你好一顿讥讽……”采青回想起那些话,便觉着心头火气,冷笑道,“可谁曾想如今却颠倒过来,也难怪她方才是那么个脸色。” 当初,徐月华自恃身份,话里话外都不大好听,嘲讽沈琼这样的出身是不自量力,高攀了方清渠。 可如今,沈琼被乐央长公主认回,又被皇上封为长宁郡主,太后更是给她撑足了排面,哪怕是公主见了她也是客客气气的,世家之中无人不知。 先前的话都成了打回自己脸上的巴掌,徐月华会是方才那么一言难尽的神色,也就不难理解了。 “我虽不觉着仅凭出身就能随意作践旁人,可对于徐姑娘,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采青毫不留情道,“若说起来,她还得多谢,你并不是那种会仗势欺人的,若不然她可要比现在难过多了。” 沈琼挑了挑眉,总觉着采青话里有话。 果不其然,采青又提起了另一桩旧债:“当初花想容的生意出事,便是拜她在背后传谣所赐,后来她竟又上门来,说着是要备嫁,结果将铺子里面的胭脂给挑剔了个遍。你那时便说,今后不再卖胭脂给她,还有那京兆府尹家的女眷……” 这件事没多久,沈琼便被迷昏了劫出京城,采青那时着急上火,恰好徐月华竟真又上门来,她便毫不留情地讥讽了一通,又直接令人将她和侍女给赶了出去。 徐月华自小就被受过这样的委屈,再加上周围还有人指指点点,简直是颜面扫地,回去之后便大哭了一场。徐家爹娘素来疼她,知晓此事后亦是大怒,想要同花想容算账,结果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乐央长公主就也知晓了此事,亲自到徐家来走了一趟。 那事最后不了了之,可花想容与徐家的梁子却已经传开来,众人虽未必知晓源头,可如今沈琼春风得意,一干人等自然也就知情识趣,知晓该往哪边倒。 是以,徐月华近来过得并不大好,心中倒是愈发地恨沈琼,可偏偏又再没法像当初那般发作了。 等到采青将事情从头到尾讲完,沈琼愣了好大一会儿,摇头笑道:“这可真是……”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云姑从没向她提及过此事,毕竟真真是一团烂账,最后她也不会因此痛快,只觉着麻烦得很。 的确是知道了也不如不知道。 两人在绸缎庄留了会儿,沈琼挑了好几匹料子,着人送回家中去。 暮色四合,沈琼却仍旧没急着回去,与采青慢悠悠地逛着,看着夕阳余晖下的京城景色,悠闲自在。走在长街上,隐约能见着炊烟,随之而来的还有饭香味。 “还是快些回去吧,”采青劝了句,“若是再晚,云姑怕是就要着急了。” 沈琼仰头看了眼天色,含笑道:“好。” 说完,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采青也随之看了过去:“怎么了?” “没什么,”沈琼收回目光,加快了脚步,“只是觉着不大对劲,倒像是被人跟着似的。” 沈琼自己倒没再说什么,可有前车之鉴在,采青却是立即就警醒起来。她也知道春和已经死了,可却仍旧难放下心来,毕竟若是先前那事再来一遭,谁也承担不起。 采青正盘算着该如何处理此事时,却见沈琼又忽而停住了脚步,骤然回过身去。 沈琼大致扫了圈,目光最后落在了路边摊子旁的一位黑衣男人身上,眉尖一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那是……”采青皱眉想了想,总算是有了眉目,“恒大将军!” 察觉到自己被发现后,恒伯宁短暂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离开,而是上前来问候了声:“许久不见了。” “咱们是旧识?”沈琼将信将疑,“那你为何要悄悄地跟着我?” 若是关系不好,那就没什么必要打招呼,就好比方才的徐月华似的;若是关系好,直接叫住就好了,更没必要这样鬼鬼祟祟地跟随着。 </div> </div> 第61节 沈琼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人的神情,心中愈发疑惑起来。 这话问得太过直接,恒伯宁脸上随即露出些尴尬的神色来,勉强解释道:“我方才并没确准是你……你先前不是一直在宫中吗?” 沈琼并不大信他这解释,但也没给他难堪,只是又问道:“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自打当初沈琼将江云晴从恒家带走之后,两人就再没任何往来,偶然见着一次,沈琼也都是不冷不淡地点点头,便转身走了。恒伯宁知道她不喜欢恒家,也恼自己当初言而无信,心中虽有歉意,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年前沈琼出事之后,恒伯宁也得知了消息,心中始终记挂着,一直等到她回宫之后方才稍稍放下心来,可随即又得知了长宁郡主失忆之事,震惊不已。 只是先前沈琼呆在宫中,他就是再怎么记挂,也寻不着合适的机会去探看。 如今偶然在宫外见着沈琼,便忍不住跟了上来,可偏偏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就这么一路拖了下来,直到被沈琼发现,成了现在这么个尴尬的局面。 “我先前听闻你病了……”恒伯宁本就不是那种擅话术的人,再加上心虚,只含糊解释道,“如今恰巧见着,便想问问,如今可还好?” “病未好,所以并不认得你。但人还好,吃穿不愁,一切顺遂,所以也就不牢记挂了。”沈琼说完这几句后,颔首一笑,没等恒伯宁再多问什么,便带着采青离开了。 此地已近梨花巷,没走多久,便快到了家门口。 采青回过头去看了眼,又小声问道:“阿娇,云姑未曾同你提过恒将军的事吗?” 因为江云晴的缘故,所以沈琼对恒家还是有所了解的,她知道恒二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眼前方才那位恒大将军,她却着实没有什么印象。 但因着那是恒家人,所以她也并没给好脸色。 沈琼站定了,好奇道:“我同他有什么牵扯?他方才那副模样又是为着什么?” “这事我也说不好,”采青那段时间一直在忙生意,对此的确不大了解,“听桃酥说,仿佛是他允了你什么承诺,最后却又反悔没兑现。” “这样……”沈琼琢磨了片刻,最终并没再追问下去。 她现在已经看明白了,云姑没同她讲过的事情,八成都不是什么好事情,说出来也是自寻烦恼坏心情,的确是不如不问。 第二日,沈琼原本是想要多睡会儿,但还是早早地醒了过来,她这次倒没急着起身,抱着汤圆在榻上玩。 等到梳洗之后用了饭,沈琼正琢磨着该做什么,却有人上门来了。 沈琼坐在秋千上,膝上卧着愈发黏人的汤圆,她打量了眼进门来的裴明彻,笑问道:“殿下这么清闲的吗?” 作者:一更 第76章 裴明彻向来很忙,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年关那段时间, 是皇上有意拿捏,要紧赶慢赶将欠下的事情补回来, 可过了那段时间, 也仍旧不算是清闲。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皇上寄予厚望, 自是清闲不下来了。 沈琼先前在宫中时,隔三差五倒是能见着裴明彻到长乐宫来给太后请安, 顺道留顿饭, 原以为出宫之后便见不着他,没想到他竟然会找到自家来。 自打那日在梅园暖阁挑明之后,裴明彻便再没掩饰过自己的心思,如今为何过来也是不言而喻, 但沈琼还是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如今这时辰, 应当是下了早朝便直接来这边了,沈琼站起身来, 又问道:“怎么, 皇上今日竟没留你考较?” “先前的差事都已经办妥, 今日朝中无事, 侥幸得了个清闲, 便想着来你这里看看。”裴明彻走近了些,含笑问道,“会不会有些冒昧?” “我若说冒昧,”沈琼拖长了声音, 反问道,“那你现在就走吗?” 裴明彻摇了摇头:“自然不是。你若是觉着冒昧呢,我就给你赔个不是好了……” 沈琼忍俊不禁,她尚未来得及说什么,怀中的汤圆却冲着裴明彻探了探爪子,裴明彻垂眼看着它,伸出修长的手来,轻轻地抚了抚它的长毛。 “它叫汤圆,”沈琼稳稳地抱着汤圆,同裴明彻介绍道,“汤圆从不认生,见了谁都要凑上去,粘人得很。” 裴明彻无声地笑了笑,又应了声:“很可爱。” 其实这猫还是当年他买回来送给沈琼的,只不过一别多年,汤圆必然是不认得他了的,如今这亲近也不过是天性使然。 因着汤圆的缘故,两人离得很近,桃酥从厨房出来见着这情形,直接看愣了,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其实裴明彻与沈琼皆是天生的好相貌,如今站在一处,逗着怀中的白猫,看起来倒像是一副画似的,让人赏心悦目。 可桃酥却并没什么欣赏的兴致,简直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但同沈琼站在一处的人的的确确是裴明彻,错不了。 沈琼留意到她后,偏过头来,不解地问了句:“你这是怎么了?” “我……”桃酥压根不知道该说什么,幸好这时云姑出来解了围,她先将桃酥打发回厨房收拾东西,又向着裴明彻行了一礼,“秦王殿下怎么突然来了?着实是让人意外。” 裴明彻一笑:“恰巧今日无事,便想着过来看看。” “我家也就这么个小院子罢了,没什么好看的。”沈琼复又坐了回去,随口道。 裴明彻回过头来看向她,意味深长道:“我原也不是为了看院子来的。” 沈琼:“……” 这话中有话,她就算是没品出来,看着裴明彻那目光之后,也明白过来了。 “殿下,”沈琼只觉着有些牙酸,但心中倒也不觉着讨厌,又好气又好笑的,“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油嘴滑舌?” 裴明彻笑而不答。 沈琼见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想了想,开口道:“既然来了,那就陪我下盘棋吧。” 先前在梅园之时,她便觉察到裴明彻的棋艺应当不在自己之下,只是后来一直没有机会验证。如今他自己送上门来,便索性验一验自己的猜测。 “好啊。”裴明彻痛快地应了下来。 沈琼将怀中的汤圆放了下来,又安抚似的摸了摸它的头。她知道裴明彻棋艺很好,如今并不敢托大,只好将汤圆留在外边,才好专心致志地对弈。 裴明彻随着沈琼进了书房,大致扫了眼,便同沈琼在窗边的棋盘旁坐了下来。 当年在锦城之时,裴明彻有意收敛,下棋之时十次里八|九次都是输给沈琼的,沈琼高高兴兴,他也乐此不疲。如今倒是没再示弱,全心全意地同沈琼对战。 因着天生心算能力很好,沈琼自小便很擅长下棋,鲜有对手,故而大多时候都是当做玩一样,并不会很上心。可如今与裴明彻对弈,渐渐地愈发认真起来,尤其是到最后焦灼的时候,甚至连云姑进来送了盘点心都没察觉到。 但饶是如此,最终还是输了。 沈琼的得失心并不重,输了也没失落,只是一边收拾棋子一边笑道:“我先前果然没猜错,你棋艺很好。” “我自小在宫中,是跟随着国手学棋的。”裴明彻解释道。 沈琼却并不认同:“你我都知道,到如今这地步,可不是夫子教得好坏能决定输赢的。归根结底,看得还是个人的心算和悟性罢了。” 裴明彻道:“要不要再来一局?” 沈琼看了眼日头,调侃道:“都这时辰了,怎么,你还想在我家中留饭吗?” 裴明彻见她并不似抵触,也开玩笑似的反问了句:“不可以吗?”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分寸,不愿轻易离开,可又怕逼得太紧惹得沈琼不自在,可谓是提心吊胆了。 沈琼将此看在眼中,哪怕原来还有一些不适,此时大半也都烟消云散了。在不触及底线的事情上,她这个人向来心也软。 只不过她到最后还是没同意这件事,而是寻了个托词委婉地拒绝了。 虽说先前在宫中是同桌吃饭,那是有太后在,倒也不算什么,可如今若是留裴明彻在此用饭,便是只有两人,未免太过亲近了些。 沈琼心中虽对裴明彻存着好感,但还没到予取予求的地步,有分寸和底线在的。 裴明彻倒也没有为此失望,他来时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今能坐在这里同沈琼下棋就已经很满足了,并没奢求太多。 他也没纠缠不休,知情识趣地起身告辞。 沈琼亲自去送,汤圆倒像是不舍似的,也跟到了大门口,还抬爪去挠裴明彻的衣摆。 裴明彻站定了脚步,俯身将汤圆抱了起来,摸了把毛,复又看向沈琼:“开春之后天气渐好,万物复苏,等过几日你可想要出去踏青?” 沈琼听出这是邀约的意思,奇道:“你近来就真这么清闲?” “若你不应,我也就什么闲情逸致。若你应下来,便是再忙,也总能寻出些空闲的。”裴明彻很是认真地解释,随即又笑道,“京郊猎场的风景绝佳,还有跑马场,是踏青的好去处……” “好了好了,”沈琼让步道,“我应下了。” 裴明彻眼中的笑意愈浓,他将汤圆还回沈琼怀中,一开口,话音里也透着轻快的意味:“那咱们就改日再见了。” 第77章 沈琼自己也说不清楚, 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应下了裴明彻的邀约, 兴许是见着他那期许的神情后,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 但她并不是那种会纠结不休的人, 应下就应下了, 横竖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可桃酥却震惊不已, 寻了个机会拿此事来问云姑。 “好好的,姑娘怎么又同秦王在一处了?”桃酥压低了声音, “若是在宫中熟悉的, 你那时也在,为何不拦呢?” 方才沈琼与裴明彻相处时的神情模样,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起多年前在锦城之时的旧事,如今虽还及不上当年那般如胶似漆, 可若长此以往, 保不准就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桃酥虽也知道裴明彻可怜,但当年之事又着实是可恨, 心中也可谓是复杂得很。 “我如何拦?”云姑无奈地叹了口气, “难不成, 要将四五年前的旧事和盘托出?” 先前, 她是怕刺激到沈琼, 所以一直都会刻意回避那些麻烦事,但也不单单是裴明彻之事,连方清渠与恒伯宁都半句没提。 到后来,则是觉着这样也不错。 沈琼如今既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高高兴兴的,何必再将那些旧事拿出来说道,平白坏了心情。 桃酥迟疑道:“可……” 云姑知道桃酥想说什么,毕竟这顾虑,她从一开始就有,在宫中两个月的光景也时常会反复纠结,但最终还是保持现状拖到了如今。 “这事我讲不了,”云姑又叹了口气,“你若是觉着不妥,也觉得姑娘应当知晓此事,那就去告诉她吧,我不会拦你。” “我……”桃酥也为难了,“我应当怎么说?” 一想到沈琼知晓此事后可能会有的反应,她就也觉着难以启齿,不忍心多说什么。 两人相对沉默了会儿,云姑轻声道:“顺其自然吧。我先前总觉着,阿娇应当离他远远的,可近些日子看下来,却觉得若是在一处也不坏,至少阿娇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是真心高兴的。” 这些年来,云姑始终陪在沈琼身边,看着她早年亲缘淡薄,知交无几;看着她将裴明彻买回家中来,又成了亲,度过了有生以来最为高兴的一段时日;又看着她撕心裂肺后,渐渐平复,变得无欲无求起来…… 云姑一直都知道,沈琼很喜欢这个人,哪怕当初拒绝裴明彻的时候,也未必是毫无感情的。 毕竟归根结底,秦淮就是裴明彻,哪能真割裂得一清二楚呢? “阿娇当初不肯复合,是因为她过不了心中那个坎,”云姑看得很清楚,“如果这次机缘巧合,能让她放下芥蒂,那也不算坏事;若是不能,等到她痊愈之后,咱们就回南边去,今后便再没什么可记挂的了。” </div> </div> 第62节 桃酥初时忿忿,如今渐渐冷静下来后,最终还是听从了云姑的意思。 沈琼对此毫无所觉,仍旧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又过了几日,裴明彻遣人来递了话,说是自己已经将事情忙完,不知沈琼明日是否有空?沈琼整日在家中清闲得很,毕竟生意之事大可慢慢来,并不急于一时,便点头应了下来。 及至第二日,沈琼倒是一大早就醒了过来,起身梳洗。 因着这次是要到京郊猎场去,云姑并没给她梳那种繁复端庄的发髻,而是将头发高高束起,又在其中挑了几束编了麻花辫,缀以银饰。暗红的发带上以金线绣着云纹,将长发拢起,随着走路的步子摆动着,看起来很是灵动。 沈琼也没再穿宽袍广袖的衣裙,而是换了劲装与靴子,唇红齿白,乍一看倒像是个容貌风流的小公子。 她并不曾去过围场,加之又闷了许久,如今能出门自是万分期待,神采飞扬的,任是谁都能觉出她的高兴来。 桃酥将此看在眼中,心中原本的那点不认同又消褪了些。 归根结底,她与云姑一样,所希望的就是沈琼能够高高兴兴的,至于旁的,相较而言就都不算什么。 沈琼收拾妥当后,不多时,裴明彻便上门来了。 裴明彻今日亦是一身劲装打扮,未曾戴冠,墨色的长发以发带束起,两人并肩而行,看起来真真是一对极相配的璧人。 桃酥看着他二人结伴离开,恍然间,倒像是回到了四五年前似的。 时至今日,她仍旧怨裴明彻当年欺瞒,害得自家姑娘曾经那么难过,可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算是最配沈琼的那个人。 无论是先前的方清渠,亦或是恒伯宁,单拿出来看也算是不错的人选,但同他们在一处的时候,沈琼却并没多欢喜,始终都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连分开都毫不在意的人,就算是在一处,想必也不会多幸福。 “算了……”桃酥叹了口气,自回房中收拾去了。 裴明彻一早就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沈琼什么都不必操心,马车朝城外驶去,两人一路闲聊着。 裴明彻先是同沈琼介绍了京郊围场,等到聊得七七八八,又讲起宫中的事情:“昨日我去给皇祖母请安,她同我问起了你的近况,说是自你离开后,便总觉着长乐宫冷清了不少。” “我也想念她老人家,”沈琼叹道,“只是宫闱多有不便,虽有令牌,但也不好常去……等到过两日,我便回宫去看看。” 虽说先前太后给了她进出的令牌,可那终归是皇宫,并不是能随意串门的街坊邻居。哪怕帝后对她都宽纵得很,沈琼也不好太过逾矩。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闲话,路途虽不算短,但却并不显得枯燥无趣。 等马车停下后,裴明彻先利落地下了车,又伸出手来扶沈琼。 云姑犹豫了一瞬,并没立即上前去,而是留神观察着沈琼的反应。沈琼似是并没多想,自然而然地扶了裴明彻的手腕,但下了车后随即就又分开来。 沈琼好奇地四下看着,感慨了句:“风和日丽,春光大好啊。” 猎场这边倒是一早就知晓秦王殿下会过来,但也提前得了吩咐,故而并没大张旗鼓地迎接,只是指派了得力的人来等候吩咐,并没上前来打扰。 裴明彻亲自带路,领着沈琼在猎场四下看着。 “那是在……制纸鸢?”沈琼指了指远处,好奇地问了句。 裴明彻看了眼:“正是,你想要去看看吗?” “好啊,”沈琼含笑应了下来,又回头向身后的云姑问道,“你先前是不是同我提过,咱们从前每年都会自己制纸鸢?” 云姑抿唇笑道:“正是” 这是沈琼从少时就开始做的事情了,她那时候体弱多病,也没什么朋友,闷在家中无趣得很,便会想方设法地找事来做。 锦城有个传承百年极有名气的作坊,能做各式各样的纸鸢,样式好看,又能飞得极高。沈琼自己制风筝总是不如意,还曾将那作坊的各式风筝买了个遍,拿回家来自己钻研。 思及此,云姑不由得看了眼裴明彻,果不其然,从他神情中辨出些怀念的意味——当年裴明彻尚在锦城之时,也曾与沈琼一道做过风筝。 云姑与裴明彻各有心思,沈琼倒是无知无觉,上前去看那几个內侍制风筝。 內侍们见着裴明彻后,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行礼,等到裴明彻发了话后,都恭恭敬敬地退下。 竹篾是一早就拿水给浸泡过的,一旁也有已经扎好的纸鸢骨架,沈琼挨个看过,又小心翼翼地摆弄着。 “你要试试吗?”裴明彻见她跃跃欲试,提议道,“我可以给你绘绢面。” 沈琼想了想,应道:“那就试试好了。只是我也不记得要如何做,只能依样画葫芦地来了,若是最终没做成,不准笑我。” 裴明彻笑了声:“好。” 沈琼又大致看了眼,指了指一旁已经制好的骨架:“就按这个大小来吧,制个雁形的纸鸢。” “依你。”裴明彻并不急着去绘图,而是先看沈琼。 沈琼想了会儿,拿捏着分寸,小心翼翼地将竹篾给劈开来,又慢慢地修着两端的形状……她做事很是认真,等到一根处理完之后,方才发现裴明彻还在自己身旁站着,轻轻地挑了挑眉:“你不是要给我绘绢面吗?” 裴明彻原本是在想旧事,被沈琼嗔了句后,回神应道:“这就去。”走出两步后,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专程嘱咐了句,“你小心些,别伤到手。” 一旁的桌案上早就备好了丝绢和颜料,对裴明彻而言,这图画起来很简单,时不时地还会分神去留意沈琼那边的状况。 沈琼初时还是极仔细的,但过了会儿,觉着自己已经熟练起来,便不似最初那般小心翼翼了,结果一个失手,被劈开的竹篾划了手。 她疼得一缩,手中的竹篾和刀子都扔到了地上,但还是及时咬住了唇,并没出声。 可裴明彻却随即注意到不对,连忙将手中的画笔一放,快步往她这边走来:“怎么了?” 沈琼疼得说不出话来,摇了摇头。 裴明彻见她掩着的手上有血顺着指尖流下,大惊失色,随即令人去取药来,心疼道:“我看看……” “没什么,是我自己不小心。”沈琼缓了口气,小声道,“应当也没多严重,只是看起来吓人罢了。” 裴明彻从云姑手中接过帕子来,替沈琼按着指尖的伤口。他倒也能看出来这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的妨碍,若是在他自己身上,兴许压根不会当回事。 可如今疼的是沈琼,他心中就没那么轻松了。 随侍的內侍随即端了水来,也拿了金疮药,沈琼偏过头去并不看,由着裴明彻帮自己料理伤口。 沈琼原就怕疼,何况十指连心,如今虽能强忍着没出声,但还是疼得险些落下泪来。等到裴明彻止了血上好药之后,她那一双桃花眼中已经盈满了水气,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起来委屈极了。 裴明彻下意识地将她的手捧高了些,低下头,在那伤处吹了吹。 距离瞬间拉得极近,倒像是在她指尖落了一吻似的,太亲近了些。 他这模样温柔得很,煞是好看,沈琼先是看愣了,随后方才觉出不对来,随即将手抽了回来,结结巴巴道:“你,你……” 裴明彻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妥来,随即致歉道:“是我一时忘情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徐徐图之,但兴许是今日想起旧事,故而才会有此忘情失态的举动。 当年在锦城之时,他陪着沈琼制风筝,也曾出过差错。沈琼只顾着同他说话,结果一时失手,在手上划了个口子,出了不少血。 那时候,沈琼并没什么顾忌,一边由着他包扎一边抹泪,同他抱怨着疼。 裴明彻被她哭得心都要碎了,又没旁的法子,只好问道:“我让人拿些松子糖来,好不好?” “我又不是小孩子……”沈琼也知道自己这是无理取闹,但却并没准备改,毕竟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有特权的。想了想,她抬起手,略带促狭地笑道,“你给我吹吹吧?兴许就不疼了。” 裴明彻被她这要求给问懵了,先怔了下,后又笑着摇了摇头,依言照办了…… 沈琼自是不记得那些旧事的,她只是单纯的有些不知所措,倒也没工夫去细究什么,只觉着自己脸颊都热了起来。 她沉默了片刻,转移话题道:“我这样,纸鸢怕是做不成了……” 裴明彻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稍稍放下心来,随后又笑道:“无妨,你只管坐着歇息就是,剩下的事情我来。” 沈琼小声道:“那你小心些。” 说完,她便在一旁坐了,当了个甩手掌柜,看着裴明彻摆弄。 裴明彻一个皇子,做起这事来竟不显生疏,比她方才不知强了多少。沈琼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又回过头去,同云姑小声道:“秦王殿下倒是驾轻就熟,着实是让人意外。” 云姑笑着附和道:“是啊。” 沈琼不记得,可她却是一清二楚,裴明彻当年在锦城之时,的确是陪着沈琼亲手做了不少纸鸢,各式各样的都有。 那时候,的确是很好的一段日子。 两人在一处,哪怕是再寻常的事情,都能做出些乐趣来,沈琼整日里都很高兴,而裴明彻也是千依百顺地惯着她,从来没有半点不耐。 云姑初时并不赞同这桩亲事,但渐渐地,却也觉着,若是能一辈子这样下去也不错。 只可惜造化弄人,平生波澜。 云姑心中犹自唏嘘着,等到回过神来,却见着沈琼不知何时凑到了裴明彻身旁,正在帮他将那丝绢固定到制好的骨架上,手上还带着伤,但兴致却丝毫未减。她低笑了声,喃喃自语道:“罢了……” 作者:今天认真盘了下大纲,如果要这个月完结,接下来每天至少都得双更。我尽力…… 第78章 平心而论, 沈琼觉着裴明彻是个很有厉害的人。 她虽不懂朝局政务, 可知道皇上对他寄予厚望,也曾听人提过, 裴明彻在朝野之中的风评很好。至于亲自见识过的, 棋艺就不必说了,书画也算是一绝。 当初太后令他与裴朝分别画了观音图送来, 还曾将沈琼叫来,一道做个评判。沈琼先前亲眼看着裴朝作画, 赞叹不已, 原以为并不会多纠结,可等到真见着裴明彻的画后,方才知道自己低估了他。 两幅观音图是不同的笔触风格,裴朝的更肆意出尘些, 而裴明彻的图则宝相庄严, 各有特色,一时间也难评出个最好来。 如今见着他连制风筝都信手拈来, 沈琼简直想问一句, 这世上可还有什么他不会的事情? 有那么一瞬间, 沈琼甚至想问, 裴明彻当初究竟是为何喜欢上自己的?他这样出色的一个人, 要什么没有,为何要在自己身上费尽心思? “在想什么呢?”裴明彻将脚步放缓了些,好奇道。 沈琼险些将心中所想给问了出来,但好在还有理智, 硬生生地止住了,随意寻了个借口:“我在想……不知这纸鸢究竟能否放起来。” 裴明彻看出这是她编的,但却并没戳破,只低低地笑了声。 事实证明,沈琼的确是多虑了。 裴明彻当初陪着她亲手制了那么多纸鸢,到最后,都算是个中高手了,很清楚怎么样扎骨架、系线绳能让纸鸢飞得更高更稳。没费多大力气,就将纸鸢给放了起来。 沈琼扯着那线绳,仰头看着飞得很高的纸鸢,赞叹道:“殿下,你可太厉害了……” 不过就是这么一句话而已,但裴明彻却也听得心花怒放,他陪着沈琼放了会儿风筝,见着时辰不早,提醒道:“该去用饭了。”见沈琼不大情愿,他又笑道,“等用完饭,我带你去选匹骏马,可以好好看看周遭的风景。” 沈琼一听便来了兴致,小心翼翼地将纸鸢给收了回来,交给云姑,便随着裴明彻吃饭去了。 她心中始终惦念着这件事情,以至于连猎场这边精心准备的饭菜都没能引走她的注意,等到吃完放下筷子之后,便满是期待地看向裴明彻。 沈琼的心事向来都是写在脸上的,打眼一看便清清楚楚,裴明彻失声笑道:“走吧。” 这猎场,裴明彻每年都要过来几次,故而也熟悉得很。他将沈琼带到了马厩,又同她商量道:“你不擅长骑术,挑一个温顺的小马可好?” 沈琼压根不记得自己擅长不擅长,她先前是倍感好奇,所以心心念念着,等到真到马厩之后,却又有些不知所措。她自己并没什么主意,便听从裴明彻的意思了:“好。” </div> </div> 第63节 裴明彻帮着沈琼挑了匹小红马,令人牵了出来,并没立即交给沈琼,而是亲自将缰绳接了过来,让沈琼先慢慢地同这马接触熟悉,又同她讲了些需要注意的事情。 这马的确温顺得很,任由沈琼抚摸着鬃毛,甚至还很是亲近地蹭了蹭她。 “看来它很喜欢你。” 裴明彻笑了声,又着人将自己的马牵了来,一道往跑马场去。他准备等沈琼熟悉些之后,再带她出去。 沈琼紧紧地攥着缰绳,她仍旧有些不安,但更多的却是跃跃欲试。 “不必紧张,”等到了跑马场,裴明彻亲自扶着沈琼上了马,又替她牵着缰绳走了会儿,“此地平缓,并不算多难,也不必着急,慢慢来就是。” 这跑马场其实是为女眷们备着的,每年来围猎之时,皇家世家女眷们大都并不会入林,只在这跑马场玩一圈算是过瘾。像那种不擅骑射的姑娘,偶尔也会在此练一练,都是由內侍们伺候引导。 可这次随侍的內侍们谁也没敢上前去,就这么远远地看着秦王殿下亲自替人牵马,心中可谓是惊涛骇浪,面面相觑。他们自然知道长宁郡主如今受宠得很,但如今这情形,也还是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沈琼与裴明彻闲聊着,原本的不安尽数褪去,她自觉熟悉之后,便主动提出让裴明彻松开马缰,独自来。 裴明彻再三叮嘱之后,方才将马缰见到了沈琼手中。 初时,沈琼有意控制着,驱使小红马慢慢地往前,等到愈发熟悉起来后,便渐渐地加快了速度。风从脸颊拂过,这种感觉着实是新奇有有趣,她长长的马尾随着动作来回晃动着,一身劲装,看起来飒爽得很。 裴明彻随即也翻身上了马,与沈琼同行,或是聊些闲话,或是偶尔指点两句。他是个很好的老师,再加上先前已经有底子,也就半个时辰的光景,沈琼便已经彻底熟悉起来。 “咱们可以出去看看吗?”沈琼一双桃花眼极亮,满是期待地看向裴明彻。 对着她这个模样,裴明彻也着实说不出半个“不”字,略一犹豫便应了下去,只是又嘱咐道:“不可太快……” “明白,”沈琼一扯缰绳,往跑马场出口那边去,爽快地笑道,“你先行,我跟你好了。” 裴明彻随即越过她,在前边引路。 等快到从云姑身边过时,沈琼有意慢了下来,同她笑道:“我出去转转,过会儿就回来,云姑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云姑难得见她这般高兴,不想扫兴,故而便没拦,只是扬声叮嘱道:“要仔细些。” 沈琼头也不回地招了招手:“知道啦。” 她话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脆如银铃,让人听了,心情都不由得好了些。 裴明彻对周遭也很熟,他不疾不徐地引着路,沈琼也渐渐地赶了上来,渐渐成了并肩而行。 春分之后,万物复苏,如今打眼看去,已是一片翠色。 这样的景色坐在马车之中一路看来,与亲自从其中打马而过,是完全不同的感受,这一路上,沈琼脸上的笑意就没褪下过,眉眼弯弯的。 裴明彻知晓她是时隔许久又骑马,今日若是累着了,一时半会儿兴许不显,可等到回到家中后,明日便有得罪受。故而始终有意控制着速度,估摸着差不多了,便提出回去。 沈琼却并不依,她看了眼天色:“如今还早着呢,在外边多留会儿再回去吧,好不好?” 她说这话时,不自觉地便带上了些撒娇的意味。 裴明彻同她对视了会儿,终归还是服了软,只是又道:“下来走走吧,等晚些时候再回。” 沈琼随即应了下来,她由裴明彻扶着下了马,慢悠悠地在这田野间散步,四下看着。这两匹马很温顺,哪怕不牵缰绳,也会慢慢地跟在身后。 等到了溪边,两匹马自去吃草喝水,沈琼也在溪边的石上坐了下来,撩着清凉的溪水净手。 裴明彻在她身边站定了,垂下眼睫,笑问道:“玩得高兴吗?” “明知故问,”沈琼伸个懒腰舒展了下身体,仰头看着他,又正经道了声谢,“我已经许久未曾这般畅快过了。” 她先前应下裴明彻的邀约,是不忍拒绝,如今却是庆幸自己并没回绝。 裴明彻道:“你若是喜欢,等回头得了空,我再陪你来。” 他语气之中尽是纵容,仿佛只要能让她高兴,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真奇怪啊,”沈琼托着腮,好奇地看着裴明彻,“你这样一个人,我从前怎么会不喜欢呢?” 先前在宫中梅园之时,裴明彻认下了所谓的“单相思”,沈琼看出他不愿多提,故而也没追问,毕竟那时候的确算不上多熟悉。 可如今,却忍不住将心中所想给问了出来。 裴明彻不动声色地掩去了异样的情绪,避重就轻,开玩笑道:“你这么说,是如今喜欢的意思了?” 沈琼原是想问他的,结果却被反将了一军,她顺势掩了半张脸,又移开目光看向了一旁。在裴明彻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时候,她却忽而轻声道:“兴许吧。” 裴明彻一僵,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沈琼。 旁人兴许难以理解,可对他而言,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却意味着许多。 “你为何这么惊讶?”沈琼被他这呆愣的模样给逗笑了,原本的那点无措反倒烟消云散,调侃道,“殿下一表、人才,这些年来爱慕你的姑娘应当数不胜数才对,犯得着这般吗?” 裴明彻蹭了蹭鼻子,笑道:“旁人是旁人,你是你,总是不一样的。” 两人相对沉默了会儿,裴明彻欲盖弥彰地咳了声,提议道:“时候不早,是时候回去了,若再晚些,怕是回不了城中。” “好。”沈琼随即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摆上的尘土,将马牵回正路上,同裴明彻一道回猎场去了。 今日一番折腾下来,着实费了不少精力,正在兴头上的时候倒是觉察不到什么,可一旦过了那阵子,疲倦便会加倍涌上来。 在回去的马车上,沈琼便已经开始觉着身上酸疼,只觉着说句话都累。 裴明彻看出她的疲倦来,并没再打扰,由着她倚在云姑身上闭目养神。 等到将人送回到梨花巷时,沈琼竟已经睡了过去,云姑犹豫了一瞬,小心翼翼地将人给叫醒:“阿娇,到家了。” 沈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先是看见对面的裴明彻,愣了下,方才看向一旁的云姑。 “回去歇息吧。”裴明彻强压下想要揉一揉她鬓发的想法,温声道。 “好。”沈琼扶着云姑下了车,复又回过头来,果不其然对上了裴明彻的目光。想了想,她露出个笑意来,“那就……改日再见了。” 她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开了,高高束起的长发晃动着,在夜色之中影影绰绰的。裴明彻只觉着自己的心弦随着颤动,久久难以平静,又渐渐品出些甜来。 第79章 沈琼在京郊留了大半日, 来回折腾, 在回家的路上就已经昏昏欲睡,及至到了家中, 强撑着吃了点东西, 便回房去歇息了。 因着太累的缘故,她这一觉睡得可谓是昏天黑地, 第二日也没再能像往常那般早早地醒来,直到日上三竿方才悠悠转醒。 才刚一动弹, 就觉着浑身都是酸疼的, 筋骨都像是被拆开又重组了一遍似的。 “可算是醒了,”云姑听到她小声痛呼,无奈道,“昨日还是累得太过了些, 只要是要好好养上几日, 才能慢慢恢复过来。” 其实裴明彻昨日就已经提醒过,沈琼那时并没当回事, 如今方才算是知道是怎么个滋味了。 她原本还想着, 这两日再出门去逛逛的, 结果这么一来, 倒是省了出去的功夫, 老老实实地呆在家中。两三日后,方才又出门往花想容去了。 说来也巧,沈琼才刚到花想容,恰好赶上采青在遣人往华府送胭脂。 “等等, ”沈琼好奇地拦了下来,问道,“这胭脂,就是当初我让人给华夫人准备的贺礼?” 先前云姑同她提及庄茹的时候,特地提过,说她当初专程让人研制了一种叫做“春意闹”的胭脂给庄茹当大婚贺礼。隔一段时间便会送新的过去,且不会拿出来售卖给旁人。 这份礼不可谓是不用心,沈琼一听,便知道自己当初与庄茹的关系应当是很好。 毕竟她不缺银钱,若是关系寻常,随便送些贵重的贺礼便能应付了,并不会专程花心思准备这么一份礼。 “不错,这就是春意闹。”采青起身相迎道,“我琢磨着华夫人那边的胭脂应当用得差不多了,便令人再送几盒过去。” 沈琼想了想,主动提议道:“既是如此,那我亲自去送吧,正好也见一见她。” 先前在宫中之时,她曾偶然听华清年提起过,说是庄茹已经怀了身孕,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一并探看了。 采青自是无不可,将那几盒胭脂交付给了桃酥。 沈琼并没在花想容久留,大略看过之后,便带着桃酥往华府去了。 沈琼先前曾来过华府,仆从一见她便认了出来,客客气气地将人给请进了府中,引到了庄茹的住处。侍女一见她,怔了下,急急忙忙地去回了庄茹。 “沈姐姐?”庄茹尚未露面,声音就已经从房中传了出来。 下一刻,沈琼便见着位身着浅紫衣裙的夫人三步并作两步地出门来了,侍女则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不住地提醒道:“夫人您慢些……” “沈姐姐!”庄茹一见沈琼,又是伤感又是高兴,等到了沈琼身前,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如今的身份来,“郡主……” 沈琼先扶了她一把,旋即笑道:“不过是个名头罢了,你若是也这么叫,你我可就真生分了。” 庄茹抿唇笑了:“那我就还是叫你一声姐姐了。” “自然,”沈琼的目光在庄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扫过,扶着她往里边走,“小心些。” 虽不记得那些旧事,可正如云姑先前所说,她第一眼见着庄茹就觉着喜欢。毕竟先前能成为好友的人,总是合眼缘的,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从头再来也仍旧会喜欢。 “无妨,”庄茹顺势攥着她的手,轻轻地在腕上捏了捏,轻声道,“如今亲眼见着你,我也总算是彻底能放下心来了。” 自打沈琼失踪开始,庄茹也没少操心,只是她到底是个闺阁女子,并不能帮上什么忙,只能日日期盼,又或是到寺庙中去上香求愿。 等到沈琼被裴明彻带回京城,就又直接进了宫,庄茹没法亲自探望,只能从华清年那里反复询问沈琼的状况。 但无论华清年再怎么宽慰,她也难真正放心,直到如今亲眼见着沈琼好好的,方才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沈琼听出她话音里的担忧,无声地笑了笑,轻快道:“我如今一切都好,你放心。” 庄茹重重地点了点头,彻底将那些旧事抛开来,拉着沈琼的手一并坐了,令侍女上了茶和点心来,慢慢闲聊着。 这次见面,并没沈琼先前担心的尴尬无措,反倒很自然,倒像是阔别多年的旧友似的。 沈琼甚至还在庄茹这里留了饭,直到午后方才离开。 庄茹亲自将她送了出门,笑道:“沈姐姐,你如今还是住在先前那院子吗?等改日得了空,我再过去看看你可好?我在年前你生辰的时候尝过云姑的手艺,一直念念不忘呢。” 沈琼含笑点点头:“好啊,你若是闲了,只管过来就是。”说完,又将庄茹给拦了下来,“不必远送了,快些回去歇息吧,要保重身体。” 庄茹如今怀有身孕,哪怕她自己再三强调无妨,可沈琼仍旧小心翼翼的。 将庄茹给劝回去后,沈琼原想着离开华家的,结果都走到华府门口,又被人给拦住了。那小厮是华老爷子院中的人,老爷子方才碰巧知晓沈琼到府中来后,便让他去请,只是去得晚了险些错过。 沈琼是见过华老爷子的,当初她刚回京城,他曾经到宫中来诊治过,只是进出多有不便,后来便将每日诊脉的事情交由华清年来做了。 如今得知是老爷子的意思,沈琼略一犹豫便应了下来,随着那小厮又回了华府。 才刚一进华老爷子所住的院落,沈琼便闻着一股药味,大略扫了一眼,在院角见着不少晾晒的药材,而老爷子正在旁边坐着,像是在挑拣着什么似的。 “长宁郡主,”华老爷子见她到来,站起身道,“我原就想着这两日要给你诊脉,可巧今日你到府中来,我便拖个懒,省了这一趟。” “好啊,”沈琼客客气气道,“那就有劳了。” 她从云姑那里得知,华老爷子先前曾经帮自己制好过旧疾,而如今这病是否能治好,也都系在他一人身上。 沈琼自己也清楚这病怕是不好治,所以从来没催过,都是顺其自然,如今眼见着华老爷子给自己诊脉,也只是静静地坐着,并不曾开口多问。 </div> </div> 第64节 华老爷子的神情八风不动,倒也看不出什么,等到一番问询后,将脉枕收了起来:“近来倒是有些头绪,只是各种药材的用量还得再多加斟酌才行,劳烦郡主再多等些时日了。” “我不着急,您慢慢来就是。”沈琼见他并无旁事,便起身告辞了。 桃酥将此事看在眼里,等到离了华府后,忍不住问道:“方才华圣手那意思,是已经为您这病寻着方子了?” “兴许吧,”沈琼想了想,提醒道,“不过最好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毕竟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免得将来失望。” 桃酥应了声,但还是说道:“姑娘或许不知道,华圣手的医术出神入化,他既然这么说,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沈琼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开玩笑道:“若真是这样,那我就不学什么生意之事了,等赶明儿他将方子琢磨好,给我将病治好,自然而然就想起那些了。” 桃酥却并没她这么轻松,只附和道:“是啊。” “你有什么心事?”沈琼见她这神情并不似全然高兴,反倒还像是有什么顾虑一样,好奇道,“怎么是这么个模样?” 桃酥连忙否认:“没什么,只不过突然想起些旁的事情罢了。” 她起初是盼着沈琼这病能早些好,可如今却又忍不住担忧,若她想起那些旧事来,当真会比如今好吗? 归根结底,症结还是在裴明彻身上,一想到他来,桃酥便觉着发愁。 但也是怕什么来什么,桃酥正暗自纠结之时,走在前边的沈琼恰遇着了裴明彻,她先是一愣,随后又笑了起来:“你怎么会在此处?” 裴明彻也没料到会在此处遇着沈琼,略微惊讶之后,指了指远处的府邸:“刚办完事,要回家去。” “那就是秦|王府?”沈琼好奇地看了眼。 “正是,”裴明彻犹豫了一瞬,随即又试探着问道,“要不要到我府上去坐一坐?”像是生怕沈琼拒绝似的,他随即又道,“昨日我刚得了一本残缺的棋谱,大略看过,棋局颇为精巧……” 沈琼一听便知晓他的心思,并没吊着他为难,爽快地应了下来。 自打去过京郊猎场之后,他二人的关系较之先前便亲近了不少,一路上并肩走着,说说笑笑的。桃酥将此看在眼中,心情愈发复杂起来。 作者:1/4 第80章 沈琼并不知晓自己先前是否来过秦|王府, 可此地于她而言, 如今自是全然陌生的。 裴明彻引着沈琼进了府中,不疾不徐地给她讲着, 堪称是细致又极有耐性。 在她面前, 裴明彻是从来没半点王爷的架子的,沈琼自己都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何。 要知道裴明彻自小生在皇家, 锦衣玉食众星捧月似的地长大,哪怕是脾性好, 言谈举止间也是与寻常人不同的。难不成就因为喜欢她, 就能做小伏低到这般地步? 沈琼心中难免疑惑,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这话该如何问,只能就这么压在心中。 裴明彻并没直接将沈琼带到书房去看棋谱,而是先陪她在王府大致看了一圈, 聊着些闲话。 如今正是午后, 风和日丽,格外闲适些。 沈琼倒也没着急去催, 跟在他身旁慢悠悠地看着, 及至见着后园偌大一片桃花树时, 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眼下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 沈琼所居住的那小院子便有一棵, 她喜欢桃花,清晨时常会折上一枝供在花瓶之中,偶然看着一眼便觉着心情都好上不少。 但一株桃树与眼前这一片看起来却是大不相同的,粉嫩的桃花盛开枝头, 大片大片的,如同绚烂的云霞一般,美不胜收。 “这可真是太好看了,”沈琼走近了些,随口道,“殿下也喜欢桃花吗?” 裴明彻微微一笑:“前几年喜欢了,便在府中种了这么一片桃花林。” “听云姑说,我先前在锦城的宅子里,也有一片很大的桃花林,每年开花结果……”沈琼折了一细枝桃花,感慨道,“想来,如今也应该是这么一副美景吧。” “是啊。”裴明彻附和了声,但却并没多说什么。 其实他比如今的沈琼还要更了解些,锦城那边的桃花林,比眼前这片还要大些,而且栽种了十余年,都是些老树了。开花的时节,在其中简直能迷了人的眼,如云霞满天。 当年,沈琼正是在桃花林中醉后,主动同他提出成亲。裴明彻那时曾经反复犹豫、动摇过,但最后还是应了下来,他那时候是真心想着,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今后就这么同沈琼在一处。 可世外桃源总是不长久的,韦项找上门来,彻底打碎了他的奢求。 裴明彻早年并不爱桃花,可自那以后,便成了他的魂牵梦萦。回京之后,他每每想起旧事来便分外折磨,几乎想要立时回去寻沈琼,但最后都还是克制了下来,慢慢地亲手种下了这么一片桃花林。 于裴明彻而言,这是他的魂牵梦萦,也是他无处存放的寄托,原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什么结果,可兜兜转转,竟然又几乎失而复得。 如今见着沈琼站在这片桃花林前,他心中霎时便涌出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沈琼却并不知晓这究竟代表了什么,她只是单纯地觉着眼前这林子很美,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等到回过神时,方才发觉裴明彻不知何时莫名沉默了下来。 “殿下?”沈琼在他眼前摆了摆手,好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裴明彻旋即回过神来,他垂下眼睫掩去复杂的情绪,低低地笑了声:“想起些旧事,一时走神了。” 沈琼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但却并没执意追问下去,反而很是配合地换了话题:“你先前不是说,得了一本棋谱吗?在何处?” 裴明彻顺势下了台阶:“随我来书房吧。” 沈琼跟在他身后,等到走出几步后,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这绚烂的桃花林,这才又快步跟了上去。 这一路上,裴明彻倒是安静了不少,几乎没说什么话。 沈琼敏锐地觉察到他的不对劲来,心中好奇,可偏偏她又不是那种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只能将疑问强压在心中,倒是险些将自己给憋坏了。直到到了裴明彻的书房,见着那本稍有残缺的棋谱,她才总算是能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上,不必再抓心挠肝的。 裴明彻的书房很大,其中足有四个放满了的书架,虽收拾得整整齐齐,但一眼看过去仍旧眼花缭乱的。墙上悬着些字画,沈琼挨个看过去,发现其中有传了数百年的名人遗作,也有裴明彻自己的手笔。 最后,沈琼的目光落在正对面悬着的那副画上。 画上绘的是一片桃林,正如方才所见的那般,而林中有一位席地而坐的红衣女子,正倚着树昏昏欲睡,手边还摆了个酒坛…… 因着那副观音图的缘故,沈琼曾见过裴明彻的画作,眼前这副美人图与那副观音图的风格不大一样,但她仍旧有七八分把握能确准这画是裴明彻的手笔。 “这个……”沈琼并没急着看那棋谱,而是扬了扬下巴,示意裴明彻看向对面,“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你画的吧?” 裴明彻一怔。 他自然是知道这幅图的存在,只是没想到,沈琼竟然一眼就能猜出来,愣了愣,这才算是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副送到太后宫中的观音图来。 “是。”裴明彻颔首道。 这幅图上主要是桃林,树下的女子并没细细刻画,只是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看不出相貌来。沈琼也没多想,只是夸了句:“画的很好。” 裴明彻笑了声,这才又问道:“你能看出我的手笔,是因为那副观音图吗?据我所示,皇祖母最后还是用了我的那副,是你的建议?” 沈琼瞟了他一眼:“太后娘娘的确问过我的意见。” 其实平心而论,沈琼是更喜欢裴朝那副观音图的风格,自是那图是为皇上大寿准备的,自然要法相庄严的更好些,所以最后她还是推荐了裴明彻的。 沈琼原以为,裴明彻的画风便是那样,如今见着他这幅美人图,方才知道并非如此。他只是清楚那图的用途,所以才会以哪种风格来画罢了。 相较而言,裴朝就是个肆意而为的少年,哪怕太后也曾同他提过用途,也依旧固执地用自己喜欢的风格笔触来。 两人并没在此事上过多地浪费时间,沈琼坐定后,便开始专心致志地翻看这棋谱。她信得过裴明彻的棋艺,知道能得他一句好的,必然是很有可取之处的。 裴明彻是早就看过这棋谱的,如今也不打扰沈琼,端了盏茶在窗边坐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过了会儿,沈琼将这棋谱看了个大概,兀自出了会儿神后,这才看向一旁的裴明彻,问道:“这棋谱能不能借我回去看几日,改日再给你送回来。” 裴明彻一笑:“自然可以。” 沈琼看了眼他旁边的棋盘,索性站起身来,在他对面坐了:“来下盘棋吧。” 她的棋艺虽不及裴明彻,但也算是极好,能胜过她的人寥寥无几,故而平素里可谓是无趣得很,以至于每每见着裴明彻,便忍不住想要来一局棋。 就算明知道很大可能是要输的,却还是乐此不疲。 裴明彻对此自是乐见其成,应了下来。 但今日兴许是轻敌,又兴许是心不在焉的缘故,裴明彻最后竟没能赢,被沈琼给险胜了。 沈琼先是高兴,随后将信将疑地打量着裴明彻:“你是不是有意让我呢?” “冤枉,”裴明彻含笑辩解了句,随后又道,“要么再来一局?” 沈琼想了想:“算了,我总觉着你今日心不在焉的。”但她并没有立时离开,撑着下巴想了会儿:“算起来,应当是从见着那桃林开始,你就不大对劲了……” 她自顾自地琢磨着,又回过头去看了眼墙上悬着的那画,心中生出个揣测来:“画中那人是谁?” “是我的心上人。” 裴明彻这话虽没指名道姓,可就他那温柔至极的目光,就已经足够沈琼得出结论了。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应当是自己先前来过秦王府,故而才有了这么一幅画。 看着裴明彻这样,沈琼莫名心软起来,总觉着自己仿佛有些对不住他这一腔深情。沉默片刻后,她站起身来:“棋谱已经看完了,我想再去看看那桃花林。” 裴明彻道:“我陪你。” 方才沈琼只是在路边驻足片刻,此番却是直接进了桃林,顺道将桃酥给留在了外边,只她与裴明彻两人。 及至进了桃林,方才发现深处还有一处凉亭。 沈琼拂开花枝,慢慢地在其中穿行,又随口问道:“这里还有酒吗?” 裴明彻蓦地想起旧事来,晃了晃神,方才答道:“有。” 他当年陆续种这桃花林之时,曾经效仿沈琼,也在这树下埋过几坛好酒,但这些年来始终未曾想过取出。毕竟他并非是真想喝酒,只不过是缅怀罢了。 沈琼兴致勃勃道:“在何处?” 裴明彻想事情之时,偶尔会来这桃林独坐,对此处熟悉得很,他凝神想了想,最后将沈琼带到了一株桃树前。 “你应当不介意我将这酒给挖出来吧?”沈琼没等他回答,就已经自顾自地找起趁手的工具来。 裴明彻低低地笑了声:“自然不介意。” 沈琼绕了一圈,刚巧寻着个花匠留下的铲子,等到再回到裴明彻身边时,发上已经沾了几片粉嫩的花瓣。她也不顾忌什么,动手前又向裴明彻问道:“你能确定是在这树下,对吧?若是千辛万苦挖了,再发现是记错了,我可是要同你算账的……” 裴明彻一撩衣摆,在她身侧蹲了下来,又从她手中接过了铲子:“我来吧。” 作者:2/4 第81章 从一开始, 沈琼就隐约猜到裴明彻对自己有好感, 纵然他那时候多有顾忌并没想过要表现出来,但偶尔望过来的眼神以及说话的口吻是骗不了人的。 但那时她并没当回事, 更没想过去细究什么。 可渐渐地, 同裴明彻的往来越来越频繁,沈琼开始渐渐地意识到, 裴明彻对她的感情仿佛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并非是建立在皮相之上的寻常好感,而要深上许多。 兴许是因着少时经历的缘故, 沈琼这个人, 素来是有些缺爱的,旁人但凡待她有些好,她就回想着加倍还回去。再加上她原就喜欢裴明彻这样的模样性情,相处下来, 便渐渐有些难以自拔的趋势了。 </div> </div> 第65节 就好比如今, 沈琼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要拉着裴明彻来桃花林挖酒, 可她却还是这么做了。兴许是因着书房那幅画, 又兴许是想要让他高兴些, 鬼使神差地, 就主动提出来了。 但好在她并不是那种喜欢瞻前顾后的人, 既然已经做了,就不会再反复纠结,过多思虑。 沈琼抱膝蹲在一旁看着,天青色的衣裙就那么扫在了地上, 沾了尘土,也沾了落花。她看着裴明彻将桃花树下的土挖开,渐渐地,露出了埋在树下酒坛。 裴明彻将那坛子酒慢慢地取了出来,这是当年他亲自埋下去的,那时心灰意冷,却不料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沈琼眼见着他拂去酒坛上的泥土,又小心翼翼地将封得严严实实的酒坛打开,才刚开了一条缝,随即就有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赞叹道:“好香……你这酒藏了多久?” 裴明彻的动作一顿,低声道:“三年有余。” 沈琼凑近了些,酒香愈发浓郁起来,只闻着,就几乎让人生出些醉意了。她偏过头去,看向沉默不语的裴明彻,眉尖微微上挑:“你有什么心事吗?” 她将裴明彻拉过来,原本以为这能让他高兴些,可眼下看着,倒像是有些适得其反了。 裴明彻抬手按了按额,避开沈琼的目光,片刻后方才略带歉意道:“是我不好。” 沈琼盯着他看了会儿,见他没有要说下去解释的意思,便作势起身要走:“你既然不高兴,那我还是不打扰……” “没有不高兴,”裴明彻一时也顾不上什么,直接拉了沈琼的手腕,将她给留了下来,斟酌着措辞解释道,“我只是太意外了……” “意外什么?” “我原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裴明彻顿了顿,抬眼直视着沈琼,“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失而复得。” 沈琼愣了愣,方才听懂裴明彻这话里的意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殿下,这还没应允呢,你就觉着‘失而复得’了?我看啊,你是想将我气走才是。” 裴明彻也知道自己方才失态,歉疚道:“是我不好,你若是生气,任打任骂。” 他的态度太好了些,沈琼原本就算不上生气,如今更是没怒火了。她的衣裙已经脏了,索性也不讲究,直接在凉亭的石阶坐了,同裴明彻勾了勾手,示意他将那坛子陈酒给拿来。 裴明彻顺势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你要喝酒吗?” 沈琼托腮看着他,并不答。 若是旁的官宦人家的姑娘,是断然做不出在这种情形下同人饮酒的事情的,可她并不是自小就循规蹈矩长大的真郡主,哪怕记不得旧事,可骨子里的性情却是未曾变过的,所以也没那么多讲究。 她唯一的顾忌是自己的酒品,若是真醉了,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裴明彻会意:“你酒量不好,还是不要沾酒了。” 沈琼仍旧不答,裴明彻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欲盖弥彰地咳了声,又问道:“怎么了?我是有什么不对吗?” “我只是在想,你我之间从前究竟是什么关系?”沈琼慢悠悠地开口道,“云姑从不肯同我提你的事情,这就意味着,咱们的旧事八成会让我不高兴,且都已经过去了,所以不提也罢。” 裴明彻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此事来,怔了怔,并未否认。 从一开始,他对于旧事最多就是避而不谈,并不会去欺骗沈琼,如今也由着她猜测。 “你对我很好,甚至可以说是好得有些过了头,都不大像是一个王爷的言行举止了,”沈琼起了话头,索性就将心中的疑问尽数说了出来,“可偏偏有时候,你却像是多有顾忌一样,倒像是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似的……” 裴明彻拎起一旁的酒坛,喝了口,辛辣浓郁的酒劲很冲,他垂下眼睫来,低低地应了声:“是。” 以他的本事,也不是不能编出个合理的借口来,将此事给瞒过去,等到将人给彻底哄到手之后再慢慢摊牌。可他却说不出口。 他当年已经骗过沈琼一次,后来多年折磨,如今再难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回答得这般直接,沈琼有些措手不及,随后摇头笑道:“殿下可真是实诚得很。” “你当初会负我,想来也是迫于无奈吧?”沈琼又问道。 她知晓裴明彻的性情,也有足够把握没看走眼,所以并不怀疑裴明彻对自己的感情。 裴明彻又喝了两口酒,颔首道:“是。” 他没有开脱,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就这么认了下来。 沈琼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忽而又笑道:“先前我常听旁人说,秦王殿下运筹帷幄,朝堂之上手段很是厉害……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连辩解都不会了?” 说来也是奇怪,裴明彻越是如此,沈琼反倒越是觉着心软,想要更进一步。 “殿下,”沈琼见他喝酒不答,索性凑得更近了些,抬手勾着他的下巴将人给转了过来,逼着他同自己对视,“你究竟在忍耐什么?又究竟在顾忌什么?” 两人离得极近,呼吸可闻,裴明彻甚至能嗅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幽香,掺杂在浓郁的酒香之中,很淡,但却格外的让人难以忽视。 裴明彻只觉着自己脑中那跟名为“理智”的弦越崩越紧,在沈琼将方才那话重复了一遍后,彻底断掉了。他低下头,含住了沈琼的指尖,目光却依旧定在沈琼脸上,分毫不落地捕捉到了她的错愕与震惊。 指尖的触觉是再灵敏不过的,沈琼只觉着全身都随之颤了下,结结巴巴道:“你,你……” 还没等她说出个所以然来,裴明彻就揽着她的腰,将距离拉得更近了些,两人的鼻尖碰在了一起,裴明彻低声问道:“阿娇,我可以亲亲你吗?” 从有记忆以来,裴明彻始终是克制又守礼的,从来未曾有过半分逾越,沈琼并没料到自己一个些许出格的举动,竟然能招致这样出格百倍的事情来。 她原本就不怎么清醒的脑子愈发昏昏沉沉起来,虽并没应,但竟也没说出拒绝的话来。 裴明彻等了片刻,低低地笑了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彻底消弭,吻上了沈琼的唇。 随着裴明彻的动作逐渐激烈,攻城略地,沈琼只觉着自己唇齿间都是那烈酒的味道,就像是醉酒了似的,又有些喘不上气来……她不记得自己曾经与裴明彻有过多亲密的举动,但如今这举动,却并不觉着反感,只是有些不知所措。 裴明彻像是想要寻求慰藉似的,不依不饶,原本的克制在沈琼的试探与逼问之中被抛之脑后,积攒了多年的感情倾泻而出。 他知道自己当年大错特错,但却还是想要厚颜无耻地求一个弥补的机会。 他很想念沈琼,想要一辈子将她留在自己身旁,想要回到当年耳鬓厮磨的日子,践行白头偕老的誓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方才分开来。 沈琼只觉着自己浑身发软,偏过头去大口地喘着气,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压根没有半点头绪,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问我在忍耐什么,这就是答案。”裴明彻的声音有些沙哑。 沈琼被他这别具一格的回答给震惊了,又喘了口气,勉强开口道:“殿下当这个登徒子,倒是熟练得很。” “我并未碰过旁人,熟练不熟练,你我是一样的。”裴明彻一扫方才的沉闷,眼中也多了些许由衷的笑意。 沈琼听出裴明彻话中的意思来,脸颊霎时又热了起来:“你不要仗着我不记得旧事,就随意编排……” 这话说得很没底气,毕竟裴明彻并不像是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的人。 那么她与裴明彻之间的旧情,究竟到过哪一步? 作者:3/4 本来想四更的,但是太困了,剩下一章的睡醒再补吧。 第82章 沈琼少有这样慌乱的时候, 她只觉着自己脸颊发热, 心跳都连带着快了许多。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裴明彻,心中有千头万绪, 一时间却压根理不清楚, 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裴明彻面上看起来尚可,可胸膛里的那颗心也已经高高地悬了起来, 忐忑不安地留意着沈琼的反应。他觉着自己就像是站在悬崖边,无路可退的亡命之徒, 只要沈琼一句话, 就足够将他推下万丈悬崖。 他先前是想着徐徐图之,心中也明白,如今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可偏偏被勾起旧事来, 也再顾不得旁的。 而事已至此, 也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是死是活, 今日都必然是要有一个结果的。 可沈琼却迟迟没有开口, 她抱膝坐在台阶上, 抬手捧着脸颊发愣, 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有些话, 在我心中存了许久,始终未曾同你提过,如今索性厚颜无耻到底。”裴明彻艰难地开口道,“无论因何缘由, 当年是我负你,无可辩驳。你想怎样我都认,只求你能给我弥补的机会……” 裴明彻一字一句,说得异常艰难。 他很清楚这要求有多过分,相当于强求着沈琼放下那么些年的委屈来原谅他,着实卑劣。 “我明白,就算是没有我,你仍旧能过得有滋有味,”裴明彻低声道,“是我离不开你……” 沈琼心中原是百感交集,如今听了他这没头没尾的话,更是不知所措起来。 她尚未来得及追问当年旧事,就已经先被裴明彻如今这模样给戳了心肝,只觉着连带着自己都难过起来,险些立时应下来。 裴明彻眼底通红,定定地看着她,像是在等一个裁决。 其实沈琼也明白,能让裴明彻这般愧疚,当年发生的必然不会是小事,但饶是如此,她却还是狠不下心。 有那么一瞬,她觉着自己仿佛理解了戏本子上所写的那些个昏君,明明知道孰轻孰重,可仍旧会不管不顾地千金博一笑,烽火戏诸侯。 “我……”沈琼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来,沉默片刻后无奈道,“你不能仗着我有些喜欢你,就这样诱我我松口啊……再怎么说,也该将当年之事同我说明白了,不是吗?” “我并非诱你松口,”裴明彻否认了句,片刻后又叹道,“只是难以启齿……” 当年的事情,云姑不愿同沈琼提起,是怕她知晓之后会难过,而裴明彻的的确确是因为难以启齿。 那是他最为煎熬的一段回忆,充斥着无可挽回的懊悔与绝望,若是让他在沈琼面前提起,那一字一句对他而言都无异于凌迟。 所以他始终有意回避着。 可事到如今,就算再怎么为难,却还是要讲的。 裴明彻又喝了几口酒,闭了闭眼,哑着嗓子讲起了自己与沈琼的那段锦城旧事。 从他一开口,沈琼心中就只剩下了震惊。 她原以为,自己是来了京城之后,方才认识了裴明彻,怎么也没料到初识竟然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她花了十两银子,将落难的秦王殿下买回了自己家中。 这种事情听起来实在是匪夷所思,沈琼瞪圆了眼睛,竭力想要平静下来,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又知晓了自己曾同裴明彻皆为夫妻的事实,心中掀起了滔天骇浪。 “你……我……”沈琼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她算是明白了,方才裴明彻那句“熟练不熟练,你我是一样的”从何而来了。 若不是信得过裴明彻的人品,沈琼简直怀疑他是在胡编乱造,欺瞒自己。 但另一方面,沈琼心中也很清楚,自己的确像是能做出这事的人。 因着喜欢裴明彻的相貌,所以将人给买回家中来,请医问药;又因为相处之后喜欢他的性情,所以趁着醉酒,直截了当地问他想不想娶自己…… 其实时至今日,沈琼稍稍缓过来些,也不觉着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喜欢一个人、想要同他成亲,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问题出在,裴明彻并不是当真出身贫寒无牵无挂。 “当年你落难,隐瞒身份倒也是情有可原,”沈琼不解道,“可你为何又要应下同我的亲事呢?” 那时她尚不是什么郡主,不过就是个家境富裕的商户女罢了,无权无势的,裴明彻大可拒绝,一走了之也没什么。 “因为喜欢你,”裴明彻当年也不是未曾犹豫过,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沈琼,“我那时想着,此生隐姓埋名,同你在一处也很好,只是没料到后来横生枝节……” 若说前面的回忆还掺着些甜,可自韦项出现后,便尽是折磨了。 裴明彻从未亲口同沈琼提过此事的原委,如今说来也格外艰难些:“当年是我太过软弱无能,所以最后只能听从他的意思,回京城……” 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沈琼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预感来,轻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那时安王与贵妃尚在,一手遮天,京中局势很是艰难,我害怕若是将你带回京城,会护不住,”那是他此生最为后悔的事情,堪称梦魇,裴明彻断断续续地说道,“所以……听从了韦项的建议,诈死离开。” 字字如刀,裴明彻说完之后,心上鲜血淋漓,而沈琼满是错愕的神情,则像是在他伤口上洒了一大把盐。 </div> </div> 第66节 沈琼听着先前的事,并不觉着如何,甚至不怎么介意他隐瞒身份这件事,可如今寥寥几字,却让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汤圆似的,险些一蹦三尺高。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裴明彻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没有半点王爷的架子,偶尔甚至还会难掩愧疚。 “你怎能,”沈琼气得头疼,难以置信道,“你怎能做出如此混账的事?” 这下轮到裴明彻沉默了。 这么久以来,他也曾反复地问过自己,当年为什么不能找出个更好的法子,偏要这样一刀切? 裴明彻那时候想着,自己前途未卜,生死尚不能确定,又岂能将沈琼拉到这破烂摊子里来?贵妃母子行事想来不折手段,若沈琼有个三长两短,那该如何? 所以到最后,裴明彻选择了这条下策。 想着,与其让沈琼随自己命悬一线,倒不如让她在江南肆意过活,兴许会难过一段时日,但以她的性情,总是会好起来的。熬过去之后,沈琼仍旧能如同早年一样,高高兴兴的…… 世人并没未卜先知的本事,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你就那么将我给丢下了?”沈琼只恨不得上手挠他,气得质问道,“裴明彻,你那时是不是还想着,都是为我好?” 裴明彻无声地看着她,答案显而易见。 沈琼在他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把:“殿下不愧是天家出身,可真是有够自以为是的,我用得着你这样‘为我好’?” 哪怕知道裴明彻的本意的的确确是为她考虑,但沈琼还是觉着生气,她并不需要这种自以为是的庇护。 裴明彻疼得眉头皱了起来,但却并没出声,也没躲避,而是由着沈琼发泄。 其实沈琼如今的反应,比料想的要好上许多,他最怕的不是沈琼发怒,而是她像先前那般,波澜不惊,半句话都不想同他多说。 裴明彻也明白,这是因为沈琼尚在病中,不记得旧事的缘故。同一件事情,从旁人口中得知,与自己亲身经历,是相去甚远的。 “后来呢?”沈琼语气蛮横地质问道,“你就一走了之,当自己死了?” 裴明彻低声道:“后来局势稍稳,我曾经回去过一趟,紧赶慢赶,在你生辰那日回到了锦城,远远地看了会儿……” 那时候,沈琼已经缓过来,他若是露面,只会平地生波澜。 所以他日夜兼程跋涉千里,只看了那么一会儿,就孤身回京去了,还曾为此大病了一场。他那时候,的的确确是下定了决心,此生不再打扰沈琼。 只是造化弄人,当年将两人拆散,又来又将人送到了他面前来。 “裴明彻啊裴明彻,”沈琼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你这么个聪明人,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如今并没顾得上难过,只觉着生气。 明明有那么多条路可以走,但裴明彻偏偏选了最难的那条,以至于到今日这般境地,属实自作自受……但又的确可怜。 沈琼听着裴明彻讲述这些,字字句句,都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感情,以至于连生气都并非是十足的。 其实若裴明彻当真能彻底放下她,好好地当自己的王爷,循规蹈矩地娶个世家闺秀,储君之位唾手可得,算是天下男子梦寐以求的事情了。可他却偏偏没法真正割舍感情,想要将当初摔碎的铜镜重新拼起来,为此费尽心思,也算是有够傻的。 “值得吗?”沈琼看向裴明彻,好奇道,“你就真那么喜欢我?” 她尚未记起旧事,哪怕听裴明彻从头到尾讲了,也好似浮光掠影一般,并没什么切身的感受,甚至不大能理解他如今的选择。 “当年我一念之差酿成大错,到如今,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裴明彻缓慢但却笃定地说道,“我想要你。” “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舍弃,只求你能原谅。” 第83章 就如今而言, 裴明彻与沈琼之间的感情是极其不对等的。 裴明彻将旧事记得一清二楚, 深情与愧疚交织,相较而言, 沈琼的感情却是要淡上许多的, 哪怕已经知晓了前情,也没法十分感同身受。 沈琼不像从前那般痴迷深爱裴明彻, 也没有后来千帆过尽的波澜不惊,只是觉着手足无措,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像是察觉出她的心思一样, 裴明彻稍稍退后了些,温声道:“我并没要你立时就给出答复来,只是想要表明我的态度。我盼着你能原谅我,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但你若当真不愿, 我亦不会勉强……” 裴明彻心中多有不舍, 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他并不想逼迫沈琼。 沈琼稍稍缓了口气,她探身过去, 将一旁的酒坛拿了过来。她知道自己的酒量不大好, 所以并没多喝, 只抿了一口, 便没再碰。 她心中实在是太乱了, 只恨不得倒头就睡,这样就不必面对裴明彻期许的目光。 “我的确没法立时就给你答复,”沈琼被烈酒一冲,勉强定了定神, 同裴明彻道,“这件事情,我得好好想想……” 裴明彻眼神一黯,笑容也变得勉强起来,但还是温柔地点了点头:“好,都依你。” 沈琼将他这细微的变化看在眼中,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事情的先后是极其重要的。若她打从醒过来后就知晓此事,兴许会从一开始就避着裴明彻,并不会同他有什么往来。可偏偏她已经又对裴明彻生出好感,见过他的懊悔,也清楚他的深情与无奈,此时再知晓旧事,是没办法彻底狠下心来撇清干系的。 有那么一瞬,沈琼甚至都怀疑裴明彻是不是有意为之,自己是不是落进圈套中?但饶是如此,她心中也依旧存着不忍。 归根结底,她就是个嘴软心也软的人。 沈琼同裴明彻对视了会儿,觉着气氛渐渐微妙起来,不大自在地偏过头去:“时辰不早……” 这话还没说完,裴明彻便倾身过来,在她唇角落了一吻,随即略微退开些,两人之间隔着一掌的距离,目光交缠。 他什么都没说,但爱意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眼中,一清二楚。 沈琼在他这目光的注视下,只觉着脸颊发热手脚发软,心跳也快了许多,险些就要投降了。她心中觉着这样是不应当的,毕竟还没说要和好,可偏偏也做不到冷着脸义正辞严地拒绝…… 晃神间,她甚至想起了方才从裴明彻那里得知的,当年自己在桃林之中醉后求亲的旧事。 所谓知好色而慕少艾,她亦不能免俗。 裴明彻一笑,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复又吻了上去。 与先前那次不同,他这次耐性十足,先是含着下唇轻噬着,指尖轻轻地描摹着她的脸颊与耳垂,而后唇齿交缠,反复诱导着沈琼回应…… 两人皆是饮了酒的,唇齿之间尽是酒香,还掺杂着些许的甜。 沈琼原本是双手向后撑在石阶上,可渐渐地,却只觉着手脚发软,被裴明彻拦腰抱在了怀中。分明没有喝多少酒,但她仍旧像是醉了一样,一直到分开来,都只觉着昏昏沉沉的,倚在裴明彻肩上喘气。 裴明彻低头抵在她肩上,忽而闷声笑了起来,翻来覆去地叫她的名字。 “傻笑什么?”沈琼顺势掐了他一把,但手上并没什么力气,倒更像是调|情一般,无奈道,“殿下未免太过得寸进尺了。” “阿娇,”裴明彻稍稍拉开些距离来,垂眼同沈琼对视着,“我只是希望,你回去后思虑此事时,能额外留情些……” 沈琼瞪了他一眼:“所以殿下这是……色|诱?” 说着,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站起身理了理衣裳和鬓发,脸颊上的热度终于褪去些。 裴明彻竟也没有否认,想了想后笑问道:“那依你来看,这有用吗?” 沈琼被问得哭笑不得,又无言以对,跺了跺脚之后拂袖离开了。 裴明彻立时跟了上去,出了桃林之后,他总算是消停了下来,没有再说什么出格的话,亲自令人安排马车将沈琼给送走了。 沈琼一路上沉默寡言的,直到上了马车,帘子放下隔绝了视线之后,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她今日骤然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称得上是惊吓,但还没来得及消化,就又被裴明彻所谓的“色|诱”给冲昏了头,什么都顾不上了,如今方才总算得了空,将事情从头到尾地想一遍。 她一言不发,桃酥则是愈发地提心吊胆。 先前沈琼随着裴明彻进了桃花林,在里边留了好长时间,桃酥未得吩咐没敢贸然进去,可看着沈琼出来后色若春花眉眼含情的模样,也不难猜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桃酥的心情也复杂得很,她既希望沈琼能够高高兴兴的,又不愿她就这么被蒙在鼓中,无知无觉地应下来。 直到回梨花巷家中,云姑也看出不对劲时,沈琼方才同她们坐到了一处,想着商量一下此事。 “裴明彻已经同我讲明了当年旧事,”沈琼先前总是不明白,为何云姑时常欲言又止,如今倒算是想通了,“你们也不必再小心翼翼地瞒着我,更不必再顾忌,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云姑与桃酥面面相觑,两人谁都没想到,裴明彻居然会主动提及那些。沉默片刻后,云姑叹道:“这些年来几经波折,到如今,我再没什么旁的奢望,只求你能开心就够了。” “我的想法同云姑是一样的,”桃酥斟酌着措辞,小声道,“秦王殿下当年大错特错,如今倒也是在真心弥补,至于能否功过相抵,是分是合,还是全看姑娘你自己的心思了。” 这话说了也跟没说似的,毕竟这样的大事,任是谁,都不敢断言如何做是一定对的。 沈琼倒是一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她托着腮发愣,沉默许久后方才又道:“我并不愿自欺欺人……就如今而言,若我真的不愿原谅他,就不会在此为难了。” 云姑见她自己说了出来,心中便也没了顾忌,如实道:“的确如此。” 先前裴明彻求和之时,沈琼压根就没有犹豫过,而是直截了当地回绝。如今她会在此犹豫不决,本身就已经是有所偏向了。 “兴许是我记不起旧事的缘故,也没办法感同身受,”沈琼剖析着自己的心思,自顾自地说道,“再加上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就觉着,他也不是罪无可赦……” 云姑先前曾经无比怨恨裴明彻,觉着他是个负心人,后来知道其中的隐情,又眼看着他为沈琼牵肠挂肚,渐渐地就也没那么恨了。 “凡事都要往前看,”云姑看向沈琼,柔声道,“你如今既然喜欢他,那些旧事不想也罢。” 将来之事谁也说不定,自然是眼下的欢愉更为重要些。 沈琼蹙着眉发了会儿呆,叹道:“容我再想想吧。” 这件事情干系重大,一旦应下来,就再也没法回头,所以还是得再三思量才好。 因着这件事,沈琼接下来的几日过得都不大清净,无论做什么的时候都时不时地想起,甚至连睡梦中都逃不过,会梦着那日在秦|王府的桃林之中的事情。 仿佛她一日不下决定,就要受一日的折磨似的。 沈琼在家中呆得心烦意乱,索性让云姑给自己梳妆打扮了一番,进宫去见太后了。 这是沈琼离宫之后头一次回来,太后见了也高兴得很,拉着她的手在自己身侧坐了,和蔼地询问这些日子的事情。 沈琼被裴明彻带回京城之后,就一直在长乐宫住着,同太后很是亲近,心中是将她当做自家长辈一样看待的。如今她正为着裴明彻的事情犹豫不决,被太后旁敲侧击地问及之时,虽未正面提起,但话里话外多少还是有涉及。 太后在宫中多年,能稳坐这个位置,自然是察言观色的好手。 她将沈琼的反应看在眼中,脸上的笑意愈深,似是随口道:“说起来,皇上前几日到我这里来请安,还提及了彻儿的亲事……” 沈琼一怔:“啊?” “旁的皇子在他这年纪,早就成了亲,连孩子都有了。”太后拨着手中的珠串,叹道,“其实早些年我就想着给他定亲,只是他那时候流落在外耽搁许久,回来之后也再无要成亲的意思。我每次同他提起,都被搪塞过去。加之皇上那时受小人挑拨疏远了彻儿,那些个墙头草们惯会随风倒,一时也挑不出合心意的良配,便一直就这么拖到了如今……” 太后曾经为裴明彻的亲事愁得不行,到后来知晓他与沈琼的旧事后,方才算是明白他为何那般固执。她清楚自己这孙儿的性情,故而到如今也再没旁的想法,只盼着他能早日将沈琼给哄回来。 沈琼并不知道太后的打算,心不在焉地附和道:“秦王殿下的年纪的确不小了。” 她心中很不是滋味,压根想象不到,若裴明彻娶了旁人该是怎么个情形? “话是这么说,可彻儿怕是不会答应,”太后打量着沈琼的神情,含笑道,“毕竟他一旦认准了哪个人,就再也不肯改,痴情得半点不像皇家出来的孩子。” 沈琼对上太后戏谑的目光,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老人家话中的意思,脸霎时就红了:“您,您知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彻儿的年纪不小了,皇上有意委以重任,他也该正经成家立业。”太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又笑道,“阿娇,你可愿意嫁到我家来,当我的孙媳妇?” </div> </div> 第67节 第84章 沈琼被问懵了。 她这几日原就是六神无主心烦意乱的, 本想着进宫来见见太后她老人家, 算是转移注意力喘口气,却不料被当头问了这么一句, 直接懵在了原地。 “我, 我……”沈琼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太后见她脸颊通红, 便没再火上浇油,温和地笑道:“你不必着急, 我并没有逼迫的意思, 只是看着彻儿为此牵肠挂肚,我这个当祖母的少不得要帮着说上几句。至于是否应允,也全看你自己的心思,不必顾忌其他。” 在裴明彻与沈琼之间, 若非要比较, 太后自然是更看重前者,毕竟那是自小养在膝下看着长大的亲孙儿。但她并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长辈, 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再加上有林栖雁这层关系在, 故而并不会去让沈琼受委屈。 事到如今, 她最多也就是推波助澜, 并不会逼迫。 沈琼倒也能看出来太后所言非虚,她低垂着眼睫,沉默片刻后轻声道:“阿娇明白。” 太后将她这模样看在眼中,笑了声, 转而讲起了旁的闲话,再没同她提裴明彻相关的事情。 倒是沈琼自己不大过得去,心中始终惦念着,以至于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是心不在焉的。 太后将此看在眼中,并未苛责,笑意愈浓。 沈琼在宫中留了许久,陪着太后她老人家解闷,一直到日暮西垂宫门即将落锁方才起身告退。 夕阳余晖铺洒在长巷中,琉璃瓦熠熠生辉。沈琼抬手遮了遮眼,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云姑轻声问道:“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我的烦心事,不就那么一件吗……”沈琼小声嘟囔了句。 这世上的事,的确是知道得越多,烦恼也就越多。先前云姑有意隐瞒,她对于旧事一无所知,整日里什么都不用想,反倒是一身轻松。 可自从那日在秦'王府知晓旧事后,便再没安宁,整日里辗转反侧。 沈琼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拖下去,就算裴明彻心甘情愿地等着,可还有旁的需要考虑,就譬如太后今日所提到的,皇上着急为裴明彻定下亲事…… 一想起此事来,沈琼心中便涌出些说不出的滋味来,咬了咬唇。 说来也巧,才转过长巷,沈琼就迎面撞见了正让她心烦意乱的人,先是一惊,随后不情不愿地站定了问候了声。宫中不比外边,她也不好由着性子随便来,见着裴明彻后还是要客客气气地问候一声秦王殿下的。 自那日别后,裴明彻便再没见过沈琼,今日原是被传召入宫商议政务的,却不料竟然会在此处撞见沈琼。他先是一喜,可见着沈琼神色不豫后,却又难免担忧:“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沈琼横了裴明彻一眼,欲言又止。 裴明彻略一犹豫,笑道:“先前你不是看中了我那本棋谱吗,结果走得匆忙,却并没带上。我这几日研习,倒是偶有所得,想同你商讨一二……” 经他这么一提,沈琼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棋谱来,又连带着想起了“走得匆忙”的缘由,脸颊一热。她也知道裴明彻这话不过是个借口,但基于自己也有话要说,索性就顺水推舟应了下来,上了裴明彻的马车。 帘子放下后,裴明彻随即道:“你应当是从皇祖母宫中出来的吧,可是她同你说了什么?” 他神情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担忧,倒是让沈琼有些难为情起来,她心中那股邪火消褪不少,沉默片刻后,三言两语将今日之事大略讲了。 以往,太后偶尔问起沈琼的事情时,裴明彻的表态从来都是自己处理即可,却不料她老人家今日竟然突然插手,着实是措手不及。 “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裴明彻生怕沈琼觉着受了逼迫,毫不犹豫道,“无论如何,皇祖母那边都由我来给个交代,你不用担忧。我先前承诺过,无论你最终如何决定,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 其实先前有那么一瞬,沈琼也曾怀疑过,太后骤然提起此事会不会是裴明彻的意思?可如今看着他着急辩解的模样,心中那点疑虑又顿时一扫而空。 不管旧事如何,她对裴明彻始终有着一种没来由的信任,直觉使然。 裴明彻误会了她的沉默,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着恳求的意味:“阿娇,你信我好不好?当年的确是我欺瞒在先酿成大错,致使你受了许多委屈,但从那以后我就打定了主意,决不再对你用心机手段……” 沈琼听着他这语气,心霎时就软了,没等裴明彻说完便开口道:“我信,你不必再解释了。” 裴明彻不由得松了口气,低声道:“你肯信我就好。” 沈琼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看着裴明彻,心中渐渐地生出一种认命的意味——不管前尘旧事如何,至少在如今,她是喜欢裴明彻这个人。 想通这一点后,也就没什么可纠结的了。 “裴明彻,”沈琼唤了他的名字,神情很是郑重,可语气中却透着些轻松,像是卸下了重担一般,“你不是一直在等我的回答吗?” 裴明彻呼吸一滞,定定地看着沈琼。 他心跳得很快,仿佛自己的命都攥在了沈琼手上,生死都在她一念之间。 “我……”沈琼斟酌着措辞,但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眼见着裴明彻的眼神逐渐黯然,她索性直接倾身上前,在他唇角落了一吻,而后对愣在那里的裴明彻道,“这就是我的答案。” 裴明彻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不料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以至于一时间压根没能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沈琼。 沈琼难得从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心中原本的那点忐忑此时荡然无存,忍不住笑问道:“怎么,殿下这是傻了?还是说……” 她这话还没说完,裴明彻便蓦地抬手将人拥入怀中,翻来覆去地念着她的名字。 裴明彻手臂的力气逐渐加大,紧紧地箍着沈琼的腰,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声音中有喜悦,但细品之后会发现还带着些微的颤意。 他像是涉过千山万水,终于到了目的地的旅人,疲惫而又欣喜。 隔着重重衣衫,沈琼能感觉到对方如同擂鼓似的心跳,她抬手回抱了裴明彻,脸上戏谑的笑意渐渐褪去,露出温柔的底色来。 裴明彻的失态并没有持续太久,但他回过神来后,仍旧没有松开沈琼,抵在她肩头低声道:“阿娇,我很高兴。” 沈琼被裴明彻拥在怀中,几乎是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如今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甚至能觉察到他呼吸间的热度,不由得一颤。 “我知道。”沈琼挣了下,抬手将裴明彻推开些,她耳垂到脖颈一带像是染上红霞一般,不大自在地偏过头去。 裴明彻也不是毫无反应,他欲盖弥彰似的咳了声:“是我一时情急,失态了。” 两人自觉地离远了些,虽说曾有过最亲密的关系,可终归今时不同往日,并非立时就能恢复到当年耳鬓厮磨的状态,还是得徐徐图之才好。 沈琼抬手理了理鬓发,垂眼看着衣裳上的绣纹,轻声道:“这些日子我翻来覆去想了许久……你当年的所作所为的确可恨,但兴许是因为我不大记得旧事的缘故,所以倒也没觉着罪无可恕……”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给你我一次机会,咱们从头来过。” “你可千万不要再让我难过,若不然,就算我再怎么喜欢你的模样性情,也绝不会回头。” 沈琼慢慢地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裴明彻听完之后,一字一句道:“我绝不再负你。” 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移开,沈琼长舒一口气,感慨道:“为着这件事,我都好几日没能歇息好了,今夜应该总算是能有个好梦了。” 裴明彻笑了声,他试探着将沈琼的手勾了过来,十指交握。 此事已经折磨了他数年,上千个日夜,如同钝刀割肉一般,如今也算是得了自由。 马车在梨花巷口停下,裴明彻率先下了车,很是体贴地将沈琼扶了下来。先前他送沈琼回来,都是到此为止,如今却是又亲自将沈琼送到了家门口,方才分别。 云姑是乘着自家的马车,紧随其后回来的,她见着沈琼神色轻松,像是终于卸下重担之后,便明白两人这是彻底说开了,轻声笑道:“这样也好。” 了却此事,便再无烦忧了。 在此之后,裴明彻隔三差五便同沈琼见面,或是下棋闲谈,或是一道出游。他手头的事情虽多,但却还是会想方设法地腾出空来,且乐在其中,并没半句怨言。 沈琼与裴明彻复合的消息没多久便传入了乐央长公主与太后耳中,皆是乐见其成,甚至已经开始商议起两人的婚事来。 皇上看在林栖雁的份上爱屋及乌,原就喜爱沈琼,对此也并无异议。 一时间,裴明彻算是苦尽甘来,诸事顺遂。 夏至,裴明彻提前将手头的事情料理完,准备明日邀沈琼出游。暮色四合之时,他刚回到府中,尚未来得及用饭,华清年倒是上门来了。 要知道庄茹有孕在身,月份渐长后格外受罪些,华清年得了空便在她身边陪着,裴明彻则是一门心思都在沈琼身上,不约而同地“见色忘友”,两人已经有段时日未曾来过。 如今难得见次面,裴明彻请他在一旁坐了,笑问道:“你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华清年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我是为了长宁郡主的病来的……” 第85章 沈琼的病情…… 裴明彻一怔, 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 兴许是这些日子太过顺遂, 又兴许是沈琼从未表现过有何不适,以至于周遭的人对沈琼的病情都没先前上心了。从乐央长公主到裴明彻, 以及沈琼身边陪着的云姑, 渐渐地都不再提起了。 毕竟这病特殊得很,并不影响过日子, 沈琼如今高高兴兴的,就算真彻底忘了那些旧事仿佛也没什么干系。 再加上华老爷子那边迟迟没有动静, 众人也就再没催过。 裴明彻也分不清, 自己是当真觉着不重要了,还是顺势而为自欺欺人。他沉默片刻后方才又看向华清年,沉声道:“你说。” “我家老爷子这小半年来都耗在长宁郡主这病上,辗转各处, 前些日子总算是弄清楚了当初春和用的那方子, 这才能对症下药,”华清年喝了口茶水, 又道, “如今解药已经研制出来, 可以让郡主试试了……” 若说起来, 这也算是件喜事, 可华清年的语气却也算不上轻松,他一边喝着茶,一边端详着裴明彻的神情,渐渐坐实了心中的猜测。 裴明彻的确没有很高兴的样子, 只是又沉默了会儿,方才问道:“这药服下去,她就会想起那些旧事来,对吗?” “按理说应当如此,”华清年轻轻地摩挲着杯盏,“但具体如何,还是得试了才知道。” 裴明彻低低地应了声,不再说话。 华清年同他多年交情,又对他与沈琼的事情十分了解,故而在来之前,就已经猜到了裴明彻可能会有的反应。如今见果然如此,忍不住叹道:“我听人议论,你与长宁郡主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兴许不日便会有赐婚的旨意下来……可到头来,你还是患得患失。” 裴明彻苦笑了声:“我千辛万苦方才将人给哄了回来,如何能不患得患失?” 旁人兴许不知道,但裴明彻自己却清楚得很,能将沈琼给哄回来,或多或少是占了她在病中失忆的便宜。也正因此,他自己并不敢确准,如果沈琼想起那些旧事来会如何?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这应当就是自己再没催过解药的缘故。 哪怕已经同沈琼复合,他心中最深处,还是埋着恐惧。 华清年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犹豫片刻后将袖中的药瓶取出,放在了裴明彻面前,硬着头皮道:“老爷子说,其中一味要紧的药罕见得很,是当年与无常草伴生的草药,千辛万苦方才搜罗到几株,都已经用在了这瓶解药中……” 换而言之,若是这瓶解药遗失,沈琼的病兴许就再无可能治好。 这话点到为止,但裴明彻随意就明白过来话中的意思,蓦地抬眼看向他。 身为医者,华清年如今所做着实是不妥,他原本该直接将这药送到沈琼那里去的,但终归还是交情占了上风。 他叹了口气,又道:“这药究竟要不要用,又或是何时用,皆在你一念之间,我就不置喙了。” “多谢。”裴明彻谢过华清年的好意,复又沉默下来。 华清年道:“剩下的事情你自己决定,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等到华清年离开后,裴明彻看着满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却再没什么胃口,目光落在那白瓷瓶上,原本还在满心期待明日与沈琼的会面,可如今心却渐渐地沉了下去。 华清年的确是一番好意,但却也给裴明彻出了个难题,简直就是在考验他的良心。 如今的日子是他梦寐以求的,而这瓶解药,极有可能将这美梦给搅碎。可只要他将这瓶解药给压下来,美梦就能继续下去…… </div> </div> 第68节 该如何取舍? 因着这事,裴明彻一宿都没能歇息好,直到第二日沈琼找上门来,两人相处之时,他也总是时不时地会想起那放着解药的白瓷瓶来。 沈琼起初并没察觉出异样,可等到两人对弈,裴明彻输得一败涂地时,就算再怎么迟钝的人也都能觉出不对劲来了。 “虽说我近来的确是颇有长进,但也没这么厉害吧?”沈琼敲了敲棋盘,挑眉问道,“你走神是在想什么呢?” 裴明彻看着满脸狐疑的沈琼,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无力地解释道:“昨夜没能休息好。” “为什么没休息好?”沈琼不依不饶,见裴明彻沉默不答,又揣测道,“是不是近来太忙了?前几日见姨母的时候,听她说,皇上将许多事交给你来办。既是如此,你只管专心给皇上办事就好,不必再特地抽出时间来陪我消遣……” “并非是因为此事。”裴明彻道。 沈琼摆弄着眼前的棋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自从复合之后,裴明彻对她从来都是他坦诚得很,堪称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像如今这般含糊不清,怕是还得追溯到数月前了。 “你既不想说,那就算了。”沈琼随手将棋子扔到了棋篓中,并没执意追问下去,只是又道,“我来时见着园中的荷花开得不错,想去水榭那边坐坐……” 沈琼这话还没说完,裴明彻随即起身道:“我陪你过去,正好在那边用午饭好了。” 裴明彻在旁人面前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可偏偏到了她这里,总是瞒不住,担忧与愧疚都写在脸上。沈琼瞥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声:“好啊。” 入夏之后日渐炎热,衣裳也愈发轻薄,沈琼今日穿了一件水红色的齐腰襦裙,衬得肤白如雪,身形玲珑有致。她斜倚在窗边,手中执了柄蝶穿花的团扇,欣赏着外边的开得正盛的莲花。 裴明彻在一旁陪着,却并没看湖中的莲花,目光落在了沈琼身上。 沈琼每每瞥见裴明彻的目光,就能觉出他的欲言又止来,也不急着问,就由着他在那里心神不宁。直到侍女们将午膳摆好,两人在桌边坐定之后,方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殿下,我劝你还是有话直说吧,若不然这饭怕是都吃不好。” 裴明彻给她夹菜的动作一顿,噎了下。 沈琼只觉着好笑,托着腮,偏过头去看着他:“你若铁了心想瞒我,就不会是如今这欲言又止的模样了。既然打心底里不愿瞒我,又有什么顾忌的呢?” 两人相处到如今,早就将彼此的性情摸得清清楚楚,很多事情压根无需多言。 裴明彻心中原本还有这样那样的担忧,可如今见着沈琼这言笑晏晏的模样,大半也都散去了。他原本就已经有所偏向,只是迟迟未能开口,听了沈琼这话后,索性直言笑道:“我啊,是怕你不要我了……” 他这话乍一听像是玩笑话,但沈琼却能觉察到那点藏着的小心翼翼,不解道:“怎么?” 裴明彻已经开了口,便没什么好顾忌到了,将昨日华清年送药之事如实讲了,又道:“那药如今就在我这里放着,等过会儿,我便让人拿给你。” 从年节到如今已经有半年光景,沈琼自己都将这解药的事情抛之脑后,压根没再想起过。毕竟这药有或没有,于她而言其实也没多大影响,生意之事都已经上手,就更没什么可挂念的了。 如今陡然从裴明彻这里得了消息,她先是一怔,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原来你是怕我想起旧事来,会记恨反悔?”沈琼想明白其中的干系,忍不住掩唇笑了声,后又调侃道,“殿下对自己未免也太没信心了吧?” 沈琼并没将此当回事,毕竟先前她已经做出了选择,放下那些旧事。数月来,她与裴明彻感情日益深厚,恰是情浓之时,又岂会因着此事就翻脸不认人? 裴明彻见此,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就是这么件小事罢了,哪里值得这般费心?”沈琼颇不认同地摇了摇头,拿起筷子来,催促道,“吃饭吧,我都饿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吃了饭,又下起棋来。 此时正是午后,沈琼渐渐地觉出些困意来,裴明彻觉察后,将手中的棋子放下:“你既是困了,不如先在这水榭中歇会儿,这棋局就先放着,等你清醒些再继续。” 沈琼掩唇打了个哈欠,含糊地应了声,想起先前的事情来,又说道:“华太医送来的那药呢?我服个药再睡好了。” 裴明彻令人去将房中的药取来,从那白瓷瓶中倒了一粒丸药出来,亲自拿半盏水化开,送到了沈琼面前。 沈琼倚在美人榻上昏昏欲睡,撑着坐起身后,并没去接,而是就着裴明彻的手将那药给喝了。 这药有些苦,沈琼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来,她还没顾得上抱怨,只觉着眼前一暗,裴明彻栖身吻了过来,顺势将一块松子糖送到了她口中。 这些日子下来,沈琼对这种亲密的举动渐渐习以为常,两人耳鬓厮磨了会儿,她倚在榻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裴明彻昨夜并未休息好,可如今却并没什么睡意,只是在沈琼身旁坐着,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他指尖绕了缕沈琼的长发,饶有兴致地把玩着,也不觉着无趣。 水榭之中一片寂静,偶尔有阵凉风拂过,送来隐隐约约的蝉鸣。 这药的效用究竟如何,就连华老爷子都拿捏不准,只说是试试再说。裴明彻也不清楚,等到沈琼一觉醒来,她是否会记起那些旧事来,又是否真的会如她方才所说,不反悔。 患得患失这种事情是不可避免的,哪怕沈琼已经松口原谅,可他心中却始终没办法彻底释然。 从当年一念之差开始,就已经注定要受此折磨。 第86章 也不知是因着这药的缘故, 还是什么旁的缘由, 沈琼原本只是想着小憩片刻,可最终却睡了足有一个多时辰, 方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沈琼才一睁眼, 就对上了裴明彻的目光,仍旧是如往常一般温柔, 却又带了些许紧张。她只觉着莫名其妙,怔了下方才想起入睡前的事情来, 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平心而论, 沈琼是没法对裴明彻这患得患失的心情感同身受的,但见着他这模样,却也觉着心软得很。 水榭之中并无侍女,裴明彻也没唤人进来伺候, 而是亲自倒了杯茶水来端给沈琼。 沈琼润了喉, 困意也总算是褪去大半,但却仍旧懒怠着动弹。她倚在美人榻上, 一副慵懒的模样, 抬眼看着裴明彻。 裴明彻原本并不曾起意, 可在她这目光的注视之下, 最终还是忍不住凑上去索吻。 沈琼如今虽担了个郡主的名头, 但却并不是那种循规蹈矩长大的世家闺秀,再加上她与裴明彻的关系非同一般,早就有夫妻之实,如今私下相处之时也就没太多顾忌。 两人在一处, 情浓之时总是难以自抑,到如今也就差最后一步。 裴明彻的手撑在沈琼身侧,将距离拉开些,呼吸已经彻底乱了,眸中也染上了浓浓的情|欲。 他鬓边的长发垂下,落在她脸颊,沈琼只觉着发痒,笑着避开,觉察到他身体的反应后,又老老实实地躺着没敢动弹,只抬手遮住了大半张脸。 “阿娇,”裴明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声音低哑,又带着些显而易见的紧张,“昨日父皇召见我时,有意为你我赐婚……你可愿意嫁给我?” 正如华清年所说,如今朝野上下都知道,裴明彻与沈琼的亲事是板上钉钉。太后与乐央长公主已经在为沈琼准备嫁妆,私下闲谈之时,更是连黄历都翻过了,挑了几个良辰吉日。 若说起来,反倒是裴明彻这个当事之人最没底气了。 沈琼同他对视,笑着调侃道:“我都已经占了殿下的便宜,自然是要负责的。” 她这个人,若是认准了心上人,是从来不吝于表达爱意的。 恍惚间,裴明彻只觉着自己像是回到了当年在锦城之时,心中被喜悦盈满,高兴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劳烦殿下先让让,”沈琼抬手在他肩上推了下,半嗔半抱怨道,“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裴明彻咳了声,在一旁坐正了,看着沈琼坐起身来打理衣裳,关切道:“你觉着如何?” 沈琼按了按太阳穴,摇头笑道:“与先前仿佛也没什么不同。但这药服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又不是什么仙丹,哪能见效这么快?”她抚了抚鬓发,又抛给裴明彻个眼神,开玩笑道,“放心,我不会始乱终弃的。” 这话说得倒像是个浪荡公子,裴明彻低低地笑了声。 时辰尚早,沈琼又在王府这边留了许久,同裴明彻在一处打发时间,直到傍晚回家去了。 柳家旧宅已经修葺好,那边由乐央长公主遣人监工,不吝惜银钱人力,依着郡主能有的最高规格来,从内到外都修整得十分妥帖,随时可以搬过去。 只是沈琼在梨花巷住得久了,那院子虽小了些,但也尽够了,她一时半会儿也懒得折腾,再加上并没什么非搬不可的理由,所以倒也并没立时就过去。 等回到梨花巷家中后,沈琼将那装着解药的白瓷瓶给了云姑,同她讲了今日之事。 云姑也已经有段日子没再想过解药,如今骤然拿到手,甚至还有些措手不及,心中诚然是高兴占了大半,但隐约间却还是有些不可避免的担忧。 沈琼喝了口茶,抬头看到她这神情模样,稀奇道:“怎么,你也担心我恢复记忆之后会改主意?” 云姑欲言又止,片刻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倒也不单单是为此……” 从始至终,云姑都是站在沈琼这一方的,所以并不在乎裴明彻究竟会怎么想,所顾虑的只有沈琼罢了。 这小半年来,沈琼过得高高兴兴无忧无虑的,就像早年在锦城之时,云姑看着也替她开心。如今拿到解药,云姑不由得有些担心,若沈琼恢复记忆之后,是否还能像先前那般自在? 沈琼听了云姑的顾虑后,忍不住笑了声,撑着下巴同她玩笑道:“既然如此,那我索性就不吃这药好了,免得你们一个个的都这样。” “这怎么行?”云姑瞪眼反驳了句,才意识到这是沈琼的玩笑话,松了口气,“药还是得吃的。” “只管放宽心好了,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顺其自然就好,”沈琼倒是颇为看得开,“再说了,这药我晌午就服过一次了,也未见起色,说不准是华老爷子弄错了什么,未必就真有效用呢。” 沈琼说话向来不着调,云姑摇头笑道:“好了好了,我不操心,你也别信口编排华圣手了。” 就此商议定后,沈琼按部就班地服着这药,头几日的确是未见半分效用,以至于连云姑都忍不住有所怀疑,会不会真是华老爷子搞错了什么? 然而这日凌晨,沈琼蓦地从睡梦中惊醒。 此时窗外的天色还暗着,天际隐约泛起鱼肚白来,远不是她平日里睡醒的时辰。梦中的事情已然记不清,沈琼只觉着头疼欲裂,等到许久后平复下来,脑海中就像是凭空被人塞进一段记忆。 是少时的事情,大半都模糊不清的。 有跟在娘亲身边四处做生意、看风景的,还有在锦城定居之后的琐碎生活,影影绰绰,像是隔了层纱似的。 沈琼怔了许久,她知道这是华老爷子的药起了效用,但这种陌生又新奇的感觉却并不大好接受。 身体虽还有些困倦,但沈琼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她翻来覆去,最后还是起身披了件外衫,披散着长发出了房门。 晨光熹微,院中的花叶上落着露水,有些许凉意。 云姑睡觉向来很轻,再加上原就到了她起床的时候,觉察到不对后便出了门,正好见着坐在秋千上发愣的沈琼。 “阿娇?”云姑不解地唤了声,旋即又猜到缘由,话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些紧张,“你……想起旧事来了?” “想起一些,都是年少时候的事情。”沈琼的神情中有些怀念的意味,“我想起娘亲来了,但却像隔了层层轻纱似的,并不能记清楚她的模样……” 云姑在她身侧站定了,轻轻地抚了抚她的长发:“夫人去时你尚且年幼,记不清也是常事。” 沈琼笑了声,并没有再开口,只是慢慢地抚摸着怀中的汤圆。 她现在的感觉很陌生,但却并不算坏。先前什么都记不得的时候,虽然也算自在,但就像是没有根系的蒲公英似的,如今一点点记起少时的事情,刨除些微的不适,更多的却是安心。 她这病并没旧例可以参照,华老爷子也说不清这解药的效用究竟如何,直到如今方才知道,原来遗忘的记忆并不是一并想起来,而是逐渐复苏的。 沈琼很快就习惯了这种感觉,每日醒来,都会多出一些记忆来,也总算是想起了江云晴的旧事。 那时她遭玩伴们排挤非议,独自蹲在巷尾哭,是江云晴给她买了糖安抚,牵着手送回家中。在那之后,时常会过来陪她解闷,哄她吃药…… 失忆之后,沈琼与江云晴的关系也很好,但这与经年累月的感情终归还是不同的,直到想起旧事来,才算是彻底恢复如初。 华老爷子知晓沈琼开始逐渐想起旧事后,谨慎起见,还是决定每日诊脉,以确保她身体无恙。 沈琼并不愿劳动他老人家每日往自己这边跑,时常是自己往方家去,请他老人家诊个脉,顺道还能陪着孕中的庄茹解闷,也算是一举两得。 到如今,庄茹已经有七个月身孕,行动不便,整日里闷在家中可谓是无趣得很,对此也是乐见其成。 这日,一场大雨过后,暑气消散了不少,天气难得凉爽起来。沈琼从庄家离开,并没有急着回家去,而是带着桃酥四下闲逛。 “再过月余,就到了阿茹生产的日子,”沈琼含笑道,“你说,我应该给孩子准备什么礼物才好?” 若是关系寻常,沈琼大可将这件事情交给云姑去办,可她与庄茹的关系很好,连带着看这为出世的孩子都很喜欢,便想着亲自挑选礼物才好。 </div> </div> 第69节 桃酥一时间也没什么主意,两人逛了一圈,并没挑着合心意的物件,只能改日再说。 沈琼能想起的事情日益增加,基本上是从少时开始,记忆逐渐复苏。 她早些年其实没吃过什么苦,只是少时因着身体的缘故没什么玩伴,但也是锦衣玉食地养着,堪称是顺风顺水,许多事情想起来也觉着有趣。 又一日,她清晨醒来,脑海中多了些与裴明彻的记忆。 沈琼先前问过云姑,知道自己是在十六岁遇着的裴明彻,一见钟情,将人给买回家中来。算起来,这也已经是四五年前的旧事了,可她脑海中的这段记忆却仍旧清晰得很。 她按了按心口,甚至还能回想起当初心动的感觉来。 除却初见,还有一些琐碎的日常,但却分外地甜,沈琼也终于想起当年自己是如何在桃林之中醉后扑倒裴明彻,同他提出结亲的。 她莫名想起裴明彻书房中挂着的那幅画,起身梳洗后,便往秦|王府去了。 第87章 这种时辰, 裴明彻自然是不在府中的。 但以他二人如今的关系, 自然也没那么多讲究和顾忌,沈琼想来便来了, 而王府这边也早就得了裴明彻的吩咐, 对沈琼毕恭毕敬的。 沈琼直接去了裴明彻书房,盯着那幅桃林醉酒图看了许久。她平日并没什么事情, 索性就直接留了下来,等裴明彻从宫中回来, 好同他聊一聊当年旧事。 其实在此之前, 沈琼就已经喜欢上裴明彻,所以才会点头应允下来,但这种感情与当年是不尽相同的。她在书房中坐着,盯着那画作发愣, 脑中想的尽是当年在锦城时候的旧事, 心中则愈发迫切地想要见到裴明彻。 近来朝中无大事,临近晌午, 裴明彻就已经回到府中。 他从仆从那里得知沈琼过来后, 连衣裳都没换, 便直接往书房这边来见沈琼了。 在过来书房的路上, 裴明彻心中有诸多揣测, 甚至连最坏的情形都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可真等到见了面后,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沈琼便快步走到了他面前, 仰头同他对视着。 沈琼的心思向来都是写在脸上的,裴明彻对上她的目光后,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温声道:“想起什么来了?” 沈琼抬手抱住了他,含笑道:“我想起当年是如何对秦淮一见钟情,又是如何花了十两银子将你买回家中的……我当年也是够傻的,那样的模样气韵,岂是寻常人家能够养出来的?竟真对你的话深信不疑。” 她话音中带着笑意,虽多少也有抱怨的意思,但却并不似恼怒生气。 裴明彻在她鬓发上落了一吻,低声道:“起初是为了隐匿踪迹,后来就只能将错就错,欺瞒了你那么久,都是我的错。” 他的态度总是这样好,俨然一副任打任骂的架势,沈琼原本就没多生气,被他一哄,就更是心平气和了。 哪怕同一件事情,听旁人讲述与自己亲身经历,感受是大不相同的。 沈琼一早就知道,自己曾经与裴明彻有过一段旧情,也曾为结发夫妻,但直到想起那些旧事来,才总算是有了实感。 而裴明彻也感受到沈琼的变化,他能觉察到,沈琼较之前更为黏他一些。 这诚然是一件好事,但裴明彻心中那点隐秘的担忧却并未因此消散,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清楚地感受到恢复记忆对沈琼的影响,也就不可避免地为接下来会想起的事情感到忧虑。这就像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柄利刃。 沈琼对此倒是毫无所觉,她应下乐央长公主的邀约,一道进宫去探看太后。 如今诸事顺遂,太后她老人家过得舒心身体康健,见着乐央与沈琼进宫来,兴致勃勃地拉着她们问东问西,聊着些闲话。 及至用过午膳后,太后抬抬手,殿中伺候的宫女们都退了下去,只留了贴身的嬷嬷在。 沈琼一见着架势,便知道太后接下来要说的事情非同一般,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抿了抿唇。 “阿娇不必紧张,”太后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笑道,“昨日皇上来我这里坐了会儿,说是过几日会下旨意,其中一道是想要为你和彻儿赐婚。” 这件事情,裴明彻先前曾经同她提过,沈琼那时倒不觉着如何,毕竟两人早就连夫妻之实都有了,如今不过是过明路补一个正经的大婚罢了。可如今被长辈当面提出,她却还是难免红了红脸,轻声道:“好。” 太后曾经一度为裴明彻与沈琼的感情之事操碎了心,直到两人复合后,方才算是舒了口气,只等着彻底定下亲事迎娶过门,她就能等着抱孙子了。 听了沈琼这句后,她开怀道:“说起来,我与你姨母先前已经查过日子,定了几个黄道吉日为婚期,你可有什么想法?” 沈琼摇了摇头:“一切由您做主。” “姑娘家脸皮薄,您就别问她了。”乐央劝了太后一句,又开玩笑道,“若是问彻儿,倒说不准会有这么个见解——日子越快越好。” 太后被她给逗笑了,虚虚地点了下,又向沈琼笑道:“阿娇只管安心当新嫁娘就是,礼部自会将这亲事安排得漂漂亮亮的。” 沈琼在宫中留了许久,一直到暮色四合,方才随着乐央一道出宫去。 两人同乘一辆马车,乐央同她聊了几句闲话,转而道:“老宅那边已经修葺妥当,你可去看过了?预备何时搬过去?” “去看过了,有劳姨母费心,我很喜欢。”沈琼道了声谢,含笑解释道,“只是在梨花巷那边住惯了,一时半会儿也懒得搬,所以就先拖着了。” 若是先前,乐央倒也不在意她究竟何时搬过去,可今日在太后那里听了一番后,却少不得劝道:“还是尽快搬过去吧。你虽不爱讲究排场,但终归是郡主之尊,总不好一直在那平民的住处留着。再者……母后的话你也听着了,皇兄过几日便会下旨立彻儿为太子,届时赐婚的旨意一并放下,你便是将来的太子妃……” 太后并不曾明说,只隐晦地提了那么一句,但乐央与沈琼都是聪明人,不难听出背后的意思来。 沈琼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我回去知会云姑,这两日便让人搬过去。” “好,”乐央拍了拍沈琼的手,笑道,“看着你与彻儿感情如此好,姨母也替你们高兴,如今也就等着看你们大婚了。我猜啊,这婚期不会远的,说不准就是下月的事情了……” 早些年在锦城之时,沈琼与裴明彻的婚事可谓是简之又简。 毕竟婚期定得匆忙,双方都无长辈,沈琼并没想过大张旗鼓地办事,倒是裴明彻曾为此不大高兴,总觉着是委屈了她。 但如今这亲事,却必然会是朝野上下的焦点,整个礼部与内宫都会为此忙碌起来。 沈琼其实不大在乎风光与否,但一想到嫁给裴明彻后,便能同住在一处,日夜都能见着面,心中便觉着高兴。 及至回到家中后,沈琼将此事同云姑大略提了提。云姑是个拎得清的,一听便明白过来,随即道:“我这就去安排。” 其实说起来,倒也不用费多大功夫,林宅那边一应俱全,压根不用添置什么东西,只需要将这边常用的收拾了带过去就足够。沈琼一直拖着没过去,只是不过是住习惯这边罢了,真想搬过去压根不需要费什么功夫。 云姑与桃酥动手收拾物什,沈琼则坐在院中的秋千上,与一旁的江云晴聊着天。 “你想回江南?”沈琼听了江云晴的话后,怔住了。 沈琼自小并没多少好友,江云晴算是最亲近的那个,她先前也是因着这个缘故才回到京城来,有了后来的许多事情。其中几经周折,兜兜转转,才总算是安定下来。 江云晴这半年来一直在跟着那位宫中出来的姑姑学刺绣,技艺大有长进,日子过得也算是平静又有滋有味。如今骤然提起此事来,倒是让沈琼措手不及。 江云晴将她的诧异和不舍看在眼中,柔声解释道:“我离家许多年,早前是被困在后宅之中不得自由,承蒙你出手相助,算是彻底脱了苦海。你如今与秦王殿下和好如初,自然是要留在京中的,我便想着,等送你出嫁之后,自己回南边去看看爹娘。” “这是应当的,”沈琼倒也能理解,只是心中仍旧难免不舍,“那……你今后还会来吗?” “我当然会回来看你,”江云晴心中也多有不舍,承诺道,“今后究竟何去何从,我如今尚不能确准,但无论如何,我都必定会再来见你的。”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当年送江云晴离开锦城之时,沈琼就已经明白这一点,但哪怕她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再想到分别却还是会难过。 只是再怎么不舍,她也不能强求晴姐留下。 毕竟再过些时日她就要嫁人,届时岂不就只剩下江云晴孤身一人? “都要嫁人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江云晴也有些眼酸,但还是含笑道,“我能看出来秦王殿下是真心待你,等到嫁过去,你一定会很幸福的。说不准等我再来京城的时候,你连孩子都有了呢……” 沈琼知她有心开解,揉了揉脸颊换上一副笑脸,顺势聊起了旁的闲话。 兴许是因为知道分别在即的缘故,沈琼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总是会梦见当年她送江云晴离开的情形,想起那个哭得眼肿声哑的自己,倒像是魇住了一样。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这之后,沈琼又梦见了自己最不堪回首的那段记忆——那是秦淮“死”后,她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后来逐渐绝望,到最后终于认命。 沈琼清楚地记着,秦淮的死讯传回来时是一个雨夜,她像疯了一样不顾云姑阻拦冲了出去,但又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院中。 锦城距出事之地隔了那么远,而且做什么都已经晚了。 她心中像是被血淋淋地挖出一块来,空落落的,最后跪倒在大雨之中,哭得撕心裂肺。 这个梦实在太可怕了,沈琼拼命想要挣脱,但却怎么都逃不开,仿佛被困在了那个雨夜之中,最后还是被云姑给唤醒的。 沈琼神情恍惚地对上云姑担忧的目光,一抬手,摸到了满脸冰冷的泪水。 原来这不是梦魇,是她丧失的记忆,是她曾经亲历过的切肤之痛。 而她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为什么裴明彻会那般怕她想起旧事来。 第88章 沈琼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后, 整个人便消沉了下来, 脸上也没了往日的笑意。 云姑心中很清楚,她这是想起那些旧事来了, 试图开解, 却并没什么用处。 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但沈琼却并没有要搬去郡主府的意思, 云姑旁敲侧击地问了句,没得到答案, 也就不敢贸然再问。 从一开始, 云姑就预想到兴许会有这么一日,也曾试图阻止过,但最后还是妥协了。于是沈琼拥有了半年高高兴兴的时光,也有了今日。 江云晴知晓此事后, 也没再出门往绣坊那边去, 而是在家中陪着沈琼。但沈琼却并不愿同她多讲心中是如何想的,大半时间都是沉默的, 将自己关在书房中, 或是看书或是独自下棋。 这小半年来, 她们都习惯了沈琼整日里高高兴兴的模样, 如今见此, 只觉着又陌生又心疼。 “当年旧事,旁人看着尚觉着难受,于阿娇而言更是切肤之痛,昨日骤然想起, 难以接受也是情理之中。”江云晴同云姑分析道,“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若不然,去将秦王殿下给请来?” 云姑也在为此发愁,她如今压根弄不明白沈琼心中是如何想的,也就不敢贸然行事。 两人面面相觑许久,还是江云晴最后拿定了主意:“去秦|王府走一趟吧。” “这……”云姑仍旧有些迟疑。 “无论事态如何发展,你我都很清楚,阿娇是喜欢他的。”江云晴叹了口气,“先前是粉饰太平,如今既是彻底想起来了,那就该让他们彻底将话给说开才好。伤处若总是捂着,是永远没法好的。” 云姑倒也明白是这么个道理,但心中仍有顾忌,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到沈琼在外边反复叫着“汤圆”的名字。她先是一愣,随后与江云晴齐齐出了门:“怎么了?” 沈琼原本暮气沉沉的,仿佛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一样,可如今却透着焦急:“汤圆去哪儿了?” 这两日沈琼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连人都不愿见,就更别说是汤圆了。 云姑满心都在为沈琼的事情发愁,也没顾得上这种细枝末节,直到如今沈琼出来寻,方才意识到足有半日没见着汤圆的踪影了。 桃酥今日出门去采买,家中只剩了三人,翻来覆去将家中找了个遍,却始终没能寻到汤圆。 沈琼先前虽因着裴明彻的事情难过,想着眼不见心不烦,但她养了汤圆这么些年,相处的时间其实比裴明彻还要长上许多,心中其实很看重,如今遍寻不着可谓是心急如焚,旁的事情倒是都顾不着了。 “都怪我,”沈琼心中难过得很,声音中都带上些哭腔,“今早我还听到它在书房外边叫,但却并没给它开门……” “是我的疏忽,”云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你先别急,我这就找全安来,遣人一起出去寻。” 沈琼起身道:“我也去。” 云姑将她按了回去,轻声道:“如今天色渐晚,说不准过会儿汤圆就回来了呢?家中总要留个人的。” 说完,给江云晴使了个眼神让她陪着开解沈琼,自己则急急忙忙地出门去找人寻猫了。 “放心,一定能寻回来的,”江云晴给她倒了杯茶来,开解道,“像汤圆这样通身雪白的猫并不多,旁人见了就会有印象,想要寻着并不难。再者,说不准它只是出去玩一圈,过会儿自己就会回来了……” 沈琼先前还在为那些个旧事伤情,如今心中就只剩下焦急,可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那里干坐着等着。 </div> </div> 第70节 起初她心中还抱着侥幸的期望,可随着时间渐渐流逝,天色彻底暗下来,她心中的那点希望就也快要消磨殆尽了。 宵禁之后外边不好走动,只能暂且作罢,等到明日再做打算。 沈琼为此翻来覆去,一宿都没能安睡,第二日一早便起床,想要亲自出门去寻。但她接连两三日都没能歇息好,云姑一见她那模样气色就怎么都放心不下,反复规劝将人给留了下来,再三担保一定会将汤圆给找回来。 云姑知道单靠几个人找起来并不容易,便索性让人传了消息出去,说是花想容走丢了只白猫,若是谁见着了能给送回来的酬谢纹银百两,能提供有用踪迹消息的,也有银钱答谢。 因着这件事情,云姑忙得团团转,以至于从旁人口中得知今晨朝堂立储之事后,怔了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又急急忙忙地往梨花巷的家中赶。 她还记得沈琼曾经同自己提过的事情,知道这立储诏书之后,八成就是赐婚旨意了。 按着先前的打算,如今应该已经搬到修葺好的郡主府邸才对,可偏偏耽搁到现在,着实是难办得很。 在回家的路上,云姑反复盘算着该怎么同沈琼讲此事,却始终拿不定主意。但说来也巧,她在梨花巷口时却恰巧撞上了裴明彻,尚未来得及行礼问安,目光便被他怀中的那白猫给吸引了,又惊又喜道:“汤圆!” “秦……太子殿下,”云姑屈膝行了一礼,随即又问道,“汤圆怎么会在您这里?阿娇遍寻不着,着急得要命。” 汤圆缩在裴明彻怀中,看起来臊眉耷眼的,像是吓坏了。 “我也是在来的路上,凑巧见着的,”裴明彻安抚似的摸了摸汤圆的毛,解释道,“有人追着它想要抓起来,我乍一看觉着像,便停下来专程去看了看,没想到竟还真是。” 云姑一听便知道,那八成是为了酬金去寻猫,想要碰一碰运气的人。但不管怎么说,能寻回来就是好的,至少也能给沈琼一个交代,免得她牵肠挂肚了。 这事算是解决,但云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又想起另一桩事情,站定脚步拦了下裴明彻。 裴明彻挑眉道:“怎么了?” “阿娇她……”云姑艰难地开口道,“想起先前的旧事来了。” 她倒也不是想偏帮裴明彻,但终归还是要提前知会一声,免得过会儿见面后两相为难。 裴明彻一怔,抚摸着汤圆的手也僵在了那里。 从他亲手将解药交给沈琼那日起,就已经料想到迟早会有这么一日,如今倒也算不上意外,沉默片刻后低低地应了声:“我知道了。” 裴明彻来时兴冲冲的,可如今却不由得放缓了脚步,但左不过几步路,终归还是见了面。 沈琼见着他时脸色微沉,但见着他怀中的汤圆时,目光却又霎时亮了,快步上前去将汤圆从他怀中抱了出来,低声道:“汤圆!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汤圆也委屈得很,扑在她怀中,声音虚弱地喵喵叫着。 “是不是饿坏了?”沈琼连忙让云姑给它准备清水和粮,依依不舍地将猫给放下后,又蹲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将裴明彻撇在一旁置之不理。 云姑与江云晴交换了个眼神,一并从房中退出来,顺道掩上门,给他二人留出独处的空间来。 沈琼不说话,裴明彻就也在一旁陪着,房中一时间倒是安静得很,只剩下了汤圆吃粮喝水的声音。等到终于吃饱喝足后,汤圆蹭了蹭沈琼的手,跳到了她怀中去,又冲着裴明彻叫了几声。 沈琼这才看向裴明彻,目光冷了下来,但却仍旧不言语。 裴明彻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如坠冰窟,他已经有许久未曾从沈琼脸上看到这神情了,哪怕早有准备,也仍旧没办法镇定自若。 他垂下眼睫避开沈琼这冰冷的目光,从袖中取出两件物什,低声道:“今晨,父皇在朝会之上颁布了立储诏书,将储君之位给了我。此外还有一道赐婚旨意,原本该着內侍来宣读,但我想着亲自来将这消息告知于你,因为还有另外的想要一并给你……” 明黄色的圣旨之下,是一张大红色的笺纸,沈琼皱了皱眉,等到看清那东西之后,只觉着眼中像是进了灰尘似的——那是当年在锦城,两人匆忙成亲之时的婚书。 裴明彻当年离开锦城之时,被迫将干系斩得一干二净,唯独带走了这一封婚书。 沈琼原以为过了这么些年,自己的年纪也不小了,不该再像当年那般动不动就落泪才对,可等到见着这大红色的婚书,却只觉着格外眼酸。 她曾经无比热切地爱过裴明彻,也曾经心灰意冷想着一刀两断,可兜兜转转到如今,当真是造化弄人,剪不断理还乱。 裴明彻在她面前半跪下,低声道:“阿娇……” 歉疚的话他已经不知说了多少,到如今再重复仿佛也没什么意义,当年他一念之差铸成大错,连求沈琼原谅都显得厚颜无耻。 沉默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还要我吗?” 沈琼的眼泪霎时落了下来,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砸在了他手背上,激得他整个人一颤。 “裴明彻,”沈琼一字一句道,“我好怨你……” 先前尚在失忆之中时,她什么都不记得,哪怕从裴明彻那里亲口得知旧事,也难感同身受,故而原谅也很容易。唯有到如今慢慢想起,才知道自己当年曾多么爱眼前这人,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那些撕心裂肺的日子。 裴明彻心如刀割,他最见不得沈琼哭,但伤她最深的却是他自己。 “都是我的错,”裴明彻见沈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忍不住将她揽在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低声道,“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不哭了好不好?你若是再也不想见到我,那我今后……” 他这话还未说完,只觉着肩上传来刺痛,竟是被沈琼狠狠地咬了一口。 夏日衣衫轻薄,沈琼又压根不吝力气,这一口咬得极狠,像是要将心中的难过尽数发泄出来似的。 血都渗了出来,但裴明彻只是闷哼了一声,并没有躲避,反而将人给抱得更紧了些。 眼泪与鲜血混在一处,浸透了衣衫,一片狼藉。 沈琼只觉着唇舌间尽是血腥味,泪水模糊了视线,但血色依旧刺眼得很,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松开了裴明彻,像是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似的。 裴明彻就像不知痛楚一样,并没有想着去处理伤口,只定定地看着沈琼,像是想要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些端倪似的。 “你,”沈琼方才是宣泄情绪一时失控,如今见着他这伤只觉着手足无措,倒也顾不上旁的事情了,连连催促道,“你快些去包扎一下……” “无妨,”裴明彻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样,甚至还露出个笑来,“小伤而已,不算什么要紧事,你不必为此担忧。” 见沈琼沉默不语,裴明彻又低声道:“你心中若是难过,都冲着我来就好,别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皮肉伤虽疼,但却远比他见着沈琼难过时心中所受的煎熬要轻松许多。 近几日来,沈琼压根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如今只觉着身心俱疲:“去包扎伤口吧,剩下的事情容我自己想想。” 裴明彻应了声好。 临走前,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摸一摸沈琼的头发,可将要触碰到的时候却又硬生生地止住,神情落寞地离开了。 他肩上这伤其实算不得什么,裴明彻问云姑要了伤药来,令青石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他并没就此回府去,而是在小院中坐了,独自出神。 “阿娇睡下了,”云姑轻手轻脚地从屋中出来,压低了声音劝道,“她这几日都没怎么歇息过,怕是有得睡,殿下还是先回去吧。” 裴明彻摇了摇头:“无妨,我就在这里等着。”想了想,他又低声问道:“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云姑回想了下沈琼睡前的反应,迟疑着点了点头。 沈琼睡得很沉,并没察觉到床榻旁多了个人,汤圆吃饱喝足在她手边趴着,懒懒地睁眼看了看裴明彻,换了个姿势继续打盹。 裴明彻就这么一直在旁边陪着,他很喜欢看沈琼的睡颜,怎么都不觉着厌倦。 沈琼这一觉从暮色四合睡到夜色渐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着了守在一旁的人。 内室并未点蜡,外边的昏黄灯光透过屏风来,影影绰绰地勾勒出个模糊的轮廓来,但她仍旧一眼就认出这是裴明彻,甚至能感受到他那如有实质的温柔目光。 “你,”沈琼的声音喑哑,低声道,“还没走?” 裴明彻应了声,起身给她倒了茶来。 沈琼坐起身来,捧着那杯盏一点点喝着,半晌之后将那茶水喝完,这才看向裴明彻,开门见山道:“回去吧。这亲事我先前既应了,便不会反悔。” 裴明彻虽得了这么一句,但却并未因此就得以松口气,仍旧惴惴不安。归根结底,他想知晓的并不是这亲事是否还作数,而是沈琼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 但沈琼却并没那个心思同他掰扯,她仍旧觉着困倦,等到将人给赶走后,便又抱着汤圆沉沉地睡了过去。 云姑替她盖好了薄被放下床帐,吹熄了房中的烛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第89章 沈琼这一觉睡了许久, 云姑也没有来打扰, 还是被汤圆给叫醒的。 天光大亮,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沈琼捏着汤圆的爪子发了会儿愣, 才算是将昨日之事彻底想起来, 掩唇打了个哈欠,起身梳洗。 云姑虽不知道他二人昨天都讲了些什么, 但看后来的反应,心中也算是多少有数, 今日见沈琼心情不算坏, 便又试探着提了搬家的事宜。 沈琼喝完了粥,放下汤匙,总算是点了头:“那就搬吧。” 云姑从她这里得了准话来,这才松了口气, 先是吩咐了全安准备马车, 又与桃酥一道收拾物什去了。 沈琼抱着汤圆在一旁同江云晴闲聊,因着走失的缘故, 汤圆比先前还要更粘人一些, 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沈琼旁边。 “其实倒也不用这么仔细, ”沈琼同认真清点的桃酥道, “反正两处离得也不算远, 哪怕真落下什么东西,再过来拿也是一样的。” “话虽这么说没错……”桃酥翻出个匣子来,顿了下,“这是什么?我竟不记得姑娘何时得的。” 沈琼走近些瞥了眼, 竟也没什么印象:“打开来看看好了。” “这个啊,是去年姑娘生辰之时,华太医送来的贺礼。”云姑的记性是极好的,只看一眼便能认出,“没记错的话,里边是根桃花簪子。那时姑娘眼疾未愈尚在病中,也没什么梳妆打扮的心思,这贺礼收起来后便再没碰过了。” 她这边说着,桃酥已经打开了匣子,果不其然,是根雕成桃花形的檀木簪子,做工精细,枝叶栩栩如生。 桃酥捧着匣子给沈琼看了眼,正欲收起来,却忽而被拦住了。 “容我再看看。”沈琼将汤圆放在了一旁,探手将那簪子拿了过来,细细地打量着。 沈琼尚未想起自己来京城后的事情,自然也记不得当初从华清年那里得了这生辰礼之时,有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但如今她以指尖描摹着这桃花簪,却只觉着熟悉。 江云晴见她对着这簪子发愣,好奇道:“可是有什么不对?” “若我没猜错,这应当是裴明彻亲手刻的,只是他那时不敢露面,只好假借华太医之手送到了我这里来罢了。”沈琼来回打量着这桃花簪,同江云晴解释道,“当年在锦城之时我见过他的手艺,虽不能笃定,但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再者,若只是依着华清年自己的意思来送生辰礼,想来是不会挑这么个发簪的。 江云晴感慨道:“倒也是用心良苦。” 沈琼把玩着这发簪,脑海中想起今年过生辰之时的情形。 她那时尚未恢复记忆,与裴明彻正是情浓。乐央长公主为她举办了一场生辰宴,她端坐在那里会见过了各路宾客,午后就随着裴明彻一道溜了出去,到郊外去跑马放风。 当时裴明彻语焉不详地说了些话,她一笑置之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倒是后知后觉地明白,他为何会怅然若失地说,希望今后每个生辰都能陪着她身侧。 沈琼盯着那桃花簪发愣,一旁的汤圆倒是不乐意了,轻轻地抬爪挠了下她的衣裳,略带不满地叫了几声。沈琼回过神来,无奈地笑了声,顺势将那桃花簪插在了发上,俯身又将汤圆给抱了起来。 “我近来倒是愈发体会到何谓造化弄人,”沈琼在窗边坐了,欣赏着院角开得正盛的一簇鲜花,感叹道,“当年我与他也算是两情相悦,原以为能白头偕老,却不料后来竟分隔数年。若不是我因着你的事情到京城来,怕是此生也就这样了……” 沈琼很少会同人讲起裴明彻的事情,如今倒像是被这桃花簪给勾起心绪来,难得主动提了一回。 江云晴见沈琼准备搬去郡主府,便知道她仍旧是认下了同裴明彻的亲事,认真听后叹道:“藕断丝连,兴许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沈琼怔了下,摇头笑道:“的确是藕断丝连。” 她原本是不曾想过原谅裴明彻的,只等解决了江云晴的事情,便一道回南边去。可偏偏因着身世绊在了这里,阴差阳错地失去了记忆,原本分道扬镳的两人又结伴前行了一程。 到如今,连沈琼自己都说不清楚对裴明彻的感情,索性就什么都不想,随波逐流。 毕竟圣旨已下,乐央长公主与太后更是期盼已久,她并不愿再多生事端,闹得众人不得安宁。 </div> </div> 第71节 江云晴看出她的心思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面露忧色地叹了口气。 “倒也不必担忧。毕竟于我而言,嫁给裴明彻并没什么坏处。”沈琼抚了抚鬓发,漫不经心地笑道,“他如今位高权重,待我又的确是真心,可以说得上是千依百顺了,同他在一处时我也的的确确是高兴的,百利而无一害的生意为何不做呢?” 她说得头头是道,神情也不似作伪,但江云晴的眉头却为此皱了起来:“阿娇……” “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自己大概是上辈子欠了裴明彻的,所以才会在遭了那样的罪后,又因着失忆喜欢上了这个人。”沈琼轻轻地揉捏着汤圆的爪子,垂眼笑道,“但再想想,裴明彻兴许上辈子也欠了我的。若不然以他的身份,权势美人要什么没有?何必吊在我这里日夜煎熬?” “只不过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罢了。” 沈琼难得说了这么些话,但到头来也没探讨出什么来,只觉着自己与裴明彻之间大抵是前世结下的孽缘,所以合该今生纠缠。 全安早就备好了马车,东西收拾妥当后,直接令人送去了郡主府。 自去年春入京到眼下,一众人在这小院子也已经住了一年有余,到如今要离开,多少都有些不舍。沈琼绕着这院子看了圈,顺势折了枝花拈在手中,怀中则抱着愈发黏人的汤圆,慢悠悠地出了门:“走吧。” 林家旧宅改为郡主府,早就已经收拾妥当,器具摆设一应俱全,小厮丫鬟们也一早就在恭候着主子的到来。 沈琼虽担了个郡主的名头,但却并不是那种爱张扬摆架子的,算是个很好说话的主子。 到了郡主府后,她先见了管家和几位管事娘子,立了规矩后便将事情都交给了云姑来经手,自己并不去多费那个心思。 她虽不怎么管事,但乐央抽调来的管家娘子们心中都有数,很清楚这位长宁郡主有多受宠,也知道这位过不了多久便会嫁入东宫,谁也不敢轻视慢待了她。 沈琼搬到郡主府的当日,乐央便带着贺礼上门来了。 她原本还奇怪沈琼为何会拖到圣旨下来方才搬过来,及至知晓内情后,便霎时明白过来,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琼如今是真将她当做姨母一样看待,并不想让她尴尬为难,索性岔开了话题,转而聊起了定在十月初的婚事。 距成亲只余两月光景,昨日立储与赐婚圣旨一下,礼部与内庭就已经开始马不停蹄地准备起来,毕竟东宫太子大婚,谁也不敢疏忽怠慢。 这期间需要准备的事情太多,就连沈琼这边,宫中都会遣教习嬷嬷来专程教规矩。 乐央将能想起的事情同她一一讲了,最后又笑道:“那些有的没的规矩多了去了,你也不必想着面面俱到,若是旁人,兴许要学规矩讨欢心,你却是没那个顾虑的。毕竟于彻儿而言,能将你娶回东宫,就已经不胜欢喜了。” 裴明彻从不掩饰自己对沈琼的喜欢,朝野上下人尽皆知,私下中也没少议论,乐央也时常会拿来打趣。 毕竟早些年京中都知道秦王殿下清心寡欲不近女色,还曾有人暗中揣测,说他指不定是好男风,如今方才知道是没遇上心仪之人罢了。 两人的亲事就这么定了,各方都为此忙碌起来,沈琼倒仍旧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每日听宫中的教习嬷嬷上上一个时辰的礼节。 相较而言,裴明彻过得就没那么舒服了。 自那日晚间离开后,他心中就始终记挂着沈琼,可偏偏两人的亲事过了明路后,他也就不好再贸贸然上门去相见。 只是思来想去,他终归还是放心不下,决定打着送棋谱探讨棋艺的名义去拜访,结果沈琼的人影都没见着,被那位教习姑姑出面给了个软钉子,只能无奈离开。 江云晴这些日子一直留在府中陪着沈琼,将此看在眼中,见沈琼并不似怨愤,倒更像是促狭捉弄人,心中倒是暗自松了口气,玩笑道:“你就准备这么将人给晾着?” “反正我眼下是不想见他的,就先晾着吧。”沈琼挑选着绣样,慢悠悠地说,“横竖也要不了多久,大婚那日不是迟早要见的?” “好好好,”江云晴含笑道,“都依你。” 沈琼选定了绣样后,随手拿过桌上的册子翻看了几页,随口道:“这章程可真是繁琐……” 教习姑姑是从太后宫中出来的,对沈琼宽纵得很,听了她这似抱怨又似撒娇的话后,笑道:“婚姻大事皆是如此,更何况郡主如今是要嫁入东宫,自然是格外隆重些。” 沈琼撑着下巴,若有所思道:“那东宫的规矩也这样多吗?” 她先前觉着嫁给裴明彻是百利而无一害,如今倒是骤然想起不如意的地方来。 太后指来的教习姑姑并不是那等顽固死板的人,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沈琼已有所了解,所以言辞间也没什么避讳,但听到回答后还是难免惊讶了下。 教习姑姑温温柔柔地答道:“规矩是由人定的,并非能一概而论。就好比开国以来,有循规蹈矩半步不错的长公主,也有像乐央长公主这般随行恣意的。” 虽未言明,但这意思与先前乐央所说差不离,有裴明彻在,断然不会让她受什么委屈的。 沈琼舒了口气,同她笑道:“我明白了。” 第90章 沈琼按部就班地服用着解药, 华老爷子的确称得上是当世圣手, 这一瓶子药服完的时候,先前失去的记忆便彻底回来了。 她原以为, 在记起那个雨夜的事情后, 便再没什么能戳到自己的,可等到在睡梦中回忆起自己被春和挟持的那段时日后, 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出了一身冷汗。 等到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单薄的中衣已经湿透, 哪怕已经过去半年有余, 仍旧觉着心有余悸。 无论经历过什么,沈琼自心底里始终都对裴明彻存着信任,笃定了他不会伤害自己,所以当初才敢几次三番地扫他的脸面。 可春和不同, 他虽口口声声地说着喜爱, 但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被挟持的那段日子, 对沈琼而言就如同走在刀剑上一般, 战战兢兢的, 生怕一句话说得不对就会丢掉性命。如今想来,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熬下来的。 而春和令人给她灌药, 想要将她变成一个傻子这件事,就更是让人一想便觉着不寒而栗,沈琼清晰地记得那个朔风呼啸的冬夜,以及临昏迷前的绝望。 云姑服侍着沈琼换了衣裳, 反复安慰,告诉她春和已经死了,不必为此害怕。 沈琼终于想起了所有的事情,连带着的还有当初被裴明彻救下后,匆忙带回京城的那几日。 她那时浑浑噩噩的,问什么都不清楚,稍稍越线便会惹得她头疼不止,大半时间都是蜷缩在那里独自发呆。 裴明彻心急如焚,可什么都做不了,想要陪在她身边,却又不敢太过靠近,也可谓是备受折磨。只有当她入睡的时候,他才敢靠近些,攥着她的手十指交握,翻来覆去道歉……后悔自己来得太晚,后悔自己当初疏忽,也后悔自己当年一念之差。 隆冬之中,沈琼记得那温热有力的手,也记得落在她手背上的泪。 原来裴明彻这样的人,竟然也会落泪。 “都过去了,”云姑轻轻地拍着沈琼的背,安抚道,“那些不好的都过去了,从今往后,再不会有那样的事情……” 沈琼摩挲着自己的手背,长出了一口气,露出个笑来:“我知道。” 她并没有因此消沉太久,等到用过早饭后,向教习姑姑告了一天的假,打算出去逛一逛:“再过几日,就是阿茹的临产期,虽说云姑已经备好了贺礼,但我还是想亲自挑个合心意的礼物给尚未出世的孩子。” 沈琼难得提个要求,教习姑姑自是应允。 “姑姑可要一道出去逛逛?”沈琼想着她常年在宫中伺候,难得出宫一趟,便顺势相邀道,“正好也能为我出出主意。” 教习姑姑出宫后就一直住在郡主府,并未出过门,如今得沈琼相邀,略一犹豫后便应了下来。 被拉着出门的还有江云晴,再加上随行的侍女们,一行人看起来也是颇为惹眼。 这半年来,沈琼的名字早就在京中传遍,她本人虽不怎么张扬,可年初封郡主,前不久又得圣上钦点赐婚,一时间可谓是风头无两。 金玉楼身为京中最负盛名的首饰楼,掌柜对世家女眷们很是了解,再加上沈琼容色出众,哪怕惊鸿一瞥也让人记忆颇深,当即就认了出来,亲自上前来殷切招呼。 得知她的来意后,掌柜更是直接令人将所有适合给初生婴儿当贺礼的物件都取了出来,给沈琼一一过目。 沈琼看得眼花缭乱,最后花大价钱买了块貔貅玉件,她也没急着离开,转头又看起旁的东西来。 “晴姐,你来试试这步摇……”沈琼看中了支衔珠步摇,正想给江云晴戴上试试看,却正好见着上楼来的钱氏,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自从将江云晴从恒将军府带走之后,沈琼就再没同那边打过交道,后来诸事繁多,那些个旧事就彻底抛之脑后了,如今再见着这位“笑面虎”,竟险些没能认出来。 可钱氏却是认得沈琼的,甚至可以说是记忆犹新。她脚步一顿,有那么一瞬简直想转身出门,但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客客气气地同沈琼问候道:“真是巧了,没想到会在此处见着长宁郡主。” 沈琼下意识地握住了江云晴的手,担心她再见到这位二夫人会失态,但却对上了她温和的目光。 困于恒家后宅的那几年,江云晴曾经很惧怕这位苛待自己的夫人,说是噩梦也不为过,可好在都已经过去了。她对钱氏的到来熟视无睹,只是冲沈琼笑了笑,示意她不必为自己担忧,而后便侧身到一旁看玉石去了。 沈琼见此算是彻底松了口气,这才看向钱氏,挑眉笑道:“许久未见,我险些都要认不得夫人了。” 哪怕刨除江云晴的缘故,沈琼对钱氏也并没什么好感,一来是不喜欢这位待人处事的手段,二来则是因着当初曾被她搅和过生意。 钱氏当初为难沈琼之时,是想着她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商户女,就算是按死了也没什么妨碍,却不妨后来竟有这许多变故,到头来两人的身份竟颠倒过来。哪怕再怎么不情愿,都得在这里同沈琼赔笑寒暄,还生怕沈琼会记恨当初之事发作于她。 钱氏面上端着半点不出差错的端庄笑意,沈琼倒是生出些促狭的心思来,有意刁难了她几句,及至见着她没能绷住变了脸色后,这才施施然离开了。 离了金玉楼后,桃酥凑到沈琼身边小声笑道:“我看啊,那位二夫人方才是真被您给唬住了,今后只怕是要提心吊胆一段时日了。” 桃酥自小就跟在沈琼身边,对她的性情再了解不过,知道方才不过是虚张声势吓一吓钱氏。 虽说沈琼并非那种眦睚必报的人,可钱氏以己度人,就难免会担惊受怕了。 沈琼含笑道:“我可没打算做什么,她若真是被唬着了,那也是做贼心虚的缘故。” 因着在外多有不便,桃酥虽还有些话想说,但却只能暂且压下,及至回到府中后,方才悄悄地同沈琼讲了此事。 “我也是偶然听旁人议论,方才得知的。”桃酥一早就不喜欢恒家,幸灾乐祸道,“说是恒二将军得了个美妾养在家中,惯会梨花带雨地示弱,可实则是个自恃美貌作妖的性子,明里暗里同钱氏闹了好几场……” 沈琼卸下钗环换了家常的衣裳,听桃酥讲了恒家的事情后,嗤笑了声。 当年她因着江云晴的事情与钱氏打交道,便曾经问过,若将来恒二再有宠妾,她难道还要故技重施要人性命不成?如今得了这么个会作妖的,倒是风水轮流转了。 相较而言,江云晴倒是最平静的了,她自从离开恒家之后,就再也没关心过任何与之有关的事情了,甚至连幸灾乐祸的心都没有。她一心扑在了女红上,大半时间都耗在了绣坊那边,近来则是一门心思地在给沈琼绣大婚的贺礼。 从宫中出来的姑姑看中了她的天赋和努力,有心栽培,她的绣品时常能卖出很好的价格。 日子过得平淡但却安定,于她而言,就已经是再满足不过的了。 沈琼也没有拿恒家的事情去打扰她,与桃酥私下议论了几句,便再也再没提过了。 又过了几日,沈琼得了庄茹生产的消息,随即令人将早就备好的贺礼送了过去。 庄茹的身体一直很好,再加上华清年悉心照料,所以生产之时并没受太大的罪,母女平安。沈琼虽满心惦记着,但因着身份多有不便的缘故,还是又等上几日方才上门去探望。 “这孩子眉眼像你,”沈琼趴在小床边认真地看了会儿,方才起身在一旁坐了,同庄茹道,“将来必定也是个爱笑的美人。” 庄茹倚在床头同沈琼闲聊,目光时不时地往孩子那边看,神情很是温柔,较之先前竟平添了些稳重。 沈琼看在眼中,打趣道:“到底是当娘的人,不似先前那般跳脱了。” “赶明儿的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庄茹笑问道,“说起来,你与太子殿下的婚期也不远了吧?听人说礼部与内庭都忙疯了,你看起来倒是闲适得很。” 沈琼抿了口茶:“事情都由他们做了,我自然是清闲的。” “不止于此,”庄茹抛了个眼神给她,笑道,“听说太子殿下倒是紧张得很,除了朝事,满心都扑在了这婚事上,连那些细枝末节都要亲自过问呢……” 不用问,沈琼便知道庄茹这话必然是从华清年那里听来的。 当初她犯了眼疾,便是华清年受托来费心医治,就连那桃花簪也是借着他的手送过来的。若没记错,他当初还试图来当过说客,算是裴明彻的知交好友了。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沈琼嘀咕道,“横竖就是那么些事。难道有哪点做得不好,我还能跑了不成?他未免担心太过。” 庄茹道:“因为太在乎,所以就难免患得患失。” 裴明彻与沈琼的旧事,虽未正经公之于众,但如今也不算什么秘密,知情人不在少数。毕竟只要有心去查,总能寻出些蛛丝马迹的,慢慢地总会传开来。 先前不少人私下揣测,为何秦王殿下为何会一改往日作风,这般迷恋长宁郡主?及至知晓内情后,方才算是恍然大悟。 庄茹最初听人捕风捉影提及此事时,可谓是诧异不已,及至从华清年那里确认之后,就只剩下唏嘘。 因为华清年的缘故,她知晓的要比旁人更多些,心中既怜惜沈琼多年蹉跎,又不由得感慨造化弄人。身为好友,到如今也就盼着沈琼能诸事圆满了。 </div> </div> 第72节 沈琼同她对视了眼,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同华太医学的?怎么也见缝插针当说客来了。” “冤枉,”庄茹摆了摆手,连忙解释道,“我可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起初知晓内情,她还曾当着华清年的面诟病过裴明彻,后来见他对沈琼的确是一片赤诚,真心悔改,那些不喜方才算是消了大半。 “我知道。”沈琼笑了声,但却并没有要详谈的意思,放下手中的茶盏,复又到那小床边看孩子去了。 第91章 沈琼在庄茹这里留了许久, 方才起身告辞。 兴许是念什么来什么的缘故, 她尚未离开华家,便迎面遇着了裴明彻。 裴明彻是与华清年一道出现的, 原本像是在商议什么事情, 但见着沈琼后便停住了脚步,话也不说了, 径直往她这边走来。 自那夜分别,两人已经有月余未曾见面, 这在沈琼回京之后, 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起初在太后的长乐宫,裴明彻隔三差五便会来请安,哪怕没什么私下的交谈,也是时常见面的。后来沈琼出宫后, 他也会想方设法地找机会来相见。及至挑明了一起后, 两人情浓,但凡有闲暇便会凑在一处。 像如今这般月余未见, 的确是头一回。 先前裴明彻寻了个借口登门拜访, 沈琼遣教习姑姑将他打发了, 给了个闭门羹, 想着要晾上一段时日。她那时并没觉得如何, 如今猝不及防地见了面后,心中倒是后知后觉地泛出些想念来。 旁人总说“见面三分情”,沈琼如今倒是有所体会了,她见着裴明彻大步流星地往自己这边来, 犹豫了一瞬,终归还是站定了等候着他,并没有再躲避。 “阿娇……” 裴明彻在沈琼面前站定了,呼吸稍显急促,目光紧紧地定在她身上,其中似乎是蕴含着千言万语,可一时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琼对上他这目光,脑中忽而浮现出先前庄茹所说的那些话,尚未开口心就先软了三分。 “你近来可还好?”裴明彻低声道,“月余未见,我很是想念你。” “婚期将近,迟早是要见面的,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沈琼垂眼看着地面,随口开了句玩笑,“将来日日相对,说不准还要厌烦。” 裴明彻却认真反驳道:“岂会?我求之不得才对。” 沈琼唇角微翘,她看了眼天色:“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你既是与华太医有事相商,还是不要让人等候着了。” “我与他也没什么要紧事,”裴明彻解释道,“只不过今日凑巧出宫来,便顺路来看看他家小女儿……” 沈琼含笑道:“去看看吧。小姑娘生得粉团儿似的,很可爱,也很招人喜欢。” 说完,便向裴明彻行了一礼,施施然离开了。 裴明彻原本是想要送沈琼回府去,但遭了婉拒,也只能作罢,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 “你这是重色轻友未果啊。”华清年走到他身边来,调侃了句。 裴明彻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依我看来,你倒也不必担忧,”华清年在他肩上拍了下,“长宁郡主既然已经应下亲事,便不会反悔,你就算是有再多的话,尽可以等到将人娶回家之后慢慢说,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裴明彻拂开华清年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又垂眼看了看。 那夜相见之时,沈琼在他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止血之后便没再用过药,直到如今肩上仍旧清晰地留着齿痕。虽早就不再发疼,却时常会勾着他想起当初的情形来,并为此辗转反侧。 他心中也清楚华清年说的没错,但总是不自觉地担心,甚至还曾梦到过沈琼在成亲前反悔,不辞而别。 裴明彻见不着沈琼,那点隐秘的担忧无处排解,只能将空闲的时间都耗在筹备亲事上,能让他多些安心,同时也算是弥补多年前的遗憾—— 他那时隐姓埋名,入赘沈家,婚事一切从简,总觉着是委屈了沈琼,如今便想着趁此机会加倍弥补回来。 沈琼并不知裴明彻这复杂的心情,她如今是什么都不愿多想了,更懒得瞻前顾后徒增烦忧,每日里按部就班地过着,等着婚期到来。 可九月底,却又突发变故。 江南那边送来了一封信,是给江云晴的,信中说江母旧疾复发,大夫说怕是不好了,想让她快些回锦城去,兴许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这信是随着沈家生意网送来的,采青一得到信,就立即给沈琼她们送了过来。 江云晴见着信,眼圈霎时就红了。 沈琼在一旁看了后,随即吩咐采青与全安去准备船和人手,自己则柔声安抚道:“从京城走水路回去,也要不了多长时间。今日天色已晚,咱们先收拾行李准备一番,等到明日就送你启程回去,好不好?” 江云晴攥着沈琼的手腕,渐渐地缓过神来。 她已经不是先前那个性情软弱,遇上事就六神无主的人了,压下悲戚后,便依着沈琼的话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沈琼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帮着一道张罗收拾。 “我原想着,等到送你出嫁之后再离开,可如今却是不成了。”江云晴将前两日方才绣好的衣裙拿出来,交给了沈琼,“你什么都不缺,嫁衣也有宫中的女史们来做,这件衣裳是我亲手裁制绣成的,算是给你的大婚贺礼……” 沈琼于她而言,是相识多年情谊深厚的妹妹,也是帮了她许多的救命恩人,有许多感激的话说出来难免显得见外,她能做的也就是将情谊蕴进针线之中,精心准备了这贺礼。 沈琼将衣裙与她一并抱在怀中,小声道:“多谢晴姐,我很喜欢。” “不能亲眼见你出嫁,我很遗憾,”江云晴抚着沈琼的鬓发,轻声道,“你要好好的,等到料理完南边的事情,得了空后,我还会回京来看你……” 沈琼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这一夜,两人几乎都没怎么合眼,躺在一张床上,断断续续地聊着些旧事。 心中多有不舍,但事有轻重缓急,也只能如此。 及至第二日,船与人手都已经备好,沈琼陪着一道出城到渡口去送江云晴。 同行的还有采青,一来是她时常往来各地做生意,处理起杂事来得心应手,陪着江云晴一路回去能照看些;二来则是因为京城的生意已经稳定下来,沈琼有意让她回江南去将那边的生意整合一番,该舍的舍,剩下的陆续迁到北边来。 “一路上要格外小心些,”沈琼握着江云晴与采青的手,反复叮嘱道,“我知你归心似箭,但还是稳妥为先,不要急在一时半刻。” 采青担保道:“你只管放心,我会照顾好江姑娘的。” 江云晴也柔声应了下来,复又向沈琼道:“我走的匆忙,来不及去绣坊那边向杭姑姑告别,劳烦你遣人过去知会一声,免得她记挂。” “好,我记下了。”沈琼道。 几人在渡口依依惜别,虽强忍着未曾落泪,但都红了眼圈,最后还是沈琼勉强笑道:“时辰不早了,你们登船吧,等到回头咱们再见。” 沈琼目送着一行人上了船,挥手作别,但却并没有立时就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看着船逐渐远去。 “姑娘也别太难过……”云姑正欲开解,却被桃酥拽了拽衣袖,指着远处疾驰而来的骏马道,“莫不是我花了眼吧?马上的人是太子殿下吗?” 沈琼听了后,与云姑齐齐地回过头去,眨眼间已经更近了些,足够看清来人的相貌,竟真是裴明彻。 “他来做什么?”沈琼一时间倒也顾不上难过,只余震惊,不明所以地问道,“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 云姑亦是一头雾水:“兴许吧……” 说话间,裴明彻已经到了渡口,利落地翻身下马。 他呼吸未定,神情之中满是不加掩饰的焦急,快步走到沈琼面前来,一言不发,直接将人给抱在了怀中。 沈琼瞪圆了眼,手足无措地仰起头来看向裴明彻,及至看清他眼底的血丝,不由得吓了一跳。 隔着重重衣衫,沈琼仍旧能够感受到裴明彻的急促的心跳,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甚至觉着裴明彻揽在她腰上的手在微微颤抖,力气也很大,像是将要将她牢牢地锁在怀中一样。 见着他这模样,沈琼早就将先前的事情抛之脑后,迟疑道:“怎,怎么了?” 裴明彻是误听了消息,一时情急赶来,如今见着沈琼之后便明白是自己误会了,但却仍旧不想松开她,只是将下巴抵在了她肩上,闷声道:“我以为你要回江南去……” “怎会?”沈琼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听了他这话后总算是明白过来,哭笑不得道,“你那朝臣常夸的聪明才智呢?到底是听了什么捕风捉影的话,才会这样想?” 她这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些亲昵的意思,不似先前那般客气疏冷,裴明彻低低地笑了声,不做辩解。 他这些日子时常会梦到沈琼要悔婚回南边去,几乎已经成了他的心魔,以至于听人说长宁郡主出城往渡口去时,便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闹了这么个笑话。 沈琼轻轻地推了下,见裴明彻仍旧不曾松开,无奈道:“还有旁人看着呢,太子殿下。” 裴明彻咳了声,这才总算是放开了,但随即又借着衣袖的遮掩轻轻地牵着了沈琼的小指,小心翼翼的。 “有些话,我原是想要大婚那日再说的……”但见着他这般患得患失,沈琼终归还是不忍心再晾着,轻轻地笑了声,“我知道有些事非你本意,但我难过了那么久,是没办法凭着几句话就此揭过的。” 裴明彻听了这话后,只觉着通身的血都凉了下来,可随即却又觉察到手心一热——沈琼反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所以,”沈琼偏过头去看着他,眉眼一弯,“拿剩下的一辈子来偿还我吧。” 心绪大落大起,裴明彻怔了片刻,一字一句道:“好。说定了。” 第92章 沈琼因着江云晴的离开满心伤感, 被这一意外搅和后, 就只剩下了哭笑不得,难过的情绪被冲淡了不少。 而原本惴惴不安的裴明彻却因着沈琼话中的那句“一辈子”得以安定下来, 他攥着沈琼的手, 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俊朗的面容很是惹眼, 让人见了便觉着心情都能好上不少。 渡口风大,沈琼的长发都被吹散了些, 裴明彻抬手替她理了理鬓发, 含笑道:“我送你回去。” 直到这时,跟在裴明彻身边随侍的小厮方才赶到,从马上下来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向裴明彻行礼问安。裴明彻将自己的马交给他, 自己则上了沈琼的马车。 “殿下, 这怕是于礼不合吧?”沈琼嘴上虽这么说,但却并没真要阻拦的意思, 毕竟她也不怎么在乎那些虚礼, 索性就由着裴明彻了。 裴明彻在沈琼身侧坐了, 仍旧攥着她的手, 像是片刻都不愿放开似的。 沈琼挣了下, 没能将手给抽回来,无奈地笑了声。 她与裴明彻之间,其实都算得上是“老夫老妻”了,可偏偏裴明彻却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似的, 仿佛时刻都要黏在一起才好。 “我很想念你,”裴明彻摩挲着她的指节,低声感慨道,“若是明日就能将你娶回家去就好了……” 沈琼打趣道:“那还是做梦来得快些。” 当年在锦城之时,从她醉后求亲到最终成亲,也不过半月光景,家中无长辈,皆是由着她性子随意来的。可如今却是皇上下旨赐婚,太后与乐央长公主经手督办,礼部与内庭联手筹备了数月,哪能如先前那般? 裴明彻忍不住笑了声,又道:“其实当年婚事太过匆忙,我总觉着亏欠了你,如今趁着这个机会,倒也能将先前的遗憾给补回来了。” “我倒没觉着有什么遗憾,”沈琼回想起旧事来,眼中也添了笑意,“还记得吗?那时旁人都说我爱美色,招赘了个小白脸……” 因着生意做得很大的缘故,沈琼在那小城也算是颇有名气,又因着她容色出众,爱慕她的人不在少数。 众人都知道,谁若是能将沈家姑娘娶回家,就真是赚大发了。毕竟沈家无男丁,偌大的家业都攥在沈琼一人手中,娶了她既有美人在怀,还能有万贯家财。 沈琼及笄后,便开始有人试探想要结亲,连县官夫人都曾经隐晦地试探过,但却都被她支使着云姑一一回绝了。 不少好事者都在盯着,想看看究竟谁能折下这“高岭之花”,及至得知沈琼招赘了个买回来的家仆为夫婿后,皆是大吃一惊。 不过他们的疑惑在见到裴明彻的样貌后,就都有了解释——沈姑娘是个不爱权势爱美色的。 于男子而言,入赘并不算是光彩的事,好事者一边在背后议论,一边却又忍不住含酸羡慕,可谓是十分矛盾了。 </div> </div> 第73节 裴明彻被她勾得想起那些旧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 那时候,还曾有人当面嘲讽过裴明彻是“吃软饭”,却不料裴明彻压根没有如他预想的那般羞愤,甚至还挺乐意的。 沈琼得知此事后,先是将那好事人给骂了一通,随后又好奇问裴明彻,“你为何不辩解,也不生气?” 旁人不知,可她却知道裴明彻的本事,替她料理起生意来可谓是得心应手,并不是那等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 “在我看来,他那话就是变相夸我生得不错,还说你极喜欢我,”裴明彻含笑道,“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沈琼当时被他这解释笑弯了腰,如今再提起这事来,仍旧笑得眉眼弯弯。 这么久以来,两人还是头一次能坐在这里,毫无芥蒂地提起从前的事情来。 当年在一起的时间算不得很长,但却记忆尤深,锦城那段光景于两人而言就好像世外桃源一般,是有生之年最快乐的时日,在彼此心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也正是因此,所以才怎么都没法放下,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走到了一处。 早前送江云晴离开时,沈琼虽宣之于口,但心中还是极不舍难过的,与裴明彻聊了一路后,心情倒是好了些。 及至回到府中后,沈琼原本想要稍作歇息,可才一进门便得了侍女的回禀,说是宣平侯到府中来拜访,如今已经在花厅中等了许久。 宣平侯是沈琼的生父,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与此同时众人也都知道,她并不曾认下这个父亲。 当年林栖雁与宣平侯府闹得很僵,最后更是留了一纸和离书,孤身一人离开京城,这么些年来杳无音讯。二十年前,此事曾经闹得沸沸扬扬,如今沈琼不肯认这个父亲倒也是有迹可循。 毕竟林栖雁在生下她之前,就已经和离,这些年父女更是连面都未曾见过,自是没什么感情可言。 也有人说沈琼未免太傻,毕竟她若是肯点头认下这个父亲,那便是宣平侯府的正经嫡长女,今后也多了个可以依仗的娘家。 但无论旁人怎么说,沈琼仍旧是先前的态度,压根没将宣平侯当做自己的父亲,偶尔见着侯府中人,也都当做陌生人一样看待。 宣平侯碰了两回钉子之后,也就不再自讨没趣,沈琼原以为他已经接受现实,却不妨竟又上门来。 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加之又已经等候许久,沈琼也不好直接让人将他给打发了,犹豫片刻后,还是换了衣裳去花厅会客。 宣平侯这次来,是为着沈琼的亲事,他知道沈琼不爱听那些兜圈子的话,索性就开门见山地讲了。 林栖雁已经过世多年,沈琼又没旁的兄弟姊妹,宣平侯便想着以父亲的身份送她出嫁,也算是全了礼数,又能为沈琼撑撑场面。 说来说去,还是想要沈琼认回侯府。 “劳烦侯爷记挂了,”沈琼颇为敷衍地客套了句,复又道,“只是这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我娘虽已经不在了,但乐央长公主身为我的义母,届时自然会居长辈位,为我送嫁。” “我知你怨我,但到了这等婚姻大事上,还是不要意气用事为好。”宣平侯叹道,“太后与长公主是看重你不假,可若想要长久,终归还是要有娘家撑腰。你如今嫁入东宫,将来生下孩子,不得为他筹谋吗?” 他这话说得隐晦,算计得又太久,以至于沈琼怔了片刻方才领会到话中的意思,险些给气笑了—— 如今这亲尚未成,裴明彻也还是太子,宣平侯却已经开始担忧将来她色衰爱弛,需得同旁人争宠的那一日了。 宣平侯见她不以为然,又苦口婆心道:“这些话你或许听不进去,毕竟眼下有太后撑腰,太子对你也是一往情深。可这都是一时的,你总要为以后考虑……” “恕我冒昧,”沈琼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听闻侯爷当年求娶我娘时,曾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您那时是真心的吗?还是说后来的事情让您明白,这世间男子都是善变难以专情的,所以才特地来给我预警?” 宣平侯原本还说得头头是道,被沈琼反问了几句后,直接僵在了那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沉默片刻后,他方才勉强开口道:“我当年自然是真心的,只是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我这也是为你好。” 沈琼自然能看出来,宣平侯并无恶意,但却实在难以认同。 “侯爷还是请回吧,不劳费心了。”沈琼抚了抚鬓发,慢悠悠地说道,“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宁愿与他一刀两断,也做不来同旁人算计争宠的事情。” 沈琼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宣平侯的脸色却愈发地白了,透过这张相仿的脸,依稀看到了当年的林栖雁,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宣平侯人虽走了,但却留下了不少东西,说是当年林栖雁带到府中去的嫁妆,这么些年来一直好好地存着未动,如今送到沈琼这里来给她添妆。 “的确是雁姐的嫁妆,”乐央长公主大略看了眼单子,指着那京郊的田产道,“这是当年太后给的,同我名下的田产在一处呢。当年雁姐走得匆忙,我也没那个心思去索要嫁妆等物,就一直留在了宣平侯府,如今他既然主动送回来,你就好好收着吧。” 沈琼应了声好。 婚期将至,乐央直接搬来了郡主府陪着沈琼,为她送嫁。 有教习姑姑与宫中遣来的女吏们在,沈琼倒也不用费什么心思,婚姻六礼按部就班地办着,她只需要安心待嫁就够了。 依着本朝的旧例,大婚前一日行册妃礼。 正、副使带仪仗来宣旨授册,沈琼一早就换好了朝礼服,依着教习姑姑的指引向皇宫遥拜,半点不差地受册。 折腾了半日,才算是过了这一关。 及至回房之后,沈琼立时便换下了礼服,懒散地倚在榻上,由侍女帮着捏肩揉颈。 乐央在一旁笑道:“今日早些歇息,明日还有得折腾呢。” 第93章 沈琼早年就已经嫁过裴明彻, 如今这婚事, 在她看来不过是过个明路罢了,一直以来都没很当回事, 随波逐流似的, 旁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可真到了大婚前夜,竟久违地失眠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 云姑在外间守着,听到动静后, 轻手轻脚地进来询问:“怎么了?” “我睡不着。”沈琼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话音里带了点委屈。 云姑在床榻旁坐了,替沈琼理了理散乱的长发,含笑道:“明日便是大婚,新嫁娘睡不着也是常有的事。我还记得, 当年在锦城成亲之时, 前一夜你可几乎是一宿没睡,嘴角翘得都没放下来过……原本还担心你会精力不济, 结果第二日依旧是神采奕奕的。” 沈琼想起自己当年办的事情, 只觉着傻气得很, 忍不住笑道:“我那时候是少不经事, 可如今却是什么都经历过了, 怎么能还是那样?” 云姑笑而不语,见沈琼的确是半点睡意都没有,索性从妆台拿了梳子来,慢悠悠地替她梳理着长发。 沈琼抱膝坐在床边, 窗外月色朦胧,有清风拂过,枝叶簌簌作响,显得安静宁和。 “云姑,你说他如今在做什么?”沈琼忽而小声道,“是已经歇下了,还是同我一样?” 云姑替她将长发拢到身前,柔声道:“我可说不准。不过啊,你可以等到明晚亲口问他。” 沈琼垂眼笑了声:“好。” “还是早些歇息吧,若当真是睡不着,闭目养神也是好的,毕竟明日的事情可多着呢。”云姑等到沈琼躺下后,替她放下了床帐。 沈琼合上眼,心中想着些有的没的,不多时竟真睡了过去。 云姑怕她睡不够,第二日原本没准来叫,结果一大早沈琼自己就醒了过来,披衣起床。 日入两刻后为昏时,所以上午倒也没什么要紧事。 沈琼用过饭后,在园中闲坐看风景,教习姑姑则在一旁同她再次确认晚间的事情。她颇有耐性地听着,倒是一旁的乐央长公主忍不住说道:“这些事讲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阿娇心中有数,再不济也有云姑在一旁提醒,你就不必念叨了。” 乐央自己就是个不怎么守规矩的,她宠爱沈琼,自然不会拿规矩来约束,更何况以裴明彻对沈琼的感情,压根不会在意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横竖也没旁的事情,”沈琼托着腮,抿唇笑道,“姑姑不嫌麻烦的话,讲也无妨。” 教习姑姑笑道:“罢了罢了。长公主说的不错,郡主性情聪慧,这些事情的确也不在话下,奴婢也省些口舌。” 沈琼看着这园子里的景色,感慨道:“说来也是可惜。这园子费了好大功夫修葺好的,我不过住了几个月,连四时景色都未看遍,就又要搬走了。” “那也没办法,谁让彻儿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你娶回自家去?”乐央调侃道,“更何况你二人的年纪都不小了,蹉跎数年,如今自然是要抓紧时间才好……” 沈琼怔了下,品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后,不由得红了红脸。 “先前你不是还去吃了华家那小孙女的满月酒?我前两日凑巧也见了一面,那小姑娘生得俊俏,玉雪可爱的,很是讨人喜欢。”乐央煞有介事道,“你与彻儿都是一等一的相貌,将来若有了孩子,必然也是极好看的。” 沈琼并不曾想过此事,被乐央打趣得脸颊泛红,但像是已经上妆抹了胭脂似的。 “姨母——”沈琼无奈地笑了声,起身道,“我到书房去坐会儿。” 这老宅从里到外都翻修过,但林栖雁当年的旧物却都是半点没动,仍旧好好地放着。书房中的东西都已经被沈琼翻了个遍,在这个过程中,她对自己那位早早过世的娘亲也有了更真切的了解。 在这郡主府中,沈琼最喜欢的就是这书房,置身其中时,总是会让她莫名多些安心。 女吏与內侍们倒是一早就忙碌起来,及至午后,觑着时辰差不多,便将沈琼从书房中请了出来,到内室来换嫁衣,梳妆打扮。 屋中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但却都轻手轻脚的,忙中有序。 沈琼张开手来,由着女吏们服侍着穿上了层层叠叠的嫁衣,整理好腰间的系带,又系上了环佩。 这嫁衣是内庭尚宫局的绣娘们耗费月余制出来的,从绸缎到各色丝线再到其上嵌着的珍珠等物,皆是用的最好。沈琼自问已经算是见多识广,但头回试穿这嫁衣之时,却还是被惊艳到了。 其上的绣纹精致绝伦,嵌着的珍珠宝石熠熠生辉,正红色的嫁衣雍容华贵,将她肌肤衬得愈发欺霜赛雪。 沈琼端坐在梳妆台前,女吏们围着她忙碌,绾好了端庄的发髻,峨眉淡扫,雪肤红唇。 及至收拾妥当,周遭众人皆是不由得赞叹。 沈琼原就生得一副好相貌,淡妆浓抹总相宜,平素里清新秀丽,如今这般精致地打扮后,则是另一种风情,眼波流转间更是动人。 “真是个无双的美人,”乐央同一旁的嬷嬷笑道,“彻儿真是好福气。” 及至天色渐暗,差不多到了时辰,乐央便到正房去等候裴明彻与迎亲队伍的到来,女吏们也各司其职,内室一时倒是安静下来。 “姑娘可真是好看。”桃酥小声笑道,“虽说平日就已经很好看了,可今日尤其美。” 沈琼瞥见镜中的自己,只觉着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她欲盖弥彰地咳了声,想要正色些,但一时却又绷不住笑了起来。 她想起云姑昨夜提起的旧事,不得不承认,自己仍旧如当年一样傻气。 隐约有乐声传来,是迎亲的队伍到了,沈琼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随即又松开来,慢慢抚平。 外间的动静逐渐大了起来,及至有女吏来回禀,云姑便将早就备好的团扇给了沈琼,扶她起身出了内室。 沈琼执着团扇遮在面前,由云姑与女吏引导着慢慢地往前走,到正房去拜别乐央长公主。 因着沈琼执意不肯,宣平侯终归没能在这婚礼上露面,乐央长公主在主位端坐着,依着礼数向沈琼叮嘱了几句后,含笑道:“去吧。” 沈琼屈膝行了一礼,这才往外边去。 团扇虽遮着脸,但余光还是能瞥见一旁的裴明彻,虽知道于礼不合,但沈琼还是忍不住悄悄地看了眼。说来也巧,恰好对上裴明彻看过来的视线,四目相对,她又连忙移开了目光,唇角却翘了起来。 裴明彻今日亦是一身正红色的婚服,寻常男子穿这个颜色都不会很好,可他穿上,却愈发衬得面如冠玉,有琼林玉树之姿。 沈琼原就喜欢他的相貌,如今对上这目光,只觉着心跳都快了些,一直到上了轿子后方才渐渐缓了过来。 帘子放下后,便什么都看不见了,但外边热闹的动静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太子迎亲,城中百姓纷纷聚在道路两侧来围观,沈琼隐约还能听见孩童们的笑声,似乎是在抢糖果等物。 从郡主府到皇城的路其实算不得很远,但沈琼却觉着仿佛等了许久,方才得了女吏的提醒,她拿起团扇来遮了面容,慢慢地下了轿子。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但东宫内外早就点起了灯火,宫女內侍们也早就恭恭敬敬地等候在侧。 女吏在前引着入东宫去。 沈琼身上的嫁衣与发冠都不算轻,还得执着团扇掩面,一路上走得并不容易,及至东宫正殿,随即便有女官们上前,伺候着行同牢合卺礼。 等到一系列繁琐的礼节行完,沈琼只觉着浑身筋骨都泛着酸,还是云姑扶了一把才站了起来,往寝殿去了。 </div> </div> 第74节 婚床上已经洒了花生、红枣等物,沈琼同裴明彻坐在一处,等到女官各取了一缕头发系在一起,行完了结发礼,才总算是走完了流程。 按理说,殿中是仍要有人伺候的,可裴明彻直接发了话,宫人们也只能纷纷退下。 等到房门关上后,一直规规矩矩坐着的沈琼霎时垮了下来,她原本还在想头一句要同裴明彻说什么,此时却什么柔情蜜意都没了,软着声音抱怨道:“好累啊……” 裴明彻凑近了些,含笑道:“我帮你揉揉。” 他并没半点身为太子的架子,轻车熟路地替沈琼揉着肩颈,后又上手捏她的腰。 沈琼怕痒,笑着避开了,又站起身来到桌前去,挑挑拣拣地拿了块糕点来填肚子。 裴明彻则很是上道地替她倒了杯茶,两人在一处时,并不会让宫人来打扰,从来都是他“伺候”沈琼,乐在其中毫无怨言。 “帮我卸了发冠钗环吧,”沈琼揉了揉脖子,抽了口冷气,“好重。” 她头上那凤凰衔珠发冠是纯金制成,其上的东珠分量也不轻,看起来虽美得不可方物,但这一番折腾下来却依然成了折磨。 裴明彻笑了声,依言替沈琼摘了簪子和发冠,又将耳饰也一并摘了,顺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耳垂。 “唔……”沈琼将糕点咽下,抬眼看向裴明彻。 裴明彻点了点她额间的花钿,笑问道:“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他凤眼微眯,尽是笑意,在灯火的掩映下看起来煞是好看,沈琼不由得晃了晃神,定定地看着他。 “我帮你宽衣,”裴明彻轻轻地挑开了她腰间的系带,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地问道,“然后讨个赏……可以吗?” 沈琼被哄得五迷三道,点头之后方才回过味来,只是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被裴明彻给打横抱了起来,往床榻走去。 两人早就有夫妻之实,可后来分别多年,难免生疏。 沈琼脸皮薄,压根招架不住,可裴明彻却耐心得很,慢慢地引导着索取着,一点点唤醒她的记忆,彼此契合。 重重床帐遮住了春色,但却掩不住婉转的声音,其上的流苏晃动着,殿中的红烛映出交缠的身影。 这么些年因缘际会,几经辗转,爱侣终归还是得以圆满。 第94章 裴明彻半开玩笑似的声称“讨个赏”的时候, 沈琼为色所惑, 压根没来得及细想其中的意思,就糊里糊涂地点了头。等到她身体力行地付出“代价”之时, 再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这么久以来, 裴明彻对她算是百依百顺,但在床|事上却没那么好说话, 沈琼最后累得连眼皮都睁不开,含糊不清地求了半晌, 才总算是消停。 这夜, 沈琼睡得昏昏沉沉,第二日听到外间的动静时,只觉着头疼得厉害。 她才睁开眼,就发觉眼前一暗, 裴明彻抬手遮在了她眼前, 低声哄道:“若是困,就再多歇会儿吧。” 沈琼躺在他怀中, 略一动弹, 便觉着浑身筋骨酸软, 的确很想闭上眼睡到日上三竿再起身。 但先前教习姑姑同她反复念叨的话还是有效用的, 哪怕困得厉害, 沈琼仍旧记得今日是要同裴明彻一道去给皇后、太后请安的,勉强寻出些理智来,拨开了裴明彻的手。 “都怪你,”沈琼顺势掐了他一把, 轻声抱怨道,“腰都要断了……” 她原本只是随口抱怨一句,可裴明彻却不由得想起昨夜的种种来,眼神一黯,但他也知道如今并不是缠绵的时候,只能压下心中的欲|望,替沈琼轻轻地按捏着腰背。 “快些起来吧,不是还要去皇后以及太后宫中吗?”沈琼撑着坐起身来。 外间候着的宫人见她起身,随即勾起重重帷幔来,云姑带着侍女们鱼贯而入,服侍沈琼穿衣梳洗。 沈琼半阖着眼,由着云姑摆弄,穿上了早就备好的宫装,又被按在梳妆台前绾发上妆。等到收拾妥当后,外间的早膳也已经摆好,她嗅着饭菜的香气,总算打起些精神来。 从醒过来开始,一整个清晨,裴明彻的目光几乎都在沈琼身上,未曾移开过。 东宫中的侍从皆是极会察言观色的,见着这情形后,便知道先前盛传的事情所言非虚——太子殿下对这位太子妃的确是一往情深。 看明白这一点后,众人伺候之时也就更为上心。 “这厨子是特地从御膳房调来的,他是南方人,做的糕点菜色都很是地道,你尝尝可还合胃口?”裴明彻道。 “味道很好。”沈琼夸赞道。 昨日大婚,沈琼用过午饭之后便没再正经吃过饭了,后来只吃了几块糕点,晚间又折腾了大半夜,便直接倒头昏睡了过去,如今可以说是饥肠辘辘,加之这饭菜的味道的确很好,她不知不觉中便吃了许多。 但裴明彻竟没怎么动筷子,大半时间都在看着她吃,沈琼疑惑道:“你不饿吗?还是这饭菜不合胃口?” 裴明彻回过神来,煞有介事地笑道:“秀色可餐。” 旁边伺候的宫女们虽都听见了,但眼观鼻鼻观心,谁也没敢有什么反应,可桃酥却是没绷住笑了声。 沈琼对上桃酥那调侃的目光后,红了红脸,见裴明彻还欲再说什么,直接拿手中的糕点堵了他的嘴,催促道:“时辰不早了,快些吃,不要让皇后娘娘等我们。” 裴明彻知她在外人面前脸皮薄,见好就收,利落地吃起饭来。 及至用完早膳,宫女们又为她整理了衣裳鬓发,补了胭脂,沈琼便随着裴明彻往皇后宫中去了。 年初沈琼曾经在太后宫中住过月余,对宫中的娘娘们也都有所了解,其中最喜欢的便是这位模样好性情也好的皇后娘娘。 皇后膝下无子,早些年曾被贵妃步步紧逼,好在太后庇护方才保住了中宫之位,到如今她也没什么争权夺利的心思,每日不过是处理宫务,养些花草。 因着太后的缘故,她对沈琼一直很好,处处照拂,对这桩婚事亦是乐见其成。 皇上也早早地结束了朝会,到皇后宫中来用了早膳,一并等待着裴明彻与沈琼的到来。 “不必担忧,”裴明彻执着沈琼的手进了皇后宫中,低声笑道,“早前都已经见过了,他们也都很喜欢你,怎么还这么紧张?” “那怎么能一样?”沈琼小声反驳道。 虽说先前的的确确是都见过的,帝后对她都很好,可如今却算是新婚之后见公婆,终归还是难免会紧张的。 进正殿前,沈琼定了定神,而后方才随着裴明彻进殿去拜见帝后请安。 帝后先是依着旧例说了些诸如“相互扶持、相敬相爱”之类的场面话,等二人落座后,方才问起旁的话来。 沈琼与裴明彻一一答了,他二人并没有在这里留太久,便被皇上打发了去给太后请安:“往长乐宫去吧,别让太后她老人家久等。” 两人起身行了礼,离了皇后宫中。 才一出门,沈琼便长出了一口气,肩背也没方才挺得直了,裴明彻看在眼里,只觉着她可爱得很,忍不住笑了声。 往长乐宫去时,沈琼便没这么紧张了。她回京后失忆的那段时日,在长乐宫陪着太后住了许久,非旁人能比。沈琼是个聪明人,分得清旁人是真心待她好,还是看在旁的缘由的份上对她客套。 太后是真情实意地将她当做外孙女一般来疼爱的,沈琼就也与她老人家格外亲近。 长乐宫的嬷嬷对沈琼也很熟悉,见着他二人后行礼笑道:“快请进,太后与乐央长公主已经在里边等着了,方才还在问怎么还没到呢。” 太后一早就盼着他二人能成亲,好好地在一处,如今见着他们站在一处金童玉女似的,心中大悦。她满脸笑意,慈爱地看着他二人依规矩行礼问安,而后同沈琼招了招手:“快来,让皇祖母好好看看。” 沈琼依言上前,在太后身旁坐了。 “你如今嫁到我家来,总算是能正经唤我一声皇祖母了。今后在宫中住着,也能时常来我这边陪着解闷。”太后拉着沈琼的手,老怀甚慰,“彻儿若是欺负你了,只管告诉祖母,祖母替你出气……” 裴明彻不由得笑道:“祖母不要诬赖人,我哪儿舍得欺负她。” “那是,”乐央捧着茶盏打趣道,“千辛万苦才总算是将人给娶回家来,自然是要捧在手心里好好护着的。” 沈琼脸颊微红,不着痕迹地抚了抚衣袖。 太后拉着她问了许多,复又道:“你性子绵软好说话,可如今既然入主东宫,就该端出太子妃的架势来。先前遣去的教习姑姑应当也都教过你了,料理宫务之时不要过分宽纵,该处置的就处置,若是有为难的事情就暂且压下来问祖母,千万不要见外……” 沈琼一一听了,颔首应了下来:“阿娇明白。” “那就好。”太后看裴明彻的定在沈琼身上几乎就没移开过,脸上的笑意愈浓,松开沈琼的手道,“回东宫去吧。你二人新婚燕尔,是该好好在一处说说话,我啊就不打扰了。” 沈琼下意识地看了眼裴明彻,见他当真站起身来告辞,也就起身行了一礼,随之离开了长乐宫。 几处辗转,时辰也已经不早了。 裴明彻觉察到沈琼的步子慢了下来,便也主动放缓了脚步,又牵着她的手:“是累了吗?等回宫后,你先去歇息会儿,将昨晚没能睡够的觉补回来。” 沈琼想起昨夜的事情来,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低声道:“方才你还敢说,自己没欺负我?” “这种‘欺负’若是说出来,”裴明彻忍笑道,“我怕你一时半会儿就再也不想踏进长乐宫了。” 沈琼将手抽了回去,不再理会他,裴明彻则是紧跟在她身旁,再三赔礼道歉。 宫人们自觉落下一段距离,虽听不清他二人的对话,可见这相处的情形,便足以看出来感情甚好了。 及至回到东宫,沈琼原本准备正经召见宫人们,但却被裴明彻给拦了下来,直接带到了寝宫来。 “你都累成这模样了,还是先歇息,这些庶务不必着急。”方才拜见帝后与太后之时,沈琼还能强打起精神来,可如今神情中却是带着掩不去的倦色,裴明彻看着也觉得分外心疼,后悔自己昨夜没能克制些,“至于下马威,我替你去就是。” 沈琼还没能反应过来,就被裴明彻抽去了发上的簪子和步摇,长发如墨般铺洒下来。裴明彻又唤桃酥来替她更衣歇息,自己则起身出了寝殿。 桃酥总算是得了空,小声笑道:“殿下既然主动代劳,姑娘你就安心歇息就是。” 沈琼略一犹豫,最后还是偷懒的心思占了上风,换了衣裳后便到床上歇息去了。就如乐央长公主先前所说,她的确没必要为了所谓的规矩瞻前顾后,大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裴明彻的好。 才一沾枕头,沈琼便被睡意拖进了梦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听到身边的动静,勉强睁开眼来,恰对上裴明彻的笑眼。 “料理好了?”沈琼含糊地问了声。 “嗯。”裴明彻将她往里边抱了些,空出些枕头来,在一边躺了下来。 他其实并没困意,只是想着同沈琼黏在一处。 沈琼在他这目光的注视下,略微清醒了些,好奇道:“你是怎么同宫人们说的?” 沈琼原以为,裴明彻兴许会说什么“今后见了太子妃,便如同见了我,不可怠慢”之类的话,结果却听他笑道:“我说,今后这东宫诸事,皆是太子妃说了算。连我都听太子妃的,至于他们该听谁的,心中应当都有数。” “你……”沈琼忍不住笑了起来,“赶明儿宫人们怕是就要传了,殿下竟然惧内。” “这原就是实话,”裴明彻绕了缕长发,亲昵道,“我什么都听你的。” 第95章 许是看在他新婚的份上, 皇上近来压根没给裴明彻指派什么事情, 这么久以来难得捞着段清闲的时日,裴明彻每日下朝之后便立即回东宫来, 同沈琼腻在一处, 倒像是要将这些年错过的光景都补回来似的,又像是回到了当年在锦城时。 沈琼嫁来东宫后, 汤圆也被抱了过来,它刚到陌生的地方不大习惯, 总是想要黏在沈琼身边, 但奈何抢不过裴明彻,时常会被赶出寝殿。 因着这个缘故,汤圆再见着裴明彻之时也不似先前那般亲近了,甚至颇为仇视。 “汤圆, ”沈琼将汤圆费劲扒拉裴明彻外袍的爪子给捏了回来, 威胁道,“不准挠人。” 汤圆没好气地转过头去, 不再看裴明彻, 只是往沈琼怀中钻了钻。 “让桃酥抱汤圆出去晒晒太阳, 四下看看, ”裴明彻一本正经道, “它还是要习惯这边的,总不能一直黏在你身边。” </div> </div> 第75节 这话说得义正辞严,但沈琼又岂会听不出他的私心,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汤圆还是当年你送我的呢, 怎么现在还要同它‘争宠’不成?” 裴明彻凑近了些,含笑道:“我只是想要你多看看我。” 沈琼对他这眼神再熟悉不过,一见着便下意识地觉着腰酸,将怀中的汤圆抱得更紧了些:“不要。” 食髓知味是人之常情,沈琼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两人体力悬殊,初时的滋味再怎么好,到后来也都累得仿佛去了半条命似的,实在是不大受得住。 裴明彻知道她昨夜累着了,便也没勉强,只是又笑道:“来下局棋吧。” 沈琼松了口气:“好。” 两人在一处时常对弈,沈琼对裴明彻一贯的棋风所有了解,知己知彼,渐渐地赢的次数倒是比先前要多上不少,闲暇时愈发喜欢同他下棋练手。 她的心算能力随早逝的母亲,在做生意与下棋上可谓是天赋异禀,进步也很快。 常常是一局棋,一晌就过去了。 及至午后,沈琼同裴明彻道:“先前约好了,我要陪皇后娘娘听戏去,就不陪你了。” 裴明彻应了声,见她在梳妆台前坐定了,心中又突然生出个想法来:“我来给你上妆,如何?” 画眉算是闺房之乐,当年在锦城之时,裴明彻就曾经为她上妆,沈琼略一犹豫便点头应了下来,并没让宫女进来伺候。 裴明彻拿了黛笔,一手轻轻地挑起沈琼的下巴,并没直接上手去画,而是虚虚地比划了几下。 他有一手好画工,美人图画得也是信手拈来,上妆与这作画是有相似之处的,再加上沈琼原就生得好,所以倒也不算是多为难的事。 沈琼怀中抱着汤圆,仰头由着裴明彻摆弄。 远山眉画好后,他又拿起了唇脂来,指尖轻轻地挑了点,在沈琼唇上晕开来。 这动作显得有些暧昧,沈琼眼中水光盈盈的,同裴明彻四目相对,只觉着随着他指尖的抚弄,周遭的肌肤都热了些。 “好了……”沈琼这话还未说完,裴明彻便俯下身来,含住了她的唇,将方才涂上的唇脂吃尽了口中。 裴明彻捧着沈琼的脸颊,细细地吻着,她怀中的汤圆颇为不满地喵喵叫着,仿佛是觉着自己下一刻就又要被赶出宫殿去了。 沈琼压根招架不住,险些意乱情迷,但好在心中还有那么一点理智记挂着与皇后约好了看戏,抬手推了推裴明彻。 及至分开来时,她脸颊绯红,倒是连胭脂都一并省了,只是原本的唇脂已经晕开来,还得擦拭了重新来。沈琼这次倒是不敢再让裴明彻帮忙,又不愿召宫女进来,索性自己亲自动手。 裴明彻在一旁笑着,并没半点愧意。 “你等着,”沈琼匆忙擦去了唇上的痕迹,见着时辰不早,也不敢再耽搁下去,没好气道,“等我回来再同你算账。” 说完,便将汤圆放了下来,急匆匆地出了门。 紧赶慢赶地到了梨园,见人尚未来齐,沈琼这才松了口气,在一旁落了座,自顾自地剥着面前摆的坚果瓜子。等到皇后驾到后,同旁的妃嫔一道起身行了礼。 “宫中伶人新排了一出戏,我便想着,请你们都来听一听……”皇后说了些场面话后,便传令戏开场。 沈琼好整以暇地倚在那里,看着台上的伶人们排演,心中却不由得想起春和来。 起初刚恢复记忆之时,她对这个名字始终避如蛇蝎,半点都不愿想起,可兴许是近来过得格外安心的缘故,在想起那些旧事来,倒也不会如惊弓之鸟一般了。 旁的事情且不论,春和的戏算是沈琼有生以来听过最好的了,他的扮相和唱腔堪称双绝,无人能出其右,让人见了便再难忘掉。 当初沈琼同他初识之时,是真心欣赏,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到最后只能惨烈收场。 宫中的伶人乃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自然也是有真本事,可沈琼却看得漫不经心,目光虽一直盯着台上,但心中却在想着些有的没的。 及至散场后,沈琼甚至略微松了口气,她也没心思久留,只想回东宫去见裴明彻。 可尚未来得及离开梨园,就被韦贵妃给叫住了。 先前,皇上下旨立裴明彻为太子,连带着也给他的生母贤妃进了位分,成了如今的韦贵妃。 当初沈琼尚未恢复记忆,暂居长乐宫之时,也曾与贤妃打过交道,但察觉到云姑不喜之时便以抄经为借口疏远了。她那时并不清楚云姑为何防备贤妃,直到后来恢复记忆,方才算是明白过来。 她两度失明,皆是拜韦项所赐,哪怕如今已经嫁给裴明彻,对此也未能彻底释怀。 因着这个缘故,沈琼同皇后更为亲近些,与韦贵妃之间则始终是淡淡的,算不上有多大的嫌隙,但也并无亲近之意。 “时辰尚早,你可愿随我到御花园中逛逛?”韦贵妃含笑问道。 哪怕心中不喜,可她终归是裴明彻的生母,沈琼也不想拂她脸面,略一犹豫后还是应了下来。 御花园中的秋菊开得正盛,诸多品种争奇斗艳,看得人目不暇接,沈琼却并没什么闲情逸致欣赏。她知道韦贵妃不会无缘无故地拉自己游园,必定是有话要说的,只想催她爽快些,不要再兜圈子。 及至在凉亭中坐了,韦贵妃又抬手遣退了周遭的侍从后,沈琼便知道她总算是要说了。 “这么久以来,韦家一直欠你一句道歉,”韦贵妃幽幽地叹了口气,“先前你什么都不记得,我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今你虽已嫁给彻儿,但我思来想去,还是该同你讲了才好。” 沈琼打理着披帛的手一顿,抬眼看向韦贵妃,目光微诧。 她先前想了许多,但着实没料到竟是此事。 韦项两度给她下毒之事,知情人不多,也都没想要去将那旧事翻出来细究,毕竟若真是这么做了,牵连出来的事情就太多了些。再者,裴明彻始终压制着韦项,哪怕如今他已经身为太子,可外祖家却依旧不得重用,皇上默许了此事,也算是给韦家的惩罚。 先前裴明彻试图提过此事,但才说了一句,就被沈琼给拦了下来。 归根结底,沈琼自己也不愿再细究,她如今活得好好的,不是非要韦项拿命来偿,再者也不愿裴明彻在其中左右为难,索性就彻底将此事给揭了过去。 如今韦贵妃主动提及,沈琼怔了怔后,轻声笑道:“好。” 沈琼就只说了这么一个字,没有推辞,也没有客套。 韦贵妃像是没有料到她竟真这么直接,神情僵了下,但旋即又恢复如常,说起来旁的。 沈琼已经差不多猜到韦贵妃的来意,见她仍旧在兜圈子,心中便不由得有些不耐烦,正琢磨着该怎么敷衍过去,抬眼间余光却瞥见裴明彻大步往这边来。 韦贵妃注意到裴明彻的到来后,慌了慌神,但还是抢先一步笑道:“我知你二人新婚燕尔,难免如胶似漆,却不想只是留你逛逛园子说几句话,他就巴巴地找过来了。既是如此,你便随彻儿回去好了。” 说话间,裴明彻已经进了凉亭,他冷声向韦贵妃问了安,目光落到沈琼身上后,神情方才缓和了些。 沈琼也懒得戳穿韦贵妃的把戏,站起身来同裴明彻道:“娘娘既然已经发了话,那就走吧。” 裴明彻同韦贵妃对视了眼,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眉头微皱道:“时辰不早,也起了风,母妃还是该多多注意身体。有些话儿臣已经劝过,您应当记得才对。” 他这话乍一听像是在劝韦贵妃珍重身体,可究竟何意,彼此却是心知肚明。 韦贵妃脸色微白,一时竟没能说出话来。 裴明彻又向她行了一礼,便拉着沈琼的手腕转身离开了。 沈琼自己虽不大喜欢韦贵妃,但却并不强求裴明彻与自己“同仇敌忾”,毕竟无论怎么说那都是他的生母,她并不愿见他在其中为难。 “贵妃娘娘倒也没说什么,”沈琼跟上裴明彻的脚步,轻声叹道,“不过是为着当年之事,同我道了句歉。” “你不必为母妃说话,”裴明彻看向沈琼,低声道,“你应当也能看出来,她这么做,归根结底不过是想要让你谅解韦家罢了。” 韦家式微,贵妃心中自然不忍,她没少在裴明彻面前旁敲侧击地提过,可他却是死活不松口。百般无奈之下,韦贵妃只能另想法子,试图从沈琼这里入手。 沈琼的确是看出来了,她见裴明彻直接挑明,便也放弃了粉饰太平。 裴明彻又道:“我先前已经同母妃提过,却不料她还是找到你这里。你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心软,这件事情由我来料理就好。” 他素来敬重贵妃这个生母,可唯独在这件事上,是绝不肯让步的。 韦项如今虽仕途不顺,但至少性命无虞,沈琼这个受害者并没不依不饶,反而想要主动揭过,可施害者却想欺她心软讨要宽恕,哪有这样的道理? 沈琼原就是个最怕麻烦的人,见裴明彻主动揽下此事,便也乐得清闲,抛之脑后不再过问了。 “说起来,你怎么想到来寻我了?”沈琼好奇道,“是谁给你递了消息?” 裴明彻解释道:“这倒没有。只不过我在宫中无趣,便想着来接你,却不料正好遇着了……” “哦——”沈琼拖长了声音,打趣道,“你想我了。” 没等裴明彻回答,她就又笑道:“巧了,我也很想你。” 虽然只分别了小半日,可无论是在梨园看戏想起春和那些旧事时,还是在凉亭中与韦贵妃粉饰太平的时候,她都很想念裴明彻,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 仿佛这样便能安心。 裴明彻低低地笑了声:“那正好,我们回家。” 第96章 沈琼也不知裴明彻后来同韦贵妃说了些什么, 但自那日后, 韦贵妃便再没试图从她这里下手。偶尔在宫中见了面,含笑问候客套过之后, 便再没旁的话, 保持着互不打扰的关系。 裴明彻兑现着自己先前的承诺,将沈琼维护得很好, 再不让她沾染任何不好的事。 自嫁入东宫后,沈琼几乎整日都是高高兴兴的, 连眉头都未皱过。 云姑与桃酥将此看在眼中, 私下提及之时,皆是万分欣慰。 她二人这些年来始终陪在沈琼身边,知晓沈琼与裴明彻当年的情谊,也都将她后来的痛苦看在眼中, 到后来京城重逢, 左右为难,谁也说不准究竟哪条路是对的…… 直到如今, 方才算是尘埃落定, 尽可以放下心来了。 霜降之后, 天气开始逐渐转冷, 身上的衣裳开始加厚。 那日在渡口将江云晴送走后, 沈琼始终惦记着,出嫁前特地嘱咐了花想容的掌柜,后来隔三差五便会遣人去问有无消息。到了冬至这日,总算是收到了南边的来信。 一封信是江云晴的, 里边讲述了自己家中的情形。 当初分别后,江云晴紧赶慢赶地回到锦城,阔别多年的母女终于又得以相见,她在病榻旁陪了最后几日,送走了母亲,妥善料理了后事。 她并不愿沈琼为自己难过,寥寥几笔带过,后又讲了些回到故土的见闻。 信的最后,她让沈琼不必担忧,多多珍重,等到他日再会。 江云晴写这信之时多有克制,但沈琼看了,却还是能从字里行间窥见她的难过,心中只觉着发闷。 云姑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暂且替她将信收了起来,又转移话题道:“另一封应当是采青的信。来看看她都写了些什么,怎么能这么厚实?” 另一封信沉甸甸的,云姑拆开来,只见其中放了好些张信笺,其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南边生意的现状与接下来的计划。 采青对旁的事情一概没什么兴趣,天生就爱做生意,乐在其中尽心尽力的。 她依着沈琼的吩咐将江云晴送回家中之后,便开始着手打理南边的生意,紧锣密鼓地查账核对理出章程,最后写了这么一封长信将现状讲了,顺道提了自己的意见作为参考,来征询沈琼的意思。 信的最后,还附了张按如今的法子大致估算的账单,可谓是贴心得很。 云姑大略扫了眼,哭笑不得道:“采青可真是……” 沈琼看到这一沓信纸,也忍不住笑了笑,叹声道:“我先前还特地说过,此事不着急,只管慢慢来就是,结果她的动作倒是快得很。” 如今这成果,可不是几日就能理清楚的,采青回去之后怕是都没歇息,便马不停蹄地操办起来了。 沈琼暂且压下先前的难过,细细地看了过去,她处理生意之事向来很快,但最后还是耗了小半晌的功夫。她也没用珠算,盯着最后那账单看了会儿,同云姑道:“先收起来吧。容我再想想,过两日给她回信,定下最终的章程。” </div> </div> 第76节 “好。”云姑应了声,将铺散开来的信笺按着次序收了起来。 这边还未收拾妥当,裴明彻便回来了,他大略扫了眼,含笑道:“怎么想起来清算生意了?” 当初在锦城之时,他曾经替沈琼料理过生意,如今打眼一看,便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我的生意都在南边,可今后八成不会回去了,”沈琼撑着下巴,慢悠悠地说道,“山高路远的,打理起来也不方便,索性就让采青回去清算一番,该转手的转手,剩下的挪到京城这边来。” 裴明彻随即问道:“用我帮忙吗?” “你忙自己的就好,这事我还是能料理的,”沈琼想了想,又改口道,“你帮我看看也成,毕竟若不是为着你,我也不用费这么大的周折了。” 这话倒也没错,毕竟若不是因为裴明彻,她并不会在京城留下,此时兴许早就回江南去了。 裴明彻站在沈琼身后,一手撑在桌案上,将她整个人都拢在了怀中,低声笑道:“好好好,此事交给我。” 裴明彻嘴上虽没说,但心中却求之不得。 一直以来,他始终怕沈琼会突然回江南去,直到将人娶回东宫之后,那心病才算是得以缓解,如今见着沈琼为他将生意都搬来京城,几乎算得上是心花怒放了。 两人一道用了晚膳,闲暇时,便商量起生意事宜。 裴明彻先前就知道沈琼的生意赚了许多银钱,如今过了好几年,再细细算来,仍旧难免惊讶。 “怎么,没想到吗?”沈琼看出他的诧异,调侃道,“太子殿下的身家可是远不如我呢。” 裴明彻在锦城之时被人当面嘲讽都未曾恼,如今就更不会将这调侃放在心上,他贴近了些在沈琼唇上亲了下,含笑道:“夫人养我。” 沈琼忍不住笑了起来,挑了他的下巴,俨然一副浪荡公子的语气:“这得看你表现了……” 裴明彻栖身上前,将沈琼按在了榻上,他鬓发散开来,唇角微勾,模样颇为不正经,但却很是好看。烛火摇曳,他哑着声音道:“夫人想让我怎么伺候?” 沈琼被他闹得脸都红了,抬手遮了遮眼,但又忍不住从指缝中看,她满脑子都是裴明彻,早就将生意抛之脑后了。 在外候着的宫女听到里间竭力压抑着但还是难免泄出来的声响后,换了个眼神,轻手轻脚地关紧了房门,又将前来换茶水的小宫女给拦了下来,一道避开来。 “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可真是宠爱得很。”小宫女压低了声音道。 另一宫女小声笑道:“我若是男子,也喜欢太子妃这样的美人,方才那声音,便如猫爪在心上挠了下似的。谁能舍得不宠?” “说不准再过些时日,咱们就要有小殿下了……” 沈琼性情好,待宫人也宽厚大方,时常会有赏赐,能遇上这样的主子算是大幸事了。 再加上裴明彻对她的宠爱简直溢于言表,但凡长眼睛的都能看明白,原本想攀高枝的也都暂歇了心思,毕竟与其去铤而走险横生枝节,倒不如好好伺候主子,说不准还能得些奖赏。 人多便会生出事端,可东宫之中只有沈琼这么个太子妃,再无什么侧妃侍妾作妖,日子堪称是平和恬淡。 沈琼与裴明彻慢慢地商定了生意相关的事宜,亲自写了回信,令人给采青送了回去,嘱咐她不用着急慢慢来,连带着的还有给江云晴的书信。 入冬之后秋菊凋零,御花园中便难免显得萧条起来,沈琼怯冷,如非必要便不再出门了,大半时间都在暖阁之中缩着。 裴明彻仍旧如新婚之时,料理完政务,闲暇时间都用来陪她,合宫上下都知道太子夫妻感情极好。 这日,裴明彻在正殿那边处理事务,沈琼左右无事,听闻昨夜一场雪后,梅园那边的早梅竟开花了,便起了心思想要去看一看。 云姑给她穿了厚厚的衣裳,系上了斗篷,又让人取手炉来:“外边天寒地冻的,你的身体又不大好,还是要小心些。” 这是先前留的病根,华老爷子先前看过后也没什么良方,只说要慢慢将养。 “我如今好多了,可没先前那么娇弱,”沈琼拢了拢自己的腰比划了下,不大高兴地说,“近来我都圆润了不少,他还偏说没有,让我再多吃些……” 云姑忍笑道:“是你先前太瘦弱了,如今这样才好。” 沈琼接过手炉来拢在怀中,戴上兜帽后出了门。 御花园中白茫茫地一片,湖面都结了一层冰,看起来如琉璃世界一般。道路上的雪倒是早就被宫人们扫去,但云姑还是小心翼翼地扶着沈琼,以免出什么意外。 及至到了梅园,尚未进去便能闻到暗香,红梅仿佛一夜间绽开,成了冰雪中的一抹艳色,显得格外好看。 沈琼四下看了一番,折了几枝梅花,先给长乐宫的太后送去,而后亲自带着另外两枝回东宫去了。这么辗转折腾下来,她手脚发凉,但却仍旧高高兴兴的,准备拿这梅花给裴明彻看。 她走得急急忙忙,刚一进东宫,险些迎面撞上来人,好在云姑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方才站稳了脚步。 那人见着她后先是一愣,等到一旁的宫人低声咳嗽了声提醒,方才移开目光来行了一礼。 沈琼并没料到会在此处遇着方清渠,许久未见,她起初只是觉着眼熟,等到又看了两眼方才认出他来。 她与方清渠的事情要追溯到刚进京之时了,一刀两断后便再无往来,后来经历过许多,再想起那些事情来简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裴明彻料理完事情后,从侍女那里得知沈琼往梅园去了,便想着去寻她,结果一出门便见着这情形。 “快回暖阁去,仔细着凉。”裴明彻将沈琼怀中的红梅接了过来,而后向方清渠道,“方翰林回去吧,修纂旧典的事情可要加快些。” 方清渠垂眼看着地面,低声应承了下来。 裴明彻牵过沈琼的手,皱了皱眉:“怎么这样凉?” “我先去了梅园,又往太后宫中去坐了会儿,”沈琼随着他往里边走,小声笑道,“不妨事,过会儿就好了。” 及至回到暖阁,沈琼令人寻了对联珠瓶来,将红梅供在其中摆在窗边,随后就被裴明彻拉到了榻上,褪去了鞋袜。果不其然,她的脚比手还要凉上三分。 “你别恼,”沈琼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地盖了棉被,抱着手炉取暖,“我只是听说梅园的花开了,想要去看看。” 裴明彻捏了捏她的脸颊:“今后不准再这样了。” 沈琼不怎么有诚意地应了声:“知道了。” 裴明彻自然能听出她的敷衍来,顺势将人给压在了榻上,眉尖微挑:“我怎么觉着你准备阳奉阴违呢?” “冤枉,”沈琼忍笑控诉道,“无凭无据,殿下怎么能信口开河?” 裴明彻在她腰上捏了把,沈琼没忍住笑出声来,她本就怕痒,裴明彻对她的身体还了如指掌,一时笑得停不下来,连声讨饶道:“好好好,我真记下了,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还有,”裴明彻顿了顿,低声道,“今后只准看我。” 沈琼愣了会儿,才算是反应过来他这话从何而来,抿唇忍着笑意:“这醋得也太不讲道理了。” 沈琼倒是不意外裴明彻会知道自己与方清渠的旧事,毕竟当年她眼疾复发,华清年可是借着方清渠的名头来的,也是到后来她方才知道这事其实是裴明彻费的心。 但她却是不能理解,为何连这都能醋?毕竟方才只不过是一时没想起来,多看了两眼罢了。 裴明彻自然知道,沈琼早就与方清渠撇清干系,更没什么旧情,但他当年泛过酸却是一直持续到现在,想起来便觉着意难平。 “知道了,”沈琼抬手在他额上弹了下,“你若真有这个闲工夫,还是同汤圆争风吃醋去算了。” 裴明彻也知道自己这是无理取闹,埋在沈琼颈侧笑了起来。 第97章 天一日日冷了下来, 年节将至, 宫中也忙了起来。 沈琼并没什么雄心壮志,只想打理好东宫过个安逸的年, 可皇后却很是喜欢她, 有意亲自教导,顺势将一些事情交给她来帮着料理。 她虽没什么兴趣, 但也不忍拂皇后的好意,只好应承了下来, 连带着往凤仪宫去的时间都长了许多。 而裴明彻近来的事情也不少, 两人各自忙了起来。 这日,乐央长公主进宫来看太后,顺道将沈琼从那些宫务中解救了出来,拉到梅园的暖阁煮酒闲谈去了。 “皇嫂膝下无子, 公主也已经嫁出去, 如今倒像是将你当做女儿一般看待了,”乐央笑道, “她居后位二十余年, 你跟在她身边能学到不少, 这可不是教习姑姑们能教的。” “皇后娘娘的确待我很好, 也教了我很多。”沈琼是个知好歹的人, 很清楚这一点,故而虽忙了些,但心中仍旧是感念着皇后的好意。 乐央满意地点点头,她上下打量着沈琼, 又打趣道:“看来彻儿的确将你照顾得很好,看起来比先前要圆润了,气色也好。” 她原是随口一提,但却正戳了沈琼的痛处,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蜜饯,发愁道:“我原也想克制些,但近来总是嘴馋得很,总想吃些什么才好。” 如今衣裳厚重倒是不显,可沈琼心中却很清楚,自己身上的软肉都多了。 裴明彻对此倒是满意得很,让她不必为这种事情费神,大有要将她养得白白胖胖才好的架势,可沈琼终归是个爱美的姑娘家,一想到过了冬要换单薄的春衫便开始发愁。 乐央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种顾虑,笑得眼都眯了起来:“珠圆玉润的才好看,难道非要瘦得弱不禁风?更何况你这小脸仍旧是巴掌大,哪里算胖了?” 沈琼摸了摸脸颊,略微松了口气,她虽说着要克制些,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吃了许多,还饮了杯酒。 她如今的酒量比先前好了些,但也只是一点点,一杯酒就已经足够上脸,原本白皙的脸颊透出粉来,看起来很是可爱。 乐央没忍住轻轻地捏了下,感慨道:“你同雁姐可真是像极了,她当年也不能饮酒,稍喝一点便要醉的。” “我听云姑提过,我娘几乎是滴酒不沾,”沈琼托着腮,慢慢地说,“故而我家并没什么酒,倒是存了许多上好的茶。” “她早些年还不信邪,总觉着多喝些,酒量便会好起来,后来方才作罢。”乐央也不知是想起什么事情来,无声地笑了笑。 沈琼与乐央闲聊许久,及至天色渐晚,乐央起身笑道:“时辰不早,我该回府去了,你也早些回东宫去吧,免得彻儿又要找来。” 沈琼同她道别后,系上斗篷,乘肩舆回了东宫。 宫殿内外已经点上了灯,沈琼扶着云姑进了门,正好撞见了准备出门的裴明彻:“是有什么事吗?” “怎么还饮酒了?”裴明彻将她从云姑手中接了过来,“我见你迟迟未归,便想着去凤仪宫寻你……” 沈琼半倚在他身上,笑道:“不在凤仪宫。我今日凑巧遇着了姨母,便同她到梅园的暖阁去坐了会儿。” 裴明彻摸着她的手尚暖,方才松了口气道:“难怪喝酒了。”他是知道沈琼的酒量的,随即又问道,“怎么样,可曾觉着不舒服?用不用让人煮醒酒汤来?” “不用,我只喝了一杯,还没到醉的地步。” 沈琼比划了下,结果才说完,便莫名犯恶心。她按了按胸口,将那突如其来的感觉压了下去。 裴明彻注意到沈琼的不对来,扶着她在一旁坐下,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是哪里不舒服?我让人去宣太医。” “无妨,”沈琼自己也觉着莫名其妙,喝了口茶水缓了缓,“不是什么大事,就不要兴师动众的了。” 裴明彻看她脸色的确无虞,想了想,温声道:“那我陪你早些歇息。” 这不过是一点小事,沈琼并没放在心上,转眼就抛之脑后了。 然而第二日她往凤仪宫去,与皇后娘娘商议宫务之时,那种恶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连忙拿帕子掩了唇,等缓过来后随即道:“恕我失礼。” 皇后自然不会计较这种,她将沈琼的反应看在眼中,略一犹豫后吩咐道:“去请太医来。” “娘娘不必如此,”沈琼连忙道,“我并没什么妨碍……” 皇后知道她是不想兴师动众,但却并未改主意,含笑道:“你在旁的事情上聪慧得很,怎么如今反倒犯傻了?” 沈琼不明所以,愣了会儿方才回过味来,震惊道:“您是说,我可能是有身孕了?” 说完,便忍不住回头看向云姑。 她的月事向来不准,早前还曾被云姑压着服药调理过一段,后来却是懒得再管,哪怕是昨夜晚间犯恶心,也从没往这种事情上想过。 “倒也说不准,”皇后怕她失望,故而也不好将话给说定了,只笑着安抚道,“你也不必多想,等太医来了就知道了。” </div> </div> 第77节 沈琼垂下眼睫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她从未琢磨过此事,一时间也说不出是惊是喜,但心中却是波澜起伏,难以平静。 被此事一搅,皇后与沈琼都没了商议正事的心思,只等着太医到来。 皇后宫中传召,太医院不敢有丝毫怠慢,随即便遣了人赶过来。那老太医为沈琼诊脉,凝神片刻,再三确准之后方才敢回话:“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太子妃,这的确是喜脉。” 听到头两个字的时候,皇后就已经知道结果,脸上顿时满是笑意,随即遣人去将这好消息传出去。 沈琼倒不似先前那般错愕,但仍旧像是没能反应过来似的,微微发怔。 她如今的年纪也不算小,可却从未想过,自己当娘会是怎么样的情形,只觉着手足无措,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些。 皇后同沈琼说了许久,见她迟钝,忍不住笑道:“怎么都高兴傻了?太子知道此事想必也是欣喜若狂,我就不多留你了,回东宫去吧。” 沈琼应了声,起身扶着云姑出了门。 云姑心中也很是高兴,低声笑道:“难怪你近来胃口这般好,原来是双身子,也是我疏忽,竟然一直没能察觉。” 沈琼轻轻地按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我腹中竟然已经有了个孩子吗?” 她先前不知道时,是半点感觉都没有,可如今被太医指出来后,只觉着哪儿哪儿都不对,行走时都小心翼翼的。 “太医诊断过的,自然不会有错。”云姑道。 沈琼沉默片刻,小声道:“我还没做好准备呢……” 她不知道该怎么当一个母亲,也不知道腹中的孩子会是怎么个模样性情,只是迫切地想要见到裴明彻。 尚未进东宫,沈琼便遇着了步履匆匆的裴明彻,內侍们连忙将肩舆放下,行礼问安。 裴明彻径直走到沈琼面前,他眼中尽是喜色,牵过沈琼的手,声音都比平时要轻了些:“有人来通传,说你怀了身孕……” “是啊,”沈琼轻声笑道,“你要当爹了。” 裴明彻也不顾如今是在外边,直接将沈琼给打横抱了起来,抵着她的额笑道:“我们有孩子了。” 他性情内敛,大半时候喜怒不形于色,可如今却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欣喜若狂,只觉着一生之中再没这样畅快的时候。 他有多爱沈琼,就有多期待这个有着他们血脉的孩子。 沈琼原本的无措被裴明彻这喜悦冲淡许多,倚在怀中,由着他将自己抱回了殿中。 “我……”沈琼倚在榻上,同一旁坐着的裴明彻四目相对,犹豫片刻后还是如实道,“我很紧张。” 裴明彻怔了下,温声道:“我知道。” 旁人或许不能理解,但他与沈琼相知多年,只这么一句,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要慌,我会陪着你的。”裴明彻与沈琼十指相扣,低头在她手背落了一吻,“我们有很长时间来等待他的到来,也会一同看着他长大,将他教养成一个很好的孩子。” 沈琼攥紧了他的手,轻声道:“好。” 第98章 太子妃有孕的消息很快就传开来, 如同水入油锅, 霎时炸开来。太后与皇后宫中都送来了赏赐,叮嘱她好好养胎, 其他事情都不必再费心。 歪打正着, 沈琼倒是因此得以清闲起来,不必再管什么宫务。 第二日, 沈琼亲自往长乐宫去见太后,一见面尚未行礼, 就被太后给拦了下来。 “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 不必多礼。”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她自昨日得知这消息后便高兴得很,若不是嬷嬷反复劝阻,都想要冒着这大冷的天往东宫去看沈琼了。 裴明彻是太后最疼爱的小辈,如今又是东宫太子, 沈琼也是她极喜欢的姑娘, 一早就盼着他二人能成亲,好让她抱孙子, 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 她老人家昨日高兴, 令人开私库给沈琼送了好些珍藏, 连带着长乐宫伺候的宫人都得了赏银。 沈琼还是行了礼, 含笑解释道:“才不过月余, 如今尚未显怀,行走坐卧都是不影响的。” 太后越看越满意,正拉着沈琼叮嘱需要注意的事宜,外边有人通传道:“长公主来了。” 话音刚落, 乐央便快步进了殿中,带着喜色:“我就知道阿娇必然是在您这里的。昨日回府之后,我方才得了消息,想再进宫时已经晚了,只得拖到现在才来。” 太后与乐央原就疼沈琼,如今知道她有孕后,更是要将她捧到天上去了,句句关切。 沈琼虽早就料到会如此,但真到这时候,还是有些招架不住,等到用过午膳后离开长乐宫,简直算是如释重负了。她知道这都是好意,可心中却还是难免有压力。 “你看,这么些人盼着你出世,将来都会待你很好,”沈琼轻轻地按着小腹,轻声道,“可一定要乖啊。” “放宽心,”云姑扶着她上了肩舆,笑道,“这孩子无论是随你还是随殿下,都会很好的,必定讨人喜欢。” 沈琼裹紧了斗篷,怀中抱着手炉,兀自出了会儿神,忽而开口道:“云姑,你说我娘独自生下我时,是如何想的?” 当年,林栖雁毅然决然地留了一封和离书,孤身离开京城。 沈琼早年一直好奇,她是怎么将生意做起来的,未曾想过旁的,如今怀有身孕后,却不由得想知道她当年怀着怎样的心情生下自己的。 云姑迟疑了会儿,摇头道:“夫人未曾提过。” “姨母总是说我像极了娘亲,但我并没她那么厉害,要更软弱些。”沈琼低声道,“若易地而处,我兴许并没她那样的气魄……” 如今许多人因着她腹中这个孩子欣喜,可她这个当娘的,心中更多的却是无措,着实有些不称职。 云姑看出她的焦虑,柔声道:“夫人也不是生下来就那么厉害的,只是经历的许多事情,迫使着她成了后来的模样。她得变得足够强大,才能让自己和你活得自在……” “哪怕夫人早早地就离开,但还是给你留下了许多。”云姑轻轻地拍了拍沈琼的手,“你也比她要幸运许多,遇上了真心待你的人。所以无措也好软弱也好,都不是错,尽可以撒娇任性,更不必为此羞愧。” “夫人若是知道,也会替你高兴的。” 云姑柔声安抚了沈琼,及至回到东宫后,遣了桃酥去陪她聊天消遣,自己则在殿外等候着。及至裴明彻料理完政务回来后,抢先一步将人给拦了下来。 裴明彻停下脚步,低声问道:“可是阿娇有什么不对?” 云姑将今日之事大略讲了,而后道:“我先前听人提过,有孕之人向来敏感多思,其中有些人更甚。阿娇的状况不大对,烦请殿下独处之时多留意些。” “好,”裴明彻昨夜就隐约觉察到她的不对来,如今云姑这话算是坐实了猜测,“我会将事情尽快料理完,拿更多时间来陪她。” 裴明彻将此事放在了心上,但却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尽力抽出更多时间来陪着沈琼,堪称是耐性十足无微不至。 沈琼其实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常来,同裴明彻道:“你只管忙自己的事情就好,不必总是陪着我。阿茹先前同我提过,说她怀着身孕之时,有段日子也是格外容易胡思乱想,隔三差五便要闹别扭,等过去也就好了。” “陪着你于我而言并不是负担,是求之不得的事情,”裴明彻明知故问道,“你不喜欢吗?怎么还要赶人?” 沈琼摇头道:“并非如此,我只是不想让你也被影响……” “不准同我见外,”裴明彻捏了下她的脸颊,“阿娇,你我可是夫妻,你腹中怀着的是我的孩子,无论什么事情都该一道承担才对。” 沈琼同他对视了会儿,笑道:“知道了。” 渐渐地,沈琼心中的焦虑与不安都被裴明彻耐心拂去,转眼就到了除夕,两人结伴出席了宫宴。 去年除夕宫宴之时,是沈琼头一回在宫中正经露面,她那时刚封为郡主,尚未恢复记忆,不过略坐了会儿便回长乐宫去了。但如今已是太子妃,对皇室中人也多有了解,见面自是少不了闲谈问候,忙碌又热闹。 早些年沈琼在南边过年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云姑与桃酥,她那时并不觉着如何,还会和丫鬟们将府中精心布置一番。可眼下身侧坐着时不时会为她夹菜的裴明彻,等到再过数月,便会多一个有着两人血脉的孩子,再想起当年便难免觉着冷清了些。 像如今这样,就很好。 及至宴席散去,离开宫殿之后,才发现外边竟不知何时开始落雪。 “还记得吗?去年宫宴之时也下了场大雪。”沈琼仰头看着灯火掩映中的夜色与雪色,笑得眉眼弯弯,“我那时提前回了长乐宫,捧了碗云姑煮的馄饨在廊下看雪。云姑同我说,瑞雪兆丰年,不开心的事情都过去了,今后会越来越好……” 说着,她偏过头对上了裴明彻的目光,抿唇笑道:“云姑说的果然没错。” 裴明彻无声地笑了笑,替沈琼拂去了肩上的落雪。 他并没有提,其实当初自己也曾中途离席,到长乐宫去悄悄看了沈琼,心中存了千言万语想说,但最后也没敢露面打扰,只是藏在了心底。 那时候前路不明,他不知自己与沈琼将会走向何处,但哪怕是最好的设想中,他也没敢奢求能有今日。 “今后会更好的。”裴明彻牵着沈琼的手,慢慢地下了台阶。 及至回到东宫后,沈琼仍旧没什么睡意,执意拉着裴明彻到外边去看雪。 裴明彻见她兴致正好,只得应允下来,但还是又道:“只一会儿。” 说着,又替她紧了紧斗篷,又吩咐人去煮了驱寒的姜汤。 沈琼在廊下坐了,抬手接了些柳絮似的雪花,又轻轻地吹开来,乐此不疲。分明是已经要当娘的人了,但看起来却仍旧如同小姑娘似的,眉眼间依旧带着初见时的随性与张扬。 裴明彻在一旁陪着,并未看雪,落在沈琼身上的目光温柔如水。 他见沈琼发上与肩上都落了雪,抬手想要拂去,但却被沈琼给拦了下来。 “你看咱们这模样,算不算是‘白首’偕老?”沈琼玩笑道。 裴明彻低低地笑了声,将她给拉了起来:“该回房去了。” 沈琼踮起脚尖来,勾着裴明彻的脖颈,在他唇上亲了下,而后笑道:“我亲缘淡薄,早几年还想着一辈子孤身也没什么,如今方才知道为何世人大都想着寻一心上人,长长久久。” 裴明彻听出她的表白来,心中一动,扶着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我亦爱你。” 从当年锦城一见倾心,到后来造化弄人几经波折,但好在天从人愿,有情之人终成眷属。 往后余生,白首偕老。 作者:正文完。 第99章 番外一:不渝 番外一:不渝 在沈琼嫁入东宫之前, 宫人多少都曾听人提起过, 太子殿下爱慕长宁郡主,堪称是一往情深;在她嫁入东宫之后, 宫人们眼见着他们出双入对, 十分恩爱,皆认同了先前的传闻。 但却并没多少人相信, 这种感情能始终如一。 毕竟人心易变,现在再怎么喜欢, 也不意味着将来仍旧如此。 更何况裴明彻身为太子, 位高权重,相貌才学皆是一等一的,爱慕着他的世家闺秀不胜其数,想要到东宫来当侧妃的也不在少数。 虽说太子妃的确容色过人, 但人总是喜新厌旧的, 朝夕相对,难免会有失去新鲜感的一天, 届时可就说不准会如何了。 东宫之中大多人对沈琼皆是心悦诚服, 但也不乏暗戳戳等着看戏的, 毕竟总有那么些人, 想看旁人从云端跌落。 然而却始终未能如愿。 哪怕新婚过后许久, 两人也仍旧总是在一处,仿佛有说不尽的话。又或者哪怕不言语,各自做着各自的事,也必定要在同一个房间才好。 沈琼怀有身孕这段时间, 过得并不安稳,最初是焦虑不安,后来又有孕吐,月份大了之后行走坐卧都不大方便,也就难免心浮气躁。 </div> </div> 第78节 起初,东宫之中还有人起了心思,想要趁着太子妃有孕这段时间做些什么,若是能攀上高枝就再好不过了,然而却压根没寻到可趁之机。 裴明彻始终陪在沈琼身边,从未分房睡过,更是时常亲自动手替她按捏推拿,她莫名想要发脾气的时候也是温声安抚开解,从未有过半分不耐。 寻常夫妻间能做到如此的寥寥无几,他如今身为太子,却半点架子都没有,纵然是最挑剔的人也说不出什么错来。 在裴明彻的悉心照料下,八月底,沈琼生下一对龙凤胎,诸事顺遂。 她先前曾与裴明彻耗费了很长时间,千挑万选,为尚未出世的孩子拟定了名字。因不知究竟是男是女,便都各自取了个,如今倒是都用上了。 “这是元安,”裴明彻一直守在沈琼身边,等她醒来后,将一双儿女指给她,“这是元锦。” 沈琼虽已经歇了许久,但仍旧累得厉害,说话的声音也有气无力的。她看着两个尚未睁开眼的婴儿,无声地笑了笑,又轻轻摸了摸他们各自的手:“你们今后要乖,不准再那么磨人了。” 怀胎十月,这小冤家真真是耗尽了她的耐性,折磨得很。 裴明彻令乳母将孩子们抱走,自己则留了下来,他陪着沈琼聊了一小会儿,将人又给哄睡了过去,却仍旧迟迟不愿离开她身边。 东宫有喜,帝后遣人往东宫送了不少赏赐,太后高兴得直接下令赏了整个皇城的宫人,合宫上下其乐融融。 沈琼刚知晓自己有孕之时,曾烦恼过一段时日,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当娘亲,到最后也没想出个章程来,索性就顺其自然了。 旁人总说“严父慈母”,可到了东宫这里却像是颠倒了似的。 孩子略微哭上几声,裴明彻便会心软,恨不得立时就放下手中的事情亲自来哄。可沈琼相较而言就要淡定许多,不慌不忙的。 “等到将来他们长大了,若是闯了什么祸事,必定是要躲着我,找你去周全的。”沈琼调侃道。 裴明彻道:“如今自然是要好好疼爱,将来长大些懂事了,再好好管教。” 沈琼挑了挑眉,虽未说话,但神情中写满了不大相信。 裴明彻又想了想,笑道:“元安的话,兴许还能狠下心来管教,元锦可能的确不大成了。” 如今两个孩子长大了些,便能看清模样了,元锦的相貌与沈琼相仿,尤其那双眼很是灵动,他一见着心就软了,想必将来就算是犯了什么错,也难狠下心来责罚。 沈琼轻轻地戳了戳元锦的脸:“你爹狠不下心来,往后就是娘亲唱白脸了。” 裴明彻则顺势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中满是宠溺:“说不准他们将来乖得很,压根不会闯祸……” 自从添了这两个孩子后,东宫便热闹不少,沈琼整日里打发时间的“消遣”也多了一项,看着他们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日子在不知不觉中便过去了。 等着看戏的人仍旧没等来太子厌倦的那一天,婚后四年,太子妃依旧盛宠,惹人艳羡。 承平三十一年,皇上驾崩,太子裴明彻登基,改立年号为乾和,沈琼入主中宫,成了一朝皇后。 东宫无侧妃侍妾,先帝偌大一个后宫霎时空了下来。 朝臣们总算是得了机会,开始陆续上书,请皇上开选秀,充盈后宫。 可那么多折子递上去,就好比泥牛入海似的,裴明彻压根不予理会,有人当朝进谏,直接被他给驳回了。 先帝在时,朝臣们便想过同东宫结亲,将女儿送去当个侧妃也好,可没一个人能成的。 裴明彻压根就没有那个意思,先帝知晓他与沈琼的旧事,又看在林栖雁的情面上不愿为难沈琼,所以到最后也没勉强过,索性就由着他们去了。 这些年东宫独有沈琼一人,连民间都知道太子对太子妃一往情深,朝臣们自然不会不清楚,但他们却实在没想到,裴明彻如今居帝位,竟仍然没有半点心猿意马,准备为皇后一人空置偌大的后宫。 若非要细究起来,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旧例。 本朝开国的武帝便是一生只娶了一位皇后,两人从相识于微末,在乱世之中共患难过,最后得享天下仍旧未改初衷,是真正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千百年来,能做到如此的也就只那么一位罢了,毕竟天下尽在手中,能有几人始终如一地专情? 朝臣们着实没料到,这第二位竟然也要出在本朝了。 裴明彻是铁了心不肯松口,朝臣们不断上书,磨破了嘴皮子也没半点用处,到最后自己都觉得这独角戏演得没趣,大半都偃旗息鼓了,只有那么两三个格外执着的,仍坚持着隔三差五上书讲一讲此事,就如同逢年过节问候一般。 裴明彻也不见恼,只是一见着开头是劝选秀的,就直接将折子给打回去。 与早年那位武帝相比,裴明彻的脾气算是极好的了,但却又不是一昧宽纵,处理政务之时雷厉风行,触及底线之时更是半点情面都不留,可谓是软硬兼施。 朝局清明,天下升平,臣子们皆是心悦诚服。 在元安与元锦之后,沈琼又生下一位小皇子,取名叫元宁。 裴明彻为此大赦天下,为皇后与小皇子祈福,朝臣们眼见着他这些年始终如一,也终于也不再絮叨什么选秀,只盼着皇后能再多添子嗣。 原本等着看戏的宫人们都已经到了年纪,放出宫去,皇后依旧盛宠。 天下皆知帝后恩爱,情深不渝。 第100章 番外二:林栖雁 番外二:林栖雁 夏日的雨总是突如其来, 豆大的雨滴狠狠地砸下, 将院中开得正艳的花摧残得不成样子。青灵想要冒雨去搭花棚来遮蔽,还未出回廊, 就被自家主子给拦住了。 林栖雁倚在窗边, 平静地看着自己原本精心照看的花被瓢泼大雨打得七零八落,风轻云淡道:“别去淋雨折腾了。” 青灵却是不忍:“这可都是您当初亲手摘种的啊, 精心摘培,如今开得正好呢……” 林栖雁不为所动, 默不作声地看着屋檐下如珠串般落下的雨水。 青灵在廊下站着, 左右为难,她知道自家主子近来心情不好,但却又不知道如何宽慰。毕竟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话,还无济于事, 她自己都觉着厌烦了, 更何况主子? 青灵跟在林栖雁身边多年,一直从长乐宫跟到宣平候府, 眼见着她从最初的无忧无虑到如今的心事重重, 常挂在脸上的笑都已经消失不见。 她很想为主子分忧, 可如今这情形, 却的确是帮不上忙的。 毕竟会到如今境地, 说来说去,不过是侯夫人嫌弃林栖雁至今未有子嗣,故而百般为难。 三年前,宣平候世子聂辰安求娶林栖雁, 许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两人自少时相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最后由太后出面赐婚,成就了一段佳话。 侯夫人一早是属意娘家的侄女嫁来当儿媳,可终究拗不过世子,再加上娘家家世一般,而林栖雁有太后义女的身份,又是明英郡主,与侯府算得上是门当户对,最后还是让了步。 起初,她对林栖雁倒也算得上是和善,可眼见着婚后许久仍旧无所出之时,便渐渐地开始不耐烦起来,想方设法地给儿子房中塞美人。 到如今婆媳二人见面全靠粉饰太平,怕是下一步就要撕破脸了。 聂辰安倒仍旧是十分喜爱林栖雁,但另一边却是孝道,他夹在母亲与夫人中间,也可谓是左右为难。 若是旁的事情,太后还能出面维护,可偏偏是这种缘由,就算是向来护短的乐央长公主都不好插手,只能想方设法地寻良医和各种方子来,给林栖雁调理身体。 “傻站着做什么?”林栖雁敲了敲窗棂,示意青灵回神,“哪怕一时经雨摧折,明年春来仍旧花发,倒也不必为此惆怅。” 青灵为之怅然的实则是林栖雁的事,但也不好说出口,只能由着她误会:“夫人说得不错。” 林栖雁倚在窗边看了许久,雨势渐收后,小厨房那边也将方才煎好的药送了过来。 白瓷碗中盛着黑漆漆的汤药,也不知其中究竟都用了什么药材,只凑近些闻到味道,便让人莫名觉着反胃。青灵接过药来送到了林栖雁手边,又让小丫鬟拿了蜜饯来备着。 这药是用来调理身体的,大半年来换了好几次方子,林栖雁虽不喜,但也都捏着鼻子喝了,可如今却并不见动弹。 “夫人……”青灵小声道,“这药还是要趁热喝,若是凉了就不好了。” 林栖雁将目光从院中收了回来,瞥了眼那漆黑的药汁,强忍着反胃的感觉开口道:“端走,我不喝了。” 青灵惊讶道:“这怎么能行?” 若是不肯喝药调理身子,始终怀不上身孕,该如何是好? “怎么不行?我的事情难道自己还做不了主吗?”林栖雁抬了抬手,示意她快些将药端走,又吩咐道,“给我收拾行李,让人安排车马,我要去慈恩寺别院小住几日。” 她实在是厌烦了这府中的事情,再在这里留着,仿佛都要喘不过气来。 青灵跟在林栖雁身边数年,知道她平素里虽是个好说话的,但若是一旦拿定了主意,旁人再说什么都没用。犹豫片刻后,也只能依言照办。 这府中许多事,林栖雁也不能甩手就走,便在第二日给侯夫人请安的时候提了此事。 侯夫人眉头皱了起来,但却并没回答,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方才说道:“好好的,怎么想起来往慈恩寺去?” “乐央长公主再三相邀,我便应了下来。”林栖雁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谎,将事情都推到了乐央头上。 侯夫人又岂会不知道她与乐央的关系,不动声色地磨了磨牙,原本想要讥讽一二,可转念一想又应了下来:“既是如此,那你就去吧。” 及至林栖雁离开后,她向着身旁的嬷嬷笑道:“她在家中,安儿总是拉不下脸面,如今倒是个机会。” 嬷嬷会意,连忙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林栖雁多少也能猜到,自己若是离开府中会发生什么,但她却是什么都不愿想了,上了往慈恩寺的马车后,方才让人去给乐央递了消息。 林栖雁原本只是想要乐央替自己圆个谎,回头别说漏嘴了就行,可乐央知晓此事后却是也令人备了马车,直接往慈恩寺别院来了。 如今正是盛夏,可山中却格外清凉,不必像在家中那般靠着冰盆解暑。 乐央到时,林栖雁正在树下的躺椅上闭目养神,眼上蒙了层帕子,听到动静之后懒懒地问了句:“谁来了?” “是我。”乐央抢在青灵之前开了口。 林栖雁听出她的声音来,扯下帕子,无奈地笑道:“你怎么还特地过来了?” “我在家中也没什么事,早就想着到这边来住上几日,可巧咱们心有灵犀,自然是要来陪陪你的。”乐央在她身旁坐了,顿了顿后,方才迟疑道,“倒是你,怎么突然想起到这边来了?就你婆母那个样子,你若是不在家中,她说不定要作什么妖呢。” “由她去吧,我是懒得管了。”林栖雁淡淡地说了句,转而又笑道,“既是出来散心,就不提这扫兴的事了。” 林栖雁原本只是想要小住几日,可这山间清净的日子实在是太舒心,以至于她压根不想回侯府去,一拖再拖,最后竟在山中住了快半月,直到聂辰安亲自来寻。 “这山间究竟有什么好的,竟让你乐不思蜀。吃了这么久的素斋饭还没腻吗?”聂辰安笑道,“我给你带了最爱吃的糕点,也让家中厨子特地备了一桌好菜,快随我回去吧。” 他是京中有名的俊俏公子,待她又格外温柔,林栖雁就算心中有不甘,思及多年旧情也难免会心软,点头应了下来。 在回去的马车上,聂辰安堪称是无微不至地问了许多,林栖雁一一答了,能看出来他笑容之下藏着的心虚,只是并未戳穿。 及至马车进了京城之后,便热闹不少,一路上陆续能听到叫卖声。 聂辰安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我……我听从母亲的意思,收了位侍妾在房中。”说完,他又忙不迭地补充道:“但我对她并没任何感情,只不过是酒醉之后,认错了人。阿雁,你若是不愿意的话,我回去之后便将她遣走……” 林栖雁一早就料到此事,到如今心中虽多少有些失落,但却并不会因此生气。她平静地看着聂辰安,甚至还笑了笑:“你既已经碰了她,便收在房中,好好对待吧。” 她越是这样,聂辰安就越是愧疚:“阿雁,我有负当年的承诺,是我对不住你。等那侍妾怀上身孕生下孩子后,你将孩子抱到自己房中抚养,届时我会给她一笔银钱打发她离开的。” 聂辰安被设计酒后乱|性,第二日醒来后,几乎都要气炸了,可最后闹了一通后却还是无奈听从了母亲的意思,毕竟他身为侯府世子,总不能一直没有子嗣。 可他也知道自己有负林栖雁,这些日子思来想去,最终想出这么个折中的法子。 “不必如此。既然已经给了人姑娘名分,就善待吧。”林栖雁抚了抚衣袖,轻声道,“我知道你的难处,也不会因此怪你。” 她先前就已经猜到侯夫人的打算,可仍旧选择了离开,便相当于是默认了此事,如今自然不会哭哭啼啼地指责聂辰安。 “我厌倦了每日喝药,仿佛活着就只剩这么一件事,”林栖雁自嘲地笑了声,“这种事情时也命也,不必强求。” 聂辰安看着她这模样,只觉着心如刀割,将人抱在了怀中,承诺道:“阿雁,如今是迫不得已,可我心中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绝不会变。” </div> </div> 第79节 林栖雁轻轻地攥着他的衣袖,垂眼笑道:“好。” 她让步之后,侯夫人便又趁势给聂辰安房中塞了个侍妾,林栖雁得知之后也不过一笑置之,连看都懒得去看。 兴许是因为愧疚的缘故,聂辰安很少往侍妾房中去,待她愈发温柔,隔三差五便会送些礼物过来。 林栖雁不再强迫自己灌下各种稀奇古怪的药,侯夫人也不像先前那般横挑鼻子竖挑眼,日子较之先前,竟然轻松不少。 她接受了这件事,甚至觉着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然而事情并不总是尽如人愿,那两位侍妾陆续怀有身孕之后,便不似先前那般消停了,彼此间勾心斗角也就算了,有时还会闹到林栖雁这里来。 再加上,侯夫人将自己那侄女接到了府中来住,一时间就更是热闹了。 早年侯夫人曾经想过让聂辰安娶这侄女,可后来没能拗过,再加上娘家出了丧事,侄女需得守孝,便一直蹉跎至今。如今眼见着出了丧期,她就将侄女给接到侯府来。 这位薛姑娘如今年岁也不小,按理说早该定了亲事,等到出了丧期便能成亲,可却始终未见动静,如今更是到了侯府来……这其中的意思,可谓是耐人寻味了。 “实在是欺人太甚,”青灵这些日子存了不少气,偶然见着那位薛姑娘同世子推拉不清,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同林栖雁抱怨,“您已经让步,房中添了两位侍妾,还都怀了身孕。如今这位薛表妹又算是什么?” 薛表妹那些侍女提上来的侍妾不同,以她的身份大可以挑个次一点的人家去当正妻,可偏要到侯府来,无非就是想要仗着侯夫人的喜爱同林栖雁争一争。 名份上虽比不过,可若是将来能生下个儿子,就说不准会如何了。 见林栖雁沉默不语,青灵又道:“您可不能再让步了,她可不是好拿捏的人。” 这边正说着,外边又有丫鬟来递话,说是两位侍妾又起了争执,如今正各自抹泪要见世子。 “这都成什么了?”青灵听得愈发心头火气,可见林栖雁仍旧八风不动的,无奈道,“您在旁的事情上杀伐决断,怎么在此事上由着她们闹?” 林栖雁先前虽也是个好说话的,但却绝不会无底线地迁就,更不会像如今这般,青灵着实想不明白怎么会成这样? “她们既是要见世子,那就替她们传话去,来我这里说什么?”林栖雁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 “夫人,您若是再这么放纵下去,长此以往,她们怕是都要觉着您是个软弱可欺的了……” 青灵在她耳边反复念叨着,林栖雁听得头都大了,手上的书更是看不下去,只得扔在一旁:“这就去管,饶了我的耳朵吧。” 林栖雁说着要管,但却并没去见那两位侍妾,而是先到书房去寻聂辰安。 可说来也巧,她才到书房门口,外边伺候的小厮便先咳了声,而后陪笑道:“夫人怎么来了?” 林栖雁停住脚步,似笑非笑地看向这耍小聪明的小厮,突然发现青灵说得没错,兴许是自己近来太过和善的缘故,如今府中的人都要当她软弱可欺了。 她虽不爱勾心斗角,可到底是在宫中长大的人,这些年来什么没见过?又岂会看不出来这小厮是想要提醒里边的人? 青灵也变了脸色,冷笑道:“怎么,夫人为何来还要向你解释不成?府中何时有这规矩了?” 那小厮连声道“不敢”,向林栖雁请罪。 林栖雁瞥了他一眼,正欲说话,书房的门便从里边打开了,聂辰安随之露了面:“阿雁,这是怎么了?” “世子何必明知故问?”林栖雁懒得同他装傻充愣,直接问道,“怎么,书房中有什么我看不得的?” 聂辰安脸色微变,随后将门大敞开来,解释道:“母亲让薛姑娘来给我送东西,并没什么看不得的,只是怕你误会……” 他上前来想要拉林栖雁的手,却被拂开来,林栖雁冷声道:“你那两位侍妾又在闹,世子若是得了闲,便去调解一二吧,今后也不要再让人拿这些事来烦我。” 说完,便带着青灵离开了。 林栖雁一言不发地回了房中,她看起来倒还算是平静,但青灵却是已经要气得发抖了,心中存着许多话,偏偏又不敢在这时候说,生怕是给林栖雁的伤口上撒盐。 聂辰安随后就追了过来,语气恳切道:“我同她之间真的没有任何私情,阿雁,你信我。” “若非要说你对她并无私情,我或许还能勉强信一信,”林栖雁抬眼看着他,质问道,“可若说她对你毫无想法,你自己信吗?世子自欺欺人,还要我也一起当个眼盲耳聋的不成?” 聂辰安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又不是蠢人,岂会看不出来母亲的用意? “你放心,”聂辰安犹豫片刻后,握着林栖雁的手担保道,“我会让母亲早日为她寻个夫家的。” 他信誓旦旦,林栖雁却只觉得疲倦得很,挣开了他的手:“我想独自歇息会儿,世子到别处去吧。” 聂辰安并不愿离开,可林栖雁却给青灵使了个眼神,青灵会意,只得半劝半推地将人给送了出去,关上了门。 “夫人……”青灵犹豫再三,又小心翼翼道,“我知您心中不高兴,可如今这么做,岂不是将世子越推越远了?旁人若是趁虚而入,趁机离间了你们的感情,这怕是不大好。” 她心中也不喜聂辰安,可若是为了长久考虑,还是不能随着性子随意乱来。 “我知道该怎么做,”林栖雁早些年在宫中之时见得多了,像这种情形,就该留着聂辰安在身边,最好是趁机抹两滴泪来加深他心中的愧疚,这样才是最成熟妥当的做法,“可我不愿意。” 林栖雁不想同旁的女人勾心斗角,将心思都用在如何争夺聂辰安的宠爱上,若是到了这般地步,她还成这个亲做什么? 有一就会有二,一想到将来要将精力耗费在这种事情上,她便觉着反胃。 青灵见她这模样,一时也不敢再劝,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世子能说到做到。 可事与愿违,没过多久,侯夫人竟然病倒了。 聂辰安是个重孝道的人,见着母亲在病榻上的憔悴模样,再看看始终陪着身边侍疾的薛表妹,也不好再催着将人给嫁出去。 “你应当也看到了,自我病倒后,是莹玉衣不解带日日侍疾,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可怜见儿的。可你那位夫人呢?”侯夫人拍了拍床榻,摇头道,“从头到尾也就来看了两次,还都是冷着脸,仿佛是来看仇人似的。” 聂辰安想要替林栖雁辩解,侯夫人却又抹泪道:“她至今无所出,你对她也算是有情有义,可她呢?却是连点容人之量都没有!若真是依着她的意思将莹玉赶走,我身边岂不是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了?安儿,为娘这么些年来并没求过你什么,如今也就是想让你给莹玉个位分,也好让她今后能顺理成章地留在府中陪我……” 林栖雁并不知侯夫人又在酝酿着什么心思,也不想多管,整日里都在房中看搜罗来的闲书,有话本子也有山水游记。 这日,她正翻到讲述江南美食的篇章时,聂辰安默不作声地进了门,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林栖雁抬眼看了过去,从他脸上看出了这半年来格外熟悉的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后,一哂:“有话就说吧。” “母亲想让我给莹玉个名分,这样她就能留在府中,今后多陪陪母亲了……”聂辰安低声道,“母亲如今缠绵病榻,就这么一个要求,我实在不知如何回绝。” 他不提先前的承诺,仿佛已经忘了似的,林栖雁盯着他看了会儿,也并没提起,只是问道:“府中那么多侍女和嬷嬷,难道都不能照顾好婆母吗?” “那些终归都是下人,莹玉却是母亲的亲侄女,自然不能相提并论。”聂辰安道。 林栖雁垂眼看着案上的书,平静地翻过一页,颔首道:“既是如此,你就纳了她吧。” 聂辰安眼中一亮,随后又愧疚道:“阿雁,多谢你能体谅我,我会好好弥补你的……” 说着,他抬手想要揽林栖雁,可才碰到肩膀,林栖雁便偏过头去捂了捂唇,似是想要作呕一般,他顿时僵在了那里。 聂辰安明明白白地从林栖雁脸上看到了反感,连自欺欺人的余地都没有,他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匆忙出了门,落荒而逃一般。 他又去找了母亲,想要回绝掉先前应下的事情,可眼见着母亲在那里痛心疾首地抹泪,最终还是纳了薛莹玉。 这是最后一次,聂辰安暗暗发誓,今后绝不会再惹阿雁不悦。 为着这件事,青灵都险些气哭了,她看得清清楚楚,这位薛姑娘绝不是省油的灯,正经进门后说不准会将夫人欺成什么样。但林栖雁却充耳不闻,整日在房中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几本山水游记。 虽说薛莹玉是做妾的,但侯夫人还是尽可能地给足了她颜面,挑了个黄道吉日,让聂辰安将她收入房中。 及至第二日,该给正室奉茶,林栖雁却迟迟未曾出现。薛莹玉楚楚可怜地侯在外边,眼圈都红了,但强忍着没落下泪来,只是欲言又止地望了聂辰安一眼。 聂辰安寻到书房来,尚未来得及开口,只见林栖雁将手中的书扣在了一旁,抬眼看向他,平静地说道:“咱们和离吧。” 聂辰安倏地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栖雁,动了动唇,却没能发出声来,反应过来后随即道:“阿雁,你不要同我开玩笑……你是不是不愿我纳薛莹玉?我这就让她回母亲院中,好不好?” “覆水难收,世子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林栖雁笑了声,她将书册摆好,轻声道,“和离吧。” 谁都没想到林栖雁会提出和离,就连伺候她多年的青灵,都险些摔了手中端着的托盘,怔在了那里。这桩婚事可是当年太后赐婚,两方皆是身居高位,若闹到和离的地步,可就真是颜面扫地了。 就连一直看林栖雁不顺眼的侯夫人,得知此事后亦是大惊失色:“她疯了不成?就为着我将莹玉给了安儿,她就要这般威胁?” 侍女战战兢兢道:“少夫人已经回了林家。” 她们心知肚明,若林栖雁真想威胁,早在之前就会提出来了,而不是等到如今再说。 林栖雁一直拖到如今,覆水难收,便是铁了心要和离了。 薛莹玉见了聂辰安的脸色后,是真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更没了搬弄是非的心思。她一早就知道世子是极喜欢林栖雁的,便想着徐徐图之,可谁料林栖雁压根不接她的招,直接掀翻棋盘走人了! 聂辰安鲜少对女人动怒,心中的火气无处发泄,砸了半个书房后,不顾母亲院中的传话,急匆匆地往林家去了。 林家到如今就只剩了林栖雁一人,府中空荡荡的,连侍从都没几个,看起来格外冷静。 聂辰安已经被懊悔淹没,想着来给林栖雁道歉,想要将人给哄回来,可林栖雁却压根不肯见他。 “世子还是回去吧,郡主说了,覆水难收。”青灵见他徘徊不去,强压着怒气道,“有许多事情,您不是不清楚,可从来自欺欺人地不愿想,将所有苦处都让郡主一人吞了。如今她忍不下去,您才知道慌了,可已经晚了。” 林栖雁打定了主意要和离,可认同她的却寥寥无几,就连向来疼她的太后,都劝她三思后行,还遣了乐央来劝说。 “聂辰安日日在你府外守着,说是只要你愿意回心转意,后宅中的人都会打发走,再不会让她们在你面前碍眼。”乐央心中自然是偏向林栖雁的,可受了太后的叮嘱,也只能无奈道,“雁姐,你是如何想的?” “我并非是没有容人之量,只是觉着厌倦了。”林栖雁道。 聂辰安总觉着这是感情上的争端,可对林栖雁来说,早就不止于此了。 “我不想睁眼闭眼都是那些个麻烦事,整日里什么都不做,满脑子都想着生孩子,又或是同那些各怀心思的妾室勾心斗角……不该是这样的。” “人这一生,不过几十年光景,若是都耗在这些事情上,未免也太可怜了。” 至于聂辰安的许诺,她如今早就半个字都不信了,万一将来再发生什么事情,他又要“被迫”反悔,届时难不成再闹和离吗? 感情闹到如今地步,已经不堪得很,着实没必要再雪上加霜了。 从说出“和离”这两个字开始,林栖雁就再没准备回头了。 “我不想见他,有些话你代我转告他吧,”林栖雁闭了闭眼,笑道:“我曾满心欢喜地嫁给他,如许多姑娘家那般,想着白首偕老……可许多事情渐渐地将爱意消磨完了,所以就到此为止了。” 乐央叹了口气:“好。” “我前半生循规蹈矩,被困在宣平侯府,直到某日骤然发现,自己都险些认不出那个庸庸碌碌的妇人,”林栖雁自嘲地笑了声,又起身来抱了下乐央,“所以如今想做些出格的事……对不住。” 乐央只当她口中这“出格的事”是指闹着要和离,直到几日后林栖雁留书出走,方才明白她当初那话。 她未曾惊动任何人,走得悄无声息,只留了一纸签了自己名姓的和离书,以及一封给太后与乐央的信。 信上说,自己在京中十余年,如今想要出门去转转,看看少时曾在西境见过的风景,再到江南去逛一圈。等过个三五年在外边也觉着烦了,再回京来给太后请安…… 可却天高海阔,一去不回。 * 采青依着沈琼的吩咐,整合了江南的生意,又将沈宅中的东西好好收拾了一番,准备一并送入京城去。在许久未曾开启过的库房之中,她偶然发现了一封未曾寄出的信,信封已经泛黄,看起来颇有些年月,拿起来沉甸甸的,可信封上却空荡荡的,并无一字。 采青疑惑不已,因这信是从沈夫人的旧物中发现的,故而郑重其事地收了起来,让人送回京城之时特地同沈琼提了此事。 这信是在开春之后送到沈琼手中的,她盯着这信封看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将云姑叫来问询。 云姑的记性一向很好,她想了会儿,恍然道:“这是当年夫人写的,那时她已经病倒,断断续续地写了许久,可最后却并没让人送出,只是自己收了起来。” 沈琼愣了愣,这才缓缓地拆开了那信的封口,从中发现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观其首尾,是写给乐央长公主的。 在这长信之中,林栖雁写了自己离京数后的事情。 她讲了自己这些年来去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也讲了自己是如何将生意一点点做大,赚了许多银钱的。信中的语气轻松俏皮,完全看不出竟是在病中写的。 </div> </div> 第80节 当然,信中也提了沈琼,原来她曾经也有过犹豫,但最终还是决定将孩子给生下来。 “我给她起了个乳名,叫做阿娇,盼着她一生无灾无病,无忧无虑的。” “这些年我将她带在身边,看她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心中愈发庆幸当初的决定。” “她很可爱,你若是见了,想必也会很喜欢的。” “我曾想看着阿娇长大,给她挑一个真心待她好的夫婿白头偕老,又或者不成亲也无妨,正好能跟在我身边,游历天下名山大川,可却是不成了……” 沈琼透过那泛黄的信笺,仿佛能听到娘亲当年提笔写下这些时的心声。 林栖雁寥寥几笔带过了自己的病情,在信的最后道,“恕我食言,不能回京去见你与太后。这些年我过得很高兴,无遗憾,不必为我伤怀。” “我很喜欢这个小城,长眠于此,遥祝安好,勿念。” 沈琼眼睫微颤,落下泪来。 “她很爱你,”沈琼看这信的时候,裴明彻始终在旁边陪着,抬手替她拭去眼泪,“我也是。” 沈琼无声地笑了笑,倚在裴明彻肩上,片刻后方才开口道:“娘亲当年写好了给姨母的信,最后为何没遣人送出去?” 云姑回想着当年的情形,揣测道:“我依稀记得夫人曾提过,说自己回天乏术,信送回去也不过是徒增伤感。倒不如让故人以为她是乐不思蜀,仍旧在这世间某处,说不准还有再见的那日……” 沈琼将那信收好,交给云姑:“遣人给姨母送去吧。” 云姑依言离去,沈琼倚在裴明彻肩上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明彻抚着她的长发,承许道:“我会代她好好照顾你,让你无灾无病,无忧无虑。” 沈琼点了点头,她近来格外嗜睡,午后日光暖洋洋的,她枕在裴明彻膝上,不多时便安稳地睡了过去。 岁月静好。 第101章 番外三:故地重游 番外三:故地重游 裴明彻批完奏折, 正想着到沈琼宫中去, 便听见外边传来响动,随即便响起一声清脆的“父皇”。 “怎么到御书房来了?你娘呢?”裴明彻冲元锦招了招手, 等她进门之后, 才发现原来一并来的还有元安与尚不足四岁的小元宁。 他这几个子女,元锦虽是个姑娘家, 但却是最不消停的,倒是与她同龄的元安要沉稳许多, 元宁则是整日就知道跟在兄姐后面, 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尾巴。 原本安静的御书房顿时热闹起来,裴明彻将元宁抱到了自己膝上,笑问道:“你娘是不是出宫去了?” “您怎么知道?”元锦瞪圆了眼,好奇道。 元安瞥了她一眼, 开口道:“娘亲若是在宫中, 咱们如今合该在跟着念书,哪能到这里来?” “也是, ”元锦没心没肺地笑了声, 而后道, “娘亲说, 晴姨今日到京城, 自己要亲自去渡口接人。我原也想要跟着去的,可她偏不带我……” 说着,又委屈起来,眼巴巴地看着裴明彻。 裴明彻摸了摸她的鬓发安抚, 笑道:“乖,不气了,等你娘回来咱们再罚她。” 若依着先前的规矩,皇后自然是不能随意离宫的,可就如同先前那教习姑姑所说,规矩原就是人定的,自然也就因人而异。 如今三宫六院只有沈琼一位皇后,朝臣们都已经偃旗息鼓不再上书提议开选秀充盈后宫,这样关乎国体的大事都已经让步,相较而言,皇后偶尔出宫一次仿佛也就不算什么了。 倒也有因循守旧的老顽固御史为此上书,说皇后此举有失中宫风范,却被裴明彻一句“朕觉着无妨”给怼了回去。 至于其他朝臣,已然没了脾气。 以往的后宫妃嫔行事多有顾忌,是因为怕行差踏错,遭责罚。可如今这是中宫皇后,膝下有两子一女,连个能同她争的人都没有,便是略微出格些又能怎样?皇上连罚她月俸做做样子都不舍得,还有什么可说的? 裴明彻登基之初,朝臣们还会上书劝谏,等过了几年后就都疲了,对他无底线宠爱皇后见怪不怪。横竖也都不是什么大事,他知人善任,在正事上虚心纳谏,使得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至于后宫如何就也无关紧要了。 沈琼私下出宫是从不摆仪架的,只带几个侍从,出城之后便直接往渡口去了。 当年江云晴因着母亲的病情着急回锦城去,料理了丧事之后,就在锦城安置了下来,以便照看身体也不算硬朗的父亲。 后来在沈琼生下元安元锦后,她特地千里迢迢地赶回来一趟,住了半月之后才又回了江南。 两人之间常有书信往来,只是相隔千里,两三年才能偶尔见上一面,如今知道她又来京城,沈琼便掐着时间亲自来渡口迎接了。 “听采青说,江姑娘如今的绣工堪称一绝,许多人上赶着送银钱请她,还得排上好几个月呢,”云姑替沈琼紧了紧斗篷,笑道,“一转眼都这么些年了。” 当年,江云晴在恒家后宅之中沉沦,如今再想起,真真是恍如隔世。 这些年来她未曾想过再嫁,心思全用在了刺绣之中,经年积累也攒下了一大笔银钱,去年送走了父亲之后,她便也离开了锦城,随心所欲地四处逛着,顺道寻访那些失落的针线技法,倒也乐在其中。 有船渐近,沈琼远远地便见着了船头的江云晴,踮起脚来同她招了招手,含笑道:“是啊,都这么些年来,所幸大家都很好。” 船靠岸之后,江云晴随即快步下了船,又惊又喜:“你怎么亲自来了?” “我已经有段时日未曾出宫了,知道你要来,便借着机会出来逛逛。”沈琼挽着她的手上了马车,“一路上可还顺遂?” 江云晴点了点头,又笑问道:“我上次来看你时,二皇子才周岁,如今想必都已经能走了吧?” “是啊,如今最爱跟在他哥哥姐姐后面跑了,”沈琼笑道,“正好我倒是省事了……” 两人经年未见,如今自是有说不完的话,从渡口一路聊到凤仪宫,裴明彻正陪着孩子们在院中玩,等着沈琼回来。 江云晴随即行礼道:“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裴明彻颔首笑道,“阿娇总是惦念着你,如今难得来一趟,不如在宫中多住些时日,正好慢慢叙旧。” “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沈琼满是笑意,她将扑过来的元宁抱了起来,“看,这是你晴姨,来叫姨姨。” 裴明彻顺手将沈琼一缕散下的鬓发压在了耳后,温声道:“你们姐妹叙旧,我就不打扰了,等晚间再来。” 他说这话时云淡风轻,但到最后却刻意将“晚间”两个字咬得略重了些,沈琼强忍着笑意应了下来:“好,知道了。” 早前江云晴来时,沈琼一直黏在她身边,两人见了面后便有说不完的话,连晚间都是在一处歇息促膝长谈的。沈琼直接将她在凤仪殿安置了下来,以便随时都能见到,毕竟多年见上一次,满打满算也就留个十余日便要回锦城去,自然是每一刻都格外珍惜些。 只是江云晴在凤仪殿,裴明彻就不便过来了,生生被冷落了十余日,虽没说什么,可等到沈琼送走了江云晴后,却是压着她将欠的账加倍给讨还回来。 沈琼当时哭着讨饶,但时过境迁早就给抛之脑后了,如今见裴明彻未雨绸缪刻意强调,方才想起旧事来,令人收拾了旁的宫殿给江云晴暂住。 及至晚间,裴明彻果然如约而至,令乳母将元宁给带走,自己则拿了梳子替沈琼梳理着长发:“今日算是同江姑娘聊畅快了?难得见你这么高兴。” “咦,我怎么仿佛闻着些醋味?”沈琼调侃了句,又将裴明彻的手拉了过来把玩着,慢悠悠地说道,“我与晴姐多年感情,如今分隔两地,数年才能见上一面,自然是要格外高兴些的。” 裴明彻自然知道她二人之间的情谊,一笑置之,转而又问道:“都聊着些什么有趣的事?” “无非就是各自的近况,”沈琼倚在裴明彻肩上,“哦对,她还给我带了些南边的小玩意……” 沈琼絮絮叨叨地讲着,裴明彻垂眼看着他,神情渐渐温柔下来,等到她说完之后,忽而问了句:“你想不想回南边去看看?” 沈琼都已经将自己给讲困了,睡眼朦胧,听到他这话之后也没怎么过脑子,只含糊地应了声。 这种事情想是没用的,毕竟她如今是中宫皇后,偶尔出宫一趟,御史们还能捏着鼻子忍了,可若是要长时间离京,那上书的折子怕是都要堆满了。 世上的事原就没法两全,从她当初决定嫁给裴明彻开始,就已经做出了取舍。 如今她过得圆满,并不会一边占着好处,又要去为当初舍弃的东西惆怅痛苦,那简直就是自寻烦恼。 沈琼并没将裴明彻这话放在心上,只当他是随口一问,等到过了几日,听他提起南巡之事时,险些摔了手中的茶盏。 “我在筹划此事了。如今天下升平,正好带你一路下江南,好好地看看周遭风物……也能回锦城去,故地重游。”裴明彻替她擦去了手上的茶水,“可好?” 沈琼扑到了他怀中,脆生生地应道:“好!” 裴明彻的确是一早就在筹划这件事,如今下定决心之后,很快就令人安排下去。 先帝之时便曾有过南巡,随行的有妃嫔、皇子,还有诸多朝臣,船只铺开一路大张旗鼓地南下,可谓是热闹非凡。相较而言裴明彻这次便显得要低调些,严令不准太过铺张,也未曾提前吩咐各地接驾,若非是因着身份御驾摆在那里,简直像是陪着自家夫人回去探亲似的——不少朝臣都忍不住怀疑,这才是陛下的本意。 沈琼从知晓南巡的消息后,眉眼间的笑就仿佛再没褪过。 她早年曾经想过要沿水路回江南去,不必着急,一路慢悠悠地看看这大好河山,但后来横生枝节一拖再拖,便也再没提过此事,没想到如今竟还有得偿所愿的一天。 更何况身边还有爱侣子女相陪,着实是令人高兴。 御驾南下,秋高气爽之时到了江南,许多年过去了,锦城变了许多,就连沈琼这个自小长于此的都险些不认得路了。 当年沈琼差遣采青整合了南边的生意,挪到了京城一带去,但最终还是留了几个胭脂铺子在江南,着信得过的掌柜打理着。 而旧时的宅院也依旧好好保留,虽无人居住,但每月都会遣人来打理收拾。 裴明彻并没惊动太多人,着便装,轻车简从地陪着沈琼回了沈宅。大门推开来,阔别多年,亭台院落却依旧是旧时模样。 两人携手走进了府中,记忆逐渐复苏。 不知走过多少遍的青石路、夏夜乘凉的葡萄架、自沈琼少时便有的秋千、清幽静谧的水榭……还有那片再熟悉不过的桃林。 旧时景逐一映入眼中,沈琼抬手按了按心口,分明是想笑,可眼中仿佛进了灰尘似的,莫名发酸。 裴明彻握着她的手收紧了些,心中亦是久久难以平静。 两人从一见钟情至今,已有十余年的光景,曾一见钟情想要长长久久过,也曾造化弄人险些老死不相往来过,好在缘分藕断丝连,破镜重圆,才有了今日。 沈琼在园中的秋千上坐了,仰起头来看着裴明彻笑,一袭红裙衬得她明艳动人。 裴明彻想起当年初见时的情形。 那时他狼狈不堪,被高热折磨得几乎失去神智,只觉着遍体发寒,仿佛落入了冰窟之中,心中那根弦紧紧地绷着,勉强残存着最后一丝清明。 恍惚间,身着红裙的姑娘出现在他眼前,裙摆上的金线孔雀羽绣纹,在日光的照射之下熠熠生辉。肤白胜雪,鬓发如墨,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目光专注地落在了他身上,眼中尽是毫不遮掩的欢喜之意。 十六岁的沈琼张扬又肆意,只一眼,就撞进了他的心中。 到如今,沈琼的模样长开些,稚气褪去,眉眼间添了些风情,可那目光却仍是旧日模样,每每见着仍旧令人心动。 沈琼见他愣在那里,好奇地挑了挑眉:“想起什么来了?” 裴明彻轻轻地替她推着秋千,含笑道:“当年初见之时,你也是穿了这么一条红裙,我至今都记得其上的金线孔雀绣纹。” 沈琼却是愣了愣,方才想起自己曾经最喜欢的那条裙子来。那日恰是她的生辰,原想着出去好好地玩上一日,最后却捡回来了个裴明彻。 “你当时可狼狈得很,衣裳破烂不堪,头发也散乱着……”沈琼靠在裴明彻身上,也随之回想起当初的情形来,玩笑道,“好在我眼神不错,将你给挑回家来。” 其实在那好些个仆从之中,裴明彻很显眼,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相貌。 他并不似周遭的人那般畏畏缩缩,哪怕狼狈不堪,目光却仍旧凌厉,可高热病症却又将他折磨得带了些脆弱,这两种气质掺杂在一起,再配上那张俊美的脸,沈琼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一眼便沦陷进去。 于是在十六岁生辰那日,花了十两银子,买回来了自己将来的夫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旧事,结伴往桃林去了。 这时节桃花早就落了,树上已经结了桃子,将枝头都压得低了些,看起来再过几日便能摘下来了。行走在桃林之中,隐约能闻到阵阵果香。 “小心……” </div> </div> 第81节 裴明彻话音刚落,沈琼便被脚下的横枝绊了下,险些摔倒在地,好在裴明彻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将人带进了自己怀中。 “无妨,”沈琼动了动脚,“并没扭伤。” 裴明彻松了口气,将她扶正了,又特地嘱咐道:“仔细脚下。” 沈琼讪讪地笑了声:“我只是想四下看看,还能不能寻着当年埋酒的那棵树?若说起来,那算不算是你我的定情见证?” 她记着自己当年曾在那树上做过标记,可兴许是年岁太过久远的缘故,却是怎么都找不到了,正欲放弃之时,却听裴明彻道;“在这里。” 沈琼循声看去,果然见着了自己曾经刻下的标记,多年过去,那桃树长得比先前粗壮了许多,其上的刻痕也已经模糊不清了。 裴明彻笑问道:“下面还埋着酒吗?” 沈琼先点了点头,想了想后又道:“没有了。” 其实原本还有的,可她曾将树下的酒尽数挖出来,大醉了一场,便没有了。 那是她有生之来饮酒最多的一次,醉得一塌糊涂。 她虽没多说,可裴明彻却莫名看懂了:“阿娇……” “十年前的旧事,我都险些记不得了,”沈琼上前去牵过他的手,仰头笑道,“走啦,今后的路还长着呢。” 她曾真切地伤心过,也曾说过要让裴明彻拿一辈子来还,可如今早已释然,再想起当年之事也能一笑置之。 沈琼虽已释然,可裴明彻却始终惦记着分别的那三年光景。 他同沈琼并肩而行,温声道:“我一直在想,等到元安长大后,能独当一面了,便早早地将皇位传给他,这样便能有更多的时间陪着你。届时想在宫中留着或是去行宫住着都好,也可以到锦城来,又或是寻个旁的山清水秀的地界,只要你喜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肆意畅想着,听起来像是不切实际,可沈琼却知道,只要自己点头,他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办到。 “好啊,届时容我仔细想想。其实……”她顿了顿,执起裴明彻的手轻轻地落了一吻,轻声笑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秋高气爽,旧时景与心上人皆在眼前,再圆满不过了。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