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权臣之后》 第1节 ============= 《嫁给权臣之后》 作者:五叶昙 文案: 郑愈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冷硬狠辣,喜怒无常。 兰妱则是被家族养着送给权臣作拉拢人心的旁支族女。 为求不成旁人手中的玩物,兰妱跪求后院干净的郑愈一席容身之地,道:“大人,不过是一个侧室,届时还不是任由您处置?” 后来,郑愈压了无力反抗的兰妱,道:“你不是说任由我处置吗?” 内容标签: 甜文 穿书 爽文 朝堂之上 主角:兰妱zhao ┃ 配角:郑愈,朱成祯 ┃ 其它: ============= 第1章 族女 “阿妱,你就戴这对梅花耳珰吧,我觉得这对耳珰比较衬你的肤色,你戴上了,相信不管是哪位王爷大人必定都移不开眼睛。”兰媛从梳妆盒里取出一枚梅花造型的珊瑚耳珰,放在手心,对兰妱笑着道。 珊瑚耳珰不过只有米粒那般大小,但却色泽如血,艳丽通透。兰妱容貌清丽,肌肤似雪,清澈无暇,但带了这珊瑚耳珰,却会立刻如同点上了诱人的胭脂,平添一股魅惑。 兰妱伸手接过那耳珰,看了两眼,这耳珰本是极玲珑可爱的,可她此时看着,只觉得,跟兰媛那话那般,刺人心。 她拨弄着那耳珰,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还是算了,让人移不开眼睛做什么,还不若谁都看不上我,也许还能好些。” 兰媛一愣,随即正色道:“阿妱,你别傻了。你已经知道伯祖父和贵妃娘娘的意思,肯定是要将你赐婚给厉郡王或者郑次辅的。那厉郡王之前就已经对你有些意思,但是他后院郡王妃侧妃庶妃一群,子女已经有好几个,此次你若是不能让郑次辅对你另眼相看,贵妃娘娘不愿得罪厉郡王,得罪宗室府,必是会将你送给他为侧妃的。” 兰妱听言不自觉的就握紧了小手,那握在手上的梅花耳珰刺进手心,好一阵生疼。 兰媛看见,叹了口气,道:“阿妱,这是我们的命。谁让我们生在兰家,生得貌美,却又不是嫡支小姐呢。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尽力满足他们要求的同时,让自己过得好些,让自己的父母兄弟过得好些罢了。” 兰妱,兰媛,她们都是当朝宠妃兰贵妃娘家兰家的远房族女。 因为自幼就生得玉雪可爱,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所以被接到了兰家嫡支抚养,除了像兰家嫡支小姐那般学琴棋书画,同时还学些魅惑人的闺房之术,为的就是长大了备用的。 她们虽是兰家族人,家中却是清贫,父母家人都因着她们受了嫡支的重视而受了不少恩惠扶助,兄弟也能得以在族学之后进入好的书院学习,所以她们的命,早不是自己的。 可是她们虽生得美貌,又是贵妃族人,却离嫡支已远,都是平民,兰家培养她们是要嫁给实权显贵的,这些人家,为正妻她们的身份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便只能是侧室了。 兰媛道:“阿妱,郑次辅已经是你最好的选择了。他位高权重,深得陛下信重,王首辅年事已高,将来他必是首辅的不二人选,只要他肯要你,贵妃娘娘必会允下。” “阿媛。”兰妱低喃道。 兰媛苦笑了一下,道:“阿妱,我知道你必是怀疑我是受了老夫人的吩咐过来劝你,但其实这些也都是我的真心话。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我们的苦处也只有彼此知道,我只希望,我们将来都能好好的,我们的父母,兄弟,他们也都能好好的。” “我知道,”兰妱的眼泪掉了下来,“我没有怀疑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兰媛下个月上旬就要远嫁云南,为云南王世子的侧妃。 那云南王世子来朝,看中的原本是嫡支长房的兰翎语,但嫡支女尊贵,是不会远嫁为人侧室的,所以最后便由兰媛替了。 兰媛伸手替兰妱抹了抹眼泪,自己的眼泪却也掉了下来,她忍了忍泪意,道:“阿妱,那郑次辅一直未有娶妻,据说是因为对其亡妻念念不忘,哪怕陛下赐婚亦不肯娶,所以这是好事亦是难事。他若是肯要你,只要他一日不娶妻,你便一日不必受侧室苦,说不定将来还有机会转成正室。错过了此次,就算不是厉郡王,下次谁知道又会是谁?” 说到这里她声音低了下来,在兰妱耳边道,“说句诛心之语,听说到了年底各番国就要来朝,若是有人提亲,贵妃娘娘的公主也大了,需要和亲的时候,保不齐就跟我似的,被推去做了替亲的。” “阿妱,我们这些年就跟雀儿似的被养着,我也只跟你亲些,我走了,将来也没什么用处了,只怕我父母兄弟待遇就会差了下来,我母亲身体不好,常年都要用药吊着,弟弟年幼,尚不能立起来,将来家中还不知会怎样。阿妱,我还盼着你能帮我多照应下他们。” 说到这里,那泪水已经跟珠子似的掉了下来。 “阿媛。” 兰妱伸手帮兰媛抹着泪,一边抹就一边道,“我戴,就戴这对耳珰。你放心,以后我会好好的,你这么聪明能干,也一定会好好的。你放心,堂伯父和婶娘那里,我会照应的,必不会让他们断了药,真哥儿也会和庭哥儿一起读书,真哥儿一向聪明伶俐,以后定会有出息的。” *** 兰妱最终还是戴了那对梅花耳珰去了兰家大厅,身上穿的也是贵妃娘娘赏赐的难得冰绫裙,这些皆是她最好的行头了,可见对这次贵妃娘娘召见的重视。 兰老夫人满意的点头,她身旁的嫡次孙女兰翎语却是暗中撇了撇嘴,心里暗骂了句,狐媚子。 去宫中的马车上,难得的兰老夫人让兰妱和她同乘了一车,而兰翎语则是和她母亲兰大夫人同乘了一车。 车中,兰老夫人拉了兰妱的手,又细细的将她打量了一番,笑道:“冰肌玉骨,吐气如兰,阿妱,你的样貌贵妃娘娘年轻时也不过如此了。原本老太爷还属意将你许给太子殿下的,可惜太子殿下对我兰家戒意太深,不肯纳你,就算纳了,估计也会将你置于一旁,所以便也就罢了。” “只要能为家族效力,不管去哪里阿妱都是愿意的。”兰妱低头道。 兰老夫人笑道:“伯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父母都是忠厚的,兄弟也听话,你这孩子,是个有后福的。” 兰妱听到老夫人提起自己的家人,心中就是一激灵,好在常年的训练让她保持了神色半点不变,刚刚被老夫人握着的手也没有明显的僵硬。 兰妱道:“这都是受伯祖父,伯祖母还有贵妃娘娘的恩惠,伯祖父,伯祖母还有贵妃娘娘的再造之恩,阿妱定会时时都会记在心上,不敢相忘的。” “你这孩子,”兰老夫人拍拍她的手,道,“都是兰家之人,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什么恩惠不恩惠的,照顾族人,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你只需记住,现在支撑家族的,贵妃娘娘,将来说不定就是你和月姐儿,语姐儿她们了。” “阿妱不敢,阿妱身份低微,哪能和大小姐二小姐相比,阿妱只盼着能为家族尽些绵薄之力已觉荣幸。”兰妱忙低声道。 兰老夫人“呵呵”一笑,道:“阿妱啊,你这样的品貌,随便与人为侧室,实在可惜了,所以饶是厉郡王多次暗示,都被贵妃娘娘不惜得罪宗室府都给推了。” “可惜你虽然被养在兰府,但出身到底差了些,权贵之家是断断不会上门提亲的。所以此次见那郑次辅大人,你定要多用些心思,让他先首肯迎了你入门,他无正妻,你这侧室和正妻便也一般无二了。你放心,贵妃娘娘和三皇子殿下都是你的靠山,将来总有机会被扶上正室之位的。但也要你花心思,先拢了他的心才是。” 贵妃育有一子一女,三皇子便是贵妃所出,比兰妱大一岁,今年十七,而五公主则年幼一些,今年十五。 “阿妱知道。”兰妱应道。 为了她自己,为了她的家人兄弟,她也只能尽力的。 *** 兰老夫人教导兰妱的同时,兰大夫人也在教导兰翎语。 兰大夫人看兰翎语有些不乐的表情,皱了皱眉头,道:“语儿,你要记得你身份高贵,将来是要为皇子妃的。饶是那兰妱再貌美,也都只是给你和贵妃娘娘,还有三皇子殿下铺路的石子儿,你不必自降身份和她们去比较。就像那兰媛,此次不是她,有甘皇后和太子在背后使手段,你也没那么容易脱身。” 兰翎语又撇了撇嘴,道:“母亲,我没跟她比。只是她那副样子,十足小狐狸精样,你说,郑次辅那般端方肃穆之人,能看得上她吗?听说,那郑次辅的亡妻,可是个十分端庄贤淑之人,我就怕此次姑母和祖母都是白操心一通,在她身上白费了精力。” 兰大夫人听言轻笑,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脸,道:“语儿,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啊,那端方肃穆都是端在外面的,骨子里,谁不是喜欢小狐狸精?再说了,成不成的,权且一试,未尝不可。语儿,你也大了,其实我以前也跟你祖母建议过,让你和你大姐一起跟兰妱兰媱她们学学那些闺中之术,可惜你祖父怕坏了你们大家闺秀的气质所以未允。” “你大姐也就罢了,她嫁到陈国公家为世子夫人,只要有贵妃娘娘和三皇子殿下在,陈国公家只会将她供着。但你是要嫁到宫中的,虽说现如今三皇子殿下对你颇为疼爱,但他是皇子,身边的狐媚子不会少,所以学些固宠之术仍是很有必要的。” 兰翎语脸上有些羞红,但想到什么心里又有些不悦,她轻哼一声,嘀咕道:“母亲,您也觉得表哥对我很疼爱吗?可是我有时候,有时候总觉得表哥虽对我好,但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和看兰妱的眼神有点不一样,虽说表哥就是素来,素来沾花惹草的性子,过后也就忘了,可我,可我就是觉得不安。” 兰大夫人神色一凛,眼中有厉色闪过,但很快又恢复了常色,低声道:“语儿,这男人啊,没哪个不是喜新厌旧,贪恋美色的,只是程度不同,或者肯不肯忍住罢了,这次是陛下应了你姑母赐婚,想来郑大人该是不会拒绝的。至于你表哥,语儿,饶是那兰妱再狐媚,嫁了人也就消停了,再说她要是一颗心放在你表哥身上,说不定用处更大。反正你也说了,你表哥对她不过就是一时新鲜,过后就忘了。” 第2章 撞见 兰老夫人和兰大夫人带着兰翎语,兰妱到了兰贵妃的景秀宫。 只是她们到时兰贵妃却不在自己宫中,管事太监招呼了众人,请兰老夫人和兰大夫人在宫中稍坐片刻,便有兰贵妃的心腹嬷嬷林嬷嬷请了兰妱去乾元殿见贵妃娘娘。 乾元殿是南外殿,皇帝平日里召见大臣们议事的宫殿。 兰妱早得了吩咐,所以在老嬷嬷领了她到乾元殿后院之后就跟她说让她在那里候着,容她先去禀告贵妃娘娘之时,她便知道自己大概会“偶遇”到什么了。 不过她以为她会遇到那位次辅大人郑愈,却没想到竟先遇到了三皇子朱成祥。 三皇子一直是个俊逸温柔之人,京中不少名门闺秀都对他钟情。 他看到兰妱似乎先是诧异,随即眼中便有些了然,然后是一些恼怒滑过。 他走到她跟前,待兰妱低眉顺眼地给他行了礼,他看着她,眼神中带了些温柔道:“阿妱,郑大人就在这假山后面,你到此地,是你自己愿意来寻他的,还是我母妃让你来寻他的?” 兰妱道:“回殿下话,是贵妃娘娘命民女在此侯命。” 三皇子的声音放得更柔了些,道:“阿妱,如果你不想见他的话,我可以求母妃将你赐予我为庶妃。” 兰妱低着头没吭声。 三皇子叹了口气,道:“阿妱,你一直都知道我对你的心意的。” “只不过你身份特殊,外祖母和母妃他们一直都属意将翎语表妹许配于我为皇子妃,所以我不敢在她们面前对你表达多一点点的情意,只怕她们知道了,让你在兰家生活不易。可是现在已经不同,我很快就会分封王府,搬出宫去住,只要我坚持,届时只要说是我逼迫于你,他们便也不能奈我何,我们就未尝没有一丝机会。” 兰妱心中已经将三皇子骂翻天,但面上仍是木木讷讷老实样。 自她稍大些,容色初成,这三皇子看她的目光便越来越温柔,经常在她面前各种表达情意,私下里还常送她些东西,起先她也甚为惶恐,她身边的嬷嬷和两个丫鬟都是兰府安排的人,她怕这事瞒不住,虽然跟她无关,她也生怕被兰翎语,兰大夫人,兰老夫人还有兰贵妃等一众人等迁怒把她给撕了,更怕牵连到父母兄弟。 可是装着鹌鹑等啊等,却一直都风平浪静。 后来她看到三皇子对兰翎语更是体贴入微,对别家闺秀也温言软语,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人根本就是风流成性,见一个爱一个,相较身份相当的别家闺秀,他身边近水楼台的贴身侍女,她这个几个月三皇子也不会见到一次的身份卑微之人,兰家和兰翎语还犯不着对她提什么戒心。 三皇子说了半天,兰妱原本打算跟以前一样装木头人,可是眼睛稍抬却瞥到了对面假山后面露出的一片紫色云锦朝服衣角。 她掂量了下,终于吭了声,道:“多谢殿下厚爱,只是殿下既然知道民女的处境,就当知道即使您分封出宫,也无甚分别,民女的父亲母亲还有兄长幼弟皆受兰家庇佑,二小姐对殿下一往情深,民女不应亦不敢让二小姐不高兴。” “果然是因为这个。”三皇子道。 “阿妱,这些年我就是因为顾虑你的处境所以才处处小心翼翼,为了避免表妹她对你心生妒意,我处处隐忍,还要对她人假意逢迎,可是这一次我却真的不想再等了,因为再等下去,我怕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兰妱愕然,他在说什么? 可是她怔愣间,万万想不到三皇子竟然已经直接伸手拽她,竟似是要拉她入怀,兰妱大骇,再没想到一向彬彬有礼,刚刚情绪也还算正常的三皇子竟然会在乾元宫后院突然用强,忙一手欲挣开他的钳制,另一手就去推他。 可是她的力气哪里比得过他,情急之中,便只能直接抽出了头上戴的一支雪玉簪子向他胸前刺去。 三皇子吃痛松开她,兰妱手上紧紧攥着滴血的簪子往后急急退了好几步,然后“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她将手中的簪子对准了自己的脖子,有些打着颤道:“殿下,这里是乾元殿,殿下是想要逼死民女吗?” 三皇子按着自己的胸口,看着兰妱的眼神不可置信之余心里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不过今日的事情闹开,他最多是受一顿申斥,但兰妱的命肯定是保不住了。 罢了,不过就是被她刺了一下,他刚刚本意也不是真要对她怎么样,不过是为了让郑愈看到他们的牵扯而已。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鲁莽之人。 郑愈那人,只要他看到他和阿妱的牵扯,必不会再肯接受父皇和母妃给他安排的赐婚的。 虽然被阿妱刺了一下,好在自己的目的也总算达到了。 第2节 他道:“阿妱,你不必担心,你知道我的心,如何会舍得逼你?但你也要相信我,我定有法子保全你的。” 说完便按着胸口转身离开了。 兰妱的心“砰砰”跳,看着他的背影离了好一截路,打颤的手才慢慢平稳了下来。 她咬着牙从怀中取了帕子小心的擦拭簪子和手上的血迹,再抬头看向对面的假山,却发现那里已经失了那衣角的影子,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刚才的事情又看到了多少。 她在原地跪了好一阵,思了又思,咬了咬牙还是起身往假山那个方向去了。 *** 兰妱最终在莲池亭寻到了郑愈。 郑愈看到她过来,面上有讽色和异色一闪而过,坐在亭中的颀长身形却是一动也未动。 他面前是一盘棋,刚刚他受召去乾元殿见驾,到了殿前承熙帝的总管太监却告诉他承熙帝正在后殿和兰贵妃说话,请他到这莲池亭等候承熙帝。 这本来也没什么出奇,承熙帝常召他过来这亭中下棋。 只不过这过来的路上却“意外”地看到了三皇子正在和一生得颇为貌美的女子诉衷情,紧接着还上演了好一出戏,他当时就转身离开了。只不过他是习武出身,刚刚虽只是路过,无意去听但两人的对话还是都飘到了他耳中。 兰家养的女子,身份不高,生得这般容色,打扮成这样,还和三皇子有那样的牵扯,郑愈几乎不用思考,便已知道了她的身份。 虽然不知道她具体是谁。 却没想到这女子跟三皇子闹了半天最后竟然还跟着他到了这亭中。 *** 兰妱站在亭外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了前去,给郑愈行了一礼,道:“郑大人。” 郑愈头都没抬,继续慢慢摆弄着桌上的棋子。 兰妱抿了抿唇,往前行了两步,然后跪在了他的脚下。 郑愈的手一顿,淡道:“如果是为了刚刚的事情,我对别人的私情不感兴趣,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揭发你们。” 兰妱道:“民女和三皇子并无任何事,民女今日到此地,原本是来见大人的。” 见他? 郑愈终于抬头看向她。 兰妱微低了头,道:“民女姓兰名妱,乃兰太傅兰家远房族女,自幼养在兰家,今日兰家老夫人命民女好生打扮,又带民女入宫,召了民女到乾元殿后园,原本就是为了‘偶遇’大人的,只是却不想撞到了三皇子。” 她的语气平静,像只是在叙述一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情一般。 “所以,你现在意欲何为呢?”郑愈道。 难道都这样了,还想勾引他不成? 一向刻板冷硬不为外物所动的他,此时心里竟也生出些荒谬好笑的情绪来。 兰妱没出声,她伸了一只手出来,就在他的膝盖之前。 她的手纤细幼长,白皙剔透,看着软软的,娇嫩无骨,这样的小手,常人看了,怕是那腹下都要忍不住紧上一紧。若是意志不坚的,可能心神都会被勾了去。 倒是的确有勾引人的本钱。 此时那手上还有一朵幼嫩的白色小花骨朵。 兰妱道:“大人看见这朵花了吗?兰家家中精心养植了数盆这种花,这花有很多种用途,可煎药,可熬汤,也可拿来佩戴,会令人行动间暗香流动,总之大约是有点用的东西。但若一不小心落地,再无用处,便只能做花肥了。” “我们几个自幼养在兰家的远房族女,说是人,其实跟这花也差不多,看着好看,但其实就是养来拿来用的。我的族姐上个月就替了兰家的二小姐远嫁去云南为云南王世子的侧妃,还有其他几位,大人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 “前些日子,厉郡王偶然在天源寺看见民女,便向兰家暗示,贵妃娘娘不敢得罪宗室府宗正,但好在兰家又觉得大人更为位高权重,希望民女能有更大用处,所以大人便是民女的唯一机会,否则便要入了厉郡王府后院众多侧室中的一员。刚刚三皇子那一幕,怕也已经入了人的眼,若今日民女不能得大人垂怜,回去之后若不是入那厉郡王王府后院,那年底番邦入朝,和亲怕才是民女唯一的生路了。” 郑愈难得的竟然听完了她这一长串的话。 其实他的耐性也不算差。 他是武将出身,因战功先任兵部侍郎,后入内阁,短短几年又升任内阁次辅,所以并不似一般文臣那般俊秀儒雅,而是粗粝冷硬的。就算现如今在朝中浸染,肃杀之气收敛了许多,但隐约间还是带着一股子凌厉肃穆的威压。 但这威压没有影响到跪在他腿前的女子半分。 女子神情清冷平静,语气平缓,也没什么悲戚可言。 倒是带着些孤注一掷的冷凝味道。 他低头看她,精致到毫无瑕疵的轮廓五官,肌肤柔腻白皙,娇软诱人,往下,是细长优美的脖颈,幼嫩得想让人掐上一掐,那冰纱领口的轻盈更是让人有想往下再索上一索的欲望。 整个人如同冰玉砌成,却偏偏耳上钉了一对如血的小小梅花耳珰,如同钉在人的心上,勾起人心难以抑制的悸动。 难怪惹来这么多是非。 他道:“番邦入朝若是提亲,和亲之人不是你,便是她人,难道姑娘就觉得自己比其他人就一定更重要吗?” 他站起身离开,经过她身侧时便看到她的手微侧,她手中那多小花朵儿便滚到了地上,陷入了泥沙之中。 她道:“我并不比谁更重要,但是但凡有一点希望,我也不愿意放弃。” 他停下脚步,冷笑道:“入我后院,于你又算得是什么希望?不一样是与人为妾?” 不一样是与人为妾? 兰妱另一只按在地下的手一紧,硌在砂砾之上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 可是,总要撑下去。 她道:“妾与妾,也总是不一样的。若能得大人处得一席之地容身,于我,便是脱离兰家掌控的希望,还有活下去,不被人践踏的活下去的希望。” 郑愈轻哼一声,道:“可惜,天下身不由己,可怜可恨之人甚多,你又与我何干?” 他说完离开,刚行了两步,就听到她在身后道:“陛下欲给大人赐婚,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贵妃娘娘,皆欲给大人赐婚,还有大人的泰远侯府,怕也是日日都想给大人安排个妻室妾侍,大人虽有本事,但前朝也就罢了,恐也不欲受内宅妇人烦扰。” “我虽姓氏为兰,却也并非全无是处。大人赐滴水之恩,他日民女自然也当尽心尽力,涌泉相报。” 郑愈出身泰远侯府,现在的泰远侯便是他的亲生父亲郑祖铎,而他,本来该是泰远侯府的嫡长子。 只是他的母族在他出生不久之后就获罪举族被抄家流放,他母亲因而被郑家休弃,然后自缢身亡。因此,他这泰远侯府嫡长子的身份便也蒙上了一层阴影,或者说也算不得嫡长子了。 这也是他年少就离家,后来独自去北疆从军,以染着血的军功升迁,再重回京城的缘由。 他终于又略停了脚步,听到她细软的声音续道,“更何况,不过是一个侧室,届时还不是任由大人处置?难道大人还真怕了一个侧室能影响大人什么朝堂决策不成?一个女人,还能牵连到大人的圣宠和前程不成?” 最后一句话终于让他硬如冰山的心微不可见的动了动,但那又如何? 他的脚步也不过只是停了那么片刻,就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第3章 应允 兰妱在这亭中跪了许久,在腿都快要麻掉,兰贵妃的老嬷嬷林嬷嬷终于出现的时候才慢慢爬了起来。 林嬷嬷扶了兰妱,低声劝她道:“妱姑娘快起来吧,天气寒,小心坏了腿骨将来受罪。” 她叹了口气,道,“姑娘,先前姑娘和三皇子殿下的事,姑娘且放心,老奴定会烂在肚子里的。只是姑娘啊,您以后切莫再和三皇子有任何牵扯,否则只能累了您的前程啊。” 刚刚她只是离得很远的偷偷瞧着,看见三皇子拉扯兰妱,还有兰妱拔了簪子以死相胁,却并未看见兰妱刺了三皇子一簪子,否则就算是她想瞒也不敢瞒的。 她见兰妱面色雪白,又安慰道,“刚刚老奴远远瞧着,见那郑大人在转弯处离去之时,又回头看了姑娘一眼,想来那郑大人对姑娘并非完全无动于衷。就算一次不成,水滴石穿,姑娘多用点心思,日子久了,也就成了。” 兰妱心中感激,勉强笑了一下,道:“阿妱晓得,多谢嬷嬷。” 林嬷嬷又叹了口气,不过她看她这副样子,没再领她去乾元殿,而是又直接将她带回了兰贵妃的景秀宫。 带她来这乾元宫,原本不过也就是为了让她和郑大人有这么一次“偶遇”,为稍后乾元殿内承熙帝给郑愈赐婚打个基础而已。 兰妱的肌肤养得娇嫩,先前在那亭子的石地上跪久了,回来之后林嬷嬷给她查看,已经有一片片的青紫渗出来,便带了她去后殿给她细细的敷药,也是为了让她避开兰老夫人,兰大夫人等人,好有点清静歇息的时间。 及至兰贵妃回来,竟也未召她去前面问话,而是亲自到了后殿去看她。 兰贵妃向来都对兰妱比别的族女更为重视。 *** 兰妱见到兰贵妃忙起身行礼,兰贵妃走上前温柔地拉了她到软榻上坐下,命了众人先退出去,才道:“好孩子,你果然是个有福的。先前陛下给郑大人赐婚,说是要将你许配于他,他竟是肯了。” 兰妱一惊随即心里就是一阵激荡,他,竟是肯了? 其实那时被三皇子那样一搅和,她根本就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不过就是垂死的挣扎而已。 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刹那放松下来,兰妱眼中差点滚出泪来。 兰贵妃见她如此,笑道:“阿妱,先前你在莲池亭跟他说了些什么?你观他神情语态,可觉得他对你有意?” 兰妱整了整心情,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道:“禀娘娘,以当时情形看,郑大人神情一直都很冷淡,并不似对阿妱有意。” “一开始我见他神色严厉,似乎随时就要离去,心中害怕,情急之下,便给他跪下了,跟他道是厉郡王看上了我,我不想进厉郡王府为侍妾,但厉郡王势大,就是娘娘您虽有心却也庇护不了我,所以只能哀求他,能否让我进他后院,将来必定好生服侍他。” “可是他道‘这些与他何干’之后就起身离开,我担心再无机会,便跟他说我是知恩图报之人,若是他容我入府,我将来必会,必会帮他好生应付泰远侯府,替他挡了泰远侯老夫人和夫人们提的亲事。” 她说到后面声音有些低了下来,似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逾越了。 “原来如此。”兰贵妃细细打量兰妱,笑道,“阿妱,平日里看你温厚老实,不想你也是个有心思的。” “阿妱不敢。”兰妱忙惶恐道。 “无事,”兰贵妃拍拍她,道,“你做的很好。原先我也觉着奇怪,过往也有不少人给他提亲,送女人,他都冷冰冰的拒绝了,此次虽然也未一口答应,但最后竟松了口。” 她说到这里又若有所思地看了兰妱两眼,看得兰妱脸红,忍不住又低下了头来。 兰贵妃道,“当时,陛下提出将你许配于他,他又以曾在亡妻坟前许诺,十年之内不会娶妻为由推脱。陛下便道你的身份本也差些,并不适合与他为妻,而是为侧室即可,他当时沉默了好一会儿,在我都以为他要拒绝之时,竟道既然陛下如此说,不敢再辞,应了下来。” 兰贵妃笑了笑,手滑过兰妱的脸颊,再慢慢滑到她脖子上,最后落到了她的手上,轻轻揉搓了两下。 光滑细腻,温软娇嫩,摸着就忍不住有一种冲动想让人掐上一掐,看那肌肤上染上青紫般。兰贵妃自己也保养得甚好,若没有对比,便觉得已是极品,但摸着这年轻的肌肤,便感觉到了那种生生的不同。 果然是原女主,得天独厚,到底不一样。 她掩去心中的复杂滋味,笑道,“不管是因何缘由,阿妱,你进了郑家,就有了机会。” “以后你要好生服侍郑大人,让他对你上心才行。郑大人这样的男人,只要让他对你上了心,他未娶妻,将来若是你表哥登上了大位,你的身份水涨船高,也就理所当然能被扶正为正妻了。” “阿妱明白。” 兰妱低头道,刚刚兰贵妃抚摸她之时,她就犹如被条吐着信子的滑蛇从头到脚给爬了一遍般,后背都凉了起来。 好在这几年也习惯了,还不至于失态。 这边兰贵妃点头,道:“你一直都是个清醒的好孩子,知道我们兰家人,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不过阿妱啊,郑大人肯应下已经是难得之事,又非正室,你的婚事怕是只能一切从简了。”兰贵妃道。 第3节 “当时我怕这事后面又生变,那郑大人又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便就在陛下在场之时,给你们定下了婚期,就是下个月十六,还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好日子,不过仓促了些,委屈你了。” 不过是个侧室,还什么婚期,怕不过就是一顶小轿从郑府侧门抬进去罢了。 兰妱摇头,腼腆道:“能嫁给郑大人已经是娘娘费心为阿妱谋划得来的福气,阿妱已经心满意足,哪敢说什么委屈。娘娘放心,阿妱以后定当尽心尽力,服侍郑大人,为娘娘效力。” 兰贵妃笑着点头。 她看着在自己面前服服帖帖,乖巧听话,感恩戴德的兰妱,心中生出一种超然于外万事皆在掌中的优越感,这种感觉十分微妙但却很好。 *** 原本面前的这个小姑娘才是得上天宠爱的女主。 这原本是一本书,兰贵妃兰雅是穿书而来的。 原书中,女主便是眼前这个兰妱,而她兰雅不过就是个早期的背景板,早早的就在这宫中香消玉殒了,是她穿了进来改变了一切,改变了兰妃的命运,兰家的命运,也改变了原女主兰妱的命运。 但那本书她也只看了个开头,只在评论中看到剧透,道是女主兰妱嫁给了皇后之子,两人危难时期就相濡以沫,最后获得男主独宠,男主登基之后就册封了她为皇后,且椒房独宠,男主终身也没再宠信过她人,对兰妱甚至可以说是痴恋也不为过。 兰贵妃穿了过来,先是稳住了自己在宫中的地位,保住了家族的荣华,然后就命家人将兰妱从远在江南的老家兰湖镇连同她的家人一起接了过来,养在了兰家。 当然,她没有明说,只说挑了颜色好的族女放在家中好生教养着。 家中从族中接了好几个小姑娘过来,那其中果然就有兰妱。 众人皆以为她这么做是为了固宠,或者是为了养着她们将来好作联姻,或拉拢人心备用,她的父兄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没有作过解释,既然养了,她也不排斥可以这么用。 但她的初衷,其实不过就是为了原女主兰妱而已。 *** 她既然成了兰贵妃,这些年在宫中结怨不少,更是成了甘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自然也不能再容太子登基上位,否则将来她和她的孩子都怕是会不得好死,又会回到那本书的起点。 可是太子谨小慎微,虽无什么特别的才能,但却也无什么过错。 就是在朝堂上,兰家的势力也远不能和支持太子的势力相提并论,所以她便只能从原书中太子“痴恋”的原女主,现在为她手中掌控的兰妱身上下手了。 不过她也没打算让兰妱再如原书那般嫁给太子。 因为女人嘛,兰贵妃自认十分了解,若是把兰妱嫁给太子,就算是她兰雅和他们兰家对她恩情再重再深也好,她也一定会为了太子背叛她,背叛兰家的。 所以她考虑再三之后便把她安排给了未来的权臣,郑愈。 既然原书太子那么痴恋女主,想来就算兰妱嫁给了郑愈,他对她应该也不会毫无感觉吧? 让郑愈对上太子,她坐收渔利即可。 *** 兰妱是在兰老夫人和兰大夫人的一路温言好语中回兰府的,兰翎语频频看她,像是想要从她身上看出个怪物出来,不过她也显然已经受了兰老夫人和兰大夫人的叮嘱,对兰妱并没有任何恶言或再轻慢相待。 就像她母亲说的,两人的身份有云泥之别,就算兰妱再狐媚,她入了郑府,也不过就是个侧室,只是为她和表哥铺路用的,她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过以色侍人罢了。 兰妱回到兰府之后就求了兰老夫人,道是自己的婚期就在二十日之后,能否容她回家里探一探父母兄弟,也跟他们说上一声。 这些年兰妱被养在兰府,每年都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去探一下。 兰妱心道,也不知将来嫁去郑府,还有没有机会能多点回家看看。 她现在也没敢就想着帮着家里完全脱离兰府掌控了,兰府势大,宗族力量更是强大,他们一家渺小如蝼蚁,是很难对抗宗族力量的,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兰妱请求回家探视,这个时候兰老夫人自然允了,不仅允了,还恩准了她在家中住上一晚,又赐了不少东西让她带回家,最后还跟她道:“阿妱啊,你先回去住上一晚再回来。不过你虽自小就养在我们府中,我也是一直都把你当成了亲孙女儿,但我知道,你心里定还是记挂着你父母,所以我仔细思量过了,届时还是会让你回家待嫁,从你家中出门,想来如此你父母也能更欣慰,安心些。” “谢伯祖母。”兰妱大喜,忙跪谢道。 第4章 兰家 兰妱父母现在住在京城西郊,帮兰府打理着一个小田庄,坐马车过去要一个多时辰。 兰家原本也不住在京城,是住在离京城千里之外的一个江南小镇兰湖镇。 兰氏是兰湖镇第一大族,镇上泰半的人都姓兰,而兰太傅兰贵妃这一支则一直都是族长那一支,几代都在京中为官,是兰湖镇方圆几百里的世家大族,自贵妃入宫诞下三皇子,兰家更是显赫。 不过兰氏一族再显赫,本也和兰妱一家无关。 兰妱一家是族中平民,和太傅兰贵妃的嫡支已经隔了好几代的关系。 都说是他们家祖坟上冒了青烟,生了个美貌的女儿,一家才被嫡支重视,接到京中来享受荣华富贵,女儿当小姐般锦衣玉食的养着,将来定是要嫁到富贵人家的,儿子也跟嫡支少爷一般送去书院读书,真真是不知道哪里修来的福气。 还是皮相生得好。 所以现如今远在江南的兰氏一族对女儿都格外重视,生得漂亮些的,都好生养着,不给晒太阳也不给做粗活的,待嫡支有人返乡,族人就会带着女儿去磕头,就盼着嫡支能相中自己的女儿,也能给接到京里去,带着家里好一起发达。 *** “阿娘,我回来了。” 兰妱进了庄子下了马车走到兰家小院,就看到了自己母亲正在门外用凳子门板支着棉被逢着外套,已经十月底,天气转凉,该添棉被了。 旁边则是两岁多的小侄子顽皮地围着被子绕圈打转。 这一幕看得兰妱眼睛有些发酸。 她幼时,在兰湖镇的家中,便也是这般坐在母亲或者祖母身边,陪着她缝被子的,若是祖母的话,每次还都会在祖母换线的时候帮她穿针,因为祖母的眼睛不好使,她穿好了,就乐呵呵地等祖母夸奖。 现在祖母不在了,她也早没了无忧无虑的心境。 兰大婶孟氏听到兰妱的声音,这青天白日的,还以为自己得了癔症,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就看见女儿俏生生的立在不远处正看着她笑,身后还带着丫鬟冬枝大包小包的拿着不少东西。 好端端的,女儿怎么会突然回了家中? 孟氏又惊又喜但随即想到什么又有些色变,她忙放下针线上前迎了女儿,问道:“阿妱啊,这好端端的,如何就突然回来了?” 兰媛家也是住在西郊,这千里之外难得的乡亲,两家就常有来往。 兰媛月底就要远嫁去云南给云南王世子做侧妃一事她们也都知道了,此时阿妱突然回来,是不是也跟亲事有关? 兰妱的亲事,简直就是一直悬在孟氏心上的一把刀,让她常常难以安眠。 兰妱看出母亲的担心,忙挽了母亲的胳膊,笑着安抚道:“无事,母亲,我就是想您了,所以求了伯祖母的恩典,回家里来看看。” 孟氏看了看兰妱身后跟着的丫鬟冬枝,抿了抿唇,也没再多话,就迎了兰妱进屋。 *** 午后,兰妱打发了冬枝去给大嫂平氏去厨房里帮忙,自己就搂了母亲孟氏在房间内说话。 兰妱先问了几句弟弟兰恩庭在书院的情况。 兰恩庭十五岁,跟兰媛的弟弟兰真,还有兰府的两个少爷一起在京里有名的清河书院读书,兰恩庭憨厚寡言,兰府的那两个少爷骄奢,兰妱一直都担心兰恩庭被欺负,或者有心带坏。 孟氏道:“你不用担心你弟弟,他都好着呢。你弟弟他是个闷葫芦,以前什么也不肯说,前段日子阿媛家的阿真过来说话,阿娘才知道,最初的时候,那些权贵家的子弟看不上庭哥儿和阿真,寒门子弟也觉得他们俩是走后门才进去书院的,也看不上他俩,所以的确是受了些排挤。” “可你知道庭哥儿和阿真都是踏实也能吃苦的好孩子,对这些并不在意,两人的功课也不差,时间久了,便也有些寒门的子弟渐渐接纳了他们,中秋的时候,庭哥儿还带了两个家在外地的同窗过来家中吃饭,阿娘看了,都是好孩子。” 兰妱听言这才放下心来。 她不怕兰府的那两个少爷冷落弟弟,她还怕他们对他太热络。 *** 说了一会儿话,孟氏放松下来,兰妱这才将自己的亲事小心地告诉了她。 孟氏原本也就是乡野小镇上的一个普通妇人,父亲是个老秀才,所以识得几个字,见过的世面却不多。 但为母则强,她也非愚笨或贪慕富贵之人,兰府无端端的把女儿接走养着,别人是眼红艳羡,她却心里不安,总觉得此事是祸非福,但她反抗不了宗族的决定,便只能求了兰府阖家跟着来了京城,跟爹娘说是为了儿子的前程,其实私心里却也是放心不下女儿。 这些年哪怕是住在偏僻的庄子上,她也一直小心打听着外面的事情,后来兰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对其长子有意,兰老夫人赐婚,她打听了这丫鬟的性情品性之后,便应下了这门亲事,也就是现在的长媳平氏。 平氏跟在兰老夫人身边多年,虽说对朝廷上的事情一知半解,但对京中各家大人勋贵世家内宅的一些情况还是了解的,孟氏有心打听,便也慢慢熟知了。 郑愈是内阁次辅,又是泰远侯府原嫡长子,他的情况孟氏还是听说过一些的。 此刻兰妱将亲事告诉了她,她的心先是松了松,但很快又提了上去。 松了些的原因是郑愈尚无妻室,女儿嫁过去不必担心主母为难,提了上去的原因是郑愈的身世背景复杂,怕女儿受泰远侯府众人的刁难。 兰妱劝慰道:“阿娘放心,郑大人和泰远侯府不睦,很少往来,我不过是一侧室,也不必去泰远侯府请安,倒是省了事儿了。而且女儿已经打听过了,郑大人府上人口简单,并无其他女眷,我是侧室,也不用去应酬外面的人际往来,将来只要好生伺候大人,生个孩子,好生过日子就行了。” 孟氏听女儿这般说话忍不住心酸。 他们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原也是清清白白,不愁吃喝的好人家,女儿的品性样貌,嫁个年轻后生殷实人家做正头娘子,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就比什么都强,何必要去战战兢兢,仰人鼻息的去生活? 可是她也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总比去给妻妾成群的老头子做妾侍,或者被兰贵妃弄进宫里固宠的强。 她握着兰妱的手,忍了鼻间的一阵阵酸意,道:“阿妱,当年嫡支要带走你,阿爹和阿娘没有拦住他们,你可怨恨阿爹和阿娘?” 兰妱摇头,笑道:“阿娘您怎么能这样想?您一直教导我,做人要踏踏实实,只要守住本心,任何困境下往好处想,就总有拨云见日的时候。嫡支在兰氏一族只手遮天,当年又事发突然,有谁能反抗得了他们?这些年阿娘你们能一心为我着想,我已经比旁人不知道要幸福多少倍了,如何会怨你们?” 孟氏摸了摸兰妱的头发,“嗯”了一声,道:“阿妱,你阿爹和阿娘都是没什么本事的,护不住你,但是却定会做到不拖累你。嫡支养你这么大,外人都说他们对你恩重如山,可实情如何,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最清楚。你记住,这样的恩,不报也罢。” 她们好好的清白人家,凭什么就要把女儿送给别人做侧室?还是说送谁就送谁? “阿妱啊,你嫁了人,就是郑家人了,若是将来兰府或者贵妃娘娘以恩情或者我们为威胁,让你做什么事,普通的事情敷衍敷衍也就罢了,但若是危险的事,或是对郑大人不利的事,你可千万别做。你放心,这些年你阿爹和大哥都谨小慎微,行事不敢有半点差错,绝没有什么把柄让嫡支拿到。我相信,只要我们行得正,他们也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兰妱心里一痛,靠在了孟氏身上,良久才道:“阿娘,我省得,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你们也会好好的。” *** 皇帝在乾元殿亲口把兰妱赐给了郑愈郑次辅为侧室,本来只是个侧室,也没什么。 但重点是,郑愈一向对自己的亲事讳莫如深,对别人送的女人一概拒绝,就是个浑身上下硬邦邦,让人无处下手的铁疙瘩,还暗藏锋芒,甚至杀人已经开始不见血,这样的郑愈竟然会对赐婚一事应允下来。 消息传到了甘皇后和太子朱成祯那里,再由皇后那里把消息传到了泰远侯府,一路都引起了不少的暗潮涌动。 这日太子过来宫中给甘皇后请安。 甘皇后就恨道:“祯儿,你父皇这是何意?把个兰家女赐给郑愈,他真的是被兰氏那贱人迷了心智,要给朱成祥铺路了吗?他也不想想他这个天下是怎么坐安稳的,当初他又是怎么跟我们甘家承诺的!” 甘皇后出身西坪武将世家甘家。甘家手握大周西疆重兵,世代为大周守卫疆土,对抗西域,当年大周内乱,承熙帝更是借了甘家的兵力才平定了内乱,坐稳了皇位。 朱成祯听言皱了皱眉。 其实他也不喜欢听他母后一直提这些旧事,还有说他父皇这个皇位是靠他舅家甘家才坐稳的,毕竟这是他们大周的天下,朱家的天下,他是大周的皇太子。 但他性子沉稳,只劝道:“母后不必着急,父皇一向喜欢制衡之术,您不是很清楚,他所谓的宠爱兰贵妃,不过就是利用兰贵妃制衡您在后宫的势力,前朝也不外如是。也就是兰贵妃那个傻子才自以为父皇有多宠爱她,多宠爱老三,其实他们也不过就是父皇手中的棋子罢了。” “儿臣渐长,外公舅父手握西坪重兵,父皇提拔手握北疆兵权的郑愈,本就是父皇拿来牵制外公西坪兵权,制衡儿臣在朝堂上势力的,现在他再有此举也不足为奇。” 第4节 “郑愈这个人儿臣很清楚,他一向冷情寡欲,以前任谁塞什么样的美人也没见他动心过,对兰家和三皇子从来也是不假于色的,现在父皇一提此事他便就答应下来,依儿臣看,他看中的必不是那兰家女,也不是兰贵妃三皇子,而是因为他知道这是父皇的心意,所以顺从了父皇的意思罢了。” 甘皇后点头,缓缓道:“你说的也是。若只是制衡,为了安你父皇的心,也便罢了。但你也不可放松警惕,定要留心那边,不要让郑愈真投到了兰家那边。” 朱成祯笑道:“母后放心,这个儿子自然省得。” “不过就是一个女人,郑愈那人,怎么会为一个女人而左右。而且当初云南王世子一事,我已经调查过兰家府上那几个女子,这兰贵妃自以为是,兰家也一样不聪明。那几个女子养在兰家,以她们的父母家人相胁,兰翎语出事,就让其中一女顶上。若那女子真是不凡到能让郑愈看上,想来也不会是个甘心任人摆布之人。” “兰贵妃和兰家,做这种事情,要么就是让人诟病的废棋,要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遭到反啮。” 甘皇后嘲讽的轻哼一声,道:“以色侍人,还自以为高明,脑子里也就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了,除了那么一副皮囊,真不知你父皇看中了她什么。” 朱成祯低下头,这话他可就不好接了。 第5章 阿妱 郑愈接受皇帝赐婚,接纳兰贵妃的族女兰妱为自己的侧室,这事于景明宫的甘皇后和太子来说是不安,而于一直对兰妱情根深种的三皇子朱成祥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了。 三皇子对兰妱心心念念多年,总想着等她长大了,他开了府他就有办法求得她,因此早将她视为自己之人。纠缠的时间久了,他又是高高在上众人追捧的皇子,和兰妱的地位乃云泥之别,哪怕是单方面的纠缠,也不由得生出了些错觉。 所以他完全不能接受兰妱突然要成他人侧室的这一事实。 君子不夺人所好。 他也不明白那日在乾元宫后园,郑愈明明看到自己和兰妱的牵扯,怎么还会应下赐婚? 不要说什么皇帝的赐婚推拒不得,不过是一侧室,而且他父皇向来对郑愈信重有加,郑愈若是想拒绝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朱成祥折磨了自己数日,想着破局之法。 可是除了郑愈,此事也别无他解。 寻他父皇和母妃,那是断断不会有用的,寻阿妱,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她若是有法子,那日也就不会刺他一簪子了,就像她说的,他逼她,只会将她逼死而已。 解铃还须系铃人,唯一可能的解决之法就是郑愈了。 所以他虽然也知其中不妥,但还是忍不住去寻了郑愈。 *** 这日内阁议事之后,郑愈看着拦下自己的三皇子,略皱了皱眉,道:“三皇子有何要事?” 先是送了书信约他在外见面,他没有理会,现在就干脆跑到内阁外面来堵他了,他知道朱成祥是个绣花枕头,但没想到还是个这样的绣花枕头。 内阁其他的阁老都知道皇帝赐婚一事,不免就揣测这是三皇子一系故意在拉拢郑愈,此时三皇子也是过来套套近乎,所以便都极有眼色的快行了几步,把地方留给了三皇子和郑愈。 内阁首辅王政王老大人一向器重郑愈,曾经还一度想将自己的孙女嫁给他,此时见状也是叹了口气,暗中摇了摇头离开了。 三皇子知郑愈不喜寒暄,所以待身边人尽去,就直接道:“郑大人,我知道你和阿妱素不相识,那日,你明明看到,阿妱是我心仪之人,为何还要接受陛下的赐婚?” 郑愈看了三皇子一眼,没出声。 但他那一眼平淡至极,却不知为何令三皇子产生了一种被蔑视的感觉。 他跟本不屑和自己谈话。 三皇子毕竟是皇子龙孙,有着自己的傲气,他咬了咬牙,忍耐了下,续道,“郑大人,阿妱于你来说,可能只是一个陌生的美人,但于我来说,却是我心仪多年之人,我和她相识近十年,看着她从一个小小的,胆怯的小姑娘长成现在的模样。郑大人,天下美人何其多,于我,她却是独一无二的。” “郑大人,如果你能......” “不能,”郑愈打断他,终于出声冷淡道,“于你什么的,关我何事?关兰姑娘何事?且你身为皇子,肖想大臣之妻,如此妄为,又置本和你无任何关系的兰姑娘名声于不顾,已是不德。退一万步来说,你心仪之人,就要让别人让给你吗?我还知道你心仪太子之位,你还看着那个位置二十多年,不知道你是不是就要去跟太子殿下说上一说,让他也让一让你?” 三皇子面色猛地涨红。 他怒道:“这,你,你竟敢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 “你心里是不是在想,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郑愈冷笑,道,“都不是你的东西,就不要妄想,我以后不希望从殿下口中再听到阿妱这两个字,她的闺名不是你该唤的。” 他说完就径自离去,只留下朱成祥站在原地,气得手脚发颤,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 兰妱临出嫁前兰贵妃又召了她入宫。 兰贵妃召她也无甚要事,不过就是闲话一下家常,联络联络感情,又赏赐了一些东西,便让宫女送她回去了。 只是兰妱万万没想到此次出宫之时还在御花园见到了太子朱成祯。 兰妱以前入宫时也曾远远见过朱成祯,认得他,便忙如同以往那般远远避到了一边让太子先行。 可此次不同以往的是,太子见到她后并没像往常那般如视无物般离开,反而在原地站立了片刻之后,转身就向着她走了过来,最后站定在了她面前。 兰妱低着头大气都没敢出一声。 哪怕朝堂之事她知道的有限,但也知道后宫甘皇后和兰贵妃势不两立,承熙帝宠爱兰贵妃,看重兰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对甘皇后和太子冷落,但甘皇后娘家位高权重,手握重兵,承熙帝也不敢轻言废后废太子,所以事情便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而兰贵妃让自己嫁给郑愈,显然目的就是为了拉拢权臣对抗太子,为三皇子铺路。 自己现在怕也已经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眼中钉。 只是兰妱越想躲事,却越事与愿违。 她正在想着该如何让太子觉得自己不过只是个“不足为患”的小人物之时,“啪”一声一个东西却从自己身上掉了下来,然后滚到了太子的脚下。 是她的香囊。 青碧色,绣的还是并蒂莲花,坠着两颗圆滚珠子的小巧香囊,滚到了太子的皂靴旁,格外的显眼。 兰妱身上沁出了一身冷汗。 朱成祯弯腰捡起了那个香囊,在手上轻轻捏了两下,然后看着兰妱温和道:“幽兰草,眠檀枝,晚沉香,这些都是安眠的香料药草。兰姑娘,你这些时日睡得不好?” 兰妱心里掂量了下,道:“回太子殿下的的母亲患有头疾,这是民女做了准备送给民女母亲的,但不知分量可足,遂带了身上试用两日,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朱成祯的手指在那香囊上轻轻扣了两下,声音放柔了些,道:“原来是这样,兰姑娘不仅容颜秀美,更是孝心可嘉。不过此物既然是兰姑娘所作,想来姑娘再多作一个也是很容易的。孤这些时日也是头疾困扰,日夜难以安眠,不知姑娘可否将此香囊先送于孤?他日孤定会还姑娘今日这番恩情。” 兰妱的心里一紧,她低着头咬了咬牙道:“回太子殿下,头疾原因各不同,香料断不可乱用,宫中御医医术高明,殿下千金之体,当请御医配药最为稳妥,否则但凡殿下有丝毫不妥,民女就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朱成祯看着下面跪着的小小身影,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起来说话吧。” “民女不敢。” “想要回这香囊,便起来说话。”朱成祯的声音淡了下来。 说完又冷笑了一下,道,“就算我拿走你这个香囊,又如何?我路过这里,偏偏就这么巧,你出现在这里跪我,然后你的香囊还滚到了我的脚下,谁人不信你是故意的?” 兰妱按在地下的手一紧,但最终还是慢慢爬了起来。 此时作任何分辨和解释都只是越辩越黑,更显矫情。 朱成祯看着她,原本觉得不过就是一个女人,郑愈顺着皇帝的话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此时这个女人站在他面前,他才知道为何那兰贵妃和兰家会这般自信。 谁人没有爱美之心呢? 更何况这女子,除了娇颜让人动心,更还有一股让人心忍不住沉淀的力量,不说相处日久,就只多说上几句话,都已经让人不觉意间散去了心中的恶意。 不过他此时升起的倒不是对面前这个女人的欣赏或怜爱之意,他还没那么浅薄,他升起的只是危机意识和警惕。 因为他意识到可能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按着他心里想的去走,他父皇,还有郑愈,也未必是他以为的那般看得清楚。 他突然失去了和她说话,再试探什么的兴致,将手中香囊递还给她,淡道:“不过是句玩笑之语,姑娘不必介怀。姑娘即将新婚,届时孤定会派人送上贺礼。” 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兰妱看着他的背影总算是松了口气,可她捏着手中的香囊,眼睛瞥过香囊那断口处不寻常的磨损,心里又是一凛,莫说是太子怀疑,刚刚也实在是太巧了些。 她每日的衣裳首饰都是两个丫鬟冬芽和冬枝打点的。 这两个丫鬟都是兰府的家生子,父母家人也都是兰府的世仆。 这件事倒是给她提了个醒,等她到了郑府,她就得尽快想个不引人怀疑的法子换掉身边的丫头了,否则自己想清静怕是都清静不了。 兰妱心事重重的跟着兰贵妃宫里的宫女和嬷嬷离开了御花园往宫门去了,却是完全忽略了不远处将她和太子之间互动这一幕尽落入眼帘,此刻面上尽是阴森之气的三皇子朱成祥。 *** 半个时辰之后,景秀宫。 兰贵妃听了跟着兰妱的宫女将先前御花园太子和兰妱见面的情景对话还原了一遍,面上就有笑容流了出来。 果然是原男女主啊。 稍一碰撞就能有火花出来。 呵,将来还有他们感情慢慢升温的日子。 不过此事还是得好好计划一下,先也要阿妱拢了郑愈的心才行。 原男主就在那里,反正也跑不掉。 兰贵妃心情不错的思量着,她的心腹嬷嬷林嬷嬷看着她甚是愉悦的表情有些不太懂,疑惑问道:“娘娘,您这般做却是何意?郑大人性子冷硬,他好不容易才肯容了妱姑娘入府,若是妱姑娘再和太子有点什么牵扯,岂不是会招了他的嫌弃,让妱姑娘在郑府更加艰难,将来也就帮不到娘娘您和三皇子殿下了?” 兰贵妃扫了林嬷嬷一眼,笑了一下,道:“嬷嬷,你应该相信阿妱,郑大人那样的人,既肯容她入府,定是对她有意,这事影响不了她什么。” 看林嬷嬷仍是有些担忧的表情,笑道,“嬷嬷,阿妱你是知道的,向来稳重懂事,不会惹事,就算闹出些什么,也定不关阿妱什么事,郑大人就是恼怒,也恼怒不到阿妱身上。反是太子殿下,他若是觊觎郑大人的侧室,以郑大人的性子......” 兰贵妃笑得富有深意,林嬷嬷跟了她多年,熟知她的性子,立时便从她的话和表情中得到了关键的信息。 她这是想利用兰妱挑起郑大人和太子之间的矛盾。 林嬷嬷立时便又想起了当初在乾元宫三皇子和兰妱之间的牵扯,心里就是一咯噔。 当初她一来对兰妱有些怜惜,二来也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将此事禀告兰贵妃,此时更是说不出口了,但要说太子和兰妱那虚无缥缈的牵扯,三皇子和兰妱之间牵扯岂不是更深,而且是实实在在的落在了郑愈眼中。 太子殿下素来谨小慎微,算得上端方稳重,且太子宫中早已有出自南平侯府的太子妃,皇后娘家的太子良娣,怎么可能为了妱姑娘去得罪郑次辅大人......贵妃娘娘这,这也太能想了吧。 这事真是......而且,这贵妃娘娘向来想法有些异于常人,奇怪的法子更多,若是将来她对妱姑娘做了些什么,岂不是把妱姑娘架到了火架子上烤...... 唉,她觉着,贵妃娘娘多年深受圣上宠爱,不免就把美貌看得太重,把女人在男人心中的分量也看得太重了些,哪怕她只是个嬷嬷也知道,朝堂之争,权势之争,哪里是个女人能影响到那些权贵大人的立场的。 可怜的还是妱姑娘。 第6章 入府 不管兰贵妃是什么心思,兰妱也知道现在外面的人心思各异,她现在举步都可能招来是非,所以无人唤她她便日日只躲在自己的院子里,认认真真的绣起了朱红色的嫁衣,准备着为数不多的嫁妆,也偶尔陪兰媛说说话,劝慰着她些。 婚前,郑府一位姓许的老嬷嬷过来探望过她一次,还给兰妱送了郑愈的衣裳鞋子的尺寸,兰妱便也帮郑愈做了两套衣裳鞋子。 第5节 至于郑愈的生父泰远侯府那边,许嬷嬷半点也没提过。 许嬷嬷是郑愈的生母夏夫人身边的旧人,夏夫人被休过世后许嬷嬷就一直跟在被扔到庄子上的郑愈身边照顾他,后来郑愈离家她却是一直都留在了庄子上,及至郑愈从北疆回了京,这才将她又接回了郑府,让她帮忙打理着自己的后院。 兰妱知道许嬷嬷在郑府和郑愈面前的地位,她不过是一个侧室,更不敢在她面前摆夫人的款,对许嬷嬷很是恭敬。 许嬷嬷见过兰妱之后也很喜欢兰妱。 她经历得多,很多东西看得也淡了,但郑愈年纪已经不小,且不说到如今还都没有子嗣,身边就是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她不可能不担心,但她虽心里着急,却也谨记自己的身份,并不敢多劝,现如今他肯正式地迎一个清白人家的姑娘为侧室,终究是好事。 至于这姑娘是兰贵妃娘家族人,许嬷嬷起先也有点担心,不过这担心在见了兰妱,打听过兰妱父母家人品性之后也就放下了。 她对逼死自己夫人的郑家人深恶痛绝,这姑娘虽姓兰,也总好过郑家强塞过来的人。 而兰妱见过许嬷嬷,察觉到她对自己的善意,原本忐忑的心也总算又安了些。 她想,也许在郑府的日子也没那么难。 *** 兰妱在出嫁之前的三日就从兰府回了兰家住的留园庄上。 十一月十六,就坐了接新娘的马车入了郑府。 郑府是皇帝御赐的宅子,原本是一个开国侯府的宅邸。宅邸很大,兰妱坐着马车到了郑府门口被扶着下了马车,然后由前来接她的许嬷嬷领着走了许久才到的后院新房。 郑府静悄悄的,并无半点新婚喜庆的气息,更别说什么宴请宾客了,从她下了马车到进入所谓的新房,根本就连郑愈的影子也没见着。 到了新房,待她坐下,许嬷嬷就让人给她端来了一碗葱花面,对她慈祥中带了些许恭敬道:“姑娘,您今日定也是辛苦了一日,饿了的话就先吃点东西垫垫腹吧。” 说完又再放柔了些声音,道,“姑娘,大人今日有要事出了趟远门,临行前吩咐了老奴道是过两日才会回来,还请姑娘见谅,今日怕是要委屈姑娘先自个儿好好歇息了。” 竟然是出了远门,不在府中。 兰妱听言后直接从善如流地揭下了自己的红盖头。 都不在府中了,也就没必要守着那规矩了,难不成她还要顶着这盖头等郑愈两日不成? 她笑着对许嬷嬷道:“在其位,谋其职。大人既然有要事,自然是公事要紧,嬷嬷放心,这算不得什么委屈。”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看了一眼那碗葱花面,上面除了葱花还飘着肉丝,还有一个荷包蛋,正冒着着阵阵的热气和诱人的香味,这大冬天的,她在马车上捱了近两个时辰,的确是又冻又饿,看着那面,只觉得比郑愈那张冷脸不知要亲切可爱多少倍。 她笑道,“多谢嬷嬷,今日我一大早就起床,然后从庄子上到郑府也行了要一个多近两个时辰,还真的是饿了。” 兰妱本就生得好看,今日画了淡妆,此时笑起来两眼弯弯,目光纯净温暖无丝毫攻击力,亦无丝毫怨气和不满,饶是许嬷嬷原虽对她客气亲热,心底到底还存了丝警惕和疏离,此时被她这样一笑,心中倒是真真切切地生出了些怜意。 谁人不喜欢欢欢喜喜,在任何困境下仍能保持心境开朗,绝不怨天尤人的性子呢? 许嬷嬷陪着兰妱吃完了面,令人端了碗下去,和她说了几句府里的情况,兰妱命自己的丫鬟嬷嬷跟着许嬷嬷的人出去熟悉熟悉院落,打发了她们下去,许嬷嬷才又跟兰妱道:“姑娘,大人自出生起,就吃了不少的苦头,他有今日的前程,都是拿命博过来的,所以一向对公事看得格外重些,对外人性子也有些冷淡,但其实大人是一个非常重情重义的人。往后,若是他对姑娘有所冷待,还望姑娘能多担待些。姑娘性子好,假以时日,相信大人自会明白姑娘,看重姑娘的。” 兰妱很感激她肯这般宽慰自己,真诚道:“嬷嬷不必担心,大人能容我入府,给我一个庇护之地,已经是我莫大的福气,又焉能贪心要求更多?我不是不知感恩之人,现在这样,也不知道已经好过我的那些族姐多少倍了。” 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很低,面上的笑容也失了去。 就在三日前,她从兰府回兰家庄子上之时,兰媛也从兰府离开,出发远嫁去云南了。 她和兰媛两人在兰府相依相偎多年,说是亲姐妹也不为过,那日一别,很可能此生都再难见了。 许嬷嬷知晓自家大人要娶兰妱为二房,私下早已经打探过兰妱的情况,这些事情焉能不知? 她见兰妱伤感也只能拍了拍兰妱的手,劝慰道:“各人有各人的福分,缘法,只要好好活着,就总有希望,姑娘也莫要太伤感了。” 兰妱点了点头,对着许嬷嬷笑了笑。 她是真心欢喜,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是真的打算好好服侍郑愈的,可是再多的心理建设,再理智,那郑愈对她来说也是个近乎全然陌生的人,她不用初到郑府就面对郑愈,心里终归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至于他对她冷淡,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二来这郑府后院,真的比原先想象中还要好些,她的要求向来都不是很高,就这样已经很好。 *** 兰妱是在两日后才见到的郑愈。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乾元宫的后园,那时,是兰妱孤掷一注,跪在对她来说全然陌生的郑愈脚下,忍着心中的惶恐和屈辱,求他让她入郑府。 第二次见面,便是此时,在她入了郑府两日后的夜里。兰妱睡梦中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压力,恍惚中醒来,就见到了立在床前沉默地看着她的郑愈。 夜色中被一个近乎陌生的男人在床前这样盯着,是会吓出人命来的好不好。 饶是兰妱素来镇定,也给惊吓出一身冷汗出来。 *** “大人。” 兰妱在受惊出声之前先清醒了过来,她压住了心惊,忙坐起了身在床上给郑愈跪下行礼。 暖帐香衾,少女身穿白色中衣,在床中跪着,气息微乱,这本来是一个极暧昧又温暖的诱惑。 不过此时郑愈迎着大雪赶了一天的路,满身都裹着寒气和血腥气,心思不在于此,也就起不来半点旖旎心思。 他见她尚算镇定,便出声道:“我受了伤,今日要暂时在你这里歇下,但此事我不欲他人知晓,包括兰家的侍女。” 兰妱习过调香和调息之法,五感敏锐,早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血腥气味,所以听他这般说,心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道:“是,大人。民...妾身知道了。” 她吸了口气,抬头看着他问道,“大人哪里受了伤,可需要妾身帮忙处理一下?” 郑愈伸向自己胸前的手顿了顿,道:“你会处理伤口?” “照顾人的事情,大部分妾身都学过。”兰妱低下了头,平淡道。 她说的是真的,她在兰府之时和兰媛她们每天的时间都是在无穷无尽的学习中度过,除了短暂的睡眠时间,从无片刻可以歇息。 因为谁都不知道哪个技能最后能派上用场,而又有谁在乎她们会不会累,会不会厌倦,会不会喜欢呢?不过是个工具而已,当然功能越多越好用越好。 郑愈看了她一眼,不过并没有依言躺下,而是直接解开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胸前包扎得有些凌乱的白布,月光下,也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已经全部被血色侵染。 兰妱忍着心惊和第一次面对男人身体时的心慌,上前扶他,低声道:“大人您先躺下吧。我出去拿点伤药和布条给您重新包扎。” 又道,“我带过来的一个嬷嬷和三个侍女,嬷嬷和两个侍女都是兰太傅家的人,不过今日守夜的小丫鬟阿早是我从家里挑过来的,背景清白,一会儿我让她帮忙取些热水过来吧。” 此时已近十一月下旬,兰妱嫁进郑府的翌日就突降了大雪,天气十分寒冷,郑愈是习武之人,并不畏寒,但却也知道寒热之别。 他受伤之后赶了一天的路,从外面的雪夜中进来,满身都带着冰寒之气,原先也不觉得,只是兰妱过来扶他,小手直接触上他裸露的身体,温软柔滑,舒适得像是要化进他的身体里。 而她身上的幽香夹着温暖靠近过来,哪怕身上有伤,他也生出些想将她裹进自己身体里的意动。 不知道那样她会不会融化。 他道:“伤口我已经简单处理过,不必着急,你先帮我更衣。” 兰妱应下,月光下,忍着手上的颤抖,帮他解了衣带,除了外衣鞋袜,再扶着他躺在了床上,拉了被子给他盖上,这才拉开帐幔出去掌了灯,吩咐已听到动静进入房间的阿早去准备热水。 约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兰妱已经取了一些伤药和白色的布条过来。 郑愈瞥了一眼,道:“你这里的东西倒是齐全。” 兰妱道:“不过是一些常备药物,我学过药理,这些都是我自己用药草磨得药粉,大人您别介意简陋就好。” 待阿早取了热水过来,她才帮他解开伤口包扎的布条,撒了药粉,用白布按了迅速冒出来的鲜血,再用热水小心的给他擦拭血迹。 待处理完伤口,再给他净面洗手洗脚。 其实郑愈虽受了伤,但这伤对他影响算不得有多大,至于净面洗手洗脚这种事情,他自少年离家起就一直都是自己动手,早不习惯让别人服侍,只是这一次他看着兰妱素着净白的小脸,穿着中衣,身上不带一点雕饰,他能感知到她明明心底该是惊疑,惶恐,羞怯的,但却板着脸认认真真,甚至称得上是虔诚的忙碌着,他便没有出声阻止,只不出声,任其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只是她的手在热水中慢慢给他揉搓着因长时间在雪地中赶路而冻得冰寒的腿脚,他的身子却慢慢热起来,身体也起了反应。 兰妱一直专注于手上的事情,她是把服侍他当成一件任务,强逼自己不带任何情绪去完成的,如此才能保持自己的镇定和平静,所以她一直低着头,并未发现郑愈的异样,一直到她帮他擦拭干净再扶他上床躺下之时才看见。 她有专门的嬷嬷教导她闺房之事,这种事情即使没有亲历,但立时也反应过来,那先前的平静瞬间被打破,心里一阵发慌,脸上像火一样烧起来,忙扯了被子给他盖上。 郑愈身体虽起了反应,但他自制力很好,这并不影响他头脑的冷静。 他没出一言,看着她迅速收了他换下来的衣裳和包扎伤口的布条,就急急的垂下了帐幔,将他留在了帐幔之内,而自己却走了出去处理那些东西。 不一会儿,房间里又燃起了些甜甜的馨香,他一闻便知道这燃香是为了掩盖屋中的血腥之气,还有一些安神镇定的用处,他受了伤,这燃香对他的睡眠和伤口都有好处。 哪怕是在慌乱之中,她的心思也还是很细腻周到。他当初看得没错,她的确是一个十分沉稳镇定之人。 他的确需要这样一个人。 无关情爱。 他这样想。 其实他倒是忘了,若他只是需要这么一个沉着冷静,能帮他打理内宅应酬往来之人,兰妱也并非是唯一人选,可他偏偏只选了她,其他人却从没往这个方向去想过。 第7章 愿意 半盏茶的时间之后,帐幔才又被掀了开来。 “大人。”兰妱站在床前有些彷徨地唤道。 郑愈睁开了眼睛,刚刚他一直都在暗自调息。 他看向她,扫了一眼灯光下她纤瘦的身影,看出她的窘迫,声音听不出情绪道:“进来睡吧,你明日还要回门。天气寒冷,你的身体怕是经不起冻的。” 回门? 兰妱一喜。 照规矩,妾侍是没有回门这一说的。她虽然是御赐的侧室,不同于普通妾侍,但到底还是侧室,能不能回门不过都是在郑愈一念之间而已。 若是能回门,至少可以安一安家人的心。 她忙带了些喜意低声道:“多谢大人。” 因着心中高兴,倒是冲淡了一些此情此景面对他时的紧张和不安。 既然他已出声让她去睡,她也没有扭捏,便小心翼翼,尽量不骚扰到他的从床尾爬到了大床里面,再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缩到了被子里睡下,如此两人中间隔了至少一尺宽。 虽然隔壁就是他强烈的气息,想忽视都不行,但兰妱也勉强松了口气。 还好他受了伤,她也不必再做心理建设去“服侍”他了。 毕竟是个陌生的男人。 她闭了眼睛调整呼吸,有些紊乱的心跳终于慢慢平稳下来。 可她却万万想不到这时候一只手竟然从被下伸了过来,按到了她的身上,瞬间兰妱刚刚所有的努力便全数化为虚有,全身都僵硬了起来,心也很不争气的砰砰跳了起来。 第6节 他的手很大,盖在她的身上越发显得她的娇小。原先他回来之时他的身体是冰凉的,可此时他的手却火热,像烙铁一样烙在了她的身上,让她不知是被惊还是被压得一时差点喘不过气来。 她本来,本来以为他不会,不管是他一直都对自己冷硬的态度,还是他现在身体的状况。 她甚至以为他会对自己不屑一顾。 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接...... 现在她得了这个信号,便知道了他的意思。 他受了伤,但仍是希望她服侍他。 她读过不少房事图册,其实就算他受了伤,她也是有法子服侍他的,而且他若是真的肯要她,对她的处境来说,也是最好的。 可是此时被那只手按着,她只觉得心慌意乱,竟是忍不住就低声道:“大人,您有伤在身。” 郑愈转头看她,眼睛又黑又深,又像是要刺透她,看得兰妱心悸。 他道:“这点伤还碍不着什么,你不愿意吗?” 兰妱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呼吸,慢慢挪了自己的手去握他压在她身上的那只手,她的手很小,只能勉强握住了他大拇指根部的小小一角。 她颤抖着声音低声道:“不,大人,妾身自然是愿意的。” “大人知道妾身的处境,能服侍大人是妾身的福分。妾身是贵妃娘娘求了陛下强行塞进大人府中的,大人这几日不在府中,妾身还一直都担心自己可能会一辈子就在这个后院一角,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过下去了,所以妾身怎会不愿意服侍大人?只是,妾身再想,也不能在大人受伤之际还魅惑大人,否则大人伤了身体,妾身就可能生不如死了。” 郑愈扯了扯嘴角,心道,说这么多,不还是不愿意? 他道:“既如此,便也罢了。” 虽然手下是令人难以自抑的诱惑,但......他觉得自己怕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以他的伤势,的确不适宜现在就和她行房事,他还没那么冲动,所以还是抽回了自己的手。 兰妱身上的压力骤减,但刚刚那处的余温犹在,她此时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落。 心绪复杂间,她听到他问道:“你觉得我为何会收你入府?” 兰妱微愣,是啊,他那日明明对她冷若冰霜,为何最后却肯在陛下面前应下纳她入府?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说“大人是怜惜妾身处境”,而是低声道:“大人位高权重,陛下又英明,既然是陛下开口,或许是有朝堂考虑在其中,妾身不懂,不敢妄测。” “大人肯应下,也或许是大人的亲事一直都被旁人盯在眼中,大人身边需要有这么一个人。妾身虽是姓兰,却也并非兰府可以左右,大人,或许是相信妾身适合这个位置吧。” “或许是吧。”他默了一会儿,道。 也或许不是,当时,他只是脑中闪过她近乎孤注一掷的祈求眼神,便应了下来,不过是一念之间。 她说,“但是但凡有一点希望,我也不愿意放弃”,“活下去,不被人践踏地活下去的希望”。 那时,他脑中竟然闪过他母亲模糊的影子,他想,如果是她,她定是不会选择去死的吧?她那样子,明明好像一掐就能断,可偏偏又坚韧得像是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令她倒下,让人想忘记都难。 还有,当时他离开莲池亭,已经走得很远,就要转弯进入回廊时却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远远见到她仍跪在亭中,那跪着的小小身影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眼熟,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郑愈回思间,就听到兰妱细细的声音道,“多谢大人。大人放心,妾身自会为大人尽心尽力,更不会忘了身份,扰大人烦忧。” 他对她这话不置可否,只突然问道:“你和宝相寺的东明大师相识?” 东明大师是宝相寺的前任主持方丈,现在几乎已经不再见外人。 兰妱一愣,小心道:“兰老夫人信佛,所以我们几个养在兰府的族女也能有幸偶尔跟随兰老夫人去宝相寺礼佛,时间久了,便认识了,我曾替东明大师抄过几卷佛经。” 郑愈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东明大师怎么会是随便一个人去宝相寺礼佛,时间久了,就能认识的? 他又怎么会随意让别人替他抄写经书? 他道:“我曾经在东明大师处远远见过你一眼,能让东明大师另眼相看,想来你的品性不会太差。” 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吗?兰妱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 兰妱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的,不过她醒来之时郑愈已经不在床上。 若不是空气中残留的一些气息,和锦被上的一些血迹,她都怀疑昨晚他来过的真实性。 她吸了口气起身梳妆,阿早过来服侍,面上带着些喜意跟她禀告道:“姑娘,大人去了外院办公,临行前吩咐了奴婢,让奴婢不要打扰姑娘,说是要让姑娘多睡一会儿。” 这话再一次坐实了昨晚郑愈来过的事实。 阿早扶她起床,眼睛瞥过床榻,然后脸就诡异得红了起来,眼睛却是闪着欣喜的光芒。 兰妱诧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了被子上的丝丝血迹。 兰妱:...... *** 郑愈没有回来和兰妱一起用早膳,反是兰妱用完早膳之后,许嬷嬷带了一名相貌有些英气的侍女和一堆礼物过来。 许嬷嬷面上也满满都是笑容,她带着侍女给兰妱请安,道:“兰夫人,今日兰夫人回门,大人特意命老奴备了回门的礼物给兰夫人送过来,让兰夫人带回家中。” 许嬷嬷最重规矩,前两日她还都是“姑娘”“姑娘”的叫,此时却改成了“兰夫人”,显然是得了郑愈指示的。 不是“姨娘”而是“兰夫人”。 虽然兰妱是御赐的侧室,但在郑府什么样的地位还是只在于郑愈是什么态度的。 兰妱带了些腼腆的笑谢了,兰妱身后的陈嬷嬷则是喜笑颜开,她问道:“老姐姐,那大人呢,今日可陪我们姑娘,兰夫人一同回门?” 许嬷嬷笑容收了收,看了陈嬷嬷一眼,但却没回答她,而是又把目光收了回来,对着兰妱恭敬道:“兰夫人,大人说了,今日多有不便,要请兰夫人自行回门,还请兰夫人体谅。不过大人道了,说是这下雪天气,即日来回也不安全,兰夫人可在家中歇上一两日再回来也不迟。” 兰妱忙谢过许嬷嬷,道:“多谢嬷嬷。依规矩,大人能容我回门本就已是恩典,更何况还容我在家中留夜?妾身万万不敢僭越,要请大人陪同一起回门。” 说完就转头看了陈嬷嬷一眼,轻斥道,“嬷嬷莫不是糊涂了。” 陈嬷嬷撇了撇嘴,讪讪不再出言。 许嬷嬷点头,她又唤了自己身边的侍女,对兰妱介绍道,“兰夫人,这是秋双,是大人特意安排以后服侍兰夫人的。秋双姑娘对郑府还有泰远侯府的情况都很熟悉,想来服侍兰夫人也能让兰夫人少走些弯路。” “只是夫人,以夫人的身份,近身服侍的丫鬟不得超过两位,还请夫人把身边的人都尽快安排一下吧。” 说完顿了顿,看了一眼兰妱身后听言面色大变的陈嬷嬷和冬芽几人一眼,冷笑了一下,道,“老奴知道这几位都跟着兰夫人多年,兰夫人心善,想来必也不舍得就此打发了她们,若是无其他去处,我们郑府在北郊倒是还有个庄子,兰夫人可以考虑一下,将她们几个送到庄子上去住着。” 此话一出,不说陈嬷嬷等人面色大变,就是兰妱面上一时之间都是“惊怔”,隔了好半晌才道:“嬷嬷,这,这是大人的意思?” 许嬷嬷颔首,道:“当然,这样的事,老奴还不敢自专。” “兰夫人进府已有几日,想来对这府中也有了些了解,我们府中从不养闲人,这后院拢共也就这么几个人,大人也绝不会为任何人破例,所以还请兰夫人体谅。” 兰妱咬了咬唇,道:“好的,我知道了,还请嬷嬷跟大人回禀,此时我会尽快安排。只是此事突然,我身边的事情又历来都是她们几个打理的,就是交接也都还需要时间,还请嬷嬷宽限几日。” “那是自然。”许嬷嬷听兰妱应下,先前冷硬的神色也软和了下来,又恢复了先前的软和慈祥。 话已说完,今日兰妱还要回门,又要安排身边侍女嬷嬷的事,许嬷嬷略说了几句话就留下了秋双告退了。 秋双也是个有眼色的,她见众人面色各异,知道她们必有话说,便道是去外院给兰妱安排回门的马车之后便也退下了。 秋双刚踏出房门,陈嬷嬷就立即黑了脸,夹着怒气道,“刁奴欺主,简直是岂有此理!姑娘,你怎么能轻易应下这样无理的要求?!” 兰妱自八岁入兰府之后陈嬷嬷就是她身边的管事嬷嬷,说是嬷嬷,早些年之时倒更似监工,因得了兰老夫人的吩咐,管兰妱也不过跟管个小丫鬟似的,就是现在的恭敬语气之中总时常一不留神就还带了些管教的味道。 兰妱看向陈嬷嬷,面无表情道:“那嬷嬷说,我应当如何呢?许嬷嬷说了,这是大人的命令,您是想让我去违抗大人的命令吗?还是想让我带着你们几个回去兰府,或者是在这院子里老死,再不能见大人一面?” 陈嬷嬷一时语塞,面上青红转换,嚅嗫了一阵,终是不甘心,道:“姑娘,昨夜大人过来你侍寝之时他可有说过此事?说不定是这老货自作主张也不一定,姑娘,您可千万别着了她的道,难道往后你在这后院,还要看一个婆子的面色不成?” 第8章 二婶 兰妱心里好笑,看一个婆子的面色,但凡她要是软弱些,这些年,还不得一样看她这个婆子的面色,被她这个婆子拿捏? 她冷着脸不出声,陈嬷嬷就又舔了脸问道,“姑娘,昨夜大人待你可好?” 难不成闺房之事也要事无巨细的跟你报告吗? 兰妱似笑非笑,道:“嬷嬷,你是看见了的,我过门两日大人都未出现,昨晚深夜而至,今日凌晨即离,你觉得,大人他对我能有多好?此事便也就罢了。” 她的目光从陈嬷嬷身上转到冬芽和冬枝身上,道,“冬芽,冬枝,你们都是太傅府的家生子,在太傅府那一圈的丫鬟当中,原本都是拔尖儿的,可惜却跟了我这个没用的。现在你们也都看见了,听见了,你们跟着我,怕是不会有什么前途的了。” 她说完就转头对阿早道,“阿早,你去帮我把梳妆盒下面的那个匣子拿过来。” 阿早听令往里间去了,兰妱就对陈嬷嬷,冬芽和冬枝续道,“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也没什么可以为你们做的。如果你们还想继续留下,来日方长,大人既然只是让你们暂且先住到庄子上,将来若是有回旋的余地,我定会再将你们接出来。” “只是那庄子上的情况我也是未知,怕你们暂时是要受些苦头了。但若是你们不想再留下,你们本就不是这郑府的下人,我把卖身契还给你们,放你们出府,想来也不是不成的。” “还有,这么些年,你们跟着我,对我的情况也都十分清楚,我本就不是什么大家小姐,身边除了些贵妃娘娘还有太傅府上赏赐的首饰衣裳,也再没有什么银钱,但在出嫁时,伯祖母倒是给了我两百两压箱底的银子,你们若是想离开,这两百两银子,就给你们平分了吧,也算是这么多年你们服侍我的情分了。” 说到此处眼圈已经泛红。 陈嬷嬷等人听着前面的话心思还在急转,只觉得惊疑不定,旁人不知兰妱,但她们服侍兰妱多年,对其性情如何不知?兰府的人都当这位妱姑娘是个软糯好拿捏的,也只有她们心里最是清楚这位姑娘手段。 但她们也都或是有把柄被兰妱捏着,或是因着某些私心,虽则是听命于兰老夫人兰家,但对某些事却又选择了沉默。 她们听着前面的话也有那么一两分的怀疑此事是不是兰妱想借了郑大人的手打发了她们,可是听到最后那狐疑却也打消了去,或者说,也不在乎那么一丝狐疑了。 兰妱的情况她们的确很清楚,那两百两真的是她压箱底的钱了。 不管怎么样,她这般,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也算是待她们不薄了。 兰妱看她们面色转换,就苦笑了下,道,“你们也不必现在就答复于我,今日且先好好想想,待我从家中回来,再告诉我你们的决定也不迟。” *** 兰妱让陈嬷嬷,冬芽冬枝考虑考虑,自己就带了秋双和阿早回了兰家的留园庄。 白雪漫漫,马车徐行,一路上枯燥,兰妱便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秋双泰远侯府和郑府的事情。 看得出秋双是个安静的性子,但但凡兰妱问起,她虽答的言简意赅,但却也将泰远侯府个人的性情,彼此之间的关系,甚至一些陈年旧事都说了个清楚,语气恭谨,并无丝毫不敬。 但她说话却也极有分寸,有关郑愈的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却都是拿捏得非常精准。 原先阿早还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秋双心中颇为忐忑,听到后面却也觉得,自家姑娘有这秋双,的确要踏实上许多,而且她对自家姑娘的态度,可比陈嬷嬷要让人舒服得多了。 兰妱听了秋双说了这许多话,笑道:“秋双,你原先也是在泰远侯府服侍的吗?但我听说大人自出生不久就去了庄子上,十几岁时更是已经离开了京城,可你的年纪看起来却还很小。” 秋双道:“不,禀兰夫人,奴婢是北疆人,一年前才到京城帮大人做事的。” 阿早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秋双,但兰妱却立时便听懂了。 北疆,郑愈曾经是镇守北疆的大将。 秋双这样的性情,这样灵通的信息,连泰远侯府的秘事都知道,还有一口官话完全听不出任何口音,却是来自北疆,可想而知她绝不会是什么普通的丫鬟。而且郑愈身边从没有服侍的丫鬟,她说她一年前到京城帮郑愈做事,那便应该是暗探一类的。 而且她让秋双给自己拿东西事注意过她的双手,并不粗糙,显然并不常干什么重活,但右手手心和大拇指处却有厚厚的茧子,应当是常年握剑或弓箭的缘故。 第7节 *** 兰妱到了庄子上,孟氏等人早已在家中等得心焦,见到她回来,总算是松了口气,再看她气色还不错,更是放了一半的心下来。 孟氏拉着兰妱入屋,道:“这大雪纷飞的,阿娘以为你今日不会再回来了。” 兰妱笑道:“大人恩典,允我回来住上一夜。我知道阿娘心中必然牵挂,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回来的。” 这话说的孟氏悬着的另一半心总算也放了下来。 阿妱既然这般说,意思便是郑大人待她还算不错了。 屋里烧着炭,一进屋便暖和了下来,兰妱入了屋就见到了屋中除了爹娘,大哥大嫂和特意为了自己成亲而归家尚未离开的小弟之外,还有一个面貌朴实中年的阿叔,一位自打她入门眼睛就一直上下盯着她打量的妇人,以及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兰妱的记忆力一向不错,虽多年不见,对面的人面貌老了不少,但也立时便认出了这个应该是远在家乡兰湖镇的二叔二婶。 而那年轻人和小姑娘,应该就是二叔二婶的一对子女,自己的堂兄兰恩林和堂妹兰娇了。 兰妱褪下了身上的灰色兔毛裘衣,递给了后面的阿早,便上前给父亲兰老爹行礼,又给二叔二婶行礼。 兰二婶自兰妱进屋后就一直在打量着她,见到她行礼,忙道:“哎呀,妱姐儿可千万别折煞你二叔二婶了,现如今你已经今非昔比,可是大官家的官太太,如何还能给你二婶行礼?” 她说着就上前拉了兰妱的手,入手只觉兰妱那小手只如同那上等的玉器凝脂,再看兰妱身上的绣花锦衣,脖子上的璎珞,头上的钗环,这些原本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但于兰二婶看来却是无一不精致华美,她语带艳羡道,“妱姐儿现在的模样,就是我们县太爷家的夫人和小姐也比不上了,就跟仙女儿似的,若是在外面撞见,二婶当真是不敢认了。” 她说着话就唤了一旁的儿子兰恩林和女儿兰娇过来见过兰妱。 兰娇今年十六,小兰妱一岁,相貌虽及不上兰妱,但也颇为秀丽,兰妱见其虽然举止拘束些,但肤色白皙娇嫩,手上半点茧子也没有,可见在家里应该也是精心娇养着的。 当年嫡支去镇中挑选族中的女儿带回京城教养,正逢兰二婶带了兰娇回娘家去了,错过了日子,后来兰二婶虽然带了兰娇去了嫡支祖宅,但那时京中兰府来人已经离开,便也就从此错过了。 此事一直都是兰二婶和兰娇的心中恨事。 此时兰娇看着幼时跟自己一起在外面疯耍,跟个假小子似的调皮捣蛋,身上手上比自己还要脏兮兮的堂姐,现如今却漂亮得令人睁不开眼,身上穿戴皆是自己没有的金玉首饰,一时又是吃惊又是羡慕,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 几人见过,孟氏就拉了兰妱到炕上坐,道:“好了,都坐下说话吧。外面天寒地冻的,妱姐儿坐了几个时辰的马车,必是冻坏了,先过来暖和暖和。” 众人叙了一会儿话,因为大家都在,孟氏也不好问女儿在郑府的情况,又因着二叔二婶都在,话题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老家兰湖镇上。 兰二叔和兰二婶这才跟兰老爹还有孟氏道出了此次上京的真正目的。 却是原来今年夏天江南水灾,兰湖镇也不能幸免,田地都给淹没了,粮食根本就没什么收成,若不是兰家族上有嫡支在,开粮助了族上度过了难关,前两个月就有不少人家断粮了。 但嫡支也就是供大家吃些稀粥,保证族中没人饿死,日子却是越来越艰难,他们一家便把家里的十几亩田地卖了筹了盘缠,过来京城投靠兰妱一家。 老家遭灾一事兰老爹和孟氏也都听说了,他们还为此特意拜托了嫡支那边回乡的人给兰二叔兰二婶带了不少的钱财衣裳和粮食什么的。 可兰二叔兰二婶昨日到的兰家,这卖地一事他们却还都是第一次听说。 兰老爹吓了一跳,道:“二弟,你们过来京城就过来京城,如何还卖了祖上的十几亩田地?而且因着遭灾一事我们还特意给家里寄了钱粮,这些年我们每年也都有给家中寄些银两,如何就到了卖了祖田的地步?更何况江南刚逢水灾,这卖也卖不出好价钱啊。” 兰二叔搓了搓手,很有些憨厚道:“大哥,那田地是卖给了长房嫡支那边,他们并没亏待我们,价钱都给的公道。至于大哥你以前给寄的银两,爹娘未过世时需要供奉爹娘,爹娘过身之后也要供恩林读书,你知道这读书就是烧银子的,其实那些银子也仅仅是够用罢了。” “大哥,这次我们过来京城是不打算再回去了,所以留着那么些田地也没用。当年我们留在镇上,是因为爹娘不肯跟着你们到京中来,我们要留下来侍奉他们,现如今他们都去了,恩林也已经中了秀才。可如今家里遭了灾,连吃饭都成问题,还谈何让恩林继续读书?” “大哥,我们自己是怎么样都没所谓的,但恩林读书有天赋,我们想着不能埋没了他,见你信上说你们在京城一切都好,庭哥儿还去了书院读书,便下了这个决心,前来投靠你们,为的也就是恩林和娇姐儿,想着看能不能给他们博个好一点的前程。” “大哥您也知道,这也是当年父亲和母亲临终前的遗愿,父亲和母亲说了,我们是为了他们守在老家中才耽误了恩林和娇姐儿的前程,现如今他们去了,我们也已在乡下给他们守了三年的孝,这才卖了田地入京,也不算是不孝了。” 这话说得憨厚朴实,但却也软中带刺,真论起来,那一直都在京中“享福”置爹娘于不顾的兰老爹和孟氏,就是大不孝了。 兰二叔这样一说,兰老爹便也叹了口气,再不能吭声了。 对自己爹娘和兄弟,他心中的确是很愧疚的。 第9章 兰娇 兰妱当晚就留宿在了家中,白日里因为二叔二婶一家也在,有些话不好说,到了晚上兰妱才和母亲孟氏还有大嫂平氏一起说话。 兰妱拿了一沓银票出来递给了孟氏,道:“阿娘,大嫂,这些年我替宝相寺缘际阁抄写经书,这些是我得的报酬,原先我住在兰家,也不敢随意拿出来,现如今我已经嫁去了郑府,阿娘您就让阿爹和大哥或是在城里买个铺子,或是在宝相寺山脚买个铺子或庄子,这样也好过再帮兰家打理这个庄子,受其限制。” 缘际阁是宝相寺自己经营的铺子,里面的物件都是经过寺内仅存的东字辈大师或方丈大师开过光的,因此价格很是不便宜,甚至有的不仅价格不菲,还非有缘人不卖。 兰妱写的一手好簪花小楷,因缘际会,和经营缘际阁的远一师傅认识了,那时便仗着年纪小舔着脸求了远一师傅,替他们抄写经书,再经方丈大师开光,由缘际阁出售,其实她取得的报酬不过是其中十之一二罢了。 孟氏和平氏诧异地接过兰妱手中的银票,每张都是一百两,数一数竟然有整整十张,两人都吓了一跳。 兰妱看着自己娘亲和大嫂又惊又疑的目光,笑道,“阿娘,大嫂,你们不必紧张,你们都知道缘际阁的东西不仅卖得贵而且还是只有有缘人可以得,其实我这几年抄写的经书也不多,拿回的报酬也不过只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罢了。在那里,一部经书若是被有眼缘之人相中,便已经可以卖到好几百两银子了。” 兰妱说的轻松,旁人听了或许会惊羡,但孟氏却听得心酸。 女儿小小年纪就能干懂事,处处深思熟虑,谁还是天生什么都会的? 她将银票推回给了兰妱,道:“阿妱,这些年我们自己也储了些钱,你在郑府,也需要银子傍身,这些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家里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和你阿爹大哥会安排好的。” 兰妱笑道:“阿娘,您还不知道我嘛,我怎么会不给自己先打算好?我身边已经留了好几百两急用的了,我平日里在后宅,这些放在我那里也是没用。” 平氏看看兰妱,又看看自己的婆母,她深知自己这个小姑素来是最有成算的,遂劝婆母道:“母亲,依儿媳看,我们暂时把这银子收下,但我们也不能白拿妹妹的银钱。” “其实关于铺子的事,我和相公也一直在琢磨这事,以前是不好操作,现在妹妹说了,倒的确是个好主意。我那里也已经备了些银钱,妹妹的这些钱,我看不若就当其中一部分是我和相公找妹妹借的,写了借据给妹妹,待他日铺子赚了钱,再还给妹妹,而另一部分,就当是妹妹入了我们铺子的股份,每年给妹妹分红,这样如何?” 孟氏面色犹豫,兰妱听言倒是笑了笑,道:“这个主意也不错,就这样吧。” 又问道,“大嫂,你们之前既然考虑过这事,可有考虑过是要开家什么样的铺子?” 平氏点头,道:“我听相公说,以前家中有一间祖传的笔墨铺子,公爹和相公都有制作笔墨的手艺,只是当年祖父伤了腿脚需要银两医治,父亲不得已才卖了铺子,此事父亲虽然从来不说,但却一直都是他的心事。我们商议着,不如就还是开个笔墨铺子,这样不仅能了了父亲的心事,也算是重操旧业,不是一无所知,不知从何下手。” 这事兰妱隐约都还有些记忆,她记得她小时候他们家家境还是不错的,不仅算得上衣食无忧,还能请得起一两个下人。就是在她跟着嫡支来京城前的那一年,家中发生了很多的变故。 也正是因于此,当年嫡支给她祖父请了大夫医治好了腿脚,迫于恩情和宗族压力,嫡支要带走她,就算她爹娘心中并不情愿,却还是答应了的最根本缘由。 兰妱收回记忆,点了点头,笑道:“这个主意好,这样阿爹这些年私下里做的那些玩意儿都可以拿去卖了。其实要我看,你们不若就在宝相寺山脚的烟来镇买个铺面,那里是去宝相寺和清河书院的必经之地,很多来往香客和书院学生都会去那里游逛,生意应该不会太差。而且这样的话,离庭哥儿近些,平日也能多照应些。” 又道,“不过始终很多年没再做过,开个墨坊牵涉的事情也比较多,我看最开始还是先卖些现成的笔墨纸砚,还可以让大哥和阿弟抄些书来卖,然后慢慢的,自己再自制些特色的笔墨,卖个新鲜。” 兰妱和平氏讨论得兴致勃勃,孟氏是知道自己丈夫多年心事的,听见女儿和儿媳说得也颇有条理,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欣慰,便也不再提银两之事,当年家中铺子还是她帮忙一起管的,兰妱和平氏问起她,她便就细细的把当年铺子的情况,还有制墨的一些基本要求都跟两人说了。几人和乐融融的讨论着,好不温馨。 *** 兰妱在家中住了一晚,翌日用过午膳便打算回郑府,孟氏虽不舍,可也知道这是规矩,兰妱能在家中过上一夜就已经算是破例了。 兰妱和家人说着叙别的话,兰二婶就带着兰娇过来了。 兰二婶拉着兰娇给兰妱跪下,道:“妱姐儿,昨日二婶和你二叔商议了一夜,想着你二妹妹现在已经十六,也已经是到了出嫁的年纪,可是她一直都养在乡下,不懂什么规矩,二婶想求你,能不能带着你二妹妹一起去郑家,好歹教养她一阵。” “而且我们在这庄子上,除了一些佃户就是下人,你爹娘也不认识旁人,很难给你二妹妹说到什么好亲事,听说你的夫婿郑大人是朝中大官,那将来你日常来往的官家女眷也多,如此你若是能将你二妹妹带在身边,一来能让她多见见世面,二来也方便给她说亲。” 兰妱一脸懵。 兰妱是懵,而一旁的孟氏听言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起来。 兰妱这才刚嫁,脚后跟还没站稳,什么情况都还没摸清呢,更何况她不过是个侧室。 而且带个已及笄的妹妹去郑家后院住算是个怎么回事? 他们兰家人还没死绝呢。 孟氏道:“二弟妹,阿妱这才入郑府,自己尚未立稳,如何好现在就带阿娇入府?你这,你这想得也未免太过离奇了些。” 兰二婶抹泪,道:“大嫂,我也知道这样是有些为难妱姐儿了,但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 “大嫂你也看见了,娇姐儿不过就比妱姐儿小上一岁,可她却一直待在老家服侍她祖母,没见过什么世面,硬生生就给耽误了,这行止气度远远不能跟妱姐儿相比,就她现在这样,别说是嫁什么好人家,怕是嫁到京里普通人家可能人家都会嫌弃......” 兰二叔兰二婶刚来庄子上没两日,有什么事情张嘴就是已经过世了的父亲母亲,只要这么一说,兰老爹因为愧疚就立即出不了声了,但凡兰二叔兰二婶有什么要求,能做到的他也定会应下。 孟氏不是小气刻薄之人,一开始也不以为意,可现在,她生生就从中听出些不同的味道,好像兰娇被耽误,都是为了他们一家牺牲了似的。 可兰娇本就是小镇上的普通人家的姑娘,又谈何耽误不耽误呢? 孟氏深吸了口气,道:“二弟妹,那你是想给娇姐儿寻一户什么样的人家呢?你说说看,我们好合计合计。” 兰二婶道:“大嫂,这个我们仔细考虑过了。我们也没想给娇姐儿寻个像妱姐儿那样的朝廷大官,但将来恩林是要考功名,做官的,我们就想着,若是能帮她寻个有底蕴,是个普通官身的殷实人家,这样将来对恩林恩庭走仕途也能有个助益。” 有底蕴,普通官身的殷实人家? 你咋不说让女儿去入宫呢? 兰二婶觑了一眼孟氏,看着她有些沉下来的脸色,道,“大嫂,我也知道这靠我们自己肯定有些难度,所以这才没办法,想求了妱姐儿帮忙。不说别的,妱姐儿的夫婿是大官,他下面的手下官员都不知道有多少,只要妱姐儿肯用心,定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敢情她嫁不成官家,就是阿妱不用心了? 兰二婶看自己大嫂面色越来越难看,心中讪讪,遂又转向兰妱道,“妱姐儿,我们这一家也就你们姐妹两个,姐妹之间是需要互相扶持的。若是将来你二妹妹嫁的好了,对你也是一个帮衬不是?你就这一个妹妹,妱姐儿你可一定不能不管她啊。” 孟氏性子并不是软糯的,这若是旁人说这样不要脸的话,她定是能把人给怼出去。 可这人是自家的至亲。 还没说两句就能抬出在老家多年侍奉爹娘,为他们送终守孝的话来。 孟氏真是有点给憋得心肝肺疼。 兰妱打量着兰二婶和娇娇怯怯乞怜般看着自己的兰娇,也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面色也不像她爹娘那般难看,她只是一直没吭声。 一旁兰妱的大嫂平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目光落在兰二婶身上,笑道:“母亲,二婶,妱妹妹刚刚嫁去郑府,现在的确不适宜带娇姐儿去郑府,就算带过去了,不说妱妹妹没时间教导她,就是娇姐儿已经及笄,也不适合住在郑府后院,否则怕是会坏了娇姐儿的名声。” 兰二婶刚想说就算兰妱自己没时间亲自教导她,也可以帮她寻个女先生什么的,况且这根本就不是重点,就听平氏又道,“其实二婶如果不嫌弃的话,侄媳倒是有个主意。” “侄媳不才,但也识得几个字,跟着兰老夫人多年,对一些养颜美肤的方子也知道不少,对大家小姐的行止规矩不说熟知,也是有些了解的,教娇姐儿该是绰绰有余的。依侄媳看,不若就让娇姐儿先跟着我,让我先教上一段时间。这样待妱妹妹在郑府稳定了下来,到时再看情况决定是否需要接娇姐儿过去也不迟。” 兰二婶当然不乐意,心道,你不过是个丫鬟出身,识得几个字就说教我娇儿,能教些什么,通房丫鬟吗?而且,你能帮我女儿寻个当官的人家嫁了吗? 第10章 打发 平氏看着兰二婶的面色,笑了笑,又道,“还有,过些时日我还要去太傅府上请安,娇姐儿到了京中,还没去太傅府给老夫人请安,依我看,不若还是就让娇姐儿跟着我,届时再带妹妹去太傅府上,听听老夫人的意见,老夫人最是热心肠,说不得会有什么恩典。” 兰二婶一听这话那反驳的话就立即吞了回去。 去太傅府上,说不定女儿就会跟阿妱一样有大造化。 反正兰妱就在那里那是跑不掉的,若是太傅府没什么恩典,再送女儿去兰妱那里也不迟,这样想着,兰二婶便笑着应了下来,道“那就有劳怀哥儿媳妇费心了”。 这事总算是这样定了下来。 *** 平氏送兰妱出门,看她有些萧寂的表情,劝道:“妹妹且放心,家中一切有我,必不会出什么事的,况且阿娘也是有主意的,你只要在那边好好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兰妱摇了摇头,苦笑了下,道:“嗯,我省得,嫂子费心了。只是太傅府那边,还是莫让他们和太傅府有什么牵扯,否则我只怕会害了他们。” 平氏拍了拍兰妱的手,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你且放心好了。这段日子,我也会看看娇姐儿的性子,若是能教导过来,就好好教导,若是教导不过来,再另想法子好了。” 第8节 兰妱点头,道:“嗯,你看看,他们所求的到底是堂兄和堂妹的前程,还是贪欲太盛,看到什么就想要什么。他们心思直白,并不难安置,只怕太傅府那边知晓了,又起什么心思。还有堂兄,你也让兄长试探试探他,若是品性还不错,理当助他进学,这对二叔二婶也是个制约,若是品性已歪,切不可让他影响了庭哥儿。” 平氏道:“我知道,也是辛苦妹妹了。” “我算不得辛苦,”兰妱笑道,“有你们,我便不觉得辛苦。其实,说起来很不厚道,我看到二叔二婶那样,心里并不怎么难受,反而觉得庆幸,因为我知道,爹娘,大哥还有大嫂你,一直都想着我,支持着我。说来,其实也是凉薄得很。” 她这些年被磨的,该狠心的时候从来不会手软,感情更不敢随意投放,否则,日子就没法过了。 她摇了摇头,道,“你先教教看吧,有什么事就递消息给我,若是教不成,他们胡搅蛮缠,我再想法子打发了他们。” 若是心思已歪之人,越是纵容,只会将贪欲养得更盛,最后酿成大祸或终于触到你的底线再不能纵容,已是不可挽回,还不若早早利落打发了,其实对大家都好。 难道还要学郑伯克段吗? 平氏握了握兰妱的手。 她是兰老夫人的大丫鬟,当初也是使了些手段才求了老夫人恩典将自己许配给兰妱的大哥兰恩怀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她看中了兰妱大哥的踏实稳重,同时她也觉得兰妱不凡。 她在很久以前,兰妱还是个小姑娘之时,就觉得她很吸引人,起初她以为是因为她生得玉雪可爱,又乖巧有礼,后来慢慢相处久了,她才发觉,其实她最吸引人之处,并非是她的外貌,而是她的性情,不管她身处的环境多么恶劣,她都能泰然处之,眼里满满都是好的事物,但却又似乎对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然后举重若轻的一一化解。 这样的性子,总能让人觉得轻松,看到希望,甚至忍不住依赖。 她相信这样的兰妱,前程一定不会太差。 *** 雪天路滑,马车也不敢快行,兰妱用过午膳后出发,足足用了差不多两个多时辰才回到郑府。 冬天本就天黑的早,回到郑府之时已是摸黑。 兰妱用了晚膳,她也不知郑愈今晚会不会过来,并不敢太早就寝,想到陈嬷嬷,冬芽和冬枝的事,就想着早晚都要解决,便索性召了她们一个一个问话。 最先问的是陈嬷嬷。 陈嬷嬷给兰妱请了安,就道:“姑娘,老奴服侍姑娘有九年近十年了,老奴当然是十分不舍离开姑娘的。但依老奴看郑大人这架势,怕是想掐断了姑娘和太傅府的联系,更是要架空姑娘,若是老奴去了郑家的庄子上,只怕是会有去无回,将来也再见不得姑娘,服侍姑娘了。” “所以老奴想着不若就先出府,就先在城内寻了屋子住着,姑娘有什么事,就让阿早寻了老奴,这样将来也好有个照应,姑娘吩咐个什么事老奴在外面就能替姑娘办了,如此也好过去到庄子上自由全控于他人之手。将来若是姑娘在郑府站稳了脚跟,得了大人宠爱,再叫回老奴服侍也不迟,或者就在外面开个铺子,让老奴帮着管着也成。” 兰妱似笑非笑,沉吟着缓缓道:“果然还是嬷嬷想的周到,如此的确好过让嬷嬷去庄子上,一来庄子上情况不明,我心中会挂念不安,二来那样就真的断了和外面的联系,多谢嬷嬷,那以后也有劳嬷嬷出去后还要替我考虑费心周全了。” 兰妱的话说得真切,半点挑不出异样来,但陈嬷嬷看着她的表情却没来由的就是老脸一红。 她终于长叹了口气,“扑通”一声给兰妱跪下,叹道:“姑娘,您一直是个明白人,老奴心里想些什么,除了老奴自己,怕是没有比姑娘看得更明白的。” “姑娘,事到如今,老奴也不敢再巧言说些什么。说实话,老奴相信,以姑娘的容貌性情,只要姑娘肯,纵使大人现在冷情些,早晚也会宠爱上姑娘的。只是老奴年纪大了,再经不起什么折腾,也没想再要什么前程,就想着安稳度日,求姑娘您念在老奴服侍您近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放老奴离去吧。” “姑娘放心,太傅府那边但凡问起,老奴定会为姑娘周全,将来老奴在外面,姑娘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也只管出声,但凡老奴能做得到的,也定不会推辞。” 这些话她倒是当真说得走心了。 这么些年,她被兰府老夫人安排在兰妱身边,这差事相较别的肥差,例如厨房或者采购处的管事嬷嬷,或者别的夫人小姐身边的管事嬷嬷,实在是个没前途也不得脸的差事,起初她便也没怎么把这个乡下来的小姑娘看在眼里,只是一门心思的想着一边讨好兰老夫人,一边想着如何拿捏着兰妱,尽可能的捞点养老钱。 就这样混了两年,在她又一次喝酒赌钱输了之后,去偷当兰妱的首饰之时,却被兰妱拿了个正着。 那时兰妱不过十岁。 小姑娘手上拿了一个簿子和一沓当票,上面清清楚楚记录了这两年她在她房中偷拿的所有东西,那沓当票自然就是她当她东西的当票。 她还记得很清楚那日小姑娘仍是如同平时一样文文弱弱的,用细细的声音道:“我知道,是伯祖母让你管着我,盯着我,可是这两年来你看见了,我从不犯错,所以心从来无所畏惧。可是你做的这些事,” 她顿下,眼睛扫过手上的东西,轻笑一声,道,“做的这些事,怕是就是十个你,也足够被赶出去了。这两年嬷嬷似乎从不记得,到底,我才是姓兰的,只要我随便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只要我想,就有千百种法子赶你走,更何况还真不用我捏造什么,你身上,已经有不知道多少污点。” “嬷嬷你走了,自然还有姓王的,姓赵的,或者随便姓什么的嬷嬷过来服侍我。这两年我不出声,并不是我怕你,而是我这人,一向恋旧得很,对换人也没多大兴趣。所以,以后大家可都且消停些吧,不知嬷嬷可懂我的意思?” 她以往只当她软弱好糊弄,当时却是被一个小姑娘如此的隐忍和心机给震住了。 整整两年啊。 她竟然被一个自己从没放在眼里的小丫头糊弄了两年。 从那之后,两人便慢慢达成了一个平衡。 在外,她仍是那个有些张狂的管家婆子,她还是那个乖巧听话沉默寡言的远房族女,但在内,陈嬷嬷虽本性使然,常有忘形的时候,但真格里却也懂了分寸,倒也并不是完全因为被捏住的把柄,而只是莫名的,就对兰妱有些畏惧。 *** 兰妱听陈嬷嬷这般说就笑了一下,她唤了阿早过来,让阿早递给了陈嬷嬷她的身契和八十两银子,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以及三十两的纹银。 身契也就罢了,这八十两银子陈嬷嬷拿着实在有些烫手,她手摸着银子不舍得放手,却也不好意思揣怀里。 兰妱笑道:“嬷嬷,这些年您照顾我,就像您说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其实我心里是感激的,原本还想着替您养老送终,可惜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既不能保全你,还要你替我费心,这些银子虽少,却也是我能拿得出手的所有银两了,还请嬷嬷收下,也是我的一片心意了。” “姑娘。” 陈嬷嬷终于飙出了些老泪,道,“姑娘,您一直是个好的,想来将来也必是有个后福的。姑娘放心,兰府那边,嬷嬷一定替您周全。以后嬷嬷不能在您身边照顾您了,还请姑娘多多保重。” 她相信以兰妱的性情手段,现在嫁到郑大人府上,将来前程绝不会差,奈何她年纪大了,曾是兰府的人,有着太多的过往,兰妱不会信任她,她也不想再搏了。 打发了陈嬷嬷,兰妱按了按太阳穴,抬眼就看到阿早撇嘴的模样,兰妱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阿早嘀咕道:“姑娘,您也未免太心善了些。” 她虽跟着自家姑娘的时间不长,可就是这段时间她也看到了陈嬷嬷私底下的张狂,姑娘在庄子上备嫁之时,她管起事来哪里像是姑娘的嬷嬷,那拿腔作势的架势,简直比太太摆的款还大。 这样的人,明明是自己不肯留下想拿了身契跑路,还说得全为姑娘考虑一般,姑娘还要送她那么多银子! 兰妱看她一脸不服气的模样,笑道:“事有轻重缓急,人亦无完人,以后的路还长着,你急什么。下去吧,把冬芽唤过来。” 第11章 经书 冬芽过来后直接就给兰妱磕了三个响头。 兰妱唤她起身,道:“你这是做什么?” 冬芽眼圈红红的,道:“姑娘,这些年姑娘您待奴婢不薄,可是奴婢今日过来,却是想请求姑娘放奴婢离去。此时姑娘刚入郑府,本是最需要奴婢服侍之时......可是奴婢家中已为奴婢定下亲事,奴婢,愧对姑娘。” 兰妱道:“原来如此,你们年岁渐渐大了,这一层我竟然忘了考虑,也是我的失职了。” “其实这些年你们服侍我妥妥帖帖,如今是我护你们不到,你离去本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你已经定下亲事,所以又何谈愧对不愧对?反而这些年你们的月例吃穿用度都用的是兰府的银钱,我并未为你们做些什么,倒是不配为主了。” 她说着就让阿早递上了她的身契和五十两银票,道,“这卖身契和银票你且收下,也算是给你新婚的贺礼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兰府那边且就说是我没本事,护不住你们即可。” “姑娘。” 冬芽哽咽,她心中有许多的话,最后在自家姑娘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神中也只化成了一句,道,“是奴婢对不住姑娘,姑娘心善将来必定会有好报的。” 说完又磕了三个响头这才退下了。 ***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冬枝。 相较先前进来时目光闪烁不定的陈嬷嬷和情绪低沉不安的冬芽,冬枝的情绪最为平静镇定。 她上前给兰妱跪下,磕了一个头之后就道:“姑娘,奴婢愿意留下,不管是去庄子上,还是留在郑府到外院做粗使洒扫丫鬟,只要是姑娘安排,奴婢都心甘情愿。” 兰妱淡道:“为何?情意做个粗使洒扫丫鬟也要留下,你这是为了太傅府,还是为了我?” 冬枝抬头,看着兰妱道:“奴婢知道,姑娘一直都是明白人,这些年奴婢跟随姑娘,虽也尽心尽力,但遇事皆是听从兰老夫人之命,中间更是做过有违奴婢本分,对不起姑娘之事,此时并不敢亦不配说奴婢做这个决定是为了姑娘。” “或者,若是定要说,那奴婢想要留下,与其说是为了姑娘,更是为了自己。奴婢早已父母双亡,亦无兄弟可以依靠,叔父虽算朴实,家中却是万事皆听婶娘的,就算姑娘给了奴婢身契和银两,奴婢也是无处可去,更可能会被人榨干再卖了。所以与其那样,奴婢愿意跟着姑娘,好也好,差也好,至少落个心安清静。” “心安清静,”兰妱神情漠然,道,“以前,你们拿到手的月例钱,赏钱,身上穿的衣裳,口中吃的膳食,都是兰府提供的,所以,我从来都知道,你们是兰府的人,而不是我兰妱的人,所以,你们听兰府之命,也无可厚非。算起来,你和冬芽其实已经都算是本分之人,至少从未从中生事过,服侍我也的确是尽心尽力,这一点我从来都是感激的。” “只是心安清静,只要你留在郑府,兰府就会不断寻你做事,你又如何落得心安清静?” “姑娘。” 冬枝咬牙,道,“曾经奴婢的确是兰府命令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做什么。但那是以前,奴婢是兰府的人,只要奴婢稍有不从,或露出向着姑娘的心,奴婢便再不能侍候姑娘,更不知将沦落何处。可现在,奴婢却已经是姑娘的人,兰府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奴婢的。于奴婢来说,除了姑娘,这世上,也无其他人于奴婢有什么牵挂了。” 人非草木,相处多年,岂能真的毫无感情? 兰妱叹了口气,转身从梳妆盒中取出一个香囊,递给冬枝,道:“那你可知当初这个香囊是怎么回事?” 冬枝抿了抿唇,道:“这是兰贵妃的宫女琳碧吩咐奴婢和冬芽所为,预先磨损了香囊吊绳,在太子经过之时再帮姑娘整理衣裳之时令其趁机掉下来。” 兰妱点头,她手折了折那香囊的绳子,笑道:“原来是兰贵妃。” 转而像是醒过神来,又对冬枝道,“好了,既然这是你所求,那我回头便跟许嬷嬷说,送你去庄子上。但那里情况如何,要在那里待多久,这事就是连我也不知道,你可稳得住?” 冬枝道:“奴婢绝无怨言。” *** 兰妱打发了陈嬷嬷和冬芽冬枝,又交代了秋双和阿早去和陈嬷嬷等几人需要交接的房中事务,这些都料理干净了已是戌時多,她今日在风雪中坐了半日的马车,现在又处理了这些事,本就已经很疲倦,沐浴过后更是困意重重,但想到郑愈不知会不会过来,仍是不敢太早就寝,便就在房间里抄起了佛经。 约莫戌时末的时候,郑愈回了房。 郑愈看着灯下的兰妱,在她身后立了一阵,才道:“若我不过来,你便就要这样一直抄下去吗?” 兰妱的手一抖,一滴墨汁滴下来,便在纸上留下了重重的一团。 她忙小心的放下笔,起身给郑愈行礼。 说起来前几日两人共寝过一晚,但那日他深夜中来,清晨即去,兰妱的记忆总是有些恍惚,反倒是那日他们在乾元宫后园见面时他冰冷的眼锋,还有他说“天下身不由己,可怜可恨之人甚多,你又与我何干”,兰妱记得还要更真切些。 她知道他决不会理会无用之人,也不会需要一个黏糊糊“痴情”于他的妾侍,看他干净的后院就知道。 她沉吟了一下,道:“大人,若是再等上半个时辰大人仍未过来,妾身就会自去就寝的。” “起来吧。”郑愈轻哼一声,道,“你倒是算得很仔细。” “大人,您的伤势现在如何,要帮您传水沐浴吗?”兰妱没答这仔细不仔细的话,只低声问道。 “无碍,传水吧。”郑愈看了一眼她低垂着眼帘的模样,道,“不过你不必服侍了,我沐浴时不惯有人服侍,你只需拿了伤药和我的衣裳给我即可。” 说到衣裳顿了顿,又道,“上次你给我做的衣裳很合适,多谢了。” 上次他带伤过来,这院子里并没有备他的衣裳鞋袜,可他在外几日,又是雪水又受血污,身上的衣裳不可再穿,兰妱无法,便取了自己备嫁时帮他缝制的中衣给他换了,想不到这么快就派上实际的用途。 兰妱松了口气,道:“若是大人不嫌弃的话,妾身反正也闲来无事,便给大人再多做几身吧。” 郑愈心中熨帖,面上却只是无甚表情的“嗯”了声,施恩般的应下。 兰妱便唤了阿早给他备水,自己自去给他准备伤药不提。 *** 郑愈沐浴完回房之后就看到兰妱正坐在椅子上翻着经书,旁边是整理得很整洁的抄写本。 他听许嬷嬷说,前几日他不在府中之时,她并无丝毫惶恐或哀怨不安之色,只是有条不紊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镇定地打点着自己的嫁妆,熟悉着院子里的事情,闲暇的时候就或是神色平静地抄写经书,或是读着些经书杂记。 许嬷嬷的语气是赞赏的。 第9节 他原本也觉得不错。 无怪得连东明大师都赏识她。 可是昨日兰妱回门,他大约是为着做给别人看,仍是到了她院子里来歇息,过来之时,就看到她桌案上的一沓大字,因为那一手簪花小楷实在漂亮,又想到她曾替东明大师抄写经书,便忍不住上前随手翻了翻。 然后在那么厚厚的一沓大字当中,他偏偏就就看到了那么两句,“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她是在抄写经书,日日夜夜的抄,那么厚的一垒大字当中,夹杂着这么两句并没什么出奇,不过只是一段经文而已。 可偏偏那几句话就钻到了他的眼中。 而现在他再见到她在灯下的身影,脑中就又冒出了那么几句。 *** 郑愈走到她身后,问道:“你平素都是要靠抄写或诵读经书来静心吗?” 兰妱一惊,忙放下笔,转身给他行礼,然后才像是想起他在问她话,微凝了凝眉,认真道:“并不是,不过是一个习惯。以前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或者想找点属于自己的时间的时候就会去抄写经书。兰老夫人信佛,我若是在抄写经书,旁人就会当我这是在讨好兰老夫人,也便不会再来打扰我了。其实仔细算来,倒是亵渎了佛祖。” 亵渎了佛祖便也罢了,你一个小姑娘还要如何虔诚? 郑愈道:“自来世人信奉佛祖都是有所求,是为内心平静也好,还是为追求外物也罢,本质并没什么不同,你的所求已经算是虔诚。” 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小小年纪,参太多经书并无益处,还是适可而止,闲暇时候不若看些桑种民情之类的书籍,要更务实一些。你这儿若是没有,回头我让人给你送来一些。” 兰妱听出他语气中似乎有些什么涵义,她不太明白,心里就有些莫名其妙,但能看些桑种民情的书的确不错,他肯借书,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便忙应下道了谢。 郑愈心中稍悦,转了话题,道,“你今日奔波了一日,早点歇息吧,明日还另有事情要做。还有,以后见到我不必这么多礼。” 第12章 睡吧 “明日有事情要做?”兰妱抬头诧异道。 说是诧异,其实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先前的谨慎和紧绷总算是褪了去,面上甚至扬起了些光彩,绽放出了些兴奋之感。 她本就貌美,小小的脸不知有没有他的巴掌大,红唇雪肤,大大的眼睛漆黑柔净,此时这般绽放神采的模样更是让人不由得有一刹那的恍神。 郑愈见她如此,心情也莫名愉悦了些,她是生怕自己对他没用,会弃她于不顾吗? 他的声音终于温和了些,道:“嗯,今日大长公主府来人,道是让我明日带你去大长公主府一趟。” 大长公主府。 大长公主,是当今圣上承熙帝的姑母常宁公主,也是泰远侯府的老夫人,郑愈的祖母。 大长公主平日里并不住在泰远侯府,而是住在大长公主府。 大长公主素来不怎么出公主府,不理朝政,也少与朝臣来往,但承熙帝却对这位姑母十分敬重,据说当年承熙帝能继承大位也是和自己的这位姑母是有些关系的。 所以她的地位在这大周朝十分超然。 郑愈和泰远侯府不睦,和他的父亲泰远侯关系说冷如冰河也不为过,但从秋双的口中,她却知道郑愈对这位大长公主祖母还是很恭敬的。 *** 兰妱想到刚刚郑愈说“有事情要做”的口气,似乎并不止是去大长公主府表面那么简单,遂问道:“大人,我们去大长公主府上,有什么特别的情况需要注意的吗?” 郑愈难得的笑了一下,他很喜欢她的敏锐,这让他觉得和她对话很省心。 他道:“是有,不过还是先歇息吧。” 兰妱:...... 这人说话真惹人烦。 不过兰妱当然不会让自己跟郑愈计较,她从来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歇息便歇息吧,她便应了声就走到床前挂上了帐幔,然后回头看郑愈。 那是请他先上床的意思。 郑愈走到床边,道:“你先上去吧。” 顿了顿,又道,“另外,我平素都很忙,以后过来的时间可能不会多,你不必等我,自己早点歇息即可。这是你的院子,你在这里,想做什么都可以。” 兰妱应下,硬着头皮从他眼皮子底下爬上了床,再爬到里面钻到了被子里。 她想,以后她的确得早点歇息,这样她早点睡了,也不必连谁先上床这种事情都这样尴尬。 郑愈看她缩进了被子,但却没躺下,只裹着被子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好像还在等自己说什么。 他想了想,便接着道,“还有你的嬷嬷和那两个丫鬟,我只是帮你先暂时把她们打发了,过一段时间,你若是再想要她们回来,就自己做主。至于秋双,现在对你来说应该会有些用处,若是将来不需要了,你就将她还给我就行了。” “我知道,谢谢了。”她柔顺道。 她早就猜到他是为了帮她忙才那么做的,当然,对他来说,也是为了省心。 他肯定也不愿留下兰府的探子在自己府邸里。 郑愈看着她,此刻她柔顺的长发只随意在后面宽松的绑了个结,小脸光洁如玉,大大的眼睛清澈明亮,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他好像从来没有在别人的眼睛里这样清晰地看到过自己。 他的眼睛微微往下移了移,然后就看到她细白的脖子,纤长幼嫩,像是一折就能断似的,还有,她的中衣有点宽松...... 他喉咙突然就有些干哑,出声道:“你过来。” 声音和先前已然已是不同。 *** 兰妱一僵。 她当然听出了这个不同。 她甚至还从他的语气和高大的身影上感觉到了一丝危险和压力,身上莫名就起了些颤栗。 她想到了那晚他的手和他的身体反应,脸就腾一下烧了起来。 但这是早晚都要面对的事情,她嫁进了郑府,难道还想守身如玉不成? 原本她入郑府,目的就是为了生个孩子稳定自己的地位,让自己和家人都脱离兰府的掌控,以后能最大限度的自主自己的生活。现在她几乎不用怎么努力去勾引他,他就肯主动要她,却也没有表现得太过热络,两人客气有距离的相处,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 所以她绝不能让什么羞怯和惊慌去主导自己的行为。 她咬了咬唇,定好了心,就慢慢移到了他的身前,低声问他道:“大人,您的伤,好些了吗?” 郑愈低头看她,看她睫毛微微地打着颤,肌肤似雪,红唇却格外的水润,娇艳,似乎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去尝上一尝,试试那鲜美的滋味。 可是,他却挪开了眼睛,因为刚刚那样看着,他感觉到了自己心底的异样,他并不喜欢这种异样。 他应她入府,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只是因为此时此刻他的确需要这样一个人,还需要一个子嗣,而刚刚好她就撞上来了。 性情稳重,坚韧镇定心思深,却又勇敢无所畏惧,品性还有东明大师可作保证。 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而且他不讨厌她的气息,他可以接受她成为他的女人。 至于他对她的身体反应,也不过就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娇嫩鲜妍的女人本能的欲望而已。虽然这么多年,他也从未对其他女人生出过这种欲望。 她的确是特别的,但也仅此而已。 他有些冷硬道:“不碍事,你准备好了吗?” 兰妱闻到他身上强烈的,和她那么不同的味道,她忍着牙齿的打颤,细细地“嗯”了声,手却已经伸了出来,轻轻的按到了他身前的被子上,而被下,就是他的身体,隔着杯子,已经让人的心“砰砰”得跳起来。 他没有再让她煎熬太久,抽了两人的被子,就将她压了下去。 他避开了她的唇,只是吻着她的脸颊脖颈,滑过她的耳畔之时,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跪在他的面前,他低头看她,在她小巧纤嫩的耳垂上钉着的那枚深红如血的耳珰,他腹间莫名一热,就含住了她的耳珠似轻又似重的碾过,激起兰妱一阵的颤栗。 他一路咬下去,像是要将她拆骨入腹,兰妱被强烈的感官刺激着,心跳得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只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怕自己逸出来什么可羞的声音。 这个时候,好像以前所有学过的东西都已经从脑中飞了出去,只能完完全全被动地承受着,惊惧而恐慌。 只是他剥了她的衣裳,在已经到了最后一步的时候,却感觉到了两个人的差距,他感觉到她承受的痛苦,整个人像是要碎裂了去似的,他忍耐着抬首看了一眼,那一眼,就发现她的嘴唇都已经咬破,眼睛水色氤氲,满满都是痛苦之色,还有,眼底深处的排斥。 虽然已经箭在弦上,但他的动作还是稍微缓了缓,但那也无济于事,他只要稍一尝试,便感觉到了她的痛苦。 她承受得痛苦,他尝试得也很艰辛。 他额上滴着汗,但最终还是用了极大的忍耐力抽身离开了,然后顺手掀了被子给她盖上,自己躺到了一侧。 许久他才哑声道:“睡吧。” *** “大人。” 兰妱缓过来些后心中就升出了另一层的惶恐。 她伸手探过去,抓住了他的胳膊,低声带着些颤音道:“大人,我可以的。” 郑愈扯了扯嘴角,声音低哑道:“是我高估了自己,刚才伤口可能裂开了,以后再说吧。” 他从她的手中抽开了自己的胳膊。 她是他的侧室,他收她入府,虽然是各种缘由促成,但既然收了,而他也的确该有一个子嗣,所以他从没想过只是将她当成一个有名无实的摆设。 而且他也想要她。 的确很想要。但却也不急于一时,不急于在她尚未准备好之时。 所以刚刚他已经用了很大的自制力,她若是再纠缠,他并不保证自己还能克制住。 兰妱道:“那妾身要帮大人看看伤口吗?” 郑愈:...... 他声音慢慢恢复了平稳,道,“明日要一早去大长公主府,你还是好生歇着吧。” *** 郑愈这一晚上也没再告诉兰妱大长公主府的事,而此时他口中的大长公主府中却有人正在议论着他和兰妱。 这日常宁大长公主特地召了已嫁到南平侯府的女儿南平侯夫人郑氏,以及郑氏十六岁的幼女周宝薇回了大长公主府,留宿在了府中。 大长公主府房中,郑氏面色纠结,问大长公主道:“阿娘,您当真是想要让宝薇嫁给郑愈吗?” 大长公主手上的佛珠一顿,抬了眼皮瞅了自己女儿一眼,道:“怎么,你不愿?” 郑氏扯了扯嘴角,道,“郑愈现在的确是已不同以往。可是阿娘,大哥都已经准备给阿乾申请世子之位了。” “郑愈现在是位高权重,可是权势这种东西,阿娘您不是最清楚,位置再高,权力再大,但若是没有实实在在的爵位,将来只要一退下来,也就什么也没有了,不能惠及子孙,有什么用?而且,” “阿娘您也知道,宝薇和阿乾青梅竹马长大,阿乾一向对宝薇呵护有加,可郑愈就是个软硬不吃,阴晴难测的,性子冷得跟冰山下的石头一样,宝薇她从小被娇养着长大的,如何能受到了那样的冷待?而且,郑愈他,以前有个亡妻也就罢了,现在还弄了个御赐的侧室,还是兰家女,这,宝薇如何能受得这样的委屈?” 第10节 郑氏口中的阿乾是郑愈同父异母的弟弟,泰远侯休妻续娶的继室常氏所出的儿子。 当年郑愈的生母夏氏被休自缢身亡,郑愈的身份便蒙上了一层阴影,也失去了泰远侯爵位的继承权,不过常宁大长公主顾惜血脉亲情,对其却也不算差。 其实何止不算差,早些年,大长公主甚至希望女儿郑氏将其长女,南平侯府的嫡长女周宝蕴嫁给郑愈,可那时郑愈更是要啥没啥,南平侯府和郑氏怎么可能把嫡长女嫁给他? 所以最终大长公主的希望落空,郑氏也十分庆幸自己没理会母亲的异想天开,因为在那不久之后她的嫡长女就高嫁了,嫁给了当朝太子朱成祯,成为了大周的太子妃,也将是未来的皇后。 现如今大长公主又旧事重提,想让郑氏把她的幼女周宝薇嫁给郑愈。 第13章 宠姬 当然了,现在的郑愈已经今非昔比,这事情不可以考虑。 但郑愈就算是当朝次辅,还手握北疆兵权,郑氏心里却还是心心念念着那个郑愈不能继承的泰远侯府爵位。 常宁大长公主沉了脸,道:“你这是不愿,那南平侯府呢?你的公爹老南平侯和丈夫南平侯呢?” 郑氏的脸垮了下来。 她道:“阿娘,我知道,现如今,太子母族甘家将女儿送到了京中为太子良娣,侯爷和世子怕甘良娣影响咱们宝蕴的地位,就想让宝薇嫁给郑愈,好巩固宝蕴的地位。” “可是这事,阿娘,您也是做女人的,若是太子他的心在宝蕴身上,宝蕴的身后有南平侯府,还有您,但甘家却是远在千里之外,他们也不能把宝蕴怎么样,就算甘皇后有什么心思,太子还没继位呢,我谅她也不敢做什么。” “可若是太子的心不在宝蕴身上,皇后娘娘她有坏心,阿娘,就算添上个郑愈,将来也是无济于事啊,反而又搭上了宝薇,我现在,也就盼宝薇将来能平平安安的,安安稳稳的坐着侯夫人的位置就行了。” 她这话,本也没错。甚至可以说是看得很请。 可是...... 常宁大长公主心中还没来得及叹息,就听到女儿郑氏又道,“阿娘,我知道你对大哥当年休妻,逼死原配一事一直都不赞同,也因此对郑愈多有愧疚,就想着补偿他,可您也不能老想着拿我的女儿去补偿他啊。不过,” 她的眼睛转了转,顿了顿之后道,“不过阿娘,您要是真打定了主意想把宝薇嫁给他,也不是不可以。您能让他保证以后只有宝薇一个,永不进那兰氏院门吗?或者,至少让那兰氏绝育,绝不能有所出吗?还有,陛下不是信重郑愈吗?大哥的爵位是不是最后还能落到郑愈身上?” 常宁大长公主听了女儿郑氏这话脸就猛地黑了下来。 她心道,敢情她前面所有的不情愿都是为了最后这么几句。 原本她还想好生劝劝她,可此时却突然就失了再说什么的兴致。 以女儿这性子,自己若是再纵着她,这哪是结亲,这是结仇吧? 她冷冷道:“不能,阿鸾,你下去吧。你想让宝薇嫁就嫁,不想嫁那就算了,不要得寸进尺,妄想求得更多。你当知道,以阿愈现在的地位,大把的名门闺秀上赶着想嫁,是你南平侯府求着他,而不是他求你们。” 郑氏愕然,随即一张脸涨得通红,什么叫是他们南平侯府求着他? 不过郑氏是大长公主的小女儿,自幼受宠,大长公主发怒,也吓不到她。 她有点恼羞成怒道:“我们南平侯府求着他?阿娘,您再偏心,也不能说出这种话来,是,他现在算是个权臣,可我们南平侯府是世袭罔替的侯府,宝蕴她是太子妃,未来的大周皇后。郑愈他冥顽不灵,与太子关系疏离,被皇后和甘家忌恨,将来到底会怎么样还很难说,可别最后忙没帮上,反而因着他牵连了我们宝蕴!” 说完之后郑氏心中就是一激灵。 原先她还没往这里想,可这样一想,以郑愈那性情,就算宝薇嫁给他,他也多半不会就唯太子马首是瞻了,届时若是他惹恼了皇后和太子,首当其冲的不正是他们家的宝蕴? 想到这里,她就忙道,“阿娘,此事我看我们还是得好好想想。” 大长公主瞅着自己女儿这说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只觉得一阵心累。 不过,也怪不得她。 女儿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一心一意的只想替她两个女儿打算,患得患失。就像,现在自己还不是一心一意的想给她打算,替她铺路? 她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先下去吧,我有些累了。这事你和南平侯府自己议议,至于宝薇,就留下她,陪我一段日子吧。” *** 这日一早,兰妱起床之时又是不见郑愈身影。 她松了一口气,想到他说今日一早要去大长公主府,忙唤了阿早和秋双服侍自己梳洗,一边就问秋双郑愈早上离开之时可有留下什么话。 秋双过来时给兰妱拿过来了一件雪白的白狐裘衣,先回禀道:“禀兰夫人,大人吩咐了今日去大长公主府的马车会在辰时末出发,大人届时会在外院等夫人,还请夫人先在院中自用了早膳再出发。” 又拿了手上的裘衣跟兰妱解释道,“这件衣裳是大人前几日才命人赶制出来的,用的是大人以前在北疆猎的雪狐皮。雪狐皮珍贵,这些年大人放着一直没用,现在可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兰妱瞅了一眼那毛皮滑亮,像是能闪吓人眼睛的雪狐皮裘衣,心道,这么珍贵的裘衣,想来郑大人今日真是要让自己去堵某些人的心的。 阿早不知道兰妱的心思,只眼睛闪亮的瞅着那裘衣,伸手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语带欣喜道:“姑娘,不,夫人,大人待夫人真好,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皮毛,就是太傅府的夫人姑娘们我也从来没见她们穿过。不过要奴婢说,奴婢也从没见过像夫人皮肤这样好的,这衣服,也就最衬我们夫人了。” 秋双素来少言,此时也笑道:“这雪狐皮京城自然是少见的,这雪狐只有我们北疆的雪山才有,但就算是在雪山,也是罕见的。而且雪狐有灵性,我们北疆人很少会去猎雪狐,这件的皮子也是因为一些意外才得来的。” 语气中隐隐带着些对自己家乡的自豪和怀念。 *** 兰妱用过早膳换了装出门之时已见到郑愈高大笔直的身影立在了马车旁,兰妱见他黑色的大氅上已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也不知站在那里等多久了。 兰妱忙上前见礼。 郑愈的目光先在她的脸上和身上滚了滚。 不得不说,她的相貌真是得上天宠爱的,冰肌如玉,五官精致,双眼灵透,无一定点瑕疵,偏偏又柔和安静,无半点攻击力,看着只让人心里觉得无比熨帖和舒适。 若是普通人穿了这雪狐皮,总会让人只见狐衣不见其人,然后赞一声,这身衣裳真漂亮,但她穿了,却只会让人觉得,这衣裳真衬她。 哪怕是他一向不被外物所动,看到她,也是喜欢的。 他收回目光,淡道:“跟你说过,以后见到我不必多礼。” 这时已有下人上前拉开了车门,打了帘子,兰妱应了声,郑愈又看了她一眼,转身就上了马车。 兰妱便搭着秋双的手踩了杌子上了马车。 马车上兰妱终于又听郑愈简洁地跟她说了那长公主府之事的后续。 他道:“大长公主一直想将我姑母的女儿,南平侯府周家的姑娘许配于我为妻,以前是周家的嫡长女,现在是周家的三姑娘。还有,她一向不太看得上兰贵妃和兰家人,而你是兰家人,所以她可能也不会对你有多少善意,你小心应对着些。” 兰妱吓了一跳,南平侯府周家的嫡长女,那不是太子妃吗? 南平侯是鸿胪寺寺卿,老南平侯还曾是户部尚书,朝廷重臣,虽然现在已经退了下来,但当年可是尚在位,现在也就罢了,当年郑愈可是个身份尴尬,失了爵位继承权,他又不科考,无论从哪里看也是个看不出有半点前途的弃子。 而且他这性子......位高权重时人说是冷酷傲慢,但落魄时恐怕就是人憎鬼厌的乖僻了吧。 大长公主当年竟然想将南平侯府周家的嫡长女嫁给他? 兰妱心中惊疑,面上却不显,想了想,只是问道:“那大人呢,您对此是什么态度?” 郑愈看向她,但却没直接答她的话,而是伸手递给了她一个东西。 兰妱低头,便看到了他手心一块圆润通透内里犹如云雾在流动的白玉项坠。 他道:“这是我母亲的旧物,我祖母应该有些印象,你戴上吧。” 这东西一看就非普通物件,但他这般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兰妱伸手接过,白玉入手温暖,在这寒冬季握在手中格外的舒服,也不知是不是他手心温度的原因。 她反复确认了挂绳,才小心给自己戴上。实在是上次香囊事件留下的心理阴影。 她略有些紧张的样子让他眼中有一丝笑意划过,不过也只是转瞬即逝。 他道:“我不会娶她。你记住,现在,你是我的宠姬,我对别的女人不会有任何兴趣。你见机行事,可以适度的恃宠而骄,不必担心得罪任何人。” 此时他看着她的目光认真笔直,眼睛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他说“现在,你是我的宠姬,我对别的女人不会有任何兴趣”,无端的竟然让兰妱生出他不是在跟她说假扮一事,倒似在对情人说着誓言或情话一般,兰妱就是一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着了。 难怪女人都那么容易被情所累,所诳。 因为女人,太容易被自己的心骗倒了,连她这般一向理智之人都会产生这种错觉,而且明明他的语气和表情还都那么冷淡。 *** 马车行到大长公主府,便有人上前迎了两人下马车,然后直接领了两人去了大长公主见客的小花厅。 兰妱看到大长公主时就是一怔。 她在乾元宫后园第一次见到郑愈之时,看到他冷着脸的样子心中曾有一刹那的吃惊。 因为她曾经在兰贵妃的宫中远远看到过承熙帝一次,承熙帝宽额高鼻深目薄唇,虽然年纪已大但仍能看出年轻时相貌英挺,但眼神如钩,带着些隐隐的阴沉,给人的威压感很强,所以她印象很深刻。 她在莲池亭第一次见到郑愈,抬头之时竟从他的眉宇中依稀看到了承熙帝的影子,当时就吓了一跳,只不过当时她顾不上想太多,很快就将那抹荒谬的感觉抹去,之后也未敢再作深想过。 第14章 玩物 此刻兰妱看到大长公主之时才恍然大悟,原来郑愈的长相是随了大长公主。 所以那真的不是自己的错觉。 大长公主是承熙帝的嫡亲姑姑,有着典型的皇家长相和气质,她的相貌和承熙帝至少有七分相像,此时虽然穿了暗色衣裳,头上发髻只插了一支古朴的凤簪,手上拈着一串沉香佛珠,装扮十分简单朴素,但却已经给人极高贵和威严的感觉,面色肃穆端庄,一看也是不多言的性子,让人和她说话时不自觉的就敛了息,小心翼翼的不敢造次。 兰妱给大长公主行跪拜礼,大长公主的目光在兰妱的脸上和身上滚了一圈,最后在看到她胸前的白玉项坠之时稍顿了顿,露出了一丝疑色,但那疑色很快就收了回去,仿佛那只是兰妱的错觉。 大长公主打量兰妱时并未带有任何苛责和不喜,只是一种上位者看卑下之人的疏慢和品量,但兰妱那一刻却像是被钳子夹住了一般,及至大长公主收回了目光,那感觉也久久不散。 大长公主收回目光后就冲一侧的老嬷嬷点了点头,那老嬷嬷便端上了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只镶红宝的古朴手镯。 大长公主道:“兰氏,这只手镯是我皇祖母的旧物,当年她曾将此物赐给了我父皇的一个妃嫔温妃。温妃温柔贤淑,恭谨顺良,我父皇,皇祖母和母后都很喜爱她,本宫现在将此物赐予你,希望你也能如温妃一般,克已致礼,侍奉夫君,恭谨柔顺。” 兰妱垂首恭敬地谢过,那老嬷嬷便在大长公主的示意下上前亲手给兰妱带上了那镯子。 大长公主这才唤了她起身,然后就叫了她身边一个相貌颇为秀丽名唤绿禾的侍女带兰妱出去园子里走走,只留下了郑愈说话。 *** 绿禾领了兰妱出了花厅就对兰妱柔声道:“兰姨娘,我们府里的檀香梅这些日子刚刚开了,香气怡人,奴婢带您去看看吧。” 大长公主爱梅,园中有不少名品和上百年的老梅。 京中多少夫人和闺秀以能一赏大长公主的梅园为荣,可惜大长公主避客,少有人有这个荣幸的。 兰妱对她的话没什么异议,正打算应下,请她带路,她身后的秋双却打断了绿禾的话,道:“是兰夫人。绿禾姑娘,我们兰夫人是陛下亲自赐婚给大人的侧室,并非是什么姨娘,还请绿禾姑娘注意称呼。” 绿禾一怔,随即眼中闪过吃惊和狐疑,但她显然也是个稳重的丫头,极快地瞅了一眼秋双,再瞅了一眼兰妱,立即就垂下了眼睛,不带什么情绪的道:“是,兰夫人,是奴婢失礼了。” 兰妱笑着点了点头,道:“不知者不罪,还请绿禾姑娘带路吧。” 郑愈在来之前就特地跟她说过让她“见机行事,不要让人拿捏住了”,所以兰妱便觉得今日的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等她被绿禾领着在园中见到一个着了火红色织锦裘衣,打扮华丽,目光高傲如同一只骄傲的火鸡般的少女之时,那心反而就落了下来。 她自小就是在兰府嫡支几位身份尊贵的姑娘高傲,不屑,偏偏又隐含嫉恨的目光中长大,对这种目光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第11节 出现在大长公主府,随意逛着园子的少女,好像还是在特意等着自己“偶遇”,用这种目光看自己的,这身份不用猜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想来这位便是郑愈口中那位,大长公主欲将其许配给他的,南平侯府的三姑娘周宝薇了。 果不其然,领着兰妱逛园子的绿禾看见了那华服少女,就忙上前去给那少女行礼,恭敬道:“见过表三姑娘。” 少女生得十分明艳,她微微抬了下巴,点了点,声音清脆带了些居高临下的骄傲道:“绿禾,你这个时候不服侍外祖母,过来园子里做什么?” 然后目光终于移到绿禾身后的兰妱身上,道,“这又是谁?我听说今日大表哥会带他新近纳的妾侍过来让外祖母看看,除此之外,没听说过还有别人会过来,莫非,这位就是兰家送给大表哥的那位妾侍?” 绿禾垂首恭敬道:“回禀表三姑娘,这位正是大公子的侧室兰夫人,奴婢奉大长公主之命带兰夫人过来逛逛园子。” 又对兰妱介绍道,“兰夫人,这是南平侯府的三姑娘周三姑娘。” “周三姑娘。” 兰妱对周宝薇颔首道,平淡客气。 “兰夫人?” 周宝薇在兰妱打完招呼后,一字一顿声音冷诮道,目光已经从兰妱的脸上移到衣服上滚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脸上。 周宝薇知道兰妱必然貌美,但貌美之人她见得多了,她自己就生得十分漂亮,而且是属于很容易压住别人十分明艳的那种。 在这京中勋贵世家高门大户,要论美貌,就属周家姐妹和兰家姐妹,周大姑娘和兰大姑娘都已出嫁,现在最负盛名最受追捧的也就是她周宝薇和兰家的兰翎语了。 但兰家以宠妃上位,家族无爵位无底蕴,真正的勋贵世家心底到底还是瞧不上的。 而她是南平侯的嫡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太子妃的胞妹,才是真正的名门贵女。 且她本来容貌就较兰翎语更为艳丽夺目,所以她才是真正最受追捧的京城明珠。 她连兰翎语都不太瞧得上,原先又怎么会把一个兰家养着送人的族女放在眼里?纵然是有点美貌,也定是个不登大雅之堂的狐媚玩意儿。就跟那什么扬州瘦马似的。 不过她向来喜欢将自己打扮到夺目。 今日大雪,她特意着了这件红色织锦裘衣,便以为定然能将兰妱碾压到尘埃。 只是待她见到兰妱那张脸时已然有些呆住,目光不自觉下移,就看到了她身上那件绝非凡品的白色狐皮裘衣,雪白得刺眼,目光再挪回到她脸上,只见到一张把漫天冰雪满园黄梅都衬得颜色寡淡灵气暗淡的小脸。 相较之下,她自己身上的那身红衣和头上的红宝珠钗,就显得真真可笑了。 顿时她就觉得胸间满满都不是滋味。 她是京中受名门世子追捧的明珠,本来并不怎么稀罕那不解风情的郑愈,只不过因着他的地位,可作她的选择之一罢了,她觉得自己是要屈就才会嫁给他的。 可是现在她见到了兰妱,想到郑愈对着自己的那张冷脸,若是自己嫁给他,日日对着兰妱和郑愈......想到这里,她还是非常,十分地恼怒起来。 她冷笑一声,道,“妾侍就是妾侍,现在妾侍也可以称之为夫人吗?绿禾,你莫不是糊涂了?” 绿禾被斥,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兰妱听言却并不羞恼,只笑道:“周三姑娘莫不是才糊涂了?依大周礼,朝廷二品及二品以上的大员凡有功者得陛下许可,可迎娶一身家清白女子为侧室,亦可唤作夫人。我是陛下赐婚给次辅大人的侧室,怎么当不得夫人之称了?周三姑娘是名门闺秀,竟然是没有读过大周礼制的吗?” “你!”周宝薇面色猛地涨红。 大周礼制的确是有这么一条,但这是有些渊源的,历来朝中就很少有这样的事,反而是宠妾灭妻惩罚的条例大家倒是记得更清晰一些。 周宝薇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突然冷哼一声,扯了扯嘴角,讥诮道,“侧室夫人?兰夫人心里能这样安慰自己也是不错的。” 她转身伸手往身边的黄梅树上拽了一下,折了一支黄梅下来,同时那枝条上的积雪也落了下来,落得自己和兰妱都是一头一脸的雪。 她抹了抹自己的面,再转过身来,走到兰妱面前,作势将手中黄梅递给她,实际却是低声笑道,“兰夫人这身白狐裘衣真是不错,是大表哥让你穿的吧?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有这个癖好。” “你知道吗,我不太喜欢冬天,太冷了。但我大姐却最喜欢冬天,因为她最爱雪景,还喜欢在雪天里穿白狐裘衣,说觉得美。我大表哥也最爱看我大姐穿白狐裘衣,当年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想娶她,可惜那时他什么也没有,拿什么求娶我大姐?所以我大姐嫁了人之后,他便去了北疆,在那里又娶了一个女人,听说天天让她为他穿白狐裘衣,后来那个女人死了,我大表哥便借着那个亡妻的名义再也不肯娶亲。” 她倾身在她耳边道,“侧室夫人?什么侧室夫人?兰家养的那几个女人我还不知道吗?不过就是送给权贵的玩物。你,不过就是我大表哥的玩物和别人的替代品而已。” 她说完就后退了两步,然后笑意盈盈,眼睛闪着满满恶意的光芒看着兰妱。 可惜她并没有如愿以偿地从兰妱面上看到她期望看到的羞恼,愤怒,彷徨,或者任何能令她心悦的情绪。 兰妱静静地看着周宝薇,目光甚至渐渐转成怜悯之色,然后轻笑了一下,低声道:“周三姑娘,你很嫉妒你大姐吧?连发癔症都要把太子妃娘娘放到癔症里和别的男人编排在一起,要不就是病得不轻,要不就是嫉妒她嫉妒到想坏了她的名声,置她于死地吧?” “还有,玩物什么的,这便是您每日里琢磨的事情?世人言,你自己把自己当成什么,就非要看别人也都是什么,你就是这么轻贱你自己的吗?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第15章 祸水 且说回花厅中。 兰妱离开之后大长公主就带了郑愈去了后面的阁楼,从那阁楼之上,正好便能见到园子里的雪中梅景,还有正在折梅的红衣少女,以及正被丫鬟领过去的白衣女子。 这样远远看过去,真的是一幕非常赏心悦目,可以落画的美景。 常宁大长公主看了外面一眼,回头就对郑愈道:“阿愈,陛下将兰家女赐给你,你也收下了,这事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无非就是想让皇后和兰贵妃打擂台,现在的局面不怕有事,而是就怕风平浪静,陛下身体不好,怕是想动手了。” “不过,阿愈,除了朝堂上的考虑,你年纪也已经不小,也的确该娶妻生子了,没有子嗣将来对你始终都是不利。” 郑愈远远就看到了那园中身着白狐裘衣女子的身影。 小小的只那么一点,但却极坚韧。 他收回目光,转过头来,道:“祖母,我应下陛下赐婚的确是有一部分出自于朝堂考虑,但其实也是出于子嗣考虑,所以暂时都不必,不会再考虑娶妻一事。” 大长公主一惊。 她皱了皱眉,道:“阿愈,你莫不是糊涂了?兰氏身份低微也就罢了,她还是兰氏一族专门养了送人为妾的,你的长子怎么可以由这样的女子所出?你竟然还想只要她一人,不打算娶妻?!你知不知道朝中那些文臣,天下士子的嘴有多毒?此事将来必将为人所诟病!不行,此事绝对不可以。” 郑愈面色变冷,定定看着大长公主,然后面上闪过嘲讽之色,道:“不该由她所出?祖母,那您觉得我的子嗣是该由谁所出,南平侯府周家的姑娘吗?” 大长公主一愣,似乎有些意外于他突然出语这般直接和不恭。 她定定看了他一阵,然后抿了抿唇,道:“阿愈,我想让你娶宝薇,的确是有我的私心,但你也应该很清楚,现在的局面,娶南平侯府家的小姐对你才是最好的,既可以麻痹皇后和太子,又能引起兰贵妃的恐慌,如此才能打乱现在平静的局面。” “而且宝薇身份尊贵,她的背后是世袭罔替的开国侯南平侯府,由她所出的子嗣将来才会更少争议。你需要一个出身尊贵的子嗣,而不是身边只有一个惹人诟病的妾侍,和她所出之子。” 郑愈冷笑,道:“不,祖母您的心里应该很清楚,周三姑娘除了您说的身份尊贵,她的性子根本就不适合做我的妻子,只会让我的后院变成一团糟,我可没有什么兴趣替人收拾烂摊子,更没兴趣拿自己的妻子儿女去做权利斗争中的棋子。” 大长公主心中一恼,道:“那兰氏呢?你说会让她诞下子嗣,那她算不算得一颗棋子?还是,红颜迷人眼,你看见了她,就慢慢变得摆不清她的位置了?” 郑愈眯了眯眼,道:“她是我的夫人,将来会诞下我的子嗣,是我的孩子的母亲,就是这样。” “阿愈!”大长公主拔高声音道。 郑愈扯了扯嘴角,道:“祖母,若是你担心我是被美色所惑,那就不必了。我让她做我的侧室,只是因为我看中了她的性情,觉得她适合我身边的位置,适合做我孩子的母亲,我不想要一个不省心的女人。” 不省心的女人,谁是不省心的女人? “那么,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看走了眼,发现她跟你根本不合适,根本不配育有你的子嗣,那你能立即弃了她吗?”大长公主冷冷道。 郑愈皱了皱眉,道:“至少她现在是合适的,我既娶了她,也自然会负责到底。” “什么娶了她?不过是一个......” 大长公主猛地刹口,才发现自己竟然被绕了进去,差点失态。 她缓缓吐了口气,退到后面坐回到扶手椅上,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抱歉,阿愈,是祖母太冲动了。” 然后叹了口气,道,“罢了,不过就是一个妾侍,你想留着就留着吧。只是阿愈,兰氏之事,祖母可以顺着你,但宝薇,你能否应下祖母,娶她为妻?你既然说了,你纳了兰氏,哪怕发现她不妥,也会负责到底,对一个民女尚能如此,宝薇是你的表妹,你反是不能容她吗?” 郑愈眼中划过一抹讽刺。 大长公主见状摆了摆手,道,“阿愈,祖母让你娶宝薇,的确是有祖母的私心在。这么些年,因着那些旧事,你父亲,姑母他们都有欠于你,这些令我心中十分不安......我让你娶宝薇,的确更多是出于考虑朝堂的因素在,但也是想弥补你们的关系,让我能够安心罢了。我到底还是不能完全放下他们,我已经老了,早晚有去的那一天。” 说着面上露出了些许疲惫和脆弱,越高傲的人罕见的脆弱也越容易打动人。 郑愈看着自己的祖母,神色终于平缓了些。 不过他并没有妥协。 他道:“祖母,您经历过那么多事,应当早已明白,联姻是最靠不住的,否则,当年我的母亲也不会死。我情愿逆了你的意,也不娶周三姑娘,也正是因为我不想把事情闹到不可挽回的那个地步,届时,怕只会让你事与愿违,与你所期望的愈行愈远。周三姑娘的那个性子,您觉得,我能忍她多久?” 大长公主噎住,她都这般求他了,他竟然仍是不肯应。 她看着他,心道,你不是不能忍,以你的能力,只要你想,又如何收服管教不了一个宝薇?她不过就是个娇养的孩子,年纪还小,还有无数的可能性,你只要稍施手段,她必会服服帖帖了。 说来倒去,不过是你不愿罢了。 而且,竟然提起了他母亲的死,大长公主的心突然就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她盯着他片刻,目光深处带了些疑虑,但也终于不再坚持,默了一会儿就道:“罢了,宝薇的性子,她的确是被她母亲给纵的娇了些。那么阿愈,若是祖母将她带到身边亲自教养,让她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你可愿意,为了祖母,娶她,将来好好待她?” 郑愈淡道:“本性难移,你教养她,也不过是只能画个皮而已。” 大长公主的手慢慢捏紧,他口中对她外孙女的不屑和轻慢终于让她真的有些生气了。 郑愈看她一眼,这毕竟是他的祖母,他的命还是她“救”的。 他扯了扯嘴角,道:“祖母,您曾经说过,当年那种情形,为了大局,让我母亲死,才是当时最好的选择。那么现在,您站在理智的立场,不是我的祖母,不是周三姑娘的外祖母,也会觉得,我娶周三姑娘,也是最好的选择吗?您当知道,我的性格,也只会做最正确的选择。” “我明白祖母年纪大了,想法和以往必然已经开始不同,但我,却不会因为您的想法改变,就去娶我不想娶的女人。另外,您有了这个想法,泰远侯和他的侯夫人知道吗?您还是先看看他们的反应吧,看看会不会像我说的,事情只会与您想要的,越走越远?” 他说完告辞,大长公主看着他的背影,因为他的话而面色发白,甚至第一次,心底隐生恐惧。 不,不可能,她不应该往那个方向去想。 她转头看向外面,那里她的外孙女已经在和那女人说话,她看着那女子身上雪白但看着却只觉温暖的雪狐裘衣,脑中划过她胸前那枚白玉项坠,那是......她突然不敢置信的忆起来,那个竟然是......他母亲的暖玉? 当年宝蕴身体有寒症,可能难有身孕,或即使怀上也容易滑胎,她知道他有这么一块暖玉,曾经找他开口借过,却被他毫不犹豫的拒绝。如果他肯借,宝蕴的子嗣可能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艰难。 可是现在他竟然把它送给了一个身份如此低贱的女人! 那他现在忤逆自己,难道真的也只是因为这个女人? 大长公主的手按在扶手椅上慢慢摩挲,却越摩越用力,最后竟然是要靠那木镂雕花刻在手上的疼痛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及至郑愈行至门口,她终于又找回了自己的平稳,道,“阿愈,园子里,若是宝薇说了什么让那兰姑娘心有不悦的话,还请你不要迁怒宝薇,是我让她用言语试探兰氏的品性。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的长子都非常重要,其生母不应当是一个心术不正之人。” 郑愈顿了下脚步,道:“祖母,您是觉得,我连看自己枕边人的眼神都没有吗?” 大长公主听言眼神中划过一丝厌恶之色,道,“阿愈,不管你信不信,那女子,眼如水波,面若晨花,貌似清澈无比,但却骨中藏媚,乃红颜祸水之相,你一向心志坚定,何曾为一女子至此,阿愈.......她是兰家养了送人的,不是你就是别人,你竟然为这样的女人乱了分寸,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郑愈的脚步僵硬,但却再没有半步停留,愈行愈远,而大长公主的声音也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 第16章 镯子 “你,你胡说什么?!” 梅园中,周宝薇对着兰妱又惊又怒。 第12节 原本她那话的意思是说郑愈曾经爱慕她大姐,她大姐当年是京城第一美人,爱慕她的人无数,多一个郑愈不多,少一个郑愈不少,可被兰妱这样一扭曲,好像是她编排她大姐,坏她大姐名声似的。 而且,她不过是一个贱妾,竟敢跟自己说这种话,暗示自己才是玩物?! “啪”一声,她手中的梅枝被掐断,梅花在手中被碾碎,如此才抑制住了想上前直接掌掴兰妱的冲动,她压着声音,但眼神却是恶狠狠地对兰妱道,“你不过是个......” 只是她的话刚出口,却发现对面的兰妱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十分灿烂,带着些甜蜜娇羞,和无比的亲密信任,美得简直戳人眼睛,就像原本很美但却是冰冷的雪莲花突然盛开一般,一下子就让冰天雪地都充满了阳光般温暖绚烂的颜色。 周宝薇愣住。 在她尚未反应过来,只立即防备地想不知兰妱这是想要耍什么花招之时,却发现她的目光看得根本不是自己,而是穿过自己,身后的不知某处。 周宝薇下意识的回头,便见到了雪地中远远往这边走过来的郑愈。 深黑色鹤氅,劲衣皂靴,高大挺立,郑愈笔直的身影正往这边过来,周宝薇有一刹那的怔愣,她有很久没见过他了,以前她厌恶他眼里看不见自己,不像其他世家贵族子弟那般围着她转,所以她又是怕他,又有些恨他。 可是现在看着他从雪中走来,那一刻,她不知为何,心跳竟然不可抑制地,砰砰地跳起来。 他的气势,竟然比太子姐夫还要动人心魄。 周宝薇愣神之间,兰妱已经从她身旁越过她,向着郑愈的方向走过去,两个人一个往这边,一个往那边,相对而去直至走到一点重合,然后同时停下来。 一个高大挺拔,黑衣皂靴,一个娇小玲珑,白衣雪肤,她站立在他面前,仰头看他,画面美得犹如幻境。 她看到兰妱不知羞耻的更凑近了他些,伸手搂住了他的胳膊,抬头狐媚的对他笑着,然后不知说着什么,像是在撒娇卖痴着,那动作,竟然满满都是亲昵和依赖。 这,这可是在外祖母的园子里,真是不知羞耻! 还有他。 自她记忆以来,郑愈的神色都是阴沉冷峻的,人鬼难近,可是他此时低头看着她,却是她从没见过的温和,她说话时,他一边听着还一边伸手帮她拨了拨她头上身上的雪花。眼神中,还带着些宠溺,是的,她没看错,虽然有些距离,她就是看到了他眼神中的宠溺,这种眼神,她在别人眼中看到过,却再没想到会在郑愈的眼中看到。 只不过不是对着她而已。 她也才突然发现,他不是那种冷得吓死人的表情之时,其实是很好看的,会让人的心跳跳快几拍,不比太子姐夫差,更是比郑乾那绣花枕头要吸引人不知道多少倍。 她就这样在震惊失落,甚至可以称得上失魂落魄中,看着那两个人说了几句话,然后相携一起离开了。 *** 郑愈直接带着兰妱离开了大长公主府。 一出了大长公主府,兰妱便从他身旁撤了开去,笑容也收了回去,低眉顺眼,改成了一贯的温柔恭顺。 郑愈是习武之人,这大雪天除了外面的那件鹤氅,其实里面衣服穿得并不多,她骤然撤开,身旁没了软绵绵毛茸茸的依偎,一下子竟然就感到了冷与暖的分别,空落落的。还有她身上清甜的幽香,靠近时,会让人觉得暖和,心里格外安宁,离开了,便又回到了孤寂一人的现实中。 郑愈心里隐约有失,可是面色却恢复了日常的冷硬。 上了马车之后两人沉默了一会,兰妱默默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了那块白玉项坠,明明那玉坠戴在外面已经许久,触手竟然仍是暖暖温润的,她这才知道这应该是一块世间极稀少珍贵的暖玉了。 她唤了一声“大人”,小心地用双手将暖玉递还给他。 郑愈看了一眼那块暖玉,再扫了一眼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做所有的事情好像都是这样,无比认真到虔诚,这也是她触动他的,活在当下的感觉。而他,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活得像是一把没有心,也没有血肉的剑。 她曾经跟他说过,她只是想好好活着,可他耳边却又响起他祖母的那句“骨中藏媚,乃红颜祸水之相”。 可笑,他们那些人,向来,为了他们的目的,想谁死,就总有千万条义正辞严的理由让你去死。 只是,她想求活,跟着自己,却可能更是条危险重重的死路。 他声音温和了些,对她道:“收着,戴在身上吧,这东西放在我这里也没有用。” 兰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样子不是受宠若惊,倒更像是拿到了一个烫手山芋。 她刚说了一句“可是”,就被他打断道:“贴身戴着,不要弄丢了,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大人。” 兰妱唤道。 这种东西,她想到大长公主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寒毛都会竖起来,这种东西,其实她一点也不想收。 郑愈看出她颇有点胆战心惊的样子,没理会她,目光落到她腕上那只镶红宝手镯,眼神凝了凝,道:“这手镯回去后就摘下来,不必戴它。” 兰妱“嗯”了声,那大长公主明显不喜欢她,她送的这东西,而且还说了那么一长串话,谁知道有没有什么深意。现在郑愈竟然还特别点出来,那就更有问题了。 她索性直接问道:“大人,大长公主说,这镯子是先祖皇后娘娘送给温妃娘娘的,这其中,可有什么特别的?” 郑愈扯了扯嘴角,道:“圣宗皇帝的温妃娘娘,出身平民,但深得圣宗皇帝的宠爱,不过她对明慈皇后很忠心,明慈皇后薨逝,不放心年幼的太子殿下,将他托付给温妃,温妃为表忠心,自服了绝子汤,表示以后定会待太子殿下如亲生。” 这是内宫史册记录的。 兰妱顿时只觉得那镯子古朴的花纹和镶嵌的红宝石像是下了什么符咒似的邪性。 她可不会为了任何人服什么绝子汤,谁也不行。 *** 郑愈看她一副想扔了那镯子的神色,原本低沉的情绪诡异得稍好了些,他问道:“她可有为难于你?” 其实刚刚他看她们两人神色,应该比较像兰妱欺负了周宝薇,只不过,他们之间好像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他便就顺势问了这句。 兰妱摇头,道:“大人放心,无论周三姑娘说什么,我都不会有丝毫在意的,反而我看她受到的打击比较大。不过大人,这样的方式真的好吗?我看周三姑娘那样高傲的性情,原本她可能也并非是非要嫁你不可,可被我们这样一激,说不定就还真会动了嫁你心思了。” 郑愈表情冷漠,淡道:“她的意愿从来都不重要,我让你那么做,不过是做给大长公主,南平侯府,还有泰远侯府看的。” 兰妱似懂非懂的点头,但神色却并不是那么同意。 郑愈也看出了她的不赞同,他扫了她一眼,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以后我问你什么,你直接实话实说即可。” 兰妱听了,想到他不仅待自己不薄,更算是恩人,思量了一下,便认真道:“大人,大长公主我不是很清楚,但南平侯府若是真打算把周三姑娘许配给您,多半是出于朝堂考虑,若是如此,其实有我与否,都不会改变他们的决定。不,因为有我,他们可能还会更加急于和大人您联姻。因为我是兰家的人,您对我越是......宠爱,他们就会越担心您偏向兰家。” 兰贵妃和兰家为什么要把自己嫁给郑愈,不就是为了拉拢郑愈,对抗太子嘛。 南平侯府的嫡长女可就是太子妃。 想到这里她心里却是“咯噔”一声,道:“大人,他们,不会对我下手吧?” 一时之间,只觉得手上的那块暖玉愈发的烫手。 虽然兰妱觉得朝堂之人应该一般不会冒着得罪郑愈的风险,去随便出手对付一个小小的侧室,朝堂之争,岂是自己一个小小侧室可以左右的。但是内宅之中就很难说了。 若是大长公主和南平侯府真的打算将周宝薇嫁过来,那大长公主,至少南平侯夫人是绝对不会容许自己有子嗣的,她是专门被兰家培养送进权贵之家为宠妾的,这些内宅之事嬷嬷们都仿佛碾碎了磨成粉说给她听过。 而且,她又瞅了一眼手腕上的镯子,大长公主今日特地屈尊降贵地召见自己,不就是为了敲打警告自己吗? 估计等她和周三姑娘的对话传到她耳中,她更会将自己列入魅惑她孙子,绝对需要肃清的狐媚子那一列了。 再加上,兰妱的直觉向来敏锐。 她觉得郑愈怕不仅是和泰远侯府的关系如同寒冰,就是和大长公主之间也不止是表面那么简单,她看着,郑愈可并不像之前秋双和许嬷嬷所说的,对大长公主有多尊敬有加的样子。 那大长公主必定还会担心自己会离间他们的祖孙感情。 不过,兰妱慢慢拨动着手上的镯子,想让她喝绝子汤以示诚,这大长公主也未免太能想了些,哪怕她是郑愈的祖母也不行,不,就是郑愈本人也不行。 第17章 性冷(补齐) 只是子嗣,子嗣这事......她和他尚未圆房,说这个还尚早。其实她甚至当真不知道郑愈会不会允许自己有子嗣,世家大族,一般正妻有子之前是不会允许侧室妾侍先有身孕的。 想到这个问题兰妱的面色就愈发地不好看起来。 郑愈看她好端端地说着话面色突然就白了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只当她是害怕那些人会要她的性命。是了,这丫头......她第一次在莲池亭求自己,本就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可不是为了求死。 她的勇气也本就是为了求生。 不知为何,郑愈突然就冒出个念头,当初若是兰家看中了其他合适的人,她会不会也用同样的姿态去求那个人? 若是当初自己没有应下陛下的赐婚,以她的心性,怕也不会坐以待毙,那么她又会去求谁呢?脑中闪过三皇子朱成祥的隐忍,她拒绝三皇子,是因为她很聪明,知道三皇子护不住她,所以不沾惹他。 那如果三皇子够强,能护得住她呢? 说起来,那小子到现在还没死心,整天派人盯着兰家,还拿着兰妱的画像,派人暗中四处搜罗和兰妱相像的女子,却不知是想做什么。 他扫她一眼,道:“当初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过,你会帮我应付内宅之事,应付大长公主和泰远侯府欲给我提的亲事吗?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做这些事,嫁给我,会有什么样的危险吗?” 是啊,她的确说过。 兰妱抿了抿唇。 她当时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哪怕有危险也好过嫁给风流成性的厉郡王成为他后院无数的女人之一,或者被打发去塞外和亲。 只不过现在她却隐隐约约的觉着郑愈背后的事情可能比她以为的还要复杂和危险,这几乎就是一种本能的直觉。原来她以为只是些内宅算计,现在却发现可能远不止于如此。 但如果重来一次,哪怕前面是刀山,她应该也还是会这么选择。 她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手握了握手心的暖玉,打定了主意,看着他就认真道:“大人,妾身的确说过,也一定会说到做到。只是,以后如果大人您要做什么事情,能否先告诉妾身,妾身一定会好好配合大人,帮大人完成,但却也不想稀里糊涂的就被人害了。” 神情中隐约又有那日在莲池亭中的孤注一掷。 郑愈看着这样的她,眼前晃过她昨晚被自己强迫时,痛到全身颤抖,明明眼中全是痛苦和抗拒,却死咬着嘴唇到出血也坚持着不吭一声,瞬间他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刺到一般,又痛又闷。 是的,他现在把她的被动当成了是自己的“强迫”。 她心里并不愿委身自己,只是她别无选择,所以只能接受,是他,或者是另外一个人,都一样。只不过正好在那个位置,在那个时候出现的是他而已。 他心里想着,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就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小脸,软脂滑玉,撞上她惊恐地目光,拇指摩挲着按下,她的脸颊便留下一道重重的红印,她的肌肤就是这样,他稍一碰触,就会这样种下印迹。 就好像那晚她身上触目惊心的串串桃花般。 兰妱原本正在很认真,近乎起誓般地跟他说着话,却不想他突然来这么一下。 他的手热辣辣的,大概是长期拉弓握剑的缘故,还有很粗很厚的茧子,很粗粝,她皮肤本就娇嫩,再加上外面是冰天雪地,因为寒冷皮肤更是娇弱,他这一捏她只觉得又痛又惊,再对上他此时审视继而幽深,让人觉得十分危险的眼神,她本能地就往后猛地退去,然后脑袋直接砸到了后面的车棱上。 “大,大人,”兰妱痛得抽气道,继而对上他倏然转冷的目光,立时便反应过来自己不应如此,他是她的夫君。 她喃喃道,“大人,我......” 她只是一时受惊,并不是......兰妱心“砰砰”跳着,不由得很是懊恼。 郑愈已经收回了手,也收回了目光。 刚刚她受惊的目光和本能的反应刺痛了他。 果然,她对他的直觉反应就是抗拒的,那些柔顺不过是被逼装出来的罢了。 他道:“你放心,他们不会那么愚蠢直接,你也不会那么容易死。”声音比以往更加冷淡,生硬。 兰妱察觉到他的冷淡,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去说,她总不能说,大人,我并不是不愿你碰我,我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你现在再来吧? 沉默中两人气氛尴尬,兰妱想说些什么,她想到子嗣问题,虽然也知道有些不太合适,但一来她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二来她是真的想知道他会不会允许自己在他娶妻之前就能有孕,他之前十年不娶妻,谁知道将来又会何时再娶妻?况且相处几次,她发现他是希望自己能直来直去跟他相处的。 所以,她握了握手中的暖玉,像是汲取着其中的暖意,就开口道:“大人,其实,妾身只是一个妾侍,以妾身的身份,哪怕再受大人宠爱,也不能成为大人拒绝亲事的正当理由,大人为何不直接娶妻呢?” 第13节 想了想,好像还怕自己说得不够,又添加了一句,“以大人您的年纪,大长公主的确有理由逼您早日成亲。” 郑愈正心里不爽快中,兰妱的话又成功地把他的目光又吸引回了她身上。 他冷冷地打量着她,看她因为自己看过去就低垂下去的目光,微微绷紧的颈背,和捏着的小手,便知道她在紧张着,或者说,她在试探着自己什么。 装模作样的东西。 他盯着她,但他却发现自己根本答不出她这个问题。 他总不能说,他对女人,不,是对别的女人没有兴趣...性趣吧?他一直对所有事物都冷淡,包括女人,可她是个例外。 但她说“以大人您的年纪”,这话,还有她说这话的语气,让他着实不那么愉快。 他好像,的确,比她年长了许多,可偏偏他一直对女人无感,现在却对着一个比自己小了这么多的小姑娘屡次冲动,被她撩拨着心情,而她,她嫁给自己,装模作样地应付自己,不过就是为了活命,内心还不定把自己当成什么妖魔鬼怪。 他盯着她半天,最后才吐出了一句,道:“你僭越了。” 兰妱心里叹了口气,捏着的拳头松开,细声赔罪道:“是,妾身知罪。” 来日方长,她觉着他大概是因为大长公主逼婚的原因心里不痛快,自己还偏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也太没眼色,还是下次有机会再问他好了。 虽然他看起来冷硬,相处几日,兰妱也总算是明白了,他应该,大概是不会让自己独守空房的。 之后两人便一路再无话。 *** 且说回兰妱和郑愈离开后的大长公主府。 两人走后,周宝薇就那样矗立在雪地看着空旷的雪景良久,还是在身后丫鬟小心的劝慰下才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大长公主房中。 此时先前一直避开了的南平侯夫人郑氏也在房中,正在和大长公主说话。 郑氏看见女儿从来没有过的失魂模样,忙心疼的拉过她坐到自己身边,道:“薇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那狐媚子欺负你了?那等不知道是用什么腌臜手段养大的女人,论口舌,定是什么肮脏的话都能说的出来,你又如何说得过她?这样的女人,是替你提鞋都不配的,你和她生气,就是降低你自己的身份。”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大长公主,道:“阿娘,您也看见了,刚刚郑愈眼里根本就像看不到我们家薇儿一般,就那么头也不回的搂着那个狐媚子走了,现在就已经是这样,若是我们薇儿嫁给他,将来可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先前她被大长公主打发了出去,既没听到大长公主和郑愈的对话,也没能听到周宝薇和兰妱的对话,只在园子里远远的看到郑愈去了梅园,然后看也没看自己女儿一眼,就那样在女儿面前搂着兰妱走了。 郑氏出身尊贵,一生顺风顺水,一向心高气傲,自视甚高,如何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肯让女儿下嫁郑愈? 大长公主看向外孙女,道:“宝薇,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周宝薇的面色苍白,她并不是真的蠢,只是一向骄傲惯了,被捧得自大了一些而已。 她抬头看自己外祖母,扶着木榻的手有一些无意识的痉挛,她道:“外祖母,祖父祖母已经跟我说过,为了家族,为了大姐,我应该嫁给大表哥的。” “薇儿!”郑氏拔高声音,不可置信道。 昨日来之前,女儿可还是有些不情不愿的,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周宝薇没理会她母亲,只看着大长公主,喃喃道,“外祖母,祖父祖母跟我说,泰远侯府的爵位,陛下之所以一直按着舅舅的请封折子没发,根本就是因为他属意的其实是大表哥,对不对?” “因为,因为大表哥他是元后娘娘的外甥,陛下心里其实一直惦记着元后娘娘,所以对大表哥才会一直重用提拔,哪怕大表哥身份尴尬,他也不肯让乾表哥继承侯府爵位,将来侯府的爵位定还是大表哥的,甚至,陛下他,说不定还是记恨着舅舅舅母的,若不是外祖母在,早不知怎么处罚他们了......” “薇儿,你,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郑氏忙斥道。 元后,元后娘家夏家,还有郑愈的生母夏氏一直都是大长公主府,泰远侯府,甚至是整个京城勋贵世家的避谈的禁忌。 元后是承熙帝龙潜为三皇子时的正妃,只是当年北安王联合异族谋反,接着匪乱又生,大周动乱,夏家被弹劾勾结乱党,满门下狱,当时三皇子妃正值有九个月的身孕,得到消息后一时受不住刺激难产身亡。 当初因着夏家的事,三皇子都差点受到牵连,幸而皇帝赐婚,三皇子又娶了手握重兵的西坪甘家的嫡长女,也就是现在的甘皇后,之后三皇子又在平乱中立了无数战功,这才稳定了自己的地位,后来更是在众皇子争储中胜出,被立为太子,继承了皇位。 只是当了皇帝的三皇子却一直对自己的原配夏王妃念念不忘,虽然夏家谋逆之罪是先帝判下的,牵涉甚广,不能翻案,但他继承帝位之后还是不顾众大臣反对追封了夏王妃为元后。 众大臣知道承熙帝这是为了让元后能以元配的身份同他合葬,而且元后在死之时都未被废,的确还是他的正妃,所以最后也没反对到底,就由着承熙帝追封了。 只是此事到底成了一个禁忌。 而郑愈的生母夏氏,正是三皇子妃的嫡亲姐姐,夏家被判谋逆,满门抄斩,三皇子妃惨死,夏氏便也失了依靠,虽说罪不及出嫁女,但那可是谋逆大罪,更何况泰远侯本就不喜夏氏,所以没多久,泰远侯便瞒着大长公主休了夏氏,逼得夏氏自缢身亡。而且,到底是自缢还是他缢都很难说。 夏氏死时,郑愈还是个不满两岁的幼童,夏氏不放心幼子,临终前写了一封遗书给宝相寺的东明大师,请求其照看幼子,但当时东明大师在外游历,一年后才回来,他回来时郑愈已经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三岁的孩子瘦小的跟个一两岁的孩子般,还身中异毒,若非东明大师帮其解毒,现如今坟头大概都能长树了。 之后东明大师就将郑愈带到身边养到了十岁才在大长公主的要求下将其送回大长公主府的,郑愈不喜大长公主府,大长公主便将其一直养在了庄子上。 所以,郑愈就是这么一个存在。 朝中老臣都知道皇帝为什么格外重用他,但他的身世就是这么尴尬,众人也不敢随意在他的身份上做文章,免得触了皇帝的逆鳞。 郑氏一边斥着女儿,一边却又去觑自己的母亲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则是黑着脸不出声。 第18章 请封 周宝薇并不怕自己母亲,她被郑氏斥责,嘟了嘟嘴,跟大长公主道:“我没胡言乱语,外祖母,这些都是我祖母跟我说的。” 却是当初周宝薇不太情愿嫁给郑愈,老南平侯夫人劝她之语。 夏后和郑愈的母亲感情深厚,最是敬爱自己的这位长姐,也一直喜欢郑愈,郑愈出生后,就经常抱在自己身边玩。皇帝深爱夏后,痛恨害死夏后长姐,折磨外甥郑愈的泰远侯夫妇,怎么可能让郑乾继承爵位。 所以嫁给郑乾,才真的很可能一无所有。 大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周宝薇不知,仍是搂住了她的胳膊,半委屈半撒娇道,“外祖母,祖父说,大表哥手中握有北疆兵权,一直是陛下拿来制约皇后娘娘娘家西坪甘家的武器,所以陛下并不希望大表哥娶我,陛下乐于见到大表哥和太子姐夫,还有我们南平侯府敌对。” “所以大表哥应下陛下的赐婚,要了那个兰家的女人,拒绝我们南平侯府的亲事,很可能不是大表哥的意思,而是陛下的意思。但只要外祖母肯去和陛下说,陛下就有可能改变心意......” 她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低声道,“外祖母,我,为了大姐,为了家族,我受点委屈并算不得什么,我愿意嫁大表哥的。更何况,大表哥做出宠爱那个女人的样子,不过是陛下的命令,做给外面人看的。” 大长公主定定看着她,隔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当真愿意?” “我愿意的。”周宝薇低着头道,此时她脑中又闪过他从雪中走过来的身影,还有他对着那个女人宠溺的样子。 其实她以前也并不是不喜欢他,她只是恼怒他不像别人一样眼里有她。 她也真的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自己的大姐。 “只是,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宠爱那个女人到底是做戏给别人看的,还是真的......对她特别。毕竟,大表哥他以前从来没有那样对待别的女人过。外祖母,我,我有点担心。” 大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些事情你无需考虑,只要你愿意,其他的事情自然有外祖母替你作主。只是你若有心,这性子却是要好好改改了,这段时间你便跟在我身边好好学着吧。还有,刚刚说的那些话,以后就烂在肚子里,切莫再提起了,知道吗?” 周宝薇点头,她当然得改。 大表哥最爱的是大姐,她照着大姐的性子改就是了。 说起来现在想想,那狐媚子的轮廓,还有说话时的神情还真跟大姐有一点儿相似。 *** 兰妱和郑愈回了府,秋双当晚就跟郑愈详细汇报了周宝薇和兰妱之间在梅园的对话。 秋双面无表情的汇报,郑愈面无表情的听。 秋双心里想的是,这个女人神经病,好端端的雪狐皮都被她的癔症给编排进去了,不知道夫人以后会不会就将那件裘衣束之高阁了。 郑愈此时脑中闪过的却是,马车上兰妱认真着张脸说“她说什么,我都不会有丝毫在意的”。 她不在意周宝薇的话,并不是源自对他的信任,而是因为她对他的过往,或者有什么女人真的不在意。他于她来说,不过就是一块活命的浮木。 不,她也不是完全不在意,她最后不是试探自己,问自己为何不直接娶妻吗?他不在意自己,但她在意她在后院的位置。 这就是她的冷静镇定。 原先他肯定的,现在却感觉有些窝火。 秋双临走之时犹豫了下,道:“大人,今晚,您要奴婢,或者您自己跟兰夫人解释一下吗?” “不必了。”郑愈冷着脸道。 她根本都不在乎,他为什么还要跟她解释这种无稽之事? 当晚郑愈就在外院书房办公到深夜也没有再去兰妱房中。 *** 接下来数日郑愈郑大人都未再去兰妱的院中,倒也不完全是因为他恼怒她,所以要故意冷落她,起初也许是,只是他也知道自己的恼怒有些莫名其妙,她那种处境,她能保持初心,已经非常难得了。 只是他发现了她对自己身体的影响力,这种不受控的感觉在他自己身上很少出现,他也不太愿也没必要去控制,但他却又不愿在她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时候去要她。这样的话,他去她院中干嘛,自己找罪受吗?再加上年底本来就是内阁最忙的时候,所以索性也就不过去了。 更何况他从秋双和许嬷嬷那里得知,他不过去,她也过得很好。 更是憋闷。 只是过了些日子,京中却不知从哪里开始传出他盛宠兰妱的谣言出来,还特地强调了他为了这个兰氏女拒绝了南平侯府周家的亲事,更是曾在大长公主府当着大长公主的面打了京城明珠周三姑娘周宝薇的脸,令她颜面扫地。 谣言越传越盛,有贬低周宝薇的,但于兰妱却更没什么好名声,毕竟她就是个身份低微的妾侍,以色侍人的。流言中,无不说她是狐媚惑人,手段了得,更粗俗些的,就更加难听了。 郑愈拿到探子给自己的消息之后脸色很黑。 此事无疑是将兰妱推到了风口浪尖。 依他祖母的性子,她既打定了主意想将周宝薇嫁给自己,此时怕是更会说这些谣言是兰妱故意放出去的,要逼他打发了兰妱,娶周宝薇为妻,以破外面对周宝薇不利的谣言。 若是他不依,她还很可能会直接去寻皇帝请旨赐婚。 他脑中闪过兰妱那日说“妾身只是一个妾侍”时微微绷紧的颈背和捏紧的小手来。她那么倔强,但凡有一点可能性的话,她也是不愿与人为妾侍的吧。 她既然是他的女人,他自然不会容其他人轻侮她。 *** 翌日,郑愈便给承熙帝递上了一道折子,替其新娶的侧室兰氏请封,为其正式的侧室夫人,郑愈是正二品内阁次辅,依大周律,其侧室夫人降两品,为正四品诰命夫人。 原本折子是私递给承熙帝的,却不知为何皇帝抽风,将此折拿到了朝堂上宣议。 满朝哗然。 大周是有这么个律法,但那是开国时留下来的特例,当时因为战乱,不少开国大将都先后娶了两位夫人,无奈祖皇帝才开了这么条特例,但之后却再无人娶过这样的侧室,倒是有大臣想将自家的宠妾提为侧室夫人,结果却无一不被定为宠妾灭妻,不是被申斥就是被判罚,沦为人的笑谈,后来便也无人敢再尝试了。 娶这么个有品阶的侧室夫人在家,这郑大人是不想娶妻了吧?! 众人联想到最近满京城都在传的那个郑次辅为了这个兰夫人拒绝南平侯府亲事的传言,都不由得把目光转到了南平侯兼鸿胪寺卿周慎身上,饶是周慎自认老练,此时也被众人看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他再没想到郑愈竟然这么绝,连他祖母常宁大长公主都劝不动他! 同在朝上的三皇子更是犹如挨了一道闷雷。 他对阿妱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早已成魔障,根本不可能放弃。 这些日子他已经在暗中布置。 阿妱不会永远待在郑愈的府中,他打算等时机到了,便劫出阿妱,让其假死遁出,并将她的死再按到太子还有大长公主府一系的头上,让郑愈和太子相斗。 第14节 阿妱不过是一个妾侍,外人见过她的不多,将来他再给她安排另一个兰家族女的身份即可。 这段日子听着郑愈盛宠阿妱的流言他已经十分不好受,更没想到郑愈竟然要为她请封! 若她成为诰命夫人,将来必会常在京中走动,那他的计划实施的难度就会越大。 可纵使心中百般煎熬,此时他也断断不敢表露出半点行迹。 太子朱成祯看了一眼朱成祥,最后目光落在都察院老御史宋清身上。 宋清皱着眉,板着老脸上前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郑次辅乃我朝中重臣,行为当为我大周臣民表率。其尚未娶妻,如何能先妻妾不分,抬举妾侍?如此风气,万不可涨。依老臣之见,陛下还当先为郑大人赐一门妥当的婚事,以遏制现时京中各色不利于郑次辅大人的谣言,以正风俗。” 承熙帝看向郑愈,道:“郑次辅,你有何话说?” 郑愈脸上能掉出冰渣子来,他上前冷冷道:“陛下,臣之夫人乃陛下赐婚之侧室,请封乃是依大周礼制行事。臣一无正妻,二无妾侍,又何来妻妾不分,抬举妾侍?至于宋御史说现时京中各色不利于臣的谣言,敢问宋御史,是何谣言,宋御史竟拿到朝堂上来说?” 他看向宋清,饶是宋清一向自诩刚廉清正,此时对上郑愈的目光也是后背一寒,冷汗冒出来,那到了嘴边的话竟是再说不出口。 郑愈冷哼一声,道,“宋御史乃本朝监察御史,本应依律法礼制监督百官,以正视听,现如今却以街头巷尾妇人之碎言,无视圣旨君言,无顾事实礼据,以讹传讹,诋毁臣妇,实不堪为我朝监察御史一职。” 宋清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 但就是他一想事实好像也的确如此,有哪里不对,却又驳不回去。 承熙帝轻嗤一声,他扫了一眼太子朱成祯和南平侯周慎,直接将折子转交给了礼部尚书郭知衡,道:“此折朕已批复。兰氏出身耕读世家,品德端庄贤淑,郑次辅与兰氏的婚事乃朕亲赐,理当册封,郭卿下去后依礼去办吧。至于宋御史,” 他看向宋清,道,“是非不分,礼法不识,暂革去御史一职,去翰林院编修处编撰史书和礼制,静静心吧。” 此事便就这么在朝堂上诡异的气氛中一锤定音。 *** 承熙帝这晚是去的兰贵妃宫里歇息。 承熙帝笑着对兰贵妃道:“爱妃,你们兰家人看来都是可心人儿,阿愈多年不为女色所动,此次竟然为了她打脸大长公主,又为了防止大长公主请旨赐婚,先斩后奏,请旨直接替其请封。连朕都有点想见见你这个侄女,是何等的贤良之人了。” 不管怎么样,此事承熙帝还是乐于见到的,一来他是相信郑愈,二来,郑愈多年不近女色,久无子嗣,的确让他忧心,他肯抬举一个侧室,总比一直冷冰冰没个人气强。他赐婚之前也查过那姑娘,家世性情也没什么不妥。 郑愈上折为兰妱请封一事兰贵妃早已得了消息,但此时承熙帝说起,她还是装作刚刚听到一般先是惊讶后是欣喜,笑着谢承熙帝道:“这都是陛下恩典,阿妱才能有如此福气,臣妾要先谢过陛下。” 承熙帝摸了摸兰贵妃的脸,笑道:“朕的确是为了你。” 不管是真宠还是假宠,也宠了十几年,她的一对儿女也是自己的儿女。阿愈若是真喜爱那兰氏,想来将来也不会太为难祥儿和云宁,原先他还一直担心阿愈戾气太重。 这晚兰贵妃自然浑身解数的服侍了承熙帝,待其满足,沉沉睡下,她却是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自己身边的男人,心里百般复杂。虽然承熙帝保养得极好,仍能看出当年的英武相貌,但却已经满足不了她。且他信了御医的养生之道,一月不过来她这里两三日,她正风华正茂之龄,又深宫寂寞,哪里能受得了这个?每每到了深夜,那心里就像有虫子爬似的,心痒难耐。 侧室夫人,夜夜独宠吗? 原女主果然就是原女主,哪怕早已不再是原先的剧情,仍然是个男人都会爱上她。 第19章 助攻 兰贵妃心中复杂。 她一面心中得意,觉得万事皆在自己掌握之中,现在的剧情果然是按照她的安排一路在走,可另一方面却又有些酸酸的不是滋味,明明她已经改变了兰妱的命运,将她送给了别人作妾,由高高在上的未来皇后变成低如草芥的妾侍,可现在却竟然得了当朝次辅未来首辅的盛宠,还替她请封诰命。 原本兰贵妃一直都觉得自己算是很善良的,因为她没有像别的穿书人那样,穿过来之后就会各种打原女主的脸,虐原女主,断原女主的机缘。 她只是好生经营自己的生活,只是她已经穿过来,必然不能再让太子继位,所以也没再让兰妱嫁给太子,这对兰妱来说也是件好事。过去这近十年,她让兰家将她接到府中,锦衣玉食的养着,从没亏待过她。 她长大了,她把她嫁给了郑愈,这也是兰妱自己愿意的,也是她身份能攀到的很好的婚事了。 一切都很好,兰贵妃本来应该高兴的。 可是她听着外面郑愈“盛宠”兰妱的传言,最近却不知为何越来越不能控制的,想到兰妱那张娇滴滴的小脸,想到郑愈后院只有她一个女人,日日夜夜只独“宠”她一人,她心里就会慢慢爬出酸痒的不适滋味,好像只有兰妱匍匐在她的脚下,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仰她的鼻息,靠她的施舍过活,她心里才会痛快一般。 她也知道,这种心理毫无道理,且也没必要。 她叹息了声,不管怎么样,只要郑愈越爱兰妱,将来兰妱和太子恋上,才能越让郑愈和太子反目。 说起来,她最近查到的消息也挺有意思,原来郑愈的初恋白月光竟然是太子妃周宝蕴,当年他还曾为了周宝蕴远走北疆,这才成就了后来的无数军功。 这些关系,还真是本狗血满满的书啊。 难怪太子后来竟然能撇了太子妃,立了兰妱为后,只是不知道那甘皇后娘家的甘良娣后来又如何了,不过,想来后来太子也会处理了甘家,甘良娣还能有什么好? 只可惜她只看了前面,文下的评论也少提及后面的朝堂之争的,不能预先窥到。不过,这本来就是一篇苏宠文,想来就算是有朝堂之争,权谋什么的,也该都只是一笔带过的,就算是记起来也没用。 就像她知道皇后娘家西坪甘家肯定有问题,就是陛下也知道,可是却也半点办法都没有一样。 她观这朝堂,能寻的突破口也就只有郑愈了。 只不知道原书中郑愈是什么态度,不会是狗血的,苦守着周宝蕴,甘愿为她驱使的喜欢女配的苦情男配吧? *** 翌日兰贵妃就召了兰老夫人入宫说话。 兰贵妃对兰老夫人道:“母亲,郑大人为阿妱请封,想来这事你也听说了。说起来自这丫头出嫁我也许久没见她了,母亲回去不若就让人去探探妱丫头,让她进宫来陪我说说话,她得封诰命夫人,我也好赏赐她些东西。” 说完她又皱了皱眉,道,“上次听你说郑府将阿妱的身边人都打发了出去,母亲您可打听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兰老夫人笑道:“娘娘,郑府打发妱丫头身边嬷嬷和丫鬟的事我召陈嬷嬷和冬芽她们都问过了,那是郑大人的意思,她们也都是自愿离府的。不过郑愈那人,他即使宠爱妱丫头,但却不容我们兰家人在妱丫头身边也是很正常的,这些并不紧要。” “只要他宠爱妱丫头,拒绝南平侯府的婚事,能和南平侯府反目,和甘皇后,太子一系生隙,就已经足够了。女人嘛,嫁了人心向着男人也是再自然不过的。” 说起来,外面的那些流言,起初是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但太傅府为了让郑愈和南平侯府结怨生隙,在中间可也没少添油加醋。 那也得那男人有心有身的去宠她。兰贵妃泛酸心道。 兰老夫人这话又无意中却又刺了她心里的不如意之处。 兰老夫人看兰贵妃蔫蔫的,便又道,“说到妱丫头,最近她在老家的二叔二婶也上京了。这些年,我们一直照着您的吩咐故意拒绝让她那堂妹兰娇入府,却又不停的在他们一家面前说妱丫头一家在京中的风光,想来现如今妱丫头这么风光好命,她那二叔二婶堂妹心里已经煎熬得不行了。” “庄子上的人传话给我说,道是那二婶母女原先是想让兰娇跟着妱丫头去郑府的,被平氏哄下来了,这些日子平氏也都在好生教导着她,说是等规矩教好了,就带她去我们府上来请安。娘娘您对这兰娇可是有什么安排?” 留园庄本就是他们太傅府的产业,里面的婆子下人都是他们太傅府的人,想知道些什么,再容易不过。 兰贵妃听到兰娇二字倒是一下子又精神起来。 这丫头她印象深刻啊。 原书她就看了十几章,但这小丫头就蹦跶了好多章,最开始倒是和女主关系不错,但小心思特别多,据说后面还不停的想爬原男主太子的床,也算得上是兰妱和太子之间感情的催化剂了。 她上京了啊。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简直是送过来的神助攻。她还正愁兰妱和太子之间没什么可以发展感情的纽带呢。 兰贵妃眼睛眯了眯,笑道:“妱丫头相貌生得好,这丫头想来也差不到哪儿去,好好□□一番,说不定有大用处。母亲,那暂时我就先不见妱丫头,你先把她这个堂妹带给我看看吧,若是不错,就让她在宫里住上一段日子陪我说说话也好。” 兰老夫人应下,道:“不过娘娘,底下报上来的都道妱丫头的这位二婶贪慕富贵,一心就想让她女儿攀高枝,耳濡目染之下,这个兰娇心思怕是也不会太正,又一直养在乡下没什么见识,娘娘若是让她住到宫里来,可还是得让人好好看着她,别惹出什么事来。” 毕竟陛下和三皇子还是常出入贵妃宫中的,可别让那丫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兰贵妃笑了笑,道:“母亲放心,这个我自然省得。” *** 兰贵妃和兰家是在志得意满中筹划着,而此时南平侯府和大长公主府却是处于气极败坏中。 且不说南平侯府气氛阴沉,郑氏气得拍碎了好几个古董花瓶,就是大长公主府的常宁大长公主脸都是黑的。 “外祖母,他,他竟然给那个女人请封,得了诰书。” 周宝薇一向骄傲的脸上泪水涟涟,她道,“外祖母,如果只是一个妾侍也就罢了,大家都知道那是兰贵妃强塞进去的,可现在......” 现在她这个京城明珠简直已经成了京城的大笑柄。好在这些日子她日日待在大长公主府不曾出去,她都可以想见别人看她的目光是如何的,还有她的宿敌兰翎语,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得意呢。 大长公主面色也十分难看,她那日才和他谈完话,他就这么急吼吼地给那个女人抬身份,抬脸面,还是请封诰命!这些无疑是在告诉自己,他不会理什么红颜祸水不祸水,也定要护着她,也是在告诉自己,他不会娶宝薇。 大长公主伸手搂了周宝薇,就听她哭道,“外祖母,那日园子里的情景,只有我的贴身丫鬟,绿禾,和那个女人知道。现在外面传出那么多诋毁我名声的谣言,除了那个女人之外还能有谁?她真的好歹毒,不过是一个妾侍,恃宠而骄,我尚未嫁给表哥就敢这般坏我名声,我未入门便要先压了我一头......外祖母,我,若是我现在就这样嫁进郑府,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说到这里,终于“哇”得一声大哭出来,道,“外祖母,我该怎么办啊?” 现在的情况,除非那个女人死,否则她是不可能嫁的了。可嫁不嫁,她名声都毁了,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大长公主听着外孙女的哭诉沉着脸一颗一颗的拨着手中佛珠,沉默不语。 她自有她的思量。 侧室夫人一事那是郑愈的手笔。 但这个女人能让一向对女人不假于色的郑愈接受赐婚,为她顶撞自己,连他母亲的珍贵遗物都送了她,为她早早定下身份免得被人轻视,的确不可小觑。 若是她再诞下阿愈的长子......大长公主猛地攥紧手上的佛珠,不,不行,她不能让她毁了阿愈。 她拿着帕子擦了擦外孙女脸上的泪水,缓缓道,“阿薇啊,别急,人这一生,不知会遇到多少事,你要知道,笑到最后的那个,才是真正的赢家。” 大长公主正在哄慰着周宝薇,就有下人来报泰远侯夫妇过来了。 大长公主皱了皱眉,让人传他们进来,而周宝薇则是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依偎在大长公主身边不再出声。她知道,他们过来必也是和郑愈这事相关的,所以她也不想回避。 第20章 往事 泰远侯郑祖铎领着继室夫人常氏入门,进了房间两人给大长公主行了礼,泰远侯就黑着脸跟大长公主道:“母亲,都是儿子不孝,生了那个逆子,又未能管教,才发生这样的事,惹得母亲生气。”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更让大长公主生气,她扫他一眼,却懒得出声。 泰远侯便续道,“母亲,只是那逆子素来仗着手中的权势和陛下的宠信忤逆不孝,现如今更是内帏不清,为狐媚所惑,越来越无法无天,儿子担心,将来那逆子怕是会祸及家门啊。” 大长公主:......为狐媚所惑,祸害家门的是你! 这个儿子自幼就喜欢常氏,当年是她逼着他娶了夏氏,后来夏家“获罪”被满门抄斩,他便迫不及待的休了夏氏,又逼着夏氏自缢身亡,后来娶了常氏后更是纵容常氏三番五次的暗害阿愈,才令阿愈对泰远侯府心怀怨恨,对她也都隐有不满。 也怪她,当年因着驸马的逝世伤心不理外事,才令得家中乌烟瘴气。 可现如今,儿子明知皇帝的心意,还是被常氏撺掇着,屡次上折为他和常氏所出的儿子郑乾请封为泰远侯世子,皇帝不批,就一个劲的往自己这里跑,想让自己去劝皇帝。 这还不够,外孙女宝蕴子嗣艰难,只为太子诞下一女,常氏竟然还动了把她的女儿,自己的孙女送入东宫为太子良娣的心思! 一想到这,大长公主看向常氏的眼睛都是满满的厌恶。 若不是她,自己儿子怎么被带偏到这个地步! 大长公主黑着脸不出声,常氏只以为她是在为宝薇名声受损而恼怒郑愈,她慈爱地看了一眼宝薇,就对大长公主道:“母亲,宝薇这孩子是儿媳看着她长大的,您知道,儿媳平日里疼她比疼岫儿都多,现在她受人污蔑,儿媳也是心疼不已。以儿媳之见,宝薇她自幼就和乾儿青梅竹马,乾儿对宝薇的心意您也是看在眼里的,不若就先将乾儿和宝薇的亲事定下,那外面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好一个谣言不攻自破,那那些谣言又是谁放出去的呢?”一个清丽却隐带威严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屋中众人皆是一惊。 第15节 *** “太子妃娘娘?!” 众人看向门外,便看到了侍女打着帘子,一身着紫色长裙的简装丽人正从房门外往里走,不是此时应在东宫的太子妃周宝蕴却是谁? 太子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大长公主府? 众人皆起身给太子妃行礼,大长公主也起了身上前迎她,道:“娘娘,现已是年关,东宫正是繁忙之际,娘娘您怎么在此时出了宫?” “为何?”周宝蕴冷哼一声,手指向向她行礼的常氏,道,“外祖母您问我,还不若问问她。” 她目光如刀般看着常氏,冷冷道:“在外放出大表哥盛宠其侧室兰氏,拒绝南平侯府的婚事,羞辱我三妹的谣言,让大表哥和南平侯府交恶,引外祖母对大表哥不满,然后趁机替郑乾求娶我三妹,再进一步让外祖母去陛下面前说项,册封郑乾为泰远侯世子。常氏,你可真是好算计!” 常氏已经被惊得满身冷汗,周宝薇也不敢置信的瞪向她,道:“舅母,大姐她,她说的可是真的?” 自小到大,常氏的确是非常疼爱她,不亚于疼爱她的亲生女儿郑玲岫的。 常氏从初时的震惊和恐惧中醒过来,忙跪下辩道:“娘娘,冤枉啊,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外面的谣言明明是郑愈不满母亲想将宝薇嫁给他,所以才往外传那些谣言的,然后是兰贵妃和兰家有心要坏郑愈和南平侯府以及太子的关系,又煽风点火,添油加醋了不少,这些侯爷已经派人查过了,娘娘您怎么说是臣妇传出去的呢?当日大长公主府的事情,臣妇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娘娘,臣妇知道您一向不喜臣妇,可您也不能这么污蔑我啊。” 常氏说到后面已经是泪水涟涟,她续道,“而且那郑愈他拒绝南平侯府的婚事臣妇之前是不知道真假,但他替那兰氏请封为侧室夫人却是千真万确,也正是因为这事,外面才会传言日盛,这怎么能说是臣妇的算计呢?那郑愈自小本事就大,武能击退北鹘,文能做到当朝次辅,臣妇就是再能算计,也算计不到他身上啊!” “你!”周宝蕴看着她巧舌如簧的样子真是气到生烟。 “娘娘。” 泰远侯终于出声,他沉着脸道,“您知道那些所谓的谣言根本就不是谣言,而是事实,那孽子忤逆母亲,盛宠兰家女,替其请封,根本就无心和南平侯府联姻,臣知道娘娘和殿下都属意让南平侯府和那孽子联姻,奈何强按牛头不喝水,那孽子......” “够了。” 大长公主终于受不了打断了儿子的话,道,“祖铎,你先带常氏下去吧。” 又转头对一脸受了打击有些茫然和崩溃的周宝薇道,“阿薇,你也下去,让外祖母和你姐姐谈谈,你放心,这事外祖母一定替你作主。” 说完就唤了一旁一直不作声的绿禾,让她扶了周宝薇下去。 *** “外祖母。” 众人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太子妃周宝蕴和大长公主,周宝蕴再没了先时的气势,唤着大长公主一行泪水就顺着净白的脸颊滑了下来。 大长公主见她如此,一时之间也是心酸难耐。 她所有的孙辈之中,唯一放在自己身边,从小养到大的就是这个外孙女,最放在心坎里疼的也是这个外孙女。 宝蕴和宝薇不同,宝蕴是她自己亲自教养大的,性情品格相貌样样出色,她在她幼时曾经带着她在养着郑愈的那个庄子上住过一段时间,两人年纪相仿,青梅竹马,那时宝蕴便喜欢上了郑愈,郑愈对人素来冷漠,但待她却也是有些不同的。 那时她也的确动了将宝蕴许配给郑愈的心思。 只是那个时候她尚不知道陛下的意思,虽则陛下对她的原配王妃一直念念不忘,就算郑愈只是王妃的胞姐所出之子,他也不会亏待了他,将来的前程必不会差。 可是宝蕴是南平侯府的嫡长女。老南平侯为户部尚书,朝廷重臣,而南平侯府更是世袭罔替的开国爵位,他们怎么肯将自己家最尊贵的嫡长女嫁给一个泰远侯府的弃子?所以最终宝蕴还是嫁给了当朝太子,成为了太子妃。 郑愈便是那时去了北疆。 若是宝蕴在东宫过得顺心如意便也罢了。 可宝蕴嫁入东宫已经近十年,却只育有一女,且她滑胎多次,怕是已经再不能生育。 宫中的事情大长公主见得多了,经得多了,现如今太子已经纳了皇后娘家甘家之女为太子良娣,将来就算太子登上大位,南平侯府怕也不过只是替他人做嫁衣裳而已。 真真是可笑。 “阿蕴,”大长公主伸手摸了摸坐到自己身边的长外孙女的头发,慈声道,“你怎么回来了?可是因为阿愈的事情让太子迁怒于你了?” 周宝蕴摇了摇头,道:“的确是殿下让我回来的,但迁怒却也谈不上,他本来就知此事不易。” 若是郑愈是那么容易拉拢的,也不会让皇后和甘家如此忌惮了。 他一直都是那样,坚韧不拔,绝不是会轻易动摇之人。 “外祖母,”她低声道,“孙女想让妹妹嫁大表哥,并非是为了自己,为了太子殿下。孙女的处境,祖父和父亲他们被权势迷了眼,看不清楚,可是外祖母您还不清楚吗?其实是孙女察觉皇后娘娘她动了想将妹妹嫁到甘家的心思,所以才劝了太子殿下,道是将妹妹嫁给郑愈才更有价值。但我这么做,只不过是觉得大表哥值得托付,将来可以护住妹妹罢了。我的命已如此,实在不愿妹妹再步我的后尘。” 可如今郑愈竟然为了他的侧室请封了诰命,如此,妹妹还怎能再嫁给他? 他就是这般恨自己,恨南平侯府吗? “外祖母知道,你一直都是个至情至性的好孩子。”大长公主搂了她在怀中,一时之间也心如刀绞。 当初如果她没有犹豫不决,而是直接向陛下请旨替阿愈和宝蕴赐婚,是不是,所有事情都不一样了? 不,那时郑愈还没有自保能力,陛下他定不会把他推到风口浪尖。 大长公主苦笑,那个人,一直都是最心狠的。 可是,她想到那块郑愈送给那兰家女的暖玉,一时之间又是心塞。 此时宝蕴还不知道,若是她知道,她现在的困局,很可能是郑愈一手造成,当初若是郑愈肯借那块暖玉给她,她的子嗣就不会这么艰难,她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想了? 罢了。 她道:“阿蕴,原本我也是属意将阿薇嫁给阿愈的,为了此事外祖母甚至开口求了他,但他却还是拒绝了外祖母,转身就为他的侧室请封。虽则外面的那些传言到底出自何处外祖母也不能肯定,但你舅舅有一句话却说得也对,那些所谓的谣言根本就不是谣言。阿蕴,他变得连外祖母都看不清了。” 她看到随着她的话而面色有些变白的长外孙女,心底叹息了声,道,“此事真真假假,到底是阿愈自己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谁也不知,待我见见陛下,再作打算吧,毕竟事关阿薇的终身。至于皇后想将你妹妹远嫁到西坪甘家,” 大长公主冷笑,道,“我还没死呢,你们姐妹还轮不到他们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外祖母,我想见见大表哥。”周宝蕴低声道。 大长公主一愣,她转头仔细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外孙女,目光晦涩难言。 周宝蕴苦笑,她道,“外祖母,自他离开京城去北疆再回来,差不多已经有近十年了,这十年来,我就再没有见过他,跟他说过一句话。您放心,我和他,早已事过境迁,我哪里还会有什么别的心思。我见他,不过是想看看他,看他是否,还值得将妹妹托付于他罢了。” *** 郑府西院。 “恭喜兰夫人,贺喜兰夫人。” 一大清早,许嬷嬷就带了人去了兰妱住的西院去恭贺兰妱。 兰妱已经用了早膳,正在看着往年年节时郑府与别府来往的节礼,乍见到许嬷嬷满脸喜气的恭贺,甚是诧异。这,喜从何来啊?她莫名其妙的看向许嬷嬷。 第21章 主动 许嬷嬷笑眯眯的看着兰妱,道:“兰夫人,大人前日已经向陛下递了折子,为兰夫人请封诰命,兰夫人以后就是我们大人正式的夫人了。陛下已经准了折子,现在礼部正在依礼为夫人准备诰书,想来就算年前赶不及,明年初夫人也必能拿到诰书了。” 兰妱惊住。 诰命,诰书? 她,她不过就是一个妾侍,说是侧室,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就是那日她驳斥周宝薇,也不过就是打打嘴仗,心里其实并不曾妄想。当年她被接进太傅府,被嬷嬷“教导”着,就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命了,不过是挣扎着,哪怕是那样的命也想要努力得到更多的尊严和自由罢了。 可是...... 他竟然为她请封了。 虽然她知道郑愈这般做,应当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而不是为了她。大概是他需要自己有这么个身份去拒绝南平侯府的亲事,拒绝他祖母大长公主施加的压力吧,或许还有朝堂上立场的考虑,但兰妱心里还是很有些感动。 她不是不知感恩之人。 她知道外面那些流言看似坏的是周宝薇的名声,但实际于她才可能是真正的催命符,因为那些流言,大长公主和南平侯府必定十分恼怒,尤其是大长公主,她是郑愈的祖母,她这样一个背着狐媚之名的妾侍,她完全可以趁他不在的时候,想怎么处置她就怎么处置了她。 但现在,他为她请封,她再不是可以随便轻侮,随便打杀的妾侍,所有事情都不一样了。 饶是兰妱素来冷静,此时鼻子和眼睛也都有些酸意。 ***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她甚至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因为自那日从大长公主府回来,接着近一个多月以来,郑愈都再未踏进她的院子,两人连面都没再见过一次。 起初她也并未在意,因为他之前早就跟她说过,他不会常过来。所以她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一直到快年底一个多月他都未再出现,她到底还是有些忐忑起来。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之时他情绪有些不对她是察觉到一些的,但她觉得那是因为大长公主的缘故,跟她没什么关系。可是,跟她有没有关系也好,现实就是,外面都是她狐媚的流言,而他却像是把她放在内院给忘了。 这于她的处境可不是什么好事,虽然后院里许嬷嬷等人对她也没半点轻慢,许嬷嬷甚至言称自己年迈,逐渐把内院,还有她手头上管着的几个产业都转交给了兰妱打理,道这是大人的意思。 但一直不见他的人影总还是让她有些不安。 *** 原来他只是外表和言语冷漠。 兰妱叹了口气。 她从来不是没心没肺,自私冷血之人。她初时只觉得他生性冷漠,言辞太过毒辣,就好像他的那把青锋剑那般冷硬锋利,虽无坚不摧却让人远远看着都胆寒,可是不过是短短相处几次,忽略他的冷言冷语,她竟然觉得......其实他也挺可怜的。 想到这干干净净的内院,想到他送自己的雪狐裘衣,送自己的暖玉,还有,现在听到的,竟然为自己请封,才发现他的冰冷可能不过都只是一张外壳了。再想到他那时对自己的“直接”,她明明感觉到他的欲望,可是自己只是一时不能适应,他便克制了自己抽回了身...... 其实他是一个还不错的人吧。用冷漠包裹着,内心对人其实很周到。 她觉得,虽然她被养在兰府,失去了自由,但和他相比,她的遭遇好像简直都不足一提了。他虽然那么多亲人,但却都是掺着刀子相处的亲人,他不变成这样,怕是早就不知骨头都被埋在何处了。 她觉得她应该待他更好些的。 毕竟现在他是她的夫君,她和他是一家人了。 *** 许嬷嬷看见兰妱眉眼温柔心情也很好。 自家大人好不容易娶了个女人回来,结果却又将她忘在了后院,恢复了不近女色的生活,许嬷嬷这一个多月以来都表示十分担忧,现在看到大人还是把兰夫人放在心上的,她这忧虑总算缓了缓。 她以前是盼着大人娶妻,现在大人为兰妱请封了,以后可能再难娶正妻她也知道。 但大长公主府那边的意思,外面的纷杂流言她都是知道的。 与其娶那周三姑娘,还不若先册封了兰夫人。 这一个多月以来和兰妱相处,她还是很喜欢兰妱性情的。 她看着兰妱慈声劝道:“兰夫人,大人自小就是个外冷内热的,只会做不会说。但他对夫人的心,夫人也看到了,老奴看着大人长大,从来也没见他对别的女子动过一丝一毫的心,夫人,您可千万别辜负大人。” 没对别的女子动过一丝一毫的心,那他为了亡妻多年不娶是怎么回事? 兰妱心里划过诧异,但这些陈年旧事,她自然绝口不会去提去问。 许嬷嬷还在继续道,“至于这段时间大人没来看望夫人,夫人也别误会。其实每年到年底,大人公事都特别繁忙,每日里几乎都睡不足够两个时辰。以前大人身边没人也就罢了,现在有了夫人,夫人也当时常去外院书房看看,劝劝大人,公事重要,但也总要顾惜些身体。” 第16节 又道,“夫人不是会做不少药膳吗?有空也可以做些药膳去给大人补补身体,” 她的目光落到一旁长榻上一对就快完成的黑色皮毛靴子,笑道,“我听说这段日子夫人帮大人缝制了了不少的衣裳,还特地缝了这对保暖的靴子,夫人既然这般惦记着大人,做好了,为何不直接送去给大人?现在雪天天寒,大人正是需要这些的时候。” 兰妱低头,状似有些害羞,细细的“嗯”了声,道:“多谢嬷嬷,待我做好了,就去寻大人。” 这都快过年了,就去看看他吧。不管怎么样,就是为了请封一事,她也该亲自去谢谢他的。 他的伤现在应该也痊愈了吧。 她知道,他可能没那么喜欢自己,但过日子,也不一定需要那么多的喜欢。内院的事也好,外面的事也罢,她都会尽心尽力的帮他,相处久了,自然就有感情了。 她所求的就是这样,一个安稳的,能安下心的生活而已。而显然,他待她,给她的,已经比她所期待的,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不过她又想起另一件事,遂对许嬷嬷道:“嬷嬷,我以前的丫鬟冬枝在庄子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既然大人已经帮我请封,年底和开年可能事情都会比较多,那丫头我也使惯了,不若就将她叫回来了吧。” 许嬷嬷笑道:“只要夫人觉得好用,自然可以叫回来,老奴一会儿就让人去庄子上接她。” 翌日,兰妱便去了外院书房。 她知道最近郑愈每日办公很晚才会回来,但回来的再晚也好,他却都会回来后才在外院用晚膳,所以她便特地命人备了晚膳,顶着大雪去了外院等他。 第22章 兰妱去到外院的时候郑愈还未回来, 外院的管事成管事对兰妱很客气,请了她去外书房的隔壁, 郑愈的房间歇息,还特地给她燃了外院很少用的银霜炭。 可郑愈的房间大概是因为太过空旷,就跟他那挂在那墙壁上的长剑一般,冰凉冰凉的,守不住一丝热气儿, 饶是兰妱守在火炉旁, 也等到身上的热乎气都没了, 又因为时间太长, 守在火炉旁太无聊,她还是坐回了长榻上看书, 不一会儿就冻得手脚冰凉。但她看书之时向来专注, 倒也不知所觉。 她差不多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等回郑愈。 *** 郑愈回到府中之时已是戌时末, 他一回来, 成管事便禀告了他兰夫人酉时便过来了,一直在房间里等他。 郑愈的脚步顿了顿, 就听到管事又道, “另外,大长公主府那边还传了口信过来, 道是兰夫人得封诰命,她理当赏赐,请您明日务必带兰夫人一起去大长公主府用午膳。” 郑愈眉峰微不可见的蹙了蹙,便疾步入了屋子往里间去了。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五, 过几日就是除夕。 这些年,他从来不曾在泰远侯府度过任何除夕新年,以前他还未曾离开京城去北疆,尚住在大长公主府的庄子上之时,大长公主每年都会在年底时,或是接他去长公主府,或到庄子上陪他一起用那么一次膳,虽然他心底其实并不怎么愿意,确却地说,是厌烦。 但到底还是作为一个形式保存了下来。 兰妱被封诰命,不再是妾侍,身份上来了,相应的应酬也就是必然的了。很快就是新年,怕是其他府上的宴请也不会少。 *** 他进入房间之时兰妱原本正坐在长榻上看书,他一进来,就好像一股子寒气也被连带着卷了进来,案上的烛火跳了跳,兰妱只感觉到一股寒气逼到脖子里,抬头就发现是他回来了,忙放下了书起身去迎他。 只是她坐得久,脚都已经有些麻木了,一起身走路竟然就差点摔倒。 这么明显的投怀送抱。 郑愈皱了皱眉,但还是伸手扶了扶她,手无意中握住了她的小手,才发现入手冰凉,跟外面的冰凌子似的。 这是连苦肉计一起都使了? 他扶了她站好,看了一眼一旁案上用炭火煨着的晚膳和汤罐,道:“你用过膳了吗?” 兰妱低眉顺眼道:“妾身等大人一起用膳。” 难怪手冻得冰凌子一样。 他淡道:“我回来的晚,以后就算要寻我,也不必等我一起用膳。” 兰妱应下,心道,是,下次要找你,我定是要用过膳或者打听到你已回府再过来。她再没想到他屋子能冷成这样,跟她的西院简直不像是一个世界。 她看了看房间四壁,道:“大人,您平日都是住这里吗?这房间好像一点也不保暖,要不要让人看看,修个火墙或者热炕?” 郑愈看了她一眼,见她往日嫣红的唇瓣都是冻得青白的,看起来煞是可怜,虽然她装模作样的让他有点不得劲,可不得不说,他还是有一些心软,语气软和了些,道,“不必,我已经习惯了。先坐下一起用膳吧。” 兰妱应下,也没唤秋双摆膳,而是自己上前亲自揭开了原本盖着的碟碗,布了碗筷,然后舀了一碗参汤,用勺羹调了调,再用手摸着碗试了试温度才端给他。 他却道:“喝了吧。” 兰妱诧异抬头看他,表情裂出了一条裂缝,随即忙低头道,“大人,这是妾身特意为大人准备的,大人先用吧。” 郑愈也懒得跟她多说,直接取了桌上另一只碗,又盛了一碗汤出来,放置一旁,这才伸手接过兰妱手上的汤碗,直接一饮而尽。然后看着那一碗刚刚他盛出来的汤对兰妱道:“先喝了这碗汤,你身上半点人气都没有。” 兰妱:? 郑愈看兰妱那满脸问号的样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不爽快,就带了些嘲讽冷冷道,“你冻成这样,先喝完汤续点热气,否则冻死了,外面的戏也都白唱了。” 这语气倒是跟当初莲池亭他说“你又与我何干”时如出一辙。 兰妱:...... 她默默地端起了汤碗一声也没吭地喝了下去。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沉默地用完膳,秋双收拾了碗筷下去,兰妱才抬头看着他欲说些什么,郑愈便站起了身,道:“先回内院,有什么事,回内院再说吧。” “大人?” 兰妱看他,因为他嘲讽的语气和态度而莫名地就有些不自在。虽然她已经知道他好像就是嘴毒了点,人其实还是真的不错。但他语气中潜在的含义还是让她有些尴尬。 好像她过来这里就是想邀请他去自己的院子里歇息似的,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这么晚在外院等他...... 她站起了身,暗暗吸了口气,道,“大人,妾身是听说了大人为妾身请封一事,心中感激,所以特地过来跟大人道谢,并无意打扰大人公务。” 郑愈眼睛眯了眯。 真是个装模作样的东西。 他盯着她片刻,道:“怎么,你只是来道谢,并不想我去你的院子吗?” “不,当然不是,”兰妱脸热了热,忙低声道,“只是妾身怕打扰了大人公务,惹了大人心烦。这些日子大人一直未回内院,妾身心里已经很是不安,但也知道到了年底,大人公务很是繁忙,妾身不应该随意打扰。” “不安,你不安什么?”郑愈轻哼了一声,道。 据他所知,这一个月以来她过得可是自在得很。 “大人,”兰妱咬了咬牙,终于厚着脸皮豁出去了,道,“大人一直未回内院,妾身心中担心,担心是不是妾身之前言行不当惹怒了大人,或是大人本就不喜妾身。但妾身得知请封一事,心里还是很感激大人,不管大人之意为何,大人为妾身做的,妾身一定会做好本分,尽心报答大人。” 喜不喜欢的,倒是其次。她的意思是,他给了她容身之处和原本并不期望的名分,她会听其意,尽力报答他。 但这却不是郑愈想要的。他现在就是厌恶这一点。 可是他定定看着兰妱,看她微抬了小脸,看着自己无比认真的表情,想到她冻得如同寒冰一般的小手,张了张口,到底没说出句更苛刻的话来,只转过了身,道了一句“走吧”。 *** 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内院,兰妱很恭谨的走在了后面,出了房门他却站定在了前面,兰妱不明所以地抬头,就见他转过身来,然后直接就拖住了她的手,将她的小手整个都握在了他的手心。 兰妱愕住,一时心跳就漏了两拍,她有些僵硬的,不明所以地看他,可他却是看也没看她一眼,已经转过身拖了她就往前走了,只是不知是不是为了照顾兰妱,行的步子并不算大。兰妱就这样被他拖着,因着那一刹那的茫然就被拖着往前走了,等她觉得不自在,手微微动了动,却发现他攥得很紧,她根本就动不了。而他的手心火热火热的,被握着,那热气还会顺着手心蔓延,一直蔓进身体里,好像整个人都暖和过来些。 他已经一个月不理睬她,一见面就冷言冷语,现在肯这样对她,她自然不能拒绝。 否则他就更是座冰山了,两人还要怎么相处? 兰妱不傻,她已经察觉到了,他不喜欢她对他的亲近有丝毫抗拒或表现出不情愿的样子。 他是很直接,但她若拒绝,他可以比她以为的都要冷和绝。 就好像她都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他便一个多月连个人影都没再出现。 外面还在飘着小雪,即使回廊里飘不到多少雪,大晚上的冷风灌着兰妱还是冻得缩了缩。 郑愈察觉到,看她一眼,将她拉得更靠近了自己些,遮到了身旁一侧,道:“下次有什么事情寻我,让人跟成管事说一声,不必特意过来等我。若是我有空,自然会过去内院寻你。” 兰妱细细地应了声“是”,就听到他又道,“怎么不穿那件雪狐裘衣?” 听说,自从那次从大长公主府回来之后,她就收起了那件裘衣,再也没动过。是不是她嘴上说不在意,心里还是在意的? 兰妱不知他问的重点是什么,老老实实答道:“这就在府上,几步路,又不出去,穿那个也太夸张了些吧?” 不过她说着说着声音却小了下去,自己现在可不就是在灌着冷风吗?是该披件披风的。 她这样小声下去,又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倒是让他生出了些误会。 他默了一下,道:“我从来也没有送过衣服给别人,也不会在意别人穿什么衣服。” *** 兰妱没太明白,抬头有些茫然的看向他,他在说什么? 郑愈迎上她的目光,雪夜中,她的眼睛又大又亮,清澈无比,一朵雪花飘落到她的睫毛上,半遮未遮,似融未融,美得让人心颤。那一刹那间他好像被魅惑,伸手就想去帮她拂开那片雪花,可是就在他快触到之时,她却有些受惊的垂下了眼睛,那片雪花便落到了她的脸颊上,很快融进了她的肌肤里,只留下了一点湿湿的痕迹。 他的指腹便触到了那点痕迹上,擦了擦才收了回来。 但指腹的余温犹在,温软酥滑,好像另一只手中,她的小手一样,清凉却柔软到了人的心里,握住了就不舍得放开。 她现在本来就是他的女人。 他想到。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纠结,那些她不在乎他,只当他是活命的浮板的芥蒂,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她不过是一个小姑娘,在她的那种处境下,还能要她怎么样?他竟然无聊到和她一个小姑娘计较那些。 她遇见的那个人刚好是他,现在是他的女人,以后将会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只要再不生出其他心思,安心在自己的后院,那就可以了。 他道:“那日周三姑娘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那些的确是她的癔症。” 兰妱终于明白他的意思,其实她向来敏锐,只不过今晚实在是冻得时间久了,再加上此时这样在他身边,手被他攥着,有些不自在,这才反应慢了半拍而已。 她见他这般认真的解释,有点不敢置信,又有些觉得好笑,但好笑之后却又有些感动。 那是他以前的事情,他没有必要跟她解释的,其实,就算是真的,那又怎么样呢?甚至就是现在,他在外面有什么,也没必要跟自己解释的。 她细声道:“嗯,妾身知道,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样的人......郑愈道:“那是什么样的人?” 兰妱:......我就那么一说...... 她抬头飞快的看了他一眼,用极低的声音道:“当断则断,大人岂会是那等藕断丝连,纠缠不休之人?哪怕是个天仙,怕是也不成。” 什么断不断的,从来也没有过任何关系,断什么断。 郑愈看着她,轻哼了声,但却没再说什么,紧了紧握着的小手,略加快了步子,两人就这般一路沉默着回了内院。 *** 回到内院,兰妱让人备了水,请郑愈沐浴。 第17节 郑愈沐浴完回来时便看到兰妱已然已经梳洗了换了装正在灯下看书,只不过他看到,这回她看的不再是经书,而是他之前让人送过来的一本农桑杂记,是工部屯田司让人整理的大周各地农事种植收成还有灾荒记录的书。 她看得专心,倒也不嫌枯燥。 好像她在等他之时,总是在看书。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兰妱有些紧张和不自在,看书是打发时间,缓解紧张最好的法子了,要不然她还能干点啥?绣花吗? 他道:“看这个,会闷吗?” 兰妱放下书,笑着摇头道:“不会,说实话,比经书有趣多了,而且还有些亲切感。其实我也算是出身农家,虽不曾务农事,但也曾满山遍野地跑过,四处寻摸着些零嘴来吃,对这上面很多东西倒是熟悉得很。” 郑愈看她现在这样稳重周到,八面不透风的样子,倒是很难以想象她也有过那样的时候。 他道:“那时你还小,难得你还记得。” “嗯,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当然记得。”兰妱笑道,“大概本质上我就是个野丫头,不是什么大小姐的命。” 野丫头。 郑愈想到那日在莲池亭她拔了簪子毫不犹豫的刺向朱成祥,事后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颤抖着手慢慢地擦了血迹,簪回簪子,再镇定地去寻了自己跟自己说上那么一番话。可不就是个野丫头?对着自己那乖乖巧巧柔顺的模样不过都是装出来的。 这回他倒没有生气,轻哼了声看了她一眼,再把目光移到桌上的书上,顺手翻了翻那,却发现里面夹了很多便签笔记。 他抽出来看,便看到了极漂亮的簪花小楷。 她的字跟她的人一样,都纤巧干净,一笔一划极利落,纤巧中透着韧劲,撑得起任何文章,却自有一股意境,让人赏心悦目。 兰妱见他抽出自己的笔记,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大人,这是我以前养成的习惯,看书的时候,就会忍不住记上几笔。” 郑愈“嗯”了一声,随口道:“跟我说说,都记了些什么?” 兰妱正愁对着他没话说,便解释道:“是我觉得可以添加和修改的地方,还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说说看。” 兰妱抿了抿唇,道:“大人,我看这本农事杂记,细细的记录了我大周每个地方的作物,气候,种植习惯,历年的旱灾水灾,林林总总,什么都有点,是一本好书,也看出编撰之人的用心,阅之对了解那些地方的农耕都有些用处,但妾身却又觉得,只限于作一个泛泛的了解,针对性却不强。” “既然屯田司能有这么多的资料,妾身觉得倒是可以整理出一套书籍出来,例如大周作物录,专门记载我们大周各地的气候水土情况,种植的作物,种植习惯,产量等等,做些专门的对比,这样地方官员便可以引作借鉴,看看各地作物是否适宜种植其他地方的,移植成功和失败的记录也都记下来,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不,不仅仅是大周作物录,直接唤作作物录即可,若是将来能有他国的作物记录最好了。” “然后还可以有农灾录,记录各地历年来的灾情,起因,救灾情况,为了不同目的,可以分明别类整理,如此,将来也好对灾情有所预警,或者应灾时,有旧例可循。” 她有条不紊地徐徐说着,郑愈未打断她,一直等她说完,才点头道:“你想法倒是不少。不过倒是的确值得花时间去整理这些资料。只是,你是怎么想到的?” 兰妱笑道:“我以前要学的东西很多,很枯燥,内容实在太多,就养成了这个毛病,习惯性的什么都想分门别类,这样便有趣多了,也容易记得住。” 这理由......郑愈不由得又想起她那晚曾经说过,“照顾人的事情,妾身大部分都学过”,心里便有些复杂。 兰妱看他不出声,便觉得自己是不是说的太多了,他在外忙碌了一天,本来是应该休息了,便柔声道,“大人,您累了吧?妾身,只是随口说说,大人您别介意,妾身服侍你歇息吧。” 郑愈道:“无事,我曾经跟你说过,你想什么,就跟我直接说即可。你刚刚说的很有道理,回头你帮我把你的想法整理一下,我拿给工部屯田司,让他们议一议,看是否可行。” 兰妱吓一跳,道:“这,大人,那些不过是我一时的想法。” 郑愈神色温和,难得的冲她笑了笑,道:“不碍事,不过是让他们议议,可为则细之,不可为则弃之,他们也的确该做多点革成创新之事,否则年年灾荒,年年束手无策。” 说到最后轻哼了声,但灯光下,兰妱竟然从他的神色中看到温柔。 其实他长得挺好看的。 两人目光相对,此时兰妱看着郑愈的眼神有别于以往,带了那么一点从来没有过的失神和迷醉,只那么一点,也只有那么一刹那,不是惯常假装出来的温顺,但郑愈是什么人,他立即捕捉到了她的这个眼神。 他的心就是一跳。 那些书,那些建议,还有屯田司,便尽数抛却了去。 他根本就不需要有任何的犹豫,就伸手将她直接拉入了怀中。 然后低下头去,这一次,没有避开她的唇,而是直接低头去含她的唇。 兰妱先是一惊,她没想到他会这样突然,但过了这样漫长等待,猜疑不安的一个月,她心里早就做了无数的准备,知道他不喜欢她的抗拒和哪怕一丁点的不情愿。所以,虽然他的气息压过来,她还是很紧张,但反应过来后还是立即柔顺的顺从了他,因为仍是惊惧和不知所措,便在他怀中小心翼翼地伸手攀住了他的后背,好像这样便能缓解些恐慌和无助的感觉。 他的唇压过来,火热干燥。 兰妱只觉得像是被什么灼到,心跳如擂,紧张到发颤,也有点呼吸不过来,但再害怕,也还是轻启了有些颤抖的唇,有些笨拙的回应他。只不过她回不回应已无分别,娇软甜馨,他触及,尝到,她便像是被卷入一场狂风暴雨之中。 他想要她已经很久。 第23章 他很清楚的知道, 他想要她已经很久。 第一次在莲池亭的时候尚未察觉,但那晚他受伤, 她温柔的帮他清洗伤口,认真的帮他按着冰凉的腿脚时他便察觉这种异样,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日一日加重。 他起初不知这是因何而起,因为她长得美吗?不,当然不是, 美人很多, 欲投怀送抱的美人也不少, 他的心从来都未起过波澜, 更别说失控的身体。 他怀疑过,但最终却觉得, 只是一个女人, 而且已经是他的女人, 又有何关系? 难道他要终身都无情无欲, 无滋无味的活着吗? 因为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也愈发的动人心魄。 他一点一点的品尝着她, 或轻或重, 操纵着自己的渴望,在控制和失控的边际游走, 像是在饮着最美味却也最烈的酒,享受着这种仿佛随时就要爆发的快感。 而于她,他的侵袭力太强,很快她也不需要去想, 不需要去回应,因为根本就什么也想不了,回应不了,就犹如被烈焰裹着的一片树叶,被炙烤着,必须要靠紧紧抓住他才能勉强支撑着自己不被燃烧殆尽,可仍是止不住的又惊又恐,最终还是受不住呜咽出声。 他抬起头看她,她的眼睛紧闭着,咬着唇,鲜红欲滴,脸上的泪水已经滑到耳边,打湿了鬓角的碎发。 她的手还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痛苦却又依赖着。 他顿住,抱了她到床上,放下她后抽身离开,再用被子裹了她,也不知看了她多久,伸手摩挲着她脸上的泪水,低哑着声音语气不明道:“很辛苦吗?还是,你并不想这样?” 兰妱睁开了眼睛,人已慢慢从刚刚的烈焰中恢复了些,虽然心跳还是急促的,却已不像是刚刚那般要爆出来那么辛苦。她呆呆地看着他,他的脸棱角分明,轮廓如同刀刻一般,额上有细密的汗珠,眼睛很黑,盯着她就像是要把人的神魂都看穿一样,此时眼底好像还有一抹红色,带着些血气的凌厉,审视着她。 她的心神慢慢回复,但她不喜欢这个目光,她怕自己稍一不妥,就会被他弃如敝履,永不会再理会。她从被中抽出手来,握住了他的胳膊,低声带着些颤音道:“不,大人,我想的。只是我从来没有过,虽然嬷嬷都有,教过闺房之事,但是我不知道心会跳成这样,好像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得,我只是害怕,不是害怕大人,是那时像是要窒息,我只是,大概,从来没有试过,并不知道会这样。但是我可以的。大人......我是想和大人在一起的。” 这都是什么傻话,从来没有试过,这是可以试的吗? 不过,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感觉,像是要窒息,她对自己,是不是也如同自己对她一样,有难以抗拒的身体反应?他当然知道,一个女人厌恶一个男人,不愿亲近之时的反应可不是这种反应。 他紧绷的情绪稍微松了松,因为她的话和泪水,刚刚那像烈火般燃烧着的欲望终于也慢慢平息了许多,心中升出了些愉悦。他躺回了床上,然后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搂了她,感觉到她的僵硬,扯了扯嘴角,看着顶上的帐幔,道:“嗯,好了。你跟我说说话吧,你不是很喜欢说话吗?” 兰妱:啊? 其实她也不是很喜欢说话,只是对着他的时候,说话可以打发两人之间沉默的尴尬而已。 她略动了动,他就松了松,似乎在让她调整一个舒适的位置,然后问道:“阿妱,你想要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唤她,未出口时觉得很怪,很难出口,但唤出了口,却又好像再自然不过。 兰妱微微转头去看他,就看到了他的下巴,隐隐看到青须,刚刚他吻她之时,便是这个,也扎得她生疼。 他不知她所想,伸手摸上她的脸颊,道,“就像我们第一次在莲池亭那样,跟我说你想要的。你告诉我,你嫁给我,除了想要活下去,还想要什么?” 他的语气温和,带了一些抚慰,甚至诱哄,并无丝毫责难,诘问的意思。 兰妱终于慢慢镇定了下来,脑子也能正常思考了。 她的手无意识的挠了挠他的胳膊,烫烫的,会让人心跳加速。她轻声问道:“大人,真的可以说实话吗?” 温香软玉,刚刚的狂焰虽然熄灭了下来,但听她这样在怀中撒娇般的细语,却又升出了另一股柔软情绪,他轻笑了一下,道:“难道我想听你说假话?” 兰妱咬了咬唇,道:“那时,在莲池亭那里,妾身求大人之时,只是想要大人能给妾身一席容身之地,因为妾身不想被人随意糟践,而是可以像一个最普通的人一样,求一个安心安稳之所。” 说到这里她顿住了,那是原先,后来她得到了,便想要更多。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是贪心之人,原来其实也是啊。 郑愈听她顿住,转过头看她,温声道:“不被人随意糟践,求一个安心安稳之所?那么,我刚刚那样对你,是你口中所说的糟践吗?你现在,有没有求得安心之所?” 兰妱的脸又热起来,她冷静之时,其实是一个可以很敏感之人,她突然觉得,这个人虽然看似冷硬强势无比,但其实,他是不是只是在求得她的肯定?他不喜欢她本能的抗拒。 就像是裹了一层很硬很硬的壳,只要碰到丝毫防备,就会毫不犹豫的舍弃。 她低声道:“大人,怎么能如此说。大人是妾身的夫君,自然不同于其他人。嫁给大人,是妾身自己求来的,怎么能一样?大人问妾身有没有安心,妾身......也不知道。若是只是在莲池亭时所求的安心安稳,大人给妾身的,现在已经远远不止当初妾身所求的了。” 还真是容易满足。 虽然知道她向来会装模作样,在自己面前也总是极尽柔顺,她说这些话不过是哄他的,但他心里的暴躁还是给安抚了。 他摩挲着她的脸颊,道:“嗯,那现在呢?你刚刚说,那是在莲池亭之时,现在还想要什么?” “现在,”她的手抓着他的衣襟,用轻如蚊蝇的声音道,“现在,妾身希望能......和大人好好相处,妾身还,还希望,能为大人诞下一个孩子,好好抚养他或者是她长大成人,如此便已心满意足,再不会有更多奢求。” 原本她想说希望能好好服侍大人,但最终她还是说了实话,因为那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好好服侍他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能和他好好相处,为了能够安心安稳的生活而已。 她抓着他衣襟的手有些用力,身体也有些紧张,他感觉到了。 他没出声,她便忙解释道,“大人不要误会。这只是妾身所想,但妾身知道,子嗣一事,非妾身可以妄想,大人放心,妾身从来不是不知分寸,不知感恩之人,这些定会听大人的意思和安排,绝不会任意妄为。” 原来她紧张的是这个。 他听得出来,她说来说去,愿意委身自己,还是因为不得已。就算现在所谓的“情愿”,最多也只是因为“感恩”。 可是,罢了。 他的手抚过她的后背,转过身,再次低下头去吻她。这一次,不再是先前那般急切,肆虐,而是极力压制着的温柔,他的手抚过她的唇瓣,她那个时候,总喜欢会咬着自己的唇,他看到,便不舍得再继续下去。 他道:“无事,我娶你本来就是希望你能给我诞育子嗣。你想要好好相处,你乖乖的,我们自然能好好相处。” “不用害怕,也不用控制,一切都交给我,痛得话,就咬我。” *** 翌日醒来,他坐起身,侧头便看到躺在身旁黑发雪肤,眉眼精致到不真实的女人。此时她身上遮着锦被,但肩颈却露了出来,白嫩如脂,上面还有一串串的红痕,像碾落散在雪地上的片片红梅。 那都是昨晚他种下的。 他的眼眸深了深,身体也随之苏醒了过来,有些发热,心里却生出一些怜惜。昨日虽然他顾念着她是初次,两人相差又甚大,他已经极尽忍耐,待她温柔至极,但她仍是承受得异常辛苦,所以最后他也并没有得到真正的满足,反倒像是饮鸩勉强止了点渴。 来日方长,慢慢养着就是了。 他伸手去摸她的脸颊,却不想她被惊动,微拧了拧眉就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她先似是有些怔愣,片刻后红晕才从她的脸上慢慢爬出。 “大人。” 兰妱唤了一声,撑了手想坐起,可是她稍一动,便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全身都酸痛又绵软无力,那里更是不适。不可避免的,她也立时便想起了昨夜之事,脸更是烧起来,她忙敛气静心,想坐起身说话,却不想只不过略抬起了身,便被他拖入了怀中。 他低头在她耳后颈上吻了一圈,她起初还稍有些反抗,随即便软绵绵的伏在了他怀中,手拽着他的衣裳,娇娇的任他所为了。只是他咬得重了些,她吃痛地唤了一声“大人”,他才终于又被唤回了理智,停了吻。 虽然身上已经火起,但若是吻下去,他怕是今日都出不了门了。 第18节 他抱着她,道:“祖母让我今日带你去大长公主府用午膳。有些事情,我会跟她谈,但,” “你记住,以后我不在的时候,避着她点,万事保全自己最重要,无论她送你什么,给你什么吃食,都不要戴,不要用,也不必怕得罪她,有什么事,先顶着,后面的事我自然会替你处理。” 兰妱一惊,人也慢慢清醒过来。 那毕竟是他的祖母,这话她不好答什么,便只低低地“嗯”了声。 郑愈笑了笑,她有的时候,真的是乖巧无比,在他怀里,像只小猫儿一般,但他却知道,她其实又坚韧又倔强,还聪慧灵透,并不太需要人操心,他这个时候才发现,他真的是极喜爱她的。 没关系,她是他的女人,以后他宠着她些,也没什么。 想到这里,他摩挲着她的头发,又道:“年底我都会比较忙,不若今日从大长公主府回来,你便直接回兰家住上一两日,年前回来即可。听说你兄长在烟来镇买了个铺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让秋双去跟成管事说。以后想回去,打发人跟我说上一声就行。” 兰妱怔了怔,随即便反应过来,他是允了她以后可以随意回娘家。 她知道家里正在商议年后铺子开张的事宜,的确很想回去看看,听言忙高兴的谢道:“多谢大人。” 郑愈扫了一眼兰妱眉角扬起的模样,道:“打算开什么铺子?” 兰妱笑道:“大人不知,妾身家中原本是世代开笔墨铺子的,就叫兰墨斋。我父亲和兄长都有祖传的制墨技艺,只是,我被太傅府接到京城之前那年,祖父摔断了腿,又染了恶疾,父亲不得已才卖了那铺子。” “也正是因为太傅府帮我祖父请了名医治疗腿疾,家里迫于恩情才让太傅府带走我的。”说到这里面色黯然了下来,声音也低了下去。 不过这黯然也不过片刻,她振作了下,又笑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大概也不会遇到大人,我以前一直只想嫁个老实人,简简单单的过日子。” 老实人好啊,生活能完全由自己做主,也不必担心他在外面玩什么花样。这世上达官显贵有几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就算外面名声很不错的,其实内里到底如何也难说,尤其是年老色衰之时,还跟防狼似的。 郑愈扫了她一眼,嫁个老实人?不过他也懒得跟她计较。 他却是注意到了她前面的话。 他就是在阴谋算计中出生长成,阴谋论几乎融进了他的骨血,不过他心中怀疑,却并未出声。 兰妱完全没发现自己话中的不妥,又高兴道,“大人,我幼时也曾跟着父亲和兄长学过制墨,回头我帮大人制一方特别的兰墨可好?” “兰墨,”郑愈低声重复了一句,看她两眼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像是个求赏的孩子。她真的是特别容易满足,真是奇怪又矛盾的性子,他笑道,“好,那我等着。” *** 两人巳时出发,约莫午时前到了大长公主府。 管家迎了两人进厅,绿禾已在厅中等候,见到二人,便上前请郑愈去大长公主书房说话,道是大长公主吩咐了,让她先服侍兰夫人在厅中先坐一会儿。 郑愈皱眉,兰妱便低声道:“大长公主必然是有事情和大人相商,妾身在此等候大人即是。” 郑愈看了她一眼,便放了她的手,道了声“好”便往里面去了。 绿禾由始至终眼观鼻鼻观心,但郑愈和兰妱两人的互动却全部落入了她的眼底,不禁暗暗心惊。 她自幼就跟在大长公主身边,对郑愈也有一定的了解,若说上一次郑愈和这位兰夫人来时,那“宠爱”看起来到底有些流于表面,真假难辨,但此次两人之间自然的亲昵,还有兰氏眉宇间的娇羞依恋却是半点骗不了人的。 女人的直觉向来惊人。 竟然,是真的吗? *** 郑愈进入大长公主的书房,再想不到看到的会是太子妃周宝蕴。 他们已经许多年未见。 周宝蕴打扮得很简单素净,粉蓝色暗花的锦袄配素色长裙,头上不过只是简单插了一支翠玉簪子。她知道,他从来不喜欢别人花枝招展的在他面前晃。 她听到他入门的声音,转过头来,唤了一声“愈表哥”,声音中是无尽的复杂。 这书房的窗户,隔着园子,远远对着大长公主府的外院大门。刚刚她站在这书房,就见到了那个刻在她心里从来没忘记过的身影,只是,步伐更沉稳了些,气质更内敛了些,却自添一股威势。从他下马车,一路牵着那个娇小的女子,踏着积雪,穿过回廊,进入院内,都落入了她眼中。 她不由得忆起,多年前她常常看着他在雪地中练剑,练完剑,她拍手叫好,然后她陪着他一起回房,可是他却很少跟她说话,常常不理她,更是从来也没有拖过她的手。 “愈表哥。”她唤道。 眉眼依稀,但却比以前更深,更冷,也更让人看不透了。但有一样是相同的,他站在那里,还是那样稳如泰山,让人觉得比什么都牢固,可靠。 她本来以为再见到他时自己能保持住镇定,毕竟已经这么多年过去,当年其实也是她自己放弃了他,选择了“爱慕”自己的太子朱成祯。 可是只消一眼,她便知道错了。 她竟然发现,那压在心底的感觉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强烈。 或许,若是她过得好,过得幸福,这种失落的感觉不会这么强烈。可是,她虽是太子妃,却过得如履薄冰,且早已没了将来,而他,却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侯府弃子,而是位高权重的权臣了。 郑愈看见书房里的周宝蕴,似乎稍有些意外,但面色却也没什么变化。他平淡道:“祖母呢?” 并没有给她见礼。 他这般反而让周宝蕴心中生了些喜意,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直来直去,并不曾因为她是太子妃而改变。甚至,让她产生错觉,好像他们两个从未曾分开一般。 她道:“愈表哥,是我求了外祖母,想要跟你单独谈一谈。” 郑愈稍有诧异,他扯了扯嘴角,带了些难以察觉的嘲讽道,“难道是太子殿下有事,就让你来见我?我想他直接见我会比较好,虽然,应该也没什么用。” 虽不中亦不远矣。 周宝蕴面上闪过一丝难堪,苦涩道:“愈表哥,是我自己想见你的。从你当年离开京城去北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了,久到,好像已有一辈子。” 郑愈:...... 他转身就向着门口走去。 “愈表哥。” 她知道他的性子,他真的会直接出门不顾她而去,她哀求道,“就一点点时间,给我一点点时间。愈表哥,想要将宝薇嫁给你,其实最初是我的主意。当年我未能反抗父亲和母亲,嫁去了东宫,此事一直是梗在我心上的刺。我知道,所有事情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我的命,也因为我一时的软弱而注定了是什么样的结局。” “但我却不想我的妹妹跟我一样,陷入这样的命运。皇后娘娘,她已经打上了我妹妹的主意,想要将她嫁去西坪甘家。我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做,因为如此,将来他们要废黜我的时候,却还能牵制着大长公主府和南平侯府,哪怕我死了,大家也仍然能维持着和和气气的关系。” “这世上,我想不到任何人,能帮我解开这个结,也没有任何人,让我还总是试图想着去抓住点什么,哪怕是虚妄的,也总想要还有那么一点念想。愈表哥......” 说到这里,她眼睛里有两道清泪滑下来,在净白的面上,明明表情平静,却极触动人心。当年,她可是京城第一美人,现在的京城明珠,她的妹妹周宝薇在她面前都是不够看的。 郑愈转身看她,道:“现在,哪怕我已经有了一位夫人,你们南平侯府还是坚持想要把他们的嫡女嫁给我吗?” 他说得很平淡,其实就是不想理会她的那一番弯弯绕绕,似语还休,意涵丰富的话,但听在周宝蕴的耳朵里却是有另一层深意,她的面色猛地涨红。 当年她对外祖母常宁大长公主想将她许配给郑愈,遭到了她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几乎是整个南平侯府的激烈反对,她祖父几乎禁了她的足,不允许她再踏入大长公主府,也不允许她再见郑愈。 可现在郑愈已经这么打南平侯府的脸了,他们南平侯府却还要上赶着把嫡女嫁给他。 周宝蕴苦笑,带了些凄色道:“愈表哥,世人本都是如此,你又何苦怪他们?” 她道,“不说别人,愈表哥,就是现在你的那位夫人,如果你不是现在的郑愈,不是现在的次辅大人,她又如何会嫁给你,兰家又如何会将她送给你?” 郑愈从进入房间一直未变过的面色终于沉了下去。 他慢慢却字字如锤道:“我的夫人,她的意思,兰家的意思从来都不重要,她入郑府也好,成为我的侧室夫人也罢,都只是因为,我愿意娶而已。我要娶谁,不娶谁,从来都是由我来决定,和他人无关。太子妃娘娘,以后还请慎言,她现在是我的夫人,已不再是兰家之人,不是你,可以轻贱的。” 周宝蕴怔怔的看着他,他竟然这般护着她,而且......她的心像是被什么坠着,越坠越疼,直至近乎喘不过气来。 他这话,初听,是在维护他那位兰氏夫人,还有拒绝娶宝薇的意思,可是周宝蕴本就聪慧,再多年为太子妃,心思更是细密,她把这话放在嘴里咀嚼上一番,立即便又嚼出了另一层意思。 他说,他想娶谁,会娶谁,从来都不是由他人的意思决定。 那么当年,他没有娶她,并不是因为他们南平侯府的拒绝,也并不是因为她放弃他,选择了太子,而只是因为他不愿意娶而已? 不,周宝蕴摇头,当年他一无所有,拿什么娶自己?他不可能是这个意思,他也不可能那么对自己。 第24章 “愈表哥。”她喃喃道。 郑愈不想再和她说下去, 他道:“祖母召我过来,就是为了让你跟我说上这么一番话吗?不管是你的意思, 太子的意思,还是南平侯府的意思,我都没兴趣和南平侯府联姻。我还很忙,恕不奉陪了。” 前面的那句话他倒不是说给周宝蕴听的,而是给他的祖母大长公主听的, 她唤他过来却行如此荒谬之事, 那以后, 他便也可以以此为理由拒绝再听其“召唤”。 他说完就再次转身离开, 只是刚行了两步就又听到了身后的唤声,两个不同的声音。 一个是周宝蕴有些哀戚的“愈表哥”, 另一个则是带着疲惫的苍老之声。 “阿愈。” 大长公主从隔间走了出来。 “外祖母。”周宝蕴转回头看向自己的外祖母, 泪水流进嘴里, 又咸又涩。 “阿蕴, 你且先下去吧,让我和你大表哥谈一谈。”大长公主道。此时她没有唤她娘娘, 语气神态也一如她还是当年那个养在自己膝下的小外孙女。 周宝蕴擦了擦眼泪, 吸了口气,整了个笑出来, 恢复了些太子妃的端庄姿仪,道:“好,外祖母你们慢谈。” 刚刚她失态了。 周宝蕴退了出去,大长公主杵着拐杖, 慢慢走到太师椅旁坐下,叹了口气。 她道:“阿愈,祖母此生做的最大的错事,一是当年你外祖家出事之时,也恰逢你祖父过世,祖母陷入悲痛之中,不理外事,未能阻止你父亲休你母亲,令她走投无路走了绝路,二便是当初未能强硬的阻止南平侯府将阿蕴嫁入东宫,求陛下赐婚。但阿愈,阿蕴之事,是南平侯府之错,是祖母之错,但她却是无辜,这些年,她的心,至始至终都在你的身上,过得并不好。” “所以祖母,您想要什么呢?” 大长公主愕然。 郑愈目光笔直的看着她,不带任何情绪,直接道,“您先是想将周三姑娘嫁给我,现在却又跟我说,周三姑娘的长姐太子妃娘娘的心,至始至终都在我的身上。祖母,您想要什么呢?难道,您还想让我替她们两个负责不成?” 想让他娶周三姑娘也就罢了,虽然他也不会娶。 但现在竟然说嫁到太子宫中的太子妃的心,至始至终都在他身上?难道还想要让他在朱成祯弃了周宝蕴之时,给她什么庇护不成?他曾经做过什么,令得她们以为他该对周宝蕴负责? 大长公主瞪着他,一时之间老脸都有些烧得慌。 她不懂,好端端的话,他为何就能抽出这般硌人的意思出来。 他那样的身世,她捂了他十几年,就是块石头也能捂热了。以前大长公主觉得自己于他,到底是有些不同的,而宝蕴与他青梅竹马,在最美好最青春无邪的时候一片真心待他,于他也该是不同的。甚至当年他不肯借暖玉出来,她也以为那只是因为他不愿宝蕴诞下太子的孩子,是因为嫉恨太子...... 可到现在她才彻底的明白,他怕是根本就心性薄凉,正如别人所说的心狠手辣,翻脸无情,真真是像极了那个人。那个人还会伪装一下,不触及底线,至少还会维持各种情面。而他,却是从里到外都是冷的,没有一丝热气可言......大长公主突然醒悟,然后心底只觉一股寒气袭来。 最是无情帝王家,更何况他是那样的身世。 自己就是生在帝王家,经历了几代帝王的更替,为何竟然会犯这种错误,被感情迷了眼? 是了,这么些年,她养他得久了,孝道为大,不知不觉竟然忘了,面前这个人不是能以孝道,以感情轻易要求的,即使有,也当慎用,否则遭到反噬的就是自己。 当然,他对自己无情,对宝蕴无情,那能对那兰家的女人又能有多少情意呢? 那女子美则美矣,但真论起来,又有哪一点比得上宝蕴? 所以,她扯了扯嘴角,她又为何要忌惮那个女人呢?想来那个女人也就是他的工具而已,她要是真对那个女人做什么...... 第19节 大长公主的心头又是一凛。 若是以她之前冒出的念头,除掉那个兰氏,或者让她不孕,她才是犯了最大的忌讳,那她护他养他十几年的恩情便也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将来......思及此,大长公主简直遍体生寒。 他可真是狠啊。 她坐在扶手椅上,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才重新整理好了自己的头绪,最后她深叹了口气,道:“阿愈,是我的错。罢了,是我年纪大了,越来越感情用事,宝蕴养在我跟前十几年,我看见她处境艰难,而造成这一切的,都是因为南平侯府和我当年的一念之差,所以才会一时感怀失态。” “是我还一直停留在以前,而阿愈你,现在,已经是权倾朝野的次辅,想事情应该早已比祖母更深,更全面,你怎么做总有你那么做的道理。至于你的亲事,我也不再多言,想来你和陛下都是有打算的。但,阿愈,不管怎么样,祖母从始至终,都是支持你的,泰远侯府也好,南平侯府也罢,他们最终也只会支持你。” 郑愈扯了扯嘴角。 他心道,当年你对南平侯府将周宝蕴嫁去东宫保持了沉默,不过还是因为相信太子会登上皇位,周宝蕴会坐上未来皇后之位罢了,因为西坪甘家对抗西域,坐镇西宁上百年,甘皇后和太子地位稳固,就是陛下也不敢轻易动他们,现在说这样的话也未免可笑。 而且一直以来,南平侯府和泰远侯府可都是甘家的马前卒,否则,他母亲怎么会死? 在太子要拉拢自己之前,南平侯府和泰远侯府为何和自己是敌对状态? 有些事心知肚明,只不过不会说出来罢了,因为,他从没在意过。 *** 花厅。 绿禾请了兰妱入座,端上了热茶,斟了一杯给兰妱,恭声温柔道:“兰夫人,这是今年北疆新贡的雪莲茶,每年才能得几两,是前几日陛下特地赐给大长公主的,大长公主道此茶美容养颜,对女子身体甚好,便特意吩咐了奴婢冲泡给兰夫人,兰夫人请试试吧,也暖暖身子。” 兰妱点头笑道:“嗯,放下吧,一会儿我试试。” 绿禾行礼侍立在了一旁,但兰妱且并没用那雪莲茶,而是将目光移到了对面壁上的一副白雪红梅图上,那梅花开得灿烂,煞是喜人,竟让人从雪景图中看出暖意来。 绿禾见到,便柔声解释道:“兰夫人,大长公主喜爱梅花,这幅红梅雪景图是旧年临溪居士来访梅园,取自府中梅景所画,画的正是园中此时之景。大长公主和大人议事可能还需要等上一段时间,此时正是园中朱砂梅盛开之际,兰夫人若是有兴致,奴婢带兰夫人去园中折上一支红梅回来插瓶如何?” 临溪居士是当朝隐世的大画师,他的画千金难求,原来此图是他所作,难怪意境夺人。 不过,又是赏梅? 兰妱收回目光,看着屏息敛气一脸恭敬温柔的绿禾也觉得这丫头颇有意思。 她笑道:“多谢绿禾姑娘的美意,不过我怕寒,去园子就不必了。而且此时等候大长公主和大人却贸然离开,也着实不敬。不过我也早就听闻大长公主府中有一株六百年的朱砂梅,乃京城绝景,还真是想看看,如果绿禾姑娘不介意的话,我就在门外的回廊里看一眼吧,我过来时看到门外回廊也能远远瞧些梅景。” “当然可以,那兰夫人便请随奴婢往后院回廊去吧。” *** 兰妱带着秋双阿早随着绿禾在后院回廊漫步,听着绿禾轻柔的介绍着园中的梅花品种,花期,特色等等,她的眼睛随意的看着远处的梅林,还在想着可还会有什么等着自己之时,眼角余光就见到回廊转弯处一身披白狐裘衣的女子正往她们这边拐了过来。 兰妱微愣,目光调过去,再没想到迎面过来的竟然会是太子妃周宝蕴。 她曾在宫中远远见过周宝蕴一次。 周宝蕴不识她,但她却是识得周宝蕴的。 还好她想着今日要回兰家,特意没有穿那件雪狐裘衣,而是穿了一件灰色的兔毛裘衣。不然......想到那日在园子里周宝薇说的话,原来绿禾特意邀自己出来,这回要撞见的是太子妃? 她看了一眼周宝蕴过来的方向,心里头便更有些了然了。 周宝蕴已经走了过来,兰妱退到了一旁垂首给她行礼。周宝蕴看到兰妱似乎也有些诧异,她行到了兰妱面前停下脚步,绿禾便忙给她行跪拜大礼,道:“见过太子妃娘娘。” 又小声提醒兰妱,道,“兰夫人,这是太子妃娘娘。” 兰妱跪下,行礼道,“臣妇兰氏,见过太子妃娘娘。” “兰氏,”周宝蕴打量着她,低声道,“原来,你便是大表哥新册的侧室兰氏,果然姿容秀美。天气寒冷,快先起身说话吧。” 和周宝薇相比,周宝蕴十分温柔平和。 她扶了兰妱起身,又细细打量了兰妱一番,像是要从兰妱的眉眼里看出花来,好一会儿才收了目光,从自己的手腕上退下了一只白玉镯子亲手给兰妱戴上,柔声道,“今日过来的匆忙,没有给妹妹准备礼物,这个是我从小就戴在手上的,今日难得遇到妹妹,就送给妹妹做见面礼吧。” 镯子还带着她身上的余温和暖香,戴到兰妱手上令她莫名不适。 她恭敬谢过,周宝蕴又拉着她略说了几句话,邀请了她以后定要去东宫坐坐之后便离开了。 兰妱看着太子妃离开的背影出神,绿禾在旁柔声道:“雪好像又大了些,兰夫人,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坐坐吧,太子妃娘娘离开,怕是大长公主和大公子一会儿也该过来了,我们且去厅中候着吧。” 这是生怕她不知道太子妃刚刚才见过大人吗? 兰妱回头看了绿禾一眼,温柔和顺,似乎对她自己刚刚的话有什么问题毫无所觉。 这丫鬟,她第一次见到之时便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却又不知是什么问题,现在看了,终于有点明白,这丫鬟举止行仪柔顺恭和,但却无半点卑意,气质娴雅,谈吐谦柔,目光内敛,就是一般的大家小姐怕是也比不上她。 大长公主府的谜团可真多。 在郑府明明很清明的事情,不知道为何,只要入了大长公主府,兰妱便觉得迷雾重重似的。 刚刚太子妃周宝蕴,她观她眼底隐有郁色和狼狈,怕是根本不期然遇见自己的,那绿禾特意带自己撞见她,是绿禾本人的意思,还是大长公主的意思? 还有上次在梅园,郑愈为了她打脸周宝薇一事,外面的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当时在场的只有她,秋双,郑愈,周宝薇和她的丫鬟,然后就是绿禾。 郑愈跟她说,那些谣言最初是从泰远侯府传出去的,那跟泰远侯府递消息的,只有周宝薇的人或者大长公主府的人,会是谁? 大长公主府的水可真够浑的。 *** 兰妱和郑愈留在大长公主府中陪着大长公主用了午膳。 此次大长公主待兰妱要慈爱和善了许多,不似有丝毫成见,离开之时更是又赏赐了不少东西,便似寻常的祖母一般无二了,临去时还拉了兰妱,道是她一人平日里在府上也是沉闷,让兰妱有空就过来陪她说说话。 兰妱恭谨应下自是不提。 两人用过膳后离开,郑愈便命了车夫直接去兰家的留园庄上。 郑愈自己也上了马车。 兰妱欲言又止,最后看马车驶出了城外,终究还是忍不住道:“大人,今日风雪较大,庄子路途遥远,大人您还是早点回府歇息吧。”他之前说过这几日他都很忙,且也从未提过会送她回去,现在这般却是什么意思? 郑愈看她一眼,道:“我送你到庄子外,再骑马回来。” 兰妱吓一跳,送她到庄子上,再骑马回去? 她抿了抿唇,转头拨开身侧马车侧窗的窗帘,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还有正在飘着的绒片大雪,再转过头来绷着小脸对郑愈道:“大人,雪天路滑,马车行得慢,这样到庄子,届时怕是天都要擦黑了,您再骑马回来,实在太过危险,还是不必送妾身出城了。” 郑愈的目光落在她拨着车帘的小手上,晶莹玉透,纤巧玲珑,就是外面漫天的白雪,在她的手面前也全部黯然失色。 他脑中划过昨日她攀着自己,手软软的抓在自己后背上,哪怕是再用力,也是娇软细弱的,只会让他更是难耐。 他眼眸转深,身体又热了起来,伸手就将她拉入了怀中,一手环抱,一手就将她的小手整个包入了手心,声音变得低沉道:“不碍事,我常在雪夜里骑马,已经习惯了。反是这马车,城外的路或有不通,我送你过去为好。” “大人。” 兰妱脸火一般烧了起来,她断断想不到刚刚还是肃着脸端坐在一旁的郑愈会突行此举,而且此时她已被他抱入怀中,靠得那么近,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和异样。 这人,好好的说着话,怎么会又突然如此? *** 兰妱不敢反抗,可这是在马车上,青天白日的,这,也未免太过夸张了些。 她又羞又急,小脸憋得通红,郑愈看她脸色染得如同映日桃花般的粉润,越发的身热,他伸手搓了搓她的下颌,低声道:“不用担心,我的马车是特制的,做什么外面也听不到丁点动静。” 兰妱简直是要晕过去,难道他还真想在这里,这个时候,做什么不成? 这个人真的是当初那个在乾元宫莲池亭冰冷地拒绝她,说什么“你又与我何干”,看似完全不近女色的次辅大人郑愈吗? 情急之下,兰妱竟然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口,道:“大人,传闻中,您不是从来都不近女色的吗?” 这么多年,他的后院可也干净得很,可是,可是......她现在完全没有办法将面前这个人跟之前他在她眼中的形象重叠起来。 郑愈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愣完就笑了出来,他日常是很少,或者说几乎都是不会笑的,但兰妱发现,在两人亲热之时,他对她却并不会吝啬对自己的笑容。而且兰妱还发现,他笑起来其实很好看,会让人心跳加速那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本身情境的原因,还是只是因为少,所以也就格外动人心些。 他道:“我自然是不近女色的,但现在你是我的夫人,我们做什么不是天经地义之事?算得什么耽于女色不成?” 这回是兰妱怔住,她觉得他说的不太对,但因着他这般神色说“你是我的夫人”,一时竟是有些心跳不稳,她涨红着脸喃喃道:“可是,大人,毕竟,毕竟现在是在白日,马车之上。” “难道有谁规定在白日,马车之上,不得行夫妻之事不成?”他似笑非笑道,“夫妻之间,难道还分白日,黑夜不成?” 兰妱:......这是什么狡辩?白日宣——可不是什么好词。 可这话她却不敢,也羞于说出口。 郑愈看着她,却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面上慢慢上了一层疏漠,往后靠了靠,淡道:“我的后院,我想要如何,关他人何事。” 不过他这么说着,情欲倒真是慢慢退了下去,身上也清冷了下来。 喜怒无常,情绪莫辨。 兰妱心里只能用这两个词来概括。 第25章 兰妱察觉到他该是不欲再继续, 虽然如释重负,但也看到了他面上的那层疏离和淡漠, 有些不安,喃喃的唤了一声“大人”。 不知是不是为了抚慰她的不安,他捏了捏她的小手,略扶了她坐好,虽然仍是一臂将其揽在怀中, 却是坐得正了些。他道:“今日在大长公主府感觉怎样?” 兰妱见他问起事情, 心中稍安, 只要一说正事, 她就能镇定下来。 她认真道:“大人,妾身觉得, 大长公主此次对妾身的态度和上次似很是不同, 是因为大人您跟她说什么了吗?还是, 因着您为妾身请封一事, 已令她打消了把周三姑娘嫁给你的念头?” 郑愈慢慢摩挲着她的手,道:“她的心思永远不会变, 变得只有因应时事而不得已改变的姿态, 所以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 你都要小心防备,我不在府中之时,不要自己去她府上,不必理会她的命令, 更不必理会那些狐假虎威的下人,有什么事情,我回来之后,自会帮你处理。” 观她今日态度,她会莽撞对她直接下手的可能性很小,但......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中的女人,他已经尝到了那种滋味,就像久不辩色之人突然看见了五彩,常年待在黑暗之中的人突然见到了阳光,是不会舍得再失去的。 而且,当年他未出世或尚在襁褓之中,无能为力。现在,他的人,有谁敢来动一下试试? 兰妱听言偏头看他,这好像已经是他第二次这般说。 她自幼时进入太傅府,就被人以轻贱的态度居高临下的养着,一直小心翼翼万事自己筹谋着,所以对别人一点点真诚的温暖都会很珍视,现在见他这般处处护着自己,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但大长公主是他的祖母,她又觉得他对大长公主的态度有些奇怪,他对她竟然防备如此之深。想到他的身世,兰妱便知这其中必有缘由,所以没说什么,只很乖巧的“嗯”了声应下。 他实在是喜欢她窝在自己怀中乖巧柔顺的模样,身体对她更是毫无抵抗力。 而她被他这样搂着,在他又渐要变色的目光下,若是不说些什么,着实奇怪和难受,所以兰妱想了想便问道:“大人,大长公主的那个婢女绿禾,可有什么特别吗?” 郑愈眯了眯眼,道:“怎么,你觉得她不妥?” 兰妱轻声道:“也没什么不妥,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还有,她的仪容姿态并不似一个普通婢女。” 郑愈“嗯”了声,慢慢道:“她自幼跟在大长公主身边,很受大长公主的宠爱,大长公主待她,的确与别的侍女不同,此事,你当作见不到即可,和大长公主府那边,牵扯得越少越好。另外,年后泰远侯夫人说不定还会邀请你去泰远侯府,直接拒绝了就是,不必怕得罪他们。你是我的夫人,本身就已经和他们是死敌,所以连应付都不必。” 他一口一个“大长公主”而不是“我祖母”,还说和泰远侯府是死敌......兰妱听得心惊。她其实是重情贪恋温暖之人,虽自幼被带去太傅府,但和父母家人感情却极深,在太傅府,也有兰媛等姐妹相互扶持,想到他的身世,他几十年如一日冰冷的生活,心里便有些说不出难受。 她的手在他手中无意识的动了动,身体也往他身上靠得更紧了些,“嗯”了声,然后低声道:“谢谢大人。” 第20节 但她很快就为自己这么下意识的所为后悔起来。 他对她的身体反应强烈,她这么细微的动作自然瞒不过他,他低头看她,此时的她一脸温柔恬静,带着一丝她自己可能都不清楚的亲昵和依恋,没有半点作伪。 他想起她说的,只是想要一个安心之所,所以,现在她在他身边如此,是安心了吗? 漫漫车程,他还很少有这么闲下来的时间,而且,他其实也在试探着,他对她的身体反应,一点一寸。 试探清楚了,才好把控。 而此时,先前清冷下来的身体又热了起来。 他低下头来吻她。 在她又一次受惊想避让之时便在她耳边道:“试着接受我,你会好受很多,不必在意那些教条,你是我的夫人,听我的话才最重要。” *** 兰妱虽仍觉不好,甚是羞怯,但一来她不敢抗拒他,二来她已隐约的发现每次郑愈从大长公主府出来面儿上虽无不妥,但实际上情绪很有些不对,他对自己如此这般,在肌肤相触之中,她竟觉得他竟像是在从中汲取着什么,又似是在发泄什么。他那样冷硬的人,这种隐藏极深的脆弱或者痛苦也会愈让人不忍,所以她便不太忍心太过拒绝他。 而且,她发现床笫之间,他喜欢自己对他柔顺,她越柔顺,那时再求他,他才会温柔一些,所以最终她还是顺了他,只小声的求他适可而止罢了。 如此两人好一番缠绵之后,空气中尽是旖旎的味道,她衣鬓散乱,满面羞红,娇娇的被他搂着,想起身,却是半点力气也无,他抚摸着她,引得她一阵战栗,她再不敢胡来,低声求道:“大人,还是不要了,妾身今日回家中,若是被人看出端倪......” 他“嗯”了声,道:“时间还早,迟些时候我离开,唤你的侍女过来帮你梳妆一下即可。” 他这般说,兰妱可不好意思就这副模样唤秋双和阿早来帮自己梳妆,待恢复了气力,她便坐得离他远了些,自己简单重新整了整发髻和衣裳,好在她肌肤甚好,从不用什么胭脂水粉,便也就没有妆容花不花的问题。 郑愈则是一直靠在一侧软垫上看她梳妆,目光幽深莫测。 后面还真有些时间,兰妱再不想惹他行这等磨人之事,她很不喜欢这种不由自主的感觉,黑夜里便也罢了,马车上,这种时候实在心慌得很,更怕回家露出什么行迹,也太羞人了些,便想着寻些事情去说。 她思忖了下,道:“大人,今日在大长公主府花厅等候你们之时,绿禾特意引了我见到了太子妃娘娘。” 她知道,即使自己不说,之后秋双也多半会向他报告的,她不若自己直接告诉他,然后看看他的态度,也方便她日后的行事。瞅着太子妃那样,还有宫中的兰贵妃,将来相对的时间肯定也不会少。 郑愈听她突然说出这么一句,置于车侧的手就是一顿,然后仔细看她面上的神情。 她并未垂下眼睛,相反,她是睁大了眼睛很坦荡地看着他,眼神清澈如水,又约莫是两人刚行□□不久,此时眼神还带着些迷离的软糯,亲近信赖,那意思大概就是我什么也没有瞒你,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告诉你发生的事情。 他又记起这是个很会装模作样的丫头。 他看着她,沉吟了一会儿,慢慢道:“前几日,我收到了北疆暗探送过来的一些资料,是有关西坪军中过去数年私吞军粮,贪慕军饷之事,其后台指使之人都是指向西坪甘家。” 兰妱一惊,太子妃,西坪,西坪甘家,太子殿下的外家...... 这也不是她该知道的事。 她瞪着他不出声。 他便续道,“其中很多罪证是抹不去,做不平的,暗探拿到这些资料,中间费了不少周折,甘家应已知晓。以时间来算,想来朱成祯怕是也收到了甘家送过来的消息了吧。” “大人,您,您是说太子妃娘娘是太子殿下派来见您的?”说完她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不,不可能吧?因为郑愈他手中握了西坪甘家的罪证,太子殿下就派自己的太子妃,去私见她的旧情人?他可是一国储君...... 兰妱脸上的惊异掩都掩不住。 她面上的表情甚是好笑,他笑了笑,又转了话题,道:“当年,我离开京城去北疆之前,大长公主曾起意将太子妃许配于我,但此事遭到南平侯府的激烈反对,几乎将其禁足。南平侯府培养她,是寄予了很大期望的,最后她也的确不负南平侯府的期望,嫁给了太子朱成祯。但这些事情至始至终都是他们的事,跟我并无任何关系。那时我已经准备离开京城去北疆。” 他是在跟自己解释他和太子妃的关系。 兰妱一时之间简直坐立难安,她其实没有想让他跟自己解释那种事情的意思。她只是,想知道他对太子,太子妃一系各人的态度,将来她好应对。 然后,她发现,他最喜欢说的就是,和他何干? 想到先前在大长公主府见到太子妃时她眼底的落寞神情,再想到周宝薇口口声声说郑愈对她长姐如何痴情苦情,兰妱心底就升出些荒谬的感觉来,一时哑然。不会是连太子都以为郑愈他,对周宝蕴情深不已吧? 而此刻因为提起那些旧事,郑愈不免也想起当年的事情。 他十岁前跟着东明大师四处游历,十岁时,被东明大师送回大长公主府的庄子上,其实那是承熙帝要求的,他总不能真做个和尚,总需要一个身份,习武练剑,征战沙场,好建功立业。 只是他自出生起就待在东明大师身边,因为他母亲是心怀怨愤难产而亡,据说他身上天生就带了一股子戾气,为祛除他身上的这股戾气,东明大师日日带着他诵经拜佛,带他遍地游历,冬踏积雪夏踩沙漠,看尽人间千苦,尝透世上百味,最后就像是被施了什么咒似的被磨得无心无欲。 还有,他身旁还有一个身中异毒,每日受病痛和余毒的折磨痛苦不堪,终身只能坐轮椅的兄长为伴。 他回到大长公主府,面对那些人,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好脸色? 大约大长公主是为软化自己,就接了周宝蕴陪伴在自己身侧,大约在她眼里,没有什么是“童真无邪”“玉雪可人”,后来据说还是京城第一美人的周宝蕴不能打动的?也真是可笑。 后来的那一场闹剧,他的确从始至终都没出过一句声,表过一句态。 本来就是,跟他有何干系? 兰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感情之事,她还是少触为妙。 她想了想,道:“大人,那您上次受伤,可是跟西坪甘家有关?妾身听说,西坪甘家在西坪一手遮天,位似藩王,连陛下都不能奈他何,京中又有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若是您手中有他们的罪证,联姻不成,他们怕是会对您不利。” 郑愈看着她认真还带了些忧虑的小脸,轻笑了声,道:“嗯,他们一直想暗杀我,从北疆到京城,这几年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但他们以前没能杀了我,现在也不会那么容易杀了我。” 看她的面色因他的话不但没好转反而更白了些,他扫了她一眼,有些随意的慢慢道,“害怕吗?你当初求我入我府中,是为了好好活下去,可是现在跟了我,却随时都可能死,有没有一点后悔?” 兰妱抿唇,她看他,他的表情随意,似是随口而出,可她却无法视他的话当作随意之语。 她看着他,表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和认真,道:“大人,您于妾身之恩,比妾身的命更重要,即使将来妾身死了,也是妾身自己的选择,绝不会后悔。” 她自八岁起入了太傅府,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就是被送给如厉郡王那般之人,身不由己,任人□□。她在太傅府,如何不知道众人看她的目光,眼底深处的轻慢和不屑,嫡支小姐们看不起她们的轻贱眼神几乎从不掩饰。她是想活下去,却也不愿那般苟且活下去,可她心里又牵挂着自己的父母亲人,并不舍得轻易言死。她一直坚信,她有这条命到这世上,不是为了轻言放弃去死的。 现如今能如这般,不随便为人轻贱,能有一定的自由度经营自己的生活,这些都是她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他虽霸道无常,但她在他眼中,从来也没看到过他对自己的轻贱。她很清楚,他对自己做的那些事,只要她稍作拒绝,他定不会强迫的,其实还是她自己厚着脸皮求来的。 就算她和他接触不算多,但却莫名相信他,就算她死了,他以后也定会好好照拂她的父母家人。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和眼睛,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她那样的处境,得是有多幸运,才能遇到他。 所以,她怎么会后悔? 郑愈看她这般郑重起誓般的神情,虽然她的感恩并不是他最想要的,但她懂事,沉稳,心性坚韧,总比一遇到点事就吓得哆哆嗦嗦立也立不起来要强多了。这还是当初他会要她的初衷。 他喜欢她的性子,明明坚韧得很,却又通透清澈,在他怀中,却又那么娇软乖顺。 她是他的人,他怎么会让她死。 他道:“放心,你也没那么容易死。” *** 两人正说着话,马车却突然缓了下来,渐至停下,郑愈的目光看向车门,就听到外面护卫云七禀告道:“禀大人,前路有马车出了事故,那边已经有人过来了。”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不久,就有一求助声在外响起,是一男子之声,高声道:“老奴乃京城太傅府兰家管事,鄙姓林,护送兰家旁支的姑娘去这西郊庄子上的,不巧雪天路滑,不慎翻了马车,不知车上是哪家的老爷或夫人,能否施一援手,救助一二。” 虽是求助之声,态度也算得上恭敬,但“京城太傅府”说的格外响亮,语气中也隐带着一股子倨傲之气,这便是因着主家豪贵而养成的习性难改了,正如世人常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哪怕他只是太傅府的管事,也引以为傲,因为在外寻常的小官家和地主官人对着他也只有客客气气的份。 年关将至,这大雪纷飞,荒郊野外的,郑愈的马车又是低沉木色,大则大矣,却无丝毫华丽之风,瞅着也不像是大贵之人出行。 兰妱一愣,护送兰家旁支的姑娘去西郊庄子上?兰家西郊可只有留园庄一个庄子。而且这男人之声,她也隐有熟悉,好像的确是太傅府上的人。 她转头看向郑愈,郑愈略一点头,她便伸手拉开了车门,略拨了车帘往外看去。 然后她便见到了外面一片茫茫白雪中,郑愈的两名护卫正拦了几人,领头的便该是那出声的林管事,而他身后不远处,正有一个婆子扶了一名娇弱女子,在这大雪中,鬓钗凌乱,颇为狼狈,但却也愈发显得楚楚动人。 那女子不是兰娇,却是何人? 第26章 那林管事和兰娇等人的目光本就一直都盯在兰妱和郑愈所坐的马车上, 兰妱开了车门,拨了车帘一角, 看见了他们,他们自然也看到了兰妱。 兰娇先是愣了半晌,然后就惊喜唤道:“堂姐!” 一边唤着,一边作势就要往这边奔过来,只是不知她是腿脚受了伤, 还是冻的, 刚抬了脚步就踉跄了一下, 还好有身边的婆子扶着, 未有摔倒。 那林管事也反应了过来,他的目光有些惊艳地在兰妱的脸上溜了一圈, 一时没注意, 竟是有些看呆了。却是兰妱已为人妻, 又刚承雨露, 眉眼间尽是娇媚。林管事以前虽也见过兰妱,但那时兰妱总是往低调里打扮, 年纪又小, 好看虽好看,却到底只是个青涩的小姑娘, 不如此时娇艳的夺人魂魄。 林管事目光无礼,护卫“刷”一声提出刀来,他才醒过来,忙低下头去, 作揖道:“大水冲了龙王妙,都是自家人。堂三姑娘,小的是太傅府的管事,奉了老夫人的命护送堂四姑娘回庄子上过年,这不巧就在路上出了事,还好碰到了堂三姑娘。” 堂三姑娘,堂四姑娘什么的,都是她们这些旁支族女在太傅府时众人的称呼。 林管事说着话,那婆子也已经扶了兰娇上前,只是到了林管事旁边,却也被前面的护卫提刀拦住了去路。 兰妱放下帘子转头看向郑愈,道:“大人,外面的确是妾身的堂妹,还请大人容妾身下去看看。” 刚刚郑愈虽在车内,但他耳目聪明,外面的动静却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看了看自己的夫人,心里倒是生出把那管事的眼睛给挖了的念头出来,只是却也不能不让自己夫人下车,连伸出手给她拨拨头发的念头都忍下了,免得她娇羞,便愈发的娇柔媚人。 郑愈略一点头,后面马车上的秋双和阿早已经听到了动静下了马车走到近前来,兰妱再拉开车帘之时,秋双便已极有眼色的上前扶了兰妱踩了杌子下了马车。 兰妱往前行了两步,冲那护卫点头,那护卫这才放下手中的刀,婆子扶着兰娇上前,兰娇立即扑到兰妱身边,却被秋双不动声色的扶住了。兰娇大概是扑得太猛,脚有些疼,“哎哟”一声,也就没太注意秋双的动作其实是隔开了她和兰妱。 她拧着脸跟兰妱委屈诉道:“堂姐,我受伤了,身上和脚都好痛,还有,我在这里就这样已经站了近小半个时辰了,觉得脚都快断了,还好遇到了你,不然我可怎么办。”说着眼泪就扑簌簌落下来,刚刚马车翻车,她的确是吓坏了,此时更是又冻又痛。 兰娇说话时她身旁的婆子一边扶着兰娇,一边却一直都在暗中打量着兰妱。 兰娇说完,那婆子在一旁就对着兰妱带了些恭维地笑道:“堂三姑娘,刚刚我们的马车翻倒,堂四姑娘的腿脚摔伤了,脸也擦伤了一些,还得赶紧儿的处理一下,这冰天雪地的,可别冻坏了,更不能坏了相貌,还请堂三姑娘快点扶着堂四姑娘上马车吧。” 这婆子兰妱其实也认识,是以前她们几个旁支姑娘大院子里的一个管事婆子钟嬷嬷,她对她们几个旁支姑娘吩咐事情惯了,现在的语气便也自然的带了出来。 兰妱也不会和她计较,她先仔细看了看兰娇,见她脸上只是稍有擦伤,破了一点点表皮,估计养两天也就好了,至于腿脚,她知道兰娇娇气,现在还能扑来扑去,跟自己诉说委屈,想来也不会太严重,但也还是得让秋双检查一下。 至于上马车...... 自己乘坐的马车上现在还有郑愈,自然不能让兰娇坐过去,更何况兰娇还要除衣检查伤势,且先时她和郑愈方才那般荒唐过,里面总有些痕迹,更是断断不好让她上去的。 所以她没怎么犹豫就唤了阿早,道:“阿早,你快扶二姑娘去你们马车上看看她伤到哪里没有,我马车上还有一些玉肌膏,稍后我就拿过去,你给二姑娘擦一擦。” 兰娇和钟嬷嬷都是一愣。 两人的目光都不由得就从兰妱身上移到阿早身上,再从阿早身上移向那一前一后的两辆马车,前面的马车深木雕花绸帘,低调但宽大厚重一看便知稳当且舒适,而后面那辆便是普通富贵人家坐的小马车,木板搭成的,若是崎岖的路上,怕也甚是颠婆,看样子还不如兰娇先前坐得那辆。 兰娇的马车刚刚才在路上倾翻,她看到后面那辆小马车顿时就不好了,她眼中还带着泪的和兰妱撒娇道:“堂姐,我要和你一起坐。” 兰妱是极聪敏之人,如何不知面前这两人所思所想? 她对兰娇温声道:“好,前面马车多有不便,那我就先去取了药膏,一会儿就陪你一起到后面马车上去坐,外面冷,你且先随阿早去看看伤势如何?” 说完刚要转身,却是被兰娇拽住了。兰娇瘪了嘴带着哭腔道:“不,堂姐,我不要做后面的马车,我害怕,万一那马车要是再翻了怎么办?我要跟你一起坐前面的马车。” 钟嬷嬷目光闪了闪,她上前扶着兰娇,也道:“堂三姑娘,堂四姑娘受了伤,不好再受颠簸,又在雪中等了这么久,更不好再受冻,她是您的堂妹,正经的兰家姑娘,您就让她跟您一起坐您的马车回庄子上吧。婆子我去坐后面的马车既是。” 兰妱皱眉,看了一眼钟嬷嬷,眼神看似温和实则隐含厉色。 兰娇没受过什么教导,很多事情不懂,但钟嬷嬷是太傅府的管事嬷嬷,不可能一点眼色不懂,她既让兰娇去后面马车去坐,且直说了前面那辆不方便,那必是有原因的,这嬷嬷不可能听不出来,看不出来,可她竟然还敢暗自挑唆着事,煽动着兰娇。 钟嬷嬷被她这样一看,心头就是一凛,再没想到原先在府中软软糯糯的小丫头现如今眼神能厉成这样,一时之间也有些怯住,讪笑了一下,就搭了脑袋,总算是不出声了。 她怂恿兰娇其实的确是在试探。 第21节 她是太傅府的嬷嬷,其实还曾是退役的宫女,被兰贵妃安排在太傅府上的,眼光利得很,兰妱乘坐的那辆马车虽低调但品制却不低,且不似妇人出行使用的马车。而且她观兰妱眉眼娇艳,离得近了,还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味,这可不是女儿家使用的香气,所以心中便有了猜疑。只是她不敢相信此时郑次辅竟然陪了兰妱回娘家,这才怂恿兰娇出言试探。 这边兰妱不再理会钟嬷嬷,再看向兰娇,好声劝道:“阿娇,那马车并非是我的马车,我也只是借坐,你不方便过去。你放心好了,后面的马车虽小点,但却也舒适暖和,且秋双懂医理,在后面,她也好给你查看一番,做些医治。” 兰娇脸彻底黑了,嘴瘪着,一泡眼泪又滚下来。说得再好听,说来说去就是不让自己去坐她坐的马车,是嫌自己身份低,还是嫌自己现在身上脏兮兮的,弄脏了她的马车? 什么借坐?她坐得,自己为何就坐不得?竟然让自己去下人的破马车上去坐! “阿妱,天气寒冷,不要在外面太久了,闲杂之事且让云七和秋双处理即可。” 僵持中,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兰娇撅着嘴盯着的马车中传出。漫天积雪中,那声音如玉击石,透出股凉意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兰娇呆住,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原来里面竟是有人?还是个男人? 竟然...... *** 郑愈出声,兰妱不再理会兰娇,她看向秋双,道:“秋双,你扶了堂姑娘去后面马车,替她看看伤势,稍后我让阿早将玉肌膏送过去。” 秋双恭声应下,兰妱再没劝兰娇,甚至连看也都没有再看她一眼,直接就转身离开了。也再未说什么陪她一起去坐后面的马车之类的话,顺杆爬,她却不会娇纵她。 其实她本就是个凉薄之人吧。 她对兰娇并无什么感情,她消耗了她的耐心,触了她的那一道线,她便只会尽应尽之责,不会任其纠缠索求,更不会有丝毫拖泥带水。 “堂姑娘,请随奴婢这边过来吧。”秋双看向兰娇道,她的语气温和,但听在兰娇和钟婆子耳中,都觉出了其中的逼压之意。 连一个奴婢都敢逼压自己。 兰娇脸涨得通红,死死咬住自己的唇,瞪着往前面马车去的兰妱背影,心中只觉一阵一阵的委屈翻滚,又仿似受了奇耻大辱。 原来那马车上有人,是个男人的话那必然就是那位次辅大人了。 可是她为何不肯和她直说?竟让她在那位大人面前出此之丑,现在更是把她仍在这里不管不问。 她是她的堂妹,若马车上面的人真是那位次辅大人,他既然亲自送兰妱到庄子上,为何兰妱不肯引见自己,反把自己丢给下人? 他说,闲杂之事......兰娇的眼泪又流下来,只觉得又羞又辱。 她眼中含泪地瞪着兰妱的背影久不能动,钟婆子暗中捏了捏她的胳膊,兰娇心中翻江倒海却也只能妥协,终还是低着头一声不吭的跟着秋双去了后面“下人”坐的马车。 *** 兰妱上了马车,给郑愈先略略行了一礼,再寻了玉肌膏递给了外面候着的阿早让她拿去后面马车给兰娇去搽,这才坐下看向郑愈。 她知道他是习武之人,耳力目力都非寻常人可比,刚刚外面的动静他定是都听见了,怕或是忍不了了或是为了给她解围才出言的。 兰妱对着他有些抱歉道:“大人,舍妹长居乡下,家中娇惯,行事有些鲁莽,还请大人勿要见怪。” 郑愈的目光先在她脸上看了一圈,才道:“我的确不喜我的马车上会有其他人的味道,你不觉得委屈即可。” 兰妱笑了笑,摇了摇头,她怎么会觉得委屈,关她什么事啊,她可不是那种会为别人的行为添加心理负担之人。因果,缘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和缘法。哪怕那个人是她堂妹,和她有亲缘关系,她也不会替她负责。 尽己应尽之力,却绝不背负世人施加之责,依从本心,这才是她的处事原则,也是她在任何情境下都能不怨不尤努力自取的根本。 不过,想到刚刚外面漫天的大雪和渐暗的天色,她柔声道:“大人,这里离庄子已经不远了,天色渐暗,您还是早点回去吧。” 郑愈却当她是乍遇什么堂妹搅和这么一通,自己在这里令她尴尬,遂温和道:“不自在吗?” 兰妱忙摇头,虽有一点点赧色,但还是低声道:“并不会。只是外面风雪甚大,路上不好走,若是大人太晚回去,始终有些危险。那样,妾身今晚怕是会难以安心。” 想到那日他雪中带伤回来,再听他说西坪甘家追杀他几年之事,他虽说得轻巧,但她却听得惊心。 可却又不好邀请他去庄子上留宿。 原来是担心他。 他因为先前那管事无礼的目光而一直不悦的心情稍息,他也知道,她但凡出去,怕是那样的目光不会少,他总不能都把人家的眼睛给挖了。这种蠢蠢欲动的暴躁心情实在难以理喻。他终于再一次理解了为何东明大师非要说什么他天生戾气,大约这就是的。 他想着事看着兰妱一直不语,兰妱不知他这是何意,还在想着要不要再柔和点劝一劝他之时,却不想刚张嘴,他突然就伸手抚上了她的脖子,道:“难以安眠?那就早去早回吧。” 兰妱:...... 她的脸难以克制地腾一下就烧了起来。 她真的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和清冷的语音里听出了些羞人的含义来。 一时梗住说不出话来。 其实兰妱头脑清晰,口齿亦可以很伶俐,她若要真想驳他的话还是手到拈来。只是她习惯了藏拙,没什么特别必要时向来都喜欢沉默着,或者现如今她和郑愈尚不熟,不愿触了他逆鳞,他喜怒无常的,谁知道自己哪一句会得罪了他,所以就更加不同他计较了。 只是......他的手还在自己脖子上,眼看着就快到了,后面马车上还有堂妹兰娇,兰妱实在不想再惹他。 她垂了眼,硬着头皮一脸认真道:“嗯,妾身过一两日就回。大人,不必太过不舍和牵挂。” 郑愈:...... 果然他如兰妱预期的收回了手,之后再无“骚扰”她。 第27章 不过郑愈打定了主意的事, 兰妱怎么可能劝得动,最终他还是在过了小半个时辰, 已经隐隐见到了不远处的留园庄之后,才下了马车带了云七和其他两个侍卫骑马离开,兰妱要下马车送他,他也没坚持,冻就冻点吧, 也冻不出毛病来, 她喜欢就好。 “大人。” 兰妱看他上马, 见他就要离开, 突然上前唤了他一声。 郑愈回头看她。 兰妱低声道:“大人路上小心,妾身, 后日一早就会回家。” 郑愈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 看她微仰着小脸, 抿着唇, 面上并无一丝笑容,大约是因为刚刚说那些话, 带着一些羞赧, 还有一些怕是她自己都不清楚的依恋。 他记得很清楚,当初在莲池亭的时候, 或者在第一次从公主府回来的马车上之时,她看自己的表情,眼神,虽然好像很镇定, 但其实眼底深处满满都是战战兢兢,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笑了一下,道:“好。” 然后转身策马离去。 兰妱目送着他离开,直至背影渐渐消失在白茫茫的一片大雪中,才转身回马车,却不想一转身竟看到了后面兰娇正掀了车帘往这边看着,目光不是看她,而是已经远远骑马离开的郑愈。 “夫人。”秋双上前唤道。 郑愈离开,秋双和阿早便都从那边马车上下了来服侍兰妱。 “嗯,你们过来和我一起坐吧。”兰妱收回目光,对两人道。 两人应下,一起上了马车,兰妱便问秋双兰娇的情况如何,今日这事又是怎么回事。 秋双平日里虽然沉默寡言,但相处时日不多,主仆两人之间已极默契,先前她跟秋双使过眼色,刚刚短短车程,她已经从兰娇和钟婆子那里将该打听的事情七七八八都摸了一遍了。 却是兰妱父亲前几日去给太傅府送庄子上出息的时候,禁不住兰二叔兰二婶的哀求,带了兰二叔一起去太傅府见了兰大老爷。兰大老爷见他们时竟是特意提起了兰娇,接着翌日兰老夫人就派人接了兰二婶和兰娇去太傅府作客,并留了她在太傅府住下,道是贵妃娘娘特地吩咐了,要留下兰娇,带她去宫里给贵妃娘娘请安。 昨日兰娇便入了宫,今日太傅府送她回来过年,道是年后还会接她回去,要请宫里的嬷嬷好生教导她一番。 *** 后边马车上只剩下了钟嬷嬷和兰娇。 刚刚兰娇掀了帘子看郑愈的那副神情早就落在了郑嬷嬷眼中,她是个人精,兰娇又是个还不怎么会掩饰的丫头,哪里还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她笑道:“外面都传闻郑次辅大人盛宠堂三姑娘,老奴原先还不信,今日见了,才知果然如此,说来堂三姑娘的婚事也是贵妃娘娘给精心挑的。贵妃娘娘说了,姑娘您容貌不比你堂姐差,性子又好,将来的婚事定是会比你堂姐还要强的。” 兰妱转头看钟嬷嬷,眼里有娇羞但也有忧惧。 她也并不是个傻子。 这段日子长房的大嫂平氏教导了她许多东西,说的就是勋贵世家豪门大户的规矩,内宅的残酷。虽然她慕虚荣爱富贵但却也已经知道豪门大宅不好进,她肯定也是只能做妾的,但像堂姐那样能嫁给一个年轻的大官,后院竟然无正妻无其他妾侍,嫁给他之后竟然还被请封了诰命夫人,简直好运到让人看见她就生恨的程度。 刚刚她远远看着那位次辅大人,虽然看不清长相,但那高大挺拔的身影,震人的气势已经让人忍不住心砰砰跳。 她想,其实她也没想婚事能比堂姐强,若是能跟她一样就会非常满足了。 她抿了抿唇,道:“姐姐在太傅府娇养多年,相貌还是我不能及的。” “好姑娘,你放心,有嬷嬷在,这段时间定会给你好好调养,定会越来越出挑的。”钟嬷嬷笑道,“只是姑娘啊,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堂三姑娘现在已经是今非昔比,你将来嫁了可能也需要和她相互帮衬,这关系还是得好好相处,哄好了她,对你也只有好处没坏处的。” “我知道。”兰娇垂下了眼睛低声道。 *** 兰家,留园庄。 “贵妃娘娘说了,你们家二姑娘姿容秀美,天生丽质,跟大姑娘一样拔尖儿,将来定是有大造化的,不可耽误了她。老夫人吩咐老奴这几日就留在庄子上伺候二姑娘,待过了年后再带二姑娘回太傅府,道是要请宫里的嬷嬷好好教导教导二姑娘,过些日子,还要再送她去宫里陪贵妃娘娘住上一段日子,陪贵妃娘娘说说话,解解闷。” 兰家厅房里,钟嬷嬷笑眯眯的,对着搂着兰娇因为她受伤和受惊而一脸心肝肉疼的兰二婶恭维道。 兰二婶听言一时之间是又惊又喜,自那日她从太傅府回来时整个人就已经是飘的,再听此言,更是喜得见牙不见眼,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了,搂着兰娇,简直就像是搂着个金疙瘩。 大造化,请宫里的嬷嬷教导,去宫里住上一段日子......一旁的兰妱听着这话却是立即就想到了自己那个掉在太子脚下的香囊。 依兰贵妃的性子,不可能把兰娇送给皇帝固宠,更不可能把她许给三皇子,那什么大造化,除了太子还能有谁? 兰贵妃到底想做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兰妱可不觉得,把兰娇送入东宫,对兰贵妃和三皇子能有什么用处。太子那人,需要的时候能让自己的太子妃去见她的“旧情人”,还能被兰娇迷惑吗? 她摇了摇头,想到自己在家不过一两日,还是勿要让这些事扰了心神,便对兰二婶和兰娇笑道:“二妹妹路上马车出了事故,受了伤,还是静养着好,我看二婶还是带着二妹妹回房歇息去吧。” 兰娇原本偎依在她母亲朱氏身上的脑袋转了过来看兰妱,眼中的笑意立时便退去了很多,眼神复杂。 那一边的钟嬷嬷忙给她使眼色,兰娇便挤了个笑容出来,对着兰妱娇声谢道:“今日还多亏了堂姐,否则妹妹在雪地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真不知怎么好。那妹妹就先回房歇息,姐姐也好跟大伯母说说话。不过妹妹对太傅府和宫里的事情多有不知,这几日其实心中甚是惶恐,幸得姐姐回来了,妹妹的心才安了些。老夫人和贵妃娘娘也都说了,让我有机会多请教请教姐姐,我心里着实有许多的疑问,若是姐姐明日还在家中,明日能否请姐姐过去我那边陪我说说话?” 从兰娇到京城,发生这许多事,但兰妱实际还从未和其单独相处过,对其性子一点也不了解,可以和她说说话,试探一二也未尝不可,且此时她都这般求了,兰二婶在一旁盯着,于情于理她也不该拒绝,遂笑着应下了。 且说兰家。 兰家这个年底也特别忙,孟氏和平氏都是做事利落之人,自上次兰妱拿了银子,孟氏和平氏又把家中的银子和她们自己的私房都拢了拢,凑了差不多一千五百多两的银子,然后兰老爹兰大哥一起在烟来镇挑选了一个自带后院的小铺子,很满意的买了下来。 烟来镇毕竟是在远郊,这铺子连院子也只不过才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这么个价钱若是在京城怕是连个边角铺都买不到。 兰老爹前几日在给兰府送庄子上出息的时候,已经将准备开铺一事跟兰府的大老爷说过,兰大老爷也是很客气的答应了,年初就会派新人接手这留园庄,届时兰老爹一家便都可搬去烟来镇住了。 当晚兰妱便和父母大哥大嫂讨论铺子一众事宜且不提。 *** 路途遥远,回一趟家不易,既然郑愈允了,兰妱便准备在家中住上两日,后日才回郑府。 翌日午后钟嬷嬷就过来了她房中请她,道是二姑娘请她去她房里说话。 秋双识字会算账,彼时正被大嫂平氏叫去了帮忙做些账房上的事,兰妱不疑有他,便只唤了阿早陪她一起去了兰娇房间。 第22节 这是在自己家,兰妱没想太多。 只是她到了兰娇房中,再没想到见到的竟然不是兰娇,而是三皇子。 她立即反应过来,钟嬷嬷应该是三皇子的人,只是不知兰娇知不知道此事,有没有参与诓骗自己过来。 三皇子费这么多周折出现在此处,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事,想到他的偏执,兰妱丝毫不想和三皇子有任何牵扯,转身就欲离开,却看到钟嬷嬷已经退了出去“啪”一下带上了门,而自己身后的阿早却在自己转身之时唤了两声“夫人”后就倒地晕倒了过去。 兰妱心中惊涛骇浪。 他们是早就准备好的,当然是做了万全之策。 三皇子竟然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若是他也药晕自己......不,不行。 兰妱暗吸了口气,定了定自己的情绪,回头,看着三皇子勉强温和道:“殿下,外面这般大雪,您这个时候过来庄子上,费这般周折见我,可是有何事?” 三皇子定定看着兰妱。 这是他在她嫁给郑愈之后首次再看见她。 她更美了,原本像是含苞待放的雪莲,美则美矣,但却太过清冷,只有他能看到她真正的好真正的美,可现在却像是晨间承了雨露的海棠,娇艳欲滴,眉眼间尽是女人的柔婉妩媚。 思及此,他的心就是一阵的抽痛和愤怒。 让她发生这个改变的那个男人不是他。 他就这样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目光几经转换,最后才柔声道:“阿妱,我已经有许久未曾见你,很想见见你,这些日子你可还好?” 第28章 兰妱的额角跳了跳。 想要强硬逃出去怕是不可能的, 力气自己肯定比不过,这房间还不知有多少他的人, 若是激怒了他,让他直接像对阿早那样药晕了自己才完全没得逃路。 兰妱心里快速作了衡量和判断,没再往门边去走,反而是向着里面桌案旁走了过去,在扶手椅旁站定, 然后转身坐好, 才抬头看向三皇子慢慢道:“殿下, 外人皆言三殿下喜好诗书, 不爱政事,但臣妇却一直都知道殿下自幼聪慧, 且胸有乾坤, 不过是为避太子锋芒, 这才一直都在藏拙。” 然后她笑了下, 道,“否则, 殿下又怎么会有这般能耐, 这么快就知道了臣妇今日回了庄子,又这么快就安排周密, 这般前来见臣妇?” 三皇子一直都在看着兰妱的动作和神情,显然他对兰妱没有太多的惊惧和抵抗很有些意外,但,却又十分高兴。他想, 他们二人毕竟自幼相识,想来她还是不会太防备自己的。而且,她的性子本来就温柔又聪慧,他不是一直都很了解她吗? 只是她说“臣妇”,三皇子又被刺激了一下。 一时之间他的心犹如被来来回回搓了无数遍。 他看着她,苦涩道:“不过是因为用心而已。阿妱,可能你一直以为,我对你,不过只是一时情迷,或者是像旁人一样,为色所惑罢了。可是我告诉你,都不是的。从我第一次在兰府的园子里见到你,已经九年,九年的时间,我看着你长大,阿妱,你不知道我对你用的心思,有多深。以前我从不敢在外面露出心意,不过是因为我知道你的处境,不想让你在太傅府难过罢了。不,我瞒着外人,骗着外人,其实对你,我也从来没有瞒过,只是你不信我罢了。” 兰妱默然,其实她的确不信他。 不,她其实从来没有想过信不信的问题,因为信不信其实并没有分别,她小心翼翼的,只想保全自己而已。 她伸手取了桌上的杯子,试了试茶壶的水温,还是热的,便慢慢斟了两杯茶,一杯推到了另一边,一杯攥到了自己手中,才看向三皇子,柔和道:“殿下坐下说话吧。” 说完笑了笑,道,“说起来,好像以前我们从来都没有机会坐下说过话,因为,你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三皇子殿下,而我只是寄住在太傅府,朝不保夕,诚惶诚恐,自从略大些,就生怕什么时候会被送出去,送给某个满肚肥肠,或色中饿鬼,或年老体衰的权贵去做妾侍的旁支族女。所以,殿下,并不是我不信你,而是我没有什么资格去信你罢了。” “阿妱。”三皇子低声唤道。 这话,他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并且心中因此而狠狠地抽痛。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处境,只是,听她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感受。有的时候,有些事情,端看你怎么想了。 也有其他的女子,例如她的堂妹兰娇,或者其他不少的族女,她们还会羡慕兰妱,羡慕她被嫡支锦衣玉食的养着,琴棋书画的教着,将来有泼天的富贵等着。 以前兰妱也从来不是悲悲戚戚的人,一直都是温柔欢喜的,他不知道原来她是这样想的,她心里原来这般害怕。 他没再出声,顺了她的话默默的走到了她对面的扶手椅上坐下。 “所以,殿下今日这般来见我,意欲何为呢?” 兰妱看他坐下,捧着手中的热茶,也并没有喝,只是捧着,像是汲取其中的热气般,温和问道,“只是见见我,说说话吗?” 他转头看她,眼睛盯着她,道:“阿妱,我知道你是因为不想嫁给厉郡王为妾,逼不得已才去求郑愈入郑府的。但郑愈那人,阴险狠辣,对你不过是利用,你那般聪慧,心里定然很清楚,却还要......你不愿入狼窝,却进了虎穴,想来心中痛苦得很。” 说不出口的“却还要”后面是“却还要强颜欢笑伺候他”,但想到那话中之意,脑中划过那个画面,他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克制着忍了下去,他看着她道,“阿妱,若是现在,我要带你离开,你愿意吗?” “以前,我一直忍着,是因为我知道我没有万全的把握护到你,反而只要我露出一丝端倪,便可能毁了你,所以,我不想冒这样的风险,一直克制着。可是现在,和以前已经不同,我可以带你走,以后也一样能护到你,只要你肯,你愿意。” 他竟想掳走自己? 兰妱勉强才能控制住自己手中的茶杯水纹没有波动,但唯有自己知道,手上却是捏紧的,手心也已经沁出了汗。 她稳着声音道:“殿下,您当知道,当初贵妃娘娘求了陛下将我赐婚给郑大人,为的可都是您,是您的将来。” “我的确是迫不得已才入的郑府。但您问我,愿不愿意走,那您有没有想过,您要如何带走我,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您这样做,怕是不但没有全了贵妃娘娘为您的苦心,反倒是有可能让您与郑大人反目为仇,成全了太子殿下。您真的觉得,您可以悄无声息的带走我,事后也能毫无波澜吗?” 三皇子的脸冷了下来。 贵妃娘娘,他的母妃。 其实他和他的母妃并不睦,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疏离。他记得幼时并不是这样的,但自从她一次大病之后,性情就完全变了,他甚至觉得,她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宫中便是如此,想来她那次大病也必是有缘由的吧。 他淡道:“阿妱,郑愈那人,心狠手辣,又岂是一个女人可以拉拢的?我母妃和外祖他们,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至于郑愈,你以为他为何会应下娶你,又为何会为你请封为侧室夫人?我父皇虽宠爱我母妃,但行事从来没失过准则,他肯应下母妃赐婚,又应下郑愈的请封,你又以为是为何?将你嫁给郑愈,欲破坏他和太子一系的关系,外面的谣言传得一阵又一阵,我母妃和外祖他们还沾沾自喜,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那些不过都是郑愈将计就计,都是他的手段罢了。” “他本来就是我父皇提拔起来对付西坪甘家的剑,没有你,没有我,没有我母妃,他一样要对上西坪甘家,只不过我母妃天真,把你推了上去,不过是把你推出去做了他们双方相斗的靶子,做了郑愈丢出去的棋子和诱饵罢了。” 不,也未必是他母妃天真,只不过在他母妃眼里,阿妱无关紧要,推出去送死也没关系,郑愈要查办西坪甘家,就是和太子一系为敌,她送上阿妱,死不死的,只要郑愈将来肯偏向他们,或者大臣们觉得郑愈是他们这一系就行了。 可是他却不能眼看着她去死。 *** 兰妱垂下了眼睛,她和郑愈的事,她并不想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任何评判。 哪怕真的是事实也不行。 她从来都不是无脑或者意气用事之人,她做什么事情,从来都是用了不知多少心去看,去判断的。因为她不是什么大小姐,做错了事能有什么退路,会有人护着兜着,她从来都是在悬崖上小心步步行走罢了。 三皇子见她沉默,只以为她是乍听到此话不敢置信,就继续道:“阿妱,郑愈奉父皇之命对付西坪甘家,本来就和太子不对付,母妃将你嫁给他不过是多此一举。” “他娶你,抬你为侧室夫人,不过是为了应对大长公主,拒绝南平侯府的婚事。将你抬出来,吸了大长公主和南平侯府的目光,还有仇恨,却给了他自己空间去对付甘家,但却是将你架在了火上烤。阿妱,你如何会是大长公主和南平侯府的对手?继续下去,只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兰妱头疼,她一点也不想和他讨论或争辩这个。 她道:“殿下,说这个又有何益处?您并没有答我,您要如何悄无声息的带走我呢?就算像您所说的,郑大人娶我是另有目的,可是并不会代表他会容忍你带走我。我若是无端端在这庄子里失踪,外面还有郑府的侍卫,您当真觉得此事郑大人查不出来吗?若是他连这等事情都查不出来,还谈什么去对付西坪甘家?” “阿妱,只要你愿意,这些事情我自可以安排妥当。” 三皇子仔细看着兰妱,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你假死,然后把此事栽给南平侯府或者大长公主府,或者太子。阿妱,跟我走吧,你留下来,早晚会真的被他们害死,你相信我,以后我一定会护着你,绝不会负你。” 兰妱觉得三皇子脑子有问题。 她道:“殿下,您说您前面已经忍了多么年,现在为何不能再忍了?您明明知道,这个时候带我走,计划得再周密,怕是都瞒不住。你也明明都知道,只要此事被郑大人知晓,你,你母妃,你们多年苦心的经营就都会付之一炬。” 为何不能再忍?三皇子的眼中划出一股子戾气。 那是因为以前她就在那里,他以为只要他开府出来,计划好,将来她就会是他的人,他能等。可现在,她却是在别人的......床上,受着别人的“宠爱”,听着外面尘嚣之上的“独宠”传言,他如何能忍? 郑愈宠她没有什么真心是真,但他知道阿妱有多么吸引人,那郑愈照样可以一面利用她,推她去死,一面真的拿她当宠妾去“宠”! 兰妱看他面色转换,戾气又渐显,叹息了一声,将桌上的那杯茶推给了他,柔声道:“殿下,喝杯茶吧,您今日是一早过来的吗?天气寒冷,辛苦殿下了。” 三皇子听着她的话,莫名怔了怔,她以前待他从来都是恭恭敬敬,从来不会关心一句。 他看着她温婉清丽的眉眼,清澈的双眸,那股子戾气竟然就慢慢消失了,然后看向她推过来的茶,目光却是落在了她推着杯子的手上,手指幼嫩纤细,白皙凝透,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比她更好看的手。 不,在他眼里,从来也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女子。 他很想去握她的手,可是她却已经将手收了回去,他满嘴苦涩地笑了一下,伸手取过了那杯茶,一饮而尽。好像那茶杯上还带着她手指的余温和馨香,让人迷醉。 兰妱看他饮尽,垂下了眼睛,慢慢道:“殿下,我若要离开郑府,岂是仓促之间即可离开的,殿下也当让我考虑考虑,并将家中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才好。今日若是我就这般跟您离开,殿下应当很清楚,事后根本不可能瞒得过。所以今日,实在不是什么好的时机,此事我们还当好好从长计议。以后有什么事情或是殿下再有安排,殿下可以让人传消息给冬枝,她是兰家人,且自幼就跟着我,是最可靠的。” “阿妱。” 三皇子听她说了这么一番话,想说些什么,可是唤过她一声之后,竟然再也提不出什么力气和精神说话,只能怔怔地看着她。他感觉到身体的异样,他想问她,那杯茶水中,你加了什么,可是再发不了声。 只能坐在那里,神情温柔地看着兰妱。从外表看,和先前一般无二,真的无丝毫异样。 兰妱起身看了他一眼,然后很认真的给他行了一礼,温声道:“殿下,臣妇先告退了,臣妇会在家中等殿下的消息。雪天路滑,殿下回去时还当小心些,也不要受了寒。” 这话她是说给这房间里其他人听。 她不知道三皇子带了多少人过来,此时这房间内还有没有其他的侍卫,所以她为求演得逼真,给三皇子下了迷药,说是迷药,其实是一种幻药,用迷药和致幻药混合配成的。因着三皇子对她有情,情绪波动得厉害,所以也越易受药物的影响,但除了三皇子自己,旁人却看不出端倪,只觉得三皇子对她用情至深,由她所为罢了。 她礼毕说完便起身向着门口去了。这其间她路过阿早,却并没有带她走,这是在留园庄上,只要她离开了,他们定会放了她回来的。 此时兰妱倒是觉得应该感激太傅府这么些年逼她们没日没夜地学那么多东西,其实的确是很有用处的。 三皇子就这样坐着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了。 房间里的确还有三皇子的心腹侍卫,只是他们本就不太同意三皇子掳走兰妱,只觉此举实在太过危险,所以别说他们没发现三皇子的异样,就算是发现了什么,里面没有什么争执,三皇子没出什么事,他们怕也很有可能会睁只眼闭只眼。 *** 而此时屋顶的黑衣暗卫则是默默收回了手中的暗器。原本那是准备在三皇子对兰妱无礼时用的,结果倒是一直没用上,反而听到了这么一席令他冷汗直冒的话。 他是郑愈安排在兰妱身边的暗卫之一。 三皇子对兰妱未死心,郑愈一直都有让人盯着他的动静,而兰妱现在招了不少人的眼,为防万一,除了秋双和普通的侍卫,郑愈便还在她身边安排了两个暗卫,此事就是兰妱自己也不知晓。 只是暗卫受了郑愈的吩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现身的。 暗卫离得远,同样也没发现三皇子的异样,刚刚也只当是三皇子对兰夫人情深,同意了兰夫人的提议,才让她离开的。 至于三皇子和兰夫人是不是两情相悦,兰夫人要等好时机跟三皇子“私奔”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就不是他能评判的了,不过是回头就半字不漏地转述给自家大人听罢了。 第29章 兰妱回到自己房间后没过多久钟嬷嬷就带着一脸苍白的阿早回来了。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钟嬷嬷“诚惶诚恐”地给兰妱磕头谢罪,道:“姑娘, 老奴是兰府的家奴,三皇子是主,老奴是仆,三皇子命令了,老奴不敢不从。今日对姑娘多有得罪, 还请姑娘任意惩罚, 老奴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惩罚, 她要以什么名目惩罚她? 兰妱心里冷笑。 她可还没有跟兰府, 跟兰贵妃,撕破脸皮。这婆子不就是仗着这一点才敢这般放肆, 对自己任意施为吧?此时, 说不得心中还自以为握住了自己和三皇子“私通”的把柄呢!是以她面上虽有“惶恐”之色, 不过是装装样子, 实际却并无多少惧意吧。 第23节 况且,若只是惩罚她, 于她何用?兰妱向来是一个务实之人。 她端着茶杯慢慢拨着茶, 并不说话,直到钟嬷嬷终于失了先前那涎着的笑容, 开始不安起来,她才慢慢道:“钟嬷嬷不过是请我去和殿下说说话,又谈得上是什么大罪?只不过,我这人, 平素最喜欢明明白白的,不过是说句话,嬷嬷却也不必诳我,故意寻了二妹妹作理由,原本不过是一桩小事,现在嬷嬷却是有欺主之嫌了。” 钟嬷嬷讪笑。 欺主,她真正的主是三皇子,那兰娇又算得是什么主? 兰妱扫了她一眼,道,“我年后就要入宫给贵妃娘娘请安,想来贵妃娘娘必也不会喜欢听到这大过年的,殿下竟然被人给教唆坏了,冒着大雪于不顾,巴巴的跑到这庄子上偷偷摸摸就是来见我一面吧。” 钟嬷嬷面上的笑容就是一僵。 三皇子喜欢兰妱她一直都知道,以前在太傅府她就曾给三皇子安排过很多次机会。那时兰妱小心又懦弱,这种事情她是万万不敢让别人察觉到分毫的。 可她竟是忘了,现如今她的身份已经不一样。 她现在若是真跟兰贵妃告上一状,兰贵妃心中恼怒,却也不能再把她怎么样,反是她,这个送信安排的,怕是要承受所有怒火。 看着钟嬷嬷面色转换,渐显恐色,兰妱轻轻冷笑了一下,道,“其实,下次再有这般的事,嬷嬷既然是奉命,那就直接禀报于我,我也未必就会不见。可懂了吗?” 钟嬷嬷一怔,脑子慢慢转换过来,随即心中大喜,忙磕头认错道:“老奴明白,是老奴糊涂,姑娘和三皇子明明白白的,以后若是三皇子有事,老奴直接寻姑娘就是了,犯不着偷偷摸摸的。” 兰妱不置可否,放下茶杯,却是又道:“罢了,你现在是跟着二妹妹服侍的,那就跟我说说二妹妹的事吧。老夫人和贵妃娘娘既然将你拨给二妹妹,想来你对她们的打算心里应该也很清楚吧?” 钟嬷嬷又是一怔,抬头迎上兰妱的目光,心头又是一凛,过往的轻慢总算俱都收了起来。 此时她方才真真切切地知道了,过去这么些年,她竟是多么小看了这位堂三姑娘。 这哪里是什么软糯好拿捏的小丫头,分明就是个翻手是云覆手雨的主,偏偏还生得一副颠倒众生的相。 难怪那传闻中从不近女色杀人如麻的冷面辅相也对她倾心至此,未娶妻先封侧室诰命,大雪中也要送她回庄子,天黑再策马回去。 她再想到三皇子对这位主的痴迷,这么些年来,都是摆在心尖子上心心念念的,处处为她考虑,这些钟嬷嬷都再清楚不过,如今这位都嫁人了,三皇子却还都不肯放下,这大雪纷飞,大过年的,还行这等疯狂之事,就只是为了见她一面。 若是这位姑娘将来真跟了三皇子,就主家三姑娘那性子,哪里会是这位主的对手?不是连太子妃娘娘的嫡亲妹妹,南平侯府的嫡小姐,都被她衬成全城的笑柄了吗? 她心思百转,终于在兰妱含笑却满是冷意的目光下道:“姑娘,贵妃娘娘的具体打算老奴是真不知,依老奴看,就怕是连老夫人都未必清楚。但老奴观贵妃娘娘对二姑娘的安排,竟然是派了宫中心腹的老嬷嬷教导二姑娘,教的也是各种的宫规宫训,瞅着,竟是有让二姑娘入宫的打算。这个,老奴也是万万不明白的。” 要她说,这二姑娘资质实在是差了些。 不过大约也是正因为此,才好掌控?毕竟贵妃娘娘不会真想让别人夺了她的帝宠。 兰妱点头,心里了然,钟嬷嬷不明白,她却是大概明白了。她又随意问了几句兰娇在宫中和太傅府的事,然后又问道:“先前你唤我过去,是借了二妹妹的名义,刚刚,三皇子可是在二妹妹的房间里,那二妹妹却是又去了何处?她可也知道二皇子过来吗?” 钟嬷嬷听言就陪着笑道:“姑娘放心,二姑娘那里,老奴先前给她喂了些安神汤,您过去那会儿,她正睡了过去。先时老奴过来时她已是醒了来,老奴已经跟她说了,姑娘去寻过她,可惜她睡过去了,姑娘就留下了早姑娘给她问安,先行离开了。” 兰妱轻笑,道:“你这位嬷嬷可真是服侍得好,想给自己主子喂什么药就喂什么药,想怎么糊弄就怎么糊弄,摆布起来可真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 钟嬷嬷脸上的肉抖了抖,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个讪笑,道:“老奴知罪,还请姑娘体谅,老奴实在是受命行事,身不由己。” 兰妱轻哼一声,便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问了她许多话,只问得最后钟嬷嬷冷汗直冒,面如土色才放她离去了。 *** 钟嬷嬷离开,阿早就苍白着脸给兰妱跪下了,道:“姑娘,夫人,是奴婢没用,让夫人受惊了。” 兰妱道:“起来吧,此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就是我都万万没有想到的。”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她以前在太傅府小心翼翼,现如今回到家中却着了这种道儿,还是因为习惯性的以为家中必不会有什么事情,但其实哪里有什么绝对安全的地方呢,以后自己还是更当小心谨慎才是。 她看着阿早道,“只是此事你且烂在肚子里,以后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即可,免得再生出些什么是非来。” 男女之事,向来都是无风都要起上几分浪的,现如今因着郑愈“宠”她,身份虽然提了上来,但其实狐媚的名声更大,她本就是养在太傅府上的旁支族女,要是再和三皇子扯上点什么关系,外面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了。她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她知道届时大长公主和南平侯府那边定然会借机整些事端出来的。 阿早忙点头应下,道:“夫人放心。奴婢只是陪夫人去了二姑娘屋子说话,二姑娘睡了,奴婢就服侍姑娘回来了。” 此事事关自家夫人的清誉,打死她阿早也不敢往外露出半个字。 兰妱点头,正待吩咐她下去先歇息一下,却见阿早对着自己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温声道:“你这是什么样子,有什么话,就说吧。” 阿早咬了咬牙,声音有些颤抖道:“夫人,奴婢,奴婢虽然不懂,但奴婢看得出来,大人,大人他待夫人极好,远非三皇子可及......不,三皇子殿下虽然也,也很好,可他却给不了夫人名分,夫人您千万不能糊涂,被三皇子给蒙蔽了。” 兰妱好笑的看她,道:“连你都知道的事,我会不知道?好了,你先下去好生歇息,压压惊,今儿的事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即可,回去也别露了行迹。” 阿早这才松了口气,忙应下并行礼告退,事关夫人名节,她自然不敢有丝毫大意。而且她之前被下了重迷药,现在身体其实尚未全部恢复,仍是不适得很,自己身体不适是小,但露了行迹给夫人惹祸却是大事。 *** 翌日,腊月二十八,兰妱一早就离开了兰家庄子回郑府。 临行前兰娇被钟嬷嬷搀扶着过来送她,给她行了一礼后,脸色微红的向她低声道歉道:“姐姐,昨日是我鲁莽不知轻重,不知姐夫在马车上,只一心想着要和姐姐多亲近亲近,这才缠着姐姐要去坐那马车,是妹妹不懂事,还请姐姐不要生妹妹的气。” 兰娇道歉的真诚,连兰妱母亲和大嫂都觉得这孩子不像她母亲那般泼皮无赖,没脸没皮,还知道些廉耻礼节。 可兰妱却不吃这一套。 昨天她看自己还眼含怨气,现在却这般摆低姿态的道歉,这态度变得也太大了吧?而且昨天还是堂姐,今天就变成姐姐了。 要是其他人,可能哪怕心里膈应,当着一大家子的面,大概也要客套地回上一句“不碍事,自家姐妹不用客套”什么的,可是偏偏兰妱不是一般人。 她不喜兰娇的性子,再加上昨日三皇子之事,虽可能和兰娇真的无关系,但有第一次就可能还会有第二次,兰妱不欲再和兰娇再有什么牵扯,所以她没和她客气,只略点了点头,面色平淡道:“妹妹知道自己鲁莽即可,以后行事当知轻重。” 兰娇面上一僵,兰二婶面色刷得就变了。 这是做姐姐的该说的话吗? “妱姐儿”,兰二婶刚叫了声兰妱准备说她一说就被兰娇拉住了,她对兰二婶摇了摇头,然后对着兰娇又行了个礼,娇柔道,“姐姐,妹妹知道了,妹妹以前没受过什么教导,的确不懂得行止进退,这才行事总是出错。” 说着眼圈就红了红,咬了咬唇继续道,“原本昨日妹妹还想跟姐姐说说话,向姐姐请教请教,却不想这身子偏偏不争气,竟然睡着了,后来更是又发了热病,未能再去寻姐姐,错过了此次姐姐难得回来机会,想想心里就觉得难受。” “姐姐,若是年后妹妹尚未去太傅府或宫中,妹妹能否先去你那里住上些日子,跟你先学学规矩吗?我现在这样就去宫中,心里实在怕得很。姐姐是一家人,妹妹冒犯了,顶多是被姐姐说上两句,还都是为了我好,可若是在宫中冲撞了贵妃娘娘,皇子殿下,甚至,甚至陛下,妹妹怕是再没命能活着出来。” 这,这又是哪一出啊?众人都有些愕然。 以前兰二婶想让兰娇跟着兰妱去郑府,那是为了让兰妱给兰娇寻户好人家,可现在太傅府甚至宫里的贵妃娘娘都已经递了橄榄枝给兰娇,道她定会有“大造化”了,她还要缠着兰妱跟兰妱去郑府做什么? 兰妱扫了一眼钟嬷嬷,钟嬷嬷却也是一头的雾水。 她是让兰娇跟兰妱处得亲热些,可也没叫她缠着兰妱去郑府处。 兰二婶是个护短的,她虽不太明白女儿是何目的,但只要是女儿要求的,总是有原因的。说不定真的就是因为怕冲撞了宫中的贵人,心里害怕,所以才哀求侄女。 思及此,兰二婶便立即心疼起来,她再见女儿都这般哀声祈求了,可侄女竟然还沉默不语就不悦起来,冷声道:“妱姐儿啊,阿娇她是你妹妹,你知道嫁到显贵人家不易,为侍妾更是不易,你妹妹年纪小,又自幼待在乡下侍候你祖父祖母,不像你从小就在太傅府跟着嬷嬷们学规矩学本事,现如今你嫁入官家,从侍妾成了夫人,可不能不管你妹妹的死活啊。” 又道,“上次说让你带你妹妹去府上住,你们说你只是个妾侍,又是刚过门,不方便带阿娇过去住,可你现在已经是正儿八经的诰命夫人,带妹妹过去说两天话,总碍不着什么事儿吧?” 兰妱一直沉默不语,面色也是冰凌凌的。 兰二婶怒了,但她吃软怕硬,现在也不敢直接跟兰妱发脾气,只转头就对兰妱父亲和母亲道:“大伯,大嫂,阿娇可是妱姐儿的唯一妹子。你们扪心自问,若阿娇她是妱姐儿的嫡亲妹子,她可会对她不管不问?当年你们离开乡下之时可曾在父亲母亲面前承诺过......” “二婶,太傅府既说过完年就接她去太傅府,想来过完年就会接走她的。”兰二婶话未说完就被兰妱冷冷地打断了。 然后她转身又对兰娇道,“妹妹若是担心太傅府和宫中的规矩,钟嬷嬷曾在贵妃娘娘身边和太傅府都服侍过,与其请我教导,不如多些请教钟嬷嬷。还有贵妃娘娘特意选了教导你的宫中嬷嬷,宫中的事,她们懂得,只有比我多不会比我少的。” 如果是以前......是以前就兰娇和兰二婶这样的性子,兰妱也不会愿意搭理她,现如今,还牵涉到三皇子之事,兰妱更不愿和她有任何牵扯了。 她父亲和母亲拉不下面子,对兰二婶虽恼怒却束手无策,但她却是不会被要挟住的。 若是像兰二婶和兰娇这样的都能挟住她,她还怎么好意思跟郑愈说能帮他应酬大长公主和泰远侯府那一众人等? 就在兰娇先是一怔,随即又要开口之前,兰妱又声音清冽道,“妹妹,你先时还跟我口口声声的道歉,说昨日不该鲁莽痴缠,但你看看你现在的这般行为,又同昨日有何不同?妹妹若是要请我教导,那就先把这乡野村妇的撒泼卖痴,胡搅蛮缠的做派给改了,再谈其他吧。” 她说完根本就再未看一眼脸色大变涨得如同猪肝似的兰二婶,还有目瞪口呆的兰娇,转身就离开了。 *** 兰妱约莫是晌午时候回到的郑府。 过两日就是除夕,朝廷政事也好,京中新年安排也好,总算是暂时告了一个段落,郑愈从今日开始也都留在了家中。 兰妱刚入了郑府大门,那边暗卫就先去了郑愈书房跟郑愈禀告。 暗卫尽忠职守,不带任何情绪的将这日兰家庄子上的事禀告给了郑愈,包括兰妱和三皇子之间的对话,他怕自己误传,或是扭曲了其中意思,硬是硬着头皮一字不漏的把两人的对话都给转述了一遍。 郑愈沉着脸听着暗卫的禀告,从始至终倒也没什么特别表露,听完后才略抬了抬手,道:“你先退下,传消息给云夜,让他过来见我。” 云夜是郑愈在京城的暗探首领。 那暗卫总算是松了口气,应下心中为三皇子默哀片刻后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虽然大人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暗卫跟随他多年,对他的情绪还是能了解一二。且他是个暗卫,对杀气的感觉很敏锐,刚刚,他的确从大人的身上感觉到了很重的杀气。 暗卫出去后,郑愈伸手就按在了桌上的大理石镇纸上,片刻之后那镇纸之上竟是很快便爬上了细密的蛛纹,他的手移开,不过稍一会儿,那好端端的镇纸便突然全数化成了一滩碎片,榻了下来。 朱成祥他是不会放过。可是,他的怒气也不尽然全部是因为朱成祥。而是, 他是不是该惊喜? 他的小夫人竟然自己解决了三皇子。她真是比自己以为的还要聪颖,能干,并且还能就势挟住三皇子的婆子,盯住她的堂妹和兰贵妃还有太傅府的动静。 他该高兴,当初他的选择果然没错。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聪敏能干。 可他就是觉得一肚子火憋在了腹中不能发泄。 他脑子里回转着他们的对话,“我的确是迫不得已才入的郑府”,“我若要离开郑府,岂是仓促之间即可离开的”,“雪天路滑,殿下回去时还当小心些,也不要受了寒”......虽然他非常清楚,当时那种情况,她说那些话大概,不过只是权宜之计,为了安抚朱成祥罢了。 可是真话也好,假话也罢,这些话还是像细细的针刺到了身上,起初还不觉得怎样,但竟像是肉中刺,让人越来越烦躁和恼怒。 而且,偏偏他还觉得她说的那些话至少还有九成是她的真心话。 朱成祥在他眼里是个废物没错,可他却也并不真的是个傻子,要想骗过他又怎么会容易? 还有,朱成祥跟她说他的那些话,他娶她,替她请封,不过是利用她,推她出去做靶子,哪怕并非是他的初衷,但某一层面上,也算得上是事实。 但她听了那些话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她那么聪慧,岂会无半点怀疑?怕是很多东西,她自己心里早就清楚,也早就衡量过了。 她求自己入郑府是迫不得已。 委身自己也并不是因为她对自己多有感情。不过还是那句迫不得已,聪慧如她,知道别无选择而已。她懂得在什么样的处境做出对自己最佳的选择。 她根本不在乎,她知道自己利用她,哪怕是推她去死,她也不会在乎,因为她知道,她没得选择。 她还是对自己很感恩。 那么,如果,真有机会,不是三皇子,而是有更强的人,能给她,她真正想要的生活,想要的一切,她会不会真的就选择离开? 她没入郑府之前,没成为他的女人之前也就罢了。 可现在,他却不能容忍任何背叛,不能容忍她会选择离开自己。 哪怕只是心里想一下也不行。 还有,那朱成祥口口声声说他自幼就对她情根深种,从第一次在兰府花园见到她,九年,他觊觎了她九年,他说他瞒着外人,但却从来没瞒过她,想到这九年来他对她的纠缠,她是不是次次都要这般哄着他?安抚着他? 脑中闪过那些画面,他只觉得心里就像火烧一样,那怒气真是越燃越盛。 第24节 第30章 兰妱回到郑府, 用过午膳后,许嬷嬷就领了冬枝过来给她请安, 却是前日许嬷嬷就派人将冬枝从庄子上接了回来,冬枝的气色还好,也并不像是受了什么苦和委屈的。兰妱问了她几句这一个多月来在庄子上的情况之后便打发了秋双给她安排住处不提。 安排好了冬枝,许嬷嬷便跟兰妱禀报郑府过年时的一些安排,拿了各项单子给兰妱过目。 几人正说着话, 就有下人来报, 道是泰远侯府派了人过来, 带了礼物请见兰夫人。 *** 来人是泰远侯夫人常氏的心腹管事嬷嬷刘嬷嬷, 常氏执掌泰远侯府中馈,很多事情便是经这刘嬷嬷的手。 常氏是泰远侯郑祖铎青梅竹马的恋人, 出身小官宦之家, 是泰远侯祖母娘家那边的亲戚。郑祖铎在郑愈的母亲夏氏生前就和常氏有染, 夏家一出事, 郑祖铎便迫不及待的休了夏氏娶了常氏,就这样常氏还不能心安, 定要夏氏“自缢”了才觉得自己这侯夫人的位置才算是真正坐稳了。 但夏氏被休自缢, 郑愈的存在却又是横亘在常氏心头上的一根刺。 所以郑愈幼时就曾数次差点命丧常氏之手,这些事许嬷嬷都是非常清楚的。 所以她恨毒了泰远侯府, 恨毒了常氏。 自从郑愈从北疆回来,这几年来,常氏也曾数次派人到郑府来,但都被许嬷嬷给赶走了。 大周注重孝道, 哪怕京中人尽知泰远侯不仁不义,当年夏家落难,就休了发妻,逼她自缢身亡,但郑愈仍是得对泰远侯尽孝,否则就会被人诟病,郑愈当泰远侯如无物,是因为外有皇帝强势压着,御史们才不敢在此事上作文章,内又有大长公主管着,常氏也不敢就此事作妖。 此时下人来报,许嬷嬷的面色立即就沉了下来,对兰妱道:“夫人,大人一向与泰远侯府不相往来,还请夫人让老奴直接将这婆子打发了去。” 兰妱摇了摇头,对来报的婆子道:“不必,领着她过来见我吧。” 婆子看了许嬷嬷一眼,但仍是应了声事退下了。 兰妱见许嬷嬷皱了眉,面上似有不赞同之意,就笑道:“嬷嬷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许嬷嬷道:“夫人有所不知,这刘嬷嬷心思狡诈,又难言会道,当年害大人之事有很多还都是出自这婆子之手,老奴只是担心夫人着了她的道。”毕竟泰远侯府占了孝道,而夫人却是对常氏和泰远侯府的厚颜无耻是没有认知的。 兰妱笑道:“嗯,我知道嬷嬷的心,不过今日你能帮我打发得了一个来我们郑府的婆子,明日是否还能帮我打发将来在别处见到的泰远侯夫人或者其他人?所以不管怎么样,这个婆子我还是要见见的。再说了,泰远侯夫人派了人送礼物过来,我见都不见就把人轰了出去,想来外面的有心人又有不少文章可作了,我们何必自己把把柄递到别人手上?” 那些人不敢攻击郑愈,却不代表不敢在她身上作文章。 许嬷嬷一惊,道:“夫人说的是,是老奴糊涂了。” 兰妱摇头,道:“嬷嬷也是为我好,一时情急罢了。” *** 刘嬷嬷是个圆脸婆子,面相上来看倒也不似个刁钻尖刻的,只是打量人的眼神太过活络了些,着实令人不舒服。 她被领了上来之后就给兰妱磕头行礼,道:“老奴给兰夫人请安。老奴奉侯夫人之命前来给兰夫人送年礼和贺礼。大公子为兰夫人请封了诰命,依礼来说侯爷和夫人也当送见面礼给夫人,以表长辈的心意。只是大公子对我们侯爷和夫人有些误会,怕兰夫人不肯去侯府,不能当面将礼物给兰夫人,所以这才特意命老奴先送过来。” 说着她身后的一个丫鬟便捧上了一个锦盒,兰妱命人打开,竟是金灿灿的一套金质累丝头面,即使称不上多贵重,但也不便宜了。 这手笔,一旁的许嬷嬷看见了都觉得奇怪,那常氏向来都是一毛不拔,最敛财不过的。 兰妱的目光闪了闪,笑容“亲切”起来,对着刘嬷嬷道:“你们夫人有心了。” 刘嬷嬷心道,夫人说得果然没错,这兰氏出身贫苦,肯定最喜这些黄白之物。 刘嬷嬷的心踏实了些,她笑道:“兰夫人,我们夫人还道了,兰夫人现如今已经是诰命夫人,也算是郑家正儿八经的媳妇,但到现在却还未能上郑家的族谱,夫人特意让老奴跟兰夫人说上一声,侯爷已经说了,道是什么时候大公子有空,也当带兰夫人回去祭祭祖先,好帮夫人上了族谱。” 这个时候,上族谱可是件大事。 若是兰妱没上族谱,就不能算是郑家的正经媳妇,生的孩子都不能算是郑家子,说得不好听点那充其量就是个外室,外室子了。 是个女人就不能不在乎。 刘嬷嬷这般说,就是一旁的许嬷嬷面色都变了。 郑愈是不可能会回泰远侯府的,她怕兰妱会在意此事。 刘嬷嬷说完就一直盯着兰妱,果然兰妱面色生出了些喜色,就听她笑道:“你们夫人有心了,还请嬷嬷替我多谢谢你们家夫人的美意。只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此事我定会和大人好好商议了,再作决定。” 这是动心了。 刘嬷嬷乐呵呵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兰夫人知道我们家夫人的心意就好。说起来,泰远侯府就大公子和二公子两个哥儿,可是他们这些年都是迟迟不肯成亲,早就成了侯爷和夫人的心病,现下好了,大公子有了兰夫人,二公子那边侯爷和夫人也已经向南平侯府提亲,只要定下亲事,我们侯爷和夫人的心病也就了了。” 兰妱眨了眨眼,原来重点是在这里。 常氏这是在告诉她,她们是同一战线的,都不希望南平侯府家的三小姐周宝薇嫁给郑愈。 她想拉拢自己。 兰妱心中好笑,道:“那就恭喜侯夫人了,想来侯夫人必能得偿所愿。” 这句是她的真心话。 *** 刘嬷嬷离开,许嬷嬷就忍不住道:“夫人,常氏狡诈,且心性狠毒,您可千万别信她。族谱一事,大人定会为夫人作好安排的。” 兰妱笑道:“我省得,嬷嬷。不过是想看看常氏意欲何为而已,我心里有数。” 入族谱这事,别人在意,她可不在意。 她是御赐的婚事,有诰书在手的侧室夫人,难道不入族谱还真成了郑愈的外室不成?她观郑愈那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脱族另开一宗了。 再说了,她这个侧室的名分本就是郑愈给的。 她怎么可能为了这种事去逆郑愈的意,让他不高兴? *** 这日郑愈没去内阁一直都在府中,但却一直都在外院,直到用过晚膳之后才回内院的。 在他过来之前,外院那边还给兰妱送来了两箱的衣物布料和两盒珠宝首饰。 其实以前外院也送过来不少的衣裳料子和一些金银珠宝给兰妱,据说都是皇帝命宗室府备了赐下来的,但这次的两盒首饰,却好像有点不同,贵不贵重倒是其次,但都是精巧且适合她戴的。 郑愈去沐浴之时,兰妱便打开了那盒首饰,一件一件的拿出来细看。倒不是她真的有多喜欢这些首饰,只是她一向细心,他既然送了她这些东西,必然是希望她喜欢的,她便也当一个一个看过,记在心上。他那样的人,竟然会亲自挑选首饰给她,着实让她不敢置信,自然更加郑重些。 她直觉的,觉得这些应该是他亲自挑选给她的。 因为她看到一对红珊瑚的耳珰,是她第一次见他之时戴过的。 那一对是兰贵妃赐给她的,那次之后,她就再没戴过。她以前稍贵重些的首饰都多是兰贵妃或者太傅府的东西,她并不喜欢,所以平日里她很少戴什么首饰。 也不知他是不是注意到了,所以特意挑了这些来给她。 这一对珊瑚耳珰和那对类似,但品质应该更好些,色泽更加鲜艳,红得像心头血,小巧玲珑的,好看,但却也不知为何看着莫名让人心紧。 郑愈回到房间时便看到兰妱正在试戴着那对珊瑚耳珰。 他走到她身后就那样默默看着她。 兰妱听到动静,手上忙加快了动作戴完,然后转过头来起身迎他。 她走到他身前,唤了一声“大人”,然后微微侧头,脸色微红地对他有些腼腆地笑道,“多谢大人,好看吗?” 郑愈低头看她,目光在她光洁如玉,精致的小脸上顿了顿之后往后移,便看到她小巧的耳珠上红红润润的珊瑚珠。此时她着了宽松的白色中衣,乌黑的头发柔顺的披散了下来,一侧的头发别到了脑后,露出纤巧的耳朵出来,那上面一粒小小的珊瑚是全身上下唯一的点饰,但却像画龙点睛吧,原本清丽无双的人儿瞬间魅惑起来。 虽然他并不想,但心还是紧了紧,身体也开始发热。 他对她的身体根本没有抵抗力。 这令他有些烦躁。 他心道,朱成祥对他,是不是也是如同他对她一般,无从抗拒?这想法令他很想去握剑。 郑愈盯着她不出声,兰妱便有些不自在起来。她便没话找话道,“大人,这些首饰和以往的都不同,妾身很喜欢,是大人,送给妾身的吗?” 这的确是他今天一早从库房里挑出来的,她的情况他自然十分清楚,她不爱戴以前的首饰,他注意到了,便特意挑了些适合的给她。可现在提起这个,更令他烦躁。 *** 他没有答她的话,而是直接伸手去捻住了她的耳珠。 他刚刚沐浴完,身上带着些淡淡的皂角香味,手上滚烫,触到她的耳朵上,似轻或重地捏了捏,兰妱的心就砰砰跳了起来,身体竟然有些发软,她忍不住就伸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微垂了眼,又低唤了声“大人”。 她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经了前几次,她早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就像他说的,“试着接受他,她会好受很多”。 而且说实话,昨日三皇子之事,她虽然逃了出来,看似逃得很轻巧,但其实她心里还是受了不小的惊吓,现在看到他,看到他站在自己面前,让她之前一直没落在实处的心莫名就踏实下来。 虽然此时的他面色很冷,眼神黑得让人看不透,但他一向如此,她早就习惯了。 她知道,他这个人一向面冷心热。 明明对人很好,却总是做出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 *** 她以为他应该会低头吻她,可是等了很久他也还没有动作。 她正待抬头看他,就听到他突然语气不明地问道:“这几日你在家中可有发生什么事?” 兰妱心头一跳,抓着他衣襟的手不由得僵了僵。 发生什么事......她脑子立即就闪过三皇子到庄子上的那事。 她该不该跟他说? 可是此事,这种男人纠缠自己之事,她实在难以启齿。且这么些年,有些事情,她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去处理这种事情。虽然她和他好似亲密,实际上还是生疏得很,一时之间,她都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三皇子对自己的痴缠。她心底还有些隐隐的担心,她怕他以为她曾经跟三皇子有过什么暧昧。 那次在莲池亭,他便已经见到过三皇子对自己的纠缠。 男女之事,哪怕明明是男人之错,但世人却总喜欢责怪女子。三皇子痴缠多年,她婚后还依然如此,他若是知道,必然也会迁怒自己。 而且,虽然她和他相处得不是很多,但却也知道他脾气不好,若是他因此就和三皇子对上,对他做些什么......三皇子虽然敌不过他,但到底是皇子,还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若是他对三皇子做了些什么,皇帝必然会对他生嫌隙。 他是很厉害,但他已经和西坪甘家,和太子一系为敌。她不能将他的处境再拖得更糟糕。 就算是要说,也该斟酌清楚,日后慢慢试探一二再说。 她挣扎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静了静心,柔声道:“多谢大人挂念,妾身家中一切安好,铺子的事情也都安排的七七八八,开年他们就会搬去镇子上,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麻烦。” 她的话音刚落,郑愈的心就狠狠地坠了下去。 他的手从她的耳上撤下,从她细长的脖子上滑到了她的肩上,目光越发的冷,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兰妱察觉到他身上的冷气,想到那日他送自己回去时正见到太傅府送兰娇回庄子,想了想便又补充道,“只是太傅府那边接了我堂妹去太傅府上,贵妃娘娘似乎对她有所安排。” 说到这里她声音低了下去,莫名的有些不开心。 大概是黑夜的缘故吧。 第25节 当初她嫁给他,也是兰贵妃的安排。 她的出身就是这样,在他面前她从来没有因为这个而有多在意过,但此次却不知为何有些难堪,也或许是被三皇子纠缠的后遗症吧,不得不说,那事情对她还是有很大的心理阴影的。 她摇了摇头,低声道,“原本我也不会太过在意,但不知道为何我心里就是有些毛毛的,觉得贵妃此举说不定会和我有关......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兰贵妃欲将兰娇送给太子,但那时她明明已经将自己许婚郑愈,却还是一手策划了那次香囊事件,这些总让她有些不安。 兰妱突然想起来,以前兰贵妃在她面前说起太子之时,那语气和看着自己的目光总有些怪怪的。那时她隐约怀疑她原本之意是想将自己送给太子的,可后来...... *** “为何觉得会和你有关?”他在她的头顶问道。 兰妱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那目光冷利,像是要把她刺穿吧,她抓着他衣襟的手紧了紧,脑子突然有些空白,喃喃道:“大人。” 他此时的目光,比当初在莲池亭之时还要冷漠。 她不喜欢他的这个目光。 她此刻面上的神色是在她脸上少见的,不设防的脆弱,看着他迷茫又无助,唤着他的声音更像是求依靠一般,郑愈的心就抽了抽。 他没有再等她的答案。 他握住她肩的那只手收紧,另一只手则托住了她的后颈,终于低下头去吻她。 只是和以往不同的是,他撬开她的唇,吻得很重,像是在发泄什么,又像是在惩罚她,他手上的力也很大,她的肩被他握着,隐隐生疼。然后就在兰妱觉得自己就快窒息之时,他终于放过了她,低下头去,咬在了她的肩上,一阵尖锐的疼痛,兰妱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而他那只原本在她脑后的手却滑到了她背后,猛地一把扯开了她的衣裳。 虽然这房间有火墙,室内又有火炉,可乍然没了衣裳,兰妱也只觉得一阵生冷,还有一种没了遮掩暴露着的不适感,虽然他那么粗暴,但她仍忍不住往他身上贴去,好像这样就能抓住些什么,没那么无所适从般。 她如此,让他越发的不能控制。 可是偏偏此刻他身上像是有一股暴戾在游走,拼命想找一个缺口去发泄。他很厌恶自己对她身体的这种不受控制的反应,他已经察觉到她对自己的影响,如果不是因为此,他向来冷情理智,大概也不会那么在意那些事情。他想,若是她有朝一日背叛了他,他是不是真的就舍得处理了她? 第31章 她紧紧攀着他, 或许是因为冷,或许是因为他的异常而有些害怕, 所以有些发抖。 他察觉到了,虽然动作有些粗暴,但到底还是没有完全不顾她,便打横抱了她去了床榻之上,拉了帐幔下来, 然后扯了她最后的底衣, 掰了她的腿, 撑开, 就直接压了上去。 兰妱接触到他的滚烫,吓得一哆嗦, 她看到他面色隐忍晦暗, 身体紧绷, 眼神像黑潭一样深不见底, 没有半丝以往行此事时对自己的温柔和试探。 他这个样子,明显有些异常。 虽然之前两人也没有过几次, 但他之前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在生气。 她心里划过什么, 可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此时的她根本就来不及思考。她想到他的性子, 虽然又惊又恐,心都快要从身体里跳出来了,但还是颤抖着极力地调整着自己去迎合他。 她攀着他的肩,带着些哭音低低地唤他“大人”, 希冀唤回正常的他,身子往后缩,却也在努力放松着自己。 他看到她眼中的恐慌和娇娇的祈求,原本已是在那门坎之上,但到底还是压制了自己,顿住了一触即发的动作,探手摸了摸,那里却已经是湿滑一片,这表示,她的身体并不排斥他,这才挺身继续了下去。 *** 此次和以往都不同,初夜之时他顾忌着她极尽温柔,马车之上两人缠绵之时他也非常顾及她的感受,可这一次他却是像在发泄着些什么,极力地冲撞着,兰妱再没受过这些,攀着他,看着他在自己身上起伏,冲击着,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大浪中被拍击的小舟,要紧紧攥着他才勉强不让自己翻船。 他的汗水滴到她的身上,和着她的泪水和汗水一起滚了下来。 好在此次已不是第一次,且她身子养得好,虽然过程仍然痛苦,但那种痛苦却也不全似上次的那种痛,而是痛苦中又带着些极致的快乐,她身子养得敏感,哪怕他是粗暴的,她也已经能感觉到其中的滋味。 只是再怎么样她的体力也远不及他,且她肌肤娇嫩,根本经不起长久这般对待,在她到了之后他却仍是远远没有足够,甚至一次之后又不管不顾地要了第二次,她实在被磨得惨了,再受不住,哭着求他,可他也没肯像初夜那般放过她,到最后她倦极,也不知是睡了过去,还是晕死了过去。 *** 第二日已经是年二十九。 兰妱醒过来时日头已经很高,她睁开眼就觉得头很重,仍是困倦之极,她习惯性地看了看房间角落的沙漏,竟然已经是巳时多。 床边已经没有了郑愈的身影。 她呆怔了片刻后才手撑着床动了动,想坐起身,却不想一动全身就疼得厉害,尤其是那处,立时便想起了昨晚他的失控和粗暴蛮横。 她皱了皱眉,但还是咬着牙勉强撑着坐起了身,她身上未着寸缕,低头看下去,身上处处都爬满了红藤。她勉力寻了中衣皱着脸穿上,拉开了帐幔,外面听到动静的阿早已进了来。 昨日是阿早守夜,两人闹腾得厉害,折腾了大半夜,阿早守在外面,多多少少听到了些动静,且隔中又要备水,所以昨晚发生了什么,阿早再清楚不过。 她红着脸,道:“夫人,要奴婢服侍您起身吗?” 昨晚虽然有用水,但兰妱还是觉得身上黏黏的,很是不舒服,且这般酸痛,最好还是要处理一下。 身上不舒服,心里更是不舒服,兰妱皱着脸,道:“帮我备水沐浴吧......加一些药草。” 她说着就撑着起了身,滑下了床有些艰难的走到了梳妆台前,从梳妆盒下抽出了一包药粉,递给了阿早,道,“把这个也加进去。” 阿早接过,也不知为何就有些惊疑,大约是兰妱面上的表情不太好,太过凝重,她还是第一次在自家姑娘的面上看到这种表情,所以便让她有些误解。 她看看手上的药粉,再看看自家夫人,面色发白,喃喃道:“夫,夫人,这是什么?......难道,难道是,夫人,这莫非是避子汤药,夫人您不想要大人的孩子?夫人......” 她说到后面几乎是带了些颤音了,道,“夫人,您可千万不能这么糊涂啊......” 兰妱一愣,她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只是还未待她说不是,身后就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放下。” 阿早手中的药粉“啪”一声掉地下,洒了一地都是。 阿早转过身去,看到走进来满脸黑气,浑身都带着寒气的郑愈,只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打着颤道“大,大人”,只觉得惊恐至极。她倒不是为自己惊恐,而是替自家姑娘惊恐,若是自家姑娘真的偷偷使用避孕药物而未征得大人同意...... 她再想到三皇子,一瞬间只觉得天都快要榻下来了。 她却不知,自己这样一幅战战兢兢,惶恐至极的表情越发的坐实了兰妱使用避孕药物之事。再联系到这丫头也是知道三皇子一事的,郑愈更是猜疑,怕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如此惶恐。 一瞬间郑愈的怒火“腾”一下就冒了上来。 原本他今早醒来看到兰妱身上的情况,他稍一碰触她,她身子就会紧缩,面上就是极痛苦的表情,想到自己昨晚的失控,他心里还是非常后悔和内疚的,他也不知道后来为何自己会失控到那种程度。他心中郁闷,一早就去了外面练了一早上的剑,之后回来看她,见她仍睡得沉,怕打扰她休息,便去了外院沐浴完用了早膳才回来的。 原本他过来之时还在想着要如何跟她道歉,哄哄她,谁知道一回来就看到,听到了这么一出。 兰妱看着脸色难看至极的郑愈,再看看吓得浑身发抖的阿早,简直想扶额,但不知为何心底又生出一股怒气夹杂着各种委屈冒了上来。 至于吗? 昨晚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这一大清早的就又黑着脸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她欠他啊? 虽然,的确是欠了那么一些......但,就算是欠了他,也该有个度吧。 “下去。”郑愈眼睛看着兰妱,话却是明显对阿早说道,声音如冰刀般,听得人胆寒。 阿早打着颤,可是饶是她害怕得要死,却也没听他命令,而是抬头看向兰妱。 兰妱:...... 她勉强对阿早安抚的笑了笑,道:“无事,你先下去备水吧,我一会儿要沐浴。再准备一些早点过来。” 她有点头晕眼花,总是需要吃点东西,不然怕是会晕倒在浴盆中。 *** 阿早下去,郑愈冷冷地看着兰妱,兰妱也抿着唇瞪着他不出声。 此刻,她终于不愿再柔顺地哄着他了。 “这是什么?”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郑愈看了一眼地上泼洒一地的粉末,终于先开口问道。 兰妱也去看那地上的粉末,低头之间,只觉得一阵的天旋地转,她后退了一步,伸手撑在了桌案上。此时她身上还一阵一阵的酸痛不适,听到他带着冰渣的话,心里突然就觉得又是愤怒又是委屈。他昨天那般待自己,今天还跑到这里用杀人般的眼神瞪自己! 那一刹那间,她差点就冒出“避子汤药”这种赌气的话来。 但好在她虽又委屈又恼怒,但理智仍在,赌气有什么用? 他这样脾气的人,自己惹怒他能有什么好处。 而且她心中已经有个猜疑了,不然,那日她去庄子上之前他还好端端的,昨晚为何就变成那样? 所以她死咬了唇,忍着憋闷,最后只道:“秕杷叶、茱萸、肉桂、银杏叶、榕香、白芷,活血化瘀,镇痛消肿,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到底心中委屈,最后那一句很带了些情绪。 活血化瘀,镇痛消肿。 郑愈:...... 他又不蠢,当然立即便明白了那是干什么用的,那还不都是他干的好事。事实上,他自己袖袋里还放着一盒宫中秘制的软玉膏。 他看着她瞪着自己,有些倔强,有些委屈,眼底却又像是在不满撒娇般控诉的眼神,怒火就像被淋了一盘水,“扑哧”一下就熄灭了。剩下的就是对自己刚刚反应过激的尴尬和不自在了。 他刚刚也不知是怎么了。 可是郑愈的怒火熄了,兰妱看他神色软和下去,胆怯消了些下去,怒气却是说得升了上来。 大约这就是此消彼长吧。 她“刷”一下扯下了自己肩头的衣服,露出一片雪白的肩膀出来,线条优美,小巧圆润,肌肤散着光泽,本是极美的,只是此时那白皙的肌肤上却是爬满了红痕,青紫一片,触目惊心。 兰妱微抬了下巴瞪着他,道:“大人要妾身除了衣裳给大人检查一下,能不能用这药粉吗?还是大人觉得妾身不该自行用药,应该召个太医来给妾身看看,要不要重新开个方子?” 郑愈:...... 他想到自己昨日的孟浪,其实他没想那样,就算他心里不舒服,也没想对她那样,可是不知为何就失控了。 其实也没有完全失控,他还是顾及着她控制着力道和速度的,若他真的完全失控,她现在怕是不会还能站在这里跟自己发脾气了......不过于兰妱来说,她却是不知道的,只知道他野蛮粗鲁,需索无度。 而郑愈,总不能跟她说......我其实可以更粗鲁的吧...... 但他毕竟是郑愈,虽然尴尬又内疚,但面色倒还是如常,只是温和了下来,再没了先前的冷气。 他走上了前去,伸手替她把衣裳拉好,用了虽然还有些生硬,但却已是尽可能温柔的声音道:“抱歉,刚才我是听了那丫鬟的话,以为......” “你以为什么?”兰妱抬头看他,恨恨道。 她眼神倔强,眼泪却是忍不住扑簌簌掉了下来,她想到昨晚自己痛得受不了,死命求他,可是他却半点没理会自己,仍是不管不顾的索求,思及此,她就没办法完全冷静下来。 她道,“大人以为什么,以为那是什么避子汤药吗?妾身曾经跟大人说过,妾身想要的就是大人可以允许妾身要一个孩子,难道大人是觉得妾身跟大人说的那些都是假话,竟然想要自己避子吗?” “大人不相信妾身。”兰妱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所以大人昨天那般生气,便是因为不相信妾身吗?” 郑愈一愣,蹙眉看她。 兰妱眼中还弯着泪,却是努力不让其掉下来,她不想太过柔弱,硬着声音道:“所以,大人其实是知道了三皇子去兰家庄子上寻我之事,心中生气,怀疑妾身和三皇子是有什么私情,所以大人昨晚才会对妾身那般。可是大人纵使心中怀疑,却也不跟妾身明说出来,只是拿着妾身的身体发泄怒火,是吗?” 说到这里,她心底蓦地又升出一股屈辱。 第26节 她一直对他极尽柔顺,却并不代表她便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多低贱,她以前一直努力的,便是不愿意去做一个任人摆布,身体不能自主,被人玩弄的贱妾罢了。 可他竟然也这么对她。 “阿妱。” 郑愈想说什么,却发现一时之间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当然不是拿她的身体发泄怒火,只是一时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欲望。可是这种事上,他原本就不善言辞,此时对着死死咬着唇,泪水涟涟的兰妱,心绪复杂,更是说不出话来。 兰妱看着他的表情,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竟然是真的知道了三皇子去庄子上的事情。 那么,他以为三皇子是去庄子上与自己私会的吗? 兰妱不知道他派了暗卫跟着自己,看见了她和三皇子对话的整个过程,只以为可能是秋双发现了什么痕迹跟郑愈禀告了,一时之间是又气又急又憋屈。 这种事情是解释也解释不清楚的。 她站得腰疼,不,其实是全身都疼,腿都有点哆嗦,感觉自己又要晕过去似的,可她不想在他面前晕过去,所以咬着牙转身扶了桌案往一旁的扶手椅走过去,坐下后,她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才抬头看向郑愈道:“大人,您想要我如何呢?” 此时倒没了先前的意气和恼怒,清清淡淡的,只是面上还挂着泪水,看着他,有些迷惘和无力的问他。可能是身体疲惫的缘故,这一刻,她真的觉得有些厌倦和灰心。 这种厌倦和灰心就是她在面对三皇子时都没有,以前小心翼翼地生活的时候也没有。 她突然发现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脆弱了。 第32章 他想要她如何? 郑愈看着她, 也在想这个问题。他想要她乖乖的留在他的后院,乖巧柔顺地做他的女人, 心里只会想着他,念着他......爱慕着他。 这么个念头一出来,他自己心中都是一惊。 这显然和他最初娶她入自己后院的初衷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过,他压了压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而引起的不适感,心道, 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 对自己的女人有这种要求, 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算不得什么。 他只有她一个女人,或许, 以后也只会有她一个。 他应该庆幸的是, 她是一个聪慧又懂事的, 他的情况, 实在不适宜一个惹事生非或无事就幽怨不满的女人。所以,他跟她计较什么?就算是让着她一些, 宠着她一些, 也没有什么。 他不会像那个人,说着如何深爱着自己的王妃, 可是在取舍之时却毫不犹豫的舍去,让她在极度痛苦和失望中死去,然后再一边深情地惦念着她,再一边不停的“宠爱”着其他女人, 和其他女人孕育着子嗣。 他不会有什么爱,但是他的女人,只要是的那一日,他自然会护着,容不得别人去伤害她,自己更不会去伤害她。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去抹她脸上的泪,然后便感觉到她很细微的颤了一下。 他叹了口气,温声道:“抱歉,是我的错。昨日,并不是冲你发泄怒火,你没有任何错,只是我一时没忍住。” 他接下去的话就有些说不下去。 他能说,他知道她没有错,只是他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对她的反应,并且因此而恼怒,因为想到有一天即使她背叛他,他可能也不舍得处理她,所以对此不敢相信?还是告诉她,她现在是他的女人,他不能接受任何她和别人有任何一丁点的关系,哪怕是别人觊觎她他也会不悦,也不能接受她嫁给自己纯粹是因为迫不得已的选择,如果有更好的理由,她就会选择离开自己? 他顿了顿,只能带了些哄劝的口气道,“放心,以后不会了。” 兰妱呆呆地看着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一面还因着昨晚的事情跟他生气,一面却又对他突然的道歉有些愕然。 她以为,若他真的是因为三皇子之事误会她,此事就不会这么简单就了了。 她盯着他,然后带了些狐疑和戒备道:“大人不是因为三皇子之事,因为不相信我,所以才生气的吗?那么,大人又是因何忍不住呢?” 郑愈:...... 因何忍不住? 对着她清澈氤氲着水汽的目光他可实在说不出口。 他还在想着该如何措辞,一个突兀的声音在他们身后突然响起,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也算是解救了郑愈的尴尬。 “夫人,热水已经备好,要让奴婢服侍您沐浴吗?”阿早低着头立在房门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问道。 她并不知道里面大人和自家夫人到底在谈些什么,她还在担心大人会和自家夫人生气,所以壮着胆子过来解围。 郑愈看了一眼阿早,又收回目光,停了先头的话,对着兰妱柔声道:“先过去沐浴吧,小心些,让阿早服侍你。” 他说着又从袖中取出那盒软玉膏递给她,道,“沐浴完,自己上一下药。” 说到这里他面色虽不变,实际却是有些困窘,又低声重复了一句,道,“抱歉。” *** 兰妱看出他的困窘,她到底不是一个任性的人,还有三皇子之事,她肯定还是要和他谈,他现在这般态度已经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多,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恃宠而骄之人。 因为她没有资格。哪怕心里憋屈着。 她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软玉膏,想说一声谢谢,却开不了口,因为她身上的伤,还不都是拜他所赐? 她站起身,起身的那一刻眉头微微皱起,那一刹那郑愈倒是想直接抱了她去沐浴,可是他知道此刻她怕是不会想自己这么做,遂转过头看向阿早,道:“服侍夫人去沐浴。” 阿早听命如释重负,应下后便忙冲过去“解救”自家夫人,扶了她去沐浴不提。 *** 兰妱沐浴过后原本是想跟郑愈好好谈谈的,可是她回房之时却发现他已经不在,秋双面色凝重地跟她解释,道是西疆和北疆有紧急军报过来,大人前去处理了,让夫人今日好好歇息。 秋双平日里也不多言辞,面色多漠然,可是却从未有过这般凝重的神情。 兰妱不是个不知轻重之人,饶是她出来不见郑愈心中有些失落但也知可能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她应下,正待唤她下去,突然想起三皇子一事。 她道:“秋双,三皇子之事,是你禀告给大人的吗?” 秋双一愣随即又像是了然了些什么。 她现在是兰妱的贴身侍婢兼暗卫,昨夜虽不是她守夜,但有什么动静她还是知道的,再加上今早兰妱一反寻常,久睡不起,还有此时她脖颈上的红痕,大人少有的紧张,她还是猜到两人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因为三皇子。 还有,兰妱身边有大人安排的暗卫一事她也是知道的。 她仔细斟酌着道:“不是。夫人,奴婢奉大人之命服侍和保护姑娘,虽然会向大人禀告一些事情,但若事关大人和夫人的关系,绝不会莽撞而为,定会事前和夫人商议确认。大人曾经跟奴婢说过,奴婢到了夫人身边,就当事事以夫人为重。” 兰妱观察人很细微,自己刚刚问话时秋双一瞬间的怔愣和随后的了然并没逃过她眼睛,所以她知道她说的应该是实话,但她也应该知道些什么。 她静静的看着她没说话。 秋双受不住这眼神,她跟着兰妱一段时间,早知她不是如外表那般柔弱的女子,并不是可以随便敷衍的,犹豫了一下便道:“夫人,若是三皇子一事,大人他,一直有派人监视着三皇子。” 兰妱的心一抖。 她走到桌案边坐下,桌上是两盒昨日郑愈送过来的珠宝首饰。 昨日她收到的时候还十分欣喜,那时她想,他看起来是那样一个冷漠,不近人情之人,原本她入了郑府,想着过得约莫也是清冷的生活,尽心尽力的做好他的......下属,却不曾想,原来他和她所想的都不一样。 她想,他应该是......喜欢她的吧。 可现在,她对着这些首饰,却只觉滋味,十分难言。 那日在乾元宫后园,三皇子对她的纠缠他是看见的,但后来,两人却从未谈过此事。 那他派人监视三皇子,是因为她,还是纯粹是为公事? 他公务繁忙,要顾及要考虑的事情很多,三皇子于他并无什么特别,有什么公事竟要他这般盯着三皇子? 兰妱低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秋双看她面色,想说什么,可她沉默惯了,非职责之内甚少多管,大人和夫人的感情之事,更非该是她过问之事,所以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无声地退下了。 秋双退下,兰妱伸手取过桌上的那枚红珊瑚耳珰,脑中想起他盯着自己时幽深晦暗的眼神,他温柔时近乎宠溺的眼神,还有昨晚他失控时......一时间只觉心绪纷杂。 她也不知道,现在这样,究竟是好还是坏。 唯一最清楚的就是,她自己的心已经乱了。 这一晚郑愈回来的很晚,翌日又是一早就出了门,兰妱身体倦怠,睡得沉,并不曾察觉到他回来,还是翌日从一旁微乱的被褥和空气中他的气息才知道他应该是过来歇息了的。 *** 翌日便是除夕,承熙二十年便就这样翻过去了。 郑愈于承熙十年赴北疆,承熙十六年底回京城,征战六年,对战西夏,大败北鹘,自承熙十六起,大周便已久未有大的战事,很是过了几年太平的日子。只是承熙二十年过去,翻过年来,新年未过,西疆便又传来了战报。 西域的西刺国联合西北的西夏分别攻打大周的西疆和西北边境,并连破西北三州,屠城凉州,大周于西北的驻军损失上万兵马,凉州六万城民皆命丧西刺和西夏的屠刀之下。 消息传来,举国震惊。 大年初三,承熙帝接到快马加鞭的战报,直接就吐了一口血,晕倒在了乾元宫的龙椅之上。 紧接着随西北战报呈上来的,是西坪甘家的奏折,甘家向朝廷索要军粮军饷,抵御西刺和西夏联军的进攻,道是除了西刺和西夏的联军,西域的其他几个小国亦已在西疆蠢蠢欲动,应提早作打算,以防止像西北那般,被打得措手不及。 当晚承熙帝在寝宫拿着奏折气得手都在抖,这种时候,甘家上的折子不是替国分忧,竟然还要趁火打劫!他此时心里只恨不得撕了甘肇那老贼,灭了甘家满门! 他抬头扫过侍疾的太子朱成祯,眼神跟利刺一般,朱成祯则是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他夹在这夹缝之中,也早已苦不堪言。 他并非蠢人,就从承熙帝的角度而言,若无甘家之事,这个儿子都是一个合格的太子。 可偏偏朱成祯明明知道甘家有不臣之心,明明知道甘家拉拔拉拔满身都是大罪,可他还是得被逼着去维护甘家,替他们按着各等大罪。因为甘家若倒下了,他这个太子之位也同样就保不住了。 *** 翌日,乾元宫。 承熙帝屏退了左右,独留了郑愈在宫室中。 他靠在龙床上,默默将甘家的奏折递给了郑愈,问道:“阿愈,此事你怎么看?” 郑愈打开奏折,快速的扫了一眼,声音平静道:“陛下,甘家既然有意替陛下分忧,那不若就下旨让甘守恒领兵四万,前往西北定州支援西北军,从西路对抗西祠和西夏的联军,同时亦从北军都督府抽军四万前往西北凉州,对抗西刺和西夏的北路军。至于军粮和军饷,运去西北,分送定州和凉州。” 西坪约有八万兵马,此举便是要先削掉西坪军的半路兵马。 不是要军粮军饷吗?送去西北,去则有,但军粮军饷却是握在西北军的手中,并不由西坪军所支配,不去,抗旨不遵,国难不顾,还想要军粮和军饷? “谁可作统帅?”承熙帝沉默了半晌,道。 郑愈跪下,请命道:“臣愿前往。”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郑愈良久,才道:“一路小心。甘家,甘肇怕是已经知道朕在收网,你此次过去怕是凶险万分,尤其是,朕怕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朕已着你查当年的旧事。” 又道,“待军情稳定,西坪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便早日回来。” 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 第27节 *** 七日后早朝,承熙帝下旨,封郑愈为西北军统帅,抽常山大营一万兵马于五日后,正月十六出发前往西北凉州,同时从北军都督府和西坪各抽四万兵马归属西北军,听从郑愈统领,对抗西刺和西夏的联军。 北军都督府兵马原本就是郑愈的旧部。 此事是七日后宣布,但实际上在郑愈请旨的那一日,承熙帝便已命兵部和户部开始着手准备。 因着这一战事,京中新年的气氛都蒙上了厚厚的阴影,大大小小的宴会也多是取消了,这个时候,谁也不敢露出欢语笑颜,免得被人参上一本,被皇帝记恨事小,说不定还得牵连着自家大人连头上的乌纱帽都没了。 *** 兰妱也是在七日后,也就是正月十一这一晚上才得知郑愈要领兵去西北的消息。 因着那一次的事件,两人这些日子表面上还算“恩爱”,但其实关系颇有些貌合神离。 虽然郑愈道歉了,但兰妱仍是难以释怀,对郑愈表面尊敬,实际客气疏离。 而郑愈,因着西北战事,根本就忙得没日没夜,也没有花太多心思哄她,或者说两人相处的时间都少之又少,甚至三皇子一事,兰妱欲谈,都被他打断了,只道,不过是一痴心妄想的登徒子,他自会替她处理。 不过忙到再晚,他这些日子也都是日日过来兰妱处歇息,可也真的只是“歇息”,他心中内疚,察觉到兰妱对他身体的抵触,便再未曾主动招惹兰妱,兰妱自然更不会去理会他,所以这些日子两人便这样日日同床不同被的“恩爱”着。 这一日原本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这晚郑愈回来的稍早些,不过那时兰妱也已经就寝,她现在,是完全不会再等他回来才就寝的了。 郑愈沐浴完坐到床上,看到她已“睡着”,便如同往日一般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又倾下身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他看到她睫毛颤了颤,就知道她还尚未真正入睡。 此时他没有像往常那般撤身睡下,而是看了她一会儿,才声音有些低沉道:“阿妱,五日后我会带兵去西北,可能没有那么快回来,短则一年半载,长则数载。你在京中,大长公主,南平侯府,泰远侯府,皇后和东宫......怕是会有不少人打你的主意,我会给你安排足够的侍卫和暗卫护你周全,但你还是得万事小心。” 兰妱猛地睁开眼睛,瞪着他,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西北的战事她是知道的,西刺和西夏的联军连破大周三州,屠城凉州三日,屠杀六万手无寸铁的城民,她也是知道的。 她瞪着他,片刻之后眼泪就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不是已经是内阁次辅了吗?那不是文官吗?为什么还要去领兵打战? 而且就是五日后,这么急。 她嘴巴动了动,可是一时之间梗住,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而郑愈说完刚刚的话,看到她听完自己的话一瞬间震惊又无措的表情,心里也升出些心疼和怜意来。 他当然知道,他已经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他离开了京城,没有了他的庇护,那些人,大长公主,南平侯府,泰远侯府,皇后和东宫一系,他们都将她当成了眼中钉,随便一个人都可能轻易害了她,更何况,还有不怀好意的兰贵妃,心存他念的三皇子等人? 他在做去西北的决定之时没有考虑过她,现在对着她,却发现自己绝对不舍得她在京城出任何事。 他伸手帮她擦了擦泪,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时时刻刻都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面对什么人,都不必害怕,不必妥协,什么事情都没有保全自己来得重要,等我回来,自然会帮你收拾残局。我的侍卫和暗卫,除了你的话,谁的话也不会听。所以,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顿了顿,又道,“不管那些人是仗着地位高也好,还是孝道也罢,全部不必理会,对我来说,你的命最重要,发生什么,回来后我都会帮你料理。” 兰妱听言心里只觉得一阵一阵的酸胀。 她没有替自己担心。 她只是...... 她终于出声,道:“必须是你吗?我听说战事是在西北和西疆,西坪甘家是西疆对抗西域的主力,大人,您和甘家不和,您在京城,他们就已经数次追杀于您,此次去西北,他们会不会趁机对你不利?那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盘。而且你不在朝中,若是皇后和太子一系从中作梗,陛下他......” 饶是知道她素来敏锐,他也有些惊讶她迅速的判断力。所以,她是在替自己担心吗? 所以是不生自己的气了吗? 他扯了扯嘴角,道:“无事,这些我都已经安排好。阿妱,西坪和西疆,是甘家的地盘,更是大周的国土。还有,你忘了,我本来就是从北疆回来的,西北和北疆的将士很多都是我的旧部。不过,”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如果有人跟你说我死了,如果你只是听到这么个消息,就不必信,等着,我总会回来的。如果真的等不回来了,你便殉情吧。” 兰妱:...... 她觉得自己本来应该生气的,可是这一刹那间她竟然半点怒气也生不出来,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堵着了,难受得紧。 *** 两人就这样静默了好一会儿,她听到他又道:“阿妱,上次的事情很抱歉,我并没有不相信你,也并不是生你的气,只是有一些事情困扰我罢了。其实,” 他皱了皱眉,声音更低了下来,似乎带了些困扰道,“这些日子,我竟然常常会有一种错觉,觉得原本我是应该护着你长大的,可是却没有,让你以前吃了很多的苦,这让我有些不适。那日,我也并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意思。” 我只是,看着你在我的身下迷离的样子,没能够忍住。 是他在决定去西北之后,夜晚看着她静谧的睡颜,突然生出了这种错觉。 他甚至偶尔在梦中,能够看到她小时候的片段,虽然只是零碎的片段,但在梦中之时,却又真切无比。 明明他从未见过她小时候的模样。 初初醒过来时,他还觉得荒谬,他以为自己是因为朱成祥和阿妱是自幼相识才会做这种荒谬的梦,并且还因此很有些憋屈,可次数多了,便发现了些异常。 他真的生出一种他们本来应该是早就相识的错觉。 *** 兰妱听言也是一怔,她呆呆地看着他,脑中竟然就划过一个画面,她还很小,约莫只有八九岁的样子,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她站在溪边,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狐,看着一身战甲的他,微微地歪了脑袋拧了眉看他,道:“将军,你又要去打仗了吗?那你可要快点回来,不然雪狼都要不认识你了。” 那个“她”的语气很带着点不满和娇嗔,是被娇惯了的孩子对着宠爱自己的人才会有的任性和娇蛮。 那不是她,她从来不会用那种语气和态度跟人说话。 她那个时候,被兰家嫡支接到太傅府养着,被人用各种异样的,不屑的,居高临下的眼神打量着,挑剔着,没日没夜的学着各种东西,小心翼翼,举步维艰。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到她呆呆的,微叹了口气,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准备去睡。自己去西北一事的确太过突然,他总要给她时间消化一下,说起来,她嫁给自己,也没过过什么安稳日子。 兰妱从那个画面中醒过来,摇了摇头,甩开了这莫名其妙的臆想。 她小的时候就进了太傅府,可从来不认识他,而且那个时候他正在北疆吧?她可从来没去过北疆。刚刚他那般说,难道自己心里竟也那么祈望,自己是自幼就认识他,被他护在羽翼之下吗?也太会做梦了些。 她觉得自己会有这种臆想简直傻得可怜。 第33章 兰妱从那个突然闪过的癔梦中醒来。 她怔怔地看着他, 看着他深邃硬朗如刀刻的面容,其实, 经了这么些时日,她心里早就没那么怪他了,本来自己也有错,他既然知道了三皇子冒着大雪去庄子上寻她,他问自己话时自己还瞒着他, 他会生气也是自然。 只不过, 怪不怪都好, 她却也不愿再惯着他, 免得将来他一生气,又要来“失控”一番, 她可不愿再受那种罪。 因为原以为日子还很长。 可是现在, 突然他就要离开了。 短则一年半载, 长则数载, 可能很多年她都再看不到他。 而且,那可是战场。 西刺和西夏人屠城三日, 杀六万手无寸铁的城民, 一万大周军士全军覆没,主将副将全部阵亡。 她的泪水又忍不住涌了出来。 他说, 如果等不到他回来的话,就让她殉情。 她喉咙梗住,想说“不,你一定要回来”, 可偏偏说出口的话竟然是,“不,大人,如果,您有什么事的话,您是知道我的,我一定会再寻个妥当的人嫁了,继续好好过日子的。” 郑愈原本已经准备去睡,看她突然又哭出来又有些心痛不舍,上战场没什么,可留她一个人在京城,就算她素来机灵,那些人手段繁多,肯定是凶险异常。他心里十分复杂,还在想着要怎么哄一哄她之时,却不想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出来,脸瞬间黑了下来。 兰妱看他黑脸,明明很难过,却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她坐起了身,伸手攀住了他的肩膀,探过身去,轻轻的吻了吻他的唇,然后撤开,手抵着他的胸,看着他,道,“所以,大人您还是好好回来吧。您在北疆那么多年都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您说,甘家暗杀您多年,您都无事,所以,这一次也一定会好好的回来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 和以往一样,娇软温滑,带着一股醉人的甜馨,只是和以往不一样的是,因为她的唇还和着她的泪水,有些咸咸涩涩的。她只是轻轻舔了一下他的唇就撤开,但却吻得他的心都化了。 *** 郑愈从来都不是一个被动的人。 更何况这还是他食髓知味,现在要走才发现放心不下的人儿,他以前从来都没有对一个人这般牵肠挂肚,忽上忽下替其担心过,之前他因为发现她对自己的影响而抗拒过,可等他要走了,却发现这种抗拒多么可笑。 很可能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没了这种牵挂他会开心吗?显然不会。 他的生活会再次陷入一潭死水中,溅起的水花只会是因为一柄杀人的剑罢了。 他伸手,便已经将她按在了怀中,大拇指有些重地摩挲着她耳后的肌肤,道:“好,那你等我回来。” 又问道,“还生我的气吗?” 他的手上都是厚茧,又用了力,兰妱被他摩挲得有些疼,但这一次她也没跟他计较,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看着他,低声道:“大人,您说,那日您并不是因为三皇子而生气,那,是因为我瞒着大人不肯跟大人说实话的缘故吗?” 她看着他的目光睛清澈如水,现在因着他要离开的消息而带着些惊惶,又因着先前的泪水,睫毛湿湿的,簇成一缕一缕的,别样的可怜可爱。 郑愈看着她,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自持的柔软。 他的手从她的耳后滑到脸颊,道:“嗯,算是吧。记住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跟我说。” 兰妱靠在他的怀中,鼻息之间尽是他的气息,以前他的气息和太过强大的存在感令她心慌,可此刻,她发现,自己竟然是喜欢的,甚至会依赖,会令她心安。如果,今后的日子她都再感受不到......心里莫名又涌上一股难过。 她低声道:“我怕大人误会我和三皇子有什么,我和他从来没什么关系,也不喜欢他在我们之间留下什么痕迹,所以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人,妾身......” 她刚刚差点就脱口而出,妾身的心里只有大人。 她都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可从来都没有这般想过。 她打住了,郑愈也没有再等她说话。 那日之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亲热过,此时她柔顺的靠在他怀中,闻着她身上清淡却让人晕眩的馨香,想到那日让人蚀骨销魂的滋味,郑愈哪里还能再忍得住。 他终于伸手将她略略托起,然后低下头去吻她的唇,强势的撬开。 兰妱本就在心情恍惚迷乱之中,他这样吻过来,只让人的骨头都酥麻了,以往,她对他的亲吻和爱抚更多的是恐慌,可从来也不是这般酥醉的感受。 而且此时,她当然也不会拒绝他。 甚至不再是最初那种带着害怕的柔顺,而是伸手主动攀住了他,回应起他来。 她第一次这般主动,郑愈越发的难以自控,但他想到那晚,却也不敢太过,压着她压抑地吻着,带着些小心翼翼,因着这般强行控制,身体格外的紧绷,肌肉一条一条的,汗水已经都滴了下来。 兰妱察觉到,身子迎上去,抱着他低声在他肩头道:“大人,那日,妾身,其实也是喜欢的,只是大人时间太长了。” 声音越说越低,说完话,她的脸已经像火烧一般。 第28节 他抱着她身子的手蓦然勒紧,眼睛却是骤然亮了起来,又像是蓄集了满满的风暴,让兰妱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害羞地把头缩回了他的胸前。 他声音暗哑道:“喜欢?喜欢什么?是这样吗?还是,喜欢我?” “啊。”兰妱娇吟出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一晚,两人极尽缠绵,到后来,甚至比上次那晚还要激烈些,只是那晚是郑愈单方的欲求,此次兰妱心境不同,感受也是完全不同,竟然也不再觉得那般辛苦了,也或许是,另一种极致的痛苦。 *** 五日后,郑愈离开京城赴西北,兰妱便在家中设了佛堂,开始闭门礼佛,道是要为郑愈和大周西北的将士每日抄写经文,虔心祈福。 京中勋贵世家不少人都对郑愈独宠的这位侧室夫人或是好奇,或是羡慕,或还有嫉恨,但还真没多少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便有人打着或安慰,或交好,或试探的目的上门拜访,或者送了帖子邀请她去自家作客,却是全部都吃了闭门羹,或者被拒绝。 就是太傅府兰家,原本以为自己家有什么不同,兰老夫人命兰大夫人下了帖子给兰妱,也被许嬷嬷出面拒绝了,这令太傅府觉得大失了面子,很有些不满。 兰老夫人入宫之时就和兰贵妃嘀咕了几句。 兰贵妃便派了自己的心腹嬷嬷林嬷嬷去郑府召兰妱入宫说话,结果许嬷嬷领了林嬷嬷去佛堂,兰妱对林嬷嬷道:“礼佛当心诚,原本贵妃娘娘召见,臣妇不敢不从。” “但前日是老夫人,昨日是泰远侯府,今日是贵妃娘娘,那么明日便可能是大长公主,再明日是太子妃娘娘,再再明日甚至可能是皇后娘娘。嬷嬷,您又觉得我有什么资格,可以拒绝得了哪一个?” “夫君上了战场,我只是想静下心来为他,为所有上战场的将士虔心祈福,略尽些心意,实在无心来往于各色宴请,强颜欢笑。还请嬷嬷您跟贵妃娘娘说上一声,就说是臣妇无礼,此时实在无心应召,若是贵妃娘娘怪罪,那便怪罪好了,任何惩罚,臣妇也都愿意受着。” 林嬷嬷回去禀告之后,兰贵妃的脸“刷”一下就黑了下来。 以前兰妱在她面前可都是胆小怯懦,她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说上一句话都能让她战战兢兢好些天,那样的兰妱一直让她有一种隐秘的优越感,也让她很安心。 可现在,她到底是仗着什么,竟敢打自己的脸? 兰贵妃气得胸脯起伏,只是她这厢还没恼怒完,紧接着又被扇了一记耳光。 这晚皇帝过来了她宫中。自从西北起了战事,皇帝已经久未到她宫中,她兴冲冲地打扮好了迎接他,却不曾想皇帝今日过来并不是来“宠信”她,而是一见到她,就黑着脸就劈头盖脸地给了她一番警告。 承熙帝看着她冷冷道:“爱妃,兰氏既是你的娘家族人,你便应当更加体恤她,理解她现在为自己夫婿担忧的心情,并考虑她的立场,尊重她的决定,不该仗着自己的身份说召唤就召唤。再说,论身份,在这京中,你可也不是最大的。再者,她作为郑将军一侧室夫人,都能一片诚心,闭门抄经念佛,你身为当朝贵妃,却既不能以身作则,又不能效仿,实在令朕愧对郑将军,愧对上战场杀弟的大周将士。朕看你真的是太闲了,这些日子不若就呆在这景秀宫,将《药师经》《金刚经》抄上几遍静静心吧。” 皇帝警告完就在兰贵妃一脸涨红,完全不敢置信到近乎有些呆滞的目光下转身离开了景秀宫。 此事发生在景秀宫,但宫中这样的事情从来都是瞒不住的,更何况,皇帝的目的本来就是杀鸡给猴看,做给众人看的。 所以很快不仅是景明宫的皇后,就连宫外的勋贵世家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再无人敢仗着自己脸大就跑去郑府骚扰兰妱了。 *** 郑愈启程去西北一个半月后,捷报传来,郑愈先于大军于二月中旬抵达西北,彼时西刺和西夏的联军以为大周的军队在郑愈大军抵达前不会有大规模的进攻,未有准备,结果郑愈提前抵达,率北路军突袭西刺和夏军联军,夺回凉州,二月底又夺回失去的另两州,三月再攻击西夏边城,将西刺和西夏军分别逼退祁连山以西。 捷报一个一个传来,京城总算一扫过去几个月来的阴霾,全城欢庆。只是四月初,随着西北军和北疆军的大捷,还有另一则消息传了过来,甘守恒率领的西坪军因为内部高级将领的泄密,在肃州大败,损兵上万,甘守恒自己也身受重伤,好在因西北军大将周原的及时支援,肃州算是保住了,只是伤亡损失惨重,现如今,西坪军另两名大将赵成易和郭显达以通敌叛国罪名被捉拿,西坪军另三万大军已经由周原全面接手。 此次肃州大败,正是因为赵成易和郭显达将肃州,定州,昌州三城的兵防和布置透漏给了西夏,那时他们以为郑愈正在定州城,赵成易和郭显达的本意是想借西夏人之手诛杀郑愈于定州,却不曾想,郑愈当时根本就不在定州城,在城的是西北军大将周原,且西夏军拿到的定州攻防图也根本就是错的,结果西夏军攻城不成,反遭突袭,惨败而归。 西夏军于定州攻城失败,损失惨重,心中愤怒,西夏当时领军的是大王子,大王子遭此损失,知道必须要做些什么挽回军心和士气,也挽回自己的声誉,否则回王城之后自己的地位必定会受损,所以转身就趁肃州不备,攻打了自己的“盟友”驻守肃州的西坪军。 可想而知得到传书知道了内情的承熙帝是有多愤怒。 景明宫。 甘皇后紧紧撑着桌案,脸色扭曲,手上因为用力,养了不知多久的指甲都差点劈断,可是她却都是丝毫未觉。 她看着站在下面的儿子太子朱成祯道:“祯儿,郑愈必须死!他手中捏了你舅父的把柄,我们绝不能让他活着回来。” 朱成祯也是面沉似水,他舅父在肃州大败,手下还出了通敌的叛将,军权被夺,对他这个太子在朝中的威信也有很大影响。而且,若是他父皇知道了肃州大败的真相......他尚不知他父皇已经一清二楚。 他道:“母后,我已经派人查过,此次肃州大败,就是因为舅父欲借西刺和西夏人之手,除去郑愈,却不料郑愈奸猾,耍弄了舅父,结果让舅父自己掉入了陷阱,但郑愈捉拿赵成易和郭显达,确实是罪证确凿,若是舅父执意要替赵成易和郭显达脱罪,怕是会引火烧身。” 甘皇后冷笑,她道:“祯儿,你何时变得这般天真?郑愈他此举,意本就不在赵成易和郭显达,而是为了害你舅父,若他真的大公无私,又怎会让周原救城特意迟了一天,害得我西坪军惨败,害你舅父身受重伤?所以不管我们要不要给赵成易和郭显达脱罪,他都不会放过你舅父,反而赵郭两位将军跟随你舅父征战多年,若是被定为通敌叛国之罪,你觉得你舅父能脱得了干系?所以必须让郑愈死,且要将肃州之战的败因全部按到他的身上!” 朱成祯只觉得心中如坠了铁锤般,又紧又难受,头也突突的疼。 他道:“母后,舅父欲杀郑愈多年,也未曾得手,此次更是损兵上万,一败涂地。此时郑愈尚在西北,连舅父都对他无能为力,我们远在京城,又能做什么?” 甘皇后看着他,声音像是从阴冷的冰窟里爬出来,道:“郑愈在西北,我们的确对他无能为力,他功夫高强,心机狡诈,你舅父的人也近不得他的身。但以前也就罢了,我们寻不到他的弱点,但现如今却不一样了,你忘了,现在,他可还有一个心爱的夫人在京中。” 朱成祯一怔,他道:“兰氏,母后,您是说兰氏?” 他说着话脑中就闪过那日御花园见到的兰妱的身影,摇了摇头,道,“母后,郑愈一向心狠手辣,那兰氏怕也不过只是他的一个棋子,就算您捉了兰氏,不说反着了他的道,怕也是无济于事的。” 甘皇后轻哼一声,道:“祯儿,郑愈宠爱兰氏并非是做戏,你以为你父皇那么维护她,不惜打他宠妃的脸,是为了谁?若不是郑愈临行前求了你父皇,他怕是连兰氏是谁都不记得了!而且我曾数次派人去郑府试探一二,守卫森严,根本近不得内院半步,郑愈为了保护兰氏可以说是费尽了心机。而且,” 她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道,“而且我还得到了消息,现如今兰氏怕是已经有了身孕,若是她有孕,那可是郑愈唯一的子嗣,他不可能不在乎。” 朱成祯皱了皱眉,面色有点难看,他想说,从一个孕妇下手,这种手法未免太过下作。 他毕竟是一国储君,现在竟然要为了甘家那样的人做这等事,他只觉心中憋屈愤懑,可却偏偏无处可逃。 甘皇后看着自己儿子难看的面色,这是她自己的儿子,她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 她看着他,缓缓道:“祯儿,母后知道你心中不好受,母后的心中也不好受,但再不好受,现如今也都得受着,且去面对。等你坐上了那个位置,你才能随心所欲,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施展你的抱负。你当知道,现如今,你根本就退无可退,退一步后面就是万丈深渊,你,还有母后,都会摔得粉身碎骨。” “母后。” 朱成祯有些艰难道,“舅父,甘家......母后,我们就只能这样盲目的维护他们下去吗?母后,您知道父皇他并不是盲的,我都能查到的事情,他未必就查不到,若是我们一味替舅父遮掩,还为了遮掩他的那些罪行而残杀忠良,还从一个留守在京城的孕妇下手......母后,您觉得,父皇他还能容得下我这个太子吗?” “闭嘴!” 甘皇后的手猛地按下,指甲裂开,手上传来一阵剧痛。 可是此时再怎么痛她也顾不上了。 她看着朱成祯,面色阴森,低低道:“祯儿,你不要犯糊涂,不要以为若是你此时投向你父皇,大义灭亲,灭了甘家,你父皇就还会信重你,让你继续做储君这个位置。” “你知道这么多年了,你父皇心中心心念念的元后是怎么死的吗?我告诉你,当年那夏氏的娘家夏家并无通敌叛国,那些罪名都是你外祖父用了手段,伪造了证据强加在夏家身上的,而夏后也不是难产身亡,而是人为致死,一胎两命的。” 朱成祯面色陡地大变,瞪着自己的母后简直不敢相信。 甘皇后盯着自己儿子,如同未曾察觉他大变的面色般,诡异得笑了笑,但眼神中却无丝毫笑意,她道,“其实,这些事,你父皇心里怕也是一直有所怀疑的,但他当年还是选择了和我甘氏一族联姻,就是默认了夏家之罪,夏氏之死。可是你舅父最近却发现,郑愈一直都在追查当年夏家通敌叛国的真相,当初他在北疆和北鹘对战多年,如今已经和北鹘王和盟,说不定已经从北鹘那里得知了真相,此次他去西北对战西刺和西夏是假,对付我们甘家才是真。。” “祯儿,你要知道,若是夏家平反,那么,我们甘家捏造证据,谋杀元后母子的罪名,你以为母后的这个大周皇后,你这个太子,还能坐得稳吗?” “所以,郑愈必须得死,任何手段,不惜一切代价,都得让他死。你放心,兰氏一事,我们不必亲自动手,不是有人对兰氏恨之入骨吗?若是她有孕的消息传出去,怕是更有热闹可看。郑愈得的功劳越大,眼红他那夫人位置的人就越多,对他忌惮的人也越多,怕是有不少人都见不得她诞下郑愈的子嗣。我们只需要从中推上一推,最后再将她截走送去西北,你舅父自然会安排好后面的事。” 第34章 兰妱闭门不出, 外面的人也打听不到郑府里面的消息,但并不代表真的就让外人无丝毫可窥途径。 例如给兰妱定时看诊的老太医, 还有唯一能隔一段时间出入郑府的兰妱的母亲和家人,还有郑府平日里的采购,兰妱母亲入郑府之前购买的东西等等。老太医和兰妱的家人自然都是可信的,但再小心,被人不错眼的盯着, 也总有疏漏的时候。 而最后让甘皇后怀疑兰妱有孕的是, 前几日兰妱的那个二婶去了一趟太傅府, 隔日太傅府就送了一批孕妇常用的上等药材给了兰家, 那就是再明显不过了。 只不过甘皇后连续几个月都在注意着郑府的动静,越关注才越惊心, 郑愈其人心思缜密, 手段狠辣她是知道的, 但她却不知道他暗中的势力竟然也这般大, 若不是兰家那边露了风声,她当真从郑府的日常是看不出丝毫破绽的。甘皇后十分怀疑, 怕是他们甘家在京中的情报网都不如郑愈, 而太子在布防上更是远不及他。 郑愈不过是一臣子,竟然这般深不可测, 手下这么多暗卫暗探,陛下他就不怕养虎为患? *** 想到太傅府,甘皇后就想到兰贵妃。 说来这兰贵妃有时候是蠢,但有时候却还真是个人才。 上次兰贵妃因为传召兰妱被皇帝斥责了一顿, 在宫中好好反省了一番之后,就痛定思痛,对皇帝表示自己的确是该为正在战场上的将士做些什么,此番正逢战事连起,国库紧张,兰贵妃就给皇帝出了不少点子筹集军粮军饷,笼络人心。 例如召集天下的商贾募捐筹集军饷,捐银最高的前三名可得皇帝的亲笔御书“义商”之名,又自己出银子在宫外办了一个绣衣坊,邀请了那些出征将士的家眷制作军衣棉衣,送去西北给出征的将士,这些人都有家人在战场,也不知道自己手上缝制的衣裳会不会穿到自己夫君或者儿子身上,所以无不尽心尽力,无丝毫偷工减料的,同时做工的工钱又能补贴这些将士家眷家用,着实笼络了不少的人心。 因此这段时间兰贵妃贤惠仁心的名声传得很广,都快把她这个皇后衬得麻木不仁了。 甘皇后语带讽刺道:“祯儿,这段时间,那兰氏的堂妹可还在你面前晃悠了?” 她问的正是兰妱的堂妹兰娇。 兰贵妃做了这么多的善事,不仅扬了自己的名声,鸡犬升天,兰家的几个姑娘,嫡支的兰翎语还有兰娇也跟着大大提高了声誉,因为兰贵妃做这些事并不是自己出面,很多外面露面的事她都交给了兰翎语和兰娇。 听说现在兰贵妃又办了个什么义学堂,专门免费教养那些投身沙场将士的孩子,教他们识字习武,将来长大之后也可以像他们的父兄一般为国效劳。兰娇和兰翎语就在义学堂帮兰贵妃打理女学的部分,还亲自教导女孩子们识字,做女红。所以现在在外面,尤其是在那些将士家眷口中名声都非常好,都被称作是人美心善,品性高洁的好姑娘。 甚至连带着兰妱都沾了光,说郑大将军的夫人是兰娇和兰翎语的族姐,难怪郑大将军会独宠她,看来必然也是一样的好姑娘...... 有些事情,不是想不到,这募捐,义学堂什么的,古来就有,只是能把事情做得这么高调,这么能“扬名”的,也唯有兰贵妃了。 而又不知那兰贵妃到底是什么心思,朱成祯最近竟然在御花园“偶遇”过好几次这位“人美心善的好姑娘”兰娇了。 宫中发生的事,甘皇后自然不会不知道。 朱成祯尚未从刚刚谈话的打击中走出来,情绪低沉,不知自己母后这又是何意,皱了眉没出声。 甘皇后便道:“兰贵妃既然有意把那兰娇许配给你,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她现在名声这般响亮,你要了也就要了,留在你房里,说不得会有什么用处。” 朱成祯又是皱了皱眉,不过此事他倒是没有反对,于他来说,这委实不过就是一件小事。 *** 甘皇后并不是随口说说,几日之后就是兰贵妃的寿诞,因着战事,兰贵妃主动要求不办什么寿诞,并向皇帝请示将此次帮她办寿诞的银两折现,全部投到义学堂中。 承熙帝听言龙心甚悦,又好生褒奖了兰贵妃一番。 甘皇后便趁机对承熙帝道:“陛下,兰妹妹果然是蕙质兰心,听闻现如今兰妹妹的两个侄女也在帮兰妹妹打理义学堂,很是聪慧能干。那个叫兰娇的姑娘,是郑将军侧室夫人的嫡亲堂妹是吗?臣妾和太子还曾在御花园中见过数次,生得也是格外秀丽。臣妾想,既然如此有缘,不若就请陛下赐婚,将这位兰姑娘许给太子为太子良媛好了,不知兰妹妹觉得如何?” 兰贵妃听甘皇后竟然主动替太子求娶兰娇,得来这般容易,自然大喜,忙笑道:“太子人中龙凤,而内侄女出身低微,姿容鄙薄,竟然能劳得皇后娘娘亲自求娶,实在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陛下,皇后娘娘甚少跟臣妾求什么,此番竟是在臣妾的寿诞上开了口,还请陛下恩准。” 承熙帝笑道:“难得皇后和爱妃同时向朕求什么,既是你们双方都乐意的事情,又是如此良缘,朕没有不准的道理。”说着便召了侍笔太监,传了他的圣旨,赐了婚事下来,又让人传了口谕去钦天监让钦天监监正为两人择一吉日完婚不提。 *** 太子良媛,竟然不是侍妾,而是有品级的太子良媛。 尚住在太傅府的兰娇得知消息之后简直是喜极而泣,虽然太子良媛也只有正四品,和兰妱的诰命品级一样,可是那是太子,将来等太子登基,自己就是皇妃,若是将来再生个儿子,那可就是亲王爷。 到那时候,她兰妱,还拿什么跟自己比? 兰娇想到那日自己在雪地里的狼狈,兰妱是如何高高在上地拒绝自己上她马车,把自己扔到下人马车上,连她身边的丫鬟护卫对自己都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自己那日所受到的屈辱,她永不能忘。 还有后来她苦苦哀求她,求她让自己去郑府住上两天,教导教导自己,却被她骂作“乡野村妇,胡搅蛮缠的作派”,这些她也总有一天都要全部扔回她脸上。 *** 兰娇被赐婚给太子,兰家有人欣喜若狂,亦有人不知此事是福是祸,心中隐忧却还不好随意表露。 这人便是兰妱的母亲孟氏。 孟氏得了消息的翌日就去了郑府探望兰妱,不过她先倒是没有提兰娇一事,而是有些担忧道:“阿妱,都是母亲不小心,不知如何让你二婶窥得了你有孕一事,更不想她转身就告知了太傅府,太傅府接着送了一堆孕妇滋补药材到了家中,他们这般行事,怕是京中之人很快就会得知你有孕之事了。” 兰妱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笑了笑,温声道:“不碍事的。阿娘,我的身孕已经有三个多月,温太医说,胎相已是稳了。怀胎十月,我又不可能真的偷偷摸摸生下这孩子。以前不肯让外人知晓,是怕胎儿不稳,出什么事,但现在既然已经稳定,也就没有再瞒得必有了。” “阿妱。”孟氏有些担忧的唤道。 第29节 郑愈不在京中,大长公主和泰远侯府又是那般情况,一个想将自己外孙女嫁过来,一个更是容不得郑愈有子嗣,孟氏实在担心女儿后面会有什么危险。 还有郑愈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她身边没个长辈,这稳婆,乳娘什么的,可如何是好? 孟氏此时越发恨自己的无能,不仅不能帮上忙,还可能拖累她。发生兰二婶和太傅府这事,她也知道,自己若轻举妄动,怕是只能给女儿招祸。 兰妱看出自己母亲的担心,笑着抚慰道:“阿娘不必担心,这些事情大人临走之前都已经替我安排好了,府上这么多人,许嬷嬷她们都是老道有经验的,又有温太医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其实您想想啊,我们以前乡下妇人怀孕产子,不都是照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里有什么专门服侍的人,更没有太医随叫随到,稳婆都是临产之时匆匆在附近村子里就近寻一个,孩子还不都是一个一个生,俱是活蹦乱跳的。难道我就因为嫁到了郑府,难道身子就比别人金贵或者脆弱了些不成,其实还不都是一样的。” 她这话倒是把孟氏说笑了。 是啊,她可能也是太过紧张了些。 孟氏的心稍微宽了些,这才跟兰妱提起兰娇被赐婚东宫一事。 她对兰妱道:“阿妱,阿娘不懂政事,可也知道贵妃娘娘和皇后是不和的,现如今陛下无端端把你二妹妹赐婚给了太子,此事还是贵妃娘娘一手促成的,阿娘心里实在有些不安。” 兰妱眨了眨眼,笑道:“阿娘,既然您不懂政事就不要为此忧心了。其实,这事总归是件好事,以前二叔二婶不是总说当初他们是替爹娘留在乡下照顾祖父祖母,这才耽误了堂兄和堂妹的前程吗?现如今堂妹有了大造化,他们心中也不会再有什么怨念了,而且堂妹高嫁,他们富贵了,我们家那么小的院子想必就实在太委屈他们了,更不该让二叔去父亲的铺子帮忙了,想来他们很快就会搬出去,届时岂不是两全其美?” 兰妱生得美,现如今有了身孕,气质更是温柔娴静,笑起来情绪感染力很强,孟氏见女儿这般说,莫名也就轻松了起来。 她笑道:“那倒也是,你父亲也不用再被你二叔二婶一念道就心情郁结了。” 两人相视而笑,孟氏见女儿身体精神都很不错,心也放宽了下来。 *** 只是兰妱送走了孟氏,笑容却失了去,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 “夫人,”秋双见状道,“夫人不必太过担心,奴婢前几日已经将夫人有孕的消息传给了大人,大人定会替夫人作好安排的。” 当初温太医把脉一把出兰妱有孕,秋双就想禀告郑愈。是兰妱拦了她,道未满三个月胎儿未稳,还是不说为好,且此时正是西北战事吃紧之际,她不想郑愈为自己分神担心。 秋双勉强应了下来,但前几日胎儿刚满三个月便已送了密信出去。 秋双看兰妱未出声,出着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想了想便又道,“西北接连大捷,西刺和西夏联军已退至祁连山以西,奴婢还听说西夏王城有变,西夏二王子趁大王子出征之际夺权,西刺和西夏联盟怕是很快就要瓦解,大人应该用不了多久,说不定在小公子出生之前就能回来了。” 兰妱听完此话原先皱着的眉头总算是松了下来,她伸手抚过自己的腹部,笑道:“嗯,我也想孩子出生之时大人能在,不然大人回来后乍然看到孩子定不会习惯......” 说到这里大约是想到郑愈回家乍然就见家中蹦出个孩子叫他爹的模样,也不知他那表情还挂不挂得住,兰妱就忍不住笑了出来,顿了顿才低声道,“希望西北的战事早点完结。” 听说孕妇的情绪善感易变。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怀孕了的缘故,这些日子她越来越想他。这于以前的她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她可从来都不是一个软弱多情之人。 不过这也没什么,虽然世人常说以色侍人不能长久,且男女之间的情意飘忽难测,但那又怎么样呢,她又并不是靠他对她的好或情意生存,有则诚意待之,无则坦然处之即可。 她无声的笑了笑,然后才抬头对秋双道:“皇后娘娘竟然主动求陛下将兰娇赐婚给太子,我怕她针对的人的人会是我,这段时间,让人注意点兰娇那边的动静,还有,” 她又皱了皱眉,道,“如果有合适的人的话,你安插一个人到我父亲的铺子里帮忙,这段时间不要生出什么意外。” 她不出门,别人便会无处下手,而让自己出门最好的方法,便是从自己的亲人下手。 就像,她有孕一事之所以传出去,缺口不就是从自己二婶那里打开的? *** 西北定州。 周原将手中西夏送过来的请和书递给郑愈,笑道:“果然,西夏王城生变,奈格便急着回王城,无心恋战,珉衡,你这套声东击西之术用的越发纯熟了。不过,我们要现在就和他们谈和吗?” 奈格便是西夏的大王子,也是此次西夏军的主将。珉衡则是郑愈的字。 郑愈接过周原递过来的西夏请和书,刚展开,云七就在门外求见。 云七向来极有分寸,若非紧急之事,他是不会在此时打扰的。郑愈唤了他进来,云七便施礼禀道:“大人,是秋双姑娘请夜首领送过来的紧急传书。” 郑愈皱了皱眉,伸手接过云七递过来的传书,展开,动作虽然看似沉稳,速度却是极快。 周原是知道秋双是谁的,竟然是经暗探首领送过来的紧急传书,他亦担心是不是郑愈京中的那位夫人出了什么事,所以郑愈展开书信之时他一直在盯着郑愈的动静。 然后,除了那封薄薄的信纸被用力折过一下,他并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动静,只是他抬头去看郑愈之时,却发现虽然他的表情虽看不出什么变化,眼神中却有一抹异样的光芒。他们相识二十几年,他从来没有在他眼中看到过这样的光芒。 第35章 周原诧异之余也松了口气, 郑愈如此模样,想来至少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而此时的郑愈已经看完那封简短的密信, 其实下面还有一封,相对来说,要厚了很多。他知道,那应该是阿妱给他的信,他慢慢叠好了手中的薄纸, 塞回了信封, 握在了手中, 大拇指慢慢搓着, 却不愿放下,但却也不愿在此时, 有旁人在场时去拆阿妱给他的信件。 他合了信纸, 脑子里停留着那几个字, 但其实并未能完全反应过来。 信上说, 阿妱有了身孕。 是说,他有孩子了, 阿妱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说实话, 此事于他,也很突然, 他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于他来说,她还是一个小姑娘,格外的聪慧些,伶俐些, 也惹人疼些,她以前过得那般战战兢兢的,在这些戈壁沙漠的夜晚,他有时想起她,除了那些摄魂滋味之外,有时也会想起她当初在乾元宫被三皇子逼迫,孤注一掷的跪下求他,还被他冷硬地拒绝。每想一次,他心里的不舍和心疼就会爬升得更高一些。 而她嫁给他,因为他最初的纠结,她也没过过什么安生日子。 他还想着,等他回了京城,将来可以娇宠着她些。 虽然她说过,她想要一个孩子。 但他却并未想过,她会这么快就有,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更何况此时他还不在京中,还不知她会怎样的担惊受怕。她素来喜欢装模作样,明明害怕得紧,还是会装作很镇定的样子。 这些日子京中的情况,她的情况,秋双都有传书禀告于他,而她,隔上几日也会事无巨细的给他写上一封书信。 她自来就很细心,也知道如何哄他开心,每次打开她的信,看着她漂亮的簪花小楷,说着些许每日的小事,或者还有她读西北地方志的一些感受,他就好像看到她在灯下垂首慢慢写着书信的模样。 四月中旬是刚满三个月,那是他离开前的那几日有的吗? 想到那几日两人的缠绵,她对自己的极尽柔顺和依恋,他的心底和身体就都有些异样。 可是接着他便又开始担心。 他在西北磋磨着甘家,想来京城必定也有不少人对她不怀好意。 他的心上上下下,各种情绪在胸前涌出积胀,他现在,只恨不得自己立时就在京城。 但他从不习惯在人前表露任何情绪。 他压了压心绪,看向周原道,“和他们拖着吧,最后西夏出面和我们和谈的到底是谁还不一定,他们曾屠了我们六万城民,此次不让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我们无以告慰死去的将士和冤死的城民。且先收了甘家那边的网,我要尽快回京城。” 周原一惊,要尽快回京城? 可郑愈的语气和表情实在让他看不出京城是发生了什么事故。 “珉衡?” 他试探道,“奈格让人传话,他有意将自己的妹子送去京城和亲,此次回京你带她一起回去吗?” 那西夏公主有意的可是郑愈。 郑愈扫了周原一眼,面无表情道:“不,西夏有意和谈也好,和亲也罢,就让他们使者自己带去京城。我带回去,若是让我夫人误会了就不好了。” 云七:...... 周原:...... 周原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了,他自幼跟随东明大师习武,和郑愈一块儿长大,可以说这世上能比他还了解郑愈的怕是除了东明大师就再无旁人了,他什么时候见过郑愈这般样子?说这种话?还怕他夫人误会...... 郑愈看周原一副惊疑不定的表情,嘴角微不可见的翘了翘,道,“我夫人有孕了,听说孕中女子会多思多虑,我又不在京中,断不能让些无稽的流言扰了她心情。” 周原:......这回他不是下巴,简直是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而且,他真的还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炫耀,至于吗?! 但他反应过来之后随即却是大喜。 他比郑愈只大了几岁,但他已经有了三个小子,大的已经能骑马射箭猎豹子了,小的也都能胡咧咧满山跑,整日里的跟在他大哥后面求着让他也骑一骑马。 可郑愈这些年偏偏就是不肯成亲,之前还搞了那么一出婚事,他还真担心他学了他们师傅,做上一辈子的和尚。 周原有些兴奋过度,忍不住嘿嘿的笑了两下,道:“珉衡,这太好了,弟妹这胎若是个姑娘,就定给我们家吧,我们家老大老二老三随便挑。” 他说完就发现郑愈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对,忒冷,顿时想起来,这珉衡年纪一大把了,好不容易有个子嗣,自己怎么能咒他这胎是个姑娘呢?虽然他自家三个小子,稀罕姑娘稀罕得不行,但世人总还是希望先有个儿子的,遂改了口笑道:“有了第一个总会有第二个,弟妹这胎若是个小子,那就下胎再生个姑娘,我提前定下了。” “就你们家那三小子,”郑愈冷哼一声,道,“我一个也看不上。这里的事情先交给你,我去会会甘守恒。” 说完就扔下了周原转身就出了厅房,头也不回的走了。 周原:...... 敢情你平时对他们那么好,夸他们有习武天赋,送他们的那些匕首短剑,特意命人挑出来送过去的小马驹,通通都是假的? *** 西坪甘家。 厅堂主位上坐着的正是甘家家主,甘皇后的父亲甘肇,一旁站立的是其次子甘纪恒,而下面跪着的则是风尘仆仆身上还隐有血迹的甘守恒的亲卫刘石昌。 刘石昌在肃州一战中身受重伤,也亏得是受了重伤,未被西夏或西北军发现,他之后便随了另一位亲兵在一农家养伤,等他的伤勉强稳定些,便想着回军营寻将军甘守恒,但当时他伤势仍重,便命那位亲兵先回军营探探情况,结果却再未能等到他回来。 他察觉不对,乔装打听了,才知道在肃州的西坪军已被西北军大将周原全盘接手。大将军甘守恒身受重伤,也已落于周原和郑愈之手。赵将军和郭将军则是都被以通敌叛国之罪羁押。 他是甘守恒的亲信,很多事情自然很清楚,便再不敢现身,而是换装回了西坪。 刘石昌哽咽道:“国公爷,西夏背信弃义,反攻肃州,郑愈周原则是故意拖延时间,见死不救,这才致我大军于肃州大败,伤亡惨重,现如今大将军身落郑愈之手,生死不明,属下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还请国公爷降罪。” 刘石昌称呼甘肇为国公爷,因为甘家是有一个因战功而封的平西公爵位的,奈何这个爵位却只可以世传五代,到了甘肇这里就是第五代了,甘肇也曾上旨为其长子请封世子,却被承熙帝驳了下来,此事被甘肇一直视为奇耻大辱。 甘肇的手按在太师椅扶手之上,面色一点一点扭曲。 肃州这一败可以说让他们西坪军大失元气,而现在郑愈捏在手里他们甘家的东西怕是足以灭甘家的满门,现在长子更是落在了郑愈的手中,可是这么些年来,他们派了无数批杀手都未能杀掉郑愈,现如今更是难了。 长子就是杀郑愈心切,才会致此败局。 “父亲,我们就要这样坐以待毙吗?今日是大哥,明日就是我们甘家满门。到此一步,我们怕是只能和朱明照鱼死网破一条路可走了!”刘石昌被挥退之后,甘纪恒咬着牙对甘肇狠狠道,“这都是妹妹优柔寡断,还对那朱明照不肯死心,若是她肯早早下手除了那老皇帝,让成祯登基,我们也不至于被逼到如此地步。” 朱明照便是当今皇帝承熙帝。 甘肇的手猛地按紧。 隔了好半晌,他才阴冷道:“我们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但也怪不得你妹妹,是我们低估了他,没想到,他为了对付我们,竟然那么早就开始布局。” “父亲,我们还要再等吗?”甘纪恒道,“妹妹来信说,会将郑愈的那个侧室夫人送过来,逼郑愈交出大哥和他手里的东西,最好是趁机除了他。可是父亲,不过是一个女人,郑愈心狠手辣,狡猾多端,怎会为一个女人就范?且不说妹妹能不能将那女人送过来,就算送过来,我都怕反遭了郑愈的暗算。还有朱明照,怎么可能让一个女人坏了他的事?” “让睿成去京城。”甘肇终于道,“把端儿,麟儿他们几个小的送走,不要让外人察觉。” 甘睿成是甘守恒的嫡长子,素来沉稳能干。 *** 第30节 定州城一座不起眼的大宅。 郑愈走进房间,侍卫行礼退出房外,他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床上的甘守恒,甘守恒起先还闭着眼,感觉到一股压力传来,缓缓睁开眼,及至看清眼前是何人,眼睛便猛地瞪大,身子都剧烈地抖动起来,大约还想爬起身,却只感到了身下一阵剧痛。 他牙关咬紧,喝道:“郑愈,你到底意欲何为?你无故关押朝廷大将,滥用私刑,难道是想谋反不成?你别忘了,我还是皇后娘娘的兄长,太子殿下的舅父!” 这些日子他在此处“养伤”,事实上却是每隔上半个时辰伤口就要受一次如同酷刑般的痒痛折磨。 此时的他早已被折磨得心神俱损。 郑愈冷笑,道:“想谋反的不是你们甘家吗?如何是我了?甘守恒,我就是现在将你杀了,或者将你一片一片的凌迟至死,也不会有任何人反对。至于皇后娘娘,你放心,她很快就会过来找你,太子嘛,他今日是太子,或许明日就不是了。” “你?!”甘守恒双目圆睁,死死地瞪着郑愈。 可是对上郑愈冷漠空旷的眼神,因着这些时日的折磨,他竟然感觉到了一种森森的恐惧,他知道,他说将他一片一片的凌迟至死,说的并不是恐吓之言,他真的会那么做。 “为什么?”甘守恒道。 他如此行径,说出这般之语,哪里是什么为公为国,那样子分明就是对他,对皇后,对他们甘家都恨之入骨。 “为什么?”郑愈好像他说了一个多么可笑又幼稚的问题,道,“当年你们捏造伪证,污蔑夏家,令得夏家满门被灭,可有问过自己为什么?” 夏家,原来是为了夏家。 甘守恒的手紧紧捏着被褥,恨极却突然笑了出来,道:“郑愈,你这般做皇帝的爪牙,是因为你觉得是我们甘家害了你的外祖家夏家,从而也间接的害死了你母亲,让你也深受其害吗?你现在已经到了这个位置,难道还不明白,当年夏家之事,先帝,承熙帝,他们心里都是一清二楚,或者说,根本就是先帝一手而为。彼时大周内乱,他们需要我甘家出兵相助,但当时大周四处乱起,我们甘家明明已经有称霸问鼎的实力,是先帝巧舌如簧,用承熙帝和我妹妹的婚事做交换,让我们助......” “你都要死了,还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郑愈打断他,道,“当时你们甘家不过几万兵力,想要称什么霸?也亏得你说得出口。甘守恒,我不过就是这么提一提,你跟我狡辩那些有什么用?我说要凌迟你,并不是因为那些陈年旧事,而是为了凉州城被你害死的六万城民和一万西北军士。” 原本他还没打算这么快就清算甘家,凉州之变却让他一刻也不愿再等。 他看着他,语气愈发的森冷,道,“能做出那等事,你就该预到了今日。凉州城的一条人命剐上你一刀,也不知你身上能不能剐到七万刀。还是要我让人在你身上涂上香蜜,请上七万只的噬骨蚁,让你就这么尝尝噬骨啮心,百日不亡的滋味?” “郑愈!”甘守恒的脸白得如同纸片一样,额上的冷汗汩汩而下,盯着郑愈的目光如同盯着一只恶鬼。 他知道,他真的会这么做,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人。 他闭上了眼睛,良久之后,终于像是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道:“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只求,速死。” *** 京中的人都耳目聪明,太傅府往兰家一送孕妇所用的上等药材,不少人家便也都猜测到郑愈的这位侧室夫人怕是怀孕了。 紧接着兰贵妃就请示承熙帝,问他自己能否赐些东西去郑府,承熙帝沉吟半晌,到底还是准了。 兰贵妃这么大张旗鼓的一赐东西,得,整个京城都知道原先的次辅大人,现在的郑大将军的侧室夫人有喜了。 大长公主的女官收到消息跟大长公主禀告之时,大长公主的儿媳泰远侯夫人常氏,女儿南平侯夫人郑氏都正在大长公主府陪着她说话。 大长公主和郑氏也就罢了,却不想常氏听了这个消息,“哐”一声就将手中的茶杯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大长公主和郑氏都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她。 郑氏看常氏震惊满脸不敢置信的模样,带了些凉意没好气道:“大嫂,你这么一惊一乍做什么?好歹也掩饰些。” 那兰氏,那兰氏竟然有孕了......不可能。 常氏却顾不上郑氏的讽刺,她有些茫然的抬头,就对上了婆母大长公主不悦的目光,常氏惊跳,脑子一时发昏,就冲口而出,道:“母,母亲,郑愈他,他去了西北,这都快三四个月了,这兰氏怎么就突然有孕了?会不会那孩子根本就不是郑愈的......” “闭嘴!”大长公主的脸黑了下来,她斥道,“你得了什么失心疯,满口胡言乱语什么!” 她儿子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个蠢货?! 常氏被斥,神志总算是恢复了正常,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话,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她避开婆母刀子一般的目光,转脸就瞅到了一旁幸灾乐祸的郑氏,讪讪道,“我,我就是一时猜测......而且,我这,我这不是替宝薇难过和抱不平吗?母亲和妹妹不肯将宝薇许给阿乾,定要将她许给郑愈,连他有了侧室夫人都不在乎,可现如今若是那兰氏再生了长子,若真的是郑愈的,那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庶长子,也算是半个嫡了。” 郑氏的脸陡地黑了下来。 被自己斥了还要继续挑拨是非,大长公主再忍不住,手上的茶杯直接就扔到了常氏的脸上。 大长公主脾气虽不好,但她性格高傲,最多是将人赶出去一年半载的不理会,还从来没有这般动手打人过。 常氏“啊”得一声尖叫,咕噜一下就滑下了凳子跪下来,也不敢收拾,只哭道:“母亲,母亲恕罪,是儿媳的错,儿媳实在是心中震惊也替宝薇打抱不平,儿媳......” “闭嘴。”大长公主咬牙切齿道,“来人,来人,将她送回泰远侯府,这一个月都禁足,哪里也不许去。” 房外很快就进来了两个嬷嬷将常氏请了出去,大长公主形状可怖,常氏还巴不得立马就走呢,不过就是禁足,在泰远侯府,禁足就禁足呗,她起了身麻溜的就退下去了。 常氏离开,大长公主把在常氏那消失在门外的背影上的目光移到了女儿郑氏身上,郑氏皱着眉,大约也是被自己母亲突然发这么大脾气给怔住了。 大长公主道:“阿鸾,兰氏有孕一事,无论你心里怎么想,千万不要插手任何事,不要被人挑拨几句就当了枪使。当初兰贵妃不过是传召了一下她,就被陛下申斥警告,若是她的身孕有个什么问题,你沾了些什么,怕是会招来大祸。” “母亲?”郑氏觉得自己母亲很有些不对,可她看她面色难看,形容疲惫,知道自己问什么她肯定也不会说,只好勉强应下了,嘀咕道,“女儿知道,再说了,事情已经这样了,郑愈都这样了,我还能上赶着把宝薇嫁过去吗?他郑愈是位高权重,可顶天了也就是个权臣,皇帝给封个爵位,我们宝薇还犯不着这么上赶着。” 大长公主心中只觉万分疲惫,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就好,且下去吧。” 郑氏离去,大长公主坐在太师椅上,只觉得脑子一阵一阵的生疼。 *** 且说常氏。 她素来不为自己婆母常宁大长公主所喜,所以被斥责也好,被禁足在侯府也罢,她离开了大长公主府也就没太当一回事,反正,“禁足在侯府”不去大长公主府请安她还乐得自在。 只是兰氏有孕一事却让她心里一直突突的,这晚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召了自己的心腹嬷嬷刘嬷嬷说话。 她道:“嬷嬷,当初郑愈所中之毒你是知道的,陈老太医说过,就算他命大,或者那东明大师本事大,救了他的命回来,但他子孙根已损,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子嗣,这也是他这么多年都不肯娶妻,还弄了个亡妻做幌子的缘故。如今他不在京城,你说那兰氏怎么就凭空怀上了身孕?” 刘嬷嬷也觉得诡异,不过她见过的腌臜事多,那脑子转了转就道:“夫人,您想想那兰氏的出身,又生得那么一副勾人的相貌,想必在嫁给大公子之前就已经跟别人有了首尾,她不知大公子有隐疾,如今就正好趁大公子出征之际,把这腹中的孩子算到了大公子头上。” 常氏点头,她气恼道:“却不知这顶绿帽郑愈他肯不肯心安理得的戴上了。” 只要郑愈没有子嗣,这泰远侯府的爵位早晚也会是自己儿子的。 常氏和刘嬷嬷嘀嘀咕咕,却不想这些话却是俱是一字不漏的被房门外一个小丫鬟听了去。 第36章 然后翌日这些话就传到了当朝皇后甘皇后的耳中。 “哐当”一声, 甘皇后手上的杯子就摔了个粉碎。 她实在是又惊又惧又疑惑不定。 若那常氏所说之话为实,难道这兰氏真的只是郑愈的棋子? 想到郑愈多年不娶, 身边连个服侍的丫鬟也没有,至于他那“亡妻”,她早就派人去北疆查过,根本就是有名无实,不过就是个幌子罢了。原来根源竟是在这里! 那她还费尽心机抓了她来有何用?怕还真的会落入郑愈的圈套! 或者这兰氏有孕也是假的?根本就是个诱饵?! 她身后的心腹宫女见她面色难看, 脑子转了转, 却是低声劝道:“娘娘, 此事说不定是件好事。您忘了, 三皇子殿下对那兰氏可是痴心一片,旧年年底时三皇子可还冒着大雪去了一趟兰家庄子, 据说当时那兰氏正好回家省亲。娘娘, 那兰贵妃把那兰氏嫁去郑府, 不就是为了拉拢郑大人, 您说,发生了这种事情, 那郑大人还能心无芥蒂的支持三皇子吗?” “立即让人去查!”甘皇后道, “也去寻常氏口中那个致仕了的陈老太医,确认郑愈是不是真的不能生育!不过, 此事不管是真是假,暂且都不要轻举妄动,待得了确却的消息和家中的来信之后再作定夺。” “是,娘娘。”宫女应下, 道,“不过娘娘,那兰夫人的堂妹,下个月初可就要嫁给太子殿下了,这婚事还要不要得?” 甘皇后轻哼了声,道:“那可是本宫亲自向皇帝讨来的婚事,能是说不要就不要的吗?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后面说不定还有用处。” *** 五月初兰娇如愿以偿的嫁入了东宫。 兰家的一个族女竟然又嫁到了东宫为太子良媛,就在众人还在感叹兰家女的魅力无边或者感叹兰贵妃的神通广大之时,五月底,坊间却渐渐传出了一则流言,道是郑大将军幼时曾被他的继母泰远侯夫人常氏落毒,根本不能生育,他侧室夫人兰氏腹中的胎儿根本就不是郑大将军的孩子,而是那兰氏在郑大将军出征之际和人私通才怀上的。 紧接着流言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兰氏腹中的孩子根本就是三皇子的。那兰氏自幼养在三皇子的外祖家,和三皇子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奈何兰家意欲将嫡支小姐许配给三皇子为三皇子妃,自然容不得三皇子钟情于兰氏身上,便棒打鸳鸯,将兰氏许给了郑大将军。 西北接连大捷,郑愈的声名和威信皆是大增,五年前的“战神”之名再被人提起,如今他幼时竟然被人下毒不育,其夫人竟然怀了他人的骨肉,这他人还是三皇子,这样的流言,实在是令人震撼得紧,更何况这中间还有多少以前想把女儿嫁给郑愈却不得的人家?所以不管真假,不管众人信不信,只稍微有了个源头,很快流言便已经传了开来。 虽然大长公主出面,极力弹压,但这种私下的流言又如何弹压得住? 更有甚者,据说在一次宴席上,一位夫人问已为太子良媛的兰娇,问她三皇子和她堂姐郑大人的侧室夫人关系是否不错,又问她兰妱的 身孕现在是几个月之时,兰娇蹙了眉是这样答的,她道,“三皇子殿下和我堂姐青梅竹马,情同兄妹,还请夫人不要随意相信那些恶意中伤的谣言”,“自从郑大将军出征,我堂姐就日日在家虔心礼佛,从不曾外出,就是我出嫁时,她都未有回家给我送嫁的,所以她身孕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话好像都是好话,但从有心人的嘴里再转一遍,更是坐实了流言。 *** 兰妱虽然在家中不出门,但却要求过秋双外面若是有什么动静,尤其是郑愈和她相关的定要禀告于她。若是一般的“忠心”丫鬟,甚至像许嬷嬷那样的老仆,都可能会以不惹夫人忧心为由,瞒下这等流言。 但秋双是个暗探出身,尽忠职守,将最精准的情报禀告给自己的主人,由主人来做判断,这些行事准则几乎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融在了血液里,什么为了主子好就瞒着她,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所以饶是许嬷嬷十分反对,秋双仍是将外面的流言精简着跟兰妱说了。 兰妱愕然,随即就皱了皱眉。 秋双看兰妱的样子,也怕影响她的心情,道:“夫人,大人......大人的身体并无任何问题,大人也定会相信夫人,所以夫人不必担心。” 兰妱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这丫头想到哪里去了?大人的身体有没有问题她自然是最清楚的......咳咳。 她自己是不怕什么流言的,只是...... 她摇了摇头,道:“我是在想到底是何人散步了这些流言,既然牵涉到了三皇子,必然不是兰贵妃兰太傅这边的人,将泰远侯府夫人常氏传得这般恶毒,对泰远侯府,大长公主府都不是什么好事,就不应该是大长公主和泰远侯府之人,就是南平侯夫人应该都不会。还有兰娇的那些话......” 说到这里,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兰妱想到郑愈和甘家的恩怨,想到甘家的肃州大败,心里就是一咯噔。 她低声道,“此事,我怕针对的根本就不是三皇子,也不是我,而是大人。” 这些流言表面是对郑愈同情有加,他完全就是个受害者,但却也让他的威信大大受损。 她担心的是他们后面还有什么后招。 至此,虽然她和三皇子并没什么,却仍是让兰妱产生了些内疚,有点觉得是自己拖累了郑愈。 *** “太子殿下。”御花园中,兰贵妃唤道。 朱成祯皱眉,他停下脚步,看向从不远处慢慢走近的兰贵妃。 走到近前,朱成祯略施了一礼,道:“兰母妃。” 兰贵妃看着他,直接道:“太子殿下,我有些事情想要跟您相商,应该说,其实是陛下让我告诉您几句话,您能否命左右退下,我们一起走走吗?” 他父皇让她来转告自己几句话?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朱成祯定定看了她两眼,兰贵妃很浅淡的笑了一下,道:“这是御花园,这里也有这么多人,他们还都听到了,是我借着陛下的名义要求跟你说几句话的,所以,我害不到你,也不会害你。” 朱成祯点了点头,道:“都退下吧,不必跟上来。” 兰贵妃行事再古怪,却也不敢随意假传圣旨。 两人沿着回廊走了一小截,兰贵妃才出声道:“殿下可知,因着郑大人的侧室夫人一事,前几日陛下训斥了你三弟,并且跟我说,打算封你三弟为王,让他离开京城,尽快就藩。” 朱成祯皱了皱眉。 第31节 她这是来兴师问罪? 兰贵妃苦笑了一下,道:“殿下,您心里应该很清楚,你三弟他,和郑大人的侧室夫人并无任何关系,阿妱天姿国色,少年慕少艾,他可能会爱慕她,但却绝无半点干系,这一点,你清楚,其实你父皇心里应该也很清楚。” “但你父皇说,战乱之际,朝廷不宜动荡,甘家也好,郑大人也罢,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而太子殿下您,乃国之储君,更是国之基石,当稳而不当有丝毫动摇。所以,你父皇明明知道你三弟和阿妱并无关系,但仍是斥责了你三弟,并决定要将他封王打发出去。他为的,并不是郑大人,或者你三弟,为的其实是我们大周的稳定,也可以说是为了你,我们大周的储君。” 朱成祯沉着脸一直沉默。 兰贵妃站定,看着他,却突然完全换了话题,她道,“殿下,十年前我回乡省亲时,见到阿妱,那时她只有八岁,她到我们兰家嫡支来给我请安,当时我身边正好有一位大师,当时那位大师看到她时甚为震惊,事后就跟我说,阿妱的命格贵重,是天生凤命,和太子殿下你是天定的姻缘。” 她看着朱成祯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或者一副“你这是把我当傻子”的表情,也并不以为意,继续道,“那时我尚年轻,并不太信这些,不过那位大师的确是一位品德值得人敬重的方外之人,所以我宁可信其有,还是将她接到了太傅府中养着。但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没有太重视此事,直到有一天,我在她身上发现了这个,” 她说着就伸出手,握着的拳展开,那手心豁然躺着一枚圆滚滚的木色珠子。 她问道,“殿下可认识此物?” 朱成祯的目光落到她手上,及至看到那是个什么东西之时,面色就是骤变。 兰贵妃看到他的面色变化,心道,果然如此吗?不过面上却仍是淡然,只笑了笑,道,“这东西不起眼,看着不过就是颗佛珠罢了,但是却是上等沉香雕成,并不是阿妱身上该有的东西,所以我就命她的丫鬟暗中把这个取了给我。然后我看到了上面的刻字,晅,那是你的字,这才记起来,你以前常戴着那串佛珠手串,自从江南回来之后,就少了一颗佛珠,所以我猜,这便是你们之间的渊源了。至此,连我都不得不有些相信,那凤命一说了。” 朱成祯放在身侧的手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 他再也没有想到,她竟是那个小姑娘吗? 难怪他并非好色之人,却在那日对着她时总有一些异样,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似曾相识,那时,他只以为,她也常出入宫中,他也偶然远远见到过,有点似曾见过的感觉并没什么奇怪的。 “殿下,我保存了这颗佛珠整整九年。现如今,你是想收回这颗佛珠,还是想让我物归原主?”兰贵妃道。 朱成祯抬头,看着她的目光不掩厌恶。 他道:“她曾助我脱困,这颗佛珠不过是我的谢礼,那时她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兰母妃联想得也未免太多了些。不过,我曾应下她一些东西以还她的恩情,这颗佛珠,还请兰母妃哪里得来的就还还到哪里去,不要总是,抢别人的东西都抢得这么理所当然,摆布别人的命运也摆布得这么理直气壮。” 兰贵妃看朱成祯的样子,苦笑了一下,道:“你知道了这一切,痛恨我也是理所当然。但她既然是凤命,那时我自然不愿把她再嫁给你,我一直以为,破坏了她的凤命,你的帝命就也会受到影响。” 说完又摇了摇头。 朱成祯见不得她惺惺作态的模样,心中不知为何只觉得恨极,冷笑一声,道:“她既是天生凤命,那你为何不将她嫁予三弟?” 兰贵妃嘲讽地笑了一下,道:“殿下,你还看不明白吗?你三弟他,或许在他幼时,聪明伶俐,你父皇颇为疼爱他,我也曾有过什么期望,但他渐渐长成,论心性,论手段,论背景,有哪一点可以比得上殿下你?若他有帝王手段,现在也不会把自己和阿妱推到这样的风口浪尖。你父皇他也一直都是个明君,他疼爱你三弟,但却从来也没打算立他为储君过。” 这一点,还是她在听朱明照面无表情,毫无商量余地的说封朱成祥为闽南王,两个月后就让他去藩地,若她不舍,就让她跟着一起去之时,她才突然明白的,或许她很早之前就已经隐约有感觉,只是这感觉从来也没有那一刻来得清晰而已。 她道,“即使是天生凤命,并不是说她嫁给谁,谁就能坐上帝位,而是说,她能有幸遇到真命天子罢了,遇不到,嫁给谁,就只能给谁招祸。但是我当初的确耍了手段,在她和郑大人定下婚约前,殿下记不记得,我一直是避免你们两个见到的。” 朱成祯是何等的心机,自然也立时便猜到了她为何要将兰妱嫁给郑愈。 若她真是他的天命姻缘的话。 他道:“那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又是何意?想要让我和郑愈反目成仇,缓解三弟和他的结怨吗?也未免太可笑了些。” 于他而言,那不过就是一个六七岁,曾经助过他的小姑娘罢了。 兰贵妃也仿似自嘲的笑了一下,道:“不,你三弟很快就要就藩,甚至连我,可能都会跟着一起去,所以你说的这些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只是殿下,阿妱和你三弟的这些流言,于你三弟来说,不过就是被你父皇训斥一场,然后封王就藩,其实无关痛痒。但殿下应该知道,那些流言,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会意味着什么,尤其是,郑大人那样高傲和位高权重之人,他如何会容忍一个让他沦为全城,不,全大周笑柄的一个女人?我毕竟养了阿妱一场,是我改变了她的命途,也就变相地把她推向了深渊。我只希望,殿下能念在,她本是你的天定姻缘,还有你们的旧缘之份上,如果有机会,能救她一命之时就救她一命。” 朱成祯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厌恶一个女人过。 他一直觉得她是个愚蠢的女人。 现在却发现,被一个愚蠢的女人背后捅一刀子的感受并不比聪明人的要好受些,甚至让你更愤怒。 他道:“那兰良媛呢?你把她推入我的东宫,又是为的什么?” 兰贵妃道:“不过是补偿罢了,我夺了阿妱的凤命,心中始终是不安,便将她的堂妹嫁予你,也算是另一种补偿,不过,其实也是无济于事,看起来我倒更像是往阿妱身上插了根毒刺。” 兰贵妃说到这里就收回了手,道,“既然你不愿收回,那我便择了机会还给阿妱即是。不过,” 她收回了佛珠,却又递给了一张折好的纸给朱成祯,道,“这是阿妱幼时的画像,可以看看我可有欺瞒于你,还有她的生辰八字,凤命这种东西,或许钦天监或者其他一些高僧也能看一看吧。到现如今,其实到底是真是假也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将来能对她手下留情吧。” 她说完待朱成祯接过那张薄纸,便略一点头转身告辞而去了。 朱成祯看着她的背影离开,从来也没有此刻这般,觉得她那般刺眼,惹人厌恶过。他觉得自己其实应该把手中的纸撕掉,然后当作什么也没听到过,但,也许他最近的心境太过糟糕,也许是觉得事到如今,听与不听,信与不信,已无多大分别,所以最终还是展开了手中的纸张。 那纸上的确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的小像,用的大约是西洋的技法,惟妙惟肖,栩栩动人,灵动的大眼睛里连狡黠的目光都那么真切,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 自从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传出之后兰妱一直隐隐的担心,倒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皇后和太子一系有什么后招对付郑愈。 果然,在流言传过一阵后,六月中旬,朝中一向以刚正不阿的御史牛御史当庭弹劾原当朝次辅,现西北军统帅郑愈,弹劾他因记恨西坪军统帅甘守恒于二十六年前查出了其外祖夏家私通北鹘的罪证,令得夏家满门被灭,公报私仇,不顾肃州上万将士性命,与西夏大王子奈格合谋,偷袭肃州,致西坪军上万将士阵亡,接着又将私通西夏的罪名按到西坪军将领赵成易和郭显达身上,并私自扣押西坪军统帅甘守恒,不允任何人去探视,平西公甘肇曾数次要求将甘守恒带回西坪都不果,现如今甘守恒至今生死不明。 牛御史当庭泣血跪求承熙帝为肃州上万冤死的将士报仇血冤,定郑愈杀戮成性,通敌叛国,不忠不义不孝不仁之罪。 接着便又有一大批官员随奏,跪请承熙帝下圣旨,即刻将郑愈押解进京,交由三司会审。 当然有弹劾的官员,自然也有维护的官员,很快朝堂上便吵成了一锅粥,更有武将脾气比较爆的,若不是被人拦住,差点就将那牛御史拎起来直接往柱子上砸。 承熙帝不知是被郑愈所犯的罪行给刺激到,还是被这吵得如同战场般的朝堂给气到,竟然又在早朝上吐了一口血,直接昏迷了过去。 皇帝的命比郑愈到底有没有罪重要,所以皇帝一晕,这弹劾一事也就暂时放了下来,好歹要等皇帝醒来再作定夺。 *** 兰妱在府中听到这个消息时,手中的笔一抖,一滴墨水滴下来,模糊了桌上的大字,她却是尚不自知。 心里只想道,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先从出身和家事攻其私德,去其威信,将其从神坛上拽下来,再弹劾他的其他各种罪名,泼上各色脏水,这样那些罪名和脏水也就显得不那么令人难以置信,难以接受了。 此事会如何收场?皇帝吐血晕倒又到底是真是假? 但皇后和太子他们定不会善甘罢休的。 她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为了这个孩子,她这段时间寸步不出,她知道,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孩子,不成他的拖累,已经是自己能做的最好的了,可是此时,她仍是恨自己不能做更多。 她喃喃道:“秋双,大人有信件过来吗?” 没有回音,她略略提高了些声音,道,“秋双?” 仍是没有回音。 她心中疑惑,转身去看,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她再也想不到的身影,风尘仆仆,身上脸上都还有一些脏兮兮的,但却是高大笔直的身影。 她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到地上,眼泪就涌了出来。 第37章 “大人。”兰妱低声唤道, 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令得她觉得自己现在看见的很可能只是幻觉而已。 她伸手去抹自己的泪, 想擦掉泪水看得更清楚真切一些,却不想刚一伸出手就已经被拥进了一个热辣辣的胸膛,宽阔,硬邦邦的,还带着些因为一路赶路的尘土之味, 真实得让人晕眩, 却反而更不真实了。 直到那人低头在他鬓角蹭着, 热热的唇往下滑, 最终含住了她的耳垂,顷刻之间, 兰妱只觉得自己耳后, 颈窝边满满都是他灼热又熟悉的气息, 这才反应过来。 她的心“砰砰”得跳着, 鼻子眼睛都酸得厉害,在他的怀里近乎颤抖, 她就那样在他怀中任他抱着亲吻着好一会儿, 一直到感觉着那吻已经落到了颈下,才微侧了头, 低声轻唤了一声“大人”,声音一出口,竟然发现满满都似撒娇的味道。 她出了声,他便抬起了头, 微微松了松她,把她推离了自己的胸前约莫一拳的距离,看着她,应了一声“嗯?”,声音似从胸腔出来,低沉好听,带着满满的宠溺。 兰妱抬眼看他,迎上他熟悉又陌生的目光,莫名其妙的,此时才害羞起来。 其实他们两人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在他离开那几日之前都可以称得上生疏,彼此间也有很深的隔阂,可是偏偏他走之前那几日因着即将离别,两人极度的缠绵,她对着他各种要求都是百般柔顺任其施为,什么亲密的作为都已经作过。但那是因为情势特殊,现如今他乍一回来,两人再这般亲密,她从激动中醒神过来,便开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 “大人。”兰妱又唤了一声,因为羞涩眼睛忍不住垂了下去,盯在了他的胸前,但唤着他的声音却是不自觉的又柔软又甜蜜,听得郑愈本已胀满的心更似要化了开来。 原本他并没有打算一见到她便要这般孟浪,至少要看看她,哄哄她,陪她说一说话。可是刚刚看到她泪眼朦胧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他的心猛地紧缩,忍不住就抱了她在怀中,再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那股清雅温暖的味道,便更一时忘形了。 他低头看她,见她脸上还挂着泪水,睫毛湿湿的,便忍不住伸手用指腹去帮她擦了擦,不曾想他这大半年来在西北走一趟,手上更是粗糙,不过帮她一抹,那雪白的脸上便红了一片。 他笑了笑,感觉越发真实了些。 她就是这样,跟个雪人儿似的。 他道:“这些日子是不是日日都想着我?” 兰妱的脸“刷”得红了起来。 她初入郑府之时他明明是冷冰冰的,说话也是又硬又冷,很难听,她都习惯了,可是他即将离开那几日,她才知道,他竟然也会对着她说那么多让人脸红耳热的情话,但是那时是离别在即,又是床笫之间便也罢了,可现在......她的确是日日想着他没错,可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他们明明好像也没那么熟。 也不是,是一方面好像很熟,另一方面又好像很生疏。 她有些紧张的伸手小心的攥了攥他胸前的衣裳,没有答他,而是低声问道:“大人,您怎么突然回来了?那边一切都还好吗?” 说正经事,向来是她镇定自己的最好方法。 *** 郑愈低着头看她,此时倒不舍得再揉搓她的脸颊,而只是伸手拨了拨她发端的头发,再看她已经通红一片欲滴血似的耳朵,也不再追究她避开了自己的话不肯答,笑道:“无事,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不必担心任何事情。” 想到这么长时间她一个人在京城,还有着孩子,他的目光扫了一下她的小腹,手动了动,但却忍住没有挪过去,只是抚了抚她的后背,柔声问道,“这段时间,有没有害怕?” 害怕? 兰妱终于又想起刚刚他回来之前秋双跟她禀告御史弹劾他之事。 在此事之前,这些日子,她的心也是上上落落,但害怕却也谈不上,只是更多的是担心他罢了。 可是先前她的的确确是害怕的。 通敌叛国,皇帝晕倒,接着可能是太子主政,而他和甘家已经是死仇,必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就算他再厉害,臣又如何和君斗? 她抬眼看他,看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是从没有过的温柔,此刻并无一丝沉郁和阴霾,莫名的,她的心就踏实了下来。 他说无事必是无事的。 她摇了摇头,本待习惯性的说“不害怕”,可是迎着他的目光,那“不”字尚未出口,却突然就想起以前教导她男女之事的嬷嬷说的话,那嬷嬷说男人都喜欢娇弱可人的女子,尤其是强势,位高权重的男人,你可以能干不给他惹麻烦,但在他想要怜惜你的时候,就不要把自己伪装成无所不能,无所畏惧了。 虽然兰妱以前很抵触那嬷嬷的那些取悦男人的“教导”,但此时她看着他,却又觉得,如果自己想跟他更亲近一些,其实说实话,才是最好的吧,不是要示弱博取他的怜惜疼宠,但也应该将自己真实的心情告诉他。 毕竟,他不再只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人,还是她的......男人,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 他此刻对自己的关心和在乎也都是真真切切的。 所以她把那个“不”字吞了回去,却是咬了咬唇,攥着他的衣襟,看着他低声道:“嗯,其实,一直都有一些的,我很害怕大人会受伤,也害怕自己能力不够,保护不了我们的孩子。” 说到这里她看到他渐深的眼睛,有些受不住的垂下了眼去,但仍是继续道,“以前在我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我会担心,计划,但却不会害怕,因为知道尽力就好,可是大人之事,我却做不到任何事情,所以只剩下担心和害怕。” 郑愈又伸手摸了摸她,想跟她说“以后,不会让你再担心和害怕了”,可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做不到的承诺,哪怕只是哄她的话,他也不愿说出口。 只能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段时间,有人找你麻烦吗?” 第32节 兰妱摇头,听他这般问起,顿时从先前的紧张羞涩中解脱了出来,笑道,“应该很多人想,但大概并没有人成功过。最开始的时候,我最担心的是大长公主会过来找我的麻烦,她是大人您的祖母,虽然大人曾经说过让我不必顾忌她,但她若是强硬的要做些什么,妾身也不能真的不管不顾她的身份的。后来那些流言出来,妾身更担心她会做些什么了,不过没想到这大半年来最安静的就是她了,只是隔一段时间送来一些药材和用品罢了。她这样,真让我怀疑最初是不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大人,是不是您跟她谈过什么?” 郑愈看她恢复了神气的样子,笑道:“嗯,我在临行之前有警告过她。不过阿妱,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吗?无论她待你是何种态度,本质上都不会有任何分别,你只需要防备着她即可,不可信她。” 又冷笑了一下,道,“现在满京城,不,大概是满大周都在传泰远侯夫人对我下毒一事,她怕是正为此事愁断了头发,哪里还顾得上找你的麻烦。” 我不去找他们的麻烦就算不错了。 郑愈想得是一回事,兰妱听他说起此事却是另一番滋味。 她看着他喃喃道:“大人,你中毒一事,是真的吗?”无风不起浪,她觉得他小时候必然是真的中过毒的。 中毒,不育。 郑愈皱了皱眉,脑中闪过他表兄常年受病痛折磨的模样,什么育不育的,谁还有那种心情。 这实在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他道:“中毒一事的确是真的。”只是不是我而已。 兰妱看他凝重的表情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她还有话想问,却又觉得什么都问不出口。 她咬了咬唇,攥着他衣襟的手松开,伸手握住了他的大手,以前他的手虽然也粗粝,但却还没现在这般粗糙夸张,和她的小手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握住他的两指,握紧了,硌得手疼。 然后她将他的手拖了放到自己小腹上,只是低声道:“大人,我们有孩子了。” 然后抬眼有些紧张又有点期冀地问他道,“大人,您开心吗?” 此时兰妱的身孕已经有五个月,但是她瘦,又穿了宽松的衣裳,乍然看过去,和以前并无多大分别,但手放置其上,就能明显的感觉到了。 他的手轻轻在她的小腹抚摸着,先是小心翼翼的,接着便试探的轻轻按着,似乎想去寻找那腹中的小家伙的位置。其实他之前就已经想这么做了,只不过他忍耐着,想把关注点先放在她身上而已。 他察觉到她的紧张,心道,她不会真的以为我认为自己不育,这孩子是个意外之喜吧......这个想法让他很有点不适,但却也无从解释,只能自己吞了这憋屈,然后有些无奈道:“当然开心,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很久以前,就不停有人跟他说子嗣,子嗣,他需要一个子嗣,让他娶妻,他也觉得应该要有一个,可偏偏却提不起半点心思,所以便一直有意无意的一拖再拖。 而现在,却只有庆幸了。 *** 两人久别重逢,这一晚郑愈自是歇在了兰妱房中。兰妱虽已有身孕,但哪怕并没有动真格的,却也并不妨碍两人亲热,因此厮磨着这晚两人竟然要了好几次水,丫鬟阿早备水都备得心惊胆战,想劝说些什么,可是兰妱不喜她和郑愈在一起的时候外面有丫鬟服侍,阿早也不过只是听着铃声备水,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只担心害怕的过了一晚上。 翌日一早郑愈便去了外院书房议事。 郑愈回来,兰妱的心里也总算是踏实了下来,她用了早膳,正待召了秋双再细细问问外面的情况,却见许嬷嬷一脸凝重的过来。兰妱看她那面色,还当是外面出了什么事,谁知许嬷嬷一过来,却是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的面色状态一番,然后松了一口气似的道:“夫人,这些日子您还是劝大人住在外院吧。” 啊? 兰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许嬷嬷看她这般懵懂的模样,叹了口气,再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地劝道,“夫人,妇人有孕最是危险重重,您又是头胎,断断不可掉以轻心,更不可因着一时贪欢而犯了大错,将来后悔莫及。说来一般大户人家主母有孕,都会给自己夫君安排通房服侍,是断断不能留夫君在自己房里过夜的,但大人的性子老奴也是知道的,那什么安排通房定然是不可行的,那夫人只能劝劝大人,还是让他留在外院歇息吧。” 原本也可以在隔壁耳房放置床榻供大人歇息,但她知道自家大人强势,夫人又是个温柔和顺的,留他在隔壁,跟留他在正房怕是也无甚分别。 兰妱的脸“轰”一下烧了起来。 她这才想起来她还怀着身孕,但昨晚竟然还要了好几次水,这事搁在谁家都怕是件大事,还好他们府上没什么长辈。 不过......天哪,丢脸死了。 好在兰妱素来是个能装的,哪怕脸上怕是已经红透,仍是能绷得一本正经。 她“嗯”了一声,很认真道:“嬷嬷说得有理,今日大人回来,我定会好生劝他,让他今后都去外院歇息,嬷嬷且不必担心。” 第38章 兰妱说要劝郑愈, 可不是什么敷衍许嬷嬷之辞。 这日郑愈午后就回到了后院,破天荒地第一次陪着兰妱看起了书, 习起了字。以前郑愈一直很忙,成婚不过两个月就又去了战争大半年,再扣去“冷战”的一个多月,两人真正在一起的时间真心是少。所以两人难得有这样的时间,兰妱便不愿破坏了气氛, 一直等到两人一起用完了晚膳, 她才微红着脸认真的“劝”了他。 她有些艰难道:“大人, 依规矩, 妾身有孕,大人是不该歇在妾身房中的。只是, 大人好不容易回来, 若是公务繁忙不得已才去外院歇息, 妾身自然不敢叨扰, 但若是,若是大人想歇在内院, 妾身却也是万万不敢推大人离开的, 所以,” 郑愈听她这么一说先还黑了脸, 听到后面面色却是渐变了,什么叫“若是大人想歇在内院”?他似笑非笑的等着她的“所以”。 兰妱酝酿了下,垂着眼,道, “所以妾身想,不若妾身就让人在隔壁耳房备上床榻,大人留在正房,妾身就睡在隔壁,可好?” 郑愈默了片刻,然后道:“我若是觉得不好呢?你是不敢还是不舍得?” 兰妱:..... 她抬头瞅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并不难看,倒是意味不明的看着自己,心里松了松,却是抿了抿唇,不肯出声了。 她也是很会察言观色的,某种程度上,还有点欺软怕硬,恃宠而骄。 兰妱不肯回答,郑愈也没为难她,他看了看她那有点小不满和憋着的表情,心里有点无奈却也有点高兴,她越来越肯在他面前表露真实的情绪了,就是在一些很细微的表情语气上,怕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他本还想再逗弄她几句,可是却也不敢把她说得恼羞成怒了,他知道她表面柔顺,实际骨子里又倔强得很,若是真要把他推出去,她现在有孕,还不是得他哄着她,所以也就不跟她计较了。 他道,“上次从信中得知你有孕,我便从北疆请了两个嬷嬷和一个乳娘过来,都是我以前在北疆时就认识的,你身边的人不多,以后就让她们服侍你即可,想来她们这两日就会到了。许嬷嬷那里,她们会跟她解释,你不必担心。” 北疆可从来没有什么孕妇需得跟自己男人分房睡甚至安排通房的习俗,想来那两个嬷嬷会知道如何处理这事。 兰妱听完松了口气,她不过就是装装样子,提醒他安排人去摆平许嬷嬷,或者至少两人仍是一起睡,但是他少些胡来罢了。 让他去外院住,她,自然是不舍得的。 现在外面那么多风风雨雨,他不在的时候她不觉得,但他一回来,在自己的身边,就觉得安心许多。 *** 兰妱原以为此事就揭过去了,谁知当晚两人亲热过一阵之后,他便抱着因着情动而格外柔媚动人的兰妱又问道:“若是我为了孩子,真搬去外院住,你真的愿意?” 说着又不由得想起那次他在外院住了一个月,她冒着大雪去外院等他一事,轻笑了一声,道,“口是心非的东西。” 兰妱靠在他怀中,手轻抚着肚子,有些困倦,这些日子她都格外嗜睡些,更何况刚刚又被他折腾了一番。 她有些迷糊的低嗔道:“妾身自然是不舍得大人去外院住的,只是嬷嬷说得也有道理,所以妾身原本是想着,只要大人只是陪着妾身不做什么其他事,也就无事了。” “其他事,什么其他事?”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手却已经滑了下去,稍用了些力,兰妱便有些受不住的娇吟了一声,也不知是她对他感情转变的缘故,还是怀孕身体的变化影响,她现在的身子越发的敏感,根本经不起他的挑逗。 兰妱有些懊恼,她其实现在实在有些困倦得很,她推了推他,但身子却还是往他的怀里蹭了蹭,嘟囔道:“大人,你怎么可以表里不一,收放自如到这种程度?” “嗯?”郑愈听她这般说揽着她的手倒是一顿。 他低头看她,见她面色绯红,眼睛却是闭着的,知道她现在定是有些迷糊了,才肯说出这种话。他问道:“如何表里不一,收放自如了?” 兰妱低喃道:“我们......那个时候,我们成亲后你一个多月没入后院,还要我特地去外院等你几个时辰,那时候,你是不是故意的,就等着我去寻你?”说到后面声音已经渐失,怕是已经近乎睡着了。 是不是故意的? 郑愈的眼睛眯了眯。其实并不是,那时他其实还没有打算完全接受她。 但是她要这么以为就这么以为好了。 *** 郑愈是暗中私自回京的,外人并不知情。 外面的各色流言仍在满天飞,皇帝病情严重,据说仍在昏迷着,每日里不过只能醒来一两个时辰。就郑愈通敌叛国一事,皇帝倒是什么都没说,现如今暂时也没人敢触这个霉头,而且此时众人还以为郑愈尚带着大军在西北,那边都是他的旧部,就算皇帝想做什么,也定不会贸然行事,否则必然会引起大周动乱。 或者皇帝暗中已经在部署些什么也不一定。 不过皇帝倒是在病中发了一道圣旨,册封三皇子朱成祥为闽南王,封地为闽南沿海的五州,着其一个月后就藩,无召不得回京。 这一道圣旨更是击得朝臣和勋贵世家们心中惶惶,暗地里各种揣测猜疑。 皇帝只有四位皇子,成年的只有太子和三皇子两位,另外两位年纪尚幼,且生母位分低微,母族亦是不显,并无任何争储的能力。皇帝此时打发了三皇子就藩,再加上太子隐有监国的意思,不免让众人揣测,这大周怕是要变天了。 宫里宫外整个京城的局势都紧绷着,十分紧张。 而这个走向显然对郑愈是十分不利的。 外面的消息也好,宫里的情况也好,每日都会即时的传递进郑府,就是兰妱,郑愈也没瞒着。 可是郑愈的神色却是一切如常,每日里除了一两个时辰或召人议事或处理公事之外,其余时间俱是陪着兰妱,竟是难得的悠闲,兰妱见他如此,虽然除了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其他他什么也没跟她说,但她原本七上八下的心却是完完全全的踏实下来,每日里只是安安静静神情欢喜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说什么,她听什么。他说无事,那她便信他。 不知不觉中,她对他,早已跟她初初入郑府时的态度和心意已完全不同。 *** 总之不管京城是如何的暗流汹涌,郑府都是紧闭大门,原本是极安静的。 却不想这一日兰妱刚用完早膳,那个她让秋双安排到兰家铺子上的伙计却是让人传了消息过来,道是兰家这两天已经闹得不可开交,起源是兰二叔和兰二婶吵着要搬走,原本要搬走就搬走也就是了,昨日兰二叔和兰妱的父亲却又大吵了起来,缘由竟是兰二叔兰二婶想逼兰妱父亲把兰妱出族,然后就将兰妱父亲给气得病倒在了床上。 而那伙计已经查过了,兰妱父亲真正病倒在床的原因并非只是被“气倒”,而是茶中被人落了少量的毒,此毒一激,药性发作,就会气血攻心。 竟然要将兰妱出族,又将兰妱父亲毒倒在床......这种事情那暗探自然不敢半点隐瞒,所以一五一十全报了上来。 不过那报信之人显然也顾忌了兰妱的身孕,道是夫人不必担心,那伙计已经暗中替她父亲解了毒,身体并无大碍,只需要歇息两天即可。 报信的人退了下去,兰妱就一只手抚着肚子,一只手猛地就按到了桌面上,面色发白,气得一阵反胃。 这还是郑愈第一次看到兰妱被气成这样的。 他心中恼怒,冷冷道:“若你不介意,我安排个意外,直接送他们见阎王。” 兰妱原本是真的气。 可郑愈这话一出,她反是平静了下来,转头愕然的看他,心里那股子气竟然就烟消云散了。 她摇了摇头,道:“让大人见笑了。我以前总觉得我那二叔二婶虽有缺陷,但胜在心思直白,并不难敷衍应付,却不想他们倒真的是够直白的,此次若还是不能把我逼出门去,怕是就真的能把我父亲药死,届时我总得出门了吧。不过让他们出什么意外却也不必了,虽然我对他们并无什么亲情,现在更是厌恶,但却还不至于到想要他们人命的地步。” 她说完看郑愈不出声,怕他因为自己拒绝了他而不高兴,就打了个岔道,“说来贵妃娘娘在宫中这么多年,她那想法我真是捉摸不定,我堂妹那个性情,她巴巴的运作着把她送给了太子,现如今我堂妹那一家可是一心一意的给皇后娘娘还有太子殿下做枪使,这边三皇子殿下不过只是刚失势被封王就藩,我二叔就敢逼我父亲让我出族,闹得这样大。” 那不就让外人坐实了她和三皇子一事?反正终归对兰家对兰贵妃还有太傅府算不得什么好事。 蠢人也真是好用。 好端端又提起三皇子,郑愈更是不悦。 但他却不能告诉她他不乐意听到三皇子这三个字,只简短道:“你父亲病了,既然他们的目的是让你出门,那便回去看看吧,否则这些时日你怕都是不能安心。” 兰妱一愣,她的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她的确很担心家中,也知道只要自己不出现二叔他们可能还会继续闹下去,但是她却也不愿冒险,事情并非无他法可解。 郑愈道,“不必担心,我跟你一起去。” 兰妱更是吓一跳,道:“大人?” 第33节 这样也冒太大风险了,若是被甘皇后和太子他们知道他在京中,定是对他十分不利的。 “无碍,”他对她笑道,“我会乔装成普通的侍卫。此次他们引你出门应该只是试探,我会让人从禁军那边抽一些人过来保护你,有禁军侍卫在,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做什么。” 禁军侍卫?兰妱愕然。 她心中划过狐疑,但既然他这般说了,她便不再出声,她想,或许他是有什么布置或者有什么其他目的也不一定。 *** 烟来镇兰家院子。 兰家后院并未上锁,秋双扶着兰妱绕了后门直接就进了兰家院子,院子内此时一片杂乱不堪,到处都是扔得一些家具日用的东西,但却不见一个人影,几人穿过后院在回廊处转了个弯,就又是一道进入内庭院的木门,侍卫尚未上前敲门,就听到了里面传来了一片怒斥声。 “想让我女儿出族,我呸,贪生怕死,趋炎附势的东西,朝廷还没给我女儿定罪呢,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就敢给我女儿定罪,还跑到我们面前大言不惭想要将我女儿出族?简直是不要以为你们的女儿嫁进了东宫,我们兰家就可以任你施为了。要滚就早点滚,我们供你们吃,供你们住,可不欠着你们什么,也可别再一有事就说什么在老家侍奉父母多年,我呸,你大哥顾及着你们的面子,顾及着什么狗屁的兄弟之情,当年的事情不许我提起,但你们都已经无耻到这个地步了,我为什么还不能提起?” 是母亲之声。 她母亲性情端厚,出身虽平平,但也是秀才之女,说话从来没这么难听过,这次显然是被气极了。 不过当年的事情,当年还有什么事情? 兰妱的脚步顿住,阻止了欲上前推门而入的侍卫,她还真的想听听她母亲说一说她父亲不许她提起的这当年之事。 她只记得当年自己被嫡支带走之前,祖父不知为何好端端的摔断了腿,又旧疾复发病重在床,父亲只能卖了家中祖传数代的铺子去给祖父治腿医病,但却还是欠下了嫡支的恩情,无奈只能让嫡支带走了自己。 以前二叔二婶动不动就拿在老家侍奉祖父母来作说辞,对父亲予取予求,难道他们曾经做过什么不妥之事?能让母亲这般说起,必然不会是什么小事。 兰妱还在想着母亲能继续说下去,却不想母亲的话却已被一个娇柔的声音打断了。 “大伯母,以前的事情侄女是不知道,只是要让姐姐出族之事,侄女却是委实为了你们好,如今你们怕是也已经知道,姐夫他通敌卖国,害了我大周上万将士的性命,令得他们命丧外族人之手,这可是诛灭九族之罪,若是姐姐不出族,届时你们可也得陪着一起死,就算你们不顾忌着自己的性命,难道也不管堂弟和小侄儿的性命了不成?就算我现在是太子良媛,可是这种通敌叛国诛灭九族的大罪,就是我,到时怕也是保不住你们的。” 竟然是兰娇的声音。 今日可真是热闹啊。 兰妱冲那侍卫点了点头,那侍卫敲了敲门,未等里面回应就已经推了门打开。 秋双扶着兰妱踏了进去,原本还在吵闹着的屋子霎时静了下来,俱是看向了她,面色各异。 自郑愈离京大半年,兰妱再未踏出过郑府,外面皆传她有了身孕,怀的还是三皇子的孩子,但实际她到底有没有身孕,有的是几个月的身孕,其实外人并不知道,兰二叔兰二婶兰娇几人也不知道。 所以她突然出现在这里,众人,尤其是兰家二房几人自然是惊住的。 兰妱冲着自己母亲笑了笑,没再理会其他人,而是转头看向看到自己先是跟见了鬼似的惊愕,接着就特意直了腰板,努力摆了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的兰娇,轻笑了一下,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虽算不得什么士,不过几个月未见,倒是也真让人刮目相看了。以前还当你只会撒泼卖痴扮可怜,现在倒是连些从市井流言中拼凑出的冠冕堂皇的恶臭之言都能拿出来卖弄了。可真是太子良媛,今时不同往日了。” “你!”兰娇大怒,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实在被气炸,且就正如兰妱所说,今时不同往日,自己再也不用求她,反是她,已不过是个名声败尽,左右不是被郑愈抛弃就是被郑愈连累,不是被斩就要被卖进勾栏院的,她还何须怕她或顾忌她? 兰娇冷哼一声,道:“谁和你耍嘴皮子,姐姐,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现实,你现在其实已经一败涂地,不管你长得再美,郑大人以前有多宠爱你,三皇子又有多喜欢你,但都没有用了。你怀了三皇子的孩子,可是三皇子不会要你,也不会保你,等郑大人回来,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他不获罪,他处理你,你死,他获罪,你们两个人都得死,哦,还有你肚子里的......啊!” 她的话还未说完,“啪”一声,兰妱前面的一个侍卫受了秋双的指示已经一个刀柄打在了她脸上,不过是瞬间,她脸上就跟染了色的馒头一般肿了起来。 “啊!” 兰娇一手捂着脸疯了一般的尖叫着,脸上火辣辣得疼,还又羞又恼,简直气得浑身颤抖,手指着那侍卫“你,你”了两下,一边的兰二婶已经扑了过来抱住兰娇,嚎叫道:“造反了,造反了,果然是嫁给叛国贼的女人,一窝子的叛国贼啊,竟然敢以下犯上打太子良媛啊。” 可是兰二婶和兰娇再自恃身份高贵,可偏偏她出来之时身边只带了个丫鬟和一个婆子,此时只会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就算她们再嚎,也无人冲上去给她们维持体面。 兰妱冷冷的看着明显受刺激过度的兰二婶和兰娇,她来之前根本就没想过要动手,可是她们对她说再难听的话她都可以无所谓,可是诅咒她的孩子,她决不能忍。 *** 不远处一座庭院的二层木楼上,侍卫问黑衣人,道:“殿下,要属下去处理一下吗?” 太子再不喜那女人,但那到底还是太子良媛,这样胡闹丢脸,丢的也是东宫的脸。 朱成祯的目光却是一直在兰妱的身上,从她下马车到入兰家后院,再到内庭院,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从始至终也没有去看那个据说是他的良媛的女人身上一刻过。 他听到侍卫问起才调了目光扫了兰娇一眼,淡漠道:“不,不必了。吩咐下去,看好了,不要让兰夫人回程出任何意外。” 顿了好一会儿,就在侍卫准备应下告退之时,却听到他又道,“安排一下,我要见她。” 第39章 仍是兰家庭院。 “我的娇娇, 我的娇娇,天哪,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兰二婶还在嚎,她倒是想扑上去挠兰妱,但兰妱前面几个侍卫握着剑凶神恶煞的杵在那,她不敢过去,也只能坐在那一边搂着兰娇, 一边拍着大腿嚎了。 她那做派就是兰娇带过来的嬷嬷和丫鬟瞅着头皮都有点抽。 那嬷嬷到底经验老道些, 她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 更知道这市井妇人般打滚撒泼是没有任何用的, 郑大人是什么人,那是杀人杀几万的战神, 人家是被弹劾, 可还没被定罪, 太子地位是高, 可现在却也帮不到她们。 她只能按下了心里的鄙夷,在旁扶着被打懵了的兰娇道:“良媛娘娘, 我们还是赶紧寻个大夫给您看看吧。女子容颜乃是大事, 可容不得半点疏忽,若是娘娘毁了相貌, 将来可要如何是好?” 兰娇听见这话原先因为被疼痛和羞恼刺激过度的大脑终于也被拉回到了现实之中,她摸着自己已经肿得老高的脸,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袭上心头,若是她毁容了, 她还拿什么去做太子良媛? 她又是尖叫一声,道:“兰妱,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自己毁了,竟然还要毁了我!” 这时一直在旁观战没有出声的兰妱大嫂平氏终于出了声,她道:“给父亲看病的马大夫还没有离开,良媛娘娘若不嫌弃,不若就先进屋让马大夫给您先处理一下伤口吧。” 兰娇是看不上那马大夫,可她现在这副样子,不处理可要怎么回东宫?也唯有先让那马大夫先看看了。想到这里她真是恨不得把兰妱撕成碎片。 兰妱母亲孟氏也已经过去了兰妱身边,唤兰妱先进屋坐下再说。 不多一会儿,满庭院里的人就都移到了堂屋。 就是兰妱父亲听说了外面发生的事情,放心不下,也让人扶着到了堂屋中。 堂屋中一边是兰二叔兰二婶围着马大夫给兰娇看诊,马大夫已经开了消肿的药方让人去抓药,又在自己药箱里寻了药膏让兰娇的丫鬟给她搽药。 另一边兰妱坐下,却是没理会兰娇和兰二叔兰二婶等人,看见自己父亲问候了他几句身体,便将目光移向了自己的母亲孟氏,慢条斯理道:“阿娘,先前你在院子里说,阿爹顾及兄弟之情,不许您提当年之事。现如今女儿瞅着,我们这一房和二房彼此之间怕是也无甚兄弟之情可言了,有什么事,阿娘您就直接说出来吧。” 她现在连“二叔”这两个字都不想吐出来。 “妱姐儿,你这是怎么说话的?”孟氏尚未答话,一向老实的兰二叔却是怒了。 他涨红着脸,似乎忍无可忍道,“妱姐儿,你祖父祖母只有我和你父亲两个,我们兄弟这么些年互相扶持,一向兄弟情深,如果不是因为你,如何会闹到这种程度?你,你就仗着嫁入了高门,历来都瞧不起我们,瞧不起你堂妹,现在你惹了杀头的祸事,我为了大哥侄子,劝他们和你撇清关系,又有何错?可你却带了人过来又打又杀,更用心恶毒的毁了你堂妹相貌,我们老兰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不仁不孝,心思狠毒的东西?” 说到这里又把头转向兰妱父亲,道,“大哥,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肯把她出族吗?大哥,当年你们为了她,抛下父亲母亲在老家,现在也要为了她,就不顾全家的死活了吗?” 兰妱一直以为这二叔一家最会扭曲是非,颠倒黑白的是自己二婶,现在才发现,自己这个二叔平日里最是木讷老实,却原来也这般能说啊。 她没出声,她现在可动不得气,不到最后一锤定音是懒得和他们作口舌之争的。她等着看他们还能说到什么程度,同时也想看看自己父亲的态度。 兰父被兰妱的母亲孟氏扶着,听了兰二叔之言就气得咳了好几声,喘息了好一阵才道:“多德,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怕妱姐儿连累了你们?此事我已经问过恩庭,他说依大周律,罪不及出嫁女,同样的,出嫁女夫家之事,亦不会牵连到娘家。阿妱是我的女儿,是什么样的品性我也最清楚,你们既怕她拖累你们,不想认她这个侄女,那么我们就去府衙,做个分户书,从此以后,你我兄弟虽名为兄弟,但实际却再无任何瓜葛。” “大哥!” 兰父摆了摆手,阻止了兰二叔,续道:“多德,当年我和你大嫂离开老家,家中所有田地房屋财产都留了给你,父亲母亲过世,他们的东西也都留了给你们,我们分文未取,这么些年,你说侍奉父母,我每年也都会给你寄几十上百两的银子,虽然现在你们可能觉得看不上,但却是我这边节衣缩食,能拿出来的所有银子了。” “哎呀,大伯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既然是您拿出来的所有银子,那您这个铺子和院子,这样的家业,几千两的银子,怎么眼睛都不眨就买下来了?”原先一直在照看着兰娇的兰二婶突然插言道。 孟氏听言刚要斥过去,却是一把被兰父给按住了。 他冷冷的扫了兰二婶一眼,却是未理会她,又看向兰二叔道:“多德,你心里可也这般想?” 兰二叔脸色难看,搓了搓手,道:“大哥,你说这些旧账做什么?说起来那些钱你是孝敬父母的,可不是我们落下了。你知道父母每年请医吃药,那些银子可不够使的,就是我们这么些年自己赚的钱也都贴了进去,要不然我们过来时怎么会身上根本不剩什么银钱?” 兰父听言心中愈发失望。 他们身上为何分文不剩?他们这么些年赚了什么银子?在老家,不过就是靠祖上的薄田和他们寄过去的银子过日,还要过有奴仆使唤的日子,还有侄子恩林和侄女兰娇,也养得跟少爷小姐似的。 他听马大夫说自己是中了毒才气血攻心,原来是再不敢相信自己的兄弟会下这种毒手,可此时,他才发现,他好像从来都没了解过自己这个兄弟。 他道:“罢了,当年我离开家时家中所有银钱产业都有单子,这么些年我寄给你们的银子寄给家里的药材物件也都有列账,你若是心中不满,也尽可以把这些年父母的嚼用都列了单子,待族长长辈入了京,就请他们看看,需要我们补回给你们的,我们也尽可以补给你们。” 这话说得兰二叔和兰二婶却是俱都不出声了,他们在镇子上的情况,父母到底有没有请医吃药花费什么,他们大哥大嫂不知情,他们可以信口夸大了说,但兰湖镇的族中长辈,却是最清楚不过的。 这时一直立在一旁未出声的兰妱堂兄兰恩林却突然道:“大伯大伯母,这么些年的细账很难算清,又因为以前祖父祖母在,也不好算,但大账却是很容易算的。我记得家中原本有一个祖传数代的铺子,就是叫兰墨斋,当年大伯和大伯母入京需要盘缠,就卖了这铺子作盘缠,既如此,那现如今这个兰墨斋,是不是应该还算是兰家的产业,大伯和父亲应该都有份?” 这个就是读了数年圣贤书,已经中了秀才,二叔二婶口中将来必会高中为官的堂兄? “你记得?”兰父眼神失望透顶,他看着自己的弟弟,道,“多德,这便是你跟侄子侄女他们的说辞?你也觉得我现在这个铺子,也该有你的份吗?” 兰二叔向来脸皮厚,但此时他对上自己大哥的眼神却不知为何有点瘆得慌,口张了张,刚想说什么,却突然听到那马大夫惊讶的声音道:“滑脉,竟然是滑脉,恭喜良媛娘娘,您应该是有一个多差不多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堂屋中原先吵吵嚷嚷的声音霎时全都定了下来,不约而同的看向马大夫,再看向兰娇。 此时的兰娇也被这消息震住,呆呆地看着大夫,委实不敢置信。 她自嫁入东宫,太子只不过在她房中只歇了一晚,谁能想到她竟然会有孕?她这个月月事是迟了有些日子没来了,但她月事向来不准,所以便也没敢往那个方向去想。 “大,大夫,您说的可是真的?”最先反应过来,激动询问马大夫的竟然是兰娇的那个嬷嬷,崔嬷嬷。 崔嬷嬷是皇后派到兰娇身边的,她其实看不上兰娇,心底也从没真正把她当成过自己的主子。 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却不同。 东宫到现在可就只有太子妃所出的一个小郡主,还有甘良娣腹中一个不知是男是女的胎儿。兰娇若是怀了孕,幸运的还是个儿子,那可很有可能会是太子殿下的皇长子,他们大周的皇长孙!就算不是皇长孙,东宫子嗣稀少,这孩子也是十分金贵的! 马大夫抚了抚自己的胡须,笑着点头道:“自然是真的。老夫行医多年,虽比不得宫中太医,但这喜脉却还是不会把错的。” 兰娇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她简直是喜极而泣。 她终于不必因为自己可能损了相貌而担心没了将来了,这孩子就是她的将来。 不过她想到这里,却是立即就捂住了肚子,往椅子后面缩了缩,有些惊恐的看向兰妱。 *** 兰妱察觉到兰娇的目光,心中好笑。 她还怕自己害了她孩子不成?只要她不惹她,她才懒得搭理她。 崔嬷嬷见兰娇如此作态,再看她脸上惨不忍睹的肿胀,明白她的恐惧,此时她可不也跟兰娇一样都把兰妱当成恶罗刹般? 崔嬷嬷不敢去招惹兰妱,但却对着马大夫话中有话道:“大夫,刚刚良媛娘娘受了惊吓,对她腹中胎儿可会有什么影响?良媛娘娘肚中怀得可是小皇孙,半点马虎不得。” 马大夫笑道:“无事,无事,良媛娘娘身体健壮,刚刚不过是点小惊吓,待老夫给良媛娘娘开一副安胎压惊的药,用上一用就无碍了。” 不过说着却是又道,“只是先前我给娘娘开的消肿药却是活血祛瘀止痛的,良媛娘娘现在有了身孕,却是用不得那药了,就是外搽药,也是不用为好,为了皇嗣,良媛娘娘可是得好生忍着点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待兰娇说什么,崔嬷嬷就已经先应了下来,然后就对先前给兰娇面上敷药的丫鬟道,“还不快去取盆水来,把良媛娘娘面上的药膏都给擦了,若是小皇孙有半点差池,可你们谁能担当的起?!” 兰娇:......她的脸要怎么办?! *** 兰妱很怀疑马大夫是故意的。 这马大夫本来就是她父亲铺子上那个暗探请来的人,八成就是郑愈的人。不过不管怎么样,此时兰娇身孕才不到两个月,最是不稳的时候,少用点药的确还是安心些的。 第34节 兰妱不再理会那边喜出望外一惊一乍的兰娇主仆还有二叔二婶一家,她看向自己的父亲,笑着慢慢道:“阿爹,当年到底有什么事,您还是说清楚吧。现如今良媛娘娘有了太子殿下的骨肉,我这个很可能招祸之人,还是和二叔二婶还有良媛娘娘他们都划清界限为好,否则影响了良媛娘娘孩子的前程,岂不是大罪过?” “所以我觉得阿爹您先前那个分户书的决定非常好。事实上,也不用找官府那么麻烦,我这儿就已经准备了一份礼部盖章的文书,只要阿爹和二叔各按了手印,那就不需要我们兰家族长那边的同意,我们大房和二叔的二房以后就亲缘不再,再无相干,将来我获罪也好,良媛娘娘和她的孩子前途无量也好,彼此都不会受到任何牵连,自然也不会受到任何福恵。” “只是既然要签这断绝亲缘的文书,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免得说来说去,还都是父亲您为了我这个不肖女,卖了祖产,抛弃了祖父祖母,跑到京城发达来着。阿爹,您可以对二叔百般容忍,但在他眼中,我既是个不仁不孝,心思狠毒之人,这种锅,我可不愿意替他背。” 这个断绝亲缘的文书也是本朝开国初期弄出来的一个东西,彼时很多世家大族家中子弟有的忠于前朝,有的却跟着本朝祖皇帝征战沙场,开疆拓土,祖皇帝便弄了这么个文书方便家族分割。 给兰老爹和兰二叔用,委实有点大物小用了点,但兰妱觉得,好用就行。 “阿妱......” “大哥!” 兰老爹刚出声就被兰二叔给打断了,他脸色有些发白,神色也再不是以往的老实木讷,而是带了些兰妱以前在他面上从未见过的阴狠神色道,“大哥,事已至此,若你真的执意要为了妱姐儿要跟我这个弟弟断绝亲缘,这手印我摁。但以前的旧事,旧账,还有今日妱姐儿毒打我们阿娇之事,我们且就看在我们好歹兄弟一场,还有过世的父亲和母亲的份上,全都算了......” “算什么算!” 孟氏终于再也忍不住,她很了解自己丈夫,看到他刚刚的神色,就知道他真的是打算这么算了,他能算,但她却不愿再忍下去了。她道,“阿妱说的对,既然已经要签这断绝关系的文书,过去的事情还是说清楚为好。” “大嫂!” “大哥,当初你可是在祖宗牌位前答应过......”兰二叔冲着兰二爹就吼道,却不想他的话还未说完,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就横在了他脖子跟前,顿时他的话就被卡住了。 在武力面前,再巧舌如簧也是半点用处也没有的。 “你大哥答应过,我可没有答应过!”孟氏冷冷道,“你都这么糟践我女儿了,我凭什么还要替你留面子,让我女儿背黑锅!” “兰恩林,你不是问我们家祖产的那个铺子吗?”孟氏说着就转向兰恩林,面色如霜道,“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当初那铺子是怎么没的。” “我们兰墨斋是祖宗留下来的产业,虽然只是个自家的小墨坊,制墨技艺和外面的大墨坊相比,也较为粗糙,但你祖父和大伯一生都喜爱制墨,很是琢磨出了些奇巧的技艺,可制作出一些色泽和香气都较特别的画墨,用来作画之时倒是有些用处。” “当时省城的一位大墨商不知从何处知道了我们的画墨,特意寻来想同我们合作,道是想试试我们的方子加入他们所制的墨中,还想请你祖父做他们墨坊的研墨师傅,为表示诚意,他们特意邀请你祖父去省城参观他们的墨坊,那时你大伯有事一时走不开,你祖父便带了你父亲一起去了省城。原本是高高兴兴的去,可是你父亲,兰多德,却在省城被人先是诱去了喝花酒,然后再被那妓子不知怎么哄了哄竟是去了地下赌坊,一晚上就把我们兰墨斋,还有我们兰家所有的画墨方子都一并输了出去,你祖父脾气犟,实在气不过,跑去赌坊跟人理论,结果却被人打断了双腿。” “我们阿妱......” 她原本还想说,我们阿妱好端端的在家养着,若不是因为家业被败,祖父双腿要医,又复发了旧疾,欠下了嫡支一大笔银子和请医的恩情,又何须把女儿抵给人家,从此生死婚嫁都被别人捏在手里? 可是这些话她到底吞了回去,对上赶着要把女儿送去给嫡支攀高门的二房一家,这种话又有何意义? 第40章 堂屋里是一片诡异得寂静。 这些旧事, 整个堂屋中,只有兰妱父亲, 母亲,还要兰二叔本人知道,就是兰二婶,她知道当年自己丈夫应该是在省城惹了什么事,父亲的腿伤可能跟自己丈夫有关, 但具体的, 她还真不知道。 “大哥, ”兰二叔老泪纵横, 满脸屈辱,他道, “大哥, 你知道当年我是被人下药算计了, 你曾经应承过父亲, 也在祖宗灵位前发过誓此事绝不告诉旁人的,可为何......” 兰老爹黑着脸没出声, 孟氏却是“呸”了声, 道:“被人下药算计?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旁人怎么不被人算计, 就你被人算计?腿长在你自己身上,是别人打断了你的腿,拖你进去花楼的?什么跟父亲应诺,在祖宗灵位前发过誓不将此事告诉旁人?是, 你大哥愚孝又跟你兄弟情深,这么多年来为了你们做牛做马,却还要披着不孝的名头被你们要挟,被外人指责,可就是这样他也从未将此事吐露过给任何人。但当年你们在省城事情闹得那样大,父亲被人打断了双腿,就当真以为我们兰湖镇穷乡僻壤,再无旁人知道了吗?” “还有,你大哥当真是完全为了阿妱才来京城的吗?当年家里产业被败,就靠几亩薄田维持生计。可父亲病重,嫡支给的钱很快就填了进去,恩林恩庭还要读书,我们不来京城,要靠什么来供养这一大家子,要靠什么来给你们在乡下呼奴唤婢?供恩林读书进学?靠你日日躺在家中喝酒唱曲吗?” “把这个摁了手印吧。”兰妱突然打断了孟氏的话,声音平淡道。她的语气好像不带任何情绪,但听到之人却莫名都起了一阵寒意。 一式三份,侍卫从兰妱手中接过那亲缘断绝文书就先拿去递给了兰老爹。 兰老爹接过那亲缘断绝文书,手却莫名有点抖。他的本意是分户书,其实也就是做了官府登记的分家而已,却不是这要断绝兄弟关系的亲缘断绝文书。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弟弟,他比他年长六七岁,那是自幼跟在他屁股后面用软糯的声音“大哥长”“大哥短”唤他的弟弟,也曾在父亲和母亲临终前应下,会照拂他的弟弟。 这个弟弟从小到大也就犯过那么一次大错,那时他还年轻,一直在乡下没见过世面,乍然去到省城,被有心人诱去喝花酒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而后面发生的那一串事情,的确是他的错,可仔细想想,却也只能恨别人的心思狠毒。 他之所以一直把此事瞒着,不仅是因为他应诺过他父亲和母亲,也是因为他知道,这事只要传出去,兰湖镇就那么大,这个弟弟也就毁了,从此再不能堂堂正正做人。 而且事情已经发生了,说出来又有何意?不过是在家中每个人的心里都种下一个芥蒂,从此他们兰家再不能和和睦睦安安生生的生活了。 可到了现在,他想求的家庭和睦,一家人齐齐整整,到底还是被粉得七零八碎。 *** 兰妱看着拿着那文书手都在颤抖的父亲,心里一阵难受,约莫是有孕的缘故吧,她觉得这屋子格外的闷,甚至有些反胃,可是她再难受,却也不愿在此时露了痕迹,她从不喜在外人面前让旁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她道:“林严,把文书拿给良媛娘娘的父亲吧。” 侍卫应下便又从兰老爹的手中取走了文书拿去了给兰二叔。 兰妱看兰二叔接了那文书,就带了些讽刺慢慢道,“二叔,如今良媛娘娘已经今非昔比,她肚中怀了皇嗣,还可能是我大周朝的皇长孙,前途无量,但我却是被流言缠身,夫家更可能会满门抄斩,虽说罪不及妇人娘家,但若这亲缘不断,却也必定会牵连良媛娘娘,牵连良媛娘娘肚中的小皇孙,否则,我夫君的母亲,当年还是堂堂泰远侯府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又如何会落得被休身亡的结局?还有堂兄,想来也不会乐意因为我而影响你的仕途吧?” 兰二叔一时之间惊疑不定,这东西的确是他们一家原来想求的,可真拿到了手里,还是兰妱这样强硬的送到了他手上,他却又开始觉得不踏实起来。 毕竟这些年他有什么事情都是寻自己大哥解决,早已经变成了习惯,这突然间,竟然要和大哥断绝关系? 不仅是兰二叔,就是兰二婶兰恩林兰娇几人心中也觉得惊疑不定。 兰二叔看向自己大哥,似乎又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兰妱实在厌恶透了这么一家子人,她再不想听他说任何令她恶心的话。 她不是她爹,对这个二叔有多深厚的感情,当她得知自己过去这么些年所受到的煎熬,差点被送进厉郡王府被人糟蹋,日日担心会被送去不知道服侍什么恶心的人,却原来并不是因为自己父亲迫于什么宗族压力,并不只是因为她祖父旧疾复发受了嫡支的恩情,那一切一切的根源不过就是因为眼前这么个人,因为这么人逛花楼被人诳到地下堵庄而造成的。 她被填进了这么一个肮脏的窟窿! 可这么些年,她背负着家人为了她卖掉祖产,离乡背井,不能侍奉祖父祖母的声名,据说她祖父祖母临终前还借着这个理由要她以后定要照拂二叔一家,照拂堂兄堂妹。 她父亲竟然默认了,而且这么些年都一声不吭。 她觉得恶心透了,真的恶心透了。 她对着兰二叔道:“签吧,不签,你落毒给我父亲,令其卧病在床一事,我今日就命人告到衙门上去,甭管我夫君现在是不是在被人弹劾,甭管外面有多少流言的中伤,但你下毒一事,人证物证俱在,相信我,在我死之前,先弄死你,就算良媛娘娘有了身孕,让她再无翻身之地,我还是能很轻易就做到的。” 兰二叔大惊,抬头看兰妱犹如见了鬼。 不仅是兰二叔大惊,这屋中,知情的不知情的,也俱是大惊失色。 孟氏和兰恩怀看向兰二叔的目光更是充满了不敢置信和愤怒。 “签,阿爹,快点签。她就不是人,她是个恶鬼!阿爹,我们走,立即走,以后和他们再无一点关系!” 兰娇尖叫了出来,兰妱的话,她信,她觉得兰妱就是个疯婆子,跟恶鬼似的可怕。 兰二叔总算是摁了手印。 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兰老爹再顾念兄弟之情,兰妱母亲孟氏和大哥兰恩怀知道了兰二叔落毒一事,已经恨毒了兰二叔,兰老爹知道这一切都再回不了头,只能颤抖着手悲哀地摁了手印。 *** 搬家一事兰二叔一家人早已经计划了很久,在京城也早就买好了房子,所以签了亲缘断绝书,一家人就跟被鬼赶似的逃也似的搬走了。一时之间,原先吵到好似屋顶都要被掀翻的兰娇立时便静寂了下来。 兰老爹看着自己女儿神色复杂。 这个女儿在他们面前一向温柔懂事孝顺,可刚刚侄女被击打得可怖的脸,早已准备好的亲缘断绝书,那些冷漠无情堪称狠辣的话,让兰老爹一时之间就像是完全不认识这个女儿一般,虽然他也觉得弟弟一家行为令人寒心,但女儿如此仍是让他十分陌生。 兰妱是什么人,她观兰老爹不愿和自己对视的眼神,和颓然的神色,便大约将他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也觉得有些疲倦,明明打发了二叔一家,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她得知了那些旧事,却是半点也再高兴不起来。不过略说了几句话,兰老爹状态不好,兰妱大哥兰恩怀便扶了兰老爹回了房歇息,兰妱再和母亲孟氏大嫂平氏说了几句话,便道不能久留,提出告辞了。 兰妱有孕,孟氏也知她情况复杂,不敢留她,就送了她出来,告别之时孟氏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终于喃喃道:“阿妱,是阿爹和阿娘对不起你,但是阿妱,你不要怪你阿爹,他,他只是太过重情了,又曾经被你祖父逼着立下了誓言。” 太过重情...... 兰妱笑了笑,摇了摇头,道:“无事,阿娘。我明白的,对阿爹来说,二叔,那是他唯一的弟弟,是他的家人。这些日子,可能还要阿娘多宽慰他些。” 以前兰妱也觉得,有些人重情些,有些人凉薄。 可现在她却觉得,不过就是立场不同罢了,还有,对每个人来说,重要的东西不同而已。 谁的心还不都是肉长的? 兰妱转身离开,孟氏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却更加难过。 她情愿女儿能表现出伤心难过,而不是眼神这般清冷的笑着说“无事”,因为只有不在乎了才会不伤心,不难过。 *** 而兰妱离开了兰家,上了马车,她掀了车帘,看着外面乔装了在给她赶着马车的郑愈。 他的背影一如既往的笔直,兰妱看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的想,他的马车赶得也很好。 这个时候,其实她很想唤他到马车里陪她一起坐一会儿,说上几句话,哪怕他说的话可能又冷漠又难听,可是她也觉得,她还是很想听一听的。 她知道,他或许不爱她,可在这世上,他已经是待她最好的人了,她的要求一向都不高。 *** 她这样看着郑愈,郑愈似有所感,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面上并无表情,那张脸也不是他的脸。 可是眼神却是兰妱极熟悉的。 那一眼竟然让兰妱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她对着他笑了笑,心情莫名就好了起来。 她想,她早已经不再是个任人宰割的小姑娘,这么些年,她心里多多少少还背负着一些东西,例如因为父亲和母亲为了她离开了老家,她对祖父祖母的歉疚,对家人的责任,现在把所有的事情都剖开了,却发现原来她根本没必要去背负那些。 反而更轻松一些。 *** 马车从烟来镇回京城,兰妱原想着,皇后等人费了这么多的周折把自己引出来,这回程的路上应该会起些波澜吧,可是马车驶了近一个时辰,一直到快入城之时都未曾遇到什么拦路打劫,暗杀绑架之人,只是在入城之前的知客亭,有人在前面路上拦下了他们的马车。 那人兰妱认识,郑愈更是认识,是太子的亲信总管太监成禄,他请兰妱借一步说话,道是太子殿下正在知客亭侯着兰夫人。 兰妱愕然。 不是暗杀,是明绑?还是太子亲自出手? 这是哪一出? 兰妱忍不住就去看向已经下了马车立在前方的郑愈,但却只看到了他的背影,此时那成禄却是双手托着一个托盘送上了一物,还正是捧到了站在前面的郑愈面前。 托盘里面是一颗佛珠 旁边的侍卫欲上前替郑愈去拿那物,但郑愈却已经直接伸手拈起了那颗佛珠。 兰妱怔怔地看向郑愈手中的那颗佛珠,她隐约记得,她好像曾经也有过一颗类似的佛珠,是别人送给她的,族中长辈说是个很值钱的宝贝,所以她便编了条绳子串成了手环戴在了手上。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她入了太傅府后不久那佛珠连着手环都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她还为此失落了好久。 难道那佛珠竟然是被太子拿走了? 这,这却又是为何? 她还在极力想串起这事,却听到成禄恭声道:“兰夫人,十一年前太子殿下曾在江南送过这样一颗相识的佛珠给一位故人,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听人说兰夫人可能识得这位故人,所以特邀请兰夫人一叙。兰夫人请放心,太子殿下很重视这位故人,他邀请夫人只是想询问一下夫人一些这位故人的旧事,问问她的情况,绝无任何他意。现时亭中也只有太子殿下一人,若殿下有心对夫人不利,定不会亲自出现在此处,就是别处的一些对夫人不怀好意之人,殿下也已经替夫人打发了,还请夫人放心。” 她的那颗佛珠是太子的?当年那个被人追杀,行容狼狈之人竟然是太子殿下? 兰妱一时又是惊住。脑子里努力将当年那个面目已然已经模糊的人和太子那张脸对起来,可是......她真的记得不太清晰了。 但太子的确没有必要骗她,而且此事,她也从无告诉过他人。 第35节 疑惑间,兰妱忍不住走到了郑愈身前,伸手便去想取过那颗佛珠细看一下。 那颗佛珠还被郑愈捏在手上,一直都没有递给兰妱。 第41章 兰妱伸手去取, 郑愈的手微不可察的紧了紧,他扫了她一眼, 见她眼睛盯着他手上的珠子,神色微有困惑,显是也不是很肯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手到底还是松了松,最后任她取走了那颗木珠。 他已经检查过,那佛珠并无什么问题。 兰妱取过之后细细看了看那颗佛珠, 上面刻的是五瓣莲花, 她的手指轻轻滑过那花瓣, 隐约想起当初那人拆下珠子送给她之时曾跟她说过, 他送给她的那一颗,是独一无二的, 上面刻的是一个字, 而其他的佛珠上, 则不过都是五瓣莲花罢了。 兰妱的手生得极美, 手指纤细白皙,慢慢滑过那颗佛珠之时, 本是极赏心悦目的, 但于郑愈来说,这一幕却让他颇有些不舒服。 因为他知道, 那串佛珠是朱成祯的贴身之物。 她怎么会跟朱成祯有这种渊源? 这让他无端地生出一丝厌恶。 他道:“夫人,您有身孕,还是不要随意接触外物为好。” 兰妱听言心里也是一惊,刚刚因为这佛珠经了郑愈的手, 所以她便放下了些戒心,而且她也觉得太子是个正常人,应该不会对她的孩子不利,因为没有必要。不过郑愈既然这般说了,她还是将那佛珠又递到了郑愈手上,让他归还给成禄。 她隐约察觉到了郑愈的不悦,也不想节外生枝,正待开口拒绝,郑愈却道:“夫人,既然太子殿下只是想询问一下故人情况,那夫人见见他也未尝不可。” 有些事情直接挑开比捂着发酵要更好。 更何况,朱成祯既然起了见阿妱的心思,没有此次还会有下次,他也很想知道他找上门来的目的为何。 兰妱看了一眼郑愈,她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原本那只是一件多年之前的小事,现在只因为送上此物的那人是太子,找她说话的那人是太子,就好像添上了一层沉重的感觉。 *** 知客亭,太子背身而立。 “臣妇见过太子殿下。”兰妱中规中矩的给太子行礼。 上一次两人见面是在御花园,那时兰妱跪在廊下,战战兢兢,她的香囊滚到他的脚边,让她格外的胆战心惊。时过境迁,此时兰妱才发现自己对着这位太子殿下竟然已经完全不再惶恐和害怕了。 大约是觉得最糟糕的都已经发生了? 朱成祯闻声转过身来,看向面前的女子。 她穿了杏色织锦长裙,并看不出有身孕的样子,立在那处,安安静静的犹如晨曦中的梨花,明明极精致美丽,却半点不让人觉得过于浓烈,温柔美好。他从来不是好色之人,可此时看着她,心头也会涌出些异样。 臣妇,但她本来该是他的天命之女。 兰贵妃的那什么天生凤命他并不怎么信,但他心里却很清晰的知道,如果不是兰贵妃和兰家从中作梗,他后来曾经派人去江南寻过她,她生得这般模样,又是这样的性情,有着那番渊源,以他对她的感觉,她的确应该会成为他的女人。 而且,他必然会待她也不同于其他人,而十分宠爱她。 兰贵妃在宫中多年,做下的事情无数,但朱成祯知道,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他父王眼皮子底下,被他父王默许的,不是她,也会有别人,所以他向来都不过就是冷眼看着,鄙薄但从未曾有多在意,也从来不曾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厌恶痛恨她。 他张了张口,那声“兰夫人”却怎么也唤不出口,最后只格外艰难道:“你坐下吧。不必担心,你曾经救过孤的性命,再怎么样,孤也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声音温和得近乎温柔。 他的话不对,声音不对,眼神更不对。 本来也没什么,但兰妱想到不远处站着的郑愈,莫名就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她有礼却疏离道:“多谢殿下,不过是说上几句话,不必坐了。” 朱成祯看出她的防备和冷淡,苦笑了一下,唤道:“朝朝。” 兰妱:...... 以前这位太子一直都是高高在上,颇有威仪的,兰妱被他这么一唤简直像是被雷给劈了。 朱成祯道,“抱歉,朝朝。如果孤早些知道,你就是朝朝,孤定会直接求父皇赐婚,也就不会发生后面这么多的事情了。当年之事,孤也曾禀告过父皇,若是父皇知道当年是你救孤,想来也不会反对赐婚的。” 是朝朝,不是妱妱。 当年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道:“妱妱。” “哪个妱?” 小姑娘似乎根本没上心,随意道:“朝朝暮暮的朝吧。” 兰妱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过来见他。 郑愈就在后面呢,她就是想破脑袋也不会料到太子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啊!也太容易让人误会了!当年她不过才六七岁,就一面之缘罢了,他怎么说的她好像还曾跟他私定过终身似的? 她竟然生出,皇帝生的几个儿子怎么都是这么一副自说自话,拎不清的性子啊?以前她觉得太子和三皇子性格城府都相差甚远,现在却觉得,这两人骨子里可能都一样! 她忙撇清道:“殿下还请慎言,那不过就是多年前的旧事,于臣妇而言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罢了,殿下不必在意,其实那颗佛珠臣妇早已丢失,若不是殿下突然提起,那事臣妇早就差不多已经忘记了。” 这话面儿上是说给太子听,其实也是说给一旁的郑愈听的。 不过说到这里她却是皱了皱眉,道,“殿下之前并不知道是我,为何又会突然知道?殿下现在寻我,又是为了何事呢?其实殿下如果只是为了说声抱歉,大可不必,立场不同,殿下做任何事,想必都是殿下自己衡量过的。” 一口一句“臣妇”,朱成祯听得心中郁结。 郑愈不育并非空穴来风,他和他母后都派人查过当年旧事,就是当初提供□□的陈老太医都寻到了,陈老太医说过,以郑愈当年中毒的情况,就算东明大师有回天之术,能救了他的性命,再让他习武已是极限,但已损坏了的子孙根却是绝对不可能恢复的。 他也查过,郑愈过去二十几年就从来也没有过女人,那个在北疆娶的“亡妻”尚未过门便已经死了。他让她占了那个名,大约不过也就是为了方便拒绝京中大长公主府,泰远侯府,甚至他父皇给他安排的婚事罢了。 其实不仅是不育,应该说是根本就不能人道。 至于兰妱和他三弟,两人之间到底有没有事他更是再清楚不过,不过就是他那三弟一厢情愿罢了。 她的身孕,定是郑愈放出来,让她做饵罢了。 不过这些事情此时却什么都不好说。 他道:“前几日我在御花园见到了兰贵妃,她给我看了当初我送给你的那枚佛珠,我才知道的。其实当年我从江南回来,后来还曾派人去江南寻过你,只是却是半点痕迹也寻不到,心中还想,江南水灾,很多人家都迁走了,或许你也早已经不住在那里了。”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道,“却不曾想,你竟是进京了,还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这么些年,也曾有数次远远见过,却没能认出来。 朱成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兰妱听言却是另一番滋味。 又是兰贵妃。 原来她的那颗佛珠竟是被她拿走了。 兰妱想到兰贵妃以前的种种奇怪行举,明明已经将她赐婚给郑愈,却又一手策划了那次香囊事情,想到她执意把兰娇嫁到东宫,想到太子突然说的“孤定会直接求父皇赐婚”,突然间就醍醐灌顶,竟然就大概明白了兰贵妃的用意了。 兰贵妃她斗不过甘皇后,三皇子斗不过太子,太傅府也斗不过甘家,所以她便处心积虑地把自己嫁给郑愈,然后再让太子和自己扯上关系,让郑愈对上太子?想到这个,那一瞬间,兰妱真是恶心得够呛。 这一日,她发现自己竟然原来一直都是生活在层层的欺骗之中,亲人也好,想要利用你的人也罢,都用着各种名目,欺骗着她,摆布着她的人生。并不是说她的亲人对她没有感情,而是她实在太厌恶这种被人随意摆弄命运,自己根本就没得选的感觉。 她过去这十年,活得到底有多战战兢兢和恐惧?害怕自己被像个玩物似的送给什么恶心的男人,用嬷嬷教导的那些法子用身体去服侍他们?究根到底,都不过是因为这些人的私心和欲念,把她当成一个物件一般随意摆弄。 她再没什么兴致跟太子说些什么。 她甚至不知道,兰贵妃算计她,是始于见到她那颗佛珠之前,还是在那颗佛珠之后。 她神色愈加冷淡,道:“殿下,陈年旧事,原本不过是一件久远的小事,兰贵妃花费这么多的心思,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殿下怕是当作什么都没听到过更为妥当。” 然后又略行了一礼,道,“殿下若没有其他要事,还请容臣妇先行告退了。” “妱妱。”他在她礼毕转身准备离开之时唤住了她。 他看到她的冷淡,但想到她受到的一切,还有他母后对她做的一切,她对自己冷淡,甚至厌恶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我自然知道兰贵妃的目的,”他道,“她想要孤和郑大人对上,想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其实她若是真的了解我父皇,了解朝廷的局势,了解郑大人,就会知道她的所行有多么可笑。” 是啊,她的行为又愚蠢又可笑,可是却真的摆布了她的命运,她就是被这么愚蠢的人摆布着自己的命运,一点都挣扎不了。 她以前不也没将她二叔看在眼里,觉得他虽贪婪但却胜在心思直白,其实也就是愚蠢,并不难打发,可是可笑的是,她父亲就是为了这个愚蠢贪婪心思直白的人把自己送给了嫡支,拿着卖她的钱养着她祖父祖母,她二叔一家,供他们呼奴唤婢的生活着,供他们儿子女儿读书博前程,还不告诉她实情,让她生活在虚假的温情中对祖父祖母愧疚着,去应下他们,照拂二叔一家。 她过去十几年都被愚蠢的人左右着命运。 谁敢小瞧愚蠢的人啊? 她不想听下去,朱成祯却还在继续说,他道,“妱妱,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最近的那些流言,不管你信不信,就算之前我不知道你是妱妱,我也不曾插手。但是我仍是很抱歉,因为我没有阻止便已经对你造成了伤害。但你放心,我以前承诺过你的,一定会兑现,以后更不会允许别人伤了你。” 他说得认真,兰妱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她也不该迁怒他,但此时她却已经十分厌倦,他的神色更让她心惊到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三皇子也就罢了,这个人是太子,皇帝病重,很可能他很快就继位为君。 现在情势这么复杂,郑愈本来麻烦已经够多了,若太子再对自己起了什么执念,自己只会带给郑愈更多麻烦。 她耐了性子道:“殿下,朝廷之事,臣妇懂得不多,但臣妇却知道,殿下贵为大周储君,这大周的江山将来就是殿下的,在边疆为大周浴血奋战的将士,也是在为殿下守护这万里江山,所以殿下完全不必对我觉得抱歉,还是问问自己,有没有对他们觉得抱歉吧。” 她说完再不停步的离开了。 朱成祯怔住,他再想不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他一怔过后再想唤住她时,却不意察觉到了亭下一道带了满满杀气的目光,他下意识看过去,却只看到了一个面目极其普通的侍卫,那侍卫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便跟着兰妱一起离开了。 仿佛先前那道杀气只是他的错觉。 *** 兰妱出了知客亭,侧头看了一眼郑愈,感觉到他身上掩都掩不住的冷气,心里想,自己就不该来见什么太子的,皇室的人脑子都有点问题,皇帝的宠妃脑子有问题,几个儿子也都有问题,谁沾上谁倒霉。 可是现在她什么也不能跟他说,两人便这般各有心思的回了郑府。 下了马车,入了郑府,兰妱再看郑愈,却见他已同平日一般无二了。 兰妱一直忍到了内院,才对郑愈道:“大人,我会给大人带来什么麻烦吗?” “什么样的麻烦?”郑愈道。 兰妱看着他淡漠的神色,一时就有些语塞,难道要她说,她担心太子对她起了什么念头,将来会做些什么?万一是她想多了呢?岂不是反而挑起了他们的矛盾? 第42章 兰妱瞪着郑愈, 可是他若不想让她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就算她瞪着他, 把他的脸瞪出花儿来,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她不信他这样的人会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想什么。 她突然有些讨厌他在自己面前高深莫测的样子,她是信任他,可是她以前也无比信任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觉得他们虽然让嫡支带走了自己, 可是他们还是最爱自己的, 为了自己, 那么孝顺的父亲都可以不顾年迈的祖父祖母跟着自己来京城了呢。 可现实呢?她那二叔一家都那么糟践自己侮辱自己了, 可她不过是要和他们断绝了关系,她父亲就用那种眼神看自己呢。 而偏偏她还是个冷静理智清醒无比的人, 令她更悲哀的是, 她还看得很清楚, 若不是二叔给她父亲下毒, 她父亲定是不会肯签那亲缘断绝文书的,说不定还会要求自己退让。 第36节 她摇了摇头,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于别人眼里,定是凉薄得很, 现在在她父亲眼里,定也是这样的。可她自小就这样,别人真心真意待她,她便也会扑心扑命的为对方考虑, 记得别人对自己的好,可若是发现原来别人是骗她,温情脉脉得利用她,她便会变得特别薄情。 明码标价还强些呢。 她父亲若是当年就告诉她实情,她八成也是一样要去嫡支,只不过这些年她就定不会让她祖父理所当然的去世,也不会让她那好二叔一家这般逍遥自在这么多年,她也定会早为自己作了打算,反正她走了,兰家也不过就是打回原形罢了。 所以,她就是因为被瞒着所以才会这般憋闷。 不过,想到这里,以己度人,面前这个人既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定是更容不得丁点的欺骗和隐瞒。 她突然更深的明白了当初她在三皇子一事上隐瞒他时他的愤怒和失控。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她想跟他说声“抱歉”,可是说抱歉有什么用?想到太子今日跟自己说了很多遍的“抱歉”,这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最后她只能看着他道:“大人,你去卸了乔装吧,对着您这样的装扮说话,我总觉得像是我在跟别人偷情似的。” 郑愈:...... “你又知道偷情是什么样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郑愈原本用理智按下去的醋意瞬间又被她搅和了上来。 兰妱今天是真受了刺激,颇有点破罐子破摔了,她略歪了头看他,面无表情的看了他好一阵,然后突然就凑上了前去,手拽了他的衣襟,踮了脚,抬头蜻蜓点水般亲了亲他的唇角,再退后一步,道:“嗯,就是现在这种感觉,像是在亲一个陌生人。” 郑愈:......她得好好感谢她现在正有身孕。 他盯着她颇忍耐了一番,才道:“阿妱,今天折腾了一天,你也该累了,不要胡思乱想,先歇息一下,回头我们再说话。”说完便真的就转身去命人备水沐浴去了。 兰妱:...... 她刚刚招惹他,其实是很有点期待他会过来吻她的。就像是身在沙漠之中的人需要一点点水来续命,又像是可以借助身体接触来发泄一些什么,他们两个人,最亲密的时候一直便是在身体接触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不会这般像是裹了层层迷雾般,冷硬,又深不可测。 她想,不管怎么样,自己总要一步步试着往前走。 *** 郑愈回房之时兰妱也已经让人服侍着洗漱过了,正在桌前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燕窝粥。 他坐到她身旁,她才放下匙羹转头看他,秋水般的眼睛总算是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 他唤道:“妱妱。” 兰妱就是一激灵,果然他还是在意的。他从来都是唤她“阿妱”,而不会是“妱妱”的。兰妱在心里又把太子骂了好几遍。 她认真道:“大人,十一年前江南水灾,那时太子大约是被人追杀,我看到他,觉得他不像个坏人,当时匪乱丛生,我看他像个富家公子,以为他是被人抢劫害命,所以就帮着他躲了几天,逃过了追杀,那时我只有六七岁,其实后来这件事都不太记得了,否则我不可能再见到他时会认不出他来的。” 不是一面之缘吗?竟然是帮着他躲了好几天? 这种事情听着越发就像是天定姻缘的感觉,她当时只有六七岁,两人是不可能有什么,但就是这种感觉很让人不舒服。 “若是你当初认出他来,又当如何?”郑愈问完这话就后悔了,且不等她回答自己心里就已经十分不是滋味了。 她当时的处境他再清楚不过,她已经能颤抖的跪在乾元宫孤注一掷的求自己这个陌生人了,若是她知道太子就是她曾经救过的那个人,太子不是三皇子,他若是真起了心想从兰贵妃手中要一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她定会入了东宫,成为朱成祯的女人。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简直是烧心烧肺。 兰妱听他这般问,心里咯噔一声,神色愈发认真,她在想着他的问题,该如何回答,可他却更见不得她神色如此认真的去想着朱成祯,所以根本未待她回答就伸手按住了她的胳膊,探身过去撬开了她的唇吻她。 兰妱还未理清楚该怎么答他,却不曾想他会突然这般,先前自己主动招他的时候他不理会她,现在她冷静下来想跟他认真谈的时候他又这般......不过他不按常理出牌,不能以常理度之的行为她也已经习惯,她手上的匙羹已经掉到了碗里,便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柔顺的回应着他吻过去。 他本是突然起意,可她这般搂着自己回应,立时便让他沉浸了进去,这样吻着不便,便伸手小心的将她拖到了自己腿上抱着继续下去。其实先时她踮起脚轻轻贴了贴他唇角的时候他就想这般做。只不过他记得她那句话,说“像是在亲陌生人似的”,便让他不乐意。 两人缠绵了好一会儿,郑愈最初吻她的缘由早抛之脑后了,只剩下了满满的柔情,只是他的吻滑到了她的脖子上,手也已经滑下,搂住她,却听到了她娇软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道:“大人,我想,就算是当初认出他来也不会如何。那时我的家人在兰家手上,我于太子不过就那么一点点久远的恩情,他那样的人,和兰家那样的关系,我是不会去招惹他的,更何况......” 他顿住,抽身出来,神色莫测地看着她,道:“更何况什么?” 兰妱看着郑愈,此时她的脸上还因着先前两人的热吻而满是绯红,眼色娇媚欲滴,但看着他的眼神却很认真。她道:“大人,您觉得当初我为什么会过来求您?” 兰妱从来都不是愚钝之人。 经过这反反复复的几次之后,她早已经隐约知道了他的心结,这个心结不解,哪怕他现在再宠爱她,对她再好,但心底都永远埋着一个隐患,将来,说不定什么时候那个这患就会胀大,成为两人之间不可磨灭的间隙。 郑愈皱了皱眉,他并不想提这个。 兰妱却要说,她道:“大人,当初我的情况,兰贵妃和太傅府定是要送我出去为妾的,那时厉郡王已经跟太傅府有所暗示,可是,就算去死,我也不会想入厉郡王的后院。我求大人,是因为大人后院并无一人,并且大人曾经拒绝过陛下的赐婚,说过不愿娶妻。我不知道将来如何,但当时只要大人容我入府,我便无需和他人共侍一夫,做个邀宠的妾侍去和当家主母,去和后院一堆女人争宠。” 其实还有,坊间也传他不喜女人,传言是真是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不好女色,兰妱心里也隐约期望,自己入郑府,可以替他办事,而不是做他的女人的。 “所以就算那时我知道了我于太子曾经有救命之恩,可是东宫那么多女人,出身南平侯府的太子妃,皇后娘家西坪甘家的太子良娣,还有许多我都不知道名姓的妾侍,若让我入东宫,与入厉郡王府,又有何不同?难道就因为朱成祯年轻,长相俊逸吗?” 郑愈又皱了皱眉。 前面还说得好好的,后面为何突然加上了一句朱成祯年轻,长相俊逸?她是这么认为的吗?不得不说,因着郑愈长年征战,又神色冷硬,浑身都带着肃杀之气,和面如冠玉,气质高贵俊逸的朱成祯相比,朱成祯要更讨女人欢喜很多。 然后他就听到她又道,“所以,就算我认出他来,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牵扯,我也只会隐瞒下来,离他越远越好,结果和现在不会有任何不同。” “大人?”兰妱说完,却发现郑愈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抿了抿唇,低声道,“大人,你不信我吗?” 郑愈从她夸赞朱成祯相貌的不悦中抽回神又回到她的问话,看着她,却并没有答她信不信的问题,而是无意识的轻抚着她的身体,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但是,你应当想过,我早晚都会娶妻,或者我还会有别的女人,那届时你当如何呢?” 兰妱看着他,道:“大人想听实话吗?” “我想听你假话吗?”他淡道。 她垂下眼,伸手轻抚住自己的小腹,道:“我以前想,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好好的抚养他或者她长大,只要别人不来招惹我,就这样,大概就是一辈子了。我相信大人,大人并不是风流好色之人,想来即使娶妻纳妾,也不至于太离谱......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但是大人,如果将来......你有心爱之人,能容我有一席安静之地吗?我可以搬出去,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她这样的话出口,两人之前的情欲便已消失殆尽。 他可以宠她,但是,她却算不得他的什么心爱之人。 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心爱之人。 他宠她,是因为他原本对这世上的任何事都无感,对女人更无感,她却是个例外,他接受了自己享受那种滋味,也接受了她,因为他的确是喜欢她的,她的性情或者任何一个方面,都并没有让他反感的地方。 她还在等着他的回话。 可是他却不是会轻易承诺之人。 他最终道:“我不会有别的女人。如果有,也是各按其位,你不必有什么担心。” 前面说的很快,后面却说得很慢,很重。 这到底不是兰妱最想听到的话。她觉得她不应该不开心,但不知为何心里还是有一块地方黯淡了下去。 *** 景明宫。 甘皇后一把将桌上的茶壶茶杯都扫到了地上,看着立在下面的儿子气得面目涨红,斥道:“祯儿,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心思才把她引出来,可你就这样把她给放走了?你知不知道你祖父已经得了消息,你大舅他被郑愈关着,受尽了折磨,若是不能把她劫出来,用她交换你大舅,你登基之日,怕就是你大舅身亡之日!” 说到这里眼中的泪水已经滚了下来。 他母后一向坚强,这还是朱成祯第一次见她落泪,为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大舅,她的大哥甘守恒。 他心里滋味难言,道:“母后,你明明知道郑愈不育,那兰氏女的身孕必然有诈。兰氏女也好,身孕也罢,不过都是诱我们出手的诱饵,你当很清楚,现如今这个情势,根本就是不智之举。” “虚虚实实,谁又知道真假?我们把她抓了,一验不就知道了?”甘皇后道,“那是你大舅,祯儿,为了你的太子之位,为了你的皇位,他征战半生,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他现在被郑愈关押着,每日用噬骨蚁日日夜夜折磨着,你难道要就这样放着他不管吗?” 为了我的太子之位,皇位?还是为了他自己的权势,或者为了你的皇后之位? 朱成祯冷道:“母后,您不是一直劝儿子要以大事为重吗?跟我不要说什么兄弟之情,连父子之情都要不顾,现在为何到了您的头上,就要我为了您的兄弟,不顾大局,做些蠢事了?” 甘皇后猛地怔住,瞪着自己儿子像是不明白他说了什么。 *** 承熙二十一年七月。 承熙帝病重,朝廷这边御史弹劾郑愈一事拖了下来,西北那边西夏还有西刺的大军退至祁连山以西,西夏王城又发生内乱,西北的战事总算暂停了下来,但郑愈的大军却还在西北,而甘守恒也还扣在郑愈的手中,平西公甘肇已经数次派人上门要人,但郑愈和西北军大将周原却道甘守恒身涉通敌之嫌,以致凉州城失陷,上万西北将士阵亡,七万城民被屠,必须留在西北受查,此事传出,整个西北哗然,差点冲进定州城剐了甘守恒,更有无数将士请命要踏平西坪。 御史弹劾郑愈通敌以致肃州之败一事整个西北和北疆当然也都已经知道,但郑愈在北疆征战多年,此次又是他击退了西夏和西刺的联军,威信之高根本就已超出朝廷的想象,那种荒谬的诽谤之言别说西北和北疆的军民不信,甚至还让他们对朝廷都生出了敌意,更对出身甘家的皇后和甘家的外孙太子朱成祯十分不满。 西北军和西坪军对峙,西北内乱一触即发。 乾元宫。 这日皇帝醒来之后就召了太子朱成祯,内阁首辅王政,兵部尚书赵温,户部尚书陈建忠,礼部尚书孟鸿辉,以及宗室府宗正厉郡王朱明扈见驾议事,议的正是郑愈之案和西北的局势。 厉郡王道:“陛下,依老臣所见,郑大人通敌未必属实,但郑大人对甘大将军心怀怨恨,故意拖延救援时间延误战机却怕是八九不离十的。老臣知道,郑大人为我大周南征北战,护卫北疆,击退北鹘西夏,的确于我社稷有功。但陛下,” 说到这里厉郡王“扑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道,“陛下,郑愈他功高盖主,现如今只因御史弹劾,西北军民便已全群激愤,要□□甘大将军,进军西坪,这,已经是谋反之行了啊。老臣只怕,纵是郑愈现无反心,将来怕是也会发生黄袍加身之事,不将其除之,后患无穷啊。” 承熙帝面色苍白憔悴,神色蔫蔫,听了厉郡王这么一番呕心沥血掏心掏肺的话面上也无甚表情,他把目光转向内阁首辅王政以及其他几位重臣,嘶哑着嗓子慢慢道:“众位爱卿,你们怎么看?” 几位大臣皆是沉着脸却不敢随意置一词。 最终内阁首辅王政走了出来,他已年迈,颤颤巍巍道:“陛下,老臣信郑大人之品性,无凭无据,不会信任何片面之词,且厉郡王也言,郑大人为我大周多年征战,击退北鹘西夏,于我社稷有功,若是轻言降罪,怕是会寒了边疆十数万将士的心。此时西刺西夏虽退守祁连山以西,但仍是虎视眈眈,依老臣之见,万不可轻举妄动。” “不过陛下,西北战事既然已了,陛下不若就召回郑大人,至于西北和西坪各执一词,陛下可安排好西北的疆卫,直接传召西坪和西北的主要涉事将领入京,如此亦可解厉郡王之忧。” 承熙帝道:“爱卿此言倒是令朕忆起,朕也有数十年未曾见过平西公了,既如此,便下旨传召郑愈,平西公甘肇,平西公二子甘守恒,甘纪恒入京,另命郑愈押解涉事将领赵成易,郭显达等人一并入京吧。” 第43章 承熙帝此言一出, 众人心中就是一咯噔。 若此时承熙帝尚康健,众人必定是认为他此举是针对平西公甘肇和西坪甘家的, 这是要对甘家下手的节奏,但他此时卧病在床,太子渐有掌权的趋势,现在召甘肇和甘家人进京,却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催命符。 但他又同时召了郑愈和郑愈的亲信将领入京。 其实现在的局势, 说实话, 甘家在肃州一战中损兵一万, 剩下三万被西北军收编, 相当于已经废了西坪半数的兵马。若郑愈有反心,的确比甘家的威胁更大。西北军和西坪军的对峙, 众臣都心惊, 更何况是皇帝? 陛下病重之时将三皇子封王打发去藩地, 让太子逐渐处理日常政事, 便是丝毫没有换储的迹象,但太子登基, 甘家和郑愈都将成为太子的隐患和威胁。 但无论想要怎么处置, 要想让西北军,西坪军不乱, 召郑愈和甘家人先入京才是最好的法子。 *** “陛下?”厉郡王惊疑不定。 他不想去揣测,他就是想要郑愈死在西北。 他知道皇帝手中总会捏着那些边疆大将的一些命门或者在他们身边安插一些暗棋,想要他们死,总会有法子, 但召郑愈和甘家人一同入京,显然是想要先利用郑愈对付甘家,但以郑愈的手段和权势,让他带了大军回京,届时再想要除他,就很难了。 而今天他这番话若是传到郑愈耳中,再加上旧怨...... 他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承熙帝的目光扫过来,明明是病重之人,那目光却尖利之极,令他的话一时哑住。 出了乾元宫,厉郡王特意慢了几步等着被承熙帝留下的太子朱成祯。 首辅王政回头剜了他一眼,那眼神锐利哪里似一个老态之人,厉郡王面色僵硬中就听到王政冷哼一声,然后一甩衣袖,负手离去了。 王政的这一眼看得厉郡王更是心惊,无论如何,是决不能让郑愈活着回来了。 第37节 可是他回头看那正午肃静中的乾元宫,清冷无息,门口似乎也只有几个侍卫,可是他是宗室府宗正,出入宫廷数十年,很清楚这殿中暗处怕是隐藏了不知多少侍卫和暗卫。哪怕承熙帝病重,这宫中也是被他严严把持着,所以甘皇后和太子根本就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 原本厉郡王和甘皇后他们也都曾怀疑过皇帝的病情,但正因为皇帝的防备森严,根本没有给旁人一丝可乘之机,反而倒是证实了此次皇帝的病是真的颇为严重。 *** 七月中,大周分别收到了西夏和西刺的求和书,西夏和西刺都表示,若是大周有意修好,西夏和西刺将派出使团前来大周京城和谈,对凉州战役屠城一事作出解释和赔偿。承熙帝接受了西夏和西刺的求和,并下旨召西北军统帅郑愈,平西公甘肇,以及平西公二子甘守恒,甘纪恒入京,另命郑愈押解涉嫌通敌的将领赵成易,郭显达等人一并入京。 西夏和西刺求和,约莫是心情转好的缘故,承熙帝的身体也渐渐好转了一些。八月下旬平西公甘肇和其次子甘纪恒率先抵达了京城,彼时承熙帝病情好时每日里已经能勉强让人帮忙读着折子,开始处理一些政事了。 甘肇和甘纪恒抵京之后翌日承熙帝便在乾元宫召见了他们,君臣已有二十几年未见,自然是一番叙旧,免不了甘肇还要老泪纵横的投诉了一番郑愈,求皇帝帮忙从郑愈手中救出长子甘守恒,皇帝自然是好言好语的应下,道是待郑愈和西北的将领回京,必会彻查凉州和肃州战役,若是甘守恒无辜,必会为他讨回公道云云。 八月底,西北的几位将领押了赵成易,郭显达等人入京,但却不见郑愈和甘守恒的身影。 西北将领匡琅禀告道:“郑大将军偕同甘大将军一并回京,奈何甘大将军病重,不堪车马劳顿,稍一提速,便是高热晕厥,所以臣等只能在中州和郑大将军,甘大将军告别,先行来京,预计甘大将军就算病情好转,车马也只能缓行,车行较寻常要慢了几倍,怕是短时间也到不了京城。” 匡琅此言一出,甘肇和甘皇后都是红了眼睛,洒泪看向承熙帝。 承熙帝默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道:“传朕的旨意,命周太医,良太医速速前往中州接应郑大将军和甘将军,随行照料甘将军,务必要保甘将军无碍。” 看了看眼神难掩愤懑的甘肇和甘皇后,又道,“郑将军既然短时间都不能回到京城,其妇却是即将生产,郑府无人照料,便传朕的旨意,接其入宫,就住在景秀宫侧殿,交由兰贵妃照料其安胎待产吧。” 此话一出,众臣心中一惊,而甘肇和甘皇后的心却又是安了一分,唯有太子朱成祯的面上添上了晦暗不明的沉重之色。 莫名的,他竟然想起兰贵妃所说的,妱妱她,是天生凤命。 *** 此时兰妱已经有七个多月的身孕。 来郑府传旨的不是兰贵妃身边的太监,而是承熙帝身边的心腹管事太监成福。 成福由始至终倒都是客客气气的,兰妱要跪下接旨时他也慈和的阻止了,道:“夫人,陛下特意道了,夫人有孕,可免跪接旨。” 他传完旨后见兰妱面色有些发白,还宽慰道,“夫人不必担心,陛下只是体谅夫人有孕,即将生产,但府中却没有一个长辈照应,夫人是贵妃娘娘看着长大的,宫中有经验的嬷嬷又多,夫人在宫中安胎待产岂不是要比在府上更为稳当?” 兰妱勉强笑着谢过他,他看着兰妱如此总算是叹了口气,道,“夫人,您今日便收拾一下,明日一早贵妃娘娘就会派人过来接您。夫人,您且一切都先放宽心,无论如何,陛下都是真心实意会保夫人您,和您这孩子安全的,所以无论在哪里,夫人都只需要好好安心养胎胎,静候郑大人回京既是。” 他这话倒是大实话,兰妱也知道,无论皇帝真实目的是如何,活生生的自己和自己腹中的孩子才能是有用的。 这些日子外面的事情,包括皇帝的传召,西北的局势,甘家人的入京等等郑愈并没有瞒她,都借着秋双的口告诉了她七七八八,但他却也从来没跟她说过他的立场和打算,兰妱觉得他明显心有成算,所以她不让自己想太多,不管他要做什么,她也只会选择信任他。 生也好,死也罢,就是一个结果,并没什么好畏惧的。 可是原先她只需要待在府中,静候一个结果,可现在,皇帝却要她入宫待产,还是住在兰贵妃景秀宫的侧殿。 一直以来就算之前兰妱不去深想,但她直觉也一直以为郑愈是忠于承熙帝,而承熙帝也一直是信任郑愈的。三皇子就曾经说过,郑愈是承熙帝拿来对付西坪甘家的刀。 那么,现在甘家兵马受损,又因肃州之战,和凉州失陷被西夏屠城一事中威信扫地,甘肇和甘纪恒已在京中,而郑愈却成了拥兵自重之隐患,所以这是要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了吗? *** 郑愈这日并不在府中,甚至他也是在承熙帝派人去了郑府传旨之后才得的消息。 他这晚回到内院之时见到的便是明显有些忧思过度,面色苍白的兰妱,他心中将承熙帝又厌恶上了好几遍,知道兰妱尚未用晚膳,转身便吩咐了秋双去热了饭菜端上来,然后就直接对兰妱道:“你现在月份已大,并不适宜住到别处,更不当忧思多虑,今晚我便召太医过来,说你今日因受惊身体不适,不适宜出门,推了去宫中即可。” 啊?兰妱原本还正在想着事,听到他突然的说话声,抬头看他,一时之间就有些愣住。 那可是承熙帝当着众臣的面亲自颁发的旨意,自己要抗旨不遵? 她看着他隐怒的模样,脑中回放着他说的话,心中突然闪过另外一个荒谬的念头,脱口而出就道:“大人,陛下知道您在京中之事吗?他让我去宫中,到底是为了拿我和孩子去威胁您,还是为了做诱饵,麻痹甘皇后和甘家人的?” 若是皇帝不知道他在京中,目的就是为了拿她和孩子牵制他,她能让一个太医说她受惊不便出门,明日皇帝就能派上一打太医上门说她无碍,又有什么意义? 兰妱心中惊疑不定,她道,“大人,您知道陛下此举,到底是何意吗?” 第44章 皇帝他是何意? 皇帝他就是早已经习惯了遇事之时就把别人都当作他的工具和棋子来拨弄而已。 他拿他自己的妻子儿女当作工具棋子, 想怎么拨弄就怎么拨弄,踏着他的王妃和夏家满门尸骨登上了皇位, 现在又要把他的妻子和孩子推到前面做棋子,对皇帝来说这定是最方便最好用的法子,但对郑愈来说,他有千百种弄死甘皇后和甘家满门的法子,为什么要拿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孩子去冒险? 可是想到这里郑愈却是又怔愣了一下。 自己心爱的女人? 那日她跟他说, 如果将来他有了心爱之人, 请他能容她有一席安静之地。 当时他心中想的是, 他可以宠她, 但是,她却算不得他的什么心爱之人, 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心爱之人。 可是刚刚脑子里却直接就浮现了一句, 他为什么要拿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孩子去冒险? 是因为他记住了她那日的话, 想不到别的词, 所以第一反应就浮现了这个词吗? 郑愈一时怔住,看着她慢慢衡量着这个词的意思和分量, 面色也有些阴晴不定, 因此便没有答她的话。 而此时兰妱还在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两人沉默间, 秋双正好端了热好的饭菜上来,郑愈转头去看那桌上布好的饭菜,就缓道:“我刚回来就听许嬷嬷说你午膳和晚膳都没怎么用,这个时候, 怎么能不用膳,先吃点东西,想知道什么,用完膳我再慢慢跟你说吧。” 兰妱吐了口气,也转眼去看那些各色的菜肴,小巧精致,色香味俱全,可偏偏她看着却是一阵的反胃。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该用上一点,但实在没有用餐的欲望,她想了想,摇了摇头,就对秋双道:“给我端一碗燕窝粥,再上一些清淡点的甜点吧,这些我吃不下。” 郑愈听言倒没说什么,神色反是松了些,眼神慢慢柔和起来,他看了一眼兰妱,待秋双和阿早收拾了东西下去,就对兰妱道:“在西北的时候,周原曾跟我说过孕妇若是喜吃甜食,腹中所怀应该是个女孩,而她夫人不喜甜食,所以生下来的三个就都是儿子。” 兰妱一愣,她有些茫然的看他。这个时候,他用这个语气跟她说这种腹中是儿子还是女儿的话? 但她素来都是聪敏的,更从来不是什么急性子,他既说了让她用过东西之后他们才慢慢谈,现在这般说大约也是为了缓和一下她的情绪吧。 她遂坐到桌前的扶手椅上,靠了软垫,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微叹了口气,然后展了个笑容出来,道:“那大人可会失望?其实妾身自己倒是希望她是个女孩儿,那样妾身定会好好教养她,让她以后都开心快乐。儿子的话......妾身倒是有些不知从何教起。” 其实最重要的是,若她只是个女孩儿,将来即使你娶妻,你的妻子定也不会将她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否则是个儿子,那就是他的长子,还是有继承家业权,非同一般的庶长子,任是谁嫁给他,怕是都容不下的。 郑愈听她这般说,神色更是柔和了些,笑道:“无事,你喜欢就好,将来总还会再有的。儿子的话,自然是我来教他。” 他的声音温和,兰妱听言心中热了热,这一整日因为那道圣旨而不安的心竟也慢慢定了下来。 *** 及至秋双又上了燕窝粥和甜点上来,兰妱慢慢用了一些,等她用完,碗碟再次撤了下去,她才看向一直坐在一旁陪着自己用膳的郑愈。 刚刚她用膳之时,他一直都在看着她,眼神带着些考量似的,好在她向来稳得住,用膳还能继续用得四平八稳,若是旁人,被他这么神色莫测的看着,怕是那粥怎么也是吞不下的。 她看着他,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问他道:“大人,陛下下旨传妾身入宫,于大人到底是有利还是有碍?陛下此举针对的是您,还是甘家?” 郑愈看着她,没有答她的话,却是唤了她到自己身边坐下,然后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轻轻的摩挲了几下,问道:“阿妱,若是我有反意,陛下欲拿你和我们的孩子做质,你会害怕吗?” 兰妱:..... 她瞪向他,血色慢慢从脸上褪去,手也忍不住按在了他的身上,拽住了他的衣裳。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但是每次一开始往那个方向想她就会制止住自己。 可是她的惶恐和震惊也就那么一刹那,她对着他的眼神接着竟然就慢慢平静下来。她垂下眼,看着他的衣裳,隔了不知道多久,才抬眼看着他笑了笑,道:“刚刚有一点点,嗯,是有些害怕,但是却也还好,比以前我在太傅府的时候得知自己可能要被送给厉郡王为妾之时要好上许多,因为那个时候我只有自己一个人。但现在,却还有大人您,只要有大人您在,妾身也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最多也就是个死字罢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笑得温柔又恬静,眼神甚至闪着清澈的光芒,像是清晨阳光下的雨露,而她的语气,也只像是在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的手抚着她的脸颊,慢慢的,最后终于忍不住低头轻轻的吻她,是他从来没有过的轻柔方式,兰妱靠在了他怀中,闭上了眼睛任由他在自己的脸轻轻的啄着。她想,不管将来发生什么,至少现在这一刻她都是幸福的。她还是很感激和庆幸,自己在那么糟糕的情况下,会遇见他。 然后她就听到他在她耳边道:“不过就是这么一说,阿妱,陛下传你到宫中,是为了麻痹甘皇后和甘家。甘肇是因为西坪军远不敌西北军,又因着肃州一战还有那些谣言已失威信,若反必败,这才迫不得已入京。” “陛下给他们的信息一直都是,甘家已不足为患,现如今我才是将来太子登基的大患,现在他所作的一切,所有的安排都是为了除掉我,召你入宫也是为了让甘肇和甘皇后他们更加确信这一点,如此他们才会放松警惕,也以为陛下对他们放松了警惕,这才会做些什么。他们也知道,陛下除了我的下一步,必然也不会放过他们。” 兰妱已经睁开眼看他。 她看着他好一会儿,眼神从迷蒙慢慢变得清明,像是一时之间从刚刚两人的亲密之中还没有转换到现在谈话的内容,又像是在慢慢消化他的话,然后才迟疑道:“大人,陛下的性情,宫中的事情,外面的局势,妾身不是很懂,但是妾身为何觉得,事情并不像是这么简单?好像有很多地方说不通。” “嗯,比如呢?”他道。 “大人您刚刚说过,西坪军远不敌西北军,现如今平西公和甘二将军已经入京,甘大将军又在大人手中,如此根本已不足为惧。大人手上已经有不少甘家过往的罪证,陛下完全可以命三司拿下平西公和甘家人,命三司会审,依律处罪。为何定还要让我入宫,去麻痹甘家人?” “嗯,说下去。” 兰妱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却隐含鼓励的眼神,咬了咬唇,继续道,“大人,妾身觉得,若只是为了对付甘家人,陛下根本无须这般大费周章,陛下是不是其实已经对大人您起了防心,真正要对付的人是您?借对付甘家人的由头,引您入宫,再对您下手。毕竟,现在陛下身体已经越来越差,太子即将继位,陛下他要为太子殿下扫清将来的隐患。您和甘家不和,和太子不和可是满朝尽知的。” 郑愈笑了笑,道:“嗯,大约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皇帝他若只是想要除掉甘肇,的确不需要这般大费周章。但他想要的不止是除掉甘肇,若是只揪着旧事清算甘家,杀甘肇,总会有人鄙弃他的品性,狡兔死,走狗烹,也会让一些旧臣子心惊和害怕,害怕下一步就要清算到他们的头上。所以,他要的不仅是甘肇死,还要甘肇自寻死路,还有,他这个人,生性多疑,还总是想试试别人对他的心。太子,皇后,不用此法,他怎么能试出他们的心思,又怎么能名正言顺的,废后?” “大人!”兰妱大惊。 就是他先前说他有谋反之意,也没有此刻他随意说出皇帝要废后一事让兰妱来得惊讶。 废后?皇帝是要做什么? 废后的话那太子将来要如何自处? 一时之间,兰妱只觉心中波澜尽起,惊疑不定。 皇帝刚将三皇子封了王,虽然因着他的病情推迟了三皇子就藩的时间,可是他属意太子继位的意思却是已经很明显了,就算他不满皇后,也完全可以让皇后暗中“病死”,历来皇家和勋贵世家都是这么处置一些不合自己心意的儿媳或媳妇的,像当年郑愈的母亲,泰远侯之所以休掉郑愈的母亲,其实不仅仅是因为他喜欢常氏,想要娶常氏,更多的是做给当时的皇帝成绪皇帝看的,他生怕成绪皇帝对夏家的不满迁怒到他身上,才大张旗鼓休了郑愈的母亲。 想到郑愈的母亲,想到夏家,想到那个中毒不育的传言,再想到难产而亡的夏王妃,还有郑愈和常宁大长公主奇怪的关系,以及常宁大长公主几次三番想要把外孙女,南平侯府的嫡长女,嫡次女嫁给郑愈的奇怪行为,兰妱呆呆的看着郑愈,一时之间,只觉得心不可抑制的砰砰跳了起来。 第45章 兰妱的心中划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很多事情都有些怪怪的, 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却又想不明白, 直到刚刚这个念头冒出来,就好像所有的事情一下子就都串通了,甚至一些微小的细节,例如郑愈对三皇子那种不经意间居高临下的态度,唤太子“朱成祯”时的轻慢, 还有明明大长公主很厌恶自己, 后来却还要小心翼翼的对着自己......自己不过就是一个侧室罢了, 不说郑愈是个泰远侯府身份不清不楚的弃子, 大长公主的孙子,大长公主她可还是皇帝敬重的皇姑母, 她何须小心翼翼的甚至让兰妱生出错觉觉得她好像怕太过得罪自己?......这所有所有原先让她困惑不解的事情, 便都好像说得通了。 可是, 这也太荒谬了。 这, 怎么可能。 可是皇家之事,又有什么不可能? 郑愈看着呆怔着近乎到有些呆滞的兰妱, 看她红唇微张, 长长的睫毛卷起,大眼睛清澈明透, 此时却蒙上了一层迷惘的薄雾,她明明是极聪敏的,可是有时候看着却懵懂得很,也因此就格外惹人怜爱些。 惹他的怜爱。 其实, 他想,只要她不背叛自己,她的心里只有自己,就算她是自己心爱的女人,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不至于连一个女人都负担不了。 他柔声道:“在想什么?” “大人。”兰妱喃喃道。这么荒谬的猜测,他不说,她也永远都不会说出来的。 第38节 郑愈也没再继续问她,只手指微动了动,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笑了一下,道:“不过,不管皇帝他是什么样的目的,你不想去就不必去,好好在家安胎即可,外面的事情我自会安排,对我来说,” 他顿了顿,再极浅的笑了一下,道,“那些事情,远没有你和你腹中的孩子重要。” “大人。” 这是他第一次直接跟她说,对他来说,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很重要。 也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她比别的事情都重要,她也很了解他,知道从他的口中说的这么一句在别人眼里看似简单的话,会是什么样的份量。 兰妱的眼睛有些发热,怕自己忍不住会有眼泪出来让他误会,或者......她也不知道,只是在他怀中把头埋得更深了些,好半晌,才吸了吸鼻子,有点瓮声道:“大人,既然您说陛下不过是拿我去麻痹甘家,他既是让我去住兰贵妃宫中,而不是将我交给皇后,便是不欲我出什么事之意。既如此,其实我去宫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之前只是担心陛下他是打算拿我和孩子威胁您,怕拖累您罢了。” 而若是自己不去宫中,必然会引出很多额外的麻烦,更会引得皇帝对他的不满。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皇帝若对他不满,对他总是不利的。天家无情,更何况一个曾经牺牲了自己王妃,现如今再设局对付自己皇后太子的皇帝。 若他不是那个身份,他只是皇帝先皇后长姐的儿子,以他现在的权势,皇帝他不可能不忌惮他。 她已经不能帮到他什么,更不能再拖累他。 郑愈皱了皱眉,低头看她。 兰妱看出他的不赞同,便又低声道,“大人,即使我入宫,您也是会派人保护我的,对吗?其实这是在天子脚下,在这府中,不过是看似安稳一些,自己心安罢了,在宫中和府中,其实也并没有多大分别。” “若是您为了我拒绝了陛下,违逆圣旨,陛下只会对我生出厌恶,也更觉得我是牵制大人的砝码......他已经知道三皇子对我有意,若是再知道我和太子有什么牵扯,为了避免您因我而和三皇子和太子生嫌隙,或许将来只想将我除之而后快了。大人您不可能永远把我藏在府中的,那个人毕竟是皇帝。” 兰妱本是为了劝他让自己入宫才说的这番话,可是说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话很可能会成真。 她的话也成功的让郑愈的心沉了下来。 他竟然忽略了这个。 *** 皇帝下旨,最终兰妱翌日还是跟着兰贵妃派过来的林嬷嬷和另一个皇帝派过来的管事太监入宫了,身边带了一个郑愈从北疆请来的嬷嬷秋嬷嬷,冬枝,秋双还有另外一个名唤夏绿的丫鬟,是郑愈另外抽调过来放在她身边的一个暗卫。 许嬷嬷十分担心,倒是很想跟着去,还是郑愈亲自劝了,道是秋嬷嬷照顾孕妇经验老道,又懂药理,带到宫中也能防备些别人的算计,许嬷嬷这才满腹忧心的应下了。 此时的她,不仅泰远侯府,就是连皇家,心里都恨上了。 其实追根究底,她们小姐所有悲剧的根源也都是源自于皇家。 *** 到了景秀宫,兰贵妃亲自到了宫门口迎接兰妱,她满面笑容亲热的上前扶兰妱,却是被兰妱不动声色的避开了,然后给她浅浅的福了一福,道:“臣妇给贵妃娘娘请安。” 兰贵妃尚在错愕中,秋嬷嬷已上前请罪道:“贵妃娘娘还请恕罪,太医说了,我们夫人胎位不好,所以闻不到任何脂粉熏香的味道,就是很多花香都是大忌,所以过去这么些个月我们夫人才闭门不出,此次陛下下旨,夫人到宫中养胎待产,这些陛下也是尽知的。” 兰贵妃脸上的笑容还在,目光却是有些木然地从秋嬷嬷身上转到兰妱身上,见她垂了眼不出声,神情淡漠疏远,哪里还是当初那个匍匐在自己脚下,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眼神胆怯无措时时想要讨好自己的兰妱? 兰贵妃心中的怒火一寸一寸升起,但这怒火升到面上之时却是被硬生生给压了下去。 不过就是个臣子的妾侍,什么侧室夫人,妾就是妾,怀了个臣子的种,就敢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摆谱了吗?不过是皇帝觉得你男人还有用,你还有用罢了,待处置了甘家,废了皇后和太子,陛下迟早也会办了你男人! 不过她看着兰妱挺着的肚子,她心里又是一阵憋闷! 就是这孽种,害得她儿子被皇帝斥责,虽说封王就藩什么的是做给甘皇后和太子一系看的,但她是皇帝的枕边人,哪里不知道皇帝是真真切切的怒了。 她那个好儿子,还竟然跟自己说这孩子是他的!这个孽种,到底是谁的,就是她现在都不敢确认!不过不管这腹中是谁的孩子,她竟然把自己儿子迷得神魂颠倒,就都不能留了! 原女主,果然就是个妖孽和祸害! 都怪当初她心慈手软,若是她当初没有一念之仁,那时她不过就是自己手中捏着的一只蚂蚁,要改变原剧情,自己就应该直接除了她,也就一了百了了。 *** 兰贵妃心中又恨又怒,可是面上除了有些微的扭曲,笑容倒还是挂住了。 她没有训斥秋嬷嬷的僭越,反是尽量温柔道:“这倒是本宫疏忽了,只因着许久未见阿妱,想亲近一下,其实今日为迎接阿妱,本宫还特意未着普通的胭脂,皆只是用了些天然的米粉花汁做的胭脂,不过阿妱现在有了郑大人的孩子,谨慎些也是应该的。” 又冲秋嬷嬷道,“回头这位嬷嬷就把太医所说的阿妱平日里要注意的事项都列出来给本宫吧,本宫稍后就召集这景秀宫所有的太监和宫女听训,让他们一条一条的给背下来,免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冲撞了阿妱。” 兰妱终于抬了目光看向兰贵妃。 因着那些陈年往事,也因着太子之事,兰妱现在实在厌恶透了兰贵妃,是以她根本就不想跟她虚与委蛇,假意亲热。而且她现在有身孕,本就该和她疏远些好,所以刚刚才是那般态度,可兰贵妃这般大张旗鼓的来一下,想来不用等到明天,整个后宫,甚至整个京城的勋贵世家都会传出她,郑愈的侧室,仗着身孕在兰贵妃的景秀宫怎么不顾身份,嚣张跋扈,藐视皇威了。 她笑道:“贵妃娘娘不必这么麻烦了,陛下让臣妇到宫中养胎待产,臣妇已经十分感激,既然大总管已经给臣妇安排了自己的偏殿,也特意拨了人伺候,臣妇自当好好在殿中待着,不敢妄自走动,好端端的,哪里就会让娘娘的太监和宫女们给冲撞了?” 然后又福了一福,道,“臣妇今日一早就收拾出门,还未曾歇过片刻,娘娘还请容臣妇告退,待收拾好了偏殿,用过早膳,再容臣妇过来给娘娘请安。” 兰贵妃的温柔彻底僵住。 她再没想到兰妱已经自大到这种程度,这是被男人宠了几天,就以为自己已经上天了吗? 可偏偏现在她还真的拿她半点办法也没有。 兰贵妃就这样僵着笑脸咬着银牙看着一位着了绿衣的丫鬟扶着兰妱穿过回廊,去了隔壁的偏殿。 *** 兰贵妃回到殿中,林嬷嬷少不得好一顿劝兰贵妃,道:“娘娘,现如今东边的那位和太子殿下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对付他们才是首要之事,娘娘何必现在去跟妱姑娘置什么气?当初娘娘您把妱姑娘嫁给郑大人,不就是为了拉拢郑大人对付太子殿下的吗?现在正是时候了,娘娘怎么跟妱姑娘较上劲了呢。至于外面的那些流言,娘娘放心,冬枝已经暗自什么都跟老奴说了,妱姑娘腹中的孩子千真万确是郑大人的,跟我们殿下绝无一点关系。” 兰贵妃心中憋闷却无从说起,她总不能说兰妱是女主命,不能将她踩在脚下就会让她心生不安吧? 她只能道:“嬷嬷,你也看见了,她刚刚是什么态度?我们兰家养她教她十数年,人都说生恩都不及养恩大,没有我们兰家,哪里有现在的她?可她竟是半点不念恩情,本宫怕就是怕,将来她忘恩负义......” 说到这里她猛地色变,道,“嬷嬷,你说,郑愈不会是真的有反意吧?” 否则兰妱凭什么敢用这种态度跟自己说话行事? 她想到她的女主命,想到自己跟太子随口说的“天生凤命”,一时之间就有些冷汗涔涔起来,她,她不会谋算了十几年,最后却成全了郑愈吧? 林嬷嬷听兰贵妃这么一说也是吓得一激灵,她以前就一直对兰妱不错,一来是她心存善念,对兰妱有些怜惜,二来也是觉得她秉性不凡,凡事留一线,而现在......现在她却已经被人拿住了命脉。 她忙道:“娘娘,这事如何是能胡乱揣测的事,陛下一向圣明,这些事情想来他心中都是有数的,娘娘您只需要依照着陛下的吩咐,好生的照料着妱姑娘,其余的事情自然有陛下来定夺。” 又道,“娘娘,妱姑娘一向是个谨小慎微的孩子,她此次这般疏离的对娘娘您,怕是做给外人看的,您也知道外面的流言,若是她跟您还像往日那般亲密,岂不是让外人更加怀疑她腹中的孩子是和我们殿下有关......” 林嬷嬷絮絮叨叨的劝着,兰贵妃此时的神思却是已经飞了出去,林嬷嬷那么些话却是只有一句钻入了她脑中,“陛下一向圣明......其余的事情自然有陛下来定夺”,对,她要把此事跟陛下说说。 甚至太子和兰妱的事情,她也要好好安排了,让皇帝“意外”知晓。 自己的两个儿子都迷恋一个臣子独宠的爱妾,这个臣子还权势滔天,足以威胁皇权,届时,看皇帝还容不容得下兰妱,容不容得下郑愈。 第46章 景秀宫正殿兰贵妃和林嬷嬷说着话, 另一边的偏殿,秋嬷嬷和秋双等人收拾了床榻, 冬枝扶了兰妱躺下歇息,也忍不住道:“夫人,我们毕竟是住在景秀宫,您知道,贵妃娘娘她一惯都是被人捧惯着的, 您这样会不会得罪了她?” 冬枝是兰妱从太傅府带出来的丫鬟, 自小服侍兰妱的, 自然很清楚兰贵妃的性子, 以及过往兰妱和兰贵妃相处的情况。 兰妱扫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冬枝,笑道:“是会得罪她, 那你觉得得罪了她, 直接明白的拒绝她的亲近, 和她远远的保持距离, 更不允许她的人插入我这殿中,对我来说, 安全点, 还是每日里去她宫里和她亲亲热热的,奉承着她说话, 吃着她端出的点心,用着她送的东西,对我来说,更安全点?” 冬枝本是个机灵的, 兰妱这么一说,她便已恍然大悟,与其给别人可乘之机,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表示我就是不信你,该怎么拒绝就怎么拒绝,坦坦荡荡,也不用委屈自己,还能更安心些。 其实得罪不得罪兰贵妃,三皇子喜欢自己姑娘的事闹出来,就兰贵妃那性子,不迁怒姑娘都是不可能的。就算姑娘日日捧着她,也一样讨不着什么好,当初若不是把姑娘嫁给郑大人更有利,她还不是把姑娘送给厉郡王了,可有半分怜惜姑娘的心。 她点了点头,道:“夫人说得对,是奴婢浅薄了,不,是太懦弱了。还请夫人勿怪。” 兰妱拍了拍她的手,道:“无事,不过是以前对着她的模式习惯了罢了,你平日里跟秋双夏绿她们多学学就可以了。记住,兰贵妃和太傅府找你做任何事你且先假意应下,回头再跟我禀告即可。” 冬枝忙应下且不提。 *** 兰妱入了宫,翌日一早兰贵妃便派了宫女过来请她一起去皇后宫中给甘皇后请安。 兰妱打发了宫女回去,道是随后便去正殿。 宫女一离开,秋双便道:“夫人,大人吩咐了,夫人不必去皇后宫中请安,直接推了即可。” 甘皇后的兄长甘守恒就在郑愈手中,已经被郑愈折磨得去了大半条命,甘家军力受损,威信被伤,还有被翻出的陈年罪证,这一切的被动局面都可以说是郑愈一手造成。 说甘皇后对郑愈恨之入骨,欲将其碎尸万段都不为过。 兰贵妃特意过来请兰妱去给甘皇后请安本就是不怀好意。 兰妱摇头,笑道:“我是外命妇,既暂住在了宫中,兰贵妃都特意过来请了,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给皇后请安的,否则传出去了,只会对大人的名声有碍。我总不能习惯把什么麻烦都扔给大人,要让他替我收拾烂摊子。放心好了,皇后娘娘又不傻,现在她最多会在言语上挤兑我两句,绝不会因小失大,让我有丁点损伤的。而且我不是还带着你和夏绿吗?我瞅着,怕是整个皇后宫中,也没人能打得过你们两个。” 皇帝那般精明之人,怎会允许皇后宫中有什么武功高强的侍女或者暗卫存在。 秋双想了想也是,便点了点头没再出声。 *** 兰妱随着兰贵妃去到景明宫的时候皇后宫中正热闹得很,除了有几位承熙帝的妃嫔,太子妃周宝蕴,太子良娣甘月澜,太子良媛兰娇也都在,此时的兰娇也已已经有三个多近四个月的身孕,看身形倒是看不太出来,但她喜欢按着肚子,那姿态倒是一瞧就让人一目了然了。 兰妱跟着兰贵妃上前给甘皇后行了礼。 兰妱之名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皇后也不知在私下议论或者谋算她谋算了多少次,但这却还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见到兰妱。 此时兰妱已有七个多月身孕,看身形着实不能睁眼说什么绝色美人,但她眼眸低垂,轮廓精致,肌肤如玉,气质温柔静雅,仍是让人看上一眼就犹如置身春日清晨锦色花园的舒适感。 就是当年兰贵妃青春正茂的兰贵妃,气质不说,相貌都差远了。 难怪这般会魅惑人,甘皇后心道。 她已经知道她有孕是真非假,但孩子到底是谁的,这怕就只有兰妱自己知道了。 她定定看着兰妱,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是好一会儿未唤她免礼,虽说兰妱行的不过只是微倾了身的福礼,但她毕竟有着七个多月的身孕,这样站时间久了也是不适的。 兰贵妃咳了一声,道:“皇后娘娘,我这侄女儿生得倾国倾城,皇后娘娘第一次见,是不是也是被她的相貌给惊住了。” 甘皇后扫了兰贵妃一眼,讥讽的笑了一下,然后就对兰妱不阴不阳道:“免礼吧,你身子重,且过来本宫身边先坐下再说话吧。” 兰妱垂眼中规中矩道:“多谢皇后娘娘垂爱,只是这于礼不合,臣妇不敢逾越。” 皇后也不是真心唤她去坐自己身边,她还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把她给怎么了,便淡淡道:“那便去太子妃身边坐吧,你也该是许久不见太子良媛了吧,正好你们姐妹说说话。” 兰妱又是中规中矩的谢过之后便由秋双扶着去了刚刚宫女在兰娇身旁加的那个空座上坐了下来。 皇后待她坐下,这才又看了一眼兰贵妃,轻哼一声,然后对着兰妱语气不明道:“兰夫人的确是生得貌美,无怪得能令一向不近女色的次辅大人都对其甚为宠爱,就是我们的三皇子,哪怕兰夫人已经嫁给了郑大人,也仍还是对之念念不忘,听说旧年年关,大雪天的,竟然特意去了兰家庄子上去见兰夫人,真真可以说是情深意重了。” “哐当”一声,就在兰贵妃被激的发怒欲驳皇后之际,兰妱身旁的茶杯就先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众人先是被皇后这么直白不留丝毫余地的话给惊到,再听到这“哐当”一声,心都跟着跳了两跳,然后把目光都转向了那发声之处,目光从地上的碎瓷怔了两怔之后再抬高,移到了兰妱的脸上。 兰妱面上尽是惊惧屈辱之色,眼中慢慢已经有泪积蓄,滚了下来。 她站起了身,看着甘皇后,一字一句道:“皇后娘娘,原来外面污蔑臣妇的那些流言,是出自皇后娘娘吗?臣妇夫君在西北抗敌,皇后娘娘竟然因西北军和西坪军的争执,因为臣妇的夫君以通敌之罪扣押了甘大将军,就在外散播这般恶毒的流言,诋毁臣妇的夫君和臣妇,娘娘并非只是甘家女,更是我大周一国之母,怎可以行如此行径?” 甘皇后一呆,随即大怒,“砰”得一声一掌拍在了桌上,斥道:“放肆!你这,是谁给你的胆子?郑愈吗?果然是有其夫......” “母后!” 第39节 “皇后!” 在甘皇后差点脱口而出“郑愈谋反犯乱”这种话之前,殿外就先后传来了两道声音喝住了她。 接着便是面沉似水的承熙帝和太子朱成祯大步跨进了殿中。 “臣妾/臣妇/儿臣见过陛下/父皇。”众人反应过来之后纷纷起身给承熙帝行礼。 “陛下!” 皇后礼毕,涨红着脸欲开口解释些什么却被承熙帝一扬手就给打断了,他眼神如利刺般在甘皇后身上扎了扎,然后再看向垂首给自己行礼的兰妱,冷冷道:“的确是好大的胆子,皇后不过就是说了一下听来的流言,你却立即就把这些流言的出处钉在皇后的头上,道是她传播出去的。你可还记得她的身份,你的身份?” 兰妱的手捏紧,她也想不到皇帝会突然出现,但事已至此,只能豁出去了。 她道:“启禀陛下,臣妇正是记得皇后娘娘她是一国之母,才不敢相信她竟会在见到臣妇第一面时一开口就用此等不实流言侮辱臣妇,侮辱臣妇的夫君。” “臣妇虽是自幼就住在太傅府,但身边嬷嬷丫鬟从未断过,更是跟几个族姐同住在一个院子里,自认从来谨言慎行,从未行差踏错,和三皇子殿下更是面都未曾见过几面,及至嫁给郑大人,更是甚少出门,唯有一次皇后娘娘所说的旧年年底回兰家的庄子一事,臣妇回娘家住了一晚,还是臣妇夫君送臣妇回去的,有谁见过三皇子去兰家庄子上?不是恶毒诽谤,还能是什么?” “陛下,臣妇受此诋毁,早已将生死置之于度外,不过是念及腹中骨肉,为夫君唯一子嗣,忍辱偷生罢了。可是臣妇的夫君他在边疆为我大周出生入死之际,却遭此流言诽谤,受此大辱,臣妇委实不能忍。今日皇后娘娘既然将那些流言当成事实般当面羞辱臣妇,若是臣妇置之不理,怕是不用等明日这京城上下便又是一番不知如何难堪的流言了吧。所以今日陛下在此,还请陛下给臣妇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承熙帝看着她,隔了好半晌,才终于道:“好,那你且就自证看看吧。” 兰妱又施了一礼,道:“多谢陛下。” 她说完后就看向甘皇后,道,“皇后娘娘刚刚说三皇子曾经在旧年年底趁臣妇回兰家庄子上之时去私会臣妇。臣妇自嫁到郑府,除了那一次回娘家,也几无出门,再到夫君出征西北之后,臣妇更是闭门不出,所以那次回兰家庄子,便是外面所有流言的所出之源。可是,” 她猛地转向了一旁的兰娇,冷冷道,“兰家庄子偏僻,那日大雪纷飞,路人都不见一个,臣妇回娘家也只是夫君临时起意,才送臣妇回去住了一晚,外人绝不知晓,除了良媛娘娘。” “良媛娘娘,那日臣妇的夫君送臣妇回兰家庄子,路遇你马车事故,臣妇还顺便带了你回庄,是也不是?” 兰娇再没想到自己会被突然点名,她就是个窝里横的,平日里对着太子,太子妃,皇后娘娘都是战战兢兢的,更别说此时对着沉着脸一脸杀气的承熙帝,她也不敢撒谎,忙牙齿打着颤道:“是,是的。但是姐夫并未去庄子上,快到庄子之时就离去了。” 可不能说明你没和三皇子私会。 兰妱冷笑一声,也没理会她这话,继续道:“所以,臣妇回娘家,除了臣妇家人,良媛娘娘和良媛娘娘身边的人,绝无外人知晓。良媛娘娘身边的人都是太傅府之人,想来也不敢拿三皇子殿下来造谣,那么也就唯有良媛娘娘了。不是良媛娘娘说出去,外人如何会知晓臣妇曾在那一日回过一次娘家?就不知良媛娘娘只是将臣妇那日回娘家的事告诉了皇后娘娘,还是那些流言本就是良媛娘娘传出去的?” 良媛惊呆,确却的说是又惊又恐,怎么便成了她传出去的了?她急急道:“你,你胡说什么,关我什么事?你私会三皇子,庄子上那么多人看见......” “我私会三皇子,庄子上那么多人看见?请问良媛娘娘这么言辞凿凿说此等话,是亲眼看见了,还是良媛娘娘知道有谁看见了?若是有谁,还请良媛娘娘告诉臣妇一声,让他过来跟臣妇对质!若你没亲眼看见,也没听庄子上任何亲眼看到的人说过,说此等话,不是造谣,又是什么?” 兰妱声音如冰地厉言斥道,“还有,良媛娘娘曾多次在宴会时跟各家夫人造谣说臣妇和三皇子殿下‘青梅竹马,情同兄妹’,请问良媛娘娘,您自幼都是在乡下长大,还是在臣妇嫁去郑府之后才到京城的,你对臣妇在京中,在太傅府的情况根本就一无所知,你又如何知道臣妇和三皇子殿下‘青梅竹马,情同兄妹’了?你无任何凭证,就敢说臣妇和三皇子殿下‘青梅竹马’,不是有心造谣,又是什么?” 兰娇再没想到自己会被兰妱这样一番夹枪带棒的厉言指控,早已吓得大汗淋漓,按着肚子就想晕倒,可是兰妱的肚子比自己的还大呢。 所以最后晕倒是没晕,而是“扑通”一声跪下了,哭道:“堂姐,你,你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啊?你是不是因着郑大人之事,受刺激过度,得了失心疯......” “闭嘴!”朱成祯忍无可忍沉声喝斥道,“兰夫人问你是与不是,你只需承认或否认既是,父皇面前,怎由得你胡言放肆!” 兰娇再想不到此时太子竟是帮着兰妱而不是自己,她又惊又恐,只恨不得晕过去之际就听到兰妱又道:“我说什么,可是说得清清楚楚。你造谣的那些话,难道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吗?但是你不记得,别人可都记得清清楚楚,京中人证俱在,难道你还想否认吗?你还是说说,你到底有没有见过三皇子殿下去兰家庄子上吧!” 兰娇按着肚子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终于像是受不住般哭喊道:“不,我不知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别人,是别人说的,跟我无关。” 甘皇后见她似乎神智有些不对,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再顾不得皇帝的阻止,就对着兰妱斥道:“兰夫人,你这是什么自证清白?你在陛下面前竟这般连番逼问恐吓自己的堂妹,你明知......你这是又要强行把外面的传言出处按到你堂妹身上吗?上次你命人拿剑柄虐打你堂妹,让她卧床几个月,你没看出她有多惧怕你吗?” 她本来想说你明知她身怀有孕,还这般恐吓于她......但明显兰妱的肚子要大了兰娇很多,所以这话只好吞了下去。 兰妱冷笑,却并不理会皇后,而是对着皇帝又福了一福,道:“陛下,臣妇的话已经问完了,想来陛下心中已有判断。” 说着又道,“陛下,刚刚皇后娘娘又指责臣妇虐打堂妹,虽家丑不可外扬,但事已至此,臣妇便将此事也一并禀告了吧。” 说着她便又言简意赅的把因御史弹劾郑愈,兰二叔和兰娇怕自己牵连他们一家,就逼自己父亲将自己出族,最后签了亲缘断绝文书一事禀告了,最后道,“所以,臣妇现在并不敢高攀良媛娘娘为亲,也当不起一声堂姐了。” 承熙帝定定看着兰妱许久,最后转头就对太子朱成祯道:“这样造谣生非,恶毒中伤皇子和外命妇的口舌妇人,如何堪为皇家媳妇,就是良媛亦是不可,但念在其已有身孕,便贬为妾侍吧。” 朱成祯神色沉沉的应道:“谨遵父皇旨意。” 兰娇终于如愿以偿的晕了过去。 承熙帝再看回兰妱,慢慢道:“原本接你入宫,是念在郑大人于社稷有功,你待产之际郑大人仍未能归家,郑府又无长辈照顾,这才接了你入宫养胎待产,却不想这入宫第二日就这般刀光剑影,倒是朕的疏忽了,以后你便留在景秀宫偏殿养胎,平日不用再过来给任何人请安了。” 兰妱忙应下谢过皇帝。 以后再不用给皇后请安,也不用大着肚子跟人应酬才是兰妱对皇后不客气的本意,却不想揪出了这一串,解决了流言一事,又将兰娇兰二叔一家彻底断了关系,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可能她父亲不会欢喜,甚至越发的觉得她薄情,可是也正是因为她知道她父亲的性子,和二叔一家才断得越干净越好。 兰妱松了一口气,而此时场上其他人心中却是尽是复杂难言。 自郑愈出征,兰妱从不出门,对外面的流言也从未出过一句声申辩,众人还一直只当她是个胆小怕事懦弱的,今日这么一出倒是着实把众人给震了一震。 就是太子朱成祯,他目光扫过她之时,也是神色莫辨。 第47章 回景秀宫的路上, 兰贵妃那一路看兰妱的眼神都十分诡异,瞅着她的面色, 倒似受到的惊吓不比甘皇后少,不,甘皇后只是恼怒,而兰贵妃那样子倒真的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兰妱和三皇子流言得以澄清于兰贵妃来说本是件大好事,但此刻兰贵妃脸上却是半点喜色也没有, 反而苍白异常, 看着兰妱的眼神也各种揣测和惊疑不定。 至于吗? 兰妱从来都理解不了兰贵妃, 觉得她很多时候都有些异于常人, 所以倒也算习惯了,对她的反应只作不知, 神色丝毫不动, 到了景秀宫门口便略施一礼就告辞了。 *** 回到景秀宫偏殿, 秋双扶着兰妱歇下, 笑道:“夫人,奴婢一直以为您人善心宽, 对外面的流言是秉着流言止于智者的态度不予理会, 却不曾想,您不过是寻机待发, 而不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被动挣扎罢了。想来今日之后,大家便都知道那些流言不过都是太子良媛,不,太子妾侍的恶毒诋毁罢了。” 但这京中勋贵世家谁的心不是多一窍, 皇后和甘家一系跟郑愈的仇怨不说整个京城,就是整个大周,现在甚至连西刺西夏北鹘的不少人怕都是清楚得很了,什么太子良媛太子妾侍,没有皇后或者太子的指使,她如何敢编排这样的流言?就说那兰娇原本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好端端的,皇后为何要替太子要了她做什么太子良媛,原来目的在此啊! 兰妱看了一眼双眼明亮明显有些高兴的秋双,笑了笑,秋双自从跟着她,从最初的沉默寡言,如非必要绝不多说一句,到慢慢和她主仆默契养成,及至现在,也会本性流露说些多余的话了。 不过想到今日这事,她笑着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仗着他们现在拿我没办法罢了,没有大人,我就什么都不是。” 她是仗着郑愈说过皇帝已经有意废后,所以才不怕得罪她。 说到这里笑容也慢慢浅了些,心道,自己来宫中大人他本是不愿的,是自己说不愿得罪皇帝,怕被皇帝记恨,将来被秋后算账,又答应他到了宫中只会和在府中一样闭门不出他才肯应下自己的。 不知道他得了自己在景明宫闹这么一出的消息会不会很恼怒,还是会担心。 她叹了口气,她嫁给他这么久,已经算是了解他,他一点也不喜欢别人丝毫的忤逆他,喜欢她乖巧柔顺,什么都顺着他,平日里相处倒也罢了,但她却不可能一直都只躲在他身后。 好奇怪,明明最初他容许自己入郑府应该是看中自己能帮他应付大长公主泰远侯府的那些事,可是等自己真嫁给了他,他却又恨不得自己什么都不要做,只柔顺的听他的话就好了。 秋双看着兰妱说着话就陷入了沉默,眼神不知道飘到了何处,想到她刚刚提起大人,便知她必是想起了大人。 秋双抿唇笑了笑,没再出声。 她最初被调来跟着兰妱,最初以为她不过就是大人的一个侧室,还可能是奸细,说是去保护,其实是去监视她的,后来看出大人对她十分重视,也想不过是看脸和她性情温柔罢了,现在才越来越觉得,这世上,好像再没有别人比夫人跟大人更默契更相衬的人了。 *** 这之后的日子兰妱便日日都在景秀宫偏殿里待着,原本众人就都知道皇帝让她住到宫中是为了牵制郑愈的,再加上景明宫兰妱大斥皇后和太子良媛,接着就是太子良媛被贬一事,现在等闲也没人再敢打她主意,本来她也碍不着别人什么事,所以正如兰妱所说,她在这宫中,平日里并不出去走动,只在偏殿里待着,安安生生的和在府中也并无什么不同。 九月十八是甘皇后的寿辰。 此时皇帝的病情已经好转了不少,又正逢西刺和西夏的使者入京,西夏和西刺还分别都送了一位公主过来和亲,皇帝心情大好,就在不知何人的提议下起了兴致,特地把原先甘皇后准备在景明宫办的寿宴挪到了北郊行宫。 北郊行宫有温泉,又有骑射场,皇帝不仅可以过去调养一下身子,性子起来了,还能看看大家狩猎取取乐子,总算是扫一扫这大半年近一年来因战事而起的郁气,京城也恢复些喜气。 皇帝还道那西夏和西刺的两位公主皆是在草原上长大,甘皇后也是自小马背上长大的,都精于骑射,那日就让两位公主和太子,三皇子,宗室以及勋贵子弟贵女们一起比试比试,并有意在宗室和勋贵子弟中挑选两人给公主赐婚,而且三皇子即将就藩,皇帝更有意在各家贵女中择一佳人赐婚给三皇子为三皇子妃。 此时兰妱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孕,不过她平日里不出门便也罢了,但此次皇帝却特意派了人过来请她让她同往,传话的还是当初召她入宫的管事太监成福。 成福道:“兰夫人,陛下道了,此次狩猎宴皇后娘娘还邀请了京中各世家贵女们参加,陛下有意在各位贵女们中挑选一位品格贵重性情端庄的姑娘赐予郑大人为正妻,陛下说了,夫人是大人看中之人,又怀有大人唯一的子嗣,现如今大人不在京中,既然是为郑大人选妻,当然也要采纳夫人的意思,如此将来两位夫人才好和睦相处,一起共同侍奉郑大人。” 兰妱:...... 她竟然突然有那么一点理解皇帝为何会宠爱兰贵妃了。 这就不是正常人。 还有,她以前觉得皇室的人脑子都有点问题果然没错,皇帝的宠妃脑子有问题,几个儿子也都有问题,谁沾上谁倒霉,但最有问题的还是皇帝,谁沾上简直不止是倒霉...... 你要让我挺着八个月的身孕去帮你选大人的正妻?是认真的吗? *** 北郊行宫的一应事宜皇帝都交给了他的大总管钟铨,太子朱成祯和宗室府宗正厉郡王朱明扈打点的,皇帝的起居住处膳食等一切跟皇帝以及宫中贵人相关的交给了钟铨,行宫的布防安全还有狩猎事宜的安排则是交给了太子朱成祯和禁军侍卫统领周中沢,宗室勋贵的邀请还有居所安排等细节则是交给了厉郡王朱明扈。 兰妱的住处此次并没安排在后宫嫔妃处,而是邻近后宫嫔妃那群院落的一个独立小院,同时这个小院还就在太子院落的隔壁,好在此次太子过来只带了太子妃周宝蕴和太子良娣甘月澜,并没带兰娇一起过来,也就避免了出出入入撞到兰娇时还得时时对着她怨毒的眼神,虽然兰娇大约也做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看着总是不那么舒服。 众人皆是甘皇后寿辰的前两日便住到了行宫中,到了正日子便去了骑射场饮宴,顺便看看年轻的公主,公子贵女们比比骑射,演演才艺,饱饱眼福,再品头论足一番,皇帝还能享受一下做媒乱点鸳鸯谱的乐趣,着实非常惬意了。 兰妱去到骑射场之时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 她在嫁给郑愈之前只是兰家一个小小族女,没参加过什么众人宴会,嫁给郑愈之后原先也不过只是个妾侍,也没资格参加什么宴请,然后得封诰命之后西北又起战事,接着就是郑愈出征,她便在郑府闭门不出了。 她的名字倒是如雷贯耳,众勋贵世家都听得耳朵成茧了,但真人众人却当真还没怎么见过。 兰妱此次没有坐到皇室那一众贵人中间去,而是依着身份坐到了下面外命妇的位置上,身旁就是郑愈的祖母常宁大长公主和泰远侯夫人常氏。 众人若有似无的打量着她,她只作不知,在秋双的搀扶下步履平稳地行到了席前,然后先给常宁大长公主福了福礼,这才入席坐下。 此时常宁大长公主对着她再无当初高高在上,盛气凌人之态,而是颇为和蔼可亲,待她坐下,便柔和的问了她一些起居饮食,身体状况,兰妱简短的一一作答,气氛看似十分融洽。 一旁的泰远侯夫人常氏则是蔫蔫的,半点没有过往的精神气。因着前面几个月盛传的郑愈幼时被她落毒以致不育,毁的虽然是郑愈的形象,但她这个恶毒继母却是坐实了,现在她几乎走到哪里都不被人待见,儿子女儿的亲事更是被连累,只要一提这亲事,她还没什么意思呢,对方立即就顾左右而言它,为此她好几次差点气得吐血!明明对方都是她瞧不上的,还敢看不上她家的儿子女儿!不过她先还只是恼怒,后面就开始为此事愁秃了头,整个人都老了好几岁。 *** 宴席前半部分都是众人给皇帝行礼,给甘皇后祝寿,待众人皆归位坐下后便是太子和三皇子领了一众宗室和勋贵子弟进行狩猎比试,这些皇室和勋贵子弟去狩猎,剩下的人便是看看表演,一直到半个时辰后太子领着众人归来,才终于到了各家都或感兴趣或有些紧张的重头戏,贵女们的骑射以及才艺表演。 表演得好了,可以得才名,还可以得佳婿。 这里面南平侯府的周宝薇,常氏的女儿郑玲岫,还有兰家的兰翎语都在。 据说此次皇帝不仅有意在众家贵女中给三皇子选妃,太子无子,还有意给太子再选一位太子良娣或良媛,还想要给一些大臣或者世家子弟赐婚。 事关终身,大家不认真不行。 所以表演很有看头。 兰妱看得很认真。 确却的说是大部分贵女的表演兰妱都看得很认真,唯有郑玲岫还有兰翎语几人表演的时候兰妱就靠在了软垫上歇息了一些。君无戏言,虽然兰妱觉得皇帝很荒谬,但她相信他是来真的,所以既然他要在这群贵女中给郑愈挑选正妻,还极有可能询问自己的意见,她自然要认真些,得看出个所以然来,等皇帝问她时,她也好寻个妥善的话应答。 但皇帝肯定不会将郑愈的妹妹郑玲岫赐婚给他吧。所以能歇息的时候她当然要抓紧时间歇息一下。 但兰妱这般却是着实戳了常氏的眼。 常氏本身是小官家出身,见识和才艺都有限,其女郑玲岫被她娇宠着长大,在一众才貌双全的贵女们中间委实不算出众,郑玲岫表演的是抚琴,本就闷些,更何况她技艺平平,在一群耳朵被养得不知如何刁的皇族和勋贵面前,更是不够看的了。 常氏心中有气,见兰妱这般更是刺痛了她的神经。 她忍了许久,在最后西夏的其娅公主表演骑射舞,兰妱看得格外认真之时终于忍不住出言刺道:“兰氏你看得这般认真,是很喜欢这位西夏公主的舞吗?听说这位西夏的公主钟情于你夫君多年,她本是西夏的嫡公主,此次根本无需她来和亲,是她自己请命过来,就是为了嫁给郑愈的。若是陛下将她赐婚给郑愈,以后你就有的是机会看了。哦,不,” 第40节 她又道,“她是公主,若是赐婚给郑愈,怎么也应该是嫡妻,没道理她会跳舞给你看,所以你现在认真看看也是应该的。” 兰妱转头看她,表情有些微的抽了抽。 她认真道:“夫人放心好了,陛下就是将她赐婚给二公子,也不会将她赐婚给大人的。听说南平侯府拒了夫人的提亲之后,夫人还曾动过心思想让二公子尚主,现在可不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还是个嫡公主呢。” 常氏:...... 一瞬间常氏的脸扭曲的近乎变了形。 *** 这边兰妱应酬着常氏,那边厢西夏公主已经舞毕,她跳下马来,行到了看台前,给承熙帝行了跪拜礼之后,便从侍女手中接过递上来的酒杯上前给甘皇后祝寿,用不算太熟练的大周官话道:“皇后娘娘,其娅代表西夏子民恭祝大周皇后娘娘福体安康,万寿无疆。” 她的大周官话带着些软软的口音,但却甜糯可爱,十分好听。 其娅公主的母亲是西域人,高鼻深目,肌肤白皙,生得十分美艳,此时她刚刚表演完骑射舞,面上透出粉色,额上还有些细微的汗珠,阳光下,美得着实动人心魄。 皇后看似十分喜欢其娅,她唤了她上到近前,笑道:“本宫早就听说西夏的其娅公主西夏明珠之名,今日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真是个十分罕见的美人,而且骑射技艺竟是如此高超,怕是很多草原上长大的男儿都比不上,真是难得。” 然后转头对承熙帝道,“陛下,这样的美人,臣妾瞧着都喜欢,看见心里就亮堂得很,若是陛下觉得可以的话,臣妾倒是想让她住进宫里,如此经常一起说说话,每日里心情都能好些。” 承熙帝带了些笑意看向其娅,却是没出声。 一旁的兰贵妃心中正暗自泛酸,在想着要如何坏了此事,没想到其娅却突然开口道:“其娅想请陛下赐婚。” 众人一愣,皆是看向她。 承熙帝眯了眯眼,道:“赐婚?莫非你看上了谁不成?” 其娅咬了咬牙,慢慢道,“其娅曾经和大周的郑大将军在沙漠定情,郑大将军曾经送了这个给其娅作定情信物,” 她说着就举起了手,众人不由得看向她的手,包括承熙帝。 然后她继续道,“郑大将军说待其娅见到陛下,只要将此物拿给陛下看,陛下定会为其娅和郑大将军赐婚。” 众人正伸了脑袋好奇的想看她手中的“定情信物”到底是何物,却不想就在此时其娅的手腕一动,手上就有数道银光飞出,直直射向了承熙帝。 “陛下!” 坐在承熙帝身旁的甘皇后大惊,然后毫不犹豫的飞身就向承熙帝扑去,欲替承熙帝挡了那些银光的刺杀。 承熙帝原本大约是可以避开那些银光,但却不想皇后突然扑过来,反而被她绊到,然后紧接着,就感到前胸被甘皇后的手按着的地方传来一阵刺痛,他不敢置信的看向扑在自己怀中的甘皇后,就看到了她眼中恨意一闪而过,接着便是温柔的爱恋之色,然后“啊”得一声之后,又唤了他一声“陛下”。 看台上一片尖叫和惊呼声,侍卫已经冲出去拿下了其娅。 一片嘈杂的混乱中,承熙帝就听到有人唤道:“陛下,陛下您有没有事。快,快去传太医,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中毒了。” 第48章 厉郡王朱明扈上前毫不怜香惜玉的一脚踹了那西夏公主, 道:“贱人,你们西夏人果然是狡诈成性, 竟敢假借和亲行刺皇上,还不快将她压下去。” 刚刚与侍卫搏斗而已经满身血污的其娅“哈”一声,冷笑道:“你们要杀就杀了我好了,反正你们的狗皇帝和皇后中了我西夏剧毒,以我其娅一命换你们狗皇帝和皇后的两命已经值了。而且你们也不会逍遥自在多久了, 我的情郎很快就会带着他和我母国的将士踏平你们大周的土地。” “你的情郎, 哦, 你的情郎是谁?”一道声音从廊后传出。 这声音一出, 场上一片呆滞,只觉得犹如幻听, 然后全部不由自主的看向那发声之处, 所有的混乱也都好像定格了下来。 众人看着从廊后走出来的人, 更是震住, 那人身着蓝色锦袍,在今日一众勋贵之中, 并不突出, 然而他的脸......却不是承熙帝,又是谁? 那刚刚那坐在皇帝龙椅上, 此时中毒晕倒的那位承熙帝又是怎么一回事? 但反应过来的人也不在少数。 不过是转瞬之间,侍卫中间已有数人跃起,挥剑刺向皇帝,但皇帝既然出来, 自然不会再那么容易被杀死,十数名侍卫护着他退到了一边,场上又是一阵的兵械剑击和惨叫声,而席上这边却是已经有不少人被假冒的侍卫控制。 而原先被押着的西夏公主其娅却趁一名侍卫不备之际,杀人夺刀,然后指着承熙帝骂道:“果然是狗皇帝,狡诈多端,可是又有什么用,这里郑大将军早已经派人全部围住,你今日必然会死在这里。” 随着其娅的骂声落下,场上不知何时已经分别从狩猎场那边和东西二门涌进来一批身着盔甲的士兵。 领头的是甘肇。 他上前一剑刺中了其娅,抽出滴血的剑,冷冷道:“异族之人果无诚信,不要再期望你的情郎郑愈再来救你,外面郑愈的人早已经全部被我们控制,你们还是去做地下做一对恶心的鸳鸯吧。” 甘肇说完便握着剑向皇帝的方向走近了几步,对着仍在混战的一众侍卫道:“贼人听着,外面郑愈的兵士已经全部被我们控制,你们还不速速投降,既为我大周将士,怎可勾结异国,杀我国君。” 承熙帝看着惺惺作态的甘肇冷笑,他道:“甘肇,既然刚刚你们未能刺杀朕成功,就当知道今日你们的谋划已经失败,还要继续装模作样,很有意思吗?” 甘肇脸上满是戾气,道:“陛下,郑愈谋反,臣等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他说着就一挥手,那些他刚刚带过来的士兵就往承熙帝的方向冲去,只是尚未走到席前,无数道弓箭就犹如乌压压的箭雨般从天洒下,那些士兵便一排一排的倒下,一时之间,骑射场充斥了满满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然后,几乎是同时,他又听到一阵阵惨叫声,和无数把刀剑插进人身体血肉的“扑哧”声,甘肇征战沙场数十年,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他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近乎僵硬的回头,便看到了身着盔甲,此时本该率兵正在攻打西坪的郑愈。 甘肇前日刚收到加急密报,道是郑愈率领西北军入了西坪,这是他不得已铤而走险,刺杀承熙帝的最主要原因之一,他知道,再等下去,甘家必定要被清缴了,一面把他们调入京假意安抚,另一面却留下郑愈攻打西坪,朱明照真是一贯的虚伪恶心。所以他必须先控制了京城,才可能有生机。 可惜承熙帝一向精明,对人防备极深,他和女儿甘皇后反复推敲谋划,才策划了此次假借西夏和亲公主行刺的行动,同时又能完美的嫁祸于郑愈,及至皇帝一死,坐实了郑愈谋反,太子登基,便可即可派军清缴郑愈的西北军了。 可是谁能知道那个坐在席间的皇帝竟然是个假皇帝? 他想不明白,明明他们策划的天衣无缝,知晓的人也是少之又少,为何他们的计划会被皇帝提前得知,反而落入了皇帝的圈套? 他想不出因果,但他却知道一切都完了。 *** 郑愈看着甘肇,他都懒得跟他说话,但为了让旁人知道事情真相,还是得说些废话。 他道:“我的兵士已经全部被你的人控制?甘肇,你说反了,是你的死士,亲卫军,甚至远在西坪的西坪军都已经在我之手。哦,你说我谋反,就靠这个你养大的西夏女人拙劣的刺杀吗?还是你想现在就听听你这几十年来和西域各国,还有西夏北鹘的具体勾结细节?” 郑愈说着话,他身后却走出了一个身着骑装的女子,高眉深鼻,肌肤雪白,同样十分美艳,竟是和地上那位“西夏公主”有个五六分的相像。 她走到地上那女子前面,直接一鞭子就抽了过去,在地上那个“其娅”的痛叫声中,冷笑道:“竟敢冒充我,我会让你后悔长了这样一张皮。” 众人恍然,想来这个才是真正的西夏公主了。 *** 甘肇死死瞪着郑愈,目眦俱裂,心中恨极。 他猛地转头看向承熙帝,眼神阴冷道:“朱明照,你真是好心机,为了这一刻,你怕是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了吧?当年你为了皇位,为了我们甘家的权势,要和我们甘家联姻,就灭了自己王妃的母族夏家,害死了自己孕中的王妃,现在,你又是为了坐稳你的皇位,要再次杀妻灭子吗?” “可是,你养了一条恶狗,你就不担心反噬吗?你不要忘了,郑愈的母亲,母族皆是因你而死,他跟我们甘家有仇,但跟你可是一样有不共戴天之仇,所有的根源可都是因为你!哦,他还间接因为你而中毒不育,现在他唯一的夫人腹中可还怀着你儿子的骨肉。” 他说到这里又转头看向郑愈,“哈哈”两声,眼神恶毒到近乎疯狂道,“郑愈,夏家是被朱氏皇族灭门的,你母亲也是因为泰远侯惧怕成绪皇帝才被他给勒死的,你所有遭受的一切的根源可都是因为朱氏皇族,还有,现在,你那宠妾腹中的孩子也是朱氏皇族的,难道你就甘心......啊!” 他的话尚未说完,一把剑就直直插进了他的胸口,并非致命之处,却足以阻止他说出更难听的话。 是郑愈身边的侍卫云七。 “父亲!” 甘皇后尖叫一声,她自郑愈出现,便已从“中毒昏迷”中醒了过来,此时见到自己父亲甘肇被刺,终于忍不住扑了过来。 为了逼真,她是中了毒,但却还不致于昏迷。 她唤着自己父亲,眼中含泪,回头看承熙帝,道:“陛下,你可真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二十七年前,你为了权势和皇位杀妻灭子,二十七年后,你又再次用尽心机设此局杀你的皇后和太子,你开心吗?你可以说我今天谋反杀君,可是陛下,你扪心自问,这一切还不都是你逼的?还不都是你逼的!” 承熙帝看着泪流满面,双眼含恨的甘皇后,冷冷道:“当年你们甘家勾通北鹘,栽赃夏家,逼死朕的王妃,朕都还没有一一跟你们算账,你们倒是一个一个叫嚣的厉害。你说是朕逼你们谋反,朕逼你们来刺杀朕,那么,这么多年来,你们甘家和西域勾结,多次以战争之名,找朝廷要军饷要粮草,在西坪屯兵积粮,也是朕逼的?更甚者,旧年甘家私通西夏西刺,泄我西北三州兵防图于西夏西刺,以致三州沦陷,上万将士阵亡,凉州六万城民被屠,这样丧心病狂的行径,也是朕逼的?朕到底逼了你们什么?野心和欲望吗?皇后,这所有的事情你都是知道的,但你,朕的皇后,一国之母,是怎么做的?你还要朕怎么容你,怎么容甘家?朕不仅是你的丈夫,更是大周的皇帝!” “你们甘家栽赃,逼死朕的王妃,还说朕是害死了朕的王妃?如果是因为朕被你们甘家盯上,所以害死了朕的王妃,那的确是的。朕告诉你,二十七年前,朕的确没有能够保住朕的王妃,是朕之过,但今天,你助甘家谋反叛国,朕要除的,不仅仅是朕的妻子,更是我们大周的罪人,不,在杀你之前,你便已经不会再是我大周的皇后,朕的妻子,你只会是一个庶人。至于太子,” 他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一侧面无表情,双手却是死死的捏着,眼神满满都是痛苦的朱成祯,神情中也透露出一丝疲惫来。 这个儿子,他其实一直都是满意的。 在郑愈从北疆回京城之前,知晓甘家那么多罪行之前,其实他并没有想过要废太子,就是后来,他也是反复犹豫的。 他道,“至于太子,他是朕的儿子,从始至终,他都是朕的皇子,大周的皇子,从无行差踏错,更不曾做任何对不起大周的事情,所以,朕为何要杀他?” 他的话说完,甘皇后和甘肇都不敢置信的看向朱成祯。 为何他们会一败涂地,原来竟然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外孙背叛了他们! 甘皇后怨愤至极,可是她看着站在那里的儿子,明明是恨的,可是心底却又慢慢爬出希望来,他们都败了,可是她的儿子,若他从来没在他们这边过,那皇帝他......她很清楚,论才干论能力,三皇子远不及自己儿子,更别提另外两个还是孩子的小皇子了。 甘家倒下,皇帝他也不必再忌惮什么了。 *** 可惜甘皇后心底那么一丝希望刚刚爬升出来,就被承熙帝接下来的话再次击得粉碎。 承熙帝太了解甘皇后,他看到她眼神中升起的不正常的亮光,再看看眼神中尽是凶狠,像是垂死的老狼般的甘肇,冷冰冰道,“至于郑愈,更不必你们替他操心了,他的夫人腹中的孩子的确是我们朱氏皇族的。她腹中怀着的孩子,也的的确确是朕的儿子的骨肉。” 甘皇后大震,她猛地转头去看郑愈,可此时郑愈却根本懒得再听他们的废话,转身已经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甘皇后听懂了,可场上其他的人却并未听懂,他们早已被今日不停的反转和厮杀而刺激得近乎麻木,因惊恐过多而麻木。 不过他们此时听了承熙帝的话也仍是目瞪口呆。 他们接近停滞的大脑唯有本能的反应,心道,难道那兰氏腹中的孩子真是三皇子的,所谓的怀孕,所有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对付甘皇后和甘家的一个局?可是这郑愈也太能忍了吧?他真的不育? 众人在盯完郑愈和甘肇等人之后,又忍不住不约而同的把目光都投向了坐在下面席位的兰妱。 而此时的兰妱正坐在扶手椅上,被秋双扶着面色发白,她身前横七竖八的躺着很多尸体,还有在一旁角落吓得瑟瑟发抖的泰远侯夫人常氏。这些尸体,都是刚刚那场混乱中想要劫持兰妱的侍卫或宫女,都直接被秋双和夏绿还有几个暗卫手起刀落斩杀了。 然后他们就看到郑愈已经径直走到了兰妱的面前。 *** 郑愈刚刚就看出了兰妱的状态不对。 他走到了她面前,然后兰妱就对着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道:“大人,我觉得,我好像有点坚持不住了,我能让秋双和夏绿带我先回去吗?” 她其实很想坚持住,这个时候定不能给他添乱,但刚刚那场厮杀和浓烈得血腥味,到底让她动了胎气。 郑愈面色变了变,直接上前就抱着她离开了宴席场,留下了身后一众目瞪口呆的人,还有一地的乱摊子。 第49章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郑愈抱着他的那位侧室夫人就这么走了。 刚刚皇帝说, 郑愈的侧室夫人怀的是朱氏皇族的子嗣,怀的是皇帝他老人家儿子的子嗣......那郑愈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就这样抱走她真的好吗? 有些敏感度高些或者知道些旧事的人终于反应过来, 随即便是大惊失色,而懵懂的人则还是在呆滞中,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一时之间也太令人难以消化了。 而且这好像可都是皇家秘辛吧? 第41节 承熙帝看着郑愈就这么抱着那兰氏走了额角也抽了抽,这么重要的时候他就这么走了?但想到那女人肚子里怀着他唯一的子嗣便勉强不让自己生出什么不满之心来, 事实上, 就算自己不满, 又能怎么样呢?给他赐上十个八个女人?想到自己亏欠他的, 亏欠他母后的,刚冒出头的不爽快又萎了下去。 承熙帝在做着思想斗争, 那地上的甘皇后却是已经被刺激得几欲疯癫。 她吐了一口黑血, 冲着承熙帝道:“朱明照, 你别再自欺欺人人了, 当年夏氏腹中的那个孩子早就跟夏氏那个贱人一起死了,你不愿相信, 竟然要认一个野种做儿子吗?就算他是夏氏姐姐的儿子, 和夏氏长得有那么几分像,但不是就不是, 你不会因为对夏氏愧疚,就失心疯的要把别人的儿子认作夏氏的种吧?皇家子嗣,岂容你这般儿戏,就算你想认, 整个朱氏皇族也不会认!” 其实她心里已经知道郑愈应该就是承熙帝的儿子,夏氏那个贱人的儿子!承熙帝那么精明的人,怎会弄错? 而且,郑愈明明长得和朱明照还有夏氏那个贱人那么像,这么些年来,皇帝几乎是疯了一样的给他权势,给他兵权,跟他一贯谨慎,防人甚深的性格根本不符,她怎么就从来都没想到!她此番说这番话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断郑愈登上皇位的可能性,只要他的身世存疑,宗室和整个朱氏皇族就不能容他坐上那个位置! 承熙帝看着她,目光痛恨又带着些难言的怜悯,他道:“谁跟你说他死了的?是她吗?当年你收买的元后身边的那个嬷嬷?” 承熙帝说着话,就对身边的成福道:“把人带上来吧。” 成福躬身应下,转头对身后的侍卫吩咐了一声,不多时,他们身后的回廊那边便走出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嬷嬷,甘皇后一看到她,瞳孔就忍不住的一阵收缩,怎么可能? 这个嬷嬷不是早就被处理了吗? 那老嬷嬷走到前面,先跪了承熙帝,在承熙帝的示意下,起身看着一脸惊恐的甘皇后道:“皇后娘娘,您也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吗?” “当年你们甘家抓了老奴满门,逼老奴出手害死元后娘娘和小皇子,但你们不知道,老奴和老奴的家人都曾深受元后娘娘的大恩,没有元后娘娘,老奴和老奴的家人早就死了,所以,老奴又怎么可能会去害元后娘娘?只不过,当年王爷...陛下知道,甘家不可能容得下元后娘娘,一次不成,也总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所以便早作了安排,打算让元后娘娘产后就带着小皇子隐姓埋名暂避风头。可惜元后娘娘那时受了夏家满门抄斩消息的刺激,仍是难产而亡了,但小皇子却是用另一具早已安排好的死婴替换了出来。真正的小皇子,陛下早就安排了人送去了给东明大师抚养。” “不,你闭嘴,谁会信你一个奴婢之言!”甘皇后尖叫道。 “你可以不信她之言,”承熙帝道,“她不过是告诉你个事实,让你死得瞑目而已。大皇子出身又被东明大师接走一事皇室档录皆有记载,无需你信不信,也无需他人信不信。而且你怕是更不知道,东明大师手中还有父皇的亲笔书信,请他代为教养阿愈。他的身份,根本没有任何人能置疑。” 成绪皇帝,这事情成绪皇帝竟然也掺了一脚! 从始至终,他们甘家不过就是被人利用,将来定是会被卸磨杀驴的那个角色! 甘皇后的眼中差点流出血泪来,是她瞎了眼,当初竟然看上了这么个人,断送了西坪甘家数百年的根基,将自己的父亲兄长子侄都推上了断头台。 “既然这个郑愈是大皇子殿下,那么,一年后东明大师从泰远侯府接走的那个真正的郑愈呢?”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不是甘皇后的声音,而是从席间走向前来的常宁大长公主。其实她并不想问这个问题,但她经历几代的皇帝,深谙帝心,今日皇帝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究出往事,公开郑愈,不,大皇子朱珉衡的身份,就是要坐实他的身份,不让世人有丝毫存疑的地方。 她问这个问题,不过是替皇帝问的,让天下人更清晰明了罢了。 这么多年了,她从郑愈十岁时回到侯府,回到大长公主府之时,看到他身上消失的胎记,看到他改变了的相貌,别人,包括他那个儿子泰远侯都看不出来,但她却看出来了,她还看到了他身上他们朱氏皇族一些独有的特征,这些特征她并没有,但她的侄子承熙帝却有,那时她就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 她试探过承熙帝,承熙帝没有明说,但却吩咐她将他接到了庄子上,派了顶级的暗卫保护,安排了最好的师傅教导他,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承熙帝警告过她,若是郑愈的身份透露一丝一毫出去,她告诉了谁,他就会灭谁的满门。 她知道他是认真的,他是真的说到就会做到。 他不动自己也只是因为她有用而已。 所以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儿媳女儿越走越远,却半点无计可施,她能做的都做了,却始终没能达到目的。当然当年皇帝到底对郑愈打的是什么态度,她其实也不是非常肯定的,那时候,她看得出来,皇帝是真的器重太子。她以为他会保他一世富贵,给他功名爵位,但绝没想过他竟然要给他太子之位。 所以当年她虽起意把外孙女周宝蕴嫁给郑愈,但后来南平侯府要把周宝蕴嫁入东宫,她最终也没有坚持。 谁知道皇帝竟然下了这么一盘大棋。 现在,她只觉得口中满满都是苦涩滋味。 但她却还必须要陪着皇帝唱这出戏,唱得好了,自己毕竟还是抚养郑愈长大,于他有恩的祖母。 *** 大长公主问完后就等着承熙帝的反应,她看出他是满意的。 不过承熙帝却并没答她的话,也不知是多久之后,那回廊之后传来了一个清冽的声音。 “大长公主问的是贫僧吗?” 很好听的声音,平静沉稳,听之似乎能令人静心。众人向回廊看过去,便见到了两人走了出来,确却的说是一人推着一个轮椅走了出来。 出声之人正是坐在轮椅之上那人,他的相貌和郑愈略有相似,但约莫是长期不良于行之故,要俊秀苍白许多,眼神通透清明,不似郑愈肃冷满身都是杀气。但这样的人,再俊秀也好,气质再出众也罢,众人见到他,心中却莫名有些苍凉之感。 这人,他也已剃度。 原本是侯府嫡长子,大长公主的嫡长孙,元后娘娘的嫡亲外甥,观其气质外貌,若没有那么多的意外,本该是风华出众的俊秀人物,可却一世命运多舛,最后侥幸存了性命,还是遁入了空门。 他推了轮椅出来,行到近前,向着承熙帝和大长公主各行了一个合十礼,道,“小僧明远见过陛下,见过大长公主。若是大长公主问的是二十六年前跟随师傅东明大师离开泰远侯府的人现在身在何处?那贫僧便可告知大长公主,当年那人便是贫僧,早些年贫僧和师弟一直跟随东明大师周游四海,这些年则是一直都住在了宝相寺。外面相传幼时中毒不育的也正是贫僧,其实不仅不育,因为当年中毒甚深,贫僧也因此终身再不能行。” 众人:...... 那所谓的不育原本好像是一件多么上不得台面,被人耻笑的一件事,可是面前这位,云淡风轻的说出来,却让人没法笑出来,也没法去看轻他。况且,他根本就已入空门,什么育不育的,于他还有何意义? 所以流言非假。 只是中毒的人不是那个权倾朝野,征战沙场的“郑愈”而已。 他们又不由得去看向此事另一位相关之人,泰远侯府常氏。 此时的常氏早已跌坐在地上,珠钗散乱,面上竟还有伤痕,或许是先时的打斗波及的吧。当时谋反之人欲劫持兰妱为质,常氏便是坐在兰妱身侧,秋双,夏绿还有暗卫护住了兰妱,却不会管常氏的死活,她只是被波及而未受什么大伤,已经算是幸运的事。 不过于常氏来说,刚刚听到的一切大约比先前那些谋反的兵士还令她恐惧。 她跌坐在地上扶着桌脚瑟瑟发抖。她知道她完了,就算是再蠢她也知道接下去后面她要面对的才可能是她真正的噩梦,因为她下毒郑愈之事,以前只是流言,可现在,却已经是坐实了,还有,“郑愈”十岁之后从东明大师那里回到泰远侯府,她也没有少下手去害他,只是没有成功而已,可那个,她一直心心念念要害了的,竟然是皇帝的嫡长子...... 众人瞧她如此模样,心中对她愈加鄙视。 而此时的常宁大长公主却已经顾不了旁人的眼光,更不会去理会常氏。 她看着面前这个自己真正的孙子,一向刚毅的她嘴唇也有些发颤,倒不是见到自己孙子激动的,而是她心中莫名只觉得坠得慌。她从来没问过承熙帝,她真正的孙子去了哪里,她希望他好好的,因为只要他好好的,皇帝和大皇子便不会太在意泰远侯府,至少这个孙子的那一脉,将来前程仍会很好。 可现在这样,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难怪“郑愈”对她,对泰远侯府,对南平侯府等一众人等的敌意之深,饶是她耗费心机也未能消除。 *** 至此当年之事总算是真相大白,更具体的,例如夏家的平反,甘家的无数罪行的查证定罪,那就是大理寺或者其他皇帝指定查案官员的事情了。 他们只需要记得,“郑愈”便是毋庸置疑的皇嫡长子即可。 场上所有人都像是做了一场可怕又离奇的梦,多数怕是仍不敢相信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听到的一切,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有的人悔,例如南平侯府,有的人怕,例如泰远侯府,有的人恨和不甘,例如甘皇后,甘肇。 此时的甘皇后瘫坐在地上,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而太子朱成祯的表情则一直都是木然的。 大概是痛和震惊到极处剩下的便都是麻木了。 他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他的父皇,兢兢业业,甚至在痛苦选择之后,亲手把自己的母亲和外祖推进了深渊,他对母不孝,但他是大周太子,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可是在他得知自己原来并非是皇嫡长子,他父皇策划这一切,安排这一切,很可能都是为了自己的那个皇兄“郑愈”,他自己不过只是其中一枚棋子之时,他还是感觉有什么他一直坚持的东西碎掉了。 他的父皇却欺骗了他。而这个时候,荒谬的是,他脑中竟然想起了兰贵妃曾经说过的,兰妱,她是天生凤命。 原本她是该嫁给自己的,和自己天定姻缘,可因为兰贵妃的插手,一切都变了。 他看向兰贵妃,看到她面色如纸片一般,眼神中也全部都是不敢置信和惊恐,便知道这所有的一切她也都是不知情的。 她怕是以为斗过了自己母后,扳倒了甘家,该就是她,还有三弟上位了吧。 可笑,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他以前一直自以为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的旁观着兰贵妃,认为她,还有三皇子不过都是他父皇手中的拿来制衡后宫,平衡朝堂的棋子,那些“宠爱”不过是需要这么一个人在那么一个位置罢了。 可现在才发现,自己和她,还有他的三弟,于他父皇来说,又有什么不同?不过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 骑射场上的闹剧在承熙帝需要结束的时候就结束了,但此时兰妱的痛苦却刚刚开始,好在早已找好的两个稳婆也跟着一起过来了行宫,一直都在她住的小院里候着,太医和乳娘也都被紧急召到了院中。稳婆问了问兰妱的情况,再检查过,便道胎水已破,定是要早产了。 郑愈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抽离了身体,手脚,不,是遍体发寒。 他的母妃当年就是听到夏家出事的消息受了刺激,然后早产而亡的。 两个稳婆一个姓钟,是宫里的女医官,皇帝给安排的,另一个姓关,则是郑愈从北疆特意挑了送过来的一位嬷嬷。 郑愈抱着兰妱入了临时准备的产房,钟医官请他出去稍后,他扫了她一眼却是理都没理会,他那个眼神,钟医官都给吓住。关嬷嬷便劝她道:“京城多说男人入产房晦气,但我们北疆却没有这个规矩,我们北疆男人上战场杀敌,哪里怕这么一点晦气冲撞,反是大人阳气正,人鬼不侵,必能护得夫人平安。” 钟医官:什么乱七八糟的......但她在宫中服侍贵人,这点眼色还是有的,便也自顾忙着不吭声了。 第50章 兰妱本是能忍的性子, 可是此刻一阵一阵的剧痛还是让她整个陷入与疼痛的对抗和挣扎之中,唯有间隙的时候尚能保持些清醒。 她知道自己是早产。这个时候早产是极伤身子的, 十之七八产妇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 所以她知道此时自己本该让郑愈离开,可是此刻他握着她的手,她却不舍得放开。这么些年,无论什么事情,无论多么痛苦绝望害怕的时候, 她都是一个人自己扛着的, 可是这个时候, 她却贪恋的不舍得他离开。或许他一离开, 她便再也看不到他,听不到他说话了。 一直疼了几个时辰, 兰妱听了稳婆的话, 养着力气一直咬着牙没有说话, 可是饶是如此她还是感觉到全身的力气好像已经慢慢从自己身体抽离, 在一阵疼痛和晕眩之后,她觉得自己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转头看身边的他, 看到他面色发白, 眼神中满满都是对自己的紧张和凝重甚至眼底深处还有一丝恐惧。他从来都是肃杀冷凝,万事皆掌控在手心的镇定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这般的神情。 这一刹那,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难过,她知道他是真的在意自己的,她也发现自己是很在乎在乎他的, 不是为了生存,不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只是因为她看到他,心里就会觉得甜蜜和欢喜,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她其实很幸福。 她怕自己晕过去后就再也醒不来了。 她看着他,喃喃道:“大人,我觉得我好像快要撑不住了。大人,我一直没有跟大人说过,这辈子我做的最正确的事,大概便是那日,在乾元宫看到大人,鼓着勇气去求大人。虽然,那时候,我真的很害怕的,我也犹豫挣扎了很久,可是我却遇到了最好的人......”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越说越慢,眼睛也阖上了。 什么叫这辈子? 郑愈只觉得心中像是被利箭刺到,一阵剧痛,他握紧她的手,另一只手伸过去抹过她额上的汗水,捋了捋她汗湿的头发,道,“阿妱,没事的,你再忍忍,不要睡过去,再坚持一下,很快我们就能看到我们的孩子了,你不是一直很期待的吗?你说过,你最想要的,就是有一个我们的孩子。”说到这里,他自己的声音都带了些难以抑制的颤音。 “大人。”兰妱低低唤道,她勉强睁开了眼睛,嘴角有一丝笑意出来,可是她的手是抖的,声音也是破碎的。 “大人,夫人的情况不好,孩子一直出不来,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夫人的力气耗尽,怕是对夫人和胎儿都不利,如今之计,一切为胎儿故,老奴建议在催生汤药中再落重天花粉,车前子,芫香等药,如此可促胎儿早点产出,避免胎水尽失,小公子在夫人腹中憋气身亡。”钟医官凝重着脸道。 郑愈猛地回头,目光如利剑般扫向她,就算他对女子生产一事知道的不多,但也知道加重催产药,或许可能促胎儿早早诞下,但稍一不慎却极有可能令产妇大出血而亡。 钟医官被他这样的目光一看,饶是她觉得自己说的并无任何不对,心里也是一哆嗦。她在照顾兰妱之前就受了承熙帝的吩咐,定要尽心尽力伺候兰夫人和她腹中胎儿,不得有丝毫不妥,但最后生产,却定要以胎儿为重。她咀嚼了这话很多遍,越深想约惊恐,最后便摆正了自己,凭心而为。 此时此刻,她说的话确确实实是事实。 郑愈看她挺直的腰板,面上板正凝重的表情,冷哼一声,转头看向关嬷嬷,关嬷嬷额上也满是汗,她咬了咬牙,道:“大人,夫人现在的情况怕是不能再加重药的,还是让人再熬些参汤,让夫人再坚持一下试试。” “去煎参汤。”郑愈冷冷道。 秋双得令,立即转身亲自出了去处理。 兰妱听到他们的对话,原本涣散的神思勉强收拢了些,她的手抓了郑愈,看着他,道:“大人,再加一些催产药吧,我觉得自己也快要受不住了。无论如何,” 她的另一只手慢慢按上自己的腹部,她想说,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孩子,可是话到嘴边眼泪却汩汩而下。 她不舍得,她不是不舍得自己去死,而是她不舍得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了娘亲。他若只是郑大人便也罢了,他这样的人,只要他承诺了,定能护住他们的孩儿,可现在他是皇子,皇嫡长子,依现在的情况,依他的权势,还很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他以后会有皇后,还有可能有无数的后妃,在那深宫,一个没有母亲的皇长子,将来要受多少的苦?他自己可不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就算是个女儿,能活着长大,怕也会被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着,算计着。 第42节 所以她的话到了嘴边却始终吐不出口。 不,她不想死,她曾经发过誓,若她有了孩子,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她都不会抛下她/他,舍弃她/他,一定要陪着她/他一起长大。 她的手死死嵌进他的手心,眼睛已经完全模糊,然后她听到他在她耳边道:“阿妱,你坚持住,你不是一直都担心将来我会娶妻,或者后院还会有别的女人吗?我答应你,只要你好好的生下孩子,好好的活下去,以后我不会再要其他的女人,只有你一个。” “大人?”兰妱猛地睁大眼看他,饶是她此刻力气全无,也还是被他的话给惊住,眼泪明明忍着却还是滚了出来。她一直知道他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应该是在意自己的,可是她再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这般的话,她知道,或许别的男人说这种话是不可信的,但她知道他,他是绝不会轻易许这种承诺的男人。 不管他是不是在此刻为了让自己坚持下去逼不得已才说的这种承诺,但她还是觉得高兴,很高兴,甚至原本已经开始晕眩的感觉都褪了些,力气也回来了些。 又是一阵的剧痛,兰妱听到关嬷嬷惊喜的声音道:“出来了,出来了,小公子出来了,夫人,夫人您再用点力。” 兰妱觉得自己整个像是要被撕裂,他的手伸到她的唇边,她咬住他的手,鲜血流进自己嘴中,她看到他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只是眼睛带着亮光,带着些惊喜,又带着些祈求看着她。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哇”得一阵哭声,其实声音不大,也算不得多好听,但却像是天籁之音,她还听到关嬷嬷惊喜的声音,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是一位小公子。” 兰妱终于晕了过去。 *** 兰妱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黑夜中,她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了坐在床前在烛火下正在翻着一本书的郑愈。 她有一丝恍惚。 好像回到了旧年她初嫁入郑府,那一个深夜她第一次见到时的情景,恍如隔世。 “大人。”她低声唤道,唤出来之后,才发现嗓子很疼,声音也很低哑。 郑愈的手一顿,转头看她,眸色深深,她看出他微有憔悴,但却也算不得多明显,但他身上的衣裳却还是那日兵变后拖了盔甲后换上的衣裳,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想,他定是一直在这里没有歇息的。只不过他久在军中,几日不眠也是常事,所以并看不出什么倦意。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郑愈就转身斟了一杯水,扶了她道:“先喝点水吧。”这是大夫吩咐的。 兰妱的确很渴,嗓子不舒服,她靠在他怀中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不过是润了润嗓子便推开水杯想问问他孩子在哪,可是他放下了水杯,就低下了头吻她,根本就让她没有任何开口的力气,只是他吻得温柔,就算兰妱仍是没有力气,也不曾感觉到丝毫不适,只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眷恋和宠溺。 这真是劫后余生的感觉。 守夜的人已经听到动静,许是怕她不适,他吻得也并不久,兰妱听到动静,推开他,便看到乳娘已经抱了孩子在候着。 兰妱忙唤了她过来,伸手小心翼翼的将襁褓抱了过来。 约莫是受了打扰,襁褓中小小的人儿皱了皱脸,睁开了眼睛,大大的黑眼珠极是漂亮,可是还不待兰妱大发的母性柔情过去,就见他翻了几翻白眼,就又闭上了,兰妱吓一跳,刚刚他翻眼之时,竟然尽是白眼珠,旁边的乳娘显然看出兰妱的惊吓,忙道:“夫人,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会翻白眼,还会对眼,过上些日子就会好了。” 又道,“夫人,这孩子虽然是早产,略小了些,但很健康,筋骨强壮,眉眼跟大人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将来也必然跟大人一样高大。” 兰妱松了口气,伸手小心翼翼的触了触小人儿小小的脸颊,小人儿真的特别特别的小,眼睛鼻子嘴巴,五官像是皱在了一起,只那么一团,她的小指尖都比他的鼻子嘴巴大,小小软软的,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不过,说什么和大人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是个什么模子?不过小人儿眉宇之间,的确有一些郑愈的影子,兰妱抿唇笑了笑,只觉得心中无尽的柔软。 郑愈看着她低头欢喜的逗弄着孩子,笑了笑,道:“阿妱,世人常说七活八不活,那是因为若胎儿是八个月时自然早产,多半是因为胎儿本身有问题,才会有那样的说法。但我们的孩子只是因为那日你受到打斗的惊扰,意外早产,所以你放心,他不会有任何问题,太医们已经都给他检查过。” 兰妱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嗯”了声,这个其实她早在孕期时便已跟稳婆讨论过了,并不担心,但他说那些话也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她还是受用的。 *** 兰妱生产后昏睡了差不多一日,到了她醒后的翌日,已经是九月二十,兵变后的第三日了。昨日兰妱昏迷中皇帝曾亲自过来探望了小皇孙,看完之后昨晚便已经回宫了。只是兰贵妃在兵变中受了些伤,还留在了行宫中。 还有太子良娣甘良娣也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兵变那日亦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更何况谋反的就是她的祖父和叔父,更是大受刺激,虽未像兰妱那般早产,但情况也不太乐观,同时行宫中也有不少残局需要收拾,所以皇帝不单只留下了亲信近臣,还留下了太子,让他把行宫这边安排妥当了再回东宫不迟。 太子无过,更何况甘家和皇后谋反,尚有许多善后事宜要处理,皇帝并未提起过任何有关太子的废立之事。 兰贵妃在兰妱醒过来之后去探望兰妱之时在兰妱院子不远处的亭子里见到了太子朱成祯。 她站定了片刻,最后还是去了亭中。 入了亭中,她挥退了下人,道:“太子殿下侯在此处,是在看隔壁院墙的兰夫人,还是在等本宫?” 朱成祯转头。 不过短短两日,他再不是那个气质高贵如谪仙,又隐含威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是容色憔悴,神情阴郁,哪怕他的衣装再一丝不苟,和往日并无两样,但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不过兰贵妃见到他如此模样也并没有半点得意洋洋,其实她的状况看起来也并不比朱成祯好上半分。 他盯着兰贵妃良久,道:“那兰母妃呢?过去是恭喜兰夫人,喜得贵子,告诉她都是因你之故,她才能嫁得贵婿,将来更会贵不可言,让她不要忘记你于她之恩,将来定要善待于你,善待三弟?” 兰贵妃脸上最后一丝鲜活劲都定格了下来。 她盯着他,终于出声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上一次我告诉你的话,的确无一丝作伪,但却也并不齐全。我在十二年前,在宫中曾经被人下毒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但祸福相依,那次生死之际竟然窥得一梦,梦到的,是我在那一次身亡之后十数年发生的一些事情。在梦中,承熙十年,也就是那一年,江南水患,你去江南治水救灾,却遭贪污了赈灾银两的贪官追杀,阿妱误打误撞在江南救了你一命,那颗佛珠便是那一次你送她的谢礼。那次之后,你便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只是我身亡后,太傅府被查,兰家被抄家灭族,阿妱一家也受到牵连,被流放北疆。你对阿妱不能相忘,后来特意派了人去了江南寻她,才知道她就是我们兰家的族女,已流放北疆,所以又特地派了人去了北疆寻她。后面之事,想来你也能猜到了,你将她接回了京城,先是将她秘密养在了庄子上,后来更是替她安排了新的身份,入了东宫为你的太子良媛,及至她诞子,那是你唯一的子嗣,你登基后,更是立了她为后。” “但是后来我醒了过来,那梦中之事皆是我身死之后的事,既然我没有死,那梦中之事便也做不得真了,我也想那可能就是我自己做的一个虚妄的梦罢了,所以并没有理会。但就在那一年后,江南水患,你父皇竟然真的派了你跟着工部侍郎赵坤去江南治水救灾,那时你不过才十五岁,我这才又想起了那个梦,然后待你回来,竟然又听到你在江南曾遭劫匪刺杀一事,心更是提了起来。所以后来我才特意请了那位高僧陪我去江南,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什么碰巧,而是我特意请了他去看阿妱命格的。” 她说完看着朱成祯煞白的脸,扯了扯嘴角,大约是想自嘲的笑一下吧,但从脸到眼,半点笑意也挤不出来。 她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事已至此,都没什么意思了。只不过,此事一直像一块巨石一般堵在我的心中,谁人也不能说,想来谁人也不会信,那种感觉并不好受,现在告诉了你,好像,我也能解脱了。” 她到底解脱没解脱朱成祯不知道,但他却知道,她的确是把一块巨石压到了他的心中。 若是在那日兵变之前,兰贵妃跟朱成祯说这么一番话,他定会觉得她有病,为了挑拨他和郑愈的关系,连这种傻子也不会信的荒谬之言都能编的出来。 可是此刻的他却起不了什么心情去评判什么。 他知道她的目的,大约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但他继续听着,不同样也是想从中寻些什么?只是不曾想听到这样一番话罢了。 然后他听到兰贵妃又道,“哦,我还可以告诉你更多,那次阿妱救你之事,我梦中记得一清二楚。” 她说着便将他那日穿得是什么样的衣裳,何时何地又是如何遇到兰妱的,那日兰妱又是着了什么衣裳,他们两人说了什么话,甚至他们的神情语态都一字不漏的复述了出来,然后是后面兰妱如何在追杀之人面前掩护了他,又如何将他带回了家中,将他藏在了后院,每日里送给他的吃食,也是一清二楚。 甚至好像比他自己的记忆还要清晰。 兰贵妃每说一句,朱成祯的脸色就更白上一分,及至她说完,他已经手脚冰凉,面上血色尽无。 那些细节,只有他和兰妱两人知道。 而他非常清楚,以兰妱的性格,兰妱和兰贵妃的关系,她是绝对不会把这些事情透露给兰贵妃听的,更何况那些话,朝朝,朝朝暮暮的朝朝。 还有,就像兰妱自己说的,那时她不过只有六七岁,救他也不过只是顺手为之,她又怎么可能会记得那么多细节? 他盯着兰贵妃幽深的眼睛,也不知道到底是她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第51章 兰贵妃看着太子的眼神, 就知道他信了,他怎么可能不信, 那些事情,那些细节,除了他自己,除了兰妱,这世上本来再无第三人知道。 她看着太子眼底深处的震惊和痛苦, 心中总算是升起了一些这段时间再没有过的快感。 她自己已经坠入了深渊, 一个人在渊底太寂寞太痛苦, 便想拖着另外一个人陪着。那个秘密本来让她有一种凌驾于众人高高在上的感觉, 可现在,她却像是一个被老天愚弄了的一个傻子, 她委实不甘心, 既然已经错了, 那便错到底吧。 她已经猜到自己可能错了。 那本书文名叫族女为后, 她根本就只看了前面的二十几章和一些文下的评论。 她看到了女主的出生,然后女主七岁时, 也就是承熙十年, 在江南偶然救了太子,那什么“朝朝暮暮的朝朝”, 族女为后的文名,不就是明明白白的预示着两人将来的姻缘?接着便是承熙十一年兰妃在宫中被毒死,太傅府被查抄,举族流放, 女主家也被牵连一同流放到北疆。京城的太子殿下对七岁的小姑娘念念不忘,派人去江南寻她,辗转得知她被流放,更是派人去了北疆寻她,打算将她接回京城后好好安置她,原本女主不过就是个被牵连的旁支族女,替她换个身份,对一国储君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前面二十几章中大部分章节都是女主在流放途中和到了北疆之后如何自立自强,家长里短如何和心思狠毒的太傅府嫡支,还有她的极品二叔一家斗智斗勇,看着看着却觉得没意思极了。 不过就是个套路甜宠文,什么自立自强,不还是仗着一张脸和女主光环?她看到了前面就已经猜到了结局,不就是女主后来又被太子接回京城如何宠宠宠,再跟太子妃,太子良娣,太子宫中一众的妾侍斗嘛?看评论果然是后来太子登基为帝,封了女主为后,椒房独宠,夜夜承君恩什么的,太老套了,她就失了再看下去的兴趣便点叉了。 然后她便穿成了差点被毒死的兰妃。 前面的十年她都没有怀疑过自己,她是穿书人,她已经是新的女主,兰妱被她捏在手中,任她搓圆捏扁,宠妃,儿子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皇帝厌恶皇后,厌恶皇后的母族,迟早要清算,她以为自己一定会是最后的赢家。 可现在呢...... 现在就算她再不愿去相信,可却也隐隐知道,从最一开始,她就弄错了。 北疆,北疆是哪里?承熙九年,郑愈赴北疆从戎,及至承熙十七年,整整八年的时间,他在北疆对抗北鹘,建立无数战功,一步步升到了北军都督府左都督的位置。 或许,当年太子派人去北疆,根本就没有接到兰妱。 或许那个跟兰妱青梅竹马,看着她长大,把她捧在手心,放在心尖宠的根本就不是太子,而就是郑愈,根本就是郑愈! 只是她不知道,因为她再也没有机会去看那本书的后面,若她早知道,若她早知道......兰贵妃心里恨出了血,可却太晚了。 兰贵妃不再理会失魂落魄的太子,转身离开了。 她还要去探望兰妱,去会会她。 她是弄错了,但还没有到最后结局,她绝不会甘心就这么被老天给摆了一道。 *** 可是她走到亭子边,尚未踏下台阶,就听到后面传来太子的声音,道:“那郑愈呢,你说孤带走了妱......兰姑娘,那郑愈呢?在你的梦中,他去了哪里?”声音清寒,并不带一丝情绪,却无端让人冷到骨子里。 兰贵妃顿住脚步。 郑愈,郑愈在哪里? 那本书前面二十几章郑愈连个影子都没出现过,她怎么会想到最后兰妱为后,为的是别人的后?或许有偶尔在背景板中出现过那么一两次吧,但谁又能想到他后来成了太子,成了皇帝?那就是个坑。 可是她当然不会这么答朱成祯。 她回转头看向朱成祯,似乎努力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的梦中并没出现他,原本我没死,又把阿妱接到了太傅府中养着,就改变了所有事情的轨迹,如果不是我起意把兰妱送给他为妾侍,后面根本不会有那么多事,也牵扯不到他身上。我的梦说的不过是兰家事而已,阿妱她为后,又复兴了兰家,就这样罢了。” 她也知道这样说的牵强。 郑愈的权势,郑愈嫡皇长子的身份,在那一世也没有理由不爆出来。 她想到郑愈的经历,只觉得自己就是被老天爷给愚弄了,正常人谁会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人,有着这么一个身份? 她实在怨愤至极,道,“或许,原本就不该有他,他不是在北疆数次差点战死沙场吗?两世差异,我并不尽全知,或许有什么其他我不知道的地方,他根本就没有活到回京城。而且,没有阿妱,他总会有别的女人吧。” 战死沙场,别的女人。 兰贵妃说的不过是怨愤之语,但听在朱成祯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深思。 郑愈自去北疆,升迁之快引人侧目,承熙十二年,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竟然已以军功升至燕州卫都指挥使司从三品的指挥同知。他升得快,自然就会触动别人的利益,他的身份也很快被人扒了出来。当今圣上元后长姐的独子。皇帝对元后是什么感情几乎是满朝皆知的,当年夏家是以通敌叛国之罪被满门抄斩的,但皇帝登基之后硬是顶着满朝文武的反对,坚持追封了她为元后,而元后身死,夏家已无后人,和元后关系最近的也就是这个郑愈了。 甘家和他母后自然也注意到了他。 起初,他们以为皇帝提拔他是因着元后的移情,但很快又察觉到了,怕是郑愈正是是皇帝培养出来对付他们甘家的刀,他又是那样的身世,本就是和甘家有血仇的,又有着他母后难以言说的嫉恨,千丝万缕的,不说私仇,就光这身份就已经让他母后和甘家难以容他了。 承熙十三年,郑愈在云州卫卫指挥使崔鸿畅的家中遭刺杀,崔鸿畅以及崔鸿畅的长女崔大姑娘崔静婉皆因此而身受重伤,崔静婉一直钟情于郑愈,为满足她临终之前的愿望,郑愈便在崔鸿畅的请求下娶了她,说娶,其实当晚就死了,认不认也都是郑愈一句话的事。 朱成祯看着兰贵妃,面无表情,慢慢道:“你能让孤相信你所言为实,想来,也不难让兰姑娘相信你的话吧。” *** 兰妱听到冬枝来报说是兰贵妃来探望她之时正在逗着儿子麒哥儿。 麒哥儿是郑愈给儿子起的小名。因为儿子是早产,兰妱乡下有种说法就是取个小名容易养活,便想着应该叫个什么虎哥儿,豹哥儿什么的,郑愈就皱了皱眉,觉得虎啊豹啊什么的也太寻常了些,北疆那些将士随便去两家就能找出叫这名字的孩子,周原家老大好像就是叫虎哥儿,所以便不同意,自己给他取了个麒字。兰妱心里好笑,不过就是个小名,她还没给他取个小狼小狗的呢,不过她也就是心里想想,真要这么叫她自己也是不肯的。 她听说兰贵妃过来,就皱了皱眉。 第43节 秋双道:“夫人,若是您不想见她的话,奴婢可以跟她说夫人正睡着,将她打发了去。” 兰妱摇头,道:“打发的了今日,打发不了明日,总是要见的,且看看她又想怎么样吧。”若是以前便也罢了,还能避得开,可现在郑愈是这样的身份,兰贵妃是皇帝的宠妃,将来怕是要打的交道还不少。 她是不喜惹事的性子,可该处理的,她也从来不会逃避。 秋双应下去外面迎了兰贵妃,兰妱便将麒哥儿交给了乳娘让她带了下去,反正,想来兰贵妃过来也不真是为了看孩子的。 兰贵妃进到房间,兰妱靠在床上,微福身道:“娘娘,臣妇现在身子不便,不能给您行礼,还请娘娘见谅。” 兰贵妃看着床上的兰妱。 一般女子最不能以外貌去评判之时便是刚刚生产之后,那时是有母性的光环笼罩,气质温柔满足,看着让人舒服,但却绝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美,可此刻的兰妱除了气质越发的温柔静谧雍容之外,美貌竟也没受半点影响,或许是稍圆润了些,但原本她就偏瘦,现在才却是刚刚好,眉眼纯净,肌肤如玉,看得人心里只会生恨,老天为何会如此偏爱她! 兰贵妃心中愈发的嫉恨。 她走上前坐到了床前,勉强笑了一下,道:“阿妱,这个时候,你还跟我说这些虚礼做什么?你好好养着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她说着就看了一眼一旁伺候着的秋双和夏绿,柔声道,“阿妱,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你能不能命她们都先退下?” 兰妱皱眉,略带了些疑惑的看兰贵妃。 兰贵妃便伸出了自己保养极佳的纤长玉手,展开手掌,手心正正躺着一粒红绳串着的佛珠。 她想谈便谈吧,兰妱也并不怕她,便唤了秋双和夏绿带了兰贵妃的宫女一起去门后候着。 几人刚退到门外,却不想就见到远远走过来的郑愈,她们忙躬身行礼,郑愈却是摆了摆手,绕过去往另一侧的房间去了。 *** 房间内,兰妱靠在床上看着那颗珠子没有出声,事到如今,她还真不知道兰贵妃还想就着这东西做什么文章。 兰贵妃叹了口气,道:“阿妱你可还记得这颗佛珠?” 兰妱浅淡地笑了一下,道:“尚有些印象,幼时好东西不多,偶然得了这么颗珠子,族中长辈说应该挺值钱的,便欢天喜地的收了起来,小门小户的,想着什么时候需要银钱了,卖了也能抵上一抵。可惜后来在太傅府的时候竟然不见了,还以为是哪个眼皮子浅,贪财的丫鬟或婆子偷了去,很是情绪低落了一段时间。” 兰贵妃的额角跳了跳。 她这是在骂自己眼皮子浅?还是在隐喻自己是个贪财的丫鬟或婆子? 以前在太傅府的时候,她当真不知道她是这般伶牙俐齿。可再想想那日她在皇后宫中是如何将甘皇后驳的说不出话的,便知道当初她在太傅府不过就是扮猪吃老虎,蒙骗自己罢了。 真是好心机啊。 她忍了忍心中的怒气,不去与她计较,憋了个苦笑出来,道:“抱歉,阿妱,以前我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做过一些事情。原本如果郑大人只是郑大人,不牵扯到朝堂那么多的纷争,更不是什么大皇子殿下,那么那些事情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告诉你,因为郑大人是一个好男人,你嫁给了他,又得了诰命夫人,生儿育女,平静的生活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兰妱看着她没出声。 兰贵妃便叹了口气,她将手中那颗佛珠递给兰妱,道,“阿妱,当年我母亲接了几个族中女儿到府上教养,其实并不是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最初不过只是接你一个罢了,目的也并不是为了把你们嫁给权臣以笼络人心的。是母亲误会了我的意思,但有些事情我也不好解释,便由她了。” 兰妱:......所以她们几个姐妹的一生就是别人的一个误会,一句不好解释就可以打发了? 她接过佛珠,反正她孩子已经生了,也不担心兰贵妃再想做什么,想来她大费周章也不是为了毒死自己,应该是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用处,所以她并不担心她在佛珠上做什么手脚。 她的手指拨了拨那串绳,问道:“所以为何接我?” 兰贵妃道:“阿妱,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很多年前我在宫中曾经大病过一场,昏迷了数日才醒。其实那次昏迷之时我看到过一些事情。” 她说着,便将她之前和太子说过的那番话变了变又跟兰妱说了一遍,跟她说她在那次昏迷之时看到了她身亡之后的一些事情,说她看到兰妱和太子的牵扯,后来更是入了东宫,成了太子的女人。当然却绝口未提什么天生凤命,椒房独宠什么的,反是道她深陷东宫后院的争宠之中,因为太子对她宠爱,遭到了太子妃周宝蕴,太子良娣甘月澜的嫉恨,就是甘皇后也对她十分厌恶,所以她虽深得太子宠爱,但过得却也并不算多好。 她道,“原本我也觉得我看到的那些事情很是荒谬,但好端端的做了这个梦,我心中总是不踏实,所以后来特意跟我母亲打听,可有一个族中女儿名唤‘朝朝,朝朝暮暮的朝朝’。” 兰妱听到她说出这句,手上就是一顿,抬眼去看她。 这个,太子是不可能告诉她的。 兰贵妃迎上兰妱的眼睛,诚恳道,“母亲后来告诉我,族中女儿中,年纪相符的只有你,闺名却是个‘妱’字,而非‘朝’。我心中到底放心不下,后来便特意回了一趟江南祖宅,但真没想到就真的寻到了你,更没想到的是,我还在你手上看到了这颗佛珠,这是太子殿下的随身之物,我一看到便认了出来,更何况,那上面还刻了太子的小字‘晅’,便再也由不得我不信了。” 她看着兰妱黑如点漆的眼睛,道,“阿妱,你知道,你是兰氏女,甘皇后不可能喜欢你,和太子牵扯上只会毁了你,所以后来我便跟我母亲说,让她接走了你养在了太傅府上,后来更是趁你不注意之时拿走了这颗佛珠。” 兰妱看着她,仍然没有出声。 兰贵妃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荒谬,但事实的确如此。”她说着,便又将兰妱当初救朱成祯的细节同样复述了一遍,不仅如此,她还将兰妱幼时的一些事情都说了。 然后道,“阿妱,这些都是我那次昏迷之时看到的。你应该很清楚,这些事情除了你自己,外人并不知情,就算我想派人查也是不可能查到的。” 兰妱吸了口气,终于出声道:“所以娘娘现在告诉我,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告诉我,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包括逼着她学那么些东西,包括差点把她送给厉郡王作妾? 兰贵妃看出她话中的嘲讽之意,并不以为意,只摆正了神色道:“是因为郑大人。阿妱,原本若郑大人只是一个臣子,因着他深爱她的亡妻,曾说过不再娶妻,你嫁给他,虽为侧室却也与正妻无二,又有了子嗣,生活幸福安定,我定不会将这些告诉你。但现如今他身份有变,将来你定是要面对很多事情,所以有些东西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妥当,将来也好有个准备。” 兰妱皱眉,就算兰贵妃神叨叨的说了那么些旧事,其实她仍是不信她的。 她为什么要信?而且最可怕的是她说十句,其中两句可能是真的,但却有八句是假的。 她刚道了声“娘娘”,想阻止她说下去,她并不想听旁人,尤其是从兰贵妃口中说出什么有关郑愈的事。 但兰贵妃却根本不理会她,而是直接道:“那次我在昏迷中不仅看到了你和太子之间的事,同样也看到了一些郑大人的事,并不多,也根本没有看到郑大人原来是大皇子这事,但却看到了一个片段,是他和他后来娶的夫人之间的,并非是他过世的那位夫人,而是后来娶的妻子。在片段中,我看到他和他妻子感情甚好,对她十分宠爱......其实这也是我当初起意把你许配给他的一个重要原因。” 第52章 兰妱一直觉得兰贵妃有些异于常人。 小的时候她不明白那么多, 还想着这是贵妃娘娘,可能就是有别于人, 所以才深受皇帝宠爱?后来她又觉得,在深宫那种地方待久了,每天对着的是皇帝,皇后那么些个人,心中压抑得狠了, 私下在面对他们这些蝼蚁之时有些不正常也是正常的。 但她却从没有何时像此刻一般觉得兰贵妃她脑子有病。 她一向是个稳重心思缜密之人, 兰贵妃说了这么一番话, 她并没有陷入她的话中, 情绪跟着她的话里的内容跑,那些话且不说真真假假, 满是漏洞, 根本就经不起推敲, 更何况她的话中还满是私心, 打着为你好的名头,却满满都是希望你被刺激到的恶意, 兰妱要是信她后面那些莫须有的话, 就得是跟她一眼的傻子或神经病了。 但就算兰妱不信,却也被她的话给恶心了, 什么叫她成了太子的女人,深受太子的宠爱,和东宫那些女人勾心斗角,争风吃醋?!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厌恶兰贵妃, 想将她一巴掌拍死,让她永远别再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过就是知道她小时候几件事,知道她救太子朱成祯的一些细节,我管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只知道你在说着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在恶心我,诋毁我!若是这些话传出去,她是不是就得沉塘了?哪怕她说,那些事情是她梦里看到的! 你若是天天做梦梦到自己成了皇后太后,难道就还真以为自己成了皇后,太后不成? 现在还跟她说郑愈没有她的时候,是娶了正妻的,还深受郑愈宠爱,夫妻感情很好!莫须有的事情一本正经的跑来告诉我是个什么意思?告诉我我夺了别人的位置,告诉我这么个女人的存在,是特意趁我刚生完孩子过来膈应我?还是提醒我,等这个女人真出现了,要好好的跟她斗一番,还是干脆把人给供奉起来? 有毛病吧? 她可不觉得她把自己刺激了,把郑愈的后院弄得一团糟,就能对她帮三皇子夺储有半点帮助! 感觉更多就是对自己的恶意罢了! 兰妱靠回到了床上,闭了眼睛好一会儿,养了养神,她刚生完孩子几天,又是早产伤了身子,现在是真的还虚弱得很。 兰贵妃看兰妱如此“脆弱”的模样,却还以为她是被自己给刺激了。 但她最最重要的信息还没说完呢。 她盯着兰妱,眼中闪过快意的光芒,道:“阿妱,你嫁给郑大人,有打听过郑大人的亡妻的情况吗?那个郑大人深爱,为了她多年不娶的亡妻,是原先北疆云州卫卫指挥使家的大姑娘,崔大姑娘。崔大姑娘和郑大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但她早已过世,便也罢了。但崔大姑娘还有一个幼妹,也算是郑大人看着长大的,后来郑大人娶的这位妻子,正是郑大人的幼妹,崔家的二姑娘。” 兰妱:......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可她再也不想听她废话。 她睁开了眼睛,扫了一眼兰贵妃,略提了声音唤了一声“秋双”,待秋双进来,就满是虚弱疲倦道:“娘娘,臣妇有些累了,您请回吧。有些事情,您不必特意在臣妇刚刚醒过来就过来警告臣妇的,臣妇知道,您当初把臣妇嫁给大人,都是为了三皇子,可现在大人却是这样的身份,您必然是非常恼怒的。但不管您说什么,做什么,臣妇也不可能做任何对不起夫君的事,还请娘娘不要再威逼臣妇了。” 兰贵妃呆住。 她在说什么? 她想去看兰妱说话时的眼睛,可兰妱垂着眼,说话时根本看都没看自己。 “秋双,送客吧。”兰妱重复道。 “阿妱!”兰贵妃皱了眉提了声音道。 “娘娘,我们夫人早产,今晨才醒过来,太医说过要好好养着,万万不可耗半点精神,还请贵妃娘娘念在夫人她好歹是兰氏族人的份上,不要逼人太甚!”秋双冷冰冰道。 兰贵妃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一个丫鬟竟敢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可是她对上那丫鬟满目的寒光,那怒气就又憋住了,这个丫鬟她可记得很清楚,那日兵变之时就在兰妱身边,手起剑落可是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虽然她必定也不敢对自己使什么坏,但看着她兰贵妃心里还是渗得慌。 她再看一眼兰妱,见她阖了眼一副病美人的模样,越发的生恨,她再没想到兰妱竟然还是一个会睁眼说瞎话的黑心莲!心机婊! 可就算她恨得指甲差点掐断在手心,却也知道此时不是她发脾气的时候,勉强道了句:“阿妱,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也是为了你......” “送客!”兰妱毫不犹豫的打断她,声音明明低柔虚弱却自有一股气势。 她被太傅府那样养大,然后被送给人做了妾侍,什么时候竟然有气势这种东西了? 兰贵妃是羞恼中带着震惊离开的兰妱院子。她不离开还能怎么样?这个时候,她还能把兰妱拖起来打一顿不成? 让兰贵妃更想不到的是,翌日外面就传出了流言,道是她不甘太子失势,竟然又冒出个嫡皇长子,恼羞成怒,竟在兰夫人刚刚早产醒来之际,就跑去了兰夫人院中,又是警告又是敲打,结果被兰夫人身边的丫鬟给赶了出来。兰夫人身边的丫鬟竟敢这么以下犯上,不想要命了?哦,就是那日兵变时护在兰夫人身边斩杀了至少十几个谋反兵士的那个丫鬟。 兰贵妃听到这个流言之时气得摔碎了好几只古董花瓶,可现在她才发现,就算兰妱跟她这样明着跟她对着干,她竟然也已经无计可施,去斥责她?找皇帝哭诉?让族里把兰妱父亲出族?拿她兄弟逼迫她?......无一样行得通,稍一不慎,自己就更落实了那些流言,还对兰妱造不成任何伤害。 前一刻,兰妱还不过只是个臣子的侧室,这一刻,她竟然发现,现在手中握着绝对强权的那个竟然已经不再是自己。 *** 且说回兰妱。 兰贵妃走后兰妱却并没有歇息,而是靠在床上慢慢拨弄着手上那颗佛珠想着事情。 她并不信兰贵妃后面说的那些话,但不得不说,不管信不信都好,那些话都挺膈应人的,所以她刚刚那么赶她走,其实便是以后再也不想搭理她,面子情都不想维持的意思。她是再不想跟兰贵妃还有三皇子沾上半点关系了。 不过不管愿不愿再搭理也好,她还是得逼着自己去把这前后的事情捋一捋,想一想兰贵妃她特意跑来跟自己说上这么一番话,到底是目的何在......还有这颗佛珠,牵扯到太子..... 兰妱拨弄着那珠子出神,郑愈走进房来都一时未能察觉。 而郑愈见她如此心里更是十分不爽快。 那东西可是朱成祯的贴身之物。 他当然也不会信兰贵妃之言,但那番话实在让人想不膈应都不行。 兰妱听到动静之时郑愈已经走上了前来,她一时有些惊住竟未能及时反应过来,待她看到他面上神色有些阴沉,自她醒来,他可还从未用这副神情对着自己,便后知后觉的想,他怕是听到自己和兰贵妃的对话了。 兰妱还没想好该怎么和他沟通,他便已经坐到了床前,然后伸手就从她手上拿走了那颗珠子,转身便扔到了对面的桌上上,正好落到了墨砚中,力道刚好,“噗”一声半点墨汁都没溅出来的。兰妱惊愕中目光随着那佛珠看过去,就听到郑愈道:“你刚刚醒来,太医说过让你静养,这样的闲杂人等,下次让秋双一律挡了既是,还有,不必费神在一些无谓的事情之上。” 声音还算温和,但却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紧绷。 现在兰妱刚生完孩子不久在养身体,就算郑愈心里再不爽快,也不会舍得让她有半点不高兴的。 兰妱转回头看他,仔细看了看他面上的神情,然后摇了摇头,勉强挤了一丝笑容道:“也算不得多费神,并不碍事,其实一直睡在床上也闷得很,理理一些过往的事情也好。” 她说话之时一直在看着他,看到自己说“过往的事情”之时他面上一闪而过的不悦,心里叹了口气,他肯定还是在意的,那个兰贵妃,还说什么自己成了太子的女人......他能这么平静已经很不错了。 第44节 她不想他纠结在不悦之中,便柔声道,“我在想兰贵妃她跟我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目的,总不会就是为了专门给我添堵吧?就算我因着这些事,和大人......离心失和,又于她有什么好处呢?” 郑愈听她说什么“离心失和”,面色又沉了沉,然后再缓了缓,就伸手拨了拨她的头发,道:“不要胡思乱想。她在来此之前还见过朱成祯,和他在外面的亭子里说了一会儿话。” 顿了顿,又道,“不用理会他们是什么心思,你只需放宽心好好养着身体即可。” 兰妱却是把注意力放到了他前面那句话上,她微皱了眉,道:“果然是跟太子有关?崔家的二姑娘......难道,是崔家的二姑娘要入京了?” 话一出口便顿住,她又抬眼看了一眼郑愈。 她的直觉总是很敏锐,但这句话委实对那崔二姑娘不太友好。她说的表面意思是崔二姑娘即将入京,太子和兰贵妃籍崔二姑娘生事。往更深一层想却是,崔二姑娘入京是不是太子安排的?兰贵妃没这手段,但太子,曾经的甘家却是有的。 关于郑愈的那个亡妻,她从来没有问过他,就是私下和秋双等人,她也从不曾去试探什么,有些不该触及的事情她从来都谨守分寸。 郑愈听到她这话手就是微微一顿,他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道:“阿妱,当年崔大姑娘是因为受我连累而中毒身亡的,正好那时常宁大长公主,泰远侯府,南平侯府都有心算计我的婚事,崔大姑娘的父亲崔将军求我满足崔大姑娘最后的心愿,我便应下了,但我和她,并无别的任何牵扯。至于崔二姑娘,我不认识她,你若想知道她的事,明日问问关嬷嬷和秋双,她是崔大姑娘的继母所出,若她真的进京,你也不必有任何顾忌。” 竟然是这样吗? 兰妱有些愕然。京中多年来都盛传他和他的那位亡妻感情深厚,为了她多年不娶,甚至发誓永不再娶妻,也因此他才会轻易地替自己请封侧室诰命,因为也不妨碍他娶正妻了。府上所有人也都对那位夫人的事情讳莫如深,她更是不敢在他面前丝毫触及此事,结果却竟然就这么简单?怕并不是什么讳莫如深,而是大家其实也并不是很清楚吧。更何况他治家跟治军似的,谁人敢乱嚼舌根子? 但她相信他的话。她知道他定不会在这种事上骗自己的,也没必要。 他看她难掩惊讶的表情,皱了皱眉,道:“当年还是我太轻率了。只是崔将军戎马一生,那次他因我身受重伤,也断了之后再上战场杀敌的可能,他性格刚硬,很少求人,但为了崔大姑娘那样求我,于我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所以便应下了他。但你放心,将来就算追封,她的位置,也不会在你之上。” 兰妱摇头,她怎么会跟一个已身故之人去计较这种事情?而且他说什么追封不追封,说什么位置,让她的心里莫名有些乱乱的感觉。 她心底其实还是有些抗拒他的新身份的。 那日她生产之时,他跟她说,他只会要她一个,以后再不会有其他的女人。她是相信他的心意的,若他只是郑愈,就算她不会奢求她也相信他一定能做到。可他是皇嫡长子,那所有的事情就都不一样了,若他再坐上那个位置,他的后院就不再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了。 太医说过,她早产伤了身子,近几年都不能再要孩子了,此事怕是外面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就算他不想再要别的女人,也定会有人逼他去娶的,包括皇帝,包括朝臣。更何况她的出身怕还会被人诟病,更是一些正统士族所不能容的。 但不管怎么样,他有这样的心意,她已经很满足了。 她摇了摇头,道:“大人,我知道的,您不必这么说。” 她伸手将她的手放到他的手心,笑了笑,道,“大人,您知道吗,前日我生下麒儿晕睡过去之后,梦到了北疆。” 第53章 她突然转了话题, 跟他说,她梦到了北疆。 郑愈自然也不愿她尽想着那些糟心事, 听她这般说神色也缓了下来,再且,她晕睡过去的时候还心心念念的想着他,这让他先前因着兰贵妃的那些话,因着她和朱成祯那点久远的渊源而一直有些堵的心也熨帖了许多。 他握住她置于自己手心的手, 整个包住, “嗯”了声, 温和道:“梦见了什么?” 兰妱看他神色缓下来, 对着自己的眼神温柔,并无因兰贵妃的那些话而心有隔阂的样子, 心里也松了口气, 她直觉一向敏锐, 他是心中不悦装的温柔, 还是真的温柔,她是能感觉到的。 她想到那个梦, 眼中闪过了些笑意, 低声道:“嗯,我梦到北疆的风景, 都是冰天雪地,很冷,但是很美,还有一条很长的河, 里面也全是浮冰,那时我就在湖边,抱着一只雪狐,看着你穿了盔甲,跟我告别。” 说到这里她的脸突然就可疑的红了红,这个片段她以前在有一次和他说话之时也曾一闪而过过,可是那时不过是些模糊的片影,但那日她却梦到了很长很长的段落,而且不止是那一段,还有其他人也梦见了一些,并且所有的情境都像是真的一般,甚至他身上盔甲上的铁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他低头看她时她在他瞳孔中的倒影,还有他伸手捏了捏她鼻子时粗糙温热的触感,她跟他撒娇时又欢喜又不舍的心情,还有他看着自己时又温柔又宠溺的眼神。 那一切都真实的不像是一个梦。 她醒过来之后一直没有跟他说起过这些,一来是她心里疑惑,精神又不济,便放在了心里自己反复的琢磨着,二来也是她觉得羞赧,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屡屡梦到自己幼时跟他撒娇,还梦到他那般疼宠自己。 她都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贪心的。 她摇了摇头,道,“嗯,我还梦到了在北疆时的你,” 然后看他凝神若有所思的表情,抿唇笑道,“比现在年轻多了。” 她笑的时候眼睛流光溢彩,看得他心潮涌动,他忍不住就倾身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唇滑到她耳边,道:“是在嫌弃我现在太老了吗?” 他说话时,呼吸间灼热气息满满充溢在她颈间,鼻息间也全是他的味道,兰妱的心“砰砰”跳起来,脸也瞬间由原先的微红变成了满布的桃云,她娇嗔了一下,伸手拉了拉他,让他坐到了自己身侧,然后靠到了他怀中,闭眼软软的由着他亲了好一会儿,然后便又听到他道,“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北疆。” 其实他也常常会有一些错觉,总觉得似乎他们应该早就相识,只是却不知为何丢失了那段记忆,也许正是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熟稔感,才让他当初就轻易的答应了承熙帝的赐婚。他把这种熟稔和似曾相识的感觉归咎于因为自己曾在师傅东明大师那里见过她,但现在却觉得又不全是。 就是兰贵妃,她神神叨叨的,但她竟然说到朱成祯信她,此事其中便多有蹊跷。 朱成祯并不是傻子,就兰贵妃的那点伎俩,是骗不了他的。 想到这里他又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兰妱,眉目如画,晶莹玉润,此刻面色绯红,嘴角微微向上翘着,软软的在自己怀中温柔又依恋,那副模样让他一直软到心里,只觉得怎么疼宠都还不能够满足,也只希望她眼里心里全部都只有自己。只要一想到到她没有嫁给自己,而是嫁给了朱成祯,他心里就生出弄死朱成祯的戾气,还好他现在驾驭戾气很是轻车熟路。 天生凤命吗?那种鬼话他当然是不信的。 他早就派人监视了兰贵妃和朱成祯,他们身边也有他安排的人。 虽然亭子里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并不清楚,但之前零零碎碎的事情他该知道还是知道了不少的。 刚刚兰贵妃和兰妱说的后面的话他自然一个字也不信,但前面有些事情虽荒谬却也让他生出了些奇怪的感觉。 他在不久前见过自己的师傅东明大师,师傅竟然还特意问起了阿妱,然后跟他神情温和道,命数如此,没乱就好。当时他觉得这话很有些古怪,但他师傅就是那种说一句留十句的性子,他不想说的,你再怎么问也没用,何况他也不是爱追问的性子,他们师徒早就习惯了师傅在上面说些玄之又玄的话,他就板着脸听,听没听懂就只听着就好了。 那兰贵妃说,她中毒之后看到了她身亡后的一些事情,太傅府被查,兰家被抄家灭族,阿妱一家也受到牵连,被流放北疆。之后朱成祯就派人去北疆寻阿妱,将阿妱接回了京城。 而当时自己就在北疆。 现在阿妱跟他说,她梦到北疆,还梦到了在北疆时的他。 这所有的事情,让他串起了一个荒谬的前因后果。 他是跟着东明大师长大的,哪怕天生理智,却也不排斥因缘之说。 他的手慢慢摩挲着她的脸颊,慢慢道:“你说,那时我要比现在年轻多了,那你那时很小吗?” 兰妱微愣,她真没想到他关注的重点是这个,认真想了想当时雪地里的自己,身高不过只到他的腰间,他的手都无需抬起就可以捏自己的鼻子,不由得皱了皱鼻子,“嗯”了声,道:“好像是不怎么大的样子。” 他察觉到她细微的表情,神情愈发柔和,道:“等过些日子,你身体养得好些了,就给我画一幅画吧,就画你梦到的情景,我们在湖边说话的样子......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小时候是什么模样。” 能让朱成祯心心念念多年不忘,定然是十分玉雪可爱的,想到这里,他又是一阵憋闷。 *** 兰妱身体不好不便立时坐马车回郑府,便直接留在了北郊行宫调养着身子。 但京中还乱着,太子朱成祯和兰贵妃等人却是无心思长住在行宫中,没住上几天便依次回京了。 此时的京城和朝堂已经风起云涌。 一边是甘家谋反和叛国案件查审,除了这几起大案,甘家所涉的很多旧的案件也都被翻了出来,三司和各部都忙得飞起,而且甘家和甘皇后的谋反又牵涉到了朝中不少官员,饶是承熙帝不想大动干戈,但总有人或是想表白忠心和立场,或是想趁机清除异己,弹劾告密的奏章还是像雪片一样飞到了承熙帝的案桌上,若只是无中生有便也就罢了,偏偏还有很多是罪证确凿,承熙帝就是想暂且姑息都姑息不了,直气得刚有些起色的身体又坏了许多,朝廷不可遏制的开始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清洗。 另外一件让诸大臣每日在朝堂上都要震得皇帝脑袋疼的事就是储君的废立。 甘家和甘皇后谋反,甘皇后被废,且不说甘家和甘皇后的谋逆行为太子到底有没有参与,但他被立为太子的根本并非是基于他的才干,而是因为他是嫡长子。现如今甘皇后犯下谋反弑君的大罪,就算他无过,他也不再是嫡长子,依大周礼制,也就不再有为大周储君的资格。 接着便是郑愈的立储之议,也就是大皇子朱成祐,这是皇家史档上记载的名字,郑愈认祖归宗后直接就把自己名字改成了朱成愈,这且是另话。 总之现在名正言顺的嫡皇长子是郑愈,他是元后所出有皇家史档,先帝成绪皇帝给东明大师的亲笔御书为证,没半点可质疑的。以前大家对承熙帝追封先王妃夏氏为元后还颇有微词,可现在夏家已经平反,元后是承熙帝的元配王妃,论出身,他的出身没有半点可被人攻击之处。 论才干呢? 别开玩笑了,就是有人想找任何攻击的点,也没哪个大臣敢在这一点上攻击他啊。 治国安邦,论治国,他官至内阁次辅,内阁首辅早就是半退状况,他去西北之前,朝廷半数朝政就已经掌在他的手上,推新政,兴农耕,撤海禁,政绩无数,这其中也隐隐牵扯到无数朝廷官员和商家百姓的利益。 再论安邦,这就更没什么可论了,他在北疆从戎八年,征战无数,功勋也无数,最后将威胁大周上百年的北鹘逼退关外,且黑河以及白山两次大役让北鹘元气彻底大伤,至少可保北疆边境十数年的安宁,不受北鹘侵扰,接着就是此次西北西夏和西刺联军连破大周三州,他率军去西北不过数月,就夺回了失去的城池,并退西夏西刺联军于祁连山以北,逼两国求和。 他若是治国安邦不行,你行,那你上? 所以朝堂之上,哪怕是仍有不少各有私心的官员,如南平侯府,如厉郡王,如兰太傅,就算心里有多么不情愿和惊惧,这个时候也是半点不敢提什么异议的。因为他们知道大势所趋,反对也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可能被人拉出来当成靶子攻击。 唯一大家可能有些微词的就是关于他的妻室和子嗣问题上。 原先他年纪一大把不肯娶妻也没有子嗣,的确容易为人所诟病,为国之储君总让人心中不稳。还有未娶妻先为个出身普通的侧室请封诰命,到底有违士族之礼。 但那是以前,他现在是嫡皇长子,请封个侧室并无任何不妥,至于子嗣,现在又已经有了长子,既有了长子,那次子,三子自然也会有的,所以也构不成他不能承继大统的理由。 而且私心而论,对大臣们来说,此事可也是件大好事。 因为那兰氏夫人虽出了长子,但据说因为是早产,以后数年都不可有孕,那若是郑愈坐上那个位置,他的后宫,他的皇后,他的四妃,可都将会出自这些朝臣勋贵之家。那兰氏,哪怕有皇长子,又得郑愈宠爱,但以色侍人,焉能长久,过个几年也就淡了,她又毫无根基背景,根本不足为惧。 *** 乾元宫。 承熙帝看着面前自己一向器重,一直都是当储君培养的儿子,太子朱成祯, 这个儿子性格沉稳内敛,行事有节有度,又不失掌控大局的能力,在自己设局对付甘家一事上,更是没有让自己失望,若是没有郑愈,他做一个守成之君,必定也会是个不错的好皇帝。 可是偏偏还有个郑愈。 承熙帝心中是一直记挂着夏后没错,可并不代表他最疼爱最看重的儿子就是郑愈,毕竟在他自己身边长大,由他亲自教导着长大的是太子朱成祯,和三皇子朱成祥,而郑愈,他一出生就被送走,数年才得见一面,他不缺儿子,尤其是郑愈性子冷戾,强势不屈,要说两人有多少的父子之情,着实有点冷,承熙帝对郑愈的感情,多半是因着对夏后的愧疚罢了。 以前他甚至还觉得他的戾气太重,可为将才,却不适合为君。 可不知道何时,一步一步就已经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郑愈强大到连他都控制不住了。 他的身体怕是已经熬不了多久了,这个江山也只有郑愈,才能坐得稳,太子,还是太弱了些。 他道:“祯儿,你可怨朕?” 为着他被废的母后,为着他现在进退维谷的局面。 被废的储君,这世上有几个能平安稳乐的过一辈子的? 朱成祯控制着自己,控制得手都有些颤抖。 这一天终于到来。 怎么可能不怨?甚至说隐隐生恨也不为过。但他也是个理智和清醒的性子,就算心中再怨,再恨,很多东西却也看得明明白白。 他慢慢道:“不,父皇,这一切怨不得人,更怨不得父皇。是儿臣无能,比不上郑......皇兄。若说真要怨,儿臣也只能怨甘家私心太重,亦怨儿臣无能辖制住他们,酿成滔天大祸,让西北上万的将士和六万无辜的百姓枉死。思及这些,儿臣实无颜再占着我大周储君位,为江山稳固计,儿臣储君之位当黜。” *** 承熙二十一年十月末,甘家以谋反弑君,叛国通敌之罪被判满门抄斩,诛灭九族,随后太子朱成祯就上了一份奏折,以未能规劝其母甘氏,亦未能早察甘家谋反之心,阻其叛国之行,犯下大祸,愧对西北战死的将士和被屠城的百姓,不配为大周之储君,请废其储君位。承熙帝言甘家之罪,与太子无任何干系,反是太子在捉拿甘家一干叛逆人等时立下大功,并无过错。只是依大周礼制,储君之位当由皇嫡长子承继,皇嫡长子朱成愈已归,其的确不再适合储君之位,遂准其所奏,废其储君之位,另册封为淮王,划淮南三郡为其封地。 是年十一月初,承熙帝再册封皇嫡长子朱成愈为东宫太子,紧接着又下旨言太子侧室兰氏秀外慧中,端庄贤德,并诞育皇长孙有功,特册封为正三品太子良娣。 彼时他们尚未搬入东宫,仍是住在郑府。 兰妱接册封圣旨之时神情端庄恭谨,看不出任何不悦,但送走传旨的总管太监之后,神色却是有些落寞,虽然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之后并无丝毫异样,但郑愈是她枕边之人,两人朝夕相处日久,她是真的欢喜还是假的欢喜他还是轻易就能看出来的。 当时郑愈并没说什么,只是当晚无人时才对她道:“这个册封,不过是皇帝册封的东西,你不必太过介怀。” 介怀? 兰妱先是微愣,随即便明白他怕是误会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