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女》 第1节 《质女》 作者:狂上加狂 文案: 只因大齐皇太子的一句“祸国妖姬”,身为质女寄人篱下的她从此更加凄苦。 如今洗牌重来,绝不媚色惑人。只是这次明明女扮男装,一心低调靠手艺吃饭,为何那冷面皇太子却说她眼含春色,分明想要靠脸吃饭。 她急急辩解,想要说太子您实在是看错了。可是太子殿下却道:少啰嗦,赏你饭吃! 一句话简介: 女主:从彩虹花屁小能手到一代女王,我奋斗了好久。 男主:从冷酷禁欲的皇储到打脸狂人,我堕落了很久。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乔装改扮 主角: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第 1 章 繁华的洛安城是天下霸主大齐的都城,人人为之向往的繁庶之地。 大齐四周偏僻的城邑小乡之民多数一辈子也未曾来过这。 虽然短缺了些见识,却不妨碍他们绘声绘色地臆想着洛安城池里的路砖是成色十足的金块,河池里流淌的水是甘甜的佳酿,那城里的美娇娘个个雪脯丰盈,堆砌在半衣里,好似发面儿的馒头般弹盈诱人。 而有幸能游历洛安的人,更是挤在巍峨的城门前,一脸的雀跃,恨不得越过排成长龙的车马,一下子飞入城中一饱眼福。 可是今日入城之人就算再心急,也只能在城门口排着长长队伍。 因为近日周边各国与大齐缔结盟约,纷纷向大齐的都城送来诸王们的王子或者王女,扣为人质以作信用凭证。 以至于平日向百姓开放的西门,也用来作给各国使者通行之用,各国入城的车队,皆要盘明身份,搜车检查,方可放行入城。 身为波国王女的姜秀润虽然只有十六岁,但也不会如那些愚民般,相信洛安城遍地黄金的荒诞言论,但若是只是单纯出来游历的话,通常也会兴致勃勃探出车窗,看一看这人群熙攘的大都风情。 可是,此时将成为质女的她,却枯坐在车里,一双若皓月映水的眸子微微闪着绝望的寒光,手里的那条帕子也被揉捏得褶皱不堪。 与她同来的哥哥姜之察觉到妹妹久久不曾言语,便在马车外关切地问:“妹妹是不是渴了?我们的水已经喝完了,一会进城,便给你寻水喝。” 姜秀润撩起窗帘看看车外骑马的哥哥,见只比她大一岁的哥哥在凛冽的寒风里,脸颊已经吹得红肿了,她将自己披风递了出去,温言道:“我不渴……哥哥你穿上这个,免得冻坏。” 姜之却摇了摇头,不肯穿妹妹的披风,只翻身下马,在背风的地方站着,等待排队进城。 此时马车外隔着长长的队伍,便可遥见涂满桐油黝黑发亮的城门——在姜秀润看来,那大齐的城门犹如野兽张开獠牙的大嘴般阴森可怕。 因为重活一世的她知道,如果自己进了这城门后,会有怎样的际遇…… 在梦一般的前世,自己那惊艳的容貌便是不可饶恕的罪过,那实际掌管着大齐国脉的皇太子凤离梧会在殿堂上冷言直指她狐媚妖艳,是祸国的妖姬,不可在君王左右。 这一番不留情面的言语,不但将羸弱小国波国的脸面狠狠摔在了大齐的金銮大殿上,更是将身为波国进献质女的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对儿子的话言听计从的大齐端庆帝,彻底打消了纳姜秀润入宫为妃的念头,更是将她贬入浣衣局为宫中的贵人们洗衣。 浣衣局为外司,来往男仆侍卫奴役众多,她身为波国质女,又娇软可欺的模样,更是引来狂蜂浪蝶的环视,个个都想将她这个昔日的波国皇室女拉拽到无人的角落里,肆意品尝下这位娇艳女子细软的皮肉。 幸而同是质子的哥哥姜之,典卖了细软,用钱银买通内监帮衬一二,才免了那些个粗人的糟蹋。 可是波国乃是弱国,本就不为人重视。 姜之也不过是身在这强国京城里各国质子里的籍籍无名之辈,就算有心周济姜秀润这个同母的亲妹,也是力不从心。 一年后,她终被皇太子凤离梧的得力手下秦诏在一个风雨之夜强行占有。 只不过秦诏似乎并不怠足这一夜的雨露,竟然不顾自家主子对她“祸国妖姬”的断言,将她从浣衣局接了出来,只是碍着她质女的身份,不可纳入府中,便安置在了外院,成了他没有名分的外室。 哥哥气愤交加,阻拦秦诏的马车,破口大骂,让秦诏放掉他的妹妹,却被秦诏打折了肋骨,昏死在路旁。 还是姜秀润终于放弃寻死的念头,哭求秦诏救救她的哥哥,那秦诏才命人将姜之抬起送医。 而远在万里的父皇听闻她的际遇,却欣喜若狂,一改两年来的不闻不问,操着御笔亲自修写书信,劝她一定要好好利用秦诏身为大齐重臣这枚棋子,为波国谋求福祉。 她也真是听话,觉得如果自己做好了,也许父皇会将哥哥赎回波国,重新恢复昔日王子的显荣,便用脂粉遮掩起眼角的红肿,安抚了内心的累累伤疤。 至此以后,一代妖姬横空出世,媚笑示人,利用秦诏赠与她的钱银,随着他出入各种宴会,小心经营人脉,在京城里长袖善舞,广为交际,竟也越发的娴熟圆滑,世故狡黠。 便应了皇太子相赠的那句“祸国妖姬”,人称姜姬的她,在洛安城里迁风引雨,筹谋暗算,为羸弱的波国赢得片刻苟延残喘的机会。 许是她掀动的妖风太过招摇,甚至在几次觥筹交错的宴会上,惹来那冷面皇太子凤离梧的频频注视。 那眼神分明是透了十足的不善。 一个羸弱的小国,怎么可能因为她一个女子而扭转国运? 五年之后,波国终是被相邻的梁国吞灭。 被父皇早就遗忘了的哥哥姜之立在大齐城头,朝着故国的方向坠下,以死殉国。 多么迂腐的哥哥啊! 她的父皇甚至都好好的,身着白衣率领全城兵将跪地向梁国投降,又以四十岁的高龄认了梁国二十岁的国君为义父,伏地愿为儿奴,为他这新认的小父皇牵马坠蹬,以保全他自己的性命。 而身为波国盟国的大齐一直袖手旁观,直到波国覆灭,而梁国也是国力衰耗甚大时,才堂而皇之出兵征讨梁国。 秦诏出征前曾经亲自向她保证,一定手刃梁国国君,以头颅祭奠她的哥哥,但是出征不久,秦诏的正妻徐氏登门,将她捆绑起来,以妖姬谄媚的名义将她沉潭…… 只是,在捆扎着她时,那徐氏也是怕姜秀润死后怨气太重,怪罪于她,倒是立在一旁开口吐露了风声,只说莫要怪她,要怪就怪自己行事太招摇,身为质女,却不安守本分,妄图干扰大齐的政事,惹了上峰不悦……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却已经是阴阳颠倒,曾经的厄运重来之时。 第2节 她和哥哥的生母,波国先后宛氏刚刚殁了,父皇的宠妃姜氏便取而代之,更是借口与强国大齐结盟以示诚意,而将宛氏仅有的两个孩子,送到了大齐的都城成为质子、质女。 姜秀润悲喜交加。喜的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哥哥此时还活着,正好好地坐在马车外的马背之上;悲的是,再过一会,入了城门递交了国书,自己便要被引上殿堂,被那个鬼见愁的凤离梧品头论足,受尽折辱后丢到浣衣局去…… 重活一世,姜秀润不想再做任何人的棋子,尤其是她的父王大人。 父王其实也是个通身本事绝伦的。先是在二十年前从波国的先帝那里篡权夺位,后来被梁国吞并,也能放下国君的脸面认敌作父。 那么此生,便请父王自行保重,自己力挽狂澜,挽救他窃取来的荣华富贵吧! 她这一世,只想维护自己与哥哥周全,在这乱世里安稳顺遂地苟活下去…… 可惜,她重生时太晚,已经是从京城里出发了,在路上逃跑的话,全无机会,自己那位新母后心思刁毒,派来押解他们兄妹入大齐的护将,乃是小申后的亲哥哥申雍,这位国舅率领护卫队日防夜防,全不给他们兄妹半点逃跑的机会。 既然逃脱不得,那么待会进城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想到这,她转身打开身边的衣箱,取出用红漆封存,加盖了国印的国书一封。 前一世里,姜秀润在洛安城里长袖善舞,结交三教九流。旁的不甚精通,她这篡改书信的手段却是一绝。 看看车里的东西,她取了安置在架子上的书箱,拿出拆纸刀在一旁温热的暖炉上焐热了一会,待得刀面发烫时,再快速地用它片开火漆的底层,这样印章完好的火漆便被整片取下。 姜秀润小心翼翼地将火漆放到一旁,展开了国书。 说起来父皇登基,也不多二十年的光景,在未处篡权夺位前,乃是波国文采斐然的大夫。后来娶了身为波国王女的母亲宛氏前,一跃成为波国国君的驸马后,他才伺机篡位,一朝改了波国宛家的天下。 如今他老人家一朝为帝,才情不减,发自肺腑而又用词隽永的马屁之言,火候纯熟,叫观者闻之,撼动心神。 姜秀润前世里,虽然在大齐的殿堂上,听人高声诵读了这篇国书,早就领略了父皇阿谀的文采,可再世为人,骤然又看了一遍,还是觉得羞臊得很,没得眼看。 时间紧迫,进城的队伍在缓缓前行,一会就要轮到波国的使者车马入城了。 她心知自己没有国印,没法假造出一卷新的国书,不过……还有另一个法子可以一试。 姜秀润快速地找到了那句“孤之小女姜秀润,性情温良,容貌昳丽,愿得伴在齐帝圣驾左右,安顿枕席,修习帝王圣德,染盛朝臻美礼仪熏陶……” 姜秀润忍着恶心看了一遍,确定只有这一处句子需修改,便拿出绣花的绷子,将誊写国书的绢布绷紧,再用刀小心翼翼地切下的那句中的两个字。 因为这国书用的乃是波国特有的莹光蚕布,布质细腻绵软,易于书画,同时因为乃是莹光蚕丝的本色,就算是两块不同布料也没有什么色差。 秀润从进贡的箱子里翻处一匹布料,磨墨润笔,凝神模仿父皇的字样,写下了“子”、“禾”二字。 待得笔墨干了,再剪下布块,对好布茬,施展她拿手的平补技艺,快速地缝补起来。 不大一会的功夫,那块布料便被缝补妥帖,不是内行之人,根本看不出缝补的痕迹。 而那露骨的要把女儿进献给齐王的话,变成了“孤之小子姜禾润,性情温良,容貌昳丽,愿得伴在齐帝圣驾左右,安顿枕席,修习帝王圣德,染盛朝臻美礼仪熏陶……” 秀润心知,那大齐的皇帝并不好男风,这样的国书大约能恶心得大齐圣明帝君省了好几顿御膳。 虽然走了一步险棋,但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能让她试着扭转自己与哥哥的厄运了。 想到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拿出箱子里哥哥的长袍和发冠,快速地更换了衣物。 前世里,因为京城跟随秦诏外出打猎,她作男装打扮,换穿猎装时,曾惊喜地发现自己原本妩媚妖娆的容姿,在身着男装时,竟然奇异地收敛不少。加之长手长腿,身材高挑,竟然是颇有几分羸弱少年的翩翩英姿。 现在,她换穿上哥哥的衣服,虽然未曾揽镜自照,也深知自己当是风流倜傥的鲜活少年模样。 上一世里,也许是进城的时辰不对。她若乱世飘萍,生平际遇太过不堪。 这次上苍显灵,许她重活,那么她便换个入城时的方式——以波国王子的身份,入一入这大齐的虎狼之城!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开启~~口味不能兼顾各家喜好,但会努力敲文给喜欢狂仔的亲亲看 第2章 第 2 章 幸而这城门口队伍排得甚长,让她有了偷天换日的时机。 可是这篡改国书,也不过是第一步,如何让押解自己的申雍也跟着改口才是关键。 姜秀润深吸一口气,心内有了主张。 当姜秀润身着男装从马车上下来时,看着这么俊逸非凡的“弟弟”,哥哥姜之也是一愣。 那下了马,正坐在一把加了棉垫的竹椅上等得不耐烦的申雍正就着水,吃着肉干——那最后一皮囊的水尽他自己留着喝了。 他这趟差事,也不过是护送两个失势的王子与王女入大齐为质。他这个热气腾腾的国舅,也就无所谓对这两个落了毛的小凤凰太过恭敬了。 看了姜秀润一身别致的打扮,他吐了下牙缝里残留的肉干渣,讪讪笑道:“姜姬真是会耍闹,好端端的,怎么穿起了男服?” 姜秀润手里握着改好的国书,一本正色道:“我本是男儿身,身着男装,有何不妥?” 这下申雍简直是要拍着肥腻的肚皮大笑了起来:“姜姬,莫不是是在车上睡傻了,说什么昏话呢?” 在申雍看来,姜姬虽然贵为王女,却是失宠的先后所出,如今没了亲娘,一遭沦为质押在他国的质女,便是早晚要客死他乡的孤魂。 而这位姜姬又一向性子文雅,从来波国的这一路上都是哭哭啼啼,叫人没的心烦。 他身为当今皇后的哥哥,跟这等软弱可欺的小辈说话,全无敬意可言。 姜秀润看了看车马检查快要轮到他们波国了,当下也不绕弯,只是伸手将还没有封漆的国书递给了申雍。 申雍瞪圆了眼儿,刚想申斥她为何敢私自拆开火漆封印,便见她从容展开那卷国书,指着其中一行给他看。 这一看,申雍直觉得血充天灵盖,是又惊又怒,恨不得一马鞭抽向姜秀润。 “你……你怎敢……” 第3节 姜秀润赶在他破口大骂之前,一把钳住了他的手,还未来得及修剪的长指甲也深深地嵌入他的肉里,压低嗓门道:“申将军,你若此时高喊国书被弄了假,没了国书,我们便要被洛安城的侍卫当做奸细捆绑起来,就算大齐的君主不杀你,护送国书不利的消息传回波国,我父王能饶恕你吗?” 这话正说在申雍的心坎上。他的那位王此时急于巴结上大齐,波国与大齐结盟一事,容不得半点闪失。 若是临到了大齐皇城根儿下,闹出个国书被篡改的闹剧,此番差事必定不能善了…… 眼见申雍迟疑了起来,姜秀润接着道:“此时远离波国千里之外,申将军不声张,看管住了手下人的嘴,又有谁会生疑闹事,搅了申将军护送质子的功劳呢?我不欲伺奉大齐的老儿,便扮作男儿身,也不耽误波国与大齐的结盟。而您只当做不知,不必将此事告知我父王。要知道他老人家一向力求稳妥,若是眼看不能安置女儿在大齐帝王的身边,必定要再送貌美的女儿过来……到时候,便也只有我的妹妹——王后的亲女姜秀瑶可以一送了,只怕……王后是要心疼埋怨将军你不懂得心疼自己的亲外甥女……” 姜秀润这一番话,让申雍免了回去向父王告状的心思。 申雍方才被骤然发生的变故激出了满身的冷汗,就算这乃是姜秀润起的妖孽,可是维护国书不力,被人擅自篡改的罪责,他是逃脱不掉的。 此时在料峭的寒风里,申雍的脑袋上腾腾冒着白气。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镇定自若的小女子,心道:这小娘皮竟是一早便有的盘算,难怪之前诓骗他说大齐天气多变,恐怕雪里夹带着雨水。那装国书的箱子挂在他的马背上不妥,还是送入防水的马车里保靠些。 只这半天的功夫,竟在马车里鼓捣出这般多的花样! 而且……平日里哭哭啼啼的小女子,也不知是不是着了男装的缘故,竟一改往日的软糯,整个人泰然镇定,那说话的语气也是不急不缓,竟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采纳她的那些大胆之言…… 申雍才学平庸,脑子也不甚灵光,不过是沾了申后的光,才得以被重用。 如今事出突然,又因为姜秀润的一番话搅得全没了主意,是以当守城的兵卒来询问他们哪国使队时,便听姜秀润抢先说道:“是波国的申雍将军,护送两位王子入大齐结盟!” 其他的护卫皆是诧异,可是眼看申雍没有开口,他们便也默不作声。而姜之也是瞪大眼睛看着妹妹和申雍,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直到守城的大齐侍卫取了他们的碟牌录入,并记录了两位质子的名姓时,申雍才隐隐有些后悔,可是事已至此,也是一时无他法可想。 姜秀润冷眼看着申雍一脸的懊恼神色,自然知他心中所想。自己前世里的后半生,这察言观色,揣度人心的本事练就的是一等一的。 于是她便和缓地对申雍道:“申将军,你也不必太过忧虑,这大齐都城质子不下百人,大齐的国君又何曾能一一照拂?以后我和哥哥也不过是在这洛安城里苟安度日,原是不会搅闹到什么的。” 此时申雍脑子里的歹毒念头已经转了好几个来回,他的心也渐渐淡定:哼,大不了等两国结盟,他顺利带着国书折返后,再偷偷派人杀了这小娘贼,免得她的身份暴露,祸累了自己! 一个客死他乡的失势王女,他的那个国君妹夫,大概都懒得过问,这样一来,他的仕途无忧,自然两边遮掩的天衣无缝。 这么想定,他狠狠地瞪了姜秀润一言,也不再多言,先进城安顿再说。 各国使节一般入城后,要先住在专为使节而设的驿馆之中。 虽然都是来做人质的,可是因为国之大小不同,与大齐的亲疏远近不同,这下榻驿馆的礼遇也大不相同。 比如这燕国的质女曹溪,因为她的母亲乃是大齐皇后的亲妹,与那皇太子也是正宗的表亲,此番前来,明面是结盟为质,实则是想要亲上加亲,与凤离梧凑成一对。 也正因为这一点,驿馆里最好的院落一早就为燕国的娇客备下,那洗漱的热汤也鱼贯般往曹溪的院落里送。 这一幕,勾起了姜秀润陈年的回忆。 她的眼睛飘向立在身旁的哥哥,见他唇舌发白,隐隐有些打摆哆嗦的样子,心里暗暗心疼,知道他到底是又感染了风寒。 前世里姜秀润年纪太小,加之身在波国时尚且有母亲庇佑,身为王女一直娇养着,不大看得懂眼色高低。 初来乍到,因为心急着给生病的哥哥讨要热水却被人无视冷落,便申斥驿馆的仆役不懂待客之道,顾此失彼,也因而与燕国这位蛮横的娇女在大厅犯下口角,结下梁子。 别看姜秀润平日温雅谦和,生起气来却是嘴不饶人,那才叫骂人不带脏,捅人不见血。当时气急而出的几句,便抢白得曹溪翻白眼,也让一旁得不到热水的各国王子王女们轰然大笑,连声叫好。 只是那时姜秀润不知,这驿馆里遍布着皇太子的眼线。虽然只是两位王女争抢热水的小事,却也一五一十地传到了凤离梧的耳中。 于是便有了三日之后的大殿上,皇太子斥她品德不端,面容媚色,乃是祸国妖姬之相貌的关节。 这也是后来秦诏闲来无事,当成笑话说给姜秀润,才知那太子为何厌恶她如此,在朝堂上刁难。 如今重新回到这番境遇里,姜秀润的眼界胸怀却也大不相同。 波国的王女,也许曾经尊显,可是在这大齐的都城里,凤凰拔毛不如山鸡来得体面,在这一院子的王子王孙里,一个小国不入流的王子王女算个什么? 与其等着仆役们送水,倒不如自己想办法来得快些,也免得哥哥病体入侵太甚,如前世一般落下入冬便咳嗽的病根。 当他们在偏远一处厢房安顿下来后,申雍老早就不耐一路的艰辛,命令手下看管好两位王子,再闭紧了各自的嘴巴,切勿说些不该说的。 吩咐之后,他便带着亲随去找寻城里的花红柳巷,买些软玉温存,吃些热酒去了。 而剩下的几个侍卫兵卒,也个个乏累,虽然没有热水,却从驿馆外买了热酒来吃,也不甚搭理那病怏怏的王子姜之。 当初从波国时,那皇后甚至没有为两个继子继女安排亲随侍女。 姜秀润从一个侍卫手里要了一瓶子烧酒后,先是拿来给哥哥搓热脖子与胸膛,驱了驱肺部的寒气。 姜之此时已经病得无精打采,只躺在床上让妹妹摆布,嘴里嘶哑道:“润儿,你怎么敢改国书……” 秀润一如小时那般,摸了摸哥哥的头,和缓道:“哥哥莫急,申将军已经答应隐瞒,我不用入宫,跟你一样在城里建府居住不是很好?” 说完,她让哥哥先休息,自己走出去找了一名好说话的侍卫,去了后院,指使着他用木桶从井里打了一桶冷水。 “姜姬……不对,是公子姜……您让小的打水也无用,小的都问过了,那驿馆四口灶上的大锅都在热水,全都先给燕国的使节用度,等他们用完,紧接着便是赵国、魏国……压根就轮不到我们啊!” 姜秀润在井边搓了搓手,温和地道:“这院子里不是有些青砖吗?劳烦帮我垒成个简易的炉灶,那车上不还有装手炉用的细竹炭吗?将竹炭点燃,烧热一铜壶水,够哥哥吃药暖胃就够了……有了热水,你们这些侍卫也不必喝冷酒,免得伤了肠胃。” 那侍卫原本是不愿,心道申将军都不看重这一对王子王女,自己又何苦做白工? 可是一看姜姬在寒风里冻得煞白的小脸,可怜见的,被自己亲父送到这千里之外,又要强装个男人照顾着自己的哥哥,也怪不容易的。 加之姜秀润说话语气和缓,跟他们这些下人说话,竟是比跟申将军还和气,毫无王女的架子,更是招人心软。 作者有话要说:  咩~~男主下章出场 第3章 第 3 章 于是那侍卫二话不说,垒砌起了简单的小炉灶,而用马车上的竹炭在这杂工劈柴的后院里,不声不响地烧上几壶热水还是富富有余的。 第4节 烧完水后,姜秀润让侍卫推倒炉灶,免得惹来驿馆下人申斥,她先提水回院子。 当姜秀润用披风掩好了水壶,提着热水穿过偏厅准备回到自己院落时,正听见一阵吵嚷声。 原来是各国的质子们久久等不来热汤泡脚温手,纷纷派仆役去催促驿馆的下人,下人们语气不善,渐渐起了口角。 仆役争吵,主子们纷纷观战,渐渐也下场争吵。 只是这一世姜秀润不出头,领头闹事的已经换了人。 说起来,这也是一员女中悍将,乃是韩国的王女田莹,韩国最近几年国力渐强,隐隐有跟大齐分庭抗礼之势。这次缔结新盟约,居然连质子也不派一个,只送了韩王的小女儿田莹过来,也是想打着与齐王的皇子婚配的主意。 而正好来前厅用餐的曹溪听到了田莹申斥驿馆的下人,分明指桑骂槐。她一早便打听了入京的王女名姓,韩国风头正健,指派一名王女前来的意图太明显,隐隐也是冲着她的表哥来的。 这么一般心有芥蒂,曹姬便再也听不下去,冷言冷语地嘲讽着田莹自不量力。 可惜曹溪不知,日后她虽然如愿嫁给了表哥凤离梧成为太子妃,可是那位表哥对她却是尊敬有余,宠爱不足,后来被这田莹抢了恩宠,待得大齐灭了燕国之后,她更是一朝被废,黯然收场。 争抢热水有什么看头?抢男人时,才更花样百出,好看得紧呢! 只是那位皇太子岂是凡花俗草所能挽留,曹溪也好,田莹也罢,最后都不过是凤离梧整顿河山,歼灭诸国的棋子罢了。 这位大齐的显贵皇子,爱江山甚于爱美人啊! 这辈子的姜秀润看透了世事,懒得下场做棋子,连热闹也不想看,只加快脚步回了自己院子。 她方才管厨下要了一大块姜,回到屋子里,将自己研磨胭脂所用的小杵洗净,捣成姜蓉用滚滚的水冲开,拿来给哥哥喝。 等着一大碗姜水灌下,果然驱寒效果显著,姜之的身上开始冒汗。姜秀润赶紧用大被将哥哥捂得严实,让他睡下静静发汗。 因为路遇流民,哥哥的马车在流民打劫争抢时毁坏,这一路上,这个少年郎便一直骑马前行。 曾经尊贵的王子,何曾吃过这等子的苦头?也难怪一到都城,便支撑不住地病倒了。 姜秀润靠着西窗坐下,心里却知,到达大齐的都城,并非颠沛流离的结束,这苦日子也不过是刚刚开始。 她这次假冒王子,大约也不会送去浣衣局洗衣,但是就算能跟哥哥在一起,也是处境艰难。 各国质子在洛安的府邸,皆由大齐礼司安排赏赐。 若是强国质子,又或者是父族疼惜,大约都会受到礼遇,加上自己掏腰包用金提升着府宅的方圆阔卓,都能维持着王子的体面。 可是哥哥当年虽然也有父王赏赐的建府金银,可是大都拿来给她打点,免得她在浣衣局里受人欺凌,所以他只能住进大齐礼司安排的城西旧巷,与一些肉贩走卒为伍,沦为大齐各国质子们的笑柄。 要知道这些个质子们有大半是会各自回国,甚至继承王位成为国君的。身在大齐,一方面是外交结盟的需要,另一半也是为这些年轻的王子们积攒人脉。 如今各国动乱,纷纷有争霸之心,若是争取更多的盟国,对自己的母国必将大有裨益。 不过姜秀润并不想哥哥像其他的王子们一样,如此的苦心算计经营。 波国的国势衰颓,非人力能阻挡。有父王那般人品卑鄙的篡权贼子为国君,岂有国之忠臣辅佐? 而哥哥又是个死心眼,若不能时时调拨,让他变得开明些,很有可能波国被梁国吞并的那一日,他又会如前世一般,以身殉国。 姜秀润长叹了一口气,忍住胸口堵涨的感觉,取来笔纸细细盘算着父王给的那点子金银的用度。 依着前世的经验,往后的几年里,父王是不会再慷慨资助,若要兄妹俩在大齐体面的安生下去,必须精打细算。 不过前世里,大齐礼司安排的那等落魄宅院也不是安身之所。 姜秀润的脑子里迅速盘算的京城里哪处宅院现在价低,而过几年的地契价格看涨,心内选定了几处,容得日后验看。等盘算了安置府宅的钱银后,倒是会盈余些,倒也让容她稍事归置,想出些生钱的法子来。 待得三年后,洛安里会有一场大乱,只要她到时候巧妙加以利用,便可趁机带着哥哥逃离洛安,从此以后更名改姓,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这么一想,姜秀润便顿觉自己有了为之努力的目标。 只是忙着给哥哥退烧,已经过了饭点,虽然侍卫端来了饭菜,可都是冷碟冷碗的制式菜肴,根本不容病人入口。 而这时已经过了饭点,那厨房也应该不再嘈杂忙碌了。 姜秀润摸出了自己妆盒里的一只玉钗,准备拿来贿赂驿馆的厨下,给哥哥煮些精细的食物。 前世里这等人情钱银的往来,她也算是驾轻就熟。 如今身着男装,一脸青葱稚嫩的少年模样,加之嘴甜,态度又诚恳,也甚得帮厨厨娘的欢喜,不光给她熬煮了一锅山药糜粥,还另外给她加了一整只的烧鹅。 据说这是被燕国的王女退下的,因为那位娇客被韩国的王女田莹气得不轻,全失了胃口。 烧鹅未被动筷,品相完整,姜秀润也不嫌弃,端起盘子便往回走,因为此时已经过了饭时,其他的使节都已经安歇下了。此时夜幕低垂下的驿馆甚是安静。 可当她出了后厨的偏门,正看见有一位个子颀长的青年,身着黑色的皮氅,立在驿馆角落的亭子里。 在他的身旁,有个高壮的青年正与他说话:“殿下,王后希望您亲迎燕国王女,先去丞相府上暂住,以示王后对她的亲厚,可您先是便衣来访,不欲声张,方才为何一直在长廊里袖手旁观,不肯去助一助曹姬?” 只听到那男子浑厚粗犷的声音,姜秀润不仅暗暗一打激灵,这声音她可不会错认,便是前世霸占了她的那个秦诏! 而那身着黑氅的男子,必定是大齐尊显无比的皇太子凤离梧了! 原来他竟然亲自来到驿馆,那么当年自己那番伶牙俐齿的嘲讽,岂不是也入了皇太子之耳? 也难怪他会如此刁难自己,难道当年是为心爱的表妹出气不成? 只是她此生最想避开这两个人,没想到,竟比前世还早碰面了。想到这,她缩在拐角,想等便服出访的皇太子走了再出来。 就在这时,凤离梧缓缓开口道:“不接了,太聒噪。” 而说完这句,凤离梧便迈步顺着后门走了出去。 第5节 此时天色正晚,月光如水笼罩在凤离梧的脸上。 虽然前世已经见惯了这位大齐龙子天生傲然的英姿,姜秀润还是心内暗暗叹惋:这位皇子骂别人是祸水妖孽时,从不照照铜鉴吗?一个男人,却生了那等子唇红凤眼,悬鼻飞眉,一副谪仙惑世的模样,怎么好意思叫别人妖孽? 前世里,那大齐王后的确甚是喜爱自己的外甥女曹溪,叫自己的儿子亲自来接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不过这位表哥也太不给脸面,先是来得悄无声息,可人都来了,甩了一句“聒噪”便要转身走。 试问一下,怎么对得起曹姬以后为他这等蓝颜祸水,生撕了三千佳丽的赤胆热忱? 只是她虽不欲偷听,到底是正撞上了,虽然及时躲到一边屏息凝神,却还是被武功高强的秦诏听到了细微的声音。 他警觉朝着姜秀润藏身的方向走去,同时低声喝道:“谁!” 秦诏腿长步大,几步便来到了转角处。 本以为有人躲在暗处意欲对皇子不轨,却不曾想,却是为长相清俊的少年,一手提着长柄的烧锅,另一只手正抓着包了油纸的烧鹅,那嘴儿也不闲着,竟然正啃吃一条鹅腿,看上去饥不可耐的模样。 看秦诏过来,“他”直觉后缩,有一副强装色厉内荏的光景瞪眼骂道:“大胆,是哪个使节的仆役,走路没个声音,是想吓死我吗?” 秦诏看这少年虽然瘦弱,却一副派头十足的光景,加之衣着华美,一看就应该是哪国的王子,又是一副贪吃的蠢样,想来也不是刺客。 秦诏放下心来,却起了调侃之心,冲着她也瞪眼道:“大晚上的,为何躲在这里吃肉?” 姜秀润却是一句话都不愿同这个前世霸占了她之人多言半句。只拎着盛粥的砂锅冷冷道:“想给你主子寻肉也晚了,只剩这一只,我又啃过,你还是别处再寻吧。” 说完便绕开他,急匆匆地离去。 秦诏并没有阻拦她。方才他与太子并无商议国政,既然是个贪吃的羸弱少年,自然不足为惧。 只是不知这是哪国的质子,长得模样甚是俊逸,虽然年少,却能看出日后必定是个翩翩的美男子……秦诏望着那少年细瘦的腰肢背影,一时有些走神。 不过也是一晃儿的功夫,便赶紧收紧心神,陪着凤离梧离了驿馆,与守在驿馆外的侍卫汇合,上马回东宫去了。 而这驿馆里便是风云暗变的江湖,在等待大齐皇帝召见时,各国的质子质女们,也互相将彼此的底细摸了遍。 姜秀润照顾哥哥之余,冷言旁观,除了风头正健的曹溪与田莹外,各国的王子里倒是有几个日后的风云显赫之人。 其中一位,便是梁国的王子刘佩——他在大齐三年后,便回了梁国继承王位。若细细再论一轮,这位便是她父王以后要认的生嫩义父,乃是她砸了骨头连着筋的干爷爷。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背景仿秦汉,说起来这些王子王女们也不过是村长家的孩子们,到县长家里做客去了~~男主是凤梨,咩~~~ 第4章 第 4 章 此时,这些前世里在诸国中掀起腥风血雨的王侯,大都还是青葱的光景。乍一看,鲜衣少年,明艳少女成群,甚是养眼。 只是因为争抢入宫时觐见齐王的先后排号,驿馆门前的马车旁一时又是气氛紧张。 那曹溪因为是王后的亲外甥女的缘故,拿到的牌号甚是靠前,一早便身着拖尾长裙,光艳明媚地坐到了马车里,得意地飞眼斜看着驿站门口排队的田莹。 一个韩国粗鄙的王女,也配跟她耀武扬威?驿馆里的小吏都是受了宫内侍官交代的,甚是厚待着她,是以她不过是吩咐了自己的侍女去给驿馆里的礼官递话。那礼官便心领神会,将田莹排在可靠后的位置上。 这一靠后不打紧,便意味着田莹可能要等得午后才能见得齐王——而前世里,被曹姬这般细心 “优待”的却是姜秀润。 因为要谨守入宫礼节,为了防止觐见时因为吃坏肚子而出恭,或者放屁、打嗝一类不雅的事情发生。他们这些质子质女们都是一大早只喝些米汤填腹,待得召见后才敢进食。 而那些个午后才被齐王召见的,不光是早上白白饿了肚子,中午也不得进食,被饿得前腔贴后心的滋味,可不大好受。 前世里,就因为姜秀润得罪了曹姬,而被排在了最后,连累病重的哥哥跟着她一起饿肚子。 今世为人低调些的好处立显,因为昨日跟着田莹帮腔的人甚多,都被曹姬使坏排在了后面。 而像姜氏兄妹这样没有用钱银贿赂礼官的弱国王子王女,排位竟骤然提前,堪堪排在了上午。 姜之因为及时排汗,晨起时,身体已经轻松大半,寒症不甚明显了。可是因为妹妹一时胆大,竟然扮成王子模样去觐见齐王,还是心中惴惴。 不过姜秀润却淡定得很——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又有何畏惧?别看她身为妹妹,可是却因为要保护哥哥,心内更是变得坚强。 今日,她穿的依旧是哥哥的礼服。因为身子纤瘦,长衫礼服的肩头不甚合体,所以她昨夜拆了自己的一件小夹袄,用里面的棉花将肩头填满,揽镜自照时,倒是有了些少年郎的英伟挺阔。 而上了马车后,她又掏出了小铜鉴,细细修饰自己的眉毛,用炭笔轻轻涂开后,原本形状美好的眉毛,立刻变得如横卧的毛虫般粗壮, 姜秀润的母亲,乃是波国先王的王女。波国的开国先祖,从波斯远路而来,虽然血脉与中原人数代相融,可是子嗣后代,都带着微微轮廓鲜明的特点。 就好比姜秀润,身着女装娇艳无比,可身着男装时,却也带着英气。但现在这两条粗眉趴卧在额头,便叫人只觉得五官不甚协调,满脸说不出的别扭了。 姜秀润觉得很满意。等她改装完毕时,诸国使节的马车队已经到了大齐的宫殿门前。 除了先去觐见齐王的质子质女外,其他的都在中庭等候。 大齐如今国力强盛,给诸位质子质女们的下马威也含而不露。这些少年少年们一个挨着一个的立定排队。 姜秀润的身前是哥哥,而她身后正是梁国的质子刘佩。她等得无聊时,无意中回头,便发现那刘佩正盯着她看。姜秀润瞟了他一眼,一脸斯文的他也不闪避眼神,只是盯着她的眉毛看。 姜秀润回避了他的眼神,转过头来,也不再四处张望,只一心等着大齐的皇帝召见哥哥与她。 快要临近午时,终于轮到波国使者觐见。 波国虽然羸弱,但因国土正是中原与西域接壤处,各地商贾往来通商频繁,也算富庶,因为兵力不够强盛,急需强国保护,是以自从与大齐结盟后,每次呈交的礼单都是金光闪闪,透着钱银的香醇。 是以大齐端庆帝召见两位波国王子王女时,龙颜上也是担着三分笑意的。 不过这点子微笑,在听到了波国国君亲自撰写的国书之后,便土崩瓦解,龙颜骤变。 当太监略带颤音的声音方歇,所有人眼眶欲裂,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位“容貌昳丽”的公子小姜身上。 朝臣们也是惊了,且不论自家郡王的口味嗜好,这等子楞头楞脑,痴眉傻目的少年也算容貌昳丽?这安顿枕席的自信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一时间大殿有些安静,连一旁的礼官都不知所措,想要开口申斥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蛮,又觉得自己此时开口,都有给自己的陛下泼脏水的意思。 第6节 端庆帝眉毛高挑,似要龙颜震怒,开口怒斥。 就在这时,一直鞠礼的姜秀润抬头道:“陛下,请相信我父王的话,要知父王久闻陛下有头疾之症,这才派某前来大齐,某精通钻研波国巫医之术,对按摩头穴治疗头疾也很有本事,若陛下不嫌弃,可否容某伴陛下左右,为陛下诊治,让陛下能安顿枕席。” 说完,她竟然半挽起袖子,两手交握,将手指关节弄得咔咔作响,似乎下一刻便要在这大殿上为端庆帝“安顿枕席”了。 前世在洛安居住经年,姜秀润早就能说出一口纯正的齐地方言了。 可是现在,她故意重拾乡音,说的话不光文理不通,还夹杂着边疆小乡的乡土味。两条浓眉下的眼神质朴而赤诚,态度不卑不亢,带着不通礼数少年郎直愣愣的劲头。 这等少年,通身上下毫无媚色,又很自然地解释了那安顿枕席乃是治疗头痛,让大齐陛下安稳睡眠之意,入情入理叫人发难不得。 至于这容貌昳丽之词,大约是那波国皇帝跟他这小儿子一般,都是个文理不通,不知天高地厚的货色,也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的词句便拿来一用。 再说,谁家的孩子谁家爱!在人家亲爹的眼里,自己那生得两条卧蚕眉毛的儿子便是惊世绝伦的美少年,你又能怎样? 这时若大声斥责波国意欲污蔑圣誉,嘲讽大齐的皇帝喜好男色,便有些为难乡巴佬的意思。 端庆帝微陈龙颜静默了一会后,觉得气息平稳了,才冷冷开口道:“尔等远道而来,便是大齐的座上客,不过是偶感风寒时的病症,何劳公子劳神?与你的兄长去礼部领取长住的书碟去吧。” 说完挥了挥手,便示意宫人赶紧领着这乡土味的美少年下殿离开,免得继续污浊了龙眼。 而那大齐的皇太子更是一眼都没有飘向这个叫“姜禾润”的乡土少年,只垂眉立在一旁,一副泰然不惊的样子。 倒是立在凤离梧身旁的秦诏面露异色,接连看了这位公子小姜好几眼。 从大殿出来后,姜秀润长吐了一口气。而身旁的兄长,却已经是衣衫浸透,冒了一层又一层的虚汗。 他能不怕吗?自己这个妹妹何时这么胆大?从进了洛安城后,就变得极有主意的样子,倒显得他这个兄长是年幼无知的弟弟一般。 姜秀润心情极好,她知从此以后很长的时间,自己都要以“姜禾润”的面目示人,但是少了皇太子的“照拂”,也算是要好过上许多。 而两人准备离开时,那田莹还在苦等着,因为腹中饥饿,面目也怨恨愁苦,看到有人面圣离开,皆是恶狠狠地瞪上一眼。 待兄妹俩出了齐宫,去礼部领了书碟,那礼官便问他们是要居住在礼部安排的居所,还是自己准备出银两再提高些规格。 姜秀润一早便跟兄长打过招呼,直言不要礼部安排的居所,而是自己购置府宅。 出了礼部,姜秀润也算驾轻就熟,上了马车后,便带着兄长去京城里有名的小吃云集的巷子里吃饭。 这里有一家饭馆,店面不大,但饭食入味,价钱公道,不是长居的洛安人,是寻不到此处的。 二人落座后,姜秀润便点了这店里有名的烤野雉,还有荷叶焖饭。 打开紧裹的荷叶后,里面大齐特有的香米都浸了猪油,调味之后香气扑鼻。 兄妹俩也是饥肠辘辘,又是正长身体的时候,吃起饭食来甚是专注。 小饭馆里顾客盈门,除了姜氏兄妹外,还有些老早便打听了京城特色的外地使节前来品尝滋味。 片刻的功夫,便有三四个曾经同住驿馆的各国质子结伴前来食饭。 这几位也是在驿馆便结下了交情,一边点菜点酒,一边议论着方才面圣的事情。 有个人唏嘘道:“想那韩国,也算是国力鼎盛,可是王女却因为久候,晕倒在了中庭,那陪伴王女的使节大骂有人使坏,故意将王女排在了后面,如此轻视韩国,这是要引起两国纷争啊!” 另一位公子噗嗤笑道:“昨日与曹姬骂阵时,田姬何等健勇,怎么突然晕倒?我眼见她晕时,冲着一旁的侍女使了眼色,让那侍女及时扶将住她,免得跌在石板地上。这晕不晕,还真不好说……” 姜秀润低头吃饭,却听得明白。真不愧是前世斗倒了曹太子妃的贵女,这给人上药的本事也一等一。 韩国王女这么晕倒,齐帝一定要给韩国脸面,必定要细查排名之事。韩国的使节再哭诉下,这么一来,那曹溪脱不开干系,就算王后再喜欢她,也显露出她心胸狭窄的小家子气。 这齐帝若是认定曹溪不省心,大齐儿媳妇的显贵之路,可就不好走了! 不过这也不干她什么事,一会吃完饭,与哥哥选买府宅才是正经。 而两人吃完饭后,那一直不见露头的申雍这才得了下面侍卫的通报,姗姗来迟,前来此处找寻他们。 姜秀润倒是能猜出申雍心内的主意,大约是怕自己去面圣时,东窗事发,所以让他兄妹二人带着侍卫前往,而他自己却老早躲起来,只待局面不对,便自己先逃跑出城。 而如今看风平浪静,有惊无险,申雍这才露面。 若是她没猜错,申雍是打算如前世一般,前来跟哥哥虚报一路的花销,趁机克扣大半父王赏赐给他们的建府的金银。 作者有话要说:  喵~~~贴小肥章 第5章 第 5 章 想到这,姜秀润便抢在他前开口道:“方才哥哥已经退了礼司分配的府宅,一会我们要去选买宅院,还请申将军将钱箱的钥匙拿来。” 申雍压根没有想到,只自己不在的这一会功夫,兄妹俩竟然自作主张退了大齐礼部安排的府宅。 两个无知小儿! 他顿时拉下脸道:“二位公子怎么连问都不问下我?这一路的吃销,哪里不用金银?国君为了筹备进献大齐的岁贡,已经倾其所有,国库空虚的很,原本给二位王子预备的便不多,这剩下的,哪里够买府宅?简直是异想天开!” 这话一出口,顿时叫姜之愧疚不已,直觉自己方才不该任由妹妹主张,倒给父王增添负累,如果钱银不够,怎么好写信再要钱? 可是这话骗得了姜之,却过不去姜秀润那一关。 她眉眼不动地听申雍哭完穷后,斯条慢理道:“如果没记错,父王临行时,赏赐我们兄妹赤金一百根。而我们沿途走的驿路,路过的梁、燕、陈国,均是物价与我们波国相仿,因为不耐他们当地的饮食,我们的吃喝均是自带的炸肉干和烤饼,申将军你稍微讲究些,每到一处,会派侍卫去买整只的羊来吃。沿途而来,往多了算是五只羊而已,换成金的话,不足一根,更何况你领差事时,也有另外的路资钱银,怎么就把我们置办府宅的钱花了大半呢?” 这笔帐算的,哪里像宫中娇养的小王女?倒像是世故油条的商贾一般,细拨算盘,慢慢理账。 申雍没想到这位平日养在宫内的王女会如此精通世务,一时语塞,可到底是仗着此时远离波国,两个王子王女也没有什么仗势,只蛮横道:“小公子你久居宫中,哪里会算物价?我说花了,便花了!” 姜秀润一笑,此时将粗画的眉毛擦掉的她,又恢复英姿少年的光景,这么微微抬起下巴的模样,说不出的慵懒而倨傲,她说道:“申将军,还真以为远离波国,身在齐地,你就成了一言九鼎的王了?此时我身后的酒馆里,便有各国的质子使节在此。你再推三阻四,信不信我在这大街上抱着你的大腿哭喊,求求你不要克扣我们兄弟的银两?” 第7节 申雍都要被气乐了,瞪眼道:“小公子,你这是为何?” “要知道我们波国可是各国往来经商之地,我们兄弟在京城里过得孤苦,竟然连建府的钱银都被护送的将军贪墨了。今日你不给足我钱银,我们兄弟明日便守着洛安城最繁华的街市挂牌要饭!这么天大的笑话,你看会不会传到我父王的耳里?父王那么好面子的人,又会不会相信你买了五只羊,却花了一百条金的鬼话!” 说完,姜秀润竟然突然扑了过去,抱着申雍的大腿便要哭喊。 申雍没想到这小娘皮这么不按章法出牌,连王女的礼仪都不要了,简直是市井无赖之举!吓得他连忙高喝:“王……王子何必如此,那钱银的确是花了,大不了我拿自己的私用填补,给你们兄弟便是!” 就在这时,姜秀润的身后有声音传来:“既然这样,那我就替波国的两位王子做个鉴证,还请这位将军不要食言啊!” 姜氏二兄妹回头一看,原来正是梁国的王子刘佩。 原来他也来这食肆用餐,在一旁也不知听了多久的笑话。 申雍也认得这是波国的邻国——梁国的王子,话已经出口,覆水难收,一会也只能乖乖交出钥匙,将一百根金交给这姜氏二兄妹。 他不由得心内暗自唾骂:原以为是肥美的差事,却这般碎催!先是闹出小娘皮篡改国书,改换性别的幺蛾子,然后便是中饱私囊的盘算打了水漂,现在便要早些回到波国,再暗中派人杀了这女人,灭口加泄愤! 申雍一边暗下毒计一边气哼哼的走了。 而姜之这时也反应了过来,申将军方才的哭穷大有水分。此时波国与梁国边境太平,也算是无事邻居,所以待申雍走了,便转身向刘佩道谢。 刘佩微笑着拱手道:“这种举手之劳,不必道谢。倒是公子小姜的果敢叫人钦佩。” 姜秀润抬眼看他,发现这位干祖父的眼睛正盯着她的眉毛,嘴角微微带笑。 刘佩身材高大,长相斯文,虽然不若凤离梧那种妖孽之华美,却也俊逸十足。若是只看外表,这绝对是为谦谦公子,半点没有后世里,吞并邻国,与齐国分庭抗礼的狡诈。 她倒是知道,他那眼神的意思,分明是笑自己前后变化甚大。不过女人能描眉画眼,难道就不准男人在面见君王前,稍事打扮下? 姜秀润对于这个忘她母国之人无甚好感,是以也仅仅挥袖抱拳以示谢意。 不过姜之与刘佩倒是一见甚欢,当刘培提议过几日等他们安顿完毕后,他会携友来姜府作客时,姜之也欣然同意。 姜秀润在一旁虽然听得皱眉,却未阻拦。 前世里,哥哥过得拮据,衣着吃用上不得台面,在洛安城里无人问津,更与质子里的佼佼者们毫无交集。 这些质子们大都是能回过继承王位的,来洛安城里与其说是结盟为质,倒不如说是来求学的。 比如说这刘佩,他的母亲是齐国的华勺公主,与现在的齐王是嫡亲的兄妹。所以此番来齐国为质,对他来说,不过是回外公家里做客一般。 而因为母亲人脉的缘故,他也与齐国都城的显贵相熟,以后的几年宴会宾客不断。 前世里的哥哥,哪里会有与此等风云人物交往的机会? 姜秀润希望今世的哥哥能够改变,不要如前世那般迂腐,虽然明知刘佩乃是以后吞并波国的虎狼,可是此时恶狼尚且没有长出利爪獠牙,哥哥若能借着他多认识些人物,也是好的。 于是与刘佩定下日子后,兄妹二人便去了申雍那里接了钱银箱子。 申雍忒特意留了几个亲信作为陪伴质子的侍卫,暗自吩咐了这几个侍卫几句,让他们日后按着他的书信行事后,便气哼哼地启程回国了。 临行前,他望向姜秀润的恶狠狠的眼神,让她心内警醒。 小肚鸡肠的申雍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他留下的这些侍卫们也不甚可靠,迟早都是要替换掉的。 想到这,姜秀润先跟哥哥去看了自己先盘算好的宅院。 这是一座老巷子里的旧宅,庭院不大,但胜在房屋修缮保持较好,里面家具摆设也齐全。 姜秀润之所以选了这里,乃是因为再过半年,这老巷子的旁边将修建一所书院。名震诸国的大儒李夫子将来这里讲学。 到时候相邻几条巷子的屋宅价钱飞涨,将会住满各国求学的学子们。 临窗静听读书声,依墙浅诵圣人经。 这等子书香气十足的府宅,便是孟母三迁,求之不得之地。 哥哥也不过大了自己两岁,也正是求学若渴之际,若能跟随大儒学习济世做人之理,必定能改变不少! 这宅院此时价钱不甚高,前宅后杂院,外带小花园,还有西侧的马厩齐备,也不过是二十金。 这价钱以后是要上涨五六倍的,姜秀润甚至都没有讨价还价,很豪爽地与旧屋主立下字据,又去当地的官府过户的地契,盖了官章。 办好了地契手续后,姜秀润让侍卫将自己和哥哥的衣物箱子搬到各自的房间里。 安置家当后,她又叫来当地的人牙,准备选买了两名侍女。 人牙引她来到人市,让她亲自拣选。 只是那些个长相清秀的,她一一掠过,最后将目光落定在一对长相五大三粗的姐妹身上。那姐姐还好,只是妹妹长相太粗陋,竟然半边脸都是紫红色的胎记。 姜秀润死死盯看着她半天,开口向人牙询问这两姐妹的情况。 人牙原是不指望这两姐妹能有人买,见这位小公子问起,立刻忙不迭地说开了。 这对姐妹据说是从相邻的惠国逃荒而来,父母都饿死病死了,她们乃是卖身葬府,只要肯付两口薄馆钱,便可签下身契。 没等人牙介绍完,姜秀润便开口道:“就是她们俩了。” 这话叫两姐妹都甚是诧异。要知道这位衣着华丽的贵客是要选买侍女的。像她们这样的来自乡下逃荒女,大多是上不得台面,不过是挑水担柴的粗使丫鬟而已。 姜秀润付了钱银,便将衣衫褴褛的二女领回了府中。 叫白英的姐姐去伺奉哥哥的起居。而那个叫白浅的妹妹却留给了自己。 白浅明显比她姐姐要来得胆大直爽,待得换了衣服后,也是不卑不亢地鞠礼问道:“敢问这位公子,为何选我这等丑陋之人为侍女。难道公子身为王侯之子不怕人笑话吗?” 姜秀润心里道:就算天天逛人牙集市,也不见得能买到你这等奇货! 第8节 两口薄馆也不过五两银子尔,却能买来了将来名震诸国的无盐女将军——白浅,这是姜秀润出门前绝没有想到的。 这位将来乃是大齐太子的左膀右臂,一把横扫诸国的利刃煞神。 只是此时的白浅还很落魄,若不是因为她脸上的那块红色的胎记,姜秀润也是差点没认出来。 当然,姜秀润也不可能说出,你日后将会以女儿身参加武试,将一群男人打得屁滚尿流,拔得头筹,成为振国将军的话。 于是只微笑道:“我相信自己识人的眼光。” 那白浅也不再问,只手脚利落地替姜秀润收拾好屋舍,整理好衣物。收拾花园子时,看见小径间有几只硕鼠飞快跑过,不待侍卫反应,她八寸大脚狠狠落下,将四处逃窜的老鼠踩个稀巴烂。 只看得那几个侍卫面面相觑,觉得这娘们有点邪性。 作者有话要说:  喵 买学区房,雇保镖~~京城的快乐留学生活,开始鸟 第6章 第 6 章 不过姜秀润立在花园门口很是满意自己这位侍女的脚力。 她前世对这位女将军不甚熟悉,但也听过她的种种事迹,知她为人耿直,不是奸佞之辈。 一个身怀奇力,却在危难时也不肯自甘堕落为草寇劫掠财物,而是卖身葬父之人,自有做人的底线,有这样正直的人在身边,她也心安些。 安置了屋宅,还要款待贵客。姜秀润记得与刘佩的约定,虽然不知他是不是随口一言,但既然当初答应款待客人,便不可做失信之举。 于是在约定之日前,叫人去梁国的质子府送去写了新宅地址的名鉴,又买了乳猪美酒,各种肉食、菜蔬制成佳肴来款待客人。 白英厨艺娴熟,那乳猪上色均匀,卤得入味,剩下的肉食按照姜秀润的指点,制成了波国特有的炙烤美味。大盘小盘倒是波国与惠国的风味参杂,也算上得台面。 待到了约定之期。门前巷口传来车马的喧闹声。姜之作为好客的主人,带着姜秀润亲自站在门口迎接客人。 只是来的车马不光一辆,刘佩乃是呼朋引伴而来,在他的车马之后,还有三四辆车马。 当刘佩从马车下来后,微笑对前来相迎的姜氏兄弟道:“原本今日有几位友人相约释解几卷偶得的古籍书简,昨日收到名鉴时,又想起与你兄弟二人之约,干脆便将书会移至贵府,也正好替你引荐几位品味卓然,见识高雅之辈。” 姜之听了,笑着道:“贵客盈门,书香四溢,求之不得,还请公子代为引荐贵客。” 不过姜秀润在一旁却听得明白,原来是这刘佩忘了与她兄长的约定,今日原本另有他约,只是收到名鉴后才想起,为了不失信于人,这才将两个邀约合二为一。 她并没有作声,弱国波国质子在偌大的洛安城里,是无人肯放在眼里的。刘佩身为梁国的王子,却礼贤下士,肯与弱国质子交往,在别人的眼中那是贤德不势利眼的表现,若是此时发难,难免会让人觉得波国的王子小肚鸡肠。 不过在后面几辆车马下来人后,姜秀润终于看清了所有的来客,顿时后悔,若早知今日的客人竟然有那两个人,失信又有何妨? 原来在这下马的几位青年里,赫然有当今大齐的皇太子凤离梧! 而在凤离梧的身旁,正是秦诏。 不过这也不奇怪,刘佩与凤离梧原本就是姑舅兄弟,两个人在各自为政,争夺天下权势前,兄弟情深,哥俩甚好也不足为奇。 于是当他们走近时,姜秀润便一脸麻木地跟在哥哥身后,向皇太子请安问好,又恭请贵客们入府而坐。 那凤离梧向来是冷面示人,一张祸国殃民的俊脸常年挂着寒风,也看不出什么心情的好坏。 不过经过姜秀润的身边时,倒是瞟了她一眼。 毕竟在大殿上,以国书向他老子自荐枕席的人才并不多见。就算是不值得费心的弱国质子,也难免会留下些印象。 只是那日分明两眉若展翅而飞的乌鸦般叫人心惊,今日一看,却是眉清目秀,乃是翩然美少年一个。 这么一看下来,倒是觉得这个波国的质子可能并不如他之前所见那般的愣头青。 当凤离梧如矩的目光扫来,姜秀润心内都想掐死引狼入室的刘佩,若早知有太子前来,定然是炭笔涂眉,免得被他冠以“妖孽”之名。 而除了太子之外,余下的几个,也皆是洛安城内的名流雅士。其中大部分姜秀润都认识。 毕竟在几年之后,她便是这洛安城宴会里,最长袖善舞的那一个,与这几位曾饮酒吟诗,谈论诗词歌赋。 当初为了积攒人脉,她可是下了苦心在书本之上,虽然只是粗浅的学了些皮毛,可是跟当朝大部分连字也不识的女子相比,已经算得上是饱读诗书之辈了,叫当时的许多男人都大为惊叹。 但是姜秀润心知,自己肚子里的那点子墨水若是以男儿身示人,便有些根基浅薄了。是以当众位宾客入座,饮茶清谈时,她只在一旁静听,免得班门弄斧,沦为笑谈。 而哥哥也是如此,在附和说了几句之后,立时发现自己先前在波国读书太过粗浅,根本无法跟大都的雅士媲美,渐也不说话,也在一旁静听,时不时再指挥仆役端茶送水,免得显出尴尬。 在这群雅士中,有一个叫凡生的,乃是洛安城里的大儒,自恃才学过人,不甚看得起凡夫俗子。 原本他今日是要去刘佩的府上作客,可是临时被挪至这等陋巷旧屋,心内就不大生喜。 再看屋主人姜氏二兄弟,口带边土乡音,小的一直低头不语,大的也几次接不住话,略显没见过市面的局促,顿时心生鄙薄。 他早先也是听闻波国的国书闹了笑话,竟然写出进献儿子的话来,便老大瞧不起波国。 现如今这事主就在眼前,又是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可见传闻不假。 这心中的鄙薄渐生,便觉得逼仄的屋堂里的气息都透着俗气。 当刘佩提议,让他将新得的古卷展示给众人一观时,便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当初得这书卷时,如获至宝,沐浴更衣焚香,静坐了一个时辰,直觉心无杂念,才敢开卷一览,生怕自己污浊了圣人的才思雅句。可公子却让我在这陋巷简屋展开书卷,跟些个边疆俗子一同观赏,恕在下难以从命!” 虽然有尊贵的太子在场,可是当世的大儒都自有自己的脾气,在这私下里的场合中,能秉承傲骨,不随波逐流者,反而更受人敬仰。所以他说完之后,便命书童收好放在托盘里的那几卷书简,然后要挥袖而去。 一直静默不语的姜秀润,早在他说“边疆俗子”时便抬起了头,心内想到:这人若是讨厌,若然是从头到脚的让人不喜。 说起来这个凡生,在前世里便跟姜姬老大的不对付。他这么个自诩清高之辈,怎么能看得起一个从浣衣局出来的质女? 为显卓尔不群,没少当面嘲讽姜秀润,就连她的哥哥也被他在众人面前羞辱过。 今日,姜秀润见宾客里有他时,本想忍一忍的,毕竟今世与前世的开局有很大的不同。她不过是与哥哥苟安偷生,不欲树敌。 第9节 可是这凡生却烦人透顶,若疯狗一般,不招惹他也要来咬人。若是今日让他挥袖而去。明日波国姜氏被情趣高尚的人士厌恶的传言,就会遍布京城。 到时候哥哥便要如前世一般,沦为那些贵人口中的笑柄,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想到这,她瞟着那些书卷冷冷地开口道:“不过是几卷前朝隐士的臆想狂放之言,也值得夫子你如此小心恭谨的对待?若要带走也好,免得那股子山野之气玷污了我的屋堂……浅儿,打些井水来,凡是那书童捧着书简走过的地砖都给我泼水狠狠地刷洗三遍!” 一直守在屋堂外的白浅听闻,立时干脆应答,几步走到了一旁,干脆拎提起一只满满的水缸守在门口,脸上的红色胎记狰狞,目光炯炯地盯着那书童,看那架势,不像洗地,倒像准备用缸淹死人。 屋堂里的众人,都被这位骤然出现,提缸的浅儿吓了一大跳。 而那狂妄的凡生却被姜秀润的话气得浑身直哆嗦,竟是止步转身,指着姜秀润道:“无知之辈!前朝的大隐卫子的书卷,你也敢玷污!” 姜秀润当然知道那是卫子的书卷,毕竟前世里凡生没少拿这孤本炫耀,甚至写了十几卷的释义精讲来解读这位大隐的著作。 因为跟凡生不对付,姜秀润恰好也很用力地专注找茬,甚至出了大价钱,请来富有学识之辈,替她编撰驳斥的书文,待她背诵下来后,挑选人多的场合叫他下不来台。 如今,应该是凡生初得这孤本之时,论起对这孤本内容的熟识,怎么及得上重生的她? 是以听闻了凡生的怒斥后,她干脆从跪坐改为单腿支地的盘坐,一手拿着酒杯,语气轻佻道:“虽不曾看过,可观那书简的外卷序语,不就是卫子自悟出来关于修身之言论吗?一个在国家岌岌可危之时,却放任不管,只一门心思让贤庶出弟弟,钻入山林追求贤名的沽名钓誉之辈,有什么值得人敬重的?” 当年申子身为前朝大魏的公子,却让贤给异母的弟弟,就算弟弟放火烧山请他出来继承王位,都不肯出,这等贤德,一直备受世人推崇。 而如今这位波国的小王子姜禾润却提出了与众不同的观点,不由得叫众人的眼睛为之一亮。 连那皇太子都忍不住看向了这位公子小姜。 凡生的书生脾气,完全被这边土的质子激发起来了,也竟然重新回到坐席,伸手拿出一卷书简,也不管屋内的俗气是否污浊,展开书简便高声朗读了起来。 待得读完后,他瞪向了姜秀润:“观君之言论,当是自恃才学高过卫子,那你便讲讲,我方才读的那段,该如何释义?” 这话一出,姜之浑身冒冷汗。 前朝大魏的遣词用句,乃是中原南土的遣词用句,与今世词句的用法大相径庭。而他在波国虽然修习了当世的圣人经书,却对大魏的著作不甚精通。 方才凡生念的那一段,读音用词皆是晦涩难懂,他都听得一知半解,只会写几个字的妹妹又如何能懂? 他正要开口替妹妹解围,向凡生道歉时,姜秀润却从容开口道:“这一段是说,父母乃生养自己的恩人,所以应该以父母的忧患为自己的忧患,当竭尽所能,讨得父母的欢愉,若父母厌弃自己,自不可哀怜,应该如洞穴里的蛇鼠一般自觉潜遁,不可白昼示人,尽量别碍了父母的眼……” 说到这,她顿了顿,凤眼微斜,轻蔑道“这完全就是失了父宠的弃子自怜自哀之言。身为嫡子,父亲失德,专宠爱妾之子,不提醒父亲维持该有的德行,反而自己成了老鼠转入山林……狗屁不通,臭不可闻!浅儿,洒水!” 作者有话要说:  喵,浅儿表示提着水缸很累呢~~ 第7章 第 7 章 那浅儿正等着小公子的一句话,偌大的水缸甩成收妖的宝瓶,那水哗啦啦地泼向了凡先生。 那凡生正被姜秀润的话噎得说不出下句,只直着眼珠满腹搜寻应对之词,却不料这弱国小质子竟然这般待客无礼,让个丑侍女将自己浇得透心凉。 只浇得他发髻散乱,如同水鬼,原地跳脚,指着姜秀润的脖子大骂有辱斯文。 姜秀润眉眼都没有挑起半分。他凡生此时虽然小有名气,但并未如前世那般声名大噪。波国质子虽然不若强国王子那般显荣,却也是藩王的孩子,岂容一个洛安城里的狂人肆意辱骂? “来人,送客!”她朗声高喝道。 那凡生也是要脸的,事已至此,再留下也是无益,于是只湿淋淋地领着书童骂骂咧咧甩袖而去,徒留下众人与一室尴尬。 主持聚会的刘佩也未料到那不言不语的公子小姜,竟然把都城有名的大儒生生用水泼走。而那凡生恰好又是皇太子凤离梧的座上宾,便也不做声,只能皇太子发话。 因为此番乃是私下里的聚会,凤离梧也如众人一般席地而坐。他的长指从始至终都是在他面前的桌面轻敲,等凡生走后,众人望向他时,那长指还是不急不缓地一下下轻叩桌面。 姜秀润此时将火气尽泄,面对这一室的安静时,心内也隐隐后悔,方才做事不该这般不留情面,打狗也要看看主人不是? 可见重活一世,在修身养性的方面,她还有待加强。只是那一向阴阳怪气的皇太子会如何发难,她实在是猜不出来。 想到这,她也不看凤离梧,倒是有破罐子破摔的沮丧,只拿起面前的酒杯,欲一饮而尽。 “波国的待客之道,便是主人畅饮,而不顾宾客面前无菜肴吗?” 清冷的声音突然想起,说话的正是凤离梧。 姜秀润放下酒杯,起身朝着凤离梧施礼道:“是某待客不周,这便上菜待客。” 说完,便叫人将桌席挪至一旁的偏厅,再布置热菜,大家一起入席吃酒品菜。 因为皇太子并未计较方才的风波,众人也只当无事,待得吃上酒菜后,刘佩自然引出话题,大家也是热络交谈,觥筹交错间倒也尽兴。 只是因为挪了坐席,不知怎么,那皇太子竟然坐到了姜秀润的旁边。 偏厅略小,俩人也挨得极近,姜秀润甚至能嗅闻到凤离梧身上的清冽荷香。 两人盘腿而坐,膝盖也时不时碰到一处。 姜秀润不断提醒自己现在乃是男子,无需注意这等肢体碰触。 不过此时她也镇定下来,却突然领悟了太子没有发难的缘由——实在是自己方才那番话,说到了凤离梧的心坎里。 这凤离梧虽然是大齐的嫡长子,可是立储之路却并非坦途。他的母亲虽贵为王后,却常年失宠,连带着凤离梧幼年时也不得父爱。 凤离梧,这名字据说是王后生子后,苦等十日才等来夫君赏赐的名字。 神鸟凤凰若离开了高大挺拔的梧桐树,便只能匍匐山野,做一只平凡的野雉。 而端庆帝另宠的爱姬生子,却极享尊荣,得赐名“凤舞”,这一嫡一庶只相差三个月,名姓便暗藏玄机。 这便是暗示着王后当做贤德的女人,带着儿子蛰伏冷宫,让出位置才好。 若是王后真的生了只山鸡,也许大齐的储君便是那飞上九天的凤舞皇太子了。 可惜,王后虽然天生跋扈,性情不够温良,难得齐帝爱宠,但她会生,生出的是条离了梧桐,便潜入深渊蛰伏蜕变的虬,迟早有一日,积蓄的力量足够,便能一飞冲天。 第10节 这个从小失了父宠的男人,是如何一步步走出冷宫,积蓄力量的,那便是另一番传奇。 他很会把握时机,趁着端庆帝好大喜功亲征邻国之际,依仗老臣的支持,以清父君之侧的名义,入宫杀了魅惑父王的宠姬,更是将自己的弟弟凤舞也一并囚禁。 当端庆帝阵前失利,急需大齐朝内派兵支援时,凤离梧趁机“请”父王收回成命,将他的母后从冷宫接出,莫要行废嫡立庶不义之举。 被敌军包围,差点饿死在城中的端庆帝能说什么?自然是一一应下。 至于后来凤舞害了急病死去的事情,乃是大齐上下讳疾莫深的隐情了。 总之,最后凤离梧没有弑父夺位,便是极孝之人。 谁也不会说凤离梧什么不是,弄不好将来也是要列入二十五孝里著书立传的。 如今虽然齐帝在位,却总是病怏怏的,打不起精神,是个被儿子要挟的可怜虫,没有半分皇权在手,据说那玉玺都在皇太子的手中。 前世里,姜秀润曾好奇问秦诏,凤离梧迟迟不继承王位是何意思? 秦诏倒是沉默了一会,才道:“皇太子为人至孝……另外……明明看到,却吃不着,才是最叫人痛苦的。” 姜秀润细细琢磨了很久,才骤然明白:那齐帝最近几年,再无所出,后宫的姬妾,个个都老态龙钟,至于那些个年轻貌美的,不是被皇太子认定为妖孽,要不然就是被后宫的总管认定品德不断,不堪入宫…… 试想,一个好色之人,坐在天下最显赫的位置上,却被群白发老妪包围,不能尽兴妄为,形同傀儡,这是何等折磨身心? 而她前世之所以被凤离梧殿前羞辱,也不过是因为凤离梧成心要为难他老子,叫色老头看得见,吃不着罢了…… 这便是凤离梧了,一个满心权利,睚眦必报的无趣之人。他平日不喜好犬马声色,不喜好歌舞宴客,只醉心权术,收罗各色人才。 一个齐帝的位置怎么会让这样的人满足?他的心思乃是征服天下,成为一代空前绝后的阔疆之王…… 想到这,姜秀润轻轻吐了口气。她对凤离梧虽然心中有恨,却不想招惹他,这一世,她不过是想与哥哥求个安稳罢了,这天下的霸主为谁,她并不感兴趣。 满屋子的笑语寒暄,只有这挨得极近的两人无甚话可言。 不过方才她那段痛斥卫子愚孝之言,显然对极了这位皇太子的胃口,以至于这位冷面太子现在分明摆出副礼贤下士的姿态,欲与她有些深交。 只是两人从未说话,也需要些话引子,于是凤离梧一边咀嚼嘴里的肉食,一边随口道:“公子小姜府上的厨子不错,这猪肉很是鲜嫩。” 当听闻凤离梧没话找话地夸赞她时,姜秀润决定绝了这位太子礼贤下士的念头,很不给面子地回道:“秉太子,这乃是羔羊肉,自然鲜嫩。” 凤离梧生平不好美食,小时身在冷宫,不曾食用肉糜,便也不甚喜好肉食,加之食饭时大多心有所思,向来是六畜不分的。 只是这位波国的利齿质子甚不给面子,竟然当面让凤离梧下不来台。这样的话引子被打了结儿,姜秀润也没有另起话头之意,也就聊不下去了。 于是接下来,皇太子终于不再没话找话,却也不再动筷,只拿着酒杯,目光清冷地品酌着。 姜秀润这般的硬头硬脑,除了让兄长姜之发了一身冷汗外,也惹得太子身旁的秦诏频频望向她。 只心道,几次见这小子,皆是不同面目,先是贪吃烧鹅的无知小儿,后有大殿上的痴傻愣头青的模样,今日,却又是性情不羁的才子形状,细细品来,此子并非凡夫尔! 姜秀润压根不看那莽夫,只偷眼看庭院里的日晷的影子斜到了哪里,终于挨到了客散的时辰,便将一众宾客送走。 刘佩一直注意着姜秀润这边的动静,眼见冷场,倒是善解人意地给姜秀润台阶下,只提议今日多有叨扰,改日再聚。 那皇太子倒也干脆,头也不回地上马车走人了。 许是觉得公子小姜乃妙人一个,临走时,刘佩倒是意犹未尽,要与她定下次相聚之日,也被姜秀润毫不客气地回绝了。 刘佩倒是肚量很好,也不见恼,只笑着道了句:“且等公子安顿好了,容空再聚。” 送走了这群前世的冤家们,姜秀润只觉得肩膀酸痛,只想躺在床榻上好生休养。 哥哥语气委婉地批评她不该得罪齐太子,她也不置可否地一笑。 经过今日一遭,波国小质子语言尖酸,脾气古怪的名声当时到处传播了。虽然可能被人传成是怪人,也总比软弱可欺的名头要来得好些。 至于那位凤离梧虽然不是个肚量甚大之人,可是他心内有太多的大事要操劳。自己一没有勾搭他老子,要给他生小弟弟;二没有心思谋反他的万里江山。 自己大约在皇太子的眼里,就是个不识时务的榆木疙瘩罢了。 此时的大齐需要波国的重金支持,大家维持了该有的体面便好。 姜秀润绝了跟这些天之骄子们打交道的念头,便想着如何让自己手头的金银变得多些,不然就算再节省,迟早也是坐吃山空。 可是身为质子,除了自己安身的质子府外,是不允许购买田地屋舍的。姜秀润被质子的身份之约,生财之道甚是狭窄。 正心内盘算苦思之际,财源却送上门来。 这两日后的一大早,姜秀润还未起床,便听到了府门前传来吵嚷声。 作者有话要说:  咩,姨妈来袭,坐在熔岩火山上敲文的感觉,倍儿爽~~ 改下错别字,咩 第8章 第 8 章 那些侍卫人在异国都城,都是心有避忌,也不敢立时开门去看。 毕竟世道不太平,国与国关系瞬息万变。今日还是盟国,明日可能就反目成仇要杀掉抵押的质子,以头颅立下战书。谁知门外是不是齐帝派来杀质子的? 看那几个侍卫探头探脑的缩头德行,浅儿看得不耐,只单手撑起越上墙头探眼看去,见十几个儒生拥挤在门边叫骂。 她瞪圆了眼道:“你们这是要干嘛?扰人清梦!再不走,小心老娘用粪桶泼你们!” 浅儿这一冒头怪叫,吓得抬头去看的书生们一哆嗦,还以为晨起遇鬼,顿时都哑了声音。 可是方歇片刻,复又叫骂开来:“便是这女子,貌似夜叉,用水泼洒我们恩师!” 第11节 “貌如其心!丑不可言!有辱斯文!” “泼我恩师,如同泼我父母!是可忍孰不可忍!” 姜秀润披好了厚披风站在前厅里也听得分明,眼看着浅儿当真翻身下墙要去提粪桶,便道:“浅儿不可,你再上墙,问他们要怎样?” 浅儿翻身上墙,扬声问:“你们要怎样?若是要跟我对打,可带好担架、伤药和吊带?” 那些个细瘦书生看着浅儿五大三粗的样子,脑袋要成了拨浪鼓:“哪个要动手!那公子小姜说卫子的圣言狗屁不通,我们解释要与她进行雄辩,细解文意的,为我恩师证名!” 当世盛行雄辩,持不同意见者,对坐高台,你来我往,不吝于嘴舌上的鏖战。 看来这凡生昨日回去后,犹是不服,便唆使弟子们前来闹事。 那些侍卫一听原来是些无用的书生,便来了精神要去哄撵。可还是被姜秀润拦住,只让人对外传话:“波国小公子体弱,不耐久坐,且需上等的人参滋补来润喉固元,为免一些庸俗无才之人浪费公子的元神,若诚信来辩者,当付五金以示诚意,方可一辩。” 这话一传出去,外面书生们又是气歪了鼻子,难怪是商贾之国的质子,满身的钱银味道! 可是这咽不下去恶气的是凡生,恰好他出身甚好,家底丰厚,是不差钱的主儿,只当那个姜禾润是有意刁难,是以做起散金财神,只拿钱来贴补弟子们,又在城里最大的书院那设立辩台经坛,叫公子小姜再无借口推脱,非要让这小子当面出丑不可! 对于姜秀润来说,这等动动嘴皮子便能赚金的美差,何乐而不为? 当下允诺,第二日开始便巧舌战群儒! 不过姜秀润也自知根基浅薄,只规定雄辩的范围是那本卫子书卷,其他辩题一概不理。 到了雄辩那日,姜秀润头顶玉冠,身着一身月白色的细绸长袍,外罩黑貂披风,脖子上裹了银狐制成的围巾,将不大的脸儿衬得越发的贵气逼人。 这身行头是她昨日花高价从洛安城里有名的衣铺定下来的。原本衣服是要量身才能做的,幸好店里有客人预定,却不急着拿的,尺寸与她相仿,她便花了两倍的价钱先自买了下来。 既然开口要了金,打扮就不能显露半点的寒酸,不然真叫人以为自己是短缺了金才狮子大开开口的。 如今,她就是要通身雅士贵气作高不可攀状,越发叫人觉得她原是想用金吓退这些个俗人的。 虽然是男儿装扮,但姜秀润的容貌原本便叫人惊艳,这般用心打扮,就算不曾描红画眼,也叫人有移不开眼之感,只觉得这男孩生得竟是这般俊逸,若是女孩该是何等的倾国之姿! 当她来到书院款款而坐后,便用眼扫了一下四周。 凡生也是下足了本钱,前来观战的不光是他的大弟子,连几位洛安城里的名士也来了不少。 若真是个十六岁的异乡少年,在这般人前开口雄辩,还真是少了些胆气支撑。 可是姜秀润却是再世为人,前世里长袖善舞的姜姬素来以伶牙俐齿著称,岂会怕了这满院子的书生? 所以众人便眼见着一个粉雕玉砌似的贵公子,将下巴尖尖的脸儿裹在银狐柔软的皮毛里,腰身挺拔地大步上了高搭的经坛。 待上了经坛后,少年便撩起长袍,在一侧的团垫上坐定,然后眼扫四周道:“哪个先来?” 其实哪个先来都无所谓,这些个人都是凡生安排下的,他们的那些雄辩的辩词,甚至都是凡生这几日钻研古籍后,引经据典奋笔写下的。 只是他的才情与前世相若,思路也是大同小异,怎么及得上为了找茬而比他更加刻苦的姜姬? 于是这一上午间,共有三位书生替恩师应战,可是他们准备充分,有圣人之言依托的论据,却被这个略带乡音的少年郎,轻而易举抓出了破绽反驳。 而且这少年看似轻灵若仙,那口舌却好似长满尖刺利勾,雄辩之时,言辞滔滔,有理有据,辛辣而带着十足的嘲讽,时不时引得旁听的众人忍不住哄堂大笑,可大笑之余,又觉得这少年之言看似荒诞,却又透着十足的道理,竟引得几位洛安名流都在不住点头。 在台下旁听的凡生也是急了,若不是被人拉扯住了,便要亲自上台去辩了。 可是那姓姜的却会撩拨添堵,眼看他要上台,竟然傲慢地伸了懒腰道:“听了半晌迂腐之言,甚是损耗精神,某已乏累,要回去午睡,便不奉陪。” 而凡生却是恼得顿足:“既收了金,怎敢撇下众人午睡?” 可惜那少年临上经坛前,便让他的丑侍女收足了银两,无甚顾忌。说完后,她便如来时一般,潇洒下场离去。 绝美少年长袍水袖翩然而去,直教人望着他的背影凝神离魂。 就在书院一侧的茶楼之上,有几位贵公子正临窗而坐,将方才姜秀润侃侃而谈之言尽收于耳。 这几位恰好便是前日去波国质子府作客的那几个人。 凡生这番下足了气力找回面子,岂能让当事人错过?一早要邀请他们去旁听。 不过外面天寒,他们几个便干脆寻了一旁的高楼茶室,一边品茗,一边看那少年舌战群儒。 待得那位姜禾润离去时,几个人都不说话,直到目送那少年上了书院外的马车,这才收回目光。 “洛安城里竟然多了这等风流人物,我辈幸矣!”一脸激动地说这话的,乃是洛安杨家的嫡孙杨简。 他是洛安城里王侯之家小字辈中有名的才子,向来喜欢结交书墨好友,加之喜欢与俊美的少年结交,上次见了姜禾润便甚有好感,此番再见风姿,竟恨不得立刻与姜禾君结下深厚的情谊,到时二人可比肩而卧,促膝长谈,岂不快哉? 刘佩虽不尚男风,但不得不承认,方才着实被那少年眉眼飞扬的风采迷住,只觉得这位公子小姜当真越发的有趣,为人脾气虽然古怪些,却总叫人移不得眼。 没想到那个篡权上位的波国乱臣,就有这样出色的儿子! 若是将来有一天,他能回国继承王位,那么对梁来说……就不是什么快事了。 刘佩不再往下想,毕竟弱国的质子回国从来都不是件易事,而公子小姜的上面还有哥哥,按照长幼也轮不上他。 想到这,刘佩抬头环视了一圈,诧异问道:“皇太子怎么不见了?” 方才凤离梧就坐在他的身边,只是不知何时,椅子空空,人也不知去向…… 再说姜秀润,上了马车后,便迫不及待抖开了方才浅儿递给她的包袱。 沉甸甸的一捧打开后,里面都是成色十足的赤金。今日上午连连辩了四人,收金二十,战果斐然。而且大齐的金照比波国的金要来得分量更重些,绵延起伏的形状,若沙漠驼峰,迷人得紧! 姜秀润生平第一次凭自己的本事赚了金,心潮起伏,一时间捧着金露出了微笑。 这笑意未散时,却被人突然掀开了车帘子,凤离梧那张冷冰冰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 第12节 大齐皇太子虽然六畜不分,但不得不承认,那金的颜色真的很衬肤色。 只见那马车里的少年围巾半解,长袖半落在肘弯处,纤细的两只胳膊紧抱着一堆金,午时的阳光灿烂,半落轿中,金色迷离,雪白莹人,向来不注意人之相貌的他,一时不察,也被那少年发自内心的笑颜晃了一下眼。 姜秀润根本没料到皇太子不知从哪里冒出,突然出现在马车旁,一愣之下才收了笑意,干脆在马车中鞠礼道:“不知太子有何见教?” 说完才发现自己还捧着金,不甚体统,连忙放置在一旁,复又恭谨鞠礼。 凤离梧又瞟了一眼她笑意全失的脸道:“恰好同路,公子随孤入府一叙。” 姜秀润连忙推拒道:“很是不巧,府中有事,需某回去处理。” 凤离梧没有做声,他身后的秦诏却威风十足道:“太子并非邀约,叫你入府,你敢推拒?” 姜秀润抬眼偷看太子的脸色,果然是没得商量的样子。 她心内暗骂秦诏:果然狗不改吃屎!历经两世,都是个十足的狗腿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迷上社交语聊推理游戏,老公说我玩得最好的是凶手牌,每次拿到后都是精神亢奋,狂带节奏,控场力爆棚,还自编剧本………………偶一看战果,的确是逃脱了好多次……要不下次开个推理小说 第9章 第 9 章 虽然她方才在经坛上神采飞扬,可是这等子神奇不可在凤离梧的面前施展。 皇太子此番亲自出马,态度甚是强硬,她也只能勉强含笑,鞠礼从命了。 前一世,许是潜意识对这位皇太子的避忌,更因为她不过是秦诏的外室,虽然经常是大小宴会的座上宾客,她却从没来过太子府上。 在她的印象里,太子甚至都没有主动操办过什么宴会,这么个无趣之人,若不是恰好手握皇权,当真是连狗都不想搭理他的。 今天凤离梧骑马,是以“邀请”完毕后,便一马当先,带着几个侍卫先自回府去了。 秦诏护送客人入府,便跟着质子车队同往,只勒着马缰绳,在马车边没话找话。 “方才在书院茶楼上,听闻公子雄辩,想不到公子竟这般腹有沟壑,不知在波国师承何人?” 姜秀润虽然畏惧凤离梧,可是面对秦诏便全没好气了。这个前世里在她窘困时,逼迫她,进而间接害她死亡之人,她从来都无半分的好感可言,听秦诏问话,她也闭目养神,只不理人的高傲装。 若是旁人如此,秦诏必定恼了。可是这马车里的少年方才在书院时跋扈高傲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深刻,此时不理人,似乎也是入情入理。 秦诏觉得这小子有些欠拾掇,初生牛犊敢捻老虎须子,可就是这份年少轻狂,又叫他生不出甚么恼意。 是以问了几声无果后,他扬鞭来到了车队的前方,心里寻思着以后怎么下下这少年的锐气。 不一会,马车到了太子府前,姜秀润在太子府总管的引领下去了太子的书房。 此时凤离梧尚未成婚,又无什么姬妾。主人是个不甚追求情趣之人,府里又短少了女主人的气息。 姜秀润一路走来,发现太子府屋瓦虽然建筑精致,庭院家俬也是打扫干净整齐,可是到处都有空荡荡之感。 待到了书房,倒是没有什么空荡之感了,只见那书简成堆,散落得到处都是。 姜秀润生平见不得邋遢,又是喜欢有条理之人。见这席上的坐垫都被书本湮没了,实在是叫人心恼手痒。 可太子并无示意,便只能鞠礼后站在席上。 那凤离梧也不知是不是眼瞎,竟好似看不见她,过了老半天,才微微点头示意她坐下。 她想坐下,可那席子太恼人了! 一时忍不住了,她便顺手操起几套散乱的书简,手脚麻利地卷成卷,然后码放在一边,摆成一摞,这坐席立刻清爽不少。 她这才长舒一口气,撩起衣摆跪坐于席上。 凤离梧此时坐在被书本湮没的桌子后,原本是一贯的冷漠状,只看着手里的书简。 那个波国的小公子被骤然叫到府内,必然拘谨忐忑,他原本是打定主意要晾一晾这小子,让公子小姜去去锐气。 可没想到,这位胆大包天的质子入了书房内,竟是满脸遮掩不住的厌弃,让她坐下,竟然先收拾起席子来,这隐隐嫌弃他的书房太乱…… 想到这,凤离梧的脸更阴沉了些。 可是天生爱清爽之人的热情,非同道中人不能理解。姜秀润收拾了席子后,一抬头看见那满坑满谷的桌子,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若不是顾忌着那上面有刚批注的书稿文件,真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地收拾出一方桌面来。 许是她的目光太热切,在心不在焉回了太子的几句问话后,凤离梧突然沉默了一会,抬手收起了桌子上写了一半的文件书简,说道:“劳烦君,替孤收拾下。” 姜秀润正等着这一句,立刻以膝走地,挪到桌前,快速地收拾了起来。 待得将书简码放在旁边的书架和书箱里后,桌面上雕刻的万里山河图案也渐渐显露出来。 苍穹之下,众国在山水间并立,其中也包括了她的母国波国。 这凤离梧每日对着这样的桌面,心内想的是什么,简直是不言而喻。 姜秀润收回目光,刻意不去看那万里众国之景,复又坐回到圆垫上。 凤离梧却知她此刻心中想的是什么。在他看来,这个羸弱少年,虽然看着年幼,却心思玲珑,思维敏捷,乃是大才。 公子小姜虽然不是齐国人,但波国羸弱,朝不保夕,他们兄弟二人又失了父宠,听说那波国的国王要立新后的亲子为储君。一个注定要失去母国流落异乡之人,又不是国之长子,便是无根飘萍,若肯归附于他,可以一用。 要知当时盛行收留门客,有贤德人,门下食客三千,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凤离梧的门下,也汇聚着各国的奇士人才。在他看来,收罗才俊是比收罗美人还叫人痴迷之事,将来的千秋大业,不能只单靠大齐的那点子人来完成。 所以,他轻点着桌面问道:“君觉得孤的桌面,雕工如何?” 第13节 姜秀润抿了抿嘴道:“画工不错,雕得也甚是精美。” 凤离梧看着此时低头的少年,他的脖颈形状优美,从有些宽大的衣领延伸出来,竟种说不出的惹人怜惜之感,若不是先前见过他跋扈的样子,当真以为这是个羸弱乖巧的美少年呢! 他道:“尚未雕刻完的桌面,何来的精美?不知君可愿,与孤一起完成这桌面,名垂青史,立下奇功伟业?” 姜秀润清楚凤离梧话中的深意,此时皇太子虽然态度不甚热络,但也算是平易近人,若自己一味推拒,难免让他着恼,别的不怕,就怕他仔细调查自己的底细,若是女儿身暴露,后果难以设想。 凤离梧门下的食客甚多,多他一个,也是不显山露水,左右自己的显才也不过是雄辩滔滔,并无什么大才可用。 凤离梧想要做齐宣王,她便做个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又有何妨? 若是能依附皇太子,骗些周济用度,吃穿不愁,又何乐而不为? 想到这,她故意做苦思状,似乎为难了一下,最后才以头磕地,郑重说道:“若太子肯抬爱,某定当竭尽全力,助殿下成就伟业,只是某才学有限,不知可堪一用。” 凤离梧倒是没想到这个倨傲的少年竟然很快转过弯儿来,不由得又看了她一眼。不过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波国路远,听说你们兄弟先前在街市上,还曾与护送的将军因为金的事情大闹一场……君子才学,当如刀刃,不可轻易出鞘。像今日这般,为了赚取几锭金,而抛头露面之事,不可再做,若是手头拮据,可每月来孤的府上,找管事通融。” 姜秀润等的就是这句。她可不是那种为了要脸,不食嗟来之食的硬汉。 大约是先前抱金笑得太痴,凤离梧也是看出她为了金不择手段的财迷,竟然直白地告诉她可以来府上领钱。 这一番交谈堪称愉快,期间凤离梧询问了波国的国情,与周遭他国的情形,姜秀润也毫无隐瞒一一细答。 她猜凤离梧问的这些,大约他都心知,如今再问自己,也不过是看看自己是否诚实的德行罢了。 不过那梁国,她倒是很细地讲解了一番,又提到了梁国新修的水渠。 说起来,当初梁国修建水渠,劳民伤财,害得梁国国君奉行节俭,吃了一年的腌菜,沦为各国的笑谈。 可是后来,当连年大旱席卷诸国时,梁国却因为这条水渠而稻谷丰登,粮仓满满。 最后凭借趁火打劫,向诸国高价卖粮,而赚得钵满瓢平。也正因为于此,梁国国力显圣,更有了吞并周遭,与大齐分庭抗礼的本钱。 前世梁国平了波国,害她的哥哥自杀殉国,此恨难平。此时机会难得,总是要给她的干爷爷找茬添些麻烦的。 想到这,她侃侃而谈道:“最近街坊里皆嘲笑梁国的国君做了赔钱的买卖,被几个外地的骗子蒙蔽,修建一条无用的水渠,工程浩大,花费甚多,据说国君一年未食肉滋味了。只是某一直想不通,这等睿智之举,为何会遭人嘲笑?” 凤离梧挑了挑眉,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姜秀润接着道:“若是国君修建酒池肉林,一味享乐,这才是受人嘲笑的昏君之举。可梁国的国君,明知修建水渠,与公卿无益,能享受水渠好处的,只有那些种地的百姓。他却肯舍弃个人的享受,修建与民有好处的水渠。其目光之长远,令人钦佩,可笑世人愚昧,只看眼前的利益,却嘲笑贤德君主的举动。这真是让某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席话出,凤离梧的脸色微变,显然这话也是说到了他的心里去。 此时的梁国,国力不算虚弱,可是并无法与大齐分庭抗礼。那个梁国的国君,一直有着愚钝可欺的名声,据说大小事情,皆不能自己做主,非要听遍群臣,甚至后宫妃嫔的意见。 可若真的如眼前这位少年分析的那般,梁国国君岂不是一直韬光隐晦,暗藏锋芒? 凤离梧再望向姜秀润的眼神,分外有深意,直觉自己是挖到了一颗宝。 当下从不留客人在府里食饭的皇太子,破例将公子小姜留下食饭。 可是姜秀润吃了第一口后,便有苦难言——谁来救救她?这饭食太他娘的难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喵 走人上班 第10章 第 10 章 其实并不是皇太子吝啬食材,不肯厚待新招揽的门客。而是太子府厨子那些个烹饪手法太过糊弄,根本没有炙烤出食物的本真滋味。 单拿那道原本该是味道绝美的鲈鱼来说,鱼鳞剔除得不干净,腥味未除,也不知是怎么蒸的,不但不入味,而且肉质甚老。 姜秀润前世虽然曾经吃苦,可是她身为波国王女,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天生的富贵舌头。 这人的一生总有马高蹬短时,吃得粗茶淡饭也没有什么,最不能忍的,便是原该美味的食材却被不识货的粗人糟蹋了。 这等难过,就好比妙龄芳华少女被个乡野粗汉糟蹋了一般,真是叫观者气堵于心。 至于桌子上其他的菜肴也大抵是如此,都是欠了火候味道。 大约也是这府宅主人不好挑剔,饱腹便可,竟然叫厨子不思进取,懈怠到如此地步。 虽然姜秀润并不想露出厌弃的表情,但也吃得甚是扫兴。 凤离梧不是个好客主人,却看出了公子小姜的不喜之色——长得端端秀秀的少年,纤细长指握筷,却懒于伸筷,只单含着米饭一口口下咽。那小口吞咽的光景竟然透着几分媚色。 一个少年郎原本该是爽快大气,偏偏他却生得这般阴柔,也难怪他老子能写出“容貌佚丽”这等卖儿子的话来。也亏得这小子奸滑,故意丑涂眉毛,不然真是能叫他的父皇误会在嘲讽大齐帝君贪恋男色,一刀剁了他的脑袋。 看她吃得不爽利,凤离梧干脆问道:“可是饭菜不甚可口?” 姜秀润觉得自己以后也不可等在治国之策上给这位皇太子太大的助力,既然拿了钱财,就要办些差事,倒不如指点下这位能吃顿堪堪入口的饭食,也算是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于是她指了指那鲈鱼道:“这鱼蒸得太老,用的香料遮住了鱼原本的鲜味。若没猜错,当是厨子频繁揭开盖子跑了味道,另外,这鱼鳞内脏不除干净,怎么能去掉腥味?还有这道竹笋炒肉……” 姜秀润虽然不会下厨去做,但是前世被秦诏豢养在外府,闲来无事时,却喜欢看厨子做饭,隔着案板指点江山的本事甚高,这一番点评下来,说得也是到位。 可惜妙音一曲妄对牛弹,凤离梧并未觉得这满桌子的饭菜有何不妥。 但他有心招抚这位大才之人,怎么会吝啬酒食?当下叫身旁的管事将公子小姜之言转述给厨子听,命他重新制一桌,若做不好,便卷铺盖走人。 不大一会的功夫,又一盘鲈鱼上桌子。 凤离梧示意着姜秀润先动筷。 她吃了一口,眉毛舒展,这般用烹饪,方显鱼之美味啊! 凤离梧也夹了一筷子,这么细细一品,也发现了烹饪技法不同而引发的味道改变,这对于这位不甚追求吃喝的皇太子来说,倒是生平第一次。 于是接下来,新制的菜肴纷纷上桌,二人倒也无话,只是专注地各自吃饭,待一时饭罢,姜秀润谢过的太子的款待后,便告辞转身离府上马而去了。 第14节 临行时,秦诏提着一个棉布包裹的匣子,单手扬着下巴递给了她,挑着眉道:“喏,这是太子赏你的金。” 那神色眉眼,无不带着轻蔑,仿佛这位公子小姜不过是依附着太子的破落户一般。 按理说,这送钱的差事根本不需劳烦他一个护卫太子的将军出马。可秦诏不知怎么的,看着这小子对他爱搭不理的样子便来气,主动从管事手里接了匣子,来到公子小姜的面前没话找话。 姜秀润如今底气足的很——既然她与秦诏都贵为皇太子的爪牙狗腿子,那这位秦将军就甭想在她眼前拿乔了。 当下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对身旁的侍女道:“浅儿,接了,顺便给秦将军些碎金做赏钱。” 这浅儿一路乞讨而来,倒是见惯了大爷们打赏时的派头,从匣子里生生掰下一小块金,两指一弹,便将那碎金弹在了秦诏的怀里,瓮声道:“公子的打赏,拿去买酒吧!” 说完便跳到马车之上,坐在车夫的旁边吩咐他驾车回府。 那车轮滚滚碾过,一转眼的功夫便驶出了巷子,只余下秦诏气得脖红脸粗,将那是碎金狠狠砸在了墙上。 这小子身为质子,当有寄人篱下的自觉,却屡屡对他不假颜色。当真以为皇太子的另眼青睐,就能让他平步青云? 哼,且走着瞧! 关于太子招揽她成为门客一事,姜禾润并没有说给哥哥知道。那日离开时,凤离梧也曾吩咐她,为了波国的体面,不必声张波国质子为齐国太子门客一事。 虽然不知凤离梧是出自何目的,不过这正中姜秀润的下怀,她本就不愿参与到政事里,在三年后离开都城时,相信她已经积蓄够了金,足够她与哥哥后半生无虞了。 至于这天下,是大齐一统,还是梁国刘佩后来居上,与她有何干系? 只是这书院一战后,波国质子姜禾润的才名远播。因为当时观战之人甚多,众人皆对这个羸弱质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大齐崇尚大儒,而一位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初露锋芒,足以成为洛安城里的风云人物,就连这王侯之家的贵女们,也甚是好奇波国的质子当时何等的风采,想要一睹为快。 是以,请柬若雪片一般涌入质子府时,身为兄长的姜之着实不安,对姜秀润道:“你何时结交下这么多的王侯贵客?我们如今身为质子,又无依伴,与人结交当谨言慎行,若是一不留神,留下什么话柄,是要惹来杀身之祸的!” 姜之这般说,并非吓唬姜秀润,就在昨日,满洛安的质子都听闻了一则事情——抵押在都城的燕国质子在自己府中被杀,年纪十八岁的燕国公子昨日还是洛安城名流之家的宠儿,每日交际宴客好不逍遥。 然后风云突变,燕国老王薨了,新王继位,燕国乃是助大齐抑制边疆戎族的重要之国,变换新王,盟约不可动撼。 那新王提出巩固盟约的要求,便是要齐帝杀了身在洛安城里的亲生哥哥,绝了他返回燕国,与自己争夺王位的可能。 权衡利弊,燕国质子变成了无足轻重的牺牲,被突然涌入的大齐侍卫按倒在自己的香席上,砍下的头颅被裹了石灰放入匣子里送回到燕国去。 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不禁叫满京城的质子噤若寒蝉。 燕国质子的遭遇并非个例,就算是身为强国质子,其实也不知自己以后能否顺利回国。 更何况像姜之兄妹这般本就不得宠爱的王子王女? 姜秀润知道哥哥心中的忧虑,可惜她尽知世事,可知道就算她兄妹二人夹着尾巴做人,这国破身亡的结局也无法更改。 既然如此,倒不如把握机会,看看这重生的一世能有何改变。 如今她搭上了皇太子凤离梧,便要尽量显得自己有用些,到时候就算有何变故,也要让皇太子维护个一二。 而她若猜得不错,这皇太子不欲声张她投靠在他门下一事,也是想要利用她质子的身份,多探听些他国的消息, 既然如此,闭门不见客怎么能行? 于是姜秀润将那些请柬一字排开,仔细斟酌了后,决定逐一赴约。 不过如杨家的嫡孙杨简之流,姜秀润便敬谢不敏,找借口推拒了。 在前世里,她便知,这几个皆是喜好男色的,去这样的人家做客,保不齐就要松了裤带出来。 到时候自己的惊天秘密暴露,那凤离梧岂不是恼羞成怒要手起刀落?所以这等爱扒人裤子的,都要敬而远之! 如今姜秀润手头宽裕,府里又增添了些人手,厨子马夫一应俱全,新衣连同兄长的,又制了几大箱。 出门赴宴的派头也从容起来。 她心知将眉毛涂丑这等遮掩之道反而让人生疑,倒不如弱化阴柔,才能显得阳刚些。于是那些个定制的衣服皆是垫厚了肩膀,鞋子里又加了厚垫,衣领高些,遮挡住喉结。 而那衣服的样式,也尽量宽摆修身。她的男装样子原本就带着一份英气,穿上宽大的衣袍后,竟是带着闲云野鹤般的潇洒狂放。 是以当波国质子公子小姜长袖翩然出现在洛安城敬侯府上时,赴宴的许多未嫁贵女们一时看得都有些直言,心中暗道:天下竟有这般灵秀倜傥的少年郎! 不过也有对这美少年不以为然的女子,比如田莹。 看到姜秀润出现在大厅落座,也不过是瞟了几眼,然后撇嘴道:“细瘦的少年,哪有太子的伟岸英挺?” 敬侯好交际,这次宴席又是为了替他的外甥女韩国质女田莹庆生,是以到场的各国质子质女甚多。 而皇太子凤离梧也收到了邀约。此番田莹来京,志在这位年轻而显贵的俊美太子。自然是央求着舅父为自己制造机会,争取在凤离梧面前留下印象。 是以她今日衣着打扮,无不娇媚动人。 可是姜秀润心内却觉得,那位皇太子看女人的眼睛,便如他不分六畜的舌头一般,都是暴殄天物的玩意儿。 田莹这般用心打扮,可皇太子大约只能看到她的利用价值几何,至于这胸大胸小,脸蛋是否娇媚,还真没有多大的用处! 作者有话要说:  喵~~~~下雪了,只想插在被窝里,不想上班啊 第11章 第 11 章 不大一会的功夫,不分六畜的太子驾到。 一身玄色暗金的长袍衬得他腰身利落,肩宽腿长。 长相肖似母后的凤离梧,自有一种华贵而略带傲慢的英俊,可这妖孽之美,因为眉宇间的冷冽,教人不敢肖想。 第15节 田莹从皇太子进来那一刻起,脸颊便慢慢泛起潮红,只要想到这么英俊的男子是父王想要她嫁之人,心内就难以平静。 可惜狼多肉少,惦记这一口鲜美的,还有别人。 那个在驿馆与她不对付的曹溪,竟然在齐国礼监官夫人的陪伴下,也来了敬侯府上。 敬侯的夫人听过丈夫的外甥女跟曹溪起了龃龉,更知今日曹溪要来,一早便耳提面命,叫她借机与曹溪道歉化解。 毕竟曹溪的背后是皇后,她又是皇后中意的儿媳妇人选,搞不好以后二人都要同在太子府上,不可搞得太生硬。 而曹溪也从凤离梧进来的那一刻,含羞带怯地望着他,与众人一起,向他施礼。 齐朝并不避讳未婚男女避嫌。所谓大齐成礼,也不过是最近五六年的事情,至于外乡小国的礼节更是不成章法,少年少女背着父母交往者大有人在。只要别搞大肚子,大部分的父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而那田莹在男女之事上也甚是主动,在向凤离梧敬酒时,那小指尖故意在凤离梧的手背上轻轻划过,红唇微含,贝齿轻轻咬着下唇,一副海棠怀春的羞怯。 一旁的曹溪看得分明,气得姑娘紧绷的下巴都在微微发抖。 上次因为田莹故意在面圣时装晕,曹溪被人影传成小肚鸡肠,被自己的姨母皇后好一顿说教。 此番前来,也是有意在人前修复自己的名声,与那田莹维持表面上的客气。 毕竟皇太子最近有意拉拢韩国,而他府里将来的姬妾也不止一人,若是面露醋意,岂是正室风范? 等她坐稳了太子妃的位置,再关起府门收拾这些贱女人也不迟! 但是一味的矜持,可不会博得太子的另眼相待,曹溪心内发急,便有意无意地往凤离梧那里绕去,想要表哥看她几眼。 那凤离梧倒是很从容,因为显贵的地位和俊美的容貌,他一早便习惯了女人主动示好的举动,田莹暗地里的玉手轻撩,眉眼传情皆是从容收下,却没有半分回礼暗示的表示。 在他看来,这田莹也好,曹溪也罢不过是他拉拢诸国的手段。 女人皆是蠢钝之物,依附着男人而生,为了营营苟苟的小利而叽喳吵闹,得了宠爱就会恃宠而骄,失了宠爱则哭哭啼啼怨天尤人,若不是能生养子嗣,简直是百无一用! 既然是主动送上门的肉,何须花费心思,只待她们入府来食便好,与其跟她们戏耍那些没用的把戏,倒不如趁此机会结交些大才异人。 是以与这二女不甚诚意的敷衍一番后,便于一群士卿大夫和几个风头正健的质子清谈起来。 那田莹眼见士卿们说话,皆插不上嘴,一时有些泄气,抬头时,正看见那个波国少年一边饮酒一边往她这里望。 方才受挫之心,顿时修复了几分。想来是这少年方才一直看着自己,大约是看上了自己美貌,心生爱慕了吧!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顺手收用个裙下之臣的爱慕之心。 想到这,她举步朝着那位俊逸的少年郎走去。 姜禾润对天发誓,她真的只是看戏而已。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正在浣衣局里料峭的寒风里洗衣,每天晚上抱着被冻裂的手儿哭泣。哪里有机会看到此时二女争相谄媚的好戏? 于是便选个无人角落,端了美酒和一碟子鲜果,一人独饮看着热闹。 那凤离梧看着不解风情,却能从容同时应对两个女子的谄媚,也是个身怀绝学的高手。 这等热辣,她这个局外之人,都恨不得替他们支起帐篷,扯上一床大被,天雷勾下地火才好。 哪知看得津津有味之际,皇太子便撂挑子了,而那田莹却举步朝他走来,坐到了他的桌旁,眼角飞斜,嘴角半勾道:“君可是前些日子在书院舌斗群儒的公子小姜?” 姜秀润撂下酒杯抱拳道:“王女谬赞了,正是在下。” “我的哥哥也崇尚儒学,可惜他不在洛安城里,没法向君讨教,哪日有空,可否请君来府上与我讲经,我也好替哥哥领略君的才学。” 姜秀润看着田莹似有似无的眼波流动,深恨自己并非真的男儿身,不然一准上钩,给太子增添绿冠一顶。 可恨自己前世空顶妖姬的名头,却到底是学不来田莹这挥洒自如的放浪,都认准了肥肉了,转个身还能若无其事的勾搭别人。 不过这等美人恩,她是难以消受,便微微一笑要推拒了邀约。 可是这一笑,却看在了有心人的眼里。 那秦诏随着皇太子进殿时,便一直眼盯着前些日子“赏”了他金的小子。 这一留神,果然看出手脚。那小子竟然向韩国进献给太子的女人献殷勤! 真是胆大包天,也不知下面的毛儿长齐了没?胃口竟是不小!这是要将太子的脸面至于何处? 想到这,他大步走了过去,竟也坐在了公子小姜的桌旁,皮笑肉不笑道:“公子好雅兴,在这里与田姬清谈,可是仰慕田姬的娴雅丽姿?” 田莹知道秦诏是皇太子的心腹,原以为自己不过是与这公子小姜撩拨几句,并无大碍,可若是传到太子的耳中便不美了。当下笑着敷衍几句,便起身走人了。 待得田莹走开,秦诏这才冷瞪着姜秀润,低声道:“还请公子有些眉眼高低,不是什么女人,君都能撩拨的!” 姜秀润跟他无话,虽然秦诏长相周正,甚至可以说是浓眉大眼的英俊,但是前世他给自己的痛苦回忆太多,挨得太近,都让她浑身不适。 是以当秦诏找茬时,姜禾润话都懒得讲,只起身要走。 可是秦诏哪里能忍受自己三番五次被这波国质子无视?看他要走,便伸手一把握住了公子小姜纤瘦的手腕。 这一握不打紧,波国的男子都是这么柔软香滑?那一截手腕当真是软弱无骨,雪白的皮肤竟然比女人还要来得腻滑…… 姜秀润一把要甩开他,可是秦诏却紧捏着不放,大拇指还在她的手腕间来回滑动。 前世里,秦诏也是这般在浣衣局门口无意中撞倒了她,在伸手将她拉起时,便这般紧握着她的手腕不放…… 那铁钳般的大手,简直勾起了姜秀润所有噩梦般的回忆。 不过她挣脱不开秦诏,旁边却有人看不过眼了,公子小姜身边的浅儿可不是吃素的。 眼见着这人握着公子的手不放,浅儿单手伸出,反握住了秦诏的胳膊,然后便是跟抖麻袋一般略一用力,便将齐之昭武大将军摔翻在了地上。 按理说,习武之人当有警觉,可是秦诏方才沉溺于姜禾润细滑的肌肤,不能自拔,加之他又没有将这位小公子身边的丑侍女放在眼里,一时不察,便摔了个马儿趴。 第16节 秦诏身材高大,这一下子砸在青石砖地上摔得甚响,周遭都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一时间满场寂静,宾客皆望向他们这里。 秦诏也是摔蒙了,一时反应不过来,趴在地上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姜秀润身旁的白浅。 姜秀润一边用绢帕擦拭着手腕,一边不急不缓道:“方才便提醒过秦将军,地上有水,甚滑,怎么将军还是摔倒了呢?” 秦诏看着姜秀润装模作样的德行,也是反应了过来,可是被个女人摔翻,简直是奇耻大辱,就算公子小姜给他台阶下,他也不能领情。 只一扑棱起身,怒眼圆瞪,朝着白浅便冲了过去。 白浅护起主人来,那是毫不客气,也不管自己穿的是裙子,八寸长的脚丫子高举,朝着秦诏的面门就踢了过去。 这一脚走的是朴实无华的路线,无甚虚头花式,全靠速度与力道。 秦诏这次虽然觉察,也堪堪摆头避开,可奈何他没料到一个穿裙子的女人能把脚抬得那么高,速度又太快,到底还是被踹到了脸边儿,只头一歪,噔噔噔连连后退几步,再一次敦实地坐到了地上。 不过这次,一旁的众人皆是看到了秦将军被脚丫子踹脸的全过程,也全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昂扬男儿的脸面岂可这么丧尽?秦诏这次火气彻底被激发了起来,竟然冲到一旁庭院里的侍卫那,嘡啷一声,拔出佩刀准备一刀宰了这胆大妄为的丑娘们。 就在这时,厅内传来皇太子的清冷声音:“住手!” 虽然不知前因后果,但是凤离梧心知自己的手下秦诏与那新招揽的公子小姜不甚对付。 这等手下的臣子争宠,互相看不顺眼,原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只是跟女人争宠不同,属下内斗不可听之任之。在凤离梧看来,虽然属下互相敌视掣肘,乃是用人御才之道。 可是这大庭广众下动起刀来,便太过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起床晚鸟,喵!!凤梨,你更爱宠谁! 第12章 第 12 章 凤离梧一出声,顿时喝住了秦诏。 只见秦诏愤愤然扔掉了手中的长刀,也心知自己今日一时气愤失态,便自对太子抱拳,只低声道,是自己方才饮多了酒,跟公子小姜的侍女起了口角,还请太子责罚。 其实他身为将军,就算是砍死了个弱国质子的侍女又能有什么? 可奈何凤离梧刚刚招揽了这姜禾润,正是得了太子眷宠之际,秦诏又不傻,自然不会跟太子如小儿一般告状,让太子做主,宰了那大脚丑侍女。 凤离梧倒是要给秦诏些面子,秦诏乃是秦家的嫡孙,当年他身为被废在冷宫的皇子,正是因为武将世家秦家的扶植,才能重新位立东宫。 于是淡淡对姜秀润道:“君在波国,也这般纵容家奴?” 姜秀润心知,自己若无表示,那凤离梧很有可能为了要周全秦诏的脸面,而下令杀了白浅。 是以不待凤离梧再开口,便一咬牙,冲着秦诏撩衣襟行大礼道:“是在下管教无状,只是这奴儿智力蠢钝,原是我不该将她带到这等贵人云集的场合,还望秦将军恕罪。” 这般谦卑,秦诏若再不依不饶,那便是不给皇太子脸面,成心挤兑太子重罚新招揽的人才。 姜秀润也是算准了这一点,行礼的姿态甚是谦卑,只看得周遭之人暗暗窃笑。 凤离梧倒是看了姜秀润身后的那位侍女几眼,淡淡地跟姜秀润道,希望波国公子管束好自己的下人后,便吩咐秦诏既然饮酒失态,便回府休息去吧。 这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理,甚是谦和而宽容,顿显泱泱大齐储君的气度。 不过周遭人都自觉看得明白:这公子小姜纵容恶奴羞辱了护卫皇太子的将军,实在是太没眼色了! 有几个凡生的挚友门生在场,顿时幸灾乐祸,觉得这姓姜的小子品德低劣,实在太过飞扬跋扈,在太子面前也不知收敛。 啧啧,打狗还得看看主人不是? 别看皇太子现在看着谦厚仁慈,其实也是个睚眦必报,灰线埋伏千里的主儿。 想他当年对待齐王与王弟的手段,便叫不寒而栗。 而今这位波国质子得罪了太子,想来也要与那个刚刚被杀的燕国质子同路,说不定哪天就要掉了脑袋。 事已至此,再留在此处便有些自讨无趣。 当姜秀润带着浅儿从敬侯府出来时,白浅心生愧疚,也不上马车,只跪在地上让姜秀润责罚。 姜秀润却笑着道:“主人有难,你及时出手相助,我为何要责罚忠仆?只是以后打狗也要避忌着些,莫在人前,免得被拿住把柄……” 这话说到一半,就看秦诏面色铁青的骑马从一旁出来。 其实他方才见这少年道歉得谦卑,消瘦的肩膀低垂道歉的光景,心内的怒火消了大半。 毕竟将来都要在太子之下共事,若他肯改了对自己冷冰冰的态度,知道些进退,那么自己何不大度些,原谅了这少年呢! 所以出府时,他上马后并没有急着走,心里猜度着公子小姜应该也不会久留,只等他出来,二人立时将话说开。 可未曾想,等来等去,却等来一句“打狗需避人”! 这可真是叫秦诏气得头顶生烟,恨不得冲上前去好好教训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质子。 可是现在冲上去真的发生冲突,难免会叫人误会自己小肚鸡肠,特意在此等候报复。 想到这,他最后终于冲着姜秀润阴阳怪气道了声“后会有期”便转身离去。 而姜秀润却觉得这番扯破了脸也好,前世的记忆太不堪,若是能不再见,才是最好。 只是这次在敬侯府的一场闹剧,让刚刚炙手可热的洛安城里的新才子,转眼变凉,再不见如雪花般的请柬。 不过这却叫姜秀润心内暗松了口气——这般甚好,免得酒吃多了自己露出了马脚。 第17节 而这宴会之后,她也是有意跟皇太子保持些距离,也未曾厚着脸皮去太子府上领钱。 但是姜秀润暗自却放起了贷钱给洛安城里的买卖人周转,因为利少,放钱痛快,倒也不愁来源,这么往复周转,每月的利钱竟然也不少,日子也不那么难熬。 隔着一条街的空地上,那书院新舍的屋瓦已经铺完。只是因为都城书院林立,这毫无根基新设的书院并不为人看好, 可姜秀润心知等书院建成后,会有真正有学识的大儒来传业,是以一早便去打听要给兄长报名。 当听闻入书院还要应试笔答,在问清要考的范围后,姜秀润便决定去多买些书卷回来给哥哥温习,以求应试时能十拿九稳。 只是出府时,来到府门前等着马车时,却不见有侍卫来应。 过了好一会,才有个侍卫过来。 连一向好脾气的姜之都有些生气道:“其他人都哪去了,怎么不见随车伺候?” 那人只低声说是昨日大家贪嘴,去街市买狗肉吃,吃坏了肚子。 姜秀润一看,这侍卫正是当初在客栈里帮她烧水的那个,这侍卫叫赵果,是从波国来的侍卫里较为年轻的一个,也不过二十的光景。 因为他比较勤勉和善的缘故,姜秀润也甚是高看他一眼,前些日子,看他暗地垂泪,一问才知他家有老母生病,奈何现在领着差事不能回国,这才急得落泪。 姜秀润当下给了他金三锭,让他赶在月底波国来人送书信时,随了信使一起回去尽孝。 当时赵果时感激涕零,不过今日不知为何,他似乎欲言又止。 不一会,两三个的侍卫也赶到,其他人说是病得起不来了,就连白浅也中了招儿,据说昨日也跟着吃了一大块肉,今日腹泻连连,拉得腿软,不能出门了。 于是姜秀润吩咐白浅在家休息,只带了侍女白英和兄长一行人便去了洛安城里最大的书局。 姜之其实也是个爱书之人,以前在波国哪有这么种类齐全的书局?这些竹简手卷,字迹娟秀,竹简固定用的牛皮也是质量上乘。当是请了专人誊写,价格自然不菲,所以当世能买得书之人,除了追求学识外,必定也是家财万贯。 不然的话,单是一套书便要装上半车,所花费的金足够富庶人家吃上一年的了。 而姜秀润却是出手阔绰,一连买了三套。姜之看妹妹这般挥金如土,顿时有些心惊,担心着入不敷出。 可是姜秀润却道,这些书卷去了别的地方便买不到了,将来看完,转手再买,价值更高。 可是书买完了,怎么运回却是问题。最后姜秀润决定由哥哥押解着一马车的书卷先走,而她带着英儿和一名侍卫去马市雇佣一辆马车运着剩下的书卷回府。 今日是冬季难得的温润天气,她带着英儿和赵果一路闲适地朝着马市走去。 只是无意中,她发现身后赵果的神色越发的不对,总是左右张望,便笑着问他可是又闹了肚子,到处找解手的地方? 那赵果的脸上闪出愧疚神色,就在姜秀润准备抄近路从一条小巷穿行时,几步走到她的身边小声道:“还是请公子走大路稳妥些……” 姜秀润的脸上没有显露出什么,心内却是咯噔一下。一时间,脑子闪过许多的念头。 前日,波国派了信使,除了父王写给她兄长的书信外,其他的侍卫们却纷纷收到家书。 似乎就是从收到书信后,那些个侍卫便时不时不见踪影,只聚到后院他们的寝房里商议着什么,有几次浅儿说那门还有人把守…… 可是她细问时,那些侍卫却不好意思地说是在赌钱,怕公子知道责罚云云。 现在细想来,都甚有蹊跷。 这赵果让自己别走小路是何意思?难道……是有埋伏不成? 脑子里闪过这念头后,姜秀润顿住了脚步,转脸去看赵果。 那赵果脸上微微的懊恼与释然的表情交织,足见他既有些后悔提醒,同时又因为说了实话换了些良心上的舒坦。 若是那些侍卫动了杀机,极有可能是已经回国的申雍暗自下的命令。 申雍的目标一定是自己,只有自己死了,他维护国书不力,蒙骗齐帝的事情才能抹平。所以,侍卫们支开了他的兄长和武艺高强的白浅,却要在这暗巷里谋害她,若是没有猜错,必定伪装成谋财害命的样子,来个死无对证! 该怎么办?此时不走小路,也不过能躲得了一时,而他身为质子,是无权更换自己身边的侍卫的。 因为这些侍卫既是看护质子安全,同时也是替国君监视质子之用,就算杀光了他们,波国还是会派来新的侍卫的…… 就在这时,姜秀润突然看见太子府的车马走过,便大步奔了过去,拦住了车马。 护卫车马的秦诏面色发冷,瞪着姜秀润不屑道:“公子不知这是太子车马吗?按齐律,敢擅自阻拦车马者,当鞭挞五十!” 说着举臂便要打。 就在这时,凤离梧清冷的声音传来:“请公子小姜上马车。” 姜秀润看也不看秦狗腿,撩着自己的长袍爬进了马车,待进了马车后,便跪在了凤离梧的面前道:“请太子救我一命!” 凤离梧看了他一眼道:“何人要害你?” 姜秀润咬了咬牙道:“我与兄长寄居在洛安,可是新后犹不放心,便派她的兄长申雍欲谋害我兄弟二人的性命,以确保她的儿子能继承波国王位。” 自从那次宴会冲突后,凤离梧几次叫她前往太子府议事,姜秀润都秉承着混吃混喝的主旨,只管附议凤离梧之言,并无甚可用的谋略。 往复几次,凤离梧也不再叫她来府上,而姜秀润亦是有自觉,也不再去太子府上领金,一晃已经三个月的光景。 可如今她急吼吼地冲上来请太子救命,显然有些临时抱佛脚,只怕这佛祖嫌弃她不够虔诚,不肯保佑着他。 果然这太子听完之后,并不接话,只任凭公子小姜跪在面前,好半晌,才一边看看着手里的书卷,一边道:“梁国王子宴请在鹿鸣台饮酒,你也同去吧。” 等到了鹿鸣台,姜秀润一进暖阁,却有些傻眼——只见满屋子的薄纱半裸的美艳女子,周游在几个席地而坐的公子之间。 她虽然活了两辈子,却是生平第一次喝花酒。 那刘佩衣衫半解,露出宽阔的胸膛,怀拥二女,见公子小姜也跟了来,又是一副棉衣厚裹的模样,便笑着推着怀里的二女道:“屋内甚热,你们快去给太子与公子小姜宽衣!” 作者有话要说:  喵 燥起来~~~ 第18节 第13章 第 13 章 这一群洛安城里的风流人物相聚,财力雄厚,是以暖阁里架着的炭盆燃着上好的精炭,屋内温暖如春。 凤离梧也觉得燥热,在二女的服侍下脱了长袄外袍,露出结实的臂膀胸膛,只披挂着单薄的内衫便在桌子旁坐下。 当世的男子私下小聚皆是如此,袒胸而坐才显君子之间坦荡胸怀,一会酣畅热饮起来也甚是洒脱。 若是姜秀润可不能像凤离梧这般洒脱。别的不说,只是用布缠住的酥胸便要遮挡不住。 于是也不用那二女过来,她先脱了自己的外披风便先坐下,并咳嗽了两声道:“昨日感染了风寒,不敢尽脱衣。” 只是她模样生得俊俏,推诿起来,却有些小子腼腆之意。这种顶着满头热汗说怕冷的行径,也有些惹人注目,只觉得这是不合群的怪人一个。 刘佩许久未见这位波国的小公子。原以为他得罪了太子的得力部下,自当夹着尾巴做人。 谁知这位消沉了月余,竟然又随着太子一起来这里与他们赴宴。 由此可见,这也是个在交际场上力挽狂澜的人物。刘佩觉得应该敬这少年英雄一杯。 所谓“花酒”之精髓,便是软浓香玉间,一口美人一口酒地畅饮。 这等纸醉金迷的场合,是不大讲究尊卑高低的,除了一个衣冠周正的姜秀润外,其他的男人差不多都可以用放浪形骸来形容了。 姜秀润不想显出得太扎眼,是以花采不得,就要多饮些酒。 当刘佩递过酒盏时,也不好推诿,只能一口饮尽。 幸而前世这等觥筹交错的场合甚多,她的酒量尚可,可是自己现在这身躯却没有在酒中历练果,也不知到时候能否支撑完这一局。 就在这时,一旁有几个凡生的熟交看着公子小姜不顺眼。 眼见他虽然跟这皇太子同来,那皇太子却不甚搭理她,便推想这是这小子厚脸皮跟着同来,想跟太子套近乎赔礼。 这般想着,心内的鄙薄更盛,一个公子见她一饮而尽,便嘲讽道:“此酒甚是珍贵,却被公子你这般牛饮,难道你在波国未曾喝过这么美味的酒吗?” 此话一说完,在场有几位公子纷纷哈哈大笑。 姜秀润默默压了压有些上头的酒气,心知跟这些权贵子弟打交道,一味的卑躬屈膝,也换不来他们的尊敬,而今皇太子不表态,便是对她此前藏拙的不满意。 若是此时再被几个纨绔嘲讽奚落窝囊到底,皇太子想来更不会出手救她。 想到这,已经无路可退的姜秀润倒是变得泰然许多。 那个在经坛上舌辩群生的狂妄公子复现,她只斜着眉眼用手指轻弹酒杯道:“不过是埋在地下十年的龙草酒,酒味虽起,但可惜开酒缸之人不得法,原本应该用木槌轻敲,慢慢开封落泥引出味道,方显酒质。可仆役无知,竟然用铁锈之刀削切封盖,这等变了味道的酒,不急急饮下,当真是难以入口!” 那人听得一愣,只觉得这龙草酒味道十足,哪有公子小姜说得那般邪乎?当下便要较真,竟然真的叫那开酒坛之人来,问他是用何器物开酒坛。 结果,竟然真如公子小姜说的那般,用的是铁质的刀具开封。 在座的各位,自诩在饮食用度上皆高人一等,哪里想,这个看上去毛儿没有长齐的小子竟然这般懂行,一时也忘记了鄙夷,心内大为惊异。 姜秀润表现的那叫一个讲究,但心内知道自己的底细,什么酒对她来说,都是辣舌头的玩意儿。 当世之人,开泥封陈酒皆用刀具剥除干净,免得泥土落下,而这龙草酒正确的开坛方式,乃是她在后世里结识的一位讲究吃喝的公子详细告知的。 他当时告诉姜秀润这龙草虽然壮阳,可气味本腥,若是开盖时掉入坛盖尘封泥土,反而更能激发龙草的鲜美。 她灵机一动拿来现卖,果然震慑全场。 刘佩听她这么一说,便叫人再开一坛子,依着公子小姜所言的法子开启后,再细细品尝,还真是味道出现了些微的变化,酒味更浓。 而姜秀润倒是顺理成章,只说方才那一杯劣酒败坏了味蕾,实在是不能再饮,于是便慢条斯理地夹菜来食。 她心内有事,实在是盼着赶紧散了酒局,好与太子说正事。 可是凤离梧却似乎并没有要走之意,只任凭怀里那位看上去娇嫩的女子贴附倒酒,顺便用那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胸膛、腰线…… 看来不识肉味,也不耽误食肉。 这位皇太子在政事外荒诞放浪的样子,还真叫姜秀润打开眼界。 她心内发急,汗也出的越多。若是太子不肯相助,那么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姜秀润心内迅速琢磨着顶替的法子。奈何现在自己手上的筹码甚少。前世这个时候,她在正在浣衣局洗衣,对外界的时事了解甚少,也不过是哥哥偶尔探望她时,随口说得一二,根本不堪一用…… 她心内发急时,刘佩却笑着道:“公子小姜在酒味上讲究刁毒,可是这对美人的要求也甚高?为何不甚搭理身边的娇娘,要不要我为君换上一个?” 此话一出,众人也闪眼望去,果然这位小公子坐得身形板直,身边那位女子想要依偎他时,都有些无处下手。 这下众人又有话讲,有人笑道:“君这般拘谨,年龄又小,可还未开解人事?若是如此,倒是要找个年龄大,做熟手的娇娘,自是趁着龙草酒的劲头,好好地通上一通!” 那偎依在她身旁的女子闻言一笑,自伸手要往小公子的裆间,好好彰显下自己本事。 姜秀润哪里会让她得手?吓得立刻蹦跳起来,只道酒饮得多,要去解手,便急匆匆出了暖阁, 待下了楼台入了恭房,她微微长舒一口气,也心知不可在此久留,不然迟早被扒光了裤子暴露身份。 可是还没等出恭房,却有个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姜秀润抬头一看,还真是霉运连连,秦诏不知何时正堵在了贡房门口。 这秦诏就是来找茬的,方才他坐在这位公子小姜的正对面,看着这小子装模作样的德行,心内越发有气,只不作声一杯接着一杯地饮。 直到这小子又一副娘们儿德行故装扭捏地来接手,他才趁着宴酣时也下楼跟了过来。 倒不是他要接手,既然这小子骂他是狗,那他也别君子仪态了,便教训下这下子,直接给他按倒粪桶里去,让他明白到底谁是改不了吃屎的狗! 想到这,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姜禾润的头发,将这小子推回到恭房里就往那粪桶里按。 第19节 男人的力气本来就甚大,更何况是一员武将? 姜秀润不由自主地被他扯将进来,眼见着就要头入恭桶了。 前世里,她抵抗不过他的蛮力,被迫委身。每每思及当时的情形都心怀愤恨。 后来与秦诏维持表面的平和时,倒是很用心地与他学习了一两招女子的防身之术,不用力气搏杀,只靠巧劲儿解困于危急时。 没曾想,现在倒是尽呈现给师父的时候了! 在撕扯间,她从怀里掏出防身的匕首,单反手腕朝着身后之人的面部刺去。 秦诏倒是没防备这瘦鸡崽儿样的小子竟然还会这阴招儿!当下只能先撒手夺刃再说。 这防身术要的是猝不及防,秦诏既然躲开了第一招,后面的招式就没法施展了。 虽然她犀利灵巧的几招划破了秦诏的手背,可很快,她的匕首也被夺了去。 秦诏的火气彻底被这小子激出来了——今日若不能叫这小子出尽洋相,他便要随了这小子的姓氏! 秦诏现在不光要将姜禾润塞入恭桶,还要尽剥了他的衣衫,让他挂着满身的屎粪,一路光腚奔回质子府去! 想到这,他狠狠地朝着姜秀润的肚子来了一下子,让她疼得无法反击后,便撕拉一声扯开了姜秀润的长袍。 他这一下撕得彻底,不光是扯开了外袍,连内衫都扯开了,里面缠胸的绷带显露无疑。 秦诏一下愣住了——若是看不懂这起伏绷带的作用,那么此时“他”没有衣领遮掩,线条纤细的脖颈也暴露无遗。 这样雪白纤美的画面,叫秦诏有些措手不及。 姜秀润趁着这机会狠狠地推开他,忍着腹痛将自己的衣衫合拢。 她的脑子也是一片空白,自己的女儿身暴露,这等欺瞒齐帝的罪行势必要连累了兄长…… 一时间静谧的空间里,只剩下二人缠斗后没有平复的粗喘。 秦诏的大眼圆瞪,浓眉高高竖起,突然伸手要朝着她裹胸的绷带摸去。 可就在此时,门帘外传来凤离梧清冷的声音:“你们二人一起在恭房畅饮吗?时间也甚久了,出来吧!” 这便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恭房门前是非多。 事已至此,姜秀润深吸一口气,只待出去跟皇太子交代实情,再看看能否力挽狂澜,说服太子饶了她哥哥一命…… 可就在这时,一直挡在她身前的秦诏,却突然脱了身上的外袍,扔甩到了她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喵~~~燥过头了,被剥衣鸟~~~小姜的道行还要继续历练捏 第14章 第 14 章 姜秀润诧异地抬头看他。 秦诏扬声道:“扯破了君的衣,赔你一件便是了!” 姜秀润接过他的衣服迅速披上,诧异地看着他,一时咬不准他的路数。 秦诏先从恭房出来,看凤离梧垂眸立在庭院中,立刻跪下,微微停顿了一下才开口道:“属下与……公子小姜方才在恭房里有些口角,不过已经说开了……” 姜秀润听了他之言不由得一愣——他既然称呼自己为“公子”,便是不想说破自己的身份,可他隐瞒不报给主子又是何意? 脑子里飞快转动,她的手却没有闲着,只合拢下自己被撕坏的衣领,又将秦诏的衣服套在外面便走了出来。 她方才被秦诏抓了头发,此时有几绺头发垂在颊边,加之秦诏的衣服甚大,显得那脸儿越发的小,竟有种说不出的羸弱可怜。 凤离梧在恭房外是站了一会的,他当然也听到了秦诏拳打公子小姜的声音,可是此时二人出来,秦诏的衣服却穿到了姜秀润的身上! 看那光景,衣服里的样子也许是衣不蔽体了,便让人疑心方才是不是听错了……这秦诏也许是不在打公子小姜,而是想要占这个美少年的便宜? 想到这,凤离梧的眉头微锁,看向自己的爱将的目光也有些深远。 秦诏跪在地上,却不见皇太子发话,心内也是有些忐忑。 其实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刻意隐瞒下那姜禾润的身份秘密,只是下意识话便出口了。 他向来对凤离梧尽忠职守,这也是生平第一次在主子的面前撒谎,一时间也是有些心慌,也不敢抬头,只等凤离梧发落。 凤离梧垂眸看着二人,看那公子小姜狼狈的样子,越发觉得短少了些男子气概,也不知这少年长大些时,能不能褪去几分女气…… 不过今日这波国的小公子也算是尝到了教训,煞一煞他的狂妄之气,免了他以后再如前些日子那般的敷衍。 当然,如若这少年还是不受教,不能为他所用,那么……凤离梧垂下眼眸,倒是不用他动手,那波国的申雍就能让这公子小姜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这时,有侍卫来到凤离梧的身后小声道:“楼上的贵客们都已经饮得醉了,那位梁国来的客商也被当红的姑娘缠住了……” 太子点了点头,又瞟了那少年几眼,觉得不要在这些个男色暧昧上纠结。 他也不看那秦诏,只对姜秀润道:“在恭房里聊了这么久,定然也是口渴了,便请公子随我去饮一杯茶吧。” 说完,他便走向马车,而姜秀润亦步亦趋地跟这他一同上了马车。 只可怜那秦诏,外衣给了公子小姜,又因为太子并未出言叫他起身,只着了单衣在凛冽的寒风里跪着…… 秦诏心知,太子虽然能在人前,看在秦家的面子上给他留几分颜面。可是私下里却向来不留颜面。 他今日算是触犯了皇太子的忌讳,虽然姜禾润是眼看过气的门客,可是人凉了,并不代表他可以不经招呼便打人。 太子不让他起来,他便只能跪在这里。 不过他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跟在太子身后的姜秀润,喉结在寒风里微微打颤…… 第20节 再说马车上,方才的一场撕斗让姜秀润之前喝的酒,全化作冷汗散尽了。当马车驶向城东的船坞时,她心心里在不停敲鼓,只是不知凤离梧意欲何为。 当马车停靠在船坞口后,凤离梧先自下了马车。 姜秀润本该紧随其后,可奈何方才秦诏那一拳,力道一点没有收敛,腹部竟然也越发的疼痛,微微一动抻拉得猛倒吸口冷气。 凤离梧回身看那少年趴卧在坐垫上起身不得的样子,一时也拿不住这少年到底是被秦诏怎么了,只看着她因为吃痛而紧咬的嘴唇,便冷声问道:“可要孤扶你下车?” 姜秀润哪敢劳烦尊驾,忍着疼慢慢直起身,挪下了马车。 此时夕阳倾斜,凤离梧身披黑色皮氅立在船坞的木夹板上。 几个先到的太子府的幕僚谋士,也一早守在了船坞边。 凤离梧薄唇轻启道:“孤不养无用之人,只是君的才华除了与几位书生斗嘴外,似乎尽用在了吃喝之道上。今日你求孤,便要看你值不值的一救了。” 说完,他指了指那满江的船坞道:“梁国近日派了许多商贾来大齐选买粮食,可是孤得线报,说是有人私自想这些梁国的商贾私下里购入大齐命令禁止售卖他国的精铁。梁国与大齐世代交好,这些粮商们拿的都是直供梁王室的船牌。如果线报造谣,无凭据贸然去查,必定落人口实,破坏两国的盟约,可若这么让他们走,一旦精铁外泄,我大齐在兵器制造上的优势全无……” 说到这,凤离梧顿了顿,也不看姜秀润,只接着道:“若是由公子你主管此事,该如何处置?” 姜秀润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以免衣领在大风里散开,心里骂遍了大齐凤家的八代祖宗。 当初是这姓凤的要主动招揽她,也没嫌弃她只讲究吃喝,她又何时夸口炫耀过自己还有别的什么才华? 到了这救命的关卡,皇太子大人倒慢条斯理设立起考题来了。 姜秀润咬了咬牙,觉得自己需要拖延下时间,便扬声对太子道:“方才在席上只饮了酒,又在恭房跟秦将军说了许久的话,现在实在是饿得很,可否容在下吃上一口热的暖暖胃,再为殿下献策?” 凤离梧觉得这少年听了自己的话后,明明是一副蒙掉的德行,偏偏还强装镇定的样子,也是有趣。 他平日倒是很少有逗弄人的心思,看谁不顺眼,也不过是吩咐一声手起刀落罢了。可这平日眉眼飞扬的少年,此刻也是全然蔫了的样子,倒是叫凤离梧难得生出些怜悯之心——要死,也不能叫人做个饿死鬼不是? 只是这船坞哪来食馆?还是一位侍卫叫来船坞上给船工烧火做饭的婆子,让她给这位小公子做些吃食。 婆子倒是手脚麻利,很快烧水切姜放盐,将白日船工吃剩的大粗面饼切碎,做了一碗汤饼。 这靠水的船坞极冷,姜秀润身上的袍子又大,衣领下摆都灌着凉风,两手互相插在袖口里,冻得开始流清涕。 当接过那碗时,姜秀润只觉得热气腾腾,带着姜味的热汤入口时舒服极了。 这时,她那富贵舌头倒也不挑剔了,只呼噜噜喝着汤,然后开始吃里面煮得软烂的碎饼,一边吃还一边跟给她添汤的婆子聊天。 所聊的事务也甚是琐碎,譬如这船坞平日可忙,大都运什么货物,船费又该是如何支付,船工们都还做什么样的活计等等。 待到凤离梧手里的暖炉也开始渐渐变冷时,公子小江的那碗汤饼才算吃完。 身边没有绢帕,她便用衣袖抹了抹嘴儿,管那婆子借了船坞账房算账用的算盘,又要了纸笔,顺便看了看账房先生的账本,然后开始拨拉起算盘来。 这珠算乃是她前世里闲来无事习得的一门手艺,那时她可是京城里暗地里放贷钱的老手,这钱生钱的买卖,可是离不得算盘呢。 只是她这么一扒拉,跟随在凤离梧身后的几位谋士都皱起眉头。 当世鄙薄商贾,那等子钻营钱财之人就连子女都遭受牵连,三代不得入朝为官。 可是这位公子小姜拨打起算盘来却如此娴熟,实在是折辱了他身为王子的身份! 其中一位谋士不耐那公子小姜的装模作样,只抬手道:“还请殿下下令,搜查这些个梁国货船,这精铁事关国运,宁可冤枉了梁商,也不可让船轻易出坞啊!” 其他的谋士纷纷点头。 可就在这时,姜秀润却朗声道:“那些精铁不在这些粮船上,请殿下明察,下令拦截已经出船坞一日的三艘运载木材的货船,那船吃水重,料想现在应该没有行驶太远。若快马送信,当能拦截得到。” 这话一出,其他的谋士纷纷瞪大了眼:“公子只是今日才来,如何能知精铁早已经运走?” 还有人冷笑道:“公子莫不是急着攀附殿下,便信口开河?你当知,殿下对待满嘴谎言之辈,可是不会宽待的!” 姜秀润此时有一半的精力用在了吸鼻子上,若是不注意,那清涕就要流出来了! 她一向端雅惯了,何曾人前这么狼狈过? 是以姜秀润也不卖弄关子,只快速道:“这几艘梁国货船的吃水皆摆在那,你们再看一旁的那艘普通货船大小差不多,按照船坞的账房给船工的计件记载,盛装的是跟梁国货船一样的粟米袋数,可这船跟那几艘船的吃水量差不多,足见梁国货船上没有夹带私货。” 说到这,她又猛吸了下鼻子道:“可是,前日出水的那艘运载木材的船就不一样了。凡是搬运了木头的船工皆抱怨连连,疑心那木材受潮,莫名变重。平日一个船工可以在半日运二十根木材,可是那天,半日只搬了不足十根,结果他们一整天都在运木头,少干了许多活。船工是按运货多少算钱,可那‘受潮’的木头害得他们那日的工钱少了一半……诸位都是大才,你们说,那木头是不是很可疑?” 公子小姜的话一说完,几位谋士纷纷靠近船坞,挑灯去看那船的吃水线,果真如公子小姜所言,皆是差不多。 凤离梧并没有如那些谋士般往前去看,而是安稳地坐在船坞简陋的屋棚里,接过侍卫加了炭的暖炉,长指摩挲着上面的花纹,那一双凤眼总算是能正眼看她了。 他语调平平道:“你方才所言,其实皆是与那婆子聊天所获,却能由此推断出精铁的下落,也算是睿智……只是孤想不透,你最后用算盘算的是什么?难道是船驶出的水程?” 姜秀润完全没想到太子殿下会问她这个,便老实说道:“并没有计算什么,只不过演示了一番指法,倾尽所能向殿下展示我会的本事,也不知殿下觉得是否可堪一用?” 一向冷冰冰的凤离梧,生平难得地被她逗笑了。 长相妖孽的男人,眉眼舒展露齿而笑,那等风采叫人看得有些微微发愣。 作者有话要说:  喵~~~~小姜表示,老板难伺候 第15章 第 15 章 姜秀润有自知之明,她方才之言,并没有替皇太子解决了什么挠头的围困。 而当她推断出装铁的船早走时,凤离梧也没有露出惊异之色,可见是早就知情的。 若她猜得不错。旁边那艘跟梁国粮船差不多的船,应该是凤离梧授意安排的,就为了不用打草惊蛇,便推断出船上的货量。 至于接下来追查精铁的事宜,这位太子也应该是心里有数,自有安排。 第21节 所以这次来船坞,除了将她冻个半死,又考验了自己养的那些个谋士门客外,真的是全无用途。 总结下来,便是做个位高权重的皇太子门客真不容易! 可怜那几位谋士,不经意间便显露出自己的蠢笨,也不知太子以后可否还会重用他们。 不过在太子如回光返照般的露齿一笑后,姜秀润总算渡劫。 许是对着船坞吸够了冷风,凤离梧对着姜秀润道:“你今日莫回质子府了,暂且在太子府上歇宿,待得你府宅清静了,再回去吧。” 姜秀润不知太子准备如何让自己府宅“清静”,犹豫了下开口道:“府上还有兄长和几位忠仆,未知能否不惊扰到他们?” 凤离梧懒管这等子细碎,只站起身来道:“此事由秦诏负责,君若有什么不放心的,与他讲吧。” 明明知道自己与姓秦的不和,可是凤离梧却便将关系到自己生死的大事交付给他,也猜不出这位太子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当凤离梧松口表示护佑自己的安慰后,姜秀润的危机却并没有化解。 这秦诏知道了自己的女儿身,却秘而不宣,这就像悬在头顶迟迟未落下的铡刀一般,叫人寝食难安。 太子府甚大,管事在西宅给她找了间屋子,还唤了一名小厮伺候她的起居。 姜秀润并非男子,怎么肯让小厮近身侍奉? 所以让他端来热水后,便挥手示意他回去自安歇去了。 在船坞那没有手炉,两只手冻得有些发麻。前世因为在浣衣局里,手冻伤的缘故,就算后来得到了细心的将养,到了冬季也会再犯。 现在她的双手白皙如旧,但今日遭受的寒意却唤起前世的不堪记忆。 姜秀润缓缓将手浸入盆中,默默提醒自己,前世的种种不堪,今世绝不再尝…… 就在这时,她听到自己居住的侧院有房门响动的声音。 不大一会的功夫,在鹿鸣台下冻了两个时辰的秦诏推开门走了进来。 原本就不大的屋子,在高大的男人走进来后,顿显逼仄。 他进来后也不说,只目光炯炯地瞪着姜秀润。 这一幕,与前世的情景何其相似! 姜秀润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前世的她一直被兄长庇佑,全无自保之力。当秦诏深夜闯入她暂居的木屋时,也只不过是无助地哭喊。 她默默提醒自己,自己已经不是那个羸弱的少女了,所以静默了一会,直到秦诏欲往前靠近时,才慢慢用手巾擦手道:“小厮正在烧水,屋内暂无热茶,若是不介意,请君饮些凉的吧。” 这话既说得客气,也是提醒秦诏这是太子府,一会还有小厮会进来,让他切莫恣意妄为。 这秦诏是听闻姜秀润暂居在太子府后,便寻了借口径直来找她要外袍的。 可是进了屋,看那扮作波国小王子的女子正端坐在盆架前洗手时,也不知是入夜灯光迷离,还是人影太过纤弱,他的心内竟潜滋暗长些个别的什么东西,痒痒的骚动…… 不过还没等他琢磨清楚自己想什么,那个女子便泰然出声了。 这一声倒叫他晃过神来,只坐在她的屋子里饮着凉茶。 姜秀润心有警惕,擦完了手后,手一直没有离开自己的袖口,里面藏有匕首,若是秦诏图谋不轨,她便豁出性命不要,也绝不会叫他再得逞。 秦诏两腿微叉,舒服地坐席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最后问道:“为何如此?” 姜秀润知道他是问自己为何女扮男装,只正襟危坐,也不看他,启唇道:“不愿随了父王的心愿,也方便些。” 秦诏紧盯着她道:“那国书……” 姜秀润怕那贼精的皇太子到处安插眼线,这里隔墙有耳,二人的对话万一传到太子的耳中便大不妙了。 当下连忙拦住了秦诏的话头,只道了一声“嗯”,示意是她做了手脚。 秦诏此时倒是少了以前每次面对她时的阴阳怪气,只意味深长的又细细打量她道:“你的胆子可真是不小啊!” 姜秀润没有说话,可是心里却隐隐不安。如今自己的大把柄算是落在了秦诏的手上,他这人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好色这一样是狗改不得吃屎的。 他不告知太子,自己便被他拿捏着,这样下去,可不是她这一世想要活的自在。 那秦诏见姜秀润久久不说话,长长的睫毛轻轻垂下,投下如扇面般的阴影,又是一阵心痒,他想跟她靠得近些说话。 可就在这时,太子的近身侍卫却来此处找寻秦诏。 秦诏做了隐瞒太子之事,本就有些心虚,见太子特意派人来寻,更不敢久留,便随着那侍卫出了姜秀润的房间。 当他来到皇太子的书房时,凤离梧正在低头批改奏折——父皇的身体“不适”,现在大部分的国事皆由他来处理,有时熬夜再所难免。 见秦诏进来,凤离梧倒是放下了笔,揉捏了下高挺的鼻梁,然后看着他道:“听闻秦太师已经为你寻了一门亲事,江西徐家的女儿,端庄守礼,堪为良妻,先自恭喜了。” 凤离梧所说的秦太师便是秦诏的父亲。 秦诏原本是不在意自己所娶何人的,反正父亲挑选的绝不会差哪里去。可是现在他却不由自主地挑剔着,父亲为自己选的女人可有那一身腻滑的肌肤…… 凤离梧见他闪神,倒是猜出了他的心思,只淡然道:“你跟孤甚久,在孤的心中,你亦如兄弟一般。若只是消遣,那些个虚凰假凤戏耍一下倒也无妨,可若传扬出去便不妥了。那徐家注重儒礼,你父亲苦心求来的姻缘,自当珍惜。” 今日下午,那二人在恭房的异样被他看在眼中,原是没有什么。可是秦诏今夜本不当值,却特意眼巴巴地回府管那公子小姜要衣服…… 这哪是寻仇,竟有些二八少年郎黏腻少女的劲头! 若是二人皆是同道,他本懒管,但观那姜禾润分明是惧怕秦诏甚多。他小时因为生得肖似母后,又身在冷宫,没少被那些个嚣张下作的太监逗弄,自然对那公子小姜的处境带了几分天然的同情。 既然那波国质子还可堪一用,给他些庇护也无妨。是以才特意命人叫来秦诏,敲打下他这位爱将,以后少围在那姜禾润的屁股后面转。 秦诏初时听得云里雾里,到了后来才恍然,原来太子竟然误会自己贪恋男色……这是从何说起? 第22节 他急急想要辩解,可是凤离梧觉得自己在这些红尘俗事上耽搁甚久,不欲再谈。 接下来他便交代秦诏肃清波国质子府犯上的侍卫祸端,吩咐几句后,挥了挥手便让秦诏下去了。 姜禾润暂居太子府的第二夜,他的府宅进了盗贼,除了外出访友夜饮未归的质子姜之,还有他带出的两个侍女和一个叫赵果的侍卫幸免于难外,其他的侍卫皆是惨死在了府宅中。 此事一出,整个胡同都封闭了。周遭的邻居边看着府衙的差役不同地用担架往外运尸体。 谁都不会真的以为一向治安甚好的洛安城里,真的有这么猖獗的盗贼。 那架势,分明是京城里有说不得的贵人在肃清异己,血腥的手法,简直不作他想。 姜之听闻自己的府宅里的侍卫被人杀个精光,吓得腿都软了,只能暂居在附近的旅店里彷徨无措,要侍卫赵果去打探妹妹的消息。 先前他听闻太子邀请妹妹去府上小住几日便觉不妥,如今惨死发生,自然是疑心妹妹暴露了身份,惹得那太子震怒。 这下心急,便要去太子府寻妹妹,可是那太子府的秦诏将军却派人看管着他们,哪里都不让去。 白浅低声安慰姜之,只说自己会在入夜时,伺机潜出,看看能不能打探到小公子的消息。 可就在这时,姜秀润却坐着一辆马车前来探望他们。 姜秀润并没有与哥哥说得太多,但向他道出申雍想要暗害她灭口一事。 而劫后余生的侍卫赵果此时哪里还敢有隐瞒?自然是一五一十地说出了申雍背后下达的指令。 姜之听得骇然,气愤之余要给父王写信陈明缘由。姜秀润将天真的哥哥拦住了。哥哥可能还不明白,当父王将他们兄妹二人送走的那一刻,他便已经不配为人父了。 他们兄妹二人身为弃子,哪里有新后的大舅子来得显贵? 姜秀润又给了赵果足够的金,另外还有通过城门的假身份,嘱咐他隐姓埋名,偷偷回自己的家乡接老母亲到别处营生。 官府的衙役对外展示的死者名单里有赵果,也只有他诈死,申雍才不会疑心是他背叛报信,而找他家人的麻烦。 那金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赵果就算做足一辈子的侍卫也赚不来的。他自然是千恩万谢,才匆匆离去。 当姜秀润安置好一切后,除了客栈的大门,眼望自己家宅的方向,倒是微微叹了口气,原指望宅院将来转手卖掉时,能有个高价,谁知一夜的功夫就成了凶宅! 姜秀润还来不及心疼,那罪魁祸首便来邀功请赏。 作者有话要说:  咩 请友爱看文啊~~欢迎亲亲们各抒己见,也请留同存异,不必说服他人同意自己的观点。狂仔仔自己看文时,其实从来不太过脑子,有时也get不到文文的吵点在哪里哇,但是看文是为了快乐的,所以抱抱大家。 另外天冷了,酸菜锅隆重登场,一吃就爱胖怎么破?? 第16章 第 16 章 秦诏推开小厮,亲自扶着姜秀润上了马车,一边低声问:“替你解了烦忧,要怎么谢我?” 姜秀润哪里用他扶着上车,自避开了他的手,同样低声道:“君原本可以低调些,何苦弄得这般尽人皆知?沾染了我的屋宅!” 秦诏原本是要得到这女子的感念,没想到得来的却是申斥。 他刚立起眉毛,姜秀润已经钻入马车赶着回太子府了。 她如今在太子府里寄住,可是不敢白吃白喝,加之了解这位太子表面不露声色,其实不爱养闲人的吝啬后,吃起太子府的米饭来都是心有忐忑。 这边见过了哥哥,知道他平安无恙后,便领着白浅赶回太子府里,主动向太子请示,可在何处略尽绵薄之力。 朝中这日休沐,太子呆在府里也闲来无事,也没有束冠,只简单用一根玉簪固定了浓黑的长发,身着滚了毛边的宽大厚袍,批完了公文后便对着书斋对面冰封的湖面发呆。 前世里的太子也是这般的无趣。 不过后来,他倒是偶尔在繁忙的政事之余参加宴会——起码由她替秦诏操办的宴会,差不多都是会来的。 只是来了宴会上,品不出酒的甘美,却不甚爱与人聊天,偶尔倒是会跟她说上几句,现在也记不大得聊的是什么。 总之,凤离梧便是这样一个有心讨好,却无处下手的清心寡欲之辈。 她总不能拉一张列国地图,挨个划圈,跟他说“这些将来都是殿下的”来讨他欢心吧! 凤离梧见公子小姜来了,倒是开口问道:“你的兄长可安置妥当了?” 姜秀润看不敢跟太子抱怨自己的宅院被连累贬值,只恭谨谢过太子为自己解忧。同时又试探问道:“虽然意欲谋害在下之人尽除,可是那申雍岂肯善罢甘休……” 凤离梧眼望着湖面上一只尝试着敲开冰面捕鱼吃的水鸟,和缓道:“哦,他竟会这般的执着?仅仅是担忧你与姜之回国,会继承王位?” 姜秀润的心提起来,担忧秦诏是否跟他说了实情,只低低道:“我在波国时,便与申雍关系不睦……” 凤离梧没有再问下去。毕竟这公子小姜为人的恣意嚣张是尽人皆知的。人缘不好,有情可原。 姜秀润怕他再问下去,便谄媚道:“听闻太子早上未食,眼看快中午了,若再不食,恐怕是要伤及肠胃。” 凤离梧心知这少年是好吃的,不过他昨日在船坞上只食了一碗碎饼做的汤面后,今晨未及食饭便赶着出门见哥哥去了。 他虽然不及周公礼贤下士,但该有的姿态也是要摆的,于是便邀同样空肚的姜秀润一同进食,若他想吃什么可吩咐下去,叫厨子安排。 姜秀润知道这太子在吃食上不甚讲究。 而太子府又不短缺金钱,食材皆是上等,她大可不必委屈了自己,于是便写了食单,又加了烹制时需要注意的事项给管事,叫他给厨下送去,念给厨子听。 那些个厨子听闻是前次那位波国质子与太子同席而食,当下也是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处理食材也是兢兢业业。 因为太冷,姜秀润点了驱寒气的锅子。做法类从波国,将羊肉薄切,锅子上浮泛着香料麻椒,烫一烫后,再蘸着姜汁香油来食,羊膻味顿显柔和,驱寒又美味。 凤离梧从来没有这么吃过热锅子,刚开始看见一盘盘的生肉有些不知怎么下筷。 姜秀润自当挽起袖子,为太子烫肉蘸料,还用苏子叶为太子卷了剁烂的肉糜来食。 第23节 从小就没有人教过凤离梧该如何在吃食上享受,以前虽然经常出入酒席。可那等场合,菜蔬肉食上了桌面时皆是便凉了的,味道大打折扣。 而如今,在自己的府宅里,有了好吃之辈的指引,麻香而畅快的享受在滋味在舌尖调动的美食,对于凤离梧来说当真是陌生而新奇的感受。 姜秀润如今立意继承狗腿子的衣钵,对自己的新主子照顾是无微不至,每一片肉都烫得恰到好处鲜嫩无比,好好滋养凤离梧那根坏掉的舌头。 是以当撂下碗筷时,凤离梧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意犹未尽。 姜秀润在太子面前本不敢饱食,奈何从昨夜一直饿到现在,加之麻椒羊肉锅实在让人停不住口,结果也吃得隐隐想要打饱嗝。 于是她连忙又吩咐管家端来热炒的荞麦冲的茶饮清口。 凤离梧自然也是跟着她一起饮了这以前从来没喝过的麦茶,觉得饮起来很解腻。 一时间午后的席上无话,二人皆各自捧茶,在袅袅热气中看着锅子里上下起伏的麻椒出神。 不过待血气逐渐回涌,凤离梧终于懒洋洋地开口道:“君不必担心申雍的纠缠,你自以后,可以暂居在孤府上,领个太子少傅的差事便是。” 太子少傅,顾名思义,便是教□□的夫子。虽然不及太子太傅那般的遵从,可是能成为成年的太子恩师之人,将来的前途显贵无比。 这姜禾润原本不是齐朝人,按理担不得正经的官职,但少傅与太傅不同,俸禄并非朝中所出,便是教太子蹴鞠一类的教习,也算是太子少傅,既然是个人的爱好,这供奉便由太子府自出。 不过这样一来,名声倒是比门客幕僚一类要好听得多。 姜秀润并非不知好歹之人,自然是要赶紧谢过太子的恩宠。 如今秦诏知悉了自己的秘密,观今日这劲头,以后少不得骚扰着她,如能在太子这里避一避,秦诏倒是会忌惮着太子,想到这,她倒是略略松了一口气。 这时凤离梧话锋一转又道:“君的珠算指法出神入化,自然也当一用,那梁国之前与我朝生意往来频繁,可是梁商狡诈,需劳烦君找一找账本里的错漏。” 姜秀润自然也是赶紧领命。 既然升为太子少傅,公子小姜自然不会再屈尊于偏院,管事特意收拾处东花园,周正的院子供姜秀润居住。除了她的贴身侍女白浅外,凤离梧还给她配了小厮和侍卫,也算是成全了波国质子的颜面。 当几大箱子的竹简被运送到她的屋子时,在船坞亮的那一手算盘绝活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头不抬,眼不睁地核算账本。 其实这账本里的账目还好,可是姜秀润明白,凤离梧并不是吝啬钱财,怕被梁商占了便宜,而是他要鸡蛋里挑骨头,实际剑指刘佩,要对梁国下手了。 在前世里,这两个人一直是兄恭弟友,在刘佩返回梁国前甚是和睦。 可是这一世,因为自己那一番“梁国修建水渠乃是居心叵测”的言论,凤离梧一早对梁国怀有了戒心。 所以精铁案也好,现在的查账本也罢,都预示着她的干祖父这辈子恐怕难以像上一世那般顺利地回国继位了。 也不知这般,对于波国的命运又会造成什么影响……姜秀润对自己的“无心插柳”之举,也是颇多唏嘘。 而每日算得头晕脑胀之余,唯一的抚慰便是每日三餐。 那凤离梧似乎也感悟到自己此前虚度光阴,错过人间美食几许。是以每当在府中,管事请示他要吃什么时,他都挥一挥手道:“去问公子小姜”。 姜秀润也没客气,变着花样给点餐。 那太子许是嫌一个人吃饭寂寞,有空时,也与她同食。 不过姜秀润觉得,凤离梧是喜欢听她讲解吃食的来历,才与她同食。 她倒是很佩服大齐太子的这一点——物尽其用,没有半点浪费! 可是秦诏看在眼里,那面色就有些微妙了。 私下里,他曾经叮嘱姜秀润,不曾说破她的秘密,不代表她可以恣意妄为,妄图勾引太子。 姜秀润正色道,只要他不说破她的女儿身,那她在太子的眼中,便是位公子,试问太子何时喜欢过男色? 恐怕就是个绝代的佳人,在太子现在的眼中,也不及一盘薄切的羊肉来得诱人吧! 秦诏听了这话,脸色倒是和缓起来,逮了时机,将她堵在后花园角落里,邀姜秀润得空时与他骑马狩猎,散一散心。 姜秀润哪里会同意?但是现在又把柄在秦诏的手里,也不好言辞太僵硬。只能推说太子吩咐的差事太繁琐,一时忙不过来,待得日后再说。 秦诏虽然吃了软钉子,但是看着姜秀润爱搭不理的神情,又是一阵的心痒,只道自己先前怎么没看出她是女子? 那小模样,绷着脸也好看! 这么一看,便手有些发痒,想要去摸她的脸蛋。 “姜卿……” 就在这时,凤离梧不急不缓的声音解了姜秀润的围困。 二人抬头一看,凤离梧正站在不远处的阁楼上,垂眸看着他们俩。 姜秀润赶紧推开秦诏熊样高壮的身体,疾步往阁楼上走,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出那步履轻盈透着欣喜的光景。 秦诏无法,只能讪讪离去。 等上了阁楼,凤离梧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着姜秀润。 姜秀润只能施礼问太子有何事吩咐? 凤离梧坐在席上,看着跪在面前的姜秀润,想着先前秦诏将她死死堵在角落的情形,心内倒是有了些许好奇。 秦诏以前从来没有喜过男色,倒是睡了不少的胭脂乡的姑娘,这个公子小姜究竟是哪一天撩拨得秦诏不能自拔,见天儿地往花园里钻? 想到这,他想起秦诏方才想要摸脸,忽然抬手摸了摸公子小姜的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  喵~~试下手感 第24节 第17章 第 17 章 这一摸可不打紧,所及之处滑腻绵软,竟然堪比他早上所食的羊脂凝乳,指头陷入竟然如被吸附一般…… 姜秀润也被太子此举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位一向严谨的太子,竟然说摸脸便摸脸。 可是没等她躲避,凤离梧已经收手,且眉头紧皱,活似他才是被冒犯的那一个。 这还不算,他竟然满嘴嫌弃道:“身为男子,当经历风霜洗礼,你以后当多多骑马射箭,强身健体,这皮肤被风吹得粗粝些,才会有男子气概!” 姜秀润微微张嘴,有些咬不准是谁被白白吃了豆腐。 可是既然在太子的屋檐下,便发作不得,还得诚恳表示受教,鞠礼谢过太子的指点。 她心内的腹诽不已,却一脸恭谨地退步出去。 只是在她转身时不曾留意,那太子摸过她脸颊的手指来回的磋磨了几下,似乎在回味着些什么…… 姜秀润对秦诏说很忙的话,倒也不算撒谎,这些日子她久久未曾出府,加之府宅命案,许多人传言这公子小姜也许已经死了,再不然便是被囚禁了起来,总之,他应该是得罪了惹不得之人。 所以当半个月后临近冬狩时,她一露面,便差点吓死无数胆小之人。有那不会作假的,脱口而出:“君竟然还在!” 这叫姜秀润如何接起,只能斜瞪一眼,作不快状,免了他人套近乎问询细节。 说起冬狩,是洛安城里漫长冬季里难得的畅乐之事。 虽然皇帝身体“不适”,但是冬狩却是皇帝不理朝政后仅有几件能做主的乐事之一,自然尤为重视,除了城里许多的年轻官吏跟随圣驾狩猎外,与大齐交好寄居洛安的质子质女们也可与圣帝同乐。 是以这几日各个府宅都在准备冬狩的器具物品等。 更有质子们闲聚在京城的射馆里,选买些趁手的弓箭,捡拾下荒废甚久的射箭技艺。这人多嘴杂,说的便是京城里最近的新鲜事, 波国质子的起死回生的际遇最是热气腾腾。 原本因为质子府的屠门一案,京城里的质子们都以为这波国的两位质子算是栽了。没想到,这公子小姜也不知走了什么门路,竟然摇身一变,成为太子少傅。 虽然姜秀润闭口不言,可有那好事之人,暗中打听,看这位波国质子有何贤能来为太子授业解惑? 拐弯抹角打听来的消息是,这位少傅每日最常做的便是写食单,变着法地教授太子吃喝一道。 听闻这话,此时正在射馆里挑选弓箭的贵公子们哄堂大笑。 魏国的质子廉修对身边的刘佩笑道:“身为质子,却跑到大齐储君面前搬弄些奢靡之道,这位公子小姜是活得不耐烦了?” 其他人听了廉修的话,也一脸嘲讽地附和,只说这位公子小姜还真是狂妄。 要知道身为质子,在洛安城里是很微妙的存在。若是无母国力撑,最好是夹着尾巴做人。 不然一个不慎,便会被扣以勾结外患,危及大齐江山的罪名。 可是这姜禾润倒好!居然教起大齐储君吃喝玩乐! 这等过人的胆识和惊人的愚蠢,真叫在洛安城里如履薄冰的质子们心生佩服! 只是不知那些谏官们能忍这位异国的太子少傅多久,才能弹劾他居心叵测,祸国殃民呢! 不过,梁国公子刘佩却并没有跟众人一起嘲讽。 事实上,他甚至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在京城人脉甚广,留有暗线的他,知道的远比这些洛安城里消磨度日的弃子们要多得多。 那公子小姜“愚蠢”?若是真的蠢笨就好了!他凭一人之力,短短数日,便核对了梁国数年来的官家账目。 而且那少年嗅觉也甚是灵敏,竟然找寻出不少陈年错漏,尽被整理成册。 而昨日,一直被扣押在京城的梁商已经过堂明审了,因为那数目被查得清清楚楚,根本无法抵赖。 皇太子凤离梧便以此为由,修书与他的父王,言明在商言商,大齐吃的亏缺不可就此了结,为了严惩梁国的官商奸猾,需要梁国连本带利赔付赤金五十万。 这笔数目简直是一个小国丰盈之年里,举国国库的库藏了! 凤离梧这般狮子大张口,简直出乎刘佩的预料,也不知道一向韬光隐晦的梁国哪里惹来了这位冷面太子的注意,竟然这般大动干戈,到处找茬,索要重金。 如今梁国为了修建水渠,已经投入了举国之力,哪里有钱赔付大齐?可若是不给,看凤离梧这来者不善的架势,很有可能撕毁盟约,让两国为敌。 到时候他的处境便大不妙了,父王虽然看重他,可若他被扣在齐朝,能代替他继承王位的兄弟也是大有人在。 想到这,刘佩不能不为自己打算,想要见一见太子,套一套他的口风。 奈何这几日太子一直在府中闭门不见客人。他也是得了暗探的通报,说是太子今日会来射馆验看定制的兵器,才一早守在这里的。 不多时,太子的车马果然到了。 而随太子的随从里,竟然还有近些日子“起死回生”的公子小姜。 只是原本神采飞扬的小公子,不知为何,神情萎靡,下车时脚下都微微打晃。 说起来,姜秀润这几日很是缺觉,虽然太子后来指派了几个经验老道的账房帮衬她验看账本,可是那繁复的细节都得她一点点的核对。 几日熬将下来,就算是十六岁充盈的少女,也有元气被榨干耗尽之感。 原本前些天,她出府散心。可惜所到之处,皆是吓得个个瞪圆了大眼,实在扫兴,干脆不出府门,好好休养生息。 今日原本无事,姜秀润让白浅铺好了被子,枕边摆放了三五碟子的干果和糕饼,只准备趁着窗外飘雪,拥着暖炉狠狠地睡上一觉,若是饿了,就摸摸枕边的吃食,除非解手,绝不下床。 可这等舒适的盘算,还是被那位皇太子给搅和得七八烂。 太子先是派人来请,她推脱身体不适,不想起榻。 第25节 哪想到太子竟然一路闲适漫步,拐到了她的院子,在门口立定后,微微扬眉。 他身边的侍卫观眼色,便立刻推开房门,任凭屋外的冷风灌入进来。 凤离梧虽然站在院中,却看得分明,一床软被下伸出一截莹白的手腕,正胡乱抓着床头的碗碟。 听到有人推门,那手一僵,头发有些蓬乱的脑袋这才堪堪钻出被窝。 凤离梧原本也是心血来潮,听闻公子小姜身体不适,才准备礼贤下士,亲自探病。 可看着公子小姜颓唐如斯,那眉头便不曾解开,冷声道:“冬狩在即,前日问君,还不曾准备箭矢,一个男子不雀跃于马背上的拉弓放箭,与女子何异?” 姜秀润紧裹着被子,压低声音道:“殿下所言甚是,可我实在不耐寒冷,这冬狩……便算了吧。” 前世她虽然在浣衣局,可是关于这次冬狩却记得分明。凤离梧在这次冬狩上遭遇了刺客,一箭差点被刺中心脏,当时宫内宫外都人心惶惶,到处找寻混入冬狩的刺客内奸。 虽然皇太子过后被及时救治下来,但由此留下了病根,身体总不大见好。 而他的那位表妹曹溪则衣不解带,在为凤离梧侍病之后,一跃成为太子妃…… 既然这次冬狩会这么热闹,姜秀润何苦去凑趣?若是箭矢不长眼,一下子波及到她便大大不美了。 只借着查询账本劳累到了,哪儿也不去! 只没想到,太子最近总是琢磨着她太过阴柔之气,叫人看了不顺眼,这次冬狩是一定要带这位少傅去,磨砺下他的气质。 当下也不听姜秀润的满嘴胡言,只转身一边离去一边道:“已经在射馆预定了大小弓箭,君若是冷便多穿些,孤在府门马车上等君……” 待得太子走了,姜秀润这才心内一边骂一边起身。因为呆在太子府内,她平日睡觉都不敢松开束胸的绷带解衣而睡。 这还不说,洗漱都只能偷偷摸摸用热巾帕来擦。原本指望着太子去冬狩,她趁机回质子府兄长那里好好轻松几日。 可太子却一副定要她去的笃定,也实在是挠头。 这般无奈,只能下床,梳理好头发,换了外衣,跟随太子一起前往。 只是下了马车时,因为缺觉而脚下微晃,在差点摔倒之际,被人一把扯住了手臂,扶住了身形。 姜秀润抬头一看,正是太子。他单手紧握着她的手腕,紧皱的眉头不曾松开——这手腕竟然也这般绵软,真怀疑这少年浑身上下皆是如此。 据说波国的前祖喜饮羊乳,爱食羊肉,所以无论男女,皮肤皆是白皙光滑。观这公子小姜,原来并非谣传。 也难怪他惹得秦诏春心荡漾,对个男子纠缠不已。 这原本也不关他的事,可他实在是见不惯一个男子却这般的阴柔,便要刻意历练下他,若能变得粗壮些,也免了秦诏误入歧途。 姜秀润被太子握住手腕,也不敢躲,而身旁的白浅也知这男子身份显贵,也不好一脚飞踹。只能干看着自己的小公子若鸡仔般被人拎提。 待皇太子松开手率先进射馆时,姜秀润低头再看自己的手腕,竟然被捏红了一圈! 作者有话要说:  贴个小广告 狂仔的都市言情《忽然知佳音》已经出版预售了,喜欢的亲亲可以去淘宝预购哦,狂仔的微博有链接~~~微博号是:晋江的狂上加狂 请亲们支持哟 第18章 第 18 章 太子一行人还没等进射馆。射馆里的人便迎将出来。 刘佩还如往日一般,与凤离梧谈笑风生。而凤离梧也不动声色,仿佛敲诈梁国重金的人不是他一般。 二人虚以委蛇的功力各有千秋,叫姜秀润十分佩服。 因为冬狩还邀请了身在洛安的各国使节。 这向来与齐朝关系微妙的南夷国使节也在在此选弓。 是以,那南夷国使节皮利巴也迎过来与大齐储君打招呼。 皮利巴乃是南夷的一员猛将,尤其擅长射猎,南夷向来与大齐暗中一较高下,此时在射馆相逢,自然要比试一番,存心要下一下这大齐储君的面子。 此间射馆与别处不同之处,便是量身定做。根据每个人的臂力大小,手臂长短调配弓箭。 凤离梧一早便订了弓,今天便是来看看新弓是否趁手,可还有需要调试的地方。 当鎏金镶嵌着宝石的弓被拿出来时,众人皆是倒吸一口气冷气,这弓乃是重弓,非一般臂力之人是拿不起来的。 可是凤离梧且轻松上手,长指拨动弓弦时甚是娴熟。 姜秀润也是第一看到太子英武的一面,毕竟前世见他时,总是病怏怏的,没想到未受伤前,倒是个能打的。 不过在凤离梧试弓的时候,梁国的公子并未闲着,踱步到了姜秀润的身边,微笑着道:“许久不见君,甚是想念,若得空,可否与我泛湖小酌?” 刘佩从来没想过,这个看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会被太子网罗到门下,而且成为他对付梁国的急先锋。 不过波国与梁国乃是近邻,论起来,这两年的关系也甚是和睦,姜秀润看在替母国谋算的情面上,也要给他这个面子。 到时候,若能说动他,刘佩至少能套出凤离梧现在是何打算,他也好对症下药,解除梁国现在的围困。 姜秀润用手捂嘴打了哈欠,也不看刘佩,懒洋洋道:“公子是看在下不顺眼吗?这么冷的天,要去湖上挨冻?” 刘佩碰了个软钉子,不禁一滞。这湖上泛舟不过是为了防备隔墙有耳,而且这几日冰湖解冻,加了厚毡的船儿若加了炭盆,也不是特别冷。 不过姜秀润不愿,他便立刻改口道:“那君之意喜欢何处?” 姜秀润被太子从被窝拽出,一直没有食早餐。现在得了空儿,大家都围在射场等着给凤离梧拍马捧屁。 她站在廊柱后面,从怀里摸出了布袋,掏出一把烤得开口的花生,一边剥皮一边道:“我现在寄住太子府,若君谈性如此之浓,不妨来太子府上一叙。” 第26节 刘佩如何去得?见姜秀润如此不给情面,往嘴里扔花生的动作也透着敷衍,便微微降了声调道:“前年,犬戎袭扰波国,是我的父王派兵接了波国都城的围困。你我两国互为近邻,还要互相亲近多多联系才好……” 姜秀润心内冷笑,有这等虎视眈眈的近邻,怎么亲近换不来手下留情。 他的父王生存有道,当起干儿子那叫一个娴熟孝悌。 既然父王跟这位刘佩将来是关门一家亲,她何苦如前世那般,到处刻意逢迎讨好,替她父王那个昏君白做嫁衣? 想到这,她便翻着大眼,斜看了刘佩一眼道:“父王管梁国借兵,好像也不是白借的吧?真金白银递上,你们梁国才出兵应援,据说那犬戎来袭,也是受了你们梁国人的挑唆。这么生财有道,我们波国真是倒了大霉,才跟你们成了邻居!” 姜秀润说的其实都是事情,可是波国不及梁国强盛,吃了这等闷亏,也不过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可没想到,这狂妄的少年却径直将此事搬到台面上讲,这叫刘佩如何接下? 遇到这等不顾外交体面的混不吝少年,刘佩的脸自黑了一半。 他正待要再说,秦诏却踱步过来,挑着浓眉道:“太子吩咐,要替公子小姜试弓,还请去弓室挑选弓身和弓弦。” 这几日,秦诏一直不得见这公子小姜,只觉得心烦意躁,有时到了半夜都睡不着觉。 今日好不容易跟随太子出门,可是也不得跟她说话。 现在好不容易寻了空子,可是伊人却被个梁国公子缠住不放。 秦诏不便近身,可是那眼儿却一直在观望着这边情形。 这一看,可不打紧! 譬如姜秀润横翻的那记白眼。刘佩看到的是狂妄无礼,小子欠揍!可秦诏却觉得是媚眼横生,分明是在跟梁国公子调情。 秦诏看得火大,便径直走过去,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姜秀润带着浅儿,跟着秦诏入了弓室。 那秦诏终于得空,便仗着自己人高马大,遮挡住别人的视线,贴附在姜秀润的耳旁道:“跟刘佩聊些什么,竟然那般的开心?” 姜秀润不知秦诏哪只眼睛看见他开心,只接着挑选弓箭转身的功夫,一脚狠狠踩在他的脚背上,转身来到伙计的面前道:“这些弓太重,可有蛇竹制成的轻弓?” 这蛇竹乃是齐朝特产,顾名思义,因为竹身上有类似蛇鳞的花纹而得名。 不过齐朝人大都用这种之地坚韧的竹子来编制竹椅。很少用来制弓。 再说就算用竹弓,如射馆这等专为贵人开设的奢贵店铺也不会用。 不过伙计灵光,心知这少年乃是随太子而来,自然是有求必应,连忙吩咐下面的跑腿伙计去街市找寻。 不大一会的功夫,那伙计便购来小弓一把,看那式样就知,是給八九岁的孩童戏耍之用。 有那好事之人当下便笑开了,开口道:“公子小姜,你当真要拿一把孩童的弓箭跟随太子去射猎虎狼?” 姜秀润压根不理。只在箭架上来回搜寻,看到一把特制的袖箭,正好配这弓,当下便让浅儿收入了两盒。 既然太子强要她跟随,她便躲避不过去。可是冬狩时危机四伏。 她前世只知道太子遇刺的结果,压根不知过程。 到时候只能见机行事,力求自保。 别看这蛇弓看着简陋幼稚,可是很容易上手,在短程内搭手连箭速度也快。 前世里,她跟随秦诏狩猎,便拿了这蛇弓,秦诏当时也嘲笑她不如不拿,可是后来,勤练了月余的她用这蛇竹弓彻底叫秦诏闭了嘴巴。 而现在,她身后的秦诏看到她拿着这小弓,也和众人一样,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在嘲讽着她自不量力。 就在这时,凤离梧也试弓归来。 方才他用一把重弓连续十箭射穿了百米开外的一根红心木桩的靶心处,手腕粗的大洞,惹得围观之人纷纷惊叹叫绝。 这一手绝技,顿时让皮利巴输得灰头土脸。 当他看见姜秀润选的小弓时,也眉头轻皱,直觉这波国质子又是在阴奉阳违,敷衍着他。 身为太子少傅,却拿了一把顽童竹弓上猎场,这姜禾润是有意要下他的面子? 果然,方才丢了面子的皮利巴顿时像被人点了笑穴一般,哈哈大笑道:“听说这位是太子的恩师,竟然如娘们儿般拿着竹弓?敢问殿下,这位少傅,是教殿下什么的?” 太子没有搭理嚣张的南夷使节,只冷着脸对姜秀润道:“既然选了弓,便试一试吧,若是不趁手,还可以再选别的。” 姜秀润看太子面色不虞,便知他对自己心有不满,不过言语给了自己台阶下,暗示自己换掉这竹弓。 凤离梧不养庸才。今日若不能射得漂亮,依着这位太子的心性,很有可能让自己练射,累死在这射馆内。 果然,到了射场,太子吩咐人摆放的靶子乃是百步开外的远靶。 这等小弓,哪里会射得那么远? 姜秀润举弓试了试,发了三箭,那三箭皆是飞到一半便落地,惹得四周的公子们一阵哄堂大笑。 那南夷使节更是如下水的鸭子一般,嘎嘎嘎地笑起来没完。 姜秀润摇了摇头,对那南夷使节道:“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如非以人作靶子,不能认真练射,敢问这位大人可否配合一下,顶着苹果站在远处,我射苹果便好。” 皮利巴,听了只斜着眼又一顿大笑道:“怎么?我站在那,你的箭便能射远?莫不是公子以为我不敢站,便拿我当借口给自己找回面子?” 说完,他迈着大步走到百米开外,吩咐侍从拿来木盆举在头顶道:“顶个果子,怕你看不见,来个木盆更好射些!”说完又是一阵大笑,下巴飞扬的胡须都一颤一颤的。 而凤离梧的脸色也越发不畅。 要知姜禾润虽然是波国质子,但现在被他纳为太子少傅,那么公子小姜丢的便要是他大齐皇太子的脸面了。 第27节 而如今,公子小姜将自己架得这般高,可怎么能下得了台? 姜秀润倒是不急不缓,只吩咐浅儿再寻来一根重弓弓弦,将自己手里的小弓的弓弦替换掉,并勒得更弯些。 这时,蛇竹不为人知的韧性彻底彰显出来,弓弦加紧后,那弦子绷得紧紧的。 这时,姜秀润也不再用跟那小弓搭配买来的竹箭,而是换了她刚才挑选的袖箭。 在众人嘲讽的目光里,这位看似羸弱的少年再次搭好小巧的袖箭,先是朝着别处随意射了几下,然后拉开弓弦,半眯着眼儿,屏息凝神朝着南夷使者射出一箭。 这一箭带着哨声,只听咚的一声,射在了皮利巴身后的靶上,离着他头顶的木盆甚远。 有人惯性还想再笑,可是大部分人却一下绷紧了弦儿。 方才无论姜秀润怎么射,射程不到,便不会伤及使者。 可是现在,他不知怎么调完了弓后,射程一下子变远,那准头却不甚好——这便意味着公子小姜很有可能误伤南夷使者,惹来两国无端的纷争。 那皮利巴显然也想到这点,当下脸色一变,想要离开靶前。 可是他一动之下,才发现,方才那一箭竟然将自己的右侧衣领,陷入了他后脑勺靠着的木头靶面上…… 就在这时,第二只带着哨音的短箭又飞了过来……这次射在了皮利巴的左侧,左侧的衣领也深陷进去。 秦诏深知公子小姜射到人的后果,心里暗骂这女人不知天高地厚,他快走几步,想要阻住姜禾润。 可就在众人不及反应的功夫,一连五根短箭练射,箭箭跟皮利巴擦脸而过。 姜秀润射完后,也不用秦诏阻拦,自放下小弓,叹息摇头道:“在下射艺不精,就此献丑了。” 再看那些箭,没有一箭射中木盆,却支支扎透了那使者的衣服,把他钉在靶上不得走脱。 而也算是见过风浪的南夷使者,却因为这不着四六的楞头小子,吓得裆下湿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喵~~小姜是人体描边儿大师~~ 第19章 第 19 章 虽然没有一箭射到木盆上,可是这等将人钉在靶子上,却毫发未伤的本事已经叫人惊叹不已。 方才起哄笑闹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了下,纷纷闪目定睛去看这少年。 姜秀润今日身着一件长摆宽袖的月白儒袍,因为不再是借穿哥哥的衣衫而是量身定做,显得腰身修长,背部挺拔。 此时,少年手执小弓,宽袖轻摆,看上去分外的潇洒,直教人心中暗道:也难怪狂妄如斯! 南夷使者狼狈不堪,在随从的帮助下拔箭从靶子上下来,看向公子小姜的双眸都燃着怒火。 姜秀润只当看不懂,还挥了挥手里的弓道:“方才皆没有射准,若是大人得空,我们再试一次?” 皮利巴现在有心骂这小子的十八代,奈何□□潮湿,若再叫骂,难免引人看自己的裆下。只能赶紧接过侍从递过来的披风,兜个严实,便夹步离去。 刘佩在也会看得也是心中一颤,梁国与波国相邻,是以他心内想却是:幸好这个姜禾润是失宠的,若是这等人物将来回国继承了王位,那么对于梁国而言,将有大患! 想到这,一时间他看向姜禾润的目光变得更为晦暗复杂。 而秦诏也有些哑然,他没有料到一个女子竟然将孩童的玩具用到了极致,堪称出神入化。 这个女子可不光是胆大嘴刁,也的确是有些本事…… 再望向那一身白衣的“少年”,他的目光更加热切了。 姜秀润将小弓递给浅儿,整理好自己的衣袖,恭谨地立在一旁等着太子殿下的吩咐。 凤离梧倒是没有怎么特意去看自己那位刚刚大显身手的少傅,只淡淡道:“既然弓箭选好,便走吧。” 姜秀润饿了半天的肚子,正等着这句,只恨不得赶快回府赶食午饭。 于是便跟随太子出了射馆。 刘佩等了这么久,却没有与太子说上什么重要的,心下一急,只能快走几步拦住了凤离梧道:“在下有些重要的事情与殿下说,殿下可否拨空一见?” 凤离梧步伐未减,语气淡然道:“待梁国交齐先前所差之金后,孤再与君谈。” 说完不管刘佩再言,大步跨上了马车。 只是出了射馆时,有一辆马车上正下来一位娇客,正是燕国的质女曹溪。 她因为受得大齐皇后的爱宠,吃食用度皆是与宫中的公主相若,自然也会参加过些日子的冬狩。 虽然身在异国吃穿用度全部不曾亏待,但曹溪却觉得自己此番前来便是要嫁太子的,可是表哥却一直忙于政务,并不曾有闲暇与她熟识,而皇后的意思却是,此番各国前来联谊的质女甚多,最后哪一个为太子妃,还是要看凤离梧的意思。 曹溪听懂了皇姨母给自己的指点,想到田莹狐媚之流的虎视眈眈,心内自然发急。 今日也是寻机来见太子表哥,得空多说些子话的,也要邀请太子为自己选择趁手的弓箭,到时候在冬狩时炫耀一番,自然便跟田莹之流拉出高下。 可惜凤离梧现在心内正憋着一口气,看见这女子跟自己施礼后,一副脸颊泛红,欲语还休的媚态,实在是没有心情应付,只冲她点了点头,便抬步上了马车。 徒留曹溪尴尬地站在远处,只紧咬下巴觉得表哥不解风情。这时,刘佩倒是微微一笑,指引着王女曹溪入室挑选…… 再说皇太子殿下,自坐上马车后,便挥手将姜秀润也叫到了马车上。 姜秀润如今也算能看懂凤离梧表情的细微变化,心知自己方才的狂妄处置已然让这位皇太子心生不快。 上了马车后,她便恭谨地跪坐到他的面前。 凤离梧此时的表情已经彻底阴沉下来,道:“方才君这番炫技,可是过足了瘾头?” 姜秀润拱手举过头顶,作谦卑状道:“若是就在下而言,未曾过瘾,不过是牛刀小试,但就炫耀国力,震慑南夷而言,足矣!” 第28节 凤离梧挑了挑眉,淡淡道:“南夷欺我经年,父王年轻康健时,几次欲动兵讨伐南夷,却顾忌重重,未能出兵,你可知方才若手下短了分寸,那么两国交恶,车裂了你也不足以泄恨!” 若换了旁人,听到此言,当诚惶诚恐抵死谢罪。 可是姜秀润却镇定自若。前世虽然之前的几年,她身在浣衣局,不了解大齐时政,可被秦诏强迫着收为外室后,倒是没少听他炫耀自己身上的伤疤,顺便听闻了他代皇太子与南夷王结盟遇险的种种事迹。 是以她胸有成竹道:“若是换了别的使节,给在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卖弄,可是这个皮利巴……若是他不能回转南夷,只怕新即位的南夷王会感激涕零殿下您吧。” 凤离梧眉头轻挑,直觉的那高举交握的手腕莹白一片,着实晃人,当下单手握住他的手腕,一下子将公子小姜拉到近前,冷声问:“又在胡言乱语,看是觉得孤舍不得杀你?” 姜秀润被他突然的拉扯唬了一跳,赶紧僵着身子道:“在下不敢诳语,这皮利巴虽然是南夷将军之子,但影传他实则是南夷王同父异母的兄弟。南夷风俗不同中原,就算私生的儿子,也可以继承王位……那新王若是不避忌着这位异姓的兄弟,何苦来派个这般性情狂妄之人出使大齐?” 说到这,她赶紧将自己摘清楚,接着道:“方才皮利巴被钉在靶子上,身为他的仆从,原本应该面露担心之色,赶紧上前阻拦着我。可我观那几人,除一个贴身仆役担忧不已外,其余之人表情轻松,甚至面露窃喜……着实诡异……” 凤离梧听了这话,慢慢松开紧握着她的手腕,想了想道:“你是说,南夷王是想借刀杀人?那么你怎么能敢笃定,南夷与齐朝不会因你而起战事?” 听闻他这么问,姜秀润赶紧道:“万岁几次攻打南夷未果,依着在下猜测,并非惧怕南夷兵力强盛,实在是那蛮荒之地,各族杂居,地方政事混乱,加之沼泽毒瘴遍布,就算耗费兵力攻打下来也难以治理。既然如此,倒不如与新王结下交情,顺便结盟,解了南边的忧患,才可放手图其他大业……” 方才姜秀润在射馆炫技时,凤离梧一直没有露出什么惊异的神色。可是此时这少年的话,竟然说出他心中之言,实在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姜秀润倒是不意外自己猜中了凤离梧的心事。这些都是前世里,秦诏从南夷递交国书归来后,说出的南夷王室隐情,还有皇太子屡次劝住万岁不要攻打南夷的缘由。 那时姜秀润虽然不甚懂政事,却觉得凤离梧这番策略很对,可惜那时大齐万岁爷刚愎自用,趁着自己儿子在冬狩狩猎受伤甚重时,直言这行刺之人乃是南夷使者,更是以此为由兴兵讨伐南夷。 只是后来这战争旷日持久,损耗齐朝无数,更是让梁国借机会壮大国力,可以与大齐分庭抗礼。 待得太子伤愈能出来收拾残局时,虽然及时与南夷和谈,却失去了不少有利的条件。 现在姜秀润不过提前二年说出了太子的心里话罢了。 服侍这位太子,就要隔三差五显示下自己的腹内有干货。这番南夷需和不能战之言,正说到了皇太子的心坎里。 于是射馆自作主张的狂妄就此翻过,回到太子府上后,凤离梧还亲自吩咐管事要为公子小姜加上几个菜,弥补下未食早餐的亏欠。 且吃饭时,太子也决口不提要车裂了公子小姜之言,只神色闲适地要她介绍各色菜品的妙处。可是礼贤下士地亲自将肥美的鱼肚夹入了姜秀润的碗中。 姜秀润自然表现得诚惶诚恐食下鱼肚,只心道这样食不知味的苦日子也算到头了。 待得太子在猎场遇袭后,每日只能汤药稀粥的伺候,再不用她这般同席作陪。 这么一想,真是恨不得立刻冬狩,换回病秧子的太子,好其乐融融。 食完饭后,姜秀润长舒一口气回到屋子,在床榻上舒展身子,懒洋洋地便想睡,却瞥见浅儿不声不响地来回往内室运热水。 她窝在被窝里问:“浅儿,你这是忙些什么?” 浅儿两手拎提大桶道:“打温水给公子沐浴。” 姜秀润猛一抬头道:“未曾吩咐,何故自作主张?” 笑话!如今身在太子府,她哪能随意沐浴?而且她若沐浴,浅儿必定要近身服侍,岂不是要看出自己的破绽? 那浅儿显然也随了她的主人,自作主张得很!只打完了水,才跪在姜秀润的床榻前道:“请公子不必避忌奴婢。前些日子,公子夜里睡觉蹬被子,奴婢为公子加被子时,已经看到了里怀的缠布……有些脏了,再不换洗,就洗不出本色了。” 姜秀润闻听此言,唬了一跳,直觉紧捂胸口,心道:自己睡得太死,浅儿何时来到榻前都不知! 那浅儿却郑重跪地道:“请公子放心,若是奴婢敢在他人面前妄言,必定遭天打五雷轰!” 作者有话要说:  上吐下泻,持续怀疑人生~~~~~到现在没有吃饭啊,呜呜 第20章 第 20 章 秘密初被识破的惶惶,很快被氤氲的水汽蒸腾殆尽。 自从来到洛安城后,姜秀润记不起有多久没这么舒服地泡在木桶里了,现在每个毛孔舒展的曼妙滋味,将让人恨不得每天都泡上一次。 浅儿很是能干,用备用的褥单子扯开,做了新的裹布,还帮姜秀润将头发散开,用皂角仔细地将长发洗净。 当姜秀润从木桶里出来时,洗净的肌肤白里透着粉红,乌黑的长发披散在线条优美的雪背后。她自己也是觉得自己眼拙,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她怎么一早没认出来呢。 不过她并没有开口问姜秀润为何如此隐瞒。身为女子在这乱世有多么不易,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公子的亲爹也忍心,竟然将这么娇弱的女儿送到异国为质…… 而姜秀润看着忙忙碌碌为她洗衣收拾的白浅,心内也是一番感触——别人不知,而她却知,这个看似貌丑的女子将来能成就一番大业。 虽然自己的出现,打破了白浅原来既定的轨迹,可待时机成熟,她自是要将白浅引荐给凤离梧,不叫这名震诸国的女将军埋没在宅院之中。 因为洗了澡,活血通络,这一夜也睡得分外香甜。以至于第二天晨起时,已经错过了早饭。 皇太子按着时辰已经出门上朝。她这个太子少傅倒是得了空闲,便决定回去看看兄长。 姜之这些日子不曾出门交际,只在府中安心读书备考,他的性情喜静,本就不好声色犬马,只这么用心读书,便觉得很满足。 姜秀润问过哥哥一切安好后,心里也老大放心了。兄长专心读书,将来也算又一技之长,他们兄妹迟早是无国无父的弃子,一切都得靠自己,兄长若是在修习学业时,领悟到这一点,也不至于最后钻了牛角尖。 眼看着过了午时,她也该回转太子府了。 虽然是冬日,但午后的阳光还算明媚。姜秀润也没有坐太子府专配给她的马车。只带着浅儿走在洛安城的闹市里。 前世虽然长住在这座城池里,但是姜秀润好像从来不曾这般惬意地走在京城的街市里。一则,是秦诏盯得紧,从不让她这般自由随意地走在街上。二则,那时她满心的算计,自认为背负这波国的命运和兄长的前途,哪里有这等子闲心? 如今走在街上,她倒是可以真如一个恣意少年般,走走停停,买上些看顺眼的小吃和笔墨玩意儿。 另外最重要的是,她还买了不少的上好伤药。眼看冬狩在即,在别人眼里惬意的冬狩,对她来说,简直是刀光剑影,随身多带些伤药,才能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殊不知,她这么倘佯在街上,却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第29节 几个在街市闲逛的公卿之子先认出了这位太子新任的少傅。 尤其是洛安杨家嫡孙杨简更是一马当先,快步走了过去,一脸激动道:“这几日一直心念着公子您,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了。” 这杨简自从上次在书院旁领略了姜禾润舌战群儒的风采后,便一直心念不忘。 在他心中,纤美而谈吐文雅的少年最是叫人迷醉而不可自拔。自识得姜秀润后,更是恨不得立时能与卿成为密友,同榻而眠,岂不是人生快事? 只是他后来几次派人送贴相邀,这位公子小姜都推拒了,这再见时,他摇身一变,竟然成了皇太子的少傅,长住在太子府中。 杨简心内爱极了美少年,便疑心他人心中也如自己同好,在艳羡太子可以有如斯少年长伴左右之余,又疑心太子居心不正,莫不是也好这男色一道? 这等爱妒交织煎熬,竟然真是日夜寝食难安,今日在街市上撞见姜秀润,便有说不出的惊喜。 姜秀润一早便知这杨简是什么货色,也一向敬而远之,现在眼看他上来主动套近乎,也是不冷不热,只是回礼后便不再言语。 周围其他几位公卿之子中,有跟杨简私交甚密有了首尾的,眼看着杨简这般殷勤,分明是喜新厌旧,当下心有不喜。 其中一个便是新近来京,江西徐家的独子徐甚。 徐家家风甚严,然而来了京城后,因为父亲没有同来的缘故,母亲每日又是常常入宫陪伴皇后,徐甚倒是得了自有,与这杨简结实后一拍即合,恍惚间眼见如敞开一扇大门,暗地里学习了不少声色犬马的勾当。 可是现在杨简跟这个波国的质子热络,又是将他至于何地?听到了杨简恭维那少年是太子新任的少傅时,便阴阳怪气道:“人家是太子少傅,每日陪伴在太子身边,哪里得空,跟我们这些闲人应酬?” 姜秀润被杨简缠得正不耐烦,听闻了徐甚说话,倒是抬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位便是秦诏未来的小舅子,徐氏的亲弟弟。 那位秦诏的正室夫人徐氏向来走的是贤妻的路数。明知道自己乃是秦诏的外室,可是在衣食器物上不曾亏欠过她,逢年过节还要往自己的外院送来布料鱼肉一类,彰显正室的大气。 倒是这位小舅子,没有那些个虚伪做作,曾经跑到自己那,破口大骂自己是狐媚妖姬,替亲姐出一口恶气。 没想到现在,她竟然早早地遇上了这位。 一时间自己前世临死前,徐氏面露怯色,吐出的让人费解的话又浮上了心头——她说自己不够安分,干预政事,惹了上峰不悦…… 这个背后指使徐氏害她之人是谁呢? 姜秀润原先疑心是凤离梧。 可是现在与凤离梧朝夕相处后,她又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大齐皇太子的杀人利刃,从不隐藏,一旦出鞘必定血溅五步,震慑人心! 凤离梧若叫人死,绝不会指示徐氏那种一向循规蹈矩的后宅妇人背地里行这等上不得台面的鬼魅暗事。 姜秀润一时想不明白,前世徐氏背后的主导究竟是谁。 今世若没有什么变化,那徐氏还是要嫁给秦诏。不过她这辈子是绝不会与秦诏再有任何的瓜葛。 这般想罢,她懒得跟这些纨绔多言,只抱拳说事忙,举步便要离开。 可是杨简好不容易逮着人,哪里轻易肯放?只拉扯住姜秀润的衣袍,就差跪下流泪恳求她去他府上一叙了。 这男人若是不要脸起来,也是世上无敌了。 姜秀润身后的白浅实在是耐不住这等狗屁膏药,正要举起八寸大脚时,那杨简如断线的风筝腾地飞了起来。 姜秀润抬眼一看,原来是秦诏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旁,只面色暗沉道:“太子少傅已经说了没空,为何这般纠缠?” 秦诏未来的小舅子一见自己的心上人飞落道了旁边的布摊上,登时不干了,只瞪着眼喝骂道:“哪来的莽夫?你可知你冒犯的是何人!” 秦诏斜瞪着浓眉,心里道:满京城谁不认识杨简这个走臭后门子的?倒是这个跳脚叫嚣,满嘴外乡口音的乡巴佬,不知是何人。 他今日陪太子早朝,太子随后去拜访新来洛安城的大儒,他布置了站岗的人手,闲来无事,便在驿馆四周转转,没想到竟然在这看见了姜秀润被人纠缠。 杨家虽然显贵,可是相较于秦家,到底还是差了些。再说这杨简当街纠缠太子少傅,他身为太子府的侍卫长,扔甩个杨家纠缠男子的货色,看杨家的族长如何有脸找他理论? 可徐甚一个外乡人不知秦诏为何人,只觉得这莽夫定然是不识得杨家嫡孙的金贵身份,当下便喝骂起了秦诏。 小子骂人,专拣难听的说。可惜秦诏却是个能动手就不动口的,还没等徐甚骂完歇一歇气,上去就是个耳掴子,抽得徐甚一下子栽倒在地,嘴里竟然吐出带血沫子的一颗牙。 姜秀润一见这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 姐夫打掉了小舅子的牙,可是如何是好?结果一个没忍住,便笑出了声来。 那笑靥如花,一时迷住了秦诏的眼。 只一夜不见,这女子不知为何又净白了几分,平日见她总是不假颜色,没想到竟然也有这般笑容迷人之时…… 秦诏乃是随了太子便服出访,杨简和徐甚的仆役不长眼,就在秦诏闪神之际,冲了过来,准备忠心护主。 秦诏哪会将这些个花拳绣腿看在眼里?只一抬脚,又踹倒了一片,一时间大街上兵荒马乱,热闹极了。 就在这时,凤离梧走出了驿馆,看着眼前的光景,微微皱起眉头。 那被摔蒙了的杨简这时也回神缓过来。他一看凤离梧立在不远处,吓得魂儿都要飞了,连忙喝令住自己的随从,跪下向皇太子请安。 凤离梧也不看他,只挥手叫来秦诏,问明了事由后,才缓缓看向姜秀润。 这街市闹剧传扬出去,丢的是洛安城几个大族子嗣的脸,是以凤离梧并没有开口申斥,那冷冷一瞥,便足以叫人心魂不定了。 在杨简向太子请罪,领着一干人狼狈地离开后,凤离梧便带着姜秀润回了太子府。 然后姜秀润便在太子的书斋里跪坐了足足半个时辰。 凤离梧审阅了一批文书后,才慢慢抬头,上下打量着她道:“君幸好不是女子,不然便是祸国妖姬,贻害人间。” 姜秀润猛一抬头,她没想到,今世居然还是从这位太子的口里,听闻到了“祸国妖姬”之言。 作者有话要说:  发烧了 浑身热服服~~~~凤梨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 第30节 第21章 第 21 章 这一眼望去,她的眼神难免带了前世惨死的怨毒。 凤离梧觉得自己被这少年射过来的眼神刺了一下。 若是换了旁的时候,他必定要惩戒这少年的桀骜不驯。可是方才他脱口而出之话细品起来,也的确伤人,竟有影射少年媚色惑人之意。 但凡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都受不住这样有伤自尊的话来。 这么一想,倒是自己方才尖刻了,这公子小姜已经跪下半个时辰,也该是乏累了,他便道:“坐过来些。” 姜秀润也觉得自己方才那一眼太过凌厉,连忙收敛,半低着头,挪动着发麻的双膝来到太子的面前。 只是跪坐太久,这腿的血脉不通,稍微挪动便如百蚁啃吃,实在难耐,这么一没稳住身形,竟往席子上扑倒。 凤离梧顺手扶住了狼狈扑倒的公子小姜。 这么一靠近,他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幽香直扑鼻腔……一个男子何必弄得这么的熏香,也难怪引得杨简之流如狂蜂浪蝶,而秦诏也跟着大失体统…… 这么想着,他的手略松,绷着脸接着申斥道:“你如今为孤之少傅,担的是太子府的脸面,今日在街市上,那杨简对你无礼,你本可大声申斥,叫他知难而退,何苦引得秦诏去动手,闹出这么大的是非?” 这凡事啊,若是往开处想,便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姜秀润就是这样开解着自己——冬狩也快了,皇太子卧病不起,一天三顿喝起汤药的日子也不远了,就再没工夫管三管四的了。 这么一想,前方晨曦渐露,方才因为凤离梧之言勾起的怒气也就能压抑得住了。 她调整了下自己的跪姿,恭谨道:“久在小国僻乡,孤陋寡闻,不知洛安城里还有喜好那等风气之人,倒是对他客气了,下次他若再敢搅闹,在下一定申斥他卷拂了太子府的脸面。” 凤离梧眯了眯眼,觉得这少年看似恭谨的话,却有暗讽洛安风气不正,奢靡颠乱之意。 不过他身上的香气太浓,凤离梧不想再嗅闻,便挥挥手让她离去。 待那少年快出门时,他又皱眉补充道:“以后莫要熏香,熏得孤头痛!” 姜秀润没有吭声,躬身出去,待走了几步后嗅闻了闻自己的衣领:哪来的熏香?不过是昨日洗澡的皂角味道罢了! 不过最近太子显然看自己不甚顺眼,姜秀润从善如流,决定在冬狩前绝不主动到太子的眼前闲晃。 说起来,大齐的冬狩,倒是颇有些典故。 据说大齐的开国皇帝曾在冬日猎得雪狐,见雪狐眼中垂泪,于心不忍,便自放生离去。 雪狐乃是狐仙,夜间托梦,说是为了报答祖皇帝,请他派人于第二日去山中枯木拐角处见到一头奇大无比的野猪将其射死,用那头成精的野猪皮制甲可刀枪不入。 祖皇帝这般去做,果然得奇甲一件,在战场上虽被利箭射中,却逃过一劫。 从此以后,猎得野猪的这一日被定为冬狩日,更是有条金科玉律——任何猎物的都可杀得,偏偏不可猎杀狐狸,而若猎得野猪最是应景! 因为是随着皇帝一起出巡狩猎,少不得许多的繁文缛节,每个跟随前往的皇族官员都要早早起床。 姜秀润是丑时便被浅儿叫起的。 素来睡得甚死的她可是被浅儿扶起来摇晃了半天,才彻底清醒回神的。 此时窗外漆黑一片,月色半掩,可是太子府的院落里却已经有仆役来回走动的声响了。 那些仆役们都各司其职,套马、捆扎刀剑、准备帐篷食盒等器物,据说光太子府自出的马车便装了足足有五车呢。 能跟随太子前往冬狩的,俱是太子器重的幕僚门客。 除了姜秀润外,还有三个幕僚同行。 姜秀润乃是后来者,与那三人都不甚熟识,也懒得逢前迎后,跟着太子拍马捧屁。 所以她简单洗漱完毕后,并未跟着太子去清点,只穿上厚重的皮氅,手里捧着灌了热水的砂壶,靠在门房里的暖炉边儿吃红薯。 这是浅儿昨日从厨下讨要的生薯,入睡前埋在门房暖炉下的热灰里,这么焐了半宿,烤得火候正好。拨开外皮,里面金黄软糯的薯肉上挂着微微发焦的一层,待得入口,便是热烫甜软…… 以前在浣衣局里洗衣时,寒冷的冬日里根本没法用手炉这类奢侈的东西。哥哥听闻了,便托人给她买了三箱子红薯,烤熟了放入怀里,洗衣间歇的时候掏出来暖暖手,吃上一口。 这甜软的滋味,便是那段煎熬日子里最大的慰藉。 姜秀润吃得很投入,正待食第二个时,才发现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领着一众人路过门房,准备外出上车了。 丑时起床,就算厨下备了早点,人也没有胃口食用。可是凤离梧真没有想到,这少年倒是好胃口,坐在门房的暖路边一口茶水一口红薯的吃得香甜。 这倒是个会将养自己的。 再看太子身后几个幕僚,方才在寒风里跑前跑后,只灌了满肚子的凉风。有一位老先生上了年岁,肠胃不经寒气,一个没忍住,在人前还放了几个响屁,也算困窘得可以。 于是那几个幕僚看着这位公子小姜也是来气,只觉得姜禾润到底是年少了些,只顾着自己舒服,没有个服侍人的眼色高低。难不成还当自己是波国的尊贵王子? 不过太子倒似乎被门房的香气撩拨得起了食欲,只淡淡地对赶紧起身的少年道:“将你吃的那个,给孤带上车一些。” 姜秀润一听,赶紧将剩下的几个烤薯用自己暖手的皮手筒裹住,捎带到太子的马车上。 于是车队在暮夜启程,与在城门的群臣以及万岁圣驾汇合。 按理说,姜秀润原是不该在太子的马车上,不过太子说正好在这路程上,让她看看户部递呈的西北赈灾核算的拨款有何错漏之处,到时候好呈交陛下一并处理,免得冬狩耽误了国事。 是以她递呈上红薯后,便留在了太子的马车上开始对着文书拨拉算盘。 此时街市昏暗无人,只有车轮碾过石板的咕噜声。而车厢里,借着挂在车窗边的马灯,姜秀润利落地拨拉着算盘。 前世的秦诏曾说,她拨拉算盘的样子不见市侩气,那双柔荑纤美轻灵,反而若谪仙奏响风篁之韵。 第31节 不过这种刻意讨好女人的恭维之言,全然不叫人爱听。 但凤离梧此时不食红薯,只看着她拨打算盘的手指默不作声,便叫人心生忐忑了,不知这位储君又是哪里不对。 于是她便稍微停了下来,恭谨道:“殿下怎么还不食?方才内侍已经用银针试毒无恙,再不食就凉了。” 凤离梧长睫微微闪动,皱眉看向那几个外皮烤得微微发糊的红薯道:“这个怎么食?” 姜秀润顿悟,凤离梧小时身在冷宫,饮食备受苛待,大约连民间百姓常食之物都没有食过。 于是她连忙放下算盘,殷勤地为凤离梧剥掉外皮,算是弥补起床后惫懒的亏欠。 凤离梧又微微眯着眼儿,看着那双形状优美的手轻巧地剥掉红薯的外皮,递呈到自己的眼前。 剩下的时间,便是公子小姜拨拉着算盘,而凤离梧一口一口食着甜软的红薯。 这期间许是吃得开胃了,太子殿下还意犹未尽地问她可还预备了别的吃食。 在这等慧眼如炬的太子面前,姜秀润不敢藏私,又贡献了自己的零嘴袋子。 里面是前些日子她回质子府时,白英给她制好的牛肉脯。 白英做这个也是一绝,熏制好的肉干沉香入味,色泽红润,咬一口嚼劲十足。 姜秀润原本是打算在去围场的路上消磨之用,如今倒是尽数呈奉给了太子。 反正这位也是怪可怜的,不知在围场里是怎么个挨刀儿的法子,先给殿下吃些好的,增加些体力,也算是幕僚一场,聊表忠心吧。 说起来,前世里杀伐决断,吞并邻国若不知怠足的饕餮一般的太子,此时也不过正十八岁的年纪。 听府里制衣的针线娘子说,殿下还在见天儿的长个子,那衣服总是时不时要放下一寸,也难怪总是吃不够。 此时那一口一口嚼东西的样子,便是个貌美俊逸的青年,竟然透着几分可爱稚气…… 不过这样的错觉,待得下了马车时,便消磨殆尽。 群臣出城的正午门前,一早便有一众官员守候。其中洛安杨家的族长一见太子车马先到,便疾步赶了过来,深深鞠礼颤着声音道:“臣教育族内子嗣无方,还请殿下责罚!” 凤离梧刚吃完牛肉脯,接过侍从呈递过来的手帕子,拭了拭嘴唇道:“既然是子嗣不懂事,干卿何事?” 凤离梧说得温和,也不像要重责的样子,可是那杨家的族长却不见松懈,只咬了咬牙,眼角含泪道:“只是那孽子虽然德行败坏,却是我杨家的嫡孙,老太君将他视如命根,如今他被抓走已有三日,还请殿下看在老臣的情分上,饶了他吧……” 姜秀润在身后听得分明,听着二人的话锋,似乎是因为街市那场闹剧后,太子派人将杨家的那个杨简怎么样了。 凤离梧闻听族长求情,倒像是动容了,然后问向身旁的秦诏道:“那杨简是被何处收押,所犯的又是何事?” 秦诏赶紧道:“杨简因与梁国质子刘佩私交甚频,曾为他引荐了工部的李大人,沆瀣一气,为梁国走私精铁开通门路……” 这话一出,那杨家的族长彻底吓得腿软了。 他原以为是杨简调戏了寄住在太子府下的那个波国质子,又与秦家的秦诏起了冲突,才被一向爱才的太子责罚收监。可是这秦诏的言下之意,杨简犯下的分明是里通外国的罪责! 可是杨简那等子纨绔,哪里有那天大的本事?经常跟刘佩一起厮混,吃喝玩乐才是真的! 但现在殿下立意要给杨简按下这里通外国的罪名,若是再波及些,岂不是要连累了整个族人? 那杨家族长一看风头不妙,便不敢再言,只能赶紧收了眼泪,痛陈对不孝子弟的失望,还请殿下秉公处理。 待得那杨家族长退去后,秦诏小声接着道:“殿下,那杨简……” “既然他爱男色,留着那一处,也无助于杨家传宗,不如废了再放回去,也就此安生了。”凤离梧眉眼不动道,然后又看了看秦诏,语气平和道,“能聚拢在孤身边的,都是有贤能之人,是以孤的身旁容不得那么多的腌臜事情,秦卿,你可明白?” 秦诏的拳头微微一握,鼻尖也是微微冒冷汗,只拱了拱手,也不敢看向姜秀润,便退下了。 凤离梧敲打了秦诏后,这才看向姜秀润,依旧语气平和道:“当初君在殿前涂黑眉毛,乃是立志要做男儿,不走媚俗一道,君当铭志在心,不可忘了初衷才是……” 姜秀润心里明白,这太子前两锤子敲打完了杨家和秦诏后,现在便是来敲打自己。 她甚至怀疑,这太子莫不是□□冬狩传说中惨死的那头野猪,这辈子专门对付长相狐媚之人,以报当年狐狸精告密扒皮之仇? 她哪敢迟疑,连忙道:“若是太子见我之长相不顺眼,我日日用黑炭涂抹便是……” 凤离梧不再看她,只说到:“君之灵气,岂是用炭灰能遮掩得住的?只要君诚信效忠于孤,迟早是大齐的千古名臣,辅佐君王的伊尹姜尚,敢欺你之人,必重责之!” 姜秀润自问若是昂扬男儿,此刻说不定真是要被凤离梧的礼贤下士而感动。 有这等护犊子的储君,怎么能不肝脑涂地鞠躬尽瘁呢! 可惜她经历一世,实在是太了解这位太子为了天下一统而无所不用其极了! 这等雷霆手段,不过是他笼络收买人心的招式罢了!待得无用之时,任何人都被这位殿下无情地抛在脑后! 不过该走的场面却不能少,自然赶紧作揖谢过太子的厚爱。 过了一会,大齐圣驾也至,群臣纷纷叩拜,然后按照品阶大小,编入车队,浩浩荡荡地朝着城外冬狩围场而去。 这时姜秀润已经核算完了那几笔数额,跟着太子一路跑前跑后,算是弥补晨起时的懈懒。 这次能跟随圣驾冬狩之人,基本都是洛安城里的权贵,这外国的质子基本无缘跟从,倒是有几位质女跟随着她们在洛安的亲眷一起前往。 万岁与皇后这几年的关系,未见缓和。不过如今皇后尉氏已然凭借着太子安守后宫,不必如那些妃嫔般以色事人,自然也懒得跟万岁爷举案齐眉,共谱帝后佳话。 不过冬狩是祖宗的规矩,皇后自然也要跟来。尉皇后自用的凤辇乃是四层加厚裹了熟牛皮的马车,外面的木饰鎏金镶嵌了七色宝石,凤尾若临风而起,在渐起的晨光里熠熠生辉。 凤离梧与父王请安,干巴巴的寥寥数语后,便又上了母后的凤辇请安。 一上马车便暖气铺面而来,尉皇后虽然在冷宫磨砺多年,但肌肤经过这些年的将养,倒是恢复了往昔的白嫩,但美人迟暮,眼角的皱纹是用胭脂水粉遮盖不住的。 眼下微微发横的颊肌更泄露出她在冷宫时的怨毒苦楚。 第32节 不过还好,儿子争气,之前的那几年便是隔年的梦。虽然偶尔会想起,但大多时候,尉皇后也渐渐忘了当时的凄苦枯寂。 凤离梧请安后微微抬头,瞟了眼在皇后身旁服侍的太监。 那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太监是皇后新近器重的太和宫总管茅允生,不同于其他太监年纪渐长时微微发胖的体型,茅总管看上去身形健美,宽阔的胸肌竟然将那身太监的衣服撑得有棱有角。 方才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逗笑了魏皇后,当凤离梧上来时,皇后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只笑得脸颊红润,眼里微微闪着亮光。 直到凤离梧请安抬头后,她才渐渐收了笑意,对着凤离梧道:“太子最近总是太忙,连到本宫这请安的时间都没有了,若不是因为冬狩,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殿下?” 凤离梧听了母亲责怪的意思,只沉默了一会道:“是儿臣不孝,没有晨昏定省向母后请安,日后定然……” “行了,若是无事,也不用总往本宫这跑。你若抽了空,当去陪陪你曹溪表妹。我的姐妹不多,只你姨母一个,她虽然只是嫔妃,却得了燕王的爱宠,曹溪那是燕王的掌上明珠,若不是你姨母看重你,哪里舍得将她送到大齐为质?” 说到这,皇后接过了茅总管递过来的水杯,饮了口热茶,接着道:“太子莫以为如今你已经立住了朝堂,你要知你那弟弟还……想要我们母子倒霉的,大有人在,娶了曹溪,有了燕国的助力,对你大有裨益!你一向不用本宫操心,剩下的事情该怎么做,太子的心里该有些算计了……行了,本宫还未食早饭,你且跪安吧!” 这皇后似乎忘了,众人皆起了大早,竟然连问都没有问凤离梧是否用了早饭,便让他下了马车。 不过凤离梧倒是早已经习惯了,毕竟他的母后就算身居冷宫里时,除了自怜自哀,咒骂他的父王薄情寡义外,便是耳提面命着他若是男人,当争气些,不然便是白遭罪一番,生养了个无用的废物。 至于饮食起居一类,自凤离梧懂事后,都是由服侍母后的年老宫女照拂着, 可那等境遇,人人不能自保,耳中永远充斥着怒骂咒怨,老宫女也不过是凭着良心照拂了一二罢了,也谈不上什么耐心周细。 至于母后在对待儿子小节上的漫不经心,凤离梧真的早已习以为常。 下了凤辇时,打着旋儿的寒气再次迎面扑来,骤然的寒意朝着衣领袖口袭来,寒意入心,说不出的难受。 姜秀润一直在凤辇不远处候着太子下车。 当看到太子下来时,虽然他神色若平常一般,可眼底蒙上一层说不出的冷漠。 这其实是凤离梧一贯的样子。 姜秀润听见凤辇里再次传出夹杂男声的欢声笑语,突然想起了前世一则秘闻——在她移出浣衣局后,皇后曾经出宫在西郊的行宫休养一年。 洛安城的富贵府宅里有秘闻,说皇后出宫时已经显怀,那一年其实是生养孩子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超级大肥章~~明天十点本文正式开v啦~~~还有肥肥章等着亲们临幸~~~ 另外说下题外话,一定要培养孩子良好的完成作业的习惯!!!一定!! 若是有晚上不写,非要第二天起大早写作业的,坚决打屁股!打红!打肿! 不然孩子长大后,万一成了写文的大大,就会像狂仔一样,每次开v前临时抱佛脚,起大早后,十指翻飞,一顿狂敲…… 第22章 第 22 章 可是据宫内流出的谣传, 皇帝已经多年没有临幸皇后了…… 想到这, 姜秀润再看向刚下凤辇的凤离梧,竟然觉得他有些莫名的可怜。 她虽则有个六亲不认的父王, 但是所幸母后慈爱,对待她与兄长也甚是慈怜。 可这凤离梧,却明显是爹不亲娘不爱, 也难怪整个人都是冷冰冰的, 一心只喜欢权谋江山。 这么想着,她倒是难得兴起了悲天悯人之心, 对着凤离梧道:“太子,红薯胀肚,您这在寒风里走一遭,难免呛了寒气。此时路途甚远, 也快到午时了,不如趁着车马不太颠簸, 食些热粉暖暖肠胃吧!” 姜秀润说得体贴,她总不能明说:“太子, 您将我的零食尽吃了, 在下现在还饿着肚子, 待得午时吃饭还有一个时辰, 我撑不住了,要不您先吃点, 我也好借光儿混些吃食。” 果然这么一说, 尽显幕僚的体贴, 凤离梧闲得无事,丑时吃的红薯肉脯也消化的差不多了,听得她说起热粉也是没食过的,便点头同意了。 其实那粉也是白英制的,用布捆成一包包,吃起来也方便,将提前炼好的牛油切块一并带着,拿个带炭炉的小锅子放入牛肉和粉,切细了的白菜,再加些椒盐一类入味,也是在车马旅途上的便利填腹之物。 因为是在太子的车马上,炭火用起来也方便,姜秀润也得以光明正大的支起炭炉开始烫牛油米粉。 若说白浅是刻意觅来的。白浅的姐姐白英简直是锦上添花之人。 据说白家在故国时,便开食馆,白英随了巧作羹汤的娘亲,很会做些地方小食。 这米粉,姜秀润也是带回来后只吃过一次,牛油里还加了去壳的蛤肉,熬得鲜麻入味,化成一锅热汤,便鲜美得不得了,待得粉烫得弹滑之时便可入口了。 凤离梧食了一碗,在蒸腾的热气中慢慢舒展了眉眼。 姜秀润服侍了太子后,则连食了两碗,她现在还小,也在长身体,若是哪顿吃不饱,真是一天心慌张。 一时间,二人又在车厢缭绕的余味里安静地各自发呆了一会。 姜秀润趁着凤离梧胃肠温暖心情正好时,跟他提及自己这几日身子乏累,小时因为体虚,坐马车久了常会头痛,恳请太子特许他休息片刻。 凤离梧向来不吝啬幕僚的待遇,既然姜秀润这般说了,自然是拨给他单独一辆马车,不必跟别人共乘,可以舒服地躺着休息。 当姜秀润带着浅儿上了自己的马车后,姜秀润松了一口气,便真的倒下开始睡觉了。 这一路车队到达围场时,已经临近日落。 按照往常的惯例,先要宿营扎寨,体验先祖行军不易,再在第二日时开始猎射。 姜秀润努力回忆前世太子遇刺的经过,似乎是被射中毒箭,以至于最后虽然伤势不重,却箭毒不易清除,最后落下了病根。 既然是射箭,应该就是在射猎的混乱时。 姜秀润只能力求自己要与太子不远也不近。 离得太远,保不齐一个不小心,成了替罪的羔羊,担了刺杀太子的罪名。她毕竟是异国的质子,参杂在大齐一众显贵里,有些扎眼,加上之前露得一手射艺,更要免了被人说嘴。 另外若是离得太近,谁知那刺客是不是个熟手?万一不小心射偏,自己岂不是跟着太子一起受伤?倒是缠布一散,便要保不住秘密了…… 第33节 不过这火候的拿捏,便不甚好掌握了。 不过待得第二日,看到了曹溪与田莹还有一众京城里花枝招展的贵女们走来时,姜秀润便觉得机会来了。 只借口自己昨夜在帐篷里睡得冷了,须得暖暖再上马,然后便寻了空子与那些个贵女们闲谈。 大齐的先祖乃是游牧一族,不拘小节,就算定都洛安,但昔日有些习俗未改,譬如这冬狩,男女不限,未婚的男女更是可以围着篝火畅谈,大行交际之道。 姜秀润借着上次宴会时,跟田莹曾经闲聊过几句的由头,很快便与那些贵女们打成了一片。 这公子小姜的名头,如今很算是响亮,先是书院舌战群儒,然后是成为太子少傅,最近又在射馆下了南夷使者狂傲的威风。 这般宜文宜武的翩翩美少年,试问有哪一个正值芳龄的少女不喜欢? 是以,除了曹溪和田莹要避嫌,在太子面前显得周正些外,其他的贵女们笑盈盈地望向公子小姜,你一言我一语,矜持而又不失温度地与他搭话。 只惹得一旁许多插不上言的青年心内发急,觉得这位波国质子有些太过风流,眼巴巴地跑到大齐的地盘,妄图霸占大片良田。 凤离梧在准备上马前也看到了姜秀润挤在一群贵女中间,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样子。 在他看来,这位波国质子多跟贵女们接触下也是好事,现在鹿鸣台上,看他跟那些个胭脂乡里的姑娘们的羞涩样,像是个不通人事的,也不知好男色还是女色。 但是如今看来,若是他待自己忠诚乖顺,少不得要为他觅得一个洛安的贵女为妻,就此在大齐扎根,为他尽忠尽职…… 心中这么想着,殿下又起了宽待贤士之心,竟然没有叫上正聊得火热的姜秀润,只带着秦诏等一干随从骑马先行出发去了。 看着太子带着一群洛安的贵戚公子们策马而去,姜秀润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只跟着那些个贵女,还有些年幼的公卿之子们上了一旁的高架之上,远远地眺望着远处群马驰骋在林海。 姜秀润身处在众人之中,缓缓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生生死死,于她毫无干系,便也无心跟身旁的燕燕莺莺们虚以委蛇。只借口寒风吹得头痛,单选了背风的帐篷坐下,闲适地喝着浅儿端来的热茶。 因为无聊,所以她倒是得了空闲研究着高台帐篷内外的众人百生面相。 身居最高位的帝后各自无话,相看两厌的光景。 那皇帝身旁倒是还有别的伴驾的妃嫔,可是也是眼角渐渐生出皱纹,徐娘半老,反而显得皇后越发的光艳动人。 看着两鬓全白,龙背塌陷的皇帝,再看看光彩动人的尉皇后,倒是自动能在脑里演绎一段冷宫反攻的爱恨情仇。 不过那老皇帝也是,趁着儿子不在,也不多看看台下这些娇艳动人的贵女们。在前世的最后两年,他可是纳了三位娇艳动人的少女入宫…… 姜秀润看了甚久,慢慢地收回了目光,不知为何,手心开始冒着冷汗。就在刚才,她突然想明白了些旧事。 前世里,在凤离梧冬狩遇袭病重后,大齐皇帝迫不及待地将矛头指向南疆,进而发动了南疆之战,可是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事里,消耗的却是支持太子一系的那些武将的实力。 而后太子虽然复出,力排众议,果断地终止了战事,但此消彼长,太子一党的实力虽然不倒,却不能再完全压制皇权…… 前世里,她从来没有想过刺杀太子的主脑是谁,可就在方才,在那皇帝直直目视远方,不时微微抽动的眼神里,她感到了一股遮掩不住的杀气! 那是一个昔日兽王渴望咬断敢挑战他的年轻小兽脖子的狂躁。 在这种狂躁与渴望面前,所谓的父子亲情薄弱得简直不堪一击! 凤离梧的心狠手辣,看来是原封不动地承袭了他的父王,可是到底是年轻一些,不够心狠到底,却给了端庆帝绝地反击的时机…… 不知为何,一直对凤离梧的生死无动于衷的她,突然有了些兔死狐悲之感。 他与她一样,没有父亲的庇佑,也许比她还惨,最后还要死在亲生父亲的手中…… 就在这时,远方突然飞来一队骑兵,待得跳下马向皇帝请奏报数时,姜秀润才知是向万岁呈报前方狩猎的情形。 她隐在角落里,分明看到那端庆帝在听闻这些哨兵只是报数时,眉眼闪过的不易察觉的失望,更加笃定了自己心内的想法。 那刺杀凤离梧的幕后黑手,正是大齐端庆帝! 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有些担心一会的刺杀会不会有什么错漏,偏离了前世。 若是凤离梧不是如前世那样只是受伤,而是一不小心被刺死了……那么树倒猢狲散,端庆帝被压制了这么多年的恶气,岂不是要尽数宣泄到她这类太子一党的身上? 她这个太子新宠的幕僚,真是首当其冲了! 姜秀润越往下想,越不寒而栗,仿若开启了冰山的裂痕,往里一望便是深不见底的寒渊! 待得去探听消息的骑兵第二次来报时,姜秀润竟然如端庆帝一般,心悬在半空等待着那骑兵的消息。 当骑兵来来回回几次,上报射杀野猪与山鹿的数量后,端庆帝的眉毛快要耷拉到褶皱的眼角处了。 就在快要鸣锣叫回狩猎的人马时,远处再次掀起飞雪,传来马蹄之声。 只是这一次,那骑兵的队形散乱,有一匹马当先冲到了最前面,还没等马停下,便有人翻身下马,连跪带爬地入营来报:“启……启禀万岁,太子殿……殿下前方遇险!” 姜秀润的心慢慢提起,而端庆帝的肩膀却是微微一松,复又提起泛白的眉毛,一脸担忧道:“太子怎样?” 那探子哭丧着脸道:“前方悬崖吊桥坍塌,太子连同秦将军等几名侍卫连人带马坠入了悬崖……那秦将军落到一半,被一棵高树接住,只是摔断了腿,刚刚被人用绳子拉拽上来,可是太子却不知落到何处,下面的侍卫已经派人下崖底去找了……” 这话一出,端庆帝猛地一啪龙案,整个人都站了起来,大声问道:“你说是……掉入崖底?” 而尉皇后也是花容失色,尖利大叫:“还不多派些人手去找!” 整个帐篷里顿时低语不断,人心惶惶。 可是姜秀润心知,此时在帐篷里最慌乱的,应该是端庆帝与她——前世的凤离梧虽然遇险,可是秦诏却是毫发未伤,从无摔断腿这一事。 为何明明是中箭负伤,却变成了落入崖底? 姜秀润看着端庆帝满脸的狐疑,心内笃定了一件事:这一世,要杀凤离梧的不只一支人马!端庆帝这是被人截胡了! 而她的主公,却是生死未卜! 第34节 可是不管怎样,只要是凤离梧死了,她绝对逃脱不了端庆帝对太子一党的血洗。 能下狠手杀儿子的老子,还有什么是他舍不得杀的? 姜秀润腾地站了起来,不用人吩咐,自是领着浅儿快步下了楼梯,命令太子府的马夫牵来两匹快马,汇入找寻太子踪迹的马队之中。 既然要杀凤离梧的不只一队人马,只有快些找到凤离梧,才能摆脱被连累的危险。 再不济……便是趁着慌乱逃跑,快些回转京城带着哥哥逃离洛安! 当然,这是下策。只要她逃走,那这子遇袭的事情跟她摆脱不了干系。很有可能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而被天下通缉,到时候她们兄妹孤立无援,寸步难行,也只能坐以待毙! 在催马前行时,姜秀润的脑子如同她纤手拨打的算盘,快速转了许多的念头。 待到了事发地,崖顶人语喧嚣,放下无数的绳索,而崖下也下去了人,却高喊只看到了死马,还有无数乱箭,却并未见太子。 这处猎场,除了冬季要围场专供皇族冬狩,夏季是允许贵族带着亲眷前来狩猎一个月的。 姜秀润前世曾经跟秦诏来过,只是那时没有冰雪莽原,她记得这条断桥之下,是湍急汹涌的河流。 放下去的侍卫说,那几匹死马将冰封的河面砸开了大洞,会不会凤离梧就这么凑巧掉入河中顺流而下? 这么想着,她不敢再耽搁,更不敢叫满山崖的侍卫——这些人中,一定有皇帝的人手,正在伺机而动,向凤离梧补刀。 于是她只带了浅儿,一主一仆策马顺着山势,绕路跑到山下,顺着冰封的河面去找寻凤离梧的踪迹。 只是此时天寒,河流被封得甚厚,哪里会有人的踪影?就算太子水性极佳,有冰层阻隔在寒水下不得上岸,憋也把人憋死了! 突然,她停了下来,想到这河是有分支的,其中离坠崖不远处,拐个山脚,通向一处溶洞,那溶洞里有冒出的温泉,常年不结冰…… 熟谙猎场的凤离梧若是不死,会不会想到泅水到那里上岸? 想到这,她又拨转马头朝着那溶洞方向前行。 结果还没到溶洞,便听到了打斗的声音。 待得到了溶洞前,倒伏着两具尸体,而浑身湿淋淋的凤离梧正被四个蒙面大汉包围着。 眼看着凤离梧身后的那人突然举刀要看,姜秀润手疾眼快举起了小弓朝着那人的咽喉就是一箭。 而白浅更是不用吩咐,嗷的一声怪叫,从马上一跃而下,双腿飞起朝着包围凤离梧的两人踹去。 这些人本来行的是鬼魅之事,见有人应援,只以为援军随后便至,也不敢再迎战,除了一人被白浅高高举起,摔死在一块凸起的大石上后,另外两个人转身便拐出山角逃窜而去。 那诡异的速度,竟是举弓瞄准都来不及。 姜秀润紧声喊道:“浅儿,不可让他们逃脱,泄露了太子的踪迹!” 于是白浅一个翻身上马,朝着那二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姜秀润这时回头再看凤离梧,竟然是腰部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正汩汩冒着鲜血。 她连忙奔过去,扶住他,低声道:“太子,我扶您上马找寻御医诊治。” 可是凤离梧却死死盯着她的眼不动。 姜秀润低头一看才发现,凤离梧未曾松开的刀尖正对着她的腹部…… 看来这突如其来的行刺,已经让凤离梧紧绷到了极点,任何想要靠近他之人都不可轻信! 不过许是看出这少年并未有杀气,凤离梧倒是缓缓移开了刀尖道:“还有一队人马潜伏在四周,不可轻易露头,暂且在这里躲避。” 说到这,失血过多的他终于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姜秀润那满怀的伤药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将凤离梧扶进溶洞后,找寻了一处平缓的地势让他坐下,便开始掏出药瓶为他止血包扎伤口。 幸好那流出的血是红色的,说明没有毒物,而上好的药粉撒上后,很快就止住了血液。 凤离梧方才在崖下遇到狙击,一路潜伏来到此处,又被人偷袭,已经气力耗尽。 他方才在几处地方留下了暗号,只待自己的死士找寻到此处。 看样子,在情况尚不明朗前,他不打算主动露面。 姜秀润默默地按照他的吩咐,替他脱掉了身上的湿衣。然后默默移开眼,尽量不看他健硕的胸肌腰腹什么的,将自己的毛氅解开递给凤离梧避寒。 因为藏身的缘故,不可点燃篝火驱寒。 凤离梧打了一个喷嚏后,冲着姜秀润挥了挥手。 姜秀润僵住了身子,疑心他要自己脱光身上的衣服给他。 可是凤离梧见他迟迟不肯过来,便一把将他拉扯入怀,用皮氅紧紧包裹住两个人后道:“靠得近些,也好驱寒……不是说让你不要用熏香吗?怎么还用?” 第23章 第 23 章 姜秀润猝不及防, 被他拉拽入怀, 加之身形纤瘦,一下子如孩童般坐在了凤离梧的大腿上。 公子小姜那脸儿绷得更紧了, 却不曾想这殿下还一脸的嫌弃。 她真想说:到底我身上哪来的熏香?在下还没嫌弃殿下身下的软塌塌的盘香一坨呢! 可是更让她心惊的是,此时二人靠得太近,太子可别识破了自己的女儿身! 于是她尽量背靠着凤离梧, 忍着声道:“启禀殿下, 在下真的从来不用熏香,不过是洗澡的皂角味道罢了!” 第35节 凤离梧有些不信, 高挺的鼻尖凑到公子小姜的脖颈旁复又吸了一下,那味道跟他用的皂角之味明显不同,竟然透着股香甜味,吸入了鼻腔后, 竟然会自动缭绕一般,在胸臆间久久不散…… 被个俊美的青年如此贴近嗅闻, 姜秀润也是受够了,挣扎着想要起来, 却不小心抻拉了凤离梧腰部的伤口, 惹得他闷哼一声。 凤离梧也有些着恼, 觉得这姜秀润咬着嘴唇挣扎的样子如同未开解的姑娘一般, 便干脆单臂勒住她的脖子道:“躲个什么?孤又不好男色,不过是取暖而已, 你是想冻死孤吗?” 看凤离梧恼了, 姜秀润不敢再动, 只任着凤离梧深深浅浅的呼吸在脖颈处盘旋…… 此时溶洞异常安静,凤离梧在激烈的挣扎中元气耗尽,此时倒是心无旁骛,只感受着满怀的软香。 抱得久了,不光是感觉到四肢百骸开始温暖,脑子里也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这公子小姜也是太养尊处优,一身的细皮嫩肉不说,身上的体味儿也缺了男子汉的气概……那些个喜好男色便喜欢这样的?那跟喜欢女子又有何异? 话又说回来,这男子难道真的比女子来得有趣?将这纤弱的男子按倒,颠鸾倒凤,又该是什么滋味?若是看得真切,岂不是要倒胃? 凤离梧也没有想到,自己刚刚死里逃生后,本是抱着个幕僚取暖,再想着如何脱险获救。 可却不知为何,鼻息盈香间,满脑子的旖旎,却竟是些匪夷所思的画面。 偏偏本来会让他恶心的皱眉的画面,在联想到主角是这怀里喷香绵软的少年时,却变得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静默了一会后,姜秀润突然感觉到了身下的异样…… 她前世是有过男人的,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时间脖子上的汗毛根根立起,只诧异地回望向太子,觉得失血过多的人,突然充盈起来,是怎么一回事? 事实证明,男人都是天生的厚脸皮,凤离梧脑子里意淫着这小子,可脸上却云淡风轻道:“你压到孤了……” 姜秀润趁机赶紧与太子拉开些距离,终于可以侧身坐在石头上,先跟太子赔了不是,然后赶紧转移话题问道:“殿下可知刺杀之人为谁?” 提到这话,凤离梧的面色突然转冷,一言不发。 姜秀润心知,这太子或许对至亲有那么一丝的心慈手软,可是他并不痴傻,就算之前没有察觉端庆帝的异样,如今也应该察觉到了……只是那砍断桥梁,造成塌陷的又是何人? 姜秀润陷入了沉思。 二人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白浅追到了那两个后便骑马归来了。 回来不算,那两个还是生擒了的,被自己的衣服撕成布条捆成了粽子扔甩在了凤离梧的面前。 凤离梧瞟了一眼白浅,然后道:“你的身手不错。” 而浅儿看着自己的主子一脸被迫地被凤离梧半搂在怀里,心里也替她发急,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然后接下了自己的厚棉袄,递给了凤离梧道:“殿下,奴婢骨架大,衣服够肥,还请殿下不要嫌弃,先穿上遮寒。” 接下来,便是审问活口的时间。 没等凤离梧吩咐,浅儿便寻来一块大石头握在手中,看那两人死活不说,便捏住其中一人的一根手指头,狠狠砸下。 再不说,便几个手指挨个儿去砸。 十指连心,那人疼得似狼嚎一般,却被浅儿一下子用布条堵住了嘴巴。 姜秀润简直要被她的浅儿吓着了——不过一个穷国的丫头,现在年纪也不算大,怎么这么多的花样?他们家真是开食肆的,而不是贩卖人肉包子的? 浅儿倒是替二位主子答疑解惑了,只说自己在逃荒的路上,看见官兵抓到土匪就是这么审犯人的。 而且这审起的花样甚多,最后再不说,她便要去寻热油,在两人的头顶扯开皮缝,往里灌油剥皮…… 浅儿生得五大三粗,脸上还有青紫的胎记,犯起狠来表情狰狞。 前世成为大齐女将军时,光是阵前的怪叫便震慑敌胆,此时虽然未成气候,却杀伤力不减。 结果话还没有说完,这两人中有一个人便绷不住了,只吓得哇一声,差点吐出来,到底是招了,只说是梁国派人如此…… 不大一会的功夫,太子的死士寻来,凤离梧一行人便在死士的护卫下安静的出了山谷。 他们一行人,并未惊动巡山的侍卫。 说来也奇怪,那些侍卫搜寻的地界只围绕山崖前后,听闻是圣上下旨,缩小搜寻的范围,能更集中些。 等太子出现人前时,整个围场已经热闹的搜查了一夜了。 山崖那么高,山下还有那么多乱箭,凤离梧却能奇迹地生还,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尉皇后看见儿子生还,真是长长出了口气,难得露出母亲的慈悲,问太子可有受伤。 而万岁的表情便很微妙,在听闻拿住了刺客时,更是面皮紧绷,可是听闻审讯的结果是梁国意欲行刺储君时,又是有些松懈,便是几番上下的起伏。 姜秀润在一旁看着凤离梧,他从始自终一直看着他父王的脸,眼底的寒意也愈来愈甚…… 这一场冬狩,便这般草草收场,第二天一早,凤离梧带着自己府里的人提前离开了围场。 毕竟太子受伤,需要回京诊治,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任何礼官都挑拣不出错处。 说起来,这次冬狩,收获最大的便是姜秀润了。 之前太子虽然看重她,可到底是对她有些猜忌,时不时便要敲打试探着她。 可是这次太子遇险,只有这位公子小姜最先反应过来,且审时度势,没有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找到了他,若不是这公子小姜和那丑丫头主仆二人相助,凤离梧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否生还。 是以这次之后,凤离梧对公子小姜更是看中了,食邑俸禄皆是上了品阶,任何人都知,如今太子眼前的红人,就是这公子小姜。 这次冬狩,也让凤离梧更加看清了些世事。 当初那些老臣助他政变稳固储君之位时,曾经言明:他们是在匡扶大齐正统,却绝不允许儿子逼迫老子让位,留下千古骂名。 这些老臣追求贤名,可是他的父王却不屑于这些个繁文缛节。 两厢比较,倒是他心慈手软了…… 从回到京城后,凤离梧借口伤病闭门不出。 第36节 刘佩原想刺杀了凤离梧,再栽赃给南夷,一早便安排下了栽赃的细节,哪想到凤离梧竟然这般好运,掉下高桥不死,而且当时似乎有另一队人马也要刺杀凤离梧,兵荒马乱下,竟然让他逃过一劫! 但洛安城的肃杀之气不减,满城的梁国人尽被抓了起来。 至于那质子刘佩,倒是个机灵的,早在开始冬狩时,竟然一早收买了监视他的武官,乔装打扮,逃回到梁国去了。 反正大齐要的那笔罚金,梁王是决计不会出的,现在大齐偌攻打梁国也是要伤筋动骨,就算两国扯破了脸,也要僵持一阵。 他留在大齐,只能坐以待毙,不如回到父王身边,稳固住自己储君之位。 不过刘佩此举,可是坑苦了洛安城里其他的质子们。 因为梁国质子图谋不轨的前例,对各国质子们的监管更加严苛,甚至出门饮酒,所见何人都要逐一报备给安插在质子府里的监官。 更是三五不时,被叫到洛安城司接受刑官的训话。 这可真让这些质子们叫苦不迭。 不过这些风声鹤唳,身在太子府的姜秀润当然不会察觉,更不会有人把她叫出太子府去训话。 可她的日子也不甚好过。 不知为何,太子殿下总是嫌弃着府里的御医换药时手力太重,不若公子小姜上药时柔和的力道。 于是这给太子换药裹布的活计,竟然全落到了她这个太子少傅的身上。 姜秀润终日与汤药为伍,心内竟是热切盼望起燕国的王女曹溪。 曹姬啊,你的夫君在此,玉体横陈,腰线毕露,大腿修长健硕,为何还迟迟不来侍疾?这是不恨嫁了吗? 可恨她这辈子还是个黄花的闺女,却被迫每日验看一遍这男人的身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是太子殿下并未觉察自己讨了人嫌,只舒服地半躺着,盯看着在自己腰间上药的姜秀润道:“太医新得了药浴的配方,不光是可愈合伤口,淡减疤痕,还可强身健体,明日孤便可沾水,那一池子的药浴熬煮不易,莫要浪费了,君与孤同浴若何?” 第24章 第 24 章 人之缘分讲究个循序渐进。 姜秀润无论前世今生都秉承着这一点, 所以她很克制地掂量了下自己跟皇太子殿下的交情, 绝没有要好到要泡在一个池子里的情分上。 于是恭谨鞠礼道:“太子如此不见外,足见待在下的恩宠, 但各国国情不同,我们波国人素来拘谨,不大会如齐地一般, 众人同池共浴, 若太子恩赏,还请另赐在下一桶药汤, 也可得闲时,好好调养一番身体。” 她这番言语既没有驳斥了太子的面子,更是委婉回绝了共浴的荒唐之言。 而凤离梧这般提及,也绝非存着什么歹念, 就如公子小姜所言,大齐男子一起共浴, 便如同席畅饮一般,是莫逆之交经常会同做的事情。而他邀请公子小姜同浴, 实在是給了这少年无上荣光。 是以公子小姜语气平和的委婉拒绝, 他却只当少年脸儿窄, 不好意思罢了, 自然也很宽容大度的恩准赏赐他一桶汤药。 可是这样一来,他又想到了秦诏曾经在恭房里扒了这少年衣服的事情。也不知当时秦诏是怎么占了这少年便宜的…… 思绪所及, 便不由自主滑向少年的颈线。 因为正在上药, 公子小姜正低着头, 虽然穿得是高领长褂的式样,但还是有一截优美的曲线从衣领半露出来。 凤离梧曾经在溶洞里挨得近,知道那截脖子不光看上去纤弱可爱,而且还透着说不出的甜香,若是鼻尖不经意间扫到,滑腻得叫人不敢相信…… 若是衣服尽解,浮泛在蒸腾的药浴中……这么想着,不能同浴似乎又让人有种说不出的缺憾。 凤离梧还没有细琢磨出滋味来,下面的小厮便来通禀,皇后担忧太子伤重,府里又没有知冷知热的太子妃,是以将燕国质女曹溪送到太子府,让她可以替姨母分忧,代为悉心照料太子殿下。 姜秀润上好了药,正用一旁的铜盆净手,听闻曹姬前来,赶紧低头遮掩自己忍不住的笑意。 一定是上苍听到了她的求告,这曹姬来的竟然如此之快。 虽则曹姬为人蠢钝了些,最后不及田莹会逢迎太子,但好歹也是坐稳了几年的太子妃之位。 既然她现在在太子的手下讨要生活,那么曹溪便要成为她的当家主母,所以这几日少不得要讨好着她些,以求得这位太子妃以后手头宽泛,也叫她这位少傅日子好过些。 是以当太子吩咐那曹溪来见时,姜秀润知情知趣儿地退了出去,免得耽误了未来太子妃勾引太子的大计。 关于这太子妃的人选,其实太子老早心内自有打算。若无意外,这曹溪倒是极佳的人选。 大齐的老臣虽然支持他为储君,可是对齐帝的忠诚也不容置疑。 若是他的父王老实的安度晚年,他是不介意自己多做几年的储君。可是如今围场遇刺,简直是险象环生。若是再拖延下去,可就是夜长梦多了。 如此一来,他必定要借助外力。而母后的这位外甥女乃是燕王宠爱的女儿,若是能娶了她,便有了燕国的暗中扶持。这对于凤离梧来说真是太重要了。 只是之前几次见这曹溪,凤离梧的观感都不甚佳,如今人都到府上了,倒也不能轻慢。 于是便吩咐请这曹姬入屋。 当曹姬进入屋内时,凤离梧已由侍从服侍着穿好了宽松的长袍,正坐在席上饮茶。 曹溪脱了外氅,露出里面藕荷色的长裙,含羞带怯地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太子。 燕国多美男,可凤离梧生得竟比燕国的儿郎还要好看,却又不同与燕国男子的单薄。 生得一脸华贵气样的凤离梧,却有着不逊于武将的强健身形。 听闻这次刺客来袭,只凭他一人之力,便搏杀多名刺客,这等英武的男子气概,试问世间能有几人? 她现在每次看到凤离梧,挨得他近些,都有些不能自持,只恨不得立刻倒入他的怀中,向世人宣告自己是大齐的太子妃。 这边曹溪莲花移步朝着凤离梧走来,这步步都是心猿意马。 那边凤离梧放下茶盏,看着走过来,跪坐席上,向自己请安的曹溪时,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 第37节 其实这曹溪相貌的好坏,他从来未曾留意。就跟吃饭一般大部分时间不过是为了饱腹,他根本不会在意食材的火候入味。 而选择太子妃,更多的也是从权谋上考量,无关对女色的偏好喜爱。 可是今天他才这般近距离与曹溪接触,谁能跟他说说,这女子身上是一股什么味道?简直呛得人难以呼吸! 不说这书斋里,穆王圣母相会。 姜秀润从太子的书斋里出来后,便一路轻快地走向厨下。 如今太子负伤,食材都要讲究温补。 不知是不是随着自己吃了几回真正的人间烟火味的缘故,太子最近很是挑剔。 所以少不得她这位闲散的少傅,亲自去厨下掠阵,看一看煲汤的火候,蒸肉的熟烂。 更少不得趁着督阵的闲暇,舀一碗鲜汤,就着厨娘特意为她制的肉馍提前试一试味道。 她生平最大的本事,便是察言观色,善于交际,虽然来太子府的日子不算长,她却是先跟厨下里的厨娘们套得近乎。 而那些府里的幕僚们大都自恃甚高,觉得自己乃鸿鹄大雁,懒得给府里的下人们套交情。相较之下,这位总是面上挂笑的太子少傅当真是叫人觉得脾气随和。 是以每次来厨下的功夫,姜秀润便是这般一口汤,一口馍,跟着进进出出的下人们闲语,却一点点打探到了许多太子府的旧事,还有新近各个府宅下人们流传出来的秘闻。 没有办法,前世这个时候,她在浣衣局里洗衣,对于洛安城里的风云实在了解得不多。而她如今的身份不上不下,也不够跟那些贵妇公卿打交道,再说交际场上又能探听到什么实情? 倒不若在这烟火气十足的小厨里一坐,听着采买东西,或者是替太子府跑腿的小厮们闲言碎语来得有用。 譬如刚才一碗汤的功夫,她便听到一则热气腾腾的趣闻——秦将军归家养伤时,因为不愿与徐家联姻,差点被秦老将军打断另一条腿。而那徐家也不知怎么听到了风声,便扬言婚事就此作罢,两家现在正闹得不可开交呢。 不过姜秀润对秦诏的事情无甚兴趣,只是觉得秦诏倘若是不娶徐氏,娶了别的凶悍些的女人,能管得住他才更好,免得他总是见天儿的在自己眼前转。 可是没想到,今日趣闻不断。 姜秀润再添汤时,那太子书房前当值的小厮一路小跑过来,告知厨下不必为今日到府的娇客准备多余的饭食了——那燕国的曹姬,被太子给骂走了,一路哭着出了府门,据说厚抹的胭脂都花了。 这下姜秀润可喝不下汤了。 这一个两个的,都跟自己未来的娇妻过不去是怎么回事?别的都还好,这曹溪哭着走了,可还回来?不然这侍疾的活计岂不是又要落在她的身上? 待得后来,姜秀润细打听一下,顿时有些陷入了绝望。 这曹姬竟然没有眼色到了这等子的地步,在太子面前没话找话,直说她临来时,除了皇后的叮咛外,也受了圣上的嘱托,要殷勤周到地侍奉太子。她更是得了万岁赏赐的伤药,据说都金贵的很…… 依着姜秀润看,曹溪这就是没脑子!虽然这个曹溪脑子不好用,她前世便知道。不然也不会跟田莹相斗的时候,节节败下阵来。 可若想显摆自己人脉宽厚,帝后通吃,也不是这么显摆的啊! 太子此番受伤,那端庆帝有摆脱不了的嫌疑,现在曹溪拿了皇帝赏赐的瓶瓶罐罐来给太子上药……凤离梧那种多疑的性情岂不是要膈应死? 寻了由头,说她体味难闻将她骂走,都是看在皇后的面上,给她脸了呢! 想到这里,姜秀润的表情也是微微一垮,觉得这曹溪的太子妃的位置,恐怕是悬了。 前世里太子伤重,被皇帝钳制,自然是病急乱投医,娶了曹溪稳固自己的势力。 可是今世太子虽然也受了伤,却不过是皮肉轻伤罢了,过几日便能上朝,这父子二人的鏖战才刚刚开始。凤离梧若是觉得曹溪愚钝,敌我不分,恐怕会大失所望,另觅太子妃的人选…… 姜秀润尝试着站在凤离梧的角度,仔细甄选了下剩余的人选,觉得也就是田莹能担当这个位置了。 田莹出自韩国,虽然不及曹溪与皇后关系亲厚,可是韩王急于与齐朝的太子搭上关系,奉上的这个女儿,也是出挑的。 严格说来,田莹的才貌机敏,都远远超过曹溪。虽然韩国的国力不及燕国,但也不算是弱国。 就是不知凤离梧会怎么想了。 姜秀润替月老操了一会闲心后,便也不再想了。毕竟谁当了太子妃,她都是一样的逢迎,这事便让凤离梧自己去琢磨去吧。 不过府里其他的幕僚,却不像姜秀润这般偷懒耍滑。 待得再次给太子上药的时候,她一进书房,便看见当初跟随太子前往猎场的三个幕僚正跪坐席上,苦口婆心地恳劝太子接纳曹溪为太子妃。 其中一个慷慨陈词的青年幕僚名唤公孙无言,正一脸凝重地给凤离梧阐述权衡利弊。 姜秀润不声不响地进去,在侍从替凤离梧宽衣时,便跪坐在他面前上药。 凤离梧心不在焉地听着公孙无言滔滔不绝的话语,一边盯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的脖颈。 许是听得烦了,突然打断了幕僚之言,冲着姜秀润道:“君对此事怎么看?” 姜秀润正屏息凝神上药,是以凤离梧说话时,未及反应过来,直到凤离梧喊她的名字,她才放下手里的药瓶道:“燕国虽然强盛,可为殿下助力,然则路途不及韩国来得近些,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依着在下看,还是选个娘家近些的太子妃,对殿下更有助力……” 方才听着幕僚进言一直默不作声的凤离梧,此时听了姜秀润的话,却微微点了点头。 姜秀润再接再厉道:“不过太子选妃,不可只选一人,这侧妃的人选若定下来,对太子也是大有裨益啊!不若举办一场宴会,将各位佳丽尽数请入府中,容太子细细甄选,才更从容。” 凤离梧又点了点头,然后对其他的幕僚道:“太子妃的人选需慎重,太子府一直未曾办过什么像样的宴,过几日,便举办一场,顺便将几位太子妃人选,一并请来,斟酌下她们的德行。” 这番话,显然是采纳了姜秀润之言,不再考虑燕国曹溪之意。 那几个幕僚一向看公子小姜这个后来者不顺眼,现在凤离梧明显又高看这少年一眼,怎么能让幕僚心内服气? 是以当姜秀润上好了药后,随着众位幕僚一同出来时,便有人阴阳怪气地发难了。 “君虽然担了太子少傅的名头,可每日干的却是上药、关照吃食的营生。这与府中的侍从小厮何异?而我等给太子献策,君却一味逢迎拆台,是何意思?” 闷声闷气说这话的,叫李权,正是那跟着太子巡视后,不断放屁的老者。 这人说话也跟放屁一般,臭不可闻。 第38节 姜秀润连看都懒得看他,只微微扬着下巴道:“既然是幕僚,便各抒己见,至于采纳何人之意,自然是殿下做主。你若不愿别人跟你的意思相左,那也简单,直接禀明太子,遣散幕僚,只留你一个,不就好了?” 她不待李权还嘴,又开口道:“太子为人宽厚,不甚劳烦幕僚,我辈大多被养在府中,整日白吃白喝,在下略通医术食补,自然愿倾囊奉上,报偿君恩。怎么就成了你口里的小厮?难不成如你一般,闲得终日饱腹淤食,闲坐在院中放屁,便有君子风范了?” “你……”李权被公子小姜的牙尖嘴利气得不轻,直冲她瞪着眼睛。他在幕僚中因为年长,别人都敬重他几分,没想到这公子小姜说话竟然这么不留情面,自然是气得面皮涨红。 姜秀润觉得,这同僚间的妒忌尤甚后宅女子,且因为利益相争,很难相融。与其忍气吞声不如一开始便将巴掌呼过去,明白地告知,在下不好惹,少来在下面前搬弄口舌。 反正她也不是准备仰仗着太子谋求富贵荣华,更无封王拜相的野心。 她如今是立意学习历朝阿谀奉承的大内太监之道,处处顺着太子的心意为之,有了太子的看重,便能在太子府里混得风生水起。 至于这些迂腐幕僚们的同袍情谊,不要也罢!免得跟他们交情深了,又被邀约一起泡澡! 在一旁公孙无言见二人吵得厉害,急忙开口和稀泥:“姜少傅也是为了太子考量,诸位意见虽然不同,却都是忠心为主,既然同在一府,还要互相宽厚些才是……” 姜秀润冲着公孙无言抱了抱拳:“君之言,说得在理,我还要去看看太子的吃食是否妥当,这便不陪诸位闲聊了。” 说完这话,她便一甩自己的宽袖,扬长而去。 那李权气得直翘胡子,指着公子小姜张扬的背影道:“小人得志!小人得志啊!” 不过其他的两个幕僚却并没有出声附和。他们也不傻,知道这位姜少傅如今正得太子恩宠,既然如此,自然是要与他搞好关系。 那石头,从来都是砸落水狗的。现在跟姜禾润作对,那叫以卵击石!他们是聪明人,怎么会去附和李权? 不过,公子小姜的刚才的那番舍远求近的说话,公孙无言的心中也自琢磨了一下,深深觉得还是有道理的。 此番太子遇险,突显洛安城里的风云变幻。燕国虽好,若真有事情,便救援不及,倒不如韩国来得实惠。 这么一想,公孙无言突然想到在围场里时,姜秀润主动跟韩国王女田莹寒暄。 这小子,难道一早便知太子要更改太子妃的人选,而田莹才是最有希望的那个? 这么细细琢磨,这个波国质子的心思缜密,高瞻远瞩实在是叫人心生忌惮。 当下,公孙无言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当留心这位姜少傅的举动,这样对自己也大有裨益。 万事好早有准备,免得忤逆了太子的心意。 姜秀润并不知自己在围场撩拨贵女之举,竟然成了高瞻远瞩的范例。 她现在算是将大内总管一职,担得是风生水起。 因为凤离梧不好交际,府内从来没有举办过宴会。 这些细节的打点,总管忙不过来时,便会找关系要好的姜秀润商量。 姜秀润自然不会推却,细心地替总管写下流程事宜。这对于前世里长袖善舞的姜姬来说,真是轻而易举之事。 那等子娴熟,又是让总管暗暗点头,心道太子当真是慧眼识英才,养了满府的幕僚,竟然没有一个及得上公子小姜! 待得宴会之日,一切打理妥当,只差开门迎客。 京城里凡是有适龄的贵女者,皆收到了太子府的请柬。众人皆心知这次邀约之意。自家的女儿自然是精心打扮,绫罗绸缎、金钗扶摇交错。 太子府一向清冷的门前,排起长长的队伍。贵客盈门,热闹非凡。 不过姜秀润却懒得去凑热闹,她呆在自己的屋子里拨打着算盘。 不贪财的大内总管,不是好太监! 这次替总管筹办宴会,她账面抹得平整,却暗地里收了商贾不少的回扣。一场宴会办下来,她的积蓄便骤然增长了不少,加上之前放私贷的金,足够他们兄妹日后的隐居田园的花销了。 有了金,她的心便也安稳了。 此时宴会里莺声燕语的欢笑声不时越过院墙,传到她的院中来。 前世里这等纸醉金迷的气氛,却勾不起她丝毫的怀念。 若是可以,她希望自己与兄长回归田园后,找个敦实可靠的丈夫,养三两个孩儿,和一院子的小鸡,那等平淡,是她渴望了两世的安稳…… 还未及从田园甜梦里醒来,凤离梧的小厮便一路跑来院子道:“少傅怎么这般安稳?太子请您去前厅饮酒呢!” 姜秀润没想到太子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想到自己。有些不情愿地起身,换了一身长衫后,才慢条斯理地踱步来到了前厅。 相比较于赚得沟满壕平的姜少傅,此时提议举办宴会的太子殿下,生平难得升出了几分悔意。 往常宴会,他非主人,应酬几句,便可躲在一旁清闲,就算有人来谈,也大多是男子,并不会带来太多的厌烦。 可是今日,他身为主人,避无可避。这宴会里,未婚的贵女更是若浮云落叶,乌乌泱泱的一片。 别的都还好,那等子胭脂水粉交杂在一处的味道,可真是要熏死个人了! 眼看着这些个女人们个个千娇百媚地朝着他涌来,时间久了,便如溺水者一般,有些透不过气来的窒息。 是以待姜秀润迈着方步不急不缓前来时,便被太子一把拽住了胳膊,借口着有要事商谈,拉拽到了大厅一侧的偏房里去。 可是进了屋内,凤离梧也不言语,只站定在姜秀润的身旁,低头靠着她的脖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觉得自己又还能支撑一阵了。 姜秀润可不知太子犯了哪门子邪,便微微侧头躲避道:“太子急急唤我来,可有何事要讲?” 凤离梧闭着眼,安稳了一会道:“听闻你的母国将要派一位质女前来,孤不知是你哪个姐妹,她一人独来,恐怕下面的人轻慢了,可要你去安排一下?” 姜秀润听了,头皮是猛的一炸。前世里,父王送来了他们兄妹二人后,便再无动静,压根没有追送质女这一说啊! 父王这是起的什么幺蛾子?送来的又是哪一个? 第39节 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份会不会就此被人揭开? 想到这,她的手心都开始微微冒汗!只瞪着大眼,直直望向太子。 凤离梧看她眼睛瞪得大,竟然若被吓到的孩童般,不由得一笑道:“怎么?你是不高兴你的姐妹来洛安为质吗?” 第25章 第 25 章 姜秀润也知道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 连忙道:“洛安大城, 在下的姐妹若能来此感受盛都风气,当然是好的, 只是一时在想来的是哪个姐妹,是以走神了。” 凤离梧也是今日接到驿站的信使送来的各地信笺,刚知道波国要进献质女一事。 这等小国谄媚之事, 一向不需要他花费太多的心思。大约是那个糊涂的波国君王才知道大齐皇帝不好男色, 便又送了个女儿来吧。 不过不知这位公子小姜的姐妹,可与她的兄弟像上几分? 波国路途遥远, 这信笺送达,还要等齐帝批复后才能成行,是以他与姜禾润打过招呼后,便说起了别的。 姜秀润是强打精神, 免得自己答复得心不在焉。 宴会的气氛正烈,不一会菜肴上桌, 主人家再躲起来不见客,便要落人口实。 是以姜秀润陪着凤离梧来到了宴厅。 此时仆役侍女穿梭, 在给各个席上呈送菜肴佳酿。姜秀润替管事在乐坊请的舞娘们也轻摆腰肢, 在钟乐的伴奏下翩翩起舞。 虽然太子不曾在府中开宴, 但偶尔朝中官员来府办事也曾经与太子共进午饭, 边吃边聊。 有时候同僚闲叙,大家一致的看法是尽量不在太子府上进餐。 那饭食寡淡不说, 太子生平不愿浪费食物, 还非要吃光碗盘不可。一顿饭还要假装吃得津津有味, 你说难受不难受? 可是这次开宴,也不知是不是在府外请的厨子,那饭菜入味,色泽甚佳。装盘时,菜肴竟然拼凑出鱼鸟式样,甚是雅致,这在以前其他府宅里都未曾见过。 而且,那心细之人还发现,每一席上的菜肴略微有些不同。譬如田莹来自韩国,更喜黏腻的甜食,所以她的那桌上便多了一盘蘸着黄豆粉的软糕。 而敬侯府的夫人,每每吃鱼便满身红疙瘩,于是她那桌子上便没有鱼肉,却多了夫人最喜吃的蛇羹。诸多照拂人口味的细节,实在不能一一列举。 可是每个坐在席上的人,都能感受到来自主人家的细心与善意。就算是最能干的夫人,见此情形,都暗中自叹弗如,觉得若是自己操持宴会,也未必能想的这么周到! 但是叫人更觉得诧异的是,这份体贴,居然是在冷冰冷,没有女主人的太子府里感受到的……他们的殿下虽然治国通达,却绝对做不来如此周到好客……太子的管事为谁?竟然这般能干! 而席上的贵女们望向凤离梧的眼神,更是秋波阵阵,只觉得自己席上的那份心意,说不定是太子暗中钟情自己,特意吩咐下人的呢。 尤其是那田莹,更加春风得意。 那日曹溪哭花了脸从太子府里出来,田莹一早便知道的。这便是宣告曹溪的太子妃梦,宣告破灭了。 紧接着太子举办宴会,却并未邀请先前盛传王后中意的曹溪。而此番宴会,她的坐席很明显距离主人席的位置更近些。 就连那酒壶里盛装的酒,都是她们韩国特产的果酿,这些细节,无不显示太子对自己高看着呢! 她成为太子妃的日子,竟然指日可待! 这么想来,望向太子的眼神更加浓烈,未曾饮用果酿,那眼神便已迷醉。 只是在座的夫人贵女们谁都未曾想到,这场堪称完美的宴会却是太子新招的少傅细心打点的。 这些个瘙痒人心的小细节,对于姜秀润来说,实在是驾轻就熟。毕竟在前世里,她为此狠下了一番苦功夫,不光是要做手札记录各家众人的喜好避忌,更是在一场场大小宴会里,细心跟各府的主事夫人们学来的。 而现在宴会里的大多数贵人们,她前世都打过交道,加之这些日子来,她在与太子府的下人们交谈时得来的大小秘闻,足够她细心而周到地款待得众人宾至如归了。 凤离梧虽然不精通这些门路,可是太子府的管事对公子小姜赞不绝口,更没有吞没功劳,将姜秀润细心交代的种种,统统呈报给了他。 是以当宴会开始时,他倒是也细心留意了下管事称赞的那些个细节。 不得不说,他的这位少傅虽然平日张狂,可是操持起这等后宅礼仪之事来,竟然心细犹胜妇人,也是个能干的了。 而他竟然能将姜禾润招徕入府,当真是觅得宝物一件。 这么想来,他的视线竟越过了一众含情脉脉望向他的贵女们,落在了坐在宴厅角里的公子小姜身上。 此时,那少年正眼望着宴厅的雕花窗外,微微偏着头,不知正在发什么楞。宴会上陆离的烛光投射到那角落时,已是烛光残弱,那少年的剪影便半隐在黑暗中,显得更加纤瘦,让人不禁心生垂怜…… 姜秀润的确是满腹的心事,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众人皆散去了,她才回到了自己的宅院中。 浅儿知道自己的小主子这几天乏累,是以将前些日子太子遣人送来的药浴熬煮好,再兑入到热水中,让姜秀润能泡着活血通络,解一解乏。 药浴并不难闻,是一种草药的香气,当姜秀润泡入其中时,只畅意的舒缓了一口气,决定暂时不要烦忧质女进京的事宜。 反正波国的使者送人,也要月余的时间,足够她筹谋着如何不显山露水地带着哥哥离开洛安城。 趁着这段时间,她也要再多多敛财,以后要用金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想到这,她随手从浴桶旁边的小架子上拿起一卷书简,朗声念了起来,念了一段便问身旁给她揉捏肩膀的浅儿:“我方才念的这段,你可懂了?” 白浅这几日被小主人考得也是心内发闷,只哭笑不得道:“公子,我大字不识,你念的又是兵书,我哪里懂?” 姜秀润用竹简轻敲了下她的脑袋道:“我的浅儿这般聪慧,前些日子教给你的识字经不是练过了吗?已经认识十多个字,怎么能说大字不识呢?这些兵书可是千金难求,书局里高价都买不到。若不是身在太子府,殿下肯借出给我一观,哪里能看得到?你且要把这兵书背下来,以后字练会了,更要会默,记住了吗!” 白浅觉得自己是被主子揠苗助长了。也不知她是准备将来要自己撒豆成兵,还是在宅院里排兵布阵,只又闷闷地嗯了一声,便专注地给小祖宗搓背。 浅儿手劲儿大,搓得背后甚是舒服,姜秀润便也再顾不得教习兵书,只两臂趴在桶沿上,幸福得直哼哼。 沐浴之后,姜秀润想要安寝入睡。只是在宴会上烦忧波国进献质女之事,并没有怎么进食,是以洗完澡后,反倒是饿了。 可是实在是懒得起身,原想着这么饿着睡去。 就在这时,浅儿却在她衣服的荷袋里发现一块绢布,上面写了字,便拿过来问姜秀润要不要紧,是否要收拾妥帖。 第40节 姜秀润接过一看,整个人都有些不好,原来这绢布上的字,竟然是秦诏的笔迹。 想来是他托付府中的某个亲信,趁着宴会席上热闹的时候,一个不注意,趁乱塞带她挂在腰带上的荷袋里的。 姜秀润微微蹙眉展开细看。这信上并无过分之言,只客客气气地提醒她同僚一场,既然现在都在府里当差,莫忘了探病。毕竟腿伤好起来也是很快,别一不小心腿长好了,她却连糕饼都没有送一块,便显得人情薄凉了云云。 姜秀润懒得再看第二眼,只将那绢帕扔甩到一旁。 事已至此,谅那秦诏也不敢主动地透露她的身份。毕竟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太子,便是有了欺君之罪。 只是如果一直这么不理他,依着秦诏不依不饶的性子,又要给自己找麻烦,可是自己主动去秦府,岂不是羊入虎口? 这么一耗费脑子,腹中更是饥饿。 就在这时,太子又遣人来找。 虽则已经睡下,但前车之鉴,若是不去,便又触了殿下逆鳞。没有办法,她只能穿戴好衣物,检查无虞后前往书斋。 只是到了书斋后才发现,竟然太子的书案上竟然摆着酒菜。 “看君在席间吃得不多,席间吵闹,孤也没有吃好,便叫卿陪孤同饮。” 姜秀润也没客气,只坐定后与太子同食。 这凤离梧其实并没有太饿,只简单吃了几口,大多时候,是看这姜秀润在吃。 他的这个少年幕僚是好吃会吃的,就算不甚爱好美食,可是每每看这她吃得专注的样子都会觉得盘中的菜肴必定加倍鲜美。 而这会儿,少年的身上飘来的是一股熟悉的草药味道,这与自己这几日用的药浴是一个药方子。但不知为何从这公子小姜的身上传来时,却带了别样好闻的味道,远胜过自己身上的。 一时间更是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而姜秀润看似吃得专注,心内也在揣度:想来,这夜宵除了彰显太子对她的看重外,应该还另有要事同她商量。 不过太子没有开口,姜秀润便也不问。 果然,吃了一会后,太子开口问道梁王与她父王的关系若何。 因为刘佩的行刺与潜逃,梁国与大齐的关系急转直下。 凤离梧突然开口问及,必定是波国牵扯进了里面。 姜秀润也不回答,只抬头看着凤离梧道:“在下已经离开母国甚久,加之父王待我并不亲厚,连家书也未曾送达,在下真的不知波国与梁国的近况,若陛下知道什么讯息,还望告知。” 凤离梧看着少年坦荡的表情,挑了挑眉,决定不再试探她,径直说道:“你的父王借了梁国重金,一解梁国招兵买马,筹备军资不足的燃眉之急。” 姜秀润听得都半张嘴巴了。 虽然不在波国,可是父王这顿匪夷所思的国策运作,她大致也能猜出个一二。 梁国修建水渠本来就国库见底,如今跟大齐关系告急,自然要筹备军资以备不测。 四周的肥羊就那么一只,一定是派使节去借款,期间也不知梁国是怎么威胁父王的,总之他是松口借了。 可是借了之后,才得了信息,知道梁国借款的原因乃是跟大齐关系告急。 这下父王又慌了神,觉得自己无意中得罪了齐国,于是又急忙行讨好奉承之事,再次向大齐进献质女以及岁贡,以表示自己并无意与大齐为敌。 想透了这一点,姜秀润彻底吃不下饭了, 若是可以,她都恨不得亲自抽自己父王一耳光! 如此愚笨短视之人,当初为何要篡权夺位,陷百姓于水火? 可是在凤离梧看来,姜秀润必定是担忧着自己发难波国。于是淡淡道:“君是担心波国被梁齐之争波及吗?” 姜秀润摇了摇头,老实道:“只是担忧波国的百姓,今后几年的赋税大约是要加重了,也不知有多少百姓白白辛苦一年,却落得卖儿卖女的下场。” 羊毛都出在羊身上,她老子讨好各位霸主的金,其实都是庶民百姓的血汗钱。 她这话一出,凤离梧不禁又看了她几眼,心里也是着实好奇,那个蠢钝透了的波王,究竟是得了什么际遇,竟然生出这么个钟灵毓秀的儿子来。 而他又到底是蠢成什么样子,这样德才的儿子不好好养在宫中作为储君,反而远远的送走,指望这儿子以色事人,去异国他乡卖屁股去! 想着这些,他又不动声色问道:“如若有一天,大齐与波国兵戎相见,你待若何?” 他原以为少年会迟疑为难,却不曾想,少年毫不迟疑地苦笑道:“殿下恐怕等不到那一日,波国四周虎狼环伺,没等大齐的兵马到达,波国早就亡矣,在下只盼着陛下征讨臣昔日故土,荡平敌寇后,能遣派个贤德爱民的长官,给地方百姓带去真正的安康。” 这话说得,即化解了凤离梧的猜疑,又含而不露地拍太子英武一统天下的马屁,自然又是顺利过关。 听到这里,凤离梧的眉头彻底纾解,居然不再计较着波国资助梁国重金的忤逆之事,更是顺便往姜秀润的碗里夹了她爱吃的蛇羹,好让公子小姜细细地温补下身子。 这几日筹办宴会,也着实是累坏她了。 趁着这个机会,姜秀润提及探望秦将军的事宜,只说秦将军受伤,身为同僚自然是要探望,只是满府上下的管事皆有差事在身,都出了份子钱由她这个闲人代劳,可只她一人去看,也不甚好,不知太子能否拨空一同前往。 姜秀润虽然说得含蓄,但是凤离梧却明白他的意思:这同僚的场面人情要做,但是公子小姜显然顾忌着秦诏误会了什么,以为公子小姜对他有意,所以想要他一起作陪。 不过秦诏伤重,的确是要探望,是以凤离梧便应了下来,只说第二日让姜秀润同他一起前往秦府。 到了第二日,一直久未出门的太子终于在洛安城里走动了,由侍从一路森严护卫着来到了秦府。 当姜秀润从马车中下来时,看着秦府的大门,心内百感交集。 当初因为自己的身份,秦诏不敢将自己纳入府中。秦诏的父亲更是放话,永世不得让这狐媚妖女入秦府的朱红大门。 可是这一世,却是秦老将军亲自相迎,将太子和她迎入府中。 第41节 太子能亲自探望受伤的儿子,对于秦老将军来说,真是莫大的荣光。 就在太子与秦老将军寒暄的功夫,秦诏的小厮请姜秀润去卧房探视。 姜秀润知道秦诏必定知道太子在府,谅他也不敢做些过分的,便随着那小厮去了后宅。 原以为他已经伤重的起不来床榻,谁曾想一进屋子时,便被门后的秦诏抱个满怀。 “好你个奸猾的,叫你来看我,何故招来太子殿下?”秦诏贴着姜秀润的耳,咬牙切齿道。 姜秀润用指甲捏住他的手背狠狠地扣了下去,只疼得他闷哼了一声。 姜秀润这才挣脱他的束缚,皱眉道:“太子看重你,心悬你的伤情,特意来探望,何故是我招惹的?秦将军说话好不讲道理!” 秦诏这些日子,还真是吃苦无数,先是掉落山崖摔断了腿骨,接下来是跟父亲抗婚差点被打断另一条腿,可是最让他觉得难忍的是许久不见这女子,简直觉得熬不下去了。 如今终于得见,只是觉得有千言万语要倾诉,可是自己满腔热忱,并不见姜秀润热切的回应,秦诏觉得自己这般的单相思,当真令人懊恼。 他性子被激起,便沉下脸道:“我违抗父亲的命令,便是一心要为你的前程着想。一会见了太子,索性向他认罪,承认我隐瞒了你的真实身份,到时候,你恢复了女儿身,我娶你便是。毕竟异国质女嫁给大齐的文官武将虽少,但也并不是没有先例的。” 他这般说,是笃定姜秀润会动心的。必定她女扮男装也是迫不得已,可是这般不见天日,她的心内也必定惶惶。 先前她不肯从了自己,必定是顾忌着自己有婚配在身,她原是王女,哪里肯替人做妾。、 可是如今自己已经拒绝了婚姻,更是承诺会娶她为正妻,她应该是再无理由回绝才是。 姜秀润决定打破他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只一字一句地道:“请秦将军不必在某的身上耽搁了前程,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嫁你!” 秦诏脸上未及散去的笑意便这么僵住了,他不由得拧眉问道:“你这般决绝是为何?” 姜秀润微微抬着下巴道:“我不喜男子!终身不嫁!” 秦诏觉得她之言太过荒唐,不由得微微提高了嗓门道:“不喜男子?那你是喜欢女子吗?” 姜秀润干脆道:“对,我生来便发觉自己喜欢女子,难不成我还要喜欢秦将军你这种虎背熊腰的男子?就算是迫不得已选上一个,也定然要选个长得如同女子的。” 秦诏听到这里,隐约是明白了什么,目光透射出怨毒的寒光,阴冷问道:“长得像女子……这么说,你是喜欢太子了!” 姜秀润正想反驳,可是门外却传来脚步声阵阵,二人不由自主不再说话。 不一会,房门被推开,太子那赛若天仙的俊脸便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他俩的面前。 姜秀润的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守在门旁的小厮为何不报?也不知自己与秦将军的话,被太子听去了几分。 其实太子还真听到了几分,当他拐过长廊听到了姜秀润和秦诏的争执声后,便示意身后的侍卫拿住了要去通报的小厮。 因为先前屋内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他听得并不真切,直到秦诏调高了嗓门,质问姜禾润是不是不喜欢男子,而喜欢女子。 没想到那公子小姜的回答叫人愕然,看似文质彬彬的少年竟然是个男女生冷不忌的,更是喜欢阴柔俊美的男子。 而那秦诏紧接着更是大声质问公子小姜是不是喜欢上了太子…… 凤离梧听不下去了,觉得这两位属下私下里实在是太荒唐淫逸! 若是任凭他们二人再说下去,以后再难维持这主仆上下的情谊,当下,加重了脚步走了进来。 他的突然而至,果然让屋内的二人吓了一跳。 尤其是那公子小姜,脸儿都转白了,瘦鸡崽的模样,竟然还是男女都能行的?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呢! 凤离梧便径自坐定,然后长眉微挑,看着屋内的二人一时也不说话。 姜秀润眼看着秦诏要开口,还真担心他这莽夫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便抢先开口道:“秦将军的伤势还未好转,正跟在下担忧着太子府的安防岗哨呢!” 凤离梧慢慢悠悠道:“有劳二位费心思了,太子府里现在代班的将军甚是尽职,府内戒备甚严,想来,这夜里也不会钻入喜好男色,想要为非作歹的奸佞之徒!” 凤离梧有心惩戒这说话放肆的二人,叫他们明白什么是上下有分。 于是便话里有话的一顿敲打,果然,屋内的两位部下脸色又是各自青黄不接的精彩! 第26章 第 26 章 那秦诏本来腿上有伤, 加上站得久了也支持不住, 就在这时,一个没站稳, 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姜秀润没想到秦诏这么不禁抗,便过去抢先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嘴上带笑, 唇里磨牙道:“下次看秦将军还敢这般不修口德, 随便开玩笑?亏得太子仁厚,换了旁人, 可不会体恤将军你刚刚出入了鬼门关。” 说完,将秦诏扶起后,将他扶到一旁的椅子上,随便狠狠掐了秦诏结实的胳膊一下, 示意着他别太娘们,绷住了, 别自乱了阵脚。 可在凤离梧这般看来,那公子小姜竟然莫名跟秦诏亲近了不少, 相熟到亲自去扶他的程度。 那秦诏高大, 一抬胳膊, 正压了姜禾润的肩膀, 也是衬得高大的愈加男儿伟岸,那个小的越发纤瘦可欺。 若不知乃一对男儿, 光看背影倒是匹配的伉俪一双…… 太子拧眉, 甚是不喜, 那望过来的目光尤显肃杀! 姜秀润一番温言强笑,却没有化解太子的愠怒之气,便让秦诏坐定后,讪讪垂手立在那里。 凤离梧的眼角眉梢此时都浸着冰碴,修长的手指也在不停轻敲桌面。 姜秀润心知秦诏说的“太子像女子”的话算是触到了凤离梧的逆鳞,今日之事不是含糊便能过去的。 这么一想当下,轻撩衣摆,跪在了地上等着领罚。 秦诏也不敢仗着自己有伤再行放肆,只又忍着疼,重新跪下伏首道:“是卑职妄言,请殿下责罚!” 可是凤离梧依旧不言,立意要软刀子细磨这二人。 直到秦诏跪得双膝伤口肿痛发麻时,他才道:“孤的身边,容不得腌臜之人,少傅若是要成家娶妻,孤自当把关,替少傅纳彩张罗,可若在孤的太子府内,行颠鸾倒凤之事,被孤知道,可不要怪孤不懂得惜才……” 第42节 姜秀润心中暗叹凭白遭受无妄之灾,面上恭谨地说道:“太子吩咐的是,臣当谨言慎行,不行易遭人误解之事。” 而秦诏的嘴微微动了动,似乎也无法笃定自己说了实情后,太子能赦免了姜秀润欺瞒的罪过。最后终是作罢。 凤离梧这时站起身,问姜秀润:“份子钱可送到了?若是无事便不要打扰秦将军休息了。” 说完,他率先板着俊脸离去。 姜秀润赶紧亦步亦趋地跟随。 只留下秦诏跪在原地,伸手撩起衣袖,露出方才姜秀润掐过的地方。 那女人心狠,手劲儿也狠,指甲深陷的地方,是半圆的红印。 秦诏呆愣愣地看着,眼睛里渐是化不开的执着…… 再说太子被两个嘴欠的部下气得不轻,回到太子府那脸儿也不见松懈。 姜秀润不想被扫了风尾,只寻了由头,赶紧回到自己院落。当独留着凤离梧一人在书房时,凤离梧心不在焉地握着书简,便又琢磨了下他那位少傅。 公子小姜到底是年龄小,因为长得眉目清秀,被那些有特殊嗜好的男人带歪了也说不定。以后倒是应该留心下他的交友,处处警醒着他不可沉迷在男色一道…… 再则,就算他容貌类似母后,入了那小子的眼,谅那姜禾润吃了狗胆,也绝不敢有逾越之举。只是私下里,他若意淫着自己,也着实叫人恼火。 若不是这小子有才,对自己又是忠心,少不得要狠狠责罚他,断了那些个臭毛病! 于是不知不觉,凤离梧倒是自比少傅的兄长,为无德的幼弟,颇为伤了一番脑筋。 不过,他这番闲来无事的清闲也是要到头了。毕竟借口箭伤不出,并非王道,也该向他的父王请安去了。 三日后,是冬季里难得的暖阳天,在府中养伤多日的太子终于上朝了。 太子殿下未露面时,朝中文武一直众说纷纭,不知太子近况若何,待得终于见到太子, 候在殿上等待齐王上朝的众位大臣都纷纷过来给太子见礼,表达慰问之情。 不多时,端庆帝来到了大殿上看到的正是众大臣围着太子嘘寒问暖。 观他的儿子,竟似将养得气色更佳的样子,哪里有先前太子府派人入宫上报的那般伤势严重? 这几日,因为太子未曾上朝感到昔日权力尽皆在手而变得心情大好的端庆帝,面上再次浮上郁郁之色,而且着失落感比先前更加浓烈几分。 待皇帝开口问了太子几句伤势,便怒声言道:“朕待梁国一向亲厚,不想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梁国居然心怀叵测,阴谋害我太子,罪不能容,朕必讨伐之。着兵部太尉王元即刻备齐人马,征讨梁国!” 王元在军中威望甚隆,素来看好太子,可说是太子在军中最得力的臂助。这次端庆帝显然看中他的才干,想要他跟梁国一役中打头阵。 事实上,端庆帝主张与梁国用兵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群臣反对,但是储君为梁人所伤,就算群臣只分析两国国力的利弊,显然是置大齐脸面不要。 若是凤离梧今日再不上朝,端庆帝便要力排众议对梁用兵了,只要这对梁的战事一打,必定耗光太子一党的势力,到时候这战事的输赢都无关紧要。 他借此彻底翻身重掌大权才是最重要的! 可惜他的儿子生得太精,貌似得了风声,踩着点儿来上朝。他的如意算盘便打不下去了。 果然,凤离梧听他之言后,只不急不缓陈述了大齐与梁国不宜动兵的缘由,更是指出梁国如今全情戒备,四处筹款准备军资,绝非大齐出兵的最佳时机。 大齐乃强朝,便意味着不出手则已,出手则要让敌手一招毙命,方能威慑四方。 可现在既然不能保证完胜,怎可出兵?至于他个人受得那点肉痛委屈,在国家大义前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番将个人荣辱置之度外的胸怀,只听得朝堂上的一帮老臣频频点头,暗道他们这些年的扶持果然没有白费。 想当年,齐帝立储,力排众议要废嫡立庶。而这个打小生在冷宫的嫡子,便在一个瓢泼的雨天,长跪供奉大齐先贤的长老院不起,向他们这些元老陈述齐帝废嫡将给王朝带来的危害。那等子沉稳陈词的模样,远远超过他当时的年龄。 那时,他们便看出,这个皇长子可比那生在蜜罐里的二皇子强上太多了! 也是皇后的娘家争气,叫齐帝忌惮,没有立时除了这母子二人,而这位大皇子便是这般一路逆境,好似峭壁石缝里的纤苗一般,终于长成为郁郁参天的长松。 现在看来,当年他们决意扶持嫡子的做法没错。太子殿下越发的稳重,这等以国为重的长远目光,必定是大齐又一代贤德国君! 一场朝政下来,端庆帝貌似要为儿子出口恶气的用兵大计胎死腹中,只阴沉着脸甩袖下朝去了。 凤离梧与几位老臣寒暄了几句下朝准备返回太子府,却不见跟随他同来,等在马车上的姜秀润。 一问才知,少傅是去了附近的工部,去取太子府建府时的羊皮图纸。 听侍卫这么一说,凤离梧才想起姜秀润昨日曾经向他以及,若是迎娶太子妃时,新人的院落屋宅都要重新修缮,免得韩国的王使认为大齐轻慢了田姬便不好了。 虽然这太子妃的人选已经内定了田姬,但是凤离梧一向讲究稳成,不到最后关头也不打算对外宣布。 不过他的少傅显然对娶亲之事兴致勃勃,一早便张罗着要修缮太子屋宅。 这等内宅之事,凤离梧一向懒管,既然姜秀润有兴致,便让他张罗去了。没想到,这少年行事这般认真,竟然还去工部取了原屋的图样。 这是打算凿墙换梁,大修一番吗? 姜秀润当然是打算大干一场了!那办宴席得的油水都是小打小闹。这返修府宅的金,来得才更轻松宽泛! 今日太子朝会完毕,要拜访与不知哪个名士在城外茶会,她也领了差事一路跟来。 只是太子上朝,她无品阶不得入宫,而守在马车边又冷。于是便趁着来工部取太子府原图时,坐在工部门房的炉子前暖暖。 工部的主司大人又是个会过日子的,那衙门里偌大的堂屋,也只放一盆炭火,是以无事时,许多年轻的小吏便也来到门房里取暖。 姜秀润坐了一会,抬头一看来人,顿时有些唏嘘,想不到以后权倾朝野的国相季秉林大人,现在还只是工部一位核算木料土石的小吏。 这季秉林乃是大齐少有一位才华横溢的才子,年纪轻轻便得重用,举为国相。 第43节 为人不凡文雅,还很风趣。只是前世姜秀润未曾与此人打过太多交道,此时竟然得了机会,与季国相围坐在一处暖炉前,促膝长谈,真是一大幸事。 而季秉林也觉得这位来办事的太子少傅虽则年轻,可是见闻甚广,自己无论说些什么,他都能接续上来,而且贵为太子少傅言语间对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也多是敬重,倒叫他有些受宠若惊。 结果两人相见恨晚,这一聊,姜秀润便忘了时间。 直到太子来找,才惊觉自己竟然聊了这么久。 凤离梧原本并无责备少傅之意。 他的这位少傅,想来是在波国王室里娇生惯养长大的,秉持的处事哲学是能不吃苦,便不吃苦。 今日虽则暖阳高照,但风硬天寒,他大约是耐受不住,跑到工部来取暖了。 原先想着叫上他,一并上车便好。 谁想到心血来潮,凤离梧想顺便跟工部主司交代修建粮仓一事,待路过门房,却见他那位男女不忌的少傅正跟一个儒雅的青年聊得正热。 观那神色,一双眼里满是欣喜,竟似男子看得心爱之人的喜不自胜。 ……原来那秦诏的话,并未掺假。 这个公子小姜不但好男色,而且朝秦暮楚,毫无专情可言,博爱得很呢! 第27章 第 27 章 按理说, 幕僚有些个什么爱好,只要无伤大雅,他这个做太子的当有容人之量。 可此时凤离梧心里却隐隐生起了闷气, 只觉得这少傅表里不一得很, 这样的人忠心可会长久? 再说姜秀润匆匆跟门房里的几个小吏辞别。因为跟季秉林约了后日替她的哥哥姜之考学功课, 又匆匆抓起门房里的一颗竹炭, 在桌面写下府宅地址, 这才出来。 若说先前还好,可待看那少年抓着竹炭给那个青年留下地址, 又千叮咛万嘱咐才出来后,凤离梧心内的火气腾得一下窜得老高。 当下也不理会跟过来的姜秀润,一路径直去了工部找主司问话。 而姜秀润倒是没想到太子是看自己不顺眼, 只以为凤离梧是在朝堂上看到他那不省心的父王,说不得被气得动了肝火。 于是只跟在后面也不多言, 想着一会回府,若太子无事吩咐,自躲起清静便好。 可等到回府后,她跟太子请示回转自己的院中,那太子仿若没有听见,只冷着脸坐着看书时, 姜秀润才隐约觉得太子的邪气似乎是冲着自己来的。 眼看着凤离梧是要自己长跪书斋的意思, 姜秀润舔了舔嘴唇, 决定不受这个鸟闲气, 只开门见山问道:“殿下可有对在下不满之处?” 凤离梧冷冰冰地问:“哦, 君认为自己何处会让孤不满?” 这种岿然不动的盘问方式,最是刁毒。 但凡是个心智脆弱的,都会心内忐忑,一时想是自己暴露了女儿身,还是被人发现中饱私囊,贪墨了办宴的金? 可是姜秀润岂是等闲之人?心内虽然陡起波澜,面上却波澜不兴道:“在下愚钝,还请太子明示……” 不是凤离梧故作莫测高深,实在是他今天心内的郁闷也一时难以明示,总不能说:你先前喜好的男色明明是孤这一类,为何转变甚快! 被姜秀润这么一反问,凤离梧也知道自己今天冲着姜少傅发火有些莫名其妙,可又耐不住心内的不适,便道:“今日在工部那,你跟何人聊得尽兴?” 姜秀润眨了眨眼,心道:难道太子也知那季秉林乃是惊世奇才?以为自己与季秉林熟识却不向他举荐,有嫉贤妒能之意? 这么一想,她马上从善如流地道:“回太子,那小吏叫季秉林,银华淮西人,在下也是今日与他熟识,可是观他谈吐,除了熟谙水工河道,更是对西北一带的民情颇多了解,在下记得,昨日殿下曾问过府中幕僚可有懂得西北雨季疏导水系的,却无一人,若是殿下得空,还请考量此人,可堪一用。” 季秉林在上辈子,乃是端庆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才,与太子一党一向不甚对付。姜秀润也原本无意为凤离梧引荐什么良才。 可是凤离梧此时问起,自己若是藏私,恐怕又要被这个疑心病甚重的太子猜忌了。 凤离梧听得一挑眉毛,表情却不见缓和道:“哦,孤观他面相俊秀,不类英伟丈夫,当真内有韬略?” 姜秀润微微惊讶地看着太子,迟疑道:“殿下许是站得远,没有看清,这位季先生最近生火,面有痘疤未愈……那俊秀,也还差一点吧。” 不过这话一说完,姜秀润便后悔了。这种抓人的美丑不放,爱品头论足当真是女子才有的毛病。 太子不过顺口一夸,她却执拗着要论出个真美假美,简直饭食吃的太饱撑到了! 可是她这话一出,凤离梧堆积在眼角眉梢一下午的阴霾却渐渐吹散了,他站起身来,走到姜秀润的近前,话语里的冰意也退了几分道:“孤昨日不过随口一问,君却记得这般清楚,有劳少傅费心,改日,孤便叫那季秉林来府上。” 被姜秀润一说,凤离梧也是后知后觉才想起那人的确面部不甚光滑的样子,实在算不得俊美。 心内莫名的郁结一开,爱才的太子殿下重临人间,只和蔼地与姜秀润道:“君随孤行了一日,也是乏累了,去歇息去吧。”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姜秀润虽然不知今天的太子的阴晴变幻究竟因何而起,但既然太子总算是心情转好,她也赶紧退出书斋。 等回到了自己屋内,先在浅儿的服侍下梳洗完毕,然后便从里怀掏出工部的图样,核算着木料土方,看看能捞到几多油水。 可惜这么肥腻的肉,却不可尽吃完。算着波国新使的脚程,她该如何离开洛安城也要赶快计划周详了。 姜秀润的计划很简单,等波国的那位质女前来时,自己向太子请示出城百里相迎。太子必定同意。 到时候她与兄长借口去迎接质女,在半路发生些意外,毕竟世道不太平,山匪一类也是经常出现的。 而自己与兄长“死”去后,便一切水过无痕。那波国的使节也不用担忧,他们必定事先都得了申雍的嘱托不会说破自己的秘密。 到时候,自己与兄长也会有新的身份,去他国定居,再不问那些是是非非。 而说服兄长的理由也很简单,只要说自己的秘密快要被太子发现,兄长也必定为了保护自己,同意诈死。 这么想着,姜秀润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决定明天起得早些。张罗太子府的翻修工程浩大,有无数的暗扣金银等着自己来拿,多捞一笔是一笔。 这么想着,她钻入被子,惬意地伸了懒腰,恬然酣睡。在梦里,她在一处满是花儿的山坡上冲着哥哥笑。 太子府翻修府宅的事情,很快在洛安城里传遍了。 第44节 虽然关于太子妃的名单一直秘而不宣,可是那府宅里做工出来的工匠说得明白——有一处住宅,墙面加了椒粒,外面罩抹了羊乳,显然是皇室大婚时,婚房的做派。 那屋宅修缮得极美,用料甚是考究,据听闻,就连家私也一并订购了新的,甚至连婴孩的摇床小马都是配套的古香檀木。 这般准备周详,莫不是太子迫不及待要让新娘显怀,这是要入府便三年两抱才对! 贵人们说闲话的功夫,正在国师夫人府上。 一众的贵女们正在围着韩国田姬,一路殷勤恭维,只有意无意地说着太子对未来太子妃的用心,若是能嫁给太子,当真是叫人艳羡呢! 田莹也是满脸的春风得意。这些日子,不见太子松口,她心内也是焦急,幸好自己的姨父着人打探,才知太子似乎是属意自己,似乎跟自己的父王也暗自通过书信了。 虽然太子秘而不宣,可是那翻修府宅的工程浩大,而那太子眼前的红人,姜秀润更是有意无意探问自己喜好。据说那卧房的床幔布料,尽是燕国才有的锡沪锦缎…… 少傅这般暗示,她如何不知其意? 当下也是心内喜不自胜,一心一意等着太子昭告天下,她荣登大齐太子妃之位。 只是一家欢喜一家愁。 这边的田莹被众星捧月,那边昔日被追捧的曹溪却骤然跌落谷底。 眼看着那田姬有意无意朝着自己投射过来的轻蔑得意的微笑,曹溪的脸儿都要青紫变形了。 这宴席再好也吃不下去,曹溪干脆半路离席,去宫中向自己姨母哭诉。 尉皇后刚刚在太监茅允生的服侍下,从自己宫内的涤清池温浴归来。 似乎是方才泡得太热,皇后走起来都娇软无力,只有那大太监搀扶着,软弱无骨般地倒卧在榻上。 那茅总管是个会服侍人的,立刻脱掉了皇后的鞋袜,一下下地按摩着皇后的脚底。 隔着轻纱,尉皇后微闭着眼儿听完了曹溪的哭诉,懒洋洋地道:“梧儿不是尚未吐口吗?慌个什么?那个什么田莹,此女德行如何?” 曹溪咬牙切齿道:“为人刁毒,牙尖嘴利,而且似乎将韩国水乡的浪荡风气也带到了洛安城里,先前刚入城时,最喜在宴上与洛安城里的名流才俊打情骂俏……” 她从驿站开始,便处处跟这田莹不对盘,现在眼看着这狐媚竟然要抢走自己的皇表哥,当真是夺夫之恨不共戴天。 尉皇后听到这,倒是微微笑道:“那就好,就怕她是个洁身自好的,那岂不是栽赃都无人肯信?既然她喜欢风流之士。本宫着人安排个便是了,一个名声扫地的贱女人,看她怎么入驻乳香椒房?” 听着皇后轻飘飘的话,曹溪的抽泣声渐渐止了,迟疑道:“这样……能行吗?” 尉皇后又道:“本宫先前听说,在哪次的宴会上,不是有两个青年为了她大打出手吗?那两人是谁?” 曹溪连忙道:“一个是太子身边的侍从官秦诏将军,还有一个是太子新收的幕僚波国的质子姜禾润……” 尉皇后被脚底板一阵阵的气力弄得气血涌动,只想让曹溪快些离宫,便打断了她的话道:“秦诏摔断了腿,未曾出府……那个什么质子的,我会着人安排,你且下去吧!” 曹溪被轻纱后一阵阵细喘轻笑也弄得面红耳赤,听了皇后的话,赶紧起身退出。 虽然不知皇后要怎样,可是她觉得,自己有了姨母相助,那田莹便是秋后的蚱蜢,蹦跶不了几日了! 第28章 第 28 章 随着太子府的修缮进程,只差主厅还没有上梁了。 大齐的习俗是上梁时, 支撑的柱子下要押宝。屋宅乃是人之根本, 实乃大事。就算太子不理世务也不能免俗。 所押的宝物除了龟之外, 还要有一串金珠。只是太子府的柱下金珠需得由道观诵经七日开光。 太子府的管事一早便将选好的金珠送到了洛安城外的广恩观。只待上梁的前一天迎回金珠。 这天太子一早出门,去府衙办事, 再去道观迎回金珠, 只是太子在府衙办事略有耽搁, 走了不多时,便派人送来一根竹简, 上面是太子的亲笔书信:委派府里少傅姜秀润先行将佛珠迎回, 贡在太子府的香堂里。 这也正中姜秀润的下怀, 这几日她为了勘探逃跑的路线, 加之安排具体的事宜, 也正好要出城一次。 坐在太子府为她特意准备的车马上,姜秀润时不时探头往外望,正在城外的一处交叉路口上, 姜秀润借口方便下了马车,走到一旁小路的密林里,寻思着这处地方甚好, 若是将来行到此处溜走, 也神不知鬼不觉…… 她一边思量一边往回走时,正好看见另一队马车洋洋洒洒行驶了过来。 车窗里探出一人, 正是新近洛安城里炙手可热的太子妃田莹。 田莹也是远远看到了太子府的车马这才探头, 原以为能巧遇太子, 正好可再亲近二人,没想到却是太子少傅姜秀润。 她虽则失望,却是脸上挂着巧笑嫣然,冲着姜秀润道:“今日出门时,便听头顶喜鹊闹枝儿,原想着要撞见什么喜事,没想到是遇见了姜少傅,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姜秀润连忙收紧声音,抱拳道:“在下要去广恩观,替殿下迎回上梁押宝的金珠。” 田莹现在只要听到是跟修缮太子府有关的话题,那眼底眉梢便全是笑意,态度又是和善了几分,只说自己也是来道观祈福。 于是两队车马同路,一前一后去了广恩观。 大齐历朝皇帝崇尚道家,是以大齐的大小道观星罗密布。不过广恩观曾经有皇族来此修行,是以最为鼎盛。 当来到道观后,观主一早做好了准备,将静听多日道德真经的金珠取下,放置到锦盒中交由姜秀润。 姜秀润取了金盒便想回转,可是田莹却是好玩的,加之此前自认为与姜秀润甚是熟稔,也不知受了什么人的挑唆,便想让他陪着自己在道观里游历一番,顺便在他的嘴里套一套太子的心意,为何迟迟不公布太子妃的人选? 姜秀润被她缠得无奈,加之自己的逃跑计划不知可否顺利,开罪不得未来的太子妃,只能虚以委蛇,陪着她游览道观偏殿。 期间,在后花园子里,二人又各自饮了一杯下人奉上的茶。 可是待二人准备转出花园子时,却发现不知什么人把后花园子的大门从外面插伐上了。定然是看守花园子的人不知院子里有人,给锁上了。 浅儿举脚就要将门踹开,却被姜秀润拦住了。 第45节 这座道观不同别处,乃是皇族修行的地方,浅儿若将大门踹坏,必定落人口实。 是以她让浅儿越过墙去,将门栓打开便好。 可是浅儿越过墙去后却说那门时被铁链锁上的,胳膊粗的铁链,扯都扯不断。 于是浅儿便急匆匆地去寻观主派人开门。 姜秀润原来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直到她觉得有些头晕,脚下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这才发觉不妙,再观一旁的田莹也是如此,浑身无力地栽倒在了地上。 不知什么时候,田莹身边的侍女不见了,反而走过来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娘,一人一个,扛起二人去了一旁的厢房里。 那房子里一早便铺好的大床厚被,那婆娘将二人放倒在了床榻上后,便要剥掉二人的衣物, 可是刚解了外衫,便听到远处传来人语脚步声。 那两个婆娘显然没料到人会来得这么快,顿时再顾不得江秀润,只齐力剥掉了田莹的衣裙,解了她的里裤,然后再把浑身无力,舌根发软的姜秀润放到了田莹的身上。 当二人匆忙跳窗顺着屋后逃走,那人语脚步声也渐渐是近了,偏偏田莹的药效又是发作了,只觉得浑身热烫,便不管不顾地搂住身上的“男人”亲了起来。 姜秀润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被个女人强吻,她有些挣脱,却是酸软无力,最主要的是,她觉得有一团火似乎从心底蒸腾升起…… 凤离梧走入这厢房时,映入眼帘的二人正如麻花般拧在了一起。 凤离梧一脸阴沉着脸,挥手让身后的侍卫退居门外,看着依旧纠缠在一起的二人一会,走上前去,一把将姜秀润从女人的身上扯开,便也看清与他的少傅纠缠不休的女人,正是他未来的太子妃…… 那一刻,凤离梧瞳孔微微一缩,脸上阴晴不定,有些咬不准自己是要掐死胆敢给自己戴绿帽子的狂妄小子,还是沉潭了生性放浪招蜂引蝶的未来太子妃。 但是此时炸裂胸膛的怒意却是不容置疑的,被人双重背叛的怒火已经彻底勾起了凤离梧的杀心。 既然这二人如此不堪,便一个都不能活! 就在这时,姜秀润的麻药微微褪去,舌头虽硬,却已经能言语了。 她此时已经尽想明白,一定是有人设下了圈套。自己在太子府收到的信笺很有可能根本不是太子的手笔。 有人将自己和田莹设计来到道观,立意要凤离梧撞上这一幕…… 眼看着凤离梧的杀意已起,姜秀润有些绝望,自己此时该怎么办?是袒露自己是女儿身的实情,还是向太子跪地求情,求告自己是被人陷害的? 不管怎么样,这两个选择最后都是死路一条。一时间姜秀润陷入了绝望,只勉强开口到:“太子,我……是被人陷害的……” 说到此处时,她嗅闻到了从凤离梧身上传来的年轻男子特有的体味,一时心神一荡,只觉得耳旁热血奔涌的声音都能听得见,脑子热涨了一下,竟然扑到了凤离梧的怀里,柔软的嘴唇堵住了他的,其他的一切,均是交付给了来势汹汹的药性…… 凤离梧猝不及防,被自己的少傅扑吻,只觉得柔软带着芳香的一团入了自己的口中。下意识的一含,那舌儿竟然似灵活的小蛇缠缚上来,那种头顶荡起的激麻之感,竟是此前的十八年里,从未有过的…… 他定住不动,只任凭怀里的少年微微细喘缠绕,渐渐的,自己的舌也被他慢慢带动,便被动为主动,搅动在了一处…… 正当凤离梧渐入迷醉时,一旁田莹的轻吟声却叫他警醒——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任凭这放荡的少年轻薄自己! 这么一想,便察觉到怀里那比女人还绵软香甜的少年那扁平略微发硬的胸膛,无不提醒着自己,他不是女人!而自己正在亲吻着睡了自己未来女人的奸夫! 这么一想,他顿时厌弃地将人推倒在地,可是那少年痛苦失状的模样,还有床上衣衫不整来回翻滚的女人,也昭示了他们二人的确是被下了霸道的迷性之药。 谁敢如此设计陷害!凤离梧一边想,一边闪神看地上翻滚的少年。 此时,他的外衫被解开,下面的里裤也因为翻滚而微微上移,露出一截莹白的脚踝,因为双脚用力蹬地,那脚踝行成了一道迷人的弯…… 就在这时,浅儿推开堵在门口的侍卫,拼命要进来。 那侍卫得了太子的命令,闲人勿进,哪里肯让,正闹得不可开交。 姜秀润事已至此已经全豁出去了,只挣扎着又爬起来,拉扯着太子的衣摆,低声道:“求太子开恩,让我的侍女将我带走解药性……待得药性解后,是杀是剐悉听君便。” 凤离梧半垂下眼眸,低头看着握住自己衣摆的那只手。姜秀润感知他投射来的冰冷目光,也是绝望了,如若换作是她,也绝对不会轻饶了敢于偷情自己未婚妻的男子。 更何况这男人还神志不清地去亲吻了尊贵如斯的太子…… 可就在这时,太子出声道:“你那侍女太丑,孤给你换个顺眼些的。” 姜秀润两耳热血轰隆作响,晃了晃头,才勉强明白凤离梧话里的意思。 他显然是误会自己要拿浅儿泄火……居然还要找个漂亮些的…… 姜秀润的喉咙一紧,心知有回旋余地,连忙道:“只是让浅儿为我备凉水沐浴……” 凤离梧这次没有再阻拦,只是让浅儿进来,虎背熊腰的侍女二话不说,抗起自己的小公子一路小跑出去,去了一旁道士的屋院,哄撵了道士后,打来凉水,替她脱了衣服后便往身上浇。 来回浇了三桶,姜秀润才觉得躁意渐渐退去了。 浅儿怕她凉着,便赶紧为她披好被子,擦干了头发道:“公子,跑吧,不然一会殿下提审完毕,绝对不会轻饶了你。” 姜秀润摇了摇头,哥哥还在城里为质,她往哪里跑?而且这诈死而逃,和睡了太子的女人潜逃,完全是不同的结果。 依着凤离梧那种睚眦必报的小心眼,不得追杀自己到天涯海角? 于是稍微安定了一下,在浅儿的帮助下,她又将缠布绑好,内衣的衣领高高竖起,穿好了外衫,便去前堂见太子去了。 还没等入前堂,便见凤离梧正坐在正座饮茶。 而在堂下,那两个先前逃走的婆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抓了回来,正五花大绑地跪在院中,那嘴也被堵上了。 而这时,也解了药效的田莹被搀扶了进来,她一时也是闹不清这事情的缘由,却立意要把自己被轻薄的原因推得干净。 看姜秀润也来了,于是田姬还未走到太子近前,便抢先啜泣道:“那公子小姜之前便立意对我百般的献殷勤,谁知他竟然包藏祸心,意欲对我不轨,还请太子为我做主!” 凤离梧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平静开口道:“打,打到断气为止,” 第29章 第 29 章 第46节 这声音不大, 却叫听者心胆一颤。 刚入厅内的姜秀润心中一缩, 脚步微顿。而那田莹一个没把持住, 腿软跪下来了。 就在这时, 院内响起了闷棍的声音,之见几名高壮侍卫高举木棍冲着那两个婆子狠狠砸去。 初时还能听见人疼极的闷闷声,到了后来, 那被闷在破布里的哀嚎渐渐转弱, 两团麻袋样的东西倒在一片模糊的血肉中。 田莹以前在韩国娇生惯养, 哪里见过这等将人活活打死的阵仗?只吓得花容失色,跪在地上,上下牙打着颤。 姜秀润的脸也惨白着,因为她不知道下一个被这般活活打死的人是不是她。 凤离梧半垂着眼,看那田莹像被鬼掐住了脖子般不吭声了, 才慢慢悠悠问:“方才孤审了那两个婆子, 她们说是被奸人指使, 陷害你们两个, 可你现在又说是姜少傅垂怜你的美色,孤到底是要信哪一个?” 田莹这才知原来方才自己的意乱情迷并非姜秀润所为, 而自己刚才的冒失之言,已经自乱阵脚, 当下忙不迭道:“自然是殿下明断审问出来的才作数, 可是公子小姜他……” 依着田莹看, 自己是被奸人所害, 可是姜秀润以下犯上, 胆敢染指未来的太子妃,这罪责是逃脱不掉的。 虽然自己的清白还在,可到底是被那小子占了便宜,又被太子撞见,太子若心悦她,必定要杀了这小子,才能让这道观里的丑闻不至于外泄,彻底保住她清白的名声。 可是凤离梧显然不待她讲完,只语气平平打断了她,接着道:“你们二人被奸人陷害,误饮了不好的东西,幸好孤及时赶到解救了王女与王子二人。只是三人成虎,世事往往以讹传讹。若是田姬有心张扬,这洛安城里便要传得沸沸扬扬,孤堵不住人的嘴。田姬清白不保,前程也就堪忧了。” 田莹可比曹溪要机灵多了。一听太子这话头,觉得里面似乎暗示了她什么,于是她也不做声,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着凤离梧。 因为她挨得太近,她身上的胭脂味道不由自主地传了过来,凤离梧觉得自己也是被熏得受够了,便站起了身来,语气还算温和地说:“孤知你和少傅皆是清白,今日之事止步于道观,相关人等皆已杖毙,从此往后,谁也不许提及道观一事。” 说完,他便起身准备离开道观。 从道观里一路走出来,姜秀润才发现,整个道观从里到外的封闭了。 死的又岂止是两个婆子?还有田莹的侍女,还有道观里几个负责看管花园子的道士……尽被拿住弄死了。 一路走来,尸体一具具裹着芦席地往外抬。 这不光是給她和田莹看,更是给所有在场人看,今日之事,一律以太子之言为准,其余的全要烂在肚子里,否者,下一个被破草席包裹而出的,便是你! 凤离梧亲自开口盖棺定论。 田姬当然要识好歹,不再提及要杀姜秀润一事。 姜秀润的心却并没有因为太子的宽言而松懈下来。 这次,太子让她活着出道观,并不意味着以后无事。 毕竟太子立意要迎娶田莹,并不是因为有了什么两情相悦的爱意,而是他要获得韩国的支持,巩固自己的储君地位。 是以,就算自己真的带家伙,睡了田莹。太子也不愿将事情闹大,毁掉田莹的清白。 而其他栽赃者死了,偏偏她这个奸夫必须要活着出道观,恍若无事一般,才可堵住悠悠众口。 毕竟谁也想象不出,太子有如海一般宽广的胸怀,能跟一对奸夫□□平和地走出捉奸现场。 可一旦公子小白与田姬相安无事地回去后……她这个弱国质子出个什么意外,就很稀松平常了。 毕竟人是如此的脆弱,吃个鸡都有可能被被骨头噎死。 再比如落井、被马撞、酒醉落湖……此后波国小王子任何一种死法,都无碍未来太子妃的名声。 那天从道观出来,姜秀润爬上了自己的马车后,心就一路下沉。 自己要悬了,姜秀润想得很明白。 等回了太子府,下马车时,她也没有再看见太子。一切都如仿若无事般的平静。 可是这平静叫人更加心慌煎熬。 数九寒天的,姜秀润为了解开药性足足浇了三大桶的冷水。当时因为药力燥热,并无感觉,可是连惊带吓,就是真正的昂扬汉子都耐受不住,更何况她这个身体还只是勉强十七岁的小姑娘? 于是当天夜里,姜秀润便风寒入体,发起了高烧。浅儿半夜给她盖被子时才发现她的浑身滚烫。急得浅儿连忙要去叫太子府的郎中。 姜秀润及时叫住浅儿,只说自己白天刚生了事情。太子表面如常,实际却拿了她当眼中钉肉中刺。 现在她说生病要看郎中,更是不知好歹的矫情。倒不如自己用帕子投了凉水镇一镇额头,睡上一觉就好了。 浅儿没有作声。大半夜,也不好出去买药,只在外院转了一圈,借口自己惹了风寒,便在太子府的粗工婆娘那里要来了给她儿子喝的草药。 然后浅儿在院中自己生火堆炉,熬煮了浓浓的一碗,给姜秀润灌下。 虽然草药是不甚值钱的细碎草药,但药效似乎对了病症,姜秀润灌下去后,倒是暂时退了烧,但全身发烧后,骨头都好似被打断了一般,疼得厉害。 随后的一天,浅儿想趁着白日外出买药,却发现自己的院落有人把守,只说太子传话,这几日世道不太平,还请少傅以及小厮侍女暂且委屈几日,不可随意外出走动。 浅儿回去禀告了姜秀润,姜秀润无力地摇了摇头,心知自己筹谋许久的诈死潜逃计划可能就此胎死腹中。 那凤离梧明摆着要软禁了自己。 诈死?只怕这次真的死透了,她的尸骨也不一定能出这个院子。那花坛之下,槐树之根,可都是埋尸的好地方。 姜秀润生平要强,奈何前世今生都是命运弄人。她在病中意志被消磨得难免脆弱,以至于破罐子破摔,只想着若是上路,也要做个饱死鬼。 于是便叫人多端些称口的酒肉,也不辜负重活了几个月。 幸好太子并不虐待这一院子囚犯的口舌,姜秀润所点之物,有求必应,熏鸭酱鸡,甚至还有过年才有的老汤炖煮。 可惜姜秀润犹在病重,虽然逞强去吃,奈何肠胃被折磨得虚弱,不待吃上几口油腻,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还差点迸溅到前来送餐的侍卫的鞋面。 过后不久,府中的郎中急匆匆赶到,给姜少傅切脉看舌苔。 第47节 姜秀润觉得这害了急病而死,果然是体面的死法。 若是这样,起码落下全尸。如果太子殿下垂怜,允许哥哥前来收尸,自己也许可以把积攒了许久的金,带出一部分,免得哥哥生活困窘。 这么想着,在郎中切脉施针,又写了药方前去抓药后,姜秀润挣扎着坐起,来到自己屋室的书案前,打开装笔的盒子,从里面倒出几张洛安城里通兑的细绸铰子,小心折好后,将它们塞入到自己头顶的发髻里。 好不容易塞好,可是她的头发却乱了,有几绺垂到耳鬓边,衬得高烧又起的脸儿,白里透红。 凤离梧走进屋内,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么一幕——衣袍散乱的少年独坐在漆木书案前,两只纤细的胳膊从宽袍里露出,笨拙地束着自己的头发,那脸儿潮红一片,竟然与那日中了迷性之药,倒在地上咬唇挣扎的光景有几分相像…… 姜秀润也没有想到,对自己不闻不问的太子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先是一愣,然后有些顿悟,想来恩主幕僚一场,太子是来送临别赠言也说不定。 只要他但凡有些垂悯之心,自己定要为哥哥争取些福祉,免了他一人的孤苦无依。 就在姜秀润怔怔的时候,太子已经来到她的案前,一撩衣袍,在席上对面而坐,开口道:“病得这么重,怎么不叫郎中?” 姜秀润轻轻吸了一口气,努力叫自己变得泰然,从容道:“不过是风寒小疾,不敢兴师动众……”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接续不下去了,因为那凤离梧突然伸出长臂,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摸了摸,然后皱眉道:“这么滚烫,还是小疾?你那个浅儿不是一向护主?怎么这次却偏偏如此粗心大意?” 姜秀润被太子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不停提醒自己是个男子,拼命克制了躲避的冲动,只抱拳道:“是在下不叫浅儿去请,原是怪不得她……” 太子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看着自己少傅刚才慢慢松开的嘴唇,那两片最是娇软,亏得嘴唇的主人也狠心,方才竟然那么用力地咬自己! 凤离梧一边想,一边看少年的嘴唇上,血色慢慢充盈,如樱花垂落在一片雪肤之上…… 平日看起来甚是英气的少年,怎么不经意间能这般魅惑人心? 凤离梧一时看得入神,突然生出隐隐悔意,也许在道观,自己将这少年一并杖毙了才对。 第30章 第 30 章 心里这么一想, 望向这少年的眼神不免诡异了起来。 姜秀润本就忐忑, 看到凤离梧幽幽看着她也不说话, 一时更笃定心中想法, 便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在下只有一个哥哥,性情纯良,不谙世事, 又没有什么济世的本事, 他在大齐为质人, 想来父王也不会接他回去,若是太子肯体恤他一二……在下便没有什么缺憾,还请太子垂怜……” 凤离梧初时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可是细细一琢磨,便立刻明白姜秀润竟然疑心他要赐死, 所以在交代遗言。 凤离梧眯了眯眼, 突然伸手拉出姜秀润发髻里透出的一角白。 那是露出来的铰子的角儿, 被凤离梧一拽便拽了出来。 姜秀润啊呀一声, 只来得及挽住发髻,免得它全都松散开。 而太子殿下则展开那绸布看了看, 淡淡道:“君不是安排的明白,准备用尸身藏铰子运出, 免得你之兄长困顿吗?哪里还需要孤照拂?” 方才因为是照着铜镜去藏, 姜秀润并没有注意到露了角儿, 哪里想到却被太子逮个正着, 顿时心中一紧, 脸色更加惨白。 凤离梧来回数了数铰子,微微斜眼看姜秀润道:“这么多的钱数,君也算是洛安的富豪,两厢比较,倒是孤平日给你的月钱太少……” 关于这大笔金的来历,对于姜秀润又是一万个不可说,事已至此,饶是平日伶牙俐齿的她,也不知该怎么辩驳才好。 不过凤离梧似乎并无心查办幕僚贪赃枉法的事情,也是欣赏够了少年青青白白的小脸,觉得偶尔吓一吓这胆大妄为的也好,免得他日后仗着自己的恩宠,越发的没了形状。 于是,他这才开口道:“孤何时说要杀你?这几日不让你出去,实在担心那道观之事还有后续,你不出去,自然无人寻得到你,也不能拿你身边的人做文章。” 姜秀润心知凤离梧没必要在这事上诓骗他,他说不杀自己,那便是不杀。 明白了这一点,悬挂了几日的心,终于落了地。她连忙端正跪起,向太子跪礼言谢。 凤离梧看着少年惊喜交加的脸儿,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腕,又是满把的柔软,只突然伸手一拉,将她扯到近前,淡淡道:“只是以后,这田莹还是要入府的,到时候君会不会因为那片刻的肌肤相亲,而对田姬起了非分之想?” 姜秀润被他拉得紧。浑身紧绷,不知为何,又想起那日她强吻凤离梧的情形,真是困窘得可以,赶紧将脑袋摇起道:“那时中了迷药,眼前发黑,过程怎样全记不得,加之太子您来的及时,您也看到了在下裤子都没有脱……实在是跟田姬清清白白……若是太子介怀,不妨放在下出府,做个外府的幕僚,听凭太子调遣,也免了同在一府的尴尬……” 这全不记得,便指也不记得怎么亲吻太子了,还望太子大人大量,不计较她轻薄之罪。 凤离梧目光微闪,不知心内想些什么。他见姜秀润并不像撒谎,而且就算少年以前对田莹颇有好感,主动凑到那女人近前献殷勤,如今为了避嫌,想来也不敢跟她说上半句了。 想到这,凤离梧心里微微舒服了点,却并没有细究,自己介意的到底是田姬被占了便宜,还是那少年心里爱慕着女人。 于是他开口道:“不必出府,既然你们清白,何必这般刻意?” 他习惯了公子小姜在身边替他打点,若是一时出府去,便有诸多不便。他可不会放了少年走。 既然如此,姜秀润再不敢多言,既然太子有如海的胸怀,竟然能容忍轻薄自己未婚妻的人在眼前晃,她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扫除了随时送命的阴霾。姜秀润的寒症也好得甚快,几碗苦涩的汤药下去,又发了透汗,人便好了大半了。 厨下得了太子的吩咐,特意给姜少傅准备了清淡的饮食,几顿补粥喝下,人渐渐有了气力。 又过了一个月,姜秀润终于得了太子的首肯,可以出府去了。 只是这次她的身边除了浅儿外,太子又另外调拨了五名侍卫,免得再如上次那般,被人暗算了也不知道。 这样一来,华车顶盖,豪奴前呼后应,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城中的哪家王侯出巡。 这京城的质子们,有个惯例,会在每个月到礼司报道听训后,聚在一处吃茶饮酒。 毕竟不是每个异国的质子都能如梁国刘佩那般左右逢源,在洛安城里混得如鱼得水,不善交友,没法融入洛安城权侯圈子的大有人在。 而这一个月一次的宴饮,便成了地位平等而微妙的质子们难得的交友机会。 只是最近两次,姜之每次出现都被人指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京城里影传自己的弟弟公子小姜私会韩国田莹,被太子发现,太子震怒,当场便杖毙了公子小姜。 这个传闻传得有鼻子有眼儿,最重要的是,一向爱赴宴交际的田姬开始深居简出,轻易见不到人。而他的弟弟至此以后,再也没有在人前出现过。 也正是因此,那影传便愈加像真的。 第48节 别人看到都是热闹。姜之是实打实地担忧,可他几次去太子府求见弟弟,都被人传话说弟弟感染了风寒,太子吩咐要好生将养,不必见客。 若不是大齐的太子府,姜之都想生生闯进去了! 最后无奈,他昨日甚至拦住了太子的车马。 储君的车马岂是寻常人能拦的?当时跟车的侍卫想要立时拿下他。 一向冷面的太子倒是随和,只对他讲,车马跑得急,他这般贸贸然跑出来,若是被撞岂不是要受伤?至于他的弟弟,只是在府养病,他总归能见到的。 说完这些后,太子也不多言,便吩咐车马扬长而去了。 几次找寻未果,姜之心急如焚,日夜寝食难安,嘴边生生长出了一圈的水泡。 今日其他质子们见了姜之,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公子姜,几日未见,怎么嘴边生火成这样?” 这些质子们不乏踩高就低之辈,眼见这波国国弱,而这小质子又触了太子霉头,翻身无望,登时有些幸灾乐祸,立意要戏耍一下这姜之。 姜之却是习惯了这些人的明嘲暗讽,只也不想跟这些人相聚,从礼部出来,便想返回自己的府宅。 可是有几个人却不依不饶,只拉着姜之,言及前几次宴饮他也参加,这次轮到他做东,却赶着回府是何道理? 姜之原本心内就郁烦,被人这么拉扯更是郁闷,便伸手拨开众人,却一不小心拨到了蔡国质子的脸, 那蔡国的质子名唤蔡永,平时便是质子里跋扈的一个,现在被姜之拨了脸,更是不依不饶,只带着自己的侍从,涌上去打姜之。 跟在姜之身后的白英一看急了,连忙伸出手臂要保护公子,奈何她不像妹妹跟父亲习武,哪里能逃开这些男人的拳脚。 就在二人被围殴之际,突然蔡永被人拽着脖领子狠狠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其余的人也纷纷被摔在地上啪啪作响。 众人抬眼一看,吓得浑身一哆嗦,只见一个面色青紫的母夜叉浓眉瞪眼立在那,单手拎鸡仔一样将蔡永提起,恶狠狠道:“你哪只手打的我家大公子?” 那蔡永被拎提了衣领,也是喘不过气来,只拼命挣扎,喘着粗气道:“哪里来的疯婆娘!你可知我是谁!” “这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王侯巡街。你一个蔡国质子,有何底气在洛安城里大呼小叫?”就在这时,一旁华贵的马车上下来一位翩翩少年,傲然说道。 只见那少年身着月白儒衫,外罩白色貂毛大氅,头顶白玉制成的高冠,一块通透的玉镶嵌在玉冠之上显得贵气逼人。而她的身后,几个膀大腰圆的侍卫环簇,俨然是富贵王侯的派头。 这不正是失踪了多日的公子小姜吗? 原先认定他已经死了的众人不由得有些傻眼,疑心是白日见到了鬼。 可是姜之看到了妹妹,却是喜极而泣,顾不得满身伤痛,扑过去抱住了妹妹,那眼泪便忍不住流将出来。 姜秀润也是没想到自己还有再看到哥哥满身是伤的一天。 前世里,他阻拦秦诏的车马,被那人打了半死。她是向秦诏低头,表示顺从才换得去见哥哥的机会,当时看着哥哥奄奄一息的样子,她满心悲愤,却无力扭转兄妹二人浮萍般的命运。 昨日,她才听闻太子提及,哥哥又去拦了太子的车马。 人都道她这样的兄长无用,可是对姜秀润而言,这哥哥却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重视的,也唯一值得守护的人。 兄妹二人在逆境里互相扶持,相依为命的情谊,也只有他二人才知。 今日太子放话,准她出府去见哥哥,她便来到这礼部来堵哥哥,没想到竟然遇到兄长被人欺负的情景。 一个小小的蔡国质子也敢嚣张成这样?姜秀润冷脸发话道:“给我打!留口气就行!” 这几日跟在凤离梧的身边,姜秀润旁的没有学会,这种发狠的冷厉倒是学了五六成。 这次不用浅儿动手,那王府的侍卫便先过去,几下便将蔡永打翻在地。 眼看这那蔡永被打得鼻子窜血,其他与他相熟的质子们看不过去了,纷纷走过来道:“公子小姜,哪里有你这般得理不饶人?那公子蔡快要被你打死了,看你惹起两国的纷争可如何是好?” 姜秀润将头高高翘起,将那狗仗人势的小人模样学得十足,傲慢道:“方才公子蔡打我的兄长,不见有所顾忌,更不见诸位来劝,怎么我这才打两下,就引起了两国纷争?” 众人一时词穷,这时又有人道:“波国岂能与蔡国相提并论?只怕你的父王见了蔡国的君王也要认兄长恭维着呢!”这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只因为前年的诸王会盟时,那波国的国君实在是谄媚嘴脸十足,到处逢迎强国,还要强认亲戚,也着实叫人看不起。 姜秀润也心知他们这是在嘲讽父王的行事叫人齿冷,面上却是坦然。 如今身在洛安一时走脱不得,他们兄弟的脸面却不能被人小瞧了去。哥哥的性子已经够软弱的,再被人这般长久嘲讽,岂不是更自惭形秽,难见出息? 只是自己如今不过是太子府的幕僚,哪里有震慑众人的本事?此时听了嘲讽也要打落牙齿和血吞…… 就在这时,却有人清冷道:“波国不配给蔡国相提并论,那么齐朝呢?不知可被你们看在眼中?” 众人闪目一看,只见凤离梧殿下正在礼部主司的陪伴下,立在府门之前。 第31章 第 31 章 也不知殿下观了多久, 一脸的冷漠。 虽然众人都知道打狗需得看主人的道理。 可是最近影传这小子色胆包天, 睡了太子暗许的太子妃,加之公子小姜久未露面, 是以众人皆以为小子已经成了太子府的花泥一捧, 只不过碍着两国的邦交,须得走些遮掩人的手段,改日等风波停歇,再对外宣布波国小质子意外身亡的消息。 可没想到公子小姜突然出现在人前,还是一副飞扬跋扈毫不知进退的德行! 那公子蔡的母亲, 乃是大齐嫁去的公主, 虽然是个庶出不得宠的,到底算是端庆帝的幼妹,相比较之下, 公子小姜在洛安城里毫无根基可言。 所以方才大家才义愤填膺, 对这兄弟二人群起而攻之。 可是太子骤然出现, 那话锋明显不对, 众人一时都噤若寒蝉,等看清局势再说。 第49节 可是那公子蔡却是个没眼色的,若依着辈分,他年长凤离梧四岁, 是大齐太子正经的表兄。按着道理,凤离梧怎么的也得帮衬着他吧? 他可是听说了, 那波国的国君太没眼色, 竟然私自给梁国借款, 这不明摆着要跟大齐作对吗? 虽然没有公子小姜偷人这一说,那太子大约看姜禾润也不顺眼甚久了吧? 凭借着这一点,公子蔡肆无忌惮,直指着公子小姜的鼻子叫嚣:“太子,这波国质子仗着自己的仆从精壮,竟然敢在礼司门口喧哗,这是不将大齐的国法看在眼里!” 凤离梧看都没有看他,只慢声道:“姜少傅是孤府中之人,她的仆从自然也是太子府的仆从,公子蔡好似精通齐法,孤倒是想听听你准备如何定罪?” 这话一出,公子蔡顿时傻眼,有些接续不上来,他总不能当着太子的面说太子府的仆役仗势欺人吧? 周围人也一片默然,有些搞不清这是什么状况。 就在这时太子道:“公子蔡无故滋事,自己去刑司领罚。姜少傅虽则救兄心切,但不该在礼司门口生乱,孤府中之人,自当严管,罚奉一年,以儆效尤。” 乍一听,太子的两碗水端得真平,不偏不倚更打了五十大板。 可是仔细琢磨,他让公子蔡去刑司,便要公事公办。那在衙门前滋事的罪名,不重但也不算轻巧,那打板子,蹲几日囚牢,可不是用金能摆平的。 反观姜少傅,虽则被太子“严惩”,可是他们太子府里的事情,关起门来,谁知道罚奉几何?而且现在公子小姜的吃用皆是王府所出,就连他今日坐的马车都是车轼鎏金镶嵌着龙眼宝石的华贵两乘,满街市望过去,哪辆马车有他金贵? 就算被罚奉,这太子看中的幕僚也照样吃香的喝辣的。 姜秀润自然知道太子是在拉偏架,俯首帖耳甘愿领罚。 而公子蔡再痴傻,也并不会指着太子骂他偏心,只气呼呼地跪地领罚。 凤离梧不耐处理这些个俗事,只冷脸对姜之道:“你担忧姜少傅的身子骨,如今也该看到他中气十足,自该放心,你弟弟言你一心考学,便要用心读书,总是来找君的弟弟,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读书的大好光阴?” 姜之心知太子这是不喜他总上府搅闹,又看到妹妹果然不似被用刑折磨的样子,自然放下心来,也诚惶诚恐地谢过太子的指拨。 凤离梧觉得两兄弟在礼司门口的碰面也算长久了,便叫姜秀润随他入宫,在宫门口押车等候。 姜秀润虽然心里有千万句话想要对兄长说,但太子的话又不能不从,自然赶紧跟上,也不上自己的马车了,坐上了太子的四乘马车。 待入了马车,她立刻规矩在太子面前跪坐。 凤离梧长睫微闪,瞟了一下水杯,她连忙解开车里水皮囊的鎏金塞子,给太子斟了一杯热茶。 他伸出长指,接过酒杯饮了一口道:“方才罚奉的话,并非随口说说,至于原因,君该清楚,孤虽然厚待良士,却绝不养监守自盗的硕鼠。” 姜秀润赶紧将头压得更低。 太子的意思是,罚她的俸,并非在礼司跟人打架的事情,而是她贪墨的太子府办宴和修建屋舍的事情。 说实在的,她贪墨的那些个金,都够三五年的俸金了,太子并未索回她贪墨的金,而只罚了一年的奉,敲打的意味多过责罚。 她自然不敢抱怨,若是认错态度好,此时应该主动奉还贼赃。 可是姜秀润却有些舍不得主动交回贪墨的金。一时脸上陷入了天人交战。 凤离梧倒是爱看这少年的一脸为难。明明是聪明绝顶之人,却贪财到了这个情分上,他也是从来没有见过。 不过他手下之人,最忌完美无缺的人才。这人有了缺点,便也好掌控了。 凤离梧觉得,在贪财与好色之间,贪财这种缺憾,并不算什么。 是以敲打了少年以后莫要做得太过分后,便也不再言语。 而姜秀润在一阵依依不舍后,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在下归府后,自当尽数归还金。” 她低着头说得咬牙切齿,凤离梧的的嘴角却噙着笑意,觉得少年那不甘不愿的样子透了几许稚气。 那低垂下来的脖颈,新长了许多的碎发,蓬蓬的一圈,垂着脖颈上,显得那肌肤愈加雪莹…… 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凤离梧觉得自己不该跟他一般计较。 以前身在波国,是个被父王冷落的孩子,要在宫里生存,自然沾染了诸多的毛病。不过还好,他的年纪尚小,就这么养在自己的身边,时日久了,总会改掉那些不良的习气,变得良顺些的。 于是,他决定不再逗弄姜禾润,只开口道:“没了俸金,又要返还赃款,君是准备要你的兄长沿街乞讨?那些金,算是孤赏赐给你了。” 听闻这话,姜秀润惊喜地抬起头,难得真心实意地谢过太子。 那笑颜太过缠烂,在阳光挥进车厢的一瞬间,凤离梧觉得少年的白齿衬得嘴唇愈加红艳,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将两片唇含在嘴里,吮吸,搅动纠缠的滋味…… 凤离梧突然不自然地变换了身形,因为就在那一瞬间,他的下面,突然起了…… 凤离梧皱起眉,不过正值血气方刚的男子偶尔的遐想总是会如此。他并不认为自己喜好男色,只是这个少年年龄还小,看上去有些雌雄莫辨,总让人产生些误会罢了。以后姜禾润长大了,大约就不会惹人胡思乱想了。 而且不知为什么,少年的气味总是带着甜馨儿的好闻,而其他亲近过来的女子味道太过难闻,让人一时难以接受。若是以后遇到一个能像少年一般好闻的女子,他一定将她纳入府中…… 至于现在,君子当以天下为重,清心寡欲些,也没有什么不好。 不过凤离梧殿下此时可并没觉得,自己这满脑子的旖旎,与天下合纵并无丝毫的关系,只心不在焉地接受着姜秀润异常殷勤的恭维,嗅闻着从少年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再望着他的红唇。 姜秀润并不知,在太子的心内,已经慢慢地脱了她的衣,她被迫躺在马车内,任凭太子在那柔软的雪肌上寸寸把玩…… 当到了宫殿门前时,凤离梧之前的阵阵旖旎幻想便被那森严宫门挥散的阴郁气息尽数挥散了。 对于这个他从小生长的地方,凤离梧从来没有半分的怀旧留恋,甚至每次入宫时,都有难以言喻的烦闷。 不过他的面上却看不出来,大齐太子的脸上,只有要见母后的恭敬之情。 可是尉皇后却满心的愤怒,这愤怒已经积压了多日,只待儿子前来尽数发泄到他的身上。 待凤离梧恭谨请安后,尉皇后便皮笑肉不笑道:“太子,本宫听闻你已经向礼部递呈了太子妃的人选,那名单上是韩国田莹的名字……若不是礼部主司亲自递呈给本宫,本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说到这,她精心描画的眉眼微微立了起来:“本宫倒要听听太子亲自说说,我们大齐的储君究竟是有多么落魄,竟然要迎娶一个名声扫地的□□!” 第50节 凤离梧一早便料到母后的雷霆怒火,他微微抬头,扫向站立在母后身旁的茅总管——对于一个被阉割的寺人来说,他太过壮硕了…… 不管心内有怎样的屈辱和愤怒,凤离梧的表面却是波澜不兴道:“田姬性情恭顺,举止娴雅,乃是韩王最宠爱的女儿,宫规礼仪样样挑不出错来,不知母后这般羞辱韩国王女,是听了何人挑唆?” 尉皇后被问得一滞,她总不好说那道观摆局之人是她吧? 可恨凤离梧竟然杀得那么彻底,所有知道隐情的尽数杀掉。 若不是守在道观下的茅允生回来禀报,说是山上抬下无数的尸首,她都不知那两个婆子有没有得手。 她原以为依着自己儿子的性情,无论是否有人设计,都不会要了被撞见奸情的田莹。 哪想到儿子杀了那么多的人,却是要替田莹遮盖丑事,并立意要迎娶着她。 在儿子的心中,那个韩国的贱女人,竟是比她这个母亲都来的重要! 想到这,尉皇后对田莹的反感更增加了几分! 总有一天,她会成为皇太后,可是这后宫,也是要由她说了算,压根就不需要有一个被儿子宠爱的皇后! 第32章 第 32 章 想到这, 她不由得加重了语气道:“本宫也知殿下你大了, 翅膀长硬了,可你要知当初那些个元老肯支持你, 是因为你是本宫的儿子, 背后有尉家撑腰。你的一举一动,那些老臣和尉家都看着呢,他们可不希望自己千辛万苦支持的储君是个忤逆不孝之人……” 类似的话,凤离梧听过无数次了,每次当他做的事情, 不和母后心意的时候, 尉皇后都会半软半硬地要挟着他。 这便是他的母亲了……凤离梧的脸上,没有丝毫激动,他与自己的母后从来也不会如其他母子一般讲掏心窝子的话。 事实上如果可以, 他甚至不想给自己的母后多言半句。 于是他干脆利落地道:“母后属意的曹溪, 可为侧妃, 若母后觉得儿臣亏待了表妹, 也可为她另行指婚。” 尉皇后哪里会满意?只扬了扬眉毛道:“不行,曹溪必须为正,她才是品貌端庄,哪里比不上田莹那个荡.妇?” 凤离梧恭谨道:“母后为了曹溪表妹, 煞费苦心,儿臣也很感动, 只是名节这一事, 若是想要被破环了, 也很简单,无非是几个婆子,一碗迷药的事情,但是儿臣去做的话,绝无疏漏,母后可否愿意让儿臣一试?” 若是他做,可不会向母亲一般,不得手后,还到处差人散布谣言,便叫那曹溪名声扫地,再也不能做人! “你……”尉皇后被堵得说不下去,她这个儿子,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也不知那个田姬使了什么狐媚,竟然这般迷惑住了他,竟然连她这个母后的话都不听了! 她有时也会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害得她现在只能仰仗他这个忤逆的不孝子。 话到了这个情分上,儿子是绝无更改的余地了。不过曹溪既然也进府了,那么来日方长,那个田姬能不能坐稳太子妃的正位,可不好说呢! 于是,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缓了缓,言道:“既然你钟情那韩国的王女,我这个当母后的也不再所说什么,只是你的表妹曹溪入门后,你当处处宠爱她些,毕竟燕国的国力,对你也大有裨益……” 一时间,母子各自退让一步,换来了表面的风平浪静。 凤离梧向母亲辞别之后,走出宫殿。 此时,他的鼻子里充盈着尉皇后宫中那股子混合了胭脂香粉的檀香味,让人窒息得喘不上气儿。 他走得很快,想快些走出这让人窒息的宫殿。 待得走到了外面,只见他的少傅,从附近的小摊上买了两串裹着糖浆的油亮的糖葫芦,只举着一个缩在马车的车门口,一口一口地咬着另一个。 其实姜秀润手里没吃的另一串,是买给太子的。 她侍奉的这位太子,大约是从冷宫里一路长出来的缘故,大部分孩童经历的,他都未曾有过,至于街市上常见的小吃,更是连尝都没尝过。 所以她这个贴心的“大内总管”,总是时不时买些新鲜的玩意儿讨好主上,行逢迎谄媚之道。 可是此时见太子面色阴沉的走过来,姜秀润一时把握不住风尾会扫向哪里,也不好将手里的另一串糖葫芦递给太子。 倒是太子上了马车后,主动开口问道:“你吃的是什么?” 姜秀润赶紧将手里的糖葫芦举了过去。 凤离梧借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包裹的糖衣在寒冷的冬日很是酥脆,而红果的酸楚也掺杂焦糖的滋味,在口内盘旋,竟是很好地冲散了之前的恶心感, 于是凤离梧又抓着少年的手,吃了第二口、第三口…… 姜秀润有心挣脱,叫太子自己拿着吃,可是这样一来又略显做作,便只能任凭他握着,直到最后一口吃完。 太子指了指棍子道:“以后要经常给孤买来食。” 姜秀润感念太子肯让她留下赃款,这种小钱,自然舍得花用,忙不迭答应。 本以为太子会回转太子府,没想到,太子居然来到了哥哥的质子府附近。 原来凤离梧要验看那新建成的书院。 姜秀润前世只知道这书院名声响亮,出资也雄厚,请得是许多当代大儒,出了许多考中的才子,却不曾想这书院的建成,原来与太子有莫大的干系。 太子叫来了建工,验看了四处后,验看完毕后,便挥退了建工,来到书院的藏书阁上,久久望着远方。 姜秀润初时不明白,凤离梧为何百忙中来验看这个书院,但是细想一下,便明白了。 他这个年轻的储君,看似顺风顺水,实际上权利却被多方掣肘,那些朝上的老臣,跟他不是一条心啊! 凤离梧未雨绸缪,总要培植些新的势力。光是他府中为金钱名利而来的幕僚是不够的。他更需要一群有着更至诚的信仰,充满活力,敢想敢做的青年官吏。 而这书院的建成,便是太子培植自己力量的第一步…… 想通了这一点,姜秀润就算不不及逃跑,也不想让哥哥在书院就读了。那是个深深的漩涡,卷进去后,便身不由己,谁也不知最后的结果。 可偏这时,凤离梧却开口道:“再过些日子,这书院便要招收学子,除了你哥哥要考学之外,你也要准备一下。” 第51节 姜秀润一愣,她可是太子少傅,虽然教太子更多的是吃喝玩乐,可是太子叫一个幕僚来考学是怎么回事? 凤离梧接着道:“卿也不想只做一辈子的府宅上不得台面的幕僚,可你天资聪慧,根基还是浅薄,若是能求学,以后当有大成就。” 姜秀润重生以来,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对她说:你将来能封王拜相! 尤其是没有想到,说这话的人竟然是前世里当着众人面,评价她乃祸国妖姬的太子。不过想想,入书院修习也好,不然总被拘禁在太子府中,哪里有机会逃跑? 至于太子说她根基浅薄也是有原因的。 当初她在书院舌战群儒,是何等威风?以至于领略她风采之人,皆以为她学富五车。 只是前天,太子偶然在书房里同她讲论文义,除了那本她前世通晓的卫子书卷外,其他的,姜秀润都是棒槌吹火,一窍不通。 书斋里就两个人,姜秀润急中生智几次转移话题不成,最后便被凤离梧问得漏了馅儿。 若是搁在先前,发现自己请来的幕僚竟然是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凤离梧只怕会毫不留情,将他哄撵出去。 可是当他看一向人前狂傲的少年,额角冒汗的样子,却只觉得好笑。 同时便想着若是得空,叫他入书院修习学业也好,不然,岂不是可惜了那绝顶的聪慧? 凤离梧都已经开口了,姜秀润岂有推却的道理?只能就此谢过太子垂怜。 于是凤离梧便带着她去见了书院刚刚上任的主院,沐风先生。 沐风先生乃大齐有名的大儒,不同于凡生那等沽名钓誉之徒,沐风先生讲求的都是治国□□的韬略,就连太子的启蒙的太傅,也是他的学生。 当沐风先生听闻这少年是太子的少傅时,白眉不禁轻轻扬起道:“既然是太子少傅,定然才学兼备,何必到老朽这里修学?” 这一席话,只听得姜秀润有些难得的脸红。这顶着少傅的名头,再来入学,的确是太过扎眼。 不过既然是太子引荐,必定是惊世奇才,沐风先生和颜悦色地向姜秀润提出几个议题。 姜秀润硬着头皮,当着太子的面,磕磕巴巴地跟先生对答。 老先生初时和善的面庞,变得越来越凝重,那眉头打成了纠儿,不时狐疑望向太子。 到底是太子殿下脸皮功力深厚,就连姜秀润自己都困窘得不得了时,他却一派平和,面色不改半分。 后来太子请先生入了里间,也不知说了什么,沐风先生最后决定,破格免试招录了这位太子少傅。 只是不同于大部分学子在书院住宿修学,姜秀润修学之余,每天晚上还是要回太子府的。 而姜秀润的兄长姜之,也被太子特意关照,经过许久的备考,也终于通过的书院的应试。 只是书院要按各位学子入学的文章高低分成若干个分院。 姜之因为是勉强过试,分的是地支分院。在这分院中的学子都是学业不甚理想者。 而天干书院中,则是这次应试中的佼佼子。 除了天干地支两书院外,还有一处书院,只有三五个学子,招录的是各位托了门路,被送进来的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大约沐风先生对这些个王侯公子都懒得费心思,这分院的名字便很随便地叫成了 “丁”院。若再直白些,这丁院里的子弟,若是不求上进,跟不上学习的进度,管你后台多硬,迟早会被开除出书院。 当初姜秀润舌战群儒的风头太盛,几乎好多洛安城里的学子都见过这位太子重金请入府中的少傅。 有几个学子,曾经也是凡生的门徒好友。 他们在书院点名分院时,见到了姜秀润。先是一愣,然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道:“苍天啊,堂堂太子少傅!公子小姜!何等英才,可你怎么被排在了丁院?” 第33章 第 33 章 别说是他们, 其实姜秀润自己都没想到这学院分得如此不堪。 那“丁”字也简单明了,就是嘲讽他们是不学无术的白丁吗? 不过能进丁班的, 岂是等闲之辈?还没等姜秀润还嘴, 她身后一个高壮的少年斜眼道:“丁院怎么了?你且说说有何不堪?” 姜秀润这一回头, 不禁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身后的高壮少年甚是眼熟,竟是日后名震朝野的抚远将军窦思武。 这位窦思武出身武将世家,不过据说天生愚钝,自小读书便不成句,在书院半路辍学, 幸而在随父亲陪同齐王一起郊游时, 替陛下挡下了刺客一箭,就此得以重用。 忘了说, 他也是太子殿下朝堂上的劲敌, 乃是坚定的保皇党。 姜秀润原先只知道窦思武与太子不和, 却只当各自为主,现在见他还在书院求学,且入的也是丁院, 便立刻想清楚了。 原来窦大将军日后还要被太子主办的书院开除——人生奇耻大辱, 真是不共戴天! 那窦思武是洛安城有名的混不吝,一拳下去能砸掉人的一对门牙。见他瞪眼开口,那几个还准备继续奚落姜秀润的学子登时闭了口。 姜秀润便朝窦思武一抱拳:“以后同在一处修学,还请兄台多多关照!” 窦思武不甚爱说话, 便朝着姜秀润也抱抱拳。 虽然学子们分了个三六九等, 但是有些讲课也是要在一处上了。 比如沐风先生的课, 每个月也不过四次,每次都是先生布置了功课,交由学子们回去阅读领悟,下次课,由先生来考,只是答案没有唯一,众人各抒己见,由先生点评最优。 说起来,沐风先生的功课更务实些,大多与治国□□有关,讨论的都是史鉴或者时事,认真听起来也并不枯燥。 姜秀润虽然是个女子,却是个一向要脸的,虽然明知道自己并不会长久在书院就读,可是那日被群生奚落的话实在入了心,就是立意给自己找回脸面,就算功课不会出众,也不至于被落下太多。 是以就连哥哥提出让她参照自己的功课完成一份,都谢绝了。 沐风先生给学子们布置的第一课是治理水患。众人第一次呈交功课时,是按分院的先后集齐书简,统一递呈上去的。 天干分院的自不必提,不时有新颖佳作让沐风先生频频点头。那地支分院的则强差人意,有些拘泥呆板了。 第52节 到了丁院时,沐风先生只觉得火气腾的往上顶,那字七扭八歪不说,内容也是能用四个字形容——狗屁不通! 可待翻阅到最后一卷时,沐风先生的眼前顿时亮了起来。 这书简上的字,写得实在是太有笔力了!非积年功力无法练成。 略去书写不谈,再看这篇书简,虽然没有动人的文采,读起来平铺直叙,朴实无华,但是述说的却是深入浅出,简单直白。 开篇便言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历朝历代的百姓皆苦于水患,若治理得宜,不但减轻损失,安抚百姓,还能保粮增产,赢得民心。后面便详诉了如何探查河道,如何筑堤建坝,如何排渠引流,甚至还说明了大灾之年如何应对,避免瘟疫…… 沐风先生看了良久,才看向署名……当他将书简放下时,突然觉得自己太过武断了,那少年既然能成为太子少傅,定然是有过人的本事,只是口才不甚好,初试的时候太过紧张罢了。 虽然他的书简无甚文采可言,但却彰显出务实的一面。而太子身旁,就是需要这种脚踏实地的官吏啊! 是以第二日,在书院的大课上,沐风先生首推姜秀润之文章为范文,向全书院的群生诵读。 读文章时,姜秀润其实也很意外,她没有想到先前对自己半个眼皮都看不上的沐风先生,竟会欣赏自己的这篇拼凑之作。 她所谓的拼凑并不是抄袭,而是将自己故国波国与邻近梁国处理水患的方法写上。 水患一直是波国的顽疾,相形之下,邻国梁国便做得甚佳,通过修建水渠保证农作物旱涝保收。 当年波国在她出了浣衣局后,发生了一次较大的水患,而邻国梁国却安然无恙,是以当时,她的感触便颇多。 而这次沐风先生的考题,恰好正考在她熟知的事务上而已。 没想到却入了老先生的法眼,被大大夸赞了一番。 至于那些先前嘲讽姜秀润之人,如今也全失了音。丁院学子平日屡被天干地支学子嘲笑,今日终于出了一个被先生褒奖的公子小姜,一个个也是兴高采烈,与有荣焉。 窦思武更是高兴,拍了一下姜禾润,笑着说道:“痛快,痛快!我丁院的学子今日可不能被人小瞧,我请大家课后一起痛饮!” 丁班学子那几个皆是草包以上,蠢才以下,说起经义来就如上刑一般,但是吃喝玩乐却是个个精通,听到窦思武请客,皆是群起响应。 姜秀润本不想去,但是丁院几个学子纷纷附和,她想想不日就要逃跑,到时说不得会用上哪个,应该和诸位学子搞好关系,说不得日后便用得上,半推半就地便答应下来。 课后丁院几个学子还有姜秀润的兄长姜之也一起,三三两两涌出学院,来到都城有名的官宦常聚集的酒楼太仙居。 几位学子虽然治学的水平参差,人品也是有高有低,但是却没有刘佩这样面上带笑,手中动刀的弯弯绕绕,简单很多。几杯酒落肚,场面就热烈起来。 姜秀润担心在学子面前露馅,加倍小心,使出前世练就的笑谈逢迎的功夫,很快便被这些心思单纯之人引为知己,一个个呼兄唤弟,就连她以身体不适而频频拒饮都不再计较。 姜秀润在席间也是注意众人,发现窦思武外表粗豪,心思单纯,整个人就是个一根筋的,颇为讲义气,话中也很是向往前代豪侠。想来也只有这样的性格,前世才能在齐王大势已去后还义无反顾地一条道跑到黑,和太子对着干。 而前世的太子因为受了围场受伤,而被皇帝开始渐渐反扑,这窦思武就是端庆帝对付凤离梧的马前卒。 在当时,姜秀润还觉得暗暗解恨,将窦思武视作不畏强权的英雄呢! 却不曾想,她居然还有跟这位窦英雄呼朋唤友,称兄道弟的一天。 众人直喝了二个多时辰才尽兴,窦思武结了账,大家摇摇晃晃地出了酒楼,互相道别后纷纷上了自家的马车回府。 姜秀润正待上了太子府的马车,窦思武叫住他,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说道:“早就闻听到你公子小姜的大名,今日相见却全不似某些人所说那般张狂。我们一见如故,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找我。”说完,大力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费力地爬上马车,回转窦府。 姜秀润心中也有些欣喜,今日这顿酒席与丁院学子熟悉不少,以后也算多了些后路。 姜秀润转身向马车走去,一抬头赫然发现马车旁停着一辆四马驾辕的气派马车,正是太子凤离梧平日常用的。 此时车上帘布撩起,太子那俊美儒雅的脸在窗前显现,正紧绷着的注视着自己。 姜秀润被太子凌厉的目光吓了一跳,只赶紧走过去鞠礼问安。 凤离梧的下巴依旧紧绷,语调平平道:“只不过上了三日的学院,君似乎已经交友遍布,忙于交际了。” 今日,太子回府甚早,原本是想等着姜秀润回府,考一考她在学院修习的讲义。 哪想到,左等右等,却不见少傅回府。 太子着人去问,才知姜少傅携着兄长与同窗饮酒去了。凤离梧也不知怎么的,在府中再也坐不住,便命人驱车前来酒楼找寻,未曾想,看到了公子小姜与别的男人勾肩搭背的情形…… 姜秀润并不知太子内心的曲折百转。 被凤离梧这么一问,她只当太子时嘲讽她治学不够专注,只顾交友,对不起太子府出的学资,于是连忙说道:“今日的文章得了恩师的谬赞,同窗也是出于好心,一同出来饮酒庆祝,以后在下自当恭谨些,不可这般张扬了。” 凤离梧不再言语,只冷着脸上姜秀润上马车,然后便回转太子府。 姜秀润没想到太子竟然比恩师沐风先生还严苛,压根不喜他如此浪费时间,心内倒是小小的感叹了一次,觉得起码太子对待幕僚的前程上,甚是用心,并非一味索取压榨的关系。 她向来不愿欠人,自然投桃报李,行些幕僚该做的事情:“太子,在下今日饮酒时,在想一事,孔夫子治学时,尚能因材施教,而书院一味只凭文章定人高下,是否太武断?若是有些人文采不行,却武略滔滔,岂不是白白湮没了人才?” 凤离梧闻言,望向了姜秀润,表情不知为何,慢慢地和缓下来:“你……方才饮酒时,想的便是这个?” 姜秀润连忙点头谄媚道:“食君俸禄,自然时刻惦念君恩!” 第34章 第 34 章 果然世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一席恭维之言,让太子的面色由阴转晴。倒是认真思索了一下姜秀润所言。 “你之意……该是如何才不湮没人才?” 姜秀润恭谨道:“既然有文士修习的书院, 自然也该有武者练习的武场, 国之社稷, 文武之道。” 她的这一番话,倒是入了凤离梧的心。他不再言语,闭目思考。 而姜秀润则识趣不再说话。 第53节 待回了太子府,姜秀润才知太子一直等她,竟然没有吃饭, 当下又连忙向太子告罪。 太子的刚刚回温的脸色又微微转冷, 只淡然问姜秀润是不是府宅外的吃食更美味,怎么吃了那么久, 也不想想回禀太子府自己的行踪。 姜秀润连忙说, 外面的吃食半点都不好吃, 以后这等应酬便是能推便推了。 最后,她虽然在外已经酒足饭饱,到底是又陪着太子吃了一顿, 还贡献了自己院子里浅儿帮晾的束脩。 这束脩就是晒干的肉干, 是拜师读书时,给先生的拜礼。 当初她与兄长书院时,除了给沐风先生的外,还剩了些, 因为是按照波国的甜辣口味制成, 肉干不但嚼劲十足, 还很下饭。 这上锅蒸制后的肉感果然很对凤离梧的胃口,一盘子竟然吃得干干净净。 饭后,太子还不放人,又让姜秀润念起了她白日得了先生赞颂的文章。 姜秀润的声音刻意压低后,本来便偏中性,却带着股说不出的迷离音线。 凤离梧很爱听,只闭眼半躺在榻,任凭那少年的声音一点点的轻叩自己的耳朵,便闭眼假寐起来。 而跪坐在榻前的姜秀润,心内的郁闷之情,却是渐渐升起——前世里怎么没有发现,这个太子私下里这么黏人? 她说的是真的。按理说秦诏前世服侍在凤离梧的左右,最应该了解他的性情。 可是从来没有听说,凤离梧黏腻幕僚,连睡觉都得有人在旁边诵读文章啊!为何到了今世,却平添了这么几许的毛病? 偏偏这样一位位高权重的主上,半点驳斥不得,只能跪坐榻前,读得口干舌燥,知道太子浅睡,她才退下。 真是堪比三岁孩童,竟然是要睡前讲些故事才能入眠!姜秀润暗暗发誓,以后有了儿子,若是这般黏腻磨人不乖巧,一定是要狠狠打他的屁股的。 而就在这两日,终于能下地走路的秦诏也回太子府述职了。 虽然不能走太久的路,但秦诏已经是迫不及待回府了。 在他的想法里,姜秀润虽然凭借小聪明得了太子的赏识,可她到底是个女子,只要他寻了恰当的时候,向太子陈情,并说出自己爱慕那女子,太子大约也会看在自己负伤的情分上,免了姜秀润欺瞒的罪过并成全了他的。 可是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他再回太子府时,却觉得有些沧海桑田,世事变得有些叫人认不出来了。 现在的姜少傅岂止是被太子赏识?简直成了殿下身旁炙手可热的红人! 据闻太子每餐必要姜少傅相陪。还朝时,还有去书院接姜少傅一同归府,简直是形影不离。 秦诏原本觉得是府里的人有些夸大其词。可是待他亲眼见到在暖阁里,姜秀润低头写字时,太子抬头望向她的专注的眼神,才隐约觉得大事不妙! 那眼神,他身为一个男人,再清楚不过了。绝不是贤者看待幕僚的眼神,而是占有欲强大的男人,看待自己所有物安全呆在自己地盘中的满足感…… 秦诏直觉是太子一早便知道了姜秀润的身份,便寻了机会在花园拐角堵住了她,低声问太子可是知道了她的女儿身。 姜秀润看到他便满是厌恶,只能冷着眉眼道:“若是你不说,太子哪里会知?” 秦诏却不相信,握住了她的纤腕,压低声音说:“若是太子不知,怎么会用那种眼神看你?莫不是你主动勾引了太子?叫他对你倾心,好听你的摆布?” 秦诏这么一说,便越发觉得有理,那手劲也越发变大。 姜秀润再也忍受不住了,突然单手扣住了秦诏手腕的命门,一个巧力翻转,将秦诏狠狠地摔翻在地! 秦诏被摔蒙了,他没想到姜秀润会来这一手,其实姜秀润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下子会将秦诏撂倒。 要知道前世里,她面对这样一个虎背熊腰的武夫,是毫无还手之力的。那种无力忍受屈辱的感觉,就算重生为人,都难以忘记。 这些日子,也许是受了姜少傅文武之道的启发,书院里新设的武场,只要是对武学一道有爱好者,可自行增添拳脚骑射一类的课程。而且这武学若是修习得好,也考量入学子的表现中。 这下子窦思武一类的武夫,可是有了大展本事的机会。而姜秀润也被窦思武拖到武场练习了几次。 当然,姜秀润那一手箭法也让窦思武刮目相看,只觉得这瘦弱的少年竟然是有内秀的,姜秀润指导了他箭法,投桃报李,窦思武也教了姜秀润几手不用费力的防身功夫。 这几招式连浅儿也表示佩服,说这招式适合气力不大之人防身用,只是要打一个猝不及防。于是浅儿陪着姜秀润过招,倒是练习得甚是刻苦。 如今看来,威力果然惊人。 秦诏的心里的却是愤恨交加。 一则,让个女子摔翻在地,太没有面子。二则,这女子这般手狠,可见心里是全无他的。 他爬起来再要近前时,去给姜秀润取外氅的浅儿却回来了。看见秦诏横眉立目要往自己的小主人哪里冲,立刻瞪眼道:“你要作甚?” 在秦诏的眼中,这浅儿压根就不是婆娘,就是个大脚怪力的怪物,今天本来就够丢人的了,若是再在姜秀润的面前被个丑八怪一脚踹翻,那就只能悬梁自尽才能洗刷耻辱了。 是以当下也不多话,只瞪了姜秀润一眼,便气哼哼地走人了。 当时花园里有来回走动的下人,不知怎么姜秀润摔翻腿伤未愈的秦将军的事情,便传到了太子的耳中。 姜秀润原以为太子会责问自己。没想到凤离梧殿下却连问都没有问,只是以秦将军腿伤未愈,不宜劳累为由,将他调离了太子府,拨到了京郊军营,挂了个闲职,养伤去了。 在凤离梧看来,这事连问都不必问,定然是秦诏对少年心怀不轨的缘由。 以前他俩有过什么,凤离梧原是不放在心上的。可是现在每回想起当初在恭房撞见的那一幕,姜禾润被扯得衣衫不整,披挂着秦诏的衣服出来……凤离梧都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膨胀起来,不舒服到了极点,看秦诏也越发的不顺眼。 是以,寻了由头就将秦诏调拨走了! 不过秦诏走得不甘不愿,姜秀润的心内却长舒了一口气,若是秦诏在府里,她的逃跑计划,势必要增添变数。 就在姜秀润暗中准备之际,发生了叫满洛安城质子心惊胆寒的事情。 魏国的质子因为听闻魏国君病重垂危,想要急于回去与自己的弟弟争抢王位,便带着仆役偷偷潜逃了。 可是都已经逃到了魏国的边境了,到底还是被大齐的追兵给抓捕了回来。 身为质子,便是两国定下的庄重盟约。质子潜逃,那是背弃两国的盟约不顾! 第54节 梁国的刘佩便是例子,从他潜逃后,两国的关系迅速恶化,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是生死一战。 而从他潜逃后,大齐对洛安城里质子的监管便更加严苛了,所以这次魏国质子才潜逃失败。 而魏国君虽然病危,却尚有清明,他自知魏国可无梁国那般的实力与大齐抗衡,又深怕大齐起了误会,以为魏国君要撕毁盟约,于是亲自修书给大齐的万岁,直言请大齐赐死那差点陷魏国于不义的质子,而他会在近期,送自己最小的儿子入齐为质。 于是就在临近除夕前,那魏国的王子被游街示众,当街问斩。 为了以儆效尤,全洛安城的质子质女们都要前来观刑。 而姜秀润自然也不能幸免,同哥哥一起,坐在特意为诸国质子设立的高台上观刑。 那个马上要被处死的魏国质子,据说是魏王最聪慧的儿子,在国内甚得士卿大夫的支持,奈何不敌魏王对新夫人的爱宠,被送到了大齐为质,而立新夫人所出的儿子为储君。 这次他若能顺利回国,必定能得到臣子支持,成为国君。 而魏王却主动要求赐死儿子,却不知是他的主意,还是他新夫人的意思。 但是看着前不久还在一起把酒言欢的魏国质子披头散发站在囚车中,所有的质子难免升起了兔死狐悲之感,甚至有人微微啜泣,也不知是替魏王子悲伤,还是哀叹自己的命运。 姜秀润的脸色苍白,她知道,若是自己带着兄长逃跑,一旦被抓的话,她的父王必定会如魏王一般行事,修书请求齐帝赐死他们兄妹二人。 当刽子手高举屠刀,砍向那质子的脖颈时,姜秀润不由得闭上眼,觉得自己的脖颈也是麻凉一片。 第35章 第 35 章 观刑的时间并不长, 可是姜秀润却看得脸色苍白。 她不是怕死,死过一次的人有什么好怕的?可她怕自己若是哪一步旗子落错,连累了哥哥被砍头示众可如何是好? 观刑台距离法场很近, 血腥味顺着寒风飘荡过来,激得胃肠也一阵难受…… 所以还没等下观刑台,她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只是清晨时走得急, 并没有食早饭,吐出的也不过是清水而已。 姜之看妹妹吐了,连忙将她扶下了高台, 寻一处避风的地方,让她站定,浅儿则连忙倒了随身携带的水囊里的水给她漱口。 观刑台这边的动静, 都被身在主刑台的凤离梧看在眼里。当他瞟见自己的少傅小脸儿苍白,摇摇欲坠的样子时便眉头微皱。 只心道:平日也是张狂极了的样子,怎的这时却胆子这般小?哪里有半点男儿风范? 可待看到姜秀润吐出来, 凤离梧的心内只剩下后悔了——早知是见不得血光的,原是不该叫他看,身子本来就单薄, 被这般一吓不知又要几日吃不好饭。 是以他便起身径直朝着那观刑台下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了。 再说这一观刑台的质子们,虽然没有像姜秀润一般呕吐,但如同刚看完杀鸡的猴子们, 一个个心惊肉跳的。 可就在这时, 眼见着大齐的那位储君, 一脸面色凝重地走过来, 顿时个个心里忐忑,疑心太子是一个没有杀够,又要走过来再抓一个倒霉鬼,往那屠刀下送。 没想到太子殿下看都没有看别人,只径直走到了波国质子两兄弟面前。 众位质子松口气之余,心下也是了然:这就对了!如今太子殿下最看不顺眼的,就应该是公子小姜才对! 毕竟影传他睡了太子中意的太子妃人选,可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方才那小子之所以吓成这个德行,大约也是心知自己是下一个要被弄死的吧? 这么一想,自己既然安全无虞,自然可以悠悠闲处,静看别人倒霉了。 于是好事的人纷纷放慢脚步,想看看太子如何修理着不懂事的张狂子。 哪里想到,太子殿下走到公子小姜近前后,却是一脸关切状,低下头询问方才被吓吐了的那位公子小姜。 更是亲自掏出自己袖子里的细绸帕子递送到公子小姜的嘴边,让他擦拭漱口后的水痕…… 人都道太子礼贤下士,可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也太礼贤吧! 试问,这等嘘寒问暖,哪里有半分横眉冷对情敌的意思? 于是众人们骤然想起公子小姜最近好像入了书院,据说也是太子殿下授意着的呢,那公子小姜的兄长也一并受益,听说一同入了书院接受大儒的授课。 哪里像他们这些监视的质子,别说拜师学课,就是出门拜访洛安城里的名士,都要向监管自己的所谓的礼官报备,以防有人暗通齐人,行不轨之事。 这种种杂糅到一处,只让人有种投奔到太子脚下,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冲动。 可是这令人叫人感动的爱惜贤才的一幕,落入一人的眼中却不是滋味了。 今日洛安城里的质子质女们都在场,田莹自然也不例外。 当日太子殿下对她言道若是处置了公子小姜便是落实了她被玷污一事,于自己名节不利,是以放过了公子小姜。 可是田莹到底是无法放心,害怕风声有所走漏,总觉得不除掉公子小姜怕是不妥。果然,从道观回来没有几日,自己被人轻薄之事便被传得满京城都是。 田莹心内忐忑,生怕因为风传而让太子殿下改变心意。她心知造谣的乃是当初指示人陷害自己的真凶。 不用深思,必定是曹溪所为。 田莹愤恨之余,更觉得太子的心思难测。 而现在看到凤离梧望向姜秀润温和的眼神。更叫她满心狐疑——若是太子真心爱慕自己,就算不事后寻个理由将公子小姜打杀了,也不至于对他如此好吧? 还没等想明白,宿敌曹溪便走了过来,冲着她皮笑肉不笑道:“妹妹可曾听说,你我将来要共同侍奉殿下,还望跟妹妹你多修习一番,如何侍奉殿下呢!” 田莹听得也没好气,她的确是听说曹溪在入选之列,以后有这女人在太子府里,想想都是满心赌气! 匆忙应付了几句后,她再抬头,却不见太子与那公子小姜的身影了。 第55节 这让几日来一直不得见太子的田姬愤恨得直跺脚。 再说凤离梧,看他的少傅只是胃肠不适,并无大碍,可犹不放心,便让姜禾润速速与他回府找寻郎中验看。 等出了法场,姜秀润就缓过来了,只跟太子说下午书院有书画课,先生严苛,不许学子缺课。 其实,也不是她想上课。只是听闻,下令处死魏国质子的,正是在她身边嘘寒问暖的这位殿下。 鼻息间的血腥犹在,她想避一避这位储君,冷静地思考接下来的出路。 可凤离梧却真的以为少年惧怕了先生。 他眼眉微微一挑,顺手从马车隔板上取出一块书写文书用的绢,铺在为马车特制的小巧书案上,取过笔龙飞凤舞地写起请先生准假的信笺,待得写成后,又取过太子名头的印,沾了红泥,咣当的一下盖在绢上,将绢投入姜秀润的怀中。 姜秀润有些懵懂,不知太子做什么,打开绢看到上面写着:“太子少傅身有不适,今日无法入院上课,请先生谅解,异日拜见先生再行讨教。”下面是鲜红的太子印。 凤离梧说道:“你且随我回府,派人将绢送到书院就是。” 姜秀润看后一时哑然,她实在未料到太子居然亲手书写准请先生给假的信笺,还盖了太子印,也不怕吓到了先生。 但是太子毕竟是为了自己着想,她也说不出杀鸡却用了屠龙宝刀之类的话。 于是便这般回了太子府。 没想到,那给她瞧病的郎中也不怕事大,竟然说太子少傅恐怕是受了惊吓,非要给她砭石排毒诊疗…… 那砭石,需要脱掉衣衫露出后背,用烧得温烫的石头拍打刮蹭后背,温温热热的,的确是舒服。 以前,在她小时,若是感冒风寒,母后还会亲自为她砭石。 可是此时郎中便叫她立时脱衣服,而太子也不见想走的样子,她若从了,还不如找块大个的石头撞死! 倒是一旁的浅儿机灵,在一旁开口道:“我家小主人皮肤稚嫩,不禁磋磨,以前曾经砭石,但却被起了满身的疹子,敢问郎中可还有别法子?” 姜秀润听得暗暗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未来震慑诸国的女将军,临危不乱,信口开河,果然有大将风范!看来下个月浅儿的例钱,还要再提一提。 于是郎中便开了服安稳心神的汤药,嘱咐姜秀润待会热滚滚的饮下。 浅儿跟着郎中配药煎药去了。在旁边一直沉默不做声的凤离梧突然淡淡开口道:“君并非胆小之人,今日何故这般失态,莫非,你有与魏国王子一般的心思?” 姜秀润心内如雷敲鼓,却面不改色道:“殿下待我不薄,我为何会有那等心思?” 凤离梧紧紧盯着她的眼,慢慢道:“没有就好……须知若是忠心于孤者,孤定然不会负卿之热血忠心,可若有二心者,孤也不会对他心慈手软!” 姜秀润闻言,自然是又要在席上叩拜,感念自己跟对了主子云云,直到太子面色和缓,再次将她扶将起来,握着她的手,亲切地问晚上可要嘱咐厨子煮些细软好消化的? 待得姜秀润神色如常地与殿下又聊了一会,更是陪着他下了一局棋后,喝了煎熬好的苦汤药后,凤离梧才离开了她的偏院。 太子走后,姜秀润只觉得舌头已经苦得发麻。 浅儿洗好了梅子干,一颗颗地往她的嘴里放,酸甜的滋味,这才和缓了那股子药味。 她躺在席上,却是思索为何太子最后说了这番话敲打于她,莫非是察觉自己有逃跑的念头?若是如此,却是有些麻烦,看来有必要重新规划一番。 接下来的日子姜秀润白天去书院上课,闲暇时便思考如何人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齐国都城。 只是计划没有变化来得更快。 就在波国质女临近的日子,姜秀润的心越发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天,她刚刚入了书院,便看到窦思武等几个要好的学子朝她走过来,一把将她拉到了书院无人的廊下。 “姜禾润,你可曾听到消息?” 姜秀润眨了眨眼,试探道:“你所指何事?” “还有什么事情?当然是波国质女的事情了!” 姜秀润屏住了呼吸,静等噩耗来临。 窦思武一脸同情地看着她道:“你别怕,这原是不关你的事情,太子也是明事理的,应该不会波及到你!” 那窦思武不但文笔没有章法,说话也不分轻重缓急,待得姜秀润的心都被他的话扯得七零八落时,他才颠三倒四地说出了重点。 原来他的父亲窦太守乃是洛安外城的守官。 今晨,他出门来书院时,无意听到父亲的下属向父亲禀报——波国进献的王女,在到达外城驿站后,大叫腹痛,然后郎中前来探病,接生下了个足月的婴孩…… 这进献大肚子的质女,买一赠一的豪迈不拘小节,闻所未闻。他们波国这是将大齐强国的脸按在鞋板下磋磨,开了诸国进献质女的先河了! 魏国质子的热血未冷,也难怪窦思武担忧自己这位来自波国的同窗的安危了…… 第36章 第 36 章 姜秀润在窦思武开口之初, 本来暗暗提醒自己要力持镇定,无论听到什么都要波澜不兴。 可是此时听窦同窗讲述完毕之后,却呆立原处, 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地反复问了句:“你……说的可是真的?” 窦思武用力拍了拍姜秀润的肩膀道:“话已经带到,君不妨与兄长商量, 看看此事该是如何应对。” 姜秀润心知窦思武不是奸佞满嘴诳语之人,他既然这么说,定然是有根有据。 当下便急匆匆地去寻兄长, 一言不发地将他拉拽出书院。 姜之不知妹妹怎么了,连声去问。可是姜秀润并不回答。 直到回到质子府,她才对兄长说了此时已在外城的质女干下的荒唐事。 姜之倒吸了一口冷气, 跌坐席上,脸色煞白一片! 第56节 依着他对自己父王的了解,那送来质女的国书上必定又是谄媚之词一片, 什么“容貌昳丽,长伴君左右”之类卖女求荣之词。 你若送来个貌美的少女也就罢了,可是一个刚刚产下婴孩的算是怎么回事?是羞辱大齐皇帝是收破烂货的吗? 一旦天子震怒, 受波及的不就是他和妹妹这两个身在洛安城的人质吗? 想到这,姜之哭泣道:“父王这是怎么了!难道送来的王女是怀孕的,他都不知吗?” 姜秀润则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迅速将一早放在兄长这的铰子和金搜集成一小包, 然后穿戴好厚实的大氅, 又揣好一早画下的地图, 然后对兄长道:“哥哥穿好衣服,我们逃吧。” 既然左右都是一死,为何不在临死前尝试着逃跑? 她这几日的书画课,都是自己一人在书院里的静修室里度过的。别人花的是鸟兽鱼虫,而她则是比照着从太子府的采办那偷来暂用的过关碟牌,慢慢地细细仿照描画。最后还用萝卜依照太子府印章的式样也雕刻了假的。 这样的碟牌,她画下了足足有一沓。日期和名姓都是空白的,可以依照需求随时填写盖章。 此时她便迅速地当着哥哥的面儿,填写好四张碟牌,然后大萝卜沾红泥,手起刀落,利落盖章。 姜之在一旁都看傻了。他发现自从来了洛安城后,他愈加不了解妹妹了。这些个东西,她都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先是私改国书,女扮男装,然后是准备假印碟牌,她究竟是何时变得这般能耐? 可是对于如此逃跑,岂不是陷波国于不义?姜之直觉便是拒绝,立意劝导妹妹不可如此行事:“父王送我们来此为质,便是立下两国盟约,我们怎么可以背信弃义,陷父王于不义?” 姜秀润心知哥哥此言乃是真心,毕竟他前世都是可以殉国跳城楼的主儿。 所以她也不废话,对着身旁的浅儿点了点下巴,浅儿上去一抬胳膊,就将滔滔不绝劝导妹妹的姜之给敲晕了。 需要清点的东西不多,要带走的人,也无非是白英白浅两姐妹而已,至于府中的侍卫,早就没有从波国来的人了,都是太子委派的人手。 姜秀润看了看日晷,算计了下时间。洛安城四个城门里,只有西门的守卫稍微松懈,每当午时两班换岗,只是那时下午班刚刚食了午饭,可是也许刚刚食了饭的缘故,一把这个时候的守卫都不精神,搜查验看也是匆匆而过。 这是姜秀润借口给太子去集市买各种小吃时,几次掐着点儿看到了情形。 于是她掐算着时间,踩在午时前,避开质子府的侍卫,从书房后拿出一早备下的梯子,跨过隔墙跳到距离质子府不愿的院子里。 这处院子,她早先是让浅儿去跟邻居秘密租借的,在院子里有雇佣好的车夫和喂养精良的马匹,保养上油的车辆。 最后当浅儿也扛着姜之跳过院子时,车夫已经利落地将马匹套好,四个人入了马车后,那车夫一抖缰绳,便从质子府相邻的院子里行驶了出去…… 期间,姜秀润暗暗从车帘里往外探看,分明看到在质子府门前,还有胡同口,有看上去眼熟的监视质子的暗探在左右眺望…… 到了西门,那些守卫果然打着饱嗝无精打采,于是马车借口是替太子府选买东西,顺利通关。 待出了内城,姜秀润给车夫足够的金,挥手叫他离去,改由带着薄纱帽的浅儿驾车,凭借着四张足够以假乱真的碟牌,又顺利通过人潮更加汹涌的外城。 当马车撒开欢儿在宽敞的驿道上奔跑的时候,姜秀润舒缓地慢慢送了一口气。她查看地图,熟练地指点着浅儿从官道转入小路,然后抄近路,直奔与母国波国相邻的梁国。 放眼当前,只有梁国与大齐撕破了脸,就算以后凤离梧察觉到了他们兄妹逃到了梁国,也没法开口将他们索要回来。 而梁国据她所知,此后几年百姓安定富足,是可以过活的地方。待到了梁国,她只要想办法隐瞒下自己和兄长的身份,便可安稳长久的隐居下去…… 魏国质子的热血未冷,她的每一步,都要策划周详。 就这样走了五日,虽然还没有出大齐的国土,可是距离洛安已经越来越远。 姜之从醒来之后,就一直在哭,几次想要偷偷回转,都被浅儿及时发现。 最后浅儿忍不住了,上去给哭哭啼啼的大公子一嘴巴,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算个什么兄长,你们兄妹早早失了母亲,你们的爹就是个娶了新人忘旧人的畜生!一早就不拿你们当自己的孩儿了!人都说长兄如父!既然如此,你本该尽了当父亲的责任,小公子活得如此艰难,你看不见吗?不想着怎么让妹妹活下去,反而处处添乱,要给你的父王尽忠尽孝!我若是你那早死的娘,便生了根烧火棍,都比生你要强!” 姜之生平,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粗野地骂过。如今先是被下女打了一个发懵的嘴巴,然后被她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倒是从之前忧国忧民的哀怨中挣醒了。 再看正靠坐马车睡着了的妹妹。不过出逃了五日的功夫,人却又瘦了足足一圈,脸儿越发显得小了。那眼下也是一片暗黑,看上去连着许久没有睡好了。 当下内疚之情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白家两姐妹里,白英可温柔了许多,她本来正在溪旁淘洗粟米,见妹妹出手打大公子,先唬了一跳,然后气得跑过来捶了妹妹一下,低声道:“你是在打谁?还不快跪下跟大公子赔礼认错?” 姜秀润在靠坐马车旁休息,并没有睡熟,浅儿的举动她也听得明白,却并没有睁开眼申斥。 哥哥……的确是该有人教训一下了。不然他必定要走以前跳城楼,尽愚忠的老路。可是有些太过刻薄的话,她不忍心说,浅儿却是毫无顾忌地全说出来了。 当下,浅儿横眉立目,一脸横肉,毫不走心地道歉之后,这暂时的宿营地便难得安静一片。 姜之也不啜泣了,只默默在附近捡柴,往火堆里填续,一时铁釜挂在支架上,粟米在滚水里上下翻腾,发出迷离的香味…… 一般人都会认定,若是逃出洛安城的人,必定会选择最短的路线逃出大齐。 可是姜秀润却反其道而行之,反而绕了个远路。越是偏僻的乡间,察验起来越是马虎,有时候甚至不用出示通关碟牌,拿出足够的金就是最好的过关碟牌。 这么辗转一下,在十日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大齐的边境。 当越过边境后,便来到了相邻的韩国,再走个十天半个月,就能来到梁国以北的边境了。 这期间,姜秀润并没有看到关于波国逃离质子的悬赏。 她心内也是奇怪,按理说,太子府早就应该发现她潜逃了呀?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呢? 要知道,当初魏国质子逃跑的时候,不光大齐的大城小乡贴满了告示,连大齐相邻的国家也张贴了悬赏呢,不然魏国质子为何最后都没有潜逃成功? 亏得姜秀润坐了完全的准备,不光是备下了假胡子和黑痣,还被备下了女装,若是察验得紧,她就换回女装。 不过人在旅途上,还是穿男装来得方便些。是以她便贴了假胡须,遮掩稍显稚嫩的脸儿。 不光如此,浅儿还给她弄了个好物,便是用靖节鱼的鱼骨制成的假喉结。靖节鱼鱼皮细嫩白净,若美人肌肤。将它剥离塞干,再它包裹鱼骨,利用鱼胶贴附在脖子上,便浑然一体,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贴上它后,姜秀润甚至可以露出脖子,说起话来,“喉结”都跟着一动一动的。配着短短胡须,又平添了几分男子汉气概。 姜之此时,也不再悲春伤秋,看着妹妹越发没了女子的样子,只笑着打趣道:“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嫁人?” 第57节 姜秀润笑了笑:“不能嫁人,便娶一个回来,跟我的嫂子做妯娌!” 一时打趣的话,逗得满车的人哈哈大笑,暂时驱散了潜逃的彷徨。 第37章 第 37 章 入了韩国后,姜秀润一行人的心又略放下了, 姜秀润依旧是按着之前规划的路线前行, 能不走官道,便不走官道。 期间, 当然也遇到草寇打劫, 幸好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贼, 只浅儿一人就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没有劫到财务不提, 还损失长刀短棍若干。 不过, 姜秀润遇了几次险后, 也心生警惕,不敢再犯险走偏僻的道路。万一遇到成气候的山贼,只浅儿一人也难挡群狼。 于是便又复上了官道, 从入了韩国之日起,她的通关碟牌也换成新的了, 这一路在马车上, 她又伪造了齐商入韩国做生意的碟牌, 出入起来,也很自由。 只是这一日,快要行至梁国边境时,姜秀润隔着马车听到了前方不远处的人语吵闹声。 她微微皱眉, 示意浅儿上前打探。 不多时, 便听前方浅儿走回来报:“好像是梁国与韩国每年都要在边境开市, 准许两国边境的商贾互通有无, 过几日恰好是他们开市的日子,好像梁国的王子也来探查开市情况,是以要清出官道,铺垫新土,这几日客商全都赶路,免得跟梁国王子冲撞上。” 姜秀润点了点头。 这的确是韩国的行事风格——游走于各大国之间,平衡之术最为擅长。 虽然韩王的女儿马上就要成为大齐的太子妃,但是一点也不会阻碍着他继续跟自己相邻的梁国相处和谐。 甚至前世里的韩国,最后甚至成为大齐和梁国都积极争取的对象,而变得举重若轻。 不然在前世,那太子为何会更加“宠幸”田莹,让她的风头无量,盖过了曹溪太子正妃的光环,就是因为有这层隐情在里面。 不管前来巡视边境开市的王子是哪一个,姜秀润都不欲与之有瓜葛,当下便决定改走水路,避开边市。 顺着水路而行,果然一路顺畅,没一日的功夫,便到达了梁国边境。 也正是踏上码头的那一刻,姜秀润才算是真正地将心放下来。 当务之急,是在韩国边土先寻个住处。姜秀润已经打探清楚,此地的客悦居旅店甚是不错,布置得很是典雅,可以暂住几日。 浅儿在码头找了辆车,帮着车夫将东西都搬到车上,扶着姜之姜秀润上了马车,然后和姐姐坐到车辕上。车夫马鞭一挑,打了个响鞭,马车便咕噜噜地向村镇而去。 只是她们都未发现,从她们踏上码头的那一刻,便有一对贪婪的目光紧紧地锁住了她们。 直到她们走远,一个中等身材,满脸油滑的男子扭头对旁边的一个瘦高个子小声说道:“买卖上门了,可以请大哥出手了。” 这满脸油滑的乃是本地有名的一个混混,一双眼睛最是刁毒,从姜秀润一下船,掏钱付船资时,看到她荷包鼓囊囊,包船更没有还价的姿态,他便看出这是一只大大的肥羊。 后来的红车帘马车跑得飞快,不久就越过了姜秀润的马车。车帘挑开,一个面向凶恶的大汉狠狠地瞅了一眼赶车的车夫,马车拐到一条小路上停了下来,四五个大汉随着面向凶恶的大汉跳下车,手里有的拿着短剑,有的握着匕首。 车夫头一缩,身子微微发抖,犹豫了一下,将马车也拐到小路上停了下来。 白浅儿这时已经看出不对,抬起腿一脚将车夫踹下马车,撩起车帘对姜秀润说道:“公子,有几个劫匪,我去对付。”又转头对姐姐道:“姐姐且进车里躲避一下。”说完,取出长刀便跳下马车。 对面的几个劫匪已经提着短剑匕首冲了上来,和白浅儿打了起来。 姜秀润又一次后悔没有将自己用惯了的弓箭带出齐国,不然也可帮衬白浅儿一二。姜之和白英则面色惨白,坐在车中连车帘都不敢撩起。 白浅儿虽然勇猛,但对面人多,也无法全部挡住,其中一个冲了过来,也未去找车里几人的麻烦,直接翻检起车后的行李。一会的功夫,兴奋地发出颤抖的声音道:“大……大哥,这里有……有金。” 凶恶大汉气喘咻咻道:“快回来,这臭娘们棘手,大家一起剁了她然后分金。”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人高喝:“什么人在此打斗!” 不多时竟然有几十位身着梁国服侍的兵将跑了来。 那几个匪徒一看大势不妙,登时顾不得抢金,转身就跑。 几个官兵脱离队伍,走了过来,看到地上的血迹,警惕地看着他们,询问发生何事。 姜秀润将经过说了一遍。为首的小将放下心中怀疑,对其他兵士说道:“你们去看看他们的身份,若无问题,就叫他们快些离开,莫要冲撞了王子。” 兵士们随手翻检起来,突然,一个兵士咦了一声,拿出几块空白的碟牌。这碟牌本来收纳得严密,绝对不会被发现,可是刚才被劫匪翻检箱子到了上面,居然被这兵士一眼看到了。 他的面色一紧,立刻让剩下的侍卫将她们的马车团团包围,然后拿着度牒,往上呈报。 不多时,便有人前来,姜秀润一言便认出,来人是梁国王子刘佩身边的近侍,方才浅儿的纱帽在打斗中被掀翻在地,她脸儿上的青紫胎记也露了出来。 那近侍一看,立刻回去禀报了刘佩。 不多时,那近侍又回来甚是客气道:“想必车内坐的是波国的两位质子吧?我们公子有请二位一叙。” 身在别人的一亩三分地里,也不得不低头。 姜秀润在车内摘掉了假胡须,深吸一口气,便带着哥哥下了马车,跟着那近侍一路来到了刘佩在梁韩之水间安扎的营寨前。 刘佩正坐在营寨里食着新炙烤的羔羊肉,见来者果然是波国质子兄弟二人,便放声长笑:“在下一直觉得与公子小姜甚是投缘,今日一看,果真如此,自洛安城里一别,竟是在这遇到了。” 刘佩在大齐安插无数密探,却并没有听闻波国质子出逃的消息。 现在在这骤然看见乔装打扮的兄弟,再看看那些伪装的碟牌,曾经也从洛安城里出逃的刘佩全明白了——这个公子小姜倒是能人,竟然带着兄长出逃了这么远!那凤离梧难道便宽厚了?竟然并未有大张旗鼓地搜捕! 姜秀润冲着刘佩一鞠礼道:“公子刘,久违了。” 此时身在自己的王土,刘佩身上王者的霸气尽显,再不是洛安城里谦和而文雅的公子模样。 他熟练地运转匕首切肉,上下打量着那兄弟二人,突然挥手叫人带走姜之,只留下姜秀润一人,然后上下地打量着他,咧嘴笑道:“可要过来同食?” 姜秀润一向抱着万事随机应变的态度,见刘佩相邀,便欣然入席,伸出铜盘递给刘佩,示意着他给自己切肉。 刘佩看这少年一副自来熟的泰然,倒是笑了笑,切了一大片肉,沾了盐,却并没有放在盘内,而是亲手递送到了她的嘴边。 第58节 姜秀润觉得这般太过亲昵,自然将头微偏,不肯张口。 刘佩笑道:“听闻君在洛安城里,已经是凤离梧殿下身边的红人,每日同食同榻,亲密得不得了,怎么我喂这一口,公子却不肯赏光?是看不起梁国吗?” 姜秀润深吸一口气,决定事已至此,豁出去一把,只傲慢地调高眉梢道:“在下一路从洛安城逃出,不回转母国,却来梁国,实在是觉得当初在洛安城里皆是的公子您是个人物,原本是准备前来投效,可是君的态度,却并非是‘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礼贤下士的周公啊!” 刘佩听得一愣:“你……逃出洛安是要投奔于我?” 姜秀润对于前世里干祖父的生平倒是知之甚详,当下胡诌起来也是有鼻子有眼。 “阁下还能劝动梁王兴修水渠,目光长远,在如今大齐称霸天下,梁国却能与之分庭抗礼。我波国毗邻着梁国,可是我父王鼠目寸光,一味逢迎讨好大齐,却不知最应该依附的便是近邻才对……只是不知公子您是否有爱才之心,能接纳我与兄长这对流亡之人?” 刘佩听了,半天没有吭声。 他心道,也难怪凤离梧宠信这小子。 这谄媚一道的至高境界,绝对不是一味卑躬屈膝。 而是如这位美少年一般,平时一副冷冰冰冷冬寒梅的孤傲劲儿,且偏露出“其实我很赏识你”的劲头儿,竟让人恍惚有种庆幸自己被赏识了的微妙感觉。 刘佩也是要被这少年逗笑了,干脆将肉放到盘子里,冷笑着道:“你该不会觉得,我也会像凤离梧那般吃你这一套吧?我可听说了,就是你当初在船坞向凤离梧献计,我们梁国运送精铁的船只才暴露出来……你害得我梁国遭受了这么大的损失,我得怎么好好‘款待’你这位贵客啊?” 他说完这话,本以为这少年会狼狈不堪,自露马脚出来。 没想到姜秀润眼中的鄙夷更甚,竟然露出一副失望的神色看向刘佩道:“君真是到都看不出,我当初可是帮了君的大忙?君的确是该好好谢一谢我!” 第38章 第 38 章 刘佩将匕首用力扎在羔羊肉上,露出白牙微笑道:“你且慢慢说是如何帮到我的, 若是说得不对, 我便将你五花大绑,在明天开市时, 做了祭江的供品。” 姜秀润心知干爷爷其实也是个说一不二的, 不然他后来如何成为能与凤离梧分庭抗礼的人物? 当下将心一横, 毫无顾忌道:“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道理岂用我讲?王子, 有时候这太能干, 也是有害而无益的。当初您在洛安为质, 却运筹帷幄,能够替大梁筹谋到最急需了精铁。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精铁真的运回, 您该会怎样?” 刘佩也不接话,继续表情莫测高深地听她胡诌。 姜秀润接着道:“一旦精铁运回, 梁国自然是兵强马壮, 武器精良, 而水渠建成,梁国几年内的粮食也不需要烦忧……这等安居乐业的国度,就是个孩子,在贤臣的辅佐下, 都能治理得井井有条。哪里还需要贤明稳重的成年王子?” 姜秀润的这话, 意有所指。前世刘佩虽然是梁王属意的国储, 可是回国也颇费一些周折。毕竟梁王并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就算是个年幼的王子,背后也有形形色色不同势力的支持。 而刘佩继承王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杀光了自己所有的兄弟,就连流亡到国外,只有三岁的孩童都没有放过,可见他心内对当年自己为质,有人却在背后动手脚这件事,介意的有多深! 果然姜秀润将这话挑明后,刘佩的脸色大变,再不见从容淡定,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可怖,目露杀机望向公子小姜。 可公子小姜却表情淡然道:“有了我的话,梁国没有得到精铁,又与大齐为敌,如今这副担子,再无人有能力接手,而王子你不也是顺利提前回国了吗?难道不该谢谢我?” 刘佩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就凭借你方才这番挑唆之言,我便可将你开肠破肚!撒入江中喂鱼!” 姜秀润也压低声音,将头往前凑了凑道:“君不会,君是做大事之人,目光看得久远,将我捆了交还大齐,都比喂鱼来得有好处,君岂会白白浪费了我?” 刘佩定定看着眼前少年略显狡黠的表情,突然放声大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这个动作,他身在洛安城里时便想做了。 可惜那时少年狂傲得很,也就是对凤离梧才俯首帖耳的。可如今,在自己的地盘,少年终于有些乖顺的样子,改为讨好自己了。 这种易地而处的微妙变化,便叫人心生愉悦。刘佩实在是将凤离梧作为自己超越的目标甚久。想到他一心恩宠的幕僚,却怀有二心,跑到自己的面前逢迎着自己,便心生愉悦之情。 在他看来,这少年也就是嘴皮子的功夫了得,却的确有些小聪明。一个被母国抛弃的弃子,也只能依附他人而生了。 既然他跑到梁国来讨生活,自己不妨,赏他一碗饭吃!就当养了只狗儿,闲暇时看他摇摇尾巴,也是好的。 当姜秀润终于有惊无险地应付完了刘佩后,走出营帐时,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冒了一层虚汗。 干爷爷果然很吃这一套,难怪后来能收下她父王那么年长,白须皆全的大儿子! 不过,她却心知,既然被刘佩发现,梁国便再不是自己的容身之地。若自己真的做了刘佩的幕僚,依着凤离梧的性情,就算一时不能抓捕自己,也一定派刺客来杀了他兄弟二人,才能尽泄自己遭到背叛的愤恨。 而且刘佩是从来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可若自己长久在他身边,依着他的性情,必定会去相邻的波国调查自己的底细, 自己的底细是不禁查的!一旦刘佩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女子,那以后还会发生什么,就连她也猜不出来。 所以,她还要带着哥哥快点逃走。只是再怎么从刘佩的身边逃跑,就要见机行事了。 可没想到,到了第二日,这样的机会便来了。 第二日,乃是梁韩两国边境开市。刘佩也是为了维系二国长久的情谊,亲自前来主持开市。 除了两国的商贾外,其实临近诸国的商贾差不多也来了,一时间天南海北各种口音夹杂,甚是热闹。 刘佩赶赴道了边境,已经换穿了正式的礼服,在开市时,登上高台点燃手指粗的长香后,再与韩国的公子一起鸣锣,以示开市。 姜秀润与哥哥在梁国侍卫的监视下,也在一旁观礼。 原本一切进行得甚是顺利。可是就在刘佩上香时,突然有人朝着高台上的刘佩射去一箭。 为了防范有人行刺,这高台与人群其实隔离的甚远,一边的箭矢要跟不再射程之内,而且就算勉强一试,那箭也会失了准头,效力大减。 可是那梁国侍卫猝不及防的一箭,却带着哨音,一听就是罕见的重石弩发出来的,这样的箭矢,威力惊人。 刘佩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被狠狠射中,啊呀一声栽倒下高台。 那一刻,高台之下全乱了套。而姜秀润身处的偏台,人们也全慌了神,到处都有人在喊:“抓刺客!一时场面混乱极了。 姜秀润拉着哥哥的手,突然从偏台一旁溜了下来。 而浅儿与英儿也紧紧跟随,虽然有侍卫发现了姜氏兄弟想要溜走,可还没来得及大喊,就被浅儿一下子给敲晕了。 第59节 姜秀润方才在来集市时,便看准备河岸码头,于是顺着混乱的人群便挤挤攘攘来到了码头边,斩断绳子,跳到了一艘小船上。 没想到,这一路竟然是这般顺畅,没有一会的功夫,便顺着河流飘到了主河道。 再往前,是一片芦苇荡。 姜秀润知道过了芦苇荡,就算是彻底回到了燕国的地盘了,接下来该如何逃亡,便要上了岸再议了。 可是就在入了芦苇荡后,小船来到一处转弯的河道。 几只漆黑的重木大船将那可怜兮兮的小船围得水泄不通。 姜秀润立在船上四处看,虽然船上的那些彪形大汉,她大部分都叫不上名字,可是她分明记得自己在太子府内外,曾经见过这些人…… 就在这时,最大的黑船船舱里,传来一阵清冷的声音:“孤的少傅大人,这一趟,玩得可还尽兴?” 那一刻,冷风袭来,姜秀润的心内也是一冷——她万万没有想到,凤离梧能带着太子府的精干侍卫,亲自追了过来。 当浅儿还想反抗,可是几十只长钩过来,套住了她的头,若敢妄动,必定要勾下她的头颅。 姜秀润也被拖拽上了大船,一直被推入太子所在的船舱之中。 多日不见,凤离梧还是那般俊美如斯。 只是那脸颊更显刀锋般的清瘦,眉眼间的阴郁仿若被浓墨厚厚渲染了一番。 而那两只利眸,从姜秀润进来那一刻起,便死死地盯着她,仿佛带了钩子,扎入她的血肉之中。 那一刻,在观刑台闻到的血腥味似乎又蔓延在了鼻息之间。姜秀润甚至可以想象自己与兄长齐齐跪在刑台上被砍头示众的样子…… 姜秀润力持镇定,却觉得自己无论怎么辩驳,都是一死,干脆也不说话,紧闭着嘴唇。 凤离梧看他一副死鸭子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那万里冰封的脸上,倒是露出了一丝冷笑:“君不是挺能说的吗?先前在刘佩的面前,滔滔若江河,怎么到了孤这里,就一句都不剩了?莫不是因为孤不是他那样的有道明君,不值得君开口一言?” 听他这话,仿佛自己昨日在梁国大营的言语,尽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姜秀润将心一横,最后一搏道:“殿下乃心如明镜之人,岂是刘佩那种偏听奉承之人?我心知罪责难逃,该如何判罚,殿下心内一定有了计量。” 凤离梧听了这话,倒是笑了,只是那笑,比冷着脸都看着瘆人。 他终于站起身来走了过去。伸出长指抬起了少年的脸儿,冷冷问道:“为何要逃?” 姜秀润想到自己这么久的筹谋功亏一篑,眼角也是止不住的湿润道:“那日听闻波国质女产子……我怎么能不心怀恐惧,唯恐成为魏国质子那般的刀下亡魂,于是便跑了……” 她话说到了一半,却发现太子慢慢转到了她的身后,单手猛地拎起了她,一只大手钳住了她的脖子,似乎下一刻,便要捏死她。 姜秀润的心慢慢缩紧,等待着死亡再次降临的那一刻。 只是她并不知,一脸肃杀的凤离梧正伏在她的脖颈旁,略显贪婪地嗅闻着少年身上散发的香甜气息——这些日子来,他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好好地呼吸,好好的吃饭了。 跟这个养不熟的东西,有千万笔帐要慢慢细算,但是在这之前,他要先安定下自己暴怒的心魂,免得一不留神,掐死了这个满嘴谄媚,满心诡计的东西。 这满身香软的少年,平日里那么恭顺,迷惑人的心神,竟然一不留神,跑了这么远!差一点,就找不回来! 第39章 第 39 章 姜秀润可不知太子心内的盘算, 她只感觉到太子那握惯了弓箭的大掌上有一层薄茧, 那薄茧如今就隔着她高竖起的衣领再细细摩挲。 也幸好有这衣领皮肤, 不然那层包裹喉结的鱼皮可是要被蹭下来了。 若是换了秦诏,这般钳住脖子却不下狠手的磨蹭,便是在沾女色便宜。 可是换成是凤离梧, 姜秀润满脑子都是铡刀悬在头顶的战栗之感,哪里会费神去想冷面太子有可能是在占自己的便宜? 就他这副尊贵华美的长相,前世今生, 又何须轻薄个什么女子呢? 凤离梧更是不觉自己此时是在沾花拈草。 事实上, 从他去书院接姜秀润, 却发现他居然毫无预兆地带着兄长逃跑后,便觉得自己的心肺被莫名的毒酒浸泡着,刚开始如火灼般愤怒难抑。 随着自己手下暗中调查, 见识了那小子的心思缜密,步步暗中筹划, 火灼的疼痛的心又好似扔进了玄洞冰窖里, 让人后背阵阵生凉。 他生平难得信人,可是一腔信任到底尽付了小白眼狼儿。那等子隆隆眷宠,竟然换不来一个弱国质子的真心相待? 凤离梧觉得, 若是抓回了那小子,他一定能狠得下心肠杀了姜禾润, 就此了断, 只当此生没遇到这么个少年。 可是属下查询了所有逃亡波国的路线后, 并没有发现这一行人。 日子过了那么多天, 满府的人眼看着平日就阴郁冷峻的太子,越发没了人的气息。 从来不挑拣吃食的殿下,竟然会因为吃得不顺口而暴怒地推了满桌子的酒菜! 而凤离梧自己也觉得愈加心烦意燥,竟然几次在看书口渴,唤人倒茶时喊出了姜禾润的名字。 当得不到回应时,他只大掌摧动,扯落了不知多少卷的竹简…… 而越是抓索不到公子小姜,他那失望痛恨的心情愈加高炽,这火里来,冰里去,原先欲杀之而后快的心思却不知怎么渐渐消淡了,可心内对那背叛自己少年的愤恨却有增无减! 方才他一把擒住姜禾润的脖子时,真是想要用力,叫他怕上一怕。可是待挨得近了,闻到了多日不见少年脖颈里的馨香,便再难抑制,只恨不得扯了这玩意儿的衣服,然后便为所欲为一番…… 可这为所欲为,又是怎么个法子?凤离梧的心内也是懵懵懂懂的一团乱麻。 姜秀润就这么缩脖儿,等着太子的大铡刀落下,却不见太子再用气力。 她惶惶微微转头,却发现太子的高挺的鼻尖就在脸侧。 凤离梧大掌翻转,将少年一个趔趄拽起,正身扯入了怀中,鼻尖对着鼻尖,冷声问:“那怀孕的波国质女,可是你搞大的肚子?” 姜秀润现在满心思都是活命,又被凤离梧这没头没脑的话给问懵了:“那母国而来的质女,不知是我的哪个姐妹,我……我怎么可能让她怀孕?” 第60节 “既然非你犯下的官司,为何连报都不报一声便逃?去哪里又不好?非要跑到孤的死对头这里,跟刘佩那厮语无伦次的阿谀奉承,让他勾肩摸脸……还……真是贱骨头!” 一想到昨日暗探呈报给他的梁王子营帐的种种细情,那刘佩的手几次摩挲少年……凤离梧心内的火气再次腾得窜起老高,便猛一用力,将公子小姜推倒在了地上。 姜秀润后脑勺咕咚一声着地,可是终于摔得清明些了。 方才她一直沉浸在被凤离梧发现的恐惧中不能自拔,却全没有发现,太子殿下似乎更着恼于她投奔到了刘佩麾下。 逢迎了这么久,姜秀润一早便琢磨出凤离梧偶尔会有些孩童心性,便是“自己的玩意儿,别人都不能玩儿!” 而自己作为他的幕僚,却一转脸儿到了刘佩那里,岂不是折损了太子的面子? 了悟到这一点,姜秀润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越发地豁出去,竟然哇的一声,痛哭了出来。 她只双膝着地,几步抢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太子的包裹在暗金长衫下的大腿,痛哭出声道:“在下实在是……怕遭了殿下您的嫌弃,若是因为在下的姊妹不检点,而被太子您冷落,更要被人嘲笑失了恩宠,那我在太子府里,又有何意思?倒不如自己收拾行囊,偷偷走人,免得浪费了太子府的米面……” 她擦了擦鼻子又道:“可是这一走,真是夜夜思念着太子您待我之恩德……几次梦里都喊着殿下……那刘佩哪有殿下您的分毫?今日我不也是寻了空子便偷跑了出来,就是没在这里遇到您,我都打算自己回转京城,跪在殿下面前,恳请殿下原谅……” 凤离梧心知这小子说话真真假假,此时正在气头上,哪里肯信?只长腿一抬,再将小子掀翻在地。 姜秀润如今抱的不是大腿,而是救命的金稻草!被掀翻在地,便复又爬起来抱。 来来回回几次,太子许是嫌累,懒得再抬长腿,便让公子小姜抱了个结实,任凭他抽抽搭搭。 而这边凤离梧偷眼闪神看着小子雪白的脸上,哭红了的两泡泪眼湿哒哒的,倒是像极了王府里养着准备炖汤喝的白兔子,一时多看了几眼,便发现姜秀润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 看来这一路上吗,小子的确是吃了不少苦头,昨日被那刘佩拿去时不还遭了盗贼了吗? 由此可见,姜秀润说后悔,也不全是假的。再则自己在王府里不也是总梦见公子小姜吗?那姜禾润但凡有良心,冷夜里思念梦到自己也是很正常的…… 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年,身在洛安城里,本来便草木皆兵,又在刑场被吓到了,骤然惊闻新送来的质女在驿站生了孩子,若换成是他,也是会逃的。 既然这是人之常情,就不该苛责少年趋利避害。 这么一想,凤离梧酝酿了将近半个月的万钧雷霆之火,竟然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 他垂眸看着哭得惨兮兮的少年,伸手从自己衣袖里掏出巾帕,弯腰将细瘦的少年拎提了起来,给他拭了拭泪颊道:“饿了吗?用不用叫些酒菜来吃?” 姜秀润哭得直打嗝,怕太子的意思是叫个断头餐吃吃,也不敢答应。 凤离梧见他唯唯诺诺的样子,干脆叫船上的火头送了一份蒸鱼和蛋羹,还有两碗米饭,叫姜禾润跟他一起吃。 直到那大半盘的鱼进了肚子,太子还在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肉时,姜秀润眨巴着哭得有些发肿的眼,才不得不相信,这要了命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太子殿下根本不欲深究! 姜秀润也是事后才知,太子得报梁韩两国关系日进,已经准备在两国边境互市。 梁国业已背叛自己,韩国却是决不能再出事了。索性亲自带上精干的侍卫来到梁韩边境,准备刺杀刘佩。 微服进入韩国后,太子一路看着地图,突然意识到以前一直以为公子小姜和哥哥会逃回波国,但以公子小姜的谨慎和步步为营,不可能想不到齐国到波国的道路必定层层布控,难以逃脱。如果公子小姜不准备逃回波国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到了梁国。 太子命令齐国布在韩国的暗棋,继续了解刘佩的行程,同时打探公子小姜的行迹。 不久果然发现了公子小姜,不过却是在刘佩的身旁。 于是这才有了几日前的一箭双雕。 姜秀润自认为早就了解凤离梧睚眦必报的个性。可是还是为他旺盛的复仇心震惊了。 就算要刺杀刘佩,何须太子亲自出马?可是凤离梧却拿这种带有复仇意味的暗杀,当做了围场狩猎一般饶有趣味的事情。 亲自布局,安排人手,直到亲眼看见刘佩被重石□□击中,这才算报了当初围场,他被堵杀之仇。 既然大仇得报,凤离梧自然也不会在韩国边境久留,那几艘挂着商牌的黑船便日夜建城驶出了韩国的地界。 待入了大齐的地界,便在驿站里整顿过夜。 可是姜禾润听闻太子要他同榻而眠,促膝长谈时,便有些懵了,只结结巴巴谢过太子垂怜,只是他睡相不好,爱磨牙放屁,怕搅了殿下清休。 “无妨……君不是说,自离了孤,便日夜思念吗?孤今夜想听听,君睡着时会不会唤孤的名字?” 说这话时,凤离梧长发披散,身上只着一件细麻的宽松长袍,手执竹简半卧榻上。 健硕胸肌隐隐从宽大的衣领里露出来,在幽暗的灯光里闪着年轻男子才有的润亮光泽。 姜秀润的眼睛都不敢乱挪,只跪在凤离梧的面前,期期艾艾道:“殿下,在下的睡相真的不好……” 凤离梧却不耐烦道:“难道你与要好的同窗,没有秉烛夜谈之时?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扭捏的?依着孤看,先前说日思夜想,也尽是假的了!” 姜秀润看了看快要燃尽的蜡烛,再想想第二天天不亮就要启程,也不过两个时辰而已。 再看看足够宽敞的床榻,把心一横,她决定睡一宿大齐储君。 第40章 第 40 章 不过因为是在驿站歇宿, 这屋舍不够暖,变成了保留衣袍很好的借口。 姜秀润只除了外袍, 留下内里厚厚的小棉袄。 凤离梧对姜秀润的怕冷不置可否, 倒也没有说什么, 二人只是在相隔一枕距离的榻上说了会儿话。 所谓的秉烛夜谈, 在姜秀润看来也其实也不过是变相的秉烛夜审。 依着凤离梧的性情,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要尽数掌控一切变数。到了这等地步,姜秀润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只能将自己画碟牌, 刻萝卜章的事情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出来。 凤离梧听了一会, 忍不住就着昏暗的灯光将公子小姜的手拿握起来, 细细审视。 就在这时, 室内的烛光被一阵吹灭, 在黑暗中,姜秀润只感觉那只大手有力地掌控着她, 有薄茧在她纤细的手指间细细摩挲。 第61节 可是这种摩挲却并不旖旎惹人遐想, 因为殿下也不知是真是假, 突然说道, 以后这手若还是这么灵巧会造假, 那么不如根根折断好了。 姜秀润赶紧赔笑,又不敢缩回, 只能说以后定然痛改前非, 绝不敢再造假了。 借着这个机会, 姜秀润倒是问了问那波国质女的情形。不过凤离梧只是将她一直扣在驿馆里, 等着追回姜秀润后再行处置,至于那质女名姓为谁,他也懒得过问了。 这聊着聊着,不知怎么,二人越挨越近,那一枕的距离全然不存在了。 姜秀润被挤在了挨着床榻的墙壁和太子之间,那太子偏偏还将一只胳膊搭在了她的身上。 当太子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间,不一会鼻息浅浅,恬然入睡。 姜秀润可糟了心,无论前世今生,她都不习惯枕边有人。 前世身为秦诏的外室,与他同榻而眠的机会能免则免。那秦家规矩立的足,不许子弟连天在外花眠柳宿。她倒也省了许多的麻烦。 可谁想,重活一遭,她却与大齐的太子先同榻而眠了起来,一时间,她不敢推开他,又有些不适应。 可是连日来的逃亡,几乎没有一夜睡好的。如今被抓了个正着,乃是尘埃落定,本以为一宿无眠,却很快也被紧挨着自己的人的气息所感染。也跟着头一歪睡去了。 可待她入睡时,一旁的凤离梧却慢慢睁开了眼儿。 借着窗外投射的月光,他将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少年看得仔仔细细。 与他相处的愈久,太子总是不自觉地产生错觉,总觉得怀里芬香馥软的一团不像个男孩子。 此时借着月光,可以清晰看到他掩藏在衣领里的那枚小巧的喉结……太子有些不适地稍微后退了退。 可不一会,凤离梧又将正搂着少年的胳膊收紧,只闭着眼,在他的脖根脸颊间微蹭。同时心内释怀地想:既然长了喉结,大约也要长胡子了……待得少年满脸胡须时,他这种总想不自觉亲近少年的毛病也该是好了吧…… 这么一想,现在心中不足为外人道的难言之隐,似乎可以无药自愈,完全不用费心烦恼。 就在太子一行人快速地赶回大齐时,梁国那边关于刘佩的消息也总算是传回来了。 也许是刺杀了凤离梧后,一直心虚胆寒的缘故,他居然一直穿着黄金盘成的软甲,当重箭射到的时候,便挡了一遭。 可是那箭的力道太大了,竟然将软甲都给穿透了。所以刘佩虽然逃过了死劫,却活罪难逃,一时重伤难以下床。 这倒是跟前世的情形彻底相反。这辈子凤离梧活蹦乱跳,可是那刘佩大概要跟汤药为伍好长一段时间了。 回到太子府后,一切似乎都与之前照旧,当初长达半个月的出走似乎并不存在。 可是当姜秀润看着自己的房间被摔得稀巴烂的样子时,才隐约体会到了凤离梧当时惊闻自己逃跑的震怒。 凤离梧一直没有让人收拾这院落,立意保留当初摔砸留下的混乱。 当太子终于带着逃跑多日的小幕僚回来时,便亲自带她看了看,然后淡淡道:“孤就算有容人雅量,也只能容君这一次,下次若是再犯……” 姜秀润连忙拦住了太子撂下狠话,只谄媚道,以后便要老死在太子府里,哪里都不去!只日日在殿下的身旁感受君恩雨露…… 这么乱的院子,也是没法住人了。 凤离梧又给他另外调拨了新院子。 不过眼下,还有一桩要紧的,便是要去看一看那位还没有出月子的波国质女。 其实她犯下这等丑事,最后的下场也无非一碗毒酒。可是太子一直没有动作,似乎是准备再敲她父王一笔消灾的厚财。 等姜秀润下了马车走入驿馆被封禁的院落时,还没等进屋子,便听到了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姜秀润深吸一口气,只带着浅儿入了房中。 只见一个脸上微微带肉的少女,正手忙脚乱地给孩子喂着奶。 可是由于她被囚在驿馆,侍女也被囚禁,由于得不到精心照管的缘故,那奶水似乎不足,婴儿吃得不够口,没几下便咧嘴大哭了起来。 那少女似乎也是被磨得没了法子,只抱着婴孩要跟着一起哭。 可看到了姜秀润这样一个翩翩少年进来,她先是惊得连忙掩住自己袒露的衣襟,然后又似乎觉得这进来的“少年”眼熟,只微微困惑地眨眼细观。 这一看,她便认出来,这……这不是王姐姜秀润吗? 她正好开口唤人,却被一个箭步过来的浅儿用大掌掩住了口鼻。 姜秀润这时也认出了父王送来的倒霉蛋是谁了。 原来竟然是新后的亲生女儿——姜秀瑶! 申后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是以向来娇宠溺爱,没想到这次竟然也被父王送来与大齐。可见老人家讨好大齐王上的心思是多么赤诚! 姜秀润虽然身为王姐,但是亲生母亲走得太早,所以在王宫里也没了依仗,虽说是王女,却因为性情驯良而备受欺负。 姜秀瑶虽然不曾故意欺负王姐,可是在王姐姜秀润的面前说惯了上句,倒是真的。 而姜秀润也深知隔墙有耳的道理,只贴着她的耳朵道:“莫要声张,唤我二哥,若是我被人识破,便无人能护你,到时候一起被提押到刑场!” 她说这话时,那眼神也是瘆人,竟然让姜秀瑶莫名打了个冷颤,只觉得一早被送到大齐的王姐似乎性情大变,再也没有原来温婉顺良的气质了。 于是只能愣愣点头。 姜秀润见她安稳了,这才让浅儿松手,然后指了指那婴孩道:“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瑶姬这几日来也一直彷徨,她虽然并不跟王姐亲近,可是在这异乡产子后骤然见了亲人,也是泪眼滂沱,只哭哭啼啼道:“父王也不知是受了哪个奸人的挑唆,一味要送我来大齐为质。路途颠簸,我又爱嗜睡,肚子是见天变大,我本以为生了病,并没有太理会,后来……后来才想到可能是怀了身孕……然后到了驿站,它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这种糊涂之言,只听得姜秀润头疼。 那申后的精明似乎只在自己和她的那个小儿子身上,没有半点遗传给她这个女儿。 于是瑶姬这个从小被娇宠坏了的王女,就这么被人一路高捧,毫无自觉地蠢钝长成这么大。 第62节 姜秀润听够了她的哭哭啼啼,又问:“你怀了身孕的事情,难道你的父王母后不知?” 瑶姬摇了摇头道:“父王最近又纳了两名小贱人,狐媚得很,母后操碎了心,许久不曾问我,加之那段时间,父王要送我来大齐,我整日只知道哭闹,倒是不曾留意……” 姜秀润又问:“那孩儿的父亲为谁?” 到了这步田地,瑶姬的脸儿竟然还一红,似乎想起以前幽约时的羞臊,小声道:“王姐,我跟你说了,你可莫要告诉父王母后啊!” 姜秀润强忍了个大白眼,憋着气儿道:“父王离得这么远,我便是有心告你一状,也只能托梦给父王了。” 于是瑶姬也就放心下来,大胆地告知了王姐:“是我的表哥,申思文。” 姜秀润慢慢地坐在了席上,这就是了。 那申思文乃是申雍亲子,一向是好色的胚子。他在王庭时,没少借着自己是王庭侍卫长,而行骚扰之事。 只是姜秀润一向避着他。没想到申后的亲女却被那种放浪子给撩拨上手了,而且还犯下了这等丑事! 之前申雍派人来暗杀她的事情,还没有了断,这申家的把柄倒是又撞回到了她的手中…… 姜秀润略一思索,心内便有了主张。 不过眼下这驿站来来往往,却不是安身之地。 姜秀润虽然跟姜秀瑶并无什么姐妹情谊,却也不忍心看那婴孩早早夭折,若是置之不管,只姜秀瑶自己照管,那细瘦的孩儿迟早保不住性命的。 可是,又不能叫这位王妹出现在太子的面前,不然只三两句,必定被太子盘问得露馅。 一时间,姜秀润有些犹豫。 不过凤离梧却并没有心思去管波国王庭的丑事。在这方面,他也给自己的少傅留足了面子。 第41章 第 41 章 不过太子留了面子, 可有心人却故意将波国质女的事情大肆宣扬出去。 也不知什么人,将话带到了皇帝那里,说是波国进献质女貌美惊人, 最善歌舞, 若是不能一观当留下遗憾。一席话, 便是叫端庆帝的心痒痒的, 竟然亲自过问礼官,那波国的质女何时入京。 这进献京城的质女,按出路, 大体是入宫或者是联姻两种。 端庆帝已经多年没有纳新人入宫,而太子又刚刚内选了太子妃, 便是轮也该轮到老皇帝尝尝鲜了。 可是就在端庆帝撩拨得心痒难耐时, 却有人有偷偷递话,说是那质女竟然是大着肚子入京的。 端庆帝正日思夜想的时候, 被一盆冷水浇头, 顿时龙颜大怒, 只叫礼司前来细讲可真有此事。 礼司接了圣旨, 却是先去了太子府。 当初太子言明不准声张此事,可如今话却传到了皇帝的耳中。礼司觉得两面都难以做人,只能先问问太子这事儿该是如何处置。 波国犯下这等丑事,按理说原本没有凤离梧什么事情。一个弱国几次三番羞辱大齐的脸面, 龙案上直接甩下兵符便好, 到时候铁骑踏平波国, 便也挣回面子。 因为自己的那个小幕僚, 凤离梧原本是准备放过波国一马的。 毕竟若是质女丑闻被传扬,姜秀润势必要受牵连,那么单薄的身子骨,在牢狱里一天都熬受不得的。 可是现在质女产子的的隐事却被传得满京城都是,就算他按压着不发,那些御史铁笔也不是吃素的,势必是要闹到朝堂上去的。 凤离梧紧皱着眉道:“消息是怎么传扬出去的?” 礼司主官,略有犹豫,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凤离梧冷着声道:“照实说,不然若有耽误,拿你是问!” 那主官也不敢耽搁,便老实道:“敬侯在波国质女产子那日,曾经出京办事,在驿站逗留,随后便走了。前几日,敬侯折返回京,然后这话儿便传开了……” 凤离梧微微皱眉,那敬侯便是田莹的舅父,想不到竟然这般多舌! 田莹入了罗安成立后,便寄居敬侯府,眼看着田莹要入门嫁与太子,也难怪礼官避忌着不谈。 再说,就算这话真的敬侯传出去的,却是没法训斥敬侯什么。毕竟是波国的国君不闲丢人,眼巴巴地将大肚子的女儿送来,既然做了不要脸的事情,大齐的士卿哪有义务替波国遮丑? 其实,这话还真是敬侯传出的,而田莹就是在给姜秀润找不痛快! 女人的直觉往往最准。田莹觉得凤离梧对公子小姜也是太好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有些如鲠在喉的难受。 直到在刑场观刑的那一刻,看着凤离梧望向姜秀润的眼神,田莹才顿悟,太子对那波国质子……也是太温柔小意了! 有了这层认识,许多的事情便越发的细思则恐。 也难怪在道观被“捉奸”后,太子对那公子小姜轻拿轻放,就差亲自炖着补汤给公子小姜这个奸夫温补身子骨了! 再想想太子之前,并无沉溺女色,或者与京城才女佳人的风流韵事传出。这样的洁身自好,再细细思量恐有不好女色,却好男色之嫌。 从那时起,田莹便对公子小姜留了神。 可奇怪的是,自从观刑之后,那公子小姜竟不在人前出现了。 初时田莹也纳闷,后来直到舅父回来,听闻了那波国质女竟然在驿馆产子的事情。田莹这才算是想明白了。 而太子那几日,在宴会上都是一副阴郁难以纾解的模样,更叫田莹疑心那姜秀润莫不是被震怒的太子问罪,就此被囚禁了? 可是没想到,最后那姜秀润竟然又没事儿人一般出现在人前,而且前呼后拥的模样更胜从前,完全得了太子恩宠的张扬德行。 这下,田莹更加笃定心中的想法……只要再想想,以后她入了太子府去,却要给个少年争宠,田莹便觉气结于心,寝食难安。 可是她将心内的猜忌说给舅父听后,敬侯却冷笑摆了摆手道:“殿下能走到今日,靠得便是老臣的支持,大是大非前,他当会取舍。” 田莹不知舅父是什么意思,直到满洛安城疯传波国质女产子时,田莹才恍然。 第63节 还是舅父姜是老的辣,这是借了悠悠众口,立意要挤破波国质子的这颗毒脓! 只要波国质女产子的事情被坐实,接下来群臣自然支持陛下惩戒波国,而那公子小姜在劫难逃! 三日后乃是端庆帝的寿辰,乃大齐朝廷一年一度的盛事。文官武将只要够了品级都会入宫恭贺,端庆帝也会赐宴款待众官。 端庆帝心中恼怒波国,命礼官安排波国质女宫宴献舞。礼官被太子提点,有些为难道:“陛下,波国质女刚刚抵京,因为感染风寒,病沉不止,若是献舞,怕轻裳薄衫加重病情……” 端庆帝冷冷道:“波王既然言说质女善舞,孤便给她个机会献舞。既然是风寒,跳舞出一出汗液就好了,她父王送她来洛安城,不也是为了博取朕之欢愉吗?” 于是这事随着圣旨下达,便这般敲定下来了。 姜秀润听闻这事时,还有担心,侧面问过太子。 其实依着凤离梧的意思,让那个什么姜秀瑶意外离世便好了。 只是现在疯传波国质女驿站产子,若是这儿关头,她突然死了,反而洗不清嫌疑,让姜秀润遭受牵连。不过这事也简单,找一个舞女冒名代替。浓妆重彩歌舞一场,搪塞过去便好。 到了端庆帝寿宴之日,群臣朝拜,身在洛安城里的各国质子们也是纷纷身着各国礼服,前往宫中拜贺。 姜秀润虽然是太子府的少傅,但更是波国质子,是以她那日是与哥哥一同入了皇宫。 从入宫的那时起,不知为何,姜秀润的眼皮就在跳,总觉得今日似乎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宫宴进行了一半,突然有人在身居高位的凤离梧身边附耳说了几句什么。 凤离梧神色凝重,匆匆而去。 姜秀润原是没有在意,只是她发现,那田莹竟然在冲着她笑,那笑意并未达到眼底,却带着一丝快要扬眉吐气的恶意。 姜秀润太熟悉田莹的这种表情了——前世里,她每次与曹溪恶斗,在人前让曹溪这个太子妃颜面扫地时,便是这样拼命克制得意的表情…… 只是姜秀润不懂,田莹这一世,为何开始处处跟自己作对? 随着时间的流逝,眼看快到了波国质女献舞的时间。姜秀润的心也越来越慌。 最后,她干脆先是借口探望王妹,去了姜秀瑶等待觐见的偏殿。 只是恶露未止的姜秀瑶并没有露面,凤离梧找来的代替姜秀瑶的舞女正坐在里面静等。 说起来,替殿下办事的人也算精心,找来也是来自波国的舞女,天生的纤秀身材高挑,带着波国人特有的参杂了些许波斯特征的轮廓分明。 只是不知为何,从姜秀润进来的那一刻起,便痛苦地趴伏在桌案边。 姜秀润走过去一看,顿时唬了一跳,原来那舞女雪白的衣裙之下,竟然汩汩躺下一丝血水。 跟在姜秀润一旁的姜之也慌了神,只不知所措问:“可要找郎中给她看看?” 这个关卡哪里能找郎中? 姜秀润连忙蹲下细问,这才知方才有人送入茶水,她饮了后就变成这般模样。 姜秀润端起那桌上的残茶,细细嗅闻,立刻发觉里面以后活血通窍之物,而且味道浓重,药性必然甚是霸道。 就连这身体健康的女子饮下一杯,都立刻催出的癸水,若是刚刚生产的女子,岂不是血崩不止? 可是现在马上就要开始献舞,就算她拿着这杯残茶也是满嘴说不清楚,更何况现在倒下的还是个冒牌货。 端庆帝早就听闻了波国质女产子的传闻,今日只要质女在歌舞时身下有异样,那么圣上在文武百官面前无论怎么处置她和兄长这两个波国质子,都无人能阻拦。就连太子都找不出什么合理的借口! 姜秀润想到这,惊出了满头冷汗,挥手叫侍卫去找太子,却得知太子并不在殿中,似乎是被人找去哪个偏殿,有要事详谈。 就在屋内一团乱时,内侍突然来催促,叫波国质女觐见,为圣上献舞。 那一刻,就连姜之都急得差点掉下眼泪,只待上殿,披散了头发,跪伏在端庆帝面前,亲自向陛下请罪…… 再说前殿,方才的歌舞方歇,大内的侍官便高声念到“波国质女姜秀瑶为陛下献舞!” 可尖利的声音过后,众人闪眼看向大殿门口,并无人上殿。 于是那侍官等了等,又尖利着嗓子高声传唤,殿下依旧无人。 这下,大殿冷场,正在吃酒说笑的众人也察觉不对,殿内渐渐安静,而田莹望着波国质子空空的坐席,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一个卖臭后门子的男人而已,也想跟她争抢夫君,他也配! 端庆帝原本差点忘了这茬,现在却因为传唤质女久久不到而火气渐生。 也是,刚刚生产完了的女人,怎么在人前热舞?就是她跳得起来,那身形也走样的难看!可是这般抗旨不尊,刻意不上大殿,是吃了熊心豹胆了吗? 在一阵沉默之后,端庆帝脸色铁青,大掌重重拍在了桌案之上,正要开口说话时,突然殿门口碎铃阵阵——一位面罩薄纱,身着露腰水裙的女子轻轻提着长长的裙摆,在侍官的引领下来到了人前。 当她走入的那一刻,大殿更加安静了。 只见那女子乌黑长发披散,只在耳侧用两只镶嵌宝石的发箍固定。光洁的额头上描画着半开的牡丹花瓣,光洁的脚踝带着成串的金铃,纤腰长腿。 虽然她只是慢慢前行,却足尖点地,步态迷离,腰肢轻摆,举手投足间有股子说不出的风情。 虽然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可是那等子身形,以及露在轻纱之外的那一双明眸大眼,分明彰显出这是位不可多见的妖娆美姬。 第42章 第 42 章 端庆帝在看清来者的俏丽身影时, 那怒气倒是缓了缓,可又想起这女子私下生了孩子,那口头鲜没有尝到的怒意又直冲天灵盖。 当下便冷冷道:“听你父王在国书里提及, 你甚是擅舞,便舞上一曲, 以供众人欢愉。” 那女子闻言到没有给自己找借口, 只是深深鞠礼,然后站起身来, 来到转身来到大厅中央,静等音乐奏起。 之前也有质女献舞,所跳的乐曲皆是和缓舒放。 第64节 可是当这波国质女上场时, 音乐之声陡然一变,竟然是肃杀而紧凑的鼓点——曲子并非什么波国风情的舞曲,而是大齐军民耳熟能详的阵前曲。 而方才还曼妙纤柔的弱女子, 在音乐响起时,整个人的气质也为之一变,竟然随着音乐声跳起了军舞, 只是这军舞倒是带着异国的风格, 只见那女子在愈来愈激昂的鼓点里,跳着雄健而充满力道的舞步。 这舞向来是男子所跳, 观者都没想到由一个女子来跳竟然有这么大的爆发力。那波国的质女长腿曼妙,实在是比较一般的女子高了些, 才会举手投足间舞出别样的风情, 而且那种扎实的功力, 可以看出也的确是精研舞蹈,很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竟然将一个独自前行,与敌负隅顽抗的士兵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么大开大合的跳跃动作,若是一个刚刚生完孩儿的女子,肯定是做不出来的。 舞固然很精彩,可是……有些不合时宜,这帝王的寿宴上,怎么能跳这么肃杀的舞蹈? 一曲跳罢,波国质女的气息仅仅变得有些急促而已,她走上前去再次向帝王施礼。 端庆帝虽然被女子歌舞时的曼妙舞姿惹得直了眼,可是面上依旧阴沉道:“朕的寿宴,为何跳这么肃杀的舞蹈,这舞,也是你父王安排下来的吗?” 女子从容开口,那声音清丽而带着波国所独有的口音:“并非父王安排,而是我到大齐后,心有所感,临时换了曲子……” 端庆帝挑眉道:“有何所感?” 那女子顿了顿道:“想当年,波国有难,大齐先帝派来雄兵为波国解难,波国上下黎庶皇族皆夹道欢迎,大齐的操练的舞曲,就连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都会哼唱。别人听了大齐的军乐,感觉的是肃杀可怕……可我们波国子民听到了,却是觉得莫名的心安,只因为大齐在波国子民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但是……” 说到这,那女子突然落下眼泪,打湿了轻薄的面纱,哽咽继续道:“我一个弱质女流,初来大齐,不知是不是礼数不甚周详,得罪人而不知,竟然有人谣传我在驿站生子,惹来帝王的厌弃……若是背负这样的肮脏的名声,我便要给我的父王与母国招来罪过,惹得帝君震怒,到时候大齐的兵马来到波国,那雄浑的军乐带来的将是无情屠戮,孩童们再也无法在这乐曲中欢快起舞,想到这,我便忍不住悲伤,想要在这从小听到大的乐曲里,再舞一次……” 那女子虽然初时听着说着波国口音的齐语,听着生硬。 可是细细揣摩,这话说得,竟是山路一般,九曲十八弯。 先是称赞的大齐先帝爷的侠义,然后表达了波国上下对大齐王朝的孺慕拍马捧屁之情,接着开门见山说自己被人陷害,最后干脆哭诉起一个弱质小国,无力抵抗天庭震怒的悲伤…… 这层层叠叠,回味深远的,由一个娇滴滴的年轻美丽女子说出,格外触动人心。 端庆帝甚至觉得自己再绷着脸说话,都对不起波国对大齐的敬仰爱慕之情。 想到这,他微微咳嗽了一下,看了看那女子露出的纤细腰肢,那等子的皮肤光滑,毫无生产后的妊娠纹理,哪里会是生完孩儿的妇人? 想到这,再想想这小小女子孤身一人入了大齐后,却被人无端造谣的忐忑心情,越发的叫人垂怜呢! 当下端庆帝缓了声音道:“摘下面纱,叫朕瞧瞧。” 那女子微微顿了顿,从善如流摘下了面纱。 也许是因为歌舞表演的缘故,她花的妆容极浓,脖颈间带着一串繁复堆层的项链遮挡了咽喉。 虽然不是素颜,但她眉眼间与那波国的小质子有几分相似,可见是亲兄妹,并非随便找人充数。 而且虽然浓妆,那等子花容月貌当真是世间少有的明艳绝伦。 空旷了许久的端庆帝,一时看直了眼。 “父王,瑶姬之言在理,还请父王莫要旁信谣言,寒了盟国的心意。” 就在这时,大殿上突然响起了凤离梧的声音。 太子殿下不知是何时回转,正站立在波国质女的身后。 不知为什么,那质女似乎被吓了一跳,肩膀都微微抖了一下,然后将头低下。 端庆帝没有料到一向清冷的儿子会突然开口替波国质女说话,不由得望向了他。 凤离梧长睫微垂,两手相握,继续侃侃而言道:“当初瑶姬在驿馆偶感风寒生病,礼司呈报,儿臣曾前去看望瑶姬,她是个天生胆小之人,言语笨拙,不适合侍奉在宫廷之中,儿臣一早便让礼司将她的行李搬入了太子府中,以便就近照料,让瑶姬早日康复。” 太子的话,比那质女更山路十八弯。 先是陈述瑶姬生病,他看过了,至于看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请父王自行想象。不过看一两次,太子显然没看够,还要连人带行李弄回府里继续看着。 若是再直白些,便是:父王,这一口儿臣已经替你尝鲜,好吃,儿臣没吃够,还要继续吃,您看看别的合不合口味吧! 端庆帝看了瑶姬的真面貌后,便龙心大悦,竟是许久都没有的蠢蠢欲动。没曾想还没开口,又被不孝逆子截住,那脸色登时难看。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旁边的尉皇后开口道:“既然如此,这质女的年龄倒是与我皇儿相当,波国虽小,待大齐却是一片赤诚,也配作为太子的侧妃……皇帝,你看这小儿女的姻缘配是不配?” 尉皇后一早便看出来自己的夫君看那女子动心了。帝后二人积怨甚深,尉皇后只要想到皇帝又要纳新人便恨得牙根痒痒。 既然儿子开口要人,妖姬自然是配给儿子更好,总不能叫皇帝称心如意了! 端庆帝没等开口,便被母子二人高高架起。 太子府里一直空虚,主妃侧妃全无。他若就此阻拦强行留人入宫,未免不体恤儿子的府内空虚,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儿,吃相太过难看。 当下也只能牙齿和血吞,强笑着转向坐在列席中的姜之道:“与你的父王说,波国与大齐将结秦晋之好,先帝对波国的照拂,到了朕这里,也不能断……嗯,你的弟弟公子小姜呢?” 姜之连忙抱拳道:“他一时吃到了凉的,有些腹痛,去更衣了……” 端庆帝敷衍了几句后,再无心思客气,只冷着脸又继续欣赏接下来的歌舞了。 再说从大殿退下的姜秀润,立刻随着侍官回到了自己先前等候的偏殿,手忙脚乱地卸下了妆容,然后在浅儿的帮助下,裹好了胸布,换穿了质子礼服。 她心有余悸地问浅儿:“太子是何时回大殿的?” 浅儿方才一直站立偏殿门口遥望主殿,倒是看得分明,便老实道:“您跳舞时,那音乐一奏起,太子殿下便回来了,在殿门口看了好半天才进去…… 姜秀润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跳进冰窟窿,一直冷到了心窝里。 不过这事情,也并非没有斡旋之地。毕竟她也是为了防止太子突然回来,而选择跳的是男女皆宜的军舞。 而且她虽然露出腰肢,可是脖子与肩膀胸部皆包裹严实了,并没有露出分毫。 太子若问,她便说是自己男扮女装,也叫人挑不出分毫。 第65节 虽然心内自我安慰般的一顿开解,可是今日之事,便是按下葫芦浮起瓢,闹得姜秀润手忙脚乱的心慌。 待得装扮停当了后,她便又急匆匆回到了殿上。 只是到了大殿后,她便发现哥哥已经被一群人包围。原来太子露出纳波国质女为妃子的意思后,得到了帝后的首肯,一时间太子新任大舅哥出炉,众人自然是要寒暄道贺一番。 于是波国质子的桌席前杯酒不断。 当姜秀润走过来时,那不断的酒杯又向她呈递了过来。 姜秀润倒是闪神看了看太子。殿下正坐在尉皇后的身边与她说话,只是脸皮紧绷,看都不曾看过来一眼。 于是她又分神看了看田姬。 可怜韩国王女的花容月貌,此时气得有些姹紫嫣红。 田莹万万没想到,这本来一是二鸟的计策竟然出了岔子。 明明是偷生了孩子的质女,怎么这么光鲜艳丽地出现在了人前?而且跳了一朝不知所谓的舞蹈后,她竟然成为太子首个向世人昭告的侧妃,堂而皇之地入了太子府里去。 要知道她和曹溪的名册还一直压在了礼部迟迟没有宣布呢! 想到这,田姬再望向姜秀润的眼神,格外怨毒——那波国是狐狸窟吗?竟然养了一对狐媚的兄妹! 第43章 第 43 章 姜秀润并不知有人腹诽自己来自狐狸窟, 她现在的心是如坠冰窟。 太子若是狐疑地望过来几眼, 她的心里就会有底气多了, 可是凤离梧就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难道……他以为方才跳舞的真是下属找来的替身吗? 直到宴会结束,姜秀润一直惴惴不安。她先吩咐车夫送了哥哥姜之回府, 然后才回转太子府。 因为凤离梧此时还在宫中与皇后娘娘说话, 所以姜秀润就算回了太子府也继续如坐针毡地等待。 不过因为在宴上饮了太多的酒,虽然她强打精神立意要等太子回来接受盘问, 但不多时便觉得上下眼皮胶着,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和衣睡着了。 待姜秀润睁开朦朦胧胧的睡眼, 透过窗户,发现外面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姜秀润让浅儿去打听一下,知道太子已经回府。 姜秀润有些诧异太子没有找自己过去询问, 难不成真的眼瞎不成? 有了这等意外之喜,姜秀润终于把心放下,立时便觉得肚中空乏, 毕竟从参加宫宴到现在她心内存事, 一曲军舞后,虽然饮酒, 却是滴米未进。 于是睡了一觉后,胃口大开,她便让白浅儿去厨下寻了些可口的吃食。 不一会,浅儿端来了肉汤和厨娘晚上烙的油饼。那油饼掰开, 还有蒸熟捣烂的红豆馅儿, 姜秀润一口气吃下两张便继续入梦寻周公去了。 不是她心大, 实在是今天的跌宕起伏太费心神,太子今夜许是也累了,不来寻自己问话也好,不然这成天在油锅里煎炸,真是太耗费元神,容她好好睡上一觉,也可在凤离梧面前将场子撑圆了。 这一睡,一夜无梦。 第二日晨起时,按照往常的规矩,姜秀润稍事洗漱后便要去给太子请安,然后服侍着太子用了早餐,太子便要带着她一起出发。 路过书院时,太子会放她下来去上早课,而太子则是继续前行,入宫上朝。 虽然外逃的那段时间打乱了作息,可回府后,便一起都与原来一样了——像太子这样一板一眼的人,是很不喜欢改变日常的。 可是今日,当姜秀润将头发梳得光亮可鉴,穿戴整齐地前来给太子请安时,那侍卫却说太子早就已经出府上朝去了。 姜秀润一愣,倒不觉得太子故意躲避自己,也有可能朝中有紧急军务,急需太子处理呢。 可是待她准备自行坐马车出府去书院时,却有侍卫阻拦,说是太子有令,少傅近日身体亏损,需要在府中静养。 姜秀润紧锁眉头,她怎么不知自己体虚? 可是太子有令,就算她真的求学若渴也得忍着,自然是老实呆在府中。 不过由此,姜秀润也算是确定了。自己在宫中代替妹妹姜秀瑶献舞一事,当真是惹恼了太子。 于是便老老实实呆在府中的等待太子回府。 这次太子依旧回来很晚,可是再困,姜秀润也没有敢合眼,愣是在亥时才等到太子回府。 这次,她连忙跑到府门前相迎,亦趋亦步上前要接过太子手里的马鞭。 可是凤离梧却是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随手交给小厮后,便大步流星顺着长廊往书房走去。 姜秀润吃了软钉子却不敢懈怠,她腿虽然不算短,可到底没有凤离梧的步大腿长,只能加快步伐,紧跟在太子身后。 待到了门口,没等她进去,那房门已经轰然摔合上了。 也幸好姜秀润停得快,不然非撞到鼻子不可。 她不敢贸然进屋,只能跪在书房外长廊地板上,低声向太子赔罪。 可是屋内挑起长灯后,既没有申斥她的话,也没有哄撵她的话,更是没有让她进屋。 姜秀润便只能任凭着身边的仆役小厮来来回回走,给太子端茶送热水。 好一会,待得仆役不再走动了,姜秀润已经在长廊上跪得双膝发麻。 而且这天气寒凉,跪得久了,全身也跟着发冷,一不留神,姜秀润连打了三个喷嚏。 这下可惊扰了书房里贵人的安歇,只听屋内传来太子森冷的声音:“滚!” 姜秀润没有滚,而是挪动着发麻的膝盖又往前两步。 如今在这洛安城里,她与哥哥唯一能仰仗的便是太子的恩宠了。 第66节 毕竟已经逃跑了一次,她与哥哥身边的暗探骤然增加了许多,想要再像以前那般逃跑已经不可能呢。 这日子要过得顺当,便不能失宠,昨日大殿上,不也是太子轻巧的一句话,便尽解了她们兄妹几个的围困? 这大腿说死都不能松手! 想到这,她趴伏在门板上,只声音悲切道:“殿下,在下是哪里做的不合殿下心意,尽管指出来,打得骂得,可是殿下您这般不理人,真真是刀儿剜心都让人难受!” 这带着哭腔的哭诉了几声后,屋内铁石心肠的太子倒是稍微和缓了些,不知怎么的,倒是冷着声音叫她进来了。 等姜秀润一进屋,迎面扑来的暖烘烘的热气又叫她打了一个喷嚏。 她举步来到太子正盘腿坐着的席旁,偷眼打量凤离梧的神色。 只见太子正身着常服,如往常一般看书,只是他手里的那卷却是前些日子看过的了,当时还是在一旁服侍的她代为整理,拢到了一旁的书架上呢…… 她也不敢多言,只挨着太子,敬候着殿下临训。 可是凤离梧今日显然不爱多语,只冷冷问:“君是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姜秀润咽了咽吐沫道:“我不该自作主张,假扮女装代替瑶姬献舞。虽然我在母国跟兵营里的兵卒修习了几日军舞,但是此举也太班门弄斧,幸亏我长得瘦小,年龄又小,用珠链挡住喉结,这才没有被圣上发现,不然一旦泄露,岂不是连累了殿下……” 这些言语,她是试探着说的,便是看看太子的反应,而话里话外的意思,又是委婉地解释了自己为何装扮得那么像的缘故。 今日为了打消太子的疑虑,她甚至特意穿了低领的衣服,让喉结在衣领间若隐若现。 凤离梧闻言慢慢抬起眼,看着依旧半低着头侃侃而谈的姜秀润,那握着竹简的手越发的用力,手背上挑起了隐隐的青筋…… 姜秀润说着说着,看太子不言语,心里也越发的没底儿,便是半抬起头,借着烛光去看凤离梧的神色。 只是她不知,当她这般微微抬头时,那眼角都含着春媚,叫人不禁想起她昨日在殿上轻摆腰肢,款款而舞的样子。 当她终于抬起头时,正好与太子四目相接,凤离梧的目光清冷,正居高临下凝视着她。 再避开也是来不及了,姜秀润只好半抬着头,继续讨好谄媚地望着她的殿下。 可是这般四目相接也实在是尴尬,姜秀润方才也是讲得口干舌燥,难以为继,只忍不住慢慢用贝齿咬住了下唇…… 凤离梧的眼睛微微眯起,幽黑的眸子因为烛光的照耀而闪动着异光……过了好一会,他才冷冷道:“若是真走了心,觉得忐忑,会吃下两张豆饼?” 姜秀润见太子缓了口,心内实在是大松了一口气,原来太子这般别扭,竟是因为自己只顾着宵夜,却未曾第一时间前去向他赔不是的缘故。 当下,她的心内大安,自然是诚惶诚恐地又向凤离梧认错一番。 然后见太子缓和了,便殷勤地将软垫递送到他的腰间,让太子靠得再舒适些,又取了玉质的美人拳,替太子捶打膝盖周围的穴位,缓解乏累。 可是凤离梧却嫌弃那美人拳质地太硬,让姜秀润用自己的手来捶。 公子小姜自然也是从善如流,不但按压了双腿,还替太子松泛了头穴。 过了好一会,太子才冷冷开口道:“行了,此间用不到你,下去吧。” 姜秀润自认为已经过了这一遭,心内大松了一口气,于是便恭谨退下了。 只是她并不知,当她退出去的那一瞬间,在隐在跳动烛光里的凤离梧的脸,登时变得阴森而略显狰狞。 方才——就差一点,他就能掐死这满嘴谎言谄媚的东西! 凤离梧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绢布。 这绢布是他昨日在宫宴上时,接到的暗报。 早在姜秀润出逃时,他便派出了多名密探前往波国打探姜秀润的行踪。 而其中一位派往波国国君身边的密探,直到昨日才行色匆匆地赶回了洛安城。立刻马不停蹄入宫向太子密报。 在跳动的烛光下,那绢布上的字也异常清晰:“波国君并无名唤姜禾润的子嗣,只有一女,名唤姜秀润,年方十七,姿容美艳绝伦,能歌善舞,性情温良,已在半年前随其兄,送入大齐为质……” 这绢布上的字样,从昨天起,凤离梧已经看了不下数十遍,内容也差不多要背诵下来了。 那一行行的字,活似烙铁一般,刺痛了他的眼与心,当惊悉真相的那一刻,他满心震怒,疾步赶回大殿时,却看见“他”轻摆腰肢,长发披散,若一朵盛开的红莲在漫天舞动。 那身形舞姿,无不在嘲讽着他凤离梧竟是个睁眼瞎! 事实证明,人生快要到达的十九个年头里,他难得满心信任之人,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昨夜他一夜无眠,而那小骗子倒是吃喝俱全,睡得心安理得! 凤离梧伸出长指将那绢布递送到了烛光旁,任凭绢布转瞬间烧为灰烬,嘴角噙着一抹瘆人的冷笑。 既然他的少傅爱玩,那他就陪着他的公子小姜,好好的玩上一场! 第44章 第 44 章 姜秀润本以为经过这书房罚跪, 在大殿献舞一事就此水过无痕。 没想到第二日, 她晨起要去书院时, 那侍卫板着脸儿依旧是同样的话。无奈之下,姜秀润只能又去寻太子。 凤离梧刚刚穿好大氅准备上朝, 见姜秀润来了便头也不抬地道:“这几日你多有劳累, 在府里休息一下吧……少傅天资聪慧,少学几日也是一样的。” 书院里的学子们一个个都是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儿, 少学几日怎么可能跟得上? 此番逃亡回来,绝了以后逃跑的心思, 姜秀润倒是难得激起了好学之心。跟随沐风学习,她的眼前不自觉打开了新天地。 前世的她总是被名利场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绊住心思, 而今世这种聆听书声琅琅,感受圣人哲理的机会就变得尤为难得。 于是在她委婉表示自己的身子无碍,若功课落下实在难追的心思后, 太子倒是体谅地点了点头。 第67节 他转身对身边的侍卫道:“去, 管书院的先生要来这几日讲义的书单,少傅的功课耽误不起, 孤下朝后,亲自给少傅补习功课。” 这下换姜秀润无话可言。太子日理万机,都能在繁冗的日常里拨空给她温习功课,她若再挑三拣四, 良心何在? 于是下朝后, 太子果然将她叫到书房里开始给她温习功课。 其实平心而论, 太子对书本的释义讲解,不差于书院里的先生。若是从赏心悦目而言,十九岁长相华美的青年,也比那些白须短鬓的老先生要来得养眼。 可是再俊美的先生……也不能如此贴身的教学啊! 姜秀润伏在桌案前,身后却被凤离梧长臂圈住个满怀,偏偏还不能发作,因为储君正在纠正她握笔的姿势。 “这般握笔,发力不均,写出的字也是难看。”说完这句后,太子便一直纠正她的姿势。 虽然是冬季,身后有宽阔的胸膛熨烫暖融融的,可是姜秀润真是满心说不出的别扭僵硬。 她几次试着远离凤离梧的胸膛,可是身后那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复又贴了上来。 除非她回身去推,不然怎么都甩脱不得。 姜秀润有些忍不住了,只能偏着头问太子:“殿下,挨得这么近,当心热着了……” 凤离梧微微低头,跟她鼻尖挨得极近道:“少傅觉得热?可孤之前可见到过,你在书院里,也是跟同窗挨得这么近的。” 殿下说的那桩,姜秀润倒是记得,是在她潜逃之前,同窗窦思武怕被先生当众责骂,找她预检下自己的功课。 只是窦小英雄的字实在是扑朔难辨,姜秀润看了个半天,都没有看出那稀稀垮垮的是个什么字? 她只能问窦思武,结果他伸着脖子跟姜秀润凑到一处仔细看自己的字,也没认出写的是个啥。 就在这时,殿下正好进书院来接她,便将二人脑袋凑在一起看竹简的样子逮个正着。 不过窦思武心思单纯,喜怒皆放在脸上,乃是姜秀润心内认定的学弟,便一起认真求学,并未有半分男女旖旎之情。 可是太子虽然只有十九,那等通身的气质,总不会叫人错认他是个质朴的少年吧。姜秀润也实在没法拿殿下当个无害而纯良的弟弟。 既然不是姐弟,挨得近了自然是满心的不适了。 偏偏太子倒是觉得舒服极了,这书法一指点便指点了半天。 好不容易挨过这一着,太子又开始讲义。 太子虽然为人冰冷,但声线迷离富有磁音,认真讲学时,很容易吸引人。 姜秀润听了不到一会,便专注地听了进去,将方才练字的不快忘到了脑后,只不停地写着小篆,记录着太子的讲义。 她专心记录的空档,凤离梧不动声色地看着少傅用心的侧影。 心里那股子难以名状的懊恼尽数往天灵盖涌来——那秦诏在恭房脱衣之前,原本是跟这公子小姜满心的不对付。可是在脱衣之后,便跟她粘粘腻腻,可见是知情的。 可恨“色”字头上一把刀,昔日忠心的侍从竟然选择隐而不报……这女子也不知是不是装男子装上瘾,男女有防的界限竟然这般模糊,在书院里跟同窗勾勾搭搭不成样子…… 最可恨的是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公子小姜满身明显的破绽呢? 这满身的娇软芬芳,怎么可能是个男子? 姜秀润正记得专心,突然发现发现这临时的“先生”突然失了声音。 她抬头一看,却发现凤离梧正一脸阴冷地看着自己。 这便让她满头雾水,一时搞不懂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幸而太子的脸,如同没有断奶的孩儿,说变就变,不大一会的功夫复又风平浪静。 在太子府里熬度了几日后,自己的乖巧平顺,巧解人意终于是发挥了作用。 太子终于点头同意她回书院上课。 可是到了书院后,姜秀润才察觉不对——往常一起上课的学堂里,竟然只有她与兄长姜之孤零零两个人。 问过先生,先生说是太子的意思,因为他们兄弟二人的底子太浅薄,怕拖累其他学子们的功课。 其实这么说,也说得过去,毕竟姜秀润带着兄长逃亡甚久,落下了许多的功课,补一补也是有必要的。 不过姜秀润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就好比现在,太子难得有一天休沐,往常必定是在府宅里批改文书,或对着湖面发呆,或者出府寻访名士。 可是像今日这般,非要拉着她倒在榻上假寐是怎么回事? 这无所事事的大爷,自然是爱怎么倒便怎么倒。 可是姜秀润今日难得功课不多,却是有一堆事情要处理的。之前放下的私贷,月初也该入账了……兄长府上的屋瓦据说是漏雨了,需要察验还有哪些地方要修理…… 那姜秀瑶在名义上得了入府做侧妃的头衔。可是私下里太子准备怎么处置她还没有明示。 总之,姜秀润满脑子都是事情。 依着姜秀润对太子的了解,就算他再怎么爱惜自己的幕僚,爱屋及乌也不可能有替他人养孩儿做便宜爹爹的雅量。 若按姜秀润的意思,让妹妹瑶姬害急病“去世”,然后将母子二人送到偏僻的乡间,给足了金,安置好了仆役照拂好便行了。 可是这一切还都得要太子拍板定夺。 但是凤离梧一直不开口,姜秀润自己干着急也是没有办法。 所以,这么倒在榻上,什么事情也不做,实在是熬度人。 偏偏太子睡相不佳,非要搂着她的腰,握着她的手腕来睡,那条大长腿也不甚老实,竟然是夹住了她的…… 第68节 若不是前世里凤离梧私下里的风评甚好,她也从没有从秦诏那听闻过凤离梧有恋慕男色的传闻,依着现在的黏糊劲儿,她可真要怀疑凤离梧有些偏好男色了。 可就是这样,太子却还不依足,只捏着姜秀润的手细细端详道:“君的手怎么这般细软,真疑心是女子的手,莫不让孤解衣看看,是否别处也这般细软?” 若不是被太子大腿夹得死死的,姜秀润差一点就要蹦将起来了。她脸色一白,偷眼观凤离梧的神色,确定他是在开玩笑而已后,便小心翼翼笑道:“太子可真会说笑,在下整日不用做粗活,自然手上的肌肤细软了些,我乃堂堂男子,怎么会跟女子一样?” 凤离梧闻言,将头又离姜秀润挨得近些,低声道:“可是孤观那画卷里,有些男子跟女子一样,都是细软可玩的呢!” 姜秀润听得一愣,有些发傻地问:“什么画卷?” 太子顺手从榻边的青铜高盆里抽出一卷裱糊好了的绢布画卷,在姜秀润的面前徐徐展开。 姜秀润展目一看,那脸腾得红了! 何人画出这般污秽不堪的画面,那男的跟男的是在做个什么! 她再顾不得,伸手打落了太子手里的画卷,只挣扎着坐起,羞愤地问道:“殿下……你给我看这些是何意思?” 太子却是一脸坦然道:“下面的人进献上来的,孤以前没见过,想着跟少傅你开一开眼界,君何必反应如此?” 姜秀润被问得一滞。 是了,凤离梧的眼中,自己也不过是跟他年岁相差无几的少年,这要好的少年之间,私下里互相传阅个宫画,交流下风流场上的秘闻,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自己并无少年郎私下交际的经验。但是在书院里,先生管不着的时候,他们丁院的纨绔子弟们不也是这么互通有无的吗? 有一次,那香艳的画册子甚至传送到了她的手里,被她婉言谢绝后,那些个同窗还一脸诧异地直呼她竟没有个好奇心,是假正经呢! 这么看来,自己还真不能反应过度,不然岂不是露出了破绽? 是以当太子捡起画卷,再次在她面前展开时,姜秀润只深吸一口气,尽量泰然道:“这画……亭台竹石的画法,肖似前朝昆子,细细品酌,还有些大家风范……” 凤离梧垂眸看着自己少傅那绯红一片的脸,嘴里淡淡道:“少傅是个行家,品酌得甚有道理!” 姜秀润已经扯开羊皮,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吹下去道:“不过这人物画得有些失真,头脸跟四肢简直不成比例,可见画者是个闭门造车的,画功难登大雅之堂!” 说到一半时,姜秀润深吸一口气,心内也是寒风凄苦。 这大好的时光,屋外阳光如此明媚,可是谁能告诉她,她为何跟着一脸冷冰冰的太子,对个下九流的画作品头论足? 第45章 第 45 章 这画儿欣赏了一半, 姜秀润也从最初的震撼里努力回过味儿来。 方才只是一味让自己如男子一般从容镇定地欣赏, 可是后知后觉想到, 她可是太子的少傅!身兼重责! 身为国储,若是看些男女的春宫画倒也无妨, 可自己跟着国储一脸赞许欣赏着两个男子在屋台楼阁上下乱窜, 算是哪门子的幕僚贤臣? 想到这,当下面容一整, 她捡拾起幕僚者当有的劝谏之心,将画卷扔在一旁, 跪坐拱手道:“殿下乃心怀天下的大志者,怎可沉溺在这等不堪入目的俗物之中?再者,殿下, 奇伟男子也,要学……也当学男女阴阳调剂之道,看着两男相亵, 是何道理?献画者谁?其心可诛!” 凤离梧半眯着眼, 安静了一会道:“是孤心有思虑,是以命人寻画来, 看是否可解心中困惑。” 姜秀润没想到这画儿竟然是凤离梧主动让人找来,当下也是好奇心大胜,半抬起头问:“殿下为何如此?” 凤离梧直直的望向她道:“以前倒是不曾想过这些,只是那次被君强吻之后……总是对女子提不起兴致……便想看看男子的味道……” 这里面要是没有姜秀润什么事情, 下午酒足饭饱后, 听听一本正经的太子的隐秘私事, 倒也是不错的消遣。 前世里,姜秀润一直觉得这位大齐储君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味,对自己的正妻妾侍都是冷冷淡淡的,没有半点人味儿。 可今世,她乔装改扮成男人成为了他的近臣,却当面飞扑来一盆冷水——大齐的储君可能是个断袖,这……这个叫人情何以堪? 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姜少傅又觉得舌头打结了! “殿……殿下,在下那时中了迷性之药,您也知,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实在不是有意要冒犯殿下的……” 凤离梧点了点头道:“连未来的太子妃都敢冒犯,也的确是药性霸道……” 想想当时这女少傅跟那田姬耳鬓厮磨的情景,凤离梧的脸又黑了一半。 既然是个女子,为何当初跟那田姬如此投入?可见无论男女,毫无避忌,也是个不省心的! 姜秀润却只当太子又醋海生波,心疼起自己未来的太子妃了。当下她也不敢妄言了,只能摆出一脸羞愧状半低着头。 太子觉得应该给这不老实的东西一线生机,当下放缓了声音道:“其实孤对你,向来宽容,毕竟你曾经在危难中救孤一命,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尽可以照实跟孤讲……” 她若坦诚跟自己说出实情,凤离梧觉得自己能饶她一命,毕竟香滑柔软,这么可心意的女子,也是不易遇的。至于满嘴谎话的毛病,都是可以慢慢由着自己教好的…… 姜秀润却当太子之言,乃是说道观捉奸一事,只赔笑着道:“太子大人大量,在下感激涕零,必将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看看,又是这副不走心的谄媚样子…… 凤离梧越看越生气,就在这时,突然伸手一拉,将她扯入了怀中,对着她的脸儿问道:“君说,莫不是那药性太霸道,也一并搅入了孤的口中?不然为何自那以后,孤总是想要亲一亲君呢?” 这……这药性竟然这么霸道? 姜秀润见凤离梧的头越发的低下,甚至能清楚地数得清他弯长浓黑的睫毛,心内大骇,连忙伸手抵住了他的下巴,可手指却又一不小心抹上了他的薄唇,被他轻轻含了去。 “殿……殿下,我是男子!岂可……岂可跟你苟且?” 这般情形,再难维持个君臣的礼节,姜秀润情急之下大喊出来。 凤离梧却难得露出十九岁青年该有的迷茫样,困惑地盯着她道:“这事儿是君挑起的,怎么可以置之不管?总归再让孤亲一口,看看是不是迷药的缘故才让孤失了本性?” 姜秀润的舌头再次打结,正满脑子收刮着让太子别闹的话语时,凤离梧的薄唇却突然而至,正含住了她的。 算一算,这已经是两人第二次亲吻,只是上次乃是姜秀润主动,在药性的催动下有些如狼似虎。 第69节 而这一次,凤离梧倒是轻车熟路,很是娴熟地纠缠住了姜秀润的小舌,积存多日,也如猛虎下山,蛟龙入水…… 姜秀润此生从来没有想过会跟哪个男子再有纠缠,却不曾想,会被那个冷冰冰的太子几次三番地亲吻。 最悲惨的是,太子居然认为自己亲的是个男子?莫不是他真的断袖? 当下她狠狠地朝着口内搅动的舌头咬去。 可是凤离梧何等机灵,没等她发力,便现自松了口,只意犹未尽抹了抹她的樱唇,道:“奇怪,今日没有迷药,怎么也这般香甜?” 那一脸微带年轻稚气的困惑,当真方才的孟浪只为解心中困惑,直教人生怪不起来。 姜秀润涨红了脸,忍着气儿道:“殿下!您怎么能这般?我是男子?” 凤离梧皱眉道:“不是君先给孤增添的烦扰吗?孤未曾怪君,君怎么这般小气掉脸子?” 姜秀润自认口才犀利,却不曾想今日被这振振有词的太子怼得说不出话来。 若论先来后到,的确是她先占了太子殿下的便宜。 若是按照礼尚往来之道,今日被太子亲了一下,也算是连本带利地还清前债了。 相比于太子头顶绿冠,却被奸夫强吻的耻辱,她今日被殿下试一试药性,的确是不该大惊小怪…… 可有些帐不是这么算的,况且太子方才还说香甜。他若是就此亲吻得上了瘾,她岂不是要日日奉献唇舌给殿下过瘾? 于是,她连忙整了整脸色,再不敢露出怒气,只诚恳道:“殿下年轻,血气正旺,急需纾解之时,偶尔跟人肌肤相贴,便觉得是好的,待到太子妃入门,您对妃子亲近,便会觉得这女子才是世间香滑的了,臣这一身脏臭……乃是上不得台面的。” 凤离梧一脸正色地听着,和缓道:“君之言在理,容孤日后有了比较,再与君细说……” 姜秀润哪里还要跟殿下细说?她今日的口舌已经用得甚多,只借口身有不适,便急匆匆地回到了自己屋院内。 一进屋子,便懊恼地拿起来茶壶水杯漱口。 同时也很认真的思考,这凤离梧是不是当真喜好男色? 若真是如此,自己又一不小心入了太子的法眼。哪日他若起了兽性,非要拿自己纾解,这剥了衣衫,才发现原来是个女子……岂不是要恼羞成怒,杀了自己泄愤吗? 想到这,姜秀润又是坐立不安。 原以为自己已经抱住了洛安城里最粗的大腿,这衣食无忧,暂时可解了她与兄长的围困。 哪想到苍天还是不够垂怜她,谁知前世里人模狗样的太子,竟然有这般不堪隐疾,也难怪在女色面前向来能把持得住了! 许是那一吻,纾解了太子心内的淤积,随后的几日,姜秀润发现太子果然越发的对自己和颜悦色。 甚至看这几日她一直憋闷在府里,便带她一起出府散心。 姜秀润心内叫苦不迭,恨不得跟人易地相处。 但这样的殊宠,只惹得府内的几位幕僚心内起了嫉妒。 这日,几位幕僚凑在一处饮酒。 那个叫李权的放屁老者向来跟姜秀润不对付,最按捺不住,见太子带着姜秀润出去了,便恨恨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整日教唆着太子吃喝一道,如今他的妹妹倒是要先入府里,兄妹沆瀣一气,是要将太子府搅闹得天翻地覆了!” 另几个幕僚倒是呵呵一笑,一边温烫着酒杯一边道:“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子,老先生您跟他何必一般见识?待得田姬,曹姬入了太子府来,这府宅里便有了女主子,他和他的妹妹再怎么得势,那也不是正妃,做不得太子府的主。如今那瑶姬风头正健,你说未过门的太子妃能容得下她?却让他兄妹二人招摇着,且看能蹦跶几日?” 幕僚中最有主意的公孙无言却未搭腔。 依着他冷眼旁观,这公子小姜甚得太子之心。今日殿下出府时,他无意中路过府门口,正看见那公子小姜上马车时无意踩住了披风,扯掉了系绳,那太子可是亲自替他将系绳重新系好,还替他戴上了兜帽,那等子的熟稔,倒像是对待自己亲生的弟弟一般。 试问府中哪个幕僚,能得太子如此眷宠? 其实前段时间,府内的幕僚都以为这公子小姜失宠了。 毕竟府里的幕僚们可知道的比外面的人多。那公子小姜莫名消失了足足有半个月,而且应该是逃跑的。 私下里,他们都以为这姜禾润若是被抓回来,必定如魏国公子一般被架在菜市口问斩。 可谁曾想,这公子小姜回来后,虽然被太子冷落了好长一段时间,却又奇迹般地起死回生,更是成功将名声不堪的妹妹塞入了太子府中。 公孙无言向来敬佩能人。而这口吐莲花的姜少傅,是他新近崇拜的第一人。 看来不可再如其他幕僚一般观望,要早日与这公子小姜套套近乎,才可不在太子面前失宠啊! 府内的幕僚们各怀心思不提。 姜秀润在马车里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几日,她心绪烦乱,心内燥热,夜里睡觉时,忍不住踹被,结果一不小心着了寒凉。 本以为这连番喷嚏,太子会哄撵她下车。 没想到太子将一方手帕,亲自递送到了她的鼻下,一边替她揩拭,一边语带责备道:“是不是夜里踹了被子,要不今日与孤同睡,免得你睡相不佳,又着凉了。” 第46章 第 46 章 殿下如此拳拳之心, 换成府里任何一个幕僚都会就着这方手帕, 再感动涕零一番。 可是姜秀润被太子关爱甚久,整个人也在抑郁的边缘,加上一会去茶会的压力甚大, 竟然不客气地挥开道:“谢太子厚爱,两个人睡太燥热, 不舒服!” 太子被小幕僚碰了个软钉子倒也不介意。与姜少傅火气变得越来越大相比,最近殿下可是柔和随性了不少呢! 此番他们二人是去参加沐风先生主持的茶会。 在茶会上除了沐风先生的得意门生外,还有诸国来大齐留学的名士大儒们, 乃是真正的济济一堂,不可多得的名士盛宴。 沐风先生志趣高远,并非死读书之辈, 是以他的茶会, 也分作诗、乐、风三项。 第70节 这诗乃是请诸位拿出最近的高作朗诵,分享心得。 沐风先生名头响亮,待得茶会后, 得他赞颂的诗作将会被人抄录, 广为传诵, 甚至会收录到当年的宫廷歌集中, 在王侯将相云集时, 谱曲演唱。 所以这沐风先生的茶会实在是一鸣惊人的绝佳成名之地。 而这乐也不一般。齐人崇尚优美的音乐, 尤其是在这洛安城里, 能弹奏一手旧风古琴, 实在是叫人侧目的技能。 前朝战乱, 许多古曲在战火中被付之一炬,成为绝唱。许多高洁之士终其一生,都立志修复古曲,而沐风先生又是其中的一位行家,今日他便要在宴会上弹奏新近修复的一首曲子。 至于这“风”,倒是凤离梧这类醉心于红尘权术之人的最爱,便是清谈,所谈的也是与国策民生有关的一类。 其实在前世里,沐风先生的茶会便是洛安城里不可多得的盛宴了。他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每年举办茶会的次数不定。有时候一年都毫无动静。 而姜秀润前世里一个外室,虽然长袖善舞,却始终不能参加这种真正高雅的茶会。 没想到今世,她竟然是以沐风先生门生的身份参会,实在是感触颇多,同时心里还十分没底。 等到了宴会时,她才发现书院中能来参加宴会的,大都是天干分院的弟子,也不过寥寥数人。 而她身为丁院学子,前来参加宴会是略微让人侧目的。 那敬侯范中坤带着外女田姬,也在宴会之列。 看见太子带着公子小姜前来,敬侯不仅微微冷哼。 敬侯的家族,乃是洛安城里的名门旧族,当年开国先帝遇险,他的家族是为先帝爷护驾的三大族之一。 当年凤离梧能免了被废的命运,他们范家功不可没。 也正因此,敬侯一向自视甚高。 此番,他的外甥女成为内定的太子妃,他们范家也是面上有光。 他就一个妹妹,远嫁到了韩国,现在外甥女又嫁回大齐,他总要给替自己孤身在外的外甥女安置妥帖了。 可是现在正妃侧妃的名册都没有公布,那个波国的质女却先进了府。这时生生地打了他敬侯和外甥女田莹的脸。 若是依照外甥女田莹所言,太子与这公子小姜似乎不甚干净,太子竟然被男色迷惑如此!受了男狐魅惑,竟然要娶一个生了子的女子为妾! 于是敬侯范中坤,看着公子小姜的眼神也不免带气。 这等高雅之堂,太子竟然带个不学无术的男宠过来!听闻公子小姜在书院里是排在丁院的。 沐风先生向来不会阿谀奉承,会给权贵留有脸面,那丁院里都是些甚么子弟?姜禾润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胸无墨水的东西,竟也敢来! 不用外甥女道出委屈,敬侯已经立意要公子小姜难看。 其实姜秀润能来此,并非太子眷顾,开了后门的缘故。 她一早便接了沐风先生的请柬,只是太子一直不松口让她出府,直到今早才带她成行罢了。 她虽然是丁院的学生,但是沐风先生向来高看这位当初走后门进来的公子小姜。 当初,这位学子大胆向太子提议,不可以文章定英雄,应该分文武之道栽培不同的英才。 沐风先生听闻后,还曾偷偷在武场看了几个学子演示。 这才发现,那个一窍不通的窦思武却是个难得的将才,且听传授兵法布阵的先生说,这窦思武只要是不拿笔,在演兵一项上也颇有灵气。 这番下来,再想想自己以前对窦思武这类学子的苛刻冷落,一向善于自省的沐风先生很是愧疚。 而对自己教学疏漏的提议者,沐风先生自然也是感激涕零。 细品下来,他发现自己不光是看走眼了窦思武,就是这位公子小姜初看是一汪浅薄的水坑,可是细细探测,却也是深不见底的幽潭呢! 不过敬侯并不知这些,只当那公子小姜又是谄媚了太子才能来这茶会,心内自然是满满鄙薄。 太子最爱才,就算一时被男色的皮相迷惑,若是认清了公子小姜狗屁不通的德行后,也该清醒些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敬侯挥手叫来两个在书院读书的族中子弟,暗暗对他们吩咐了一番。 而田莹初时看见太子的满心欢悦,在看清太子身后的姜禾润时,顿时也烟消云散。不知为何,在田莹的心中,曹溪那等蠢货从来都不是什么威胁。 反而是这个身为男子的公子小姜,叫她满心的不舒服。当初原本以为大殿献舞可以一石二鸟。 谁知太子偏袒,竟然叫公子小姜的妹妹一并嫁入了太子府去。 想到以后自己要跟个男人争抢太子,田莹真是满心怄气!不过看到舅舅开始安排,心内也是一阵暗喜,立意要给公子小姜好看。 敬侯与田莹投射来的不善目光,姜秀润一早就察觉到了。 不过,她都懒得瞪回去,只满脑子收刮着词汇,可是晃一晃,觉得能听到自己脑子的水声,并无半点干货。 一会“诗”要开始了,每个人都要拿出自己的佳作。 她虽然在请柬上知悉了茶会的流程,可原本以为太子不会准许她参加,是以竟然惫懒没有准备。 可该死的太子殿下到了清晨突然又金口一开,准了她去。 这真叫人措手不及,事实上她就差跪下来恳求太子不要带她去了。 可那太子最近似乎最喜欢看她的狼狈样,只差生拉硬拽地将她拖上了马车。害得她上车时还趔趄了一下,差点踩掉了披风。 结果那太子还假惺惺地替她系好了披风。若是真体恤下属的,倒是给首诗作用一用啊! 方才在车里的大段路程上,她都在拼命拼凑一会要用的诗歌。 第71节 可惜她并无七步成诗的急才,那笔尖在一路上被她咬秃了,都没有拼凑出一句。急的她有些眼泪汪汪,只惹得太子挑眉轻笑。 一会诗会马上要开始了,姜秀润心内发急,只默默祈祷山洪来袭,天降刀子雨,总之,搅闹了这宴会便好,所以哪里顾得敬侯田莹他们瞪向自己! 不一会,诗会最先开始,在袅袅竹叶青茶的清香里,众人击缶传花,落到谁的面前,谁便最先咏唱自己的诗作。 而姜秀润此时已经从容镇定了很多。 公子小姜的人生哲理是,能用金解决的都不叫事儿。 方才她实在是憋不出来什么狗屁诗作了,便趁着人乱,偷偷挥手叫来认识的一名天干分院的学子。先是不露痕迹地奉承一番,然后掏出大颗的金,要买他一首闲置的诗作。 那学子也豪爽,掏出了两首任凭她选。姜秀润比较了一下,选了一首篇幅短些好背的,然后便躲在角落里背诵起来。 现在击缶开始,她也镇定了很多,终于又恢复了波国质子的翩翩美少年风度。 就在这时,那缶声停歇,那花落在了太子的手中。 凤离梧略一沉吟,指着众人围坐的花坛,就着那从暖阁里刚刚抱出的大朵的牡丹,吟咏了一首针砭时事的诗作,暗指暖阁之花,不耐风吹雨打;人才不经历世事,不能解百姓啼饥号烦忧。 花儿,是仆役在众人围坐时刚刚抱来的。 这很明显是在击缶时,刚刚做出的新诗,难得的是用词隽永,寓意贴合深切,也只有身为一国之储君,才会有这般长远用人的目光。 这等急才佳作,自然引得众人一阵的赞叹。旁边有两名书生在低头记录,明日各大府宅的诗社必定都能诵读到这诗会咏出的新作。 就在这时,击缶又开始了。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这一次,缶声停歇时,花儿竟然落在了田姬的手中。 她虽然是个女子,可是以才貌双全著称。这次托舅舅的福气,好不容易才能参加这次茶会,是要好好的卖弄一番才情,让凤离梧殿下对她刮目相看。 是以,她缓缓起身,躬身向众人施礼后,便袅袅而立,语音清丽,高声朗诵起了自己的诗作。 这首诗说说在的,不过是中规中矩,并无什么出众亮眼之处。不过一个女子能做出这样的诗作,在女子不崇尚读书的当代,也实属难得了。 是以众人也皆含笑点头,心道这未来的太子妃品貌俱佳,还算配得他们的大齐太子。 可是满场笑颜里,只有一个人脸色大变。 姜秀润缓缓抬眼瞪向了田莹,她方才念诵的诗歌,竟然跟自己买来的那首如出一辙!这他娘的是怎么一回事? 想到这,她又抬眼瞪向卖自己诗作的学子,却见他跪坐在那,含笑看着田莹,又讨好地望了望敬侯,就是一脸心虚不看向自己。 得,到了这个份儿上,姜秀润全明白了,这是有人下套,故意要让自己在人前丢大脸啊! 第47章 第 47 章 那田莹看到公子小姜骤变的脸色, 脸上的笑意愈深。 就算他是殿下现在宠信之人又怎么样? 这种私下里用金买诗的行径,实在丢人!就算是他的亲老子, 都没脸去听, 难道他还会因为买诗被坑, 而去跟太子告状吗? 田莹笃定公子小姜会打落牙齿和血吞, 所以越发笑得迷人, 一时阴郁了许久的心情顿时灿烂了许多。 那击缶的小厮也被舅舅事先关照过,待会,便叫那姜禾润在洛安城的名流雅士前丢尽脸面! 到时候,向来注重才学的太子也会看出他的绣花枕头样儿,看还怎么独得太子的恩宠! 果然,当田莹咏诗作罢, 便又重新开始击缶传花。很快, 那花便传到了公子小姜的那里,缶声戛然而止。 众人目光皆望向了那位翩翩少年, 只见他目光冷凝,瞪向田姬,不过却慢慢地坐直了身子,看上去是要朗诵诗歌的样子。 在这众人里,除了太子之外, 就属沐风先生最了解姜禾润的肚子里有几两墨水。 他这个学生可并不擅长吟诗作句。是以他这个当老师的为了人前的脸面, 特意在给姜禾润的请柬里加了一行字, 提醒他一早做下准备。 可是现在看自己这位爱徒迟缓的起身动作, 可不像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难道……竟然没有准备?沐风先生一时气结。 再说太子,看着姜秀润的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心内也着实来气。 这装模作样的狗东西最让人恼的,还不是满嘴谎话连篇,而是骨子里的不示弱! 可惜他初时还真以为这是个满嘴谄媚的软骨头,如今细细品来,才发现这女子当真是能不求人便不求人,从来没有真心拿他作为依靠。 今日在车里,看她差点吃掉一支笔,也不知跟自己讨教求诗,可见是多么顽劣! 凤离梧被她气得不轻,便立意袖手旁观,看她要怎样。 没想到,这东西倒是机灵,竟然偷偷买诗,两个人在廊柱下对着宽袖子交接金锭的情形,尽被凤离梧看在眼里,不过他也懒得点破,甚至没有打扰这临时抱佛脚的躲在廊下背诗。 这买诗作弊,总比在人前丢太子府的脸要好。 不过当田莹咏诗时,公子小姜的脸色竟然大变,那凶巴巴瞪人的目光……可真是没有半点女子的温顺模样! 凤离梧面无表情地听田姬吟诵着他方才在廊下偷听到的诗句,望向那女子的目光也变得意味深长。 若是他没有偷听姜秀润背诗,那么自己此时当真是要被蒙在鼓里,任凭着他府里的少傅吃了闷亏了! 原以为这田莹是个听话懂得分寸的,现在看来,竟然与曹溪是一样,都是蠢不可耐的货色! 只是眼下,他府里的那位少傅是注定要冷场的,凤离梧实在不想看姜秀润杵在那里发愣丢人的德行,当下琢磨自己要不要突感头痛,让姜秀润扶着他走人。 可就在这时,姜秀润竟然开口咏颂起了诗。 少年刻意压低的声音还雌雄莫辨,但是波国的口音已经明显转淡,齐地的方言也发音纯正,叫人听了觉得耳朵莫名的舒服。 她朗诵的诗歌乃是仿古体,却巧妙地将当今的时事串连,以咏古讽今的形式,对身居上位者进行劝谏。 这首诗篇幅甚短,却一连引用四个典故,且字句押运,显露出作诗者的底蕴,实属难得的佳作。 第72节 当姜秀润咏诗作罢,还有人没有琢磨清楚少年诗中的意境,姜秀润见一旁记录诗作的书生写得也不甚流畅,干脆大笔一挥,在绢布上誊写下方才念的诗,供众人传阅。 可是只有一人,在姜秀润念诗的时候呆若木鸡,活似被雷劈一般——那便是方才还得意扬扬的田莹。 因为姜秀润方才朗诵的艳惊四周的诗……正是她先前准备下的! 要说田莹也是会投其所好的。凤离梧的喜好,她一早时打听得清清楚楚。 凤离梧不好女色,若是走以色事人的路数,是难以赢得太子敬爱的。 是以这次茶会之前,田莹做下了精心的准备,特意花重金请人作诗,并背熟。 要知道,当今世上书简制作繁复,流通不畅,能有书籍的人家,都是王侯之家。就算世家的子弟,也不易出熟通诗作的人才,有哪里会出艳惊四座的才女呢? 田莹这般精心准备,是要那诗稍微出挑一点,便够她立起才女的名头了。 只是方才为了先声夺人,叫姜秀润下不来台,她才暂时没有诵读自己的诗作,而是抢先念出姜秀润买下的那一首。 反正这击缶还要传下去,她一早便示意那击缶者传到她自己这时,再停一下。到时候,她再诵读一首,更显得诗作意境循序渐进,她的才情如江河涌波。 可没想到,却是丢了西瓜拣芝麻,她抢先念了公子小姜的诗。而公子小姜不知走了什么路数,竟然抢先念了她精心准备下的大作! 姜秀润自问没偷诗。这诗在前世里,是田姬出重金请人镌刻在书简上的。当时为了捧太子侧妃的臭脚,她可是花重金在田姬主持的赈灾义卖会上拍下的。 为了讨好太子的爱妾,姜秀润又将田姬前前后后的诗作都背诵下来,以备随时随地逢迎殿下的女人。 前世里的她,就是这般用尽心思讨好一切能利用的人,可惜最后也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这一世并无意剽窃他人的诗作,毕竟那是别人的才思,她依仗自己重生,便据为己有,与盗贼何异? 既然做不出来,她就老老实实地花金买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可是这田莹不知抽了哪门子疯,偏要处处跟自己作对,又故意给自己设局。 既然她这般的不是东西,姜秀润剽窃起田大才女的诗作来,也毫不心慈手软。 方才她念的那首诗,当年可是太子亲自给写下批注的,据说正是在沐风先生的诗会上,田姬艳惊四座之作。 当年田姬本不在太子甄选的侧妃名单了,就是这场诗会后,她才上了名册,进而进府,与曹溪处处争宠。 姜秀润也是被这田姬挤兑得起了火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抢先念出了田姬与太子定情的成名诗。 当她念到一半,便看见田莹花容失色,眼睛瞪得溜圆,便知自己这一首果然打在了田莹的七寸上! 跟在凤离梧的身边,姜秀润别的没有学会,睚眦必报的功力却大为见长。 为了让田姬看得明白,她还特意写在绢布上,第一个递送到了田姬面前,微笑着道:“在下拙诗一首,还请田姬鉴赏。” 田莹当然知道这小子是故意的,只是怎么也猜不透,他是从哪里知晓自己秘密备下的诗作。 难道是自己身边的侍女不可靠,将她平日练习的诗作传了出去? 只因为她也并非自己亲自作诗,本也见不得光,又疑心姜秀润知道了她让人代笔的底细。 当下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气得双手颤抖,强迫自己力持镇定接过诗作。 这一细看,果然一模一样,就连诗作里昨日才刚刚请先生改换的几个字都一字不差! 当下她望向姜秀润的眼神是充满了狐疑、愤怒,外加心虚、恐惧…… 姜秀润将风流才子的派头做足了,连看都不看田姬一眼,只接过浅儿递过的热茶,优雅十足地小口啜饮。 当众人琢磨出诗中巧妙的引申典故后,纷纷大为赞赏, 而沐风先生也赞许地点了点头。他为人磊落,倒不认为公子小姜会请人代笔,但是既然身在太子府,太子在一旁必定也帮忙指点了一二,当下说道:“这诗立意深远,明日若要传诵,当附写注释,免得被人理解谬误,既然姜少傅是太子府中人,还请太子代为批注,可好?” 凤离梧看了看故作矜持状的公子小姜,点了点头,欣然提笔润墨,为诗批注。 若说先前突然被公子小姜剽窃了诗作,田姬勉强能忍。可现在看到,这本来太子代为批注的殊荣,都被那男狐狸精给抢去了,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心内的嫉妒愤恨交织,让田姬的脸都要气变形了。 若不是舅舅在一旁拼命拉扯她的袖子,她真是忍不住冲上前去道出实情,向太子哭诉。 不过凤离梧却知道自己少傅的斤两,今日她竟然能做出这等才情的诗来,必有蹊跷。 再加上看到田莹气得百口莫辩的模样,大约也是吃了暗亏。 既然姜秀润保住人前的脸面,他自然懒得问里面的是非曲直。大约是姜秀润占了别人的便宜就是了。 不过,要他在“偷”来的诗作上细细批注,岂不是大涨了那东西的歪风?让她以后更加胆大妄为? 当下他笔尖一顿,不过写下了寥寥数语而已。 姜秀润在一旁可看的分明。这与前世里,太子给田姬做的足足一页的批注大相径庭。 由此可见,同诗不同命,这田姬才是凤离梧心中的挚爱,也难怪前世里那位田姬一路扶摇直上,将曹溪取而代之了。 义愤填膺过后,姜秀润便后悔自己太冲动了。 如今跟田莹的梁子算是结下,她以后可是府中的太子正妃,自己也要在女主人之下讨生活的。 到时候,田姬侍寝,枕头风一吹,她的前途可是大大不妙。 姜秀润暗暗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那曹溪是不是能扶立得起来的?若不能跟田莹分庭抗礼的话,她岂不是要熬度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姜秀润不由得幽怨地望向刚刚撂笔的太子——既然是个好男色,便断袖到底,为何还要娶这么多的妻? 第73节 第48章 第 48 章 凤离梧撂下笔时, 自然而然看向姜秀润。 姜秀润自然是将谄媚重新挂在脸上,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 可是凤离梧如今已经能看出幕僚的伪善, 总觉得她的眉眼里透着不满意。 哼,当真是矫情! 凤离梧心内冷冷腹诽,不由得瞪了她一眼。直叫姜秀润有些诚惶诚恐,不知自己哪里做错。 结果再此击缶的时候,田莹借口头痛,先回到大厅里坐着去了。未来太子妃心内郁郁之情,若不独自静静, 当真是要炸裂了。 这击缶轮了几圈,大致都传到了后, 接下来便是要进行“乐”了。 众人原以为是沐风先生自己要弹奏古琴,皆准备洗耳恭听。 可是谁知沐风先生的书童端出先生珍藏的凤尾焦琴后, 却并没有坐在席案前,而是示意着自己的学生姜禾润去抚琴。 这不由得让众人赶到诧异。 沐风先生也不解释,只是朝公子小姜点了点头。 虽然提起写诗, 姜秀润是满脑子水声, 可是琴乐却是她最擅长的了。 当年父王对于女儿的歌舞琴乐都是不遗余力地用心栽培。 她那时还觉得父王是关心着她。现在想来,不过是准备让将来送出去的贡品再诱人些罢了。 不过托父王的洪福, 她在音律之上造诣颇深。 身在书院, 她的其他方面无甚建树,没法在沐风先生面前增加好感。 昔日秀润夫人长袖善舞, 喜欢逢迎的本事还是会不自觉地发挥出来。 她发现沐风先生对古曲的痴爱, 便投其所好, 将自己帮助先生修补的古曲呈递给了先生,还特意贴心注上先生的名字。 波国地处偏远,在音律上更多的是受前朝影响,所以古曲虽然在中原地区湮灭,可是在波国却一息尚存,许多古曲残本犹在,按着音律往下顺,也并非什么难事。 于是沐风先生发现,由这位学生修补出来的曲子竟然古味十足,远远高于他续谱的古曲。 但先生为人高洁,不肯将学生的曲子据为己有。还因为公子小姜擅自写上他的名字,而将公子小姜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只叫他以后不可行这鬼道谄媚一事,大丈夫行走在天地间,当位正身直。 姜秀润虽然被骂,却很是受教,对先生的仰慕之情更甚。 不过骂归骂,这曲子可真叫先生爱不释手。这也是沐风先生为何会叫身为丁院学子的公子小姜前来参加茶会的重要原因。 既然是公子小姜谱写的曲子,自然是要由他给世人弹奏首音了。 当姜秀润拨动琴弦时,幽篁古音顿起,袅袅的檀香模糊了少年的眉眼,让人愈发专注于他娴熟拨动的长指。 而如溪流般从琴弦倾斜而下的雅音,更是让人涤荡了胸怀,只觉得置身于巍巍之高山,滔滔之江河间。 深厚的功力,出神入化的琴技,竟然堪比浸技多年的琴师,上古雅音让乐感强烈之人激动得打湿了眼眶。 凤离梧从来不知自己的少傅竟然有这般动人的本领。她入府这么久,可是从来都没有给自己抚琴过,大约也就是下下棋,聊聊吃喝。 这让凤离梧心内顿生不悦,总觉得是自己府里的宝贝,自己尚且没有鉴赏过,却被人拿去给不相干的人展示了…… 奸猾的东西,果然是不交心的。 上峰不悦,姜秀润却并没有感觉到。古琴是需要投入的,她整个身心也尽付雅乐之中。 直到最后一个弦乐奏完,她舒展长指稳住琴弦,让乐声如檀香般袅袅消散,让个人才从古韵中缓缓恢复过来。 可是她清醒了过来,一干听客却还沉浸其中,只一个个或恍惚,或激动。 当然,她侍奉的那位太子殿下的反应最不似凡人,竟然臭着一张脸,活似突然发现有人欠债未还一般。 这位太子似乎前世今生都不喜音律。 前世里,她也在宴会上演奏过古琴,当时那位太子听了也是一副讨债鬼的臭脸德行,也不知自己的琴曲是哪里那么惹他厌烦。 偏偏每次她主持琴会的时候,他还非要来听。 前世里,她虽然会逢迎讨好,可是对于这么个臭石头的殿下,真是无从下手呢! 跟凤离梧一般臭脸的,还有田莹。 若说被姜禾润剽窃了诗作,她尚且能忍;可是眼见这少年又大放异彩,竟然修补出这般醉人的琴曲,当真是叫人嫉妒得忍无可忍! 若说诗作一类还好,无非是暗中找人代笔。可是这琴技却是摆在明面亮堂处的,没有个十几年的功夫,怎么能熟练驾驭古琴? 田姬的琴技不行,这心里更是焦躁嫉妒!望向公子小姜的眼神也是毫不掩饰的恶狠狠。 不光是姜秀润发现了田莹的不善,就连凤离梧也注意到了。 其实对于即将入府的女人们。他本是不怎么关注的。 能入大齐为质的女子,没有丑陋不堪之辈,而那田姬甚至可以用美貌动人来形容。 这样一个国力雄厚,长得不差的女子为太子妃,原本是无甚挑剔的。 可是现在……凤离梧突然觉得这女子的身心都是丑陋不堪! 虽然,他需要韩国助力,但是想到自己的嫡长子要从这么个小肚鸡肠的女人肚子里孕育出来,他便满心的不舒服。 一个女人若满心嫉妒,整日沉浸在勾心斗角中,会对子弟冷漠到何等的地步——从小缺少母后关怀的凤离梧最有感触。 第74节 也正因为如此,他觉得自己的太子妃不必艳绝天下,但必须是心地仁慈,疼爱自己子女的。他不想让自己的嫡子,重复他幼时的孤苦无助。更不想叫歪心眼的女人,教坏了自己的满府子嗣。 这个田莹,不配为他子嗣的嫡母! 不过礼部已经内定了名册,风声也传出去了,若是田莹被弃而不纳,必将羞愤自尽,到时候对他与韩国的关系维持不利。 就在这茶会上,凤离梧迅速地权衡利弊,最后心内定下了主意。 是以,在茶会结束之后的第二日,礼部终于发布了迟迟不发的太子妃名册。 太子有云,各国入齐的质女个个都是温婉贤淑,难分伯仲,太子为了以示公允,着纳燕国质女曹溪,韩国质女田莹,波国质女姜秀瑶入府,三女皆为平妃,不分高下,而母凭子贵,将来首先诞下子嗣者为上。 这道旨意,咋听起来匪夷所思。可是却又很符合大齐先祖的旧习。 大齐的先祖乃游牧一族,盛行试婚,男男女女相处,若是有合心意的,便将两处帐篷合并成一处,待得女方大了肚皮,才会举行婚庆的盛礼,昭告为妻。 可若是男女睡了年余,肚皮毫无动静,便各自收了帐篷散去,此后各自的婚嫁互不相干。 既然旧习如此,如今太子殿下要返祖追源,效仿先人,御史都没法参奏,指着先祖的不是。 别人都还好,只是田莹听闻这平妻的意思时,气得摔砸了一室的器物,破口大骂什么“男狐魅惑误人”,然后扑倒在床上呜呜哭闹了一天。 其实听者也能理解田姬颓丧的心情,原本说话的太子妃正位,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正不正,侧不侧的平妻了呢? 不过一家忧愁一家喜,相比较田莹的如丧考妣,曹溪却一下子精神抖擞了很多。 毕竟原来姨母尉皇后说过,她只能做个侧妃。可是如今正侧未定,谁能先生出孩子还不一定呢! 就像姨母所言,想当正妃,她也得有那个命生孩儿。 曹溪听得是心领神会,有皇后撑腰,哪怕有谁比自己先怀了孩儿也不怕。 怀胎十月,一个台阶没走稳,都能落胎堕子的,的确是得有那个富贵命,才能生下孩儿啊! 相较于两位王女的起伏心思。身为太子未来大舅哥的姜秀润心情就淡定很多了。 若非要深究一下心情,那就是她对大齐凤离梧殿下,只剩下如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的敬仰之情了。 毕竟太子肯接受姜秀瑶这个破烂摊子,当真是帮了她和兄长姜之的大忙。 不过,前世里太子虽然府内妻妾如云,却是不急不缓,一个个有先有后纳娶入府的。 谁想到今世,太子竟然如此雄健威武,竟然要一口气同时纳三个进府…… 在连绵不绝的敬仰下,姜秀润觉得身为会逢迎拍马的幕僚也当注意殿下的饮食起居,才可让殿下雄风不灭,从容应对。 所以,这日她看过厨下送来的午餐食单时,不忘跟厨娘叮嘱:“别忘了给殿下加个烤腰子,要成对的! ” 一旁坐着的前来拜访的京城尹司夫人一听,顿时笑得眉眼弯弯:“公子所言甚是,这人世间,喜事最好成双成对。你这般年岁,却独得太子青睐,又满身的才学,前途无量啊!按理这少年才俊也是该娶亲了。虽然公子你久离家乡,无父母依靠,但莫要发愁,一切尽包在夫人我的身上!” 忘了说一句,这位尹司夫人乃是京城里有名的媒婆,专门游走于富贵圈子。 自从上次茶会后,诗乐双全的太子少傅姜禾润是一举成名。 他的诗作和乐谱在洛安城里广为流传,一时在大小宴席,若不讨论公子小姜的诗作与乐曲,就有降了雍雅格调之感。 而这位少年虽为质子,但是眼看前途繁华似锦,身为太子国舅,必定长留大齐成为太子重臣。这般才学兼备的翩翩美少年,当真是良婿佳选呢! 若不下手快些,当真是抢不到手。一时间,满城待嫁少女跃跃欲试,都很倾慕这位公子小姜呢! 第49章 第 49 章 尹司夫人生平也是保媒无数,可从没像现在这般身肩重任, 竟然肩挑四家前来保媒。 以前她也是没有细细打量这位太子少傅, 现如今一看,当真是美少年呢!若不是看着显出了喉结, 还疑心是个小姑娘呢! 她是越看越爱,只觉得自己的女儿出嫁的太早,不然岂会便宜了别人? 姜秀润起初并不知尹司夫人来寻自己作何。待得她开起口来,才恍然竟是要给自己做媒。 当下只能笑着推拒,只说自己的大哥还未娶妻, 他岂有颠倒长幼顺序,先成婚的道理? 尹司夫人一听倒是觉得不难, 只又将在自己这挂名的闺中贵女们说了一遍, 只要先让当哥哥的娶了妻,再给这弟弟觅得姻缘一桩。 姜秀润倒是很认真地听了一遍,又细细问了几位姑娘的生辰,看与哥哥的是否匹配。 她的兄长性情纯良, 又太迂腐, 前世里那是无牵无挂地便殉国去了。若是今生早早娶妻生子,有了牵挂, 做事必定能考量一二,不再鲁莽…… 只是二人探讨得热烈,□□经由躲在窗下的小厮学话儿, 传到凤离梧的耳中, 却全变了样子。 彼时, 殿下正在批改文书,听得小厮来报,说是公子小姜找来媒婆要给他们兄弟二人各自找老婆时,笔下一个收力不及,划下了一道深印。 凤离梧慢慢抬起头,眼角冒着瘆人的光,对那小厮道:“你再说一遍!” 小厮以为太子没有听清,便又添油加醋道:“姜少傅着急娶妻了,请尹司夫人先给他大哥挑选良妻,再给他保媒呢!只是尹司夫人说,想要嫁给姜少傅的女子太多,个个都托她保媒,推拒哪一个都得罪人,所以她请姜少傅给足了脸面,要将每家的女子都相看一遍,再做定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听上位传来咔吧一声。 小厮吓得微微抬头一看,太子竟然单手将正握着的笔折为两半,那一双眸子都在隐隐喷火。 他挥手叫小厮下去,心内的火气却是越升越高。 越发的没章法了!难道是忘了自己是女子吗?竟然还想如男子一般娶妻!娶来何用?她有那调弄女人的器物吗? 凤离梧越想越气,小山高的文件也批写不下去了,干脆将那始作俑者叫来,倒是问问她看中了哪家闺女! 第75节 姜秀润那边刚送走了喋喋不休的尹司夫人,本想到后花园子里走走,清一清脑子。 没想到殿下那边唤人,以为太子有什么事情吩咐,便赶紧过去了。 没想到一进书房门口,寒气便迎面扑来。 姜秀润不知凤离梧又是哪根筋不对,便是小心跪下,候着等候太子差遣。 凤离梧正用湿手帕擦拭着手上的墨痕,只是心浮气躁,越擦越心烦,只将湿手帕扔甩到了一边。 姜秀润向来有眼色,一见太子的手没擦净,连忙端来小厮放置在一旁的铜盆,让太子净手。 凤离梧沉着脸伸手让她洗,姜秀润便细细地打上皂角一点点搓洗墨痕。 被少傅软绵绵的小手这么一摆弄,凤离梧的火气倒是渐渐消散了些,可是脸上还是阴沉道:“听人说,尹司夫人寻你,是为何事?” 姜秀润一早便知自己逃跑后,太子便派人监视了自己,并按时汇报行踪给太子听,于是便老老实实说出了尹司夫人的意思。 太子已经净手完毕,垂着眼皮道:“姜少傅是急着娶妻了?” 姜秀润觉得这话不好回,说不急,就怕有些断袖倾向的太子误以为她不好女色,也喜断袖分桃。 可若说急,又怕太子起了爱才之心,跟那尹司夫人一样,给她张罗着立时成了亲…… 于是她模棱两可道:“急,也不急……” 凤离梧觉得最近自己被气到还能笑出来的次数渐多,只勾着嘴角冷笑道:“少傅这是何意?” 姜秀润从一旁取了鎏金嵌玉的罐子,从里面勾出些熬制的鹅油膏子涂抹在太子的手上,一边按摩一边道:“这身为男子,当然都想着有一日成家立业,有贤妻稚子……可是如今在下,胸有壮志,却未能大展宏图,何来闲心去娶妻生子?只有待我辅佐殿下您平定四方,一统天下时,才有心思谈论儿女私情啊!” 说实在的,就算明知道眼前撅着屁股,一脸慷慨地谄媚的是个女子,凤离梧都忍不住被她眉眼里流露的赤胆忠心感动一下。 推拒成婚都能牵引到拍马捧屁上,这嘴儿还真是……油嘴滑舌! 只是这么一想,他便忍不住又回想起那嘴儿尝起来时如何的香滑了…… 不过姜秀润并不知太子的思绪一路飘荡到了那里,只有不失时机地说,虽然她不急着成婚,可是兄长年岁不小,也该成家立业了。 只是原先的府宅里死过人,怕是尹司夫人给说成了好人家,糟了人的嫌弃。 可是身为质子,除了安身立命的府宅外,在大齐再不准有私宅地产,不知殿下能否代为出面,给置换个风水上佳的宝宅,也好让兄长在洛安城里开枝散叶。 因为姜秀润要立志守身,跟着他一统天下的豪言壮语,凤离梧的心情莫名转好,对于这种芝麻大的小事自然一口应承下来,只跟她说去洛安城里转一转,看好了哪户宅院便跟户司的主簿大人提,自有人会为她安排。 不过,看这女子装惯了男人样,毫不知悔改的德行,凤离梧觉得应该提点下她,便又道:“只要诚心待孤的,孤皆记在心里,可若是一意蒙骗着孤,孤也不会轻易放过……” 姜秀润却只当太子又想起了她逃跑的那一关节,只立意殷勤,弥补前尘,以报答太子贴补宅院之恩。 当午饭端上时,她立刻殷勤地将一片椒盐炙烤的腰子用紫苏叶包好,递送到了太子的嘴边。 凤离梧如今在小幕僚熏陶之下,也是会吃的了,咬了一口,只说少了些味道,姜秀润立刻又命人送来辣酱佐料,果然包起腰子来味道更美。 吃饭期间,姜秀润见太子神色尚好,便小心翼翼地问起了妹妹姜秀瑶的归处,结果太子一边饮汤一边道:“礼部不是已经下名册了吗?到时候跟着田姬、曹姬一起入府便是。” 姜秀润真没料到太子竟然这般打算,还真准备让妹妹入府。 以前他抓住自己与田姬的奸情那一次,她就觉得太子虽然面冷,但胸怀似海。如今再一看,私生了孩子的妹妹都能入府,果然一片包容万物的汪洋大海。 姜秀润这次发自内心觉得,凤离梧是个能成大事之人。 怀着这样的敬仰之情,她便又舀了一碗老参炖煮的鸡汤给太子滋补。 凤离梧毫不迟疑地接过那大补之汤,一口饮尽,并颇为亲切地对少傅道:“看君的身子骨也略显单薄,也要跟孤多饮些,免得日后身子乏力……” 姜秀润自是诚惶诚恐感谢太子的垂爱,也跟着饮了一大碗。 因为礼部刚刚公布了太子平妃的人选,要得春末夏初时才成礼。 太子府的准备时间还算从容,不然的话,一口气迎纳三位平妃入门,可是要了府中办差之人的老命。 饶是这样,东西的选买置办也提上了日程。 太子府的管事,也是依仗姜少傅惯了的,少不得有些事情,要与她商量着来。 姜秀润刚刚圈定了洛安城最繁华的驷马胡同的一处豪宅,户部主簿大人说年前便可换宅入住。 这新宅少不得选买新的家私,也正好跟着太子府置办新人的器物一起来办了。 因为以前被太子敲打的缘故,姜秀润这次也不敢再私拿回扣,可是打着太子府的名头置办物件,却也杀下不少的价钱。 她看好的新宅很快修葺一番,挂上了新牌。 那波国质子府的东西一车一车地拉,还真有些要办喜事的气氛。 借着波国质子府得势的当头,姜秀润也帮兄长挑选了一门好亲事。 不过这女家却并不是洛安城里的名流之女,而是一户富庶商贾之家的女儿。 这户人家姓柳,主家老爷花钱捐买了个小小的城西门官,算是为子嗣洗脱了商贾户籍。 而姜秀润相中的,是柳家嫡出的三姑娘。 这姑娘乳名稳娘,人如其名,乃是最沉稳的。 只是前世里,这稳娘遇人不淑,因为父亲一心要攀附名流权贵,将她许配给了续弦的权贵子弟,一入门,便要将应酬已经成年的继子继女,回过头来,还要替夫君张罗钱银支付胭脂花巷的开销。 而姜秀润之所以认得她,是因为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最后竟然毅然决然与丈夫和离,回到娘家后承袭祖业,复又做回商贾,进而发扬光大,成为富可敌国,行走于诸国的传奇娘子。 这姑娘将来的本事大了去了!姜秀润也是权衡思量了半晌,才最后敲定。 第76节 当初,她也见过几次成为商贾货头后的稳娘,那是个眼角眉梢透着刚毅的女子。 姜秀润相信自己的兄长会是个爱妻之人,只要诚心相待,娶一个这样的女子,便是男人天大的福气。 她也只能帮哥哥到此,乱搭了月老的红线之后,二人能否琴瑟和鸣,便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为了以示诚意,姜秀润还特意带着哥哥前往柳家置换八字名帖。 临行前,姜秀润有些不放心的问哥哥:“我自作主张,为兄长定下了这么亲事,不知兄长可否嫌弃那柳家的商贾门户太低?” 若是兄长心存怨念,将来不能善待那柳家稳娘,这亲事还是趁早作罢,免得成为怨偶一双。 姜之早先相亲时,便远远看过那柳家稳娘,那是个眉清目秀,模样温婉的小姑娘。 这人的眼缘很重要,姜之看了稳娘第一眼时,便觉得心里喜欢。他也不过是个刚刚长成的青年,正是情窦初开时,这几日,盼着婚前再看稳娘一眼。 现在听妹妹一问,生怕有变,他便说道:“你我在洛安为质,连户籍都不能有,便是漂浮无根之人,那柳家的姑娘不嫌弃我便是好的,我怎么会嫌弃她呢?” 第50章 第 50 章 听了这话,姜秀润也就放下心来, 便带着拜帖和纳礼与兄长一同出发了。 因为他们兄妹二人并无父母在身边, 这送八字拜帖的长者便由恩师沐风先生代劳。 那柳家一早便准备好了迎接贵客,门前高挂着大红喜灯, 连大门都刷了新漆,透着喜气。 柳家老爷一早便领着族里有头脸的子弟殷勤迎接。 毕竟这沐风先生的大名,洛安城里谁人不知?柳家老爷一个商贾出身的小门官,觉得自己招揽的女婿实在是提高了不少柳家门楣,对这门亲事是一百个顺心。 不过姜秀润在意的可不是柳家老爷的态度, 而是那位稳娘,如果她将来跟哥哥不是一条心, 就算是煮熟的鸭子, 也会展翅膀飞走的。 算起来,现在稳娘比自己还小一岁,个子不高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绀碧色的捏褶掐腰窄裙,显得腰身苗条, 一双大眼睛朝着沐风先生身后的姜之飘去。 那姜之的脸颊也微微带红, 时不时朝着稳娘看上一眼。 姜秀润冷眼旁观,觉得有门儿, 看那稳娘也是偷着羞涩的光景,应该也是看上哥哥了。 毕竟兄长跟自己一样,流淌着波斯先祖的血液, 鼻高眼深, 模样俊朗着呢! 一时, 互换了帖子,请人相看,说是儿女八字大和后,柳家留饭,用饭之时,沐风先生又与柳家老爷定下成亲的喜日。 这日子略微赶了些。毕竟柳家老爷也担心好不容易攀附的太子的国舅这样显赫的亲事,也担心煮熟的鸭子飞了。那姜府既然是刚刚搬迁到新址,家私摆设全是新的,也不用太置办什么,便将日子提前,赶早变成一家人。 姜家兄妹这边也无甚意见,一切敲定后,便告辞离开。 出了柳家大门,兄妹二人又送别了先生,便也不坐马车,只沿着街市往前走。 算一算,来到大齐快要小半年了,姜之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这么快在洛安城里扎下根来,眼看要成家的男人也是欢欣雀跃。 每日里,又要入书院用心学习,日子充盈得很,倒是没有时间去伤感国之弃子的哀怨。只是有一块心病难解——妹妹这般装男人要到什么时候! 不过姜秀润倒是觉得做男人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既可以与兄长一同入书院学习,又可以随心所欲地与名士畅谈。 若是身为女子,恐怕那些名士连正眼都不会看向自己。 于是,便笑着开解兄长,又挑选了人参一类的补品,和孩童的衣物、拨浪鼓一类玩具,去探望一下异母的妹妹姜秀瑶。 毕竟她将来要入太子府,总是有些规矩要与她讲。 此地并非波国,少不得要收起波国娇宠王女的气焰。 加之她也是被新后宠坏了的,不然怎么会跟表哥犯下那等子勾当?若是在太子府里也这般不检点,他们兄妹二人岂不是也要受牵连? 姜秀润要□□这妹妹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可是待到了地方,却发现这偏僻的宅院已经人去楼空,里外都找寻不到人。 姜秀润知道此地有太子的暗卫把守,寻常人是进不来的,更不可能将妹妹姜秀瑶带走。 姜之慌了神,姜秀润也摸不透太子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于是她匆匆跟兄长告别,赶回到了太子府里。 太子正在书斋看管事呈上的院落改建的新图。 一下子进了三个平妃,这屋院的规整布置也提上了日程。 三位平妃的屋院排布也要太子定夺,毕竟跟太子寝园的远近亲疏都有讲究,若是三位平妃有谁不甚满意的,他们做下人的可担待不起。 所以这屋院的安排,最后还需太子拍板,他们这些下人,依着太子的心意去安排便好。 看姜秀润回来了。太子漫不经心地问她,兄长的纳礼可顺利。 姜秀润道:“托殿下洪福,一切都顺利,尤其是殿下命管事替在下兄长备下的纳礼,布匹都是上等名贵的外贡之物,陶器也甚是精美,让我们兄弟二人赚足了面子,不至于露出底薄寒酸之相。我们兄弟二人真是对殿下您感激涕零……” 凤离梧是知道自己的少傅嘴儿有多甜的,可他没心思听这些,只勾勾手指将她叫到自己的近前。 姜秀润挪动膝盖,来到太子的席桌前。 凤离梧指了指羊皮的图纸,问她:“你看这几个院落哪个好,孤好留给波国质女。” 姜秀润正要问这个,她随便扫了一眼,选了离太子寝园最远的一处偏僻院落,道:“这里看着清幽,又挨着花园,最是合适。”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凤离梧殿下是在何种情况下开口娶了妹妹的。 她可不敢想象,太子在明知道妹妹婚前生子的情况下,对她还大加宠幸。便是躲得远些,在小院子里清静过日子就好。 第77节 可是她要问清楚,姜秀瑶现在哪里去了? 在她小心翼翼地问后,凤离梧一边拿笔在那院落上画了个周正的圆圈,写上波国王女的字样,一边道:“洛安城里,人多嘴杂,孤已经命人将她们母子迁往城郊的别院。自有专人照顾饮食起居,君可安心,你若实在想她,待孤成婚后再见也不迟。” 太子说得在理,再说成婚后,她便在太子府里跟姜秀瑶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倒也不急于一时。 至于教规矩这事,看来太子心中也有了思量,将姜秀瑶前往城郊,自会派宫中的命妇悉心来教,不用自己操心那些细碎的。 听到这,姜秀润安心了不少,也不再追问,免得太子心烦。 不过她倒是好奇那两位娇贵的王女进门后,凤离梧殿下的雨露该是如何倾洒。于是便偷眼看凤离梧如何画接下来的两个圈。 可是凤离梧却停了手,看了看地图道:“君看,这剩下的两位王女该如何安置?” 姜秀润绝不放过做佞臣的机会,尤其是田莹明显跟她不对付的情况下。 便像模像样地端详了一会,指了指距离太子最近的一处院落道:“听闻曹姬不耐花草之味,鼻息敏感得很,此处离花园比较远,最适合曹姬将养身子。” 凤离梧点了点头,便顺着她的手指头又画了个圆圈。 最后轮到田姬时,姜秀润“贴心”为田姬选择了一处靠近水潭的屋院。 到了夏季时,这水潭必定滋生蚊虫,而田姬的肌肤特殊,一旦被蚊虫叮咬,就会红肿连成片。 此处风水,跟田姬甚配! 至于曹溪,她能帮的也就于此了。希望这一世曹溪能争口气,打压下田莹的嚣张气焰,这样她这个假国舅的日子也好过些。 在姜少傅的帮助下,凤离梧很快便圈定了三位平妃日后的住所,然后准备去城郊巡游军营。 姜秀润原本以为自己也要跟去,可是当凤离梧却斜眼看她,阴阳怪气地问她,是不是想念秦将军了,才要一并跟去? 这是哪来的话?秦诏虽然调拨入了军营,可是她陪着太子巡游运营,跟思念秦诏那狗东西又有什么干系? 既然太子不高兴,姜秀润立刻表示,其实自己胆子小,听到军营里将士们操练的震天吼声,便胆战心惊,若是能不去,那是最好的,她当谢过殿□□恤着她呢! 不过由此可见,凤离梧断袖分桃的征兆日显,竟总疑心着她跟秦诏有什么苟且。但愿三位平妃进府,能矫正一下这位太子的畸念。 前世的凤离梧因为身中毒箭的缘故,体质虚弱,娶了一府的女人,竟然都没有留下子嗣。 而今世的他,看上去甚是强健的光景,那书房里还藏有各种春画,应该是能行的。 所以最近太子虽然总爱用言语撩拨她,没事摸手搂着肩膀,但是姜秀润自认还能忍受,只待太子沉迷女色,开枝散叶后,她的好日子便来了。 再说凤离梧进入军营后,按照往常的惯例,验看了兵马演武后,便入大帐,抽调文书,检查军营的日常。 入了军营有一段时日的秦诏,好不容易盼到了太子垂临,自然迫不及待地守在太子的身旁,指望无人时说一说话, 他已经想好了,太子是因为误会了自己贪恋男色这等陋习,才将自己调拨出太子府去的。 若是这般长久下去,虽然对他的前程无甚大碍,可是他与那波国的质女,便再无联系的可能了。 就一个弱女子,她的身份能藏多久?倒不如由着自己说破,恳请太子做主,将她许配给自己才是道理! 这么想着,秦诏也是下定了决心。 等到大帐里其他将军都退下是,他扑通一声朝着太子跪下,恳请太子挥退左右,他有话要讲。 太子冷冷瞟了他一眼,挥手叫左右下去后,才道:“秦将军有何话讲?” 秦诏咬了咬牙道:“末将有一事,一直隐瞒了殿下,今日便要说出实情,还请殿下肯宽恕成全。” 凤离梧的身子缓缓向后倒了倒,倚靠在高垫上问:“何事,说罢。” 于是秦诏便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姜秀润女扮男装的隐秘。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太子的面色从头到尾都沉静如水,仿若山一般沉稳,眉毛都没有半丝跳动。 可是那表情却明显透着阴郁,活似化解不开的黑云。叫秦诏心里越发没了底气。 听他说完后,凤离梧殿下只问了一句:“你……在恭房里看到了她的胸?” 第51章 第 51 章 秦诏被问得一愣,无论从何种角度而言, 太子这般问都太过孟浪。 要知道他方才可刚表白心迹, 言明这是他钟情的女子。就算太子不同意,也不该这般轻佻地问他有没有看到波国质女的胸。 可是太子问了, 他又不能装聋作哑,只照实道:“扯开衣服时看见了里面的裹布,才知她用这法子遮挡身材,不过那胸口雪白,脖颈纤细, 一看便是女子……” 没等秦诏将话说完,凤离梧突然起身抬脚, 朝着他的胸口狠狠踹去。 秦诏一个不提防, 便被踹翻在地。 他赶紧重新跪好,太子这般反应也对,毕竟他知情不报,隐瞒了姜秀润这么久的身份。 可是凤离梧踹出这一脚却犹不解恨, 当日在恭房里出来时, 二人神色慌张的那一幕复又在眼前重演。 只让凤离梧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恼意,只取了一旁的马鞭朝着秦诏狠狠抽去。 秦诏也不敢躲, 只硬生生地承着,被抽得浑身都在颤抖,一缩一缩的。 凤离梧抽得他后背皮开肉绽后, 将鞭子狠狠扔甩在了一旁。 因为他这般尽出全力打下去的话, 估计是会把这小子活活打死的。毕竟是秦家的子嗣, 他还没有娶亲,总要给秦家留个传承的种子。 可是秦诏那等子没有边沿的绮念却要狠狠掐断。他掏出巾帕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扔甩给秦诏,踹一踹他,示意他自己擦拭脸上的血痕。 然后凤离梧缓缓吸了一口气道:“你当真是吃了熊心豹胆,要将你祖辈的功德折损干净!既然早知她是女子,为何迟迟不报?却任由这等居心叵测之人潜藏在孤的身边!” 第78节 秦诏被问得哑口无言,只愧疚地低下头,痛哭出声道:“殿下,她不过是个被父王弃之不要的孤女,不愿入宫才被迫乔装,她哪里有那么多的祸心,若是有,也不会亲自解救了殿下您……” 凤离梧抬脚又将他踹倒道:“此时还不忘替她狡辩,当真是被女色迷了心窍!便要替你的父亲好好的给你收一收心,边防戍边告急,你却去戍边几年,想明白了再托你父亲告知于孤!” 秦诏此时全不管前程,哪怕被殿下贬官,也想求殿下松口将那女子赏赐给自己。 可是凤离梧哪里还有心听他的纠缠,只一抬脚儿便气冲冲地出了军营。 他生平喜怒不显露于色。 何况秦家是他的一大助力,他原是不该这么动怒的。 所以从军帐里出来,被冷风一吹,凤离梧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他顺着河沿走了走,问身后的侍卫时辰几何。 算一算时间,正是姜少傅散学的时间,便上了马车顺路接她回府。这让秦诏理智全失,害得他们主下二人失和的罪魁祸首岂可放过! 凤离梧决定,今日尽是剥了那东西伪装的表皮,看她如何再左右逢源,到处勾三搭四! 不过书院今日散学略晚,凤离梧到时,书院正在进行辨讲。 几大分院各自派出得力的辩手,在高台上依次雄辩。 丁院人才凋零,能充场面的只有姜秀润。只见她身着宽大的儒服,头顶三寸竹冠,眉眼飞扬,恰似少年风华正茂时。 今日的辩题,是立德立天下,这原是天下的正统,先生口中常有的口号。 可偏偏沐风先生却要学子分正反两个方向,进行辩驳。 一个是立德才可立天下,一个是无德也可行天下。 相比较而言,“立德立天下”更符合人之常情,好辩驳些。 可赶巧姜秀润运气不佳,抽中的却是“无德行天下”。 而与她对阵的天干分院的书生,不是别人,恰是上次沐风先生茶会时,卖诗下套的那一位。 此人名唤子瑜,原本与敬侯是远房的亲戚,为人好学聪颖,是天干分院的佼佼者。 原本与他对阵者,轮不到丁院的学子。 可是那公子小姜也不知施了什么下作手段,竟然换成了他俩对阵。 虽然上次捉弄公子小姜,乃是敬侯的示意。不过,子瑜这类天干分院的学生,本来就瞧不起丁院的门子生,所以当日暗亏了公子小姜,却并不羞愧,只当给这不学无术的异国质子一个教训! 而那金,他也没有归还,看那公子小姜有脸来要! 当时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公子小姜最后竟然弃用了他买的诗,而自己独做一首。 这诗意远超他卖的那一首,当真是令人费解。 不过子瑜觉得,定然是这公子小姜备下后手,又从别人那里买了的。 这种草包自己能拧出几两墨水? 这么想着,他对姜禾润的轻鄙之情更盛。方才与地支分院的学子对阵时,他恰好轮到与姜之对阵,只将那口舌木讷之辈,辩驳得哑口无言,引得天干分院的学子们哄堂大笑。 刚刚羞辱完了当哥哥的,弟弟却又来凑趣。 子瑜轻蔑一笑,连正眼都没有看向姜秀润,只接过自己书童端过来的茶杯润茶。 现在高台上剑拔弩张,凤离梧也是闲来无事,只隐在廊柱后,并没有打断学子的雄辩。 两人对阵,由子瑜先开头阵。他已经辩了几场,开篇之语驾轻就熟。 当他说完后,便轮到公子小姜承接话题,再由子瑜找寻他话语里的漏洞进行反击。 只见公子小姜将头微微抬起,环视台下的一众学子高声道:“成大事者,当忘小德,平天下,才显大德!” 这话一出,顿时引来台下嘘声一片。 那子瑜横眉嘲讽道:“依君之言,那辅佐明君的千古之臣,岂不是都是无德之人?难道君王平天下,要靠一群蝇营狗苟之辈?照这样看来,商汤应该弃伊尹,选妹喜一流,文王当弃姜尚,选佞臣费仲了!” 他的辩驳,引来台下学子的阵阵喝彩。眼看着局势对姜禾润不利。 可是公子小姜却不慌不忙,只将两手交叠放置在膝上的暖炉,朗声道:“无小德,是为了天下而为之,岂是妹喜费仲那等靠女色谗言而换取恩宠之辈?” 她缓了缓,又朗声道:“君是我们书院才学甚高之辈,史书看得多,引经据典的,说了在下也不懂。像我这等才疏学浅之辈,不敢乱引历史……” 没等她话讲完,下面便有人起哄:“读史不精,酒囊饭袋!莫丢人了,给我下去吧!” 随后一群人如潮水一般高呼,只压住了公子小姜说话的声音。 姜秀润斜眼看向那领头起哄的,抬手便将手里的暖炉狠狠砸摔了过去。 她射术高超,手里自有准头,只从那人的头边砸过,立时在后面的柱子上摔开,里面的炭星四溅,烫得几个起哄的原地跳脚。 一旁的浅儿向来是有眼色的,见小主子摔砸了手里的暖炉,立刻将自己怀里揣的,早早备下的汤婆子递了过去。 铁铸的粗苯东西,裹着粗布灌着热水,这要是再被砸中,必定被烫得满脸开花。 是以那几个被烫的骂到一半,就收了嘴,面带惊恐地看着姜秀润目露威胁慢慢举起汤婆子。 见台下终于一片安静,姜秀润舒爽地展了展眉,摸着汤婆子继续说道:“既然在下不通史,只拿今朝的事情来论……” 说道这,她挑眉恶质望向对面的子瑜,说道:“就好比君的祖上,原是跟随前朝袁振将军的帐前幕僚,阵前时见形势不对,投靠了当世与袁振对阵的流兵头目房叶……可是房叶遭逢了我们大齐的先祖皇帝,顿时被打得屁滚尿流,您的祖上见风头不对,怂恿部下砍掉了熟睡的房叶的脑袋,进献给了先祖皇帝,这才换来你们子孙后代的富贵荣华,大齐的一统天下……” 说到这,她故意顿了顿,伸长脖子压低了些声音道:“若是您的祖上一味秉承小德,忠心不侍二主,没有三易主公,又怎么可能辅佐真正的明君,大平天下呢?这样的表率,吾辈当学之!” 第79节 子瑜压根没想到这个异国质子竟然处心积虑地揭短,而且还是他祖上发迹的秘史。 虽则他祖上辅佐君主有功,不容辩驳,可近日若任凭公子小姜这么说下去,他的祖上岂不是朝秦暮楚,卖主求荣之辈!以后他在学子先生的面前,哪里还有脸面可言? 当下只气得面红耳赤,正待要大声辩驳。 那丁院助阵的窦思武却抢先敲起锣来,嗓门粗粗地高喊:“公子小姜,丁院之秀!辨得好!辨得妙!” 然后便是带着身后几个丁院子弟嗷嗷怪叫,犹如阵前叫阵一般。只把子瑜那尖利的辩驳声给淹没了。 子瑜气得不行,想要效仿公子小姜的举动往下扔甩东西。可以看带头起哄的是窦思武,便一缩脖子。 他这要是砸下去,那窦思武能将他堵死在书院里活活揍成肉泥! 公子小姜欣赏够了子瑜的窘迫,只眉眼飞扬,冲着台下一使眼色,那窦思武立刻得了将令一般,收起锣鼓,坐了下来。 这时子瑜才气哼哼道:“一派胡言,先祖乃是敬仰我大气祖皇甚久,一直潜伏贼营伺机效忠祖皇……” 没等他说完,姜秀润只一挥手,便命人抬来了陈年编简,这乃是帝王的起居注释,非一般人拿不到。 这姜秀润只随手掏出一卷,高声诵读先帝对身边人的训示。 其中一句,便是点评子瑜先祖的,说其人虽居功甚伟,却心思善变,不可立明正守信之位,驳回了让他出任刑部主司的谏言。 谁也没想到姜秀润竟然能拿出帝王起居注! 先帝爷都盖棺定论,说子瑜先祖心思善变,哪个还敢说他忠心不二,未曾背弃旧主? 一时间,众人望向子瑜的目光都略有异样。 那子瑜一个脸薄的少年郎,哪里受得了这个,竟然愤然起身,在丁院学子哄笑声里一路哭泣着下台而去。 姜秀润被浅儿搀扶着起身,只觉得神清气爽。 那被骗的金不要也罢!给脸儿薄的子瑜学兄将养身子吧。 经过这一次,子瑜学兄行走书院间,必定劳心费神,心力憔悴呢! 只是她这股子得意,还未及回味,便看见了立在长廊下,穿着黑狐大氅的殿下。 她的笑容一滞,立刻小步跑上去道:“这天寒风大,太子是立了有多久了?” 凤离梧军营的火气,此时不知为何,倒是消散干净了,只不急不缓道:“不太久,刚好看见你偷拿了府中幕僚为先祖著书之用而借来的起居注。” 这罪名可大了去了! 姜秀润赶紧道:“并非偷拿,而是特意在史官那报备记录后才拿的,书院的学子若经太子您的许可,便可借调无关机密的先帝圣言修写文章……” 凤离梧经她这么提醒,倒是隐约想起她前天的确是拿了什么借阅书籍的凭证要自己来签。 睚眦必报的狗东西,就是为了一口恶气竟然这般劳师动众! 第52章 第 52 章 心里这般想着, 可大约火气都在军营里顺着那顿鞭子抽干净了的缘故, 凤离梧觉得跟这样的女子, 生不起来气。 望着这满脸堆笑,小心奉承的,又跟方才在高台上眉眼飞扬高谈阔论的少年有些对不上。 凤离梧一时也不说话, 便这般看着姜秀润。 姜秀润也是有些心虚,没想到自己方才教训那子瑜的情形竟然被凤离梧看在眼中,也不自知殿下可否觉得自己心眼太小,不堪大用。 是以当凤离梧转身离开时,她亦步亦趋跟在了身后。 待回了太子府, 又殷勤地在书房伺候着。太子写字,她便在一旁磨墨服侍。 只是书房安静了好一会, 她磨墨时难免走神, 眼睛望向窗外,不会瞳光便凝结了…… 凤离梧慢慢抬起头, 不动声色地往窗外望, 除了下午时斜射的慵懒阳光, 并无其他。 于是突然发声道:“君与秦诏私交很好吗?” 姜秀润其实是困了, 下午那场辩论实在是耗费心神。 人实在是不能惫懒懈怠的。 想前世里, 她正在浣衣局洗衣, 整日不得清闲。 可是今世到了洛安城, 没几天的功夫就入了太子府, 虽则号称是幕僚, 但凤离梧平日不甚用人, 她一早便养成了下午睡上一觉的习惯。 是以当初入书院时,每每下午自修时,她便上下眼皮打战,想要囫囵上一觉。幸而沐风先生不管自修时学子的日常,她带着浅儿躲在书院的小书房里,也能香甜地睡上一觉。 这毛病今日又犯了,到了点儿,整个人仿佛凝固了一般,虽是坐着,却困极了。 当太子突然发声,她虽睁眼,却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呆呆地回望凤离梧。 那迷离的眼神……真是说不出的逗人喜爱。 凤离梧没忍住,一伸手,将她拉扯入怀,脸儿慢慢凑近。 当凤离梧那张俊美的脸儿越挨越近时,姜秀润的困顿也彻底被吓醒了,只一伸手抵住了他的下巴,结巴道:“殿……殿下想要作甚?” 凤离梧不动声色道:“君还没有回孤的话呢?秦将军为何与你这般的要好?” 姜秀润一听太子提起秦诏,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她疑心今日太子见了秦诏,那厮又在太子的面前说了什么风言风语。 可若秦诏道出了实情,凤离梧方才在书院时怎么会那么平静?倒也不像是压抑着怒火刻意强装出来的啊! 于是便抢先辩解道:“在下哪里跟秦诏要好?烦也烦死他了,便是不见才最好!” 第80节 凤离梧长睫微闪,冷声道:“是吗?可观秦将军的情形倒像是跟你好着呢!今日几次问起君,担忧你在太子府吃穿不好……” 姜秀润其实也纳闷,这秦诏是中了什么邪,竟然前世今生都对自己死缠烂打的,于是便闷闷道:“在下实在跟他不熟,也从未与他深谈,何来的要好?他坏倒是真的……太子是否被秦将军带歪了,对在下起了轻鄙之心?” 凤离梧看着姜秀润气得脸颊绯红的模样,倒是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答道:“并非被他带坏的。倒是因为君招惹了孤的缘故,总想亲你……” 大齐的太子殿下说话总是一本正经的,那张肖似女人的明艳脸孔摆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神色,说着想要亲吻人的话。 这种诡异总是让人不适地眨眼,疑心自己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深意。 姜秀润也是如此,只微张着嘴,纳闷殿下在胡说八道什么的时候,他的唇附着了过来,却并非深入搅动,含住了她的嘴唇,倒像个顽皮的孩童一般跟她嘴唇相贴…… 姜秀润深切知道,这是将自己和兄长性命尽捏在手的大齐储君,可是他为何要三番五次的轻薄自己?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想到这,被轻薄的气愤已经被一丝丝恐惧缠绕,她只能推开他,低低试探道:“殿下这么待我……可是觉得我像女子?” 凤离梧顿了顿,反问:“君觉得自己像女子吗?” 姜秀润不敢抬头看凤离梧的表情,只半低着头道:“在下……只庆幸自己不必是女子……若是女子,在下便是父王呈送出去的一道餐肉,味道甘美也许会让人食指大动,可是待吃得怠足时,再美味的肉糜也失了它动人之处,等到年老色衰,便是肉冷失味时,再无人肯顾,这样的一生,岂不是想想都可怕?” 凤离梧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却意外发现下午时,还在高台上高谈阔论嚣张跋扈的翩翩少年郎,此时却是泪意盈满眼眶。 那透着灵气的眼眸浸在水汽中,可见是真是怕极了,似待宰的羔羊一般绵软无力,竟然是说不出的让人心疼。 凤离梧一向冷硬极了的心,不知不觉中抽动了一下,原本想要剥掉她的衣衫,再狠狠羞辱责问她的心思早就没了踪影。 他用指尖轻轻揩拭了她轻滑下来的一滴泪,然后捏了捏她的脸颊道:“观你不像女子,倒像个孩童,说哭便哭,要不要孤给你请个奶娘?” 姜秀润细看太子的神色,真的不像是看穿了什么,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 方才,她真是怕极了,生怕秦诏与太子说了实情,而太子来与自己兴师问罪。 到时候,自己便彻底被打回原形。保不齐凤离梧对自己起了憎恶之心,再将自己押入浣衣局,甚至还牵连到哥哥。 于是一切都如前世般重演……那样的屈辱,她不要再承受! 这松一口气,才发现整个人都虚脱了,只手脚无力地瘫倒在太子的怀里。 她挣扎着要起,可是凤离梧偏偏不撒手,只淡淡道:“看你也困了,与孤一同午睡吧。” 说着,竟然抱起她,一起倒在书斋的席榻上。 再大的瞌睡虫,现在也被吓死了。姜秀润哪里还睡得着,只跟太子道自己并不困,请太子一人入睡。 可太子却半合着眼说:“君若不困,可看些孤珍藏的画册助兴,免得无聊……” 姜秀润可是细观过太子的珍藏,虽然画功精湛,却让人无福消受。只连忙道,这说话的功夫,人果然又困了。 当下便老老实实地被太子搂在怀里,一同消磨这下午时的慵阳暖日。 只是合眼相拥的二人,皆无睡意,只聆听着对方近在咫尺的浅浅呼吸声,各自想着自己的那份心事…… 待得好不容易消磨了下午小憩的时光。姜秀润起床时,觉得浑身都躺的酸软。 她心内叫苦,竟是恨不得凤离梧明日便娶妻,休要再虚凰假凤,抱着个幕僚解馋过瘾! 可是太子倒是神清气爽的样子,起身继续批复公文,并吩咐晚上要食上次她配方子的炙烤羊腿。 当姜秀润从书房退出来时,没走几步,便看见同在一府的几位幕僚在园子里散步。 姜秀润是刚刚睡起,衣裳褶皱,头发微微有些散乱,还没来得及整理。 那李权看姜秀润这般从殿下的书房里出来,竟自觉看出端倪,眼里的鄙视更盛,竟然偏头狠狠唾弃了一口,然后阴阳怪气道:“难怪这般的得宠,跟我们这些以才学立身之人相比,果然是卖屁股要来得快些!” 李权骂得恶毒,可是其他几位幕僚谁也没有开口。 并非他们没看出来,而是公子小姜若真的跟太子行了分桃之事,当是不一般的君臣矫情,他们又怎么会如李权一般,去得罪太子的新宠? 当世,男风甚是盛行。尤其是那些个名流雅士间,蓄养美少年在身侧服侍,也从来不遮遮掩掩。 只要不是玩物丧志,全忘了承袭香火成就大业者,这就是无伤大雅的情趣。 只是殿下以前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等癖好,竟不知是此道中人! 一时间,众人的心思各异。只有这顽固不化的李权骂骂咧咧。 姜秀润懒得跟这等糟老头子嚼牙,可又不能任凭他糟蹋了自己的名声,当下伸手一把扯住李权的衣袖,要将他往太子的书房里拽。 李权猝不及防,气愤道:“你要作甚?” 姜秀润扬着下巴道:“让李先生您去太子的面前细问清楚,我与殿下是谁卖了屁股!” 这话让听者神色一变,再细想太子肖似女子的华贵之相,这谁上谁下,也许确实有待商量…… 可是太子床榻宵度的细节,的确不是他们幕僚该过问的。 李权这时也醒悟自己多言了,只恨恨夺过被拉扯的衣袖,转身愤愤然离去。 而姜秀润觉得殿下的名声差不多也被自己的一句暧昧之言搞臭,便觉得心平气和了许多,可以从容地替殿下打点炙烤羊腿了,便背着手,迈着方步一路悠哉离去。 那潇洒的步伐姿态,倒真不像刚刚卖了屁股,行动不便的样子。 众位幕僚的目光一时探究深远了起来…… 也没几日的功夫,太子殿下喜好男色一事,便在洛安城里隐秘的传开。 凤离梧发觉往自己身边送人的,多了起来。只是这送来的人,却是风格迥异,既有婀娜纤瘦的美少年,又有体格健壮须眉粗黑的精壮男子,口味博杂,叫人叹服。 第81节 殿下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只挥手叫人杖毙了几个送人的,便立时刹住了这股子歪风。 他虽然不曾细审歪风从何处吹来,但是府中的幕僚却被太子毫无缘由的遣散出去了几个,李权赫然在列。 可是那同样口无遮拦的公子小姜却依然留在府中,这不能不叫人深思:原来殿下在男风一道上,还是个专情的呢! 第53章 第 53 章 惩治了李权等幕僚后, 一时太子府里的幕僚分党争山头的风气大减。 一方面是有了李权的前车之鉴, 另一方面是因为一直隐身在太子之身后的幕僚们终于有了出仕的机会。 因为大齐新设了漕运司, 主管海运与河运两项,这等肥缺岂可落入旁人之手,太子之意便是要举荐府中的幕僚担任漕运司主簿。 说起来, 这新司的设立还是与公子小姜有关。 大齐与梁国关系转凉后,虽然没有兵戎相见,却是互相添恶心。 梁国因为修建水渠,粮产大增,可以诸国贩卖。 要知道粮食这种东西最怕路上耽搁, 不能快些运入粮仓,经历几场雨水, 便要发霉长毛, 如果不走水路而走陆路的话,根本不能卖出太远。 凤离梧看了几天的图纸, 力排众议, 决定挖凿运河, 让大齐成为诸国中转必经之地, 甚至派兵前往附近诸国水路枢纽之地, 大展筋肉, 强设水司, 就是要掐住梁国的喉咙, 让他不能痛快吃肉。 这水司建立后, 凭空多了几多的空缺, 又是收金纳税的肥缺,谁不眼馋? 可是太子府这几日闭门不见客,压根不给洛安城里的皇族贵胄们走后门子的机会。 有幕僚一早听到太子漏了口风,这把持钱银的缺位,还是由自己府里养出来的人去坐才安心。 这下子众人是蠢蠢欲动。 可是姜秀润却懒得凑上前。 她有自知之明,一则自己的斤两都被太子看透,并无什么德才可言。 加之她先前贪墨了府里办宴的金,落下了案底,殿下是绝对不会放一只贪吃的硕鼠在那等子肥缺上的。更因为她乃异国质子的身份,凤离梧放谁出去做官,都不会用她。 这么想透了,与那满府跃跃欲试的幕僚相比,公子小姜可是从容淡定多了,压根不往太子的跟前凑。 姜少傅现在就是一门心思忙顾殿下的成礼大典,只闲暇时便跟总管凑到一处比对账单。 可是她心如止水,在别人看来却是胸有成竹,总是疑心这公子小姜应该是得了殿下的应承,捞到了最大的肥缺。 不过食不到肥肉,同饮些肉汤也是好的。那漕运司里空缺甚多,当不了主簿,从个副缺也不错。 所以这几日有不少人到公子小姜这里探口风。 这日,公孙无言便又带着小厮,拎着一食盒子的酒菜,要来与公子小姜同饮畅谈。 若是男子的话,与同僚一起饮酒,就算不走心,也是联络交情,大有裨益的消遣。 可是姜秀润前世里,在酒杯间交际应酬得实在是太多,已经到了看见酒杯就伤胃之感。而且为了避免凤离梧的猜忌,她也从不与府里的幕僚走近,免得有结党营私的嫌疑。 是以公孙无言的食盒才开,酒菜还没有摆满,公子小姜便毫不客气推拒道:“谢过公孙先生的抬爱,可是在下这几日胃肠不适,郎中给开了药方子,只适合饮粥,这酒菜虽好,在下却是无福消受……” 与公孙无言同来的还有其他幕僚,虽然看不过公子小姜这等傲慢的样子,可有李权的前车之鉴,却也陪着笑脸道:“姜少傅,您入了太子府甚久,却不曾与我们同饮谈心,实在是让我们深以为憾,您今日若是不能饮,干脆以茶代酒可好?总不能驳了我们的一番好意吧?” 听了这话,公子小姜倒是略抬了抬眼,今日这少年穿的是长袖滚着兔毛边儿的厚夹袄,形状周正的脸儿被那兔毛衬得又白皙了几分,乍一看,活似稚龄小子,不开解世事一般。 但是这小子一张嘴,却有一股子浸染名利场甚久的世故老道:“诸位若是有心与在下交道,在下自然是喜不自胜。只是诸位先生们也看到了,在下这满书案的账本名册,要核对的物件实在是太多。殿下一次迎娶三位平妻入门,哪一样思虑不到都不行……要不,你们看看改日?” 就这样,那食盒子是怎么打开的,又怎么原样端送回去,几个人便被公子小姜一顿软话“请”出了院子。 待出了院子,其中一位先生实在是忍不住气,但也不好说什么,只阴阳怪气地对公孙无言道:“早跟你说,人家傲着呢!怎么会理会我们这些个?” 公孙无言没有说话,心里也是沉甸甸的,可是他的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只笑着说:“酒菜都是洛安城里有名的铜雀楼里定下的,这般不吃也是可惜,走,去我的院中同饮。” 于是几位先生同去了公孙无言的屋子一起吃喝。待得羹盘狼藉时,才逐一散去。 公孙无言虽然微酣,却并未入睡,只是从枕下抽出一封信。 他本是韩国人,在投奔凤离梧之前,也曾经做过韩国国相的幕僚。 只是后来受了些朋党之争的牵连,国相被抄家,他得了友人相助才一路逃到了齐国,又因为有些才学被太子赏识,收入门下。 不过在来大齐之前,公孙无言便认得韩国的王女田莹。 这田莹从小便容貌出众,又爱参加宴席,眉眼谈笑间很会撩拨人心,又是“宁可错撩百人,不可使一人漏网”的轻浮。 那公孙无言便被田姬有意无意地撩拨动了心弦,生了爱慕之情。 虽然曾经有缘与田姬共聊几句,更是亲自着笔,代替田姬写过诗句。可是公孙无言压根没有想到事隔两年,田姬竟然还记得自己,并请舅舅敬侯代写了书信,只问候安好。 这一来,田莹没有出面,礼数上无可挑剔,却与旧日的倾慕者互问了安好,以后入府请托起公孙无言办事来,也顺畅很多。 公孙无言生平精明,却痴在了“情”字上。他有自知之明,像他这等依附他人之幕僚门客,本就没有资格纳娶王女,却又觉得便是默默相守在田姬身旁也不枉此生。 是以,那日田莹原本要在沐风先生茶宴上展示的诗作,其实便是公孙无言代为书写的。 只是公孙无言也不清楚,这诗最后怎么成了公子小姜的大作。 若是个沉不住气的,一早便嚷了出来。 可公孙无言心内清楚,田姬此番也不占理,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而他在场面上一直对公子小姜毕恭毕敬,立意要与他亲近成为知己。 以后田莹能否在太子府立得稳,便看能不能扳倒曹溪和姜秀瑶二女了。 第82节 公子小姜可是波国质女姜秀瑶的哥哥,自己若是能成为他的至交,便可隐秘地潜伏在他的身旁,以后行事起来也方便些。 谁知,这个姜禾润却是个油盐不进,粪坑里的臭石头,无论他怎么示好,都是毫不领情。 人都道凤离梧殿下新近喜好男色,可是公孙无言却是不信。 凤离梧何等人物?若是迷恋男色,早就显露端倪,岂会等到今日? 但那公子小姜的确是个会逢迎主上的谄媚之徒。既然不能为他所用,那这小子将来必定是他与田姬前程的阻碍。 幸而从先前驿馆传来的秘闻看,那波国的质女也不像是个有脑子的,就算她有个能干的兄长又如何?而曹溪因为是尉皇后安插在太子身边的耳目,也注定不会讨得太子的欢喜。 只要他暗中扶持着田姬坐稳了太子妃之位,便是那小子灰头土脸失宠之时! 来日方才,倒是急切不得。 抱着这样的信念,公孙无言冷笑着慢慢合上了眼。 不一会,他便趁着酒劲入睡了,做了个关于旧日生活的梦。在梦中,田姬手拿着红果,趁着他人不备,偷偷地塞入到了自己的口中…… 与公孙先生相类,凤离梧在晚饭后也吃着红果。 不过这红果却是他的少傅亲手剖开,挖了内核,又填入了枣泥再裹了糖浆,在屋外一颗颗冻好的。 这般裹得一层硬硬的糖壳入口,再咬开外壳,红果的酸楚又跟枣泥的甜香融合,便是甜酸交融,硬软交替,好吃得不得了! 趁着凤离梧殿下吃得眯起了凤眼的功夫,姜秀润一边替殿下倒了一杯清口的香茶,一边问:“这大婚前,府里的湖水都要滤网清空一遍……殿下您最喜欣赏湖面,要不要在下寻来颜色周正的莲花种在湖中,到时候入夏时,便是半湖碧色半湖红霞,殿下您看着,那眼睛也舒服些不是?” 凤离梧虽然常常望着湖面发呆,却从来不曾觉察自己有这习惯。 现在被姜秀润提及,不由得深看了她一眼。 姜秀润却觉得自己这番谄媚逢迎应该是到了点子上,便又笑着道:“再不然,在湖中修建个湖心亭子,等三位平妃入府后,必然要在园子里游走,到时候一湖莲花绽放,簇拥着湖心的美人,岂不是赏心悦目的画作?在下想想都觉得美呢!” 凤离梧承着少傅的一双柔荑,饮下了一口清茶,然后也半合着眼,仿佛也在想象着她描述的那幅画面,倒是略微陶醉了下,淡淡道:“少傅觉得好,便着人去修,金不够了,冲管事要。” 第54章 第 54 章 姜秀润觉得殿下虽然六畜不分, 不甚知晓享乐之道, 但好在从善如流,善于纳谏。 于是她自然是笑着应下。 这等拍马捧屁的差事, 她是最爱做的。 既然与国事无关的, 讨得上峰欢心的同时, 怎么做都是保平安。 不过凤离梧看着她这没心没肺的光景,倒是问了句, 难道是不想得差事出府?怎么她从来没有问起过漕运司的事情? 前世里, 大齐与梁国头几年里一直交情甚好,加之太子体弱,皇权渐渐归入端庆帝的手里,并无漕运司一事。 姜秀润对此相当于是一无所知, 别说她无德无才,就算凤离梧想做昏君给她放差, 她都不敢应承下来。 若是料想不错,将来这漕运司便是个马蜂窝。端庆帝一系必定要时不时地捅一捅, 找找麻烦。她自问本事不大, 可接不下这么大的盘局子。 所以凤离梧问起,她的马屁也毫不犹豫,如瀑布飞泻般倾泻而下。 “在下觉得府中正是事忙之时,再大的官途, 有殿下您成婚大礼重要吗?若是能尽心办好这份差事, 在下此生无憾, 便是殿下您现在放在下出府做官, 我都不去!” 这番慷慨陈词显然熨烫到了太子的心坎处,那张冷惯了的俊脸似笑非笑的,眉间的寒霜越消融了不少…… 他瞟了正端着茶杯的姜秀润一眼,道:“君要记得你说的这一番话。” 姜秀润自认为自己说过的话很难记住,毕竟每天要说那么多的谄媚之词,若是都记得,岂不是要脑袋疼? 何况将来主子骤然增加了几位,个个都要精心奉承,耗费的精力更要加倍。 所以她从太子的书斋出来时,回到自己的小院,见浅儿在炉灶上用小砂锅给她炖煮着莲子猪心汤时,顿觉浅儿贴心,竟是知道她耗费心神太多,给她滋补着呢! 当下搂住浅儿的脖儿,冲着她的脸儿亲了一下。 浅儿可是被小公子的孟浪下了一跳,一不小心还脸红了一下,胎记也越发的显紫:“公……公子,您这若是被人看见,岂不是要被误会急色,连我这样容貌的侍女都不放过……” 姜秀润却是一本正色,趁着无人时低声道:“我便不是个男子,不然定要娶了你。又有本事又会熬汤的女子去哪里找?我的浅儿将来定然要寻个了不起的夫君呢!” 浅儿却觉得小主子这是成天的拍马捧屁惯了,回到自己宅院了都收不住嘴儿。 她只笑瞪着小主子道:“有了公子您这句话,奴婢可是放心自己的前程呢,将来还要劳烦公子您,给奴婢寻个如意郎君!” 姜秀润自然是笑着应下,让浅儿只管提出条件,将来准是給她找一个好的,只是希望她以后前程似锦时,可不能忘了结发之情,抛弃了糟糠之夫呢! 说笑之后,姜秀润便躺在胡床上盖着小被子,端着汤盅一口一口喝着补汤,屋室里炭盆十足,屋外飘着可能是今冬的最后一场雪,再过几日便要过年。 虽然现在的处境与自己想象中自由自在的田园生活相去甚远。但是与她前世在浣衣局里的凄苦开局相比,又是如在美梦之中。 她从来都不贪心,只希望自己以后的路也这般顺顺当当,有惊无险…… 大齐的婚礼习俗与别处不同,新郎家布置了新房后,新娘子家往往是要派新娘的娘舅姨婶来验看新房,看有无不佳之处,也算是验过新郎家的诚意。 民间如此,太子府中也不能免俗。 第二日一大早,田姬与曹姬两家一前一后地派人来验府查房了。 田姬那便的来人是自己舅舅的夫人——敬侯惠夫人。 曹姬那边过来的,却是尉皇后身边最得宠的女官赵夫人。 两位夫人都是甚有来头,可太子懒理这些个俗务,并未露面。太子府的管事自然是协同着一同办差的姜少傅在门口等候。 第83节 那敬侯惠夫人先是脸上挂笑,跟后下马车的赵夫人寒暄了几句,问候的尉皇后的安康,然后便一起入了太子府。 管事的脑仁都疼,觉得太子一口气娶了三位平妻就够闹的了,怎么这验看新房也像商量过的,娘家人一起来呢! 也幸好着波国王女的兄长公子小姜就在太子府里,那新房也是他一操办的,免了验房的手续。不然同时迎接三位王女的娘家人,可是要了他的老命! 可就算少了一个,这两位人精儿似的妇人一起来挑刺儿,也是够人喝一壶的。 果然,原本两位夫人应该各自看各自的。 可是赵夫人却说皇后吩咐不必太急,既然来了便一起看个清楚,免得太子殿下年轻,做事没有分寸,委屈了哪位王女都不好,她愿意先陪着敬侯惠夫人看过王女田姬的院落,再看曹姬的。 这女官赵夫人既然拿皇后说嘴,谁还敢阻拦?便是一众人等先去了田姬的院落。 当入了院落里时,惠夫人的眉头便皱起了来。 按照太子妃的规格来说,这院子……实在是太小了!而且屋堂的摆设,虽说也是华丽精致,可是并无什么名贵之物,对于太子娶妻来说,这么布置,实在是太过寒酸了! 最让惠夫人不满意的,便是这院落的位置,离得太子的寝院实在是太远了! 若是只有田姬一人入府还好,左右太子也没个挑拣。但一口气娶了三个进府,自然是哪个立得近些,太子去起来也方便。 若是太子只为了图方便,多去宠幸几次,那么岂不是这第一个子嗣便要落入别的王女的肚皮,那田姬太子妃正妻的位置也就泡汤了! 所以别的都能含糊,可是这屋院的位置绝对不行! 惠夫人当下起了心思,便决定看了其他两个王女院落再说。 那女官赵夫人原本看田姬的屋院时,便嘴角轻扬,等着捡拾笑话,可轮到眼看曹姬的院落时,她的嘴角也跟着耷拉了下来。 虽然曹姬的院落挨得太子的寝院甚近,可是那屋内的摆设也是跟田姬相差无几,略显寒酸。 待得成礼之日,宾客前来时,岂不是大大跌损了皇后外甥女的颜面? 这下,不用等眼看波国王女的新房,两位夫人便都沉着脸兴师问罪。 那女官赵夫人说话最是不客气,只挥手叫来管事,问他是不是吃了狗胆,干起贪墨的勾当,为何宫里贴补给曹姬的许多器物都不见踪影? 要知道尉皇后最在意脸面,生怕自己的儿子不注重这些个,弄得新房没了气场,是以特意在宫中的贡品中挑选了像样的装成几大箱子给太子府送来,言明放到曹姬的屋子里。 可是方才她眼看了一圈,那些个东西全都不见了踪影,怎么能不叫赵夫人心中带气? 管事的连忙赔笑着道:“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不光是新房的摆设比照侧妃的规格,就连成礼也是如此……” 这下两位夫人的嗓门全都拔高了:“既然都是平妃,便是不分上下,都应按着正妃的礼仪入门,这是照着侧妃的规格?简直寒酸得像侍妾一般!” 管事顶着两位夫人的怒火,只抖擞精神陪着笑,也不言语,只任凭两位夫人一顿怒吼。 那惠夫人趁着赵夫人咆哮的功夫,倒是细细地看了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公子小姜,便做亲切状笑道:“这位便是波国王女的兄长吧?还没有眼看您王妹的屋宅呢,不妨也去看看,是否也是这么寒酸?” 在敬侯惠夫人看来,这位公子小姜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身为太子府的幕僚,听说甚得太子的欢心,听说这成婚的诸多细节都是由着他打理,若是趁此机会替自己的妹妹牟取些福利,更是方便许多。 莫不是这小子从中作梗,在太子的耳边进了谗言? 这么一想,她随后的话语里也隐隐映射着公子小姜,并立意要去波国王女的屋宅看看,等挑着把柄再一并发难。 经过惠夫人这么一说,赵夫人也醒过腔来,也附和着要去看。 于是公子小姜笑着应承了下来,亲自为两位夫人引路,去了波国王女的院落。 洛安城里新近流行硬木鞋底高木屐的棉鞋,穿上去,长裙摆也能舒展来开,显得腰身更长。 可是这高木屐虽美,走起路来却不甚方便。这下子,可把两位夫人累坏了。 太子府也不知是不是短缺了空着的屋宅,波国王女的院落竟然安排在了太子最偏僻的一隅。 要去那宅院,穿花园,过小桥,走竹林,绕了九曲十八个弯儿,才算是远远看见树丛掩映下屋宅微翘的瓦片。 可怜两位夫人虽然有侍女搀扶,却依然崴了几次脚,走得满头大汗,暗自叫苦不迭。 管事一边走,一边偷眼去看走在前面的公子小姜,只见他长袖轻摆,脚上一双软底小牛皮黑靴走得甚是轻快。 按理说,他不该将人往坏处想……可是波国王女的屋宅虽然是远了些,但花园子里明明有近路,这位公子怎么专挑绕远难走的路呢? 刚刚下完的雪,虽然小径都已经扫净,可是依然不甚好走,那两位夫人在薄冰覆盖的小径上走得都快劈叉了,一崴一崴的,头钗都甩掉了好几只…… 不过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公子小姜可是个温柔体贴的斯文公子,频频回头,笑着鼓励着两位夫人:“二位夫人,就快到了,坚持住!” 等好不容易到了院落,这两位夫人根本顾不得挑刺,各自选了一把椅子喘了了半天,才平复了涌动的气血。 等她们缓过来再抬眼打量——这屋宅竟然是三处最小,最偏远的一个! 而且这屋子的摆设……也太寒酸了,压根没有什么称头的东西!让她们想挑刺都无从下嘴。 第55章 第 55 章 这处屋宅实在简陋得无可挑剔。 是以二位夫人喘匀了气儿, 来回游走一圈, 也没有说什么。 不过惠夫人还是提及了田姬的屋宅离太子寝园太远的问题。惠夫人也是个牙尖嘴利的,只面上带笑, 含而不露地问为何太子要厚此薄彼, 可是认为韩国王女不及燕国王女尊贵? 管事瞟了一眼事不关己的公子小姜, 小心翼翼道:“这若说远,三位平妃可数波国的王女的屋宅最远……” 管事的话虽然说了一半, 可是惠夫人已经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那波国王女都没有矫情, 哪轮得到韩国王女挑剔? 敬侯惠夫人哪里肯退让,可再想张嘴时,那话头却被公子小姜拦了下来。 只见那位姜少傅长叹一声:“洛安城里谁人不知,殿下从小便是节俭惯了的, 自己的吃喝都不讲究,如今为了迎娶三位平妃进府, 当真是消磨了许多的心血,耗费了节俭下来的几多金, 每一处屋宅, 殿下可都是亲自认真检查一番,务求一碗水端平,就是这屋宅的远近实在是不好安排……” 第84节 姜秀润顿了顿,又接着感慨道:“在下也实在是不忍心看着殿下在操劳国事时, 还要为这后宅之事分心, 便主动为舍妹求来了这最远的一处屋宅, 将两个好的留给田姬、曹姬两位王女……这二位夫人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若不是什么大事,还请万万担待,莫劳烦殿下……” 听到这,惠夫人一瞪眼,觉得这不知趣的质子是在说自己不明事理,正要强辩几句。 那公子小姜突然哽咽出声:“昨夜殿下整顿漕运司的文书,一夜没合眼,我等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骨,这么熬度下去……也熬受不住啊!” 说到最后,这公子小姜也似乎是动情了,竟然红着眼圈落了几滴男儿泪, 管事一看,输人不输阵啊! 可一时又酝酿不出老泪,他便只掩着衣袖使劲蹭红了眼角,也跟着抽泣了几声。 一时话说到这里,二位爷们儿又都动了情,惠夫人觉得说什么都显得不明事理,有些为难太子之意。 而且那尉皇后的女官正立在一旁,自己若是一味纠缠屋宅位置的事情,赵夫人难免到皇后的面前添油加醋,反而不美。 虽然这田姬的屋舍是远了些,也不过多走几步路的光景。照比着波国王女屋宅这爬山涉水的路程,可是近多了。 这么一想,她的心内也略舒服了些,于是见好就收,惠夫人再也没有说话。 而赵夫人原本也是不满意曹姬屋室的简陋,但公子小姜那句话在理——太子的确从小便节俭惯了的,对于吃穿不甚讲究。 若曹姬新妇入门,却样样挑剔,岂不是反衬出了田姬和姜姬她们的“贤惠”? 想到这,女官赵夫人也闭口不再提房屋摆设的事情,只决意回去禀明皇后,再做定夺。 还算顺利地送了二位夫人后,管事便去禀明太子。 殿下刚刚跟众位水工司的大人们商议完挖凿运河的事情,便见管事来报。他心内也知道那两位夫人的难缠,本以为管事是做不得主,来跟他商量如何来办的。 没想到管事却说那两位夫人甚是满意,已经坐马车离府了。 听了这话,凤离梧倒是挑了挑眉梢,有些诧异。 管事便笑吟吟地将姜少傅是如何花园溜得二位夫人短了气力,又怎么让她们不再闭口不言的,从头到尾学了一遍,临了说道:“姜少傅看着年岁不大,可这心思却是七窍玲珑,剑走偏锋啊!小的也没有想到,只他一个,便轻巧地将两位夫人给哄走了。” 凤离梧没有说话,觉得管事说得倒也不夸张,那些歪门邪道的路子,的确是那东西才能想得出来的。 管事请报了这二位夫人的事情后,便又继续请示殿下:“这年后便要排布婚礼事宜,那婚宴……真的从简?” 太子殿下昨日吩咐,说是婚宴不会大肆排布,就连酒席都省了。这就是要悄无声息地将三个王女给抬进府里啊! 管事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就算乡间的财主纳妾,也不会这般的寒酸啊! 凤离梧低着头道:“若是两家问起,你便回他们——运河开凿在即,国库花钱如流水的日子也到了,不过是纳了三个女人进府试婚,就按祖上的规矩来,搬到一处过上一过,哪里需要排布酒宴,待得她们扶正或是得了圣上封号之日,再补办酒席也不迟。” 管事知道,太子这话可不能这般原封不动地传出去,不然三位王女非要哭天抹泪不可。 可是太子之意已决,照着往常的经验,便是皇后来了也不能改。看来这难办的差事,他还是要跟姜少傅商量着来啊! 管事这般思度着,便将太子鞠礼恭敬退下了…… 很快便入了腊月,洛安城里各个府宅都按照习俗准备五样豆子,诸如大豆、蚕豆、绿豆、豌豆、豇豆一类,配着粟米熬成粘稠香甜的 “五豆粥”,取了谐音“糊涂”,便是要开始大手大脚地过起年来。 这等年节,太子府一般都出府中的幕僚回去过年。姜秀润一早便叫浅儿买了年货送回府里,准备回质子府过年。 就在前几日,兄长姜之与稳娘正式拜礼成亲。有了女主人就是不一样,稳娘又是善于操持的,所以这个年节里,波国质子府里竟然是一派热闹的气息。 姜秀润赶在年三十前亲自回家一次,准备给兄长送去些太子府赏赐的腊肉,另外还要去店铺里取她一早给新嫂嫂买下的布料与头钗。 从店铺里出来上车时,她疑心身后有人跟,便叫浅儿留神。走不多时,果然见身后有几个鬼祟的影子。 现在姜秀润出府时,身旁总跟着太子府精干的侍卫,一则是为了她的安全,二则也是为了监视她的行踪。 所以虽然有不明身份的人跟踪,但姜秀润心内并不害怕。 而那几个侍卫发现有人行踪诡异后,便互相使了眼神,其中两个分别钻巷子去追踪。 剩下的侍卫则继续警惕地围在少傅车马的左右。 可不多时,车马前方有人在追打偷东西的乞儿,那乞儿又引来同伴无数,在街头展开了混战。 虽然有人报了官,可兵差前来拿人还需一段时间,街上车流被堵,姜秀润的车马也过不去。 就在这时,两方人马竟然互相投掷起石子。有那么几颗竟然斜斜射向了姜秀润的马车。那马儿被打到了头,一时受惊,竟然闷头向前冲去。 侍卫们连忙跃上车去帮助马夫勒紧缰绳。就在这当口又一颗石子,落入了马车中,正落在姜秀润的眼前。 她定睛一看,石子绑缚着布条,同在马车里的浅儿手疾眼快,拿住了那石子,正要往外扔。 姜秀润喊了声:“且慢!” 浅儿将那布条解下,交给了姜秀润,一行苍劲的字体便落入眼帘:“秀禾已分,愿为君守密,明日午时茶楼一叙。” 这字体,姜秀润认得竟然是梁国刘佩的字迹。 她这位干爷爷也算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精,不光没有被太子一箭射死,竟然还知晓了她姜秀润假扮姜禾润的秘密,并以此要挟着她去见他派来的人…… 这样的字条大大咧咧的扔甩进来,虽然没有被侍卫们发现,可是很明显,刘佩并不在乎这字条若是被凤离梧发现,她的下场会怎样。 想到这,姜秀润在这温暖的车厢里忽然打了个寒颤。 手上的布条是露骨的威胁,剑已出鞘,架在她的脖子上,让她不得不就范。 可是,他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女儿身,却不告知凤离梧,转而威胁着她,是为了什么?自己又有什么可以让刘佩利用的? 姜秀润的脑子转得飞快,直觉的刘佩定然是打算以此来要挟自己就范,成为潜伏在凤离梧身边的一招暗棋。 第85节 到时候,是指使自己偷取文书,还是下毒行刺,皆是要任君摆布……哪一步迈下去,都是无底的深渊…… 想到这,她竟然冒出了一头的冷汗。 在纷乱离魂的思绪中,马车停在了质子府的门前。 稳娘作为质子府的女主人,跟着夫君姜之一同来到府门前迎接小叔。 看着哥哥满脸幸福的笑容,姜秀润强自将心内的恐惧压下,只扮作无事人般,对于半路上的枝节,闭口不谈。只吩咐侍从将自己马车上的礼物一一拿下,递送给兄嫂。 虽然她的表面看去来无甚异样,作兄长的难免会发现她有些不寻往常。 趁着娇妻唤人添饭,姜之小声问道:“可是饭菜不可口?见你吃得不多。” 姜秀润强自笑道:“无事,只是一会还要顺路拜访恩师沐风先生,给他送去年礼,怕待会先生考问功课,有些吃不下。” 姜之心里猜测妹妹说的可能不是实情,可她是拿惯了主意的,大约也不会跟自己说实话。 他便说道:“为兄愚钝,但我们的恩师是有大智慧的长者,若是有什么想不透的,不妨跟恩师说说。” 一时饭罢,姜秀润并没有久留,只匆匆上了马车,依照原来的行程,去拜访沐风先生。 师徒二人还下了一盘棋。 也许是因为兄长之言,姜秀润倒是诚心地问了先生:“若是一个人因为保命而撒谎,却被人拿捏的破绽,要挟着去做更凶险之事,该是如何?” 沐风先生并没有细问学生为何有此一问,只像平常上课那般为学生解开疑惑。 他指了指手上的这盘棋道:“下棋最能显露人的秉性,性格的急缓,目光的深短,皆在这棋道之中。公子小姜你一向是个聪明的孩子,既然明知落错一子,再下便是步步死局,那么为何不早些破局一试呢?一个谎言虽然可憎,但是说破,却好过再犯下更可怕的错,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姜秀润没有说话,只默默看着手中的那枚黑子…… 从恩师的家中出来时,姜秀润并没有心情豁然开朗,反而是上刑场前的慷慨就义之感。 不管刘佩要挟她做什么,最后都难逃无用棋子的可悲下场。 她若是一人,便以身涉险,试着走一走死局也是无妨。可是兄长的和乐平稳的人生才开始,岂能被她卷入无望深渊? 她不甚了解刘佩的奸诈无耻的底线,可是她了解凤离梧。 撇开前世的那笔烂账不提。这一世,自己于凤离梧是有恩情的。凤离梧虽然冷性冷情,但是并非一味暴虐之人。 就算他厌恶自己乔装改扮的欺瞒,看在昔日上下幕僚的情谊上也会网开一面,更何况他是要纳娶姜秀瑶的,最起码不会难为了无害的兄长。 至于自己……是杀是剐,任凭凤离梧处置便是。 这一路上,姜秀润前前后后盘思了许久。 最后决定,破局一试! 是以当她入夜归府后,怀揣着那写着刘佩亲笔书信的布条,入了太子的书斋,便直挺挺地跪在了凤离梧的面前。 凤离梧在书案前正看书,抬眼打量了她一下,语气平淡道:“天色已晚,君有何事?” 姜秀润深吸一口气,以头抢地道:“在下有一事,一直欺瞒太子,自感罪孽深重,特意前来请罪!” 第56章 第 56 章 凤离梧将竹简慢慢放在案头, 也不说话,只等姜秀润再继续说下去。 既然开了头, 人已经站在了奈何桥上,便有豁出去一切的坦然了。 姜秀润咬了咬牙,半低着头接着说道:“在下,其实还有个本名……叫姜秀润, 是波国王的大王女……” 说完这一句,书斋里一片安静。 姜秀润半抬头偷眼去看凤离梧的反应, 却发现他表情肃杀地看着自己,便赶紧又低下头。 好半响, 凤离梧才开口道:“君可是有喉结的……” 姜秀润闻言, 赶紧扯下了自己贴附在喉结下的假皮,恢复原本纤细柔美的线条。 可是凤离梧冷着眉梢, 接着道:“解开外衣!” 说实在的, 姜秀润千算万算, 都没有想到冷冰冰的太子殿下会叫自己脱衣! 她先前可是笃定了太子其实有些好男色,可是这一刻, 却是不那么确定了…… 凤离梧的目光瘆人, 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场。事已至此,再无回头的余地,姜秀润咬牙脱掉了自己的外衣夹袄, 露出了里面裹得层层叠叠的围布裹胸。 那布很厚实, 缠绕了也不知多少圈, 小心翼翼的缠绕方法, 只让脖颈下的肌肤露出一小片,白莹莹的有些晃眼。 凤离梧半垂着眼眸,倒是印证了那秦诏没有撒谎,那等子厚布可不是几下子能撕扯开的,秦诏当初在恭房看到的,也仅止于此…… 于是他又冷冷道:“穿回去吧。” 原来太子只是印证自己是否撒谎,姜秀润暗松了口气,赶紧合拢上了夹袄。 席案后传来低沉的声音:“你的胆子倒是大,敢在大殿上当着大齐的皇帝撒下这种弥天大谎。前些日不是修习了大齐的律法了吗?自己定个罪责吧!” 依照齐律,姜秀润这等子欺君之罪便是立刻午门切脑袋,不会留着过夜吃断头饭的。 看着凤离梧并非震怒的模样,姜秀润觉得自己或许有一线生机,当下眼泪不用挤便惶然流了出来,以膝抢地,扑在太子的案前,哽咽道:“我当时不想入宫以色事人,才一时错想犯下重罪。最让我心里不安的是,太子您如此爱才重贤,我得太子的错爱,感激涕零之余,心内一直惶恐,总是觉得对不住殿下的拳拳之心,更是不敢说出实情,失了殿下您的爱重。” 说到这,她用衣袖擦了擦涕泪,从怀里掏出了那布条递呈上去,接着哽咽道:“不知那刘佩狗贼是如何知道了我暗藏身份的隐秘,今日竟然使计传信,要邀约我见面……他这般做无非是想要挟我于殿下不利,殿下待我如此厚重,我怎么能做出那种狼心狗肺的事情?便是豁出去与殿下袒露实情,也绝不跟他见面!” 说完这话,她复又跪倒在了凤离梧的脚边。 刘佩乃是凤离梧的心腹大患,自己虽然隐瞒身份在先,可是主动承认,并指出刘佩的狼子野心,或许能让太子感念,进而放自己条生路。 第86节 这便是姜秀润左思右想打定的主意。 可是凤离梧压根没有伸手去接那布条,只冰冷道:“少傅这般,是在跟孤邀功请赏吗?你拿了孤与父王全当了傻子,戏耍了这么久,现在又在表白忠心,你觉得孤该赏你什么?” 姜秀润的冷汗,从进书房起就没退下去过,跪得双膝发麻都不敢动上一动,只咬着牙道:“戴罪之身,不敢请殿下的赏,只是希望殿下看在我对殿下一片赤胆忠心的情分上,饶恕我的兄长。他是个文弱之人,原是不管事的,我这般大胆妄为,也是让他日夜寝食难安,奈何顾念亲情才没有告发我……我愿戴罪立功,明日赴约去见梁使,将潜伏在洛安城里的贼子们一网打尽……” 凤离梧这时倒是从席上站起了身,淡淡道:“请王女跟孤走上一趟吧。” 当姜秀润随着凤离梧一路驱车来到了刑部天狱时,心都缩紧了,她没想到太子竟然片刻都不肯浪费,直接亲手将自己送入了天牢中……昔日的幕僚之情竟然半点都不顾念……据说人进了天牢,就没有半个是完整抬出的,在被砍头前,都是要遭到严刑伺候…… 所以她下了马车时,腿都有些发软,差点踉跄扑倒在地。 太子的大掌一把钳住了她,淡淡道:“少傅小心则个,不然一会的路,更不好走。” 等入了天牢,在镣锁叮当,囚犯的鬼哭狼嚎声中,凤离梧带着她来到了正在刑讯囚犯的刑室。 那墙壁上挂着几个人,袒露的胸脯上满是烙铁的痕迹,其中一个的耳朵似乎缺少了一块,汩汩留着鲜血,只有气无力道:“我招……我招……是有人用了金,指使我们哥几个阻拦太子府的车马,再见机行事,将带着布条的石子扔进了车厢里。可……可是那布条上写了什么,我是真的不知啊!” 刑讯官举起烧得通红的烙铁逼向另一个挂在墙壁上的犯人,那个说话明显带着梁国口音的人带着哭腔道:“我先前已经说了实情,我只是个经商的,是有人逼迫着我带了布条入城,雇佣乞丐行事,那布条邀约的是何人,我实在是不知啊!大人饶命,莫再烙我……” 无论他如何哭喊,那烙铁依然压在了他的胸前,只伴着凄厉的惨叫,一股子烤肉的味道弥散在了屋室中。 姜秀润再也承受不住,面色一白,不禁冲到角落里呕了起来。 她此时全已经明白,就在自己左右挣扎着是否坦白时,凤离梧已经掌控全局,秘密命人拿下了潜伏在洛安城里的梁国密探。 而她的戴罪立功,全无了什么意义,不过是省了太子命人将她挂在石壁上炙烤的工序罢了。 她觉得自己此番,也许真的命悬一线,要留在这刑讯室里了。权看殿下的心情,是要看凌迟切肉,还是慢慢腰斩消磨着光景了。 就在这时,凤离梧走到了她的身后,递给她一方巾帕道:“此处呛人,少傅随孤出去透透气吧。” 当姜秀润浑身瘫软地随着凤离梧从刑讯室里出来时,外面已经是繁星点点,进入暮夜。 凤离梧上了马车后,看着还呆立在车下的姜秀润,冷然道:“还不滚上来,是要留下?” 姜秀润赶紧爬上了马车,钻入车厢里,惊魂未定地跪坐在了凤离梧的身边。 现在,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凤离梧。这些日子来,在太子面前的谄媚油滑已经被震慑得半点不剩。 是她小看了这位大齐太子。 她忘了在凤离梧不多言,看似木讷的背后,是那个在她射箭解救下他后,用刀尖指着自己心窝的多疑孤独的皇子。 独惯了的狼,根本不可能会对任何人放下戒心。 凤离梧明知自己收了布条,却隐而不发,便是要试探人心,若是自己真的赴约而去……也许,他一早便知道了自己的机密。 想到这姜秀润又是一阵不寒而栗,一向玲珑七巧的心,也猜不透过一会凤离梧会拿自己怎样。 倒是凤离梧看她面色煞白,浑身还在微微战栗的模样有些可怜,便亲自从马车上的茶壶里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姜秀润接了过来,默默饮下,只将心一横,静候太子的发落。 接下来的路程,凤离梧并没有说话,只闭目养神,徒留姜秀润在那惴惴不安。 待回了太子府,太子却领着姜秀润来到了花园最偏僻处的波国质女的新院。 他看了看屋室里甚是简单的家私,然后用长指拨开了一个衣箱,从里面拿出一件大红的嫁衣,扔甩到了她的身上道:“试试吧,不知是否合身。” 姜秀润猛地一抬头,道:“殿下,您……这是何意?” 凤离梧依旧是冷冰冰的模样,慢慢道:“给君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啊。你当初胆大妄为,在大殿上顶了姜秀瑶的名头跳舞,当孤的父王是瞎子,辨认不出你与那瑶姬的样貌不同吗?以后朝中宫宴不断,孤实在懒得费神解释瑶姬为何突然变了模样,既然如此,不如你来顶了她的缺,圆了你撒下的谎。” 凤离梧的话听着在理,可是这些问题姜秀润先前也全想过了。 她虽然露了脸,却刻意花的厚重的浓妆,这女人被胭脂水粉厚盖后,原本就会有容貌上的些微变化,就算人见了,也能找个借口遮掩过去。 再说,太子三个平妻,论起出身尊贵,那些个宫宴哪里轮得上姜秀瑶来上?就是一辈子老死在这花园子里,也不会有人过问的。 想到这,她便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心内的想法。 凤离梧的表情更冷,声音低沉道:“听君这般一说,原来君对孤是全无用途了,孤虽爱才,但不至于缺才到用女人充数,还请君再走一趟,让侍卫押着你入刑部请罚去吧!” 姜秀润哪里肯去?只急急道:“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洛安城里人人皆知波国质子姜禾润,他若骤然消失,哪怕对外宣称害急病死了,都叫人生疑,疑心殿下错待幕僚,对诚心归附的质子不利,到时候流言蜚语一起,岂不是影响了殿下如美玉潇月一般的名誉?” 凤离梧的表情缓了缓,挑着眉道:“孤的少傅,果然赤胆忠心,到这个情分上都顾念着孤的名声……少傅不想以色事人,又是天生的爱走动,若是将你困在屋宅里时日久了,孤也怕折损了你的赤胆忠心……那便要让少傅大人劳累些了,便让秀瑶、禾润兄妹二人珠联璧合,一同陪在孤左右可好?” 姜秀润听得有些傻眼,一时闹不明白是怎样的珠联璧合。 可是太子却觉得折腾了一个晚上,总是要有些贴补养眼的东西,便略不耐烦道:“还不换衣?” 事已至此,姜秀润也是别无他法,只默默转入到了屏风的后面,不多时,便披散着长发穿着一袭大红的嫁衣走了出来。 凤离梧向来是不注重女人的样貌的。 只是他的这位少傅,平日里是见惯了的,活脱就是个俊秀的少年郎。可是当她长发飘散,换上一袭红裙时,那皮肤越发的显白,大眼黛眉,鼻尖挺翘,脸儿也越发显小,竟是哪里都透着股妩媚动人之气。 凤离梧过了许久,才将目光渐往下移,可是这一看,却紧皱起了眉头——那胸为何还是平的? 第57章 第 57 章 姜秀润并没有注意到太子异样的目光。 她今日破釜沉舟前来自首认罪, 想过千万种结局,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身着一身大红嫁衣站在凤离梧的面前。 郁闷之余,她心内在不停地思索着让太子改变心意的法子, 只抓着衣服的腰身道:“肥了些……” 第87节 凤离梧还在盯着她的胸看, 忽然道:“那日跳舞,当真是塞了馒头?” 姜秀润一愣,稍微琢磨了下才领悟太子话里的意思。 记得那日宫中献舞, 她谎称自己胸前装了馒头才会胸型丰满。现在太子盯着自己平整的胸突然问起那个话茬来, 着实叫人一窘。 姜秀润有些着恼,便小声道:“殿下,我的裹胸还没有解开……” 太子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道:“一会解开再试试,衣裙哪里不合身, 好叫人来改。” ……姜秀润自问短缺了太子殿下这般飞快跳跃的思绪,只复又跪下, 小声道:“殿下是知道我的顽劣,不堪为贤良淑惠之女子,若是假冒妹妹,便是空顶了个名头, 也恐怕会不小心触犯了太子府后宅的规矩, 连累了太子的清誉……” 凤离梧点了点头, 觉得言之有理, 便从一旁的桌子的笔架上取了支笔, 示意着姜秀润过来帮他磨墨, 然后又取了箱子里的一块绢帕洋洋洒洒写了起来。 姜秀润一边磨墨一遍伸着脖子看……他娘的,这大齐太子爷还没把她娶到手呢,竟然开始立起规矩来了! 这第一条便是让她身着男装时,也要跟其他男子保持距离,不可有肌肤相贴的事情发生。第二条是什么,她也是没有心往下看了。 她不敢说太子管得太宽,便小心翼翼地提醒着他:“殿下,不过是权宜之计,何必这般认真?想来一年后,您便可以借着瑶姬膝下无所出的名头,将瑶姬‘请’出府去了,到时候自然也就不用这般处处小心了……” 姜秀润的话没有说完,太子的脸色就变得难看,拉着长音道:“少傅是在质疑孤的雄风?” 姜秀润心说,你上辈子子嗣全无,连个屁都没留下,我上哪知道你刮的是什么风? 可是此时自己脖子正架在刀口上,哪里是说硬话的时候,只加倍恭顺道:“秀润易装如此,便是不想成为宫妃妾侍一流。太子德才兼备,乃全天下女子倾慕之对象,到时候环肥燕瘦自是萦绕在太子身边,哪个敢质疑殿下您的雄风……” 话音柔和,可是话骨刚硬,她这自是含蓄点出,只愿跟太子成就一对假夫妻,并不愿的成为他真正的“平妻”。 凤离梧怎么会听不出来? 这个波国的大王女是委婉地告诉他,她并不愿真正地嫁给他。 这让他的身子一僵,脸色有说不出的难看。 从小在冷宫的际遇让凤离梧觉得只要努力掌握了世间至高的权势,就能得到一切,诸如富贵、珍馐、人心。 而女色一类,更是依附权势而生,卑微而无足轻重的东西。 试问堂堂一国储君——未来大齐的帝王,若想要哪个女人,不得乖乖俯首帖耳,依附在自己的脚边等待临幸? 更何况这么个弱国小小孤女,又被自己拿捏住把柄,生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间呢? 本以为她在感动之余,还会如往常那般谄媚逢迎,感恩涕零。可是这猫儿竟是不知好歹的,居然话里话外嫌弃着自己。 真是养不熟的东西,只不留神,就被她抽冷子用爪子挠了一下。 试问强国王女田莹与曹溪,哪里敢在他面前直言,非正妻不当? 凤离梧承认,她的确勾起了许多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在意与欲念。可是再怎么得自己的眼,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虽然他愿意抽出闲暇逗弄着她,也愿意为她提供遮风挡雨的高屋院堂,但不代表他会如那些被女色魅惑的昏君之流,会色迷心窍跪伏在艳姝妖姬的裙裾边。 既然不愿盘卧在他的膝上安然度日,那自己也不会再对她心软,只待过了这关节,扫出府门去,任她自生自灭! 这般想着,他冷着脸站起身来便走。 姜秀润自然是想亦步亦趋紧随其后,奈何方才一直跪在席上磨墨,双腿发软,加上脚上还穿着为了搭衣裙而登上的高齿木屐,这么走得急了,下屋室台阶时,脚下一滑,咕咚一声从台阶上跌落而下,这脚一下子崴的不轻,背给硌在了台阶上,力道甚是不轻,疼得都直不起腰来。 凤离梧原本走得甚是大步,这回头一看,便看见那波国的王女长发披散,红裙撩动,摔在台阶上起不来的光景…… 他皱眉大步走了回去,半蹲下来,却看见她的脸疼得煞白的光景,便伸手试着扶她起来。 只这一下,不知伸拉到哪里,姜秀润只觉得疼极了,可是她也是才醒悟自己还未换回男装,便是咬着自己的手背,拼命不发出痛苦的声音,免得惊动了侍卫,被闲杂人等看破了玄机。 凤离梧可是看不惯她那自虐般的行径,只一把扯下她的手:“哪里疼?便说出来,咬自己作甚!” 姜秀润疼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可是依然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可能是哪里摔得重了,动弹不得……还请太子唤人叫我的侍女浅儿来,让她帮我换了衣服,再背我回去。” 因为换回女装的缘故,她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刻意压低声音,又因为腰背疼痛,娇软的声音微微发颤,只让凤离梧的耳朵有被灌入暖风般瘙痒…… 他皱眉检查了下她的脚踝,崴得甚是厉害,那腰背似乎也被撞了一下。 于是他抬手便将她扛抱起来,转身送回了屋子,然后拿起衣服来帮她换。 姜秀润见他没有避开的意思,便言语间暗示着太子避一避。可是凤离梧觉得自己跟这东西耗费的甚久,也是不耐烦了,只绷着脸道:“里面不是还有里衣吗?快些换了,不然便这样回去叫郎中!” 姜秀润见他一副嫌弃的样子,也是一咬牙,只脱掉了红色的嫁衣,又赶紧换上了自己先前穿的儒衫。 只是她不知,许是方才挣扎抱起又放下的缘故,那缠布的头儿略松动了些,在换衣时,更是有些松垮垮的,起伏沟壑呼之欲出。 凤离梧没有说话,只垂着眼眸,待得沟壑尽被男子儒衫遮掩,那波国王女又重新盘好了头发固定了发冠,才道:“你的头发太乱,不宜叫人,孤背你回去。” 姜秀润哪里敢劳烦国储殿下?当下连连摆手说“使不得”,可是凤离梧的耐心也是用尽了,压根不搭理她,只一个巧劲儿,便将她颠上了自己的后背。 见姜秀润还不老实,便冷声道:“没有被人背过?靠过来些!难道还要再摔下去一次,讹我太子府的汤药?” 事已至此,倒是真不能太矫情了。姜秀润不甘不愿地趴伏在凤离梧宽阔而结识的后背上,小声嘀咕道:“回禀殿下,怎么会没被人背过?母后也在花园里这么背我…… 凤离梧没有说话,只大步流星地朝前走。 那些侍卫们没得太子的召唤,也不敢上前。于是亮着点点荷花宫灯的花园子里,只有这主上与幕僚二人,上下交叠,疾步前行……此情此情,若是传扬出去,又是太子爱才的佳话一桩! 凤离梧初时还问她疼不疼。当姜秀润说,似乎缓过来了,并不那么疼了,请太子放下她让她自己走时,他也不答话,依然稳稳地背着她前行。 天色很黑了,可是姜秀润还是觉得太子的前行路线有些不对,这……穿花园,过小桥,走竹林,绕了九曲十八个弯儿,竟跟她前些日子溜走那两位前来验房的夫人的路线颇为相类…… 虽然自己不算是很重,可是太子也不必绕路前行啊? 难道是天色太黑,太子看不清路,走错了路线。 第88节 于是她便在殿下的耳旁小心提醒着。可是凤离梧却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不急不缓地前行。 有时下桥走得急了,便觉得后背一阵绵软的汹涌……凤离梧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位少傅,他是屡屡看走了眼。 就这么到了院子,浅儿见太子背着小公子回来,也唬了一跳,连忙上前接手,将她扶在榻上。 可是这郎中来得却是费了些时辰,来的也不是惯常的那位老郎中,而是位上了年岁的婆婆,据说是洛安城里有名的推拿好手,祖传数辈的专治跌打损伤的手艺。 婆婆粗略地看了一下,姜秀润伤得最重的是腰背间,便细细推拿。 许是这位婆婆来前被太子封了口的缘故,她对于姜秀润衣服下的机密视而不见。只是在涂抹了药油之后,吩咐一旁的浅儿替小公子除了缠布,免得绑缚得气血不畅,加重了腰背的淤青。 浅儿都逐一记下,又熬煮化瘀的汤药给姜秀润喝。 过了一会,前院的管事命人抬来了库房里的一张矮榻,据说是外藩的进贡之物,上面都是绵软的厚重的鹅毛垫子。 管事说是太子吩咐的,说少傅既然腰背受了伤,就不要在硬席上睡,这床榻闲着也是闲着,就拿来给少傅用吧。 第58章 第 58 章 换上了矮榻果然舒服, 躺在绵软的榻上,好似被云朵轻轻托起一般。 姜秀润静躺在榻上,梳理这一天的变故, 可谓的险象环生, 步步惊心。 不过太子要她替妹妹姜秀瑶嫁入太子府,是她始料未及之事。可是若说太子因为情爱着自己如此,就有点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 她太了解凤离梧了, 自己若是女子, 明艳的长相并不为这位储君所喜。 相比较田莹的那种甜美可人而又宜家温柔的长相,自己的相貌更多的属于艳丽夺目一类,让人看着便觉得不甚亲近, 配上太子亲赐的“妖姬”这类名头,也算称头。 至于先前殿下与自己亲近, 又是误会自己是少年的缘故。那种时刻揩油亲近有些急迫,恍如殿下茅塞顿开, 领悟到了分桃断袖的妙处。 可现在自己的性别、样貌都不合殿下的胃口,他却一意要纳娶自己入门,也并非急色。毕竟方才自己试穿嫁衣时,太子上下打量, 分明带着嫌弃。 想到自己并非太子的所好, 姜秀润略心安了。既然太子并非“赐死”姜禾润, 那么她也不过是在吉日时, 披上嫁衣装一装样子, 以后照样出入于太子府的内外。既然如此, 何不顺着太子的心意,这样也乐得主上与幕僚上下和谐一片。 这么想着,她舒服地吸了一口气。 被太子识破了身份后,恍如一块大石头从心头被挪开,最起码在睡觉是不必如以前那般小心谨慎,依然勒着厚厚的裹布。 能像现在这般呼吸顺畅的睡觉,竟然恍惚不记得上次是何时了。虽然腰背有些太痛,在药油的淡淡草药香里,姜秀润还是香甜地睡着了。 转眼这一年便这般匆匆过去了,待得新年一过,府里又进了不少的丫鬟婆子,皆被管事集中在一个院子里□□规矩。 太子一早言明,几位王女嫁入太子府时,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皆由太子府所出,除了一两个贴身丫鬟外,不必带着前呼后应的陪嫁丫鬟入府。 这也甚好理解,毕竟王女们并非大齐之人,入府时为了避便夹带闲杂人对国储不利,干脆那些个旧人都不要带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便是太子府的姜少傅搬到了新的院落,距离太子的寝园甚近,据说是方便太子随时讨教。 至于这位少傅教授的是什么,便也只有太子知道。 当被太子再次撂倒在了软垫上时,大口粗喘的姜秀润真恨不得手里有趁手的家伙,狠狠地给太子一下子。 “殿……殿下,我真的不行了,改日再来可好?” 凤离梧低头看着身下的人儿,面颊绯红,目光湿润的样子,心内一阵发痒,却绷着脸道:“不行!你几次遭逢危险,幸而身边有你那丫鬟傍身,又不是刻刻都能用弓箭,还是要学些防身的本领,你那书院的窦同窗教授给你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招式?都尽忘了!孤再重新教给你一些实用的。” 姜秀润方才被摔得七荤八素的,觉得太子这是要培养护国大将军,眼看着他又要拉自己,连忙捂住了后腰道:“殿下且慢,旧伤似乎慢了,疼得动不了……” 凤离梧目光清冷,垂眸斜眼看她,心知这少傅又是在偷奸耍滑,可恨当初怎么就将这油滑的东西召入了府中,尽是没有半点长进! 不过方才自己搂腰扶臀,感受了满手的香滑之余,骤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便将赖在武场软垫上装死的姜秀润拉起,面冷似冰地问:“窦思武当初是不是也这般教授你招式?” 姜秀润心道,自己乃丁院之光,是窦思武他们行走在书院天干地支同窗前的脸面,借窦思武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像摔破布这般摔打自己啊! 于是她便照实道:“都是演练的招式,叫我回去自己领悟。殿下,我并非兵营将士,气力也是有限,您再倾囊相授,我也便是这半瓶子的油水了,在这般下去,岂不是耽误了殿下操劳国事?那漕运司的事务繁忙,我实在是不敢耽搁了殿下……” 凤离梧听了这话,脸也缓和下来,可是那出口的话却还是硬的:“孤因为你耽搁的时间还少吗?也不差这些个功夫了,看着跳舞那般凌厉,怎么演练起招式来这般的绵软,可是不够用心?要不今晚食过饭后,再来练……” 姜秀润听得头皮一紧,再练的话,那七魂也只剩下六魄了,便赶紧打岔道:“再过几日,便是殿下您成礼之日,我得扮作瑶姬,若是演练时一不小心,伸拉的手脚,到时候走路僵硬,岂不是要露出马脚?还是留得日后殿下有了闲暇,再来练吧。” 凤离梧听了这话,表情缓了缓,似乎很喜欢少傅用心成礼的事宜,一副受用的样子,便道:“前些日子让管事给你的箱子添了些头面,看着可好?若是不喜欢,叫他再换。” 狗腿子惯了,许多的习惯一时改不过来,姜秀润像往常一般,一边用巾帕替太子擦拭额头的汗水一遍道:“正寻思着跟殿下商量,将这些个头钗珠串退回去呢……当初皇后赏赐了太子您许多的珠宝器物,虽然俱是登基在册,就怕有个疏漏,到时候原本赏赐给曹姬的东西,到了我这,岂不是要给殿下你添了麻烦?” 凤离梧心知她向来谨慎,却并不在意,因为给她的那些压根不是从府里库房出来的。前些日子,他命自己的部下去南蛮之地出使列国时,特意重金买来的珍珠器物。 尤其是那珍珠都是龙眼般的大小,颗颗圆润,颜色也是少有的洁白,这一斗珍珠被熟手的巧匠制成了头钗珠串,还有耳珰,正好一副。 所以听了姜秀润问,凤离梧便轻描淡写道:“不是府中所出,是专门给你定制的。” 姜秀润听了他的话一细想,可不是吗!她来自波国,当地民俗女子如未嫁人不穿耳洞,而她以后还要扮作男子,也不能穿,所以给她的耳珰都是特制的夹耳。搭配的宝石也皆是名贵异常,只是这般的珠光宝气,略显沉重,幸而姜秀润身高腿长,个子高挑,竟然与她甚配。 不过向来节俭,不甚讲求吃穿的太子竟然这般有心,居然吩咐下面人给自己准备头面,这可教姜秀润深感意外。 凤离梧却说,那波国跟着瑶姬一同来的陪嫁,衣物皆是比照着姜秀瑶来的,既然如此,那些珠宝器物便给瑶姬留着。 姜秀润过门那天的嫁妆箱子,由着他来出,免得在另外两位王女面前输了阵势。 姜秀润听了真是十分激动,若是以后她被“休”出府门后,太子也能慷慨让她一并带走便更好了! 当下又是感恩戴德的谄媚。 转眼的功夫,到了太子成礼的日子。 果真是如太子早先吩咐的那般,免了宴席,开了太子府的侧门,将三位王女抬了进来。 第89节 这般做派,就算是有心逢迎太子的,都没法留下讨要一杯喜酒喝。 曹溪和田莹都是两国的天之娇女,这般清冷地被抬入府中,也是心中各自有一份不舒服。 可是想到,洛安城里那么多想要进太子府的质女,却只有她们三个被选了进来,不知有多少人暗自羡慕,这心里又舒服了许多。 不过,女人多了,是非也多。当三顶红轿抬入府门时,曹姬与田姬又因为进府的先后争执了起来。 姜秀润因为昨夜回了驿馆,从驿馆出嫁,所以早早就起来了。她新近认床,睡不惯驿馆的硬席子。早起梳妆时便哈欠连天。 此时姜秀润正瘫软在轿子里补觉。听闻轿子外,那两位王女的侍从争吵的声音,她连眼皮都不争,只吩咐轿子外的婆子,吩咐轿夫将她的轿子往后挪挪,摆出一副跟两位王女不争不抢的姿态。 等那两位吵出个高下,进了府门后,她再进也不迟。 可惜给两位王女压轿子的都不是一般人,分别出自敬侯府和皇后寝宫,个个都是说话圆滑,实则不好糊弄的老人精。 这一时先后难分,便僵持住了,最后到底是商量明白了,轿子不进,三位王女出轿子一同迈着门槛进去,便也分不出个尊卑先后。 这般商量后,几位婆子便纷纷将三位王女请出了轿子。大齐的新嫁娘的头不盖盖头,只搭配一绺珠帘摇曳,让人能看清新妇的模样。 那曹溪田莹今日都是盛装打扮,两位美人各自有各自的可人之处。 只是田莹的底子到底比曹溪强了些,这一下轿子,惹得四周看热闹的洛安民众一阵骚动,只低声道,这韩国的王女可比燕国的王女娇艳许多,想来入府后会更得太子的宠爱。 听了四周熙熙攘攘的声音,田姬的心中受用极了,只面露微笑,轻轻瞟了那曹姬一眼。 曹溪的脸色不佳,那眉眼都微微扭动,暗自恨起自己身边的宫妇多事,非要她们在府门外下轿,只恨不得快些入府,免得被些个庶民品头论足。 可就在她举步要迈上台阶时,四周的民众突然更加哗然,竟然纷纷发出了震耳的惊叹,躁动异常…… 田莹也起了好奇,便回头一望——原来是波国那个偷偷生子的王女下了轿子。 第59章 第 59 章 起先在田姬的眼中,并没有将这波国质女放在眼里。 别人不知, 可她因为舅舅的关系, 笃定这女人生过孩子的。 太子殿下将她纳入府中, 也是給了她那位哥哥姜禾润的脸面。但太子何等的尊贵, 岂会真要双破鞋? 可是待她看清下轿的瑶姬时,心里却是猛的一缩。 她与自己一样,也是身着大红的嫁衣,可是那裙子也不知是何人裁剪, 异常的服帖, 显得腰儿纤细不盈一握, 胸也显得更□□丰满, 也不知那嫁衣是何布料,在走动间如红雾轻纱般飞扬, 显得人竟是从天上飘悠下来的一般。 再看她的那张脸儿, 虽然胭脂涂抹得不及那日在大殿上那般浓重, 但也是抹得浓墨重彩, 若换了人这般勾画,定然俗气得不堪入目。 可偏偏她鼻梁高挺,五官明丽,竟然跟这厚重的妆容相得益彰,顾盼之间有股子咄咄逼人的妖艳。 那四周围观百姓,也都是短了见识的, 被那波国质女的动人容貌震撼得发出呼喊, 一个个激动得向前涌来, 直呼“艳姝!绝色也!” 当真是丢了大齐洛安繁都的脸面! 田莹心内愤愤,可又忍不住去看了瑶姬满身的头面首饰,尽是罕见的龙眼珍珠,个个都是一般的大小圆润,名贵异常。 再观自己与曹姬,因为各自都听闻了太子崇尚节俭,这进府时的头面也不敢行那奢靡之风,不过是中规中矩的头摇金钗罢了。 她们虽然为强国王女,可哪个像姜秀瑶这般招摇?但骤然在人前被比了下去,心里又是十二分的不舒服。 看到这,田莹收回了目光,心内冷哼:不过是在波国娇养的无知蠢女人,也不知受了哪个男人的花言巧语失贞在前,入了太子府又不知收敛,一身的珠光宝气晃得人睁不开眼,最重要的是,她难道不知太子厌恶胭脂水粉的浓重之味吗?竟然抹得这么厚…… 想到这,她轻瞟了眼身旁的曹溪。许是生怕自己不够出彩,那曹溪的胭脂也是晕染得甚重。 田莹收回目光,心内一阵的得意,觉得幸好自己在府内埋有暗线,公孙无言托人送信给自己,说是太子每每嗅闻到女子的脂粉味,都恶心的食不下饭,叮嘱她要注意。 所以她今日不过薄施粉黛,而且都是特制的无香脂粉。 虽然这波国王女美艳异常,可是田莹细细想开,也就将心放在肚子里了。 依着她看,这姜秀润满身都是殿下的禁忌,实在不堪成为敌手。 而曹溪也看清了下轿的姜秀瑶。只是她心内的想法,却是跟田莹不同,她自知容貌不及田莹,受了姨母尉皇后的指点,便想到了借力打力。 毕竟三人进府,那波国质女就是个弱国的王女,偏偏容貌甚美,虽然惹人心内妒恨,但若是她能拉拢住姜秀瑶,自然是二人对那田姬一人,有了瑶姬相助,她也能稳固在府里的地位。 于是,见姜秀瑶过来,曹溪屈尊降纡地冲着她微微一笑,释放亲善之意。 姜秀润今日化浓,妆倒不是为了博得街市民众喝彩。只不过是花得眼睛大些,眼角飞扬些,显得嘴巴再精致点,好跟“姜禾润”的容貌有所区分罢了。至于这满身的行头,是太子置办亲赏的,她若不戴,便有卷拂了殿下脸面的嫌疑。 其实原本这轿子是要一直抬入府中的,跟太子见礼后,便各自回到各自的院子里。谁承想这二女处处争抢个高下,最后闹得要三个人落轿入府,惹来府门口的阵阵骚乱。 她现在困得眼皮都睁不开,虽然曹溪释放善意冲着她微笑,可她懒得虚以委蛇,只想着妹妹瑶姬以前在波国王庭里傲睨一世的德行,也干脆一脉相承,撩着眼皮瞟了曹溪一眼,给了她一个大眼白,然后撩起裙摆跟着她们二人一同迈入太子府高高的门槛。 曹溪气得面色一僵,又被田莹捡了个笑话。 只是姜秀润不知,就在她迈入大门时,身后的的人群里发生了一阵骚乱,似乎有人一脚踹翻了一处甜瓜摊子,那甜瓜瓤子飞溅得到处都是。 砸了瓜摊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赶回到京城的秦诏。 他先前被太子鞭挞了一顿后,便被哄撵到了边关守城戍边。 秦诏向太子吐露了姜秀润的事情,惹得太子勃然大怒后,便心中一直忐忑担忧着她。 可是多方打听的结果是,那姜少傅还好好地在太子府里当差,闲暇时也照常去书院读书,并无异常。 秦诏初时听闻,心内实在是诧异,有些猜不透太子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丹药,却更是心悬了她。 此番偷偷回来,便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想再去太子府看看她可安好。 刚刚入了京城,便看见洛安城的百姓纷纷想太子府所在的青龙胡同赶去,说是太子纳娶三位平妻。 第90节 秦诏对于太子娶妻原是不甚感兴趣,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隐在人群里等了许久,在迎出府门的一众幕僚中没有看到姜秀润的身影,反而在轿子里出来的三位嫁娘里,看到了期盼已久的倩影。 她着女装的样子,比自己梦里想象了千遍的样子还要好看,一身火红的嫁衣也染红了他喷火的眼眸。 天知道,他是多么期盼这女子能为自己点绛唇,着红妆,被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抬入秦家。 可是此刻,热切盼望了许久的事情,尽数化做了泡影。 秦诏觉得胸口像被撕裂般难受,太子的当日对他的责骂犹在耳旁。 他原是以为殿下对他是恨铁不成钢罢了。现在才猛然醒悟,殿下当日的表现分明是醋味满溢! 而且他已经向陛下言明自己对这波国质女的爱慕之意,太子却趁着将他派遣到边关之际,自己先娶了去! 这种感觉,便如太子强娶了他的正妻一般,竟是有遭逢了双重背叛之感。 一时胸口炸裂难受得难以自抑,便飞起一脚踢翻了身旁的瓜摊,惹来四周人群的喝骂。 他此番乃是偷偷回京,眼看这惊动了太子府门前的侍卫,便从怀里掏出一锭银,扔甩给纠缠不休的摊贩,然后只握紧了双拳,疾步转身离去。 这府门前的闹剧,转眼间便散了。 三位王女入了府中后,便移步前厅向太子见礼。哪成想,太子却还在书斋里,三位王女分别落座,等待着太子。 只是这三位王女面面相觑很是尴尬,谁也不说话,厅内安静极了。姜秀润心道:那公文是昨天上午就批好的。 下面的各个府衙知道太子今日迎纳三位王女,是不会再送公文来的。太子大概并不忙,就是将她们三个干晾在这立规矩呢。 好一会的功夫,才听到长廊传来的脚步声,田莹和曹溪的脸上都面露期待的神色,等待见过太子。 可是姜秀润听着那脚步声便觉得不妙。 她侍奉凤离梧甚久,心知这位太子平日里便是冷冰冰的木讷样,走起路来虽然大步长迈却是不急不缓。 可此时殿下的熟悉的脚步声照比平日急促了许多,分明是心里带着火气…… 这太子真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儿,大喜的日子还要发火,她真替将要长伴太子的两个女人掬一把同情之泪。 待凤离梧那张俊美的面容出现在大厅里时,姜秀润偷眼一看,果然是气得不行,眼角眉梢竟然带着腾腾的杀气。 原来太子虽然屏退了两位王女的侍女婆子。可是尉皇后却派了女官来给太子过话。 只说新婚第一夜,太子留宿在哪一个院落里,事关王女曹溪的脸面。就算那曹溪并不是太子的心头好,也当舍了这份脸面。 不光如此,为了以防太子阳奉阴违,皇后还钦赐了“滋补”的炖汤一盅给儿子,让女官监督这太子饮下,以壮阳生火,并言明她派去的两位女官,今晚要分别督导韩国、波国的两位王女,以免她们不懂大齐的宫廷规矩,以后行走宫中,招惹了皇后的不快。 这新婚之夜,分别放了两个婆子督导着,分明就是要搅合了两位王女得太子头筹宠幸的机会,让自己的外甥女曹溪喝到这头盅的浓汤。 尉皇后深知儿子的秉性,虽然对自己有着诸多的不满,可是也要维持表面上的孝道,是以那加了助兴之药的补汤乃是与皇帝御赐的名头送下来的,他推拒不得。 既然生了火,那就得有女人灭火。堵住了那两房,就算儿子再怎么不喜欢曹溪,也得凑合了一夜。 拔得了这头筹,说不定便一举有了身孕,到时候这太子妃的正位,非曹溪莫属。 尉皇后对儿子专横惯了的,就算如今凤离梧长大成人了,可是在她的心里,凤离梧还是冷宫里那个任她呼来喝去地尽情泄愤,不发一声的孩子。 可惜她的儿子自从十四岁起自立府宅之后,变成了什么样子,尉皇后从来没有费心了解过。 她并不知,那一碗浓汤给儿子赐下去后,便绝了自己外甥女得儿子宠幸的机会。 当凤离梧坐定时,拿眼看着眼前的三个女子。 那曹溪一脸的红霞扑面,含羞带怯望着他,却并没有换来凤离梧的半丝情动。 此时嘴里那股子淡淡的草药味还没有消散,凭白的便叫凤离梧看她一眼都感到厌恶。 而那田姬的模样看着还好,薄施粉黛,清新淡雅的光景,若不是先前在沐风先生的茶会那,亲眼见了这女子笑里藏刀,为人龌蹉的一面,也许他还能将就个一二,可如今看了也莫名的心烦。 最后一个,便是那个努力睁大眼睛,可一看就是起了瞌睡,有些无精打采的女子。 这脸抹了几斤的水粉?那细滑的肌肤都遮盖得见不到光儿了,那胭脂抹得也是够浓艳的……可是都这般俗不可耐的装扮了,怎么看上去还是那么明艳?叫人舍不得移开眼。 听闻方才在府门外,这女子引来了百姓们拥堵挤踏,把瓜摊子都给挤压翻了,可见是个多么不省心的东西。 有空的时候,要好好的告诫她,不可再这般明艳动人地去招摇。若非喜欢这般,只在他面前画画便好…… 凤离梧阴沉着脸,心不在焉地想了片刻,突然开口道:“方才在书房,女官赵夫人带人给孤送补汤,她领来的那两个婆子却不小心挥落了孤书案上的端砚,那乃是御赐之物,就是母后身边的人也不可如此放肆,孤大喜的日子,不宜见血光,领了麻袋,带出去沉潭了吧!” 赵夫人正立在曹溪的身旁,一副矜持不可侵犯的模样。听到这里,她的脸儿白了——那方砚台,明明是太子自己挥落的啊! 第60章 第 60 章 太子会突然在大喜的日子里下令赐死宫人, 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赵夫人的嘴唇抖了几抖, 将太子自己打碎砚台的话吞了回去,只紧绷着脸急声道:“殿下, 这两位宫人乃是皇后娘娘甚是看中的奴婢, 却跟了皇后甚久, 也是看着殿下长大的, 这次随着出来, 是奉了皇后懿旨教导两位王女宫规的, 殿下您这般做, 皇后知了岂不是要大怒……” 可惜她这般求情,却正砸在凤离梧最难受的地方。他对冷宫里的人与事没有半分的感情。皇后的那些个宫女, 也从来没有对他有半分奴婢的自觉, 倒是因为母后厌恶他的缘故, 对他也几多刻薄。 所以不待赵夫人将话说完, 凤离梧便冷冷道:“正是因为是母后身边的人, 才更应该应该严惩!不然这种目中无人, 倚老卖老的货色迟早要给母后遭来祸患,在孤的府宅里, 赐死个把的奴才还不至于让母后震怒吧?除非是有人会去多嘴挑唆,让孤知道了,绝不轻饶!” 赵夫人脸色一白, 她知道太子的话是冲着她来的。那一碗补汤灌得勉强, 已经彻底激起了凤离梧殿下的火气。 很快那两个被婆子哭天喊地中便被套了麻袋拖出去了。 在她们的呼喊声里, 众人也隐约听到了砚台不是她们摔碎的, 是太子自己手滑之类的话。 不过事情真相从来都是无关紧要,得罪了上位者总是会有些莫须有的罪名冠在头上。 第91节 凤离梧被灌下“补汤”的耻辱感,是需要人血来洗刷的。 赵夫人与皇后一样,拿太子当那个沉默的孩子已经习惯了。如今竟有醍醐灌顶之感,也为自己方才在书房里冲着太子颐指气使,言语间的傲慢而感到阵阵后怕。 是以当太子道,自己已经下令成礼从简,就不留女官赵夫人用饭时,赵夫人也顾不得嘱咐曹姬,只白着脸赶紧离府回宫复命去了。 这一轮隔山震虎,只震得曹姬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她原本是拿了姨母做靠山的,没想到刚入门,便亲见太子溺毙了姨母派来帮衬着自己的婆子。 想到这,以前灌满了与凤离梧风花雪月的脑子里,终于挤进了些清明。这是大齐未来的帝王,岂会任凭他的母亲摆布?这尉皇后虽然是好心,但是好像是坑苦了她了。想到这,曹溪的脸上顿失颜色,只剩下苍白的水粉无力支撑着颊上的两抹胭脂。 而田姬倒是事不关己地在一旁看着热闹。 她细瞧太子的神色,便知曹溪恐怕难得太子宠幸了。 今夜便是三处去处,若是太子不给皇后脸面,又不会去给个生产完毕的破鞋撑脸面,那么便只有自己这一处好去处了。当下心内一阵窃喜,竟是恨不得早些回了自己的院落,沐浴更衣,静待太子的临幸。 而姜秀润的脸也微微泛白,因为婆子被沉潭,她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死。 虽然明知不是太子所为,可是依旧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受。 这些日子,因为太子迫着她替一替瑶姬,她对太子有时难免言语不敬,现在想来也是忘了这位储君的冷酷可怕之处了。 她暗暗提醒自己以后不可在言语上造次,免得步了婆子们的后尘。 太子本就对成礼的事情兴趣乏乏,如今被母后搅闹得更像吞了苍蝇一般,于是与三位王女见礼后,只告诉她们在太子府里安心住下后,便让她们各自会院落歇息去了。 姜秀润也来到了花园子里拿出偏僻的院落。派来服侍“瑶姬”的,是个名唤桃华,是个看着便很机灵的小姑娘,许是被殿下事先叮嘱过,也不多言多语。 而凤离梧跟姜秀润言明过,若是要变换身份时,不必在这个侍女前躲避,叫她放心使唤。 于是在桃华的帮助下,姜秀润卸下了满头的金钗珠串,又舒舒服服地泡了热水澡,每个毛孔都熨烫开了后,晾干了头发,便换回了男装,顺着这院落的后门,绕到外院,再一路溜溜达达地回了自己的少傅屋院。 折腾了一日,总算是有个舒心的时候了。看看这时辰,太子应该是去了田姬的屋院。 她作为幕僚,除了祈福太子马背上雄风强健外,再无话可言,于是命浅儿用院落里的小锅加了一大把藤椒翻炒了从质子府带回的兔肉干,配上热腾腾的干贝浓汤,香甜地食下一碗粟米饭,就准备睡觉安歇了。 可是她的碗筷还没有撂下,院落的前门就传来了动静。本该洞房花烛的凤离梧殿下竟然溜溜达达进了她的院子。 姜秀润嘴里的米饭都没来得及咽下,只赶紧起身恭迎殿下。 大喜的日子,可殿下看起来心气甚是不顺,眼底都微微见着些红丝。 一看见姜秀润便皱着眉道:“只这么些菜肴,怎么够吃?” 姜秀润也不敢说“压根没你的份儿,你走了便够吃”的话,只赔笑着道:“太子是要在这留饭?” 凤离梧没说话,一屁股坐下,先咕咚咚喝光了那碗鲜美的干贝汤。 姜秀润见此,连忙喊浅儿去再准备些菜肴来,可是太子又拦住了她说不用,他有些没胃口,懒得吃饭。 姜秀润赶紧命浅儿撤下了食桌,然后要了壶麦茶,自己先转到院中漱口净手之后,便复又回屋请示着正在大口饮茶的太子。 “殿下此来,是否为难要去哪位王女的院落,需要在下为殿下献策?” 凤离梧斜眼看她,憋着气儿道:“君有何谏言?” 国储身边无小事,凤离梧一会不是要去睡女人,而是去分赏给燕国、韩国的恩宠。 若是以忠心幕僚的角度而言,她希望太子能争一口气,提住那股子丹田气,一夜奔走两院,雨露均沾,分赏了燕、韩两家。 但是这事儿,又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那么轻巧的。她怕这么说出来,万一太子做不到,伤了国储自尊,她会被太子一怒之下,派去陪两个婆子在深潭下数鱼。 于是她决定折中,开口道:“韩国在太子筹谋大运河的开凿上,有举重若轻的地位,太子应该与田姬多多亲近,以向韩王示好。” 凤离梧冷冷道:“君倒是筹谋思虑得甚是周到吗,若是个真男子,定然是个说睡便睡的大丈夫!” 姜秀润尴尬一笑,不知殿下哪根筋不对,要来呛她。于是干脆也不说话,等殿下自己定夺。 凤离梧今夜的确是心气不顺。 虽然赐死了两个婆子,扫了赵夫人的脸面。可是那汤到底是喝在了肚子里。 赏给国储的补汤,自然不敢药性过猛。可是渐入夜后,也是气血涌动,加之白日观了这女人娉婷婀娜的身姿,心内也是越发的躁动。 当下便拉住了她的手。 姜秀润被唬了一跳,直觉要缩回手去。 可是太子猛地一把将她扯入怀里,在她的耳旁喘着粗气,低低道:“母后怕孤不能满足她的外甥女,便赐给了孤一盅补汤。” 听到这,姜秀润全明白了,也知道了太子白日里为何抽风下令溺毙了那两个婆子。 皇后与太子母子关系不睦,她是一早便看出来了的。只是没想到那位尉皇后竟然这么出格,逼迫儿子如此。 是拿了她生下的这个老虎当做了猫儿吗?这般下去,母子儿子岂不是不到黄泉不相见? 可眼下她无暇感慨凤离梧的命运多舛,要知道一个喝了十全大补汤的男子正搂着她喘粗气呢! 于是她连忙道:“殿下,趁来得及,赶紧去田姬的院中吧!” 凤离梧却皱眉道:“那个女人?还没入府,便跟孤府中的幕僚勾搭,暗通书信,据说以前便是旧识,那等子货色,孤嫌她脏!” 姜秀润惊讶地“啊”了一声,觉得太子为了拉拢韩国真是下了血本,这是故意顶了无数绿云青霞地将那田姬迎入府中啊! 可是眼下曹溪因为尉皇后得了太子的嫌弃,田姬又是个婚前就勾三搭四的…… 这么一细细扒拉下来,府中竟是无人可用了! 姜秀润心里一缩,有心让太子叫个清俊的小厮泄火。可是太子的分桃断袖的癖好还未公之于众,自然要顾及上位者的脸面。 第92节 于是她便委婉道:“太子觉得哪位侍女顺眼?在下这就替殿下安排。” 凤离梧这时微微松来了手,低头看着一脸紧张的小幕僚,拉着长音道:“那浅儿不错……” 姜秀润干笑着道:“殿下莫开玩笑,那浅儿貌丑,可是不敢沾染了殿下的龙子之身……” 开玩笑!浅儿将来是要觅得佳婿的,她才不会让人随便玷污了浅儿的清白! 此时凤离梧已经心烦意燥,懒得再跟姜秀润磨牙,只一把将她掀翻在榻上,低声道:“主上有难,你不尽心领了差事,怎么尽是想往外推?说说,你该唤孤什么?” 姜秀润紧张地说:“自然是要叫殿下……” 可是凤离梧却冷哼一声,目光炯炯地瞪着她。 姜秀润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试探地又喊了一声:“妹夫?” 凤离梧的脸儿顿时黑如锅底,咬着牙道:“你再喊一声试试!” 姜秀润急了,疑心殿下是逼迫她叫“夫君”,便憋红了脸道:“殿下说话时不算数吗?说好了的,在下乃江湖救急,又不是真的顶了妹妹瑶姬……” 凤离梧此时难受得很,只一口咬住了她急急辩白的樱唇,亲吻了好一会,才低声道:“那些个画白看了?你若诚心助孤,总是会有法子的。” 第61章 第 61 章 凤离梧已经熬度了半天, 此时嗅闻着小幕僚身上散发的阵阵皂角清香, 便如那捻子被点燃了般,下一刻便要炸裂了。 他贴附在她的耳边, 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姜秀润的眼睛立刻瞪得如剥了壳的鸟蛋般, 有些不敢相信能说出这般不要脸话的人……是一向清冷孤高的凤离梧。 “快些, 孤控制不住药性了……”说话间, 太子殿下果然一副心昏智丧之感。 那新近搬来的矮榻带着细纱帐架, 二人在翻滚间, 那层层叠叠的细账便从金钩上掉落, 密密实实地盖住了矮榻…… 事后,姜秀润才算想明白, 太子府一口气娶了三位新妇入门, 为何连桌酒席都不摆。 这吝啬的太子也太会精打细算了, 这是掐指一算觉得娶进来的都不能顶数, 便节省了置办酒席的金啊! 这一夜胡闹不提, 天微凉时, 姜秀润顺了顺蓬乱的头发,掀起帘子看屋外的天色, 然后丧白着脸儿回身对还赖在她榻上不走的太子道:“殿下,您看这天也亮了,若再赖着不走, 让人看了, 是要说殿下的闲话的。” 凤离梧方才小憩了片刻, 此时身心舒爽, 犹在回味那一双柔荑绵软无骨的滋味。加之睡意未消,只闭着眼,摩挲着捏着她的手腕道:“不是嚷着手酸吗?孤再给你揉捏一会。” 姜秀润现在听不得人提手,又不敢去拍凤离梧的手背,便低声道:“已经缓过来了,殿下还是快些起来吧。” 好不容易,她才将凤离梧提拉起来,离开绵软的鹅绒矮榻,又不好叫侍女进来,便手脚麻利地服侍着太子着装穿衣。 那里裤是脏污得不能穿了,姜秀润直接让太子穿了外裤,寻思着太子若是走了,便将这玩意儿用火盆烧了。 可太子却发话了:“替孤洗净送来……”国储吝啬如此,一条裤子都不肯浪费,大齐怎么能不国库丰盈? 那裤子不能假手于人,还要由她洗…… 似乎是看出了姜秀润的不高兴,凤离梧一边披上了衣服,一边道:“孤中了人的算计,卿为孤解困,难道不高兴吗?” 姜秀润才觉得自己是中了人的算计,一边替他系好衣带子,一边低低道:“殿下可是跟我说好了的,只是走走过场。可昨夜的事,说出去,我岂不是清白尽毁?还怎嫁人?” 凤离梧低头看着她乱蓬蓬的头发里藏着的头旋,鼻尖沁着冷意道:“你扮男人在孤的府宅里住下,那清白就已经不在了,倒是现在拎出个男人看看,哪个敢娶你?” 说完这话,他伸手挥开了她的手,转身往外走,可是心内实在有气,又回身道:“孤可没说走过场这话,君还在孤的船上,莫想着脚踏两条船,不然一遭落河,谁也救不了你!” 姜秀润也被勾了火气,可不敢跟凤离梧硬碰硬,只趁着他走出去了,才低声道:“德行!天一亮,便不是昨夜湿着眼儿,求我的狗儿样了!若真说出去,看丢人的是谁!” 太子成礼的第二日,因为纳入的是侧妃,原是不用入宫见人的。 可是尉皇后立意要给曹姬脸面,便要人过话,请三位王女入宫请安。 当天彻底亮了,太子府的三个院落都忙碌起来,打水洗漱,还要梳头簪花。 姜秀润又是折腾了一宿,那眼底都起了黑,只好用厚些水粉去盖。 因为是天亮扮成了女儿身,身边侍奉的是侍女桃华。她也是个手脚麻利的小姑娘,利落地替姜秀润梳好了头发,刚要取头面,姜秀润便道:“进宫见皇后,素寡些,选了简单的钗戴就好。” 桃华依言应下,待得收拾停当,便去前厅等候车马。 等车的功夫,桃华端来新蒸的糕饼让瑶姬垫腹。 奈何瑶姬手酸,拿着糕饼都发抖,就让桃华一口口地喂,就着羊乳来吃,倒是积攒了些精神。 那曹姬与田姬都是盛装打扮的样子,一前一后来到了前厅。 那曹溪一夜独守,似乎还哭了一宿,眼角泛着红,水粉都遮盖不住。她入了厅,看着瑶姬吃吃喝喝,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儿,心里也是有气,觉得这就是个扶立不起来的,以后大约也指望不上。 这么一想,她也懒得跟这娇蛮的瑶姬多言,只一屁股坐在香席上等着车马过来。 倒是那田莹,一脸的娇羞无力,似乎腰身要酸软了些,被自己带入府的侍女皎月搀扶着,慢慢走入了厅中。 那曹溪见她来了,面色更冷,只恨不得去掐死田姬的德行。 田莹向来是气死人不偿命的,只一个眼神过去,侍女皎月就会意了,略微大声道:“田姬,您昨夜服侍了殿下一宿,天要放亮了才得了休息,要不要奴婢再取些软垫来,让您在马车里坐得松泛些,免得腰背酸痛……” 这话一出,曹溪的两眼要冒酸泉,嘴唇抿得紧紧的,竟是要被气哭的样子。 这一幕,姜秀润在前世里不知看过多少回。田姬就是这般人前人后的挤兑曹姬。 可是她此时听了田莹的话,有些发傻,若是太子昨夜歇宿在了田姬那儿……那个在她的矮榻上缠了她到天亮的是谁? 那入口的糕饼顿时有些发噎,吃不下去了。 第93节 田莹看着厅内两个王女愣愣的样子,心里更是得意非凡。 就如她料想的那般,昨夜太子到底是临幸了她。虽然来得晚些,熄了灯才进来的。可是太子年轻强健,竟不知怠足,足足缠了她一宿呢! 相形之下,她以前在韩国时,背着人与那些青年的嬉戏当真不值得一提。太子,真男儿也! 想到这,田莹的面容如绽放的桃花一般。 姜秀润慢慢咽下糕饼。昨日她床头一直留灯,可是笃定在她榻上的,的确是太子本尊。 就算喝了那么补的汤,太子都不肯去临幸田姬,可见心内是对她有多憎恶。待得运河凿成,大齐的国力格局又是不同,也不知韩国还能否如前世那般,被太子倚重。 从她个人的角度来看,田姬勾结府内的幕僚,实在是败笔一桩,若是无此事,太子也不至于对她厌恶如斯……只是昨夜歇宿在她屋子里的又是谁? 来不及细想,车马已到。三位王女分别上了马车,一路长驱,前往齐宫。 尉皇后言明三位新妇来见,态度倒是甚是和蔼,俨然是个慈祥的婆婆,尤其是对那田姬嘘寒问暖,甚是体贴,倒不见对曹姬有什么特别的优待。 姜秀润觉得这与太子昨日溺毙了她派去的那两个婆子有关,尉皇后到底是醒悟太子已大了,又是手握重权的国储,不可横加干涉,倒是用起了怀柔的法子。 至于对姜秀瑶这种无足轻重,只是拿来充数的弱国王女,尉皇后显然是没有心思搭理,只是拿眼扫了下她素寡的妆容,便移开了眼。 不过待三位王女出去后,尉皇后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赵夫人替尉皇后卸下头上的凤冠,替她揉捏着头穴道:“皇后不可重思,已经气了一宿,不是说想开了吗?再这般下去,岂不是头疾又要复发?” 尉皇后微微翘起下巴,恨恨道:“左右是个白眼狼,跟皇上倒是一般的秉性,都不是个让女人能倚靠的薄幸人!曹姬新嫁,他便让她独守空闺,可是怎么忍心?听说宠幸了田姬一宿,这是立意要田姬怀得头胎啊!本宫偏不让他如意!当初太子建府,不是从本宫的宫中调拨了几名婆子过去吗?寻个可靠的,要保证除了曹姬外,不可有人先怀了凤家的嫡孙……药性猛些也无妨,求的便是万无一失……” 赵夫人心领神会,尉皇后这是要“赏赐”那两位王女避胎的汤药。 她依言记下,便下去安排去了。 当天夜里,田姬的晚饭多了一碗野雉汤,据说厨下是加了金贵的老参给田姬补气血的,田姬喜滋滋地饮下,备足了精神,静等着殿下今夜临幸…… 那补汤也送到了瑶姬的院落,可惜那些吃食却是无人品尝,桃华不敢托大充作主子,只将吃食倒入了泔水桶里,等着仆役倒掉。 姜秀润一早就回了自己的屋院,着回了男装,去书斋陪着太子同食。 不过姜秀润倒是早早便得了太子的恩赏,回屋休息去了。因为这明日,便是书院重新分院的大日子,她这些时日,在功课上进步很大,被沐风先生夸赞过数回,也不知会不会升到地支分院。 另外,她还甚是担忧着自己的难兄难弟,那窦思武前世里这时,可被书院除名了。再以后,便是他因护驾有功而得封赏,就此正式与太子为敌,朝堂之上势不两立。 姜秀润自诩不是什么忠心为主之辈。然而她现在暂时是在太子的麾下当差,若是窦思武投靠了端庆帝,那么以后便再不能与她划拳同饮,细细想来,失去这样一位耿直的学弟,也是有些遗憾。 若是今世依然如此,她可不能让窦思武就此黯淡离了书院,自然是要备下酒席,更要劝勉他,免了学弟心情低落。 春末之时,已经是漫天柳花飞扬,穿着轻薄的儒衫出门,梨花的甜香味便往鼻子里钻。 太子也是一身轻薄的月白长袍,头顶镂空的玉冠,正立在门口等着她:“孤今日休沐,正要拜访沐风先生,便捎带你一起去书院。” 自那一夜,姜秀润看着太子其实都是有些别扭。 人前,他俩一本正经的主上幕僚样;可是人后,却做了不可告人的隐事秘情。偏着这事儿要烂在肚子里,说不清道不明。 第62章 第 62 章 其实那一夜之后, 姜秀润对于太子是否是个分桃断袖的,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若是那次因为情势所迫, 凤离梧无甚么良佳的人选, 勉强而为之的话, 他犯起风流来却并无半丝勉强状。 那等子的急迫唇舌, 更不像是个厌弃女子的。若不是她死死护住, 衣衫都差点被他解开了,饶是这样,隔着薄薄的衣衫,也被他占去了无数的便宜…… 姜秀润现在越回想, 越觉得不是滋味, 那宫中送来太子的补药,哪里会是什么虎狼之药?大约不过壮阳助兴尔, 而且太子忍了那么久, 才入了她的房, 怎么就立刻焦忍难耐? 可是偏偏又不能指着凤离梧的鼻子,大骂他占人便宜,现在太子让她上车, 她也不得不爬上去。 只是坐上之后, 不由自主跟他保持着距离, 不似往常一般殷勤的端茶捶腿。 凤离梧自然也觉察出来, 倒是很亲近地搂着她的肩, 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看她是否发烧了不甚舒服。 车厢之内, 避无可避,姜秀润被他搂得满怀,便挣扎着要起,闷闷道:“殿下这般,可觉得我身份低贱,不配得殿下的礼遇?” 凤离梧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淡淡道:“君此言从何而来?” 姜秀润舔了舔嘴唇,鼓足勇气说:“不然殿下为何三番五次如此,岂不是觉得我只配以姿色侍奉殿下?” 凤离梧轻皱起眉,虽然是快二十的青年,可私下里,只要凤离梧放松时,表情也微微有着少年郎的困惑稚气。他就这般无辜而又疑惑地问:“君此前在道观也是中了迷情之药,本该知道难以自抑的苦楚,可你那时连孤都能飞扑过来,一言不发便是胡乱亲吻,有问过孤愿意吗?” 姜秀润被问得一窒,这段历史简直暗黑无比,只要提及,她顿落下风,只能硬着头皮强辩:“可太子的补汤,并非如药那么猛烈,而且府中那么多的俊男美人,太子为何偏要为难我……” 凤离梧自那一夜后,做起事来便有些心不在焉,许是春季万物繁衍的缘故,竟想时时刻刻都抱着这女子,品尝着她的娇软才好。 就比如现在,拥着她的腰肢,细细一把,就是因为着了男装,又缠上了那厚厚的裹布,品酌不得柔脂丰盈……他懒得再听这女子言语谨慎的指责,只顺着雪白的脖颈亲吻上她的耳垂,语言含糊道:“孤非圣人,你既起了头,让孤知道了个中滋味,又整日在孤的眼前晃,叫人怎么忍受?那一盅补汤喝了怎么个难受法,你又怎么知道?要不,今日孤在宫中带一盅回来,给你饮了,看你反应如何?” 这是什么鬼主意?姜秀润是真怕他又给自己带一盅,连忙道自己怀疑太子的诚信实在是不该。 太子既然忍受不住,定然是霸道的药性,凤离梧便是顺着杆儿爬,说那药性到现在都没有尽解,看见姜少傅就想亲近。食色性也,本难自抑,若是姜少傅不让当真是铁石心肠。 姜秀润心内有气,却不敢跟凤离梧尽发。 若说太子急色,他每每又能克制得住,并没有霸王硬上弓,走到那最后一步。反而倒像是未开解人事的少年郎,粘粘腻腻的,让人无奈又心烦…… 到了书院,在下马车前,太子终于恢复了清冷储君的威严,眉眼不动地提醒着姜秀润,莫忘了成礼前给她写下的规矩,入了书院便好好学习,别去做那些个没用的勾三搭四不拘小节的勾当。 若不是怕刺痛了太子自尊,姜秀润真想冲着他嚷:“殿下您管错人了吧,赶紧肃清您的后宅去,将头上的绿云驱散一下,再不管,可就要喜当爹了呢!” 这般心里暗暗解恨,姜秀润带着背着书箱浅儿便进了书院。 今日因为要重新分院,学子们都早早来了。窦思武几个丁院的学子却略有些没精打采,因为他们一早便听说,今日可能有学习不出众的学子要被书院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