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只撩小暗卫(重生)》 第1节 ==================== 公主只撩小暗卫(重生) 作者:枕风睡野 文案: 姜泠是明昭帝最疼爱的女儿,为爱任性忤逆血亲,最终也只不过落得一个众叛亲离,郁郁而终。 唯有私逃的暗卫赠她一抔黄土,为她报仇雪恨。 重活一世,姜泠不爱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更不爱名动江南的大才子,只想逗逗府中的小暗卫。 ——姜泠不愿做公主,只想荆钗布裙,做穆衍的心上人。 . 穆衍命格带煞,身无血亲,从踏入暗卫营的那天起,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他狠辣、凶残、不要命,从不开口,也无人敢留。 后来,一个小女孩走进了暗卫营,指着他道:“父皇,我要他。” 1v1,架空,短篇,高甜。 互相治愈的小白文,没逻辑。 私设很多,考据党请点x 男主忠犬,女主护夫狂魔 求生欲很强,作者玻璃心,不想被刷负 内容标签: 重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泠 ┃ 配角:穆衍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暗卫又脸红啦~ ==================== 第1章 漆黑幽静的深夜,一场秋雨过后,冬日的寒意席卷长安。 姜泠紧了紧身上的大髦,映着房间中昏暗的烛光,小脸上一片惨白。 “吱呀——” 一道削瘦的人影推开门,冷风夹杂着酒气趁机窜入房间,姜泠突然打了个寒颤,手指不自觉的攥紧了衣袖。 他关上门,一步步逼近,姜泠一动不动,神色冷淡,唯有泛白的指节出卖着她的情绪。 嫁入将军府不过三个月,一切却全都变了,曾经把她捧在掌心的心上人将她囚/禁,任由外面的女侍顶着她的脸胡作非为。 父皇被气得病重,大皇兄要与她断绝血亲,甚至连二皇兄都不愿再来看她一眼,这些从下人嘴里得到的消息让她倍感耻辱。 这就是她曾深爱并且信任的男人,为了他她甘心剪除自己的羽翼,到最后却只能沦为笼中雀。 “呵,”陈高恪轻笑两声,漫不经心道,“公主可真是不乖呢,臣还想着留几个人伺候,没想到……”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三分惋惜:“瞧瞧,现在天气凉了,都没有人帮公主添一个火盆。” 姜泠如坠冰窟,身子一软,重新倒在榻上,喃喃道:“红菱呢?你把她怎么样了?她只是一个丫鬟,她什么都不知道……” “红菱,”他笑着走上前,单手负在身后,漫不经心的挑开床幔,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底尽是嘲讽:“她会怎么样,公主还不清楚吗?我的公主殿下,到现在,你还是一样的天真。” 姜泠抬眸愤怒的跟他对峙,陈高恪却毫不在意,修长而又冰凉的手指一点点抚过她的眉眼,眼底有片刻的失神,也正是这时,姜泠拔出藏在衣袖的匕首,狠狠地朝他身上刺去。 手腕被冰凉的大手钳住,吃痛之下,匕首被甩落在地。 “几日不见,公主的脾气倒是见长,”陈高恪捏着她纤细的皓腕,眼底一片森然,“看在阿堰的份上,本想留你一命,但现在看来,公主一点儿都不需要臣的怜悯!” “来人,送公主去绿池苑,除一日三餐,不得有人接近。” “……” 昭阳宫灯火通明,一道冷风袭来,寑殿瞬间陷入黑暗,躺在床榻上的娇小人影倏然睁开双眼,揪紧了胸前的锦被。 “殿下莫怕,奴婢在呢。”红菱迅速起身关窗,手忙脚乱的摸了火折子点亮烛台,她伺候公主多年,却从不知她竟会怕黑到这种地步,许是这一场风寒落下的病根。 床榻上的人影已是挑了纱幔看过来,她不过八九岁的模样,巴掌大的小脸微微发白,精致的眉眼间凝满不安,一双秋水剪瞳眸好似染了一层雾气,只远远瞧着便让人心疼。 “红菱,是什么时辰了?” 她微微嘟起嘴巴,软糯的声音因病带着一丝喑哑,红菱心疼不已,不由得放缓了声音:“殿下,已是寅时三刻了。” “怎么也听不到声……”姜泠一怔,剩下的话被她咽进了肚子里,昭阳宫的寅时是听不到声响的,也只有在绿池苑的时候,她才会听到私塾里碎碎的读书声。 绿池苑是将军府中的一个偏院,外表并无玄机,暗中却藏着一间密室,严密程度堪比地牢。她在里面呆了一年多,除了早上隐约的读书声,跟外界没有任何联系。 这一年多倒也没吃太多苦头,一日三餐照旧,冰炭从不缺,只是一个人呆的久了,便尤其怕黑。 “时辰还早呢,殿下可是又做噩梦了?”红菱小心翼翼的放下纱幔,退到了一旁,劝道:“殿下再睡一会儿,奴婢在这里守着呢。” 姜泠心神有些恍惚,时隔多年,旧人再现,她又成了即将十岁自由自在的姜泠,而不是十七岁末郁郁而终的将军夫人。 好像只是一场梦,又真实的让人害怕。 姜泠努力挥去脑海中残存的画面,可她越是想要忘记,便有越多的事情席卷而至。 她想起临终前最后的画面,那时她的神志已不太清醒了,但仍旧记得,那一日鲜血染红了将军府,遍体鳞伤的铁面人背着她离去,她伏在他的肩头,看到他的衣袍染上暗红,石板上飘落血雨。 是穆衍,她曾经最不喜的一个暗卫。 可偏偏是他单枪匹马的把她救了出来,不是父皇,也不是大皇兄,更不是曾宠她至极的二皇兄。 那张面无表情的冷峻脸庞不断浮现,姜泠复杂又沉重的心情中夹杂着一丝安心……他到底是救了她,那这辈子她是不是该对他好一点儿? 姜泠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仅有的半分睡意也挥散干净,索性按着锦被爬起来:“红菱,让小厨房做些父皇爱吃的,等会儿我要去见父皇。” 大周的皇嗣只有满十二岁之后,才能拥有自己的侍卫,上一世父皇将穆衍赐予她的时候,她也是十二岁。 不过现在父皇最疼她不过,磨一磨,总会有办法的。 . 与此同时,皇宫最偏僻阴暗的角落中,一场悄无声息的战斗即将拉开帷幕。 暗卫营是皇室最为隐秘的存在,犹如私人豢养的猛兽,永远只服从一个人的命令,可在未通过晋级考核之前,他们只是宫中最为低贱的蝼蚁,连伺候的宫女太监都不如。 天刚蒙蒙亮,一群少年站在习武场中,他们的年纪不一,最小的不过七八岁,最大的也只有十六七岁,可每个人的脸色都是如出一辙的凝重。 一年一度的晋级考核决定着他们的命运,从最低等的暗奴直至成为暗卫,他们需要通过至少四次考核,每一次轻则断送前途,重则失去性命。 没有人可以逃得过。 一个戴着黑铁面具的男子快步走来,他的身材并不魁梧,行走间更是轻盈异常,可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一种别样的气质,令人胆寒。 “大家都是老手,规矩自不必多说,丙等十进五,乙等十进三,甲等十进一,”男子声音低哑异常,似乎用了特殊的发声方式,让人辨不清他真实的声音到底如何,“列队吧。”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练武场的少年已经分成了三队,站在最前面的甲等暗奴最少,只有二十多个。 目光扫过一张张稚嫩的脸庞,男子漆黑的双眸中闪过一道寒光,声音冷漠:“还差一个。” 空气瞬间凝滞,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了最前方、唯一空着的位子上。 暗卫营中以武为尊,能够站在最前方的,必定是甲等暗奴,也必定是天赋绝伦之辈,可这一次众人的目光中没有对强者的崇敬,只有掩饰不去的嘲讽和不屑。 有人站出来说道:“教头,穆衍双腿被废,筋脉断裂,想来没必要再参加晋级考核。” “是啊教头,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即便是参加考核,也只有死路一条……” “他这辈子已经毁了,小小年纪还妄想去领兵,也活该落得这般下场!” “……” 底下的少年交头接耳,言语之中满是讥讽奚落,丝毫未曾压低声音。他们亲眼看着穆衍惊才艳艳连夺三冠,站在暗奴之巅,也亲眼看着他从云端跌落,成为人人皆可践踏的泥尘。 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废物,还想成为暗卫?简直做梦! 铁面下的唇畔微微翘起,玄卯视线转动,落在不远处的营房,眼底掠过嘲讽。仅仅一墙之隔,也不知那位跌落的天才,是否能够听得清楚?他倒是很乐意传话。 “按照营规,暗奴无权避战。除非,死。”玄卯冷淡的转身,大步迈向营房。 营房很大,窗子并不挡风,隐约还能听到外面的呼啸,刚才那些并未压低的声音,房中的少年更是听得一字不差。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最后望了一眼空荡荡的营房,漆黑的眸子里漫过一丝波动,支起一人高的木杖一点点站立,只简单的一个动作,额头上已沁满冷汗。 他转身跟铁面下的玄卯对视,面无表情的挪动脚步,用事实表明了他的态度。 玄卯眼中露出些许惊异,随后嗤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小子,算你有种,那就看看,老秦到底教给了你多少私货。” 暗卫营名义上只有一个教头,但铁面下的面孔却不止一张,数十年从未有人能识破他们的身份和伪装,除了眼前的穆衍。 练武奇才?不,玄卯更愿意相信,是老教头秦朗的偏爱,才铸就这样一个辉煌。 穆衍撑着木杖前行,他的脚步初始有些蹒跚,却是越走越稳当,视若无睹的踏出了营房。 玄卯眼底掠过一抹寒光,宁愿送死也不求饶,果真是秦朗教出的好徒弟! 撑着木杖的少年一步步走近,削瘦的身姿却是一如既往的挺拔,练武场上细碎的喧闹声刹那间沉寂,年纪不一的少年眸底,却是如出一辙的震惊,以及隐隐的恐惧。 他竟安然无恙?这绝不可能! 站在队列最前方的二十多个少年脸色大变,紧张的捏起拳头戒备着。只要他还能站起来,就是一个相当强劲的敌人,哪怕他只有十三岁。 “大家别怕,他只是外强中干罢了,就算能参加考核,也绝对无法通过最后一关!” 一道声音突兀的在人群中响起,少年们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眼中露出一抹了然,再看向穆衍的眼中满是怜悯。 晋级考核的最后一关是暗杀,战局混乱且死伤不论,穆衍在营中树敌颇多。 他必死无疑! </div> </div> 第2节 第2章 暗奴的晋级考核十分严苛,尤其是在晋级暗卫的考核中,藏匿与伪装自然不必多说,轻功身法、敏锐的感官也是必备要素,然而这些都不是最残酷的。 身为暗卫,武功永远都排在第一位,而暗杀正是考核中最残忍、最血腥的一关。 能够通过考核的暗奴只有十分之一,甚至更低。 考核的地点在毗邻暗卫营的宫殿中,这里长年空旷,布满尘埃,任何一丝痕迹都难以掩藏。陈旧的殿门上溅满了暗色斑点,蒙在灰尘之下,添了几分森然庄重的气氛。 甲级暗奴在暗卫营中的实力已经算在顶尖行列,饶是如此,经过前几关的筛选后,能够参加最后一关的人数才堪堪过半。 玄卯漫不经心的站在大殿门口,他拍拍手,数十道铁面人没有任何征兆的出现在庭院中,将淘汰的暗奴带离宫殿。 穆衍留在了庭院中,几乎是在刹那间,十余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身上。 他身受重伤不过两月有余,前些天连站都站不稳,如今竟然能接连通过诸多关卡,距离成为暗卫只有一步之遥?这种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但放在穆衍身上,他们总要忌惮三分。 然而穆衍此时的情况很不好,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双唇泛紫,渗出些许鲜红,他的身体微不可察的晃了晃,很快又在木杖的支撑下站稳。 他支撑不了多久了,但身为暗奴根本没资格避战,更不能表现出一丁点的虚弱,否则必将沦为众矢之的。 “很好,”玄卯掩在铁面下的唇畔扬起满意的弧度,沉郁的目光扫过穆衍,落在他身后的数十道身影上,低哑的声音响起:“别让我失望。” 十息过后,他身前的十余道人影已经完全消失,只余下微微晃动的枯枝,以及仅剩的一道削瘦人影。 穆衍静静的站在庭院中央,一如既往的撑着木杖,眼睑低垂,似乎并未注意到其他人的动作。玄卯怔了怔,随即眼底划过一抹嘲讽。 最后的暗杀局,率先站出来的人必定最为吃亏,而穆衍却完全放弃了藏匿的可能,也许是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也许是他有别的算计,但不论如何,他都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死局。 他就是一个现成的靶子。 玄卯移开目光,弹指飞出一道劲气,摇晃的枯枝被斩落在地,在死寂之中发出一声异响。 “开始吧。” 空旷的宫殿中重新恢复寂静,隐匿在暗处的数十道人影宛若全然消失了一般,没露出半点痕迹,唯有庭院中央的少年丝毫未动,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穆衍很清楚他的处境,藏匿固然可以抵挡一时,然而他的双腿行动不便,身法不能全然发挥,一旦被人堵上围攻,就是进退不得的必死之局。 庭院广阔,最为擅长的暗杀手段反而无法发挥,一旦有人与他正面搏杀,必引来其他人伺机而动。 他以身做饵,虽冒险至极,却也对他最为有利。 一时之间,宫殿之中陷入死寂,竟没有一人敢率先出手,玄卯掩在铁面下的脸色泛着青,眼底飞快的掠过一抹杀意。 正在这时,一枚铜钱从宫殿中飞射而出,直击穆衍面门,刹那之间,他手中的木杖向右歪了歪,似乎并没用多大力气,但那枚铜钱却已是换了方向,‘叮’的一声嵌进宫墙,震落不少灰尘。 殿内忽而惊起一道劲风,细密的打斗声接踵而至,不等旁人做出反应,已有一道黑色的人影被踢出殿门,砸向穆衍。 即便他站在最显眼的地方,放弃了身暗卫最大的优势,也照样是他们最无法忽视的劲敌。 被抛出的人影重重落在地上,穆衍只是堪堪避过,并未出手阻拦,他挺立在庭院中,神色依旧,唯有握着木杖的手异常用力,指节泛白。 他这双腿终究是最大的拖累。 这时宫殿外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或沉重,或轻快,已停在了附近。暗卫营地处偏僻,向来很少有人涉足,而在晋级考核之时,通往暗卫营的所有道路都已被封闭,无人能进。 “父皇,还没到吗?”软糯清澈的声线在这一片空旷沉寂中异常突兀,殿内的暗奴无不屏气凝息再次隐匿。 玄卯早已飞身从屋顶飘下,单膝跪在姜照身前:“微臣玄卯参见皇上。” “起来吧。”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姜照淡声说道,他身侧牵着一个粉粉嫩嫩,被大髦包成一团的小女孩,身高堪堪只及他的腰部,她的步子很小,姜照却没有丝毫不耐,配合着她的步伐悠闲的四处打量着。 玄卯不用细看也能知晓小女孩的身份,皇上子嗣不多,与先后共育有两子一女,其中最为疼宠的便是年幼的公主,眼前这小女孩的年纪也刚好对的上。 姜照停在宫门口,透过半敞的大门望了一眼,若有所思道:“考核进行的如何了?” “已是最后一关,半炷香的功夫便可完成。”玄卯应道,心中突然生出些许不安,暗卫营的晋级考核皇上从未插手过,今日竟亲自带着公主前来,难道是要为她挑选暗卫? 公主尚且不到十二岁,按规矩还不能拥有侍卫,可暗卫营这种地方,除了暗卫还能有什么? 玄卯心中闪过无数道念头,而此时沉寂的宫殿中打斗声再次响起,声响比刚才还要大,引得姜泠忍不住探着脑袋往里瞧。姜照无奈的收回目光,眉头微蹙,冷眼扫过掩在铁面下的玄卯。 外面的说话声并不大,可里头的暗奴全都经过训练,感官极为敏锐,自然听到来人乃是皇上。 这已不单单只是一场普通的晋级考核,皇上亲至,只要能够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何愁没有前途?到底只是十几岁的少年,根本无法抵挡这样的诱惑,但不可否认,这法子的确有用。 庭院中突然加剧的争斗让穆衍乱了手脚,他身上的伤并未痊愈,靠着木杖支撑才能站稳,功力不及原来十分之一,行动也更为迟缓,一两个人的暗袭尚能抵挡,若全力以赴他只有死路一条。 但他没得选择,只能硬抗。 姜泠透过半敞的宫门,远远地只看到一个撑着木杖的背影,她正想再往里走两步,便被姜照叫了回来:“阿泠回来,里面很危险。” “有父皇在,他们不敢伤我的,”姜泠仰起头,眉眼弯弯,扯着姜照的袖子道,“父皇带我进去嘛,阿泠还没见过暗卫考核。” “不行。”姜照眉头紧蹙,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的要求。 晋级考核的残忍程度他当然知晓,最后的暗杀非死即伤,十分血腥,阿泠这几日睡得本就不安稳,真叫她瞧见了,怕是会更严重。 姜照语气稍缓,安抚道:“在外面乖乖的等半炷香的功夫,最后能走出来的便给你做暗卫,如何?” 谁又能保证穆衍身在其中?姜泠也只不过是想去撞撞运气,她只知穆衍身在暗卫营,却并不清楚他现在情况如何,自然不会轻易应下。 “不好,父皇答应过叫我自己选,不能反悔。” 她眼巴巴的望着姜照,眸中带着一层水汽,似乎话再说重一点儿眼泪就能掉下来。 姜照心头软了软,蹲下身帮她裹紧大髦,耐心的解释道:“没说不让你选,只是里面的暗奴身份卑贱,不足以保护你,父皇这就把所有的暗卫都叫过来,你亲自挑一个,可好?” 暗卫跟暗奴到底有什么区别,姜泠并不了解,她歪着头想了想,正要答应下来,忽而听到宫殿里传出沉闷的坠地声,听着距离倒像是很近。 侍卫已经挡在了她们周围,姜泠透过缝隙看过去,正对着宫门石板路上趴着一道人影,他手中依旧紧握着木杖,只单手撑地想要爬起来,双腿却无法动弹,根本使不上力。 身后一道利刃破空刺来,他狼狈的打滚避开,挥起染着鲜血的木杖反击,带着几分青涩的熟悉脸庞映入眼帘,姜泠一怔,下意识道:“住手!” “阿泠?”姜照的声音中带着询问,姜泠瞬间僵住了身子,掩去眸中的担忧,抿唇道:“父皇,儿臣想从这些人里面挑一个,你叫他们停下来好不好?” 姜照一顿,目光掠过殿中的人影,轻叹道:“阿泠,他们只是暗奴。” 暗奴跟暗卫的地位与实力天差地别,按照他的想法,阿泠身边伺候的暗卫自然是实力越高越好,这些暗奴根本没有资格出现在她眼前。只是阿泠一向心善,若真叫这些人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怕是会难受。 “父皇,儿臣不在意的,”姜泠摇着姜照的手臂,软糯的声音带着几分恳求和讨好,“父皇刚刚不也说让儿臣在这些人里面挑一个吗?儿臣已经想好啦,父皇可不能赖账。” 姜照满心无奈,揉揉她的头发,抬手叫停了考核:“那说好了,你只能挑一个。” 姜泠眼睛亮了亮,高兴道:“一个就够了。” 见她重展笑颜,姜照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牵着她踏入宫门。 数十道人影从各个角落冒出,依次排列在庭院中央,他们的眼中难掩激动,灼灼的看向那道小小的人影。 穆衍撑着木杖站在最后,身上染满血迹,脸色惨白至极,冷汗从他的额头不断滴落,他大口大口却又压抑的喘息着,庆幸这最后一刻带来的生机。 直到一道小小的粉嫩人影出现在他的眼底,指着他道:“父皇,我选他。” 她在笑……是在对他笑吗? 第3章 姜泠今日穿的是浅藕色绣花的夹袄褙子,外面披了一件嫩粉色的大髦,脖颈处簇拥着雪白的狐狸毛,足把她的小脸遮了一半,活脱脱就像是一只粉团子。 偏偏这只粉团子长得这般精致,巴掌大的小脸上带着笑,眉眼晕染出漂亮的弧度,仿佛能甜到人的心坎里。 穆衍看着她眼底的认真和笑意,一时竟有些失神,他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她似的,可往前细数他的人生,单调的能够一眼望尽。 “父皇,就是他,”姜泠看到他身上染红的单薄衣袍,回头看向姜照,声音中多了几分催促,“儿臣选好了。” 再次听到这样肯定确切的语气,穆衍手中的木杖晃了晃,而后想要掩饰什么似的迅速站稳。他垂眸看向双腿,神色复杂而痛苦。 他是个残废,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物。 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都没有人肯留他,更何况是在此时?从前他痴心妄想愿做马前小卒,为国建功,今时他已失去了所有资格,能否继续留在暗卫营都无法确定。 穆衍闭上眼,任凭疼痛席卷全身,一遍又一遍折磨着自己,他不想再给自己什么希望了,更不想再经历第二次绝望。 “他?”姜照微微凝眉,上下打量着满身狼狈的穆衍,语气中带着三分嫌弃,“阿泠这就选好了?他可一点儿都不厉害,朕说了,你只能挑一个,浪费了这个名额,将来你可不要找父皇哭鼻子。” “才不会浪费呢,”姜泠站在穆衍身前,仰着脑袋跟他对视,漂亮的眸子里氤氲出一层水雾,“父皇,我相信他,他一定是最厉害的。” 这样笃定的语气,穆衍从未听到过,甚至连自己都怀疑,他真的能够做到吗?二次受伤后,他的双腿刺痛入骨,到现在都无法动弹。 可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他真的不想辜负啊。 穆衍不敢抬头,更不敢抱有一丝奢望,他的命本就不属于自己,而是掌控在前头那人的手中。 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 姜照的脸色有些发黑,他还是头一次见阿泠对一个毫不相识的臭小子那么信任,他浑身狼藉定是在考核中被收拾的很惨,怎么能跟厉害产生关系? 这时,站在一旁的玄卯躬身道:“禀皇上,公主殿下,微臣不敢欺瞒,此人少有言语,恐为哑疾,若只是这样便也罢了,可他早前受过重伤,且如今双腿未愈,将来能否行走如常尚不可知,实在是有愧皇恩。” 姜照这下脸色更不好了,冰冷的目光扫过玄卯,淡淡道:“主考不利,五十鞭。” 暗奴无法避战是规矩不错,但让这样的人出现在公主面前,他的罪责无可逃脱。 玄卯低头领罚,掩在铁面下的脸色青白交加,穆衍这家伙向来走运,早前被秦朗看重亲传武艺,如今双腿被废,走到绝地,竟然还能拥有一线生机! 可若真叫他走大运,跟了公主殿下,待秦朗回来,他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阿泠,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能保护你?”眼瞅着父皇脸上写满了不乐意,就差一句不行,姜泠小脸一垮,抢先说道:“父皇是不是又想赖账?他受了重伤还能这么厉害,若是没有受伤,岂不是更厉害,怎么就不能保护儿臣了?” 姜照被堵得无话可说,竟真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他含笑摇摇头:“朕不能给你一个残废当暗卫,刚才你也听到了,他是个哑巴,这双腿也早就废了,别说是当暗卫,就算是寻常的侍卫都不行。” “他胡说!”姜泠气鼓鼓的看向玄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父皇,他不是哑巴,儿臣相信王太医会把他治好的,等他痊愈了,一定会很厉害。” 姜照难得见小女儿如此固执,挑眉问道:“阿泠怎么知道?” “儿臣就是知道!”姜泠抱紧他的腰不撒手,小脸贴在他的龙袍上乱蹭,委屈巴巴道:“父皇答应嘛,昭阳宫那么大,儿臣一个人多无趣,他若是用得顺手便也罢了,不顺手儿臣再找您做主,成吗?” 皇宫之中地位最高的父女在为了他争辩,穆衍心中五味杂陈,低垂着眼睑,一时竟不知所措。 他,真值得吗? 姜照叹了口气,抬手拍拍她的后背:“也好,都随你,不过咱们可是说好了,你得乖乖喝药,早日把病养好,不要再使小性子了。” “皇上,此人……”玄卯还想说些什么,姜照冷哼一声,吓得他瞬间噤声,冷汗浸透了后背衣衫。 他太着急了,纵然皇上心中再不喜穆衍,可他毕竟是公主殿下看中的人,阻拦一次尚算直言,阻拦多次那便是说公主识人不清,皇上又怎会高兴?更何况纵然穆衍真的跟了公主殿下又如何,得罪了位高权重的林家,双腿被废,稍动手脚便再无任何出头之日。 玄卯想着稍稍放了心,垂眸不敢再多言。一旁的姜照顿了顿,朝着半空拍拍手,一个戴着黑铁面具的削瘦人影从房顶飘然落下,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div> </div> 第3节 姜泠还有些发愣,接着就听姜照说道:“玄鸣,以后你就跟着公主吧。” “是,玄鸣遵命。” “等等,父皇,你不是说只让儿臣挑一个吗?儿臣已经挑好了,你刚刚也答应了,”姜泠紧紧地盯着姜照,颇有几分护食儿的姿态,“您可不准反悔。” 姜照的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穆衍,这也能算得上是暗卫?耐不住阿泠心善,留在昭阳宫帮她解闷也无妨。 玄鸣是他早就挑好的暗卫,虽不说身经百战,但武功颇为不俗,跟在阿泠身边也有几年了,如今由暗转明,倒也不算太过破格。 “父皇还没说什么呢,”姜照斜了她一眼,“挑他可以,一年后的暗卫晋级考核,他若是能拔得头筹就留下,若是不行,你可别怪朕换人。” 阿泠瘪瘪嘴,还想再争取一下,然而身后却传来一声闷响,穆衍倒在地上,被血浸透的衣袍在石板路上留下一片刺目。姜泠只能先应下,连忙道:“都听您的,父皇您忙吧,儿臣还有事就先回去了,改日再去亲自谢恩。” 说完她指挥着宫里的小太监把穆衍抬起来,又怕他们笨手笨脚碰到伤口,索性指着刚到手的玄鸣道:“你背着他,小心些,不要伤到了他的腿。” 玄鸣:“是。” 姜照:“……” 望着一行人匆忙离开的背影,姜照捏了捏眉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暗卫营费尽心思培养的杀人利器,怎么就乖乖的给她做苦力去了? 不过阿泠做的倒是极聪明的,习武之人的力气的确更大,清除人体构造,举止小心,自然不会让他的伤势再次加重。 姜照眼底带笑,想起她早上说过的话,脸色也跟着柔和不少。他们的阿泠,到底还是懂事的。 一阵冷风吹过,枯寂的枝丫随之晃动,震落了几片叶子。 “把他的底细再查一遍,三日后朕要看到。”姜照冷声说道。 玄卯稍稍一愣,随即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穆衍是秦朗带回来的,他的案卷单独存放,连他都没资格查看,若说其中没什么猫腻,玄卯自然是不信的,单是这些年秦朗对穆衍的照顾,关系绝非一般。 他立刻跪下道:“启禀皇上,穆衍的身份的确存疑,微臣到现在都没能找到他的案卷,这也是微臣之前为何百般阻挠,不愿让他伺候公主殿下,他的身份……” 姜照眉头微微凝起,不悦道:“没有他的案卷?秦朗呢?” 玄卯道:“秦教头有要事在身,不在宫中。” 姜照冷笑一声,满是威严的目光扫过玄卯,似乎能够轻而易举的看透他的心思,玄卯掩在铁面下的脸色瞬间苍白无比,低着头不敢再应声。 “起来吧,”姜照抚了抚袖口,看也不看他一眼:“外头的风的确是有些凉了,出去查证的时候,别忘了多添件衣裳。” . 昭阳宫。 穆衍被安置在榻上,尚未清理的衣袍染红了一片,惹得姜泠频频皱眉,眼底带着几分焦灼。 前世穆衍被赐下来的时候完好无缺,伤情想来许是没什么大碍,可姜泠只眼睁睁的看着便觉得无法承受,更不知他前世又是怎样一番凄惨状况。 暗卫营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听说他们培养暗卫的方法极其残酷,内部争斗不断,穆衍这身伤来得也蹊跷,怕是没少受委屈。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红菱引着王太医到了。他先是看向姜泠的脸色,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昨夜殿下又没休息好,难道西域进贡的安神香没有效果?” 红菱在路上念叨了老半天,总催着他开一副方子,可谁不知道他们的公主殿下最不喜喝药,每次生病偷偷倒掉的汤药不计其数,太医院为此可没少费心思。 姜泠摇摇头:“我没事,王太医,你先给穆衍瞧瞧,他的腿受伤了,你可一定要把他治好。” 躺在榻上的少年不过十三四岁,身形修长匀称,样貌倒也称得上清秀,只是此刻他的脸色惨白,身上的肌肉紧绷,小腿被乱七八糟的包扎着,不断的沁出血色,情况十分糟糕。 王太医下手捏了捏他的骨头,揪着发白的胡子摇摇头:“伤的不轻也就罢了,还没调养好就敢强行运功,简直自寻死路。” 姜泠心神一紧,又见王太医诊了脉,直叹气道:“真是胡闹,若不是底子好,可就真没救了。” “王太医,”姜泠眼巴巴的看着他,“您倒是快救他呀。” 王太医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发白的眉毛拧成了一团,最后随手抄起了剪刀,在穆衍的腿上开始比划。 姜泠的小脸止不住的发白。 剪开染着血的袍子,露出伤疤密布的血肉,伤口深可及骨,姜泠忍不住小声惊呼,眼中满是不忍。王太医说道:“殿下先出去吧,这里脏。”她这样的小公主的确不该看到这些。 姜泠摇摇头,搬凳子坐在榻前,目光紧盯着他手中的剪刀,白着小脸提醒道:“王太医你动作快些,穆衍他又流血了。” 王太医:“……” 第4章 刺骨的疼痛再次席卷全身,浓浓的疲惫感遮掩了他的感官,穆衍知道这是身为暗卫的大忌,但他已经无法控制,甚至连想要动弹一丝都不能。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清醒的意识正渐渐被黑暗吞没。 脑海中闪过一幅幅陌生又熟悉的画面,他好像亲身经历过,可记忆深处却没有半分痕迹。 他看到城下的尸山血海,染血的战旗迎风高悬,看到金碧辉煌的太和殿上,他竟剑指龙袍,质问皇权,将皇宫搅得天翻地覆,但停留最久的画面,却是一间漆黑阴冷的密室。 密室中的少女瘦得不像样,安静又乖巧的躺在榻上,听到外面的声响,她费力的抬起头看过来,一双漂亮的水眸格外亮。 “外面阳光好么?”她露出了笑,“我都好久没晒太阳了,你背我出去好不好?” 她明明是笑着,可每一个字都让他心中十分难受,他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心神有些恍惚,那是公主吗? 可公主殿下明明不到十岁,住在最奢华的昭阳宫,又怎么会沦为密室中的阶下囚? 那些陌生的人又是谁?他明明从未见过…… 一个又一个的谜团笼罩,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冥冥之中他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他已经顾不得了。 诸多画面一闪而过,刺骨的疼痛再次袭来,冰凉的刀刃在他的身上划过,他绷紧了身子下意识的运功反抗,脑袋却被人重击,闷哼一声,彻底昏了过去,身上绷紧的肌肉也随之缓缓放松。 王太医满意的点点头,甩了甩有些发疼的手掌,捻起银针顺利的刺入穴道,斜眼看向小脸发白的姜泠,无奈道:“殿下别看了,这里有老臣,不会叫他出事的。” 姜泠漂亮的水眸中满是不信任,盯着他小声嘀咕道:“王太医,你打他做什么?打死了怎么办……” 她自然是信任王太医的,从小到大,昭阳宫传召来的太医十次有九次都是他,就连父皇都信任他非常,对他的医术赞不绝口,可刚刚他甩手而出的一掌,怎么看都不像是治病。 “殿下这……”王太医无奈道,“老臣手底下有分寸,若是不打晕他,他这心神始终不安,身体太过紧张,伤口很难止血,银针也扎不进去,反而是影响了他的伤情。” 姜泠听得似懂非懂,被关在绿池苑那两年,她闲得无聊翻了不少书,其中不乏医书药典,只是从未用过。 王太医伸手揭开穆衍的衣袍,目光扫过上面的伤痕,稍稍一顿,捋着胡子道:“殿下这次该出去吧,男女有别,千万莫污了您的眼睛。” 见状姜泠也不多待,起身乖巧道:“穆衍就拜托给您了,王太医你可一定要治好他。” 王太医颔首轻笑,目送着她离去,谁知她踏出门口却又探出半个脑袋,一双水眸弯弯的看着他:“王太医,若是把他治好了,我就把那副东璧采药图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可馋它好久了。” 东璧采药图是前朝名画,原本是在姜照手中,后来姜泠小小年纪师从大家,在水墨丹青上展露天赋,宫里的名画基本上都到了她这儿。 前世她对待这些珍藏颇为爱惜,谁也不舍得赠予,到最后也不知白白便宜了谁。 王太医愣了一下,随后满口应下,高兴得连胡子都翘了起来。公主殿下倒是细心得紧,连这种小事都注意到了,那副图他的确是馋了许久,行医之人又有哪个不敬大名鼎鼎的医圣李东璧? 安顿好了穆衍,姜泠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连带着午膳都多用了一些,就连红菱送来的苦汤药都乖乖的喝了,这才恍惚觉得有几分真实感。 初冬的风已带了寒意,她风寒刚愈不敢再出门,索性翻出几本书,靠在榻上解闷。 红菱指挥着小太监把新添的火盆挪进来,暖意瞬间灌满了房间,她犹豫着走过来,说道:“殿下,天气早已变凉,这轻纱的床幔并不挡风,可要换成丝绸的?” 天气越来越凉,床幔前些日子就该换了,因她总是半夜睡不安稳,这才拖到如今。 姜泠心中微顿,想了想道:“不用了,床幔还能透光的轻纱,至于挡风,用丝绸挡住四周的窗子就是了。” “殿下这法子极好。”红菱眼前一亮,立刻着人去办了,姜泠捧着书靠在榻上,却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 前世种种浮上心头,轻易挥之不去。这一世她不愿再重蹈覆辙,总要改变些什么。 陈家历代手握重兵,深受姜氏皇族信任,又有谁会知道他们私下里藏着怎样的野心?她不会让他得意太久,无论如何她都要亲手揭开陈高恪的真面目。可大周以男子为尊,纵然她是最受宠爱的公主,也只能恪守礼仪深居后宫,想要插手前朝事务根本不可能,除非有皇兄的帮助。 大皇兄姜擎年仅三岁就被立为太子,常年住在东宫,如今年十三,已初入朝堂了解政务;二皇兄姜堰待她最为亲厚,比她大一岁,如今也快十一了,还在上书房念书,不过他认识的人很多,跟很多世家子弟都能说得上话。 两个皇兄都是极好的,只是这件事到底隐秘,无法对他们提及太多,姜泠想了想还是暂且歇了找他们帮忙的心思。 陈家在朝中根基稳固,贸然出手试探只会打草惊蛇,此事绝不可操之过急,必须谋求周全才能出手。 忙活了大半天,到了傍晚时分,王太医终于帮穆衍处理好了伤口,又行了两次针疏通经络,保证穆衍不出三日就能醒来,姜泠才肯放他离去。 眼前的穆衍不过十三四岁,双眸紧闭,惨白的脸上带着青涩,这副模样对姜泠来说十分陌生,她更熟悉的是那个永远都站在她身后,有着强大力量,永远都不会受伤,不会流血的穆衍。 他很少露出真容,总是戴着一张黑铁面具,因为那是属于每一个暗卫的荣耀。 他也很少说话,冷冰冰的抱着剑可以站一天。 姜泠零零散散想起来好多事情,恍惚发现他好像也没那么不讨她喜欢,当初又是为什么非要赶他走呢? 是陈高恪。 姜泠眼底划过一抹涩意,成亲之前,陈高恪说他不喜欢穆衍,有他在,一定不会让人伤了她,哄着她将身边的外男全都散去,一点点让她亲手剪去羽翼。 再回想起来,前尘种种,全都是被所谓的一颗真心蒙蔽,愚不可及。 “你要快些好起来,”姜泠望着他青涩的脸庞,小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穆衍,你答应过要背我去晒太阳。” . 一夜昏昏沉沉的过去,姜泠照常早早醒来,就着明亮的烛光看了会儿书,天色才大亮。 外面飘起了小雪,已积了薄薄的一层,远远望去倒像是在地上撒了一层盐,白得发光。她倒是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的景色了,春夏秋冬各有各的妙处,狂风骤雨也未必令人憎恶,这份令人摸不清的鲜活劲儿叫她对每一个明天都充满期待。 “殿下可要作画?您许久未曾动笔了呢。”红菱笑着提议道。 “改日吧,”姜泠站在门口远远的看着,思绪却是越飘越远,“红菱,把挂在书房里的东璧采药图摘下来吧,让人送到太医院,交给王太医。” “阿泠不是最喜欢那副画,怎么突然要送人?”一道温润的男声响了起来,带着几分笑意,“往日你可最是舍不得那些宝贝。” 听到这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姜泠愣了愣,连忙笑着迎了上去:“二哥!” “跑出来做什么,你身子这么虚,还想再病一场?”身材修长的少年笑着将她推进房中,随手关上了门,看向红菱的眼中带着几分不悦,“天气骤然转凉,最是容易生病,你们怎能容许公主房门大开,直面寒气?再染上一场风寒,看你们谁能担当得起!” 红菱立刻跪下来请罪,姜泠连忙道:“二哥,跟她们无关,是我自己想看。” “等你这病好利索了再说,”姜堰接过近侍手中的食盒,亲自探了探汤盅的温度,“我吩咐御膳房熬了些进补的甜汤,你趁热喝了,这几天决不可往外跑了。” 姜泠心中一暖,连忙应下:“我知道的二哥。” “知道昨天还缠着父皇乱跑,小心再染了病,天天都要灌苦汤药,”姜堰斜她一眼,目光扫过红菱,眼底含着笑问道,“对了,你怎么突然要送画给王太医,我记得东璧采药图可是出自前朝苏大家之手,你最喜欢不过。” 姜泠手里的字画珍藏极多,乃是朝野皆知的事,但也没谁敢不长眼的从她手里抢。他这妹妹又一向护得紧,将字画主动赠予旁人更是从未有过。 对上姜堰好奇的目光,姜泠笑着解释道:“也没什么大事,王太医帮了我一个忙,我见他对这幅画馋得紧,索性做主赠予他,想来父皇也不会怪罪于我。” “父皇怎会舍得怪罪你?”姜堰笑着摇摇头,眼底划过一抹黯然,“王太医医术高超,赠予他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可惜了,你二哥我也对这幅画馋得紧呢。” “二哥?”姜泠一怔。 </div> </div> 第4节 姜堰哂笑一声,不在意道:“罢了,也没多大事,我就是来看看你。” 第5章 在姜泠的印象中,二哥姜堰并不喜好字画,也从未在她面前提及过,她自然没有过多留意。 只是如今已应了王太医,不好再反悔,可二哥又待她一向亲厚。 姜泠想了想,说道:“我这儿还有很多不错的藏画,二哥若是有喜欢的,尽皆挑走便是,就当阿泠给你赔罪了。” “真的?”姜堰挑眉看过来,他的眉眼跟姜泠的有些相似,带着几分秀气灵动,一双黑眸如星子般漂亮,像是会闪闪发光。 姜泠眨眨眼,挽着他的手臂亲近道:“当然是真的,几幅画而已,妹妹还是舍得的,再说了,岂能因此叫我们兄妹生了嫌隙?” “哦——”姜堰拉长了语气,斜着眼看她,“要是二哥我全都喜欢呢?” “那就都送给二哥。”姜泠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藏画固然珍贵,但在经历过一世的她眼中,血脉亲情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听她应得干脆,姜堰失笑着摇摇头,说道:“就你会说话,我要那些做什么,你留着玩吧。不过我倒真是想起一件事来,你可不许瞒我。阿泠,昨天你缠着父皇跑哪儿去了,我怎么听说你带了一个受伤的少年回来?” 姜照身为皇帝,在宫里的动向根本瞒不住,暗卫营的事虽未必能传出去,但她身边多了人却是真的。 好在姜泠本也没想瞒着,便主动说道:“二哥,我这几日总是做噩梦,睡不踏实,就向父皇讨了暗卫,去了暗卫营一趟……” “可是□□早有规矩,皇嗣年满十二岁才可外出立府,配备侍卫。”姜堰打断她,漆黑的眸底掠过一抹暗光,而后满脸惊讶的盯着她,“阿泠你……” 大周朝的公主历来都很少在公主府居住,即便在十二岁的时候已能自由出入宫廷,也都大都留在宫中居住,直到出嫁方才正式离宫。 宫里用到侍卫的情况不多,历代公主都是定下婚事后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侍卫,其他时候都由皇上做主。 姜泠今年不及十岁,谈论婚嫁还早得很,距离□□定下的十二岁也还有两年,父皇竟真的把暗卫交给了她?要知道,暗卫比一般的侍卫更为难得,尤其是暗卫营训练出来的暗卫,无一不是以一当百的好手。 姜堰有些不敢置信,但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父皇竟然松口了?一个好的暗卫能办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父皇也真是对妹妹宠到了骨子里,阿泠一向最听他的话,借她的暗卫一用并不算难事。 “等等,”姜堰一顿,稍带锋锐的眸光闪过,皱起眉头问道,“既然是让你亲自挑选暗卫,为何带回来的却是一个受伤的少年?听说他伤的很重,难不成……” “对啊,”姜泠弯弯唇,“是呢,我挑的暗卫就是他,他叫穆衍,二哥,你相信吗?穆衍将来一定会很厉害……” “胡闹!”姜堰的脸色隐隐有些发青,秀气灵动的眉眼此刻却带着几分怒意,“如果真的厉害,又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难道阿泠你不明白吗?你挑的只是一个废物,完全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也浪费了父皇对你的心意!” 那可是暗卫营,是历代帝王手中最锋利的匕首,从里面出来的暗卫,寻常皇嗣终生不得其一! 姜泠一怔,她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二哥,在她的印象中,二哥总是温柔又耐心,即便是她犯再大的错误他都不会责骂她一句。然而现在,为了她的一个选择,他竟如此生气。 “二哥……”姜泠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到底是什么原因,小心翼翼的看向姜堰,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父皇也是答应了的……” “是我失态了,”姜堰脸色稍缓,别开她的视线,声音低了下来,“阿泠,他的双腿已经残废,即便是让王太医治好,能够站起来,武功也不会复到原来的境界,暗卫营高手众多,你不该选他。” “二哥,我……我就是想选他,”姜泠认真的看向姜堰,“我相信他。” 即便穆衍真的无法痊愈,她也不会将他丢弃。对于旁人来说,穆衍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暗卫,能跟在她身边伺候乃是走了大运,可姜泠知道他并不是。 他是打破黑暗的一道光,是她走下去的勇气。 在无数个漆黑死寂的夜晚,她都渴望能够走出囚笼,渴望有人能发现真正的她,日复一日的等待渐渐把希望耗尽,像是风中残存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后来她总算是等到了那一天,曾经抛弃的暗卫将她救了出来,即便是死,她也没有死在阴暗无人的角落里。 单是这一份情义,她便足够感激他。 姜堰闭了闭眼,掩去眸底的怒意,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如常,眉眼间带了几分冷淡:“你喜欢就好,阿泠你的暗卫自然是由你做主。” 虽有几分冷淡,但瞧着总算是没那么生气了,姜泠松了一口气,捻起桌上的酥云卷送到他嘴边:“我就知道二哥最好啦,二哥吃一个嘛,又香又甜,连父皇都爱吃呢。” 说来也奇怪,他们一家子全都爱吃甜食,尤爱酸甜的山楂栗子糕,只是这季节山楂不够新鲜,做出来的味道总是差几分,御膳房时常送上来的点心就换成了糯米制成的酥云卷。 姜泠仗着年纪小,总是要求御膳房多放些糖,可比要求节制的姜照幸福多了。 姜堰咬着半块酥云卷,甜滋滋的味道透过舌尖不断蔓延,他的心里头却没那么舒服。他现在这年纪正尴尬,每日上午在上书房念书,下午去演武场,虽有伴读和太监陪着,可想要办点儿什么事却并没有合适的人手。 他很快就要十二岁了,又怎么能光秃秃的外出立府,连几个自己的心腹都没有?宫里的太监总与寻常人有几分不同,一眼便能辨认。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快步走来,身上还带着丝丝寒意,姜泠未等他开口眼睛便亮了:“他醒了?” 小太监忙不迭的点头,昨日他便被姜泠安排守在穆衍身边伺候着,自然清楚她对那个受伤的暗卫有多重视,刚见他睁眼便亲自来报。 “下去领赏吧,”姜泠眼底亮晶晶的,转身看向姜堰,小心翼翼的问道,“二哥,穆衍醒了,你要去看一眼吗?” 她很乐意把穆衍介绍给二皇兄,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愿意接纳——她不仅把穆衍当成一个寻常的暗卫,更是她的朋友,是她最最信得过的人。 “二哥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见姜堰没有拒绝,姜泠直接拉着他出了门。 昭阳宫是先皇后的寝宫,在姜照的默许下,姜泠一直未曾搬离,时至今日,昭阳宫的主殿还空着。 姜泠住在左偏殿,一应伺候她的下人也都在附近,没几步路便到了。听到穆衍醒来的消息,她的心情不错,步伐轻快而雀跃,姜堰慢吞吞的在后头跟着,眼底一片晦暗。 “二哥。”姜泠已经到了门前,回头望了他一眼,姜堰抬脚跟了上去,无奈道:“来了。” 躺在榻上的穆衍双眸微阖,听到门外的动静才缓缓睁开眼,他的脑袋尚有些不清醒,许多仿佛不属于他的记忆在脑海中持续翻腾。 他看不清那些记忆,只能隐约感受到它传递的情绪,绝望、痛苦、愧疚、愤怒…… 直到一个小女孩推开门,乌黑漂亮的水眸望过来,他所有情绪奇迹般地被抚平。 这双眼睛很熟悉,熟悉到令他心颤,甚至连对视都不敢。 “你醒啦?”姜泠眼中亮晶晶的,弯弯的眉眼中仿佛盛着光,微微上扬的唇畔浅露出一排贝齿,明媚如三月春光。 穆衍下意识的想要起身,但双腿已被一层又一层的棉布缠紧,轻易无法动弹。 姜泠连忙道:“你别动,现在不用起来,先养好伤再说。” 穆衍小心翼翼的看向她,当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她身后,他的脑海像是瞬间炸裂,诸多情绪和画面迸涌而至,身体不由自主的绷紧。 “就是他?”姜堰已踏进门,听到姜泠这般关怀的语气,心中聚集的郁气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冷眼朝着穆衍瞟去。他倒要看看,能让父皇捧在掌心的小公主挑中,这少年到底有什么能耐。 姜堰上下打量着穆衍,目光掠过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双腿,眼底流露出一抹憎恶。 习武之人的双腿堪比半条命,即便能够再续上,武艺也难有寸进。 “也不怎么样……”姜堰突然瞥见穆衍看向他的眼神,身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满含不屑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眼神中布满杀机与凶恶,汹涌的恨意仿佛潮水涌来,姜堰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他竟真的被那个眼神吓到了,那样凶狠的杀意,他从未遇到过。 “混账东西!”回过神的姜堰厉声喝道,“本皇子挖了你的眼!” 一个奴才也敢这样看他,简直活腻了! 纷杂的画面不断涌现、交织,穆衍神色痛苦,捂着脑袋从榻上滚落,雪白的棉布染上大片大片的红。 伤口再次撕裂,刺目的红色铺满视线。 姜泠小脸发白,顾不上姜堰气势汹汹的不满神色,转身吩咐道:“快,红菱,快去请王太医!” 第6章 姜泠指挥着太监把穆衍扶上榻,秀气的眉头紧锁,显然还有些担心。 一个没什么用的废物罢了,哪里值得她上心?姜堰想不明白,可将她刚才那些举动看在眼中,全然已知晓穆衍在姜泠心中的地位。 越是这样,姜堰心中便越不忿,阿泠的眼睛莫非是瞎了不成?放在以前,她绝不会这样。 “这便是你选的好暗卫,竟敢公然对主子不敬,偏你心善,还这样周全待他。”姜堰冷着脸说道。 “二哥别生气,穆衍他刚从暗卫营中出来,对宫中的规矩了解不多,再说了,他现在身受重伤,怕是连人都认不清,你跟他有什么好计较的?” 姜泠眨眨眼,乖巧的凑过来扯他的袖子。穆衍刚才确实是失礼了,身为皇室暗卫,对皇子不敬乃是大忌。 好在他的主子是她,只要她不追责,二哥也不好太过分。这也给她提了个醒,穆衍该早早将主子们全都认全了,免得以后再生什么事端。 瞧她这般为一个奴才开脱,又是他看着最不顺眼的奴才,姜堰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阿泠向来最听他的话,有时候都敢为了他跟父皇对着干,可现在她竟为了袒护奴才来开解他。 这样突然的转换让他有些不习惯,只不过才几天的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堰顿了顿,眸色微沉,淡淡说道:“确实没什么好计较的,只是一个奴才罢了,阿泠,你好好养病,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他最后瞥了一眼躺在榻上的穆衍,转身离去。 “二哥……”姜泠疾走几步没追上,只能悻悻的回了房间。 二皇兄一向温柔,很少生气,可一旦生起气来,谁劝都没有办法。姜泠有些头大,倘若二皇兄真的生气了,那只能等穆衍伤愈后,亲自去道个歉。 房间中弥漫着血腥和乱七八糟的药味,姜泠望着那张青涩的脸庞,又想起他刚才那吃人一样的眼神,小脸上挂上一抹担忧。 前世穆衍对她忠心耿耿,这辈子她早早的就将他从暗卫营捞了出来,算是报他前世的情义,除此之外,她也想着好好待他,有朝一日为她所用。 “玄鸣。”姜泠朝着外面喊了一声,一道身影便飞快掠过树影,单膝跪在她面前,动作利落且速度极快。 这就是暗卫的身手?这样的人一两个都难以对付,暗卫营中可足足有几十个甲级暗奴,想要挣扎活命的确不容易。 姜泠目光带着复杂,轻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不必跪。” 黑铁面具下的面庞毫无波动,身体也没有动弹分毫,依旧跪在她面前,姜泠想了想,说道:“父皇把你赐给了我,你就要听话,站起来吧,我有话要问你。” “是。”玄鸣这才站了起来,他又瘦又高,整整比姜泠高了半个身子,是以再看他的时候,姜泠只能半仰着头。 “……”失策了。 玄鸣见状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姜泠这才松了口气,顺势坐下来,板着小脸问道:“听说暗卫营内经常相互厮杀,斗争惨烈,可是真的?” 玄鸣道:“禀公主殿下,暗卫营考核或执行任务的时候,厮杀争斗确有其事,伤亡在所难免。” 暗卫营最终目的是为了培养出优秀的暗卫,而不是内部无休止的斗争,寻常切磋武艺虽有受伤,死亡却并不多。但除晋级考核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任务下发,参与的暗奴大都会经历数场厮杀,淘汰过半。 “你可知穆衍他是为何受伤?听王太医说,他双腿的伤已有些日子了,竟无人医治吗?” 姜泠越想越觉得有几分不对,当时在场的十几人之中,只有穆衍一个身上带着旧伤,倘若他是实力不够,又怎么会通过层层筛选?但如果实力足够,暗卫营中谁还能伤了他? “殿下恕罪,卑职不知,”玄鸣低下头,犹豫着说道,“暗奴受伤乃是常事,虽有医官,却未必肯医……” 暗奴的地位很低,几乎每日都有人死去,更何况穆衍这种伤口治与不治都无甚区别。 玄鸣心中暗叹一声,没敢再继续说下去,转而道:“不过穆衍的实力毋庸置疑,早在卑职离开暗卫营之时,他便脱颖而出,小小年纪便拔得头筹,习武天赋极佳。” 姜泠唇畔噙着笑,眉眼弯弯道:“那是自然,我的眼光还能有差?不过……” 玄鸣低下头不敢多说,暗卫营直属皇上,但其中多位教头并非没有争端,穆衍沦为权力争斗的牺牲品也未尝没有可能。 “玄鸣,你可知暗卫营的教头是谁?” </div> </div> 第5节 姜泠突然开口问道,玄鸣惊了一下,连忙应道:“这……卑职不知,但至少有三个,一个专精身法,一个主教剑法,还有一个是教藏匿与伪装,不过教头都戴着黑铁面具,即便是暗卫也并不清楚他们具体模样。” 暗卫营的教头不但掌管暗奴,还负责教授与监督暗卫,他们的身形极其相似,声音也一模一样,同在黑铁面具之下,很难辨别身份。 他们可能掩藏在寻常暗卫之中,又或许在其他地方执行任务,除了皇上,没有人能够全部知晓他们的身份,这也极大的保障了暗卫营的隐秘与安全。 姜泠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睑,原以为暗卫营的教头许是能请过来,但他们身份成谜,怕是不能随意暴露,想要搞清楚穆衍为什么会受伤,还要另想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吗?”姜泠看向他,乌黑漂亮的眸子里满是认真。 玄鸣微微一怔,没想到公主殿下竟然对穆衍这般看重,但暗卫营到底是直属皇上,任凭姜泠再受宠爱,也不好过多插手调查,触碰皇权威严。 他斟酌着说道:“殿下,暗卫营中打斗经年不断,伤亡时有发生,此事不宜再追究,更何况……皇上那边也不好交代。” 姜泠怔了怔,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前世的种种,垂眸叹了口气:“你先下去吧。” 父皇原是待她极好,即便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父皇也能想法子去摘上一摘,唯有一件事,父皇却绝不肯妥协,乃至于父女二人之间生了嫌隙。 母后早逝,父皇悲痛不已,多年未纳新人,后宫只剩下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妃。等到她渐渐长大,前朝再不肯妥协,逼着父皇纳了新妃。 萱妃入宫后,仗着母族势力四处招摇,把她们三兄妹‘视如己出’,俨然成了后宫之主,插手后宫诸事,企图问鼎后位。她为逝去的母后不平,时常跟萱妃作对,多次出言忤逆父皇,父女二人总是不欢而散。 姜泠揉了揉眉心,前世她多少有些偏执,认为父皇不该忘了母后,纵着萱妃在后宫胡闹。跟萱妃的数次交锋中,她没少吃暗亏,但始终倔强着不肯低头,惹得父皇对她渐渐失望。 这辈子不会了。 如果萱妃就是父皇选定陪他度过余生的人,她不会再反对,至于母后,还有她和哥哥们一直挂念着。 . 天气转晴,暖暖的阳光洒向地面,早前的积雪已不见了踪影。 姜泠让人把桌椅挪出了亭子,摆在庭院中央,正对着头顶的阳光。她坐在太阳底下,融融暖意袭来,撤去了身上的大髦也不觉得冷。 红菱正带着几个伶俐的宫女整理字画,散散潮气,满院子的价值连城的名画铺在周围,姜泠突然来了几分兴致,沾了墨水在纸上描摹。 一片静谧祥和中,突然响起几声清脆的木杖点地声,姜泠笑着抬起头,远远的朝他说道:“穆衍,你快过来。” 远处刚要转身离去的少年身子僵了僵,始终面无表情的脸庞终于掀起一丝波澜,撑着木杖朝她走来。似乎是想要证明什么似的,他走得不慢,步子也很稳,唯有伴随着的清脆声响格外的刺耳。 到底还是不行么?穆衍眸底划过一抹黯然,稍带青涩的脸庞上藏着急切与焦虑。 姜泠倒是很高兴,这才不到半个月,穆衍能恢复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他这双腿反复受伤,想要完全治愈并非易事,连王太医都无法做出保证,姜泠原本还担忧他是否能够接受,没想到不到三日的功夫,他便开始照常练功习武,好像完全忘记了腿上的伤。 见他精神好转,姜泠便任由他折腾去了,几日下来,他的伤反而渐渐好转,连王太医都惊讶的不得了。 “你看,”姜泠指了指摆在桌子上的两幅画,其中一幅墨迹未干,她把沾了墨渍的手背在身后,微微仰着头问道,“像么?” 穆衍望着如出一辙的两幅画,眼中露出丝丝惊异,若不是纸上墨迹未干,他根本分辨不出哪一幅才是真迹。 “这是去年生辰父皇送的,他说是前朝真迹,”姜泠眉眼弯弯,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其实只是年代比较久的赝品。” 穆衍动了动嘴唇,最终也没说出什么,静静的站在一旁听她讲。姜泠也不要他回应,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唇边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进了宫门,凑在红菱耳畔低语,红菱当即脸色大变,气势汹汹的带人赶往宫门口。 外面响起了吵闹声,姜泠一怔,抬眸正瞧见红菱被人推了一把,险些摔在地上。 “怎么回事?”姜泠问道。 一行宫女捧着精美的瓷器和白玉摆件进了昭阳宫,红菱望着她们咬牙说道:“殿下,她们要进主殿布置,说是给您办生辰宴。” 主殿是先皇后故居,也是她最后离世的地方。 第7章 昭阳宫。 红菱和一众宫女怒视着站在最前头的女官,气得脸色泛红,一个个恨不得挽起袖子干一架。 她们早前跟随先皇后,后又伺候宫中最受宠的小公主姜泠,哪里受过半分委屈?可自打萱妃进宫后,他们的日子便没从前那般滋润了。 殿下跟萱妃之间时有摩擦,本也不打紧,可在萱妃领了后宫大权后,明面上的份例虽一样没减,质量却比往常次了些,偏偏她们不能说,否则便是落人口实。 红菱压着这些事没敢告诉姜泠,谁知这才没几日的功夫,永福宫那位便已经想把手伸到她们昭阳宫了。 往年后宫没有掌事的人,两个庶妃名分太低,也不敢随随便便往姜泠身边靠,她的生辰便一直由贴身伺候姜照的大太监赵武亲自督办。 萱妃今年才刚刚入宫,只不过是仗着有一个好娘家,便想压她们主子一头?做梦! 伺候过先皇后的红菱更是气得眼睛发红,转过头看着姜泠,说道:“殿下,主殿绝不能动。” “奴婢给公主殿下请安,”最前头的大宫女笑意盈盈的福身,捏着帕子看过来,“公主殿下,奴婢们也是奉命行事,您就让这些不长眼的让让路,别耽搁了正事。只是一间屋子罢了,再怎么说,萱妃娘娘这一片苦心,也全是为了您的生辰宴呐。” 姜泠巴掌大的小脸上十分平静,一双漂亮的水眸微微阖上,更显得长长的睫毛浓密挺翘。 “劳萱妃娘娘费心了,只不过,昭阳宫是什么地方,她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连珠微微一怔,她还以为这昭阳宫的小公主会忍不住暴跳呢,没想到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像是根本不在意一样。 昭阳宫是什么地方,没有人比萱妃娘娘更清楚了,但不论如何先皇后都已经故去十多年,难道在皇上眼中,还能比得上眼前人? “公主殿下说笑了,”连珠面色不变,轻笑道:“谁不知道昭阳宫是您的寝宫,我们萱妃娘娘也正是为了您着想,才将生辰宴定在了这儿。” 姜泠波澜不惊的望着她,脚下却未动分毫。她知道眼下最合适的举措是避其锋芒,但此事就算是拼着父皇对她厌弃,她也绝不会同意。 那是母后故去的地方,她又怎么可能去办一场生辰宴,容忍着萱妃肆意搅乱母后曾生活过的痕迹? “公主殿下,这可是皇上口谕,一切但凭萱妃娘娘做主,为您办这场生辰宴,”连珠道,“皇上说了,您答应过他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姜泠微微一怔,连珠已经朝着宫女们使了个眼色,捧着瓷器的宫女便排着队吵着主殿走去。 “殿下!” 姜泠眼底划过一抹冷意,她的确答应过父皇,不再跟萱妃作对,可这并不意味着她要忍受萱妃的欺辱。 眨眼间,宫女们已捧着托盘到了主殿前,门前站着一个手持木杖的削瘦少年,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漆黑沉郁的目光扫过来,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宫女们不知所措的停下了脚步,连珠一怔,咬牙道:“还不快进去,耽误了萱妃娘娘的大事,你们谁能担待得起?” 一个宫女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推门,不料手臂刚伸出去,就像是断了一样,整个人也天旋地转似的向后倒,直接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众人一惊,齐齐的朝着门口望去,只见门前的穆衍依旧面无表情的站着,手中紧握木杖,好像根本没动过。 姜泠顿时笑了,歪了歪脑袋,指着连珠说道:“红菱,把她还有那些,都给我狠狠地打出去。” 在昭阳宫伺候的宫女太监立刻变得理直气壮,气势汹汹的推搡着她们往宫外赶,几个小宫女明显是为红菱出气,明里暗里的挠了连珠好几下。 姜泠也不管她们,前世她因生辰宴的事跟萱妃也闹了不愉快,只不过当时她听说是萱妃帮她办生辰宴,便直接去找父皇闹了一场,到最后没法子,父皇训斥了她一顿,又将生辰宴交给了大太监赵武。 她这才在昭阳宫安生了几日,萱妃便已急不可耐的想要宣誓主权。姜泠不想让父皇为难,可也绝不会由着萱妃挑衅,这几个不长眼的奴才,是该好好打一顿。 外面喧嚷声很大,隔着宫墙还能听得一清二楚,姜泠懒得出门,索性晒着阳光,慢悠悠的提笔蘸墨,在纸上挥挥洒洒。 不多时,外面便已静了。红菱端来热茶和点心放在一旁,目光扫过画纸上的线条,细细一看,顿时红了脸。 “殿下,您这是取笑奴婢呢。”红菱不好意思的揪着衣角,眼神却忍不住往纸上瞟,公主殿下画出来的人就是不一般,怎么就那么好看呢,瞧着像是比镜子里的还好看。 好像还差了点儿什么。 姜泠捡了一块酥云卷丢进嘴里,慢慢咀嚼,香甜味儿在舌尖不断蔓延,她想了想,又提笔在台阶上勾勒几下。 “殿下画得可真像,”红菱忍不住抬头看向穆衍,“简直一模一样呢。” “袖香、程立……你们快过来。”红菱把附近的宫女太监全都叫了过来,几个人围着那幅画看了好一阵儿,又是兴奋又是害羞,全都红了脸。 姜泠画得正是刚才的场景,一群宫女太监在庭院里怒目推搡,半撸着长袖用力,其中一个小太监更是直接把手呼到了连珠的头上,揪着她的头发往外拉。 “殿下您,您怎能为我们浪费笔墨……”小太监程立脑袋都快垂到地上去了,脸上更是羞得通红。 姜泠笑得眉眼弯弯,抿着唇说道:“何来浪费,难道我画得不好吗?” “好!当然好!殿下的画是最好的!”程立连忙说道。 袖香笑着道:“是啊,你看,瞧着跟真人一样,那股子鲜活劲儿,像是要从画里跑出来打一架似的。” 众人很快便闹作一团,远处的穆衍怔了怔,而后若无其事的继续撑着木杖练习。 他不知道他的腿还能不能恢复,但即便是无法痊愈,他也绝不甘愿做一个废人。 他想留下来,留下来证明给她看,就像她说的那样,他不是废物,他会变得很厉害。 他要保护她。 “穆衍,”姜泠朝他招招手,眼底一片笑意,“你过来看看呀。” 穆衍怔住,胸腔顿时被一股暖流占据,不断的翻涌着,像是突然间触碰到了从不属于他的世界。 他小心翼翼的确认了一眼,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感受叫他脚下加快了几分,险些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不能在她面前摔倒。 他用力撑起,小腿传来刺痛,但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你看,”姜泠指着画上的人,眉眼弯弯,满脸期待的看着他,“像吗?” 画中一个撑着木杖的少年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的旁观着,好像与这里面的喧闹格格不入。 那就是他吗?她眼中的他。 原来在她眼中,他是这样的,没有残缺和狼狈。 穆衍面无表情的脸庞柔和许多,伸出手想要触碰摩挲,却又怕自己毁了这副画,只能停在半空。 忽然他的目光一怔,僵硬的转头去看她,声音低沉喑哑:“你呢?” “没有我啊,哪有人自己画自己……”姜泠一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带着控诉道:“你总算是开口说话了。” 这些日子穆衍一直养伤,姜泠吩咐小太监程立时常照顾着,留意关注他的生活,没想到他愣是一句话都没说过,更是很少主动向程立寻求帮助。 日子久了,红菱她们也都开始怀疑穆衍是个哑巴,本就不会说话,知晓一切的姜泠自然没办法多说,只能由着他去。 穆衍会不会说话不重要,说不说话也没什么关系,活着嘛,自在些更要紧。他不愿意说,她也不会强逼,姜泠刚打定了这主意,接着就听到他终于开口说话。 “我……卑……卑职……”穆衍动了动嘴巴,明明有很多话想要说出口,可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字节堵在嘴巴里,让他忍不住焦灼起来,“不,不是……” 他的眉眼细长清俊,面无表情的时候带着冷意,可当眉头拧在一起,就完全换了一副模样,青涩中带着些许威严和急切,像是常常被大皇兄气得揪胡子的老太傅。 姜泠弯弯唇,眼里亮晶晶的,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哑巴,你不要着急,慢慢来。” 穆衍紧张的望着她,眼中带着迟疑和忐忑,姜泠再次朝他笑笑:“我在书上看到过,长时间未说话,再开口的时候就会很艰难,你以后多跟我说说话就好了。” </div> </div> 第6节 不过她突然想起穆衍在前世就不怎么爱说话,有什么事总是憋在心里,搞得自己整日心事重重,看来这辈子她还要想办法叫他改了这毛病才是。 姜泠若有所思的抬起头,见他还是愣愣的,便重复道:“你以后要多跟我说说话,听到了吗?” 渐渐陷落的阳光泛着晶莹的黄,洒在她白皙剔透的小脸上,盈满了她甜甜的笑。 “是,”穆衍慢吞吞,一字一句的说道,“卑职,领命。” 第8章 昭阳宫距离养心殿并不远,只隔着一条宫路,这边儿的一举一动,养心殿几乎全都知晓。 能在御前伺候的都是人精,后宫冷清总共就只有这两个大户,如今永福宫跟昭阳宫起了冲突,这事自然是万般紧要,寻了个姜照处理政事的空子便报了上去。 大太监赵武是姜照最信得过的人,这会儿一直在养心殿中忙碌,听到下面的干儿子添油加醋的描绘,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索性低下头,鼻观眼眼观心,半句话也没开口。 后宫里头谁的风头正盛他不知道,但整个皇宫他也就只有一个主子,他爱宠着谁就宠着谁,哪是一个小太监几句话就能左右的? 偏偏他说的还是那位小公主,真当人家翻不了身?愚蠢,愚不可及! 下面的小太监说罢,姜照的目光便扫了过来,赵武心中一凛,连忙说道:“皇上,此事奴才还不知情,但公主殿下向来乖巧安静,最听您的话,纵然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也肯定是事出有因。” 姜照揉了揉眉心,抬手将下面跪着的小太监赶了出去:“是朕要把这差事交给萱妃办的。” 自从萱妃入宫,他向来贴心的小棉袄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没有了平时的恭顺乖巧,时常与萱妃起冲突。姜照每每感到头痛,阿泠的年纪渐渐大了,宫里却没有合适的人教她规矩,日后她早晚都是要出宫的,总不能要他时时刻刻护着。 他希望看到阿泠跟萱妃和睦相处,至少要学些手段和规矩,她是大周唯一的公主,必须自己立起来。 “是朕这些年把她宠坏了,她以前很懂事的,”姜照有些头疼,深深的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不悦,“就算她不同意萱妃的主意,堂堂公主竟跟着下人们起哄,像话吗?!” “皇上,公主她……”赵武想帮着解释一二,但此时姜照正在气头上,站起了身子打断他,“你给朕住口,都是你这老家伙偏纵她!” 赵武苦着脸不敢再提,心里却直犯嘀咕,若不是有这位主子的默许,他哪能表露的这般明显?再说了,小公主向来乖巧,见了谁都笑,能甜到人心坎里去,谁又能不偏爱几分? 眼看着姜照要出门,赵武连忙追了上去,谁知还没走出殿门,远远地就看到萱妃走来。 姜照脸色稍冷,停下脚步,赵武偷偷瞄了一眼,愣是没看出这其中的深意,刚刚不是还气势汹汹的想去问罪,这会儿怎么就停下了?萱妃可没有这么大能耐。 养心殿里静悄悄的,姜照神色淡淡的坐在书案前,手里握着一本折子,缓缓走来的萱妃有一瞬的恍惚,她刚才好像在门口瞧见了皇上,难道是她眼花了? 赵武轻咳一声,萱妃立刻回过神来,屈膝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姜照漫不经心的放下早已批好的奏折,修长的指节在桌子上轻叩,“爱妃有事?” 皇上竟然什么不知道? 萱妃有事有些不懂了,难道刚才御前伺候的人,都没把这事报给他?看来她还是来得太早,这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跟从下人的嘴里说起,完全是两回事儿。 对上姜照的目光,萱妃有些绷不住,浅笑着应道:“倒也无事,只是听说皇上政务繁忙,总是忘记用膳,不过来看一眼,臣妾实在不放心。” 言语中满是对姜照的关切之意,同样也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上,若是先皇后还在,后宫里哪个敢跟皇上这般说话?赵武多看了萱妃两眼,又忍不住去偷瞄书案前的姜照。 “嗯,劳爱妃费心了。”姜照好像没注意到她的言辞,懒散的又拿了折子在看,遭受冷落的萱妃愣了愣,漂亮的脸蛋上浮现一抹尴尬,立刻向赵武投去求助的眼神。 赵武只低下头看脚尖,认真得像是奉了旨。 被晾了好一阵子的萱妃到底绷不住了,她再怎么说都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女人,几乎差一点儿就能站在与他并肩的位子上,为此她不容许自己有分毫失仪。 “皇上,”萱妃亲自奉茶过去,轻声提起道,“臣妾把公主殿下的生辰宴定在昭阳宫可好?公主自幼长在昭阳宫,想来会喜欢的。” 姜照手中的动作一顿:“这些事,你决定就好。” 萱妃脸上的笑容浓郁几分,伸手轻按着姜照的肩膀,不经意的提起道:“臣妾本是这样想的,可连珠这丫头不会办事,不知哪里惹了公主生气,连东西都没能送进去。” “嗯?”姜照微微掀起眼皮,问道,“送什么东西?” 原来真的不知道。 萱妃心中暗叹一声,连忙将午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她看着姜照始终未起波澜的脸庞,心中竟没来由的有几分不安。 都说皇上他最宠爱的就是小公主姜泠,可前几次的交锋倒也未必,小公主这么多年都被宠坏了,脾气相当大,有时都敢给她的父皇摆脸色,这不是自取灭亡是什么? 萱妃本也不在乎区区一个公主,哪怕再受宠也只是女儿身,她和皇上还都年轻,以后会有很多公主和皇子。可偏偏姜泠不懂事,因不喜她便时常来打搅招惹,让她至今都未曾真正承宠。 先皇后已故去多年,后宫终将会迎来新的主人。 “是几个白玉摆件,寓意极好,”萱妃说着便露出一丝遗憾,“可惜现在都碎了,再也找不到第二件。” 倒是跟刚才那小太监说得差不多。碎了几个白玉摆件,打了几个下人都无关紧要,姜照更在意的是姜泠的态度——身为公主,她可以骄却不可纵,萱妃未必有慈母之心,可她也不能如此落人话柄。 姜照对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小女儿也算了解,自小性子软的不像话,见了谁都带着笑,半点没有公主气势威仪。从萱妃进宫后她才显出些脾气,这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分寸,知道收敛。 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小女儿大肆行凶的模样,姜照微微凝眉,起身道:“去昭阳宫。” 阿泠一向对他说话算数,绝不会轻易食言,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应该亲自去问问。 . 姜照一行人来得悄无声息,又正是日落时分,姜泠已被红菱催促着回了房间,生怕沾染了外头的凉意。 余晖之下,昭阳宫的庭院里,红菱带着宫女们收拾满院子的珍稀字画,随随便便拿出去一幅都是价值连城,没人敢大意马虎。 红菱连忙带着宫女行礼,姜照目光掠过地上收了一半的字画,眼中划过一抹柔色。 前阵子听说阿泠把最喜欢的东璧采药图送人了,又接着送去二皇子那儿好几幅,她对这些护得紧,一次出了这么大血,想来该是十分肉痛。 “赵武,把御书房墙上……哼。”姜照说了一半又停下,他现在还生着气,怎么能给她赏赐?该叫她肉疼一阵子,长长记性。 “父皇!”姜泠笑着从房间里跑出来,不管不顾的扑进姜照的怀里,扬起脑袋软软道,“父皇总算是有时间来看我了。” 姜照仅剩的三分怒意又消弭了一半,但想起他还没听到解释,板起脸道:“叫朕来看什么?看看你今天又做了什么好事吗?” 姜泠眨眨眼,神色格外无辜,乖巧道:“才没有做好事呢,倒是画了幅画,父皇要看吗?” “画?”姜照又想起她送出去好几幅画的事,心里跟着肉疼一下,“拿过来看看吧。” 父女二人手牵手的进了屋,跟在后面的萱妃脸色不大好看,她再怎么说都是一个正正经经的三品妃,姜泠竟然完全无视她,这比骂她一顿还要难受。 房间内添了好几个火盆,到处暖烘烘的,四周虽然被绸缎遮住了光,但房中依旧明亮异常。 姜照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垂眸去看她手中的画,他盯了好一阵,眼睛有些酸,再抬眼往姜泠身扫,画中的人倒是一个不少。 还有一个不知哪儿去了的残疾暗卫。 姜照原本还打着问罪,然后好好教育一顿的念头,但现在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 这幅画作得极好,人物活灵活现且笔法老道,远胜她从前的作品。 姜照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却只忍着,闷声问道:“是你叫他们动手的?” 他姜照,是严父。 “是,”姜泠非常干脆的应了,仰着小脸问道,“父皇可是觉得儿臣不该这样做?” 姜照难得见她这样认真,神色也严肃了几分,眉头拧起:“是朕让萱妃帮你办生辰宴。” “父皇也要儿臣在昭阳宫主殿办生辰宴吗?”姜泠睁大了眼看着姜照,见他愣住,漂亮的水眸中盈出些许雾气,转过头道,“是连珠带人弄脏了儿臣的画,儿臣才下令把他们打出去的。” 跟母后没有关系。 姜泠突然有些后悔,她不想跟父皇撕开这血淋淋的真相,但自从萱妃入宫那一天起,这件事就成了她的心结。 母后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姜泠仅有的了解全都来源于身边的人,他们无一不强调着父皇有多么爱母后,为了她做了多少破格的事,她一直以为是这样的。 她知道母后已经故去,但脑海中总有那样一道人影,无法触碰,却始终陪伴她,告诉她,她没有被母后抛弃。 直到萱妃入宫,所有的幻想都被一点点磨灭,倔强的姜泠不肯认输,不惜忤逆父皇,她只有一个母后,也永远不需要第二个。 姜泠不想再去考验或是询问父皇对母后的感情,母后故去多年,父皇为了她这么多年未纳新妃,已是够委屈了。 “是儿臣不喜欢连珠才让人动手,”姜泠低下头,小声道,“儿臣知错,认罚。” 姜照脸色冰冷,眸中涌过一丝杀机,他闭了闭眼,最终沉沉的叹了口气,把姜泠按在怀里,手指一点一点地抚过她的长发。 “父皇错怪阿泠了,”姜照轻声说道,“是父皇的错。” 姜泠紧紧地抱着姜照,鼻头有些泛酸,她已经没了母后,绝不想再失去父皇。 站在一旁当背景板的萱妃终于开始慌了,这跟她预料之中的走向大不相同,先皇后故去多年,若皇上真的惦念,为何将她的母族置于偏远的西南?她想不明白。 姜照从始至终未曾看她一眼,萱妃咬咬牙,迅速跪倒在地上请罪:“皇上恕罪,臣妾无意冒犯先皇后,更无意冒犯公主,只是想着这里毕竟是公主从小长大的地方,办生辰宴她应该欢喜,谁知道连珠她,连珠她竟然误会了臣妾的意思……皇上恕罪,臣妾真的不知情啊!” 萱妃的眼泪滚滚而落,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皇上明鉴,臣妾绝无半分冒犯之意……” 姜照淡淡的瞥她一眼,弯下腰跟姜泠对视,柔声问道:“阿泠想在哪儿办生辰宴?” 姜泠想了想:“儿臣想要右偏殿。” 昭阳宫伺候的宫人本就不少,穆衍和玄鸣来了之后,地方更显得不够用了,这些日子都是跟程立他们挤在一起。 主殿是万万不能动的,右偏殿距离她这儿近,又无人居住,最合适不过。 “昭阳宫本就是留给你的,”姜照眼底有些涩,深吸一口气道,“你母后说过的,她的东西都留给你,谁都不能动,朕也不行。” 姜泠眨眨眼,小声问道:“那儿臣让谁住都可以?” “当然,”姜照见她不再伤心,松了口气坐下来,也不理仍然跪在地上哭诉的萱妃,轻笑着问道,“阿泠想给谁住?” 姜泠想都不想的说道:“穆衍啊,他还没有地方住……” 这样说好像太过招摇,姜泠连忙补上一句:“还有玄鸣,还有红菱她们,叫他们挤着怪委屈的。” 姜照莫名其妙有点酸。 为了救一个废物暗卫,把东璧采药图送出去也就罢了,连右偏殿都舍得出去,一口一个穆衍的叫着,可真叫他不开心。 罢了,她开心就好。 “都随你。”姜照笑着应了,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萱妃,毫不掩饰脸上的冷意:“赵武,你去帮萱妃调/教一下人手,别让永福宫的奴才生出不干净的爪子,冲撞了公主。” “奴才遵命。”大太监赵武斜了一眼跟在后偷的小太监,皮笑肉不笑的站在萱妃面前,俯视着她,“萱妃娘娘,咱们请吧。” 萱妃擦干眼泪,跪下行了大礼:“臣妾御下不严,甘愿领罚。” 姜照头也不抬,指着画中的穆衍问姜泠:“他能站起来了?” “能的,”姜泠小脸上挂了浅浅的笑,眼中露出喜色,“王太医说他的恢复能力异于常人,说不准真能恢复如初呢。” 姜照点点头,瞧着画中的人影忍不住又冒出了酸水。 他都没能入过阿泠的画! </div> </div> 第7节 第9章 天色微亮,穆衍在疼痛中睁开了双眼。 房间并不大,不远处的火盆散发出融融暖意,丝毫感觉不到冬日的寒冷。 这不是在暗卫营,是在昭阳宫。穆衍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后迅速恢复清醒,掀开被子去查看腿上的伤,只见裹得厚厚的棉布上渗出点点血迹,并不多,却疼痛难忍。 这些日子伤势一直都在好转,为何竟又有些恶化的迹象?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迟疑,他的伤一直都是王太医在照料,内用外敷的药也都是昭阳宫的小太监亲自帮忙,若他们早想害他,何必等到现在?他本就命如草芥一般。 王太医说过的话再次浮上心头,穆衍捏紧了拳头,小心翼翼的盘膝坐下。 自从出了暗卫营,他恢复伤势的速度便快了许多,甚至连王太医都感到惊叹,再三检查了他的身体,却并无异常。 王太医说,极有可能是他修炼的心法所致,可穆衍却不敢应。 那天从昏迷中醒来,他的脑海中便多了许多陌生的记忆,连日夜修炼的心法都改动了几处,他不知这心法来自何方,身体却与它百般契合。 这似乎才是完整的穆家心法。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茫然,那些陌生的记忆时而涌上心头,时而却像是根本不存在,无法捉摸更无法猜测真假,只有这一部心法像是真切的存在过。 剧烈的疼痛将他的思绪拉回,穆衍咬牙开始运功。 修炼了这本心法,才有恢复伤势的希望,即便它不知来历,不辨真假,他根本别无选择。 疼痛渐渐减轻,他的气息也渐渐平稳,穆衍松了一口气,然而刚停下,他的胸口便像是被人狠狠重击,直接喷出一口鲜血。 身上有些冷。穆衍用袖子擦去嘴角的鲜血,狭长漆黑的眸子盯着地上的血迹,没有一丝波澜。 是心法的问题,还是…… 房间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穆衍迅速将房间中的血迹掩盖,披上一层外衣,将沾着鲜血的袖口藏起。 他已经给她带来了够多的麻烦,已经是一个累赘了。 程立端着药推门进来,鼻子使劲儿嗅了嗅,嘀咕道:“什么味儿啊……” 很快他的鼻端就只剩下浓烈的药味儿,穆衍掀开药碗,几口将汤药饮尽,泛白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血色。 程立也没怀疑,见他喝光了药便高兴道:“穆衍,等你的伤好了,咱们公主殿下肯定高兴,你可要快一点儿好起来。” 她会很高兴吗? 穆衍抿抿唇,看着他走出去,用力咽下喉咙里的一口腥甜。 他会活下去的,一定会。 今日又是一个好天气,姜泠带着红菱等一众宫女早早出了门。 她昨日答应过父皇,今天去养心殿陪他。印象中父皇每天都很忙,小时候还每日都能抽出空去看她,等到后来便越来越忙,好几天都不来一次。 父皇的身子也是这样一点一点拖垮,前世等到她出嫁的时候,四十出头的姜照已露出老态,后来的事情她已不清楚了,只是听说他的身子一直不好。 姜泠垂下眼睑,心中划过一抹愧疚,她重生后只顾着找回穆衍,却忽略了一直最爱她的父皇。 政务纵然繁忙,父皇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姜泠想通了这一点,用午膳的时候便盯着他多吃了半碗,饭后拉着他去御花园散步消食。 姜照不喜奢靡,这时节的御花园也无多少花香,但晒着阳光,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总能带给人几分愉悦和放松。 “听说你把苏大师的话送了阿堰好几幅?”姜照偷偷斜了她一眼,面上依旧淡淡,“怎么突然舍得了?” 这可不像她。 姜照自认对女儿照顾的周到,了解深刻,她绝不会轻易将珍藏的字画送人,才费尽心思收拢许多,全都存在了她的宫里,免得朝中大臣个个觊觎,说他奢靡无度。 没想到这才几日的功夫,她已送出了好几幅。 姜照不见她肉疼,自己却心疼了许久,姜堰那小子哪儿懂什么字画,送到他手里一准儿被糟蹋了。 “二哥喜欢嘛,”姜泠想了想,决定如实说出来,左右他们都是一家人,“他说喜欢东璧采药图,可那时已经答应赠予王太医了,后来二哥见到穆衍,又觉得我眼光不好,白白浪费了一个名额,好像有些生气了。” 姜泠隐去了穆衍差点冒犯二皇子的事,小声嘀咕道:“好像真生气了,二哥已经好几日没来了。” “他喜欢?”姜照摇摇头,眉眼间溢出几分笑,“在上书房连书都不好好念,还有心思喜欢字画?你怕不是被他蒙骗了。” “才不会呢,二哥从没骗过我。”姜泠毫不犹豫道。 见她如此肯定,姜照眉头微蹙,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兄妹二人如此亲近乃是好事。 御花园很大,父女二人逛了半圈便返程,姜照书案前已堆好了厚厚的一摞奏折,姜泠刚要辞别就被他拦了下来。 大太监赵武已经贴心的备好了纸墨,笑吟吟的看向姜泠。 姜泠脑袋有点懵,眨眨眼看向父皇,水眸中满是不解,还是红菱小心翼翼的凑过来提醒了一句。 皇上是不是想让您画一幅他的龙颜? “……”姜泠终于注意到今日父皇特意换了新龙袍,连靴子都是新的,纹路从没见过。 姜照被女儿这样盯着,脸上泛出了些许红,他身为皇帝自然不能主动开口,否则便叫人笑话,还少了那一层意思。 宫中画师很多,但女儿画得总会格外不同。 姜泠又心软又觉得好笑,从前她怎么没发现父皇这样可爱,连主动说出口都不肯。 “父皇今日格外威严,”姜泠眨眨眼,配合道,“就让儿臣来为父皇画一幅龙像。” “允了,”姜照嘴角止不住的上扬,末了还要提出自己的意见,“就要朕穿的这一身龙袍。” 姜泠笑着应下,一笔一笔认真的在纸上勾勒,等到日暮渐渐落下,她才将这幅画补充完整。 达成所愿的姜照心满意足,立刻让赵武去装裱,又留着姜泠用了晚膳才作罢。 忙碌了一下午的姜泠回到昭阳宫,总觉得好像忘了点儿什么。红菱把房间中的蜡烛一一点亮,添了火盆,袖香端来一杯热腾腾的奶茶,甜香顿时盈满鼻端。 袖香在旁边絮絮叨叨的说着后宫各处的消息,昨日萱妃被罚,整个永福宫的奴才都被赵武教训了一顿,几个萱妃的心腹更是直接被送进了慎刑司。 两个庶妃有心想要来探望她,都按照以往的惯例拒了,赠了份回礼。 倒也没什么大事发生。 “唔,”姜泠总算是回过了神,“穆衍今日的情况如何?” 红菱道:“程立一直照顾着呢,应是没什么大碍,殿下不必担心。” 姜泠想了想,说道:“他睡了吗?” 不瞧一眼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天色还早,应是没睡,殿下今日劳累就不必动了,奴婢这就把叫人他喊来。”红菱朝着伺候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不多时程立便跟着穆衍到了。 姜泠的手腕还有些酸,也不知是烛光不够亮,还是她看错了,穆衍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殿下。”穆衍垂眸就要屈膝,姜泠连忙免了他的礼,歪了歪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伤可还疼吗?” 穆衍下意识的摇头,纵然刺骨疼痛,对早已习惯了的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尤其是在姜泠面前,他更不能露出一丝一毫。 “你的脸色不太好。”姜泠望着他说道。 伤势突然加重本不该瞒她,但穆衍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功法,还是每日的药有问题,他没办法确定,更不能直接说出口。 公主一心待他,在没搞清楚之前,他不能叫她难做。 “卑职无碍,”穆衍低声道,“只是习武时加了几分力气,有些乏了。” “这样啊,你身体还没好,不必着急,慢慢来就是,”姜泠又高兴的笑了,正巧见红菱端来了一盘酥云卷,便说道,“这份酥云卷你拿去吃吧,吃完了好好睡一觉,明日就好了。” 穆衍一怔,眼底掀起层层波澜,隐隐为自己感到羞愧。 她是那样相信他。 姜泠见他愣神,催促他去早些休息。正在这时,房门外一个小太监说道:“殿下,二皇子身边的昌顺来了。” 红菱跟姜泠对视一眼,忍不住道:“都这么晚了……” “让他进来吧。”姜泠想起二皇兄还生着他的气,一连给他送了好几幅字画都没反应,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担忧。 二皇兄从没这样生过她的气。 昌顺怀里抱着几个长长的木盒子,进了门便跟她行礼,随后恭敬道:“公主殿下,我们殿下说了,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些字画都是您的心爱之物,还是交还给您比较好。” 六个木盒子一个不少的被送了回来,姜泠有些发愣,昌顺再行一礼就要离去,她连忙叫住他:“怎么,二哥不喜欢这些吗?” “公主殿下送的画我们二殿下定然是喜欢的,”昌顺低眉顺眼道,“只是不好横刀夺爱。” “你去跟二哥说,这些我都是真心想送于他的,并无半分怨言。”姜泠让红菱把画还回去,奈何昌顺就是不肯接,“公主殿下的话,奴才本不该不听,但殿下说了,绝不让奴才再把这些带回,否则便把奴才赶出宫去,公主殿下可莫要为难奴才了。” 姜泠不好再为难他,只能暂且将画收了,让红菱将昌顺好生送出去,左思右想都不明白,为什么二皇兄不肯收下。 他们兄妹二人一向亲近,纵然二皇兄真的不肯收,也会亲自送回,姜泠突然想到午后和父皇在御花园中的谈话,显然他也不认为二皇兄真的对字画感兴趣。 二皇兄到底是怎么了? 夜渐深,姜泠满怀心事的睡去,几桩旧事不断在脑海涌现,她的心神始终有些不安。 等到深夜露浓,模模糊糊中她好像看到二哥来了,他提着剑将她珍藏的字画劈得粉碎,最后一剑刺入了穆衍的胸膛。 “不要!”姜泠猛地惊醒,泛白的小脸带着一丝惊慌,直到明亮的烛光刺得她眼睛发疼。 “殿下。”窗外传出了几声响动,姜泠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下意识的喊道:“穆衍,是你吗?” 房外的玄鸣一顿,道:“卑职玄鸣。” 第10章 生辰宴最终还是交给了赵武去办,姜泠自然乐见其成。 眼看着距离生辰宴越来越近,姜泠心中藏着的心事却没减分毫,自从上次二皇兄把她赠出去的书画全部送回,她还一直未曾见过他。 原本姜堰是在上书房念书,距离昭阳宫和养心殿都不算远,可当姜泠抱着字画再去见他的时候,却被告知二皇子被小皇叔带出宫了。 小皇叔的脾气怪,对他们兄妹三人虽并无不妥之处,但也称不上亲近,唯有擅长交际的二皇兄能够与小皇叔多说几句。 无奈之下,姜泠只能暂且搁置了见二皇兄的想法,吩咐下人一有消息就送到昭阳宫去。 最迟也不过到她生辰宴那日才回宫,姜泠默默想着。 </div> </div> 第8节 她的生辰宴一直未曾大办过,年纪小是一回事儿,还有一些母后的原因。 今年的生辰宴也并不大办,除了皇室中较为亲近的,只邀请了教她识字与丹青的老师,以及父皇在朝中极为倚重的几位大臣及其家眷。 小皇叔有时候也会到,但大多都是让人备了厚礼送来。 赵武带人在昭阳宫进进出出,把左偏殿的摆设大修了一遍。昭阳宫极大,左右两个偏殿距离也很远,姜泠自然不会去住,于是原本的寝殿改成了前厅,宽敞又大气。 姜泠对这些没意见,只是这些天越的少见穆衍出来走动,听程立说他大多时候都在练功,姜泠便也没在意,在一众宫女的陪伴下,迎来了她的十岁生辰。 天色刚亮,红菱就带人帮她梳洗完毕,穿上了漂亮的桃红色鎏金夹袄,边上缀着一圈白色的狐狸毛,瞧着又华贵又暖和。 红菱找来一件大红的斗篷,里面是漂亮的白狐皮,垂至她的脚踝,姜泠的个子娇小,这样一打扮,整个人都裹成了一团亮眼的红色。 昭阳宫每个奴才的脸上都挂着笑,姜泠一一发了赏钱,甚至连躲在暗处的玄鸣都没放过。 发到最后剩下一个,姜泠突然想起有些时间没见穆衍了,也不知他的伤势是否仍在好转,时辰还早,她决定亲自去看一眼。 此时的穆衍情况并不好,他不论是停下修炼的心法,还是连续几日未曾喝药,伤势依旧在不断的恶化,双腿原本还能用上几分力气,现在却软绵绵的,稍稍一碰便刺痛无比。 不像是修炼心法导致,倒像是中了毒,可他用内力却逼不出任何毒素。寻常的毒药他在暗卫营中不知见过了多少,根本瞒不过他,唯一的可能便是药有问题。 那人是手握兵权的大将,朝中重臣,又何必使这种下作手段害他?穆衍想不明白,他虽跟了公主,却也绝无可能去报复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将军。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穆衍一怔,今日不是她的生辰吗?为何会想到这里来。 来不及多想,穆衍迅速盘膝坐下,佯装正在修炼。他不愿告诉她这样的 姜泠推开门的时候,他才睁开眼,不出意外的对上那双漂亮又清澈的水眸,她眉眼弯弯的望过来,穆衍倍感愧疚,心底仿佛在隐隐作痛。 “唔,你又在练功。”姜泠眨眨眼,藏在背后的手中突然抛出一枚荷包,穆衍下意识的去接,途中牵动再度复发的腿伤,他的脸色丝毫未变。 姜泠不疑有他,弯弯唇,长而翘的睫毛忽闪着,调侃道:“今天是我的生辰,穆衍,你接了我的赏赐,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她眼底满是笑意,漂亮的水眸像是会发光,穆衍怔愣的盯着她,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他当然早就知道今天是她的生辰,暗地里也想过该如何应对,可当脑海中掠过无数想法后,他却恍惚意识到,他只是一个暗卫,根本不会出现在宴上。 更何况以他现在这副模样,倘若真的在宴会上露面,定然会让旁人暗地里笑话她。 他没打算走出房间,可是她却来了。 穆衍不知所措的抿抿唇,一张清冷的俊脸憋得通红,他一定要把最美好的祝福送给她。 正在他搜刮肚子不多的墨水时,耳畔却传来了银玲般的笑声,他小心翼翼的看过去,正对上姜泠眼底满满的促狭,还有她脸上甜软的笑。 “殿下……”穆衍脸上一片红,硬着头皮道,“卑职愿殿下百岁无忧……” 他顿了顿,低声呢喃道:“平安顺遂。” 在他记忆深处时而浮现的人影,他不希望是她,也永远不希望有朝一日,她会变成那副样子。 她是公主,是大周最耀眼的星辰,没有人可以那般折辱她。 穆衍心神恍惚,再度涌现出的陌生情绪牵动着他的心弦,胸口似乎隐隐作痛,他用力捏紧了荷包,垂眸不敢再跟她对视。 他怕自己无法控制,像上次突然朝二皇子迸发出的愤怒一样,吓到她。 “我听到了,”姜泠眨眨眼,不再为难寡言的小暗卫,美滋滋的扬起下巴,“你若有什么事就叫程立帮你,今天外头人多,你出去要小心避着些。” 穆衍颔首应下,依旧垂眸不敢看她。 姜泠想了想,解释道:“我是说,你的伤势正在好转,别叫人撞到再伤了。” 这是在向他解释吗?穆衍手里攥着荷包,心头划过一抹异样。从踏入暗卫营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打算活着出去,穆衍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一位公主这样厚待于他。 转而心中便格外的不是滋味,愧疚与自责,甚至还有痛苦。 他不值得她这样做,曾经的妄想不但让他废掉了双腿,如今竟把危险带到了她的身边,那个人可以轻而易举的在他的药中动手脚,那么公主的药呢? 穆衍遍体生寒,不敢再想,他张嘴想要将一切坦白,姜泠却早已转身走了。 精巧的荷包躺在他的掌心,像是在发烫。 . 明昭帝最宠爱的小公主过生辰,凡是被邀请到的大臣无一不携着重礼前来,甚至有未曾请到的大臣都送了礼入宫庆贺,好讨小公主的欢心。 姜泠也的确很高兴,今日父皇信得过的重臣也许都会到场,说不定其中就有几个能干的,能助她一臂之力,早日将陈家虚伪的面孔揭开。 陈家当初的谋划绝非一时半会儿可以做到的,定然是算计已久,对此当然是越早揭穿越好,免得将来成了气候,动荡朝野。 姜泠这样想着,看向诸位大臣的眼神便越发亲近,脸上挂着抹不开的笑容。姜照看着有些吃味儿,都是一群糟老头子有什么可看的,难道还能比得上他这张脸? 姜照今年四十有余,早年习武不断,身形修长笔直,一张英气俊美的面庞,至今保养的都还算不错。 “咳。”姜照清了清嗓子,试图吸引回姜泠的注意力,奈何早就脱了缰的姜泠,已经开始认真打量周围的大臣,前世她不太关注朝政,却也听说过几位大臣的贤名。 比如铁面无私的兵马司指挥使魏成泽、知人善任的右相欧阳铭、巧言诡辩的李鸿薪……不知是时间尚早,还是人才未露,姜泠一个都没见着。 回过头对上老父亲略带忧郁和惆怅的眼神,姜泠连忙朝他讨好的笑着,问道:“父皇,大皇兄怎么还没来,儿臣都好久没见到他了。” 姜照幽幽的斜了她一眼,说道:“太子有事在身,迟些才能来。” “那二皇兄呢?听说他跟小皇叔出宫了,今天也不回来吗?”姜泠眼巴巴的看向姜照,最亲近的两个哥哥都没到,独自一人面对众多陌生的面孔,她的确有些不自在。 “几日不见,原来阿泠这般念叨我,也不怕将父皇念叨烦了。”熟悉的清润男声响起,姜泠眼前一亮,高兴道,“二哥,你总算是回来了。” 姜堰先朝姜照恭敬的行了礼,然后才笑着看向姜泠,语气亲昵:“这才几日,我只不过是去给你寻了份生辰礼,你就这般念叨,也不知是念叨生辰礼呢,还是念叨二哥我呢?” “当然是二哥,”姜泠毫不犹豫的说道,心头跟着松了口气,瞧二哥的模样像是早就不生她的气了,二哥行事一向爽朗,恐是她小人之心了。 姜堰笑着将手中的盒子递过去,姜泠揭开里面的字画,眼底划过一抹浅浅的笑意,欣喜道:“唐才子的《秋吟赋》,二哥从哪儿得来的” “当然是亲手讨来的,”姜堰眉头微挑,“你喜欢吗?” 姜泠笑得眉眼弯弯:“当然喜欢,谢谢二哥!” 这时外头传来小太监尖尖的嗓音,太子姜擎踏入偏殿,他的手中提着一个笼子,上面蒙着一层黑布,遮得严严实实。 “儿臣参见父皇。”姜擎的声音听着极为清朗,他有着一副与姜照相似的面庞,少了几分威严,多了些直率与阳光,看起来极为养眼。 姜泠双眼一眨不眨的看向姜擎,她这位大哥从小就是太子,被多位太傅管教的极为严苛,纵然是身在东宫,也很少有闲暇跑出来玩耍。 前些年还好些,等他年纪渐长,诸位太傅盯得便越发的仔细,恨不得把他锁在东宫里。 姜泠正想着,便看到姜擎朝着她偷偷挤眼睛,她也笑着偷偷打招呼。 姜照把他们的小动作看在眼底,斜着瞥了一眼太子,语气不善:“这么晚才回来,都让阿泠等急了。” “路上耽搁了点儿时间,阿泠才不会怪我呢,对吧?”姜擎大大咧咧的笑着,兴奋的掀开了黑布,“阿泠快看,大哥给你带了好东西!” 他掀开黑布,露出笼子里的一小团雪色,众人纷纷侧目,惊讶道:“雪狐?!” “太子殿下果真神勇,雪狐幼崽最为难得!” “这雪狐没有一丝杂色,血脉纯净,长大了一定漂亮!” “是啊,雪狐通人性,极其护崽,太子殿下这礼物可真是用心了。” “……” 周围的大臣都笑着夸赞,一声比一声刺耳离谱,姜堰垂下眼睑,唇畔扬着浅浅的弧度:“大哥真厉害,连雪狐幼崽都能抓到,想来阿泠一定非常喜欢。” 众人将目光移到了姜泠身上,她的小脸上隐隐泛白,余惊未定的攥紧了袖子。 与前世一样,大哥送她的,还是这只雪狐。 第11章 笼子里的雪狐幼崽只有小小一团,衬得两颗乌溜溜的眸子越发显眼漂亮,惹人怜爱。 它还不到一个月大,只是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幼崽。 姜泠眼睑低垂,贝齿半咬着嘴唇,心中有些犹豫。 前世她很欢喜的将这只雪狐收下,日日养在身边,倒也乖巧听话,极通人性。可不知为何,在它即将成年的时候,突然兽性大发,活活将驯兽司的小太监咬的面目全非,她被众多宫女护着才逃过一劫。 虽然事后经过查证,是有人在雪狐的食物中动了手脚,可只要一想到小太监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她便再不敢靠近。 那件事过后,赠予她这只雪狐的大皇兄被父皇狠狠责骂,因为驯兽司的小太监也是他帮忙安排的,雪狐的食物被动了手脚,他也脱不了干系。 大皇兄赠予她雪狐本是好意,可惜后来出了事被父皇追责,他便再不敢送什么稀罕的玩意儿给她,兄妹间难免少了几分亲近。 “阿泠不喜欢吗?”姜擎瞧着她脸色发白,神色中难掩失落,后又连忙道,“没关系,我还从外头得了一个会唱曲儿的盒子……” “我喜欢的,”姜泠眉眼弯弯,灵动的眸子中溢满了笑,“谢谢大哥,大哥待我最好啦。” 姜泠上前接过笼子,望着那笼中惊慌的小小一团,心软的一塌糊涂。 倘若她不收下这小家伙,宫里再不会有它的容身之处,就算送入了驯兽司,也不会被下面的太监善待。 姜擎松了口气,眼底满是欣喜,连语气都欢快了许多:“我知你一个人在宫里无趣,且养着它解闷,听说雪狐极其聪明,对主人也很忠诚,轻易不会伤人。” 刚刚他仿佛看到阿泠有些怕,想来是听到雪狐二字便吓到了,姜擎想了想,又出言安抚道:“你别怕,这小家伙现在还吃奶,不会咬人的,你若实在放心不下,改日我挑几个人给你送去……” “不用啦,”姜泠怕他再次被连累,转了转脑筋,笑着说道,“这点儿小事哪能让大皇兄你费心,父皇的驯兽司可有好多现成的能人呢,是吧父皇?” 不想大皇兄被责骂背锅,只能委屈一下父皇了。 姜泠朝着姜照眨眨眼,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讨好的笑:“父皇说他最疼阿泠了,一定给阿泠用最好的驯兽太监。” “朕可没说过,你这小无赖!”姜照斜她一眼,脸上却忍不住挂了笑,两个儿子渐渐长大,敢跟他撒娇亲近的也只剩下一个阿泠,别说只是要几个小太监,就是把整个驯兽司搬给她也无妨。 “父皇刚才没说吗?”姜泠瞪大了眼睛,无辜道,“阿泠刚才都听到了呢,不信父皇问问大哥二哥。” 姜擎脸上憋着笑,俊朗的眉眼舒展开,嘴巴紧紧的抿着,对上姜照扫过来的目光,他连忙一脸正经的点头应下:“是呢,儿臣也听到了。” 姜照不信邪的继续问:“堰儿,你可听到了?” “儿臣……”姜堰顿了顿,捏紧的拳头缓缓松开,脸上也染上了几分笑,“父皇,您就应了阿泠吧,今天可是她的生辰呢。” 不管他说什么,父皇到最后都会答应阿泠,他这位妹妹独得的宠爱,向来比他们两个皇子都要多得多。 姜照果然应下,姜泠高兴的谢恩,殿中一时热闹起来。 费尽心思求来的《秋吟赋》被孤零零被丢在桌子上,耳畔是和睦融洽的欢笑声,姜堰脸上配合的挂着笑容,眼底却划过一抹自嘲。 二皇子……呵,真是一个尴尬的位置。 宴席间的气氛渐渐推上高潮,众多大臣借着姜泠生辰的名义向皇上表忠心,姜泠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也不觉得乏味。 前头正在表忠心的是翰林院的一个大学士,似乎是姓李,虽不说出口成章,但字字真切又华丽,听着叫人感动莫名,姜泠看向她的眼神便带了几分钦佩。 </div> </div> 第9节 听了这么多,唯有这位说得最好最真,简直碾压了全场的大臣,姜照含笑看过来,饶有趣味的说道:“李爱卿字字发自肺腑,连朕的阿泠听了都佩服。” 李鸿薪忍不住老脸一红,接连几年的大学士听着倒好,却无几分实权,不在这时候好好拍拍龙屁,难道干等着当一辈子的大学士? “微臣汗颜,公主殿下天生聪慧,又习得一手好丹青,微臣区区陋言,叫公主笑话了。” 这话正说到了姜照的心坎里,挑了挑英气的眉宇,言语越发亲近:“鸿薪进来可好?二皇子生性顽劣,朕还指着你多教导几番。” 早就不想当教书匠的李鸿薪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脸色又不敢发苦,只能强自忍下。 外人眼中教授皇子是了不得的荣宠,可唯有他清楚,这位二皇子并不简单,他若是教得太好,便得罪了太子,若是教不好,皇上就先把他处理了。 比起当这皇家的教书匠,他宁愿外放做一个九品县丞。 “二皇子早慧,天赋过人,皇上莫要太过自谦,微臣以为二皇子甚好。”李鸿薪硬着头皮说道。 “父皇,”姜泠脸上满是乖巧,主动凑过去道,“二哥每日都要读书,儿臣深觉羞愧,要不您就准我去上书房念书吧,儿臣觉得李大人很是有趣。” 姜照本想调侃她早上可起不来,可又想到她近来常睡不好,有时比他这皇帝起得都早。他沉沉的叹了口气,眼底满是心疼:“你想去便去吧,只是不许扰了你二哥念书。” “谢父皇,儿臣一定不打扰二哥念书!”姜泠兴奋的保证道,然后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李鸿薪,眼底光芒大盛。 “……”李鸿薪心底咯噔一下,完了,他算是跳不出这个坑了。 夜色渐暗,偏殿内依旧通明如昼,几个世家小姐围在姜泠旁边逗弄小雪狐,玩得好不开心。 这时姜照身边的大太监赵武急匆匆的走进来,在他耳畔小声说了几句,姜照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面无表情的捏着酒杯,将剩下的一口灌进嘴里。 “啪!”酒杯摔落在地,姜照脸上划过一抹愤怒,竟然有人敢把手伸到昭阳宫! 周围陡然安静下来,几个世家小姐更是吓得面色惨白,大气不敢喘。 “阿泠,”姜照起身唤她,眼底还带着几分冷意,“过来。” “父皇,”姜泠怀里抱着小雪狐,慢吞吞的朝他走来,声音软得不像话,“谁又惹您生气啦?” 姜照没说话,深吸一口气,牵着她的手走出偏殿,方向正是不远处的右偏殿,她的寝宫。 “父皇……”姜泠心中隐隐生出不妙的预感,她在右偏殿过生辰,昭阳宫大部分的宫人都跟过去了,留在左偏殿的寥寥无几。 莫非是失窃了?可单单是丢了东西,父皇不会如此生气。 姜泠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直到父皇牵着她进了穆衍的房间,程立跪伏在地上发抖,一个戴着铁面的男子坐在榻前诊脉。 榻上躺着的正是穆衍。 姜泠不敢置信的快走两步,这才看清穆衍此时的状况,他的脸色惨白至极,双眸紧闭着,原本就削瘦的脸庞更显憔悴和虚弱。 这几日他的伤势明明一直在好转,早上她还见他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药中的确含有蚀骨散的成分,但极其微量,效果缓慢,一般人很难察觉,”铁面人顿了顿,声音中带着压抑与愤怒,“是我回来的太迟了。” “药、药中有毒?”姜泠颤声问道。 “是。” “可是他的伤势一直在好转……”姜泠不敢置信的喃喃说道。 铁面人一顿,淡淡道:“他在骗你。” 经历炼狱折磨的暗卫,什么痛苦没受过,想要瞒过一个小女孩,再简单不过。 第12章 姜泠安静的站在榻前,望着那张青涩又苍白的面孔,不知怎么竟然涌出了几分心疼。 前世她是知道穆衍的,可他身为暗卫,职责从来都是保护她的安危,他们之间的交流也仅限于此,至于他私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到底了解不多。 他的伤势恶化,应该告诉她的,她会为他寻太医,早些诊治,可是他没有。 或许是看到她因他的伤势好转而高兴,不忍叫她知晓真相,又或许是根本不敢告诉她,不敢麻烦她,所以一味地硬抗,忍着疼痛作出云淡风轻,早已好转的模样。 看到姜泠不高兴,姜照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昭阳宫一直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本以为无人敢碰,谁知道偌大个皇宫,竟然真的有人敢伸手,纵然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暗卫,可万一他生出了其他的心思呢? 事关姜泠,姜照不敢不多想。 “玄鸣!”姜照声音冰冷,直接把一直守在姜泠身边的暗卫叫了出来,如今穆衍尚不能行走自如,暗中保护姜泠的也只有玄鸣一人。 身着玄衣的玄鸣突然出现,单膝跪在地上:“玄鸣参见皇上,殿下。” “他是怎么回事?”姜照瞥了一眼躺在榻上的穆衍,眸底冰冷,“你就是这样保护公主的?” 玄鸣垂下头,漆黑的铁面罩住他的脸庞:“微臣知罪,只是近来昭阳宫并无异常,也没有可疑的人接近,今日……亦是如此。” 姜泠缓缓回过神来,看到房间中身形相似的两个铁面人,眉头蹙了蹙,迟疑道:“你才是玄鸣?” 跪在地上的玄鸣一顿,无奈的应道:“……是。” “穆衍他……你可知道他的伤势在恶化?”姜泠问道。 “卑职……”玄鸣深吸一口气,低下头说道,“卑职知道,这几日的夜里,穆衍常常疼痛难忍,可他却说只是练功不慎,并不碍事。” 在暗卫营中,大多数的暗卫都是如此,他就并没有在意,可谁知道穆衍竟然如此能忍,连蚀骨散的折磨都能扛下来。 姜泠眼睑低垂,沉默不语,这时王太医已经被带到,一同带来的还有他身边的药童悬梁自尽的消息。 姜照气得青筋暴起,眼中满是戾气,背后之人真是胆大妄为,在太医院中都敢动手,下次是不是该动到他的养心殿去了? “该死!”姜照铁青着脸,声音冰冷道:“王太医,你有什么话要说?” “微臣不知,微臣……”王太医的脸上满是颓败,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只能俯首道:“微臣老眼昏花,连手下的药童都无法肃清,愿告老……” “父皇,还是先请王太医帮穆衍诊脉解毒吧。”姜泠小声提醒道。 姜照冷哼一声,语气却松缓许多:“还不快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姜照满身的火气没地方撒,目光瞥见站在床榻附近的铁面人,冷声开口:“你倒是自在,出宫这么长时间,还知道回来。” 那铁面人正是秦朗,他被姜照这样看着,满心无奈的摇摇头:“微臣有些私事,路上耽搁了,还请皇上不要怪罪。” “朕若是偏怪罪呢?”姜照斜他一眼,语气中却并无气恼,反而带着几分亲近,姜泠听得纳闷,从穆衍身上移开目光,轻声问姜照:“父皇,他是谁呀?” “唔,是暗卫营的教头。”姜照并未多说,暗卫营的教头身份一向隐秘,姜泠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没想到她却问道:“可儿臣上次见到的教头,好像不是他。” 姜照没糊弄过去,脸上划过一抹尴尬,秦朗露在外面的眼睛染上几分笑,低声道:“是公主聪慧,旁人未必认得出。” 听得姜照冷哼一声,秦朗顿了顿,直接说道:“穆衍是微臣收的徒弟,多谢公主厚待,救他一命。” 倘若不是姜泠在考核中将他挑走,穆衍能否活下来都是一个问题,暗卫营残酷无情,即便他侥幸留得一条命,恐怕也难以等到他回来。 “你徒弟?”姜照皱起眉头,刚要盘问,却又见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瓶交给姜泠,“这是千年莲心髓,可续断肢,活筋脉,请公主收下。” 姜泠没伸手,抬眸看向姜照,眼中露出几分询问,姜照眼底噙起一抹满意,柔声道:“收下吧,他的徒弟本该他出血。” 这人到底是谁?父皇似乎待他格外不同,姜泠隐隐有所察觉,却没敢多问,伸手接过了玉瓶。 “回皇上,殿下,他是中了蚀骨散,又气血亏空,运功不畅才疼晕的。”王太医拱手说道。 “蚀骨散可难解?”姜泠连忙说道,王太医摇摇头,应道:“蚀骨散并不难解,而且他的分量不多,只是一直在恶化他的腿伤,使之疼痛异常。微臣这就用药解去,再加上他修炼的心法特殊,似有回春之效,只要悉心照顾,挨过疼痛,定能康健。” 心法?姜泠松了口气,轻声道:“那就好,多谢王太医。” “殿下客气了,这本就是老臣的本分。”王太医小心翼翼的说着,忍不住偷偷地瞄了一眼姜照,没看到他脸上的怒色,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对眼前的姜泠越发感激起来。 王太医帮穆衍解了蚀骨散,又开几副方子调养,并保证一定会亲自着手药材,才让姜泠渐渐放心,重新露出了笑容。 姜照见她还是那么好说话,半点怪罪都不曾有,眼底满是无奈,冷哼一声道:“别以为这就算了,罚俸半年,再出什么差错,太医院也不必要了!” 王太医心神一震,连忙应是。 下手的药童已经被灭口,背后的人已经没办法再追查下去,姜照的脸色并不好看,蹙眉问道:“区区一个不出名的暗卫,怎么会有人对他出手?” 姜照似乎想到了什么,抬眸直直的盯着秦朗。 暗卫营的众多暗奴全都是来自民间的孤儿,父母皆亡,了无牵挂,可每一个暗奴入营,身份背景都会调查清楚。只有穆衍,他的案册不在其列,背景更是被抹得干干净净,连玄卯都查不出分毫。 只有秦朗亲自动手,才能这般天衣无缝。 秦朗心中有事,漫不经心的迎上他的目光:“或许是因为,他是我的徒弟,天赋不错惹人嫉妒。” “父皇,儿臣倒是觉得,下毒之事跟废掉穆衍双腿的人或许有关系。”姜泠突然说道。 她一直觉得穆衍身上的伤有蹊跷,可根本找不到机会去查探,更无法把手伸到暗卫营中。姜泠想了想,继续说道:“他这双腿断的蹊跷,不知教头有什么看法?” 秦朗眸中一暗,低声道:“暗卫营中争斗不断,受伤乃是常有的事,是他技不如人罢了。” “可是穆衍他……” “阿泠!”姜照喝住她,垂眸说道:“你善待暗卫并无差错,可也要注意分寸,他只是一个暗卫。” 姜泠瘪瘪嘴,真不甘心就此半途而废。背后那个人能出手一次,就有第二次,除非将他连根拔起,才能消除隐患。 “殿下,殿下,穆衍他醒了……”程立如获大赦,兴奋的喊道。 榻上的穆衍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皇上、秦朗与姜泠俱在,身子忍不住一僵。 姜泠的脸色并不好看,穆衍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她一眼瞪得再次僵住,不敢再动弹。 娇俏精致的小脸此刻没了往日的笑,只剩下一片愤然。穆衍突然有些心慌,手足无措的按在榻上,连头也不敢抬。 气氛突然凝滞,姜照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道:“阿泠,跟父皇回偏殿,别让大臣们等急了。” 右偏殿的宴会还没散,姜照不开口,自然也没人敢动。可此时姜泠还有些气,便道:“父皇,您先去吧,儿臣马上就过去。” 被女儿拒绝的姜照不大高兴,冷冷的瞥了一眼穆衍,呵,秦朗的徒弟!也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等到秦朗跟着姜照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姜泠小嘴一撅,满脸不高兴道:“你伤势恶化为何要瞒着我?” 穆衍愣了愣,眼睑低垂,薄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线,修长的手指攥紧了被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不想叫她看到自己的卑劣和自私,更不想叫她失望。 能被带入昭阳宫已是奢望之至,一切都像一个梦一样,他不想再离开。 “穆衍你说话!”姜泠三步站在他的榻前,小脸冰冷,穆衍闭了闭眼,低声道:“是卑职疏忽大意……” “你胡说!”姜泠打断他,冷哼一声,不高兴道:“你是不是觉得是我叫他们给你下毒的,所以你不敢说,是不是?” “不是!”穆衍陡然抬起头,对上那张面带不悦的小脸,手足无措的解释道,“卑职不曾,殿下您……我……绝不是那样……” “那你为何不说?”姜泠反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毒差点儿要了你的命,你还什么都不说,瞒着我,你是不是想死在我的昭阳宫?” 姜泠越想越生气,抬起脚尖狠狠地踢了一下床榻,小脸气得发青:“穆衍,你敢不听我的话!” </div> </div> 第10节 “殿下……”穆衍眼底一片慌乱。 “哼!”姜泠转身就走,“别叫我,我生气了!” 第13章 右偏殿中,皇上突然带着公主离去,着实让宴会乱了一阵子。 这儿可是公主的昭阳宫,刚才皇上的脸色那么难看,定然是昭阳宫里出了什么事,说不定还跟他们在场的人有关。 一些人相互打量着,满头雾水,好在宴会上还有姜擎、姜堰二兄弟在,只听姜擎轻咳一声,还未说话,殿上便再次寂静下来。 “在场的诸位都是国之重臣,今日能来为阿泠过生辰,我身为她的兄长的也十分高兴,”姜擎举起酒杯,说道,“我与阿堰一起敬各位一杯。” 说着,姜擎朝姜堰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倒满酒,共同举杯。 国之储君亲自上场吃酒,毫无架子,在场的诸位大臣也都渐渐安心,唯有东宫的几个属臣黑了脸。 皇上突然离席,太子殿下能够站出来稳定局面已是非常让人欣慰,可谁知他竟偏偏拉上了二皇子一起,原本大好的君臣佳话瞬间变成了兄弟齐心,实在叫人恨其不争。 当今皇上虽只育有两子,太子非但是长子更是嫡出,早已占尽天时地利,可皇上还年轻,有着诸多变数,事关大位丝毫不得放松。 只可叹他们的太子殿下毫不设防,满脑子的兄友弟恭! 姜擎根本不在乎大臣丢过来的眼神,眼底含着笑,说道:“阿堰,我平日里功课繁重,脱不得身,多亏有你时常去看阿泠,不然这丫头还不知会闷成什么样儿。” 明昭帝重情非常,子嗣稀少,立了太子之位后,朝中的大臣看他就跟看眼珠子似的,生怕他不小心被人带歪了,成为大周的罪人。 姜擎也明白他们的心意,愿意为父皇分担,念书也好,习武也罢,左右不会亏了自己,唯有对这唯一的妹妹姜泠,始终觉得有几分亏欠。 他答应过母后,一定会好好护着她长大,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大哥,阿泠是妹妹,我自然应该多照顾些,”姜堰笑着应道,“父皇那里幸有大哥帮忙,才让他免于劳累伤身,阿泠有我照顾着,大哥放心就是。” 姜擎点点头,心底越发高兴,这些年渐渐长大,他与二弟也少了几分亲近,甚至还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进言,叫他早做防备,意图挑拨他们兄弟之情,实在是过分至极。 二弟待他一向恭敬亲和,他相信二弟。 “多亏有你在,我才能放心。”姜擎俊朗的眉眼中满是欣慰,忽而想起这几日似乎没见他,便问道,“阿堰,听说你跟小皇叔去了扬州一趟,路上可还好?扬州美食众多,不能一一尝遍实在是可惜。” 姜堰心神一凛,垂眸道:“多谢大哥关心,我也是听说皇叔要去扬州,才央着他带我一起,去求了《秋吟赋》给阿泠做生辰礼物,你知道的,她一贯喜欢这些。” “还是个小丫头呢,怎么偏就喜欢这些,”姜擎放低声音,笑着摇摇头,眸中存了几分怀念,“许是母后喜欢,她才跟着想要,你真是费心了。” 姜堰轻声应了一句,正玩弄着手中的酒杯,就听姜擎又追问道:“扬州美食你可曾品尝了几道?你若带一个厨子回来多好。” “大哥……”姜堰无奈的看过来,姜擎以拳抵唇,解释道,“入冬了,我听说阿泠这几日胃口不好。” 姜堰:“御膳房的酥云卷,阿泠每日都吃好几块。” 姜擎一点儿都不心虚脸红,一本正经道:“哦?竟有这回事儿,那是下人乱说了,我回头定罚他。” 姜堰:“……” . 回右偏殿的路上,姜照突然出现在前方,差点儿吓了姜泠一跳。 父皇刚刚不是走了吗?姜泠歪歪头,跟上去主动牵起姜照的手,眨着眼睛问道:“父皇是在等儿臣吗?” “没有,”姜照云淡风轻的说道,“刚才有些事要问,外面寒气重,可冷么?” “儿臣不冷。”许是上次一场风寒吓坏了红菱,凡是出门一定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有时她都会觉得热。 姜照应了一声,牵着她继续往前走,眼神却时不时的瞟过来,最后忍不住佯装不在意的问道:“阿泠生辰,可还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即便是她再想要一个暗卫,他都能破格允准。 “生辰礼物父皇已经给过儿臣啦,儿臣甚为满意,”姜泠笑得眉眼弯弯,“还没多谢父皇呢。” 姜照的脸色有些不对,可外头的光有些暗,倒也无人发现,他开口道:“你那暗卫,要不要换一个?” 刚才他都在外头听到了,阿泠对骗他的暗卫甚为恼火,直接扬手打了他一巴掌,他在外头都听到声音了,阿泠还说她生气了,这是姜照头一次见她发那么大脾气,他这老父亲竟倍感欣慰。 有脾气的公主总比软脾气的公主好过些,那样不中用的暗卫,又是秦朗的徒弟,早该换了他。 “为何要换?”姜泠小声问道,“他可是儿臣的生辰礼物,他是最好的暗卫,嗯,还有玄鸣也是呢。” 姜照总觉得后面那句是特意敷衍他的,玄鸣可是他亲自赐下去的暗卫,她总不会说不好,于是姜照试探道:“不然把玄鸣换了?” “这样不太好吧?”姜泠有些迟疑,随后道,“若是他还有别的差事,父皇您做主就好。” 姜照:“……” 不远处的玄鸣被迫听到这惨烈的对比,突然想一头撞死在树枝上算了。 姜照心塞塞的回到了偏殿,不愉的脸色让诸位大臣心底发慌,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削弱存在感。 可谁料这回皇上并没有找出气筒,反而很大方的赏下来一些美酒,叫他们早些回家,摸不着头脑的一群大臣面面相觑,麻溜的带着妻儿离开了皇宫。 偏殿中只剩下姜照和三兄妹,他叩了叩桌子,漫不经心的提道:“你们外祖家本也是要来陪阿泠过十岁生辰的,只是路途遥远,恐还要些日子。” “父皇,这可是真的?”姜擎眼前一亮,立刻追问道,“不知外祖家都来了谁?” “你们外祖还有些事要驻留,不过你们舅父一家都会回来,”姜照看到三张惊喜的小脸,眼底也多了几分笑,“瞧把你们高兴的,还要好些日子呢。” 姜擎脸上立刻笑开了花,眉飞色舞道:“那青禾表妹也会来了?我可有好几年没见她了。” “会来,都会来,”姜照笑了笑,“到时候也让他们进上书房念书,你们表兄弟好好亲近亲近。” “那是当然,”姜堰也跟着兴奋起来,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儿臣一定好好招待表兄和表姐。” 见两个儿子都如此高兴,姜照把视线放在了姜泠身上,轻声问道:“阿泠觉得如何?” “儿臣也很想念他们,”姜泠弯弯唇,“听说清墨表哥过目不忘,习得一手好字,儿臣早就想去找他了。” 沈家本就是书香门第,每有子嗣下场必取头名,而她的表哥沈清墨,更是一位了不得的才子,前世在江南游学期间闯出名声,身后有了一大批的追随者,可谓是名动朝野。 姜泠想着脸上便不自觉的溢出甜甜的笑,小声道:“外祖也很好,父皇,您什么时候让外祖也回来呀?” “你外祖有要事在身,还要过一段时间,”姜照无奈的摇摇头,沈家于他于几个孩子,都是记忆中最美好的存在,他也希望这份美好不会发生改变,“时间不早了,都快回去休息吧。” 他瞥了一眼姜泠怀里的小雪狐,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小心些,别让它伤着你,朕明日就让驯兽司送几个人过来。” “父皇最好啦,”姜泠摸摸怀里的小雪狐,扭过来它的嘴巴,捏着嗓子说道,“小白我给皇上行礼啦。” “小白?”姜照失笑,抬脚踏出偏殿,走到宫门处却又停了下来。 转身远远的看向寂静无声,一片漆黑的主殿,往日的音容仿佛还在眼前,他的鼻头有些发酸。 之惜啊,沈之惜,你若是还在,该多好。 回到寝殿的姜泠舒服的窝在榻上逗小雪狐,它乌溜溜的眼睛陷在一片雪白里,已经开始亲近她了。 红菱正帮她揉脚,碰到脚尖的时候还有些疼,果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姜泠便又想起今天闭口不言的穆衍,气呼呼道:“红菱你快帮我想个法子,我要惩罚他。” “殿下想惩罚谁?”红菱顿了顿,小心翼翼的试探道,“穆衍?” “你想法子就是了。”姜泠捏起了小拳头,她一定要叫他知道不听话的下场! “昭阳宫还没有敢让殿下您生气的人,赶走他就是了。”红菱说道。 “不行!”姜泠一口拒绝,她还指着穆衍保护她呢,怎么能赶走,“换一个。” “殿下打他一顿出气好了,”红菱想了想,“他敢欺瞒殿下,只打一顿也算仁慈了。” “也不行!”他还有伤在身,打死了算谁的?姜泠拒绝,“再换一个。” 红菱:“……殿下早些睡吧,明日起来再想。” 第14章 偏殿内狭小的下人房中,穆衍坐在榻上,背部挺得笔直,向来冷淡毫无表情的脸上,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像是拧成了一个结。 他与程立同住一起,可在昭阳宫伺候的下人,哪个没有自己的差事,也唯有他如今丝毫不得动弹,闲得发慌。 他也的确有些慌乱,都说公主殿下的脾气最好,从来没朝下人发过火,可他却偏偏叫公主生气,在昭阳宫里犯了众怒,连程立都不愿意搭理他。 穆衍坐卧不安,他倒是宁愿被狠狠的收拾一顿,也好过这样被晾着。 这让他有一种再次回到了暗卫营的感觉,孤立无援,永远都是被忌惮被众人抱团忽视的那一个,可又有些不同,在这里他至少不必担心晚上会有人给他一刀子。 可若是公主殿下一气之下,将他赶出昭阳宫,再次送回暗卫营,他又该怎么办? 穆衍私心里绝不愿离开昭阳宫,更不愿离开姜泠,他想呆在这里,守在她身边,或许是因为记忆深处那一段模糊的画面,又或许是她厚重的信任与恩情。 他该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可现在,她生气了,那般恼怒的模样他从未见过,他惶恐不安,自责愧疚,却在私下里还有一丝丝暖意,原来她到底还是在意他的,哪怕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毫无用处的废物暗卫。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程立站在门口拍拍身上的落雪,这才黑着脸走进来:“喝药了。” 食盒上积了一层雪,打开后里头仍冒着热气,程立没好气的把药碗端给他,阴阳怪气道:“你也真是好能耐,快十年了,还没人敢把我们的小殿下惹生气,就凭你?” 程立嗤笑一声,眼底掠过一抹不屑:“先前主子宠着你让人照顾你,那是心善,你要是不识趣儿,咱们可有的是法子折腾人,可不必你们暗卫的手段少!” 穆衍端着药碗,盯着上面冒出的热气,迟迟没有动作。 他想起那张俏丽明媚的小脸,永远都挂着甜甜的笑,满满的娇气与稚嫩,像是能驱走这世上一切的阴霾。 他不该惹她生气的,就算是再回到暗卫营,也绝不能让她不高兴。 这条烂命,以前属于暗卫营,现在和以后都只会属于她。 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穆衍仰头将发苦的汤药一口饮尽,费力的从榻上挪下来,撑着木杖出了门。 程立看得目瞪口呆,现如今外头可还下着雪呢,真叫半废的瘸子到了殿下面前,还不知道会责罚谁。主子待下人宽厚是宽厚,可也没见她对哪个像穆衍这般照顾。 “哎,你回来!”程立跺跺脚连忙追了上去,穆衍却没给他拦住的机会,纵使他现在有伤在身,也绝不是寻常的小太监能够拦住的。 程立心里头发慌,却见他并未进殿,‘噗通’一声跪在了门前,伤口紧贴着地上的积雪,可他愣是一动未动。 这位爷是不知道疼的吗?程立远远看着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寒气,穆衍的伤势有多重他最清楚不过,每天换药都是一种折磨,可没想到他竟…… 真够狠的! 程立不敢耽搁,连忙去殿前通禀,姜泠正在房内看书,恶补上书房之前的功课,蓦然听到这消息竟是一愣。 </div> </div> 第11节 从把穆衍带回来那天起,姜泠便没让他跪过,他的伤正好在腿上,不方便行礼,而她也不缺这一份礼数,可现在怎么突然就跪了? 还是个不长脑袋的,跪在门前的积雪上,也不嫌冷。 “他有什么事吗?”姜泠搁下书,精致的眉头微微蹙起,外头天冷她不愿出门,便也懒得梳妆,倘若这样走出去,难免有些不妥。 程立没敢直接应声,小心翼翼道:“这……殿下,他没说。” 跟穆衍住了一个多月,两人说话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不,是穆衍回答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姜泠也想起穆衍的性子,索性移开书,披上一件带帽子的棉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掀起帘子站在门前。 门外的穆衍跪在雪地里,上身依旧挺得笔直,飘飞的大雪落在他的头上,肩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 他见姜泠出来,双手托起木杖,低下头说道:“卑职知错,请殿下责罚。” 殿外的走廊里几个小宫女在看热闹,程立和几个小太监也站在一旁,姜泠小脸紧绷着,一时无人敢靠近。 “起来。”姜泠不高兴的催促道,心底分不清是恼怒多一些,还是担忧多一些,这天气冷得吓人,他倒也不怕把伤口冻坏,废掉这双腿,她心中嘀咕着,见他还是未动,小脸一垮,重复道:“我让你站起来。” “卑职有错,请殿下责罚,”穆衍再次将木杖托过头顶,递到姜泠面前,闭上了眼睛,“卑职甘愿受罚。” 姜泠顿时更不开心了,她都想着不让他这双腿废掉,偏他自己不在乎,这般在雪里作践着,难道她姜泠的暗卫就这么不值钱么? “想受罚是吧,”姜泠绷着一张小脸,半点笑意都看不见,“好,你跟我来。” 穆衍毫不犹豫的起身,奈何双腿根本使不上力气,加上天气冰寒,即便是撑着木杖,也在雪地中滑了一个踉跄。 姜泠脚步微顿,微微往后瞥了一眼,见他没伤到便放缓了脚步,漫不经心的吩咐道:“红菱,让程立他们多取些粗盐撒上,积雪越厚反而越不好清理。” 红菱应下,掀开帘子把姜泠扶了进去,穆衍犹豫一瞬,也跟着走了进去。 房间里炭火烧得很旺,姜泠褪下斗篷,露出乌黑顺滑的长发,简单的拢成髻垂在身后,红菱立刻把手炉递了过来。 穆衍站在接近门口的位置,不敢抬眼——他到底是外男。 姜泠却也不在乎,让红菱在地上铺了条毛皮毯子,朝着穆衍扬起下巴:“坐。” 穆衍脑袋有点懵,不知她到底想要做什么,身体却很顺从的盘膝坐下,双腿交错处恰好压到了伤口,他却一声不吭,低着头等待她下一句话。 姜泠:“把腿伸展。” 穆衍乖乖的听话,像个木偶似的任她摆弄,姜泠唇畔翘了翘,喊道:“红菱,去拿个花瓶过来。” 见穆衍的头发用簪子束着,姜泠又指挥着袖香把他的头发散开,墨染似的长发有些凌乱,更显得他泛白的皮肤剔透许多,加上细长含光的眉眼,倒也格外洒脱不羁。 她这才注意到穆衍有一副好皮囊,竟比二哥不遑多让。 姜泠亲自把花瓶扣在了他的脑袋上,对上他闪过一丝无措的眸子,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 “是你说的要受罚,花瓶若是掉了,这惩罚可就不作数,要换一个了。” 左右红菱有的是法子惩治不听话的下人,姜泠弯弯唇,漂亮的水眸里划过一抹狡黠:“下次再敢不听话,我就让你穿红菱的衣服,梳飞天髻,抹红胭脂。” 穆衍容貌不差,真涂上胭脂,许是不比寻常女子差多少。 姜泠已经美滋滋的开始幻想下次的大型人偶换装,穆衍见她脸上终于有了笑,心底一松,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柔和起来,嘴唇不自觉的弯了弯。 不管要他做什么,她能高兴,他就一定会去做。 等到这场大雪渐渐消融,姜泠也将上书房之前的功课习了七七八八,终于赶上了进程。 父皇说上书房不但有二皇兄和他的两个伴读,还有不少大臣家的嫡子,年纪都相差无几,让她多注意些。 大周的公主若是按照惯例,十三四岁订婚,满十六岁就可以出嫁,也有受宠的公主会被多留几年,可相看驸马这事儿却已是早早的就开始了。 前世姜泠对此一无所知,等到发觉父皇早在为她准备,却已是在芳心暗许之后了。 想起前世在将军府的种种,姜泠至今都有些难受,本以为是两情相悦,彼此了解,可最终也只不过是镜花水月,落得一个凄惨下场。 嫁人,她这一世是没什么可能了。 第15章 一场大雪过后,外头虽有阳光,可到底是更冷了些。 这也是姜泠前世今生第一次跑到上书房来,说是只有几间古朴庄重的书房,其实是一个相当齐全的宫殿,不但有书房、藏书阁,还有饭舍和诸多寝殿。 除了二皇兄之外,其他大臣的子嗣都要住在这儿,许是为了读书人的清净,她见里头来来往往的都是小太监,没有一个宫女。 姜泠来得很早,身边也只带了红菱和袖香两个丫鬟,玄鸣估摸着也在,但也绝不会在上书房光明正大的露面,毕竟有很多外臣都在。 她正盘算着,一个少年就从树上跳下来,震落了一地梅花,香气四溢。 少年瞧着不过十一二岁,身材却很健壮,又生得浓眉大眼,实在不像是一个读书人,他大步朝着姜泠走来,等到渐渐看清他的容貌,姜泠却有些发怔。 林景曜?还是林景晔?她只知道林家有一对孪生兄弟,至于具体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很少有人能分得清,姜泠也不例外,前世跟他们也只有数面之缘。 “你们是谁,怎么跑到上书房来了?这可不是宫女能来的地方。” 林景曜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三个小丫头,尤其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她身材娇小,又披着一件大大的斗篷,严严实实的裹住了她的身子,只隐约能够看到半露的脸蛋儿。 她那双漂亮的水眸像是会说话似的,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长长的睫毛又挺又翘,看得人真真的挪不开眼。 皇宫里何时竟有这样漂亮的小宫女了?不过看她倒像是主子的打扮,林景曜脑袋有些混沌,他一时还真想不到哪个小主会跑到上书房来,也不怕被皇上责罚吗? 林景曜挠挠头,眼底带着几分迷茫,等他低头无意间瞥见小女孩腰间的龙纹玉佩,脑袋一下子懵了。 “见过公主殿下。”林景曜接着就要行礼,姜泠连忙说道:“免礼,我到上书房也是来念书的,不必拘束这些礼节。” 她说话的时候总喜欢带着笑,让人觉得十分舒服,林景曜很快就放松下来,也不知怎么脸上带着几分羞涩,眼神飘忽道:“刚才……不知公主驾到,景晔失礼了。” “不碍事,”姜泠顿了顿,“你就是林大人家的二公子,景晔?” “正是,”林景曜越说越自然,大义凛然道,“景晔一向顽皮,公主不怪罪就好。” 姜泠觉得这句话好像怪怪的,但也没多想,弯弯唇问道:“他们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 “二弟……咳咳我是说,我大哥景曜染了风寒,其他几人就快到了,公主莫急。”林景曜的眼神不断的落在姜泠身上,却又不敢一直停留。 都说这位小公主是皇上的心头宠,可瞧着并无半分恃宠而骄,反而越瞧越让人觉得喜欢。 这么一个娇娇软软的漂亮小女孩,笑起来让他的心都化了,比他那只知抡起拳头砸人的妹妹,不知可爱了多少倍,搁谁身上都得好好捧着。 正在两人说话间,远处又有人走来,姜泠远远的看到二哥常穿的袍子,唇畔忍不住染了笑:“二哥!” “阿泠?”姜堰眼底一亮,不顾他身边的少年,大步走向前,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可让二哥好等。” “我今日也在外头等了二哥,咱们算是扯平了。”姜泠笑眯眯道。 姜堰无奈的笑笑,等到后面的少年跟上来,这才笑着转身介绍道:“阿泠,他是陈高恪,陈大将军府里的。” “阿恪,这是我妹妹姜泠,父皇最疼她了,你可不准欺负她。” 等到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姜泠脸上的笑意彻底僵住,捧着的手炉滚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陈高恪怎么会在上书房? 姜泠前世初见他的时候,陈高恪刚从漠北凯旋,披着一身银铠好不威风,那年她十四岁,正是芳心萌动。后来她倒也缠着他打听过从前的事,却从没有听他提起过上书房,姜泠信他,自此不再过问。 若不是这一世有所改变,便是他瞒了她许多,甚至……甚至连二哥都没跟她提起过。 怪也只怪她前世久居深宫,眼光狭隘,又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林景曜见她发怔,小脸上毫无血色,明显是被吓到了,便不悦道:“陈高恪,都怪你长得太丑,羞于见人,见了公主还敢不行礼,真以为你爹是大将军就为所欲为了吗?谁知道你是不是亲生的!” “你说什么?”陈高恪眼底划过一抹戾气,目光冰冷的看向林景曜,“再说一遍。” “说就说,谁怕你?小爷可不是软柿子!”林景曜毫不畏惧的跟他对视,不符合年纪的高大身躯微微前倾,眼中满是凌厉:“谁知道你小子是不是陈大将军的种,长得可真丑!” 这句话刚落,陈高恪便一拳挥了上去,林景曜向后避过顺势拍出一掌,两人你来我往,迅速扭打在一起。 “哎,阿恪……景曜,你们干什么?!住手!”姜堰眉头紧皱,想要将他们拉开,却又不敢轻易插入战局,想了想,他转身看向姜泠,担忧道:“阿泠,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林家二兄弟跟陈高恪乃是公认的死对头,都出身于武将世家,一言不合就直接开打,为此上书房不知糟蹋了多少桌椅器具,连李大学士都拿他们没办法。 两人打架已是司空见惯,姜堰也不急着去拉,守在姜泠身边问道:“要不要叫太医?阿泠,阿泠,你怎么不说话?” “二哥,”姜泠缓缓回过神,苍白的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强笑着应道,“我没事,刚刚突然头痛难忍,现在已经好多了。” “头痛?还是叫太医过来看看吧,”说着,姜堰不顾姜泠阻拦,直接吩咐道,“昌顺,去请太医。” “二哥……”姜泠裹紧了身上的斗篷,依然挡不住四面八方的冷意,前世到底是何种模样她已无法知晓,可现在……她该相信二皇兄,那是她除了父皇外,最亲近的人。 她的眼圈悄然泛红,姜堰抬手帮她轻按太阳穴,低声问道:“可好些了?” 姜泠吸了吸鼻子,扬起小脸望着他,轻声问道:“二哥,你会一直这样疼我吗?” “嗯?”姜堰一怔,看清她眼底藏着的不安,心里竟也跟着难受起来,神色复杂道,“会的。” 姜泠稍稍安心,可再看见陈高恪依旧心绪难平,太医说她是心悸之症,加上长期少眠,胸中郁结,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时日。 上书房是暂时不能去了,姜泠回了昭阳宫,没想到当晚便发了高热,昏睡不止。 太医院急匆匆的用了药,奈何直到后半夜都不见好,姜照阴着脸听着玄鸣汇报,尤其是当听到陈高恪和林景曜在姜泠面前大打出手时,脸色难看至极。 “公主是受惊了?”姜照眼底一片晦暗不明。 王太医叹了口气,低声道:“是,公主近来少眠多思,身子本就不妥,今日又受了惊,引动胸中郁结,这才病倒了。” “赵武,你去。”姜照压抑着心头的怒火,脑海中还存着几分理智,大周武将稀缺,陈府和林府却长期独占风骚,几乎垄断了七成的良将,他深受制衡,根本没办法严惩。 两府子嗣相斗,他乐见其成,却不曾想竟无意中让阿泠受到了惊吓,果真是一群莽夫! 赵武应了声是便出门了,至于怎么惩罚他一向有分寸,姜照并不担心。 等到天色渐亮,姜泠的高热才渐渐退了,姜照松了一口气,但谁知不到半日的功夫,她又发了高热,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急得团团转,各种法子依次用上,仍旧反复不止。 昭阳宫陷入低迷,伺候的宫人恐慌哀恸,谁都不敢有半分懈怠。 今天已是第三日了。 夜色降临,穆衍熟稔的缠紧小腿,翻出程立的衣服换上,压着帽檐走出房门,昏暗的夜幕中,鲜少有人能看清他的脸。 “站住。”玄鸣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穆衍也知道根本躲不过他的探查,索性仰起头在黑暗中跟他对视。 玄鸣的声音依旧漠然:“公主寝殿,任何人不得擅闯。” “我知道,”穆衍重新压了压帽檐,淡淡道:“但是今夜,我值岗。” 说话间,他抬起的手迅速翻转,两枚细长的绣花针在夜色中一闪而过,玄鸣一一避过,第三枚淬了药的却正中手臂,他只觉得身子一软,内力迅速耗尽,狠狠地跌在地上。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挣扎,最终还是咬牙推开了门。 </div> </div> 第12节 他所修的穆家心法确有回春之效,不论能否帮到她,总要试试才知道。 只要有效,随她是杀是剐。 第16章 房间中很暖,灯火通明,值夜的红菱和袖香靠在外间打盹。 听程立说,从前她是不怕黑的,后来大病一场,只要没有光亮便睡不安稳,直到现在都没有好转。 透过榻上的纱幔,穆衍能够清晰的看到熟睡的姜泠,她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安静的躺在榻上,只露出一张精致却又憔悴的小脸。 这一幅熟悉的画面瞬间击中了穆衍的脑海,在他模糊的记忆深处,那些似乎不属于自己的画面在渐渐重合,这一刻他再也无法否认。 脑海中突然一片空白,接着无数画面接踵而至,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神识和记忆,而脑袋也跟着剧痛起来,他越是想要搞清楚,就越是痛苦,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牢牢地禁锢着。 穆衍脸色惨白,大颗大颗的汗珠滴落,他不敢再去深想,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救治姜泠。 他所修炼的心法乃是完整版的穆家心法,传自桃花坞,修炼的内力绵长温和,具有回春之效,比之他从前修炼的残缺版不知好了多少倍……穆衍一愣,手指不自觉的攥紧成拳。 之前他修炼过的穆家心法是残缺版?桃花坞又是哪儿?他怎么会突然知道这些?穆衍下意识的去想,然而只要触碰那些陌生的画面,脑袋就开始剧烈的疼痛。 穆衍收敛心神运转心法,搁着纱幔搭上了姜泠的手腕,她的手很小,漂亮的手指又细又嫩,很自然的向上弯曲着,穆衍不经意的划过,发觉她的指尖带着一片冰凉。 他的心头一紧,急迫中力道不免大了几分,感受到跳动的脉搏,穆衍本以为她会惊醒,可她却全然不知,依旧昏睡着。 穆衍紧紧地抿着嘴唇,内力源源不断的输送进她的体内,他明明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一举一动却了然在胸,仿佛早已做过了无数次。 他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依旧耐心的将内力输送过去,姜泠身体偏弱又不曾习武,经脉也极为脆弱,根本无法一瞬间适应与容纳他的内力。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穆衍的脸色渐渐苍白,一层又一层细密的冷汗沁出,他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因为躺在榻上的姜泠还没有任何反应。 穆衍心底渐渐焦灼起来,他刚开始修炼完整版的心法不久,内力并不多,而今已经渐渐耗空,如若此举行不通,他再无其他办法。 外面似乎起了风,房间中的烛影摇晃了几下,又恢复了平静,穆衍的内力耗空,一阵无力感浮上心头,原本单膝支撑的身体陡然下沉,双腿齐齐磕在了地上。 “殿下——”穆衍低声呢喃着,眼底划过一抹自责,低哑的声音中满是愧疚,他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些什么,那些尘封且无法触碰的记忆里,也许能找到救她的法子,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 穆衍闭上眼,再次尝试突破那一层并不存在的禁锢,剧痛、麻木的身体,交织着一层又一层的愧疚与绝望,像是一团火,要将他狠狠吞噬。 熟悉的场景变幻,躺在榻上的人影渐渐变得模糊,穆衍心神恍惚间,榻上的人影好像翻了个身。 “寅时了呀,”她的声音无比微弱,穆衍却听得一清二楚,他打起精神正要说话,便又听她接着念叨,“今日休沐吗?怎么都听不到读书声。” 穆衍一怔,又听她委委屈屈的说道:“我也想休沐回宫,这里好黑呀。” 到最后还带着一丝哭腔。 穆衍心头剧震,记忆中熟悉的画面再次袭来,难道……难道她竟真的曾被人幽禁于暗室?她可是大周唯一的公主啊!谁能忍心这样做? 他捏紧了拳头,眼中一瞬间迸发出浓浓的杀机,不论事实真相到底如何,他都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她绝非一般的高热,怕是陷入了梦魇,所以昏睡不止,谁都无法叫醒。 “公主你看,”穆衍轻声道,“天亮了,皇上要接您回宫。” 躺在榻上的人影依旧了无声响,穆衍神色黯淡下来,双腿又麻又痛,可他却依旧跪在榻前,他想要看着她醒过来,可他的时间不多了,在天亮之前,他必须回去。 即便天亮之后,等待他的将是皇上无尽的怒火。 打伤暗卫,私闯公主寝宫,绝不会被明昭帝宽容。穆衍静静的守在一旁,恢复的内力断断续续的传入她的体内,他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她捡回来的这条命,他终究是要辜负了。 正在这时,躺在榻上的姜泠缓缓睁开了双眼,她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好像又很短,翻来覆去的只有几个画面,在一片漆黑中根本看不清楚。 她缓了缓神,身子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就连一向冰凉的双手都带着暖意。 姜泠觉得有些口渴,起身去叫红菱,却发现榻前跪着一个小太监,她的脑袋空了一瞬,等到看清小太监的那张脸,顿时惊呼道:“穆衍,你什么时候去净身了?” 穆衍脸上激动的笑容瞬间崩裂,脸色通红,耳尖也泛出了一层诱人的粉色。 “卑职……”穆衍手足无措的解释道,“没有,不是……卑职……” 他是偷溜进来的,不但阴了玄鸣,还给守在房间里的两个宫女下了些药,解释?怎么看都像是图谋不轨。 穆衍突然不想死了,硬着头皮解释道:“是卑职给玄鸣下了药,偷溜进来的,请公主责罚。” 公主心善,落在她手里总好过落在皇上手里,她的责罚……穆衍忽然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脸色更红了,认命似的闭上双眼。 被打扮成一个女人,总比丢了这条命强,他若是死了,玄鸣又怎么能护得住她? “没净身就好,”姜泠小声嘀咕一句,眼中忽而亮晶晶的,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我睡觉的时候,你是不是跟我说了什么话?” 穆衍下意识的点头,固执道:“卑职私闯殿下寝宫,请公主降罪。” “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姜泠弯弯唇,她自幼体寒,手脚冰凉,今日醒来却不见丝毫凉意,定然是穆衍对她做了什么。 王太医说过他修炼的心法有回春之效,加上他现在神色疲惫,穆衍一定是把内力灌进了她的体内温养经脉,她对他的忠心毫不怀疑。 穆衍依旧有些不安,姜泠想了想,问道:“玄鸣伤得重吗?” 见他摇头否认,姜泠眼底浸满笑意,朝着他眨眨眼:“我听说昨夜昭阳宫有刺客潜入,玄鸣与他大战三百回合,只受了些轻伤,实在是厉害。” “……”穆衍下意识的看向外间昏睡的红菱和袖香,此二人又当如何解释? 姜泠眼中透着狡黠,小声道:“红菱和袖香为了保护我,被人打晕了。” “……”穆衍心虚极了。 “然后呢,是最厉害的穆衍打跑了刺客,救了姜泠。” 穆衍耳尖腾地红了,一种酥麻异样的情绪在胸膛滋生,野蛮而猖狂,肆意搅弄着他的心弦。 原来,在她眼里,他一直都不是废物。 第17章 随着姜泠的康复,昭阳宫的气氛又欢愉起来。 不出意外,姜泠把穆衍夜闯寝宫的事情压了下来,其实也无多少人知晓,除了被扎了一针的玄鸣。昏睡的红菱和袖香对此事全然不知,待醒后便急忙请罪,姜泠轻飘飘的将此事揭过。 太医院以为是用药起了效果,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虽然他们前后几次用的药都差不多,公主殿下能够痊愈,许是上天垂怜,但公主能醒来便是他们最大的平安符。 姜照再见到女儿红润漂亮的小脸,老父亲的慈爱之心软成一团,只恨不得把所有宝贝都搬进昭阳宫,珠宝、字画、绸缎……赏赐一波接着一波。 姜泠身子虚,太医院怕她再出什么意外,牢牢嘱托她好生休息切莫多思,去上书房念书的计划只能暂且搁置,这也让她松了一口气。 不管是出自什么原因,她都不愿意再见到陈高恪,纵然他现在只是少年模样,也足够让她作呕。 于是姜泠又回到了每日无所事事的状态,她很少再去想从前过往,满心的只有眼底下的时光,比如程立发现他缝衣服的绣花针不知怎么丢了好几根,柜子里的换洗衣服皱巴巴的好像被老鼠爬过,险些气哭了,又比如穆衍的伤恢复的不错,总共才不到两个月的功夫,已能行走自如…… 每一件小事都能让她愉悦好久,那天晚上的事更是成了她跟穆衍两个人的小秘密,至于玄鸣——他只记得挨了一针,外头有点冷。 红菱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说是林府的大公子和陈大将军的大公子被父皇勒令闭门思过,却不知怎么被人发现在外头打架,还掉进了河里,这样的寒冬天气,即便很快就捞了上来,也不可避免的病了一场。 姜泠歪头想了想,前世关于林府的记忆并不多,但林府的老爷子早年带兵打仗,被封为鲁国公,而今林将军虽不及陈大将军等级高,却也不差什么,两府的纷争由来已久。 “是大公子?”姜泠眨了眨眼,问道,“之前在上书房,林二公子就打了一架,莫非林大公子是去报仇的?” “林家两位公子为孪生兄弟,心意相通也说不定。”红菱笑着应道。 姜泠唇畔噙着笑,眼神却渐渐飘向远方。武将中林、陈两家打擂台,也算是维持了比较稳定的局势,她若是擅自插手反而不妙。 也不知父皇心中到底是如何打算的,为今之计,最要紧的还是搜集证据。 “殿下,二皇子殿下带着陈家大公子来了,说是向您赔罪。”程立小心翼翼的进来通报。 虽说二殿下跟他们公主最为亲近,可公主的高热昏睡,却是因陈大公子而起,若不是被他和林府的二公子打得狠了,他们公主又怎么会被吓到?! 二殿下进昭阳宫并无不妥,但陈大公子,他又算是什么东西?想进昭阳宫,做梦吧! 房间中静悄悄的,姜泠原本舒展的眉头骤然紧蹙,沉默片刻,说道:“父皇不是让他闭门思过吗?” “算一算,也有些日子了。”红菱眼中满是担忧,“殿下,您还在养病,若是不想见就拒了,二殿下总不会怪您的。” 不会怪她吗?姜泠半咬着嘴唇,心情有些复杂,她不想与二哥的关系有一丝裂纹,但奈何重生之后,他们之间好像总是有些小问题。 不等她做下决定,另一个小太监便匆匆赶来:“殿下,太子殿下带着林大公子来了,也说是向您赔罪。” 姜泠顿时有些头大,大哥与二哥撞到一起倒不是什么大事,但林景曜和陈高恪这两个死对头撞到一起,确定不会出事吗?也真是赶巧了。 “罢了,我……”姜泠正说着,外面便又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小太监的声音中还带着慌乱:“殿下,外头打起来了!林大公子和陈大公子又打起来了!” “……”姜泠神色一松,“大哥二哥呢?” 小太监:“太子殿下与二殿下并未动手。” “那就好,”姜泠嘀咕一句,唇畔当即便露了笑,“红菱你去瞧瞧,就说我睡了。” 这场架,打得正是时候。 外头战局依然混乱着,林景曜和陈高恪就像是黏在了一起,拳拳入肉,怎么都拉不开。 姜擎和姜堰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无奈,他们两人各有各的苦衷,陈高恪算是姜堰的半个挚友,而鲁国公是东宫最坚实的力量,林景曜又磨了他好久,想拒绝都没办法。 来之前说得好好的,可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刚见面就掐了起来,还说是对方先动的手。 姜擎瞧得仔细,他们明明就是一起动的手,哪分什么先后?好在阿泠没出来,否则叫她瞧见再发了高热,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别打了,住手!”姜擎见他们越打越凶残,连忙喝道:“林景曜,你给本宫住手!” 林景曜的体型强壮,对上略显削瘦的陈高恪,便显得格外凶残,姜擎怕他下手太重,搞得事情不好收场,多次喝止不住,便招手叫暗卫强制分开两人。 这是太子姜擎的专属暗卫。 姜堰眼睑低垂,脸上神色晦暗一瞬,很快便恢复了明朗,说道:“大哥,阿泠身子弱现在还睡着,我们先走吧,改日再来看她。” “也好。”姜擎应道,这两个刚打过架的人,很明显不再适合让阿泠见到。 二人正要分道扬镳,大太监赵武便到了,笑眯眯的将他们请进了养心殿。 这不是巧了么?他们皇上憋了这么一阵子,正愁没地方撒火呢。 待到一行人离去,穆衍才慢吞吞的走回了昭阳宫。 旁观一切的玄鸣飞身而下,落在他的身后,掩在铁面下的眸底情绪涌动,沉声说道:“穆衍,你逾越了。” “公主不想见他们。”穆衍淡淡道。 玄鸣一顿,似乎根本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可你别忘了,他们也是主子……” </div> </div> 第13节 “我只有一个主子,”穆衍紧了紧拳,目光冷淡至极,“他们什么都不是。” “你……”玄鸣罕见的犹豫起来,他与穆衍不同,皇上让他来保护公主,他要听命的除了公主更还是皇上,这一点他永远都不可能违背。 除此之外,更让他好奇的是,穆衍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们同出于暗卫营,穆衍用暗器时使用的手法却与他截然不同,动作隐蔽,爆发力强,精准度极高,如果不是一直在盯着,他根本无法察觉是穆衍在背后搞鬼。 穆衍年纪比他小,甚至还没有通过晋级考核……玄鸣盯着他,说道:“你的手法很不一般。” 手法?穆衍稍稍一怔,这才发觉有几分不同,但他使出的时候却无比熟稔,像是早就做过无数次。 “天生的。”穆衍说道。 玄鸣:“……” 寝殿内的姜泠对此仍旧一无所知,她摩挲着刚送来的两张银色面具,眼底盛满了晶莹的笑。 “穆衍,玄鸣,快过来。”姜泠朝着窗外喊道。 她也不知道这两个家伙藏在哪儿,但只要她喊一声,总会有人现身,这种感觉让她很踏实。 穆衍至今还没有铁面,姜泠索性让人打了两副银色面具送来,将玄鸣的一并换了,她昭阳宫的暗卫,总要与别处的有些不同。 “殿下,”玄鸣望着亮的快要发光的银色面具,无奈的提醒道,“暗卫的面具大都是黑铁制成。” 银色亮眼,根本不利于隐藏,暗卫一旦暴露自己的位置,后果不可想象。 “哦,”姜泠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显然没放在心上,漂亮的水眸一眨不眨的盯着穆衍,声音酥软,“穆衍,你喜欢吗?” 穆衍捏紧了手中的面具,却又不敢使太大力气,生怕将它折损了。 “卑职,”穆衍的心情雀跃起来,甚至连跟她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他抿抿唇,细长的眉眼微微阖上,低声说道,“卑职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姜泠笑得眉眼弯弯,“既然玄鸣不喜欢,那这两个都给你好了。” 玄鸣:“……” 第18章 本该属于玄鸣的银面,就这样落在了穆衍手里。 玄鸣虽有些无奈,但更多的却是习惯与麻木——公主殿下向来对穆衍不一般,赐下的银面虽然漂亮又精致,可他却万万不敢冒险使用。 穆衍的伤势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已经能够行走自如,武功也恢复到了从前的八成,在昭阳宫值夜完全没问题。 玄鸣原本还想要他多休养一段时日,可穆衍却不依,极力要求当值。 他已经当了一个废物够久了。 半夜时分,玄鸣在夜色中退下,临走前看到穆衍脸上明晃晃的一片,骚气又显眼,忍不住提醒道:“你倒是不怕死,当值需万分小心,这般……莫要被人当成了靶子。” 今夜月光稍有些黯淡,但只要有一点点的光亮,就能轻易的辨认出银面的位置。 位置一旦暴露,对于暗卫来说,后果几乎致命。 穆衍轻飘飘的落在树杈上,附近的枝叶只晃了一晃便稳下来,他的身法极其灵敏轻便,像是轻拂过了一阵风,着实让玄鸣高看了两眼。 或许他的伤势的确有希望完全康复,到时候实力必然更上一层楼,玄鸣想道。 “实力足够就不会被发现,”穆衍开口说道,低哑的声音平静而自信,“即便被发现,解决就是。” 玄鸣有些发愣,一时回不过神来,这家伙哪来的自信? 穆衍抚了抚银面,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却让他觉得格外安心。 “公主赐下的银面是最好的。” 玄·铁面·鸣:“……” 一夜无事。 第二日早上,红菱便听外头的宫人说,皇上折腾了半夜才放陈家和林家的大公子离开,临走前一人挨了十大板,就连太子和二皇子也被一同训斥了。 姜泠有些发怔,父皇为自己出气自然是极好的,他们二人在后宫大打出手,本就失了礼数,纵然是礼部尚书也不能说父皇做错了。 只是她昨日推脱了大皇兄和二皇兄的探望,又听得他们被训斥,心里到底有几分不忍。 “先去看望二哥,”两位兄长待她都很亲近,但上次在上书房就险些连累二哥,先去看他定然能让他安心不少,姜泠想了想,又说道,“记得备一些点心,让他们多放些糖。” 二哥跟她一样,都喜欢偏甜的口味。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暖洋洋的洒在身上,让人打心眼里舒服。 酥香的味道在宫路上弥漫,姜泠亲自提着刚做好的酥云卷,眼底眉梢都染了笑。等到了二皇子的住处,却发现大门紧闭,原是他一早便被康王接走了。 姜泠有些发怔,上一次来找二哥,他就是跟小皇叔出去了,这一次又是如此,他们之间的关系竟如此亲近吗? 不知怎么,她的心底有几分不安。 . 康王府中,伴随着歌舞升平,叔侄二人正在用膳。 康王姜熙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传闻他精通玩乐享受,一顿饭至少要吃百两纹银,美酒佳酿更是昂贵无比。他的府邸中常年养着一群乐师、舞女,每日的歌舞都不重样。 事实也相差无几,悦耳的丝竹声不急不缓,七八个体态轻盈、容貌美艳的女子正应着起舞,好不逍遥自在。 姜堰却无心观赏,对着一桌子的佳肴丝毫没有胃口。 “没胃口?”姜熙漫不经心的举起酒杯,他生得俊美无暇,眉眼中带着一丝阴柔,身上的气势却没人敢忽略。 姜堰微微颔首,应道:“让皇叔费心了。” “无妨,你我叔侄,何须在意这些小事,”姜煕搁下透明的琉璃酒杯,抬手让人撤下饭菜,慢悠悠的说道,“昨天的事我听说了,阿堰,你心中可有不满?” 这话让姜堰一顿,昨晚他跟大哥都被父皇训斥了,要说不满倒也并无多少,只是年纪渐渐大了,想到的事会更多一些。 林景曜跟陈高恪在昭阳宫前遇到是意外吗?他们两人不合由来已久,却也没胆大妄为到不给太子和皇子脸面,怎么会突然就打了起来? 还有父皇的态度,他似乎并不想让他们亲近陈府和林府。 “那便是有了,”姜煕见他久久不言,便说道,“姜擎是你的长兄,更是国之储君,根基几乎毫无动摇的可能,阿堰,于他而言,你是弟弟,更是二皇子。” 姜堰眼底泛起一丝波澜,他稍稍低头,似乎想要掩饰自己的异样。 他们是世上最亲近的血脉兄弟,可偏偏却出身于皇室。姜堰心中明白,若是大哥不忌惮他还好,真起了疑心,他毫无自保之力。 到底是年纪小啊,半点事实都听不得,姜熙哂笑一声,转而说道:“阿泠是你的妹妹,你们二人年纪虽相差无几,但她从小身体弱,人又机灵可爱,得到的宠爱多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姜堰倏然捏紧了拳头,眼底划过一抹阴霾,正因为他们年纪相近,几乎一同长大,他才更清楚阿泠在父皇心中的地位。 她乖巧可爱,天生聪慧,仿佛生下来便是让人宠着的,姜堰也很喜欢她,但每次看到父皇待她那样好,心中还是会有些难过。 自幼失去母后疼爱的人,不止阿泠一个,为何父皇总是看不到他。 姜熙笑吟吟的擦着手:“阿堰,很多东西不是你想要就能有,但……” “皇叔你别说了,”姜堰腾地起身,“我的心中并无不满,只是有些遗憾罢了,父皇怎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我相信他。” 姜熙挑挑眉,阴柔的脸上划过一抹兴致,他的笑意不变,拍拍手,叫进来两个侍卫。 “皇叔是想说,不管你想要什么,皇叔都可以给你。”姜熙含笑说道。 姜堰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姜熙道:“不到十二岁,皇上不会亲赐侍卫,但你大哥和阿泠有的,皇叔也不会叫你没有,这两个人实力不俗,此后便任由你差遣——” 他摇摇头,惋惜道:“只是轻易不能入宫,到底差了些。” “已经很好了,多谢皇叔!”姜堰认真恭敬的行了礼,“小侄儿叫皇叔费心了。” 姜熙眼底含笑,他的确是费了心思,所以,千万不要辜负他才好。 . 姜泠在养心殿磨了好久,终于让姜照松口,允许她出宫放放风。 二皇兄与小皇叔关系亲近本并无不妥,但她心中却有些不安,小皇叔奢靡无度,纵情享乐,脾气也有几分古怪,二皇兄可千万别被他带坏了。 裹上厚厚的狐皮大髦不算,红菱又在马车上加了一层毯子,热得姜泠手心沁出了一层汗。 她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一张银面很快映入眼帘,姜泠的唇畔不自觉染上几分笑,目光划过他几乎痊愈的双腿,最终落在精致的银面上,眼中亮晶晶的:“真好看。” ……是说银面?银面自然是极好看的。 穆衍耳尖红了红,掩在银面下的唇畔微微上扬。 出宫还要好一段距离,姜泠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又落到了穆衍的腿上,她朝他招手,待他走近才小声问道:“穆衍,你要不要到马车上来?” 见他像是愣住了,姜泠说道:“你的腿……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她的声音又甜又软,可以压低之后便更显得亲近,犹如天籁一般令人恍惚,不敢置信。 穆衍抬起头,望进她乌黑的水眸里,半晌无言。 他何德何能,竟让公主如此厚待。 第19章 在穆衍眼中,姜泠就像是云端上的仙女,她的一切命令他都会服从,从来没想过违抗。 但这一次他却犹豫了,公主厚待他,他却断然不能叫她被人抓住把柄。 一般而言,宫中主子的车驾,纵然是红菱这等极受宠信的宫女,也鲜少敢同乘,更别提像穆衍这种侍卫。 穆衍是万万不敢上去的。 姜泠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歪头想了想道:“我是说,你把面具摘了,去前面赶车,出宫后百姓众多,你要稳着些。” 她不忍心再看到他折腾伤了腿,原本是不打算叫穆衍跟出去的,只是忽而想起他打小就在暗卫营,怕是还没去过几次外面。 “是,卑职领命。”穆衍小心翼翼的摘下银面,慢吞吞将它塞进了怀里,显出鼓鼓囊囊的一块,衬得他身形越发削瘦。 姜泠若有所思的放下帘子,昭阳宫的伙食不好吗?他好像还是跟以前一样瘦。 没力气怎能练好武功?姜泠忽而想起她答应父皇的条件,来年的晋级考核,穆衍必须夺头名才能留下来。 是得好好补补了。 红菱坐在她身边,手里摩挲着茶壶,神情有些恍惚,倒出的茶水都险些溢了出来。 姜泠顿了顿,突然问道:“红菱,你有多久没见过父母了?” </div> </div> 第14节 她记得红菱的家人就在京城脚下。 “殿下——”红菱回过神,连忙放下茶盏,脸色发白的下跪,“奴婢该死!” “不碍事的,今日刚好有空,传信去见见他们,送点东西也无妨。”姜泠轻声说道,前世是她愧对了红菱,叫她白白送死,到最后连尸骨都无人收。 红菱是母后的陪嫁丫鬟,今年已二十又五,原本早该放出宫去,只是年幼的姜泠离不得人照顾,便一直留了下来。 “殿下……”红菱眼眶微红,姜泠递过来一方帕子,“这么多年,多亏有你们照顾,昭阳宫才能无恙,母后她、她定会知晓。” 有时候姜泠也在想,如果母后尚在,现在又是怎样的情形。 母后一定会把昭阳宫打理的井井有条,每天早上揪着她一起陪父皇用膳,父皇也不必日日住在养心殿,对着烛台和奏折发呆。 可母后没能陪她太久,甚至连她仅存的几幅画面都模糊了。 “穆衍,你家是京城的么?”姜泠趴在马车里的小方桌上,甜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好奇。 她好像从没听他谈起过。 外面的穆衍怔了怔,脑海中飞快的晃过几幅画面,他悄然垂下眼睑,声音艰涩:“卑职没有家。” 从踏入暗卫营的那天起,他的过往全都清空,只剩下一片空白。 姜泠突然一愣,手指扣紧方桌上的木纹,低下头闷闷的应了一声。 原来他竟是孤儿,她前世将他赶走之后,穆衍他已无家可归。 “没关系的,”她说道,“以后昭阳宫,公主府,你都可以住。” 她的公主府已经在筹备了,将来给他留一套小院也不算什么大事。 “嗯。”穆衍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声音轻不可闻。 他会一直,一直守着她。 这样才不算没有家。 马车行得很稳,进了大街,姜泠耳畔已经听到了外面的热闹,她的眼睛亮了亮,连忙掀开帘子往外瞧。 越往前越是繁华,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琳琅满目,姜泠眼花缭乱,却是兴奋不已。 她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热闹了。 “不远了,我们走着去。”姜泠开心的从马车上跳下来,披着雪白的大髦在街上穿梭,行走间惊起一阵风,活像是一只落在人间的精灵。 穆衍有片刻失神,待她越走越远,才回过神迅速追了上去。 这一幕被二楼窗边饮酒的两个少年恰巧看在眼中。 陈高恪昨夜挨了十大板,虽伤势不算重,却也让他脸色苍白,暂时无法动武。 他手里捏着一杯茶,眼底划过淡淡的嘲讽,低声说道:“皇上竟舍得小公主出宫?” “阿泠想做什么,父皇也只有从着的份。”姜堰慢吞吞的饮下一杯酒,当他看到行走自如,似已完全康复的穆衍,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穆衍的伤势他亲眼看到过,这才不到三个月的时间,竟然好了?不!就算是有神医在,他的双腿怕也不能恢复如初! 姜堰心头微惊,眼前忽得浮现出那日他恨意滔天的眼神……他显然不简单! 陈高恪顺着姜堰的视线看过去,落在穆衍那张青涩却不失俊美的脸上,总觉得他似乎有几分眼熟。 “阿堰,你在看什么?”陈高恪问道。 见到姜泠这亲妹妹,他没想着第一时间跑下楼打招呼,便已经表达出他的意愿。 至少目前姜堰不想见她,是因为他在吧?陈高恪心头竟有些愉悦,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姜堰蹙眉问道:“在昭阳宫前,你确定是林景曜先出手?” “应该是他,除了他,再无旁人了。”陈高恪说道。 姜堰冷笑一声:“若是有呢?阿栓,你们去试试他的身手,小心些,别伤到其他人。” “你是说……”陈高恪很快便领悟了他的意思,眼睛一眨不咋的盯着下面。 姜堰派出去的两个人身手都不错,他们很快便接近穆衍,突然之间拨出长剑,向他刺去。 穆衍身子灵活的躲开,一掌顺势拍出,将其中一个击飞,另一个宛若地狱幽灵般缠着他,不断变幻攻击位置。 人群骚动不安,惊慌的四散开,姜泠走得太快,周围并无多少下人。 穆衍来不及思量,放弃了最好的出手时机,侧身挡在姜泠身前,望进她乌黑的水眸中,声音低哑:“公主,闭上眼。” 姜泠下意识的听从,接着又很快睁开,少年削瘦的身影牢牢的挡在她身前,躯体中不知迸发出几倍的强大力量,将纠缠的两人狠狠弹开。 正在这时,七八个穿着怪异的男子从四方凌空提剑杀来,目标正是他。 穆衍细长的眉眼中一片冷冽,转身将愣神的姜泠扣在胸前,亲自蒙上了她的眼睛,长剑离手间,他的手腕翻转,四枚微不可察的绣花针已从指尖飞射而出。 他再次握紧长剑,挽出一个剑花,反手划过其中二人的喉咙,刺入第三人的胸膛。 动作行云流水,一招一式都狠辣至极,没有半分犹豫。 耳畔接连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周围的剑鸣渐渐消失,只余下一片寂静。 姜泠揪着他衣角的手缓缓松开,心中大安,偶尔泛出一丝丝骄傲。 她的暗卫自然是极好,极厉害的。 她探出头想去看周围的情形,一张稍大的银面瞬间轻扣在她的小脸上,将她的视线遮掩。 “别看,脏。” 第20章 银面上还带着他残余的体温,松松垮垮的戴在姜泠的小脸上,显得无比滑稽。 她很好奇外面到底是怎样一幅场景,但每当她想偷偷掀开银面,穆衍修长的手指就会轻轻按回来,如此反复几次,索性便也放弃了。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大街上横七竖八躺着五六具尸体,最开始的那两个人已经消失不见,穆衍却没去追赶。 他不确定两批人马是不是一伙,他们实力相差许多,装扮也有所不同,而死得那几个像是绿林中人,却又不是很像,至少他们的武功差得远。 闻声匆匆赶来的少年瞬间愣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穆衍,他刚才远远看到这边有人生事,谁知他刚带人赶来就已……结束了? 这才多长时间,别说是半盏茶的功夫,连四分之一刻钟都不到。 魏知煜多看了他两眼,低头扫了一眼周围的尸体,割喉、穿心、暗器……每一种死法都干脆利落,毫不犹豫,根本不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反而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不,还要更强一些! 至少在他的认知中,他亲爹都没这等能耐。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时马车刚好追了上来,宫人们全都吓得半死,脸色惨白无比,目光紧紧的落在姜泠身上,不敢再有分毫疏忽。 宫里十岁左右的主子也只有一个,魏知煜心中思忖着,不卑不亢的上前行礼:“卑职东城兵马司知事魏知煜,救驾来迟,让公主殿下受惊了。” “魏知煜?”姜泠想了想,这名字的确有些耳熟,她掀开银面,上下打量着他,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最耀眼的时候,眉宇间青涩与正气共存,都说魏家治家有方,看来并非虚言。 前世她与魏知煜有过数面之缘,他的父亲魏成泽是五城兵马司的总指挥使,与父皇关系亲近,是父皇少有的信重之人。更何谈魏家从高祖时期便执掌兵马司,精通律法、刚正不阿,历代皆是贤臣。 姜泠眉眼间染上了一层笑,轻声道:“原来是魏知事,事发突然,恐惊扰了百姓,魏知事还是早些将此事处理了为好。” “公主放心,卑职已发出信号,兵马司的人很快就到。”魏知煜拱手应下,心中到有些许惊讶,都说小公主姜泠娇弱体虚,连看人打架都能被吓出高热,如今杀戮气息尚存,她却毫无色变,举止谈吐落落大方,哪有半分娇弱之态? 亲爹说得对,宫里的传言果真十有九假,最是信不得。 “那就好。”姜泠点点头,目光粗粗的掠过周围,魏知煜带来的小厮和几名侍卫正处理尸体,地面上血迹殷红,不知要洗多久才能褪去。 她久居深宫,很少外出,更别提会与人结怨,今日之事也着实蹊跷。 姜泠正在想着,一道身影从人群中走出,他提着一把剑,手里攥着一块黑色的料子,朝着魏知煜摇摇头,遗憾道:“跑了,没追上。” “多谢林兄,”魏知煜眼中露出几分惋惜,却也并不强求,转身道,“公主放心,此事卑职一定会调查个水落石出,给公主一个交代。” 姜泠没说话,视线落在那道身影上,好奇道:“林景耀?你不是……唔,怎么瞧着……” 林景曜和陈高恪昨晚各自挨了十大板,但眼前这人瞧着,却不像是挨过打的样子。 “草民林景晔,见过公主殿下。”林景晔一脸漠然,这样的场景几乎是每日必现,他早已习惯了。 怎么跟她之前见到过的林景晔不大一样?上次见到的更活泼些,莫非是大哥林景曜?怪不得上次打架落水的是大公子,原来是她记不清。 “免礼,”姜泠见附近的百姓渐渐围了过来,便说道,“那这里就交给魏知事了。” 康王府不远了,早些过去也能避免再生事端。 魏知煜道:“卑职这就派人护送公主回宫。” “不用了,康王府就在前面,我等二哥一起回去。”姜泠眼底笑容微滞,连她一个公主出来都这样危险,二皇兄的处境想必更为艰难。 “穆衍,快些过去。” 小皇叔性子风流倨傲,未必能考虑周全,况且如今二皇兄身边没有暗卫保护,一旦被盯上,恐怕会出事。 二皇兄也是该有自己的暗卫了,她得想法子帮帮他。 与此同时,酒楼中的姜堰脸色已然变了。 他只是想试探一下穆衍的身手,绝无半分想要伤害阿泠的心思,事实上,在他们提剑上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等第二波来历不明的人冲上去,姜堰的脑袋已经懵了。 “怎么回事?!”姜堰捏紧了拳头,转身就要跑下楼,陈高恪连忙拉住他,低声道:“阿堰,只是试探而已,出不了什么差错,如果你现在下去,那两个人就暴露了,你也会被公主记恨,到时候皇上那边你怎么交代?” 姜堰一顿,温润的脸上阴云密布,咬牙切齿道:“你的人?” “阿堰,我只是在帮你,你放心,没有人会知道……”陈高恪低声说道,那天在昭阳宫门前的事确实蹊跷,再加上姜泠莫名其妙的一场高热,叫他在整个京都都丢了脸,他也存着几分吓一吓她的念头。 他不相信姜泠的胆子会那么小,连瞧见打架都会被吓成高热,其中许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不等他开口解释,姜堰一拳抡了上去,愤怒道:“你明知道她胆子小!” 陈高恪的下巴被重击,脑袋有一瞬的空白,阿堰竟然会对他动手?他捂着下巴不敢置信的看向姜堰:“阿堰?!” 姜堰捏紧了拳头,一字一顿道:“阿泠是我妹妹。” “妹妹?”陈高恪咬紧了后槽牙,心中埋藏的秘密叫他憋得发疯,他揪着他的衣领,脸色狰狞而恐怖,“她不是!阿堰,我才是对你最好的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帮你!” 姜堰冷冷的盯着他,抬手一根根将他的指头掰开,语气出奇的冷淡和漠然:“你真是疯了!” 他转身下楼,身后传来陈高恪压抑而愤怒的声音:“阿堰,别忘了,是你下的命令,我只是帮你!” </div> </div> 第15节 姜堰脚下一顿,快步下楼,他突然有些后怕……刚才竟是他亲自说出口的命令,他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阿泠是他的妹妹啊……他们有同一个母后,同一个父皇,同一个兄长,同样的血脉和姓氏…… 他望着双手,脑海中回荡着小皇叔的话,一遍又一遍…… “擎儿是太子,国之储君……阿泠比你年纪小,皇上偏爱也人之常情……” “阿堰……你想要的小皇叔都会帮你……” “他们二人都有了暗卫,你也该有……” “阿堰,皇叔会偏疼你一些……” “……”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一遍又一遍的强调,他甚至已经当真…… 他的眼中划过一抹迷茫。 姜堰站在街头,突然想起阿泠在那日问过他的话。 二哥以后也会一直疼阿泠吗…… 街上人来人往,阳光有些刺眼,他缓缓抬手,掩住了脸颊。 . 康王府前。 姜泠提着裙角跳下马车,惊得身旁的穆衍一愣,条件反射似的去扶,见她稳稳落下才倏然收回了双手。 全程护送的魏知煜忍不住又看了他几眼,他怎么不知道公主身边竟有这样一个少年,天赋出众,武艺高强,人瞧着却有几分傻气。 况且他杀人手法那般利落,也不知练了多少回,怎么可能留在昭阳宫? 魏知煜也从小习武,奈何天赋奇差,练到如今也就捉几个小毛贼,如今又瞧见一个年纪小、天赋高的练武奇才,还是下人的模样,少不了有几分羡慕。 若是能拎回去给他当打手,不愁抓不到夜行大盗。 “魏知事,”姜泠拉长了语气,“我的侍卫好看吗?” 魏知煜下意识的应道:“挺俊的……啊不,不是,公主,卑职告辞。” 姜泠见他落荒而逃,小脸一垮,抬头看向穆衍:“你低一点。” 穆衍微微向前倾身,姜泠看她能够着了,抬手将银面扣在他的脸上。 第21章 康王府很大,里面的建筑古朴而精致,景色布置也极其精妙。 穿过长长的水上走廊,姜泠被引着进入主厅,她寻常很少出宫,纵然是出宫也极少到康王府中做客,对这里并不熟悉。 坐了约莫片刻功夫,小皇叔慢悠悠的迈着步子走来,眉眼间洋溢着慈爱的笑。 “阿泠怎么有空到皇叔这儿来?”姜熙轻笑两声,说道,“也算是稀客了。” 他随心所欲惯了,名声一片狼藉,皇兄的两个孩子对他都不亲近。 除了同样不受宠的姜堰。 姜泠起身,连忙朝着他唤了一声“皇叔”,声音又甜又软,像是冰糖融到了人的心坎里。 姜熙笑了笑,在宫里能养成这般不喑世事的软性子,也不知他那位皇兄是费了多少心思和精力。 但她如今仍是这般模样,真嫁了出去,皇兄可还能放心吗? 一座宅子的后院,可是会吃人的。 “皇兄舍得让你出来了?阿泠,莫不是你偷跑出来的,当心皇叔回头告你一状。”姜熙笑着说道,他的目光时而落在穆衍身上,然后又很快移开,漫不经心的啜饮着一杯茶。 姜泠没察觉他的打量,见他有意说笑,心下也放松了不少,便道:“皇叔尽管去,我可是跟父皇说过的,你若告状,也只是多费口舌罢了。” “哦?”姜熙垂眸轻笑,白皙到几乎透明的指节轻叩着桌子,“你这小丫头,在宫里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那么多人伺候,竟还不满意么?外面可没有宫里那么舒服,很危险。” “我才不怕呢,”姜泠弯弯唇,眉眼间满是笑意,“有穆衍在,他会保护我的,况且若是我真在外头受了委屈,父皇也定会帮我报仇。” 她眼底笑意不减,接着说道:“二哥也是如此,他要是在外头被人欺负,我和父皇也都会帮他欺负回来。” “你呀,”姜熙笑容微滞,很快便恢复如常,摇摇头道,“皇兄都快要把你宠坏了,等回头入宫,皇叔定要把你的话转告给他。” 小丫头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性子好像也没那么软,至少他刚刚就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姜泠眼底满是无辜,小脸上的笑意比往常更为真挚。 她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康王,即便他是她名义上的皇叔,这次到康王府来,除了找二哥,更要紧的是看看他到底想打什么主意。 父皇一共只有他们三个儿女,康王至今未有子嗣,说他对二皇兄有多少舐犊之情,姜泠不怎么相信。 “皇叔,二哥呢?”姜泠眨眨眼,一脸乖巧的问道,“我在康王府逛了半天,都没有瞧见他,二哥他不在府中吗?” “他呀,”姜熙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眼底悄然划过一抹阴霾,漫不经心道,“阿堰出去了,你也知道,他的王府来年就要开工了。” 姜堰今年十一,来年满十二岁就可出宫开府,等过冬开春后,王府便正式开始督造。 姜泠不疑有他,可心中担忧着今日在街上被刺杀的事情,忍不住追问道:“那二哥身边可带了侍卫?” “带了,你且安心。”姜熙哂笑一声,下巴朝着外头扬了扬,“瞧,这不是回来了。” 迎面走在长廊里的正是姜堰。 姜泠松了一口气,眼中亮晶晶的,小跑着迎了上去,隔着老远便喊道:“二哥!” 望着那道熟悉的娇小身影,还有她脸上独一无二的笑容,姜堰的鼻头有些发酸。 他差一点就失去她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中少了情分,多了得失算计,甚至想要跟大哥一争高下。 他变得连自己都有些陌生。 “阿泠,你怎么来了?”姜堰躲避着她的视线,伸手帮她理了理大髦。 之前的所作所为让他难以启齿,他不知道阿泠会不会怪他……姜堰抿抿唇,低下头,心情有几分低落。 他不是一个好哥哥,一直都不是。 “我来找你呀,”姜泠笑意盈盈,趁机说道,“二哥你总是出宫,害我每次都找不到你。” 姜堰一愣,他出宫的次数很多吗?想起被困在东宫念书习武的大皇兄,还有眼前体弱多病的阿泠,他出宫的次数确实算很多了。 “那以后带你一起出来。”姜堰朝她笑笑,两人一起肩并肩向前走去。 姜堰比姜泠只大了一岁,个子却比她高了将近半头,他垂眸往下看的时候,刚好能看到她挺翘的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子,一上一下的扇着风,很是可爱。 “那二哥可要记住了,”她清澈的水眸中满是笑意,“若是糊弄我,我可是要告诉大皇兄的。” “嗯,我记住了。”姜堰应道。 两人说说笑笑的踏入主厅,姜熙掸了掸衣袖,从椅子上起身:“今日天色不早了,阿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暂且在王府住下,什么时候想回宫了再回去。” 姜泠一怔,住在王府?她在昭阳宫都睡不好,到王府也未必能习惯。 不等她开口,姜熙便道:“就这么定了,我派人跟皇兄说一声,你们兄妹二人先说话,今晚咱们大吃一顿。” “多谢皇叔。”姜堰轻笑着垂眸,神色如常。 姜泠只能应下,等姜熙的背影消失不见,她才揪住姜堰的衣角,小声道:“二哥,昨日我没有不想见你。” “嗯?”姜堰一顿,若有所思的望了穆衍一眼,视线停在他的银色面具上,既有几分庆幸,又有几分复杂。 他实力很强,是他看走了眼。 姜泠决定对他如实坦白,陈高恪并不是什么好人,她希望二哥离他远着些,如果二哥执意与他相交,她也不得不小心提防着。 “我不喜欢陈高恪,二哥能不能不要跟他太亲近?”姜泠直直的望进他的眼睛里,希望得到如愿的答复。 姜堰没想到她说得这样直白,愣了愣,问道:“阿泠为什么不喜欢他?” “就是不喜欢,没有理由,”姜泠有些委屈,“二哥是觉得阿泠无理取闹吗?” “没有,你不喜欢,二哥就离他远一些。”姜堰想到在酒楼中发生的事,眼睑不由得垂了下来。 疯子!真是一个疯子! 得了姜照的应允,姜泠决定在王府住一晚,明日跟着二皇兄一起好好逛逛京城。 她还没机会痛痛快快的玩一回。 用过晚膳,姜泠被带进了备好的厢房,这里的各种摆设一应俱全,比她的昭阳宫丝毫不差。 姜泠今日奔波许久,身子也相当乏了,然而当她躺在榻上,却是怎么都无法入睡。 外头燃了两盏灯,房间里很亮,她闭上眼,白天发生的一切都会慢慢在脑海中浮现。 幕后主使究竟是谁?她不觉得自己会对谁有威胁。 姜泠翻来覆去的想不明白,一时也睡不着,索性翻身坐了起来。 “穆衍。”她朝着窗子喊了一声。 穆衍即刻便应了:“公主,卑职在。” 她似乎晚上总睡不□□稳,所以纵然是玄鸣想要换值,也被他拒了。公主待他恩重,他总要想办法帮帮她才是,即便他帮不到她,守着也总能安心些。 “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姜泠一向甜软的声音带了些散漫。 她一向自持,纵然是睡不着也会睁眼到天亮,很少这样扰人清梦,但或许是因为他是穆衍,她才稍稍放纵了些。 穆衍毫不犹豫的应下:“是。” 然后是寂静的沉默。姜泠听到外面的北风刮过,在窗子前打了个转儿,声响在黑夜中格外刺耳。 姜泠想起了某种可能,眉眼弯弯,忍着笑意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穆衍一瞬间绷紧了身体,脑海中阵阵空白,公主这样问是生气了吗? 他该说些什么,是天上月还是林间风,亦或是程立每天不洗脚的坏毛病……穆衍一脸茫然,暗卫营只教他们武功和技巧,从未教过他们要怎么陪主子说话。 他翻遍了所有的记忆,都没有发现一丝可遵循的准则,更何况她是公主,暗卫营那些肮脏的事情总不能与她言说。 </div> </div> 第16节 “穆衍,你是没听到本宫的话吗?”姜泠佯装冷冰冰的板起了小脸。 “殿下……”穆衍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低哑的声音响起又停下,最后憋红了脸,硬着头皮道:“卑职,卑职不知道说什么……请公主恕罪。” 他有些沮丧,甚至还有些窘迫和难过。 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无能为力,连这样小小的要求都无法满足。 姜泠“扑哧”一声笑了,重新躺回榻上,想了想道:“你念过书吗?” 听到房间中的笑声,穆衍悬着的心慢慢落下,连忙应道:“学过一些。” 暗卫营有安排统一的授课,只是最简单的识字写字,半旬一次,却并不怎么受重视。 穆衍微微垂眸,眼底划过一抹黯然,他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征战沙场,私下学了很多兵法,如今却也都用不着了。他一点点摩挲着即将康复的双腿,似有若无的酥麻让他心底稍安。 他会好好活下去,谁都不能阻止。 “学过啊,那你随便念一段好了。”姜泠也不挑,只是有些日子没听到郎朗的诵读声,的确有几分怀念。 穆衍想了想,一板一眼的念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些少年的青涩以及少有的稳重,姜泠正听得入神,他却突然停住了。 外面的风声更大了些,隐约还能听到几声闷哼,姜泠一怔,捏紧了身上的锦被,低声问道:“穆衍?” “……可与之死、”他顿了顿,像是突然间全都想起来了似的,“可与之生,而不危……” 窗外的风停了,房间中暖意融融,伴随着晦涩的孙子兵法,姜泠缓缓放松下来。 临睡前,她打定主意,明日要教他念点别的书。 第22章 康王府静悄悄的,数盏烛火在漆黑的夜色中摇曳,照亮了湖中心的八角亭。 亭中一道人影负手而立,透过俊美的侧脸,可以勾勒出他本人是何等的绝色,纵然他只是一个男子。 “王爷,”一道漆黑的身影迅速逼近,单膝跪在亭中,神态无比的恭敬,“都办妥了。” 姜熙漫不经心的勾勾唇,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语气是与白日截然不同的冰冷:“看清楚了?” “是,都看清楚了,”穿着夜行衣的男子说道,“他出手狠辣,实力很强,不出十个回合便已结束,也的确是暗卫营的风格,身份应当无疑。” “应当?”姜熙冷笑一声,眼底划过一抹戾气,左手按在右边的袖口处,神情淡漠,“我要的是准确答案。” 黑衣男子顿了顿,低下头驯服道:“属下无能。” “确实无能,”姜熙冷声道,“连这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从暗卫营出来的人,除了玄字辈就是穆字辈,单凭一个名字全然无法确定,可穆衍表现出来的能力,却不得不让他忌惮。 在宫里养了不过两个多月,双腿便痊愈如初,伤及的经脉也恢复了七七八八,拥有这份能耐的人十年前他也见过一个。 很可惜,他宁死都不肯交出心法。 “王爷,当年穆宇修的确有一个儿子,却早已葬身火海,尸骨也能对的上。”黑衣人垂眸应道。 姜熙当然知道这些事,但烧成焦黑的尸骨都是一个模样,容貌难辨,谁也不能确定死的人究竟是谁,他冥冥中有一种直觉,或许当年的确有所疏漏。 若是真的有所疏漏,那个孩子被救下,养在了暗卫营,他的好哥哥是不是早已知道了什么? “暗卫营……呵。”姜熙眼中一片冷意。 黑衣人沉默不言,暗卫营是历代皇帝牢牢握在手中的力量,位于皇宫最深处,从年幼的暗奴开始培养,经过数十年的洗脑,绝对忠诚于皇室,想要插入棋子极其困难。 即便是能够插入棋子,也难保他们能够撑过最后的考核,传出消息来。 姜熙抬手,低声说道:“下去吧,继续追查,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属下告退。”黑衣人转身,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姜熙哂笑一声,漫不经心的抚弄起亭中的琴弦。 琴声悠扬,在夜色中越传越远。 . 姜泠这一觉睡得很踏实,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公主睡得可好?奴婢瞧着您的气色都好了许多呢。”红菱带人来伺候她洗漱,一边帮她挽发,一边笑着说道:“昨日夜里公主可听到了声响?” “声响?”姜泠一顿,疑惑道,“什么声响,是琴声么?倒是听到有人抚琴,听着就在府中。” 小皇叔纵情享乐,夜里传出琴声也不足为奇,姜泠并未放在心上。 谁料红菱笑了笑,摇头说道:“不是呢,昨天夜里穆衍抓住了一个江洋大盗,听说兵马司缉捕了多年都没拿住,眼下啊,他正被捆在外头呢。” “江湖大盗?”姜泠怔了怔,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康王府的守卫竟然这样松懈么? 昨日他一路走来,见康王府放在明面上的岗哨便有无数,暗中的恐怕也不会少,毕竟小皇叔可是大周唯一的王爷。 除此之外,她跟二皇兄也都在王府居住,随性如康王,也绝对不会放任他们在王府中出事,否则父皇定会追究下来。 姜泠心念一转,说道:“我去看看。” 外面乱糟糟的,两个小太监正围着一个青衫男子打转,他被捆得严严实实,嘴巴也被堵上了,脸上一块青一块紫,显得格外狼狈。 “这就是江洋大盗?瞧着不像啊。”一个小太监嘀咕道,程立杵了杵他的胳膊,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告示,说道:“瞧瞧,怎么不像,这张脸一模一样。” “我是说他的衣服,江洋大盗怎么打扮的跟个小白脸似的,呸!”小太监一口唾沫吐到他的脸上,气得青衫男子愤怒的瞪大了眼睛,挣扎着就要爬起来,奈何双腿已被绳索缚住,任他如何使劲都无法挣脱。 姜泠上前两步,让人拔下堵在他嘴里的破袜子,绷着小脸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纵然他再无知,宫里的装扮他也是认识的,眼前的贵人绝不是他能招惹的,算他倒霉! “还不老实交代,公主问你话呢。”程立眼中满是凶狠,作势要上前踢他,青衫男子却冷笑一声,并不在意他的三拳两脚。 这时穆衍换了身衣服走过来,青衫男子瞳孔微缩,下意识的往后挪动着,待穆衍一脸冰冷的看过来,他吓得一个哆嗦,立刻道:“我说,我说!” “昨天我想去偷一幅古画,谁知被兵马司的人发现了,我一路逃亡,进了这儿才甩开他们……”青衫男子下意识的又看向了穆衍,咽了咽口水,紧张道,“公主、公主明鉴啊,我绝对没有想刺杀你的念头……” 想起昨夜的折磨,青衫男子白着脸,差点儿哭出来:“我真不知道,我只是一个轻功好点儿的小毛贼,连只鸡都没杀过!”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魏知煜略带兴奋的声音:“果真是抓住了!” 他迫不及待的行了礼,然后一脸期待的问道:“公主,这兵马司要犯,不知是谁抓住的?” 尽管早有猜测,他还是问了出来,视线却直直的落在穆衍身上,眼中放光。 昨天刚说了他厉害,说不准能帮忙抓住江洋大盗,今儿一早就收到了消息,这贼子行窃数年,竟像长了眼睛似的往他里跑。 这家伙肯定与他有缘! “是穆衍抓住的,”姜泠顿了顿,问道,“魏知事,你怎么知道这江洋大盗在这儿?” “哦,是王府的下人,一大早就来报了案,不是公主吩咐的吗?”魏知煜笑着说道,他看到穆衍愣着,便转身笑眯眯的看着他,“此事多亏这位小兄弟帮忙了,穆衍是吧?我是东城兵马司知事魏知煜……” 穆衍面无表情的看过来,魏知煜话说到半截儿愣是被噎了回去,改口道:“日后若是有什么事,可去找我帮忙。” 姜泠饶有兴致的挑挑眉,小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迷人又危险:“魏知事,你觉得有什么事是本宫无法解决,而你有能力解决的呢?” “……没,没有。”魏知煜脸色尴尬,讪笑道,“公主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泠不听他的解释,扬起下巴,娇俏的小脸上做出威严的神态:“穆衍现在是昭阳宫的人,日后也会是公主府的人,魏知事是想挖本宫的墙脚?” 皇宫里的墙脚又岂是那么好挖的?一时鬼迷心窍罢了。 “不是!没有!公主想多了!”心思被揭穿,魏知煜脸都红了一片,提着江洋大盗就往外走,“卑职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兵马司的人很快离去,小院里也恢复了平静,穆衍在一旁站得笔直,心中忐忑不安。 他好像又让公主不高兴了。 “穆衍,”姜泠歪歪头,若有所思的盯着他,问道:“你觉得魏知事长得好看吗?” 穆衍脑袋有点懵,沉思片刻,总算是想起了魏知煜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诚实的摇摇头,顺带坚定的补上一刀:“丑。” “丑吗?”姜泠想了想,点评道:“倒也是眉清目秀,只是没什么辨识度罢了,算不上丑。” 穆衍皱起眉头,语气坚定:“就是丑!” 姜泠无奈的妥协,眨了眨眼,笑道:“好吧,穆衍说得对,跟你比起来他确实很丑。” 她的语气中带着宠溺,像是在哄小动物似的,穆衍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四肢紧张地有些僵硬,他缩了缩手,磕磕巴巴的行了礼告辞。 姜泠眼底满是笑意,看着他同手同脚极为诡异的步伐,忍不住笑出了声。 才夸了一句就害羞成这样,真叫她开始期待以后的日子了。 她一定多夸夸他。 用过早膳,姜泠被姜堰陪着出了门,身后跟着好长一串队伍。 短短一天一夜的功夫,便有□□个刺客以及一个大盗找上门来,姜泠不得不多小心几分,她没打算在康王府长住,索性也让人赶了马车一起跟着,逛够了便直接回宫。 倒也不是她心大,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更何况她身边有玄鸣和暗卫,还有康王府的十几个侍卫跟着,再有不长眼的送上门来,也只会死路一条。 姜堰瞧她这般小心,心中酸涩难言,很不是滋味。 “阿泠,”姜堰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却还是说道,“不必这样紧张,没有人敢伤害你的。” “二哥也要小心,”姜泠认真道,“我只是一个公主,二哥身为皇子,更应该多加小心才是,日后再出门一定要带上侍卫。” “嗯,都听阿泠的。”姜堰轻声应道。 二人边走边说,途径热闹的市集,耳畔传来郎朗的读书声,紧接着是一阵刺耳的啼哭,听着还像是个孩子。 姜泠一怔:“二哥,我们过去看看。” 第23章 这里距离市集有一段距离,却也不算偏僻,朗朗的读书声从里面传出来,显而易见是一家私塾。 私塾前两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对着一个小男孩拳打脚踢,小男孩被迫蜷缩在地上,哭着试图躲避他们的攻击,却无论如何都躲不开。 如今正是寒冬,他身上仍旧只穿着一件单衣,草鞋上破着洞,露出他冻得发紫而肿胀的脚趾。 “住手!”姜泠眼底划过一抹不忍,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你们放开他!” </div> </div> 第17节 两个小厮停了一瞬,看到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衣着华贵漂亮,顿时吓得缩回了手,姜泠走过去想要扶起小男孩,穆衍却先一步将他提了起来。 他的动作并不温柔,却相当有效,只是一站起来,小男孩破旧的单衣便显得越发的窄小,露出半截发黑的脚腕。 其中一个小厮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道:“你们想干什么,他不交束脩还想来偷听夫子的课,揍他一顿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对!我们家夫子可是秀才公,将来是要当官家老爷的,你们别乱来啊!”另一个小厮也跟着说道。 在他们眼中,自家老爷已经是顶厉害的人了,等将来更进一步,他们也能在这京都挺起腰杆子来,所以在面对这些贵人时,也绝对不能输了底气。 姜堰冷笑一声,压下心头的火气,淡淡的问道:“秀才公?莫非就是他让你们来打人的?” “是又怎样?他几次三番来偷听夫子上课,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就算是告官,官老爷也不会责怪!”小厮见他们没有发怒,底气也越发的足了。 穆衍眸光微冷,提着剑鞘划在他的脖颈处,冰凉的温度吓得他脸色惨白,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姜泠将视线从小男孩身上收回来,脸色十分难看,她知晓百姓疾苦,并非人人皆可念书,可却不知竟会有如此恶劣的事情发生。 饶是她的脾气一向很好,这次也动了火气,冷声说道:“就算他没有束脩,赶走他就是了,何必要拳脚相加,置他于死地?!” 这样寒冷的天气,他连棉袄都穿不起,一旦受了伤,吃不起药,只有冻死一个下场。 一直以来,在姜泠的眼中,读书人总是温润守礼,进退有度,即便不能怜悯世人,也绝不会痛下杀手,可摆在眼前的事实却完全打破了她的认知。 她想为他们,为父皇的百姓做些什么。 红菱取了一件程立的衣服披在了小男孩身上,见他额头发烫,脸上一片青肿,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便急忙道:“公主,恐是染了风寒,您离远些。” “程立,送他去医馆。”姜泠顿了顿,目光一扫,落在不远处的一大片空地上,她怔了怔,小脸绷紧,冷声说道,“告诉你们家夫子,日后在那里会有一家书院,上至达官显贵,下至流民乞丐,人人皆可念书。” 她赌气似的盯着他们,说道:“我姜泠有生之年,分文不取!” 里头的读书声突然停了,头发花白的夫子走出来,望见衣着不菲的姜泠与姜堰,白着脸走过来,双腿有些发抖,颤声问道:“两位贵、贵人,下人无知,您切勿怪罪……” 姜泠没想到里头的夫子年纪竟已这般大了,所有的责怪与火气渐渐消弭。 她抿抿唇,声音中带着些失落:“二哥,我们走。” 一行人转身离去,穆衍握着剑鞘,顿了顿,狠狠向后一击,在地上划出了一道沟。 “若有下次,必不轻饶!” 他快步跟了上去,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幅幅熟悉的画面,若是他没有被秦朗捡回去,如今的他恐怕比刚才的小男孩强不了多少。 他也曾在街头乞讨,被年纪大的乞丐殴打,抢夺食物,险些丢了半条命。 小男孩能够遇到公主,是他的福气,公主心善,也是大周百姓的福泽。 穆衍低下头,胸口处不知怎么,突然闷闷的有些难受。 原来她只是心善么,对世间所有的可怜人都一样。 而他,只是其中之一。 医馆中,姜泠细心的听了病情,留下了一绽银子,嘱托大夫好生照顾他,穆衍从未见她对谁这般关切过。 或许有过,在他双腿残废的时候,她也会这样的关心他,让人照顾他,甚至会恼怒他对病情的隐瞒。 如果当初被带回去的人不是他……穆衍倏然捏紧了拳头,心头像是被人堵上了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如果只是心善,就请让她的善心停留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如果遇上她只是运气,那就让他的运气更好一些,不要再有那么多的可怜人……他很自私,很卑劣的想要将这份温暖独占。 穆衍低下头,脑海中传来一阵阵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冲破禁锢,破蛹而出。 繁华的京城、凯旋的少年将军、少女脸上满满的爱意与娇羞……穆衍的心神渐渐恍惚,攥着剑鞘的手指泛着白,那个少女,是她吗? 他不信。 处理完小乞丐的事情,姜泠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回头瞥见穆衍站在门口出神,便走上前问道:“想什么呢?” 穆衍一怔,眼神慌乱的避开,迅速摇头否认:“没什么。” “阿泠,”恰在这时,姜堰捏着地契走进来,笑了笑,说道,“都办妥了,放心吧,你想做什么,二哥都会帮你。” “嗯,多谢二哥。”姜泠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姜堰松了一口气,摇摇头道:“走吧,我刚才听说置物行有前朝古画出售,价高者得,去看看?” 民间流传的古画未必为真,但敢叫出价高者得,也绝不会拿一般的赝品来忽悠人,姜堰有心叫她高兴些,特意记住了这消息。 姜泠果然来了兴致,弯弯唇道:“好啊,那就去看看。” 她走出了一段,见穆衍还愣在门口,疑惑道:“穆衍,你怎么了?不用担心那孩子,有人在照顾的。” 穆衍低头应是,快步追了上去。 置物行处在最繁华的地段,距离这儿要跨过一条街,两旁都是各式各样的铺子。 姜泠进了三家点心铺子,把里面不错的点心都包了两份,大皇兄整日被关在东宫念书,有大臣们日日盯着,不敢放纵分毫,怕是会馋得不得了。 接着又去了成衣铺子、胭脂铺子……一趟下来,还未走到置物行,身后的宫人们便大包小包的提满了。 后知后觉的姜泠有点囧,轻咳两声,笑着说道:“你们有什么想买的吗?都买一些带回去,下次出来说不定还要过很久。” 她看向红菱,红菱连忙摇摇头,她又看向穆衍,见他仍是一副走神的模样,走上前伸手在他眼底晃了晃。 穆衍猛地回过神,低头对上她乌黑漂亮的水眸,怔了怔,忽又慌乱的避开。 “你今天好奇怪,是没休息好吗?”姜泠眉头微微蹙起,她知道昨晚是穆衍值岗,又抓到了一个江洋大盗,想来是没怎么合眼,她想了想,说道:“不然你先回去休息,拿着我的牌子,他们不会不准你入宫的。” 穆衍一怔,见她就要去摸腰间的玉佩,连忙道:“不是,我没事,公主不必担心。” “那好吧,”姜泠说道,“那穆衍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等会儿我们可就要回去了。” 穆衍抿抿唇,低声道:“没有,卑职,一切都好。” 只要能留在她身边,无论让他怎样都好。 “没有吗?”姜泠歪歪头,见众人都不说话,转身看向了姜堰,“二哥,那我们进去吧。” 姜堰含笑应道:“好。” 他从没见过哪个大家闺秀,像阿泠这般能买东西。 不远处,姜泠看到一树鲜红,老翁正扛着冰糖葫芦叫卖,她眼底露出了笑,叫住他说道:“老伯,我们要……” 姜泠数了数身后的队伍,索性掏出一枚碎银子,到:“全要了。” “……”姜堰有些凌乱。 姜泠拔下一根塞给他,又拔下一根递到穆衍面前,眨眨眼,说道:“很甜的,你试试。” 穆衍下意识的接过来,手脚突然有些慌乱,他从没碰过这种东西。 “你怎么不吃?”姜泠催促道,穆衍学着她的模样咬下一颗山楂,又酸又甜的滋味从味蕾蔓延至全身,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甜吗?”姜泠问他。 穆衍点了点头,又听她说道:“那你多吃几颗,不许不高兴了。”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他,手里捏着剩下的冰糖葫芦,唇畔还带着一些糖渍,衬得她娇唇越发粉嫩可爱。 穆衍怔了怔,心中隐约涌出一股暖流,一点点浇灌他的全身,驱散了满身的寒意。 他低下头,唇角微微向上扬起,轻声道:“嗯。” 她是这样好,他又怎能不听话。 置物行没那么大,姜泠只带了红菱和穆衍进去,其他的宫女太监人手一串冰糖葫芦,提着大包小包,站在街头接受百姓的注目。 程立扛着剩下的冰糖葫芦,昂首挺胸。 这可是公主赏赐的! 置物行里早已有了很多人,姜泠被姜堰和穆衍护着挤进了内圈,距离最上面的台子只有几步之遥。 台子周围站了一圈壮汉,目光中满是凶悍,威慑着众人不敢靠近。 此时正在出售的是一个琉璃杯,它本是透明的,倒进去些许果酒之后,便显得越□□亮。 周围的人兴奋的喊出一个又一个高价,姜泠却兴致缺缺,这样的琉璃杯她有一整套,是母后留下来的。 最终琉璃杯被一个穿着富贵的商人买走,用了足足两千两白银。下一件被摆出来的商品就是古画,台上的男子缓缓展开画卷,露出了它的真容。 姜泠怔了怔,她对字画向来敏感,前朝有名的丹青大家不说了如指掌,至少能够一眼辨认出来。可眼前这一幅,她却根本看不出究竟出自哪一位名家之手。 画卷中是一位女子,拥有绝世容颜,却做男儿打扮,所用笔锋粗糙平滑,重墨少彩,别有一番意境。 台上的男子道:“起价千两。” 一千两倒也不算贵,姜泠正想出价,一道声音便率先响起:“一万两。” 待看清他的面容,穆衍陡然捏紧了手中的剑鞘,手腕轻抖,刹那间寒光乍露,斜在脖颈要害处。 他的眼底闪过浓烈的杀意,指节逼得泛白,拼命的克制着不再上前。 原来在梦里,公主的心上人,是他。 第24章 长剑横在陈高恪的脖子上, 纵然只露出一截寒光, 却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站定在原地, 神态自若的看过来,唇畔的笑意似有若无:“这是何意?奇珍异宝, 有缘人皆可得知, 莫非置物行突然改了规矩?” 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 台上的男子尚未来得及反应,待他回过神后,一记眼神,周围的壮汉便气势汹汹的围了上去。 置物行立足京城数百年, 还从未有人敢在这里闹事,同样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背后依靠的大树, 究竟是哪一家权贵。 壮汉们看向他们的眼神格外不善,姜泠微微抬眸,瞥见横在陈高恪脖子上的那把剑后, 她的眼底掠过一抹纵容的笑意。 穆衍果真最是懂她心意。 “穆衍,把剑收好,别吓到了百姓。”姜泠随意说了一声,也不管穆衍到底有没有收起剑, 便慢悠悠的转过身去。 穆衍冰冷的目光丝毫没有收敛,按在剑鞘上的指节泛着青白,他多想干脆的了结掉陈高恪, 这样梦里的一切都不会有发生的机会, 但他同样清楚, 这样会给公主带来多大的麻烦。 陈家掌控兵权多年,与各方关系错综复杂,牵扯极深,就连明昭帝都不敢轻易插手,更别提区区一个了无实权的公主。 脑海中出现的画面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一张张面孔不断重合,让穆衍不得不重新思考那到底是一个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掌心稍稍用力,露出一半的长剑乖巧的钻回了剑鞘,穆衍眸中一片冷然,站定在姜泠身侧。 “二哥。”姜泠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扯着姜堰的衣角,漂亮的眸子像是泛起了朦胧的雾气,格外惹人怜惜。 </div> </div> 第18节 她愿意相信二皇兄,却对跟陈高恪一切有关的人或事不得不加倍小心,换句话来说,她宁愿相信前世种种,都是因她识人不清,真心错付,也不愿知晓背后有最亲近的人冷眼旁观,推波助澜。 姜堰抬手摸摸她的头发,露出一个安抚又温柔的笑:“只要你喜欢的,二哥都给你买来。” “两万两白银。”姜堰漠然道。 陈高恪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的身体瞬间不由自主的绷直,僵硬,哪怕刚刚剑横在脖子上,生死之间都没这般紧张。 他有些看不懂了,看不懂姜堰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们两人的关系一直不错,尤其是在他进入上书房念书后,与姜堰的来往越来越多,其间从未发生过争吵,只除了昨天那件事。 别说是试探一个侍卫的身手,就算是直接将他杀了,皇上也不会降罪于陈家,更不会责罚姜堰,至于险些伤了姜泠,那也只是险些,根本没有造成任何事实。 更何况,姜泠只是一个不喑世事的小公主,于他的未来毫无助益! 如果姜堰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他完全可以向姜泠赔罪,得到她的谅解,但陈高恪没有想到,他费尽心思的跑过来,姜堰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二殿下与公主真是好兴致,”陈高恪遮掩住眼底的波澜,笑着走到姜堰身旁,“早就听闻公主聪慧,尤擅丹青,不知这幅画,公主以为如何?” 陈高恪生得并不算丑,却也算不上俊美,但他略带英气的面孔却总是给人一种欺骗性,让人觉得他很可靠。 姜泠侧头瞥了他一眼,理直气壮的问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她生得漂亮,一双乌黑的水眸澄澈又干净,神色无辜至极,纵然是言语间并不客气,也让人丝毫讨厌不起来。 穆衍眼底瞬间变得柔和,一颗激荡不安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些,至少在眼下,公主最讨厌的人就是陈高恪。 像是突然间涌出了最坚定的道理,穆衍上前一步,距离姜泠更近了些,牢牢的将她护在身侧,挡住了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 大周如今只有两个皇子一个公主,不是久居深宫便是少有传闻,京城百姓难得一见,乍然听到公主与殿下的称谓,难免好奇。 陈高恪被当众拂了面子,心头又恼又怒,又见姜堰没有丝毫动容,憋着火说道:“家父陈澜在朝中任大将军一职。” 姜泠稍一点头算是应了,目光依旧落在古画上,她总觉得这幅画有几分熟悉,此时姜堰已出到了两万两白银,四下再无任何声音。 对于一幅字画而言,纵然出自名家,价格也足够高昂。姜堰身为皇子,能拿出的现银也只有这些,其他的御赐或是宫廷之物,即便再贵重也不能出售。 他看着姜泠认真的模样,眼底划过一丝难掩的愧疚,他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 “四万两!” 陈高恪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姜堰,掩在宽大袖口下的双拳捏紧,眼中情绪复杂,有期待有紧张也有兴奋。 这次他总会看到他了吧?两万两白银已经差不多是姜堰能拿出来的极致,一个未曾开府的皇子,绝不可能有更多。 只要他开口,银子也好,字画也罢,他陈高恪都可以双手奉上。 但想象中的场景并未发生,姜堰听到他的话怔了怔,接着摸出了腰牌,‘哐’的一声丢在了桌子上。 “五万两。” 陈高恪气的发抖,眼底喷涌着怒火,只为了这样一幅画,只为了一个所谓的妹妹,他竟宁愿倾尽所有吗?他为什么总是不明白,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二殿下,置物行从不以物易物,更没有抵押这一说,若是没有足够的现银,交易不会成立,”陈高恪捏紧了拳头,脸上却带着轻笑,随后看向姜泠的眼神越发柔和,“高恪此举倒是让二殿下和公主误会了。” “自上次在上书房惊扰公主后,高恪便一直心怀歉意,听闻公主喜好字画,特意要将这幅画献于公主,二殿下就切莫与高恪计较了。” 他这番话算得上诚挚,脸上也挂着笑容,任谁看来都是一个诚心赔罪的君子,可落在穆衍眼中,却是十足的做作恶心。 若是他有银子……穆衍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的荷包,瘪瘪的只有一绽,还是上次姜泠生辰的赏赐。 穆衍有点失落,抬眸看向男子手中的画,只一眼他便愣住了。 这幅画他小时候见过,是父亲藏在密室中最见不得人的东西,也是他们穆家由来的根基,但它不应该随着穆府一起毁去了吗?穆衍微微蹙眉,稍一犹豫,凑在姜泠耳畔低语几声。 画中女子是秘密更是大祸,这世间除了大周皇室,谁都不能触碰。 “不必,区区五万两罢了,”姜堰犹豫一瞬,抬手道:“昌顺,去康王府取银子。” “二哥,不必了。”姜泠把他的腰牌收好,唇畔噙着一抹浅笑,她慢吞吞的拽下腰间的龙纹玉佩,说道,“父皇将他的玉佩交由我保管,不知掌柜的以为,这枚玉佩价值几何?” 在场的人几乎全都愣住了,站在台上的男子更是吓得满头冷汗,脸色惨白。 二皇子的身份已证明无虞,那他身边这位是谁已不用去猜,至于她手中的玉佩价值几何……谁又敢擅自估价?那可代表着皇上,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公主殿下说笑了,”男子擦去额头的冷汗,笑得有些勉强,“此乃,无价之宝,凡人不可估量。” “阿泠,莫要胡闹!”姜堰皱起眉头,父皇纵然对阿泠十分宠爱,却也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帝王,他的心意无人能够揣摩。 姜泠眨了眨大眼睛,笑眯眯道:“二哥放心。” “陈大公子以为呢?”姜泠笑着望去,陈高恪顿时一愣,下意识道:“自然是无价之宝,代表着皇上。” “既知道,你们又怎敢公然贩卖谋逆重臣嘉和公主的画像?”姜泠眼底掠过一抹冷色,怪不得她觉得那幅画很熟悉,她的确是见过,见过画中那位女子。 大周立朝之处,前朝余孽肆虐横行,为首的便是大齐的最后一位公主,封号嘉和,她曾多次女扮男装,联络旧部,掀起一场又一场的波澜。光阴已过百年,大齐渐渐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中,已少有人再去追溯她的事迹,只有大周皇室还残留着几幅画像。 “草民冤枉啊,公主殿下,这……这……实属冤枉,草民一无所知啊……”男子焦急的辩解道,这一刻,纵然是身后有权贵可傍,他也绝不敢狡辩。 大周统治数百年,乃是民生祥和的太平盛世,前朝余孽已渐渐清缴干净,却始终是一个大忌。 陈高恪一怔,问道:“公主所言,恕高恪不敢苟同,嘉和早已逝去百年,相貌如何今人已不得知……” “你是在质疑本宫?”姜泠难得冷下俏脸,“不说宫里史籍如云,几幅图还是有的,单说画中小印的字样,正是大齐皇室的惯用字体,’嘉和‘二字。” 有一个老翁越过壮汉上前观摩,看到下方的小印便忍不住惊叹道:“可不是,公主说得对,这的确是大齐皇室的惯用字体,现已很少见了,公主竟然知道?” “你没听说过吗?咱们公主天生聪慧,尤善丹青,此名不虚啊!” “是啊,置物行也太害人了吧,这东西也敢卖?” 听着耳畔各种议论,陈高恪眼底划过一抹震惊,她说的竟全是真的?这怎么可能! 若是姜泠从刚开始就将这幅画认了出来,为何要等到现在才说?还是……他的目光陡然转向了穆衍,眼底一片阴沉。 是他?只有他跟姜泠说过话。 结果如何姜泠已不在意,父皇其实对这些看得并不重,前朝余孽纵然尚存,也根本搅不起风浪,只要置物行及时处理掉这幅画,也不会惹来大祸。 一行人走出了置物行,等到了外面,姜堰才堪堪回过神,眼中难掩惊讶:“阿泠,你怎么会……” “不是我,是穆衍啦,”姜泠笑得眉眼弯弯,仰头打量着他,越看越是满意,“穆衍今天可是我的大功臣,我可要好好赏赐。” 金银财宝太过俗气,穆衍一定不喜欢,面具宝剑他也已有了……姜泠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到最后索性大手一挥,霸气道:“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穆衍眼底一片柔和,低下头,唇角微微向上扬起,抿出一个浅得不能再浅的笑容:“能帮到公主就好。” 姜泠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穆衍,是她眼花了吗?她竟然看到穆衍这块铁疙瘩笑了,还笑得特别好看,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捏一捏他的脸。 “那我先给你记着,等回头一起赏。”姜泠紧了紧小手,打定主意回头找机会捏一捏他的脸,看看是不是跟她的一样软。 姜堰看着她脸上只有笑,没有半分想追究的意思,脑袋止不住隐隐作痛。 穆衍一个从暗卫营出来的暗奴,怎么会了解字画,还知道前朝公主……她这傻妹妹竟丝毫不怀疑吗? 第25章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姜泠站在穆衍身侧, 仰起头, 小脸上满是甜软的笑容。 姜堰越看越是气恼,他才是阿泠最亲近的二哥, 穆衍只是区区一个暗卫, 哪里值得阿泠对他笑? 更何况穆衍此人凶煞难挡, 身份更是来历不明,说是从暗卫营养出的暗奴,却能认出前朝古画,这其中定然有诡异之处。 阿泠心思无瑕, 对旁人没有戒心,万一引狼入室那就糟糕了。 姜堰的眉头越皱越深, 最后忍不住走上前,把阿泠拉到自己身边,沉着脸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二哥?”姜泠一愣, 不明白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她仍是一脸懵懂,姜堰冷哼一声,抬眸与穆衍对视:“你若是出自暗卫营,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了解这些, 更不可能知道前朝公主……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姜泠一怔,下意识的看向穆衍,她确实没想过穆衍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也从没怀疑过他的话是真是假, 她仿佛下意识的觉得, 穆衍永远都不会骗她。 什么时候她竟这样信任他了?姜泠眼底有着一丝茫然。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姜堰的语气越发冷厉,长期身处高位的气势也完全迸发出来,周围跟随的宫人全都噤若寒蝉,低下头去不敢言语,唯有穆衍依旧无动于衷。 他的确没有一丝触动,即便姜堰是大周最为尊贵的皇子。 穆衍轻轻的看向姜泠,他更在意的是她的看法,被掩藏起来的身份有着太多尘埃,一旦说出,非但他难以保全,甚至会连累秦朗。 “二哥,”姜泠扯了扯姜堰的袖子,小声道,“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我相信穆衍是不会害我的,我知道他。” 姜堰深吸一口气,冷眼瞥过穆衍:“你不说,我也有办法查个明白!” 从见穆衍的第一眼起,姜堰就记住了他,那一个带着汹涌恨意的眼神至今留在他的脑海中,他自问未曾害过人,更不曾接触过暗卫营,又怎么会被人如此记恨? 如今又发现穆衍身上带着许多秘密,他不得不多顾虑几分,谁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又带着怎样的目的入了昭阳宫,姜泠可以全然信任他,他却不能。 穆衍眼睑低垂,低声说道:“公主,这幅画是秦……师父曾清缴过的证物,卑职见过,也听师父提起过这幅画的来历,所以才能识得。” 秦朗是暗卫营的教头,负责事务繁多且机密,只有皇上一人能够过问,算是彻底掐断了线索。穆衍闭了闭眼,若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他绝不会欺瞒于她,可他不敢冒险。 不敢冒险连累秦朗,更不敢冒险被驱逐出昭阳宫。 穆衍的神色越发复杂:“后来听说这幅画在一场大火中毁去,没想到却流落在此。” 寥寥几句,却已将所有线索堵死,甚至连想要探寻说辞真假的余地都没有,姜堰目光冷冷的盯着他,对他的话有九分不信,一分怀疑。 他绝无可能插手暗卫营事务,就无法辨认他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秦教头吗?”姜泠却是信了,眉眼弯弯的说道,“父皇信重秦教头,想来不会有假,只是穆衍,你可要勤于习武,多找他学些东西,别忘了,明年你还要参加晋级考核呢。” 要从晋级考核中夺冠颇为不易,姜泠将此事暂且放在心上,等回头一定要想个好法子帮他。 “时间不早了,二哥,我们回去吧?”姜泠问道。 姜堰生平第一次因为姜泠的性子头疼起来,从前不觉得她这样有哪里不妥,但眼下穆衍随便扯一个谎言她就信了,真不怕哪天被他卖了? 如果穆衍的武功差一些就罢了,以昨日在街上的试探,他绝非表面那样简单,天赋惊人,深不可测。 一旦他生出任何一丝的反心,或是杂念,姜泠全然没有办法抵抗。 “希望你说的句句属实,否则——”姜堰警告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不再多言,任凭阿泠牵着袖子向前走去。 正在这时,身后的置物行起了骚乱,陈高恪快步跟了上来,穆衍下意识的挡在他的身前,以剑鞘相抵,阻止了他的靠近,陈高恪却并未停下,侧过剑鞘继续向前,穆衍斜手一挡,再次将他拦住,露出的半截长剑寒光逼人。 陈高恪冷笑一声,骂道:“滚开!” 穆衍挡在他身前丝毫不动,即将出鞘的利剑贴在他的胸前,陈高恪捏起他的手腕,想要挪开,可无论他使出多大的力气,都无法移动分毫。 陈高恪心底暗惊,咬牙发狠了向前一撞,利剑‘嗤啦’一声划破他的衣衫,力道却被及时挪开,连半分皮肉都未伤及。 </div> </div> 第19节 这份对内劲的掌控,着实深不可测……以他区区十三岁的年纪,怎么可能?! “公主殿下就是这般管教下人的吗?”陈高恪脸色发青,他知道此时不该对姜泠迁怒,但姜堰的行为着实反常,让他心底泛出了担忧。 他必须找机会跟他说清楚,姜堰外表温柔内心却十分刚硬,此事拖得越久反而越糟糕,那代表着他已下定了决心。 “我管教的不好吗?”姜泠饶有兴致的旁观着,并没有阻止穆衍的意思,陈高恪眼底掠过一抹薄怒,冷声道:“纵容侍卫当街伤人,敢问公主殿下,这也算是管教的好吗?” 姜泠理直气壮道:“那要看伤的是谁了,陈大公子你气势汹汹的走过来,我的侍卫有所误会也很正常,更何况他很有分寸,未曾伤到你分毫,倒是陈大公子你慌慌忙忙的撞上来,又有何事?” 在没有得到父皇的应允之前,她绝不会擅自与陈高恪反目,但倘若是他先挑衅,那就怪不得她了。 “是吗?”陈高恪冷笑一声,目光直直的落在姜堰脸上,似乎要将他的情绪看透,“二殿下也是这样想的?” 姜堰眼睑低垂,双手负在背后,漫不经心的捻动发梢:“陈公子有何事?” 他说话的时候依旧彬彬有礼,温润清朗,却再也没唤他一声阿恪,陈高恪眼底怒火涌动,忍了又忍,顾忌到大庭广众,只能说道:“当日二殿下带我入宫向公主赔罪,你可知是谁暗算于我?” 姜堰眼底没有一丝波澜,从昨日见穆衍出手,他就知道那天在宫门的事绝不简单。 即便如此,现在说来也毫无意义。 陈高恪捏紧了双拳,顾不得衣服被割破,上前逼近一步道:“正是这侍卫出手算计,才使我和林景曜相斗,连累你被皇上训斥!” 他看得出来,穆衍最听姜泠的话,那日之事必有她的手笔,他不信姜堰一点儿都不在意,所谓的兄妹情深,只是一个他虚构的假象罢了。 “想来公主殿下早已知晓此事,高恪愚钝,想问一个缘由。”陈高恪看向姜泠,眼中没有半分退让。 “缘由?”姜泠笑了笑,目光移向穆衍,稍稍一顿,说道,“不提陈大公子此话并无实证,空口白牙的诬陷,更是意图挑拨我与二哥的关系,我只问一件事——” “就算有人暗中算计,难道陈大公子连一点儿克制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宫中规矩甚多,陈大公子已不是第一次入宫,大打出手扰乱宫规是什么下场,想来你早也知道。” 姜泠的笑容越发浓郁,眸光点点,转而问道:“既然知道,陈大公子又为何出手?藐视皇权么?原来陈大公子心中竟是这样想的。” “你!”陈高恪被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口,他从不知道姜泠竟是这般伶牙俐齿,巧言善辩,恨不得直接扣上一顶造反的帽子给他,此事他若是再纠缠下去,绝讨不到半分好处。 念及此,陈高恪迅速冷静下来,胸中怒意渐消,目光在姜堰身上停留一瞬,说道:“公主误会了,是高恪鲁莽,未看清事实,绝无半分不敬。” 他的心中仍有不甘,却不敢再多说,姜泠并非他想象中那样不喑世事,强行辩解反而会让姜堰心生恶感。 姜堰依旧安静的站在一侧,眉眼柔和,不起波澜,陈高恪深深的看了一眼,低声道:“二殿下,公主,高恪还有事,先行告辞。” 待他走远,姜泠才皱起眉头,略带担忧的看向姜堰。 “二哥,我绝不是故意不想见你,”姜泠咬咬唇,低下头说道,“我只是不想见他,没想到却连累你被父皇训斥,对不起二哥……” “阿泠,”姜堰摇摇头,说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道歉。” 穆衍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淡淡道:“他说的没错,但却是我擅作主张,公主丝毫不知,二殿下若想出气,找我便是。” 他能看出姜泠很在意姜堰,纵然心底再不喜他,却也不愿看她为难。 “穆衍你住口!”姜泠喝道,小脸气得发白,“你又不听话是不是?!” 二哥最不喜欢穆衍,他这样承认只会惹来责罚与怪罪,甚至更多的厌恶,可她私心里却并不想他被二哥责罚。 穆衍是她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要责罚也只能她亲自来。 姜堰心下无奈,瞧着穆衍低下头不敢说话,总算是对姜泠的脾气有了新的认识,谁说她性子软没脾气,把一个如此凶煞的暗卫两句话吓成这样,也算是一份实打实的能耐。 “罢了,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姜堰叹道,“但是阿泠,该责罚的还是要责罚,擅作主张是大忌。” “我知道的二哥,”姜泠朝他扬了扬小拳头,气势汹汹的瞪了穆衍一眼,“不听话,回去再好好收拾你!” 穆衍想起她说过的话,顿时慌了。 第26章 天色渐渐晚了, 一行人也踏上了回宫的路。 马车尚未行到一半, 一队骑兵便奔涌而至, 停在驾前。 领头的骑兵翻身下马,利落的跪在车驾前:“微臣奉陛下之命前来护送公主、二殿下回宫, 请两位殿下移驾。” “父皇?”姜泠稍稍一顿, 却并未太过惊讶, 京城本就不大,又有五城兵马司日夜巡逻,父皇对京城里发生的事情自然了如指掌。 更何况,昨日她在街上被刺杀, 更是直接撞入了魏知煜的手中,父皇也必定知晓了。 “这样也好, ”姜泠笑得眯了眼,弯弯唇道,“二哥, 你说等回去之后,大哥会不会气得跳脚,咱们可在外头玩了足足两日呢。” 姜堰轻笑两声,眼底却涌动着一丝说不明的情绪, 有时候是对是错就在一念之间,他根本没想到昨日的一念之差,竟会牵动这样大的波澜。 阿泠若是知道了这一切, 会怪他吗?姜堰不敢想。 “阿泠, 若是有朝一日, 你发现二哥并非你想的那样好,”姜堰顿了顿,眼底划过一抹自嘲,“或许还做过险些伤害你的事,你会原谅二哥吗?” 他没敢抬头,或许是怕姜泠看到他眼底的愧疚,又或者是怕自己看到姜泠眼底的失望,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哥哥。 “二哥怎么突然这么问?”姜泠把头向后靠了靠,依着马车上的软垫,认真的想了想,说道,“二哥觉得呢?如果有朝一日我做了对不起二哥的事,二哥会原谅阿泠吗?” 姜堰一怔,笑着点头应道:“会的。” “那就是了,二哥,我也会原谅你的,”姜泠舒服的眯起眼,唇畔挂着浅笑,“我愿意相信二哥。” 那样肯定的语气,毫不犹豫的信任,叫姜堰收紧了掌心,眸底划过一抹黯然。 他从未给过任何人全部的信任,父皇、大皇兄、小皇叔、陈高恪……就连最亲近的内侍昌顺,他都不曾卸下防备,似乎从一出生,他的命运就早已注定。 很小的时候嬷嬷就教育他,不要太跟大皇兄接近,更不要去动他的任何东西,不得忤逆皇上,更不能对皇上有丝毫不敬,要照顾阿泠,宠她疼她,绝不能欺她分毫——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怀疑,他来到这世上有什么用? 唯一待他特殊的便是小皇叔,他不喜欢皇兄和阿泠,只喜欢他,可后来他却发现这份喜欢之下,或许还藏着其他的东西,他小心翼翼的享受着这份特殊的爱护,又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和分寸。 君臣父子、手足至亲,到了他这儿却根本剩不下多少深厚的情谊,只有这一个妹妹,对他从无设防。 若是最疼他的母后还活着,或许不会至此。 姜堰心头发酸,那个温柔美丽的女子,终是没能看着他长大,开府娶妃。 回到宫中天色已晚,姜照见两个孩子带着整整一辆马车的包裹回来,姜泠脸上虽有倦色,却难掩兴奋,哪有半分被吓到的样子? 姜照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听闻姜泠要在康王府住一晚,他这颗心便一直吊着,如今瞧见她才安定下来,谁知这小没良心的,竟然半点都不牵挂他。 “没事就好,赵武,传膳,”姜照笑着说道,“你们两个也留下一起吧。” 饶是对他们的行踪已了然于胸,姜照还是愿意听她叽叽喳喳的说一说,仿佛几句话就能褪去他一天的疲乏。 姜泠捡了几件趣事说给他听,到了最后没忍住提起想要办一家书院的念头。 “父皇,儿臣势单力薄,断不能改变格局,却也想为大周的百姓做些什么,”姜泠小心翼翼的保证道,“不管此事办得如何,儿臣绝不向您讨银子,更不会给您抹黑,不过……” 姜照接过帕子擦擦嘴,斜她一眼,问道:“不过什么?” 姜泠嘿嘿一笑,弯弯的眉眼中满是讨好:“儿臣想借您的大学士用用,每月抽出几日过去讲学,叫那些满身铜臭味的书生瞧瞧什么叫高风亮节。” “大学士么……”姜照顿了顿,抬眸看向姜泠,“你有中意的人选?” “儿臣瞧着李鸿薪李大学士就很好,二哥,是不是?”姜泠朝着姜堰眨眼睛,倘若真让李鸿薪去了,二哥每旬又能多出一天休沐。 姜堰唇畔染了笑意,点头应道:“老师的确很好,只教上书房的几人,确实有些可惜。” “随你,只要你能说服他,父皇绝不会阻拦。”姜照眼底划过一抹笑意,他可是听说阿泠在街头把陈家那小子说的哑口无言,一顶又一顶的大帽子扣上去,毫不手软,他倒是有些期待了。 阿泠的成长出乎他的意料,如今还想着办一家书院,书院又岂是那么好办的?其中牵扯到几大世家的利益,十分难缠,不过若此事放在阿泠身上,倒也并非没有可能。 沈家立足西南多年,根基却是在京都,阿泠身后有他和沈家撑腰,未必不能闯出一条新路来。 “多谢父皇,”姜泠顿时高兴了,“儿臣一定把书院办好,让京城想要念书的百姓都能念得起书。” 姜堰轻笑着颔首,目光柔和下来:“若有什么难事就去找太子帮忙,他是兄长,手底下也有许多闲人,你们三人也理应相互扶持,想来皇后也希望如此。”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姜堰,旋即收回视线,起身道:“早些回去休息吧,日后再出宫,记得带上今日的骑兵。” 五城兵马司已经追查到了线索,但阿泠没问,姜照便也没开口,她若真的问起来,他反而不好解释。 姜照沉沉的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夜空,神色格外复杂。 先皇教他如何做一个好皇帝,却从未有人教他怎样做一个好兄长、好父亲,他子嗣不多,也不希望太子像他一样,做一个孤独的帝王。 . 昭阳宫,姜泠刚走进房间,一只雪白的小团子便冲了上来。 她摊开掌心,稍稍弯腰,小雪狐便跃上她的掌心,一双乌黑的眼睛湿漉漉的望着她,它很少鸣叫,极其乖巧,更多的时候只是跑过来蹭蹭她的衣角,翻起肚皮陪她玩。 姜泠将它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帮它顺毛,小雪狐舒服的眯起眼睛享受,乖得不像话。 “穆衍呢?”姜泠抬眸问身旁的红菱,她好像自从回来后便没看到过他。 她已经在养心殿用过膳,宫女太监却没这等待遇,只能等晚些时候才能去吃些东西。 红菱一怔,下意识的往外看去,却没听到任何动静。 在她的印象中,穆衍总是守在公主身边,纵然是深夜唤一声,也能听到他的回应,今儿是怎么了? 红菱道:“奴婢这就叫人去问问。” “不必了,”姜泠抱着小白,弯弯唇,眼底划过一抹狡黠,“我亲自去看看。” 昭阳宫内外皆是灯火通明,穆衍和玄鸣的房间被单独挪了出去,姜泠远远地看着好像有人影晃动,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他们之间还有账没算呢,绝不能叫他这样糊弄过去。 还未走到门口,姜泠便听到里面有些许响动,她眉头微蹙,快步推开了门。 房间里蔓延着一股子浓重的药味儿,穆衍略带慌乱的站起来,刚刚整理好的衣袍有些凌乱,他的手按在腰带上,换下的棉布还没来得及清理,散乱的堆在一旁。 穆衍低下头,脸上泛着一层薄薄的红,本就低哑的声音又降了几分:“公主,您怎么来了?” “你在换药啊?”姜泠轻咳两声,掩饰住生出的那一点儿不好意思,揉着怀里的小白说道,“我就是随便过来看看,听到你屋子里有动静……嗯……天色晚了……” 她说话的顺序有些乱,眼神也四处乱瞟着,身为昭阳宫唯一的主子,她还是头一次撞上这种事。 姜泠有点儿心虚,不知所措的抚弄着怀里的小白,硬着头皮转移了话题,理直气壮道:“我就是来看看你的腿伤,好些了吗?” 他的腿伤早已好了七七八八,只是王太医不放心,嘱托他多用一段日子的药温养着,这件事由公主一手操办,她绝不会不清楚。 穆衍细长的眉眼中染上笑意,唇畔向上勾出一抹弧度,声音低沉:“谢公主挂念,卑职已好多了。” “那就好。”姜泠抬起头,正瞧见他脸上尚未褪去的笑意,顿时有些心痒,连怀里的小白仿佛都变得索然无味。 穆衍笑起来怪好看的,姜泠再次感叹道,她见周围没外人,索性也不忍了,笑眯眯的朝他招招手:“穆衍,你过来。” 她的笑容又甜又软,带着些属于少女的狡黠可爱,十分具有迷惑性。 </div> </div> 第20节 穆衍不疑有他,很快站在了姜泠面前,却听她又说道:“你低一点,我够不着。” 够不着……公主想做什么?只是一瞬的犹豫,穆衍便单膝着地,足足比她还矮了一头。 他的眉眼细长,原本的冷峻已悄然褪去,只剩下一片温润,瞧着格外顺眼,姜泠朝他眨眨眼,乖巧的问道:“穆衍,我能捏捏你的脸吗?” 穆衍下意识的应了,等回过神发现自己答应了什么的时候,顾不得害羞,姜泠的两只小手已经贴了上来。 她的手掌很小,软软的,带着一丝凉意,穆衍只怔愣一瞬,那只小手就离开了,他抬眸看到姜泠眼中毫不掩饰的失望:“怎么有点硬……”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茫然,难道别人的脸都是软的? 望着姜泠离开的背影,穆衍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他决定晚上偷偷去捏一把玄鸣的脸。 姜泠抱着小白回到了寝殿,小脸上满是深沉……她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第27章 夜色沉沉, 浓雾将月色和灯光笼罩, 透出几分朦胧。 今日是穆衍值夜, 彻骨的寒意在空气中弥漫,带着些湿气的微风拂过, 烛台摇曳生光。 他躲在最偏僻的角落, 这里虽冷了些, 却距离姜泠的寝殿很近,在最寂静的深夜,几乎能听到她轻缓的呼吸声,一旦有什么意外, 他都能第一时间赶到。 冰冷的长剑斜在腰间,长夜漫漫, 总有几分孤寂,但穆衍却早已习惯了。 他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摸出银面,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每一寸纹路, 上面还带有他残存的体温,在冬夜中显得那样不同。 穆衍很少戴银面,即便这是公主赐下来的,并非不习惯, 只是不愿。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份不情愿到底是为何,他不就是一个暗卫么?他的职责本应如此,不该为了一己私欲去改变什么。 但他想让她看到, 不止这一张银面, 还有他的脸。 穆衍微微垂眸, 手指漫不经心的摩挲着银面,脑海中仿佛又出现了她弯弯的眉眼、灿烂的笑容,以及时而亮晶晶的漂亮水眸,好像着了魔似的,一遍又一遍,总也看不够。 他想守护这份独一无二的美好,竭尽他的毕生所能。 平地忽而卷起一阵冷风,穆衍眸光微寒,提剑逼上,朦胧的夜幕中,一道人影负手而立,全然不曾发出任何声响。 穆衍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低声唤道:“秦叔,你怎么来了?” “腿都好了?”秦朗掩在铁面下的眸中划过一抹震惊,即便早就听说他的双腿已即将痊愈,可亲眼看到却又是另一番体验。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穆衍的伤有多重,他本早已不抱希望,找机会将他带出宫去,做一个无所能的平凡人也好,谁知这才短短不到三个月的功夫,他已能够行走自如,乃至于当街杀人。 即便是他亲自寻回的千年莲心髓,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也绝没有如此显著的功效,秦朗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心中顿时掀起了万丈波涛。 难道竟然是穆家心法? 穆衍丝毫不觉,颔首道:“已差不多了,再过些日子就能完全康复。” 他的声音不自觉放低了许多,公主夜里睡得极轻,稍有动静便会惊醒,再难入睡。 秦朗彻底松了一口气,唇畔含笑,问道:“你从哪儿得到的心法?” 穆衍一怔,正好奇他如何得知,便听他说道:“穆家心法传自于桃花坞,拥有回春之效,而你之前修炼的心法却有残缺,绝不可能有这种效果。” “的确如此,”穆衍眼睑低垂,轻声说道,“但秦叔,这份心法并非我从他人手中所得,而是仿佛就存在我的脑海中一样,我没办法解释……” 他一顿,没再继续说下去,秦朗是他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可那些诡异却又无比真实的记忆,仿佛真切的在另一个时空发生过。 他不敢冒险说出,毕竟那些记忆太过于匪夷所思,若非是因为同样的姜泠,他绝不会轻易相信。 “也许是你幼年的记忆,你父亲也曾得到过这份心法,或许他……”秦朗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他眉头紧蹙,低声说道,“你要小心了,这件事早晚会传出去,必将引来无数窥伺。” 当年穆家惨剧未必没有这本心法的缘故,但秦朗却不敢明说。 穆衍点点头,应道:“已经有了,在康王府那晚,有人故意试探我的身手。” 秦朗眼中露出一抹惊讶,忽而笑道:“不错,成长得很快,若是你现在再去兵营,我也能放心些,怎么样,还想去吗?” 他知道穆衍心中一直有一份执念,想要上战场立军功,有朝一日洗清穆家冤屈,但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容易,大周的兵马几乎被陈家与林家垄断,想要以暗卫营为踏板入伍,简直异想天开。 上次穆衍断掉的双腿就是最惨痛的教训。 “秦叔,”穆衍低下头,沉默良久,眼中泛出点点温柔,“我想留下来,穆家的冤屈,会有其他法子的。” 秦朗怔了怔,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这跟他印象中的穆衍全然不同,他摇摇头,轻声问道:“一辈子做一个暗卫,守着的还是一位公主,你甘心吗?” 甘心吗?他不知道。 至少如今,他只想留在她身边。 . 逛了一天的京城,姜泠昨夜睡得很沉,早上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红菱带着人伺候她洗漱,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姜擎清朗而响亮的声音:“阿泠,你总算是醒了,可让大哥我好等。” 姜泠怔了怔,顾不得尚未梳好的发髻,起身迎着出门,却被姜擎一把抵住,重新塞回了房间里。 “外头冷,你身子又弱,谁叫你出去的?”姜擎瞪她一眼,明朗的面容却没有丝毫威慑力,姜泠笑嘻嘻的凑上去,眨眨眼:“是大哥你啊,你叫阿泠,阿泠怎敢不出去?” 姜擎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无奈的笑着瞪她一眼,见她全然无恙才松了口气,放她去整理发髻。 刚听说阿泠遇刺的时候他都懵了,至少在他十几年的太子生涯中,从未听闻敢有人向皇室下手,他原本想立刻出宫将他们接回来,谁知父皇却应了小皇叔叫阿泠在王府住一晚。 昨日他被几个太傅紧紧盯着,抽不出一点儿空子,今日索性起了大早,天不亮便直接过来了。 阿泠向来胆小,经历了一场刺杀,他不亲自看一眼实在是不放心,可没想到她竟丝毫没受影响似的,哪有半分受惊的样子?莫不是还没有回过神来?姜擎眼中划过一抹隐忧。 “阿泠可还记得那些是什么人?”姜擎小心翼翼的提及,眼神不住的往她身上瞟,“你尽可说来,等大哥帮你报仇!” “不用了,大哥你来迟了,”姜泠脸上带着几分骄傲,漂亮的水眸亮晶晶的放光,“穆衍已经帮我报仇了。” 久居东宫的姜擎有点懵,茫然的问道:“穆衍?” 他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姜泠笑着提醒道:“是我的一个暗卫,有他在保护我呢,大哥不必担心。” “是他啊……”姜擎点点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阿泠身边是该有人保护着,不过这事也蹊跷,阿泠素来与人无冤无仇,又怎么会引来刺杀?这简直比有人刺杀他更令人难以置信。 “你没事就好,以后出宫定要小心些,”姜擎嘱托着,又连忙补充道,“当然,在宫里也要小心,诸如吃穿用度等等,他们若真想对你出手,哪里都不安全,宫里的下人若是手脚不干净的,早些处理掉,送去慎刑司或浣衣局……” 姜泠任由红菱帮她整理发髻,耳畔听着姜擎絮絮叨叨的嘱托,眼底划过一抹无奈。 大哥平时也没这般唠叨的,可只要一紧张,就会忍不住多说。 “大哥,我都知道的,最该小心的人是你和二哥。”姜泠也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刺杀区区一个公主,若想要对皇子下手,此举无非是打草惊蛇,除非对方别有目的。 她自问身上也没有其他值得图谋的地方,最有可能的许是她公主的身份?前世李代桃僵之法并非没有疏漏,可却无一人识出,想来是陈高恪对她了解颇深。 “我?”姜擎脸上满是郁闷,“那几个太傅恨不得天天黏在我身上,别说是出宫了,今儿能到这儿来,都是我天没亮偷跑出来的。” 姜泠眨眨眼,一脸的乖巧:“大哥,二哥昨日陪我逛了一整天的京城。” 姜擎的酸水顿时咕嘟嘟的往外冒,他何尝不想当一个肆意张狂的少年,不说绿林好汉一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至少要在京都街巷闯出一番风采,叫百姓瞧了便知道——看,那就是我们大周的储君! 可现在别说是百姓没见过他,他连百姓长什么模样都不甚清楚,纵然文武双全又有何用?奈何那几个老头死活不松口。 姜擎郁闷极了,阳光又明朗的眉眼耷拉下去,显得分外可怜,姜泠立刻心软了,安抚道:“好啦,大哥别生气,我可是给你带回来了很多好东西,都是给你的。” 将近半个马车的各式糕点摆在眼前,姜擎的脸上终于有了松动,他却不得不维持身为长兄的稳重,随意道:“阿泠的心意大哥收到了,甚好,甚好!” 忍了半天他还是没绷住,眉飞色舞道:“阿泠你可比玄罗会买多了,原来竟有这么多样式?回头我都尝尝,看看哪家的最好吃。” “……玄罗?”姜泠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姜擎以拳抵唇,轻咳道:“也是暗卫,极为擅长轻功……你也知道,我寻常是没机会出去的。” “……”姜泠恍然大悟,一时无言,原来暗卫还能有这用途?也怪不得几位太傅盯他盯得紧。 姜擎假装看不到姜泠脸上的无奈与惊愕,维持着长兄最后的体面,强行转移了话题:“阿泠,你的暗卫呢?我之前听王太医说有一个伤了腿,现在可好了?” “好了呢,”姜泠说着,将外面的穆衍叫了过来,语气中带着小骄傲,笑得眉眼弯弯,“他就是穆衍,是我的暗卫。” 姜擎上下打量着穆衍,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眼中划过一抹欣赏:“不错,底子很扎实,长相也拿得出手。” “什么叫拿得出手,”姜泠不满的强调道,“大哥,穆衍明明长得很好看。” 姜擎见穆衍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很是沉稳,眼中欣赏之色更浓,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爱才之心:“比一场?” 穆衍下意识的看向姜泠,姜擎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底越发满意,这小暗卫还挺乖。 还未来得及应下,昭阳宫外便喧闹起来,姜擎的脸色顿时垮了,郁闷道:“太傅又追来了,阿泠,大哥改日再抽空来看你。” 走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了那些糕点,连忙转身说道:“阿泠,现在不方便,等晚些时候我让玄罗来取。” “好,大哥你……保重。”姜泠道。 送走了大哥,姜泠转身,正对上穆衍有些迟疑的神色:“怎么了?” 穆衍顿了顿,说道:“卑职的轻功也很好。” 所以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去做,她不必羡慕任何人。 姜泠弯弯唇,眼底笑意晕染成一片灼目的光芒。 “我知道的,穆衍,你比他们都好。” 穆衍怔了怔,一颗心像是被她的笑填满,甜得让他发慌。 第28章 昭阳宫里, 袖香带人把买回来的东西分类整理好, 大包小包堆成了一座膝盖高的小丘。 姜擎走后没多久, 一个戴着铁面的男子便跑来搬东西,他长得很纤瘦, 步态轻盈, 力气却很大, 只来回了两趟便将东西全都带走了。 穆衍将他的举止尽皆收入眼底,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大概实力,这仿佛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纵使在他这样的年纪不该有。 脑海深处的那些记忆在一点点的复苏, 悄然影响着现在的他。穆衍微微垂眸,再触碰那些记忆的时候, 他的情绪已渐渐能够控制,但这仍然不够,碎片式的记忆根本无法给他太多帮助, 他迫切的想知道记忆中到底发生过什么。 今天阳光不错,姜泠也已用过早膳,穆衍在巨大的心里挣扎中,简单的整理了衣衫, 硬着头皮出现在姜泠眼前。 “卑职擅自出手,丢了殿下的颜面,请殿下责罚。”穆衍声音低沉的说道。 虽然早上公主称赞了他, 但昨日被陈高恪揭穿的事还没有结束, 他的心中始终绷着一根弦。 公主说要罚, 他认,不会因她忘了而推脱。 </div> </div> 第21节 更何况,他的确有错,的确该罚。 他单膝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唯有脑袋微微向下低着,不敢抬头看她。 姜泠漫不经心的歪歪头,总算想起昨晚忘了什么,原来是没跟他算账,不过想到昨晚险些撞破穆衍换药的尴尬,罚他的心思也越发的淡了。 陈高恪和林景曜在宫里大打出手,不管他在其中做了什么,最终结果都是她乐意看到的,所以她根本没怪他,也不曾生气,在外头说回来跟他算账,也多半是场面话。 “我没有怪你,”姜泠摩挲着怀里的雪狐,小声说道,“只是有些时候,穆衍,你应该想着怎样保全自己,承认这件事对你没有好处。” 陈高恪心思深重,对待仇敌几乎到了睚眦必报的地步,今日他知晓被穆衍算计,定不会善罢甘休,而原本对他便心存恶感的二哥,更是不会轻易改观。 放在她身上便不一定了。她是大周的公主,算计了陈高恪又如何,他只能吃下闷亏,断不敢轻易招惹。 穆衍怔了怔,他没想到公主会这样为他着想,只是姜堰与陈高恪对他的态度如何并不重要,他在意的,也从来只有她的想法。 “于卑职而言,公主的决定更重要,”穆衍认真的抬起头,细长的眉眼中满是坚定,“此事卑职有错,请公主责罚。” “责罚?是我上次说过的那种责罚?”姜泠见他露出几分慌乱,忽而笑了,秀气的眉毛微微上挑,水眸泛着盈润的光泽,故意凑过去问道,“穆衍,你的脸怎么红了?” 穆衍:“……” “好啦好啦,”姜泠安抚他,“放心,最近没空,不会罚你的。” 穆衍松了口气,可没过一秒,一颗心便又紧张的悬了起来。 “留着吧,看你表现,等日后有机会再说。”姜泠眼底含笑,慢悠悠的说道,“先跟我去趟上书房。” 李鸿薪是二皇兄的教谕先生,几乎每日都在上书房,姜泠想要请他偶尔去讲学,必须亲自拜访才有诚意。 办书院到底是她一个人的想法,若是父皇插手太多,难免会让建立书院的初衷变了味道,姜泠没想过培养出多么优秀的人才,只希望给挣扎在困苦边缘的百姓一个希望。 念书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她不希望以念书为名,化作某些人手中的刀剑,借以分割敌我,痛下杀手。 上书房很快就到了,她没有惊扰任何人,带着红菱和穆衍静悄悄的走近书房。 天色已不早了,书房里却没有念书的声音,只有隐约的脚步声,伴随着李鸿薪略带不悦的训斥。 “林景曜,你给我坐下来!” “不能啊夫子,我屁股疼……”林景曜哀嚎道,“手也疼,疼得我写不了字,夫子,这季课我能不能不做了……” “可以,”李鸿薪稍稍一顿,直接在他的纸上写了一笔,“直接回去养伤吧。” “……” 没过多久,林景曜便捏着一张纸臊眉耷眼的走了出来,姜泠瞥了一眼,隐约发现上面写了一个零字。 上书房半月一次小考,月课一次一考,季课一年四考,如今已近年末,正该考第四次季课。季课的评分制共有十分,一般的学生都能拿到六七分,最差的也能拿到五分。 在姜泠的印象中,二皇兄最差的一次也拿到了八分。 “你……公主殿下怎么来了?”林景曜眼前一亮,把手里的宣纸捏成一团攒在背后,大步朝着她走来,走到一半才慌忙的想起礼节,连忙道:“草民林景曜见过公主殿下。” 姜泠眼底含笑,眨眨眼道:“林景曜?不是林景晔么?” “不是!”林景曜连忙否认道,“景晔他生性顽劣,上次险些冲撞了公主殿下,实在是该打,请公主殿下放心,我这做哥哥的回头一定好好教训他。” “可是,挨板子的人好像是你。”姜泠提醒道。 “……”林景曜脑袋突然懵了一瞬,待回过神便迅速改口,称赞道:“公主果然聪慧,什么都瞒不过殿下,我……我并非有意冲撞,害得公主发了高热,实属该死。” 想起刚才那句生性顽劣,林景曜的脸上有一层燥,支支吾吾道:“还有在昭阳宫……本想给公主赔罪,没想到却……” 都怪陈高恪那混蛋挑衅他还诬陷他,要不然也不会直接在宫里打起来,林景曜越想越生气,决定抽空再去收拾他一顿。 十大板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皮肉之痛罢了,但林景曜没想到受了罚还要被拎回来季考,得了零分还被公主撞见……这脸简直丢大了。 “听说前日公主在京城遇刺,可有伤到?”林景曜胡乱把纸团塞进袖子里,舒了口气,“公主若是放心,下次出宫由我伴驾,绝不叫人伤到你分毫。” 姜泠弯弯唇,眉眼间笑意盎然,轻声说道:“我有侍卫,不会叫人伤到的。” “侍卫……”林景曜终于舍得把目光移向她身后的穆衍,见他脸庞白皙,又高又瘦,俊俏得跟公子哥儿似的,不由得生出了几分轻视,“公主说的侍卫是他?” “像他这样的,我能一个打三、不,五个!”林景曜补充道,他出自于武将世家,以体型健壮为美,最见不得这种瘦瘦弱弱的侍卫,瞧着便好欺负。 他们林家子孙世世代代习武,从小便开始培养,非但长得健壮,力气也比常人大许多。单是尚未十三岁的他,都能轻而易举的将一名老兵掀倒在地,更何况是穆衍这种瘦弱的少年? 姜泠下意识的回头,发现穆衍向来淡漠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细长的眉眼沉沉的盯着林景曜,像是随时都能把他撕掉。 偏偏林景曜还在不怕死的挑衅着:“怎么样,宫里不许私斗,只比一把力气,要不要试试?” 穆衍下意识的看向姜泠,得到她肯定的眼神,随意的伸出了手。 林景曜搓搓手,气沉丹田,用力握了上去,自信的朝姜泠笑道:“我数到三就能让他趴下,一、二……” 还没数到三,他的手就像被什么东西夹住,浑身上下用不出丝毫力气,直接“嘭”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偏他摔的姿势十分怪异,挨过板子的伤口恰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顿时疼得他惨叫起来。 穆衍面无表情的转身,任他在地上躺着,扶都没扶一把。 伴驾?想得美! 姜泠眼中亮晶晶的,一眨不眨的看向穆衍。 他果然很厉害! 第29章 上书房的庭院里, 林景曜臊眉耷眼的站着听训, 强壮的身躯微微向前倾着, 显得格外可怜。 一旁的李鸿薪仍旧绵延不绝的训斥着,略显刻板的脸上满是威严与怒火, 他本以为把这热衷捣乱的家伙提前弄出去, 季考就能如愿以偿的进行, 谁知把他放出来后反而更过分了。 林家世代习武,对子嗣的开蒙和读书并不重视,李鸿薪不愿在林景曜身上多费心思,可他偏偏是一个爱闹腾的, 今天尤其不知天高地厚。 李鸿薪骂起人来很厉害,姜泠在旁边听了半晌, 不得不感叹他学识渊博,说了那么多竟没有一句重复的。 “李大人,”姜泠摸摸鼻子, 小脸上满是乖巧,接过红菱手里的茶递过去,“要不您先歇歇喝口茶?” 李鸿薪怔了怔,下意识的接过茶盏, 等回过神来才有些懊悔,公主殿下向来久居深宫,今日竟主动向他示好……他于心不安。 上回在公主的生辰宴上, 只因被她多看了两眼, 皇上就把他按在了上书房, 死死地跟二皇子绑在了一条船上。 公主说想来上书房念书,刚到这儿就被两个混小子吓得染上一场高热,李鸿薪作为教谕先生,被皇上训斥几句都是轻的,若是再来一次,他这身官服也别想要了。 “微臣……多谢公主殿下。”李鸿薪脸上有些不自然,他现在对这位小公主简直又敬又怕,简直比面对二皇子还要心情复杂,这时林景曜想说些什么,被他一个眼神瞪了回去,“愣着干什么,不是要回去养伤?” “夫子……我……” “没受伤?骗我的?”李鸿薪目光渐渐变冷,林景曜颓然的叹了口气,满脸不情愿的走了出去。 姜泠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眨眨眼,问道:“李大人觉得,这教谕先生当得如何?” “这……”李鸿薪心中没底,姜泠虽说想来上书房念书,却是一日都没念过,贸然问起这些,莫非是皇上的意思? 李鸿薪心神一凛,认真道:“不敢谈传业授道,但微臣尽忠职守,竭尽所能,只是微臣上不能帮皇上解忧,下不能为百姓造福,深觉愧对皇恩。” 虽说身为臣子没资格挑挑拣拣,更不能对皇恩有丝毫怨怼,但李鸿薪状元出身,也有几分傲气,但凡有一丝可能他都想争取一下。 姜泠听懂了他话里的暗示,忍不住怔了怔,能到上书房念书的少年大多都是朝臣子嗣,将来也定然位高权重,而身为教谕的李鸿薪,虽不能比肩太傅,却也绝不会差太多。 他怎会三番五次的提出离开上书房?难道……是二哥? 不可能,姜泠下意识的否认了这个念头,至少在她面前,二皇兄从来没有展露出半分野心。从小到大,大皇兄的东西他从来不碰,甚至连问都不会问。 在她和二皇兄尚未出生时,大皇兄就被立为太子,以国之储君的标准来培养,二皇兄没有底气更没有实力跟他争。 只是,除了二皇兄外,姜泠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能够让诡辩善言的李鸿薪视若洪水猛兽。 “殿下?”李鸿薪略带迟疑的声音响起,姜泠回过神,脸上的神色僵硬一瞬,很快便恢复了笑容,轻声说道:“李大人自谦了,皇兄时常说您光风霁月,高山景行,常常令他茅塞顿开,您又何谈愧对皇恩?” 李鸿薪脸色微变,尚算年轻的脸庞已是欲哭无泪,他算是彻底绑在了二皇子这条贼船上了…… 见他脸色变幻,姜泠心中已然明白了,她微微垂眸,掩住了眼底的那一抹担忧,笑着说道:“我倒是确有一事想要麻烦李大人,不知李大人可有兴趣?此事若是能成,李大人您不止是皇子之师,更有教化百姓,名垂千古的功德。” “殿下此话何意?”李鸿薪略带惊讶的看过来,他不相信从姜泠这样一个小女孩嘴里,竟然能够听到这种话。 教化百姓的功德,那可不是只用一张嘴说说就行的。 姜泠轻叹一声,将书院的事情跟他细细说了,而刚说罢李鸿薪的脸色已经变了,连连摇头道:“公主,此事牵连甚广,万万不可轻举,您这不止是办一家书院,而是要跟所有读书人作对。” 李鸿薪出身微末,家境虽不算贫寒,却也绝算不上好,他见惯了因供养兄弟读书家人反目成仇、妻离子散,也见惯了垂垂老矣的秀才靠着束脩苟活,更知晓世家权贵在朝中遍布的关系网。 凡是朝中的文臣,即便是科举出身,也早晚会被世家拉拢,渐渐形成了紧密的利益体,又怎会纵容他人分割自己的血肉? 能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读书人,又有几个?就连他自己都没能做到。 “先生,”姜泠平静的看着他,乌黑的水眸似乎能被人一眼望穿,“我知道这件事有多难,但我相信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只想着自己,若人人只为自己,百姓何辜,江山何存?” 她相信在倾覆的大厦之下,依然有倔强顽抗的完卵,他们不求功名利禄,不求做得人上人,但求一心安。 “从前我不知道没有束脩就不能读书,只以为是一份礼节,也不知道有人会因偷听几句论语便险些丧命,”姜泠低下头,轻声说道,“先生,他们太苦了,我只是想帮帮他们,给他们一些希望。” 这世上的向学之心,不应因贫穷而被践踏,这世上的圣人道理,不应因权贵而高人一等。 姜泠心中有些酸涩,低声道:“大周百姓亦是父皇之子民,我办书院,不是为了让他们入仕,不是为了让他们高人一等,只是想让他们开蒙明理,能辨是非黑白,若是有些人连这些都容不下,李大人,敢问他们是否其心可诛?” 话说到最后,她的语气中已带了几分凌厉,与她娇娇软软的面庞极不相符,但却丝毫不显得突兀。因为她的确有底气说出这种话,她的背后站着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这才是大周的公主,聪慧、怜悯、也足够霸道。 李鸿薪轻轻一叹,若公主的背后有皇上支持,此事倒也并非不可为,只是依然不够稳妥。 “若只是如此,微臣愿尽微薄之力,只是,”李鸿薪顿了顿,说道,“如果殿下能够得到沈大人的支持,此事必成。” “外祖父?”姜泠一怔,当即笑了,“他一定会支持的。” 李鸿薪垂眸不言,并未否认她的话,若是百年前的沈家,必不会有二话,可如今的沈家却未必有这等心思。 黎民百姓,天下苍生,也终究只是姜氏皇族的子民。 “阿泠,”姜堰快步走来,眼底带着笑意,“你倒是个急性子,昨儿刚说,今天就找上了门,当心先生不应你。” 姜泠见到姜堰已从书房走了出来,顿时笑得眉眼弯弯,说道:“二哥的季课都写完了么?不过有件事你倒是说错了,先生已经应了我。” “先生?”姜堰一怔,无奈的摇摇头,“你这学生做得不好,从没来上过一次课。” “二哥这话不对,等先生去书院讲学,他便是全京城百姓认定的先生,我只是提前唤一声罢了。”姜泠说着看向李鸿薪,精致的小脸上满满的都是让人无法拒绝的笑,李鸿薪苦笑一声,叹道:“公主高义,微臣愧不敢当。” 姜泠却并不理会,只拉长了语气说道:“先生既答应了就不可反悔,不过——” 她眼底划过一抹狡黠,上前两步挽住了姜堰的手臂,笑着说道:“有件事忘了告诉先生,这书院是我跟二哥一起办的,要说高义,也是先生高义,我跟二哥一定把先生奉为座上宾。” </div> </div> 第22节 李鸿薪脸色僵了僵,隐隐有些头大,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干巴巴道:“如此则再好不过,殿下,房中还有考试,微臣先去盯着,此事以后再议。” 等到李鸿薪走后,姜堰的脸上才露出几分无奈,低声道:“阿泠,你这是何必呢,李大人他……” 姜堰自认并不蠢,相反,还算有些聪慧,这也正是让李鸿薪头疼的地方——一旦他对太子之位生出觊觎之心,李鸿薪就是千古罪人。 他能感觉到李鸿薪的小心谨慎,可却什么都改变不了,唯一能够做的便是离他远一些,把自己伪装的蠢笨些,但李鸿薪也同样是一个聪明人。 可阿泠刚才这番话,无疑将他彻底绑在了姜堰这艘船上。 “二哥,他是你的先生,若是不能一心为你,全心全意,我宁愿二哥没有这个先生,”姜泠用力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二哥怎样选择是二哥的事情,旁人若是因此而看轻二哥,阿泠是断然不许的。” 姜泠抬眸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相信二哥。” 她的手很小,很软,指尖还带着微凉,但却好像充满了力量,牢牢地将他握在掌心,给了他最坚定的选择。 姜堰低下头,唇畔轻轻扯出一抹弧度,温柔的眸子里仿佛笼上了一层雾气,从没有人想过他该不该拥有,也从没有人想过,他是否真的想要那个位子。 他屈指刮了刮她挺翘的鼻梁,笑着应道:“二哥知道。” “二殿下,公主殿下,”房中的少年渐渐走了出来,陈高恪身后跟着一个高挑的少年,含笑往这边儿走来,说道,“公主殿下近日的气色倒是越发好了。” 姜泠并不愿意理会他,只稍颔首便挪开了视线,姜堰反手握紧她,转身对上陈高恪的视线,淡淡道:“何事?” 他的语气冷淡而疏离,看向他的目光竟像是一个陌生人,陈高恪藏在袖中的拳头捏紧,脸上却依旧云淡风轻,笑着说道:“是修竹兄,我跟修竹兄听说二殿下要办书院,这可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我等愿为殿下效劳。” 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中,他不相信姜堰会对他这般无情,至少在他的心中,他们应当是兄弟,应当是朋友,应当是……同窗。 他可以对一个所谓的妹妹百般宠溺,为何就不肯原谅他的一时之过?他所做的,不过是帮他,不过是成全他的心之所想。 陆修竹上前一步,下巴稍稍扬起,眼底带着些傲气:“二殿下若是想办书院,我可向父亲言明,让他的学生都去帮忙,至少可解燃眉之急,不让旁人看笑话。” 陆家是朝中少有的几个世家大族之一,其门生广布,有不少都在朝掌控着要职。 书院初始,的确需要人手,但陆家这样光明正大的想要插一脚,怕是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中。在旁人眼中,两个十岁、十一岁的孩子想要办书院,只是图一个新鲜好玩罢了,想从几大世家嘴里撕掉一块肉,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姜堰轻笑两声,漫不经心道:“这倒是不必,蝼蚁小民罢了,不敢劳烦陆大人。” “二殿下此言差矣,我陆家亦心系百姓,愿为江山社稷出一份力,何谈劳烦?此乃家父心之所愿。”陆修竹抿唇笑道。 陈高恪轻笑着看向姜堰:“不知二殿下意下如何?” “不必了,陆大人日夜操劳政务已是鞠躬尽瘁,怎敢再劳烦?”姜泠弯弯唇,眼底划过一抹淡淡的冷意,“二哥,人手你不必担心,外祖父他一定有办法。” 百年沈家,姜氏半壁。这话虽是百年前的盛景,如今的沈家已渐渐没落,却依旧不容小觑。 此话一出,陆修竹顿时闭了嘴。 “二哥,我先回宫了,”姜泠眼底满是笑意,“等晚些时候一起去养心殿,陪父皇用膳。” 姜堰笑着应下,远远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眉眼温柔。 “阿堰……”陈高恪低唤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姜堰转过身,漠然的望着他,淡淡道:“陈大公子,你逾矩了。” 陈高恪一瞬间如坠冰窟,如今竟连一声阿堰,都不容他唤了吗? 长长的宫路上,姜泠慢吞吞的迈着步子,足比她高许多的穆衍更是几近停了下来,一双大长腿迈着碎步,怎么看都觉得好笑。 姜泠浑然不觉,依旧漫不经心的数着地上的青砖。 忽然她停了下来,穆衍脚步一滞,稳稳的落下,距她仅有半步之遥。 “穆衍,暗卫营里可有你熟识的暗卫?”姜泠问道。 穆衍一顿,手指下意识的蜷紧,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他的伤已经渐渐恢复,不再是那个濒死的可怜人,难道她……是要把他送回去吗? 如今从暗卫营随便捞出来一个,都比他可怜百倍。 穆衍低下头,心中焦躁不安,却不敢表露分毫,只能硬邦邦的问道:“公主问这做什么?” “暗卫营中彼此互不相识,即便相识,也极有可能厮杀反目……卑职从不与他们相识,”穆衍顿了顿,补充道,“一个都不识。” 他在暗卫营没有朋友,即便回去,也是形单影只,可能会与人厮杀,受伤,断肢……丢掉性命。 穆衍为自己的卑劣羞愧,却又止不住的想左右她的决定,他不想离开她。 “这样啊……”姜泠眉头微蹙,小声嘀咕道,“那我再想想。” 穆衍蓦然停下了脚步,他捏紧拳头,脸上血色褪尽,身体好像一点点变得冰凉。 “殿下,”穆衍低头不敢看她,声音颤着,“你是想把卑职送回去吗?” 姜泠有点懵,待想明白他的意思才止不住笑了,眉眼弯弯道:“是呀,我要把你送回昭阳宫去,好好藏起来。” 第30章 此时将近正午, 阳光正浓, 在微冷的风中洒下一片金黄。 姜泠微微仰着头, 漂亮的水眸亮晶晶的,笑意浸染了她的眼底眉梢, 樱粉的唇瓣弯出一抹弧度, 竟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绚烂夺目, 让人恨不得把世上最美好的一切都送给她。 穆衍怔怔的望着她,一时竟无法挪开目光,他想不出这世上还有比她更美好的存在,仿佛是晶莹剔透的羊脂美玉, 没有一丝杂质,更不该沾染凡间尘埃。 “唔, 吓到了?”姜泠见他久久不说话,怔在原地跟傻了似的,连忙说道, “好啦,我何时说过,要把你送回暗卫营了?” 穆衍眼睑低垂,双手掩在袖中, 他知道她心善,知道她是他的救命恩人,更知道她是主子, 他应当无条件的听从她的一切命令……可她若是执意赶他走, 他别无办法。 他不愿离开, 哪怕只是她一个很小的、偶尔冒出的念头,他都不愿意冒险。 姜泠将他的不安看在眼中,眼底划过一丝心疼,她自然是知道暗卫营的,尽管从他的嘴里了解的不多,但那里绝不是什么好地方。 冷漠、残酷、厮杀、血腥……那里培养出来的暗卫都是魔鬼,断情绝爱,冷酷无情,她又怎么舍得让穆衍回去? 穆衍于她而言不单单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卫,更是她的朋友和伙伴,值得她所有的信任。 “穆衍,”姜泠走上前,轻声说道,“我绝不会把你送回去的,你既然跟了我,那就是我一辈子的暗卫,我是说,你不必担心这些,往后若是你有别的去处……” 姜泠稍稍犹豫,声音低了下来,她私心里是想把穆衍一直留在身边的,左右她都没准备嫁人,将来也不会与人有纠葛,可对于穆衍来说,一辈子只做籍籍无名的暗卫,是不是有些太可惜了? “卑职没有别的去处,”穆衍低声说道,“也不会有。” 他愿意做她一辈子的暗卫,哪怕永远藏身在不知名的角落里,也能一直看到她,守着她,不会担心下一秒她是否会被人伤害。 只要他能留在她身边。 没有吗……姜泠怔了怔,弯弯唇道:“我本也没打算放你离开,没了你,我上哪儿去找一个这么厉害的暗卫呀?” 她的声音又甜又软,话里明明带着些调侃的意味,却又极其认真,穆衍耳尖悄然泛红,浑身上下像是沐浴在阳光里,暖洋洋的充满力量。 他甚至觉得,他现在可以一掌拍飞玄鸣,不必再出第二招。 “是二哥,二皇兄他还没有暗卫,日后出宫安危难测,”姜泠解释道,“他又一向不喜欢跟父皇开口讨要,哪怕是再喜欢的东西也憋在心里不说,我想帮帮他。” 穆衍低下头,小心掩饰着神色间的异常,之前姜泠与姜堰的话他全都听到了,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能想起的记忆还并不完整,但足以让他知晓,姜堰绝非善类。 “殿下就一点都不担心吗?”穆衍垂眸低声问道。 姜泠小脸上划过一抹黯然,语气惆怅:“有一些,但……从小到大,二哥待我最为亲厚,我不愿他落入那般境地。朝中大臣不信他,教谕先生不信他,父皇和大哥……若是连我都不肯信他,二哥该有多孤单。” 穆衍一怔,又听她说道:“母后临终前说过,要我们兄妹三人相互扶持,在没走到那一步之前,他依旧是我的二哥。” 原本姜泠也不曾想这么多,但小皇叔对二皇兄毫不掩饰的偏爱让她心中生出了戒备,还有陈高恪对待二皇兄的态度,似乎也格外不同,而李鸿薪的态度则是让她进一步看清朝野的暗流。 二皇兄的选择,影响着很多人。 “穆衍,你信二哥吗?”姜泠转身看向他,穆衍怔了怔,轻声道:“我只信公主。” 姜泠笑得眉眼弯弯,小声说道:“既然信我,就不许胡思乱想了,我可是一个好主子,才不会把你送回暗卫营。” “嗯。”穆衍轻声应下,脚步不疾不徐的跟在她身后,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她是一个好主子,更是这世上最好的公主。 待到日暮西垂,养心殿也终于闲了下来,一道道佳肴传入殿中,香气诱人。 “父皇这儿的膳食就是比儿臣宫里的闻着香,”姜泠朝着姜堰眨眨眼,说道,“二哥,你觉得呢?” 姜堰慢条斯理的吃完一片笋干,点头笑着应道:“的确好吃。” 姜照轻哼,斜了姜泠一眼:“御膳房哪个敢苛待你?还不都是一个厨子做出来的。” “不一样嘛,昭阳宫里可没有父皇,”姜泠乖巧又讨好的说道,姜照脸上的威严顿时绷不住了,眼中满是笑意,“满口胡言。” 话说得直白了些,可姜照却颇为受用,唇畔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提起筷子帮她夹了一片鱼肉。 姜泠见他停住,连忙轻咳两声,眼神时不时的落在姜堰身上。 姜照的脸上划过一抹不自在,但在姜泠的目光下,不得不提起筷子又夹了一片,放在了姜堰面前。 小女儿是他宠惯了的,再亲昵过分的举动都不觉得如何,可同样的举动落在两个儿子身上,总觉得有几分奇怪,尤其阿堰一向是最让他省心的。 姜堰下意识的一怔,捏着筷子的手僵了僵,半晌都没敢落下。 在他的印象中,姜照一直都是严父,只有在面对阿泠的时候,才会露出些许温柔。 “父皇,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姜泠眨眨眼,提醒道,“儿臣在宫外遇袭,事情交由五城兵马司调查,背后的主使可有线索了?” 养心殿的氛围顿时一僵,姜堰垂眸不语,捏着筷子的手却迟迟未动,姜照目光淡淡的掠过二人,轻叹一声,眼底划过一分无奈。 阿泠待人赤诚,尤其是对她的兄长,姜照怜惜她这份心性,也愿意如她所愿,但有些事,到底不可轻纵。 “还需几日,”姜照搁下筷子,眉梢掠过一道冷意,很快便消失不见,“说起来这次倒是多亏了你的暗卫,堰儿,你也快要出宫开府了,晚些时候去暗卫营挑两个人,用着也顺手些。” 用着顺手……姜堰眼睑低垂,身子发僵,一阵阵寒意浮上心头,父皇是知道了些什么吗? “父皇,”姜堰僵硬的笑了笑,说道,“儿臣的十二岁生辰还没到,不好违了规矩。” 姜照没理会他的推辞,直接道:“朕陪你一起去。” “是,儿臣多谢父皇。”姜堰起身就要谢恩,姜照抬手阻止了他,漫不经心道:“你我父子间,何必这般紧张,今日鱼肉不错,都多用些。” 姜堰望着眼前的鱼肉,恍惚间坐如针毡。 他真是……经受不起。 用过晚膳,姜照要带着姜堰去暗卫营,姜泠便没再多留。 她总觉得父皇与二哥之间少了些父子情分,更像是君臣关系,连坐下来一起用膳都别扭极了,今日她磨着父皇应下这件事,虽是逾越了规矩,却绝不后悔。 二皇兄一直都很想要属于自己的暗卫,希望父皇今日的主动,能让他们的父子关系更近一些。 外面夜色漆黑,宫灯昏暗,姜泠捧着手炉,脑海中却是一团乱麻。 倘若二哥真的存了那样的心思,她能做的不多,只希望用亲情牢牢地把二哥困住,叫他在想起皇位之时,更多的想起他们这不算完整的一个家,但如若他丝毫不愿顾及,那她也毫无办法。 </div> </div> 第23节 一阵寒风吹过,昏暗的烛火摇曳了几下,终是没抵住,光芒熄灭,四面漆黑。 红菱他们在手忙脚乱的翻火折子,黑暗中的一切轻微的声响仿佛都在不断的变大。 姜泠下意识的握紧了手炉,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寒意一点点侵蚀她的躯体,即便是再暖和的手炉都无法抵挡。 眼前忽然出现一道亮光,穆衍站在她身前,正举着火折子望过来。 很微弱的一点火光,在漆黑的深夜中却格外显眼,姜泠瞬间安心,抿抿唇,安心的等待着重新恢复光明。 穆衍到了,她就不必怕了。 “你怎么来了?”姜泠微微仰头看他,眸子里亮晶晶的,仿佛倒映着漫天星光,她眼角带笑,嘟嘟唇,小声说道,“说好了让你歇半日的,不该你当值。” 穆衍的伤口还需换药,虽已无大碍,但养伤总要休息得好些,姜泠便换了玄鸣跟着,谁知道他竟又出现在这里,还这样及时。 “天黑了,”穆衍顿了顿,低哑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玄鸣没带火折子。” 玄鸣:“……” 第31章 昭阳宫。 姜泠今日醒的很早, 草草的用了些早膳, 刚打算出门, 便迎来了父皇身边的大太监赵武。 赵武身材微胖,脸上满是福相, 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慈祥亲切, 他一直在御前伺候, 姜泠见他的次数甚至比父皇还要频繁。 “赵公公,是父皇有什么吩咐吗?”姜泠问道。 赵武脸上堆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殿下这话说的,咱们皇上最疼的就是您, 今儿一早过来,也只是传个话, 免得殿下您担忧。” 姜泠心底稍安,笑道:“不知父皇都说了些什么?” “是好事,”赵武笑眯眯道, “国舅爷已带着公子和小姐入京了,待收拾妥当,这两日便能进宫面圣,皇上让奴才先来禀一声, 好叫殿下高兴。” “真的?”姜泠眼前一亮,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期待。 沈家的两个表兄都是极好的人,大表兄沈清轩虽有些古板守旧, 却文采斐然, 事事循规蹈矩, 从不逾越,二表兄沈清墨非但文采出众,还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俏公子,科举下场后连中三元,不知迷倒了多少世家小姐。 至于唯一的表姐沈青禾,姜泠的印象却并不深刻,只记得她虽生得极美,却寡言少语,不喜与人往来。 姜泠本以为他们一家要拖到年后开春才入京,没想到这便到了,刚好能赶上宫里的除夕夜宴。 “是呢,皇上让殿下切勿着急,安心等着便是,”赵武稍顿,脸上的笑意微微敛起,接着说道,“此外还有一事需要跟殿下禀明。” 姜泠眼下满心欢喜,未曾察觉到他的异常,只说道:“赵公公请讲。”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魏大人,已经将刺客捉拿归案,还请殿下放心,皇上说了,这事早晚都会给您讨一个公道。”赵武躬身说道。 姜泠一怔,下意识的追问道:“不知刺客背后是何人?” “只是些江湖毛贼罢了,说是见财起意,这才铤而走险冒犯了公主,”赵武不着痕迹的移开了话题,“皇上还说,二殿下这次季课的分数很低,这几日要好好闭门读书,公主殿下若是想寻他,过几日再去也可。” “怎么会……”姜泠有些不解,秀气的眉头蹙了蹙,问道,“昨日问起时,二哥还说他答得不错,赵公公,二哥他读书一向用功,会不会是夫子搞错了?” “这……这便不知道了,”赵武眼中泛起无奈,公主年纪越大越是不好糊弄了,偏皇上还喜欢把这些事甩给他,“许是这次季课有些难,二殿下看偏了题目。” 姜泠压下心底的疑虑,点头应下,只能暂且歇了去寻二皇兄的念头。 昨日季课考核结束,上书房的学子已都休沐,她正准备去找二哥商量一下书院招募夫子的事,没想到他竟被父皇拘着闭门读书。 送走了赵公公,姜泠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连表兄一家入京的兴奋都渐渐消去。 当街刺杀她的竟是几个江湖毛贼?随行的宫女太监都是宫里打扮,别说是江湖上的毛贼,纵然是寻常的京城百姓见了也会远远避着。 再想起那日夜间,穆衍在康王府莫名其妙抓住了一个江湖大盗,康王府一早便通知了兵马司拿人,想来是早有察觉。 姜泠稍一迟疑,便招手将穆衍与玄鸣叫到面前,屏退了伺候的宫女。 “此事你们怎么看待?”姜泠问道,那日玄鸣虽未曾出手,却一直在暗中盯着,事后协助魏知煜追查遁逃的两名刺客,虽没能把人留下,却依旧曾交过手。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魏成泽是父皇信重之人,她本不该生疑,可此事着实蹊跷,给出的理由完全无法说服她。 玄鸣垂眸应道:“当日卑职与他们交过手,其武功招式皆不似江湖中人,但皇上这般说,必定有其中的道理,殿下还是不要插手为妙。” 其中的道理姜泠自然明白,父皇只把她当做小孩子看待,朝政局势一概不许她插手,那两个刺客或许牵扯甚广,又或许是父皇掣肘难行,不便惩治真凶。 父皇有他的道理,但姜泠却不愿做砧板上的鱼肉,她想要知道真相。 “穆衍,你以为呢?”姜泠看向穆衍,心中却并未抱太多希望,行刺之人必然做了伪装与隐藏,只简单交手,未必能够究其身份。 穆衍抬起头,一字一顿道:“卑职认为,此事或许与康王府有关。” 玄鸣身子一僵,掩在铁面下的脸上划过一抹无奈,这种事若没有确切的证据,怎好开口?稍有不慎,便会落下一个挑拨皇室的罪名。 更何况此事皇上未必没有察觉,不曾说出便是不想让公主知晓,陷入其中,穆衍这般坦率……难免会招惹祸端。 “康王府?” 姜泠一怔,即便她再不喜欢小皇叔,也不会觉得小皇叔会想要除掉自己。 穆衍沉声道:“殿下在康王府住的那一晚,有黑衣人在暗中窥伺,故意放贼人进来试探,除此之外,康王府隐藏的暗哨众多,个个身手不凡,远超王府应有的规制,卑职不得不疑。” 远超规制……姜泠久久没能回过神来,大周能够拥有自己卫队的重臣屈指可数,康王府的确有资格,但却都是摆在明面上的,私下豢养乃是大忌。 “殿下,此事事关重大,穆衍的话做不得真,”玄鸣低声道,“他并无确切证据,更不知其话中真假,绝不可轻信。” 穆衍年纪比他小,虽习武出色,行事却不够稳妥,纵使他独得公主信重,这样的话说出来,日后的前程怕也毁尽了。一个小小的暗卫,竟敢质疑皇室血亲? “我信他,”姜泠眼睑低垂,轻声道,“若非如此,父皇又怎会瞒我?” “殿下……”玄鸣的语气中满是无奈,为何同样都是暗卫,两人说话的分量却完全不同,穆衍……也只是生得好看些罢了。 “无妨,”姜泠抿抿唇,说道,“既然父皇不愿叫我插手,我便装作不知,只是……玄鸣,你若是觉得有顾虑,尽可向父皇言明。” 玄鸣的眼神顿时飘忽起来,他动作极为隐秘,公主是怎么发现的?穆衍,一定是穆衍,也只有他有这个本事! “公主说笑了,卑职怎敢……怎敢……”玄鸣干巴巴的说道,他是暗卫出身不假,可却是皇上早就放在公主身边的,向皇上事无巨细的禀告已成了常态,眼下叫公主发觉,着实有些丢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了也无妨的,父皇早晚都会知道,”姜泠脸色微冷,漫不经心的摩挲着茶盏,淡淡道,“慌什么,你尽忠职守,我自然不会怪你。” “……”玄鸣隐隐有些头大,看向穆衍的眼神越发的不善,恨不得现在就拉着他出去打一架。 “干我何事?”穆衍右跨两步跟他拉开距离,眼底一片嫌弃。 殿下顾念皇上,明明只是试探一二,没想到这家伙竟全都招了,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实在是……穆衍轻哼一声,嫌弃的移开视线。 这样也好,免得他动手阻止了。 嚣张!实属嚣张! 玄鸣气得脸都憋红了,狠狠地瞪了一眼穆衍,老老实实道:“殿下,卑职确实向皇上说起过一些事,但也都是为您的安全着想,还请公主恕罪。” “原来真说过呀。”姜泠顿时笑得眉眼弯弯,直把玄鸣急出了一身冷汗,脑袋发懵,公主刚才那般笃定,竟是装出来的? 姜泠笑眯眯的看向玄鸣:“既然如此,这件事就先不要禀告父皇,待日后有了证据再行定夺,玄鸣,你可听到了?” “……是。”玄鸣无奈应下。 他暗中追随公主数年,竟还不如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小暗卫了解她,实在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姜泠弯弯唇,眼底笑意浓郁,说道:“我真的没有怪你。” “……”玄鸣只想给自己两巴掌。 “还有你,”姜泠顿了顿,说道,“穆衍,你的伤势虽几近痊愈,却还是要注意些,好好休息,不该你当值的时候也不必担心我。” 穆衍脸色柔和下来,刚要点头应下,便听玄鸣道:“殿下说的是,穆衍的确该好好休息了,这几日夜里他总缠着我练武比试,白天又紧着当值,不该他当值的时候也一直跟着,身体未必受得了。” 姜泠一怔,下意识的看向穆衍,怪不得他昨晚出现的那么及时,原是一直在跟着,从未离去。 “还有一事殿下不知,穆衍这几日奇怪的很,总是想要掀卑职的面具,捏……”玄鸣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声音中带着一丝憋屈,“反正就是很奇怪。” 穆衍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姜泠歪歪头,问道:“穆衍,你掀他的面具做什么?是我送你的银面不好吗?” “不,不是,公主送的银面甚好!” 穆衍的眼神冷飕飕的落在玄鸣身上,稍一顿,便说道:“只是卑职从未见过玄鸣真容,十分好奇。” “是呀,”姜泠恍然大悟,目光重新落回玄鸣身上,眼中亮晶晶的,“我也没见过呢。” 玄鸣:“???” 第32章 除夕当日, 被拘在宫里读书的姜堰终于被放了出来, 姜擎也顺利的从几位太傅手中得到了休沐日。 沈家递了帖子进来, 甚至没经萱妃的手,直接进了昭阳宫。 姜泠一早便将偏殿打扫的干干净净, 指挥着几个小太监挪移盆栽。冬日的盆栽本就不好活, 但为了好看, 姜泠也只好挑了几盆留下,都是极耐寒的品种,甚至还有一盆漂亮的红梅。 红梅的盆栽很大,在两个小太监笨手笨脚, 差点失手把盆栽摔了的情况下,姜泠只好叫来了强力外援。 玄鸣比穆衍要大好几岁, 但他们的各自却相差无几,只是穆衍瞧着纤瘦些,露出的脸庞也更为青涩……但当姜泠的目光落在玄鸣的铁面上, 还是没绷住笑了。 谁能想到向来沉默寡言、沉稳霸气的黑夜王者,竟然生了一张那样精致的娃娃脸,怪不得说什么都不肯摘下面具。 玄鸣抬手按了按冰冷的铁面,目光幽怨, 他这张不符合年纪的脸摆出来,日后公主可还敢信他?都是穆衍这奸诈的臭小子害他。 “挺可爱的,”姜泠眨眨眼, 忍着笑意安慰道, “白白嫩嫩的, 可招人疼了。” “……”玄鸣看向穆衍的眼神越发不善,暗中活动了一下指关节,捏得拳头噼啪作响。 今晚一定要揍得他满地找牙! 穆衍懒得理他,只冷哼一声,便自顾自的去移盆栽,玄鸣想揍他,他还想揍玄鸣呢……明明跟他年纪相差无几,总是一口一个兄长自居,最重要的是,他的脸竟然是软的?! 早晚给他锤硬了! 两人暗地的较量姜泠自然不清楚,在她眼中,两个尽忠职守的暗卫稳稳的移着盆栽,让放到哪儿就放到哪儿,任劳任怨,十分乖巧。 “今晚除夕夜宴,人比较杂,”姜泠想了想,说道,“你们都跟着吧,身上多穿几件,即便发现了什么,也切勿轻举妄动。” 她到底一个毫无实权的公主,还是不要太惹眼的好。 今晚的除夕夜宴规模并不大,只限于皇亲国戚,沈家身为先后的母族,自然也包括在内。 不到午时,赵武便派人传来消息,赵大人已带着两个公子到了养心殿,姜泠顾不得其它,刚要出门便远远的看到几道人影走来。 </div> </div> 第24节 “二表哥,二哥,我正要去找你们呢,”姜泠眉开眼笑的迎了上去,上下打量着沈清墨,说道,“二表哥怎么越长越好看,这张脸连阿泠我都要嫉妒了。” “胡说,”沈清墨唇畔微微翘起,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染上了笑意,手指轻弹她的额头,“我们的小公主天下第一好看,哪里用得着嫉妒别人?” 姜堰轻咳两声,说道:“我看啊,这话是说到阿泠心坎儿去了,瞧她高兴的。” “二哥也好看呢,等你出宫开府,不知有多少女子要为你神魂颠倒,”姜泠弯弯唇,总结道,“我们全家人都好看。” “阿泠说得极是。”沈清墨弯着桃花眼附和,一旁的姜堰略有无奈,眼底的笑意却带着释然。 看来闭门思过这件事阿泠什么都不知道,父皇到底还是顾念他的。 “对了,大表哥和表姐呢?”姜泠连忙问道,“听说他们也一同回了京城,怎么没看到他们?” 沈清墨脸上笑意淡了几分,说道:“大哥在养心殿,姐姐……她在路上舟车劳顿,身体略有不适,不好入宫。” 姜泠从其中看出些许隐情,却没追问下去,事关沈家家事,她一个外甥女又是皇室的公主,总不好插手,让他们为难。 “那晚些时候让王太医去府里一趟,他医术可好了。”姜泠说道。 沈清墨笑着点头,应道:“也好,我可是听说你把最爱的东璧采药图都送给他了,怎么,不喜欢了?” “他帮了我的大忙,也并非不可割爱,”姜泠眼底带笑,“不过是身外之物,遇上喜欢它的就成了宝贝,若是不喜欢,也只是一张旧纸,倒是委屈了二哥,早知他也喜欢,我准不会将他送人。” 沈清墨眉头微挑,望着身旁的姜堰,摇摇头没说话,反而是姜堰笑着道:“只这么一点儿事你还记着,阿泠,日后二哥可万万不敢惹你生气了。” “二哥你不生气就好,”姜泠弯弯唇,拉着两个哥哥进了殿中,“我这里的糕点比养心殿的好吃,二表哥你肯定没尝过。” 沈清墨眼底的笑容有几分无奈,这两个小家伙分明还只是孩子,竟然生出了想要操办书院的想法,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阿泠,阿堰,”沈清墨神色渐渐凝重,叹了口气道,“听说你们想办书院?此事可不简单。” “二表哥,我知道的,但我想不明白,”姜泠说道,“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银子就不能读书,也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要阻止,让大周变得越来越好,不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吗?” 沈清墨一怔,眼睑低垂,俊美的脸上带出丝丝异样,他也曾这般想过,只可惜在想法诞生之初,就已被完全压垮。 读书,为了明理,为了报国,但日益膨胀的利禄和野心已渐渐遮蔽了许多耳目,使他们只能看到眼前的一方园地——只有把相对多的读书人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们能够分得的利益便更多。 寒门子弟想要读书日益艰难,即便能够侥幸入仕,也没办法抗住几大世家的拉拢和敌对。 沈清墨轻叹一口气,神色有些复杂,轻声道:“我帮你。” 也只是他而已,沈家背后牵扯的利益链太大,他只是家中二公子,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至于父亲和大哥,他不敢保证,更不曾奢望。 姜泠怔了怔,仰起头,漂亮的水眸中满是坚定:“我们会做到的。” 会吗?深知其中恐怖的沈清墨露出苦笑,腐朽的官僚占据太久,想要改变一些东西,总要有人站出来。 而他,沈家的二公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晚间,皇亲国戚齐聚乾清宫,姜泠兄妹三人的位子排在一起,对面则是小皇叔,以及旁支的几个远亲。 沈博文身为先后的兄长,当朝国舅爷,位子仅次于康王,只不过两个表兄便要靠后些,姜泠远远望去,见他眉头紧皱着,只觉得这个舅舅有些难以近人。 前世他也是如此,性子有些刻板,跟皇家似乎有意在保持距离,还没有她只见过寥寥数面的外祖父可爱。 她正想着,话题便转到她这儿来,沈博文板着脸说道:“这些时日微臣不在京都,疏于管教下人,还望皇上和公主谅解。” 姜泠正疑惑着,便见殿上押上来一个人,正是当日在置物行见过的男子。 “微臣已将画卷焚毁,此人便任凭公主处置,我们沈府绝无二话。”沈博文淡淡的瞥了一眼跪在地上发抖的男子,手中的酒杯却是越捏越紧。 对于其他人来说隐秘异常的置物行,却永远都逃不开皇室的目光,倘若此事处理不好,牵扯到了沈家,定然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皇权至上,任有一丝一毫的不妥都让他如履薄冰。 姜泠唇畔含笑,应道:“舅舅未免太过计较了,只这些小事,父皇定是不会在意的,我也未曾放在心上。” 若非陈高恪一而再的挑衅,纵然她清楚这幅画的来历也不会点明,只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置物行竟是沈家的产业。 “阿泠说得对,并非大事,沈爱卿不必紧张。”姜照笑着说道,“说起来,都是阿泠多事,误打误撞打着朕的名号吓唬人罢了。” 沈博文拱手说道:“不把此人交给公主处置,微臣心中实在难安。” 姜照顿了顿,脸上笑意敛了几分:“既如此,阿泠你来拿个主意。” “左右没什么大事,就将他放了吧,”姜泠笑着说道,“是阿泠不晓得,误伤了自家人,舅舅莫要生气才是。” “微臣多谢公主开恩。” 殿中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姜照微微垂眸,晃动中酒杯,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姜泠虽有些不高兴,却尽量未曾表现出来。 舅舅这是想与她疏远? 她虽知舅舅一向古板,却不知他竟尊崇君臣之礼到如此地步。今日是除夕夜宴,一家人团圆的日子,父皇念及母后,对她的母族多照料几分,不曾想竟落到如此地步。 莫非是因为她想要办书院?姜泠稍有迟疑,很快便抹去了这个想法,外祖父大力扶持寒门学子,前世更是压下了大表哥入仕的想法,推举寒门考生。 外祖父绝不会因此跟她生分,但舅舅……她却不敢确定。 置物行的掌柜已经被带了下去,殿中气氛缓和些许,沈博文却话锋一转,说道:“微臣听闻公主前几日在京城遇刺,不知可有受伤?” “不曾呢,侍卫保护得很好,舅舅不必担心。”姜泠的笑容中总算多了几分真心。 沈博文微微颔首,说道:“无事就好,京城到底不清净,哪有你的昭阳宫安全,日后可莫要随意出宫了。再者,先后故去,你是大周唯一的公主,更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安心待嫁才是正理,何必以身涉险。” 寥寥数语,他的立场已十分明确,姜泠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也不再客气。 “舅舅这话说得没有道理,我在京城遇袭,该严惩的是那些江湖刺客,”姜泠弯弯唇,抬眸看向姜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都是父皇的地盘,拘着她的子女又是何意?” 沈博文一怔,眼底掀起几分波澜,原以为她只是一个孩子,没想到竟从她身上看到了几分先后的影子,看来皇上这些年,确实没把她宠废了。 “舅舅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阿泠,你到底年幼,不知宫外惊险。”沈博文态度软了下来。 姜泠含笑应道:“我有这天下最好的父皇,最厉害的侍卫,即便再惊险,我相信他们都会护着我,舅舅就不必多操心了。” 天下最好的父皇……沈博文怔然无语,他这小外甥女,的确有这个底气,但倘若她铺开手脚大办书院,难保站在沈府身后的那群人不会动摇。 那是沈府的根基,百年之本,怎能轻易动得? 她一个毫无实权的小公主,在过分溺爱中长大,想要席卷进这风暴中,未免太过猖狂。 沈博文陷入了沉思,姜照轻笑一声,视线从姜泠身上收回,漫不经心道:“阿泠一向牙尖嘴利,沈爱卿莫要在意,但阿泠有句话说的不错,宫外惊险又如何,她到底是朕的女儿,容不得旁人欺负。” 他没想到阿泠竟也有这样的一面,自信、坚定、毫不退缩,即便是书院无法办成,也足以让他安心。 身为大周唯一的公主,她总要学会利用这层身份,欺压宠妃、收拾奴才、怒对百官……只要她敢做,他就敢兜着。 除夕夜宴在笑谈中散去,众人心思各异,无法揣度。 姜泠绷着小脸回到了昭阳宫,心中仍然蒙着一层阴翳,本以为最亲近的舅舅却拼命的跟她拉开距离,难道她真的做错了吗? 她以为所有读书人都会存着兼济天下的念头,即便并非如此,也绝不会阻拦。 夜色渐沉,昭阳宫灯火通明,姜泠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索性朝着窗外道:“穆衍,我想听你背书。” “公主,”玄鸣的语气有些无奈,“卑职可以吗?” 姜泠想了想,问道:“你会背什么?” 玄鸣稍一犹豫,便听她道:“不用了,穆衍的声音比较好听。” “……”玄鸣抬手按了按脸上的铁面,一定是因为他的脸,公主才这般偏心。 姜泠惆怅的叹了口气,往常穆衍都会在的,今日不在倒叫她不习惯了,可他连续几日当值,好好睡一觉也是应该,她打消了将穆衍换来的念头,说道:“没事了,玄鸣你别多想,其实你的声音也挺好听的。” 她乖乖的躺在了榻上,望着纱幔,小声嘀咕道:“但还是比不上穆衍。” “……”玄鸣一度悔恨自己五感太过敏锐。 一夜沉沉睡去,第二日一早,姜泠刚从榻上爬起来,便看到一颗裹满稻草的架子,架子上插满了漂亮的红色。 是冰糖葫芦……姜泠下意识的吞了一下口水。 “红菱,这是从哪来的?”姜泠迫不及待的问道。 红菱怔了怔,说道:“不是您让穆侍卫去买的?他说您吃了甜的心情会好些。” 姜泠眨眨眼,笑了。 第33章 昭阳宫很大, 两个偏殿被隔开, 中间有一方小花圃。 姜泠穿过石台和花圃, 满眼含笑的走过去,见正在习武的穆衍停下来, 便道:“不碍事的, 你继续, 我就是过来看看。”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姜泠穿了一件桃红色的夹袄缎子,裙摆上绣了漂亮的小花,明暗交迭, 衬得她越发的白皙剔透,一张精致的小脸像是用画笔描出来似的, 偏偏那双水眸却又极为灵动,瞧得人挪不开眼。 穆衍怔了怔,飞快的挪开视线, 继续练习剑法。 他所练的剑法并非暗卫营所授,同样也是从他那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得来的,一招一式都信手拈来,仿佛早已用过千万次, 甚至饮过血。 姜泠还站在一旁,为了不让她受到惊吓,只能尽力收着些剑气, 但很快他便察觉到, 公主竟真的一直在盯着他看。 还看得很认真。 穆衍心神有些慌乱, 莫非是公主嫌他多事,不该偷偷出宫吗?还是说,他又做了什么错事,叫她生气了……一个又一个猜测在心间打转,背后的视线仿佛愈加炽热,牢牢的黏在他身上,让他愈发不安。 “穆衍。”姜泠刚一出声,穆衍手下的动作便乱了,斜剑刺出,剑气扬起一片枯叶,他立刻收住,低着头转过身来。 姜泠眼底含笑,歪歪头,说道:“你是不是还缺一个习武的师父?秦教头肯定没空教你,我可是答应了父皇,要你在今年的暗卫考核中拿第一呢。” “多谢公主,师父他会在夜间授我剑法,不会耽搁的。”穆衍躬身行礼,眸底划过一抹暗色。 他的实力比起刚出暗卫营时,早已不是一个层次,甚至他隐约感觉自己可以突破桎梏,比肩秦朗——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不会暴露。 秦朗从未教过他这些,但秦朗却是这世上他唯一能够信任,托付性命之人,倘若公主真帮他找了人教他习武,暴露的可能性会增大。 因为对于她,他不想,也不能拒绝。 “那好吧,”姜泠弯弯唇,“若是你需要,尽管跟我说。” “是。”穆衍应道。 姜泠眨眨眼,脸上愈发乖巧无辜,她盯着他问道:“昨日是除夕,百姓大多也要家中团圆,穆衍,你是从哪里买到的?” 穆衍顿了顿,脸上划过一抹不自然:“卑职在街上买到的。” “胡说,哪有那么容易,我都问过二哥了,除夕夜里商户大多早已打烊,昨日回来又是深更半夜,”姜泠微微扬起下巴,眼底划过一抹狡黠,“既费了功夫就该让我知晓,不然我怎么好赏赐你?” 赏赐么……穆衍眼睑低垂,掩住心底的那一丝异样,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卑职不是为了赏赐,公主喜欢就好。” “我很喜欢,”姜泠眼中亮晶晶的,说道,“所以我要好好赏赐你。” </div> </div> 第25节 袖香举着托盘上前,姜泠掀开上面的绸布,露出一片暗红,隐约可见上面绣样精致却并不扎眼,比他身上穿得不知精细了多少倍。 宫里为宫女太监做的衣物多,司礼监也少有专门为暗卫制衣的习俗,穆衍身上穿得还是从暗卫营带出来那几件,看着黑漆漆的,很不讨喜。 姜泠早就想帮他换一身衣裳了,前些天遣了司礼监进宫量体,专门做了两身。 “暗红色比较衬你,”姜泠眼中笑意泛滥,朝着他眨眨眼,夸道,“你穿上肯定好看。” 穆衍紧了紧手中的长剑,垂下眼睑,任由耳尖悄然泛红。 他从来没觉得这层皮囊如何,但被她说上一句,便觉得再紧要不过了,有时候男子生得一副好相貌,倒也十分有用。 至少比玄鸣那张娃娃脸好些。 “今天是初一,新年呢,你去换上吧,”姜泠让袖香把衣服交给他,“快去快回,今日就穿这一身。” 穆衍点点头,小心的抱着衣服离去,但想到公主还在后面看着,手脚便不自觉的有些发僵。 “玄鸣,你也出来吧,”姜泠弯弯唇,将另一个托盘交给他,“你寻常都在暗处,为图方便,都是黑色,新年图一个好兆头,你也去换上吧,以嬷嬷的眼力,应当不会出错。” 玄鸣望着黑漆漆的一团,眼底有些发愁,看来果真是因为这张脸,公主才对穆衍那般偏宠。 也是,带出去一个娃娃脸的暗卫,总是叫人……忍不住要笑话的。 穆衍很快便换好了,卸下习惯了将近十年的黑色,换上一片大气而内敛的暗红,总让他觉得有几分怪怪的,好在衣服的制式并没有改变,行动依旧自如。 姜泠上下打量着他,越看越觉得满意,这样优秀出色的暗卫一直放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前世竟没有发觉,实在是浪费。 “特别好看,我就说暗红色最衬你。”姜泠笑意盈盈的说道,这时玄鸣也换了衣服走来,姜泠扫了一眼,说道:“尺寸不差,很合身,看来嬷嬷的眼力确实不错。” 穆衍望了一眼他身上的黑色,很快别过眼去,眼睑垂下,唇畔微微翘了起来。 公主对他,果然是更在意些。 今日是新年,姜照要呆在养心殿中,接受百官的朝拜谈心。姜擎好不容易得来几日休沐,邀请姜堰和姜泠一起齐聚东宫,兄妹三人也好亲近亲近。 远远的刚接近东宫,便听到里面传出畅快的笑声,姜堰在远处朝她招手,眼底划过一抹无奈:“林家的孪生兄弟到了,你可还要去?” 上次林景曜与陈高恪起冲突的事让她受惊,她既不喜陈高恪,定然也不会愿意与他们相处,姜堰心有顾虑,便早早的在外头等着了。 不见林家两兄弟是小事,让阿泠不开心便是大事了。 “林景曜?”姜泠稍稍一怔,林家与陈家都同为领头的武将世家,相互斗争也极为严重,要不然林景曜与陈高恪也不会如此不对付。 想要搞倒陈高恪,联合其他的力量必不可少。 “去吧,不碍事的,都跟大哥说好了。”姜泠笑道。 姜擎看到他们便撇下魏知煜和林家两兄弟,远远地迎上来,笑道:“你们可总算是来了,这两个是林家的,这个是魏家的,阿泠应该见过。” 三人向姜堰和姜泠行了礼,林景曜便迫不及待道:“之前让公主殿下受惊,是景曜不对了,这对东珠是家父偶然所得,小小心意,作为新年贺礼,还望公主收下。”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两只东珠都有鸽子蛋那么大,外表光润细滑,的确成色极好。 “林大公子客气了,”姜泠扫过一眼,眉眼弯弯,说道,“只是若这年头一天就让你痛失所得,未免不妥。” “若公主喜欢,倒也不算痛失,”林景曜咧嘴笑了,“您若收了,景曜这新年才算过得踏实安心。” “阿泠便收下吧,这一对东珠成色极好,定是费了心思的,”姜擎笑着说道,“若你不收,这家伙不知还要磨我到什么时候,权当是为你的书院做了助力。” 姜泠稍一思忖便收下了,跟林家的关系到底不好搞得太僵,他们的示好接下也无妨。 穆衍瞥过一眼,望见两颗硕大的东珠,脑海中不知便浮现出今早的冰糖葫芦,他的眼皮子耷拉下去,脊背挺得笔直。 东珠价格不菲,尤其是这样的成色……他怀里也只有今早新年的赏银,还是公主给他的。 他的心情突然有些失落,巨大的落差好像让他看清了什么,却又倔强的不肯承认。 “好不容易休沐一回,咱们可得好好玩,阿泠,你有什么好主意?”姜擎笑着问道。 “大哥若是问我,让你去翻花绳可好?”姜泠斜他一眼,好笑道,“你们想玩些什么都好,我日日玩都不觉得新鲜了,看你们许是会更有趣。” 林景曜道:“公主殿下,上次景曜身上带着伤,可是在你的侍卫手里吃了好大一个亏,依我看,今儿不如好好比试一场,好让我讨回这面子。” “不妥,”姜擎蹙眉瞥他一眼,声音有些发冷,“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让阿泠再受了惊,日后东宫你也不必来了。” 林景曜讪讪的往后退了两步,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之前在上书房跟穆衍比力气,倒也没见公主受惊,但她这么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到底还是得紧着些。 “家兄愚钝,险些冲撞了公主,还望殿下莫要生气。”林景晔道。 姜泠弯弯唇,笑道:“不曾冲撞,是大哥太小心了,只是寻常比试而已,若是穆衍应允自然可以。” “阿泠,不必勉强。”姜堰眉头微蹙,目光不悦的扫过林家两兄弟,隐隐有些头大,这两个家伙在上书房就是事精,逃课、称慌、打架……宛若两个毫无头脑的莽夫。 大哥竟然会看重他们? “不勉强的,等一下,我问问穆衍,”姜泠想了想,转身看向穆衍,扯着他的衣角到一旁,眨眨眼,小声问道,“你习武辛苦,寻常也只磨着玄鸣,可还需要陪练?” 穆衍一怔,眉眼渐渐柔和,轻声道:“都可,殿下做主就好。” “那好,你便去吧,”姜泠眼底含笑,一双水眸像是会发光,“我相信你会赢,但……记得给他们留点面子。” 穆衍颔首应下,将她的吩咐放在了心上。 一番准备之后,两人踏上了比武台,林景曜执一柄□□,穆衍持三尺长剑,一白一红两道身影迅速纠缠在一起。 寒光闪烁、刀枪铿锵,一招,两招……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探上了林景曜的颈间。 场下一片寂静,穆衍迅速收了剑走下来,立在了姜泠身旁。 两颗东珠……呵! 第34章 空荡荡的比武台上, 林景曜的脸有些发僵。 前些日子他身上带伤, 与穆衍比力气抵不过一击之力, 尚算有些理由,今日他伤情大好, 本想趁机找回脸面, 谁知……两招败北? 不行, 他林景曜受不了这委屈。 “再来,长/枪非我所长,待我换成弯刀……”林景曜愤愤的说着,转头看向台下面无表情的众人, 脸色涨红一片。 姜泠颔首轻咳,眼底溢满了笑意, 站起来说道:“林大公子不要在意,穆衍他擅长暗杀,若是正面打斗, 许是不相上下。” 不相上下?林景曜能停下去,旁边的魏知煜都听不下去了。 “我早知穆衍武艺高强,没想到竟然厉害到这种地步,景曜也是败得应当, ”魏知煜眉飞色舞的说道,“倒不知这身武艺是在何处习得?真是叫人艳羡。” 明眼人打眼一瞧,便知道他们两个的武艺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饶是魏知煜天赋奇差, 也能看出些许端倪。 林景曜的武艺传自于林家, 擅长于正面对敌,大开大合颇有威势,但穆衍的却并不一样,他用出的每一个招式都是为了杀人,为了最快速度的杀人……除非身法比他更快,否则很难抵挡。 这番毫不掩饰的夸赞,让林景曜气得脸都憋红了,他咬着牙道:“魏知煜你知道什么,一只三脚猫,连个小毛贼都抓不住!” “我是抓不住,但是穆衍兄弟能抓住啊,”魏知煜毫不在乎道,“我魏某人有自知之明,不像某些人呐……” “魏知煜,我看你是找打!”林景曜本就好面子,如今又当着姜泠被羞辱,已然愤怒至极,气势汹汹的便要找他算账,林景晔无奈的将他拦了下来,说道:“大哥,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景晔,你比我厉害,你上去,咱们林家的脸面绝对不能丢!”林景曜推着他上了比武台,朝着穆衍说道:“喂,你敢不敢再来一次?” 穆衍看了一眼姜泠,见她没有要应的意思,垂眸道:“没有必要。” 林景曜气得鼻子都歪了,他区区一个侍卫,这是在看不起他们林家吗? “的确没必要,你们兄弟二人更适合在战场上杀敌,若是一对一,你们绝不是他的对手,”姜擎眼底放光,一眨不眨的看向穆衍,“暗卫营果然不同寻常,你小小年纪,竟如此厉害,依我看,你跟玄罗许是能不相上下。” 穆衍微微一怔,玄罗不就是那个轻功很好的暗卫么?当初太子在公主面前毫不掩饰的夸赞,给了他极大地荣宠。 其实他的轻功也不错,至少不会比他差。 “不如你们二人比一场如何?”姜擎眼底满是跃跃欲试,他的武艺也不差,遇到这样一个厉害的侍卫难免心痒难耐,但他是大周储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轻易不敢涉险。 更何况,他连玄罗的武艺都比不上。 “好。”穆衍当即应下,姜泠一顿,漂亮的水眸里掠过一抹担忧,仰头看着他说道,“玄罗可不是一般的侍卫,许是比玄鸣还要强些。” 姜擎到底是太子,国之储君,父皇留给他的暗卫绝不会差。 “你的伤刚好,小心些,”姜泠提醒道,“别再伤着了。” 穆衍心中划过一股暖流,脸色柔和的点点头,他不会让自己伤到的,即便是为了她。 比武台上,玄罗戴着银面与穆衍遥遥相对,两人皆是手持长剑,身姿飒爽,看起来格外养眼。 姜擎瞥见穆衍身上的暗红色新衣,若有所思的收回视线,叩了叩桌子,问道:“阿泠对这暗卫很看重?” “大哥怎么这么问,”姜泠说道,“穆衍他尽忠职守,武艺高强,最称职不过,我很信任他。” 姜擎道:“我知你信任他,寻常暗卫都露不得面,他倒是命好,常伴你左右,只是阿泠需要记得分寸,若他太过惹眼,难保不招人嫉恨,生出异心。” 一般来说,赐下的两个暗卫相互制衡才是正道,可瞧着阿泠似乎格外偏爱穆衍多一些,无论是为谁好,他都该提醒一句。 “这样么,”姜泠想了想,认真道,“那我回头问问玄鸣。” 姜擎扶额,正要说些什么,一个小太监突然急匆匆的走来,禀告道:“殿下,沈大公子和陈家公子在外面,说是有事求见。” “大表哥,和他?”姜擎眉头微蹙,他跟陈高恪的关系并不好,林家早早的倒在他这一面,导致陈大将军对他颇为敌视,如今陈高恪却突然和沈清轩一起跑来东宫,倒着实叫人吃惊。 一旁的姜堰皱起眉头,没说话。 “叫他们进来吧。”姜擎无奈道。 两人很快便被带了进来,此时比武台上正热闹,两人你来我往,毫不相让,陈高恪稍稍驻足,视线在穆衍身上停留一瞬,很快便挪开了。 “高恪见过太子殿下,二殿下,见过公主殿下。”陈高恪微微躬身,脸上的表情极其恭敬,甚至透露着一丝丝的诚恳。 姜擎的目光淡淡扫过,眼底飞快的掠过一抹不耐,却又不露分毫的强压住:“免礼吧,新年伊始,不知陈大公子有何事要寻本宫?” 他本人是极不耐烦与陈家人相处的,许是见惯了林家大大咧咧的糙性情,再不习惯似他这般扭捏作态,只是身为储君,总有几分不得已之处。 陈高恪双手托着一个长木盒,低头轻声说道:“之前在置物行,高恪与公主殿下和二殿下因争夺一幅画而生出嫌隙,实在是愚钝该死,高恪寻遍京城得一名画,愿献于公主赔罪。” “今儿倒是……”姜擎摇摇头,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姜泠,他这妹妹生得极好,小小年纪已有绝色之姿,林景曜和陈高恪纷纷送来礼物,到底是为了赔罪,还是对她存有非分之想? 像陈高恪这等向来与他泾渭分明的臣子,竟为了阿泠专门跑一趟,他不得不多想一层。 姜泠把视线从一直沉默的沈清轩身上收回,说道:“这倒是不必了,你我本无交集,又何谈嫌隙?” “许久未见,阿泠这嘴皮子倒是越发利索了,”沈清轩望过来,在几人之中稍显高大的身躯站得笔直,“陈公子专门为赔罪而来,你若是不收,倒显得小气了,阿泠便收下吧,权当给表哥一个面子。” 他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一时竟叫姜泠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论公,她是公主,从私,她是表妹不假,却也没跟沈清轩的关系亲近到如此地步。 她敬重与喜欢的,从来都只有二表哥。 </div> </div> 第26节 “大表兄什么时候与陈公子的关系这般亲近了?”姜堰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沈家想来洁身自好,结交的也都是文臣能人,少与武将来往,这是高祖时候便立下的规矩。 沈清轩呼吸一滞,蹙眉说道:“置物行是沈家的产业,客人在里头发生了冲突,自然需要解决,阿泠可有什么觉得不妥?” “没有不妥,既然大表哥亲自发话,那便收了吧。”姜泠语气淡淡,恰在这时,穆衍从比武台下来,飞快的立在她身后,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戒备。 他的气息尚未平稳,握着长剑的手指却细长有力,紧紧的扣在腰前,似乎随时都可以出手。 陈高恪唇畔扬起一抹冷笑,垂眸道:“公主殿下有一个好侍卫,只是——” 他知道姜堰在意最多的是这个妹妹,若是不把她讨好,他也定然不会松口改变态度,时至今日,陈高恪仍旧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姜堰想要的一切他都可以给他,金钱、名利,乃至于那个位子,只要他想要,他一样可以捧他上去,但偏偏他却对这些视若无睹,满心满眼的只有一个所谓的妹妹。 妹妹?呵! “穆衍自然是极好的,他是我的侍卫,也不需要旁人觉得如何。”姜泠毫不犹豫道。 陈高恪笑笑,说道:“只是高恪听说他在暗卫营断了腿,险些丢掉一条命,极为惊险,没想到竟已恢复如初,当真是叫人吃惊。” 他的视线扫过穆衍的双腿,眸中划过一抹冷色,怪不得这家伙出营的时候腿还尚未恢复,原来他在暗卫营根本没死。 在暗卫营那样的环境中,竟能拖着残躯支撑数月,可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陈高恪抬眸对上穆衍的双眼,轻笑道:“日后可要小心着些,习武之人的双腿,有时可比双手还要紧要。” 这是威胁……穆衍捏紧了拳头,握着剑鞘的指节止不住泛白,那一日的场景仿佛又出现在眼前,阴暗潮湿的地牢中,他被数人按着,硬生生的踢断了双腿,鲜血淋漓,疼痛刺骨。 原来所谓的挑战,早已成了欺凌侮辱的谎言。 “穆衍……”姜泠见他神色有异,眼中带了询问,穆衍垂眸掩下晦暗,轻轻摇了摇头,姜泠却腾地起身,冷着小脸道:“陈大公子知道的未免太多了,本宫的侍卫,还远远用不着你操心。” “阿泠,高恪他也是好意,你何必这般计较?”沈清轩眼底带着不屑,“左右只是一个奴才罢了。” “穆衍他不是奴才,”姜泠抬眸,目光澄澈而平静,“阿泠不知大表兄今日所为何事而来,更不知大表兄是否早已忘了沈家家训,若是短短几日便将身在西南的外祖父放在脑后,大表兄可真是该好好反思何为孝道了。” “阿泠你……”沈清轩微微惊愕,姜泠却懒得再跟他纠缠,朝着姜擎道:“大哥,阿泠有些乏了,先行告退。” 说罢她毫不犹豫的转身,看都不看旁边的沈清轩一眼,姜堰怔了怔,同样起身告辞,大步追了上去。 出了东宫,姜泠的脸色才渐渐好转,这时她抬眸瞥见穆衍单手按在腰上,神色紧张不安,心底咯噔一下,连忙去拨开他的手。 穆衍紧紧的按在腰上不肯撒开,姜泠拗不过,秀眉紧蹙,喝道:“你挡着做什么,松手!” “殿下……”穆衍小心翼翼的挪开,眼底满是不安与忐忑,还带着一丝沮丧。 他这身衣裳是暗红色,腰间用暗色丝线绣了极为漂亮的回文图案,被腰带掩在下方,只隐约露出一半。 姜泠见他身上没有血迹,更没有伤口,心中甚为纳闷,忍不住问道:“没受伤你捂着做什么?” “破了。”穆衍低下头,望着腰间划过的剑痕,眼底愈发不安。 玄罗的剑很锋利,他躲开的及时,料子没破,上面的丝线却被斩断,不仔细看分辨不出,但他还是很不高兴,甚至于低沉的嗓音中都带了一丝委屈。 下次他一定把玄罗的衣裳劈碎! “玄罗呢?”姜泠对着划痕半晌无言,仰头望着他,问道,“难道他比你还厉害?” 穆衍飞快的否认:“卑职把他的袖子划烂了,两只。” “……”姜泠眼底一片迷茫,都打赢了,他怎么还嫌这一道划痕丢脸? 第35章 姜堰走出宫门的时候, 姜泠和穆衍靠得很近, 他们二人身高相差本就悬殊, 姜泠的脑袋刚刚到他的胸膛,此时她的小手扒拉在穆衍腰间的衣服上, 显得格外亲昵。 “阿泠, ”姜堰快步走来, 见姜泠松开了他的衣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看向穆衍的眼神越发不善,“离他远一些, 别让刀剑伤了你。” 姜泠弯弯唇,笑道:“不会的, 穆衍他有分寸。” “他有什么分寸?”姜堰冷哼一声,挡在了他们中间,“林家两兄弟在勋贵子弟中也算不错, 他倒是厉害得紧,上去便将林大羞辱了一番,羞辱完林大还不算,连林二都跟着拒绝, 完全把林家的脸踩在脚底下。” 林景曜向来以林家为荣,林景晔虽然沉默不语,骨子里也是一个骄傲的主儿, 穆衍区区一个侍卫, 竟是半点脸面都不肯给他们留, 他倒是无妨,但让阿泠该如何自处? “二哥,林景曜他看起来不像是睚眦必报之人,正常的切磋比试,他不会记恨的。”姜泠朝着穆衍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唇畔露出浅浅的笑。 她不喜大表兄与陈高恪才愤而离去,已是拂了太子大哥的颜面,没想到向来好脾气的二哥也跟着她出来了。 这是一种立场,也是一种态度,倘若大表兄的行为仍旧不曾收敛,日后沈家与皇室的关系,就该好好掂量掂量了。 姜堰斜她一眼,摇摇头道:“大哥说得对,有时候阿泠你要懂分寸,不要对某些人太过骄纵。” 说着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穆衍,目光掠过他身上崭新的暗红色,气得牙根都在痒痒,区区一个不得名的暗卫,竟然能让阿泠这般上心……呵,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家伙定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我有分寸的,”姜泠眨眨眼,挽住他的手臂,说道,“倒是二哥你,季课考得不好,让父皇一直拘着读书,想来是闷坏了,不如去我的昭阳宫坐坐吧?” 姜堰稍稍一怔,眉眼间划过一抹不自在,他被父皇禁足思过,对外却称是闭门读书,阿泠竟相信得这般彻底。 “好,”姜堰颔首应道,“不过有件事二哥要提醒你,阿泠,今日陈高恪和林景曜都对你献殷勤,你可要千万小心些。” “二哥的意思是……”姜泠仰头看向他。 姜堰唇畔噙着一抹冷笑,垂眸道:“林家与陈家在朝中对立,林景曜更是跟陈高恪处处争锋,看今日的情形,他们许是会以你为筹码。” 当今圣上子嗣稀少,而姜泠是大周唯一的公主,也是最为受宠的子嗣,更有两个皇子护佑,无论是哪一个世家的子孙成为驸马,都是极大的荣耀,至少在未来几十年内都会圣宠不衰。 林家与陈家想要一争长短无妨,但若是把主意打到阿泠的身上,那就要看他们姜氏皇族是否答应了。 “陈高恪心思深沉,隐藏极深,之前从未向你展现过分毫,”姜堰垂下眼睑,声音中带着冷意,“而今却三番四次的示好,竟能说动大表兄带他入东宫,实在居心叵测,不得不防。” 姜泠点头应了下来,无论陈高恪对她怎样示好都是无用功,她更是懒得与他虚与委蛇,但林家两兄弟的性情她倒是颇为欣赏,不管实力如何,至少坦荡明了。 “阿泠,”姜照停下脚步,眼底划过一抹担忧,“大周虽没有叫公主和亲的规矩,但很多皇室女都被用来拉拢勋贵大臣,母后不在,你的婚事只有父皇能够做主。” 他相信姜照对阿泠的疼爱,却更明白他是一个帝王,一个坐拥江山、掌控生死的帝王,而不仅仅是一个父亲。 姜堰叹了口气,轻轻抚上她的头发,低声道:“你年纪也不小了,驸马的人选想必父皇已经在考虑,但不论是林家还是陈家,都不是什么好去处,为免让父皇误会,你最好与他们保持距离。” “嗯,我都听二哥的。”姜泠朝他眨眨眼,乖巧的应了。 跟在身后的穆衍将一切听在耳中,心情陡然沉重下来,胸中更是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喘不过气,公主年纪尚幼,竟已要开始挑驸马了吗? 林景曜外强中干,实属草包一个,林景晔漠然无趣,魏成泽模样丑陋……这几人哪一个能配得上公主殿下?! 至于陈高恪,他阴狠毒辣心思诡异,陈家更是牵扯甚多,竟能够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掌控大半个兵部,他对公主也绝非爱慕,只有一层层的利用与欺瞒,他早晚要将他斩于剑下! 穆衍捏紧了剑鞘,右手抚上腰间剑痕,眸底划过一抹极深的戾气。 这几人竟也敢肖想公主,看来……是他下手太轻了。 . 夜色清冷,昭阳宫中烛火摇曳。 姜泠这几日都在筹谋办书院的事情,她亲自画了建造的图纸,又请李鸿薪选定了几本书目,书院已有了雏形。 但书院中的夫子仍是一个大问题,要想找到不涉及党派,又不与世家有所关联的读书人,在京城之中实属不易,虽然此时沈清墨已经在操办,姜泠仍然觉得不放心。 沈清墨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着沈家,他说动的人选固然可靠,但若是沈清轩或是沈博文站出来阻挡,定然会有很多人改变主意,毕竟再怎么说沈清墨也只是一个二公子,将来根本无法继承沈府的百年基业。 若是寻不到合适的夫子,只靠李鸿薪一人,想要办书院简直是无稽之谈。 姜泠手中握着一本书,心思却并不在上面,她秀气的眉头紧蹙成一团,此事她的确没有合适的解决办法,就连二哥也陷入了困境。 她倚在榻上,垂下双臂,百无聊赖的扬起下巴,盯着摇曳的烛火发呆。 “穆衍。”她突然开口唤道。 “公主,卑职在。”隔着一道窗子,他的声音听着有些飘忽,这让姜泠有些不习惯,她顿了顿,问道:“你在暗卫营都读过什么书?” “只教了千字文,还有其他的一些杂传,大多是用来开蒙,”穆衍低沉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暗卫只要识字即可,所授并不多。” “只有这些?可我上回明明听你背了兵法,难道不是暗卫营所授?”姜泠略带惊讶的问道。 穆衍怔了怔,垂眸道:“不是。” “那你学兵法,又是为何?”姜泠问道,不等他开口,她的眼皮子便是一跳,前世仅存的记忆再次浮上心头。 前世救她出来那日,他身上穿着的,似乎正是军中的衣袍……难道他想从军? 姜泠不自觉的攥紧了身上的锦被,低声追问道:“穆衍你,你可是想从军?” 她的声音很低,原本便极为甜软,再加上语气中带着的紧张,便越发显得楚楚可怜,惹人心疼,穆衍下意识的否认道:“不是,我从未想过离开公主……兵法,只、只是学着有趣而已。” 穆衍低下头,眼底存了几分不安,之前他是曾想过征战沙场,用战功为穆家洗清冤屈,可如今他却从未再这般想过,不论是公主身边未曾到来的危险,还是那些令他着迷的关怀与偏爱,都让他无法挪动脚步。 他想留下来,永远的留在她身边。 “只是有趣么……”姜泠松了一口气,眼底又泛起了笑,“这倒也是,天下的百姓那么多,总有不同的偏好,若是将兵法也纳入书院,到时候请你来讲可好?” 她本是说笑,可说到这儿却是眼前一亮,立刻说道:“夫子不一定非要是正经的读书人,只要识字懂理,比他人长,便能为师。” 先前是她拘束了,总想着书院的夫子必须来历清白,知识渊博,可两者若是兼备何其困难,既教授的是寻常百姓,那也不必太过讲究,如她或是二哥,哪一个不能上场? 二表哥博学多才,倘若让他教出一批学子,再让学子广而传之,人手的问题毫不足惧! 姜泠越想越兴奋,眼中亮晶晶的,开心道:“穆衍你真厉害,又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该怎么谢你才好呢?” 穆衍的脑袋还有些懵,只不过是一篇兵法而已,公主许是比他还明白,他哪里值得上这般夸奖?有一瞬间,穆衍甚至都在怀疑,公主是不是对他太过偏爱了些…… “那我便教你读书吧,兵法史籍、药典经书。佛学道法这些我都可以教,穆衍你想学什么?”姜泠弯弯唇,心情大好的问道。 原来公主竟懂得这样多。 穆衍唇畔微微扬起,眉眼间一片温柔,轻声说道:“但凭殿下做主。” “那好吧。”姜泠随便翻开一本书,只扫了一眼,她的小脸上便挂了笑,眼底满是狡黠,“那我开始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姜泠停下来,眨眨眼,说道,“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穆衍站在窗外,紧张的捏着剑鞘,眼底忐忑而茫然。 “这句话是说,和鸣的水鸟相伴在水洲,贤淑美好的女子,会是世间男子最好的妻子,”姜泠笑眯眯的说道,“日后若是穆衍有了喜欢的姑娘,便可用这句来形容。” “殿下……不会的,卑职……”穆衍一张脸憋得通红,拼命地想要解释给她听,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他会做她一辈子的侍卫,怎么能,怎么能有喜欢的姑娘呢? 姜泠眼底含笑,继续说道:“还有这一句,‘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就是说穆衍你日夜思慕追求一个姑娘……” “不会的,”穆衍脸色通红,声音微微上扬,甚至还带了一丝委屈和慌张,“殿下不会的,卑职每日都要当值,除了当值还要习武,不会的,卑职没时间。” 姜泠彻底笑倒在榻上,穆衍他果然脸薄。 </div> </div> 第27节 第36章 第二天一早, 姜泠便把自己的想法跟姜堰说了。 她想办的书院, 不是高等学府, 更很少涉及科举,她的初衷只是为了让念不起书的百姓, 能够有机会识字明理, 掌握一技之长, 因此书院的夫子倒不必要求渊博的才华。 姜堰也松了口气,很快便张罗着去安排此事,在书院建成之后,第一批夫子定然是要早早备好的, 眼下现教倒是还能来得及。 将一直搁在心头的问题解决之后,姜泠心情大好, 连晚上的睡眠都好了许多。 这日天气正好,姜泠令人把昭阳宫的藏书都搬了出来,分门别类的整理好, 其中不乏许多孤本典籍,都是先后留下的嫁妆。 阳光中带着暖意,姜泠扬起小脸朝花圃那边看了一眼,随口问道:“这几日怎么没看到穆衍?” 往常每日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这几日好像少了些,连他的声音都很少听到,姜泠不由得有几分纳闷, 正想着找来玄鸣盘问, 谁知外头当值的小太监却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殿下, 永福宫的萱妃娘娘过来了,现在就在外头。”小太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慌张。 永福宫跟昭阳宫的关系向来不怎么好,尤其是经过上一次生辰宴之后,萱妃受挫,心腹被关进慎刑司折磨,到现在都没有放出来。 今日萱妃突然驾到,倒着实让人大吃一惊。 姜泠怔了怔,最近一段时日萱妃都挺老实的,哪怕是上次除夕夜宴,父皇没有邀请陆家的人前来参加,她都没敢折腾。 她们二人向来不睦,姜泠也没指望萱妃能与她和解,但有父皇在,她总要留下几分颜面。 “让她进来吧,”姜泠想了想,说道,“袖香,去泡茶。” 小太监引着萱妃入了昭阳宫,姜泠远远的望去,见她好像又瘦了几分,明明是寒冬,腰身却依旧不足盈盈一握。 “萱娘娘怎么有空到我这昭阳宫来?”姜泠目光平静的对上她的双眸,语气中带着几分疏离。 萱妃瘦削的脸上当即挂满了笑容,热切道:“公主这是说的什么话,前些日子下人不懂事,得罪了公主,嫔妾又被责令思过,这不是刚有空便来了么,咱们之间总不至于那么生分。” “萱妃,你有话直说就好,”姜泠不为所动,淡淡道,“父皇不在,你我都是明白人,不必这般客套。” 她厌恶萱妃仗着身份在后宫胡作非为,更不可能原谅她对母后的冒犯,若不是因为父皇尚在,她定会把这个女人乱棍打出去。 萱妃脸上的笑容一滞,眼底划过一抹恼怒,很快却又平静下去,开口道:“公主所言不假,但今日,本宫的确是来和解的。” 她招招手,身后的宫女太监捧着托盘走上前,掀开红绸,璀璨的珠宝首饰晃得人眼花。 “下人不懂事,在慎刑司已经得到了教训,本宫也不会再用她,”萱妃说道,“本宫是后宫嫔妃之首,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女儿,只有我们和睦,皇上才能安心,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姜泠垂下眼睑,漫不经心道:“不必了,萱妃请回吧,只要你不折腾,父皇就很安心。” 萱妃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粉拳捏紧,长长的护甲在手下刮出一道红痕,纵然早已料到可能如此,可当真被一个小女孩拒绝,她却接受不了。 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早晚都会嫁出去,日后能不能入宫还要看她的脸色,姜泠到底哪来的底气这样不把她放在眼中? “公主是拒绝了?”萱妃强忍着怒气,眼底划过一抹恨意,“皇上正当壮年,日后还会有更多的公主皇子,先后早逝,公主也该好好为自己的未来盘算一番。” 后宫除了她之外,还有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妃,这些年姜泠却从未与她们有过牵扯,在后宫可以说是毫无依仗。以姜照如今对她的宠爱来看,但凡她主动向哪一位示好,宫中的格局就会大变。 姜泠弯弯唇,笑道:“萱妃错了,纵然母后不在了,她也会护着我,即便没有了父皇的宠爱,我还有两个哥哥,在后宫永远用不着仰人鼻息。” “你!”萱妃简直气得呕血,偏偏找不出任何一句能够反驳的话。 大皇子姜擎被立为太子多年,储君之位根本不可能动摇,纵然出了意外,还有二皇子补上,她一个无宠无子的嫔妃,纵然是有朝一日能诞下皇子,侥幸保住性命,又拿什么跟他们争? “既然如此,公主保重,本宫告辞。”萱妃脸色扭曲的转身,带着身后的宫女太监离去。 袖香刚把茶泡好端来,却只瞥见萱妃的背影,顿时愣了愣,望着托盘里的两杯茶不知如何是好。 姜泠随手端来一杯,细细的啜饮一口,抬眸说道:“等等,把那杯送到右偏殿去,给穆衍。” 袖香一愣,姜泠慢悠悠的放下茶杯,眉眼不自觉的染上笑意:“让他喝完,过来谢恩。” “殿下,这……”红菱有些无奈,想劝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她们殿下一直都乖巧懂事,体恤下人,从未刁难过她们,可如今对穆衍却是越发不同,多了几分恩宠的同时,小性子也全都露了出来。 罢了,不管穆衍如何,只要殿下开心就是好的。 姜泠眨眨眼,一边翻着摆出来的藏书,一边若有所思道:“红菱,你说萱妃为什么会突然找我和解?之前她可没这样过。” 萱妃出身陆家,陆老大人在朝中任礼部尚书一职,身后有诸多党羽,说话的分量很重,有时候连父皇都不得不多考虑几分。 在父皇没纳萱妃之前,礼部和御史三天两头的上折子,要求皇上广纳嫔妃,为皇室开枝散叶,而在萱妃入宫后,她的老父亲终于选择了闭嘴,连带着御史都不敢大肆张扬。 撇开其他不说,萱妃的确有几分张狂的底气。 “许是看清了皇上的心意,”红菱笑了笑,安抚道,“殿下不必担心,纵然萱妃有再多的算计,皇上也是会护着您的。” 姜泠摇摇头,轻声道:“不够……上元节快到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是为了上元节。” “上元节?”红菱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每年上元节,皇上都会带着后宫女眷去城门观礼,与百姓共度佳节,若是为此便不奇怪了。只是殿下,自先后故去,往年皇上都是只带您一人,莫非今年萱妃也想去?” “也许吧,”姜泠垂眸道,“父皇后宫主位空了这么多年,萱妃入宫,定然是存了心思的,如果今年父皇带她去观礼,她在后宫纵然只是妃位,也形同后位。” 观礼于父皇而言只是一件小事,但在百姓眼中,能够站在父皇身边的女子,都带有几分母仪天下的意思。 萱妃此时跑过来跟她和解,无疑是为了让父皇打消顾虑,带她同去。 “殿下,”红菱沉默良久,突然开口说道,“其实您不必如此,萱妃有句话说得没错,皇后已走了很多年,您是公主,早晚都会离开皇宫,嫁人生子,不必对萱妃如此强硬,皇后若是泉下有知,也只会疼您,绝不会怪罪。” “嫁人,生子……”姜泠低声喃喃着,精致的小脸上染上几分不符合年纪的落寞,让人看着便止不住的心疼。 红菱柔声安抚道:“是啊,殿下将来的驸马,定然是这世上最英武不凡的男子,要么武艺高强立下赫赫战功,要么才高八斗蟾宫折桂,不然何以配得上您?皇上和两位殿下可不依的。” 门外的穆衍陡然停下脚步,细长的手指按在腰间补好的纹路上,不自觉的绷紧了心弦。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似公主这般美好的姑娘,不知会惹来这世间多少男子的目光,只要她情愿,大周所有的适龄男子都会为她鞍前马后,寝食难安。 “或许吧,”姜泠笑了一下,轻声道,“二哥的王府已准备动工了,不知我的公主府父皇何时才能选址,我一定选个热闹的好地方。” “京城总是热闹的,殿下安心等着便是了,皇上可只有您这么一个公主。”红菱道。 “殿下,穆侍卫来谢恩了。”袖香走了进来,姜泠眼前一亮,说道:“快叫他进来。” 穆衍远远地出现在门口,低头行礼,声音低沉:“卑职穆衍,谢公主赐茶。” 见他离那么远行礼,姜泠顿时不高兴了:“你过来。” 穆衍一怔,缓缓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身子站得笔直,只是依旧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姜泠突然很不喜欢他这副模样,起身围着他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他面前,脑袋微微上仰去他的眼睛,她靠得极近,光洁漂亮的小脸几乎凑到了他的胸前。 穆衍猝不及防对上她的双眸,身子僵在原地不敢动弹,甚至连呼吸都停了下来,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似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鼻端,穆衍薄唇紧抿,飞快的移开视线。 姜泠若有所思的问道:“碧螺春不好喝吗?” “殿下赐的茶很好……” “那就是你最近在躲着我,”姜泠打断他,语气肯定,“穆衍,是不是?” 穆衍顿了顿,低声道:“卑职不敢。” “不是?”姜泠蹙了蹙眉,板着小脸道,“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穆衍躬身凑过去,姜泠抿抿唇,抬手扯着他的脸颊,足把他的脸捏到变形,才愤愤道:“好你个穆衍,都学会跟我撒谎了。” 她的脸颊离他很近,小脸气鼓鼓的,漂亮的水眸也跟着瞪大,茶色的瞳孔中慢慢的都是他。 穆衍僵着不敢动弹,喉结不自觉的滚了滚,耳尖悄然漫上了一层粉。 第37章 姜泠的力气并不大, 他若是想躲开再容易不过, 但是穆衍却没有。 他静静地站着, 除了躲避姜泠的视线外,再无其他动作, 姜泠见他不敢跟她对视, 一副心虚的模样, 顿时更来气了。 “本宫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这几日你竟敢躲着本宫,让玄鸣一个人当值,”姜泠稍稍扬起了下巴, 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加威严凶狠,“往小了说, 你这是欺负同僚,往大了说,你就是不把本宫放在眼中!” 她不确定这几日是否只有玄鸣当值, 但没见穆衍在她面前晃悠,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卑职不敢……”穆衍低下头,紧接着就要下跪行礼,姜泠抬起脚尖去抵他的小腿, 穆衍下跪的动作便僵住了,膝盖半弯着没敢下落。 也亏得他从小习武,下盘极稳, 否则这动作必然停不下。 姜泠斜他一眼, 轻哼道:“本宫让你跪了吗?动不动就下跪, 这双腿才刚好就不想要了?” “公主,卑职知错。”穆衍低下头,脸上忽得有些发热,刚刚被她触碰过的脸颊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他恍惚想起来公主之前对他的评价——怎么有点硬。 他很瘦,习武多年,身上没有一丝赘肉,更是天生吃不胖的那种体质,脸上总是硬邦邦的,根本比不得玄鸣的娃娃脸。 穆衍有些羞愧,他这张脸捏起来定然很费劲。 “那你为什么躲着我?”姜泠势必要问出个究竟,这时当值的玄鸣到底是看不下去了,从房梁上悄无声息的跳了下来,说道:“公主误会了,穆衍没有耽搁当值,也没有故意要躲着您。” 姜泠瞥他一眼,没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他大概是在温书,哦——还有呢,”玄鸣拖长了语调,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穆衍啊,在学绣花,学得可认真了呢。” 温书便也罢了,绣花又是何意?姜泠饶有兴致的看过来,见他低着头,单手按在腰间,眼底立刻染上了笑意,扒拉开他的手道:“快让我看看。” 穆衍无奈的移开手,看向玄鸣的眼神满是不善,手腕轻抖,一枚银针弹指飞出,擦着他的铁面飞过,玄鸣一怔,低头看到了正在飘落的几根头发。 “我的头发!”玄鸣哀嚎一声,痛心疾首的指责道,“公主,穆衍他竟在您面前用暗器!” 穆衍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是绣花针,不是暗器。” 玄鸣:“……” “竟然一点儿痕迹都找不到了,”姜泠大感惊讶,眼底染满了笑意,“穆衍你可真厉害,连绣花针都会用。” 尚衣监的宫女和嬷嬷都是一等一的绣娘,做出来的衣裳想要仿制都难,姜泠没想到穆衍竟然这般珍视这件衣服,不惜自己学了亲自上手。 “是我疏忽了,这样的事你以后不必亲自做,”姜泠弯弯唇,说道,“你做的再好,也不是你该做的事,还有袖香和红菱呢,以后叫她们来做。” “不必麻烦她们,”穆衍垂下眼睑,低声道,“卑职日后会加倍小心的。” 姜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中亮晶晶的:“不用那么小心,你日后还会长高呢,我让尚衣监再多准备几件。” 她尝试着比了比穆衍的高度,印象中前世他比父皇还要高些,她只堪堪能到他的胸前。 “公主。”玄鸣捡起地上的几根发丝,捏着站在了她面前,姜泠看了看,说道:“玄鸣你只是长得嫩,但年纪到了,许是不会再长高了。” 玄鸣:“……”他就知道,这张脸早晚会遭嫌弃。 . </div> </div> 第28节 永福宫,距离上元节越来越近,萱妃也越来越不安。 在尚未入宫前,她便知晓皇上偏宠小女儿,即便是先后故去多年,他也坚持不纳妃,把大周唯一的小公主放在眼皮子下亲自养着。 每年的上元节,他都会牵着那个惹万人艳羡嫉妒的小女孩,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瞰整个京都的灯市。 她曾无数次想象过,有朝一日,能够和他携手站在城楼上,接受京城所有百姓和贵女的注目,那是她的荣光,也是陆家必须得到的位置。 世间男子大都一样,看似痴缠,实则最爱的还是新欢艳宠,更何况当今圣上生得英俊,又正当壮年,皇后的位置绝不会永远空着。 她知道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可是,她等不及了。 入宫第一年不能获得的荣光与宠爱,往后的第二年,第三年……乃至于十几年,得到的希望又何其渺茫? 一个小太监提着火盆,快步走进了殿中,萱妃挥挥手将伺候的宫人都赶了出去,便听他道:“娘娘,都准备好了。” “可有纰漏?”萱妃秀眉紧蹙,一颗心忍不住揪紧。 姜照实在是太过偏宠一个公主,饶是她每日关心问候,也丝毫得不到一个眼神,上次生辰宴的试探已经激怒了他,她不敢再冒险。 “娘娘放心,这寒冬腊月的怪天气,路有结冰再正常不过了。”小太监低声说着,搁下火盆,转身离开了房间。 萱妃深吸一口气,手心猛地攥紧,皇上深念先后,她不再奢望得到更多,但她和陆家,都需要这一份荣光。 谁也不能阻挡。 新年在平静中过去,姜泠一直闷在昭阳宫中,听着外面不断传来的消息,心情倒也算得上轻松。 等过些日子开春,书院和王府同时开始督造,她和二皇兄便有的忙了。 “殿下,奴婢刚刚听外面的人说,今早御花园有一株梅花盛开,竟有黄色花瓣,伴有浓香,”红菱眼中划过一抹惊异,“殿下若是觉得宫里无趣,不妨也去凑凑热闹。” 姜泠怔了怔,疑惑道:“世间梅花大多为白梅和红梅,粉红色的梅花稀罕些,却也并非见不到,只是这黄色……却是闻所未闻。” “奴婢也觉得好奇呢,御花园那几棵梅花树年年都一个样儿,何时有过黄色?”红菱帮她整理着斗篷,细心地揣了手炉过来,姜泠顺势接下,眼中含笑道:“那便去瞧瞧吧,也是件趣事。” 走过一条长长的宫路,再拐一个弯儿,便进了御花园。 虽说宫中有单独开辟的梅园,但冬日百花凋零,御花园也不敢太单调,隔一段距离便有一棵梅花树点缀其间,远远的望去,倒也格外漂亮。 姜泠捧着手炉走在铺平的石子路上,左看看右瞧瞧,入目的都是红白二色,这些天在昭阳宫中已是瞧腻了,毫无新鲜感。 逛了大半个御花园,姜泠依旧没有寻到所谓的黄色梅花,红菱皱着眉头道:“肯定又是下面的人胡说,殿下,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轻信他们。” “无妨,也是出来走走,见不着便罢了。”姜泠虽有些失望,却也并未放在心上,任由红菱扶着,走到亭子里暂时歇脚。 这时身畔传来阵阵异香,姜泠猛地抬起头,漂亮的水眸里笑意绽放,盛满了光:“红菱你瞧,还真是黄色的呢。” 稀疏的几朵黄色梅花掺杂在一树红梅中,毫不起眼却又让人忽视不得,姜泠提着斗篷,快步走了上去,临下台阶的时候脚下一滑,身子猛地向前倾去。 “殿下!” 几声惊呼响起,一道暗红色身影却先一步掠过,稳稳的将她捞在怀里。 姜泠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前,小脸紧贴着衣服上精致的绣纹,两只手下意识的抓紧了他腰身两侧的衣摆,脑袋晕乎乎的还有些茫然。 就是鼻子有些痛,姜泠瘪瘪嘴,莫名的有些委屈,穆衍的身上怎么跟脸上一样,都是硬邦邦的,一点都不好摸。 脚踝处隐隐有痛感传来,姜泠揪紧了他的腰身,毫不犹豫的把身体的大半重量都交给他,站稳的穆衍怔了怔,双手依旧紧紧地扣着她的肩膀和后背。 亭子距离地面的台阶很低,也很矮,本是毫无摔倒的可能,但此时却结了一层厚厚的、几近透明的冰。 穆衍眼底掠过一抹寒芒,冬日的御花园根本无需浇灌花木,近日也毫无雨雪,台阶上的冰块很显然是有心人为之。 “穆衍,”姜泠的语气中带着委屈,甜软的声音从他的胸前传来,穆衍几乎能感受到她呼出的热气,以及说话时隐隐的震动,他的双手像是触电一般,本该飞速的弹开,却怎么都挪动不了,他双手颤了颤,又听她小声道:“我疼。” 穆衍心神一紧,小心翼翼的将她扶稳了,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呵斥:“穆衍,你在干什么?” “阿泠!”姜堰几步赶过来,接过姜泠,远远地推开了穆衍的手,眸底划过一抹怒意:“你是怎么当侍卫的?规矩可学过?放肆!” 姜堰都快气懵了,又是他,又是这个可恶的侍卫! 上回见阿泠对他上下其手也就罢了,阿泠年纪小,日后总会明白男女之妨,可这回他倒是能耐,竟敢伸手碰阿泠,这双手简直是不想要了! “二哥,”姜泠扯着他的衣角,却又不敢把身体大部分的重量转移给他,二皇兄远远不及穆衍强壮,她若是不小心些,两人全都要摔在地上,“不碍事的,穆衍是为了救我。” 穆衍抿抿唇,看到她泛白的小脸,心揪成了一团,声音低哑的提醒道:“公主别用力,会痛。” “阿泠不痛,”姜堰冷冷的扫他一眼,蹲到姜泠身前,将她背了起来,“二哥送你回去,昌顺,去请太医。” 一行人迅速离开了御花园,穆衍低下头,望了望空荡荡的双手,心中竟像是缺了什么似的,也跟着空旷起来。 要怎样,才不叫逾矩呢…… 第38章 昭阳宫, 暖若三春, 香气四溢。 姜泠靠在榻上, 脚踝被红菱涂了药,凉丝丝的十分舒服, 只要不动弹便不会觉得痛, 可她漂亮的水眸里还是盛满了一层雾气, 看起来格外的让人心疼。 “二殿下放心,公主只是不小心崴了脚,在榻上歇一段时日,只要不着地, 很快就会痊愈。”王太医说道。 姜堰稍稍放心,眉头仍旧紧蹙着, 不悦道:“阿泠,御花园哪有什么黄色梅花,简直无稽之谈!” “确是有的, 二哥,我亲眼看到了,非但是黄色而且浓香扑鼻,与寻常的梅花香味大不相同, ”姜泠垂眸说道,“只是未看仔细,如今想来, 其中或是有猫腻。” 自重生以来, 她过惯了岁月静好的日子, 险些忘了这是深宫,姜泠不用细想,也能猜出到底是谁再背后做的手脚。 皇宫里的两个庶妃,断然是没有谋害公主的胆子,但渴望在上元节站在父皇身侧的萱妃就未必了。 “阿泠……”姜堰一怔,抿唇问道,“难道你是说,萱妃?” 他知道从前阿泠与萱妃不合,但也只觉得是闹脾气罢了,且萱妃虽然跋扈了些,却从不敢对皇子和公主伸手,难道这次竟如此胆大包天? “公主。”穆衍捧着几根梅枝走进来,上面红色与黄色的小花交相呼应,好不惹眼。 姜堰冷淡的扫了他一眼,目光最终放在了那几颗黄色的花瓣上,几乎是同时,鼻端传来浓烈的香气,挨得近了竟还有些呛鼻。 “是香粉!”姜堰的声音发冷,从上面揪下一颗小花,白皙的手指上顿时染上了一片黄。 红菱端了水浸泡,不过片刻的功夫,盆中便剩下一片刺目的黄,梅枝上哪还有半分黄色的痕迹,只剩下几朵被水打湿的红梅。 姜泠目光平静的打量着这一切,思忖道:“宫里用到染料的地方并不多,至于香粉——我从未闻到过这种味道,宫内的香粉份例都有记录,很有可能是宫外夹带进来的。” “阿泠说得没错,但如果真是从宫外夹带的,并不好查。”姜堰眸底划过一抹暗光,他原以为阿泠得知此事会大张旗鼓的告诉父皇,没想到她竟还能如此冷静理智的分析下去。 倒是与以往大不相同,像是突然长大了似的。 穆衍眸底微动,低声说道:“公主,卑职在台阶结冰处,还发现了一些硝石粉末,但并不明显,味道也被香粉完全遮掩了。” “硝石制冰的法子从高祖时期便流传下来,”姜堰皱起眉头,“宫中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除非从硝石的来历查起。” 姜泠顿了顿,说道:“不必了,二哥,硝石不论是宫里还是宫外,控制的都不严谨,即便能查到也无法指认,她既然有胆子下手,一定处理的很干净。” “但绝不可能万无一失。”姜堰沉声说道,“阿泠放心,我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当天下午,姜照亲自跑了一趟,望见姜泠发肿的脚踝,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 若说姜泠娇气也是真娇气,昭阳宫大都是先后留下的宫人,对她忠心耿耿,再加上养心殿那边也照应着,从小到大几乎从未伤到过,眼下瞧着她年纪大了些,谁知刚舒的一口气便又噎了回去。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尤其是在听说御花园出现黄色梅花的时候,眸底更是一片阴沉。 隔两日便是上元节,姜泠行动不便,有意推辞。一年一度的观礼可是大事,要出现在京城所有的百姓眼前,她伤着脚总是不大好看。 姜照却执意要带她过去,紫禁城的城门距离昭阳宫很远,姜泠坐在软轿上,倒也并不妨碍什么。 夜色已渐渐黑了,城门处灯火通明。姜擎一身贵重的太子朝服,正眼巴巴的等着她,见姜泠的软轿到了,便连忙上前道:“阿泠,我背你上去。” 软轿是没法上城楼的,姜泠原打算叫穆衍背她上去,没想到大皇兄竟主动开了口,可他到底是大周的太子殿下。 姜泠摇摇头,拒绝道:“大哥,你是太子,这样上去不合适,有碍你的颜面。” “什么颜面呀,阿泠小小年纪还操心那么多,”姜擎将她从软轿上抱下来,扫了一眼她的脚踝,说道,“我是太子没错,可我也是你的大哥,再说了,城门又高又远,百姓能看到什么?” 上回大表兄突然带陈高恪跑到他的东宫,还对阿泠说出了那番话,纵然当是百般不愿,可这层身份却让他顾忌颇多,他可不想因此与唯一的妹妹生分了。 姜擎不由分说的将她背了起来,姜泠弯弯唇,歪头看向一侧的穆衍和红菱,说道:“你们也跟着上来吧,灯市可漂亮了呢。” “当然漂亮,一年可只有这么一次,”姜擎说着便心里头发痒,“阿泠,听说今日青禾表妹他们会去灯市里玩,你可想去瞧瞧?若是想,等观礼完毕,咱们换身衣服就去。” “我就不去了,”姜泠想了想,垂眸道,“大哥若是想去尽管去,只是千万小心些,带足了侍卫。” 她尚且不知小皇叔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倘若万一他对大哥起了杀心,朝中必然会陷入动荡,那便是因小失大了。 “那是自然,玄罗虽然比不上你的穆衍,却也不差什么,不会有事的。”姜擎笑着说道,姜泠听到那句‘你的穆衍’,心情不自觉的好了许多,唇畔微微翘起。 她的穆衍自然是不差的。 登上城楼,透过瞭望口远远的抬眸,只见目光所及之处,灯火尽燃,在微风的浮动下,一闪一闪的散发着光芒,宛若夜空上的星河。 距离最近的几条长街都缀满了灯笼,城楼下的百姓也都提着灯,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甚至连颜色都有所区别,十分漂亮。 等到司礼监的钟声敲响,城楼下所有的百姓齐齐下跪,高呼万岁。 饶是早已见到过许多次,姜泠却仍旧被深深地震撼着,这一次仿佛格外的不同。她不再是不喑世事的小公主,为了父皇,为了她自己的以后,她愿意站出来,为跪在下面的子民做些什么。 几声高呼过后,无数祈福灯飞上夜空,乘着微风越飘越远,缀满了漆黑的夜空。 姜泠仰起头,眸中倒映着点点灯光,宛若星芒,神圣而美丽。 “擎儿,”姜照远远地望着,目光闪动,轻声说道,“稳固了数百年的大周格局,终究还是要变一变的。” 为了姜氏皇族,为了长久太平,为了千千万万的大周子民。 “父皇,一人之过非举家之过,沈家数百年的基业,能做主的人,还没回来。”姜擎小声提醒道。 他知道父皇的顾虑,沈家数百年以来,在朝中积累了太多的人脉和枝叶,这棵大树已经无比茂盛,姜照必须保证他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但沈家下一任的家主沈博文,显然不愿与皇室共舞。 姜照轻笑,眼底划过一抹阴霾,沈博文既然能够出现在他的面前,就说明沈家已生出了其他心思,如若不然,沈老爷子也绝不会容忍这样一根刺的存在。 沈家在试探么?可惜啊,皇权最经不起的,就是试探。 “希望吧。”姜照低声喃喃道。 姜泠将这一切听在耳中,眼睑低垂了下去。 前世父皇便对沈家有意见,没料到这辈子阴差阳错倒是仍叫他对沈家产生了不满,只是不知这一次外祖父到底会怎么选择? 要么捧起二表兄沈清墨,要么……沈家早晚都会成为皇室的眼中钉。 姜泠望着夜空久久未语,心神越发复杂,她只是一个人,能改变的东西很有限,尽管如此,她也要试一试。 </div> </div> 第29节 观礼结束,姜泠便回了昭阳宫,外面的灯市再热闹,她行动不便,只能徒添烦恼。 没想到刚进昭阳宫,便发现里面被各式各样的花灯缀满了,小太监程立连忙禀告道:“殿下,这都是二殿下送来的花灯,说是给您解闷。” “二哥人呢?”姜泠一怔,问道。 程立低头道:“二殿下还有事先回去了。” 姜泠颔首应下,眸光掠过周围漂亮的花灯,唇畔勾勒出浅浅的笑,忽而她顿了顿,问道:“可有祈福灯?” “祈福灯……殿下若是想用,奴才这就去找两个。”程立连忙说道,祈福灯大都是宫外的东西,宫里少有,是怕不小心坠入了哪个贵人的院子,总不好交代。 姜泠很少用这些小事去麻烦下人,便道:“回来吧,宫里想见着这东西,怕是难。” 她正说着,便看到穆衍从宫门外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尚未点亮的祈福灯,泛黄的薄纸似乎一戳就破。 “你出宫了?”姜泠眼中笑意晕染,像是盛满了醉人的万千星河,“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穆衍怔了怔,垂眸道:“公主看了它许久,应是会喜欢。” 记忆中她好像也格外的偏爱这盏无法长久的祈福灯,甚至有一年偷偷溜出宫去,在外头和百姓一起点燃放飞,只不过那时她的愿望却是不可对人言的少女心意。 他曾胆大包天的偷看过。 “谢谢你穆衍,我很喜欢。”姜泠弯弯唇,小心翼翼的捧着祈福灯,指挥着红菱慢慢撑展,手里拿着火折子。 看得出她很喜欢,穆衍垂眸立在一旁,心中似甜非甜,像苦非苦,眼底沾染着一片迷茫。 在他时而涌现的记忆中,她从未对他这样笑过。 “穆衍,一起许愿啊,这祈福灯很灵的,”姜泠招手让他过来,把祈福灯交到他手中,笑着说道,“这是你找来的,我们一起放。” 她小心翼翼的吹着了火折子,将上面的灯芯点燃,穆衍怔怔的捧着灯,借着跳动的火光,看到她脸上浮现出甜美动人的笑。 他有些恍惚,不知哪一个她才是真的。 “快松手,”姜泠戳戳他的手背,小脸上带着紧张与兴奋,“放飞它,然后许愿。” 穆衍轻轻撒开,祈福灯摇摇晃晃的飞向了半空,姜泠眨眨眼,随后闭上眼睛虔诚的许下愿望。 一愿血亲平安顺遂,二愿今生不会重蹈覆辙,三愿陈家楼阁早日倾覆,四愿穆衍考核通过,永远都能留在她身边。 穆衍望着她的脸颊出神,姜泠睁开眼正把他逮了个正着,问道:“看我做什么,你的愿望都许完了?” “嗯。”穆衍轻声应道。 别无所愿,只求公主永远都会对他笑,只求他能离她再近一些。 再近一些就好。 第39章 夜渐渐深了, 漆黑的夜空下, 养心殿内依旧一片明亮。 火盆中散发出阵阵暖意, 茶香清冽沁人,寂静中隐隐传来棋子落盘的声响。 两道人影相对而坐, 一个身着黑衣戴铁面, 另一个却正是本应进入梦乡的姜照, 他手中摩挲着两颗白色的棋子,目光落在棋盘上,迟迟未曾动作。 “皇上在犹豫什么?”铁面之下传出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 姜照却没给他好脸色,沉着脸说道:“君子观棋而不语, 姓秦的,不要太过分。” 秦朗无奈的摇摇头,看着他慢吞吞的落下棋子, 叹了口气:“陈家那小子离京了。”、 姜照手中的动作一顿,朝中能有几个陈家?此时能够引起秦朗关注的,也唯有手握兵权的将军府。 “这个时候离京?”姜照眉头微蹙,眼底划过一抹冷色, 陈家是否怀有不臣之心他不清楚,但手握重兵就该有身为臣子的自觉……只是可惜了,朝中武将的局势称不上复杂, 甚至说有些简单, 可也正是这份简单, 让他不敢妄动。 陈家与林家相斗多年,一旦他对其中任何一方动手,另一方在短时间内就会迅速膨胀,让局面超出他的掌控,武将中已迟迟没有新鲜可依靠的血液补充了。 如今大周边境太平,毫无战事,陈高恪此时离京又为何意?姜照想不明白。 秦朗低声道:“陈家对继承人的培养向来残酷,皇上可不要忘了,当初陈大将军足足折了三个兄弟,也未见曾经的老将军落泪。” “朕记得,”姜照漫不经心道,“陈老夫人倒是有一回哭得死去活来,说来也奇怪,陈家的子嗣哪来那么多,折一个少一个,竟也舍得。” 烛火摇曳,秦朗执黑子落下,轻声说道:“陈家盘踞西北多年,我们的人很难渗透,皇上有何看法?” 姜照扫了一眼落于败势的棋局,抬手挑走了一个黑子,顺势把白子放下,轻哼一声:“先皇之前便一直如此,文臣错综复杂,武将左右僵持,哪个都动不得,若非先皇重构了暗卫营,朕怕是依旧被蒙着双眼。” 他轻叹一口气,神色间隐隐带着无奈,大周看起来繁华盛世,朝中的更新迭代已经几乎停滞,皇权看着威风,却也被牢牢的捆缚着手脚。 “陈家若是想反,早有机会,林家那群莽夫,怕是别人算计了还要帮着数钱,”姜照越想越是头疼,“暗卫营的好苗子也可挑出来几个,送入兵营早做准备。” 秦朗眸色微沉,捏着棋子手指略加了几分力,仿若不经意道:“兵部怕是走不通了,微臣那徒儿的下场便是结果。” 兵部官员虽有武将,却也有不少文臣掺杂其中,从暗卫营入兵部这一条路正是先皇撕裂的一个口子,然而时至今日,能够通过这道口子的寥寥无几。 曾经他以为穆衍会是一个例外,毕竟以他的天赋和武功,想要通过考验不成问题,可是没想到让他险些丢了性命。 皇上欠穆衍一个公道,秦朗却并不敢光明正大的为他讨要,一旦泄露出他的身份,后果难以想象,但现在秦朗却不怎么担忧了,有姜泠这层护身符在,穆衍纵使有天大的过错也能保下一条命来。 他们欠下的血债,他会一点点的帮穆衍讨回。 “阿泠救的那个小子?”姜照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他倒是没想过穆衍的一身伤,竟然是从兵部得来的,若不是王太医医术精湛,他怕是早就废了。 秦朗微微颔首,应道:“他天赋本就不错,武功又是微臣亲自传授,皇上觉得兵部有几人能伤了他?” “你倒是自信得很。”语气中带着嘲讽,秦朗却浑然不觉。 姜照瞥他一眼,脸色越发的难看,若是兵部的挑战穆衍没通过,受了伤自然怪不到旁人身上,可秦朗的实力他最清楚不过,教出的徒弟纵使差一些,也不至于被人废掉。 秦朗轻笑,垂眸落下了棋子,皇上并非蠢人,该说的话他已经说了,过犹不及。 这时窗外晃过一道黑影,烛火微微晃动,黑暗中有人说道:“皇上,永福宫进了蛇,萱妃娘娘从台阶上跌了下来,磕破了脑袋,已经请了太医过去。” 姜照冷笑一声,丢掉手中的棋子,淡淡道:“知道了,既受了惊就好好养着,别让她出来晃悠了。” “皇上也不问问谁做的?”秦朗捡了棋局上的乱子,带着几分笑意问出口,姜照轻哼,叩着桌子说道:“朕倒情愿是阿泠做的,想当初之惜多厉害,都敢追着朕打,多瞧旁人一眼她都不乐意……”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随口道:“是谁不重要,结果如愿就好。” 阿泠有两个兄长,但姜擎身为太子,早晚有一日会继承皇位,纵然是姜照自己都不敢保证,成为皇帝后还能对兄弟姐妹一如既往。 至于姜堰……姜照以前从未把希望放在他身上,所以他才迫切的考虑身后事,想让姜泠早些立起来。 倘若一直都有人护着,他又何尝不愿她活得简单些? 身在皇室,总有些事身不由己,无法逃避。 . 或许是因为祈福灯的缘故,姜泠这一晚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到了树梢,她让人拉开了绸缎,在透出的阳光下懒洋洋的洗漱打扮。 昨夜的花灯大都收了起来,她挑了几个漂亮的摆在殿内,光是瞧形状都觉得有趣,更别提晚上点亮之后的情形了。 “殿下,”红菱帮她盛了碗莲子粥,小声说道,“听说昨夜永福宫进了蛇,萱妃摔了一跤,还磕破了脑袋。” 殿内并没有多少人,都是信得过的,但红菱说话的声音依旧很小,甚至隐隐觉得有几分渗人——这寒冬腊月,蛇都已经冬眠了,怎么还会有蛇跑进了永福宫? 姜泠眼睑低垂,心中盘算着哪几个人有可能出手,可皇宫的主子就这么多,敢朝萱妃公然下手的,怕是只有他们兄妹三人和父皇了。 父皇才不会用这么幼稚的办法,大皇兄对此事所知不多,二皇兄又性情温厚……莫非竟是她叫人下的手? “太医怎么说?”姜泠抬眸问道,若放在以前她才懒得关心萱妃,可万一是哪个小暗卫又跑出去闯祸,她总得帮着善后。 红菱道:“太医说她是受惊过度,要在宫里好好养着,最近一段日子怕是都不会出门了。” 听着像是没什么要紧,姜泠一颗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草草用过早膳,将两个小暗卫叫到了跟前。 她的脚踝还要养上一段日子,行动不方便,时时都有人守着,生怕她有什么需要,姜泠左右扫了一眼,将其他的宫人全都赶了出去。 “昨夜永福宫的事,你们可知晓?”姜泠绷着小脸问道。 放进去一条蛇只能算是恶作剧,但让萱妃磕破了脑海,还受到了惊吓,一旦追究起来必然会惹上麻烦,即便是昭阳宫的人。 玄鸣眼中划过一抹茫然,下意识的按了按铁面,昨天晚上并非他当值,而是穆衍。 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穆衍当即点头应了,毫不犹豫道:“是二皇子的侍卫做的,不巧被卑职撞见了。” 玄鸣简直一脸惊悚,继上次毫不犹豫的给康王泼了一盆脏水后,这家伙作死的级别更上一层,竟然直接往二皇子身上扣帽子。 二皇子与公主兄妹情深,又岂是你两三句话就能撬动的?简直是活腻歪了! 玄鸣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他跟在公主身边多年,二皇子几乎是她最亲近的人了,穆衍纵然受宠,可也只是一个小侍卫,两者孰轻孰重,竟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 “二哥?”姜泠顿了顿,仍旧觉得有几分不敢置信,重复道,“真的是二皇兄?” “是。”穆衍垂眸,他知道姜泠对姜堰情分非常,但姜堰为人狡诈,手段阴狠,绝非表面那般君子。 他想要提醒她远离,想要将她牢牢的护在身后,哪怕是永远只相信他一个人。 他永远都值得她信任和依赖。 姜泠心神有些恍惚,竟不知不觉想到了前世的一些事,原来她所以为永远温厚的二皇兄,也有如此的一面,但不论如何,二皇兄这样做都是为了她。 “我知道了。”姜泠轻声低喃,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姜堰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阿泠,在里面吗?二哥进来了。” 姜泠一怔,来不及说话,姜堰便已推门而入,他的眼底带笑,脸上依旧满是温柔,越过两个暗卫看向她的脚踝,关切道:“还疼么?” “好多了呢,”姜泠笑着说道,“还有昨晚那么多花灯,都很漂亮,多谢二哥。” 她挥手想让穆衍和玄鸣退下,谁料姜堰却转身将他拦了下来,看向姜泠道:“阿泠都知道了?” 他知道这件事许是瞒不过阿泠,毕竟穆衍也称得上是忠心耿耿,根本不可能对她撒谎,与其等着被穆衍戳破,他还不如亲自告诉阿泠,只是没想到穆衍的动作这样快。 姜堰心中不悦,面上却不曾展露,淡淡的瞥过穆衍,垂眸问道:“二哥这么做,阿泠会觉得狠毒吗?” 他的目光紧紧地落在姜泠的脸上,生怕她的眼中出现一丝的厌恶,阿泠生性心善,纵是被人欺负了都不自觉,至于报复更是少之又少。 姜堰不想让她厌恶,更不想让她因此跟他离心,失去唯一的妹妹。 “不会的,二哥,”姜泠朝他眨眨眼,笑道,“我知道二哥都是为了给我报仇,阿泠才不会做白眼狼,只是这样做到底有风险,叫父皇知道该生气了。” 她只是吃惊没看透过二皇兄,至于往永福宫放蛇这件事却是觉得甚好,也算萱妃她恶有恶报。 “父皇不会生气的,”姜堰说道,“萱妃她敢生出害你的心思,就该做好被报复的准备,即便是闹到父皇面前,她也没有道理,更何况她不会有任何证据,更不敢闹到父皇面前。” 姜堰眼中划过一抹冷意,御花园的事萱妃做得很干净,唯一能够追查到的小太监已经失踪了,想要指证她难之又难。 自认倒霉?阿泠可以认,他绝不会。 “阿泠放心就是,萱妃断不敢再欺负你了,若有下次……哼!”姜堰冷哼一声,略带冰冷的目光扫过穆衍,仍旧是越看越不顺眼。 </div> </div> 第30节 他从没想过自己费心做的一切,都坏在一个侍卫身上。 姜堰眉头微蹙,细想从见穆衍第一面开始,时至今日,一桩桩一件件,他的胆子都未免太大了些,寻常的暗卫哪个敢瞪他、戳穿他、告他的状? 他好像处处在跟自己作对,却又维护着阿泠。 姜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想要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可穆衍的情绪却隐藏的极好。 “二哥,你看什么呢?”姜泠扯了扯他的衣角,眉眼弯弯的问道,“莫非二哥觉得,穆衍比阿泠还好看?” 她微微上仰着脑袋,眉眼间的笑意晕染出一片灿烂,巴掌大的小脸像是用画笔细细描出来的,美得让人根本挪不开视线,又怎么能跟一个粗陋的侍卫相比? 明摆着就是想袒护! “胡说!”姜堰不赞同的瞪她一眼,毫不犹豫的揭穿穆衍的真面目,“阿泠可别总向着他,你可知此人昨夜去了哪里?永福宫与昭阳宫隔着五六座宫殿,可不是一双眼睛能看到的。” 说到这儿姜堰便恨得咬牙切齿,大晚上的一个暗卫,即便是从暗卫营出来的暗卫,竟敢在宫中乱跑,险些坏了他的事,实在是可恶至极。 眼下他告知阿泠,一定要让他受到责罚,狠狠地责罚! 穆衍顿时怔住,身体紧绷着,收在两侧的拳头攥成一团……这就是他的报复吗?违反宫规条例的侍卫,要么死,要么永远的被赶出去。 他不敢确定公主是否愿意,把一个一而再再而三不守规矩,甚至频频逾矩的暗卫留在身边。 可是他控制不住,他看不得她被旁人欺负,一分一毫都不可以。 没保护好她,是他的失职……穆衍低下头,心弦紧绷着,却不敢解释分毫。 这是逾矩。 姜泠弯弯唇,眼底划过一抹狡黠:“也许穆衍是千里眼呢。” “阿泠,你到现在还护着他!”姜堰的脸色越发的不好看,真要让这样胆大包天的侍卫留在昭阳宫,不知日后还会闯出多大的祸患。 姜泠摇晃着姜堰的手臂,讨好的笑了笑:“没有护着他呀,二哥,昨晚的确不是他的错,是我被萱妃欺负了不高兴,特意要穆衍去永福宫扮鬼吓唬她。” 姜堰斜她一眼,明显的不相信。 “没想到二哥也想着帮我报仇呢,撞到了一块儿,我都差点儿以为要露馅了呢,”姜泠眨眨眼,乖巧道,“好啦,二哥最好了,才不会跟阿泠计较呢。” “阿泠你……气死二哥算了!”姜堰气得脑袋生疼,却又不舍得骂她,只能自己憋着生闷气,狠狠的瞪了一眼穆衍才作罢。 姜泠使了个眼色把穆衍赶下去,笑眯眯道:“才不会呢,我昨晚放了祈福灯,二哥保管能长命百岁。” 姜堰稍感惊讶:“祈福灯?宫里什么时候敢做这种小玩意儿了。” “是宫外的,只得了一个,”姜泠笑道,“一个才灵验呢。” 见姜堰脸色渐渐柔和,没再揪着穆衍不放,姜泠总算是松了口气。 二皇兄的劝说也是出自好意,但穆衍对她而言,到底是有些不同的,不管他闯出多大的祸来,她都愿意护着。 等送走了姜堰,姜泠连饮了三杯茶,趴在榻上托着下巴发呆。 二皇兄好像有些变了,以前待她虽是温和却总觉得有几分疏离,如今却愿意为了她主动犯错,出手教训了萱妃。 她不知道这种转变是好是坏,但她相信二皇兄总是为她好的,若是父皇怪罪下来,他们兄妹一起扛着就是。 想通之后,姜泠便把穆衍叫了进来,眉眼弯弯,好整以暇的盯着他看:“穆衍呐,我又救了你一次,你打算怎么感谢我呀?” 她的声音中含着几分笑,让人觉得十分亲近,穆衍一瞬间有些恍惚,昨夜的祈福灯竟真的有效果么? “卑职一无所有,”他垂下眼睑,低沉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唯有这条命,却也是公主的。” 姜泠笑了笑,小声道:“我才不要你这条命呢,我要你这个人,我要你以后只听我的话。” “还有,记住了,我不说让你走,你就决不能离开,其他的谁开口都不行。” “是,”他的嘴角抿出了浅浅的弧度,声音轻得几近呢喃,“公主殿下。” 第40章 上元节过后,天气渐渐转暖, 一切也恢复了常态。 工部早已开始筹备王府的修建事宜, 开春便着工匠开始建造, 姜堰的封号虽还没定下, 府邸的规制却被姜照特许为亲王府级别, 无人敢轻怠分毫。 与此同时,春闱也快到了,姜照早早定下了两位主考, 全程交由礼部负责。 姜泠隐约记得今年的春闱中有考生与考官联合舞弊,考题大规模泄露,几乎白费了这一场心思,父皇震怒之下斩了许多读书人,所有考生成绩全部作废, 被御史追着骂了好一阵子。 后来重开恩科,便有了沈清墨连中三元,被捧做京城的一段佳话,加上他又曾在江南一带游学, 名声便越传越广, 几乎成为了大周读书人追捧的‘先贤’、‘才子’。 沈家倒是没被牵扯进春闱舞弊的案子, 如若不然二表哥也不会考得那么顺利, 以沈家在读书人心中的名望, 甚少有人敢去得罪。 姜泠眉眼低垂, 漫不经心的托腮, 望着窗外的梅枝发呆, 她的脚踝已渐渐康复,下榻走路不成问题,但红菱她们不放心,非要她多歇几日才好。 “殿下,表公子到了。” 袖香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纵然沈家有两个公子,可时常到他们昭阳宫来的,也只有沈清墨一人。 姜泠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边往外走边说道:“二表哥可是带了一个小男孩过来?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这些日子都不曾出宫,倒是疏忽了。” 袖香道:“殿下放心,奴婢瞧那小家伙恢复的不错,很有精神呢。” “那就好,”姜泠笑了笑,对上沈清墨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连忙道,“二表哥,你总算是得空进宫了,我一个人在昭阳宫憋着,都快闷出病来了。” 姜堰既要忙着督造府邸的事宜,还要日日去上书房念书,姜泠倒是想把他手中关于书院的事情接过来,可他却说她受了伤,就该好好养着,其他的事一概不用操心。 她的确是清闲了好一阵子,就连从小教她识字的女官都不再来了,倒是教她丹青和书法的岑老夫子来过几次,见过她下笔后便也没再来过。 听父皇说,岑老夫子觉得已没什么东西可传授,递了折子要致仕。 大周对于公主的学识很宽容,姜照也未曾拘着她,若是她想继续念书,自有上书房可去,随着她年纪渐长,单独请大学士来授课的可能性已几近于无。 “伤好了?”沈清墨唇畔噙着笑,目光扫过她的脚踝,见她行走间无丝毫异样,终是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你身子本来就弱,等天气好些了,再出门也不迟。” 他把跟在身后的小男孩推到前面来,桃花眼弯了弯:“阿泠倒是眼睛雪亮,他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只是开蒙有些迟了。” 眼前的小男孩正是当初在私塾偷听,被下人毒打的那一个。初见他的时候衣衫破烂,浑身是伤,现在身体已经大好,穿着蓝色的小长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却瞧着像个小老头似的。 姜泠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小男孩仰头看向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认真道:“多谢公主殿下救阿宝性命,给了阿宝念书的机会。” 阿宝脸上带着些婴儿肥,说话的时候又一本正经,姜泠看着有趣,却碍于刚见面不好动手,便道:“起来吧,都是小事,你如今在念书了?” “府中有学堂,让他跟着念了一阵,”沈清墨笑了笑,说道,“等我春闱过后,我打算亲自教他。” 姜泠一怔,纵然没有前世的记忆肯定,二表哥也几乎必中状元,再加上沈家后人的身份,他的未来不可估量,可现在他竟然要亲自教一个小乞丐? “二哥……”姜泠有些犹豫,这只是她随手救下的一个小乞丐罢了,她并不想因此让二表哥多费心思,沈清墨却摇摇头,含笑道:“跟你没关系,是我想这么做。” “等将来你的书院办成,他就是最好的招牌,”他的桃花眼中散发着自信而又迷人的光芒,“阿泠,既然要做,为什么不做最好的呢?阿宝有念书的天赋,若有人悉心教导,便是状元亦可一试。” 姜泠微微垂眸,她何尝不愿做最好的书院,只是其中牵扯甚多,连父皇都不敢轻易插手,只能温水煮青蛙,一步步逐渐强大起来,但二表哥的想法,却是彻底的颠覆与冲击。 二表哥是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连沈家也难逃其外。 “春闱在即,二表哥还是好好准备吧,”姜泠没立刻应下,眨眨眼,笑道,“此事待你拿了状元再说。” 沈清墨笑着摇摇头,旁人都觉得沈家子弟拿状元再容易不过,可要在几千人之中脱颖而出,又岂是那么简单的?更何况今年下场的沈家子弟,可不止他一个。 “阿泠,我有些事要去东宫一趟,待会儿再接阿宝回去。”他突然说道。 姜泠艰难的把目光从阿宝肉嘟嘟的小脸上移开,连忙应道:“去吧去吧,二表哥放心,我会好好跟阿宝玩的。” 记得当初在街上见他的时候,他还很瘦,看得出来这阵子他被养得极好,脸上都有肉了,正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模样。 姜泠忍不住伸手在他的脸颊上捏了捏,笑意越发的浓郁,这软绵绵的手感都快比得上小白了,小孩子果然更招人疼些。 “你想吃什么?酥云卷?云片糕?山楂栗子糕?对了,还有江南新到的厨子做的酒酿圆子……这些在外面可都是很少吃到的,”姜泠牵着他边走边道,“二表哥说你学得很快,可会背书么?” “回公主的话,阿宝会背千字文,还念过一些论语……” 声音越走越远,渐渐湮没在殿中,最终什么都听不到了。 穆衍的脸色不大好看,修长的手指紧扣着银面,掐得指节微微泛白,他下意识的往前跟了两步,却被跑过来换班的玄鸣拦了下来。 “得了,你去休息吧,我来守着。”玄鸣按了按脸上的铁面,隐隐觉得自己这张脸也没那么失败,毕竟刚才公主殿下对那小家伙的脸蛋可喜欢得紧。 穆衍这种估摸着很快就要失宠了,到时候……嘿嘿。 “宫中有外人,”穆衍的语气稍显生硬,隔着银面,玄鸣看不到他的脸色,只能看清他眼底并不太好的情绪,“有外人在,绝不能放松警惕。” 玄鸣简直一脸懵逼:“阿宝还是个孩子,最多不超过七岁。” “七岁的暗奴足以杀人,”穆衍的声音极为冰冷,几乎是不容他反驳的说道,“我与你一同当值,我去守殿内。” “等等!我也去!”玄鸣连忙追了上去,眼中带着一丝不解,穆衍这到底是怎么了,对一个孩子,怎么如临大敌一般? 在暗卫营中的确是见惯了血腥和残忍,但七岁的暗奴能杀人的尚在少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穆衍到底有什么好紧张的,真是叫人头疼。 两人一同悄无声息的靠近了大殿,听到里面传出阿宝稚嫩却又认真的背书声,明明只是最简单用来开蒙的千字文,中间还顿了好几次,姜泠还是夸道:“阿宝可真厉害!” 她的声音中带着笑,穆衍几乎能想象到她笑起来的样子,眼里一定盛满了亮晶晶的光,哄得人心里直发软。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晦暗,他念书不多,千字文却还是会的,若是她喜欢听,他也可以背给她听,绝不比阿宝背的差。 “阿宝,酒酿圆子不好吃吗?”姜泠见小家伙怔了怔,连忙问道,“你尝一尝,可好吃了呢。” 酒酿圆子是江南一带的小吃,大皇兄刚往御膳房送了两个江南的厨子,做得很是地道好吃,香甜糯软却又不觉得腻,甚至一度超过了她对山楂栗子糕的期待。 “好吃,”阿宝犹豫着,小声说道,“只是阿宝想起来,以前好像也吃过。” 姜泠笑了笑,随口问道:“阿宝去过江南?京城附近可少有这种好吃的。” 京城倒也不乏各个地方的酒楼,但做江南菜的好像也只有一家,姜泠听大皇兄说过几句,并未放在心上,在大周美食的研究上,她可远远比不上大皇兄。 “好像是,有些记不清了。”阿宝的语气低沉下去,埋头去舀碗中的圆子,小脸上满是失落。 姜泠叹了口气,俯下身问道:“你可还记得父母吗?” 阿宝似乎在京城乞讨有一段时日了,至少周围的人都相识,可问起他的来历与父母却并无几人知晓,好像是凭空出现在街上的一样。 听到姜泠的问话,阿宝小心翼翼的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只记得一些,被卖到京城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卖?”姜泠一怔,“是你爹娘将你卖掉?” 大周从不允许贩卖人口,但父母情愿之下却是法外之地,可阿宝既吃得起酒酿圆子,家境定不会太差……姜泠下意识的多追问了几句,谁知阿宝却道:“不是的,他们说要送阿宝念书,要让阿宝当大官……” “可是后来阿宝就被带到了京城,要卖给大户人家当儿子,”阿宝低下头,稚嫩的声音中带着怯懦和失落,“阿宝不愿意,就逃了,只能在街上讨饭吃……” 他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小脸上虽有失落,却也不哭不闹,十分平静,像是早就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他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竟这样被人贩子拐到了京城,从父疼母爱的掌心宠,变成了无人怜爱的乞儿,险些死在了大街上。 </div> </div> 第31节 姜泠眼底满是心疼,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安抚道:“阿宝不怕,坏人一定会遭到报应的,还有你的父母,不管他们在哪里,我一定帮你找,好不好?” “会找到吗?”他小心翼翼的看向姜泠,乌黑的眸子里带着迟疑和胆怯,许多事他都忘了,连父母的容貌都记得模糊。 “会的,一定会的。”姜泠揉了揉他的小脸,脸上带着安抚的笑容,正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响动,她抬眸望过去,是穆衍平时最喜欢待的地方,便问道:“穆衍,怎么了?” 外头沉默了半晌,穆衍低沉的声音才响了起来:“是卑职在跟玄鸣比武,公主不必担心。” 这是常有的事,姜泠也没放在心上,随口提醒道:“小心些,别伤到了。” 被牢牢捂住嘴巴的玄鸣气得直翻白眼,反手攀上穆衍的胳膊,提膝便去撞他的肚子,穆衍灵活的躲过去,蹙眉道:“别闹。” 别闹?玄鸣简直要被气死了,刚刚是哪个小兔崽子先踩了他一脚,还顺势给了他一拳,差点把他的面具打掉! “是你先动手的,你个即将失宠的男人,少猖狂!”玄鸣咬着后槽牙瞪他,却见刚刚还满脸冷淡的少年瞬间双目如刀,其中的寒意刺得他脊背发凉。 玄鸣轻哼一声,压着声音幸灾乐祸道:“那小家伙挺可爱的,白白嫩嫩肥嘟嘟的,招人疼不说,小小年纪就会背书讨公主欢心,再过些日子啊……” 他还没说完,便被穆衍一把揪着飞到了人少的花圃附近。 穆衍把剑丢给他,冷冷道:“开始吧,让你三招。” 这声音,这语气……玄鸣哪能忍得了他这样猖狂,当即接住剑,咬牙切齿道:“等着!” “等等,”穆衍看着身上的暗红色新衣,到底有几分不忍,说道:“我去换身衣服。” 玄鸣:“???” 这身公主赏赐的新衣服,他竟舍得脱下来?玄鸣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对,这家伙向来对这身衣服爱惜得紧,连搓洗都要亲自做,碰都不让别人碰一下。 莫非穆衍是觉得他的威胁太大,怕损坏了衣服?肯定是这样! 玄鸣眼底划过一抹兴奋,握剑的手又捏紧了几分,难得见这猖狂冷漠的家伙会对他如此忌惮。 穆衍换回了旧衣,两人提着剑交缠在一起,剑气扬起震落了枯枝,引来了不少目光。 一招、两招、三招……玄鸣渐入佳境,出剑越发凌厉,隐隐觉得穆衍已被自己完全压制,这在以往是根本不曾有过的情况。 正在这时,剑锋划过穆衍的手臂,他迅速后退停了下来,玄鸣不悦道:“怎么不打了?” 穆衍望着被划开的旧衣,上面已渗出了点点血色,眼底顿时划过一抹满意,垂眸道:“我受伤了。” “……”玄鸣眼中满是迷茫,他的剑术什么时候竟这样厉害了? 第41章 两人刚才弄出的动静不小, 早已引来很多目光, 如今又见他们突然停下, 穆衍单方面捂着手臂, 根本不难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 “穆侍卫, 你没事吧?”红菱远远地走来,目光落在穆衍的手臂上,瞥见点点血色才变了脸色,连忙道:“我这就去告诉殿下。” 穆衍与玄鸣在昭阳宫的存在感并不高, 穆衍因为前阵子养伤的缘故, 跟宫人之间的关系尚且熟络几分,但玄鸣却是实打实的几乎没人见过真容。 红菱身为姜泠的贴身婢女,自然知晓戴着银面的是穆衍, 戴着铁面的是另一个暗卫, 而公主殿下向来最宠爱的就是穆衍,不然也不会赏赐给他银面。 穆衍见红菱转身回了殿中,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一抹紧张,他低头看向手臂的伤口,干脆利落的停下了运功,甚至控制着内力流转的方向。 他如今修炼的心法有回春之效, 这点儿小伤虽看起来恐怖, 多运功几次便能渐渐恢复, 若是不稍加控制, 过不了多久便看不到伤口了。 玄鸣忍不住道:“不是吧穆衍, 之前双腿折了都还强撑着参加考核, 现在只有这么一丁点皮外伤……” 他觉得穆衍跟变了一个人似的,非但比以前娇气,连剑术都在退步……等等,剑术还能退步?! “受伤了?我看看。”姜泠快步走来,小心翼翼的捞起了穆衍的手臂,揭开被浸出一片血渍的黑色料子,顿时眉心紧蹙,水眸中划过一抹隐忧。 冬日穿得衣服大都是里外好几层,用以保暖,纵然是身强体壮的侍卫也毫不例外。 姜泠没想到即便是穿成这样,锋利的剑刃也一层层的把衣服划开,伤到了里面的皮肉。她小心翼翼的揭开被鲜血浸染的中衣,看到里面足有她一个手掌那么长的剑痕,眸底颤了颤。 “疼吗?”姜泠低着头,小声问道。 穆衍微微垂眸,掩在银面下的唇畔轻轻向上扬起,忐忑不安的心中像是突然间拨开阴霾,迎来了五彩的阳光。 公主到底还是在意他的,即便他没吃过她的酒酿圆子和山楂栗子糕,也没被她夸奖过背书认真,公主依旧很关心他的安危,甚至抛弃了那个惹人厌的小家伙来看他。 他的心中泛起了一丝久违的甜意,怔怔的望着她有些出神。 如果公主是他一个人的该多好…… 姜泠迟迟没有听到他的回应,眸底划过一抹了然,穆衍一向能忍,以往伤得再重的时候也没喊过一声疼,眼下怕是更不会承认了。 她的眸底划过一抹心疼,有些不忍的责怪道:“怎么这样不小心?玄鸣他下手从来没有个分寸,日后不要找他练武了。” “殿下,是穆衍他,他故意的……”玄鸣气得想翻白眼,他算是彻底想明白了,穆衍这混小子就是故意的,说什么想比试,就是找一个受伤的借口而已。 还有换下来的那身新衣服,以前比试的时候他也没少穿,怪不得这次临上场了要换一身,是怕新衣服破了吧?! 还有……他的轻功可是一等一的好,就算剑术不及他,也完全有机会避开他的剑!!! 可恶啊! “玄鸣,刀剑无眼,昭阳宫可不是暗卫营,练武归练武,断然是不许受伤的。”姜泠小心翼翼的帮穆衍敷上药膏,直接打断了玄鸣的辩解。 听她这样袒护,穆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像是春天吹来的风,迎面的都是幸福,他轻声道:“只是一些皮外伤,不疼的。” “怎么会不疼?”姜泠满脸的不赞同,“流了这么多血就不要嘴硬了,即便你说疼,也没人笑话你的。” 玄鸣生无可恋的望了穆衍一眼,早知道受伤还有这种效果,他宁愿流血的人是他! 正在这时,跟着跑出来的阿宝停在穆衍面前,左看看右看看,乌黑的眸子里划过一抹迟疑,小声问道:“公主姐姐,这两个哥哥都戴着面具,到底哪一个才是救阿宝的那个呀?” 他的语气稚嫩又乖巧,引得姜泠脸上立刻挂满了笑容,穆衍收在袖中的另一只手悄然捏紧,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一口一个公主姐姐叫得亲切,殿下何时有过这样的弟弟?大言不惭!花言巧语!巧言令色! 偏姜泠对这个称呼特别满意,眼底的笑意越发浓郁,她踮脚想要把穆衍脸上的银面摘下来,可却一个站不稳,身子朝前歪了歪,两只手刚好按在他的胸膛上,费力的想要往上够。 穆衍眼中划过一抹无奈,稍稍往下低了低,刚好让她把银面摘了下来,露出了俊美的面容。 “阿宝你看,”姜泠眨了眨眼,笑眯眯的问道,“就是这个哥哥,他长得好看吗?” 阿宝乖巧的点头应了,乌黑的眼中满是感激与笑意,开口道:“多谢侍卫哥哥救了阿宝,你长得真好看,和少爷一样好看。” 他嘴里的少爷是沈清墨,那个生了一双桃花眼的书生,公主最喜欢的二表哥。在仅存不多的记忆中,穆衍隐隐记得,沈清墨好像还中了状元,公主足足用这桩事炫耀了半个月。 穆衍眼中飞快的掠过一道暗光,下意识的看向姜泠,却见她弯弯唇,毫不犹豫道:“二表哥当然好看啦,阿宝长得也很漂亮,尤其招人疼呢。” 姜泠弯腰捏了捏他婴儿肥的脸颊,小脸上带着窃喜与满足:“走啦,去吃酒酿圆子。” 两人背影渐渐远去,穆衍望了一眼包扎好的伤口,心口又酸又涩,额上青筋被逼得直跳—— 这只小兔崽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滚蛋?! “啧啧啧,酒酿圆子呢,”玄鸣望着姜泠远去的身影,摇摇头,幸灾乐祸道,“穆衍,你吃过吗?” 穆衍冷冷的瞥他一眼。 “哼,承认吧,你在昭阳宫的地位绝不是无法动摇的,”玄鸣按了按铁面,语气中带着骄傲,“而我已经看到了曙光。” 穆衍一双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阿宝是一个很不错的孩子,姜泠细细的询问了他被拐前后的记忆,打算帮他寻一寻家人。 她原以为在天子脚下的京城,贪赃枉法之人总会有几分忌惮,可没想到阿宝在街上乞讨了那么久的时间,仍没有人发现异常。 像他一样的孩子不知道会有多少,还有那可恶的人贩……姜泠眉头紧皱着,脸色很不好看。 她将两个暗卫叫到面前,将此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而后下意识的看向了穆衍,但很快她想起了他的伤,便转而看向了玄鸣。 “此事本应交给五城兵马司,但这么久了都没有人发现,我担心或许有官匪勾结的情况,”姜泠缓缓说道,“所以要先查探一番,先将人贩的行踪下落,交往密切的人都找出来,如无意外再移交兵马司。” 兵马司总指挥使魏成泽是父皇的重臣,姜泠没有不信任,只是兵马司内部也并非铁桶一块,她必须慎之又慎。 玄鸣拱手道:“殿下放心,卑职一定调查清楚。” “还是我去吧,”穆衍上前一步,低声道,“我幼时曾长在京城,比玄鸣要熟悉一些,更何况我的轻功比他好,减少了被人发现,打草惊蛇的可能。” 玄鸣鼻子都快气歪了,这家伙现在说得倒是漂亮,之前故意受伤的时候也没见他轻功多厉害! “可你有伤在身,还是静养几日吧。”姜泠眉眼间带着一抹担忧,相比玄鸣,她的确对穆衍更熟悉、更信任一些,但穆衍今天才伤了手臂,确实不适合再出去执行任务。 穆衍道:“只是小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流血了怎么能是小伤呢,”玄鸣暗中冷笑,信心满满道,“你就在宫中好好养伤,别让殿下担忧,此事交给我就好。” 他已经在宫中憋了好长一段时日了,公主不出宫,他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呆着,这次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正和玄鸣的心意。 穆衍犹豫一瞬,直接将手臂上包扎的伤口解开了,露出浅浅的一道血痂,玄鸣张了张嘴,一双眼瞪得溜圆,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已好得差不多了? 他是从哪掉下来的妖.精!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穆衍道,“况且卑职与魏知事见过几面,交流起来比玄鸣方便些。” 玄鸣一直都在暗中值守,铁面下的真容见过的人更少,唯有姜泠和穆衍得窥一二,而穆衍却经常伴在姜泠左右,早就为众人所知,行事更加便宜。 “让我去吧,公主。”穆衍难得没自称卑职,声音中虽带着请求,却更多的是自信。 这种自信的语气和态度,让姜泠很是高兴,她想了想道:“那就交给你,一切小心。” 穆衍转身就要离开,姜泠忽而想起了什么,连忙叫住了他。 “等一下,”姜泠拽下腰间的玉佩,放在了他的手心,“拿这个方便些。” 那可是皇上亲赐的龙纹玉佩! 玄鸣捂着胸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样贵重的一块玉佩,几乎能抵得上半道圣旨,公主殿下竟然随随便便交给了一个暗卫?! 若皇上知道了,非气出个好歹来不可。 穆衍怔了怔,捏紧了手心的玉佩,垂眸恭敬的行了礼:“卑职定不负所托。” 他一定尽快抓住人贩,问出那只小兔崽子的老家,早早地将他送回去,免得再入宫碍眼! 临走前穆衍没忍住多看了玄鸣两眼,脑海中迅速划过这些日子他做过的事,没一件能对他产生什么威胁,便稍稍放心了些。 公主,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玄鸣眼巴巴的望着穆衍离开的背影,瘪瘪嘴,偷偷的跟姜泠告状:“殿下,今天穆衍是故意受伤惹您心疼的,他比试前都换成了旧衣服,还有……” “玄鸣,”姜泠打断他,脸上满是乖巧,“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偏心呀?” “没有!”玄鸣应得干脆,姜泠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既然没有,你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抹黑他?穆衍可从来不做这种事情,你们都是我的好侍卫,理应和睦相处。” 玄鸣莫名有些委屈:“殿下,卑职绝无半分抹黑他的心思,句句属实,他的剑术不在我之下,哪有那么容易受伤……” </div> </div> 第32节 “我知道呀,”姜泠眨眨眼,理直气壮道,“可马有失蹄,偶尔被你伤到也正常,再说了,穆衍为什么要故意受伤,他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呢。” “……” “我相信他!” “……” 一瞬间,玄鸣泪流满面。 第42章 上元节过后, 街上热闹的气氛也渐渐冷却下来。 朱雀街是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虽始于高祖时期, 已有百年光阴, 周遭的建筑依旧稳固牢靠毫不过时, 街头每日熙熙攘攘,人潮拥挤。 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从巷口走了出来,他身材纤瘦,衣服上打着补丁,头发有些散乱,蜡黄的脸色让他很快融进了人群中, 没有引起一丝波澜。 朱雀街的街尾有整个京城最大的牙行, 每日送到这里的男男女女不计其数, 大都是从外地买回来的寻常百姓, 从十一二岁的丫头到三四十岁的老妪,几乎每一个年龄段都不缺。 大周律法不允许人口买卖,但若是自卖为奴, 官家却干涉不到, 至于父母卖掉子女换银子度日的,更是无法插手。 这家牙行不但接收从外面送来的奴才,还有朝廷抄家发卖的人口,门面看着不大, 里面却别有一番天地。 穆衍刚进门便被牙行的婆子拦住了:“买还是卖啊?” “买。”穆衍从腰间摸出一枚碎银子丢出去, 牙婆子立刻眉开眼笑的迎上来, 语气谄媚亲近了几分, “不知这位小哥要买哪种?可是为府里买下人?” 穆衍并未说话,饶是脸上做了简单的易容,眉眼间却依旧是一片冷淡,他的目光掠过通过后院的小门,稍稍扬了扬下巴。 “这边请吧,”牙婆子在前面带路,嘴里还不住的絮叨着,“湘北那边新到了一批货,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一个个长得可水灵了,小哥不看看?” 进了小院才知道,里面空间很大,除了院子里站着的几批人之外,每个锁着的房间内都有不少声音传出来。 “年纪都太大了,”穆衍微微垂眸,说道,“主家只要六岁以下的男童。” “这……”牙婆子脸色微变,摇摇头推着穆衍往外走,“我们这儿可没有,六岁以下的女童倒还见过几个,男童可都是家里的命根子,哪个愿意往外卖?这没灾没病的,根本见不着。” 穆衍突然停了下来:“近几年可有男童经手?” “近几年可都是风调雨顺,少见得很,回去告诉你们主家,想要男童不如买几对奴仆带回去,要不了两年就有了,家生子可不比这些买来的忠心?”牙婆子劝道。 穆衍顿了顿,眼底划过一抹阴霾。 据阿宝所说,当初约莫有十几个孩子,都是与他差不多的男童,他记不得具体的地方和那些人的长相,只记得其中有一个脸上带刀疤的男人,要把他卖给一个很大的大户人家。 他之前去过几家小牙行,里面大都是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很少见到男童,没想到这家最大的牙行,竟也没有经手过。 “主家想要,我等哪有办法?”穆衍垂眸从腰间又摸出一绽银子,“婆婆行个方便,若有渠道还望告知。” 牙婆子咽了咽口水,从他手里抢过银子,想了想道:“做生意这么多年老婆子我也不骗你,一般牙行断然不敢这样做,前些年有人来问过,但咱们也不敢收,你要是真想买,去青鱼街瞧瞧吧。” 与朱雀街相反,青鱼街是京城管辖最为松懈的地方,位于五城兵马司的交界,商贩大多是周遭的百姓,平时也没什么油水可捞。 穆衍以前也从未去过青鱼街,换了身衣裳再进去的时候,正值午时,街上的行人不多,也远远不如朱雀街热闹。 青鱼街不到朱雀街的一半长,穆衍来回走了两遍都没发现异常,除了熙熙攘攘的食肆和客栈,其他的摊位都很冷清,他也没有发现任何关于牙行的踪迹。 他慢腾腾的走在街上,耳畔突然传来几声孩童的啼哭,却很快便被人止住了,可尽管只有几声,穆衍依旧很快便找到了它所在的方位。 那是一间很小的院子,外头紧闭着门,院子里站着几个壮年男子,其中一个怀里抱着男童,单手捂住了他的口鼻,正冷声呵斥着。 穆衍不敢打草惊蛇,只能藏在暗处偷听,院子里的几个男子好像已经习以为常,堵上了男童的嘴巴,直接将他丢进了房间。 “今年才五个,”其中一个男子说道,“那边说今年至少要五十个,年纪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这可不好整啊,大哥。” 两一个男子说道:“你慌什么,才五十个,京城附近的不好动,多出去几趟不就好了,这可是一笔大买卖,绝对不能给我搞砸了。” “那位大人……” “闭嘴!哪有什么大人,不问来路不问去处,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年纪稍长的男子背对着穆衍,声音却格外的冷厉,“先凑十个送去,剩下的慢慢来,小心为上。” “是,大哥。” “还有,”他继续道,“回来的时候,记得从东城门分批进入,那边的兵马司守卫松懈,年纪也小,好糊弄。” “是……” 穆衍听到‘大人’两个字眼,心中便生出了几分其他的念头,公主所料不假,此事的确牵扯着实不小,竟然与朝中官员都有来往。 只是在没有确定这伙人是否与阿宝有关系,以及找到他们的幕后主顾前,他不能贸然现身追问,以免打草惊蛇。 夜色渐渐降临,小院中依旧亮着灯,穆衍小心翼翼的潜入其中,正想一探究竟,外面却响起了敲门声。 敲门声三长两短,屋里的男子快速起身,面带喜色的迎了上去,透过黯淡的烛光,穆衍在暗处瞥见男子脸上有一道很长的刀疤,从耳畔斜跨至下巴处,分外狰狞。 “怎么还没有送过去?这都多久了!”来人匆匆进了院子便问道。 刀疤男低声下气道:“附近的衙门都看得紧,我们兄弟正准备去外面走一趟,过几日便找足了送去。” “尽快准备,我能等我家大人可不能等,耽误了大事当心砍了你的脑袋!”他急匆匆说了两句便转身离开了,隐在暗处的穆衍迅速跟了上去。 那人年纪已不小了,身材略胖,行走间却仍旧步步生风,跟在身后的穆衍便更为小心了几分,接连穿过两条长街,三道暗巷,中年人才进了一家大宅。 大宅周围戒备森严,暗哨无数,穆衍被拦在门外,只远远的望了一眼,看到上面似曾相识的几个大字——将军府。 将军府……穆衍瞳孔微缩,脑海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冲破了禁锢,寒意一点点蔓延全身,绝望的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将军府,绿池苑,公主,驸马……穆衍双拳倏然握紧,散落在脑海中的记忆渐渐连成一片,如同潮水一般朝他涌来,原来那些事情并不是空穴来风,并不是他的梦,都是曾经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她会心甘情愿的嫁给陈高恪……会吗?穆衍心如刀绞,愤怒的情绪让他胸膛起伏不定,久久无法平息,陈高恪根本不爱她! 他图谋的只是驸马爷的身份,只是皇上的一份信任,为此他不惜囚/禁姜泠,换用乖巧听话的替身……可姜泠的一声,却尽数毁在他的手中。 重活一回,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再伤到他,即便是权势滔天的大将军府……穆衍心头忽得一震,蓦然想起些许怪异之处,他似乎更早的来到了姜泠身边,以及姜泠对陈高恪隐隐的敌意,还有她性格的转变…… 前世的姜泠似乎并不怕黑,更不会对他如此亲近……难道她也拥有那些记忆? 脑海中传来一阵刺痛,他越是用力的想要想明白,便越是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阻止着他,穆衍痛苦的抱住了脑袋,蜷缩在黑暗的角落中,一点点抚平不断翻涌的情绪。 不论是哪一种可能,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他都必须尽快阻止陈高恪,决不能让陈家再添战功,更不能让姜泠对他产生一丝一毫的感情! 穆衍睁开双眼,漆黑的眸底划过一抹暗芒,冰冷的目光掠过远处的将军府,最终停在了府邸最边缘的一方。 那里是绿池苑,是她埋葬一生的坟墓。 穆衍捏紧了拳头,他如今无权无势,还不能拿陈家怎么样,但即便如此,他也要提前讨一些利息回去,才不枉出宫这一趟。 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不久之后,将军府的角落里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渐渐凶猛,朝着周围蔓延,将军府中乱成了一团。 火光冲天,照亮了半个夜色。 穆衍远远的望着这一切,脑海中昏昏沉沉,眼底却划过一抹恨意。早晚有一天,连同新仇旧恨,他会尽数奉还。 . 昭阳宫似乎是夜色永远侵扰不到的地域。 无论风雨或是阴晴,永远都是灯火通明,宛若白昼,在昭阳宫伺候的宫人们也渐渐习惯了这种奢侈浪费的生活。 周围皆是即将,姜泠猛然从睡梦中醒来,脑海中还残留着梦中的影像,残骸遍布,鲜血挥洒在青石板上,无数火苗乘风而起,吞没了整个将军府。 她必须再快一些了,不论是为了父皇的江山,还是为了自己的以后,将陈家连根拔起已是刻不容缓。 姜泠怔怔的坐在榻上,任凭身上的锦被一点点滑落,眼底划过一抹迷茫,她所知不多,能够依仗的也只有公主的身份,坦白来说,只是一个珍奇的摆设。 百官敬她,敬的是父皇,敬的是她背后代表的姜氏皇族,与她姜泠没有任何关系。 “玄鸣,”她轻声唤道,窗外立刻晃过了一道人影,低低的应了一声,姜泠顿了顿,问道,“今天是第几日了?” 玄鸣脑袋放空一瞬,而后迅速反应过来,说道:“殿下,是第三日了。” “你记错了,是第四天,”姜泠抿抿唇,犹豫着小声问道,“外面很危险吗?穆衍怎么还不回来。” 她已经忍不住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要让穆衍出宫办事,而不是叫玄鸣出去,他们两人虽然武功差距不大,但玄鸣到底年长些,在外头不容易被人欺负。 姜泠垂下眼睑,心中划过一抹小小的愧疚,是她对穆衍太过信任,恨不得所有事都交给他来做,可事实上现在的穆衍才十三四岁,还未成年。 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 “殿下,穆衍武艺高强,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想来是他查到了一些线索,需要耽搁些时日。”玄鸣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这已经是殿下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穆衍在外面危不危险他不清楚,但他已经很危险了。 接连几日当值,殿下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他隐隐觉得并不是什么好事。 姜泠闷闷的应了一声,脑海中不知怎么想起了当初赶他离开的画面,穆衍向来最听她的话,可那次却赶了好几次都不肯离开,直到他被陈高恪发现,狠狠地挨了一顿骂才离去。 他是暗卫,一旦藏起来,她根本发现不了他,为了试探他是否离去,她会再闲暇的时候偷偷叫他的名字,若是他在,一定会很快出现在她面前,直到后来他真的离去。 鬼迷心窍的人真的可怕,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最后用忠贞与信任来形容。 姜泠身上有些冷,她攥紧了被子,透过纱幔看到外头燃起的花灯,色彩斑斓,形状可爱,都是上元节那日二皇兄送来的。 她的心情突然好了许多,弯弯唇,轻声道:“我知道的,你下去吧玄鸣,若是外头冷,就多穿几件。” 姜泠躺回了榻上,困意再次袭来,临睡前她脑海中迷迷糊糊的想着,穆衍的武功那么厉害,一定不会出事。 她只要等着就好了。 . 午间阳光正好,姜泠挪了笔墨砚台在亭子里,一边读书一边习字,旁边已有了厚厚的一沓纸。 罕见的,石台上只摆了一壶茶,没有任何糕点,跟往常大不一样。 这几日她有些牙疼,红菱将带糖的一应糕点全都撤了下去,不敢再给她吃,姜泠郁闷的不得了,却又不好意思让红菱为难,她若真的蛀牙了,父皇肯定饶不了她们。 皇宫的几个主子里,只有她这边儿的糕点最不忌糖,御膳房的厨子是要多少便放多少,不像养心殿和东宫,有专门的太医负责检查。 从小她便喜欢吃甜食,日日糕点不断,如今贸然停了,她的兴致总是提不起来。 这时身边有人靠近,姜泠惆怅的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道:“这茶不必换了,我不想喝。” 身边的人没走开,依旧站在亭子里,姜泠抬起头,正看到穆衍递过来一个油纸包,里面隐隐传出几分香气。 “你回来啦,这是什么?”姜泠弯弯唇,伸手把油纸包打开,里面的香气顿时掩不住的四溢,馋了几天没吃糖的姜泠立刻忍不住了,小心咬掉了半口,甜味从舌尖蔓延开,像是一瞬间天气都晴朗了。 见她吃得开心,穆衍的眼底划过一抹温柔,唇畔翘了翘,很快又遮掩下去。 “好吃,这花生酥片是从哪买的?我以前都没吃过呢……”正说着,红菱已经走了过来,姜泠心虚的将剩下的半块塞到穆衍手中,小脸上满是认真:“穆衍啊,你买这些做什么,我这几日牙疼呢,可不能吃糖。” 穆衍一怔,竟有些无所适从,手心中剩下的半块花生酥片也不知该放到哪儿去。 早知她牙疼,他断然不会把糕点给她。 </div> </div> 第33节 红菱将茶换了,随手将油纸包重新扎了起来,说道:“殿下知道就好,这些奴婢先撤下去,等您好些了再吃。” “嗯,撤下去吧,”姜泠毫不在意的点头应了,目光时不时的瞟过穆衍的手心,惦记着剩下的那半块点心,“怎么样,穆衍,查到线索了吗?” 穆衍轻轻颔首,应道:“查到了一些,劫掠阿宝的人贩住在青鱼街,他们除了给富贵商户供给男童外,还有一些固定的主顾……” 红菱端着换下去的茶离开了,姜泠弯弯唇,朝着穆衍伸出手:“还给我吧。” 她的小手又白又嫩,纤细的五根手指晃了晃,显得格外的可爱,穆衍笑了笑,抬手把龙纹玉佩放了上去。 姜泠扫了一眼便搁在一旁,伸手掰开他的手掌,却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我的点心呢?”她仰头质问他,穆衍怔了怔,垂眸不自然道:“公主赏给了卑职。” “卑职自然是用了。” “……”姜泠简直惊呆了,一张俏脸气鼓鼓的,憋得说不出话来……说好的穆衍最听话呢? 他一点儿都不疼她! 第43章 对上姜泠气鼓鼓的眼神, 穆衍心头微动,一时竟有些心虚, 好像自己对她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可她的确不能再多吃糖了, 否则将来会更难受, 穆衍在这种事上一点都不敢马虎。 他努力不去看她的双眸, 把心中的动摇降到最低,却听姜泠冷哼一声, 稍稍扬起下巴,板着小脸说道:“你才出去一趟,就不听话了, 穆衍,胆子大了是吧?” “卑职不敢。”穆衍低下头。 姜泠瘪瘪嘴, 莫名的有些委屈, 她以为穆衍会好好的帮自己存着,谁知道他却吃掉了。 “谁说你不敢,你胆子可大了。”姜泠说道。 穆衍无奈的叹了口气, 见她没精打采的模样, 藏在手心的半块花生酥片突然有些扎手。 “公主身子不适,不能多吃, ”穆衍柔声安抚道, “等过些日子好了,卑职一定再去多买些。” 姜泠凶凶的瞪他一眼,说道:“你别把我当小孩儿哄,我才没那么贪吃呢, 是你胆子大了让我生气,我才不高兴的。” 一块点心穆衍吃了也就吃了,她没什么舍不得的,但还是有些小失落,她以为穆衍会帮她留着的。 姜泠低下头写字,一时都忘记问他到底查到了多少线索。 穆衍轻叹一声,到底见不得她这般模样,低声问道:“公主可还难受吗?” “昨日就不疼了。”姜泠声音中带着委屈,看都不看他一眼,闷闷的低着头写字。 穆衍犹豫着把手伸到她眼前,摊开掌心,剩下的半块花生酥片原原本本的躺在上面,还能看到她的两颗小牙印。 “那少用些,也不碍事的。”他说道。 姜泠一怔,眨了眨眼,将剩下的花生酥片捏在手中,问道:“穆衍,你藏起来不给我吃,是怕我牙疼吗?” “嗯。”穆衍低低的应了一声。 姜泠弯弯唇,眉眼晕染着笑意,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目光,穆衍脸色渐渐柔和起来,他总是拿她没办法的。 “穆衍,你坐下来,”姜泠将他按在石凳上,掰开他的嘴巴,把剩下的半块花生酥片丢了进去,“你吃。” 穆衍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的望着她,姜泠脸上笑意浓郁,眼中亮晶晶的,说道:“你听话,一心想着我,这是赏你的。” “还有呢,”姜泠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穆衍就该多吃些,才能长得更好看。” 穆衍耳尖迅速红了,脸上也染上一层不正常的晕,一时竟有些难为情,他恢复了许多记忆,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少年了。 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让他下意识的想避开,却又根本舍不得。 “哎呀——”姜泠见他耳尖泛红,心中笑得不行,面上却依旧一本正经,上去戳了戳他的耳朵,问道:“穆衍,你很冷吗?耳朵都冻红了。” 穆衍瞬间有些慌乱,迅速捂住耳朵,有些狼狈的起身落荒而逃:“我,我去换身衣服。” 姜泠笑得肚子都痛了。 啧,好玩。 不远处的玄鸣简直惊呆了,这就是穆衍的魅力吗?不,是有一张好脸的魅力! 他下次一定易容试试! 待穆衍再回来时,又换成了一副面无表情的呆样,姜泠暗自撇撇嘴,早晚有一天要叫他绷都绷不住,彻底改头换面。 “你之前说人贩有长期固定的主顾?”姜泠顿了顿,眉眼间带着一抹疑惑,“这我倒是想不通了,好端端的要那么多男童作甚?” 大周建立数百年,男尊女卑的格局仍旧没有改变,男儿以继承家业为根本,而女儿则轻贱些,只是不到万不得已,谁又愿意把亲生骨肉卖与他人? 倒是有些富贵之家,长久都无法诞生男婴,会从别处抱养、过继,借以继承祖宗基业,可如此大规模的贩卖男童,倒让姜泠越发的想不明白。 “是,卑职追查与之来往的人员,其中正有一个是将军府的管家,”穆衍垂眸遮掩住眼底的情绪,低声道,“听领头的男子说,将军府今年约需要五十个,比往年都要多。” 听到“将军府”这三个字眼,姜泠身子一颤,手中的毛笔再也无法落下,一滴烟墨浸染了半张宣纸,这张大字已然是毁了。 “你可看清楚了,的确是将军府无疑?”姜泠低声追问道,想起某种可能性,她的心底发颤,寒意袭身。 穆衍捏紧了双拳,心中蔓延出一层酸涩的心疼,原来姜泠果然同他一样,拥有前世的记忆,可那些记忆于她而言,是一次又一次的折磨,是最暗黑的恐惧。 他倒宁愿她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他会好好的护着她。 “是,”穆衍眼底一片晦暗,“卑职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是这样……”姜泠低声喃喃道。 前世嫁入将军府之时,她曾在习武场上见过许多年龄不一的少年,他们出手招招狠戾不要命,看待身旁的兄弟如同敌人,她便觉得奇怪。 但当她问起这些孩子的时候,陈高恪说这些都是陈家旁支的子嗣,特意送来一起培养,她便再没放在心上,反而觉得陈家相当厚道,对旁支子嗣都能如此看重。 现在看来,其中真实情形倒也未必如此,陈家若真厚待旁支子嗣,他们之间为何会有互相残杀之嫌? 穆衍顿了顿,轻声道:“将军府戒备森严,暗哨无数,在朝中也有许多援手,兵马司想要涉入,怕是会打草惊蛇。” 本以为是寻常的人贩,只要查清往来,交给兵马司处置即可,谁知背后竟还牵扯到了将军府,纵然是兵马司总指挥使魏成泽,想要插手也不得不忌惮三分。 “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父皇,”姜泠想了想,说道,“单是这一条根本不足以扳倒……不足以威胁到将军府的地位,纵然父皇知晓了,怕也只会从轻处罚。” 陈家根基深厚,又执掌兵权多年,只要不是谋逆造反的大罪,在朝中都有转圜的余地,更何况,朝中武将之间的势力还需要他来平衡。 如今父皇对陈家算不上倚重,却依旧信任,姜泠抿抿唇,混沌的脑海中萌生出一个浅淡的念头来,她必须一点点让父皇对陈家的信任分崩离析,这样才能在关键的时候一击致命。 “先等等,最好能让父皇信重的暗卫亲眼目睹,”姜泠思忖着,忽而抬头看向穆衍,“你师父呢?我看他就很合适。” 秦朗是穆衍的师父,武功必然不会差,除此之外他在暗卫营身兼要职,深受信任,又跟穆衍有一层师徒关系,在不惊动父皇的前提下,他是最好的人选。 穆衍点点头,轻声道:“好,我跟他说。” “还不够,”姜泠弯弯唇,漂亮的水眸微微眯了起来,托着下巴说道,“我去养心殿一趟,过几日咱们出宫。” . 养心殿。 姜泠刚走近,赵武便远远地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喜意,说道:“哎呦,殿下您可算是来了,皇上今儿心情不太好,您快去哄哄。” “父皇怎么了?”姜泠想了想,脚步加快了几分,问道,“可是后宫那个庶妃又来哭了?” 从前些日子萱妃养病开始,后宫原本还算安分的两个庶妃心思又活络了起来,三番两次往昭阳宫送东西被拒之后,目光又转向了姜照。 其中一个姓张的庶妃父亲犯了事,几乎日日到养心殿来哭诉,姜泠前几日还见过她。 赵武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若真是后宫那点事儿也就罢了,昨儿晚上将军府失火,烧了一个院子,陈大将军非说是有歹人夜袭,可魏指挥使要进去查探,还被推三阻四,两人这不是闹别扭闹到御前了,刚被赶走……” “等等,”姜泠一怔,停下来问道,“将军府昨夜失火了?” “是啊,火势还不小呢。”赵武正感慨着,便听姜泠迫不及待的追问道:“烧到是哪儿?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她唇畔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待赵武看过来便迅速藏了下去,小脸皱成了一团,赵武摇摇头,说道:“这咱们哪儿清楚啊,殿下快进去吧,皇上还等着呢。” 没从赵武嘴里得到答案,姜泠不免有些遗憾,不过随即想到失火的将军府,她又高兴起来,脚步轻快的走进了养心殿。 “儿臣给父皇请安。”姜泠屈膝行礼,眼底眉梢都带着笑意,姜照脸上的冷意稍稍缓解,捏了捏眉心,问道:“怎么样了,还疼吗” 昭阳宫的事情向来瞒不住姜照,尤其是请太医这种事,几乎都会通禀养心殿。从上回太医院出了差错后,送往昭阳宫的膳食汤药也都会经两次检查,都是赵武的亲信。 姜泠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笑着说道:“昨儿就没事了,父皇,听说将军府昨夜失火了,情况严重吗?” “哼,”姜照冷哼一声,漫不经心道,“魏成泽倒是想帮忙,人家可不稀罕,想来情况不严重,一个绿池苑而已,掌权多年的将军府有什么损失不起的。” 将军府屹立多年,上面的牌匾还是先帝以前便赐下的,这份殊荣绵延至今,连他都不敢擅动。 姜照想起兵部的推诿,脸色越发的不好看,这场大火怎么不连同将军府的牌匾一块烧了,免得叫他恶心了不算,还会留着继续恶心他儿子。 “绿池苑?!”姜泠微微一怔,眼睑低垂着,心中竟隐隐有一种直觉,是什么人在帮她吗? 前世的将军府可从来没有失火过,绿池苑更是保存的完完整整,没想到今生她还没来得及出手,绿池苑便已被毁了。 “阿泠知道?”姜照微微凝眉,抬眸看向她,姜泠连忙摇摇头,眼底含笑道:“不知道,只是觉得名字有趣,依儿臣之见,人家主人都不在意这件事,父皇又何必为此生气呢?” 姜泠上前摇着姜照的手臂,眼底划过一抹狡黠,乖巧的开始进献谗言:“将军府家大业大,损失一个院子算什么,就好比父皇坐拥皇宫,若是哪个偏远的宫殿毁了,您也一样不心疼。” “再说了,将军府无论如何都是人家的,”姜泠弯弯唇,说道,“父皇与其操这个心,不如想想今天的晚膳用些什么。” 姜照眸色微沉,脸上却越发的无奈,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说吧,你想吃什么?甜汤糕点就算了,过些日子养好了再吃。” “父皇……”姜泠小脸发苦,引得姜照开怀大笑,幸灾乐祸道:“谁叫你平时最贪嘴,几个宫里的糖份数你最多,眼下你是吃不着咯。” 姜泠想了想,顺势说道:“那儿臣就去外祖父家,刚好儿臣在宫里闷得慌,想着出去住几日,二表哥他可是最疼我了。” 她早就盘算过了,小皇叔虽短时间内不会对她不利,但康王府到底不是什么好地方,反倒是沈府更干净些,也能趁机探探舅舅和大表哥到底是什么想法。 沈府身为外戚,将来会是太子姜擎最有力的支持者,她也不希望舅舅与他们生分。 姜照顿了顿,脸上的笑意稍稍收敛,问道:“阿泠想出宫?” “父皇放心吧,儿臣有两个暗卫呢,”姜泠眼底满满的都是笑,“沈府又不是狼窝,舅舅他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吗?就算不喜欢儿臣,也断然会好好护着儿臣的。” 沈博文思想顽固,不愿阿泠办书院,插手读书人之间的事,尽管如此,他仍旧是她的舅舅。倘若阿泠真去沈府一段时日,姜照不敢保证他对阿泠百般宠溺,却知道他不会也不敢对她动手。 阿泠有一个很好的外祖父,若他连儿子都镇压不住,这大半辈子也白活了。 “怎么想着要出宫?”姜照随口问道,“以前可没见你这样喜欢出去玩。” “出去才知道更多的事呢,就像父皇以前也经常微服私访一样,儿臣想认认真真的做一件事,就要好好了解它,”姜泠突然想起被拘在东宫的大皇兄,小脸上带着惆怅,“就好比岑老夫子教儿臣书法,不管他说多少遍,都要儿臣亲自去写了才知道其中艰难。” 她说着偷偷瞄了一眼姜照,脸上尽是乖巧:“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儿臣好久没见表姐了,上次还听二表哥说她病了,儿臣想去看看。” </div> </div> 第34节 “一口一个二表哥,沈清墨那小子真有那么好?去吧,带一队侍卫跟着。”姜照斜她一眼,心中倒是稍稍起了几分波澜。 沈家老二的确生得一副好皮囊,文采也出众,在御前进退有度,比沈博文那顽固不知强了多少倍。 就是年纪差了些。 姜照突然冒出的想法,姜泠自然不清楚,待用过晚膳回到昭阳宫,红菱她们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沈府不比康王府,很多越出建制的东西都没有,再加上这次要小住几日,吃穿用度的东西都要带一些,几乎相当于小搬了一次家。 穆衍望着忙碌的宫女太监,心底越来越不安,公主竟要去沈府小住?! 沈府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说有二公子沈清墨在,单是一个阿宝就能搅乱所有事情,一日就足够麻烦了,若是连续好几日……穆衍开始头疼起来。 越是不想面对,日子过得越快,转眼就到了出宫的时候。 她的车驾在前头,后面跟着宫女太监,以及一队威风凛凛的骑兵,中间还有三辆装满箱子的马车,足把城门都挡了个严严实实。 沈府早早地派人在外头等着,待见到了车驾,全府的人都赶过来迎接,姜泠目光掠过舅舅和两个表哥,最后落在了仅有的几个女眷身上。 “青禾表姐呢?”姜泠抬眸问道。 上回除夕夜宴就没能见到沈青禾,这次姜泠亲自来了,没想到仍旧见不着,她隐隐觉得有几分古怪。 莫非青禾表姐病得很重?可却从没见沈府请过几次太医。 沈清墨上前一步,笑着说道:“姐姐她身子不适,还在养着,阿泠暂时是见不着了,等过几日好些了再请她出来。” “那我先去看看她。”姜泠说着便要往里走,沈博文轻咳两声,阻拦道:“青禾她染病在身,公主还是不要去了,万一不小心也染了病气,那可就麻烦了。” “表姐病得很重?”姜泠惊讶的问道。 气氛一瞬间沉寂,沈清墨眼底划过一抹阴霾,桃花眼弯了弯,轻声道:“阿泠,走,我先带你去看看你的院子。” “还是以前那个吗?”姜泠察觉出些许不妥,没再追问,转身跟上了沈清墨的脚步,“我记得院子里有棵大柳树,有年夏天二哥还捉了蝉给我。” “是啊,”沈清墨轻笑着应道,“不过现在可没有蝉给你,你若是多住几个月,或许还能赶得上。” “好啊,那我就多住一些时日,二表哥你可不许烦我。” “……” 穆衍远远的看着两道人影越走越近,心里莫名的有些发堵,书生什么的,说话最好听,也最会糊弄人心了。 在沈府小住几日已经够他头疼了,再多住些时日,他岂不是要被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了?她的记性向来不好! 穆衍眉头紧蹙着思考对策,这时一颗石子滚在他脚下,趴在墙头上的玄鸣按了按铁面,小声提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去,那小兔崽子可就在院子里念书呢,穆衍啊,你可要为咱们暗卫争口气。” 玄鸣顿了顿,颇有些心酸的补充道:“我跟兄弟们打听过了,你可是咱们暗卫营露脸最多混得也最好的暗卫。” 穆衍:“……” 作者有话要说:  玄鸣:还是台词最多的一个 二更送到,今日更新有点多,坐等夸夸!乖巧.jpg 第44章 沈府也是有名的世家, 府邸中院子很多,分东南北三个方向,姜泠住的是春夏阁, 在正南。 春夏阁很大,因其中景色得名, 姜泠以往到沈府来, 也大都是在这里住,因为她听外祖父说过, 母后尚在沈府时, 住的便是这间院子。 熟悉的摆设都没怎么改动,姜泠在院子里小逛了一圈,便催促着沈清墨回去备考。 春闱将至,纵然她知晓二表哥将来必定高中, 也不想耽搁他读书的时间,更何况她接下来要做的事, 可不想让清清白白的沈清墨插手。 “穆衍, ”姜泠弯弯唇,嘴里咬着半块花生酥片,朝他招招手, “你过来,我有事要问你。” 穆衍快步走来, 目光触及她手里剩下的半块糕点, 不知想到了什么, 耳尖突然染上了一层粉, 眼神闪了闪,转过头问道:“公主要问什么?” 姜泠却没错过他的表情,饶有兴致的盯着他,问道:“还想吃吗?” 他突兀的想起那半块花生酥片上的两颗小牙印,眼底竟有些慌乱,他竟与公主共食……上次只是意外,这次他又怎敢? “想吃也不给你。”姜泠眼底划过一抹狡黠,一口将剩下的放进了嘴里。 穆衍一怔,视线触及她仍沾着些许糖渣的唇瓣,喉结也莫名跟着滚了滚,想起了花生酥片带着香甜的好滋味。 他有些不自在的挪开视线,低头默默记下,姜泠弯弯唇,重新拿了一块放在他的掌心,穆衍怔了怔,望着躺在手心上的一整块花生酥片,没敢动。 “给你的,你吃呀。”姜泠笑眯眯的看着他,穆衍对上她漂亮的水眸,心中没来由的有些慌。 他有些揣摩不清她的心意了,上回骗她说吃了半块,她就不高兴了,这次若他真乖乖的吃了,她会不会更生气?可若是不吃,她责怪起来又该怎么办? 穆衍纠结的目光全都落在姜泠眼中,她没忍住笑出声来,眉眼弯弯道:“让你吃你就吃呀,不会怪你的。” 她好像把所有的坏水都倒在了穆衍身上,就连对最亲近的二皇兄和红菱都没有过,每次看到他不知所措的害羞,她都觉得异常赏心悦目。 许是穆衍生得比旁人都好看,她才会这样。 “那天你见到的人贩都长什么模样可还记得?”姜泠拿起了笔,“你慢慢说,我试着把他们画出来。” 穆衍微微颔首,迅速把剩下的花生酥片咽了下去,他隐隐觉得好奇,明明是同一个铺子,为何今天吃到的仿佛味道差一些? 公主还等着他说话,穆衍便也顾不得回味,努力回忆起那几个人的模样,直到姜泠调整了一次又一次,才渐渐将他们的容貌复原,几乎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阿宝被领了过来,他望着画像上的三个男子,眼中划过一抹茫然,认真的看了一会儿后,他指了指最中间的刀疤男子,小声说道:“公主姐姐,我只记得一些,好像是他。” 阿宝来到京城的时候才五岁左右,又经历过那么多事情,能够想起来的记忆着实有限,他目光怯怯的看过来,重复道:“他的脸上有疤,很凶。”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姜泠难免有些失望,却也无法勉强太多,她轻叹了口气,说道:“没关系的,阿宝,到时候问一问就知道了。” “公主姐姐,阿宝是不是很没用……”他小心翼翼的揪着衣角,眼底满是不安与紧张,姜泠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说道:“才不是呢,阿宝已经很棒了。” 不管他们找到的刀疤男,是不是当初劫掠阿宝的那一个,他们眼下正在做的事,都是为了帮助像他一样的孩子们,姜泠并不觉得失望。 “公主,我倒是有一个办法。”穆衍稍稍上前,把阿宝拉到自己身边,蹲下身与他平视,问道:“阿宝,还记得当初他们要把你送到哪一户人家吗?” 阿宝茫然的摇摇头,小声道:“反正很大,很大的一户人家。” 姜泠下意识的看向穆衍,阿宝的年纪还小,能记住的东西实在有限,他们没办法确认,就无法帮他顺利的找到家乡和父母。 “公主,卑职想带他出去走走,或许见到熟悉的环境,他能想起来一些也不一定,”穆衍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卑职听王太医说过,特定的环境,可以帮人想起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姜泠想了想,应道:“既然这样,我们一起去。” “公主舟车劳顿,不如先歇歇,”穆衍飞快的瞥了一眼阿宝,堂而皇之的说道,“卑职会带着阿宝多去几个地方试试看,两人行动,速度也能更快一点。” 她今日刚到沈府便急着出门,确实不太好,姜泠点头应道:“那好吧,你们快去快回。” 寻常在姜泠身边的时候,穆衍很少戴银面,如今要出门不能太惹眼,银面更是不能戴了。 出了春夏阁,距离沈府的大门还有好一段距离,阿宝人小步子也小,穆衍的速度便也降了下来,浑然不知因为一张俊美的面容,引来了多少目光。 阿宝才进沈府没多久,一直跟在沈清墨左右,府中的婢女都与他相识,有几个胆子大的跑过来打招呼,眼神却止不住的往穆衍身上瞟。 他今日穿着一身暗红,与宫中御前侍卫的衣服颜色有些相仿,又跟在公主的身边,很容易让人误会。 在第三个婢女停下脚步后,穆衍蹙起眉头,直接抄起身旁的阿宝夹在腋下,运轻功直接飞出了沈府,阿宝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小脸上满满的都是兴奋。 穆衍没好气的将他揪下来按在地上,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手感意外的很好,让他忍不住又捏了一下。 怪不得公主喜欢,原来这张小脸捏起来果真舒服许多,穆衍惆怅的叹了口气,心中的危机感越来越浓。 他斜了阿宝一眼,蹙眉说道:“阿宝是大孩子了,要好好读书,不能经常缠着公主,知道吗?” “可是公主姐姐喜欢阿宝……”阿宝歪歪头,小心翼翼的揪着他的衣角,跟在身后,他对公主姐姐身边的侍卫哥哥同样信任。 穆衍眯了眯眼,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公主她喜欢认真读书的孩子,你若是经常缠着公主姐姐,忘了认真读书,她以后就不喜欢你了,知道吗?” 公主还要在沈府住上一阵子,必须尽早搞定这只小兔崽子,让他有点自觉性,最好日日都关在房里读书,少来春夏阁走动。 他正想着,却听阿宝恍然大悟道:“是啊,公主姐姐最喜欢少爷了,他读书可厉害了,阿宝将来要像他一样……” 穆衍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忍了又忍才没按住他揍一顿,公主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一会儿喜欢阿宝,一会儿又最喜欢少爷……臭小子想的倒是挺美! 公主她一个都不喜欢! “阿宝不准在别人面前胡说八道,知道吗?公主才没有喜欢你家少爷,你这样说,公主姐姐会生气的……”穆衍说得口干舌燥,阿宝却突然打断了他。 “才不会呢,侍卫哥哥,公主姐姐不喜欢你,你是不是伤心了?所以才不让阿宝说。” “……”穆衍气得牙根都在痒痒,提着他后背的衣服,将他揪起来,脚步加快。 “肯定是这样,公主姐姐不喜欢你,所以吃饭的时候,你们都要站在外面没有饭吃。”阿宝的小脑袋里对于礼教所知不多,只模模糊糊意识到公主很厉害,少爷也很厉害,他们喜欢的人也都会很幸福,至少能吃得饱饭,于是他看向穆衍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同情,安慰道:“侍卫哥哥不要太伤心了,以后公主姐姐肯定会喜欢你的……” 穆衍被他气得脑袋隐隐作痛,咬牙切齿道:“现在也是!” 阿宝看向他的目光越发同情,以前他没饭吃的时候,也常常安慰自己别人碗里的肉不好吃。 然而事实证明,肉真的很好吃。 穆衍闭口不言,一点儿都不想再理他,阿宝安静下来,小心翼翼的看着周围的环境。 街上的人很多,走到街尾才渐渐空旷,阿宝以前从未到这里来乞讨过,却又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他忍不住揪紧了穆衍的衣服,用力扯了扯,说道:“侍卫哥哥,我们去别的地方吧,阿宝不喜欢这里。” “阿宝,告诉我,你能想起来什么吗?”穆衍望着不远处的将军府,眸中一片幽暗。 阿宝摇摇头,小脸上却带着几分恐惧,往后缩了缩身子,说道:“阿宝想不起来,侍卫哥哥,我们快回去吧,公主姐姐都等着急了。” 他说什么都想不起,身体却一直在抗拒接近,穆衍心中有几分了然,继续追问道:“阿宝想进去看看吗?里面很大的,比沈府还要漂亮。” 阿宝拼命地摇头,用力的拽着穆衍往回走,他小小的身子在颤抖着。穆衍低低的叹了口气,弯腰将他抱了起来,拍着后背安抚道:“没事了,我们这就回去。” 顿了顿,他又补上:“找公主姐姐。” 回到春夏阁,阿宝已经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模样,大概是把穆衍的话听进去了,转头便跑去书房背书。 穆衍来到姜泠面前,发现玄鸣也跟在一旁,还有一个是从宫里跟出来的御前侍卫,他正向姜泠说着什么,神色有些古怪。 “公主。”这话刚说罢,周围的目光便齐齐落在他身上,尤其是他的脸上,穆衍怔了怔,下意识觉得有什么不妥,难道是街上威胁阿宝的话被人听到了? 穆衍直接看向了姜泠,见她皱起眉头,心中便是一跳,脑海中思绪纷飞想着对策,在街上他好像也没有说什么太过分的话,若是有,也是关于阿宝的,公主不会为此跟他生气吧? 他接着看向玄鸣,玄鸣拼命地朝他挤眼睛,然而一张脸掩在铁面之下,穆衍能看到的只有两只不停眨呀眨的眼睛,半点有用的信息都得不到。 “穆衍,”姜泠绷着小脸,蹙眉问道,“你都做了什么,为何沈府有人跑来打听你的消息?” 穆衍眼底一片茫然,对上无数费解的眼神,脸色无奈,摇摇头说道:“卑职不知。” “不知?你才到沈府多久,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已有两个婢女来打探过消息了,”御前侍卫的脸色不大好看,“说,你是不是跟他们有勾结?!” “有勾结倒也不至于,平白无故为什么会有人打听你的消息,难道是……等等,婢女?”姜泠眼前一亮,小脸紧接着又垮了下去,“你为什么不戴面具?” </div> </div> 第35节 穆衍还在茫然之中,姜泠左看右看找不到银面,踮脚把玄鸣脸上的铁面够了下来,凶巴巴的按在他脸上,不高兴道:“穆衍你怎么就这么容易招人惦记?!” “再惦记你也是我昭阳宫的人,戴上,不准摘!” 玄鸣捂着脸,转过身去。 他不想见人了。 第45章 繁华的京城街头,百姓熙熙攘攘间, 一辆低调的车驾缓缓驶过, 最终停在了沈府门前。 姜擎从车上跳下来, 俊朗的眉眼间带着笑意, 仰头看了看上面的牌匾,忍不住道:“我可是好一阵子没出来过了,也不知青禾表妹怎样了。” 上元节那日他也曾偷偷溜了出来, 当时也只见到了沈清轩和沈清墨,三人在街上闲逛了一阵子,他想要去看望表妹,却被沈清轩拦了下来。 沈清轩长他两岁, 以表兄自居, 姜擎没法子勉强, 只能答应改日再来。 没想到改日这么快就到了, 父皇不知突然来了什么兴致,把东宫那群老头子全都拎到了养心殿, 总算是叫他能喘口气。 “玄罗,提上东西,咱们先去看阿泠。”姜擎边说边往里走, 迎面的小厮见到他还有些迷怔,待看清他的容貌,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姜擎笑了两声, 他今日特意穿了常服, 又只带了两个侍卫出门, 估摸着全京城认识他的也只有朝中百官,以及沈府的下人了。 细想起来,他竟有些怀念这样的时日,整日憋在深宫又有什么烟火气,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才叫过日子。 “起来吧,不必多礼,我自去知会舅舅。”姜擎脚步未停,直奔向了春夏阁,玄罗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跟在身后,脚步同样匆忙。 春夏阁里,姜泠正在教阿宝写字,他才刚开始念书,虽记性不错,但下笔后才知道差距在哪儿。她记得二皇兄在阿宝这个年纪的时候,字已经写得相当漂亮,阿宝的字却软趴趴的,差得很远。 姜泠的字偏娟秀,不适合阿宝这种男孩子,她便拿了沈清墨的字来让他临摹,阿宝无论让做什么都很乖,这是姜泠最喜欢他的地方。 “阿泠怎么出宫了还在练字?”姜擎从门外走进来,目光掠过桌子上的墨迹,忽而一怔,“你画的这是什么?” 姜泠眨眨眼,随手将画藏了起来,笑眯眯的转移了话题:“大哥你敢这样出宫,也不怕那群老太傅知道了,日日追在身后,扰得你不得安生。” “今日他们是追不过来了,”姜擎摇摇头,眼底笑意浓郁,捏着手中的折扇说道,“父皇拦着太傅一起下棋,叫我出来体察一下民情,回头还要向他写一份综述。” “既是叫你体察民情,大哥怎么还跑到沈府来?”姜泠弯弯唇,上下打量着姜擎,补上一句,“这身衣服倒是极好,就是这扇子……” 眼下刚及初春,天气渐渐转暖,但凉意仍在,最最书生气的扇子却是全然排不上用场,大皇兄这身倒是装模作样的成分居多。 姜擎以拳抵唇,脸上稍有些尴尬,很快便转移了话题,说道:“体察民情么,自然也要好好体察一下你,免得父皇问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了阿泠,青禾表妹怎么样了?” “大表哥说青禾表姐还病着,我想去看望她,大表哥却说怕我染了病气,不见客,”姜泠顿了顿,说道,“府里的大夫每日都去,许是正在调养。” “她还没好些吗?回头我再请太医过来瞧瞧。”姜擎皱起眉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时却又想不到,只能暂且搁置,说道,“我给她带了些礼物,你帮忙送去吧。” 玄罗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姜擎突然转过头,问道:“对了,今儿怎么没见你那个小暗卫?他以前可是常跟在你身边。” “他呀,”姜泠抿抿唇,想起出去打探消息的穆衍,终是没开口,笑这说道,“他去街上给我买点心了,怎么,大哥想见他?” “没事,就是问问,他武功不错,在你身边守着我也能安心,跑腿这种小事,下次换别人吧,”姜擎唇畔噙着笑,摇摇头,“若无其他事我先去忙了,你在宫外一切小心,早日回去。” 姜泠眉眼弯弯的应下,远远地目送他离开,待姜擎走远之后,姜泠才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满满的礼物上,轻声道:“红菱,把这些送到表姐的院子去。” . 夜渐渐降临,将军府周围静谧如常,几支巡逻的府丁穿梭在府里的各个角落。 一道漆黑的身影在夜色中迅速接近,铁面掩住了他的面容,夜色笼罩着他的身形,让他的一举一动都如鱼得水。 偌大的习武场上,四周点着灯,隐约可见几十道人影,大都是十岁左右的少年,他们两两结成一对,挨得非常近。 远远的走来几道人影,走在最前头的男子正值壮年,身材魁梧,眉目粗犷。 “将军!” “义父!” 稚嫩的声音中传出不同的称呼,习武场上的少年无一不恭敬的低下头行礼,陈策微微颔首,目光从他们的身上一一掠过,问道:“练得怎么样了?” “回禀义父,我等愿为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其中一个少年站出来说道。 陈策轻笑两声,垂眸道:“我要选一批人去西北,最优秀的一个方能为队长,给你们三日时间,我只要最终结果。” 习武场上的少年齐齐一愣:“义父,我们……” “不必多说了,准备吧,老高,把规矩跟他们说一遍,”陈策转过身去,脚步稍顿,目光中划过一抹寒意,语气却丝毫未变,“今天散了吧,睡个好觉,明日正式开始。” 说话间他的袖中突然甩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而过,飞快的没入树干,惊起月色下的树影摇晃。 见一击落空,陈策皱起眉头,是他感知错了?刚才明明有些许动静,习武到了一定境界,连最轻微的呼吸声都能察觉到,他不可能出错。 两队府丁迅速提着灯笼跑过去,周围却丝毫没有异动,唯有一把匕首明晃晃的插在树干上,露出了半截。 “禀大将军,没人。”府丁把匕首送回,小心翼翼的说道。 陈策冷哼一声,粗犷的眉眼间满满的都是戾气:“给我好好搜一遍,若是再有差池,军法处置!” 绿池苑已经被烧了一次,贼人来去自如,一丝线索都没有留下,将军府的脸面已经被人按在地上摩擦,倘若再发生同样的事,他陈策的脸还要不要了? 周围的府丁大气不敢出,小心的应是。 陈策目光冰冷的扫过周围,待再也发现不到任何异样,才转身离去,剩下两队府丁在附近搜寻。 藏在角落里的穆衍终于松了口气,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想到陈策在平常竟还隐藏了实力,事实上他与秦朗的实力恐怕都不相上下。 府丁渐渐搜捕过来,穆衍不敢停留,在夜色的掩映下离开了将军府。 “义子?”春夏阁中,姜泠不敢置信的站了起来。 穆衍面色凝重的将所有的事讲给她,最后眉头也跟着紧皱起来,这件事牵扯的太广,一旦陈策发现背后是他们推动,后果不堪设想。 他宁愿一个人与陈家为敌,也不想让姜泠卷入其中,成为利益的牺牲品。 陈策比他想象中隐藏的更深,以他如今的实力,想要正面对付他至少还要两年,除此之外,陈策身边还有许多武艺高强的死士,只是他今日没见到罢了。 那些死士,不比暗卫营培养出来的差多少。 “公主,”穆衍声音低沉,“卑职会把这件事直接移交暗卫营,他们一定会查出个究竟,至于兵马司,以他们的实力,根本无法插手此事。” 姜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等他们落网了,再去追问阿宝的身世,至于那些少年……” 他们虽是劫掠而来,幼时的记忆却渐渐忘得干净,反而对养育他们的陈策充满感激,不知等他们发现了真相,又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 “算了,你把这些告诉秦教头就好,”姜泠弯弯唇,小脸上挂着笑,“这些麻烦事,留着父皇去头疼吧。” 穆衍掩在铁面下的面庞划过一抹笑意,眼底不自觉的漾起温柔,这些事断然是不用她来操心的,她只要快快乐乐的就好了。 这时,姜泠朝他招招手,笑眯眯的把他脸上的铁面摘下来,换成了寻常惯用的银面。 “过来,帮我看看这幅画怎么样?”姜泠把他领到了桌子前,眼中亮晶晶的,“我亲自画的贺寿图。” 贺寿图平整的摊开在桌子上,用镇纸压着,残留的淡淡墨香沁入鼻端,让人觉得舒服又安心。 穆衍唇畔轻轻的向上扬起,眼中笑意温柔,轻声道:“公主的画向来很好。” 他习武出身,又怎么会懂画?只要是她作的,他都会觉得很好。 听到肯定的答案,哪怕穆衍并不懂这些,姜泠也觉得高兴,她随口说道:“二表哥的生辰就快到了,他一直都很喜欢这些,不知道到时会不会让他大吃一惊,我可是糅合了三大家的笔法……” 穆衍眼底的笑意瞬间僵住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积满了他的心头,像是要把他撑破才甘心。 他想带她回昭阳宫,去公主府,随便哪个地方,只要不是这里。 嫉妒的情绪疯狂滋生,他只要想到未来的某种可能,心中便像是被狠狠的捅了一刀,痛不欲生。 “公主很喜欢表公子吗?” 穆衍眼睑低垂,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但姜泠还是注意到了他的异常,穆衍从小没有父母,又长在不见天日的暗卫营,似乎对某些东西很是敏感。 “阿宝都告诉我了。”姜泠歪歪头,只一句话便让穆衍迅速回过神,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眼底满是不安,难道那些卑劣的小心思,她竟都已发现了吗? 他只是想离她近一些,想让她的目光永远都能落在他身上,他知道,这很卑劣,甚至完全不可能。 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侍卫…… 穆衍缓缓闭上双眼,准备好接受最坏的结果,轻声说道:“卑职……” “我何时说过不喜欢你了?”姜泠仰着头,眉眼弯弯的望着他,“阿宝说得不对,我最喜欢的就是穆衍了。” 穆衍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穆衍长得那么好看,人也非常听话,武功又厉害,我为什么会不喜欢你?”姜泠歪歪头,眼底划过一抹狡黠,“还特别可爱,特别招人疼。” 他的耳尖悄然染上一片粉,低下头,眼中竟有些涩。 纵然知道她说这些都是哄他的,可他依然觉得很高兴,哪怕是倾尽所有,都想永远沉醉在她织造的梦里,不愿醒来。 他真的很想,很想,一个人拥有她。 第46章 夜色沉沉,春夏阁依旧烛火高悬。 大概是近日听到关于将军府的消息太多, 姜泠睡得极不安稳, 许多画面在脑海中重复出现, 黑暗将她彻底吞没, 入骨的寒意蔓延全身,想要醒来都无比艰难。 她似乎又回到了绿池苑,冰冷的石墙, 漆黑的月色,以及永远都迈不出的石门,空气中弥漫的潮气与霉味,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发疯。 姜泠整个人蜷缩在锦被中, 似乎这样就能减少心底的不安, 直到外面传来稚嫩清亮的读书声, 她才缓缓睁开双眼。 外面已是日头高悬, 红菱候在一旁,关切道:“殿下总算是醒了, 您的脸色不太好,要不要请太医?” “不用了,”姜泠摇摇头, 任由红菱帮她更衣,随口问道,“外面是阿宝在念书么?” “是府里的夫子在授课, 隔着几道院墙, 离春夏阁也不远, 前几日休沐也没什么动静,长久不来,我等也险些忘了呢。”红菱笑着说道。 姜泠心不在焉的应了,用膳的时候也只吃了一些,脑子里乱糟糟的,让她止不住的回想起在绿池苑的日子。 绿池苑真的毁了吗?她有些恍惚。 “穆衍呢?”姜泠扫了一圈后,忍不住问道。 好像看不到穆衍,她就不会心安似的。 红菱怔了怔,说道:“刚才才见他回来,应该是先去换衣服了。” 穆衍在忙什么事她不清楚,但既然都是殿下应允的,她自然不会多嘴,瞧着姜泠眉间藏着愁绪,红菱想了想,说道:“殿下不知,穆侍卫可有趣了,出门的时候大多穿黑色,回来的时候一定会换成暗红色那件。” </div> </div> 第36节 “暗红色啊……”姜泠眼底多了一丝笑意,“颜色是少了些,在宫里当值不好太花哨,改日出门给你们都做几件新衣裳。” “多谢殿下,奴婢们可都沾了穆侍卫的福了,”红菱笑着说道,“殿下您看,穆侍卫出来了。” 姜泠远远瞧着,发现他身上果然是暗红色,正是新年她送的那件,穿着仍然合身。 也是呢,这才多久,穆衍还没那么快长高。 挥手让红菱先下去,姜泠想了想,站起来说道:“我有件事要问你,昨晚你去了将军府,可路过绿池苑?” 穆衍一怔,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情绪,那件事做得隐蔽,公主绝不会知晓,那她贸然问起来又是何意? “听说有一场大火烧了绿池苑,你见过了吗?”姜泠抿抿唇,站了起来,说道:“不管你见没见过,我都想过去看一眼。” 相比于单单一个绿池苑,她更想看到烧成灰烬的将军府,但眼下根本无法实现。 “卑职这就去安排。”穆衍垂眸应道。 姜泠摇摇头,轻声道:“不,不要叫他们,你带我去,穆衍,就我们两个人。” 穆衍抿抿唇,心弦绷紧,低声提醒道:“外面未必安全。” 她上次在大街上遭遇刺杀,纵是没出什么岔子,依旧让人担忧,穆衍不敢让她冒险。 “有你在,我不怕的,”姜泠眼睑颤了颤,“你说过会保护我。”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低,穆衍听得心中发堵,最终应了下来。 他会好好保护她的,哪怕丢掉性命,也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姜泠换了身丫鬟的衣服,吩咐红菱好好守着春夏阁,便偷偷和穆衍溜了出去,她没敢从正门走,直接让穆衍带着她越墙,落在了府外。 街上人来人往,姜泠穿着小丫鬟的衣服,落在人群中并不显眼,穆衍紧跟在她的身侧,目光扫过周围的每一张面庞。 公主出门的事应该无人知晓,除了沈府,穆衍稍稍松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回姜泠的身上。 她很瘦,小丫鬟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竟有些肥大,显得她越发纤细,似乎一只手就能把她提起来。精致的小脸像是被人精心雕琢过,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过去都是那么完美。 穆衍恍惚想起前世十五六岁的她,待眉眼长开后,一双盈盈水眸远比现在更好看,只远远地看一眼,便会让人忍不住对她有求必应,百般纵容。 他低下头,望着身上的暗红色衣袍,眼底划过一抹晦暗。 如果换一个身份呢,他们会不会…… “穆衍,好像快要下雨了,我们走快些。”姜泠扯了扯他的袖口,一双漂亮的水眸望过来,穆衍险些绷不住。 他点头加快了脚步,目光始终不敢看她。 将军府横跨两条街,纵然是在巷尾,依旧相当宏伟,两人很快便到了附近。 绿池苑在将军府的一角,虽说靠近外面的大街,却依旧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想要在街上看清里面的情形简直异想天开。 姜泠远远地望着,主动伸手揽住他的腰,穆衍身子一僵,别过视线,呼吸已经有些乱了。 “你用轻功带我靠近一些,悄悄地,”姜泠仰起头看他,弯弯唇,“不算你逾矩,是我主动逾矩。” 穆衍脸上火辣辣的发烧,身上的温度更是不断升高,他觉得有些烫,还有些……羞愧。 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他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喑哑:“里面很危险。” “我不怕的,”姜泠朝他露出甜甜的笑,“穆衍会保护我。” 穆衍心神有些恍惚,一时竟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把脸上的银面摘了下来,掩住了她的面容。 姜泠动了动,想要摘下来,穆衍却牢牢的按着,眼底情绪不断翻涌,轻声道:“公主没有逾矩,是卑职自作主张。” 这样旁人就看不到她的脸,即便是被发现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公主姜泠,曾和一个男子来过这里。 姜泠笑了笑,伸手抱紧了他的腰身,小声说道:“我们走吧。” 穆衍深吸一口气,理智和清醒一点点找回,即便只在将军府的外围潜入,对于姜泠来说依旧十分危险,因为她不会掩藏自己的气息。 但只要不遇到高手,他们就不会被发现。 想明白这一点,穆衍的举动越发小心,他伸手揽住姜泠的肩膀,目光扫过四周,寻好了落脚点,运了轻功向前。 将军府的院墙很高,翻过院墙正巧有一片林子,穆衍来过几次,对这里的地形还算熟稔,饶是带着一个人,速度也没有慢下来。 虽是白天,但天空阴沉沉的,将军府的守卫比晚上松懈,不到片刻两人便接近了绿池苑。 记忆中精巧别致的院落已经变成了废墟,院子里的草木也都变成了焦炭,黑漆漆的倒在地上,塌了一半的房屋摇摇欲坠,隐隐透出里面焦黑的石壁。 那就是她曾夜夜无法安眠的地方。 姜泠倏然抱紧了穆衍,眼中有些酸涩,甚至还有几分说不清楚的委屈。 终于,它终于毁掉了。 穆衍僵着身子不敢动弹,但察觉到她的情绪,抬手轻轻抚过她的头发,又很快的收了回来。 犹豫了许久,他依旧没动,只是揽着他的手多用了几分力气,牢牢地将她护在胸前。 往后再也没有人能让她受委屈,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她。 这一次,无论她怎么赶他走,他都不会离开。 远处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姜泠心神一乱,脚下踩中了一截枯枝,发出些许声响。 “谁?!”一道冷厉的声音响起,脚步声正朝着这边,穆衍不敢耽搁,转身运功离开。 两人完全暴露在视野之中,男子的眉眼骤然变冷,毫不犹豫的吹响了竹哨,而后道:“追!抓住他们!” 随着哨声响起,将军府立刻进入了戒备状态,许多府丁拎着剑,举着□□跑出来,正有一队府丁挡在他们前头。 穆衍暗道一声糟糕,抬手甩出三枚银针,箭矢却已正朝着他们追来。 府墙已近在眼前,穆衍侧身躲过几道乱箭,踩着林间的枝干越墙而去。 纵然大将军府再位高权重,也不敢在大街上动用□□,穆衍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道箭矢从高处直冲而来,擦着他的胳膊坠地。 穆衍换了只手揽着姜泠,脚尖点地,飞快的跃进了附近的院落。 “穆衍,你是受伤了吗?”姜泠焦急的问道。 穆衍扫了一眼手臂上的擦伤,撕裂的衣服上渗出一层黑色的血,箭上有毒。 “我没事。”穆衍将她按在怀里,接连穿过了几个院落,到了最热闹的朱雀大街。 这时‘轰隆’一声,阴沉的天空闪过一道滚雷,大雨倾盆而下,街上的行人挤成一片。 回去已是来不及了,穆衍抿抿唇,拐入小巷,带她进了一家破落的小院,才把她放下来。 姜泠摘下银面,看着他的渗出黑色血液的手臂,小脸上满是焦急。 “不碍事的,”穆衍脸色苍白的笑了笑,“跟上回一样,只是擦破了皮。” “不一样,这次是因为我任性……”眼泪在她发红的眼眶里打转,瞧着让人心疼,她一直都是这样善良,连这种小事都会自责。 这是他的责任啊,是他一生的信仰和属命。 穆衍望着她,轻声道:“公主没错,是卑职学艺不精。” “公主先歇一歇,等雨停了,我们便回去,”穆衍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隐隐有些失力,他顺势盘膝坐下,“不要出门,这里很安全。” 姜泠看着他双眸紧闭,脸色越来越白,眼泪滚滚而落,声音中带着哭腔,小声道:“我知道的,穆衍。” 穆衍睁开眼,看到她泪眼婆娑的模样,鼓足勇气,抬手将她的眼泪擦去,朝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别怕,我会保护公主的。” 第47章 雨下的很大, 轰隆隆的雷声遮掩了外头的动静, 透过破落的窗子, 姜泠看到了外面的雨幕。 一阵阵凉风袭来, 夹杂着雨水和泥土的气味,这一切对姜泠来说都是那么的陌生。 她小心翼翼的站在门口,屋檐下坠落的水帘凝成了一条线,落在地面的水洼中溅起一朵朵泥水花,给她的裙摆染上一层细碎的泥点。 姜泠关上了沾染尘埃的木门,堵上最大的风口, 然后回到了穆衍身边。 她看着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殆尽,紧闭的双眸迟迟未曾睁开, 小脸上的担忧越来越浓,穆衍是因为她才受伤的,如果不是她任性, 非要往危险的将军府去, 他也绝不会伤到。 若只是一点擦伤,根本不可能让他变成这样, 除非是箭上有毒,毒素顺着血液进入他的身体, 才会对他影像如此之大。 姜泠有些无助,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些什么, 才能帮到他, 可也许对于现在的穆衍而言, 她老老实实呆在他身边, 才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他手臂上的伤口还往外渗着发黑的污血,浸湿了暗红色的袍子,却并不是很显眼,姜泠小心翼翼的用帕子包扎了起来。 她听王太医说过,流血的伤口不能沾水,尤其是带着污垢的水,否则伤口极其容易化脓感染,倘若再发起高热,便有性命之忧。 穆衍一定会没事的。 姜泠想着眼眶又有些发红,穆衍这么好,她才不会赶走他呢。 永远都不会。 穆衍一遍遍的运转心法,想要用内力把毒逼出来,然而这种毒却十分难缠,随着经脉和血液不断的扩散,很难清楚干净。 他只好用内力暂时将毒压制在体内,阻止它继续扩散,但没有了内力的支撑,一阵阵疲惫便袭上了心头,脑袋跟着胀痛起来,隐隐约约又想起了许多记忆。 比如前世陈高恪隐藏极深的断袖之癖,布下的一层层陷阱,再比如穆家冤屈的真相,康王的野心和算计,姜堰的冷漠与旁观……但想起更多的还是姜泠。 前世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已经十二岁,离开之时她才十六岁,是一个姑娘最美好的年纪,也是她成婚的年纪。 之后他便从军入伍,想同样站在那个位置上,被她看到,可惜一别经年,再见到她的时候,已是沧海桑田,皇位更迭让大周陷入了内乱,没有人在意这样一个曾有过盛宠的公主。 毕竟她的名声早已被糟蹋的一无是处,可是他知道,那不是姜泠,她永远都不会变成那样。 可他还是慢了一步,他穿上了同样威风的铠甲,她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灭门泄愤、祸乱朝纲、剑指皇权……他都没有后悔过,他只恨自己没能再坚定一些,没能早早的看透真相。 凉意和潮气从窗子里透进来,穆衍睁开眼的时候,眼底仍然带着褪不去的戾气,然而当他低下头,目光触及一颗乌黑的小脑袋,所有的戾气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姜泠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她的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袍,半个脸颊压在他的膝头,露出的小脸上还带着点点泪痕。 她很不安,不知梦到了什么,秀气的眉头倏然蹙紧,攥着衣袍的小手用力的泛白,穆衍顿了顿,小心翼翼的用手抚平她的眉头,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整个人瞬间都柔软了起来。 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再也不用担心她会被人傻乎乎的骗走,更不会担心她会随随便便爱上什么人……穆衍怔怔的望着她,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大胆而又猖狂的念头。 他想名正言顺的站在她的身旁,不必畏惧任何人的目光,更不会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想着,她兴许会被什么别的人哄走。 可她是公主啊……是大周唯一的公主,身负万千荣宠,若是她不愿,没有人能够强迫她。 </div> </div> 第37节 这样狂妄大胆的念头,他不敢说,甚至不敢透露分毫。 “穆衍你醒啦,”姜泠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从他的膝头爬起,伸出小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竟有些烫,她的眉眼间顿时浮现出些许担忧,“你发热了?” 穆衍望着她染上些许血渍的小手,眼底一片温柔,轻笑着说道:“没有,是公主的手太凉了。” “是这样吗?”姜泠有些迟疑,抬手又摸了一次,确定他没有发热才渐渐安心,她发现穆衍正盯着包扎的伤口,一时竟有些局促,小声说道:“我没有带金疮药……” “已经足够了。”穆衍低沉的声音响起,唇畔止不住的向上翘了翘。 他哪里还需要什么金疮药,她就是他最好的良药,甜腻腻的,像是那半块花生酥片,像是七彩的梦境,一点点滋生着他的野心和狂妄。 姜泠弯弯唇,望着他依旧发白的脸色,贝齿半咬着嘴唇,小心翼翼的问道:“疼吗?” 穆衍眸底浸满了笑意和温柔,摇摇头,轻声道:“一点儿都不疼。” 反而甘之如饴。 天色已经不早了,外面的大雨已经停了,变成了稀稀疏疏的小雨,他在外头过夜倒是无所谓,但公主却不能。 出来这么久,倘若再不回去,沈府和宫里都会派人来找,到时候会闹得人尽皆知。 更何况,天马上就要黑了,她怕黑。 穆衍眸色微沉,目光扫过四周,在挤满尘埃与枯草的角落里寻到了一把油纸伞。 伞上破了洞,不知是不是被老鼠咬的,但勉强还能用。 穆衍将上面的灰尘擦拭干净,转头看向姜泠:“天色不早了,公主,我们尽快回去。” 姜泠也知这件事的轻重,点头应了,目光却停留在他受伤的手臂上,伤口是不能沾水的,初春的小雨又寒又冷,最是伤人不过。 推开门,外面的冷意扑面而来,穆衍瞥见姜泠身上的衣衫,抬手开始解去外袍,姜泠一怔,抓着他的腰带说道:“不许脱。” 穆衍这次没听话,利索的将外袍披在她身上,撑伞盖过她的头顶,说道:“卑职习武,不怕冷,倒是公主身子弱,万一受了风寒,又要遭罪了。” 姜泠低下头,眼睑颤了颤,小声说道:“你骗人。” “卑职怎敢欺骗公主?”穆衍笑了笑,安抚道,“当初在暗卫营,冬天只穿单衣都无妨,那么重的伤卑职不也扛过来了?公主不必担忧,不碍事的。” 小雨滴答滴答的落在油纸伞上,脚底踩着水洼,姜泠仰头看向穆衍,见他大半个身子陷在伞外,手臂上的伤口也暴露在雨中,连忙说道:“你小心些,伤口不能淋雨的。” 她想把伞推过去,但穆衍太高,撑着的手臂她根本够不到,说话他又不听,姜泠委屈的瘪瘪嘴,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不回去了。”她转身往回走,穆衍连忙跟了上去,他的眼底划过一抹慌乱,无措道:“公主……” 她必须尽快回去,至少今晚必须赶回去,否则一夜下落不明……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名声不能受损丝毫。 “伤口淋了雨很可能化脓的,穆衍,你一点都不听我的话!”姜泠气得眼圈泛红,他的命是不想要了吗?为什么总是不放在心上。 穆衍捏紧了伞柄,喉结滚了滚,蹲在了她的身前,轻声道:“我都听公主的,只要公主回去。” 姜泠咬着嘴唇,委屈道:“你身上有伤,不能再淋雨了,伞给你,我不要……” 穆衍怔了怔,心底酥酥麻麻的有些疼,原来她是在关心他。 他低头笑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破碎,那一层遥远深邃的鸿沟让他看到了填平的希望。 也许并不是奢望呢?或许会有机会呢? 移山填海,总要试试才知道结果。 “上来,”穆衍转身,脊背挺得笔直,“我背公主回去,这样快些。” 姜泠眼前一亮,立刻乖巧的爬了上去,一手圈住他的脖颈,一手撑着伞,眼底亮晶晶的,毫不犹豫的夸赞道:“穆衍你可真聪明,怎么不早说呀。” 穆衍稳稳的将她背了起来,眼底掠过一抹晦暗。 她是公主,他又怎敢轻易冒犯?在他眼中,她永远都值得最好的所有。 “可你受伤了,会不会背不动我呀?”姜泠伏在他的肩头问道。 穆衍抿抿唇,无声的笑了笑,声音低沉:“不会,永远都背得动。” 夜色悄然降临,昏暗的街头,朦胧的雨丝间,少年背着她渐渐走远,头顶上却撑着一片晴空。 “公主说过的话算数吗?” “哪一句?” “昨天晚上那句。” “算数呀,我最喜欢穆衍了。” “嗯。” “……” 第48章 春夏阁。 红菱已经急疯了, 她以为公主只是贪玩, 不想惊动御前侍卫, 一会儿便会回来, 谁知道直到夜幕姜泠,都没有瞧见她的身影。 公主迟迟未归,她不敢惊动沈府,只能找来玄鸣叫他偷偷带人出去找,然而大雨磅礴,大街上空无一人, 想要找到公主简直难上加难。 红菱也只能寄希望于穆衍身上,穆侍卫忠心耿耿, 又深受公主宠爱,一定会将公主保护的很好。 但如果公主一夜未归,此事便再也瞒不住, 到时候她即便是能够平安归来, 也少不了闲言碎语,世间对女子向来苛刻, 纵然她是大周的公主也无法逃脱。 “红菱姐姐,殿下, 殿下回来了!”一个小太监急忙忙的跑进来, 红菱顾不得外面还下着雨, 提着裙摆急匆匆的迎了上去, 待看到安然无恙的姜泠, 悬着的心总算是稍稍安稳。 红菱小心翼翼的将从穆衍背上扶下来, 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快去烧热水,煮姜汤,程立你去请王太医过来一趟。” 姜泠身上披着穆衍宽大的暗红色外袍,带着一层潮意,红菱不敢耽搁,连忙叫人端了火盆过来取暖,呈上了几盏热茶。 “殿下可有哪里不舒服?”红菱担忧的问道。 公主身子娇弱体虚,初春的冷雨又最为伤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怕是免不了要染一场风寒。 姜泠摇摇头,转头看向穆衍,他的下身仿佛在泥水中滚了一遭,裤腿紧贴在小腿上,已经全然湿透,狼狈的不像样。 她忽然想起他腿上的伤刚痊愈不久,如此这般折腾,也不知会不会留下暗疾。 “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然后去换身衣服,王太医待会儿就到了。”姜泠举着手里的茶盏递给他,热气氤氲在空气中,叫人看不清她的脸,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薄雾。 见穆衍一动不动,姜泠歪歪头,望着穆衍道:“你怎么不接,我一直举着很累的。” 她的个头还只能勉强到他的胸前,看他的时候只能仰着脑袋,想想穆衍以后还会继续长高,姜泠就有些发愁。 虽然她也会继续长高,但穆衍长高的速度好像比她快,以后岂不是差得更多了。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柔软,单膝跪在了地上,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茶,垂眸道:“卑职领命。” 姜泠顿了顿,总觉得穆衍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看到他湿透的裤腿,也顾不得了,直接让他下去换衣服,叫红菱翻出来了她备用的药膏。 她备了很多种药膏,却不敢轻易给他用,倘若箭上真的有毒,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让他解了毒再说。 没过多久王太医便急匆匆的到了,一同赶到的还有姜堰,他蹙眉看向缩成一团的姜泠,声音有些冷:“这么大的雨,谁准你出去的?” “二哥,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姜泠刚洗完热水澡,换了身衣服,鼻音却有些重,让她说出来的话显得非常不可靠。 姜堰的脸色不由得更难看了,前些天听说她要在沈府小住,只慢了一步,父皇便已经应下了。他又想着姜泠一向懂事,只要在沈府好好待着,不会有什么问题,没想到这才不到半月,就挑了一个雨天出门。 早知当初怎么都不能叫她跑出宫,在外面乱来。 “王太医,怎么样了?”姜堰气得没理她,直接看向了王太医。 王太医道:“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点凉,待微臣开几副滋养的方子,补补就好。” “二哥你看,我都说了没事的,”姜泠伸手去扯他的袖子,眼巴巴的望着他,“阿泠下次再不敢了。” 姜堰冷哼一声,把她按回了榻上:“回去非让父皇好好关你几日不可。” “父皇才不会呢,红菱,你让王太医去看看穆衍,他也淋了雨呢。”姜泠朝她挤挤眼睛,没敢提穆衍受伤的事,更不敢叫姜堰知道他还中了毒,否则这件事必定会让父皇知晓。 她和穆衍偷偷溜出去玩淋了雨只能算是小错,如果再加上闯入将军府,还中了毒箭,险些困在里面出不来,那便是极大的错处了,父皇不忍心责罚她,所有的罪责都会落到穆衍身上。 穆衍已经受伤了,姜泠不想叫他再受罚,哪怕她知晓将此事告诉父皇,或许能够动摇他对陈家的信任。 红菱乖乖的领着王太医去了,姜堰眉头紧皱,不高兴道:“你倒是关心他,一个整日习武的侍卫,若淋一场雨就能病倒,也不必在你身边伺候了。” “可是穆衍把伞都给我了呀,”姜泠眨眨眼,乖巧道,“二哥你看,我没染风寒都是穆衍的功劳,他待我好着呢,我总不能叫他寒了心。” “算他有心,但你是公主,他是你的暗卫,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姜堰点了点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有点主子的样儿,大雨天还偷跑出去玩,叫舅舅知道了,又该训你了。” 姜泠弯弯唇,满不在意道:“舅舅是怕我连累他,只要父皇不怪罪就没关系的,对了二哥,这件事你可不要告诉父皇,万一他知晓了,把我揪回宫里怎么办?” “我不告诉父皇,他就不会知道吗?你太小看父皇了。”姜堰斜她一眼,见她小脸上满是担忧,无奈道,“先睡觉吧,明日好好认个错,求求情,最多让你的侍卫挨一顿板子。” 姜泠的小脸顿时更惆怅了。 第二日,姜泠天不亮就醒了,心里惦记着穆衍的伤势,索性直接穿了衣服去看他。 王太医和姜堰昨日都没走,直接在沈府歇下了,姜泠想着今日抽空再让王太医过来瞧瞧穆衍的腿,千万别落下什么暗疾才好。 姜泠敲了敲门,不久后便听到里面传出动静,穆衍打开了门。 “怎么样了?”姜泠见他脸色依旧不太好看,连忙问道。 穆衍笑了笑,说道:“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多谢殿下关心。” “毒……解了吗?”姜泠小心翼翼的问道,哪怕穆衍没有告诉她箭上带毒,但她依旧能够猜出来一些,只是不知道那箭上的毒是否严重。 穆衍微微一怔,垂眸应道:“解了,公主不必担忧。” “解了就好,等待会儿王太医来了,叫他再瞧瞧你的腿,”姜泠笑了笑,“此事我没有告诉二哥,也不打算告诉父皇,所以就委屈你了。” 穆衍是因为她才受伤中毒,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也绝不会忘记。 “这是一个好机会,”穆衍垂眸,眼底划过一抹异样,“我是说,大将军府私藏□□,或许怀有不臣之心,殿下应该秉公告诉皇上。” 姜泠低下头,小脸上带着一丝忧虑,轻声道:“可若是如此,依着父皇的性子,你定然会受罚……” 她当然知道孰轻孰重,但只要将陈府购买男童,豢养义子的事情上报给父皇,他一定会继续追查下去,未必不会发现陈府暗地里的野心。 只是速度会慢一些罢了。 “皇上贤明大度,不会的,”穆衍笑了笑,脸色苍白的安抚道,“即便是受罚,卑职也心甘情愿,绝无怨言,倘若因此公主对皇上撒谎,反而会让卑职心中不安。” 他们的一举一动能瞒得过皇上吗?穆衍眼睑低垂,纵然是没有人知晓他们到底去了哪儿,他身上所中之毒王太医必然不会帮忙隐瞒,到时候引得皇上震怒,后果怕是更为严重。 </div> </div> 第38节 稍一思忖,他说道:“昨日我和公主是出去玩,路过了将军府,发现府丁在追寻盗贼,不想在人群中反受波及,又恰逢大雨,只能暂避于巷子里,所以才耽搁了。” 姜泠眨了眨眼,小声道:“可是当时没有旁人……” “你我就是旁人,”穆衍抿抿唇,轻声道,“公主这样说就是了,绝不能叫别人知晓你我去过将军府。” 姜泠堂堂一个公主为何要去将军府?还是偷偷潜入,见不得光,无论找一个什么借口,都无法把姜泠与将军府撇得一干二净,这世上除了他,怕是没有人会知道姜泠的秘密。 他也绝不会让别人知晓。 “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去吗?”姜泠眼睑颤了颤,瞬间明了穆衍的心思,他是在保护她。 穆衍顿了顿,望着她精致明媚的眉眼,笑了笑:“无论怎样,我都相信公主。” 姜泠心中划过一抹暖流,抬眸看到他唇畔的笑意,眉眼间也染了笑,高兴道:“穆衍最近爱笑了许多呢,真好,你长得好看,就该多笑一笑。” 多笑一笑么?穆衍眼睑低垂,想了想,认真的将这句话放在心头。 刚用过午膳,姜泠正陪着阿宝念书,春夏阁便迎来了新的客人。 姜堰跟在姜照身后,眼中带着几分无奈,偷偷的朝着姜泠使眼色。 他没想到父皇会亲自到沈府一趟,毕竟报上去的姜泠请太医只是虚惊一场,并没有染上风寒,姜堰都有些想不通,父皇怎么如此娇惯在意阿泠了? 姜照把姜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见她果真没有大碍,才稍稍放心,说道:“没事就好,不要再出去乱跑了。” 姜泠乖巧的点头认错,不及她将实话讲出来,姜照便起身扫视着周围的面容,声音有些发冷:“你那个叫穆衍的暗卫呢?朕有话要问他。” 穆衍此时正在房里休息,姜泠想要待他去,却被姜照拦下了脚步,指了一个小太监带他过去。 姜泠心底咯噔一下,隐约有几分担忧,看来父皇是真的生气了。 “怎么了,阿泠?”姜堰看过来,姜泠掩饰住心底的不安,摇头暂且否认,可在她第五次低下头想要翻书,却发现早已忘掉看过什么的时候,忍不住站了起来。 她得去看看父皇,万一他执意要欺负穆衍怎么办。 等她走到门外的时候,里面传出了一声摔碎瓷器的声音,姜泠心底一惊,脚步越发的快了。 糟了,父皇这次气得厉害。 “说,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姜照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姜泠听得一清二楚,心情也越发的复杂,父皇这是在怀疑什么? 还是说,穆衍说了什么话,才让他误会了? “别以为你不说朕就查不到,秦朗武功再厉害,事情做得再好,朕也不只靠他一个人!” “父皇,”姜泠连忙推开门走进去,见穆衍跪在地上,低着头,心底越发担忧,走过去扯了扯姜照的袖子,仰头望着他,“父皇是在怀疑穆衍吗?他几次三番救了儿臣的性命,难道父皇还不能信任他?” 姜照眉头紧蹙,脸上仍然带着怒意,努力平息下来,说道:“朕又该如何信任他?阿泠,此事你不懂,不要插手,朕是为了你好。” 从穆衍被姜泠救出暗卫营后,他便让玄卯一直暗中查探他的身世,纵然是其间得不到任何线索也没有放弃,可后来秦朗却试图为他讨公道。 秦朗是什么样的人?执掌暗卫营多年,称得上是冷酷无情,为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徒弟竟将陈家拉下水,这根本不像是他的作风。 当然他也只是怀疑罢了,没有任何证据,但姜泠对他越是重视,姜照心里便越是不安。 他这一生称不上良善,甚至做过许多错事,秦朗为何要百般遮掩穆衍的身世?除非是穆衍的身份不能让他知晓。 姜泠接连两次遇险,纵然都有穆衍相护,他却不得不考虑更多。 陷阱?亦或是诱饵? 姜泠抿抿唇,望着姜照说道:“父皇,穆衍他谁都不是,只是儿臣的侍卫,这次偷偷出府也是儿臣要他这样做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父皇连秦教头都不肯相信,连儿臣的侍卫都要怀疑,以后是不是也不会相信儿臣了?”她的语气很平静,脸上也没有丝毫惊慌,纵然她知晓这样的话会让父皇生气。 但她依旧要说。 姜照脸色瞬间铁青,姜泠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垂眸小声说道:“儿臣知晓父皇是为了儿臣着想,但这件事实属无妄之灾,全然是因陈府而起,跟穆衍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 “你——”姜照气得头疼,他何尝不知穆衍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想找机会问出他的身世罢了,秦朗那个老狐狸死活不肯说,穆衍又得阿泠看重,他若是不把穆衍的来历查清楚,日后怎能放心? 他不允许这样一个隐患存在于昭阳宫。 “罢了,你起来吧,”姜照颓然的叹了口气,“地上凉。” 现在便已如此袒护,日后想查怕也是难了。 姜泠自己站起来,转身把穆衍也揪了起来。 “父皇说了,地上凉,叫你起来。” 姜照:“……” 第49章 在姜照杀人一样的目光下, 穆衍硬着头皮没敢站起来。 姜泠还有些不高兴, 看了一眼姜照,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穆衍, 说道:“你的腿因为救我染了寒气, 不能一直跪着,你放心吧,父皇才不会怪你呢,是吧, 父皇?” “是啊,既然阿泠让你站起来,你就站起来吧。”姜照阴森森的说道。 穆衍心底咯噔一下, 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妥,皇上莫不是记恨上他了?公主这样袒护他,皇上碍于颜面和父女亲情, 总不好因为一个他生了嫌隙。 等日后……穆衍顿时头大了起来,身子僵在原地。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姜照顺势坐下来,瞥见搭在床畔的暗红色外袍,以及上面缀着的针线, 脸色古怪。 一个大男人, 穿针引线?连阿泠都不会做这种事情。 姜泠把准备好的说辞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 待姜照听到“弓/弩”二字, 正在喝茶的手顿了顿, 眼底划过一抹阴霾。 即便听王太医的传话早有猜测, 在得到更为精准的信息时,他的心中依旧生出了腾腾怒火。 好一个将军府,怪不得绿池苑失火,多次阻拦兵马司的人前去勘察现场,原来是府中另有蹊跷。 私藏弓/弩已是大罪,若这批弓/弩是源自军中,那更是罪无可恕,可在如今的情形之下,他能够处置陈家吗? 陈家林家对峙多年,在军中威望颇高,他若是对陈家下手,能否平息军中的事端尚且不算,难道林家不会趁机扩张势力,滋生不该有的野心?姜照不敢冒险。 他端着茶盏深思,久久没有开口,姜泠想了想,又趁势添了一把火,说道:“父皇,其实还有一件事儿臣没有告诉您。” 既然父皇尚且心有顾虑,姜泠也不敢耽搁,若是姜照的怒火待会儿就平息了去,往后再提那件事,也不会让他更生气,不如现在将两件事一块说了,彻底给陈家扣上一顶大帽子。 “你说。”姜照把茶盏放在桌子上,脸色已渐渐恢复如初。 姜泠说道:“父皇可知道儿臣为何要办书院?是上回出宫的时候,见到一个乞儿交不起束脩,在外头偷听被毒打了一顿,险些丢了一条命。” 这件事她之前就说过,姜照点头应了,疑惑道:“怎么?” “儿臣将他救了回来,后来让二表哥接到了沈府念书,前几日他去了昭阳宫一趟,儿臣想着给他吃些稀罕玩意儿,便把江南的酒酿圆子呈了上来,谁知这才发现了他的身世,”姜泠顿了顿,说道,“他是被歹人劫掠,直接贩卖给京城的大户人家,因为途中逃了,所以才流落成了乞丐。” 姜照眉头皱的更深了,这种小事阿泠只要交给兵马司就好了,为何要跟他提起? “儿臣想着帮他找到父母,就让穆衍去追查此事,谁知在青鱼街找到了当初的人贩,他们仍旧在做这种事,”姜泠深吸一口气,绷着小脸沉声道,“而且最大的主顾就是将军府,陈大将军将这些男童收为义子,这些年不知已养了多少。” 饶是姜照定力再深,这时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贩卖人口只是触犯了大周律法,但私自豢养兵士,再加上私藏弓/弩,已经是朝中大忌,这两桩罪孽加起来,足以把陈家抄家灭族! 他们竟如次大胆,枉费先皇竟一直相信厚待他们。 姜照脑袋中响起嗡鸣,隐隐作痛,一时竟有些使不上气力,他扶稳了桌子,脸色一片铁青。 “阿泠此话当真?”他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在所谓的太平盛世之下,竟有如此野心狂悖之徒。 姜泠转身不看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小声道:“父皇果真不信儿臣了,此事事关重大,我又怎么会对父皇撒谎?要不是偶然发现这件事,儿臣也绝不敢相信。” “此事的确事关重大,”姜照揉了揉眉心,目光转回到穆衍身上,沉吟半晌,说道,“这么说,你溜出去不是为了玩,而是为了调查此事?” “将军府也不是在追查什么贼,误伤了你们,而是的确是对你们动手?” 两件原本毫无关系的事完美的串联到一起,却全都猜中了事实,姜泠不禁有些惊愕……这样也行? 姜照却已经深信不疑了,甚至微微有些感动,他以前觉得阿泠是个被宠成兔子的公主,无论怎么都不会发脾气,没想到她根本不是兔子,而是一只长有利爪的小老虎,为了大周不惜以身涉险。 阿泠果真是他和之惜的好女儿。 “等等,”姜照忽而又皱起了眉头,看向穆衍的眸中带着一丝冷意,“那这么说,将军府绿池苑的那把火是你放的?” 穆衍悚然一惊,面上却不露声色的摇了摇头,道:“公主只说了查探。” “不是?哼!”姜照冷哼一声,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淡淡道,“朕知道你跟陈家有仇,一双腿险些废了,但你更要清楚,让公主跟着你犯险是什么后果!” “穆衍跟陈家有仇?儿臣怎么不知道?”姜泠抿抿唇,忽而看向穆衍,“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穆衍垂眸不语,他这双腿在兵部受伤,暗中实则是陈家操控,他们根本不愿看到暗卫营的人进入军中。这件事隐秘,他并不敢对公主提起,更担心她会卷入其中,被陈家视为眼中钉。 说来说去,他到底还是太弱小了,连站在她身边的底气都没有,以一人之力,又怎能好好的护着她? 见穆衍把这事瞒着阿泠,姜照的目光不由得更冷了,但他却未曾开口,让阿泠对他产生嫌隙也好,过分依仗某个人,并不是什么好事。 姜照目光幽暗,沉声道:“这两件事朕会派人好好查证,阿泠你就不必插手了。” “是,父皇。”姜泠心不在焉的应下,依旧有些想不明白,穆衍长期处在暗卫营,为何会跟将军府有仇? “阿泠,昨日将军府可有人看清你的模样?”姜照突然皱着眉头问道,眼底弥漫着浓浓的担忧。 若是将军府知道了姜泠的身份,他就只能尽快下手了,否则必将后患无穷,这到底是一件麻烦事。 姜泠恍惚回过神,摇摇头道:“没有,儿臣戴了银面,但是穆衍他……父皇,他们不会对穆衍下毒手吧?” 望着姜泠满是担忧的小眼神,姜照隐隐觉得后槽牙有些疼,他憋着气,狠狠的瞪了穆衍一眼,起身道:“过几日便回宫,好好在沈府呆着,不要再出门了。” 说罢姜照便出了门,刚走出去便听到里面的姜泠说道:“他们一定看清了你的模样,你千万小心些。” “不碍事的,卑职不常露面,除了陈高恪,府中少有人识得。” “可是你生得好看,见一眼就记住了,以后肯定会被他们认出来。” “那卑职戴上银面。” “……” 姜照捏了捏眉心,隐隐有些头疼,阿泠年纪还小,不知道分寸和驭人之术,对下人委实也太照顾了些。 这样的性子早晚会吃亏的,姜照叹了口气,快步离开,迎面却撞上了姜堰。 “父皇,阿泠她很少出宫,只是有些贪玩,您不要太责怪她。”姜堰见他脸色不太好,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不是让阿泠好好认个错吗?怎么认了错反而更严重了。 姜照淡淡的瞥他一眼,说道:“朕知道,阿泠还要在沈府住几日,你呢?” “父皇……”姜堰眼底划过一抹苦涩,低下头,轻声道,“儿臣想留几日,阿泠贪玩,红菱他们拦不住她,沈府也拘不住她,儿臣怕她出去胡闹。” </div> </div> 第39节 姜照哂笑,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一丝讥讽:“你能拘住她?” 这样的目光刺得姜堰浑身生疼,但他却不敢反驳,甚至不敢有丝毫的怨言。 有些事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即便是被原谅,也会被打上烙印,永远铭记。 “儿臣若是拘不住她,遇到危险,也能陪在她身边,多一个人保护她,”姜堰低声说道,“儿臣想做一个好哥哥。” 姜照目光沉沉,回想起往事,心情越发的复杂。 “希望如此,别忘了你答应过朕的事情。”姜照说罢便抬脚离去,姜堰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手,轻声说道,“儿臣不会忘。” 再也没有人,会像母后那样疼爱他,除了阿泠。 姜堰就此住下,为免被将军府的人察觉,姜泠没敢再出门,但见穆衍还穿着那身暗红色外袍,索性直接请了街上有名的裁缝和绣娘过来,给每个下人都做了一身新衣裳。 穆衍则是单独做了三件,一身是她挑好的月白,另外两身则还是他常穿的暗红色。 “阿泠,为什么我只有一身,他有三件?”姜堰心里发酸,看向穆衍的眼神越发不满。 姜泠想了想:“三件是不是少了些,二哥你春季的常服都有八套。” “那就再加一身宝石蓝,亮亮的颜色肯定很好看,二哥你要不要再加一身宝石蓝?” “要!再加三身!” 第50章 将军府的事情全部移交给暗卫营之后, 姜泠便彻底闲了下来。 父皇出宫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连带着把将军府的事情也暂且压了下来, 好像根本不知道一样, 他到底打算怎么做姜泠也没有去问,这种大事有父皇在,姜泠很放心。 只是听说外头热闹了好一阵子,将军府嚷嚷着追查贼人, 接连搜捕了两条街,才被兵马司的人阻拦, 也不知其中是否有父皇的意思。 五城兵马司守卫京城治安, 指挥使魏成泽又是父皇信重之人,从小感情就不一般,父皇若是想要把兵马司抬起来跟陈家对垒,希望并不是很大。 兵马司的称呼听着厉害,其实兵力很弱,远远比不上大周的军队, 配备的军械也都差了些, 在整个京城, 唯有守卫皇城的禁军可以和军队一较高下。 其中涉及的事情很复杂,禁军掌管在父皇手中, 具体兵力和结构连她都不太清楚,想来不会差得太远, 姜泠稍稍安心, 满脑子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穆衍的伤势上。 也不知是不是伤口染了毒的原因, 即便是服用了解药,穆衍的伤势也恢复的很慢,比起他之前的速度简直天差地别,姜泠焦心许久,待伤势好转的差不多了,才准许他当值。 为了避免一切被发生的可能性,银面是不能用了,姜泠让宫里重新送来了两张铁面,一同送来的还有之前让司礼监做的衣服。 这次的样式改了好多,窄袖细腰,手腕处还带了皮革制成的护手,姜泠看着不错便催着他试试,已经连续换了两身衣服的穆衍有些无奈,却也只能应下。 旁观的姜堰酸水止不住的往外冒,等看到穆衍换了新衣出来,酸水都快把整个人淹没了,私人定制的衣服果然比他这批量的要好看! “不错,”姜泠笑得眉眼弯弯,好像眼底都在发光,上下打量着穆衍,满意道,“这才像样嘛,比原来那件可威风多了,回去好好赏他们。” 姜堰忍不住道:“阿泠,他只是一个暗卫,穿得怎么能比御前侍卫还要威风,不妥,不妥!” “二哥这话说得不对,御前侍卫有那么多,可我只有一个穆衍啊,”姜泠歪歪头,看向了姜堰,“这可不是官服,是我特意吩咐司礼监做的,就算是父皇也没办法责怪。” 姜堰一张脸黑得不像样,委屈道:“你还只有一个二哥呢。” “好啦,我一定让他们给二哥做一件更威风的,”姜泠信誓旦旦的保证道,“比穆衍的还威风!” “……” 姜堰的脸色更黑了,为什么这种话听起来像是两个小孩子在争玩具,而他是争抢失败被安抚的哪一个……他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诉求! 姜泠弯弯唇,看向姜堰的眸中带着一丝促狭,二皇兄虽近来脾气有些坏,对她没以前那么温柔了,但好像也更可爱了。 “明日是二表哥的生辰,我们都换上新衣服,图个喜庆,”姜泠弯弯唇,想了想说道,“二哥你就穿那件新做的暗紫色,肯定特意好看。” 姜堰勾了勾唇,眼底的笑意一点点晕染开:“好。” 穆衍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垂眸遮掩住眼底的情绪,他不清楚姜堰在前世的这个年岁会是如何,但至少现在,还没有从他的身上看到任何想要争抢皇位的念头。 前世他与陈高恪关系亲近,几乎以兄弟想成,更有康王在背后默默支持,才让他有机会登上皇位,而只从现在看来,他与陈高恪的关系已经淡了……是因为姜泠? 姜堰为人阴险淡漠,很难相信他会为了一个人改变,即便没有了陈高恪,他的身边还有康王,还有陆家,一旦滋生出野心,将来必定会与姜擎反目。 有过前世的记忆后,穆衍更不愿姜泠与姜堰继续亲近,但他们是兄妹,又从小一起长大,姜泠待他比待太子还要亲厚,一旦姜堰露出野心,最先伤害到的人不是太子和皇上,而是姜泠。 穆衍深吸一口气,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前世的姜泠并不知道这一切,更不知道她与陈高恪的婚事中掺杂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利益。 不知道也好,不知道就不会难过,不会失望。 隔日便是沈清墨的生辰,沈家在西南呆了许久,如今再回到京城,以前渐渐变淡的人际又熟络了起来。 今日到沈府来的大多是京官家里的公子,与沈清墨交好,姜泠熟识的人不多,勉勉强强也只认出了一个魏知煜。 魏知煜身旁还带了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年,唇红齿白,眉眼灵动,手里还捏着一把折扇,活脱脱的一副风流纨绔的模样。 姜泠只记得魏知煜似乎有一个年纪相近的妹妹,没听说他有兄弟,但见那少年很老实乖巧,没做太出格的事,便也没放在心上。 一行少年多是十五六岁,正是爱闹的年纪,听府里的乐师弹曲没多久便腻了,纷纷撺掇着魏知煜上来舞剑。 魏知煜脸上止不住的发红,他从小就没习武的本事,勤学苦练也不过三脚猫的功夫,每每到这种时候,总会成为众人取笑的对象。 在座的功夫不及他的也有许多,但谁让他爹是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他小时候拎着木剑吹下来的牛皮,现在全都变成了眼泪。 沈清墨无奈的摇摇头,说道:“都别闹了,魏兄也不容易,他的努力咱们看在眼中,就不必取笑他了。” 众人哄笑不已,魏知煜的脸色越发尴尬,硬着头皮道:“笑什么笑,你们可都要收敛着些,我的武艺是不算什么,但公主有一个侍卫比林老二还厉害,一定能把你们打得满地找牙。” 他下意识的看向姜泠身后,却没见着穆衍的身影,只对上一双满是笑意的水眸:“魏知事在找什么?” “没,没什么。”魏知煜以拳抵唇,迅速收回了视线,心里却很是纳闷,往常穆衍都跟在姜泠身后,今儿怎么没见着人呢? 有人忍不住说道:“我说魏知事啊,你就别遮掩了,你那点本事咱们大家多少年了都心知肚明,扯人家林老二的大腿不放就算了,怎么,还盯上公主殿下的侍卫了?” 魏知煜:“……” “你们少欺负我哥了,”旁边那少年收起了折扇,站起来道,“不就是舞剑么,我替他来。” “知……你给我回来!”魏知煜脸色一变,急忙阻拦,谁知那少年的动作比他灵巧许多,魏知煜根本沾不到他的衣袖。 “哥,放心吧,我绝不会给你丢脸的。”少年郎眉开眼笑的拔出了剑,当着众人的面武得虎虎生风,一招一式都带着凌厉的杀气。 魏知煜在下面气得脸色铁青,却又不敢贸然上前,只能等她一套剑法歇下,急匆匆的把她按回了座位上,恶狠狠地瞪了她两眼。 “好剑法。”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到远远的传来一声称赞,姜擎脸上带着笑意走来,目光温润。 一行人急急忙忙行礼,姜泠笑着迎上去,问道:“大哥你怎么有空来?我还以为你又没空呢。” 姜擎道:“清墨生辰,我怎么也要送些心意过来,顺道替父皇催催你和二弟,差不多也该到回宫的日子了。” “阿泠也正说呢,等帮二表哥过完了生辰,我们便回去。”姜堰笑着应道。 “才没有呢……”姜泠话说到一半,被姜堰一眼瞪了回去。 他们在外头也有些时日了,公主和皇子长期住在外祖家,也委实太不像样了,要不是父皇疼阿泠,早就把她们强硬的带回去了。 姜擎微微颔首,笑着扫过宾客,最后的目光落在舞剑的少年身上:“这位小兄弟,你是哪一家的?” “我……”少年刚想说些什么,便被魏知煜捂住了嘴,一把拉到身后,赔笑道:“太子殿下见笑了,他只是我一个远方表亲,练得可都是假把式,不当用。” 姜擎稍稍一怔,唇畔的笑意越发深了,转身道:“各位不必拘谨,我只是来看一眼,你们继续。” 身后的侍卫把礼物送了进来,沈清墨连忙谢恩,姜擎的眼底划过一抹无奈,他只是想过来凑个热闹罢了,谁知他一来反而不热闹了。 “怎么不见青禾表妹,她的身子还没好吗?”姜擎顿了顿,说道,“刚好我带了太医过来,让他给青禾瞧瞧,省得叫府里的大夫耽搁了病情。” 沈清墨一怔,连忙说道:“太子殿下不用担心,姐姐她正在调养身子,病情已有好转,只是不喜欢凑热闹,所以才没过来,太医就不必了。” “那正好,你们继续玩,我去看看她。”姜擎笑道。 “殿下!”沈清墨心底有些慌乱,连忙站起来道,“姐姐她正在养病,不喜欢旁人打扰……” 此话刚说罢,四周便陡然安静下来,姜泠心底咯噔一下,连忙上前道:“二表哥,大哥也是担忧表姐的身子,只是去看一眼,不会打扰表姐养病的。” 且不说沈家与皇室结过姻亲,姜擎是青禾表姐的表兄,无论如何都谈不上旁人两个字,况且姜擎又是太子,二表哥这番话说得实在是太莽撞了。 舅舅与大表兄不愿与皇室过分亲近便也罢了,若是连沈清墨和沈青禾姐弟都要和他们远远的保持距离,这份姻亲也实在是太可笑了。 姜泠忍不住想到,若是母后尚在,这一切或许不会如此。 姜擎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轻声道:“青禾从上回除夕夜宴便开始病了,上元节没见着便也罢了,上回我到沈府来,她还在病着,无论如何我都是他的表兄,该当去看一看。” “可……”沈清墨的脸上有些为难,姜擎淡淡的瞥过,转身迈出了前厅,沈清墨连忙追了上去,姜泠心中担忧,也跟着追了上去。 姜堰走到半途,脚步一顿,看向众人道:“各位先请便,二表哥他去去就来,只是些小事罢了,不会耽搁的。” “二殿下放心,我们就在这儿等着。”魏知煜应道。 姜堰点点头,快步跟了上去,大皇兄与青禾表姐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这次怕是见不到她不会罢休了。 不远处便是沈青禾的八巧院,外面有两个婆子守着,姜擎和姜泠也被挡在了外头。 “表哥,你不能进去,姐姐她在养病,谁都不见!”沈清墨脸上满是焦急,挡在门前不肯让路。 姜擎脸色冰寒,深吸一口气道:“让开!” “我不!”沈清墨挡在了前面,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带着几分哀色,“表哥……” “我今天非见到她不可!”姜擎抬手把沈清墨拦到了一旁,他自幼习武,力气不同寻常,沈清墨根本敌不过他,守着的两个婆子立刻伸手去拦,却被玄罗拦提到了一旁。 姜擎一脚踹开门,大步走了进去,姜泠也急忙跟了上去,抓住沈清墨道:“二表哥,我不知道你们在瞒着什么,但你要相信大哥,无论如何他只是担心表姐的安危而已。” “姐姐……姐姐不会想见他的……”沈清墨的声音有些哽咽,从姜泠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抬脚跟了上去。 姜泠眼底划过一抹茫然,青禾表姐跟大皇兄不是青梅竹马吗?她怎么会不愿意见到他? “出去!滚出去!” 还没等她走进房间,里面便传出来一声刺耳的尖叫,伴随着瓷器摔碎的声音,显得十分嘈杂。 姜泠快步走进去,瞧见地上一片狼藉,大皇兄与一个神色憔悴的女子对峙,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头发散乱,手里还握着剪刀。 “青禾……你,你怎么了?”姜擎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他甚至都不敢承认,这就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 “我让你出去!滚!你滚啊!”沈青禾眼底满是恨意,见他不动,毫不犹豫的用剪刀对准了自己,声音冰寒,“出去!” 姜擎心底一慌,连忙道:“青禾你别冲动,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跟我说说好不好?表哥一定帮你……” 沈青禾握着剪刀更近一步,脖颈处擦出一条血痕,姜擎再不敢耽搁,望着她道:“好,好,我走,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姜擎转身离去,姜泠望着憔悴的沈青禾,心底满是担忧,轻声道:“表姐,放下剪刀好不好,有什么事情,我们一定能解决。” “你也出去。”沈青禾的脸上满是冷淡,美眸中虽无恨意,却也满是讥讽,握着剪刀的手迟迟不肯撒开。 </div> </div> 第40节 姜泠无奈,只能离开了房间。 沈清墨眼睑低垂,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和难过,轻声道:“太子殿下都看到了。” “青禾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在西南才几年的功夫,为何会变成这样?”姜擎捏紧了拳头,皱眉道,“你们为何都不肯告诉我?” 沈清墨自嘲的笑了笑,沈家如今虽不是权势滔天,但在朝中也非常惹眼,即便如此,仍然有人不满足的想更进一步。 可沈家已不能再进了啊,现在这些还不够吗?沈清墨摇摇头,这些话说出来,也只是徒添笑料罢了,于姜擎而言,他永远不会明白沈家的顾忌和野心。 “太子殿下请回吧,姐姐只是累了,让她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好。”沈清墨轻声笑了笑,“对姐姐而言,您离她越远越好。” “我知道舅舅一直不喜欢青禾,但我早说过,”姜擎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的认真道,“如果她在沈家过得不好,我可以娶她做太子妃。” “青禾自幼跟我一起长大,我不会让她受苦的,更不会看着她这样不管,清墨告诉我,你姐姐她到底怎么了?” “不必问了,我不会说的,太子殿下请问吧。”沈清墨摇摇头,再也不肯多说,姜擎无奈,只能道:“我会向父皇禀明。” 沈清墨垂眸,低声道:“没用的。” 姐姐为此失去的东西,别说是一个太子妃,纵然是一个皇位都无法弥补。 . 一场生辰宴不欢而散,望着重新被婆子守起来的八巧院,姜泠有些难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舅舅一家与他们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她格外想念窝在外祖父怀里撒娇的时候。 “阿泠,我们回宫吧。”姜堰走过来,轻声说道。 姜泠眼睑低垂,小脸上挂着一抹伤感。她明白二皇兄的意思,青禾表姐已对大皇兄生出了敌意,沈家还有事瞒着她们,曾经以为的亲情渐渐变淡,她们在这里赖着不走,反而会丢了皇家的颜面。 父皇一个人已经很苦了,她们不能再让父皇伤心。 “好,明日便收拾东西,父皇肯定想我们了,”姜泠朝他笑了笑,弯弯唇,“不过二哥你好久没去上书房,李夫子该着急了。” “他忙着呢,是今年春闱的主考之一,没空管我。”姜堰跟着轻笑,落在姜泠身上的目光藏着一抹温柔。 阿泠总是这样,明明自己也很难过,却还会反过来安慰他。 “他是主考啊……”姜泠怔了怔,想起今年春闱的舞弊案,不知该不该提醒他一句。 “是他,父皇很看重李鸿薪,对了,书院的教材我已经编好了,回头拿给你看看,”姜堰笑了笑,说道,“你今天也累了,早些休息。” “嗯,二哥也早些休息。” 夜色渐渐深了,姜泠站在窗前,一个人望着夜空发呆。 她记得很久很久之前,也是在沈府的春夏阁,母后陪着她数过天上的星星,当时怎么数都数不清。 可惜今晚雾浓星稀,唯有寥寥的几颗缀在天上,她一下子就数完了。 穆衍回来的悄无声息,但当他看到姜泠一个人站在窗前,小脸上满是难过,便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他很少看到这样的姜泠,她总是好脾气的在笑,哪怕是在前世临终前,都没有对他抱怨过一句,只是嚷嚷着要出去晒太阳。 这样子的姜泠叫他心疼。 “公主。”穆衍从夜色中走出来,站到了窗前。 姜泠眉眼弯弯道:“你回来啦。” 穆衍点点头,轻声道:“夜里凉,关上窗吧。” “不要,我想看看外面,”姜泠双手按住窗子,抿抿唇,问道,“你去哪了,外面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我想找你的时候,你都不在。” 穆衍心尖颤了颤,听着她声音中的委屈,忍不住捏紧了拳头,轻声道:“下次不会了,对不起。” “我没有怪你,就是……”姜泠低下头,小声说道,“你不用说对不起的,今天是你休沐,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去……”穆衍刚要开口,姜泠便打断了他,说道:“你不用跟我说的,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但我不想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父皇一直好奇的穆衍的身世,还有他跟将军府结下的仇怨,姜泠都没有问,就像穆衍从来都没有问过她为什么要去将军府,为什么会把他救回来一样。 这一切的前提是,她相信穆衍,也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 穆衍都做到了,他值得这份信任。 “对于公主,我没有秘密,”穆衍顿了顿,“但也许我的一切,公主都不会感兴趣。” 姜泠弯弯唇,仰头望着他说道:“才没有呢,穆衍的一切我都很感兴趣。” 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水眸完成了月牙,里面亮亮的都是光,让人忍不住跟着温柔起来,穆衍眼底掠过一抹笑意,轻声道:“公主想知道什么?” “都可以吗?”姜泠眼底的光更亮了。 穆衍:“嗯。” “那,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跟将军府有仇,是他们伤害了你吗?”姜泠歪着头问道。 穆衍一怔,本以为她会问自己的身世,毕竟那也是皇上一直在查的事情,谁知她竟问起了这个……是陈高恪对她的影响太深了吗? 也许只有将陈家连根拔起,才能解决她的心结。 “是在暗卫营的时候……”穆衍稍一顿,脑海中晃过一个想法,继续道,“每年暗卫营中排位前三的暗奴,都有机会去兵部,通过挑战直接进入军营,掌管一支人马。” “但兵部里的挑战并不纯粹,其中有许多人阻挠,”穆衍想起曾经在兵部受过的苦头,眼底掠过一抹幽暗,“卑职没有通过,反而伤了腿,几乎已成了废人,如果不是秦叔及时赶到,后果难以预料。” “兵部的靠山或许是陈大将军,也或许不止是他,这才算是结下了仇怨。” “原来你的腿是这样上受伤的……”姜泠小心翼翼的低头看了看,轻声问道,“现在应该完全康复了吧?” 穆衍唇畔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细长的眉眼间满是柔和:“嗯。” “你放心,”姜泠安抚道,“父皇肯定不会放过陈家的,他们的狼子野心,父皇已经全都知晓,到时候你就大仇得报了。” 怪不得当初她问起穆衍这双腿是怎么受伤的,他却全然不答,原来竟是将军府的授意。倘若当时他说了,以父皇对陈家的宠信,怕也只会引得他震怒,反而处罚身受重伤的穆衍。 穆衍真是吃了太多苦,一句也不肯跟她说。 “你受委屈了,”姜泠再看向他的眼中便带了些心疼,小脸上满是认真,信誓旦旦的保证道:“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姜泠可是大周的公主,父皇唯一的女儿,有我在,我会为你做主的。” 穆衍笑了笑:“好,穆衍记住了。” 第51章 养心殿, 烛台高悬。 姜照在处理魏成泽送上来的奏折,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每年的数字与男童的去向,其中将军府占了将近一半。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捏着朱笔的手微微颤抖着,迟迟未曾落笔。 这时,赵武走进来道:“皇上, 太子殿下求见。” “他?”姜照一顿, 眉头蹙了蹙, 放下了手中的折子,说道,“叫他进来吧。” 今天姜擎去了沈府, 想来不久阿泠便能回来了,姜照神色松缓许多, 抬眸看向进来的人影, 却见他“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怎么了?”姜照眉头紧蹙, 脸上有些不高兴, 姜擎自幼便被立为太子, 被教导一言一行都要注意仪态, 如今二话不说先跪在地上,简直毫无储君风范。 “求父皇为儿臣做主, ”姜擎低着头,声音中却满是坚定, 他知道父皇不喜他如此, 但如今却已是全然顾不得了, “儿臣想要迎娶青禾。” “你再说一遍。”姜照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声音冷淡至极。 姜擎却毫不畏惧,抬眸与他对视,认真道:“儿臣想要迎娶沈博文之女,沈青禾。” “为何?”姜照淡淡的看着他。 姜擎一怔,随即说道:“从年前青禾表妹回京至今,一直被关在院子里,对外声称养病,然而儿臣今日闯入八巧院,才知道青禾她不是病了,而是活生生的被关疯了。” 他不敢想象曾经乖巧懂事的表妹,竟然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更不清楚她为何会那般憎恶他,他想要化解这一切,想要帮她。 “舅舅从小时候就不喜欢青禾,多有偏待,儿臣曾经说过,若是她在沈府过得不好,儿臣会以正妃的身份迎娶她,护她一世安稳。”姜擎低声说道。 姜照脸上带着几分冷意,淡淡道:“那是太子妃,是你以后的皇后,要慎之又慎,你现在给她的,只是怜悯。” 姜擎抿抿唇,他何尝不知道如此,但青禾在沈家的日子不好过,他只是想帮帮她,比起太子妃这个位置,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儿臣说过的话,不想改变。”姜擎低声道。 姜照从书案后起身,走过来问道:“青禾变成如此,你可知其中缘由?” 姜擎摇摇头:“舅舅不肯说。” “那你可想过即便是娶了她,又能帮到她什么?”姜照问道。 姜擎一愣。 “太子妃的位置的确很诱人,但并非每个女子都想要,你的太子妃应该是你喜欢的女子,而不是一个空荡荡的位置,”姜照将他扶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一丝惆怅,“不然你以后会很苦。” “父皇我……”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君子重诺,这没错,”姜照淡淡道,“但人家未必想要呢?” 沈家在未来几十年内,都撑不起第二个皇后,盛极必衰,高处必寒,能够同大周屹立几百年不曾衰落,是多少世家想做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你若真心实意,明日朕去一趟沈府也无妨,”姜照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顺便把阿泠接回来。” 姜擎仍有些不甘,却知父皇的决定根本无法改变,只能应了下来。 第二日,早朝过后,姜照便带着姜擎出发了,二人并未隐藏身份,用的是最高等级的仪仗,浩浩荡荡铺满了半条街。 姜泠听到这消息,立刻让红菱赶紧收拾了东西,叫着姜堰一起去迎接父皇。 两人赶到的时候,姜照已经被沈博文迎进了府中,姜擎也跟在一侧,他的眼底发青,神色憔悴,显然是没有休息好。 姜泠有些担忧的望了他们父子二人一眼,都说当皇上百般自在,什么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她却一点儿都没见着。 父皇后宫空荡,每日在养心殿批奏折到三更半夜,早上天还没亮便要准备上朝,上书房还有休沐的日子,他却没固定的休息时间,否则也不会陪她的时间那么少。 看来日后还是要赵武多盯着些,免得他太过劳累,早早伤了身子。 “不知皇上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沈博文的目光落在姜擎身上,稍稍一顿,随即便移开。 想起昨日的事,他的心中已有几分猜测。 姜照漫不经心的吹动茶盏中的浮叶,瞥了一眼远处的姜泠,道:“来接阿泠,顺便商量一下太子的婚事。” 这样一个大转折,让沈博文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皱起眉头,抬手挥散了下人。 “微臣以为不妥,”沈博文直接说道,“小女青禾早有心上人。” </div> </div> 第41节 姜擎一怔,想起昨日见到的沈青禾,眼底划过一丝异样,紧了紧拳说道:“不可能,若只是如此,舅舅为何让人将她关在院中,几近疯魔?我知道舅舅向来不喜欢青禾……” “大哥!”姜泠打断他,问道,“大哥是真心喜欢青禾表姐吗?” 姜擎呼吸一滞,沉默着没有开口,他不知道自己对青禾是否有意,但从小的情分根本容不得见她如此狼狈。 沈博文的神色冷淡了几分,说道:“家丑不可外扬,但事到如今也不瞒皇上了,小女青禾心有所属,已非完璧之身,配不上太子殿下,之前的玩笑话也全都作罢,不必放在心上。” “至于小女为何会被关在院中,是微臣的家事,微臣一定早日处理好,不敢让皇上与殿下烦扰。” 此话说罢,前厅彻底陷入了死寂,沈家是百年书香门第,在仕林中声望颇高,沈博文就这样直接把女儿的事抖落出来了? 即便听众都是皇室和沈府的人,这样的言语直率坦诚的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青禾她亦是朕的侄女,沈爱卿可是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姜照瞥见姜擎神色失常,主动开口问道。 沈博文毫不犹豫的应下:“是,她做出丑事让祖宗蒙羞,微臣也断然不允许她嫁给一个穷酸书生,礼义廉耻皆无,惹世人嗤笑。” 这样干脆、毫不犹豫的语气,怕是早已想过千万遍,姜泠忍了又忍,没忍住问道:“难道在舅舅眼里,表姐的幸福比礼义廉耻、地位身份都要重要吗?” “是,”沈博文应得干脆,淡淡道,“沈家养育她多年,不求她回报,只望她能够谨遵家训,不悖妇德,她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还要什么幸福。” 姜擎脸上带着愤怒:“舅舅,青禾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怎么忍心……” “皇上也要劝微臣?”沈博文抬眸望向他,重复道,“这是臣的家事。” 姜照眼底划过一抹无奈,沈博文一遍遍的强调家事,无非就是不想让自己插手罢了,这是当初他与之惜的约定。 沈家的事他的确无法插手,沈博文的态度这般强硬,怕是谁来都无法动摇他的决心。 姜照顿了顿,说道:“既是家事,朕自然不会插手,但有句话却不得不说,耄耋之躯,尤为人之骨肉。” 沈博文一怔,眉头微蹙,说道:“不遵孝悌,枉为人女。” 这是连最后的一丝情面都不给了,父皇让他设身处地的为女儿着想,他却满脑子的孝悌礼义,连女儿都不想要了。 “舅舅,您活得这样辛苦,外祖父肯定不会喜欢你,”姜泠望着他,“青禾表姐她虽做了错事,可到底你的骨肉,你真的忍心关她一辈子吗?” 沈博文目光淡淡的掠过姜泠,没有说话。 姜照搁下茶盏,起身道:“阿泠,咱们该回去了。” “父皇……”姜擎眉宇间一片焦灼,如果此时回去,那青禾表妹就更没有希望了。 姜泠朝他使了一个眼色,说道:“大哥,我们回去吧,青禾表姐只是被关着,不会有事的,舅舅再无情也不会残害骨肉。” 见他不动,姜泠扯了扯姜擎的衣服,小声道:“如今也只有一个人能救青禾表姐了。” “谁?”姜擎立刻问道。 姜泠:“舅舅他爹,咱们外祖父。” 姜擎眼前一亮,外祖父从前最疼的就是儿孙,定然不会放着青禾不管,他点点头,大步走了出来:“我立刻回去给外祖父写信。” “你怎么想起了外祖父?”姜堰凑过来,小声道,“外祖父很凶的,对名声看得也很重。” 姜泠惆怅的叹了口气:“可是儿子不听话,只能找他爹来啊,而且咱们舅舅是软硬不吃,外祖父不一样,多磨上几回,他就心软了。” “阿泠说得没错,”姜照唇畔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低声道,“儿子不听话,是该找他老子来管管。” 姜堰莫名有些心虚,不自然的别过了视线。 姜泠弯弯唇,眼底满是笑意:“儿臣跟父皇想得一样呢,看来儿臣越来越聪明了。” “是啊,阿泠可要变得再聪明点儿,”姜照笑了笑,“不要像你青禾表姐一样,叫这天下的男子骗了。” 比如某些长得好看实则很可能怀有异心的侍卫。 “为何是骗了?”姜泠歪歪头。 “发乎情止乎礼……”姜照顿了顿,想到姜泠如今的年纪,要不了几年就该出嫁了,他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索性改口道,“你还小,朕说是骗了,就是骗了。” 姜泠:“……儿臣不小了。” “朕金口玉言,说你还小就是还小。” “……” 穆衍抿抿唇,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该怎么办。 姜泠再过两年就该订亲了,即便皇上再拖延,最迟到十四岁,也该定下来了,到时候任何事情都无法改变她的婚事。 可能在皇上眼中,他就跟沈博文眼里的穷酸书生一样,跟姜泠是云泥之别,完全没有可能。 穆衍抿抿唇,心里有些难过和不安,他和公主的确是云泥之别,甚至比云泥之别还要差,他连一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都算不上。 更惨的是,公主还没喜欢上他。 以前他想的怎么才能勾得公主喜欢上他,看到沈家的惨剧之后,他觉得眼下最应该考虑的问题是,他得尽快变成一只好点的癞蛤/蟆。 他不通经义,不善医术,更不知道天文地理,唯一擅长的大概就是杀人了。 前世陈高恪击退漠北铁骑,凯旋而归,不但受封为一等骠骑大将,还让公主对他一见倾心……穆衍想了想,这种大仇若是不报,他这辈子怕是都会意难平。 穆衍摸了摸脸上的铁面,想起姜泠时常夸他生得好皮囊之类的话,脸上止不住生出热意,却又越发觉得此事可为。 “穆衍,你想什么呢?走啦。”姜泠掀开轿帘提醒他。 穆衍吓得浑身打了个激灵,迅速回过神来,在设想这一切之前,他是不是应该好好想想,如何跟公主交代? 愁。 第52章 昭阳宫。 姜泠手里捧着二皇兄送来的几本册子,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上面的内容很有条理, 也很简单易懂, 可见二皇兄是真上了心的。 “殿下,东宫的人传话来,说沈老大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红菱笑着说道。 她是先后的陪嫁, 出自沈家,也自幼长在沈家, 相比于沈博文,她对沈老大人的感情更不一般些。 “真的?”姜泠眼前一亮,笑道, “青禾表姐算是有救了, 等外祖父来了, 我还要出宫住几日,好好陪陪他老人家。” 小时候外祖父最疼她,比父皇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后来外祖父去了西南,她们的联络才渐渐少了些。 上一世外祖父似乎一直在西南边境忙活, 好像是关于和南越建立友好关系的事情,也不知后来怎么样了, 不过凭着外祖父的手段,想来问题不大。 “老大人若是知道了, 一定会很高兴。”红菱欣慰道。 姜泠弯弯唇, 眼下她手中倒也没多少事, 暗卫营接手调查陈家的事之后,兵马司没过多久就把那伙贼人捉住了,但将军府的人动作很快,几乎不等刑讯逼供出他的主顾,就已经将他们灭口。 目睹替身死去的刀疤男彻底崩溃,老老实实的将这些年做过的事交代了出来,阿宝的故乡也已经有了下落,只要跟着线索去追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等阿宝寻回了自己的父母,她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春闱越来越近了,姜泠不知道舞弊案会不会牵连李鸿薪,但让他小心些总没有错处,毕竟日后的书院还要仰仗他。 想了想,姜泠亲自写了一封信,没有标属姓名,让穆衍偷偷送入了李府。 舞弊案会牵连到谁姜泠不清楚,但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不论能否帮到李鸿薪,也算是尽了她一份心意。 姜泠只是随意提醒了几句,没想到今年的春闱竟果然没有出岔子,到了二月末,春闱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沈清墨果真高中榜首,但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名竟然是沈清轩。 之前她听外祖父说过,沈家每代只允许一个子嗣下场科考,入仕为官,剩下的子嗣或是经商,或是做任何其他职业,都会被全力支持。 可是这一次……姜泠顿了顿,沈清轩比沈清墨年长五岁,之前他下场的成绩并不是很好,所以沈家才决定让沈清墨下场一试。 按理来说,沈清轩并不该参加这一次的春闱,但是他却参加了,不知这到底是外祖父的意思,还是舅舅的意思。 好在两兄弟的成绩都不差,也算是成就了一番美名。 红菱对此很是高兴,甚至还殷切的希望道:“若是两个少爷都成了状元就好了,老大人肯定很高兴。” “都成了状元是不大可能,”姜泠眉眼弯弯,笑眯眯道,“不过可以期待一下,二表哥一定能考状元,至于大表哥……探花?榜眼?总之不会差太多。” “可是大表少爷读书的时间更长一些,小表少爷他……”红菱有些担忧,沈清墨要比沈清轩小五岁,中间差了五年的光阴,想要弥补这一点可不容易。 姜泠眼底划过一抹狡黠,笑道:“肯定是二表哥啦,殿试考的内容又不是背书,而是脑袋,二表哥更聪慧一些,比较适合做官,大表哥呢,适合做学问。” “殿下真厉害,连这些都懂。”红菱夸道。 姜泠眼底亮晶晶的,笑道:“不是我厉害呀,是二表哥厉害。” 殿试和春闱之间只差了不到一个月,等到了三月下旬,殿试的结果就出来了,姜照用朱笔圈出了三个名字,剩下的名次排列按照三等排列。 姜泠提前就知道了结果,但在红菱把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仍旧忍不住高兴一场,二表哥果然不负众望,只可惜大表哥没能再一甲之列,但也不差,位在二甲头名。 她掰着指头算了算,笑着说道:“传胪大典估摸着就在这两日,到时候我们偷偷去太和殿观礼。” 穆衍看着姜泠那么高兴,情绪莫名的有些低落,沈清墨的确很不错,他身上没有读书人的迂腐教条,也没有骄矜自傲,对姜泠更是没得说的照顾和温柔。 更重要的是,他们从小便相识,姜泠也很喜欢他这位二表哥。 如今沈清墨非但是高中状元,更是连中了三元,在大周几百年以来,也是数得上的天之骄子,再加上他们之间的表亲关系,难保皇上不会生出其他想法。 沈家在读书人中名望很高,若是皇室能够与之结亲,公主想做的事有沈家一路保驾护航,几乎势不可挡。 想到这里,穆衍更不安了,眼底带着一抹懊恼,手底下不安的扣弄着,硬生生把嵌在剑柄上的红宝石扣了下来。 然后穆衍只能更不安了,因为这把剑是姜泠送来的。 穆衍望着剑柄,仿佛抓心挠肺一样难受,再耽搁下去,他恐怕连成为一只癞蛤/蟆的机会都没有,公主就已经订亲了。 “穆衍,”姜泠隐隐察觉出几分古怪,望着他不安的手指,疑惑道,“你怎么了?” 穆衍迅速把手按在了剑柄上,慌乱之下,手里的红宝石滚落下来,哪怕是他另一只手迅速接住了,这一幕仍旧被姜泠瞧了个正着。 “给我瞧瞧。”姜泠笑意盈盈道。 穆衍不敢撒手,姜泠却不依他,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捏起了菱形的红宝石,她的小脸上越发古怪:“这不是剑柄上的吗?你居然就这样把它扣下来了?” 上面的痕迹并不像是自然脱落,倒像是受了外力,被硬生生撬了下来。 “是。”穆衍一脸木然。 姜泠想了想,出声问道:“你很缺银子吗?” “……”穆衍低下头,硬着头皮说道:“不是,是它生得好看……” 说罢才恍惚觉得这句话很是熟悉,像是在哪听到过似的,很快他就想了起来,这不就是公主经常夸他那一句吗? 穆衍喉结滚了滚,脸上再度挂上一抹懊恼。 </div> </div> 第42节 他可真是失败,连话都说不好。 “好啦,”姜泠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知道你的意思,红宝石掉了就掉了,以后有机会再补上,你可要好好练剑,争取在晋级考核里也拿一个榜首。” 在暗卫营的时候,他一直都是榜首,若不是被兵部的人暗算……穆衍抿抿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当初公主与皇上的约定是,如果他能够在晋级考核中拿到榜首,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继续留在昭阳宫,可他不能继续留下来了。 他不想留下来,再次看着姜泠被别人抢走,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不想留下来,成为姜泠的拖累,永远活在她的庇护之下。 他不想再做她的侍卫、暗卫、奴才,他想能够站在一个足够高的位置,让她能够以另一种身份和目光,来看待自己。 即便她从来没把他当成过奴才,可她也从未把他当成过一个可以并肩的男人。 为此,他只能离开一段时间。 她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期待和笑意,穆衍薄唇紧抿,想要离开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会失望的吧? 传胪大典当日,姜泠果真带了人一起去观礼。 太和殿这种地方,不是他们能去的,否则父皇定然会招来无数御史的谏言,但在外面凑凑热闹也很有趣。 姜泠前世今生都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望着满殿年纪不一的读书人,或是头发花白,或是正值年少,倒是颇有些心酸。 不可否认的是,在某些方面,天赋的确很重要,所以连中三元的沈清墨才会被那样追捧。 “听说等会儿状元还要戴红花游街,一定很热闹。”姜泠笑着说道。 红菱想了想,问道:“殿下想出宫?奴婢先让人安排着。” “不用了,要出宫也是偷偷出去,”姜泠弯弯唇,“今日是二表哥的好日子,我怎么能抢了他的风头。” 正说着,里面已经开始授官了。 一般状元、榜眼、探花之列,大都会赐予翰林、编撰等职位,名次越是往后,职位便差了一些,但都是进士出身,只要认真做事,就前途无量。 赵武尖细的声音传了出来,姜泠一怔,蹙眉问道:“怎么没听到二表哥的名字?” 排在最前头的竟然是榜眼和探花,接下来念到的名字也都不是沈清墨,反而是大表哥沈清轩位列其中。 难道是舅舅的意思?可二表哥明明比大表哥考得更好,更适合做官! 姜泠有些担忧,待传胪大典散了,等在太和殿门口堵住了二表哥,急忙问道:“二表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舅舅他……” 沈清墨一怔,忽而摇摇头,桃花眼中满是笑意,说道:“阿泠想什么呢?父亲虽然有时候严厉一些,但不至于对我如此,是我主动向皇上要求的。” “二表哥,这是为何?”姜泠有些想不明白,二表哥天赋异禀,是一棵好苗子,连外祖父都夸他日后必定能做出一番事业,可现在他却放弃了到手的职位? 状元出身,再加上天资卓越,不肖十年便能超越舅舅,他为何要放弃这样大好的机会?! 沈清墨桃花眼中笑意清浅,抬手扶稳了她的发簪,笑道:“当然是为了帮你啊,这样又能赚得好名声,又足够闲暇的事情,我不来谁来?” “二表哥……”姜泠眼巴巴的望着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声说道,“你不能这样,舅舅不会答应的,即便舅舅答应,外祖父也不会答应的。” 沈清墨的前途不可限量,若是在朝为官,定能成为父皇最信重的大臣,不知能做多少为国为民的大事,可现在却为了她一个赌气似的想法,竟放弃了大好未来? 这怎么可以?! 姜泠心中生出一丝愧疚,早知道她就不会把二表哥拉到这趟浑水中来了。 “还真信啊,骗你的,”沈清墨笑了笑,见她瞪圆了水眸,忍不住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无奈道,“大哥为此准备了很多年,我总不能叫他空等,更何况他才是大哥,是嫡长子,我呢,做个纨绔风流的少爷又有何不可?” 姜泠抿抿唇,一双水眸眨也不眨的盯着他,显然不太相信这种说法。 纵然大表哥是嫡长子,可二表哥也同样是嫡子,拥有继承家业的权力,还拥有比大表哥更高的天赋,为什么一定要为他让路?比起大表哥,她更偏爱二表哥一些。 姜泠瞳孔微缩,忽然想到了大皇兄和二皇兄身上,他们两人同样都是皇子,大皇兄只是早出生了几年,便被自幼立为太子,而二皇兄他同样聪慧,却……只能是皇子。 二皇兄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怨言吗? 姜泠以前也曾想过,只是没有像今日这样不安,她能够支持二表哥,日后会不会也……她不敢想。 沈清墨见她突然变了脸色,以为是自己吓到她了,连忙安抚道:“阿泠,不是的,都是我信口胡说,跟大哥没关系……” “二表哥,”姜泠水眸中氤氲出一层雾气,心酸道,“你太委屈了。” 沈清墨有些无措,抬手掩住她的双眸,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阿泠,你又想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我很好,没有人逼我,也没有欺负我。” 姜泠瘪瘪嘴,她只是觉得二表哥同二皇兄一样,处境都有些艰难,纵然他们内心坚定,也逃不过旁人嘴里的不平。 “我得去游街了,”沈清墨的桃花眼弯了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我怎么说都是最年轻最俊美最得意的状元,你可不能在我的好日子里掉眼泪。” 姜泠“噗嗤”一声笑了,弯弯唇道:“才不会呢,你去吧,我要回宫了。” 沈清墨抬手将她小脸上的痕迹擦干净,笑了笑:“那我改日再来看你。” 一旁的小太监早已准备好了金花乌纱帽和大红袍,只等着他去换,状元游街是早有的礼数,越是年轻的状元越是隆重,姜泠几乎能够想到待会儿街上会有多热闹。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姜泠没出宫,转道去了上书房。 跟在身后的穆衍心里很不是滋味,沈清墨竟然为了公主放弃了大好前途,这下可好,公主往后对他一定心怀歉疚! 心机深沉!心怀叵测!居心不良! 穆衍脸色铁青,手握成拳,气得眼中喷火,却又不敢露出分毫。 而另一边,传胪大典散后,姜照便下了太和殿,赵武瞥见等在殿外的公主,小声在他身旁提醒了两句。 姜照饶有兴致的停下脚步,望了过去。 沈清墨不过十五岁,几乎是大周立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他又生得好,纵是离阿泠近些,瞧着也不觉得碍眼。 他倒的确想过这种可能,但阿泠年纪还小,说不准过三年又有一个更好的状元郎,即便不是状元郎,还有其他人,只不过沈清墨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为人如何他心中也有底。 姜照笑着摇摇头,他现在想这些做什么,日子还长,且有得挑呢。 路上赵武小声道:“皇上,咱们的状元郎和公主……” “啧,”姜照斜他一眼,“你个老碎嘴,憋不住是吧?” 赵武讪讪道:“这不是,老奴这不是操心嘛,咱们公主瞧着倒是挺欢喜的,状元郎年纪可不小了,估摸着也快该成亲了。” “他若娶亲自去娶亲,”姜照冷哼一声,“朕的女儿还怕嫁不出去?” 赵武连忙道:“是是是,皇上说的是,咱们公主是何等的人物,驸马可有得挑呢。” 姜照瞪他一眼,心底有几分不爽,有得挑是一回事儿,倘若哪个都不如这个呢?这么年轻的状元郎百年难遇,怎么能让他姜照好运的接连撞上两个? “哼,娶亲?朕看他敢不敢……”姜照正小声嘀咕着,身后便传来了姜泠的声音,“父皇,您怎么现在才出来?” 去上书房和养心殿刚好顺路,姜泠耽搁了一阵子,没想到还能在附近见到本该早已出去的父皇。 姜照不自然的轻咳两声,说道:“没什么,在想清墨的事。” “二表哥放弃任职的事情吗?”姜泠仰起头问道。 姜照笑了笑,没回答她的话,反而问她:“你觉得二表哥怎么样?” 姜泠想了想,说道:“二表哥很好,他很厉害,也很聪明,只是运气不太好,不过也说不定呢,以后二表哥会更好的。” “你倒是有想法,跟运气无关,只是他自己的选择罢了。”姜照摇摇头,眼底划过一抹寂寥,他原本并不支持姜泠偶尔一现的想法,她到底是一个姑娘家,扛不住外头的压力。 但这时沈清墨出现了,他看到了几分希望,所以才推波助澜。 他需要一个人站在风口浪尖上,抗住世家的压力,在利益漩涡中能够转圜、保全。 “父皇?”姜泠略带诧异的看过来,姜照回过神,笑道:“没什么,你不用想太多,清墨他的确很好,朕不会亏待他。” “儿臣就知道父皇最好了。”姜泠弯弯唇,脚步越发轻快了,父皇能看到二表哥的优秀,那再好不过了。 穆衍脸色变了几变,什么叫不会亏待他? 金钱、权势沈家都不缺,能给沈清墨的只有公主了。 自从他明白了自己的想法,时刻都觉得有人要从他身边抢走姜泠,任何一个说辞,随便一个眼神,对他来说都充满了威胁,更何况是姜照亲口说出来的话。 公主实在是太招人惦记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盯着她不放? 有两个惹不起的哥哥就算了,还有一个更惹不起的爹,更有不知从哪跑出来的一个表少爷……还有林家那小子,魏家那小子看公主的眼神也不对。 穆衍莫名有些委屈,默默跟在身后,绞尽了脑汁都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 无论他用什么说辞,都不能改变他要离开昭阳宫的事实,都无可避免的会让姜泠感到失望,都是他说话不算话,完全辜负了姜泠的期待。 但他没有其他选择。 晚间,穆衍托玄鸣替他当值,自己跑回了暗卫营。 刚到暗卫营,他便被铁面人拦了下来,要他出示腰牌。以前都是秦朗去找他,他倒是从未回来过,摸出令牌交到那人手上,隐约听到了一声满是讥讽的冷哼。 “你就是那个被公主挑走的暗奴?”铁面人哂笑一声,“运气倒是好,可惜也只是暗奴。” 暗卫营等级森严,暗奴间虽有等级之分,却无一例外,全都低于暗卫的地位。 几十年来,能在暗奴阶段就走好运被挑走的,也只有穆衍一个。 穆衍眼底满是寒意,目光交迭处激起一片火花,他夺过令牌,大步上前,进了暗卫营。 他的确只是一个暗奴,至少在暗卫营中,他还从不是一个合格的暗卫。 但早晚有一天,他会将一切都洗刷干净。 “秦叔,我想去军营,”穆衍毫不犹豫的表明了来意,“可以安排吗?” 出身暗卫营的暗卫,终其一生都已打上了烙印,除非立了大功褪去身份,否则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永远都是一个暗卫。 “改变主意了?”秦朗一顿,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怎么,公主赶你离开?” 穆衍垂眸,低声应道:“不是,公主待我很好,只是……我必须离开。” 秦朗:“嗯?” 穆衍低下头,小声说道:“我,我想娶公主。” “噗——”秦朗嘴里的茶全都喷了出来,手上一哆嗦,茶盏翻了个个,全都洒在了衣服上。 秦朗稳了稳心神,忍不住细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明明之前还很正常,现在的走向……让他看不懂了。 “你刚刚是……真话?”秦朗的音调有些变了。 穆衍:“……是。” “公主知道吗?”秦朗的声音有点飘,他不应该直接一巴掌拍上去吗?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跟他胡说八道。 </div> </div> 第43节 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姜照知道他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甜味小公主,差点儿被一个罪臣的儿子舔了,不,拱了……会不会直接把他一起砍头泄愤。 穆衍认真的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应该……不知道。” “应该?”秦朗捂着胸口,以往的淡定从容全都消失不见,咬牙切齿道,“你才多大,公主才多大,你给我把这个念头,掐死了,谁也不准说!” 穆衍没理他,掐死是不可能掐死的,重来一次,他不想再有遗憾了。 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姜泠订亲嫁人,再把他赶走一回,他做不到。 “我想去西北,”穆衍自顾自的说道,“西北是陈家的地盘,皇上已经准备对他动手了,是一个很好地机会。” “漠北野心昭昭,铁骑虽然厉害,却也不是战无不胜,更何况当初父亲正是去西北援助才出事的,西北是最好的选择。” 秦朗缓缓咽下一口气,见他一副早有打算的模样,忍不住问道:“真决定了?皇上已经对你的身世起疑,你离开了昭阳宫,他必定对你下手。” “穆家已经付出了代价,不欠他分毫,”穆衍垂眸,低声道,“这件事早晚都会揭晓,我会跟公主禀明。” “也好,”秦朗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眼神越发复杂,“若是坦诚,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没有人能预料接下来的后果。” 穆衍顿了顿,说道:“我愿意承担,但连累秦叔你……” “我无所谓,”秦朗摇摇头,忍不住提醒道,“就是,你千万别让皇上发现你居心不良,哦不,心怀叵测……呸,你的畜.生心思。” 穆衍:“……” 第53章 昭阳宫, 灯火通明。 姜泠弯弯唇, 捻起梳妆台上的菱形红宝石, 说道:“红菱,我记得我好像有一块很大的蓝宝石呢, 在哪儿?” 红菱稍一顿,翻出了两个盒子, 递给了姜泠:“殿下,您的宝石都在这里了,蓝色的许是有好几块, 要挑出来吗?” “挑出来吧, 要成色好一些的, ”姜泠想了想,比划了一下, “你看看形状有没有差不多的。” 红菱望着她手里的菱形红宝石,怔了怔, 说道:“殿下可是要嵌在剑柄上?这些宝石都是皇上特意留给您的,将来打耳环或是做发簪,都会很漂亮,用在剑柄上,太浪费了。” “我的首饰有那么多呢,不怕, ”姜泠眼中划过一抹笑意, “用在剑柄上也算不上浪费, 找出来吧。” “是。”红菱比了比大小, 一共从里面挑出来了三块,颜色略有不同,成色却都是极好。 姜泠望着三块浅淡不一的颜色,陷入了纠结之中,她看着每一块都很漂亮,远比红色的要更好看,搭在剑柄上,一定更好看。 要不,嵌三块? “穆衍呢?”姜泠挑不准到底哪一个更合适,索性跑到窗子旁去叫他来看看,谁知跳下来的却是玄鸣。 姜泠望着他:“今天不是穆衍当值吗?” 玄鸣莫名从公主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嫌弃,又是委屈又是无奈道:“他让我替他当值,谁知道他跑哪快活去了。” “快活去了?”姜泠直勾勾的盯着他。 玄鸣呼吸一滞,险些忘了公主的年纪,连忙轻咳两声,掩饰住自己的失态,说道:“卑职的意思是,他出去了。” “是吗?”姜泠一脸的不信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玄鸣立刻道。 姜泠想了想,也懒得再理他了,反正玄鸣胆子小,也不会给他闹出什么乱子来。 “等穆衍回来,你让他过来找我。” 玄鸣松了一口气,连忙道:“是。” 穆衍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迎上玄鸣满是幽怨的小眼神,心底咯噔一下。 “怎么了?”穆衍提心吊胆的问道。 玄鸣朝他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事发了呗,公主昨晚上找你,你不在,她可生气了。” 穆衍悬着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眼底划过一抹慌乱,已经两次了! 上回公主那么委屈,这次……怕不是要气坏了? 见他如此惊慌,玄鸣憋笑不已,圣宠不衰的佞臣又岂是那么好当的?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公主说了,让你回来就去找她,可是你现在才回来,也不知公主昨晚睡了没有。” 穆衍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脑袋隐隐发懵,抬脚便往偏殿去了。 若是公主因为他而气坏了身子,那他可真是罪无可恕了,接下来的话更是没办法说出口。 但是时间已经敲定,要不了多久秦朗就会禀明皇上,到时候退无可退,若是在此之前无法说服姜泠,他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姜泠正在用早膳,听到小太监的通禀愣了愣,说道:“叫他进来吧。” 他身上穿的是黑衣,还带着一丝潮气,怕是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过来了,姜泠扫了一眼,歪着头问道:“你昨晚去哪儿了?” 穆衍喉结滚了滚,垂眸掩饰住内心的慌乱,小心翼翼道:“去了暗卫营。” 姜泠皱了皱眉,打量着穆衍,疑惑道:“怎么跟犯了大错一样?” 可不是犯了大错,接下来还有更大的错等着呢,穆衍不敢跟姜泠对视,只能小心翼翼的问道:“公主有何事要找卑职?” “昨夜挑了三块蓝宝石,想让你选一选哪个颜色更好看些,”姜泠顿了顿,“也不是很着急,你先吃点东西垫垫。” 姜泠把剩下的小笼包摆在他面前,笑着说道:“是去找秦教头了吗?” “是,”穆衍心中有愧,别说是吃东西了,就连站着都觉得难受,可他瞧着姜泠又不像很生气的模样,顿时有些摸不准,迟疑道,“公主不生气么?” 他没有做到一个好暗卫该做的一切,甚至还要离开昭阳宫……他越想越觉得难受。 “生气?”姜泠弯弯唇,又把小笼包往他跟前推了推,“为什么要生气呀,你不是回来了吗?快吃一些,一会儿凉了。” 穆衍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她不生气,是因为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吧?或许对她而言,他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侍卫,对他好,也只是因为他忠心,因为他前世救过她。 心口钝钝的疼着,一层又一层的难过漫了上来,将他淹没其中。或许他离开永远都不回来,她都不会难过吧。 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难道还要让我喂你不成?”姜泠见他不动,歪着头去看的双眼,看到他好像有些难过的模样,顿时更想不明白了。 难道秦教头出了什么事?暗卫战死也是有过先例。 “唔,出了什么事?”姜泠擦擦嘴,让红菱把早膳扯了下去,起身看向穆衍,“我说过会为你做主的,你跟我说说呀,也许我能帮到你。” “没什么,”穆衍轻声道,“公主不生气就好。” 姜泠搞不明白他的想法,只能说些高兴的事哄他,于是便拉着他的袖子扯到梳妆台前:“你瞧,这三块的颜色和质地都不错,你更喜欢哪一块?” 他说喜欢红宝石,那蓝色的更珍稀一些,想来会是更高兴的。 姜泠眉眼弯弯的看着他:“穆衍选一块嘛,蓝宝石嵌到剑柄上,一定比红宝石更漂亮。” 穆衍心尖颤了颤,竟有些不敢看她的笑。 她好像根本不在意他,又好像事事都想着他,每一个笑都能让他轻而易举的卸下心防,忍不住的沉沦下去。 他想让她的眼里日日都只有他,想让她的心里也只有他一个,想要自私的把她占为己有,永远都属于他一个人。 但是他现在什么都给不了她,连一个最基本的承诺,都不敢说出口。 到底要怎样,才能叫她永远都忘不了他。 穆衍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公主选的都好看,我都喜欢。” “都喜欢啊。”姜泠小脸上划过一抹苦恼,她原本只打算嵌一块来着,剩下两块留着以后再用,可穆衍都喜欢的话,也只能放在一起用了。 她想了想,说道:“那就一块放在剑柄,两块放在剑鞘,怎么样?” “嗯。”穆衍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姜泠见他依旧有心事的模样,便挥散了伺候的宫女,小声问道:“穆衍,你到底怎么了?是秦教头出事了吗?” 穆衍一怔,回过神来,摇摇头道:“不是,是……是卑职有事想告诉公主。” 他脸上带着几分不安,往日奕奕有神的眉眼此刻却显得无精打采,想来一定是极重要的事了。 “说吧,我听着呢。”姜泠道。 穆衍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拳头,低声说道:“我是罪臣穆家的遗孤。” 一片沉默。 穆衍稍稍抬眸,想从她眼底看出几分情绪,却发现她好像根本没有在意,这时姜泠刚好看过来,望进他眼底的忐忑,想了想道:“我是该惊讶吗?” “公主……不在意吗?”穆衍垂眸问道。 “倒也不是,”姜泠说道,“穆家当年有通敌卖国之嫌,但那时穆将军却正好战死沙场,父皇就撸了他身上的官身,圈禁穆家查证。” “后来听说穆府失火,满门皆灭,到最后也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穆衍顿了顿,不明白为什么姜泠突然问起这个,便说道,“是母亲把我打晕了扔出来的,等我醒来的时候,穆府已经失火了。” 姜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穆衍憋不住问道:“公主不生气吗?我一个罪臣之子,竟潜入了暗卫营,还来到了昭阳宫……” “那是父皇该生气的事,就算穆府通敌,你当时也只是一个孩子,而且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一直都很好呀,”姜泠笑了笑,安抚道,“暗卫营不问出身,你放心好了,我会劝一劝父皇的。” 公主竟然对他如此信任。 穆衍抿抿唇,心底反倒是越发惶恐了,公主待他这样好,他若是还要离开昭阳宫,公主一定会恼透了他。 “还有事啊?”姜泠问道。 穆衍手心沁出了一层黏腻的汗,眼底越发不安,最终深吸一口气,带着英勇就义的决绝,小声说道:“还有一件事。” “过几日暗卫营会有人去兵部挑战,”穆衍垂眸,轻声道,“我会去。” 姜泠嘴角的笑意僵了僵,心中忽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之前她听穆衍说过,他的腿伤便是兵部的谋算,而暗卫营的人之所以要去挑战兵部,是为了从军。 一旦通过挑战,就可以直接获得一千精锐。 穆衍是想从军?可他上次明明否认了的,但她仍有些不安,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被夺走了一样。 姜泠垂眸,小声说道:“兵部那些人伤了你的腿,你想去报仇无可厚非。只是千万要小心些,他们诡计多端,阴险狡诈,又有陈家做后盾,实在是很危险,你有信心吗?” “嗯。”穆衍低低的应了一声。 “那就好,”姜泠抿抿唇,继续道,“大概是什么时候?若是我在,他们许是会顾忌些,不会下黑手。” 她不知道她说这么多是在躲避什么,但是她不愿再听穆衍接下来的话,他一定是想上战场去,这是她的直觉。 </div> </div> 第44节 “皇上会在,”穆衍垂眸,轻声道,“会很血腥,公主就不要去看了,还有……” “我又不是未曾见过血腥,不碍事的,到时我跟父皇一起去。”姜泠打断他。 “公主,我不止是为了报仇,我……”穆衍张了张嘴,心中越发的难受,他已经意识到了姜泠不想听,甚至都不会应下。 可是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他别无所长,唯有这一条命,还算得上有用。 “你想上战场吗?”姜泠垂眸替他说了,穆衍抿抿唇,低声应了。 姜泠顿了顿,抬眸望着他,平静道:“可是我不想你去。” 两人顿时陷入了沉默,穆衍闭了闭眼,轻声道:“对不起,辜负了公主的期望,可我……” “不必说了,”姜泠站起来,转过身道,“你下去好好准备吧,将军府高手众多,你还不一定能够通过呢。” 她向来对他充满信心,相信他一定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可唯独这一次,她希望他蠢笨一些。 嗯,最好受点伤,让她再救一回。 第54章 暗卫营。 穆衍重新穿回了曾经的黑衣, 戴上了熟悉的铁面, 在一行人中显得很不起眼。 这时秦朗带着一个同样打扮的暗卫走来,介绍道:“这就是玄影, 你会代替他出场,之后的事情我会尽快安排。” 穆衍抿抿唇,上下打量着玄影,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是你?” 好巧不巧,正是那晚在暗卫营门口, 拦着他查腰牌, 暗讽他的暗卫。 “哼,”玄影冷哼一声, 不情愿的递出自己的腰牌,“好好打,小子,别丢了我的脸!” 穆衍已经参加过一次挑战, 想要再参加势必会引来更多的目光, 除此之外,秦朗也考虑到了一些其他的原因。 从暗卫营挑战进入军营, 固然可以直接率领一千精锐, 但同样也会在西北大军的眼皮子底子, 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而寻常的兵士行动反倒更容易一些。 他们必须要在西北大军中拥有自己的力量, 一千精锐只是放在明面上的棋子, 让将军府至少心存忌惮, 不敢轻易动手。 暗中的棋子危险,却也是其中关键。 “去吧,”秦朗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这次兵部派出来的压轴大将是薛如虎,是陈策手下的得力人手,十分勇猛,你用身法与之周旋即可。” 穆衍的进步他都看在眼中,却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从前也知晓他天赋惊人,可出了暗卫营不到半年的时间,没有师父引领,进步的速度甚至比以往他亲自教的时候还要快。 这给秦朗一种,都是他拖了穆衍后腿,没把他教好的错觉。 “嗯。”穆衍接过腰牌,提着剑走出了暗卫营。 秦朗早已跟姜照禀明此事,因为上次秦朗告状,姜照正绞尽脑汁的想要敲山震虎,如今送上门的大好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暗卫营是他手底下的私兵,纵然是朝中大臣都要给几分颜面,可兵部却敢暗地里下黑手,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一大早,姜照便带着姜泠去了兵部。 听说参战的正是穆衍,那个深受姜泠恩宠,身世不明的小暗卫,秦朗自然乐见其成,甚至巴不得早点把他送走。 一旦他离开了昭阳宫,不必再顾虑姜泠的感受,他的原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试便知。 对于穆衍和秦朗的隐瞒,姜照虽有些生气,却也并非那么在意,他相信跟了他那么多年的秦朗脑子还算清醒,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 穆衍的身份既然不想告诉他,早早战死沙场,也算是为国尽忠了。 “父皇,以前暗卫营去挑战的暗卫,结果都怎么样了?”姜泠歪着头问道。 姜照轻笑,想了想道:“先帝时倒是有人通过,后来穆家军全军覆灭,涉嫌通敌,便也当然无存了,这几十年战事并不吃紧,想去的人少了,还没有人能通过。” 姜泠怔了怔,忽而响起这些年似乎也并没有战事,印象中前世战事开始是从今年末,先是漠北屡屡进犯,又是东部沿海贼寇横行。 穆衍倒是真会挑时候,在漠北的铁骑之下,区区一千精锐又算得了什么?连塞牙缝都不够。 “兵部的人很厉害吗?”姜泠随着姜照坐下来,手里捧着热茶,清冽的茶香钻入鼻端,却依旧没能让她的心安稳下来。 姜照斜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兵部的武将都是好手,朕的暗卫营也不差,等着吧,看看就知道了。” 不多时,一个身穿黑衣戴着铁面的男子走上了比武台,报出的名字是玄影。 姜泠一怔,从暗卫营出来的暗卫大都是如此打扮,身形又都相似,不正面对上根本看不清楚,直到她发现剑柄上凹槽的位置空荡荡的,才确定站上去的人就是穆衍。 她有些不解,若真是穆衍要入军营,他报出来的是应该是自己的名字才对。 不等她想明白,兵部已经派出了第一个人,他手持红缨长/枪,体型壮硕,看着很是威武,姜泠抿抿唇,心情有些复杂。 穆衍能战胜他吗?即便战胜了一个,还有后面的九个,这种拼体力与耐力的车轮战,姜泠并不看好他,甚至还有些担忧。 父皇已经把这一场挑战当成了是暗卫营和兵部较量,绝不会轻易喊停,即便她插手也不会改变太多。 正在想着,台上的两个人已经纠缠在了一起,穆衍的剑很快,快到姜泠都有些看不清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壮硕的男子便被他踢了下去。 姜泠松了一口气,一颗心却又紧接着悬了起来。 越往后的将领武功越厉害,而穆衍的状态却在一降再降,这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试。 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 台上的穆衍好像不知疲倦一般,长剑上下翻飞,一招一式都做到了极致。 还不够吗?姜泠抿抿唇,望着台上杀气四溢的薛如虎,暗暗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已经准备好了,只要穆衍在台上受伤,被丢了下来,她就让玄鸣去接应。 可面对薛如虎的穆衍却从未想过下去,他心中战意升腾,再次捏紧了手里的剑,触摸道剑柄上那一块浅浅的凹槽边缘,他的心志越发坚定。 他必须胜! 薛如虎手持两把大斧,运用自如,稍显笨拙的武器在他手中却异常的灵巧,非但如此,他的反应也是极快,穆衍不断变幻的身法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克敌制胜的招数。 穆衍不得不与他正面交锋,两把大斧仿佛黏在了他身上一样,穆衍提剑格挡,被迫用蛮力相撞,他如今的内力并不比前世深厚,用尽了全力也只能勉强支撑。 此时薛如虎却大喝一声,继续施加力量,穆衍虎口迸裂,已然是支撑不住,这时他陡然收力,原地的身形变得缥缈,再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全然消失在他眼前,薛如虎迅速转身,两人再次相撞,但这次穆衍却是在上空。 “去请王太医。”姜泠向红菱说道。 姜照暗地里撇撇嘴,脸上却是云淡风轻:“不必了,兵部这边儿伤了九个,已是备好了。” “可……”姜泠稍一顿,瞬间明白了姜照的意思,这回兵部的脸被暗卫营狠狠的打了还不够,还要用穆衍再羞辱他们一遍。 穆衍身上现在是并没有受什么伤,可接下来呢?姜泠头一次见到穆衍这样吃力。 他是暗卫,本就不擅长证明对敌,可这十场下来,他却没有动用任何暗器,更没有一个暗招。 “喏,赢了。”姜照说罢,穆衍的剑已经抵在了薛如虎脖颈处,他手里的两把大斧已经丢了一只,另一只依旧握在手心,却微微有些颤抖。 穆衍比他稍好一些,身上却仍是掩不住的狼狈。 姜泠瘪瘪嘴,说不清楚到底是失落多一些,还是高兴多一些,穆衍的确如她所愿,成了很厉害的人,可是他竟想离开昭阳宫,去九死一生的疆场。 “父皇,儿臣身子不适,先回去了。”姜泠起身告退,姜照眉头微挑,却也未曾阻止,点头应了。 台上的穆衍看到姜泠的背影,眸底微黯,手里攥紧了长剑。 她是真的生气了。 穆衍抿抿唇,猛地跳下比武台,急匆匆的往昭阳宫赶,秦朗一愣,来不及拦着他便接到了玄影的腰牌,再抬头的时候,穆衍已经不见了人影。 “臭小子!”秦朗气得鼻子都歪了,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都不知道稍稍掩饰一下的吗? 玄影有些摸不着脑袋,挠挠头,问道:“这是怎么了?” “呵,”秦朗瞥他一眼,“你管得着吗?” 玄影:“……” 穆衍几乎是跟姜泠一起赶到昭阳宫的,他浑身狼狈,手背上还残留着血迹,不知所措的站在姜泠面前。 她很少生气,可似乎每一次生气,都跟他有关。 这一次更是。 “公主……”穆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眼底盛满不安,即便是面对千军万马,生死之间,都没有这样害怕过。 他怕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都是徒劳,更怕她会一怒之下再也不理自己。 “你还回来做什么?”姜泠抿抿唇,小脸紧绷着,“不是已经通过了吗?” 穆衍喉结滚了滚,轻声道:“公主不应,卑职不敢离去。” “那你不会如愿了。”姜泠扬了扬下巴,瞥他一眼,转身走进了房间。 战场上九死一生,她把他从暗卫营拎出来,可不是让他去送死的,更何况他要去的是西北,都是将军府的地盘,穆衍到了那儿,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老老实实在她身边当个暗卫不好吗?还是因为她给的不够多?姜泠想不明白。 夜色渐渐降临,姜泠用过了晚膳,漫不经心的问道:“还跪着呢?” 红菱道:“是,殿下,可要穆侍卫起来?” 姜泠赌气道:“那就跪着吧,什么时候知错了再让他起来。” 反正他武功高强,连挑十个人都不在话下,跪一跪伤不到什么,兴许就听话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去上战场有什么好的,明明就是去送死。 姜泠撑着脑袋在窗前看书,时不时抬眸瞄一眼,见他还跪在远处一动不动,又是气闷又是难受,他怎么就如此固执?! 外面“轰隆”一声响起了滚雷,阴沉沉的天气像是突然打开了闸口,大雨倾盆。 姜泠望着跪在外面的穆衍,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上回探入将军府的事情。 那天他背着她走在大街上,问她说的话会不会算数,她说,算数。 可是这样固执的穆衍,她一点都不喜欢。 姜泠瘪瘪嘴,眼眶有些发红,她撑着伞走到他跟前,昏黄的烛光在夜幕中闪动,照亮了他被雨水浸透的身体。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流淌,他低着头,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你为什么非要上战场不可?”姜泠有些委屈,“你知不知道战场上有多危险。” “我不得不去,我……”穆衍望着她的脚尖,地面上的雨水渐渐浸湿了她的鞋子,想说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div> </div> 第45节 他本就一无所有,如今更是连这条命都无法保证,又拿什么来爱她呢? “我要调查穆家当年的真相,早日洗清冤屈……” “我可以让父皇派人去查,”姜泠打断他,“这不是理由,当年的事情你一无所知,怎么去查?就算是一定要查,也不一定非要上战场。” 穆衍心尖颤了颤,抿抿唇,轻声道:“我想挣军功,用它去娶一个心上人。” 心上人……姜泠一怔,垂眸道:“未必需要军功,不论是哪家的小姐,只要我去说,或者你去兵马司为官,一样可以把她娶回家。” “娶不到的,”穆衍扯了扯嘴角,抬眸望着她,轻声道,“我心悦的女子,是这世上最尊贵、最美好的人,纵然是舍了我这一条命去换,都未必能得她垂怜。” “请公主应允穆衍入军营。” 姜泠抿抿唇,心里涩涩的有些发苦,她的眼睑颤了颤,轻声道:“你去吧,以后……不要再回昭阳宫了。” “公主!”穆衍伸手扯住了她的裙角,姜泠却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脚步走得很快,穆衍心慌意乱的想要追上去,可因跪得太久,刚起身便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地上的雨水淙淙流过,将他的半个身子浸没。 他终于,还是要失去她了吗? . 暗卫营催得急,穆衍几乎没有再等下去的时间。 夜半时分,他终是忍不住做了最大逆不道的一件事。 姜泠已经睡下了,安神香淡淡的气味萦绕在房间里,周围异常的安静。 他跪在榻前,认真的看了她许久,一点点勾勒着她的面容。 这也许就是最后一次见她了。 日后山高水远,九死一生,惟愿她能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穆衍眼底酸涩,转身就要离开,袖口却被一只小手拽住了。 “你走了是不是就不回来了?”姜泠望着他,漂亮的水眸里一片晶莹。 穆衍怔了怔,垂眸道:“不会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丢下公主一个人。” “可是你现在要丢下我了,”姜泠瘪瘪嘴,小脸上划过一道泪痕,“你说了这条命是我的,可你现在去拿它去挥霍,穆衍,你怎么能这样?” 穆衍心如刀割,却也只能强自忍下,轻声道:“它还是公主的,我先借一段时间,可好?” “有借有还,”姜泠望着他,认真道,“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嗯。” “就算是为了你的心上人……”姜泠眼神忽然有些飘,转过头道,“你走吧。” “那……”穆衍犹豫着,轻声问道,“卑职以后,还能回昭阳宫吗?” “能。” 姜泠目光中存着几分古怪,他从战场回来后,还想当侍卫? 好啊,成全他。 第55章 昭阳宫, 漆黑的夜空下。 空气中还残留着雨后的水汽, 高高的房顶上又湿又滑,玄鸣站在上面, 手里捏着的剑有些哆嗦。 有时候他真恨自己这一双耳朵,该听的不该听的全都听在了耳朵里,他怎么说都是一个老大不小的大男人了,竟然还不如一个半大小子…… 呵,他现在就应该立刻打断穆衍的两条腿, 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扔到皇上面前。 穆衍抿抿唇, 手中握着的短剑紧了紧,问道:“都听到了?” “……”玄鸣扭过头去, 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要走了,”穆衍轻声说道,“公主就交给你了, 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还需要你提醒?”玄鸣冷哼一声, 强忍着没冲上去踹翻他,他都准备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放穆衍一马了, 谁知道他竟还敢主动来撩拨。 真当他玄鸣不会动手的? “宫外危机重重, 以你的武功, 根本护不住她, 你必须寸步不离的守着, 尽量减少她出宫的次数。”穆衍说道。 玄鸣顿时炸毛了, 朝他翻了个白眼道:“什么叫我的武功?好像你比我厉害多少一样, 小毛孩子一个!” “再说了,公主想出宫是我能随便阻止的吗?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呸,你也没阻止成功过啊!” “混账小子……” 穆衍静静地听着,最后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并不整齐。 “这是穆家心法,也许会对你有用,”穆衍微微垂眸,轻声道,“但你要小心,不要在外头展露分毫,否则会给你招惹麻烦。” “我……”玄鸣生生把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喉结滚了滚,掩在铁面下的脸上划过一抹兴奋,这家伙竟然舍得把穆家心法给他? 他对穆衍逆天的康复能力也的确很艳羡,央人在外头找了好久,却只听说这种心法出自桃花坞,寻常人难窥一二。 “当然我也有条件,”穆衍说道,“公主是我的,你要跟她保持距离,决不能动什么歪心思,除此之外,如果皇上派遣新的暗卫来昭阳宫,你要帮我盯着,决不能让他亲近公主。” “……” 玄鸣忍了又忍,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是鄙夷,最终忍不住骂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他刚出暗卫营便被皇上派到了昭阳宫,跟了公主将近三年,看着她一点点长大,满脑子只有公主今天做了什么,昨天做了什么,何曾生出过其他念头? 况且今年公主才十岁出头,打死他都想不到竟然已经有人盯上公主了……哦,还是一个十三四岁、胆大包天的小毛孩儿。 穆衍抿抿唇,想起如今自己的年纪,脸上忍不住划过一抹尴尬,却还是强硬道:“没有最好。” 玄鸣冷哼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简直痴心妄想,你也不好好掂一掂自己的斤两,不怕皇上知道了,砍掉你的脑袋。” “这是我自己的事,”穆衍眼底划过一抹挣扎,最终把怀里的银面和短剑,连同那本册子一起递了过去,“你把这两件东西交给公主。” 玄鸣瞥了他一眼,伸手接了过来,小声嘀咕道:“你怎么不自己去……脸皮可真厚,公主才不会惦记你。” 穆衍眼睑低垂,心底划过一抹酸涩,公主不明白他的心意吗?还是说,她根本不愿意接受……但只要她还允准他留在昭阳宫,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一去不知到底要多久,前途未卜,生死不知,倘若他真的回不来了,也许这就是他留给公主最后的东西。 短剑是他从小用到大的贴身武器,他希望她能留在身边,好好保护自己。 “如果她晚上做了噩梦,你就去叫醒红菱,让她好好守着公主,”穆衍深吸一口气,垂眸道,“小心二皇子,小心康王府,一旦察觉出异常,就去暗卫营找秦教头,请他来帮忙。” “拜托了。”穆衍轻声说道,随后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玄鸣叫住了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有些不自在道,“也不能白拿你的心法,这是我在外头搞来的,也许对你有用。” 穆衍怔了怔,玄鸣没好气道:“拿着吧,这张人/皮/面/具还不够帅,我再换张更帅的。” “多谢,”穆衍抿抿唇,毫不客气的收下了,抬眸说道,“我会尽快回来。” “快去快回,自己小心点儿。” 望着穆衍的身影消失在夜耳中,玄鸣摸了摸怀里的册子和银面,莫名有些闹心,他可是皇上派来的眼线,怎么就这样跟他同流合污了呢? 不过,还是要先看看公主是什么意思,再把这些东西交给她也不迟。 穆衍与玄影在午门碰了面,便一路直奔城外。 他们的目标是西北方向,几乎深入陈家长年以来的势力中心,越往北行途中的暗哨就会越多,两人的行踪也会完全的掌控在陈家的手中。 穆衍抿抿唇,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停了下来,抬眸看向身旁的玄影,低声道:“就在这儿吧,你一路小心,记得时刻向宫里通信。” “你去哪儿?”玄影打量着眼前年纪不大,却相当沉稳的少年,眉宇微蹙,“别忘了,入军营可是你自己想来的,没有人逼你,你若是想私逃……呵,你觉得可能么?” “我不会逃,”穆衍顿了顿,垂眸道,“越是深入我们的行踪越无法掩藏,我打算改头换面潜入其中,时机合适了,我会主动联系你。” “你……”玄影迟疑一瞬,在他眼中,虽然穆衍武艺高强,行事沉稳,可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在兵营中最容易被老兵欺负暗算,怕是想保住小命都不容易。 穆衍沉声道:“半旬之内我会联系你,不要轻举妄动。” “好,”玄影没好气道,“保重。” “保重。” 穆衍拱手告辞,身影迅速消失在微亮的晨曦中,雾气遮掩了一层又一层,掩住了远处的路影。 玄影轻叹一口气,高高的扬起了鞭。 此去西北,路途遥远,龙蛇混杂,他们两个只是最微不起眼的棋子。 但,都要活着回来。 . 昭阳宫。 姜泠一连几日都睡得不大安稳,今早起来的时候,小脸上带着几分疲倦,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红菱折腾着她的头发。 拉开妆奁盒子,里面各色的宝石熠熠生辉,姜泠扫了一眼,眼神便在梳妆台上四处打量着,问道:“那颗红宝石呢,怎么不见了?” “奴婢收起来了,殿下可要看?”红菱小声问道。 “收起来了啊……”姜泠努努嘴,小脸上划过一抹落寞,早知道穆衍要上战场,她应该给他换把剑才是。 剑柄上的红宝石掉了,到时肯定会惹人笑话的。 红菱轻轻抚过她的发梢,眼底划过一抹无奈,这已经是第三日了,脸色差得都不敢让她出门,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免不了一顿责罚。 “殿下有心事?”红菱将其他宫女挥散,放下梳子,轻轻揉捏着她的额头,“这几日殿下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皇上知道又要担忧了。” 姜泠眼睑低垂,抬眸望着铜镜中的人影,怔了半晌,说道:“红菱,你说这世上最尊贵,最美好的女子,会是谁呢?” 是她吗?可是…… 姜泠伸手捏了捏小脸,望见铜镜中软软的脸颊,竟然有些沮丧。 她现在还是个孩子呢。 红菱笑了笑,轻声道:“除了殿下您,这世上,还有谁称得上最尊贵?” “可是……”姜泠瘪瘪嘴,小声道,“这世上的女子,在心上人眼中,不都是最尊贵,最美好的吗?” 只要想到好不容易救回来的穆衍,就这样被别的女子骗走,还要为她出生入死,连这条命都不顾了,她就觉得很是难受。 </div> </div> 第46节 凭什么呀,穆衍明明是她的暗卫,是她昭阳宫的人。 “尊贵二字可不是随口说说就是的,”红菱眼底划过一抹笑意,“殿下自幼便是如此,自然不觉得如何,可在旁人眼中,尊贵的世家小姐亦有许多,可要说最尊贵,谁也不敢越过您去,否则便是大不敬。” 姜泠眨眨眼,小声问道:“是这样吗?” “自然。” “可我现在年纪还小,”姜泠眼底划过一抹茫然,低头望了望身上的某处位置,小脸一热,嘀咕道,“真的还小啊……” 她时刻谨记着自己的年岁,不敢露出太重太成熟的痕迹,也没想过谁会对一个小孩子产生非分之想,可是穆衍他…… 姜泠顿了顿,穆衍今年也才十三四岁,还不到该谈情说爱的年纪,脑袋里不知整天都在胡思乱想什么,也不嫌害臊……她弯弯唇,双手忍不住拍了拍小脸。 偏红菱还在一旁说道:“不小了呢,再过两年,殿下的婚事就该订了……” “不会的,”姜泠眨眨眼,唇畔弯了弯,两颊微微泛红,小声说道,“还早呢,再等等吧。” 原来真的是她呀,那个让她辗转反侧,迟迟想不明白的女子,那个让他豁出性命博军功的心上人,那个差点儿把穆衍骗走的女子,竟然就是她自己。 她有些欢喜,甚至忍不住去想,前世穆衍是不是也是因为如此,才愿意去将军府救她? 那她这一世她早早地把他放到自己身边来,还对他那么好,岂不正是引狼入室?! 姜泠眼底被笑意晕染,唇畔弯了弯,可紧接着小脸就垮了下来,如今这只狼它跑了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殿下,该用早膳了。”红菱见她脸色好转,愣着出神,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姜泠心不在焉的坐了下来,扫了一眼桌子上的早点,又低头望了望某处,想了想,认真道:“红菱,我想喝花生猪脚汤。” “啊……”红菱有点惊讶,看到姜泠微微发红的小脸,忍着笑意说道,“好啊,奴婢让御膳房每天都做。” “我就是想喝了,”姜泠弱弱的补充道,“没有其他意思。” “当然啦,公主还小呢。” “……” 第56章 秋意渐浓, 天气也渐渐转寒,远在西北的天枢卫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冰冷的夜色下, 营帐中却是一片火热,仅有的几个头目聚在一起, 兴奋的催促着玄影吩咐接下来的安排。 “还早着呢, ”玄影的脸色不大好看, “你们都先回去吧, 等我再想想。” “也是呢, 咱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立了那么多战功,每一步都要好好安排, 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一个千户所嘿嘿的笑着,看向玄影的眸中满是谄媚, “这可都是多亏了指挥使大人的谋略啊。” 玄影默默翻了个白眼,淡淡道:“时间已经不早了, 大家先回去休息,务必安排好岗哨,不要有一丝懈怠, 否则……” “这是自然,请指挥使大人放心, 我等必将尽心竭力,绝不让歹人坏了咱们的好事!” “就是, 这点儿防备咱们还是有的, 指挥使大人尽管放心!” “……” 军中少有读书人, 武将说话大多粗俗直白,玄影倒也渐渐习惯了,挥手叫他们尽皆散去,营帐中总算是清净了。 自从大半年前他和穆衍来到西北军营,两人一明一暗,悄然拉拢了许多散兵,足把仅有的一千人,渐渐壮大成一个卫所。 西北虽然是陈家的地盘,但其中却不尽然都是陈家的走狗,也有很多郁郁不得志,被陈家打压抢功的将领尚在顽抗。 饶是他们所做的一切会让陈家忌惮,他们也不得不冒险为之,一千精锐对于整个西北大军而言,实在是太少了,淹没在大战中,只消片刻功夫便能被屠戮得一干二净。 有穆衍在暗中偷偷配合,天枢卫几乎是虎口夺食,在一次次的战役中立了不少战功,军心大振,然而玄影个人却觉得十分郁闷。 天枢卫……这名字倒是来源于他,每一个命令也都是他亲自说出口的,但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在穆衍在处理,有时候他都忍不住怀疑穆衍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人,区区一个少年竟然对兵法如此精通,连诸多老将都自愧不如。 每次听到下面的武将追捧,玄影这张脸就憋得铁青,是以到现在都不敢揭下铁面露出真容,是实实在在的没脸见人。 算一算日子,今天穆衍也该过来了,可夜色渐深却依旧没有什么动静,这让玄影有些担忧。 穆衍潜入西北军营内部,虽是改头换面,却同样凶险难测,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接下来的事情他根本没办法保证。 皇上想要在西北军营扎下一颗钉子,也是在陈家的眼里扎下一颗钉子,稍有不慎,他们便会满盘皆输。 这时一阵微风拂过,玄影抬起头,脸色一喜,带着几分无奈道:“你终于来了。” “有些事情耽搁了,”穆衍微微颔首,脸上的银面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明日一战会很艰难,我需要你在最前面,借你的身份一用。” “可……”玄影一怔,眉头下意识的蹙起,低声道,“你我二人声音不同,若是被人看出纰漏,后果难以想象。” 穆衍抿抿唇,眼底划过一抹戾气,沉声道:“早做准备,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陈高恪急于立功,想要早日班师回朝,可他偏偏不让,在偌大而又强壮的西北军营中,他偏要扯下一块肉来,让他们忍无可忍,露出马脚。 唯有如此,扳倒将军府才有可能。 穆衍抬手按了按银面,冰凉的触感却让他越发清醒,他只有两年的时间,最多三年……快入冬了,阿泠的生辰也近了…… 翌日傍晚,漠北铁骑果然露出了踪迹,天枢卫仗着自身都是精锐,人数少,行军方便,几乎与最先得到消息的陈高恪大军不分先后的到达战场。 这一支铁骑小队人数并不算多,相比起赶来的西北大军,尚且不足其人数的一半,几乎是毫无悬念的战斗。 漠北铁骑并未恋战,见势不对即刻撤退,陈高恪面色生寒,直逼漠北铁骑的首领纳罕达,正要与之战个痛快,天枢卫中却突然飞出一道黑色人影,横插在二人中央,与纳罕达战在一起。 天枢卫中也只有一人始终戴着铁面,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陈高恪气得浑身发抖,小战无数次,让天枢卫一直紧追着沾了战功也就罢了,这次可是他早就设计好的路线,只要能当众击败纳罕达,他必立下战功,即刻就能班师回朝。 可该死的天枢卫,又跑出来横插一脚! 眼看两人胜负已定,陈高恪冷哼一声,直接飞身而上,不料纳罕达的战马受惊,在战场上四处乱窜,很快便淹没在了人群中。 一同消失的,还有天枢卫指挥使。 陈高恪眼底划过一抹狠辣,咬牙切齿道:“追!决不能让他们擒住纳罕达!” 双方营帐距离并不近,这次行动并未通知天枢卫,可他们赶来的速度依旧很快,其中必然有蹊跷,难道他们兵营内部,有奸细? 这倒也并非不可能! 陈高恪微微眯起双眸,唇畔露出一抹冷笑,区区一个天枢卫,也敢在西北到处蹦跶……呵,他倒要看看,这次他们还能否撑得住他的怒火。 消息传回京城已是两日后,姜泠刚好在养心殿,听到姜照畅快的大笑,忍不住探过头去。 姜照轻咳两声,恢复了淡定,眼底仍旧是藏不住的喜色:“天枢卫先擒了纳罕达,待敌军夜袭营帐,又擒了其父纳尔默,实在是一场大胜!好,好啊!” “真的?”姜泠眼前一亮,立刻乖巧道,“恭喜父皇,贺喜父皇,这可是少有的大捷。” “天枢卫这一步棋走得着实不错,”姜照也十分满意西北送来的捷报,更何况取得战功的不是将军府,而是他亲赐的天枢卫,“朕这就让人先行封赏。” “父皇,为何不等他们回京再说?”姜泠眨眨眼,小声的试探道。 可她这点小心思哪能瞒得住姜照,他斜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回京?还远着呢,陈家在西北势力雄厚,天枢卫多次虎口夺食,等着吧,陈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想要将林家连根拔起,必须有人替代陈家的位置,稳得住西北军心,也能镇得住漠北铁骑,如今的天枢卫还远远不够。 况且天枢卫也只是一个开始罢了,姜照眼底划过一抹杀意,无论陈家是否存在异心,天枢卫的壮大势在必行,他就是要亲手捧起一个神话,动摇将军府的地位。 “可天枢卫只有几千人马……”姜泠顿了顿,抬眸看向姜照,问道,“父皇准备赏穆衍一个什么职位?您既然有心要他们打擂,双方总要公平些才是。” 姜照无奈的摇摇头,他何尝不想让天枢卫迅速强大起来,但它能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已经足够让他吃惊,若是再快一些,定然会惹得朝臣不满。 将军府的根基可没那么好动摇,但愿天枢卫能够抓住每一次机会,不让他太过为难。 “穆衍是谁?朕可不认识,朕要封赏的可是天枢卫指挥使,”姜照眉头微挑,眼底划过一抹笑意,“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明日是你的生辰,父皇去昭阳宫陪你用膳。” “好吧,那儿臣就等父皇过来,”姜泠眨眨眼,转身告退,“父皇可是明君,儿臣相信父皇绝不会亏待功臣。” 姜照斜她一眼,冷哼一声,唇畔却染着笑:“就你话多。” “儿臣只是喜欢说真话罢了。”姜泠小声嘀咕道,捧着折子的姜照还是听了个正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前期弱小的天枢卫对陈家构不成威胁,他们也不会放在眼中,可一旦势起,接下来的争端便不止是天枢卫和将军府,而是皇权与西北兵权的较量。 天枢卫怕是危险了,姜照垂眸轻叩着书案,迅速敲定了前去支援的人选。 另一边的姜泠走在路上,小脸上忍不住挂着笑意,引得路过的宫女太监频频犯错,险些忘了低头行礼。 她已经渐渐长高,眉眼虽还未完全长开,却已露出几分妩媚,笑意动人。 “殿下不生穆侍卫的气了?”红菱轻声问道,上回穆衍执意要入军营,跪了足足一整日公主都没解气,本以为公主早就把他忘到了九霄云外,没想到今儿听到消息却又高兴了起来。 “我何时生他的气……”姜泠唇畔的笑意僵了僵,冷哼一声,不高兴道,“怎么不生他的气,想起来我就生气呢。” 红菱一怔,悄悄掀了眼皮,说道:“穆侍卫心怀大志,为大周建功立业,殿下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哪有心怀大志……”姜泠小声嘀咕道,眉眼间被笑意悄然晕染,漂亮的水眸犹如一汪清泉,用更小的声音嘀咕道,“他只是心怀我罢了。” “殿下刚才说什么?”红菱疑惑道。 姜泠弯弯唇,脸颊莫名有些发烫,飞快道:“没什么,回宫吧。” 刚回到昭阳宫,便有小太监进来通禀,说兵马司总指挥使之女魏知盈到了。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魏成泽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叫魏知煜,女儿叫魏知盈,姜泠先前只见过魏知煜,从不认识什么魏知盈,但她前日递了帖子来,她也不好不应。 “请她进来吧,”姜泠道,“袖香,多备些茶点,程立,记得把小白带到右偏殿去,别让她出来。” 雪狐小白如今已渐渐成年,体型也大了许多,寻常的姑娘见了许是会害怕。 不久后魏知盈便到了,她长得小巧玲珑,眉眼十分精致,带着一股女子少有的飒爽,竟给她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姜泠弯弯唇,刚要迎上去,便望见了跟在她身后的小厮。 “魏指挥使?”姜泠眉头微挑,“您怎么这幅打扮,还背着……” “殿下忘了?”魏知煜眼底划过一抹茫然,“这不是您要的冰糖葫芦吗?还点名了要一大束,我扛了三条街才带回来过。” 姜泠同样一脸懵逼。 “公主不记得啦?”魏知盈声音清脆,“大半年前,您让人托我哥准备的,还说每年生辰都要,日子过去这么久,公主记不得也正常。” 姜泠想了想,脑袋里却仍旧是一片空白,迟疑道:“谁说的?” 魏知煜心底莫名生出一种恐慌,大半年没见,那小子不会想要赖账吧?说好了让他使唤三年,教出一个绝世高手的! “殿下不会忘了吧,是穆衍啊!” 是他啊……姜泠笑得眉眼弯弯,心里像是被一颗又一颗裹着焦糖的山楂填的满满腾腾,又酸又甜,满满的溢出来。 “没忘,我想起来了。” </div> </div> 第47节 第57章 听到肯定的答复, 魏知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赖账就好。 但那小子,人呢? “殿下, 穆衍人呢?”魏知煜小心翼翼的问道,“他当初可说好了, 答应给我使唤三年,教我剑法来着。” “哥, 你清醒一点儿, 我教你你都学不会, 还指望别人教?”魏知盈小脸上露出一抹不忿,“我也很厉害的好嘛!” 魏知煜懒得理她, 视线紧紧地落在姜泠身上,满是期待:“这都大半年没见着了……殿下不会忘了吧?” 忘了么……姜泠眼睑低垂,心中悄然划过一抹失落, 甚至连自己都未察觉到, 穆衍已经离开大半年了, 归期却遥遥未定。 “他不在昭阳宫, ”姜泠顿了顿,轻声道,“等他回来了, 我一定跟他说。” “那他……”魏知煜刚要说些什么,魏知盈却察觉到姜泠心情的转变,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叫他成功的闭了嘴。 魏知煜眼底带着几分幽怨, 自从他这位好妹妹回来后,他在家里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动辄便被武力镇压,毫无反手的余地。 “公主明日生辰,我和哥哥便不来叨扰了,这是北地新制的松烟墨,也算是我们兄妹俩的一点儿心意。”魏知盈乖巧的把盒子递过来,姜泠刚让红菱接下,还未来得及感谢,便听她说道,“听闻太子殿下文武双全,又素来勤政好学,怎么还不见他选妃?” 姜擎今年已满十六,按照以往的规矩,早就该选太子妃,开始准备婚礼了,可到如今为止,外面仍旧尚未传出一丝风声。 蓦然听到这样直白且称得上有些无礼的问题,姜泠愣了愣,一时没回过神来,而一旁的魏知煜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连忙道:“殿下切勿怪罪,小妹她养在深山老林,头一次到皇宫来,难免有些失礼……” “我只是问一下……”魏知盈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魏知煜把她拎了起来,无奈道,“公主,我等先告辞了。” 再待下去不知这丫头还能惹出什么祸患来,到时候挨骂的人还是他,魏知煜一阵心酸,拉着魏知盈便要往外走。 “不碍事的……”姜泠哭笑不得,抬脚跟了上去,而此时外头的魏知煜兄妹已经惊呆了,不知所措的行礼道:“微臣(民女)参见太子殿下!” 姜擎眼底划过一抹笑意,视线掠过姜泠略带无奈的神色,最终落在了魏知盈身上,不知怎么,这女子的眉眼竟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魏小姐?”姜擎一怔,脑海中依旧没有想起来分毫,便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魏知煜:“没有!” 魏知盈:“嗯,见过!” 魏知煜:“……” “第一次是在沈二公子生辰那日,”魏知盈眼底满是笑意,认真的掰着指头数了起来,“第二次是在朱雀大街的徐记点心铺里,第三次是在大街上追捕嫌犯……” 姜擎一顿,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张青涩的少年面孔,略带惊讶道:“原来你真是个姑娘。” “是啊,为了出去方便才不得已换了男装,不然一个姑娘家出手打架,总是会吓到人的。”魏知盈笑眯眯的说道。 “大哥,”姜泠有些无奈,提醒道,“你怎么能让人家跪着回话?” 姜擎以拳抵唇,脸上划过一抹尴尬,连忙道:“魏小姐快快请起,还有魏指挥使,是本宫疏忽了。” “多谢太子殿下。”魏知煜脸上青白交加,恨不得立刻捂上自家妹子的嘴,平日里在家猖狂也就罢了,皇宫是什么地方,太子和公主又是什么样的人物,她竟还不知收敛! 怪不得她主动提出要陪他入宫,还说什么姑娘身份跟公主殿下说话方便,原来竟是别有所图! “实不相瞒,两位殿下,小妹她幼时体弱多病,命格偏虚,一直养在北少林寺,很少回京,是以家里骄纵了些,不知礼数,还望两位殿下莫怪。”魏知煜硬着头皮说道。 “我倒是觉得魏小姐这样甚好,让人觉得亲近,”姜泠弯弯唇,眼底划过一抹笑意,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姜擎,“大哥近日向来繁忙,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 漠北战事不断,东南沿海亦有波动,姜擎身为太子要了解和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这几日被姜照押着在养心殿看折子和奏报,忙得焦头烂额。 姜擎眼神闪了闪,俊朗的眉眼被笑意浸染,和煦道:“在外头看到魏指挥使鬼鬼祟祟,还扛着一大束冰糖葫芦,自然要过来凑凑热闹。” 魏知煜在东城兵马司办了几件大案,从小小的一个知事提拔成了指挥使,颇有几分子承父业的威风,只可惜空有一颗办案的脑袋,武功上差了很多。 “那魏小姐问的话,大哥都听到了?”姜泠眨了眨眼,瞬间拉回了话题,魏知盈躲过几道视线,饶是再厚脸皮,脸上也有些发热。 “听到了,”姜擎笑着颔首,眸中生辉,“过些日子就操办。” . 西北军营。 姜照派来的暗卫营人手比封赏的钦差先一天赶到,除了最受信任的秦朗,还有一个与他暗中不对付的玄卯,其中自然是考虑到秦朗和穆衍的师徒关系。 秦朗固然可靠,但穆衍的存在让姜照心里吃味,越发的不舒服,毕竟秦朗选择对他隐瞒了穆衍的身份,谁知道他下一次会不会做出更让他失望的选择。 这是一个简单的警告。 “师父,”穆衍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玄卯,收回视线,问道,“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干的不错,皇上从你身上看到了希望。”秦朗目光含笑的应道。 玄卯眸中划过一抹阴霾,淡淡道:“年轻人不要太骄傲的好,事关重大,天枢卫的后续行动最好要跟我们沟通。” “怎么,玄卯教头也想上阵杀敌?”穆衍漫不经心的看过来,眼中光芒摄人,满满的都是威胁和自信,哪还有半分属于少年的青涩。 一瞬间,玄卯竟有些恍惚,这样的眼神,真的属于一个少年? 从当初宛若蝼蚁的暗奴,到如今被皇上托举的天枢卫指挥使,才一年不过的时间,他竟已成了气候。 玄卯道:“上阵杀敌谈不上,但圣命难为。” “我从未收到皇上让您接管天枢卫的旨意,”穆衍抬眸看向秦朗,“秦教头,您的意思呢?” 秦朗斜了他一眼,虽有些吃惊他的成长,但这小子一向如此,从来就没让他失望过,他满带着笑意说道:“皇上只让我等过来帮忙,指挥使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好了。” 暗卫营的教头有许多,能守在皇上身边的可没几个,玄卯若是想闹出什么风浪来,也首先要问问他秦朗是否同意。 玄卯的脸色不大好看,好在有铁面遮挡着,才让他不至于当众难看。 穆衍唇畔微微扬起,垂眸道:“那今晚就先看一场好戏。” 当日他擒了纳罕达,不料隔日便有漠北铁骑夜袭营帐,天枢卫虽有伤亡,却也将铁骑首领纳尔默留了下来。 此后他便将纳尔默父子转移了位置,今天才有光明正大的押了回来,迎接钦差的到达。 不出意外的话,今夜陈高恪定然忍不住会出手。 秦朗眼神微变,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轻声道:“你要小心。” 毕竟天枢卫对于硕大的西北军营来说,威胁只会越来越大,难保他们不会动杀心。 “放心,”穆衍眼底划过一抹暗芒,低声道,“我比谁都要惜命。” 秦朗刚想夸上两句,便听他话题一转,问道:“宫里怎么样?” 宫里……秦朗恨不得打爆他的狗头,刚刚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有些糟心的骂道:“都挺好,用不着你瞎操心。” 穆衍悄然松了口气,眼中划过一抹柔色,追问道:“可有喜事?” “滚!”秦朗没忍住一脚踹了上去,还以为这小子有多少长进呢,没想到还是这幅癞/蛤/蟆的德行,真当别人都跟他一样,在公主那么小的年纪就惦记上了? 夜色渐渐深了,昏昏欲睡的天枢卫中突然响起了号角声,营帐中火势汹涌,大有继续蔓延的势头,而早就有所准备的士兵已经冲了上去。 谁料潜入的黑衣人武功却十分高强,见势不妙转头就跑,玄影立刻追了上去,而此时困在营帐中的纳尔默父子急得高声呼救,翻滚而不断接近的热浪让他们的心里防线一点点崩溃。 秦朗蹙眉看过来,穆衍顿了顿,垂眸道:“让他们吃些苦头才长记性。”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我希望你能理智一些,”秦朗低声道,“纳尔默是齐木琛手下第一大将没错,但……当年的事情还未查清,切记不可冲动。” 穆衍沉默良久,轻声道:“我会亲手打败齐木琛,问出当年真相。” . 养心殿,一名暗卫叩首立于前,禀报着这些时日的所得。 “真相?”姜照额上青筋跳了跳,眼底划过一抹暗光,冷声道,“你还听到了什么?” 玄卯低头道:“只有这些了,秦教头行事小心,指挥使又稍有自负,微臣不敢声张。” “自负……”姜照低喃两声,淡淡道,“奏报上自有分晓,不必你多嘴。” “是,微臣明白。”玄卯紧了紧双拳,眼底划过一抹嫉恨,若是天枢卫继续扩张,早晚有一天掌管半个西北军营,到时候的穆衍,又何止是一个指挥使。 更何况,皇上对陈家已经生出了猜忌。 “火烧营帐,逼迫纳尔默,”姜照叩着书案,抬眸望向一旁的姜擎,“你觉得如何?” “儿臣觉得未尝不可一试,漠北人生性狡诈狠辣,却最痛恨背叛,如今纳尔默父子险些被某些人烧死,想必会自食恶果。”姜擎说道。 姜照眉头微挑,淡淡道:“你如何确认,军中有人勾结漠北?” “不敢确认,只是猜测罢了,”姜擎沉吟道,“天枢卫与西北大军同进退,区区几千人马在上万大军中毫不起眼,他们又怎会那么快知晓纳罕达的藏身之处?” “即便是试探,也应该试探最有可能的西北大军,而不是区区一个天枢卫。” 姜照垂眸,若有所思道:“这些年陈家守得西北边境固若金汤,其中或许倒也有几分功劳。” “父皇,不得不防,林家或许……”姜擎刚要说话,姜照便打断了他,“话前三思,你要想的不止是眼前,还有以后。” 姜擎微微颔首,眼底划过一抹挣扎,而这时姜照去看向了跪在地上的玄卯,问道:“穆衍的身世有线索了吗?” “他姓穆,又于齐木琛有杀父之仇,在战场上如鱼得水,”玄卯沉声道,“这样的年纪,微臣倒是想起来一个人。” “穆宇修的独子。” 姜擎眉头微蹙,沉声道:“暗卫营从高祖便分两支,以穆为姓,以玄为称都可,单凭一个穆姓又能说明什么?更何况,穆家清白未复,却尽皆葬身火海,他不可能还活着。” “穆宇修……”姜照摩挲着手中的奏折,眼底划过一抹冷意,“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父皇,此事毫无证据,您不可轻信!”姜擎急声道。 姜照揉了揉眉心,淡淡道:“你也回去吧,朕想静一静。” “……是,儿臣告辞。” 姜擎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养心殿,当年穆家事发的时候他还小,才五六岁的年纪,却完整的见证了整个案件。 要说穆家是否与漠北私通,谁都拿不出确切的证据来,父皇当时登基不久,非要将此事查个明白,谁知还没等到查出真相,穆将军就已消失在了战场上。 穆家被牵连卸去官身,穆府上下被暂时圈禁,然而一场大火却将穆府烧的一干二净,而这时却搜到了私通漠北的书信,但穆家已经全都死了,这件事便也不了了之。 当年的书信已无从查证,但不管是真是假,穆衍的存在都会是父皇心中的一根刺。 漠北战事尚未有定论,姜擎不愿这时候再出什么差错,想了想,他直接赶往了昭阳宫,询问起穆衍的身世。 姜泠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早些也好,免得将来父皇再知晓,会影响到穆衍的晋升。 对于穆衍而言,没有什么比父皇的信任更重要了,否则他还如何执掌天枢卫? 姜泠咬着樱唇,水眸中划过一抹担忧,穆衍在西北鞭长莫及,军事她也不通,能为他做的已经不多了。 这次不管如何,她都要把父皇劝下来。 </div> </div> 第48节 步入养心殿,姜泠率先看向眉头紧锁的姜照,上前说道:“父皇很为难吗?” 穆衍已经在战场上展露了他的能耐,父皇就算想要割舍也会觉得肉疼,姜泠唇畔翘了翘,莫名生出了几分骄傲。 若不是因为她,父皇才不会有这样一个良将呢。 “太子去找你了?”姜照斜她一眼,眉头稍稍松缓了些,问道,“你不生气?” “为何要生气?”姜泠弯弯唇,站在姜照身后帮他松了松肩膀,轻声说道,“暗卫营的孤儿都是什么来路,父皇不会不清楚,其中父母为死囚或是罪大恶极的亦不在少数,父皇可曾轻待了他们?” “哼,至少朕清楚他们的底细。”姜照冷哼一声,语气不太好,显然姜泠话中的偏袒让他不爱听,穆衍的身世哪有那样简单? 姜泠笑了笑,轻声道:“现在您也清楚了穆衍的底细,不是吗?” “你就这么相信他?”姜照眯了眯眼,总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对劲,“他是暗卫营出身,朕要杀要剐谁都不会有怨言。” “十多年前,他成了孤儿,侥幸保住一命,”姜泠轻声道,“父皇可知道,在儿臣像他那样大的时候,连母后什么时候离开的都记不清楚。” 姜照一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眼底掠过一抹沉思。 “稚子何辜?”姜泠垂眸,“父皇真的忍心因为他的出身,而抹掉他的一切功劳吗?” 稚子……姜照叹了口气,低声道:“他早晚都会翻案,会埋怨父皇,甚至……” “如果当初的确是父皇的疏忽,父皇为功臣认一个错又能如何?如果不是,他却心生埋怨,的确该死,难道父皇就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姜泠伏在他的膝头,轻声道,“儿臣知道君威不容侵犯,但倘若错了还要一错再错,这不是君威,是不讲理。” 姜照冷哼一声,斜着瞧她:“朕若是偏不讲理呢?” “父皇才不是这样的人,”姜泠眨眨眼,说道,“母后说过,儿臣的父皇是明君,是天下最讲理的皇帝。” 姜照唇畔露出一抹笑意,忽而才瞪她一眼,没好气道:“刚刚还说什么都记不清了,现在又拿你母后来压朕,信不信朕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那父皇可要把二皇兄大皇兄一同治罪才不失公允。”姜泠说道。 姜照冷哼一声,郁闷的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沉沉的叹了口气,不高兴道:“秦朗那混账还敢瞒朕,把朕当小肚鸡肠的昏君,朕一定要罚他!” “嗯,罚他!他误会父皇,一定要狠狠罚他出气!”姜泠附和道。 “哼,”姜照找到了出气筒,心情总算舒畅了几分,“穆衍也的确有几分能耐,能在陈策的眼皮子底下抢下一场大胜,有几分大将之风。” 姜泠重重点头:“嗯,父皇说得对,穆衍可厉害了。” “等等,”姜照又斜她一眼,目光中存着几分探究,怀疑道,“你怎么还是偏袒他,他现在可不是你的侍卫了。” 听到他这样问,姜泠突然有些心虚,以前穆衍还算是昭阳宫的人,她护着也是理所应当,可现在……穆衍离开了昭阳宫,她要是再一直明目张胆的袒护,岂不是要让父皇生疑? 不止父皇,还有二皇兄、大皇兄、红菱……倘若让他们知晓穆衍的心思,恐怕他连建功的机会都没有了。 “儿臣是在偏袒父皇,免得您铸成大错,”姜泠一脸认真的说道,“都是您有伯乐之才,才能让穆衍在战场上频频立功,要说最厉害的,还是阿泠的父皇。” “就你会说话,”姜照笑着瞪她一眼,想了想,说道,“南越皇子不日就会到京,到时候你陪阿堰一起去,也让他见识一下咱们大周公主的威风。” “好啊,儿臣这就告诉二哥去。”姜泠松了口气,弯弯唇,眼底满是笑意。 她还小呢,没有人打她的主意,同样,她也没有打别人的主意。 第58章 两年后,京郊外。 “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入京了, ”玄影骑在马上, 远望着京城的方向,隐隐约约似乎能够看到壮阔的城门, 他的语气中满是兴奋, “我们也算是凯旋而归了吧,擒了漠北王的亲弟弟, 纵然是十个齐木琛都不换!” “漠北王有三个弟弟,分别以东、南、西王位相称, 盘踞在漠北的三个方向,漠西王只是其中一个。”穆衍淡淡道。 玄影见他不以为然, 忍不住暗中撇撇嘴, 别人抓住一个小头目都高兴地不得了,这家伙抓住了一个王爷还不当回事, 真当他自个儿是天神下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怎么,你还想把他们一窝端了?”玄影看过来的眼神带着鄙夷,“那你急吼吼的回来干什么,留在西北继续捉啊!” 两人同袍三年, 关系越来越亲近,说话也毫不客气,穆衍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冒出来的酸水和嘲讽, 从来没理会过。 这次他却破天荒的应道:“没时间了, 下次一窝端也未尝不可。” 玄影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家伙真是越来越欠收拾了,这种大话也说得出口。 “加快速度,赶在西北大军前进京。”穆衍微微垂眸,漫不经心的捏紧了缰绳,玄影一怔,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他扬起了鞭子。 “哎,等等!”玄影夹紧马腹迅速跟上,忍不住道,“我说指挥使,你能不能低调一点儿,就算你这次立了大功,也不至于半点脸面都不给西北大军留……” 大军班师回京的顺序很重要,按照以往惯例,西北大军应当在前,其他小规模的军队跟在后面,这几乎是武将之间默许的规则。 倘若天枢卫执意在前,那便是妥妥的把西北大军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会引来无数敌视。 “脸面是自己挣来的,他陈高恪两次险些被俘还要什么脸面,”穆衍冷笑一声,眸中划过一抹晦暗,“倘若问起来,我一力承担。” 三年了,西北大小战役无数,陈高恪也渐渐沉稳下来,让他很难再抓住把柄,将军府执掌西北大军多年,单凭一些推测和说辞,根本没办法扳倒。 前世陈高恪凯而归,入了姜泠的眼,今生他绝不会让历史重演,更不会让陈高恪抢了他的风头。 他要走在最前面,能让她一眼看到。 倘若,她能来的话。 她还在生气吗?穆衍喉结滚了滚,掩在银面下的脸上划过一抹挣扎,三年前他说过的话是不是太过放肆,区区一个卑劣的罪臣之子,竟然也对公主生出了妄想…… 脑海中浮现出熟悉的脸庞,穆衍的心情越发迫切,他已经太久没有见到她了,甚至不知道她如今是什么模样,会不会还记得他,是不是把他说过的话全都听在了心里,有没有在闲暇的时候想起过他……哪怕是一瞬间也好。 距离京城越近,他的心中便越发忐忑……公主会来看他吗? 班师回京的日期早已上报,她不会不知晓,今日很热闹,她……应该会出宫的吧。 穆衍不敢确定。 骏马疾驰而过,惊起一道劲风,陈高恪掠过穆衍远去的背影,目光越发的阴沉。 “取弓/弩来。” “公子。”很快便有人呈上了弓/弩和箭矢,陈高恪唇畔扬起一抹冷笑,举弓对准了前方飞速移动的那道身影,弓弦瞬间绷紧。 身旁的副将悬着心,紧张的提醒道:“公子,不可啊,众目睽睽之下……” “哼!” 陈高恪眼底划过一抹阴沉,他何尝不知一箭射死穆衍后,会给自己带来多大/麻烦,但是他没办法继续忍下去,任由一个不起眼的侍卫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陈家的处境已经很不妙了,穆衍的成长速度让他忌惮。 “公子,来日方长啊,今日入京,他是功臣,若是有什么闪失,皇上必然震怒。”副将苦口婆心的劝道,“不能擅动啊公子……” 陈高恪咬紧牙关,眼中划过一抹戾气,举着弓/弩的手腕微微偏移,一道箭矢直冲云霄,射中了一只大雁。 雁群受惊,四散开来,蔚蓝的空中一片混乱。 “捡回来,今晚吃雁。” “是。” . 京城,大街小巷已经挤满了百姓,热闹非凡。 “听说了吗?天枢卫班师回京了!” “何止班师回京啊,还活捉了漠北的大王,实在是威风!” “是啊是啊,天枢卫这才几年的功夫,竟然比将军府还要厉害了……” “别瞎说,天枢卫是皇上的亲卫军,个个都是精兵悍将,哪能跟西北大军比?” “……” 京城的百姓在巷间交耳杂谈,喧闹中夹杂着欣喜与骄傲,他们大周国力强盛,非但有南越皇子来访以求秦晋之好,还活捉了一个漠北的王爷。 漠北谁最大?不就是一个漠北王嘛! 此时,醉仙阁二楼。 姜熙站在窗前,高高的俯视着街上的百姓,远远地瞥见一条长龙由远及近。 “消息传出去了吗?”他俊美的眉眼间流露出一丝风情,一瞬间竟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男是女。 “传出去了,但……”黑衣人欲言又止,这几年也不知怎么了,康王府像是被盯上了一样,事事都不太顺利,来往的飞鸽传书变了几回,都没有收到回信,之后换成鹰也是一样,“不确定他们能否收到。” 姜熙从大街上收回视线,轻声道:“对方是什么来路,还没查清楚吗?” “他从未现身,唯一的线索……”黑衣人喉咙里像是被人堵上了一样,压抑的不敢说出口,“是,是一地羽毛。” “咔嚓”一声脆响,姜熙手里的扳指已碎成了两半,他的眉眼间依旧是一片平静,淡淡道:“继续查。” “是。”黑衣人颤抖着应下,刚要退下便听到姜熙说道,“既然不确定他是否能收到,你就亲自走一趟吧,务必要将此事告知。” 黑衣人身子一僵,与那些被吃掉或者被杀掉的信鸽一样,派出去的信使也从未回来过,王爷这是摆明了要他去送死。 “怎么,不敢去?”姜熙淡淡的转过身,外面的聒噪声让他觉得有些烦闷,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起来,“这点胆子都没有。” “属下这就去。”黑衣人立刻应了下来。 姜熙轻笑两声,漫不经心道:“回来吧,本王倒是想亲自看看,到底是何方高人,偏要与我作对。” 能干出这种事的绝不会是他的兄长姜照。 来往的信笺多为密文,寻常人很难看懂,即便截下了也不会有什么用处,除非只是为了扰乱视线,亦或是……阻挠他对某些事的插手。 近几年发生的大事不少,与他有关的却只有一件——西北抗战。 西北的捷报频频传来,大多为天枢卫立下的功绩,军营和将军府宛若乌龟一般,胜仗没有,败绩不少,传出去惹人笑话。 这样不正是姜照正想看到的吗? 姜熙又有些想不清楚了,这件事的背后到底跟姜照有没有关系,亦或是有一股陌生的势力贸然插手其中……无论如何,他不得不防。 “阿泠,你慢些跑,当心摔着。”姜堰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从走廊里传出,姜熙忽而笑了笑,说道,“阿堰也不小了,改日请他来府里做客。” “是,王爷。” 外头的脚步声有些杂乱,隐约能够听到带着几分轻佻的声音说道:“阿堰说得对,阿泠你慢些跑,若是摔倒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姜堰冷哼一声,威胁道:“慕容安楠,我警告你,再敢对阿泠出言不逊,我大周立刻把你赶回去!” 削瘦白皙的男子笑了笑,合起折扇捂在胸前,叹道:“阿堰,你好狠的心呐……” “好啦,二哥,慕容,你们快过来吧,这里能看到呢。”姜泠弯弯唇,打断了他们的斗嘴,站在朝外的回廊里往外瞧着,不自觉的探出了半个身子。 听说西北传来大捷,漠西王被天枢卫所擒,今日便已到京了。 </div> </div> 第49节 父皇说漠北王过些日子便会求和,到时候西北也算太平了,还有将军府已越发谨慎收敛,暂时还不能惩处……但这些都跟姜泠没关系。 她更在意的是,天枢卫回京,穆衍也终于要回来了。 大街两侧站满了百姓,中间空出了一条道,姜泠远远的看到街尾有一条长龙在缓缓靠近,路两旁的百姓传出阵阵欢呼。 “阿泠,你往后站些,当心跌下去。”姜堰把她探出去的身子拉了回来,慕容安楠笑眯眯道:“怕什么,跌下去有我接着呢,摔不着小阿泠。” “你!”姜堰气得瞪眼,皇室最讲究礼节,可这家伙是个不着调的例外,简直厚颜无耻!令人嗤笑! 姜泠弯弯唇,笑道:“二哥放心,没事的,你看大军都回来了。” 一般来说走在最前方的应该是西北大军的守将,可她打眼一瞧,却发现了些许不同。 最前头的两匹马上竟有人戴着银面,还有一个戴着铁面,分明是天枢卫的标配。 也只有出自暗卫营的人,才会将铁面视如衣衫武器,绝不会弃下。 姜泠盯紧了熠熠反光的铁面,眼中亮晶晶的,唇畔不自觉的带了笑意,她无比庆幸当初选了两张银面送他,才能让她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来。 戴着银面的一定是穆衍! 队伍渐渐靠近,耳畔传来一阵接一阵的欢呼,穆衍不自觉的揪紧了心神……公主会来吗? 他的目光飞快的掠过人群,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划过,却始终没有发现熟悉的模样。 她会来吗? 穆衍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看向两侧,焦灼而忐忑的心情一点点变得失落。 他只是想让她看看,那个人能做到的事情,他也能做到,甚至能做得更好。 所有的一切,他只想与她分享。 隐约间他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穆衍抬起头,下意识的往上方看去,那张朝思暮想的娇艳面容正站在回廊上,兴奋的朝他挥手。 她的笑还是那样好看。 穆衍攥紧了缰绳,一瞬间竟有些哽咽,她真的来了。 好像他这三年的出生入死,三年的尸山血海,全部都有了交代。 他不是在做无用功,也不是在做一场毫无凭吊的春秋大梦。 穆衍深吸一口气,踩着马背运着轻功,登上了回廊,望着她眼底灿若星辰的笑意,他单膝下跪,低首道:“公主,我回来了。” “我知道呀,”姜泠笑得眉眼弯弯,“所以我来接你了。” 她知道,就算是踏破山河,饮尽风雪,他也一定会回来。 所以,她会等。 第59章 初春的微风带着些许暖意,拂过京城的大街小巷, 吹散了冬日的寒。 站在街头的百姓一脸茫然, 欢呼声中停滞了一瞬,接着又开始热闹起来。 哪个站在二楼回廊上姑娘是谁, 天枢卫的指挥使竟然要向她行礼? 大军班师回朝是多么大的一件事, 莫非那姑娘的身份竟然比去面见圣上都重要? 附近的百姓齐齐望过来,姜堰蹙了蹙眉, 下意识的把姜泠挡在了身后,如今她出宫越发频繁, 虽有不少侍卫护佑,却仍然挡不住形形色/色的目光。 世人对于美人多为偏爱, 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君子, 总有一些蛆虫的目光令人作呕,恨不得挖掉他们的双眼。 慕容安楠撇撇嘴, 面上露出几分心痛:“阿堰,我也是很娇贵的,你都不知道挡挡我!” 姜堰冷哼一声,懒得理他,这样油嘴滑舌之人, 别说是想娶阿泠,就算是白塞给他他都不要。 “小阿泠,他是谁呀?”慕容安楠望过来, 狭长而又漂亮的眉眼不自觉的眯了眯, “这张银面不错, 我怎么记得你也有一张?” 穆衍正望着姜泠出神,心里不知藏了多少话想对她讲,眼里的温柔几乎满溢出来,她能来真的太好了,好到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去形容。 她瘦了些,也高了,长开的眉眼更添了几分灼目的美感,让人一眼便见之不忘。笑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惊艳,好像能让人忘了所有的烦恼。 这时慕容安楠的出声是那么不合时宜,却又让人无法忽视,穆衍抬眸瞥了他一眼,神色间难掩敌意。 小阿泠?呵! 南越大皇子在京城已经待了两年,说是为了两国交好,其实也不过是想求一个两国的秦晋之好罢了,说白了就是图谋公主的美色,最终还是想把公主骗走。 穆衍紧张地看向姜泠,南越山高水远,皇上不会舍得公主嫁过去,但若是……万一呢? 关于她,他一点儿风险都不想冒。 “他叫穆衍,是天枢卫指挥使,”姜泠弯弯唇,眼底笑意浓烈,“就是他擒了漠西王,是我们大周的大功臣。” 她的语气欢快中带着些许骄傲,穆衍的心尖跟着颤了颤,掩在银面下的脸颊悄然染上了一层红晕,公主说他是大功臣……她已经看到他了吗? 可是相比于这一层略显光鲜的身份,他更愿意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侍卫。 “大功臣……”慕容安楠唇角微微翘起,漫不经心的上下打量着穆衍,最终视线停留在他带着厚茧的指端,那是长期使用暗器而留下的痕迹,“有趣。” “南越,同样有趣。”穆衍淡淡的应道。 “好啦,”姜泠眼底亮晶晶的,笑着看向穆衍,“父皇还等着你进宫述职呢,快去吧。” “公主……”穆衍一顿,心底没来由的掠过一抹慌张,即便是立下战功,面对她的时候,他依旧毫无信心可言,他收回落在慕容安楠身上的视线,低声说道,“我很快回来。” 姜泠弯弯唇,道:“不用啦,你一路辛苦,先好好歇一歇再说。” “好。” 穆衍垂眸应下,心中却有些失落,比起歇一歇,他更想多看她几眼。 以前他是昭阳宫的暗卫,宫门出入极为方便,而如今的他身为臣子,再想见到她就没以前那么容易了,稍有不慎还会给她扣上一顶脏污的帽子。 他不想冒险,他想找机会把她早些娶回家。 “书院建好了,”姜泠朝着他眨眨眼,“我这一段时日多半会在那里。” 穆衍怔了怔,眼底的阴霾如日光重新,云雾散开,一点点变得温柔。 “嗯,我记下了。” . 回到队伍后,玄影凑过来,饶有兴致的问道:“你刚才去见公主了?” 想起刚才玄影看向姜泠的眼神,穆衍冷冷的瞥他一眼,没搭理。 “我知道你以前是公主身边的暗卫,但没想到你离开了昭阳宫这么长时间,公主竟然还记得你?”玄影顿了顿,疑惑道,“可就算记得你,也不至于到街上亲自来迎,你刚才冲上去,实在是太莽撞了,好在公主良善,不会与你计较。” 穆衍怔了怔,想起刚才的场景,心神仍旧有些恍惚,这一切都成真了,公主来接的人,是他,不是陈高恪,也不是任何其他人。 “喂,你怎么不说话,傻了?”玄影戳了戳他的手臂,提醒道,“可别耽搁了正事,刚刚后面的兄弟来报,好像有人给陈高恪送了消息,会不会有诈?” 这三年天枢卫和陈高恪父子斗来斗去,斗得他头发都要掉光了,后来索性全都交给了穆衍,他只管听令,轻松了不少。 时至今日,天枢卫最大的敌人依旧是将军府,这是他们之间无法解开的一个死结。 “不会,擒住漠西王的是天枢卫,这份功劳无可更改,除非……”穆衍顿了顿,忽而想起某种可能,脸色变了变,沉声道,“除非是从我的身世入手。” “身世,什么身世?”玄影微微一惊。 穆衍垂眸不语,双手捏紧了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很清楚当今皇上是什么样的人,谈不上自负,眼里却也容不下任何沙子,否则跟随他多年的秦叔,也不会执意隐瞒他的身世。 如果他知道立下赫赫战功的人,是曾经背叛大周的臣子之后,即便不会当即严惩追究,也会抹掉他的一切功绩,视而不见。 战功没了他可以再上一次战场,但……姜泠只有一个。 太和殿上。 漠西王被收押的事情刚落下帷幕,姜照正想论功行赏,陈高恪便忍不住站了出来:“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出征三年,相比于天枢卫,陈家立下的功劳屈指可数,姜照没想到陈高恪会在这时候挑出来,眉头微挑:“嗯?爱卿有何事?” 想来不是什么好事,但凡好事绝跟将军府沾不上关系。 “皇上,当年穆宇修通敌一案,穆府虽毁于一场大火,但在世上仍留下了血脉,”陈高恪看向穆衍,声音发冷,“穆衍便是当年穆宇修的儿子,请皇上查证!” 穆衍捏紧了双拳,覆于银面下的面容露出一丝痛苦,抬眸道:“皇上……” “不必说了,”姜照抬手阻止了穆衍,淡淡道,“此事朕早已知晓,要不然你又怎会入选暗卫营?” 他的声音平静而自信,让穆衍差点信了,可当初他入暗卫营明明是秦朗的私人安排,后来皇上还逼问过他的身世,可见秦朗并没有透露分毫。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皇上没理由向着他。 “银面是当初公主赐下的吧?”姜照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唇畔染上了似有若无的笑意,眼前也倒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若是穆府早晚都要翻案,倒不如让将军府来推波助澜,正彰显他的大度仁爱,免得后面再生事端。 穆衍微微颔首,轻声道:“是。” “你多次保护公主于危难,如今又帮大周擒了漠西王,护得百姓周全,朕若是不赏你,岂不是叫功臣寒心?” 姜照顿了顿,接着说道:“当年穆老将军战死沙场,通敌一案不了了之,既然众爱卿都不愿糊涂着,那就查个明白,陈爱卿,你意下如何?” 还能如何? 姜照已经说了解决办法,他还能反驳不成?何况将军府在这三年吃了不少败仗,战功屈指可数,能够维持现状已是不易。 倘若敢忤逆皇上,日后将军府哪还有好日子过?皇上早已知晓此事,他这次分明是被人阴了! 陈高恪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却又不敢表露,只能颔首道:“如此再好不过。” 之后君臣尽欢,笑声传出了太和殿,三年的征战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姜照非但升了穆衍的品级,还直接建立了北斗都司,都司下设七卫,分别以北斗七星为名,天枢卫并列其中。 这种突然的转变打得朝中大多数人有些懵,北斗都司何止是七卫啊,皇上的目的分明是大周兵权! 朝中掀起的风浪,穆衍无暇顾及,将天枢卫安顿好之后,直接去了书院。 书院早已建好,四周没有院墙,靠近便能听到参差不齐的读书声,透过半敞的房门,他隐约瞥见里面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啧啧啧,这就来了?”玄鸣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眸中掩不住的兴奋,“不错嘛,活着回来了。”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笑意:“嗯,回来了,还不算晚。” “有点晚了,你是没看到那个南越的皇子有多嚣张,整天都黏着公主,恨不得把公主拐到南越去,更可恶的是嘴里总是甜甜腻腻的,对公主大不敬!”玄鸣不忿道。 </div> </div> 第50节 穆衍眯了眯眼,淡淡的问道:“他在哪儿?” “咳咳……”玄鸣差点儿一口气把自己噎死,忍不住问道,“你还惦记着呢?” 穆衍凉凉的瞥他一眼。 “怎么说呢,现在太子殿下和二殿下把公主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天天防着南越那个,还有林家那小子也天天往书院晃悠,小魏指挥使也经常在附近守着,总之……” 玄鸣没再继续说下去,眼神却已经十分明显了,你这只癞/蛤/蟆在癞/蛤/蟆堆里算是最不出挑的一个。 “穆衍?”姜泠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玄鸣惊得一个哆嗦,差点把手里的剑扔出去,他的脑袋上沁出一层冷汗……刚才那些话,公主应该没听到吧? “公,公主……”玄鸣有些结巴,姜泠笑眯眯的看过来,说道:“你说小魏指挥使在附近守着?那你去找找看,若是找到了,再回来告诉我。” 玄鸣:“……是。” 打发走了玄鸣,姜泠才看向穆衍,见他依旧戴着银面,想了想,直接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小书房。 “这里很少有人来,你一路奔波定然累了,先歇歇,我让红菱去备些吃的。”姜泠道。 穆衍望着她忙碌的背影,嗅着淡淡的墨香,心中不自觉地柔软下来:“我不累。” 他一点一点的打量着周围的摆设,想要把这三年错失的光阴看回来,可不管如何,最后的视线都会落在她身上。 “是吗?”姜泠弯弯唇,伸手去揭他脸上的面具,穆衍却是身子一僵,下意识的按住了银面。 姜泠一怔,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让我看看。” 穆衍眼睑低垂,修长的手指死死地按着银面,姜泠一时掰不开他的手,索性嘴巴一瘪,委屈道:“你弄疼我了。” 穆衍一愣,下意识的去看她的双手,而姜泠趁机掀开了他的面具,看到他冷硬的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痂,像是刀痕。 “公主……”穆衍迅速转过身去,眼底划过一抹慌乱,早知道会如此,他该养好了伤再来,免得会吓到她。 玄鸣常说都是他这张脸让公主偏爱,他不想让她看到这副模样,可一路急匆匆的行军赶来,他哪有闲暇去顾及这些。 他只想见到她,越早越好。 “公主别看了,微臣这就走……”穆衍转身,袖子却被人扯住了,姜泠弯弯唇,轻声道:“正好来试试我的药。” 穆衍怔了怔。 姜泠却把他按下来,从暗格里翻出几瓶药膏,挑出一瓶拔了木塞,轻轻的涂了上去,她的动作很轻,很温柔,目光专注而认真。 “公主不觉得难看吗?”穆衍轻声问道。 “一点儿都不,”姜泠弯弯唇,漂亮的眸子中氤氲出一层水雾,她声音清脆,依旧笑着说道,“穆衍最好看了。” 第60章 淡淡的墨香在书房中弥漫, 穆衍望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 又是满足又是心疼。 公主根本不曾嫌恶, 甚至到现在都还在安慰他, 可明明红了眼眶的人是她自己, 最需要安慰的人也是她自己。 “还疼吗?”姜泠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的脸颊,声音很轻很小, 但穆衍却听得很清楚,他扯了扯嘴角,脸颊上的伤口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漠西王的武功并不高强,但是他身边的侍卫却是一等一的凶狠,距离受伤已有快十日了,可穆衍的伤口到现在都未痊愈。 要知道, 他体内的功法让他恢复的能力极其强悍, 寻常的伤口只需三五日便能消弭踪迹。 比起受伤之时的狰狞恐怖, 现在残余的痕迹根本称不上是伤。 “早就不疼了,”穆衍笑了笑, 安抚道, “只是一点小伤,三五日便能痊愈,到时候……也不会留疤。” 姜泠听他特意强调不会留疤,眉眼弯弯, 忍不住笑了出来:“留疤也没什么的, 怎么现在成了大将军, 还会在意这一点儿小事?” 穆衍眼睑低垂, 薄唇紧紧的抿着,他本也是不在意的,但她会不喜欢。 只要能让她更喜欢一些的事情,他都会认真去做,还有之前欠下的承诺,他都会一一补偿,这条命,如今会再次交到她手中,只要她愿意。 可他该怎么说呢?前世今生他都没有过相似的经历,更不知道该怎么让她知晓他的心意。 “公主,我……”穆衍张了张嘴,晦暗的眸底情绪不断翻涌,仿佛有许许多多的话都想说出口,又仿佛什么都说不出……如果公主恼了他怎么办? “咦,”姜泠拨弄着他腰间的剑鞘,隔着暗红色的外袍,瞥见剑柄处越发平滑的凹槽,唇畔翘了起来,“你怎么都没去补一颗宝石,这样好丑,会招人笑话的。” 穆衍深吸一口气,目光掠过她白皙娇嫩的小手,身体莫名的有些燥,他转过头,轻声道:“不会,他们不敢。” “可是我敢呀,”姜泠眨了眨眼,脸上带着笑,连同剑鞘一起摘下放在了桌子上,“我新得了一块红宝石,嵌上去一定漂亮,你若是放心就交给我吧。” “嗯。”穆衍眼底掠过一抹温柔,他顿了顿,忽而低声问道,“公主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哪一句?”姜泠眉眼弯弯,不知想到了什么,漂亮的水眸里划过一抹狡黠,单手托着下巴,一眨不眨的看向他,“我记性不太好呢,怎么办?” 被她这样看着,穆衍脸上忍不住有些发热,匆匆别过视线,喉结滚了滚,轻声道:“公主答应让我回昭阳宫……” “回昭阳宫?”姜泠眼底的笑意越发浓郁,眉头微微上挑,带着一抹别样的风情,凑过去道,“就算我同意了,昭武将军,你敢回吗?” 穆衍呼吸一滞,身子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他没考虑这些,只是觉得他应该守在她身边,无论以什么方式。 这时外面传来了几声响动,伴随着姜堰略带恼怒的声音,慕容安楠语气欢快:“这就气了?等日后小阿泠真去了南越,哎呀呀,小郡王,你是不是也要跟着去啊?” “依我看啊,你这幅皮囊不错,不如找个公主嫁了,也算一桩美事?我可有一个好妹妹,绝世好妹妹,不比小阿泠差……” 姜堰气得脸都青了,恨恨道:“闭嘴!你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让人把驿站封了!” “那我搬去郡王府怎么样?”慕容安楠挑挑眉,眼底带着促狭的笑意,姜堰懒得理他,冷哼一声,目光落在了穆衍身上,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阿泠?” 之前阿泠去街上凑热闹他跑过来也就算了,到底是主仆一场有些情分,可现在该在皇宫的穆衍却出现在姜泠的书房里,实在是让人无法不多想。 穆衍抿抿唇,冰凉的银面重新覆盖在脸颊上,让他的头脑越发清醒。 “公主不会去南越。”他盯着慕容安楠说道。 慕容安楠收了折扇,额前的刘海微微飘荡着,让他显得越发的俊逸出尘,偏一双漂亮的眉眼带着戏谑与笑意:“那可不一定,是不是啊,小阿泠?” “你!”姜堰气得忍不住瞪他,咬牙说道,“做梦吧!” 纵然是父皇答应,他和兄长也绝不会同意这件婚事,大周还没有落魄到要和亲的地步! 眼下姜照并没有松口的意思,却也没有下旨让慕容安楠早些回去,是以到现在为止,南越的使者团都留在了京城。 南越的皇子不少,可大皇子如此贵重的身份非同寻常,催归的使者来了一拨又一波,可慕容安楠却毫不动容,依旧任性的呆在驿站,拉都拉不回去。 姜堰因为这事,都快气出毛病来了。 “好啦,慕容,二哥,你们别闹了,”姜泠弯弯唇,“穆衍今日回京,我们一起去给他接风洗尘如何?” 穆衍从小长在暗卫营,在京城根本没什么朋友,若是以前在昭阳宫,自有许多宫人愿意陪他解闷,但现在……他只有一个人。 姜堰眉头微蹙,他与穆衍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交恶,也从没想过改善,可如今穆衍成了将军,又跟阿泠关系亲近,若是再坚持下去,恐怕会让阿泠难做。 "好,"姜堰抬眸看向慕容安楠,语气不大好,“但是他就免了,我们大周的将军,跟南越最好不要扯上关系。” 慕容安楠挑了挑手里的扇子,漫不经心道:“某些人啊,又要公报私仇了,扯着两国的牌面,行一己私欲,实在是让堂堂大周蒙羞……” “蒙羞便蒙羞,干你何事?”姜堰冷哼一声,带着姜泠往外走。 西边的太阳渐渐落下,余晖给街道镀上了一层金黄,穆衍停在慕容安楠身侧,目光冰冷而幽暗。 “她不会去南越,死了这条心。” 慕容安楠眼底笑意不减,歪着头道:“不然,你跟我回去?” 他的声音很尖,刻意压低后依旧有些细,穆衍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大对劲,这就是南越的大皇子吗? 前世南越很安分守己,并没有派皇子来大周,更没有要求娶公主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们? 穆衍眉头紧蹙,瞥过他眼底似有若无的敌意,悄然拉起了防备,不管是南越还是北越,都必须找机会赶紧让他们离开才行。 用过晚膳,穆衍从姜堰的燕郡王府告辞,直奔城外的天枢卫大营。 营帐中已醉倒了大片,到处都是酒气,穆衍眉头皱了皱,到底是没有打扰他们的兴致。 征战三年,能活着回来已是不易,更何况他们天枢卫在这三年里,处处虎口夺食,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灭,而他们的战功,都是一刀一剑,用鲜血拼出来的。 一个戴着铁面的身影坐在书案前,手里提着两坛酒,一坛已经开了封,浓郁的酒香在营帐中肆意弥漫着。 穆衍怔了怔,脚步微顿,轻声道:“秦叔。” “回来了,”秦朗轻叹一声,低声道,“回来就好。” “嗯。”穆衍大步走上前,把另一坛酒也开了封,然后老老实实的坐在一旁。 秦朗望着他越发挺拔的身姿,眼底划过一抹恍惚,很多年前他也曾这样等过一个人,但那时他还年轻,是在已经覆灭的穆府。 转眼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当初牙牙学语的小不点已经重新踏上了这条路,凯旋而归。 “也不算辱没了穆家的名声,”秦朗笑了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他会很高兴的。” 穆衍眼睑低垂,忽而开口说道:“皇上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世,要重查那桩通敌案。” “是啊,这是好事。”秦朗应道。 “是你说的吗?”穆衍抬眸盯着他,似乎能够透过铁面看清他的面容,除了秦朗,他想不出还有谁愿意劝皇上为穆家翻案,可如果真是他,为什么直到今日才说? 秦朗摇摇头,叹道:“我可没这个本事,不过,或许我知道是谁。” 他们从西北回来后,玄卯便总是想办法跟他避开,也很少再跟他作对,言语间总是带着十分忌惮。 后来他才知道,玄卯早已把这桩事告诉了皇上。 “是,是公主?”穆衍心尖微颤,目光紧锁着秦朗,眼底满是迫切。 除了秦朗,只有姜泠知道他的身世。 他不敢奢望公主会为他做这些,但当他看到秦朗眼中的肯定后,像是突然被巨大的幸福砸晕,一时竟不敢相信。 在皇上面前重提旧案已是冒险非常,想要让他决议翻案更是难之有难,稍有不慎便会受到牵连,穆衍没想到姜泠竟然会冒险去做这些。 他何其有幸……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已经过去十年了,想要找到证据并不容易,”秦朗沉默一瞬,轻声道,“如果不能翻案,你也要保全自己,别被牵连进去。” 皇上能这样做,他也很吃惊,但吃惊之余便只剩下担忧。 穆衍微微颔首,认真道:“不管多难我都会找到证据,如果不能洗清这一层身份,皇上不会把公主嫁给我。” “……”秦朗一噎,凉凉道:“洗清了也未必。” “……” 扎心了。 </div> </div> 第51节 穆衍抿抿唇,弱弱道:“秦叔,你说,公主有没有可能,也心悦我?” “你?”秦朗皮笑肉不笑的哼哼两声,“哪来的自信?天上掉下来的?” “……我觉得是。”穆衍小声说道。 秦朗懒得理他,见他手中拿着舆图,凑过去瞅了一眼,顿时有点懵。 “京城的舆图……等等,你不会是想硬抢吧?” “嗯?也是个好主意。” 秦朗一巴掌糊了上去,笑骂道:“滚!” 穆衍揉了揉脑袋,眼底露出孩子气的笑,小声说道:“我想买宅子,不知道公主会喜欢哪里。” 秦朗:“……” 第61章 燕郡王府外, 一大早便有人在等着了。 姜堰出宫开府已有一段时日, 亲自上门恭贺送礼的人不在少数, 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 这份喜悦也渐渐淡去, 清静了不少。 被吵醒的门房皱了皱眉头,见眼前的人一身贵气, 迅速换了笑脸迎上来:“您先等着,我这就叫人去通报王爷。” 天还没有大亮,蒙着一层雾气,倒显得格外的清冷。 陈高恪打量着周围的一草一木,慢吞吞的跟着下人往前走。姜堰虽然只是郡王,郡王府的规制却是按照最高等级的王府建造的, 因而格外的讲究。 “王爷醒了吗?”陈高恪抬眸问道, “若是没有, 稍后再通报也一样。” 下人笑了笑,道:“这您可就误会咱们王爷了, 前头的清风书院听说过么, 王爷每天早上都去,一天也没落下过。” 陈高恪怔了怔,刚去西北的时候,他还能收到京城的消息, 等后来收到的消息便越来越少了, 没想到这书院倒是真的办起来了, 他还这样认真。 “我许久未曾回来。”他轻声说着, 心中生出一丝忐忑。 当初离京匆忙,还未来得及跟他告别,或许在当时那种情形下,即便是想要见他一面也没有那般容易。 一别三年,不知阿堰心底是否还在恼他? 不多时,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看到熟悉中带着一丝陌生的面容,陈高恪有些恍惚,目光怔了怔,说道:“阿堰。” “是你?”姜堰眉头微蹙,不自觉的想起那日在大街上的刺杀,眼底划过一抹厌恶,心中越发的不舒服。 原本以为很多记忆都会随着时间消磨殆尽,可见到陈高恪才明白,发生过的事情谁都抹不掉,谁能保证性差踏错后,不会将错就错? 姜堰不愿再想起以前的事情,转过身淡淡道:“陈将军来做什么?” “你出宫开府,我还未曾恭贺你,”陈高恪脸上划过一抹僵硬,语气渐沉,“阿堰,当初的事情过去了便是过去了,谁都不要再提起,我们还跟从前一样做朋友,不好么?” “不必了,”姜堰微微垂眸,漫不经心道,“陈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有些事没办法掩盖,我心不诚,你也不必将就。” 他没有再跟陈高恪做朋友的打算,将军府已有颓势,手底下并不干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连根拔起,这些都是父皇默许的。 除此之外,陈高恪为人狡诈狂悖,又为阿泠所不喜,的确不值得深交。 陈高恪深吸一口气,拳头攥紧,望着他说道:“我知道你跟公主兄妹情深,但是阿堰,我自问未曾有丝毫对不起你,你这样疏远我,只是因为她?” 姜堰垂眸不语,显然已是默认了,陈高恪眼底颤了颤,轻声道:“赔礼道歉,讨她欢心,能做的我都做了,阿堰,你也觉得我有错吗?” 他的脸上划过一抹苍凉,笑了笑,语气越发的阴沉:“是啊,是做错了,为人臣子就该谨守本分,但是阿堰,你别忘了,这件事你也有参与。” 姜堰心底一沉,看向他的眼中满是冰冷,陈高恪却全然不在意,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手里的盒子,说道:“我猜千娇万宠的小公主,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阿堰,你说呢?” “你想做什么?”姜堰眸底划过一抹阴沉,脸色铁青。 父皇把这件事帮他瞒了下来,阿泠的确对此事毫不知情,姜堰也永远都不想让她知晓,他不想让她失望。 “只是做朋友而已,”陈高恪笑了笑,说道,“这也不可以吗?” 姜堰努力压下心中的厌恶,淡淡道:“本王待会儿还有事,陈将军请便。” “阿堰不过来看看我送的贺礼吗?”陈高恪眼底划过一抹笑意,伸手拆开了旁边的锦盒,说道,“这是西北最孤傲的荒漠狼的狼牙,戴在身上可以护佑你平安。” “还有这一盒东珠,你可以拿给公主……” “啧啧啧,阿堰啊,你现在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吗?”慕容安楠摇着折扇走进来,飘逸的刘海微微扬起,唇畔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鄙夷,“这种成色的东珠,在我们南越扔在地上都没人捡起来,踩上去都嫌硌得慌,更别说做成首饰带身上了。” “你若是养不起小阿泠,不如早早的让她跟我回南越成亲,到时候说不定能捞个太子妃当当。” 陈高恪眼底划过一抹冷色,面色不善的看向慕容安楠,冷声道:“区区南越小国,说话倒是猖狂。” 慕容安楠挑眉:“总好过某些人鱼目混珠,强撑场面。” “你!”陈高恪铁青,这盒东珠的成色确实不算顶尖,却也极为不易,根本没有慕容安楠说的那样不堪,但他这样一说,就显得他这份礼物格外廉价。 南越与大周渐渐交好,皇上更是容忍慕容安楠在京城呆了这么长时间,陈高恪也不敢贸然与之为敌,只能冷着脸道:“慕容殿下真是好大的口气,连这种玩笑都开。” “这也叫玩笑?”慕容安楠弯弯唇,狭长的眉眼间露出一抹促狭,“看来陈将军的想象力还真是匮乏,难怪会做出这种无礼的事。” 姜堰一言不发,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陈高恪顿了顿,收回视线,沉声道:“怎么,慕容殿下想引起两国争斗?” “就凭你?”慕容安楠哂笑一声,“只是一盒东珠罢了,若是阿堰想要,我送你十盒八盒,总比拿这种货色出去丢脸强,还有这狼牙……哪有象牙漂亮?” 慕容安楠朝着姜堰挑眉,语气亲昵:“我那儿还有象牙做的首饰盒,又大又漂亮,阿堰,想要么?” 姜堰唇畔露出一抹罕见的笑意,应道:“你舍得?” 他脸上的笑意是那么刺眼,陈高恪捏紧了双拳,垂眸道:“我还有些事要做,阿堰,回头我去书院找你。”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姜堰眸中划过一抹冷意,没想到陈高恪会这样疯狂,拼了鱼死网破也要威胁他,他到底在图什么? 姜堰自问没有任何值得他图谋的东西。 “这不像你,”慕容安楠斜他一眼,“明明不喜欢,为何要忍着?” 姜堰没有回答,抿抿唇,轻声说道:“刚才,谢了。” 如果不是慕容安楠趁机羞辱,谁也不知陈高恪还会在郡王府待多久,姜堰不愿让阿泠知晓这一切,更不想让阿泠见到他。 他已经在努力做一个好哥哥了,过去的事不想再提。 慕容安楠道:“一点儿都没有诚意,真想谢,不如把小阿泠给我……” 姜堰瞪他一眼,转身走了。 与此同时,清风书院已经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很多孩子都需要帮衬家里,只有早上才有时间。 姜泠也并未苛责,有时还会备些早饭给他们,公主府尚未修缮完成,她又不能长住宫外,书院的事情,大多还是沈清墨和姜堰在操心。 今天的早点是热腾腾的包子,几个乞丐循着香气而来,眼巴巴的望着姜泠,却又不敢走上前来。 谁都知道这儿的贵人不好惹,连那些青皮都不敢靠近,更别提他们这种只靠怜悯的乞丐了,姜泠瞥了一眼,在热气中捡了几个包子出来,烫的小手发红。 “公主,我来吧。”穆衍稳稳的从她手中接过来,挨个发给了乞丐。 姜泠站在一旁看他,唇畔不自觉的弯了弯,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穆衍抿抿唇,说道,“来看看书院。” 姜泠眨眨眼,毫不犹豫的揭露他的谎言:“你昨天明明看过了,别想骗我。” 穆衍想说是来看她,可周围的乞丐都在直勾勾的盯着,还有不少孩子也都追着望过来,他有些发窘,小声解释道:“没看仔细。” 他的耳尖已经红了,姜泠没忍住笑出声来,穆衍果真是他的开心果,什么都还没说呢,就已经羞得不行了。 她越发期待往后的日子了。 “那你就多看看,”姜泠弯弯唇,“一定要看仔细了,不然等哪天看不到了,说不定会想呢。” “嗯。”穆衍低声应下,耳尖却越发的红了,想了想,说道:“公主曾说过要我来教兵法和武艺,还,还作数吗?” 这样以后找借口总是方便些? “当然作数,只是你公务繁忙,还有空么?”姜泠问道。 穆衍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有空。” “穆衍!穆将军!”魏知煜穿着官服大步迈过来,语气不善,瞪着眼道,“你还欠我三年呢,哪有功夫教这些小毛崽子!” 他天天等,日日等,三年都要过去了,这才把他等回来。 再等下去,他就成了望夫石了! 穆衍看了看魏知煜,目光又重新落回了姜泠身上,掩在银面下的脸上有些不自在,公主定然是知晓了他的谎言,但却从没有问起,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 他没有时间准备更多的东西,只想用尽一切办法让她不要忘了他。 “那就一起教吧,”穆衍看向魏知煜,“要打好基础,更何况你比这些孩子也强不了太多。” 魏知煜脸上一黑,恨不得当场掐死他。 “不行!你得到魏府去!”他毫不犹豫的拒绝,跟这些孩子一起习武,他堂堂魏指挥使还丢不了这个人! 穆衍面无表情道:“北斗都司刚建,公务繁忙,我没时间。” “可你刚才明明说有!”魏知煜气得鼻子都歪了。 “来书院。” “不行!去魏府!” “没时间。” “……” 魏知煜气得咬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书院有什么好的,一群没长大的小毛崽子……” 这时姜泠轻咳了两声,笑眯眯的望过来,魏知煜瞬间噎住……等等,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他看向眼神闪躲的穆衍,摸了摸下巴,笑道:“好,书院就书院,我来。” 第62章 漠西王被大周活捉的消息传得很快, 向来以武力自居当时第一的漠北铁骑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漠北算是丢尽了脸面,而统治整个漠北的漠北王, 迫于无奈之下, 终于派出了求和的队伍。 </div> </div> 第52节 准确的来说,在漠北根本不缺王爷, 不管擒住西王还是东王, 只要不是他这个真正的漠北王, 就不会威胁到漠北的安稳, 他甚至希望西王直接死在大周。 这些都是漠北王的个人想法, 其他两个王爷却对西王相当执着,不管用什么代价, 一定要让西王活着回来。 如果西王死了,谁知道下一个死得是不是南王,东王, 甚至他们自身? 漠北王一拖再拖,求和的使者团终于在七日后到达了京城, 他们的队伍也很长, 但对比起当初班师回京的场面, 还是小了许多。 带领使者团前来的,正是大周的老相识, 与西北大军对抗多年的漠北名将齐木琛。 围观的百姓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他们虽然自豪于天枢卫能够打胜仗, 活捉漠北的王爷, 但大周跟漠北征战多年, 虽然战事平稳,可死伤不计其数,彼此的仇恨早已深入骨髓。 尤其是看到求和的将领居然是齐木琛,更是又恨又怒,恨不得朝他脸上丢臭鸡蛋、烂菜叶子,若不是他,大周怎么会死那么多兵卒? 齐木琛却全然不在意百姓的目光,高高的骑在马上,仰着头颅,年逾四十却依旧雄壮威武,不减当年风姿。 来迎接的是礼部官员,官阶并不高,齐木琛看着他身上的官服,脸色不大好看。 “这就是你们大周的待客之道吗?”他居高临下的问道。 “在未达成和解之前,尔等也称不上是客。”礼部官员语气淡淡,齐木琛冷哼一声,嘲讽道:“我曾听闻大周是礼仪之邦,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礼仪是待友待客,漠北的铁骑可从来不怎么友好。”穆衍从人群中走出来,脸上依旧戴着银面,知晓天枢卫的百姓顿时有了底气,个个挺直了脊背。 有人大声说道:“你们还有脸来?大王都落在我们手里了,干脆称臣吧!” “是啊,有我们大周的将士在,你们休想再屠戮我们的百姓,侵占我们的田地!” “败者为寇,猖狂什么,我们大周才是赢家!” “……” 齐木琛生性高傲,何时受到过这种耻辱,即便是在少年将才穆衍的手下,都没有吃过多少大亏,可现在竟然被一群百姓气得脸色铁青。 漠西王只是漠北的一个王爷罢了,统领的只有一个小部落,哪里称得上是他们的大王?要不是有其他二王施压,漠北王根本不会派他来议和! “穆小将军,早晚有一天,你会付出代价。”齐木琛目光幽暗森冷,满带着威胁的意味,穆衍毫不畏惧的与之对视。 “我等着。” 他们早晚都会有交锋的那一日,而那一日,穆衍相信,已经很近了。 当初穆宇修率领的大军也真是与齐木琛对上,才被全军覆灭,而主将穆宇修也从此失去了踪影,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想要查清当年的真相,齐木琛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环,也只有他才能证明,穆宇修从来都没有背叛过大周,更不曾通敌! 望着齐木琛离开的背影,穆衍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名字,他抬脚迈入一家小客栈,身影又很快消失在巷子里,不多时便进了一家破落的小院。 院子里有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男子,面容憨厚,此时却正在熟稔的捏着一只鸽子,拔毛清洗,放在了火上炙烤。 穆衍刚翻过墙头,迎面便飞来几枚暗钉,他有些无奈,迅速躲了过去,摘下银面低声道:“三痴,是我。” 胖男人一顿,抬眸打量着穆衍,憨厚的脸上划过一丝欣慰:“回来了?” “回来有几日了,”穆衍快步走过来,从一堆鸽子羽毛中扒拉出一张纸条,扫了一眼,问道,“康王府的?” 穆三痴“嗯”了一声,继续摆弄着手里的鸽子肉。 “还有吗?”这张纸条上根本没什么消息,穆衍抬眸看向他,心中怀着一丝期待。 三年了,总该留下点什么吧? “烧了。”穆三痴说道。 穆衍抿抿唇,低声道:“这对我很重要,三痴,康王姜熙跟将军府的关系非同寻常,也许只有从他入手,才能查到我爹通敌的真相。” “重要吗?”穆三痴又添了一把火,憨厚的眉眼间却带着一抹冷淡,“桃花坞传了一代又一代,哪一个弟子不是战死沙场,可姜氏皇族却都做了一些什么?诬陷忠良,残害忠臣,根本不值得我等真心相待。” 穆衍顿时沉默了下来。 三痴是桃花坞在这一代的传人,曾经叱咤江湖与朝堂的桃花坞,如今也只剩下他一个传人。 穆家心法便是传自于桃花坞,细算下来,他也算得上是半个桃花坞的人,还有他的父亲穆宇修,兢兢业业的奉行着桃花坞弟子的守则,一刻都不敢松懈。 也真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循着前世的记忆,请来穆三痴帮忙牵制康王府。 “‘凡入桃花坞者,必以穆为姓,护江山,庇百姓,死生不弃主。’,这句话你还记得吗?”穆衍轻声问道。 “桃花坞已经亡了,弟子守则也不必再用。”穆三痴漫不经心的应道。 “皇上答应重查旧案,也许他只是受奸人蒙蔽……” 穆三痴冷笑一声,脸上满满的都是失望:“奸人也是他捧上去的,有何不同?你不必为他辩解,他根本不值得。” “若有奸臣,我便除奸臣,若有小人,我便杀小人,”穆衍抿抿唇,认真道,“这不是你避世的借口,三痴,我需要你帮我。” 单凭穆三痴一身连他都摸不透的武艺,就足以牵制康王府,甚至整个漠北的行动。 穆三痴垂眸不语,穆衍接着说道:“齐木琛已经到了鸿胪寺,虽是为了议和,但我相信他一定会跟大周的内应联系,这是一个好机会。” 议和……穆三痴手中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穆衍,憨厚的脸上划过一抹复杂。 三年前他以为这小子不会活着回来,没想到三年后的今天,竟然凭着一己之力平息了漠北与大周的争端。 “好,”穆三痴缓缓道,“但你要拜我为师,肩负起重担……” “师父。” “……” 穆衍满脸乖巧,左右他这一身的本事,有大半都是跟他学的,前世称得上半个师徒,这辈子坐实了师徒名分一点儿都不亏。 “鸿胪寺我会盯着,以后你每旬抽两日到这里来,其他时候不必来。”穆三痴说道。 “好。” 有了穆三痴帮忙,穆衍顿时松了一口气,撬开齐木琛的嘴巴并不容易,尤其是他现在还有一个使臣的身份。 他怀疑漠北或许与将军府有勾结,但也只是怀疑罢了,并没有十分明确地证据,也许这一次齐木琛的来访并不是坏事。 穆衍抿抿唇,身形迅速消失在巷子里,没多久便出现在了热闹的朱雀街。 他面前是一家叫‘千面阁’的首饰铺子,也是朱雀街最大的一家,里面有许多女子正在选购,他犹豫些许,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千面阁的首饰繁杂多样,琳琅满目,穆衍目光掠过一件件价值不菲的发簪耳环,眼底划过一抹茫然。 他努力回忆起姜泠身上的细节,好像不论哪一件首饰戴在她的身上都会与众不同起来,没有特别的忌讳和喜好,只是尤其偏爱素色。 穆衍挑了一对珍珠耳环,小巧又粉嫩的珍珠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几乎让他一瞬间便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她或许会喜欢的吧? 穆衍心情忐忑的来到清风书院,里面却空荡荡的,早已没了公主车驾的踪影,他心底一沉,追着洒扫的小厮问道:“公主呢?” 小厮茫然道:“公主早就起驾回宫了,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 穆衍转身踏上了房檐,踩着轻功迅速追了上去,片刻后便见到了车驾的踪影,距离紫禁城已经十分近了。 他现在的身份就算能够入宫,也绝不会轻易见到公主,下一次要等她出宫,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穆衍咬牙追了上去,刚露头,跟在车驾后的御前侍卫全都拔出了刀剑,看向他的眸中满是不善。 玄鸣探出了半个脑袋:“啧,穆将军,你也想入宫?” 听着他满带嘲讽的语气,穆衍恨不得把他揪下来,他抿抿唇,垂眸说道:“我想见公主。” “你现在可是外臣……” 姜泠掀开帷幔,从马车的窗子里露出一张娇俏的小脸,说道:“都散开吧,让他过来。” 玄鸣早就知道是这种结果,朝着穆衍挤了挤眼睛,正挤着,便听姜泠说道:“玄鸣,我好像把几本书落在书院了,你去帮我拿回来。” 玄鸣:“……是。” 姜泠弯弯唇,托着下巴倚在马车上,笑着问道:“你想见我啊,有什么事吗?” 穆衍突然就有些慌了,自从回来后,再见到公主他总有几分不自在,像是什么都被看穿了一样,尤其是她那双漂亮的水眸,更是让他不敢对视。 哪怕是上战场都没有这样慌乱过。 手心捏起了一把汗,穆衍心底稍有不安,紧张地躲开她的视线。 他是不是太鲁莽了?就这样把她的车驾拦了下来。 穆衍慢吞吞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锦盒,却又不太敢交给她,他记得她有很多首饰,这样寻常的一副珍珠耳环,对她来说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他有些暗恼,后悔自己没有多挑几样,不然总有一样能够入她的眼。 “公主,这是……”被她这样直勾勾的望着,穆衍有些结巴,到嘴的话却又咽了回去,露在外面的耳廓染上了一层粉色,“这是,是……是谢礼。” “谢礼?”姜泠歪歪头,伸手接过了锦盒,看到里面莹润的两只珍珠耳环,心中划过一抹异样。 她从不缺各种珍珠宝石,比这两只耳环还要贵重的首饰更是多如牛毛,但看到这两颗小小的珍珠,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姜泠唇畔翘了翘,心底划过一抹甜意。 “这是谢礼啊——”姜泠拉成了语调,“可你要谢我什么呢?若是不说明白,我可是不会收的。” 穆衍顿时慌了,喉结滚了滚,望着她含笑的双眸,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日她红着眼眶的模样,她寻常很少哭,可他却看到过好几次。 他有时候是真的很蠢,连怎么安抚她都不知道。 穆衍低声说道:“谢公主赠药。” “只是这个吗?”姜泠眨了眨眼,漂亮的眸子里带着一抹狡黠,“我还答应帮你的宝剑嵌一颗红宝石呢。” 穆衍一愣,顿时觉得脸上有些热,小声说道:“是我疏忽了。” “没关系,你记着就好,”姜泠弯弯唇,眉眼间晕染开一抹笑意,“不过哪有人送谢礼送耳环的……” 他找的借口总是太拙劣了,一拆就破。 “公主不喜欢吗?”穆衍抿抿唇,心底有些忐忑。 刚刚明明看到公主在笑,好像很开心的模样,难道她竟不喜欢吗?穆衍有点儿苦恼。 他好像找不到更好的稀罕玩意儿给她了,她什么都有。 姜泠没回答他,轻轻从锦盒里拿出两只耳环,摊开在掌心,在自己的耳畔比划了一样,问道:“好看吗?” “嗯。”穆衍毫不犹豫的点头。 姜泠挑挑眉,朝着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漂亮的水眸中带着一丝罕见的妩媚,动人心魄。 “那是它好看,还是我好看?” 穆衍有点恍惚,干巴巴的说道:“公主好看。” </div> </div> 第53节 第63章 姜泠到底还是回到了皇宫, 穆衍望着远去的车驾,怅然若失的抿了抿唇。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昭阳宫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去的,即便闯过了层层守卫, 也难以在暗卫营的密切监控下久留。 清风书院没有了姜泠, 依旧在很正常的运转,穆衍去了几次便觉得索然无味, 索性把玄影拎了过去,让他代替自己去教授武艺,事实上在书院中愿意习武的人并不多,大部分百姓还都秉持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念头。 魏知煜原本还有些不服, 但在被玄影折腾几次后, 彻底没了声响,穆衍也并没有管他, 反倒一心放在了建立北斗都司,以及调查旧案这两件事上。 根据秦朗所提供的线索,当年从穆家查缴的那几封信里,字迹都是一样, 且与齐木琛的字迹极其相似, 无论是纸张还是墨水,都找不到任何纰漏。 也正是因为这份几乎是铁证一样的信笺,彻底打消了旁人为穆家翻案的念头。 当初的信件还保留在大理寺, 齐木琛到大周来这一趟, 他们刚好可以趁机得到一些线索, 确认当初的信件是否无误。 不等穆衍主动出击,宫里便传来了消息,说是为了庆贺西北大胜,皇上特意办了宴会,邀请众大臣以及南越和漠北的使臣一起作乐。 西北大胜早已过去了大半个月,漠北前来议和的使臣却是刚到不久,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姜照举办宴会的目的,简直不言而喻。 姜照是想彻彻底底的打漠北一个耳光,偏他们前来议和,还要咬着牙露出笑接受。 穆衍抿抿唇,心情却渐渐明朗,在宫里举办的宴会,公主应该会在吧? 脸颊的伤口已经全然淡去,几乎看不出曾经受过伤,穆衍微微翘起了唇角,耐心的翻出柜子里的衣服。 以前姜泠为他备下的衣裳都留在了昭阳宫,他只带走了暗红色那件,三年以来他长高了许多,衣服也早就不能穿了,但他还小心的保留着,光洁如新。 他按照这样的制式又新做了一件,同样是暗红色,比起他现在的官服更为显眼,也更显得人削瘦挺拔。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黯淡,以前未曾明白心意的时候不觉得如何,而今却是越发的焦灼不安,姜泠已经到了待嫁的年纪,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想清清白白的站在她面前,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她,然后理所当然的占据她的所有。 第二日一早,穆衍换上新衣,骑马赴宴。 他没有戴标志性的银面,走在宫里便引来了不少目光,就连平常颇为熟稔的魏知煜都忍不住凑过来,伸手便要捏他的脸。 穆衍冷哼一声,钳住了他的手腕,魏知煜疼的龇牙咧嘴,却还是忍不住笑道:“穆将军,打扮成这样,勾引谁呢?” 八成就是为了勾引公主殿下,啧! 魏知煜见他黑了脸,心情倒是越发愉悦,恨不得把这些日子受过的罪全都还给他。 “堂堂一个大男人,百胜无一败的少年将军,竟然也开始出卖色相了……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穆衍冷冷的瞥他一眼,加快了脚步,魏知煜挑眉快步跟上,凑过去道:“穆将军还不知道吧,去年公主生辰的时候,林家那小子送了一整套的琉璃茶具,南越的大皇子送了两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哎,可是某些人呐……” “说够了吗?”穆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拳头越攥越紧,眼底一片晦暗。 他知道他的身份低微,即便是如今有了战功,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她,也依旧远远比不上南越皇子、百年世家,但他不想听这些,仿佛每一句都在昭示着他们会越走越远,永远都没有可能。 他只想留住她,占有她,谁都不能把她从他手中抢走。 穆衍的面容越发的阴沉可怕,魏知煜吓得一颤,陡然住嘴,望着不远处恭敬道:“公主殿下。” 公主? 穆衍脸上的情绪瞬间消弭,匆匆转过身来,脸色一瞬间更为难看,哪有什么公主殿下,只有一个同样回过头来的慕容安楠! 不断作死的魏知煜瞬间溜了。 慕容安楠挑眉看过来,眼底满是笑意:“穆将军在看谁呢?” “与慕容殿下无关。”穆衍转过身,冷着脸说道。 看慕容安楠的模样,分明是对姜泠还未死心,连一声空旷的‘公主殿下’都能引他回头,怪不得愿意在京城空等了两年的时光。 他的公主,到底还有多少人在惦记? “刚才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喊小阿泠,穆将军可是看到她了?”慕容安楠丝毫不在意他的冷脸,自顾自的说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迟迟看不到小阿泠,我这心里总是觉得难受。” 穆衍脸色铁青,声音越发的冰冷:“请慕容殿下自重,公主尚未婚配,更与你毫无关系,这样的名讳不是你能叫的。” “哪样的名讳?”一句小阿泠好像是亲昵了些。 慕容安楠唇畔露出一抹弧度,飘逸的刘海在额前纷飞,漫不经心的摇着扇子说道,“你倒是喜欢多管闲事,男欢女爱本就是你情我愿,小阿泠喜欢这样,我又有什么办法?” 他的语气轻佻,狭长的眉眼更显得他无比风流,而这样熟稔又亲昵的称呼,几乎把穆衍气炸了。 姜泠明明对他无意,他却依旧在大周苦等着,对她死缠烂打,出言不逊。 那是他心心念念放在心上,哪怕是一丝都不敢沾染的公主殿下。 他又算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辱她? “够了!”穆衍揪起他的衣领,眼底划过一抹森然的戾气,却又拼命地克制着,咬牙一字一顿道,“你离她远点,早日滚回南越!” 他的眼神阴沉又可怕,似乎恨不得把眼前的人撕碎了,慕容安楠没想到他的反应这样强烈,手心止不住捏了一把冷汗,连忙朝远处走来的人求救:“小阿泠,你快看看你们大周的将军,一个个果真是粗鲁……” 穆衍这次没转身去看,只阴沉沉的望着慕容安楠,捏紧的拳头在袖中泛白。 一旦引起两国争端他就是罪人,姜泠也不会想要见到他这样。 但他实在无法继续容忍。 “穆衍,松开他,”姜泠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语气中带着一丝安抚,“听话。” 穆衍身子一僵。 他不想让她看到这副模样,更不想让她觉得,他是凶残狠戾,心狠手辣之徒。 可她还是看到了。 穆衍缓缓松手,默默地低下头,一时竟不敢转身去看她。 宴会尚未开始,人却已经到了许多,周围的目光纷纷望了过来。 姜泠抿抿唇,轻声道:“剑上的宝石已经嵌好了,跟我回昭阳宫一趟吧。” “是。”穆衍应道,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视线在周围游离着,慢吞吞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踏过熟悉的宫路,一砖一瓦好像都未曾改变过,他恍惚想起有一天晚上下了雨,她却最怕黑,站在原地不敢动弹,那时他想永远都做她的光,不管是黑夜还是雨天,他都不会缺席。 他没有做到。 三年后的现在,他连她最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他实在是太害怕了,害怕前世的悲剧会重演,害怕他根本来不及娶她,她就会离开。 “红菱,去把剑取来。”姜泠吩咐道。 昭阳宫没什么很大的变化,熟悉的草木建筑仿佛昨日才见过,他轻轻抬眸,看到房檐下那一方小小的角落。 过往的三年里,在每一个夜晚,他都想再能回到这儿来,隔着窗子再听一听她的呼吸。 “你今日怎么了?”姜泠驱散了伺候的宫人,轻声问道,“以前可从没见过你这样。” 穆衍怔了怔,手心下意识的攥紧,她果然是不喜欢他这样的。 想起慕容安楠那亲昵又熟稔的称呼,他的心头划过一抹惊慌,还有一丝控制不住的委屈与难过。 “公主会去南越吗?”他的声音很轻,一直垂着头不敢看她。 姜泠望着他问道:“你以为呢?” 穆衍顿时沉默下来。 他不知道,不确定,更不想去猜任何一丝的可能性。 “别去。”语气中带着祈求。 姜泠眼睑颤了颤,看到这个样子的穆衍,她竟有些心疼。 明明很想要,但却总是不敢开口。 是怕她拒绝吗? “伤口已经好了吗?”姜泠把他按在了凳子上,凑过去看上面浅浅的痕迹。 穆衍揪住了她的衣袖。 “别去南越。” 姜泠弯弯唇,微凉的小手盖住了他的双眼,凑到他脸颊残余的刀痕上,飞快的亲了一口。 “嗯,我不去。” 笑意在她的眉眼间晕染开,带着一丝少女的羞涩,衬得她亮晶晶的水眸越□□亮。 如果是他想要,那她愿意给。 第64章 穆衍简直惊呆了,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尽管姜泠盖住了他的双眸, 可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那一瞬间, 公主凑过来做了什么。 她身上有很淡的香味儿,不是香粉, 而是衣服上常有的熏香,穆衍记得很清楚。 他甚至记得很清楚, 她的唇畔到底是怎样的轮廓,还有她微不可察的呼吸…… 公主亲了他? 是他的幻觉吗? 还是不小心产生的误会? 亦或是她无意的举动…… 穆衍不敢再猜下去, 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她,但那双微凉的小手却怎么都不肯移开, 他稍稍用力便听到姜泠略带羞恼的声音:“不许动!” 真的是她, 不必再确认了。 穆衍无法控制的耳尖漫上一层粉色, 被那双小手覆盖的脸颊开始发热。 公主亲了他一下。 真的亲了他一下。 </div> </div> 第54节 他的脑袋晕乎乎的, 思绪乱成了一团浆糊,他该怎么办? 亲回去吗?可是公主明明不让他动。 穆衍脑袋里乱糟糟的,覆在那截皓腕的大手瞬间僵了下来,透过薄薄的衣衫,他几乎能够感受到里面细腻光滑的肌肤……他真的很想抱抱她。 可是公主不让他动。 “公主……”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喑哑, 还染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 他想亲吻她、拥抱她、永远的占有她,他想现在就把她娶回家。 姜泠后知后觉的有些羞涩,俏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却仍旧霸道的不许他看。 “不准说出去!”姜泠凶巴巴的说道。 她的手腕还被他牢牢的握着, 带着薄茧的大手白皙修长, 可手心却散发出灼热的温度, 透过衣衫传到她的肌肤、脑海。 这算不算是肌肤相亲了?姜泠有些恍惚,脸上跟着发烧。 她一向是知礼守礼的,都怪穆衍太勾人! 对,就是他勾人! 姜泠毫不犹豫的把过错推到了穆衍身上,想了想说道:“慕容是南越的大皇子,你不该跟他动手的,不然父皇责怪下来,你必然逃不过一顿责罚。” 穆衍抿抿唇,听她很快转移了话题,一时竟有些失落。 公主亲了他,还不让他说出去…… 要是能亲回去就好了,她的唇/瓣一定会很甜,很柔软。 “你想什么呢,刚才跟你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姜泠冷哼一声,不高兴道。 穆衍立刻回过神,下意识道:“想公主……” 姜泠凶巴巴的瞪他一眼,穆衍的脑袋耷拉下来,眼睑低垂,小声道:“可是他轻浮风流,对公主多次出言不逊,公主千万不要被他蒙骗了。” “反正你不许跟他动手就是了,”姜泠道,“也不准碰他,一下都不行。” 穆衍顿时失落起来,眼睑颤了颤,轻声道:“公主真的不会去南越吗?” 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护着他? “你想让我去?”姜泠望着他。 穆衍摇摇头,立刻道:“不想。” “那你就乖乖听话。” “嗯。”穆衍垂眸应道。 再回到宴会上的时候,穆衍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是姜泠特意备下的。 还是他从前闯过的样式,连颜色和料子都一模一样。 穆衍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尺寸的,但穿上新衣后,心里却变得很踏实,很满足。 原来她一直都在惦念他。 魏知煜看着浑身炸毛的穆衍只过了片刻便换了一副模样,非但精神抖擞,俊美的脸上还时不时的露出傻笑,引得无数宫女侧目。 这家伙吃什么灵丹妙药了?魏知煜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只不过是去了一趟昭阳宫而已。 魏知煜眯了眯眼,上上下下细致的打量着他,头发齐整,耳尖带红,衣服仍旧是暗红色……等等,好像换衣服了! 换衣服了!!! 魏知煜“咕咚”一声,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差点儿一个不稳屁/股从位子上滑下来,摔到地上。 他到底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这时穆衍的目光刚好瞟过来,魏知煜捂住胸口,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不行了, 这秘密太大, 他有点兜不住! 宴会很快热闹起来,舞女在殿中挥着水袖,悦耳的丝竹声飘荡,满朝文武都在欣赏着美色。 一道魁梧的身影走进了殿中,恭敬的朝着姜照行礼。 “漠北使臣齐木琛参见皇上。”他的声音粗犷洪亮,彻底压下了悦耳的丝竹声,殿中舞女被他周遭的煞气惊得一颤,水袖也跟着挥错了方向。 宴会被稍稍搅乱,姜照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但想起齐木琛是漠北大将,如今却不得不跑过来为他们的胜利庆贺,他的脸上又很快带上了笑意。 “你就是漠北大将齐木琛?没想到也会变成如此模样,”姜照喟叹一声,望着垂垂老矣的大将,他有些惋惜亦有些庆幸,“入座吧,朕早就希望漠北和大周能够和平相处,没想到会在今日实现。” 漠北铁骑凶猛异常,不惧生死,对于这样的人,只有打怕了他们,才会真正的屈服。 而如今生擒漠西王,对于齐木琛来说,其中的打击或许并没有那么大,能否促成漠北和大周的平息也尚未可知。 “皇上,不知我族西王何在?”齐木琛入了座,抬眸望过来,“既然是和睦相处,西王也应该囊括其中。” 姜照哈哈一笑,漫不经心的应道:“不急,等时候到了,一切自然明了,西王现在很安全,不过——” 他的目光落在了穆衍身上,淡淡道:“朕倒是有件事想要问问你,十多年前,穆宇修穆将军被全军覆没,你可知道他去哪儿了?” 对于当年的事情,姜照不算耿耿于怀,却也想搞个清楚,而齐木琛若是能回答,或许其中信息有误,但一定能透露出什么。 齐木琛笑了笑,略显苍老的面容上却依旧满是自信,说道:“我听说现在的天枢卫指挥使,就是穆将军的儿子,当年我能战胜穆宇修,而今天枢卫指挥使却捉了我漠北的西王,这让我有些不服,不知指挥使可敢出来一战?”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张狂,眼中带着挑衅看向穆衍。 齐木琛也的确有张狂的资本,他麾下的漠北铁骑让无数国家都闻风丧胆,这么多年以来,少有败绩。 殿中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漠北与大周的关系本就是剑拔弩张,能否议和也未尝可知。齐木琛当众挑衅穆衍,一旦让他得逞,天枢卫的威势将大大降低,在议和中漠北也能强硬/起来。 姜照皱起了眉头,他没想到事已至此,齐木琛竟还敢挑衅大周。 穆衍淡淡的瞥他一眼,起身道:“皇上,臣请战。” 姜照的脸色隐隐泛青,若是穆衍胜了则一片大好,可若是穆衍败,辛辛苦苦擒来的漠西王就没那么大的优势了,到时候大周的处境会变得很被动。 “好。”北斗都司刚刚建立,穆衍身为指挥使执掌大局,他不好驳了他的颜面。 相比于和漠北的局势,他更担忧的朝中的平衡,姜照需要穆衍稳稳的立起来,哪怕是被当成一个靶子。 舞女撤下,乐师也停了下来,殿中空荡荡的,穆衍和齐木琛相对而立。 他的佩剑已经拿了回来,剑柄上嵌了一颗通透漂亮的红宝石,摸上去带着一丝凉意,虽有些不习惯,但穆衍心中满满的都是喜悦与幸福。 就凭这一块红宝石,他也要把齐木琛狠狠的收拾一顿。 齐木琛使得是一柄弯刀,刀刃细长,看着便觉得浑身生冷,姜泠抿抿唇,有些紧张的望了过来。 她相信穆衍的实力,却不想让他一次次冒险。 两人飞快的战在一起,刀剑辉映,银光闪烁,穆衍的身法让人眼花缭乱,但齐木琛却总是能够险险避开,他有无数次战斗的经验,更有无比敏锐的直觉,比起穆衍来并不逊色什么。 但穆衍却在暗暗提气,手中的力气越加越大,幽暗的眼底划过一抹冷厉的锋芒,齐木琛一个不慎,被他踢中掀翻在地,剑芒闪过,紧跟着落在他的胸前。 齐木琛还想再战,穆衍手中的剑却毫不留情的落在了他的脖颈,淡淡道:“你输了。” “穆指挥使真是年少有为,老夫佩服。”齐木琛冷笑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当初如果你爹有你这样的厉害,也不至于死在我的刀下。”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戾气,冷声道:“若是战死,他的尸首呢?” “在我们漠北,英勇的武士不需要墓碑,自然是喂狼了,”齐木琛眼底划过一抹狠辣,“指挥使应该高兴,这是他的荣幸!” 穆衍再次扬起了剑,脸色冰冷,对准了齐木琛。 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他,报仇。 “好了,别再打了,穆爱卿,回去吧。”姜照淡淡道。 穆衍捏紧了剑柄,眼底满是不甘。 因为父亲的战死,一切都无法再解释,也是因为他的战死,穆府遭受了无妄之灾,在一场大火中消失殆尽。 他不相信。 不相信他那样厉害,最后竟然落得一个喂狼的下场。 “说起来这场宴会的主角也是穆将军呢,”姜泠轻声开口,漂亮的眸子里染上一层冷意,“不知漠北的大将又如何看待这一场大胜?哦不,或许是大败,毕竟漠西王殿下昨儿还在狱中哭诉呢。” 齐木琛脸色铁青,阴沉沉的看过来:“胡言乱语,西王殿下只是一时失利,才让这小子占了便宜。” “那真是巧了,刚才铁骑首将也失利了,漠北的将领倒是颇为偏爱一时失利呢。”姜泠弯弯唇,眼底带了一丝轻蔑,齐木琛顿时气得破口大骂:“一个小女娃倒是好大的口气,不知礼数,你爹是怎么教你的……” “放肆!”姜擎冷喝一声,姜堰的眼底也带了杀意,淡淡道:“我们大周的公主说什么,又岂容你置喙分毫?” “这就是漠北的礼数吗?辱骂公主,不敬圣上,真是好大的口气。”姜擎目露凶光。 姜照眼底划过一抹冷色,淡淡道:“怎么,漠北这是想与我大周重新开战吗?” 齐木琛一惊,被接踵而至的呵斥吓了一跳。 今日姜泠并未落座在皇子间,更不曾紧挨着姜照,他还以为大周的公主早已出嫁了,没想到竟然还留在宫里,还开口挑衅。 若是寻常的臣子家眷骂了也就骂了,可这是大周的公主,是大周皇帝捧在心尖尖上的人物。 齐木琛低下头,说道:“臣不识公主殿下,实在是失礼了,还望皇上和公主殿下莫怪。” “呵,”姜照冷笑一声,淡淡道,“坐吧。” 穆衍回到了位子上,眼睑低垂,杂乱的心绪让他迟迟无法安宁。 齐木琛说他已经战死,真的已经战死了吗? 他不愿相信。 其中一定还有隐情,否则穆府不会被大火覆灭。 到底是什么? 宴会直到下午才落幕,齐木琛在席间受尽屈辱,早早的离开了。 朝中大臣也都尽皆散去,人影寥寥。 穆衍怔了怔,望着姜泠早已空荡荡的位子,怅然若失的起身。 </div> </div> 第55节 他想见她,想抱她,想继续今天未完成的事。 穆衍慢吞吞的朝着外头走去,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抚摸着剑柄上新嵌入的宝石。 微凉的温度像极了她的唇/瓣。 他的眼神暗了暗,低头望着身上的新衣,抬脚朝着昭阳宫走去。 嗯,他的衣服落下了。 夕阳渐渐落下,天色也快暗了,穆衍顺利的进入昭阳宫,见到了姜泠,但他知道他呆不了多久。 “我来拿衣服。”他这样对玄鸣说道。 玄鸣冷笑,并不戳破他的谎言,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公主骗出去的准备。 找人、找书、找东西……这些招数,公主比他玩得更新鲜熟练。 他受够了! “衣服洗了,”姜泠顿了顿,说道,“玄鸣,你去帮忙一起烘干。” 玄鸣:“……???” 穆衍抿抿唇,快步走了过来,他望见她小巧精致的耳垂上,戴着一只熟悉的珍珠耳环。 只有一只,另一只还是宴会上戴的那只。 他的眼睛亮了亮,轻声道:“好看。” 姜泠莫名有点儿心慌意乱,她本是不想让他看到的,可刚刚他来的急,她还没来得及换下。 这其中的意味是不是太明显了,姑娘家要矜持的。 姜泠稳了稳心神,镇定自若道:“今日宴会你怎么还是这样?当了将军也不见你变得威风,齐木琛这种人,你该大声骂回去的。” “嗯,”穆衍扬了扬唇,眼底一片温柔,轻声道,“我知道公主是为了护着我。” 姜泠一怔,别过视线,有些不自在道:“我是为了大周的名声……” 以前听他说这些倒也不觉得如何,现在反而有些不自在了,以前她对他来说是主子,可现在……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她做的这些,也不想再让他知晓,点破,怪羞人的。 正在恍惚中,她听到他说:“公主,我能抱你一下么?” 是请求的语气,姜泠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温柔中满是期待与爱慕的眼睛,小脸悄然飘红。 他怎么能这样…… 哪有这样问的呀…… 要是被拒绝了多尴尬…… 姜泠正在想着,一片阴影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她被圈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中,动弹不得。 “我失礼了,”穆衍紧紧地抱住她,感受着怀中的柔软娇/躯,朝思暮想的馨香入怀,他几乎无法自抑的轻声低喃道,“可我还想更失礼。” 他俯首凑在她的耳畔,轻轻吻上她小巧细腻的耳垂,呼出的热气在耳畔翻涌,姜泠的小脸瞬间爆红。 “很美,”他闭上眼,狠狠地压制着身体的躁动,低声道,“阿泠,等我娶你。” 他有些狼狈的转身,姿势僵硬的逃离了昭阳宫。 玄鸣在身后气得破口大骂。 狗男人, 衣服没带走就算了, 还把剑留下了! 第65章 回到宅院的穆衍依旧久久不能平静。 他脚底下有些发飘, 脑袋依旧晕乎乎的, 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都变得亲切了不少。 现在的宅院是他买来暂时落脚的地方, 只有两进, 并不算大,但足够他和天枢卫中较为亲近的下属居住。 北斗都司的府衙倒是正在筹备,但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住人,原本的穆府旧址也正在修整,但穆衍却总是不满意, 因为公主府快要完工了。 其实有史以来的公主,大多都会住在公主府,驸马想要见公主,还需通禀才能进入,说是夫妻之情, 倒不如说君臣多一些。 穆衍不想这样,但他同样也不愿意勉强姜泠,所以眼下的选址方式他一个都不满意。 他更想把公主府周围的宅院全都买下来,这样不管从哪一个方向,他都能离她最近。 “指挥使,您这是……”早就回来的玄影忍不住开口问道, “路上捡银子了?” 平常最不喜欢露笑的就是穆衍,一起从军三年, 哪怕是历经多次胜仗都没见他肯露出几个笑来, 今日这是怎么了? 宴会上好像也没发生太特别的事情。 “干你何事?”穆衍瞥他一眼, 问道,“事情都安排完了?” 玄影也是出自暗卫营,在京城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又是他的副手,索性便让他也住了进来,两人一起筹办北斗都司的事情。 “差不多了,就算齐木琛想要擅救漠西王,也绝对让他有来无回,鸿胪寺附近也安排了我们的人手,他的一举一动都不会错过,”玄影顿了顿,犹豫道,“你是不是太小心了,齐木琛只带了几十个人手,就算救出了漠西王也走不出京城。” 穆衍抿抿唇,眸底划过一抹暗光,淡淡道:“如果漠西王死了呢?又或者……有内应呢?” 他不敢确定将军府是否真的与漠北有过合作,尤其是陈家父子行事越发的小心谨慎,同样他也不清楚康王府背后都有什么勾当,但小心些总没有错。 否则一旦失手,两国议和失败再起战火,遭殃的不但是两国百姓,还有他。 他等不起第二个三年了。 “好好好,我明白了,”玄影有些无奈,有时候他很看不懂穆衍的一些做法,但他的做法却总有奇效,他甚至觉得穆衍对漠北和将军府恐怕早已了如指掌,“今日你跟齐木琛一战他丢了大脸,你出门还是要小心些,多带几个人手。” 穆衍唇畔翘了翘,低声道:“我倒是盼着他来。” “……” “他敢来,我就敢让他有去无回。” “……” 凶残!太凶残了! 待到夜色降临,穆衍换了身夜行衣,熟稔的走进小巷。 穆三痴依旧在杀鸡烤肉,旁边放着两坛美酒,散发着浓醇的香味。 “师父。”穆衍一屁股坐下来,从他手里接过了一只鸡腿。 于穆三痴而言,他一声颠沛流离,无牵无挂,生活倒也逍遥自在,唯有两样东西最放不下。 一是酒,二为肉。 “齐木琛最近与一个小吏有过接触,”穆三痴漫不经心道,“为免打草惊蛇,书信我没有劫,你打算怎么办?” 穆衍一怔,倒是没想到齐木琛这么快就有动作了,可暗卫营与北斗都司那边都还没发现异常,若是现在动手,许是太早了些。 他可以插手,但若是避不过暗卫营,就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到时候未必说得清。 穆三痴现在是他的师父,却未必愿意暴露自己,毕竟桃花坞避世多年,在传言中早已断了传承。 “先盯着,漠北的使臣即将跟大周议和,通敌案也正在审理,”穆衍沉吟片刻,低声道,“齐木琛好像根本不知道穆家涉嫌通敌,也许其中有什么隐情。” 如果齐木琛参与过其中,一定知道穆宇修死后,被通敌定罪,倘若如今翻案不成,穆衍也会深受牵连。 “之前的证据都保存在大理寺,我会抽空去一趟,”穆衍顿了顿,“鸿胪寺那边就拜托师父了,我会尽快让人查清那小吏的身份。” 穆三痴冷哼一声,淡淡道:“倒是不如直接杀了干脆。” “报仇容易,想要翻案却难,师父,若不是公主为我辨言,我也不会有这样一个机会,”穆衍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声音渐渐温柔下来,“我不想让她失望。” 穆三痴手中的动作一顿,掀了掀眼皮,满脸憨厚道:“胆子不小。” 穆衍嘿嘿的笑了两声,细长的眉眼间带着光,他知道这在旁人看来很不现实,高高在上的公主,又怎么会喜欢一个罪臣之子? 但公主就是喜欢! 这份喜欢让他不敢相信,却又能让他无比坚定的朝着她走下去。 “不错,桃花坞世代为他们姜家守卫山河,骗个公主做媳妇儿又怎么了。”穆三痴说道。 “我不必骗,”穆衍笑了笑,俊美的脸上带出一丝羞涩和骄傲,像是刚得了糖的小孩子,炫耀道,“公主最相信我。” 穆三痴顿时觉得手里的鸡腿没那么香了。 “德行!”穆三痴瞥他一眼,“练剑去!” . 昭阳宫,烛火通明,把整个偏殿照得透亮。 姜擎很少在晚间踏足昭阳宫,今日是一个例外,他身后只带了一个贴身伺候的近侍,还有一个玄罗。 烛光剪出一片阴影,落在姜擎的脸上,让他显得越发威严沉静。 “大哥,发生什么事了?”姜泠问道。 姜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越发的难看:“穆衍在宴会散去后是不是来过昭阳宫?” “是啊,”姜泠顿了顿,毫不犹豫的承认了下来,“他来拿些东西。” “只是这样?”姜擎脸色稍缓,瞥了一眼玄罗,说道,“阿泠,他已经不是你的暗卫了,你要跟他保持分寸。” 即便他对穆衍很欣赏,但也仅限于对功臣、能人的宽容大度,然而现在姜泠年纪渐长,亲事也即将订下来,姜擎对周围的一切异性都保持着高度戒备。 青禾表妹一时糊涂,现在都还没有走出来,整日恍恍惚惚,谁都不愿见,他可不想看着亲妹妹误入歧途,所托非人。 姜擎表情严肃了许多,姜泠下意识的点头应下,脑海中却想起今日那些失礼的举动,俏脸微红,眼神闪了闪,轻声应道:“我知道的,大哥。” 她知道姜擎对她的关心和爱护,到了她现在这样的年纪,免不了要让两个兄长和父皇操心,只是…… “我也不是不想让你与外人接触,阿泠若是有喜欢的人,大哥当然会支持,”姜擎语重心长的说道,“青禾她一时糊涂,现在这样子……” 姜擎叹了口气,越想越是难过,若是那人活着还好,可根据查到的线索来看,那人已经死了,青禾想要走出来,只能靠她自己。 “阿泠现在可有喜欢的?林家那小子有些憨,陆家老大的性子傲,李家老二的倒是不错,还有二表弟,他待你也是极好的。” </div> </div> 第56节 姜泠眼睑颤了颤,去年父皇问她的时候她说想再多留两年,可实际上也等不了太久,很有备选的驸马人选都被特意打了招呼,要洁身自好,不可娶妻纳妾。 “大哥说得这些人,我一个都不喜欢。”姜泠小声说道。 姜擎起身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那你先挑着,有喜欢的就告诉大哥,若是都不喜欢就再等等,也不必将就。” “好。”姜泠垂眸应下。 她想起穆衍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心有些乱。 穆衍很好,待她也很好,只是一旦想起要出嫁,她的心中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恐慌感。 即便嫁的人是穆衍。 窗外很静,房中已经没有了下人,姜泠摩挲着手中的银面,怅然的坐在榻上发呆。 她想起好多从前的事,想起当初陈高恪说过的花言巧语,也想起那一天又一天暗无天日的时光……也许不会呢? 毕竟那个人不是旁人,而是她的穆衍。 姜泠在宫里呆了好一阵子都没出宫,清风书院好像也没之前热闹了。 穆衍心里发苦,惆怅的叹了口气。 扎完马步的魏知煜走过来,捅了捅他的腰。 穆衍瞥他一眼,目光不善,魏知煜却嘻嘻哈哈的赔着笑说道:“别整这么难过呀穆将军,不就是几日没见么。” 何止几日……都块好几日了。 他摸不清宫里的动静,也没办法往宫里传消息,原以为落下佩剑还能再去一趟,谁知道小太监直接给送了出来。 可恶! 穆衍不想搭理明显来看笑话的魏知煜,面无表情道:“你该练力气了。” 魏知煜轻咳两声,说道:“我这武艺也就这样了,今儿就歇歇,等一下带你抓贼去,兵马司好不容易寻到了他的踪迹,可谁知道他轻功那么厉害,兄弟们跑断了腿都没抓到,还给跟丢了……” “小毛贼?”穆衍不大乐意,要是去宫里的贼,他还想抓一抓。 魏知煜讪讪一笑,却又精神大振,凑过来道:“来来来,我今日给你带了好东西,保准你喜欢!” 他凑过来,从袖口摸出一个木盒,四处打量了一番,才塞进他的手中。 “回家再看。” “什么东西?”穆衍皱了皱眉,随手想要打开看一眼,却被魏知煜一把按住,紧张道:“这可是宫里的东西,我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搞到的,不能暴露。” 穆衍冷哼一声,随手打开了。 盒子里铺着一层绸缎,上面摆着的像是动物的肠衣,干瘪又丑陋。 “什么东西?”穆衍眼中划过一抹嫌弃。 魏知煜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精彩,小声道:“你不知道?这,这是避/孕用的啊,你跟公主……” 穆衍的脸色腾地一下爆红。 手里的盒子有些发烫,扔了也不是,收下也不是。 他阴沉沉的盯着魏知煜,咬牙切齿道:“练剑去!” 骂跑了魏知煜,他想了想,把盒子揣进了怀里。 万一……呢? 第66章 清风书院里。 因着沈清墨去了江南, 书院中大多数的事情都落在了姜堰身上,他如今是郡王的身份, 在朝中倒是挂着虚职, 却并不常去,大多数时候仍旧是跟着李鸿薪读书。 李鸿薪在他开府后便离开了上书房, 被安排进了礼部, 这一次与漠北议和便有他的一部分手笔,纵然他寻常政务缠身, 姜堰却没让姜照再给他寻其他的夫子,反倒是一心黏上了他。 对此李鸿薪只能欣然接受,反正他早就钉死在姜堰这条船上了。 姜堰在书院中有自己的书房,比起郡王府的寂静,书院显得热闹了几分, 似乎在这样的氛围中才更有读书的趣味。 此时书房外面乱糟糟的, 小太监昌顺稍有些不安的声音的夹杂其中, 姜堰听得皱了皱眉, 从书房中走了出来。 有皇室的名头,又有燕郡王亲自压阵, 书院几乎很少有不长眼的敢来闹事,姜堰出门打眼一瞧, 脸色越发难看了。 是陈高恪。 昌顺满是无奈的看过来,低头道:“殿下……” “让他进来吧。”姜堰脸色冷了几分, 眼底划过一丝不耐。 他不知道陈高恪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放着好好的太子不去巴结, 反而跑到他这儿来献殷勤,怎么,是想做给别人看么? 姜堰自认他从未表现出任何夺嫡的念头,对陈高恪几次三番的接触颇为不解,可他却攥着把柄,让他没有再退的余地。 这种感受让他如鲠在喉,分外不适。 “阿堰,你在是躲我么?”陈高恪走进书房,顺手关上了门。 他的眼底有些恼怒,看向姜堰的目光也微微变了变,以前他常去的地方都不去了,甚至连王府都很少回,他几番查探才知晓,原来姜堰是在这里躲清静。 他就这样让他厌恶吗? 姜堰顿了顿,紧蹙着眉头说道:“陈高恪,你到底想做什么?将军府跟朝中的皇子走得太近并不是什么好事,你应该很清楚。” 又何必明知故犯?他不明白。 陈高恪抿了抿唇,眼底划过一抹暗色,轻声道:“你忘了,以前我们的关系也很好。” 从前在上书房的时候,他们一起念书,一起出宫,几乎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甚至他们两人之间,比他与伴读的关系还要更为亲近。 姜堰呼吸一滞,眼睑低垂,心情莫名有些沉重,原来曾经做过的事,会永远压在他的肩头。 曾经他并不是没想过那个位置,至于和陈高恪的关系,虽存着几分利用的念头,倒也有过几分真心。 陈高恪待他很好,也很诚恳,可几乎所有大臣的子嗣待他都是这个模样,比起其他人来,陈高恪只是表现得更为明显些,那时候他以为这是将军府示好的表现。 他心底有些焦躁,眉心蹙着一抹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 “是因为姜泠吧?”陈高恪低笑了两声,轻声道,“阿堰,如果我能让她喜欢我,你还会对我这样吗?姜堰,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姜堰冷声道:“你想错了,我们之间的事,不必牵扯到阿泠身上。” “你还在骗我,阿堰,对我说实话又能如何?”陈高恪眼底满是无奈,带着一丝黯然。 区区一个姜泠真的那样重要吗?重要到让他放弃了目标,放弃了康王,也放弃了他。 姜堰不耐烦道:“我说了,与她无关,你究竟想要在怎么样?” 这样的态度……简直比直接杀了他还要难受。 陈高恪深吸一口气,努力抚平心中的波澜,沉声道:“我没想怎样,只是不愿意叫你再被人欺骗,阿堰,姜泠根本不是你的亲妹妹,还有皇上和太子……”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些许响动,昌顺低声道:“殿下,康王殿下派人传来消息,说是想见您一面。” “我知道了,”姜堰立刻起身,脸色阴沉的看向姜堰,语气也越发的冰冷,“陈高恪,我早知你并非善类,却没想到你竟然找出这样拙劣的理由来离间我们兄妹,日后你也不必来了,郡王府和书院都不会欢迎你。” “阿堰!” 陈高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捏紧了双拳,他只是想跟他重修旧好而已,有这么难么?他身旁连一个位子都不肯给他留,那他这些年的忍耐和煎熬又算什么?! 书院外,逃出来的姜堰松了一口气。 他一点儿都不想面对陈高恪,更不愿面对从前的自己,有时候连他都觉得荒诞,为何曾经会冒出一个又一个疯狂的念头。 街头百姓来来往往,十分热闹,姜堰走到一半,蓦然停下了脚步,拐到了醉仙阁。 身后的昌顺一怔,下意识道:“殿下,不是这里,康王……” “我不想去。”姜堰垂眸道。 小皇叔找他想要说些什么,他隐约能够猜到一些,从小到大,小皇叔最疼爱的就是他,不论如何,这份疼爱都让他度过了一段很艰难的日子。 也许小皇叔还存着其他念头,但是他不想知道,更不愿用恶意去揣测小时候那份特殊的疼爱。 比起万众瞩目的大哥,以及父皇疼爱的阿泠,他在宫里的存在感很弱,几乎有很大一部分记忆都停留在康王府,以及京城热闹的大街。 他很感谢小皇叔,但也仅此而已。 醉仙阁的佳酿醇香扑鼻,席面也非常丰盛,姜堰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席前,眼底划过一抹茫然。 做一个悠闲的王爷……一辈子吗?父皇和大哥都不会薄待他。 “一个人喝酒,不觉得闷么?”康王姜熙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房间里,眼底含笑。 姜堰一顿,轻声道:“皇叔,您怎么来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姜熙自顾自的坐下来,拎着坛子倒了一碗酒,凑在鼻端嗅了嗅,轻笑道,“阿堰长大了,很多事都有自己的主意了。” 姜堰的身体稍稍绷紧,心情变得复杂,他知道小皇叔话里的意思,却不想给他任何回应。 “我记得阿堰小时候很有趣,街上的孩子吃糖人,你也要吃糖人,还必须比他们的大,比他们的好看,谁动一下都不行,”姜熙慢悠悠的说道,“那时候你还问我为什么太子不能有两个,好让你跟大哥一人一个。” 姜堰抿紧了嘴唇,脸色有些发白。 “阿堰是都忘了吗?”姜熙眼底带笑,俊美的面容上笑容带着一丝艳丽,上挑的眉眼让他显得越发动人。 “当时阿堰年幼无知,让皇叔笑话了,”姜堰眼睑低垂,轻声说道,“世人皆知太子只有一个,若是有两个,岂不是要闹出乱子来。” “是啊,阿堰你也知道,太子只能有一个,”姜熙唇畔噙着一丝笑意,眼底却满是怅然,“我说过,如果你想要,不管是什么东西,我都会帮你争取,但现在,留给你选择的时间不多了。” 他没有再隐藏下去,现在的姜堰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孩子,有些东西只有强迫他去面对,他才能做出最好的抉择来。 皇位只有一个。 房间中陷入沉默,这时外面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姜熙眉头微蹙,漫不经心的又倒了一碗酒。 “大胆!你们兵马司……”昌顺急急忙忙阻拦,然而未等他说完,房间的门便被一脚踹开,魏知煜大步走了进来。 魏知煜恍若才发现二人一样,大吃一惊,说道:“哟,康王,燕郡王,真是不好意思,扰了二位的雅兴,兵马司最近在抓贼呢,嘿嘿,打扰了,真是打扰了……” 姜熙举起一碗酒,云淡风轻道:“魏指挥使可查完了?” “没呢,”魏知煜诚恳道,“您别说,这房间还挺大,能藏贼人的地方还不少。” “……”姜熙动作一滞,唇畔的笑意越发深厚,耐人寻味道:“兵马司抓贼的方式还真是特殊。” </div> </div> 第57节 “王爷这话说得没道理,若是那贼简单些,咱们办差也轻松,若是那贼藏得深,可不得好好找一找,穆将军,不知道这贼抓到了没有?”魏知煜转过身,回头看向身后的穆衍。 穆衍这才从门口跟了上来,细长的眉眼间一片冷淡,波澜不惊道:“狡兔三窟,兴许不在这儿,以防万一,魏指挥使还是好好找一找。” 他的目光落在姜堰身上,又很快移开,前世对于姜堰的固有印象让他不得不生出防备,眼下他是没有伤害姜泠,但谁又知道他会不会打别的歪主意,不论是哪一种,他都不允许。 若是姜堰别无杂念,当然最好,可若是他真生出了某种念头,有康王的推波助澜,再加上将军府的帮忙,未必不能与姜擎一争高下。 房间中的人越来越多,姜熙脸上丝毫没有动怒,反而悠悠的饮了一口酒,漫不经心道:“穆将军最近春风得意,倒很是威风。” 穆衍道:“再威风,也威风不过王爷您。” “呵呵,”姜熙笑着摇摇头,起身走出房间,他顿在门口,轻声道,“这酒不错,阿堰记得多带些回去。” 等到姜熙带着人远走,姜堰才皱眉看向穆衍,这时魏知煜已经把人都带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房间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姜堰自认跟穆衍没什么交情,遇到这种事儿旁人躲着还来不及,没想到穆衍却自个儿撞了上来,摆明了不怕跟康王府以及燕郡王府作对。 这种勇气……姜堰嗤笑一声,道:“穆将军已是惹祸上身了。” “看来郡王跟康王殿下的谈话果真见不得人,”穆衍唇畔噙着一抹冷笑,“怎么,郡王这才出宫蹦跶了几天,非但胃口变大了,连心也跟着变大了。” 穆衍的态度算不上恭敬,甚至有些轻狂,但出乎意料的是,姜堰竟然一点儿气都生不出来。 他说的不错,至少情况算是猜对了。 “穆将军倒是很关心本王。” “你敢说你从未想过那个位置?”穆衍捏紧了双拳,眸底划过一抹冷意,“为此不惜把身边所有的人都当成踏脚石来利用!” 他知道眼前的姜堰与前世稍有不同,但还是忍不住心底积郁的怒气与怨愤,那些姜泠不清楚地公道,他都想帮她一点点的讨回来,无论是谁! 姜堰顿了顿,道:“至少我现在没想过。” “没想过?”穆衍冷淡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讥讽,“怕是想了想,发现没那么容易,这才想寻求盟友吧?” “既然你心中认定,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姜堰冷淡道,“穆将军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本王在做什么心里有数,用不着穆将军替我操心。” “你想过阿泠吗?” 姜堰一怔,捏着筷子的手陡然收紧。 “怎么,你还想再对不起她一次吗?”穆衍冷笑一声,眸底越发阴沉,“她把你当成最亲近的人,你配吗?” 姜堰闭了闭眼,突然间有些累了。 一个人是藏不了那么多秘密的,藏得越多,便越要费力,等到再被人挖出来那一刻,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也许是时候坦诚了。 穆衍沉着脸转身,稍稍压了压眼底的戾气,可却没能压住。 脑海中不断掀起的情绪让他濒临失控。 他迫切的想要见到她,迫切的想要感受她的温度、味道还有那柔软的唇/瓣。 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等不了太久了。 有太多杂乱的因素会干扰他们,有太多未知的危险等在一旁,不守着她,他心中难安。 夜幕降临。 紫禁城已落了门,一道黑色的人影在夜色中迅速靠近,他脸上戴着铁面,身材削瘦,身法也非常飘逸,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手中提着两个盒子。 他停在了城墙上,摸出腰牌晃了晃,声音低沉:“昭阳宫,玄鸣,公主想吃朱雀街的点心,我回来迟了。” 值岗的禁卫全都看了过来,目光中存着几分迟疑。 玄鸣是经常帮公主跑腿来着,不过今儿他们可没见他出去,怎么便从宫外回来了? “玄鸣”说道:“公主要的种类多,我跑了好几个地方,让她等急了,你们可担待不起。” 禁卫不再犹豫,点点头,看着他的确是朝着昭阳宫的方向而去,才放下心来。 暗卫营的暗卫个个武功高强,铁面也都是特制的,想要伪装很难,再加上出了一个天枢卫的指挥使,一般禁卫断然不敢招惹他们。 这才让穆衍成功混了进去。 昭阳宫。 几乎在穆衍靠近的瞬间,便被玄鸣发现了。 值了这么多年夜,玄鸣头一次遇上敢来昭阳宫的贼人。 等等,竟还是暗卫打扮! 简直找死! 玄鸣冷笑着拔剑,终于该他立功的时候到了。 一定要让这小贼尝尝他的厉害! 然而小贼扒拉下铁面,一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你先躲会,回头请你喝酒。” 玄鸣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那小贼落进了昭阳宫,脚步轻快沉稳。 程立众人视若无睹,反正玄鸣跑腿跑习惯了。 房顶上的玄鸣满脸茫然。 这王八蛋! 当了将军还不够! 连他养家糊口的营生都要抢! 畜/生! 第67章 夜色弥漫下的皇宫, 依旧庄重威严,不可侵犯。 昭阳宫里,姜泠早早用过了晚膳, 靠在美人榻上,借着光线认真的摆弄着手里的绸缎和针线。 她是公主,本不必做这些, 可这几日却突然来了兴致,缠着红菱教她怎么做。 缎子上已有了几针,歪歪扭扭的,显得十分笨拙,她有些懊恼的抿起了嘴唇,手中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 倒是添了几分烟火气。 一道阴影突然落在她面前,挡住了光线,姜泠瞥见下方黑色的衣摆,下意识道:“玄鸣,你让开些。” 面前的人影没动, 姜泠一顿, 忽而想起玄鸣从不会未经通禀就进入殿中, 那眼前的人又是谁? 皇宫之中守卫森严,不但有禁卫守护外面的三道门,还有御前侍卫在宫中巡逻,更有不知几数的暗卫藏在角落里, 刺客根本没可能进来。 姜泠脑海中恍惚浮现出一道熟悉的人影, 她下意识的把针线往后藏了藏, 这才抬眸看过来。 他戴的是……铁面? 姜泠上下打量着他,眼底划过一抹狐疑,这时却见他抬手把铁面揭了下来,露出熟悉的脸庞。 “你怎么来了?”姜泠弯弯唇,眉眼被笑意浸染,娇俏动人的小脸在他的阴影中,越发妩媚漂亮。 看到她脸上的笑,穆衍悬着的心就这样踏实下来,所有的惦念被喜悦和满足代替,眼底溢满了温柔。 “有些事。”他低声说道。 姜泠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那日他说过的话,脸上有些发烧,连忙移开了视线。 “什么事非要现在过来,”明明是抱怨,可她的声音中却带了一丝道不清的媚意,像是在撒娇,“天色太晚了。” 她很少这样示人。 穆衍的眸色顿时越发幽暗,喉结不自觉的滚动着,灼热的目光紧紧地黏在她身上,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喑哑:“我想见你。” 他鼓起勇气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阿泠。” 见她没有反应,穆衍心底蓦然生出了几分不安,急忙解释道:“我不会再……失礼了,不要赶我走,我不会呆太久的。” 姜泠原本发热的小脸更热了,还飘着一层红晕。 他怎么能这样,过去的事情还要再提,一点儿也不害臊,再说了,她什么时候说要把他赶出去了? 姜泠的唇畔翘了翘,歪着头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他们以为我是玄鸣,”穆衍松了口气,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轻声道,“这是些点心,我想着,你或许会喜欢,若是不喜欢,下次我买别的。” 公主没有拒绝……还是会有下次的吧?穆衍偷偷看过来,没想到目光正好和姜泠对了正着,好像所有小心思全都暴露的一干二净,他的脸色腾地一下红了。 最后还欲盖弥彰的解释道:“朱雀街新开了一家铺子,种类有很多,过几日还会出新品……”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没有底气,姜泠“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眼底划过一抹狡黠:“我有玄鸣呢,想吃什么买不到,为何就偏要你来买?” 穆衍抿了抿唇,干巴巴道:“玄鸣不会挑。” “那我可以教他呀,玄鸣肯定愿意学。”姜泠弯弯唇,托着下巴说道。 “他学不会!”穆衍心里有点慌,他今天是不是又惹公主不高兴了,否则平白无故提玄鸣做什么?公主什么时候这么在意玄鸣了?以前可没见她这样过。 看来得想办法把玄鸣调走,换两个女暗卫过来。 他有些紧张,垂眸说道:“公主不如教我,我方便些,他不行……他笨,学不会这些。” “你怎么还是这样,一点儿都没变,”姜泠眼中亮晶晶,唇畔噙着笑意,小声道,“都做了将军了,也没有变厉害。” “那些都是给外人看的,”穆衍顿了顿,偷偷瞄了她一眼,“公主不是。” 不是外人,那岂不是……有些想歪了的姜泠气鼓鼓的看过来,刚还觉得他乖呢,原来一点儿都不是。 他根本就是图谋不轨! 但姜泠却是一点儿气都生不出,他的心思她早就知道,只是觉得有些难为情,她还说要嫁给他呢。 穆衍被她这样看着一颗心悬了起来,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想,他决定赶紧转椅话题,提起了今天遇到姜堰的事情。 他好不容易来溜进来一趟,绝不能现在就被赶出去。 “今天兵马司办差的时候,我看到燕郡王和康王走得很近,”穆衍顿了顿,不放心的提醒道,“我知燕郡王是公主最亲近的兄长,但康王并非善类,公主可千万要小心些。” </div> </div> 第58节 他不知道该不该把前世的真相告诉她,又或许她早有猜测,但康王的野心早晚都会暴露,而姜堰是他最好的一颗棋子。 若是姜堰生出了夺嫡之心,到时候最难过的还是他的阿泠。 穆衍见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有些心疼的靠近过来,单膝跪在美人榻前,轻声说道:“别怕,不管康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我都不会让他有机可乘。” 他知晓康王府与将军府私底下或许有关系,班师回京当日,陈高恪关于他身世的消息便是从康王姜熙手里得来的。 姜熙又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世?穆衍并不清楚。 除此之外,在西北军营对战漠北的时候,他也曾收到过京城的消息,到后来才渐渐少了。 不管他们到底有什么勾当,存着怎样的心思,他都会尽力阻止这一切。 “我不怕的,”姜泠眼睑颤了颤,轻声道,“我只是有些担心二哥,他越是表现得无欲无求,越是让我觉得心疼。” 自从二表哥考中状元,却无法与大表哥相争入仕开始,姜泠便知道她的二皇兄有多难。 二皇兄非但没有嫡长子的位置,更是不能展现出丝毫绝佳的天赋,或许大皇兄姜擎并不会觉得他碍眼,但他的党羽和附属未必没有其他心思。 姜泠心疼姜堰的处境,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即便他心中真的生出了几分其他的念头,她也无法去责怪什么。 “这与你无关,不用自责,我会帮你多盯着些。”穆衍低声说道,他犹豫着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这时却听外面传来了有些杂乱的脚步声。 “皇上万安。” 手停在半空,穆衍浑身打了个激灵,皇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来不及多想,他迅速戴上了铁面,最后看了一眼姜泠,赶在姜照带人踏进来的一瞬,从另一面窗子跃了出去。 房间中传出了些许响动,姜泠慌忙从美人榻上跳了下来,小脸微微发白,手心捏了一把汗。 虽然他们之间没做什么,但她还是有些慌。 万一真的被父皇发现了,她求一求情,父皇约莫不舍得责罚她,但会把罪责全都扔在穆衍身上,到时候他能否保住性命都另有他说,即便能够勉强保住,也休想再踏入京城半步。 最好还是先瞒着,日后一步步让他接受。 姜泠抿了抿唇,强装镇定迎向了姜照:“父皇,您怎么来了?” “江浙提督进贡了许多荔枝,送来给你尝个新鲜。”姜照看向不远处的窗子,眼中带着几分狐疑。 刚刚房间里好像有动静,怎么他走进来反而不见了? 但他也没有多想,外头有秦朗跟着,就算有什么东西,也躲不过他的探察。 姜泠见他没在意,稍稍松了口气,笑着道:“这时候送来的鲜荔枝,莫非是三月红?” “正是,”姜照失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这么晚了,父皇派人送来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您明日还要上朝呢。”姜泠乖巧的说道。 她仍旧有些不安,跟在父皇身边的暗卫……应当不会发现吧? 穆衍的武功还是很厉害的。 姜照唇畔噙着笑,目光渐渐变得温柔,轻声说道:“你母后爱吃,我想来看看她。” 他的眼底划过一抹怀念:“你大哥小时候也喜欢吃,现在长大了,倒是稳重许多,知道背着人偷吃,不让大臣笑话了。” 姜泠笑了两声,正要开口,便听姜照问道:“那是什么?” 穆衍带来的糕点还没来得及收起,摆在桌子上有些显眼。 “是宫外的点心,”姜泠连忙解释道,“我让玄鸣买回来的,父皇若是喜欢,儿臣分你一些。” 姜泠说着便要拆盒子,姜照摇摇头,顺势坐了下来,说道:“不必了,陪父皇说说话。” 这时窗外却突然传来了些许响动,姜泠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神色间掩不住的担忧,姜照一怔,眉心微微蹙起,扬声道:“秦朗,外面怎么了?” “皇上,微臣在与玄鸣切磋。”秦朗应道,他的气息有些不稳。 姜照:“离远些。” 秦朗:“是。” 姜泠终于松了口气,唇畔露出浅浅的笑意,说道:“父皇,不如我们手谈一局?” “也好。”姜照笑着应了下来。 殿内岁月静好,殿外已是扬起了血雨腥风。 秦朗简直要气炸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这混账东西! 不要命了吗?! 如果今天不是他当值,别说是一个脑袋,就算这小兔崽子长了九个脑袋,也全都会被姜照揪下来! 他越想越气,手底下越发不留情面,动辄拳脚相加,恨恨道:“小兔崽子!” “秦叔,秦叔别打了……”穆衍不敢还手,更不敢声张,灵活地躲开秦朗,却又不可避免的挨了几拳。 秦朗见他还敢躲,顿时更生气了,把他按在地上狠狠的揍了一顿。 “这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大半夜的,我看你就是找死!” 挨了一顿收拾的穆衍顿时乖了,任打任骂。 “公主才多大年纪,离出嫁还有两三年呢,你倒真是……”秦朗说着又给了他一拳。 穆衍简直要委屈死了,小声道:“秦叔,我就是来送点儿东西,没别的意思。” 连小手都没拉上。 “臭小子,你还想要什么意思?!”秦朗一巴掌糊在他的后脑上,脑袋里气得嗡嗡作响。 这小子简直不要命了! 肖想公主也就算了,竟还敢大半夜闯入宫闱,摸进了公主殿下的闺房,要不是皇帝来得及时,过不了多久,恐怕连外孙都出来了。 真搞出来他岂不是也有侄孙儿了?好像也不错……呸! 混账小子! 被带歪的秦朗及时收住了思绪,一巴掌又糊了上去,解下令牌丢过去。 “赶紧滚蛋!” 穆衍眼中露出几分讨好的笑意:“秦叔,你看……” “滚!以后再敢来,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 穆衍灰溜溜的跑路了。 踩在树上旁观一切的玄鸣没忍住笑了出来。 揍得好!活该! 秦朗朝他勾勾手。 “你打不过我,所以,得受点伤。” 玄鸣:“!!!” 关我鸟事?! 第68章 燕郡王府。 华丽的亭台间弥漫着浓郁的酒香, 姜堰已是满脸通红, 却仍旧一杯又一杯的往肚子里灌。 “殿下, 慕容殿下到了。”他的贴身小太监昌顺提醒道。 姜堰眉头紧蹙, 不悦道:“不见!滚出去!” 他很少对下人发脾气, 至少对身边亲近的人不会太过苛责, 昌顺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酒坛,默默的退下。 不多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倒是会糟蹋东西,醉仙阁的十里香, 在京城百两一坛,在我们南越,那可是万两难求的宫廷御酒。” 慕容安楠摇着扇子走过来,精致的眉眼微微蹙起,顺势用扇子掩住了琼鼻, 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味道。 姜堰又灌了一杯酒, 没理他。 “怎么, 小阿泠这才几日没出来, 你便开始借酒消愁了,”慕容安楠坐在了他对面,“不是还有我呢么, 说说?” “阿泠不在,你来做什么?”姜堰淡淡的瞥她一眼, 眼底依旧清明。 有时候他倒也厌恶自己的酒量, 不论喝多少都没有半分醉意。 慕容安楠轻叱一声, 不满道:“好你个姜堰, 这么久了,你竟然都没把我当朋友看待,你以为我接近你只是为了小阿泠?” 姜堰没说话,神色间却已经默认了。 慕容安楠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磨磨牙道:“瞧你这副德行,干脆把你打晕扛回去得了,堂堂三尺男儿,有什么事一张嘴说不清楚,非要折腾自己呢?” “你不懂。”姜堰不耐烦道。 慕容安楠见劝他不下,伸手夺过酒坛,合起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脚底下踩在石凳上,冷笑道:“姐……哥哥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再怎么说我也是南越首屈一指的大皇子,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 姜堰掀了掀眼皮,通红的脸色此刻却异常平静:“你造过反吗?” 慕容安楠僵了僵。 在南越那一亩三分地上,他揪过皇帝的胡子,扣过丞相的麻袋,就连后宫最得宠的妃子都被她扔进过猪笼里,但造反这事……他还真没干过。 “我想过,”姜堰眼睑低垂,唇畔扬起一抹自嘲,“怎么,吓到了?” “这种事……”慕容安楠顿了顿,精致的眉头微微蹙起,“不应该三更半夜,两耳相对,偷偷地说么?依我看,你明明没这个打算,所以你在愁什么?” “我以前做过许多错事,听信了许多谗言。”姜堰道。 “你也说了是以前,”慕容安楠凑过来,狭长的眉眼离他近如咫尺,姜堰几乎能够数清他又长又翘的睫毛,“人总不能叫过去困住手脚,错了就是错了,没错就是没错,这点儿坚守总还是要有的。” 他伸手向拍拍姜堰的肩膀,却被他一脸嫌弃的躲开,蹙眉问道:“你怎么还往脸上抹脂粉?怪不得瞧着那么白。” 慕容安楠差点儿被他气死,咬牙切齿道:“你看错了,我这是天生丽质!” “天生丽质是形容女子的。” “……” </div> </div> 第59节 “不过你有句话说得没错,”姜堰勾了勾唇,漂亮的眸子里像是突然间盛满了光,映着脸上微醺的醉意,竟比女子还要漂亮几分,“人总不能叫过去困住了手脚。” 慕容安楠呆了呆,待他走远才恍惚回过神来,立刻跟了上去:“你去哪儿?” “书院,授课。” “哎臭阿堰,你等等我啊。” 隔日酒意散去后,姜堰便进了宫。 有些事藏在心里久了,反倒成了拖累,与其等旁人揭露,他宁愿亲口向阿泠解释清楚。 他不知道阿泠会不会原谅她,但是再藏下去他会发疯,有时候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来。 到昭阳宫的时候,姜泠正在发愁,不知道该怎么跟二皇兄提起那件事,没想到姜堰自己却全都抖搂了出来。 “二哥……”姜泠的神色有些复杂。 姜堰垂眸笑了笑,低声道:“阿泠,还有一件事,如果我说出来,你未必会原谅我,但是我没办法再瞒下去了。” 或许继续隐瞒下去,阿泠会一直把他当成最亲近的二哥,但早晚有一日会被发现。 更何况,这件事父皇也知晓。 “当初你出宫遇刺,那场刺杀的背后,是我跟陈高恪,”姜堰顿了顿,甚至都不敢抬眸去看姜泠脸上的表情,他继续说道,“我的本意只是试探一下穆衍的身手,但谁知陈高恪却直接起了杀心。” “二哥……” “阿泠,”姜堰打断她,“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最亲近的兄长,可是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哥哥,险些做出伤及你性命的事,今日我认打认罚,只希望以后我们还是兄妹,你不要因此而疏远我,我……没想过要伤害你。” 说完这些,姜堰总算是松了口气,脸上恢复了平静,像是一名囚徒,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比起那些曾经大逆不道的念头,他更在意的是姜泠的看法,人有时候很奇怪,旁人只给予了一点点温暖,都恨不得捧出心来给她瞧瞧。 至少在这漫漫深宫,多少孤寂的日子里,有一个妹妹是惦记着他,愿意把父皇的宠爱分给他的。 姜堰从小就把自己的位置看得很清楚,刚开始还想着去争取,后来怎么都争取不到,他的心思便渐渐深了。 大抵是对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抱有一种执念,比如父皇的宠爱和偏待,比如早早离去的母后,还有那看似触手可得,实则遥不可及的位子。 “我相信二哥,也从未怪过你,”姜泠像小时候那样靠在他的肩头,小声说道,“二哥根本不必自责,即便没有穆衍,陈高恪真想杀我,二哥肯定也会阻止他的。” “小时候我不懂事,等长大了才知道二哥你这些年过得有多难,母后离开的早,后来父皇被我一个人霸占着,你又不比大哥是太子,心中肯定很失落。” “二哥没把我当敌人看,阿泠就已经很高兴了,”姜泠顿了顿,轻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姜堰抿了抿唇,低声道:“阿泠真的不怪我吗?” 姜泠笑得眉眼弯弯,漂亮的水眸中一片温柔,挽起了他的手臂:“你是我的二哥呀,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重要的是以后该怎么办,二哥可想过你这样做的后果?” 小皇叔若是从二皇兄幼时便存了其他心思,但二哥如今却违逆了他的心意,谁也不知道他一怒之下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姜泠心中稍稍有些担忧,她还记得当初穆衍跟她提过的事,小皇叔或许养了私兵。 “小皇叔他……”姜泠顿了顿,有些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不若二哥你住回皇宫吧?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总会更周全些。” “若是这样,小皇叔可就等不了了。”姜堰微微垂眸,他从小跟在姜熙身旁,自然知晓他的脾性,看着最亲近不过,实则比谁都要狠辣无情。 一旦他住进皇宫,就说明对小皇叔有了防备,甚至这件事说不准已经让父皇知晓了,到时候他未必不会背水一战。 姜泠蹙了蹙眉,颇有些担忧,忽而她笑了笑,眼底划过一抹精光:“不如我住进郡王府,父皇向来厚待我,多带些人手旁人也不会怀疑什么,而且……反正公主府也快建好了,父皇不会不准我出去的。” “不行,”姜堰下意识的反驳了回去,“这样你也会落入险境。” “才不会呢,父皇昨日又给我拨了一个很厉害的暗卫,最擅长用毒,把玄鸣都快折腾死了,”姜泠弯弯唇,眉飞色舞道,“二哥你让我去嘛,不然我在宫里也不会安心的,有什么事我们兄妹就该一起面对。” 姜泠摇着姜堰的手臂,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漂亮的水眸里很快漾起一片水雾,姜堰被他折腾的没办法,想了想道:“去也可以,但你要听话,不能乱跑。” “当然!”姜泠眼底亮晶晶的,非常痛快的应下了。 . 大理寺。 穆府的案子仍在继续,此时事关重大,刑部与大理寺的官员在没摸清楚皇上的意思前,都不敢轻易下定论。 接连召了几次齐木琛,对比当年留下的信笺字迹后,翻案的一众官员都愣住了。 这字迹确有不同,但依旧有几分相像,毕竟前后差了十几年,单凭相仿的字迹来确认或者否定,的确有些太武断了,但让他们更费解的是,齐木琛的态度一直都模棱两可,只咬准穆宇修早已战死沙场这件事。 如果当年齐木琛与穆宇修真的有过合作,他为了杀人灭口而咬准这桩事未必没有可能,但齐木琛却又并不曾承认。 案件越发的扑朔迷离,最为紧要的齐木琛却迟迟没有定下结论,似乎在衡量得失,大理寺的官员不敢耽搁,立刻把案件上报给了姜照。 齐木琛是外邦使臣,前来议和,按理说大周的底气应该很足,可偏偏齐木琛又是硬茬子,议和途中丝毫没有软下去的迹象,让礼部官员也颇为烦恼。 姜照不愿此事再拖下去,便直接把齐木琛叫到了养心殿,伴同三司主审一起听他的陈述。 这桩陈年旧案根本影响不了大局,他只是想尽快给穆衍一个清白,北斗都司才刚刚建立,有穆衍坐镇他才能心安。 只是没想到齐木琛直接改口,承认了他跟穆宇修的通信,并一口咬定穆宇修当年没死,而是逃出了战场,不知去向。 姜照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若是穆宇修战死沙场,即便他曾经通敌,他也愿意看在穆衍的份上不再追究,但他若是真当了逃兵,反而坐实了罪名,案子只能耽搁下去。 最红仍是没有定论,反被齐木琛将了一军,要求大周尽快放漠西王出狱。 出狱?姜照心中冷笑,且等着吧。 养心殿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穆衍的耳朵里,无益于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时间过去太久,当年的大军又全军覆灭,如今岂不是全由得齐木琛一张嘴说什么是什么。 这样太被动了。 究竟是什么让齐木琛突然改口,全然推翻了之前的话? “最近并无异常,之前传话的小吏早就自尽了,”穆三痴皱眉说道,“依我看,不如让我直接杀了他省事,旧案难查,更何况能作证的人早就死光了,齐木琛嘴里的话不能信。” 他理解穆衍想要翻案的迫切,但这桩事没那么容易。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改口,”穆衍沉吟道,“师父,他最近都去了什么地方?” “去过大理寺,还有醉仙阁,接触的人都没什么异常,”穆三痴顿了顿,蹙眉补充道,“还去了飘香楼,在里面呆了许久才出来。” 他向来厌恶那等污垢之地,并未深入,若说有什么遗漏,也只可能是在飘香楼。 穆衍抬眸看向他,沉声道:“那就是在飘香楼了。” “可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靠近。”穆三痴蹙眉道。 穆衍顿了顿,眼底划过一抹暗光,低声道:“也许是在里面。” 将军府除了藏在绿池苑的密室之外,还有一条十分可疑的密道,但前世为了救姜泠,他根本没工夫细查密道通向何方,现在想来极为可疑。 难道这条密道通往的是飘香楼? 穆衍眸光闪了闪,想要验证再简单不过,齐木琛作为使臣前来议和,对大周的情报必定十分渴求,只要让礼部临时加大筹码,再光明正大的转移漠西王,扰乱他的盘算,齐木琛必然着急。 如果他果真与将军府有联系,到时候……穆衍眼底划过一抹戾气,他已经忍了很久了,能够一网打尽何必再拖下去。 “你打算怎么做?”穆三痴轻叹一口气,摇摇头,“一个人的力量到底还是太弱小了,改变不了大局。” 穆衍勾起唇畔,低笑道:“那可未必,师父,何不赌一把呢?赌我能找准时机,一石二鸟。” 穆三痴看着他脸上尚未褪去的淤青,满脸的不相信。 “偷香没偷到,还被揍成了猪头,”穆三痴不忍再看他,“还一石二鸟,你这石头全砸自己身上了?” “……” 穆衍摸了摸脸上的淤青,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叔是真的狠。 那天晚上揍了他一顿不说,隔日还专门跑过来又收拾他一顿,所有的腰牌、令牌都被收走了。 想进皇宫是没法子了,但谁也没想到,还没几天呢,公主这就住进了郡王府。 郡王府啊……可比皇宫方便得多啊! 就算秦叔想阻拦,也是有心无力,还没有皇上来打搅,穆衍想想就觉得心里美得冒泡。 沉重的心情松缓许多,他的唇畔不自觉的翘了起来,抿唇说道:“今天一定可以。” 穆衍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今日还没练剑呢。”穆三痴道。 “改日再练,我先回去准备准备。” “……” 穆衍摸了摸脸上的伤,心情莫名雀跃起来。 他身上的伤口好得很快,还好秦叔揍得重,赶上了公主出宫来住。 穆衍喉结滚了滚,耳尖漫上一层粉,心中满满的都是期待。 这次公主还会不会……亲他? 应该会吧。 穆衍抿抿唇,用轻功赶回去换了身衣裳,却被挡在了郡王府外。 “天色不早了,王爷不见客。” 一道墙是拦不住他的。 穆衍趁着夜色摸进了郡王府,小心翼翼的寻到了姜泠的院子。 周围的守卫很严,不但有王府的护卫,还有她带来的御前侍卫。 穆衍很快便在暗处发现了玄鸣,他直接落进院子里,想跟他打声招呼。 然而‘玄鸣’反手撒了一把药粉,糊在了他脸上。 穆衍有点懵,吸入的药粉让他浑身发软,内力也没办法调用。 这时玄鸣从房檐上跳下来,笑得欢快。 “活该!” “幺幺,毒他!使劲儿毒!” “好幺幺,再给他来点儿更厉害的!” “毒完了我就把他丢出去!” “还想见公主!呸!” </div> </div> 第60节 “……” 第69章 房间中烛火摇曳, 本就不及昭阳宫宽敞, 而今站满了人, 更是显得有些拥簇。 姜泠抿抿唇, 望着面前的三道人影, 一时竟不知道该先说什么, 她有些想笑,至少在她以往的记忆中,从没见穆衍会这样狼狈。 受伤除外。 穆衍勉强坐在圆凳上, 凭借着仅剩的力气挺直了脊背,支撑着自己的尊严。 他的脸色有些发红,不知是药力还是因为太过丢脸,整个人都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冷淡的面容更为近人许多, 一双带着怒气的眉眼遇上姜泠, 煞气渐消, 剩下一片委屈。 他怎么都不知道公主身边又添了人, 还是这样一个不好惹的家伙,原本的打算被清算的一干二净,反而生出了几分危机感。 不会是皇上发现了猫腻, 专门派人来盯着公主吧? 想想姜照对姜泠的重视程度,这种情况也未必没有可能。 “还没好些吗?”姜泠看向穆衍, 漂亮的水眸中带着一丝笑意, 唇畔弯了弯, 说道, “谁让你不敲门就进来,看你以后还长不长记性。” 上回在昭阳宫也是,在她根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他就偷偷溜了进来,亏得她当时没在做什么私密的事。 “公主……”穆衍抿了抿唇,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委屈,说好的心疼他呢?怎么玄幺一来,全都变了。 玄鸣没忍住偷偷笑了几声,从前穆衍一出现,公主眼中就没有别人了,现在天翻地覆,刚好也让他吃吃苦头,知道什么叫新欢,什么是旧爱。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哪有那么容易。 姜泠不为所动,仿佛没听到他那委屈的语气,更没看到他脸上残留的淤青,她顿了顿,别过目光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公主连问都没有问一句……穆衍简直委屈炸了,小心脏碎成了好几瓣,脸上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失落。 以前公主可疼他了。 姜泠见他低着头不肯说话,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捏起了一杯茶慢慢饮着。 玄幺用的毒粉只是暂时让人失去行动能力,不至于连话都说不清楚,看他现在这模样,说不准又在胡思乱想了。 父皇把玄幺安排在她身边,连她自己都摸不准玄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路数,父皇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那日他已经察觉了什么? 可依着父皇的脾性,倘若真的发现了什么,定然会即刻跟她说个清楚,不会做出这种模棱两可的事来。 “穆衍,你若是没什么事,就早些回去休息吧,”姜泠顿了顿,说道,“明日书院还需要你去教授武艺呢。” 在没有摸清楚父皇的意思之前,她不敢随意暴露,即便父皇最疼自己,可他也同样是大周唯一的皇帝,容不得旁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他的脸面。 在穆府旧案的事情上,父皇已经退步了许多。 “微臣确有要事通禀,”穆衍抬眸望了望身侧的两道人影,目光落在了姜泠身上,“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公主屏退下人。” 玄鸣听到这样理直气壮的语气,简直都惊呆了,一个外臣,在深更半夜,面对公主说出这种话来,也真是脸皮厚到家了,他都没听公主在赶人了吗? 说什么有要事通禀,鬼才相信呢! “也好,”姜泠强装淡定,平静的看了过来,“玄鸣,玄幺,你们先下去吧。” 玄鸣:“……” 听到姜泠这样出格的吩咐,玄幺瞥了一眼穆衍,清冷的面容上划过一丝戒备,却仍是转身走出了房间,玄鸣连忙抬脚跟了上去。 姜泠见他们乖乖离开,歪了歪头,立刻看向穆衍:“什么事这样着急?” 此时服下解药的穆衍已经稍稍恢复了力气,但这毒粉的后劲很足,仍旧动弹不得,他眉眼低垂,拳头合在膝上,没说话。 “你若是再不开口……”姜泠刚出声,穆衍便抬起了头,灼灼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声音低了几度:“公主是不是厌了我,嫌我烦了?” 若是她不喜欢这样,他不做就是。 但千万不要恼他,烦他,厌他……他一丁点都承受不住的。 他想要她的目光,永远都停留在他身上,谁都不能夺去。 他想要有朝一日,光明正大的牵住她的手,占据她的所有。 对于她,他永远都没有安全感。 “穆将军,你说这种话可是大不敬。”姜泠唇畔翘了翘,走到他跟前,摊开了他的掌心,用手指在他的掌心写了两个字。 她的手指非常漂亮,嫩白纤细,柔软的指腹划过他的掌心,让他觉得心里发痒,一种奇怪的感觉蔓延全身,几乎克制不住的想要多靠近她一些。 姜泠见他出神,便开口问道:“清楚了吗?” 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端,她柔软的唇瓣像是樱粉色,距离他只有一只手臂的距离,穆衍正想得出神,蓦然听到她的话,有点懵。 他眼巴巴的抬眸望着她,摇了摇头。 姜泠羞恼的甩开他的手,气哼哼道:“那就不必清楚了,回去吧。” “我清楚了,”穆衍有些心慌,立刻改了口,小声说道,“公主的意思是,没有烦我,也没有厌我,只是不想让……” 姜泠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巴,恼怒的瞪他一眼,身为暗卫,竟然连这点儿警觉性都没有,实在是该罚! 都是她这些年惯坏了他,若是真让玄幺听到这些话,传到父皇的耳朵里,后果难以想象。 该罚! 姜泠又瞪他一眼,可那双眸子实在漂亮,纵然是瞪人都觉得异常娇气可爱。 穆衍的眉眼渐渐温柔下来,抬手按住了掩在他嘴巴上的那只小手,轻轻亲了一口,牢牢地握在掌心。 “公主不必这样担忧,此事我一定会尽快办妥,早日帮公主分忧解难,”穆衍迟迟不愿撒手,但却不敢再耽搁,起身道,“今日扰公主安歇实在不该,微臣告辞,公主早些歇息。” 他很快走了出来,感受着身上渐渐恢复的力气,消失在了黑夜中。 房里的姜泠缩回手,藏在了身后,微红的俏脸上满是又羞又恼,仿佛依旧能够感受到他唇上灼热的温度。 这家伙,实在是胆大包天,下次非要好好罚他一顿不可! 只是玄幺……姜泠想到她就有些发愁。 玄鸣还好收买些,但玄幺整日不苟言笑,明明长得那么漂亮,却冷若冰霜,随手一撒就把玄鸣折腾得死去火来。 实在不好招惹。 第二日,穆衍早早去了书院。 魏知煜打着哈欠凑过来,漫不经心道:“玄影呢?今儿怎么是你?” 他早就看明白了穆衍,但凡是公主不在的时候,都是推了玄影过来凑数,今儿却破天荒的这么早就到了,背后定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哼!休想瞒过他! 穆衍朝他招招手,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魏知煜脸色变了变,蹙眉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漠西王的安危至关紧要,一旦有什么差池,皇上定然会怪罪下来。” “这一点你不必担心,”穆衍道,“自有高人相护,不会让他出事。” 魏知煜深吸一口气,蹙紧的眉头稍稍松缓:“你的为人,除了在某些方面畜生了些,其他的倒值得一信,不过你想要什么时候动手?” 穆衍瞥他一眼,说道:“越快越好,最好就这几日,你做好准备。” 远处传来车驾的响动,穆衍唇畔翘了起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去准备吧,等我通知。” “你……”魏知煜神色越发复杂,凑过去低声提醒道,“你还年轻,不要太放纵自己,公主年纪还小呢……” 穆衍脸色顿时黑了,危险的眯起了双眼,魏知煜讪讪一笑,转头溜了。 呸! 狗咬吕洞宾! 将来没力气生孩子了,可别转过头来怨他。 车驾在书院前停下,穆衍见到跳下来的两人,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怎么是这家伙?! 该死的! 慕容安楠摇着折扇抬眸瞥了他一眼,转身去接还在车上的姜泠,扶着她跳了下来。 穆衍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一旁的姜堰很快就把他挤开,走在慕容安楠和姜泠中间,谁知抬头望见了穆衍,鼻腔了传出一声冷哼,转移了视线。 “公主,燕郡王,”穆衍视线一一扫过,最终停留在慕容安楠身上,声音沉了几分,“慕容殿下。” 看来是完全没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 “穆指挥使也有空到这儿来?北斗都司可正忙着呢,”慕容安楠眉眼轻佻,“穆指挥使对公主这份心,可真是让人感动不已。” 姜堰顿了顿。 他还不了解穆衍跟姜泠之间的事,却对慕容安楠这番话起了戒心。 穆衍的确对阿泠太过亲近了些,如今他已是外臣,不再是阿泠的侍卫,莫非还真对阿泠存了那样的心思? 姜堰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不悦道:“这是书院,昭武将军若是想传授武艺,去军营更有用些,不必在这里费心。” “只是稍尽绵薄之力罢了,”穆衍看向姜堰,想了想道,“京中势力繁杂,公主久留宫外,撇去其他不谈,安危才是紧要至极,燕郡王最好还是小心些,免得公主被人盯上,带出了大周。” “你!”慕容安楠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伸手挽住了姜泠,“小阿泠,我们走,不跟某些人计较。” “慕容安楠,撒开你的手!”淡定的姜堰顿时炸毛了,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狠狠甩开,“别碰阿泠!” 穆衍默默走到了姜泠的另一侧,唇畔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低声道:“公主,里面去吧。” “穆衍!你给我站住!”姜堰气急败坏的跟了上去。 慕容安楠瞥了一眼皓腕上残留的红痕,撇撇嘴,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小阿泠等等我啊,我们一起困觉觉~” “你闭嘴!慕容安楠!” “……” 第70章 </div> </div> 第61节 三日后, 京城突然发生了一桩大事。 从漠北擒获的漠西王突然转移了关押的位置, 护送队伍浩浩荡荡, 从最热闹的朱雀大街横穿而过, 马车被黑布蒙着, 谁也看不到里面到底是何种模样。 有人说是漠西王在狱中突遭刺杀, 差点儿丢了一条命,也有人猜测许是漠北的齐木琛想要劫狱,不想跟大周议和了。 后种猜测很快越传越广, 鸿胪寺周围每日都有数不清的书生前去谩骂,只等着齐木琛敢露头,就喷他一个狗血淋头。 一介武夫,竟然也敢耽搁大周和漠北的议和大事,莫非不想活了? 比起这些无关痛痒的谩骂,齐木琛更发愁的是今早和大周礼部官员的交锋, 先前倒是试探出过底线, 本以为今日再磨一磨, 必然会水到渠成,达成和解, 谁知礼部侍郎李鸿薪,态度突然强势起来, 言语间还有继续加大筹码的趋势。 齐木琛本就不擅长这些, 跟来的使臣绞尽脑汁都没想出好对策来, 漠北到底是势弱的一方, 底气不够足。 无奈之下, 齐木琛只能在夜色降临前,悄然出门。 他先是去了酒馆,又在朱雀街晃悠了一阵子,最后才摸进了飘香楼。 穆三痴没有多做停留,这种好机会可绝不容易错过,彼时穆衍也早早换上了夜行衣,收到信儿立刻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朝着将军府的某个院子摸了过去。 “将军府守卫森严,即便是有暗道,也不会叫人轻易发现。”穆三痴望过来,眼中带着几分迟疑。 相比于穆衍的自信,他更担忧的是错过了这样一个好时机。 穆衍抿了抿唇,眼底一片幽暗:“我已经通知了兵马司,天枢卫的精锐也在待命,飘香楼稍后就会查封,至于将军府……” 他顿了顿,垂眸道:“希望不要叫我失望。” 飘香楼本来就是不正当的生意,即便没查出什么猫腻,兵马司的所作所为也不会引起百姓恐慌,穆衍这回也只是赌一把。 赌将军府这些年的圣宠不衰,跟漠北有关联,赌齐木琛会按捺不住性子,向位高权重的将军府寻求帮助。 穆三痴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 府中巡逻的护卫非常密集,饶是穆三痴和穆衍武功高强,也不敢太过放肆,耽搁了一段时间才赶到别院。 院外有不少暗哨,院子里却静悄悄的,没有多少护卫,穆三痴和穆衍悄悄潜入,透过房间中摇曳的烛火,隐约能够听到里面低低交谈的声响。 穆衍敏感的注意到,他们交谈时用的不是大周的语言,更像是漠北话。 “听不太清,房间很大,他们距离门口太远,还无法确定,”穆三痴转身看他,眼神微动,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夜色漆黑,月光晦暗,一队又一队的护卫在将军府中巡逻走动。 穆衍稍稍抬眸,目光触及早已被夷为平地的那一方院落,心情稍稍掀起了几分波澜。 “有一件事我想做很久了,”他低声说道,“可惜一直都没得到机会,如今试试也无妨。” “什么?”穆三痴难得见他神色有异,憨厚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担忧。 总觉得穆衍有什么要紧事在瞒着他。 穆衍唇畔微微翘了起来,低声道:“师父,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可是将军府,”穆三痴隐约有几分不安,蹙眉提醒道,“不要任性,眼前的事最要紧。” “当然。” 穆衍说着却没停下脚步,飘逸的身形在夜色的笼罩下,飞快的前进着,很快就落在了一处僻静的小院。 院中没有人守夜,黑漆漆的一片,但穆三痴还是借着月光,看清了摆在院子里那一坛又一坛的烈酒。 “你……”穆三痴稍有迟疑。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冷意,微微勾起的唇畔让他的笑显得邪肆许多,声音低沉森然:“有些东西,根本不配留在这世上。” 穆三痴不知道他对将军府哪来的那么深的恨意,但看到他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转身道:“我去盯着那边。” 不多时,漆黑的夜空下,一片又一片的大火蔓延开,府中的人马顿时乱成了一团,几声竹哨声响起,府中的仆从竟然像训练有素的兵卒一般,在慌乱中寻到了指挥。 只是火势凶猛,这边儿还没扑灭,那边就已经又燃了起来。 火势渐起,守在别院外的暗哨已有所察觉,立刻冲进了院子里,穆三痴毫不犹豫的将他们解决掉,蹙眉盯着依旧平静的房间。 外面声音嘈杂,里面的响动已经听不清了,穆三痴刚想进去查探清楚,便听到不远处“轰”的一声,火光滔天,连房屋都跟着颤了颤。 竟然是……火/药?! 穆三痴眸底难掩震惊,火/药自高祖时传承至今,配方只掌控在皇室手中,为了防止大军滥用以及别国的联合抵制,每年也只提供少许,只供神机营动用,将军府又怎么会有? 且听刚才发出的动静,分量绝不会少。 正在穆三痴怔愣间,房门突然被打开,一道身影迅速冲进了夜色里,穆三痴脸色微变,不敢耽搁,即刻跟了上去,然而余下的暗哨却拼了命的挡在前头,阻拦下他的脚步。 “滚开!”穆三痴铁青了脸踢开最后一个扑上来的暗卫,同样冲进了夜色里。 巨大的爆炸声引来了全京城的注意,熊熊燃烧的大火在夜色中宛若一朵盛开的罂粟,致命却又迷人。 很快,五城兵马司、禁卫军、暗卫营齐齐出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将军府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日,朝野震惊。 五城兵马司非但从将军府中查到了火/药的痕迹,还发现了大量的弓/弩、军械,甚至还有几把神机营专供的火铳。 饶是姜照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听到这消息也险些气晕过去,火铳和火/药是皇室立足之根本,朝野之中无人敢触碰,数百年来都不曾泄露分毫,而今却早已被将军府掌控在了手中? 这是对他的侮辱,更是对皇室的侮辱! 急匆匆从暗道返回的齐木琛也没讨到半分好处,魏知煜二话不说把他毒晕了押入兵马司,连同飘香楼的风尘女子也一个都没放过。 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魏成泽禀告这件事时,神色古怪,脸上有些泛黑。 虽说他儿子魏知煜这事办得不错,但飘香楼那种地方的女子全都关进大牢,还都是酥/胸/半露,连衣服都没穿整齐,差点儿引起死刑犯暴动。 “齐木琛怎么说?”姜照蹙眉问道。 魏成泽摇摇头,无奈道:“咬死了不承认,皇上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齐木琛纵然是使团的领队,也不敢贸然认下这桩罪,否则怕是别想活着回去。” 若是大周与漠北已经达成和解,齐木琛深夜出现在将军府倒也无法怪罪,但双方如今僵持不下,他跟陈策是战场上的死对头,怎么会在深夜秘密碰面? 现在陈策不知去向,将军府的势力已然坍塌,齐木琛能指望的也只有漠北。 “活着回去?”姜照的眸底划过一抹森然冷意,捏着手中的折子,咬牙切齿道,“漠北使臣勾结大周叛贼,意图染指火/药机密,朕绝对不会让他活着走出去。” 不管齐木琛到底知道多少将军府的事,但火/药配方不容有失,丝毫不能大意。 他以为每月的定例检查已经足够严密了,谁知道火/药仍然被泄露了出去,若有一天大周皇室的秘密不再是秘密,他就是千古罪人。 “微臣以为,此事许是巧了,将军府的大火来得蹊跷,是有人故意而为之。”魏成泽凝眉说道。 姜照冷笑道:“无论有意无意,陈策谋反之心昭然若揭,朕必诛他。” 他固然对将军府早有猜忌之心,想要借北斗都司重新把兵权揽在手中,可却没想要赶尽杀绝,但事到如今,涉嫌皇室机密,将军府的人,他一个都不想留! 不到半日功夫,昨夜将军府的事便传得沸沸扬扬,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 那声爆炸引起的震动太大,京城已有数十年没有过这样大的动静,上一回还是海寇侵犯,林家水师出征的时候才有过。 燕郡王府当然也很快收到了消息,姜堰初听到还有些惊讶,随后想到陈高恪,又长长的舒了口气,而一旁的姜泠却已是愣住了。 将军府完了。 就这样……完了? 她的神色恍惚,有些不敢置信。 直到她随着车驾停在街头,挑开帷幔远远地看到一片焦黑,才将将回过神来。 千万次在她梦里出现过的场景,已有人替她做了。 积压在心头的这座大山,终于倒了。 姜泠绷紧的身体缓缓放松,瘫软在了车里的美人榻上,像是历经了一场恶斗,不闻硝烟,没有血腥,只有褪去的一层又一层疲累。 她赶走下人,伏在枕上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像是要发/泄出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重活一世,她谨小慎微,不敢贸然暴露言行,更不敢妄言朝政,光明正大的复仇,挥散不去的阴影一直留在她心中,叫她无法安眠,不敢有丝毫松懈。 时至今日,那些负担终究得到了宣泄。 发/泄过后,姜泠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用晚膳的时候,红菱在一旁说道:“殿下让人去打听的事有消息了,昨夜是东城兵马司先到的,魏指挥使带着整个兵马司都去了,还在飘香楼活捉了齐木琛。” 姜泠一顿。 东城兵马司全部出动,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五城兵马司同为一体,只是划分区域不同,此时事关重大,其他四城的兵马司竟然毫不知晓么? 不知怎么,她忽然间就想到了穆衍。 这些天,他似乎一直在追查齐木琛的事情,跟魏知煜的关系又向来不错。 会是他吗? 姜泠不敢确定,但她知道,她现在很想见他。 今日是玄鸣当值不假,但玄幺却时常紧跟在身旁,稍有动静便会惊动。 姜泠想了想,把玄幺叫到了跟前,说道:“我有一盒宝石落在宫里了,刚好尚衣监有几件衣服也快做好了,明日许是会用到,你且回宫一趟帮我取来吧。” 玄幺一怔,下意识的看向玄鸣,虽然她来得迟,但这些事情一向都是玄鸣在做。 姜泠抿了抿唇,解释道:“有一些衣服,他不太方便看到。” “是。”玄幺不再多言,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玄鸣一颗心悬了起来,玄幺莫名其妙抢了自己的差事,他总觉得接下来会有更不妙的事发生。 果然,公主的真面目露了出来。 姜泠:“我想见穆衍,你去把他请过来。” 玄鸣:“……” “天色不早了。”玄鸣干巴巴的说道。 “所以才叫你跑一趟。” “……” 姜泠倒是想亲自去,只是她若是出了郡王府,动静绝对小不了,到时候恐怕会引得全京城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 他一个人,行动到底方便些。 穆衍刚从兵马司回到宅院,便见到了满脸不忿的玄鸣。 见到寻常都紧跟在姜泠身侧的玄鸣,穆衍心头一紧,立刻问道:“公主出什么事了?” </div> </div> 第62节 玄鸣简直想一巴掌弄死他。 公主出什么事了,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要不是你使劲儿霍霍,公主能被你勾搭走? 玄鸣面无表情的传话:“公主想见你。” “嗯?”穆衍怀疑自己听错了,掩住心头疯狂跳动的情绪,追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公主想见你,在郡王府,爱去不去。”玄鸣转头就走。 该死的! 他受够了! 他明明是皇上最忠心的属下,怎么一眨眼就成了助纣为孽为虎作伥的叛徒! 以前公主还避着他,容他闭上一只眼什么都不知道,干干净净,一身清白。 而今,他已经沦为了鹊桥下的一只鹊,想装不知道都难。 玄鸣满心悲凉,穆衍却高兴疯了,嘴角疯狂的上扬,想克制都克制不住。 公主想见他! 公主想见他!!! 公主终于想见他了! 穆衍浑身轻飘飘的,像是走在了云端上,哪怕忙了一整日也不觉得累。 他没敢耽搁,粗粗换了身衣服便赶了过去,院子里罕见的熄了大部分的灯,只余下几盏,显得有些昏暗。 穆衍皱了皱眉,在门口犹豫一瞬,抬手叩了叩门。 上回公主说叫他记得敲门。 他记得。 里面传出一道慵懒随意的声音,带着些许娇媚:“进来吧。” 穆衍稳了稳心神,抬脚走了进去,鼻端漫上一层清冽醇香的酒气,姜泠半伏在桌子上,小脸上带着几分微醺的醉意,漂亮的水眸眨了眨,仿佛才清醒过来。 “你怎么才来呀。”她小声抱怨道。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的声音没有寻常清冽,含含糊糊的,与其说是抱怨,倒更像是情人间的低喃。 穆衍觉得喉咙有些干,至少前世今生,他从未见到她露出这种娇态。 她很少喝酒,更恨少喝得这样失态。 “我来晚了,公主久等……”穆衍凑过去,移开了她手边的酒坛,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怎么喝这么多?” “是等了很久,”姜泠瘪瘪嘴,脸上带着几分不忿和委屈,“你不是我的暗卫吗?” 穆衍有些哭笑不得,眼神温柔下来,轻声道:“是,我错了,下次一定早点来。” “那你可要记清楚,不许忘了。”姜泠小声嘀咕道。 “嗯,”穆衍轻笑两声,坐在她身旁,歪着头去看她,眉眼温柔,语气中带着三分诱哄,“公主找我来,只是想见我吗?” 穆衍还没这样近距离的看过她,见她眉眼间晕染的丝丝醉意,略带迷蒙的水眸,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听到他的话,姜泠停了下来,没多想便直接说道:“我是想问你,将军府的火是你放的吗?” 她歪着头看过来,漂亮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信任和依赖,还有,映在她眼底的他。 好像突然间什么都圆满了。 穆衍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一点儿也舍不得挪开。 “是我。”他说道。 姜泠顿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微醺的小脸像是更红了。 “我就知道是你,”她的语气轻快起来,高兴道,“我还给你备了桑落酒,你要尝尝吗?” 她伸手去够旁边的酒坛,举起来才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了。 她有些恍惚,疑惑道:“酒呢?” 见她小脸上颇为苦恼,穆衍唇畔弯了弯,轻声道:“若是没有,那便不尝了。” “不行,”姜泠不高兴道,“我可是特意为你备下的,你一定要尝!” 穆衍有些无奈,柔声道:“公主醉了。” “原来是我喝光了,”姜泠小脸上更为苦恼了,“那你尝不到怎么办,这样的桑落酒,可不多见……” 她小声说着,忽而眼前一亮,眉眼弯弯的凑到他眼前,说道:“我喝过了哦。”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茫然,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正在这时,她站了起来,身子还有些不稳,摇摇晃晃的扶着他的肩。 “公主去哪儿……” 话没说完,姜泠突然凑了上来,微凉柔软的唇瓣贴在了他的唇上,舌尖在他的唇瓣轻轻划过,一触即分。 穆衍的脑子“嗡”的一下炸了。 他身上的内力有些不稳,浑身上下都想浸了火一样难受,下意识的想要把她抱在怀里,谁知她却先一步挪开了。 “好喝吗?”她小声问道,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无辜和认真。 穆衍稍稍清醒了些,喉结滚了滚,低沉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喑哑。 “嗯,”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好喝。” 第71章 伺候的人早已被姜泠打发走了, 就连红菱都不在。 比起昭阳宫日日烛火高悬的夜晚, 这小院似乎格外的不同, 昏暗的夜色下, 弥漫着一丝丝的旖/旎。 穆衍按下自己的躁动。 偏偏姜泠还不知自己惹了多大的祸, 听他说了一句好喝, 只觉得外面的天都亮了,美滋滋的砸了咂嘴,挽住了他的手臂, 说道:“那你可一定要乖乖听话。” 她娇俏的小脸上满是笑意,漂亮的水眸中亮晶晶的,好像有星河在里面流淌,穆衍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轻轻抚过她的眉眼,她长而翘的睫毛在他的手心轻颤, 挠得他心里痒痒。 她怎么这么乖呀。 穆衍真想把她偷偷藏起来, 谁都不给看。 “天色不早了, ”穆衍喉咙有些发紧,垂眸说道, “公主早些歇下吧。”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冒犯她。 两世为人, 尽管都不曾娶妻, 可长期在兵营中厮混, 有些事他还是懂一些的。 可她是姜泠。 “还早呢, ”姜泠小声说道, 伸出手凑在烛光下数了数,摆在穆衍跟前,“你看,是白天呢。” 她弯弯唇,语气中带着点骄傲:“只要我不闭上眼睛,天就不会黑。” “阿泠,”穆衍握紧了她的手,扶稳了她,轻声道,“该睡了,听话。” 姜泠拼命地摇摇头,抽出他握在掌心的手,藏在身后,往后挪了挪跟他拉开距离:“闭上眼天就黑了,你别想骗我。” 他似乎找到了她总是睡不安稳的原因。 穆衍抿了抿唇,心口隐隐泛疼,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碾碎了一般,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原来她一直都没有真正的放下过,哪怕笑得再开心再漂亮,心里也总是会难受。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帮她。 “不会的,”穆衍轻轻把她扣进怀里,低声说道,“阿泠不怕,天黑了也没关系,有我在呢。” 熟悉的香气萦绕在鼻端,穆衍眸色暗了暗,闭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抱起了姜泠。 她很轻很瘦,窝在他怀里只剩下小小的一团,让他舍不得撒手。 姜泠乖巧的揽着他的脖子,漂亮的水眸眼巴巴的望着他,等他的目光看过来,才开口说道:“穆衍你长得真好看,声音也好听。” 穆衍唇畔翘了翘,轻轻地把她放在榻上,轻声道:“公主最好看。” “不对,”姜泠有些失望,揪着他的袖子问道,“你怎么没有脸红害羞呢?你不是穆衍。” 穆衍抿了抿唇,听她这么说,竟然莫名有些委屈。 原来公主根本不是真心实意的夸他。 只是想看他脸红。 “我是,”穆衍无奈的帮她盖上锦被,伏在榻前,望着她微红的小脸,轻声问道,“公主愿意嫁给穆衍吗?” 姜泠顿了顿,好像有些慌了,很快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公主……”穆衍抿了抿唇,原本心中的那一份确定渐渐消弭,他有些失落。 即便知道醉酒后的话当不得真,他还是想听一听。 只要是她说的,他都愿意信。 “我不想去住别的地方,”她小声说道,“但是你可以住进我的公主府,很大的。” 穆衍怔了怔,又听她说道:“公主府还有一个练武场呢,你若是不去,就空了。” 她依旧背对着他,整个人裹在锦被里,只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 心中的失落好像突然间就被幸福填满了。 穆衍攥紧了她的手,凑过去吻了吻她的额头、眉眼,最后把目光放在她嫣红水润的唇瓣上。 他的呼吸渐渐粗重,幽暗的眸底满满都是渴望,他喉结滚了滚,凑在她的耳畔低声轻喃:“公主……我还想喝桑落酒。” 他轻轻凑了上去,一点又一点□□吮吸着她的唇瓣,柔软中带着一丝丝的香甜和酒气,比这世上的一切都要美味。 姜泠瞪大了双眼,伸手去推他,不高兴道:“没有了,你都喝光了。” 她的眸子湿漉漉的,仿佛带着雾气,气哼哼的瞪着他,水润的唇畔像是浸了一层蜜,让他食髓知味,越来越放不下。 他咬了咬舌尖,拼命地克制住不断升腾的欲/望,稍稍离她远了些,声音嘶哑道:“我等着,住进公主府。” </div> </div> 第63节 “那也没有了,”姜泠窝在锦被里,小声嘀咕道,“哼,大骗子,你就是想亲我……” 穆衍抿抿唇,靠在榻边没说话,姜泠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小,渐渐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 她倒是睡得踏实。 穆衍深吸一口气,低头望了一眼,耳尖和脸庞瞬间通红。 他起身望了一眼熟睡的姜泠,用内力帮她稍稍化了些酒气,这才关上门走了出来。 守在外头的玄鸣心惊胆战,简直快要气死了。 他没敢靠太近,生怕听到里面的动静让自己死得更快。 但这家伙竟然在公主房里呆了整整半个多时辰! 半个多时辰! 要真是想发生点儿什么事也不是没可能的。 穆衍刚想离开,玄鸣便按住了他,嗅见他浑身的酒气,脑袋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炸了。 “你你你……”玄鸣憋得有些难受,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公主的事是他能插手的吗?! 可这家伙简直做的太过分了! “公主不会,不会,那个啥……吧?”玄鸣脸上又是别扭,又是焦急。 皇上不在,他总该多操点心。 穆衍皱了皱眉,问道:“什么?” “就是你……”玄鸣简直气得跳脚,低头瞄了一眼他的某处,穆衍的脸色瞬间绿了,下意识的伸手挡住,往后退了两步,又羞又恼,咬牙切齿道:“滚!” “哼!谅你也不敢太过分!”玄鸣松了口气,不耐烦的扬扬手,“赶紧走赶紧走,一会儿玄幺回来你就走不掉了。” 穆衍瞬间心累。 如果玄幺跟玄鸣一样是个男人,二话不说揍服了完事,可惜她偏偏是个女人,还是个用毒高手。 就算公主府建好了,姜泠也不会那么早出嫁,玄幺到底是绕不开的一个死结。 除非,给她找点儿绊脚石。 穆衍把目光放到了玄鸣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不是该娶妻了?” “哈?”玄鸣一脸懵逼。 我娶不娶妻,关你屁事,你先把自己那档子事儿搞清楚再说吧。 玄鸣眼底满是不屑。 “你喜欢的是女人吧?”穆衍追问道。 玄鸣一头黑线,怒道:“小兔崽子,滚!” “你觉得玄幺怎么样?”穆衍眨巴了一下眼睛,面不改色道,“公主说如果你有意的话,可以加把劲儿,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玄幺长得是挺好看的,尤其是那张脸蛋儿,笑起来也算得上绝色,可是想想她仅有几次笑的后果,玄鸣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双腿有些发软。 新婚之夜一把毒粉撒出来,这谁受得住啊……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要上你上,别带我,离我远点儿!” 穆衍脸色一黑,冷哼一声,转身消失在了黑夜里。 他得赶紧想想好办法。 只要把这两个家伙搞走,他跟公主想什么时候见面就什么时候见面。 穆衍唇畔翘了起来,心头越发火热,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眼前时而浮现出姜泠那双水润的柔软唇瓣,还有那双漂亮勾人的水眸。 他觉得有些燥。 起身喝了杯冷茶,他却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心思越想越歪,不得已去洗了一个冷水澡。 得早些准备聘礼了,他想。 重新躺回榻上,穆衍好像又看到了她乖巧听话等他来亲的模样。 他爬起来,跑尽院子里打了一套拳…… 又练了套剑法…… 接着摸出了暗器…… 天亮了。 第72章 天色大亮, 院子里已经有了些许响动,姜泠昏昏沉沉的从梦中醒来, 隐约觉得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她很少有睡得这样安稳的时候。 想起昨天看到将军府化作一堆废墟的模样, 她心中越发踏实,掀开锦被从榻上坐起来,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她怎么会穿着衣服入睡? 姜泠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一时又想不明白,房间中弥漫的酒香已经散去大半,却还是被少有饮酒的姜泠闻到了,她抬起手臂凑到鼻端, 秀眉不由得紧蹙。 她喝酒了?哦,她好像是喝酒来着。 姜泠敲了敲脑袋,想起昨夜支开了玄幺,还让玄鸣去请来了穆衍, 她似乎从二皇兄的酒窖中选了一坛桑落酒,打算给穆衍带走来着。 她没忍住尝了尝, 接下来……嗯,她好像看到了穆衍。 她还问他是不是放火烧了将军府,姜泠顿了顿,脑袋隐隐有些发疼, 她怎么连这种话都能直接问出口, 若真是他在暗中筹谋, 让父皇知晓了免不了又不是一顿责罚。 再往后的事情她有些记不清了, 不过想来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姜泠低头看了看身上依旧穿得完好的衣裳, 俏脸红了红,昨夜一定是他把自己送到榻上睡觉的,红菱她们才不会放任自己这般入睡,都不曾梳洗卸妆。 “红菱。”她朝着外面唤道。 昨夜她特意嘱托了红菱,不让伺候的下人们靠近,想来也无人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殿下,可要沐浴?”红菱推门而入,闻到铺天盖地的酒香,却没太过诧异,见她衣衫完好才稍稍松了口气。 昨夜公主起了兴致,喝些酒倒也无妨,只是她最担心的是某些不轨之徒,会趁着酒意冒犯公主。 好在没有酿成大错。 “嗯,把这些收拾了吧,放些熏香去去味儿。”姜泠自顾自的坐在了梳妆台前,脑袋依旧有点懵。 她的唇瓣好像有些肿,看着都是不明显,只是稍稍一动便觉得有些奇怪。 但她也没太在意。 待沐浴洗漱过后,姜泠才慢吞吞的一边用膳,一边问起昨天的事情来。 将军府勾结漠北的罪名算是彻底坐实了,陈策私逃在外,其余将军府的人却全都被关进了大理寺,包括陈策唯一的儿子,将军府未来的继承人,陈高恪。 “还有一事……”红菱一顿,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跟她说,姜泠歪了歪头,抬眸道:“什么事?” “小表少爷乘坐的官船,在去往江南的途中/出了事儿,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红菱低下头,咬着嘴唇,小声说道,“殿下,小郡王不准奴婢们在您面前多嘴,但小表少爷他……” 怕是凶多吉少了。 红菱剩下的话没敢说,她的眼圈有些泛红,虽说早已离开沈府多年,可到底还是把他们当成半个主子的,如今沈清墨的船出了事儿,人也没了消息,沈府却尚没有动静。 姜泠的脸色有些难看,急匆匆起身跑出了院子,红菱在后面紧跟着,又是自责又是难受,却又松了口气。 公主待小表少爷向来亲近,若能说动皇上或是太子,总能为他谋得一线生机。 “二哥!”姜泠抓着姜堰,小脸上满是焦急,“二表哥是什么时候出的事?多久了?” 姜堰顿了顿,略带冷意的目光从红菱身上掠过,沉声道:“是一旬前,我也是这两日才得到消息,已经派人沿着运河去查了,二表哥是有福之人,不会出什么事的。” “我去求父皇帮忙。”姜泠转身就走,却被姜堰拦了下来,低声说道:“父皇已经派人去查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父皇正在为漠北和将军府的事情头疼,我们暂且不要去打扰他了。” 姜泠一怔,蹙眉道:“证据已经摆了出来,他们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你也知道陈策失踪了,齐木琛咬死了不承认,将军府知道此事的人又不肯作证。”姜堰摇摇头,语气有些无奈,将军府和飘香楼之间的确有一条暗道,但当时两人并非一同擒获,的确没有实打实的证据。 捉/奸拿双,偏陈策早已不知下落,此事说起来倒也的确有些麻烦。 姜泠心中稍稍有些落差,这时姜堰却道:“不过也不必太担心,父皇绝对不会允许齐木琛活着回到漠北的,涉及到火/药机密,将军府怕是一个都活不成了。” “如果父皇的态度太过强硬,拿不出确切的证据,漠北会再次起兵吗?”姜泠不由得开口问道。 将军府倒了,长期压制漠北兵线的西北大军也有几分群龙无首的意思,再加上齐木琛被大周扣下,难保漠北不生出其他心思,到时候战火再起,受苦的还是两国百姓。 “极有可能。”姜堰应道。 正在这时,一个小厮跑进来道:“王爷,大理寺派人来请您过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大理寺? 姜堰蹙了蹙眉,他只是一个郡王罢了,跟近来发生的事没有一桩能扯上关系,大理寺无缘无故请他过去做什么?他不是很想去。 姜泠看出了他的念头,想了想道:“不如先去看看吧,也许我们能帮上父皇,若是帮不上,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 他们两人估摸着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也许大理寺请他们过去,只是为了在父皇面前好交代,少些责罚。 “索性无事,那便一起去吧,”姜堰道,“等晚些时候,我们再去外祖家走一趟。” “也好。” 两人上了车驾,身后跟着整整两队侍卫,走在街上引得行人频频侧目,自发的让开了道路。 这两年清风书院渐渐步入正轨,姜泠和姜堰在民间也赢得了不少好口碑,他们的车驾在街上来来回回,早已有人认得了。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车驾便停在了大理寺门口。 上前来接的除了大理寺卿,还有一个让姜堰更为眼熟的人——穆衍。 “怎么哪都有你?”姜堰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转身把姜泠扶下来。 穆衍看到姜泠眼前亮了亮,抿唇道:“我来看漠西王。” 之前让人悄悄转移了漠西王,而今正是被关在大理寺狱中,穆衍本是为了穆府旧案而来,听说燕郡王府许是会来人,就专门等了一等。 </div> </div> 第64节 没想到还真让他给等着了。 他下意识的看向姜泠的双唇,正巧姜泠看过来,他的眼神飘了飘,立刻恢复了面无表情,有些心虚的跟在大理寺卿身后。 姜泠觉得他有些奇怪,歪了歪头,轻声问道:“穆指挥使昨晚没有睡好?” 他的脸色有些差,又不敢看她,整个人奇奇怪怪的,肯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姜泠一时还没把坏事考虑到自己头上。 “不是,”穆衍立刻否认,按住心中不该滋生的旖念,“睡得还好,多谢公主关心。” “阿泠,我瞧着穆指挥使气色倒是很好,咱们快进去吧,”姜堰打断他们的谈话,带着姜泠看向大理寺卿,问道,“你请本王过来到底有何事?” 大理寺卿苦着脸道:“是这样的,皇上让咱们几个老臣去审案子,将军府下人的嘴一个比一个严,倒是有人肯说,但必须要见王爷您,还说有要紧事禀告王爷,我等也是没什么法子了,才想请您帮帮忙。” 姜堰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将军府里跟他有关系的也只有陈高恪一个,本以为昨日之后两人便再无交集,没想到还是被稀里糊涂的拉了过来。 此时还在大理寺府衙的院中,还没进房门,姜堰便转头想要离开。 “王爷!我的小王爷哎!皇上那边催得急,又事关漠北与大周的议和,一点儿都耽搁不得,王爷您就发发善心救救我等吧,若是此事延误了时机,我等就是大周的罪人!”大理寺卿都快急哭了。 姜堰没有丝毫动容,他本就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也最厌恶被人勉强。 大理寺卿逼得没法子,转而满脸恳切的看向姜泠:“公主殿下……” 姜堰也看向她,眉宇微蹙,他知道阿泠一向心肠软,可若是常常被下面的人哭着求着就答应了,早晚都会吃亏。 “二哥想去就去,将军府已经完了,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来,”姜泠笑了笑,“不想去咱们就回外祖家。” 姜堰微微颔首,瞥了一眼大理寺卿,淡淡道:“带路吧。” 将军府奴仆众多,护卫也有很多,那场大火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加上早前没有准备,几乎全都一股脑儿的抓紧了狱中,足足占满了八间大牢。 陈高恪单独占了一个小间,但因着有姜泠在场,直接把他带入了审讯室。 穆衍也跟了进来,站在姜泠身侧,神色间带着一丝戒备。 “阿堰,你来了。” 陈高恪哪怕是手上和脚下都带着镣铐,身上也十分整洁,他的脸颊和脖颈处有几道鞭痕,看着像是被简单的清理过,并不瘆人。 “你想说什么?”姜堰没什么心情跟他叙旧。 陈高恪笑了笑,轻声道:“我想最后看看你,有些事要交代。” 姜堰懒得理他。 陈高恪自顾自的说道:“可能你不记得,但我还是要说,小时候你救过我一命,在我还没有成为陈策的儿子以前,所以我一直都想报答你,接下来告诉你的也都是真话,绝不会有半分欺瞒。” “成为陈策的儿子以前?”姜堰皱了皱眉,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古怪。 陈高恪唇畔翘了翘,应道:“我本命叫高恪,后来无意间与你结识,幸而保住一条命,成了陈策的儿子,那时候你还小,是看在康王的面子上。” 此话一出,满屋寂静,跟上来的大理寺卿更是吓得直打哆嗦。 这桩差事本就够大了,怎么还莫名其妙扯上了康王……再挖下去他们可就不敢审了。 陈高恪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视线停留在姜堰身上,说道:“我猜的,不过其中或许真的有什么猫腻,你可以接着往下查一查。” 姜堰垂眸,这么多年有些事他心中自然有所猜测,但……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你那小皇叔很不简单,我左右是出不去了,只能给你提一个醒,”陈高恪顿了顿,挑眉看向姜泠,语气中带了三分戏谑,“有一桩事我怎么说你都不信,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你跟姜泠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他不是你的妹妹,阿堰啊阿堰,这些年你也真是糊涂了,竟然被一个小女孩糊弄住……” “你闭嘴!”姜堰凝眉冷喝。 陈高恪却摇摇头,笑着道:“我说的都是真话,是我偷听来的,你不信也罢,可我还是要说。” “你不是姜家的血脉,也不是皇子,当年二皇子早夭,你只是皇上从宫外抱来的一个婴儿,为了安抚皇后丧子的伤痛罢了,这件事朝中无人知晓,也就康王一人知道,但他很明显没想要告诉你。” 陈高恪越说越觉得痛快,他只是一个渺小的棋子罢了,可姜堰也同样高贵不到哪儿去,这些年一直被瞒在鼓里,得到一点点恩赐就心怀感激,和他一样是只找不到父母的可怜鬼。 “你之前还说什么兄友弟恭,父慈母爱,其实都是假的,阿堰,这些都不属于你,他们对你的好都是假的,”陈高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什么都不要相信,他们都是假的,我说过,只有我才是真心待你好,可你偏不信……” 他不明白他输在了哪儿,明明他什么都愿意为他做,到最后还是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第73章 姜堰有些懵。 活了十几年, 周围的一草一木,甚至连一条狗,都知道他是大周的二皇子,可还是头一遭有人告诉他, 这些都是假的, 父皇不是父皇,母后不是母后,妹妹不是妹妹…… 他下意识的反驳,很排斥这种想法。 陈高恪却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余地,望着他说道:“我这辈子做过不少坏事,但是对于你姜堰,我问心无愧,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我跟你不一样, ”姜堰平静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陈高恪又笑了起来, 脸上的鞭痕被扯动,又沁出了一层鲜血, 让他显得异常的狼狈和狰狞。 “不信也好,”陈高恪说道, “活在谎言里, 总比真相动人。” 他不再需要他了, 而他陈高恪也没有什么能够再帮他的了, 曾经他以为他会一直留在他身旁,哪怕是后面远远地一个位置,能够一起朝着一个方向努力,也是人生中最英勇的一件事。 只是这条路,阿堰终究是撇下了他,一个人回头了。 陈高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过身说道:“我能做的都做了,王大人,签字画押吧。” 大理寺卿早已把写好的证词看了一遍,想了想又拿出另一张证词,问道:“齐木琛勾结陈策,染指火/药机密,干涉大周内政,这些你可都认么?” 陈高恪顿了顿,抿唇说道:“可以再添上一条。” 大理寺卿一愣,听他说道:“是勾结多年,多次暗中交易,以大周粮草换得马匹牛羊,贩卖军械,陷害良将——” 他垂眸,勾了勾唇,眼底带着一丝嘲讽,淡淡道:“意图谋反。” 签字,画押。 走到人生的尽头他竟然异常的平静,像是终于放下了恼人的心事,浑身轻松。 陈高恪走到门口停下,撇开手中的镣铐,又回头望了一眼,大步离开。 一切事罢,姜堰刚要转身,便听到狱中传出阵阵惊呼,紧接着一个狱卒跑过来道:“大人不好了,犯人撞墙自尽了。” 大理寺卿有些恍惚,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还,还能救吗……王爷,这……” “不必管他,”姜堰神色间略有阴沉,大步向前走去,“他是咎由自取,活该!” 原本坚定不移的心,突然间就动摇了。 或许……他真的不是皇子,只是一个从宫外包养的替代品……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不是被偏爱的那一个,在深宫中活得没有任何底气。 原来这才是他一无所有,无论多么努力都不会得到宠爱的原因。 “二哥!”姜泠回过神,急匆匆追了上去,“二哥,你不要相信他的胡言乱语,小时候母后是待你最好的,父皇也常说咱俩的眉眼更像母后一些,你怎么可能不是皇子?这么大的事情,你不要听他乱讲。” 话是这样说,但姜泠心中仍有些不安,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让二皇兄来见陈高恪,让他说出这种话,平白惹得二皇兄难过。 不管这话是不是真的,但说出来实在是太伤人了,连姜泠都有些不能接受。 “阿泠,”姜堰突然停下脚步,轻声说道,“你还记得么,在你五岁生辰的时候,父皇问过你一个问题。” “二哥……”姜泠眼底有些不安。 姜堰笑了笑,说道:“他问你更喜欢大哥,还是更喜欢二哥,当时你说是二哥,因为大哥很忙,你问父皇能不能不让他当太了,好好歇一歇,还记得当时父皇回答了什么吗?” “父皇说,他只有一个太子,没得选择,就算大哥不愿意,也要当下去,”他抿抿唇,“那时我以为父皇只是不喜欢我,只要我足够好,他总会看到,可是现在才明白,也许他说的是真话。” 他有些难过。 原来他再怎么努力都改变不掉的,不是偏见,而是出身。 “二哥,你怎么会这样想,”姜泠眉眼间带着一抹焦灼,“不是这样的,父皇没有不喜欢你,事关储君无小事,他不会随意开口的……” 那是许久之前,久到她都记不清的事情了。 姜泠没想到二皇兄到现在还记得,甚至还当真了,父皇的确从没有考虑过更换储君,因为大皇兄一直都很努力很认真的做好太子,他又怎么会随口改变? 二皇兄是钻了牛角尖,相信了陈高恪的胡话! 姜堰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也许是吧,阿泠,我有些魔怔了。” 可那个想法却在心中飞快的扎根发芽,遏制不住的长大。 “二哥……”姜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更不知道该怎么让他打消这荒唐的念头,事关皇嗣怎么会有这种差池,可二皇兄还是相信了。 这些年的忽视与冷落,已经成了他的心魔,根本无法轻易抹去。 “是与不是,何不去问问皇上?”穆衍略带担忧的看向姜泠,他心里亦有些猜测,只是不敢确定,也许真正能够给出答案的,只有皇上一个人。 他这样说,是不愿意让姜堰以后胡思乱想,再生出其他念头来,毕竟这家伙可一直都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姜泠看向姜堰,认真道:“二哥,你若是真的很在意,我们便去问问父皇,到现在了,他一定不会骗我们。” 姜堰犹豫一瞬,最终还是点头应了。 他不想永远都活在猜疑中,更不想一辈子都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走到大理寺门口,姜堰忽而停了下来,从腰间拽下一个荷包丢了过去,低声道:“好生葬了吧,立墓的时候,写高恪。” “是。”大理寺卿连忙应下。 穆衍望着远去的车驾,又回头看了一眼大理寺卿,终是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大理寺卿在身后追问:“穆指挥使,漠西王您还没看呢。” 穆衍头也不回的跑了。 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穆府旧案翻得差不多了,只要证明齐木琛和将军府早有勾结,当初将军府的指证便不再有效。早已焚毁的穆宅也到了他手中,他有意想要重建。 到底是个念想,不会让人空落落的。 穆衍琢磨了一阵,心情也渐渐变得激动起来。 总算可以厚着脸皮去跟皇上谈亲事了。 殊不知此时养心殿的姜照却有些头疼,尤其是面对两个儿女全都跑过来质问身世。 </div> </div> 第65节 他都有些担心,会不会下一刻大儿子姜擎也出现在门口。 阿堰也就罢了,阿泠倒是跑过来凑什么热闹? 老父亲有些心塞,他看着像是那么不能生的人嘛?! “父皇,我和二哥都已经长大了,儿臣希望你能如实说出来,我们都能接受。”姜泠眼巴巴的问道。 姜照捏了捏眉心,皱着眉头问道:“康王说的?” “陈高恪说的,他说是从康王嘴里听来的,”姜泠迟疑了一瞬,心中略有不安,父皇没有直接否认的态度,让她察觉到了几分不妙,立刻追问道,“父皇,他一定是胡说的,我和二哥都是您和母后的孩子,对吗?” 姜照抬眸看向姜堰,见他脸色有些发白,淡淡道:“这个问题很重要吗?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宫就是你们的家,朕就是你们的父皇。” 这句话刚说出来,姜泠就愣住了。 她没想到陈高恪说出来的话竟然是真的,父皇避而不答,就是答案,毕竟涉及到皇嗣,他不可能直接否认。 “可,可我跟二哥眉眼相似,都跟母后如出一辙,这话您是说过的啊,父皇……”姜泠紧张的望过来,漂亮的水眸中隐隐泛起了一层水雾,模样显得好不可怜。 姜照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应道:“那是因为你母后还有一个妹妹。” “不可能!”姜泠下意识的反驳,连忙道,“我从未听外祖父提起过,连舅父都没有说过,父皇你是骗我们的,是不是?” 姜照虽觉得有几分残忍,却无法含糊过去,直接说道:“她跟你外祖父关系不好,也不希望做沈家人,只跟你母后亲近,所以沈家少有人提及。” 他顿了顿,安抚道:“即便如此,你们依旧是兄妹,这谁都改变不了。” “那……她在哪儿?”姜堰眼底划过一抹迷茫。心里突然空荡荡的,像是突然失去了什么。 原来他一直在纠结,追逐的东西,根本就不属于他,没有一分一毫的可能。 “她生你时思及亡夫,悲痛之下,已经去了,”姜照眼底闪了闪,垂眸道,“这么多年朕虽然对你多有疏忽,可先后却是把你当亲生孩儿养,朕就是你的父亲,不必再胡思乱想。” 有些话他没办法说出口,沈家不再提及那个女儿,不是因为关系冷淡,而是因为她给沈家蒙了羞。 当年她被人强/暴,怀有身孕却坚持要生下来,沈家瞒不住才将她送到了西南,谁知道等生下这个孩子,她就失踪了,只留下一封书信自请除去族谱。 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恰逢之惜月份已大,受了惊吓,孩子没能保住。 之惜说不想让无辜的婴儿一辈子蒙受父母之痛,索性将他接到了宫里,此事交由暗卫营一手操办,本以为再机密不过,没想到还是暴露了。 姜照皱了皱眉,深觉他这么些年都小瞧了他的这个弟弟。 养些人手、追求享乐、骄奢淫逸……他都可以视而不见,不多苛求。 但有些事却容不得他插手。 “儿臣知晓,”姜堰跪下行了大礼,轻声道,“多谢父皇告知,这么多年都是儿臣糊涂,让皇上费心了。” 姜照轻叹一口气,说道:“你们兄妹三人要好好相处,尤其是你阿堰,朕百年之后,太子登基,你会是他的臂膀,朕不希望你们因此生出嫌隙。” 这也只是奢望罢了,哪个皇帝不希望子嗣间互帮互助,但涉及到皇家,总会更复杂,总会让人失望。 “之惜也希望你们兄妹三人好好相处,你们别让她失望。” “是。” 姜泠心神恍惚的走出了养心殿,眸间依旧残存着几分水汽,脸上满是失落。 姜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难过什么,我又不是就这样跑了。” “二哥!”姜泠猛地抱住他,轻声说道,“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二哥,谁都改变不了,父皇和母后分给了你这么多年,你不准忘了,更不准离我们远了,这不公平。” 姜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眉眼间一片柔软,他望着远处的宫殿楼阁,笑着应下。 “不会的,阿泠永远都是二哥的亲妹妹。” “嗯!” 接连陪了二皇兄许多天,没见他想不开,姜泠才松了口气。 二皇兄不比大皇兄活得糙,再苦再累,只要有点儿好吃的就能续命,她生怕二皇兄会因此难受,想不开,甚至以后离他们都远远的。 这口气刚松下来,江南那边便传来消息,说是出事的官船有下落了,人大都还活着,但被扣在了水匪窝里,官府清缴了几次都失败了。 此事奏给了父皇,朝中正商量着出兵清缴水匪。 最后决定让北斗都司派人和林景曜一起带兵过去,没想到这时姜堰却主动请缨,愿随他们一起去。 姜泠有些忧心二皇兄的安危,去往江南路途遥远,又远离京城,难保他能够周全。 谁知北斗都司要去的人竟然是穆衍。 姜泠悬着的心莫名就放下大半,甚至还隐隐有些好奇,穆衍又不擅长水战,为何要主动掺和进去? 临出行前,姜泠跑去码头相送。 穆衍直勾勾的望着她,大庭广众之下,姜泠脸上隐隐发窘,漫不经心的问道:“我从未听说你擅长水战,这些水匪就劳动了穆指挥使,有些浪费吧?” “可不是浪费了,要说水战,还是得我们林家水师!”林景曜在家憋了许久,总算是有机会出来透口气了,眉眼间一片自得。 能出门还能见到公主的日子,比在家面对妹妹的铁拳,不知要好多少倍。 穆衍顿了顿,说道:“我与沈家二少交好,听他蒙难,总要伸出援手,方能让人安心。” “你可拉倒吧,”林景曜毫不犹豫的揭穿他,“你当侍卫的时候,沈家二少还不认识你呢。” 穆衍冷冷的一眼扫过去,林景曜瞬间有点怂。 三年前被他揍了好几回,现在都还有些阴影,而今二弟又不在身边,他最好还是少招惹他。 这叫战略性认怂,不丢老林家的脸。 “早去早回,二哥,穆衍,万事小心,我在京城等你们回来。”姜泠笑了起来,眼中亮晶晶的,格外好看。 穆衍顿时不舍得离开了。 但没办法,他穷。 西北那点儿战功和穆家翻案抵平, 再不多挣些家底, 以后该怎么跟老岳父张口? 第74章 去往江南的路途在穆衍看来, 极为漫长。 他并不怎么擅长水战, 又很少坐船, 在水中飘荡的感觉给他一种肉眼可见的不安, 但他克制的很好, 神色间没有流露出分毫。 哪怕他是真的有点晕船。 姜堰同样站在甲板上, 望着渐渐远离的京城,心中划过一抹怅然。 这不是他第一次离京, 但这次却让他觉得失落又释然,曾经一直纠葛在他周围的那些烦恼与忐忑,还有时刻小心翼翼的感受, 总算是彻底斩断了。 他不必再去刻意讨好谁, 像草木汲取养分一样,取得他们的一丝丝关怀和宠爱, 聊以度日。 往后的日子, 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是他亲手挣来的,而不是靠着皇室的那一层怜悯才能得到。 “你时常对我抱有敌意,为什么?”姜堰转身看向穆衍, 眉眼间只有平静。 穆衍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漫不经心道:“王爷想多了。” 以前对他的偏见是源于前世,他冷血而自私,心机深沉又狡诈, 又对姜泠遭遇的一切冷眼旁观, 当真算不上什么好人, 而今他倒是没长歪,但曾经发生的事却永远不可能褪去。 穆衍没办法完全忽视,即便他真的是一个可怜人,他也不愿多与他靠近。 他要的是姜泠,也只有一个姜泠。 姜堰唇畔翘了翘,淡淡道:“从你见我的第一面开始,你就很讨厌我,恨我,甚至想让我死,后来虽然你隐藏了许多,但我对旁人的感知想来敏锐,你骗不了我。” “我之前与你从不相识,你却那般恨我,到底是为何?” 这也是他一直想弄明白的事情。 他在宫中很少对下人发脾气,即便是有,也早就被处理了,根本不会与穆衍有丝毫关系。 “王爷不会想知道的,”穆衍掀了掀眼皮,冷淡的脸上划过一抹嘲讽,“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日后王爷还是好自为之吧。” 姜堰哂笑两声,却也没再追问。 穆衍对他莫名其妙的厌恶和痛恨,他也只是好奇而已,倘若得不到原因也不会太过在意,因为他只是穆衍,不是他的亲人,更不是他的朋友。 姜堰思绪渐渐远了,这时林景曜走过来问道:“王爷,南越的慕容大皇子怎么还没走?要我说呀,咱们大周国力强盛,根本不必忌惮他们,早点儿打发走得了。” 南越使团在京城待了快两年了,催归的使臣一个接着一个,可却都是像飞蛾扑火一样,有去无归,全都被南越的大皇子慕容安楠关在了驿馆里。 使臣到访本应住在鸿胪寺,但谁让人家住的时间太久呢,偏偏使臣的数目还越来越多,只能安排在驿馆了。 林景曜每次看到南越那个娘娘腔都恨不得上去揍一顿,忽悠谁呢,不就是想拐走他们大周的小公主嘛,简直白日做梦! 姜堰斜了他一眼,微微扬起了下巴,看向远处的山河:“若是本王没记错的话,林大公子刚解禁?” 前些日子姜擎出宫到了书院一趟,没想到正发现这家伙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什么,仔细一问才知道,他想欺负欺负南越的大皇子,赶紧把他弄出大周去。 姜擎一怒之下让他在家禁足,什么时候得令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林景曜这家伙又喜欢折腾,常常惹了祸往他二弟林景晔身上扣,这次姜擎直接把林景晔扔到了兵马司,让魏知煜盯着,直接断了他的后路。 倒是有一阵子没见过他在京城晃悠,好不容易让皇上想起来了,第一句话还是想赶走慕容安楠。 “不错,前阵子是马失前蹄了,”林景曜讪笑一声,接着道,“王爷您又不是不知道,慕容安楠那家伙居心不良,想拐走您的妹妹,咱们大周的公主,咱们能让他得逞吗?” “南越那种小地方,不过巴掌大,也就粮食多一些,根本算不得什么好地方,咱们公主殿下去了也多是受苦。” 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然而不等姜堰点头应下,便听穆衍说道:“南越的慕容大皇子居心不良是真,可林小将军恐怕也有些别的想法吧?” 他记得玄鸣可是提起过,这憨货三天两头往书院跑,又是送礼物又是送吃的,是何居心简直不必猜疑。 “是又如何?公主那样的小姑娘就该捧在手心好好疼着,我是真心仰慕,想要对她好,可不比某些人的肮脏心思……”林景曜不满的嘀咕道。 倘若公主真被南越的大皇子拐走了,他相见都见不着。 陷于沉痛之中的林景曜并未发现,姜堰看他的目光已经变了,再加上另一道如刀似剑的视线,他突然觉得有点慌。 娘嘞,怎么后背有点凉。 “我劝你早些死了这条心,”穆衍漫不经心的说道,“公主殿下可不是你这种人能够肖想的。” 姜堰跟着点了点头,又抬眸瞥了穆衍一眼,淡淡道:“你也一样,都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div> </div> 第66节 从做暗卫的时候,阿泠就对他百般偏爱,到现在早已离开了昭阳宫,仍旧在阿泠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姜堰说心里不酸是假的,他到底没看出这家伙到底是哪儿让阿泠欢喜了。 穆衍微微挑眉:“哪还真是可惜了,我劝王爷还是早些放宽心,有些事可不是你能决定的,要看公主的意愿。” 姜堰喜不喜欢不要紧,反正阿泠喜欢就够了。 姜堰总觉得他这句话有些不对劲,仿佛很有底气似的。 “那倒也是,”姜堰冷哼一声,“阿泠可不会喜欢你们这些凶巴巴的武将。” 啧……穆衍笑了笑,没吭声。 . 没了姜照和穆衍,京城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姜泠住回了昭阳宫,每日除了跑去养心殿盯着父皇用膳休息,就是陪着早已长大的雪狐玩耍。 这些年小雪狐一只很乖,跟她十分亲近,驯兽司又受过嘱托,很少给它喂生肉,所以到现在为止它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兽性,也让姜泠慢慢放下了心。 这日天气正好,姜泠带着雪狐在御花园散步,慕容安楠便急匆匆的入了宫。 “慕容?”姜泠有些诧异,在她的印象中,慕容安楠一直都很稳重,虽然有时候说话不着调,但大多时候都很镇静,很少会慌了手脚。 然而今天的慕容却显然不一样了。 慕容安楠甚至没顾得上叙旧,便直接开口道:“好阿泠,借我在你宫里躲几日如何?千万别告诉其他人我在这儿。” “可……”姜泠轻咳两声,抿抿唇小声提醒道,“这不太合礼法。” 虽然她早就知晓慕容安楠是女的,可在外人看来她依旧是南越的大皇子,她可不想让某人误会。 慕容安楠简直都快急哭了,狭长的眉眼耷拉着,脸上苦兮兮的:“什么礼法不礼法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秘密……我哥要来了,还扬言要打断我的腿,亏我还死心塌地的帮他骗媳妇儿!” “不成,若是你哥找上我怎么办?”姜泠瘪了瘪小嘴,牵着雪狐往后退了几步,“你这两年都把你哥的名声霍霍成什么样了,若是不知道还好,一旦知晓了,他可不会轻易饶了你。” 慕容安楠的脸色更苦了。 “追媳妇儿不就得这样嘛,好女怕郎缠,要不是我战略失误,你早晚都要跟我回南越去,”慕容安楠小声嘟囔道,“我哥来了也好,让他亲自把你骗走,看你这回还找什么借口。” 姜泠弯弯唇,毫不犹豫道:“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乖乖跟你哥回去嫁人。” “才不要呢,南越那小地方有什么好玩的,我在大周赖了这么长时间,回去肯定逃不过一顿毒打,”慕容安楠冷哼一声,“到时候我就跟我哥说,他若是没办法把你带回去,我就不回去!” 姜泠无奈的摇摇头,却又听她缠上来道:“阿泠你就跟我回南越嘛,若是舍不得,把你二哥也带上。” “倒不如你嫁到大周来,”姜泠笑了笑,“到时候想回南越一趟都难。” 慕容安楠有些惆怅,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反正乱子越闯越多,攒起来挨一顿毒打也够本了。 她想了想就道:“藏宫里的确不合适,我哥肯定是冲着你来的,不如……我躲进庙里吧?再不行的话,我就躲进燕郡王府,反正你二哥也不在。” 京城这么大,她哥又人生地不熟,想找到她可没那么容易。 “我劝你老老实实交代,撒娇哭一哭,许是就过去了,”姜泠说道,“若是祸越闯越大,到时候谁都保不住你。” “哭一哭?做梦吧,小时候我没少坑他,让他瞧见我哭,还不得笑死我。”慕容安楠毫不犹豫的否定了她的建议,气势汹汹的离开了皇宫。 姜泠望着她的背影,无奈的摸了摸雪狐的脑袋:“小白啊,大半旬都过去了,怎么还没有消息?” 小白拱了拱她的裙摆,站了起来,姜泠顿时笑了。 “知道你饿了,咱们回宫。” 夜色将近的时候,姜照到了昭阳宫,眉头紧锁着,像是有什么难题。 姜泠下意识的问道:“是二哥他们有消息了吗?” “不是,”姜照顿了顿,犹豫道,“朕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前些年商讨婚事的时候,姜泠说还想等两年,京城倒也没有特别合适的少年,至少在姜照眼中没有。 两年都快过去了,当年还算不错的世家子有许多都已定亲成婚,剩下的大都抱着攀龙附凤的念头,不见得有几个真心,姜照今儿猛地被南越一提,方才发觉到底是疏忽了。 哪有公主留到十四五岁还没订亲的,十六岁出嫁已是皇室惯例,寻常的世家贵女最多也只留到十五岁。 皇子成婚晚些倒也无妨,但公主却不一样,留来留去留成了老姑娘,岂不是惹人笑话? “父皇想问什么?”姜泠诧异道。 姜照轻叹一口气,眉宇紧蹙,说道:“当然是你的婚事,这回南越大皇子是真到了,也提出想要跟大周接下秦晋之好,大周很少让公主和亲,朕也不想让你去,但你的婚事可等不了太久了。” “父皇,我……”姜泠有些犹豫,话到嘴边却又不敢说。 前世提起婚事,她倒是很坚定,最后父皇大发雷霆,闹得越发不愉快,一方面是因为陈高恪是武将,若是上了战场朝不保夕,她怕是会受苦,另一方面则纯粹是父皇不喜欢。 穆衍也是武将,有穆府旧案在前,父皇也不见得会多待见他。 姜泠希望自己的婚事会得到父皇的祝福,让他不必再担忧,可同样也害怕会再次让他失望。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办。 只稍一犹豫的功夫,姜照的脸色就变了,沉声说道:“阿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姜泠看他脸色不好,心底更为担忧了,刚要小心翼翼的点头应下,便听姜照接着说道:“是玄鸣?” 玄……玄什么? 姜泠简直惊呆了。 正在房顶上兜风的玄鸣也惊呆了,脚下一滑,直接从房顶上滚了下来,甚至都忘了用轻功。 外头“嘭”的一声响起,姜照蹙了蹙眉,越发的不高兴了。 “朕猜对了?”姜照阴着脸道,“秦朗,把玄鸣给朕踢过来!” 知道真相的秦朗紧扣脸上的铁面,掩住脸上复杂的神色,一脚把玄鸣踢进了殿中。 “父皇,您瞎猜什么呢,这跟玄鸣有何关系?”姜泠有些窒息,“他只是我的暗卫。” 不说别的,光说那张娃娃脸,就叫人觉得只有可爱。 姜照冷哼一声,淡淡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上回那些糕点是玄鸣特意买回来讨你欢心的吧?” “是啊,只是些糕点而已。”姜泠应道。 “那可都是你最爱吃的,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知道的那样清楚?”姜照的脸色越发不好看,“那么晚了还呆在你的房中,实在是该死。” 没立刻弄死他,是想着没抓到人,不好指控。 姜照接着说道:“朕把玄幺放在了你身边,就是为了防止出什么岔子,谁知你却出宫了,那天傍晚还特意支开玄幺,让她往宫里拿衣裳。” 这都是真的,姜泠无法反驳。 “玄幺待了一会儿才走的,她看到你把玄鸣叫了进去,好在房中还有红菱他们,便也没太在意,”姜照的脸色越发阴沉,“谁知道回来后你却喝得大醉,阿泠,你平时可是很少喝酒的。” 姜照冷哼一声,淡淡道:“朕知道你很有分寸,玄鸣也不敢逾越,但这样下去,迟早会酿成大错。” 姜泠彻底凌乱了。 外头的秦朗憋笑憋得辛苦。 唯有玄鸣,差点儿给气哭了。 不带这么坑人的。 第75章 昭阳宫安静的可怕。 姜泠抿抿唇, 看向姜照的目光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又满是无奈。 父皇对她的关心她一直都清楚, 所以她不曾像前世那般抗拒他安排过来的暗卫, 昭阳宫的太监宫女都是当初母后留下的老人, 多为忠心耿耿之辈, 少有肯透露她消息的。 玄幺会把这件事禀告给父皇,她早就猜到了, 只是没想到父皇的想象力太过丰满,只几个片面的消息,便把整件事都给想出来了, 甚至脑补了一出大戏。 剧情没错,但主角却错了。 “父皇, 这件事跟玄鸣没关系, 您不要瞎猜。”姜泠有气无力的解释道。 姜照一脸我早就知道你会为他辩解的模样, 冷声说道:“不是他还有谁?阿泠你贵为公主, 天生聪慧, 要嫁的良人虽不必如你一般优秀, 却也大可不必这般将就。” 他越看玄鸣越觉得不顺眼, 好在另一个更不顺眼的暗卫早早滚蛋了, 否则今儿他非得气死不可。 要不是早知道这家伙老实,做事稳妥,又不敢惹事, 他又怎么会把玄鸣丢过来?可惜这家伙到底还是让他失望了, 阿泠再怎么为他辩解都没用! “胆大妄为!”姜照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玄鸣简直要委屈死了, 他抬眸看看无奈的姜泠,又看看正在气头上的姜照,觉得自己小心翼翼护了这么多年的小命,保不准就要在今天被坑死了。 “父皇!”姜泠深吸一口气,却听姜照怒道:“朕今日就把他打入慎刑司,受遍一百种酷刑!” “父皇,儿臣确有心悦之人,但绝不是玄鸣,”姜泠顿了顿,又补充道,“您就算直接砍了他的脑袋也没用,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你的暗卫!”姜照显然有些不信,斜着她说道,“不是他,还能有谁?” 姜泠接触的适龄男子十分有限,除了侍卫便只剩下跟姜堰姜擎交好的大臣子嗣,偏他们都并非惊才艳艳之辈,也无跟她走得特别亲近的。 姜照一时猜不到,却又迫切的想知道姜泠到底看上了哪家的小子。 若是合适,就早早的调/教一番定下婚事,若是不合适,趁早让他滚得远远的,少来前头碍眼。 他下意识的觉得,还没有什么人能配得上他的阿泠。 听到姜照那恨不得诛他九族的语气,姜泠反倒是越发不敢冒险了,她想了想,问道:“父皇对儿臣的驸马有何要求?您要是要求太高,知道了去欺负人家,反倒显得儿臣不义。” “谁敢!”姜照冷哼一声,不悦道,“若他真觉得你不义,这种驸马不要也罢。” “话是这样说,可您要真去欺负了他,儿臣不得心疼呀?”姜泠唇畔翘了翘,眼底带着几分笑意,“不如父皇先说说您是怎么打算的?” 姜照听到这话更扎心了,好好的一个女儿还没出嫁的,到现在就开始心疼别人了,怎么都不为她的老父亲想一想?! 他都快要好奇的把持不住了。 见姜照脸色不太好看,姜泠轻叹一口气,无奈道:“父皇这般便没法子了,若是儿臣喜欢,您却百般不愿,到时候您让儿臣怎么办?早前您说非要让儿臣挑一个喜欢的,可今日您又说,要把玄鸣拉去慎刑司,虽是乌龙一场,却也能看出父皇您的意思来。” “您不是想让儿臣挑一个喜欢的,而是想让儿臣挑一个合您心意的,”姜泠一顿,垂眸道,“到时候您跟儿臣吵起来怎么办,儿臣若听了您的,便要跟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若不听话,您又该生气了。” 姜照现在就有些头疼,他倒不是从没想过阿泠要嫁什么样的人,但理想之中的人选倒是未必存在。 他可不愿让阿泠将就着,更不想皇家令人嗤笑。 “清墨那孩子就不错,”姜照想了想,比着连中三元才高八斗又疼阿泠的沈二找差不多的,应是勉强还能接受,“他只是比你长了几岁,但模样好,脾气好,家世也好,又有文采和能耐,对你又很疼爱,若是阿泠你喜欢,我看他就不错。” </div> </div> 第67节 姜泠倒是没想到他会提起二表哥,但接着就是很无奈,低声道:“父皇,年纪轻轻就连中三元的才俊几百年才出一个,似沈家那样的百年大族更是寥寥无几,再说长相……二表哥稍微收拾一下便比儿臣还要好看,更不说文采和能耐了。” 二表哥是极好的,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百里挑一,旁人无法比肩。 但她也只把他当哥哥看待。 “父皇您不如好好想想,到底要儿臣怎样挑您才不生气,”姜泠朝他眨了眨眼,乖巧道,“总好过儿臣说一个名字,您砍一颗脑袋划算。” 姜照脸色有些发黑:“那你如今的心上人,到底是谁,家世模样如何?你就算不说,朕早晚也能查出来的。” “那您就先查着,反正儿臣不认,您也没法子不是,”姜泠托着下巴,满脸乖巧的看过来,“您什么时候不打算欺负人家了,儿臣再说。” 姜照心中发堵,想想却又无话可说,按照他的脾气,看不惯的人可不是要使劲儿折腾,尤其是想娶阿泠的混小子,不折腾死算他好命。 他起身朝外头走去,路过玄鸣旁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哼着离开了昭阳宫。 劫后余生的玄鸣简直要委屈炸了。 “公主,”玄鸣眼巴巴的望着她,眼中含泪,“卑职还没娶媳妇儿呢,不想那么早替人死一回。” “嘘——”姜泠笑着看过来,小声提醒道,“当心父皇杀个回马枪。” 躲在门外正准备偷听的姜照:“……” 他也委屈啊! 老父亲姜照沉迷在日复一日的猜测中,连批奏折的时间都少了许多,他把姜堰身边的男子全都猜了一个遍,甚至连昭阳宫、养心殿的奴才和御前侍卫都算上了。 想到最后一层他反而没那么忧伤了,只要女儿没看上太监,好像都还勉强可以接受一下。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南越大皇子终于抵京了。 他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养心殿,见皇上。 姜照最近看谁都带着看驸马似的眼神,先是打量了一遍,见他模样还凑合,便暗自点了点头,淡淡道:“你有何事这样着急?” 按规矩,今日他们应在鸿胪寺,等候召见才可。 “舍妹在京城多时,常有叨扰,给您添麻烦了,至于舍妹提及的婚事……” 他话还没说完,姜照便直接开口了:“都是些玩笑话,公主早有心上人,她们两人又时常一起玩耍,难免开些玩笑,不是什么大事。” 南越到底与大周交好,若是等他们提出再当面反驳,怕是面子上不好看,姜照索性直接把这件事否了,给人家一个台阶递了过去。 南越大皇子慕容安当即愣住了。 他妹妹慕容楠寄回去的信里把大周的小公主夸出了花儿来,就等他跑过来主动迎娶了,怎么这花儿像是早就有主了似的。 但慕容安到底是皇子,立刻笑道:“正是如此,公主若能觅得佳婿最好,不过倒是有另一件事怕是要麻烦皇上您。” 姜照稍一颔首:“只管开口就是。” “舍妹失踪了,许是在宫里,”慕容安说这话时脸上都觉得发烫,“她惹了祸就喜欢躲起来,让您见笑了。” 姜照想想这几日根本没见过她,便道:“应是不在宫里。” “她跟公主交好,也许公主会知道,伺候的下人说,她最后一面去见了公主。”慕容安道。 姜照倒也没多说什么,让他见一面姜泠也无妨,索性便直接把姜泠请了过来。 “这位是慕容安,是慕容楠的兄长,”姜照顿了顿,提醒道,“慕容安楠就是慕容楠。” 姜泠朝他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慕容安顿时有些移不开眼睛,使劲儿的眨了眨,才回过神来,佯装毫不在意道:“早就听妹妹说公主生得绝色姿容,果真见了比信上说得还好看。” 慕容安头一次觉得妹妹嘴里说出了几句实话,总算是靠谱了一回,然而可惜的是,没能把人拐回南越。 姜照轻咳一声,问道:“阿泠,慕容楠不见了,她可在你的宫里?” “不在。”姜泠如实说道。 慕容安顿时有些慌了,稳了稳心神说道:“大臣们说她已有三日没回来了,有两个侍卫跟着,同样没见过踪影,她,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姜泠抿了抿唇,提醒道:“她之前说想躲着……嗯,不如先派人去慕容常去的地方查一查,比如寺庙、清风书院、郡王府等。” “寺庙?”慕容安有点懵,连忙派人去搜。 没过多久,藏在郡王府后院的慕容楠被带进了宫里,满脸的不情愿。 姜照隐隐有些头疼,越发庆幸姜泠生性乖巧,不像南越的公主,比他的皇子还要顽劣……不说别的,王府后院是一个女人能随便去的吗? 一藏还藏了好几天。 慕容安亦有些头疼,当着外人面的又不好训斥她,只能自认倒霉的把这口郁气咽了回去。 “多谢公主和皇上伸出援手,舍妹这几日就回去,便不来告别了……”慕容安正说着,慕容楠立刻跳了出来:“我不回去!我要留在京城!” “不行!”慕容安厉声喝道。 慕容楠不理他,转身看向姜照,说道:“皇上,南越和大周交好,不如亲上加亲……” “公主已有心上人,不日就会定下婚事。”姜照婉拒道。 慕容楠想了想:“但您还有皇子……” 慕容安脸色一黑,咬牙切齿道:“不行!绝对不行!我不娶男妃!” “……” 姜照的脸色也黑了。 什么玩意儿,堂堂大周的皇子,会去给人做男妃?! 做梦呢! “我行啊!” “从现在起,阿堰就是我的……不对,我就是阿堰的人了!” 慕容安气得浑身哆嗦,眼前一黑,往后躺了下去。 姜照泛黑的脸色莫名带出几分欣慰来。 跟慕容楠这草率又放肆的举动比起来,阿泠护着心上人好像也不算什么。 至少没把他气晕。 第76章 对上林家水军, 江南一带的水匪算是彻底没了法子。 江南历来富庶,也滋生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水匪势力,大多是流民草寇, 持有弓/弩军械的已经算是高级势力,全靠的是一股子不怕死的疯狂念头。 穆衍和林景曜一行人到了还没有半个月, 附近的水匪老窝已经被端了好几个, 只剩下最后一个还没有拿下。 “不知表哥现在状况如何……”姜堰顿了顿, 眼底划过一抹惆怅, 他们循着线索追到水匪的时候, 才发现船上的人已经死了大半,东西也被瓜分的一干二净。 但诡异的是, 他们根本没有发现沈清墨的踪迹,根据船上幸存的人说,从京城一路到江南,根本没有在官船上看到他。 这让姜堰有些迷茫,二表哥当初执意要去江南游学,说是邀请江南的学子到书院来, 顺便去看看早已找到父母的阿宝, 怎么会没有上官船? 更重要的是,如果二表哥当初没有上官船,现在又在哪儿? “他毕竟是沈家的二少爷,沈家不会袖手旁观, 也许是我们想多了。”穆衍微微眯起了眼睛, 心中倒是生出了几分猜测。 沈清墨从三年前就参与到清风书院中, 当时的沈博文极力反对,却终究没有拦住他,这几年也任由他在外面折腾,态度冷漠,从不伸出任何援手,无非是想让他跟沈家保持距离,进而不会激怒沈家背后站着的世家。 但归根结底,沈清墨都姓沈,与根基深厚的百年沈家脱不开任何关系。 姜堰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你是说舅舅他也许早就料到会有此事?” 他有些不敢置信,但想想这些年沈博文的所作所为,终究还是有些信了。 或许沈博文在一定程度上对青禾表姐有过偏待,但他对两个儿子却是非常疼爱,当初能够冷眼旁观二表哥接手清风书院,已经让他倍感惊讶。 “也许吧,待我们剿清水匪,回京便可知晓了。”穆衍轻声说道。 姜堰微微颔首,对穆衍的认识又深了一层,本以为他只是一个莽汉,谁知道竟然对朝野世家的事情也颇为了解,细想之下,官船无故被劫到底是一个纰漏。 江南的水匪多为财,再胆大妄为也绝不敢与朝廷作对,而劫掠官船,更是几十年来都没过这样的事。 “秋闱要到了,”姜堰顿了顿,眼底划过一抹沉思,带着几分不确定,“清风书院第一批学子大都会下场一试,可他们的学识……” 姜堰摇摇头,否认了这个想法,这些学子虽然刻苦认真,资质却并不好,即便是参加秋闱,也多半没有结果,世家大族又何必把这些人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沈清墨这些年倒也发现了不少资质绝佳之辈,倾注了不少心力,可即便是在秋闱中杀出,也无法动摇他们的根基。 穆衍望着远处的峰峦,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淡淡道:“不知王爷可听说过道家的一句话?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也许公主的想法,已经让他们害怕了。” 公主的想法?姜堰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这事儿可一直是由二表哥操办。 “最后一个就由我带兵去吧。”林景曜大笑着说道。 两人倒也没反驳,他们这几日剿匪没少东奔西走,歇歇也好,反正他们就在旁边,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林景曜得到应允便带着水军直接去了,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地方官府的捕快小吏,气势昂扬颇为不俗,没过多久便战成了一团,几乎是碾压式的战斗。 正在这时,穆衍背后突然泛起一丝凉意,他心神一凛,余光瞥见朝他们两人飞来的两道毒箭,下意识的把姜堰按了下去,反手甩出一把梅花钉。 毒箭是从船内发出的,而此时船中不应该有人。 “你的暗卫呢?”穆衍的声音有些冷,被他一巴掌掐着脖子按下去的姜堰又惊又怒,反应过来后倒吸了一口冷气,蹙眉道:“跟林大一起去了。” 穆衍的脸色顿时不大好看,此时船里到底是什么人他还不清楚,他不敢把姜堰一个人丢下。 “躲好了。” 说话间船中已经窜出来两道身影,手中持着长剑朝两人杀来,穆衍挡在姜堰前头抵挡,刀光剑影之中,他突然生出几分陌生的熟悉感。 对方使出的剑法竟然与穆三痴教他的十分相似,但这却是桃花坞的独门秘籍。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穆衍冷喝一声,手底下的攻势稍稍放缓,眼神冰冷的看向两道人影。 他有意留下他们性命问清楚来历,便没再下死手,谁知两个刺客却对视一眼,越发疯狂的进攻,想要直接越过穆衍击杀姜堰,无奈之下,穆衍只能不再留手。 长剑翻飞,他手中的力度渐渐加大,毫不犹豫的杀掉一个,腾空把另一个刺客踢翻在甲板上,飞快的将他制服,然而未等穆衍卸掉他的下巴,他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自尽。 不到片刻功夫,两个刺客躺在甲板上,失去了生息。 姜堰还有些震惊,穆衍已经开始在他们身上翻找线索,很快便从腰间摸出一个做工精巧的机括,上面有一道凹槽,用来放毒箭。 除此之外,他们身上还携带着大量的毒/药,穆衍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哪一种毒,索性全都留了下来。 姜堰慢吞吞的挪过来,掀开两人遮面的黑布,低声说道:“没见过。” </div> </div> 第68节 “是豢养的死士,不会轻易露面,”穆衍看向姜堰,“你不该把暗卫丢给林景曜。” “是我大意了,”他以为在战局外不会出什么差错,根本没有想到船中还藏着人,“还好有你,多谢。” 穆衍懒得理他,重新确认了一遍船里的伤亡,有几个水手被毒死了,此外没有惊动任何人。 倒是异常小心。 远处的战局已进入尾声,林景曜激动的跳上了甲板,蓦然看到地上躺着两具尸体,脚下一顿,差点儿歪进水里。 “王爷,这是怎么了?”林景曜有些后怕的问道,姜堰却没多说,只若有所思的望着穆衍,林景曜便也看向他,“穆指挥使,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和郡王没受伤吧?” 穆衍摇摇头没吭声,抬眸看向姜堰:“这几日你先跟着我,直到回京。” 姜堰点头应了。 剿完水匪后,受地方府衙相邀,他们在江南又停了一日。 江南的繁华与京城大不相同,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听说这边儿的绸缎和点心很有名,姜堰便挨个逛了逛,多带了些回去给阿泠。 穆衍跟在他身旁,手里也已提了两大盒,姜堰越发觉得古怪,忍不住问道:“你买的都是什么?” “关你何事?”穆衍瞥他一眼,抬脚走进了一家珠宝阁。 珠宝阁?!这可都是女人用的东西。 姜堰好奇的跟了上去,见他左看看右瞧瞧,一个大男子汉看着各式各样的簪子出神,情形是在古怪,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们一行男子进了珠宝阁本就惹眼,姜堰又笑得大声,周围的女子全都看了过来,他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连忙道:“我说穆兄,你买这簪子是要送给谁?我可没听说你有什么心上人。” 自从上回穆衍在船上救了他,姜堰便觉得这人亲近了不少,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可偏偏某些人不想跟他亲近。 “叫我穆衍,或者穆指挥使,”穆衍一脸我跟你不熟的模样,漫不经心道,“至于送给谁,你早晚会知道的。” “好吧,穆指挥使。”姜堰满脸无奈。 他原本以为穆衍愿意救他,便是不讨厌他了,没想到还是一样,公事公办的冷淡模样,真是叫人没办法。 “小郡王!”林景曜从街上飞奔而来,气喘吁吁道:“京城传来消息,说是南越又到了一个皇子来抢公主,皇上都要答应了,咱们快回去吧。” 姜堰一怔,下意识道:“不可能!” 依父皇对阿泠的宠爱,是绝对不会让她嫁到南越去的,别说是再来一个皇子,就算是南越的皇帝来了也绝不可能! 除非阿泠自己甘愿,否则父皇绝不会动摇。 “怎么不可能,人家把聘礼都带来了!”林景曜嘟囔道,眼中流露出一丝恼意。 早知道他就不该来剿什么水匪! “聘礼带来,也要看公主答不答应。”穆衍脸色沉了下来,虽然觉得可能性不大,却仍然止不住的有些担心。 万一姜照那个当爹的为财所动,欺负阿泠怎么办?! 姜堰心里也有些没底,父皇不会让阿泠和亲,可若是她自己看上了人家呢?! 别是叫那些家伙勾走了魂! 几人谁都没吭声,脚下的步子却是如出一辙的紧迫,不到盏茶功夫便上了船。 原本需要三日才能到京城,他们两日便到了。 抵京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早几日便备好的姜泠仍旧得到了消息,远远的在码头处等着。 穆衍唇畔翘了翘,大步向前走来,另一道人影却直接赶在了他前头,紧张道:“和亲这事是假的吧?阿泠,你可千万不能嫁到南越去。” “我是不会去的,”姜泠看向姜堰,目光中带着几分迟疑,“但二哥你可得小心了。” 姜堰满不在意道:“怕什么,你二哥我皮糙肉厚,他们还想揍我不成?走走走,我们回府去。” 姜泠看了一眼穆衍,见他不是很高兴,便开口道:“二哥,不如请穆指挥使一起去府里吧?” “不用,他不喜与我亲近,更何况今日天色已晚,穆指挥使急着回去呢,”姜堰立刻道,“那就等改日再登门拜访,感谢穆指挥使出手相救。” 穆衍的脸色有点黑,隐隐后悔把这家伙救了下来。 看着他们远去的车驾,穆衍顿了顿,赶上去把玄鸣拦了下来,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玄鸣没想到左躲右躲还是被穆衍给发现了,听到他的话更是恨不得直接弄死他。 这家伙就不怕他直接告诉皇上吗?! 玄鸣简直气狠了,他现在是上了贼船,想下去都没得下。 若是真把这事捅给皇上,他也逃不过责罚,甚至连差事都未必能够保住,公主怎么还肯要他? 太愁人了。 夜色降临,郡王府的别院内静悄悄的。 一粒小石子儿从房顶上落了下来,掉到了玄幺面前,她蹙了蹙眉,冷淡的抬头看向玄鸣:“你干什么?” “不好意思,”玄鸣干巴巴道,“手滑了。” 玄幺显然不信,正要说些什么,后背却突然袭来一道冷风,后颈被人劈了一记掌刀,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穆衍仍觉得有几分不踏实,抬手想再放点软筋散,玄鸣连忙把他拦了下来,说道:“这女人是毒窝里长大的,这些对她没用。” “那就拜托你了。”穆衍低声说道。 玄幺擅长使毒,他要是自己跑过来,怕是还没接近就被放倒了。 多亏有玄鸣暗中相助,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穆衍看向他的目光越发诚恳,玄鸣却有些慌了手脚,紧张道:“不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想再掺和进去了。 皇上和公主斗法就已经很难捱了,再加上一个穆衍,他根本承受不来。 被皇上误会的滋味儿他也不想体验第二次。 他,玄鸣,是一个忠心耿耿的暗卫。 “这一切都是你做的,跟我没有一个铜子儿的关系。” 他从腰间摸出一包蒙/汗/药,乖巧的灌进了自己嘴里,斜躺在地上。 “啊,我被毒晕了。” “……” 第77章 看在玄鸣那么卖力表演的份上,穆衍没忍心把他从地上揪起来守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 没有任何声响, 穆衍抿了抿唇,眼底划过一抹懊恼,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来, 但听到南越又跑来一个皇子, 他的心中总有几分不安。 像是随时都要失去她一样。 他不想再这样无可奈何下去, 而今穆家的旧案已经洗清, 也是时候跟皇上坦诚了, 就算阿泠要等到十六岁才出嫁, 他也会稍稍放下心来。 穆衍站在房门前犹豫着, 正要扣门,门却突然开了。 他的手往后缩了缩, 身体下意识的绷紧, 待看清眼前的那张熟悉的小脸上带着笑, 才放松了几分。 “公主……”话还没说完,姜泠便探出小手将他拉进了房中,迅速关上了门。 姜泠想起父皇之前那副恨不得吃了玄鸣的模样, 心中略有不安,紧张道:“玄幺呢?你这样突然过来, 万一让玄幺瞧见了,父皇那里不好解释。” 她的小脸上带着几分担忧, 微凉的小手用力攥着他的衣袖, 穆衍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 反手覆了上去。 “玄幺被我暂时打晕了,”穆衍握着她的小手,薄唇紧抿,目光紧紧的盯着她,声音低沉,“阿泠,我想跟皇上坦白,我想马上就娶你……” “不行!”姜泠下意识的反驳,穆衍一怔,手中的力气渐渐加大,目光中的温柔渐渐凝固,眼皮耷拉下来。 他觉得她是愿意的,所以才会主动提出来。 他觉得她至少也是心悦他的,所以才会默许他的一步步靠近。 但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拒绝? 穆衍的心中有些煎熬,一瞬间脑海中划过了无数个想法,他紧紧地攥着姜泠的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艰涩的问道:“阿泠……我想娶你。” 他想她都要想疯了。 他想娶她,想一个人占有她,为了她,他什么都愿意去做,什么都不会在乎。 是他不够好吗? 还是她喜欢上了别人? 往日一点又一点积攒起的自信,仿佛突然间全部坍塌,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甚至都不敢问一句为什么,不敢听她的答案。 姜泠咬了咬嘴唇,上前轻轻抱住了他的腰,她的脑袋只刚刚抵到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可是我害怕,”姜泠眼睑颤了颤,轻声道,“父皇不会轻易答应的,他会欺负你……我不想让他反对,穆衍,我不想让他再反对……” 穆衍轻轻伸出手臂,将她一点一点揽在了怀里,用力收紧。 他有嫉妒,更多的却是心疼。 “不会的,”穆衍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我会让他答应的,不管他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他,阿泠……他会答应的。” 姜泠窝在他的怀里,隔着几层衣衫,依旧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灼热的体温,她竟意外的有些安心。 “父皇已经知晓了一些,”耳畔是他强有力的心跳声,灼热的温度把她包围,姜泠的小脸不自觉的有些发红,小声说道,“但是他猜错了,差点儿把玄鸣送入慎刑司……” 穆衍抿了抿唇,用力把她抱紧了一些:“我不怕的。” “我知道,”姜泠唇畔翘了翘,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胸口,小声道,“可是我不想看你被他欺负,凭什么呀,你明明是我昭阳宫的人,我都舍不得欺负。” 穆衍喉结滚了滚,眸底一片幽暗。 “阿泠……”他稍稍用力,把她抱了起来,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托着她的臀部,让两人的视线持平,脸颊贴得极近,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姜泠忽然身子一轻,整个人就被他托在了怀里,感受着他手掌上的温度,她的脸上莫名开始发烧。 “没关系的,”穆衍认真的望着她,“即便是被皇上欺负,我也心甘情愿,只要能够娶到你,我什么都不怕。战功不够,我就去挣……” </div> </div> 第69节 “不许说了!”姜泠立刻捂住他的嘴巴,凶巴巴的瞪他一眼,“我会跟他说的,但不是现在,你不许再打着上战场的念头,那么凶险,万一……反正不许想了。” 细腻光滑的小手贴在他的唇上,近在咫尺的小脸异常动人,只要他稍稍用力便能够到,穆衍喉结不自觉的滚了滚,眼底划过一抹欲/色,呼吸渐渐粗重。 姜泠扶着他的肩,脑袋歪了歪,认真道:“母后的忌日快到了,父皇向来不敢对母后发脾气,到时候我就直接跟他说,他就算再不高兴,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而且母后早就说过,要让我自己挑驸马……” 她正说着,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戳自己的腿,下意识的瞪了穆衍一眼:“别闹,等我说完……” 声音突然哑了下去,不知想到了什么,姜泠的小脸红成一片,又羞又恼,气呼呼的瞪大了水眸。 穆衍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脸颊一片滚烫,耳尖跟着红透了,连忙把她移开,又向上托了托,姜泠惊呼一声,下意识的揽住了他的脖颈,大半个身子紧贴在他身上。 “我……”穆衍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想要解释两句,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脸上划过一抹羞耻和懊恼,低下头,却仍旧没想过撒手把她放下来,姜泠心跳不自觉的加快,通红的小脸上划过一抹恼意,气得用小手抵开他的肩膀,声如蚊蝇:“你……你快把我放下来!” 穆衍恋恋不舍的松开手。 姜泠下意识的朝下瞥了一眼,小脸顿时更红了,转身跑进了内室。 穆衍懊恼的藏了藏,稍稍平息后才跟了上去,姜泠已经躲进了榻上,隔着一层纱幔望过来,小脸上的表情依旧十分生动,七分热意三分娇羞。 这层纱幔……穆衍喉结滚了滚,眼底越发灼热。 他克制着自己转过身去,离她远远的,略有些窘迫的解释道:“我……我没想欺负你……” 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没底气,可是他又担心她恼了他,觉得他孟/浪的冒犯她,他没想这样的,只是有些控制不住。 姜泠低低的应了一声,偷偷的瞄了一眼,脸上依旧火辣辣的。 哼!骗人! 她前世出嫁前被嬷嬷教导过各种情况,自然清楚现在穆衍的状况,只是仍然觉得难为情。 她还没做什么呢…… 穆衍从怀中摸出了一支白玉簪,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她的梳妆台前,心中有些小小的失落,他还想亲手帮她戴上呢。 这时姜泠从纱幔中透出一颗脑袋,小脸上仍然带着一抹红晕,眼睛眨了眨,问道:“那是什么?” 穆衍想过去,又不敢太过靠近,只能小心翼翼的往前磨蹭了一点儿,又磨蹭了一点儿……距离一点点拉近,姜泠看到他紧张又纠结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出来。 “怎么不敢过来,我还能吃了你么?”姜泠唇畔翘了翘,眼底浮现出一抹狡黠,朝着他勾勾手,“听话,过来呀。” 穆衍鬼使神差的凑了过去,待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她跟前。 姜泠拿着簪子瞧了瞧,重新放回他的掌心,弯弯唇道:“给我戴上。” 榻很低,姜泠又半坐着,穆衍只能弯下腰,轻轻的扶着她的脑袋,把簪子插在了她的发间,白玉在青丝间散发出莹润的光泽,衬的她的肌肤越发白皙,娇俏的笑容仿佛熠熠生辉。 穆衍看的挪不开眼,手上的动作也慢了半拍。 姜泠歪歪头,晃了晃脑袋,抬手揽住了他的脖颈,凑到他的耳畔呼出一口热气,声音又娇又软,带着一股子勾人的魅/惑:“我好看吗?” 穆衍一张脸憋得通红,身上仿佛被人点了火,肌肤滚烫,瞬间失控。 他抬手扣住她的背,把她扑倒在榻上,灼热的呼吸埋在她的脖颈间,一点点吻遍她的唇瓣、脸颊、眉眼……略显粗暴的动作却克制的相当温柔。 姜泠眼底有些发慌,呼吸渐渐乱了,她有些后悔不该故意撩拨他,想要制止,唇瓣却被他堵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两只小手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气。 呜呜呜呜……太可怕了! 还说没想欺负她! 正在这时,外面发出了些许响动,玄幺一脚没把玄鸣踢醒,又加大了几分力气,忽而听到房间中传出些许响动,便立刻问道:“公主?” 穆衍身子一僵,浑身仿佛被点燃的情谷欠瞬间浇灭,下意识的摒住了呼吸,姜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才稳了稳气息,说道:“我没事,只是翻了个身。” “玄鸣被毒晕了,许是有贼人闯入,公主确定无恙?”她的声音越发靠近,姜泠连忙阻止:“没事,哪有什么贼人,你想多了。” 玄幺听出她声音中的异常,眉头紧蹙,说道:“请恕卑职冒犯了,公主,我必须进屋查探。” “不必了吧,我没事。”姜泠有点慌,左看右看,连忙揪着穆衍藏在了被子里。 “公主,冒犯了。” 玄幺推门而入,姜泠刚好从榻上起身,隔着纱幔望过来,说道:“没听到什么动静,不过倒是有些饿了。” 四处打量了一眼,都没发现什么异常,玄幺顿了顿,心底的怀疑却是半分未曾消减,她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晕过去?还有玄鸣这家伙,竟然被蒙汗药放倒了! 姜泠却不给她再细看的机会,说道:“你去二哥那边看看,是不是那边出事了?若是厨房还有吃的,顺便拿些过来,我有些饿了。” 玄幺颔首,转身出门。 姜泠长长的舒了口气,刚要把穆衍叫起来,却被他捂住了嘴巴。 外面没有脚步声,玄幺还没有离去。 姜泠气哼哼的瞪他一眼,要不是他不管不顾的亲上来,怎么可能差点儿被玄幺发现?! 哼,一点儿都不经撩! 第78章 等到玄幺终于离去, 穆衍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下来。 他把手从姜泠的嘴边移开,却被她抓住咬了一口, 她没用多大力气, 明明是咬上去却并不觉得疼, 甚至还有些酥酥麻麻的发痒, 温热的唇畔贴在他的手上, 让那刚被压制下去的欲/望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要是能把她直接扛回家就好了,穆衍不切实际的想到。 “你还不快走, 若是父皇知晓了,非得打断你的腿, 把你送进慎刑司不可, ”姜泠气呼呼的瞪他一眼,脸上带着还未消下去的红晕,“下回再敢欺负我,我就把你扔进大牢里关着。” 穆衍唇畔微微扬起, 翻身从榻上跳下来,趁她不注意的功夫,飞快的亲了亲她的嘴角。 姜泠气得又瞪他一眼,却见他转身从窗子跳了出去, 掀起一阵凉意, 他从窗外探进来一颗脑袋, 脸上挂着略带羞涩的笑容, 满满的都是孩子气。 “阿泠今天真好看。”说罢他连忙关上了窗子, 生怕她再气得瞪他。 姜泠却是怔了怔, 她仿佛很少在穆衍身上看到过这种孩子气,大多时候他都沉着稳重、很有心事,有时还会经常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偷偷难过好久。 她仿佛了解得他还不够多。 姜泠回想起刚才的情形,俏脸上依旧有些发烧,唇畔却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 再过些时日,她一定跟父皇说。 姜泠没过多久便歇下了,回到宅院的穆衍却没那么容易睡着。 经过两日的赶路奔波,他的确有些乏了,躺在榻上脑海中却不断翻滚着之前的画面,恨不得再把姜泠按在榻上好好欺负一回,谁叫她那么勾人…… 于是,之前没做完的事,在他梦里做了个彻底。 . 第二日一早,姜堰便带着从江南搜罗的礼物进了姜泠的小院。 昨日夜色已晚,许多绸缎珠宝都瞧不出好来,姜堰便特意留到了白日。 他的内心还是十分愉悦的,尤其是昨晚听她说新来的南越皇子长得并不好看后,一颗心便彻底落了下来。 长得不好看也想做皇家的女婿?做梦吧! “阿泠你看,这是苏绣,是不是比宫里的更地道些?”姜堰兴奋的介绍道,“还有这个,听说也是苏州独有的料子,往年都没进贡过……” “这是苏州柳家的手艺,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听说还有一家姓徐的糕点铺子很有名,只是来得匆忙,没顾得上,等改日你若是有空,咱们一起去江南玩玩,那边的景色可真是不错。” “……” 姜堰说着便笑了起来,他其实去过好几次江南,有两回是小皇叔带他去的,不论是秦淮两岸的夜色还是更为奢华糜乱的地方,他都见识过。 除去这些略显污秽的地方,江南的景色却也是真的好,山水间别有趣味,小桥流水人家的情形也是宛若梦境般祥和。 “多谢二哥,”姜泠眼底亮晶晶的,低头摸了摸桌子上的苏绣,笑道,“这绣工倒是精巧,等改日也让宫里的嬷嬷学学。” “你喜欢就好——”姜堰顿了顿,目光从她的青丝间收回,心神隐隐有些恍惚,是他看错了吧? 一定是他看错了! 世间一模一样的发簪多得是,白玉簪更是多如牛毛,哪能那么巧呢?! 姜堰抿了抿唇,眼神不由自主的又放了上去,他努力回想起之前在穆衍手中见过的那只白玉簪,简直越看越像,越看越忍不住胡思乱想。 他以前倒是没见阿泠戴过这只白玉簪,但他们昨日刚回京城,料想也不会是穆衍送的。 姜堰悬着的心稍稍往下落了落,佯装漫不经心的问道:“阿泠今日的妆容真不错,这簪子倒是精巧,也从未见你戴过。” 姜泠下意识的摸了摸簪子,眉眼弯弯道:“好看吗?” “当然好看,”姜堰看到她脸上的笑容,越发觉得有些不对,追问道,“阿泠这簪子是哪儿来的?” 姜泠歪歪头,眨着眼睛说道:“二哥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姑娘家的打扮了,有这种闲功夫,倒不如多去练练拳脚和剑法,保护好自己。” 姜堰没想到她拿昨晚说的事来堵自己,顿时心口一滞,他的拳脚功夫是不怎么样,跟某个从战场上杀出来的人更是没法比。 “你别打岔,”姜堰蹙了蹙眉,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阿泠你跟我说实话,这簪子到底是哪来的?” 阿泠一向知分寸守礼节,总不会平白接受男子的赠予,尤其是发簪这种东西。 许是她这几日瞧着喜欢,自己买的? “二哥会偷偷跟父皇告我的状么?”姜泠眉头微挑,小声道,“我若是跟你说了,二哥转头把我卖掉——” “怎么会?”姜堰立刻保证道,“我何时干过这种事,阿泠你未免也太轻看你二哥了。” 姜泠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眨了眨眼睛说道:“二哥你发誓,说话算话。” 不知怎么,姜堰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下来,姜泠当即挥退了下人,凑过去在他耳畔说了一个名字,姜堰顿时身子一僵,脑袋瞬间炸了。 穆衍?! 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送到了姜泠手里,比他们住在一个府中的都快! 姜堰的脸色不大好看,突然想起今早起来时,他的暗卫跑过来说公主的院子昨晚许是有动静,唯一的女暗卫玄幺来来回回搜了好多遍王府。 该死的,昨晚他来过?! 姜堰阴着脸四处看了看,从侍卫手中抄起一把刀,拎着就往外头走,姜泠连忙去拦,无奈道:“二哥你做什么?” “我去宰了他!”姜堰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倒宁愿前几日没让他救下一条命,非但欠下一个人情,还白白掏出一颗心喂了狗! </div> </div> 第70节 怪不得他不愿跟他称兄道弟,竟然是早就对阿泠心怀不轨,想当他妹夫! 狗男人!!! “你又打不过他,再说了,他还救了你一命呢,”姜泠把他拉了回来,扶着他坐下,“二哥别恼嘛,我看穆衍也挺好的,哪里比不上其他人了?” 姜堰冷着脸不说话。 “你看他长得好,人也聪明,武功还那么厉害,平定西北虽不说功劳独占,但一大半的功劳总是有的,纵然是父皇都抹不掉,”姜泠眨了眨眼,补充道,“而且还很可爱。” 听听,这是人话吗? 姜堰简直恨不得撑着她的眼皮让她瞪大了眼好好瞧瞧,那张整天跟谁都欠了他银子没还似的冷漠脸叫可爱?! “他没家世,罪臣之子……”话还没说完,姜泠就帮他推翻了:“穆家已经翻案,穆老将军战死沙场,人家也算忠烈之后,怎么就没家世了?” 姜堰气得额上青筋暴起,胸中莫名积攒起一口郁气,强硬道:“那也不行,他是武将,太凶了!” “凶吗?”姜泠很认真的想了想,脑海中莫名其妙浮现出昨晚的场景,脸上有些发烧,好像在某些方面是挺凶的,但也没弄疼她呀。 从前他只是暗卫,一向最听她的话,偶尔犯了错也很乖的接受惩罚,别说是凶她了,就算跟她说话都有脸红的时候。 后来他从西北回来,人倒是越长越高,胆子也没见长……细想起来,多半好像是她在凶他。 姜泠莫名有点心虚。 “粗鲁的武夫哪知道心疼人,阿泠你可别被他骗了!”姜堰立刻说道。 “也没有吧……他很乖的呀,”姜泠唇畔弯了弯,歪着头说道,“好啦,二哥是为我我,这些我都知道的,但你总要多了解一下穆衍才好下结论呀,再说了,你有心思不如多担心一下自己。” 姜堰还在气头上,总觉得看什么东西都不顺眼,语气也不太好:“我好得很!” “昨日怕二哥你睡不好,没顾得上跟你说,慕容楠哭着喊着要嫁给你当王妃,都快把她哥气死了,父皇正准备给你们赐婚呢。”姜泠笑眯眯的提醒道。 姜堰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抬眸问道:“慕容楠是哪个?” “就是慕容安楠啊。”姜泠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姜堰差点儿屁股一滑摔在地上,脸上露出几分惊恐,捏着刀的手都有些哆嗦。 慕容安楠?! 那个涂脂抹粉的娘娘腔?! “慕容姐姐穿上女装可漂亮了,二哥可别意不开眼,”姜泠成功转移了矛盾,托着下巴说道,“我觉得你们倒是挺合适的。” 姜堰木着脸,隐隐透出几分生无可恋来。 当初千防万防就怕他盯上阿泠,没想到到头来盯上的人反倒是他?! “我不喜欢男人,也不想娶男妃,”姜堰有气无力的说道,“父皇不会答应的……” 虽然他是捡来的孩子,但也是大周的脸面! “慕容姐姐是女的啊,是南越的公主。”姜泠安抚道。 “你见过?他调戏你的时候可比街上的纨绔都熟练,”姜堰一点儿都没受到安抚,想到慕容楠的性子反而隐隐有些头疼,“也许是装的,不一定到底是男还是女呢。” 姜泠:“……” 反正有这件事挡在前头,姜堰暂时放下了对穆衍的敌意,除了每天百八十次的突然袭击以外,也没再苦口婆心的劝她。 没反对就是成功了一半,姜泠开心了不少。 只是姜泠不知道,在她没看到的时候,姜堰把穆衍送来的礼物全都扔了回去。此外还专门分出一个暗卫守在门口,时刻戒备着某人白天夜里的不要脸行径。 如此过了两三日,宫里传出了消息。 南越大皇子想要见识见识大周子民的风姿,皇上特意在京郊设下猎场,邀请大家一同前去。 其中尤其强调了姜堰一定要到场。 然而姜堰却一点儿都不想去,说什么想见识大周子民的风姿,还不是想看看他这位燕郡王到底几斤几两,值不值得慕容楠相待。 婚约还没订下来,但南越和大周倘若结亲,好处自然是有许多的,至少此后大周的粮食不必再发愁。 他根本没理由拒绝这样一桩婚事,但想到慕容楠,姜堰总有几分不安。 想着阿泠许是也收到了消息,他抬脚迈进了小院,看到里面的下人忙里忙外的准备,忍不住有些诧异。 “阿泠这是在找什么?”姜堰顿了顿,问道,“围猎的事你可曾听说了?” “听说啦,”姜泠笑得眉眼弯弯,“我让她们准备衣服呢,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去参加围猎。” “阿泠也去?”姜堰一顿,稍稍有些惊讶。 她平常喜欢读书多一些,别说是围猎,连匕首恐怕都没有摸过,平白无故去参加围猎做什么。 “不但是我,还有小白,它也长大了,这么多年都没出过宫,我带它出去玩一玩,”姜泠笑着应道,她看出姜堰有几分不情愿,想了想说道,“二哥还未见过慕容姐姐吧?” 这些天他一直很抗拒,死守在燕郡王府,半步都不肯挪出去,也连带着拘了她好几日了。 平白无故被扣上一桩婚事是挺难受的,但慕容楠的性子她清楚,虽有些大大咧咧和顽皮,但总归心肠不坏,人也很好。 “二哥不如去瞧瞧,若是不喜欢,拒了就是,到时候我会帮二哥跟父皇解释的。” 姜堰惆怅的叹了口气。 若是以前倒还好说,可他得知自己并非皇族子嗣,这些年已经欠下太多东西,那桩婚事可绝没那么好拒。 姜泠眼底划过一抹狡黠,凑过去道:“二哥若是不去最好,听说穆衍也会去呢,这些天二哥盯得紧,我可想他了。” 姜堰顿时气红了眼。 “去!怎么不去!” “看我不宰了他!” 第79章 围猎的地点在京郊, 距离京城并不远,早有禁卫军守在附近, 清了路障。 姜泠到的时候, 附近已经搭上了帐篷, 姜照身后跟着一众大臣, 对着远处指指点点, 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后的穆衍。 “父皇。”姜泠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姜照顿时也笑了起来,说道:“你倒是会讨巧, 这畜生让朕带了一路, 叫得可真是恼人。” 驯兽司的小太监立刻把雪狐抱了出来,它已经成年,体型虽然不大,但喂养的极好, 浑身毛发雪白,而且圆润极了,纵然是成年男子抱在怀里都算不得轻巧。 小白看到姜泠便叫了起来,从小太监怀里跳下来, 扑在姜泠的腿边, 绕着她转来转去。 姜泠弯腰拍拍它的脑袋, 唇畔翘了起来, 说道:“小白很少出来玩嘛, 难得父皇有兴致, 它是高兴呢。” “你这张嘴呀,”姜照无奈的摇摇头,见她今日装扮格外不同,稍稍有些惊讶,略一顿便道,“外面的畜生不通灵性,你可千万要小心些,别让它们伤着了。” 姜泠从小身子就弱,姜照虽有意让她多锻炼,却又舍不得她吃苦,骑射更是没学过,往年有时候的围猎她也不愿来凑热闹,这回倒是勤快,连衣服都换上了。 有两个暗卫守着,想来也不会被轻易伤到。 “多谢父皇关心,儿臣一定好好注意。”姜泠乖巧的应了下来。 这时扎完营帐的慕容安也被催促着走了过来,他的身侧跟着一个穿胡服高高束发的飒爽姑娘,眉眼狭长精致,闪着亮晶晶的光泽。 这幅面容的确有几分眼熟,姜堰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往下移了移,瞥见某处高耸,脸上隐隐有些发烧。 呸! 果然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姑娘! 竟然瞒了他那么久,还好意思叫他阿堰、小堰堰……哪有半分女儿家的模样? 与此同时,慕容安也看了过来,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姜泠身上,紧接着便看向她身侧的姜堰,肆意的打量着。 模样倒也不错,只是这么瘦弱的身子,哪儿值得他凶猛的妹妹另眼相看了?! 慕容安的眼神中带了几分不忿,开口道:“莫非这位就是燕郡王?” “是他,就是他,你不是早就见过画像了?”慕容楠抢先堵住了他的嘴,接着一个大步跨到了姜泠面前,伸手挽住了她,“阿泠,这几日我可要想死你了,你都不去看看我。” 姜堰下意识的想把她赶到一边儿去,刚伸手却想起来这家伙是女儿身,往日的情形一一浮现在眼前,姜堰的身子有些僵,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男女授受不亲,可他却……姜堰痛心疾首的转移了视线。 这下可好,想赖都未必赖得掉了。 姜照看到他们之间的碰撞,眼底罕见的划过一抹笑意,说道:“你们去玩吧,小心些,不要伤到。” 今日说是围猎,但气氛却很轻松,毕竟南越的皇子和公主,在姜照眼中只能算得上后辈,真若去当成比赛追求胜负,反倒是落了大周的风度。 他带着身后的大臣入座,品茶赏景,时而谈论着朝中政事或是关心关心大臣的家事,非常融洽。 姜泠偷偷朝着穆衍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到这边儿来。 他还年轻呢,夹杂在一群头发花白的大臣中,格格不入。 姜堰朝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脸色瞬间黑了,用力的咳了两声提醒她,虽然他应下保密这桩事,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总要收敛些。 “阿堰,你怎么了?”慕容楠问了句,又偷偷瞄了一眼慕容安,悻悻的往姜泠身边凑了凑。 男欢女爱嘛,再正常不过,怎么就有失体统了?偏兄长捏准了她的命脉,不容她放肆。 “我、我没事。”姜堰脸上有些不自然,稍稍顿了顿,说道,“阿泠她不善骑射,就托你多照顾她些……” 慕容楠眼底亮了亮,说道:“我也不善,不然阿堰你来教教我?” “需不需要我教你?”慕容安阴测测的盯着她,慕容楠顿时缩了缩脖子,惆怅道:“好吧,我会一些,只是一些而已哦。” 一点儿情/趣都没有! 这时穆衍已经走了过来,目光停在姜泠身上有些移不开,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打扮,甚至也穿上了以前从未有过的胡服,束紧的腰肢纤细异常,整个人显得越发娇小。 “穆指挥使,这边儿。”姜堰把他拖了过来,利索的切断了他的视线。 慕容安蹙了蹙眉,原以为姜堰跟他的妹妹是两情相悦,而今怎么看都觉得是自家妹子硬生生贴上去的,要么他怎么会对一个男人,比对慕容楠还要热络? 他原本不太妙的心情更糟了,抬眸盯着姜堰,说道:“听说燕郡王是大周顶顶的好儿郎,不知是否敢接受我的挑战?” 姜堰不怎么想搭理他,但两国交好,他许是未来的大舅子,自然不能得罪狠了。 “若只有我们两人多没意思,”姜堰看向穆衍,阴阳怪气的说道,“慕容殿下来的迟,许是不了解我身旁这一位,他才是我们大周的好儿郎,习了一身好武艺,不如让他一同试试如何?” 慕容安顿了顿,下意识的看向穆衍,这时姜泠说道:“这不太妥吧?二哥,你们之间的比试就不要带上旁人了,更何况,穆衍他是刚从战场上回来的。” </div> </div> 第71节 今日围猎是南越大皇子考校未来的妹夫,跟穆衍可沾不上一点儿关系,再说穆衍真下场去比,简直也太欺负了人了。 姜泠有心帮二哥维护一下脸面,谁知姜堰的脸更黑了,无比坚定道:“哪里不妥?正该如此。” 穆衍瞥了一眼慕容安,收拢在袖口的拳头紧了紧,淡淡道:“郡王相邀,莫敢不从。” “也好,那就同去。”慕容安道。 几人去一旁选好了马匹,拿起弓/弩和箭筒,除了穆衍,两人身后都各自带了一队人马。 姜泠莫名觉得穆衍孤零零的有些可怜,便道:“我们也去吧,慕容姐姐。” 慕容楠当然兴奋的应下,熟稔的翻身上马,拿起弓/弩道:“阿泠,我们去帮阿堰!” “你帮二哥就好了,我不善这些。”她更想帮穆衍。 姜泠慢吞吞的爬到了马背上,攥紧着缰绳,却又不敢用力,只能缓缓的驱马前进,小白兴奋的绕着马背上的她跑了好几圈,立刻向前窜了出去。 “阿泠我去了,你小心些,若是不行待会儿回来我来教你。” “慕容姐姐……” 抬眸间,慕容楠已经不见了踪影,姜泠莫名有些懊恼,若是她也擅长这些,穆衍此时也不至于孤身作战。 “小白呢?”姜泠顿了顿,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驯兽司的小太监立刻说道:“殿下,已经派人去寻了,让它遛遛也好,宫里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候。” 这倒也是。 姜泠一时有些无聊,好在不到半个时辰,姜堰他们便回来了。 姜堰的脸色不大好,跟在后面的慕容安脸色更不好看,只有慕容楠眉飞色舞的从马上跳了下来。 她说道:“阿泠你不知道,穆衍可真厉害,一箭就猎到了一只鹿,但我也不差,抢到了一只兔子呢。” 慕容安更气了。 “我这只算阿堰的,这样阿堰就猎到了两只兔子,大哥只有一只鸡一只鸟,勉强持平了。”慕容楠笑着说道。 “那只兔子是我的!”慕容安觉得他的脸已经被妹妹给丢尽了,这还没答应把她嫁出去的,胳膊肘已经拐得找不着地方了,以后可怎么办? 慕容楠浑然不觉,脸上尽是坦然:“是我凭本事抢到的,就是阿堰的,大哥你都多大的人了,就不能让让我?” 慕容安拗不过她,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姜堰,恨不得一口把他吃进嘴里。 “别闹,输了就是输了,我又不是输不起的小孩子。” 姜堰脸上有些别扭,虽然觉得慕容楠特别仗义,可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是堂堂男子汉,还需要一个女人来帮忙? “好啦,说到底,还是穆衍最厉害。”姜泠眼中亮晶晶的,笑着看向沉默不语的穆衍。 他一直都是这样,很少在人群中说些什么,有些冷淡,却并不让人觉得厌恶。 终于等到这一句。 穆衍抿抿唇,眼底笑意温柔,唇畔止不住的往上翘。 阿泠到底还是最喜欢他。 两人隔空对视一眼,并未多说什么,然而只那么一句话,就让旁边的两个男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慕容楠轻咳两声,先看了一眼慕容安,又把目光落在姜堰身上,说道:“穆衍是挺厉害的,杀伐果断,不愧是大周的少年将军,但——” 她唇畔翘了起来。 “阿堰也不错呀,只是运气不好。” 姜堰总觉得这安慰怪怪的,但比起某个没有人夸还被欺负的皇子,心里到底是舒坦了不少。 慕容安冷哼一声,沉着脸道:“还没比完呢,有胆子我们再去一回,慕容楠你给我消停些,少来掺和!” “大哥也很厉害啊,这一身骑射功夫颇得父皇真传,旁人想学到几分都难!”慕容楠生怕自家兄长再抽风,立刻把他高高捧了起来,接着道,“哥哥你一定渴了吧,赶紧下来喝杯茶。” 慕容楠厚着脸把他从马背上揪了下来,脸上满是乖巧。 “……” 慕容安捏紧了手中的马鞭,恨不得直接一鞭子甩她身上,真是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远处几个小太监匆匆跑过来,脸上带着少许惊慌,连忙说道:“殿下,没找到小白。” “小白一直很乖……”姜泠心底略有不安,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穆衍最见不得她这副模样,把箭筒和弓/弩卸下,翻身上马,说道:“我去找找。” “穆衍——”姜泠一顿,小声说道,“小心些。” 姜堰心里发酸,咬着牙瞥向身后的侍卫,声音有些发冷:“还不快去帮忙。” “你们也去找找。”慕容安说道。 周围的人顿时离开了大半,全都赶往了林间。 雪狐是姜泠自幼养在身边的,一直都很乖巧,也许是动物生性不喜受束缚,这才在林间失去了踪影。 穆衍跟雪狐待过一段时日,多少也能摸清些它的性子,驯兽司完全是把它当成家畜来养,早已失了野性。 换句话说,它就算留在林子里,也活不了多久。 正在沉思间,远处有道人影一闪而逝,仿佛从未出现过。 穆衍眯了眯眼,迅速跟了上去。 林子外面。 迟迟得不到消息的姜泠有些担忧,下意识的捏紧了袖口。 “公主不必太过担心,这么多人在帮忙,很快就会找到雪狐的。”慕容安轻声安抚道。 姜泠抿唇回以礼貌的笑,轻声道:“嗯,多谢慕容殿下肯帮忙。” “小事而已,”慕容安心神微微恍惚,回过神问道,“听说公主早有心上人,不知他今日可曾来了?” 虽说大周皇帝拒绝了和亲的提议,但慕容安心中仍然抱有几分侥幸。 他来是想迎娶公主的,总不能非但没捞到公主,还把自家妹子赔了进去,更何况姜泠姿容绝色又极其温柔,能争取自然要好好争取一下。 也许什么心上人,只是借口呢? 姜泠脸上的笑真挚了几分,眉眼间晕染着如水波般的温柔,轻声道:“来了。” “……” 啪叽! 慕容安心里噗通乱撞的小鹿被一箭射死了。 远处和一众臣子畅谈正欢的姜照正好看了过来。 慕容楠正和姜堰说着什么,两人之间倒也十分和谐,另一边儿面对阿泠的慕容安就不太妙了,跟丢了魂儿似的。 姜照轻哼一声,就这家伙也想娶阿泠?想得美! 众大臣瞬间噤声,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卿等认为如何?”他问道。 南越大皇子是问求娶公主而来,皇上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微臣以为公主与南越的这位殿下郎才女貌,着实是一对璧人,若能联姻必成佳话,也对我大周百利而无一害。” “是啊,微臣也觉得极为合适,公主若是嫁过去,有大周做后盾,也定不会受什么委屈。” “的确很合适……” 各位大臣纷纷附和起来,夸得慕容安与姜泠这对佳偶天上有地上无,一定是好亲事。 姜照的脸色有些黑。 这也叫配?! 慕容安这长相也只能算凑合,还没慕容楠顺眼,骑射功夫还以为多厉害呢,也只是个半吊子。撇开这些不说,他连自己妹妹都管不住,能有什么出息?! 姜照懒得再问,反正这些人狗嘴里也吐不出象牙来,一个个都巴不得两国联姻。 念及此,他反倒越发好奇阿泠的心上人会是谁了,会不会比慕容安这家伙还要糟心? 这时姜照突然灵光一闪。 阿泠怎么突然想来参加围猎了? 第80章 京郊围猎首选的地方,当然是距离京城越近越好, 除此之外还要人烟稀少, 周围的地形不能太复杂。 这一片林子很大,穆衍在人影晃过后便跟了上去, 但却根本没有寻到任何踪迹, 仿佛之前的都是他的幻觉。 放弃了马匹之后, 他利用轻功在林间穿梭, 动作敏捷, 也更能观察到许多骑在马上,无法发现的事情。 林间好像比刚才热闹了不少, 寻常一丁点儿声音都能惊吓到的走兽飞禽,而今却纷纷暴露在视野之中。 穆衍稍感怪异,却并没有理会,继续向前走去。 这时鼻端传来一阵奇怪的腥味儿,还有几声动物的低吼, 穆衍好像从中听到了小白的呜咽, 他没敢耽搁,迅速赶了过去。 他尚未走进, 那边已经掀起了更大的战斗,一道雪白的身影飞快的从低矮的灌木丛中窜了出来, 身后跟着一只灰色的土狼,它的动作很敏捷, 一个猛扑便压倒了前面的小白。 土狼的体型比小白大很多, 不论是力量还是战斗技巧都远远强过它, 穆衍腾空踢在土狼的腰上,在巨大的冲撞力下,土狼向后滑行了两三丈,狠狠地砸在了树干上。 浓重的血腥味儿在空气中弥漫开,狼嘴里还有一团白色的狐狸毛,小白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后腿打着颤,点点血迹洒落在地。 在一团雪色中,那一块缺失的红色异常显眼。 穆衍蹙了蹙眉,抬手想要把小白抱起来,它却呜咽着往后退了几步,眼中满是戒备。 它原本被养得极好,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而今再看上去却十分狼狈,上面甚至有早已凝固的血迹,还有泥土和杂草,不过一个多时辰,已经完全换了副面孔。 穆衍缓缓靠近它,小白却猛地回头,身上的狐狸毛炸了起来,不断的向后退去。 地上的土狼又爬了起来,它晃了晃脑袋,眼中满是凶狠,作势欲扑向穆衍,竟无丝毫离去的意思。 穆衍抬手丢出三枚梅花钉,土狼却“嗷呜”一声猛地扑过来,梅花钉没入它的后腿,它却丝毫不顾,张嘴咬向穆衍的肩膀。 </div> </div> 第72节 小白已经吓得转身就跑,穆衍迅速躲开土狼的袭击,顺势一掌拍向了它的脑袋。 穆衍没敢留手,不给它喘息的机会,直接扭断了土狼的脖子。 这边儿的响动已经引来了侍卫,穆衍让他们把土狼搬了回去,然后顺着血迹去寻找小白的踪影,最终在一片低矮的灌木丛中发现了它。 它朝着穆衍发出几声呜咽,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后腿却使不上力气,穆衍轻轻的帮它顺了顺毛,慢吞吞的抱在怀里。 小白自幼便被养在宫里,周围接触的都是宫女太监,并不怕人,今天却有些异常,仿佛很抗拒他的靠近一样。 还有刚才那只土狼…… 穆衍眉头微蹙,脑海中恍惚浮现出一桩事来,前世姜泠还在昭阳宫的时候,雪狐有一天夜里突然发狂,咬伤了好多人,连饲养它的小太监都没有放过。 雪狐很有灵性,虽然体内依然有无法褪去的凶残兽性,却绝不会贸然伤人,那晚是被人喂食了掺了毒的食物。 今天的土狼也一样,它本有逃跑自保的本能,却完全放弃了。 也许这其中有什么关联?穆衍一顿,随后眉头皱得更深了,一只土狼倒是不足为惧,可若是林子里的动物全都发狂呢? 不得不防。 已近午时,御膳房的人已经正在忙了,姜泠等得焦灼,想要直接去林子里寻找,却被姜堰等人拦住了。 林子里并不干净,飞禽走兽尚不算什么,还有极为恶心的蛇虫鼠蚁,姜泠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这种苦头。 姜堰又催了两队侍卫前去帮忙,直接惊动了前头的姜照。 小白是公主的爱宠,这么些年在宫中敢嫌弃的也只有姜照一个人,他嘴里虽是嫌弃极了,可到底舍不得这小东西走丢,又加了些人手去帮忙。 没过多久穆衍便赶回来了,他的脚步略有匆忙,怀里的小白却抱得极稳,姜泠连忙迎了上来,想要从她手里接过雪狐,穆衍却朝她摇了摇头。 虽说只是怀疑,并不能确定小白是否被人投喂过,但穆衍不敢冒险把雪狐交到姜泠手中。 “它受伤了,公主暂且别碰它,免得被伤到。”穆衍小声解释道。 姜泠半咬着嘴唇答应下来,眼底却浮现出一抹浓浓的担忧,早知道她就不该把小白带来,让它平白无故吃了这么多苦头。 “它怎么会受伤……”姜泠顿时想到了什么,仔细的打量着穆衍,问道,“你没事吧?” 穆衍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没事,小白是被一只土狼伤到的,不过有一件事很可疑,土狼似乎在发狂,我怀疑,是有人给它喂食了药物。” 也许这件事落到其他人身上,并不会多想,毕竟狼生性凶猛,兽性难除,但穆衍想到前世发生过的事情,心中难免有些疑虑。 事关公主安危,小心一些总没错。 “土狼的尸首我已经让人带回来了,先让太医给小白包扎一下,再看看到底是否有什么异常。”穆衍沉声说道。 林间那道人影一闪而逝,他没有追到,至于他做了什么,穆衍更是不清楚。 姜泠点头应下,目光这才从他身上移开,连忙吩咐红菱去传太医。 随驾的是昭阳宫的老熟人王太医,他跟小白也经常见面,蓦然瞧见这雪团似的漂亮皮毛竟被硬生生的咬去了一块,眼中也露出几分不忍。 待包扎过后,林间的侍卫便把土狼的尸首抬了上来。 土狼死状凄惨,后腿上的梅花钉造成的伤口还在淌着血,脑袋硬生生被扭了一圈,狼嘴上还残留着些许白色毛发。 王太医凑近闻了闻,眉头顿时紧皱,他在浓重的血腥味儿中嗅到了一股怪异的味道,像是腥味却又透着一股子涩,很轻微但却无法掩饰。 他有些不敢确定,犹豫着说道:“闻着像是七决紫的味道,但七决紫生长在烈阳之下,非炽热之地不能落种,很是少见。” “七决紫?”穆衍看向王太医,追问道,“有何效果?” “对人来说倒是没有大碍,只是肝脏会难受些,但却能够使动物焦躁发狂,激发他们的兽性,许久难以平复,”王太医偷偷瞄了一眼姜泠,“殿下,小白它……” 姜泠微微垂眸:“我不知道。” 小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一路都安然无恙,驯兽司的小太监也是父皇安排的,不会出什么差错,但谁也无法保证。 无论怎么说,小白都只是一只雪狐,还有谁会丧心病狂的对它动手? “王太医,小白是否服食过七决紫,能看出来吗?”姜泠问道。 王太医轻叹一口气,他长久以来都是医治宫里的贵人,再不济也是朝中的大臣家眷,哪能对一只雪狐了解的那样清楚? 能够包扎外伤已经算是极限了,嗅出七绝紫的腥味儿也有些勉强,想要清楚得感知小白的身体状况,这也太为难他了。 “这……”王太医只能尽力不犯错,低声说道,“这东西吃多了倒是明显,可若是只用了少量,倒是极难辨认了,效果也并不明显。” 此时姜照正好赶了过来,姜堰紧跟在他身侧,显然是把之前的推测告诉他了。 “朕已经让他们去周围搜了,这样凶悍的土狼,不该出现在京郊围猎上。” 姜照的脸色不大好看,在他圈定围猎地点之后,禁卫军便已经派人来过了,附近的大型猛兽理应被清理干净,不应该出现这样大的差错。 小白已经被包扎好了,正窝在穆衍的怀里,姜照多看了他两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这家伙……怎么会跟小白那么熟? 总之有些碍眼,姜照伸手想要把小白抢过来,却被姜泠一下子按住了。 “父皇,这匹狼估摸着是被人喂了七决紫,王太医暂时无法确定小白是否吃过,”姜泠说道,“您先别碰小白,免得被伤着了,周围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猛兽,万一都跑过来,咱们可就糟糕了。” 姜照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却相当认真的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比起姜泠,他想到的东西更多。 京郊围猎与其说是围猎,倒不如说是大周与南越的友好交流,他想要借这一场围猎促成双方的联姻。 若是在围猎中野兽发狂,伤及人命,反倒会显得大周没有诚意。 姜照正沉思着,御前侍卫统领便急匆匆的赶来,急声道:“皇上请看,这是在林子里搜到的。” 他的手上摊开一方帕子,几块沾着血丝和泥土的生肉躺在上头,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儿。 窝在穆衍怀里的小白呜咽了几声,努力向前够了够,却被穆衍一把按了回去。 “是七决紫,”王太医越发肯定了,低声说道,“没错,就是七决紫,上面的味道很浓,想来剂量不小,一旦引来了附近的猛兽,后果难以想象,皇上,此地不宜久留。” 姜照脸色微冷,淡淡道:“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能耐。” 京郊的这场围猎到场的除了姜照,姜堰和姜泠之外,便只剩下南越的几个使臣和慕容安慕容楠兄妹,以及朝中的部分官员和家眷。 没来的自然也有,譬如沈家、康王府,以及陆家和尚在忙活漠北议和之事的礼部侍郎李鸿薪等人。 姜照从心底挨个排查过去,康王府表面上很少掺和朝中的政事,不来倒也正常,但沈家没有让人过来,倒是让他十分奇怪。 沈清墨差点儿命丧江南的事是假的,根本没有在官船上,那他究竟去了哪儿? 得了消息后姜照便召来沈博文,他却直言沈清墨去了西南休养,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姜照心中自然有气,却也清楚沈博文只是不想让沈清墨插手秋闱,被那几个世家盯上,暂且让他避避锋芒,但姜照先前丝毫不知还忙着张罗救人,算是被他彻底利用了一把。 看在沈清墨的面子上,姜照没跟他太过计较,训斥了几句便放走了。 他还是心太软。 “皇上,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先回吧。”慕容安看过来,眼中带着几分担忧,“兽性难除,并没有那么容易对付。” 他并非不相信大周,不然也不会亲自跑到京城来,只是没必要冒险。 慕容楠对姜堰的情意他已经看得十分清楚了,再看下去难保不会当场暴走,按着慕容楠揍一顿。 这场围猎的目的已经达到,婚事成不成,还要看他的父皇是否会答应。 慕容安主动提出,姜照自然不好不应,附近已经听到了狼嚎,若执意待下去反倒不妙。 “也好。”姜照的目光瞥向姜泠,见她直勾勾的盯着穆衍怀里的雪狐,便说道,“这畜生万一犯了兽性,你可要遭罪,这段时日就不要碰它了,朕把它带回宫里。” 姜泠眼巴巴道:“父皇,儿臣都好久没见到小白了,它又受了伤,万一宫人们照顾不好怎么办?儿臣不放心。” “那也不能留在你身边,”姜照斜她一眼,随口道,“你想怎么办?” 姜泠唇畔翘了翘,眉眼弯弯道:“小白也是认人的,既然是穆将军找回来的,就先让他帮儿臣养着吧,等过些时日倘若没发作,再让他送到郡王府来。” “行,都随你。”姜照正想着投毒的事,没太放在心上,随口应下便去安排其他事了。 姜堰却总觉得其中必有深意。 在郡王府待这么久,她一句都没提过小白,今儿却说想得不行,舍不得了,骗谁呢?! 但也只是一只雪狐而已。 因着要提前回去,午膳并没有太丰盛,草草用过便撤了。 圣驾先行,姜泠跟着姜堰落在了后头。 两队侍卫在附近忙着清缴野兽,以免波及无辜百姓,红菱扶着姜泠正要上马车,她却突然跳了下来。 “阿泠,你去哪儿?”姜堰在后面追问道。 姜泠却没应,小跑着停在穆衍面前,伸手摸了摸小白的脑袋,小白当即委屈巴巴的看过来。 穆衍低眸望着她,眼底满是温柔。 “乖啦,”姜泠道,“好好养伤,不许挑食,小白,要听话知道吗?” 小白依旧很委屈。 “放心吧,”穆衍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会照顾好它。” “二哥已经知道了,”姜泠依旧低着头,放在小白身上的手却没移开,小声说道,“他如果欺负你或是针对你,你不要太难过,他只是太疼我了。” 追上来的姜堰刚停下脚步,听到这一句,神色顿时复杂了起来。 又是心酸又是心痛。 他这么善解人意的一个妹妹,怎么就瞧上了穆衍呢? 穆衍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好,在武将中也算出挑的,品性也都尚可,除了家世不怎么样,其他方面都不算差。 但他就是不服气。 凭什么他辛辛苦苦从小看到大的妹子,就这样便宜给别人了? 哪怕是再好的男人跑过来,他都不一定会答应。 姜堰心中的酸楚还没应下,便听穆衍说道:“我知道,但他欺负不了我,你放心,没人能欺负我。” 呵呵……姜堰恨不得当场一个拳头糊他脸上。 “那就好,”姜泠笑了笑,眼底亮晶晶的,抬起头望着他,“小白就交给你了,我会经常过去检查的,你可要好好照顾它……” ?!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姜堰脸色当即一黑,算是彻底体会到了慕容安今日的心情。 </div> </div> 第73节 “不行!” 姜堰连忙上前拽住了姜泠,用力把她藏在了身后,横眉怒目的瞪着穆衍,愤愤的扬起了拳头。 穆衍眉眼低垂,往后退了几步,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阿泠……” “……” 姜堰气得咬牙切齿,恨恨的放下拳头。 无耻! 无耻之徒! 第81章 京郊围猎暂且落下了帷幕,给野兽投毒意图破坏两国联姻的突然事件, 闹得朝中人心惶惶, 谁都不敢再轻易发表意见。 但与此同时,姜照这样生气的态度, 却也让众人意识到, 两国联姻似乎已经势在必行, 根本无法阻挡。 南越虽地域狭小却十分富庶, 尤其粮食产量十分高, 而大周兵力强盛,人口众多, 这种同盟关系的建立无疑是一种双赢的局面。 有人却并不想看到。 醉仙阁的雅间内,一道修长俊美的人影负手而立,借着窗口的一丝缝隙,望向远处的天空。 下面是繁华的朱雀大街,人来人往, 充斥着市井的喧闹, 可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兴致。 “王爷,他回来了, 想要见您。”一个穿着黑衣的影子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背后,声音低沉嘶哑, 像是用热水滚过一般刺耳难听。 姜熙白皙纤细的手指优雅的合上了窗子,漫不经心的转身看过来。 “兜了大半个圈子, 最后还是要回到京城来, ”他嗤笑一声, 眉眼间带着三分不屑,“将军府早已被毁得一干二净,他凭什么以为本王还会理他?” 眼下不论是宫里的暗卫营,亦或是兵马司、各府州县衙,甚至在江湖上,都有人在追捕将军府余孽,其中原大将军陈策,是最重要的一个人。 有姜堰的事情在前,姜熙不想再惹祸上身。 跪在地上的黑影并没有吭声,只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吩咐。 姜熙出乎意料的笑了出来,原本冷淡不屑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几分兴趣,抬手道:“不过,倒也有些妙用。” 如今漠北的局面很是被动,不但把漠西王赔了进去,第一猛将也被大周扣下了,漠北剩下的三王之间争端不断,再加上大周与南越即将联姻,一旦大周没有了后顾之忧,漠北岌岌可危。 这么多年以来,大周与漠北的战争中,虽然没有吃过大亏,却也很少去的阶段性的胜利,北斗都司风头正盛,当今皇上若是有野心,必然会一鼓作气,踏破曾经的铁骑噩梦。 姜熙眉头微挑,竟不自觉的捻起了兰花指,漫不经心的摩挲在下巴上,轻声说道:“既然这样,就请漠北新到的使臣,先过来一趟吧。” “是。”黑衣人应了一声,随即很快消失在姜熙的视野中。 不多时,楼下已经响起了脚步声,两个汉人打扮的高壮男子走了上来,唇畔噙着友好的笑容,走进了隔壁的雅间。 “吱呀”一声,挂在墙上的山水画晃了晃,突然从中露出半条缝来,缝隙越来越大,直到足能容得下一个人。 两个高壮男子走了过来,朝着姜熙微微躬身:“康王殿下,好久不见,王爷让我们代他向您问好。” 他的语气很是亲近,眼中也带着诚挚的笑意,另一个男子直接从怀里摸出信封,恭敬的呈上。 姜熙没有去接,他淡淡的瞥过来一眼,说道:“北王前些年可没这么说过,而今这样说,想来日子并不好过。” 漠北王在严格意义上,称得上是漠北的皇,掌管着整个漠北,但他却有三个亲生兄弟,各自占据一方,制衡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的位子并不舒坦,不但要防着三个兄弟给他一刀,还要憋屈的帮他们收拾烂摊子。 这次与大周的交战,倘若不是漠西王被擒,齐木琛也不会贸然跑到大周来当使臣,更不会暴露出漠北与将军府多年的交情,把多年的布局生生毁在了手里。 失去了内应的漠北,即便是十万铁骑,也只是没了爪牙的老虎,只是看着凶悍吓人罢了。 “康王殿下,王爷为曾经的鲁莽向您道歉,只要能够摆平西王,救出齐木琛将军,您以后就是我们漠北的座上宾,是王爷的亲兄弟……”站在前头的高壮男子说道。 姜熙顿时笑出了声,艳丽的眉眼中划过一抹嘲讽,语气却格外的柔和:“本王可不愿当他的亲兄弟,有希望做前例,北王的亲兄弟恐怕也要多考虑考虑了。” “康王殿下……” “不必说了,”姜熙抬手制止了他们,唇畔翘了翘,“亲兄弟许是做不成了,不够朋友倒是可以考虑。” 两人脸上顿时松了口气,浮现出一抹笑意。 姜熙道:“齐木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活着离开大周,至于漠西王,想让他死倒也容易,不过就算摆平了这些,漠北恐怕也要面临不小的压力。” 没有了将军府这种势均力敌的友好敌人,又多了北斗都司这样一个强劲的兵力,西北边境的情况势必会越来越艰难。 漠北从前的好日子算是彻底一去不复返了。 “是啊,”其中一个男子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我们格外苛求康王殿下这个朋友,还望你你不要拒绝王爷的善意,我们只有合作才能共赢。” 姜熙没有反驳,却也没有应下,唇畔带着淡淡的笑容,漫不经心道:“有一桩事或许你们早就听说了,不知道有何想法?” “殿下说的是……南越?”另一个男子把信封放到了桌子上,就靠在姜熙的不远处,语气中带着恭敬与遗憾,“南越想要跟贵国联姻,的确是极大地喜事,但对我们漠北来说却并没有那样美妙。” 但他们又能做什么呢?这可是大周的国都,整个京城都匍匐在皇宫的脚下,但凡有丝毫异动,他们绝对没办法活着回去。 两国交战多年,也不会少他们两具可有可无的尸骨。 “北王怕是不希望看到这种场面吧,内忧外患,再加上一个强有力的帮手,更何况你们还丢掉了齐木琛,若是让他知晓你们坐视不理……”姜熙摇了摇头。 “还请康王殿下指点迷津,伸出援手!”两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姜熙叩首。 姜熙顿了顿,恍若毫不在意的提起了宫中的事情,语气轻缓:“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谁要是敢伤了她,那就是自寻死路,即便是最好的盟友,也不会有丝毫宽容。” 南越和大周即将联姻,这同样也是姜熙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姜堰已经彻底失控,甚至随时都有可能反噬,而今他们之间靠的也只是一点点曾经的照拂之恩罢了。 这一切逃脱他控制的根由,只是因为一个姜泠。 姜熙想起姜堰的身世,不自觉的勾了勾唇,提醒道:“做就要做干净,留下一丝痕迹都不成,若是让大周发现丝毫端倪,你们也别想回去了。” 两人身子一颤,挺直的脊背佝偻了几分,粗犷的面容上露出丝丝苦涩。 他们还有其他选择吗?只有破坏了南越和大周的联姻,漠北才有机会得以喘息。 “多谢康王殿下,但吾王的提议,还希望您能够慎重考虑……” 不等他说罢,姜熙便转过身去,淡淡道:“必要的时候,本王自会出手。” 越过朱雀大街,再隔一片巷子,便是郡王府所在。 姜泠这几日被拘在府中,时刻接受来自兄长的亲切教导,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 “他就是故意折腾我,好让你心疼他,阿泠你绝对不能上了他的当!” 姜堰对前几天的那一幕一直记恨在心,不忘给她洗脑,说道:“你看看这种人,心情深沉,阴险狡猾,一点儿都不值得信任,阿泠,二哥没有要拆散你们的意思,但是你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二哥!”姜泠有些无奈,捂着耳朵说道,“你都几日没去书院了,也不怕有人去闹事,丢了郡王府的脸。” “有大哥照拂呢,他的人一直在守着,谁敢过去折腾?”姜堰丝毫不动,继续刚才的话题,“再说了,你是一个姑娘家,再怎么也要矜持,别着了这种狗男人的道,白白受了欺骗。” 姜泠剥了一颗葡萄,递在了他嘴边,姜堰一怔,下意识的吃了进去,接着说道:“虽然我答应了你,不把这件事告诉父皇,但他早晚都会知道的,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时候气急了,直接把穆衍扔进大狱砍头……” 听他越扯越远,姜泠脑袋有些痛,无奈道:“不会的,穆衍又不是玄鸣,想扔进大狱就扔进大狱,北斗都司和天枢卫,哪一个不需要他?” “那你可真是小瞧父皇了,暗卫营的人才可不少,听说父皇的暗卫中亦有几个是精兵悍将,只是没想着跟穆衍争风头罢了,再说了,大周几千万百姓,能领兵的可不是天底下只有他一个。” “可是穆衍只有一个。”姜泠小声嘀咕道,转而岔开了话题,问道,“南越使团就要离开了,二哥你是怎么想的,慕容姐姐,你到底是娶还是不娶?” 慕容安来访大周的目的十分清楚,一是为了迎娶公主,二是为了把腻在这儿死活不走的慕容楠绑回去。 姜泠已有心上人,是断然不可能嫁到南越去的,慕容安自然没有久留的意义了。 “我……”姜堰罕见的犹豫下来,刚才说那么多话让他有些口干舌燥,灌了两杯冷茶才稍稍缓和了些。 慕容楠长得很漂亮,这无可否认,那种带着几分英气的美与姜泠截然不同,却又似乎让人无法移开目光,她的性情很好,十分仗义,除了有时候性子跳脱,调戏一下阿泠外,好像也没有其他的毛病。 在大周折腾了将近两年,扣了一波又一波的使臣,都没能把她带回南越去,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想要留下。 “我不知道,”姜堰心底有些茫然,理智告诉他应该毫不犹豫的娶了慕容楠,可他亦有几分抗拒,他还没想好,是否能够与她共度一生,携手到老,“若是父皇应下,我自然会娶她。” “二哥你这样不对,娶不娶慕容楠是你自己的事,把这些交给父皇来决定算什么?就算现在慕容姐姐想要嫁给你,但她回去后还要面对父亲与兄长的抉择,”姜泠托腮望着他,眨了眨眼睛,说道,“若是她改变主意,不想嫁你了,你又该怎么办?” 姜堰一愣,下意识道:“她不是要和亲么,大哥已经有了婚约,她没有其他选择……” “谁说人家要和亲了?大周和南越交好多年,即便无法联姻,也不会反目成仇,”姜泠提醒道,“慕容姐姐在南越也是极受宠的公主,二哥你若是不想娶,自会有人替你阻止。” 姜堰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不是说好了么……”他顿了顿,有些焦躁的抓了抓头发,蹙眉道,“她之前说过要嫁过来的,君子一诺千金,怎么能轻易更改?” 姜泠顿时乐了,眉眼弯弯道:“人家是姑娘,可不是什么君子,比起一个不喜欢她的异国郡王,南越爱慕她的将领勇士才是更好的选择。” 姜堰呼吸一滞,陷入了沉默。 之前的一切设想都建立在慕容楠绝对会嫁到大周,除了他没有其他人选的情况下,可现在被姜泠打破这种舒适感,好像突然间失去了什么一样。 “那我娶她就是了,反正郡王妃的位子早晚都会有人坐。”姜堰说道。 姜泠轻笑两声,说道:“那二哥是想娶慕容姐姐了?” 姜堰脸上有些不自然,挺直了脊背说道:“我跟她之前有过男女逾越之举,虽然不知她为女,可亦是要负责的,否则岂不是丢了大周的脸面?” 他只是遵循君子之礼,这才愿意娶她罢了。 “那你是不是应该跟慕容姐姐说一声?至少让她明白你的心意,否则她回去就改变了主意,到时候二哥你可要空欢喜一场了。” 姜堰觉得有几分道理,却又仿佛有哪里不对劲,他若是这样做了,岂非私定终身,跟穆衍那种勾搭阿泠的臭小子有什么区别?! 这种行为,他绝不能以身作则。 姜泠好整以暇的托着下巴,提醒道:“看来慕容姐姐再也来不了大周了,等回去就被慕容安绑着嫁给南越的大臣子嗣,说不定还是一个斗字不识的武将,每天都按着慕容姐姐揍一顿……” 这话自然是胡诌,即便慕容楠下嫁给其他臣子,也不会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可有些人偏偏就信了。 姜堰站起来说道:“事关南越大周两国的同盟关系,自然不能疏忽,我去找她说清楚就是了。” “我跟二哥一起去,不然慕容楠绝不会让你见到慕容姐姐。”姜泠道。 姜堰想了想便应了,这时姜泠已经让红菱去准备衣服了,她要重新梳妆打扮,姜堰心中有事,便扫她一眼说道:“这身也极好。” “不好,太素了些,”姜泠想着待会儿或许能去看看穆衍,心中自然欢喜不少,眉眼间也溢满了笑意,“二哥要不要再换身衣裳,我听说,慕容姐姐最喜欢月白。” 姜堰看了看身上的重紫,犹豫道:“好像是有些脏了。” 转身出了小院。 </div> </div> 第74节 两人很快便到了驿站,慕容安看到姜泠第一眼还以为她改变主意,愿意嫁到南越去了,紧接着就看到了她身后的姜堰,脸色瞬间黑了。 慕容楠倒是很兴奋,之前沉溺于离别的愁绪也冲淡了许多,欢快的说道:“就知道你们会舍不得我,哥,这是我们三个人的交情,你就不要凑热闹了吧?” 慕容安气得肝疼,不过想到有姜泠在场,他们也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况且这次离开后,三人能不能再见面还不一定。 “明日我们就起程,慕容楠,你最好不要给我找麻烦!”撂下一句狠话,慕容安就跑去躲清净了。 眼不见,心不烦,等回到南越,哪还有她折腾的机会? 姜泠弯弯唇,朝着慕容楠递了一个眼色,乖巧道:“二哥你先跟慕容姐姐说话,我在外头等着,顺便在附近逛逛,不着急的。” “也好,别走太远。”姜堰别扭的提醒道。 姜泠轻咳着应下,离开的脚步却越发轻快,今儿都五月初三了,明日就是他的生辰,可她日日被姜堰盯着,不见得能寻到机会。 好在穆衍住的地方离驿站并不远,姜泠望了一眼极为显眼的车驾,决定走过去。 拐过一条小巷,离开了热闹的大街后,玄幺总算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低声提醒道:“殿下,我们走太远了,您要去哪儿?” “我要去看一眼小白,很快就回来,”姜泠眼底带着笑,说道,“就在前头,不会耽搁太久的。” 玄幺总觉得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人在暗中窥伺一般,她蹙眉朝着四周望了一眼,眼中流露出几分担忧,跟紧了前头的姜泠。 玄鸣暗自撇撇嘴。 这条路他熟啊,再往前是什么地方他最清楚不过。 一句看小白就把这蠢女人糊弄住了。 这下可好, 公主要在她眼皮子底下幽会, 待会儿八成还得牺牲他。 愁。 第82章 为了不引人瞩目, 姜泠只说是在附近逛逛, 御前侍卫一应没带,只有两个暗卫和几个婢女跟着。 事实上也并不远,穆衍的住处与驿站只隔了半条街,再加上一条小巷。 走在寂静无声的小巷里,姜泠突然想起从前的事来,以前穆衍带她在巷子的破宅中避雨,避开了将军府的搜捕追踪。 姜泠心中一顿,蓦然生出几分不安,她记得穆衍那时中了毒箭, 运功疗伤的时候尤其可怕, 而在他去西北军营的这三年中, 更不知有过多少这样的经历。 她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玄幺紧跟在姜泠身侧,小心翼翼的戒备着四周,心中的不安在一点点凝聚, 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殿下, 还是快些回去吧,这里……” “回去?不如跟我们回南越去吧。”十几道蒙面身影突然出现在巷子里, 领头的男子又高又壮, 露出的一双眼中闪着贪婪的精光,“皇子妃的味道,我也很想尝尝。” “放肆!退下!”玄幺冷喝一声, 挡在了姜泠身前。 蒙面人立刻冲了过来, 玄幺的一身毒艺完全没有了用处, 只能被迫用剑抵抗,她的剑术本就不精,而今对抗数人便十分吃力。 玄鸣见状立刻说道:“你带公主走,我来挡着!” “怕是走不了了!”领头的蒙面上发出一声冷笑,毫不犹豫的朝他杀来,剑光闪烁,又快又狠,直取他的性命,另外一拨人直接围住了姜泠,堵住了她的去路。 玄幺甩出几枚淬过毒的银针,却全都被他们用兵器挡了过去,继续朝她们逼近。 “该死!”玄鸣没想到这些人竟会如此难缠,看来是早有准备,对他们两人的存在摸得一清二楚,他立刻向玄幺靠拢,一边替她阻挡周围袭来的剑光,一边提醒道,“发信号,求援!” 玄幺刚腾出手来,一道戴着斗笠的人影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面前,长剑一滑,挑开了她的衣襟,藏在怀里的毒/药和暗卫营特制的信号工具便滚落在了地上,她顾不得捡便出手阻挡,谁料他的武功竟比之前的那些更厉害,一招一式都带着毫不犹豫的杀意,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玄鸣被众多蒙面人围着脱不开身,玄幺拼命抵抗,身上的伤口仍是越来越多,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公主,去找穆衍!”玄鸣一剑划开蒙面人的喉咙,鲜血迸溅在他漆黑的铁面上,异常狰狞可怖。 然而两头都被层层蒙面人堵着,别说是姜泠,就连玄幺都未必能冲得出去,几个婢女护着姜泠被逼到了角落里,身后是高高的围墙,根本无法攀越。 这时玄幺被戴着斗笠的男子一剑劈中了臂膀,脱力摔倒,他直接朝着姜泠走来,合剑意欲抓住姜泠的手臂,三颗梅花钉却率先赶到,直穿过他的身形。 他抬眸望去,穆衍却已经赶到小巷,挡在姜泠身前,直接向他杀来。 戴着斗笠的男子冷哼一声,手中的招式却比刚才更加凌厉,满带着杀意迎上。 他的内力十分深厚,一手长剑使得出神入化,丝毫不比穆衍弱多少,而拥有这般高强武艺的人,穆衍生平也只见过三个。 一个是深不可测的穆三痴,一个是秦朗,还有一个,是在逃的原大将军,陈策。 穆衍心神微动,故作颓势,趁机剑身上挑,掀翻了他头上的斗笠,却露出一张粗犷陌生的脸庞,正在怔愣间,陈策的攻势却越发凌厉,横扫一剑逼开他,抬手冲向了身后的姜泠。 “陈策!”穆衍低喝一声,见他身形微顿,立刻提剑杀来,直取他的要害,而此时陈策距离姜泠不过数步之遥,两个婢女瑟瑟发抖的挡在她的身前。 陈策向右侧斜挡,反手逼开穆衍,再次向姜泠逼近,这时一道略显肥胖的身影出现在围墙上,冷笑道:“老东西,跑得都是挺快!” “师父!”穆衍眼中一喜,心中也渐渐放松。 穆三痴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腾身而下,一脚踢向了陈策的脑袋,嘴里却毫不留情的骂道:“别以为你换了张脸老子就认不出来,狗东西,害我少吃了多少肉!” “师父,我来帮你。”穆衍提剑赶上,却被穆三痴瞪了回去,“看你那小媳妇儿去,别来碍事。” 穆衍想想也是,把剑腾空丢给了他,转身去看姜泠,见她被两个婢女护着,小脸上止不住的发白,心中顿时有些偶没后怕,立刻落在她身边,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没事了。”穆衍低声安抚道,哪怕在这嘈杂的声音中,姜泠也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仿佛有一种独特的安抚人心的效果,让她渐渐冷静下来。 玄幺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左手握剑,撑着大半个身子,踉跄的加入战局。 那边玄鸣被数十道身影围着,纵地上已经躺了几具尸体,他身上已带了不少伤,穆衍抿抿唇,脚尖从地上挑起一把剑,握在手中。 “等我,别怕。” 穆衍杀入蒙面人中,玄鸣顿时压力大减,趁机放出了求援的信号。 正在这时,一道尖叫声响起,挡在姜泠身前的婢女被一掌拍飞,另一个婢女推开了姜泠,死死的抱住了黑衣人的腰身。 姜泠踉跄的后退,黑衣人低头把婢女撕开,朝着姜泠挥出一掌,穆衍急忙回援,硬生生的抗住他这一掌,抬手斩开他的手臂。 黑衣人手中没有剑,掌风却非常凌厉,出手角度非常刁钻古怪,穆衍压制着那一掌带来的伤痛,毫不犹豫的迎了上去,正要与他打个痛快,一声竹哨声却突然响了起来。 随着竹哨声响起,黑衣人转身就走,毫不留恋,而一旁寥寥无几的蒙面人也瞬间停下战斗,朝着不同的方向逃窜。 “抓活口!”穆衍低喝道,玄鸣微微颔首,立刻追了上去。 “穆衍,你没事吧?”姜泠目睹他受了一掌,心中有些不安,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臂,穆衍转身,瞥见她水眸中已经积了一层雾气,自责又后怕。 “没事。”穆衍摇摇头,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强行压制的内伤却让他的内力渐渐紊乱,仿佛五脏肺腑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冲击。 他一手将她按在怀中,挡住了她的视线,另一只手却瞧瞧擦去了嘴角溢出的鲜血。 姜泠紧抱着他的腰身,颤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委屈:“你不许骗我……” “不骗你……” 穆衍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紊乱的内力再次暴动,根本无法压制下去,他直接喷出了一口鲜血,脸色瞬间惨白,身子摇摇晃晃的向后倒去。 “穆衍!”姜泠惊呼一声,手背上沾染的温热血色仿佛突然间变得灼烫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附近的暗卫已经赶了过来,巷子里躺着一具具尸体,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姜堰跟在最后,看到这等触目惊心的惨境眼前一黑,越发焦灼了起来,急匆匆的冲了上去。 “阿泠?!”姜堰见她没有受伤,心底稍稍松了口气,但目光转向躺在地上的人影时,瞳孔微缩,双腿都有些发软。 虽然他常常看不上穆衍这种粗鲁的武将,更不愿让他当自己的妹夫,但若是他真死了,阿泠以后该怎么办?岂不是要跟青禾表姐一样,天天以泪洗面。 “还活着。”姜堰试了试他的脉搏,心底稍安,小心翼翼的扶起了跪在地上双眼通红的姜泠,对一旁的暗卫吩咐道:“快,去请太医!” “郡王,公主……”带人赶到的魏知煜稍稍一顿,“穆指挥使受伤了?!” 魏知煜心底微惊,没想到以穆衍的武功,竟然还能伤到这种地步,他瞥了一眼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蹙眉说道:“前面就是穆指挥使的住处,先把他扶回去再说吧。” “景晔,你来检查有没有活口,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魏知煜留下一部分人打扫战局,自己亲手把穆衍扶了起来,姜泠立刻要过来帮忙,姜堰却先她一步,说道:“走吧。” 穆府旧址尚未翻新完成,穆衍而今依旧跟玄影等人住在一起,彼此间都很熟悉,亦没有什么下人。 彼时大多数人都去了北斗都司当值,院中没有人影,刚靠近却听到了小白焦躁不安的叫声,姜泠快走几步推开门,铺好了床榻。 玄鸣把擒来的蒙面人丢给了林景晔,扶着身受重伤的玄幺也跟着进了玄影的房间。她的衣衫已经碎烂,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一道又一道的剑痕遍布其上,右臂上更是深可见骨,鲜血浸染了一大片。 “忍着。”玄鸣割开半片还算干净的内衫,立刻帮她简单的包扎起来,玄幺脸色惨白,却执拗的推开他的手,玄鸣蹙眉道:“到现在你还顾忌这些,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玄幺清冷的脸上染着鲜血,强忍着疼痛说道:“我带了金疮药,在我的右腰处,你帮我拿出来。” 玄鸣有些尴尬,手中的动作却没耽搁,揭下了贴在伤口处的衣衫,上了些药,简单的帮她先包扎起来,扶着她躺下来,转过身说道:“你先歇着,太医一会儿就到。” 玄幺有气无力的点点头,玄鸣停在门口:“我就在外头,有什么事叫我。” 这时暗卫已经揪着王太医赶到了,姜泠守在穆衍的床榻旁边,简单的帮他清理了脸上的血污,轻声问道:“王太医,他怎么样了?” 王太医顿了顿,小心翼翼的放下了穆衍的手腕,摇摇头:“不太好,内伤很严重,伤及肺腑,部分经脉似乎也有损伤。” 姜泠抿了抿唇,攥紧的指节有些发白:“王太医,你快救救他。” “我没有其他办法,”王太医叹了口气,说道,“他这是内伤,我只能行针保证他体内通畅,再开一些温补的方子,尽力去救,不过他修行的功法特殊,许是会有奇效。” “王太医……”姜泠一顿,揪紧了心,说道,“请您行针,一定一定要治好他。” 王太医苦笑一声,摊开了药箱,这时他瞥见姜泠哭红的双眼,犹豫道:“公主先出去吧,我这就为他行针。” “不碍事的,”姜泠盯着他说道,“他是我的驸马,我自然不用回避。” 王太医吓得手中一个哆嗦,差点儿扎到了自己,捏着银针的手微微颤抖着,无奈的向姜堰求助。 姜堰之前听她哭了许久,眼下哪还顾得上这些,先保住穆衍的命才是最要紧的,连忙催促道:“不必忌讳,快些行针,务必要把他治好。” 王太医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在一个王爷一个公主的眼皮子底下行针,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抽噎,王太医的心情濒临崩溃,大气都不敢喘,小心地不能再小心。 这要是一个失误,往后公主没了驸马,皇上哪能饶了他。 “这是方子。”王太医擦擦额头上的虚汗,紧张道,“微臣就在这儿守着,公主和郡王就放心吧。” 这时外面传来了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大太监赵武推门进来,看到房间中的情形稍稍松了口气。 “公主没受伤就好,”赵武看过来,“燕郡王,公主殿下,此事尚在调查,宫外不安全,皇上让两位殿下速速回宫,外面的车驾已经备好了。” 姜堰一顿,下意识的看向姜泠,姜泠却摇摇头,低声道:“我不回去,我要在这儿守着他。” “阿泠……”姜堰轻叹一声,转身看向赵武,“赵公公,劳您回禀父皇,等穆指挥使醒了,我跟阿泠即刻回宫。” </div> </div> 第75节 第83章 赵武是姜照的贴身大太监, 自幼就跟在他身边伺候,就连朝中大臣都不敢随意得罪,而今带着圣谕却只能无功而返。 没办法, 谁让对方是大周唯一的公主呢? 再加上一个素有好名声的二皇子,甭说是他, 皇上来了都不一定能改变主意。 想来想去,赵武只能把带来的禁卫全都留了, 自己一个人骑马赶回了皇宫。 宫里来了几百个禁卫, 全都守在宅院外头,个个身形强壮, 面容彪悍, 吓得附近的百姓都不敢出门。 玄影回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检查了腰牌后才把他放了进去,本以为院子里许是会宽敞些, 谁知道也被好多人堵着了,玄鸣蹲在他的房门口, 身上带着尚未褪去的血迹和伤口, 面容愁苦。 “受伤了就去上药,人还没死呢,丧着脸做什么?”玄影没好气的骂道。 玄鸣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 自顾自的哀愁,本以为公主会有更好的办法解决这桩事, 现在可好, 突然跑出来一伙恶贼戳破了迷障, 公主和穆衍的关系不日就会被皇上知道。 到时候……他这份差事能不能保住先不谈,小命恐怕都难保。 公主可是过来见穆衍的时候遇到了危险,罪魁祸首是谁,当然是勾搭公主的穆衍,他也逃不了一个帮凶的罪名。 “你不懂,”玄鸣叹道,见他转头就要进屋,连忙给拦了,“玄幺受伤在里头休息呢,你进去不妥。” 玄影望着自己的房间,脸上神色复杂,转身想要进穆衍的房间,走到门口却又被拦下了:“公主在里头照顾呢,你进去做什么?” “……” 玄影想了想,转头蹲在了他身边,惆怅的叹了一口气。 “北斗都司还缺人手么?”玄鸣幽幽的说道,“等皇上责怪下来,我就去给你当跑腿的,这些年武功没见涨,轻功倒是不错。” 玄影先是懵了一下,紧接着便安慰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想多了,现在你最好祈祷穆衍没事儿,等到他醒了,皇上所有的怒火都有地方出了,如果他出了事儿……” 知道真相的所有人都得完蛋! 玄鸣打了个哆嗦,蹲在地上的身影显得可怜无助又弱小,玄影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穆衍还有一口气,皇上就顾不上搭理你。” 这时一道人影摔在了两人面前,穆三痴紧跟着跳下来,完完整整的踩在了他身上,看得玄鸣玄影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这种吨位……怕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穆三痴却是浑然不觉,按着地上半死不活的陈策,冷笑道:“你跑啊,你有能耐继续跑啊!” “狗东西!” 穆三痴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觉得不解气,又加大了几分力气。 玄鸣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小心翼翼的问道:“您是……穆衍他师父?” 之前他好像听到穆衍叫他一声师父,也不知是真是假。 “是,他人呢?”穆三痴没看到他出来,皱着眉头问道。 玄鸣指了指穆衍的房间,小声提醒道:“他受伤了,公主和燕郡王在里头。” “受伤?”穆三痴憨厚的脸上满是不屑,桃花坞还没这么丢人的弟子,连几个小杂碎都能伤到,他抬脚把陈策踢给了两人,“看住了!” 房间里很安静,姜泠用棉布沾了水,一遍又一遍的清理着穆衍身上的血迹,即便他身上已经干干净净,可她依旧没有放下,好像除了这些,她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姜堰有些头疼,更多的却是心疼,从前姜泠哪儿伺候过人,眼下却根本不让下人插手,整个人跟魔怔了似的,怎么劝都不听。 这事他也有责任,如果没一直拘着姜泠,她也不会选择偷偷溜过来,差点儿因此丢了性命。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早知道她这样,他断然不会离开她半步。 穆三痴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看到躺在榻上的穆衍,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上前道:“小女娃,你先让让,我来看看他。” 姜泠抬眸看过来,原本漂亮的水眸又红又肿,带着未干的泪痕,好不惹人心疼。 穆三痴叹了口气,也难怪这小子喜欢,拼了命都想娶回家,连他看了都觉得这小姑娘不错,心里干净。 之前她也见过穆三痴一眼,知道他是穆衍的师父,不会害他,这才小心的撒开了他的手,退到了一旁,低声说道:“您一定要救他。” 穆三痴探了探他的脉搏,脸色不大好看,他承受的这一掌功力深厚,竟比他弱不了多少,再加上他根本毫无抵挡,若不是身子骨比旁人好,估摸着根本撑不住。 “死不了。”穆三痴说道,紧接着运功帮他疗伤,浑厚的内力远远不断的灌入他的经脉,一点点在他的身体中流转,最终护住了他的心脉。 人体的五脏六腑都极其复杂,他也轻易不敢插手,只能等他自行调养,但只要护住心脉,性命应当无虞。 处理完这一切,穆三痴也有些累了,他本就不想跟其他人打交道,看了一眼还在担忧的姜泠,提醒道:“那什么将军府的狗东西我给抓住了,就在外面,这小子命大,暂时死不了,不用太担心。” “多谢您了……”姜泠提着裙摆就要给他行礼,穆三痴远远避开,说道,“叫我一声穆叔就行了,等日后你们成亲了再行礼不迟。” 听到这句话,一直沉默的姜堰顿时牙疼起来,好端端的救人就救人,怎么突然就转到成亲上去了? 人还没救活呢,就想成亲?做梦去吧! 姜堰有些不忿,却也不敢贸然说些什么,引得姜泠不高兴,便道:“穆叔,穆衍什么时候能醒?” “谁是你穆叔?”穆三痴斜他一眼,“少跟我拉关系,你又不是我徒儿未来的媳妇儿。” 姜堰抽了抽嘴角,穆三痴却已经动身,离开了房间,姜泠脸上缓和几分,轻声说道:“穆叔是隐世高人,性格自然与众不同,二哥别计较。” “我跟他有什么好计较的,”姜堰嘟囔一声,看向了躺在榻上的穆衍,刚刚松缓的心情却又紧绷起来,“这次父皇肯定会知道了,以他的脾气……” 姜堰担忧起来,姜照说贤明倒也贤明,对阿泠也是真心疼爱,可他身上也有当皇帝的通病,对一些外在的东西很是看重且不容反驳,俗称好面子。 阿泠瞒了他这么久,私下多次往来,倘若让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们两人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不如我去找大哥说情?”姜堰说道,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姜泠摇摇头,垂眸道:“不用了,父皇若是生气,让他尽管罚就是了,是他说让我挑一个,我挑了他又不满意……才不是我的错。” “这种话你也敢说!”姜堰无奈极了,左思右想都没有更好的法子,如今也只有坦诚一条路了。 那就……看命吧。 姜堰早就猜到姜照会按捺不住跑过来,本以为第二天才会到,没想到傍晚就到了。 外面传来动静的时候,姜泠正在给穆衍喂药,她身旁的袖香想要赶紧接过药碗,却被姜泠拒绝,且无丝毫动容。是以姜照进来的时候,正把这一幕看到了眼底。 姜照气得想打人。 “你倒是厉害,朕在皇宫眼巴巴的等你回去,你却在这儿给别人喂药?!”姜照狠狠地瞪了姜堰一眼,“还有你,你都不知道拦着?” 姜泠把见底的药碗放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他行了一个大礼,而后说道:“请父皇为穆衍做主,为儿臣做主,追查幕后黑手,不论他地位如何,严加惩治。” 她没有求情,也没有解释,只是恳求他惩治黑手。 姜照愣了愣,听到这些反倒压下了原本的愤怒与气恼,有些心疼起来,到底是她在外头受了委屈,差点儿丢了半条命。 这公道本就是他欠她的。 “朕知道。”姜照神色复杂起来,走近想要把她扶起来,姜泠却并未起身,直接又行了一个大礼,说道:“请父皇为儿臣赐婚。” 姜照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挥手把下人全都赶了出去,直接把她从地上提溜起来。 他不是没想到过穆衍,但穆衍从军已有三年,该淡忘的情分也都淡忘的差不多了,更何况那时候姜泠年纪还小,哪里知道什么儿女私情? 他第一个就把穆衍这家伙划去了,同样都是暗卫,她看不上玄鸣,怎么可能看得上穆衍! 以前穆衍在昭阳宫的时候,姜泠对他虽很是偏待,但自从他班师回京后,两人也并没有多少往来,至少这家伙没一个劲儿的往昭阳宫跑过,阿泠怎么能突然就看上他了? 姜照想起今天发生刺杀的地点,脸色顿时绿了,合着不是穆衍往宫里跑,而是他女儿一直往宫外跑啊! 细想起来,从穆衍回京后,姜泠便少在宫里长住,尤其是找到借口住在郡王府之后,更是很少往宫里去看他一眼,以前常常去的养心殿仿佛突然间变成了冷宫,彻底忘了他这个老父亲。 还有上回在昭阳宫……有秦朗做内应,他怎么可能暴露?! 姜照阴测测的看了一眼缩着脑袋当鹌鹑的姜堰,气得脑袋隐隐作痛,合着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好啊,秦朗,又是一笔账! 姜照黑着脸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听着好像也没太生气的样子,姜泠缩了缩脑袋,没敢说实话,小声道:“就上回宫宴。” 姜照掐指一算,脸色顿时成了菜色,这都过去快三个月了! “等等!”姜照忽而瞥了一眼姜堰,眯起眼睛说道,“十二岁的时候,朕就让你挑驸马,你却一直说再等等。” 再往前一算……都三年了! 姜泠目光发飘。 不, 她没有! 第84章 见姜泠沉默不语, 眼神飘忽,身为过来人的姜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再看向姜泠的眼中便带了许多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再怎么说都是一个地位高贵的公主, 满大周的青年才俊想挑哪个不成,偏偏就被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小子勾去了魂儿。 姜照气得头疼, 指着躺在榻上半死不活的穆衍问道:“来,你倒是给朕说说, 他到底哪一点儿值得你喜欢?!” 纵然知道穆衍是为姜泠挡了一掌才身受重伤, 可姜照却着实抛不开心中的那一层成见,甚至恨不得现在就把这小子从病榻上拉起来, 立刻扔进慎刑司去。 “要家世没家世, 要品性没品性, 从小在暗卫营长大,连书都没看过几本, ”姜照指着穆衍骂道,“就这么一个混账, 你告诉朕, 让朕怎么给你赐婚?” “父皇这是偏见,穆衍哪有你你说得那么差……”姜泠辩解的声音越来越小,尤其是看到姜照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之后。 她下意识的想要袒护, 却发现好像效果却适得其反。 姜泠乖巧的低下头,缩着脑袋听训。 这时姜照却看向了姜堰, 怒道:“还有你, 老二,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姜堰很少被姜照这样叫过,以前阿堰阿堰的叫,倒也没觉得亲近多少,反而这一句老二让他有一种这才是一家人的感觉。 这股亲近还没持续多久,便听姜照越发不高兴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是她二哥,就这么看着她被别人勾走?!” “父皇,阿泠也到了要订亲的年纪,之前您也不是说要让她挑一个喜欢的,”姜堰挠了挠头,小声说道,“阿泠这不是挑了一个,不管是好是坏,要不您先看看?” 虽说之前也是百般不情愿让姜泠嫁给穆衍,到底是一个粗鲁的武将,不知道疼人,可经过今天这一遭,姜堰却没那么多抗拒了。 不识字可以教,没读过书也可以读,只要他对阿泠是真心,并非攀附权势,倒也不算很差。 </div> </div> 第76节 “你放肆!”眼瞅着姜堰不跟他统一战线,姜照气得牙根都在痒痒,很好,又是一个敢瞒着他的! 姜堰早已歇了其他念头,自然也不怕触怒他,便劝道:“父皇,不管您想挑谁当驸马,日后都要跟阿泠过一辈子的,自然要先紧着她来选……” “朕不想听你说话,你闭嘴!”姜照气恼的瞪他一眼,狠狠地看向姜泠,“他到底哪里好,今儿你要不说出个一二三来,朕就把他拖出去喂狗!” “父皇——” 姜泠有些无奈,正要说些什么,忽而看到躺在榻上的穆衍动了动手指,她眼前一亮,也顾不得姜照尚在场:“穆衍,你醒啦?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姜照冷笑一声,黑着脸,暗暗把这个仇记下了。 穆衍缓缓睁开双眼,耳畔传来的声音让他觉得有些恍惚,但当他看到出现在眼前的那张小脸,眼神顿时温柔起来,轻声道:“我没事……” 姜照黑着脸打断他,冷声道:“你没事,朕倒是有事想问问你。” 这道声音异常熟悉,再加上这样的语气,穆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立刻从榻上爬起来,老老实实的跪在了地上,连姜泠都没能把他按住。 姜照冷哼一声,扬起下巴,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摆足了架势。 “公主想让朕为你们赐婚,”姜照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仍有些不忿,这时姜堰搬来了一把椅子,他冷哼着坐下来,“朕问公主看上你哪儿了,她说不出来,你来给朕说道说道。” “父皇——”姜泠脸上莫名有些发烧,这种事哪能当着面问,还非要说出个一二三来。 姜照正在气头上,根本懒得理她,揪着地上的穆衍开始追问道:“穆指挥使,你觉得公主到底喜欢你什么?” 姜堰也正想不明白,索性站在一旁看热闹,姜泠气鼓鼓的盯着他俩,索性提着裙摆也跪了下来。 见穆衍迟迟不说话,姜照的声音越发冷了:“你若是不说,今儿就让公主跟你一起跪着,什么时候想出来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穆衍哪儿还敢耽搁,想了想,略带犹豫的看了一眼姜泠,迟疑道:“兴许是因为微臣生得好。” 房间顿时陷入了死寂。 姜照刚接过姜堰奉上的茶,这会儿连茶盏都有些端不稳了,姜堰更是一脸复杂,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半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这是谁给他的自信? 不说姜氏皇族最初美男子,不管是姜照还是姜擎,都是数一数二的好皮囊,单说朝中大臣也都是极出色的长相,尤其是沈家的几个公子,哪个不比他好看? 姜照闷了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看向了姜泠,凉凉的问道:“你也这样觉得?” 虽说穆衍生得是挺好看的,她以前也常夸他,但这种事怎么好跟父皇说,简直把她的脸都丢光了! 姜泠羞得小脸通红,偷偷瞪了穆衍一眼,却只能含泪应下,弱弱道:“这只是一方面……” “阿泠你但凡多照照镜子,也不至于看上他,”姜照的脸色不大好看,“沈二长的不比他好看?连中三元,说是才高八斗也毫不为过,人也温柔知礼,还待你那么好,怎么看都比他强。” 姜泠眼巴巴的望过来,小声道:“话不能这样说,世上又不止只有母后一个美人,父皇不也只喜欢她……” “哼,朕说只有一个就只有一个,你少在这儿糊弄朕。”姜照越想越觉得头疼,北斗都司和天枢卫还需要穆衍来撑着,在西北军营那群兵油子面前,没有实打实的战功根本站不住脚,可若是就这样白白把女儿嫁给他,怎么想都觉得是他亏了。 西北是他让穆衍过去的,打压将军府背后也有他的默许,虽然也确实是穆衍这家伙争气,但归根结底说一句这些都是他亲手捧出来的也不为过。 现在可好了,少年将军是捧出来了,这狗东西竟盯上了他唯一的公主! 若是阿泠不喜欢也就罢了,能捧第一个将军出来,就能捧第二个,暗卫营多得是人手,可偏偏公主也喜欢他?! 姜照生平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玩火自焚。 穆衍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刚才的话太过直白,便叩首说道:“微臣是真心倾慕公主,还请皇上开恩……” 开恩?做梦吧! 姜照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他,起身说道:“阿泠,跟朕回宫——” 他顿了顿,余光瞥了穆衍一眼,咬牙切齿道:“阿堰,把小白带上,让穆指挥使好好养伤!” 姜泠也清楚父皇不大可能直接赐婚,他不是愿意去拿女儿去笼络功勋的皇帝,自然不会轻易答应这门婚事,可现在没一气之下处罚穆衍,那就是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经过这一次,想要再出宫就难了。 姜泠眼巴巴的看向姜照,小声说道:“儿臣还不想回去——” “不行!”姜照脸色发黑,立刻切断了她这个念头,“必须跟朕回去。” 姜泠退了一步,说道:“那儿臣跟穆衍再说几句话,就几句话,说完了儿臣就乖乖跟您回去,您总不能连几句话都不准儿臣说吧?” 姜照当然是不想让她说的,但想起这回她偷偷溜出来见穆衍,差点儿把命都丢了,心情顿时又复杂起来。 “你说吧,朕就在这儿听着。”姜照冷冷的扫了一眼穆衍,目光中带着浓浓的威胁。 “不行,哪有父皇您这样的,”姜泠瘪瘪嘴,拼命朝姜堰使眼色,委屈道,“穆衍好歹救了儿臣一命,儿臣跟他说说话怎么了,您也不希望儿臣当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吧?” 姜照脸色漆黑,深觉再阻止下去,姜泠下一句话就是以身相许非他不嫁了。 到时候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哼!” 姜照冷哼一声,甩袖而去,姜堰斜了一眼地上的穆衍,警告道:“你给我老实点儿!” “好啦好啦,二哥你出去吧。”姜泠催促着他离开,小心翼翼的把穆衍扶了起来,小声责怪道,“你非要下榻做什么,还不如直接装晕呢,让父皇真恼了你,我都救不了……” 穆衍反握住她的手,目光温柔的望着她,轻声道:“阿泠……让你受委屈了。” 如果他足够强大,又怎么会让她夹在中间为难,一边要承受着皇上的压力,一边还要为他筹谋周全。 他很感激,姜泠愿意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但更多的却是心疼和自责。 他一直以为他可以很好的护着她,可是到现在为止,除了能为她付出性命,他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迷茫,为什么公主能够垂怜他,为什么偏偏会是他?只是因为她记得的前世吗? 他甚至不清楚,为什么姜泠会愿意嫁给他,所以当皇上问起来的时候,他犹豫了,迟疑了,甚至不知道该拿什么去证明这份感情。 他不觉得他有哪里好,有哪里值得她喜欢,这种好像是凭空得来的垂怜让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他说不出,他不知道,但这些全都无法阻碍他喜欢她,想要用尽一切方法得到她,占有她,成为她永远可以依赖与信任的另一半。 支撑他走到现在的,一直都是她啊,不管他是狼狈还是风光,不管他曾经低入尘埃泥土,卑贱如草芥蝼蚁,她看向他的眼神永远都没有变过。 他何德何能,得一人,如皎皎云间月。 “我不觉得委屈啊,”她说道,“只要是你,穆衍,我都愿意的。” 第85章 姜照和姜堰不情不愿的走出了房间。 一瞬间, 满院子的侍卫和伺候的宫人全都看了过来,赵武迈着小碎步赶过来, 却没在后头发现姜泠的身影, 顿时一愣。 公主……不会还在里头吧? 赵武想起之前公主死活都不愿回宫, 一定要等到穆衍醒来,可现在把皇上折腾来了, 这小祖宗不会也这么说的吧? 皇上可向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纵然对公主宠溺,也有许多不能触碰的逆鳞。 正想着,忽听姜照冷哼一声,院子里瞬间寂静下来, 各自低着头, 别开眼,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时房间里隐约传出几分响动,姜照和姜堰下意识的竖起耳朵,可劲儿的偷听,可惜里头的声音太小,到底是听不清楚。 姜堰轻手轻脚的往回走了两步, 靠着门口的位置,总算是能听清了一些。 这时他发现姜照也跟了过来, 父子俩对视一眼,生平头一次达成了共识, 佯装无事的抬头望天。 房中的姜泠当然不知道这些。 她从身上摸出一只藏青色的荷包, 小心翼翼的挂在了他的腰间。 穆衍想看个仔细, 却被她红着脸挡了回去,气哼哼道:“现在不准看!” 她从前也没摸过这些,但想着世间女子大多会为心上人绣荷包、缝新衣,聊表几分心意,旁人能有的东西,穆衍也不能缺了。 “丑是丑了些……”姜泠瘪瘪嘴,死死地捂着荷包,眼神有些飘忽,“但这是你明日的生辰礼,你若是敢嫌弃,以后统统没有了。” 刚做出来的时候红菱忍笑忍得异常辛苦,姜泠也没想到她平常临摹画画都是一等一的好,绣出来却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她莫名有些委屈,做女子也太难了。 穆衍低低的笑了两声,伸手抚上她的眉眼和脸颊,把她的小脸捧在了手心:“公主为我做这些,我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么敢嫌弃?” 她竟然会知道他的生辰,他明明从未告诉过她。 她怎么能这样好……好到他宁愿下一秒就会死去,都不想撒开她的手。 他想狠狠的亲吻她,却又怕激怒等在外面的人,最终也只能忍耐着将她拥在怀里。 不管还要多久,他都会等下去的。 姜泠静静地伏在他的怀里,一点点揽住了他的腰身,他的心跳声、他的气息、甚至连身上的外衣都让她无比安心。 父皇问她为什么会瞧上他,姜泠也说不好。 也许是因为习惯,也许是因为只要有他在,她什么都不会怕。 她曾经以为她不会再嫁人了,但穆衍的出现却给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惊喜,她喜欢看他笑,看他因为她而患得患失,看他时常红了脸的样子……也许如果她不是公主,他就不会爱得这样辛苦。 “若是皇上阻挠不愿,”穆衍深吸一口气,紧紧的抱着她,声音有些艰涩,“公主不要因此生怨,剩下的,我来。” 他会想办法的,不管要做什么,他都会去努力。 她这一世好不容易换来的皇室和睦,兄妹情深,绝不能因为他而产生裂痕。 他想给她最好的一切。 “你在说什么傻话,”姜泠瘪瘪嘴,小声说道,“父皇会答应的,只是抹不开面子,他若是不答应,你就偷偷搬到公主府去住,也不必给他当什么指挥使了,母后给我留了好大一笔嫁妆,总能养得起你的。” 门外偷听的两个人,一个已经气昏了头,另一个倒是没气,酸水都快把自己淹死了。 姜堰一脚踹在了姜堰身上,姜堰一个不注意向前扑去,“嘭”的一声撞开了门,姜照黑着脸道:“磨蹭什么呢,还不回宫!” 他怕再听下去,这两人连公主府都不住了,直接卷银子私/奔! 姜堰一脸幽怨的站稳,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屁/股,从前十几年没受过的待遇,今儿倒是全都受齐了。 “知道啦,”姜泠笑着起身,趁着穆衍撒手的机会,偷偷凑上去亲了一口,伏在他耳畔小声说道,“荷包是公主送的,这是姜泠送的,你可不要弄混了。” 穆衍松开一半的手没舍得继续撒开,往前一带,便将她重新拉到自己怀里,毫不犹豫的吻上了她的唇瓣,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喑哑:“这是回礼。” 姜泠蓦得红了脸,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哪有送生辰礼还要收回礼的? 听到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姜泠没敢再停留,眉眼弯弯的朝他笑了笑:“我回宫去了,你好好养伤。” </div> </div> 第77节 走到一半的姜照蓦然停下,甚至还往回倒了几步,看到姜泠走出来才斜她一眼,冷哼道:“也不见你什么时候关心关心朕。” “父皇这话说得毫不讲理,以前儿臣去养心殿去得您都烦了……”姜泠小声反驳,却被姜照一眼瞪了回来,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咬着后槽牙怒道:“你母后留给你的嫁妆可不是能让你用来养野/男人的!” “父皇你偷听!”姜泠顿时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满脸都是控诉。 姜照脸色黑了黑,迅速甩锅:“是老二说的,朕只是警告你一下,你是公主,代表着大周的脸面,断然不能做出那种事来。” “那父皇您就是答应赐婚了?”姜泠眨了眨眼睛。 “朕什么时候说了?”姜照瞪她。 “反正那是儿臣的嫁妆……” “……” 姜照毫不犹豫的把一双儿女拘进了深宫。 这场刺杀来得蹊跷,对方竟打着南越的旗号,可南越使团马上就要离京,再加上姜堰当时就在驿站,整整两队侍卫守着,还有暗卫营兵马司藏在附近的无数暗哨,南越根本没机会下手。 慕容楠在大周呆了这么久都没出问题,足以证明大周和南越两国的和睦关系,姜照没有怀疑南越使团,却也不得不派兵多加保护。 倘若对方的目的是破坏两国联姻,在大周身上无法达成目的,定然会把视线转移到南越使团。 陈策、黑衣人还有最后响起的那声竹哨声……姜照顿了顿,深深皱起了眉头。 事到如今,他没办法再忽视下去了。 夜色漆黑,养心殿中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姜照冷哼一声,淡淡道:“你还有脸走进来。” 秦朗无奈的摇摇头,走过去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微臣也是没有办法。” “他是肉,朕的女儿就不是肉了?”姜照冷冷的斜他一眼,脸上止不住的带了几分怒意,“帮着外人欺瞒朕,你倒真是好大的胆子!” 秦朗从少年时就跟着姜照,而今早已摸透了他的脾性,若真是生气了估摸着也不用听他解释,直接扔进大狱就完事了。 看来穆衍那小子机会很大。 “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秦朗摸了摸下巴,颇有些心虚,“公主总是要出嫁的,驸马再好的家世和出身又怎么能跟皇室相比?您也别太苛刻了。” 姜照顿时不高兴了,冷着脸说道:“朕就这么一个女儿,又是之惜最放不下的,倘若嫁的不好,百年之后朕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 “嫁的好不好,是公主自己说了算,”秦朗轻叹一声,“这事放在太子殿下身上您能感同身受,怎么放在公主身上您反而迷怔了呢?” 当初姜擎年满十六还尚未婚配,想要为一个诺言便迎娶表妹沈青禾,姜照尚且劝他不要随便成婚,家世背景都不是最紧要的,皇室也不需要他来撑场面。 现在到了公主该婚配的年纪,世家子弟挑了几十个都不顺眼,唯一一个瞧得上的沈二,却是出在跟皇室并不愿亲近的沈家。 姜照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才迷怔了,明日朕就摘了你的脑袋!” “穆衍这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穆府没出事之前机警聪慧,见了谁都愿意亲近,可后来穆家人全死光了,在外头流落的那几个月受遍白眼,也吃尽了苦头,哪怕是我带他回了暗卫营,他都不怎么愿意开口说话。” 秦朗的声音很轻,语气中带着惋惜与愧疚:“他的天赋很好,若是当时穆府没出事,怕是早就成名了,只是暗卫营的条件您也知道,他的性子反倒越发孤僻,独来独往,仗着天赋倒也没人敢欺负他,本以为他能顺利从军,跟他父亲一样上战场,后来却又遇上了那种事。” 姜照一顿,再后来的事情他也知道得差不多了,要不是阿泠心善把他捞了出来,怕是会折在那一场晋级考核中。 暗卫营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从里面走出来的人,要么断情绝爱,要么变得心狠手辣,要么猜忌心极重……这也正是姜照有所顾忌的地方。 穆府旧案也算是他的疏忽,穆衍流落到暗卫营多少也受到了他的影响,姜照并非不认,只是不愿赔上姜泠的一生。 他并不认为穆衍有多爱她,也许只是外面的那一层光鲜的身份呢? “穆衍被公主带回昭阳宫后,微臣去见过他,那时候问他还想不想去军营,他拒绝了,说是想留下来报答公主的恩情,”秦朗瞥了一眼姜照越发松动的脸色,继续说道,“可是后来他又主动来找微臣,说想去军营,问他为什么——” 秦朗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的看向他,姜照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三年前?! “他说他想要战功,想娶公主,”秦朗莫名觉得有几分痛快,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飘了,“皇上您也没想到吧,公主早就被惦记上了。” 姜照“咔吧”一声捏断了手中的朱笔。 养心殿中一片寂静,连最浅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秦朗倒是并没有多少担心,姜照的心中早已动摇了,只差最后一脚,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如以毒攻毒,让他趁早死心。 只要让他认下这门亲事,日后有多少怨气,再怎么折腾,到底也会忌惮几分公主的感受。 三年之前,他也对穆衍的想法嗤之以鼻,本来想着三年的生死磨炼足以让他的心思渐渐淡去,没想到竟真的让他走了狗屎运,得到了公主的青睐。 秦朗当然乐见其成,能帮就帮一把,再怎么说穆衍也差不多算是自己半个儿子。 本以为他会气得跳脚,揍一顿出气就完事了,没想到姜照却沉默了许久。 这位九五之尊,少年时便登基为帝,一生从没有向谁低过头的男人,说话的声音中竟带了一丝委屈。 “你们都想骗走朕的公主,朕只有她了。” 第86章 姜照和沈之惜共育有两子一女, 其中老二姜堰并非他们的血脉。 真算起来,姜照只有一个太子, 一个公主。 太子姜擎身为国之储君, 一言一行都必须予以苛责, 很少对姜照表露出其他情绪,更不会像阿泠一样撒娇耍赖, 整日盯着他的起居,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甚至比不过君臣情分。 皇后去世之后,姜照并没有往后宫添人,把小女儿姜泠提到了跟前亲自抚育,这份亲情自然要格外浓些。 都说皇帝坐拥江山, 想要多少美人得不到, 可秦朗能够看得出来,姜照很孤独,尤其是在皇后故去的头几年里,一度意志消沉,连政事都不怎么上心,后来才渐渐好了些。 “朕知道阿泠早晚都会长大的, 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姜照垂眸喃喃道, “秦兄,等阿泠嫁出去了, 朕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秦朗轻叹了口气, 莫名有些心酸, 这么多年以来,宫里确实太冷清了些。 “不是还有微臣么,”秦朗低声说道,“再说了,等公主日后有了孩子,皇上您可就有外孙抱了。” 姜照略带忧郁的心情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气得直瞪眼,捡起书案的奏折扔在他脸上:“滚!给朕滚!” “阿泠年纪还那么小,那混账东西要是敢下手,朕活剐了他!” 秦朗没躲开,稳稳的接住了奏折,一口郁气终于吐了出来,看来以毒攻毒的效果还算不错。 姜照冷哼一声,闭了闭眼,把这些念头全都放在了一边,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冷静。 “南越的事,你怎么看?”姜照蹙眉问道。 秦朗抿了抿唇,说道:“南越没有动静,也不敢有,否则慕容安也绝不敢到大周来。” “若不是慕容楠迟迟不走,他不会来,”姜照漫步尽心道,“南越和大周联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众人都以为是阿泠要出嫁,又有谁能想到南越也来了一个公主。” 大周和南越的确要联姻,之前姜照没否认是因为并不清楚姜堰的心意,谁知道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竟然已经有人动了歪脑筋。 慕容兄妹身旁高手林立,暗哨明岗无数,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他们只能转移了目标。 “漠北又派出了新的使臣团,今日已经到了,”秦朗说道,“刚好错开了时间线,晚到一步。” 姜照轻哼一声,脸色沉了下来,这样的时间线他想要追究都要忌惮几分,纵然能够查到几分线索,也会被推脱完全没有干系。 怎么可能会这么巧? 秦朗继续道:“陈策闭口不言,蒙面人也拒不交代,最后那黑衣人走得蹊跷,朝中必有内应,想来皇上也能猜到几分,不知皇上打算如何?” 姜照揉了揉眉心,眼底露出一抹嘲讽:“早就知道他不会有什么出息,胆大包天又吃里扒外,怎么,一大把年纪了,还真想再抢了朕的皇位不成?” 他并非没有看出过姜熙的野心,只是朝政一直把持在他的手中,姜熙根本没有一丝成功的可能性,从二十年前姜照就知道,他这个弟弟并非看上去那样简单。 豢养死士,结交大臣……从将军府开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剥离在他的眼前,只是在没有涉及到他的底线之前,终究不愿兄弟阎墙。 “明日召他进宫吧,朕跟他谈谈。”姜照有些疲惫的说道。 秦朗垂眸应下,只是心中依旧存着担忧。 事情发展到现在,恐怕已经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 . 第二日一早,姜熙便被请进了宫里。 身为康王,皇上的亲弟弟,姜熙从出宫开府后,回来的次数却并不多。 皇宫里的一草一木好像都未曾变过,一如当年那般,鲜亮中却又带着抹不去的沧桑和厚重感,姜熙踩在养心殿的砖路上,艳丽的眉眼中划过一抹笑意。 他好像已经能够猜到姜照来找他是什么事,但他却全然不在乎,自顾自的走着,仿佛根本不是来面圣,而是在自己家的庭院中闲逛。 御前侍卫整齐的罗列在各个角落里,放眼望去一片深红,倒也与这森严的皇宫格外相衬。 等到他终于走进了殿中,姜照的眼中已经带了几分不耐,他早就看到姜熙在外头走走停停,却并没有让人去催促,更不曾站起来唤他一声。 他看向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温情,只有冷淡与毫不掩饰的嫌恶。 “一个康王已经无法满足你了,是吗?”姜照问道。 姜熙眉头微挑,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淡淡道:“皇兄在说什么?” “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还需要朕一一道明吗?姜熙,你不是小孩子,”姜照的脸色越发冷淡,“做了不该做的事,朕也不会再像当初那样原谅你。” 姜熙轻笑一声,脸上的笑容带着三分痞气:“皇兄说这些话,有证据吗?何必这样冠冕堂皇,当初那件事,皇兄真的原谅过我吗?” “朕从未再提过,”姜照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漠西王今早死在狱中,倘若大周与漠北开战,你就是千古罪人。” 漠北使臣刚到,漠西王就死在了狱中,这次的议和谈判已经完全失去了价值,至于仅剩的一个齐木琛,他不会放,更不会让他继续活下去。 死一个人也是死,死两个人的后果也完全一样,漠北想战,那便战! 只是大周内部必须清理干净,他姜照能容得下一个纨绔享乐的亲弟弟,却绝容不得一个野心勃勃勾结外敌的康王。 姜熙笑了笑,应道:“漠北是一群什么样的家伙,皇兄应该清楚,我也只不过是顺手推舟罢了,他们胆敢欺辱大周的公主,难道皇兄还能容得下他们?” “姜熙!”姜照的声音有些发冷,目光冰寒的扫过他的脸庞,紧蹙的眉头间满是威严。 姜熙却只能看到他脸上的皱纹。 “皇兄,”他突然笑了出来,望着他说道,“你老了,之惜姐不会喜欢你这个样子。” “够了!”姜照脸色骤然变得铁青,捏紧了拳头,沉声说道,“到现在都还没有想抢出,看来是朕太宽纵你,康王府很大,日后没有诏令,不必再出来了。” 原来他之前所有的顺从与屈服,全都是装出来的,这样的姜熙才是他的真面目。 勾结漠北、豢养死士……还有多少事是他未曾查出来的? 姜照以为他只是心中曾经有怨,可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早也该平息了,没想到他心中不止有怨,更有恨,竟然疯狂的想要毁掉大周根基。 “皇兄没有废掉我身上的爵位,想来还是存着几分手足之情的,”姜熙顿了顿,轻佻的笑着,“可既然皇位权势什么都给你占了,在其他事情上,皇兄是不是也该让让我?” 姜照转身不再理他,赵武连忙凑了上去,低着头说道:“康王殿下,请吧。” </div> </div> 第78节 气氛渐渐凝滞,姜熙勾了勾唇,深深的看了姜照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漠西王死了。 姜照捏了捏眉心,脑袋隐隐作痛,如果今早死去的不是漠西王,而是齐木琛,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可偏偏今早死去的是漠西王。 漠西王是其他三王的亲兄弟,纵然他们彼此之间或许并不亲近,但到底有一层血缘关系,他们绝不会轻易罢休,哪怕只是为了漠北的颜面。 至于齐木琛,姜照从未想过让他回去,接下来两国再次发生战火几乎是避无可避的事情,但关键是怎么战,以什么名义战。 在漠西王死在狱中的消息尚未扩散前,姜照直接让五城兵马司发布了告示,圈禁了鸿胪寺,把刺杀公主的罪名率先扣了上去,又给了漠西王一个畏罪自杀的罪名。 漠北使团自然不会轻易接纳这桩罪名,但姜照却并不在乎,漠北胆敢背地里下阴手,他也不必太讲究君子德行,短短不过一旬时日,北斗都司已经重整完毕。 早年将军府倒塌后,西北军营也迎来了大换血,如今已经被打散并入北斗都司,其中七个卫所分别以北斗七星命名,以天枢卫为首,摇光卫为末。 一切准备完毕,只待出征。 穆衍为北斗都司指挥使,按说是一定要出征的,但姜照却犹豫了。 万一这小子不争气,出了事儿怎么办? 几番思索之下,姜照最终还是点了玄影,又从暗卫营抽调了些人手,然而圣旨还没下发,穆衍就求到了养心殿。 姜照纵然心理上能够接受他,但面上仍没拗过弯儿来,一点儿都不想看到他。 不过他倒也很想听听,这小子到底能说出些什么来。 呵—— 他可没有阿泠那么好骗。 穆衍刚进养心殿,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不等他开口,姜照便冷笑道:“你还敢跑到朕跟前来,就算你今儿把双腿跪断了,朕也不会把公主嫁给你。” 见面就跪,什么德行! 一点风骨都没有! 姜照越看越觉得他不顺眼,在心里偷偷把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臣穆衍请战,踏平漠北七百里,扬我大周国威。”穆衍沉声说道。 姜照下意识的朝他看过来,这小子竟然不想娶阿泠了? 混账东西,公主是他不想娶就能不娶的吗?! 还未来得及发怒,姜照便回过神来,这小子刚刚说什么来着,踏平漠北七百里……漠北总共才多大? 心倒是够野! 姜照眯了眯眼,冷笑道:“漠北铁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臣曾击败齐木琛,生擒漠西王,区区铁骑,不足为惧。”穆衍的声音十分沉稳,举手投足间皆是自信。 姜照心里反倒是越发不痛快了。 好好地当驸马不行吗?瞎折腾什么! “用不着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少来烦朕。”姜照说着就要赶人,穆衍却一动不动,跪着继续说道:“臣别无所求,只愿皇上能够答应为公主赐婚。” “公主可不是拿战功就能换来的,你打错主意了。”姜照说道。 穆衍沉默下来,顿了顿,垂眸问道:“皇上想要什么?” “踏平漠北七百里倒也不必,朕还没那么残暴,但的确有事要你去办,”姜照漫不经心的阖上眼帘,“只要你办得好,赐婚的事倒也可以商量,只是九死一生……你敢去么?” 姜照抬眸盯着他,面色威严,穆衍眼底却没有一丝犹豫,坦然的迎上他的视线:“还请皇上明示。” 这小子都不怕死的么? 姜照心中嘀咕一声,想了想,说道:“公主怕是不会答应。” 穆衍眼前亮了亮:“臣会说服公主,还请皇上允准微臣面见公主……” 姜照脸色瞬间黑了。 脑袋不好用就算了,顺杆爬的功夫倒是利索! 非要他拉下脸求着他别去么? 混账玩意儿! “好啊,朕就让你见一面,”姜照气急而笑,“但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若是回不来,公主立刻改嫁他人,你若是侥幸回来了,公主也不一定会愿意嫁给你。” 穆衍抬眸望过来,姜照却冷笑道:“大周人才济济,多得是青年才俊,说不定有哪个长得更好看的,入了公主的眼,朕自然要顺从她的心意。” “公主不是那么浅薄的人。”穆衍说道。 姜照都给气笑了,嘲讽道:“朕看你就挺浅薄的,也不知公主瞧上了你哪儿,还偏说自己生得好,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穆衍抿了抿唇。 “皇上的好意臣知晓,但穆衍一无所有,只想用能做的一切给她最好的,”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我想证明自己,让这门婚事得到您的认可和祝福,而不是单方面的妥协。” “这样的话,也许她会更高兴一些。” 第87章 漠西王死在狱中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姜泠自然也听到了许多风声。 尤其是在姜照整顿北斗都司之后, 她的心情则更是微妙了许多, 隐隐掺杂了一丝担忧。 大周和漠北要开战了, 穆衍可是北斗都司指挥使,十有八/九会被父皇点为主帅率兵出征,战功多少尚且不论,对上那样凶险的漠北铁骑, 她到底是有些担忧的。 父皇已经有松口的迹象, 估摸着等过一阵子心里舒坦后, 就会为他们赐婚。 姜泠不怎么想让他再上一次凶险的战场。 今日外面的天气不错,姜泠难得有兴致摆弄起了书画,浓浓的墨香氤氲在整个庭院, 仿佛能够让人的心也跟着安静下来。 她一笔一划的勾勒着,画到极满意的地方,唇畔便弯出了浅浅的笑。 这时小太监程立急匆匆的从外头走了进来,低着头禀告道:“殿下,赵公公带着穆指挥使来了,说是想见您一面。” 姜泠一顿,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画笔,想了想道:“赵公公怎么也跟来了?” 程立一直注意着外头的动静,听到她这样问, 立刻说道:“今儿一早穆指挥使进宫面圣, 到现在才从养心殿走出来, 许是皇上有什么其他的吩咐。” “你怎么不早说呀, 父皇肯定又欺负他了。”姜泠小声抱怨一句,加快步子迎了上去,这时赵武正好带着穆衍过来,余光瞥见她满脸担忧的小模样,又将她刚刚的话听到了耳朵里,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还真是儿大不由爹,这小姑娘啊长大了。 “赵公公,您怎么来了?”姜泠朝着他眨眨眼,小脸上满是乖巧听话。 赵武可不上当,清了清嗓子,说道:“皇上说了,最多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让老奴在这儿看着。” 嗯,皇上还让他顺便听上一耳朵。 姜泠弯弯唇,笑道:“红菱,还不快给赵公公看茶,再上些酥脆的点心,我记得赵公公最是偏爱这些。” “这……老奴受之有愧啊。”赵武受宠若惊,可脑袋上悬着姜照的吩咐,半点儿都不敢耽搁,连忙招呼着随行的小太监点了香,摆在庭院里。 姜泠看到那半截明显被人戳断了的香,气鼓鼓的看过来,赵武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无奈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帮不上忙。 “阿泠,”穆衍叫住了她,轻声道,“跟我说说话吧。” 他知道这是姜照的底线,能把他放进来见姜泠,已经是破例了。 这是在昭阳宫,是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他纵然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压着,能跟她说几句话,见她一面,对他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你好些了么?”姜泠把伺候的宫人挥退,把穆衍带进了房中,小声问道,“父皇是不是又折腾你了?” “没有。”穆衍笑着应道,温柔而略带羞涩的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一点一点,细细的打量着她。 不论是看过多少遍,再看到她的时候,依旧会觉得惊艳和新鲜。 不知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又要错过她多少个日日夜夜,能否赶上她的生辰。 姜泠被他这样盯着,脸上有些扛不住的发热,低下头小声说道:“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她一顿,立刻抬起头问道:“是不是父皇让你去打漠北?不行,我去找他。” 穆衍抓住她的手臂,稍用力将她完全揽进了怀里,高大的身躯笼罩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鼻尖弥漫的淡淡香气,他的声音越发低沉:“是我自己要去的。” 姜泠挣扎着想要推开他,穆衍却死活不肯撒手,她越是挣扎他抱得便越紧,恨不得把她揉进骨血中,成为他的一部分。 “阿泠,你听我说,”穆衍抱着她,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道,“漠北的野心很大,跟朝中牵扯颇广,只有把他们打服了,打怕了,他们才不敢轻易侵犯大周边境。” “两国争端多年,西北百姓苦不堪言,也是时候有个了结了,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姜泠停下了挣扎,窝在他的怀里,小声说道:“不一定非要是你,还有玄影他们,暗卫营那么多人,总有一个合适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声音渐渐消失,一句话也不说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如果这是穆衍想做的事情,她不应该阻止,可她心中却并不想让他去。 姜泠有些难过,她伸手抱紧了他的腰身,整个人完全贴在了他的怀里,闷闷的说不出话来。 如果她不是公主就好了,至少他去再危险的地方,她也能跟在身旁。 他也不会这样辛苦,费尽心思的讨父皇欢心。 穆衍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头吻了吻她的发丝,低声安抚道:“不会太久的,阿泠,等我回来就娶你,好不好?” 姜泠从他的怀里仰起脑袋,望着他执拗的纠正道:“是你要入住公主府。” “好,都依你,”穆衍唇畔翘了翘,眼底浮现出浅浅的笑意,说道,“那你是同意了?” 姜泠冷哼一声,低下头不去看他了,明明父皇已经有松口的迹象了,他还偏偏要上战场,战场有什么好的,九死一生连睡觉都不安稳,哪里都她的公主府住得舒服? 但她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她知道穆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减少父皇心底的不情愿,其实这些她都不在乎的,知识穆衍想做,她也愿意接着。 只要是他做的,她都喜欢。 穆衍见她没再说话,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掐住她的腰把她高高的举了起来,引得姜泠惊呼一声,立刻抓紧了他的手臂,他的眼中亮晶晶的,掩饰不住的激动和喜悦:“公主答应嫁我了!” 即便是早就知晓她的心意,可真正得到回应的时候,心情却是全然不一样。 他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傻气,眼里却满满的都是她,姜泠原本带着几分惨淡的心情也瞬间好了起来,挣扎着落在地上,眉眼弯弯的凑了上去,两条手臂挂在他的脖颈上,踮起脚尖啃在了他的下巴上。 “是啊,我就是要嫁给你,”她笑着说道,“姜泠就是要嫁给穆衍,谁都不能阻止,父皇也不行。” </div> </div> 第79节 穆衍低头堵住了她的红唇,温柔又霸道的占据了她的整个嘴巴,姜泠慢慢的回应着,但想到他又要上战场,心里便发了狠,咬住了他的唇瓣。 淡淡的血腥味儿在口腔中弥漫,姜泠有些慌了神,伸手去推开他,穆衍却一动不动,继续加深着这个吻,直到两人的唇瓣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姜泠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通红发热的小脸上却带着一丝愧疚,小声问道:“疼吗?” 疼?穆衍笑了笑,唇瓣上的血迹让他的笑容带了些痞气,凑到她的耳畔低喃道:“我恨不得你再咬一口。” “你!”姜泠的小脸顿时像熟透了似的,小手用力的推开他靠近的胸膛。 “阿泠,”穆衍捧住她的脸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的在她的唇瓣上摩挲,一点点擦去唇边的血色,轻声道,“答应我,不要喜欢上别人。” 姜泠莫名有些害羞,明明这些事都已经做过了,她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低头小声说道:“那你要快些回来,还要保护好自己。” 这时赵武尖细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穆指挥使,时间到了。” 穆衍手中的动作一顿,看向姜泠的目光越发深沉,纤细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抚过她的眉眼,喃喃道:“等我回来,阿泠,等我。” 姜泠乖巧的点头应下,穆衍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手。 外面的赵武已经在等着了,蓦然看见穆衍嘴上染了血还有些恍惚,穆指挥使这是想吃肉了?! 还没来得及多少什么,小脸绯红的姜泠便走了出来,赵武余光瞥见她唇畔的点点血色,心神更加恍惚了。 这就亲上了?! 他还活生生掐断了半根香呢。 走在路上,赵武时不时的往穆衍这边儿瞟两眼,嘴巴上那颗小牙印怎么就那么刺眼呢?! 这要是让皇上看到了……赵武打了个哆嗦,连忙好言好语的劝道:“穆指挥使,您快擦擦嘴吧。” 穆衍看了他一眼,没动。 赵武顿时给气着了,翻了个白眼威胁道:“若是皇上瞧见了,可不得扒了你的皮。” 穆衍依旧没动,甚至连午膳都不想用了,这颗小牙印也该让皇上瞧瞧,免得他再动了其他心思。 阿泠都答应嫁给他了,还亲了他。 这就是证据。 姜照还真是瞧见了,拎起书案上的镇纸就砸了过来,恨不得当场掐死这混帐东西。 “滚!给朕滚!” 穆衍没动,语气恳切道:“微臣出兵需要圣旨。” 姜照拎起早就写好的圣旨扔了过来,想了想还不解恨,掀起书案上的一摞摞,连带着箱子一起砸过去。 “混账!” 看着穆衍灰溜溜离去的背影,姜照冷哼一声,当即决定要狠狠折磨他一顿。 “公主怎么说?”姜照斜了赵武一眼,还没等到回答便又气了,都亲成那副鬼样子了,她还能说什么? 没出息! 一点儿也不争气! 就该好好吊着他,折磨他,气死他! 赵武有些为难,他总不能把之前听到的全都说出来,说公主怕皇上欺负他?真说出来,皇上还不得再跳脚一次。 “公主让他保护好自己,快些回来。”赵武说得很保险。 姜照还是气炸了,她可是公主,大周唯一的公主,怎么一点儿都不端着?! 男人这种狗东西,决不能让他轻易得逞,不然怎么会珍惜? 他得想法子好好治治这混账小子。 “秦朗呢?”姜照的语气不太好。 万一这小子在西北出了什么事,阿泠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 这种想折腾他,又怕他被旁人折腾死的感觉,实在焦心。 赵武小心翼翼的提醒道:“皇上忘了,秦教头今儿休沐,不在御前。” “让他去送一程,再挑两个机灵的暗卫跟着,”姜照气得牙根痒痒,却还是冷着脸说道,“他要是敢出什么事,朕摘了他的脑袋!” 赵武鼻观眼眼观心,佯装什么都没听到。 刚才还恨不得弄死他呢,现在就让人去保护了……让旁人听见了,指不定要怎么笑呢。 次日,北斗都司带兵奔赴西北,迎战漠北铁骑,捷报频传。 明昭帝大肆封赏,晋昭武将军为骠骑将军,加授金吾将军。 一年后,公主适龄待嫁,明昭帝在朝野广征驸马,士绅官宦趋之若鹜,溢满京城。 第88章 又是一年春闱后。 去年漠北传回大捷, 引得圣心大悦,开恩科大赦天下, 是以整个大周都喜气洋洋的, 尤其是京城。 公主适龄待嫁,正在挑选驸马, 但凡模样周正身世清白的士绅子弟, 都想过来碰碰运气,再加上不知多少进京赶考的学子,本就繁华的京城比往年都更胜一筹。 京城的物价翻了几番, 连带着百姓的日子都好过了不少。 不过要说京城中最为有名的是哪儿, 除了皇城脚下,便是远在东城的清风书院,以公主为名, 由燕郡王坐镇,还有曾经连中三元的少年天才——沈家二公子。 清风书院已经教出了三届学子,他们所学甚广, 除了识字读书之外,还涉猎算学、礼乐、甚至还有粗浅的行医之术,教授的夫子从刚开始的籍籍无名之辈,到陆续加入的举人、进士,还有许多是来自皇宫的女官。 大多数学子出身贫寒,资质也不是很高, 教出来的质量也算不上优秀, 但他们都用自己的方式, 一点点回馈着京城,不算大的书院,已经渐渐成了一个体系,平缓的向前运转着。 亦有些资质不错的学子被重点培养,在春闱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踌躇满志的参加殿试。 但这些姜泠都没有放在心上。 她更担心的是漠北,虽是捷报频传,可却还没有任何大军回京的消息。 父皇到底要让他做什么? “阿泠,你怎么又走神了?”沈清墨无奈的叹了口气,叩了叩她面前的书案,“刚才我说的话都听到了么?” 姜泠这才回过神来,乖巧的摇了摇头:“二表哥不如再说一遍?” “你啊你,”沈清墨摇了摇头,“殿试的成绩出来了,前三甲中清风书院占了四个,最好的一个位列二甲,已经比我想象中好太多了,今年清风书院的学子一定会暴增,你意下如何?” 姜泠顿时兴致缺缺,想了想道:“书院的规模不可能太大,尽量选择寻常百姓吧,倘若人人都想入仕走捷径,清风书院与私塾又有什么区别?总之,二表哥你看着办就好,我是信你的。” 沈清墨斜了他一眼,道:“你倒是会讨巧,不过书院里那四个学子想要进宫谢恩……” “不用了,二表哥,不要让他们来,”姜泠顿时醒了神,一脸戒备道,“上回父皇就提过这事,还说今年的榜眼长得特别俊俏,非要让我见一眼,可他长得哪儿俊俏了,还没有二表哥你好看。” “哦——”沈清墨拉长了语气,饶有兴致的问道,“那比咱们的穆大将军呢?” “自然,自然也是比不上的。”姜泠的声音降了下来,小脸上露出一抹略带羞涩的浅笑,眨眨眼不肯再说了。 反正不管父皇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有人比穆衍更好了。 “那阿泠觉得,穆大将军和二表哥我比呢?”沈清墨唇畔带着笑,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着,不同于寻常的温润贵公子,反倒别有一种风流倜傥的味道。 也难怪这样的二表哥被京城无数女子追捧,即便他没有官身,也都眼巴巴的都想嫁入沈家。 姜泠眨了眨眼,仰起头说道:“这根本没办法比嘛,二表哥时二表哥,穆衍是穆衍,你们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人,长得都很好看,我才不好评价。” 沈清墨眼睑低垂,唇畔的笑意渐渐敛起,漫不经心道:“婚姻大事并非儿戏,阿泠可都想好了么?” 他是万万没想到姜泠会选择穆衍,一个暗卫出身的武将。 谈不上多么厌恶与不满,却也带着些遗憾,他出身沈家,便永远都抹不开这一层身份,即便在旁人看来沈家的公子有多么风光耀眼,可在他心中却未曾有过一丝庆幸。 他姓沈,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情。 姜泠托着下巴撑在书案上,轻声说道:“其实也算不上大事,再怎么大也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罢了,二表哥,我不知道旁人的婚姻是怎么样的,但若是非要在万万千千个人中挑一个共度余生,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 沈清墨笑了笑,起身道:“你明白就好,在这件事上,谁都不应该左右你,皇上不能,太子不能,你的二表哥更不能。” “那二表哥你呢?”姜泠仰头看向他,漂亮的水眸中带着三分歉意,“父皇只是一厢情愿罢了,耽搁了你这么久,如若不然,二表哥早就该成亲了。” 姜泠今年十五,沈清墨长他三岁,寻常的世家子弟早已妻妾成群,膝下有了子女,但二表哥至今孑然一身,连侍妾都没有一个。 当初父皇看中了二表哥,也有意撮合他们两人,但姜泠却始终只当他为二表哥,从未有过半分逾越。 她和穆衍的婚事还没定,但她心意已决,不会再更改,对于沈清墨也只能说一句抱歉。 皇室向来都是霸道的。 “跟皇上无关,只是时候未到罢了,”沈清墨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笑道,“我要娶的女子必是这世间独一无二之人,如繁星,如皎月,又岂是那么好寻的。” 姜泠弯弯唇,应道:“二表哥早晚都会寻到的。” 沈清墨笑笑没说话,这时外面的红菱走了进来,低声禀告道:“殿下,太子妃到了。” “嫂嫂来了?”姜泠眼前亮了亮,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脑袋又很快耷拉下去,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肯定又是父皇的吩咐。” “太子妃与你亲近是好事,哪有你这么发愁的?”沈清墨笑了一声,“那我就先回去了,书院那边你不用担心。” “我本也没有担心什么,都是二哥和你在操办,二表哥也要注意身子,不要太过操劳了。”姜泠唇畔翘了翘,笑着将他送出了门,迎面正好走来一道纤细庄重的身影,后面还跟着两个嬷嬷。 去年太子姜擎终于大婚,迎娶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魏成泽的爱女魏知盈,更是魏知煜的亲妹妹。 姜泠跟她有过几面之缘,很喜欢她的性子,但没想到最后她真成了自己嫂嫂。 “嫂嫂来啦。”姜泠有些心虚的把她迎进来,尤其是看到她身后的两位嬷嬷后,眼神更是飘的厉害。 魏知盈虽出身魏家,却打小养在外头,对交际礼仪,尤其是皇宫中的规矩并不熟悉,原本姜擎倒是宽纵,觉得学不会也没什么,可她却觉得到底是成了皇家人,不能给太子丢了脸面,索性自己求了两个嬷嬷,日日跟在身后盯着。 两个嬷嬷狠起来,连姜泠看着都怕,有一回宫里新做了栗子酥,魏知盈只是多吃了两口,便被两个嬷嬷揪着训一下午,从御前丢脸一直到女性典范,最后甚至扯到了大周国威。 姜泠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折腾自己,但瞧着她没有怨言,便也无法说什么。 “阿泠,上回那些人你看着如何?”魏知盈轻声问道。 父皇不知从哪儿来的兴趣,非要在大周给她招驸马,整件事交给了姜擎夫妇负责,太子妃魏知盈几乎每隔一段时日都会挑些能入眼的给她看。 姜泠还不能拒绝,否则下回人就能直接带到昭阳宫来。 “好嫂嫂,你就饶了我吧,父皇说这话的时候可没有认真,也就你当真了,”姜泠轻叹了口气,“这不是好端端的耽误人家么?” </div> </div> 第80节 魏知盈不以为然道:“整日闲着也是闲着,父皇好不容易交给我一个任务,自然要好好完成,你还没回答我呢,上回那些人可有入眼的?” “父皇折腾我,你也折腾我,”姜泠委屈巴巴的低下头,“你早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叫我看那些又算什么,若是大皇兄也这般被逼着纳妾,嫂嫂你可高兴?” 魏知盈丝毫不为所动,端庄的捏着茶盏,说道:“这不一样,若是他想要纳妾,我自然会为他安排,但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妹妹你的婚事,昨儿又选上来一批人,长相品性都不错,定然有阿泠喜欢的……” 姜泠气鼓鼓的看向魏知盈,这都快折腾三个月了,她倒也不嫌累,明明知道是无用功,还做得那么认真。 这回她说什么都不要去看了。 魏知盈上前捏了捏她的脸颊,英气的眉眼间浮现出一丝笑意:“父皇费尽心思的为你安排,阿泠若是不去,可就白费了我和你大哥的心意,我可都是提前看过的,这些人个顶个的出挑,你一定喜欢。” 姜泠把她的手拍下来,漂亮的水眸一眨不眨的望着她,满满的都是控诉。 “你不去可是要后悔的,”魏知盈挑挑眉,纤细的手指握住了她的皓腕,“走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不要,好嫂嫂,你松开我,”姜泠用力想要挣开她的手腕,奈何习过武的魏知盈力气比她大得多,角度也很是奇妙,既没有弄疼她,也让她无法挣脱,姜泠只能被她拖着往前走,有气无力的抱怨道,“穆衍不在,你们都来欺负我,明日我就让父皇把他叫回来……” 魏知盈有些哭笑不得,没走几步便撒开了她的手,说道:“到了,阿泠你来看看……” “不要!”姜泠非常有骨气的闭上了双眼,转过身去,“我说不看就不看。” “那我可就让他走了。”魏知盈笑眯眯的说道。 “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才不要见呢。”姜泠气哼哼的应道,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低沉又温柔,仿佛穿越了数不尽的时间,重新响在她的耳畔: “阿泠,是我。” 姜泠怔了怔,下意识的转身向后看去,在那长长的宫路上,一道削瘦的身影静静地站着,眉眼含笑。 “我回来了,”他说道,“阿泠,我回来了。” 姜泠顿时小跑着迎了上来,漂亮的眉眼间染上了笑意,穆衍疾走几步,稳稳的把她接进了怀里。 “我等了好久,”姜泠伏在他的胸前,长而翘的睫毛眨呀眨,漂亮的水眸中仿佛氤氲起一层水雾,“你怎么才回来呀。” 穆衍轻轻拍着她的背,慢慢的安抚着她,低声说道:“没有下次了,我发誓。” 站在远处的魏知盈轻咳一声,慢悠悠道:“这次选的人,阿泠可喜欢?” “还行吧,”姜泠唇畔翘了翘,眉眼弯弯的从穆衍怀中起身,牵起了他的手,“我挑好了,就选这一个,父皇他要说话算数。” 姜泠仰头看向穆衍,抓紧了他的手。 “我们去养心殿。” “好。” 日头正盛,绿瓦红墙下,两人迎着微风,手牵着手走在宫路上。 春光明媚。 第89章 养心殿。 没能看到穆衍气得跳脚的模样, 姜照着实有些遗憾。 他原本早已安排好了一出戏,就等着气死这混账小子了, 没想到却被太子截了胡, 直接把人拦了,反倒把穆衍放了进来。 这还是这一段时间以来, 他头一次看到姜泠这么高兴。 姜照心里有些泛酸, 面上却仍旧冷着脸,准备好好呵斥他一顿,待看到两人手牵手, 旁若无人走进养心殿, 他的心态还是有点崩。 “阿泠,过来。”姜照把她叫了过来,上下打量着穆衍, 语气中带着三分危险,“穆大将军私自回京,这事怎么算?” 西北多次大捷, 击退漠北百里,扬言在外的十万铁骑已经完全丧失了精气神儿,逼得漠北不得不低头求和,这一场征战,北斗都司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胜仗打得漂亮,姜照还真是一点儿错都挑不出来。 思来想去, 也只能在这种场面上杀杀他的威风。 “大军已经在班师回京的路上, 约莫明日就能抵京, ”穆衍垂眸说道,“至于穆衍未曾报备,提前抵京的过错,任由皇上责罚。” 姜照冷哼一声,淡淡道:“好一个任由朕责罚。” 显得他自己多可怜被人欺负了一样! 姜泠站在姜照身侧,低头戳了戳他的袖子,小声提醒道:“父皇,穆衍才刚从西北回来……” 姜照不知怎么,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天穆衍嘴上的小牙印来,再看向穆衍的时候,他的眼神便越发不善了。只是事到如今也改变不了什么,他索性道:“公主的婚事可是朝野大事,哪能这么草率就定下了?” “父皇——”姜泠拉长了声音,扯着姜照的袖子摇啊摇,可劲儿的想要折腾他。 姜照没好气的瞪她一眼,说道:“你就这么着急想嫁出去?什么时候赐婚朕自有打算,你若是再折腾,干脆在皇宫里当个老姑娘算了。” 似乎也是一个办法。 姜照刚想着,便听穆衍紧张的追问道:“皇上之前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一日都等不了?”姜照脸色气得发黑,愤愤道,“就算赐婚了又如何,离成亲还远着呢!” 往年公主出嫁大多数都是年十六,姜泠的生辰在初冬,还有大半年的光景,等过了生辰天气便也冷了,来年初春再成亲也不迟。 见他们两人没敢再吭声,姜照脸色稍缓,开口道:“阿泠你先回去,朕有些事要跟他谈谈。” 姜泠下意识的看向了穆衍,这次他立下的功劳不小,父皇总不会再为难他吧? “父皇最近胃口不好,儿臣让御膳房备了山楂丸子汤,”姜泠朝着姜照眨了眨眼,乖巧道,“那父皇先办正事,儿臣去御膳房催一催,待会儿再过来。” 姜照对她的小把戏自然心知肚明,斜她一眼道:“朕若是想收拾他,在宫外就收拾了。” “父皇在说什么,儿臣不明白。”姜泠无辜的瞪大了水眸,磨蹭着离开了养心殿,走到门口的时候还特意回头望了一眼。 看得自然不是心里泛酸的老父亲。 等到姜泠离去,姜照的脸色便彻底臭了,黑着脸道:“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你把公主的清誉毁成什么样子了?混帐东西,朕看你就是欠抽!” 穆衍低着头,语气却是不卑不亢,没有一丝畏惧:“皇上明知公主早已心有所属,还要诏告天下广征驸马,又何曾考虑过公主的意愿?” “您怎么知道阿泠不愿意?大周的青年才俊多得是,”姜照恶趣味的瞥他一眼,嘲讽道,“比你长得俊俏的男子更是多如牛毛,早前阿泠已经看中了好几个。” “她不会。” 穆衍蓦然抬起头跟他对视,漆黑的眼底满是坦然和坚定。 姜照微微一愣,这样的眼神之下,竟让他有些羞愧,仿佛这些天所做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笑话和闹剧。 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朕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姜照歇了再试探的念头,转而问起了正事。 漠北之行并非无穆衍不可,但也只有他才能压住原来的西北大军,而今的北斗都司,向漠北宣战不仅是出了这些年受过的恶气,更是要把北斗都司的名声打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是交给他去做——深入漠北。 从发现将军府跟漠北私下勾结之后,姜照的心中便一直不大安稳,一直被秘密掌控在皇室手中的火/药,竟然会大批量的出现在将军府,这让他很是不安。 比起将军府,他更担忧的是漠北。 倘若漠北拿到了火/药的配方,大周必然会变得很被动,即便从齐木琛和陈策的嘴里他没有得到任何讯息,也难保漠北没有其他人知晓。 毕竟除了将军府之外,姜熙也跟漠北有过联系。 姜照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低声说道:“不必忌讳,我既然让你去查,就是完全相信你。” 穆衍稍一犹豫,便道:“经过多次查证,漠北并没有得到火/药配方,三王内部依旧有所争端,但是臣却查到了另一件事。” 姜照顿时松了口气,姜氏皇族数百年来都牢牢掌控着火/药配方,倘若从他这儿泄露了出去,将来必定会成为大周的罪人。 只要火/药配方没被泄露,一切都有办法补救。 “你说。”姜照说道。 穆衍掀起袍子跪下,神色凝重的叩首,沉声道:“微臣查到,十几年前,康王曾深入漠北,与漠北王进行过一桩交易。” 他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本奏折,双手奉在头顶,压抑的声音中带着克制与掩饰不住的愤恨:“请皇上为穆家做主。” 穆家?穆家的事情不是已经了结了么?! 姜照一顿,下意识的蹙紧了眉头,直接取过他手中的奏折,越看脸色越是阴沉可怕。 “混账!” 姜照怒喝一声,奏折被狠狠的摔在地上,身子气得颤了颤,后退两步才扶着书案站稳。 “怪不得陈策会去而复返,怪不得这些年一直跟漠北僵持不下,原来都是他在背后搞鬼,可真是朕的好弟弟!” 他原本只是觉得姜熙爱胡闹,心中对他有怨,所以才一直放纵,没想到他表面放纵不堪,私底下却更为大胆。 十几年的穆家旧案,竟然是他在背后一手谋划,和漠北勾结陷害穆宇修,借以威胁他交出穆家心法,后又生擒逼迫,灭穆府满门,彻底坐实了他通敌的罪名。 这桩事了,他们与漠北的联系却并未斩断,十几年间陆陆续续送了许多粮草军械,甚至还有火/药! 姜照深深地吸了口气,脑袋依旧被气得嗡嗡作响,他们兄弟早年也曾亲密无间,后来生了嫌隙便越发书院,谁知道他竟暗地里做了这么多事。 “请皇上为我枉死的族人做主,为家父做主,为死去的三万八千名将士做主!”穆衍脊背挺得笔直,拳头握紧,漆黑幽深的眸中带着些许凉意,声音却无比森然,“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请皇上为枉死的上万条人命做主!” 姜照缓缓闭上眼,心中百感交集,愤怒的情绪渐渐被理智冲淡,压在了心底。 他跟姜熙是亲兄弟,自幼一起长大,对彼此都极为了解,可这将近二十多年的岁月,终究让他们形同陌路,背道而驰。 条条状状都是灭九族的大罪,他却做起来毫不手软,而今还要明目张胆的到他眼前来晃一晃,告诉他这皇帝他做得有多不合格。 他更不是一个好兄长,竟让他有机可乘,犯下如此滔天大祸。 姜照缓缓道:“朕会削去他的王位,贬为庶人。” 穆衍抬眸跟他对视,眼中没有丝毫退让,姜照淡淡的瞥他一眼,说道:“他会为这一切付出代价,但不是现在。”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什么叫做手足相残,姜熙再罪大恶极,也是他的亲弟弟,就这样把他处死,他办不到。 穆衍顿时沉默了下来。 当年母亲伴随着穆府葬身火海的时候,他以为只是一个意外,是她一心求死,可是没想到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大的一个阴谋。 他想为他们报仇。 “回去吧,明日大军回京,朕会当朝封赏,”姜照慢慢坐了下去,脸上一片平静,“答应你的事情朕会做到,但若是你待阿泠不好,朕也不会手软。” 穆衍垂眸应下,转身退出了养心殿,姜泠正巧从远处迎上来,见他脸色沉郁,连忙问道:“穆衍,你怎么了?可是父皇欺负你了?”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小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一年多没见,她的个头好像又窜了些,只是依旧纤细瘦弱,白皙的肌肤在日光的映照下,越发的莹润漂亮。 </div> </div> 第81节 穆衍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眼神渐渐温柔起来,轻声道:“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娇俏的小脸上蓦然飘上了一团红晕,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小声道:“那怎么也不见你写信回来,连消息都没有几个。” 穆衍顿时没了声响,冷淡的面容上浮现出些许窘迫。 他这双手拿起刀剑杀人还行,可若真是捏着软趴趴的毛笔,写出来的东西着实恼人,连他自己看了都嫌弃,更不敢叫姜泠瞧见了。 奏折也是他找人代写的,就怕皇上瞧了嫌弃。 “都说见字如面,字如其人——”姜泠瞧出他的不自在,唇畔弯弯,扬起了笑容,“我倒是还没见过穆衍的字呢。” 穆衍抿了抿唇,抓着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 “公主不必见字,见人就好了,”他噙着笑道,“穆衍就在这儿,公主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绝不反抗。” 他有些怀念的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她。 身后还有不少宫人跟着,往前几步就是养心殿,姜泠脸上有些发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两只小手掐住了他的脸颊。 “你想得美!” 第90章 翌日, 大军回京。 穆衍早早的回到了队伍中,再次跟着大军一起入京, 相比于两年前的盛况, 这一次更为热闹盛大,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 前线不断传回来的捷报凝成一丝丝欢喜, 所有的情绪都在今日爆发。 原来漠北也有那么狼狈的时候,大周的百姓再也不用害怕铁骑的侵扰。 这一次漠北的妥协,大周的边境足以再安稳百年。 北斗都司的名声很快在百姓之间响亮了起来, 还有曾经生擒漠北名将齐木琛的七卫之首天枢卫, 从未有过败绩的指挥使大人……没有人再去提起当年的将军府,似乎一切都已随着时间淹没。 紧接着就是论功行赏,在百官的注目下, 几乎所有参战的武将都得到了功勋,或是加官进爵,或是赏金赐银, 整个皇宫都洋溢着喜气。 最后应当封赏的人是穆衍。 等在外头的玄鸣不由得竖起了耳朵,一边儿对着数不尽的功勋流口水,一边儿恨不得钻进去偷偷看一眼圣旨——公主对这件事异常关心。 秦朗昨儿陪着姜照下了一夜的棋,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公主让你来的?” “不,不是, ”玄鸣连连摇头, “我就是过来凑个热闹, 跟公主没关系。” 秦朗斜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开口说道:“以后跟我干吧,公主身边用不着你了。” 玄鸣“咕咚”一声咽下口水,紧张道:“我,我……我没犯错啊秦教头……” 距离上回公主遇险已经过去一年多了,秋收算账也不能等到现在吧?玄鸣心里有些没底,但更多的却是不想离开。 在昭阳宫当差多舒服啊,很少出生入死还时常有奖赏,暗卫营那些兄弟一个个都巴不得抢了他的好差事。 秦朗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嫌弃:“怎么,你还想当陪嫁?” 玄鸣脑袋突然有点懵,他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道:“不行吗?” 就算公主嫁给了穆衍,也需要侍卫伺候,更何况穆衍是什么人?曾经是他半个兄弟,一起出生入死,还一起习武练剑,怎么看都不会亏待他。 “没出息!” 秦朗暗骂一句,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说道:“皇上想从暗卫营分出一个旁支,专门用来监察百官缉拿逃犯,算是正正经经的官家人,想去吗?” 他们从暗卫营出来的暗卫,虽一应待遇都比正经的臣子不差什么,但在外人眼中依旧是奴才,只不过比那些太监宫女高一等的奴才罢了。 暗卫营培养的精英并不多,除了用来守卫皇宫安全,保护皇亲国戚外,也渐渐的开始插手朝中政务,替皇上监察百官缉拿要犯,职务渐渐混乱,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姜照自然清楚其中利害,索性单独分出一支。 玄鸣眼前亮了亮,但很快他便想到了姜泠,脸上有些为难,低声道:“想去是想去,但若是公主不放人怎么办?” 秦朗木着脸,面无表情道:“你以为你是穆衍?” “……”扎心了。 玄鸣吸了吸鼻子,干巴巴道:“万一呢……总要跟公主说一声……那玄幺呢?” 想到某种可能,玄鸣顿时忍不住了,连忙追问道:“玄幺去吗?我们走了,谁来保护公主?” “玄幺还跟着公主,”秦朗说道,“至于谁来保护公主,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这件事好好考虑一下,三日后给我答复。” “哎,那能不能让玄幺也去啊……” 这句话还没说完,秦朗已经消失了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玄鸣撇了撇嘴,正巧这时太和殿已经热热闹闹的下朝了,三三两两的官员走了出来。 被派来打听第一手消息的玄鸣彻底懵了,连忙拉住旁边急匆匆的小太监,问道:“小公公,刚才皇上都封赏了什么?可有为穆指挥使赐婚?” 小太监一脸戒备的望着他。 玄鸣不得已从怀中摸出腰牌,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太监这才说道:“你来得有些迟呀,现在不应该叫穆指挥使了,应该叫驸马爷,皇上在朝上问穆将军想要什么奖赏,就算是爵位也使得,谁知道穆将军不要爵位,哭着求着跟皇上说要尚公主……” “等等,”玄鸣八卦的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穆指挥使哭着求着?” 小太监干笑两声:“差不多,都差不多。” “……” 玄鸣脸上的表情顿时更为狰狞,堂堂暗卫居然要靠听二手八卦来维持生活,说出去可不得叫人笑话死。 这时穆衍刚好从太和殿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连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发飘,玄鸣立刻拦住了他:“赐婚了?” “嗯!”穆衍重重的点点头,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带着十分的傻气。 玄鸣忍着想揍他的冲动,追问道:“怎么赐的?皇上还说了什么?” “皇上答应把公主嫁给我了,”穆衍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抬手按住了玄鸣的肩膀,震得他身子发麻,险些站都站不稳了,“我很快就要娶到公主了。” 玄鸣费劲儿的把他的手移开:“还有呢?除了赐婚还有什么?” “还有……”穆衍顿了顿,脑袋晕乎乎的,什么都想不起来,索性懒得去想了,“那些不重要,现在我要回穆府接圣旨。” 接着他生怕玄鸣不明白似的,补充道:“赐婚的圣旨!” 玄鸣木着脸看他离开,心态已经稳不住了。 他不想当暗卫了。 他也想娶媳妇儿。 . 昭阳宫。 姜堰沉着脸把前头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姜泠听,心情着实算不上美妙。 穆府旧案的背后竟然是漠北和康王的联手,这让从小就对姜熙比较亲近的姜堰有些受不了。 他承认曾经对皇位动心过,至少在姜熙的描述中,当了皇上之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前他也只当皇叔沉迷享乐,想要更多的美人财物,所以才不停的蛊惑他。 可是他从未想过姜熙竟然早就勾结了漠北,作恶多端,谋害良将。 姜泠小脸紧绷着,眉头也忍不住蹙了起来:“只是因为穆家的心法?皇叔他……” “我也不知道……”姜堰眉头紧皱起来,脑海中仅剩不多的记忆翻滚着,“我记得你之前说过,穆衍的心法似乎很特殊?” 姜泠点了点头,说道:“是有些特殊,对疗伤很有效果。可是这么多年,也没听说皇叔身上有什么隐疾……” “也许是真的,”姜堰迟疑一瞬,轻叹道,“小时候我跟他去过几次江南,听过他似乎在寻访名医,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他所知道的也仅此而已,至于姜熙到底想要做什么,却仍旧一头雾水。 姜泠沉默下来,怪不得昨天穆衍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脸色就有些不对,原来这一切都是皇叔在背后作祟。 他应该很想报仇吧? 如果穆家没有出事,他现在应该和那些世家子弟一样,而不是要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去得到他本就应该得到的东西。 姜泠半咬着嘴唇,眼睑颤了颤,终是没能说出什么来,她总不能逼着父皇赐死他的亲兄弟,更不能劝穆衍选择原谅……说到底,他还是受了委屈。 如果这时能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父皇已经废去了他的爵位,贬为庶人,终生圈禁在王府,也算是对穆衍有一个交代,”姜堰脸色缓了缓,安抚道,“阿泠你也不必觉得对他有什么歉疚,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你们的婚事已经定下,好好准备,不许胡思乱想。” 姜泠点点头,乖巧的应下了:“我知道,倒是二哥你的婚事近在眼前……” “有皇嫂在帮忙盯着,我省心了不少,”姜堰笑了笑,轻声道,“南越那边已经启程,估摸着还要小半个月的功夫,过几日我便去迎她,刚好在西南的外祖父也要回京述职了。” 提及婚事,两个人脸上总算是有了笑意,气氛也松缓下来。 “慕容姐姐远嫁京城,二哥你断然不能让她受委屈,我已经让人去公主府准备了,过些时日我便搬过去,也好凑凑热闹。”姜泠说道。 姜堰对她的话不以为意,幽幽道:“谁委屈谁还不一定呢,慕容楠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不把我的郡王府闹得鸡飞狗跳绝不会罢休。” “那多热闹呀,”姜泠笑道,“过日子嘛,越是热闹越好呢。”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小太监急急地跑进来通报:“二殿下,康王拒不接旨,点明了非要见您。” “见我?”姜堰一怔,下意识的看向了姜泠,不知怎么,他的心中生出了些许不安。 对于姜熙他一直怀着一份感激,所以尽管看破了他心中所想,他也没有把这些事告诉父皇,只当不知道。 现在康王点名要见他,还是在被废之前,指不定在憋什么其他的坏主意。但同样姜堰也有些好奇,自从一年多以前被幽禁开始,康王一直都安分守己,很少与外人走动,中途只见过他几面。 这不像是一个意图造反的王爷该有的反应。 “我与二哥一起去。”姜泠小声说道。 姜堰立刻拒绝了她:“不行,万一他拿你来胁迫父皇怎么办?” “二哥过虑了,若是实在不放心,我就在外头等着你,”姜泠刚好想出宫,索性道,“你过几日就要动身去迎慕容姐姐,府中的事情我刚好可以帮忙。” 她想去看看穆衍,不然总觉得不安心。 姜堰这才应了下来,说道:“也好,免得再麻烦皇嫂。” 第91章 康王府。 </div> </div> 第82节 这座曾经令无数人仰视的府邸, 已经成了全京城最萧瑟的地方。 周围被禁卫军和兵马司围着,来往的百姓仿佛也少了许多, 偶尔路过的行人都是急急忙忙的模样, 从不敢停留驻足。 姜堰从马车上跳下来,不忘回头警告姜泠:“乖乖等着, 不许乱跑。” “放心吧, 二哥,我就在这儿等你。”姜泠乖巧的应道。 姜堰这才稍稍放心,刚踏进王府的大门, 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索性直接走回去道:“你跟我一起进去,王府里更安全一些。” 他还记得上回姜泠偷偷溜出去寻穆衍,结果却遇上了一场刺杀, 纵然眼下京城中没有其他势力,漠北也断然不敢卷土重来,他仍然不太放心。 万一再偷偷溜出去找穆衍呢? 姜泠被他这样望着, 也只能从马车上跳下来,无奈道:“二哥你怎么还当我是小孩子呢,我都快要嫁人了。” “你还知道快要嫁人了,”姜堰瞪他一眼,不悦道,“你们还没有成亲, 要恪守君子之礼, 你更要懂得矜持, 拿捏好分寸。” 光是看姜泠对穆衍那股热乎劲儿,他就恨不得把穆衍那小子从头到脚揍一遍。 自从穆衍再去西北之后,姜泠就没少受到来自大小家长的教育,女子要矜持守礼,在成亲之前绝不能再把人家的嘴唇咬破了,传出去叫人笑话。 姜泠莫名有些委屈,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上辈子连婚前教育都经历过,咬一下嘴唇算什么……又不会怀上身孕。 王府里很安静,仆人几乎已经全都撤走,只剩下当值的禁卫军,都是宫中的心腹。 姜泠敷衍的答应着,直到看见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姜熙,才停下脚步。 “二哥,我在这儿等你。”姜泠抬眸望过来,姜堰不再犹豫,点头应道,“别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姜熙附近有几个小太监在站着,赵武双手托着圣旨站在最前头,脸色不大好看。 待姜堰走过去说了几句话,赵武才带着几个小太监往这边儿赶过来,抿出一个笑来给她行礼。 “赵公公,皇叔他怎么了?”姜泠轻声问道。 赵武苦着脸摇摇头:“奴才哪知道呀,康王非要见二殿下,不然就不接旨,若非皇上仁德,哪会特意让二殿下往这儿走一趟。” 姜泠隐隐从他的话中听出几分不寻常……莫非父皇想要赐死皇叔? 两人此时正背对着她,距离又远,什么都听不到,姜泠只能暂且歇了这个念头。 姜堰却是把姜熙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甚至心神都有些恍惚。 “你想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姜熙这样问他。 两年前,陈高恪也是这样跟他说的。 姜堰摇摇头,低声道:“我已经都知道了,皇叔,我虽无父无母,不是皇室血脉,却受了皇室的恩惠,断然不能当一头白眼狼。” “谁告诉你的?”姜熙抬眸盯着他,白皙俊美的脸上划过一抹冷色,“是皇上?” “是父皇说的没错,但当年却是陈高恪先告诉我的,”姜堰朝他笑了笑,问道,“皇叔还想说些什么?这些我早就知道了,也已经很坦然的接受。” “他是怎么说的?”姜熙蹙眉追问道。 皇宫里把控得十分严格,他根本不可能安插多少眼线,尤其是在御前伺候的那些人,几乎都是姜照的心腹,被赵武整治的宛若铁桶。 姜堰抿了抿唇,却还是如实说了出来:“母后还有一个妹妹,她才是我的母亲,只是不愿意跟沈家亲近,才把我托给母后养育。” 时至如今,即便早已接受了这样的身世,他还是没办法改掉称呼,尤其是母后两个字。 那是他小时候,关于母亲所有的记忆。 “那你的父亲呢?”姜熙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急促,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姜堰不禁有些奇怪,疑惑道:“皇叔问这些做什么,他早就去世了,去年我还去祭祀过一趟。” 听到他的话,姜熙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仿佛一瞬间抽掉了所有力气,那些还没说出来的话,都被生生的堵在了喉咙里。 “他说的话你竟就这样信了,”姜熙沉着脸,“他在骗你。” “父皇没必要骗我,”姜堰脸上多了几分冷淡,垂眸道,“到了现在,皇叔还是想要我去送死吗?勾结漠北,残害忠良,只为了一己私欲,还妄图煽动我……我不是皇室血脉,没资格,也不会坐到那个位子上。” “皇叔是否是想亲手捧我上位,然后再狠狠地撕开这一切?小时候皇叔您待我最好,这份情我领,我认,所以不管您是康王还是罪臣,亦或是庶人姜熙,我都会很感激,可是您到现在,已经穷途末路了,还妄想让我陪您一起作死,也许从一开始我就只是一颗棋子,您想让我落在哪儿我便只能落在哪儿……” 姜堰笑了笑,望着他说道:“哪怕我知道你的野心,也从来都没跟父皇提起过,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愿意沦为你的棋子,皇叔,我不会那么做的,不管您接下来想说什么,我都不会当真。” “阿堰你……” “皇叔,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我现在很好,有兄长,有妹妹,有父皇……至少我还有一个家,哪怕它不会一直都很温暖,偶尔会让我觉得失落,但这些都很真实,都是我原本无法拥有的,我不想毁掉这一切。” “还有,皇叔,我马上就要成亲了,她是南越公主,也待我极好……我很满足。” “这一次我不会再动摇了,皇叔。” 姜堰静静地望着他,略带秀气的眉眼中却是一片坚定。 他本就不是皇室血脉,父母早亡,能够被母后与父皇收养成为皇子,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即便有一些得不到的遗憾,他相信会在日后的漫长岁月里,一一得到弥补。 他会善待他将来的每一个子嗣,尽一切可能的对他们好。 他会很爱很爱他们。 姜熙沉默下来,白皙俊美的面容上露出丝丝疲态,他转过身去,闭上了双眼,轻声道:“这样也好。” 原来不是所有受过苛待的人,都会像他一样。 他只是一个郡王,这两年也过得很好,有南越做后盾,以后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姜熙轻声笑了笑,转过头说道:“我一生没有子嗣,以后也不会有,皇兄要削去我的爵位,封地也会被收回,我会跟他说,把封地留给你。” 姜堰一顿:“皇叔我……” “我知道,但也是一条后路,有备无患,”姜熙打断他,眉眼间晕染出一片笑意,“就当是我送你的贺礼,这么多年的叔侄……总不能连一件像样的贺礼都拿不出。” 姜堰点点头,轻声道:“到时候我会带她来见您。” “不必了,”姜熙转过身,望着碧绿又平静的湖面,心情像是突然沉寂下来,“我这辈子见了什么好东西都想抢一抢,做过不少坏事,可我都没有后悔过,唯一后悔的就是没能好好待你。” “皇叔待我已经很好了。”姜堰轻声说道。 姜熙笑着摇摇头,闭了闭眼,说道:“你走吧,好好准备亲事,不必再过来看我了。” 即便皇兄不会杀了他,他也没多少时日好活了。 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子嗣,没想到却是少年时荒唐一场,因果报应全都轮了回来。 姜堰以后的生活会很好,事情的真相已经不再重要。 “皇叔,”姜堰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保重。” 说罢转身离去。 姜泠远远地看到姜堰走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二哥,皇叔都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说要送我成亲的贺礼,”姜堰笑着应道,“我们回去吧,今天先住在我府上,等这两日公主府收拾好了,你再搬过去也不迟。” 两人有说有笑的走出王府,姜泠在马车前停下脚步,偷偷瞄了姜堰一眼,说道:“二哥,天色还早呢。” 姜堰斜她一眼,总觉得她接下来不会说什么好话。 果然—— “我想去看看穆衍,听说穆府已经重建好了,我还没去过呢。”姜泠一脸乖巧。 “今儿才赐了婚,哪有立刻就送上门去的?”姜堰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乖乖跟我回府,不然就把你送回宫里去。” 姜泠很认真的想了想,小心翼翼的提议道:“那穆衍送上门来,总行吧?” 姜堰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不行!” “二哥……”姜泠委屈巴巴的揪起了他的袖口,漂亮的水眸中很快溢满了一丝雾气,“就见一见嘛,也不会做什么的……” 姜堰原本软下去的心肠瞬间硬如磐石。 姜泠不依不挠的继续折腾他:“我跟穆衍都许久没见了,父皇今儿还欺负他……” “他受了那么大委屈,肯定背着人偷偷抹眼泪了……” “他没有父母也没有跟我二哥一样的好兄长,一个人肯定可惨了……” “二哥你也是他半个兄长呢……” “……” 姜堰隐隐有些头疼,黑着脸道:“真是只见一见?” 姜泠忙不迭的点头,眼中亮晶晶的,小脸上满是乖巧。 “那好,用我的车驾过去看一眼,不许多呆,不许做不该做的事情,”姜堰瞥她一眼,没好气道,“若是做得太过分,你出嫁前就别想再出宫了。” 姜泠满口乖巧的应了。 重建的穆府还在旧址上,地段算不上繁华,却也相当热闹。 姜泠刚想从马车上跳下来,便被一只大手稳稳的接住了,她下意识的往回缩,抬眸却撞入一道异常温柔的视线。 他眼底带着笑,映在夕阳的余晖中,像是被镀了一层柔光,将所有的棱角全都掩去,只余下醉人的温柔。 漫漫长街,她却满心满眼的都是他。 “我就知道是你,”他小声说着,黑亮的眸子里像是在发光,笑意从脸上蔓延全身,甚至连发梢都忍不住飞扬起来,“我在街上看到了马车,猜到会是你。” 他想都没想就跟了过来,姜堰才没兴趣找他叙旧呢。 只有姜泠才会想着他。 “是我呀,我来看看你。”姜泠笑得眉眼弯弯,没踩马凳直接顺着他的手臂跳下去,整个人都扑在了穆衍的怀里,被他牢牢的抱紧。 穆衍笑了笑,抱着她站稳在地上,手上却没舍得撒开。 马车上刚好掀开的帷幔的姜堰瞬间黑了脸……只是见一见? 这才刚到门口俩人就抱上了,再往里头走哪还有眼看?! 呸! 狗男人! 第92章 “阿泠!”姜堰没忍住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div> </div> 第83节 穆衍下意识的抱着姜泠往旁边挪了挪, 想要给姜堰让出来位置,可这看在姜堰眼中, 便完全是挑衅了。 抱他妹妹也就罢了, 还死缠着不撒手,生怕他抢走一样。 现在阿泠还没嫁给他呢! 姜堰的脸色有些黑:“大庭广众之下, 穆衍你给我老实点儿, 手拿开!” 这是一条老街,地段并不繁华,现在又几近日暮, 街上的行人并不多, 但顾忌到姜泠的名声,穆衍还是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被姜堰抓了个正着,姜泠不得已从穆衍怀里钻出来, 小脸上还有些发红。 “你啊你……”姜堰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望着姜泠又瞥了一眼穆衍,语气有些冷硬, “穆指挥使也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穆衍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把他们两人请进了穆府。 府中的摆设和布置和十几年前没什么两样,但整个穆府却比之前大了将近一倍,府中的下人极少,因此便显得府中格外的冷清。 姜堰蹙了蹙眉,低声道:“怎么连伺候的奴婢都没有?” 穆衍本就用不习惯下人, 府中一应伺候的奴才都是昨天才挑的, 至于伺候的奴婢暂且也用不到——府中还没有女主人。 “我用不习惯。”穆衍如实说道。 姜堰顿时满脸嫌弃, 无语道:“你怎么这么糙?你活得糙也就是了,断然不能委屈了阿泠,她在昭阳宫有多少人伺候,在这儿就得有多少人伺候,只能多不能少……” “若是阿泠想在这儿住,我亲自照顾。”穆衍泰然自若道。 “你亲自……你是男人,你怎么能……” 姜堰一时语塞,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穆衍是暗卫出身,如今身负战功,成了将军,再去伺候人……纵然照顾的人是姜泠,他也觉得怪怪的。 他真能做到这种地步? “二哥!”姜泠看向姜堰的目光已经满是控诉,说好的让他们单独相处呢?! “你一个粗人,哪里知道怎么伺候公主?”姜堰有些扛不住她的目光,身下的椅子还没做热乎,便直接起身往外走了出去,“我除去透透气,待会儿回来接你。” 走到门口他停了下来,回头瞪了一眼穆衍,威胁道:“注意分寸!” 两人脸上如出一辙的乖巧。 按照年纪来算,姜堰还要比穆衍小两岁,但因着姜泠这一层关系,穆衍也不敢在他面前太过放肆。 万一他跑去皇上面前进献谗言怎么办? 不得不防。 姜堰不情不愿的离开后,穆衍瞬间松了一口气,悄悄抓住了她的小手,拢在掌心,牵着她往外走去。 他的步子很大,姜泠有些跟不上,好奇的问道:“穆衍,你要带我去哪儿?” 穆衍笑了笑,俯身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然而拦腰将她抱起,引得她惊呼一声,下意识的拦住了他的脖子,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丝引人遐思的暧/昧:“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姜泠半是羞恼半是娇嗔的窝在他的怀里,小声道:“别胡闹,二哥都要生气了。” “我们很快就要成亲了,阿泠,我们很快就要成亲了。” 穆衍走得很快,最终一脚踢开房门,迫不及待的吻向了她的双唇,背后的房门又“嘭”的一声关上。 幽暗寂静的书房被急促的呼吸声打破,穆衍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书案上,大手扣住了她的背,唇瓣厮磨间,力道一点点的加重,他恨不得把她吞进肚子里去。 她的唇怎么可以这样美味,让他日日夜夜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他想一次吃个够。 姜泠被稳得喘不过气来,气恼的伸手去推他,穆衍这才肯松开,凑在她的耳畔低低的笑了几声,紧紧的把她拥入怀里。 “阿泠,我们要成亲了。” 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想要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又好像是要告诉所有人,从此以后,姜泠便只属于他一个,谁都没办法抢走。 这像是一场美梦,从日出到日暮,历经每一个不眠的夜晚,长长久久,终于成真。 姜泠的呼吸渐渐平缓,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双手够不着他的腰身,只能揪着他胸前的衣襟,这样的姿势着实不太雅观,给她一种很大的不安,像是随时会掉下去似的,哪怕后背上有两只大手在护着。 “还要过些日子呢,”姜泠戳了戳他的胸口,“你快把我放下去。” 她说话时呼出的热气萦绕在耳畔,娇气的声音跟猫儿似的撩人,穆衍捉住了她乱动的小手,莫名觉得心痒难耐。 他缠着她不肯撒手,说道:“除非阿泠亲我一口。” 姜泠之前刚受到过姜堰的谆谆教诲,又被穆衍亲得七荤八素,这会儿脑子都是晕的,哪还敢主动招惹他,偏偏穆衍就是不肯撒手,反而缠得她越发紧了。 好不容易有机会,当然是要吃个够啊! 穆衍早就把姜堰的威胁放到九霄云外去了,温香软玉在怀,而今只觉得怎么抱都抱不够,哪儿舍得轻易撒手? 阿泠若是主动亲她,他就加倍还回去,这才是正途。 穆衍心里想得正美,耳垂却突然遭袭,柔软温热的唇畔贴在上面,轻微的娇/喘声像是放大了无数倍,他瞬间打了个激灵,不由自主的绷紧了身体。 姜泠报复似的一点点的□□着,穆衍的脸上瞬间通红,耳垂也红得厉害,呼吸一点点变得粗/重,喉结滚了滚,狠狠地将她收紧在怀中。 他快要克制不住了。 姜泠趁机松开他,双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从书案上一跃而下,双脚稳稳的着地,却好像蹭到了硬物,硌得难受。 穆衍闷哼一声,白皙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丝潮红,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一丝丝祈求:“阿泠……” 姜泠向下瞄了一眼,小脸瞬间红了,气哼哼道:“谁让你不放我下来,坏死了……” 声音却是越来越小,低到听不见。 她原是想过来安慰他,谁知道话还没说出口呢,就被他缠住了。 看来他是一点儿都不惨,害她白担心了一场。 “阿泠……我好想你……”穆衍凑在她的耳畔低喃,两只手也越发的不老实,姜泠气鼓鼓的凶了他一眼,低下头说道:“二哥还在外头呢,你……你别闹。” 穆衍埋在她的发间,深深的吸一口气,熟悉的香气萦绕在鼻端,给他一种异样的安心。 他没有做梦啊,他拥抱着,亲吻着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他日日夜夜都想着的阿泠。 姜泠隔着衣襟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她伸手推了推,却被他牢牢的按住,低哑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情/欲:“让我抱一会儿……阿泠,我不动你,让我抱着就好。” 他也不敢再动了,否则定会忍不住,只能慢慢平息下来。 姜泠听着他可怜巴巴的语气,忍不住笑出声来,仰头戳着他的脸颊,说道:“谁让你就会欺负我,我原是找你有正事的,谁知道你不分青红皂白就……” 她脸上的红晕就没消散过。 纵然是知晓这些都是夫妻间本该有的乐趣,可他们现在还没成亲呢,现在做得这些已经很胡闹了。 虽然她也觉得很快乐。 “什么正事?”穆衍低头望着她,喉结滚了滚,“还有什么正事能抵得过我要娶你了?阿泠,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 “这像是一场梦,太不真实了,”穆衍笑了笑,圈着她的手臂又紧了几分,“阿泠,这是真的么?” “当然是了,”姜泠觉得他有几分傻气,明明平常的时候那么聪明,现在连梦和现实都分不清了,她伸手捧住了他的脸颊,用了几分力气,说道,“你若是在梦里跟我这样亲近,我定是不依的。” 穆衍低低的笑了几声,歪头噙住了她的小手。 “我和二哥刚从康王府出来,”姜泠轻声说道,“伯父伯母的事情……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他是皇室血脉,你就可以为他们报仇血恨……” 穆衍身体僵了僵,望着她道:“这些都与你无关,阿泠……都跟你无关。” 他把她重新按回怀中,闭上眼道:“他会付出应有的代价,我相信。” 康王已经被贬为庶人,收回封地,终生圈禁在府中,他失去了一切,唯独留下了一条命,皇上只是不想让他死在亲兄弟手中罢了。 他没办法强求逼迫,但他早晚都会找到机会。 姜泠轻声道:“我听二哥说,他似乎有什么隐疾,之前去江南寻访过名医……但这些都不是他作恶的理由,我代父皇向你道歉。” “皇上已经把你赔给了我,”穆衍抚过她漂亮的眉眼,低声道,“我很知足。” 再知足不过了。 姜泠仰起头,眉眼弯弯的望着她,小声说道:“我也很知足。” 穆衍俯身去亲她,这时外面却响起了脚步声,姜泠连忙推开他,老老实实的整理好衣裳,佯装无事的跟他拉开距离。 “我得回去了,二哥还在等着我呢。”她说道。 穆衍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止不住的发苦,他们今天才刚赐婚,还要过些日子才能成亲……到底什么时候他才能跟公主一起快乐? 掐指一算他都快十九二十了,距离阿泠十六岁生辰还有小半年的功夫,除了娶不着媳妇儿的玄鸣,没人比他更惨了。 不过吃不着能闻闻味儿也是极好的。 想到这儿,穆衍连忙快步跟上去:“我送送你。” 顺势勾住了她的小手。 第93章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就到了姜堰的大婚之日。 这也算是大周的一件盛事,南越公主嫁给当朝二皇子, 纵然只是一个郡王, 也值得百姓津津乐道,交口不绝的称赞。 姜堰很早就动身去迎接慕容楠, 一路护送回京。 按以往的规矩自是不必他亲自去的, 让侍卫代劳即可,可他们两个的婚事却并非寻常联姻,姜堰想亲自去迎, 也算是摆明了大周的态度, 给足了南越颜面。 一路旅途劳顿,等到了京城才有功夫稍作歇息,姜泠早已帮着太子妃把府中的事情备好, 只等吉时把新娘迎进门。 大红的帷帐在街上高悬,附近的两条街都已被布置得极漂亮,并设了禁卫和暗哨来守着, 暂时阻隔了百姓想要进一步看热闹的心思。 姜堰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是大红的车驾,再往后则是一车又一车的嫁妆,还有一眼数不清的仆从,远远的看不到尽头。 也亏得姜堰的郡王府是按照最高等级建造的,不然很有可能连嫁妆都放不下。 等到姜堰小心翼翼的牵着喜绸把慕容楠带回府之后, 郡王府的管家才开始安排下人清点嫁妆, 一声又一声的奇珍异宝喊了出来, 听得周围的人眼睛都红了。 都说南越富庶,原本也没什么概念,可没想到一个公主出嫁都能有这么多嫁妆,该不会是把南越皇宫搬空了吧? 外面的闲言碎语当然干涉不到王府内的大婚。 姜堰一路走来都戴着笑,脸都快僵了,好不容易到了王府,还要被礼部官员盯着——礼部过来的官员正是李鸿薪,他曾经的夫子。 前厅很热闹,除了李鸿薪等礼部官员,太子姜擎和太子妃魏知盈也在场,两人含笑在一旁看热闹,时而低头凑近小声说着什么,气氛很是轻快。 </div> </div> 第84节 姜堰为了路上方便,不能随意出恭,早上便没吃没喝,到了这会儿已经又饿又累,口干舌燥。 他僵硬的行着礼,低头间却瞥见脚下滚出来一块芙蓉糕,他下意识的往旁边看了过去,正瞧见慕容楠往回缩的小手。 上面还沾着碎末,在一片大红中有些扎眼。 耳边传来阵阵压抑着的闷笑,姜堰瞬间心累,脸色有些发黑。 早知道慕容楠不靠谱,没想到她果真一点儿都不靠谱,偷偷藏了吃的不分给他也就罢了,还偏偏拿不稳当场露陷,以后免不了要被人诟病。 姜堰心里想着,起身的瞬间把地上的芙蓉糕踢远了,不偏不倚正巧滚到了姜擎面前。 姜擎最近练了蹴鞠,没忍住一脚又给他踢了回去。 眼睁睁看着芙蓉糕去而复返的姜堰:“……” 看来慕容楠吃货不靠谱没正经的名声是逃不掉了。 慕容楠知道自己丢了脸,接下来再举行仪式的时候就特别乖,司礼监的小太监喊什么她都特别配合,直到最后才松了口气。 她前几年在大周待过一段时日,又听宫里的嬷嬷教导几番,知晓大周最看重的就是礼数。 别人的看法她倒不是很在意,但是姜堰……他应该不会在意吧? 快两年没见面,即便是大大咧咧如慕容楠,心中也难免忐忑起来。 像姜堰这样长得好,脾气也好,逗起来又格外可爱的男子,她是盼着能跟他共度一生的。 慕容楠唇畔翘了翘,不知想到了什么,走在路上都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姜堰走在她身侧,幽幽道:“芙蓉糕好吃吗?” “还行,是宫里嬷嬷的手艺,从小吃到大,都吃惯了的,”慕容楠说着便又有些饿了,“不过没有昭阳宫的好吃。” 她都许久没吃到了,还有些想念。 “那是御膳房的手艺,”姜堰想了想,饿得也有些馋了,便道,“待会儿先吃些东西垫一垫,我让昌顺进宫一趟,晚上就有的吃了。” “我还想吃朱雀街的云片糕、芙蓉楼的酒酿圆子——”慕容楠隔着红盖头看向姜堰,等着他的回应。 姜堰斜她一眼,莫名有些头疼,果然府里是要热闹起来了,光是这一顿饭就要跑三四个地方,架势可比他厉害多了。 “你记得倒是清楚,云片糕能买得到,芙蓉楼的酒酿圆子却是吃不到了,”姜堰说道,“不过宫里刚好有江南的御厨……” 慕容楠顿时笑了起来,穿过喜绸挽住了他的手臂,靠在他身上美滋滋的说道:“阿堰果然最宠我了,往常我这样跟兄长说话,非得挨一顿毒打不可。” 姜堰的脸色顿时复杂起来,莫名还有点红。 “你别多想,我只是刚好想吃了而已。”他说道。 “哦……”慕容楠顿了顿,语气比刚才更欢快了,“那我们俩连想吃的东西都一样,果真是心有灵犀,天赐良缘!” 姜堰:“……” 另一边儿的姜泠却是正在府里帮忙,慕容楠带来的嫁妆太多,又极其珍贵,还有许多大周鲜少见到的东西,府里的管家一时不敢做主,便请了姜泠的人来照看。 除了这些嫁妆外,还有各级官吏送来的贺礼,姜泠都一起帮忙盘点着。 前来送贺礼的人依旧有很多,除了达官显贵,还有不少是从清风书院出来的学子,姜泠含笑一一应着,这时却在人群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她心神稍稍恍惚,正准备看个仔细,那女子却已经不见了。 姜泠下意识的追了出去,街上有些空荡,来往的大多是官吏,少有女子,难道刚才是她看花了眼? 玄幺已经跟了出去,姜泠连忙问道:“玄幺,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子?好像穿的是紫衣,做妇人打扮,跟母后有几分相像……我没看太仔细,也许不像……” 姜泠眼睑低垂,心情不由得低落下来。 “也许是我看错了吧,”她说道,“如果母后知道大哥二哥都成亲了,一定会很高兴。” 姜泠转身走回了王府,管家刚好呈上了礼单,姜泠大致扫了一眼,蹙眉问道:“怎么有两个沈家,是不是记错了?” 管家一愣,连忙道:“殿下恕罪,许是下人办事不仔细,奴才这就去改了。” 姜泠抿了抿唇,望着礼单上的两个沈家陷入沉思,她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不过今儿是郡王府大喜的时日,这点儿小错着实不必追究。 “拿下去吧,办事都仔细些。”姜泠提醒道。 等到一切折腾完,时间也不早了,郡王府的客人渐渐散去,夜幕降临。 姜泠回到了公主府,脑海中却依旧时不时地浮现出一道人影,满桌子的佳肴摆在面前,她却是没有一点儿胃口。 她忽然想吃山楂栗子糕,那是母后会经常做给他们吃的点心,又酸又甜还带着满满的栗子香,哪怕御膳房做了十几年都没能做出一样的味道来。 外头突然传来了些许响动,玄幺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公主,穆指挥使求见。” 姜泠起身走了出去,果然看到穆衍远远地站在外头,被三个人拦着。 除了玄幺和玄鸣,还有一个是姜堰身边的暗卫,为得就是拦住某人。 穆衍轻咳两声,提醒道:“今儿是你主子的洞房花烛夜,你最好别过去打扰,否则……” 欲/求/不/满的男人很可怕。 姜堰的暗卫被堵得没话说,硬着头皮挡在前面,玄鸣拍拍他的肩,语气熟稔:“识时务者为俊杰,蒙/汗/药,来点儿吗?” 孤零零的暗卫被一众人盯着,越发显得弱小又无助。 玄幺受不了他磨磨唧唧的性子,索性一记手刀将他劈晕推给了玄鸣,给穆衍让出了位置。 公主今儿心情不太对劲儿,让穆指挥使安慰安慰也好,反正他们两人都快要成亲了,这点儿男女之防也不算什么。 姜泠望了他一眼,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穆衍上前说道:“你心情不好。” 夜色已经渐渐浓了,姜泠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数不尽的星辰在安静的闪耀着。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数过的天上星。 “我们去看星星吧。”她小声说道,两只手已经揽在了他的腰间。 穆衍轻声应下,抱着她的腰用轻功飞上了房顶,上面的风有些凉,他索性没撒手,坐在了屋脊上,右臂绕过她的背揽着她,让她坐在了他的腿上,整个人都陷进了他的怀里。 夜空下的星星很亮,还是同样的位置,还是同样的数量,似乎连发出的光芒都未曾削减。 姜泠突然轻笑了一下,说道:“我今天好像看到了母后,可是我连她到底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她更多的记忆是源自父皇书房中的那几幅画像,随着年份越来越久,好像也跟她一样经历着时光的打磨,从未离开过。 “穆衍,我有些想她了。” 姜泠靠在他的肩上,安静的望着夜空,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跟她说,想吃她做的山楂栗子糕,想跟她一起数天上的星星……” “父皇也一定很想她。” 穆衍捧住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揩去上面的眼泪,望向她的目光满是心疼,轻声道:“我知道的,明天我们就去看她,好不好?” “嗯。”姜泠窝在他的怀中,竟好像更委屈了一样,眼泪越发的收不住了。 直到他的肩头沾上了一片濡湿,她才回过神来,埋首在他胸前蹭了蹭,小声控诉道:“你怎么都不提醒我……” 穆衍低头吻了吻她的双眸,用力把她抱进了怀里,轻声道:“哭出来就不会难受了。” “以后有我呢,阿泠。” 第94章 养心殿中静悄悄的, 蒙在漆黑的夜色下,显得庄严而深沉。 昏黄的烛光下, 姜照脸上满是威严, 眉头紧皱着,捏着奏折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不敢置信的看向沈博文。 “你说什么?!”姜照腾地起身, 走到沈博文面前,居高临下的说道,“你再说一遍!” 沈博文顿了顿, 面色不变, 沉稳的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阿堰的确是康王的血脉。” “不可能!”姜照下意识的否认道。 姜堰从小养在皇宫里,若真是康王的血脉,他不会不知道。 康王没必要让他给他养儿子。 沈博文垂眸道:“之念还活着, 她的话皇上您不会不信吧?” 姜照一怔,顿时没再说话了。 沈家有两个女儿,一个是沈之惜, 一个是沈之念,一母所生且只相差两岁,容貌也有几分相似之处。 姜堰正是沈之念所生,至于他的父亲……姜照没问过,也没想过要去查,沈家将此事瞒得十分隐秘, 就连沈之惜都不清楚。 但阿堰是姜熙的血脉……怎么可能?! 姜照仍有几分不信, 沈博文继续道:“听闻康王被削去爵位, 贬为庶人,父亲才敢带着二妹回来,微臣特来向皇上请罪。” 他的面色依旧冷淡,虽是请罪,却没有半分知错认罚的意思。 姜照恍惚间想起当年沈家的说辞,沈之念是被人所/强,不料之后便有了身孕,她不忍伤害腹中胎儿,才承担恶名将他生下来。 她哪里是不忍,分明是不敢。 “之念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她不会认回姜堰,但却希望他能够留在皇室族谱中,不必与姜熙相认,更不必归到他那一脉,”沈博文语气中带了些冷淡,显得异常的生硬,“希望皇上能够应允。” 这件事大可不必捅出来,但姜堰在姜照眼中并非皇室血脉,早晚都会被剔除族谱,百年之后恐怕连宗族都没有一个。 没必要因为上一辈的纠缠,耽搁了他的人生。 沈博文微微垂眸,脸上的表情越发冷淡,这样的姜氏皇族让他怎么亲近?一个妹妹入了深宫,荣华富贵没享受几年,便早早的去了,另一个妹妹……连寻常贵女的人生都无法拥有,只能隐姓埋名,苟且偷生。 若非沈家根基深厚,又怎么可能护得住她? 在西南的这些年,沈家的心终究是冷了。 姜照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姜熙他……既然如此,当年为何不应下这桩婚事?” 当年姜熙突然向沈家二小姐提亲,闹到了他这里,沈家却丝毫不允,再加上当时他看出姜熙对之惜存着几分其他的心思,心中生厌,便顺着沈家没应他的茬儿。 谁愿意看到自己的妻子被其他男人时刻惦记着,更何况是他的亲弟弟。 全京城哪家的贵女他都能下旨强硬的赐婚,唯独沈之念不行。 他绝不允许! 再后来沈之念又被发现受人□□,清白被毁,这桩婚事便彻底没了可能,沈家也顺利的去了西南。 沈博文抬眸看向姜照,淡淡道:“皇上知道为何这些年康王声色犬马,却始终没有子嗣吗?他不可能再有任何子嗣了,他毁了二妹,二妹也伤了他,也算相互扯平了,何必再促成一双怨偶?” 姜照拳头倏然握紧,不敢置信的看向沈博文,把一个王爷弄得断子绝孙……这竟然叫扯平?! </div> </div> 第85节 怪不得沈家当初会一反常态,自请去西南,这么多年了也都没回来…… 怪不得沈之念会离开沈家,诈死除去族谱…… 一个王爷的怒火,根基深厚的沈家还能勉强承担,但若是皇上的怒火,即便沈家有再深厚的根基,再滔天的权势,也不得不掂量一二。 这些年,沈家远离京城,行事低调,更从未有过半分逾越。 姜照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看向沈博文的眼神也越来越冰冷,沈家到现在才敢把这件事说出来,欺的就是康王已经倒了,他绝不会因此再迁怒沈家。 “你们不该欺瞒朕!”姜照冷声说道。 沈博文抿了抿唇,眼底却没有半分悔意,抬眸静静的望着他:“皇上以为姜熙这么多年为何不敢说破?” “若不是他对皇后心怀不轨,做贼心虚,他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沈家?不,他从来没有放过沈家,更不想放过二妹!” “这些年他豢养的死士,攀扯的官吏,时时刻刻都想把沈家吞进肚子里去,二妹为了诞下姜堰,彻底与他甩开关系,还要再蒙受一遍不白之冤,东躲西藏不敢让他发现,敢问皇上,她又做错了什么?” “这些年,沈家从未亏欠过皇室,一丝一毫都不曾!” 姜照脸色铁青,死死地盯着他,可即便心中再愤怒,他也只能轻轻落下。 如今没有了康王,只有庶人姜熙。 他还有一个血脉留在世上,已经足够幸运,他还能再去追究什么? 沈家费尽心思掩盖当年的真相,篡改姜堰的身世,就是为了与姜熙彻彻底底的划清界限,甚至不愿让姜熙知道,这就是他的血脉。 “他知道了吗?”姜照揉了揉眉心,语气变得很无力。 沈博文冷笑一声:“两年前他杀了为二妹接生的稳婆,皇上以为呢?” 那便是知道了。 姜照闭了闭眼,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判,一个是之惜的亲妹妹,一个是他的亲弟弟,还有一个是他当儿子养了十几年的姜堰。 这些年,姜熙做了太多错事,一错再错,终是落到如此境地。 “不必告诉阿堰了,”姜照缓缓道,“康王收回的封地,朕会留给他,他以后是朕的儿子,至于之念……” 沈博文打断他,说道:“二妹早已另嫁,有沈家在,她自会一生无虞,父亲也不希望皇上去打搅她的清净。” 姜照半晌无言。 第二日一早,姜堰带着慕容楠来养心殿请安。 原本也是要去后宫的,但如今后宫空荡,位分最高的萱妃又没什么存在感,姜堰索性直奔了养心殿。 今日的养心殿似乎冷清了许多,姜堰心下诧异,接着便看到了姜照,瞬间明白了。 “父皇昨日没睡好?”姜堰问道。 姜照捏了捏眉心,脸色稍缓,应道:“还好,倒是你——” 他看向站在姜堰身旁的慕容楠,扫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笑意:“又见面了,这一路舟车劳顿,颇为辛苦,回去先好好歇一阵儿。” “儿臣不累……”姜堰下意识道。 姜照意味深长的瞥他一眼,笑道:“朕可没说你,不过既然成亲了,以后可要好好待她,否则朕也不会轻饶你。” “多谢父皇,阿堰疼我还来不及,才不会欺负儿臣呢。”慕容楠立刻说道。 这称呼有些不合规矩,姜照愣了愣,笑着摇摇头:“好,若是他敢欺负你,朕给你做主。” “父皇,儿臣才是……”姜堰扬起的声音迅速消了下去,脸上有些发热,他总不能告诉皇上,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吧? 从前对阿泠用过的招数全都用在了他身上,他都有些绷不住了,可有些事的确并非君子所为。 “儿臣会好好待她的。”姜堰说道。 这时赵武呈上来一只盒子,姜照垂眸道:“这凤血镯是你母亲留下的,阿泠也有一只,算不上什么稀世罕见的东西,却也是个念想。” 姜堰怔了怔,望着盒中血红的玉镯,眼睑颤了颤,低低的应了一声。 慕容楠察觉有异,下意识的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笑着看向姜照:“凤血镯在世上已是难得一见,竟还能有两只凑成一双,恐怕再也寻不到更珍贵的东西了。” “留着吧,”姜堰笑笑,转而说道,“你们回去吧,朕有些乏了。” “是,父皇好好休息。”姜堰望着他说道。 他并非没有丝毫察觉,只是不愿意去细想,倘若有些事是他必须要知道的,自然会有人告诉他。 在那之前,他不会轻易去问。 两人出了养心殿,走在长长的宫路上,慕容楠歪过头望着他,问道:“怎么啦,阿堰,你不高兴吗?” 姜堰摇摇头,沉默不语。 他以为他是毫不在乎的,毕竟他自幼便由父皇与母后抚养,至于生母,那或许只是一个隐隐约约,存在过又很快消失掉的念头。 但当他看到这只凤血镯,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什么。 原来他一直都在被人爱着。 “哎呀——”慕容楠脚下一歪,整个人倒在了姜堰身上,倚着他,委委屈屈的说道,“阿堰,我的脚崴了……” 进宫需要按照郡王妃的等级穿着,慕容楠向来自在惯了,也着实穿不惯这些。 姜堰蹙了蹙眉,俯身想要去看她的脚,却被她搂住了脖子,‘吧唧’一口亲在脸上。 “没想到阿堰这么紧张我,我可真是赚到了!”慕容楠美滋滋的说道。 姜堰身子僵了僵,望着周围的宫女太监,脸上隐隐开始崩裂。 就算她们晚上做过更亲密的事,那也是在晚上,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如此亲昵作态,叫旁人看见指不定要骂一句不得体。 姜堰蹙了蹙眉,忍着没把她训一顿,蹲下去看她的脚,轻轻碰了碰:“这里?” 慕容楠忙不迭的点头,小脸上满是委屈:“疼死我了,阿堰我走不了路了——” “你背我。” 说着已经黏住了他,姜堰脸色黑了黑,没好气道:“装的吧?” “才没有!”慕容楠瞪大了眼,坏笑着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姜堰脸色一红,认命的俯身把她背了起来。 他昨晚已经很克制了。 才没有纵/欲/过度! 第95章 南越和大周的联姻让京城又热闹了好一阵子。 这阵儿热闹还没过去, 紧接着就是漠北求和的好消息,随着几千匹骏马, 以及一车又一车的草原特产入京, 北斗都司在民间百姓的心目中国已经渐渐神化。 一同神化的还有传说中戴银面披锐甲,宛若天神下凡一般的北斗都司指挥使、未来的驸马爷。 是以接下来穆衍想买下公主府附近的宅子时, 百姓们都很痛快的答应了。 穆府老宅距离公主府并不近, 穆衍来回跑一趟虽然不花什么力气,但每次想到他离公主府那么远,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就好比蓦然间得了一个宝藏的守财奴, 恨不得日日夜夜盯着怀里的金子, 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她,才能稍稍感到安心。 新买的宅子就在公主府隔壁,虽然公主府也很大, 姜泠的院子距离这面墙足有他的两个宅子大,但穆衍依旧暂时得到了满足。 说是暂时,是因为他巴不得早点儿住进公主府去。 日日夜夜都跟姜泠住一个院子、住一个房间、睡一张榻才好。 想想都觉得美…… 正在当值的穆衍被玄影毫不留情的戳醒了白日梦。 “穆指挥使, 昨儿问您的事想好了吗?”玄影脸上带着嫌弃,越是临近婚期,往常英武神勇的穆指挥使便越像是傻了似的,整日恍恍惚惚心不在焉,连公事都要交给他来办。 他是副指挥使没错,但他还有一个天枢卫要管, 哪能忙得过来? 穆衍回头瞥了他一眼, 漫不经心道:“什么事?” “北斗七卫最近不大安生, 还有那几个从暗卫营出来的弟兄,”玄影无奈的重复道,“寻常摩擦也就罢了,可暗卫营那些家伙你也知道,动不动就是要人命……” 穆衍淡淡道:“你也是从暗卫营出来的。” “是是是,可咱们那些在战场上辛辛苦苦杀敌的弟兄不是啊,若真的产生械斗,后果会很严重。”玄影提醒道。 皇上有意要锻炼暗卫营的人手,更不愿让他们这些人渐渐势大,哪怕有一丝的可能成为下一个将军府,都会狠狠的被他扼杀在摇篮中。 这并不是坏事,但对于那些用命去战场上博取功绩的老将来说,多少都有些心寒。 “七卫之间也有高下之分,”穆衍眯了眯眼,叩着桌子说道,“把暗卫打散分进七卫,每个月进行一次七卫大比,让他们忙起来就是了,不是什么大事。” 玄影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无奈道:“这还不算大事?什么才是大事?!现在又没有仗可打……” “我要成亲了,这才是大事。”穆衍打断他。 玄影顿时被堵得没话说,撇撇嘴道:“这句话你都说了快一个月了,不就是娶了公主嘛,整天挂在嘴边也不嫌害臊,人家燕郡王都把公主娶到手里了,你呢?哼,有什么好说的!” 穆衍飘过来的眼神像是刀子淬了毒:“总比某些一把年纪了,还没娶到媳妇儿的光棍强。” “玄鸣,他骂你,”玄影看向走过来的玄鸣,“他说你是老光棍,一把年纪了连媳妇儿都娶不到。” 以前听到这些玄鸣都气得跳脚,这次却异常高兴,挑眉道:“谁说我娶不到?公主说了,只要玄幺答应,我们明天就能成亲,我现在好歹也是锦衣卫,是体面的官家人……” “玄幺答应了吗?”穆衍斜着眼瞧他。 “是啊,玄幺答应了吗?”玄影也跟着斜眼瞧他。 “……” “反正早晚会答应的……”玄鸣不甘心的说道,然而两人谁都没有理他,玄鸣不由得有些丧气,戳了戳一旁的穆衍,说道,“走,喝酒去。” 穆衍摇头说道:“酒味儿太熏人了,公主不喜欢。” 玄鸣气得瞪眼,一张娃娃脸显得越发稚嫩可爱:“你还没把公主娶回家呢……” 穆衍懒得理他,转头就走,玄鸣只能后退一步,说道:“那好吧,咱们不喝酒,去吃饭总行吧?” 边说着边推搡着穆衍走出北斗都司,两人挑了一家酒楼刚落座,外面便传来了净街的声音,隐隐还有马蹄声,穆衍透过窗子向外望去,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公主的车驾,”玄鸣挑了挑眉,“许是去见什么人了吧?” </div> </div> 第86节 看方向应该是回公主府,玄鸣并没有放在心上,回头却看到穆衍一脸凝重,紧张的不像样。 “怎么了?”玄鸣不解的问道。 穆衍抿了抿唇,低声道:“马车内坐了人。” “马车内不坐人,还能坐什么……”玄鸣一愣,紧接着便反应过来,神态也跟着紧张,“有刺客?” 除了刺客能让他穆衍这般紧张之外,玄鸣想不到其他理由,但他左看右看斜着看,都没能从安稳的马车中看出丝毫异状。 这时穆衍的声音中莫名带了些委屈:“我还没跟公主同乘过。” 玄鸣:“???” 若不是看这家伙过几日就要跟公主成婚,他恨不得直接给他一句,你算什么玩意儿?! “小二,上菜!”玄鸣扔下剑不管他了,哪想到只点了两道菜的功夫,刚才还坐在这儿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玄鸣摸着怀里越来越瘪的荷包,惆怅不已。 看来今天的大户是吃不成了。 . 穆衍放衙后没来得及吃饭便回了宅子。 他回的是紧挨着公主府的宅子,外面人多眼杂,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车进了公主府,许久都没出来。 夜幕渐渐降临,里面还是没有一丝动静。 穆衍开始慌了。 他抓了抓头发,有些焦躁的在原地踱步,脑海中止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同乘车驾便也罢了,到现在还没出来,难道要住进公主府?他可还没住进去呢! 公主该不会又救了哪个人回来吧? 那也不能让他住在公主府! 穆衍抿了抿唇,各种杂乱的想法揉在一块,甚至让他觉得有些恍惚,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要变成梦境。 明明他们都快要成亲了! 穆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生出这种念头,可心底的不安却是越来越浓,日夜的期盼与喜悦,像是突然间成了一座大山,沉甸甸的压在心头。 他太害怕失去她了。 哪怕知道他不该自私的左右她的一举一动,不该插手她自己的生活,可他依旧无法控制自己,他害怕因为疏忽和大意把这一切都毁掉,他害怕再睁开眼的时候,又回到了黑暗残忍的暗卫营。 就好像当初他不知道为什么姜泠为选择自己一样,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更喜欢一些。 这种茫然和忐忑在越来越近的婚期中交织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一切都是真的,可当他的脑海中突兀的浮现出另一个念头时,所有的信念都瞬间分崩离析。 万一她看上了别人怎么办? 他不敢想,只能用所有去赌一个她不会。 穆衍偷偷溜进公主府,熟稔的翻进姜泠的院子,里面灯火通明,跟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他却敏锐的听到房中有其他人的声音,隐约像是有几分熟悉。 但从前这时候,她都是睡了的。 再往前便被玄幺拦住了,穆衍沉声道:“我要见公主。” 玄幺摇摇头:“现在恐怕不行。” “我要见公主,”穆衍执拗道,“我今天必须见到公主。” “公主已经睡下了……”玄幺正说着,穆衍却已是直接往院子里闯了,甚至惊动了守夜的下人。 房间中传出几声响动,紧接着姜泠便推开门走了出来,穆衍一眼瞥见跟在她身后的慕容楠,脸色却是越发不好看了。 他还记得曾经慕容楠曾经女扮男装,顶着南越大皇子的名号,多次对公主出言不逊。 女的也不行。 穆衍上前把姜泠拉到了自己身边,看向慕容楠的目光格外不善。 慕容楠狭长的眉眼微微挑起,似笑非笑道:“怎么,我们姑嫂两人叙叙旧也不行啊?驸马爷是不是太霸道了些?” 穆衍抓着姜泠的手反而越发紧了。 “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姜泠喝退了惊动的下人,仰头看向穆衍,疑惑道:“穆衍,怎么了?” 穆衍眼睑颤了颤,没说话,抓着她便往外走,慕容楠一把攥住姜泠,说道:“我跟阿泠是有正经事。” “什么事?”穆衍的语气又冷又硬。 慕容楠顿时笑了,一脸促狭的望着他:“她马上就要成亲了,还能是什么事?” “二嫂!”姜泠羞恼的瞪了她一眼,这种事两人私下说说也就是了,为何要当着别人的面说,尤其还是穆衍。 她怎么好意思说得出来。 “不需要,”穆衍沉着脸,“我来教。” 紧接着在一众目瞪口呆中,穆衍直接抱起姜泠,用上轻功翻出了院子,落在了公主府旁边的小宅院里。 姜泠跳下来推开他,脸上红得跟熟透了的苹果一样……谁用他来教?! 穆衍重新把她拉进怀里,老老实实的抱着她,沉默了许久才说道:“阿泠不要跟她学,以后我教你。” “你不许说了!”姜泠气急了,抬脚踢了他小腿一下,恶狠狠道,“谁要跟你学!” 穆衍轻抚她的长发,眉眼柔和了几分,轻声道:“那就不学。” 反正他会就是了。 “你快把我送回去,”姜泠小声说道,“二嫂是二哥派过来的。” “不行。”穆衍抱紧了她,想了想,索性把她带进了自己房中,“太晚了,阿泠就在这儿歇下吧,我守着你。” 姜泠头一次躺在他的榻上,蓦然还觉得有几分新奇,但很快她就爬了起来。 “这不合规矩,我睡榻上,那你睡哪儿?” 穆衍默默转身,低声道:“我去读书。” 没过多久,他终于在书房的角落里找到了几本书。 上面写着:秘/戏/图。 第96章 天气渐渐冷了, 等姜泠的生辰一过,紧跟着的就是两人的婚期。 姜照原本没打算让姜泠这么早出嫁, 怎么也要多留半年, 等开春天气好了再说,然而外头却传来消息, 被幽禁在康王府的姜熙, 身体却突然熬不住了。 他这才知道,这十几年里,姜照一直都在寻访名医, 甚至搜集了数十部修行心法, 只为能够治好当年留下的伤。 是药三分毒,再加上这些心法彼此间未必相合,非但没有让他康复, 反而渐渐破坏着他的身体,举止投足间也多了些阴柔。 姜熙早已被贬为庶人,不再是皇族血脉, 纵然是立刻暴毙,姜泠也不必为他服丧,完全影响不到婚事,但姜照却心存犹豫,皇室的子嗣并不昌盛,当年或多或少夭折了许多兄弟, 留下来的也只有他们二人。 即便名义上不再是一家人, 可血脉却无法否认, 姜照不想让姜泠的婚事受到任何诟病,索性提前了婚期。 婚期提前,最高兴的莫过于穆衍了,再加上听到姜熙活不了几日的消息,他就像是突然被天上的馅饼砸中了,满脑子晕乎乎的。 姜照就没那么高兴了,除了盯着礼部抓紧准备公主的婚事外,每天都念叨着非得狠狠收拾穆衍一顿不可。 但不管他多么不情愿,纳彩过后,出降日便也到了。 前一天夜里,昭阳宫烛火通明。 姜照坐在殿中,半张脸隐没在昏暗中,往日俊朗的面容,仿佛突然间老去,额上布满的细碎皱纹显得格外刺目。 好像也没几年的功夫,只是她一直在长大,而父皇在一直变老罢了。 姜泠眼睑颤了颤,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长大是这世上最无奈的事情,变老也是。 “父皇……”姜泠抿了抿唇,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道,“明日是儿臣的大喜之日,您该为儿臣高兴。” 姜照拍拍她的手,安抚道:“父皇没事,只是一时有些难受罢了,这么多年你都陪着朕,蓦然走了,朕怕是会不习惯。” 以前日日想着怎么为她挑一个好夫婿,可真到了要出嫁这一日,到底还是舍不得。 “公主府就在京城,离皇宫也不远,”姜泠笑了笑,说道,“父皇若是想见儿臣,说一声便是了,若是父皇应允,叫儿臣时常回来小住也并无不可。” 可到底是嫁出去了,哪有以往那么方便? 姜照却没再提,只说道:“朕也算是完成了你母后留下的任务,只要你喜欢就好,穆衍那小子……哼!哪比得上咱们老姜家的人长得好看?也亏他说得出口那种混账话。” 想起他那天说过的话,姜照就一脸便秘似的表情,这小子人长得是挺精神的,怎么感觉脑子不大正常?没多久他便想通了,穆衍傻点儿也没什么,正好被阿泠拿捏着不敢造次。 再说了,有姜擎和姜堰两兄弟在,即便是穆衍真想做点儿什么,也得好好掂量一下。 “这都是你母后为你备下的嫁妆,”姜照让赵武把厚厚的一本账册呈上,脸色缓了几分,“朕这些年也陆陆续续往里头添了一些,都带上,可不能落了咱们皇家的面子。” 说罢又冷哼一声,嫌弃道:“穆府没多少家底,算是便宜他了。” 姜泠无奈的摇摇头,扫了一眼册子,说道:“父皇这莫不是要把皇宫都塞给我?公主府若真放这么多东西,可不得让贼人天天惦记着?” “朕给你你就拿着,”姜照瞥他一眼,“公主府再怎么好,哪有昭阳宫舒服?多带些以备不时之需,朕在宫里又不缺这些东西,你二哥身后有南越,你大哥再怎么说也是国之储君,偏你倒好,嫁了一个穷小子……” 穆衍再怎么说也是这几年上来的新贵,家底虽然比不上世家大族,可也不算薄,但落在姜照眼里就完全不够看了。 姜泠笑道:“父皇这话说得好不讲理,放眼看去,整个大周谁还能比得上您富有?朝野世家,江湖门派,儿臣嫁哪个不是下嫁?” “你话倒是不少!若他敢薄待你分毫,只管告诉朕,朕砍了他的脑袋!”姜照起身叹了口气,“罢了,明日还有的忙,早早歇了吧。” 姜泠连忙应下,目送他出了昭阳宫。 烛光高悬,她坐回梳妆台前,有些忐忑,亦有些迷茫,但更多的却是期待。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出降当日,皇上要在保和殿召见穆家族人,但穆衍父母早亡,又不曾有兄弟姐妹,只能让穆三痴和秦朗暂且顶上。 穆三痴本不愿踏入皇宫半步,但看到穆衍那副欢喜的模样,也狠不下心来拒绝。 桃花坞虽然传承将尽,但弟子也不是谁都能小瞧的,穆三痴披上锦衣华服,大大咧咧踏入了保和殿,臃肿的身躯反倒给他添了不少气势,一脸的富态。 </div> </div> 第87节 姜照是头一次见到穆三痴,听他报出‘桃花坞’的名号,乍然还没反应过来,想了许久才从脑海中翻出这样一个名字,不由得有些唏嘘。 唏嘘归唏嘘,威胁和警告姜照一样没落下,就差把剑悬在穆衍脑袋上劈几下试试。 另一边被禁足多年的萱妃也终于被放了出来,浓艳的妆容竟遮不住她脸上的憔悴,身形也削瘦了许多,她望着姜泠身上的火红嫁衣,莫名有些出神。 年少时哪个姑娘不曾幻想过这一刻,披上凤冠霞帔,越过十里红妆,嫁给命中注定的良人。 可她到底没等到。 “世间女子多清苦,若能得夫君怜惜,到底会好过些,”她缓缓说道,“但愿你嫁得良人。” 站在她旁边的是魏知盈,听到这话便直接道:“公主出身高贵,何须伏低做小博取男子怜惜,阿泠不要听她的,若是穆衍敢负你,只管找到东宫来,也不必父皇出手,我和你大哥先收拾了他。” 姜泠笑了笑,福身行了礼,应道:“多谢皇嫂。” 穆衍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还真想不出他会有负心那一日,辛辛苦苦图谋了那么多年,哪有那么容易放下。 若是真有那一日,她也不要再喜欢他了。 零零碎碎又嘱托了许多,待到合卺之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姜泠被送到公主府的时候,依旧有些恍惚。 穆衍却比她更恍惚。 混沌的敬完酒之后,脑袋总算清醒了几分,身后的同僚还要拉着他灌酒,连忙被他丢给了玄鸣挡着。 他的酒量不算差,却很少纵着自己喝醉,尤其是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就更不敢喝醉了。 酒气熏人,阿泠素来不喜。 穆衍正想着,玄影一只胳膊搭了上来,笑眯眯道:“驸马爷,再喝点儿呗?看你这么出息,咱们兄弟个个眼睛都红得跟兔子一样。” “漠北也有公主,”穆衍瞥他一眼,扬起下巴说道,“有本事就去抢一个,别来我这儿酸。” 反正阿泠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玄影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撇撇嘴,冷笑道:“瞧你嘚瑟的,待会儿可别哭。” “滚,让玄鸣跟你喝去,盯着兄弟们别闹事,都给我老实点儿。” 穆衍懒得理他,快步离开了宴席,还未走多远,穆三痴便叫住了他,隔空扔来一坛子酒,穆衍猛地接住,诧异道:“师父,这是……” “百年桃花酿,算是贺礼,图个好兆头。”穆三痴不再多说,扬扬手催他离开。 桃花酿也算是名酒,清香醇厚,还带着一丝甜味儿,许多女子也喜欢,只是百年份的桃花酿却相当少见。 穆衍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捧着桃花酿高高兴兴的进了新房。 红烛高燃,映着房间里到处都是红彤彤的,满满的都是喜气,穆衍的视线瞬间就落在了安稳坐着的人影上,他深吸一口气,心中竟没来由的有些紧张,连靠近的步子都变得异常缓慢。 手中捧着的桃花酿差点儿一滑摔在地上,他连忙接住拿稳了,轻手轻脚的放在了桌子上。 房间里静悄悄的,似乎连呼吸声都能够听到,穆衍抿了抿唇,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还未开口便看到坐在榻上的人影动了动,一瞬间他又紧张了起来。 “阿、阿泠……”穆衍差点儿咬到舌头,暗自唾弃起自己来。 平常亲近倒也没这样过,今天怎么突然就怂了。 他紧张的直咽口水,手指略有不安的盘弄着身上的喜袍,最后索性掀开了酒坛子,“咕咚咕咚”的往下灌了两口才稍稍好些。 姜泠等了半天却只听到他喝酒的声音,绷紧的心神反而松缓了许多,没忍住笑出声来。 穆衍顿觉臊得慌,耳尖脸上全都漫上了一层红晕,鼓起勇气靠了过去。 “阿泠,”穆衍小心翼翼的探了过去,握住她的小手,小声说道,“我,我们成亲了……” 说到最后反而觉得没底气,像是根本不真切似的,姜泠弯弯唇,隔着一层红盖头看过来:“是真的,我们的确成亲了,天下人都会为我们作证。” “我不需要天下人作证,”穆衍握着她的手,“只要你承认就好。” 他想凑过去亲近她,眼前的红盖头却显得那么碍眼,穆衍手心生出一层黏腻的汗,犹豫着把红盖头挑开,首先入眼的便是她嫣红水润的唇.瓣,接着便是那双熟悉的眉眼。 她平常很少上这么重的妆,更别提这样灼目耀眼的红,穆衍望着竟有些移不开眼,只觉得口干舌燥,恨不得再喝点儿桃花酿来解解渴。 姜泠眉眼弯了弯,小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这妆容好看么?” “好看!再好看不过了。”穆衍连忙应道,他恨不得现在就亲上去,但还是要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不要着急,动作要温柔,千万别吓坏了她。 听说女子初次会很痛,若是不小心些,伤到了亦有可能,穆衍顿时不敢造次了。 若是阿泠太痛,日后不敢让他碰了怎么办?他必须小心又稳重。 穆衍稳了稳心神,瞥见她头上厚重的凤冠,轻声道:“我帮你卸下。” 感受着他轻柔又小心的动作,姜泠唇畔翘了翘,小脸上飘上一抹红,娇俏的面容被火红的嫁衣映衬着,越发的美.艳不可方物。 穆衍呼吸一滞,眼神更加灼热了几分,浑身上下像是突然间落入火海,肌肤变得滚烫。 手上摘钗环的动作不自觉的加快,最后连看家功夫都用了出来,双手向前一送,摘下来的凤冠钗环便稳稳的落在了梳妆台上。 姜泠还没缓过神来,整个人就已经被他按到了榻上,床幔落下,狭小昏暗的空间内顿时只剩下两个人。 夜色渐渐深了。 窗外月光皎皎…… 第97章 房间里静悄悄的, 院子里也并无多少下人。 烛火静悄悄的在房间中摇曳,伴随着床幔里传出的呼吸声, 映衬得这个夜晚格外动人。 灼热的大手在火红的嫁衣上摸索着, 一点点揭开神秘的面纱,穆衍克制着体内的冲动, 用细碎温柔的热吻来纾解着涌上来的欲.望, 想要尽最大可能让她减轻不适。 正在这时,房间里却传出了一阵孩童啼哭的声音,穆衍瞬间头皮发麻, 只觉得血液都僵住了。 他迅速拉过锦裹上姜泠, 急匆匆的从榻上跳下来,顺着声音找过去,最终在柜子里捞出来一个两三岁的孩童。 孩童啼哭的正惨, 眼泪鼻子一大把,睡眼惺忪,一脸的委屈。 穆衍比他更委屈! 哪有这样折腾人的? 若是寻常房间中藏了人绝对瞒不住他, 但今儿是什么日子,他哪有心思去关注这些,满脑子的都是阿泠。 穆衍单手提着他,迅速在房间里找了一圈,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可疑物品后,才推开门把他丢给了下人。 他简直要委屈死了, 明日提刀杀了玄影的心都有。 公主的洞房花烛夜, 他竟也敢闹? 穆衍委屈巴巴的关上房门, 一抬眼,发现火红的床幔中探出了一颗小脑袋,眉目含情,漂亮的水眸中带了三分春意,红.唇灼目宛若烈焰,小脸上还飘着一层红晕。 被消减的欲/望瞬间又沸腾起来,穆衍抬手扯下外袍,三两下解开了中衣,眨眼的功夫便跳回了榻上,姜泠连忙捂住了双眼,不自觉的又娇羞起来。 “其他地方你找了么?”姜泠小声提醒道,声音中带着些笑意。 寻常百姓成婚大多会闹一闹洞房,若是家中子嗣后辈多了,非要折腾到下半夜才算完,穆家子嗣单薄,穆衍又没有什么兄弟,难免冷清了些。 婚房中能寻出孩童来,也是一个如意的好兆头。 穆衍听到她这样说顿时更委屈了,凑上前狠狠地噙住她的唇.瓣,一点点研磨吮吸,低哑而早已染上欲.望的声音中满是委屈:“你知道还不告诉我……” 姜泠之前被他折腾的身上绵软,使不上力气,听他委屈顿时便笑了,幸灾乐祸道:“谁让你那么急……唔……” 没等她说完,穆衍便直接堵上了她的嘴,费力的解开她的衣带,一点点把她从禁锢中剥了出来,灼热的目光扫过她身上的每一寸,翻身将她牢牢扣下。 “我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热气伴随着呼吸在她的耳畔萦绕,姜泠的脸上莫名有些发痒,“我.日日等,夜夜盼,好不容易到了这一天,阿泠你还要跟旁人一起欺负我……” 姜泠攥了粉拳去抵他,红着脸道:“什么日日等夜夜盼,你寻常欺负得还少了?” 她身上已经使不出多少力气了,穆衍比刚才更为熟稔的动作让她有些受不住,要不是刚刚见他连衣裳都不知怎么解开,还真当他是久经风月的老手。 穆衍低低的笑了几声,凑在她的耳畔温柔低语:“今天总有些不一样……有些疼,你忍忍。” 姜泠红着脸点点头,双臂主动揽住了他的脖颈。 两具身躯一点点靠近着…… ……战况激烈。 穆衍食髓知味,接连要了两次,到最后折腾的姜泠用脚踢他才肯罢休,等到外头送了热水进来,姜泠已经没力气爬起来了,任由穆衍抱着上下其手。 刚出浴的美人更让人觉得心动。 姜泠宛若掉进了狼窝里,来来回回的被他折腾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嗓子都哑了。 她想要自己从榻上爬起来,结果手脚酸软,腰像是断了似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 怪不得二嫂让她多吃点补力气的。 姜泠在心中腹诽,刚要叫人进来梳洗,便被穆衍重新按了回去:“多睡一会儿,师父他老人家不在意这些虚礼的。” 穆府没有长辈,昨儿是穆三痴充当了长辈的角色,去了保和殿,今日按礼总要去见一面,敬杯茶,但穆衍最了解穆三痴不过,只要有酒有肉,他才懒得计较这些。 “到底是你师父,总要去见一见的。”姜泠犹豫道。 穆衍不由分说的重新帮她盖上被子,凑在她的唇畔咬了一口:“你多歇一歇,想见也不在这一日,等你好些了再说。” 姜泠脸上瞬间滚烫,狠狠地凶了他一眼,背过身去,声音低若蚊蝇:“你还好意思说……” 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十分羞人,以前穆衍要多听话有多听话,昨儿却疯了似的欺负她,恨不得把她吞进肚子里! 第一回 的时候就不该纵着他。 穆衍低笑两声,压下去身体的躁动,凑在她耳畔说道:“阿泠昨晚不快乐么?” 姜泠羞得脸色通红,掀着锦被蒙住了脸,穆衍笑了笑,柔声道:“阿泠先喝碗汤,吃些东西,不然待会儿该难受了。” 外面已是日上三竿,过了早饭的时辰。 姜泠从被子里探出小脑袋,脸颊上依旧残留着红晕,穆衍把汤匙递到她的嘴边,温度刚刚好。 对上他温柔灼热的目光,姜泠只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好像又回到了昨晚似的,她抿了抿唇,垂眸小声问道:“你怎么没去当值?” 一直盯着她,怪羞人的。 </div> </div> 第88节 穆衍唇畔翘了翘,眼底划过一抹光亮,笑道:“哪有刚成亲就去当值的?我怎么也要休沐十天半个月,好好陪陪你才是。” “十天半个月?!”姜泠一惊,脸上更红了,小声嘀咕道,“我记得二哥大婚的时候只休沐了三日……” 穆衍用拇指揩去她嘴角的汤渍,熟悉的美好触感顿时让他心中发痒,忍着笑说道:“有玄影在呢,我去了也没什么事,他既然主动揽过去这份差事,我自然不好不应。” 玄影当然没有主动揽差事,但昨晚在房间里藏了孩子的仇却不能不报,起先他叽叽歪歪不肯答应,揍一顿之后总算服气了。 十天半个月的休沐,穆衍想想就觉得挺美。 姜泠不疑有他,简单用了些膳食又重新躺回了榻上,她刚把锦被盖好,穆衍便直接褪.去外袍钻了进来,吓了她一跳。 “你出去!”姜泠怕他胡闹,连忙用手去推他,穆衍却一动不动,按住她的小手拢在怀里,唇畔噙着笑:“我不闹你。” 姜泠满脸不信。 穆衍把她按进怀里,老老实实的躺在她身边,拍拍她的后背,轻声道:“快睡吧,我陪着你。” “那你不准欺负我!”姜泠用充满杀伤力的眼神瞪她,可一双漂亮的水眸横看竖看都只能让人怜惜,恨不得捧起来亲个够,半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穆衍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恨不得现在就翻身压上去,好好地让她知晓什么才叫欺负。 目光掠过她水润的唇.瓣,上面还残留着点点被咬过的痕迹,穆衍伸手抚了抚,无意间又瞥见她白皙的脖颈,脖颈上有着点点红痕,不重,看上去却格外旖旎。 知道她肌肤娇嫩,一碰就破,他昨夜已经够收着了,没想到只亲了几下也会留下痕迹。 穆衍轻轻碰了碰,被姜泠伸手挡住,瞪大了眼睛望着她,小脸上满是戒备。 “疼么?”穆衍小声问道。 姜泠冷哼一声,不情不愿道:“不疼,但是你不准碰!” “嗯,我不碰,”穆衍乖巧的应下,重新把她搂回怀里,“快睡吧。” 见他没有再折腾,姜泠总算是松了口气,窝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穆衍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小心翼翼的用内力帮她揉着腰肢,熟悉的馨香萦绕在鼻端,他的心被装的满满腾腾,踏实又满足。 他终于娶到公主了。 不管从前经历过什么,日后只会有他们两个人,谁也没办法再把他从她身边赶走。 他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是大周唯一一个公主的驸马。 穆衍无声的笑了笑,下巴蹭了蹭她的脸颊,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她。 遇上她,拥有她……他真是太幸运了。 . 过了几天黏黏腻腻的小日子,姜泠也该归宁了。 穆衍终于光明正大的钻进了姜泠的车驾,在一众略带鄙夷的目光中的,他回答得理直气壮:哪有让驸马爷在外头骑马吃冷风的道理,他就是要跟公主同乘。 时至深冬,外面的冷风的确折磨人,外面的目光被说服了,穆衍便眼巴巴的凑到了姜泠跟前。 “阿泠也不舍得我去外面受冻吧?”两只手已经渐渐开始不老实了。 姜泠拍开他的魔爪,气哼哼的瞪他:“你再敢胡来,我就跟父皇说要住进昭阳宫,到时候看你如何。” “昭阳宫哪有我怀里暖和。”穆衍小声嘀咕着,身体却极为诚实的不敢再动了,握着她白皙滑腻的小手说道,“我给阿泠暖暖手。” 姜泠快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呆了,伸手戳了戳他的脸,斜着他说道:“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脸皮有这么厚呢,夸你一句就脸红不自在,现在倒好……” 穆衍把玩着她的小手,声音中带了几分委屈:“公主现在都不夸我了,还嫌弃我,不让我上榻。” ……姜泠莫名想捶他一顿。 为什么不让他上榻他心里没点儿数吗? 年纪轻轻就纵/欲/过/度,整天就知道欺负她,也不怕累出病来。 接连这么多日,总要让他好好歇歇才行。 穆衍尚且不知道姜泠的想法,只当她是被折腾的烦了,身体不适,若是知道姜泠怕他累着,一定会用实力证明给她看。 他看了很多本武功秘籍,有图有字,图字交融…… 厉害着呢! 第98章 穆衍光明正大的为姜泠暖了一路的小手。 过了宫门, 走在长长的宫路上,他也没撒开手,姜泠原本还觉得有些羞臊,反抗无效后便也随他了。 反正就摸摸小手,又掉不下来几块肉, 再加上穆衍的大手着实比她的暖和许多, 比常用的手炉都舒服合适,又不必费力气。 他们两个慢吞吞的走在路上,等在养心殿, 还特意全都挑空闲了的姜照父子心情就没那么美妙了。 “真到宫门了?”姜堰一脸怀疑,“寻常从宫门到养心殿,我走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现在都喝了两盏茶还不见人影,该不会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哄我们?” 姜擎比他淡定些, 捏着一块白糖栗子糕道:“哄骗倒是没可能, 许是走得慢了些。” 他对穆衍这妹婿倒是没有很大的意见, 虽不说仪表堂堂, 但也勉强看得过去,加上武功高强,人品也不差, 虽然没有不错的家世, 但也算得上清白。 就是字有点儿丑, 这也是他从北斗都司偷偷打听出来的。 阿泠早慧, 天赋过人, 描得一手好丹青,偏偏穆衍在这上面榆木不通,姜擎左思右想,准备给驸马爷补补课,正好扔进书院里让表弟收拾一顿。 姜堰也觉得这主意甚妙,穆衍平日里不知收敛,毫无君子礼仪姿态,也该叫他丢丢脸,跟那些娃娃们一起开蒙上课。 怎么能就这样干脆直接的让他嘚瑟起来,公主是那么好娶的? 待看到两人手牵手的走进养心殿,兄弟俩对视一眼,想法不谋而合。 也该好好杀杀他的威风! 两人依次行了礼,姜照紧接着就把姜泠叫了起来,穆衍被姜擎兄弟俩用眼神照顾着,只觉得脊背发寒。 “父皇,您怎么这么看儿臣?”姜泠被他盯着有些不自在,顺势低下头去。 姜照凝眉望着她。 他总觉得姜泠好像是瘦了些。 “这几日可好?”姜照斜了仍旧被两兄弟盯着的穆衍,把姜泠叫到了自己跟前,“没有御膳房,在外头是不是吃不惯?朕瞧着都瘦了些。” 姜堰抽空回头看了一眼,怎么都没看出哪瘦了……许是父女连心? 反正盯着穆衍收拾就对了。 “二哥从江南找了好几个厨子送来,儿臣吃得日日都有新花样,只怕都要胖了,”姜泠走过去帮姜照捏了捏肩,小声道,“父皇这几日怎么瞧着像是没睡好,政务再繁忙也要注意身子才是。” 姜照舒服的眯起眼,抬抬手道:“驸马走这么远一定是累了。” 穆衍一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他道:“阿堰,擎儿,你们带驸马下去说说话,好好亲近亲近。” “是,儿臣知道了。”姜堰一脸乖巧的把穆衍拽了出去。 他本就比穆衍年纪小,个头到现在还不及他高,比起他身上长年从沙场积累的气势,更显得弱小了几分,姜擎适时地上前帮忙,总算把穆衍从养心殿揪了出去。 “来,驸马爷,写几个字给本宫瞧瞧。”姜擎让人布下笔墨,一脸只等看好戏的表情。 穆衍的脸色顿时有些黑,倒也并不惧,顺势捏着毛笔划拉出两个字来。 一笔一划虽称不上颇有风骨,倒也没那么难以见人,姜擎正琢磨着是不是消息有误,姜堰便不忿道:“写自己的名字算什么,重新写。” 穆衍却是死活都不肯写了。 这两个字是姜泠教他的,大手贴小手的那种教法,自然写得尚能入眼,可其他那些字……他还没来得及缠着阿泠教他。 “穆指挥使可真是厉害得紧,”姜擎冷哼一声,“连奏折都要人代写,堂堂北斗都司指挥使,写出的字竟然连私塾的三岁孩童都不如。” “大哥……”穆衍刚张口便被姜堰堵了回去,“别叫我大哥,我跟你不亲。” “你可以叫我二哥。”姜堰‘和善’的笑了笑。 ……穆衍望着他青涩的面孔,到底没厚着脸皮叫出来。 就算叫出来了他们也不可能放过自己,索性一起收拾得了,穆衍想得很开,甚至还有些高兴。 折腾吧,使劲儿折腾吧,反正阿泠已经娶到手了。 “我看驸马一心好学,不如就去清风书院念几年书,”姜擎幽幽道,“都是咱们皇家办起来的,塞一个人还是能塞得下。” 跟一群孩子念书去?这比让他跟未来儿子一起开蒙还让人难以接受。 穆衍毫不犹豫道:“阿泠正在教我,此事就不劳烦太子殿下了。” “这怎么能叫劳烦,本宫甘愿为驸马解忧,”姜擎不由分说的拍板子敲定,“此事就这么定了,回头我跟清墨说一声。” 阿泠教他……阿泠凭什么教他?又不是请不起夫子。 就这颗榆木脑袋,气坏了阿泠的身子怎么办,姜堰对大哥的决定颇为满意,很认真的附议,完全不给穆衍反驳的机会。 穆衍没办法,只能暂且认命。 等到中午用膳的时候,穆衍悄悄提起此事,一脸期待的看向了姜照,眼神也格外的明显。 ——您就不想要外孙么? 姜照给的眼神更是相当到位。 ——不着急。 姜泠才十六,的确不需要太着急,穆衍暂且也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他们两人才刚成亲,新鲜热乎劲儿还没过呢,再加上听说女子怀孕尤其艰难,生产时更是如同去了鬼门关,眼下姜泠还小,再等两年也无妨。 若是实在艰难,不要子嗣倒也算不得大事,他们两人重新在这世上走一遭,已经算是够圆满了。 穆衍心中盘算着,等到了晚上再亲近时便尤其注意。 眼下女子想要避孕只有服药,但喝多了避子汤也会伤身,穆衍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姜泠,索性偷偷翻出了两年前的旧物。 还是当初魏知煜偷偷摸摸送的那一件。 回想起当时的心境,穆衍此刻美得不行,恨不得牵着姜泠去他面前晃悠几圈。 姜泠蓦然瞥见穆衍在折腾什么脸还有些红,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去,然而等她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后,便再也不肯让他亲近了。 生平第一次,穆衍被赶下了榻。 </div> </div> 第89节 他身上只穿了一层亵.衣,连外袍都没披,好在姜泠怕寒,房间里放了好几个火盆,外面寒冬飘雪,里头依旧暖若三春。 穆衍伏在榻前磨她,姜泠一巴掌拍开他不断戳过来的手,转身不再理他了。 “阿泠……”穆衍忽得生出几分忐忑,小声道,“我知错了。” 姜泠从榻上坐起来,裹着锦被瞪他,她的小脸绷得很紧,眼底写满了不高兴。 这几天有些发飘的穆衍瞬间怂了。 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姜泠却没有丝毫心软,冷着小脸道:“你什么意思?” 她觉得穆衍缠着她欢好,大抵也是想要孩子的,谁知道他竟然偷偷去搞来了那玩意,摆明了是不想让她有孕。 他都没有跟她商量过。 穆衍见她生气,原本装出来的三分可怜,也瞬间成了八分真可怜,老老实实的跪在榻前,低着头说道:“阿泠你才十六,年纪还小。” “十五六岁便生儿育女的女子不在少数,”姜泠脸色半分没有缓和,“难道你就不想要孩子?” 穆衍过了年就已近弱冠,除了那群从暗卫营出来的侍卫,同龄的世家少爷儿子都快开蒙了,姜泠以为他着急,这些天才一直纵着他。 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姜泠气得不轻,又是觉得委屈,又是觉得难受,她费尽心思的想要早些为他诞下子嗣,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偏偏跟她作对。 她漂亮的水眸里已经染上了一层雾气,脸上怒意未消,更多的却是委屈,穆衍顿时心疼极了,连忙爬上去将她捞进怀里,小心翼翼的擦去她的眼泪。 “我没有不想要,”穆衍不顾她的挣扎,紧紧地抱着她,轻声说道,“只是女子生产颇为凶险,你身子本就不好,何必这样着急?” 他理解她的顾虑,或许有没有子嗣在旁人看来很要紧,可是对他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最要紧的永远都只有姜泠。 也许没人再比他懂得失而复得是什么滋味,那样的痛苦,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阿泠,我只想要你平安。”穆衍攥紧了她的手,一点点吻去她脸上的泪痕,“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唯独你不可以,若是你想要……好好调养身子,等过些日子再说,好不好?” 姜泠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温热的液体落在上面,穆衍抿了抿唇,用另一只手将她揽进怀里。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姜泠的眼睛还有些发红。 穆衍心下有些无奈,轻轻捋了捋她的发丝,他以为她是不在意的,谁知道竟会引得她生气。 “我知错了,”穆衍凑过去吻上她的眉眼,轻声道,“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姜泠抱着被子重新躺回了榻上。 虽然他也把事情说明白了,但她还是有些不高兴。 穆衍是为了她着想,但却根本没跟她商量过,她不喜欢这样。 这时穆衍躺下凑了过来,眉眼间满是讨好。 姜泠推了推他,说道:“你既然知道错了,就该认罚。” “阿泠说什么惩罚我都接着,”穆衍连忙说道,“我下次再不敢了,阿泠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怎么办。” 姜泠冷哼一声,指挥着他下榻去抱两床被褥。 穆衍动作很快,脸上也满是乖顺。 姜泠让他把被褥铺在地上,穆衍心中隐隐有些不妙,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你今天就睡在这里吧。”她说道。 “阿泠……” “明日也要睡在这儿,不准上榻。” “……” 第99章 【正文完】 避孕计划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流产了。 穆衍被罚着打了几天的地铺,没成亲前睡在街上也不觉得如何, 可回想起之前抱着香香软软的媳妇儿入睡的日子, 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偏偏姜泠狠了心肠要给他教训,任他从早缠到晚, 也没有丝毫要改口的意思,反而他越是耍赖,日子便越是往后拖。 穆衍只能乖乖的认了, 又不敢让其他下人们看了笑话,索性每天天不亮就醒了收拾被褥, 佯装无事的走出门去。 玄影不知这家伙突然从哪来的邪火, 一连几日狠狠操练他们不说,还要让他们跟东城兵马司来一回同僚间的友好交流。 就魏知煜那水平? 他亲自教出来的,有几斤几两简直再清楚不过,平常抓小毛贼都抓不好,最多帮邻里间解决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哪有脸敢向他们北斗都司挑战?! 但穆衍一脸笃定, 打定主意要给东城兵马司一个下马威。 ……结果自然不必怀疑。 魏知煜被欺负的很惨,连同他的好哥们面瘫林景晔, 都被毫不留情的打破了脸。 “你太过分了!”魏知煜急得跳脚,指着穆衍的鼻子就开始骂了。 穆衍没理他, 甚至还想冲上去再揍他一顿,若不是他早年满脑子污秽, 送那玩意儿给他, 现在他怎么可能被阿泠踢下榻? 阿泠没错, 他也没错,那就是魏知煜错了! 玄影按着这群憨货欺负了一顿,神色也轻松许多,笑着道:“还不都是为了咱们京城的治安?兵马司可是京城的守备力量,多少百姓指望着,魏指挥使可千万不要松懈啊。” 魏知煜脸都绿了,他们兵马司多大点儿能耐他这个当指挥使的还能不清楚?这高帽子戴的,真是叫人说不出话来。 “驸马爷,咱们哪儿又招你了?”魏知煜看见穆衍一脸你欠了我很多钱的模样,略带无语道,“总不能是跟公主吵架了吧?” 穆衍一记眼刀丢过来,魏知煜顿时不敢吭声了。 也是,除了公主殿下,还有谁能让他吃瘪? 魏知煜从地上爬起来,甩甩袖子,走到他跟前说道:“公主跟你闹别扭了?你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大男人,该让着点儿公主,生气了就哄去啊,你折腾我做什么……” 再次被戳到同脚,穆衍狠狠地杀过来一眼,转身走了。 他又何尝不想好好哄,可惜阿泠全然不吃这一套,非要让他吃了这教训不可……穆衍心里越想越是难受,吃习惯了肉猛不丁连肉腥味儿都沾不着,他这心里也委实难受。 好在吃斋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等到穆衍想要痛痛快快开荤的时候,姜泠反把他扣住了,美名其曰教训他一顿。 穆衍被姜泠的主动刺激得头皮发麻,一整晚上都是晕乎乎的,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待到第二天醒来,穆衍觉得自己又可以飘了。 美滋滋! 只是姜堰和姜擎想让他去书院念书的主意到底没有推干净。 于是穆衍把玄鸣玄影几个一起安排上了。 沈家过了年关便又回了西南,原本在朝中任职的沈家子嗣也都被扔到了外地,留在京城的只剩下了沈家老二,沈清墨一人。 姜泠本就有些好奇,没忍住跑进宫去问姜照,以沈家的名望和底气,想要全都留在京城也使得,西南并非富庶之地,为官任职也颇为辛苦。 姜照却没应她,随意找了理由圆过去。有些事他没办法追究,但并不代表他不在意。 姜熙在年关前就已经病死,临走前他去看了一眼,身形削瘦,都已不成人样了,身为他的兄长,纵然是他十恶不赦,看到他这副模样,姜照便再也生不出任何气来。 若是当年他早些挑破兄弟间的隔阂,或许姜熙便不会走歪路,又或许当初只要沈家软一些,他强硬一下当个坏人,如今也不会走到这种地步。 可惜沈家这数百年来,又何曾真正的屈服过? 大周才俊辈出,他并非无人可用,从前他念着两家的亲近,总会多忍让些,可现在倒也不必了。 见到父皇心意已决,姜泠也没敢再问起这些事,转而提起了太子妃的肚子。 姜擎和魏知盈两人大婚已有两年了,太子妃的肚子还没有动静,姜擎倒也不着急,后院里依旧空荡荡的,处理政务之余便撺掇着姜堰一起蹴鞠。 姜泠反倒是先替他急上了,她印象中前世大皇兄早就有了子嗣,虽说娶得并非魏知盈,却也是名门贵女,她嫁出去的时候,姜擎的孩子刚满月。 谁知姜泠刚问起来,姜照便笑了:“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今早的消息,王太医已经把过脉了,倒是你——” 姜照忽而一顿,神色勉强的笑了笑,轻声道:“也不必着急,你还小呢。” “也不小了……”姜泠嘀咕道。 “怎么,他着急了?”姜照的脸色沉了沉,虽说他们夫妻间的事他不适合插手,但事关姜泠,他也不愿意退让。 女子生产乃是九死一生的难关,眼下姜泠年纪还小,多做些准备比什么都强。 姜泠连忙道:“这倒是没有,他……他不着急,反倒想着避一避……” 姜照的脸色顿时更不好看了,身为过来人他当然知晓这意味着什么,穆衍这小子竟然敢让阿泠用避子汤?胆大包天! 阿泠愿不愿意生,该不该生是一回事儿,这小子胆敢欺负阿泠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胆敢让你用避子汤?!”姜照的声音都高了些。 避子汤对身体没有什么好处,向来都是用在贱妾身上,但凡正经一点儿的女儿家,谁会用这个? 穆衍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没……”姜泠顿时红了脸,后悔不该跟父皇提起这事,只能小声解释道,“不是避子汤,是他觉得儿臣身子骨没那么好,自己……” 姜照不自在的轻咳两声,说道:“好好调养着,你从小就娇气,冷风一吹都能受寒,是该仔细着些。” 虽知晓穆衍不敢苛待姜泠,可他总有些不放心,凡事都容易往坏里想。 既然穆衍也为着姜泠考虑,那他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随即道:“太子妃有孕在身,日子难免闷了些,你若是有空就常去坐坐。” “父皇想儿臣常来就直说么,左右儿臣在府里也是闲着,到宫里还能蹭几顿御膳用。”姜泠笑眯眯的说道。 姜照干咳两声,摆摆手让她出去,脸上却不由自主的带了些喜色。 宫里冷清,姜擎又是个拘束的,日日枯坐对政务,难免无聊。 他倒是盼着宫里赶快热闹起来。 没想到姜照的愿望在这一年的除夕夜便实现了。 魏知盈这胎虽是头胎,却怀相极好,等渐渐月份大了,太医再去诊脉,竟诊出了更好的消息来。 竟是罕见的一胞双胎! </div> </div> 第90节 姜擎乐了许久,就连魏知煜也高兴的连番往宫里跑,巴不得天天凑在妹妹身边看着。 也亏着魏知盈从小习武,身子骨比一般的女子都要健壮,一路平稳的怀胎十月,终于在入冬后顺利的产下一对双生子。 两个小家伙长得一模一样,就连脾气也几乎完全相同,格外的爱闹腾。 清冷的皇宫瞬间变成了哭声修罗场,两个小家伙从早到晚,稍有不顺便用嘹亮的嗓音宣告自己的不满,折腾得姜擎只能又给他们寻了四个奶娘,轮番照顾着。 等到除夕夜宴的时候,这两个小家伙已经会翻身了,抱在奶娘怀里,一身红色的锦衣打扮得极其漂亮。 姜照逗逗这个,摸摸那个,白皙又肉嘟嘟的小脸像是奶酪似的,戳上去又软又滑,还带着淡淡的奶香味儿,他没忍住把两个小家伙抱了起来。 “阿泠小时候可比他们两个乖多了,见了谁都傻乎乎的笑,哪像这两个小家伙,动不动就哭,旁人抱起来还要还挑一挑。”姜照说道。 姜擎郁闷道:“父皇这就嫌弃上了,他两个也只是刚开始不让您抱便罢了,现在不也让了?倒是儿臣……都给他们当牛做马这么久了,碰一下就哭,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儿臣摸了他一下。” “大哥,那是你抱的姿势不对,”姜泠笑着说道,“他们在你怀里不舒服,总要找个人做主,可不是要哭一场。” 姜堰跟着说道:“可不是,大哥小时候还想抱阿泠呢,可惜啊……父皇不让。” ……姜擎顿时不吭声,他记得小时候阿泠也是让他抱过的,可惜没抱两次就被父皇撵走了。 正在这时,御膳房过来送膳了。 姜泠嗅到淡淡的鱼腥味儿,突然胃里开始犯恶心,止不住的干呕起来。 御膳房连忙把那几道菜撤了下去,姜泠却没什么好转,小脸依旧有些发白,穆衍连忙把王太医揪了过来。 姜泠垂眸摸摸自己的小腹,眼底带了些笑意,等到王太医任劳任怨的把完脉,确认她的确是有喜了,姜照才松了口气,大手一挥,让他领了两道鱼腥味儿很大的御膳回去。 穆衍紧张的手心冒出了一层汗,眼神不住的往姜泠的小腹上瞄,想起东宫里两个闹腾的小家伙,默默祈祷这一胎是个女儿。 最好是长得像阿泠一样,脾气和性子也随了阿泠才好。 姜泠却跟他想得完全不一样,她盼着这一胎是个儿子,最好长得像穆衍多一些,让她有机会瞧瞧穆衍小时候是什么模样。 她一定会好好爱他,把穆衍没能得到的东西,全都捧到他跟前。 外面大雪纷飞,夜色如墨,昭阳宫里却是一片喜乐。 待到夜半时分,宫外的百姓热闹起来,姜照望着深沉的雪夜,一点点抚摸着画中人的脸庞。 布满风霜的面容上,眉眼一如当年清澈。 又是一个好年头…… 儿女喜乐,天下太平。 愿此后岁岁如今。 当年深秋,姜泠顺产诞下一子,形似穆衍,取名穆阳,极尽宠爱。 (正文完)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