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哪有师兄好玩》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作者:粥四汤 文案: 正道还在思考武侠世界到底能不能修仙的时候,魔教已经把自家养不起的少主送进了正道做卧底。 ——然而,好像有什么不对? 你可是肩负了一统江湖重任的魔教少主啊! 怎么能被正道大师兄轻易拐跑啊喂! 江湖? 呵呵,江湖哪有师兄好玩。 第1章 楔子 正道估计要死 正邪交锋这种事儿,从来不是比哪方人数更多,而是要看哪方队友更猪。介于群体智商和人数成反比,所以一般人数少还劣势的那边才是胜者。这不是套路,这是哲学。 深谙此等哲学的魔教教主水风清,果断携着魔教一干老少爷们儿退隐深山,顺便玩玩养成游戏,培育一下半路捡来的野孩子。没准养好了,这小子还能扛起魔教复兴大旗,把正道打一个天翻地覆呢? 教主想的很好,可惜有句老话叫,天不遂人愿—— “教主!少主他又把二娘的药扔到三爷的酒里了!三爷的酒壶炸了胡子被燎了一半让您做个主呢!”小厮高喊着真·十万火急的情报冲进教主办公的水榭。 教主手上批改公务的笔抖了一抖,而后叹了口气:“去,劝劝老三,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教主!——少主用七爷的鞭子把五爷捆上了现在五爷被解开了正在追杀他呢!”小厮二号高呼着更·十万火急的情报冲进了水榭。 教主:“追上了吗?” 小厮:“还没,少主上树了,五爷上不去。” 教主点点头,而后又深吸了一口气,手里的笔颤了三颤:“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教主!少主他为了躲大娘的飞针把你的树踩坏了!现在他上了另一棵树了!”小厮三号冲进水榭就直接跪倒在地。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教主把手上毛笔一摔:“他还是个孩子千万不能放过他!!” 庭院里,原本片片成荫绿树此时一派凄凉,水风清精心修剪过的柳树挂着半段残枝含泪控诉,高高大大的梧桐树,最为细弱的一岔树枝上,十二三岁的少年翘着二郎腿坐得安稳。 树下围站了七八个大人,虽有擅长轻功的,却也不敢贸然上去。 那树枝实在太细,再多个人非得压断了。逆天命这任的教主又是个热爱侍弄花草的极品死宅,谁要是把这树给弄伤了,不得被他打死? 说打死就打死,就算是熊孩子……不能打死也得打一顿。 “来啊来啊,”树上的少年反而笑了起来,一双猫儿眼在树影下像是会发光一样,“这树枝子可弱着呢,没准我再补一脚就踩断了,整个梧桐树又少了一块!” “拼了这树再毁容一次我也得揍你!!”教主大人撸胳膊挽袖子,到底是小麻雀斗不过老家贼,少年还没来得及再度起飞,教主大人已经一把拎住了他后领子仿佛拎着一只小鸡崽儿。 夏日午后,魔教首席迷信毒瘤,看着教主水风清为了一棵树而决定揍孩子,抚须长叹:“教主哇,吾掐指一算,如此时辰,只宜美睡不宜动武。” 水风清带着一身杀气,回头便看了算命先生策风子一眼:“先生,前两天小影子把你祖传的龟甲炖龟苓膏吃了,我怕你揍他所以帮他瞒了一下。” 策风子手一抖揪下了两根半白的胡子:“教主英明,他还是个孩子不能放过他!” 今天的魔教成员也很心累,以为养的是少主,其实供的是祖宗。还没等少主有本事日天日地单挑全江湖,先等到了少主拆家破坏如前世债主。 “教主,少主真的不是正道派来的卧底吗?”魔教骨干成员们终于忍不住问自家教主。 水风清闻言,一个深呼吸:“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凌虚剑门那边是不是又到了三年一次开门收徒的日子了?不如把他……” “教主,你这是要正道死啊!” “那算了,反正等他能接我这担子也就十几二十来年吧……” “我主圣明!属下刚想起来隔壁村说书先生他家小儿子前几天摸鱼淹死了不如就让少主假扮他家儿子去凌虚剑门吧!” 连假身份都想好了,你们才是真怕正道不死吧?魔教教主水风清大人表示,心好累。 第2章 业余修道,专业神棍 突然的阴雨毫无征兆,却是为说书先生提供了一个绝佳契机。正好是在说着阴森森的故事,茶馆外阴雨大作,电光一闪,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正应着一声惊雷—— “昌员外今年六十,突然丧子,这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是平生一大惨事,然而这事奇就奇在,昌家如今讣告,竟然是要给儿媳下葬!” 雨大风急,阴风带着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茶馆窗棂上,更添了几分阴森森的气氛。说书先生看着台下诸位茶客呆愣愣的模样,便是更添了几分兴致:“七日之前,那昌公子当街暴死,周围的乡亲们也是有目共睹的。昌家当日召了全城的大夫前去,就连城西的名医兆先生也说了昌公子没救。然而三日前昌家发了讣告说是准备豆腐宴,白纸黑字却说死的是公子的媳妇!” 台下茶客一惊,先生便是继续:“更奇的是,昨日有人曾见,昌家请了三个道士进门,原本这丧葬大事请人超度无可厚非,然而有人亲眼看见,站在门口迎接来客的,正是昌公子本人!” 又是一声惊雷,台下茶客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那,难道这昌家出事以来,便全无异兆?” 说书先生折扇一拍:“这位客官问的好!事出反常必有妖啊,正是在昌公子出事之后两日,有人目睹,有个浑身裹在白衣里的怪人,夜半三更进了昌家小门……” 说书先生说得兴起,角落里却是有个青年悄悄起身,一手将茶资留在桌上,拎起手边的伞便走入了雨幕。这青年玄色便衣十分利索,腰间一柄长剑,是个江湖人。雨势很大,风势也急,茶馆对面的客栈里,临街一间房支开了窗子。青年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抬头望去,然而还没来得及笑起来,先被这大雨劈头盖脸浇了一通,雨伞被风一掀,整个人顿时被大雨直接盖了一脸。 支开窗的人笑了一声,也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笑意里带几分温和,若非腰间一柄剑,便像是个读书士子。身穿的雪白的衣袍整洁十分,阔袖垂摆,走动起来是飘逸如仙人。衣角上金线绣的花纹,是江湖正道之首凌虚剑门的徽记。 茶馆离客栈十分相近,青年不多时便上了楼,直接推开了房门。湿淋淋一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剑千山看见他没忍住笑出了声:“阿影,你这……” 星河影撇撇嘴,抬手把湿淋淋的袖子对着自家师兄一甩。剑千山早料到这混小子得坑他一把,抬手内力一挥,水珠子全都扑回了星河影自己的脸上。 “师兄!”星河影往后一跳,擦着脸上的水,“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 剑千山仍是在笑,微微摇头:“你自己偷懒不学好,好意思怪我内力比你高?快换衣服去,你要是着凉了,回山之后崎医师非得数落我。” 星河影便转进了一旁屏风之后,随手把湿衣服搭在屏风上:“我就说茶馆里有线索吧?说书先生提到了,昌家公子是当街暴死,满大街都是人证。另外,在昌公子暴死之后,有人看到有个白衣服的人进了昌家小门。按照经验来说,这个白衣人一定是搞出昌家这次换命之事的元凶。”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2 “你这是哪门子的经验?”剑千山颇有些疑惑,抬手倒了一杯热茶。星河影换上了窄袖的道袍,转出屏风,拿起热茶就喝了一口,这才慢慢回答: “看说书先生写话本的经验。” “……” 剑千山沉默片刻,抄起手边的拂尘甩了星河影一脸拂尘毛—— “你认真点!” “唔唔……”十分应付的闷哼作为回答,星河影抹了一把脸。剑千山手肘托腮,另一手不自觉在桌面上一下下敲着:“修道之人和道士到底不是一回事,剑门虽然讲究以道术洗心尘,但是你我终究不是正经的道士。用超度作为借口接近昌家的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超度这玩意,我会啊。”星河影理所当然地接过话茬,“师父不就是知道我会这些不着四六的东西,所以才叫我一起来的么?” 剑千山看着星河影那一副“我就是业余习武,其实我专业是神棍”的模样,拿起拂尘又糊了他一脸:“你真当自己是来超度做法事的?” “师兄,这你可有所不知,”星河影再度抹掉脸上的拂尘毛,“……话说下次你换把拂尘成吗?这个老掉毛糊我一脸。哎哎!别甩了我这就说!” 剑千山一手放下了拂尘,星河影这才继续:“当年魔教逆天命,曾经有个人号称千军不死。这人一身武功比我还完犊子,但是就一招厉害,他能让死人替他打架。” 剑千山直接忽略了星河影说的什么武功问题,微微敛眉:“你的意思是,他和这次昌家的事情有关系?” “人呢,命是只有一条的。千军不死玩的东西算得上妖术了,叫‘还魂术’,名字挺俗,但是实用。还魂术说是用替死之人的心头血,给死人点一盏招魂灯,把死者拉起来。还魂回来的死人无痛无畏,打起来那就是以一当十。三十年前正道围攻逆天命,这人偷了一票正道的小弟替死,又拉起来一票乱葬岗里的尸体,活活给正道打了个痛不欲生。”星河影说着,又添了一杯热茶—— “但是这还魂术有个致命的所在,七天。还魂回来的死人,即使不被外力打碎,最多也只能存在七天。七天之后,如果不送走死灵……” 一道惊雷劈下,暴雨声隆隆,掩盖了诸多杂音。偶有出来的人,也急忙回到屋中,于是偌大一个昌府,竟然无人发现,主屋房顶背阴之处,竟有一道白影伏在瓦上。暴雨虽大,然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阻隔住,竟然没有一滴落在他的身上脸上。他伏在这房檐上,细听房内的声音—— 先是昌员外的叹息:“唉……如今方儿不言不语,也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往日还有媳妇与他说几句话,如今媳妇却也……唉,家门不幸啊!” 昌平方,正是应该已死的昌公子的名字。而后是妇人的回答,声音有些喑哑,像是哭伤过嗓子,此时话里却是一股欣慰:“老爷啊……方儿毕竟是家里独苗,媳妇还可以给他再娶,孙儿再生也就是了。话说回来,老爷,今日怎么不见方儿?” 风鹤鸣凝神去听,昌员外的回答还未出口,他却突然觉得后背发凉。 周围,似乎突然安静了下来。 “七天之内,如果不把死者安然送走,法术就会反噬。”客栈里,星河影慢慢说出了后半句话。 第3章 业余习武,专业闹妖 水气从半掩的窗户里透进来,一股冷意缭绕在客栈的房间里。剑千山凝眉,星河影却是唇角带着一抹笑意,像是嘲讽:“死灵不得安息,怨气化作杀机,反杀施术者。替死鬼怨忿难平,冤魂不散……噗!” 又一拂尘糊在了脸上,剑千山叹了口气:“好好说话,别动不动鬼鬼怪怪的。这‘还魂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星河影撇撇嘴,抹掉脸上的拂尘毛——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突如其来的暴雨冷透骨髓,风鹤鸣已经无暇用内力隔绝雨水,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眼前的对手身上。 那是昨日还在昌府门前,迎接他们师兄弟三人的昌平方昌公子。然而此时这人一双眼里看不见眼白,面目狰狞像是一只凶兽。雨水噼啪地砸下来,他却像是毫无知觉。又是对于危机的悚然感应,风鹤鸣忽然长身后跃一步,几乎同时,昌平方已经一拳砸在了他刚刚站立的地方。一声闷响,青石板竟然被他一拳砸裂。 风鹤鸣不由得心头一凛,昌家不过是经商人家,昌平方一介书生,如今哪来的力气一拳能打碎石板? 然而那拳头又向着他袭来,他背后便是惊恐万分的昌员外夫妇二人。风鹤鸣心下一沉,拼了两败俱伤的心思,抬剑直刺向昌公子的心口! “二师弟!躲开!” 风鹤鸣听见剑千山的声音,脚下一步错了开。昌公子一拳打空,身形尚未稳住,又是一道白影闪过,两指点在了他后颈之上。 竟是星河影。 风鹤鸣只知道他这个三师弟一身轻功极好,却从来不知道这小子点穴的功夫什么时候也进步了?却只听轰然一声,昌公子扑倒在地,发出的却不似人身扑在地上的闷响,而是空空的声音。 空的? 风鹤鸣一愣,站在门前的剑千山已经快步走来,手上撑开了一把伞。剑千山的内力修为自然足够挡住这雨,只是星河影的功夫实在让人没眼看,这伞他是打给星河影的。此时星河影长出了一口气:“可算是赶上了。” 风鹤鸣微微敛眉:“你们这是?……” 剑千山转身看他,带些调笑的口吻:“阿影平日琢磨的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这次总归是有用了。”说到这里,他又是看向昌家夫妇,微微敛眉,叹了口气。 昌员外仍是惊魂未定,廊下还缀着丧事用的白绫,此时再看直挺挺倒在院子里瞪着两眼的昌公子,场面分外诡异。更诡异的是昌公子背后的星河影,此时他蹲了下来,一手在昌公子后背上一节一节地摁下去。 这……这小子,是有什么不可名状的特殊爱好? 虽然是刚刚经历过生死大事,昌员外到底是有几分护犊的,此刻见原本应该给儿媳妇超度的道士却在自家儿子身上动手动脚,昌员外立刻冲出了雨幕:“这位道长,你这是要做什么?!” 星河影微微抬头看了昌员外一眼,那眼神里一闪而过是一丝不屑,却刹那便被他收了起来,改是一副修道之人的淡漠模样:“昌公子已经往生去了,员外自作聪明,却是害得贵公子死无全尸啊。” 昌员外闻言愣在了原地,却见星河影的手停在了昌公子的腰椎处。而后是略一皱眉,转而拿出了一柄短匕,割开了昌公子的衣服。只见那处皮肉是一片青黑,却又有一处小小的凸起。昌员外还未来得及阻止,星河影手上的匕首就已经刺了下去。 然而却不见血色,反而铿然一声,像是刺中了金石铁器。星河影眉头皱得更深,剑千山也是微微敛眉。风鹤鸣看得是一头雾水,只问剑千山:“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剑千山略一歪头,他也是一知半解:“阿影说这是当年魔教的功夫,名为‘还魂术’,最长只能用七天。七日之后……” 说话间,星河影的匕首猛地往上一挑,利刃划开了直接划开了一层皮肉。还未等人惊叹,他双手抓住刀口两边,而后是用力一扯—— 露出来的,却是一副铁架子。也不是骨骼模样,更像是纸灯笼里竹架子。 剑千山微微皱眉,星河影则是嗤笑了一声,屈指弹了弹那副铁架:“画虎画皮难画骨,偷师学人家的东西,做出来还真是粗糙。” 不只是风鹤鸣,昌员外也是一头雾水。剑千山微微敛眉,星河影便是抬头看看昌员外:“我就很好奇了,昌员外,都这年头了,还有人信起死回生那一套呢?” 昌员外张了张嘴,星河影便起身,伸手把匕首放在雨水里冲刷:“令公子这些日子活动如常,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那人是不是还说,令公子如今死而复生,不能再与阳世之人说话,更不能再进食凡俗食物?” 看到昌员外脸上一阵煞白,剑千山便知道星河影是说对了。星河影叹了口气:“傻不傻?所谓还魂术,就是个傀儡戏罢了。他把你儿子的皮剥下来,蒙在这个机关架子身上,尸骨用化尸水一毁,就这么骗了你们老两口到现在。你看着他会走会动,那不过是因为头上有个用磁石引动的机簧罢了。你看见这眼睛了么?陶泥捏的,现在一下雨,全都糊了。” 剑千山微微敛眉:“所以这东西只能用七天,七天之后,机关就会毁坏?”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3 “就这么回事。”星河影摊手,“所谓一命换一命不过就是千军不死为了吓唬人搞出来的噱头罢了,一般机簧会动就不容易,还要跟个人一样能走能坐,最多七天这机簧就撑不住。机簧混乱再加上外面这张人皮反潮起皱,可不就跟闹鬼要杀人一样。” 昌员外踉跄两步:“可……可这样……这么做,他图的什么?” 星河影只有一摊手:“这要问昌员外您自家有什么东西让他稀罕了,我们怎么知道?我们也不妨实话跟你说一下,我们其实不是道士,是凌虚剑门的弟子。您之前请的那三位龙虎山道长跟我们家师父论道呢,您家这事儿他们来了也没用,所以师父才派我们几个——噗!” 剑千山拂尘一甩,又糊了星河影一脸。风鹤鸣敛容对着昌员外一个稽首:“员外之前请了龙虎山道长来做法事,然而三位道长已经算出此事有异,所以请了我家师尊遣人前来襄助员外。现在既然此事已了,我等亦不便打扰,就此告辞。” 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剑千山与风鹤鸣走在前面,星河影慢下一步,忽然回头看向似乎突然老了二十岁的昌员外: “员外,我突然想起,昌大公子今年才刚刚而立?正是壮年,不知他怎会当街暴死?” 昌员外一惊,抬头看他,却见这一身雨水的青年唇边扬起了一抹笑意,冷进人骨子里—— “听说您家儿媳八字独特?听闻有种邪术,要取八字纯阴、怀胎四月的女子心脏。员外,下葬之前,做个纸糊的心给您家儿媳吧,好歹给人留个全尸。” 第4章 酱鸡爪不能引发血案 凌虚剑门,一个说是修道却主要习武,说是习武却又非得悟道的门派。他们以盛产奇葩而扬名江湖,以奇葩都会打架而占据江湖代代巅峰。 虽然事实如此,但也没人真嘴欠到说出来的地步。此刻凌虚剑门议事待客的偏殿里,三个龙虎山的真道士坐在一旁。听过站在殿中的剑千山向掌门回禀昌员外家中那一桩血案之后,诸君内心除了感慨死道友不死贫道之外,还有一句麻麦皮。 假道士抢了真道士的生意,还直接把人家的儿子给拆了,最后还一脸的“随手帮忙你们不用谢”,还有没有点天理了喂?!我们真道士也是要吃饭的啊!你们凌虚剑门业务范围是不是太广了点?! 内心很气然而脸上还是要保持微笑,毕竟这事情如果换了他们这群真道士,大概是解决不了的。今天的正道武林依然如此团结友爱,实在是可喜可贺—— 啊呸。 剑千山身后,星河影听着这帮人没营养的客套话,内心只有一片大逆不道的槽点。往常回禀掌门这种事情只有剑千山一个人就够了,也不知道今天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问归途特意又让他也来。 星河影没忍住侧头打呵欠,问归途心下暗笑,看向剑千山: “昌员外家是受害于逆天命的功夫,这一年来,魔教似乎动作频频。” 打了一半的呵欠半路止住,星河影看着问归途,对方像是没注意到他一样,只是问站在一旁的剑千山:“千山,你可有何看法?魔教避世已久,近日世道又乱,有没有可能是魔教又要复出?” 这话问的确实有理——半年前,松林镇一户人家发生灭门惨案,一家上下算上丫鬟仆人三十余人,一夜之间全部身死,唯有户主失踪。死者咽喉上,均有一根极细的飞针,像是逆天命七位护法之首的飞针娘子所做;三月前,杨枝山折柳山庄管家惨死,仵作验尸说是被野兽活活咬死,而逆天命七护法排行第七的御龙谭正是以能驭使飞禽走兽而扬名…… 剑千山却是果断摇头:“如果只是猜测的话,师父,我觉得这可能不大。” “哦?” 剑千山:“我不是很了解逆天命的事情,但是现在算起来,千军不死起码是六十岁开外,若是这个年纪还出来祸害江湖……逆天命的人身板是不是太好了点?” 星河影没忍住笑出了声,剑千山回头看他一眼,他摆了摆手一副我很无辜的模样:“当年正道和魔教那一战的时候,听说千军不死都五十多岁了。现在三十多年过去,我估计他已经去跟阎王爷唠嗑了。” 于是剑千山只笑了一声:“也是阿影说的,昌员外家的更像是仿制,如果排除是千军不死年纪大了,做的东西粗制滥造,我觉得,更像是有人偷师或者栽赃。” 问归途微微颔首:“有理。但是千山,你有没有考虑过,也有可能是逆天命的传人。” 剑千山沉默,于是星河影“啧”了一声,摇了摇头:“不可能的。” 就知道这小子沉不住气。问归途顺着问了一句:“为何?” “就从昌员外家来说,那人的做工太糙了。”星河影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我这水平,师父你敢让我一个人出去吗?那人真要是千军不死的徒弟,得是多大心敢这样就出来作死啊?” 好有道理。剑千山侧过头去假装没有笑,这种时候万一笑出来真是太不好了。星河影一身轻功在门内堪称无人能敌,然而他的武功实在是让人没眼看。这话的确有理,问归途笑了一声,摆摆手:“臭小子。罢了,你二人回去吧,明日早课莫要迟到。” 星河影不置可否笑了两声,剑千山则是向问归途行了礼,半带些促狭笑意:“是。” 剑千山一句话说罢,干脆利落离开了偏殿。星河影跟在他身后,直到确定问归途是听不见了,才是笑眯眯凑到剑千山身边:“师兄,明日早课……” “睡你的就是,”剑千山笑了一声,“今日天色已晚,龙虎山三位道长必然还要留宿。师父明天早上怎么也得送人家几步,没时间查早课。” 星河影的那双猫儿眼瞬间就亮了几分:“师兄!晚上我请你喝酒!” 剑千山一甩拂尘又糊了星河影一脸:“又要去偷你二师兄的酒是么?你二师兄跟我说了,今晚他就等着你,偷得到算你本事。” 星河影略是想了想,微微扬眉:“既然如此,那我今晚就不去了,大师兄你就告诉二师兄让他放心睡吧。” “……你明晚去?” “我等他忘了这茬再去。” 是夜,钟鼓声响过,便是到了止静之时。灯火渐渐都暗了下去,却有一道身影闪出了窗外。无星无月的夜幕下,玄衣人影飞身几个起落,便隐在了重重的树影里。一身玄衣在这样的夜色下几乎隐匿无形,却唯独那双眼睛,明亮得仿佛会发光一样。 正是星河影。 直到了凌虚剑门所在的长云峰下的竹海之中,他这才停下了脚步。左右无人,他便倚着一杆修竹等了起来。 风声一动,星河影猛地回身抓住了从背后袭来的东西。“噗”一声闷响,落到手里的却是一只油纸包。随之而来的是另一道身影,鬼魅般突兀出现在他面前。星河影被吓了一跳,对方便是抬手一敲他脑门: “就这点水平还敢大半夜蹿出来,凌虚剑门是没人了么?” 星河影呲着牙揉了揉,倒是也不疼:“放心吧,止静之后该睡的都睡了,风鹤鸣那傻小子,估计怕我忽悠他,肯定是傻乎乎守着酒坛子呢。” 水风清摇了摇头:“谁跟你说那小子了?你俩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好多少。我说你就这么出来,不怕撞见你那大师兄?”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起来,唇角一扬有几分杀气,“先说好,若是你那大师兄一时好奇跟过来,我可不知道什么叫手下留情。要想让他命长点,你可得自己藏好狐狸尾巴。” “行行行,”星河影摆摆手,“谁跟你说这个,我是有正事!” 啊,能从这小子嘴里听见“正事”这俩字,真是感谢凌虚剑门的教育。水风清“啧啧啧”感叹了一句,才听星河影问了出来:“最近这几起案子,真不是咱家干的吧?”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水风清一个深呼吸之后,抬手一敲星河影的脑门: “傻了吧你?你大娘成天忙着给你做酱鸡爪卤鸭肠,那家是有江湖失传多年的厨艺秘技能让你大娘出山杀人?你七爷每天养猫逗狗门都不出了,折柳山庄那小子挤兑你关他屁事!你有那么大脸让他出山去宰折柳山庄的人吗?还有这个什么昌家……千军不死前年刚下葬,你让他从坟里跑出来作妖啊?” 星河影手上托着刚打开的纸包,嘴里叼着酱鸡爪,深以为然,认真点头——酱鸡爪这么好吃怎么能引发血案呢!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4 第5章 能不考试干什么都行 无星无月的夜晚,空气似乎格外凝滞。凌虚剑门虽然是在山上,然而一样逃不过夏季的燥热。剑千山推开了窗子,随着晚风一同吹进来的还有一股香气。 于是他笑了一声,转身取出了两只酒盏放在桌上。一道玄色的身影从窗外翻了进来,带着酒香味:“师兄!来喝酒啊!” 剑千山的唇角有一丝笑意:“你到底是偷了二师弟的酒?” “没,下山买的,我脚程快嘛。”星河影说着,坐在了剑千山对面,“还顺便买了点卤味下酒。” 剑千山接过酒葫芦,满上了两盏酒:“每天赖床不起,又是喝酒又是吃宵夜,阿影,你到底是怎么没胖成个球的?” “天意如此,”星河影笑了起来,眼里亮晶晶的,“而且师兄你不是也陪着我喝么?” 剑千山微微扬眉:“我早起做早课,你呢?再过三天门内大考,《洞灵真经》你会背了吗?” “……?”星河影端着酒盏的手一停,抬头看着剑千山的眼神堪称无辜,“咱们今年讲的不是《云笈七签》吗?” 剑千山眉眼微弯,笑意里带着几分促狭:“你居然还知道去年讲了什么,我可真感动。” “那《周易参同契》是……” “两三年前的东西,你居然还记得,师父一定会很开心的。” “……” 剑千山笑眯眯拍了拍星河影的头,又喝了一口酒:“我觉得你现在更需要找个清净的地方好好。” 星河影一眯眼睛,在剑千山放下酒盏的同时突然出手将那半盏酒抢了过来,一口喝了个干净。而后便是窜上了剑千山的床榻:“我觉得大师兄你这儿就挺清净,补一觉再说吧。” 剑千山的房里当然没有第二张床,却是习惯了星河影总爱往他这里凑。拿起星河影才喝了一口的酒盏喝罢,又简略收拾了一下,这才吹熄了灯:“赖在我这,明日可是要早起的。” 黑暗里他看不清星河影的表情,却听到一声笑,带着些无奈:“好。” 次日一早,风鹤鸣进了经房先是愣了一会儿,而后就是转身去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既然太阳没从西边出来,星河影怎么还出现在了清晨的经房? 剑千山没忍住笑了一声,坐在他身后的星河影打了个呵欠:“师兄你坐直一点挡一下,我再睡会儿。” 纪律委员风鹤鸣对班级落后差生星河影上课睡觉的行为十分不满,伸手敲了敲星河影的桌子:“起来,一会儿师父来了。” “没事儿,师父今天不会来查早课的……”星河影说话的时候还趴在桌上,声音颇有几分闷。耳边又是剑千山一声闷闷的笑,没等星河影想明白他到底在笑什么,就听见带着笑意的一句—— “哟,小影是问了哪路天神说我不来的?” 瞌睡虫顿时被吓到了九重天外,星河影一个激灵,抬头就看到旁边站着个白影。同样是笑,问归途笑起来就只有“老狐狸”三个字可以形容。分明是四五十的年纪,大抵因为保养得好,看上去倒像是三十余岁,星河影一直在心里觉得这是个老妖精,跟他家里那位实在是半斤八两。 “师父你不去送送龙虎山三位道长吗?……” “都是修道之人,何必拘泥凡俗礼节。”这时候问归途看着星河影,分明是脸上带笑却让星河影背后一寒。而后就是慢悠悠一句:“小影,《洞灵真经》背得如何了?两日后门内大考,看你在经房睡得如此香甜,看来是十拿九稳啊。” “不是三日后吗?”星河影扭头看着剑千山,对方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同情:“昨天告诉你是三日后,到了今天自然是两日。” “……”天要亡我,如之奈何? 此时经房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见到问归途都是下意识收声问了个好,又忍不住往这边看热闹。问归途这三个亲传弟子,剑千山和风鹤鸣都是一看就靠得住的人,唯独星河影,实在是让人怀疑他把一肚子圣贤书都读进了狗肚子——哦,不对,他压根就不读书! 偏偏问归途又很是宠他,没谱的那种宠。这时候一撩衣摆坐到了他身边:“小影啊,你若是实在背不会,为师给你指条明路如何?” 星河影抬头看看问归途,而后立刻微笑摇头:“得了吧师父,上次你跟我说,替你出去办事你就不计较我用丹炉炖龟苓膏,结果昌员外家跑那一趟,回来就是大考。师父,你这明路指的终点全是坑啊!”说完,拿起书本,一副“呵呵我要看书”的模样。 “啧,倒霉孩子。”问归途见状,起身整了整衣摆,“行,反正两天时间你也能把《洞灵真经》背下来。千山,鹤鸣,你二人便去这一趟吧。” 星河影耳朵一竖眉头一扬,却听问归途慢慢又接着一句:“到了荷渡镇记着多尝尝当地的卤鸭肠,为师年轻的时候尝过一次,哎呀再配上当地那个荷花酒实在是太香……” “师父我去!”星河影把书本一撂立刻蹿了起来,“这种事情怎好烦劳二师兄,我武功不济就辛苦大师兄跟我去一趟吧,二师兄这么仔细认真严肃的人最适合留在门内帮师父你准备大考事宜!” 风鹤鸣:“呵呵。” “嗯,小影果然懂事。”问归途招了招手,“千山,小影,随为师来一趟。鹤鸣,你也不必温书了,本次大考你是监堂,去和正法长老仔细学学要做什么。” 星河影一愣,转眼就看见风鹤鸣一脸颇为惋惜的模样:“可惜了,还想看看三师弟这次大考又能使出什么花招。正法长老昨天还和我商量,舞弊者是罚抄三百遍还是罚扫山门一个月。三师弟,你说两种并罚如何?” 星河影:妈的智障,还好老子机智! “罢了鹤鸣,”问归途笑了一声,“你三师弟这次不必考了,你就饶了你诸位师弟吧。千山,小影,走吧。这次的事情若是没有小影,可能真是棘手。” 第6章 是鸭肠先动手的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我亲眼看见了,莫夫人是被鸭肠子给勒死的!” 星河影没忍住伸手掏了掏耳朵。这是今天第四个这么说的了。以前山门里师兄弟逗趣,他也调侃过要拿粉条勒死风鹤鸣,但是如今真有个被鸭肠勒死的,他还是要表示一下你们荷渡镇的人真会玩。 凌虚剑门也算是正道首座,于是能力越大自然责任越大。荷渡镇上近日有事本和凌虚剑门无关,然而若是镇上门派求助于剑门,自要另当别论。荷渡镇上唯有一家镖局,如今死的正是镖局里总镖头的夫人。剑千山与星河影初到镇上的时候也就听说了,总镖头夫人竟然是被一根鸭肠勒死的。 两人到了镇上也并未急着直接去镖局,而是先在周边打听了几句。如今众口一词说着死者真是被鸭肠勒死,星河影反倒觉得不信了。看看剑千山仍是在凝眉思索,星河影便是拽了拽剑千山的袖子:“都这个时候了,师兄,我们不如找个地方歇息一会儿?” 剑千山看了看周围,的确有个茶棚。于是提步走了进去,又问了星河影一句:“怎么?累了?” “有点,师兄你不累么?”星河影说着,自己却是取下了腰边的酒葫芦。剑千山眉头一扬,于是星河影顿时苦了脸色: “就一点也不行啊?师兄,这可是师父都说好喝的荷花酒……” “还有正事要办,你收敛些。”剑千山说着,抬手给星河影倒了一碗茶,“下午去镖局看看。人家正在服丧,你带着酒气进门,说不过去。师父还说了这里的荷叶茶好喝,喝茶吧。” 星河影没奈何是叹了口气,收起了酒葫芦端起了荷叶茶:“好好好,你有理,都听你的。说起来,这地方转了一圈也没见谁家卖卤鸭肠啊,师父不是说这地方鸭肠好吃?”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5 剑千山摇了摇头:“既然说了镖头夫人是被鸭肠勒死的,在这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怕是谁看见鸭肠都觉得心里犯恶心吧。” 好有道理但是好气人啊!星河影招招手叫来了店小二:“小二哥,来一份卤鸭肠。” 店小二一听这话,愣了一会儿,而后赔着笑脸:“客官有所不知,这东西不大吉利,最近镇上没人做了。本地的鸭脚也很不错,客官不如尝尝?” 星河影眼角一抽,余光瞥见剑千山略略一笑:“鸭肠……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 “客官您有所不知啊,”店小二擦了一把额角的汗,压低了声音“前几天,我们这金刀镖局里,总镖头夫人,让一根鸭肠给勒死啦!” 第五遍!星河影保持着微笑:“哦?” 大概是事情太少人太闲,总有人喜欢碎嘴。星河影表示就喜欢你们这样爱扯闲磕的,剑千山表示我就知道那小子喜欢听人扯闲磕。一件事,在五个人嘴里那就是五个说法。在听过了小妾夺位诅咒、奸夫反目杀人、总镖头被绿灭口、厨子涨薪不成痛下杀手四个版本之后,剑千山和星河影终于听到了总镖头夫人之死的第五个版本—— “莫夫人是得罪了神仙啦!”店小二压低了声音,“客官,看您们这腰上带剑的,肯定是江湖人。你们江湖里面不就有那些个会妖术杀人的吗?” ……我们是混江湖的不是混邪教的喂! 星河影的内心戏依然丰富,剑千山已经看透了他戏精的本质,喝了口茶。于是星河影憋住了满肚子的闷骚吐槽,一样喝茶堵住自己的嘴。店小二跟人聊起来八卦也是刹不住车,这时候接着就说了起来: “莫夫人招惹的那个邪教,听说在江湖上也是有名的,叫……叫什么逆、哦,对了!逆天命!” “噗!——” 星河影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对面的剑千山没有一点点防备,一激灵抬手就是一甩袖子拍出去,差点掀翻了人家的桌子。 “小二哥,你刚才说……谁?”星河影一抻袖子擦擦脸上被剑千山拂回来的水,对面的剑千山只想知道师弟这么邋遢想打死他怎么办。店小二还以为这两人是惊讶至极,星河影又适时塞上了一些散钱,于是他也乐得嚼舌根,搭上笑脸继续讲解起来: “这事儿啊,还真没有别的几个人知道。那个邪教逆天命里面啊,人人都是三头六臂还会妖术,我小舅子就在镖局里面干活,这还是他悄悄告诉我的。莫镖头一年里净是出门走镖,莫夫人就跟西街胭脂铺那个王掌柜勾搭到一起了。这个王掌柜他家三姑的二舅就是那个邪教里面的人,现在莫镖头回来了,老王就怕是莫夫人透露了他们的事,所以干脆……”小二比划了一个杀头的动作,“要不是妖术,鸭肠子那种玩意哪能勒死人呢!” 很有道理但是我不信谢谢。星河影“呵呵”一声:“这事情闹得这么大,难怪最近这卤鸭肠生意不好……不过这事情,官府难道没个说法吗?” “哪能没有!莫夫人肚子里还有四个月的孩子呢,一尸两命的案子哪能不把官府都请来?” 星河影眉头一动,剑千山亦是微微凝眉。小二没察觉到两人神色有异,只是继续道:“但是奇就奇在,官府的人进去没两天就被总镖头客客气气给请出来了,软棍子撵人那可是更狠啊。现在总镖头是买了不少的冰块,把夫人的尸身都藏在家里,怕是也让邪教给迷了心神,要搞什么事儿呢。” 是啊是啊他直接搞大事,派人加急上了凌虚剑门,这不把掌门弟子都给请下来了。星河影听够了热闹,和剑千山对视一眼,于是待小二走了,两人便是都皱起了眉头。 还是剑千山先开了口:“怀胎四月,女子。阿影,上次昌家的事情……” 星河影微微颔首:“的确,下午我们问问莫夫人的命格吧?这事情好像真是不简单。”说到这里,星河影又是微微眯起了眼睛,语气里有几分恼,“老狐狸……” 剑千山抬头望天,拿起拂尘在他头顶一下轻拍:“少说两句吧,起码不用你大考了。下次你再用丹炉炖龟苓膏的时候我给你求求情,这行了吧?” “说的好像你哪次没给我求情一样……” 第7章 疑心生暗鬼不能怪我 金刀镖局,是荷渡镇上唯一的一家镖局。所谓唯一的意思就是,垄断经营,家大业大。 星河影就跟在剑千山身旁,等着门人进去通报的时候,抱着胳膊打量周围,摇了摇头。剑千山随手将腰间的拂尘拿到了手里:“怎么?又看出什么了?” 星河影斜睨一眼他手上的拂尘,默默把不该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转而改口:“整个镖局都挂了白绫,看来这是要出殡的。” 剑千山唇边带着笑,知道他说的是昌员外家那事儿,摇了摇头:“昌家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是会被起死回生的说法蒙蔽。莫镖头是七十二镖局联盟里的人,不至于听信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 与剑千山一贯温和的笑意不同,星河影笑起来总是带着三分的嘲讽模样。他开口也没什么好话,多半不是刻薄就是讽刺,于是这时候开口也是带着嘲弄意味:“七十二镖局联盟又如何,还不是派人上山请凌虚剑门援手。这联盟若是真有几分用处,那可能也就是求救的时候方便一些。不过近年来朝廷明令禁止私刑灭门,嗯……自打逆天命退隐,江湖真是日渐闲的没事。” 这话槽点太多剑千山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想了想只有叹了一口气:“阿影,这话在我这里说说也就行了。这话让金刀镖局的人听见,麻烦就大了。” 星河影闻言,眨了眨眼便是一声笑:“好。”而后又是看了看金刀镖局门前的白花,“那趁着现在没人我就再多说一句——既然入了江湖,那也就是刀光剑影的事,一朝生死也怨不得别人。只是连累了妻儿老小,那就没劲了。说到这个,师兄啊——”星河影说着,转头又看向剑千山,脸上带着一贯飞扬而促狭的笑意,“若是有朝一日,你我非得动手,你可狠得下心么?” 剑千山微微一怔,看着星河影,一时间有点分不清这人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星河影脸上仍是笑意,周围的蝉鸣似乎突然鼓噪了起来。于是剑千山一挥拂尘,凝视着那双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睛: “阿影,不会的。门规之中,严禁同门相残。” 星河影唇角的笑意又是深了几分,刁钻起来也是没得打发:“师兄你这是糊弄我,我就问你对我下不下得去手,没说算不算同门。万一天下人都要你杀我,你到底是动不动手?” 剑千山定定看着星河影,对方却只是保持着戏谑神色。看似是玩笑,可是剑千山不懂他的眼神到底是戏谑还是认真。正在这时候,金刀镖局里的小厮小跑了出来: “两位道长!我家镖头有请!” 星河影便是立刻转过去,笑嘻嘻回了一句:“诶,来了!” 说罢,他便是握着手里长铗往里去。剑千山提步跟了上去,小厮在前面带路,于是剑千山便又是压低了声音,小声说给星河影: “如果真是有朝一日,全天下都要杀你,只要你没错,我就给你担着。” 星河影微微扬眉,转头看着剑千山。忽然又笑了一声,转脸笑的灿烂:“师兄,你这么认真做什么?我就是开个玩笑啊。” “……”抬手就是一挥拂尘拍他一脸。 金刀镖局的正堂里,莫须有就站在正堂里。大概真是焦头烂额,他在厅堂里来回走了两圈,这才看到家里的门僮带着人走了进来。逆着光就看见两个白衣的人影,凌虚剑门的衣衫都是雪白的道袍,细节上的不同则是标示他们在门内的身份。莫须有站定一看,两个青年都是眉眼俊朗,手执拂尘的那人,衣角有金线绣的押花,看来是大弟子。问归途之前已经传信过来,说此次派来他门下大弟子和三弟子,那么旁边那个握剑的青年自然是三弟子无疑。 莫须有暗是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是有救了,看这两人感觉和看救世主是一样的。传闻问归途的大弟子剑千山持重沉稳,颇有问归途年轻时候的风范,此时看他手执拂尘腰带长剑的模样,倒真像是吕洞宾下凡收妖。再看他旁边的星河影,这时候却是两眼带着红光。莫须有心下一惊,江湖上都知道这大弟子的名声,却少有人说起来这个三弟子——莫须有心下有些不安,这人眼睛有异,难道是看出了什么? 容不得他深思,两人已经进了正堂。剑千山先是稽首行礼:“莫总镖头?晚辈稽首。在下凌虚剑门掌门大弟子剑千山,这位是师弟星河影。听闻总镖头家中有事,奉师命来此。” 剑千山礼数周全,莫须有赶忙还礼,这时候忍不住看看星河影,却见这青年抬手揉了揉眼睛。莫须有心里更慌,剑千山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回头便微微敛眉: “三师弟,莫要失礼。” “是。”星河影应了一声,放下了揉眼睛的手。稽首一礼,却不是正对着莫须有的方向:“在下凌虚剑门掌门三弟子星河影,这厢有礼,失礼之处,还望海涵莫怪。” 莫须有微微张嘴,而后才笑着说了一句:“小兄弟,你这是跟谁说话呢?” “嗯?”星河影闻言,抬头,看了看莫须有身畔,而后才转头看向莫须有。一双泛红的眼睛里带着薄薄的光,脸上一副疑惑模样:“这……我刚才明明看见这里……” “三师弟!”剑千山猛地出言打断,“切勿妄言。”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6 星河影颔首不语,莫须有却是一身的冷汗。此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赶快岔开了话题:“啊,得二位凌虚剑门高徒相助,家宅之事必能安定,两位是否需要检看命案现场?不如由在下带路吧。”说罢,并不给剑千山反对的时间,上前几步到了门口,“两位,这边请。” “请。”剑千山说着,微微伸手。待到莫须有先出了门,这才慢下几步,小声对星河影说了一句: “别揉了,你现在这眼睛跟兔子似的!” 星河影没忍住又揉眼睛,跟着就是抱怨一句:“师兄,我早跟你说换把拂尘了!掉毛都扎我眼睛里了!越揉越痒!!刚才我都没看清楚莫须有站在哪,要不是我演技高丢人就丢大了!” 第8章 人有失手 莫家的布局上,前院是镖局后面就是家宅,出事的地方正是夫人卧房。这房间倒是十分整洁,星河影和剑千山两人在房内,莫须有一人站在门前,似乎是忌惮什么不敢入内。 剑千山看着房内的书案微微敛眉,于是星河影便凑了上去:“怎么?师兄你发现了什么?” 略略的沉默,而后是摇了摇头:“你呢?” 星河影沉吟片刻,而后转身问莫须有道:“总镖头,可否详细说说发现尊夫人时候的情形?” “这……前几天我从西北走镖回来,丫鬟说夫人这一整天都没出门,又不敢叫醒她,所以让我进来看看。”莫须有说着,看了看房内的床榻,“夫人她当时就在床上,我叫了两声她也没有醒来,所以才上前细看,这才发现夫人她……已经……” 星河影回头看了看剑千山,后者回给他一个微微的颔首。于是星河影便又开口:“总镖头,夫人的尸首还在府上吗?” “是,两位请随我来。” 莫须有在前面引路,于是星河影转脸去看剑千山。剑千山便是低声对星河影道:“。” 星河影一脸惊讶回头看他:“这你都知道?” “嗯,你学会《洞灵真经》就能算出来了。”剑千山说着,整了整衣摆,“走吧,去看看。我总觉得莫须有这次求助剑门是另有目的。” “没错,死人查案子的事情怎么说都该是官府的,再不济七十二镖局联盟也不至于没人。特意找到剑门,的确奇怪。”星河影颔首,而后又是扬眉,“师兄,你真是算出来的?《洞灵真经》是讲算卦的吗?真要这么神那我回山就去好好看一下!” 剑千山含笑看了他一眼,笑意里倒是狡猾居多,带着几分坏:“许你开个玩笑,就不许我也忽悠你一回?” 星河影张了张嘴,目瞪口呆地看着剑千山一挥拂尘先一步出了门。嗨呀是不是哪里不对?我师兄不是个正直善良的人吗?师兄你这崩人设了嘿! 剑千山回头看他,又是笑了笑:“跟上,阿影,莫要失礼。” 此时夫人正停尸在布置成了灵堂的偏房里,星河影进门就是一个哆嗦——满堂堆着冰块,进来就是浑身一凉。然而真让人凉的不是这冰,而是灵堂里面的情形。 “这?!”莫须有惊呼一声,踉跄倒退两步扶住了一旁的门框稳住身形。原本是在他身后的剑千山这时候反而成了站得最前的一个,在满堂扑鼻的血气里微微凝眉。 原本挂素披白的一间灵堂,这时候入目全是暗红的血色。停在正中间的棺材没有盖上,脸色死灰的女人就坐在棺材里,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视前方,满脸的血迹。寿衣血迹斑斑,正中一道刀口,血腥气几乎要淹没每一个踏入这间灵堂的人。 星河影微微皱眉,正要上前查看,却被剑千山一把拉住。疑惑间看向剑千山,却见他指了指前方地面:“你脚下。” 星河影闻言低头,却见地上躺着一片血红色的东西,他差点就踩了上去。他一眼看着这东西有些奇怪,蹲了下去:“这东西……我看着怎么像是……” 剑千山默默退开两步,星河影的眼里向来不错。只见星河影皱着眉抬头又看了一眼莫夫人坐在棺材里的遗体,站起来蹭蹭蹭就是后退了三大步。 死人是不会再把眼睛睁开的,推眼皮也没用。所以人死了眼睛还能瞪着前方,那是因为眼皮被割掉了。地上掉着的,就是人的眼皮。 “你不是一向眼力好么?”剑千山说着看了他一眼,带些促狭,“没看见?” 星河影:“谁走路盯着脚底下!” 说罢绕过了地上那片血肉,转而到了棺木旁边。即使周围都是冰块,血腥味依然呛得人恶心。星河影用衣袖掩着口鼻,看向莫夫人的伤口。毕竟男女有别他也不好动手,仔仔细细看过一遍,他便抬头看着剑千山,微微颔首。 莫须有并不懂这两人到底在交流什么,似乎是刚刚回过神,看着两人便是有几分焦急:“二位道长,你们看出了什么?!” 剑千山依然拢着眉头,转眼看他:“莫总镖头,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这……此话从何说起?道长,我并没……” “罢了。”剑千山没有等他辩解完,只摇了摇头,“阿影,我们回山。” 星河影便是又笑了起来:“好啊,师兄。回山便告诉师父吧,莫总镖头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不肯出手帮忙。” 这般的激将法算是小儿科,然而人若是真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说什么都是信的。 “两位留步!” 莫须有终于咬着牙心一横:“两位道长都是火眼金睛,我这也不再瞒着道长了……两位,”他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请看这个。” 剑千山接过了信件,于是星河影凑到了剑千山背后,越过剑千山的肩头去看那信件的内容。倒是简单,只八个血红的字——“七日之内,鸡犬不留”最下面是一个花押,指甲大小,亦是血红色,图样是一柄锋刃指天的断剑。 ——逆天命。剑千山微微敛眉。忽然肩上一重,没等他侧过头,星河影却已经贴了上来。原来是星河影扶着剑千山的肩膀凑近了信纸,而后是深深地嗅了一下。 “怎么?”剑千山在这个动作下像是被星河影揽在了怀里,微微皱眉,动了动肩膀,“有味道?” “你别闻,”星河影放开了他的肩膀,伸手一拦,“有血味,是血书没错。不过是不是人血我就不知道了。”星河影好好站稳,总算有了点正形,“逆天命的徽记是用特殊的花汁调墨,有毒的。” 剑千山一怔:“那你……” 星河影笑了起来,眼角微弯带些坏:“明天我要是没死,就说明这是个假货。” “阿影!” “骗你的。”星河影又笑了一声,“不过这信纸上真的有味道,是酒味。” 剑千山微微敛眉,星河影这人嘴里实在没谱,他也不知道到底那句话可信:“你……怎么知道逆天命那些事情的?” 第9章 是魔教不是邪教 直到三十年前,魔教逆天命仍是江湖上黑恶势力的最大代表,指天断剑的徽记称得上是江湖人的阴影。他们比阎王还准时,说是七天灭门,就绝不会让这家人在第六天死绝。若不是还兼职了杀手,他们可能是最称职的保镖。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7 然而这魔教却早已销声匿迹了,像是一夜之间的事情,如今再提起魔教,怕是年轻的一代里已经少有人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而星河影,却像是十分清楚。 剑千山这一问只是单纯地疑惑,却见星河影是笑了起来,带着几分顽劣,又像是十分失望地摇了摇头:“师兄,你忘了我爹是干嘛的了?” “……”剑千山还真不知道,本来他也就不是多八卦的一个人。于是星河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兄啊,你修道都修傻了。我们修道之人本职就是玩八卦的,你居然都不打听一下同门师兄弟的事儿。我爹他是说书先生,虽然不如什么都懂,但是他写的话本那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 “……” 星河影说着一手搭在剑千山肩膀上,笑嘻嘻回头看一旁的莫须有:“莫镖头十年前纳了一房小妾。当年你走镖阴山,回来的路上遇到一窝匪徒,恰逢你英雄意气,于是索性带人抄了土匪窝,救出来一个的美人便是以身相许,对不对?” “这……”莫须有略略尴尬了片刻,“坊间说书的东西,小道长倒是……了解得很。” “我不了解谁了解,”星河影一摊手,“这本《阴山记》就是我家老头子写的,放眼江湖就没他不知道的家长里短。上个月我回去看他,他还跟我唠东海水龙帮大当家的媳妇跟二当家爬墙的事呢。” “可闭嘴吧。”剑千山没奈何一手扶额,“阿影,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这么……” “博闻强识是吗!”星河影一脸正直地补上剑千山的后半句话,“没关系师兄,都是同门师兄弟你这么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剑千山默默咽回了原本要说的话,出门在外,作为凌虚剑门颜面担当,他也很累。莫须有这时候算是回过了神:“两位,我家宅之事……” 星河影看了看剑千山,于是剑千山微微颔首:“看出了什么就说吧,于情于理,都该帮帮人家。” 于是星河影笑微微点点头:“好,”指指剑千山手上的信件,“这个徽记虽然很像,但是味道不对,应该是别人仿冒的。上面有酒味,我闻着像是本地的荷花酒。” “也就是说,这是有人借逆天命的名头来杀人?可是酒味又是从何而来?”剑千山有些疑惑,星河影只摊手:“这我可不知道了,师兄,我可是连《洞灵真经》都不会背的,比不过你能掐会算。” 记仇。剑千山笑了一声,转而问向莫须有:“总镖头,您最近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星河影似乎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却没说话。没等莫须有开口,突然间一声女子的尖叫从院子的另一端炸了出来——“啊!” 星河影吓得一激灵,往常在剑门里能听见这动静八成是他用丹炉炖豆腐糊了锅被道童看见。莫须有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当下脸色一白:“难道!” 没等听清他说什么,这人已经跑了出去。剑千山正要叫星河影一起追上去,然而一手拉了个空——星河影直接上了房顶,看着哪里人多便轻功飞了过去。 ……忘了,这小子会飞。剑千山的轻功不比星河影灵敏,却也不差,脚下如风追过去,倒是跟莫须有半步不差。 正是在金刀镖局第三进院子里,墙角一丛鲜花。剑千山不知道这花原本是什么颜色,但是现在,它是血红的。 正是一滩鲜血,溅在了花上。 而花丛背后的白墙上,亦是一弧血迹溅得极高。这样的血迹就像是有人站在这一丛花前的时候被一刀枭首,因为那刀极快,于是就只留了一弧血迹带着杀气,像是书法大家的挥毫泼墨一般留在了墙上。 书法家的作品证明笔力,而白墙上的血迹,证明的便是杀人之力。最好的明证,便是花坛前倒着的无头尸体。剑千山一眼便看到这具尸体拳头紧握,手里一角纸边露了出来。 而星河影已经先到了一步,却是跟房顶上那些个脊兽似得蹲在房檐上。院里唯独站刚刚发出了尖叫的女子,是个十八大九的姑娘。那姑娘手里却是握着星河影的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模样。剑千山一看便是明白了,怕是星河影第一个赶到又从天而降,于是这姑娘吓得急了便往他怀里扑。这小子也不知哪根筋又搭错了,抬手把剑塞进了姑娘怀里,自己却是蹿上了房檐躲煞星一样躲了起来。 此时莫须有到了这边,那姑娘便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扔开了星河影的佩剑便抱着莫须有的手臂哭了起来,听莫须有安慰她的话,这才知道原来她是莫须有的女儿。星河影带着一脸得救的神情跳下房檐,落到了剑千山身旁:“师兄你可算来了,你小师弟我差点清誉不保!” 剑千山抬手用拂尘柄一戳他腰眼:“少说没正经的。怎么回事?” 星河影脚下一挪避开剑千山这一下,随手指指身后:“我来的时候就只看到这姑娘腿都吓软了,这人已经死了。看样子这姑娘的第一个发现尸体的,然后吓得嗷一声把人引来了。” 剑千山微微敛眉,见莫须有忙于安抚女儿的情绪,便是率先走到了那尸体近旁,倾身去取那张纸条。 稍一用力便拽了出来,剑千山微微愣住,转而细看那具无头的尸身。星河影跟了上来,伸手戳了戳死者的手,抬头看剑千山。 于是剑千山展开了手中并未染血的纸条,只正中一个血红的花押,图样乃是一柄指天断剑。 他看向星河影,而星河影却是撇撇嘴,摇头: “栽赃嫁祸的手段不够高。逆天命只是魔教,又不是邪教。” 第10章 划船喝酒比破案重要 指天断剑,纵是粉身碎骨也要与天命一争,是谓逆天命。隐遁江湖三十年之久的魔教,突然重出江湖? 星河影却是摇头——“这证据不够,逆天命的徽记,有很多人都见过,随便拿萝卜刻个章也能盖一个。而且逆天命又不是会妖法的邪教,没理由能用鸭肠勒死人。” 还有,一刀枭首虽然看来困难,却是江湖上最没有特点的武学。死者是莫须有家中的一个镖师,平日里也作为护院。这人身上并无其他伤痕,唯独颈上一刀,可以说这一刀便是致命死因。能有功力一刀枭首的,江湖中不说十个有九个,对于高手来说却也不是难题。 能得到的结论,并非是魔教逆天命要对金刀镖局下手,而是有人盯上了金刀镖局,又想让魔教背锅。 眼见着天色略晚,便是莫须有便主动给二人安排了两间客房。到了晚饭过后,天气也略略清凉了一些。山下还是比山上燥热,剑千山便打开了窗户。随着清风一起进来先是酒香,然后就是星河影身上带的一股香气—— “师兄,喝酒么?”星河影这次是从房顶上倒挂下来的,头发倒垂下去,居然没糊他一脸。手里的酒葫芦大概封得格外结实,于是星河影伸手把酒葫芦在剑千山眼前晃了晃,“本地的荷花酒,白天的时候你不喝,现在晚上没什么事情了,总可以吧?” 剑千山微微颔首,从他手上接过了葫芦:“的确,这酒闻起来是很香。”而后未等星河影笑出来,他便抬手关窗,“那么酒我收下了,你回去吧。” “哎哎!师兄你这叫卸磨杀驴诶!”星河影忙是伸手一拦,便从房顶上翻身下来。剑千山让开窗前,他便借坡下驴,跃进了房内。落地便转身看着剑千山笑: “一起喝啊,一个人多没意思!” 剑千山本也就是逗他,这时候看着外面月色不错,便对他招了招手:“白日里我见外面有乘船游湖的,这时候应该也有船家还没收工,不如去外面散散心。游湖饮酒,该是不错。” 自然是不错的,烟笼寒水月笼沙,月色清光下连水雾都显得温柔。湖里有那么一片绿植,星河影便撑船向着那方向去——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学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连撑船都会,让剑千山坐在一旁,他亲自撑船,于是一条船蓬都没有的独木小舟上只有他二人。剑千山先尝了一口星河影带回来的荷花酒,算得上唇齿留香。 “师兄,你猜那片地方种的是什么?”星河影转过身看他,一双眼映着岸上的灯火,闪闪亮亮的,像是满天的星星都落在了这一双眼睛里。星河影的眼睛很亮,夜里尤甚。剑千山一向是知道的,于是这时候看着那双眼睛,笑了笑: “深种菱角浅种稻,不深不浅种荷花。那地方快到湖心了,水深,应该是菱角。” 于是星河影又笑了起来,那笑里带着几分得意:“师兄,我再告诉你个秘密。莫家那两处逆天命的徽记,都是用本地的荷花酒调制加了菱花的印泥,然后用印章印上去的。” 剑千山一怔,于是星河影便停了船,坐到他身边,拿过葫芦灌了一口:“师兄你不是也这个意思?莫家里面人多嘴杂,这种事情还是要背着人说。逆天命的徽记当年在江湖上有名的,他们是用人血调朱砂做颜料,混了从白骨堆里薅下来的花,于是那徽记画出来就不褪色。真正逆天命的印子,是有死人味的。” 星河影说到这里,摇摇头:“莫家那两个徽记都是用印泥盖的,虽然也不褪色,但是闻着是花香。如果是荷花酒和菱花香,那应该就是本地人做的印泥。这样的估计都是名匠作品,问问他近年来什么人买过印泥应该是线索。” 星河影说过这些,剑千山却只是点头笑了笑。被轻视的感觉真是不好,于是星河影借酒闹事,伸手就去戳剑千山的脸颊,话里都是撒泼耍赖的劲儿: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8 “干嘛啊师兄,哪里不对你说,笑什么啊!” 于是剑千山伸手揉了一把星河影的头:“在山上的时候,师父就说,你心眼太小想法太多,于是总喜欢用那些颇费波折的方法。” 星河影眯起了眼:“师兄,你这么说我可是会记仇的。” 剑千山又是一挥拂尘,却没用什么力气,擦着星河影的鼻尖过去:“既然已经确定了对方用的是印章,那么只要找到谁手里有这个印章不就是证据?” “万一他拿萝卜刻的章,用完就给炖了呢?” “人还没杀完,早了点。”剑千山说着,夺回葫芦又喝了一口,“如果是仿冒逆天命,不杀光莫家的人就没有意义。但是这里我也很奇怪—— “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一定要灭人满门?”剑千山摇了摇头,“有仇报仇,何必祸及全家。何况若是有实力灭门,为何又一定要假借逆天命之名?” 星河影略一思考,忽而眉头微微一扬:“师兄,有个天大的八卦你听不听?” “听。”剑千山说着,喝了一口荷花酒。星河影便有些惊讶: “这么干脆?这不像你啊,不说个什么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的教育我一下?” “少说一句话 ,多喝一口酒。划算。”说着又是一口,于是星河影赶忙伸手抢葫芦:“等等……你给我留点!” 剑千山把葫芦给了他,星河影这才“啧”了一声,又复开口: “师兄,你知道坊间话本《阴山记》吗?” “你说过,关于莫须有家小妾的事情。我没听过,怎么了?” 这答案星河影倒是不意外,剑千山自小是孤儿,问归途是他师父也是他养父,他没听过山下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也是正常。于是星河影的表情变了变,最后才慢慢开口: “其实这《阴山记》,它不是个情情爱爱的故事,它是个厉鬼没能索命成功的故事。” 第11章 柴刀在手,天下我有 月明风清,良辰美景。两个英俊青年月下泛舟共饮,本该是极好的事情,然而这话题若全是妖魔鬼怪的事情,似乎就不是那么美好了—— 星河影坐到了剑千山对面,喝着酒说了起来:“《阴山记》虽然是话本,但是事儿是真的。莫须有当年在阴山,从一窝土匪手里救回了一个美人,这是真的。后来这姑娘以身相许做了他的小妾,也是真的。” 剑千山等他说下去,于是星河影便笑了一声,又是那种嘲讽的笑意:“事情若是到这儿就完了,我家老头子也没兴趣写这种男欢女爱的话本。那姑娘家里原本也是阴山当地有名的望族,只不过土匪太凶,连夜抄了他家,姑娘也是家里亲族死绝了,这才只能找个人托付终身,于是莫须有也就这么纳了一房小妾。” 剑千山听过他这话,略是思量了片刻,便问他:“那姑娘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奇珍异宝?”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星河影微微侧头,笑了一声,“那姑娘家里,有一轴古画。传说有了那画,就能找到稀世珍宝。大富大贵啊,啧啧,有几个能不动心的。”星河影说着,摇了摇头,喝了口酒,“是个凡人就逃不过酒色财气。再有点追求的,也就是求个长生不老。” “你看的倒是透彻。”剑千山笑了一声,“然后呢?是莫须有为了藏宝图害了姑娘全家?” “这倒不是,”星河影将酒葫芦抛给剑千山,“金刀镖局毕竟也算是武林正道,要脸的。真要这么干了怕是连魔教都不收他。他就是捡个漏,那姑娘带着从土匪窝里找回来的画轴嫁进了莫家,也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莫须有——大概是夫妻之间的玩笑话。”星河影说着,抬头看了看月亮,“可惜了,总有人不把玩笑当成玩笑。” “莫须有没研究出结果?”剑千山喝了一口酒,“虽然不应该这么说,不过他看起来并不像是找到了什么泼天富贵。” 星河影似乎不是很理解剑千山的意思,于是剑千山伸手敲了一下星河影的额头:“金刀镖局虽然是荷渡镇上唯一的一家,然而在七十二镖局联盟里面也算不得什么。如果是有什么不得了的权势富贵,想来也不会是如今的情形。” 星河影略略颔首:“这么说倒也没错,不过莫须有他的确是找到了。” “找到了?” “找到了也没用,他找到的就是一把刀,”星河影说到这里,笑了起来,眉眼一弯,却并没有嘲讽,只是好笑的模样,“一把柴刀。” “柴刀?”剑千山不由得也是一愣,星河影便笑着摇了摇头: “对,就是伙房大妈劈柴烧火的那种柴刀。而且也不是什么精金玄铁的宝物,就是一把锈到酥了的柴刀。去了锈好生打磨倒是显得锃亮,磨一下劈柴也挺好用。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是不是找错了?” “有可能,不过那柴刀倒是惹出了天大的麻烦。”星河影笑了起来,一甩衣袖学着说书先生的模样,挥手作指点江山状—— “想那柴刀乃是当年神农氏尝百草之时,劈开过九九八十一种瑶池仙草的圣物。又放在天地之间灵气最充盈处,足足吸了千年的灵力。那柴刀已经不再是普通的柴刀,而是——”星河影话锋一停,严肃十分说出三个字: “柴、刀、精!” 星河影到底没忍住,自己先笑成一团。剑千山愣了片刻,没忍住也笑了起来,伸手轻轻一敲星河影的头:“别闹,你爹的话本真这么写的?” “真的!他写什么我都不意外!”星河影伸手擦擦笑出来的眼泪,“他真的就这么写的!后面的情节就是说,柴刀精因为被他刮了锈,薄了一层,于是十分不满,就附身在小妾身上杀了小妾刚生下的儿子。小妾受不了打击于是自尽了,莫须有心如死灰,把柴刀和藏宝图全献给了七十二镖局联盟的总把子。” 剑千山微微皱眉:“你不是说这是个复仇失败的鬼故事吗?到这里就结束了?” “当然没有。”星河影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真正的鬼是小妾啊。小妾死后化作厉鬼,十分不甘,又打不过柴刀精,于是日日夜夜在莫家纠缠。莫须有受不了了,请来少林高僧清理家宅。于是为了安抚小妾的冤魂,高僧又请回了那柄柴刀,用刀柄那一小节木头刻了个小小的人形,请小妾的游魂住了进去,放在了莫府加以供奉。” 剑千山摇了摇头,没有加以评价,星河影却笑了起来:“师兄你也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我也这么想。但是话本就是话本,虽然是用真事改编的,却到底还有‘改编’的成分在。世上哪有什么鬼鬼怪怪的,不过都是人想的罢了。” 剑千山便抬手饮了一口酒,凌虚剑门虽然是武林门派,却又修道炼丹,不得不说还是存着几分侥幸,希望有门人弟子能够得悟大道、飞升成仙的。 可他不信真有鬼神。 星河影也知道他不信,伸手要来酒葫芦,一口喝了个干净。而后是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我家老头子说呢,什么小妾啊闹鬼的那都是他瞎掰出来给莫须有留点面子的。如果说真事的话,其实是莫须有自己不识货,反而引火烧身。” “哦?” “我家老头子说,莫须有找到的那把柴刀,真的是古物。据说春秋那会儿有个叫巽道生的方士,这柴刀是他的遗物,跟老君骑的青牛一个级别。巽道生对于炼药什么的很有一套,比淮南王还有一套那种,这柴刀染了药性,上面的那层锈,炼丹用可能有奇效。” 说完,他自己砸砸嘴,摇头:“不过我不信。别说炼丹了,他下厨都炸锅,他说炼丹有奇效,我觉得说浇花有奇效还靠谱一点。” 剑千山想了想:“浇花……有奇效么?” “怎么?师兄?” 剑千山想了想,却还是摇头:“没什么,解释不通,我想多了。”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9 第12章 成精这事儿它们是认真的 “凌虚剑门位于长云峰上,而以长云峰为首的剑门十三峰,则是有名的怪事频发之处。前些年有个樵夫,在山下千倾竹海里迷了路……” 金刀镖局待客的大堂里,星河影与剑千山坐在客座上,正对着莫须有侃侃而谈。剑千山捧着茶杯呷了一口清茶,心说阿影这算不算是家学渊源,这胡吹乱侃的功夫真是由不得人不信。他怎么不知道山下还有过这样的事情?只听着星河影讲故事: “等到后来那樵夫的家人,请了我们剑门的人下去一起找,才在竹海最中间的地方找到了人。不过找到的时候,也就只剩下一个壳子了。” 星河影着实是个会卖关子的人,莫须有听得一愣,忙追问下去,自然是正中星河影下怀—— “当时我不在现场,也是听外门弟子转述的。他们找到的时候,那樵夫身边还落了一片红花,可说我剑门之下是千倾竹海,哪来的红花?” 这瞎编出来的故事,当然没人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剑千山又是喝了一口荷叶茶,才听星河影圆给了莫须有听: “这其实也怪不得别人。剑门十三峰是有名的灵气充盈之地,一草一木都是有灵韵在的。那樵夫当初为了挖一株药草,毁尽了周围的草木。里面有那么一株正在打籽儿的芍药,让他连根给毁了。这花鸟虫鱼若是存心报复,修行起来可不算太难。南华有云,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有些东西啊……那可是解释不清楚的。” 莫须有似乎听出了星河影的弦外之音,起身一引:“两位若是也相信世上那诸多邪祟,那就好办了。两位,请随我来。” 所以果然是有什么情况?剑千山眉头一皱,看向星河影,却见他也是颇为意外——误打误撞,难道就真撞破了什么? 原本两人也只是在船上喝酒闲聊的时候,突发奇想罢了。或许是那无头的尸体前,沾了血的花让剑千山感觉格外介意,他忽然想起个很奇怪的细节:在莫夫人的卧房里有一只花盆,里面种的东西很奇怪。是一盆玉色的圆形叶子,里面抽出几条也像藤蔓也像花穗的东西。那种植物他没见过,当时觉得那藤蔓细长一条倒是挺像鸭肠的,本来打算叫星河影看看,转头就忘了。 直到星河影开玩笑一样说了句浇花,他才突然冒出个奇怪的想法,或许是那些花草杀了人呢? 想想不太可能,世上哪有这种事情?他倒是知道铁锈水浇花有好处,问归途也喜欢侍弄花花草草,凌虚剑门的后山,掌门居处,全是问归途养的花树。小时候他见过问归途用铁锈水浇栀子,说是这样能让叶子变得更绿。 星河影却觉得他这想法有趣的很,如果能用磁石让机关走路,那么为什么不能有被浇了水的花草出来害人的?也不一定是成了什么妖啊鬼的,或许只是有毒之类。 此时看莫须有这副模样,星河影和剑千山倒是觉得没准莫家这事情真是另有隐情。之前在昌家,昌员外的儿媳也是死于怀胎四月的时候;如今说起来,莫夫人似乎也是怀胎四月。之前灵堂被破坏的一团糟,仵作验尸之后,结论是有人盗走了莫夫人腹中刚刚四月的胎儿…… 不管怎么想,这可都不是向着正常杀人害命的案子发展下去的路线。 剑千山在前,星河影在后,两人跟着莫须有转到金刀镖局的后园。那日发现无头尸体的地方,已经是这宅子的第三进,往常来说,一般的民居最大也就是三进的院落。然而今日莫须有引着二人深入,却是从第三进的院落里又撩开了一丛树木——竟然在树荫之下,还有一重小门。 剑千山微微皱眉,莫家这里的花草似乎太过茂盛了一些,跟着莫须有进了那一重小门之后,乃是一条幽长通道,连这通道里都是绿幽幽的花草。剑千山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墙壁上,他看到了一丛叶子,小巧圆润的翠绿叶子,和镖头夫人房里那种倒是一模一样。是看错了, ?刚才它好像动了一下?……星河影忽然拽了拽剑千山衣袖低声道:“师兄,我闻到了一股香气。” 剑千山不解,星河影便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 剑千山的眉头略略皱了几分,而后看着莫须有的背影,忽然像是闲聊一样,带些轻笑说了一句: “莫总镖头,尊夫人怀胎四月却突然殒命,实在是令人扼腕。” 莫须有略略一停步,而后支支吾吾回了两声:“是啊,是啊。” “总镖头常年在外,也是辛苦啊。”星河影接口说了一句,“出门走镖,动辄一两个月不在家,尊夫人一人操持全府上下,如今尊夫人出了这种事情,以后镖局上下,莫不是要交给镖头长子?” “道长说笑了。”莫须有没有回头,“家里只一个女儿,以后若是出门走镖,家里操持的事情怕是就要托付给闺女了。呵,说起来,我还打算给闺女招一个入赘的女婿呢。” “咦?总镖头膝下只得一女吗?”星河影总是担当嘴贱的那一个,“十年前总镖头家里那个小妾,怎么也没给镖头留下——哦,想起来了,那位虽然是生了个孩子,可惜死的也早。算起来,令爱今年也是二十出头了,十年前少了个弟弟,如今时隔十年,不知莫夫人肚里那个是男是女,她却是又少了个弟妹。这说起来也是可惜啊,不似我们剑门,虽然我是我家老头子捡来的也没个兄弟,却还是有师兄弟陪着的,平常也不寂寞。” 剑千山有些意外,回头看了看星河影——他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捡来的? 莫须有倒是笑了一声:“道长也是孤儿么?倒是看不出来,看道长终日带笑,还以为道长定是生在无忧无虑的大富人家。不像我家姑娘,总是不带个笑模样。” “人这辈子,谁没点不高兴的事儿呢。”星河影说着,笑了一声,“就看是找什么办法解决了。” 第13章 非法成精不可取 幽长的夹道里,植物茂盛得像是要占据全部空间。本就逼仄的空间里,这时候闻到的不是草木该有的清香,反而是浑浊腐败的味道。星河影跟在剑千山身后,挥了挥手试图驱散这股味道——理所当然地是失败了。剑千山手上的拂尘略略扬了扬,反而搅动空气里那股味道更甚。 星河影的表情大概就是在解释什么叫“生无可恋”,于是剑千山摇了摇头,问前方还在向纵深处去的莫须有:“莫总镖头,我们还要再走多久?” 莫须有的脚步没有停下:“二位都是修行之人,莫不是这就走不动了?” 星河影便接过了话茬:“脚力倒是无妨,不过这地方的气味倒是难闻。莫总镖头又只顾埋头赶路,着实无聊了些。” “哦?那不知道长想要聊些什么?别怪我粗人无礼,道长你这话术可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刚刚说起小女之事,真让我没法接话啊。” “这不怪镖头,”星河影笑眯眯说了一句,“在门内的时候,师兄弟也说,我这张嘴实在太刁,总让人没法接话。那既然不说令爱的事情,不如我们聊聊别的——比如,莫总镖头不如猜猜,我们师兄弟是为了什么才到此地来的?” “道长,你没话找话也不行啊。”莫须有笑了一声,“我家夫人的事情,能请动凌虚剑门的高徒,我倒是也很意外。” 剑千山心中一动,却没来得及拦着星河影的毒舌:“不用意外,贵镖局的确没那么大的脸。” ……就说你别这么直白。 “金刀镖局到凌虚剑门要四天脚程,夫人还没过完头七我们就到了镇上,莫总镖头您是真以为我们修道之人会飞天遁地?”星河影一摊手,满脸都是嘲讽,“我们压根就不是为了尊夫人的事情来的,只不过是顺藤摸瓜,顺便查到了夫人的案子罢了。若说我们师兄弟为何到此,这反而得是我们问您了—— “十年前,您家里小妾和刚出生的婴孩惨死,用柴刀成精的借口给遮掩过去。从那以后荷渡镇就出事了吧?连年以来,每年夏天六月底七月初这段时候总得出几个人命案子。官府严阵以待却也总是没有结果。死法千奇百怪,什么喝水淹死的,从酒楼上喊着有鬼掉下来摔死的……今年倒是成了尊夫人,在自家卧房里被‘鸭肠’勒死。不过说来有意思,听说除了您家那位小妾之外,近些年死的人,好像都是身怀六甲的孕妇。” 莫须有的脚步慢了些许,依然没有回头:“听道长的意思,事情是从我莫家起的,难道是说荷渡镇这十年间的怪事全要我莫家负责了?可若是如此,我又何苦害了自家夫人,又将尸体保鲜请来二位道长呢?” 星河影略略沉默了片刻,拽拽剑千山的衣袖:“师兄,那个玩意叫啥来着?就、就师父说的那个什么精?天名精?” 剑千山颇为无奈叹了口气:“是茯苓精……你不是向来爱吃龟苓膏么?这都记不住?” “那不一样,我煮龟苓膏的茯苓没有成精的。”星河影一摊手,“而且我炖龟苓膏的茯苓它不吃人啊!” “自古只有人吃茯苓的事,哪来的茯苓吃人?”剑千山说得断然,他的语气也恰似他的剑法,果断而又刚硬,听来便像是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若茯苓能成精吃人,今日,凌虚剑门弟子就在此斩妖除魔。” 星河影笑了一声,却又是啪啪啪三声清脆的掌声传来。并不是星河影,而是莫须有,这时候鼓了鼓掌,“道长说得好,说得实在是好。道长是修道之人,自然摒弃七情六欲,无欲无求。可是道长啊,你可知道,有的人一旦死了,你是要拼尽全力也想让他活过来的?” 斗嘴这事儿,向来是星河影上。凌虚剑门嘴炮担当真不是浪得虚名:“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个他啊?是说您家那位被您走火入魔的邪功宰了的小妾呢,还是那个被您家闺女丧心病狂宰了的小儿子呢?” 一阵诡异的沉默,星河影却是笑了起来: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0 “也不知道江湖上最近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方子,前些天刚遇见个剜了人心炼药的,今儿就遇到了父女合伙杀孕妇炼邪功的。话说到这儿我就得问问您了莫总镖头,十年前您到底是找到个什么玩意儿,能让您这么拼死拼活地扑腾十年,还弄出这么个阴气森森的地方,养了个茯苓精?” 莫须有终于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两人:“两位话说到此,怕是全都知道了?” “自然是知道了。”星河影站在剑千山身后,倒是个有恃无恐的模样,“咱们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地方没得天窗也就算了——莫总镖头,十年里你用孕妇生机养茯苓精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我和师兄,乃是奉了掌门之命,下山收你们父女回去给正道一个交代的。” ……阿影,到底谁教你的,躲在师兄身后,用大义凛然的口吻说着仿佛不惜为正道牺牲的话? 剑千山颇感自己内心戏多,然而既然是带着星河影这么个活宝出来,他也没别的办法。 莫须有转过了身,原本一个相貌粗犷却算得上端正的大汉,此时在这昏暗的夹道里,看来竟然有几分阴沉的鬼气:“小道长这话有意思……我父女养一盆花草,难道都该给凌虚剑门报备一下?” “养花没人管你,用人命养花就是你的不对了。”星河影手上依然握着他的剑,剑千山手中却仅有拂尘,剑在背后,尚未出鞘。星河影这时候带着一副惋惜的神情,仿佛在说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慢慢道: “莫总镖头,你真以为当今世上没人知道巽道生的传说了?你错了,知道这传说的大有人在,只是没人傻到像你们父女一样当真罢了!” 话音刚落,抬手便是一剑护住背后。叮叮叮三声脆响,乃是三根银针打在剑鞘。几乎同时,莫须有突然一爪袭向剑千山面门! 第14章 要不是急着吃饭我能打三天 莫须有的镖局叫金刀镖局,那么最扬名的自然应该是刀法。当年此人凭借一套大开大合的金刀刀法,与当时江湖上有名的一群劫镖山匪血战了一天一夜,杀尽了群盗,一战扬名,绰号金刀断水,也曾风光一时。 如今数十年过去,当年的金刀断水莫须有也成了一代江湖前辈,按理说剑千山和星河影本该是以晚辈身份见礼,即便动手也该是“向前辈讨教”,而非是在一条夹道里突然就出了招。 而且还是二打二的出手。 星河影虽然说是武功不济让人没眼看,然而那是以他在凌虚剑门里的表现来说的,真要打起来,却也不至于给剑千山拖后腿。此时莫须有的女儿突然从那些密密麻麻地植物里偷袭出手,却不料星河影已经早有防备,剑鞘像是随手一挥,竟然就拦住了这三根毒针。 莫家姑娘一击失手,虽不懂自己是哪里露了马脚,却毫不犹豫便是拔刀来战。此时莫须有一爪袭击剑千山,却未料到剑千山手中拂尘一挥,便是以柔克刚化解了这一招。狭窄通道里,剑千山稳若那亘古未动的长云峰,也不出背后长剑,只用手上柔丝拂尘化解莫须有的攻势:“莫总镖头一代豪杰,如今何苦舍弃金刀,转而修起爪功?” 莫须有没有回答他,入耳的是另一人的调笑声:“姑娘家家的,明刀明枪也不失为一代巾帼,偷袭这是下三滥的招数,可不该学啊。” 星河影的身影便像是缭绕在长云峰头,那终年不散的云雾。他看起来就在原地,却让人看得到抓不住。也正是这缥缈的身形,完全困住了女子的脚步,让那凌厉刀锋半分近不得剑千山的身。接连几刀全都斩空,女子越发焦躁。 江湖上对于凌虚剑门这几个掌门亲传的弟子也是有些传言的——大弟子剑千山功夫最高,尽得掌门问归途真传,同辈中人万万惹不得他;二弟子风鹤鸣,乃是江湖名门折柳山庄的少主,为人最是一板一眼,一身武学融合家传,亦是佼佼者。 唯独那三弟子星河影,在他们门内是个随便捏的软柿子,除了轻功好些以外,武功最是稀松。每年门内,看他能排在第几就知道参加了大考的有多少人。 如今那茯苓朱,正在紧要关头,需要有道行之人的心血浇灌。莫家姑娘暗自咬牙,本以为问归途派来的这三徒弟是个绣花枕头,解决了他,父女二人再去围攻剑千山也该容易。虽然这三徒弟的血怕是也没多大功效,但是有个剑千山也能补一下——大意了!到底是谁说这人“唯独轻功好些”的?就算他武功平平能被一刀砍死,可是这轻功,也让人根本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啊! 又是一声笑,青年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包围着她,分不清到底是来自哪个方向:“姑娘是不是着急了?打了这么久一刀都没砍中,我都心疼姑娘。见姑娘这般香汗淋漓,贫道也着实不忍——” “闭嘴!”一刀下去,却听得噗呲一声。剑千山眉头一皱,手上的一贯守势突然就强了三分,变作了强攻之力。莫须有心下一惊,不知道这道士到底还有几分余力,却听对面的女儿惊呼了一声——“你!!” 缥缈的白影落了地,回到了原处丝毫未动,只唇角一丝嘲笑。身上雪白的窄袖道袍一如以往,女子的刀依然没有碰到他哪怕是一角衣料,但刀锋却不一样了。 刀上,一团雪白的东西。 “茯苓朱?!你从哪里找到的?!” 一声笑,而后那白影倏忽又动了起来,还未看清他的动作,便已经到了身后——“姑娘,原来你眼神这么差。既然你喜欢,那下次贫道再去杏花楼的时候,多带几个馒头回来?” 莫家姑娘回手攻去,又是一空。此时她心下惊乱,听得星河影这般调笑更是气到几欲昏厥。 又是一声轻笑,却是剑千山:“阿影啊,你也好意思自称贫道?” “贫嘴的修道之人,怎么不是贫道?” “有理,歪理我向来是说不过你的。”剑千山笑了一声,手上攻势又强三分。莫须有心下暗惊,不懂这人为何攻势越发凌厉,便听得星河影又是带些调笑开了口:“莫总镖头是不是在想,怎么我师兄这越发的凌厉,一招接一招,你都探不到他的底线在哪啊?” 这小子难道还会窥探人心不成?! “莫掌门,和我师兄交手,可切勿分心啊。” 像是回答他这句话,剑千山的拂尘忽然横扫,在莫须有闪神的瞬间便拍到了他的胸口。仿佛是千钧之力一记重锤,莫须有一口鲜血喷出踉跄两步又见眼前白影一闪。 乃是剑千山收了拂尘,阔袖的道袍因刚刚内力鼓动微微一扬,正合了他稽首一笑:“前辈,承让了。” 莫须有这般一败,莫家姑娘亦是怒极。刀刀下去都斩不到白影,却听那可恶至极的人笑嘻嘻说了一句:“姑娘,下次埋伏暗杀,可千万别擦香粉——在下的别的不好,就是耳聪目明,鼻子也灵了些。” 话里话外带着轻薄,莫家姑娘又急又气乱了方寸,便是耳边突兀响起一声:“姑娘,你不累,我看着都累啊!” 还未转身,颈上一凉。便是一把明晃晃的利剑,就此架在了纤细白嫩的脖颈上。她甚至连利剑出鞘的声音都未听见,便已经被猫抓耗子一样的把戏制服。 于是剑千山摇了摇头:“阿影,你这与人缠斗的恶习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 星河影便是笑意猖狂:“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不是想想到了吃饭的时候,我还想再和这位姑娘逗上三天三夜呢。” 是逗不是斗,对他而言,不过是些许上不得台面的把戏而已。莫家姑娘气到哆嗦,却听这嘴贱的小子依然带着嘲弄的语气,笑嘻嘻说了一句: “俗话说慈悲心不渡自尽人,师兄,我倒是想知道,他们这邪法若是真成了,你说会怎么样?” “还能如何?”剑千山看着莫须有的眼神里,有些怜悯,“不过是发觉自己一场空罢了。” 第15章 茯苓的用处是什么? 茯苓,一种说起来仿佛很名贵然而并没有贵到上天的药材,用处是健脾宁心,通常属于救不了命也吃不死人的一味药。 至于所谓的“茯苓精”“茯苓朱”,那则是采药人之间的一种传说。剑门十三峰的范围里的确有不少药材,有时候星河影也会帮人挖些草药,故而总能在那些人的嘴里听到诸多有趣的传闻——茯苓朱和巽道生这两个传闻,并不是流传最广的,也并不是说的最玄的。 茯苓是整块都埋在土里的,采药人之间传说,如果是年深日久、吸足了精气的茯苓,最中间的位置会慢慢结成一只猪的模样,年头越久灵气越足的也就越像,那东西也就叫做“茯苓猪”,后来是为了雅称,才改了叫“茯苓朱”。星河影早就听过这传说,只是向来没当回事。一直到前些日子和剑千山来荷渡镇之前,问归途又提点了他一句—— “小影啊,你知道巽道生的传说里,只有用过人血浇过的,才叫茯苓朱么?” 问归途说的话,总是多少带些深意的,只不过星河影从来不往心里去。所谓熊孩子,还有一层意思是不听话,字面上的不听话。一直到两个人想起来柴刀精、巽道生的传说,星河影这才一拍大腿想起来还有个茯苓朱的事儿:“师兄,你说会不会是莫须有贼喊捉贼自己家在养茯苓朱啊?”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1 “那是何物?” “下山之前师父说的,拿人血浇茯苓。之前我把这茬给忘了。” 剑千山:……可以骂人吗?不可以?那我没什么想说的。 此时莫家父女二人已经落败,星河影便是回手收剑,顺手一剑柄戳在莫家姑娘背上封了她内劲:“先别急着装死啊姑娘,还有点事儿想你们来答疑解惑呢!” 莫须有只觉胸口里气劲乱流,半晌起不得身。剑千山伸手在他胸口一点引开自己的气劲,又扶了一把让他起来。还未来得及开口,却听那莫家姑娘先骂了一句:“呸!不要脸,你们凌虚剑门不就是也想夺了茯苓朱分一杯羹么?!” “……” 一声夸张十分的叹息,星河影摇了摇头:“柴刀成精叫柴刀精,茯苓成精叫茯苓精,姑娘你这种怕不是唱戏的折子成了精?” 剑千山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 星河影一摊手:“说话跟唱戏似得,多像戏折子成精啊!简称戏精!” “……”似乎有哪里不对,不过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剑千山想了想,略是摇头,带些感慨看向莫须有:“莫总镖头,茯苓不过是一味温补药材,纵是天赋异禀了,又有什么了不得的用处?” 星河影却是“噗叽”笑了一声:“师兄,我倒是想起来一个方子。盐一两,白茯苓、山药各一两。 说不定莫总镖头是要这么用呢?” 凌虚剑门也是要炼丹的,一些草药的简单药方大家也都是手到擒来。剑千山先是微微一怔,而后没忍住一声笑,手上拂尘一挥又扫过星河影鼻尖:“莫要胡闹。”而后是不再计较星河影玩笑之言,转而看向莫须有: “莫总镖头,关于茯苓朱之事,你们到底是从何处得知的?” 这才是问归途真正担忧的事情,也就是剑千山二人此次下山真的要查的事情——取怀胎四月女子的极阴之血,浇灌茯苓朱;待其即将成熟之际,补以修道之人的阳盛之极的心头血。如此手段乃是彻头彻尾的邪术,早该在几十年前便绝迹,到底为何又会重现? 一阵风起,带着几缕云雾从他脚下游过。问归途站在山头,他穿着厚重的灰色道袍,没有带着剑,只腰间插着一柄拂尘。原本看来十分年轻的面容,这时候竟然有几分苍老之色,也便更像是这个年纪的人。 他看着凌虚剑门的方向,其实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云雾太深,这里也太远。凌虚剑门在长云峰上,那是剑门十三峰里的第一座山峰;而这里是千机峰,剑门十三峰里最高最险也最远的一处。 千机峰顶,名曰归墟崖,因为其东侧乃是无底的深渊。这崖上也算平整,西侧长着一株老松,松下还有一方与这千机峰一般年岁的青石。从千机峰到归墟崖上没有通路,唯有一条铁索可以攀爬,然而若是不慎坠崖,便是个死无全尸的结果。也正是此故,凌虚剑门里面有不成文的规矩,不准修为不够的弟子涉足归墟崖。 剑千山总爱在归墟崖上悟道,怕他担心,于是从来没有说过。其实不说他也知道,他还知道,每次剑千山在此悟道,星河影总会带着美酒小菜一并上来,就在松树下,倚着旁边那块巨大的青石,或是看剑千山静坐悟道,也或者是打趣剑千山几句。千机峰上还有鹤,明明该是清高远人的东西,却与星河影格外亲近。或许是因为,星河影总爱从厨房大娘养鱼的鱼池里,捞小鱼来喂鹤。 问归途转身,伸出手,轻轻抚着老松下的青石。在那一方青石上,有一柄没入石中的利剑。青石上没有裂痕,乃是极高的内力灌注一剑之上。当年那人必然是怀着一腔无处可泄的悲愤,才能恨到一剑没入青石…… “二十五年了。”问归途忽然叹了一口气,“二十五年啊……” 而后是另一男子,开口就是带着嘲讽的刻薄语气,从他背后突然出现:“二十五年?你们正道不都在说‘近三十年’么?你算得可真清楚啊,二十五年。” 那男子身上,是玄色勾着金线的衣袍,带着不加掩饰的张扬邪气,衣领上点缀着一方血红色的绣花,图样,正是一柄指天断剑。 水风清就站在问归途身后,看着对方像是要融入这山巅云雾的身影,慢慢开口: “近日来的事情,我都知道。和逆天命没关系,你自己头疼去吧。” 第16章 江湖浪起,拍不死你 凌虚剑门里,最惹不得的人不是掌门问归途,也不是武学最为佼佼的剑千山,更不是除了搞破坏之外一无所长的星河影。 而是深得正法长老欣赏、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仿佛是强迫症末期无药可救、尤其喜欢抓星河影的小辫子并且随手殃及池鱼的,掌门二弟子,风鹤鸣。课业炼丹的,配比分量差了一毫,重来;被罚扫地的,砖缝里的落叶没扫掉,重来;被罚挑水的,不是从潋青峰翠玉湖挑回来的,重来;和星河影一起准备大考作弊的——呵呵,你还敢跟他一起共犯?! 原本众人都是担心,星河影没参加大考,风鹤鸣少了个重点检查对象,怕是一腔堪比女人来月事一般的火气要没处发泄。以往若是星河影出去了,剑门内其他弟子都是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着星河影回来。不,不是爱戴,是等着星河影回来,二师兄专心欺负他,别人就安全了。 不过这次倒是有些好事,星河影与剑千山下了山,然而风鹤鸣却也不在—— “阿嚏!” 星河影突然甩头打了个喷嚏,清脆响亮而又突然。一旁的剑千山原本是在沉思,被星河影突然的喷嚏打断了思绪,转头看他:“怎么?伤寒了?” 星河影一手揉了揉鼻子,眼睛看着地面略略沉思:“我估计……是师兄弟们被二师兄欺负惨了,想我回去了。” 夹道里,那股难闻的气味依然没散去。星河影已经收剑入鞘,转头看了看剑千山:“师兄,师父有没有说过那个什么茯苓朱怎么处置啊?” “既然是邪物,”剑千山转身看着他,“就地毁了吧。也免得拿出去再引来别有用心的人,毁了省事。” “简单粗暴。”星河影点评了一句,而后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吹了吹,“不过我喜欢。” 剑千山没想到这小子行动力这么强,微微皱眉:“怎么?你打算把这里都烧了?” “反正就算问他们,他们也不会说茯苓朱在哪。”星河影转头看一眼莫家姑娘,剑千山没看到他眼神里的阴鸷,他便已经转过了头,又是一样带着笑意,“既然他们打算把咱们带到这里灭口,估计茯苓朱不在附近也不远;再加上这里植物长势离奇,想来也和那东西的阴气有关。所以师兄,我觉得,那东西即使不在这,也该不远了。” 剑千山:“……你其实是嫌弃这里气味难闻不想再往里走了吧?” 星河影:“有的事情你知道就好不要说出来。” “出去再点。”剑千山拦住了星河影伸向腐烂枯叶的爪子,“这地方不通风,点起火来,很可能把我们先呛死。” “有道理。”星河影挥袖,“我让这味儿熏得人都变傻了。” 有道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莫家父女这时候纵然想要阻止也是无能为力的。眼看着离开这夹道的窄门就在前方,莫家姑娘暗是咬了牙。剑千山点穴的力道里没有半分的怜香惜玉,她此时一点内力都用不出来,纵是有千百的暗恨也无能为力。倘若是真被送上凌虚剑门,问归途既为正道泰山,定然也不会放过他们。听说近三十年前,问归途还几乎手刃了自己的同门师弟——若他们是入了凌虚剑门,恐怕…… 横竖都是死,便不如一搏! 莫家姑娘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一旁的星河影察觉异状,正要阻止,背后突然袭来厉风。猛然间一声铿锵,突然就是一股腥甜的味道扑了过来。星河影尚未来得及拔剑,突然一股白色粉末铺面而来——乃是莫家姑娘的香粉。 星河影的感官向来灵光,这时候却成了天大的弊病。剑千山虽然总甩拂尘糊他,可那拂尘上只沾些檀香,而且也从来没有用多大的力气。这时候被香粉扑住,星河影只觉得是辣眼睛打鼻子,被那味道呛得眼泪都出来了。然而耳边一阵尖锐风声,星河影便是闭着眼睛拔剑出鞘。只听得“叮”一声,又是一只暗器打到了剑上。耳边呼啦啦一声风响,星河影下意识一挥剑,又是一声金属交磕的脆响。一道身影略过,一掌拍向星河影胸口,又被他一拦挡住。 待到这一片乱后,星河影终于睁开了眼睛。入眼是一地血色,剑千山雪白的道袍上满是血污,在面对莫须有的时候也没拔出来的铁剑,此时闪着雪亮的光,在他手中。 “师兄!?” “我没事。”剑千山叹了口气,收剑入鞘,蹲下去看着莫须有——已经不需要伸手去试脉搏了,莫须有颈上,一道血口,那些血迹就是喷在了剑千山身上。凶器也不必再找,一角柳叶镖就插在地上。星河影再看身周,两枚被他打掉的柳叶镖一样在地上。莫家姑娘却是不见了踪迹—— “啧,竟然还有别人。”星河影颇有些不悦,“这人的轻功不错……潜行闭气的功夫,竟然瞒得过师兄你的耳目?” 剑千山亦是凝重脸色:“直到那人出手之前,我都没有发觉这夹道里还有他人。”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2 星河影微微皱眉:“这人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倒是会选时机。但是他图的什么?” 剑千山亦是摇头,却见地面上还落了一撮黑色的东西。在那道厉风扑来的时候,他察觉了那人存在,杀气直冲着莫须有去,于是他出剑去拦。紧接着就是莫家姑娘扔出了香粉。一片混乱里他感觉到了那人的方向,一剑刺过去,却像是碰到了什么别的,现在看来是削落了这个——头发? 剑千山看着几缕人的头发,一脸迷茫。 “师兄你这是……把他头发削下来一块?”星河影看着只觉稀奇,伸手比量了一下,“按照这个高度,就算是我轻功跃起来,师兄你也削不到我头发啊……师兄你不都二十四了吗?二十四岁还能长高呢?” 剑千山:“……活宝,你说两句有用的。” “哦。”星河影一摊手,“那我只能说,这人功夫真好。莫须有说是从那柴刀的刀把里面找到了茯苓朱的养法,我现在怀疑,是有人刻意把茯苓朱的养法写成纸条塞进去,做了个局诓他来的。” “有理,”剑千山揉了揉额角,颇为头疼,“他自己杀了自己的正房妻子,又拿盆栽做幌子诈称死法离奇,现在看来不过是为了有个由头引剑门的人来此。但是前些天,那个镖师又是谁杀的?头呢?还有,他们为何一定要仿冒逆天命的名义?” 星河影摇了摇头,率先是走出了这狭窄的夹道。迎面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一手遮在额头,看看云气渐浓的天空—— “啧,天色要变啊。师兄,这江湖,怕是又要起波澜喽。噗!——” 又是一拂尘糊了一脸,剑千山的拂尘上虽然染了血迹尘土,星河影却觉得比那女人的香粉好闻多了,大概是出了那夹道,便让人心情舒畅。更舒心的是,剑千山在他旁边,又慢慢开口: “那又如何?江湖上风浪再大,有你师兄我挡着,拍不着你的。” 第17章 没什么意思的剑门日常 悟体渊不是一道深渊,而是一座山坡。 如果问凌虚剑门里风景最美的地方是哪里,星河影一定会说是悟体渊,即使这地方是凌虚剑门里犯错的弟子思过的地方。 明明是个面壁思过的地方,却不是千尺寒潭万丈深渊惊醒人一旦行差踏错便要万劫不复,却是一片茵茵绿草的朝阳山坡,繁花似锦,更有清溪流湍,游鱼灵动。 那时候剑千山正在凌虚剑诀第六重突破的瓶颈处,风鹤鸣正在第六重中期,星河影则是吊儿郎当堪堪突破了第六重,也不急着进境。掌门问归途带着这三个亲传弟子来此,自然也是为了点拨三人。 剑千山似乎有些不安和困惑,问归途招了招手让三个弟子和他一起席地而坐,仍带着笑意: “当年孔子也曾带着弟子游春,现在暮春正好,为师带着你们三个出来转转,你们并没有犯错,不必紧张。” 星河影闻言就是撇嘴:“山下有的是好玩的,干嘛非来悟体渊?不知道的以为师父你这是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杀人灭……唔!” 在师父面前不好用拂尘糊他,剑千山赶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然而还是晚了一步,风鹤鸣已经敛容严肃看着星河影:“出言不逊,星河影,你……” “好了,好了。”却是问归途笑着摆了摆手,“鹤鸣不必太严肃,你三师弟这性情你又不是不清楚。” 星河影的放肆顽劣,在他眼里不过是少年的真性情罢了。剑千山一贯谦和中正的脾性,他倒是觉得这孩子要是就这么一直端着,早晚得成仙。至于风鹤鸣素来苛刻的性子,反而是问归途眼里最累的一个。 此时春风正暖,山坡上的花树开得如云似霞。菊花碧桃和垂枝碧桃各自是一树的艳色,晚樱这时候团团压在枝头,正应了“花团锦簇”四字;几株高大的西府海棠在山坡上洒着零落的粉白花瓣,星星点点在如茵的地上落了满地。又刚好是个晴天,风光正好。问归途忽然就笑了起来,对三个亲传弟子问了一句: “你们可知此地明明风景如画,却偏要名为‘悟体渊’么?” 星河影半掩着口唇打了个呵欠,看剑千山的眼里写着“你看吧我就说今天不可能真是出来玩的”。剑千山随意伸手摁了一把星河影的头,嗔怪里有几分亲近的意思。风鹤鸣看这两人的举止,毫不掩饰给了星河影一个白眼,仿佛在说都是你带坏了大师兄。 问归途没有责备三人,却是笑了一声。星河影这时候才带着一股抛砖引玉,也像是破罐破摔的味道,一手架在膝头支着下颌: “既然是思过的地方,那就叫悟体渊呗。犯了错就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至于风景如此之好……哈,我猜是来这里反省的大家都觉得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没事种种树浇浇花,久而久之,就成了这么个风光旖旎的地方喽。” “胡言乱语。”风鹤鸣冷然看了星河影一眼,“你的脑子里果然只有玩物丧志的东西。” 星河影对风鹤鸣的挤兑完全是司空见惯,一副你行你上啊的表情看着风鹤鸣。风鹤鸣倒不是受了他的挑衅,这时候仍然正襟危坐,向问归途回答: “眼前花草繁盛,不过是邪魔外道诱人行差踏错的陷阱罢了。越美的东西,也就越危险。” 问归途笑了笑,还没开口,却听星河影笑了一声,一手搭着剑千山的肩膀:“大师兄也很美啊,我觉得大师兄比起二师兄可安全多了。” 剑千山黑着脸,两指夹起星河影的袖子,直接甩开。星河影的嘴角抿了抿,尴尬撇嘴:“好吧,的确有点危险。” 问归途终于是笑出了声,摇头笑着又看向剑千山:“千山,你又有何想法?” 剑千山微微沉默了片刻,最后是老实摇头:“弟子不知。” “哦?”问归途依然在笑,伸手拍了拍剑千山的肩膀,“千山,你自小跟随我,三人之中,你并不是最为愚钝的一个。” 剑千山终于再度开口,声音还是清润一如山坡上那条清溪:“繁花虽好,春去秋来却终究会凋零散落。眼前虽然是碧草如茵,然而一夜秋风过后,还是应了一句‘寒烟衰草’……此时所眷恋的,终究会随风而逝。红颜到底枯骨,长情毕竟有衰。长存不灭者,唯明月山风,与世间大道而已。” 一时间,似乎连暖风都有了微微的停歇。风鹤鸣凝神细思,而问归途看着剑千山的眼神越发深邃,像是看不透这个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 却突然听见了一声笑,看去竟然是星河影,摇着头感慨: “师兄,原来你也有这么不开窍的时候!” 剑千山微怔,风鹤鸣又要出言刻薄,却是问归途伸手阻止了他,只看着星河影: “小影要说什么?” 星河影抬手指着身侧,像是指的落了满坡的花瓣,也像是指的那几棵繁花正盛的碧桃: “花有开,自然会败;人有生,必然会死。花若永远是花,哪来的果子吃?人若永远活着,何必去繁衍子嗣?今年的花谢了,明年一夜春发,自然又是千朵万朵压枝低;人这一个死了,等下一代长大,自然又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山间明月就那一个,可焉知今夜之月仍是昨夜之月?生死盛衰亦是人间常理,世间大道三千,生死循环本就也在其中……纵使大道长存,却也是殊途同归。” 星河影的脸上,笑意明亮得几乎胜过了春光—— “何况花开虽美,遍地落花,不也是极佳的春色?绿草如茵,落花似玉,在这地方睡上一觉,更算得上是‘软玉温香在怀’……” “咳!”问归途一声咳嗽,剑千山立刻捂住了星河影的嘴。好端端说着突然就开黄腔,作死没够吗你?风鹤鸣本来还有几分欣赏星河影的意思,一听这小子突然就来了一句什么软玉温香的,顿时就只剩了嫌弃。 问归途感觉自己也是操碎了心,又要关心大徒弟别钻牛角尖又得关心小徒弟拈花惹草还得关心二徒弟因为小徒弟拈花惹草琢磨着用哪条门规能整死他:“风大了我们回去吧。” “好的好的。”星河影立刻窜了起来,却被问归途摁着肩膀摁了回去: “小影,你留下。” “啊??”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3 问归途一脸笑意让星河影想起了家里那只老狐狸:“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个扫帚来,你把悟体渊地上的落花扫一下。” “啊?!?!?!”星河影看着方圆两里的悟体渊,以及草地里落的一片一片的花瓣,只觉得眼前一黑,“师父你逗我的吧?” “没有啊,师父哪儿能这么欺负你。”问归途的笑意比刚才更深了,完全的戏谑模样。每次星河影看着他这样笑都很纳闷到底谁说凌虚剑门里面的人都是死心眼子的。只见问归途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然小影觉得遍地落花如温香软玉,那么为师准你把悟体渊的落花都扫起来,再找你小师妹要个锦囊给你装着,拿去当枕头不是正好。” “……”师父,您老根本是换着花样玩我的吧? 剑千山拎着两把扫帚回到悟体渊的时候,一眼并没有看到星河影。直到忽然闻到了一股酒香,循着酒香看去,才见到星河影原来已经上了树。 星河影这时候穿得是门内弟子的雪白道袍,也不管树枝会不会蹭脏衣服,就坐在碧桃树上,背倚着树干,一腿屈膝踏在枝上。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酒壶,还有一只冰裂瓷的小巧酒杯,此时自斟自饮,微微抬头看着身边色彩明艳的菊花碧桃。他大概是有些醉了,剑千山一眼看上去,觉得花色的艳红比不过他颊上两抹微醺的酡色。 人面桃花相映红……碧桃,也算吧? 似乎是因为剑千山的目光太灼热,星河影忽然扭头,正看到剑千山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白衣修长的道者,站在晴翠的山坡上,那双看着他的眼睛里,有认真也有深情。风起的时候,他雪白的衣角随风扬起,仙气凌然。海棠粉白的花瓣从树上落了下来,擦过他的眉间。星河影忽然像是赌气一样皱眉拧过了脸,剑千山反而一怔——这人平时缠着自己,赶都赶不走,今天怎么还突然甩脸子不认人了? 剑千山想了想,一眼看见自己手上的扫帚,恍然大悟——哦,这小子看见自己是来送扫帚的,所以闹脾气了。 剑千山的轻功不比星河影,也不打算往树上凑,只站到了树下,仰头看着星河影: “还不下来?我陪你一起扫。” 星河影叹了一口气,转身微微低头看着剑千山:“师兄,你喝酒么?” 剑千山抱臂揽着扫帚,似笑非笑看着他:“哪来的?” 星河影笑了一声,摸了摸鼻子:“你们刚走之后,我下山去买来的。” “就知道你闲不住。”剑千山没损他,只是将扫帚放到了一边,自己倚着树干,看着远处的风景,“你自己喝吧,喝完下来扫地。” 星河影看着他,又有一片花瓣落下去,扫过了剑千山的鼻尖。大概今天的酒真的上头,星河影从树上翻身跃了下去,落到了剑千山身前,不等剑千山开口,一手撑在树上看着剑千山的眼睛: “师兄知道刚才我为什么忽然生气吗?” 对上了星河影的视线,剑千山一瞬间有些出神。星河影的瞳仁是纯黑的,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又深得不可思议—— “不是因为我带着扫帚来催你扫地吗?” 就知道他的答案会是这样无趣。星河影微微垂眸,像是叹息:“不,我是嫉妒。” 剑千山没明白星河影这句话的意思,星河影却是向他靠近了一步,声音压的低了几分—— “师兄,你知道吗,有那么一瞬间我真遗憾我不是刚才那几片花瓣,不然我就可以借着有风的时候……”他忽然靠近,双唇拂过了剑千山的唇,却只是微微的停留了片刻,就像那时候擦过他眉眼和鼻尖的落花—— “——像这样,偷偷地亲你一下。” 剑千山愣在了原地,一时间无法反应自己的思维,只觉得星河影大概是醉了,所以才会口无遮拦地继续用那种低沉而又伤感的语气对他说: “师兄……那时候我的话还没说完啊。你说红颜枯骨我信,可是你说长情有衰……师兄,我说我会一直喜欢你,直到我死,你觉得……这还算长情有衰吗?” “……”那双眼睛里,像是碎了一地清晖,也像是揉进了满地的落花。剑千山忽然觉得心里像是有只蝴蝶轻轻扇了一下翅膀,让他忍不住伸手抚在了星河影的脸上: “我是说长情有衰,可我没说人心必变。” 第18章 师父他只想图个清静 普通的凌虚剑门里普通的一天,普通的丹房里,师兄弟三个人普通的炼丹。星河影转身问身后的两位师兄:“师兄,硫磺放进去多久之后放丹砂来着?” 剑门学霸总代表风鹤鸣:“一刻。” 剑门武力总代表剑千山:“两刻。” 充满独立思想的星河影看看风鹤鸣,又看看剑千山,点点头:“那就一刻半吧。” “……” 算了,随便他吧。 又过了片刻,刚刚在自己的丹炉里加了些草药的剑千山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阿影,你刚才放进去的硫磺?” “嗯?是啊。” “你之前好像放了硝石和炭粉……” “嗯,是啊……嗯?!” 风鹤鸣:“握草!跑!” 普通的凌虚剑门里普通的一天,普通的丹房被普通地又炸了一遍。问归途被爆炸声引了过来,看着塌了半边的丹房和一脸无辜的星河影,暗自在心里默念三边莫生气,这才开口: “小影,今天怎么不用丹炉炖龟苓膏了?” 星河影没说话,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瞟了一眼旁边灰头土脸的风鹤鸣。哦,有风鹤鸣在,他哪敢继续明目张胆地不务正业。问归途表示理解,伸手拍了拍风鹤鸣的肩膀: “鹤鸣,你们折柳山庄与白眉山也算有些关系。前些天白眉山说是近日有了关于逆天命的重大线索,要召集正道同仁。为师刚刚收到折柳山庄的信,此次要你代表折柳山庄去一趟。你收拾一下,准备启程吧。” 白眉山在南方,又是要搞什么武林大会一样的东西,也就是说这一趟,来回怕是起码要半个月——星河影简直已经想到没有风鹤鸣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半个月将是多么美好,尤其是风鹤鸣私藏的那几坛好酒,刚好和剑千山一起喝! 而后问归途看了看星河影,转而问剑千山:“千山,你的行囊整理好了么?” 星河影:? “是,师父,这就动身么?” 星河影:???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4 “也好。”问归途脸上,笑意乍一看平和,实际上全是坏水儿,转而看向星河影,“小影啊,这几天你大师兄二师兄都不在,崎医师那边又该派人去帮她整理药材了,不如你……” “师父,”星河影义正辞严地看着问归途,“作为您亲传的三弟子,我不能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我应该为剑门贡献力量——大师兄这边,缺人手吗?” 剑千山没忍住笑了一声:“不缺。” 哀怨的小眼神像是要直接把人淹死,问归途笑眯眯:“真不缺?” “那就缺吧。”剑千山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既然是去白眉山,多带几个人撑撑门面也好。” “……白眉山?”星河影又一次满脸懵,“我是不是失踪了百八十年才回来的,为什么你们说的我一句都听不懂?” 剑千山颇为无奈,看着星河影的眼神里有一种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的无奈:“今天早课时候说的,白眉山派人送来了请帖。既然是要做武林大会请正道同盟,自然少不了剑门。” 星河影:“……”早课的时候? 问归途看他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小影啊,你不问我还忘了,你今天又没去早课吧?” “……” “千山,你等一会儿,让你三师弟把山门前面的台阶扫完再走。” 说起白眉山,其实最有名的不是他们门内的武功心法,而是他们家的贵圈真乱。正是在去往白眉山的路上,星河影与剑千山骑马并行,前方的风鹤鸣则是与折柳山庄的人说着家门私事。没了风鹤鸣在,星河影随时都是兴冲冲的状态,此时和剑千山这不沾红尘俗事的人说起别人家的闲事,反倒是更在兴头上: “白眉山滕家,目前的家主滕信,和师父算是平辈。仁义礼智信,当年滕家五个兄弟,他是老幺。如今能当上家主,全靠了好手段。” 剑千山平素也不是很了解这些江湖八卦,此时微微敛眉,回看着星河影:“手段?” “好手段,但我现在先不说。”星河影又笑了起来,“师兄,师父没跟你说过滕信是个什么样的人吧?因为他要是跟你说了,你现在就能气的直接撂挑子回山。” 剑千山略是愣了片刻:“什么意思?” 星河影摇了摇头:“闻名不如见面啊师兄,等我们到了白眉山,你见到滕信那人了,自然慢慢就能觉察出来。俗话说人要脸树要皮,倒是这个滕信,嗨呀呀人要是不要脸起来还真的是拿他没办法。” 剑千山当然不是人事不通的类型,只是自幼跟着问归途在凌虚剑门,见到的也多是些磊落君子,受到的教育也是要他行的端坐得直,因此他也很少去听别人家的闲话,此时对星河影的话是十二分的不解: “怎么?这人到底是做过什么?” 星河影略是沉吟了片刻,而后就是捻了个响指,转而喊向前方的风鹤鸣:“二师兄,白眉山欠你们折柳山庄的银子还了没有啊!” 风鹤鸣听到了这一句,头都没回就摆了摆手:“我爹就是让我催债去的。” 折柳山庄的生意颇为广泛,尤其是酿酒也算一绝,江湖上不少门派都会买折柳山庄的酒,就连凌虚剑门也是与折柳山庄有大宗生意往来的。但是这么久以来,剑千山还真是头一回听说,还有哪家门派要折柳山庄的少主亲自去要账? 但是这也不至于到星河影说的那个地步啊?剑千山略是疑惑,看着星河影,却见他“哼哼”冷笑了两声:“现在这滕信比起当年已经是好多了,欠债还认呢,二师兄在武林大会的时候亲自上门,估计他也不至于赖了折柳山庄的账。”说着,星河影又是笑嘻嘻对风鹤鸣喊了一句: “二师兄,他要是真敢赖账,我帮你在武林大会上说书讲他们家那点儿烂事儿,讲他三天三夜如何!” “用不着!”风鹤鸣回应一句,“他家大儿子抢六弟妹的那些个破事,讲起来何止三天三夜!” 第19章 你们好我是他哥 白眉山所在,是快要入蜀的地方。即使已经到了立秋,天气依然是十分地溽热。星河影因为天气颇有几分烦躁,要不是因为在马上,估计他已经满地打滚了。剑千山看了他一眼,伸手一甩拂尘——这次倒不是糊在他脸上,而是赶走了他旁边一只飞虫:“再有七八里就到白眉山庄了。” 星河影叹了口气:“热成这样,别说是开武林大会讨论什么逆天命的事情了,就算是逆天命的教主打上门,我估计都没几个人能拿起来兵器跟他打!” 又是满嘴胡说。剑千山略是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却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了一声—— “星河影!” 星河影也是一愣,转脸看剑千山:“师兄,你听见有人叫我了吗?” “嗯?听见了,怎么了?”剑千山要回头,却被星河影一把拉住:“师兄等等!不要回头啊!” 剑千山:? 星河影于是拽着剑千山的衣袖,十分严肃地给他科普起来:“我跟你讲啊师兄,山里有很多种怪物的,如果有人叫了你名字千万不要急着答应,因为那没准就是什么妖精鬼怪,你一回答就应了它们的咒了,然后它们就会跟着你……” 剑千山微微侧头,打断了星河影瞎编的哄小孩故事,先是问了一句:“它们是不是和人长的很像啊?” “嗯?有这种!什么山鬼啊山魈啊……” “它们会骑马吧?” “啊?可能会?” “那它们,会不会打人?” “啊?啊!——” 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星河影猝不及防挨了一下,一手揉着后脑勺,回头就骂了一句:“你奶奶个腿的哪个——啊……” 那人嘴里叼着一根草梗,抱着臂,歪着头:“怎么的?要说啥?接着说啊。” 这么多年,剑千山还真是第一次见到星河影目瞪口呆的模样。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多看两眼,剑千山又觉得十分有趣。 这人是书生打扮,然而雪白的直缀又有点像是他们凌虚剑门所穿的道袍,乍一看倒像是剑门弟子。这人看不出年纪——像是问归途一样,有长辈那种经历过很多的沧桑感;可是却也有和他们一样的,少年人一样的神采飞扬。而且面相看起来也很年轻,一眼看上去,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多大年纪。 星河影这时候看看他,看看剑千山,张嘴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剑千山看得有趣,问他一句:“阿影,这是哪位?” 星河影:“呃……”怎么办?我总不能跟你说,这位就是你们这次讨论要不要打的魔教逆天命的现任教主水风清吧? 水风清这时候一伸手,拎着他的后衣领把他往前送了一把,看着剑千山,笑了笑:“你就是小影说的大师兄吧?这小子不懂事,倒是多烦你费心了。” “您是……” 星河影刚要张嘴,水风清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我是他哥。”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5 星河影:…… 妈的,五十多岁的哥,我要不起!你这样有意思吗五十多岁的人了!老黄瓜刷绿漆你装哪门子的嫩嘿! 剑千山有些疑惑:“这……恕我直言,您看起来和他,不是很像?” “唉,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水风清伸手一搭星河影的肩膀,“我爹死得早,我娘眼看着养不活我了,只能改嫁。这小子他爹早就对我娘有那个意思,后来才有的他。我就是个拖油瓶子,人人不待见,只能自己早早出来闯荡。那哪是一个‘惨’字说得清的——”水风清说到这里,简直要挥一把辛酸泪,“这小子从小就跟我不亲近啊,你看,他一看见我来,这脸拉的比你们凌虚剑门的长云峰还长呢!” 星河影的内心:你特么哪来的这么多戏?! 水风清只唇角一勾,又看着剑千山:“我知道你,这小子每次回家都少不了夸你几句。我们家他那七个姑姑叔叔都知道你,平常没少护着他。”说着,水风清点了点头,“我替这小子谢你一句,毛头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怕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没有。”剑千山也是有些猝不及防,“阿影他……很好。” 这倒是了,剑千山想起,每年或早或晚,星河影总会有一个月不在门内,跟问归途请示回家探亲。 这么看来,原来星河影那是很大一家子人啊,难怪每次回来的时候都是大包小包带着一堆吃的,看来是挺受宠。剑千山笑了笑,这时候前面的风鹤鸣发现他们没跟来,转而退了回来: “大师兄,你们——这位是?” 星河影“呵呵”笑了两声:“二师兄,这位是我……哥。” 于是水风清十分坦然一抬手,像是书生一般拱拱手:“这位就是小影的二师兄?久闻大名。” 风鹤鸣也有点猝不及防,星河影他哥?一脸懵然地回了个抱拳,总算反应过来哪里不对:“您看来不是江湖人?今日怎会也在这白眉山……” 星河影转头看向水风清,脸上的表情就是“我看你怎么编”,然而却见水风清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请柬——“自然也是白眉山请的。不才虽然是一介书生,倒也是个会写话本的书生。白眉山此次请的是家师铁口先生,不过家师今日有恙,只好由我这个后辈顶替一番。没成想倒是在路上遇到了小影,不如一并同行就是。” ……哦,忘了,水风清在江湖上还有一大堆各式各样的假身份来着。星河影的内心一句呵呵,就听剑千山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原来如此,不知如何称呼?” 水风清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把扇子,摇了摇便真是个斯文书生的样子:“在下随母姓,京石嘉铭,兄台要是不嫌弃,叫我一句嘉铭兄即可。” ……净使假名,简单粗暴,是你的风格。星河影一手扶额,放弃沟通。 倒是离着白眉山上的白眉山庄越发进了,剑千山似乎觉察到了什么,驱马快走了两步与风鹤鸣同行,星河影看看剑千山在前面,应该是听不到了,这才低声问水风清:“老头子,你到底要干嘛?!你出来就算了你装什么嫩啊!还我哥……你写话本子的时候那么多戏全搁这儿了啊?” 水风清指指自己的脸:“你动动你那快要废了脑子,就我这样,我说我是你爹,你师兄不觉得奇怪吗?” “啪”的一声,后脑勺又被一摁,星河影差点栽下马:“诶我擦……你轻点嘿!” 水风清白了他一眼:“没良心的王八羔子,要不是怕你小命撂在白眉山上,我至于亲自出来一趟吗?” “什么意思?” 水风清斜睨了他一眼:“你自己什么身份你自己不清楚?当贼的往衙门里蹿,你当你是楚留香呢?” “楚留香的轻功没准还不如我……唉别揪耳朵!疼!放手!——爹,我错了。” “嗯,这就乖了。”水风清放了手,看着眼前的白眉山庄,转而是冷笑了起来,“白眉山庄啊……呵,有意思,当年那群跳梁小丑,不知道现在几个进棺材了。” 星河影揉揉差点被拽掉的耳朵:“你还说我呢……你就不怕让人认出来啊?” “放心吧,”水风清摆摆手,“当年的事儿你不清楚,现在活着的人里认识我的,要么是半截身子入土,要么认出我也不会说的。” 星河影没懂他的意思,水风清却突然笑了笑,伸手揉揉他头顶:“你还小呢。” 前方,风鹤鸣也是疑惑:“师兄,三师弟什么时候有个哥哥了?” 剑千山想了想,还是没有对风鹤鸣说出来星河影自己说的,他是捡来的那句话。转而是略略皱眉:“有点奇怪……那个人,不像是阿影的哥哥。” “怎么?” “他……”剑千山有些迷茫地抬头,“我感觉,他和师父很像。” 第20章 武林大会不就是搞事大会 白眉山既高也险,山脚下虽有村落,然而到了山上,就只有一户人家的产业——也就是滕家。 “这滕家原是做暗器生意起步的。” 这是比半山腰再高一些的地方,门楣上“白眉山庄”四个字的牌匾也不知是谁家手笔,一眼看上去,星河影只觉得这字比他的狗爬体也没好到哪里去。旁边水风清牵着马,抬手一敲星河影的脑门: “听见了么?” 星河影转头看他:“啊?” “滕家是做暗器生意起步的,”水风清又说了一遍,也是说给剑千山听,“早些年间,滕家独门的暗器名为‘辟火秋凰’,然而虽然是独门,却是江湖上人人都能使的,你知道为什么?” 星河影给他一个宛如看着制杖的眼神:“你都说了他家是做暗器生意起步的,除了他们家把暗器卖给别人,还需要其他解释么?” “……”水风清沉默片刻,眼神越发深邃,“小影,你变了,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看着我手里三块糖生说是四块的小可爱了。” 星河影:我日尼玛! 一旁的剑千山笑了一声:“不,他现在也不识数,七十页的书看了七页硬说看完了。” 星河影:我日你! 为了避免这俩人凑一起挤兑他,星河影选择举手投降:“滕家暗器辟火秋凰,啧,这破名真拗口……然后呢?怎么了?因为拿着卖然后被太多人仿造就穷了?噗——” 这次当然不是剑千山的拂尘糊他一脸,是水风清的折扇拍他脸上:“注意点你这张臭嘴,这可是人家门口。”水风清说着,转而自己扇了扇风,“辟火秋凰造出来就不能拆开,它可是会炸的。你们这辈儿不太清楚,大概是四五十年前,那时候行走江湖的人不带个辟火秋凰,心里都没底儿。” “后来呢?”星河影颇有些不耐烦地追问,然而白眉山庄的人已经迎了上来,他也知道不能在别人面前说闲话的道理,乖乖闭了嘴。有小厮验过了剑千山、风鹤鸣与水风清各自的请帖,却在看着风鹤鸣的时候有些疑惑: “您是铁口先生?” “不,我是他的弟子。”水风清说的时候,脸上带些笑的模样,落在星河影的眼里就是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家师偶感风寒,不便远行。子曰,有事,弟子服其劳。区区就是替家师来此一趟。”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6 请贴上自然也没写着必须是本人,铁口先生也不过是江湖上有名的一个说书人,若是他来不了,换成他的弟子却也无伤大雅。如此一般放了众人进去,直到是进了安排待客的院落,周围再没了白眉山庄的仆役,星河影这才接着问水风清:“接着说啊,后来怎么了?” 水风清于是招了招手,坐在了院里的石凳上,让剑千山、星河影和来听后续的风鹤鸣坐在周边——白眉山庄倒是占地广大,按照各家门派不同,都是单独分了院落。风鹤鸣代表的是折柳山庄,在他们隔壁的院落;水风清既然是独身前来,与人一番沟通之后便直接住进了凌虚剑门的地方。倒是方便了这四个人继续说闲话—— “滕家当初也是武林泰斗的位置,是能与凌虚剑门一较高低的那种武林泰斗。”水风清可能是职业病犯了,伸手往桌子上一摸,没有惊堂木。星河影随手从腰间的葛囊里掏出了一只墨条塞给了水风清:“我知道这玩意小了点儿,你先对付着。拍的时候轻点儿啊,我还没用过呢,新买的。” 的确小了点,聊胜于无吧。水风清象征性地拍了一下惊堂墨条: “当年这滕家,凭借辟火秋凰的暗器生意,迅速聚敛了大笔财力。辟火秋凰并非单纯的一个暗器,而是共计三百种大小暗器的统称。滕家出售暗器的时候,批量售卖的辟火秋凰不过是效力更强的雷火弹再加个铁蒺藜而已;更好的辟火秋凰,是会根据买主的情况量身定做的。然而直到是四十年前,滕家家主交接,辟火秋凰的图谱就在这一次交接里丢失了踪影,导致有上百种辟火秋凰工艺失传——这才是滕家如今一落千丈的原因。上一任家主五个儿子,仁义礼智信。如今的家主正是当年最小也最不被人看好的,滕信。” 剑千山想到了星河影说起的,关于滕信人品不佳的事情。带些疑惑问水风清:“嘉铭兄,这滕信到底是如何做了家主的?” 水风清右手一开折扇:“这说起来,是当初江湖上有名的丑闻。” “这位先生!” 突然有人打断了一句,星河影抬头看去,就见是个青衫男子,像是商人模样,却略有些书卷气,四十上下,不胖,只是个子有些高。那人打断了水风清的八卦,这才进来,抱拳行了个五湖四海礼:“这位是铁口先生的高徒?抱歉,在下滕巫山。家父当年之事的确有愧,但是毕竟也是我家家事,可否请先生不要再说了?” 啊,八卦人家的爹被亲儿子抓了现行。星河影不忍直视这翻车现场,水风清却是一副平常模样,估计是以前编排话本的时候被人撞破的太多了。此时只微微颔首:“是在下失礼。” 等到这滕巫山走了,星河影才一挑眉,脸上带些幸灾乐祸看着水风清:“这是滕信的儿子?” 水风清便是笑了一声,手上握着墨条一直没松,这时候就又是顺手一拍——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滕信家里六个子女,名字就是按照这一句诗拍下来的。长子最倒霉,真叫滕曾经。长子是他大媳妇生的,大媳妇也因此难产而死,这才有了用元微之这句诗给孩子取名的事情。别以为他真深情,元稹的人品你们也听说过。”水风清摇了摇头:“嗯,晚些时候再说吧,我又没答应滕巫山不说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厚颜无耻之人。星河影呵呵两声,就见水风清放开了“惊堂木”,抬手托腮:“说到这个,我倒是纳闷儿,这滕信到底能掌握什么消息……” 星河影突然起身,转身就跑,还是用了轻功上树的那种跑。 水风清:??? 剑千山默默伸手,指了指水风清的手。水风清一低头,这才看见,星河影给他的那墨条化了一层,糊了他满手的墨,然后现在还蹭了他一脸…… “星河影!”水风清拍案而起,论轻功星河影比他可差了一截—— “你自己干的!关我啥事!” “你晚上别吃饭!打吐了浪费!!” 第21章 野猫踩塌了房顶 “滕信这个人,要说什么真该三刀六洞的大罪,他没有,但是他是个小人。”水风清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骂,“而且是百死不足惜的那种小人。” 已经是入夜时分,几个人吃过了晚饭,一同坐在水风清的房里听他讲别人家的闲话—— “当初滕家五子,滕信算是最默默无闻的一个。滕家的暗器当年是千变万化,没有图谱绝对做不出来;而另一方面,每代家主也都会再去研究图谱,加以修改完善,也正因此这辟火秋凰才是长盛不衰。” 星河影在一旁打了个呵欠,这事情他听水风清说过。风鹤鸣并不在此,似乎是折柳山庄另有要事,而他毕竟是少主。于是水风清现在更像是在给剑千山讲故事: “在当年,滕家前代家主还没死的时候,滕家的大儿子滕仁已经小有成绩——他改进了辟火秋凰。当时滕家五个儿子,除了滕信之外,人人都略有了一些成果。然而也就是这个滕信,”水风清冷笑了一声,“他,偷了滕仁新做出来的图谱。” 剑千山眉头一凝,星河影则是冷哼了一声,给剑千山倒了杯茶,自己又喝了一口酒葫芦里的酒。水风清略略斜了一眼星河影,而后略是一笑,只继续: “都说是做贼心虚,谁要是偷了东西,都恨不得藏着掖着早点销赃出手,别让外人看见。这个滕信倒是真懂什么叫反其道而行之,他非但没藏着掖着,反而是抢先一步把这东西做了出来,而后说,那是他的。” “这……”剑千山总算知道为什么星河影一副看不起滕信的模样了,“可是他如此作为,滕仁难道不会追究么?” 水风清没说话,星河影倒是先冷哼了一声:“人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这滕信敢欺负人,还不就是因为滕仁是个老实人。滕仁只顾念滕信是他手足兄弟,不打算跟他计较,也就没吭声。谁知道滕信无耻起来,可不把他当兄弟啊。” 水风清笑了一声,带些刻薄的味道:“什么手足兄弟的,在有的人眼里那就真的不叫事儿,有了一层关系反倒更好下手,动了手也叫大义灭亲。”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剑千山没懂,星河影也不清楚他说什么。于是水风清摆了摆手:“扯远了。当年滕信盗了滕仁的图谱邀功请赏,一举博得了老家主高看一眼。这滕信虽然在暗器功夫上没有脑子,却着实会钻营人情。滕仁吃亏就吃亏在傻老实上,滕信盗了他一张图谱,他觉得这是兄弟不当回事,滕信转脸就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图谱能不能再给他几张。” “这就有些……”剑千山组织了一下语言,“厚颜无耻了吧?” “升米恩斗米仇,都是一样的。”水风清便是冷笑了一声,“就算是亲生兄弟,也有狼心狗肺的区别。滕仁是厚道不是傻,当然没答应滕信,谁知道滕信就此记恨,反而坑了滕仁。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帮着滕信偷来滕仁图谱的,不是别人,正是滕仁的老婆。” 剑千山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么一茬,纯洁无辜式一脸懵逼。星河影闷闷笑了两声,带点坏水儿。还没等开口说话,突然听到头上瓦片一声响动—— “什么人?!” 星河影刚起身,水风清已经身形一动掠了出去。剑千山常见星河影的轻功高妙,却是今日才知水风清的身法比起星河影岂止略高几筹。哪怕是日间追打星河影的玩笑时,水风清怕是都未施展出一身轻功的八成。耳听得房顶上砰啪声音,星河影顿时一惊: “老……哥!你慢点!打死人要偿命的!” 水风清一代魔教教主,这要是打起来,除了问归途那代的老人,哪几个能经得住他动真格?万一把人拍死了,引来注意可就糟了。星河影与剑千山追到房顶,只见水风清正是一手背后,站在原地只一手出招,逼着那人尽显浑身武学。 剑千山看得心惊——眼前这星河影的“哥哥”,只一手出招便困住了蒙面黑衣人的身形,对方几次欲轻身逃走,这“京石嘉铭”却是脚下都不曾动过一步便逼着黑衣人留在原地。眼见星河影上了房,水风清就是一声笑: “死小子身法忒慢,在凌虚剑门净摸鱼偷懒了?这人给你玩了!” 说罢,猛地一撤招。蒙面人立刻逃窜出去,星河影便是轻功一追伸手便抓了上去。不需要长剑出鞘,只一掌拍去。蒙面人暗道不好,当下是一咬牙决定了破釜沉舟——星河影只觉此人内力突然凝聚,而后就见此人一掌拍向了脚下的房顶。 人有内劲护身,房顶可没有。砖瓦木梁禁不住这人一掌下去,咵嚓一声就是塌了下去。人道是力从地起,这蒙面人下手有防备便是一跃逃开,星河影全无防备被他坑了一道,脚下失了力直接就是摔了下去—— “阿影!”剑千山也顾不得那人跑是不跑,顺着房顶那洞便跳下去先看看自家倒霉孩子师弟。水风清看看那蒙面人逃跑的方向,对他武功路数心里有底,也知道自家熊孩子属猫的摔不死,一声冷笑: “呵……果然是你的手脚……” 塌了的房间正是安排给星河影的一间,巨响自然引来了白眉山庄的人。听过剑千山说明情况,也只能是嘱咐人去搜查找寻、加大戒严。星河影甩着一身的灰,听着滕家的人说什么“必是逆天命的宵小前来捣乱”,只觉得想一袖子甩死这群人。 风鹤鸣来的略是慢了一步,大概折柳山庄诸事繁多。进门一见星河影这房顶都破了,皱着眉就问星河影: “你上树不够,还要上天?这么大个房子装不下你了?” 星河影直接甩他一白眼:“野猫叫春把屋顶跺碎了,你爱信不信!”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7 “都立秋了,你家养的野猫这会儿叫春?” “你家养起来的还能叫野猫?” 剑千山当机立断送走了白眉山庄的人,回来才看着两个师弟,眉头一竖:“你们俩,丢人回门派里面丢去!” “……” 果断而机智的闭嘴,风鹤鸣看了看屋顶上的洞,嘲笑了星河影一句:“某人怕是今晚要披星戴月了,正好啊,不就是喜欢什么月明风清的么,恭喜恭喜。” 星河影只看着剑千山:“师兄,二师兄欺负我,你管不管吧?” 妈的,多大了还玩这招?剑千山揉揉额角:“你跟我走,一张床挤得开两个人,明天请白眉山庄的人把这屋顶补一下。” 风鹤鸣: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其实不应该说的话? 被这黑衣人打断,水风清的故事也就没讲完。刚好夜色已深正该就寝,水风清刚刚铺开被褥,就有人推门而入—— “哥,”不是星河影又是谁,抱着一床棉被进了门,脸上不屑的表情显示他对水风清装嫩的行径十分不耻。伸手把放在了他床上,这才继续道: “知道你怕冷。山里不比咱家那边,现在入秋了更凉,上了年纪的人别装嫩,给你加床被子。” 水风清还真是有点感动,臭小子还是挺孝顺。高兴点点头,又想起来这每间客房里都是只有一床被褥:“哎,给我用了,那你呢?” 星河影便是坏笑:“嘿,今晚我和师兄同床共枕,用不着。” “……滚!” “卧槽你怎么又打我!” 第22章 我觉得他活不过今天 真正见到滕信本人,是在第二日,白眉山庄的人请众人到正堂一叙的时候。 白眉山庄的正堂,这时候倒是称得上一句“尴尬”,也不知是不是各大门派都觉得滕信手里的消息不值得一个武林大会的排场,竟然都是只派了弟子前来。而掌门亲自到场的,却也只有千妍山等小门小派。大堂里摆着两排圈椅,此时只有三个小派的掌门入座,剩下的弟子都是空出了座椅站在一旁。 星河影低声笑了一声,他前面就是剑千山,左边是水风清,右边是风鹤鸣。这一声笑,别人听不见,这几个人可没理由听不见。剑千山还只是无奈,水风清直接就踩了星河影一脚:“臭小子,闭会儿嘴!” “咝……”星河影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牙,“你是不是怕再过十年我轻功比你强,想提前废了我?恶毒!” “你要我再补一脚么?” “你等着,回去我就给大娘他们告黑状说你欺负我!” “你他娘的告黑状还这么光明正大说出来?” 风鹤鸣转头看了一眼剑千山,那意思,大师兄,你看三师弟他们一家是不是都不太正常?剑千山半懂不懂风鹤鸣的眼神,低头咳了一声,压低声音: “阿影,别闹,滕信出来了。” 于是星河影乖乖闭了嘴,转头看向滕信。水风清只觉得自家的猪不会拱白菜只会跟着别人家的儿子跑,顿时心累到不想说话。也不管旁人如何,径自轻身一跃翻到了前方给“铁口先生”预备的座位上,落了座又是手上折扇一开,往靠背上一倚,左腿翘起来搭在右膝上,没等滕信开口,先是斜眼看了他一眼。 于是滕信也是微微愣了一下,他只觉得这人眼熟,却不知这人是谁。想想这人既然坐在了铁口先生的位置上,难道就是如今铁口先生的传人?本来请铁口先生只是为了将这次武林大会的事情添油加醋写个话本传播一番,也为他们白眉山庄造个声势;谁知道不仅铁口先生没来,别人家的掌门也没来几个——这就尴尬了。 然而一台戏已经唱砸了,若是不继续下去,就只能砸得更彻底。滕信知道自己手里的东西有多大分量,也知道自己在江湖上没什么分量,这时候反倒更加讽刺。滕信刻意看了一眼凌虚剑门的位子,问归途果然没来。 “这位是凌虚剑门的高徒?” 滕信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对剑千山说的。然而没等剑千山回答,水风清就先是冷笑了一声打断了滕信的小心眼: “滕家主就不用问了,今日坐上空着的都是没来的,家师身子不爽利,我替他来。至于滕家主和凌虚剑门那点恩恩怨怨的,就不用跟几个小辈计较了吧?” 滕信与凌虚剑门的恩怨?不仅是剑千山,星河影也没听说过还有这茬。而后水风清又是一笑,仿佛刚才不过是随口一说,此时道歉起来:“哎呀,是我的错了,想来当年芝麻针鼻儿大小的事情,凌虚剑门的问掌门大概也没有把它放在心上。滕家主如今问起来凌虚剑门的事情,想来是因为剑门如今仍是正道首座,滕家主不免关心一句罢了。” 在今天,剑千山终于知道,星河影的嘴那么毒,其实是家学渊源。 而星河影这时候已经只想听八卦不想知道别的,怎么问归途和滕信还有过节?不过想想,问归途他真是坑徒弟的那种人,甚至都没告诉剑千山提防滕信是个小人。这事儿估计就两种可能,一种是问归途刻意历练剑千山为人处世,故意没说,反正风鹤鸣与星河影都在,没什么这师兄弟三个加一起还解决不了的事儿。可是他也没提醒星河影,那么八成是这事儿真的太小,小的问归途都给忘了。 看来这滕信心眼子还真是针尖儿大,记了仇? 可是水风清的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滕信自然也不能真痛快说出来往昔和凌虚剑门的过节,于是这时候却是转而说了一句更毒的话: “这位先生说笑了,当初那一点小事滕某早就想不得了,只是如今既然是邀来群雄共议那魔教逆天命的事情,别人可以不来,问掌门却是最该来的——毕竟,如今的魔教教主,不就是他的同门师弟么?” “!!” 剑千山微微一惊,他从没听问归途说起过这些事情。身后星河影也是略一扬眉,看了水风清一眼。别说是剑千山,这么些年里,他也没听水风清说过这些。 两个大家长都有意避开了这个话题?有意思啊。 水风清却是没什么表情,神色如常,反而是笑了一声:“有理有理,不知滕家主掌握的又是什么证物?” 总算是扯到了正题,滕信也是心下松了口气,笑意虽然有些尬,却好歹是笑了出来: “此时此地,滕某还不好直接把那东西拿出来——”他卖了个关子,然而底下群雄却全是一脸的冷漠,那表情要是再发挥一下,就是妥妥的“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装”。星河影略略扭过头,忍着没笑出声来,看来除了问归途那个缺心眼子的没告诉剑千山这滕信是个小人之外,别人家的师父都多少嘱咐了自家徒弟两句。 滕信这时候着实尴尬,然而尬到现在也不在乎多尬一次了,索性照着他那戏本子继续唱下去: “此地非是我滕家旧宅,因为那证物实在是十分紧要,滕某便将它藏在了旧宅里。此时请来诸位,是要烦请诸位随我一同上旧宅里去。诸位都知我滕家精于机关暗器,旧宅机关布置可谓铜墙铁壁,那东西实在紧要,滕某怕它一旦出了旧宅,怕是就留不住了。” 他只反反复复说那东西多么重要,却始终也没说出来那到底是什么。眼见着有人似乎不屑,滕信反倒兴奋,因为他这时候终于可以顺理成章地亮出筹码了—— “诸位怕是不信,那么滕某就先行透露一些。在座应该都知道近日以来江湖上多有血案,又都有魔教逆天命的蛛丝马迹留在相关之处。只是众位也都无法确认其中真伪,这才怀疑到底是否与那魔教逆天命有关。滕某手上掌握的东西,无法确凿说明今日江湖血案是否真是逆天命所为,却能直接说明凶手犯下血案目的为何。” 这话说得弯弯绕惹人烦,然而理解一番,确实有理。既然不知道凶手是谁,那么最重要就是动机,倘若动机确认了,凶手的身份自然也就好推测…… “师兄,”星河影拽拽剑千山的衣袖,低声道,“我有种感觉。” “嗯?”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8 “我觉得,这滕信,怕是活不过今天了。” 第23章 开门有惊喜 滕家的老宅,位于白眉山的山顶。既然滕信坚持要众人去到山顶老宅,一行武林人士当然也只有奉陪。然而白眉山的地势实在险峻,从山路上去,陡峭十分,难以走马,众人只有徒步。 这一走,就走到了傍晚十分。陡峭十分一处山崖,其下是江流涛涛不息,唯有峭壁上凿出来的山路。好在这路还算宽阔,星河影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啧”了一声摇头。旁边剑千山闻声看他,略是一笑:“怎么?你不是还说滕信怕是活不过今晚?他看起来可是极好。” 星河影“嘁”了一声:“师兄,月亮刚出来,急什么?”说罢又笑,“师兄你还是多听听话本吧。”说到这里,低声道,“就我爹那话本子里,有话不痛快说的,通常活不过一回目。就滕信这样的,有话不说,手里还有重要证据,还不是什么好人,在我爹的话本里他都活不过一篇儿。” 剑千山没忍住“噗哧”笑了一声,于是水风清伸手弹了一下星河影的脑门: “臭小子,知道什么叫悬念么?有时候越是这样的人越不能让他死的太早,得是让他多说两句又触及核心又朦胧不清的话,然后再写死,这才有疑云密布的感觉;还有不能直接就写死了,得先写几个人,还得写着这群人有什么什么矛盾,然后这人再死——这样谁都有嫌疑,这才能吸引人把话本子听下去!我——我说你爹他怎么放心把家业传给你啊!” 剑千山:“……”嗯,这么一看星河影的确太嫩了不够继承你们家传的本事。 星河影一边点头一边摆摆手:“好好好你说的都对都对……过日子又不是戏本子哪来的这么作死的人?” 生活就是不断打脸才有惊喜。过了这一段险路,眼前又是一座巍峨山庄。这栋宅邸的建造,乍一入眼便令人觉得另有气韵,明明亦是同样的飞檐的歇山顶大门,却或许是因为用料仔细,或许是因为年岁更长,只显得更具灵气。虽然看上去与山腰上的白眉山庄无异,然而内里却仿佛藏了千百分与众不同的气度。明眼人一看上去,便知道山下那座宅院,不过是个仿品;即使山下那院子门口挂了不知道哪位大师的题字牌匾,实际上比起这方院落,仍是相去甚远。 水风清便笑了一声,也没有刻意压低音量,像是给星河影与剑千山二人讲解:“这里才是滕家真正的院子。因为琢磨暗器图谱的人总要图个心静,所以特意把老宅建在山顶,少有人打扰。山下那房子,好像是三十几年前,现在这位滕家主新盖的。” 左右滕信听不见他们说什么,星河影便转头看水风清:“那这么说,滕信就是照搬了老宅子的模样盖了个新的呗?这人可以啊,以前偷图谱现在偷宅子——嘿,都是他们家的东西那能叫偷。我就这意思。” 水风清脸上带着不屑,一个高冷傲娇地小摊手:“那怪谁……” 他的话没说完,宅子里迎出了老管家请人进去。滕信便站在门口,像是胸有成竹一般,笑到: “诸位现在怕是都走累了,不如滕某就透露一些内情——诸位皆知,那魔教的内功心法奇特十分,纵是重伤,只要一息尚存便能不死,名为‘逆命心法’。如今我滕某手上的,正是与魔教心法相关之物!” 星河影:“……那个啥,你刚才说他离活不过今晚差点啥来着?” 水风清:“没啥,他应该是活不过今天晚上了。” 一旁的剑千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星河影到底是哪里的人,说话的口音里总带着三分戏谑劲儿,现在再加上一个跟他口音差不多的水风清,这俩人加一起活活就是一出对口相声 。一旁的风鹤鸣这时候摇着头,大抵是表达终于知道星河影那么多废话都是哪来的了。 只说众人随着滕家这下人引路,转过几个回廊,便偶尔听得到下人议论。星河影是个最爱听人闲话的性子,留心听了几句,便是闲言碎语都入了耳: “这就是老爷找来的江湖人?三小姐是个心气儿高的,怕是一个都看不上吧?” 怎么?这是还打算顺手来个比武招亲?星河影心里转了一转,没看路,略略慢了两步,突然就是个瓷盘子凭空而出啪叽摔倒了他眼前。 星河影刚在走神,这时候被一惊,差点又蹿到了房梁上。剑千山脚步一停,先是看星河影没被砸着,这才看是谁突然扔东西出来。水风清转身看着那扇门,也不客气:“干什么呢这是?虽然你们滕家是暗器世家,但是也不带这么玩的吧?” 便是个高大男人,快步走了出来,铁青着一张脸,伸手一揖:“抱歉,各位,是在下一时冲动,只是家事烦乱,容在下片刻之后登门谢罪。” 说完,也没管星河影向里张望的模样,直接伸手把门一关。水风清虽然很想一脚把门踹开,然而却还是转脸看星河影:“你看出什么来了?” “嗯……”星河影一手挠挠下颌,挥挥手示意大家接着走,跟在剑千山旁边,一副深思的表情:“房里有个女人,很漂亮的女人。然后再深处,好像,还有个男人。”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一声,转脸问剑千山: “师兄,你知道土豆发芽的先兆是什么吗?” 剑千山“嗯?”一声,又看一旁的风鹤鸣,也是迷茫摇头,不知道星河影这时候说什么。于是水风清慢悠悠回答: “头上变绿。” “……” “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星河影又是坏笑了一声,“他们滕家,很好玩啊。” 好玩么?到了第二天一早,还有更好玩的。 剑千山起得早,刚洗漱整齐,就见到了在院子里早起打拳活动筋骨的水风清。看了片刻,他似乎有些疑惑。星河影依然是懒床势力扛把子,这时候没起,剑千山正思量着要不要去叫星河影起来,就听见一声尖叫比鸡叫还响亮。 “咣当”一声,隔壁的房门被推了开,星河影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向声音来处张望:“怎么回事?真出事了?” 此时,滕家老宅的正房里,血腥味早已盖过了熏香的味道。尖叫的丫鬟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在发出过人类音域里巅峰级别的声音之后,终于昏了过去。 敞开的大门前,是血淋淋的一个人。 开门有惊喜,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24章 老套路的杀人案 “找不到致命伤。” 说话的是千妍山的掌门。千妍山虽然是个小门派,然而因为精研医术,在江湖中也有一定名望。此时白眉山庄里的众人,唯有她医术最高,听到这一句话之后,众人便是乱成了一团: “没有致命伤?那这一地的血是哪来的?” “到底是什么人做的……” “会不会是魔教的人?……” 现场一地的鲜血,听说丫鬟推门的时候,迎面就是滕信那张死不瞑目满脸鲜血的大脸。房梁上垂着一段绳子,滕信就被吊在房梁上。然而这绳子并不是死因,因为千妍山的掌门花夫人说,这伤痕乃是死后造成的。 花夫人全名花无生,虽然年已四十,却是风韵犹存。此时她洗净了手上黏腻的血迹,向着滕家的大儿子滕曾经说道: “滕家主的尸身还有血污,可能是某些极为细小的伤口因此被掩盖。如果方便的话,请公子安排为滕家主整理遗容,也有助于我等为滕家主一雪冤屈。” 滕家的六个儿女,这时候有五个都在。星河影站在剑千山身后,打量了一番。老大滕曾经就是昨天砸盘子的男人,二儿子沧海则是披着个暗色的袈裟,似乎是在家带发修行。也对,滕信这人缺德,当儿子的给他祈福还是有道理的。不过看起来没什么用,不然现在滕信也不能是让人挂在房梁上。 三女叫滕困水——星河影表示她居然不叫滕难为水真是太意外了——她似乎是刚刚听说滕信的死讯,来得略晚了一些。看起来是个柔弱的姑娘,不过都说人不可貌相,或许功夫极好也不一定。星河影记得昨天听下人议论,说是滕信打算给这三女儿选个姑爷? 说不定是她不想嫁人于是干脆杀了滕信?星河影这念头略一转,倒是没说出来。他从小就见过杀了丈夫并将其剁碎喂狗的凶残存在,女人,那可不是什么柔弱的物种。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9 老四滕除却这时候是满脸的冷漠,看样子他爹死了他好像是无动于衷甚至有点小激动,那双拳头握得很紧。老五就是昨天阻止了水风清揭滕信老底的滕巫山,他似乎是随滕信常年住在山腰,于是这时候不在此地。而最小的滕非云,似乎就是昨日在滕曾经房里的男人。 有意思,亲兄弟之间送了个帽子? 星河影这边脑补出了一场大戏,看看剑千山与风鹤鸣都在注意滕家正房内的情况,便伸手拽了拽一旁水风清的衣袖。迎着对方疑惑的目光,星河影低声问他: “喂,这事儿不是你干的吧?” 水风清眼角抽了抽,看着他:“我教过你杀人于无形还弄得他一身血然后再挂起来的办法吗?” “没有啊。” “这不得了。”水风清一个白眼,嫌弃到姥姥家,“我杀他干嘛,我在这儿他都没认出来我是谁,就算他把手里的东西抖出来,也不见得有什么用。” “有道理。”星河影点点头,“那我也不问你昨晚坐房顶上吹大半宿的凉风是干嘛了。山里风硬,腿疼不?” “……”小崽子功夫高管不住了,上房吹吹风抒发一下内心愁怀都被他听见了。水风清“呵呵”两声,果断发扬其没脸没皮的精神,“疼,回去你给我揉揉?” “行,正好我给你揉着腿你给我讲讲什么魔教教主和正道掌门是师兄弟的事儿。” “……不用了,突然不疼了。” 星河影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盯着水风清,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花来。到底当年是怎么一回事,能让他的嘴封得这么严? 这时候也不知滕家大公子跟千妍山掌门商议出了什么结果,只见他独自进了滕信的房间。外面一行武林人士等了片刻,便听到房内“啪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而后便是滕曾经脸色煞白地出来,一手扶着门框—— “不、不见了!” 星河影一听这话,凑到剑千山耳边:“师兄师兄,一文钱我跟你赌,绝对是滕信那个证物不见了。” 剑千山头都没回,从腰间摸出一块糖塞给星河影:“今天没装铜板,吃糖吧。” 水风清看不下去了,问风鹤鸣:“诶,他俩平常都这样?” 风鹤鸣给他一副我眼瞎我看不见的表情:“嗯,有时候师兄带了铜板就给他两个。” “世风日下。”水风清自觉站远三步。 终于是有个人问了出来:“滕公子,你们那证物到底是什么啊!” 滕曾经这时候擦了擦额角的冷汗:“那是一页残书,上面记载了一个很邪的方子。全是用人血、心肝之类的东西,近日里江湖上这些死人的事情,大多能在那张方子上找到。家父并没有找到全书……只是找到了一篇残页。” 星河影听的有趣,却没注意水风清这时候皱了眉头。滕曾经继续道:“之前凌虚剑门发现金刀镖局暗中培养的茯苓朱,家父找到的那张残页上就有提到。但是家父找到的并不是如何培养,而是说,若要移动茯苓朱,需要用新鲜的人头,在里面培土,作为花盆,才能带走。” 剑千山转头看星河影,他想起了上次在夹道里,两个人找到的几缕头发。难道说,那时对方是带走了这东西,而他一剑挥过去,削断的刚好是死人的头发? “如果这东西是真的,”星河影略略琢磨了一下,“那么当时,莫须有父女杀了那么个炮灰,用人头移植了茯苓朱,而后等着用咱俩的血,浇完就跑?结果没想到是黑吃黑,反倒被别人截了胡?……如果是这样,看来就是要查一下,到底是谁把茯苓朱的养法交给他们的,这人可真是会渔翁得利。” 剑千山语塞了片刻,而后认认真真又上下打量星河影一遍:“你这是多大心能把这种事情说得这么简单?” 星河影乐了一声,努努嘴示意滕曾经:“听着听着,师兄,他又说什么呢?” 滕曾经刚刚说完这方子的诡异恶毒,又是略略顿了片刻:“如今家父出了这样的事情,方子又已经失窃,在下已经遣人下山报官……” “公子!不好了!!” 远远的,有小厮气喘吁吁跑了上来—— “下山的路断了!” 第25章 无法逃脱的杀局 下山的路,无论如何都要经过那处险崖。此时那段险崖上,不知从何而来一道石门,竟然将路封的严严实实。 此时武林人士围着这道石门,都是一脸懵逼。星河影左右看了看,石门旁堵着岩壁,岩壁并不光滑,如果是多借力几次,凭他的轻功身法,应该是可以翻过这道石门的。 如果换个人的话——星河影看向了水风清:“哥,我觉得,凭你的身法,上去应该很轻松吧?” 水风清打量一番,“嗯”了一声。却是低低嘲笑了一句:“你着急做什么出头鸟,自然有巴不得要扬名立万的。”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前面滕曾经擦擦一头冷汗:“这石门……的确是我滕家的机关。在往年里家主选拔的时候,滕家谢绝外人入内,就会用石门堵上通路。机关就在老宅内,只要将机关关闭就可以了。” 滕曾经这话说完,倒是有人显得十分失望。想想是因为没有了一个展现自己身法多么高妙的机会,所以格外失落?江湖江湖,就是因为里面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才叫江湖。要想一夜成名,怎么能没有跃龙门的机会? 机会当然是有的。 一行人又回到了滕家老宅,迎接他们的却是滕沧海的一句佛号:“阿弥陀佛,大哥,机关室出了一些问题。我想诸位不方便入内,不如在此稍待片刻。” 星河影眉头一扬,水风清便压低了声音:“小影子,一文钱我跟你赌,开启那道石门的机关被人破坏了。” 星河影转头看看水风清,伸手掏出了剑千山给他的糖。迎着水风清好笑的眼神,他剥开糖纸塞进了自己嘴里,说话还含含糊糊,一双大眼睛瞪着水风清:“没糖,没钱。不跟你赌!” 水风清:“妈的你们别拦我我今天要打死这个小畜生……” 有一个说书的在场,最难过的事情就是生活没有了悬念,所有的套路都被他给提前说完了——滕曾经本来就有些白的脸色这时候更白了几分,说出机关被毁的时候,剑千山一行人是一点都不意外了。 千妍山的花无生掌门,这时候可以说是辈分最高的一个。于是也拿出了女中豪杰的风范,对滕曾经说: “公子莫要紧张,可否让我等去看看机关室的情形?或许还有什么线索?” 星河影听着她的话,低声一句冷笑。剑千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低声商议:“阿影,你也觉得……凶手还在此地?” “师兄你说的这么客气作甚?”星河影转头看看剑千山,唇边的笑意有一丝唯恐天下不乱的味道,语气里阴森森的,带着几分邪气,“能杀了滕信的,在场每个人都有嫌疑;而能开启滕家机关的,又知道滕家机关室位置在哪里的——只有滕家自己家里的人。” 剑千山只是没有这样说,不代表他没想到。此时亦是略略敛起了眉头:“用机关把路堵上,又破坏机关,不外乎两个目的。一是他要逃跑,争取时间;二则是要把我们困住。如果他想要逃跑,那么这时候点检有谁不在他就会暴露,不如留在此地佯装无辜;若没人消失,那么也就只有第二种可能。”剑千山的眉头舒了开,眼里却有一丝杀气: “他,恐怕还想杀别人。” 星河影看着剑千山的眉眼,忽然笑了起来。其实剑千山并不算是很清秀的人,他和水风清有些像,都是脸上轮廓分明的那种;而且剑千山的眼窝比一般人要略深一些,鼻梁又高,细看上去还有几分塞外的风情。然而他的一双眼特别好看,略带些琥珀一样的颜色,这时候有杀气,就显得更锐利。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20 只是,一个显出杀气的剑千山,不如平日里微笑起来的好看。星河影像是因为迎面的阳光太晃人一样,略低下了头,笑了一声: “师兄,你这么有正义感,我就帮你把他抓出来好了。虽然我不知道他还想杀几个人,但是我能保证,他跑不掉的。” 说罢,星河影一伸手,手肘搭在了水风清的肩膀上:“你觉得,是不是该支持一下我啊?嗯?哥?” 最后一个“哥”,全是戏谑讽刺。水风清翻了个白眼想打死小兔崽子,伸手指指江湖人:“青霄派已经带人去石门那边了,他们要是出的去就会直接找官府过来;霹雳堂的人也在,实在出不去就直接炸了石门。千妍山的花掌门亲自动手验尸——小子,你还想干嘛?” 星河影“啧”了一声:“江湖里的掌故这儿有谁比你熟的?动机最能找出来是谁干的,滕信死了之后手里那张残页丢了,我觉得和这个没准儿有关,不如你给我讲讲那是个什么玩意?” “回去再说。” 水风清所谓的回去,值得是回魔教逆天命之后、只有他和星河影两个人的时候。熊孩子总是不懂事的,星河影转而两手给水风清捏捏肩膀:“回去说重要的,在这儿说点不重要的。” 水风清叹了口气,转身低声在星河影耳边说了三个字。星河影一怔: “你说真的?” “你见过我拿这个开玩笑?” 星河影沉默了片刻,剑千山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却难得见星河影这副模样。平常像是落入了一川星河的那双眼睛,这时候盯着地面,那张总气得人三尸神暴跳的嘴,这时候只有来来回回几个词语—— “是这样?怪不得……怎么会呢……” 星河影满是难以置信和恍惚的神情落在剑千山眼里,于是剑千山终于忍不住,低声询问:“阿影?你怎么了?” 星河影抬头看看剑千山,张张嘴,又闭上。确定了风鹤鸣并不在此,而是作为折柳山庄的代表与一群江湖人士一同去查看机关室的情形,这才开口问剑千山: “师兄,师父他有没有和你说过……《长生典》?” 剑千山闻言,并无错愕,只是不解——显然,问归途没有说过这东西。这时候,那些原本去试图越过石门的江湖人,闹哄哄抬着个满身鲜血的人赶了回来: “花掌门!花掌门救命啊!” 那人一身的鲜血,花无生伸手一看他的伤势,还没看到伤口就先是痛呼。从衣物上看,这人应该是青霄派的师兄,这时候怎么会一身血? “那石门周边,全是恶毒机关!”同行的人,冷静了片刻,“人一上去,石门上就冒出了东西,有火光一下子闪过去,我们还没看清,他就已经这样了。金公子用金钱镖打上去,发现石门周围能借力的地方全都藏了不知道多少机关,根本过不去!” 滕曾经与滕沧海都在机关室,此时滕家三小姐滕困水正在此地做主,听到这些话,脸色突然就是一变:“火光闪过……难道是……辟火秋凰?!” 第26章 你的童年咋回事? 辟火秋凰不是一种暗器,而是滕家多年以来所做暗器的总称。每一件滕家所做的暗器,都可以称为辟火秋凰。 而当初被滕信盗取了图谱的滕仁,则是将辟火秋凰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的人。 由于道路被封死,一行人暂时无法离开此地。虽然霹雳堂的人想用火器直接炸掉石门,然而风险太高——既然对方已经有了在石门中埋伏暗器,贸然炸了石门还不知会有什么更严重的后果。 滕信已经遇害,然而滕家这几个儿女倒是不弱。听说滕家如今的几个子嗣里,在家修行的滕沧海与三女儿滕困水的水平都是佼佼,于是修复被破坏的机关室便成为了这两人的责任。原本是要讨伐逆天命的武林大会看来是开不成了,一干武林人士只好先滞留此地,互相比着心思都想查出凶手的身份。 星河影这时候端着一碗龟苓膏,美滋滋坐在房顶上乘凉。折腾了这许久,倒是十分高兴此时起码不缺食水。发现白眉山庄的厨房里有龟板茯苓,星河影又开始了炖龟苓膏的老本行。剑千山这时候就坐在他旁边,也不是很懂这小子对龟苓膏有什么执念:“有那么好吃吗?” “还行,”星河影点点头,舀了一大勺送到剑千山嘴边,“来一口?我放的糖多。” 剑千山张嘴吃了那口龟苓膏,皱了皱眉:“又甜又苦……罢了,这味道我是不喜欢,你自己吃吧。” 星河影于是又自己吃了一口:“行,那下次我少放点糖给你尝尝。秋天到啦,多吃点这个败火的。” “小心你败火败得肚子疼。”剑千山说了一句,拿过了星河影的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冲掉嘴里甜甜苦苦的怪味,“不和你说这些没用的了……之前你说的那个《长生典》,是什么东西?” 星河影“啧”了一声:“师兄,说重要的事情要背着人,你也不怕隔墙有耳?” “你现在在房顶上,没墙。”剑千山眼里带些促狭笑意,反倒调侃了一句。星河影倒是觉得颇有道理,点了点头: “如今千妍山的花掌门正在细细勘验滕信的尸身,找出滕信的死因的话,应该离抓出凶手也就不远了,万一和《长生典》有关也正好和师兄你说明白……”星河影说着,坐正了几分,像是因为这事情极为重要: “其实《长生典》这东西我也没见过,应该说,这东西,现在活着的人里就没有见过的。师兄,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荷渡镇,解决金刀镖局那件事的时候,我跟你提起过巽道生?” 剑千山略是回想了一下:“我记得。这人是个方士,春秋时候的,很会炼丹。之前说莫须有找到的所谓宝藏,就是他用过的柴刀?” 星河影又吃了一口龟苓膏,叼着勺子嗯了一声,而后继续:“师兄你的童年有点枯燥啊,师父不给你睡前讲故事的吗?这个巽道生修炼的东西可以说通天彻地,貌似后来还长生不老了。” 剑千山笑了一声,是带些不屑的笑意:“世上哪有人真能长生不老。” “师兄,你的童年果然无聊。”星河影颇为同情地拍拍剑千山的肩膀,“这是我家老头子哄我睡觉时候讲的——巽道生这个人,研究了一辈子长生不老。后来还组织了一个叫不死神道的邪教。不死神道中人,都会修炼他的《长生典》,所以几乎人人青春常驻,即使到了死,还是像少年一样。” “……你小时候睡前都听这个?” “还没完呢。”星河影坏坏笑了一声,“他们修炼这些东西,可不是跟咱们凌虚剑门似得,念念经打打坐学学剑法就完事。我家老头子给我讲啊,他们练的功夫,都是要杀人的。怀胎四个月的孕妇,剖心取肝;杀人全家取人鲜血,还有什么挖心爆炒啊,取肺红烧啊……” “阿影,你小时候真的就听这个??” “……真的。”星河影说完,自己沉默片刻缓了缓,“师兄,我突然觉得,被毁了童年的好像是我。” “噗……”剑千山也真不知道这笑点在哪,突然就没绷住乐出了声。星河影“啧”了一声:“师兄你别笑啊,嗯……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你说。”这时候坐在房顶上,手边没有茶,剑千山便用星河影的葫芦,接着喝酒。星河影则是又吃了一口龟苓膏:“师兄,你知道二十四年前,外族和中原有一场战事么?” 剑千山摇了摇头:“听说过一点,不是很详细。” “那时候我才两岁,”星河影说,“我当然也不会知道的很详细。嗯……当年啊,好像是女真吧,在北边苍蓟关打起来的。剑外忽传收蓟北,就是那个苍蓟关。打了仗,当地的男人就得守城,于是就有那么个男人上了战场。可惜的是他没回来,老婆想不开就跳井了,剩下个两岁的娃子,只能跟着男人的弟弟一家过日子。” 星河影说到这里,略略顿了片刻,笑了起来:“这也是我小时候听的故事。二十年前,苍蓟关那边闹了灾荒。天灾人祸真是最讨厌的事情,那娃子被养在叔婶家,可是叔婶也穷啊——那会儿,有钱也买不到粮食。” 他说到这里,又笑了起来:“师兄,你猜,那种荒年人都吃什么?” 剑千山皱起了眉头,星河影于是笑了起来:“吃肉。” “嗯?”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21 “人肉。”星河影说到这里,略略顿了一下,“死囚被提前处死,省粮食,也可以卖掉肉;刽子手杀完人,不要钱,能先剁一条腿带走。别人,花钱也能买。能跑的都跑了,跑不了的也准备跑——拖家带口的,总得吃完这顿才有力气上路。 “书上写的什么人相食、易子而食……都是真的。” 剑千山感觉到了什么,看向星河影,他却只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碗:“所以那个拖油瓶的傻小孩,不用换,就是现成的粮食。倒是该着了他命大,半夜饿的睡不着,跑出来想挖草根儿,就听见叔叔婶婶商量,打算把他吃了。” 星河影说到这里,突然像是回过神,又笑了起来,一口吃了碗里剩下的龟苓膏:“啊,还不错,我刚才去厨房看了一眼,十天半个月的饿不死人呢,后面池塘里的鱼也挺肥的。那小孩后来跑了,看起来咱们是不用跑。” 剑千山伸手,摁住了又想跑的星河影:“阿影,你刚才说的……是你自己?” 星河影眨了眨眼,回头看他,笑了起来:“师兄,你信吗?我嘴里没真话的。” 第27章 措手不及一口锅 花无生的手上,是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比量许久,她却并没有下手,只将小刀放在了一旁。 滕家特意为她腾出了一间房间临时停尸,作为殓房。验尸之事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在征求了滕曾经的同意之后,花无生一人在这房间里,为了查出滕信的死因而头疼。晚风从敞开的窗户外徐徐吹来,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幽香,吹开了房里沉闷的一股死味。 眼前,就是滕信的遗体。由滕家的几个儿子给他洗净了一身的血污,这时候看起来倒是没有那么糟糕——然而却依然没有显而易见的致死外伤。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花无生陷入了疑惑。若不到最后,她着实不想将人开膛破肚。之前用银针刺入了死者的喉咙,然而并没有变黑,说明他并不是中毒;体表有伤痕,可是那些都只是许多细细小小的伤口。滕信一身的血污就来自这些小小的伤痕,然而那样的出血量虽然看来瘆人,却并不致死,而且伤口边缘平整,更像是死后为了隐藏痕迹而刻意—— 等等,隐藏痕迹? 花无生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而打开房门。外面就是她千妍山的弟子在此待命,因为夜色已深,于是只留了两人在此。二人见到花无生出来,刚要见礼,便听花无生道:“弄影,去我房里,把磁石拿来。” 被点名的弟子见花无生如此着急的模样,心下也知事情不对,连忙跑回花无生的房间。花无生只觉得心血沸腾,激动到浑身发冷,怕是自己心力不足的老毛病又要犯,伸手扶了一下门:“清歌,你也一起去,把我的玉华丹拿来。” 医者难自医,花无生是先天体弱,有个心力不足的毛病。名为清歌的弟子知道此事耽搁不得,也是赶忙离开。 于是这院子里,此刻便只剩了花无生一人。鼻尖依然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幽香,花无生抚着胸口略是缓了片刻,周围安静地只有秋虫嘶鸣。诗云蝉噪林逾静,此时便是绝佳的例证。周围虫鸣越响,身边却显得越是宁静。又是一阵风过,她却觉得风里不是幽香,而是一股杀意。 明知人死之后只会留下一具腐朽躯壳,她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殓房内。滕信的尸身纹丝未动,于是她也松了一口气。这大概就是自己吓唬自己,花无生在心底暗嘲了自己一句,人还没老,心气却是低了,竟然会觉得有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 于是花无生又转身回到了殓房,拿起了小刀。如果她猜的不错的话…… “谁?!” 有人来了,花无生警惕十分看了过去,而后看清了来人的相貌,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唔!” 虫鸣声似乎更大了。 他在血色里忍不住激动地战栗,却突然听到一声冷笑—— “呀啊!!” 星河影是被这样一声惨叫吵醒的,揉着眼睛拉开房门,就见剑千山一副严肃表情也拉开了房门。 “……所以不是我做梦?”星河影侧头看看剑千山,对方叹了口气: “这时候就别抖机灵了。穿衣服,去看看。” “得嘞。”星河影应了一句,却突然觉得有点不对,“诶等下……师兄,你看见我哥了吗?” 剑千山已经回了房里,听见星河影这问题,颇为纳闷:“没有,怎么了?” 星河影看着隔壁水风清紧闭的房门:“……他的功力比我高多了,现在,他人呢?” 剑千山闻言,也顾不得仔细穿衣裳,披着外衣转了出来:“怎么?他不在?” 星河影也顾不得自己只穿了里衣,转身敲门:“喂……”只一敲,这门就开了。没有栓着。星河影忽然很紧张,抬脚冲进了房里—— 没人能伤到水风清的,他可是魔教教主,他逆命心法已经到了九重圆满…… 空的。 床上很整齐,根本不是有人睡过的样子。 这情况实在措手不及,星河影愣在原地,剑千山进来看到这场面,也是奇怪:“他不在?” “他能去哪?……”星河影“啧”了一声,“算了,我先换衣服去,不知道刚才又出什么事了。” 剑千山心头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那声音像是女子的尖叫,而此地女子,不过是滕困水、滕家的家婢、以及千妍山的弟子。 他换好了衣裳,等着星河影出来。然而不必他们去找哪里出了事,事情已经找上了门。 远远的有火光出现,剑千山略是皱眉,便看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全都向着他们凌虚剑门这边来了: “剑千山少侠,”领头的人正是滕曾经,“铁口先生的弟子,是否就住在贵派这里?” 剑千山心头那般怪异的感觉更甚了:“……滕公子找他有事?” “你就说他在不在吧!”呛话的是七刀会的弟子,剑千山的目光转向他,唇边又带起了一丝笑意,和平素一样温和,却带了股毫不客气的尖锐: “我在与滕公子说话,不知道与这位有什么关系吗?若是没有关系,麻烦你,闭嘴。嘉铭兄虽然不是我剑门中人,然而既然是同我等结伴,剑千山也应当关怀一二。嘉铭兄此时不在房里,我在等师弟换了衣裳同去寻人。” 那人被憋了一口,此时便又是义愤填膺:“呵,少侠这话说得轻巧,这人恐怕就是杀了滕家主,又杀害花掌门的凶手!” 剑千山又是眉头一皱,却转而又笑了起来:“若是如此,诸位不如随我先入内,如何找到他,还需商议。况且若说嘉铭兄杀了人,在下是不信的,不如进来一叙,慢慢谈。” 有拖延时间的嫌疑,却着实有理。凌虚剑门的名头毕竟还在这里,也没有人敢公然说剑千山这是拖延时间包庇罪犯。 这院子也是滕家安排的,此时星河影总算是穿好了衣服,也听见了这些人说的是什么。众人坐在一处,星河影倒是很明智压着火气:“诸位说是我家哥哥杀人,可有证据?” 这话出来,滕曾经是一愣。凌虚剑门毕竟是正道首座,如果得罪了与之相关的人,滕家的声望会不会……然而不等他犹豫过,四弟滕除却已经幽幽开口: “我,亲眼看见的。他杀了花掌门,跑了。” 剑千山保持着淡然,吩咐了滕家下人一句上茶。星河影看了看剑千山,转而又看着滕除却:“这位是四公子吧?如果说是家兄杀人,不知公子是如何撞见的?”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22 “我放心不下家父,”滕除却说话的时候,有一股阴森森的感觉,“想去问问花掌门可有进展,走到门前,就看到花掌门已经倒地,而他满手是血。” 下人送来了茶,星河影似乎是十分口渴,拿起杯子咕咚咚灌了一大杯。似乎没喝够,又看看剑千山手里的茶。剑千山倒是慷慨,笑了一声,把茶杯递给了他。星河影抬手就是牛饮下肚,喝罢擦了擦嘴角,又看着滕除却。 然而,还没开口,突然是眉头紧皱,手上一抖打碎了茶杯,捂着肚子蜷了起来,脸上是狰狞的冷汗—— “茶里……有问题!” 第28章 釜底抽薪还是狗急跳墙 一年前,凌虚剑门里一个美好的清晨。经房里,宁静十分,仿佛掉下一根针都能震得人耳朵疼。 最前方的问归途敲了敲桌子:“干嘛啊各位小徒儿们,为师本座你们掌门我可还没死呢,你们这一个个低头耷拉眼的,眼前再搁个香炉就跟给我上香一样了啊!” 风鹤鸣就在剑千山身畔,此时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大师兄,江湖救急啊!” 剑千山沉默片刻,显然满心都是天人交战。问归途当然是听到了风鹤鸣说小话的声音,本就显得年轻的那张脸上,一股狡猾笑意: “嗨呀一个个都这么视死如归,不就是背个丹方,多大点事儿,最多背错了抄个百十来遍嘛!” 百十来遍!除了星河影谁抄过那么多书!剑千山咬了咬牙,再心底又默念了一遍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舍我一人以证大道,正要拍案而起拯救众位师弟,却听身后哗啦一声巨响—— “哎呦!” 星河影抱着肚子趴在了桌上,碰掉了书桌上的茶碗,皱着眉头伸手一拽剑千山:“师父师兄!我肚子疼!真疼!” 问归途一愣,看星河影那个表情也不像是装的。剑千山立刻站了起来背起星河影:“师弟!你忍忍,师兄带你去找崎医师看看!” “三师兄他怕是气虚不调啊!” “三师兄你身体如何!” “哎呀三师兄!……” 问归途一脸冷漠看着这群徒弟全都跟着剑千山星河影跑了出去,转眼就只剩下了风鹤鸣。 “鹤鸣你……” “师父,我发现三师弟他……忘了带……”风鹤鸣看了一圈,发现星河影并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东西。问归途敲了敲桌子: “别找理由了鹤鸣,逃课的机会过了这村没这店儿,来,背一下太上还灵丹的丹方。” “……” 一句茶里有问题,惊得满堂江湖人顿时手上一抖。星河影咬着下唇,伸手一抓剑千山的衣袖:“师、师兄……” 剑千山立刻把他背了起来:“快!大夫呢?大夫!” 这中毒来的比水风清那口黑锅还猝不及防,一行江湖人顿时慌了手脚,剑千山已经背着星河影跑回了卧房。 “怎样?”剑千山伸手揉了揉星河影的肚子,外面一群江湖人正在研究到底是谁在茶里下了毒,千妍山的几个姑娘骤然失了掌门,大弟子的医术竟然怎么都诊断不出星河影到底是中了什么毒——脉象时快时慢,又像是阴虚火旺又像是阳虚气滞……再看他满脸的冷汗和疼的直皱眉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装的啊! 此时房里就只剩下了星河影与剑千山,星河影还盖着被子,伸手就拽着剑千山的手腕子,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简直是随时能开闸掉眼泪淹死孟姜女:“师兄……我要是死了……你可记着替我养小黑和小白啊!” 小黑小白,星河影在千机峰放养的两只仙鹤。对,放养的,他只喂过几次鱼,说仙鹤吃了他的鱼就是他养的了。剑千山没奈何被他气得笑了,揉他肚子的力气大了一把: “装什么死!” “哎哟轻点……真疼!” 于是剑千山又放轻了力气给他揉,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正是风鹤鸣,皱着眉头看到星河影一副要死的模样,快步走到他旁边: “发生了什么?我刚刚带折柳山庄的人去了偏院,花掌门……遇害了。他们说是京石嘉铭做的,师兄,这是怎么回事?三师弟他……” 剑千山看了看门前,风鹤鸣会意:“无事,他们已经走了。” 于是星河影松了一口气,而后抱着剑千山的胳膊不撒手:“师兄我疼死了!” 风鹤鸣:“???” 剑千山叹了口气:“二师弟,麻烦你给他倒杯水,热点的白水就行。” 风鹤鸣一脸不解,剑千山于是又叹了口气:“二师弟,你不知道吗?吃过龟苓膏不要喝茶,都是寒凉的东西,肠胃不好的人,会胃疼的。” “……”风鹤鸣显然没想到这个答案,“大师兄,你知道?” 剑千山手上没停给星河影揉着肚子:“知道,你忘了?去年师父说早课要查背丹方,这小子就是用的这招,大家都跑了,就二师弟你写了三十遍。这还是崎医师告诉我的。” “……崎医师?她好像不是很喜欢师兄你啊?” “比起不喜欢我,她更想看师父知道真相之后揍阿影的场面。” 星河影又哼哼了一声:“谁说她不喜欢师兄了,她就是喜欢师兄才不爱和师兄说话……” 疼得他脑子都乱了。剑千山一脸同情然后无视了星河影的话,转而问风鹤鸣:“花掌门遇害了?他们这群人来势汹汹,跟他们说理也说不通,只能先让阿影用苦肉计搅混水打发他们。” “和滕信一样。”风鹤鸣皱眉,“看不出死因,但是身上没有那么多血迹。千妍山的弟子正在伤心,但是估计谁都找不出死因了。” 剑千山反倒是笑了笑“这样倒好,刚好说明了凶手就怕暴露死因。” 风鹤鸣略一皱眉,看着直哼哼的星河影:“可是师兄,现在凶手栽赃我们,让三师弟都狗急跳墙到用苦肉计的地步……我们要如何是好?” 未等剑千山开口,星河影却是十分不屑,没开口又是肚疼,扁嘴哼唧了几句: “谁狗急跳墙还不一定呢……那老小子就爱没事瞎晃悠,凶手既然是栽赃他,八成就是被他撞见了。你以为凶手杀了花无生是釜底抽薪?我呸——嗷!师兄你轻点……” 剑千山放缓了一把力气:“说话好好说。”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23 星河影委屈巴巴地又看一眼剑千山,一扁嘴一耷眉。剑千山无奈叹了口气:“说正事。” 风鹤鸣觉得有点没眼看,递了一杯热水——“师兄,泼他。” “……”今天的大师兄,依然心很累。 星河影一脸明戳戳的记仇看着风鹤鸣:“二师兄我跟你讲,凶手现在可就在暗戳戳的等着接着杀人呢,你有功夫跟我呛,我觉得你不如先去提醒一下滕家那几个没脑子的,保护好机关室那边的人……” 话里信息量太大,风鹤鸣反应了片刻,星河影便哼唧了一句:“别想了,就你那个脑子,跟凶手一样没眼看。他既然要杀花掌门,说明他怕花掌门认出他的身份;花掌门死的时候两个弟子都不在,十有八九是花掌门想到了什么线索支开了她们,问问肯定有用。开口甩黑锅给咱们的是滕家……老几来着?” “老四。”剑千山接了下去,“滕除却。” 星河影点了点头,又一阵胃疼。剑千山伸手给他揉了揉,接下去:“所以甩黑锅的人,才是嫌疑最大的一个。” 第29章 你们道士是可以娶亲的 被星河影这样一闹,江湖群众也开始群脸懵逼。千妍山作为全场唯一医术担当门派,熬夜修仙用银针一件件测试厨房里剩余的食水。 而始作俑者星河影,则是美滋滋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一早——群雄后知后觉,虽然这小子看起来真的很像是被下毒,但是……他们是不是被耍了? “但是厨房里的确是有一缸水,用银针试过有一点毒性……”千妍山的弟子说得没什么底气,于是又有人问了一句: “你们查出水里有毒,是在风鹤鸣去过厨房之后吗?” “……” “算了算了,毕竟他们是凌虚剑门的人,还有折柳山庄,惹不起的。” 剑千山是问归途最疼爱的大弟子,风鹤鸣是折柳山庄唯一的继承人,惹不起,真惹不起。 但是星河影是出了名的武功稀松不成器啊!不找他还找谁!武林群雄又一次到了凌虚剑门住处之外。这次没人拦着,一群人也干脆往里找。只见有那么一间开着房门,刚走过去,就听到滕家三小姐滕困水的声音—— “你们是道士!我知道你们道士是可以娶亲的!” ??? 然后是星河影的声音:“滕姑娘,严格来说我连道士都不算……不是,我的意思是,那个,滕姑娘啊,小道才疏学浅配不上你,要不你问问我大师兄?” “阿影!不要胡说!” “三师弟!休要胡言!” 房内,星河影一副可怜兮兮小媳妇模样,裹着被子弱弱缩在床尾,大有一股遇到淫魔的黄花闺女一般的无措模样。剑千山和风鹤鸣拦在床榻前面,动手不是不动手也不是。滕困水此时就像是要强抢民男的女恶霸,不仅不出去,反而一脸严肃看着星河影: “京石嘉铭不就是你们的人?现在我爹蒙冤而死,我若是嫁给你,自然就没人觉得你们凌虚剑门有问题了!我这是替你们洗清冤屈,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 姑娘你这逻辑你爹他答应吗?!星河影的内心濒临崩溃,这么多年终于遇见比他还能强行合理的人了: “姑娘啊你这么年轻貌美你需要恨嫁吗!!而且你要求有点低啊!” 剑千山有点不忍继续看着星河影陷入被逼婚——也不知道这姑娘是哪根筋搭错了,大早上出现在这边。剑千山原以为她是要来探望星河影,还满心都是因为星河影狗急跳墙的花招连累白眉山庄清誉的罪恶感;然而没想到这姑娘进门就给星河影一句“道长你娶我吧”……这么多年,他终于看见星河影一脸惊恐混合着完全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的懵逼了。 没料到这当口滕困水真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师兄……他……” “姑娘你等等!”星河影扑棱一下窜了起来,直接跳到了剑千山背上,一手指着风鹤鸣,一张嘴比诸葛连弩还快,“我师兄他一心向道不适合你你看看我二师兄吧!他出身名门谈吐有礼进退有度教养高绝;更有家财万贯简直和姑娘你是天作之合!他适合比武招亲比文招亲比财力招亲等任何招亲方式,简直是姑娘你甩锅接盘送帽子的最佳选择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难得听你夸老二还是为了个女疯子。剑千山回手一捂星河影的嘴,风鹤鸣直接站到了门前: “滕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请你自重。” 滕困水此时却是咬了咬牙:“诸位,家父此次召开武林大会,本就是存了替小女寻一门亲事的心思;此时家父不幸遭遇凶徒,小女守孝其一,却一定是要为家父完成心愿的!家父原是打算,群雄之中谁先破解那残页含义,便请为新婿。如今残页丢失,小女相信,唯有剑门有此实力,讨伐魔教为家父报仇!” 魔教魔教,魔教是用来杀人放火的不是用来接你们黑锅的喂!星河影真想把水风清拎出来,像剑千山用拂尘糊他一样把魔教教主糊在这姑娘脸上。 算了……老头子不知道跑哪去了。星河影自觉坐回床上放开师兄,又一扯被子:“姑娘,你找我没用啊,你得找我……二师兄!他年轻有为英俊潇洒,我大师兄他只适合论道!” 剑千山:你就是怕她缠上我吧? 风鹤鸣:你就是怕她缠上大师兄吧! 滕困水跺了跺脚,还未说话,门前却又多了一人—— “阿姊。” 来的,正是甩锅的滕除却。这人一张脸总是板得和死人一样,敛着个丧气的眉,说着话也带着股阴气:“阿姊,爹爹大丧还没过,你这么急……有失体统。” 刚才还在恨嫁的滕困水,此时倒是突然冷静了下来,皱眉看着弟弟,说话都带着一股冷:“你来做什么?” “大哥和六弟,因为大嫂的事情又吵起来了。”滕除却慢慢开口,“大嫂怕是要想不开。毕竟,当年若不是爹一人做主,或许大嫂便是六弟妹了。” 这话似乎是故意说给他们这群外人听的,这人先是甩锅水风清,现在又自己爆出来大哥的绿帽子……是想让我们感叹贵圈真乱? 滕困水又是一脸的冷,这时候微微颔首:“我知道了。老五不在,二哥在机关室,你先去劝劝。” “嗯。” 滕除却点了点头,像是要走,却又回头看着风鹤鸣,突然笑了一声:“你要是做我姐夫,也好玩啊。” 风鹤鸣突然就觉得一阵恶寒,很想像星河影那样口无遮拦。这时候总算觉得这师弟够厚道了,替他怼了一句: “好啊,不过嘛,想睡我二师兄的女人,从凌虚剑门能排到折柳山庄门口。等路通了我帮你把她们叫回来,和你姐姐一起商量一下怎么嫁了。折柳山庄庄主风过柳我也没见过,怎么讨好公婆这事情我就不帮忙了。” 滕除却阴测测笑了一声,滕困水却是不急不气,反而十分大方笑了笑:“好啊,那就麻烦公子了。”这时候,她不称星河影为道长了,“只等着公子,找到你们那位不知道去了哪里的朋友了。” 这一家子怕不是都有病!风鹤鸣主动送客,顺便撵走又要找星河影的江湖人;只剩了剑千山,回头看着星河影,眉头紧皱—— “阿影,那个京石嘉铭,他不是你哥吧?”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24 第30章 明知山有虎,绕过此路行 又是夜幕。白日间忽然过了一场雨,于是山间夜雾弥漫。一道人影倏忽略过房檐,甚至没有惊起打盹的雀儿。那扇窗户也正巧开着,正容了此人缥缈身影悄然落地。 他刚站稳,还没房里的黑暗,突然是呼啦啦一股风带着什么东西盖了过来——他却是心有防备,转身一让躲过袭击范围,然后抬腿一脚不用看就踹了下去! “嗷!” 星河影没躲过水风清这脚,咣当一声扑到了自己扔起来要抓水风清的被子上,裹着被子扑了个街。水风清则是伸手一摸,拎开了凳子,然后坐到了地上。黑灯瞎火的,没看见凳子具体在哪,坐空了。 星河影:“死老头你没有夜眼还敢摸黑坐下?” 水风清:“臭小子你有夜眼不还是扑地上了!” 可能这爷俩本来就是用来互相伤害的。水风清也不坐起来了,伸手一拽星河影衣袖:“你师兄呢?” “隔壁,假装睡着了,也摸着黑听墙角呢。” 隔壁房的剑千山:…… 水风清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哦,那他看出来我不是你哥了吗?” “他比风鹤鸣聪明多了,放心吧。” 隔壁院的风鹤鸣突然打了个喷嚏,翻身继续睡,保持卧如弓的标准睡姿。 水风清又点了点头:“那他知道我不是凶手吗?” “我都说了,他比风鹤鸣聪明。风鹤鸣那个脑子都知道不是你,你还用怀疑我大师兄?行了你别说废话了,你到底怎么回事你跑哪去了?!这么大年纪你能不能消停一下给我们小辈儿省点心,你说你成天的腰疼腿疼你还满山的乱跑,今儿下雨你是不是又……卧槽你这啥玩意你甩我脸上!” ……星河影的话痨是改不了了,想随手糊他一脸东西让他闭嘴这习惯怕是谁在他旁边都会有了。隔壁的剑千山听着墙角深深感慨。他倒是猜出了水风清不是星河影的哥哥,但是他真没想到这人居然是星河影的义父。白日里他问了星河影一句,也是怀着八九不离十的猜测心思——净是假名,这种名字太没诚意。而且这人说话也是和星河影一样带些北地口音,说是离家多年,和星河影关系不好的哥哥,实在没有可信度。 只是星河影并没有告诉他,这人姓甚名谁。剑千山倒也不打算追问,只觉得这人真心有趣。 这时候星河影已经擦干了被水风清甩的一袖子水,起身把被子推回床上:“你这是在外面躲雨淋了一天?冷不冷啊?你跑哪去了?” “后山,滕家祖宗祠堂。”水风清摸到了凳子,坐下回答,“有些发现,有兴趣吗?” “我要是告诉你没兴趣,你不得活活憋死。” “有道理,孝顺儿子。”听到这句话,剑千山表示我还真是理解不了你们爷俩的思维。紧接着便听到水风清继续道: “滕家祠堂在后山,我看了整个白眉山的风水地脉走势,发现他们祠堂是后来迁移过的。之前的滕家祠堂在……咳,我说了你也不明白,反正就是以前在个飞黄腾达的地方,现在挪到了断子绝孙的地方。” 星河影默默一句吐槽:“能把自家祠堂挪了,还挪这么个地方,这滕家人的脑子也真是不要传下去祸害苍生了。” “滕信挪的。” “……???”星河影在黑暗里一脸懵逼,不过水风清看不见,“他跟他爹有仇还是跟自己有仇啊?” “这你就不懂了。”水风清慢悠悠一个停顿,恰似说书人折子戏停在高潮前那一刻的静默,而后在他脑补出然而事实上并没有的星河影的期待眼神里,说出了答案——“巽道生的《长生典》里,长生不老的只能有一个人。既然只要他一个人能长生不老,要子子孙孙做什么?” 星河影掏了掏耳朵:“你说啥?啥玩意只有一个人?我是不是听错了?” “长生不老。”水风清说到这里,略是一笑。星河影那双眼是在逆天命里练出来的夜眼,这时候看得到那张青年人一般的英俊脸颊上,绽开了一个可谓诡异的笑,带着些许不知道针对何人的恶意: “你没听错,我说的是,长生不老。” 不等星河影开口,他便继续:“这滕信有不少事情瞒着你们。他拿到的很可能并不是单纯的一片残页。《长生典》这书我没看过,我只是知道里面几个方子。他把自家祠堂挪到个煞地,祠堂里面所有格局都是反排,这是要搞阴阳逆转,等着自己百年以后混淆此地阴阳,来骗骗鬼差。” 星河影:呵,愚昧。 胜似亲爷俩就是,摸着黑看不到脸都能知道熊孩子在想啥。水风清随手一挥意思意思就当自己已经打了星河影的脑袋一下:“我知道你想什么!爱信不信。不过滕信现在已经死了,滕家现在也很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滕家的局面跟滕信也有关系。”他突然歪着头笑了一下,“比如老大抢了老六的媳妇这种事。” “……这你都八卦?”星河影一脸嫌弃,便听到水风清继续: “我只是知道事情,但是这群人真站在我眼前我不一定能认出来,你知道,一般不是很重要的人我不往脑子里记。”水 风清没理会星河影的吐槽,继续道,“《长生典》曾经现世过,那时候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接触过一点点,里面有一味药料,叫做鸿雁双死。” “鸟?” “人。” “别说了我不想半夜做噩梦。” “晚了,害怕就找你师兄睡去。”水风清一句说完,果然星河影毫不反对等他说下去,“大雁这玩意,一辈子就找一个伴儿。所以这个鸿雁双死,听着就跟殉情故事似得引小姑娘眼泪。其实它,是指人肝。这个肝儿还不能是一个人的,得是一对儿,来自被强行拆散的怨偶。怨气越强,炼丹的时候就越好使……” 星河影:“你说完了吗?” “还没,什么意思?” “你快说,说完被子留给你,你在这里好好睡一觉。” “我懂,你去找你师兄同床共枕。” 第31章 要想日子过得去,莫怪头上带点绿 雨过,夜明,第二天出了太阳,山色如洗,煞是好看。 滕曾经刚刚转出机关室,迎面就遇到了星河影。 他一向是不喜欢星河影这样的人,和他六弟滕非云一样,总是满脸的笑,没个正经样子。想起来之前他差点砸到这人,也是他身边的人先替他说话,看来和滕非云也真是同类——那种惹人厌恶的“弟弟”,什么都不需要懂,所有人都要让着他们。 然而这时候迎面相逢,他也不好冷遇了客人,于是只向星河影略略一拱手,行了个不甚标准的礼:“道长起得好早。” “客气,”星河影却是带着飞扬笑意,认真回了他一个稽首,抬头又是笑脸灿烂,“滕公子面色凝滞似有心事,不如贫道送公子一卦如何?” “不必了。”滕曾经倒是不给面子,“在下不信这些,道长还是省省心力,用去修为的好。”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25 星河影大抵是被娇惯大的,总是很不识眼色。他像是丝毫没看出来滕曾经对他的不耐烦,反而是倚着廊柱挡着路,笑意悠闲,一手拨弄起腰间佩剑上的银丝剑穗。江湖规矩文剑挂穗武剑不挂穗,他腰里这把凌虚剑门统一配发的剑,应该是防身武器,却是带了剑穗,着实不伦不类。 “看滕公子你面色沉郁,又有中气不足之相,想来家宅不稳。有分说:面色有森非正色,中气显亏家不平。若想日子过得去——” 他说到这里,突然一停。滕曾经下意识追问了一句:“如何?” 星河影脸上还带着越发深的笑意:“莫怪头上带点儿绿。” 滕曾经当然是听明白了星河影的意思,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一甩袖子便要走,然而星河影却是流氓到底,一脚蹬在了对面的柱子上,把路挡得死死: “滕公子急什么,贫道这卦还没算完。” “不必了道长,”滕曾经看向星河影的眼神像是忍着怒气,就差说一句不闭嘴我就要打你,“道长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聊聊嘛,反正时间还算充足。”星河影却是一副你打我也不会让开的模样,“看尊夫人花容月貌,又见神色自若,想必性情温婉贤淑,不至于令足下蒙羞。不过滕公子您这眉目间易起皱痕,想来为人稳妥谨慎,却容易起猜忌之心。嗨呀呀,这可不利家宅和睦。” 滕曾经愣了片刻,然而星河影却收回了脚,仍然是笑眯眯的模样:“我家师兄总说我开口伤人,要我收敛一些。这话点到即止,公子也不必往心里头去,毕竟贫道说个千八百句,也不如公子你夫妻和睦聊上一句。” 说到这里,星河影又是笑得神采飞扬,一撩衣摆,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溜溜达达向着机关室的方向去,嘴里还在念念叨叨:“嗨呀还真是担心,不知道二师兄派来的人能不能好好保护滕二公子啊。我要是凶手,我一定会阻止机关室修复的……” 滕曾经怔了片刻,回头看了过去:“道长,你……” “嗯?”星河影回头看他,眨眨眼,而后又是笑了起来,“公子若是要详细问卦,还是找我师兄比较稳妥。大师兄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我嘛,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她命根子。我家师父啰嗦起来那可是比老太太还能磨磨唧唧,疼不疼我的,反正我是扫台阶扫熟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星河影却已经嘚嘚说了一大堆。而后似乎也是闲聊够了,转身进了机关室。 正在修复机关的滕沧海和滕困水见到有人进来,抬头就是这小子。这小子大概是深谙了如何抢占先机,这时候抢先一个稽首:“无上天尊,贫道这厢有礼。” 滕困水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娥眉略是一蹙,心下思索如何避开滕沧海也在此处的尴尬。然而没想到星河影开口就是问了滕沧海: “敢问居士可有时间?贫道有些许玄言,想和大师讨论几句。” 道士找和尚,论道还是打架?滕困水心里不解,滕沧海却是起身,整了整衣衫外面的袈裟:“道者,请。” 天色放晴,一园的花草忽然便像是复苏了一般,在阳光下沾着雨露闪耀十分。滕曾经踏进天井的院子里时,正看到妻子月寒儿在浇花。她的动作很优雅,手上是修剪花枝的小小剪子,一剪下去便修出了美丽的花型。 滕曾经略略停步,还未开口,却忽然皱眉,留在了原地。正在这时候,滕非云走了进来,弯腰捡起了月寒儿剪下的花枝: “这花枝不是还很好,为什么要剪了它呢?” 月寒儿略是沉默片刻,慢慢回答:“用不到的东西,留下也是浪费。当断则断,花枝才会艳丽常新。” 滕非云则是摇了摇头,开口带着股酸味:“诗云‘君前愿报新颜色 团扇须防白露秋’。这千般百种的心思,不过是因为喜新厌旧罢了。” “小叔,”月寒儿的眼睛落在花枝上,“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寒儿,如今爹已经死了。”滕非云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抖,“如果你和大哥他好好说的话,大哥那么疼我,他不会不放你的……”滕非云说着,伸手抓住了月寒儿的手。然而月寒儿却像是受了惊一般,立刻甩开了他的手: “够了!非云,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这样简简单单解决的。你大哥已经给了你结果,他不会答应的!” “寒儿!大哥他……”滕非云又去抓月寒儿的手,然而回应他的是更激烈的反抗: “已经够了!”月寒儿狠狠地甩开了滕非云,转身扔掉了手里的剪子,正丢在滕非云脚下,“你根本不懂!我怀孕了!!你明不明白!” 滕非云愣在原地,随后滕曾经已经冲进了院落:“寒儿,你刚才说什么?!” 没人料得到滕曾经竟然在门外,月寒儿愣在原地,滕非云更是不知所措。还不知这肚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却都觉得必和自己有关。此间各怀心思,却不知还有黄雀在后。 第32章 狭路,旧事,说冤仇 虽然天色已经放晴,然而山路却是依然泥泞。远山里带着薄薄烟色,白眉山上,一场雨后,几片树叶泛起了黄。半山腰往上都隐没在了云雾里,山顶的建筑与山上的树木,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了。 就在这样的山雾迷蒙里,却有蹄声却忽然在山间小路上回响起来。那不像是马蹄声刚劲有力,也不似牛蹄声浑厚稳重。待到山风吹开了一层薄雾,终于可以看清——那是一头毛驴,悠闲自得驮着背上书生打扮的男子。那男子书生打扮,浅青色的直缀衫子像是今春的嫩叶,在书卷气里带些暖意。一双眉眼带着凛然正气,然而眉锋却缓,藏着一股温柔。这人侧坐在毛驴背上,手里还拿着一卷书,这时候却只在手里握着,人则是望着远山层层白雾,嘴里吟着两句打油诗—— “山中岁月来如雾,红尘往事去似烟。若问书生何来去,五岳三山一散仙。” 打油诗随着山风渐远,于是山间薄雾又略略沾湿了他的衣衫。山路渐渐陡峭,他依然稳稳侧坐在毛驴背上。泥泞渐渐成了石块路,云雾越发深了几分,到了高处,山风突然变得有些冷。而这冷里,带着杀气。 “呵呵。” 一片落叶坠地,随着落叶一同落下的,还有一红衣女子。娇嫩的容颜是风韵正好的美少妇,然而眼角画上的一抹朱砂血痕下,盖着的是细细的皱纹。书生看着她,眼里忽然有些淡淡的悲悯—— 这世上,没人能逃过生老病死。 长生啊……实在是孤独的事情。 那女子身形诡谲,飘然落地之后,看清了那书生的容貌。一瞬间的杀机和冷漠转过眉梢,留下的又是风情万种的璀然一笑: “书生?前面的路被封上了,此路不通,骑着你的毛驴子,打道回去吧!” 那书生却慢条斯理收了他的书,微微一笑带些正气,拱了拱手:“夫人天姿国色,何必做这种强梁勾当。书生何来去,兜里还有几分薄钱,如果夫人缺些个胭脂水粉,这等风雅之事,书生自然应该解囊。” 这话说得,简直像是星河影那般顽劣风流的青年。然而这样的话总是可以讨好美人的,飞针娘子笑了一笑: “呵,好会说话的书生。” 可惜与娇媚笑容一同出现的,却是眼里冷冰冰的杀意:“奉教主之命,此路不通。回去吧。” 能被称为教主,手下又有百步可用银针击穿落叶的飞针娘子——自然只有水风清罢了。一道石门,拦得住江湖过江之鲫,拦不住魔教轻功绝技。 于是那书生笑了笑:“哦,原来是逆天命教主的命令。” 他也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而已,却没有丝毫退意,只是单纯地一次复述罢了。 于是飞针娘子亦是笑了笑,带着尖锐的恶意:“你不怕的,你当然不怕的。逆天命教主水风清的话你从来不会听,不管他说什么。此时一个小小的封路命令,堂堂正道首座,凌虚剑门的掌门,问归途问真人,您怎么会理会呢?” 一阵山雾朦胧飘过,散开后,那双眉锋里藏着温柔的眉眼,突然就散去了柔情,只剩下了淡然到极致的平和。本该在千里之外长云峰上的问归途,这时候,却是实打实的出现在了白眉山。 “我不杀你。”问归途慢慢地开口,“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也不用劳飞针娘子费心。”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26 当他开口带着凛然杀意的时候,没人能再反驳什么,即使是飞针娘子。 不,也不是没人可以反驳的。 呼啸着一阵风过,飞针娘子眸光一震,便是个身着玄衣的男子,仿佛从天而降一般,站在了他的面前。少年人一样年轻俊俏的容貌下,是与问归途同龄的魂魄。水风清的眼睛其实很大,明亮的杏核眼比星河影的猫儿眼差一些,却有猫儿眼里没有的冷峻气质。他看到问归途,冷然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一句冷言冷语: “剑千山是你大徒弟?养的不错,和你一个性子。现在白眉山庄里的确死了人,但你若是担心他而来,就尽管回去吧。他死不了。” 他这话里,又带了几分不耐烦一样的刻薄味道。 问归途依然侧坐在那头毛驴上,这时候伸手捏了捏驴耳朵,脸上又起了一丝戏谑笑意,像是对着毛驴说话:“驴兄啊驴兄,此路不通,你我不如回程去吧?” 他捏得毛驴痛了,又甩不开他,于是这毛驴甩着头叫了几声。问归途便松开手,看向水风清。那时候被山雾卷走的、藏在眼里的温和,这时候又在山风里兜转了回来: “怎么办?驴兄它不想走。这驴儿脾气可犟了,它说要走,我就留不住;它说不走,我就怎么都拽不动啊。” 水风清当然听得出,问归途这是把他比作了驴。然而他不接这个笑料,反而冷笑了一声:“怎么?骂我是犟驴?也不知道当初是谁,为了保全个虚名,追杀自己的同门师弟。” 问归途又想起了千机峰,那么高,那么冷。还有归墟崖上,插入了青石里的那一柄利剑,刺的那么深,自从刺下去那一天起,就没人能拔出来。 “我知你委屈。”问归途慢慢开口,“然而《长生典》重现,事关重大。阿清,那些陈年旧事,我还你。” 水风清的脸色又是冷了三分:“呵……还我?你怎么还?”他伸手,直直指向问归途的心脏: “你把它挖出来?我不要。你自废一身武功?不好意思,我也不要。你从这里跳下去?我,还是不要。” 你想还债,有人不收。覆水难收,情去无踪。 于是问归途沉默,而水风清则是转身,衣角在山风里摆动:“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慈悲心不渡找死的人。《长生典》现世?无所谓,我不关心。风鹤鸣那小子,我不知道来路,你自己多提防。” 他说到这里,身形一动,隐没在了风里。山风与山雾同过,带去了那个身形。于是只有问归途,自言自语—— “你以为他死了么……鹤鸣他,可是那家伙的儿子啊。” 话毕,问归途的眼里,倏忽闪过一道血光。 第33章 不就是甩锅吗,谁不会啊 天色晴,然而,人色阴。 白眉山庄里,气氛又凝重了一层。停尸房内,千妍山的弟子们,面色一派阴沉。 用龟苓膏和茶水糊弄的伎俩,只能一时搅混水,不能一直用下去。星河影既然能跑出来给滕曾经算卦又能找滕沧海论道,用身体有恙的借口自然不能再蒙混过关。然而好在这小子本也就打算拖延一时,经过了昨夜间水风清的提点,此时自然心里有数—— “诸位,今日请到大家来此,只是为了证明家兄清白。” 星河影的话说的明白,剑千山与风鹤鸣则是各自抱剑守在一边。风鹤鸣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剑千山说有了对策,便信了他们。这当口白眉山庄里的江湖人都齐聚在停尸房前,面对着花无生与滕信的尸身,只觉是压力深重,层层的迷雾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他到底是如何死的?凶手又为何要灭口? 凶手,又到底是不是那个“京石嘉铭”? 星河影却是对着千妍山众人的方向招了招手:“各位姐姐,花掌门遇害的时候,是谁在这里当勤啊?” 几名弟子互相望了望,于是那名奉命去取磁石的姑娘便站了出来:“是我。小女弄影,那日在殓房外当值。还有清歌。” 那被支去拿药的女弟子,也走出来一步,看着星河影。 笑意便是带些胸有成竹的味道,星河影一手玩着腰间宝剑上的银缕剑穗,一边问道: “两位姑娘在花掌门遇害的时候,为何不在现场?” “你这是怀疑我们千妍山的人吗?”千妍山的大弟子顿时便是柳眉倒竖,左手一叉腰右手指着星河影,“我千妍山的姐妹都是自小跟着师父长大,小道士你别想血口喷人!四公子明明白白看到了是你凌虚剑门的那个京石嘉铭逃走,你不问这个证据,问我千妍山弟子是想说什么?!” 星河影闻言拱了拱手,又是满脸的戏谑笑意:“这位姐姐你别急啊,女人可千万不要总动气,一动气就长皱纹还显老。我啊有个长辈姑姑,她从来都是笑呵呵的,今年都四十了看着和姐姐你都相差无几。” 这到底是说自己家姑姑年轻还是说这姑娘看起来老,那也就不要问了。剑千山心下暗自笑了一声星河影这孩子嘴毒,那女弟子便是气的又要多说。然而星河影下一句话又给她憋住了—— “再说姐姐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好对人动怒。我这话还没问完,姐姐半路打岔可就显得不好看了。现在我又要问了——两位姑娘,你们当时是因为何事离开花掌门身边的?” 于是那两个女弟子便老实回答了,一人为了取磁石,一人为了取药丸。星河影眨了眨眼,倒是因为水风清昨夜前来,想通了许多: “那么诸位姑娘,磁石,是做什么用的?” 磁石,在医术之中可引导气脉血路,多用于调理失眠多梦、耳鸣气虚。这些不过是药理常识,千妍山本就是精通医术的门派,自然很快便答了出来。星河影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姐姐们,滕家主已经身故,你们觉得,磁石还能调理死人的血脉吗?” 人死则血气不动,磁石自然不能让死人复活。于是星河影望了望天,剑千山只催他快些,开口道:“磁石,就是吸铁石。” 星河影笑眯眯颔首:“不就是这样了,吸铁石嘛,吸引铁器的。若是牛毛针一类的暗器打进了身体里,对于活人当然是循着血脉取出,一旦用吸铁石没准就乱了人家经脉运行反而要出大事;然而死人可没那么多顾及。我看嘛,诸位也不用多说了,不如取来磁石,试验一番?” 说得再多不如真刀真枪实验一把,千妍山的弟子再次取来了磁石。然而人体这么大,从何处下手也是问题。星河影倒是懒得废话,指了指滕信身上的创口: “既然看似欲盖弥彰,不如就从这里开始?” 这也是留了几分薄面的说法,他也就差没直截了当说你们是不是瞎了。磁石在伤口附近吸附一圈,初时倒是无甚异常。然而循着创口横向往划过去,千妍山的大弟子忽然皱了皱眉头。手上感觉有些细微差别,便是沉下气引领那处异常之物,一路向着创口出游走——一丝及其细微的银光,突然在伤口出闪露出来。 “!这是!!” 众人一惊,大弟子手上加了一分小心,一边师妹配合无间用竹夹子捉住那点银光,便是拔出了一根牛毛细针! “暗器?!” 还没有结束。星河影笑了一句:“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根出来了,还没完呢。” 又是像他说的一样,一根过后,继续是拔出来了更多的细细针。加在一起,初看便已经有了百八十个。然而这些针即使堆在一处,染着血迹,看起来仍然是极为细小的一束。 “……这是滕家当年闻名江湖的辟火秋凰。”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于是更多人认了出来。辟火秋凰版极多,其中滕家自行留用的,就有这种细雨穿花针。这是铁器,然而却做到了如银针一般细小,柔韧程度却又远超一般银针。这暗器也是辟火秋凰,发出的时候悄无声息嵌入人体,之后便是随着血脉极快游走。然而缺点便是打入人体的时候,如若发出暗器的人内力不够深厚,会留下明显的一片血点。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27 也就是说,使用这细雨穿花针的人,并不熟谙此种暗器。于是他划花了滕信尸首,欲盖弥彰。 “那么花掌门呢?” 又有人问了出来,回答他的却是星河影又是一笑: “这还不简单?我们男人出去,姑娘们试试,或许又有发现也不一定?” 若是给女人验尸,必然要脱了衣服,于是男人们自觉退开自然没有问题。千妍山诸位女子心中是千般滋味,却也避无可避,只有下手。几个男子出去不到半刻,便是千妍山的大弟子亲自走出了殓房: “我们在师尊的遗体上……发现了一片红色的血点。” 话说到此,自然都明白了。星河影的脸上又是那般万事不经心的笑意:“既然如此,是否可以证明家兄清白了?当初细雨穿花针并未流传江湖,这东西——”他慢慢开口,只有剑千山发觉了他话里的冷意: “只有滕家自己的人,才知道如何使用。” 第34章 鱼死网破只是愚不可及 凶手,就是滕家的人。如果这样说来,首先应当被怀疑的,就只有一人—— 星河影的脸上,依然带着笑意。剑千山这时候看着人群,于是并没有看到星河影笑的时候,那双猫儿眼里却是猛虎看着麋鹿一般的阴沉。当这些江湖人终于发觉滕除却不在此地时,星河影还没开口,却有人先一步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 在白眉山庄里困了这许久,不论是谁,这时候都已经有如惊弓之鸟。此时猛然间听到这一句话,心下无不是一颤。好在滕曾经还在此地,上前两步拦住下人:“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出什么事了?!” “大公子、夫人、夫人她,她在房里上吊了!!” “什么?!” 房门敞开,月寒儿已经被放了下来。她看起来只是躺在床上稍作休息,然而颈上一道淤青,显然即使是千妍山的弟子也无力回天。 为什么会这样? 滕曾经在略略的怔忡之后,才慢慢开口,声音里低低地带着颤抖:“这不可能……寒儿她已有身孕,不可能会自尽。此事……定是背后真凶所为。” 星河影定定看着滕曾经,却突然转头问剑千山:“师兄,你看到滕六公子了吗?” 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现在早就不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那一套了,绿帽之仇不共戴天。白眉山庄虽然是老宅,却一样占地极广,滕曾经手握成拳,一句“我知道他在哪里”撂下,便愤然冲了出去。一派江湖人追上,唯独星河影站在原地未动。 剑千山留意到星河影没有动,于是也留在原地,转而看他:“怎么了?阿影?” 此时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师兄弟三个,风鹤鸣虽然总看不惯星河影,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有时候眼光很毒。星河影抬眼看了看风鹤鸣,这才开口: “大师兄,你想想,我喊肚子疼的时候,你还会过来扶我一把、问上两句;这滕曾经既然和他夫人十分恩爱,为什么刚才都没有去关心一下夫人的遗体呢?” 好问题,也是好生尖锐的问题。剑千山略是皱了一下眉头:“阿影,你怀疑他?” 星河影撇了撇嘴:“师兄,这事情很好理解。我们这一帮武林人士来这里,谁跟滕家人有恩怨?现在死的都是滕家人,当然还是要从滕家人自己这里找凶手” 风鹤鸣看着星河影:“有。” “嗯?” “魔教逆天命。” 风鹤鸣说到这里,抱剑,看着星河影:“你有没有考虑过,是魔教逆天命意图杀人灭口。滕信死亡,残页失踪,虽然没有留下逆天命的徽记,但是这很有可能就是魔教为了销毁滕信手里所谓的‘证据’。我们都没看到过滕信号称证据的东西,魔教灭口的情况,不能不算。” “如果真的是魔教做的,那么没理由再杀花掌门隐藏死因,也没有理由再多滕公子夫人这起命案。” 说话的,却是剑千山。 星河影看着剑千山,后者则是一派平和神色,只是陈述事实:“逆天命的作风一向张扬,若是前些日子的血案的确是他们做的,既然现场已经留下过逆天命的徽记,那么他们也没必要在这时候藏头露尾甚至杀人灭口。依照逆天命的作风,此时更该是派人来白眉山庄,当着整个正道武林的面宣布这事情是他们做的,而不是杀人灭口。” 剑千山说到这里,眼里倒是多了几分自信:“我现在反而觉得,滕家的血案与之前江湖上的血案,恐怕都不是逆天命下手。滕家这次的案子……我同意阿影的看法,恐怕是滕家人自己做的。” “啊!” 外面突然又是一阵喧闹,三人对视一眼,追了出去。直奔着人群最为密集的地方冲过去,又是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这次,是刚刚还在他们面前的滕曾经,此时被一箭贯穿当胸,竟然是钉在了树上! 而凶手,就站在房顶。 那是个外族人,手上一把裹着兽皮的硬弓,背后一只箭囊。黝黑的皮肤看来很是粗糙,像是久经过风吹日晒,唯独一双眼睛亮得仿佛从草原奔袭而来鹰隼。那双眼里是冷意,也是杀气。他俯视着下面的武林人士,那眼神里全是轻蔑。 “这是……”剑千山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女真雪狼堡?” 风鹤鸣略是一怔,刚想问他怎么认出来的,却见那人又抽出一支箭,对着剑千山拉开了弓弦。 “师兄!” 话音未落,却是一道白影向着房顶冲了上去。星河影运起轻功恰似白鹤惊飞,此时不守反攻,身形掠上房顶,显然也是令对方一惊。还未等着这弓箭手反应过来,星河影已经拔剑出鞘斩向那支箭。 这一剑速度太快,连裹着兽皮的强弓都被砍了一个豁口。然而也正是如此,星河影的剑卡在了强弓上。那名弓手见此时情况不对,一脚踢向星河影心窝。星河影也不松手,一咬牙转身用肩背受他一脚,却同时靠着手上的剑把他强弓夺了下来。 这一脚落在背上,星河影硬是被踹得脚下不稳,堪堪跌下房顶。正在此时,一股温和气劲迎面而来稳住了他身形,剑千山也飞身上了房顶,一手用内劲托住星河影,另一手便是拂尘甩去! 弓手失了强弓,手中再无其他援护之物。眼见着拂尘里融了内劲如钢丝一般扎来,断然选择逃跑为先。手里尚有半截断箭,此时一甩掷出拦下剑千山的拂尘,而后抬手掷出一发烟弹。剑千山疑心烟气有毒,可眼见已经避之不及! 腰上一暖,正是星河影已经稳住身形,伸手揽住剑千山的腰轻功跃下房檐,稳稳落在了风鹤鸣近前。 烟气消散,那人便是也不见了影踪。 剑千山眉头略皱,却是很快便松了开,手上拂尘轻轻一甩星河影的手:“拿开。” 星河影一吐舌尖做了个鬼脸,收回了手:“这人是哪进来的?” “前山的路已经被封死了,照理说没人能进来。”剑千山忽然想到,“糟了!机关室!”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28 第35章 你们认识的? 机关室里,又是血腥气扑面。 滕家老二滕沧海,在家修行的居士,此时与滕曾经一样被一箭贯胸。旁边是刚刚修复的机关枢纽,然而此时已经被暴力破坏。原本和他一同在此的滕困水则是消失不见,只有发饰掉在了地上。 滕家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 星河影揉了揉眉头,往剑千山身边一靠:“师兄,我现在觉得头好疼。” 剑千山还没说话,风鹤鸣已经拎着星河影的后衣领把他给拽了开:“头疼还不简单,砍了就不疼了。” 星河影的内心有一万句麻麦皮想贴在风鹤鸣脸上,剑千山怕是唯一一个脑子里有正事的人,皱着眉头:“我们去石门那边看看。” 若是修复机关室的人一死一失踪,机关枢纽又一次被破坏,那么困住他们的石门呢? 石门还在原地,然而却多了个人站在石门前。书生袍子随着山风略略摆动,听到众人的脚步声,回头,带着与星河影一般无二的戏谑笑脸:“真慢啊。” 竟然是水风清。 星河影颇为意外地略略扬眉:“你怎么……” 还没等他这一句话说完,千妍山的弟子却是惊呼了一声:“你不就是京石嘉铭?你……” 水风清上下打量一眼这女子:“千妍山的?”而后是一声冷笑,撇了撇嘴,“你们掌门不是我杀的,冤有头债有主,找滕家那个小子去。” “滕家?!” 水风清似乎被他们的惊呼震得耳朵疼一样,一脸的嫌弃:“他们滕家那么多小孩,我又不是他爹,我怎么记得哪个是哪个?就是一张死人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一条命似得那个。” “滕除却。”星河影慢悠悠说了一句,“他是滕家人,辟火秋凰他当然会用。如果是老四的话,估计也不怎么受重视,水平不济也是顺理成章。” 这话出口,自然有人反驳:“如今只有京石嘉铭一面之词,他说是滕四公子,难道就一定是了?!” “那滕除却说是我哥杀人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那是一面之词?”星河影转眼看向那人,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杀气。水风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哄炸毛猫一样: “行了,有人脑子不够用,你不给他掰开了揉碎了说,他是不会懂的。” 呵呵,家传嘴毒。剑千山心里笑了一声,却听石门处传来了三声闷响,跟着就是有人隔着门喊了一句: “有人吗?开门啊!” ……对着一个石门,敲门,喊人开门? 星河影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能办出这种事来的他还真知道一个。剑千山此时略是沉默,扭头问星河影:“你觉得……” “不会吧?”星河影往后退了一步,压低声音回答剑千山:“虽然我走之前没扫完台阶,但是他老人家不至于几千里追到白眉山吧?” 水风清扫了一眼石门,又是一声冷哼,一甩衣袖背对着石门,倒是声音嘹亮扔过去一句:“没人,哪来的滚回哪去!” 剑千山一惊,心说这位好大的火气。星河影倒是心里一凉,坏了老流氓炸毛了,虽然不知道他们这俩人是啥恩怨,但是这老流氓真不怕掌门抖出来…… 却听石门对面,那人爽朗笑了三声:“是嘉铭兄吗?不就前年欠你两条刀鱼三坛老酒,至于记仇到现在吗?” 啊? 却听水风清“嘁”了一声:“这门封死了,里面打不开,你自己拍碎了进来!” 嗯? “好,你们退开几步。” 星河影看看剑千山:“应该退多远?” 剑千山往后走了两步,站定:“别人退不退都一样,伤不到。至于阿影,既然你台阶没扫完,我建议你直接躲回白眉山庄里面。” “有道理!” 话音落下的时候,人已经在三丈开外。水风清抱臂冷哼了一声,站到了剑千山旁边。一头雾水的武林人士们终于没忍住开口问:“外面那是谁啊?” “当心了!” 和这句一起的,是剑千山一声笑:“家师,凌虚剑门掌门。” 只听得一声闷响,石门上传来咔嚓裂声。然而裂声到了一半,突然是金属一声铿锵。剑千山一惊,他原以为问归途这一手以柔克刚的太极功夫,拍碎了石门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却不料这石门里暗藏的辟火秋凰一样被触发了! 然而不等他反应,一道内劲忽然挡在了面前。那股内劲里带着霸道的炙热气息,气势汹涌仿佛要一摧山海。是水风清上前了一步,袍袖一挥便将扑面而来的几点银光全都扫到了地上。 尘土飞扬,问归途摆着书生衣衫的袖子挥开了眼前的灰尘:“嚯……这个门还真结实啊。嗯?千山,鹤鸣,怎么就你们两个?小影呢?” “呃……”两个人同时一个沉吟,问归途直接摆了摆手:“算了,肯定躲起来了,没事,我不计较他扫台阶扫一半就跑了,不过千山你告诉他,以后真想偷懒,扫完前半截别扫后半截就是,只扫左半边不扫右半边这算什么事啊!” “……”师弟,我没想到你偷工减料的办法都跟别人不一样啊!剑千山冷静了片刻,正欲开口询问水风清的内劲何以如斯霸道,却又听背后传来了星河影的咋咋呼呼的喊叫声,而且是由远及近瞬间就扑了过来: “师兄快跑啊!白眉山庄闹鬼了!” 剑千山还没动作,就被他从背后扑了住,踉跄一步背住了他。星河影一手抱着剑千山的肩膀,一手往身后指着:“滕老四疯了,跟鬼上身一样。师兄你不是在想滕姑娘哪去了吗?我告诉你,现在滕除却正在追着我往这边跑,他手里拎着的就是滕困水的人头,还是煮熟了的那种。” “……啊?” “对!” 风鹤鸣再度拎着后衣领把星河影从剑千山身上拽下来,于是星河影改为一把抓住剑千山的衣袖角:“虽然那颗人头上淋满了辣椒油还被开水煮熟了,但是你师弟我眼神比较好,而且他还没煮熟,那就是滕姑娘。” ???麻辣人头?你们南方菜这么刺激的吗?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29 第36章 浑水摸鱼需要水里有鱼 昔日以辟火秋凰闻名江湖的滕家,如今再度声名远播,却是因为人命案子。 滕家的厨房里,这时候飘着一股香气,却没人开餐。灶下木柴烧着旺火,灶上一口大锅,里面颜色鲜亮的辣汤滚开,扑鼻就是一股鲜香。若是老饕闻也闻得出来,必然是用的上好的花椒和新鲜的麻椒,而且是十分舍得下料,才能炖出这么香的一锅汤。 这样一锅汤不管是炖肉还是火锅,那都是上好的美味。于是做了这一锅汤的人,也当然用了配得上这汤的肉。细腻雪白的肉块在锅里翻滚,看来是下锅不久,还带着血丝,也没被炖的烂熟。于是众人也就都看见了这锅肉里,一只五指纤长的人手。 做出这一锅肉汤的人,自然是下了真材实料。或许是生怕来到此地的人不知道他的刀工有多仔细,也或许是这锅太小,在锅台旁边,一柄剔骨尖刀就插在案板上。在这把刀旁边,是一块一块的肉——两条丰腴的大腿,两只纤细的玉足。在平常人家挂腊肉的钩子上,挂着的是光洁的躯干。胸膛上刀口笔直,肋骨根根可数,下面一只木盆接着滴下来的鲜血;木盆旁边是一只桶,血腥气扑鼻,是内脏。 水风清在这香气和血腥气里略一皱眉头,而后却是唇角斜斜一挑:“好刀工。” 星河影看他一赶上麻绳了:“关注重点不应该是谁这么狠吗?” 闻言,水风清却是抱臂看了他一眼,又笑了一声:“你大娘前几天念叨,让你回去吃顿火锅。” “……你在这时候还有心思说火锅?!” 水风清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你最爱吃螃蟹是吧?” “是啊,怎么了?” “螃蟹上锅蒸的时候是活的,这人下锅煮的是时候是死的。你连活活被蒸死的螃蟹都敢吃,现在看一个死了被炖还没熟的人,你看不下去?” “呃……”星河影终于知道哑口无言是一种什么感觉了,“你等等,我琢磨一下再回答你!” 剑千山叹了口气,有个说相声的师弟可怎么办是好。旁边问归途却是低低笑了一声:“嘉铭兄还是如此达观。” 水风清的态度却是有些冷淡,头都没回,随意拱了拱手:“问掌门过谦了,高攀不起。小影,好好跟问掌门说一下这边的事情,我出去透透气。” 这话说完,也没管星河影满脸的八卦表情,转身就从人群里出了去。剑千山心说自家师父虽然总爱逗人,却也不见和谁有仇。如果这人是星河影的养父,更不至于和自家师父有什么过节…… 似乎是猜到了剑千山心里在想什么,问归途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转身也走出了厨房:“此地血腥气太重,不宜久留。千山啊,到院子里来,恰好和为师说说这边的事情。” 问归途说着便向院子里走去,然而他也是初来乍到,跨过一个月洞门就见到了树上滕曾经的尸体。愣了片刻,转头又问剑千山: “千山,你们这几天,到底是都干什么了?” 听过剑千山简略讲了近日的事情,问归途的脸色堪称奇妙。站在白眉山庄的庭院里,看看依然在树上被钉着的滕曾经,看看旁边被他一掌拍晕的滕除却,皱着眉头,拍了拍剑千山的肩膀:“千山,这事情的确够乱的,为师复述一下,你看看问题在哪——” “首先,”问归途看了一眼水风清,然而只是一眼扫过去,“滕信说手里有能够证明逆天命犯案的证据,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房里;然后,是花无生掌门给他验尸,被凶手灭口杀死。在这期间,滕家姑娘突然说要嫁人。紧接着是滕家大公子的夫人,疑似自缢;而后出现雪狼堡的人,杀死了滕家大公子和二公子;现在是滕四公子疯了,并且滕家姑娘也已经遇害。” 星河影突然一举手,问归途看他,于是星河影把手落下来搭在剑千山的肩上:“师父,问题来了,雪狼堡的人跑这来干什么的?” 剑千山只觉得手里的拂尘有点忍不住想往星河影的脸上糊,然而这问题的确靠谱。于是他转而是赶在风鹤鸣动手之前,拎着星河影的衣袖把他的爪子丢开,听着问归途半带笑意的回答: “搅浑水,好摸鱼。” 没等剑千山体会他这话的意思,却是水风清冷哼了一声: “浑水摸鱼,也要水里有鱼。” 这又是什么玄机?剑千山不解,水风清的目光却是落在滕曾经胸口的箭上:“不是所有案子都有答案,但是人做的每件事都一定有动机。女真族雪狼堡地处塞外,照理来说,不管中原武林有什么事情,也应该牵扯不到他们,除非——” 星河影看着水风清,却忽然发觉他眼里划过的像是恨意。然而那情绪过去的太快,他没看清,只听到水风清继续道:“雪狼堡说到底都是些无利不起早的货色,消停了这么多年又跑到中原来,怕是打算干一票大的。” 水风清这话是说给问归途听的,于是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问归途知道他的意思,却是笑了起来,岔开了话题:“千山,你现在想不通事情的经过,是因为你走得匆忙,为师少交代了一件事。” 嗯? “滕家这次的除了要讨论魔教的事情,还打算给滕姑娘招亲。”问归途取出了一封书函,递给了剑千山,“当时为师觉得,我剑门都是修道之人,想来你和小影也没兴趣;至于鹤鸣,折柳山庄这边当然是知会过他,于是为师就忘了告诉你。千山,你看小影那副表情,我看他是想明白了。” 剑千山回头看,就见星河影脸上是一副没想好事儿的神色,带些坏水带些促狭。此时被问归途点了名,星河影眉头略是一挑:“师父,您老真猜得到我在想什么?伤风败俗的啊!” 问归途笑了一声:“知子莫若父,知徒弟莫若师父。你是不是在想,滕除却不是杀滕三小姐的凶手,却是杀滕信和花掌门的凶手?” 星河影张了张嘴,水风清便是一把糊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傻什么傻?对不对吱一声!” 星河影:“……吱。” 剑千山:“???” 星河影这时候摸了摸后脑勺:“我只是怀疑……滕姑娘和她弟弟怕是有私情,所以滕除却杀了滕信。之所以选在这几天,就是打算把脏水泼给逆天命。至于女真雪狼堡这点事儿……” 问归途又是笑了一声,打断了他:“小影,雪狼堡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 星河影一怔,看向水风清,对方却是一甩衣袖,又走了。 这事情来得没头去得没尾,一群人还摸不着头脑,却是问归途转身挥了挥手:“千山,鹤鸣,小影,随为师回去。” 第37章 说坏话要背着人 白眉山滕家,一夕之间风雨飘摇,精英尽损。 不,这不是在说现在。 山腰的白眉山庄里,滕巫山面对这一系列的噩耗,捂着心口连退了三步,跌坐在椅子上。众人除了节哀也实在没什么能对他说的,原本一家是兄妹六个,现在只剩了滕非云不知所踪,剩下的三位都成了冤死的鬼,还有一个醒来就疯疯癫癫。 星河影略是歪了歪头,只见滕巫山是一脸难过,到底是没说话。 既然通路已开,江湖人自然也没有理由再留在白眉山。问归途又慢悠悠骑着他的小毛驴,后面是牵着马的剑千山与星河影。风鹤鸣要迟下几步,虽说人死账烂,但是滕家的人还没死完,欠折柳山庄的钱……据风鹤鸣说,他会考虑白眉山庄近日接连遭逢惨案,给他们打七折。 而水风清,在看到问归途像是要和他们同行之后,飞身上马已经先走不止一步。 剑千山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星河影只说了那是他养父,却也没说他到底是谁。这人看上去又像是和问归途有什么过节,可是问归途又像是一直在哄着他……那人到底是谁? 总觉得…… 问归途回头看了一眼大弟子,突然笑了一声:“千山,在想什么?”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30 剑千山一醒神,犹豫如何开口的时候,问归途却先给了他一个话题:“白眉山滕家,怕是从此就要衰落下去了。” 星河影看看剑千山,似乎猜到了他想什么,却是愉快十分笑了一声。问归途这才继续道:“都是因果。之前也忘了告诉你,滕信这人,人品不好。大概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滕家声望比现在可强得多,就这么让滕信一个人败了的。” 星河影对这事情一知半解,剑千山就是全然不知。于是问归途赶着小毛驴慢慢走,两个弟子牵着马跟在他身后静静地听—— “这事情算是全江湖都知道的,只是没人公开说出来罢了。当年滕信偷了他大哥一张图谱,后来又找他大哥要,他大哥没给。所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有时候小人恶毒起来可不把别人当成亲兄弟。滕信的资质谁都知道,于是当初白眉山庄选拔家主的时候,他根本没有留着山上的资格。” 星河影想起了那扇把路封的严严实实的石门,问归途已经继续:“按理说家主选拔,最多七日就有结果。然而那一次,整整半个月,白眉山庄里没有传来任何信息。山腰上那座山庄是后来修的,在那之前,每到家主大选的日子,白眉山的人都是住在山下别院,请来武林中各路豪杰好汉,等着出了结果一齐祝贺。当时我应该还没你们俩现在大,没资格来,也是道听途说。” 问归途说着,微微眯起了眼睛:“告诉我这事情的,还是个挺八婆的人。当年滕家在那次家主大选的时候,比试各人新作的辟火秋凰。而滕信早就串通了他大哥的妻子,改动了他大哥的图纸,导致尺寸出了差错。滕信这人也不是什么技术精湛的货色,改动之后,家主大选当日,他大哥的辟火秋凰炸了。也算是他老婆绝情,把里面的试验威力的面粉换成了毒粉。当日白眉山庄里的人,无一活口。” 星河影“啧”了一声,带些唏嘘。剑千山也是眉头微敛,却听问归途又开了口:“事情还没完……” 山腰的白眉山庄里,滕巫山送走了所有人,又屏退了下属,这才打开了窗子。 一阵风过,黑衣蒙面的人突然就出现在了他身后。 若是剑千山在此,或许是认得出来的,这就是当日金刀镖局密道里,与他过招的人。此时这人突兀出现,倒也是吓得滕巫山一惊。 然而也只是惊讶而已。 滕巫山向这人作揖一礼:“多谢道者成全!”说着,端上来一方檀木盒子,“这就是滕除却的肝脏,约定之物,不敢有违。” 对方只是微微颔首,接过了盒子:“恭喜滕公子——不,滕家主。” 他的声音很奇特,闷而哑,像是用了什么易容的东西特意改变了声音。滕巫山已经习惯了这人是声音,此时笑意倒是灿烂:“还是要多些道者配合。当年我爹骗了他的嫂子毒杀众位前辈,却不防他嫂子自己也沾了毒粉,豁出命生下来的我大哥却有隐疾……我爹为了那长生不老的方子,硬要拆散我六弟和弟妹,只为了凑一对怨偶肝,却不想这两人日后还能暗通款曲,竟然还让大嫂有了六弟的孩子……” 所以,杀了月寒儿的,正是滕曾经自己。他根本不能人道,月寒儿此时有孕,那孩子就算是阿猫阿狗的,也不会是他的。 “不过也无所谓。”滕巫山笑了起来,十分轻松,“我爹大概也想不到,真正的怨偶是三姐和四哥啊。不过是顺水推舟提醒他三姐到了婚龄,他便自己想到了招亲……他找死,怪得了谁呢?”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滕困水发觉了胞弟杀父之事,甚至萌生了不论是谁娶了她就好的想法,却被视为对感情的背叛。 滕巫山笑得确实开怀:“好在我与道者精诚合作,借来力量通过老宅地道进了去,浑水摸鱼杀了我这几个不成器的哥哥。说来可惜的还是我那二哥,只是他明知道大哥和三姐那些事情,却也不说,非要做什么出家赎罪的无趣事情……也就怪他生得不好吧。那群江湖人有幸见识这一场绝妙表演,也是幸甚至哉!” 他对面的黑衣人,这时候微微颔首:“还有最后一事要嘱咐你,为防隔墙有耳,你且过来。” 春风得意之时,事事皆是顺耳。滕巫山心下盘算如何封了这人的口,只附耳上去听他要说什么,却冷不防腹间一阵剧痛—— “我们真正的合作者,是你六弟滕非云。说坏话记得背着人说,他就在隔壁。” 山间小路上,一阵悠悠风过。星河影又上了马,却是慢慢溜着,跟在问归途那不着急的小毛驴身后,随手的拈花拔草。 剑千山听罢了问归途讲那些江湖事,刚要说话,却见前面有人立马站在路中间。仔细一看,正是水风清。 很明显水风清不是来找他与星河影的,因为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那个骑毛驴的,你给我过来。” 问归途脸上是淡淡笑意,赶着小毛驴就走了过去。剑千山与星河影原地未动,终于是剑千山忍不住好奇: “阿影,他……到底是什么人?” 星河影转头看他,眼里笑意狡黠:“什么人?我爹,村口说书先生啊!” “阿影!” “师兄,”星河影又是笑了起来,“明年剑门山下,千顷竹海里的荷花开了的时候,我就告诉你,如何?” 说罢,却见前方问归途向他们招了招手。于是星河影打马上去,嘴里哼着一阕苏轼词——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聘婷……” 剑千山愣了片刻,忽然觉得很想揍他。 凌虚剑门山下千顷竹海,摆明了全都是竹子,哪来的荷花?! 第38章 麻烦不是你躲得过的 入了秋,天气转凉,阳光却是极好。剑千山到星河影的房内扫了一眼没看见他,出门看向房顶,果然就见这小子躺在房顶上晒太阳。 就跟崎医师养的那只大花猫似得。剑千山唇边一抹笑,轻功一跃上了房。星河影却是眼睛都没睁开,抬手一指放在一旁的托盘:“师兄,喝酒么?” 剑千山拿起酒壶,自斟了一杯:“你就知道是我?” 闻言,星河影便是一翻身坐了起来:“我不仅知道是你,我还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崎医师那边晾草药又缺人手了?” 剑千山抬手扔给他一只布包:“她倒是没说这个,只让我把这东西捎给你。” 打开,是两个小包,一包龟板,一包茯苓。星河影挠着下颌“啧”了一声:“一边说着龟苓膏不宜多吃,一边给我这么多龟甲茯苓,看来崎医师这是有事情找我啊。” 剑千山大概是嫌弃星河影那酒杯太小,索性对着壶灌了一口,这才放下了酒壶:“怎么?我见崎医师一向挺喜欢你的。” “我都说了,她更喜欢师兄你。”星河影又将龟甲和茯苓收好,“上次那个酸枣好吃吧?她说是给我的,其实就是要给你。还有上上次那个山楂糖,我最不爱吃酸甜的东西,她塞给我就是为了让我给你的。” 山楂糖啊……的确好吃。剑千山想到这个,轻声笑了一声,放下酒壶:“看在山楂糖的份上,走吧。崎医师虽然没说,不过我路过药庐的时候的确看到她那边忙着晒草药。你拿人的手短,做师兄的也帮你一把。” 快要入秋了,那些容易受潮的东西,就要趁着这些日子的阳光好好晾晒一番。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丹房要晾丹符,厨房大妈也急着做白菜干苹果干豆角干,凌虚剑门里不论是新入门的小徒弟还是明心长老正法长老这类的旧人,都是忙碌起来。于是药庐就成了最缺人的地方——倒不是因为剑门里人手不够,而是因为没什么人愿意到药庐去。 一丛竹木掩映着小小柴扉,篱笆外,是被青石拢住的一泓清泉。那泉水里隐约含着药味儿,虽然此间主人说这是药香,星河影却觉得这种怎么闻都苦的味道实在不能叫“香”。 他与剑千山一起,甫一进院门,抬眼就见崎医师还是照旧的模样。一身黑衣披在身上,看不出身形几何,面上没戴面纱,于是只显出那一张像是刻意毁坏的脸。整张脸上不见一点光滑平整的皮肉,活脱的海市夜叉。只是那双眼睛还极美,恰似清秋夜空的一轮明月。此时崎医师正是一个人在翻晒天麻,见到剑千山与星河影一并进来,略略颔首: “来了?干活吧。” 不管是多大家业的门派,都得有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刀剑无眼,恩仇难断,江湖门派总得防备着见血不见血的事情。虽然凌虚剑门是修道炼丹的门派,但是谁也保不齐这炼丹的时候手一抖练出来个什么鬼的东西,尤其还是有星河影这种往丹炉里塞硫磺硝石的货色。于是一位神医,在凌虚剑门这种地方依然是备受尊敬。 可惜这位门内唯一的大夫也是个怪人。 崎医师这一张脸,从来不用面纱一类遮掩,总能吓哭几个新入门的小弟子。再加上她性子孤僻,对人从来是冷言冷语,于是药庐就成了凌虚剑门里鬼屋一样的存在——崎医师是女人,不过估计门里也没几个人真把这位崎医师当女人。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31 她看上去是三四十岁的模样,寻常人家里,这年纪的女人都该有个二十大几的儿子,甚至抱了孙子,崎医师却是独身一人。有人揣测过她或许是有什么过去,然而往事不可追,也没人真下功夫去查她的来龙去脉,就连名姓,也只知道要唤作崎医师罢了。 也不知为何,崎医师似乎是格外喜欢星河影,偶尔会给他塞一些点心小吃。大概星河影也是很喜欢她,每年秋天都是嘴里说着不情不愿,却还是到她这里来帮忙。 今年倒也是一样,只是星河影多了个心眼。剑千山将晒好的天门冬收回药庐里,星河影却是嚼着一根甘草,晃晃悠悠到了崎医师旁边:“崎医师,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我帮忙做么?” 崎医师抬眼看着他,星河影便是抱着臂笑了起来:“平常我爱吃龟苓膏,你没少数落我说那东西不能吃太多;平常我大师兄来这边,你恨不得白眼翻到天上去,这次居然让他给我捎东西。这几天门里都忙着晒秋,没什么人路过这边,你是想找人还没有别的人,所以才找了我大师兄吧?” 崎医师闻言是略略的沉默,而后一声嗤笑:“你小子什么时候念书能有这脑子,也就不会次次被你师父打手板了。” “哎哎,骂人不揭短。”星河影摆了摆手,“什么事情还能让你崎医师这么上心?” 也不必跟这小子客气。崎医师略是沉默一瞬,这才继续:“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可能要你和你师兄一起去。” “嗯?” “我已经和问归途说过了,你和你师兄若是方便的话,趁着这几天的时间,去一趟塞北。”崎医师说得简单,对于问归途,她也从来不称一句掌门, “啊?”星河影抬头看看天,“现在可是七月了啊,塞北已经转冷了吧?这会儿去,崎医师你是觉得我身板好冻不死?” “少贫嘴。”崎医师的一张脸由于毁了容,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我有东西放在塞外的秋霜城,你师父和我都不方便去。你师父觉得你一个人去很难活着回来,所以让你师兄一起。” “啊?”星河影一歪头,“至于吗?不就是去取个东西?” “至于。”崎医师慢慢说着,忽然笑了起来——那个神情也不是完整的笑,只是唇角动了动,在狰狞恐怖的脸上有一个弧度: “关于《长生典》的东西,你觉得,至于吗?” 第39章 你再说一遍那个人是谁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正是入了秋,塞上也是冷了下去。原是有一人高的草,这时候大多被牧民割回了家,准备给牲畜做过冬的草料。于是一望无际的浩荡草原,这时候少了风吹草低的热闹,反倒是一眼看不到边际的浩荡平阔。因为地上还有草皮,于是任凭这秋风抽得人脸疼,也没有多少风沙,反倒是风里夹杂的枯草着实烦人。 塞外的风,着实厉害。中原来的人总会需要裹个头巾,因为脾气如此暴烈的风,在中原实在少见。就算是关内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一张脸也受不了这里的日晒风吹。 这里,是我朝国境与女真接壤的苍蓟关。出了苍蓟关三十里是界碑,之后便是女真的领土。再有二十里,就是女真要塞秋霜城。秋霜城是两国商旅往来要地,此时两国没有战事,于是在苍蓟关办理出关文牒去往秋霜城的人,也就格外多。 倒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再不办理文牒就又要等明天。即使是今日办了文牒,多数人也会选择明日再出关。客栈的杂役挑着一担水回去,却在看到眼前过路人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停了一步。面前那人与一般的中原客一样,围着雪白的头巾。然而这人又是干净雪白的一身衣裳,在漫天的昏黄里格外亮眼。 他站在官驿外,右手执着一柄拂尘搭在左臂弯,远望着前方的城墙。即使是高高的城墙也无法将草原的风完全挡住,他的衣摆与拂尘都在风里翻飞。头巾盖住了他半张脸孔,只能看到那双眼,有汉地男人的温柔,眼窝却比起汉地的男人要深一些,更显得一张脸英俊挺拔。 杂役看了片刻,忽然向他走了几步。然而不等杂役上前搭话,有一个白衣男子从官驿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夕阳强烈的金光都无法比拟的笑意,手上扬了扬两折文牒:“师兄!办下来了,找地方住下明天就出关吗?” 杂役看着突然出现的那个人,愣了片刻。 星河影并没有看他,只是笑嘻嘻对剑千山说:“咱们运气还不错,办完这份儿人家也要回去休息了。晚上吃什么?听说苍蓟关这边牛羊肉可香了!” 剑千山看着他兴冲冲的样子,微微笑了起来。因为气闷,索性与星河影一样摘下了头巾甩了甩上面被风卷来的枯草:“都好,这边我不熟,随你。” 星河影抬头望天,左右晃了晃肩膀,哼哼唧唧也没个正形:“师兄你这话说的,这边我也不熟,我可是十三岁就进了剑门啊,一直跟你竹马竹马两小无猜,这边我一点也不熟!” 剑千山也无意拆穿他,拂尘一甩堪堪划过星河影鼻尖。而后仍是脸上含笑:“走吧,回客栈。明日就要去秋霜城,我听人说这边八月开始就要冷了,现在已经是七月中,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星河影的脸上,笑意好像永远不会消失。他似乎总是一副兴致盎然并且活力十足的模样,在剑千山身边又开始兴高采烈地讲在官驿里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明明只是个丫鬟把小猫逗炸毛又哄好的事情,在他嘴里就变得天花乱坠。 直到转进了客栈里,剑千山才忽然又看着他:“刚才那个杂役已经走了。” 滔滔不绝的星河影突然就停了下来,而后忽然扭头看着剑千山,又笑了起来:“师兄你饿了吗?这边的饸饹面特别筋道好吃,咱们吃蘑菇卤的吧?” “好。”剑千山脸上的微笑依然很温和,微微颔首,“随你。” 秋天到了,天色黑的也早。到了晚上,草原的风就变得更冷,像是刀子,割得人脸疼。苍蓟关里一半灯火通明一半万籁俱寂,便像是明暗两重天。客栈的房顶上,坐着个白衣的青年,抱膝看着城下,左边是灯火辉煌右边是长夜寂寂,手边是一壶老酒一碟酱肉。 耳边风声一动,是剑千山坐到了他旁边。星河影正想出言打趣,却听剑千山问到: “吹着风喝酒,不怕闹肚子吗?” 星河影于是笑了一声:“没事吧。”说着忽然抬手,指着那片灯火辉煌的方向:“那边,是风月场销金窟,多是酒肆窑子。苍蓟关是出行要道,掮客在出关前最后放纵一把,或是寻宝人兜里有钱多找找乐子。也有来往的商旅,因为总算到了关内,故而去寻欢作乐。” 剑千山只手肘撑在膝盖上,侧过头托腮听他说。星河影又指向那片夜阑人静的方向:“那里呢,就是苍蓟关平头百姓住的地方。很好玩的事情是,有的人家里,若是男人出去打仗,再没回来,女人到那边是卖笑,也没人会说什么。毕竟活下来比什么都要紧。” 星河影说着,拿起酒壶喝了一口,目光垂了下去:“活下去,比什么都要紧吧。” 剑千山便拿起盘里的刀子,切了一块酱肉,送到他嘴边:“那你在看什么呢?” 星河影眉头一扬,咬着肉还没说话,剑千山便笑了一声:“别装了。白天那个小杂役看起来和你有些相似,他之前好像要跟我说什么,看到你出现,他比你还尴尬。” 星河影嚼着嘴里的酱肉,撇撇嘴:“没劲,看破不说破不好吗师兄?”说着,他伸手指向客栈下方不远处的一间瓦屋:“就是那里。” 那是一间小院,这时候也是熄了灯火,一派安谧。星河影又是抱着膝盖,下颌垫在膝头:“我叔婶家。当初我走的时候应该还是两间草房来着,没了我倒是少个拖累,这就已经砖瓦房了。时间太久,我都记不清楚了,他们应该是会泥瓦手艺,还是会治牲畜的病来着?想不起来了。” 剑千山忽然伸手,在星河影的背上拍了拍。星河影抬头看他,又笑了起来:“这事情我说出来了,那就真的过去啦。这个是秘密啊师兄,我觉得可能师父都不知道吧……师兄你放心,想当年韩愈受胯下之辱不都挺过来了,这点事儿算什么哦。” 剑千山的手一停:“你说谁?” 星河影“嗯?”一声:“韩愈啊,咋了?噗——” 久违的拂尘盖脸。 “谁教你的?快给韩愈道歉!胯下之辱那是韩信!” 千里之外,凌虚剑门,也是夜色寂寂。 问归途却是敞开着窗子,对着夜色下的院落喝茶。院里站着的是玄衣男子,这时候手里一壶酒,过了许久,才终于看向问归途: “你让他们两个去秋霜城了?” 水风清并不知道崎医师的事情,于是问归途坦然笑了起来:“孩子们都长大了。”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32 “哼。”水风清转身要走,问归途便叫住了他:“阿清,你要去找他们?” “关你什么事。” 语气不善,问归途却是放下了茶壶,慢慢起身:“我知道你是护犊子,小影的事情你说过,我不觉得他现在再回苍蓟关会有什么问题。” “我也知道。”水风清回答的有些呛人,跟着是冷笑一声,“他不就是小时候受了点儿委屈,当年韩愈受胯下之辱都……” “等下,阿清,你等下,你再说一遍那人是谁?” “……韩愈?” “韩湘子他舅舅哪里对不起你了?那是韩信!” 第40章 你这小子不老实 秋季的早晨,着实有些冷。然而城门已经打开,于是这样的清晨里,商旅们已经或是马队或是驼队出了关,向着女真秋霜城去。 秋季的草原,莲草色都是枯黄,商旅们大多穿的是耐磨耐脏的衣服,于是除了蓝得澄澈的天空,就只有满眼的昏黄。骆驼是最不着急的动物,走起路却也比马匹稳当许多。斑白头发却身板硬朗的老瓢把子抽着旱烟袋,他知道如何在骆驼背上最为舒服。漫漫长路,有个人聊天解闷实在太好,于是老瓢把子也很愿意与那些一同出关的人说上几句: “你们是第一次去秋霜城呐?那你们可真要后悔。”老瓢把子和旁边骑马的年轻人说着话,眼里带着自得的笑意,“秋霜城,那可是塞上紫珠啊。你们一定会后悔的,怎么没早点儿出关见识见识。” 星河影倒是很给面子,笑了一声:“原来秋霜城这么有名?大爷,能给我们多说说么?那地方有什么忌讳?” 星河影旁边,剑千山整了整头巾,扯下了挡着脸的地方,只当做围巾。这时候的风不算太大,也不必担心随风乱飞的枯草糊人满脸。有时候他倒是佩服星河影,不论与谁都能很快说到一起。此去秋霜城,他也没有多少经验,崎医师只说那东西放在秋霜城一个叫做眠狼穴的地方,再问具体在哪,崎医师就不耐烦把他们两个打发走了。说是打发还有点客气,她的原话是“鼻子底下长着嘴干什么用的?眼睛找不见不会张嘴问吗?” 别说是星河影,就算是剑千山对着她,也怂。 老瓢把子磕了磕烟袋锅,笑眯眯又咂了两口烟叶:“前面这个秋霜城,其实不是女真王室在管,而是个江湖门派在管。” “哦?”星河影心里有个不太好的想法,看了一眼剑千山。剑千山亦是略略敛眉,没有说话。老瓢把子舒舒服服吐出一口烟,这才慢慢道:“女真这边呐,说到底还是化外之地,虽然建筑了一个秋霜城,但是王庭还是他们牧民的那套,不一定往哪跑。当初他们盖这个秋霜城,就是为了有个跟汉家通商还不交那么多税钱的地方,盖好了又不想守在这,索性是把整个秋霜城交给了他们女真的一个江湖门派。这门派说起来也是有名,叫雪狼堡。” 还真是…… 星河影的脸上没显出什么,却是看了一眼剑千山。之前在白眉山的时候遇到那么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剑千山见识广认出他是雪狼堡的,仅仅是交了手,却被他跑了。剑千山略是皱眉,只在思考若是真与对方狭路相逢,应该如何取胜。 剑千山便是隐约有了些预感,星河影却是继续问了下去:“大爷,我们这次来秋霜城是应了个朋友的约,他让我们去眠狼穴找他,您可知道这个眠狼穴在哪吗?” 老瓢把子这时候看了他一眼:“眠狼穴?” “嗯啊。”星河影认真点点头,大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十分诚恳。老瓢把子却是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也像是草原的风,干涩,又爽朗: “你这小子,你不老实,不老实!” 星河影本也就是随口的一句应付,这时候却被老瓢把子一眼就看破。他倒是爽快,被戳破了便大方笑了一句:“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瓢把子好眼力。我们哥俩是真的有事情要去眠狼穴,但是家事不好对人明说。” 这倒是也没错,剑千山心下笑了一声,他也没兄弟姐妹,师兄弟和亲兄弟就是一样。老瓢把子也无意非得知道个真假,又嘬了两口烟袋:“老头子我呢,也算是阅人无数。小子,你们俩是真不知道,眠狼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去的地方。” 这倒是奇怪了……星河影还没开口继续问,老瓢把子却是先问剑千山:“这位小哥儿,你家里人没跟你说这边的情形?” 突然被问了一句,剑千山也有些懵。看他的表情就什么都知道了,老瓢把子端着烟袋锅儿,呵呵笑了两声: “进了秋霜城,笔直的大道直往里走,就是雪狼堡的总舵。可以说整个秋霜城,就是雪狼堡的天下。雪狼堡里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女真境内的商路,只要是有雪狼堡的人在,方圆三十里都绝无贼祸。如果是外人要硬闯进雪狼堡的总舵——”老瓢把子吧嗒吧嗒又抽了两口烟袋,“那就是喂狼的下场。” 星河影突然就有了一个不太好的预感:“您是说,眠狼穴……” “对,小伙儿挺聪明。”老瓢把子笑呵呵说着,“眠狼穴,就在雪狼堡的总舵里面。” 星河影抬手一捂心口,侧身往剑千山身上靠:“啊!!我堵心!我要死了!我不干了我要回去!” 浑身都是戏,你才是戏本子成了精简称戏精!剑千山一手撑着撒泼耍赖的星河影,一边问着老瓢把子:“老前辈既然知情,是不是说,有人进去过?” 老瓢把子看看剑千山,噗嗤又笑了一声:“小娃儿可比你这兄弟懂事。我只说了雪狼堡不能硬闯,却没说眠狼穴不能进。” 星河影这才好端端坐正了身子,老瓢把子却是看了看剑千山:“老头年纪大了,眼睛还没花,这位小哥儿,你家里长辈应该是来过这儿。嗯……待老头子想想。”他说着,又吸了几口烟袋锅,“嗯,都是快三十年前的事儿了。你俩长的不像,倒是看着像。” 星河影听着就笑了一声:“大爷,您这话不对啊,什么叫长的不像看着像啊?” 于是老瓢把子笑呵呵又吸了一口烟袋:“我还见过一个跟你看着像的,不过他可比你稳重多了。那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奔着眠狼穴去的,反正他是闹得整个雪狼堡炸了锅一样。那人啊,比你可稳重多啦。” 星河影想到一个人,却只是想了想。老瓢把子已经又笑了起来:“然后呐,那个人走了没多久,雪狼堡还没消停过来,另一个人就又来了。我就说那个人跟小哥儿肯定是有关系,”老瓢把子上下打量剑千山,“不过他看着可没小哥你有精神,他那双眼睛,吓人啊。” “吓人?”星河影下意识问了下去,于是老瓢把子又磕了磕烟袋锅: “对喽,吓人哦。”老瓢把子说,“那人啊,也是白衣服,带着剑,看着真跟仙人似得。就是那个眼睛,全是红血丝,那眼神跟疯子一样。” 第41章 天上掉下来的不一定是馅饼 秋霜城的确是个很美的地方。 秋季到了,连绵的绿草这时候大多枯死,河水也退了一些,却依然看得出秋霜城是建在个背山面水的位置。草原的山或许也算不得山,比起剑门十三峰只算个土坡;然而在一片高原上,逶迤连绵的山坡,反而显得这片大地更是空阔。 秋霜城,就是这片空茫大地上的一捧珠玉。 星河影的略是勒马,歪着头,又笑了一声:“师兄,我一直以为,叫做城的地方都要有城墙的。” 剑千山也是低低笑了一声:“我也这么以为。” 大概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中原人都是会意外的,秋霜城,并没有城墙。 一条官道直插进城内,在城门前立着个山门牌楼,看着和汉地的榫卯牌楼虽然很像,但是飞檐上没有挂铃铛。朱漆的主体加上蓝绿的彩绘,倒是有种热热闹闹的贵气。 山门之后,官道两旁就是商铺。商铺混杂民居,倒是热闹。一眼当然看不到这城尽头,与其说是秋霜城修路,更像是这条路两旁聚集了商旅成了个城镇。 若是仅仅如此,当然不够它是塞上紫珠。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33 以这条能打马而过的大路为分界线,秋霜城分开左右两边。大片的房屋建筑,几乎都带着一小片蓄养牛羊的围栏。城东边一大片草地已经被开垦成了农田,此时不到收秋的季节,一眼望去都是大片的作物。 而秋霜城内,最为显眼的是城内正中的雪狼堡。看上去着实巍峨壮观,颇有一股唯我独尊的气魄。如今秋高气爽,塞北本也少雨雪,这时候天空蓝得晃眼,浮着几缕流云更显得是天高云淡。星河影与剑千山还未进城,此时在官道上略略驻足,星河影便一手搭在额头,眯着眼抬头看向天空,忽然就十分惊喜抬手一指—— “师兄!你看!有大雁!” 剑千山于是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一行雁阵。在长云峰看多了鹤,倒是很少见到大雁。星河影略略眯着眼,唇边是一贯的微微笑意,慢悠悠开口:“师兄,我想起来一句诗——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大雁都要去衡阳过冬了,现在日头快到正午,你我还空着肚子呢。你说,会不会有只大雁失了伴儿想不开,就掉下来给你我拎着做顿好菜?” 剑千山是笑了一声,手中拂尘一甩,倒是没糊星河影的脸:“你可真是想得美,就算有大雁掉下来,那也是别人的猎物……” 这话没说完,突然天上传来一声尖利鸟鸣。一团黑影朝着星河影就砸了下来,星河影下意识伸手一抓,灰扑扑一大团,居然真是一只大雁——星河影下一秒就是一脸嫌弃抓着它的脚倒提着拎远。 一支利箭贯穿其胸,血淋淋滴着血迹,差点染在星河影身上。若是平常便服黑衣也就算了,今天他穿的是与剑千山同样的凌虚剑门的道服,雪白一身,万一沾了血迹进城,被误会了怎么办? 而且,白衣服多不好洗啊! 剑千山看星河影这一副嫌弃的模样,噗嗤笑了一声:“你不是正说这时候就差天上掉个大雁吗?老天给你了,好好接着啊。” 星河影则是拎起来那只大雁,看了看就变了脸色:“师兄,我觉得这玩意我还是没捡到比较好。” “嗯?” 星河影左右看看还没人,抬手就把那大雁扔到了身后:“师兄我们快进城!” 剑千山虽然不解然而见星河影已经准备打马进城,也干脆驱马追了上去:“怎么了?” “师兄,你还记不记得白眉山庄那个女真雪狼堡的人?” 剑千山顿时理解了星河影的意思:“你是说,那只大雁是那个人打下来的?” “那只大雁身上的箭和把滕曾经钉在树上的箭一模一样。”星河影顺带回头看着身后没有别人,“好箭手的箭上都有自己的标记,白眉山那个箭上刻的图跟这个一样!如果那家伙真正这边,还没进城就要打起来啊!” 剑千山略略沉下了气,倒是一贯冷静:“阿影,不用慌。” “嗯?” 剑千山看着眼前的雪狼堡,笑了一声:“你都进了狼窝了,还怕被一头狼看见?”说到这里,他反而是略略勒马,只防进城之后撞了人,“我倒是觉得,到现在为止咱们两个还是云里雾里。” 星河影略是勒马,跟在剑千山身边,也是皱眉:“这么说,倒是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崎医师说是要我来这边帮她找东西,却不肯说明白是什么,而且点名道姓要你跟我一起来。最奇怪的是,师父居然那么简单就答应了。” 剑千山略是犹豫了片刻,还是老实开口:“阿影,其实你想说的是,这次你明明没捣乱,师父一听你要走居然还那么高兴……” “没有!我一点都不气!”星河影一扭头,哼唧一声,低声嘟囔一句,“回去炖龟苓膏不留他那份了!” 剑千山摇了摇头,带些无奈的笑意:“阿影,我不是说这个……” 星河影看着他,又是一歪头。 “阿影,你不觉得,之前马队的那位老人家,知道的太多了吗?” 星河影听了剑千山这句,倒是也认真点了点头,片刻的垂首沉思,又是笑了一声:“师兄,不管那老瓢把子是哪边的人,但是既然给了线索,咱们就用。”星河影说到这里,眼睛里又是亮晶晶的,“他不是说了,年年都有到眠狼穴寻宝的人,每月十五允许外人进去,那么咱们就进去!管他什么阴谋诡计,见招拆招就是。” 剑千山看看星河影认真起来的模样,只略笑:“有理。”笑起来,却也是一如此时高天流云,带着明亮光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几分小心却也不怕。” 星河影全不在意一般,剑千山却又是敛眉:“我倒是介意一些其他事情……那老人家所说很像的人……是谁?” “养气忘言守,降心为无为……” 凌虚剑门里,听着小弟子们朗声背诵《百字碑》,问归途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果然没有了星河影,门里顿时清净了不少。掌门高兴地拿出了糖块分给小弟子们,结果被正法长老从经房里撵了出去: “掌门!我说了多少次,小孩子背书的时候不要给他们打岔!你怎么比星河影那个小兔崽子还麻烦!” 啊,今天的门派也是正气满满。问归途认真地一个深呼吸,背后却又冒出了正法长老的声音: “掌门,最近鹤鸣不在吗?怎么今天他没来?” 问归途闻言,回头看着正法长老笑了笑:“啊,鹤鸣他也一起去了。” “……你真的就这么定了?” “对啊。”问归途说着,倒是轻松笑了起来:“千山、鹤鸣的剑诀都到了第七重,千山是第七重即将突破,鹤鸣则是第七重正在境界内。这两个孩子早就该学第八重的心法了,就看谁先吧。” 第42章 差点被援军打死是什么体验 正法长老略是皱眉,还没开口,却是从房顶上传来个声音,带着几分醉醺醺的笑:“掌门,你这可偏心啊。”说着就是一团白影从房檐上倒吊了下来,明心长老脸上还留着酡红,衣服上也是一股酒味儿: “掌门怎么不考虑我们小影子呢?我就喜欢那小子,我觉得他就不错!上次门内大考他剑诀几重了来着……五重还是六重?” 问归途立刻闭上眼堵上耳朵侧身移开一步,紧接着就听正法长老一声怒吼—— “师弟!!说了多少次!门内禁止白日纵酒!” 明心长老被正法长老这一声吼,立刻缩脖子回了房檐上。正法长老一跺脚追到了院子里瞪着房檐上轻功跑开的明心长老:“都是你乱教星河影轻功,才让这小子如今脚底抹油跑得比谁都快!” “他的轻功不是我的教的!我只跟他喝酒!——” 话音落下,人却已经在三间房外的房顶上,又不知跑哪里去了。正法长老一甩衣袖,呿了一声:“疯疯癫癫,门下的弟子都被他带坏了!星河影那身轻功不是他教的还能有谁?门里还有谁能教出来那种鬼一样的身法?” 问归途仍然是笑而不语,正法长老却也是微微皱眉:“掌门,虽然我不怎么喜欢星河影那个小子,但你门下仅有这三个亲传弟子,若是唯独他放任不管,他们师兄弟间会不会也有嫌隙?” 风过,有落叶掉下。问归途伸手一接,唇边仍是笑意:“小影心性飘忽,不是掌门人选;然而行事不拘一格,却适合明心长老接班。叶云早就问我什么时候卸任,他可一直想把明心长老这个位子甩给小影。” 正法长老一贯是严肃:“明心之位虽然不管门内俗务,可是职责所在也不能武艺不精。星河影如今只有剑诀第六重的境界,比起千山鹤鸣都相差甚远,甚至比不得一些外门弟子。若真要他继承叶云的位置,恐怕也难以服众。” 问归途没有说话,却是正法长老叹了口气:“也罢,反正明心这个位置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必出手。当年若是二师兄和三师兄没有……” “好了。”问归途突然打断了他,而后回头又是个笑脸,“你我倒也不必担心小影或者鹤鸣,小辈们自然有他们的路要走,想多了没准他们还觉得烦。这次千山与小影一起去塞北,倒也正好收了雪狼堡欠咱们的那笔账。” 雪狼堡地处女真,和凌虚剑门哪有什么账目?正法长老略是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掌门,你把剑诀第八重的心法放在雪狼堡,是因为当年……”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34 “咳。”问归途忽然咳嗽了一声,“天冷了,我去问问崎医师那有没有秋梨膏吧,给小孩儿们分点吃,润润肺。” 正法长老看着他突然就这么转身走人,颇为意外愣了片刻,而后终于反应了过来: “掌门!我说了小孩子背书的时候你别捣乱!” 问归途早知道这个师弟的性子,在他开口之前早已经窜出了经堂。看着天上的阳光,便是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啧,少了小影,倒是不好玩了。” 星河影若是知道自家掌门嘴里还有这么一句话,应该是很高兴的;可惜这时候,他倒是不能分心高兴。 闪身躲过一支飞镖,星河影便是凭着轻身功夫又躲在了这洞穴里。眠狼穴四下里一片浑黑,星河影却是凭着一双夜眼占了优势。 然而对方却也不傻。那身雪白道袍在这黑夜里简直就是活靶子,略一凝神果然在斜上的岩壁处又见到了那片雪白的衣服,手中飞镖一闪青芒,又是刺了过去—— “噗噗”两声,却不是打在人肉上的动静。对方正是错愕,背后却是一道厉风奇袭而来再是躲避不及! 黑暗里咕咚一声,星河影这才长出了口气。用剑鞘权当是棍子给这人来了一闷棍,此时他穿着一身玄色的里衣,又蹦上去岩壁把自己的道袍摘下来赶紧披上。还是凉,于是星河影又蹲下去把这人的外衣扒了下来,囫囵又披了一层。 眠狼穴是个山洞,他不意外;他倒是没想到这大草原上,居然还能有这么深的一个洞。也不仅仅是深,更是四通八达,恐怕整个秋霜城背后的山都是被这洞贯了通。 星河影跺了跺脚,这洞里着实阴冷。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就有人散布消息说这洞里有宝贝,雪狼堡被人扰得不胜其烦,自从二十五年前开始,索性是大开方便之门,每月十五都允许外人进去。然而这洞里的路却是出人意料的复杂。星河影略略打听了一番,进去的人,七成空手而归,又是三成音讯全无,没再出来过。进洞寻宝的人有时候还会自相残杀,星河影遇到的这就是一例。 原本他与剑千山是一同进退的,只是上个岔路口遇到了有人埋伏杀人,打斗里星河影跑的太远,一个岔路的区别,两人这便走散了。 星河影心下也有纳闷,问归途不同于他家那个老头,水风清嫌他烦了扔进深山老林子也可能;可是问归途一向是个爱惜徒弟的,怎么也能狠下心来让他们冒这个险? “……”星河影略略整理了一下思路,终于不得不承认,问归途还是对的。他都能拍晕了这试图杀人夺宝的货色,以剑千山的水平更没关系了。只是剑千山不像他这样花招多,若是遇见下三流的套路,没准吃亏。当务之急还是找到他碰个面…… 星河影如此想着,略是运起内力自行暖了暖身子。眼前这条路也不知到底通向何处,只是回去了一样乱七八糟,也找不到头,索性走下去,没准就碰上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对他这个撞大运的想法有什么意见,星河影没头没脑走了许久,颇有几分头昏脑涨。然而摸过一处拐角,突然就是明晃晃的剑光当胸刺来。星河影寻不到剑千山本也是焦躁非常,此时见此剑光更是怒气上头,身形一动还未发难,却见有人先一步挡住了剑光—— “二师弟!这是阿影!” 第43章 到底是谁被打傻了 “星河影?!你怎么突然从这里冒出来了?” “恶人先告状也不是你这样的,”星河影带着满脸的不满,剑鞘挑开了风鹤鸣的剑,“我该问你才是,二师兄你不在门内帮正法长老主事,怎么跑这边来了?我跟师兄可是快马跑了小半个月,你会飞吗这么巧在这里?” “你们动身的第二天,我就来了。”风鹤鸣收剑入鞘,“反正都是第八重心法,师兄拿到和我拿到,没什么区别。”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星河影是一头雾水,歪头看看他,转而拽了拽剑千山的衣袖:“大师兄,二师兄是不是被人打傻了?他说什么呢?” 剑千山也是摇了摇头,一手举着他刚做的火把:“我刚遇到二师弟,还没说几句话你就来了。”说着,剑千山也看向风鹤鸣,“二师弟你刚才说什么?什么第八重心法?” 这两人反倒是弄得风鹤鸣措手不及:“师兄,你不知道这是师父的意思?那你和阿影千里迢迢来眠狼穴做什么?” 剑千山更是疑惑:“我与阿影来此,是因为崎医师说有东西放在这里,让阿影来取。怕阿影路上遇到意外,这才叫我一同前来。” 风鹤鸣看看星河影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倒是一时语塞。怕他遇上意外?根本是怕这小子口无遮拦又没个轻重,自己出门就会变成脱缰野狗放飞自我吧…… 所谓同门师兄弟就是,看风鹤鸣的表情,星河影就知道这人脑子里没什么好词儿。一个白眼翻过去,星河影伸手一搭剑千山的肩膀,继续追问: “二师兄你继续说,师父要干嘛?别遮遮掩掩跟个娘们儿似的啊!” 要不是剑千山在这里,风鹤鸣估计已经拔剑了。星河影这就是逞口舌之快,但是也着实气人。风鹤鸣忍了忍没理他,只看着剑千山,极为认真:“师兄,我不知道师父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把剑诀第八重心法藏在了眠狼穴。门内弟子的武学多半停留在第六重境,第九重是唯独掌门才能驾驭,你我都是第七重……师兄,你现在明白了吗?” 剑门立派武学,便是凌虚剑诀。只是剑诀心法高深,修为悟性皆不可或缺,若修行不够强去练习,反而容易走火入魔。所以凌虚剑门内,一向只有掌门与明心长老是剑诀第九重境界,诸位长老则是第八重境。 如今问归途授意剑千山与星河影来眠狼穴,若是为了剑诀第八重的心法……意味便不一样了。 剑千山这时心里是千般万种的想法,星河影却是突然“啊”了一声,两手一拍。洞里本就寂静,他这么一动手炸雷一样,吓得风鹤鸣一惊,倒也让剑千山回神。两人一起看着星河影,却见他是一脸无辜: “这人衣服上好像有跳蚤,咬了我一口。” 风鹤鸣:“那你拍手做什么?” 星河影又是一脸无辜:“上天有好生之德,跳蚤虽小五脏俱全那也是一条命。它在我胳膊上,拍手就吓走了。”说罢,星河影转而把那件衣服脱了下来,“本来我就觉得这洞里有点冷才穿着的,现在师兄你这有火,那我还是扔了这人的破衣服吧。” 他这时候甩了抢来的衣服,才显出胸前衣服上两道破损的痕迹。剑千山一眼看见,倒是紧张:“阿影,你这是?” 星河影低头看了一眼,啧一声:“我用衣服把那人引开的,结果没想到他居然把我衣服弄坏了。没事,我没受伤。师兄,我看这地方着实邪性,咱们还是尽快找到崎医师要的东西就回去吧?” 风鹤鸣闻言便是皱眉:“可是剑诀心法……” “无妨,”剑千山摆了摆手,“举着火把打量四周,“阿影说的,没错,此地的确奇怪。你们看这岩壁分明是人工雕琢出来的,地上也有铺设青砖的痕迹。”剑千山说到这里,又转向深不见底的洞穴深处,“而且这洞穴里道路复杂,却不觉气流浑浊凝滞,恐怕秋霜城背后整座山都被挖空了。我倒是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秘密,不过久留绝非好事。” 剑千山说出的,正是星河影觉得邪性的原因。虽然这眠狼穴里都是岩壁,然而许多地方明显留着刀铲凿子的印记。地上零星有一些平整地砖,只是年深日久,看不出上面到底是不是有过什么花纹。 星河影虽有夜眼,却也比不得有光亮的时候自在。这时候借着剑千山手里的火把,星河影总算能蹲下来细看脚下的地砖: “好像是春秋时候的古物啊。” 剑千山低头看看星河影,面无表情:“你是打算撬下来两块拿出去卖吗?” 星河影抬头看着剑千山,眼里反射火把的亮光,又显得闪闪的:“师兄,这也就知道了为什么眠狼穴这么多人来了呀。”他站了起来,拍拍手上的土: “这么大规模一个地穴,就算不是古墓,恐怕也是春秋年间哪个高人开的地穴。师兄你想想春秋那会儿的人,挖这么大一个洞得花多少钱?” 风鹤鸣略一皱眉,剑千山便是问他:“你的意思是,开凿这个洞穴的人花费这么大力气,所以这洞穴里,恐怕有过什么玄机?” 星河影也正是这个意思:“所以那群来寻宝的人,恐怕就是冲着这洞里藏了什么秘宝来的。师兄,你说要不然我们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噗!” 他说的轻巧,然后又是被剑千山一拂尘糊了一脸:“找到崎医师的东西就赶紧走,莫要多生事端。” 风鹤鸣倒是看得痛快,见剑千山已经径自向着洞穴深处找路,看着星河影便是一声笑:“你又不缺钱,要什么宝物?” 星河影眨了眨眼,转而看着风鹤鸣,又是轻巧一个笑脸,只是说出的话却不怎么讨喜,刻意压低了声音: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35 “风鹤鸣,折柳山庄想要什么,你不是该比我清楚?” 风鹤鸣变了脸色,星河影却是快走几步追上了剑千山,又是两句貌似随意的插科打诨。剑千山并没有意识到星河影慢了几步,这时候倒是十分自然转而和星河影说着话。 风鹤鸣便慢慢跟了上去,站在了剑千山另一边,偶尔看星河影,心里倒是遗憾颇多。 刚才那一剑,要是再快上片刻,就好了。 第44章 乌鸦嘴正逢大凶地 这眠狼穴虽然是个山洞,然而却也不知道到底多大规模,师兄弟三个走了许久,再看前后左右依然只有一片漆黑。剑千山举着火把又试了试,火苗略一颤,前方有风。 风鹤鸣皱着眉头,问剑千山:“师兄,你们知道崎医师要的东西在哪吗?” 啊,好问题。一股小凉风吹过,火把晃了晃,气氛十分尴尬。剑千山的沉默当然就是最好的回答,看了看星河影,他是略略沉默,而后认认真真抬头回答:“她说了。” “在哪?” “在眠狼穴。”星河影十分认真地回答。 “……” 剑千山反应极快,一把摁住了风鹤鸣拔剑的手。星河影也是错开一步离风鹤鸣远点儿:“我能怎么样我也不知道眠狼穴这么大啊!她就跟我说东西在眠狼穴,一口气往里走能找到,我以为就是个山洞呢,我哪想到这地方跟迷宫似的……” 都是第一次来,谁也别说谁了。剑千山叹了口气,拂尘一动,伸手将火把递向了星河影。星河影没明白他想做什么,一手接过了火把,然后就是被剑千山的拂尘糊了一脸—— “我怕火苗燎了拂尘,所以让你拿一下。” 风鹤鸣扭过头,似乎是捂嘴笑了一声。星河影委屈巴巴摘掉脸上的拂尘毛:“师兄,就你这老掉毛的拂尘,不遇见火也掉我一脸,要不然你试试用火把燎一下,没准它就不掉毛了?” 剑千山右手执着拂尘,左手顺了顺拂尘毛,抬眼看了星河影一眼。于是星河影立刻挪开了火把:“我自觉,我反省。师兄你的拂尘天地至宝,我懂我懂。” 剑千山颇为无奈笑了一声:“阿影,你什么时候能少些逗闷子的闲话。”他说着,又看向了里面,“这眠狼穴四通八达,既然找不到原路返回的办法,倒不如选一个方向就一鼓作气走下去。” 看了一眼火把,风鹤鸣倒也同意:“此处有风,前面应该会有通路。如果这眠狼穴最后另有出口,不论是在何处出去,也比在此一片漆黑的好。” 何止一片漆黑。星河影拿着火把随手晃了晃,而后又对着剑千山笑嘻嘻起来:“师兄,你说这里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咱们却做了火把,对于那些个想寻摸点儿宝贝再黑吃黑的人,咱们可是活靶子啊。” 剑千山只又把拂尘搭在臂弯:“无妨。”说罢,提步走去前方,“若是有胆,来便来了。” 星河影眉头微扬,风鹤鸣便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快走,乌鸦嘴。” 于是星河影便举着火把跟上了两人,唇边还是隐约笑意:“我要是乌鸦嘴,正遇上这么个大凶之地,那不就好玩了?” 剑千山的声音里带着些调笑的味道:“那你多说几句,没准还能把死人说活了呢。” 星河影猛地停下了脚步。 “师兄,”他试探着喊了一句,眼睛紧紧盯着前方两个白衣人影,却是问了一句,“你现在回头,看得到我吗?” “嗯?”剑千山似乎颇为疑惑,“你这不是就在我旁边,我为什么要回头看你?” “你是谁?!”这是风鹤鸣的声音,而后是刀兵相击的一声脆响,星河影还未转身,突然一团影子从黑暗中扑出来撞掉了火把。星河影抬眼看着前方,火把却突然熄灭了! 一声风响,是星河影又运起轻功藏在了岩洞顶上。 刚才他明明跟在剑千山身后,却听到剑千山说话的声音来自背后;他停下了脚步,可是前面他以为是风鹤鸣和剑千山的两个背影却没有停住;他问剑千山在哪,可是剑千山居然说他在自己旁边?! 星河影凝神看着这片黑暗,却是什么都看不到。他这双眼睛是水风清给练出来的夜眼,即使是一片漆黑的岩洞他也应该是能看到一些东西的,可是他现在瞪大眼睛,却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包括刚刚掉在地上的火把,应该冒着的火星子。 星河影闭上了眼睛,冷汗却开始一层一层地往外冒。在火把熄灭前的最后一秒,他看到的是,背对他的那两个白影,倒退着走了回来。 那是谁……不对,应该说,那是什么? 星河影闭上了眼睛,两只手都抓着岩壁于是他只能忍着太阳穴狂跳的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一股凉气突然扑面而来,带着腥臭的味道,似乎就近在眼前。星河影的呼吸略略一停,却没有勇气睁眼看一眼是什么东西贴在自己面前。他下面是几丈高的岩洞,有什么玩意儿能贴着他的脸? 星河影略略稳下心神,一手慢慢握紧。然而正是此时,又是一股飒然厉风突然袭来,在他做出反应之前,先是凛冽一声大喝: “闭眼别动!” 水风清! 噗呲一声闷响,然后是重物坠地的声音。星河影松了一口气,睁开眼,就见黑暗里重新亮起了一点点的光。水风清站在下面,吹燃了火折子,右手握着星河影刚才扔掉的火把,一点点用火折子烫着火把。 看到水风清出现,星河影总算是镇定了下来。正要落地,又听水风清说了一句: “别动。” 星河影一怔,却见水风清终于点亮了火把,照亮了下面的东西—— “亲娘喂!!” 星河影看清了水风清脚边一剑毙命的东西,怪叫了一声从岩壁上飞身蹿下来站在了水风清背后,抬脚一跳就跟个猫一样挂在了水风清背上:“你是我亲爹!这哪来的蜘蛛精啊!” 的确就是一只蜘蛛,仰面死在了地上,露出腹部白色的毛绒纹路。星河影赖在水风清背上,探头探脑看过去:“这玩意吃唐僧长大的吧?这个头比脸盆子还大呢?!” “吃死人肉长大的。”水风清将火把插在岩壁上固定住,收剑用剑鞘在星河影身上划了几下,“下去!死沉的!刚才告诉你别乱动是怕你踩在这东西上。” 星河影深有同感,终于觉得这养父比亲爹还好了:“一脚踩在这玩意上多恶心……” “它肚子上长的是眠狼穴地图,好不容易逮住一只,让你踩坏了就没法看路了。”水风清甩掉星河影不知天高地厚的爪子,用剑鞘戳了戳这只蜘蛛: “不错,这个死透了。刚才遇见一个没死透的,结果它一动被我用剑鞘捅死了,别说地图没了,剑鞘还蹭了一堆怪恶心的东西……啊,刚才在你身上蹭下去了。”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36 第45章 捡来的果然不心疼 一片黑暗里,忽然是冒出了几点火光。一片影子晃了晃,而后周围终于亮了起来。 剑千山又做了一支火把,这时候举起来,才看清眼前,被他一剑刺透的,是一只硕大的黑毛蜘蛛。略是一凝眉,剑千山也觉得此地着实不妙——这蜘蛛的大小足有脸盆大,草原上哪来这么多东西把它喂饱?它到底是吃什么长得这么大的? 收剑入鞘,剑千山转而将火把略略靠近蜘蛛,疑惑却是更甚。 就在刚刚,他将火把转交了星河影,自己先一步向着洞内深处探路。眼角余光明明看见旁边有个白影,自然以为是星河影已经跟了上来,却听见他问了一句回头能不能看到? 也就是几乎同时,火把的光芒,突然就消失了。 他当然没有星河影的夜眼,却敏锐感觉到杀机。出剑是下意识的反应,只感觉是刺中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在一瞬的危机过后,他又是自己做了个火把,这才知道原来是个蜘蛛。 剑千山倒是没有洁癖,只是这时候看见这东西也带着些恶心。这蜘蛛腹下有一团白,似乎是压着什么东西,他也看不清。犹豫了片刻,还是拔出了剑,用剑身把这蜘蛛略略挪开了一些。 原来是一坨白色的茧。剑千山倒是奇怪,蜘蛛会结茧吗?有时候好奇心会害死人,剑千山想想如果这里面是一窝小蜘蛛那就太恶心了,终于还是没勇气挑破看一下是什么东西。回头一看来路,却发现背后是个拐角,星河影与风鹤鸣早就不见了。 剑千山皱了眉头,转回去一看,总算是猜到了一些玄机——这并不是笔直一条大路,事实上是个三岔口,在他们来的角度,光线又不够明亮,脚下一深一浅的区别,可能就转错了。恐怕当时他余光看到的白影并非星河影,而是这蜘蛛肚子后面挂的茧。他一个没注意,想当然也就看错了。 所以,现在星河影是去了哪里?……风鹤鸣呢? 星河影,这时候遇到了比蜘蛛还可怕的危机。 “问归途那老小子挖个坑,你还真往里跳啊!”水风清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就敲了一下星河影的头,满脸是嫌弃不说,还在押着星河影仔仔细细看那死蜘蛛肚子上的白纹。星河影的寒毛都炸起来了,奈何教主大人的手劲儿不是他炸毛就能逃过去的,只能一边忍着恶心一边看所谓的路线图,嘴里还嘟嘟囔囔犟嘴: “我哪知道这地方风水清奇,能养出来这么大一个玩意儿啊。再说了,是崎医师叫我来的啊,我怎么知道是掌门的主意?我要是知道这破地方千里迢迢就为了个凌虚剑诀心法,我在客栈就写一份给师兄了!” 水风清被他气笑了:“你丫的都没练到第八重,剑诀心法你写了有用吗?难不成你还告诉他,‘嘿,大师兄,你看这是我在路边捡的秘籍’?” 星河影:“我就告诉他,我在路边遇见个要饭的帅老头,一身黑衣服,柳叶眉大眼睛,长的可邪性了,还神神叨叨的,非说我天赋异禀,三文钱卖我一本剑诀第八重心法。” 水风清看看自己一身的玄色衣裳,抬手又甩了星河影后脑勺一下:“你才要饭的!记住怎么走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星河影抬手揉揉后脑勺,“你也不怕把我打傻了,果然捡来的就是不心疼。” “这话你跟问归途说去。”水风清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声“嘁”,抱着臂就是冷笑,“剑千山哪是他捡来的,能把大徒弟扔到眠狼穴这地方,剑千山是他仇人生的吧?还得是杀爹睡娘的血海深仇。” “至于吗?”星河影下意识反驳一句,“他功夫挺好的,也不傻。” 水风清斜眼睨着星河影:“你以为我让你练夜眼是为了什么?你早晚有一天要到这来,但是现在你的水平,一个人进来,恐怕是出不去的。” “啊?哎,那我师兄他……” 水风清又是一个白眼,充满明知故问和插科打诨地问了一句:“你俩师兄,你说哪个?” “你啥时候把风鹤鸣当成我师兄的?” “……”我教出来的,我反省!水风清深深觉得这孩子果然是真像他,除了想睡大师兄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志向:“所以我才纳闷,问归途怕是担心那小子才让你跟他一起来,算准了我会过来。” “哦,所以你是被他忽悠了。” “……” 有杀气。星河影能平安活到这么大全靠作死有度,立刻岔开话题:“啊,然后呢,然后我们现在在哪我们接着干什么?” 水风清抬手一指蜘蛛肚子上的纹路,像是谁家小孩儿画的太阳,中间一团白,四周全是弯弯曲曲的白线:“看明白了?不管你走哪条路,最后都是应该汇聚到最中心的位置。外面的路复杂,那是给你的一线生机,绕到最后有机会绕出去。真正到了中心的人,九成没命再出来。” 星河影盯着地图又看了许久:“刚才我们沿着有风的方向走,如果继续走下去……” “真聪明啊,我们当年也是这么走到腹地的。”水风清嘴里是称赞,眼里明显写着“你们可真能作死”。星河影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子:“那地方有什么要命的东西?憋闹!快点说!” “什么都没有。”水风清慢悠悠说了一句,“就是什么都没有才要命。” “啥玩意……爹,咱说人话成吗?” 水风清再次叹了口气,拽着星河影向着岔路的方向走回去:“怎么解释呢……等你逆命心法大成了自己进去就知道了,现在我说也说不明白。快走吧,找到剑千山,然后就赶紧回去。剑诀心法我回去给你写一份,拿着交差就行了。” “这地方到底有什么鬼啊?”星河影拧着眉头,任水风清拽着,嘴里还有两句不依不饶的碎嘴。水风清当然是听到了,“呵呵”两声笑: “巽道生埋骨地,你说有什么鬼?” 第46章 风声,琴声,神游六合 耳边依稀像是琴声。剑千山凝神细听,于是那声音越发清晰了起来,确实是铮铮琮琮的琴声。仿佛是就在耳边一样,手指在弦上划过,经过龙池凤沼放大的声音,听得格外清楚。 这地方,哪来的琴声?剑千山正在疑惑,那琴声又像是忽然远了。他下意识跟了过去,耳边琴音忽然就听得更清楚。乍一听,这声音像是不成曲调的随手漫弹,剑千山忽然想起,上次听到这样随手乱弹一样的曲子,还是自家师父的《神游六合》。 问归途一贯放养徒弟,偶尔倒是也尽一下为人师表的义务。那时候也夏秋之交,天气晴朗一个好日子,问归途背着琴囊领着三个徒弟到了剑门十三峰中的潋青峰。潋青峰上有一水潭,名为翠玉湖,天晴的时候群峰青翠都倒映在潭水里,周围碧树葱茏又人迹罕至,颇有一分鸟鸣山幽的意味。师徒四个到了翠玉湖边,问归途是直接坐在了湖边草地上,抱出一张文武七弦琴: “《道德经》有云,大象无形,大音希声。”问归途拨弄了一下琴弦,应该是上了年头的老琴,音色极为通透,“你三人剑诀各有进境,然本门剑诀,修心为上。为师今日叫你们来,山光水色里听上一曲琴音,对于修行也是大有裨益。” 星河影最是鬼精,悄眯眯就往后退了半步,低声对剑千山嘀咕:“师兄,我刚才看到师父院子里那几只野猫全跑崎医师那边去了……” “嗯?”剑千山顿时警觉,“难道……” 风鹤鸣还没明白这俩人在说什么,问归途就已经一个眼刀甩了星河影一眼:“阿影,好好听。” 星河影:“师兄,明年今日帮我烧纸……” 问归途的手搭在了琴弦上,而后就是叮咚叮咚,按照节奏来说,的确是《神游六合》。宫商角徵羽都在位置上,也没有快了慢了的跑调,只是,着实难听。一个个弦音之前仿佛全无关联,怎么都听不到一起去,似乎全然只有嘣嘣的琴响,节奏?不存在的。 “果然,”星河影努力保持微笑,“师父院子里那几只猫,绝对是,因为太难听了,被吓跑的。” 剑千山沉默了片刻:“可能是这琴……不太好吧。” 星河影一手扶着剑千山的肩膀:“师兄,那是上等的老梧桐木配蜀丝弦,京城红梦坊花魁用的琴都不如咱师父这个好,你说这话不昧心吗?上次师父在经房外面吹笛子被正法长老撵着打的事儿你忘了?”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37 琴声里陡然带了几分杀气,星河影立刻怂到剑千山背后。风鹤鸣总算是有了一点师兄弟友爱情,开了口: “三师弟,莫要胡闹。老君曰大音希声,师父的琴音回味悠长,此曲《神游六合》,乃昔日黄帝受道,魂游天下的飘逸神曲。乍一听疏散无形,实乃气势不凡,正是放眼天下的大气心怀。师父此曲不拘常格,更显旷达洒脱,有如竹林七贤嵇康畅怀……只是我等暂且愚钝,无法悟出其中真味。” “大师兄,他说啥?” 剑千山冷漠脸概括:“你二师兄说的就是,你嫌这曲子难听是因为你境界不够,以及,他也觉得,不是很好听。” “……二师兄,你知道有个话本子叫《西游记》吗?二师兄。” “什么?” “没事。”星河影一脸微笑,转头问剑千山,“师兄,简单点,你从师父这曲子里听出什么来了?师父这么大度的人,就算听到什么不好的话也不会跟你我计较的。”” 问归途依然在弹琴,仿佛全然没听到三个小鬼的对话。剑千山叹了口气: “阿影……诚实点,师父他这个曲子,其实,我也听不懂。” 星河影于是放心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其实我听师父弹琴真想到了一点东西。” “嗯?” “前几天半夜我去厨房找零嘴儿,听见老鼠啃风箱,大概就是这个动静吧。” ……阿影,你要是那天英年早逝了,绝对是因为嘴贱把自己作到死的。 耳边的琴音,忽然越发清晰。剑千山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走到了哪条岔路。不论是看前方还是回头,都是只有一条路。然而回头是幽暗,前方,却似乎隐约有光。 琴音就是来自前方,那曲子倒是越听越像问归途的手笔,想来这么难听的韵律估计也就问归途一家。 可是……问归途怎么会在这里?剑千山便是起了疑心,也不再托大,左手是火把,右手腾了出来准备随时出剑。这琴曲倒是比问归途的好听太多,此时也找不到风鹤鸣与星河影,剑千山便是决定,进去前路一探究竟。 “咦?”星河影突然抬头,看着洞穴周围石壁,“老爹,这边是不是有琴声?” 水风清看了他一眼,还没说话,星河影已经吐槽出口:“有点难听啊……不过比起我师父那个还差点儿。” “……”水风清默默回忆了一下问归途那个水平,长叹一句感慨,“你回去记得谢谢他,听过他那么难听的《神游六合》,别说这洞里的天音了,就是巽道生本人活过来,估计都没本事把你迷了。” “啊?什么?什么天音?不不等下,你怎么知道他弹的是神游六合?” “他就会一个,甭管啥乐器,就连吹口哨他都只知道这一个谱子。” “……”真是,意外的答案啊。星河影想想自家师尊的模样,好吧也不是很意外:“你接着说?什么天音?” “这不是琴声。”水风清指了指这山洞,“是风吹过死人骨头,又经过挂在蜘蛛网上面的人壳子,响起来的回音。” 星河影的眼前忽然就出现了一个场景。硕大而空旷的岩洞里,有很多被风或者水磨蚀出的空洞。阳光会从那里漏下来,风也从那里吹进来。空荡荡的空间里有那些巨大的蜘蛛躲开阳光,一张张硕大的蜘蛛网将空间切割成一段段的小块。上面挂满了一具又一具尸骸。风过的时候,轻飘飘的,就那么晃动起来…… “啪”一声,后脑勺被拍了一下。星河影嗷一声回过神,却见水风清脸上全是嫌弃: “都跟你说了,别细听。” 第47章 剑道绝情 琴鸣越发近了,剑千山一步踏过去,眼前却突然是光。 刺目的白光。 有杀气! 剑千山的眼睛还没有适应这篇骤然的明亮,却已经向着厉风袭来的方向出剑。一剑斩去,耳边铿然脆响一声。剑千山只觉脑子里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头痛之余却几近本能挥剑又是一挡—— 铮然一声,像是拨弄琴弦的人,手上忽然多了一分力气。眼前仍是只有一片刺目雪白,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圈套,然而似乎已经来不及抽身。茫然的雪白之中,眼睛失去了作用;琴音越来越大,他听不到隐藏在白光中的敌人如何移动。 又是“叮”的一声,他的剑脊挡住了又一次袭击。然而几乎同时,身侧传来厉风,他已来不及转身格挡。剑千山侧身移开,脚下却不知踏到了什么东西。地面噗哧一软,剑千山猝不及防身子一歪—— “蜘蛛窝?!” 星河影咋呼一声,在洞里堪称巨响,震得水风清跳开一步直揉耳朵:“至于这么大呼小叫吗?你爹我不聋。” 星河影已经轻身一跃要往前跑,却被水风清一把揪住了后衣领仿佛拎着猫崽子一样拎了回来:“你脚底下扎刺儿了?蹿这么快?” “我师兄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两个老头到底在想什么?!我都差点让这蜘蛛咬了你们放心他往蜘蛛窝里闯?!” 水风清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炸毛,懵了一瞬,星河影已经甩开了他的手冲出去。倒是轻功极佳,白影倏忽就隐没在黑暗之中。水风清却没着急跟上去,只是一甩手,身周的浮尘似乎陡然都被他的气势压了下来。他并没有回头,只是凝视着星河影冲出去的方向,却是对着背后的人开口: “二十五年了,他还活着么?要是活着,帮我跟他捎句话。” 水风清终于慢慢转过身,看着身后的人影: “还活着,就赶紧死。” 他这句话说得很慢,只是声音里带着一股汹涌的恶意,像是要把听到这句话的人,一起碾个粉碎。 剑千山突然想起了十余年前,初次执剑时候的情形。 剑门十三峰,唯千机峰最高最险。直至高处,唯有鹤影可过。千机峰头,归墟崖上,若有积雪没被山风吹去,甚至会终年不化。 那年剑千山六岁,风鹤鸣还没入门,星河影自然也没有。其实星河影比他大两岁,只是入门晚,才是师弟。那年,剑千山还没有绝顶轻功能攀上归墟崖的铁索,也没有深厚内力可以不畏深冬山风。那时候问归途喜欢把他裹得像个小兔子一样,看上去圆滚滚的,然后单手把他抱在怀里,带上了归墟崖。 剑千山第一次摸到剑,不是给小孩儿启蒙的木剑,而是归墟崖顶,大青石上,至今没人拔出来的那把剑。 “这叫剑首,是用来平衡的整把剑的重量的。如果是镇宅的文剑,上面还会挂着好看的剑穗。而如果是上阵杀敌的武剑,往往最多只会挂着皮绳。” 剑千山那时候刚好和大青石一样高,于是很轻松能看清问归途指着的地方。山顶很冷,问归途一手牵着他的小手给他焐着,一手指着嵌进了大青石的那把剑—— “这里是剑柄,出剑就握着这里。剑是双面刃,所以执剑的时候,要用虎口抱在剑格上。等到以后你熟悉了,也可以完全握着剑柄……来,千山,试试看。” 剑千山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虎口贴着剑格侧面,然而小孩儿的一只手根本握不住这把剑,被问归途焐得热乎乎的小手贴上风雪里不知冷了多久的剑格,一阵凉意让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问归途没有喊停,于是他顶着那样的刺骨的寒冷,握紧了剑。他试着拔出这柄剑,然而不知它刺入青石多深,剑千山努力许久,它却纹丝不动。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38 他回头看着问归途,问归途便伸手——却不是握住他的手,而是摊开了掌心。剑千山看到了师父手里的老茧,松开手,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肉嘟嘟的掌心。白白嫩嫩的小手,这时候因为刚才那把剑的寒意,被冻得发红。 问归途便伸手,又握住了剑千山被冻得发麻的手: “千山,你要记住这把剑有多冷。总有一天你会思考剑道极意,到那个时候,你就想想这把剑的温度——”后面的话,那么轻,被山风吹散,和飞雪一同流走,只剩了那把剑的温度留在手心。 冷到透骨。 那把剑,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高处不胜寒,那是没有任何人可以贴近的严寒。 剑道极意,绝情弃爱。心中无所牵绊留恋,于至高之处,独面流云万千。任世上三千变化,一剑破之! 剑千山猛然睁开眼睛,不再是白光耀眼。就像是每到半梦半醒的时候,睁不开眼睛却觉得周遭明亮,挣扎许久,终于在床上睁开了眼睛,发现天光大亮,刚才的挣扎不过是一场梦。 剑就在手里,尚未出鞘。他就站在洞穴之中,没有跌倒也没有遇袭,左手依然是火把,周围,是数不清的硕大蜘蛛。或许是忌惮明火,它们围住了剑千山,却没有铺上来,而是在吐丝——向着火把上喷出蛛丝,一点点的,将火把熄灭。又听到了那样的琴音,剑千山抬头,终于看到空洞顶端,挂在蛛网上无数的白影。他总算知道了,原来这种蜘蛛会用蛛丝裹成白茧拖走猎物,等到吃空了,风干在蛛网上的尸骸就成了风铃,声音并不清脆,只是响起来的时候,经过重重回音扩响,像是琴音。 洞穴最上面,是几个空洞,透过天光,风也这样吹进来。 如果是自然形成的,那么是何等鬼斧神工,才有如斯奇异而诡谲的场面。 如果是人工雕琢的,那么是何等神鬼莫测的用心,才会创造这种阴森而残忍的场景。 风声越发鼓噪了,剑千山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是凛然杀意。 蜘蛛们似乎感觉到了眼前的人不好对付,口器前方的螯动了动。剑千山挥动了火把燎开蛛丝,像是示威也像是挑战。抬手将火把掷到岩缝中卡住,右手,握在了剑柄上。 第48章 讲个笑话吧,其实他武功很高 很淡的血腥味,从前方的洞窟里飘散出来。星河影的脚步略微一停,终于还是一鼓作气冲了进去: “师兄!你——” 没出口的一句话戛然而止,星河影略一驻足,一时间屏住了呼吸不知如何开口。 剑千山当然没英年早夭。 外面这时候大概刚好是日暮十分,而这里大概就是眠狼穴唯一有日光的地方。带些金色的阳光从穹顶上的孔洞里漏了下来,直照到地面,就像是几条能将人从这地方带出去的绳索。 可惜,是假的。星河影没有抬头去看穹顶上的光线,而是盯着剑千山的背影。他似乎是被蜘蛛咬伤或者抓伤了,白色的道袍上染着斑驳血迹;然而血迹里又有一些不一样的颜色,大概就是此时他脚边层层叠叠的死蜘蛛喷在他身上的。 又有风吹过,星河影抬手掏出两团儿棉花——原本是平常装在兜里,风鹤鸣说教时拿出来堵耳朵的,这时候倒是有了用场。星河影堵上了耳朵,慢慢抬头看了一圈洞穴上方。水风清说,这种蜘蛛其实不好养,到了没有食物的时候,它们会自相残杀,所以数量总是保持在一个稳定水平。这时候接着天光和夜眼,星河影倒是看得到,上面反而是没多少蜘蛛了,恐怕,是都让剑千山给宰了。 “眠狼穴在很久以前是巽道生炼蛊的地方。”那是水风清之前对星河影说的话,星河影慢慢拔出了手中长剑,向着剑千山走了过去,自言自语一样开口: “所谓的眠狼,不是指草原上的野狼,而是指狼蛛。据说是巽道生养出来的,体型更大也更凶残,它们的网不用来捕猎,只用来把死人挂起来。这地方是巽道生精心布置的,上面挂的蛛网,有风经过就会响起来声音,而那种声音,是用来激发凶性的。” 他说到这里,剑千山也转过了身,眼里涣散没有焦距,却是一片血红。星河影依然笑眯眯的,手一扬剑一点: “师兄,你可真够凶的,把蜘蛛都快宰完了。可如果这样,你就成了给巽道生守尸体的蛊虫。巽道生死的据说是尸骨无存,也有人说他没死,谁知道呢。反正,只有打晕你,才能把你带出去就对了。” 剑锋反射着夕阳的光芒,倏忽间仿佛天地同光。星河影避开了剑千山这一剑,而后白影飒然刀兵相击—— 竹林萧萧,月影洒下一片清光。十四岁的剑千山站起三心并聚桩依然稳如泰山。竹林清风飒飒而过,吹动他单薄的白衣,显得人在三分稚嫩里带了一分飒然。 他已经在这里站桩站了整整七天。不饮不食,不眠不休。意识渐渐进入了虚无缥缈的境界,可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他的凌虚剑决已经修习至第四重,可是第五重他始终无法突破。前四重都可谓基础,唯有第五重,才是真正的分水岭。师父说,凌虚剑门中曾有许多天赋异禀的奇人,甚至曾有十二岁便修习至凌虚剑决第四重的天才……可是如果无法突破第五重,依然只是凡品。 因为前四重只需要不断修习剑术锻炼体魄,而第五重开始,乃是修心。进境所需,除了凌虚剑决的剑谱之外,更需要的是悟性。 师父说,他的剑法已经足够了,他现在需要的只有悟性。若不能悟到第五重……他一辈子都只会是个庸才。 整整七天了,他在这片竹林里站桩整整七天,他什么都没有悟到…… 难道他一样也是无为庸才,与大道无缘? 他不相信!剑千山猛然发劲,凌虚剑决的内劲如滚水般汹涌运转,一遍遍冲击经脉。他紧紧地闭上双目,强逼真气一遍遍的运行—— 一股股热浪在经脉里涌动,他不知这究竟是修为进境的先兆还是走火入魔的迹象……他只觉得这七天来没有一刻如现在一般煎熬,而煎熬中竟似还有进境的兆头! “师兄!剑千山!” 突然一声呼唤猛的把他从那般朦胧的境界里拉了回来,剑千山仿佛大梦惊醒,霎时冷汗几乎浸湿了衣衫。刚才他怎么了?师父说过第四重冲击第五重的时候最易走火入魔……天啊,若不是有人喊了他一声…… 剑千山心有余悸地看向那个及时打断他的人,毫不意外,果然是星河影。 “……师弟。”剑千山的冷汗被风吹干,心里的惶恐也很快散去。星河影的凌虚剑决才刚练到第三重,这七日以来却一直陪着他在这林子里,刚才若不是他及时出声,恐怕自己会落一个经脉尽断的下场。剑千山刚要出言谢他,却忽然有些疑惑。他今日这也是第一次经历险些走火入魔的状况,怎么星河影却能在如此及时的时候出言救他?莫非?…… “师兄你快看!”剑千山的念头才刚刚冒出来,星河影却一把抓住了剑千山的手,指着竹林里,“修炼可以晚点,这场面可是晚一会儿就看不到了!” 所以他根本是为了叫自己看什么场面才打断自己的吗?这小子知不知道打断别人运功会让人经脉混乱啊!这……算了,权当自己吉星高照吧。剑千山摇摇头,看向星河影所指之处,而后怔住。 今夜恰逢十五,满月清晖皎洁如霜。幽深的竹林里,竹影斑驳,一眼望去萧瑟万般。因为竹枝太茂盛,月光无法穿透,层层昏黑笼罩竹木……而星河影让他看的,是飞舞在竹林里的萤火虫。 剑千山数不清那是多少,只觉得今夜的星星都落到了他们身边。莹莹的光点闪动,风乍起,光点随风舞动,飘荡在他们身边。一时间仿佛置身星海,在月影竹香之中,看群星在身畔流动。 真美啊…… 剑千山微微怔住的时候,却听见星河影低低的笑声: “好看吗?师兄?” 剑千山扭头看他,却见他抱剑斜立,倚着一竿修竹,微微抬头不知是在看月亮还是看萤火: “师兄,你站桩站了七天,我却是看萤火虫看了七天。这七天里,夜夜都有此美景,可你却因为修炼,只闭眼冥思,从未睁眼看过一眼。” 剑千山闻言,心头忽然一荡。星河影却依然抬着头,没有看他:“今夜乃是满月,此情此景最美不过。你若还是一个人闭着眼睛闷头苦思,可就连今晚的场面都错过了!” 一味闭门造车……怎能看破世间大道?!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39 剑千山恍惚间轻轻“啊”了一声,大有一股大梦初醒的味道。一股清灵气劲直上灵台,他突然便明白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低低念叨着,星河影便扭头看他,满是不解:“怎么了师兄?” 七日来不眠不休是疲惫,终于随着开解顿悟一同涌上心头。剑千山长出了一口气,面上是和煦微笑: “没事……我只是有点困了。” 说完,竟然再抵挡不住困意,也再不想抵挡那股困意,身子一晃。星河影立刻箭步上前,扶住了他,声音里带着低低笑意: “那就睡会儿吧。” 第49章 听师弟讲那过去的事情 剑气激荡,眠狼穴里像是突然就冷了三分。铿一声脆响,两剑相击,刃口激出火花吓得洞里蜘蛛也退了开。星河影的唇边依然含着戏谑笑意,对上剑千山猩红一双眼,脚下步法挪动,手上剑身一转一翻,人已经到了剑千山背后。 若是门内切磋,剑千山总会让着星河影。当星河影轻功遁到他背后的时候,剑千山往往是刻意停顿片刻,给星河影一个出手的机会。星河影此时劈手反握剑柄,长剑如匕首一般反手斩向剑千山的脖颈。厉风带着杀气,仿佛全然没有留情。 又是铿然一声,剑千山虽暂失了神智,却仍能回手一剑挡住星河影的攻势,而后剑上内劲陡然又是强上三分,身形一转,凭着强横内劲格开了星河影的剑。星河影自知内力不如剑千山,转而避开锋芒。平地里提劲一拔,飞身跃起躲开剑千山出剑平扫的一式秋水横波。眼见剑千山这一式劲力已老,却不是收势,而是转接了一招破天开云,剑锋一撩斜上一剑刺了出去。 星河影这时候人在半空,当然无处能够借力再跃上一段躲开这一剑。然而他却是忽然笑了起来,甩手将手中长剑掷向剑千山胸前空门! 这一招逼得剑千山回剑防守,然而一剑挥过,眼前却又是没有了星河影的身影。正是此时,剑千山突然翻腕一剑,从左肋下斜上刺向背后—— 裂帛入肉,一股热血溅到了他的手上。剑千山忽然一怔,眼里血色似是在一瞬褪去。他忽然听到背后星河影倒吸一口凉气,却还在戏谑调笑: “真不愧是师兄,失神的时候还能这么准猜出来我会在哪里出现。” 一股冷意从手上沾了星河影鲜血的地方攀沿传上手臂,剑千山还未来得及回头,突然就是眼前一黑…… 头疼。 剑千山恢复意识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疼。像是几十把锥子在脑子里扎,尖锐的疼痛让他没忍住哼了一声。 “师兄?” 阿影……剑千山终于发觉,自己原来还在眠狼穴里。略微适应了一下眼前的黑暗,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慢慢移动。是星河影背着他,慢慢向着某个方向走。剑千山略略凝神,终于看清地上原来有一道微微闪着光的痕迹。 “地上是什么?”剑千山甫一开口,脑子像是又被狠狠戳了下去,眼前又是暗了片刻。嘴里泛上了一股铁腥味,耳边似乎有什么声音。又是片刻,剑千山终于听清了原来是星河影在说话: “……所以师兄你现在不要乱动。” 没听清前面他说什么,剑千山实在头疼,含糊“嗯”了一声。发声时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又闷又沉,剑千山略略抬头,终于看到星河影背上一片殷红血迹: “阿影?……唔。” 剑千山一开口,嘴里涌出的血顿时阻止了他继续问下去。他终于意识到,原来星河影背上这片血迹其实是他吐出来的。耳边回响一阵“嗡嗡”的声音,等到这声音慢慢消失,他才听到星河影叹了一口气: “师兄,我说你什么好,我刚才说那么多你根本都没听到吧。你被蜘蛛咬了,中毒了,刚才宰了差不多整个眠狼穴的蜘蛛,所以你现在真气耗尽,而且气血逆行,不要乱动。” “……嗯。” 这是真听清了。星河影松了口气,闷闷笑了一声。剑千山还记得被星河影打晕之前最后的印象: “你受伤了?” “对啊,”星河影承认得干脆利索,脚下也没慢,背着剑千山,沿着地上的荧荧绿光继续慢慢走着,嘴里还是打趣,“说吧,回去怎么哄我?师兄你这一剑蕴含天地法则,我让你打的经脉逆行气海重伤,从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你得照顾我一辈子。” 剑千山被他夸张又咋呼的几句话引得发笑,笑起来又引动了伤处咳出几口血。星河影回过头看他,于是剑千山又是笑了几声: “行。” 星河影略略沉默了片刻,转过头继续循着水风清留下的荧光走:“这会儿花都谢了吧。” “嗯。” 星河影的声音里又是很轻快的笑意:“明年我再摘梅花给你呀?” “乱折花木,面壁思过。”剑千山慢慢说了一声,忽然觉得四肢百骸都是疲惫。他似乎有些累了,像是十年前领悟凌虚剑诀第五重那时候,想通了之后,安下心就十分疲倦…… “阿影,”剑千山忽然慢慢开口,“剑诀第八重,我找到了。” “哦?是吗?没看到你拿着什么书啊。”星河影的语气一样很轻快,带着调笑的味道,“还是说宰了九百九十九个大蜘蛛就能领悟吗?那有时间我也回来打蜘蛛吧?” 剑千山真的很累了,额头靠在星河影背上:“好啊。以后你来这里,我就在一边给你护法。” “就好像明心长老那样吗?”星河影笑嘻嘻地回答,“明心长老这个位置,历来是要随时关注掌门,一旦掌门修行之中行差踏错的,总是明心长老把掌门拉回来。” “可惜咱们这代,长老跟师父不亲啊。”剑千山笑了一声,“听说……以前师父有个很亲近的师弟,后来……” “后来那个师弟,”星河影接过了话茬,“通敌叛国,受女真雪狼堡间谍引诱,出卖本门秘籍。又因为被同门二师兄撞破,杀人灭口,成了武林公敌。” 剑千山没有回答,星河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闭眼假寐,哼哼唧唧笑了起来: “当时师父是掌门大弟子,为了剑门清誉,受命清理门户。师弟且战且退逃到了归墟崖上,困兽犹斗仍然败与师父。逐出山门的弟子都要解剑下山,于是他的剑就留在了归墟崖那块大青石上……师父废了他一身武功,然而留了他一条性命。 “没想到此人凶性难改,捡回来一条小命之后,暗中蛰伏,加入了魔教逆天命,修成绝学《逆命心法》,还做了教主。” 星河影的眼前出现了夜幕下,旷野昏暗的光芒。他已经走到了眠狼穴的洞口,于是最后一句话散在了草原的夜风之中—— “他叫……水风清。” 第50章 飞雪狂歌三十剑 下雪了。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40 星河影抬起头,一片雪花落在了他鼻尖,凉丝丝的。 而后向远处看,刹那间已经满天都是迷蒙的白。今年这场雪来的格外早,不是软绵绵的雪花,而是细砂一般的冰粒。十二峰忽而格外迷蒙,星河影突然就想去归墟崖转一圈。 没想到有人比他先到了归墟崖。 星河影单手抓着铁链,飞身借力翻上归墟崖的时候,雪白的道袍衣角翻飞起来仿佛白鸟降落。这季节鹤鸟已经去了南方过冬,剑门里没有了仙鹤,却有个神似的星河影。一脚踏上归墟崖的地面,抬眼出了白茫茫的雪,还有剑千山。 星河影似乎有些意外,却还是一咧嘴笑了一声,露出两排比满天飞雪还要白的牙齿:“师兄,你要试试把这把剑拔出来吗?” 剑千山这时候正站在大青石前,伸手握着那把剑。也不知道他握了多久,大概是下雪之前就在这里了,星河影看到他脚边还没有积雪。 也或许是山风把积雪都吹散了,毕竟雪花这样的东西,那么轻,一阵风就什么都没了。而如剑一样的东西,刺进青石之后,即使拔出去,也还会留下一道剑痕。除非有一天这块石头碎成渣磨成粉,否则这道痕迹永远都会存在。 剑千山这时候仍然没有松开手,只略是摇头,转而又看着星河影,唇边是微微笑意:“阿影,你来。” 星河影虽然不知道剑千山是要做什么,却还是老实走了过去。而后剑千山松开了手,转而是牵起星河影的手,握住了剑柄。 星河影显然是有点理解不了这个状况,怔愣回头看着剑千山。于是剑千山开口道: “阿影,很多年前,师父教我剑道的时候,就是让我握着这柄剑……他说,要我记住这把剑的温度。” 星河影看着他,有些好奇,倒是老实没有松开手。于是剑千山看着他:“那日在眠狼穴里,我神志不清的时候想起了这件事。所以……我想不通。” 星河影眨眨眼,略一歪头,像是个无辜又好奇的小动物。剑千山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阿影……你,到底在剑诀第几重境?” 星河影眉头一扬,又是个灿然笑脸:“师兄,你想问什么就直说啊。前几天师父给咱们都讲了第八重的心法,我可是扭头就忘了,你让我背的话,我可背不出来。” 剑千山看着那把剑,少见的显出迷茫神色:“阿影……师父很久以前对我说过,让我记住这把剑的温度。后面似乎还有什么,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那就问问师父啊。” “师父他说……忘了,就是时机未到。”剑千山的目光落回剑柄上,“阿影,我想不通。当日在眠狼穴里,我以为剑道是绝情,因为这把剑当时冷得扎手,握住的时候我觉得手都要被冻住了。” “可是现在挺热乎的。”星河影看着剑千山,笑了起来,“师兄你握了多久啊?焐热了。” 剑千山闻言,看着星河影的肩膀。星河影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当日被剑千山刺伤的地方。 那日两人出了眠狼穴,风鹤鸣却是早就在外面等着了。剑千山负伤最重,星河影虽然是受了一剑,却还是皮肉伤,在秋霜城休息了几日,好歹是赶在草原冷得冻死人之前回到了凌虚剑门。 这时候都入了冬,伤口早就好了。星河影像是不解,剑千山才继续: “如果剑是绝情,固然能够杀敌……可是也会伤人。” “师兄,”星河影似乎明白了剑千山的意思,松开了握剑的手,转而拽着剑千山的手握住了剑,却没有松开,就这么牵着剑千山的手: “刚才是冷的,现在是热的。” 这场雪来得突然,经房里读书的小童子们纷纷是忍不住扭头去看外面下雪的情景。正带着人读《清静经》的正法长老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却听院里突然传来了锐利的破风之声—— 于是他放下了手里的书卷,小童们怯生生把目光扭回了手中经书上,却又忍不住瞟向窗外。却见正法长老走到了窗边,抬手打开了窗子: “都放下书吧,莫要读傻了。你们如今都是剑诀初修,或许还不知剑诀至高之境究竟何如……刚好趁现在看看,也比这么身在经书心在窗外的强。” 随风飞卷的雪粒似乎有沙沙的声响,剑门内古朴的飞檐和蹲在屋顶的脊兽都在这片朦朦的白色里显得遥远。经房前是一片小小的广场,平素是童子们比划的地方,此时是问归途正在练剑。他穿的不是掌门一贯的那身严谨庄重的锦边深衣,而是一身灰色的道袍,随着出剑的姿势,衣带翻飞,凌厉剑意里却裹着飘逸仙气。他的动作像是在与某人对敌,一招一式无来有往,回剑防守之余又是旋身变为攻势。那对手大概是藏在了虚空之中,与他的剑路或许是完全相反,只见问归途的剑招已经渐渐再不像是凌虚剑诀的招式,仿佛对方的处处都在悖逆常规行事。 越来越多的弟子聚集在了周围,毕竟掌门出手实在是难得一见。平素问归途舞剑都在后山的掌门居处,也唯有剑千山他们三个亲传弟子有机会看上几眼。 总喝的醉醺醺的明心长老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房顶上,凝视着问归途的动作,忽然笑了一声,而后这笑声越来越大,直吓得廊下麻雀都蹿天飞了出去。弟子们皆是不解,却见问归途撩剑一招激起飞雪向天,忽然朗声唱起了李太白的诗歌——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是他?还是别人?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长江万古流。” 说这话的人,开口突然。正是金阁香暖,水风清倚在个檀木的躺椅上,窗子敞开,看着外面的雪。一旁侍立的下属显然没听明白他这句话从何而来,水风清便已经拂衣站起,一手挽过案上的剑,踏入了落雪的庭院: “长夜,你不是打算去找那臭小子?看清这套剑法,到时候给他耍一遍,专破凌虚剑诀的。” 水风清说着,剑出鞘,想了想,高声笑了起来: “他要是问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字,就告诉他——” 剑势起,仿佛在与另一人过招: “逆命心法第八重,飞雪狂歌三十剑!” 第51章 太岁头上动土,剑门山下杀人 是夜。 月色极好,澄澈清光静谧十分,偶然抬头,疏星几点是依稀闪烁。入冬之后这般的月夜往往预示着明日将迎来一个极冷的清晨,于是长云峰下、竹海之外,隐仙镇上的百姓,大多是早早闭了门庭,在暖烘烘的火炕上一家安睡。 这时候不能睡的,就只有巡夜的打更人了。提着灯笼,敲着梆子,当当当三声木响,跟着就是一句家家户户耳熟能详的——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老王头刚刚喊完这句,却听身后呼啦啦一声响。一个激灵扭头一看,却见是两片羽毛从半空中悠悠飘了下来。老王头略是有些疑惑,等到羽毛落地捡了起来——黑色一支羽毛,又长又大,十分规整,毛色也好看,在月光下甚至还有微微的银色。里面夹杂着两缕红色,像是毛上染了鲜血。 似乎是乌鸦的羽毛,但是哪有乌鸦能长的这么油光锃亮? 而且现在大冬天的,乌鸦到了日暮十分就归巢了,怎么会在这三更半夜出来? 作为一名爱岗敬业的合格更夫,老王深知何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而出了事都是更夫要辞职,所以说到底不管什么事,都是更夫的事。于是循着刚才那风声的方向,老王便提着灯笼,向幽深小巷里走去—— “有人没有?” 先吆喝一声,也是给自己壮壮胆。老王头又敲了敲梆子: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41 “里面有人吗?您嘞是过路的英雄还是落难的好汉,别为难小老儿一个更夫啊。” 虽然隐仙镇上一向治安良好,然而早年间武林械斗不断,凌虚剑门附近的地方都是没少遇见些玩心跳的事情。大侠们夜半三更杀人越货,更夫若是发现了总逃不过一个被灭口的命;然而若是听到了响动不来看一眼,明儿有人发现了尸首,又是个更夫挨骂的下场——封建社会底层劳动人民在内心给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 巷子旁边是个三层楼的客栈,这时候刚好挡住了月光,将小巷子最深处映出了一片阴影。老王心里是恶狠狠骂了一句这客栈开在哪儿不好非得这时候挡着光,若是月光将这里照出个透亮也不至于如此吓人。老王又敲了敲梆子: “里面的侠士……” “啰嗦。” 突然有人开口,吓得老王一个激灵差点跪在地上。那人的语气比这季节的西北风还冷,黑暗里窸窣几声,老王下意识后退开,终于见到有人从小巷子的黑影里走了出来。一身黑色的干练劲装,乍一看是空着手没拿武器;老王第一眼却是看到他肩头落着一只乌鸦。那乌鸦羽毛漆黑油亮,简直是有条狗那么大。这时候那双乌黑的眼睛盯着老王,让老王背后一寒。 那人也是如乌鸦一般,一身的玄色的武人衣裳,一点儿杂色没有,像是乌鸦成了精。也不见他带着什么兵刃,只是看到他手上染着血迹。那人身材比起老王算是高大,经过老王身边的时候,侧目睨了他一眼。老王连连退后了三步,靠着墙,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直等到那乌鸦精走出了巷子,老王才终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被冻住,然后在这时候终于重新流动起来。老王一时间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只觉得像是死里逃生。 那人的相貌并不丑陋,甚至可称英俊。刀削白玉一般的脸孔,五官标致英挺,当是姐儿们最爱的俏郎君。 只是那皮肤不仅不似乌鸦一般的黑,反而是白,死人一般的白。更骇人的是他的眼睛,老王发誓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那双眼睛,是紫色的。 紫色眼眸的怪人,更奇特的是,他有一双红色的眼睫。 紫眸红睫,是个怪物。 老王吞了吞口水,直到冷风刺的他一哆嗦,这才站起来颤巍巍向着巷子里走去。北风呜呜咽咽的声音像是鬼哭,老王的灯笼终于照亮了那片黑暗—— “啊!” 惨叫声惊起乌鸦成片飞起,呼啦啦一片黑影遮盖了月光。旁边的客栈最先被惊动,点点的灯火渐渐亮起,却是两个房间一直黑灯瞎火。 “啊、啊、啊……阿嚏!——卧槽谁把窗户开这么大的冻死我了二师兄顺手关一下窗户,咝,大师兄你刚才说啥?” 剑千山、风鹤鸣:“……” 剑门日常,师弟是个制杖我想打死他怎么办? 最佳回答,想想就行了。这种没皮没脸的师弟你除了宠着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于是风鹤鸣起身,将窗子关得只留一条缝隙透气,剑千山翻动了一下火盆里的炭,拢得火更旺了些: “我说,山下出了人命,师父要咱们三个下山去看看。” 星河影揉揉鼻尖:“我最近好像没惹事吧……” “三日之后,丹房那边要炼一批备急的丹药。毕竟上次翻修丹房才只是初秋的事情。” 哦。冷漠。星河影两手一举表示懂了:“师兄你继续说,人命案子不是官府的么?邹县令又回家哄老婆了?” 剑千山叹了口气:“师父跟明心长老打赌输了,明心长老欠邹县令银子,所以让咱们去帮忙,这笔罗圈账就一笔勾销。” 风鹤鸣:“我替明心长老还钱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行吗?毕竟我们折柳山庄……” “两万三千两银子。” 风鹤鸣:“当我没说。继续。” 星河影直接窜了起来就算撸胳膊挽袖子:“他干嘛了欠这么多?!他拆了县衙门还是打劫了府库啊?!” “昨天邹县令说有好酒,请明心长老前去品鉴。长老去了之后,没想到那‘失手’打碎了酒壶。邹县令说那酒壶是周朝旧物,是武王伐纣时候用过的,值三十万两银子;又说既然长老是无心之过,那么尊老爱幼就打个折算长老三万两就好;因为是他请长老喝酒在先,所以他也有错,所以长老赔他两万三千两银子就行。” 剑千山说得一脸冷漠,估计是在问归途那边听这事儿的时候就把全年的表情都用完了。星河影听得只觉一口老血梗在胸口:“……他怎么不拿个盘古开天留下的斧子呢,这样万一祸害坏了我们直接把明心长老扔出去就行了!” “别闹。”剑千山又是长叹一声,“长老也不想的,他已经去悟体渊思过了。这次是事情的确复杂……更夫说看到了凶手,是个紫眸红睫的人。” “啊?”星河影一愣,“啊??” 第52章 不是凶手,是情敌 冬天最可爱的东西大概就是阳光,天会蓝得十分通透,如果前一天下过雪,那么风吹过的时候积雪从高处飘下来,就好像又下了一场雪一样。阳光灿烂的时候,人的心情也会莫名好起来的。 不过这是多数情况,若是真遇见了平地摔跤的倒霉事儿,那也不是天气好就能让人高兴起来的。何况面对的是一滩结了冰的血,以及旁边一堆颜色可疑的迷之秽物。剑千山皱着眉观察巷子里的血迹,凶手动手毫无章法,血迹十分凌乱,也看不出什么武功路数。风鹤鸣则是在一旁客栈里问讯,毕竟店小二提供的信息量和金钱有着不可描述的关系。这时候风鹤鸣回到了客栈外这条小巷子里,远远看着死胡同里这一大滩的血迹皱了眉头。剑千山便是问了星河影一句: “阿影,看出了什么?” 星河影倒是没怎么看血迹,主要看的是老王头吐在血迹旁边那一堆呕吐物。剑千山突然对自家二货师弟油然而生一股敬意,盯着这堆玩意儿这么久居然不嫌恶心的。星河影是慢悠悠转身走到剑千山身边: “昨晚上打更的肯定是老王,他又喝酒了。是从镇子东面刘大姐家吃过五香豆干下酒,然后买了张家老店的猪肉大葱包子。到这儿吐了,吐的还挺干净。” “……”好了,今天不吃豆干,不吃包子。没胃口了。 风鹤鸣略是皱眉:“所以呢,你要说什么?” 星河影的眉头一扬,伸手又搭着剑千山的肩膀:“没啥啊,就是关心一下老王叔生活。想想他打更到夜半三更,吃的东西吐出来还这么整,应该是肠胃不太好。要么就是吃的夜宵吧,大冬天晚上还卖夜宵,是真爱了。” 话里有话然而不知道在说什么。师弟制杖日常。风鹤鸣看向剑千山:“大师兄,刚才我问过店家了,死者是他店里的住客,看起来是外地的客商,但是手里财物还在,已经被官府当做证据封存了,应该不是见财起意。至于老王说的那个紫眸红睫的人,还在店里,但是……事情有些复杂。” 复杂?剑千山不解,星河影则是倚着墙仰头看着天空,略略眯眼看着浮云。风鹤鸣的目光从星河影身上转过去: “他说杀人的不是他,是他同胞兄弟。但是没人见过他是不是真有个兄弟。官府要拿他,结果被揍了。我估计这才是邹县令找咱们的原因。” 剑千山已经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叹气:“又是当打手?” 想想凌虚剑门,一不偷漏税款二不打架斗殴,虽然占山修道然而从来不欺压和尚,每年连乡亲们拜三清捐功德的香火钱都算个税上交国家,为什么官府找他们打架连个工钱都不出的? “……这次不是。”风鹤鸣像是十分难以理解,并且要字斟句酌一样,看着剑千山背后突然警觉的星河影,“是那个人,他点名要见三师弟,他说,三师弟能证明他真有个孪生兄弟。” 剑千山回头,却见背后已经没了人。一抬头就见星河影已经蹲在了客栈三楼的房顶上,一副准备立刻就跑的模样。虽然不知道这小子这是遇到了什么但是他要跑那就一定没好事,剑千山和风鹤鸣已经同样冲了上去。星河影刚是要跑,然而或许是因为昨夜太冷,檐上挂了霜实在太滑,星河影脚下一乱差点滚下房,被剑千山捡了个机会拎着后衣领逮了住: “跑什么跑?你欠他钱?”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42 “我没……” “你二师兄有钱,欠了钱让他还。” 风鹤鸣:“???”这是不是出现了什么不得了的误会?大师兄你凭什么觉得我能替这小子还钱? 星河影索性直接坐在了房顶:“师兄,我没欠他钱……我就是不想见他!” 没欠钱,不想见,再加上星河影这个招猫逗狗的性格……剑千山的眼神顿时就不对了,对上这眼神星河影立刻是蹿起来就要跑,可惜比不过师兄,伸手一把又拎小鸡崽儿一样抓住他后衣领子给拽了回来—— “跑什么跑。说,慢慢说。” 完了完了师兄要生气了。风鹤鸣默默退开一步,以免殃及池鱼。剑千山这时候只抱剑在怀,在萧瑟北风里仿佛全然不觉得有什么冷不冷的,雪白的道袍衣袂翻飞,虽然没说话,然而这浑身的杀气怕是比巷子里那位倒霉催的死前见到的还要吓人。横竖是个死,到底是宁死不屈还是屈辱招供,还用选吗?! 星河影:“我招……” 当然活着比较重要!星河影的选择难道还有疑问吗!风鹤鸣扶额叹息,就知道这小子他怂。 “阿影,是你在上面么?” 星河影还没开口,脚底下突然传来这么一声。当然不是土地公公显灵,他们脚下是客栈的房间。呼啦啦一道风声,突然是一道身影从客房窗里翻了出来,剑千山下意识退开一步,星河影旁边已经站了个玄衣男子。 一张脸白的像是初雪,甚至没有血色。于是更显得一双紫色的眼睛像是上好琉璃,却带三分妖艳异色。鲜红的睫毛像是胭脂染上去的,配着这张脸格外是摄人心魂。的确是个英朗男人,一身硬朗玄衣,边缘处是鲜红的锁边,除了黑色红色,一身衣裳再无其他色泽,连靴鞋都是黑色,像是个乌鸦成了精。 星河影见了他,略是张了张嘴,似乎有些惊讶。男子便是笑了一声:“阿影,三五年不见而已,这就跟我不亲近了?” “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星河影立刻摆手就是否认三连,“你是哪个?!” 哈?太久不见连人都不认识了?剑千山正心说你别演得这么差,就见男子吹了声口哨。呼啦啦一阵风,头上突然多了一大片阴影。男子抬手,一直乌鸦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那乌鸦被养的是油光锃亮,一身羽毛黑的发亮带光。然而羽翼上还有两道红痕,乍一看像是受了伤。 也的确是乍一看,细看上去,其实那红痕是乌鸦羽毛上长出来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还有能长红毛的? 倒是星河影看到了这乌鸦,眨眨眼,哦了一声:“是长昼啊……长夜呢?” 原来他那句你是哪个,是这个含义。剑千山忽然觉得有那么一丝不痛快,然而只是转瞬即逝的感觉,跟着就听那名为长昼的男子笑了起来: “他……甩了黑锅给我,就跑了。” 第53章 人生自古修罗场 长昼长夜,听名字就知道是兄弟。剑千山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星河影十三岁入凌虚剑门,其后至今十余年他们都是同门师兄弟,所以星河影足够了解他,几乎知道他的一切。 然而……他似乎,并不了解星河影。 一闪而逝的异样感并没有存在太久,因为星河影这时候又蹿到了剑千山身后:“那什么,长昼,你到这边来,有事吗?” 长昼略是一挑眉,那表情倒是与星河影平素戏弄别人的模样有些神似:“你还问我?之前给你飞鸽传书那么多,你一封都没回;信不回就算了,怎么鸽子都没回去?” 剑千山突然陷入深思,前几天星河影忽然说冬天到了要好好补身子,每天不是炖鸽子汤就是烤鸽子,还总是拉着他一起吃,难道…… “咳,那什么,这种小事情回头再说。”有些问题不需要答案,星河影像是十分尴尬,简直仿佛欠了长昼两万三千两银子没还一样,“你跟长夜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长夜他一向不喜欢我这个哥哥,你也知道。”长昼说得轻松,紫色的眼眸眨了眨,紫眸红睫看久了似乎也不是很别扭。他抬手顺了顺乌鸦的羽毛,仿佛是个哥哥对叛逆弟弟十分无奈的模样,叹了口气,“他就是谁的话都不听,急着找你。出事那天,是长夜执意要连夜去剑门,我说剑门入了夜必是有人巡守的,到了次日早些上山也不过是一宿的功夫……可他就是不听话。” 这话说得……剑千山不由得扭头看了一眼星河影,只见他是一脸尴尬模样,似乎十分为难,这时候给他一副针线怕是他能上去把长昼的嘴给缝了。果然,长昼下一句话成功给作死的火堆里泼了一罐子油: “这也得怪你,阿影,你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不懂事。次次挑在长夜不在的时候回家,长夜这都六七年没见到你了,能不急吗!” 信息量巨大。剑千山的眼神忽然就凌厉了起来,风鹤鸣自觉退开了两步。虽然喜欢大师兄但是他不傻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离师兄远一点……星河影已经换上了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满脸绝望向是随时可以扑街: “长昼,我欠你钱没还吗?” “应该是没有。”长昼略是摊手,伸出一指逗了逗肩头的乌鸦,“阿影,见到你就好了。你若是在这儿,长夜大概也走不远。房顶挺冷的,不如我们有话到房内说?” 长昼可能是个懂眼色的,说罢一抬手,乌鸦上了天他下了房。风鹤鸣觉得自己这辈子的演技怕是都在这时候发挥到了极致,可能求生欲就是激发人的潜能—— 风鹤鸣板着脸,声线平静:“阿嚏。有点冷,大师兄,我也进去等你们。” 算了,对他要求不要那么高。 星河影目瞪口呆的表情仿佛在说你居然连这种招数都使出来了你还要不要点脸,然而剑千山却是忽然一声笑,全然无事发生一样:“确实是冷,一起走吧。” ……这是什么情节?这叫什么情节!!星河影赶紧跟了两步上去:“师兄!我跟长夜就是发小的关系!没别的!” 剑千山扭头看着他,脸上倒是没有丝毫的不悦神色。星河影怕他走一把拽住了剑千山的衣袖:“师兄,你对我来说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长夜不如你重要,谁都没你重要!” 剑千山大概是听惯了他这类的话,略是摇头,伸手拂开了星河影的手,拍了拍他的头:“阿影,你不必如此,这么大的人了,你自是能妥当处置自己的事情。” 这话说的星河影一脸懵,剑千山却是手上又拿着拂尘,随手一甩搭在臂弯:“走吧,死者听说是与朝堂有关,此事不可怠慢。” 拂尘拂尘,既是拂去红尘纷扰,也是掸落心头俗务。星河影看着剑千山身姿矫捷是翻身下了房顶,只觉这明明大好的天气却让人冷的透骨。 他现在觉得自己不懂,却不知道自己到底不懂什么。风鹤鸣还没来得及走下去房顶,这时候算是全程围观了一场尴尬戏码。看了看星河影,倒是修养极佳没有雪上加霜给他再补两句刀子。星河影转头看了他一眼,倒是颇为不识好歹的一个白眼: “无所谓,三百来次而已,我习惯了。” “……”脸皮这么厚,我低估你了。风鹤鸣颇为不屑嘁了一声,低声道,“该说你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么?” 星河影毫不客气回嘴一句:“我是捡的,你跟你爹才叫有其父必有其子,怂都怂的一样。你说大师兄知道你对他有非分之想吗?” “星河影!” “哟,天气是挺冷。” 一句话说完,星河影已经翻下了房顶。每次到了两个人针锋相对的时候,星河影一定是这样气的他说不出话却完全不给回嘴的机会。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43 算了。风鹤鸣深吸了一口气,算了。 客栈的房间里,衙役们见到凌虚剑门的人,也乐得甩锅,交代几句闲话便回去了官衙。长昼的乌鸦这时候又落在了他肩膀上,星河影从窗户里翻进来的时候长昼正在和剑千山说起长夜—— “那小子,打小就喜欢阿影。小时候大家也都说,长夜一个男孩子,以后和阿影最多也就是好兄弟了。要是姑娘,肯定要当阿影的小媳妇儿。谁知道阿影这小子越长越歪,成了个荤素不忌的主。” 星河影:“……” 长昼这时候看到了他进门,扫一眼却笑眯眯还是说完了后面的半句话: “而且还偏偏对长夜没这个意思,打从十八九岁那会儿就一直绕着长夜走。长夜那孩子本来就是乖僻性子,阿影越是不理他,他越是抓心挠肝要找阿影。” 剑千山像是和长昼十分聊得来,这时候拂尘一转,又侧头看着星河影,脸上带着笑:“阿影果然还是会讨人欢心,我记得当年刚来的时候,阿影也是嘴甜招人喜欢,就连睡过了时候错过早课,师父都舍不得罚他。有时候抄个书,同门的兄弟姐妹都给他帮忙。” 人生自古谁无死,修罗场里见真章。星河影保持微笑,顺便在风鹤鸣进窗之前随手啪叽一下关了窗户。 第54章 死不得其所 死者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被仵作检验过的尸体留在殓房里,这时候原本从头到脚蒙着的白布掀开了一些,露出一双死不瞑目的眼。 更夫老王并不在县衙,于是星河影与长昼一同去找老王头,剑千山与风鹤鸣到了县衙来查看死者尸身。仵作倒也认识剑千山他们师兄弟,原本是坐在殓房门口美滋滋喝小酒啃鸡腿儿,因着剑千山师兄弟来了,才用皂角水洗了手,讲解起线索: “这人是京城派来的人,你们来也合适,因为他就是 一刀毙命,但是这人的刀是反手的。” 剑千山疑惑里追问了一句:“反手?” 仵作伸手指向死者颈上的伤口,比划了一下:“看到了?短而且深。这样的伤口应该是短刀匕首一类的东西,反手握着,咔嚓一刀。”仵作说着,比划了一下,“而且这伤口是左深右浅,对方是用左手下刀的。” “左撇子?” “我可没说他是左撇子,我只说了他是左手下刀,你不知道有人左右手通用吗?”仵作说着,坐回门口晒太阳,美滋滋又是一口鸡腿一口小酒,“还说呢,你三师弟呢?星河影那小子就会左右开弓,上次我跟他下棋,这小兔崽子右手下棋左手偷我棋子,太坏了。” 嗯,的确是他能干的事情。剑千山笑了一声:“大概是在算身上零钱还够买多少糖葫芦吧。” “阿嚏!”星河影一个猛甩头打了个喷嚏,饶是这样,还是被老王头送了个嫌弃的斜眼。三个人坐在老王家的小屋子里,星河影又给老王带了两角酒,这时候围坐在桌边,老王也不客气自己喝着酒。长昼看着星河影像是要说什么,然而一句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一声打趣: “阿影,你师兄想你啦?” 打喷嚏是一想二骂三念叨,他们家都是这么讲的。再多?再多那就是伤风了赶紧吃药。 星河影揉揉鼻子,没理会他,只继续问老王:“然后呢?” 老王头跟星河影也算混熟了——整个隐仙镇上的人跟凌虚剑门这个不务正业的三弟子都很熟,酒楼常客,没事就喜欢随手送东家的大姑娘一条大鲤鱼、给西家的小娘子一只布老虎。遇到城南的大娘就给她一筐鸡蛋,看到城北的小丫头就抓两只蝴蝶。 要是别人这么干,八成得被当成臭流氓给活活打死。然而星河影这样,却没人介意。大概是因为十来年都是如此,镇上的人早就习惯了星河影,也没人真当他送的东西有什么含义。他随手一送,别人随手一接,就这样而已,反正通常也都是三五文钱的小东西,老王头也被星河影随手塞过鬼画符,于是也挺待见这小子,看了看长昼,似乎还是有几分警惕: “昨天晚上真不是这个人?” 星河影:“他们俩是亲哥俩,我认识的。” 似乎是放了心,老王这时候喝了口小酒:“昨儿晚上,我是看见了有乌鸦飞过去,这才往小巷子里看的。”老王说着,又看了看长昼,“跟他肩膀上蹲的这个不一样,那人带的乌鸦全身都是黑的,一根杂毛都没有。我还捡到了一根鸟毛,让我收起来了。”老王比划了一下,“你们这乌鸦都是咋养的?这么大个头?” 长昼笑了笑,没说话,食指一伸点了点乌鸦的头。那乌鸦便呼啦啦扑腾一下,落到了星河影的肩膀上。星河影没什么表情,也根本没看这只带两道红毛的乌鸦,肩头一动:“滚滚滚,膈应你。” 于是乌鸦哇地叫了一声,又回到了长昼肩头。长昼像是安慰它一样给它顺了顺毛:“阿影,你以前不是挺喜欢大墨的?” 星河影依然是没理他,给老王剥了颗花生:“来,吃个花生下酒。你后来看见什么了?” 老王扭头往地上啐了一声:“别说了,忒晦气!那人从巷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我老命怕是要完。等那人走的没影了我才敢进去,结果一眼就看见那人死在墙角。那个血味!当时那人手上还沾着血,啧,你们这些个江湖人,真是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 “江湖人不背这个锅。”星河影一个白眼,“那个鸟毛呢?找一下我看看。” “行,你等着吧。” 老王说罢,转身进了屋子里面。星河影直接手肘拄在了桌子上,一手托腮一手自己剥了颗花生。长昼便是又笑了起来,那笑意里有几分假: “阿影,你有这么小心眼吗?不就是跟你师兄多说了几句玩笑话,至于跟我生气到现在吗?” 星河影一抬手,花生扔进嘴里吧唧吧唧嚼起来,眼睛一斜,一声呵呵: “你装,你接着跟老子装。” “阿影你这话……” “我给你鼓掌叫好,你接着演。”星河影一个白眼,又剥了个花生吧唧吧唧,回头朝屋里喊了一嗓子:“老王!找着没?!” 没有回答。 星河影一怔,扭头看向长昼。后者给他一脸无辜,于是惊得星河影立刻蹿了起来箭步跃进了里间。 晚了一步。 老王头窝在墙角,两眼圆睁显然是没了生机。窗子大开,寒风从外面灌了进来,却没有多少血味。只有一根漆黑的乌鸦翎毛,插在咽喉。这根漂亮的羽毛上没有成条的红痕,却有红色的斑点。 当然是血。 长昼显然没有料到这个情形,正欲开口忽然间天旋地转被人一把抓住了领子摁在了墙上: “你们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有病吗你们突然跑出来问我逆命心法第几重说什么要你来教我,突然就来信说要来凌虚剑门找《长生典》,你们到底有什么毛病!” “阿影我——” “别叫我阿影!长夜!你真当你掩饰的很好吗?!” 像是一声炸雷从耳边炸开,他愣在了原地。星河影愤怒的表情这时候看起来还是让他那么喜欢,或许是太久没见所以不论这人是什么模样他都想看。长夜忽然向前倾身试图吻上星河影,然而身前顿时一空,星河影已经松开了手跳开三步。 于是长夜只好留在原地,单膝跪在了地上: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44 “属下长夜……参见少主。” 第55章 痴汉没有好下场 长昼和长夜,其实是性格截然不同的兄弟俩。 大概是人如其名,长昼多是脸上带笑,然而待人接物多少有些圆滑。两人其实是同岁,长夜似乎比他幼稚许多,总是冷着脸,也不懂何谓委曲求全,对人从来冷硬。 其实,两个人长的也不是很像。星河影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长夜,一言不发。老王头的尸首就在墙角,血腥味渐渐弥漫了室内。长夜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抬头看着星河影: “少主……是怎么发觉的?” 星河影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着老王头咽喉上那根乌鸦的翎羽:“长昼在嫁祸你。教内出什么事了?” 长夜略是沉默了片刻,星河影却也不催促,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支乌鸦的羽毛—— “这是我在客栈房顶捡到的,上面带着红,是长昼的胭脂鸦。”说罢,转身蹲在了老王身边,叹口气把他的眼睛合了上: “对不住了……” 长夜依然跪在原地,星河影没说让他起来,他当然是一直跪着。终于星河影是转身又看着他,长夜敏锐地感觉到星河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些。 “算了。”星河影又叹了口气,深刻理解了剑千山对着他的时候是有多无奈,一手扶额深感绝望,“我就不应该觉得你能开窍……你不是榆木脑袋,你是千年阴沉木压实了的脑袋!” 长夜依然低着头不发一言,然而他越是这样,星河影反而是越气:“装什么哑巴,逆天命不缺死人,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你跟长昼怎么回事!抬头!看着我!” 于是长夜抬起了头,目光灼灼,如果说星河影的眼睛里有星空,那么长夜这双眼里怕是装了个太阳,看着星河影的眼神全是不加掩饰的炙热:“少主果然英明,属下自以为能逃过少主法眼,实在托大。少主可否明示,属下是何处露了破绽?长昼与我是同胞兄弟,少主也有七年未曾见过属下,如何能如此迅速分辨出属下和长昼?” 妈的,早知道让他闭嘴了,话真多。星河影伸手揉揉直跳的太阳穴,一手摆摆手示意他停下:“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半个月前就给我传书说你要来让我做个准备,又说要找《长生典》,你们到底想干嘛?” “少主,近日以来,武林上多有关于我教的流言蜚语,”长夜说着,依然没有起身,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仰望星河影,似乎这才是让他感觉舒服的视角,“属下担心少主安全,所以才向教主请示前来服侍少主。” 流言蜚语?星河影只觉得想手写呵呵俩字贴长夜脸上,那些说逆天命什么杀人不眨眼行事颠倒疏狂爱好打家劫舍的,你管这些叫流言蜚语?哥们儿你这是睁眼说瞎话啊?你良心不会痛的嘛? 于是星河影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长夜:“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我要听实话,懂吗?” 从小就是这样,长夜面对他的第一选择基本都不是实话。七年不见,没想到本能仍在,长夜看着星河影的眼神里更多了几分明亮—— “少主果然睿智一如往昔……的确是教主派属下前来保护少主安全的,另外要属下带来一套剑法给少主。” 星河影闻言是眉头一皱:“这么多年,他们还没把你的体质改过来?” “能作为少主的剑谱是长夜的荣幸。” 星河影听着就是一扶额,根本没法跟这人交流。长夜体质特殊,乃是打娘胎里出来之后就被刻意雕琢成了如今这般。天下的武功,只要在他眼前过演练一次,他便能牢牢记住;然而这武功他自己不能用,只要再完整打出过一次,这武功路数便是彻底在他脑子里销毁。 这是个盗取武功秘籍的绝佳容器,更是个绝不会泄密的信封。 星河影看着长夜那仿佛小狗子等着主人夸奖一样的神色,更是头疼:“长昼是怎么回事?” 长夜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去:“他叛变了。” “说明白。” “少主,长昼要夺逆命心法第八重的秘籍。”长夜抬头看着星河影,“教主此次命我给少主带来第八重的剑诀,名为飞雪狂歌三十剑,属下现在就为少主演练——” “你等等你等等。”星河影又是摆摆手,妈的,墙角还窝着个死人,长夜这是心多大?就算你有心情教我也没心情学好不好!星河影恨不能一个白眼甩到房顶上: “你扮成长昼干嘛?让我挑着玩?” 话问到这里,长夜抬头看着星河影,那双紫色的眼眸里却是忽然有些委屈的模样,然而只是一闪而逝,又被他压在了眼底:“少主……若是长夜在,你怕是根本就不会来见我吧。我与长昼是孪生兄弟,胭脂鸦认他也认我,换上他爱穿的红边衣裳,属下自认为已经十分完满,少主究竟是在何处看出了破绽?” 星河影没答话,只向门外去:“起来吧,我要去衙门叫人,你跟着。” 长夜略是带些惘然起身,跟着星河影。还没等他问,星河影便开口回答了他想问的话: “不用装长昼了。我师兄不傻,估计早就明白你是谁了。” “属下不认为他有如此明察秋毫……”长夜似乎是不服,星河影便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不似平常总笑嘻嘻的他,只带着一股冷: “两件事。” “少主……?” “第一,从现在开始,不许暴露我的身份。叫我哥还是弟随你,不要让我听见什么少主属下教主的称呼,更别让我听见你叫我阿影。”星河影说完,又转头继续迈开了步子,“第二,别自作聪明。剑千山他比你想象的有脑子,凌虚剑门里没有傻的。” 星河影说罢,人已经走出了小屋子:“让胭脂鸦走,把你自己的乌鸦叫回来。长昼既然已经反了,胭脂鸦就是他的眼睛。你以为他怎么赶在这么寸的时候灭口的?老王怕是捡到了胭脂鸦的毛,所以他拔你的乌鸦的毛杀人。长夜,你自作聪明的毛病怎么还是不见好?” 星河影说罢,回头看着他:“你不知道吗?长昼根本没有异色的眼睛和睫毛,他的紫眸红睫都是染的。” 第56章 没瓜,吃糖葫芦吗 长夜其实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只是星河影从来不这么觉得而已。任谁背后多了个小尾巴大概都不会高兴,于是星河影说是去衙门,然而轻身功夫飞上了房顶就是个跑,脚下快得像是恨不得远远甩了长夜。 长夜也不说话,暗自提着一口气轻身功夫跟着星河影。然而冷不防星河影突然是一脚急停,还不等长夜减速,转身就从房顶上跃了下去。长夜没想到星河影还能半途拐弯的,急急忙忙沉下一口气差点崴了脚。翻身从房顶跃下去,却见星河影是站在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前面。 “……你想吃这个了?”不管是哥还是弟,长夜都实在叫不出口,干脆省略了称谓。星河影是全然未曾介意,头都没回嗯了一声,点点自己钱袋里的几个零碎铜板,拿了两支。想了想,转头问长夜: “吃么?” “不……”长夜习惯性地拒绝,还没开口,就见星河影自己一口咬下去吃了个红彤彤的果儿,剩下的递给了他: “没毒,吃吧。” 长夜目瞪口呆,星河影已经一把将糖葫芦塞进了他手里,又买了一支,这才不紧不慢往衙门去。长夜拿着糖葫芦跟在他身后,忽然就不懂他到底要做什么: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45 “你不急了吗?”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着急的。”星河影说着,已经对右手拿着的那串糖葫芦下了口,“而且万一糖蹭到衣服上,你给我洗吗?” “那是属下的荣……” “闭嘴,不想听。”星河影嘎嘣嘣嚼着糖葫芦,左手上还另拿着一支。长夜犹豫了许久,还是吃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着实讨喜,就好像星河影给人的表象一般。这山楂也真是好果子,酸溜溜的却带些甜,还有一些脆劲儿。七年不见,倒是没想到星河影会给他糖葫芦吃。 长夜突然觉得隐仙镇是个不错的地方,天很晴,阳光也很好。虽然天气有些冷,却让人十分舒服。大路很宽很平,他可以慢悠悠跟在星河影身后。 一直走到衙门前,星河影的脚步突然轻快了几分。长夜还在不明所以,向前看去,越过星河影的肩头看到了站在县衙外树下的人。 当然是剑千山,即使是初冬,他穿的还是一身黑白二色的道服。里黑外白,简单至极。腰上一把同样朴素的长剑,头上也是简单一个束发。唯一的饰物大概只有他手上檀木柄的拂尘,右手执着拂尘搭在左臂弯。 剑千山整个人看起来很素,然而这时候他站在县衙外那棵掉光了叶子、却落了满枝积雪的梧桐树下,当阳光从树梢穿过的时候,风带下几点积雪从他周围掠过,那时候连一旁抱剑而立的风鹤鸣仿佛都成了他身后可有可无的背景,天地都是他的陪衬。 一个以天地为衬的道者,还需要什么饰物? 星河影像是没有看出来眼前是多么完满的场景一般,脚步轻捷到了剑千山面前,笑眯眯把糖葫芦递到了剑千山眼前:“师兄,糖葫芦,吃不吃?” 原来,是特意留给他的?长夜一怔,看着剑千山原是没有表情的一张脸上忽而出现了温和的笑意,伸手接过了糖葫芦,没说话先一口咬掉了上面的糖片: “没给你二师兄也带一个?” 一边的风鹤鸣略是一扬眉,还未说出一句我不喜欢这类玩意儿,就见星河影是一歪头,十分无辜的模样:“因为没带够零钱,就够买三个。长夜他大老远来一趟,我这么穷,没钱请吃饭,就请他一串糖葫芦好了。” 风鹤鸣:“呵呵。” 剑千山的目光转到了长夜身上,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笑点头示意,打了个招呼:“长夜,既然不是第一次见面,繁文缛节不如就省了。你们那边可有什么线索?” 星河影略一颔首,终于是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严肃了下来:“杀人的是长昼,老王头被灭口了。” 他说的冷静,剑千山略是皱眉,于是星河影继续道:“现在长昼去了哪,我也不清楚。长昼和长夜是孪生兄弟,但是长昼眼睛睫毛的颜色是染的,区分他们俩就泼一盆水,哪个掉色了哪个是长昼。” 掉色……你的发小到底都是什么人……剑千山看星河影的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描述的味道,星河影则是凭借堪比城墙拐角的脸皮假装没看见。 风鹤鸣则是刻意看了一眼长夜,那双紫色的眼睛这时候紧紧盯着星河影的背影,眼里像是不甘像是恼怒,大概是埋怨星河影居然将这样的讯息毫无保留就坦然告诉剑千山。 大抵他珍视的、他觉得重要的东西,在星河影眼里并没有什么紧要吧。 星河影似乎浑然未觉长夜的颓丧,只是依然对剑千山带着明亮笑意:“师兄,你们这边有什么线索么?” 剑千山的注意力也并未放在长夜身上,这时候略是敛眉:“长昼是左撇子么?仵作说杀人者是用左手,反手执利器,割喉致死。” 星河影略是扬眉,张嘴把糖葫芦横着咬在嘴里,两手抓起剑千山的左手。剑千山倒是理解他的意思,无奈伸手拿住了星河影嘴里的糖葫芦:“有话直说,跟小狗儿似的……”说着,手里一转反手捏着糖葫芦的竹签: “如果是这样的话——” 剑千山手上对着星河影的咽喉一划,长夜正要上前,却见星河影向后一躲,而后又一口咬住了糖葫芦,顺势撸下来一颗山楂,一边嚼一边回答剑千山的话: “这两个人应该是站在很近的地方,结合案发是半夜,可能是长昼和死者有约,到了地方,杀人灭口。” “客栈有客簿,死者身份很清楚,是京城来的商人。”剑千山说道,“如果是这样,长昼为什么要杀个商旅?他的财物已经被官府封存起来了,金银细软都在。” “所以不是求财,”星河影说着,略略一顿,长昼的事情已经涉及了逆天命,这时候要怎么告诉剑千山…… “阿影。”星河影还在犹豫,剑千山却突然叫了他一声。在他迷茫一个抬头里,剑千山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把糖葫芦送到他面前: “你不用什么事情都告诉我,只要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够了。” 第57章 钩直饵咸,离水三尺 客栈里,剑千山慢悠悠倒了一杯茶,抬手饮茶时看到了对面风鹤鸣铁青着脸,于是放下了茶杯,给风鹤鸣也斟了一杯茶。 “师兄,”风鹤鸣没忍住先开了口,“兹事体大,星河影他……” “二师弟,”剑千山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脸上带着略略的笑意,可是那双眼里却是毫无轻松神色,只带着严肃的冷意,“本门门规,最忌同门猜疑内斗。阿影他十三岁入剑门,如今十二年过去,我信他。” 你信他?可你到底知不知道……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几句话被风鹤鸣咽了回去,从喉咙口坠到心肝肺全都是疼的。剑千山却是将茶杯推给他面前: “二师弟,你和阿影都是十几岁的时候入门。咱们剑门不强求斩断红尘,你们两人身后是各自的烦恼万丈……可是在我眼里,你们都是我的师弟。” 风鹤鸣抬头看他,眼神忽然有些锐利。剑千山还不解其意,只听风鹤鸣开口,问题却是尖锐十分—— “长昼要夺的是整个逆天命。” 客栈外,小巷里,对着那一滩血迹,长夜终于开了口。星河影倚着墙壁抱着剑,这时候刚好被阳光照得一身明亮。而长夜一向不喜光,站在他对面墙角的阴凉处: “大约三个月之前,教主发觉茶点里被人放了通络丸。” 三个月前……星河影心下一算,差不多就是他和剑千山动身去眠狼穴的时候,略是敛眉:“你说的是我理解那个通络丸吗?就是益血明目通经络的那个?” “是。”长夜颔首,“教主大概在一年之前改口喝甜米酒,有时候会吃一些下酒的小点心。大概三个月前,教主发觉点心味道不对。属下在里面试出了川穹、巴戟之类,是有人把通络丸碾碎了加到点心里的。” 星河影扶额叹了口气:“我就说……他之前说什么年纪大了要少喝烈酒了,我还以为他要戒酒,从烈酒改成米酒是吧……回去你让他用枸杞泡酒喝,更补身子!接着说,然后呢?” 长夜略是颔首,继续道:“属下也不知道为什么,教主当时似乎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大娘突然在厨房里抓到了个新来的杂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已经被灭口了。” 所谓大娘,是指逆天命里七位护法之中位居首座的飞针娘子慕娉婷。 “而后教主亲自去了一趟塞外,少主,你知道的。从眠狼穴回来之后,教主忽然问属下要不要见少主。” 教科书一般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星河影往墙上一靠,内心全是骂娘。白眼一翻,再看长夜:“你就高高兴兴收拾行李来了?”长夜没有回答,然而常年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这时候却微微泛红。星河影长叹一声再次扶额,同样是大老爷们儿你到底在羞涩个什么?学学我,脸皮厚一点好吗? 长夜或许是为了掩饰尴尬,伸手顺了顺肩头乌鸦的羽毛。这只乌鸦通体漆黑,全无一丝杂色: “教主又命属下给少主带来剑法,长昼之前都在书库,教主说第八重心法会由他的朋友带给少主,属下不擅接应,所以长昼同来,至此接洽那位朋友,将心法秘籍带给少主,也防范少主身份暴露。” “钩直饵咸。”星河影冷哼了一声,十分不屑,“他一天天神出鬼没的,想送什么东西给我亲自出手不就是了?让你们俩来不过是看谁有问题。就这么明显的陷阱,长昼还往里跳,还动手杀人?到底是谁傻?”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46 长夜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于是星河影只一声冷哼:“继续,昨日里你和长昼一起到了隐仙镇?” “是。”长夜颔首,“此人只是个普通商人,除了生意大些无甚特别。长昼与他接洽之后已经拿到了心法的第八重,此时正在属下这里。”长夜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本薄薄的书,双手交给星河影。星河影一手接过,翻了翻,的确是逆命心法的第八重没错。 长昼当然不会为了逆命心法杀人,逆天命之中唯有水风清和他修习此功,别人就算拿到第八重心法的秘籍,那也是空中楼阁,看不懂的。逆命心法与凌虚剑诀不同,凌虚剑诀只要悟性配合招式,而逆命心法则是并没有定招,只有心经。招式?全靠自己编,好用就用着。 于是长夜继续道:“长昼与我是分开两间的,我听到了声音。我的房间不是临窗的,所以从窗子翻出去,在房顶监视,才发现他和商人约在了这里。属下没有夜眼,只能看清商人是把什么东西给了长昼。长昼将他灭口了,属下下去的时候这人已经断了气。” 长夜说罢,只看着星河影眼里再没了以往的戏谑笑意: “长昼杀了人原本可以伪装无事发生,如果他杀了你,我也不会发现,你觉得他为什么要跑?” 长夜一怔,星河影则是又看向了他:“长夜,你近日以来有没有经常半夜毫无缘由地惊醒、盗汗,有时候还会觉得有人叫你,回头却没有人这种情况?最重要的,你现在的血……是什么颜色?” 凌虚剑门里,香炉袅袅散着轻烟,问归途倚着一张矮案靠在窗边,手上一卷书册。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略一转头,抬头就看到了外面略略长出了花苞的梅树。 再过些时候,梅花就要开了吧。 他心里略是一转这想法,就听到有人敲门。转过头应了一声,来者便自然地推开了门缓步入内。麻袋一般没形没款的黑衣抖落寒尘,那张看不出五官的狰狞面孔似乎被寒风冻得即将碎裂。崎医师径直走到问归途对面,放下了药箱取出脉枕: “伸手。” 问归途立刻坐正,放下了手上的书卷,挽起袖子乖乖配合。崎医师一眼扫上去,看到了《道德经》三字,略略敛眉: “怎么?躁郁的症状越发严重了么?” “还压得住。”问归途含混回答,崎医师便是一贯面无表情,伸手搭上问归途的脉。良久,略略颔首:“星河影带回来的狼蛛血的确有用。” “你说你……我自己去就得了,还要他们跑一趟,逼得我只能扯出个试炼的借口。好在千山的确有所收获,如今他已经渐入剑诀第八重境,我也放心了。” “你真的放得下心吗?”崎医师那双眼里,似乎多了什么情绪,“他知道了吗?” 问归途于是又扭头看向窗外的梅树,崎医师这才发现他只是看起来年轻一如往昔,实际上两鬓已经生了华发—— “知道又如何?他不也是一样。” 第58章 药罐子就该有药罐子的自觉 凌虚剑门其实并不少外人来往,只是入了冬,长云峰上就格外的冷,所以冬天几乎没有外人会到凌虚剑门来。 于是当三位师兄下山一趟,却是带回来个陌生人的时候,一众小弟子们便多是好奇十分,悄眯眯从柱子后面探头出去,看着师兄们带着那紫色眼睛的怪人直奔崎医师所在的后山。 哇……那个人好奇怪哦,脸色好像比树上的积雪还要白,肩膀上还有一只狗那么大的乌鸦!而且他偏偏穿黑衣服,看起来更吓人啦!小弟子们交头接耳,忽然是“啪”的一下被什么东西打中了脑门儿。小弟子们惊叫了一声,才发现是圆滚滚的栗子,落在地上还在冒着热气。再抬头,三位师兄和客人都走远了,只有三师兄星河影经过的地方,廊下放着一纸包糖炒栗子。 听着身后小弟子们叽叽喳喳的一片乱,剑千山低低笑了一声,看着星河影:“你也不怕他们零嘴儿吃多了不好好吃饭。” 星河影手里还留着几颗栗子,这时候就剥开一个送到剑千山眼前:“反正有正法长老奶孩子,咱们着什么急。” 剑千山也自然接过了星河影剥开的栗子,香软干净一团儿栗子肉就送进了嘴里,大冬天的吃一口糖炒栗子真是美味,又暖又甜实在喜人。风鹤鸣大概是看习惯了,抬头看着天上一只麻雀扑棱棱飞过去。长夜肩膀上的乌鸦似乎被这只麻雀给吸引了,忽然振翅冲起来扑击麻雀。星河影看也没看甩手朝天扔了颗没剥壳的栗子,正好打在了乌鸦的喙上。啪嗒一声刚好裂开,也没看清星河影是怎么动的,只是剥了壳的栗子已经落到了他手里。乌鸦被打了一下,委屈巴巴落回长夜肩头,对着星河影叫了几声。 于是星河影抬手把那颗栗子肉抛给了长夜:“你家乌鸦敲开的,给你吃了。” 长夜还没动,他肩膀上的乌鸦却先是扑棱棱飞了起来,一口叼住了栗子。人总不能跟鸟抢口粮,于是星河影直接把手里剩下的几颗栗子全都塞到了长夜手里: “算了,都给你吧。” 长夜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剑千山便忽然出声提醒:“到了。” 眼前是崎医师的小院子,外面一丛竹木这时候经过霜雪更是苍翠,一池药泉这时候结了薄薄一层冰。两扇门却是紧闭,显然此间主人不在。 星河影像是发现了什么,略是低头思量。剑千山正要问他在想什么,却听背后传来了脚步声。而后是带些冷的女子声音: “这么多人堵在我这儿,有人死了啊?” 说话这么难听,口无遮拦到这个地步的,整个凌虚剑门除了星河影只有崎医师。几人回头,果然见这一身黑衣的女人单肩背着药箱。也不知她是去了何处,肩头还落着些许雪片。长夜是第一次见到崎医师,看到这人一张辨不出五官的脸略是惊讶了一下。然而即使这种细微的表情也没逃过崎医师的眼睛,她只略是扫了一眼长夜,而后便径直从他旁边阔步走过去,一边推开自己的房门,一边是冷冰冰甩下了一句话: “药罐子就有点药罐子的自觉,要么赶紧死,要么结实点儿。” 剑千山有听没懂,风鹤鸣眉头一扬。星河影知根知底,这时候是目瞪口呆;长夜听了这话是一怔,而后看着崎医师的眼神忽然就有了几分敬重。大概学好技术不仅能致富还能走遍天下都不怕,崎医师这时候也没搭理几个年轻人,自己推开了柴门,便是进了院里: “你们若是要给这小子求医,老娘不管。” 星河影一听差点炸起来,却被剑千山一把拽住了衣袖。正是不解,就见剑千山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狭长布包,上前去递向崎医师: “崎医师,上次晚辈与阿影同来,见到崎医师的银针似乎是用得有些旧了。这次下山,晚辈见到药铺里新来的大夫用的银针十分精巧,就向他买了一套。想崎医师平日里对晚辈和阿影多有照拂,既然是下山一趟,当然应该给崎医师带些琐碎东西。” 崎医师一眼落在剑千山手里的针包上,忽然冷笑了一声: “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了星河影那一套?以为我会拿人的手短不成?” 星河影:“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剑千山却还是带着大方得体的笑意:“并不是,只是若崎医师不肯出手,晚辈只得与他们再下山一趟,找镇上的大夫。既然是从他那里买来的银针,再带回去,总是不好。” “山下那群庸医?”崎医师听到这里,又是一声冷哼,推开了药庐房门,“他们懂个屁!小子,还有那个药罐子,进来!” 这话说完,剑千山回头看着身后几人,笑眯眯眨了眨眼。手上的针包不知何时不见了,大概是在崎医师拂袖开门的一瞬间就消失了吧。星河影没进门先是抬头看了一眼,这天也没下红雨啊怎么大师兄还学坏了?难道真是我拐带的? “进来。”崎医师的声音又从药庐了传了出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星河影后背一凉,对长夜比划一个进去的手势。风鹤鸣却忽然停了步,抬头看着天空。星河影回头看他,却见风鹤鸣摆了摆手: “正法长老找我有事。” 长夜已经进了门,星河影便是眼里一丝嘲讽:“正法长老?这儿没别人,不用装了。” 风鹤鸣没理他,转身走人。星河影盯着他的背影,直到这人转身出了竹林外,他才终于舍得进了药庐。 这时候光线正好,崎医师的药庐里也十分亮堂。长夜坐在崎医师对面,伸手被号脉。剑千山站在一边,倒是教养极好没有到处乱看。星河影也算是早与崎医师熟络了,进了门从桌上抓起一把果子,坐在了窗下的椅子上。待崎医师收了手,目光转向了他: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47 “望闻问切,说说吧。” 剑千山是不解,也不知这时候该不该退出去。在山下时星河影忽然说要带长夜回来给崎医师诊断一下,剑千山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也回来了。此时还是一头雾水,于是星河影便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的椅子坐下: “师兄,这事儿我不瞒着你。长夜如今眼睛和睫毛的颜色不是天生的,他是中毒。” 第59章 漫漫长路,独我夜行 太阳快要落山,夕照日给外面的残雪都镀上了一层暖意。剑千山和星河影都被撵到了外面,崎医师与长夜独在药庐里。这时候一室都是暖烘烘的,崎医师抬手倒了一杯温热的白水,当然不是给长夜的,只是自己喝罢了。桌上一把银质的小刀,垫着白布,旁边是一只细腻的白瓷碗。 直到崎医师放下了水杯,抬眼看着长夜。那双明如秋水的眼睛里带着戏谑嘲弄,本就狰狞的脸上却 看不出神色有什么不同:“二十多岁的人了,事事都要星河影做主么?要不然我把他叫进来,你问问他的意见?” “不必了。”长夜立刻拒绝,拿起了银刀在掌心划了开。暗红色的血立刻涌了出来,他略是皱了眉头,等着流出的血慢慢蓄了半碗。 “够了。”崎医师点了点头,给长夜裹上了伤口之后,用白布略略擦了一把银刀,只见血迹擦去之后,整个刃口都是一片焦黑。 “啧啧啧……”崎医师摇了摇头,扫了长夜一眼,“我活了这么些年,倒是头一次见到血这么毒还能长这么大的……小子,你今年多大?” 长夜略略皱眉,总觉得崎医师这问题有点无关,然而既然星河影嘱咐了他一切听崎医师的,于是他还是老实回答:“二十四。” “嗯,跟星河影他大师兄还是同岁。”崎医师说了一句,端起了半碗的血,走到药庐角落一只铁皮箱子前。长夜好奇却没跟过去,只是有些意外,转头看着窗外,药庐院子里星河影又是缠着剑千山撒娇耍赖。 他看剑千山为人处世都是十分稳重,又是大师兄,心里估计他该是比星河影大一些,倒是忘了江湖上师兄弟排行是看入门先后,也忘了星河影总是爱装小孩儿。 却听崎医师又是“啧”了一声,长夜回头,却见崎医师从铁箱子里拎出了一只死老鼠:“你这血还真够毒的……见血封喉啊,应该拿去做毒药,做暗卫可真是委屈人才了。” 这女人说话着实难听。长夜略是敛眉,却没提出什么异议。崎医师便随手将死老鼠扔到了屋外,又坐到长夜对面: “有的话,让那两个小子听见了不好。你近日以来,是不是睡不安稳,经常夜惊猛醒,并且有时候会猛然听到声音……” 这个问题,在山下的时候星河影刚问过他。长夜略是颔首,便听崎医师是一声嗤笑: “原来如此……你有什么心愿么?赶紧吧。时间不多了。” 任谁听到一句自己时间不多了,也淡定不下来。长夜猛地站了起来,然而只是这样一个动作之后,他又坐了下去。崎医师看了他一眼,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这时候倒是有了些许变化。 那是个笑,却比哭还难看,全是嘲弄: “我倒是不知道那师兄弟几个什么想法叫你来这里,小子,你身上这毒已经拔不掉了。你连眼睛都被改了颜色,几百种毒缠在一起,你就算是吃了那几百种解药也没用。” 长夜面无表情,崎医师只取出一枚银针,蘸了些长夜的血。转身又从铁箱里捉出来一只老鼠,将银针刺进了老鼠背上。老鼠吱吱叫了两声,不动了。 崎医师却又取出来一只细颈瓷瓶,另换了一支银针蘸了些瓷瓶里的东西,挨着刺了老鼠一针。长夜不解,却见那老鼠又窜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跑下桌就被崎医师拎着后颈皮抓了起来,拔了针扔回铁箱子。 长夜没懂,却见崎医师是阴森森笑出了声—— “小子,你还想活吗?” 这问题简直是废话,活的好好的,谁舍得死?长夜看向窗外,星河影不知从哪逮到了一只麻雀,献宝一样捧到剑千山眼前。剑千山在笑,但很浅很淡,也像他这人,云淡风轻。 “想。”长夜回答,“我想。” 崎医师当然看出了这几人的关系,却不多说,只深深一眼看着长夜:“只有一条路……《长生典》。” “上一次《长生典》现世还是在白眉山。”药庐里,星河影抱着剑,看着崎医师,“白眉山那张残页现在被我浑水摸鱼带回来了,加上眠狼穴刨出来的,就两张残页,能顶什么用?” “你师父最清楚,”崎医师说话间带着股慢条斯理的优雅,“《长生典》存世只有残页而已,你还想凑齐整本书修炼?你还想白日飞升羽化登仙是怎么的?” “我要是练会了真能成仙吗?”星河影笑嘻嘻打趣一句,全然没在意倚在窗边远望日落的长夜。剑千山手上拂尘一甩又糊了他一脸: “阿影,莫要胡闹。” 长夜像是要说什么,然而见星河影并无恼怒的意思,一腔多余的情绪全都憋了回去。星河影只拂去脸上沾的拂尘毛,仍是笑着:“师兄,说了好多次了,你的拂尘该换新的啦!” 剑千山没应他这句话,只是淡淡敛眉:“两篇残页都在师父手里,若是去求师父,他应当会拿出来。” “也别抱太大希望。”星河影接口道,“《长生典》事关重大,就算人命关天,也只是长夜一条命。如果这两张残页被长昼抢走流传到江湖上,那可是几百条人命。” “苍生要顾,也不能为了苍生就把别人的命不当回事。”剑千山回答,“明日我去见师父。” 一直看着窗外的长夜突然回头:“他走了。” 一只乌鸦在落日最后的余晖里飞走,星河影看得清,那乌鸦的羽翼上还有两道胭脂般的红痕。 那是长昼的胭脂鸦。 星河影十分的心满意足,略是颔首:“这小子果然没走。既然没走,那就不如找师父他老人家好好聊聊。” 剑千山沉默了片刻,忽然问星河影:“阿影,若是师父手中真有《长生典》残页能救长夜……” “那我肯定去找师父要。”星河影笃定点头,“我兄弟的命也是命,凭啥不救,大不了死几百人!” “几百?”崎医师突然笑了一声,阴恻恻像是坟堆里爬出来的骷髅老鬼,“你小子可真是天真……巽道生当年为了写成这一本《长生典》,杀的何止几千人。小子,纸这东西才被造出来多久?你以为《长生典》是写在纸上的吗?” 星河影被崎医师这话弄得有些懵,伸手比了一下:“既然叫残页,不是纸吗?” “能做成书页的,可不只是纸。”崎医师慢慢道,“还有皮。” 第60章 身为主角就是要努力作死 是夜,极静。 问归途一向是作息规律,听到门内敲了止静的钟鼓,便收拾一番熄了油灯。掌门居处在凌虚剑门后山最为僻静之处,到了休息的时候是真真的万籁俱寂,倒是更让人安心定神。 于是,若是有什么响动,也就格外明显。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48 不知何时又有阴云聚敛了起来,月色越发的黯淡,大抵不久后就会彻底隐没在云层后。在这样的夜幕下,飞鸟振翅的声音里,也带着不祥的意味—— “嗯?”原本已经躺在了床上准备安睡的问归途忽然睁开了眼睛,略是反应了片刻,忽然笑了一声。一片黑暗里他这声笑也不知是给谁听的,只一翻身侧卧盖上了被子。屋外寒风呼啸,听声音便让人觉得冷。 “呼……”星河影没忍住呵出一口热气暖了暖手,一直藏身在外面的树上,人都要被冻僵了。问归途和水风清真不愧同门师兄弟,喜欢侍弄花木真是一模一样。问归途的住处,院里是梅树院外是玉兰,这时候玉兰树上堆满了雪,星河影一身黑衣窝在暗处又怕打草惊蛇,这时候都快冻麻了。 身边的雪忽然落了一些,星河影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双手便从背后揽了过来,把他的手焐在自己掌中,也把他整个人圈在了自己怀里。鼻尖嗅到了淡淡的檀香味,而后就听到他压低了声音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阿影,你虽然常能以招式取胜,但也要勤修内功才是。” 星河影侧头一看,果然是剑千山。他这时候略低些头,察觉到星河影的视线之后便抬眼与他对视,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星河影略是扬眉,便压低声音笑了一声:“师兄,那要是别的同门这时候手凉,你也会这样给他们焐手吗?” “别人不像你内力这么差。” “师兄啊……”星河影压低声音,还是带着笑,“师兄,你就好好说一句‘不会’不好吗?起码哄我开心呀。” “你还用哄?我看你每天都开心的不得了。”既是为了埋伏,剑千山当然是没穿雪白道袍。这时候找出一身黑衣裳,星河影倒是觉得显得他更白了一些。此时听见剑千山这话,干脆是在这狭窄至极的地方略略转身,抽回了手往剑千山怀里塞: “对啊,我每天都高兴得很,师兄你要是再宠我点儿我就更开心了,师兄师兄我能把手塞你怀里暖暖么?!” “……莫要得寸进尺。”剑千山这句话说得十分慢,带着股随时准备把他踹下树的威胁。星河影深谙何谓见好就收,立刻又转回了盯着问归途卧房的方向,伸手又把剑千山的手拽了回来,强行继续抱抱:“师兄你说得对,我也这么觉得!好冷哦你说长昼怎么还不来呢?!” 剑千山沉默片刻,抬头望望对面树上藏得悄无声息的长夜,以及房顶上一身白衣和积雪几乎融为一体的风鹤鸣。两个人这时候简直十分默契,长夜低头盯着问归途的房门一动不动,风鹤鸣怕是连脸都埋进了雪堆里,就差举旗上书“我没看见”四个大字。剑千山低声叹了口气,是颇为无奈的口吻: “可能是……吃饱了,不想动吧。” 不管是狗粮还是饭,吃饱了,都不想动。 好在长昼不是个贪嘴的人。 月色又是暗下几分,终于隐在了云层后。星河影一双夜眼这时候更为敏锐,凝视着问归途的房间。风中多了一丝杂音,星河影凝神一听,猛地抬头看着天空。 一只乌鸦,几乎融在了漆黑如墨的夜色里,在这样的月夜里滑过空中,落在了飞檐刚好翘起来的一角上。剑千山凝神盯着雪地,揽着星河影的手却没有松开。星河影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剑千山的手上,而后才继续凝视雪地,唇角多了一抹笑意—— 一道白影,突然掠出! 星河影只觉背后一空,剑千山已经掠了下去阻截那人。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森寒剑光猛然从室内刺出,几乎同时那房门豁然大开,剑气,比雪地更冷!问归途一剑尚未斩落,雪地上炸开一蓬雪雾,而后是三点寒芒直扑而出。 剑千山已经赶到,然而未等他出手,问归途却是衣袖一转一甩,飞雪便像受了千钧重压,连带暗器一同被压倒在地。白衣人影见此一击落空,毫不恋战,顿时折身轻功掠向山头。 便是兜头一线流光扑面而来。埋伏于另一棵树上的长夜自树上一跃而下,手中流光虽然细微,然而若是碰上便是身首分离的下场。他的武器,正是削金断玉的钢丝。白衣人影猛然折身,房顶上便是又有风鹤鸣长剑伴落雪而下! 正在此时,一团带着血光的黑云扑向了风鹤鸣的面门。风鹤鸣旋身回剑,却只削下了这乌鸦的羽毛。也不知这乌鸦是如何训练出来,竟然是矫捷十分,一双爪子直扑向了风鹤鸣的眼睛。 剑千山到底护着师弟,平素虽多用拂尘,今日却是利剑出鞘刺向长昼的胭脂鸦。然而这扁毛畜牲却是比人还精明,竟然也能预测剑路何如,顿时避过了这一剑。长夜肩头的乌鸦已然扑了出来,缠住了胭脂鸦。白衣人得此喘息机会,猛然拔身回返跃出丈余。问归途眉头一敛,剑千山、风鹤鸣与长夜已然追击出去。 星河影此时仍然站在树上,并未行动。 不对……不对…… 长昼他的武功,并不逊于长夜。长夜的墨鸦,其实比长昼的胭脂鸦差远了……有什么不对! 问归途一步未动,然而一剑翻手挡在背后,便听得叮当一声脆响。眼中流过一丝血光,问归途却是突然横撤一步让开了房门。黑衣劲装人影自房内脱出,手上精钢利爪已然被崩了个缺口。掠过问归途身前时又是挥爪一击,却见问归途只面无表情立在原地,甚至连动手的意思都没有。 “叮”的一声,一柄剑横空挡在了他面前。星河影便是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一剑护在了问归途面前。 “作死。”问归途慢慢开口,声音里却带着些许笑意。星河影便是侧身一个回眸,带些滑头戏谑的笑意: “是弟子思虑不周,扰了师父好梦。然而弟子这也算护驾有功,能否就请师父高抬贵手,饶我们一回?” 第61章 正经反派必须话多 冬夜里,雪后的竹林,是最寂静的。在这样的夜里,黑白两色,也是最隐蔽的。 一道白影掠过雪竹林,那身影仿佛是遭了鹰的兔子。长昼虽是负伤,却并未耽误他的动作,鬼魅般的身法,再加上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白衣,剑千山几乎要看不清他的动作。 然而,这轻功身法的路子,他却眼熟。 风鹤鸣与长夜还在追,然而剑千山却是忽然折身跃上了身边的竹子,转而借着竹竿的弹力施展身法。长昼本已经将长夜二人拉开,却是突然一道黑影挡在了身前—— “站住。” 剑千山说话的同时,利剑已然出鞘在手,寒芒却是更胜风雪。 空气里带着潮湿的气息,风也似乎更加紧了几分。常年在凌虚剑门的人都明白,这是剑门十三峰最为显著的讯号—— 很快,就要下雪了。 长昼的确与长夜很像,一张脸真真像是一个模子出来的。长昼这时候也是紫色的眼眸和红色的睫毛,只是穿了与雪地同色的白衣,脸上也比长夜更有血色,这时候许是轻功跑了太久,略有些喘,倒是看着更像个人。 显然,长夜比较像鬼。 千倾竹海的出路就在前方,可惜长夜二人已经追了上来。长昼回头看着长夜与风鹤鸣,出乎意料地再没反抗,反而是垂手站在原地。而后转而上下打量了剑千山一遭,便是气定神闲开口: “你能追上我,看来,你就是阿影的大师兄?” 剑千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开口也是淡然:“你的轻功身法和阿影一样,若是在后面跟着,只会被你带着兜圈子。从侧面,反而更快。” 长夜的显得有些茫然,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长昼看了一眼长夜,忽然笑了起来:“长夜,阿影他从来没教过你,因为他从来也不想让你追上他。” “……住口!”长夜手中钢丝甩出,长昼已经体力不支,虽然侧身避过了要害,手臂上还是又添了一道血痕。这钢丝去势不减,直袭剑千山面门,于是剑千山侧身挽剑一挡,倒是没有再见血。极细微一声,剑身上却是多了道伤痕。 长夜指上一动,钢丝又回到了手中。风鹤鸣要开口,却是长昼忽然笑出了声音: “长夜,你在嫉妒。” “……”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49 “你在嫉妒这个人吗?阿影对你避而不见整整七年,却每天赖在他身边,你在嫉妒他。”长昼说着,却又回头看着剑千山,“真有意思,你却追过来了,看来……你不够关心阿影啊。” 剑千山心头忽然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为什么星河影没追过来?于是他没忍住上前一步:“你说什么?” 长昼一手压住臂上的伤口,却是斜眼睨着他笑:“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凌虚剑门没有《长生典》吗……还是说,你真的以为我会觉得,靠几张《长生典》的残页就能救了长夜?你们到底在想什么?你们以为我从那个商人手里难道是买个《长生典》残页吗?” 长昼说着,忽然笑了起来:“还有,你们以为,我为什么一定要往这里跑?” “长昼!”长夜忽然觉得脊背发凉,钢丝扫出,却被长昼闪身避过,而后白影一闪欺身到他近前,风鹤鸣一剑刺出又被他避过,而后罡劲一扫扬起雪尘—— “已经晚了!长夜,我要的不是《长生典》!我的目的从来只有要星河影死!” 千倾竹海,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占地极广。 以长云峰为中心,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加起来,确实如一片浩瀚竹海。 风声越发喧嚣,空气里带着一股寒冷的味道。星河影倚在一束修竹之后,努力压着自己的呼吸。执剑的右手上淌下一道血痕,原来臂上已经留下了三道狰狞血口,猛一看像是野兽抓伤。 有脚步声。 星河影屏住了呼吸,一手摸到了腰间锦囊里的响箭。他被敌人引到了自家门派山下,敌人又正在这片竹林里。此时放响箭,敌人和援兵,哪个会先到? ——答案是敌人! 星河影猛地跃开丈余,几乎同时,厉风一道抓过了他背后的修竹。一声爆响,三道冷光,一丛竹木断成了几片竹节。然而一声嘲笑突兀从星河影唇间逸出,袭击者心头一凛,只道吃多了这小子的闷亏,想来又是有诈,于是急忙停住身形振身一退。果然,又是一声风动,地上竹叶猛然一掀。苍狼断然选择先下手为强,手上钢爪一挥,却见是木屑崩飞——原来不过是一弓竹木被弯过来压在了竹根底下又捧了积雪一盖,做成个弹弓般的机关给他虚晃一枪。然而在这呼吸间的功夫,苍狼一抬头,却又不见了星河影的身型。 着实可恶。苍狼恨的咬牙,却着实无可奈何。明明也是雪狼堡里一代顶梁柱,若是连这样一个小子都宰不掉,以后他还有何颜面回去面见堡主?凌虚剑门大弟子剑千山的厉害众人皆知,然而雇主要买的是这小子的命,若是他还拿不下来…… 苍狼环视周围,却只见雪地翠竹,以及无边夜幕。竹林多雪,黑衣原是应该显眼。然而又是夜幕,便看不清这小子到底躲到了何处。 真是失策,原是把他引下山来,不管他师兄或是师父都找不到他二人踪迹,也就没机会来救他。然而却是忘了这小子对此处地形竟然如此熟悉,进了这一片林子便像是游鱼入水,反倒是抓不住他! 没关系。苍狼的手上是精钢利爪,尖端上还有三道扎实的血迹。果然如雇主所说,此子冲动妄为。利爪上淬了毒,专是用来扰乱内力运行,也是雇主交付。那小子中了这么一招,想来即使是轻功也撑不了多久。 而在他头顶,却有个黑影伏在一束竹木背后。竹子长的太高便有些弯曲,于是此时他伏在竹后,也不过是压得更弯下些许。 大意了。星河影这时候也就终于想通了,为什么这么拙劣的陷阱也能骗长昼上当。恐怕长昼并不打算要什么《长生典》,只打算……要他的命。 第62章 没死于反派,死于师兄 寒风越发凛冽了几分,苍狼却是出奇的有耐性,盘腿坐在了竹林边一块石头上,闭目养神。伏在竹子顶上的星河影却是不傻,苍狼必然是全神贯注听着风声,只要他轻身功夫逃走,势必带起风动,苍狼自然就会知道他往哪里跑。 然而若是这样僵持,星河影却一定是输的那个。此时经脉了里真气乱行,就连轻功身法也是硬提着一口气。 他的目光转上握剑的右臂,一股鲜血顺着伤口淌了下来。他另一手还抓着竹竿,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股鲜血流到剑上,而后,顺着剑身,落了下去。 一滴鲜血坠地,苍狼猛地睁开了眼。他等的不是风动,而是这股血味!星河影从竹上掠下,苍狼已经杀来近前。风里突然多了一丝寒意,这场雪,终于落了下来。 闪身避过一爪,星河影忽然不退反进冲向苍狼。这一招实在出乎意料,苍狼侧身一避,却觉腰上被人拽了一把。再抬头,却见星河影手上拿着一只腰牌,站在他身后—— “雪狼堡,苍狼。” 他略略扬眉,抛起腰牌又接住,明明真气混乱已经脸色煞白,却还是脸上带着笑,挑衅一般的笑: “真是意外,我料到长昼没胆子孤身闯入剑门,却没想到他居然请了雪狼堡的人。” 苍狼看着他,却是慢慢抬手,利爪泛着冷光。星河影这才看清,原来苍狼的兵刃本就是血红色的,并不是因为他的血染上去才更红。满天的风雪对苍狼并不是什么妨碍,他的脸上是一抹狞笑,略一歪头,开口是不甚标准的汉话:“小子,你,本事。” 星河影这时候反倒是收剑回鞘,一手提着苍狼的腰牌,抱剑倚着背后的雪竹,一副淡然模样:“雪狼堡二把手,大名鼎鼎,久仰久仰。我知道你要说我本事不错,你汉话也不错。” 苍狼却是不急,只看着他,带着别扭的汉话里有股嘲笑意味:“逆天命少主,是想从我这里出话呢,还是想拖延时间呢?” 星河影略是扬眉,理解了一秒才明白这人是说的“你想从我这里套话”。这时候笑了一声,那神色便像是在问,你知道我是谁,那你还来? 苍狼回答他的是两声笑,利爪上的冷光和眼里的杀意一样锐利:“如果我在这里就杀了你,不就没人知道了?知道了又怎么,逆天命不过是中原的,而塞外,都是雪狼堡的。” 一片竹叶忽然伴着漫天的飞雪落下,星河影的目光先是被那片竹叶吸引,而后转回苍狼脸上,忽然笑了起来:“莫欺少年穷,说不定有一天,雪狼堡就会灭在凌虚剑门手里。” “你恐怕是看不见的。” “不如我们打个赌,”星河影的脸上又是自信到骄傲的笑意,“我数十个数,数完之前,你一定会走。”他说这话的时候,这场雪正是越发大了起来,风狂雪急卷得他衣摆乱纷纷扬起,连面容都要看不清楚,唯有那话像是一把锐利的刀,笃定果决—— “你今天,一定杀不了我。” 苍狼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寒意,然而他与星河影之间不过十步距离,此时不再多话,杀向星河影时便听到他带着笑意开口: “十……” 风声陡然更强,苍狼的利爪扬起,身影全数倒映在那双明亮的眼睛里。 “九。” 星河影的唇边带着一抹笑意,而利爪已经挥下—— “铛”的一声,一柄剑横空出现,正在苍狼的残阳爪抚上星河影颈侧之前,挡住了它。 残阳爪去势仍强,那把剑却是遇强则强!持剑的黑衣人影仿佛从天而降,剑身一转一抬,而后是一脚横踢苍狼胸腹,终于将他逼退。然而苍狼的残阳爪也非同小可,这样一扳一拦,再加上之前被长夜的钢丝“误伤”,剑千山手中的剑到底是发出来铿然一声仿佛哀鸣,而后半截剑身崩出弧线,正插在苍狼面前的雪地上。 星河影略带苍白的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看着苍狼的眼神像是嘲笑,慢悠悠开口说了一句: “八。” 剑千山便是断剑一挽,回头看着他,眼里唇边都是笑:“诶。” 星河影一怔,而后才反应剑千山在占他便宜。吭哧笑了一声,而后便笑起来没完,震得背后修竹上的雪都簌簌落了下来。苍狼深深看了剑千山一眼,慢慢开口: “凌虚剑门首徒……剑千山?” 剑千山的目光转回苍狼,手中断剑索性是回了鞘,只拂尘在手,搭在臂弯,脸上笑意谦和,却是藏着一股杀意。他没有开口,有些话也不必开口。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50 苍狼看着星河影脸上带着嘲弄的笑意。他的眼神里像是写着“你看,我赢了”,颇有些得意洋洋。然而就算是看他小人得志,苍狼也知道何谓好汉不吃眼前亏,略是扬眉,苍狼便是看着星河影: “好小子……腰牌放在你手里,以后江湖远路,老子亲自来取。” 说罢这一句,苍狼转身便踏着一地白雪而去。星河影却是“嘁”了一声:“江湖远路……那叫江湖路远!” 苍狼当然没有再回答他,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剑千山才松了这一口气。然而还没等心放回肚子里,背上突然一沉,是星河影压了上来,突然一下惊得剑千山踉跄了两步,却仍是回手先扶住了星河影: “阿影?!” “师兄……”星河影开口是一副仿佛绝症晚期死到临头的有气无力,“我……” 剑千山忙是回身扶着他:“阿影你怎样?!” “我……”星河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直接两手一伸抱住了剑千山,“快冻死了!师兄我冷!!衣服能不能借我一件!!” 剑千山:…… 虽然很觉得他是胡闹,然而剑千山一把抓住他的手,只感觉那皮下的血怕是都结了冰。剑千山心里一惊,习武之人都知道以内力御寒,因此星河影平常虽然喊着冷,却也不到这个地步。再一想长昼那时丧心病狂的模样,剑千山顿时便想通了苍狼的兵刃上恐怕是涂了散功的毒物。 好在凌虚剑门的内功心法都是凌虚剑诀,内力运转路线大同小异,剑千山立时抬手摁在星河影背后督脉分他一股内力。星河影急忙要开口,然而已经晚了一步,只觉一股温暖内劲自督脉入体,继而是喉头腥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第63章 吃糖吧单身狗 风骤雪狂,山路难行。鹅毛大雪几乎糊得人睁不开眼,风割在脸上抽得生疼。长云峰本就极高,从千倾竹海里出来,一路上去风劲越发鼓噪,山路上却是有身影在疾行。 “阿影……你再撑一会儿。”剑千山真是一步不敢慢,背着星河影仍能施展轻身功夫。迎面是满山风雪,然而他却觉得背后的人比风雪更冷。 星河影略略缓了几口气,剑千山这一股内力进来,原就混乱的真气走向被搅的更乱,他现在是真的一丝内劲都提不起来。然而他并不担心,这时候反倒是开口安慰剑千山: “师兄……你别急,我,我会没事的。” 他不是虚弱,他是冷,被冻得直咬牙,说话都说不利索。 “你……” 星河影侧头倚在剑千山颈窝,带着一贯的笑意,声音里无力却并不到虚弱的地步,只像是调侃同门那般的戏谑,哆哆嗦嗦倒是把话说了完整:“师兄,我要是死了,你会不会难受啊?” 听到他的声音,剑千山倒是略略放了心,只是那体温仍让人担忧:“你最好还是活着。” 真是充满剑千山风格的回答。星河影没忍住闷闷笑了起来:“师兄,这会儿就咱们俩人,我问你个问题成吗?” 剑千山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从千倾竹海到剑门的山路是这么长。星河影的体温越发低,他只觉得背后不是个人而是一坨冰。星河影没等他回答,搭在他肩上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脸颊都贴在了剑千山鬓边,牙齿打架恨不得能咬了舌头: “师兄,长夜……他和我一起长大的,你不吃醋吗?” 沉默。 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星河影突然觉得有些困,闭上眼睛靠着剑千山。然而正是这样恍惚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剑千山开口: “我没有这样的立场。” “嗯?”星河影睁开了眼睛,却只能看到扑面而来的风雪里,剑千山直视着山路。明明就在一起,可他看不清剑千山的神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我是你师兄,你的兄弟喜欢你,师兄是没有立场去说什么的。或许我可以说男人之间实在伤风败俗……可是阿影,师父还健在,师父都没有说过你什么,师兄又何来立场?你的路是你选的,而我作为师兄,即使是长兄如父,也没有权力对你的选择说三道四。” 风声很大,说话声很小。一句话从剑千山嘴里出来,到了星河影耳朵里,而后就消散在了山风中,和满天的飘雪一起卷到远处,落地就融在了一地雪白里,满地风雪再找不出他说过的话。夜幕很深,路很长,沉默有时候让人觉得前路漫漫,有时候却又让人觉得,那么长的路忽然就走到了头。凌虚剑门的山门出现在了眼前,它是汉白玉雕琢而非朱漆画栋,于是在这样的雪夜里,它看起来比雪更冷。山门前是一百零四级的台阶铺下来,盖满了雪便像是银雕玉琢的通天大路。 剑千山提气又快了几分,却是在这当口,星河影忽然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师兄,等一下!” 剑千山这一口气好险把自己憋出内伤,脚下一个踉跄,正绊在山门前一百零四级台阶的第一阶。人往前扑便伸手去抓,然而背上还有个星河影伸手一扯他胳膊。雪夜里扑通两声,往日凌虚剑门里下盘最稳的大师兄以无限接近五体投地的姿势跪在了台阶上,被狠狠磕了膝盖疼的两眼泛泪花。身后雪地里,号称身轻如燕并且每天上房揭瓦的三师兄,这时候直接坐在了雪地里,揉着屁股显然被摔的很疼。 剑千山有种很想把熊师弟拎起来暴揍一顿的冲动,然而揉了一把膝盖却还是回头扶着自家师弟:“阿影……莫要胡闹!” “师兄,你有这个权力!”星河影一把拽住了剑千山衣袖,坐在雪地里,脸被冻得发红,眼睛却还是亮的像一川星河。星河中再没有其他风物,唯有剑千山的身影印在其中: “你当然可以对我的选择说任何话做任何事,因为我的选择就是你!我想让你说,而且我想听你说!师兄,长夜和我是发小,长夜还喜欢我,你当然应该生气!” 表白和暴风雪一样突如其来,剑千山维持着这弯腰扶他的姿势,怔了片刻,看着狼狈坐在雪地里的三师弟。星河影略是抬头看着他,却听到他忽然笑了一声: “阿影,你说了这么多,还是废话。” “啊?” “阿影,”剑千山蹲了下来,平视着星河影的眼睛,脸上忽然多了些笑意,伸手给星河影挡着糊脸的雪花,“你一直在送我花花草草,又总是喜欢说些有的没的。可是阿影,你从没说过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我。你可以送我花草,你也可以送给别人。你与我谈天说地,也可以同别人指点江山。阿影,这条路不好走,我没勇气在你开口之前就闯进去。” 剑千山说到这里,忽然唇角一扬:“阿影,我承认,我很怂,没胆子先说。” “我敢我敢!”星河影闻言要蹿起来,然而真气走岔了道儿腿上也没准劲,站起来滑了一下,剑千山还没反应过来,星河影又扑通一下坐回了雪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噗哧”一声笑,是剑千山看着星河影笑出来了。星河影看着他,满脸写着不高兴,于是剑千山转身蹲了下来: “上来。我带你去找崎医师。她那么宠你,这次不知道会把我这个当师兄的骂成什么。” 星河影实在是冷,努把力蹿到了剑千山背上。一百零四级台阶,平常总被问归途罚扫,这时候终于是不用拿着扫帚走它了。剑千山背着星河影,忽然也不着急了,一步步稳稳地上台阶,听到星河影一边直哆嗦一边还在笑: “师兄,我喜欢你。” “嗯。”剑千山回答了一句,唇边压不住扬起了笑。星河影又揽得紧了几分: “那,师兄,长夜喜欢我,你生气吗?” “生气。” “你生气说明你也喜欢我。” “对,”剑千山终于走完了这一百零四级台阶,最后稳稳站在了山门前,抬头看着汉白玉雕琢的门匾上描金的“凌虚剑门”四字,侧过头看着星河影那双眼睛,“我也喜欢你。”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51 第64章 糖是主角的,刀是反派的 大雪纷纷扬扬,这样的雪夜里不宜外出,只宜小火煮酒,坐在房内,赏雪一品,风雅至极。 崎医师不是个风雅的人,她连风雅这词都边儿都沾不着。这样的雪夜里她没睡的原因,是借着雪夜格外明亮,戴着鹿皮手套,用镀银的刀子,把老鼠从铁皮箱子里拎出来开膛破肚。 她养的大花猫这时候就伏在养老鼠的铁皮箱上,打了个呵欠,闪着绿光的眼睛盯着崎医师手下那只死无全尸的耗子。镀银的小刀不多时就已经发黑,连老鼠流出的血都是暗红色。崎医师一双美目扫过大花猫,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 “这老鼠可不能吃了,看到没?它沾了那人血里的剧毒,五脏六腑都被毒烂了。那个人要是再不解毒,别说是眼睛睫毛变颜色,整个人都能烂透。”崎医师的小刀扎在死老鼠的心脏上,挑起一坨血肉模糊的烂肉。花猫跳上来围着老鼠嗅了一圈,而后便失去了兴趣,轻灵跃到了窗户边,坐在窗下的案上舔舔自己蓬松柔软的毛。 崎医师的目光便又转回死老鼠身上,啧啧称奇:“这毒性,这人……可到底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这问题的答案,大概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 而他本人,此时根本脱不开身。 满天大雪对于暗卫来说本该是绝佳的掩护,然而若是已经暴露在敌人面前,便是纵然有以一化七的本领,也全然不如暗中的一击必杀。长夜所用游龙丝本也适合暗中埋伏,此时与长昼正面对战,显然吃亏。长昼擅长用扇,若说长夜的游龙丝是暗卫中最锋利的刀,那么长昼的金丝绢扇就是专克这刀的盾。一开一合招招挡住游龙丝的进攻,一卷一折又封死了退路。在这般缠住长夜之时,他还有余力左闪右避,躲开风鹤鸣的剑。 “可恶……”长夜终于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即使是在这样的风雪里也没有逃过长昼的耳朵。一声笑,长昼的金丝绢扇再次挡住了游龙丝切向他颈侧的攻势。长夜欲抽身退战,然而风鹤鸣刺向长昼的一剑,却也刚好封死了他的退路。长昼转身格住风鹤鸣的剑,另一手又强聚内力锁住了长夜的脚步。 “你他娘的是不是来捣乱的!!”长夜错失脱战机会,恨不得把挡了路的风鹤鸣剁了。风鹤鸣挽剑挡住长昼劈来一扇,还不忘回嘴: “明明要怪你身法太怪,我从未见过你这般身法路线,怎能怪我!” 以一敌二难免左支右绌,然而长昼却是真正怀了死志,眼见长夜欲走,舍了硬受风鹤鸣一剑,仍是近身以金丝绢扇卷上长夜的游龙丝,一揽一拽将长夜留在战圈之中—— “长夜,你救不了他的,即使是剑千山也来不及找到他。星河影今天必须死,你们两个,谁都别想去救他。” “滚!”长夜又是游龙丝一甩,崩不断金丝绢扇却割伤了自己的手,血花飞溅中游龙丝能甩出一弧,长昼未能来得及躲避,只见游龙丝直切向他右眼! 鲜血与白雪一同落地,长昼虽避开了眼睛,脸上却是被狠狠剐下去一片血肉。白森森的骨头露了出来,满脸的血刺得人眼睛发疼。然而即使如此,缠着游龙丝的金丝绢扇仍不肯松。长夜手上早就人命无数,却是被长昼眼里的决绝震慑了心魂。在怔愣的一瞬,风鹤鸣利剑杀来,长昼尚未动作,长夜却下意识微微侧身要挡住这一剑。 “长夜!” 他突然听到了长昼喊他的名字,动作一顿,而后,眼前一黑。 长夜倒在了雪地上,风鹤鸣回手收剑,皱着眉看了长夜一眼,抬头又看长昼: “你……当真想好了?” 长昼则是抬头看着天空,雪片落在脸上像是撒盐一样的疼。然而习武之人哪个没疼过?这时候他只凝视着夜空,自言自语道: “这场雪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啊。” 朔雪盖了一地的白,也就留了一地的痕迹。若是个中高手前来辨识,怕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出端倪。看似是两人合攻一人,却是两人死斗,一人划水,反而在做友方的阻碍。风鹤鸣凝视着地上的雪痕,又是十分不解: “你既然已经抱了必死之心,为什么还要招招让着他?” 略略的沉默,长昼凝视着风鹤鸣,半脸的血迹让他看起来好像是个鬼一样,然而开口,声音却很是平和,比长夜更和缓的声线,带着斯文优雅的写意,少了几分癫狂,听起来便如同个雅致男子: “你这问题真是有趣……若是你与剑千山生死对敌,难道你也要对他招招狠手?” 风鹤鸣一怔,却是讷讷一句反问:“难道不该吗?” 长昼深深看了风鹤鸣一眼,那眼神里带着嘲弄:“……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剑千山拼了受我一扇也要去救星河影。看来星河影今天是死不了,剑千山必然会救下他的。” “你是什么意思?” 长昼却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又复低头看着长夜:“我不知道你们折柳山庄和水风清有什么仇怨,我也不想打听。东西你拿到了,做什么我也不问。风鹤鸣,我如今才发现,其实我错了。” “什么?”风鹤鸣显然不明白长昼到底在说什么,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想说什么?” 长昼抬头看他,眼里全是促狭而又挑衅的笑意:“我本以为你和我是一样的,可是如今看来,你实在不如我。” 不如你?身家修为气度,何处不如你?风鹤鸣看着长昼,却听长昼笑了起来: “你们永远也赢不了逆天命的,不论你还是你爹,都赢不了阿影和教主的。” 风鹤鸣皱眉,却没有说话。长昼却是慢慢理了一下衣角,金丝绢扇从游龙丝里抽了出来: “来吧,就像说好的那样,若今晚阿影不死,那么,尽你全力,杀了我。” 第65章 魔教暗恋指南 魔教之所以叫魔教,自然是有原因的。显然魔教日常不可能是扶老奶奶过桥,更不会是帮邻里街坊挑水打鱼。就算他们想,逆天命也没有邻居,只有一道万仞谷天险,把魔教和俗世给远远隔了开。 万仞谷外,是名为杏溪镇的小镇子。镇上特产杏花糖,十分能讨小孩子喜欢。这一年长昼十岁,却已经俨然是个小大人,拿着大娘带回来的杏花糖,跟在弟弟身后: “小夜,再吃一个么?” “不要!不要!”长夜甩下这么两句,迈开小腿儿跑过了眼前的回廊。长昼紧跟了上去,然而脚步突然一停,眨了眨眼睛。又过了片刻,这才继续追过去。 然而就是慢了这几步,转过回廊,却见长夜本来就白的小脸更白了几分。他这时候站在回廊边,紫色的一双眼睛里写着慌张,面前是个坐在地上的小娃,显然是被长夜给撞的。那孩子小胳膊小腿都是瘦巴巴,唯独一双眼睛极亮,像是秋水也像是寒星,更像是落了满天的星河。若是撞了人当然不至于让长夜这么怂,但如果他撞了的人,背后还站在教主的话,事情就不一样了。 水风清亲自带回来的孩子,都是不一样的。 长昼立刻上前,好在被撞的那孩子没哭,这时候反而是一脸懵,抬头看看长夜,坐在地上没起来,伸手一指长夜,倒着仰过头看身后的水风清: “这个人的眼睛为什么是紫色的?” 水风清低头看着他:“他是药罐子,就应该是这样的。” 那孩子似懂非懂点点头,依然坐在地上没动:“那我也会变成这样子吗?” “不,你和他不一样。”水风清两手抱臂,看着孩子说,“如果你能学会逆命心法,那么他就是给你准备的药罐子。如果你学不会……”他说到这里,略略一停。长昼心里一紧,这孩子看起来瘦得跟柴火棍一样,估计体格好不了。他一直坐在地上,难道是被长夜给撞的受了伤?!那教主会不会…… 他还没担心完,水风清已经皱着眉头问:“你干嘛还不起来?”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52 “啊,”小孩儿像是被提醒了一样,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坐着舒服,我忘了。” “……”长昼只觉得教主找回来的野孩子是一个不如一个了,前几只要么怂要么贪,这个,怕不是个傻的吧? 就算是傻的,他也不能放松。于是长昼走了上去,把装着杏花糖的纸盒递向小孩:“你吃糖吗?” 长夜看了看糖盒,看了看长昼,忽然背过身去像是生了气。大概明明一盒子的糖都该是他一个人的,这时候却多了个人要分享,于是有种失宠的感觉。小孩儿明显不傻,看看长夜,又看向长昼: “你们是亲兄弟啊?” 长昼点头,于是小孩儿十分不客气地伸手拿了块糖放进了嘴里:“嗯,好吃,谢谢你!我知道你要替他赔不是,没关系,我不计较!” 没想到小孩儿竟然还能说出这么一番话,长昼略是一怔,看来……这人不傻。 “我叫星河影。”他说,眼里带着笑,“你家教主刚给我取的名。” 星河影?长昼略是愣了片刻,长夜也回过了头,仔仔细细看这个比他矮很多比他瘦很多的小孩儿。水风清也没有计较他说的什么“你家教主”,这时候只抬手放在他肩膀上: “你不用叫他们哥哥,也不用跟他们客气。如果你能活下来,以后他们就是你的手下。如果你活不下来,”水风清看他的眼神很淡,也很冷,“死人就不需要什么礼仪,也不需要跟任何人搞好关系。” 水风清带回来的孩子,有很多;然而,只有这个,他说得这么直白。长昼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却见星河影这时候一手拽着水风清的胳膊,抬脚就踹了水风清脚腕一下,看起来没用力,却是真的踹到了: “说好了不许吓唬我来着!你万一把我吓傻了你赔命吗!” ……这孩子,果然还是个傻的! 长昼是这样想的,然而长夜和水风清却似乎很是喜欢星河影。或许是因为长昼总把长夜当弟弟照顾,而星河影才六岁,比长夜小,反而给了长夜当哥哥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逆命心法的前三重,都需要长夜帮忙。星河影既然是从入门开始修炼,除了水风清,就只有长夜与他相处时间最长。 直到半年之后,长夜坐在门槛儿上发呆,长昼又端着杏花糖的盒子坐到了他旁边:“小夜,你要吃糖吗?” 长夜理所当然地拿起了一块儿放进嘴里,显得不太高兴:“阿影今天……突破了第二重,他都不到七岁,就已经到第二重了,教主很喜欢他,他以后可能就是少主了。” 长昼点了点头:“这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不高兴?” “可是……之前都没有人活到第三重境。”长夜伸手抓住了长昼的衣袖角,“我有点怕……阿昼,你说,阿影他也会像之前那些人一样,到了第二重境之后,就突然消失吗?” 长夜从来不会叫长昼哥哥,他觉得两个人既然同胞出来的,那就不该分什么先后。长昼伸手拍了拍长夜的手背,问他: “小夜,如果星河影也消失了,你会难过吗?” “当然会啊!”长夜认真地点头,眼睛里是坦荡的诚实。然而他如此干脆的回答还是让长昼微微错愕,却在瞬间藏起了这样的情绪,仍是笑意和善如同往日:“怎么这么果断?以前那些人消失的时候,也没见你有什么反应。” “不一样的。”长夜看着长昼,眨了眨眼睛,鲜红的睫毛盖过紫色的眼眸,像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妖精:“之前那些人都不好,我巴不得他们消失!但是阿影不一样呀!阿影他还会把教主给他的糖给我吃,阿影还会讲笑话,还会捉蛐蛐……总之!阿影对我好,我也想让阿影好好活下来呀!” 哦? 长昼的眼里,晦暗不明,然而长夜看不懂。他只看着长昼忽然站了起来,把一盒子的杏花糖都塞到了他怀里: “小夜乖,我去找教主,和他商量一下保护星河影的事情。你在这儿慢慢吃糖,吃完我就回来。” 第66章 魔教生存指南 下午的阳光实在让人懒洋洋,水风清说他可以不用拼命练功,于是星河影也乐得清闲。回廊临着荷塘,他坐在栏杆上,两脚临着水面,倚着一旁的廊柱,闭眼晒太阳,享受闲池荷香的风光。 大概逆天命的伙食实在不错,半年过去,星河影不仅是长了肉,人也白净了不少,看起来总算是个正常人家的小孩子。长昼慢慢走上回廊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闭眼假寐。 于是长昼一撩衣摆,坦然迈上了长廊的阶梯,软底的靴子在回廊的木板上仍有嗒嗒的脚步声,星河影却是一动未动,像是睡着了。 长昼虽然只有十岁,然而举手投足像个大人,于是衣衫也不是孩童的短衣,而是鹅黄色的长衫,腰间配着玉坠。头发是束起了高马尾,配着嫩黄色的发带,加上他手里的扇子,已经有了几分年少风流的雏形。 而星河影则是十分随意的一身浅蓝衣裳,短衫长衣,也不配腰封,一根腰带系个扣就完事儿。这时候他靠着廊柱,即使是长昼站到了他背后,也像是浑然不觉。 长昼看着他的背影,确定星河影的肩背都是放松的,只要他伸手一推,这小子一定会掉进水里。水风清说过,星河影是北方人,长在苍蓟关,从小在草堆里打滚儿,连没过头顶的水都没见过…… 他伸出了手,而后,搭在了星河影的肩膀上。 “……嗯?”星河影睁开眼,侧头看他。长昼便微笑起来,把他鬓角掉下来的一缕头发撩回了耳后: “阿影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不怕着凉么?” 星河影抬手揉了揉鼻子,声音带点迷糊含混:“嗯,没事。有事吗长昼?” “没什么。”长昼微微笑了起来,“听小夜说你已经突破了第二重,我想起来有个好玩的地方可以带你去玩儿。” “哦?”星河影回答了一句,翻过栏杆跳到回廊上,“是这样吗?那走吧。” 长昼倒是没有想到星河影如此爽快,只是和爽快人打交道总比与自作聪明的蠢人费口舌好得多。于是长昼也乐得省事,带着星河影左拐右拐,从水风清眼皮底下的回廊,转到了逆天命最西边的偏僻侧院。 太阳已经有些西斜,金灿灿的阳光照得鬼屋都像是宫殿。西侧院十分荒凉,抬眼一望只有满院子的荒草。青砖墙上挂着破败蛛网,原本应该很精致的雕花窗,连窗纱都已经蒙尘,挂着几个破洞。院里正中间有一眼井,方砖砌了不高一个围栏,连汲水的辘轳都被拆了,剩下几根木桩子立在井栏边,好像一只鬼爪托着一口水井。然而方砖砌的井栏也已经崩坏,留了个豁口,像是被打掉了牙的妖魔鬼怪。 长昼先走了进去,然而刚好遇到阳光,略略停了一下脚步,眨眨眼,这才继续走进去,站在了井栏旁拍了拍井沿的青砖:“你大概是没来过这里的……这地方小夜也很少来,这里闹鬼。” 星河影眉头略是一扬,站在门口看着长昼。长昼便微笑起来:“怎么?你不信?”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星河影开口说了一句文绉绉的词儿,抬腿迈进了院子,“他说光习武不读书人会变傻,所以掐着我后脖颈让我念书。倒是有用,我还真记住了几句。有没有鬼我不知道,反正人不是我杀的,闹鬼也找不到我头上。” 这个“他”,显然指的是水风清。长昼笑眯眯地错开了身子,让出了井栏豁口的位置: “阿影,从这里看下去,能同时看到太阳和月亮,你要来看看么?” 星河影一手扶着辘轳留下的木桩子,脸上还带着笑:“他还教过我两句话,放在这里就很合适了。” “哦?”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夕阳刚好落到了崇山后,一地的金光便陡然变成了昏暗的阴影。长昼站在阴影里,紫色的眼眸仿佛会发光。星河影却是忽然又笑了起来,坦然迈开了步子走向豁口: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53 “不过嘛,我不是什么千金之子,我是个野小子。我也不是君子,我是小孩儿,所以这话,我不当回事儿,你也别当真。”说罢,星河影一手扶着青砖井栏,向下张望:“哟,这井里还有水呐?我还以为是枯井。” “阿影,”长昼站在他背后,声音依然柔和,带着笑,“你喜欢小夜么?” “哦?你说哪种喜欢?”星河影两手扒着井沿,向下张望,“喜欢和喜欢可不一样。” “想一辈子都在一起的那种喜欢呀。”长昼说着,一手扶着星河影的肩膀,“你往这边挪挪,弯下一点腰……角度不对就看不见的。” 星河影按照他的话挪了几步:“还是没看见什么月亮……一辈子那么长,我可没打算以后都看着长夜。玩伴的感情倒是有,娶媳妇那种喜欢嘛,我可没想过他。” 于是长昼抬起了摁在星河影肩头的手,转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啊,我忘记了,这会儿太阳落山了,看不到的。我们回去吧,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下次再来。” “好。”星河影回答的干脆,直起腰来。长昼还没走出去两步,却突然听到他开口: “长昼。” “嗯?” “如果我刚才说我喜欢长夜,你会直接把我推下去的吧?” 长昼回头,看着星河影的表情不再是没心没肺的笑,反而是一脸平静看着他。于是长昼随手打开了折扇,半遮着脸,独露出一双紫色的眼睛和血红的睫毛: “不。” 他说,而后又补充道: “如果你说你不喜欢长夜,我一样会把你推下去。” 星河影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而后十分夸张地叹了口气:“真是麻烦啊。我最讨厌麻烦事,一遇到麻烦,我就觉得饿。” 长昼的紫色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我也饿了,我们回去吃饭吧。如果回去的太晚,也许教主就不会给你留晚饭了。” 第67章 魔教育儿指南 饭菜的香味儿最是勾人,长昼与星河影一前一后踏着一地夕照余晖,慢慢往饭厅走。长昼把玩着手里的金丝绢扇,星河影倒是突然在风里嗅了嗅,而后眼睛一亮,忽然就颠颠跑了几步超过长昼冲到了饭厅门口: “红烧肉是不是?!我闻出来了!” 说着话脚下在门槛儿上磕了一下,星河影脚底下一乱就奔着青砖地扑。倒是没预料中的磕掉门牙,因为有人一抬手接住了他。 水风清揽着星河影的胳膊,拔萝卜一样把他从门槛外拎了起来,放到地上还给他拍了拍衣衫上蹭的土:“饿死鬼托生,没人跟你抢。去吃饭吧。” “好。”星河影快手快脚地坐到了饭桌上,“这不都过了饭点儿了吗?你还等着我呢?” 水风清坐回了主座上,拿起碗筷给星河影夹了一块红烧肉:“吃你的饭,少说废话。” 桌上三碗饭,显然还有长昼的一份。长昼先是彬彬有礼给水风清问了个好,而后才落座,却是坐到了星河影下手的位置。水风清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只是看到星河影背上蹭了一道脏痕,便抬手又给他掸了掸: “蹭这么脏,去西边侧院玩了?” 星河影嘴里还有满满的米饭,听着就点头,回答得含混不清:“嗯,是啊。一口破井几间瓦房。”说着咽掉了嘴里的米饭,“以后不去了,没什么意思。” 水风清点点头,又看了长昼一眼。长昼十分乖巧地低头吃饭,像是什么都没注意到。 星河影是与水风清住在一起的,吃过晚饭已经日暮,月亮还没出来,长昼便在这样晦暗的天色中慢慢回到他与长夜的住处。远远就看到长夜依然坐在门槛上,长昼快走了几步上去: “小夜,怎么还在这里坐着?晚饭吃了么?” 长夜跳起来就把空糖盒塞进了长昼怀里:“你又骗我!咳、咳咳咳!” “小夜??怎么了?!” 长夜又咳嗽了几声,而后眼睛里挂着一层水汪汪的委屈,说话的声音带着嘶哑:“嗓子疼……牙疼……” 长昼低头看看地上的空空如也的糖盒,沉默片刻,伸手捏开长夜的下颌看他嘴里那颗蛀牙:“小夜,你真把一盒子的糖全吃完了?!” “是你说让我吃完你就回来的……”长夜说得委屈巴巴,张着嘴回答的也含糊不清。长昼颇有点哭笑不得,放开他的下颌: “回头我去找二娘拿药,这几天就别再吃糖了。晚饭呢?吃过了吗?” “没吃,咳咳咳……我等你呀。” 长昼张了张嘴,长夜便像是想到了什么,抬手拍了拍他的头顶,哑着被糖齁了的嗓子又咳嗽了两声:“是不是在路上的时候眼睛又不舒服了?” 略是沉默犹豫,长昼选择了顺势扯个谎,点了点头:“是啊,回来的时候眼睛有点不舒服,就耽误了一会儿。” 水风清侧身躺在榻上,一手垫着头一手拿着书,看的是坊间闲谈的话本儿。刚刚看完一篇书生被女鬼勾了魂儿的故事,就觉一股小阴风扑面而来。水风清将书卷一放,抬眼,毫不意外看见星河影抱着枕头站在面前。 “怎么?”水风清眼皮一垂,看着他,“又睡不着?” 星河影点了点头:“你给我讲故事呗?” 水风清便放下了书,回身又是拔萝卜一样把星河影抱了起来,放到了榻上:“那就……” “停!我不听老妖怪吃人肉的故事!”星河影一骨碌坐了起来,“还有,我才七岁!大娘说了,七岁小孩不能听书生睡了女鬼的那种故事!” 水风清:“嗯?你怎么知道我要讲这种?好吧……那换个别的讲?” 星河影于是放下枕头,毫不客气分了一半水风清盖在腿上的毯子,一双大眼睛望着水风清。水风清看着他的眼睛,略略想了一会儿,慢慢开口: “那就讲个关于眼睛的故事吧。 “你现在修炼到第二重,可能不太清楚……逆命心法的真气流向是逆流,所以如果是已经修习过其他武功的人再修炼逆命心法,要么是真气乱行不堪重负,要么是阴阳对冲自取灭亡。” 星河影戳戳他肩膀:“哦……那和眼睛有什么关系?” 水风清伸出手,比划成了尖顶:“一般人修炼呢,经脉里流转的内劲是从小到大,聚沙成塔,一点点垒起来。然而逆命心法的内劲,从入门开始最为霸道,以你一个七岁小孩的经脉,绝对受不了那样的内劲。” 星河影认真看着他,终于被勾起了认真的好奇。于是水风清继续道:“长夜就是给你分担那股强横内力的人,他和长昼是同胞兄弟,当年,两个人抽签选,谁做逆命心法的药罐子。”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54 星河影眨眨眼,问水风清:“长昼是不是使诈了?” “聪明。”水风清的唇角略略一扬,“生死两根竹签,他让长夜先选。两根都是死,长夜不知道,抽到之后他也没看另一根,长昼就把剩下那根扔进了火盆子里。长夜的眼睛和睫毛颜色不一样,就是因为吃了太多药,中毒太深。他血里有毒,修炼的时候,你的内劲传到他的脉里,被毒血化掉强横劲力,再转回来,所以你就会没事。到了第三重以后,功法基础扎实了,就不需要他化解劲力,你自己也能独立修炼。” 星河影略是反应了一会儿:“三个问题。” “说。” “第一个,到了第三重以后就不用长夜帮忙了,那么以后长夜还能解毒变成正常人吗?” “不能。”水风清打了个呵欠,“毒性已经随着逆命心法的内劲走遍了他四肢百骸,和他自身的内力纠缠在一起。解毒只能靠以毒攻毒,相当于把他的一身功夫全都废掉,但他就靠一身内劲护着五脏六腑,一旦这股内劲消失,解药里更为霸道的毒性,会直接把他的内脏腐蚀烂透。如果不解毒,他起码还有二三十年的命。” 星河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他:“你这么了解,是因为陪你练功的那个人,这样死掉了吗?” 水风清低头看他,眼里出奇的平静:“这是你的第二个问题?” “不是,我就随便问问。”星河影换了个姿势团在榻上,似乎有点点困了,“第二个问题,长昼没中毒,为什么他的眼睛也是紫色的?” 水风清轻轻笑了一声,随手给他掖上被角:“心里有愧疚的人,总是会加倍做好事补偿对方的。长夜因为眼睛睫毛颜色异变,有段时间不愿见人。长昼就偷着去找了二娘,用药水把眼睛染成了紫色的,睫毛是用四娘的胭脂涂的,所以看着不如长夜那么红。” “哦……所以我要是喜欢长夜,就抢了他的弟弟,他就把我推井里去;如果我不喜欢长夜,谁欺负他弟弟他就要谁的命,还是会把我推井里去……啧,有毛病,真是有毛病。”星河影一边说着,一边满脸嫌弃撇撇嘴。水风清笑了一声,于是星河影又看着他: “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就睡觉。” “说。” “在我前面,是不是还有好几个和我一样的野孩子?” “不一样。”水风清回答他,声音有些低,“他们都死了,你还活着。有人骗我说没学过武功,实际上本来就是世家子弟;也有人太贪心,总想着一日千里,不是被长昼宰了就是自己作法自毙。还有人,不喜欢长夜,或者太喜欢长夜,也被长昼解决了。这是我默许的。还有问题吗?小鬼?” 星河影低头琢磨了一会儿:“那,在我之前,有多少个?” 水风清看着他,沉思许久,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六个……你是最后一个。” 第68章 他们都在干什么 这场雪,纷纷扬扬下了两天。旧雪未化又盖新雪,直到今日才放了晴。阳光照在新雪上,银光映得整座山在这时似乎都更冷了几分,然而暖烘烘的经房里仍是朗朗的读书声。 只是今天,又少了个人。 问归途的查早课是与薛定谔的猫一样不可捉摸的东西,在他出现在经房的门口之前,他到底来不来永远是个不确定的状态。然而还有种东西叫墨菲定理,越是担心的事情越要发生,比如风鹤鸣一直在担心今天师父会来查早课,于是师父真来了。 “鹤鸣啊,”问归途慢悠悠坐到风鹤鸣旁边,“你不觉得今天经房少了俩人吗?” 风鹤鸣承受着不可描述的压力,默默合上手里的内功口诀,随手悄悄拽了一下袖子盖住露头的一点白色药棉:“……师父,三师弟伤寒严重,崎医师说他需要静养。” “啊,”问归途一副了解的模样,“这为师知道,前天你们师兄弟三个躲在为师卧房之外大半夜,估计后来也流汗了吧?嗯,大冬天的,这样的确差不多要冻出个好歹。” 这话一出,周围读书声立刻低了三个度,诸位师弟们竖起了耳朵听墙角,掌门亲传弟子,夜半三更埋伏师父房外,还出了一身汗,甚至有一个“伤寒严重”足足两天没有出现在众位师兄弟面前!岂止耐人寻味简直引人遐思!总不能是大半夜被师父罚绕房跑八圈吧?! 风鹤鸣沉默片刻,问归途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鹤鸣啊,不用这么紧张嘛,你们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师父呢就是有一点点疑惑,阿影伤寒,怎么千山今日也没来啊?” 一众弟子的八卦热血至此沸腾,是啊为什么呢大师兄怎么也没来呢?! 风鹤鸣在所有人的凝视中,默默抬头望天:“因为大师兄他……也伤寒了。” “哦。”问归途仿佛十分理解,“你们师兄弟对于前天在为师房外蹲那么久的事情,就没有什么解释吗?” 风鹤鸣心说这不是没来得及编吗,负责扯犊子的那个回来就病了,最能扛住压力的那个跑去照顾扯犊子的了,剩下我这挂了一身伤的还得出来接着装没事人…… 问归途一副同情的模样:“没事儿,鹤鸣,为师就随便问问,等小影编好了理由你们再来找为师就行。” 说完状似无意实则有心,抬手一拍风鹤鸣的胳膊,正拍在崎医师仔细给他裹了伤口的地方。风鹤鸣一个激灵,晴天白日岁月静好的长云峰,“嗷”一声吓得树枝上的喜鹊鸟都跌了一跤。 崎医师觉得,凌虚剑门里这群小子不是傻的就是傻的。要不然她没法解释,为什么星河影一个身怀凌虚剑门正统绝学的掌门亲传弟子,居然能因为无法调理真气就给冻成伤寒。而且她更理解不了的是,为什么星河影还没好起来,照顾他的剑千山也跟着一起伤寒了? 此刻坐在药庐里的是剑千山,在崎医师刀子一样的目光下被迫灌了一肚子药汤,头昏脑涨靠在窗户边。崎医师上上下下打量了剑千山一遍,纤长食指叩叩桌面,眼神仿佛刑讯逼供一样让人招架不住:“我让你照顾他,好像没让你替他生病吧?” 奈何剑千山这时候昏昏沉沉,实在注意不到崎医师眼里的复杂情绪,迷迷糊糊回答了一句:“阿影他……差不多好了……在外面。” 说话的时候全是鼻音,听着就知道这人又多难受。崎医师低低叹了口气:“行了,你也别说话了,找地方睡一觉,盖严实一点发发汗……” 她话没说完,却见剑千山已经头一歪靠着墙睡着了。 哦,对了,这孩子一直在照顾星河影,被传染了风寒不说,估计也是累了。崎医师起身要摇醒他,然而大花猫却突然跳到了剑千山脚边,蹭了蹭他的小腿。于是崎医师低头凝视着大花猫,猫儿便抬头给她两声喵呜。 “好吧。”崎医师低声说,转身拿出了一条毯子。 有风过,带着几点雪花飘落下来,沾在青年雪白的衣襟上,而后又被他抬手掸落。 星河影站在长云峰下,千倾竹海之中,倚着雪竹。眼前的雪地上没有任何痕迹,这场雪下了两天,加上狂风,足够掩盖一切—— 也不是一切,比如,拨开积雪,仍能看到血迹凝成的冰。或许等到积雪消融的时候,血水就会变成雪水,然后渗进土地全无踪迹。如果回头,还能看到竹叶上留着飞溅的血花,是凌虚剑诀中的反手剑,一剑穿心留下的血痕。等到来年开春,一场雨洗净翠竹,那时候,才是这里的痕迹全都消失。 “一个人留在世上的痕迹,用时间和手段都能处理。”星河影伸手摘下了一片带血的竹叶,忽然抬手向对面的长夜掷出。一片竹叶带着破空的杀气,长夜的紫眸里闪过一丝锐利,立时出手,两指挟住。目光停留在血迹上,血红的睫毛颤了颤,而后一撩衣摆单膝跪在了星河影面前: “属下无能,被长昼的行动迷惑,未能保护少主周全。属下甘愿领罚。” 星河影摇了摇头,唇边依然是带着一抹笑:“你没有明白我在说什么啊,长夜……销毁长昼的尸身很容易,清理痕迹也很容易……但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停留过的证明,不是这么简单啊。” 长夜抬头看着星河影,星河影却只是伸手又摘下了一片竹叶在指间把玩:“长夜,我问你啊,如果在逆天命和长昼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当然是逆天命!”长夜立刻站了起来,发觉自己太失态又要俯身,却见星河影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 “所以啊,长夜。你这样其实挺好的。”星河影说着,抬手撕开了这片竹叶,目光落在竹叶上,“当初我要来凌虚剑门,你非要跟着……我嫌你烦,就随口说出了当年长昼在生死签上做手脚的事。这是我错,长昼恨我,理所应当。你和长昼,本来……不至于这样的。” 长夜低着头,一时间没有说话,几缕头发挡住了眼睛,也看不出他的情绪。星河影又是沉默了片刻,扔掉了手里的竹叶,站直了身子: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55 “回去吧长夜……你这样真的挺好的。”他又说了一遍,于是长夜真的转身走了,听到他后面的话随着风一起飘来—— “你不知道自己在这个雪夜里到底失去了什么,就不会太难过。” 第69章 中秋节番外 家的不如偷的香 “阿影,今年中秋……” “啊,师兄,我跟师父说了要回家,有什么事情吗?” 凌虚剑门,论剑坪上,接着师兄弟切磋的功夫,剑千山问了一句。此时看星河影如此干脆回答,本就吞吞吐吐的话也终于咽了回去,变成了抬手拍拍星河影的肩膀:“没事,路上注意一些,不要磕了碰了。” 星河影略是歪头,看看剑千山:“师兄你突然说这个,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办吗?” “……没有。”剑千山拿起木剑,“阿影,注意了!” 说罢,抬手挽剑翻腕就是一抖剑花,虚虚实实明明灭灭,尽得问归途道法真传。星河影炸了毛跳起来狼狈挡住,论剑坪只剩了嚎叫—— “卧槽!师兄!你今天怎么突然这么认真?!卧槽!卧槽师兄你轻点!嗷!嗷!!!——” 八月十五,凌虚剑门的弟子们深表有了口福。风鹤鸣今年没回折柳山庄,于是折柳山庄老管家千里迢迢运来了两车活螃蟹。厨房大娘蒸完月饼蒸螃蟹,连崎医师的大花猫都从药庐里跑了出来,吃了个滚圆卧在房顶晒太阳。风鹤鸣捧着一盘子热腾腾的螃蟹,找了一圈不仅没找到剑千山,还被正法长老和明心长老各自顺走小半盘。等到他终于想起来去找问归途打听的时候,盘子里只剩下了三只螃蟹。 “嗯?你问千山啊?”问归途放下手里的书,顺手拿起一只螃蟹美滋滋掰了起来,“应该是在千机峰吧……今天一早就见他抱着剑出去了。哎呀呀虽然卡在第七重突破了,也不能着急嘛,第八重心法都没给你们呢,到了大圆满境界也得等等你们俩不是……嚯这螃蟹真肥,还有么?再来两只就行!” 风鹤鸣默默把剩下的两只螃蟹留给了师父,拱手一拜:“师父闻味辨数之术,弟子佩服!” “傻不傻,为师刚才拿的时候就看见了!” 风鹤鸣没有星河影那个鬼一样的轻功身法,爬上归墟崖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好在这番功夫不是白费,刚上了归墟崖,便见一股凌厉剑气扫过老松,却是收放有度,不仅没伤了老松主干,反而是剑势一扬,扫落了几杈枯枝。 这一剑过后,剑千山回手收剑入鞘,山风略略带动衣袂,而后是两只尚未迁徙离开的鹤,翩然落在了他旁边。白鹤敛羽的姿态与他收剑时那般云淡风轻相仿,山风带着白雾流过,他与鹤一样站在仙境。 风鹤鸣略是怔了片刻,剑千山这才注意到他,一边抬手伸出一指点了点身边白鹤的头顶,一边转头问他: “二师弟,你怎么来了?” “我……”风鹤鸣很想说我是来送螃蟹给你吃的,然而螃蟹已经被凌虚剑门黑恶势力三大巨头给瓜分了,于是风鹤鸣明智改口: “厨房在蒸螃蟹,师兄,我来叫你回去吃。再不去,一会儿就让别人抢完了。” 剑千山一副了然模样,在白鹤翎毛上摸了摸,于是白鹤又展开翅膀,长足轻跃飞入了云雾里。剑千山看着白鹤从云雾里见不到踪迹,这才回头:“好,走吧。” 回到山门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风鹤鸣跟在剑千山身后,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剑千山一路跟众位师弟打招呼到了厨房门前,还没等进去,就听见大娘一声狮子吼—— “我刚放在这儿的螃蟹呢!!拿螃蟹就算了,哪个混小子连盘子都一起端了啊?!” 风鹤鸣:“大师兄,你觉得这种事像不像是……” 剑千山:“……可是阿影十日之前就已经回家了。” 的确是,风鹤鸣点了点头,突然发现灶台上落着一粒金黄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拈起来金黄色好像米粒的东西,一股香气悠悠散了出来,“……桂花?” 剑门里的植物多是玉兰、碧桃和松竹梅花一类,并没有桂花。 所以……这桂花是哪里冒出来的? 剑千山略是沉吟了片刻,笑着摇了摇头:“罢了,我就不跟师弟们抢了。月饼还有什么馅儿的?我想吃咸味的。” 风鹤鸣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剑千山拿走一碟子鲜肉月饼,又加了几块枣泥红豆的,颇为疑惑—— 大师兄不是一贯喜欢甜食吗?怎么今年还换了口味,吃鲜肉月饼了? 且说剑千山端着那一碟子月饼,慢悠悠回了自己房间。一进院子,便有一股香气缭绕鼻尖。他笑了一声抬头,果然看到房顶上,有人一手抱着崎医师的大花猫,一手拿着一杈树枝,对他晃了晃。金黄色的小小花朵簌簌落了他一身,那颜色和他脸上的笑一样灿烂。然而那笑容,比不上他眼里的一川星河。 剑千山的唇角便也起了一丝笑意,飞身上了房顶,将一碟月饼放在了房顶: “不是回家过节?怎么又回来了?” 星河影一见碟子里的鲜肉月饼,顿时笑得两眼弯弯:“啊,师兄果然对我好,知道我爱吃肉!” “谁说是给你的?”剑千山笑了一声,一眼就看到星河影身边放着一盘子肥美的大闸蟹,以及一壶好酒。不用星河影说,他已经先是美美尝了一口酒,而后剥起螃蟹,“你说你,厨房大娘一向喜欢你,你直接问她要一盘多好,非得偷么?” 星河影放开了大花猫,于是尾巴毛险些被撸秃了的大花猫连螃蟹都不要了急急忙忙卷着尾巴逃跑。星河影笑嘻嘻咬了一口月饼:“师兄,这你就不知道啦,偷来的东西最好吃,有贼香味儿!” 剑千山对此不置可否,只眉头一扬,抬手与他碰了一杯:“你这花儿是哪来的?” 夜幕彻底降了下来,一轮清月升起,星河影便在这样月光里,抱着一束花枝,递给剑千山,笑眯眯拽了一句诗文: “一种不生明月里,山中犹教胜尘中。 师兄,剑门在山里,却没有桂花,大过节的,我从家里折了一枝给你,快说喜欢!” 剑千山便伸手接过了这一枝桂花:“好,这花我喜欢。” 星河影便笑得更甚:“师兄我跟你说,我怕花谢了,把它护在怀里一路轻功赶来的!”说着一抻外衣的大襟,“这里还沾着花香!” 剑千山便又是抬手和他一碰杯,美酒下肚:“好好好,辛苦了,喝酒!” 满月清辉洒了一地,配着星河影眼里的星河,剑千山忽然觉得胸口有那么一团小小的火苗越烧越旺。并肩赏着月色,剑千山又喝了一杯。 “嗯?师兄,你喝的这么急干嘛?不怕喝醉了么?” 剑千山便抬手拍拍他肩膀:“阿影,你要知道,有时候,喝醉了比较好。” “啊?” 星河影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下面风鹤鸣一声怒吼: “星河影!!果然是你!!又偷我的酒!!”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56 星河影一惊,炸了毛立刻一跃而起要躲到剑千山背后:“师兄!你也喝了不能让我一个人背锅!” 剑千山便抬头看着他,脸上是醉酒的酡红: “阿影,我就跟你说了,有时候喝醉了比较好。我啊……什么都不知道!” “?!?!师兄!你不能这么坑我!卧槽二师兄!你冷静!!冷静!!别拔剑!大过节的别动武啊啊啊!——” 月色同圆,逆天命的大院里,热热闹闹一桌宴席。长昼像是小时候追着喂糖一样,追着长夜喂蟹黄。长夜倒是腿长更胜往昔,跑起来比小时候快得多。 飞针娘子给水风清添了一杯酒,絮絮叨叨:“小影子真是被人拐跑了,大过节的也不回家了……唉……” “随便,你就当凌虚剑门是咱逆天命的老婆门就得。”水风清抿了一口美酒,对月遥祝,“美酒美月,此夜同欢。古人云山寺月中寻桂子……等等,我的桂花树怎么回事?!” 众人:“嗯……这螃蟹挺好吃……大娘这月饼真香……” 魔教教主何等英明,半秒都不用立刻想明白事情经过,看着又秃了一大截的桂花树,气到一把捏碎了酒杯——“星河影!!有胆子你以后都别回来!!” 第70章 夭寿啊师门家暴啦! 剑千山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一缕阳光停留在他的眼睫上。先是觉得有东西压在胸口重逾千斤,鬼压床一样让他醒不过来。而后鼻子一痒,一个喷嚏出去终于睁开了眼睛。这才看清,原来是崎医师的大花猫压在他怀里。柔软的毛毯不仅暖和,还给花猫提供了一个落爪的地方。似乎感觉到剑千山睡醒了,花猫也长长打了个呵欠,爪子在毛毯上勾了勾,而后落到剑千山腿上抻了个懒腰,满意十分地喵呜一声,跳到了地上。 剑千山搂着毛毯看它,于是它翘起毛茸茸的尾巴,勾着剑千山的小腿在他腿边蹭了蹭。剑千山怔怔看了大花猫片刻,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撸猫只有开始没有结束,大花猫转头蹭他的手腕,于是剑千山索性把猫儿抱进了怀里顺毛。柔顺软滑的手感比起绸缎不遑多让。花猫倒也被他揉得十分舒服,呼噜噜叫了几声。 虽然是冬日,阳光却也暖极,花猫和毛毯加上阳光,简直是提前养老的配置。剑千山完全把重要的事情忘到了脑后,直到星河影握着一枝雪竹走了进来: “师兄……呃,师兄,你在玩猫?” “嗯?”剑千山侧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鼻子有些痒,下意识伸手去揉。星河影吓得竹枝都掉了,冲上去要抓他惹祸的手: “师兄别!” 晚了一步,伤风到后知后觉的剑千山终于迷迷糊糊想起来自己好像不宜撸猫,然而已经一股痒意直冲天灵,他都来不及缓上片刻,响亮喷嚏脱口而出—— “阿嚏!” 花猫被吓得毛一炸,从他膝盖上跳了下去。星河影也被吓得一缩脖子,下一秒就是听到院子里汲水煮茶的崎医师一声河东狮吼: “死小子是不是又逗我猫了?!抱完猫就打喷嚏止不住,怎么不长记性!” 剑千山找出手帕又要擦鼻子,星河影终于来得及提前抢过手帕替他擦了一把:“师兄!你手上还有猫毛!再擦就没完了!” 明明十分精明强干的大师兄,可惜对猫毛没有免疫力。抱过猫再碰鼻子,打喷嚏让战斗力从满分降到零。平常他想得起来,摸过猫一定会洗手;可惜如今伤寒让人反应迟钝,陷入无穷无尽打喷嚏循环…… 他还在打喷嚏,星河影却是妥妥的好了,虽然嗓子还有点哑,然而头不晕眼不花又是上天下地一个好汉。刚刚盯着剑千山洗了手,伸手就摸了摸剑千山的额头: “嗯……不是那么热了,师兄,回房睡一会儿吧?” 有道理。剑千山揉了揉额角,就算揉过猫打了喷嚏,还是鼻塞透不过气。昏昏沉沉只想睡,星河影叹了口气,像平常剑千山揉他的头一样伸手拍了拍剑千山的头: “师兄啊,你伤风起来怎么比我好的还慢啊?” 剑千山还没回答,却是有人抢话插了一句进来——“他还要照顾你,你又不用照料他。” 星河影一激灵,连剑千山都是一愣。崎医师抬头看了一眼,却是问归途站在了药庐外。门前是通幽雪径,夹道翠竹在微风里坠下几点飘雪,落在问归途雪青色的衣襟上,却在缎料上又滑了下去。 雪青色的中衣配着白色的外衫,他站在雪径上就好像是一棵雪松。然而他背后握着剑,又有一股凛然的剑意。 说话的当然是他,只是他一贯很少到崎医师的药庐来。崎医师略是敛眉,却见问归途略笑了笑,那笑意看起来像是顽童,却多温和:“无事,我不是来找药的。我来找人。” 找人?星河影与剑千山一同看向崎医师,问归途却是伸手指了指星河影:“小影,跟为师来一趟。” 有道是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然而星河影他亏心啊,还十分亏心,于是他两手搭在剑千山肩膀上,直接躲到了剑千山背后,露出半张脸,大眼睛可怜巴巴看着问归途: “师父?你要干嘛?前天我们躲你门外那个事儿你再给我两天编一下,能不能等我编好了理由再罚我扫山门啊?” 问归途是不吃他这一套的,手中掌门佩剑道心归崖一挽,左手执鞘右手拔出一截儿,对着阳光看剑光,仿佛漫不经心一样: “小影,怕什么,俗话说得好,‘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虽然你师父我是老头子,我也是很疼你的嘛!” 师父!你手里拿着剑说这种话我很没有安全感! 问归途便笑眯眯收剑入鞘:“小影啊,如今你两位师兄都已经剑诀有所小成,既然都是我亲传弟子,为师也不好让你差的太远。既然今日你早课未去,为师就用这会儿功夫给你好好补习一下如何?” “师父,你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别用那种老狐狸一样的笑法?!你这样我觉得你是想接着修习剑诀的名义打我!” “嗨呀,怕什么。”问归途站在药庐外对他招招手,“为师又不会吃了你,好事,快来!” 剑千山拍了拍星河影的肩膀,大意是不要怂有我在。正要与星河影一同跟着问归途,却听师父大人忽然又补了一句: “千山,你既然是风寒难受,就回去好好休息。” 剑千山闻言略是一怔,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若是传授剑诀,木剑即可;甚至剑门之中也有专供弟子练习剑诀的普通铁剑,为什么师父今日却带出了道心归崖剑? 而且,又为什么似乎要单独“教导”星河影?连他也不许跟着? 剑千山疑惑十分,问归途已经一把抓住了抱着药庐篱笆门不撒手的星河影,还对他摆了摆手: “放心吧千山,为师不会让小影脱层皮的,你且回去放心休息就是。” “你不会让我脱层皮!你会直接累死我!!我知道!!”星河影抗议无效,依然被师父拖走。剑千山只觉得头痛十分,想了想师父又不会吃了阿影,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比较重要。 且说问归途拽着星河影,拽死狗一样穿过了舞剑的论剑坪、讲经的齐之台,在众位弟子迷之凝视里,一路拖着比阿斗还扶不上墙的三徒弟到了僻静十分的悟体渊。这时候寒冬肃杀,悟体渊里茵茵碧草早就枯黄败落被积雪掩埋,连小溪也成了冰缝,问归途一放手,星河影立刻试图上树,然后又被师父扯着拽了回来。不等他抖机灵继续,问归途却是甩手将道心归崖剑交到右手,剑鞘都未出,转头便冷眼看着星河影: “放弃你无谓的反抗吧臭小子,拔剑!为师不出鞘跟你打!” 星河影愣愣看着问归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夭寿了,师门家暴现场!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57 第71章 取舍 问归途的剑并未出鞘,却隔着剑鞘有凛然锐意。星河影用的只是一般铁剑,此时剑未出鞘,只在问归途正面三步开外蓄势待发。 问归途便是略一颔首:“很好,为师说过,你脾性太急,过早拔剑出鞘便会错失良机。小影,你记得很清楚。” 星河影便是略带些笑意,歪了歪头:“徒儿可是谨记师父教诲。” 问归途看着他,却是忽然问:“小影,你是真心喜欢你大师兄吗?” 话题突变,星河影一愣,然而这当口问归途已经拔剑攻来——“为师还告诉过你,临阵对敌,切忌分心啊!” 这一招实在猝不及防,别说什么狂拽酷炫吊炸天的拔剑气势,星河影连阻挡问归途这一手攻势都狼狈不堪。他恍惚觉得问归途此时的攻势别有意图,然而问归途动作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思考所谓的对策。仓皇之中虽然能够堪堪挡住问归途一剑狂胜一剑的喂招,却毫无还手之力。比剑势来得更凶的,是问归途一句狠胜一句的诘问: “为师可不知道你到底与千山说了什么,但是为师不傻。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可是你说得出做得到吗?!” “我……” 星河影正欲还嘴,却猛然窥见问归途眼里闪过一丝血色。他心头一凛,却见问归途手上喂招的剑路陡然凌厉起来,变成了招招夺命的攻势! 星河影从未见过问归途这般锋芒毕露的模样,一贯藏锋敛芒的人,若是陡然绽出锐利一面,只怕多数人是吃不消的。星河影心底一寒,迥异于凌虚剑诀的另一套功法不经思考便展露出来。 杀伐果断,以攻为防,招招带着凛然杀意,却又用潇洒写意的姿态掩盖其中的癫狂。剑气四溅激得满地积雪飞扬炸起,尚未落下便又被问归途的剑势撩上更高。雪雾阻挡,星河影没看清问归途唇角有一丝笑,明晃晃的铁剑反射着雪光终于攻出—— 飞雪狂歌三十剑! 问归途提剑接招,剑鞘对上铁剑,铿然一声,却是铁剑先崩了口。星河影略是惊讶,问归途却逼得他剑势不停。飞雪狂歌三十剑似乎是在克制问归途的剑路,然而星河影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分明是问归途招招内力雄厚,压得他根本透不过气来。好在他身法轻快,脚下变化敏捷,配合剑势竟然也撑住了局面。 然而问归途手腕一翻,猛然间一剑刺来!这正与飞雪狂歌三十剑中最后一招相对,星河影手中铁剑一扬拦住问归途的攻势,而后化守为攻撩剑抬起道心归崖剑…… 却是一声锐利脆响划破了雪谷寂静,半截断剑落在了雪地上。星河影的剑甚至没能在剑鞘上留下丝毫痕迹,问归途手中未出鞘的剑却直指星河影的咽喉。断剑还在星河影手里,他看着问归途的眼睛,被那双眼里的煞气钉在原地。 他的印象里,问归途与剑千山是一样的,温和平淡到几乎没有特点,然而藏锋敛芒也春风化雨,唇角带着微微的笑,举手投足大气雅致。他从未见过剑千山对人动杀心,也同样,从未见过问归途如此锋芒毕露的模样。甚至此时的问归途看起来不再像是一派掌门,只像是,要杀他。 杀气几乎透过剑鞘袭来,星河影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师父?” 眼里的煞气终于褪去,问归途垂手收剑,星河影这才察觉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正要再说两句俏皮话,却见问归途的眼里仍是两道冷光: “你喜欢千山?他也喜欢你?” 冷而锐利的目光,像是看着陌路人甚至死敌。星河影只觉脊背凉的更甚几分,竟然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点头。却听问归途是一声冷笑,抱着剑看他的眼神里竟然全是嘲弄: “你知不知道,千山选择你,是舍弃了什么?” 星河影忽然有一个很荒谬的想法,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描述。问归途看着他的神色变化,唇角略勾,那笑竟然有几分像是水风清,带着嘲弄和不屑: “你十三岁入剑门,十四岁我收你做亲传弟子。那日我问你们三人有何志向,你小子怕是已经忘了当时的话了。” 问归途说罢,摇头转身,挽剑走向来路,却忽然听到一直沉默的星河影开了口: “他说……”谷里的风夹着雪片吹乱了星河影的头发,他转头看着问归途的背影,“他说,他的志向就是,追寻剑道巅峰,虽然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在哪里,但是他想去找。他说他想达到你的境界,那时候,他就可以保护我们所有人。” 哦,原来他记得的。问归途低低嗤笑了一声,转头看着星河影:“那么你知道么?凌虚剑诀的最高境界,是忘情。”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 。星河影略在怔忡,问归途已经转身,也不知到底是在和谁说话: “忘情而至公,到了忘情境界才能人剑合一。然而若是心中有儿女私情,怎能参悟众生刍狗;若是到了太上忘情,又怎么可能还牵着情丝不放……” 星河影提着断剑站在雪地中,天地又是雪后的寂静,却唯有问归途的话在耳边缭绕不去: “他从来一诺千金,既然选择了你,就不会再参悟剑道。可他如今选择了你,往后又如何拿起手里的剑?你得偿所愿倒是心满意足,可是他从今往后,如何自处?” 星河影还在深思,却没见到问归途眼里又有血色不可抑止地翻涌上来。他只听到一声闷响,再回头看过去,只有道心归崖剑插在雪地中,却不见了人影。 “咦……?”星河影心说师父去哪了?却听天上不知道哪里传来了问归途一句喊话—— “你先回去,剑带给千山,为师另有要事!” 什么事情连佩剑都不带……还这么急啊?星河影一头雾水,上前握住了剑柄。这样一拔,没把剑鞘带起来,却把剑给拔了出来。无意中一个意外,却让星河影头一次仔细看清了道心归崖剑的模样,继而是更加错愕。 道心归崖剑,竟然没有剑刃。 第72章 张嘴吃药 层层的白雪覆盖了十三峰各处,离长云峰最近是凤转峰,传说曾有凤凰落在山上,转头飞回来处。凤转峰上走兽多而人烟少,一只白兔从雪地上跳过,留下几行脚印。然而还没来得及在雪地里刨食,长耳朵一动立刻被惊得远远逃开—— 三丈开外,两人正在斗剑。说是斗剑并不贴切,因为他们各自的手上只有竹枝。然而竹枝到了他们的手里远比利剑更能夺命,招招带着凌厉剑气,方圆三尺连雪地都被掀了三翻。一招一式有来有往,正是问归途攻势尽显,眼中红光大盛仿佛是落了两眼的血。然而对面的水风清却也是以攻代守锋芒更胜,竹枝过处,内劲挥洒,竟是结出了冰花。在飞霜之中招招带着扎实的劲力,比起星河影徒有招式却内力不济的剑路,唯有水风清招招削金断玉,带着雷霆锐气的出手,才真正能配上这套剑法的名字—— 飞雪狂歌,三十剑。 与星河影过招之时,是问归途的出手决定星河影要用哪一招应对。而与水风清的过招,是因为水风清的余劲与问归途的剑势分庭抗礼。一招一式直至第二十九剑,问归途忽然笑了起来,竹枝刺向水风清咽喉—— 水风清的竹枝由下至上撩剑抵挡,内力激荡,以平山踏海之势,一招抬起问归途出手的竹枝,顺势脚下一变,旋身贴在了问归途背后,竹枝在手中一转,搭在了问归途颈上。 竹枝上冰冷的温度与利剑相差无几,竹枝上带着的杀意却比剑意更甚。那股杀意比霜雪或冰水都更冷,渗入了肌理直冲天灵。 水风清扔掉了竹枝,一手搭在问归途肩上,转头看他的眼睛,直盯着那股血色渐渐消失,唇角一扬,明知故问:“现在清醒了吗?” 问归途转头看着,唇角一扬又笑了起来: “阿清,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水风清却没放手,也没半分轻松的神色,继续盯着问归途的眼睛,“你果然还是……” “你不也一样。”问归途的眼里又有了淡淡的血色,转眼看着他,“我以前说你错了,可是我也没做对。咱们两个,都活该不得好死。”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58 “可闭嘴吧你。”水风清似乎完全不吃他这一套,反而是手一伸推着问归途倚在一丛竹上,“要不得好死也是我,有错我一个人担着,跟你没关系。” 问归途的手搭在了水风清的肩膀上,唇边依然带着笑:“阿清啊,你这么说……我会舍不得早死。” “你最好活得久一点。”水风清进一步,额头相贴,手落在他腰边,“你要是死在我前面,天底下就没人能管住我这只老魔头了。到时候,我说不定会一个忍不住,带着逆天命的人屠了整个正道也不一定。” “你不会的。”问归途索性闭上了眼睛,唇角却带着笑意,“一定不会。” 剑千山一觉醒来,已经到了西山日落的时候。星河影就坐在桌子边,手边放着道心归崖剑。看到他醒了,笑嘻嘻坐到他床边,伸手贴着他额头试了试温度:“嗯……好多了。”说罢,指指桌上已经被分成了小块的疏风丸,“师兄,你是打算先吃饭呢,还是先吃药呢?” 最初发明大蜜丸的人,很可能是为了给相爱相杀的死仇吃,抱着一种就算给他治病也不能让丫的好好痊愈的心态,意图用药丸子活活噎死他。 这是很久以前星河影发表的反动言论,如今剑千山突然觉得他可能是对的。面对桌上的药丸,剑千山默默反省自己到底哪里对不起崎医师。 剑千山实在头疼,看到剑却是有些奇怪:“师父呢?” “不知道,让我把剑带给你就跑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星河影说罢,却是盯着剑千山的眼睛,“师兄,我问你个事。” “嗯?说。”剑千山起身坐到桌边,星河影便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借着这个小动作掩饰眼里的情绪: “你说,如果到了忘情之境,还会喜欢曾经喜欢的人吗?” 他这话着实绕口,然而这么问出来,剑千山哪怕是个傻子也能想明白问归途找他是说了什么。却也没急着回答,先是从他手里接过了热水,随手拿起一小块药团: “阿影啊,我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咳嗽,崎医师让你吃通宣理肺丸,你就是不吃,最后还是师父给你把它搓成了几百个小药丸你才肯吃的。” 的确有这事儿。星河影连眉头都拧在了一起,看着药丸子无比嫌弃:“药就是苦的,还非得用蜂蜜裹着,骗小孩是甜的,最后弄得又甜又苦。不嚼噎得慌,嚼了怪恶心,还不如直接吃药。最初造出来这东西的人,八成是恨不得吃药的人被恶心死。” 剑千山便笑了一声:“是啊,甜的和苦的掺在一起,味道就会很怪。” 星河影看着他,剑千山一仰头就着水咽了一团药,亦是被那怪味恶心得直皱眉头,放下杯子,却又笑了起来:“喜欢你,比吃药丸子还难受。谁叫众生皆苦,唯独你是甜的呢?” 头顶有烟花炸开是什么样的感觉?星河影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脸红,但一定是笑起来了,因为剑千山的眼睛里,倒映出来的是他傻笑的样子: “师兄,我还以为你是老实人。” “我是啊。” “老实人可不会说这种话。”星河影倒是听明白了剑千山的意思,伸手磕了磕道心归崖的剑格,“跟师父一样,老实人骗人一骗一个准。师父说剑不出鞘跟我打,结果这剑根本没剑刃!你说他出鞘不出鞘区别在哪啊?” 剑千山似乎并不意外,大概早就知道道心归崖没有剑刃:“师父他不是早就说过?重剑无锋,大巧不工。道心归崖是掌门佩剑,虽为轻剑,也没有剑刃,靠的是掌门自身的内力。上次师父讲这个的时候你又逃了早课,所以不知道,怪谁?” 怪我怪我都怪我。星河影表示自觉反省。 又是入夜,星河影照例悄眯眯从凌虚剑门里跑出来,到了山下千倾竹海等着见水风清。落地刚刚站稳,水风清便闪身到了他面前,吓得他差点又蹿到树上: “怎么回事?!你今儿怎么这么老实从我前面出来了?” 水风清懒得跟他抖机灵,抱臂一个白眼,抬手扔给他一壶酒:“你三爷的老酒,祛风解表。你说你是不是闲的,一个伤寒多大点事儿,还要找药酒。你师兄就那么金贵,伤寒难受几天都不行了?” “对啊,他可金贵了,就不行。”无耻三连,对啊是啊咋滴吧。水风清一个白眼甩到了长云峰顶上,不想看散发恋爱酸臭的情侣狗丑恶嘴脸: “长昼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自己小心。这几天估计剑门要有事,我会一直在附近。” 星河影听得稀奇,歪头看他:“家里那边你不管么?” “大娘他们都在,长夜也回去了,我有什么可管的。”水风清转身朝他摆摆手,“快回去陪你师兄去吧。” “诶等等!”星河影眼尖,突然发现水风清背后有几道血痕,“你受伤了?” “嗯?没有啊。” “这都流血了。”星河影伸手一摁,水风清“咝”一声抽了口凉气跳开两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去去去,回去回去,跟你没关系。” 都是成年人,该懂的还是懂。星河影看着他的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我说老爹,你这是上哪儿喝花酒去了?哪家的姑娘啊手劲儿这么大?” 哪家的姑娘?水风清“嘁”了一声,唇角带着些许笑意,给星河影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用你管?反正他能打的你哭爹叫娘!” 第73章 师兄弟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 与学习委员谈恋爱,注定是被带着学习的结果。 星河影坐在经房里打了个呵欠,而后果然被问归途一眼看见抓了个现行。作为一位好老师,体罚学生这种事他怎么会做呢?问归途十分慈爱地拍了拍星河影的肩膀: “小影啊,太久不来上早课,果然猛地一来是会困的吧?” 星河影含着两眼感动的热泪,点了点头,于是问归途依然带着温柔慈爱好老师的光辉,慢慢走上了前面的讲台,两手托腮一脸无辜看着星河影: “来,小影,起来背一段《齐物论》就不困了,就从物无非彼这段开始吧!” 去他娘的虚假感动。星河影带着一脸微笑凝视问归途,而问归途眨了眨眼:“小影,你用那种仿佛初生婴儿一般无辜的眼神看着为师,是有什么想说的吗?没关系,为师觉得你这么聪明,应该是会背的。” 坐在星河影前面的剑千山咳嗽了一声,问归途看他,于是他立刻起身对问归途一个行礼:“无事,弟子只是风寒初愈,喉咙有些不太舒服。” 风鹤鸣在一边仰头看着剑千山,默默补刀一句:“大师兄,背《南华经》也不会让你觉得喉咙舒服的。” 星河影一脸绝望看着风鹤鸣,二师兄,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你要不要这么断我后路啊?! 问归途低着头,肩膀不住地抖,明显憋着笑。抬头也是一副忍笑模样,摆摆手:“千山你坐,阿影,来,试试嘛,山门台阶还没人扫雪。” 早晚有一天,山门台阶能被我扫穿了。星河影深吸一口气,目光往下一落,突然开口背了起来:“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 问归途先是略一挑眉,而后清了清嗓,低头看着剑千山,用充满同情与惋惜的口吻,沉痛开口: “千山,你平常帮为师整理书信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运笔这么快?” 正在奋笔疾书默写《齐物论》的剑千山:“……” “千山写这么快,小影你都能看清,眼神不错啊。”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59 看起来好像是背然而其实是在念的星河影:“……” “啧啧啧。”问归途一边摇头一边咋舌,摆了摆手让星河影坐下,“算了算了,既然千山这么帮你,为师就不刁难你了。” “嗯?师父你什么时候这么通情达理了?” 星河影大概是没睡醒,也可能是日常作死。剑千山只想问他活着不好吗?风鹤鸣给他一个复杂的眼神,大概是想表达平常我挖坑试图坑你,这次都不用我挖坑,你自己就往悬崖底下跳? 问归途:“阿影,你就这么想去扫雪吗?” “没有没有,师父您一向善解人意英明神武,您说什么都是对的。”星河影还没睡醒的智商君终于大梦初醒,果断扳回局面,立刻坐下。问归途十分无奈是摇了摇头: “罢了,为师要说正事。” 星河影果断捂住自己的嘴,打断差点脱口而出的“师父你居然有正事真是天上下红雨”。 剑千山默默反思自己拖阿影来早课是不是有点不对,可能他还是逃课比较好? 问归途已经慢慢说了起来:“近日为师请了一些武林同盟来剑门。说是武林大会也算不上,不过是有些事情要说。算日子,最快今日最迟七天,该来的大概都会来。估计各派掌门都会带上自家的青年才俊,到时候……” “到时候师妹们一定要抓紧机会,留下几个长得俊武功高的,给咱们剑门增光添彩!”星河影一拍桌子举手抢答! “……小影,早课结束之后,去把山门台阶扫了。” “……” 不作就不会死。风鹤鸣默默觉得今天还是不要挤兑星河影了,他能把自己作死的。 星河影乖乖闭嘴,问归途深吸了一口气保持冷静,继续道:“为师这是跟你们说一声,别回头见了生人就咋咋呼呼打起来。” 星河影听着就呵呵一句:“哪有人那么二啊。” 空气突然安静,剑千山深吸一口气,用充满同情的眼神看着星河影。 星河影:“?” 问归途:“小影,别等早课结束了,现在就去。” 星河影:“???” 风鹤鸣扶着额头叹了口气,剑千山转头给星河影答疑解惑:“你还记得当初在白眉山庄,有人说滕信跟师父有旧仇吗?我后来问了明心长老,他说当年剑门召开武林大会,师父从外地赶回来不知情,以为滕信是魔教派来刺探情报的卧底,把他给揍了一顿。” 众原本不知情的弟子:“……” 问归途:“千山,你就这么想陪着你师弟一起扫雪吗?” 风鹤鸣觉得今天不该来早课是他,莫名其妙就一口狗粮塞进了嘴里。在问归途无声抗议的凝视下,星河影默默起身拍了拍剑千山的肩膀,自觉出门扫雪,寒风凛冽里众师弟只觉得他的身影无比高大——感谢三师兄用绳命给我们换来了八卦。 问归途终于松了口气,十分放心继续说:“另外,最近几天可以不用去丹房炼丹了,毕竟……” 风鹤鸣立刻认真接茬:“师父放心,我一定看好三师弟!我明白,万一他再炸了丹房,让武林群雄看笑话实在不好!” 问归途盯着风鹤鸣,风鹤鸣给他一个仿佛十分无辜的眼神,问归途长叹了一口气,伸手一指门外:“去吧,为师估计他只扫左半边,右半边给你了。” 好,又少了一个。剑千山沉默片刻,问归途还没说话先看着他:“千山,为师觉得你是个乖孩子……” 剑千山认真点头,问归途深吸一口气强行冷静: “还有,最后,”问归途特意停了一下,终于没人说话,“到时候可能有别家门派与你们挑衅,虽然为师一贯跟你们说不争不争,但是如果遇到这种主动挑事的——” 剑千山:“别怂,打到他师父都认不出来,打不过就跑,我替你们打!” 问归途:“……” 空气就是喜欢突然安静,问归途深深凝视剑千山,剑千山慢慢起身:“师父,师兄弟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我也去……” 问归途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指着门外,顺便诠释了一下什么叫偏心到胳膊肘:“没事儿,话糙理不糙。这样吧,你看他俩哪儿没扫干净,补两下。” 第74章 糖我有得是之剑门收徒(上) 剑千山六岁那年,已经正式拜了问归途做师父。那时候问归途还没有其他亲传弟子,于是他顺理成章是大师兄。小孩儿调皮有各自的调皮法,乖却都是差不多。剑千山是公认的乖孩子,不仅从不闯祸,还会主动帮忙指点其他小师弟。一个乖孩子带着一群乖孩子,凌虚剑门一派祥和,简直是各家武林门派的学习典范。 直到他十一岁那年,终于又到了剑门三年一度开门收徒的日子。剑千山并没有对此给予同龄人该有的关注,因为那时候他正在带着一群小师弟们做早课。小孩儿需要的是多活动,所以十六岁以下的弟子,早课都不是在经房,而是在论剑坪。论剑坪位置坐西朝东,刚好是迎着日出的方向。剑千山带着众位师弟拔剑挥剑,每天一百下,做好基本功。 挥剑到第九十九下,剑千山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那是一种很单纯的直觉,他立刻转头,问归途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背后。 “师父?” 对他的警觉十分满意,问归途微微颔首,带着微笑摸了摸他的头:“千山,今日随为师一同去山门看看如何?” 他说到这里,略是顿了顿,而后笑了起来:“有两个小子,八成要做你师弟。” 师弟有什么稀奇的?剑千山一时间没理解师父的意思,只是乖巧收了剑跟上师父的脚步。直到走出几步他才突然想明白—— 问归途的袖子忽然被拽了拽,一低头,正是剑千山。漂亮的大眼睛里写满认真,带点儿婴儿肥的小圆脸严肃起来格外可爱。问归途有些不明就里,略略弯下腰问他: “怎么了?千山?” “师父,你说的师弟,是和我一样,作为你亲传弟子的师弟吗?” 原来小孩儿到现在才想明白。问归途没忍住笑了一声,还是颔首:“对啊,所以当然要你这个大师兄亲自去见一见你的师弟们。” 剑千山略是低头想了想,忽然转身跑回论剑坪,拿起了之前搭在剑架上的拂尘,这才跑回问归途身边,一脸笃定:“好,我们走吧!” “嗯?”问归途略是疑惑了片刻,这孩子拿拂尘干嘛?而后见剑千山一副紧张模样,睁大眼睛抿着小嘴儿,福至心灵立即顿悟:哦,他这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大师兄了,所以要给未来两个师弟留下好印象啊! 想了想,也没必要跟小孩儿说什么顺其自然的鬼话。问归途果断选择闭嘴,直到了山门前,刚好一架马车也停在了阶下。 千倾竹海都是山路,这车却能从山下一路赶上来,该说车夫的技术是真不错。车上帷帐都是藏着暗花的织锦料子,那花纹像是柳枝。剑千山抬头看看问归途,于是师父慢慢开了口: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60 “这是折柳山庄的马车。折柳山庄以好酒和武学‘三途折柳手’闻名。”说到这里,问归途看着剑千山笑了笑,“折柳山庄的庄主风过柳很是神秘,江湖上还没人见过他的模样。这次他也是托人传书给我,我才知道他的独子要来。” 剑千山似乎有些不解:“可是师父,如果是这样的话,骆师弟是瀚海金刀门老门主的大孙子,余师弟是沧浪派掌门的外甥……为什么你不收他们做亲传弟子呢?” 他问这话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随行的管家递给他一只酒坛子,待他接过那一坛酒之后,一队车马便立刻转头离开,竟无丝毫留恋之意。他也全然不在意,拎着那酒坛子,一步一步自己踏着脚下一百零四级台阶走向山门。 剑千山看得目瞪口呆,问归途也正在这时候回答了他的问题,带些轻松戏谑:“你当你师父我收徒弟是选白菜,谁家的孩子都要么?你自小跟着我,道心最稳,根骨最佳,省事儿。至于你骆师弟余师弟他们,根骨一般就不说了,哪个来剑门的时候不是七大姑八大姨哭上三百里地送来的?为师看着就累!” 哦,一个最讨厌麻烦的师父。剑千山深表理解,而后问归途才继续道:“况且,为师之前也已经见过这孩子,确实是可造之材。弟子寻师易,师寻弟子难,难得为师与这孩子有缘。” 小孩儿终于一步一步走到了山门前,仰头看着他们。于是问归途带着向来和蔼的笑意,看着他:“风鹤鸣?” 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就明白了曾经只在书上看过的“仙风道骨”这词是个什么意思。风鹤鸣还是有些眼力的,虽然不认得问归途手上的道心归崖剑,却看得出这人气度不凡,动动脑子也就猜到了这是何许人,立刻端端站稳,拱手作揖又递上了手中一坛老酒,一字一字十分清晰: “晚辈风鹤鸣,拜见掌门。” 问归途的唇边是略略的笑,却没接过他的酒,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疑惑的目光里,微笑道:“叫师父就是。” 他似乎有些惊讶,大概预想中的过五关斩六将全都没出现,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收为门徒。剑千山忽然觉得他紧张起来的样子终于像是个同龄的小孩子了,张嘴还有点结结巴巴,挠挠头,红着脸:“师、师父。” 问归途这才接过了他手上的酒坛子,随手放在了一旁,吩咐了一句:“千山,去,带你二师弟到门内走走。他的行李早就有人送到了,他就住在你隔壁。” 剑千山忽然有些好奇:“那师父你呢?你不去吗?” 问归途看着他,唇边带着笑意,眼里却没有开心:“为师在这里等等,还有个人没有来。” 剑千山似懂非懂,风鹤鸣敏感地觉得不该多问。两个小孩并肩走出去一段,忽然十分默契回头又看向山门。 问归途独自站在山门前,远眺着直通上山门的小径。折柳山庄的车马早已看不见,他看的也不是那些人。有风吹动他的衣角,拂尘的银丝也在风里跟着翻飞,纠缠在他腰间道心归崖的木色剑鞘上。明明是阳光明媚绿树萌芽的好时节,明明已经开春暖了起来,剑千山却忽然觉得问归途身边有一场雪,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和颜色。他站在别人看不到的风雪里,等不到该来的人。 第75章 糖我有得是之剑门收徒(下) 开门收徒的日子,来的人不会少,问归途一直站在山门前,手上拿着拂尘,脚边放着酒坛,带着笑不进眼里的笑意和来往的人说上几句。直到了日薄西山,人终于渐渐地没有了,可他等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也对,他要是在这种日子里出现在凌虚剑门的山门前,那才怪了。 问归途转身欲走,却突然被个小小身影撞了一下。低头一看,剑千山揉了揉额头,没什么事,抬头看着他。风鹤鸣没跟来,问归途着实有些奇怪:“千山?你怎么来了?你师弟呢?” “正法长老好像很喜欢二师弟,”剑千山看着问归途,眨眨眼睛,“我和二师弟收拾了房间,刚走到经房,就遇到了正法长老。长老和二师弟聊了几句,现在不放二师弟走了。我看二师弟也很喜欢正法长老,所以就先告退来找师父。” “找我?” “嗯,”剑千山点了点头,很快捋顺了跑太快而炸毛的拂尘,站在问归途旁边,“我陪师父一起等。” 问归途略是怔了片刻,而后又是笑了起来,连眼里都带着笑意,点了点头:“好。” 阳光那么好,那场雪大概也停了。和他一起站在夕阳下,剑门前没有了来来往往的人,只有长长的台阶、蜿蜒的小路,以及连着小路的千倾翠竹。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起来,问归途忽然笑了笑: “风鹤鸣,真是不错的孩子。你骆师弟刚来剑门那会儿怂的说话都不敢,还有不少孩子哭哭啼啼好像为师要吃了他一样。不哭不闹的孩子,倒是让人喜欢。” 剑千山深有同感,见多了要么怂成一团要么哭成一片的师弟,风鹤鸣这样冷静老成的孩子,简直是生命之光。 翠绿的竹海里,忽然有了别的颜色。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忽然从竹海里慢慢走出,大人没牵着身边的孩子,头上戴着个黑纱斗笠看不清模样。而那孩子手上还拿着什么,剑千山只看到一片明媚颜色。 那两人大概也看到了山门上的他们,大人忽然侧头跟孩子说了什么,而后轻身一跃。剑千山只觉眼前一花,那人就已经站在了眼前。轻纱略是一扬,他只来得及看到黑纱下男人似乎很是年轻。 而后就听到一句比拂尘毛还炸的骂街,来自台阶下那个小孩—— “死老头!我又不会飞我哪来的本事一口气跑这么高啊!!你让我好好走上去会死吗!” “……”剑千山抬头看看师父,那表情大概就是,师父我们是不是还没等到人啊? 问归途是一脸的无语,看着对面那个抱臂靠着山门柱子,一脸无所谓的男人:“阿清,你怎么这个打扮?还有,这就是你教出来的……?” “我能怎么样?”水风清隔着黑纱,眼皮一抬瞭了一眼问归途,“我要是大摇大摆出来,不得让你们这群江湖正道搞出什么血雨腥风的?这小子管不了了,再过几天他非得把我老窝都给拆了。还不如扔给你。记着啊,这是村头说书先生他们家的儿子。”说罢,低头看着剑千山,沉默片刻,眼里突然有了些杀意,抬头看着问归途,“你儿子?” 剑千山觉得后背有点发冷,即使看不到那眼神,也感觉到了杀气,往问归途身后缩了缩。问归途一手扶着他肩膀,却是嘴角略扬,带几分无奈意思看着水风清:“不是跟我一样穿道袍拿拂尘的就是我儿子。阿清,剑门虽然是假道士,我出家却是真的。” 杀意消失了,水风清却是转头看着远处,嘴里嘀咕一句“没劲,看他面善随便问问而已。”,问归途看看剑千山,又看看水风清,到底没说什么。这当口那孩子三步并作两步地总算跑了上来,一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累……累死我了……我要回去!” “你敢!臭小子你让我多活两年行不行!树都让你撅了你还敢说要回去?!” 剑千山这才看到,小孩手里拿着的是一枝梅花。红艳艳的,不知被折下了多久,却依然看起来精神十足。 啊,是说舍不得家里,所以折一枝花带来吗?剑千山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大概是十二三岁吧,和他同龄的样子。这少年一抹额头上的汗站直了,原来长得比剑千山还高一些,已经算不得小孩儿了。额头一撇碎发帘,两道眉细长略扬,一双眼又大又亮,像是落了一川星河。配上他手里一枝红梅,顽童的稚气里还带着几分雅然。 注意到了剑千山在看他,少年的目光立时从水风清转到了剑千山。顿时那双眼又亮了几分,两三步蹿到了剑千山面前,连飞眉都略略扬起:“这位是我未来的大师兄吗?!嗨呀真可爱,我能摸一把你的脸吗!” 剑千山:“???”传说中应该怯生生好像被吓到了的师弟呢? 问归途再次转头看向水风清,那眼神仿佛在问,这是你养大的孩子吗?你当年没这么不正经啊? 水风清:“……你,看着办吧。” 问归途还没说话,少年却是一伸手将红梅递到了剑千山面前,在花枝后带着比花朵更为明亮的笑意: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这是我家院子里开得最好看的一枝梅花,送给你!只有开得这么好看的花,才配得上你这么好看的人!” 问归途:“……你让这孩子千里迢迢带枝花来,就为了,撩我徒弟?” 水风清:“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他折花就是为了气我来着!” 剑千山带着一脸懵逼收下了这枝红梅,还没反应过来,少年便伸手一捏他的脸。剑千山被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反手抽出了拂尘,甩手就是一拂尘糊了少年满脸。 啊!糟了,怎么可以对师弟动手…… 剑千山这时候一愣,却听旁边那黑衣男人突然笑出了声,不仅笑出来还拍手叫好: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61 “活该!让你个小流氓没轻没重!活该哈哈哈哈!!” 剑千山:“???” 那少年却是转头看了水风清一眼,而后看到问归途脚边一坛酒。水风清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多了几分紧张: “哎,小孩子不能喝酒,那可是你师父他准备给我的……” 话没说完,少年却是身法奇快,一手抓起了酒坛子一手抓住了师兄,带着剑千山就往剑门里跑—— “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爹!这酒我替你喝了!就当嫁妆!” “死小子你滚回来!” 问归途还带着笑喊着切勿动怒,剑千山却是被他拽着跑出了老远。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尚不知师弟如何称呼,便见少年回头,眼里映着远山夕阳,灿烂得叫人移不开眼: “大师兄,幸会幸会!我是星河影!” 第76章 相亲大会要不得 听说有种东西叫武林大会,就是一大群江湖人聚在一起,讨论什么家长里短。一般能到武林大会规模的,在说书先生嘴里就只有件事,一是选武林盟主,二是要攻打魔教。 星河影依然没正形,坐在丹房外面的栏杆上,手里拿着一碗原是炼丹用的煮芡实,用个瓷勺舀着吧唧吧唧嚼的十分香,顺便跟身边围着的众位师弟们吹牛扯皮: “上次武林大会,是十六年前。东海水云岛被个叫鱼京道人的道士给踢了馆,岛上谁都打不过他,且说那鱼京道人当日放话,三月之后必要屠水云岛满门,岛主怕自己小命不保,故而广邀武林同道一同御敌。” 众位师弟听得稀奇,忙催他说说下文。星河影便又嚼了一勺儿,这才慢悠悠继续: “还有什么下文?等到武林诸位前辈先贤都到了水云岛上,却见水云岛主家十八岁的小闺女跟那二十八九的鱼京道人一同跪地求情。原来这鱼京道人早就和人家姑娘看对了眼,岛上又有规矩,女儿不能许配外人,所以女儿出了这么个损招。这下子前辈都在,岛主还能狠下心打女儿?而且鱼京道人的功夫又有目共睹,岛主一个不答应俩人就要血溅三尺,在场几十个武林前辈说和,这场面,换谁谁不答应?” “所以上次武林大会就是个招亲的事儿?” “对啊,”星河影坦率一个点头,“再上次就是二十五年前,剑门广邀天下群雄……嗯,就是师父把滕信给揍了那次!” 哦呦原来就是那次!众位师兄弟八卦之魂不减,星河影便笑嘻嘻买了个关子:“可说当年剑门召开武林大会,听说是真的危及武林的大事……” 他这话还没说完,霎时间直觉大事不妙,下意识一侧身一伸手,抓了一手软乎乎的拂尘毛。一抬头,剑千山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片刻的沉默之后,星河影自觉牵着拂尘,糊到脸上。 众位师弟:……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突然感觉好想打人。 剑千山略是侧过头,抿着嘴笑了一下。转过头来又是正经端庄的大师兄,收回了拂尘,看着众位不务正业的师弟。刚张嘴还没说话,只听得师弟们突然都醍醐灌顶一般想起“哦我还要去炼丹/扫地/修习剑术”,鸟兽散的速度不知比平日修习轻功的时候快了多少。转眼就只剩了星河影捧着一碗芡实坐在原地,愣了半天终于福至心灵,站了起来舀起一勺送到剑千山面前,带着一脸的笑: “师兄,今天丹房新煮的鸡头米,尝尝么?!可好吃啦!” “……所以今天丹房炼丹的材料又被你吃了?” “呃……” “师父要来丹房,你快去丹炉里的龟苓膏藏起来。”剑千山说着接过他手里的碗,“至于这个,我先帮你放回去。” 星河影的脸上总是带着笑的,这时候也一样,笑得反而更是灿烂:“师兄你特意跑一趟来告诉我这个吗?” 剑千山已经先他一步进了丹房,留给他一个背影当然也看不清表情,只是听得到他回答了一句: “不然呢?这几天虽然没下雪,但是看天色阴沉沉的,怕是不久又要变天。大雪天扫台阶,你喜欢那我不拦着。” 星河影便是笑嘻嘻追了进去,也没管丹炉里的龟苓膏,只站在了剑千山身后。等到剑千山把碗放回了架子上,也纳闷星河影站在他背后要作什么妖,一转身差点撞到星河影身上。正想问他做什么,却是唇上软软一热。 还好这时候丹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再多一个,怕是星河影要血溅当场。看着星河影脸上得逞一样的笑意,剑千山忽然扬眉,在他还没明白的时候,伸手一摁他的头,自己迎了上去。两个毛头小子也没个正儿八经的经验,总是蜻蜓点水地过去,这一下都没控制好力气,两排牙齿对着一磕差点疼出个好歹。然而重在一起学习共同进步,探索的过程不能省略。星河影一手撑在后面的架子上稳着身子,剑千山原是拿着拂尘的右手,这时候索性连拂尘带星河影一同搂进了自己怀里。 就算不是荒山野地,却也刚好是四下无人。就算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也架不住干柴烈火火上浇油。俗话说得好,秀恩爱一定要在中午,因为早晚会有报应的——不仅有报应,还有师父。 “……千山,这就是你听说为师要来丹房,所以悄眯眯提前过来的原因?” 老人家一句话,差点吓得星河影就地又蹿房梁上去,剑千山更是激灵一下拽掉了星河影几根头发,疼得他差点嗷一嗓子。然而师父的威严比断头发的疼可严重多了,星河影站在剑千山旁边,两个人并排一站低头等骂的模样,简直跟小时候星河影闯了祸剑千山和他一起背锅的样子一模一样。跟着问归途一同来的还有风鹤鸣,这时候捂着眼睛嘀嘀咕咕非礼勿视。 问归途只觉一口老血堵心头,一手扶着柱子表示一下自己被气的弱柳扶风实在肝疼,伸手一指门外:“知道为师要说什么?” “知道,山门台阶。”俩人异口同声回答,并且果断出门。还没等跨出丹房大门口,又被问归途叫住了: “等等。” “嗯?” 问归途慢慢走到丹炉旁边,掀开了盖子:“为师看一眼你炖了多少龟苓膏再决定罚你扫几天。” 星河影:“师兄,我怕是要扫到过年了……” 剑千山:“你左边我右边,很快的。” 问归途听这俩孩子这混账话,转身一瞪。星河影见势不妙,拽着剑千山就是脚下生风直接跑了出去。问归途叹了口气,又揉了揉额头,眉头却是皱的死紧。风鹤鸣见状,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十分普通的白瓷瓶递了上去——正是崎医师一贯装水丸丹药的瓶子。而后是倒了一杯热水送上来,看着问归途吃了一颗药丸,手心里捏着一把汗: “……师父,你不能一直瞒着大师兄。” 问归途却是又微笑了起来,看了风鹤鸣一眼,却笑嘻嘻端出了星河影炖的龟苓膏吃了起来:“无妨,鹤鸣,年纪大了,为师自然心里有数。话说回来,鹤鸣,你心里又有没有数呢?” 风鹤鸣一怔,问归途却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仍然带着笑意:“你们三人都是为师看着长大的,你大师兄看似成熟稳重,却也不能一肩挑了天下;你一贯严肃,切要注意不可执着于境界;至于小影,为师倒是怕他勤劳起来反而走错路。若是等为师哪一日羽化飞升了,你可不许欺负小影啊!” “我……”风鹤鸣愣愣站在原地,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问归途的话。 剑千山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略略驻足片刻。星河影带些好奇与关怀看着他,于是他摇了摇头驱散自己一时间缭绕心头的烦闷感觉:“没什么……”也是为了随便找个话题,剑千山忽然问星河影,“对了,阿影,那时候也听你说到一半。当年剑门召开武林大会是为了什么来着?明心长老那时候没告诉我。” 星河影略一摊手:“啊,也没什么……剑门久居正道首座,所以这帮武林人总有不服的,不成文的规矩,每当掌门确定传人的时候,都要广邀天下群雄来剑门会晤一番。” 剑千山闻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可是师父他正值壮年……” “这就不知道了,”星河影又是笑了起来,“也没准……真是要给诸位师弟妹们招亲?!” 剑千山想起他说的招亲大会,没忍住笑了一声:“那你难道也要找一个?”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62 “不要。”星河影笑嘻嘻回答,看着四下无人,凑上去又在剑千山脸上亲了一口,“我不要,师兄,你也不许要!” 第77章 大师兄每天都很忙 如果要凌虚剑门里诸位小师弟们写写关于剑门日常的感悟,那么标题八成是“大师兄每天都很忙”。尤其到了师父要开武林大会的日子里,师父只负责与各大门派的掌门唠嗑喝茶,剩下的全都是大师兄的事情。从安排住所到答疑解惑,前一秒在东院安排孤山派的住所,后一刻就出现在南院婉拒了天星派大弟子打一架的邀请。 在这种剑千山忙得怀疑人生的日子里,风鹤鸣与星河影终于想起了自己也是掌门亲传弟子的事实——不,不用指望这俩人觉悟高到有困难自觉迎上去,星河影依然每天到丹房炖龟苓膏,风鹤鸣依然每天专注于监督三师弟今天又作了什么死。直到俩人被剑千山摁在墙角进行了一番关于武学的深入交流,终于在次日清早出现在主动帮师兄分忧解难的岗位上。风鹤鸣在山门前为来人引路,而星河影则是十分机智地到了山下,美其名曰怕有人在千倾竹海里迷了路。 剑千山:“千倾竹海到山门就一条石板路……” 星河影:“以防万一!万一有人勇于探索在林子里迷路了呢!” 仿佛很有道理……才怪。剑千山虽然很想揪着星河影再进行一次武学交流,可惜多事之秋实在没有闲工夫,干脆放养了这个剑门第一大麻烦。毕竟,手头有比师弟还要麻烦的事情。 东跨院里,剑千山皱着眉头:“所以,你们师弟他从昨晚出去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站在对面的,是洞庭隐龙帮的二弟子贺青玉。他这时候也是满脸藏不住的忧虑模样:“是。我这小师弟性子喜动,我怕他到了剑门里到处乱闯,昨晚想去叮嘱他几句,却发现他不在房内。原以为他是又跑出去到处乱转了,只等他回来之后再教训一顿。但是直到今日他也没有回来,我问过周围几家门派的人,大家也都没见过他……小师弟他这是第一次随我们出门远行,原是想来见见世面,也收敛一下到处乱闯的性子。家师今天清晨就已经出门去与贵掌门商谈要事,我们还没敢告诉他。” 做徒弟的都有一种自觉,除非人命关天的大事,否则最好不要惊动自家师父。要不然他们着急不说,自己也会被唠叨半天。剑千山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倒是深有同感点了点头,而后建议道:“剑门的主要建筑都在长云峰,其余十二峰,地势复杂,若非本门弟子,很难寻到路径。令师弟是昨晚不见,山路复杂,他不熟悉道路不太可能转到其他十二峰上。我先问问师弟们可有见过令师弟,再加派人手在长云峰仔细寻找……” 正在说话的时候,有人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倒是气息不乱,只是神色严肃。剑千山见他到此,眉头微微一敛有些不祥预感:“秋师弟?你不是在山下与阿影一起?” 秋清霜看看周围的人,略是斟酌了一下措辞,这才回答:“大师兄,三师兄有所发现,让我回来请你下去看看。” 他这话说得隐晦,显然是顾及外人。剑千山从他的表情里也意识到了大事不好,安排了几人处理隐龙帮的事情,便急急忙忙随着师弟下山。 千倾竹海里,来来往往的名门正道多数在石板路走,于是在离开石板路足有三里之远的竹林深处,便是十分安静。星河影听到背后有声音,回头,果然是秋清霜带着剑千山赶到。 “阿影,怎么……”剑千山问话到一半,便知道了星河影急急忙忙叫他来的原因。 一丛翠竹,染着大片血迹。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一个少年站在竹子前,说是站也不太合适,因为他是被钉在上面的。一根细竹从他心口处贯穿而过,直穿透了他背后更粗的那根竹子,直接把这少年钉在了这里。少年胸口的衣衫被划得破烂,依稀可见三道透骨的血痕。竹根处有未消的残雪,这时候混合这大片的血迹结成了冰。这少年身上是水绿色的窄袖衣裳,勾着湖蓝边儿,颈上有条绒绒的白围巾。水绿和湖蓝,这是洞庭隐龙帮弟子常用的衣衫配色。 剑千山看向星河影,不用他说,星河影就知道他的意思,略是低头咳嗽了一声,十分尴尬:“那个,刚才看到了只兔子,本来想抓着玩儿来着,追进来就闻到了血腥味。” “……”剑千山看着星河影,身后秋清霜虽然知道这时候要是笑出来实在很失礼,低头憋笑。剑千山头痛到想继续跟星河影探讨武学,揉了揉额角,选择支开师弟: “秋师弟,烦劳你再回去一趟,通知隐龙帮的贺青玉过来认一下。”他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师父那边,问问你二师兄有没有勇气去禀告。实在不敢,那就我去。” 秋清霜很想说我觉得不用问了,除了大师兄,估计谁都怂。然而万一呢,万一二师兄真的不怂呢?! 秋清霜迅速离开案发现场,顺便内心感叹一句,大师兄又要忙起来了…… 眼见着秋清霜没了影,星河影便是抱臂扬眉看着剑千山:“师兄,在这儿看着现场,我自己就行,你可以直接上山去禀告师父。” 他这话说的,带着些戏谑调侃的味道。剑千山看看他,忽然向他招了招手。 星河影这次真没明白剑千山要表达什么,一头雾水走到了他面前。却不防剑千山是一把抓住他手腕,低头往他肩膀上一靠,声音里带着股生无可恋的黏糊: “阿影,你让我歇会儿!” 不能笑不能笑,背后还有个死者,这时候笑起来实在是大不敬。剑千山虽然没抬头,然而从星河影肩膀一抖一抖的,也就猜到了这人肯定是忍着满脸的笑意。 人又不是铁打的,一天天忙得脚不沾地,虽然不至于累垮了,却也总有个想歇口气的时候。星河影十分理解,笑嘻嘻道: “师兄,这儿可只有你我二人……” 剑千山头都没抬,闷闷回了一句:“怎么?” “荒山野地四下无人……” “所以?” 星河影便转而握住了剑千山的手,另一手搭在剑千山背上:“所以就想偷偷跟你牵个小手啊!” 剑千山被他的用词逗得略略一笑,佯装严肃,抬头看他:“我现在累的都快散架了,你跟我说要牵小手?” 星河影便十分得寸进尺上前在他唇上碰了一下:“对呀,这不就是看你累了所以牵牵小手就行了,别的嘛……师兄,咱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啧啧啧……”剑千山另一手就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影,这场合,说这种话,你觉得合适么?” 星河影略一扬眉,剑千山却突然在他鼻尖上轻轻咬了一口,自问自答了这个反问句—— “虽然不合适,但我不讨厌。” 第78章 故事走向变得奇怪起来 谁能想到,一群恨不得十年不出门派一步的老宅男,本着把自家小孩儿给别人看看的心态出来开个茶话会,居然还能出人命。 千倾竹海里,大概是第一次有这么多人聚在一处。星河影省略了抓兔子的目的,只说是巧合闻到血腥味才发现尸体。隐龙帮的脸色都不好看,到底是碍着人多,没有哭出来,只是脸上都不好看。 崎医师一贯不愿见外人,然而既然是这当口死了人,她就是不愿意,也只得拎着药箱出来一趟。看到这人胸口三道伤,她的脸色也顿时冷了几分。虽然是毁容的脸,这时候却也能让人看出更甚的几分恐怖。没说话,只是摆摆手叫来星河影: “你,过来帮忙,把他胸口的竹子拔出来。不要弄断。” 隐龙帮的贺青玉略略上前一步,崎医师只扫了他一眼:“你手都在哆嗦,别跟我说你要帮忙,不添乱就行了。” 这话说得着实难听,问归途倒也不多说什么,只伸手一拍星河影肩膀,示意他快去帮忙。风鹤鸣略略上前一步,然而想了想还是退了回去。除了星河影,大概没人能和崎医师正常交流。 那是不足两指粗的一根细竹,还生着几片竹叶。星河影抽了一下,没拽动,眉头略皱:“好像冻住了。”虽然是冬天,但是 “冻住了?”崎医师略略皱眉,上前伸手摁了一把伤口。纤长手指没戴手套就这么直接摁上去,在场的大男人都有的细思极恐。她倒是微微颔首,一张狰狞面孔上带着些了然意味: “极寒内功,打透了心脉,而后才有这根竹竿插过去的。” 贺青玉一惊,忙上前一步:“难道说,我师弟不是死于这外伤?”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63 完了……星河影只恨自己晚一步没捂上他的嘴,果然就听崎医师十分刻薄开了口: “我只说他中了极寒内功的伤,又没说他不是死于外伤。他到底怎么死的,我得把人切开再告诉你。哦,若是不想我把人切开看,那也要把人放下了以后,我看明白了再说。”崎医师说到这里,一双美目带些嘲弄,斜眼一睨贺青玉,“你们最好商量清楚,若是不让我把人剥皮拆骨地看一遍,我可不一定能说清楚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有,你们若是有怨言,最好忍着。我脾气不好,听不得有人说我坏话。” 星河影只想扶额长叹,活着不好吗,真的。这是我们凌虚剑门里都没人敢惹的崎医师,最喜欢嘲讽一切敢于跟她有交流的人。 这时候江湖前辈都在,崎医师说话这般不客气,却没人出来说什么,只是脸色阴晴不定。剑千山站在问归途身旁,看的最清楚。诸家掌门身后,各人的弟子只显得有些不忿,却都没有开口。各家掌门才是真的奇怪,他们不像是因为崎医师说话对死者不敬而不悦,只是相互看着身边的人,彼此用眼神交流什么。有些眼神落在他的身上,他却只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恶意。 很不好,这种感觉,实在是很不好。不仅是因为这些小动作,更奇怪的是他不知道这样的恶意到底从何而来。从见到这些前辈时就挥之不去的违和感在这时候似乎达到了某种顶峰,他终于意识到,这些人看着他的时候,眼神都十分奇怪。 星河影也察觉到了氛围怪异,明明是崎医师嘴毒,这些人却不止看崎医师,还要看大师兄?这眼神可不像是欣赏青年才俊,倒像是…… “千山。” 一时间的僵局之后,问归途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也没有刻意遮掩的意思,唇边仍然带着笑,侧过头看着他,慢慢道: “莫要在意,以后你是要站在为师这个位置的。到那个时候,不论是什么,你看到的,都会比现在还要多。” 剑千山一怔,星河影则是下意识看了风鹤鸣一眼,却见他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样。气氛似乎变得更加奇怪,有人在窃窃私语,可是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似乎有什么,在他们都不知道的地方,开始失控了。 “喂。” 星河影被吓得一激灵,却是崎医师突然开口,这时候依然是没有什么情绪的模样,指了指竹竿:“拔出来,先把人放下。” 星河影这才回过了神,用了一把力气,终于慢慢拽动了竹竿。因为崎医师一句不要弄断,他也十分小心。贺青玉又是上前了两步,在星河影抽出了血淋淋的竹竿之后,及时扶住了自家师弟是遗体,慢慢放平在地。 崎医师看了他两眼,却没说话。正要查看尸体,却听星河影“咦”了一声,十分惊讶的模样。转头看去,却见他拿着带血的竹竿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而后才抬头道: “这竹子是平头的。” 他说着,伸手将竹子递向崎医师。染血的一头,竟然是齐平的切口。血迹已经浸入了切面,这是被人齐平削下来的一段竹节,没有锐利的尖头。 没有尖头的一节竹子,把一个人直接穿透,甚至还穿过了这人背后的竹竿,把人直接钉在了原地。 星河影略是歪头,眉头略扬:“这下倒是缩小了凶手的范围,功夫不济的人,显然没这个本事。” 贺青玉闻言,倒是强压了心里的万般情绪,咬着牙稳了稳心神,这才开口:“我家小师弟这次是初到此处,想来也没有和人结怨。有此等功力的高手,到底会是什么理由要杀我师弟?” 崎医师这时候已经初步检查了一番,闻言略是抬眼,慢慢开口:“他至少受了三种武功的袭击。双臂折断,伤处极寒,和心脉一样,是受极寒功法的内伤。这三道伤口是外伤,应该是爪类兵刃,直接伤到了肺。最后是这根竹子,从心口穿过去。” 这话说完,气氛忽然更是凝滞了几分。剑千山看去,众人的目光在天山派、玄刃堂两家上逡巡一圈。 天山派,功法最寒,飘霜掌法凝水成冰的功力众人皆知。 玄刃堂,最擅长打造各色兵器,当家掌门以武功摧玉断金爪,独占奇门兵刃武林榜首。 可是他们又能和隐龙帮一个小小弟子有什么仇?还有最后这根竹竿,又是谁的手笔? 到底有人先按不住了,贺青玉慢了一步,没能拦住自家师弟有人愤愤出言:“极寒功法、爪类兵刃,天山派和玄刃堂难道就不解释什么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玄刃堂弟子先是回了一句,“天底下用爪的那么多,怎么就都是我们玄刃堂了?!你家师弟三脚猫的功夫死在别人手里,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说谁三脚猫功夫?!” “说你们怎么了!”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可他们各自的掌门却是眉头紧锁,显然在考虑什么更严重的事情……怎么回事?星河影看向剑千山,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样的疑惑。 有什么不对……这次武林大会,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第79章 嘿,他果然没有死 药庐里,药香味冲淡了鼻端缭绕不去的血腥味。问归途坐在崎医师对面,抬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淡淡的茶香味和药庐里的药香混合在一起,倒是比闻死人味让人舒坦。 隐龙帮弟子的尸体已经放到了药庐旁边的殓房里,玄刃堂、天山派与隐龙帮三家掌门已经坐在客房里关门商议。突然出了人命,气氛变得微妙起来,问归途却像是忙里偷闲一般,反而和崎医师慢慢喝茶。一杯茶没入口,又有人敲了敲门。崎医师转头看去,却是正法、明心二位长老推开了门。 崎医师便是十分不客气地捧起茶杯,没说什么,只默认了这两人进门。她借着茶水的热气暖了暖手,一眼看着问归途:“你们三个是当我这里什么地方?约好了到我这里躲清闲不成?那几个小孩儿怕是又该累的跟死狗一样了吧?” 问归途笑了一声,一手杵着头看着窗外。两位长老坐在他左右两边,明心长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院子里阳光透过树枝竹叶,落下一片萧疏光斑映在雪上。问归途看着雪地,慢慢开口:“今天为止,各大派的人都到齐了。” “嗯?”崎医师低头吹了吹杯上热气,也不知这三人到底都聚在她这里做什么。正法长老依然板着一张随时会开口训斥的脸,明心长老却是难得身上没有酒气。问归途看看两位师弟,笑了一声: “我打算把掌门之位传给千山。” 崎医师猛地抬头,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后是慢慢呼出一口气:“决定了?” 问归途又是笑了一声,看着崎医师道:“这孩子跟着我二十多年,人品心性,门内也是有目共睹。他合适。”他说到这里,忽然坐正了身子。因他突然严肃起来,崎医师也下意识放下了茶杯,这也才注意到两位长老自进门 都是带着严肃的气氛。她直觉问归途接下来会说一些很严肃的事情—— “百年以来,剑门掌门多是不惑继位。到了我这一代,出了阿清那事,师父受此打击,去得早。千山尚不到而立之年,虽然门内都心知肚明他早晚要接过我的担子,但是如今也实在是太早了些。” “……”崎医师沉默片刻,看着他,于是问归途笑了笑,伸手敲敲桌面,又是一手托腮懒散模样: “今日我请两位师弟到此,门内知道我情况的三位也就都到齐了。崎医师,你也不必瞒着了,我大概还能剩下多久?” 死寂,令人透不过气一样的安静。 正法长老忍不住一手握拳,似乎不想听这个结果。明心长老依然没有开口,只是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 “五年。” 崎医师终于开口,抬眼看着问归途。即使一张狰狞的脸难以让人看出情绪变化,可她的一双眼里却也能让人读到几分悲悯—— “如果你每次失控之前,水风清都能及时出现的话。还有五年。” “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压制住了吗?!”正法长老猛地站了起来,而后终于冷静了片刻,坐下,“前段时间千山和小影他们,不是从眠狼穴带回了药引?” 崎医师摇了摇头:“一开始的确压制住了,但是现在,不好说。”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64 “不好说?!” 问归途伸手摁在了正法长老肩头:“好了好了,清罡师弟……我还没急,你着什么急?叶云!你怎么又喝上了?!能不能清醒点听我说完!” 明心长老这时候吨吨吨已经灌了半葫芦的酒,闻言一抻袖子一擦嘴,忽然笑了起来:“没什么,祝贺掌门师兄。苦海无涯,你总算要到岸了。” 这话说得似乎有几分歪理,问归途哈哈大笑了几声,便是颔首:“不用崎医师说,我自己也感觉到了。近日以来发作似乎更加频繁,尤其是服药之后。那人,恐怕是坐不住了。” 崎医师眼中眸光忽然锐利:“你是怀疑……星河影带回来的狼蛛血还没用完,若是重新炼药,也还来得及。” 问归途摆了摆手:“不必了。”说罢,伸手拍拍明心长老的肩膀,“我也累了。” “掌门师兄,你……” 问归途便是又敲了敲桌子,喝了一口桌上微凉了些的茶:“现在棘手的是,这群老不死的恐怕是都要比我命长。什么身后虚名剑门地位我倒不介意……只怕他们要刁难千山。” 正法长老眉头略皱,到嘴边的话活生生咽了回去。于是明心长老突然又笑了起来,指着他,几乎笑得是前仰后合:“师兄啊师兄,我可知道你要说什么!当年你就反对掌门师兄收他入门,如今这小子二十多年行的端坐得直,你是想反对也说不出话了吧!” “叶云闭嘴!”正法长老要炸毛,问归途便是抓起桌上一只橘子,皮都没剥直接塞到了明心长老嘴里。一嘴的橘子皮味成功让明心长老闭嘴,于是正法长老只能揉揉作痛的眉心: “我现在说反对有什么用?!我倒是喜欢鹤鸣,可是那孩子若论大器,哪里比得上剑千山?要是怕麻烦,一开始就不该收下这孩子,要么就该让他老老实实当个废人,哪怕是星河影那样也比现在强……” “好了好了。”问归途伸手拦着正法长老的暴脾气,又看一眼崎医师。她倒是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终于明白了山下千倾竹海里那股怪异气氛的来头: “你今天叫我们一起,又说这么多事,难道是,有人知道他身世了?” 问归途略略颔首,一张脸到底是沉了下来:“有人给各大派的掌门传了书……我看过了,恐怕又是他的手笔。” 崎医师握着茶杯的手略是一紧,正法长老便是眉头一敛:“巽离?……他果然没有死?” 明心长老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眉头略扬:“师兄,什么叫‘果然没有死’?我早就说清师兄是被冤枉的,现在你信了?” “那么……”正法长老略是沉默了片刻,看着问归途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难以置信的味道。问归途又是笑了起来,于是明心长老又喝了一口酒,眯着眼睛看他:“掌门师兄,我现在是真的觉得,你是不是恨透了师父他老人家,一门心思想玩死剑门啊?” “怎么会。”问归途唇边带着的笑意,于是明心长老愣了愣,又是狠狠灌了一口酒,放下葫芦打了个酒嗝: “掌门师兄,你现在这个笑眯眯的样子就好像是在说‘我是啊’一样。” 第80章 谈恋爱是很没营养的 冬天的夜色来的大概是格外早,于是总会让人觉得十分寒冷。却也有好处,比如众人也可以早早休息。隐龙帮和玄刃堂终于没打起来,总算能让人歇一口气。虽然是到了止静的时候,剑千山却是只觉满心躁郁,就算躺下,八成也睡不着。 推开窗,天气一直阴沉沉的,也没有月色可以看。一片夜色下只能看到阑珊竹影,似乎是大片深深浅浅的黑色让人透不过气。剑千山只觉头疼,又要关上窗户,却是突然从窗外伸进来一只手,一把摁在了窗子上: “且慢!” 这时候会从窗户前出现的,除了星河影还能有谁?剑千山抬眼一看,他从房檐倒挂下来,脸上带着笑,一手摁着窗子,头发从后面垂下来像是狐狸精露出了小尾巴:“师兄,且慢关窗,让我先进来啊!” 剑千山颇为无奈是摇了摇头,让出了窗前的地方,于是星河影便一跃从窗子里翻了进来。这才看到,原来他手上还提着酒葫芦。落地便转身关窗,动作一气呵成,衣摆和头发都微微扬起,带着一副做贼心虚之后的机灵劲儿。剑千山便是抱臂笑了起来:“你又偷了二师弟的酒?” “师兄弟的事儿,怎么能叫偷呢!”星河影打趣了一句,“我在心里问他能不能给我喝了,他没说不让,那就是答应啦!”说着,拉着剑千山的手坐到桌边,径自拿起两只茶杯倒酒: “这可是前些天折柳山庄送来的新酿好酒。” 他说到这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笑嘻嘻看着剑千山:“师兄,这几天你千万别去找二师兄讨酒喝,我偷了多少酒就往里面兑多少水,二师兄的酒窖里面已经没有不掺水的老窖了。我听说,过两天师父要请诸位掌门吃吃喝喝,老窖都是准备那时候用的……嘿嘿,上了年纪的人就要少喝一点嘛,咱们就当不知道!” 剑千山没忍住笑了一声,星河影便伸手戳了戳他的脸,笑得两眼都带着小星星:“笑啦?那就喝酒!” 剑千山便是带着略略的笑意,伸手与他一碰杯:“好,喝酒!” 新酿好酒,一口下肚十分暖身。略是顿了片刻,剑千山扬着唇角,转头看着星河影的眼睛:“阿影,我……” “嘘,别说。” 星河影眨了眨眼,又给他添了一杯酒:“师兄,我就是找你喝酒来的,顺便闲聊。”他说着,又是挂着一脸嬉笑,从怀里掏出一只纸包。打开,是一包没炒过的花生米。往桌子上一放,他便伸手拈起一颗扔进嘴里,嚼的美滋滋: “师兄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师父带着咱几个下山游历,结果记错了路走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当天晚上找到个破庙,那顿饭是你抓兔子二师兄摸鱼我打鸟,有鱼有肉啊。结果师父动手,烤出来的东西那叫一个难吃。幸好我没事儿爱带点儿零嘴,当时还有半包花生,凑合凑合总算没让师父毒死。” 剑千山记得有这么一件事,却不觉得有星河影说的这般夸张,于是只笑了笑:“有这么严重吗?” “没有吗?”星河影又是嚼着花生,笑嘻嘻地看着剑千山,“子曰民以食为天,师兄你倒是说,能有什么事比吃不好睡不好更重要?” 剑千山略是思索了一下星河影这话的意思,又是带着淡淡的笑意,抬眼看他:“阿影,还好有你在。” “我怎么了?”星河影捧起了满杯的酒,抿了一口,笑道,“我就是跟以往一样来找你喝酒,喝够了就在你这儿借半张床,晚上盖被聊天,有什么的?” 有什么的?没什么。剑千山忽然觉得十分轻松,一手搭在桌子上,食指轻轻敲打桌面。这是和问归途一样的小习惯,星河影略是歪头看着他,便听他低声笑了起来: “阿影,你真是……我说什么好呢?” 星河影在他说下去之前,伸出一指搭在他唇上,带着一贯的戏谑笑意,眼里带着飞扬骄傲的色彩:“师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猜个谜吧,你说,借什么东西不用还?” 剑千山愣了一下,看着他:“啊?……你要借钱吗?” 星河影噗哧笑了一声:“不是啊,就是小孩子抖机灵的玩意。” 抖机灵?剑千山略是侧头,想想星河影一贯那个跳脱思路:“……借光?” 星河影一拍手:“对喽!”说罢又是笑眯眯地,“那你说,偷了什么东西不用还呢?” 按照这个思路,当然就知道答案了。剑千山又是笑了起来,话没出口,只是看着星河影笑,那笑意极是温和,像极了仲春时节枝头初开的一朵木兰花,又或者是破晓时分,染得天地四方都一片绚烂的阳光。 星河影依然是带着笑,右肘撑着下颌,仍然是带着那样的笑意:“有的话,不说出来,比说出来好。” 于是剑千山只看着他,眼里唇边都是笑,一言不发。星河影便是左手一伸捉住他的手,得寸进尺十指相扣,仍是一脸的笑嘻嘻:“师兄啊,过了止静是时候,你既不打坐又不休息,实在有碍修行啊。” 剑千山便是喝完了杯中酒,又添半杯,侧头看他:“是呀,那你说是谁拽着我,说一大堆有的没的,影响我清修?” 话这么说,手却没松开。星河影便是又笑了起来,眨眨那双亮亮的眼睛。没说话,却忽然一口气吹熄了桌上的油灯。剑千山又没有夜眼,乍是眼前一黑,却是觉得身边一暖。显然是星河影靠了过来。不知道这小子要做什么,却觉得手上一松,星河影松开了左手,而后却是起身站到了剑千山背后,伸手抱住了他。下颌架在他肩头,呼吸近在耳边,胸膛贴着脊背。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65 “师兄,前两天二师兄把我堵在墙角啦。”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些轻快,能听出来他满心的欢喜,“你猜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剑千山便索性摸着黑又喝了一口酒,等到清液流过喉管,他才低声笑道: “我又没有顺风耳,怎么会知道你们说了什么?” “前段时间,咱们到隐仙镇替官府查案子那会儿,长夜不是拉着我回避你们俩说话去了?”星河影说着略略侧头,呼吸转在剑千山颈侧,痒痒的。他却是带着些微笑意,继续说: “他告诉我啊,他那时候问你,就一点都不怀疑我么?你说不是啊,我和他都是你看着长大的师弟。” 剑千山终于想起了那天风鹤鸣开口问他的尖锐问题,略是一愣,就听星河影带着闷闷的笑意: “他说啊,他那时候故意问你,既然同为师弟,为什么每次我犯事你都帮我担着;为什么你叫我阿影,就只叫他二师弟。” 剑千山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时候他分明是笑着的,而且目光很是温柔。他只是笑着问星河影:“那他有没有说,我到底是怎么回答的?” 那个怀抱更暖了几分,星河影忽然抱得更紧了几分—— “师兄,你真狡猾。明明是你先喜欢我的,怎么就非得让我先开口呢?” 剑千山只慢慢笑着,伸手又握住了星河影的手,开口的时候都带着一股悠闲:“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那时候,风鹤鸣问他,既然同为师弟,为何师兄却总是偏袒星河影? 因为…… “因为在我而言,你永远是我的二师弟,而三师弟,还是阿影。” 第81章 十二万九千六百年 剑千山正是在半梦半醒间迷糊,却突然听到星河影十分惊喜一声轻呼。睁眼看去,他正趴在窗前,一手略是推开了窗子,正看着窗外。略有些潮湿的凉气吹进房里,散掉了闷了一夜的浊气。剑千山坐起身来揉了揉鼻尖,一句话还未问出口,星河影便忽然回头,唇上带着笑,一双眼像是盛满了小星星: “嗯,外面下雪了。” 他这么一句话没头没尾,剑千山却是笑了起来:“你就知道我要问你这个?” 星河影便随手关上了窗子,屋里又是暖烘烘的。而后是小跑两步钻回尚有余温的被窝,凉丝丝的一双手往剑千山的胸口伸去。剑千山抬手一拍掸开他作妖的爪子,于是他一手撑在枕头上,又是笑嘻嘻地开口: “因为我和师兄你心有灵犀,不用你开口也知道你想说什么。” 剑千山左右看看,星河影便立刻蹿下了床,顺手捡起掉在床下的拂尘放到桌上:“师兄你别找了,你拂尘昨晚上让我扑腾掉了!” 嗯,还真是心有灵犀。剑千山笑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了他一句:“雪下得大么?” “不大,不过好像下了一会儿了。”星河影已经收拾齐整,不知道比他早起了多久,“看样子这场雪又得三四天才停了。” 的确不是很大的雪。细密的雪花慢慢飘落,朦朦胧胧的不像下雪,更像是起了一场大雾。树梢上不知是雪花还是冰晶,抱成团挂在树上,像是积雪也像是雾凇。风也不大,细密的雪花飘下来,到处都变得十分安静。星河影站在院子,忽然觉得十分惬意。绒绒的雪花落在头上,连发稍都像是因此斑白,他便是想起来坊间小姑娘们的一句情话: “师兄,你我一起站在雪里,也算是共白首啦!” 说罢笑嘻嘻地回头看去,却见剑千山手上还撑着一把伞,刚出门,浑身上下一片雪花都没沾,见他回头看过来,是一脸迷茫: “嗯?阿影你说什么?” “……没事。师兄,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打伞了?” “看到伞在门边就顺便用了。” “……”星河影沉默片刻,默默钻到伞下站在剑千山旁边,“哦,那我也一起好了。” 剑千山虽然没明白星河影这是在想什么,却也不打算追问,只是把伞向他那边略略倾斜了一些。这般安静的气氛着实适合慢悠悠散步,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走出了一段距离,剑千山忽然转头去看星河影。 星河影则是侧头看着外面的雪,还在伸手去接着雪花千山眯起眼睛看看他,他假装没看到,于是剑千山把他头上的伞移开一点点,他终于一脸无辜回过了头: “怎么啦师兄?” 剑千山把拂尘挂回腰间,眼睛一斜看着星河影拽着他衣袖的手。两指夹着他他执伞那手的衣袖,还在时不时拽着他衣袖晃来晃去刷存在感。见着剑千山盯着,他反而是笑了起来,不仅没松手,还直接把他的衣袖握在了手里。 这可真是得寸进尺了。剑千山眉头一扬:“阿影,你想干嘛?” 星河影便是笑嘻嘻凑得更近:“师兄,按照百源先生《皇极经世书》的说法,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就是一元,周而复始始而复周。也就是说,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之前,我曾经和你一起这样子走在雪里,我曾经这样牵着你的袖子;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之后,我们还会像这样一起走在雪里,我还会这样牵着你的袖子,是不是很好玩?” 他说完,剑千山却停了步,只看着他。于是星河影十分疑惑一侧头:“怎么了师兄?” 于是剑千山伸手拍了拍他的头,一副看傻儿子的表情:“百源先生这个话,说的可不是这么简简单单地说世上所有事都会重演。” 星河影歪头眨眨眼,看着他。剑千山正要开口,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就想通了什么。 如果是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之前,他们已经这样相遇过;如果是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之后,他们还可以在这样安谧柔软的雪天,打着一把伞,他还可以这样看着他的眼睛。他还会像此时一样,看到那双眼睛里,除了满天濛濛的雪,就只有他的身影。他还会看到,在那双总有星河璀璨的眼睛中,只有他能盖过一川星河…… 剑千山忽然笑了起来,在星河影不明就里一脸懵逼的当口,一探头又在他鼻尖上轻轻咬了一口: “没事,当我没说。” 星河影又是一脸的懵,这次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为什么,突然就被人“啪”的打了一下后脑勺。捂着头嗷一声,就听剑千山也是“哎哟”一句。 ——“大雪天挡着路,还在为师面前卿卿我我,你们两个小子皮紧了是不是?” 问归途手上是道心归崖剑,原来是用剑柄敲了两个徒弟一人一下。倒是没用力,除了有一点点疼。问归途没有撑伞,却也没有一片雪花落到他身上,这个男人大概是不需要伞,也能不被雨雪沾衣。 剑千山脸皮薄,这时候略是低头等着师父批评。星河影的脸皮能比得上城墙拐角,这时候一吐舌头一歪头:“师父你就是嫉妒!” 问归途:“千山你的拂尘为什么不拿起来?糊他!快点!” 剑千山:“……师父,别闹。” 这叫什么?这叫娶了媳妇忘了爹!问归途伸手指着剑千山一副被不孝子气到哭的表情,星河影看着他这个浮夸演技,只觉得是逆天命大门没关好,把他家的老戏精放出来附身了。 奈何剑千山真的就吃这一套,一手把伞塞给星河影,一手默默拿下了拂尘。星河影一脸惊呆,拽起剑千山的手又把伞塞回去,然后默默走出去把问归途拽到剑千山的伞下,一脸浮夸演技的狗腿: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66 “师父您老辛苦了,您冷吗热吗渴吗饿吗?” 问归途觉得自己需要扪心自问一下,到底是收了一群怎么样的奇怪徒弟。带着无奈纵容的模样,带着笑摇了摇头。星河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被拂尘糊了一脸。 问归途把拂尘塞回剑千山手里,飘飘然先走几步,道心归崖剑拿在身后,另一手随意招了一招,仿佛逗小孩儿也好像是逗小狗:“千山小影,快跟上,为师今日有要事宣布,鹤鸣已经到正殿等你们了。” 问归途的身上依然没留下任何一片落雪,他整个人都融合在这样的雪中。星河影忽然有种奇怪的错觉,他好像看到以前刚进剑门的时候,问归途在前面招呼他们几个少年一起走的样子。然而一时间又觉得有几分违和,因为那个人走的太快,他忽然害怕自己会跟不上。 第82章 传道不传术 虽然凌虚剑门一直号称悟道修行,然而其实并不供奉三清四御。偌大一间大殿里,神台上空无一物,进去正门,抬眼就只能见到一个“道”字。 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 虽有路途万种,终归一字曰道。供奉一“道”,便是供养天地之间殊途同归的三千正气。 正殿里,风鹤鸣已经等在殿内。这时候见了几人进来,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同在大殿里的还有诸位正道掌门,落座两边看着他们。大殿正前方,神台前三张椅子,中间空着,正法、明心二位长老已经坐在两边。剑千山与星河影跟在问归途身后,慢慢走进大殿。星河影忽然感觉有些别扭,然而没等他细想,就听问归途忽然笑了一声: “小影,不要东张西望。” 星河影张了张嘴,而后明智地选择了闭嘴。在问归途对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忽然感觉大殿里的违和感少了许多。于是他猛然意识到,原来是那些落在他和剑千山身上,令人嫌恶的眼神,因为问归途这句话,终于收敛了起来。 嘁……江湖正道啊。星河影觉得水风清说的还真对,果然还是一群老不死的。虽然什么都没干,反正就是让他觉得讨厌。 而且,这里明明是凌虚剑门,这群人,到底为什么敢如此肆无忌惮? 违和的感觉依然在,星河影却来不及深思来由。他与剑千山站到了风鹤鸣旁边,问归途则是在大殿神台上的“道”字前站定,转身,眼里带着笑,看着大殿里的其他人。身后是一把交椅,他却不着急坐下,而是用含笑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的眼神就好像在说,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也知道你们要做什么。如果有胆子,那就——放、马、过、来! 三个亲传弟子站在一旁,正法、明心二位长老分坐两边。凌虚剑门虽然人多,主事的其实也只有掌门和两位长老而已。问归途依然带着莫测的笑意,星河影却觉得莫名紧张。虽然两位长老平常看起来一个顽固不化一个酗酒终日……可是今天明心长老没带酒葫芦,正法长老却带了剑。 ——凌虚剑门,上次召请江湖同道,是因为水风清的事情,以及掌门确定传位人选。 星河影终于想通了问归途要做什么,却想不明白。剑千山年不及而立,师父为什么要这么早…… 他还没有来得及想出原因,问归途已经一撩衣摆坐了下去,却是坐没坐相,唇角一扬带着一股仿佛是水风清附身一般的痞气,手肘架在椅子扶手上,一撑侧脸,另一手搭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打扶手,带着十足的不正经也带着十足的气势: “诸位都不是初涉武林的黄毛小子,我也不跟诸位废话。在下凌虚剑门第四十七代掌门问归途,虽然不算武林里顶天立地的人物,好歹也算是诸位都知道我叫什么名的。自凌虚剑门得了正道首座这个虚名之后,历代掌门确立传人,都要请各位过来上眼瞧瞧。如今到了在下,虽然不懂这规矩到底有个什么意思,好歹也是要尊敬一下的。” 大殿里一片倒吸凉气的动静,估计都是吓着了。前两天还好好说话的掌门,怎么看怎么君子的一个人,怎么这时候突然就流氓上身满嘴没正经了?! 风鹤鸣也是愣了一下,转头看同样一脸懵逼的剑千山和星河影,眼里的意思大概就是你们俩在来的路上把师父打晕掉包了吗?我怎么觉得他好像不是我那位温和好说话总是笑眯眯的师父啊? 星河影:我不是我没有我没这么干。 倒是正法长老和明心长老全无意外神色,反而是唇角略扬,似乎对这个情况十分满意。小辈们不懂他们在高兴什么,外门弟子更是满头雾水只觉得不知所云。 问归途只是摘下了手里的道心归崖剑,唇上依然挂着那般浅笑,忽然坐正身子,向剑千山招了招手:“千山,来。” 剑千山带着一脸的懵然,上前几步到他面前,于是问归途便抬手将道心归崖剑扔给了他—— “剑门之中,除掌门以道心归崖自证身份之外,其余诸人皆通用一般铁剑。世上吹毛断发宝剑甚多,剑门更是不缺铸造精英,却依然不为每个弟子各自准备剑器。千山,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剑千山抬手接剑,问归途没有用力,入手只有道心归崖剑本身的重量。于是答案脱口而出: “剑门所学,乃是剑道,而非剑术。传道不传术,授业非授器。剑器本身虽有优劣,然剑手用剑,不以器物取胜。故而,门下弟子不需削铁如泥之宝器,只需要能稳重踏实发挥自身功力的铁剑。” 传道不传术,授业非授器。 星河影眨着眼看着剑千山,唇边不经意又是起了微笑的。这个人总是带着光彩的,不论何时何地。他的光不是日光月光更不是星光,而是美玉的光。不耀眼,却可以在入手的一瞬间让人明白何谓温润如水,更能在偶然一个回眸的时候捕捉到那种温润内敛的光泽,令人因为这样的光华而倾心沉醉。 在场众人只余寂静,于是问归途眼睛又像是随意一扫一般从他们诸人脸上划过,带着笑意。而后转回剑千山身上,仍是温和如故: “千山,前些日子小影在山下遇袭,你一人独敌雪狼堡杀手苍狼,佩剑也因此断了,可有此事?” 剑千山之前并未和问归途说过佩剑折断的原因,星河影应该也没有提过……那么难道是二师弟告诉了师父?剑千山心下闪过这疑惑,却没有开口,只是颔首。虽然铁剑在之前受过长夜游龙丝一击才是原因,但是断于苍狼手下也是事实。 奇怪的是,在他颔首的同时,背后正道诸人竟然像是十分意外的模样。星河影正对着这些人,于是看得更为清楚。他们脸上的神情分明是错愕,像是在说,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他们到底惊讶什么?星河影满心疑惑,却见问归途此时唇边笑意依然,慢慢开口—— “说得好,千山。既然你铁剑已断,那么,以后就替为师拿好道心归崖剑吧。” 第83章 家事何须他人置喙 问归途的意思,无疑是传位。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会发生,然而所有人都没想过它会在这一天这一刻真真切切地发生。剑千山还在微微的怔愣中,问归途便是笑了起来:“怎么?千山,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师父,”剑千山终于醒神,略是上前一步,敛着眉头拱手,“弟子年纪尚浅,恐难当此大任!” “无妨。”问归途唇边仍是带着笑意,看着剑千山的眼神很深,像是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为师只是年纪大了,又不是明天就没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笑意极为轻快,只像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星河影坐在树枝子上喝着酒逗弄小猫一样轻松。剑千山却忽然觉得有一丝不祥掠过心头,还没等他细细捕捉那丝情绪,却听背后有人猛地出声: “问掌门!你这样做,恐怕有损中原武林正道的声誉!” 说这话的是栖霞山掌门,断日剑客成云烟。成云烟六十多岁一个老头,白胡子一把看似仙风道骨,实则是个暴躁易怒的人物。他说着就要拍案而起,然而大殿里这时候摆的是两排椅子,根本没桌子更是没人奉茶,他手一挥拍了个空。虽然尴尬,然而在场众人默契装了个眼瞎。成云烟正要说话,却听一直沉默的星河影突然开口,笑嘻嘻道了歉: “哎哟,真是疏忽了。我们剑门说事情一向说完就走,估摸着没多大会儿也就忘了弄张桌子备个茶。没想到您老还要弄个拍案而起的景儿,要不然您拍椅子扶手替一下?” 本来就尴尬的事情,他非得提到明面上说,加上这个嬉皮笑脸的语气,就更尴尬了。成云烟着实有气,然而人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摁着椅子扶手就要起身,却听星河影又是凉丝丝开口一句补刀: “那凳子跟您老一样,有点上岁数,您可轻点摁,小心闪了腰。” 本来豪气干云的老头被他这么一吐槽,手上失了准头,在扶手上一滑,整个人没站稳又跌回了椅子。问归途唯恐天下不乱一样噗嗤一声闷笑,引得旁边本来不想笑的明心长老忍不住,一手捂着眼睛仿佛不忍直视,半靠着椅背哈哈笑了个没完。 他们凌虚剑门真是团结统一,一致对外地欺负人啊!在场众位掌门只有这么一个想法,好歹是忍着没一起乐。成云烟这一回气的一脸通红,索性自恃身份也不站起来,直接瞪着星河影就是杀鸡儆猴: “你这小子还有没有规矩了?!我与你师父说话,哪有你一个弟子插嘴的份!”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67 星河影眉头一扬,正要开口,却是风鹤鸣拽了一把衣袖角让他慢了一句,就听问归途气定神闲地开口: “我们剑门可没有栖霞山那么多规矩,向来是谁有理谁说话。成掌门可能不太清楚,不过也无妨。子曰弟子服其劳,小影既然向着他师兄,那么有什么话替我说了就是。” 他们剑门欺负人这么过分的吗?掌门帮忙欺负的? 问归途这是摆明了让星河影尽情打嘴炮,若是论斗嘴,那老一辈儿的怕是还真犟不过一群小年轻。成云烟只是脾气差,但他人不傻。这时候虽然被气得想揍一顿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徒弟,却知道何为正事。沉下一口气,不再跟星河影逞口舌之利,转而是一双眼盯着问归途,甚至全然无视了剑千山: “问掌门,你这个徒弟到底是什么人,你不是该比我们更清楚吗?” 星河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全靠一贯没皮没脸练出来的一身精神素质才保持脸上不动声色。然而仔细一看,成云烟说完这句话根本没看他,而是紧紧盯着剑千山。 ……啊? 星河影是真的一脸懵逼,剑千山也是十分迷茫。反思片刻,自己的确没得罪过此人。 应该说,中原武林里,应该是没有他得罪过的哪位掌门人…… 剑千山想问他何出此言,然而问归途却是突兀又笑了一声,这一声笑,说是冷笑却更多嘲弄,说是嘲笑却冷得让人牙花子都发凉。 一声笑之后,周围似乎都静了下来。成云烟沉默地看着他,剑千山忽然有种十分不安的感觉。风鹤鸣只是略略敛眉,星河影看看他,突然意识到这次武林大会,折柳山庄的庄主风过柳并没有出席。而死了弟子的隐龙帮,这时候也坐在大殿里。贺青玉不在,只有隐龙帮的掌门带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看着剑千山。 眼神里,是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缭绕不去的恶意。 到底为什么?!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问归途却是眼里含笑,是那种温和明朗的笑。他看着剑千山,眼里都是柔软,像是春风拂过潋青峰上翠玉湖: “千山,当年你加冠成人的时候,我问过你一个问题。若你生身父母都还在世,却都是罪行累累、甚至罪无可赦之人,你该如何面对他们?” 这个问题,他早就问过。 他也早就回答过,如今只不过是再回答一次—— “生我者父母,身体发肤,无不承其恩泽。虽未得养育之情,但也有造化之恩。若他们需我赡养,我便责无旁贷。至于恩仇血债,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他们做过什么、亏欠了什么,我还。” 星河影忽然想明白了什么,猛然一把拽着风鹤鸣的衣袖转头看着他。风鹤鸣的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回头,看着星河影,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星河影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果然听到了成云烟再次带着盛怒的声音炸了开: “你还?!二十五年前水风清里通外国、联合女真雪狼堡害得苍蓟关一夜失守,这笔债你还得起吗?!” 什么?! “二十三年前水风清率逆天命魔教,几乎覆灭了整个正道武林,这笔债你还得起吗?!” “你爹是魔教的教主,你娘是雪狼堡的探子,你一个正道叛徒和异族细作的私生子,你有什么脸站在整个正道武林面前?!你有什么资格接过凌虚剑门的掌门传承!!” 剑千山惊骇之中转身看他,脚下忽然不稳。然而一只手却在后面扶住了他的肩膀,是问归途站在他身后,慢慢抬眼看着成云烟,那双眼里的湖水大抵已经结了冰,望去只是肃杀冷意: “问得好,只是在下也有一句话问成掌门——他是我问归途的亲传弟子,他如今接过我问归途的掌门传承,说到底是我剑门家事……与你们又有何干?!” 第84章 师父不让我欺负傻子 问归途的脸上带着冷笑,突然锐利起来,便像是一把剑猛地绽出剑气,杀意与压迫逼得人节节败退—— “江湖上除了剑门,哪家门派选个掌门还得请别人来掌眼的?以往请你们来不过是客气一番,倒是一群人越发厚了脸皮,连我传位给谁都要置喙。莫不是日后少林寺选个住持方丈,还得请几个阿猫阿狗过去公证一番?!哪里来的阿猫阿狗,也敢在我剑门撒野?” “问归途!”成云烟愤然起身,一掌下去拍得座椅扶手顿时碎成了木头渣子,抬手指着问归途便是须发皆张,“你说谁是阿猫阿狗!?你凌虚剑门中人离经叛道,水风清那个叛徒本就是人人得而诛之!他的野种如今站在这里,你明知这杂种的身份,不交给正道公断,还要让他接手凌虚剑门?问归途!你根本就是正道败类!” 话音落,却是一道厉风陡然袭来。剑千山背后一寒只见问归途突然掠过他面前,道心归崖剑呛琅一声出鞘,而后是一道白影闪过眼前。再看清时问归途背对武林群雄又是站会神台之前,大袖一翻又是一声脆响,道心归崖入鞘。 血腥味在大殿弥漫开来,而后是成云烟踉跄一步跌回座椅。并没有血溅三尺,只是他颈间多了一丝极细的血痕,再深上半分,就能要命。 而在场众人,几乎没有一人看清问归途是如何出手的。 一股冷意在大殿弥漫开,而后问归途慢慢转身,剑千山似乎看到他眼里红光一闪而过,却只是短短一瞬。 而后,是他只在幼年时见过的,问归途严肃刻薄的模样: “我若是正道败类,在尔等走上长云峰的时候,就已经要了你们的狗命。”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带着不屑,唇角是抹冷笑。 “问归途!!” “还有。”问归途忽然打断了成云烟的怒喝,眼里带着冷也带着杀意,“水风清虽已为魔教教主,这笔账却不能就这么烂了。当年之事错综复杂,我虽奉师命追杀,却只是为了清算他同门内斗的罪责。至于你们口口声声他通敌叛国,我倒是要问你们,可有证据确凿?! “不过是看到他与雪狼堡女子衣衫不整同处一室,即使捉奸在床,又如何确定他并非受人陷害?!苍蓟关布防图本该在帅帐之内,又如何能经过他手流落出去?! “他屠杀正道豪杰,这笔血债我认,然而当年又是谁将他逼得走投无路?!”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星河影突然想起水风清在提到问归途的时候,眼里有一种奇怪的情绪——他不知道那种感情到底叫眷恋还是绝望。还有在眠狼穴的时候,他随口追问水风清到底和问归途有什么关系。 那时候,水风清眼里,那种绝望或者眷恋的情绪变得更浓,让星河影在一瞬间后悔自己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话。而他说…… “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 水风清是这样说的,简单几句叙说,却是带着嘲讽的语气。他说当年是他“通敌叛国,受女真雪狼堡间谍引诱,出卖本门秘籍。又因为被同门二师兄撞破,杀人灭口,成了武林公敌。” 可是他说的是出卖本门秘籍……不是苍蓟关…… 苍蓟关…… 凌虚剑门在关内,逆天命所在的万仞谷更要往南。苍蓟关当初战乱连着饥荒,鸟都不往那边飞,水风清,为什么会刚好到哪里,刚好收养了他? 是不是因为……有什么亏欠,所以,要回去看看? 没人注意到星河影脸色变得煞白,因为问归途忽然又是笑了起来,唇边带着寒意也带着狂妄: “正道血债我认,虽然俗话说父债子偿,但是毕竟还有一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那个不成器的爹一天都没带过他,要是想让他替水风清那个王八羔子还债,倒不如趁着今日人都到齐了,都找我来!”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68 雾草。星河影回过神来就听见那句“王八羔子”,看着问归途只觉得嘴都合不上了。骂的真好,不过这还是我那个天天招猫逗狗不务正业的师父吗? 风鹤鸣却是略一皱眉,看着成云烟那一脸的煞白,脸上露出极是担忧的模样。星河影倒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问归途的确有足够的资格与能力来斥责这些人,然而这样便是几乎与整个中原正道结下梁子。他以后可以不管不顾,剑千山呢?等到问归途百年之后,他接手凌虚剑门,这些人难道不会给他难堪? 显然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问归途忽然笑了一声,转眼看着剑千山:“千山,日后的路,都是要你自己走的。” 剑千山在初时的惊愕之后,却是迅速恢复过来,此时听见问归途一句话,便也笑了起来: “师尊替弟子斩断了那些陈腐的规矩,弟子感谢还来不及。若是日后如何走路都要师尊来教,弟子倒也没有脸面接过师尊的剑。” 虽然是几乎挑衅了整个中原正道,然而却也把所有化了脓的腐臭都翻到了太阳底下。这些人已经认定了剑千山是魔教孽种,那么他谦和忍让也只能让这群人更是得寸进尺。 便索性把所有东西都打个天翻地覆,后面的路,就算是跌跌撞撞,却也能好好走下去。 成云烟的手都在哆嗦,星河影突然就觉得是十分同情,老头别再给气出个好歹。一屋子人就他一个先跳出来,十足十的出头椽子。剑门毕竟担着个正道首座的名声,问归途虽无武林盟主的虚名,却怎么也算得上是正道元首。成云烟虽然年纪比他高,然而若是论资排辈,他又何如问归途声名远播? 怕也是个被正道诸人当枪使的傻子。星河影看着成云烟是满心同情,却见成云烟是咬着牙又复起身: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问掌门,你要想好,莫养出一只白眼狼,等到日后他再反咬你一口!” 问归途眉头一皱,却是听见星河影突然笑嘻嘻又是一句: “师父,莫要动怒,成掌门果然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看不清我家师兄玉树临风少年英才;也有点耳背,怕是来剑门的许多日子,都没听见有口皆碑地夸奖我家师兄。” ……什么就你家师兄?剑千山和风鹤鸣果然是跟他相处久了,抓住的重点与众不同。倒是成云烟拂袖带着不屑: “世事无绝对,你今日看他貌似纯良,却不知他早晚会是狼子野心!” 这话说得着实过分,星河影却是眨了眨眼,笑眯眯开口:“您觉得,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吗?” 完了…… 明心长老虎躯一震,一手扶额。风鹤鸣与剑千山各自是暗戳戳为成云烟在心里点了根蜡烛,希望老头今天别被星河影活活憋死。正法长老看着他们三人脸上的神色,只觉得这三人应该是都遇见过什么不得了的套路,只是一脸懵逼还没明白发生了啥。 成云烟只一脸的蔑视,记住了这个牙尖嘴利的臭小子:“自然是没有的!” “绝对没有吗?” “绝对没有!” “……” 一片诡异的沉默。 成云烟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看着星河影:“你怎么不说话了?!” 星河影抿着嘴像是一脸为难,终于慢慢开口:“我师父……他不让我欺负傻子。” 第85章 试拂铁衣如雪色 所谓不欢而散,除了一群人吵得面红耳赤之外,还有一种表现形式就是有人被气得当场背过气去,最后一群人扶着他匆匆离席,莫名其妙一个收场。 星河影这时候慢悠悠清清嗓咳嗽几声,于是剑千山顺手从神台上摸了个橘子丢给他。星河影一把接住,美滋滋剥橘子,嬉皮笑脸的模样说不清带着多少的嘚瑟。剑门嘴炮担当果然不是吹出来的,活生生把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一句顶着一句呛到晕过去,嘴炮小能手美滋滋。 行吧,起码有他在,以后打嘴架上,剑千山是不会被人欺负了。问归途有一种迷之安心,抬手摸了一把他的头,而后转身对剑千山招了招手,从正殿神台旁的小侧门走了出去。剑千山一怔,正法长老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他等你呢。” 剑千山沉默了片刻,目光停留在正法长老身上。而后是重重一颔首,握紧手上道心归崖剑,追了出去。 问归途的脚程很快,剑千山只是慢了这几步,再看他的时候就见他迎着满天的风雪已走出了很远。剑千山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提起一口气大步跑起来追了上去。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问归途回头。雪地上除了他留下的两行足迹之外,又多了剑千山跑过来留下的脚印。即使有轻功能踏雪无痕,但也没人闲的走路也非要用飘的。问归途略是缓了一步等等剑千山,而后在他跟上自己的步伐之后,又是慢慢走了起来: “千山,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吗?没有的话,陪着为师到处走走如何?” 剑千山便笑了一声:“既然师父有令,弟子就算有事也是没事了。” 听他这么说,问归途略带些讶异一般看他一眼,而后是略略一笑:“跟阿影学坏了。” 于是剑千山亦是笑了一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有理。问归途略略颔首,脚下却是有个方向的。剑千山随他走了几步,便意识到了这方向是去悟体渊。 门内弟子,静思己过之处。 “师父……”他开口,问归途便对他摆了摆手:“不急,你想好再说。” 于是他乖乖闭上嘴,跟着问归途身后。有小弟子在雪地里撒欢,问归途虽然会向他们微笑,然而脚步却始终未停。剑千山沉默地跟上他的脚步,穿过广场、路过经房丹房,从论剑坪外经过,最后终于到了悟体渊。问归途依然沉默,只是又走了几步,走进了悟体渊深处的一棵大树下。这应该是一株碧桃,只是此时掉光了叶子又落着满树的雪,看起来却是和归墟崖顶的那棵老松有些相似。 问归途忽然有些恍惚,上次他带着星河影进来,这一次是剑千山。其实他自己才是最该留在此处的人,只是他却总披着冠冕堂皇的外衣。 在他恍神的瞬间,却是身后雪地窸窣响动。问归途回头,是剑千山将道心归崖剑插在雪地上,而后直挺挺跪了下来。双膝贴着雪地,腰背却挺得笔直。抬着头看着他,那双眼里是问归途很久都没见过的东西—— “师父,弟子不肖。剑门传承事关重大,弟子……不配。” 问归途没有急着扶他起来,只是低头看着他,眼里很平静也很冷。开口的时候声音平和却也极冷,不像是平时安抚弟子的言语,只是淡薄:“千山,刚才你也看到了,为师早就知道你的出身。但是为师不介意,你又有何挂怀?” “弟子并非因此。” 剑千山看着他的眼睛,回答的坦然。于是悟体渊里又是悄无声息的沉默,这样的寂静比刀兵加身还能逼得人发疯。问归途看着他,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即使是已经不断告诉自己平静下来,开口却依然无法平静: “师父为了保全弟子,不惜在中原正道面前刀兵相见……弟子铭感五内。师父多年来悉心教导,弟子虽然愚钝却也可悟得一二。只是,剑门虽不强求门下入道,然而历代掌门均必须出家修行。弟子……做不到。” 做不到。 他可以说还不行还太早要等一等要静一静,他可以用无数种借口拒绝,可他偏偏说的是做不到。 于是问归途低头看着他,山谷里忽有狂风,吹得树上的雪天上的雪全都放肆翻卷。然而剑千山并未被这样的雪花打的满脸冰冷,因为问归途就站在他前面,刚好是挡住风雪的方向。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69 剑千山看着他的眼睛,其实师父是很奇怪的一个人。他记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师父其实并不像现在一般宠爱他们这几个徒弟。曾经师父是很严苛也不苟言笑像是正法长老一样的人,然而他却一直在慢慢改变。剑千山意识不到自己有多久没见过问归途严苛的模样了,直到今天,他忽然又在问归途的眼里看到了和从前一样的淡漠: “做不到……是因为星河影吗?” 剑千山在他的话里,嗅到了一丝杀气。他忽然觉得冷,像是漫天的风雪都劈头盖脸地打在了骨头上,连血都被杀意冻成了冰。他不是没经历过生死对战,只是还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寒意。 “——师父?” 问归途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他的声音比寒风还要冷:“千山,你可知道,如果你不接掌门之位,等到我撒手人寰的那天,今日在场这些人会做什么?” “弟子想过了。” “想过了?所以你就觉得整个剑门百年传承就算在这里断掉也不如你们之间区区私情重要吗?!”猛然间一股压力,其实并不是问归途的内劲,只是他杀气带着怒意的气势压了下来——“你知道星河影背后是谁?你倒是愿意为了他放弃这个放弃那个,可你知道一旦今天大殿里那些人知道了他的身份,你又会沦为什么?!剑门又会如何?!剑千山!为师养你二十四载,何尝教了你因私废公因小失大?!” “师父!” 剑千山迎着这股杀气,咬牙又是开口:“师父,我不傻。” “……你说什么?” “师父,”剑千山却是忽然站了起来,看着他,“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你就没有后悔过吗?” 你就没有后悔过吗? “弟子不愿辜负阿影,也不想……像师父一样后悔。” 第86章 闲敲棋子落灯花 凌虚剑门里其实一直有个天大的误会。 所有人都以为问归途很怕冷,甚至初入门的小弟子还会误以为凌虚剑诀练得多了会让人连血都变凉的。 否则他们想不到理由可以解释,为何本该是一身内功修炼到不畏寒暑的堂堂掌门,房里为何总是备着火炉。等到天气转凉的时候,他还会亲自劈柴。 剑千山知道。 其实,他不是怕冷,他只是在等人而已。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发……师胡!你憋笑!师胡!!” “噗哈哈哈哈千山……为师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哈!!” 剑千山气的撅着嘴鼓着腮帮子,脸上那点婴儿肥最是明显。问归途忍不住又掐了一把徒弟肉乎乎的小脸,抬头就看见星河影跃跃欲试凑了过来: “狮虎虎,好玩么?我也想捏师兄!” 纪律委员风鹤鸣一把将他拽回凳子上:“三师弟,休得胡言乱语!” 那时候风鹤鸣和星河影都刚刚入门,三个小孩儿刚混熟,剑千山就正巧出了水痘。凌虚剑门里不拜痘疹娘娘只拜崎医师,说是怕传染了其他孩子,于是剑千山这些天一直留在崎医师那边。问归途教了两天小徒弟,越发想念大徒弟的乖巧,今天终于忍不住,打着给剑千山补课的名义,把他接回了自己这边。 本以为大徒弟一向有点怕崎医师,这时候应该跟他撒娇,没想到剑千山一路上居然一句话都不跟他说。直到问归途脑补了崎医师对他是不是动用了几百种酷刑并且和风鹤鸣与星河影一同围着追问良久之后,剑千山终于憋出一句—— “崎医师说我饭牙了……说发漏风……” 一嘴白净的小牙里,门牙,少了一颗。 一阵诡异的沉默……然后!丧心病狂笑声三连击!风鹤鸣捂着嘴背过了身子连肩膀都是抖的,问归途噗哧一声,剩下星河影直接坐在地上开始哈哈哈。剑千山愣了一瞬,扁扁嘴突然就弯腰捏着星河影的脸蛋儿: “阿影!你找晚也要饭牙的!” 找晚!饭牙!哈哈哈!!星河影差点笑得背过气去,整个笑声只能用撕心裂肺形容。他早就出过水痘,也不怕被剑千山传染,拽着剑千山的胳膊继续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师兄!我就差一颗槽牙没换了!我比你大两岁呢!” “是一岁半!!”剑千山十分不服,然而并没有制止住星河影继续笑到不能fu吸。 好气哦!可是师父不让我打人! 问归途终于笑够了,一边吭哧吭哧憋着笑一边把星河影从地上拎起来塞回座位上,再看一眼剑千山,没忍住背过身去继续顺了几口气,这才转过来,敲敲桌子: “千山,你这几天落下课业太多,为师过来给你补补课……来,为师今儿带你们读读诗词歌赋的……” 嗯,问归途承认他是故意的,他就想看自家乖巧稳重的大徒弟说话漏风还不得不念书的委屈劲儿。于是剑千山这一句“闲敲棋子落灯发”读完,他真的忍不住了! 尊师重道尊师重道,打师父那是欺师灭祖的行为,不行的。剑千山委屈巴巴冷静半天,好不容易等问归途笑够了,星河影已经趴在桌子上笑到上气不接下气。剑千山心说果然只有二师弟是老实人,回头一看风鹤鸣趴在桌子上一抖一抖的连桌上的茶都洒出来一半…… 呵呵,同门情谊。 剑千山满心委屈的时候,却听星河影突然就是“哎呦”一声。转脸看去,星河影捂着嘴,一双大眼睛眨了眨,然后张口吐出来一滩血水……和一颗槽牙。 “……” 问归途这次不忍了,笑声吓得路过门前的正法长老差点崴脚。风鹤鸣终于憋不住了拍桌狂笑顺手递给他抖剩下的半杯茶漱漱口。剑千山笑了两三声,就看见星河影突然转身从他袖子里拽出了他的手帕,抱起了那颗槽牙: “下牙掉了,要扔到房顶上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为什么要用我的手帕?! 剑千山体贴,风鹤鸣稳重,星河影欢脱。带三个小徒弟,就算是坐着唠嗑一天都好玩。问归途正经地给他们讲了几句诗,忽然就听到外面一阵风声。 转头看去,冷风带下了几片落叶。于是问归途略是侧头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揉揉昏昏欲睡的星河影的头:“行了阿影,别睡了,出去玩吧,今天就到这儿。” 星河影一贯是个没心没肺的,闻言眼睛一亮书都没拿,立刻就拽着剑千山往外跑:“师兄!我们去找崎医师吧!!我要问问她有没有什么让牙赶紧长出来的秘方!” 风鹤鸣那时候慢悠悠收拾了书卷,抬手在他头上打了一下:“刚掉下来就想长上去?揠苗助长懂不懂?” 星河影吐了吐舌头:“大师兄虽然说话漏风,但是他肯定比我先长牙啊!到时候就我不能吃糖葫芦!” 于是剑千山便略是扬眉,抬手拍了拍星河影的头:“好呀,那你帮师父去劈点柴火来,就能很快长牙啦!”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70 “师兄你骗我的吧!” “对呀,就是骗你的。” “骗人还这么老实!你有诚意一点!……” 然而星河影还是帮忙了。三个小孩都知道的,天冷了,师父就会在房里准备柴火。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们照做就是。天色渐渐是黑了下去,风鹤鸣与星河影回了前山的弟子房乖乖睡觉,剑千山本是要回去崎医师的药庐,然而歪头想了想,忽然拽着问归途的衣袖问他:“师胡,我以前碎的房间,还能用吗?” 虽然漏风,但是还能让人明白。剑千山以前是住在问归途卧房隔壁的偏房里的,直到正式拜入门下,才搬到了外面的弟子房去。问归途今天接他回来,其实就是想让他住在那边,晚上多说一会儿话。 夜色渐渐深了,问归途面前是一盘残局,剑千山棋力当然不如他,下了几手就败下阵来。问归途看着他一脸委屈巴巴的愁容,故意让他几步,总算让小孩儿追上了攻势继续下棋。直到灯花噼啪爆了一声,问归途便抬手剪去,看看更漏,而后抬手摸了摸剑千山的头: “不早了,去睡吧。” 剑千山眨了眨眼睛,却是忽然福至心灵,问了他一句: “师胡,你四不四在等人啊?” “嗯?”原是在收拾棋子的问归途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于是剑千山歪着头指指火炉: “师胡你准备了这么多柴火,可是你又不僧火。师胡……你四不四要等一个粉怕冷的人来啊?” 问归途略是眨了眨眼,还没有说话,剑千山便自己摇了摇头:“不对……要是等人,为什么还要叫我来下棋……” 又是沉默,而后问归途忽然笑了起来:“千山,你觉得鹤鸣和小影他们会不会做很坏的事情?” “嗯?”剑千山显得很疑惑,却很快摇了摇头,“怎么会呢?他们都是好人!” 于是问归途的嘴角又动了动,有些牵强,却是笑。他便带着这样的笑,对剑千山说—— “好,那么千山,你一定要记得,不能辜负喜欢你的人。不然……会像师父一样,会后悔的。” 第87章 天啦噜少主造反啦 水风清很怕冷,逆天命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到了冬天,逆天命里每一个可能会有教主出没的地方都要保持室温如春天般温暖。上好的白松木炭又禁得住烧又不起烟,逆天命专门买这种炭,差不多是养活了全城的卖炭翁。然而鲜少有人知道水风清为什么怕冷,星河影倒是猜到过一二。 当年星河影一个野小子,到了晚上就精神百倍甚至能拆房揭瓦。逆天命里没人管得了他,所以刚到逆天命那两年他都是跟水风清住在一处。借着这么个机会,他也就见过水风清心口的位置,有一道疤。小时候没什么概念,只觉得大概是水风清早年功夫不到家被人伤到了心脉,所以体虚畏寒。 等到入了凌虚剑门,他才恍然发觉其中玄机。 人体最为脆弱的命门当属咽喉,所以别家剑法,大多是奔着咽喉出剑。然而凌虚剑诀不一样,虽然同样有刺咽喉的招数,然而杀招更多却是围绕心脏而去。 这时候再回想起水风清心口那道伤痕,忽然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若他心口那道伤痕来自凌虚剑诀,那么是谁留下的? 明明是致命伤,却为何又没要了他的命?那一道疤痕就在心口正中,参照疤痕的样子,那一剑必然已经刺中了心脏,他又为何没死? 除非…… 是夜,星河影站在千倾竹海之中,倚着一丛竹子满脸焦躁。雪依然未停,反而更大了一些。 身后风声一动,水风清已经站在了他身后:“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这几天正道那群老不死的不是都在剑门?他们认识我,你最好还是——” 话没说完,星河影突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子。水风清没想到这小子突然跟他动手,一脸懵逼的时候就被他摁到了背后的竹子上,正对着星河影咬牙切齿一张脸: “死老头!!我师兄是你亲儿子你为什么从来没说过?!你他娘的当年为什么会去苍蓟关!?你到底有多少事没告诉我?!” “……啊?” 星河影一通咆哮,水风清的回答就是一脸更无辜的懵。星河影头一次觉得这种无辜的表情十分欠揍,想到什么就是什么,气得咬牙抬手就是一拳照着水风清那张装嫩的老脸招呼。水风清眼睛一瞪,一手摘开星河影抓着他衣领的爪子另一手一挥拦下他的拳头,顺便一脚把他踹翻到雪地里: “抽什么风呢你?造反啊?本教主一日不死你终究是少主!” “去你大爷的!”星河影气的爆了一句粗口,跳起来就是挥拳再打。水风清也不知道这小子今天吃错了什么药,只是过招他从来不放水。侧身一让,左手一拽星河影的手腕右手手背一拍,一招野马分鬃直接拍得星河影真气全乱。这一招下手不轻,内伤不至于,但是星河影估计胸口这里绝对是被打出来淤青了。水风清的手劲堪比少林寺的棍子,一松手,星河影顿时腿上一麻,索性坐到了雪地上抬手就指着水风清的鼻子开始撒泼: “老子就是造反了怎么样!你他娘的少给我装蒜!剑千山他是你儿子你敢说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今天要不是师父他差点让正道那群人给欺负死!你到底是怎么当爹的你!” “等会儿?!”水风清挥挥手打断他的话,蹲在星河影面前,皱着眉就是满脸的不耐烦,撸胳膊挽袖子一副要找造谣的人干上一架的模样,“我当谁爹?你小子听谁说的?我什么时候有个儿子了?我有儿子我能不知道?” 呵呵,你装,你接着装!星河影抬手就掐住了水风清的脸:“整个中原正道全都知道你他喵的跟我说你不知道?!骗鬼呢你?!” 水风清被他这一把捏的眼泪都差点出来,一巴掌拍开星河影的爪子跳起来就是要打人的模样:“你说什么呢!你师兄他那么大人了他爹娘是谁关我啥事!” 水风清这模样实在不像是装糊涂……星河影抬头看着水风清,突然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你真不知道?” 水风清的内心是崩溃的,连表情都是崩溃的:“什么叫我知道不知道?!我没儿子!我都没睡过女……”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一下。星河影依然抬头看着他,风雪有点大他有点懵:“什么?你说你都没什么?” 水风清这时候的表情很奇怪,张着嘴一副疑惑的模样,皱着眉就歪歪头:“难道……不会吧……这……怎么可能呢?” 星河影终于反应过来水风清那句话是个什么意思,一脸目瞪口呆看着他:“等等?你……那前几天你后背上谁抓的?” 水风清似乎完全没听见他这句话,只是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反而一步上去拽着星河影的衣领把他给拎了起来:“他们有没有说他娘是谁!” 他突然这么激动,星河影反而是被吓得炸了毛,一句废话都不敢说:“女真雪狼堡的人……” 水风清手一松,星河影一个没防备直接又坐到了雪地里摔了个生疼,一边揉着一边龇牙咧嘴:“你……” 他说着抬头一看,眼前却没了人影。 “……人呢?” 雪夜寂寂,已经是过了止静的时辰。剑千山本已是睡得迷迷糊糊,却忽然听到房顶上瓦片一声响动。 “谁?!”他抓起床边铁剑起身,却是窗子被人敲了敲: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71 “师兄,是我。” 有门不走非得走窗户的,除了星河影还有谁?剑千山起身打开了窗户,还没等往后退开一步,星河影便直接扑到了他身上,带着一身的霜雪冷意,抱住剑千山的时候,剑千山没忍住一激灵,却听他说—— “师兄!关窗户!冷!” 他可比崎医师的大花猫重多了,剑千山关上了窗子:“大晚上不睡觉,又跑哪去了?”说着伸手一握星河影的手,“手这么凉?” 星河影刚要说话,剑千山推了他一把:“睡觉去。” 这一下正好推在胸口,星河影吸了一口凉气跳开一步。剑千山看他这个模样,不由得分外疑惑: “嗯?阿影?你怎么了?” 星河影揉了揉胸口,支吾了一声,随口扯谎一句:“没事,那个……我来的时候被雪糊了一脸,撞树上了。” “……”剑千山沉默片刻,伸手揉了一把星河影的头,“瞎编你也编个真一点的借口啊,你这位置疼,是谁被打了吧?” 星河影又是支吾半天,忽然伸手戳了一下剑千山肩膀,剑千山立刻往后一退,尴尬十分。 “师兄,”星河影抱臂笑了起来,“你才是真挨揍了吧?师父今天跟你说了什么?回来就看你没拿着道心归崖剑,师父一张脸比锅底还黑。” 剑千山张了张嘴,于是星河影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了他: “师兄……你是不是因为掌门要出家,所以告诉师父你不想接任?” 沉默。 “师兄,”星河影抱得很紧,“没关系的,我今天……”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外面亮起了灯笼的光。星河影一愣,松开手,剑千山也是十分纳闷。这当口有人拍门,急得像是要砸门一般—— “大师兄!” 是风鹤鸣。 “大师兄!三师弟在你这里吗?!出事了!” 第88章 那一眼的风情 二十五年前,边塞苍蓟关。 灰蒙蒙的天空下是冷硬如刀的强风,空气里夹杂着刀子一样的雪片。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却有个青年站在个小屋门外,一手握着把普通铁剑,腰间挂着拂尘。风很大,然而到了他身边却又像是骤然减小一般,只拂动他衣角略扬。 身后屋子里,有人略略拉开了一点门,向着他大喊:“问道长!风这么大!快进来吧!” 问归途回头,那张脸像是道观里的神像,好看,却也没有丝毫人间烟火的味道。像是为了与人示好,略是牵出了一丝微笑:“无妨,施主不必担心,贫道只是怕师弟迷路,等他一会儿。” 话音刚落,一声马嘶传来。问归途转脸看去,果然见到另一人迎着劈头盖脸的大雪策马而来。白衣穿梭在白雪之中,带着少年英侠的锐气。问归途唇边似是扬起了极为细微的一点笑,然而紧接着却是敛眉。 因为他忽然看到,对方的马背上,还扛着一个人。 这样的雪天,他又是在何处能再遇到人? 问归途还在疑惑,他已经策马到了院子前。猛一勒马却忘了身后那人已经昏迷,眼见着那人掉下去—— 便是风雪里白影一飞,问归途掠到他马后,一把接住了那人。脚下一转,便站定在一旁。 这才发现,那竟是个女人。 问归途一手揽着这昏死的女子,眼前水风清已经翻身下马。一手掸了掸满脸的雪片,水风清也不管那女子如何,只看着问归途,呲牙就是一个十分明亮的笑脸:“师兄,等着急了吗?” “拴马,”问归途将那女子背了起来,仍是面无表情,“快进屋。” 水风清一贯了解自家师兄,只道他能多说几个字都不容易,此时便迅速将马匹牵进了马棚,赶忙进了屋子。推开门就是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水风清刚关严门,就听见室内有咯咯的小孩儿笑声。 这里是苍蓟关再普通不过的一户人家,男耕女织,还算富足。中原武林此次为援边关而来,战事未启,故而武林中人大多住在守军营房里;问归途与水风清两人,则是路上耽搁了时间,晚来一步。 而耽搁时间的原因,都是因为水风清太爱管闲事了。 东家丢了狗,他要帮着找一圈;西家的猫上了树下不来,他还要去帮着抱一趟。问归途又不愿扔下他先走,两人自然也就耽搁了进度。 现在也是,水风清看着人家仓房的房顶漏了,非要给人家顺手补上。又赶上了这么一场风雪,索性就在这人家留宿一宿。水风清骑术好,索性先去营房通知一声自家师父再顺便要来一些修房的木料。师父大骂此子薅武林正道的羊毛暂且不提,只说水风清这时候匆匆赶回,却是捡了个人回来。 问归途将女子安顿在这人家的偏房里,男人端来了热姜汤,女人帮着照顾,便笑嘻嘻让他们三个出去。这户人家不大,只有一间正房一间偏房而已。问归途与水风清和这家的男主人到了正房里,房中吊篮里的小孩儿听见有人声,笑得更欢了。 水风清最喜欢逗小猫小狗小孩子,这时候便到吊篮边逗着小孩。这孩子扑腾着还能坐起来,没一会儿又美滋滋躺下翻身打滚。水风清逗孩子逗得高兴,冷不丁后衣领被人抓了一把,回头就见问归途仍是一张严肃刻板的脸: “阿清,先说你在哪里捡了个人回来。” 忘了正事了。水风清一拍脑门儿,吊篮里的孩子又咯咯笑了起来,于是水风清一边逗小孩一边解释: “我在回来的路上看到的,这女人在路边,好像晕过去了。人命关天嘛不能不管啊,我就把她带回来了。” 问归途闻言,略是皱眉:“你来回走的是同一条路?” “是啊,都快下雪了我还绕什么路啊。” “那么你去的时候,没有见到这个女人吗?” 这话问出来,水风清也是一怔:“你这么一说……” 问归途略是皱眉:“如今战事虽未起,却总该防患未然。这女子眉眼较深,看来不似中原人。苍蓟关虽是也有外族同处,但此时事关紧要,不可不防。” 水风清想了想,却笑了起来:“师兄,会不会是你想多了?这样的大雪天,寻常人在外面多躺一会儿都得给冻僵了,哪有细作这么傻的?要是有内力的人,这时候也不至于晕过去。” 的确,这种天气,若水风清一时大意没发现她,那可是真的会出人命的;而那女子昏厥也是真的,若是装的,在水风清粗枝大叶把她摔下马的时候,即使依然闭着眼睛,身子也该是有一瞬间的绷紧——问归途确定,那女人是真的昏迷不醒。 正是这时候,女主人忽然掀开了正房这里厚重的门帘,脸上带着放下了心一样的笑意:“她醒了。”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72 问归途与水风清对视一眼,于是水风清十分不舍一样戳了戳孩子的小脸:“这孩子这么爱动,不如就叫星河影吧。三峡星河影动摇,多适合他!” “阿清!”问归途着实无奈,一手扶额,叹了口气,“人家的孩子,你随口取什么名字?!这孩子都六个多月了,早就有名儿了!” “咦?师兄你怎么知道他就六个月?” “俗话说三翻六坐,他能坐起来,怎么都够六个月了。”问归途说着,给屋主两人稽首一礼,“抱歉,二位,我这师弟着实口无遮拦。” 屋主二人只是笑笑,自然不计较。问归途拽着水风清去看他路上捡来的女人,推门入内的时候,那女子正在整理头发。闻声一回头,一头秀发落在颈边着实惊艳,水风清便是一扬眉吹了一声口哨。 回程时候他没有注意看,现在才发觉,这女子当真是绝代佳人。不是江南女子那般温婉十分的模样,眉眼里都是一股不羁野性。她比中原女子都要黑一些,眼窝较深鼻梁也高。然而那双眼却极美,清澈如秋水寒星,眼里带着遥远而清冷的锐意,仿佛是女神的雕像复活之后走下了神坛。 “中原人,”她看着水风清的眼神里带着一股近似蔑视的东西,“是你救了我?” “……”虽然是但是你这个口吻我很不想理你啊! 她似乎意识到了不妥,略路顿了片刻,继续道:“我叫艾丝穆。” 第89章 那一夜的风雪 ——谁出事了? ——师父! 这怎么可能?! 剑千山先是一怔,确定风鹤鸣没有开玩笑。而风鹤鸣看到他身后是星河影,顿时眉头紧皱,甚至越过了剑千山伸手便抓住星河影的胳膊:“三师弟!你刚才在哪里?!” 星河影还没从“问归途出事了”这个信息里回过神,顿时突然被风鹤鸣问这个,更是疑惑:“我和大师兄在一起,怎么了?” 风鹤鸣急得是一跺脚:“那就好办了!快来!” 剑千山只觉得大脑在一瞬间是空白的,下意识跟着风鹤鸣脚步向着问归途住处狂奔。直到远远望见后山掌门居所处灯火通明,星河影忽然伸手把他的手握在了掌心,他才恍然发觉自己的手比星河影还要凉。紧接着他才觉得脚下也是冰凉的,原来忘了穿鞋袜就这么恍恍惚惚跑了出来。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对他说,师父出事了。 然而这件事就这么确确实实地发生了,所以他除了错愕和懵然之外,还应该立刻清醒。 清醒。对,清醒。也许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呢?或许只是雪天路滑师父走路没看清就崴脚了,让他过去帮着推拿正骨…… 剑千山深吸了两口气,正要迈步走去,星河影却突然摁住了他的肩膀: “师兄,你等一下。” “嗯?” 星河影对他笑了笑,而后忽然转身,轻功一跃飞身了树。剑千山似乎听到了远处还有树枝晃动的声音,然而这时候雪已经更大了几分,雪夜迷蒙着实看不清东西。风鹤鸣皱眉站在他身边,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张了张嘴,却又忍住了。剑千山看着他,终于开口,声音发紧,若是细细听,其实还带着一丝颤抖: “师父他……怎么了?” 缠缠绵绵下了两天的雪,在这时候似乎突然更大了起来。剑千山忽然觉得冷,寒风扎进骨子里那种冷。正在这时候星河影从树梢上落到了他身边,手里拿着他的鞋袜,蹲下身让剑千山扶着他的背,伸手给剑千山穿上鞋,总算让他不用这么赤脚站在雪地里。 剑千山却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紧紧盯着风鹤鸣的嘴。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冻得有点发傻,耳边都是呼啸的风雪声。风鹤鸣一直低着头,终于在星河影也站稳之后,慢慢开口: “师父他……形解羽化去了。” 遂解形而遗世,乘白云以上宾。剑千山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问归途带着他读文人墨客那些传世佳作。这是哪一篇来着?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来着? “二师弟……”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分成了两半,一半还在思考“形解羽化”是什么意思,另一半却十分冷静地问风鹤鸣,“你,确定吗?” “是。”风鹤鸣说着,又低下了头,凝视着雪地,开口却像是木然十分,语调都是呆呆愣愣的——“我心里乱,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听到师父这边有响动,才找了过来。” 剑千山看着他,于是风鹤鸣握着剑的手蓦然一紧:“然后……门开着……我进去,就看到,”他的手上青筋暴露,剑鞘都被握得发出了痛苦的声响,“师父他……已经……” “不可能的!” 他还没有说完,剑千山便打断了他的话。一时间剑千山连怎么用轻功都忘了,转身向着问归途的住处狂奔。不知这群正道中人是何时到的,各种带上了灯笼或是火把。猛然间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剑千山冲进来。成云烟正要说什么,剑千山却像是根本没看到他,冲进了房门大开的那间卧房。 星河影甚至都慢了他一步,他从墙头上跳到了门前,紧跟着剑千山的步子冲进了房里。一片凌乱的房间仿佛刚刚发生过一场激斗,然而星河影无暇细看,一眼就看到了问归途。 问归途就在床上。 十分安静,仿佛睡着了一般,躺在床上。 只是唇角与眼角,都有血迹。 “……师父?”剑千山站在床前几步的地方,就好像没看见血迹一样,叫了一声。 没有回音。 “……师父,”剑千山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一步步走近,“别玩了快起来,这么多人都在,阿影都不会玩这种把戏的,太幼稚了!” 依然没有回音。 剑千山终于走到了他旁边,蹲在了床边:“师父,你再不起来……我……”他伸手摸上问归途的脉搏。 沉默,死寂,带着微冷。 “师父你别玩了!”他又喊了一遍,伸手去抓问归途领口的衣服,“师父!你起来啊!” “师兄!”星河影见势不妙立刻上来拽开他,剑千山挥手甩开他,却被星河影抱得死紧。所有的情绪终于在这瞬间崩溃—— “师父!!!” 他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有一片模糊的水雾,而后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掉了出来,连带着喉咙里像是被人扼紧一样疼痛。双腿似乎支撑不住身体,星河影在他身后挡住了门外所有人带着或是探询或是猎奇的视线,而后从后面抱住了他,支撑住他几乎脱力倒下的身体: “师兄……千山,别怕、别怕……二师兄去喊崎医师了,没事的,师父肯定没事的,他这么强,没人能伤他分毫,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会没事的……” 他反反复复只有这么几句话,丝毫不像是平常巧舌如簧的那个人。门外有人看出了什么端倪,一直缭绕不去的窃窃私语又弥漫开来。然而剑千山注意不到,星河影无暇去理。他听见剑千山的呼吸慢慢恢复平静,而后是有脚步声凌乱地由远及近。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73 “大师兄三师兄!”是秋清霜,不知他从哪里跑来的,身上甚至蒸腾出了薄薄的热气—— “崎医师失踪了!二师兄发现有人影,已经追过去了!” “什么?!” 星河影一怔,而后摁住了剑千山的肩膀: “师兄,你留在这里,我去追!” 话说完,人已掠出房外。这一道身影恰如白鹤冲霄,剑千山追出几步便见到他的身影隐没在大雪弥漫的夜空之中。 没来由地他感觉越发心慌,明明房门外围着诸位正道同仁,他却忽然感觉,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第90章 父子 剑门之外,山路之上。 雪夜的风似乎突然带上了杀意,星河影追上了风鹤鸣的脚步,也就看到了前面那个人影。星河影心头暗是一惊,忽然抄近一步赶上了风鹤鸣前面,借着换气借力的瞬间恰好挡住了风鹤鸣一步。风鹤鸣眉头一跳,突然伸手抓住了星河影的胳膊。星河影脚下一顿,霎时两个人影从他背后掠过,终于拦下了前方那人。 星河影的脸色并不好看,风鹤鸣却不动声色放开了他的手:“去看看那人是谁吗?三师弟?” “……”星河影转头看着风鹤鸣,后者眼里却是一片极黑的深渊。于是星河影略动了动唇角,似笑非笑,“好啊。” 既然是武林大会,既然来的是各家的掌门,自然亦有轻功高手。星河影虽然自负灵巧,但毕竟太嫩。这时候已有四人将那人围住,雪夜晦暗不明,然而这几人却是接着雪地薄薄反光,仍然看清了那人的脸—— “水风清!是你?!” 星河影握紧了拳,追了上去。风鹤鸣慢他一步,紧接着,终于有人提着灯笼追了过来。 灯火映亮了雪地,水风清慢慢转身看着周围的人。他穿的是一身黑衣,外面披着一件黑底灿金花的毛领大氅。这时候衣服上的金线反射火光,就将他满身的血迹照的更加清楚。各处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水风清的脸上便是勾出了一抹狞笑: “你们,都还活着呢?” 他说着,一个个扫过这群人的脸:“点苍山、玄刃堂、冲霄宫……不错么,都是老熟人。” 被他点到名的几位掌门,脸上都不太好看。于是水风清又笑了起来,笑声桀桀像是鬼哭也像是狼嚎:“怎么了你们?没了那个傻了吧唧先出头的成云烟,一个个的连说话都不敢了吗?” “你!”玄刃堂掌门先上前一步,却又被旁边点苍山掌门一把拽了回来,向他摇了摇头。于是他又退了回去,水风清便再绷不住笑,嘲讽一样的大笑盖过了呼啸风声—— “真是一群废物!哈哈哈哈!废物!当年你们只会跟在你们师父后面追着我跑,现在觉得人多了就能把我留在这里了吗?!” “水风清!” 这一声却是从背后传来,星河影回头看去,来的是成云烟。然而他背后还跟着一人……是剑千山。 星河影心头一惊,转眼看向风鹤鸣。后者全然没有看他,仿佛并未感受到他刀子一样的目光。 见到剑千山,水风清眉头略是一皱,却没有说话。而剑千山一眼看到水风清,却是一怔,而后转眼看向星河影。 他的眼里是惊讶也是疑惑。星河影一手握住了腰间的剑,却没有说话。成云烟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只是盯着水风清满身的血迹,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带着难以置信—— “水风清!你……你竟然……” 水风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襟上的血,于是又看着他,唇边带着股嘲笑:“怎么?我说问归途不是我杀的,那女人失踪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路过这里,你信么?” ——“我没有偷过苍蓟关地图!我没杀巽离!我没有!我没有!!” 成云烟似乎突然听到了二十五年前,那个青年无力而绝望的嘶吼。水风清的唇角依然挂着冷笑,依然是嘲讽模样: “二十五年前你们不信我,如今我也不用你们信我。你们觉得是我杀的,那就是我杀的吧。无所谓,这黑锅我背了。” 他说罢,扫了一眼剑千山,略是皱眉。人群里带着肃杀的气氛,凌虚剑门的弟子追了上来,他们看到了水风清一身的血听到了水风清带着嘲笑的话。人群里轰然作乱,所有人都在七嘴八舌争论不休,有人认为这人果真怙恶不悛,也有人说或许其中真有隐情。剑千山只觉得头疼欲裂,仿佛有人在他耳边,放低了声音啰啰嗦嗦嘀嘀咕咕: 你看呀,就是他;你看呀……害得你被千夫所指的人就是他。他承认了,杀了他,杀了他给师父报仇…… “闭嘴!!!” 一声怒喝,星河影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他的剑就已经出鞘。水风清身形一掠,于是剑千山的剑正好指在水风清的心口前—— “凶手到底是不是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杀气,看不见,但能让所有人感受到。 大概还无人见过这样的剑千山,蜕去所有谦和温良的外壳,显露出的却不是锐利而是癫狂。星河影只觉得额角有冷汗滑下,剑千山所指的正是水风清心口那疤的位置。 水风清抬眼看着他,唇角一扬。人群里忽然有人惊呼了一声:“这不是那个京石嘉铭吗?!” 剑千山似乎没听到他们的话,只是依然注视着水风清。水风清只侧头看向人群,果然看到了千妍山女弟子的脸。 千妍山虽是小门派,然而毕竟花无生死在了白眉山,新任掌门自然要趁着剑门召开武林大会的机会混个脸熟。在白眉山的时候没人知道“魔教教主水风清”,然而,这次却有人记得“京石嘉铭”。 剑千山握剑的手,猛然又是一紧。人群里有几声低低的怀疑,而后慢慢的原来越大声—— “不是说这剑千山是魔教教主和关外细作的儿子吗?之前都说他们从来没见过……”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 “问掌门当时不是也在白眉山?是不是那时候他们串通好了装作不认识的?” “不对呀,水风清与问掌门同辈,怎么看着这么年轻?……” 混乱,一切都越发混乱,终于有人小声地说了出来:“是不是因为剑千山是水风清的儿子,所以水风清才杀了问掌门?” 声音不大,真的不大,然而却偏巧能让所有人都听见。星河影一眼看到了那人的位置,正要拎他出来,却听风里一声利响。 水风清终于出手了,两指挟住剑千山指着他的剑尖而后指上一个用力。铁剑顿时被他折断,而后是鬼魅一般的身法,半段剑身已经搭在了剑千山颈侧,只要再用力一分就能血溅当场! 风雪里,是他一贯的嘲讽冷笑: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74 “为了他?呵,一个塞外细作的孽种,他也配?!” 第91章 是我 明晃晃的铁剑架在脖子上,他就站在剑千山旁边,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到他眼里的嘲讽和杀意。 没有戏谑的意思,也没有丝毫柔软。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也毫无为剑千山开脱的意思。不论是辱骂还是嘲讽,他都是认真的。剑千山忽然觉得颈上一寒,他看不到,但所有人都能看见,一线鲜血,从剑刃下蜿蜒流出。 “水风清!”成云烟向前迈出半步,却像是怕刺激到水风清,又收回了这半步,一手略是握拳,缓了缓神,才继续道,“他可是你儿子!” 剑千山的手猛然攥紧,而水风清却是歪了歪头,笑了起来。他似乎真的是极为开心,笑意单纯灿烂: “那又怎么样?我又不想要他。” 剑千山忽然觉得,水风清应该杀了他的。死亡是多简单的事情,一了百了,不用再站在这里,被所有人用嘲讽的同情的嫌恶的或者幸灾乐祸的眼神,像是从里到外或是挑挑拣拣一样看个遍。他感觉自己的每一部分都被切开了揉碎了拿来展览给每一个人看,上面写的就是,你们看啊这就是没人要的孽种。 水风清却移开了那半截断剑,而后用嘲笑的眼神,慢慢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不应该杀他。”他说的很慢,很轻,带着愉悦,甚至所有人都能从他的话里听出笑意,像是想到了一件十分好玩的事情,“问归途不是说要他继任?正道首座的掌门却是魔教教主的儿子……你们若是自诩仁义之辈,当然就不能违背问归途的遗愿;然而你们又真能信得过这小子么?” 他说着,不仅扔掉了那半截剑,还笑眯眯地伸出手,用衣袖擦掉了剑千山颈上的血。明明他的动作很轻柔,衣袖也是柔软温暖的锦缎,剑千山却觉得遍体生寒,像是一条蛇盘在颈边…… 如果之前还在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货真价实的逆天命教主,那么现在他信了。这种毫不掩饰的张狂和邪气,他不信有人可以伪装。 那么他的“弟弟”……又是谁? 剑千山的脊背挺得笔直,却带着僵硬。星河影就站在他身后他却不敢回头去看,风鹤鸣盯着星河影,在人群里终于冒出“为何在白眉山的时候,凌虚剑门的人在维护水风清”这个问题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笑。 很清楚,也很轻的,嘲笑。 笑的人是星河影。 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他,他的眼里明明暗暗,映着火光也映着飞雪—— “爹,你别欺负他了。” 唇边带着笑,即使一张脸并无相似,然而这样带着邪气的笑意却是一般无二。星河影松开了握着腰间铁剑的手,慢慢走向水风清,轻松的样子像是又用丹炉炖了一锅龟苓膏、并且逃过了问归途的检查一般: “我都被人认出来了,装下去也没意思。在凌虚剑门这么久,我也玩够了。你别欺负他了,我跟你回去。” 水风清看着他,他眨了眨眼,于是水风清亦笑了起来,收回了擦拭剑千山颈侧血迹的手:“好啊。” 血又慢慢流了出来,伤口并没有那么浅。直到这时候疼痛才蔓延开,寒风似乎顺着伤口冻住了血,半边身子都是麻木的。然而即使如此,他也还能转过头,去看慢慢站到了水风清旁边的那个人。 星河影刚好也在看着他。四目相对,于是星河影又笑了起来—— “师兄,你知道为什么二师兄找你的时候,第一句话是问我在不在你旁边吗?” 是这样的吗?他想不起来了。星河影却是微笑着,又转眼看了风鹤鸣一眼,一字一字慢慢开口: “因为这几天一直在下雪,而师父房外的雪地上,除了你和二师兄的脚印之外,没有其他通进房里的痕迹。” 这意味着…… “而凌虚剑门里,能真正做到踏雪无痕、十丈之内不需要借力换气的人,”星河影看着他,脸上依然带着笑,“只有我,明心长老,以及师父自己。” 只有他们,这说明什么? 星河影的目光又转向了成云烟,脸上依然带着促狭戏谑笑意,像是嘲弄一般:“窗台上还有半个血脚印,当然我估计你们也没注意到。毕竟你们正道的脑筋又不灵光,我真怕你们想事情想得太多脑子会炸掉。隐龙帮那个小子死了这么多天,你们怕不是都忘了吧?” 他说到这里,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牌子,随手扔到了成云烟脚边: “我杀的。” 他说的轻巧,甚至还带着笑意。成云烟捡起那块腰牌,看清上面的字时,连声音都变了调—— “雪狼堡……苍狼?!” 雪狼堡苍狼,所用的武器,是爪。 雪狼堡的武功,有一门叫做玄冰掌。 “对,”星河影的眼里带着嘲讽笑意,抱臂站在水风清身边,唇角是轻蔑十分的意味,“真正和雪狼堡有关系的人是我,逆天命如今的少主,也是我。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最可疑的,你们不知道么?” 他说着,目光转回剑千山,语气里带着调笑,全是不正经:“你不是也想到了么,在白眉山的时候,所有人面前,他说他是我哥。”他说着,毫无体统地伸手,胳膊肘架在了水风清肩头。水风清眉头略是一扬,却容忍了他这样的行径,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没大没小。” “你教出来的,怪你。”星河影随口一句接茬,而后转脸看向剑千山,脸上依然带着笑,看着对方的面无表情,“师兄,你好像还有问题?” 有问题吗?……还是没有? 剑千山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又有人在他身后,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师父?! “师……”他回头,半句话戛然而止。站在他身后的,是正法长老。这时候略是看了他一眼,目光便转回了星河影。一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如他以往教训星河影偷懒的模样: “阿影,你刚才说什么?”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严肃,星河影收回了架在水风清肩头的胳膊,站得笔直: “人是我杀的,和雪狼堡有关系的人是我,逆天命的少主也是我。” “掌门师兄呢?”正法长老看着他,似乎全然不在意前面的问题,“杀害掌门师兄的,是你吗?” “……”星河影看着他的眼睛,正法长老年逾五十,那双眼里有深沉也有通透。他沉默了片刻,剑千山觉得这个瞬间那么长,终于听到他继续回答—— “不是我。”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75 第92章 诀别 “哦……不是你。”正法长老似乎并不怀疑,仍然是一手扶着剑千山的肩膀,眼睛看着星河影,“那么,依照本门门规,滥杀无辜,当逐出师门。” 星河影越过剑千山的身影看着正法长老,那双眼睛里罕见地没有剑千山,也没有小星星。片刻的沉默之后,他慢慢点了点头,唇角略是扬起一个僵硬的弧度:“……啊。” “解剑之后,自行下山去吧。”正法长老说罢,拽着剑千山的衣袖便转身沿着山路回返,“本门如今遭逢巨变,无暇招待诸位。若是诸君有事,雪夜下山请恕本门招待不周;诸位若是不急,明日一早,剑门安排人护送诸位下山亦可。” 他说得这么自然,仿佛一切顺理成章,根本没有什么魔教教主或是魔教少主在场一般。水风清看着他的背影,和印象里一样。他记得当年这人是师门中最早决定出家的一个,道号清罡,人如其名是一本正经,眼里也揉不得沙子。如今二十余年过去,他倒是……显得老了。 “等等!” 人群里有人喊了出来,正法长老略是停步看去,便见得成云烟同样看他:“此子既然滥杀无辜,自然由剑门清理门户。这位道长只将他逐出师门,难道说剑门想从此事中就此脱身不成?” 清理门户……? 剑千山猛然回头看向星河影。他站在水风清旁边,似乎全不在意一般,并未取下腰间长剑,只是伸手拨弄上面挂着的银丝剑穗。剑断过,他把剑穗摘了下来挂到新一把铁剑上,一样可以无事把玩。许多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或是忌惮或是敌视,他却是唇边仍然带着戏谑笑意,仿佛是在听笑话一般。 正法长老还没开口,却听有人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醉醺醺的酒气—— “清理门户?说得简单。水风清就站在那,你们莫不是有本事当着他面宰了他逆天命的少主?” 说话的是明心长老,从山路上慢慢走下来。他也没撑伞,风雪扑簌簌滑过他肩上胸口,也有几片雪花擦过他手上敞口的酒葫芦。明心长老又喝了一口酒,用袖子擦了一把嘴角,站在略高处刚好睥睨下面所谓正道群雄: “这小子从我剑门出去的,若是日后江湖相逢,要战便战。你们哪天要是谁有本事夺了他的命,我剑门自然给你们送烧猪美酒祝贺。至于说什么清理门户——” 他的眸光里像是闪过了一把刀: “成掌门,你当我剑门上下都跟你一样,随随便便就能让人当枪使?” “你!——”成云烟一句话被憋在胸口,便听水风清忽然冷笑了一声。 “这么多年过去,正道还是一样无聊。”他说,而后伸手拽了一把星河影的胳膊,“走了,回去。”他说完,又扫了一眼正道诸人,唇角略是扬起一抹嘲弄,配着他衣上的血迹,忽然就带着一股杀气邪性: “至于你们……有本事,就来试试。” 星河影看向剑千山,正对上他的目光。片刻的沉默之后,他伸手解下了腰间长剑。脚下略动了动,却又停住。他看向水风清,握剑的手紧了紧,忽然便甩手一掷,将铁剑抛在了雪地里。 解剑下山,逐出师门。 他忽然想明白了,归墟崖那块大青石上,为何会有一柄铁剑没入石中。 水风清看着他的眼里带些似笑非笑的模样,而后转身向着下山的方向迈步。星河影略是慢了片刻,而后提步跟上,背对着整个中原武林正道向着山下行去。明心长老低低笑了一声,转身又踏上山路,于是正法长老跟上,剑千山便一样跟着自家长老的脚步。 风鹤鸣略是顿了片刻,再度深深看了一眼星河影的背影,便转身跟上了剑千山。风雪似乎更大了起来,有人上山有人下山,雪夜变得更暗像是永远不会有尽头,却又像是黎明前最后的夜幕。 山门前,一百零四阶台阶上,又盖满了厚厚的白雪。剑千山跟着两位长老慢慢走着台阶,突然想起小时候,问归途曾经对他说,人世间一共有一百零八种烦恼,走上一级台阶就少了一种。 ——“那为何是一百零四阶呢?”他问。 ——“因为啊……生老病死,身为凡人,就无法避免的。” 身为凡人无法避免,那么,若是得证大道,尽斩情丝,长生成仙呢? 最后一级台阶踏在脚下,剑千山抬头,又看到了屹立在风雪中,汉白玉雕琢的山门。上一次在雪夜看到它的时候,还有个人笑嘻嘻地对他说,师兄,我喜欢你。 “长老。”剑千山看着山门,忽然停了步,“我想晚些回去。” 正法长老像是要说什么,明心长老却拽了一下他的衣袖,而后对剑千山略略颔首: “好。” 风鹤鸣似乎要说什么,剑千山却只站在山门前不言不语。风鹤鸣定定看了他片刻,忽然有些心虚,便低下了头:“师兄,我先回去了。” “嗯。” 所有人都走了,正道群雄们还在山路上没有上来。剑千山转身看向远处,天边已经泛起了白,原来就快天亮了。 风雪似乎也在渐渐变小,大概很快就会停下。然而周边还是昏黑的,他看向山下,目光投入千倾竹海,却什么也看不到。 于是他向着那片什么也看不到的昏黑山脚,伸出了手。什么也没握住,也没有任何东西握住他的手。满襟风雪入怀,他在这一刻,才真真切切发现,原来天地间真的只剩了他一人。 “……”山脚下,千倾竹海中,星河影忽然停下了脚步。 水风清似乎并不意外,一样停了下来,回头看他,却故意问了一句:“怎么了?” 星河影慢慢转身,仰脸看向山巅。永夜悠悠,长云峰头飞雪弥漫。即使天边有丝丝缕缕的泛白,却也有重重风雪和密密竹帘遮住了眼,让他再看不清山上巍峨剑门。 他慢慢地,向山巅伸出了手。 像是想要握住什么,也像是想要挽留什么。他下意识地左手去摸腰边剑穗,然而摸了个空。于是他垂下了眼: “……等我。”他说,像是自言自语。而后抬起头,像是说给扑面的寒风: “我一定,会回来的。” 第93章 还不如没有的父亲 雪停了,天亮了。 阳光终于穿破了层层的乌云,这样的天气,会让人觉得什么事情都大不了。天还没塌下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大殿里停着问归途的灵柩,剑千山却还在有些恍惚。 他总以为他还有很长的时间慢慢成长,悟道不急,修行不急,终身大事更不用急,所有事情都不用急……师父他总是看起来很年轻,所以他也一直觉得,这个人是不会有一天突然就不在的。即使会有,那也该是很多很多年后才会发生的。 直到这时候,他亲手整理这个人的遗容,擦干他嘴角的血,给他换上干净整洁的道袍,给他慢慢梳起道髻,入手都是冰冷的温度,他才终于恍惚发觉,其实师父头上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他忽然想起了问归途近日以来反复吟赏的一首诗——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76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 大殿里是《玉皇经》的诵经声,而这样清朗的经文声中,剑千山忽然想给问归途再念一次这首诗。 谁能想到呢,原本只是见证问归途选定继位之人的武林大会,却成了丧事。诸位掌门自恃身份,自然也该上一份奠仪再去。房檐上盖着白雪,房檐下缀着白绸。到处都是白色的,连风鹤鸣穿的衣裳也是。他转过一处廊角,周围再无其他人,眼前是酒窖。他从窖中搬出两坛酒放到雪地上,忽然不知道是对谁说了一句—— “你满意了?” 阳光虽然灿烂,却不能照亮每个地方。有人在阴影里咳嗽了一声,声音嘶哑像是破风箱。风鹤鸣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星河影对问归途弹琴的评价是“老鼠啃风箱的动静”,突然觉得这个词放在这里也无甚不可,唇边略略扬了一些。这样细微一个动作依然没有逃过对方的眼睛,破风箱一样的声音又是呼啦啦地响了起来,他咳嗽了几声,而后才问: “你在笑什么?” 声音带着一些呼啦呼啦的痰音,风鹤鸣每次听到他的声音都觉得他的肺应该是已经烂成了蜂窝,然而他却偏偏还活着,或许是没有那么严重,也或许是他就是这种肺都烂透了也能活下去的怪物。 于是风鹤鸣略略侧头,看着那片阴影:“没什么,和你没有关系。” 像是黑暗在和他对话,那个人声音里没有怒意,却带着些装腔作势的惋惜:“孩子长大了,果然是翅膀硬了。当爹的关心一句倒是碰了个冷脸,真是让人难受啊……” 沉默。 “我只是想到了以前星河影说过的玩笑话而已。”风鹤鸣有些避重就轻,却还是向着阴影的方向低下了头,“不过他现在已经走了,所以……” “所以,你做的很好。”他说,“这些日子里剑门大概会很忙,你也不要急着回家。等到帮你师兄处理好你师父的遗骨,再回去看你娘也不急。” 又是片刻的沉默,阴影里没有丝毫声响,像是那个人已经在空气中消散了一样。然而风鹤鸣知道他还在那里,因为空气里还有只有他闻得到的血腥味和腐臭味。他只得点了点头: “是。” 阴影里的人忽然笑了起来,不同于水风清那样毫不掩饰的邪气,他的笑声甚至很温和,然而像是静水下的暗流,因为潜伏起来所以更加危险。风鹤鸣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而后便听到他说: “不过,为父倒是觉得鹤鸣你该多在剑门留一段时日。” 他想问为什么,然而略微的犹豫后却还是没有开口。阴影里他便笑了起来:“鹤鸣,凌虚剑门久居正道首座,你觉得,为什么连立个掌门人还要请来中原正道的所有掌门?” 因为…… “盛名之下这四个字,后面可以是庶几无虚,也可以是其实难副。”他慢慢开口,“能不称其位,其殃必大。 当年问归途接任的时候,凌虚剑诀已经到了第八重大圆满,尚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要跟他切磋一二……” 他说到这里,忽然咳嗽了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去一样的声音,真让人随时担心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要断了气。风鹤鸣向着他的方向略是动了半步,却是刹那的犹豫后又停了步站在原地。终于听到那人像是咳嗽够了,顺了顺气,继续道: “如今那些人都成了一派掌门,你师兄却刚刚步入剑诀第八重,还因为那个叫星河影的小子荒废修行……如今他道心不定,虽然清罡、叶云还能顶着,但他堂堂掌门,若是不能服如今这群正道之众——”他故意拖了个长音,带着股笑意,“恐怕剑门百年声誉,就要断在他手里了。” “你?!” “不过,”他突然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自得或是满意的味道,“若是你师兄他想担住剑门声誉,自然只能闭关参悟剑道。如今问掌门死得不明不白,他又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再加上连星河影那小子都离开了剑门……鹤鸣啊,即使是你师兄托你在他闭关之际照管剑门,你也要记得嘱咐他一句,切莫执着啊。” 他是声音里带着轻快,仿佛是预见了什么畅快淋漓的事情:“参悟剑道,尤其是凌虚剑诀这样的精妙武学,每一步都是凶险十分。以往有问归途帮他撑着,有了什么困惑自然可以找师父全盘倾吐,心结也能开解。如今问归途身死便是他最大的心结,若是参悟剑道之时,一步行差踏错……走火入魔事小,若是心魔深种,越想光大剑门越不得其法,或许日后他会成了另一个水风清,也未可知。” 他说得轻松十分,风鹤鸣却觉得从心头冷到了脚尖。他连说出的话都带着颤抖,死死盯着阴影:“你就这么恨剑门吗?” “怎么会。”他回答地十分轻松,“鹤鸣啊,为父也曾是剑门子弟,自然期望它日渐兴盛还来不及。”他笑了一声,那声音十分温和,有如二月春风,“况且剑门武学,也出自《长生典》,与不死神道也算一脉相承……为父,怎么会盼望它落得正道人人唾弃惋惜、掌门走火入魔成为武林笑柄这样的下场呢?” 风鹤鸣的拳握住紧了紧,又松了开。终于还是冷静了下来,看着那片阴影:“父亲若是没有吩咐,孩儿就告退了。” 说罢,却并未移步。依然站在寒风里,直到阴影下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一句“回去吧”藏在咳喘声里冒出来,他才终于转身离开。 背后,咳喘的声音里,还带着诡异的笑意。 真是刺耳。 第94章 祸害总该名副其实 风鹤鸣赶回大殿的时候,正看到那截断剑。 剑门里铁剑是消耗品,尤其新弟子入门的时候,最容易弄断铁剑。等到了有些内力修为,能用内劲护住兵器的时候,剑就没那么容易断了。 而且剑千山已经到了以柔克刚的境界,所以更常用拂尘,不是有生死大事,他其实很少出剑。 然而现在,雪地里是一截断剑。 另外半截还在剑千山手里。 大殿前,广场上的雪早被扫的干净,于是风鹤鸣可以清楚地看到,广场正中的地方半只脚印,足足陷入地砖半寸,前深后浅。剑千山就站在那足迹前,白麻丧服上留着几点血迹,血痕也落到了地上,一道弧线。 是颈侧水风清留下的那道伤口,又崩了开。 原本在大殿前的众位正道掌门此时都不见了人影,而广场上还留在剑气激斗的痕迹。地上还有几道划痕,却都不若那半只脚印明显。正法明心二位长老站在一旁,脸色都不好看。风鹤鸣心下一惊,急忙跑向剑千山身边:“师兄!” 剑千山原是一直握着半截断剑看着山门方向,直到这时候,慢慢伸手,将半截断剑收进剑鞘,手中重新拿起拂尘,而后直接转身走向后山—— “我回房闭关,二师弟,这段时间,门内的事情就劳烦你与二位长老了。若无人命大事,不必找我。” 风鹤鸣一怔,看向两位长老。明心长老略是皱眉,正要跟上去,剑千山却是停了步向他摇摇头: “不必劳烦长老。” 他说罢,走到大殿中,上了一炷香。风鹤鸣只觉得遍体生寒,剑门规矩,掌门闭关必须明心长老从旁护法,防的就是掌门行差踏错。历代明心长老,往往都是由与掌门私交最深的同辈师弟继任。 而星河影,却刚好已经被逐出师门。 “师兄!” 风鹤鸣忍不住喊了他一声,剑千山却只是对他摆了摆手。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了,风鹤鸣才终于有勇气询问两位长老,到底他不在场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千倾竹海,雪林寂静。 “左盟主的千钧劲力果然令人大开眼界!”喧闹的人声像是石锤打破了镜面,霎时扰得林中杂乱。不知哪家的掌门出言吹捧,左留尘一手捋了捋长髯,拱了拱手极为谦虚: “诸位过誉了,只是问掌门刚刚羽化仙去,想来那剑千山也是因此巨变心神不稳。少年英才果然令人刮目相看,不过要等他撑得起正道首座的名声,怕是还要再等个二十年啊!”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77 “倒是祁神算智慧过人,三言两语便逼得他剑门两位长老只能袖手旁观。” “承让承让,剑千山既然担了掌门名声,自然该由他接招。” “呸!” 突然唾骂一声,竟然是成云烟。这时候他一张老脸气的发红,像是下一刻就能炸开一般,连花白胡子都哆哆嗦嗦: “你们当年打不过问归途,如今却要跟他的徒弟撒气?左留尘你千钧劲力用足了九成,若不是那孩子颈上伤口突然崩开让你分心,你敢说你不是想运足内劲给他留下暗伤?!” 左留尘脸上一白,成云烟一手挥开了徒弟,转而是一把拎起了祁连的衣领子: “还有你!问归途尸骨未寒,你们就敢当着他的灵柩口口声声说什么弟子服其劳?!那孩子就算是天纵的奇才,也怕是要毁在你们搬弄是非的一张嘴里!!” “成掌门,那小子毕竟是魔教孽种……” 林间突然传来啪啪啪三声脆响,是有人拍手鼓掌。紧接着一声怪笑,声音不大却顿时刹住了这群正道元老的窝里斗。 一阵风裹着竹叶落雪而过,糊得人睁不开眼。而后是哗啦啦一阵碎响,等到这股怪风过去,雪地里便多了个人。 玄衣一袭,简简单单却十分干练。头上简单一支木簪束发,还有零零碎碎的小碎发炸毛一样翘起来。手里一把银鞘宝剑,剑鞘是亮银镂空雕花,剑柄上还挂着个苍蓝色的剑穗,怎么看怎么花哨轻佻。然而这样花哨轻佻一把剑,正配他脸上戏谑肆意的神色。他倚着一杆竹子,唇角挂着悠然笑意: “有意思,你们管一个正道掌门叫魔教孽种,那我这种魔教少主是什么?” 他说着,抛起手中的剑又随手接住,在掌中一转。众人正是戒备,却见他突然手一翻握住剑柄,慢慢拔剑,眼里带着挑衅和蔑视—— “我知道,祸害嘛。祸害就该名副其实,不如我在这里血洗了你们正道武林,然后随手栽赃凌虚剑门,让你们整个正道内乱,你们觉得如何?” 这牛皮不仅吹了起来,还吹到了天上。星河影脸上带着笑,刚听到左留尘开口一句“你算老几”,便突然剑花一挽身形一动。 有风起,却是凌乱十分。人影像是消失在了风里,唯有剑光明晃晃一瞬闪过,跟着是耳边一句调笑—— “你知道我们当道士的怎么夸清源山老君像的吗?” 颈上突然一凉,而后是一股滚烫的热度。那声音突然就远在耳后,带着更甚的笑意: “老子天下第一。” 星河影的剑划过左留尘颈侧,留下一道血痕。明明之前他只是凌虚剑门里一个武功微末的弟子,他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在场十余人都来不及反应的功夫?! 左留尘一手捂住颈侧伤口,瞪大眼看着眼前挥挥手中长剑甩落血迹的青年。他的眼里带着笑,亮晶晶的眼睛里像是繁星坠入瀚海,带着一层晦暗:“一次杀你们这么多人,还真有点难,我还偏偏就怕麻烦。左盟主倒是好脸皮,用你五十多年的内力硬碰硬赢了剑千山一个二十多岁的,好像还挺得意?”他手腕一挽,收剑入鞘: “遇到我逆命心法第八重的轻功,还不是愣得跟傻狍子一样。也就搭着剑千山太老实,换了你爹我,不遛你转个百八十圈,都对不起我这一身的轻功绝学。” 他说着,眉飞色舞的神情格外招人厌恶,像是眼角眉梢都写着“天大地大老子最大”一般。这人实在是招人恨,然而他敢在竹林里拦着这群正道掌门,要么是活腻了等着被一群内力比他高处二十多年的老头围殴致死,要么就是,他狐假虎威完全不怂。 显然他不是前者。 成云烟黑着一张脸,抬头看向星河影背后那支竹子的顶端。竹子上仿佛轻无一物,却实打实的多了个人。 黑底金纹的一身衣裳,没有血色,却一样给人沉重的感觉。星河影还是随便梳了个翻天髻,水风清就干脆只是把碍眼的头发束在脑后,剩下的连挽都不挽干脆披散下来。这时候他站在竹子上,俯视下面衣冠楚楚的诸位正道元老,眼里除了阴森笑意就是邪性—— “刚才在凌虚剑门里,一个个好像都闹得挺欢啊?你们是想让我在这里就把你们一个个宰了呢,还是等我放你们回去,一路上随便选几个灭门呢?” 第95章 千剑一剑 习武亦是修心,参武更是悟道。 剑千山回了自己的房间,没急着打坐,却是先拿了一本《道德经》,盘腿坐在床上慢慢看了起来。随手抹了一把颈上,伤口不深,已经止住了,但还是沾了他一手红。剑千山低头看看手上的血迹,忽然觉得眼睛被刺的生疼。在转回书上,突然看到一行字——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这句话……? 剑千山忽然恍惚了一下,放下书卷,一手拿起身旁的剑走出了房间。门没有关,他也没带拂尘,只是像感应到了什么,向着山门走去。 明明是青天白日,他却没有遇到任何人。踏着一地积雪,直出了山门,终于在台阶上看到了有人正从山路上向他跑来。 “师兄!”对方抬头,脸上是比今天的阳光更灿烂的笑容。一身道袍里黑外白,头上还有毛绒绒乱飞的小碎发没有打理整齐,然而星河影显然从来不注意这些,只又快了几步跑向他,“师兄我有东西送给你!你肯定喜欢的!” 剑千山握剑的手忽然紧了紧,星河影仰脸看着站在台阶上的他,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停在原地眨了眨眼。而后唇边又是笑意,慢慢拾级而上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摆了摆:“师兄?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剑千山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开口,拖着长音。星河影一副懵然神色看着他,四周寂静,而后突然是裂帛入肉一声响。 星河影低头,看着直直捅进心口的道心归崖剑。明明是无刃之剑,剑千山此时双手握着剑柄,竟然亦能一剑透体,也不知运了几分内力,只是透体而出的剑尖上沾满了粘稠血迹。 “师兄……你……” 剑千山慢慢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我在想,你不是他。”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定格,空气里血腥味忽然变得更浓。然而眼前的人却笑了起来,仿佛全然未曾感觉胸口有伤,只歪歪头,满脸天真看着剑千山: “那我是谁?” “你只是我心里的魔障而已,这里不过是个幻境。”剑千山看着他,慢慢将道心归崖剑拔出,“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是《尚书》,我入定之前,看的是《道德经》。” 剑离体,染着粘稠的血。剑千山并未擦拭剑身上的血色,便挽剑回鞘:“何况……道心归崖剑,还在家师房中。” 他说得简单,却见对面的心魔笑了起来,那笑容仍与星河影一般无二,只是眼里没有那样灿烂的小星星。它看着剑千山,似乎在看一个笑话: “你以为你赢了吗? “我是你的心魔,我说的话都是你心里藏着的话,我就是你最不愿意面对的东西……你又怎么除掉我?” 它忽然开始溶化在空气里,一点一点的消失,顶着星河影的脸却又露出了星河影没有的狞笑—— “你看到我是他的模样,因为你自己知道,他才是你修行中最大的障碍。剑千山,你能看破心魔一次,你能看破一千次吗?” 像是环境被突然扭曲,周围的一切被卷入漩涡而后又被吐出来,剑千山眼前变成了一条通天的白玉台阶,而它顶着星河影的脸站在台阶上,身后无尽的台阶上有无数个一模一样的它: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78 “你能杀到什么时候呢?” 剑千山便再度拔剑,横剑齐眉,眸光比剑光更冷: “杀到……无杀念,亦无妄念的时候。” 而后是剑光带着血光,他踏上一级台阶,手中斩除心魔,口中字字清朗: “凡论心之道,若常湛然,其心不动……” 一步一剑,一剑一血光。剑千山眼里看到的不再是星河影的模样,只是昏黑模糊的人影。越走这台阶,前方便越是华光灿烂,仿佛是回到了凌虚剑门的山门前,一步步走向高处。他的神情越发平和淡漠,口中字字,在清朗之中带着强硬—— “理性如调琴,弦紧则有断,慢则不应……则又如铸剑,钢多则折,锡多则卷。” 他一字一句说着,一剑一人斩着,一步一阶走去。无尽的台阶无尽的杀戮,幻境里不知疲累,只是眼神越发冷峻空灵,直到第一千阶,第一千人,眼前再没了无尽的路,身后只有血色,眼前有璀璨华光。而那个人坐在地上,挡在路前。他手里是一壶酒,没有杯子,只随性一仰头一饮酒。在道心归崖剑刺来时,他突然伸手,两指挟住了剑锋。 “师兄,”他开口,抬头看着剑千山,眼里像是有会闪烁的小星星,唇边像是有能化开山巅积雪的春风,“你还记得归墟崖上那把剑吗?你说它是冷的,我说你能把它焐热,你不信么?” 他看着他的眼睛,唇边又是带着笑意: “师兄,你的剑是冷的。如果我的手不能把它焐热,那么我的血,能把它焐热吗?” 千剑不如这一剑。 剑千山看着他的眼睛,亮亮的,像是那个雪夜里,他说喜欢的模样。 雪夜的天上没有星河,因为那时候,天上的星河在他的眼睛里呀。如果他的眼睛里也没有星河,那是因为,他的眼睛里装的都是你呀。 剑千山闭上了眼睛,而后,松开了手里的剑。一瞬间周围再不见了光华或是血腥,耳边电闪雷鸣,天地在这一刻崩塌,白玉台阶猛然断裂,他脚下一空,终于坠入了深渊—— 像是一步踏空从而坠入深渊,剑千山猛地睁开眼,恍惚如大梦初觉醒悟自己仍在房中榻上端坐。神魂回归仿佛一锤击在胸口,血气翻涌内力乱流,而后张口便是一口鲜血喷出! “师兄!!” 一道黑色的影子瞬息落在身边,竟然是星河影。剑千山抬眼看他,只见他今日穿的并非剑门道袍,而是一袭干练十分的短打玄衣。这时候一手在他背上,却不敢妄动真气,只是看着剑千山,一副老虎咬王八无从下口的模样,也像是小猫遇见刺猬又想动又不敢: “师兄,你还好吗?” 剑千山又是盯着他的眼睛看,那双眼里从不掩饰情意。他忽然懂了什么,闭上眼自行调息,却还是给了他一句回答—— “出去。” “师兄……?”星河影虽然不解,却也察觉到了什么微妙的气氛,正要问,却听剑千山继续道: “我说,你出去。” 剑千山没睁眼,也就没看到他疑惑懵然又带着震惊的模样。只是略略的恍神之后,他还是点了点头:“那……那我到外面等你?那个,我给你带了个小玩意儿……” “出去!” “好好好!”星河影立刻举手投降,转身蹿出了房间,还带上了门。 剑千山这才终于睁眼,却是摸了摸手中被血迹染了的《道德经》。 他欲以杀念破妄念,到最后无杀念亦无妄念。 可是到最后,杀念已绝,妄念仍在。 他的手上猛然发力,却是抓破了书页,皱巴巴的纸张带着血迹,又染了满手。 第96章 窑变无双 不可相恋,相恋则系其心;不可不恋,不恋则情相离。恋与不恋,得其中道可矣。 道理其实早就有人写了出来,只是后人参不透悟不出做不到罢了。 星河影等在房外,不时站在窗前向里张望。不过窗子是关着的,于是他什么也看不见。在他身后是风鹤鸣略带嘲讽笑了一声: “你又不能穿墙进去,扒着墙看什么?” 星河影闻言,转头白了他一眼:“你不懂就是不懂,我跟你说也没用。” “你这人——” “事情不一定是因为有意义才要做的。”星河影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只玉坠儿,抛起来又一把接住,一指拎着挂绳将玉坠儿甩了几圈,“因为我喜欢,所以我做,就这么简单。” 风鹤鸣看到他手上那只玉坠子,略是一怔:“你拿的是……” 星河影唇边一抹笑,一把握住了玉坠,抛给了风鹤鸣:“本来想直接给师兄,不过这时候给你也一样。帮我放到师父灵前,让他老人家在天上安心当他的神仙。”他说着,眉眼里是极为张扬的笑意,“我在山下把左留尘给揍了,顺手抢的。” 风鹤鸣接住了玉坠,正面一个“左”字背面一个“镖”,左留尘是七十二镖局联盟的盟主,居然被星河影抢了信物,简直是奇耻大辱。然而这东西当然也不能留在剑门,否则…… 风鹤鸣略是皱眉,抬手又将这玉佩抛给星河影。星河影正要接住,背后突然一声巨响惊得他回头一看,玉坠就这么巧砸到了石头上,一声脆响。 星河影低头看一眼碎玉坠子,又回头看看剑千山房间紧闭的门,再抬头看看一样一脸懵逼的风鹤鸣,果断捡起碎玉扔给风鹤鸣同时转身趴在剑千山房门外: “师兄你快出来!二师兄闯祸啦!” 他娘的还有这种操作吗?! 风鹤鸣捡起玉坠正要捂住星河影这张破嘴,却是房门突然被打开了。星河影也没想到,一个趔趄直接张了进去,正撞上剑千山肩膀,磕得鼻子一酸: “师兄你……” 他说着一抬头,后半句话噎在了嗓子里。他有些无法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明明之前还是一头青丝的剑千山,这时候却是满头比雪色还要亮眼的白发。鹤发童颜,以及眼里平静至极的神色,让星河影觉得他突然像是远在天边的云,遥不可及。 剑千山略是侧目看着他,那眼里却竟是没有丝毫波澜。星河影忽然觉得心里没底,莫名有些慌,一手拽着剑千山的衣袖,慢慢站直了身子,伸手拽了拽剑千山的头发,总算憋出来完完整整一句话: “师兄你……掉色了?”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79 风鹤鸣:我的师弟好像是个智障,哦,他现在已经不是我师弟了。 剑千山却是只略略侧头,避开了他的手。满头的白发这时候显得他整个人都像是冷的,却又有种奇妙的相称,因为他眼里也是冷的。 “别叫我师兄。”他慢慢开口,“你已经不是本门弟子。” 星河影瞪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有些不能理解这个情况。他伸手在剑千山眼前晃了晃,就好像在试探“这人是不是我师兄”一样。剑千山一把抓住他的手,略是敛眉: “不要闹。” 而后在星河影嬉皮笑脸之前,松开了手,抬眼看着风鹤鸣:“出了什么事?” 风鹤鸣心里一沉,不是因为左留尘的玉佩,而是因为这时候的剑千山。看到他的时候,竟然好像又见到了问归途,让他有种惶恐不安的感觉,连回答都是下意识地略略放低视线。似乎察觉到了风鹤鸣的不安,剑千山慢慢开口: “闭关修行如瓷器入窑,瓷有窑变,人为何不能?二师弟,不必介怀。” 窑变……他这是把自己当成烧瓷了么?风鹤鸣一瞬间有点懵,却还是上前两步伸手给剑千山看那块玉佩: “左留尘的玉坠,阿影抢来的,但是碎了。” 星河影眉头一扬:“话说清楚!我抢来的时候还是好的!你摔的!” 风鹤鸣:“明明是怪你没接住!” “你要是别扔我不就不用接了!” “你要是不扔给我我为什么要扔给你!” “我扔给你你拿着不就……” “好了。”剑千山突然开口,话里没有生气的意思,也没有无奈的调笑,只是很淡一句,说罢衣袖一甩,接过了碎玉: “告诉左盟主,玉佩来剑门领。若是有他人要讨论正道首座之事,一并前来。” 说罢,转回房里又要关门:“三日之后再告诉他,我还要再悟三日。” 摆明了就是三天后约架?风鹤鸣还在隐约担忧,星河影却是在剑千山关门之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师兄!” 然后被剑千山一手慢慢拽开,依然淡然十分,无喜无怒:“阿影,既已解剑下山,就不要叫我师兄。”说罢,略是一顿,继续道,“还有,既然已经不是本门弟子,就快点下山去吧,不要被人看见。” 星河影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略是一怔,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拽住了剑千山的衣袖,眨眨眼,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看着剑千山的眼睛: “师兄,我只是想告诉你用轻功巧劲破左留尘千钧劲力的窍门。他们欺负老实人,没关系,我不老实,我帮你欺负回来!” 风鹤鸣:日他娘的都逐出师门了还能塞我一嘴?! 然而剑千山却是又回头看着他,只是唇角略抿了抿,是个有些僵硬的弧度,像是强颜欢笑一样。在星河影怔忡的瞬间,他又抽出了衣袖,关上了房门: “好意心领,但,道不同不相与谋。少主还是回逆天命吧,莫要阻贫道修行。” 房门紧闭,星河影在门外瞪大了眼睛,费解地消化剑千山话里的意思。全程目睹分手现场的风鹤鸣直接愣在原地,理所当然被当成了空气。星河影隔着门,似乎琢磨了好一会儿,事实上也没有很久—— “师兄,你不喜欢我了吗?” 他的回答也是隔着门的:“出家之人,理当断七情六欲。” 出家人?哦……剑门的掌门必须是出家修道。星河影歪着头琢磨了一会儿,又敲了敲门: “可是我还喜欢你呀,怎么办啊?”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听到剑千山近似斩钉截铁的回答: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第97章 钧不成对 左留尘再次来到凌虚剑门的时候,问归途还未出殡。 出殡之事,若是寿满仙去,不过停留一两天就是。然而凌虚剑门屡遭变数,便是要等上几天。 等什么?明面上说是因为剑千山修道闭关,等他出关;然而左留尘倒是心里有数——恐怕是在等剑千山保住凌虚剑门的名声,让问归途去的安心。 那日在长云峰下,星河影靠着轻功取巧抢了他的信物,虽然说出去是星河影耍诈,然而他也着实跌面子。玉佩不夺回来他也没脸回去,索性在凌虚剑门外的隐仙镇住了几天。原本是为了与关系相近的几位掌门讨论一下如何从魔教手里把玉佩抢回来,哪知道过了三天,就收到剑门派人捎来的口信,说是在千倾竹海里捡到了他的玉佩,让他到剑门来拿。 这话,摆明了就是挑衅。左留尘当然是不惧的,毕竟短短三天,除非凌虚剑门是用了什么邪魔外道的手段,否则剑千山没理由一夜之间能多出来几十年的内力与他斗。 于是,在次日一早,左留尘便到了长云峰。 而剑千山,这时候却是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今日着实是个不错的天气,阳光也好,天色更是蓝得通透。剑千山心下惦记着今日怕是要与左留尘再有一场苦斗,刚刚开窗换气想稳稳心神,就见一道黑影呼啦一下挂在了窗前—— “喵喵喵,这位好看得像神仙一样的道长,要不要算一卦呀?” 呵。剑千山略是从窗前退开一点,却没有放他进来的意思。那人一身玄衣,从房顶上倒挂下来,跟个蝙蝠一样,又刚好挡住了有些刺眼的阳光。因为动作太大,外衣领子开了些,刚好让剑千山看到了他衣裳里面还有一角麻料。然而剑千山却只是眸光略动,抬眼看他,脸上也没什么神色变化,只回了他一句: “贫道不信命。” 星河影见他没有放自己进去的意思,眨了眨眼索性继续挂在房檐上,脸上还带着笑嘻嘻的模样:“本少主掐指一算,道长你命里虽有坎坷,然还是顺风顺水,唯独缺一个双修道侣。道长呀,你看我怎么样?” “别人都可,唯你不行。”剑千山拿起桌上拂尘一扫,搭在了臂弯,略一抬眼,“道人合伴,不找无志气干打哄者。若是与你同修,怕是贫道出家也白出了。” 星河影于是眨了眨眼,从房顶上翻下来站在了窗外,手肘搭在窗沿上,两手握拳撑着下颌,歪歪头一脸无辜:“话不是这样说的,道长你想啊,逆命心法乃是真气逆流,你若是与我一同修炼武功,那自然事半功倍;再说了,道长你不觉得,正道掌门和魔教少主很是登对么?” 剑千山确实是不知道逆命心法还有真气逆流这一说,只是星河影这样一讲,他也就明白为何那日他从苍狼手下把星河影的小命抢回来,明明按照凌虚剑诀的法子给他渡气,他却还会内伤了。这时候剑千山只眉头略扬,却是仍然一张脸没什么表情,嘴上一句反驳: “若说登对,正道掌门不是该对魔教教主?”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80 “……别吧道长,我爹他都是奔六十的人了,而且你俩还有点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关系,咱别这么有伤风化行吗?” “……”明明是斩了七情六欲,但是还是好想打他可怎么办?剑千山黑着一张脸,星河影却像是全然没有发觉,改成一手拄着腮帮子,另一手叉着腰,侧着头一副苦思模样: “要么我跟老头子商量商量,他先人退心不退,让我当两天教主,把你骗到手再说?不好吧,万一让我大娘知道了,她要打人的。” “……”一边要骗我一边还这么直说出来,你对自己还挺自信啊? 剑千山心里吐槽没完,脸上倒是毫无动容。星河影却也不觉得尴尬,只眉梢一扬,又是一副机灵模样,唇角带笑看着剑千山,仿佛自说自话也全然无所谓: “既然这事情如此复杂,那我就从送东西开始一点点讨好道长你吧?到时候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道长你就算想甩开我也不好意思啦!” “你可以送,贫道自然可以不收。” “那我不管。”星河影说完,突然手一撑窗台,一副要从窗外往里蹦的架势,直接蹲在了窗台上。剑千山当然不想让开,然而星河影却是一副无赖模样看着他,也不说话,摆明了若是进来撞到了剑千山他就直接亲亲抱抱揩揩油。 见过没脸的没见过……行吧,他见过,星河影一直这么没脸。剑千山觉得自己应该是服输了,略略退开了一个立足之地让星河影从窗台上跳了下来。然而让步这东西一旦有了开始就停不住,剑千山正防备星河影又作妖,却是料不到这小子突然身形一动转到了他背后,还没等他反应,便一把拽下了他束发的木簪。 如雪似练的一头白发散开落下,剑千山一怔,便见星河影像是投壶一样把那支木簪扔到了桌上的笔筒里,而后拽着他又坐到椅子上: “别动,我帮你梳起来!” “我自……” “哎呀别动,再闹给你剪了!”星河影已经拿起了木梳,随口一句没什么用的威胁。剑千山的头发平常就打理整齐,梳起来当然也简单。剑千山终于没再抗议,只是略略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 “你连自己的头发都理的乱七八糟,你还给我梳头?” “不一样不一样,我这是懒。”星河影说罢,放下梳子咬着一根发带,单手握住剑千山的头发,从怀里摸出了一支发簪。 剑千山眼前没有镜子,也就看不到他这些小动作,只纳闷星河影这时候怎么忽然安静下来。头上盘发的力气刚刚合适,又是窸窸窣窣折腾一阵,而后终于听到星河影十分满意一句: “嗯哼,大功告成。这下你不收也不行!” 剑千山还在疑惑,星河影便拽起他的手把他拉到了镜子前。 一头白发被打理得十分柔顺,端正束起道髻。然而定住头发的簪子却不是简单的一支木簪。铜镜看不出细致的颜色,剑千山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入手冰凉—— “玉的?” “不是,”星河影笑得两只眼都是弯弯的,“是瓷的。我去了一趟禹州,找了个老师傅求他帮我烧的,一起烧了五窑,就这一支成了。” 人说瓷器有五种最名,官哥定汝钧。其中钧窑就在禹州,以其“窑变”闻名天下。入窑一色,出窑万彩,釉料会在窑里受火变色,没人能预料到出窑的模样。窑变是变化多端,釉料变色非人力可控,所以又有“钧不成对”一说,窑变瓷器是绝对没有釉色相同的两件。然而烧瓷也有不成的风险,一窑的瓷器,若不是价值连城的窑宝就是一文不值的窑病,所以若非专门请人,没人做簪子这种小玩意。 “道长既然说你闭关如窑变,我就送道长一支窑变的簪子。”星河影笑嘻嘻看着剑千山头上的发簪,“你是窑变无双,它是钧不成对。两个天下无双放在一起,就是绝配!” 第98章 送君千里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在看到剑千山的时候,左留尘突然就想起了这句话。 二十出头的青年,仍是一身粗麻的孝服,左手挽剑背后,腰间挂着拂尘。脸上平静至极的神色倒是像极了年轻时候的问归途,只是他一头如雪的白发用一支簪子束起,配上簪头一抹朱砂般的嫣红,便像极了雪地里一点红梅。 如果说曾经面对问归途的时候他觉得眼前是一座气势凌云的山峰,那么现在他觉得,问归途的弟子,是峰头长出的一树梅花。 场面上的话客气几句,剑千山便将碎玉还给了他,而后是面无表情地一句扯谎:“此物是本门弟子偶然拾得,不过捡到的时候就已经碎了。在下认出这是左盟主之物,所以特地又请左盟主回来。”他说罢,手上又是转而拿起了拂尘搭在臂弯,略一稽首: “另外,左盟主千钧劲力的内功着实令晚辈佩服,如若盟主有闲暇,晚辈想与左盟主讨教一二。” 他这样说着,却是将道心归崖剑递给了一旁的风鹤鸣。左留尘心下一突——这小子,莫不是要用拂尘和他打? “诶,”星河影用手肘一碰水风清,嘴里叼着一杈竹叶,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老头子,你说我师兄这次能打赢左留尘吗?” 水风清这时候站在崖边,略是俯瞰脚下的山谷。这里是长云峰阴坡,两侧陡峭岩壁夹着一道略宽的山谷,唤作思归峡。星河影很少到这边来,因为思归峡只通往十三峰的化寂峰,而化寂峰上什么都没有——除了历代掌门的埋骨地。 水风清原是一直在看着思归峡,此时只摆摆手掸开星河影的爪子:“他赢不赢得了,你心里没点数么?开打之前跑去跟人家又是插科打诨又是送礼,不就是怕他过刚易折。他上次不是剑断了?这次要是傻兮兮用道心归崖剑跟左留尘打,还得输。要是脑子开窍用拂尘,那就是七七八八吧。” “说的这么厉害,你还不是觉得他稳赢。”星河影就看不惯水风清这副出世超尘的模样,撇撇嘴倚着背后一棵老树,“若是他赢了,估计今日就该送师父他老人家到化寂峰去,你在这儿不就是等他们过来么?” 水风清这是被戳破了心思,却也不恼,只慢悠悠转头看着星河影:“你小子不也是一样,整天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这不是也跟着一起来送他一程。” “谁说的,我就是懒得看他们打架,所以过来陪陪你而已。”星河影抱着臂一扭头,于是水风清终于笑了一声,回头斜睨着他: “你说你是不是有毛病,披麻戴孝也没人笑话你,非得在外面又裹个衣服遮遮掩掩。你要说你不是给问归途守孝,那老子还没死呢,你穿孝服是因为天冷所以要加一件衣服?” “是啊,我冷。”脸皮厚到极致就是这样,星河影又是一抬头,好一副骄傲放纵的模样。水风清又低低笑了几声,而后是略略看着天边: “行,你随便。要是有天连我也没了,你就别穿孝服了,痛痛快快喝几坛子酒就算完事。” 星河影在他的话里读出了几丝感伤的味道,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转头看着水风清的背影:“你说什么呢?” 水风清的脸上仍然带着笑意,他看到了谷口转进来的一行人。雪白道袍缀些雪青或是亮蓝的颜色,身上却都带着孝。左前方抬棺木的青年,一头雪色的白发和天上的云朵一样亮眼。水风清的目光落在他腰间,挂着一把拂尘。 “呵……”他忽然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在这样山风呼啸的地方,唯独星河影听得见。于是星河影带着疑惑看他,他便下颌略一扬,示意自己说的是剑千山: “问归途这辈子能有这么个徒弟,倒是能安心了。” 星河影略带疑惑,水风清的目光则是落在了那只棺木上:“当初他接任掌门的时候,也是遇到了那群正道上门挑战。那时候七十二镖局联盟还没有现在这个规模,左留尘想挣个名声,是第一个上去找他打的。” 他说到这里,目光忽然有些温柔:“那时候是夏天,我就躲在树上看着他们。左留尘的千钧劲力本来就是遇强则强的内功,问归途当时刚刚到第八重大圆满,和他拼了一阵内力之后,突然就有了主意,撤内劲用拂尘和他打。剑是刚拂尘是柔,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让左留尘根本无处着力。” 星河影略是想了想,正有不服,水风清便一把拍在他后脑勺:“你那种用轻功趁他没反应过来偷袭的伎俩就别说了,纯属投机取巧,赢了也丢人。” “赢了就是赢了,你管我咋赢的呢!”星河影一个白眼翻出来,“我一没坑他闺女二没睡他老婆,又没有挑拨离间乱他心神,就用个轻功偷袭,怎么就丢人了?子还曰过兵不厌诈呢,我轻功好就不算本事啊?” 水风清的目光仍是留在问归途的灵柩上,看着他们向化寂峰去,直到他们出了思归峡再看不到人影,水风清这才转头看着星河影笑了笑: “对,你说的没错。有的人赢了是不管手段的,你虽然是用轻功,却好歹比他们那些个下作行径光彩。”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81 “嗯?”星河影原是踮着脚试图再看几眼,闻言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你什么意思?谁用下作手段了?” 他问完,水风清却是转身向着来路回返:“冤有头债有主,老子等了快三十年,是时候跟他算账了。” 谁?星河影突然发觉,水风清似乎有些不对劲。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为什么突然慌乱,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自问归途辞世开始,就变得不一样了—— “爹!你等我两步!”他急急忙忙地追上去,“你说谁?!怎么回事!?”他终于发觉了有什么不对,“我师父……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时候他管不上什么道士死曰羽化的繁文缛节,一句话脱口而出。水风清脚步一顿,便转头看着他,眼里却是像酝酿着什么了不得的风暴: “他是……自作自受。” 第99章 二十五年前的赌约(一) “小子,你根骨不错,跟我回逆天命吧?”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男人一直跟着他,可他最讨厌这种娘唧唧的男人。水风清没理会这人,只是左手依然紧握长剑,走他的路。眼前一阵阵发花,他踉跄几步险些没站稳。略是停顿片刻,那人却已经拦在了眼前: “小子,我可是认真的,这机会别人求还求不来,你可别犯傻。” 水风清抬眼看着这男人,一身大红的衣服带着一股富贵闲人的韵味,略略上挑的丹凤眼角却又有股邪气。他没力气推开这男人,也不想多花力气从他旁边绕过去,只能用最简洁的办法表达他的意思—— “滚。” 他说的有气无力,那男人却不恼不怒,只是站在原地,双手一叉抱在胸前,一副好笑的模样看着他:“小子,你今年多大?有二十八还是三十了?” 他上下打量着水风清,边说边是啧啧摇头:“你这么嘴硬作甚呢?现在你手厥阴心包经郁结天山派凝玄指的寒气所伤,手阳明大肠经被滕家辟火秋凰打断了,足少阳胆经被左留尘的千钧劲力震碎,十二经脉废了三条,内功等同废了。你还受了玄刃堂三刀,栖霞掌法还打断了你三根骨头……小子,你到底还在硬撑什么?” 水风清握剑的手又紧了紧,那是凌虚剑门最普通的铁剑。他身上凌虚剑门掌门弟子的道袍这时候破破烂烂,又是灰尘又是血迹,还带着剑气或是兵器留下的破损。这时候他的眼角还没有岁月留下的细纹,带着青年人的朝气和冲劲儿,闻言只是眸光略动,于是男人的语气略略放缓了一些: “而且……你回去剑门有什么用?他们也不会信你的。” “我没有偷布防图!!”水风清突然像是被人戳到了痛处,猛然抬头瞪着男人,甚至揪着男人的衣领子恨不得让他到自己脑子里看清楚他的想法,“我没杀巽离!!我没有通敌!!!” 男人应该是能躲开他这一把的,毕竟水风清此时不过是强弩之末。然而他却是一步没动,只是满眼怜悯看着这青年: “我信……别人呢?” 水风清看着他,忽然就冷静了下来,近乎是一字一句地回答: “他一定信我的。”他顿了片刻,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十分笃定,“大师兄他一定信我的……” 原来是这样吗? 男人看着他,忽然伸手摸了摸水风清的头顶:“不如这样,我们打个赌吧。” 水风清抬眼看他,十分茫然。于是男人又笑了起来,一双丹凤眼带着傲意,却偏偏堪称媚眼如丝—— “我助你回剑门,就赌你师兄他会不会信你。”红衣男人的眼里带着促狭而讽刺的笑意,忽然伸手弹了弹水风清脏兮兮的脑门儿,而后伸手擦掉了他额头和着血迹的尘土,“你若是赌输了,就跟我学逆命心法如何?小子,本座可是很中意你继任本座的位子。” “……为什么?”水风清愣愣问了他一句,于是那红衣男人笑了起来,一手掩口,笑得眉眼弯弯: “因为你的眼神,和本座年轻的时候倒是很像。至于其他原因……呵,等你进了逆天命,做了教主,我再告诉你也不迟。” 他有恃无恐,水风清却也是一股倔劲上来,梗着脖子看他:“你就这么肯定我会输?” 男人只两眼带笑:“你觉得自己不会输,就和我赌一盘啊。万一你赢了,我再助你疗伤,你也不亏。” 岂止不亏,还是稳赚。男人又是一副挑剔眼神上下打量他一番:“不过么,万一你师兄一剑把你砍死了,我可就亏了。”他说话的时候,眉头略皱,像是个唱戏的一样,“你可不能死……” 他说罢,突然伸手一掌拍在了水风清胸口。水风清只觉得一股真气撞入心脉,剧痛之下,眼前一黑。 再睁眼,便发觉自己在天上。 是真正意义上的在天上,一只大鸟,不知是鹰还是雕,翅膀展开比人还大,两只爪子吊着他胳膊,拖死狗一样吊着他飞在高空。水风清低头便看到脚下是连绵山路,路边还有积雪。他心里一动,果然迎面就看到了剑门的山门。 那鸟似乎识路,直带着他飞过了山门到了大殿外便俯冲向下。在水风清脚下离地不过一尺的时候放开了爪子。水风清落地趔趄了一步,还是没稳住,脚下一虚摔在了大殿前石板路上。他是没力气再站起来了,坐在地上缓了缓,再抬头,那只鸟早就不知所踪。 他又是静坐了片刻,总算有了力气。用剑当做拐棍拄着起身,又是略略缓了一口气。他看着大殿,门是虚掩的,师父和师兄会在那边吗?他略是想了想,自从去了苍蓟关,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之后,他竟然是再没见过师父一面。 他正在心里庆幸还好自己回来了,赶紧伸手拍拍道袍上的尘土。血迹蹭不下去也就无法,倒是觉得自己明明该收拾好一些再回来的。正是心里这样百般情绪纠葛,却见大殿的门被人打了开,叶云师弟一出大门就看见了他,而后是一怔。 水风清原是心里一紧,看清是叶云,心里又是一松,勉强笑了起来伸手招呼叶云,正要走过去,却听见大殿里有人问了一句: “这位道长?你怎么了?” 这声音是……栖霞山掌门成由败?! 水风清亦是愣在原地,却见有人拉开了门,正是问归途。两相对视,水风清正松了一口气,却见叶云一把抱住了问归途把他往里推,回头对水风清大吼了一声: “三师兄!快跑啊——” 什么?! 水风清一怔,却见问归途素来淡漠的一张脸这时候敛眉带着怒容,抓着叶云像是要推开他却也不能动武的样子。而后大殿里是一片混乱,大门终于被全部打开,一眼看到的就是他数不清的武林泰山北斗。 天山派、白眉山、玄刃堂…… 叶云拖着问归途挡住了人群,于是他只能远远望见,人群里站在大殿最深处的那个人,他也在看着他,却全然没有任何表示。 我明白了。 水风清握紧了拳,转身狂奔。问归途终于拉开了叶云,周围刺耳的流言仿佛在这个瞬间清晰了起来—— “那孽障果然还是回来了!” “凌虚剑门果真护短,就连通敌叛国的徒弟也敢回来!” “若不是这般护短的门派,哪能有那么任性妄为的徒弟……”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82 问归途回头看向站在神台下的师父,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于是他握紧了手里的剑,回身向着师父一礼: “徒儿……这就去清理门户。” 第100章 二十五年前的赌约(二) 问归途追上水风清的时候,其实是水风清自己走不动了。 他还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多久没好好休息过,只是从山门出来之后便向着十三峰深处跑。直到最后脚下真的再生不出一丝力气,直接坐到了地上。原就是没好利索的伤口这时候崩了开,本来就邋遢一片的道袍,这时候白衣都变成了红衣。 风吹落树上残雪,其实没那么冷,现在已经是冬末。五九六九沿河看柳,现在六九都数过去几天了……几天呢?水风清歪着头想了想,想不起来。一边逃正道追杀一边往剑门跑,一天有一年那么长,他都不记得到底过了多久。 脸上似乎又是苍蓟关扑面的白毛风,那是风裹着雪的一种景象,到处都是一片雪白什么也看不见。此时也有带着细小雪花的风打在脸上,然而那只是问归途的衣角带起的。 水风清背后也没什么能倚着的东西,于是他索性直接躺在了地上,仰头看着天空。问归途走了过来,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他的剑刃。 而后是一角黑色的衣摆。他笑了一声,视线略移,正对上问归途清冷的一双眼。他眨眨眼看着问归途,伸手拨开了剑尖。问归途由着他,不置一词,像是要给他最后的时间一般。他忽然有些不服,又看着问归途那双平静到好像死气沉沉的眼睛,突然手一抬掀起了问归途的衣摆。 问归途眉头一紧立刻退开一步,如此寒冬他里面当然是穿了裤子的,水风清便躺在地上哧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仰过脸看着问归途: “大师兄,哈哈哈大师兄,你里面穿的是白色的啊!” 问归途却不说话,只看着他,脸上没表情,也不说话。于是水风清也笑不出来了,只看着问归途的眼睛: “大师兄,我早就说过的,你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好看。不能因为你修剑诀就总板着脸,时间久了人会变傻。” 问归途的眉头又是略略一皱,正要开口说什么,水风清却对他笑了起来,像是撒娇一样说了一句:“师兄,我疼。” “……” “今天大殿里那些人,”他像是有无穷无尽的委屈一般,声音里带着一股有气无力,“他们为什么会在啊……师兄,我一路差点被他们门下给打死。” 问归途依然沉默,于是水风清伸手又要撩他衣摆:“师兄,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自己做的好事,你不知道吗。”问归途又是退开一步,甚至都没有看水风清,只是握紧了剑。 沉默。 于是问归途的剑尖又移到他的眼前,水风清却突然笑了起来: “师兄,你要是没什么急事的话,陪我去一趟归墟崖行吗?我实在没力气了。” 归墟崖?问归途有些不解,那是他常去练剑的地方,反而水风清很少去。然而他仍是点头,或许是抱着成全遗愿的想法。他收起了剑,而后背起了水风清。不知道水风清怀里有个什么东西,在他背上硌了一下。他略略皱眉,水风清却像是毫无察觉,只头一低靠着他肩膀。 问归途便也不语,只背起水风清,脚下运起轻功,蹑云踏雪往千机峰去。水风清不说话,他便也如个哑巴一样沉默。 问归途的功力不知比水风清高出了多少,几乎片刻便到了千机峰下。通往归墟崖的铁链这时候被寒风冻得冷透,问归途要放下水风清,却听他带着无奈笑了一声: “师兄,你觉得,我还有力气爬上去吗?” 他略是顿了顿,正要继续说什么,问归途却已经背着他,一手抓着岩壁上铁链,脚尖一点岩壁借力,便向着崖顶而去。 水风清只觉得耳边是呼啸狂风,冻得他耳朵疼。这时候却终于觉得自己有了些活气,才意识到怀里放着的东西硌人。他在问归途背后动了动,似乎将东西拿了出来。 归墟崖是千机峰最高处,铁链足有十丈,却好在问归途功夫够高,也算是轻车熟路,即使背着水风清一个大活人,也能快步到归墟崖顶。 站稳之后,他放下了水风清。后者像是终于恢复了一些,伸手扶着老松旁的大青石,看着问归途笑了起来: “大师兄,我知道的,你经常在这里练剑。” 问归途不知道他说这个做什么,水风清便拍了拍那块大石头: “你喜欢站在东边,低头看万丈深渊,然后就抬头往远看,又看半天。等到有了剑意,就突然拔剑出手……” 问归途略是皱眉,显得很是疑惑。水风清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于是水风清看着他,笑了起来:“师兄,你不知道吧,你练剑的时候,其实我会悄悄躲在大青石后面偷看你的。” 问归途显得有些茫然,显然他从来没发现过。于是水风清又笑了起来,忽然笑得很大声,而且像是停不下来一样,连眼泪都笑出来了。问归途忽然觉得说不出的心慌,却突然见到水风清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你?……”他忽然不知为何有些慌乱,水风清却突然伸手拔剑。问归途一惊,几乎是下意识拔剑出鞘,剑势一挽顺势刺出。水风清竟然不挡,反而是站在原地,任由问归途这一剑刺进了心口。 ……为什么?温热的血溅到了问归途的脸上,他突然意识到水风清拔剑速度虽快,却全无剑风,也就是根本没有用上内力。 可这是为什么? “问归途!”他猛地抬头,问归途这才看清,原来水风清唇角是有个伤痕的,可能是拳脚相争留下的痕迹,只是他一直没有注意到而已。他看着这血迹忽然有些更加迷茫,忽然想起背着水风清的时候,那重量也全然不像是个有轻身功夫的人……难道他这时候其实根本用不了内功? 问归途还没想通,水风清却是脸上带着惨笑,看着他的眼睛: “你根本……就不信我。” 剑鞘掉到地上,他却是从袖里摸出了一只小巧精致的白玉坠儿,是仿汉八刀的一只玉蝉。这东西寓意其实很是晦气,但问归途偏偏喜欢,也不知水风清是从哪里弄来了一个。 剑还在他胸口,水风清却像是完全不知道疼,只看着问归途,眼里像是不甘,也像是怨恨: “我到底,为什么会觉得你信我?” 剑刃必然已经刺破了心脏,他却不觉得疼,只觉得冷。整个归墟崖的冷风似乎都顺着这道剑伤往经脉里钻,即使是废了三条经脉断了三根骨头他也没觉得有这么冷过—— “问归途。”他握紧了那只玉坠,猛地一挥手将那只玉蝉扔进了归墟崖下万丈深渊。动作太大,问归途的剑就这么豁出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问归途一惊,血就这么喷了他一头一脸一身。水风清却像是毫不意外,慢慢退开了几步,看着问归途错愕的神情: “我若真做了那些?是不是该废掉武功逐出师门啊?问道长,你要清理门户吗?要断我经脉废我武功吗? “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来。”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83 第101章 二十五年前的赌约(完) 水风清笑得近乎猖狂,握紧了手里的剑,忽然猛地强运内力一剑刺进了一旁的青石里。他十二经脉本就已断其三,又有那红衣男子莫名打进心脉的一股内力与之冲突,强运全身内力的后果便是他登时一口鲜血呕出,只觉经脉里真气炸了开,眼前一花,踉跄两步退到了崖边。道袍再度被血迹浸透,水风清的手指颤了颤,脸上显出一层灰败。 一身内功,被他自己废了。 问归途才是着实意外的那个人,他完全没有意料到这样的情况。水风清却只看着他,笑得肩膀都在颤抖。或许不是笑的,是疼的? 他远远看到天边一只硕大的黑影飞来,这时候才看清原来是一只金雕。 “问归途……” 他看着那张鲜有表情的脸,看清了他错愕的模样,而后才是低声道: “半生情分,到此为止。” 而后是纵身一跃,便是那只金雕刚好又以两爪抓住了他。问归途一惊,下意识追去两步,却见一抹红影不知从何而来,身姿缥缈落在了金雕宽阔的背上。 “回去告诉那帮傻子,”男人回头,明明遥远得根本看不清他的脸,问归途却觉得他在笑,那笑容里还带着桀骜狂妄——“这小子,逆天命保了!” 师父好像一下子就老了。 事既无果,正道诸人下山回返,此事总算告一段落。问归途送走最后一人,再回到大殿的时候,突然就有了这样的感觉。 他们的师父不是个很严厉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个很和蔼的人。虽然号为“乐清”,其实却是个喜动的人。越是爱笑的人越让人觉得年轻,于是问归途也是在细细说完水风清自废武功,又被金雕带走之后,一抬头,才看到乐清脸上显出的疲态。 “红衣男人么?”他慢慢说了一句,“好……我知道了。” 问归途看着师父的样子,只觉心里一阵酸涩,连头脑似乎都不甚清醒。乐清看看他的模样,忽然唇上又带笑,向他招了招手: “途儿,来。” 问归途依言上前,于是乐清伸手,突然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途儿,别钻牛角尖啊。” 咦? 问归途一脸的惘然,于是乐清又伸手揉乱了他整整齐齐的头发,带着笑:“你此时既在剑诀第八重未圆满,便应该是多少有了些颖悟,大概是正在断绝七情的时候……途儿,你自立志追寻剑道,便一日日参悟‘大道无情’之理,这很好。可是为师也正要告诉你,大道无情,并非断情。” 问归途静静等着乐清继续,于是乐清眼里带笑,继续道:“大道无情,生育天地。 天地不仁,不是草菅人命,而是众生平等。大禹治水,宜疏不宜堵。途儿,你还要为师再说什么呢?” 似乎明白了,也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你呀……还有路要走呢。”乐清摸了摸他的头,又给他理顺了头发,“多笑,知道么?为师怕是不能再陪你走多久了,你呀……”他慢慢叹了一口气,“不要急,只是,也别让师父不安心啊。” “师父,徒儿必不负剑门声名!” “途儿呀,”乐清忽然又笑了起来,“你不是喜欢读诗?你不是最喜欢杜子美的诗?怎么连你一向喜欢的妙句都忘了?” 是…… 问归途略是一怔,乐清却只摇头,摆了摆手:“你也累了,回去歇歇吧。至于你清师弟……无妨,无妨。” 无妨?为何无妨?问归途觉得心里脑里都是一团乱麻,直到懵然走出大殿,才发现外面又落了雪花。 他站在檐下,抬头便看到满天的飞雪悠悠落下。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古人曾见,今人亦见。只是古人已经远去,而群山依旧苍苍。剑门亦是如此,掌门和弟子代代更迭,它却依然在这里。雪似乎永远不会停,从千年以前,落到今天。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 他看着满天飞雪,轻轻念出这句诗。 两年后。 夏去秋来,除了千倾竹海仍是苍翠,剑门十三峰均是一片秋黄。去年夏天的时候,掌门乐清真人辞世,走的时候还笑眯眯地握着一束新采的荷花。如今一年过去,又到了忙秋的时候,问归途却在山门外与一个女人见面。 一个极美的女人,也是个极丑的女人。 她的眼里带着秋水,澄澈亦妖娆。身材曼妙,然而脸上却像是被火碱烧过一般,仿佛是修罗恶鬼般狰狞。她用一巾斗笠蒙面,这时候怀里却还抱着个熟睡的婴孩。 问归途只知道三翻六坐,然而这孩子这时候被艾丝穆抱在怀里,他就不知到底是多大了。艾丝穆似乎看出了他的懵然,略是低着头: “他的。” 这个“他”是指谁,问归途当然知道。然而他却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一句: “真是他的?” 他发誓自己是无意间一句话,真的没有别的意思。艾丝穆却是眉头一皱,抬手一个巴掌甩到了他脸上。一身脆响,两个人全都愣了。 而后是艾丝穆先打破了沉默,略是缓了一口气,再度抬头看着问归途: “你当我是什么人?你若不信那我现在摔死他算了!” “不不!”问归途总算反应来得及一次,抢过了她手里的婴孩。那孩子似乎醒了,但还不会说话,看着问归途,咿咿呀呀两声。 问归途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忙乱了一阵,然而这孩子却并没一声哭出来,只是大眼睛看着问归途,似乎有些不解这人是谁。艾丝穆却是在一旁垂手而立,显然并不关心这孩子—— “我要离开雪狼堡,所以才把他生下来。趁着我还不想扔了他,早点送来给你。” 问归途总算抱稳了孩子,艾丝穆却似乎有些看不过去,上前又调了调他的胳膊:“你这里往上一点……嗯,就这样,不然他不舒服要动的。” 说罢,却又站的离那孩子怕是恨不得八百丈远。问归途看了看那孩子,又问艾丝穆:“你……不去找他吗?” 艾丝穆看他的眼神颇为意味深长,带着一股你是不是傻的质问味道。于是问归途想了想,别说他现在也不知道水风清在何处,就算是真让他见到了艾丝穆和这个孩子,他怕不是得一巴掌拍死两个人。 也或许不会吧,谁知道他现在功夫何如…… 问归途又看看艾丝穆:“你呢?你去哪里?” “随便。”艾丝穆回答,“我只是要离开雪狼堡,其他的,无所谓。” 问归途很想问她,为了离开雪狼堡什么都可以吗?生个孩子、再毁了这张脸,都没关系吗? 大概,他不懂女人……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84 “你不是很会医术么,”他想了想,还是开口,“前些天,墨大夫过世了,剑门里还缺个医生……” 艾丝穆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有几分耐人寻味:“你容得下我?” “贫道既然是出家人,就该慈悲为怀。”问归途回答,“一对孤儿寡母,剑门还是养得起的。” 艾丝穆依然看着他,半晌,略是颔首。于是问归途抱着那孩子向慢慢走着山门阶梯,又问了艾丝穆一句:“他叫什么?” “一个工具,取什么名字?”艾丝穆随口反问,又补上一句,“既然你喜欢,你给他取一个就是。” 问归途略是一顿,看着那孩子如秋水也似琉璃的澄澈眼睛: “既然是养在剑门,那就以剑为姓吧。” 他说着,抬头远远望见满山的秋色。风一过带动群山落叶,竟然是有一股撼山之势。然而群山之外,秋空碧蓝,一眼看去又是天高云阔—— “名……就取‘千山’二字。落木千山天远大,希望这孩子日后出落得光风霁月,能做个胸怀坦荡之人……莫如我们这般。” 他说罢,抱着那孩子又是一步步走上山门前一百零四阶。 “师父师父,为什么人间一百零八苦,山门却是一百零四阶呀?” “因为……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过去啊。” “师父也逃不过吗?” “是啊,师父也逃不过的。”问归途看着那个会跑会跳的孩子,眼里是慈爱和温柔,“我也是的。” 何况,这辈子这么累,他太累了。 第102章 魔教高能日常 今年过年,大概是没人能过得好了。 水风清带着一身血腥气进了暖阁,随手把剑扔给了站在暖阁里等他的御龙谭。御龙谭接住他抛来的金剑,随手拔出来,剑光带着一层血红色,照的一室发红。然而金剑上还有两处崩了口,御龙谭收剑回鞘看着水风清,他已经扔下了染血的毛领大氅,抱起了手炉: “玄刃堂。” “都杀了?” “就宰了掌门。”水风清暖得差不多了,自己动手倒了杯热茶,啧了一声,“你说咱逆天命也不穷,多配俩人给我端茶倒水能怎么的?” 御龙谭便收了金剑往门外去:“你这屋这么热,除了你谁受得了?让二娘过来给你看看?火月流云剑呢?这剑就崩了两个口算不错了,我回去补补,你下次带火月流云,给我省点事。” “火月流云我给小影子了。”水风清摆摆手,“他正好缺个好剑。叫二娘用不着,叫策风子来一趟吧,我想跟他聊会儿。”水风清说得简单随意,于是御龙谭随意应了一声,出门就抖了抖衣襟,看来是热得够呛。 水风清也没在意,又喝了一盏茶的功夫,外面才嗒嗒响起脚步声。来者在门前敲了敲,水风清含糊应了一声之后便推门进来。 “嚯,你这屋真热。”策风子进门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老头子我都奔九十了,还没你这么怕冷呢!” “嗯。”水风清又应了一声,双手捧着茶盏。策风子年纪大了,身子骨却硬朗,坐到水风清对面,看看他的神色,也就知道他想问什么: “生死有命,你也不要太过牵怀。当年你刚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你师兄这名字取得不好,他不该当个出家人。” “嗯。”水风清依然是回了一句,却又伸手拨了拨茶几上的错金香炉。香烟缭绕浑似仙境,于是水风清低声道: “我还记得你那几句话:‘既然是出家人,四海为家,要什么归途?既然问了归途,心有牵挂,又何必出家?’呵,真是,他这人。” 策风子倒是毫不见外,捋着胡子:“小影子说你师兄有个徒弟是吗?今儿是要我给他算个命数?” “用不着。”水风清摆摆手,“后辈的路后辈自己走,别人犯不着过问。就是有点累,找你说说话。” 他说着,又添了一盏茶慢慢喝了两口:“我今天把玄刃堂的掌门宰了,当年他砍了我三刀,如今我还给他三刀,恩怨勾销。” 策风子摇摇头:“他当年砍你的三刀,都在背后。他是在背后砍你的,你却肯定是正面还给他的。你这可是亏了。” “那不一定,”水风清笑了一声,唇边带着股邪气,“我没死,他死了。” 策风子略是眯了眯眼睛:“眼看着要到年关,你这是让整个武林都消停不了啊,凌虚剑门那边刚送走问归途,你就开始闹腾,你也不怕累着凌虚剑门那个新掌门,到时候小影子可要跟你急的。” “他要是懂事,就该过来谢我。”水风清回答得轻描淡写,却隐约有一股子血腥味,“当年废过我经脉的,我原样奉还。白眉山既然换了儿子继位,我只废了他们门下几个好手。成云烟被我打断了三根骨头,就算调养回来,不死也没以前那个功夫。现在,除了雪狼堡和折柳山庄,江湖里没人是问归途那宝贝大徒弟的对手。” “不错,不错。”策风子点点头,笑里带着些挤兑捉弄的味道,“当年乐清羽化的时候,逆天命教主血洗中原正道;如今问归途羽化,又是逆天命教主再次血洗中原正道。我说你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对不起中原武林了?” “血债血偿,天经地义。要怪就怪他们太能作死,次次得罪逆天命。”水风清说得十分厚脸皮,“至于什么时候收债,那是债主说了算。问归途死了,我这个老魔头心情大好所以杀杀人,有问题吗?” “没问题,要是我不知道凌虚剑门现在那个掌门是你儿子,那就更没问题了。”策风子说得促狭十分,“哎,教主,我能问问你吗?养子跟亲儿子搞到一起,你心里啥感觉啊?” “先生你闭会儿嘴吧,二娘前两天给小影子拿了一包茯苓,你小心我告诉他,你祖传的龟甲还有一个。” “当我没说,”策风子赶紧摆摆手,“你们这群年轻人,就不知道尊老,老头子我奔九十的年纪了,你就少气我两句能怎么的?!” 水风清放下了茶盏,忽然抬头看着策风子:“没事,你比我活得久。我觉得我的时间也快到了。” 策风子略是皱眉,水风清便一手撑着头,侧身倚着茶几:“当年要不是他提前用逆命心法的真气帮我护住了心脉,恐怕归墟崖上我就已经死了。当时我又没有逆命心法的底子,寒气入体也算是天意如此。往年冬天虽然冷,屋子里暖和些还能过去,今年……大概是和那家伙先走一步有关。他说的对,我们俩都是自作自受。” “你现在凌虚剑诀到什么地步了?”策风子眉头一紧,伸手要看他脉象,水风清手一抬避了过去: “用不着,上次长昼往酒里放通络丸也没让我真气失衡。我若是想看病找二娘就是,找你这个算命的老神棍干嘛?” “你这人!”策风子气的差点把胡子揪掉,“能不能好好说话了!你就为了把我气死了跟你陪葬是不是!” “是,小影子刚拿了你剩下的那个龟甲从门口过去了,就凭你这个腿脚,现在叫长夜背着你去厨房没准还来得及拦着他。” “你他娘的咋不早说!” 策风子急急忙忙起身,水风清一边笑一边对他摆摆手: “你赶紧去,顺便帮我撺掇小影子两句,让他这两天上凌虚剑门找他相好的玩去,没事别回来,有事更别回来。”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85 这话像是不对,策风子一愣,转脸看他:“你要去干嘛?” 水风清像是喝够了茶,懒散一摆手,也没直接回答策风子的话:“顺便让长夜再跑一趟剑庐,找把结实点的好剑。” 他慢慢说地,继续道:“去折柳山庄见老朋友,怎么能不带个好点儿的兵器。” 第103章 天要下雨,爹要杀人 这个年,怕是谁都过不消停。 剑千山一向不是很喜欢算账,看着林林总总的账本他头疼。往日是有问归途在他不用管,如今是全都交给风鹤鸣。然而如今到了年底,风鹤鸣要回折柳山庄,剑千山就算再头疼也不能不让师弟回家过年。 于是星河影翻墙跳窗跑到剑千山房内的时候,就看到凌虚剑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掌门,对着一堆账本子满脸的生无可恋。他索性直接坐在了窗棂上,以手托腮,饶有兴味地看着剑千山低头皱眉的模样。一头白发有几绺搭在肩头坠在颈边,星河影看的心里痒,却发现对方头上挽着他送的那支簪子,顿时心情大好。 “你要是有功夫在那边看热闹,”剑千山带着些不耐烦的口吻,头都没抬说了一句,“就过来帮我算算账。” 星河影当然知道他这话是说给自己的,当下噗嗤一笑,跳进房里随手关了窗:“我说道长,你就不怕我这个魔教少主趁机摸清了剑门底细,然后带人打上剑门吗?” “你在剑门住了十几年,凌虚剑诀都学会了,还有什么底细你没摸清?”剑千山随手甩给星河影一摞账本,“你没摸清的大概只有如何好好炼出一锅丹药而不炸了丹炉。” 星河影又是笑了一声,翻开第一本账目,正巧就是丹房的账本。剑千山看看星河影拨弄算盘挺轻快,直接又拿了一摞账本加到他手边。星河影看了一眼就是眉头一扬:“道长,你这可有点欺负人了啊。” “你都送上门了,不欺负你欺负谁?”剑千山说得着实理直气壮,脸上没表情,语气却较之往常有些许轻快。星河影眉头略是一扬,他听水风清说过一句,凌虚剑诀到了第八重的都是这个一边喜欢一边不承认的做派,眉头一扬忽然凑到了剑千山鬓边。 剑千山原是在专心算账,这时候他猛地凑过来,倒是吓得他一怔,还好手上没出错。还没来得及避开一些,脸颊上忽然被啄了一下。 而后星河影伸手一搭他肩膀,撩起他颈边一缕头发,趁机扫了一眼。当日水风清留下的那道剑伤已经痊愈,也没留下疤痕,算是放了心: “你当我这么好欺负的?我就过来调戏你一下,调戏完就跑。” 剑千山一抓拂尘抬手一扫,然而却是打了个空。星河影早就料到他要来这一手,脚下一转直接坐到了窗台上,脸上是洋洋得意一个笑脸:“这位道长……” 他这话说到一半,剑千山略是眯眼看他,带点儿不满带点杀气。星河影看着他这眼神,沉默了片刻,麻利从窗台上下来又坐到他旁边,牵着拂尘毛往自己脸上一掸。 剑千山:“……” “道长,你这拂尘能不能换一个?”星河影说着放开了拂尘,甩甩手上粘的一根拂尘毛,“您是打算用上八十年传给下一位掌门当传家宝?剑门要真这么穷,回头我上逆天命马厩里薅马尾巴给你做个新的去,我跟你说我们那有匹白马长的可漂亮了……” “阿影,”剑千山打断了他的随口胡说,转脸看他,一脸的严肃,“虽然用马尾绑拂尘是没错,但是你直接把它尾巴剪秃,它会踹你的。” 星河影随意一撇嘴,又拿起算盘拨弄了两下:“行吧,那就再说。哎对了,道长啊,怎么没见风道长帮你一把啊?堂堂折柳山庄少主,算个账还不是手到擒来?” “大过年的,还不许人回家一趟?”剑千山说着又算完了一笔账,记下来之后突然觉得有点不对,转眼看着星河影,“我记得他每年都是小年走,十五回来吧?前天才过了腊八,他今年这么急着回去?” 星河影看看他,略是皱眉,而后拿起算盘在手上转了一圈儿,算盘珠哗啦一声响全都乱了套:“谁知道呢,没准儿就是想偷懒了呗……”说着又哗啦啦晃了晃算盘,一阵乱响。剑千山正是心算几笔账,被他闹得心烦意乱,伸手抢过算盘又摆了摆手: “别闹,我这乱着呢。” “好。”星河影应了一声,转身又跳上了窗台,“你这儿没劲,我回去了!” 说罢又是从窗户轻身跃上房顶走人,来无影去无踪还真没人发觉。剑千山手上原是提着笔,略略顿了片刻,却是放下笔走过去关上了窗子,自言自语一句:“真是,走了也不记得把窗子关上……”他说到这里,却是略略皱眉。 ——平常,这人有这么容易打发走么? 还是说到了年关,一个个的都这么反常起来了?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逆天命首席封建迷信头目策风子坚信,星河影绝对是个混世魔王级别的老妖转世。前些天他拼死抢救下自己的祖传龟甲没被下锅,翻来覆去想了半天,今天刚把它藏起来,转头就见星河影倒挂在窗户边看着他。 策风子:“我说,小影子,虽然咱魔教不讲究尊老爱幼那套虚的,但是你万一把我吓死了,以后谁给你算哪天适合去剑门见你那相好的?” 有道理。星河影从窗外一闪身翻进来,蹲在了靠窗的书案上看着策风子:“老爷子啊,我就问你点小事儿。” “嗯?” “老头子去哪儿了?”星河影像是随口一问,然而略略斜眼看着策风子,眼里还有那么一丝不甚显然的凶光,伸手把玩腰上那把银鞘宝剑的剑穗,像是无意的举动,“两天前吧?他一句话没说就跑了,我还有点儿想他。” 策风子略是一怔,手一抖拽断了一根胡子,啧了一声: “小影子啊,你不是一直挺烦他的吗?你往剑门跑他就说你胳膊肘往外拐,这两天他不在家,你刚好可以撅他的梅花送人,你找他干嘛?” 星河影闻言,颇为不屑一般撇撇嘴:“谁找他了?我就问问!反正苍蓟关这会儿挺冷的,他要是去雪狼堡的半路被冻死,那就再好玩不过了!” 策风子看看他,忽然笑了一声:“小影子,你想套我的话?跟爷还玩这虚招子干嘛,他去折柳山庄了。” “谁套话了。”星河影脸皮够厚,一扭脸,“当年他老仇家叫巽离是吗?当年我刚进剑门他就告诉我风鹤鸣是巽离的儿子,现在风鹤鸣回去了,是打算上阵父子兵呗?你说他打得过吗?” 策风子慢慢捋着花白胡子,一脸好笑看着星河影:“那你也赶紧去,没准能赶上他,上阵父子兵嘛,你算他儿子!” “嘁,”星河影转身就往窗外蹦,“天要下雨爹要杀人,我管他呢?” 说着蹿上了房顶,策风子呵呵笑了两声,没动。果然,星河影又从房顶上倒挂了下来—— “哎,上次你说马厩里哪匹马跑得快来着?!” 第104章 出门遇贵人 逆天命如今藏身的万仞谷在哪里,其实正道并不清楚。二十二年前水风清带着整个逆天命退隐,自那以后便没人再知道逆天命的踪迹。正道虽有心组织义军一举铲除魔教,然而连人家在哪都不知道,自然也就没了办法。 折柳山庄却不同,虽然庄主风过柳向来深居简出,然而毕竟折柳山庄是要开门做买卖的,总不能也藏到某个深山老林里。临近年关,本来该是生意最好的时候,然而由于前段时间水风清大杀四方,往年来置办年货的武林门派,今年大多变成了来置办白事的。堂前扫地的两个小厮议论起今年的生意看起来不如往年,被来此查班的管家刻薄十分扣了工钱。 小厮们闭了嘴不敢多言,直到管家往门前巡视去了,其中一人这才低低声音咒骂道: “呸,要不是罗老爹没了,轮得到他当管家?这才多久就吆五喝六的……” “哎哎,”另一人摆摆手让他压低声音,“你小点声,咱这谁不知道罗叔死得蹊跷?庄主不让议论,你小心被人听见!”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86 “怎么?罗老爹不是让山里的老虎给抓死的?” “你还真信啊?罗叔伺候庄主这么多年,总归是有一把功夫的,就说年纪大了点儿,也不至于成那个样吧!再说了,你在这干了这么些年,见过老虎么?” “老虎没见过……那个,咱这边山上是不是有老鹰啊?” “罗叔身上那个伤分明就是……啊?老鹰?”小厮正要开吹,突然觉得他这话有点不对。转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除了朦胧擦黑的天空,什么都没有。 对方也是十分纳闷略一侧头:“是我看错了?刚才看到一个黑影子,呼啦一下就过去了。” “看错了吧?咱这山上哪有老鹰啊!” “说的也是。哎你接着说,罗老爹……” 两个小厮还在嘁嘁喳喳,星河影伏在房顶上慢慢舒了一口气。不知道水风清到底去了哪儿,他又不敢直接就闯进折柳山庄。想想水风清比他早走了三天,就算他是昼夜兼程,焉知这人不是早就闯了进来? 可是看着此地的样子,也着实不像是死了当家人。此时天色略是有些黑,他又穿的黑衣裳,倒是方便。只是他也初次到折柳山庄,根本就找不到路。 寒风瑟瑟着实恼人,星河影呵出口热气暖暖手,心说策风子明明说他是出门遇贵人的命相,怎么到这会儿就不灵了呢?又看不到水风清去了哪,大晚上在房顶吹冷风算是哪门子的遇贵人? 星河影心里这么一句嘀咕,却是转眼就见下面有亮光。伏在房檐上低头看去,却见是风鹤鸣。他手上端着一只瓷盅,似乎不烫,被他直接稳当端着。星河影抬手摸了摸鼻尖,不知那瓷盅里是什么,他只闻见一股腥臭味,没下锅的猪心,血味里还夹着一股脏器特有的腥臭味。 星河影略是一皱眉头,悄然在房顶上跟着风鹤鸣的方向。他的轻功虽然不及水风清那般炉火纯青,然而自忖跟着风鹤鸣还是绰绰有余的。风鹤鸣走得也不快,像是并不着急。 转过三五个回廊,星河影已经彻底分不清方向了。从山下望来,明明不是很大的地方,却想不到大院深处别有洞天。又转过一个三岔口的弯路,走了片刻,眼前顿时一黑,迎面竟是一片竹林。 星河影眉头一跳,从房顶上跃到竹子上倒是不难,只是势必引得竹梢晃动。若是一般人可能只当是有风过去,然而他跟着的可是风鹤鸣。星河影略是眯了眯眼睛,等着风鹤鸣多走出几步再到竹林里去。正是这时候,风鹤鸣却突然脚下一顿,对着竹林里说了一句: “他走出去了吗?” 星河影正是疑惑他对谁说话,却见原是什么都没有的竹林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人。那人不知道是修了什么妖法,真是如凭空出现一般,单膝跪在风鹤鸣面前: “禀少主,尚未,但是我方众人已在他手下折损了大半。” 星河影看着那人不由皱眉。这人没了左臂,伤处还有隐约的血光;肩上一道剑伤,是被人一剑劈下,连锁骨都砍断了。可这人此时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说话的时候也全无波澜,星河影反倒是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风鹤鸣只是略一颔首示意,而后低头看他,开口带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要我帮你吗?” 星河影听得是一头雾水,就算当道士的多多少少都懂点药理,凌虚剑门好像也没有给人凭空捏个胳膊出来的妖术吧?还是说—— 那人变了双膝跪地,附身叩首:“求少主成全。” 而后风鹤鸣腾出一手,放在了这人头顶。猛一运劲下去,不知用了多少内力,连那人都衣服都给震了个粉碎。只听一声闷哼,那人顿时瘫在了地上。 而后,竟然瞬间化成了一摊泥土。细细看去,土里还有一粒豆子。 星河影在房上看得目瞪口呆,这是该叫抟土造人还是叫撒豆成兵?折柳山庄这是要修仙还是要炼妖啊? 风鹤鸣只一甩袖子,又是两手端稳瓷盅。然而提步之前却是慢悠悠说了一句: “我家房顶就这么好,让堂堂魔教少主还舍不得下来么?” 喵喵喵? 星河影一怔,却见风鹤鸣慢慢转身,抬头看着他:“你在剑门这些年,藏着逆命心法,我就不能藏着别的功夫么?” 既然被发现了,星河影索性从房顶上站了起来,抬手拍了拍身上的灰:“风少庄主好功夫,早发现了早说多好,省得我在这儿吹半天冷风。” 风鹤鸣冷眼看着他,星河影便是唇角一勾,纵身从房顶上跃了下来,正落在风鹤鸣面前。风鹤鸣只转身面向竹林:“竹林是按照阵法排布的,有机关和暗哨。随我走,否则我救不了你。” 星河影略是扬眉,正想说自己完全可以从竹子上面飞过去,风鹤鸣便是一声冷笑: “你可以试试,万一你死在这里,我会很高兴的。” 星河影又是深深看着他,笑得有些吊儿郎当的模样:“你会帮我?有意思,今儿太阳怕不是从北边出来的?” 风鹤鸣原是抬脚要走,闻言却又是停步,转眼看着星河影: “我倒是真希望你死,可是如今凌虚剑门全靠师兄一力撑着,你要是死了,我怕他道心不稳行差踏错。” 第105章 月出惊山鸟 星河影踩了踩脚下松软的土壤,没立刻跟上风鹤鸣的脚步,而是低头看着地上那颗“豆子”。刚才在房顶上看得不甚分明,如今离得近了,星河影索性蹲下来细看。蚕豆大小,是有点发黄的白色,仔细看,表面似乎不是豆荚,反倒像是细丝。 这么个玩意,加上一地的土,就能变成人?星河影从怀里摸出一只丝帕,托在手心,伸手去捡这东西,结果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一抬头,风鹤鸣铁青这一张脸,直接把他拽了起来:“你要是活够了,自己一头撞死,别给我找麻烦。” 星河影看着他,一脸的疑惑,这模样倒像是以前在剑门他往丹炉里同时塞了硫磺硝石和炭粉的样子。若是剑千山,大概会十分耐心给他讲解几句,风鹤鸣便是一贯不喜他这个模样,当下冷笑了一声: “星河影,我真讨厌你。” 或许是因为不在凌虚剑门,风鹤鸣也卸掉了正直君子的伪装。他随手折了一枝竹枝,甩手掷出将那蚕豆钉了个对穿。星河影还未反应过来他此举何意,却见那蚕豆“噗呲”一声冒出了一股血红的液体,而后迅速干瘪下去,外面黄白的豆荚也开始崩裂,这才看清,原来那层白色的东西是茧,这玩意是个虫蛹。 “你一向不喜欢虫子,所以应该也不知道,”风鹤鸣又转过身,这次看来是不打算再等着星河影耽误时间,“小蜘蛛在出生前是被母蜘蛛吐出来的茧 包着的,一个茧里面成百上千的卵。这不是豆子,这是个茧。” 星河影立刻窜出去两步跟上风鹤鸣:“所以你要告诉我,那人死了,就是一堆土和一堆蜘蛛?” “不是。”风鹤鸣依然端稳了手里的瓷盅,“那里面只有一只。” 星河影一愣,风鹤鸣只略一敛眉,又复松开:“你刚才要是摸上去,人手的热度就会催化蜘蛛成熟,它会直接咬开你的手,你就是下一个蜘蛛窝。” 星河影眉头一扬,看看脚下松软土壤,突然就有点犯恶心。整片竹林是这样的土,那也就是说不知道有多少这种被蜘蛛给吃空了的人死在这儿?看那人的模样,加上这么个奇怪的蜘蛛……也就是说,折柳山庄用这玩意养了一批死士,就藏在这竹林里守着。 星河影思量到此,想到自己刚才还打算一路跟踪风鹤鸣过来,却全然没发现这暗中埋伏的人,这才意识到这折柳山庄虽然看似平静,但是到底是巽离的老窝。此处不说龙潭虎穴也算危机四伏,水风清闯得,他却不一定。惊疑之间,倒是有些侥幸:“你真是风鹤鸣吗?你有这么好心还要救我?” 沉默,而后又是一声冷笑,风鹤鸣转头看他:“星河影,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87 “因为我长得帅,”星河影依然很不正经,说着话眉头一挑,一副笑嘻嘻打趣的样子,“所以你嫉妒我。” 风鹤鸣依然不接他的笑话,却也没有像往日一般翻脸不提而带过。他依然看着星河影,冷笑了一声: “我的确嫉妒你。” 星河影没想到他还会顺着这话说下去,一怔,便见风鹤鸣脸上一抹含着怨念的狞笑: “明明你是个一事无成只会胡闹的废物,凭什么不论师父还是师兄,都那么纵容你?” 星河影下意识地脚下一停,等着风鹤鸣说什么。然而风鹤鸣却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之后,便不再多说,只端着那瓷盅继续往前走。星河影在心里琢磨一番风鹤鸣这话,而后又紧紧跟上。这竹林看似只有一条路,然而风鹤鸣左转右绕,星河影回头看向来路,此地竟然与眠狼穴一样,回头就看到无数岔路。 眠狼穴是巽道生的埋骨地,看此地的模样,巽离十有八九就是巽道生的后人……巽即风也,折柳山庄庄主风过柳,还真是直白的假名。星河影的唇边带着一抹嘲笑,眼前突然明亮起来。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空—— 月亮出来了。 月色清辉之下,竹林里忽然就多出了许多影子。星河影看着那些影子,忽然笑了一声。 风鹤鸣转头看他,满是不解:“你笑什么?” “笑你们傻。”星河影说着,转头看他,“我猜猜,从这里过去就是你爹的住处?现在你们把我家老头子给困在了这个竹林里?刚才我看到的那种神出鬼没的人,就在暗中袭击他,你们想把他活活耗死在这儿?现在你带着我走,也是因为怕我乱闯竹林,反而误打误撞和他碰面。若是我跟你走了,巽离杀我容易;若是我与他一同杀出竹林,巽离和你就要同时招架我们两个。” 他说得很轻松,却着实一句不差。星河影看着风鹤鸣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说得对了,于是又冷笑了一声: “所以我说你们傻。我会在眠狼穴里迷路,他却不一定会在这被困住。”他伸手,指着天上的明月,“眠狼穴路线乱又有阵法,最大的障碍是光线太暗,即使有火把也会被蜘蛛给扑了。可你们觉得,你们的暗卫,能灭了天上的月光吗?” 风鹤鸣略是沉默了片刻,突然,一声锐响打破了竹林寂静。两人皆是一惊,却突然见林中一支修竹突然砸了下来。星河影噗哧又是一声笑—— “而且,眠狼穴的石壁不能全都推塌,你这竹林,他却能直接砍了。” 风鹤鸣脸色一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连手上那只瓷盅都来不及顾及,突然转身就扎进了竹林。星河影正要追上去,然而风鹤鸣手里的瓷盅掉了,啪嚓一声摔开,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星河影看了一眼,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竟然就看不到风鹤鸣的身影了。 于是他低头看着脚下那东西,下意识地略略退开了一步。 当然不是蝎子蜈蚣一类的活物。 只是一块肉而已。星河影这么告诉自己,然而还是移不开眼睛。 那是一颗心脏,也算不得血淋淋,只是显然没经过什么烹调,还是生的。虽然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但星河影却下意识觉得,可能之前江湖上那些杀人剖心的案子,他破案了。 第106章 柔风过柳 眼前挡路的竹子倒了,水风清潇洒十分挽剑背后,左手一扫衣摆上几点灰尘。眼前虚虚实实的通路顿时清晰,月光映照下,如此粗劣的幻术阵法几乎是儿戏。水风清不疾不徐从林中走出,迎接他的是紧闭的房门。 水风清略一眯眼,还未开口,内里便传出了一阵笑声,乍一听像是温润君子,只是那声音里带着些气音,像是命不久矣一般—— “好久不见啊,清师弟。” 清师弟,呵。水风清冷笑了一声,剑刃直指那扇厚重木门:“你想听我说什么?说我已经被逐出剑门,还是说你不配当我师兄?巽离,你一辈子都只能跟个老鼠一样躲在暗处玩阴谋诡计,二十五年前这样,现在你也是这样。我就站在这儿,你倒是有本事出来么?”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咳喘声,水风清脸上带着嘲讽般的笑意,却听到那人又复开口,带着些痰音嘶哑:“那又如何……自古成王败寇,我是笑到最后的人,这便够了。” 很有道理。水风清低低笑了一声:“那如果,笑到最后的人,偏偏就不是你呢?” 巽离顿时缄默。 于是水风清十分满意,那抹微笑还在唇角,他却突然举剑至胸口平齐。只听得铮然一声脆响,有东西撞到了他的剑上。 是另一柄剑的剑尖。 水风清看着对方的模样,脸上的微笑凝滞了短短一瞬,然后忽然变成了大笑。他甚至连剑都拿不稳了,指着巽离狂笑不止。而后那道影子如来时一样迅捷冲进了房间里,当杀气再度扑来的时候,水风清的剑再不是守势,而是一剑由下至上折腕刺向对方咽喉。如此剑势之下他胸前空门大开,然而若巽离一剑刺进他胸口,势必会被他这一剑先洞穿咽喉。 于是凌厉一剑突然转而一收斩向水风清手臂。水风清脚下一转,却是奔着他脸上的面纱出手。原本巽离可以一剑刺伤水风清执剑的右臂,然而这时候却是转而削向水风清的左手。水风清猛地又是一声嘲笑,身形一侧架住了他削来的剑—— “攻其必救,这不是你爱说的吗?当年门内大考比试的时候,你不是次次都能赢我?巽离,离师兄,你的绝学呢?” 水风清侧头看着他,那双眼里带着凛然锐气,真气猛然炸出,一剑用力推着巽离的剑直逼其喉: “你的剑,已经废了。” 然而正是这一刹那,巽离的眼里猛然闪过一丝暗光,像是算计也像猛然间的回光返照,他手腕一转便卸去了水风清这一剑的冲劲,而后脚下步法极柔,手中一扳机括,一把寒锋如雪的利剑突然变成了软剑,甩手一抖扫向水风清。 水风清眉尖一跳,而后仰身云剑挑开软剑剑锋,却依然被剑尖剑气划过脸颊。一道血痕,不甚深,却让水风清略一眯眼,看着巽离的眼神里更多了一丝戒备。 而巽离则是发出了一声笑,那笑里还带着一丝丝的气音。水风清看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他,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恍然大悟:“风过柳……” “剑之道,亦如心之道。”巽离忽然开口,然而水风清却觉得自己恍惚听到了乐清那个唠唠叨叨的师父,拽着他们几个小崽子喋喋不休—— 那是很多年前,一个秋天。柳叶还未全黄,只是开始了渐渐零落。巽离说既然君子宁折不弯,剑道便也该刚正不折,于是乐清领着他到了一棵柳树下,给了他一把如道心归崖般未开刃的钝剑。 “离儿,”乐清那时揉了揉他的头,“试试,你能斩落多少柳叶?” 巽离以钝剑斩柳条,催出剑气。然而也正因为剑气太强,柳条还未被击中便被荡了开,他挥剑出去,却片叶不沾。 于是乐清拉着他等在一边,他不知道在等的是什么,直到一阵风过,柳树哗啦啦地掉了一地叶子—— “过刚则易折,欲速则不达。”乐清说着,捋了捋被风带动的长须,略是眯着眼,带些笑意,“化万物者必以柔,其劲亦如清风过柳,其行,定当顺其自然。” 凌虚剑诀,以心之道为剑之道。而逆命心法,以纵情任性,为生杀之度。 水风清猛一提膝击向风过柳丹田,风过柳虽以软剑暂时一占上风,然而此时水风清突然又加反击,便是逼着他再度狼狈一躲。水风清眼里猛然见了一层红,像是涌出来两眼血,也像是什么野兽跃出了栏杆。风过柳心下一惊,于是水风清唇角亦是一扬: “你逼我进魔教的时候,当然是不知道……逆命心法第九重,不死不休。” 一句话说罢,水风清眼里血光更甚。风过柳心头一震,甩手软剑掷出,几乎同时,一手切爪,袭向水风清心口。水风清却是侧身一让,而后反手转剑正迎上风过柳的掌心。风过柳变掌错开,然而水风清的剑却不依不饶如跗骨之疽,一横一转,一手崩剑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却是背后一响。风鹤鸣从竹林里冲了出来,见此情景,手边无剑,便是咬牙运气,一掌偷袭击向水风清后心。水风清乍然知觉,心下一散,护体罡气虽然反震风鹤鸣,然而手上这剑却失了准头。他这一剑未稳,却是被风过柳抓住了机会,步法错开而后一肘击中水风清侧肋。 水风清受这一击,顿时内息一乱,堪堪退开三步。风过柳比他更是熟谙何谓乘胜追击,一掌劈向水风清天灵!水风清眼中红光一闪,手中正欲刺剑一挡,然而又是几乎同时,却是一股浓烟飘进了院落。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88 三人皆是一惊,几乎同时,又一道风动,黑衣人影不知是从何处闪出,星河影腰间火月流云剑出鞘,一剑斩向风过柳那只手。风过柳眸光一冽正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一个教训,然而却是水风清猛然奋起一脚踹在他胸口。几乎同时,水风清手中利剑一撩,撕下了他裹脸的面纱。 一张半面溃烂的脸,顿时暴露在眼前。竹林里火光大亮几乎照亮了半个夜空,便也清清楚楚照亮了这张令人作呕的脸。 星河影一惊,然而水风清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 “走!” 第107章 反将一军 魔教大概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传统,一个比一个简单粗暴。水风清砍了竹子破阵,星河影比他更暴力,直接点火把竹林烧了。一时间整个折柳山庄炸了锅一样,只听到有人急急忙忙喊着救火。水风清此时虽然负伤,却还没到走路都要人扶着的地步,反而是拽着星河影,凭着轻功疾行穿过竹林。星河影这才发现,那些死后会变成“泥土”的暗卫,这时候竟然像是与枯枝败叶一样易燃,而更诡异的是,他们任凭身上着了火,却依然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有的站在竹林里,一双眼被火光映的发红,盯着他们。也有一部分或是像猴子一样挂在竹子上,背上还有火焰,却只是冷眼看着他们经过。 ——不,不是像猴子,更像是,蜘蛛。 星河影忽然觉得脊背都被这样的目光盯出了凉意,毛骨悚然之中却被水风清又拽了一把: “都是些死人,有什么好看的!没看够上二娘那儿看去!” 星河影跟上水风清的脚步,这竹林起了火烧得竟然是格外快,满天飘着烟灰。星河影被呛得直咳,水风清带着他趁乱除了折柳山庄,这才一边拍打他衣服上沾的黑灰一边十分嫌弃: “没这个金刚钻你瞎揽什么瓷器活?还把人家竹林子给烧了……” 星河影咳嗽着转头看他一眼,于是水风清沉默了片刻,拍了拍他的背:“……烧得挺好。” 噗嗤一声,星河影笑了起来,水风清摇了摇头,于是星河影问他:“要不要回去再杀个回马枪?” “不必了。”水风清已经先一步走下山路,“我杀不掉他。” 咦? 星河影一怔,印象里自家老头子日天日地就没有过认怂的时候,怎么回事?他赶上两步追到水风清身边:“怎么了你……” 话没说完,最后梗在了喉间。月光很亮,于是这时候他终于看清,水风清从唇边到衣襟上全都是血。 “你怎么了?!”星河影一把抓住了水风清的胳膊,拦在他的前方,瞪大眼看着水风清从嘴角到下颌连胸口一片血色。明明他们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这样?!星河影大惊之余一把扣住水风清的脉门,真气乱流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怎么会这样?!” 水风清忽然笑了起来,随意十分一抻袖子擦净了唇上脸上的血迹:“千年不死的那是老王八,生老病死的才是人。” 他说罢,越过星河影继续走。星河影的脑子里瞬间闪过问归途身死那日,水风清一身血迹的模样,竟然和现在惊人相似—— “你等等!到底是怎么回事?!” 星河影追上去,水风清只略是顿了片刻,转眼看他:“你知道逆天命前任教主是怎么死的吗?” 他这时候突然问这样一句,星河影自然除了懵没有别的。于是水风清唇边勾起一抹笑:“我杀的。” 星河影一惊,水风清却是依然带着笑:“所以,你也要杀了我。”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水风清又一抻袖子,擦掉了唇边又流出来的血迹,“而且,恐怕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折柳山庄里,风鹤鸣伸手搀扶风过柳进了房内。管家急匆匆冒着火穿过了竹林,到房门前一行礼:“老爷……” “他没事。”是风鹤鸣替他回答了一句,“下去吧,还有,让厨房再准备一份夜宵,一会儿我亲自去取。” 想想那所谓的“夜宵”是指什么,管家也禁不住有些反胃,喏喏应了一句便迅速离开此处。 而房内,此时是黑灯瞎火。风鹤鸣借着外面映进来的火光正要点亮桌子上的油灯,刚一伸手,一道厉风。他立刻缩了回来,几乎同时,一声脆响,桌上的灯台被一支筷子击成了碎片。若是风鹤鸣收手慢上一步,恐怕连手也要被这根筷子给扎出个血洞。 于是他保持沉默,站在原地。略略的沉寂之后,风过柳首先开了口,仿佛是个慈父一般,十分温和,却是质问—— “那个小子,是你带他进竹林的?” 他藏在房内最阴暗的阴影里,风鹤鸣即使睁大眼也只能借助外面依然未灭的火光看到他的轮廓。他说话的声音里依然带着破风箱一样的闷声,语调却十分柔和。 可正是这样的柔和,才更让人胆寒。 “是。”风鹤鸣回答,话音未落膝头猛然一痛,一股内劲隔空击中他膝盖,他腿一软便跪了下来。 “鹤鸣,”他慢慢道,“你知道为什么你大哥、二哥、三哥、五弟全都死了,只有你还活着吗?” 他抿了抿唇,保持跪姿,却梗着脖子:“因为……” “鹤鸣,山庄事务繁多,但那都是细枝末节之事。真正的大事我从不假手外人,你又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风鹤鸣沉默着,视线下垂看着地面。于是风过柳在黑暗里笑了一声: “鹤鸣,你要知道,世上没有什么人值得你信任,只有血缘才是真正牢固关系。所以,真正的大事我只交付给你,山庄里也唯有你明白《长生典》的意义有多么重大。可是鹤鸣,为父信任你们,你们却似乎一直在辜负为父啊。” 他慢慢地,带着些微笑意一般,继续道:“鹤鸣,你大哥他们都死了,因为他们都是不肖子。只有你,生性纯孝,从未忤逆为父。鹤鸣,为父只留了你一人,你该明白,为父对你如何用心良苦。” “是。”风鹤鸣终于低头,回答了一句。于是风过柳又是慢慢笑了起来: “鹤鸣,现在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带那个人进竹林。” “因……” “实话。” 在风鹤鸣回答之前,他先加上了这样一句。于是短暂的沉默之后,风鹤鸣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紧涩: “他……轻功虽好,但内力并不扎实,如果全无防备,贸然闯入竹林,恐怕会死在死士刀下。父亲,孩儿已经害了师父,我……他虽然是水风清的人,可是毕竟与孩儿有十三年同门情谊。” 短暂的沉默之后,风过柳又笑了一声:“如此……鹤鸣,你是算准了,等你们从竹林里出来的时候,水风清已经与为父交手,为父定然无暇顾及他么?呵……鹤鸣,很好,很好,谋算精确,有为父之风。”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89 第108章 花孔雀应该被薅毛,望周知 他越是笑,风鹤鸣心里就越沉。直到他终于止住了笑,慢慢到:“可是鹤鸣,为父似乎并未教过你因小失大。你放他进竹林,又暗中命令死士不许动作,如今他一把火烧了为父多年心血,如此得不偿失,又该怎么算呢?” 风鹤鸣无意中握紧了拳,终于听到风过柳慢慢道: “不过,鹤鸣,你也的确做了一件不错的事情。” 风鹤鸣有些错愕,便听风过柳继续道: “去吧,命人散布消息,就说魔教教主水风清夤夜偷袭折柳山庄,我此际伤重垂危。如今你为报父仇,愿联合正道同仁,一同讨伐魔教逆天命。既然你在剑门,便好好和你那位掌门师兄说说,正道联军若少了剑门,那么凌虚剑门正道首座的名声可就形同虚设了。” 他说着,唇角带一丝愉悦笑意。风鹤鸣心下暗惊,倒是想不出若剑千山对上水风清或者星河影……然而稳了稳心神,却还是开口问了一句关键: “可是父亲,我们现在连逆天命藏身何处都还不知……” “你不知道也无妨。”风过柳笑了一声,“你大师兄知道。” 风鹤鸣自然更是疑惑,剑千山怎么可能知道逆天命所在之处? 他像是因为儿子的愚钝十分失望一般,叹了口气:“鹤鸣,不是他真的知道,而是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应该知道。” 他应该知道……是啊,魔教教主是他生父,魔教少主是他师弟,他当然是应该知道魔教在哪里的人。一股寒意沿着脊柱冲进后脑,让他整个人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清醒。 风过柳的声音里带着轻快愉悦:“鹤鸣,你既然在剑门这么久,应该知道《道德经》有言,‘太上,不知有之’。若是要成大事,你便不该在人前显露痕迹。让江湖里所有人都以为,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们自己的决定,这不是很好?” 风鹤鸣只觉背上涔涔冷汗浸透衣衫流了下来,他实在无法理解风过柳的意思。然而风过柳的确很喜欢他这样的愚钝,仿佛无奈,然而声音里带些轻松: “鹤鸣,你会明白的。时候不早了,去休息吧。” “是……” “啊。”他在风鹤鸣起身之前,忽然又开口仿佛要说什么,风鹤鸣原是要起身,此时略微僵硬又保持了跪姿。他满意于这样的服从,带着些许笑意: “人老了,记性不好。鹤鸣——”他的声音似乎拉长了片刻,为了凸显他接下来这句话是多么重要。像是有了片刻无声无息的空白,风过柳终于再度开口,一字一句都好像是锤子一样: “鹤鸣,你师父的心脏,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来给为父?” 风鹤鸣的呼吸几乎在这个瞬间停滞。 而后风过柳像是只不过随口一问一般,转换了下一个话题:“鹤鸣,既然如今决定要讨伐魔教,兹事体大,近日以来你便多去准备一些江湖上的事情吧。至于你娘,前些天你也见过她了。她需要静养,你也不要每天都去打扰。” 风鹤鸣心下一沉。 “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顺从冷静地遵循父亲的命令。然而他很快又找回了理智,抬头注视着房内的黑暗角落,“孩儿明日就启程回剑门,父亲,明日出发前,孩儿去向母亲辞行可以吗?” 沉默。然而那只是片刻,而后风过柳忽然笑了一声:“可以。鹤鸣,明日是你二十四岁生辰吧?这次,就当是为父送你一份礼物。” 原来我今年才刚过二十四岁?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了。风鹤鸣在心底自嘲了一句,他试图笑起来,事实上他也的确成功命令自己的脸上扯出了一个弧度。竹林的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他忽然有些疲惫地想,真遗憾这场火没有烧毁一切。 寒风像是刀子一样割得人脸疼。剑千山将最后一片瓦盖在它应在的位置,而后轻身跃下了房顶,连衣角的灰泥都没在意。他穿的是简单的粗布衣衫,只腰间还有一把拂尘。等在院子里的是两个老人,见他毫发无损地下来,安心出了一口气,老婆婆给他端来了一杯热水: “小伙子啊,累了吧快喝点热水,哎呀家里也没有什么茶……” “无妨。”剑千山唇角略略一扬,有些僵硬,然而显然他是真心想笑的。他双手接过老人递来的热水。老人要塞给他一把铜钱,他避了开,而后伸手从老人手中取了一枚铜板: “老人家,这就够了。” 他说罢,努力又是试图表现温和给老人一个笑颜。然而他依然笑得很僵,有些失落,将茶杯还给老婆婆之后,拱手一礼离开了这间小小院落。 寒风很冷,但是他并没有这样的感觉,穿的依然是简单的单衣。《南华经》有云,至德者,寒暑弗能害。到了剑诀第八重境,其实是无谓寒暑的。此时他穿着短打粗衫,若不是腰间挂着拂尘,大概没人会觉得他是道士,这衣着分明更像是泥瓦匠。路上人不多,他便又一手执拂尘,一步步向着长云峰走去。 风速陡然快了起来,他嗅到风中一缕香气,于是拂尘一甩拍向身后。那缕香气顿时打了个旋儿,绕到了他左侧,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在他鬓边一碰。 明明他已经不知寒暑,却忽然觉得那里暖得像是着火了一样。剑千山有片刻的怔忡,而后立即收回了心绪,没理会星河影搭在他肩膀的手,继续走自己的。一股芙蓉香追着他,是星河影的衣服上带的。剑千山觉得这味道闻着就好似一只骚包十分还贱兮兮到处开屏的花孔雀,让他第一感觉是想把丫的摁在地上薅秃了毛然后下锅炖汤。然而这花孔雀还毫无自觉,带着那股子芙蓉香气跟着他走,一边悄悄闻着剑千山身上挥之不去的檀香味,一边是笑嘻嘻道: “嗨呀,道长,多日不见,怎么看到我都不说一句想我啊?” 剑千山没有皱眉,一张脸倒是无喜无怒,只淡淡一句:“腿长在你身上,来去自如是你的事情,何须贫道思量挂心。” “哟哟哟,道长,你这话说得跟吃醋了一样啊。”星河影说着伸手捏着一根拂尘毛,也没刻意拽,只像是找点什么东西抓着玩儿,“话说啊道长,你这一个人出来给人修房顶干嘛?积德行善么?剑门又不缺钱,你出钱给人赈灾不就得了?” 剑千山的步伐略是一顿,而后星河影便忽然笑了起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哦,道长,你积德行善该不会是为了给你那对儿不负责任的爹娘的吧?你说他们的债你还,所以就不能用剑门的东西还你自己的债?” 剑千山没说话,只是略略加快了脚步。然而星河影却是依然嬉皮笑脸追了上来:“道长啊,人说百善孝为先,要不然你跟我回一趟魔教,给你那个不成器的爹捶捶肩捏捏腿,也算积德,给你省点儿事啊!” 剑千山又是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冷静平和,也无喜无怒。只是星河影觉得,其实那双眼向深处看,是能看到愤懑的,即使他说得平静十分: “贫道不需要。” 第109章 你要快点长大啊 阳光很好,星河影则是懒洋洋趴在窗台上,扑面寒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他也没理会。身后房门一响,他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嚯,你这屋怎么这么冷啊!” 除了水风清还有谁能说这话。星河影转脸朝他做个鬼脸,随手关了窗子:“今年冬天真长。” “每年冬天都这样。”水风清坐到了火盆旁边,随手拿火筷子拨弄了一下,“就是往年冬天你都在凌虚剑门而——这啥玩意?!” 有东西挡住了火筷子,水风清仔细一拨弄,从满盆的炭灰里翻出来一个裹满灰的土豆。 水风清:“……”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90 星河影三两步蹦过来,坐在水风清旁边掰开土豆,剥掉沾满灰的皮,美滋滋啃了一口:“没啥,我就顺手糊了个土豆,你再翻翻,我放了仨呢。” 水风清突然觉得凌虚剑门很值得敬佩了,养星河影这么久居然还没被吃穷。星河影则是一边啃着土豆一边看他:“怎么了?找我有事?” 水风清倒是觉得如此没大没小才是星河影的模样,于是也不跟他计较,开门见山就是一句: “以后不要去找你师兄了。” 星河影略是顿了片刻,而后像只仓鼠一样塞了满嘴的食物,鼓着腮帮子含混点头:“哦,好。” 水风清太熟悉星河影插科打诨的模样了,这时候只慢慢喝了一口茶:“我说的是你大师兄,剑千山。起码五年之内,不要见他。” 星河影停了下来。 外面似乎有寒风吹过,呼啸号啕。星河影转头看着水风清:“为什么?” 这三个字实在可以代表太多的含义,星河影的眼睛很亮,生气的时候就会更亮。于是水风清忽然伸手,一把压住他头顶。 男子二十加冠,星河影却总是嫌扎头发麻烦,所以一向只绑个马尾了事。这时候被水风清一个五指山盖在头上,星河影只恨自己为啥不好好找个玉清莲花冠戴上,谁敢动手拍他头就扎丫的一手血。 可惜后悔没用,水风清不仅要拍他的头,还伸手乱揉,逆毛撸猫一样把星河影本来就乱飞小碎发的头发搅成一团乱。星河影一手捏着剩下半个土豆另一手全是灰,这时候躲也躲不过打也没法打,抬脚要踹水风清还差点踹了火盆。水风清终于揉够了,抬起手,又屈指弹了一下他脑门儿: “你啊……老是这么不懂事,你可让我怎么放得下心。” 星河影看看他,索性把剩下半个土豆放在了火盆沿,而后一伸手蹭了他一脸灰:“那你就别整天神神叨叨的呀。当年我叔婶要宰了我,你要是不拽着我走,我恐怕就一把火点了房子。那时候要是我跟他们一家都死了,也就没现在这么多事儿。” 水风清看着他,于是星河影略一歪头:“你不会真以为我忘了吧?虽然十几二十年了,但是这种事不是说忘就忘了的。我还记得呢,你当时跟我说,‘你还这么小,手里别沾人命。’结果你把我拖到江湖里了,你说你咋当时就不动脑子想想,进了江湖又让我准备当魔教教主,我能手上不沾人命?你当时要是由着我跟他们一起死,我手里顶多三条人命;现在我是魔教少主了,以后手里可就不会是三条命了。” 手蹭干净了,星河影拍了拍手:“我听大娘说了,江湖正道全都暗戳戳的要找咱们拼命。你现在身上有伤,怕自己扛不住,所以才想赶紧让我扛起来。可是老爹啊,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你就是让我学成了逆命心法,我也没你那个内功啊,到时候还不是一样挨揍。”他说着,笑起来,笑得一双眼弯弯的: “我也明白你的顾虑,你觉得正道那群打架不带脑子的,八成会觉得剑千山知道万仞谷在哪儿,是担心我如果再去找他,被人发现谁都麻烦。” 于是星河影一伸手,拄着腮帮子侧着头:“那我今天再去找他告个别,然后就听你的乖乖闭关,行不行?” 剑千山略是皱着眉头,将一封信扔进了火盆里。眼都不眨,盯着它烧成了灰。 而后忽然有人从外面推开了窗,一股冷风带动火盆里的纸灰飘起来打了个旋。剑千山的眉头锁得更紧,在那纸灰飘到自己身上之前,拂尘一摇,扫开了它。 星河影看得纳闷,眉梢一扬像是十分好奇:“怎么的?道长你现在还不沾俗尘了吗?” “嫌脏。”剑千山淡淡说了一句,星河影一动脑子也就明白了,从窗台上跳进了房内,带些促狭笑意: “听说武林正道要带人打我们逆天命,道长,我猜是有人来问你知不知道万仞谷在哪儿吧?道长想知道么?想知道的话,我告诉你呀?” “万仞谷……?”剑千山重复了一边这个地名,然而却是略略敛眉,摇头,“别说。我不想知道。” 星河影随手关上窗户,转头看着剑千山。于是剑千山慢慢道:“杀人偿命,确实是天经地义,如今正道纠集寻仇,的确无可厚非。但如今师父如何遇害,尚未清楚,剑门若是为了一个正道首座的虚名就强行与逆天命寻仇,倒是更像新官上任三把火。” 他说到这里,略是顿了顿,脸上虽没有表情,眼神却着实嫌恶—— “何况,此次他们来信,是要我借你之口,打探逆天命所在之处。白眉山滕家主还在劝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笑,我倒是纳闷谁才是邪魔外道了。” 星河影听得像是十分赞同,看看剑千山头上依然是他送的那支带朱砂红的瓷簪子,像是十分高兴,伸手去拽剑千山的白发:“道长,如今剑门在江湖里地位算是稳固了许多,可我看你好像很不开心?” “……”剑千山沉默了片刻,转眼看他,“我只是……还有些困惑。” 星河影竖起食指搭在他唇上,忽然笑了起来,而后一把抓起他的手:“跟我来,带你找个乐子。” 剑千山一怔,然而却还是下意识跟着他运起轻功,掠过房顶越过竹林。如果有人能看到他们,大概一瞬间会觉得,他们好像两只鹤,振羽而过。 而后,落在了三十里外,一个比隐仙镇更繁华的城中。星河影却是带着他上了城中最高的一座楼上。不是登楼,而是凭着轻功落在了这座高楼的房顶上。 “你要做什么?” 剑千山有些疑惑,这时候终于有人看到了房顶上多了两个人,其中一人白衣脱尘,腰上一把貌不惊人的拂尘,而他如雪的一头白发上缀着一点红,便如红梅傲雪。他身边的人玄衣干练,腰间一把炫目的银鞘剑,唇边若有若无一些狡猾笑意。 “道长,”星河影忽然伸手解下了腰间钱袋,“百年难遇的景象,要好好看啊。” 他说罢,在剑千山反应过来之前,解开钱袋,一扬手,把里面一叠银票铜钱全都洒了下去。下面的人原是不多,这时候眼见着天上掉钱顿时哄闹一片,乱做一团。几乎滚在了一起。 剑千山看得着实目瞪口呆,他甚至还没有想明白星河影这是在做什么。于是星河影指着下面的人群,看着有人为了抢银票推到老人,也看着有人扶起小孩—— “师兄啊,我早就说你钻牛角尖。人就是因为有善有恶、又善又恶,才是完整的人啊。《道德经》你都陪着我抄了八百遍了,难道还不记得吗?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星河影看着他,唇边带着狡猾笑意,眨了眨眼睛:“所以啊师兄,何必觉得正道就要完美无缺呢?是人就会有不足,这可是最正常的事情。” 剑千山看着他,怔了片刻,忽然有些不确定: “你……就为了和我说这些话?” 星河影侧着头眨了眨眼:“也不是,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剑千山似乎还是有点懵,指了指下面:“那……你这是?” “啊,这些银票吗?”星河影笑嘻嘻地伸手,指尖碰了碰剑千山头上的簪子,而后看着剑千山的眼睛,依然是认真里带点戏谑的语气,眼角眉梢全都是笑: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师兄,当年周幽王为了哄老婆,连江山都给嘚瑟出去了,我这是给你讲天地大道呢,随身带着几百两银子随手一扔,怎么了?” 第110章 谁说剑门无嘴炮 剑千山迎着晨光,手中一张软帕,蘸着清水擦拭道心归崖剑。窗户开着,阳光从窗外照得剑光雪亮,也映得他满头欺霜赛雪的白发仿佛会发光一般。然而束发的却是带朱砂红的簪子,一点艳色,如一支红梅。 剑擦净了,又用干布擦去其上水痕。风鹤鸣这时候正好来找他,进门便正好见他收剑回鞘。道心归崖被剑千山挂着腰边,此时转眼看向风鹤鸣,倒是依然淡然十分的模样: “有事?” “玄刃堂、天山派、白眉山滕家和栖霞山的掌门带人来了,此时正在山门。正法长老已经到山门前了,让我来问师兄,是否要请四家掌门到大殿议事。” 剑千山略是敛眉,风鹤鸣在他提问之前便直接回答:“是为了正道讨伐逆天命的事情。”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91 “……”剑千山沉默了片刻,却是有些奇怪,“逆天命在哪都不知道,就要来商议这个?就算是空中楼阁也早了点吧?” “逆天命所在的地方,找到了。” 剑千山眉心一跳。 这次四个人里,倒是有两个是新面孔。 大殿里,剑千山站在神台下,等到了四位掌门入内。白眉山滕家来的人是滕非云,剑千山对他倒是没什么很深的印象,只记得好像滕家这代六个子女死了五个,就剩下他一人。成云烟依然是栖霞山掌门,身后跟着两个徒弟,只是气色似乎不如前段时候。至于玄刃堂和天山派的掌门,的确是换了人,剑千山想了想这两人应该是当时跟着原本掌门身后的大弟子,然而如今再回想之前的事情,明明只是过了几个月,他竟然觉得恍如隔世了。 剑千山对着四人拱手一礼,于是滕非云在最初一怔之后慌忙回礼。倒是成云烟不爱讲究这些虚礼,只盯着剑千山: “道长继任也已经有一段时间,来的路上我也听闻过道长闲暇之时常去山下镇子帮人做些事情,倒是不少人念着道长的好。” 剑千山没有回答,不知道成云烟意在何处。他等着成云烟继续。 果然,成云烟向他进了一步。即使剑千山明知他功力不如往昔,竟然在一瞬间也因他带着的那股气势略一怔—— “道长既然要造福世人,帮一家一户能帮多少?为何不直接普度众生呢?” 剑千山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样直视回去,那双眼仍是平静如一潭冰湖:“成掌门是想劝贫道攻打魔教?” 成云烟看着他的眼睛,回答得斩钉截铁:“正是。” 于是剑千山看着他,仍是不卑不亢,甚至是极为淡薄:“正道门派多如牛毛,诸位若是联合起来,也不少剑门一个。如今我初掌剑门,家师尸骨未寒,门内也有诸多杂事,成掌门又为何定要剑门前去?” “凌虚剑门乃正道首座,此时既然正道举事,剑门自然责无旁贷。” 正道首座…… 为了这么个名声,二十五年前问归途与水风清决裂;为了这么个名声,星河影不明不白被逐出师门。 “既然如此,”剑千山的唇边,一个有些僵硬的弧度,却似乎是十分出自真心,带着嘲讽的笑,“那么正道首座这个声名,剑门就不要了,送给诸位,谁爱要,谁拿去。” “你?!” 成云烟自然没想到剑千山会说这种话,之前他明明为了这么个名声,明知打不过还要和左留尘斗,甚至折了剑受过辱;明明这个人为了这么个名声,还曾经又与左留尘约战一雪前耻,如今他又能轻飘飘说出来谁爱要谁拿去这种话?! 他是不是疯了!? 剑千山仍是唇角带笑,那笑意还带着僵硬,相比之前倒是不知道好了多少: “师父既然将剑门托付给我,做徒弟的自然要守住家业。然而如今正道首座这名声既然是被我赢回来的,那么自然也可以在我手里送出去。若是几十年后我的徒儿做了剑门掌门,当师父的也能告诉他,这虚名你想要就抢,不要了就扔。” 自从步入剑诀第八重境以后,他总是冷静地好像死水也好像顽石。大道该是安静而理智的,可是他又似乎冷静地过了头,甚至不像一个人类。 直到这时候,风鹤鸣忽然觉得,师兄即使做了掌门,也还是他的师兄。 看似温和谦让,谁都觉得他柔和有礼仿佛春风。然而他其实是有棱角的,只是还没有遇到过需要他锋芒毕露的时刻,以至于太少被人见到。重剑无锋,却不是不可伤人;大巧不工,却不是粗糙简陋。 成云烟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这个人真的没有足够的骨气扛起整个凌虚剑门,问归途又怎么能把身后事交给他? 可是,若他真的从此事中抽身出去,魔教之事…… 成云烟陷入沉默,滕非云却是上前一步,深深一个长揖: “道长,如今魔教祸乱江湖,水风清几乎与整个正道结下血仇。各家门派精英几乎都被其屠杀,如今我等门派即使纠集攻打魔教,恐怕也是蚍蜉撼树。剑门作为正道之首,道长年纪轻轻已有无可估量的修为,此次若是出马,必为正道最大助力。”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么…… 剑千山眨了眨眼,没有理会滕非云的长揖,只是淡淡道:“滕家主所言着实过誉,若是如此,我师弟风鹤鸣武功不逊与门内长老,贫道再派他多领门内弟子,与诸位同去,如何?” “那么道长你?” “剑门事务繁多,两位长老也年事稍高。”剑千山回答地更是果决,“师父在世时已辛苦两位长老操劳许多,如今既然贫道接手剑门,自然该让两位长老从心所欲,莫再为凡尘俗事牵扯。所以此次大事,贫道留在剑门便是。” 话说得圆满,轻飘飘打太极便将滕非云的意思给曲解了一番。滕非云这是被憋了一句,玄刃堂新任的掌门总算是摁不住了: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去吧!怕死你就直说!” 剑千山看看他,这人他还真不记得叫什么了,却也懒得问,只是略一侧头,学着印象里星河影那般呛人的样子: “我倒是不怕死,只是若如你这般糊涂送死,便似乎太傻了些。” “你!——” “好了!” 成云烟转身斥了这人一声,竟然确实有用。大概年龄辈分摆在这里,他终究还是有些威严的。剑千山看着他,忽然又刻薄笑了一声: “成掌门,若要贫道出手,贫道想听实话。” 成云烟看着他,略略的沉默之后,终于慢慢道:“水风清所修《逆命心法》,内力独特。一旦功法大成,除非挫骨扬灰、枭首剜心,否则任何伤势都可极快复原。” 剑千山凝视着他,他终于慢慢道: “逆命心法唯一的破绽,就是当功力运转到极致的时候,敌人不死不可收功,否则肺腑重伤,真气乱流。能做到让他不忍下手格杀的……道长,整个江湖,只有你还有微末可能。” 第111章 魔教少主他想出走 星河影忽然觉得有些心慌。 他说不上来原因,或许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掐指一算都快开春了,抬头看看屋檐,不知道什么时候檐下又多了个燕子窝,这时候有两只燕子飞来飞去衔泥筑巢。他这才想起来,七九河开八九燕来,这会儿已经能算是春天了。 他印象里最长的冬天,居然就这么快要过去了。 星河影还在看着窗外两只燕子,却是忽然就猛地一转身,一把抓住了身后拍过来的一只手。对方一个扬眉,星河影便立刻抢白一句: “别夸我,我肯定骄傲。”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92 当然是水风清。 于是水风清一挑眉,手腕一转就挣开了星河影的爪子,一把拍在他头上:“谁说我要夸你了?”而后一把捏着星河影的耳朵,“你最近是不是又去找你小情人了?” 所谓小情人一定是指剑千山。星河影简直想说一句你怎么这样这样凭空污人清白,眉头一扬一手叉腰:“没有,爱信不信!” “那你给我解释一下,你师兄现在为什么会在万仞谷的迷阵里?” “哈?” “还有几百号正道大军等在谷口。” “啊?” “还有他什么时候掉色了?顶着一头白毛还穿一身白,远看我还以为乌鸡成精了。” 星河影沉默片刻,深沉看着水风清:“我现在怀疑了,他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有亲爹这么损亲儿子的吗?” “我也怀疑,毕竟当年我跟那女人就那一……”水风清说着一顿,即使刹车。然而星河影还是眉头一扬: “就啥?就一次?嗨呀那你挺厉害啊,一发入魂啊。” “闭嘴。”水风清转身一甩衣袖子,“这是我当年犯的错误,我现在就去宰了他弥补错误。” 他这话说完,身后却没动静。水风清假装不在意走了几步,星河影还是没跟上来。他终于没忍住一转身,就看见星河影又趴在窗户前看房檐底下的燕子筑巢。 水风清:“……你不拦着我啊?” 星河影懒洋洋一抬眼皮,转头看他,突然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得了吧,雷声大雨点小。”星河影伸手对屋檐下的燕子勾了勾手指,显然燕子不理他,“上次在长云峰,剑都架到人家脖子上了,回头连个疤都没留下。你要真舍得杀他,早一剑下去了。” 水风清看他这一副摆明耍无赖的模样,颇为无奈拧着眉头:“怎么的?我怕你死了小情人一时想不开撞豆腐自杀,到头还成了我心慈手软是吧?死小子我警告你啊,虽然你现在是第八重境,离第九重可还差了一哆嗦呢,当心你爹我不给你机会!” 星河影一挑眉:“说得跟我在乎一样!你信不信我扭头就跑,明儿就让全天下说书先生帮我宣传!” “宣传啥?” “魔教逆天命,少主离家出走啦!倒霉孩子不想干活,拐着正道掌门私奔到天涯海角去了!” 水风清气得劈手又要打星河影的头,星河影一翻身直接跳到了窗户外:“别急眼啊,你这样很容易被当成做贼心虚的。我师兄不是还在林子里呢?你再不去我去找他啦?” “歇着你的。”水风清转身又从房门出去,临走又喊了一声——“长夜,出来,陪他练功。” 星河影撇撇嘴,紫眸红睫的黑衣人已经出现在了眼前。虽然明知道水风清到底为什么这么紧张他的进度,星河影却还是多少有点不满。眼见着水风清走远了,看看职业陪练长夜,星河影突然就笑眯眯的: “长夜,想吃杏花糖吗?我们去镇上买点糖吃怎么样?” 长夜略是沉默,而后一摇头。星河影略一扬眉,就听长夜慢慢道: “杏花还没开,这时候卖的糖都是去年的存货。” “……”真吃货,在下服了,“那……” “少主,”长夜已经拉开了架势,手中游龙丝略一反光,“教主有令。” 星河影感觉自己好想骂娘,然而他娘早就死了,长夜他娘死的更早,没得骂。看着长夜一副认真模样,星河影略是一顿,突然就有了个坑爹的主意。 水风清手里带着一把剑,人却站在树梢上,看着下面剑千山一人在林子里兜圈子。 万仞谷只是逆天命外面一道防线罢了,谷内的林子本身是个迷阵。这倒是不同于眠狼穴或者折柳山庄的竹林子,那两个都是出自巽道生的手笔,而这是策风子用奇门遁甲设计的。 水风清低头看着剑千山,他的角度倒是正能看到剑千山一头白发用个檀木簪子束起。到不觉得有什么仙气飘飘,反而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像是个未老先衰的人。他仔细盯着剑千山的五官——眼窝一点点深,鼻梁挺,确实像是艾丝穆那女人。然而眉眼里有些微熟悉,他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其实是像他。只是他看到自己的脸都是从镜子里,哪有这种直接面对的机会。 果然是因为对剑千山印象不深?水风清有些微别扭,终于在剑千山下一步又要回到奇门遁甲起点的时候跃下了树梢。 他正落在剑千山眼前,后者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并无什么反应,甚至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水风清略是眯起眼,抱剑而立: “怎么?等不及要去下面陪你师父,特地来逆天命送死?” 略微的沉寂,却只是一瞬间。而后剑千山一手握拳,这时候水风清才注意到,他没带拂尘,只一把剑在腰间。也不是道心归崖剑,虽然剑鞘一样朴实无华,但是少了道心归崖那种灵气,应该只是一把无名铁剑。 一丝疑惑,然而并未多说。剑千山则是略向他进了一步: “我师父他,到底是如何遇害的?问清楚我就走,正道和你那些纠缠,我没兴趣。” 有意思……水风清略略眯眼看着他:“他是自尽,你信么?” 剑千山再度看着他的眼睛,林间寂静,偶尔一声鸟鸣。水风清看着他,而后,突然剑光凛冽! “不行!” 长云峰上,凌虚剑门。剑千山猛地一拳击在门扉,风鹤鸣下意识退了一步,而后才终于反应过来—— “掌门师兄,正道此次派人假扮成你确实不对,但是为了大局……” “住口!”剑千山拂尘一扫,风鹤鸣及时退开,也见到地上一道深深印痕—— “若是为了大局就能不择手段,还叫什么武林正道!” 第112章 谬以千里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剑千山侧身一避躲开水风清这一剑,剑气凛冽,让他几乎下意识地伸手握住剑柄。然而他硬生生压下了这冲动,并未拔剑出鞘。刹那间“叮”一声脆响,阳光下一弧丝光闪过,他这才发现,是水风清这一剑刚好挡住了向他袭来的一根钢丝。 而后一道玄衣身影落在眼前,正挡在他面前,对着钢丝割来的方向,开口带些笑意,甚至能想象得到这人该如何地眉飞色舞—— “长夜,公报私仇,该当何罪啊?” 而后长夜从干巴巴的枯树后面显出身形。睫毛在阳光下像是两团火苗也像是两片血迹。水风清略是敛眉,长夜便立刻单膝跪下:“禀报教主,属下不是少主的对手,甘愿受罚。”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93 水风清一眼看向星河影,于是星河影一脸没看到的模样,反手将火月流云剑举到齐眉,仿佛看到什么稀罕物件似得拨弄剑柄上苍蓝色的剑穗。显然,他借着和长夜过招的名义,直接把长夜引到了这边。长夜初时被他摆了一道,这时候看到剑千山自然怎么都明白了,所以直接向水风清请罪。 水风清也没有跟他计较的心思,一摆手让他起来:“得了吧,他耍心眼子是你能赢的吗?”说罢一拽星河影的后衣领子,“小兔崽子!” 星河影笑嘻嘻转身,却是一眼先看向了剑千山。然而只看了一眼,他忽然一怔: “……道长,我送你的瓷簪子呢?” 剑千山略一敛眉,没有回答。星河影想着大概是他觉得今天八成要打起来,所以换了个不怕磕打的簪子。道理是说得通,可他就是觉得有些不满,一股火气往上撞。转念又冷静了下来,水风清说逆命心法修到第八重的时候,心性难免受影响。好在他还有凌虚剑诀的内功,也不至于失控。 于是他又笑了起来,带着些微挤兑的语气,略是扬眉,开口戏谑调侃:“道长平日一副不食人间烟火又不屑同流合污的模样,怎么如今是开了春儿连道长的榆木脑袋一起化开了?道长是终于决定替江湖武林出手,帮忙诛杀我等邪祟啦?” 水风清抛了个白眼不理他,剑千山却也不说话,只看着星河影。星河影正要继续打趣,却在看到剑千山的眼睛的一瞬又一次顿住。 水风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这孩子今天莫名其妙发呆是不是傻了?刚要问他一句,忽然星河影一拽他胳膊—— “假的!” 几乎同时,一道剑光。“剑千山”这一剑太过突然,水风清立时回头,甩手一掌隔空打向此人。然而对方弃剑在地立刻飞身逃走,手上一甩,一蓬石灰粉炸开。星河影正要追上去,猛地被扑了一脸,只得倒一步跳开,一边拂开满脸石灰一边骂了一句: “日他姥姥!” 这话刚说完,星河影眼睛还没睁开,却突然被水风清一把摁住了肩膀。力量之大几乎一把将他拍到地里,星河影囫囵蹭掉了脸上石灰,转脸就见水风清阴沉着脸色—— “来不及了。” “什么?” 一股血腥味忽然缭绕在他鼻尖,一瞬间他又有些焦躁,强压下去之后,才终于看到,水风清另一手捂着肩头,指缝渗出了些许血迹。 “你!” 水风清冷着脸,从肩头拔出了一根钢针,扔在了地上。星河影忽然觉得脑子里嗡一声,他没想到那人一剑刺来只是虚招,竟然还有暗器偷袭。 而水风清脸上划过一滴冷汗,林子里又突然多了许多脚步声,显然谷口的正道之人已经陆续进来—— “是巽离的人。”他说得很慢,“针上涂了通络的东西……催动了凌虚剑诀的真气。”他顿了片刻,继续补充道,“动手。” 动手这句,是对星河影说的。 星河影一手握拳,水风清没能躲过对方的暗器,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很多。 从第一朵柳芽抽出枝条的时候,他就已经到了逆命心法第八重。 他知道突破第九重需要什么,水风清早就跟他说得足够清楚。所以他一直一直在拖延,一直一直在逃避。听说了剑千山到此,他在一瞬间甚至是雀跃的,因为他觉得剑千山一定会让水风清舍不得太早死,剑千山一定可以拦着正道的人,一定可以帮他化解此次危机…… 他拖延了这么久,无理取闹了这么久,让水风清等了这么久。 然后什么都没改变。 他突然觉得委屈,跟着就是愤怒。可是这样的情绪堆在一起就是冷静,他一手握住了火月流云剑,而后对还有些不明所以的长夜说: “长夜,去,通知大娘,带人迎战,拖住那群正道。我说拖住的意思是往死里打。” 长夜微怔,而星河影的眼睛只盯着水风清,继续慢慢道:“你告诉大娘,她自然明白的。” 水风清似乎十分满意他这样的处理,又是略略一笑。长夜虽然不明白,却依然领命,转眼便消失在林中。 水风清慢慢闭上了眼睛,星河影鼻尖一酸,跟着闭眼运功。 再睁眼时,两双血红的眼睛视线相对。剑出鞘,带着一股杀意—— 找出魔教逆天命所在位置的人,其实是折柳山庄的账房。 折柳山庄沽酒生意遍布神州,而逆天命虽然退隐,但生活所需依然是在的。折柳山庄总览了账本,杏溪镇一个小镇子,买卖数量却远远高于周围。 草蛇灰线,即使逆天命藏得隐蔽,却到底没逃过有心人钻研。剑千山不得不佩服这办法无懈可击,却也宁可他们一辈子找不出逆天命所在。如今策马疾驰穿过杏溪镇,终于见到了一道险要山谷。深谷内竟有密林,而林子外,停着大量马匹。 人不在,马都拴着。剑千山下马查看一眼,顿时也就明白正道众人已经进了林子。此次整个武林几乎震动,凌虚剑门因他拒绝并未出马,此刻也只有他一人单枪匹马而来。 剑千山仍是腰带拂尘,手握道心归崖剑,拴马进了林中。甫一步踏入,他便心头一惊—— 太静了。 抬头,树木竟然都是参天之高。此刻不见太阳,然而树上也没有厚厚的叶子挡住阳光,林中尚算明亮。剑千山环视周围,意识到这里有八卦阵法,略略敛眉开始掐算。 然而只算到一半,他便停了下来。 起风了。 风里,一股血味。 他猛然心惊,索性追着风里血味而行。或许是老天帮他也或许是策风子的疏忽,他竟然真的随着风走到了林间腹地之处。 而后,即使是因凌虚剑诀一度平和如止水的内心,也忍不住狠狠震颤。 横尸遍地,满地的残肢断臂,污血几乎浸透了地面。血腥味让他胃里一阵痉挛,然而他却移不开目光。 在尸山血海中间,玄衣青年一手持剑,另一手却揽着另一个男人。水风清的胸膛再没了起伏,只有一个血洞。剑千山觉得心跳的很快,那个青年终于回头,曾经满眼的星星,这时候大概是全都陨落了吧,空空的只有幽黑。他看着他,又看看白发中簪子露出的那一点嫣红,忽然笑了,笑着,就落了一行泪,像是所有的星星都从这行眼泪里流了出去—— “你怎么……才来啊。” 第113章 没有凶手 万仞谷一战,正道人马损失三成,却连谷林中迷阵都未突破。根据生还者的描述,他们只记得入谷之后在林中迷失了方向。而后林间忽然起了白雾,从那之后便人事不知。直到次日正午,才在万仞谷外醒来,所见便是白衣白发的道长守在谷口,迎着阳光细细擦剑。 御寒斜认得那是凌虚剑门新任的掌门剑千山,多看了几眼,才发觉他右手虎口处裹着药棉、白袍上沾着血迹。 而剑上光洁如冰,他却依然在一丝不苟地擦拭。或许不合适,但是他却突然想到了一段民间流传的禅语——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94 说书人总爱闲谈,说此等境界是愚妄执着,真正的境界该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然而在大智若愚之外,还有人是大愚若智。凡俗小人,偶然听到一句大智慧的言语,便拾人牙慧,用以嘲笑那些苦修的人,仿佛这就证明了自己有如何超凡脱俗的境界。 可,看到剑千山静默擦剑的时候,就会发现,他这时候所体现出的那种神圣而专注的神态,本身就已经带着超然物外的气息。 剑千山仿佛一直都没注意到御寒斜已经醒来,也没注意到他坐起来看着他的模样。剑千山只将手里道心归崖剑擦到一尘不染,重新归鞘,这才起身,看着他,慢慢开口问道: “断金小筑少主,御寒斜御公子?” 御寒斜怔怔点头,于是剑千山亦回敬一个颔首:“门内事多,贫道要先行赶回剑门。诸位只是中了逆天命的迷烟,醒来之后自行调息便无大碍。” 御寒斜又是怔怔地点头,于是剑千山起身,牵起了自己的马:“那么,此地的诸位就交给御公子照看了。” 御寒斜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想要起身证明一下自己无碍,却一时间使不上力气。剑千山便走到他面前,留下水袋干粮,这才上马离开。 从此江湖正道,皆知剑千山虽未派出门下任何弟子,却一人独闯万仞谷,救下了正道大半英杰。 而与之相对,魔教逆天命恶名再度重出。生还者信誓旦旦,眼见星河影与水风清皆是双目赤红,眼中全无他人,只招招夺命相搏。而结果,是星河影一剑穿胸亲手杀了水风清。水风清身死,星河影便像是发了狂一般屠杀在场正道,唯有被其强横内力震昏过去的,这才万幸捡了一条小命。 说书人的话本又添了新篇,长云峰的宫观却依然静寂。 剑千山在问归途的灵位前点上了三柱清香。他背后,站着正法长老与明心长老,两人脸上神情迥异。正法长老一脸阴沉严肃,明心长老却是仍然一口一口喝着他那一葫芦仿佛永远喝不干的酒。剑千山上香之后,转身看着两位长老,片刻的沉默之后,才终于继续开口: “两位长老……都知道了吗?” 正法长老颔首,而明心长老却是又笑了一声:“师兄,他还没说是什么事情呢,你就知道了?” 正法长老冷着一张脸:“他从万仞谷回来,自然是见到了水风清。除了掌门师兄修炼逆命心法之事,还有什么大事能让你我二人都到先贤殿?” 逆命心法…… 剑千山眼里眸光略动:“只是其一。” 明心长老看着他,又是猛地灌了一口酒。他是什么时候开始酗酒的?应该是从身为明心长老,理当关注掌门功法修为,却突然发现掌门师兄瞒着他修炼了逆命心法,并且已经有了走火入魔的兆头……从那时候,开始的。 剑千山的唇角勉强挽起一丝苦笑,忽然对着两位长老长揖一礼—— “多谢二位长老照拂。” 他们明知道真相,却没有告诉他。因为那时候他正处在心性动摇之时,若乍然得知师父死因,或许……谁知道会有怎么样的或许?剑千山直起腰来,凝视着两位长老的眼睛: “阿影他,已经告诉我了。” 万仞谷中,遍地的尸骨里,星河影带着一身血污,看着剑千山。 他多好看啊,一身白衣干干净净,看着就好像能闻到新雪凛冽的味道;那一头白发,像是流云堆雪。他长得也白净,白衣白发衬着一张脸好像会发光一样。不,不是好像会发光,是他整个人都是会发光的。 显然不适合在这样的地方出现。 星河影看着他,或许一身的热血这时候都变成了某种滚烫的毒液,他不知道是因为逆命心法强悍凶狠的内力影响了心性,还是他骨子里本来就有的恶毒终于爆发了出来。泪痕被蒸干,他看着剑千山,忽然开口: “你知道师父是怎么死的吗?” 剑千山的眼里有一丝战栗一般的情绪闪过,却被星河影捕捉到了,于是他微微笑着,慢慢道: “他在凌虚剑诀大成之后,修炼了逆命心法。” 他看着剑千山的眼睛,像是木然也像是残酷,一字一句慢慢地,继续道:“逆命心法的真气是逆流,而凌虚剑诀的真气是顺流。在我之前,我爹——哦,是你爹——他找了很多人,试着同时容纳逆命心法和凌虚剑诀的真气。 “除了我,他们都死了。” 星河影顿了片刻,揽着水风清尸身的手紧了一分: “他也是,不过不一样。逆天命的教主传承,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才可以的。” 剑千山只觉得脑子里塞着的是一团乱麻,在星河影的叙述里他找不到头也找不到尾。于是星河影歪着头看了看他,忽然唇边挽起一抹笑意,像是很开怀也像是很邪恶,剑千山一瞬间甚至无法解读他笑里的含义。 “道长,你还不明白吗?凌虚剑诀是忘情,所以剑诀的境界是豁然逍遥、出世忘尘。可是逆命心法是任情,逆天命历代教主,无一不是杀伐随意、纵情任性。你说师父他一个绝情弃爱的人,再修炼让人颠倒放纵的功法,他怎么能不走火入魔啊?” 走火入魔…… 星河影又低头,看了看水风清的尸身:“他哪天,真的是去找师父,想问你的身世。可是那时候师父失控了,他又不能对师父下杀手,反而是自己受了内伤。师父那时候应该是有点清醒了……师父他是自绝经脉。” 七窍流血,却面容安详。 是自绝经脉啊。 那时候,师父应该是觉得,解脱了吧? 剑千山回想起师父眼里闪过的红光,忽然觉得很累,却也忽然觉得如释重负。 原来没有凶手。 幸好没有凶手。 第114章 你比流氓还流氓 风里带着一股暖意,剑千山伸手,掌心抚在院子里那棵老梅树上。树皮不像是深冬那时一般冷硬,他感受到了一股生机在此流动。冬天总归是过去了,不论发生过什么,春天总是会来的。 真是个漫长的冬天啊,不过,到底还是熬过去了。 耳边一声很低的冷笑,带着血腥味,夹着芙蓉香,突兀出现。剑千山转身,果然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背后多了个人。 星河影手上握着那把花哨的银鞘剑,这时候倚着对面的另一棵老梅树,脸上带着近似嘲笑的神色。剑千山看着他,终于听到了他一声嗤笑:“道长宅心仁厚,对一草一木都如此深情,真是令人佩服。有这时间,要不要帮我擦擦剑啊?” 他说着,戏谑调侃一样将火月流云剑举到剑千山眼前。剑千山少有机会能看清他手里这把剑的模样,这时候多看了两眼,原来银鞘上镂空的花纹是二十八宿星图,透过镂空的纹路,能看到剑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红色。 星河影太懒,连擦剑都擦不干净。以前在门内的时候他就总是借故耍赖,让剑千山帮他养剑,然而如今,哪有让一派掌门帮人擦剑的?他说这话纯属调侃,带点折辱的意思。剑千山倒是不恼,抬手握住剑鞘,将火月流云剑拔了出来。 剑穗上沉甸甸的,他略有些疑惑,正要伸手去握,却被星河影一把抓住了手腕:“你别碰。”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95 血腥味扑鼻,于是剑千山顿时明白了,剑穗上大概是浸透了鲜血,只是因为颜色较深,,所以乍一眼没有看出来罢了。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时候皱起了眉头,只是嘴角一动,压着胃里的翻上来的不适。星河影一把将剑夺了回来收入剑鞘,而后唇角一抿,解释一句:“别沾你一手血。”而后略略退开了一步,“让人看见了,解释不清楚。” 大概是万仞谷那次落了什么毛病,剑千山闻到血味总觉得恶心。星河影身上还有刺鼻的血腥味,这时候尴尬地沉默了片刻,而后星河影又退开了一步,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只小兔子玉坠,放到了剑千山对面的老梅树上: “我今天杀了很多人。”他说,“你知道江湖里有个机关陷阱手段出名的,叫流马堂的门派吗?我今天把他们灭门了。” 剑千山似乎并不惊讶,也或许是明明惊讶却只是面无表情。星河影看着他的眼睛,伸手点了点小兔子玉坠儿的耳朵:“做了什么事就要承担什么后果,这不是师父以前常告诉我们的?既然正道当时联手要逆天命死,那么现在逆天命的人回来报复,不是也很正常。道长,”星河影终于露出了少见的严肃模样,只是唇边还带着戏谑的笑意,他把严肃的事情伪装得如同玩笑—— “如果我要一个个,把当天去过万仞谷的所有门派都灭门,你会带着剑门的人,为了所谓的天下大义,杀我吗?” 剑千山看着他,忽然想起来明明以前星河影也问过他类似的问题的。他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 ——如果真是有朝一日,全天下都要杀你,只要你没错,我就给你担着。 可如果,他错了呢?他要杀天下人,他大错特错。 那双眼里忽然有些像是叹息也像是悲悯的情绪:“冤冤相报何时了。” 星河影便对他眨了眨眼,脸上还有笑涡:“所以道长在劝我住手是吗?道长好生豁达,那么道长也不想知道是谁让师父当年修炼逆命心法,造成如今他自绝经脉的结果的?” “……”沉默。 于是星河影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他没说。”这个“他”,显而易见指的是水风清,“他可能是不想让我再卷进这些事,谁知道呢。” 没有说吗?所以是想让所有恩怨都这么含糊过去吗?剑千山这样想,然后星河影又笑了起来:“道长你这么信任我吗?师父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信我爹。你就这么轻信我?也许他虽然没说,但是我知道是谁造成了如今的结果,就是不想告诉道长你呢?” 剑千山仍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星河影便像是没了玩伴儿的小孩,撇了撇嘴:“道长,你可真没劲啊。” 他说着,拎起了小兔子玉坠,向剑千山抛了过去。剑千山一把接住,他便抱臂倚着梅树,用一种轻佻而戏谑的语气说到:“好看么?羊脂白的。你跟这兔子一样白,我就拿来给你了。” 的确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兔子眼睛的地方嵌了两粒鸽血红,着实好看。入手温润舒适,玉坠上的璎珞干净漂亮。于是剑千山看着他,终于开口问了一句: “哪来的?” 星河影的笑意十分恶劣:“我说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你信不信?我说了,今天我灭了流马堂满门,他们堂主家十六岁的小闺女身上带的,我觉得好看,就拿来了。” 剑千山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变化,显然不信。星河影又撇了撇嘴,于是剑千山淡淡开口,向他略是走近了一些: “你身上全都是血,手和脸上却很干净,是在见我之前特意洗过了么?” 星河影顿时语塞,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而后唇角一拧:“没有!” “剑穗上全都是血,这个玉坠却很干净,是在哪个玉器店买的么?” “不是!” 剑千山略是歪头,指着星河影倚着的那棵梅树上一个鸟窝:“你以前跟我说,乌鸦喜欢叼各种东西堆在窝里,吸引雌鸟的注意。你上次塞给我左留尘的玉坠、窑变瓷的簪子,这次又拿来玉佩,以前还塞了一大堆吃的玩的闪光的不闪光的东西给我……你是在学乌鸦吗?” “你别瞎说!” 于是剑千山忽然笑了起来,笑意的弧度越发自然。他看着星河影,眨了眨眼:“阿影,我以前觉得你是花孔雀,现在才发现,原来你是乌鸦啊。” 星河影略一怔,继而拧着眉头转身要走。剑千山却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在他离开之前,忽视那股血腥味,探身咬住了星河影的唇。 星河影吓得差点原地蹦起来,然而剑千山却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道长的吻技依然十分生疏,只知道闭上眼睛叼着对方的唇舔舔磨磨,却是比以前认定两个人嘴碰嘴就可以的水准高得多了。星河影在最初的惊吓之后终于反应过来,而后一把推开了剑千山。 剑千山没防备,踉跄了两步。星河影睁大眼睛看着他,比这模样才是真像个受惊的兔子: “你!你怎么,你怎么连流氓都敢调戏啊?!”一句说完,没等剑千山开口,红着一张脸转身逃走。 剑千山:“……” 似乎,吓到他了? 可是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有过呀?问什么亲一口还能把他吓成这样?剑千山拿起那只小兔子玉坠,十分不解地敲了敲小兔子的脑门儿: “……你知道为什么吗?” 第115章 来年围观坟头草 逆天命反扑江湖正道,寻仇报复之举,震惊大半江湖。短短七日,三家小门派已经被灭门。星河影放话出去,说这三家不过是杀鸡儆猴。逆天命已然复出,随后便要一统武林邪道势力,定要与正道寻仇。一时间正道武林大乱,又是不解又是惶恐。 不解的是,根据生还者的说法,明明是星河影自己杀了水风清,正道联军连万仞谷外面的林子都没攻破,他寻个什么劲的仇? 惶恐的是,逆天命养精蓄锐二十年,当年诸如飞针娘子在内的七护法恐怕不仅没死,八成是更老奸巨猾。当年水风清能一个人搅得整个武林不得安宁,现在换一个星河影,再带上其余的邪道势力——这他娘的还让不让正道活了?! 关键时刻,抱对大腿就十分重要。虽然玄刃堂、天山派、栖霞山这些门派都是实力可数的名门正派,然而这种关头,谁都知道最靠谱的还是凌虚剑门。 然而抱大腿需要脸皮,星河影派人给诸家正道同门送了信去,大意就是对正道的脸皮厚度寄予深情嘲讽,并且表示希望他们回忆一下自己的丰功伟绩:问归途在世的时候一个个怀疑剑千山的出身;问归途尸骨未寒的时候又一个个的欺负剑千山修为尚浅。就连到万仞谷挑事,还找人假扮剑千山去打头阵。如此脸皮,魔教势力表示实在佩服。 被魔教佩服脸皮厚度,简直是名门正派的奇耻大辱。据说成云烟收到信之后被气得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其余正道则是陷入了丢脸和丢命到底哪个比较可怕的艰难抉择。 一个人就搞得整个江湖一团乱,大概这也算是魔教教主某种特长。剑千山却是无暇思量到底星河影想干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心底有些乱。思量许久,带了些香烛纸钱,独自往化寂峰去了。 有的问题,别人开导是没有用的,只能让他自己去想。剑千山到了化寂峰,却发现还有别人也在此处。 星河影怀里抱着个匣子,听到身后有声音,转过头,刚好和他四目相对。剑千山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是发现星河影两只眼睛有些红。 为什么? 是哭过吗? 为什么会哭? 剑千山有些茫然,看着星河影手里的盒子。星河影沉默了片刻,忽然扭过头,冷笑了一声: “道长如今正在绝情弃爱的境界,怎么还想起来到化寂峰了?活人不够道长琢磨的,还得再琢磨一下死人是怎么的?” 怎么以前没发现,他说话这么难听?还是说,其实他以前也这么说话,只是都是对别人如此,于是自己就从来都没有注意到?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96 剑千山带些懵然看着他,于是星河影抿着嘴又不说话了。剑千山的目光又落到星河影抱着的匣子上,他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预感——他似乎,猜到那匣子里是什么了。 星河影看着他的脸,左看右看也看不到什么情绪,倒是莫名其妙把自己气得不行,转身到了问归途的墓碑前,摸了摸那块大青石。上面是剑千山亲手刻字,笔锋乍看温润却含着刚正,像是他这个人,藏锋敛芒。星河影盯着碑文,忽然慢慢开口: “他知道我写字丑,说了不要坟冢,更不要我给他写灵位。” 剑千山知道他指的是水风清,却不知道他在这时候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于是星河影转身,看着他,举起了手里的匣子: “你要不要猜猜这里是什么?很好猜的。” 剑千山觉得自己猜到了,他走到了星河影面前,星河影却看着他面无表情的那张脸,突然又冷笑出声: “是骨灰。” 星河影将匣子直接放在了问归途的墓碑上面:“你说我为什么来?还不是为了给他发丧。他说要我把他心脏挖出来,挂房梁上做风干腊肉,有时间就涮火锅吃了。好玩么?” 剑千山看着星河影,似乎有些惊讶,可是那张脸还是淡然的模样。星河影看着他,突然就抬脚狠狠踩了他一脚。剑千山吃痛让开一步,眉头略是一皱,于是星河影就笑了出来,而且是开怀大笑: “原来你不是木头人啊,原来你知道疼啊。” 他笑着,眼泪就掉出来了,一边掉眼泪一边一把打开了骨灰盒,转身把里面的骨灰全都洒在了问归途的坟上。剑千山一惊,却见星河影连木匣子都狠狠掷在问归途的墓碑上,砸了个碎。而后他指着那堆破破烂烂的木头,脸上挂着眼泪,却是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 “我把你送来了,你养我,我按你说的给你送终,以后咱俩就两清!破魔教老子爱管就管,败家败出去你也怪不着我!水风清!老不死的!我祝你九泉之下被你师兄揍得你娘都认不出来!” 他说完,衣服袖子囫囵一擦脸,鼻涕眼泪全都直接蹭在价值不菲的杭绸衣料上。剑千山还在一头雾水,星河影突然冲过来又要踩他的脚。剑千山错一步直接让了开,星河影便瞪着他: “你以前拿拂尘甩我的时候我都不躲,凭什么现在我踩你你要躲?!” 剑千山:“???” 星河影气的又一跺脚,拽着剑千山的衣袖指着满地的骨灰,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如果水风清这时候在眼前他就会狠狠地上去咬他一样:“你看见了吗?他让我把他的心挖出来还不够,他还让我把他挫骨扬灰、把他全都磨成碎渣渣,然后全都撒到师父坟头上!到时候师父的坟头草全是从他的骨灰上长出来的,你见过他这么不像话的吗?!你见过他这么讨人厌的吗!” 没见过,当然没见过。剑千山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生时不得安宁,连死后也要让自己尸骨无存。他看着星河影又哭又笑疯疯癫癫的样子,忽然觉得明白了为什么那时候自己忍不住会想亲星河影一下。 因为看到他这样,自己也会难受啊。 于是剑千山忽然伸手,一把将星河影抱在了怀里。 他感觉到那人又是浑身一僵,像是上次被他亲了一口的时候一样。这次他抱得很紧,应该不会被推开。剑千山做好了被他踩一脚的心理准备,却不防星河影忽然伸手揽住了他脊背。 然后埋头在他肩膀,没出声,只是剑千山觉得肩头一片湿热,大概是被浸透了。也不知道是鼻涕还是眼泪,反正这道袍是要洗了。 “凭什么啊……” 他听到星河影的声音,像是带着天大的委屈—— “凭什么……只有杀了他才能到逆命心法第九重啊……又不是我想学的,凭什么,要我杀他啊……” 第116章 就算你忙也得陪我 正法长老觉得剑千山最近好像有点怪。 最显然的例子就是他越来爱到千机峰练剑,而且专门是在归墟崖、对着那块大青石。虽然剑千山以前也喜欢对着那块石头练剑,可以往他哪有练完剑就回房处理门内事务这么闷? 正法长老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到底哪里让他觉得别扭,直到是明心长老一边咋舌一边勾着他肩膀感叹: “哎呀,自打没有了小影子,门内冷清了好多。小徒弟都没有像小影子这么会玩的,千山这两天成天板着脸,鹤鸣这孩子还死气沉沉的……师兄啊,你说我会不会因为成天看着他们俩而英年早逝啊?” “……你都六十了,还叫英年?” “有个词叫云英未嫁,我叫叶云,又没娶老婆没嫁,所以我还是英年。” 正法长老:“你把星河影给我叫回来,带坏门内长老,我要打死他。” “不用叫,他刚刚过去。” “啊?”正法长老一愣,转身找去,明心长老便一把拉住他:“哎,他奔着千山那边去了,人家俩人卿卿我我,你捣什么乱?” 正法长老懵了一下,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味——“千山是出家人!出家人!!” “出家了又不是净身了,太监还能找宫女呢!” “叶云!”正法长老忍无可忍,一把揪住明心长老的耳朵,“你到底记不记得你他娘的也是出家人!” “道长,为什么每次我来找你,你好像都很忙。” 剑千山略一停笔,星河影以为他八成头都不会抬起来,便打算从窗户直接翻进房内。刚抓住窗框,就见剑千山放下了手里的笔,抬头看着他: “的确很忙,不过总有和你说几句话的时间。” 星河影抬头看他,分心之下手一滑,一声闷哼直接摔进了屋里。 剑千山:“疼么?” “……”星河影爬起来掸掸衣角,满脸的若无其事,像是信口闲谈一样说到,“道长,下次能不在我忙着落地的时候突然做这种让人误会的事情吗?” 剑千山凝视着星河影的眼睛,反反复复琢磨了片刻,才认真是十分地看着他: “我做了什么?你问话我回答,有哪里不对吗?” “……”星河影沉默片刻,看着剑千山,“道长,其实你跟正道是说好了,打算气死我,这样就可以兵不血刃化解魔教势力,对吧?” 他说着一扭头,满脸不屑的样子,说话倒是更刻薄了几分:“以前我成天讨好道长,也不见道长怎么回应。俗话说上赶子不是买卖,如今道长就算想听,我却不想再跟道长说那些好话了。” 这话说的着实不是个东西,剑千山却是拂尘往臂弯一搭,依然是十分顺理成章的模样,认认真真反问星河影:“贫道也很奇怪,贫道每日都在剑门里修行理事,也不曾外出,究竟是谁一边成天往这里扰人清修,一边又趾高气昂说着自己不想来?” “……”星河影被剑千山这突然的牙尖嘴利给憋了一瞬,认认真真看着剑千山。于是剑千山将拂尘挂回了腰间: “贫道只是不喜诡辩争论,并非不会辩驳。”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97 星河影便略略眯起了眼睛,一副士别三日刮目相待的神情:“好啊,我也不是来跟道长斗嘴的。” 他说罢,转身坐到了桌边:“下棋吗?道长?” 下棋?剑千山略带着疑惑看他,星河影一手撑着下颌,侧脸看他:“道长就算足不出户,也应该知道逆天命现在要做什么。” “……”剑千山看着他,星河影的唇边是一抹笑:“对,就是找那群江湖正道一个个寻仇。道长啊,你该不会还以为我是你那个傻乎乎的小师弟吧?” 我可从没觉得你傻。剑千山心里念叨了一句,星河影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般,笑意带点讽刺:“总觉得事情拖下去就能等来转机,最后事情变得更糟,这不叫傻叫什么。道长你比我还傻。”他看着剑千山,那双眼里没有星星,“你都不知道有人在等你。” 剑千山闻言愕然,正要问星河影是什么意思,星河影却转脸不看他,目光落在窗边棋盘上:“我若带人攻打正道,他们定然会找剑门求援。” 所以…… “我不想跟剑门打。理由太多了,不值当、打不起、没必要……”星河影又是一手把玩腰间火月流云剑的剑穗,“所以我们简单一点,我和你,下盘棋。”他又看着剑千山,带些戏谑笑意,“我若赢了,剑门不许插手此事。” 虽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但是星河影下棋的水平……剑千山觉得他着实有些不可理喻,想来即使是修习逆命心法也不能让人一夜之间成个国手吧? “那你要是输了呢?”剑千山顺势一句反问,星河影唇角便扬起一个得逞似得笑意: “雪狼堡也是中原武林一根刺不是么?我若是输了,逆天命从此退居塞外,到时候我们和雪狼堡两虎相争,也是中原看热闹捡便宜。” “我又焉知你们不会联手反扑中原。” “所以我再加一条,”星河影唇角笑意更深,看着剑千山的模样像是有了十成十的把握,一字一字盯着剑千山的眼睛—— “我若是输了,逆天命退居塞外,并且我死之前,全教上下,绝不再入中原武林一步。” 剑千山眼里,像是有波纹猛地一震。大概就好像是翠玉湖上的冰,突然在最薄的地方被人一锤砸了上去。然而只是一瞬,他又敛眉,看着星河影。后者却没给他多说什么的机会,卷起茶杯茶壶坐到棋盘对面,拈起一颗黑子: “所以道长,我就不客气了。”他说着,拈着棋子在棋盘上左看右看。剑千山慢慢坐到他对面,伸手一摸,壶里的茶仍是热的,便倒了一杯。 茶还没沾唇,就见星河影一颗棋子放在了棋盘正中间。 ……起手天元。剑千山看着星河影,一直没什么情绪的眼里终于明显地有了不一样的意思:你他娘的果然还是不会下棋。 “快点吧道长,知道你下棋非得喝茶,茶水都热着呢。” 这人到底是想做什么?难道是雪狼堡那边有他什么目标?小时候每次跟问归途对局他都要琢磨许久,想不起来喝水,等他一步棋走完茶都凉了,所以剑千山慢慢就养成了下棋前先喝一口茶的习惯。这时候琢磨着星河影为何非得求败,一口清茶入喉,看着星河影的眼睛,拈起了一枚白子。 第117章 下棋是假,撩你是真 白子在手,然而剑千山犹豫片刻,却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求胜。难道这就是星河影的目的?故意用离开中原的说法,让他心性动摇? 可是……不应该啊。剑千山忽然很是疑惑—— 明明他已经走到了断情的境界,出关那时候看到星河影,也的确心如止水。可是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他越来越奇怪? 境界不进反退,看到星河影的时候,明明已经在心里不断默念《清静经》,为什么还会几度心绪难平? 到底他哪里走错了路? 星河影显然不知道他心里的种种计较,只是一手托腮,笑眯眯看着他:“道长,你倒是落子啊。” 剑千山只觉莫名有些恼怒,略是闭目缓了缓神,而后睁眼凝视星河影:“换象棋吧。” “为什么?”星河影唇角带着笑,那笑里带着挑衅的意思,“道长不是最精此道,难道还怕自己输?” 剑千山看着星河影带坏笑的模样,手里白子要放回棋罐,却又转而握在了手心。他抬眼看着星河影,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谁教你的模仿棋?” 星河影眨眨眼,一脸无辜看着剑千山。剑千山忽然想笑,脸上却毫无变化,只看着星河影的眼睛:“你在门内十余年,只陪着明心长老下过象棋,还几乎次次输给他。你根本不懂围棋,如果不是有意要输,就是有人指点。” 剑千山看着棋盘上天元的那颗黑子:“你知不知道围棋是执白先行?” “……啊?” 果然还是不会下。剑千山看着他:“教你这招的人是不是告诉你,黑子占据天元,然后我下在哪里,你就落子在相对的位置,不管我怎么下你只要照搬照抄就是,这样最后只能点活子数目,你就可以用正中间天元这颗棋子赢我一子?” 星河影又是眨了眨眼,满脸的无辜并着满脸的认真:“所以道长你要认输吗?” 趁着茶还没凉,剑千山又喝了一口,却觉得上好香茗十分不是滋味,抬眼看着星河影:“你知道什么叫‘座子’吗?” 星河影眨眼看他,于是剑千山又问:“你知道什么叫‘征棋’吗?” 星河影依然看着他,剑千山觉得脑子里都成了一团浆糊:“你知道什么叫‘还棋头’吗?” “我不知道。”星河影歪了歪头,“所以道长说的都是破这种无赖招数的办法?” 剑千山看着星河影,一时间不知是心绪起伏还是被他气得,竟然觉得突然有点晕。他一手扶着额头,就见星河影忽然起身—— “可是道长,我就没打算真跟你下棋啊。我往杯里放的蒙汗药有二两了,我该夸你现在才晕真是内功深厚呢,还是该说你居然尝不出来真是愧对香茗呢?……” “……”剑千山试图看清星河影的神色,可他头脑里昏昏沉沉,眼前也一片模糊。他咬着牙不肯就么放自己昏过去,于是星河影走到他身边伸手把他揽进怀里,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把他的头摁在自己肩上: “乖,好好睡会儿。” 芙蓉香没过鼻端,剑千山听到他这样一句话,终于是再没撑住。 “长夜,你回来啦?” 长夜刚从镇子上回来,正用湿手巾卸掉易容用的伪装之物,抬眼就见星河影坐在荷花池的围栏上。这人一腿踩着栏杆一手拄着下颌侧头看他,脸上带着迷之笑意:“来,我们聊聊?” “……”片刻的沉默,长夜看着他,忽然慢慢开口,“你不喜欢下棋。” “嗯。” “所以我给你讲阵法套路也没用。”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98 “嗯。” “所以我直接教你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办法。”长夜说罢,双手抱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笃定点头。星河影一瞬间很想直接把他扔进水里:“……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座子、征棋、还棋头!还有你怎么不告诉我围棋是执白先行的?!” 长夜脸上一副惊讶模样:“他这么认真跟你下的?我还以为他会看你不懂就让着你一点呢。” “……你下次假装惊讶的时候能认真一点吗?你觉得他像是能放水糊弄的人?” “我又不了解他。”长夜回答得仍是滴水不漏,就是有一股子醋味,“哪有你那种看一眼就知道真假的程度。” 这他娘的陈年老醋,要不是怕长昼变成厉鬼回来找他,星河影真想掐着脖子把长夜扔水池子里去:“矫情死你了!”星河影骂完一句,也没法真跟长夜计较什么,气的够呛,从栏杆上翻下来转身便走。长夜追了一步,他头都没回抢白一句: “我去看他醒了没有,我怕药量不够把二娘给的那一包全都倒下去了,估计他要头疼。你要是没事的话去二娘那帮我问问……” 问什么? 星河影走得太快,长夜没听清,估计星河影也没打算让他听清。到底心里不太舒服,长夜靠着廊柱坐在了栏杆上,看着水面出神。而后伸手从怀里摸出个纸包,打开,是一包杏花糖。 这时候杏花还没开,镇子上卖的糖都是去年剩下的。这是他之前对星河影说过的话。 可是他还是想吃糖了。掰一角放进嘴里,先是黏糊糊、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的、很腻的甜味,而后,慢慢就变成了放久的糖特有的,又酸又苦的味道。长夜慢慢嚼完了一角糖,而后又拈起一块,坐在原地一口一口地吃糖。 剑千山做了一个梦。 他看到一条很长的路,两侧开满火红的鲜花。眼前是一条小路,路上,略远的地方,两个人背对他,并肩慢慢走远。那两个人一人穿了简单的素白道袍,另一人则是玄黑的锦缎华服,离得很近,细看就发现他们的手牵在一起。他忽然觉得眼眶发酸,想要追过去,然而低头一看,脚下没有了路,只剩一根很细的丝。他就悬在丝上,忽然有风吹过,丝线一晃,他向着万丈深渊掉了下去—— 剑千山身子一震,猛地睁眼。 入眼是满室金灿灿的阳光,他一时间分不清这是朝阳还是夕阳。而后鼻尖飘来一股芙蓉香,带着些许甜味—— “道长,睡得好吗?” 第118章 教主夫君还是教主夫人 星河影看着剑千山醒了过来,一瞬间其实是在想,自己会不会挨揍。 毕竟耍诈这事儿的确理亏,而且不太光彩。剑千山以前虽然对他偷奸耍滑的把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现在不知道还会不会那么纵容他—— 剑千山却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等到星河影实在不知道他想干嘛的时候,他突然眉头略是一皱: “你是谁?” 星河影一愣,伸手在他眼睛晃了晃:“道长?这是几?” 剑千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摁在床上而后借力坐了起来,转头看着星河影。那双眼像是千里平湖,连风波都没有,星河影看得心里一慌,单膝跪在床上伸手去摸他脑门:“师兄你别吓我啊!二娘说了那药吃多了顶多头疼!你……” 指尖还没碰到,又被剑千山另一手抓住摁了下去。星河影急着要挣开,剑千山有些摁不住他,没奈何略一倾身,双唇在他额头上碰了一下。 确实管用。星河影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像是被点了穴定了身,一动不动看着剑千山。剑千山自己也是一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 星河影眯起了眼睛,开口带着三分冷:“道长,出家人不打诳语。” 剑千山便松开了他的手,施施然一整衣衫,仍是一副淡若流云的模样:“子曰,以直报怨。你设局骗我,我反将你一军,又如何?” 星河影仍是看着他,剑千山自己也觉得有几分尴尬。原本的确是想诈他一下,可不知为何,看他那副慌张模样,竟然一下就泄了气。剑千山正是又要开口说上两句,却突然被星河影一把捏住了下颌。然后唇上忽然温热,是星河影亲了他一下。 却也只是一下,蜻蜓点水那般轻轻一碰。剑千山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吻就结束了。他看着星河影的眼睛,却见那双眼里一瞬有什么东西一闪一灭。大概是小星星亮起来过,然后又灭掉了: “道长既然无恙,就安心在逆天命休息几日。这些天江湖上不安稳,等此间事了我送道长回去。” 星河影说完,起身离开了床榻:“我还有点事要办,道长有事就喊长夜。” 星河影转身出门,火月流云剑就放在桌上,他顺手拎着剑出了门。苍蓝色的剑穗不知道是换了个新的还是洗干净了,剑千山看着它晃晃悠悠的样子,莫名联想到了自己的拂尘。 门一响,星河影已经出去了。剑千山伸手拿起放在枕边的拂尘,没想到星河影居然把它也带了过来。 窗外阳光渐暗,原来是夕阳。 再见面,已经是两日之后。 彼时星河影拎着一只血淋淋的布兜,刚刚从外面回来。正踏上临水的回廊要去偏院,就见回廊上剑千山手执拂尘,在和一曼妙女子说着什么。 剑千山的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自打他到了凌虚剑诀第八重境界以后,没有表情才是他最正常的表情。只是他的语气放的很轻柔,像是刻意不想惊到对面的女人: “劳姑娘费心。” 女人一身红衣,艳如红霞也衬得人妖娆惊艳,看面相的确如个妙龄少女。听剑千山这么一句话,噗嗤一笑,像是极为满意,便着实可称为笑靥如花。星河影便突然笑了一声,十分响亮喊了一句: “大娘!我回来了!” 飞针娘子转眼看他,半带娇嗔唾了一句:“臭小子,真没人管得住你了是么?” “哪有。”星河影仍是笑嘻嘻回了一句,“大娘说什么我都听的。”这话是这么说,却刻意咬重了“大娘”两字,只差没直说别装嫩。 飞针娘子半掩着樱桃小口笑了起来,像是没听出来星河影话里的重音一样:“说得好听,怎么不过来给我掐个肩揉揉背?” 星河影提了提手里的布包:“大娘,这我可没办法。”他目光转向了剑千山,“何况道长不食人间烟火,最受不了血腥味,看你们聊得这么高兴,我还是绕路另走,洗干净了再见二位。” 话这么说,脚下没挪。剑千山淡淡扫他一眼,亦没开口,只拂尘一扬,又搭回臂弯后,对飞针娘子一稽首: “不打扰姑娘了。” 说罢,也就像是没见到星河影一样,转身便离开了回廊。星河影看着他走远了,一扬眉,仿佛十分不悦一样:“他还睡在我房里呢?鸠占鹊巢还这么理直气壮啊?” “你又没让人给他安排别处,他还能睡我床上去?”飞针娘子说着,熙然一笑,声音里带着娇滴滴的媚意,“我倒是愿意。” 星河影着实头疼,一手扶额:“大娘,您都奔六十的人了,虽然您保养得好——” 一股杀气,星河影立刻跳开一步,地上明晃晃钉了三根牛毛针。一股冷汗顺着脊梁骨滑下来,星河影再次复习有的话不能说出来这种常识,后面半句话强行拐弯: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99 “虽然您怎么看都是二八佳人,但是儿媳妇您就别扒灰了吧?” 呵呵。飞针娘子笑了两声,身形鬼魅一样掠到星河影面前,拽着他衣领子捏了一把,满手的血。星河影立刻乖巧回话:“不是我的,不用找二娘。” 飞针娘子满意颔首,看着他手里那布兜:“这是谁家掌门?” “五鬼运财门的。”星河影招招手,暗处落下个黑衣的仆从。星河影将人头交给了他,那人便拿着去了水风清留下的花园子添肥,星河影继续道,“本来是打算找空蝉山聊聊,路上遇见他们不知死活想顺我钱袋,临时起意把他们门主收拾了。有时间让五叔过去收了他们的人?我记得好像他们跟五叔好像还有什么仇怨?” “那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五叔都该忘了。”飞针娘子摆了摆手,“话说回来,你那师兄就让他在这儿留着?” “他不识路,出不去谷口林子的。”星河影简单回答一句,提步要走,“客房没人吧?我去洗洗。大娘,我不在的时候你没欺负他吧?” “哟,教主夫君谁敢欺负。”飞针娘子笑了一声,“刚还说人家鸠占鹊巢,现在就打算洗干净了给找人家去?” “是教主夫人。”星河影撇撇嘴纠正一句,大概是因为一身血迹弄得衣服着实不适,星河影拽了拽衣领子,突然闷闷坏笑,“既然斑鸠把喜鹊窝占了,喜鹊就委屈一点,跟他挤挤也凑合。” 第119章 眼神这种小事 逆天命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而剑千山也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星河影之前脑补过无数种剑千山在逆天命的情况,最血腥的他脑补了两边互相看不对眼大开杀戒,最后两边谁都拦不住大打出手血流成河;最变态的他脑补过剑千山死活要走,于是把剑千山捆起来每天不可描述…… 结果事实证明他想的有点多,剑千山不仅过得不错,而且居然还没有一点点要走的意思。星河影坐在房顶上看了半天,早晨是飞针娘子给剑千山做了清淡点心,没星河影那份;中午是二娘来了一趟,端着龟苓膏,给剑千山的,没星河影那份;然后是三爷带了一壶酒过来跟他磕花生米唠嗑,然后是四娘端了午饭过来……得,依然没有星河影那份。 星河影在房顶上吹了半天的冷风,看着逆天命一共七个长辈一上午就来了四个,个个都是一脸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直到看见长夜也来了,星河影终于坐不住从房顶上跳了下去: “哎哎,别人是公婆看儿媳妇,你来干嘛?” 长夜那双紫眸里全都是平静的嫌弃,并且十分认真:“我找他下棋。” 星河影:“???” 长夜看星河影的眼神仿佛是写着“此人不可理喻”,认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以前不是动不动就说要离家出走不当教主了?你走吧,我们觉得他也不错。” 星河影:“……” 满心都是卧槽,星河影抬手要摸长夜脑门:“你还是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句人话的长夜吗?你居然会跟我逗闷子了?” 长夜没动,任由星河影一掌摸在他脑门上,而后才慢慢开口:“教主想听实话么?实话就是这剑千山的确是个不错的人。” 长夜的唇角略是一动,像是笑了笑:“不过我依然把他当对手。” 情敌不算对手……不对……星河影一瞬间有点抓不住槽点,长夜便略是低头,压低了声音:“阿影,你可以觉得我多管闲事或者以下犯上,但是这句话我一定要说。剑千山不是一般人,你要么得到要么毁掉,否则……他会是唯一能杀你的人。” 星河影一瞬间握紧了拳头,杀意让长夜都是心头一惊,下意识退了一步。 没关系的。 星河影又忽然放松了下来,他在心底暗戳戳对自己说了一句没关系的,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而已。于是又一扬眉看着长夜:“逆命心法到了第九重,你觉得还有谁能杀我?”说完,一咂嘴,“下任教主除外。”说罢故作轻松,一手挠了挠下颌,“长夜,你说我要是一辈子不收徒弟,这样以后就没人会逆命心法,就没人能接我的位子……” “然后逆天命从此断了传承。”长夜冷冰冰接茬,星河影便一摊手: “那就怪你们找谁不好非得找我。”说罢嘿然一笑,“我可是认真的。” “你是教主,要做什么还不是随你。”长夜这样回答,星河影上上下下又打量他一圈:“哎呦你居然真的是长夜啊……” 长夜摇了摇头,像是无奈:“教主,如果没事的话,我回去了。” “你不找他下棋啦?” “你在这儿跟门神一样,我还下什么棋。”长夜又是简洁明了说完,星河影简直想伸手扯一下他脸上是不是有假皮:“长夜你真的是长夜吗?” 长夜看着他,略是沉默了一下,而后才继续道:“我……在他刚来的时候,和他下棋。” “然后呢?”星河影略略歪头,长夜眉头略是一敛—— “当初我假扮长昼的时候,他还没有如今的境界,可是你对他说我是长夜的时候他依然不怎么惊讶……我问他是不是早就看穿了。” 星河影略一扬眉:“当时我好像是说……” “对,你当时告诉我,他应该已经看穿了我的身份。我本来不信的。”长夜说到这里,略一抿唇,“我不服,所以问他。” 星河影也很想知道剑千山到底说了什么,能让长夜整个人跟被假冒了一样。长夜却是低低笑了一声: “他告诉我……是眼神。” 星河影忽然笑了起来,带些讳莫如深,于是长夜略带着些苦笑:“果然你也知道。” 星河影不置可否,长夜索性一次说透:“他说我看你的眼神不一样,即使假扮成了长昼,可是看你的时候眼里的东西还是藏不住的。我问他是什么,他说……是很炙热的东西,完全遮掩不住。” 星河影索性倚着廊柱带些笑意,看着长夜。于是长夜唇边苦笑更甚:“我从来不知道……” 星河影突然扑哧笑了一声,长夜有些惊讶看他,于是星河影仍然带着笑,像是嘲讽像是高兴: “他说得比谁都高明,可是他自己不也是。” 长夜似乎有些不解,星河影略一撇嘴:“你以为他看我的时候就和看别人一样?” 说罢,也不等长夜有什么反应,转身便往房门走去,顺带着一摆手: “帮我跟五爷六娘七爷说一下,下午晚上都别来了,给教主一个跟夫人卿卿我我的时间。” 长夜想再说什么,可是星河影已经拐进了房内。于是长夜只好低低笑了一声,带着些许像是自嘲也像是叹息的味道: “你不也是……说得智慧过人,可你以为你看他的时候就和看别人一样?” 剑千山正一手拿着书卷,单手撑着头坐在窗边。星河影推门进来,他抬头扫了一眼,便没什么反应。 星河影倒是干脆利落,走到他面前,一把抽走书卷看着他的眼睛。剑千山略一敛眉,也不意外,只抬眼看他: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00 “有事?” “想让你看我。”星河影回答地简单凝练,低头看着他的眼睛,“现在逆天命上下都当道长是教主夫人敬爱十分。道长啊,要不要考虑直接入赘?” 剑千山眉头略凝,星河影便笑了起来,伸手戳了戳剑千山的脸颊: “道长指点长夜的那几句真是不错,可是道长你自己知不知道,当日我是怎么一眼认出有人假扮道长的? “道长,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看着我?因为那种时候,不管你脸上有多不情不愿,你眼睛里都有我喜欢的东西。” 星河影说着,指指自己的眼睛:“你看,我这里有吗?” 第120章 毁尸灭迹也组团行动 “我派掌门出门云游未归,各位还是改日再来。”风鹤鸣这话不知道说过了多少遍,可惜并没人信——说真的他自己也不信。 但是不信也没用,剑千山莫名失踪,唯一的线索只有明心长老目击星河影来过……那他们也不能说自家掌门不是被魔教教主逮了就是跟魔教教主私奔了吧! 云游这个借口虽然拙劣,不过也总算聊胜于无。如今星河影到底要干什么谁都想不明白,但他一个人折腾疯了整个江湖却是实打实的事情。今天踹翻山贼窝明天灭个小门派,正邪两道他全都在得罪,简直就好像败家子躺在老爹留下的家业上可劲儿折腾打滚。 他要真是败家还就好了,也不至于有这么多正道跑来凌虚剑门求援。疯子不可怕,可怕的是疯子他会打架。也不知道逆命心法到底是怎么个不讲理的功夫,三天两头总有消息传来,说着星河影又是怎么带人灭了谁谁的满门。 他若再这么无法无天下去——风鹤鸣在山门前又送走一位求剑千山出手的武林中人,叹了口气,顺着看向了远处——星河影若再这么无法无天下去,只怕早晚是自寻死路…… 随缘吧。他这么对自己说,整了整被山风吹乱的衣襟转身进了山门。然而这么一转身,还没走几步,明心长老突然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他手腕:“还好你在,快来一趟!” 风鹤鸣被他拽着,吓了一跳。明心长老这一握,拇指正落在他脉门上,也不知到底是巧合还是有心。风鹤鸣心里隐约不安,然而明心长老腿脚太快,他定定神,还是快步跟上:“怎么了长老?有什么事这么急?” “让你帮忙。”明心长老回答得简练,拽着他一路到了崎医师的药庐外。正法长老正在院子里,手里还有把扫帚。风鹤鸣还没反应过来,正法长老便将扫帚递给他: “别闲着,一起。” 扫地? 风鹤鸣满头雾水,这种小事至于两个长老带着一个掌门亲传弟子来一趟?而且崎医师前段时间莫名失踪,药庐早就闲置,武林大会之后就贴了两张封条给封上了,这时候收拾它做什么? “现在是闲着,但是早晚要用的。这季节门里小弟子容易着凉,早晚要再请个大夫来。”正法长老解释了几句,却没看着风鹤鸣的眼睛,“有些崎医师留下的东西,被门下弟子见到不好,所以叫你来,咱们三个处理掉就是。” 风鹤鸣忽然有些不安,然而正法长老和明心长老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两人先一步进了药庐,风鹤鸣则是落后了一步。 自从崎医师离开之后,没人再来过药庐。如今几个月都过去了,为何两位长老开门的时候,一点尘土都没扬起来? 除非,他们早就来过。 风鹤鸣留心看了一眼地面,地上几乎没有灰尘,而桌椅上却积了厚厚一层。 也就是说,有人进过这房间。为了掩饰足迹,索性扫了整个地面。 是谁? 大师兄? 不可能的。风鹤鸣很肯定这一点,如果是剑千山来过,他根本没必要掩盖足迹。而且剑千山没有理由到这里来…… 不管是问归途还是水风清,应该都没有告诉过他当年那件事的详情……否则剑千山不可能会那么冷静。 风鹤鸣早就意识到自己那个不如没有的爹到底有多坑他了,巽即风也,巽离取的这种假名,简直就像是大张旗鼓地在宣扬“是的没错就是你们想的那样这是我儿子”。剑千山必然不知道此事,最大的可能他连巽离这个名字都没听过。 而正法长老和明心长老…… 风鹤鸣有些紧张,正法长老却像是真得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径直到了崎医师的药橱前,拉开了正中间的药斗。风鹤鸣下意识跟了过去,里面只放了一只小瓷罐。正法长老把那东西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刚打开,一股腥臭味就扑了出来。 “嚯!”明心长老就站在正法长老旁边,这时候一捂鼻子推开几步,“这就是那个药材?这股子味,掌门师兄是怎么吃得下去的!” “我哪知道,之前闻着也没这么臭。”正法长老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说了这么一句。而后叹了口气,极是感慨,“掌门师兄要是知道逆命心法那东西这么危险……何至于如今。” 风鹤鸣背上几乎是有层层的冷汗。问归途除了凌虚剑诀之外,修炼了逆命心法,而且功法还不是区区五六重的境界。两位长老都没对他说过这些,可他确实是知道的。这时候他到底该什么反应?到底…… 风鹤鸣心下还是乱着,正法长老却是直接盖上了瓷罐的盖子,把那东西塞给了明心长老:“去!找地方扔了去!” 明心长老脸上先是一瞬间懵逼,而后立刻三步并作两步把瓷罐子塞进了风鹤鸣怀里:“去!找地方扔了去!” 风鹤鸣:??? 明心长老这个耍赖的功夫也算是剑门一绝,这时候一手拿过了风鹤鸣手里的扫帚:“鹤鸣啊,我跟正法长老就在这边收拾一下,毁尸灭迹这种大事就交给你了!” “我……” “快去吧!” 明心长老推了他一把,风鹤鸣带着一脸的懵然出了门。 是……故意的吗? 风鹤鸣站在门外愣了片刻,而后略一抿唇,抱着罐子迅速离开了此地。 药庐内,正法长老像是松了口气,转眼看着明心长老。明心长老嘴角一拧,像是不满:“就这么放过他了?” “不然呢。”正法长老摇头叹了口气,“掌门师兄明知道是他换了药,不照样还是吃了。” 明心长老转眼透过窗子看着药庐外面:“巽离让他往狼蛛血里加了什么东西?掌门师兄几次差点失控……崎医师和药的时候都没发觉?” “巽离琢磨《长生典》都快疯了,谁知道他想得什么。”正法长老嗤了一声,颇为不屑。却是转而又叹了口气: “也罢……给他个机会。掌门师兄宁可自绝经脉,不就是不想让这孩子觉得自己欺师灭祖。这孩子要是有良心……就希望他能转回正道上吧。” “难。”明心长老一摇头,正法长老看他,他便伸手一弹正法长老的脑门: “师兄,你怎么这么多年还这么傻?他要是能自己转回正道上,至于如今?一口一个这孩子,他都二十几岁了?千山二十四五都当掌门了!谁还是小孩子?”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01 第121章 心神不宁的原因 星河影又是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应该是说,对于剑千山而言是不见了,换言之,星河影这段时间似乎在躲着他。清早醒来,剑千山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身旁仍有余温。然而即使他试图熬夜等着那人出来,星河影也从未在他清醒的时候出现。 剑千山认真反省了一下,很确定自己没说过什么伤人的话,也就是说,星河影不是因为和他闹别扭才搞这一出的。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他人影,这感觉着实奇怪。 明明没人给他捣乱,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持身静修,为什么反倒是牵肠挂肚心绪难平?以前同在门内的时候,也有过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那时候也没有过这么惦记。真是奇怪……还是说,这就是所谓的心魔? 剑千山是一怀思绪卷成了乱麻,对面的长夜终于没耐烦,敲了敲棋盘提醒剑千山回神。剑千山抬头看他一眼,长夜眉头略皱:“剑掌门,这步棋你都快想了一炷香了,有那么难么?” 啊,一不小心就走神太久了。剑千山低头一声咳嗽掩饰尴尬,目光转回棋局。略一思量便落子,在长夜思考的时候,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 “阿影最近很忙?” 长夜看他一眼,眼神里有些不悦,只是被剑千山理所当然地无视。长夜心下着实是不痛快,反问一句:“你找他有事?” “没有。”剑千山果断回答,可是如此果断反倒显得刻意。长夜看着他,于是剑千山索性转移了话题:“我想出去转转。” “棋还没完。” 剑千山便索性投子:“我认输。” 长夜懵然看他,剑千山已经起身,一整衣裳:“一起么?” 自从到了逆天命之后,剑千山一度以为自己的身份应该算是“阶下囚”,谁知道魔教群众居然一度仿佛看见了救星一样,就差没给他三跪九叩大礼。剑千山本来还怀疑这是不是什么天大的误会,再一琢磨,估计星河影祸害众生的功力比武功是高多了。 长夜见他确实是没有继续棋局的心思,顿时也没了一争高下的兴致。只是到底发觉了什么,眨眨眼有些疑惑:“你……在想什么?”他觉得自己这话有些没头没尾,又补上一句,“以前也没见你怎么关心他。这时候你怎么突然想起问他的事情了?” 剑千山没说话,颇有些哑口无言的意思,只是拿起了拂尘便自行出了门。长夜盯着棋盘观察了片刻,所见只有剑千山下棋的时候极为心不在焉。 这两个人……到底想怎么样啊?长夜只觉得心里那叫一个堵得慌,还没地方发泄,心里那个恶心的滋味简而言之就是被塞了一口醋拌狗粮。 出了星河影的房间,剑千山一时间却也想不出要去哪里。随意乱走,倒是转到了一条临水的回廊上。逆天命里很多地方都是用临水的回廊连起来的,可能是取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意思。一说是魔教,很多人都以为会是什么荒凉遍地到处骷髅的阴森森地方,尤其星河影还说过什么逆天命的徽记是用死人骨头上开出来的花做颜料的,更是给人一种万仞谷里全都是阴森森的骸骨的印象。 然而魔教群众也是人,是人谁不愿意过得舒舒服服。据说逆天命的建筑都是策风子一手设计,而策风子设计的前一个作品是本朝皇家的后花园。听意思仿佛这老头跟哪个妃子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事情,后来逃到了逆天命。魔教的八卦果然是不一样,随便拿出去都是桃色新闻还能震惊朝堂的那种。 顺着回廊左拐右绕,眼前又是一处水榭。剑千山停了步,因为水榭里有人。 剑千山听飞针娘子说过,以前每到春夏,天气晴好的时候,水风清就喜欢在水榭里办公。有时候还会小睡片刻,所以水榭里备了个罗汉床。水面很开阔,四娘最擅长养花木,在水里栽了荷花。年年到了花期,风里都带着清香味。水榭四面透风,是个最宜人的地方。 然而现在才是早春,荷花没开,风还带着冷。星河影就这么大咧咧侧卧在罗汉床上,也没盖个毯子。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换上了略薄的春衫,头枕着胳膊,风过的时候撩起袖口,能看见他半截小臂。 也不怕着凉。剑千山想过去,然而又收了步子。 水榭到回廊都是木板铺设,走过去就有脚步声。星河影眼下有些青黑的影子,看起来应该是有段时间没睡好了,这么走过去会不会把他吵醒? 剑千山一时间站在原地没动,忽然就有点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之前,心神散漫,修行懈怠;这时候又犹犹豫豫,畏首畏尾。加在一起就是瞻前顾后毫无风范,甚至不如剑诀未曾进境的时候。 到底是怎么了?到底在干什么啊?明明要参悟绝情断情的境界,为什么反而这么优柔寡断了? 剑千山一时间竟觉得进退维谷,忽然觉得自己像是邯郸学步的那个人,学着师父参详天道,最后连走路都不知该如何迈步。 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把,他一激灵,下意识要出拂尘,却是眼角一抹红霞掠过,飞针娘子转到了他面前: “嘿,小子,在这做什么?” 剑千山这时候才终于回过神,看着飞针娘子,一时间支支吾吾也不知该说什么。飞针娘子回头看了一眼,“哎呀”一声,便快步走进了水榭:“这小子怎么在这就睡着了?” 她的脚步笃笃直响,全无避讳。剑千山略是怔了片刻,便也跟了上去。直到进了水榭,星河影也没醒的模样,飞针娘子上前推了他两把:“小影子,小影子醒醒。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啊?” “嗯……?”星河影略略睁眼,看见是飞针娘子,翻了个身,哼哼唧唧叨咕了一句:“……就一会儿。” 啊。剑千山这时候才恍惚想起来,星河影向来是睡得死,以前在剑门那会儿,风鹤鸣为了让他起床去上早课,在他门外放过鞭炮。大家都被震得耳鸣,这小子愣是没起。 所以他刚才居然担心脚步声能把他吵醒? 剑千山没忍住笑了自己一声,索性把外袍脱了下来给他盖上。飞针娘子扬眉看他,拽拽他衣袖示意有话要说。 剑千山跟着飞针娘子出了水榭,略是走开一段,飞针娘子才一手扶着围栏,带些笑意问他:“小子,有什么心事吧?” 剑千山张了张嘴,飞针娘子便摸了摸他的头:“虽然嘴上说着让你们这群小辈儿叫我姑娘,但是大娘怎么也是奔六十的人了。说让你把我当你娘吧,有点不像话,不过好歹也是个长辈。” 剑千山略是顿了顿,忽然开口:“我……前些天他不在,明明应该趁着他不烦我的时候清心修行,可不知为何,我一直心神不宁,怎么都无法入定。感觉自己的境界不进反退,甚至不如以往……” 飞针娘子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忽然红唇一扬噗哧笑了一声—— “傻小子,说得这么复杂,不就是想他了吗?” 第122章 夜不归宿还有理了 想念是什么滋味?牵肠挂肚么?心魔丛生么?睁眼闭眼心里脑里全都是那个人么? 剑千山愣在原地的模样,着实像个情窦初开的傻小子。事实上他也的确是,飞针娘子觉得这两个孩子简直稀奇:一个到处撩人,结果遇见真喜欢的这个,怂得跟个小鸡崽子一样;另一个成天都是一副看破红尘的世外高人模样,结果到头来居然都不知道惦记个人是什么滋味,连自己为谁神魂颠倒都不知道。哎呦喂,最近的年轻人都这么好玩的吗?飞针娘子到底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伸手一撩剑千山鬓边垂下的一绺白发: “小娃真是好玩。当年伍子胥一夜白头那是愁得,你这一夜白头,难不成是想我们小影子想得?” 剑千山尴尬十分脸色略红,梗着脖子往后躲了躲。飞针娘子又是笑了起来:“你们凌虚剑门可真是有意思,一个个全都这么傻乎乎的。你们连什么叫情爱都还不明白,就说大道无情、绝情弃爱……你们这傻头傻脑,到底是怎么当上正道首座的?” 初春的风果然还是有点凉。 星河影翻了个身,把自己抱成一团。迷迷糊糊扫了一眼水榭,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一睁眼,剑千山竟然就坐在他对面的矮凳上,直勾勾看着他,吓得他顿时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02 “咋回事?!道长你……鬼上身了?” 剑千山没说话,仍是直直盯着他。星河影觉得自己出了一身白毛汗,连脊背都挺得笔直:“道长你有事?直说啊。” 剑千山便双手一扶膝盖站了起来,一步步慢慢走近星河影。星河影莫名觉得浑身不自在,而后剑千山忽然伸手一勾他下颌。星河影一怔,看着剑千山凑过来要吻他,吓得往后一让。背后不知怎么竟然成了空的,他直接掉了下去—— “啊!” 星河影猛地坐起来,这才发觉,原来刚才是做了个梦。 真是个噩——“卧槽道长你怎么在这?!”星河影下意识一手撑着床往剑千山的方向倾身,没注意自己身上还压着一件衣裳,手一滑没摁住,直接往地上栽下去。剑千山还没来得及伸手,他已经“咚”一声用头试验了水榭地板到底多硬。 剑千山一脸懵然看着星河影,这人好端端睡着觉还能闹这么一出呢?星河影倒栽在地上,起也起不来,气急了索性直接一翻身从罗汉床上滚下来,盘腿坐在地上揉了揉头,龇牙咧嘴抬眼看着剑千山:“道长,做梦不让我踏实,我醒了你也这么坑我?” 剑千山:“……你自己不好好睡,倒是赖我?” “我梦见你了!梦见你欺负我!”星河影几乎是咆哮说得这两句,一手撑着地,摘开裹在身上的道袍——看就知道肯定是剑千山的,不过星河影不怎么领情,抬手把道袍囫囵塞回剑千山怀里,一撑罗汉床总算坐了起来,摔得浑身都疼,揉了两把后腰坐下:“道长有事找我啊?” “没有。”剑千山直截了当回答,而星河影盯着他的眼神就好像再说“哦那真是好巧”。剑千山一时尴尬,想了想飞针娘子的话,索性又坐回星河影对面的凳子上: “我想你了,所以出来走走,刚好就遇到了。” 星河影:???最近的道士都学得这么会撩人吗?明明我才是魔教的吧? 内心活动直白表现在脸上,看着星河影那一副连懵带惊的表情,剑千山终于意识到这话好像是有点不对。越描越黑干脆直接略过,转而是又问星河影:“这几天都没见你人?” 星河影一摆手,一肘支着头又侧躺回罗汉床上,看着剑千山,脸上带些促狭笑意:“道长对我的事儿这么有兴趣,那干脆入赘逆天命当我教主夫人啊。” “若叫入赘,那我该是你夫君。”剑千山手上拂尘一挥,搭在臂弯,淡然十分怼了回去。星河影一口气憋在胸口,眨眨眼看着剑千山,半晌出来一句: “……道长,你真是中邪了吧?” 剑千山也没多说,只抬眼看着星河影,开口就是咄咄逼人:“大娘说你这些天都是在房顶上,等着我睡熟了才进门,赶着我醒之前又走。贫道倒是纳闷了,使诈把贫道诳来逆天命的是你;让贫道在此地枯守不得离开的也是你;逆天命又不缺房间,你非得让贫道住在你那狗窝,三步一个花瓶五步一个瓷罐乱七八糟堆了满屋,还得贫道亲自动手给你上下打扫一遍才算能住人。这就算了,你要是真不想见贫道,自己换个屋子睡也一样,非得熬得眼圈发青跟个食铁兽 似得——星河影,天天说着贫道修道修傻了,贫道怎么觉得你才是傻了的那个?” 星河影着实是目瞪口呆,张张嘴看着剑千山,好半天回过神来,先是起身伸手要摸他脑门:“道长,你跟龙虎山的道士熟吗?能让他们来一趟给你驱个邪吗?” 剑千山拂尘一挥扫开他的爪子,而后手一伸抓住他的腕子,脚下一绊,一个小擒拿把星河影摁在地上,从背后扣住了胳膊:“少废话,夜不归宿还有理了你?” “道长你这样跟吃醋争床的小媳妇一样……” 剑千山拽着他胳膊一用力,星河影嗷一声,于是他又略略松了几分力气:“说正事。” “说正事那我更不能跟你说了。”星河影拧拧身子,剑千山倒是没真用力,见他挣扎索性松了手,星河影便揉着手腕子,站起来揉着手腕转身看他: “道长,离我这么近,你不反胃么?” 剑千山上下打量他一眼,也不是从茅房里捞出来的,没明白他说什么。星河影低头闻闻自己的手:“……血味还没散干净呢。” 剑千山略是一怔,他什么都没闻到。又看着星河影,于是星河影唇角撇了撇:“你不是闻着血味就恶心么,我怕你闻着了吐我身上。这两天我要查点事情,手上没少沾血。” 他说得轻描淡写,剑千山却觉得有些许不对:“你现在闻着你身上还有血腥味?” “有啊。一直就没散。 ”星河影略是退开一步,颇有些口是心非的模样,“所以你离我远点。” 剑千山看着他,看得星河影背后发毛,终于笑了一声: “你该治治你的鼻子了。” 星河影看他,剑千山忽然上前一步,像是之前在问归途墓前一样,又是伸手抱住了星河影—— “我没闻到。” 第123章 别怕,我是你的影子 “师兄,你想报仇吗?” 星河影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躺会了罗汉床上,两手枕在脑后,支着一腿,仰面看着水榭的房顶。他似乎并不怕冷,身下也没垫个毯子一类,就这么吹着冷风。他的唇边还带着一抹笑,有点坏也有点傻。剑千山坐在罗汉床对面的矮凳上,看着星河影的模样,莫名就有些心慌: “什么意思?” “我查到了一点很有意思的东西。”星河影略略侧头,一头黑发在光滑的红木上蹭得乱七八糟,“但我不告诉你,你这人太直……我想干点很坏的事情,你要是知道了,肯定不让我放手做的。” 剑千山一时间只用沉默回应他,而星河影也没打算听剑千山说什么。他眯着眼吹着冷风,想散去一身苦热,忽然就听剑千山慢慢开口:“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 这是《道德经》的东西。星河影虽然学道学的稀里糊涂,却好歹还是会背几篇经书的。剑千山这话的意思大抵就是以德报怨,于是星河影这时候索性闭上了眼,同样用《道德经》的句子回他:“和大怨,必有余怨。报怨以德,安可以为善?” 如此深仇大恨,哪有说放下就放下的道理?这句话后面是讲得饶人处且饶人,而星河影话里带着反讽的语气,意思也很明白,不饶。 劝不住。 其实也不想劝。 剑千山坐在原处,像是凭空就入了定一般不言不语。星河影转头看他,就见扑面的小风略略撩动他鬓发衣衫,然而他却是两眼没有焦点看着远处。突然入定的样子好像傻了似的,星河影盯着他眨眨眼看了片刻,到底摁不住好动的性子,骨碌一下从罗汉床上翻起来,伸手在剑千山眼前晃了晃: “哎,道长,干嘛呢?要升仙啊?” “阿影。”剑千山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吓得星河影差点炸毛起跳:“干嘛啊道长?这一惊一乍的容易吓坏人啊,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 星河影这时候弯腰看着他,剑千山抬眼与星河影四目相视,那双眼里忽然就多了游移不定的光——“阿影,我忽然觉得,我很虚伪。” “……”星河影看着他,半晌,一歪头,“你终于要承认你喜欢我喜欢得死去活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还是你终于忍不住要承认我手上这个血味要把你熏吐了?” 剑千山只是摇了摇头,没接他的玩笑,也没理他到底是不是鼻子出了问题:“阿影……我想为师父报仇,很想。” 星河影一时间没理解剑千山的意思,于是只继续看着他,等他进一步说明。于是剑千山看着星河影的眼睛,看着那双眼里亮晶晶的星河,觉得忽然照见了自己心里的东西: “可我一直在告诉自己,我不能。既然出家修道,既然大道无情,既然要做到太上忘情,我就不应该再牵挂恩仇爱恨的事情。所以你问我想不想给师父报仇,我告诉你报怨以德……可是阿影,我放不下。 “有那么一瞬间,我居然在想,索性就不劝你,让你去放手大干,让你把那些该死的人祸害得天翻地覆,让他们一样挫骨扬灰一样经脉尽断,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阿影,这才是我想的。我想让你去做,这样的话,就和我没有关系。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03 “可是这不对啊。阿影,这样不对。以怨报怨是不对的,我想借你的手出我的气,就更不对了。比自己动手杀人更卑劣的不就是借刀杀人吗?如果我不劝你,那么到最后,和我亲手造成所有后果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啊。”星河影一歪头,脸上忽然扬起了很愉快的笑意,“当然有。师兄,你知道逆天命为什么存在吗?” “什么?”剑千山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下意识疑惑追问。星河影便忽然站了起来,脸上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是只有历代逆天命教主才知道的事情,如果你当我教主夫人的话那我就告诉你。” “阿影!” “道长啊……呵,师兄呀。”星河影终于笑够了,略是摇了摇头,“我是你师弟,我爹是师父的师弟,再先代的教主是师祖的师弟……你觉得,真的就这么巧么?” 剑千山的呼吸都略是一滞,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结论,然而这实在是太荒谬了,几乎是不应该成立也不应该存在的情况——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凌虚剑诀和逆命心法的功力只不过是真气顺逆流向的区别,唯一能与逆命心法真气并存而不会让修行者立毙的武学只有凌虚剑诀。逆天命说是武林第一的魔教,可你觉得为什么魔教从来不对剑门下手? “师兄,你还不明白吗?凌虚剑门和逆天命,本来就是同出一源。” 星河影说罢,又笑了起来,肩头都在震颤:“想不到?我也从来没往这里想过,直到他死前才告诉我的……逆天命,其实就是剑门的暗卫啊。你下不了的手,我来;你捅不了的刀,我捅;你办不到的事,我办。我是魔教教主啊,我不怕沾一身血。” 初春的风真冷,扎得人全身发冷。星河影却抱住了他:“这都是我做的事情,和你没关系。你被我抓来了逆天命软禁,所以不论我灭人满门还是严刑逼供……都不关你的事。师兄,逆天命存在的意义就是剑门的影子,我就是你的影子。所以你别哭,所有的错,我担着。”他埋首在剑千山的肩头,“如果你心疼我的话,那么你继续喜欢我就可以了。” 阳光很好,真的很好。 可是他觉得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他看不到出口找不到正路。 如果他一直相信的“道”,就是这样让别人挡着污泥…… 如果他一直追寻的“德”,就是这样让别人满身脏血…… 然后他就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地觉得,自己这双手干干净净?然后就可以觉得自己寒素洁白不沾红尘?在星河影说自己满手血腥洗掉一层皮都洗不下去的时候,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表示自己明明什么都没闻到? 这和他亲手杀人有什么区别?这样的结果和他送星河影万劫不复有什么区别?! “阿影。” 剑千山忽然伸手,再次抱住了星河影。 “我喜欢你,但我不需要。” 星河影茫然抬头看他,于是剑千山略略一倾,与他额头相抵: “我的道,我自己找。” 第124章 累莫过于心累 和星河影的谈话似乎有了些效果,这次星河影离开之前居然还和剑千山交代了一句要出门几天。他没说去哪里也没说做什么,剑千山明知道,却还是追问了一句。星河影明白他的意思,却没什么表示。于是剑千山在他走之前拽了他一把: “阿影。” “嗯?” “有时间的话,回剑门看看。”剑千山说得很是简单,像是只单纯叮嘱一句,“开春了,你那两只鹤兴许回来了。” 星河影似乎不太理解剑千山的意思,这时候说什么仙鹤的事儿啊?剑千山没再多说,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如今已经是星河影离开第七天,仍未归。算来剑千山到逆天命已经一月有余,星河影不让人跟他说如今江湖上的局势,剑千山也只得当个睁眼瞎子。他也想过离开此地,然而万仞谷外面的迷阵他实在是无可奈何。上次他走进去转了两个时辰,结果还是转回了原地。那时候正是心浮气躁,一抬眼就见星河影倚着逆天命这边立在迷阵入口的拴马石看着他笑。剑千山当时就明白自己是走不出这迷阵的,遂罢。 此时已是入夜,剑千山一向休息得早。星河影这屋子里高床软枕着实舒服,隐约的芙蓉香让他有种星河影就在附近的错觉。很舒适,只是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让他着实睡不好。半梦半醒间觉得有股幽幽的小凉风扑面,他记得逆天命还是个很安全的地方,半梦半醒他也懒得睁眼。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隔着被子往他怀里拱,紧跟着扑鼻一股血腥味。剑千山心下一惊,睁眼就见是个大活人蜷在床榻上。 敢在逆天命的地盘往教主夫君床上蹭的,除了教主本人还能有谁。剑千山闻着血腥味心里一慌,连忙坐了起来:“阿影?!怎么了?” “没事。” 声音里中气十足,并没有虚弱或者受伤的样子。然而他回答得太冷硬,并不像平日里那个喜欢调侃的家伙。剑千山慌忙扳着星河影的双肩:“阿影??你怎么……” “我没事!” 星河影一把甩开了他的手,猛地坐起来。剑千山这才看到他脸上还沾了血迹,脸色苍白血迹殷红,两相对照便衬得他整个人像是厉鬼一样。剑千山略是一怔,星河影已经转身向外走:“我去洗个澡,换个房间,不打扰道长休息了。被子蹭脏了,一会儿我叫人来给道长换。” 他要做什么?剑千山一时间有些懵,但只有一点他很清楚。如果现在不去摁着星河影问个清楚,那么他很可能错过什么。 一步错,步步错。 星河影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觉得背后一股厉风扑了过来。刚回头,一道白影直接扑过来把他压在了地上。星河影没拿捏到剑千山还能搞这么一出,后脑勺往地上一磕咣当一声闷响。一边是疼一边是上火,看着剑千山就是一咧嘴:“道长,你有病啊?!” “没有。”剑千山眉梢一扬语气不善,颇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思。星河影闻言总算是明白了一点,嘴角一抿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剑千山觉得这大概就是传说中老虎啃王八无从下嘴,然而他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一手撑着起身抬手就开始拽星河影血淋淋的衣服。 星河影被他吓得一手捂着衣服另一手拦着剑千山:“哎哎,道长你干嘛啊!咱不玩霸王硬上弓这一套你别介啊!” 哦,总算是好端端说话了。剑千山一时停了手,这时候他压着星河影正好是俯视对方蹭着血的脸: “哪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 剑千山听他这话抬手就要继续扯他衣服,星河影一手推他肩膀一手拽着衣襟,活脱被恶霸强迫的良家少女:“哎哎……等等嘿!真没有!真……啊!” 话说到一半突然就一声嚎,吓得剑千山也一激灵。星河影趁着这个功夫终于把他推开了,一手捂着胸口蹿到门边,呲牙装笑对剑千山说:“道长,我修的逆命心法,虽然没大成也第九重了,死不了,不劳你费心了成吗?” 哀莫大于心死,累莫过于心累。剑千山觉得自己看星河影就跟看个倒霉孩子一样,打吧不舍得,不打真生气。本来快要睡着了,让星河影这么一折腾是彻底清醒了。剑千山揉着额角总算冷静下来,指指房里唯一的那张床: “我给你半个时辰,洗干净,处理伤势,然后回来。” 星河影嘴一动,还没开口,剑千山直接抢白堵回去:“你自己掂量着办!” 不说出代价的才叫威胁,尤其星河影这种脑洞活跃的,一个“掂量着办”他能脑补出几十种结果。摆摆手表示答应,星河影也没多说,转身就走。剑千山着实心累,转身躺回了床上,盖上被子一侧身,刚好能直接看到星河影蹭在被罩上的那块血污。 他到底……在干什么?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04 剑千山又想起了当日星河影在水榭里那几句话。他到底要做什么?或者说……他已经做了什么? 剑千山盯着那块血迹,奇妙地发觉自己并不觉得恶心反胃。半睡半醒的时候被人打扰,这时候一躺下,又是乱七八糟的思绪滚在脑子里没有头绪。剑千山着实不知道自己出神了多久,直到看见门前,星河影擦着头发转回来了。他还换了一身衣服,剑千山抬头看他,他突然就笑了一声: “师兄,你这样跟等丈夫上床的小媳妇一样。” 剑千山没说话,星河影已经主动钻进了被窝,随手一搭剑千山的侧腰,好像是很累了,往他怀里扑。剑千山下意识想躲,然而还是一伸手接住了他,转而又拽了一把被角,盖上他肩头。于是星河影噗嗤笑了一声。剑千山还没问他笑什么,他便主动又往剑千山怀里蹭: “要是真能把你拐回来当小媳妇……” 后面的话他没说,剑千山也不打算问。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星河影刚才带着一身血还要往他身边蹭,其实是和他现在想离星河影近一点的感觉是一样的。 太累了,只有身边这个人能让他安心休息片刻。 那么……还要问吗?剑千山忽然有些犹豫,而星河影已经在他怀里闷闷开口: “再过几天……我就放你走。” 第125章 道法自然 凌虚剑门掌门人剑千山,在“云游”月余之后,终于回到了门派。 他出现的过程也很是奇妙,因为这个过程就是没有过程。山门当值的小弟子一早打着呵欠,冒着倒春寒的小雪去门前值班,晨光熹微里就见有人背对着他,负手立在山门之外。入目是瓷簪挽起一头白发,小弟子顿时瞌睡就醒了。剑千山身上,雪白道袍就是失踪时候穿的那套,干净整洁连个褶子都没有。此时他迎着山风,衣角微扬,实是可堪入画的景致。 然而这么一场不知从何时开始的倒春寒小雪,已经在剑千山肩头落了一层。换言之,他在这里站了很久。小弟子一时恍神,突然就想起来两句有些绮丽的诗文——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然而掌门不适合这样的诗句吧?且不说出家之人清心寡欲,只是他更适合卧龙跃马终黄土这样的神魂……没等小弟子这脑洞开完,剑千山便已经转身,看见了他,没有什么表情: “门内一切安好么?” “啊?……啊!是!”刚意识到剑千山是在问他,小弟子差点咬了舌头。片刻紧张之后又补充道:“风师叔家里似乎出了事,他半个月前向正法长老告了假回了折柳山庄。现在是秋清霜秋师叔在协助两位长老主事。” 剑门能叫正道首座,当然弟子诸多。与剑千山同辈的师弟基本都有了自家徒弟,只是剑千山他们三个掌门亲传的弟子都未收徒而已。亲传弟子涉及掌门传位,开门收徒易成拉帮结派,故此剑门里默认是掌门未定之时,亲传弟子不收徒弟。 如今掌门之位已定,但剑千山仍是没有起收徒的念头。师徒一场是缘分,徒弟选师父也是师父选徒弟,时候未到,他也没这个打算。 既然知道了门内暂且无事,剑千山也算是放下了心。对小弟子略一颔首,却没进山门,而是走了山门旁往深山去的偏门。 咦……?小弟子颇有些疑惑。剑门十三峰,长云独当先。从长云峰往西北方去,潋青峰、鹤归峰等都在那边。而从长云峰往西南走,却只有两处。 一个是历代掌门埋骨之地化寂峰,另一个,是十三峰里高绝也险绝的千机峰。 剑千山去的就是千机峰。 小雪未停,随风扑了满脸。这时候其实也称不上是雪,只是满天随风乱舞的冰砾子。拂尘别在腰间,剑千山身上也无它物,只垂手慢慢走着山路,直到了千机峰上归墟崖下,又慢慢抓着铁链,一步一步,迎着劈头盖脸的山风冰砾,慢慢上了归墟崖。 应该是很久没有再来过此地了。 剑千山在归墟崖上站定,抬眼便见老松青石仍在。老松是棵马尾松,松针且阔且散,像是蒲葵扇一样正承接落雪。苍松白雪,一旁古朴青石,相合实是绝配。剑千山站在崖边未动,直到天际两只白鹤翩翩然飞来,亮翅又合,雅然落在松前。 这才算完整。 剑千山唇角略扬,忽然是笑了起来。而后坦然阔步走到那方青石前,握住了深深嵌在石中的那把剑。 入手的温度冰冷刺骨,从虎口到心门全都是被激得一震。剑千山握紧了那把剑,而崖上的两只白鹤眨了眨眼,没有飞走。 白鹤在何处,尝试与偕来。 此身同归天与地,白鸥来往不相猜。他想起他和武林大会刚刚开始的那天,问归途走在雪里,却没有落雪会打湿他的衣服。 水不会浸湿水,雪不会融化雪。那天,那时,那刻,问归途他就是雪,他就是这世上最普通也最无常的万物。 凌虚剑诀第九重巅峰,太上忘情,与世无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而他却在第八重就止步了这么久,以为自己已经看破了情爱俗尘,以为自己已经隔绝了红尘纷扰…… 真是幼稚啊。 他终于想起了很多年前问归途对他说的那句话——“千山,你要记住这把剑有多冷。总有一天你会思考剑道极意,到那个时候,你就想想这把剑的温度。” 冷得刺骨,可是他握了这么久,便渐渐暖了起来。像是去年刚刚入冬那时,星河影陪着他站在同样的满天迷蒙冰雪里,握着他的手。 师父那后半句话是……你要记得,不要让你的剑变冷。 时候到了,你自然就会想起来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剑千山忽然闭上了眼睛,唇角终于有了一丝自然的笑意。而后,他没有用上丝毫内力,只是握着这把剑,慢慢将它拔出了青石。 铁剑嵌入青石,其实很容易就能拔出来。很多年前是他太小没力气,所以拔不动。而归墟崖一般人不会来,来的人见了铁剑没入石棱,也都下意识以为嵌入极紧。可那时候水风清已经穷途末路,加之满身都是伤,最后能有多少力气? 只是这么久,根本没有人试图把它拔出来过。问归途是不想,其他人,大抵是从没试过。 这次,他将这把剑拔出来了。没有风云变色,连山风都依然如故。两只白鹤悠闲而优雅地梳了梳羽毛,而后看着眼前的人类,左手挽剑背后,几步走到了归墟崖的正中央。 抬手起势,一开一合乃是凌虚剑诀入门的一套基础动作。剑交右手,弓步一刺,空气里陡然一声锐响。两只白鹤引颈长唳,便是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剑千山在这样的飞雪里,一招一式从凌虚剑诀最基础的招式开始演练。此地并无他人,或许是演给天地万物,也或许是练给自己那颗道心。 太上忘情,却并非断情。断情是必经之路,却也是,必错之路。 剑千山只觉天地都已经消失了,世间所存唯有眼前这柄剑而已。可是恍惚间,又觉得师父就在身后,抚须含笑,指点他一招一式——“此处云剑,左实右虚;劈剑下去,左虚右实……” 虚实之间,道意如此。 待到最后一剑刺出,最后一招收势,天地间的一切又重新出现,唯独师父在飞雪里慢慢消失。 “千山,你明白了吗?” 周围没有声音,这话在他心里。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05 “明白了。” 剑千山亦在心里回答。 风过雪扬,而后万般皆静。身后的身影再是感觉不到了。那双白鹤优雅迈步到崖边,而后腿微屈爪一点,比翼扬翅,雅然而去。 第126章 用胡诌征服武林 风鹤鸣在竹林尽头略略停了步。 其实这里已经称不上是竹林了,星河影那一把火烧过去,此时此地就只有一片焦土而已。还不到种树的时候,等到天气再暖一些,风鹤鸣打算把这里换成柳树林,或者花圃。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能做决定的还是里面那个人。风鹤鸣穿过这片焦土,敲了敲门:“父亲。” “进。” 这声音里还带着气音,那动静依然是和破风箱没差别。风鹤鸣忍不住又是想,这人的肺都该烂透了,一条命全靠那些恶心的东西吊着,他就不觉得生不如死吗? 应该是不觉得吧。不然早就自戕了。风鹤鸣心里颇有些大逆不道,脸上却不露声色,只在风过柳面前坦然站定,又极是有礼弯腰一拜:“见过父亲。” “情势如何?”风过柳坐下床榻上,折柳山庄这边没有下雪,却也有倒春寒的影响,颇有几分冷意。风鹤鸣与他之间隔着一挂纱帘,看不清他模样,只知道他肯定是披着大氅,也肯定是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死紧。 就好像是个虫子把自己裹在蛹里,只是别人的虫子会破茧成蝶,而他只会日益枯朽。但这个老怪物就算是烂了,也会再拉上别人垫背。 “星河影他……”风鹤鸣开口的时候有些犹豫,“好像疯了。” 纱帘后面是剧烈的咳嗽声,风鹤鸣只静默等待了片刻,便听到他的呼吸平静了下来。而后他才继续道:“近日以来,江湖中突然很多人议论《长生典》的事情。不过他们没有明说,只是说到了什么长生不老。我派遣人手在暗中调查,一时间发现各地几乎都在差不多的日子里传出了消息。” “……”纱帘后面的人没有出声,风鹤鸣便继续道: “而后我发现……是说书人的话本。” “——咳咳咳!”风鹤鸣的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又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喘。风鹤鸣眉头略皱,向纱帘走进了一步,却被一股气劲挥了开。那股劲力来的霸道,若不是他避开及时,怕是要受些苦头。于是风鹤鸣只站在帘外,听着他又咳嗽完,便转而询问一句:“父亲,你还好么?” 回答他的是更为强势也更为凶戾一股气劲。风鹤鸣脚下一转后撤了三尺,这才未被波及。于是他也明白了这人的意思,一撩衣摆单膝跪下,继续禀报:“几乎同时,中原各地的说书先生都说了新话本,叫《千秋记》。话本讲的是男欢女爱的鄙俗故事,里面男人是个武夫,编话本的人给他造了个复姓寻道,叫寻道望。” 望谐音亡,《长生典》和巽道生有关,这人就叫寻道望,这谐音里的意思着实刻薄。纱帘后风过柳又咳嗽了几声,而风鹤鸣这次没再多言,只等他咳完,继续道: “《千秋记》所讲故事,前半部分是武夫露宿古庙遇到女鬼,所述各处极尽粗鄙。然而武夫与女鬼一夜春宵之后,女鬼便传授其长生不老之术。”风鹤鸣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唇边多了一抹笑,“女鬼曰:‘自古法不传六耳,此法断不可教他人得知。’武夫问为何此术不可告知他人,多几人长生作伴岂不正好;女鬼便说……普天之下,至多一人堪得长生不老。” 风过柳呼吸一紧。 风鹤鸣知道他为何如此,垂着头看着地面,却刚好掩饰了唇角的嘲笑。声音里还是如常平静:“而后武夫问她,为何世间唯有一人能长生不老?女鬼说此事涉及天机,尚不是透露时候。便传授了一套武功心法给那武夫……” 风鹤鸣恰到好处略略一停,听着风过柳的呼吸声,还算均匀,破风箱一样的响动还在。于是风鹤鸣继续道: “那套武功心法极为复杂,武夫修炼屡屡不得其法……而后女鬼便又是现身,提点武夫,若要练成功法,必须服下一物名为‘千秋丹’;而若要炼成千秋丹—— “上古有大椿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以大椿精元淬炼用人血灌溉的茯苓,才能制成千秋丹。” 水榭里,算盘打得噼啪直响,长夜站在一边看着星河影一手拿着笔一手拨弄算盘,脸上半是坏笑却还是个眉飞色舞的模样,就知道他这时候心里怕不是都哼着小曲儿了。 上上代教主没事儿爱听个说书,到了水风清这边就把说书整成了副业,到了星河影这里,居然靠给说书人卖话本赚了一笔,而且看他这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可能他很快就要写个续集赚第二笔。长夜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可能如果不拦着他,逆天命很快就能发展成武林第一话本生产基地。毕竟从策风子到七个护法,谁的故事拿出来都够星河影吹一篇的。 谁知道前段时间星河影疯疯癫癫地打服了一干黑道,居然只是为了让他们威胁当地说书先生说他写的话本。说书先生手头话本子那么多,哪有那么齐心协力就非得说女鬼和武夫的香艳故事?还不是因为各地黑道大佬都在说你要是不讲这个话本就得挨揍…… 行吧,一本话本十文钱,也不算多贵。不知道星河影到底散了多少出去,反正听如今江湖的风声,恐怕整个中原武林都摁不住了。没想到魔教多年以来说着玩的统一中原武林,居然被他以这种方式实现了,要是历代教主泉下有知……可能要笑死水风清,怎么捡回来这么个不着四六的娃子! 虽然看起来不着四六,可实际上,也的确是个雄才。长夜看着星河影的眼神里又添了几分仰慕,星河影早习惯了他这眼神,没当回事,美滋滋在账本子上记了一笔,而后便是随口闲聊一般交代起来: “我这几天要去趟塞外,家里你盯着,没问题吧?” 问一句只是随口,事实上就算有问题也得没问题。长夜正要行礼,星河影一挥手让他免了:“辛苦几天,回头请你喝酒。” 长夜笑了一声,算是配合他的笑话。星河影收了账本子堆在桌上,拿起火月流云剑便慢步出了水榭,自言自语了一句: “最好别在塞外遇到他……还不知道怎么走呢,让他撞见就丢人了……” 第127章 阴魂不散总是情 开春的时候,正是塞外风沙嚣张的关头。 这时候草还没长起来,一阵风过,夹着的沙子劈头盖脸就能糊得人睁不开眼。但这时候天气也是极好,抬头一看就是万里无云,整个天空蓝得亮眼。这色彩比起雨过天青云破处 实在是耀眼太多,亮且通透,看久了晃得人眼都睁不开。蓝天之下是一马平川,玄衣青年侧身坐在骆驼上,坐没坐相往驼峰上一趴,偶尔还伸手搔搔骆驼的脑门儿。这青年面相带着几分笑,大眼睛也亮,只是带着几分邪性。怎么看都已经到了弱冠的年纪,却是偏偏没戴发冠,只拿个鲜红的平结头绳在脑后高高束起个马尾,若他真是骑马,恐怕一时间都分不清是马尾巴还是他的头发。 骆驼比马的性子可好了太多,任他逗也不恼。可是就因为不恼才没了趣儿,于是他总算消停下来,从怀里掏出个罗盘,一会儿平举一会儿转脸对着太阳,捣捣鼓鼓半天也不似有个准头。这当口任由骆驼走它的,颇有几分信马由缰的意思。 他是不急,偌大一个草原上,放眼望去只他单人单骑。这时候又从骆驼带着的褡裢里掏出一只炭笔一卷羊皮,在上面粗粗画了几下。 “嗯……”星河影对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看着那卷羊皮点了点头。这时候耳边突然来了动静,他惊觉一抬头,立刻将羊皮和炭笔收了起来,而后才转脸看过去。 不远处,有人策马飞驰,一骑绝尘。星河影一眯眼,那人身后,烟尘滚滚是个马队。而最前面那人,骑着一匹白马,又穿了一身白衣服,还围着个白头巾;马鞍旁边,还吊着一只大白鸟。在这阳光底下,多看他一眼就能把眼睛都晃瞎,星河影看得细致,赶紧收回目光,闭眼缓缓。星河影心里骂着这是哪个不懂事的,穿得跟披麻戴孝一样跑到这日头底下。忽然又觉得不对,那人好像是戴的白围巾,那他头上的白色难道是……星河影一睁眼,却见那人一下调转了马头,直奔着他就冲了过来。 ……嗯? 星河影一怔,就见那人不仅策马朝他冲过来,还向着他打了个手势—— “快跑!!!” 这声音……还真是剑千山?! 星河影又是一懵,他这人好端端的不在凌虚剑门主持大局往塞北凑什么热闹啊?! 然而时间紧迫来不及他细想,剑千山转眼就到了他面前:“快跑!!雪狼堡!!” “我日!”星河影一听这话,顺手就要拔剑。然而还没拔出来,就被剑千山猛地拽了一把。星河影是侧坐的,差点被他扽到地上,好在是反应够快,一脚跺着骆驼鞍上的脚镫翻身就骑在了剑千山身后。还未坐稳便是着急,他下腰一式海底捞月便拽住了骆驼身上的褡裢,起身一挽正将褡裢扬了起来。里面林林总总东西装了一大堆,扬起来跟个流星锤一样。星河影就势一甩要卸去其冲劲再收入怀中,然而几乎同时,破空一声锐响。星河影眼皮一跳,立刻松开褡裢一收手,几乎同时,一支尾端拴绳的羽箭刺穿了褡裢,再慢一瞬,就是星河影的手被一齐穿透!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06 星河影背后一层冷汗,转头看去,烟尘障目看不分明。剑千山这马极快,终于彻底将背后的马队远远甩在了身后。 “你他娘的跑这儿来干嘛?!” 一通乱跑,甩开了追兵,却也彻底迷了路。星河影认不清东南西北的方向,再是压不住满心的火气,拽着剑千山仿佛是随时能跟他打起来。剑千山倒是不急不恼,反而是唇边带了一抹笑:“这个季节,你来这儿又是做什么?” 星河影眉头一皱松了手,像是生气,背过身也不管干净不干净便盘腿往地上一坐。剑千山看他这模样,浑身上下就是写着一句,“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说起来还真是好玩,星河影虽然跟他没皮没脸,却也真是极少跟他发脾气。剑千山这时候终于受不了闷热,抬手拽下了挡沙子的围巾,转到星河影身边蹲了下来,招猫逗狗似的看着他:“怎么?这时候你跑来塞外,难不成是逆天命卖话本儿赚得不够多,你还要跟人倒卖塞外奇货?我可找人打听过了。”剑千山唇边带着笑,星河影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这季节风沙大,其实不宜出关。但若是等到夏季,虽然没了风沙,然而塞外的太阳却也能把人烤干。这时候还不太热,若是脚程快的商旅,早半个月的时候出发,盛夏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月氏等地,休息一季,秋天回来也是正好;再有秋天出去,在龟兹等地忍上一冬,再过半个月也就要到苍蓟关了。 所以这时候,出入关口的商队真是不多。偶有个走动的,也多是只到离着苍蓟关区区百里外的秋霜城。 一百里,听着远,然而放在这苍苍茫茫的大草原上,一百里就有个城镇实在是了不得的好事。 星河影这时候转头看着他,显然还有气,却好歹没动手:“你到底有什么毛病非得到这边来,还非要招引雪狼堡的人?!” “不用想太多,”剑千山说得轻松,“我没带着其他人,自己一人来的,没打算跟魔教来个了断之类。” 星河影被他这话憋得想打人,剑千山却是又带着笑意,伸手一拨弄星河影腰间火月流云剑的剑穗,像是逗他玩一样。星河影看他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好像是个假的,可是他比谁都能肯定这是剑千山本人。 不仅仅是他头上带着嫣红的窑变瓷簪子,还有他眼里的温柔。 星河影看着剑千山的眼神里终于是认真,于是剑千山便也认真看着他的眼睛:“你来塞外,是为了《长生典》的事情?” 星河影眼里略闪,没有否认。剑千山便笑了一声:“你写了个话本,算是变相把《长生典》的事情公布给整个武林……阿影,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但是这招的确有点疯,鱼死网破那种疯。” 星河影的眼里带些嘲笑,于是剑千山便又长叹了一声:“但是你也真聪明,一个大椿就把人都忽悠出去了,你自己往这地方跑……我猜猜,眠狼穴?” 星河影终于出了声,噗哧一声笑,带点嘲讽:“差不多,不过现在就不是了。” 第128章 豹子和你谁更凶 “什么意思?什么叫现在不是?”剑千山没明白星河影话里的意思,星河影盯着他,皮笑肉不笑呵呵两声: “道长,我就问你一句,除了去年咱俩一起到秋霜城那次之外,你到过塞外吗?” 剑千山保持沉默,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是反问,咱俩十几年都在剑门里一起长大的,我去过哪没去过哪,你还不知道? 于是星河影又是呵呵两声干笑:“那我再问道长一句,你知道为啥我骑骆驼不骑马吗?” 剑千山没说话,表情里却是明明白白写着,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 于是星河影终于放弃,抬手拍拍剑千山的肩膀:“从头说——我来这边,是因为眠狼穴四通八达,我要找个不从雪狼堡进去的路,这你明白吧?” 剑千山略是颔首,星河影便叹了口气,看着剑千山的眼神仿佛在看傻小子,说话的时候还带股咬牙切齿的味: “所以道长,你还没明白吗?大草原上动辄几百里没有人烟,马匹能带多少东西?骆驼能带多少?我吃的用的全都在骆驼身上,现在被你这么一拽,全都送给雪狼堡当见面礼了。你这一头白毛比招牌还晃眼,咱俩又不能进秋霜城找补给。你以为你在苍蓟关随便买的这匹马真是宝马良驹让人追不上啊?那是雪狼堡的马带着物资跑不快!” 剑千山沉默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看着星河影:“我带了一些水和干粮,不够么?” 星河影看着他那个诚恳的眼神,沉默片刻,最终往他怀里一扑宣告放弃:“行,你长得好看你说得都对,大不了抓地羊吃。” “什么羊?这里有羊?”剑千山 星河影忽然闷闷笑了起来,剑千山没懂他笑什么,但是这时候星河影扑在他怀里,他便伸手也揽住了星河影的肩膀。星河影略是扬眉,抬头看他。剑千山也不知星河影这是要看什么,只茫然对视。 于是星河影伸手一勾他下颌—— “哎,道长,短短几日不见,你是吃错药了?” 剑千山斜眼一扫他那只手,眼神里带些杀气,星河影便又笑嘻嘻放开:“嗯,这才是。我就记得我这师兄向来君子得很,怎么这次我投怀送抱你就顺水推舟了?” 这话着实嘴贱,搁往常剑千山非得甩拂尘糊他一脸。然而到底是今时不比往日,剑千山认真看了星河影片刻,没说话,却看得星河影发毛,推他一把站了起来:“干嘛啊?真是吃错药了?你不是挺会炼丹的吗?” 剑千山便跟着站了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像是随随便便一句聊天:“丹房里没人炖龟苓膏,也没人乱炸丹炉,冷清了不少。” 星河影转脸看他,他却是没事人一样。略一皱眉,星河影也没接茬,只继续问没问完的话:“你还没说,你来这边是干嘛的?你干什么捅了雪狼堡的马蜂窝,还让人家追着你跑?” 他倒是很少这么严肃,剑千山略一犹豫,上前一步到星河影身边,伸手便要捋顺他一头乱哄哄的小飞毛。然而手还没碰到他头上,却见星河影忽然神色紧张,一瞬间绷紧了身体外露杀气—— 剑千山立刻回头,便见到身后,多了个活物。 星河影压低了呼吸,剑千山便低低笑了一声,慢慢转过身,正挡在了星河影前面:“不就是一只猫么,也只是个头大了一点而已。” 星河影:“……要不然你给它扔两只耗子,看它会不会围着你喵喵叫?” 的确是大猫,不过如果大到眼前这个猫的程度,并且皮毛上还有铜钱形状的黑色斑点的话,那么,它可能应该是叫豹子。 “阿影,”剑千山眼睛盯着那只豹子,没回头,对星河影道,“你先走,不要跑,慢慢往后撤。我拦着。” “……”遇见猛兽不要贸然逃跑,星河影估计这是剑千山在逆天命的时候,七爷跟他唠嗑的时候说的,他倒是真能活学活用。豹子跑起来,不一定追不得马,反正肯定能追得上人,万一没跑出去两步就让豹子给摁住,那就丢人了。星河影这时候原地没动,反而问了剑千山一句,“你加上我,两个还怕它一个?” “脖子上戴着东西,是人养的。”剑千山回答,意思很明确,打死了恐怕有麻烦。星河影“哦”了一声,突然抬手摁在剑千山肩膀上。剑千山还没明白他这是要干嘛,他便一压剑千山的肩头,踮起脚,盯着前面那只豹子。剑千山回头,就见这小子一眯眼一呲牙,愣是跟个发狠的猴子一样。而后星河影唇角一拧,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好似猫狗掐架之前示威一样的气音:“唬……!” 剑千山:“……”所以我前面有只豹子后面还有只大猫是吗? 可能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愣跟他装同类的人类,豹子也懵了。试探着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一步,星河影便一竖眉一瞪眼,唬唬的声音猛地高了一个度。剑千山心说自己是目击俩猫掐架的现场,就见豹子改成了俯身在地,獠牙呲出,凶相毕露。 这情况他也听逆天命的七爷说过,猫猫狗狗如果只是张大嘴咆哮,那是虚张声势;只有趴在地上发出这种唬噜噜的声音,那才是要动真格的了。这豹子看来是真想跟星河影掐一架? 然而星河影那双大眼睛一瞪,猛地从剑千山背后跳了出去。嘴里“喵嗷”一声就跟发狠的猫一样,两只手比成爪子直接冲着豹子比划着扑过去。他这一下炸着毛带着一股子杀气,豹子反倒被吓得直接跳起来转头就跑。 剑千山:“……”哦,所以我有个比豹子还凶残的师弟是吗? 星河影也没想到这豹子居然这么怂,一下扑了个空,踉跄两步差点栽地上,好在剑千山及时拽了他一把。星河影看着豹子逃跑的方向,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这么怂,还好意思叫豹子?!”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07 剑千山上下打量他两边,略是一歪头:“你跟谁学的这歪招?” “七爷啊。”星河影回答得简单,“他说我凶起来,他一院子的猛兽加起来都打不过我,所以告诉我以后看到这玩意都别怂。” “……我怎么觉得他就是想让你自己找机会作死呢?” “也没准,他跟我说这话的时候我刚薅秃了他那几只孔雀的毛。” 剑千山盯着他,看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星河影也回头看着他,眨了眨眼,一副的确没开玩笑的表情。 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就又是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然而却不是刺向他们,而是一箭正中剑千山那匹白马的马颈! 两人一惊,紧接着又是烟尘滚滚,那只豹子这次又来了,却是还带了个人。 第129章 面对马匪,请尽情贫嘴 乘赤豹兮从文狸,这是屈原在《九歌》里描绘山鬼模样的一句话。 星河影这种只看话本和闲书的半文盲估计不很清楚,剑千山倒是起码读过几遍楚辞,这时候首先就想起了这么一句。身姿窈窕的山鬼,乘坐赤豹拉的车,身旁跟着花狸,眼中含情,巧笑倩兮。然而眼前那女子,却是个剽悍版的山鬼——她侧身坐在花豹背上,一手抓着花豹颈上的项圈,好似控马的缰绳;而另一手却是挽着一把强弓,脸上飞扬笑意带着桀骜和蔑视,显然就是她一箭先射死了白马。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姑娘倒是个有策略的土匪。 星河影眉头一扬,手摁在了火月流云剑的剑柄上,却没贸然出剑。身周一圈都是滚滚烟尘,一群马匪将两人围在了中间。星河影到底没忍住,啧啧两声,手肘一桶剑千山的腰眼:“道长,你出门有没有看黄历啊?才出了狼窝又引来马匪,你最近是招惹了衰神吗?” 剑千山是个很讲道理的人,这时候也跟星河影讲道理:“我在你那住了一个多月,你那边死人了吗?” “没有。”别说死人了,剑千山离开的那天整个逆天命哀嚎遍地就差抱着他大腿不放人走。 “这不得了,所以说明带衰神的是你。回去之后我给你做个解厄道场。” “可是你自己算算,从荷渡镇到白眉山,哪次你出门没死人的?”星河影认真跟他掰手指算,“还有长昼那次,死人都死到山脚下了!” “阿影,你自己也想想,哪次不是你也在场?你也算算,自从你到了剑门,丹房的开销是不是比往年多了几倍?还有,”剑千山沉默了片刻,继续道,“听明心长老说,咱们师兄弟三个,是他见过最差的一届。” 沉默。星河影反省了一下,似乎剑门立派多年,头一次出现这种大徒弟是魔教教主的儿子、二徒弟他爹是大徒弟他爹的死仇、三徒弟是魔教少主的盛况。 “所以是咱们师兄弟遇到一起就得出事儿?”星河影认真地琢磨了一下,“好像有点道理。” 这俩人旁若无人地打趣起来,马匪却出奇地没上来叫骂。反而是那骑着花豹的少女,驱着花豹上前几步,到了两人近前,手肘撑在花豹头上托着下颌,一双眼亮晶晶带着笑: “汉人?” 星河影上下打量了这姑娘一圈,乍一眼看不出年纪,像是问归途那种年长然而模样年轻的感觉。穿得也不素净,鲜红的大长裙子勾着黄绿的滚边,缀着金银宝石的花饰,头发绑了个鱼鳞辫还带了几个金叶子发饰。 要是搁一般的女子穿这么一身,肯定是花哨俗气得没眼看,然而这少女却不同,大眼睛深眼窝,五官长得毫无秀气可言,却多了几分神采飞扬。肌肤比麦色还深,近似铜色,比汉家姑娘可是黑了不少,却也显得她整个人像是出鞘的兵刃,随时蓄势待发。 而她看着两人的眼神,又像是见到了新鲜物件一样,显得十分好奇,让人觉得她或许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 星河影这么毫不掩饰地打量她,她却也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看了两人好几遍,甚至从花豹背上跳下来,绕着两人看了几圈: “有意思,往常见的汉人都挺怂,看来你们俩是高手啊。” 被一群马匪围着,还被这么个少女来回围观。剑千山略一皱眉,转而是认认真真问星河影:“你觉得他们身上带的食水,够咱俩回到苍蓟关吗?” 星河影看着剑千山,一点都看不出他开玩笑的模样,怎么看都是真动了黑吃黑抢劫马匪的心思。他又看看眯着眼打量两人的少女,估计了一下双方战斗力。马匪同时出手的话,他倒是有把握都给宰了;可是这少女,到底要不要破例打女人还是问题:“道长,你一个出家人,不好打家劫舍吧?” “也对。”剑千山施施然一扬拂尘,道心归崖剑也没出鞘。星河影倒是很佩服了:“道长,你往塞外跑还记得带拂尘啊?” “有问题?” “没有。” 俩人逗闷子的时候永远这么旁若无人,少女似乎看够了两个人,朗声笑了起来。那声音不娇俏,反倒是有点疯疯癫癫的意思。星河影转眼看着少女,而后猛地拔剑—— “叮”一声脆响,他这一剑正挡住了少女劈来的弯刀。而后少女并不追击,反而是旋身收刀入鞘,又坐回花豹背上,甚至拍了拍手:“不错。” 见过疯的,没见过这种比星河影还疯的。剑千山腹诽一句,那少女便看向他们:“你们是道士?道号是什么?” 这姑娘的汉话说得很是标准。剑千山又是一甩拂尘搭在臂弯,一礼:“贫道隐尘子。” 隐尘,是问归途生前给他取的字,当时也只是说着玩,说剑千山这人不显山不露水,正像是大道无形、隐居尘世。星河影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剑千山出家之后,直接把这个当道号用了。 少女这时候又看向星河影,那眼神显然在等他开口。既然能聊天那看来也不用开打,星河影抱着火月流云剑就笑了一声:“贫道嗑瓜子。” 剑千山:“……” 少女眨了眨眼,噗嗤笑了一声:“有意思,你这小子真有意思。” 星河影只一扬眉,也不说话,少女便抱臂看着他:“你们两个,是被雪狼堡追着到这边来的?” 两人没回话,少女只看了一眼那匹白马,带着股嘲讽笑意:“就你们带的这点食水,顶多撑到明天晚上。现在马匹也被我宰了,难不成你们打算徒步走回去苍蓟关不成?而且这位隐尘子道长——”她两眼都是挤兑笑意,“就你这一头的白毛儿,在大草原上可比肥羊还显眼呢,到时候遇到雪狼堡的人,他们用套马的绳子把你俩一套,任你们一身功夫也得被快马乱蹄踩成肉酱。” 有点夸张,但的确有几分道理。那少女紧跟着又笑了一声:“也不用紧张,你们汉人有句话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雪狼堡追杀你们,那我就帮你们。” 星河影略一扬眉,剑千山只看着少女,开口两个字:“目的?” 少女脸上,明艳笑意极是有趣,朗声笑起来实在有几分粗犷:“给雪狼堡找不痛快,我就痛快。不管你们要干什么,老娘帮你们,只要你们能让雪狼堡睡不安生!” 有意思。 那少女又转身,向身后招了招手,于是一群马匪里便有一人,一言不发下了马,牵着马将缰绳塞给了星河影。少女又坐在了花豹背上: “跟上!” 她说罢,花豹又跑了起来。豹子跑得可不慢,星河影自认骑术应该是比剑千山强,带着剑千山上了马追上去,就听前面少女抛来一句—— “对了,忘了说。你们叫我艾丝穆就行!”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08 第130章 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作死 听说草原上的马匪,凶悍至极,杀人不眨眼斩草必除根,过往商旅无不提心吊胆,生怕被他们盯上。不管是苍蓟关里的军队还是女真等塞外部落,都将其视为大患。 然而自秋霜城落成以来,草原大半地区被雪狼堡控制,商路也受雪狼堡庇护,已是多年没有出过马匪祸患。那么,这群人又是什么时候聚集起来的? 这少女自称艾丝穆,剑千山没明白,星河影却是心里多了些计较。武林大会那日,正道中人闹得鸡飞狗跳,星河影也没明白剑千山的身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水风清原是不想多说,但是架不住星河影成天追着缠问。虽是语焉不详,但也的确是对星河影说到了关键——剑千山的生母,来自雪狼堡,名字是艾丝穆。 这么算来,星河影这位丈母娘应该起码也有四五十岁了。再结合问归途出事那晚崎医师也莫名失踪,而且连养的大花猫都不见了,摆明了是战略性转移。星河影开个脑洞,也就猜到了七七八八。 然而现在,又冒出个恨雪狼堡恨得牙痒痒的“艾丝穆”,这么巧重名? 大草原上,星河影也分不太清东南西北,跟着艾丝穆的豹子一路策马,眼前便渐渐望见了一大片影影绰绰。中原多山水,建筑时候胜在一步一景,山势一转景物便不同。而大草原上虽然有山,却更多是一马平川,于是风物便是直截了当出现在眼前。那是一片营地,一眼望不到边缘。营地西侧不远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林,从松林过去,是一座山。艾丝穆此时慢了下来,星河影便也腾出手来仔细看了看旁边这山。 草原上只是少山,却不是没有。这座山不高,甚至都不如千倾竹海到剑门山门那一段山路的高度。然而在这片大草原上,它拔地而起,便又有一股巍峨气势。最奇特的是这座山四面棱角,山顶略平,山上满是矮松,这时候又正好是日头西移,太阳被这山遮住,仰头一看便像是这山劈开了阳光。 剑千山略是皱眉,忽然伸手比量了一下。星河影疑惑,略往后靠,正蹭进剑千山怀里:“道长,你看出什么门道了?” 剑千山也不避讳,索性一手就势扣住了星河影的腰把人摁在怀里。星河影有点意外,他却是全不在意,仿佛无事发生一般,一手指向那山:“你看这山,四方有棱角,像不像一个扣过来的量斗?” 星河影眯起眼睛看了看:“嗯,有点像,所以呢?”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师父曾经和我说过,古人墓葬上有封土,形似覆斗,不知道会不会就是这个模样。” 星河影扫一眼山脚下不远的营地,笑了一声:“道长,你可别吓我,不出意外咱俩今晚可就在人家这地方住下,要是告诉我不远处就有个入土为安的,合着咱们这是孝子贤孙给人家守墓呢?” “我也只是说说。”剑千山说着,见前面艾丝穆已经下了豹子向两人招手,便率先下马。他走得太痛快,星河影“啧”了一声像是不满。草原上风力强劲,星河影确实是颇为留恋剑千山一手揽着他那个热度。 只不过剑千山实在是不会体贴人,星河影摇了摇头着实遗憾,却还是跟着艾丝穆进了那片营地。外面是白杨木扎成的围栏,里面像是个小型的市镇,有女人在干活,也有男人在修补房顶一类。艾丝穆带着豹子进去,沿路的人纷纷暂停手上的事情对她致意,也不约而同对她身后跟着的二人投去疑惑的目光。更多的是在看剑千山,大概鹤发童颜长得又标致,的确是引人注目。星河影略一眯眼,忽然抬手又是手肘撞了剑千山一下: “道长,好多人看你呢。” “嗯。”剑千山并没在意,却不知道星河影说这个做什么。有些疑惑看他,星河影便撇了撇嘴: “就是不高兴。这儿要是逆天命,我就把你逮回去,藏起来,除了我谁都看不见,谁都不让看!” 剑千山略是沉默了片刻,忽然抬手一敲星河影的脑门儿。星河影睁大眼看他,剑千山仍是面无表情,却很是认真: “我又不是被人看几眼就没了。” 这话好像别有深意啊。星河影略眯起眼看着他,剑千山却不理,看着艾丝穆站在一顶极大的旃帐外,用带些好奇的眼神打量两人,便拂尘一甩跟了上去。星河影又是啧一声跟了上去:“道长,你这话说一半的毛病!” 艾丝穆进的这顶旃帐,是这片区域里最大也最华丽的一顶。星河影到底是从苍蓟关出去的野小子,这时候笑嘻嘻跟剑千山说一句这帐篷形似穹顶,所以叫穹庐大帐 ,半开玩笑说了一句这是马匪头子住的。账内正中是铺着羔羊皮的软榻,两侧摆着矮几马扎等物,星河影便拽着剑千山一并坐下,而后抬头一看艾丝穆。这姑娘大咧咧往榻上一倚,抬手把软榻上原本正在舔爪子的大黑猫抱进了怀里,一边揉搓着猫儿一边看着下手位置的二人: “隐尘子道长和嗑瓜子……噗,哈哈哈……不好意思,我、我就笑一下……噗唬唬……”艾丝穆一手捏着猫爪软乎乎的肉垫儿,笑得直弯腰,在星河影一副“有那么好笑吗”的眼神里终于收敛起来,唇边还有压不住的笑意,“两位道长,现在咱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剑千山面无表情,只看着艾丝穆,慢慢开口:“你与雪狼堡的恩怨。” 他要问的自然也是星河影要问的,艾丝穆看他一眼,星河影却是全无正形,拈起桌上果盘里一颗松子随手捏了个松仁儿自己吃了。艾丝穆抱着猫儿,扬眉看着两人: “有必要知道?你们捣乱,我帮忙,这么简单的合作关系,还需要别的?” “需要。”剑千山又慢慢道,“还有,”他忽然转头看着她,“艾丝穆,是名字,还是称号?草原上很多人都叫艾丝穆?” 星河影有些惊讶,看着剑千山,后者回给他一个眼神,显然,是在告诉他,自己并非一无所知。 这个问题似乎戳到了什么关键,少女仔细看着两人,忽然展颜一笑—— “我忽然有些困了,不如明天再说?” 缓兵之计么? 少女坐正身子,拍了拍手召来个汉子:“给这两位道长安排个暖和点的旃帐……两位都是大男人,就不用分着了吧?” “我觉得还是分着比较好。”星河影忽然抬头看着艾丝穆,认认真真道,“你这样安排,明天要么是他腰疼起不来,要么是我腰疼起不来……噗!” 久违的拂尘盖脸。剑千山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他:“你,活着不好吗?” 艾丝穆:“……???” 第131章 女中豪杰,真流氓也 大草原上的夜幕,比中原地区更要幽黑。 或许是因为少了万家灯火,茫茫大地只有这马匪营寨一片颜色,于是再望去远处,便只觉天地相连都是一团浑黑。这样的夜幕下星月也就格外显眼,月朗星不稀,当头明月清光,远处群星朗然,星河影仗着自己轻功身法好,站在了旃帐顶上,松鼠一样吧唧吧唧嗑着松子,壳儿全被他毫无公德心地扔到了一边。 这旃帐看着只是毛毡子,其实里面是用木头搭了架。他正踩在一根木梁上,自然不会压塌帐篷。剑千山就在旃帐外,略站了片刻,忽然转头对星河影说了一句: “起风了。” 草原上的风,冷而且硬,直吹得人脸疼头疼。星河影含混应了一声却没动,剑千山便又对着某个方向说了一句:“天色已晚,姑娘也早些休息吧。” 他这话说完,星河影抬手一颗松子掷向了暗处,就听“嗷”一声惨叫,花豹从一堆木箱子后面窜出来对着星河影狂吼。星河一抬手一呲牙,嗷呜一声,轻身一跃呼啦啦从旃帐顶上跳下去,再次把花豹吓得蹦起来就跑。 艾丝穆扑上去一把压住自家怂豹,而后拽着项圈把它拉回来,嘴里还在批评教育:“你是豹子!他是人!他是人啊!!” 星河影看着好玩,吹了一声口哨:“姑娘,重点不是你家这豹子没豹子胆,而是你为啥大半夜的蹲这儿吧?” 诡异沉默,片刻之后,艾丝穆拽着豹子转头,啧一声像是十分犯难,仔仔细细看着俩人:“你俩都是男的吧?” “……”剑千山没说话,星河影噗哧乐了一声,“喉结都不够姑娘你信的,那用我脱裤子证明吗?——噗!” 独门秘技·拂尘盖脸。 艾丝穆便显得很是不解:“那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这话却把剑千山问住了。说是师兄弟,星河影已经被逐出剑门;说是朋友,好像莫名就多了些疏远;说是……他可怎么说得出口。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09 他脸皮薄,有人脸皮厚。星河影抬手一搭他肩膀,理直气壮且眉飞色舞:“夫妻!” 说完梗着脖子一闭眼,不过这次却没有预想中的拂尘糊一脸。星河影转头看剑千山,仍是面无表情,只是在月光底下看,似乎多了些柔和。也不知道是不是月光滤镜太厚,星河影眯着眼看剑千山的唇角,总觉得那里多了一弯弧度。 而后就听他慢慢开口,语调是一贯平和,然而在星河影听来,却觉得里面应该是有几分轻松:“姑娘想问什么?直说就是。” 哦没有否认吗?哦那就是承认啦?嗨呀早知道就直说这是我老婆,起码嘴上占个便宜啊!现在说夫妻,又没说谁是夫谁是妻,啧啧啧,失策失策。星河影颇为遗憾,撇了撇嘴。剑千山知道他在想什么,没理会,只看着艾丝穆。于是艾丝穆露出一脸的好奇,尤其那双眼睛里闪闪的像极了初学稚子:“哦!那我能看看你们男人是怎么配种的吗?!我还没见过男人和男人的呢!” ……配种。 沉默。 “不能。”剑千山冷漠回答。 “姑娘,我以为你是女中豪杰,我现在才明白,你是女中流氓啊!”星河影保持着微笑然而实在忍不住,“你爹娘那啥的时候能让你看吗!!” “我没爹娘啊。”艾丝穆回答的理直气壮,“我爹娘早就死了,我是被雪狼堡养大的。男女之事我见过呀,也没什么特别的,所以我才纳闷你们俩男人怎么做呀!” 说不通……去他娘的说不通我就不信世上有我讲不通的歪理!星河影撸胳膊挽袖子准备继续理论,剑千山拽着他手腕转身就往旃帐里去: “不用想了,我们就盖被聊天,不干别的。你要想听我们说话,那就随你。” 完,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星河影心里一阵哀嚎,本来,他真的想在占便宜的边缘试探一下,按照剑千山这个脾性,行吧没得商量了。 艾丝穆还有点不舍得放弃,可是想想既然已经打草惊蛇,那就只得作罢。这么干脆回返她又着实不甘心,想了想,在旃帐外又给他们喊了一声—— “哎!你俩别真的起不来啊!明儿说正事呢!” 里面叮咣一阵乱响,估计谁一步没走稳左脚绊了右脚摔得乱七八糟。艾丝穆一头雾水,就听星河影喊了一声:“我就开个玩笑!姑娘你不用这么认真啊!” 哈?玩笑?艾丝穆疑惑十分,却听里面的确再没了什么响动。大晚上的,着实是冷,艾丝穆摇摇头,搓搓胳膊总算是牵着自家怂豹回去了。 听着一人一豹声音渐远,星河影松了口气,转身手肘一戳剑千山: “小媳妇儿,外人走了,随为夫休息吧?” 剑千山拂尘一甩,没糊他脸,只把他不老实的手挥开:“闹够了么?” “行吧,就最后一句话。”星河影眉头一扬,忽然凑到剑千山近前,迅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道长,我曾经很喜欢你。” 剑千山抬眼看他,于是星河影噗嗤又笑了一声—— “现在也喜欢。” 于是剑千山的唇角也扬了起来,很自然也很暖的笑意。他没说话,可这样一个笑胜过了所有的情话。 星河影便也笑了起来,剑千山只抬手又撩起了星河影鬓边的小碎发: “我来这边,是因为我猜到了你要来。至于怎么招惹了雪狼堡,是因为我在秋霜城里查到了一些东西,还没来得及离开,就遇到了苍狼。” 苍狼……星河影略一眯眼,显然记仇。然而很快又展颜,明显是想起来什么好事。这表情变化剑千山看在眼里,心里自然明白,一时间就觉又是面对自家那个宠得无法无天的师弟。然而转念一想,便急忙打住了思绪,强迫自己还是正事在先。白天的时候一波三折,艾丝穆在场有些话他不好直说,如今只有二人,总算可以放心说几句: “我原是为了追你才出关的,只是现在,我发现雪狼堡有些不简单。” 星河影心说雪狼堡当然不简单,要么怎么当初能坑了水风清……而后却听剑千山继续道: “艾丝穆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职位。” “诶?” “雪狼堡里,所有针对中原的女细作,都叫艾丝穆。” 第132章 又以为是老实人 艾丝穆,并不仅仅是一个人。 星河影曾经很是想不通,为何二十五年前巽离要利用雪狼堡栽赃水风清。其实这是两个问题,第一个是他为何栽赃,第二个是他为何以及如何能利用雪狼堡的人。尤其是,还能让崎医师为此毁容。 两人是同门师兄弟,就算解释为当初巽离因为某些原因恨水风清恨得牙痒痒,可是这也说不通他到底是怎么让雪狼堡与他合作的。尽管水风清不愿意多说,但他还是承认了,艾丝穆是个很美的女人。 美到,即使仇恨她厌恶她,却也绝对无法否认这一点。 所以星河影一直想不通,如此美的女人,为何会听从雪狼堡的指挥;如果她真的是崎医师,又为何会毁了自己的花容月貌? 看崎医师平常不甚在意的样子,星河影估计她有可能是自己毁了容。可是如果这样他就更想不通了,为什么呢? 直到剑千山告诉他,艾丝穆是雪狼堡专门培养的一类人,而非一个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 星河影坐在黑暗里闷闷沉思,剑千山不管他,正躺下要睡,星河影突然戳了一下他后肩:“道长,你说这个艾丝穆是真的要跟雪狼堡作对,还是为了稳住咱俩所以做戏?” “……应该是真的。”剑千山随手解开了头发,将那支瓷簪放在枕边,“神色不像说谎。” 他说不像,那就不是了。星河影对剑千山识人的眼光心里有数,应了一声仍是坐在原处不动。剑千山听着周围安宁,睡意渐渐上来,突然又被星河影戳了戳肩膀。 “……”想打人,算了。剑千山“嗯?”了一声表示有话快说,于是星河影继续问道: “道长,那你觉得,这个艾丝穆和你母亲有没有关系呢?” 这问题问得像是要打架,剑千山着实无奈:“我怎么会知道?” “也对。道长你睡吧。”星河影应了一声,“我再想想……” 剑千山懒得理他,又是闭目调息。正是又要睡着的时候,星河影突然又戳了他一把。剑千山倒是没发火,仍是问他:“怎么?” “道长,我来这边是为了找眠狼穴,本质上来说跟雪狼堡也没什么利益冲突;如果咱们不帮着这丫头对付雪狼堡……算了,我讨厌苍狼,就当给他找不痛快好了。” 剑千山:“……”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10 星河影估计也是累了,这时候心满意足一咂嘴:“算了,不想了,睡觉!道长,有事喊我,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得留个心眼儿。” 他说着,慢慢就躺了下。也不知艾丝穆那丫头是抱着什么心态,只给两人送来一床被子,星河影倒是高兴,跟剑千山同床共枕他求之不得呀。美滋滋刚躺下,还没等把被角儿掖严实,剑千山突然就急忙喊了一声: “阿影!快起来!!” “啊?!”星河影吓得一个激灵立刻坐了起来握住了火月流云,“怎么了怎么了?!”有人偷袭?!有人下毒?!有人接近的话,没可能被剑千山听到动静他听不到啊?还是起火了?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鼻子不灵很可能没闻到烟味但是也没理由没察觉到火光…… 剑千山却是慢慢起身,而后在星河影紧张而懵逼的眼神里,拢了一下满头的白发,而后悠然十分慢慢躺下:“你压我头发了。” “……”道长,我这是第不知道多少次以为你是老实人! 同样是夜幕。 悠扬笛声不知从何而来,在凌虚剑门之中缭绕许久。此时大多数人都已然入梦,醒着的人听到,却都不愿意再多听。倒不是这曲子像是问归途弹琴那么难听,只是因为这曲调实在伤感,听来让人心酸—— 这是谁吹的笛子?为何如此悲伤? 正法长老这时候早已睡下,却被醉醺醺的明心长老给摇醒了。醒来之后他也听到了这样的笛声,却没明白明心长老特地跑来叫醒他是为什么。剑门并没有深夜不许吹笛子的规矩。 “师兄啊,这曲子好听吗?” 正法长老凝神听了一会儿,皱眉:“医术有云,思伤脾,忧伤肺。此曲过悲,不宜多听。” 明心长老乐了一声,指着窗外道:“那你再猜猜,是谁在吹笛子?” 窗外有什么?有两只鹤。似被惊醒,落在院中。正法长老看看这鹤,略是皱眉:“鹤鸣?那孩子……?” “我也是猜的。”明心长老回答,“刚才去他那边瞭了一眼,屋里没人。听着声音不大,估计是在后山出云崖那边吹的。” 正法长老略是皱眉:“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别了吧,这孩子本来就脸皮薄。”明心长老啧了一声,“你说他这次是啥事闷在心里呢?掌门师兄羽化的时候都没见他大半夜出来吹笛子的。” “哪能这么比。”正法长老说,“掌门师兄刚去的那会儿,小影被逐出师门,千山又闭关钻牛角尖,门里正处在人心不稳的时候,大事小情都得交给他分担着,他哪有时间出来哭。” 他说到这里,自己反而是沉默了起来。明心长老知道他在想什么,转头又看着窗外,明月当空。于是他又灌了一大口酒,一擦嘴角残液:“师兄啊,我突然想起来李太白的一首诗——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风鹤鸣终于收起了手上的玉笛,他的确在出云崖,还有个男子单膝跪在一旁。而在这跪地的男子旁边,锦衣垫着一抱枯骨放在地上。 骨架白里泛黄,显然有些年头,已经散了,自然是刚被人拼上的。而这具骸骨,骨盆宽低,显然是个女人。引人注目的是,这骸骨的左臂,桡骨是断的。茬口已不锐利,显然不是新断。然而这断骨两段又显然被人处理过,显出很淡的一些颜色—— “确定了?”风鹤鸣问。此地除了他与枯骨,就只有跪在地上的人。显然枯骨不能回话,男子便回答: “是。的确是——” “好了。”风鹤鸣打断了他的话。其实他自己也知道问得这句话很多余,然而只是仍然忍不住问上一句。而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 “他给的命令是雪狼堡?好。派人告诉他,我今夜出发。你扮成我,留在剑门。尽量避开明心长老,他不好应付。” “是。” 月色仍是很美,风鹤鸣不再多话,收殓了枯骨离开又过了片刻,另一个风鹤鸣慢慢从出云崖走下来,径自入了剑门。 第133章 坦诚没有那么容易 剑千山找到星河影的时候,正看见他放飞了一只鸽子。 习武之人目力大都不错,剑千山亦然。那只鸽子飞得也不算快,于是它剑千山便清楚看到了它腿上绑着的小竹筒。 这是只信鸽。 星河影转头看着剑千山,脸上笑意有些尴尬:“道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是营地外的那片松林子,而且是靠近山脚下的深处。剑千山一早起来没见到这人,想着他若早起那八成是有事,这才找了出来。 然后就看见他偷偷放出信鸽的瞬间。 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反正剑千山看来,星河影是察觉到他靠近才急急忙忙将鸽子放出去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 剑千山便是略皱了眉,却问他:“草原上那么多鹰,不怕你的鸽子被鹰叨去?” 星河影却是跟他打马虎眼,左看右看一副惊讶模样:“什么鸽子?没看见啊。” “……”剑千山沉默了一瞬,这么多年了,星河影装傻充愣的模样还是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也可能他就是故意的,毕竟之前两人同门相处的时候,星河影就是这么跟他逗着玩。 可他现在玩这套还有意义么?剑千山着实不想接招,眉头皱得反而是紧了几分,走到星河影近前盯着他:“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星河影看着剑千山,眨了眨眼。他的措辞似乎说明了很多问题,星河影满是无辜眨了眨眼:“我有什么事儿瞒着你过?怎么就‘还’有事情瞒着你了?” “你真想让我一件件说明白?你倒是不如数数你有什么事是和我坦诚的。”剑千山又向他迫近一步,“你昨日是不是告诉我,你来这里,是为了找眠狼穴,找《长生典》的事情?怎么我却觉得,就连遇到艾丝穆的事情,你都是早有算计?” 星河影却是唇角一勾:“我没说我是为了《长生典》来的,是你这么以为。你问我来这里是不是为了《长生典》的事情,我没否认,但是不代表我承认了。” 强词夺理,这本就是星河影最擅长的事情。剑千山握住拂尘,却觉得无话可说。 其实自从剑门前,星河影暴露了身份之后,两人之间一直都有隔阂——只是彼此都刻意忽视罢了。 然后,却在这时候,终于让彼此都清醒意识到了它的存在。 剑千山却是冷静下来,告诉自己这不是跟星河影因为那些儿女情长的小事争执的时候。然而他实在头疼,趁着艾丝穆的人还没有找到这边来,只能强行冷静:“阿影,我不和你争这几句话。你之前把我关在逆天命一个多月,江湖上该做的不该做的你都没少折腾。你以为我回到剑门以后,面对乱成一团的江湖情势,即使猜到你出关也绝不会追来,对不对?” 星河影没说话,抱臂扭头看着一边的老松树。这神态近似于默认了,剑千山便直接站到了他身前盯着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一直惦记着星河影的话——星河影带着一身血躺到他身边的时候,那个状态实在是让人放不下心。再想想星河影说的那句,要干一些很坏的事情……总觉得如果不刨根究底,他一定会抱憾终身, 或许是这时候剑千山板起了脸着实骇人,星河影一张脸从眉头到唇角都皱成一团,似乎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直说。剑千山正要逼问,却突然听到身后有窸窣的动静。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11 转头一看,花豹从林子里跃了出来。 而后远远传来了艾丝穆的呼喊:“喂!你们在这里吗?!” 偏偏是这时候……剑千山心下叹了一口气,星河影却已经从他旁边错身过去—— “下次再说。” 下次?下次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剑千山摇了摇头,跟着星河影一同钻出了松树林。艾丝穆果然等在外面,看见两人还有些惊讶:“你们还真在这儿啊?松树林子有什么好玩的?还是说你们在里面……” “姑娘!我们没有那么丧心病狂!”星河影立刻挥挥手打断了艾丝穆天马行空的脑洞,“有事吗?直说!” 艾丝穆瞪大眼眨了眨,看着星河影有些懵然。之前看这人好像挺好说话的,怎么突然有点凶?剑千山拽了一把星河影的袖子,于是星河影撇撇嘴别过头不说话了。剑千山便上前:“姑娘找我们,有什么急事吗?” “有啊,不然呢?”艾丝穆回答得理直气壮,看着两人反倒是一副疑惑模样,“你们昨天还在问我为什么跟雪狼堡过不去,今天就不问啦?” “……”忙着解决家务事,谁管你!星河影腹诽一句,剑千山猜到了这人的想法,瞥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对艾丝穆颔首: “姑娘要说什么?” 艾丝穆看看剑千山,略是凝神思量了片刻才道:“跟我来。” 她在想什么?星河影有些介意,剑千山却没有什么感觉。艾丝穆却是没再多说,只带着两人回了营地,进门前一瞬,才突然回头问剑千山: “道长,你是汉人吧?” 剑千山不知道她这问题是哪里来的,有些疑惑看着她,于是艾丝穆略是想了想,又问他:“道长,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 星河影心里忽然一紧,然而剑千山并不清楚崎医师和水风清那些事情,倒是疑惑:“姑娘,贫道在中原见过的人实在是有些多,你说的那个人,有什么特征吗?” “特征就是美呀。”艾丝穆不假思索地回答,“你这么问我,那你肯定没见过她,当我没问吧……对了,道长,你家里人都还健在吗?” 剑千山眉头一皱,星河影突然就拉了他一把,抢先开口:“都在呢,我老岳父老岳母都挺爱挤兑我的。” 剑千山看向星河影,星河影却不看他。艾丝穆背对着两人,也没看见他们这小动作,只“哦”了一声,像是有些失望:“这样啊……我还以为……” “怎么了?姑娘你要找人啊?”星河影顺着她的话问下去,艾丝穆转眼看看他,像是考虑值不值得和他多说。也正是这当口,突然有个小孩儿从穹庐大帐里冲了出来,直奔着艾丝穆跑了过来,跳起来抱住了她: “阿姐!” 第134章 七八九,嫌死狗 这孩子刚扑进艾丝穆怀里,紧接着就是穹庐大帐里传出来一声怒喝—— “小兔崽子!你给我滚回来!!” 声音有点耳熟,不过没听出来是谁。是女真话,剑千山没听明白是什么,但是看这个局面倒是猜出来一个大概。紧跟着是噼里啪啦一阵乱,艾丝穆低头看这孩子,小男孩做了个鬼脸儿俏皮十分,转身就躲到了艾丝穆身后。而后穹庐大帐里传来个男人的怒喝:“阿达礼!我今天非得把你屁股打熟!!” 一看这个场面,星河影突然笑了一声,剑千山即使是听不懂他们说什么,然而看星河影这时候的神情,再看看这孩子的年纪,就大概猜到了七八分。 七八九嫌死狗,小孩儿这个年纪的时候最是淘气得招嫌。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星河影。他不仅七八九岁的时候讨嫌,他到现在都很讨嫌。刚进剑门那段时候,星河影也是成天捣乱,就连明心长老那会儿都追着问归途问,我能揍他吗?我能打死他吗? 嗯,感谢问归途救他狗命。 这个叫阿达礼的孩子看上去倒也是个机灵的,知道躲人背后。艾丝穆看他一眼,带些无奈,开口却是汉话,大概是为了让这两个汉人听得明白:“阿达礼,你又干什么了?” 男孩捂着嘴坏笑起来,下意识地也就跟着用汉话回答:“刚才宁蒙查没注意,我就把他那块新令牌挂到穹庐大帐顶上去了。我看梯子有点紧,就顺便把梯子给松了一下;最后我怕他万一从梯子上摔下来会太疼,所以又准备了一张网子在下面垫着。不过嘛,他要是被网子缠住,那就不关我事啦!” 星河影笑嘻嘻看着阿达礼,转头是跟剑千山打趣了一句:“道长,你知道小孩太调皮怎么办吗?” “贫道小时候很是乖巧。”剑千山低低笑了一声,笑意里带些促狭,言外之意自然是他不知道。略一斜眼带笑,他又看向星河影。于是星河影便笑弯了一双眼,带些刻意的捣乱味道,让艾丝穆和那小孩儿都听得清清楚楚: “孩子不听话,摁地上呯啪揍一顿就好啦!” 阿达礼当然也听到了,转头一看星河影,听他说的是汉话,咋呼呼就跳了起来指着星河影用汉话回敬:“喂!你这人怎么回事!你们中原人怎么这么坏的啊!!” 星河影眉头一挑正要再逗他两句,剑千山便忽然开口:“那这么说来,你小时候没少挨揍吧。” 哇,原来还可以这么反问的吗?!阿达礼这才仔细注意两个人,看着剑千山倒是一脸的好奇。这人长得可真好看,但是为什么头发是白色的? 星河影闻言是满脸的戏谑坏笑:“所以我轻功好啊!” 剑千山又是轻轻一声笑:“所以,要揍你的人后来就追不上你了?” 略是回忆了一下,星河影嘬牙花一声啧,十分难过地一塌肩膀叹了一口气—— “追得上,然后打得更狠了。” 剑千山没忍住笑了一声,阿达礼看着这俩人,颇为好奇。他转头看着艾丝穆,然而艾丝穆却只拍了拍他的头,招呼帐篷里面的人。为了让星河影和剑千山也听懂,她用的是汉话:“宁蒙查!你真让小狼崽子给制住了?” 里面那人大概是终于从狼崽子的恶作剧里脱了身,一撩穹庐大帐的帘子指着外面就是女真话的一声咆哮:“阿达礼!——”他这话喊道一半突然就收了声,看到了剑千山和星河影二人。这么一打照面,三个人都是一愣,而后星河影噗哧笑了一声,笑里带着三分阴鸷,笑的同时就握住了火月流云剑的剑柄—— “哎呀呀,原来大名鼎鼎的苍狼,真名叫宁蒙查啊。” 剑千山亦是略略一笑:“可能这就叫冤家路窄。” 从穹庐大帐里出来的,正是曾在千倾竹海里截杀星河影的苍狼;也正是剑千山进入秋霜城之后,识破他身份导致他被雪狼堡的马队追杀的苍狼。 苍狼看到两人也是一愣,转头看艾丝穆,换成了女真语:“主子,你说找了俩人帮忙,就找的这俩?!” 信息量挺大,星河影眉头一扬,开口也是女真语怼了回去:“哎哎,什么意思啊?皮紧欠揍?” 说罢,又转头给剑千山解释了一句,跟着就是一个白眼甩给苍狼:“说汉话,别欺负我师兄听不懂!” 脱口而出还是师兄啊?剑千山带些笑意看了他一眼,苍狼便抓着这话茬接了下去:“你还叫他师兄?我听说你已经被逐出师门了吧?” “关你屁事!”星河影又一个白眼骂回去,“你丫的就是想打架吧?!来啊上次你坑老子那把爹还没跟你算账呢!” “你还跟我算账!我腰牌让你小子顺走了我丢了多大脸你知道吗!”苍狼这时候总算是有地方出那一肚子的气了,新仇旧怨摞起来简直想剁了星河影:“还有,你们中原武林大会的时候,你是不是把老子的腰牌扔出去说是你指使老子杀人的?!他们还以为我跟你真有关系,老子差点被扒了一层皮!”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12 好嘛,还真是恩怨纠葛十分混乱……艾丝穆没想到这两拨人还认识,拽着阿达礼退到一边,看他们的眼神仿佛看菜鸡互啄。星河影当场撸胳膊挽袖子要开打,被听得隐约明白的剑千山一把摁住,转而是问苍狼: “你到底是谁的人?” 苍狼看着剑千山也是一脸的复杂,当初就觉得这人是硬茬子不好对付,怎么现在还狭路相逢偏偏就碰上了。当初剑门的事变他也有所耳闻,这时候遇见剑千山这么一句问话,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转眼一看艾丝穆:“主子,你说?” 艾丝穆这儿看戏看得正在兴头上,突然被苍狼这么踢球过来,露齿一笑:“我说你是我安排在雪狼堡的人,不知道这两位信不信啊?” 星河影略是皱眉,剑千山亦是未曾开口。两人的心下的想法倒是一样——艾丝穆本就是雪狼堡培养的细作,苍狼也是雪狼堡里数一数二的高手,这空口白牙,哪有可信之处? 似乎是看出了二人的心思,艾丝穆又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两位应该是听说过,雪狼堡里所有针对中原的女细作都叫艾丝穆的事情?可是两位知不知道,艾丝穆并不是谁都有资格的。”她说着,眼里闪闪亮亮的,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 “上一代艾丝穆,是我亲姑姑,也是前代雪狼堡堡主的亲妹妹。换句话说,这代雪狼堡的堡主,是我亲哥。”她说着,又笑了起来,拍了拍阿达礼的头,“这孩子不太懂事,总叫我阿姐,其实我是他姑姑。” 第135章 谜一样的关系 这个关系实在是有点复杂,剑千山理解了一会儿,星河影抢先一步问了出来:“我能理解为,所有的艾丝穆都是雪狼堡老大的妹妹吗?” “挺聪明。”艾丝穆略一颔首算是称赞,不过也没什么诚意,那表情像是在说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们居然还得反应半天。她又看了看剑千山:“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 场面陷入了谜一样的尴尬,星河影知道但是他不说,剑千山不知道在说什么,苍狼不知道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于是不知道应不应该说。阿达礼左右看看这群人,突然就指着剑千山用女真语说了一句话。 剑千山没懂,苍狼却是脸色变了变。剑千山隐约意识到什么,突然想起来星河影这厮昨日忽然问他,觉得艾丝穆和他母亲有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剑千山看向星河影:“阿影,他有没有说过……我娘叫什么名字?” 星河影没说话,只一抿着嘴,眨了眨眼。这态度就说明了一切,剑千山心下已然有了八分明白,只顾及还有那孩子在场,有的话不好直说。要是让他走他就走,那也不是嫌死狗的孩子了,艾丝穆灵机一动,忽然转头问阿达礼:“你爹呢?你来这边他不知道吗?” 阿达礼便撇了撇嘴,颇为不满:“他陪着佛送打猎去了。” “佛送”应该是个人名……剑千山略略反应了一下,星河影便低声给他解释了一句:“女真话,这词的意思是光辉。”跟着又补充了一句,“阿达礼的意思是‘同样’,一般家里孩子懒得再起名了直接用这个。” 剑千山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了,忽然就觉得有些奇怪——就算星河影自小在苍蓟关长大,可是他十三岁以后都在剑门里,他是从哪学的女真话? 星河影摸了摸鼻子,假装不知道剑千山的疑惑。艾丝穆没注意到两个人,只是继续对阿达礼道:“那我找人陪你打猎,去不去?” 这个提议貌似不错,阿达礼一看这情况就知道他们是要支开他,明知这时候反抗没什么用,却还是眼珠儿一转,一指艾丝穆身旁的花豹:“那我要它跟着!” “行。”艾丝穆回答得干脆,招手又叫了两个人跟着去。星河影颇为意外看着阿达礼这么容易就被打发走,艾丝穆盯着阿达礼走远了,这才开口:“那人每次讨论什么事情,都会支开阿达礼。算是习惯成自然吧,反正阿达礼现在调皮归调皮,这点眼色倒是懂。” “那人”当然指的是阿达礼的父亲。剑千山忽然想起,似乎星河影提到水风清的时候,也会直接用“他”指代。也没等剑千山深思,就听到星河影问她:“雪狼堡现在的堡主就是阿达礼的父亲,也就是你哥?所以你们雪狼堡是培养堡主的亲妹妹当……”后面俩字他觉得不太好直接说出口,艾丝穆却直截了当接出来: “细作。”她说着,忽然冷笑了一声,“他们觉得世上只有血缘靠得住,亲妹妹怎么都会帮亲哥哥……可笑,我凭什么帮他?” 果然不简单哪……星河影略是扬眉,果然这才是个女马匪的模样,什么好奇心旺盛的可爱少女,着实不适合这个人。 大概她也有此自觉,迎着风略一理鬓角垂发,再度看着剑千山:“我一直觉得你眼熟,现在总算明白了。”她说罢,看向苍狼,“宁蒙查,这就是你来找我要说的事情?所谓找到我姑姑的线索,就是指他?” 这么自说自话着实让人不悦,然而她所说的事情又着实很有意思。数不清的事情乱麻一样卷在一起,星河影略一歪头:“自说自话谁都听不明白,不如一个人开始说?谁先来?——就苍狼你吧!” “嗯?!为什么是我??” “软柿子好捏啊,不然还有什么理由。快点说。” “你才软柿子!”苍狼自然不服,然而没等动手,艾丝穆先一手搭在他肩头,威胁意味不言而喻:“不要在这种没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她转眼看着两人: “我说吧。前代艾丝穆是我姑姑,精通毒术医理。‘艾丝穆’这个词的意思是金灯花,我姑姑她,比草原上的金灯花还好看。”她说到这里带些神往模样,“雪狼堡里,女人是没有地位的,艾丝穆也是一样。在他们眼里,女人只不过是工具,用来生孩子、照顾牲畜、整理家具……凭什么?” 剑千山有点懵,不知道哪里,反正他觉得有些奇怪。星河影倒是想起来,他们逆天命里七个元老四个都是女人,三爷、五爷和七爷都恨不得整天赏花遛鸟,大事小情除了教主,基本都是这四个女人说了算。 艾丝穆像是回忆起有意思的事情,带些笑意:“但是姑姑不一样……她不迁就那些臭男人,比起哥哥,她会更宠我。她一直在说,只要有机会,她就一定要离开雪狼堡,彻底和这里断干净。” 星河影觉得自己是听懂了,直截了当就打断了她的回忆:“所以你要找她?” “不仅。”艾丝穆一手抚上弯刀的刀柄,“如果我要找姑姑,我亲自去中原就够了。用你们中原人的话说,搂草打兔子。我要做的把王位从我哥哥手里夺过来!我是要从根上断了雪狼堡不把女人当回事的想法。”艾丝穆笑了起来,像是狞笑也像是坏笑,露出了两颗白森森的虎牙,像是狼,也像是她养的那只豹子—— “我要让他们从此提起艾丝穆,想到的再不是什么下贱的细作。我要让那群男人再听到艾丝穆这个名字的时候,被吓得哭爹喊娘!我要的是直到几百年几千年以后,女真族都不敢再说一句女人就应该在家奶孩子!” 星河影有些怔,所以她所谓的和雪狼堡作对,根本就是要让整个雪狼堡疯啊!剑千山倒是总算明白了这女子的意思,虽然下意识觉得几乎不可能,可是在某个瞬间,他竟然隐隐有些期待。或许这女子所说的那天永远不会到来,但是想一想,或许会很有意思。 可巧星河影却是爱抬杠的,这时候甚至偏偏就挑衅起来——“这世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你现在不是就在和男人合作?” 艾丝穆脸上笑意未去,反而是更加嚣张:“也是你们中原人的话,知人善任,独木难支。你也说了这世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那么,我一个女人,能让你们这群男人帮我达到目的,又有何不可?!” 星河影鼓了鼓掌:“有道理……我能不能问问,你是怎么说服苍狼帮你的?” 艾丝穆略一侧头示意苍狼自己说,于是苍狼只得苦笑一声: “她姑姑,前代艾丝穆,剑千山道长的母亲……是我师父。” 第136章 女人的年龄是悖论 如果说回忆一下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儿,苍狼最后悔的就是选师父那天他以貌取人。 雪狼堡经常收养一些孤儿,当然不是为了回报社会感恩国家,只是为了培养好用的部下而已。宁蒙查就是这么进的雪狼堡,名字还是前代艾丝穆给取的。“苍狼”是个绰号,原本也是那女人的,因为她的武器就是爪。功夫连着绰号,一并传给了徒弟。虽然当师父的脾气差了点儿,但是长得好看啊,好看的人干什么都对,宁蒙查也就这么跟着她学了十来年。 直到宁蒙查这功夫就快到家的时候,只差最后一层就能大成了,师父说她出去执行任务,然后就没啥然后了。 苍狼说得一脸生无可恋,看着剑千山的眼神仿佛是这人就是罪魁祸首,恨不得掐着他脖子问你娘在哪: “她教我的是她自创的独门功夫,雪狼堡里没人懂。她也没留下秘籍心法一类的东西,我估计是根本把我给忘了……” 星河影沉默了片刻,突然觉得有点不对:“等等,你跟着她十几年?那就是快四十年前的事儿了?”他上下打量一下苍狼,“那她当年才多大啊你就拜师了?” 苍狼转眼看了看艾丝穆,问星河影:“你看她多大?”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13 一眼看不出来,星河影陷入沉默,苍狼忽略了艾丝穆的眼刀,直截了当就开了口:“她今年三十五了。” 星河影张了张嘴,看着艾丝穆拔刀就要砍苍狼:“胡说八道!老娘才三十四!” “……”剑千山看看这姑娘怎么看都才二十来岁,还真不像是这个年纪。这么一来,他便又想起两个看起来不是这年龄的人。问归途还好,修道之人清心寡欲自然不显老;水风清则是真的有些夸张,当初在白眉山他说自己是星河影的哥哥,的确也看不出来。当初他没来得及深思,如今转念一想——难道是和所谓的《长生典》有关?那么艾丝穆…… 星河影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悄眯眯用胳膊肘捅了剑千山一下: “我爹那个是因为逆命心法,艾丝穆的不一定。”他说着,略一耸肩,“女人嘛,都这样。想想我大娘,她都奔六十的人了还让你叫她姑娘呢,乍一眼怎么看都才三四十。” 他倒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艾丝穆也就听到了,眉头一扬看向星河影,放过了苍狼,满眼的好奇活像是十几岁的小女孩:“是吗?!她怎么保养的?有时间能交流一下吗?” “……”星河影看她这一副激动的模样,吓得往后避开一步,女人都这样吗?一说这种事情精神百倍?“你不是没打算跟一般女人一样吗?这么重视保养打扮干嘛?” “我是要教训雪狼堡那群臭男人,又不是不当女人。”艾丝穆回答得堪称气势凌云,哼了一声,“裹脚那类为了讨好男人的东西,不学也罢;可保养打扮这事儿是为了让我自己高兴呀,那我凭什么不琢磨?我要的是让我自己漂漂亮亮,关男人什么事儿?” 好像还是很有道理,好了好了我被你说服了。星河影一举手:“行吧,那我回家之后给你问问,回头飞鸽传书告诉你?” “行啊,离这儿最近是苍蓟关,鸽子飞个来回都不用半天!” 哦?这么近吗?那可真是太好了。星河影看看日头,估计放出去的鸽子这会儿应该是到了—— 白鸽落在窗棂上,窗台上正放着一些鸟食、一罐清水。男人伸手,它也不躲,任由男人取下了它腿上小竹筒里的书信。 寥寥几句,笔迹乱得跟猫抓狗咬一样,说是蜘蛛爬的都是恭维。男人着实费了些力气才认清楚一个个字,最后叹了口气,转头问属下: “凌虚剑门那边情形如何?” 身后属下腰杆如标枪笔直,这时候也是板着脸回答:“探子回报,见到风鹤鸣与折柳山庄的人有接触,对方还带着一具不知来历的枯骨。风鹤鸣还在凌虚剑门,折柳山庄的人已经离开了。” “嗯。”男人颔首表示明白,正要提笔,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之前正道围观逆天命的时候,假扮剑千山那人,找到了吗?” “没有,但应该是折柳山庄的人。” “确定留在凌虚剑门的是风鹤鸣本人吗?” “这……属下马上派人去核实。” 对方行了个礼,却是军中的礼节。男人挥手让他退下,迅速写上几句话,又塞进了竹筒里。 而后他没有在意鸽子什么时候起飞,只起身,出了这屋子,转而到了南面阳光最好正房外,敲了敲门,也没等人回答就推门进了去。耄耋老人正摆弄着龟甲铜钱,见他进来,也没说话,他便主动问: “老人家算得这卦,如意么?” “如了小老儿的意,就不一定如将军的意了。”这人正是策风子,伸手在龟甲上用力抚摸了两下。那龟甲着实是有年头,棱角全被磨得温润圆滑,“将军此次代天巡狩,雪狼堡想必不是对手,但东西——不一定能找到。” 被称为将军的男人没说话,只坐到了他对面,给他倒了一杯温热的水。茶斟七分,分寸十足。策风子看了看男人一双粗砺的手,忽然伸手拽了住。 他动手突然,男人一瞬错愕,下意识绷紧了肌肉。策风子年纪大了,便没拽动。他又拽了一把,男人便索性伸手任由他牵过去,由着他掰开来手心。 策风子的目光先是在男人手里的茧子上略一扫,而后才转向他掌心:“事在人为,总得看老天给不给面子。将军,小老儿看看你的手相,再做论断不迟。”策风子说着低头,看了看,便笑: “将军福泽绵延,百岁无忧。姻缘美满,也是阖家幸福。不过天伦之事却又有所缺憾,怎么将军家里还有不尽如意的事情?” “先生高见。”男人略是笑了笑,“家父闲云野鹤,自打出娘胎我就没见过他。我娘也没来得及跟我说他就没了,这也算是平生遗憾——先生,这应该与此次平乱无何关系吧?只要贵教主找到雪狼堡意图进犯中原的证据,我等出兵就是。虽然我父去向不明,但是我觉得,应该也不至于就是雪狼堡的人这么巧?” “不至于,不至于。”策风子摆了摆手,忽然笑了起来,“小影子从小到大炖了我两块密藏的龟甲,这是最后一块儿。将军,年深日久,这东西只能再起三卦,如果将军有意,不如小老儿用去一卦,帮你算算生父下落如何?” “不必劳烦先生了。”男人笑了笑,挺拔五官十分英朗,“末将不是很信这些东西。” 第137章 真的勇士敢于捅蜘蛛窝 “少年啊,我可是很看好你的。”艾丝穆伸手拍了拍星河影的肩膀,星河影立刻撤开一步躲到剑千山身后: “你少来!你就是想让我去捅这个蜘蛛窝!” “一个大男人你怕什么蜘蛛!” “那是一般的蜘蛛吗!让它咬一口半个人都能没了!” “你是一般的人吗!那蜘蛛咬着谁也咬不着你呀!” 艾丝穆这话说得也算在理,如果放在平常,星河影八成还能美滋滋受用。然而这时候情况可就不一样了,话要说回三天之前,艾丝穆、苍狼与星河影各自怀着心思,说是开诚布公的合作却也有几分算计在里面。剑千山可能是其中唯一没有什么目的的人,没有目的也就没有把柄,冷眼看着别人勾心斗角也就格外有趣—— 艾丝穆让苍狼把星河影那匹骆驼里的东西顺手牵羊带了回来,内里正有一份画了一半的地图。星河影的字乱的一哔,艾丝穆辨认了半天才看明白星河影是用罗盘测地脉走势,试图在地面上把眠狼穴给标出来。 于是艾丝穆指着那帐篷山告诉他,那就是不经过秋霜城到眠狼穴的办法。山腹内是空的,从这儿空降下去,直捣黄龙。星河影本来还跃跃欲试,然后琢磨一下好像有什么不对。眠狼穴直捣黄龙……那不就是蜘蛛窝了吗! “帐篷山里面是空的,从这儿下去就是眠狼穴最中间的地方。你要找不经过秋霜城进眠狼穴的办法,这儿是唯一的路。”艾丝穆说着,眨了眨眼,俏皮里带着狡诈模样,“我不清楚你们要进去做什么,不过最近这儿可真是不太平。早在小半年之前开始,我就接长不短地能听见半夜有奇怪的响声。我寻摸了好久,前些时候才确定,那动静是从这山里面发出来的。” “山腹里面响?”剑千山略是凝眉,反问了一句。 “对呀。”艾丝穆笑眯眯地回答,眨了眨眼睛,“刚好你们是道士,万一是山神爷爷讨要祭品,你们刚好可以跟他打个商量;要是里面有人搞鬼……嘿嘿,老娘正好剁了他。” 剑千山只在心里一过念头,星河影便抢先一步问了出来:“你这么厉害你怎么不自己进去解决啊?” “我进去过啊,不过没到底。”艾丝穆回答得理直气壮,还像是柔弱少女一般可怜巴巴眨了眨眼,“那还是我们寨子刚立起来的时候,大概四五年前吧。那会儿我到了帐篷山山顶,发现里面是空膛。我让人拽着绳子放我下去的,结果刚下去一半我就见到上面吊着死人骨头,底下趴着人头大的蜘蛛。我一个弱风扶柳的女儿家哪能跟那么大的怪物斗呀,所以就只好由着里面闹腾啦!” 星河影:“弱风扶柳的女儿家?这里面除了一个‘女’字还有哪里和你沾边啊?” 艾丝穆微笑拔刀:“你再说一遍?” “好男不跟女斗,好话不说二遍!” 斗嘴归斗嘴,事情到底还是要办的。只是星河影这人实在拖沓,就是不肯进山。艾丝穆当然想过先从剑千山这边下手,奈何道长看破红尘无欲无求,任她威逼利诱,愣是不为所动。转眼三天过去,剑千山心知肚明星河影每天悄悄进山去收放信鸽,也不说,就等着看他到底闹什么幺蛾子。 一直到今天,剑千山再度打量眼前这座覆斗形的帐篷山。去年他和星河影是从秋霜城进了眠狼穴,差点把小命交代在里面;那时候他模模糊糊记得听到过什么埋骨地,但是如今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不过他记得,眠狼穴里应该是有个地方,岩壁极高还能见到天光,说不定就是此处。再深想有些想不清楚,头疼,星河影就抬手戳了戳他的太阳穴:“道长,别想了,当初你被那个蜘蛛咬过,神志不清,想也没用。” 他没怎么用劲,但是那指尖儿有些凉,冷意循着太阳穴直冲进脑仁,凉丝丝的让人醒神。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14 凉……?剑千山再次转头看向星河影。以前在剑门的时候,星河影总是手脚发凉。当初他以为那是由于星河影修行不专,内力浅薄,所以中气不足。后来得知星河影还有逆命心法的逆行真气,也就明白了,那是他同时练着相生相克的两种功法的缘故。 可是在星河影逆命心法到了第九重以后,就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在逆天命那段时间,星河影跟吃了五石散一样浑身发热,跟他睡一张床上就和旁边塞了个火炉一样,甚至能大半夜把剑千山给热醒。功法对人影响甚深,剑千山略是揣测也能明白,那段时间星河影应该是在走火入魔的边缘走钢丝。 可是这会儿,他要是已经调理好了,体温就该是与常人无异;若是还没从疯疯癫癫的状态里醒过来,那应该还是滚烫的。 所以……为什么他的手会是凉的? 剑千山眼里带着疑惑,星河影便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收回手又吹了个口哨,转眼看着艾丝穆:“苍狼今儿过来么?” 苍狼已经回了秋霜城,毕竟明面上他还是狼王的手下,总不能明目张胆地吃里扒外。每次来艾丝穆这边,都是带着小狼崽子放风来的。狼王倒也是心大,亲妹妹都组织一支马匪队伍要跟他造反了,还觉得这丫头就是不认命地小打小闹。对于苍狼的“叛变”行为,完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艾丝穆当然明白亲哥哥这个态度,倒是更顺了心意,偏要成个大事给他看。 不知道星河影问苍狼做什么,艾丝穆略是一怔,问他:“怎么了?用叫他来吗?” “不用。”星河影说话间看着高阔天穹,带些思量模样,“眠狼穴里有我要找的东西,可是姑娘,你又为什么非得想让我下去呢?” 这问题问得确实是关键。剑千山看着这两人,竟是隐约嗅出剑拔弩张的味道。艾丝穆略略眯起了眼睛,看着星河影的眼神里带些讥讽般的笑意:“因为我知道里面有你要找的东西,这个理由如何?” 不错,很不错。星河影看着艾丝穆,而她却是笑嘻嘻指了指剑千山:“你再看着我,我可不保证你的小情人会不会拈酸吃醋啊。” 剑千山略是皱眉,星河影便“嘁”了一声,转脸看着剑千山:“反正道长也会和我一并下去的。” 第138章 师门内讧闲人退散 帐篷山顶上,借着天光大亮,影影绰绰还能看见洞穴之中。光不够亮,隐隐约约看不分明。艾丝穆的手下抱着一捆绳子站在她身后,她便是笑嘻嘻看着星河影二人: “怎么样?准备好下去了?” 星河影抻了个懒腰,斜眼睨了一眼绳子:“我不用那个,留给道长就行。” 剑千山抬眼看他,他便对人一扬眉梢,忽然就一撩衣摆,一步跃起奔着帐篷山顶上的洞口直愣愣跳了下去。艾丝穆吓了一跳,忙追过去,就见这人像是刻意炫技一般,手上不知怎么就亮起一团光,照出此人衣袂飘扬,足点山壁,左右借力。他手上的光照亮周边,便见得周围是蛛丝吊着白骨,正是剑千山当年到过的地方。剑千山心知这人就是炫耀给自己看的,手上也不是凭空起火,而是逆天命六娘给他做的一种精巧火器。他只一笑,正欲规规矩矩地接过艾丝穆手里的绳子,慢慢顺绳子下去,却突然听到下面星河影一声大喝—— “谁?!” 剑千山立刻向下望去,却听下面宝剑出鞘铿然一,而后又是寒光一点被星河影手里的亮光映出。火苗一闪被剑气激断,然而正是这一刹那,剑千山已经看到,那人一身黑衣,又黑布蒙面,身形十分眼熟。当下一惊,便立即运气亦跳了下去! “喂!!绳子——!” 艾丝穆又是吓了一跳,这人也没带绳子啊!你们中原人都喜欢不带绳子跳山体会自由飞翔的感觉吗? “不必!”剑千山还来得及回答一声,纵身离开。艾丝穆在上面跺了跺脚: “不带绳子,等回来的时候,难道你们还能平地拔高从下面飞上来吗!” 剑千山一身素白道袍,飘飞下来恰如白鸟翻空。他又没有星河影那般炫技的心思,几下岩壁上借力缓身,便是落到了眠狼穴之内。 虽有天光照下,然而洞里还是昏暗。剑千山眼前一黑,耳边突有风声。转身错步,便是一剑出鞘倒挑上去! 金铁交磕铮然一响,而一步错开却是撞上了个人。剑千山脚下一乱心下暗惊,那人却是一伸手揽住了他,一旋身将他往自己身后一藏,同时是一剑刺出直接袭向对手胸口。 他这一手还不意外,对方正欲避开,忽然间星河影手上火月流云剑向上一挑,正撕下了他蒙面的黑巾。 对方暗惊一声,抬手挡住了脸。眠狼穴昏暗剑千山又没有夜眼,没看清那人样貌却听见星河影一声冷笑。略一敛眉,眼前忽然暗了几分,剑千山抬头一看便明白了,此时日头西移,照进来的天光已经渐渐挪开。 似乎是因为三人缠斗太狠,原应该在眠狼穴里遍布的蜘蛛这时候并未出现。对手又面巾被毁,以手掩面躲在暗处。剑千山看不清,星河影却是低低笑了出来。剑千山正欲问他看到了什么,忽然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顿时毛骨悚然。几乎全无思索,他挽剑拧身一挡—— 又是一声脆响,道心归崖剑正挡住了两枚刺向星河影后心飞镖。几乎同时,星河影猛地折身挥剑一扫,剑气直逼暗处角落。一声惊呼,听起来像是女子,原本空空如也的暗处,猛然出现了一个纤长身影。那人亦是黑衣一身,这时候一手捂住了肩头。星河影又是一声冷笑,剑千山却因这一手匿行功夫眼里一闪,顿时看出了对方来历:“九霄阁?” 虽然名字风雅,但显然这不是花柳风月之地。 九霄阁,江湖最强杀手组织。是最强但不是最大,因为它只有九个高手而已。 对外永远宣称只有九个高手,故称为九霄。除了九霄之外,剩下的,都是他们阁主眼里的杂鱼。咸鱼翻身还是咸鱼,除非,能取代九霄之一。 数年之前,剑千山还是弟子的时候,曾经出外游历,遇上了九霄阁的人。这一手功夫着实诡异,像是所谓的东瀛忍术,他便是牢牢记了住。如今狭路相逢,没想到竟然又见了九霄阁的人。只是这人的功底并不扎实,剑千山又复盯着那杀手,只觉她有些眼熟,却不记得何处见过。 星河影却是嘿然一声笑,挪开了指着九霄阁杀手的剑尖,对着匿在暗处的黑衣人—— “二师兄,一路风尘仆仆的,不出来跟大师兄唠会儿?” ……风鹤鸣?! 剑千山略是一怔,抬眼看去,死一样的寂静只是瞬间,那人终于走到了天光下,冷着一张脸。一身黑衣,手里倒提着剑,剑刃上还有些许血色。看到他剑尖染血,剑千山立刻转而看向星河影,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并未见他有伤,这才是略略放了心。风鹤鸣看得清楚,星河影便拍了拍剑千山的肩膀: “他还没本事真能弄死我呢。” 这话说得着实是贱。剑千山拧着眉头无奈笑起来,风鹤鸣到底摁不住,略略上前一步:“大师兄,我……” “……”剑千山这才转眼看他,一瞬间,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满头的白发似乎又白了几分,像是带些疲惫老态一样。可也只是瞬间,剑千山到底还是盯着风鹤鸣: “解释?” 风鹤鸣一瞬间陷入了沉默,目光垂向地上,盯着天光投下来的一点光斑,有灰尘在光柱里飞舞,被镀上了一层亮色。然而那终究只是灰尘,被映照得再美好,也仍是灰尘。他终于,又是慢慢开口:“我没什么可说的……大师兄,我愧对你。” 愧对……我?剑千山看着风鹤鸣,没有说话,只是沉着气,一张脸没有表情看着风鹤鸣。原是一直在吃瓜看戏顺便火上浇油的星河影忽然没来由心慌,剑千山这个状态大概就是说书人所谓的“沉怒”,他只在许多年前见过一次,唯一一次。在那之后,朝夕相处再没见过剑千山这副模样,却是管的他足足三年不敢看师兄拉下脸—— 剑千山提步上前,仍是面无表情的沉怒模样,严肃的气场便震得风鹤鸣愣在原地任他走到了面前。而后,剑千山抬手一个耳光狠狠刮在风鹤鸣脸上!这一巴掌怕是用足了十成十的力气,风鹤鸣全无防备,踉跄两步差点摔倒,脸上迅速便红肿一片。 “喂!!”那九霄阁的刺客被他这一巴掌吓得一哆嗦,出声要来阻拦,却见剑千山猛地转眼看她,那眼里怒气昭然,却像是冷静过头。他开口极冷,像来自深渊里最深最黑最冷之处: “剑门家事,外人退避!” 第139章 在师兄生气的边缘试探 剑千山给人的印象大多是温文尔雅的,那女刺客没想到他突然这么凶,吓得浑身一僵。而剑千山却是无暇理会她,只转头又是盯着风鹤鸣。硬是受了这一耳光,风鹤鸣半边脸都是木的,疼得厉害一时缓不过劲儿来。他抬头看剑千山,印象里对他说话都没大声过的师兄,这时候一张脸上再看不出温和神色,怒容里没有杀气却更让人胆战心惊,风鹤鸣甚至一瞬间巴不得剑千山拔剑对着他,可这时候怒极的目光反倒更让他清楚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15 “正法长老一心培养你承他衣钵,独门掌法门内只传你一人,如此厚爱,你可对得起他?! “明心长老虽偏宠阿影,然自小以来,有阿影一份的东西他也从未短过你的,此等疼惜,你又是否对得起他?! “师父半生行端坐直,屡次教你无愧本心,几次三番暗示你迷途知返,你又何曾对得起他?!” 风鹤鸣闻言一惊,抬眼看向剑千山,这才发现,他被星河影点破身份,剑千山却根本毫无惊讶或是疑惑,更像是早就知道一般。对上风鹤鸣错愕的神情,剑千山一手握拳,双唇翕动,而后咬牙闭目,像是忍着莫大的悲恸。风鹤鸣忽然有了个很奇特的想法,他忽然想,是不是师父还魂告诉了大师兄什么事情? 否则……师兄怎么会知道,师父曾经做过什么? “风鹤鸣。”剑千山又慢慢开口,却不叫他二师弟。这一声喊出来,连星河影都是心下略惊,便见剑千山慢慢睁开了眼,那眼里竟然是带着丝丝缕缕的悲悯: “你真当师父死了,就再没人知道你调换了他的药?正法长老和明心长老带你去崎医师的药庐,不就是给你个机会把手脚擦干净吗。” 他们果然是知道的!风鹤鸣只觉一股冷意蹿上脊背,如坠冰窟应该就是形容这时候的感觉。而星河影眉梢略是一扬,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事实上他也的确是想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水风清说问归途是自绝经脉,以及为何问归途宁可自绝。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折柳山庄和水风清有仇,所以他一开始就和风鹤鸣不对付。他总觉得在别人眼里这只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二徒弟和不务正业的三徒弟有些合不来,他甚至以为问归途也是这么想的。他还在想,师父什么都不知道,何其天真。 可是天真的那个,明明是他们俩呀,竟然还会以为师父师兄什么都不知道…… 剑千山这时候背对着星河影,自然看不到他眼里波光流转。风鹤鸣懵然看着剑千山,带些迷惘带些怔愣。 于是剑千山半是叹息一般,看着风鹤鸣的眼睛:“你还不明白吗?每次有人出事的时候,你都刚好因为‘家中有事’告假离开。二师弟,你故意用这般拙劣手段,不就是希望有一天师父能抓住你么。” 沉默。 于是剑千山看着他,摇了摇头:“愚不可及……二师弟,你是不是在想,这些事情我是如何知道的?” 他看着风鹤鸣的眼睛,慢慢道:“我离开逆天命之后,回到剑门的那段时日里,你觉得,两位长老只跟我聊阿影的事情吗?” 风鹤鸣唇边略略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是苦笑也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师兄……” 剑千山略是沉默,大概是被这一声师兄喊得心软了几分: “两位长老已经与我说明,师父因为修炼逆命心法,几次险些走火入魔。崎医师为师父配置压制逆命心法的药,然而被人做了手脚。最有机会动手的莫过于你我师兄弟三人,我没有,阿影整日与我厮混,自然也没有那个时机。二师弟,你以为你动手干脆,可是怀疑是不需要证据的。一旦有了怀疑的对象,再找破绽,不是很容易?” 风鹤鸣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星河影却突兀一声冷笑,抱着火月流云剑,刚才见剑千山生气了,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个毫无存在感的球;此时却又突然怒刷了一波存在感,开口就是冷嘲热讽一样:“你说你还非得蒙着脸,怕我认出来是怎么的?你要是真想杀我,当初在折柳山庄你就别管我,让我直接掉进那个竹林子被人埋伏多好?二师兄,你这人一辈子都自相矛盾,一会儿想救人一会儿想害人;又要下黑手又非得留下破绽让人抓,你说你是不是傻的?” 这话说得貌似刻薄,然而剑千山却略是皱眉,目光冷锐扫了他一眼。星河影吓得一哆嗦,立刻从吊儿郎当抱着剑的模样变成了站似一棵松的标准站姿。剑千山看着他,慢慢一声: “你精明,谁能精明过教主大人你啊。明贬暗褒给他求情,当我听不出来还是故意说给我听?” 星河影摸了摸鼻子低下头,再度试图把自己怂成个毫无存在感的球。剑千山以前可从没有在他难得好心一次的时候这么直截了当拆他台的,这次看来是真的很生气了。这时候可不是他把剑千山哄高兴就行的事儿了,是真得解决问题。他又悄眯眯看了一眼风鹤鸣,那人这时候一张脸像是死人,从眼角眉梢到口鼻耳目全都写着一句“心如死灰”。 剑千山却是拂尘轻扬搭在臂弯,转身不再看他。如果之前是愤怒,那么现在是失望,几欲放弃的那种失望: “二师弟,师父明知道药被你动了手脚,却还服下,你想过为什么吗?” 风鹤鸣的呼吸陡然一滞,剑千山半是叹息,伸手捋了捋拂尘:“他吃了多少的药,就给了你多少次迷途知返的机会。” 师父…… 眠狼穴里照下来的那一束天光渐渐被洞口吞没,剑千山盯着那最后一线光亮,慢慢道: “师父羽化那天是有雪吧,门前只有你一人的脚印,而你是喊来大家的人。于是所有人都觉得对方是有踏雪无痕的轻功才进了师父的房门,而后杀人离开,所以觉得是水前辈或者阿影……二师弟,其实最简单一种解释不就是,你杀了师父,而后贼喊捉贼么?”剑千山慢慢握紧了拂尘,“师父给你留了最后一条退路。他是自尽。一旦有人怀疑你……只要略一检验师父的尸首,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是自绝经脉。二师弟,事到如今,你却只说一句你愧对我?!” 第140章 试探个屁一步跨过去 大概是剑千山语气太凶,也可能是因为风鹤鸣长得太帅,即使是被吓得不轻,那女刺客还是在这种连星河影都只想怂成一团的时候,弱弱说了一句: “他又不是自己想做坏人的……” 剑千山转眼看她,目光平静至极,她却没来由一阵心慌,后半句话吓得憋了回去。星河影立刻贱兮兮开口:“有人拿刀逼着他杀人越货啊?” “才不是!他是为了——” “闭嘴。” 风鹤鸣猛地打断了这女刺客的话,几乎同时,抬手对她甩出一支飞刀。那女刺客吓得一激灵,正要避开,却被星河影一把摁在了原地。飞刀擦着耳畔过去,钉在她背后的岩壁上。剑千山看着岩壁上的飞刀,又看风鹤鸣,到底没说话。星河影松开了手,半带嘲讽笑了一声: “你自己都不相信他,还想替他说话?” 女子一时间不解其意,转头看岩壁上的飞刀,这才看到,原来这一刀正中的是岩壁上一只狼蛛。风鹤鸣这刀,并不是对她来的。她略是一怔,却还是不依不饶看向星河影:“看到有东西扑面过来当然要躲!” 星河影还没说话,剑千山猛地抄起地上这女子先前偷袭星河影的飞镖对着星河影打出去。厉风扑来,星河影亦是身形一动——然而却是迎着飞镖过去,手上一翻一转,也没看清他的动作,就听是铿铮两声,眼前一花,就见那只飞镖又钉在了岩壁上,刺透了另一只狼蛛。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星河影抱着剑又站在她近前,脸上的笑仍是极其讨打: “我不仅不躲,我还扑上去呢。” 欺负人!简直是欺负人!风鹤鸣没忍住一手扶额,压住跃跃欲试把星河影摁在地上暴打一顿的想法。那姑娘明知自己打不过他,虽然脸上是蒙着面巾,星河影却猜,恐怕她已经气得磨牙了。 离得近了越看这人越觉得眼熟,人性本贱手更贱,这姑娘离他近在咫尺,哪有不扯一把的道理!那姑娘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旁边的人是谁,然而哪有星河影的速度快?刚一抬手便觉眼前一花,是星河影在她眼前虚晃一招引得她眼前缭乱,而后在她懵逼的瞬间一把扯下了蒙面的黑巾顺便跳回了剑千山旁边。 而后是一手拎着面巾甩了两圈儿,嬉皮笑脸又伸手拍了拍风鹤鸣的肩膀:“我提个建议,以后你们这种搞暗杀又不想被认出来的,能不能敬业一点搞个人皮面具带上?蒙面的别说是面巾了,就算你用面具也没用啊,你越遮着我就越想拽下来!” 风鹤鸣:要不是大师兄还在我真想直接打死你。别人最多是在作死的边缘试探,你这是试探个屁一步跨过去! 内心戏的丰富,表现在,风鹤鸣伸手把星河影搭在自己肩头的爪子扔了下去。星河影一撇嘴一吐舌头,而后才转头看那个尬到只想钻地缝的姑娘—— “诶?!姑娘我们是不是见过啊?” “……”剑千山看了那姑娘片刻,拂尘一动,甩过星河影眼前,却没拍他,“金刀镖局,莫总镖头的女儿。当日在莫家后面的密道里被人救走的那个。” 星河影沉默片刻转头看风鹤鸣:“……二师兄,英雄救美是吗?生活挺丰富啊,佩服佩服——噗。” 剑千山拂尘收了回来,星河影啧了一声,揉了一把脸:“所以当初在莫家密道里,灭口莫须有又对我扔飞镖的就是二师兄你没错……等等,雾草!姑娘!这人是你杀父仇人诶你居然还这么护着他!” 风鹤鸣实在不想跟星河影这个满嘴没个正经的人多说,皱了眉头。莫家姑娘却是“哼”了一声表达对星河影这个白痴一般的问题的十足不屑——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16 “我还得谢谢他呢,我爹弄那个茯苓朱,根本就是想自己长生不老。他嫌我是个女儿,儿子老婆又都死了,估摸着自己的年纪恐怕很难再生一个,就觉得他们老莫家绝后……哼,我就绝给他看!” ……这背后的爱恨情仇真是风起云涌。星河影又笑了一声,指了指上面:“哎哎,顶上也有个姑娘说女儿当自强呢,人家不仅跟家里的男人闹翻了,还自己拉了个马匪营寨,要多潇洒有多潇洒。姑娘啊,我建议你上去以后跟人家好好讨论一下,没准儿还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少贫嘴几句吧。”说话的是剑千山,显然他已经不想再纠结于这些事情,借着尚存的一丝天光,还能看见当初全是蜘蛛的这么个地方,影影绰绰多了些别的东西。想来艾丝穆之前说听见山腹里有动静应该就和这些有关,或许星河影莫名其妙跑来塞外的理由也是这个: “你要找什么?” 星河影又看了一眼风鹤鸣,剑千山没说要怎么处置他,难道就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说另有用意?他这小动作当然躲不过剑千山的眼睛,只一沉默,剑千山便慢慢道: “你觉得我会违背师父的遗愿么?” 哦?星河影扬眉看他,像是带些促狭。风鹤鸣闻言,眼里闪过一些似是惊喜的东西,剑千山却是背对着他的,没有看到,却也不必看到,只揉了揉额角: “莫家姑娘进九霄阁也是你安排的?连九霄阁都有插手,二师弟,你可真是好厉害啊。现在从中原折腾到塞外,我若是猜得不错,也是你背后的人和阿影较劲的结果?……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到底要做什么,只是看来都够能闹的。阿影已经不是剑门弟子,二师弟,剑门这代,亲传弟子只有咱们三人,十几年同门情谊,你……好自为之吧。” 话说得语焉不详,意思却是放他一马。照剑门规矩,风鹤鸣明明是坐实了欺师灭祖、心术不正。星河影当年还要被逐出剑门,风鹤鸣只该比他重不该比他轻。剑千山不是迂腐的人,可也是有风骨的。他如今说出这样的话,话出口之前是在心里磋磨了几圈?风鹤鸣略是抿唇,目光垂下,像是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星河影想要打个圆场,可话还没出口,却见风鹤鸣又是开口: “大师兄,你的情义,我铭感五内……可是,三师弟,他不可能活着走出眠狼穴了。” 星河影一怔,却见通向此处的几条甬道里突然出现了黑压压的人影—— “大师兄,你可能还不清楚,为了剿灭雪狼堡的势力,逆天命已经与朝廷合作。朝廷需要理由镇压女真,而三师弟此来,就是找女真意图对我朝发兵的证据。眠狼穴,是雪狼堡替女真打造兵器的地方。” 第141章 杀人杀到上天 江湖盛传眠狼穴是巽道生的埋骨地,主要是因为这地方确实鬼斧神工。眠狼穴里道路四通八达,然而最后却都是汇集成八条甬道,自八个方向通向最中间这一处。这一布局倒是正与八卦相似,八条甬道也正像是遁甲八门。 也正因为甬道足有八条,山穴之中空气流动,会有风在八条甬道之间吹拂,也就是剑千山曾经听到的“天音”来历。剑千山原本还未留意到此时此地没了上次的风声,这时候才意识到,是因为人太多了。 他们被包围了,或者说,是星河影被包围了。风鹤鸣显然并不想连师兄一起害死,脸上神色复杂。剑千山粗略一扫,周围应该是有八百以上不到一千人。比起江湖中人,剑千山确定,这些人必是士兵。披坚执锐,前排持盾,中排持矛,间有持刀。这是兵阵的路子,团团围困,却独少了一队弓箭手。 不对——剑千山的目光凝在其中一人身上。皮肤黝黑粗粝,一双胳膊却像是泛着铁光。手中一张裹着兽皮的硬弓,一双眼里冷砺十分。他忽然轻轻一声笑了出来,在风鹤鸣懵然的眼神里,只看着这人: “一年前,在白眉山,一箭射死滕大公子的人,原来也在这里。”他脸上的表情像是十分轻松,终于看了风鹤鸣一眼,很深,带着些许嘲弄,“破案了。” 风鹤鸣又是沉默,那人不语。莫家姑娘到底不明白这师兄弟三个到底都是什么样的人,却觉得剑千山这时候什么都知道了,八成也是要被灭口的。她不太喜欢星河影这个人,因为他一边打还戏弄她;但剑千山……好像是个好人啊! 她看向风鹤鸣,目光里带着询问。然而风鹤鸣却又是沉默起来,他总是这样优柔寡断—— “啧。” 带些轻蔑和嘲笑,星河影抱着剑,唇角略扬,眼里的小星星忽然就像是火花,蓦然多了一层血色: “二师兄是知道我逆命心法第九重要杀人才能圆满,所以特意给我送来活祭吗?” 空气似乎陡然冷了下来,有人听得懂汉话,这时候一片窃窃私语。而风鹤鸣似乎是料到了这个情形,只是静静看着星河影,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那就看你能杀多少了。” 剑千山一怔,转头看着风鹤鸣。星河影并没有说起过这种事情,那么到底是风鹤鸣一样了解逆命心法,的确是有这种事实;还是他出言配合星河影扰乱敌方军心? 他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星河影却已经出剑。之前星河影给他的感觉像是“火”,燥热、失控、疯狂,而现在却突然变成了“冰”,冷,而狠绝。他在一晃神之中没有来得及全神贯注看着星河影,于是再一转眼,他已经转守为攻斩断了一排从盾后刺出的矛头,扬手一剑霸道强横斫碎一排盾牌。 不是盾不够坚固,而是,火月流云剑太过锋利。不知是否与材质有关,当星河影双目血红挥动此剑的时候,竟有虹光碎影似在剑上流动,随他杀人染血,便是满剑血光! 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不知道是否风鹤鸣有意,他站的位置正挡住了那弓手的视线。甬道里兵士开始进攻,然而兵阵比起星河影一人,失之灵活,原该是千人一拥而上将他捅成蜂窝,可风鹤鸣挡住弓手的位置却也正好挡住了“惊”位甬道士兵的路线。剑千山下意识一手握住了剑,然而却不知道到底该帮这群士卒挡住星河影还是应该帮星河影挡住车轮战一般围杀而上的敌军! 一声惨叫,却不是来自星河影的手底下。剑千山循声看去,却是有人被蜘蛛咬了。看来即使雪狼堡的人,也没有完全避免这些狼蛛的办法。也不知道这群蜘蛛是不是受了激荡剑气的刺激,突然便是汹涌而出。 曾经眠狼穴有更大的蜘蛛,然而应该是被剑千山那次宰完了。此时蜘蛛虽不长眼,然而星河影只一人,敌军却是因为人多,再次吃了亏。 正是这时候,却是弓弦一响,一箭飞出!那一箭去处刁钻,竟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便咬向星河影后心。风鹤鸣错愕之中下意识回头看身后人,那弓手只漠然放下了手中的弓,盯着风鹤鸣的眼睛,用女真语道: “我的箭,不是挡住箭路就可以拦住的!” 时间仿佛被狠狠拉长,星河影只觉背后寒意凝结,他明知道那一箭直奔后心而来,但他避无可避!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无需去逃,星河影眼里杀意猛然更甚,竟是半步不动反而手上更狠眨眼封喉三人,紧跟着是被敌手一刀正劈在左背。他索性转身一剑取了那人性命,更是直接将胸口空门暴露在夺命一箭之下! 却是猛然一道风声,而后利箭入肉一声锐响,闷闷一声暗哼,却是一身雪白道袍顿时染了血迹。 千钧一发之时,剑千山挡在了星河影前面,一箭钉透了左肩,他却是一步未动,刺透肩头的箭头竟是连星河影的衣角都没沾到。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一切都凝滞了片刻。风鹤鸣只觉脑海里轰然一声巨响,星河影怔了只弹指一瞬,忽然一声长啸一剑划出又是封喉无数! 剑千山既然站在了星河影面前,便也是雪狼堡应该绞杀的敌人。道心归崖出鞘,大巧不工的无锋之剑,此刻却是演出了举世无双的剑法。没有人能形容他的剑,并不快,更没有花哨,可就像是那支箭一样,即使它就在眼前,却也让人无法逃开。 它不是速度,它是必然,是宿命。然而这剑却不夺命,剑锋过后,不见血色。是被他打昏,却尚未殒命。 星河影忽然一剑勾向背后,却听铿然一声,是他扫断了剑千山肩头透出的箭杆。剑千山并未发出任何声音,只在一瞬剧痛过后立刻从前面拔出了剩余的一截箭杆,甩手一掷—— 却是从人群里穿过,正钉死了一只从岩壁上欲跳到士兵身上的蜘蛛。 人太多了,难道真的……剑千山耳边一声裂帛,不知道是星河影受了伤还是杀了人。不论哪种,他都不愿意见到。 “嗑瓜子!!” 少女声音像是从天而降,一段绳子捆着一块石头从眠狼穴最顶上垂了下来绷得笔直—— “上来!!” 第142章 私奔去天荒地老 虽然不合时宜,但是猛地听到一句嗑瓜子真是挺想笑的。剑千山的唇角略是一扬,星河影已经一剑破开身前拦路之人,眼里赤色略是一淡:“一起走。”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17 八面皆被封死,万幸还有上面这一条路。弓手再次搭弓引箭,却听上面艾丝穆急急忙忙一声招呼:“快!我哥来了!!” 雪狼堡堡主?! 星河影眸光一暗,不由分说一手扣住剑千山的右臂,轻身提气跃起且战且退。剑千山更是无心恋战,只见星河影一把将绳子塞到他手里:“我挡着,你先走。” “你……” “快点!”星河影眼角一扫风鹤鸣背后那名弓手,“绳子断了我接着你!” ……得了吧,我要是真掉下来,能砸晕了你。剑千山心里一句打趣,却明白此时确实是十万火急的关头。情势危急来不及矫情,剑千山一把握住绳子,然而左肩伤处因此被狠狠一扯,透骨剧痛让他忍不住略是皱了眉。迅速爬上一段,便见星河影猛地斩断一个人的胳膊,抡着甩到了岩壁上。大批的蜘蛛被血腥味惊动,正是扰乱了这群追兵。而后星河影身形一掠飞身上去,一手攀着绳子却是一样皱了眉。 剑千山受了伤,他却也没好到哪里去。剑千山在上面,突然就缓了一步,一脚蹬住岩壁左手拽住绳子,回手拉了星河影一把。 星河影抬眼看他,剑千山突然笑了一声: “这回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星河影愣了一下,而后扬着眉头颇为无奈:“道长,为什么你每次难得有幽默感的时候,都是我实在皮不起来的时候?” “我不擅长说这种话。”剑千山回答他,又拽他一把往上爬,“但我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得有个人抖机灵才像样子。你不说的时候,那就我说。不过你也知道的,我真的不太擅长这种事,”剑千山已经看到了头上天光,略一眯眼,“所以最好还是你多说,我听着。” 他说罢,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星河影,只见他眼里血色迅速淡下去,然而脸色却苍白了起来。剑千山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只是腾不开手给星河影号脉:“你怎么了?” “小事而已,”星河影回答,“快走,一会儿他们放箭砍绳子咱俩都得摔成饼!”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而来! 然而几乎同时,又是一支飞镖猛然拔上高处,正击在箭镞之上。铮然一声脆响几乎打出了火花,然而这么一撞之下,两个全都擦着麻绳掉了下去。星河影在下面避之不及,飞镖直接打向他面门,算他躲得快,却还是被堪堪划破了一线血痕。 而后就听到有人恨恨叫骂了一声——“风鹤鸣!” 想也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必是风鹤鸣这一镖救了他们一命。却听风鹤鸣也是一般带着愤怒:“你为什么挡了我飞镖?!我刚才明明就能击中那根绳子!” 好一手耍无赖的功夫。星河影心说,二师兄真是深得本门精髓。 洞口近在眼前,剑千山迅速攀了上去,而后,是刀尖正指着他的眉心。 现在这个场面着实是尴尬了些,剑千山左手抓着绳子,右手摁住地穴边沿,腿蹬着岩壁,上不上下不下;下面星河影两眼抓瞎啥都不知道,虽然心里猜出来个十之八九,然而内外全都是伤,他觉得现在自己这个状态就跟炸毛的猫一样,只想挠人。 剑千山也很崩溃,抬眼就见着艾丝穆都被人反剪双手捆在一边。几个女真人带着腰刀围住了此处,身后各自牵着马匹。却是个男人蹲在地穴旁边,手上一把锐利匕首,脸上似笑非笑。这男人头上戴着貂帽,身材很壮,五官极为挺拔。即使不认识,看周围所有人都低头垂目,也知道这人是谁了。 上面是雪狼堡堡主亲临,下面是女真族精锐士兵。可能传说中的前有狼后有虎就是这个意思…… 然后那人收了匕首,站起来掸了掸衣摆的灰尘:“道长还是请上来吧。道长是……隐尘子?下面那位叫嗑瓜子?认真的?” “闭嘴!”星河影在下面没忍住咆哮了一句,“我开玩笑的!” 让你嘴贱,有人当真了吧?剑千山没忍住唇角略扬,利索上了来,便转身拉了星河影一把。星河影一边抓着剑千山的手,气呼呼叨咕了一句:“下次我还说我叫炒栗子呢!” 得,还是吃货。虽然不合适,但是真的好想笑。剑千山带些无奈,搭把手半搀半抱将星河影带出了地穴:“我觉得你还是叫二傻子更合适。” 男人皱了皱眉,转头看艾丝穆。到底是亲兄妹,一个目光就知道对方想什么。艾丝穆一个白眼翻上天:“他俩就这样。” 这个白眼是给哥哥的,然而这语气里隐含的意思大概是,呵,狗男男。 此时外面日光已经西斜,却怎么都比地穴更亮堂。剑千山这才看清,星河影肩背都有外伤,胸前一片血迹。然而却又像是野兽,越是负伤反而越见精神奕奕。 或者也不是很对,从前在剑门的时候,那次星河影只是被苍狼划了一爪子真气混乱,就一副要死的模样趴在他背上。在剑千山出现之前他也跟苍狼对峙了一会儿,可剑千山出现之后他就蔫儿了。 大概是危险解除就会抓住机会跟人撒娇吧。挺奸诈的,不过莫名好像有点可爱。 剑千山看着星河影这身伤有些走神,星河影却是又笑话起来:“道长,你心疼我呐?” “莫要胡说。”剑千山转身看着雪狼堡那位堡主,给星河影留下这么一句。星河影便笑了起来:“道长,你这样我可吃醋呢。” 他这话刚说完,雪狼堡堡主却突兀笑了一声,打断了二人旁若无人的状态。星河影看着他,那人开口是标致的汉话:“夜里风紧,两位看来都该休息一下,不如随鄙人先回秋霜城暂住如何?” 星河影盯着他,像是磨牙的狼。剑千山只一稽首,略笑了笑:“堡主好意贫道心领,只是贫道觉得,我们去了,恐怕就回不来了。” 男人凝眸看着剑千山,忽然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中原人都喜欢虚头巴脑的这一套。” 他说着,慢慢抬起了手,有内劲凝在掌中—— “既然道长如此在明白事理,我也应该说句实话。道长是出家人自然与凡尘无扰,但道长身后那位,我也知道他是谁。逆天命教主亲临雪狼堡,”他的目光转向星河影,唇边笑意带着戾气,“还想活着回去中原?” “想啊,不仅想,而且我能。”星河影立刻接话,一手搭在剑千山肩头,又看着男人。一时间周围静默了瞬间,而后! 剑千山猛地出手袭击旁边牵马一人夺下马匹,正是同时,星河影一剑斩向男子。然而对方功夫并非虚有其表,竟是侧身避开一剑,一掌正击中星河影胸口。他以为这一掌必能夺命,却不防星河影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转身一剑砍来。男人终于撤步一躲,仍被余劲割伤胸口,星河影一击得手,便转身轻身跃起,正坐到剑千山身后,两人共乘夺来的马匹,绝尘而去! 第143章 荒郊野外四下无人 又像是两人刚在这片大草原上见面那时候了,剑千山为了躲雪狼堡的追兵一路策马飞奔,还从骆驼上抢了星河影过来一起逃亡。这时候剑千山仍是没命一样催马飞奔,也不知到底哪个方向,从山上策马下来,被松树枝子抽得满头满脸都是狼狈不堪。星河影在他后面,反倒是被护了个安稳,低头往剑千山背上一扑,万事大吉。 马背颠簸,加之剑千山此时策马飞奔,颠得星河影都要吐出来了。他也怕星河影撑不住,却发觉这人一手伸过来揽紧了他,紧紧靠在他背上。剑千山这才算是心安,一鼓作气便是策马疾驰,直到月色笼盖,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跑到了哪里,只能确定是身后再没了追兵,这才终于缓了下来: “现在应该是安全了。看来今晚只能露宿野外,那边好像有个洞,应该不会又通进眠狼穴吧?”剑千山松了一口气,抬手擦掉脸上细碎血痕,“阿影,你……” 他忽然觉得不对,星河影怎么这么安静?可是明明还一手搭在他身上?剑千山疑惑回头,就见星河影身子一歪。他立刻一把托住星河影胳膊,这才见他虽然是睁着眼睛,然而目光涣散,显然不很清醒: “阿影?!” “没事……”他说,“我没事。”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有气无力。剑千山这才看见,星河影背后竟然是中了一箭,粗看一眼虽是没有穿心而过,却八成是伤了肺叶。有那么一瞬间,剑千山的手脚全都麻了,他说不清是慌还是急。也或者是怕,那种叫做“万一他死了”的可怕念头,让人手脚冰凉。 再一看,这箭没有箭尾,箭杆只剩了短短一截,想来是星河影自己不知何时反手斫断了。剑千山一时间不知道该是怒还是心疼,受了伤还一声不吭,伤了内腑还让他颠簸了一路,再加上自作主张砍断箭杆,就不怕颠簸震动伤的更深?!荒郊野外的上哪儿找大夫去?!嫌命长吗这是?!这人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不坦诚还这么不让人省心了?! 虽然很想骂他,然而实在是没法开口。剑千山再是抬眼一看,星河影已经闭上了眼,一张脸白得跟鬼一样,只有微弱的呼吸能证明这人还是活的,只是彻底是晕过去了。骂也听不见,剑千山只得先下了马,再慢慢把星河影扶下来。看他背上还有那么一截箭杆,心疼也带着气,背起人往山洞去。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18 夜风起了,实在是冷。先找个避风的地方比什么都要紧,剑千山背着星河影进了山洞,忽然嗅到一股膻味。 星河影再睁开眼的时候,各处伤口都是火烧火燎的疼,然而这样的疼里还有一丝极为细微的清凉,应该是被上过了药。眼前火光明亮,睁眼就见剑千山坐在一块石头上,面前一堆火,用搭着木架,用一支羽箭穿着一块儿肉在火上烤。 于是星河影眨了眨眼:“道长,我饿了。” 声音嘶哑,剑千山抬眼看了他一眼,略是拧眉。星河影低头一看发现手边就有水袋,拿起来灌了一口。动作扯到了伤口,他这才发现,背后的半截断箭还没拔出来。 剑千山略是皱眉:“你感觉如何?” 是怕贸然拔箭会止不住血吧?星河影哼唧了一声,自己背过手去,一把拔出了断箭。鲜血猛地喷出来,他疼得眼前发黑往地上扑,倒是不出预料倒进了剑千山怀里。 于是他抬头看剑千山,后者黑了一张脸,他却是笑了起来: “我不会死的,你不用这么瞻前顾后。我练的是逆命心法。” 剑千山一言不发伸手搭上他的脉,外伤尚不足一提,但逃走前他受了男人一掌,成了内伤。可这脉搏虽弱但稳,真气运行也无大碍。看他眼里有笑意,气息匀畅,的确不像是会死的模样。 于是星河影抬手把半截断箭扔进了火堆,又抬头看剑千山,眨了眨眼,往人怀里钻,靠着他胸口:“师兄,我饿。” “又撒娇?” “是啊,你接招么?” 剑千山认真看着星河影,片刻,还是起身割了一块肉,用匕首插着递给了星河影。 “挺香啊!”星河影嚼了一口格外惊喜,“这什么肉?我想起来我小时候看过一个故事说是俩人被困在个山穷水尽的地方,然后一个人就割自己的肉给另一个吃。师兄你可别说是这是你自己割大腿肉的啊!” 剑千山略是笑了一声:“你想得美。” 他说着,随手指了指洞穴外:“洞里有头熊,我给宰了。” 星河影吧唧吧唧嚼着肉,愣了一下:“啊?” “吃熊掌吗?熊在外面,这是肚皮肉,我用你的剑剁下来的。” 信息量有点大,星河影又嚼了一口,抬头看剑千山:“你这东西都哪来的?” “金疮药是我随身备的,还有什么?匕首和调料?马驮着的。本来还有一袋酒,不过被箭戳破了,漏没了。”剑千山似乎有些遗憾,示意了一下那支搭在篝火上的羽箭,忽而又是一声冷笑,突然伸手一扯星河影的腮帮子:“真是想不到教主这么有本事啊,我刚帮教主挡过一箭,教主就还我一箭?” 肉在嘴里,星河影想了想,还是先咽下去,而后在眨巴眨巴眼,看着剑千山,字正腔圆一句:“你要这么算,那咱俩扯不平的。上次你在眠狼穴戳了我一剑我还把你背出去,虽然上次在你背着我从竹海跑回剑门,刚才又给我挡了一箭,可是现在这箭你又欠我啦!” 挺乱的,细细掰开就是他们俩一路的纠葛。剑千山看着星河影的眼睛,忽然从他手里夺过了匕首,又给他割了一大块肉下来: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星河影美滋滋吃着,不忘夸奖两句:“雪狼堡这儿的十三香还挺正宗啊,嗯,配得上师兄你的好手艺。” 剑千山又笑他,略是摇头:“我算是知道什么香料比十三香还好用了。” “嗯?” “饥时百味香。” 星河影愣了一下,噗嗤又是笑出来了,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处又疼得嗷了一声。剑千山又看着他,皱眉过来查看他的伤势。 最担心的还是他背后的箭伤,剑千山站在他前面,低头看去。星河影忽然伸手抱住了他,剑千山一怔,却听星河影笑嘻嘻道: “真没事的,你让我枕在你腿上睡一觉就能好!” 剑千山抬眼看他,星河影放开了手,嘿然坏笑。估计剑千山也不会答应他胡闹,就是随口说一句,主要其实是把一手油蹭到了人家道袍后面。 却没想到,剑千山怔了片刻,却真的坐在了他旁边。星河影还在发懵,剑千山却是伸手把他揽进了怀里—— “那就睡吧。” 第144章 天数有变,顺其自然 “将军,门外有个白发道士,自称从雪狼堡赶来,有要事禀报。” 夏关闻言,略是皱眉。这已经是他们在苍蓟关等待行动的第十五天,魔教教主突然断了音信,然后又来了个道士? 又是道士又是魔教,随军还有个魔教教主托付来的算命先生,这一仗怎么还打得群魔乱舞的?夏关是心有腹诽,却未直言,只吩咐一句带人进来。而后又看看窗棂,没有鸽子回来。他想了想,又吩咐属下一句: “到后院看看,请策老爷子来一趟。”下属领命,他又补上一句,“哦,他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夏关说着的时候心里还有点别扭,不知道魔教的人是不是都有点怪,他总觉得策风子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有点神神道道的。上次说着星河影的事情突然就给他看手相,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他总觉得这老头有点……奇怪。 然而奇怪但并不可疑。夏关又略是思量了片刻,便听到有脚步声。他忽然眼睛一亮——脚步稳而轻,亦十分均匀,是个内家高手。 抬眼正见到其人,却是微微一惊。竟是个不足而立的青年,素布道袍极是普通,左肩有血痕,应该是有伤。他腰间有剑也不夺目,唯一头白发着实显眼。束发的东西似乎有些奇怪,夏关扫了两眼,便只注意到青年那双眼亦是十分明亮。此人虽是风尘仆仆,却不见懈怠不减清俊。 有意思。 “本将夏关,道长可以称我夏将军。”夏关直接开口,又一指旁边椅子,“道长从雪狼堡回来的?有军情?但言无妨。” “谢将军,”剑千山总算是松下一口气,稽首一礼才坐下,坐姿仍是四平八稳,“贫道剑千山,忝为凌虚剑门现任掌门。此次前来,事关女真意图犯我中原的要事!” 夏关心下略是一转,这的确是他与星河影商议的事情。可星河影是魔教教主,根据探子的情报,剑千山虽是他师兄,却也是正道执牛耳者,星河影就放心托付他如此大事?若是如此,他又去了哪里? 他还是存着三分疑惑,所以才命属下叫策风子前来。江湖中事,虽有探子给他情报,然而到底是江湖人更懂。几百年前不知是哪个人先喊出了江湖事江湖了这么一句没脑子的话,江湖人是不服朝廷管的,虽然收敛了灭门之举,却也仅仅是收敛一些而已。 他面上不动声色,剑千山却也在说话的时候转而打量过他。这军官一开始说话的时候,他倒是心里还嘀咕一句这人怎么自称“下官”,然后才明白是姓夏。看上去是不惑之上的年纪,既有中年的稳重,也有年轻人的活气。老练,也刚强。 剑千山便忽然抬手解开头发,“当啷”一声,原来束起发髻的并非簪子,而是一截断箭,此时被他抛在了桌上。箭头倒钩处还有血迹没有清理下去,箭镞上泛着冷光。断箭亮出,夏关双眼略是一亮—— 等到了。 “这是雪狼堡的堡主亲自射来的箭。”剑千山的声音很淡,也很平静,而后自袖中取出一支瓷簪子,又拢上了头发。簪头血红,别在发间,白发里一点红,似红梅傲雪: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19 “他受了伤,被雪狼堡扣为人质。所以贫道独身回来,幸不辱命。” 夏关看着剑千山,眼神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怀疑。剑千山淡然凝视回去,那双眼里又是静寂无波,如归墟崖上静默飞雪。 十分冷静的人。 比起星河影那样跳脱的性子,夏关当然更欣赏稳重的人。但欣赏不代表不怀疑,涉及军机,势必谨慎: “他留在雪狼堡,你却可以平安回来?” “正是因为他留在雪狼堡,贫道才可脱身。”剑千山慢慢回答,仍是不卑不亢看着夏关,“箭头是阿影受伤而来,贫道将它藏在发中,雪狼堡的人没能发觉。阿影与雪狼堡堡主有过‘交涉’,结果就是贫道策马三天回来苍蓟关。将军信我与否并不重要,贫道只是将这半截断箭送来给将军而已。” 他说罢,起身便要离开。夏关眉头一敛,喝住了他:“道长要去何处?” 于是剑千山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竟然多了些疲惫:“何处?秋霜城,雪狼堡。我去找他。” “道长留步。”夏关走到桌边,拿起了那半截箭,“这支箭是女真军队的制式,敢问道长,此箭到底是雪狼堡的人射出的,还是女真军队的人射出的?” “有何区别?” “当然有。”夏关的目光从箭矢上掠过,带着笑意,“若是雪狼堡出手,此乃江湖械斗;若是女真军旅之人出手,那便是女真之人伤我中原子民。” “但将军刚说过,此箭是军队制式。”剑千山看着他,眼神里仿佛写着我明白你的伎俩,“此箭寒光依然,乃是今年新铸。倘若是女真军队出手,便是女真新铸兵刃蓄意不轨;若是雪狼堡出手,女真军械流出行伍,必是因朝堂与江湖勾结不清,一样可以扣在女真的头上。”他说到这里,眼中仿佛带着讥笑,“圣上正值壮年,意在开边立业,此事路人皆知。” “道长,”夏关看着剑千山,开口慢而稳,带着压迫,“白丁妄议朝政,可是要入狱的。” 剑千山只一甩拂尘,神色里竟又多了几分争执之意:“将军有功名在身,贫道是方外之人,如此而言,何谓白丁?” “出家人也如此好争吗?” “出家修道是为济世度人,非为闭门造车。三公亦坐而论道,我辈又非意图巧言令色, 有何不可?” 听说他们道士每天都坐在一起互相用诡辩之术练嘴皮子,看来是真的了。夏关心里转过这么一句,当然很机智没有直说。剑千山见他不语,便又是要走,夏关却胸有成竹,慢慢开口: “若教主尚无性命之忧,道长不如稍候几日。” 剑千山脚步一停,夏关继续道:“本将会派八百里加急,将此箭呈交圣上。倘若圣意准许,多则半月,自当挥师北上。道长身怀武艺,若随军同行,也是一番助力。” 星河影让他回来,当然也是这个意思。 可是…… 剑千山握住了拳,回了他一个笑: “有理,但贫道不愿意。” 他说罢,断然转身离开,留下夏关一脸错愕。正要追上去留住剑千山,却见属下追了过来: “禀报将军,策风子先生说身体不适便不来了,只让属下给将军带一句话:天数有变,当顺自然。” 第145章 熊孩子与熊大人的交锋 星河影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掐着阿达礼的脖子把他摁在地上。 这场面有点意外,不过好像也不是十分意外。星河影及时松了一把手劲儿,让憋得满脸通红的熊孩子终于可以喘两口气: “你又干嘛呢?” 他说着起身,又扑回暖烘烘的被窝把自己裹成一团,从小被子里探出头看着坐在地上狂咳的熊孩子。等阿达礼终于顺过了气来,他才笑嘻嘻看着这孩子,说:“我跟你说了很多次了,我睡觉的时候你闹我的话是会出事的。小子,你难道没听过我们中原有句话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么?” 阿达礼扁了扁嘴,是颇为不悦的模样。星河影才不管一个小孩想什么,打了个呵欠:“我跟你说,你想得到的所有试图让我起床的办法,早在十几年以前,风鹤鸣就全都试过了。风鹤鸣没试过的,我大师兄也全都试过了。” 阿达礼瞪大眼睛看着星河影:“什么?!你从十几年前就这么懒床?!我姑姑说了,懒床的人长不高的!” “你姑姑说的那是一般人。”星河影继续回答,“很明显,我不是。”骗小孩的愧疚?不好意思,没有那种东西。 “他们对你干过什么啊?”阿达礼大概是在考虑如何规划下次骚扰星河影睡眠,星河影扫了他一眼,翻个白眼笑了一声: “剑千山在我门外放过鞭炮,据说是三千响的挂鞭。风鹤鸣曾经在厨房捞了条鳝鱼扔进我被窝里大喊有蛇,然后被我反手扔他脸上了。” 阿达礼目瞪口呆地表示,你们中原人真会玩,他还仅仅停留在大吵大闹、掀被子、捏鼻子、咬一口的狭窄思维,结果每次刚刚近身就被星河影摁住暴打……虽然星河影坚称那是习武之人睡着时候也会有的正常反应,但是阿达礼表示要不是打不过你一定要揍你——去他娘的习武之人本能反应,哪有这么荒唐的本能!他听艾丝穆说过,曹操梦中杀人那是小说家编的,才没有这种事情! 星河影又是打了个呵欠,正准备睡回笼觉,阿达礼已经抓住时机跳上了他床铺拽着他胳膊:“喂!!不要睡了!!” 根据以往的经验,一旦这个人躺下了,就没法再叫起来了。星河影被他这么拽着总算是慢了一下没躺下,阿达礼立刻坐到他背后让他没法躺:“你反正都醒了!你就陪我出去玩嘛!” “我不,我要睡觉。” 星河影说着拎起小狼崽子的后衣领儿,直接把他拎到了床下,再度团成一个球美滋滋躺好。阿达礼气得直跺脚:“睡睡睡,你睡死算了!你是几辈子没睡过觉了吗!” “是啊……”星河影咕哝了一句像是呓语,脑袋往自己怀里扎,恨不得跟猫一样裹成正圆以逃避草原上无孔不入的灿烂阳光,“自打老子当上这个狗皮的魔教教主,就再都没好好睡个懒觉……好不容易清静两天臭小子你别打扰我。” 哇,当魔教教主这么惨的吗?阿达礼两眼震惊看着这个睡着的团儿,确定是没法叫醒他了,虽然十分不甘心呲着牙试图咬他,不过咬他的结果估计是自己再度被摁在地上,遂罢。 于是阿达礼低落十分,坐在一边两手托着下巴,叨叨咕咕:“阿爹又带佛送出去了,苍狼和艾丝穆又说有什么要事相商让我小孩子别听……哼,都不带我……” “找风鹤鸣去,要不找那个哲蹦勒让他给你打鸟去。”星河影十分不耐烦一样又在床上滚了一圈,哲蹦勒就是那个弓手,女真语里,哲蹦勒就是弓箭袋的意思。 阿达礼鼓着腮帮子气呼呼:“那个中原人不知道去哪里了,哲蹦勒和阿爹一起陪着佛送去打猎了!” 星河影终于从被窝团儿里抬起了头,看着阿达礼。阿达礼正感惊喜,就见星河影意味深长看着他: “你到底是怎么混得人缘这么差的?” 怪我吗?!这怪我吗!阿达礼一脸想哭看着星河影,就见星河影叹了口气,慢慢坐了起来,展开放在一边的衣裳:“行吧,看在你爹没缺我吃没短我喝的份上,我就陪你一天。” 阿达礼瞪大眼睛看着他:“真哒?” “哦你不信啊?那正好我接着睡……”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20 “别别别!我信我信!!”阿达礼立刻扑上去,一把抱住星河影的胳膊。星河影翻了个白眼同时又打了个呵欠,终于是没躺回去。 外面早是天光大亮,星河影打着呵欠,手上还拿着半只烧饼。大早上就又是油茶又是羊肉的,这口味真是难以置信,深切怀念小米粥。 不过羊汤还真好喝……星河影颇为满意地回味了一下,顺便又啃了一口烧饼。 阿达礼眼巴巴看着他,眼里眼外都是疯狂暗示。星河影看了他一眼,啧一声:“想去哪?” 于是阿达礼又眨了眨眼,眼巴巴看着他:“你能带我打猎去吗?” 星河影一时间没说话,他比阿达礼高多了,阿达礼这时候仰望他,看不清他的表情,没来由却有点心慌。然而星河影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行。今天陪你可劲撒野。我记得艾丝穆那个豹子好像挺爱抓羊玩的吧?艾丝穆跟苍狼搞密谋,不如咱俩薅她豹子毛儿吧。顺便我记得秋霜城里有你们雪狼堡的马厩是吗?要不咱俩把豹子牵马厩里吓唬马去?话说这会儿金莲花开了吧?咱俩薅金莲花去?” “好呀!走着走着!”阿达礼快跳起来了,星河影看着阿达礼又笑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阿达礼也觉察到了什么,抓住了他的袖子:“你在想什么?” 于是星河影摸了摸鼻子:“你想听吗?” 他也只是这么一问而已,一贯他不是很听别人的意见,没等他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小时候是养在叔婶家。叔婶有儿子,我婶婶是女真人嫁到苍蓟关里的,有时候会说女真话。当时我不懂,只凭着一股子拧脾气硬记住了几个发音。” 他说到这里,笑了一声:“直到被我养父带走以后,找到了我们魔教逆天命里最博学的人。他叫策风子,我都得叫他爷爷了。但是他耳力很好,我发音那么拧巴他也能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总算让我知道了那些年听到的是什么。” “是什么?”阿达礼下意识地追问,星河影笑了笑,一耸肩: “没什么。” 第146章 隔空一把狗粮 往常总是来去匆匆,这一次星河影终于有机会在秋霜城盘桓几日。虽然是作为俘虏,不过好像并没有影响他每时每刻的好心情。美睡起来,没被阿达礼打扰的一天真是令人十分愉悦。 女真王庭并不在秋霜城里,王室仍是逐水草而居。或许是习俗使然,或许是并不信任雪狼堡。不过这无所谓,若是他们内部有嫌隙那就更好了。星河影吃过早饭美滋滋坐到院子里晒太阳,看到一只花猫在檐下,一把捉过来抱在怀里撸毛。花猫挣扎未果,被耻辱摁住,薅着尾巴挠下颌。达奚米冀进门的时候就是看到这么一副光景,那个让人觉得不可一世的青年,这时候逗猫的模样真像个中原里普普通通的少年。 “愿为五陵少年儿,生在贞观开元时。”达奚米冀突然想起了这么一句中原人的诗词,看着星河影便念叨了出来,“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兴亡两不知。 ” “是天地安危两不知。”星河影头都没抬,纠正了一句,“堡主汉语水平还要再提高一下。”似乎把花猫逗急了,花猫嗷一声伸爪子挠他。然而星河影一抬手避过了,强行把花猫翻了个面开始挠它肚皮。职业撸猫选手,毫无畏惧。达奚米冀倒是不介意星河影语气里的嘲讽促狭,径自走到了星河影面前。 秋霜城里有汉人定居,他将星河影安排在一个汉人的院子里,倒是说不清揶揄还是好意。星河影依然没有抬眼看他,达奚米冀便慢慢笑了一声:“教主倒是悠闲得很。” “过奖过奖,”星河影的脸皮厚到可以剥下来做城墙,这时候全然只当不知道这是讽刺,美滋滋继续撸猫,“鄙人一条贱命,朝廷真要发兵秋霜城也不会因为我一人有所顾忌。堡主执意留我在此,也不过是为了趁着朝廷还没发兵的理由,想从我嘴里挖点儿《长生典》的情报而已。” “教主何必如此自轻自贱,”达奚米冀说得是一本正经,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这个词的用法还是故意埋汰人的。说着他在星河影旁边坐了下来: “教主贵为逆天命一派之主,正在我雪狼堡做客,一旦朝廷发兵,逆天命必然护主为先。届时魔教全力阻挠朝廷,教主与你中原朝堂的结盟不攻自破。魔教一动,中原武林自然也有反响。剑千山掌门与你又是知交,剑门若对你施以援手,就是与魔教同盟,阻碍朝廷发兵,从此中原正道自无掌门立锥之地;若剑门对你见死不救,待到战事平息,剑门无情无义之名就算坐实,正道又有理由可以攻讦剑门。” “嗯,分析得好。尤其是听见堡主都如此表示我和剑千山关系匪浅,听着就让人舒服。”星河影终于松开了撸猫的手,鼓了鼓掌。花猫得此一息,蹿起来就从他膝头跳了下去远远逃开。星河影掸了掸膝上沾的猫毛,颇为闲适: “然而堡主妙计,都是建立在我留在雪狼堡的前提下的。如果我适时返回苍蓟关,教主这算计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你不会。”达奚米冀看着他,明明看来是个英武汉子,这时候眼里却又多了一丝精明,略是笑了起来,极为坦荡道:“你还没查到《长生典》的消息,不会轻易离开。巽道生的埋骨地就在眠狼穴,你难道舍得转身就走?实话告诉教主,女真有许多关于眠狼穴、巽道生与《长生典》的资料,若是秋霜城破,我会在第一时间举火焚书。教主若是妄动……你追查的事情就会付之一炬。” 他说着,看星河影的眼里多了一丝嘲笑:“教主每日都要进眠狼穴晃悠几圈,不知可有收获?若是没有,我女真也有不少口耳相传的传说,抽丝剥茧也有《长生典》的消息。教主要是喜欢,舍妹艾丝穆也可给教主讲讲。” “怎么?你到底把她抓回来了?”星河影还真不信艾丝穆手底下的马匪能挡住雪狼堡动真格的,看到达奚米冀这个气度,星河影倒是想起了曹操。有枭雄气魄,挟天子以令诸侯却也是延了汉帝国祚。 “舍妹桀骜,放她逍遥也不过是哥哥的疼宠。她不服男人那就不服,我这个妹妹,放到你们中原,就算不是武则天那也是孙尚香。当哥哥的不能拿雪狼堡基业开玩笑,只好由着她自己发挥。然而她若是勾结你们中原人,那便是通敌叛国,这罪名她可担不起。”达奚米冀说得简单,倒是让星河影略微扬眉。这人的气魄他倒是有预想,却没想到还真如此令人钦佩。 “要不是你我是敌非友,”星河影用撸过花猫的手挠了挠自己的下颌,“我还真想跟你交个朋友。” “教主旷达有趣,若是知己相交,自当令人羡慕。” 客套话,不过听着还真想出于真心。星河影又是扬眉,不再说话,只起身一跃,又把蹲着墙角的花猫抱在了怀里。 女真是个很奇怪的地方,他们崇尚实力,却也在学中原的秩序。女真王的后宫里是大臣的妻女,像是世家贵族的延续;然而他们的军权与雪狼堡的江湖势力混乱不清,朝堂和江湖毫无泾渭分明之说。女真的江湖是雪狼堡一家独大,而如此强大的实力,让女真的政权似乎也被雪狼堡分走一半。他见过皇族调动雪狼堡的人办事,还见过了达奚米冀独揽秋霜城大事小情,甚至连女真王庭兵马调动都要经过他手。他也见了达奚米冀的长子佛送和女真王庭的人来往,佛送是个很不错的青年,进退有度,颇有涵养,比起阿达礼那个混小子可不知道是好了多少。 这群人看似又是毫无隔阂,仿佛君贤臣忠其乐融融。可是达奚米冀独揽大权,女真王庭里难道就真没人嫉妒?那女真可就真不该叫化外之地,该叫人间天堂。星河影冷笑了一声,达奚米冀知道聊不下去,便也准备离开,却是多说了几句话: “对了,今日前来也是有事情告诉教主。我们回来秋霜城才是第三天,属下禀报,五日以前,有个戴着兜帽的中原人进了秋霜城。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教主要是有机会遇见那带兜帽的青年,烦请给他传个话——没人的地方就摘了帽子吧,别焐出痱子来。” 星河影闻言,却是笑嘻嘻笑成了一朵花儿:“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多谢堡主关心!” 第147章 黄泉之下一把狗粮 秋霜城虽然是个城池,然而毕竟是在塞外大草原上。随着一天天临近夏季,阳光越发毒辣起来,街道上来往的人,也有早早带上头巾的。 小院后面,临着僻静街角的围墙,外面正有一棵大树。这时候大树正是枝繁叶茂,纳凉正好。这是棵泡桐树,还没到花期,大概入夏的时候就能开了。秋霜城还是比中原冷些的,可能是因为在高原上。 这季节,中原的花应该都开了吧?星河影突然想起来,其实凌虚剑门是有很多花的。水风清喜欢花木,逆天命里大片花朵开放的时候顶风十里都能闻见。星河影从小在万花丛里扑腾大,到了剑门睁眼闭眼看见山下全是竹海,成天去悟体渊又容易被误会成被师父罚面壁思过导致错过午饭,闲得他都想问问竹子啥时候开花。 而凌虚剑门的后山,掌门居所那个院子外,还真是种了几株花树。剑门里的子弟大多不是很关心那些都是什么,星河影注意到那些树,是因为剑千山曾经跟他提起那些树开了花十分好看。一般他不太爱去问归途那边,怕被师父逮到要么抓苦力要么就得被罚抄书。 只是那年三月中,星河影为了拈花惹草继续不正经,独自一人悄眯眯跑到了后山。 而后,入目的一瞬间,他忽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凌虚剑门还是回到了逆天命。三两棵紫玉兰,高高大大的,看起来像是有了几十年的光景。这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花时,风过就有大片的花瓣落下。左右间杂的三五棵紫荆这时候却还没开花,花蕾一簇一簇的密密生在枝头。几株不是很高的杏花这时候也在落花,雪白里透些粉色。低一些又有几丛金钟花,这时候黄澄澄像是火一样绚烂耀眼。贴地是一片不知道名字的小紫花,远看像是绒绒的铺了一地。 凌虚剑门平日讲究清修,长云峰还好,到了千机峰上多是积雪,门内除了杨柳之流就是杏花梨花一类颜色寡淡的花草,再有不过就是梅花。漫山遍野没人栽梨种桃,自然也没满山的桃花。平日也没什么人会闲得为了看花跑一趟,也只有星河影不务正业浪上天。 他倒是没想到,问归途平素看来一个比剑千山还要淡薄的人,居然会在居所外面种上这么多颜色绚丽的花木。 而且这花木……倒是和逆天命里搭配的差不多。 星河影向来知道水风清饮食上口味偏重,却不知道这人在感情上也是浓烈的,浓的一如紫荆花上化不开的色彩。水风清不是个寡淡的人,他这人从审美到口味无一不是浓墨重彩。逆天命里到处都是色彩明艳的花草,颜色寡淡的花,要么是极香要么是极为珍贵。一年四季,逆天命里就没有断了花草颜色的时候,就算是凛冬,也会有不同品种的梅花排着队开谢。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21 而他最喜欢的,是紫玉兰和紫荆花。小时候星河影以为他是喜欢这花浓艳热闹,现在想想,或许只是喜欢少年时期看过的什么风景也未可知?到底是问归途和他谁更喜欢色彩浓烈又十分热闹的花木呢? 星河影也就又想起,他刚到凌虚剑门不久那会儿,有一夜月明风清,他突然就见到了水风清踏月而来。那时候水风清逗了他一会儿,还塞给他一包糖果子。小时候他一直以为是水风清放心不下他这个日天日地的熊孩子于是特意来看望,还感动了好一会儿。 现在想来,他或许只是来看花的。凌虚剑门的花,或许是比逆天命的好看。也或者只是凌虚剑门里,有个逆天命没有的人。 似乎是有风过,树叶沙沙响动起来。花猫从树下蹿走,星河影却回过了神,看看树冠,眉头一扬连猫都不管了,颠颠几步跑到了树下,抬头盯着。 而后,唇角一勾,眼睛一亮,伸出了胳膊就等着美人从天而降投怀送抱。剑千山是翻墙上树的,这时候蹲在树上,看一眼星河影,轻轻是笑了一声摘了阻碍视线的兜帽露出一头白发,而后纵身一跃—— 正落在星河影背后,然后趁着他回头的时候,一拂尘糊到了他脸上。 “……”星河影看着剑千山脸上全是笑,憋屈半天问他一句,“道长,你拂尘……就不能换个新的吗?” 剑千山却是觉得莫名心情大好,多日不见竟然觉得星河影好看得紧,不管是怂成一团还是眉梢带笑都让人喜欢的不得了。伸手一捋拂尘毛,带些微笑:“不能。就这把拂尘从小打你到大,别的拂尘哪有如此丰功伟绩?” 这种歪理?星河影听了想打人。剑千山只仔细打量他,气色的确是好了许多。那日两人都是负伤,找了个山洞暂且安身休息。然而第二天还没出去,就被达奚米冀堵在了山洞里——艾丝穆跟两人提过达奚米冀的名字,星河影说这是女真语里两个词,“达奚米”是扁担,“米冀”是鬼怪。加一起……扁担精。艾丝穆当时是笑出声了,剑千山只觉得星河影这意思是让他画几张黄符回头狭路相逢贴人脸上。 可惜狭路相逢的时候到了,黄符还没画出来。他们抢来的马带着被箭戳破的酒囊,达奚米冀是回秋霜城带了猎犬,追着酒味找到了此处。若是打起来,或许打得过,然而那时候星河影却突然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一副准备生离死别的悲壮模样。 要不是出家人理当心平气和,剑千山真的很想攘外之前首先安内,一巴掌打死星河影这个拖后腿的。 他知道星河影孤身一人往女真的地盘上跑,八成是打算搞个天翻地覆的,却没想到这个兔崽子搞起了玉石俱焚的套路。说着什么国事为重,其实还是想支开他独自行事。 如今他倒是办完了星河影交代的所谓大事,料定达奚米冀必然会带他来秋霜城作为人质,五日之前就潜入了秋霜城,等着星河影的消息。如今总算是两军会师,第一件事应该是,打死自作主张的熊孩子。 似乎是猜到了剑千山在想什么,星河影凝视剑千山一眼,突然先发制人一把摁在剑千山脸上,转身就跑。剑千山懵了一瞬,还不知道这小子搞了什么鬼,突然就是鼻子一痒—— “阿……阿嚏!星河影!你!阿嚏……猫!!” 第148章 给熊孩子讲熊孩子的故事 所谓熊孩子,显著特征就是百折不挠,不以一次失败作为终身失败,不以一次挨揍为次次挨揍。 说白了就是记吃不记打,比如阿达礼每次试图叫星河影起床都会以被暴打告终,然而他依然每次都来。 又是日上三竿好时候,阿达礼噼里啪啦跑到星河影房门外,伸手一推准备直接冲进去,然后啪叽一下撞在了门板上——门被栓上了。 嗨呀?以前不是都不栓门吗?因为阿达礼每次都会把门弄开,星河影干脆放弃了门闩。 所以今天是增加新挑战啦?阿达礼更兴奋了,开始考虑是用刀挑开门闩呢还是用钢丝呢还是干脆踹门呢! 然后,门内几声响动,阿达礼还没反应过来,门开了。 ……??? 阳光正对门口,这么一开门,阳光正洒在那人身上,一头白发在阳光下颇为耀眼。阿达礼还在恍惚有些懵,怎么屋里还换人了?不对,这人啥时候来的啊?不对,这人怎么在这儿啊?…… 剑千山低头看着阿达礼,这孩子一双眼看着有神而且鬼灵精,倒是跟星河影有些神似。如果说达奚米冀是雪狼堡的狼王,那么这孩子就是小狼崽子。藏着些许凶劲儿,但更多是小奶狼的傻乎乎。 倒是有些可爱。 剑千山略是弯了唇角,笑起来雅然温和,半蹲下来看着他:“阿影还没醒,他说你今天肯定会来闹他。” 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啊……阿达礼挠了挠头,剑千山则是迈步出来,回身慢慢关了房门,伸手一揉阿达礼的头: “走吧,让他睡他的,我们去玩。” 不是我陪你玩,是我们一起。阿达礼没察觉到这么微小的东西,但是莫名就是觉得很舒服。剑千山也没伸手牵着他走,只是一手搭在他肩膀上。阿达礼想起来自己那个自诩豪杰的老爹有时候也会伸手搭在佛送肩膀上,突然就有了一点小骄傲。 嘿嘿,佛送虽然也见过星河影,但是他没见过这个白头发的人啊!他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中原人,总算是有什么是佛送没有但是他有的,这就让人很开心了。 真正让人高兴的不是被爱,而是被偏爱。 剑千山显然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是下意识按问归途以前对他的方式对这个孩子。 记忆里,在剑门的时候每一天都安排得很满。问归途说小孩子要养成好习惯,十二岁之前,他每一天都是有安排的。基本都是修行、念书或者静心打坐,有时候问归途另有安排,也会带着他出去云游,或者只是单纯的玩。等到后来完问归途不再安排他做什么,只是让他自己去找想做的事情,于是那时候开始他帮着门内长老带更小的孩子。 没过多久风鹤鸣和星河影入门,他每天从睁眼开始就要收拾两个极品师弟搞出来的无数鸡飞狗跳,要么是星河影偷吃了三清贡品,要么是风鹤鸣抓住了星河影的小辫子,要么是星河影偷吃贡品之后风鹤鸣抓住了星河影的小辫子于是俩人打起来了……那时候虽然没什么目标,倒是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于是现在让他像问归途那样带个孩子,他突然就不知所措了。 大眼看小眼,阿达礼正在欣赏神仙哥哥,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就莫名不敢闹腾。小风带起剑千山腰间的拂尘飘动几缕银丝,阿达礼还是没忍住,伸手一薅。 剑千山想起了很有趣的事情,没忍住笑了一声。阿达礼抬头看他,于是剑千山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发:“我想起一点有意思的事情……关于阿影小时候的,你想听吗?” 当然想啊!天天欺负他的那个人小时候干了什么事情这个简直太让人好奇了!不用他说出来,看那个小眼神,剑千山也明白。捋顺了拂尘毛: “小时候,师父给我们师兄弟三个讲书。他说狐狸每修炼一百年就会多一条尾巴,九条是圆满。” 说着话,他带着阿达礼走到院里乘凉坐下。阿达礼看着他,点点头:“嗯,听过这个!” “然后阿影就问师父,要是长满了九条还能再长吗?” “啊?不能了吧?” “是啊,”剑千山笑了起来,“师父也这么说的,然后阿影就特别失望地说:‘什么啊,我还以为会有屁股后面拖着一大把尾巴的狐狸精呢!’师父手边没有趁手的家伙,拿这把拂尘就扣他脸上了,然后说,你说的那不是狐狸精,是拖把精。” “噗!”阿达礼没忍住乐出来了,结果就见那房间突然被人拉开了窗户,星河影顶着一头乱发撇撇嘴趴在窗棂前: “师兄,你不厚道你揭我老底!” 剑千山于是又一扬眉,看看星河影不算太好的脸色,知道他内伤还没痊愈,倒是不意外他恢复地有些慢,只继续道:“我突然又想起来你小时候的事情了。” “……” “我记得好像是哪年秋天,你咳嗽的厉害,然后崎医师说你是肺火,她懒得管你这种小毛病,让我给你弄个冰糖炖梨吃。”剑千山继续道,想起来星河影小时候的事情,自己都没注意自己眼里是带着笑意的,“等我忙过来想起这茬的时候你刚吃过晚饭,我给你炖了梨之后你撒娇说吃不了不爱吃。当时我忙着收拾炉子就没说话,等我把药炉都收拾完才想起来告诉你,吃不下去就别吃了,喝梨汁就行。然后回头一看,你居然已经吃完了,一脸幽怨一边看着我一边打饱嗝。” “……你还好意思。”星河影显然记得这个事儿,“我都吃完了你才说!”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22 原来这人小时候……傻了吧唧的?阿达礼听得有趣催剑千山多说几个。星河影白了一眼也没说不愿意,带着一副不想理你们这群俗人的表情。剑千山这算是得了默许,又是两眼笑意接着讲。 “我们凌虚剑门是道门,也供奉三清。山下隐仙镇百姓坚定认为是道观就能烧香祈福,逢年过节还会送上来一些干鲜果品作为供品。 “有一年山下张大爷送来的栗子,他没注意看,是被老鼠嗑过的。我当时也没看到,随手摆上去了。后来他想起来的时候,我去把这些栗子换掉,就发现果盘都空了。” 阿达礼一扬眉,剑千山只笑着摇头:“还能怎么样?都让我们凌虚剑门这个耗子给磕了!” 第149章 放开那个傻子 风鹤鸣状态不是很好。 不,不是没精打采。大概就是可以简单解释为,最近他心情不太好,略暴躁。如果有凌虚剑门的同门在,会清楚地辨认出,这是星河影不在剑门的时候基本都会出现的,因为没人送上小辫子给抓导致的无差别迁怒状态。 大概简单说就是少了出气筒所以憋着脾气逮谁谁死。 达奚米冀接到手下禀报又有人被风鹤鸣给揍了的时候,完全不意外。倒是没人重伤,只是都被风鹤鸣揍得鼻青脸肿。总是这样也实在丢人,和中原开战是早晚的事情,到时候一上战场我方将士全鼻青脸肿的算怎么回事?达奚米冀手上是军情要务,也实在不值得为此等小事分神,想了想,干脆让长子佛送去一趟。 算起来,佛送和风鹤鸣大概同岁,辈分上却要算是剑千山的侄子。这青年一直跟着达奚米冀,从军情要务到城内琐事都有学习,合作者的儿子闹脾气这种事,达奚米冀觉得他应该是可以处理的。 嗯……应该。 “下人粗笨,不知何处惹了少庄主不悦?” 佛送是达奚米冀的长子,风鹤鸣是折柳山庄的少庄主,这身份倒也的确不算慢待。风鹤鸣就被安排在星河影的隔壁院落,一样也是汉式的四合小院,风鹤鸣这时候站在廊下,看了佛送一眼。比起达奚米冀,佛送远没有那种气魄,于是他只一声冷笑: “因为他穿白衣服。白色……他也配?” 找茬的理由千千万万,你这是最无理取闹的一个。佛送略一沉默,又继续:“可是少庄主,前几天被你揍的是哲蹦勒的手下,他穿的是黑衣裳。” “一身黑衣服穿得死气沉沉,看着就丧气。” 黑色本来就显得稳重,除了你隔壁院子那个不正经的魔教教主之外,还有谁……佛送想到这一层,忽然就灵光一闪好像是明白了什么。 “少庄主,”佛送格外认真地看着他,“听说魔教教主是你同门师弟,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不过他就在你隔壁的院子,如果你想找他打架什么的,我们不会介意的。” “……”风鹤鸣沉默了片刻,眉头一皱转身进来房间,回手一声山响摔上了门。 看来是戳准了,应该是成功解决问题。佛送满意点头,临走之前突然又想起来,阿达礼那个孩子好像一直很喜欢找那个汉人。他倒是不担心星河影会对阿达礼做什么,毕竟还是在雪狼堡的地盘上,星河影不会做什么傻事。只是万一风鹤鸣真忍不住找星河影打起来,把他一个小狼崽子误伤了怎么办? 思及此,才发现这么个大白天,星河影的院子还关着门。 老虎关起来也还是老虎,星河影虽然内伤未愈,但是到底是高手。达奚米冀敢留星河影这个定时炸弹在身边,自然是觉得能制住他,虽然自信也有气魄,可是毕竟是种危险。佛送忽然紧张起来,上前敲了敲小院的院门,提声向里喊了一句: “影教主在否?” “在。”星河影在里面回他,不知道是对谁说了一句开门去。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阿达礼站在院子里,眨眨眼看着佛送。 “阿达礼?你又来这里做什么?!”佛送颇为紧张看了一眼院内,只见星河影坐在院子里,手上一卷书,手边扔着一把拂尘。而星河影旁边,还站着个没见过的男人,帮他捧着一摞书卷。那男人很奇怪,一身滚红锦边的黑衣,脸色白得像是没有血色,一双睫毛红得像血,而眼眸却是紫色的。 他听苍狼说过,魔教里有一对孪生兄弟,是紫眸红睫。 阿达礼见他往里看,噘嘴就推着他出去:“他在给我念书呢!你找阿爹去!” 就跟小狗子护食儿一样。佛送倒是多少能猜到一点阿达礼的想法——七八九气死狗,正是小孩最要人关心的年纪。平常父亲带着自己去考察行伍军情,又不能随便透露,从来跟阿达礼说他们是去打猎,于是总看见阿达礼那副失宠缺爱一样的模样。他俩的娘亲早就没了,达奚米冀又没有续弦的念头,只能让阿达礼就这么被忽视下去。 于是看着阿达礼现在护着别人的模样,他没忍住笑了起来,大概星河影对他的确不错。这下佛送还是放心了,又摸了摸阿达礼的头发,打趣一句:“以前请了中原的先生教你,你都不学,怎么这会儿想听人讲书了?” “不要你管!快走啦!才不要你一起听!” 越是这样越让人想逗他。算了,难得他高兴一回,再逗哭了可怎么办?佛送伸手在阿达礼脸上捏了一把:“大白天关着院子门不好,你们玩吧,我走了。” “快走!!” 佛送又是看了眼里面,星河影只打了个呵欠,伸手闲适撩拨一下旁边捧书那人的衣袖,对方没怎么理他。看来的确没事,大概只是阿达礼幼稚的独占欲作祟罢了。佛送放下心,叮嘱了两句闲话便离开了。他前脚走阿达礼后脚就关了院门,佛送没忍住又笑了一声,这小心眼的孩子! 听着佛送走远了,星河影一把将书扣在桌上,自己往旁边捧书人怀里一蹭: “啧,算了,闭上眼都是一样的。” “阿影,”开口却是剑千山的声音,他斜眼看着星河影,慢慢道,“你是觉得我捧着书不能打你,还是觉得我没有拂尘就不能打你?” “都没有都没有。”星河影立刻乖巧坐起来,又是一手抄起书。阿达礼憋着笑看着俩人,还格外多看了剑千山几眼。真好玩,在脸上画几下、眼睛里点什么药水,居然就能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剑千山看看一大一小两个傻乎乎的,没奈何叹了口气,眼里到底不舒服,眨了眨眼。星河影便抢过他怀里的书堆到桌上,站起来扶着他肩膀看他眼睛:“怎么?又难受了?我就说二师兄找的那个人手艺不一定好……以前长昼是找二娘弄的,虽然一开始眼睛不舒服,但是后来就好了。” “你再说这种话当心二师弟翻墙过来揍你。帮你忙你还不领情,讨打么?” “没事啦他肯定不会……”星河影说着,就听后面一阵砖瓦响动。一回头,风鹤鸣蹲在院墙上像是正打算往下跳,手里还有剑—— “你就这么确定吗?” 第150章 今天就让你见一下 风鹤鸣说来揍星河影,他是认真的。等到他神清气爽从门口走出这小院子,星河影直接腿一软,煞白着脸往剑千山怀里一靠,捂着胸口指着风鹤鸣远去的背影: “道长……我不行了……为我报仇!” 演戏上瘾了。风鹤鸣下手有没有轻重,剑千山就站在一边看得一清二楚。星河影是真的还是装的,他哪能不清楚。阿达礼不懂这群中原人到底在做什么,还以为星河影是真受了重伤,瞪大眼看着他们。星河影完全忽略了这个小孩,转身往剑千山怀里蹭:“道长,我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为今之计只能你我双修渡气……噗!” 拂尘在地上来不及捡,剑千山只能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大白天的还有小孩在!你能不能收敛一点!” 星河影的眼神仿佛是在问他,收敛是个什么东西?剑千山又看一眼阿达礼,星河影便抬手握住剑千山的胳膊拿开他的手,一转身正对着他,一手勾着他肩膀往他身上挂着:“受伤了动不了了,得道长亲一下才能起来!” “阿影,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23 “嗯,今天就让你见一下。” 这人。剑千山又是笑了一声,看一眼阿达礼。小狼崽子似乎明白他们要干嘛了,一点儿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是十分好奇盯着这俩人。剑千山被他盯得莫名就脸皮薄了起来,星河影回头看一眼阿达礼,眉头一挑,脚步一挪,正挡住阿达礼的视线。然后一伸手捏着剑千山的下颌,脸上带笑:“我自力更生!” “啰嗦。”剑千山眉梢一敛,一手扳下星河影的爪子,在他之前,先一步在他鼻尖儿上咬了一口。星河影一怔,取笑的话还没出口,唇上又是一热。 等他还想回味的时候,剑千山已经是一本正经地直起了腰,坐回阿达礼对面,拿起星河影扣下的书,一本正经道:“刚才说到哪里了?接着说吧。” 虽然他是易容成了长夜的模样,虽然星河影嘴上嫌弃折柳山庄的人,然而他还是得承认,那人的易容之术真是高超——即使是脸上做了伪装,却也能让人看见神态变化,比如这时候,他脸颊上的薄红。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话谁说的?真他娘是至理名言!星河影这回是激动到走路发飘,直接往剑千山旁边一扑,搂着腰往他怀里蹭:“道长你怎么就这么招人喜欢呢!” 剑千山一手拿着书,推他一把:“有小孩!你收敛点!!” 阿达礼看得是美滋滋且兴致盎然,立刻摆了摆手:“不用不用!你们不用管我!”而后他撑着下颌,看得两眼都是发光一样,不知道是好奇还是兴奋,“我还从来没见过男人和男人也能这样呢。” 完了,把小孩儿带坏了。剑千山叹了口气,星河影则是从剑千山手里拿过了书卷,耿直十分:“乖,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刚才是说到哪里了?” “哦,好像是说到有个人搞了个叫什么邪教……” “不死神道。”星河影接下去,找到了念到的地方,“嗯,然后这个丧心病狂的老疯子,突然有一天就死了,然后不死神道就此分裂成了两个部分……” “对对对,就说到这里了。”阿达礼点点头,“我还真不知道原来我家那堆旧书是讲故事的,听起来好像也不咋好玩啊……我爹藏那么紧干嘛呀?好像说二三十年之前还有人来抢这个书什么的呢……” 抢书啊……应该是水风清干的好事吧。星河影想了想,在雪狼堡找到的这点东西他还真不意外,都是在逆天命里看过的内容。剑千山对他利用阿达礼一个小孩找情报的行为虽然不满,却到底没能说什么。 他突然有些明白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当他指责星河影的时候,星河影只是看了他一眼,他就再说不出话来。 因为那时候,他在星河影眼里看到的不是那个会跟他撒娇的同门师弟,而是一个只想着报仇疯子。那双眼里,是没有星光的,只有一层化不开的血色。 星河影问他,你知道我爹死了之后我在想什么吗? 他说,我在想,他活着的时候让我叫他爹,我却总是叫他老头子、老不死的。现在他没了,我说起他的时候却总说他是我爹。你说我怎么这么贱呢?你说他还听得到吗? 星河影说起来的时候,笑了起来:“所以道长,你拦得住我吗?” 那时候剑千山就明白了,其实在逆天命的时候,星河影说什么我替你做剑门不能做的事情,都是一个借口罢了。他只是要做他想做的事情,又想有一个理由让他显得没那么疯也没那么贱,仅此而已。星河影说他要做一些很坏的事情,应该是说得很敷衍,他的意思大概是,他要毁了雪狼堡和折柳山庄,甚至可能随手搞个大事情拖着整个江湖一起死。 其实是剑千山自己该清醒起来,现在的星河影是个假装很清醒的疯子,别人不知道,他知道。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应该是迅速宰了星河影,或者废了他,关起来。这样很残忍也很恶劣,但总比看着他毁了全天下再疯疯癫癫自毁的好。 可是这就是身不由己啊。身不由己不是无法决定自己做什么,而是明明可以有其他选择,可是你知道那条路你不能走。 因为一旦走了,就真的不能回头了。 这很懦弱,这是错的,可是他依然做不到当断则断。星河影也知道他舍不得,所以毫不介意一次次地越过他的底线,让剑千山看着他做出所有违背道义的事情,却无法阻止。 可是……他应该是想被拉回来的吧。 剑千山看着他又给阿达礼像是讲故事一样说起《长生典》那些事情,眼神又是很澄澈,可以望到他毫不掩饰的笑意。 大概这就是所谓逆命心法纵情任性的意思吧。 剑千山又在想,星河影的疯是真的,利用七岁顽童也是真的,可是他喜欢这个孩子,并且给这个孩子讲故事哄小孩开心,也是真的。 “后来不死神道分裂成的两个势力呢,各自拿了一半的《长生典》,两家学的武功虽然不一样但是其实是同出一源……”星河影说着,手上的书翻过了一页。剑千山看着他,忽然伸手把他抱紧了怀里。 “……呃?”星河影一愣,剑千山却埋首在他颈间: “没事,只是突然想抱抱你。” 第151章 认真一点,我是反派 一个从不认真的家伙,突然好好读书,除了浪子回头金不换,还可能是因为突击考试。 星河影就比较像是突击补习的,当剑千山推开门的时候,这人坐在一堆书卷中间,左一本右一本,活像是书堆里孵蛋的老母鸡。孵蛋不太可能,孵出个书虫倒是可以。剑千山看着他突然伸手一去挠后背,又像是怎么都挠不到的模样,噗嗤笑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夜宵,走过去伸手在他后背上拍打了几下:“哪儿被虫子咬了?” “往下点往下点,对对对,挠一下,嗯对!” 剑千山带些无奈,笑了一声:“看出什么了?” “想听呀?你不是对《长生典》没兴趣吗?” “的确没有。”剑千山回答,“还有什么巽道生什么邪术,都没兴趣。” 星河影眉头一扬看着他,像是说那你还问?剑千山随手在书窝里拨弄开一片空地坐在了星河影旁边:“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到底要发什么疯而已。不管你还是二师弟,疯到现在是不是该给大师兄一个交代?” 大师兄? 星河影笑嘻嘻捧着书看他:“我都被逐出师门了,大师兄想知道什么,跟我可没关系呀。” 谁还不知道这小子想干什么?剑千山盯着他,终于败下阵来,带些无奈伸手一拍他脑门:“你想让我自称什么?” 星河影的眼睛眯了起来,像是小狐狸狡猾十分,斜身往剑千山怀里靠:“叫声夫君来听听?” “休要得寸进尺。” “道长你这话没说服力。”星河影说着,瞄了一眼剑千山顺势搭在他肩头的手。于是剑千山慢慢道:“我也可以去找二师弟问,他应该很有兴趣跟我讲讲《长生典》或者什么剑门历史之类的掌故。万一他说到伤心之处,也没准我随手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星河影沉默了片刻,一伸手抓住剑千山的胳膊:“道理我都懂,醋还是要吃的。师兄你能不能尊重我一点?我好歹是个魔教教主诶!” “有用吗?我是正道掌门。”剑千山说着,随手拿起了一本书看星河影摊开的那一页,念了几句,“……盖楚之南有冥灵者,虽以五百岁为春秋,然终不得见。大椿无存,冥灵漫灭,是万物终有枯槁,亦《庄》竟为虚妄?” 他抬头看星河影:“你有这么认真研究老庄吗?你连《洞灵真经》都不会背吧?” “咱能不能忘了《洞灵真经》这茬?”星河影仰头靠着剑千山的肩膀,顺手把书扣在脸上,“这的时候大概是五六百年之前,你有没有发现很有意思的事情?他这里专门找的是楚之南的冥灵,却没找大椿,下一句就是大椿无存……你说大椿是怎么死的?” 剑千山没说话,只略略敛眉,等着星河影说。于是星河影一伸手,从另一堆里掏出一本书,哗啦啦翻到一页指给剑千山看:“来,看这句:‘人数有限而天数无穷,若如草木,千岁一秋……’中间这段磨没了,后面一句‘掇之可乎’,我觉得这个掇估计就是‘夺’,这人大概意思就是跟树抢命。” 有点不可思议……剑千山皱了眉头:“人是人树是树,这要怎么抢?”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24 “所以师兄你不知道。”星河影把书一合,随手放到一边,“逆命心法里有一招,类似吸星大法,夺人功力。但是逆命心法是融不得其他驳杂内功的,所以夺的目的是打出去,说白了就是我拽着你胳膊让你打我,然后强行借力打力。” 剑千山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星河影转头看他:“想起来了?剑诀第六重有一招海纳百川,将他人攻来的力道圆融化解,但是只是化解而不是反击。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凌虚剑诀和逆命心法刚好阴阳互补?” 的确像,但是……剑千山看着他,慢慢道:“师父就是因为同修两门功法,走火入魔,自绝经脉。” “我知道,我爹也一样。”星河影说着,唇角微微拧起一个弧度,很是僵硬,“他在我进剑门之后不久,也开始重新修剑诀……你见过他出手么?动真格的那种?当年师父捅他一剑,导致他心脉里一直寒气郁结,所以后来他剑诀进境很慢。该说是福祸相依吧,因为进境慢所以才没有像师父那样走火入魔。但是后来他也撑不住了,你还记得师父羽化那天,他衣襟上全是血吗?那真不是师父的,是他的。” 剑千山看着他,而他只低着头:“两种真气顺逆对冲,他压不住也理不顺,一旦心绪不稳,妄动真气,自己经脉里就是两拨气劲打架,他哪能不受伤。” 星河影说到这里,撇了撇嘴。剑千山凝眸看他,慢慢道:“阿影,你虽然被逐出师门,但是没人废过你的武功。我早就想问你……如果没错的话,你是不是和他们一样,同时在修炼逆命心法和凌虚剑诀?”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看着星河影的眼睛。于是星河影转头看他,眼里带笑:“道长是关心为夫啦?” 这话说得真是很欠,剑千山略一皱眉没有搭腔,星河影便伸手扯扯他的头发: “你安心吧,我是唯一一个成功的。” 这种事情上,也的确没必要骗他。剑千山略是颔首,却显然疑惑:“如果像你说的,逆命心法与凌虚剑诀是同出一源,甚至还是阴阳互补,为何师父和……他还会那样?” 大概不管怎么称呼水风清都有些奇怪吧。星河影倒是知道剑千山停顿那一下的原因,继续道:“因为只有我用对了办法。他们两个都是在一门功法到了第九重之后才开始修炼另一个,而我是两个同时修炼……就好像,大中午的时候不能用冷水浇花,我说不出来,不过师兄你应该明白吧?” 原来……其实只是这么浅显的道理而已。剑千山怔神片刻,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堆在胸口。星河影歪着头想了想,继续道: “我爹他以前也没想明白这个理,他找了我们一大堆孩子练逆命心法,就想等我们练成了然后让我们也学剑诀,到时候他研究我们,也能找到办法。可是我前面六个孩子,连逆命心法都没练成就死了,就剩了我一个。他把我送进剑门练剑诀,可是我啥事儿都没有。所以他才自己开始重新练剑诀,他就想知道怎么样才能救师父。他就是那时候才终于明白的。 “他当时还说,以前他嫌弃巽离拿人不当人,后来他害了那么多小孩子,才发现,其实他跟巽离都是一样的人。” 第152章 做遵纪守法好反派 是夜,苍蓟关里,阴云蔽月,夜色极暗。 关隘上仍有人守夜,忽然听到呼啦啦一阵风声,是一只乌鸦飞过了墙头。士兵注意到了它,目光随着那乌鸦跃出城墙,远方是秋霜城。 明明一样是塞上,不知为何,秋霜城就让人觉得更冷一些。阿达礼可能不知道,他总觉得星河影早晨不起床,是因为这人晚上不睡觉。天上连一丝儿光线都没有,他就这么坐在房顶上,手里一壶酒,迎风喝酒时不时抬头看看天空。 而后十分嘶哑的乌鸦叫声从夜幕下传来,他对着天空中招了招手,一只体型硕大的乌鸦扇了扇翅膀落在他手上。这乌鸦一身黑毛泛着油亮,然而两翼上却还有一道红色。 这是以前长昼养的胭脂鸦。 星河影看着它,而后有人坐到了他旁边,抬手给他披上一件衣裳。星河影头都没回,直接往后一仰靠进剑千山怀里,手一抬,乌鸦便飞起来落到了院内的树枝上。星河影看着那只扁毛畜牲,忽然笑了一声: “人可真好玩。” 剑千山仍是顶着长夜的模样,这时候星河影不看他,倒是也让他觉得自在。不需要他问一句何出此言,星河影已经主动开口,说了下去: “当年我嫌长夜烦,就说了长昼当初坑他的事情,让他们兄弟俩窝里掐,他就没时间烦我了。就因为这个,长昼特别讨厌我,可惜没办法能弄死我。 “后来长昼没了,我觉得有点后悔,不该那么挑拨他们关系。可是长夜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我就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吧……后来师父也没了,我看我爹好像也都没有伤心的样子,那时候才觉得,我好像是错了。那么亲近的人突然有一天就没有了,谁能无动于衷啊。” “他和长夜,其实是一样的。”剑千山略是低头,看着星河影,眸光微微有些颤动,却也只是一瞬。 星河影于是又笑了起来,伸手将酒壶递给剑千山,抬眼看他,拽拽他用药水暂时伪装成黑色的头发:“怎么会一样呢。我爹是知道什么叫生死有命,长夜是傻乎乎后知后觉。我爹能理直气壮地说一句他想师父他喜欢师父,长夜可不会。他只会一言不发地把长昼的乌鸦养得比狗子还肥,问起来还会说他并不怀念长昼。这小子可傻了,他以为怀念和喜欢是一个意思,都不懂什么叫欲盖弥彰。” 剑千山一手拿着星河影递来的酒壶,这只壶被星河影握在手里许久,此时再到剑千山手里,就将温度一并传了过去。他看看剩下的半壶酒,忽然一抬头就全都灌进了自己嘴里。星河影眨眨眼看着他,剑千山只放下空壶,用衣袖一擦嘴角残酒。可能是因为一口喝得太猛,他的脸色略略透了些红,然而说话还很清楚: “至少他们没有犹豫不决。这一点,比咱们两个强。” 星河影终于坐正了身子,直视剑千山:“朝廷已经和女真宣战,明日就会发兵秋霜城。现在秋霜城这边的人都以为你是长昼,如果你现在趁夜离开秋霜城,没人会拦着你,而且明天任何事情都和你没有关系。” “然后呢?”剑千山看着他,那双眼睛伪装成了紫色,却一样静如止水,“你觉得,我来到此处,只是为了回去?” 星河影却是一副比他还要坦然的模样,紧了紧剑千山给他披上的衣服,似乎很冷:“你跟我不一样,我是魔教的,你是正道的。我可以不择手段干坏事,你不行。我杀人放火不做噩梦,你不一定。” 剑千山略是沉默了片刻,忽然不再看他,只转眼眺望远处的夜空:“自古以来,君王开疆拓土,江湖人从不参与。二十五年前是女真犯我边境,所以才有整个正道武林支援边关之事。现在是今上意欲开边,而我们却在给他找一个开战的借口……阿影,我们是错的。我明白。” “你要是真明白,你就不应该在这儿。”星河影说着,一抬手揽着剑千山的肩膀,披着的衣服也分给了他,“明天开战之后,我会去偷袭达奚米冀,二师兄会易容成他扰乱雪狼堡出兵,他手下会和莫姑娘一起,带着折柳山庄的人以‘平乱’为名到女真王庭,搞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女真的军力除了雪狼堡这部分还有他们的亲卫军,长夜会带着逆天命的人,配合朝廷的兵力去阻截。夏关则正面发兵与女真主力交锋……就算你不在这儿,所有事情也能按部就班。” “你打不过他。”剑千山说着,手肘架在膝上撑着头,坐姿很随意,腰杆却依旧挺得很直。不知道是不是烈酒上头,他眼睛里有些醉色,这时候说得很简单,也带着一股不给星河影留面子的直截了当。星河影眉头一扬想要反驳,然而剑千山只抬手,握住了星河影的右手: “虽然看起来上次你明明一击得手伤了他一剑,但是以你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还没等打死他,你就站不起来了。”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菜吗?” “是他太强。”剑千山转眼看着他,“逆命心法能保你不死,但是也仅仅是不死。达奚米冀一掌就能让你内伤这么久,就算你这次的确杀了达奚米冀,等到秋霜城被攻破,如果你遇到危险,谁救你?” 这话说得的确是有理,只是星河影不愿意认栽。嘴一撇,话还没说出口,剑千山便一摆手打断了他的狡辩:“二师弟手底下还有多少人,你比我清楚。我若是他,会等着你和达奚米冀两败俱伤的时候派人出手,一箭双雕。” “……”这还真是风鹤鸣能干出来的事儿。星河影闭了嘴,剑千山便看着他:“所以我不能走。” 星河影又看着他,十分认真:“可是道长,你得想清楚,我要做的是借朝廷的手灭雪狼堡报私仇,亲手杀了达奚米冀才是我的目标。不说他在辈分上算你兄弟这茬,起码我觉得你还挺喜欢阿达礼这孩子的。你要是现在走了,以后阿达礼那孩子没准还不拿你当仇人。” “有用吗?” 剑千山说着,随手拿着那只酒壶扔进了院子里,啪嚓一声脆响: “酒壶碎了找个瓷匠还能焗上,人心碎了,你找谁修?真要觉得自己缺德,从一开始就别作孽。现在说这个,晚了。” 第153章 心中自有碧树 兵者,诡道也。 是日,大雨倾盆。 草原上不常见这么大的雨,然而它正是如此确确实实地发生了。像是这场战争,也如此荒谬地发生了。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25 达奚米冀更衣的时候是不许旁人侍候的,即使是繁琐十分的铠甲,也是他自己一个人穿戴。周围十分安静,而他喜欢这样的氛围。 安静到有如死寂,让人窒息也让人安心。 最后戴上头铠,达奚米冀转出屏风,迎面便遇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一样的面容,一样的铠甲,对方手里甚至拿着他还未拿起的斩马刀,只是神情与他并不相似。达奚米冀看着眼前这个人,脸上是似笑非笑,对方一脸漠然看着他,于是他索性先开口: “风少庄主?” 那张脸上终于有了神情变化,看到自己在自己的面前露出像是嘲讽的笑意,不管怎么看都让人觉得离奇违和。达奚米冀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中原的易容术果然厉害。” 风鹤鸣略是动了动喉头,再开口就是全然与达奚米冀一样的声音:“过奖。” “两个都是虚情假意的,看着真酸。”忽然是半路里插来一句嘲笑,转头便看到星河影坐在窗台上。怀里抱着剑,唇角挂着笑,身穿的小袖黑衣衬得脸色很白,却显得眼睛更亮,于是脸上那嘲讽的笑意也就更是显然。达奚米冀看着他,突然又笑了一声: “或许我总是屏退下人的习惯不并不太好,就连俘虏都可以如此随意地进出此处。” 又是极轻亦稳的脚步声,从正门慢慢进来,紫眸遮不住眼底的内敛神光,挽剑背后,唇边含笑,开口仍是他一贯的温和淡然: “堡主屏退旁人,便是少伤了几条无辜人命。慈悲。” 达奚米冀看着他,一时间觉得这人易容真是失败。他不管顶着谁的脸都是他自己,易容就不可能成功:“道长,我虽然没见过传闻中长昼长夜这两个人,但是你开口就是慈悲,也实在对不起折柳山庄这般高妙的易容手法。” 星河影没憋住笑了一声,风鹤鸣进入角色,只和达奚米冀一样,唇角略略一扬。剑千山却是坦然,手中没有拂尘,只挽剑入怀,淡淡道: “表象声色,不过都是障目外物。偶借他人皮相,已是不得已;再以虚行蒙蔽世人,吾不屑为之。” 高傲的人。达奚米冀眼里带着赞许:“你们中原人有个词叫‘风骨’,道长深得精髓。骄傲的对手,值得尊敬。” 达奚米冀最大的缺点就是骄傲,而骄傲的人往往会带着傲慢欣赏同类……星河影忽然又笑了一声,依然是坐在窗台上,唇角咧着个坏笑,一抬眼,目光就落在了剑千山身上: “越是骄傲的人,就越让人想彻底摧毁他的骄傲;越是高天孤月,就越让人想把他拽下来踩到污泥里。他光芒越亮,我就越想把他揣起来,让他从此只明亮给我一个人看,让世上所有人都再也见不到他的风采。” 剑千山:“有胆你就试试。” 星河影:“没胆,心里有数,就过个嘴瘾。” 风鹤鸣实在没眼看这俩人,只退开一步,终于忍不住崩了达奚米冀的人设,深吸了一口气:“你们打情骂俏能过一会儿吗?” “……” 最怕气氛突然尴尬,尤其风鹤鸣总是最尴尬的那个人。以前一起被师父罚跪香,阿影跟大师兄撒娇说跪不住,要大师兄帮他吹香头的火星,让那一炷香燃得快些。剑千山明知道星河影是故意耍赖的,可是架不住自己心软,还是每次都被他得逞。风鹤鸣憋屈得想打人,星河影还贱兮兮地说二师兄我帮你,然后往香炉里猛吹一口气扑风鹤鸣一脸香灰。 真他娘的是青葱岁月一去不回头。 ……不对,去他娘的青葱岁月,明明是和三师弟互相作死一起吸引大师兄注意结果被塞满嘴狗粮的苦逼岁月。 风鹤鸣再次深呼吸稳了稳神,挽着斩马刀果断离开狗粮场:“我出去偷梁换柱……你们两人联手应该足以拖住他。” 他用词很是谨慎,只说拖住。星河影多看了一眼,风鹤鸣手持斩马刀的姿势也十分熟练,该说果然不愧是折柳山庄少主呢,还是说真奇怪他到底都学过什么呢? 反正换成他是肯定玩不来斩马刀的,这东西本身就一人高,还有一臂长的握柄,只适合马战,不适合江湖人。 星河影忽然又笑了笑,真奇怪,他怎么会觉得风鹤鸣算是江湖人? 这样想过,他抬眼又看着剑千山。剑千山只淡淡看他一眼,看着达奚米冀并未动用斩马刀,而是赤手空拳拉开架势,便亦是道心归崖剑亦慢慢出鞘。他显然明白星河影在想什么,眼睛看着达奚米冀,开口却是说给星河影: “前路自明,何须他人多虑。” 道心归崖剑是钝剑,无锋无刃,连出剑都是缓缓的。达奚米冀眼里有些亮光,似乎很是满意有此对手。星河影尚未拔剑,仍然坐在窗台上,忽然格外认真看着达奚米冀: “喂,你知不知道,这一次如果你输了,雪狼堡会被灭门?” 这一次达奚米冀终于显得很意外了,可他意外的不是结果,而是星河影竟然会和他说这种话: “教主不是一直想要灭我雪狼堡么?” “既然你知道,”星河影显得很疑惑,“你的策略就是让我一路顺风地和风鹤鸣合作,利用朝廷搞垮你雪狼堡?” 话没出口,眼里写着疑问: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达奚米冀的脸上忽然闪过像是嘲弄的笑意:“教主天纵英才,要猜猜么?” 星河影脸上写着我要是知道我为什么还问你,剑千山却慢慢开口,替达奚米冀回答: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他说着,看向星河影,眼里仍是淡漠生死的平和:“女真的圣地在长白山,而王庭逐水草迁居,那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不远万里到苍蓟关外建立一个秋霜城?” 星河影略略扬眉,剑千山又看向达奚米冀,眼里多了些许敬意:“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虽千万人而往矣,可堪英雄。” 第154章 正邪掐架定律 所谓正邪掐架定律就是,当反派人数多于正派的时候,一定有人会高喊邪魔外道胜之不武;而如果是正派人数多于反派,那么就会有人呼吁跟这群邪魔外道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大家一起上。 说破了好像有点不要脸,所以这个定律真正的精髓就是,不要脸的一方往往是能赢的一方。 剑千山:“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 星河影:“……嗯没什么。” 可能就是想表达咱们两个跟达奚米冀一个人打有点不要脸但是肯定赢吧。剑千山脚步一转,提剑挡住达奚米冀斩向星河影的一刀。道心归崖并非阔剑,比起斩马刀颇显细弱,然而达奚米冀这一招劲力尚未落在实处,便是星河影一剑从刁钻角度刺来迫使他变招收劲。紧接着是剑千山一剑直逼面门,剑虽无锋然而剑气逼入肌骨,竟是比有形利剑还要险上几分。斩马刀劈斩起来大开大合,劲力扫来几乎让人招架不住;而剑千山用凌虚剑诀招招稳重,又有一身浑然内力,便是比星河影这内功不扎实的人更能顶住其罡劲;而星河影以飞雪狂歌三十剑与他配合,竟也能逼得达奚米冀几度见血。 于是星河影忽然笑出了声音,在达奚米冀一刀几乎从他头顶劈下来的瞬间旋身错开,仍被劲力在肩头割开一道血口。剑千山眉头一皱,达奚米冀忽然跟着一声笑,猛然一刀斩向剑千山。这一招的用意简直是秃子头顶上的跳蚤,然而星河影偏偏就吃这套,非得挽剑上去给剑千山挡开这一下。虽然是没见外伤,却是眉头狠狠一拧,只嘴角还带着股笑意。剑千山在那么一瞬间简直是头疼,然而星河影却偏偏要叫他连头疼都是带着笑的。 如此蛮不讲理,举世仅他一人。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26 乱套了,全他娘了乱套了,还有没有点儿天理了这是?! 艾丝穆黑着脸咬着牙,一刀砍翻了眼前一个汉人士兵,坐骑花豹一声咆哮吓得几人战马嘶鸣。然而她一人仍是孤掌难鸣,更多的汉人士兵几乎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冲向一座小小的秋霜城。 可恶……她在瓢泼大雨里一手撩开挡住眼睛的湿发,狠狠啐了一口,而后转眼对身后负了伤的马匪们一挥手: “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都跟老娘走!家里有妻儿老小的滚回去守营地!” 暴雨隆隆没盖住她的高嗓门,这一声出去方圆十里怕是都能听见。而后是豹子一声震天的狂吼,夹着她一声口哨,暴雨里忽然就响起了狼嗥。 乌云暴雨遮住了天日,然而这漆黑一片的大草原下,猛地就闪出了幽绿的光点。头狼一声嚎叫,一呼百应也像是回音一般,周边响起阵阵狼啸—— 而那汉人将领,略一皱眉,身边便有一黑衣人略略驱马上前: “狼群有我解决,你带人速速攻城就是!” 那人说着,在暴雨里拉下兜帽,露出了白得几无血色的一张脸和一副红睫紫眸。夏关多看了他几眼,想提醒一下他谁是主帅,以及风鹤鸣假扮的达奚米冀这时候可能还未出城,他可分不清那个是真的,贸然过去没准反而会坏了风鹤鸣的计划。就听长夜继续道: “我家教主内力不够火候,再久他就拖不住达奚米冀了。” ……无法反驳的理由。 群狼正欲扑击,却听天上一道炸雷响过—— 倾盆的暴雨,突兀就转小了几分。几乎同时,天色不见晴好反而猛地更是黑了一片,抬头,是大片的乌鸦遮天蔽日飞来。领头两只乌鸦都是堪比野狗一般,其中一只,翅上还带两道血红色。艾丝穆心下一震,就见那只翅上带着血红的乌鸦嘶哑叫喊起来,扑向头狼的眼睛。群鸦像是得了号令,俯冲下去或是抓或是啄。狼群与鸦群混成一团,夏关便是在此时机抬手发令,便是领着大队人马直奔秋霜城攻去! 艾丝穆并未阻拦夏关,而是凝视着眼前紫眸红睫的青年。片刻之后,唇角一丝笑,秋水明眸带着杀机,弯刀在手里玩了个刀花而后刀尖正对着他: “有意思,你,有资格做我对手!” 暴雨是钢丝最好的掩饰,手中游龙丝略是一亮,和雨丝几乎融作一体。长夜直视眼前骑着花豹的少女,忽从马背上飞身跃起,游龙丝直袭其咽喉——“荣幸之至。” 苍蓟关里,策风子抬手抚须,站在房中看着窗外瓢泼大雨。窗外雨声越大,越显得他一室之内皆是静寂。 就在这样的安静之中,却有女子一声娇笑。火红的衣角在这样的雨天里显得格外耀眼,飞针娘子抬手戳了戳他放在桌上的龟甲: “还剩几次?” “两次。”策风子慢慢转过身,似乎忽然又衰老了很多,抬眼看看飞针娘子,突然笑了一声,慢慢走几步坐到桌边,“能跟你一样活成老妖怪可真不容易,我都八十了,你就比我小十几岁而已,看着还跟小姑娘一样。” “你这死老头。”飞针娘子白了他一眼,却是起身给他捏了捏肩膀,“什么叫十几岁而已?我可没你这么老,小影子那相好的还管我叫姑娘呢。” 策风子眯着眼笑了笑,带些和稀泥的意味:“好,娉婷还是小姑娘。” “含含糊糊,一听就不是真心的。”飞针娘子笑了一声,却又变成了叹气,“不服老不行哟,小影子都独当一面了。看他成天跟人撒娇,知道的是他就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占人便宜,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就是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呢。你说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转眼他就奔三十了。当初教主刚来的时候也差不多三十上下吧……那会儿教主可比他稳重多了。” 她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声:“真是人老了就爱说旧。” “这么多年,你应该是放下了吧?”策风子忽然问她,“阿影都长大了,你心里还放不下教主么?” “……”片刻沉默衬得雨声更大,飞针娘子给他捏肩膀的手略略顿了片刻,忽然又是轻巧笑了一声: “哎,无所谓了。这么些年,早知道他只喜欢男人,早就没当回事儿了。就是没想到他把小影子都带坏了,还好咱逆天命这代里没小丫头,要不然又一个掉坑里的。这次他们要是能拿下雪狼堡,也就算是给那死人平了心头之恨,咱们这老一辈儿的……江湖里就真该忘了咱们这群老人啦。” “能。”策风子抚须,带着笑略是眯了眼睛,“这一卦,是万无一失。” 第155章 虎毒不食子 太顺利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风鹤鸣伪装成达奚米冀,手挽斩马刀站在秋霜城的城头。雨势很大,然而他易容的伪装并不是能被雨水冲掉的。他只是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他说不出到底何处不对,但是就是有什么东西让他觉得很是违和。 会是什么? 草原上不常见瓢泼大雨,湿滑的草坑几处都变成了沼泽。汉家军队并不知道秋霜城外的地形,照理说这应该是只要死守城中就能破解的局面。 然而风鹤鸣却借着达奚米冀的名义,下令开城迎击。 正是因为达奚米冀的声望太高,所以没有人会质疑他的任何决策。这才是他们计划里最重要的地方,用达奚米冀的身份去做出他绝对不会下达的指令。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可是风鹤鸣却依然觉得不安稳。明明很快夏关就可以领兵突破秋霜城,雪狼堡的力量绝对不会是朝廷兵马的敌手……到底是什么让他不安? 他下意识地用拇指摩挲身旁的斩马刀。达奚米冀虽然经常赤手空拳地出现,但他并不是不用兵刃。女真人擅长马上作战,达奚米冀的兵器是斩马刀,足有一人高,马战时候上劈人头下砍马腿,平日这斩马刀放在他寝室,只有换上铠甲的时候才会取出来。 风鹤鸣原是不会用斩马刀的,为了模仿达奚米冀,他又练了大半年,才算是有了这种架势。如果不过招,风鹤鸣自觉应该是没人能看破他这一手易容,就算是达奚米冀的儿子…… 儿子! 风鹤鸣心下陡然一惊,他终于察觉到了,达奚米冀的两个儿子竟然都不在此地!阿达礼一个小孩儿也就算了,佛送呢?! 他并不是漏算了佛送这个存在,计划之中,佛送应该是无法识破他的伪装。达奚米冀还没有让儿子独当一面,佛送一直是跟着他行动的……可是现在这个人不见了。 大意了。风鹤鸣略是眯起了眼,他现在易容成了达奚米冀的模样,轻举妄动很容易暴露。如果是达奚米冀,会怎么处理这样的情况? 如果是达奚米冀,要么他已经知道了,要么……他就会直接问。 就是这么片刻的犹豫,风鹤鸣忽然只觉脊背寒毛一竖。几乎不需要犹豫,他猛地弯腰同时手上斩马刀回扫身后。快刀入肉一声钝响,几乎同时,利锋扫过他后颈,若是慢上一刹,就该是扫过他的脖颈了。 风鹤鸣转头看去,出手之人竟是达奚米冀的副将。此人对达奚米冀可称忠心耿耿,折柳山庄观察许久,结论是根本无法收买此人。若不是担心杀了他会打草惊蛇,这人本该在计划开始之前就变成一个死人。 这一刀下去,自然有人注意到了此处动向。风鹤鸣既然明知了计划失败,便毫无犹豫,一手挥斩出去扫退来人,斩马刀一抡一转,戳在地上撑着自己跃下城头。他轻功虽不如星河影那般出神入化,却也不弱,就此扑进秋霜城内,等到城墙上众人发觉不对围到垛口向下张望,便只见得地上扔着一套铠甲,却不见了人影。 战至难分难解,剑千山一剑刺向达奚米冀心口,被他斩马刀荡开。星河影的眼里又是亮起了血光,招招狠厉只攻不守。火月流云剑扫出血色,星河影竟是再不避达奚米冀的斩马刀,迎着兜头斩来的刀锋,一剑撩去刺向他咽喉。达奚米冀竟也不肯撤招,胸前空门大开,然而手上的刀能比星河影的剑先一步染血。正是这时候,剑千山又要掩护星河影,达奚米冀却是从双手擎刀猛一把换做单手握刀,竟是成了左右开弓之势,刀斩星河影之势尚未稍缓,同时一掌拍向剑千山。 星河影眼里只剩血光,手里火月流云直刺出去,仍是不改。剑千山咬牙硬提一股内劲,猛地将手里道心归崖掷出,铿锵一声打偏了斩马刀,同时,剑千山左手变掌硬是与他对上一掌,正是内力相冲,震得达奚米冀身形一晃,手中斩马刀贴着星河影的肩头过去,堪堪削下血肉带着白森森的骨头碴,而星河影的剑,便直直刺进了他胸口! 刹那间,一室静寂。 星河影眼里的血色倏忽便薄了下去,剑千山唇边落出一道丹红,是受了内伤。然而他一双眼,还是盯着达奚米冀。火月流云剑锐利惊人,竟然一剑刺透了他的铠甲,从他背后透体而出。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27 “当啷”一声,斩马刀掉在了地上。星河影猛然像是大梦初醒一样,箭步上去扶住剑千山。后者终于放下心来,松一口气,便是终于忍不住喉头一梗,一口血吐了出去。 剑,还在达奚米冀心口。 达奚米冀终于撑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一手捂住了胸口。然后却是几声笑,笑着带了几声咳嗽。他抬眼看着星河影,张开就有鲜血从嘴里淌了出来: “你们……赢了。” 星河影却莫名有些紧张,他说不清是哪里有违和感。突然间这间屋子的门被人一把推开,暴雨带着风就灌进了屋子里:“爹爹!佛送他不见……” 阿达礼喊着冲进屋子,星河影下意识扭头看过去,正和他对上了目光—— 一道惊雷炸过。 “阿达礼!” “跑!”达奚米冀一声大吼,那孩子转身便冲进了外面的大雨里。星河影一怔,剑千山却已经推开他冲进了大雨里: “夏关他们要攻进来了!我去找他!” 星河影还未来得及反应,明明他轻功更胜剑千山,这时候却被甩在了后面。略是懵然之后,他只低头看着达奚米冀。达奚米冀大概也到了最后的时候,一手握着火月流云剑,竟然踉跄两步站了起来: “道长……是前代艾丝穆的……儿子?” 星河影没有回答,只是皱眉看着他,算是默认。达奚米冀于是笑了起来: “那么,阿达礼这孩子……是他侄子啊。”他看着敞开的门,声音变得不再洪亮,在暴雨声里竟然要细听才能听清,“就……交给你们了。” “……为什么?” 星河影忽然开口,一室雨声都被他这一句疑问压了下去:“女真王庭为了除掉你、收揽军权,才建立秋霜城,你不是知道么?为什么还要来?女真和朝廷根本就是一伙的,只是为了杀你而已,你明知道这是死路,你为什么要送死?” 达奚米冀似乎站不住了,身形有些摇晃。星河影要上前,他却一挥手拒绝了他搀扶,稳住之后,又笑了一声:“你们汉人有句……坐收渔利。若我,反了王庭……女真就会陷入内乱、那才是……你们汉人最希望的。” “既然左右是死……不如……”他握住了剑,忽然猛地把火月流云剑拔了出去,鲜血立时喷出。星河影怔在原地,达奚米冀挽剑撑地,终于垂下头,最后停住了身形。 “……”星河影怔怔看着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你是死得英雄了,一了百了。可是你想过你的后人吗?佛送和阿达礼他们……” 他说到这里,又闭了嘴。 他想过了,他当然想过了。所以他不是不知道潜入秋霜城的人是剑千山而非长夜,他只是想让剑千山更多接触阿达礼这孩子。 他给阿达礼留的退路……不就是剑千山吗。 那,佛送呢? 第156章 虎父无犬子 暴雨依然未停。 大雨挡住了视线,剑千山眼里还有易容用的紫色薄膜,这时候看东西更是难受。可是阿达礼就在他前面不远,他不熟悉秋霜城内的道路,若是慢上一步腾出手摘掉眼里的东西,就可能找不到这孩子。夏关的人马就在城外,万一大军攻进来,这孩子难保三长两短,他只能忍着眼里的不适接着追上去。 追着他就发觉,这孩子看似慌不择路,其实是一直奔着一条路在跑。剑千山心下疑惑,然而眼里难受他看不清路,只能紧跟着:“阿达礼!别跑!” 依然是他自己的声音,阿达礼听出来了,略微慢了一步,而后却是猛地提一口气跑得更快。这孩子学过几手功夫,虽然不好不坏,却到底是有功夫底子;尤其是这几天星河影闲着没事儿提点了他几段轻功心法,这孩子跑起来,别说兔子了,鹞子都不一定撵得上。剑千山忽然就有点想把星河影揪过来揍一顿,或者他一瞬间觉得应该让星河影追出来才对。 现在想这种东西实在是晚了。猛地一声惊雷,剑千山没来得及看清,只觉得眼角一亮,旁边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去。阿达礼突然一停步,猛地转身回来狠狠推了剑千山一把。剑千山没有防备,接住这孩子踉跄一步还是没稳住身形,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几乎同时,眼前一花,一棵大树突然砸了下来,正落在他前面。 剑千山懵然片刻,阿达礼突然又从他怀里挣扎起来,于是剑千山一把抓住了这孩子的手腕: “等等!” “你放开我!” “别跑了。”剑千山抓得很紧,一手摁着这孩子的头把他摁在了自己怀里,“我眼睛不舒服,看不清东西,要不是你回来推我一把,我就被这树砸到了。” 阿达礼发狠捶他,两个人在雨里都被淋得落汤鸡一样,剑千山还是没松手。又是一声惊雷,终于听见这孩子一声尖叫吼出来,而后抬头看着剑千山,满脸泪痕鼻涕混着雨水,狠狠地又伸手锤他: “你们为什么要杀他!!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你们根本就是坏人!” 小孩子大概还不懂什么成语吧,只知道好人坏人这么简单的逻辑。就在几天前,这孩子还帮他们找来大量资料,在院子里听星河影的胡诌乱侃,觉得他们陪他玩,说剑千山是好人。星河影?他不是,他总是懒床,还欺负人。 所以现在他清楚地看到,星河影的剑刺透了他父亲的胸口,旁边他觉得是好人的这个人,盯着别人的样子,从旁帮凶。 “假仁假义!!” 他终于想起了汉人的那个词汇,狠狠地推开了剑千山,指着他的脸:“你们都是假仁假义!” 剑千山一时间怔在原地,雨水流进眼里,眼睛变得更加难受,像是有东西在里面硌着,又疼又痒。风鹤鸣说眼睛是很娇贵的东西,他易容的时候很少会动眼睛,不是伤眼,是因为眼里容不得沙子,不管进去什么东西,都会让人很难受。 眼里容不得沙子……其实星河影和风鹤鸣都是在告诉他这句话,星河影说自己是坏人,坏人可以做好事,即使如此也还是坏人。可星河影说他是好人,好人怎么可以做坏事呢?一旦好人做了坏事,就是假仁假义。 他忽然觉得很委屈,及冠以来,第一次有这种名为委屈的感觉。 然而阿达礼已经脚一蹬手一撑翻过了被雷劈倒的这棵树,又跑了出去。剑千山立刻站起来,猛地擦了一把眼睛周围的雨水,跟着追了上去:“阿达礼!” 那孩子跑得实在太快,剑千山终于追上了他,一把将这孩子捞进了怀里:“别跑!大军就快攻进来了!跟我回去!!” “放手!我不用你救!” 阿达礼两脚乱踢的力气实在是大,手肘极力乱摆一肘捅到了剑千山的胸口。剑千山还带着内伤,这一下正被闷闷一肘顶到了气血郁结之处,忍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乍一见血色,阿达礼被吓得一怔。剑千山却是揽着他越发紧了起来:“别跑了……被大军看见,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样。” 夏关的军队应当不会屠城,但是大批人马进来,万一误伤又怎么办?剑千山略略平复了一下呼吸:“我把你送去艾丝穆那里,好不好?” 阿达礼沉默了片刻,忽然伸手抓住了剑千山的手腕:“我要带佛送一起走!” “好。”剑千山松了一口气,“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28 阿达礼点了点头:“你放我下来,我要去找他!” 剑千山松了手,阿达礼又跑了起来,却不是要甩脱他,又停了下来,转眼看着剑千山:“你会不会还要杀佛送?” “不会。” “你发誓!”阿达礼一抹脸上的雨水,“最毒的毒誓!被鹰啄掉眼睛,被狼掏空肚子!” “我发誓。”剑千山立指向天,“我不会伤害佛送,否则就让我……” “等等,”阿达礼突然打断了他,抬眼看了一眼天空,“你们汉人不信隼王和狼王。如果你反悔,就……就失去你最爱的东西!” 不知道小孩子从哪里听来了这种东西。剑千山想,应该又是星河影说的那些个话本里的。但他还是认真地起誓:“如果我反悔,就让我失去星河影。” “为什么是他?” “对我来说,他最重要。”剑千山看着他,眼神平和而安静,“够了么?” 阿达礼没有再说话,只是又向着某个方向跑了起来。这次剑千山终于不用发狠追他了,紧跟着他转过最后一个廊角,越过三道月洞门,终于看到了眼前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竟然是眠狼穴在秋霜城雪狼堡这一段的入口。 “佛送就在里面。”阿达礼说,“阿玛和我说好了……只要他出事了,就要我立刻到这里来,佛送就在这里等我!” 剑千山略是皱眉:“佛送怎么会知道他出事?” “我不知道,”阿达礼回答地干脆果断,“但是他一定就在这里,他是佛送,我哥哥他什么都知道!” 他说着,已经先一步踏进了眠狼穴。里面并没有光线,他从洞内墙边摸索片刻,找出了火石,迅速做了一个火把。剑千山跟着他,忽然有些想笑: “你不是一直很讨厌他?” “……”阿达礼沉默了片刻,却更加坚定地,向着洞内大声道,“那又怎么样?他是我哥哥!” 第157章 手足情深 风雨声,扰的人耳朵疼。 其实风鹤鸣是喜静的人,甚至比剑千山还要喜静。很小的时候,父亲把他关在静室里,训练他的专注力。然而那时候他的母亲会偷偷来找他,于是他总要竖起耳朵听静室周围的声音。耳力,大概是那时训练附赠的礼物。 在这个时候,耳力就变得格外重要。他藏在黑暗里,索性闭上了眼睛,凝神听着周围的响动。眠狼穴和折柳山庄里那片竹林是一样的,瞪大眼睛只会越走越晕,说白了都是障眼法。什么都不看,反而更容易找到正确的路。耳边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他听到了一个人的呼吸声,有些粗重,上气不接下气,像是跑了很远也很急的样子。那个人在他右边的方向…… 风鹤鸣闭着眼睛,一手扶着岩壁,循声慢慢移动。呼吸声在他耳中被放大到有如擂鼓一般,而他的脚步却比猫还要轻,无声无息。 很近了,那个人就在……拐过这个拐角,就能看到他…… “佛送!你在哪?!” 一声大吼突然惊雷一样从后面炸起来,吓得风鹤鸣激灵一下差点跪到地上。其实这一声说来不算很大,只是洞穴本就拢音,加上之前风鹤鸣一直凝神在呼吸声里,这才被吓到了。那人恐怕还在洞口,声音却压不住先传了进来。正是这么突兀一声大吼,里面的人自然也听到了,立刻从转角转了出来,迎面正遇上风鹤鸣—— “你?!” 佛送一惊,下意识回撤一步,身后一股呛鼻子的味道迅速弥漫开。风鹤鸣对这气味再熟悉不过:“硫磺……这是雷火弹?!” 他想炸了眠狼穴?还是要用这些对付汉军?风鹤鸣顿时头疼起来,千算万算,竟然疏忽了女真既然可以铸造武器,当然也可以制造火器,“你要做什么!” 佛送只冷眼看着他,略是拉开架势,是个防备的姿态,手在腰侧一过便拔出了腰间弯刀。而后唇角是一抹笑,带些嘲弄,却不似星河影那般,只多了一股冷意:“风少庄主不是刚刚还易容成家父?怎么这么快又到了此处?” “雕虫小技罢了,”风鹤鸣同样报以皮笑肉不笑的回应,“让少堡主见笑,没想到少堡主如此好眼力,竟然一眼就看破了。不知在下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让少堡主如此明察秋毫?” 佛送凝眸看着他,突然冷笑出声,这表情让风鹤鸣一下子就想到了星河影,总是这样嘲笑着看他: “他早就料到你们要用这招掉包计。你经过我旁边的时候,看都没看我一眼。” 哦……他又输在自作聪明。风鹤鸣了然颔首,同时却是从袖中抖出了短剑抬手一挡!正是铿然一声,正磕上佛送从他头顶上劈来的弯刀—— “汉人要开土拓疆,雪狼堡当然早知道有这一天。”佛送说话间刀势全不放松,与风鹤鸣刀剑相撞,他的刀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与风鹤鸣的短剑相撞,忽然激起了火花。佛送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一膀子力气大得吓人,堪堪下压震得风鹤鸣虎口发麻——“只是折柳山庄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和雪狼堡合作之后又要和朝廷联手,就为了夺眠狼穴?巽道生遗骨?你们难道真的相信有人能长生不老?” “不劳费心。”风鹤鸣猛一发力,一剑挑开他的刀,然而那刀势回转又削了回来。大抵连言语上,风鹤鸣是不肯落任何人下风的,星河影已是意外,绝不能再多一例,即使是面对身怀怪力的佛送。他亦是冷笑了一声: “雪狼堡又难道是真以为此乃巽道生埋骨地?……巽道生死的尸骨无存,何来埋骨地?!” 佛送且战且退,风鹤鸣却突然一脚踩到了什么东西。眸光一冽,他还未反应过来脚下那是什么,佛送又是一刀狠狠斩来。风鹤鸣举短剑与他一击,登时一串耀眼火苗从刀上亮起。黑暗中猛然骤亮晃得风鹤鸣眼前一花,佛送趁此机会一刀压下逼着风鹤鸣连连败退,风鹤鸣堪堪退开几步,而后就听“咝咝”响声,他低头一看,脚下竟然是一根引信,已经被刀上激出的火花点着,背后不远,就是那一堆雷火弹! “你!” “刀上涂了北帝玄珠,从你们中原贩售而来。”佛送说着,猛地一刀攻来缠住了风鹤鸣,弯刀架住短剑又是火花亮过,“我还没来得及埋伏完雷火弹你就来了。本来是要炸毁整个眠狼穴彻底断了你们的念想……现在看来,虽然只能炸了这么一段,但是能在这里直接除掉折柳山庄少主,也一样!” 风鹤鸣猛然借力一个巧劲,短剑别住弯刀,反而终于讲佛送压在岩壁上:“你疯了吗你也会死!” “二师弟?!” 剑千山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风鹤鸣在一瞬间觉得头更疼了。天地良心,他可真没想过在这儿还能撞见大师兄! 脚步声是两个人的,风鹤鸣咬牙转头手上不敢松开力气,就见剑千山仍是顶着长夜的模样,前面还有阿达礼那个半大小子。 这他娘的算什么?雪狼堡和凌虚剑门兄弟聚首共赴黄泉?风鹤鸣简直要笑出来了,怎么什么脑子有病的事情都能让他赶上?!引信即将烧完,这里的雷火弹能把他们全都炸的死无全尸! “佛送!”阿达礼一眼看到了佛送,正要冲过去却被剑千山一把拉住: “等等!来不及了!” 佛送一惊,引线已经燃到了末尾——来不及了! 怎么办?!风鹤鸣一剑甩出去,打散了一堆雷火弹,可这绝对不能阻止这场爆炸。阿达礼又要冲过去,剑千山一把抓住了他却被阿达礼转头在手上狠狠咬了一口,剑千山吃痛手上一颤,被他甩脱。 “哥!!” 风鹤鸣在这当口到底是松了内力,冷汗顺着额头比被暴雨淋了还要透湿。猛地一股怪力袭来,佛送突然运足内力狠狠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向阿达礼。风鹤鸣全无防备,这一下狠狠撞在阿达礼身上,带着他一并狠狠摔了出去——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29 “走!!跟他们走!!” 第158章 一起吃糖吧? 秋霜城一战,雪狼堡精英尽殁。此役之中,逆天命教主暗卫长夜,单骑拦截雪狼堡一支援军队伍,一时间被江湖传为紫眼修罗,名号可止小儿夜啼。 仍是这一日之后,女真王庭与中原朝堂正式开战。凌虚剑门掌门剑千山现身苍蓟关,支援朝廷军队。以此为首,中原正道纷纷疾驰边塞,继二十五年前水风清一事之后,中原朝堂与江湖势力终于捐弃前嫌。 然而此战不过打了七日,便以和谈告终。有好事者推测,或许此战本就是双方密谋而来,女真借朝廷之手,剪除达奚米冀拥兵自重之祸。只是这说法太过荒诞,终究沦为说书人笑谈妄言。 此等琐事,皆如云烟。 “怎么?那孩子还是不理人?” 看到星河影蹲在树上一脸憋屈模样,风鹤鸣认真地“关心”了一句。两方交战都没闲心理会一个孩子,阿达礼这小子就这么让星河影偷着带回了苍蓟关。夏关知道这事,只不过看在星河影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这孩子对谁都没好脸子,尤其是星河影,每次看他那眼神就跟要咬死他一样。风鹤鸣比较机智,压根不去找这个晦气,从那日眠狼穴爆炸之后再都没见过阿达礼。 星河影白他一眼,也没个好气:“这么好奇你试试去啊,我跟你讲,除了大师兄之外,谁能跟他好好说上三句话,我管他叫哥!” “这么凶?不是不理人吗?” 星河影冷笑了一声,仿佛在嘲笑风鹤鸣图样图森破:“不理人是指不跟人说话,他的确不说话,他直接动手!”说着星河影一抻自己衣摆,一个脚印子明晃晃印在上面,“看见没?直接用踹的。我就进去告诉大师兄,晚上夏关他们要烤羊,这小子看见我就一脚踹过来了。要不是大师兄拦着我非把那臭小子摁地上揍一顿!” “嗯,好主意,没准你揍他一顿他还理你了呢。”风鹤鸣凉丝丝一句火上浇油,星河影直接白了他一眼。这当口剑千山从房间里出来了,早就卸去了易容,这时候手里又拿上了拂尘:“阿影。” “诶我在。”星河影从树上一蹦,越过风鹤鸣落到剑千山面前,“怎么了道长?” 剑千山看他的眼神里写满了同情:“……他说听见你说话就烦,让你和二师弟出去。” “……” “阿影!阿影冷静!” “你撒开我!今天我不揍扁了这小子他就不知道老子魔教教主的名头是怎么来的!你撒开我!撒开!!卧槽风鹤鸣你别拽我!你俩撒开我!……” ……有本事你就来呀。 阿达礼在房间里听得一清二楚,腹诽一句,十分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有本事你来打啊,咱俩好好打一场呀! “怎么了?” 突然又多了一个人的声音,阿达礼听着,略是侧头想了想,没听过这个声音。 而后是星河影被捂住嘴的声音,剑千山跟那人大略说了几句。阿达礼原是放空心思在出神,这时候不由自主又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哦。”那个人说,“如果道长答应我一件事的话,我去帮你们哄哄这孩子。” 哄?真当他是小孩了还要哄?还是真以为他听不见这个人说话? 阿达礼又是不屑十分的腹诽一句,就听星河影张牙舞爪又是一句: “长夜你死心吧道长跟我是天造地设不是你能拆的!” “……” 这人可真厉害,说的这么多话没有一句有用的。阿达礼在心里深深感慨一句,不过也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长夜。 哦,就是那个紫眼修罗。他听佛送说过,雪狼堡和折柳山庄合作,折柳山庄在逆天命有一个细作叫长昼,长昼和长夜是孪生兄弟。之前剑千山的易容可以说是长昼也可以说是长夜,因为这两人本来就长得一模一样。拦截了艾丝穆援军的就是这个长夜……他忽然又有些出神,不知道艾丝穆现在如何了? 一瞬的走神,他没听清长夜和他们说了什么,只是院子里突然就静了下来。阿达礼凝神听了片刻,确定是真的没人说话那种安静。 他们都走了? 而后是并未刻意掩饰的脚步声慢慢接近此处,阿达礼猜测那人应该是长夜。他想了想,如果这家伙进来说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屁话,他就一拳打扁这家伙的鼻子! 然而依然是十分安静,那个人并没有推门进来。阿达礼等了片刻他一直没有动静,就好像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了一样。他忽然觉得这很不对,是不是这群人都走了把他一个人扔下了?那更好,他就再也不用看到星河影了。 外面还是没有声音,阿达礼忍不住想偷偷看看院子里的情况。然而他刚往门前走了几步,突然一转念又停下来了。 万一他们其实都在院子里,故意不出声,就等着他主动推门出去呢?以前佛送带他抓鸟的时候就告诉过他这个道理——大雪之后扫出一片空地,支起笸箩撒上谷子,远远等着。他看见过麻雀在笸箩边缘蹦蹦跳跳就是不进去,每次都要佛送摁着他要他等,才能抓到鸟。要不然他总会太早拽走树枝,惊得小鸟飞走。 那时候佛送就跟他说,一定要有耐心才捉得到。麻雀不知道有没有人,所以它们也在等,因为麻雀不如人有耐心,所以才会被人捉到…… 门忽然被人吱呀一声推了开,阿达礼猛地回神激灵了一下,抬头看推开门的那个人。一张白得近乎没有血色的脸,紫色的眼睛、红色的睫毛。然而这个人眼睛下面还有一些黯淡的青黑色,不知道是他睡得不好还是真的就气色不好。 哦……这个人就是长夜。 “你还真有耐心。”他说着,很轻松笑了一声,一步进了屋子随手又关上门,回头像是解释一样说了一句,“我不太喜欢阳光……还是暗一点舒服。” 阿达礼看着眼前这个自说自话的家伙,正考虑要不要踹他,突然就被他提着领子拽起来放到了椅子上。阿达礼还在懵,长夜便一伸手递过来一只油纸包。淡淡杏花香味扑鼻而来,里面还夹着一丝丝苦味。 “你吃糖吗?一起吃吧。”长夜说,“中原的杏花糖,今年新做的。” 阿达礼又抬起头看着他,长夜捡出了一块放进他手里,自己又吃了一块,剩下的全都包起来又塞进了自己怀里。 这人也太抠门了吧?给小孩吃糖还就给一块?阿达礼心说着,就听长夜忽然开口: “我小时候跟我哥生气,他就拿杏花糖糊弄我。还有时候他要一个人出去办什么事情,就给我一盒子杏花糖让我自己吃。” 哦……对了,他也有哥哥的。阿达礼把杏花糖放进嘴里,就听到长夜忽然笑了一声: “可惜后来我跟他关系不好……前段时候突然想拜祭他,猛地想起他连坟头都没有。” 第159章 这是我儿子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30 剑千山洗沐整齐再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的头发虽然束了起来,但还没有干透。星河影见了,十分殷勤凑了过去,看清楚他头上的确是那只窑变瓷簪,顿时一张脸笑得跟个招财猫儿一样: “道长,头发没干透怎么就先梳上了?” 他说着伸手要抽掉剑千山头上的簪子,剑千山略一侧头避了过去,手上拂尘一撩掸开了星河影作乱的手。眼睛也没看他,只是淡淡在他脸上一瞥,便望着校场的方向: “不束发怎么用簪子?不用这只簪子,有人吃醋了怎么办?夏将军说在校场烤羊,我记得吃烤肉好像是用不着醋的。” 话里话外的揶揄可真是再明显不过,星河影却是端得好厚一张脸皮,抬手搭上剑千山的肩膀:“我这是关心你……眼睛疼不疼?” 剑千山看了一眼他这只闲不住的胳膊,到底没甩他一拂尘,只由着他无赖。两人一并往校场去,剑千山也随意回答他:“就那么一会儿,不至于的。不过以前还不知道,原来二师弟的易容术有如此境界。” 他略是顿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正法长老最看不上易容术,说着东西是旁门左道。想来二师弟是为了不让他知道,才一直瞒了这么久。” 星河影十分不屑地一撇嘴:“嘁,所以我才讨厌他,就这么会讨好人……哎!” 突然被人从后面在头上敲了一下,是风鹤鸣。这时候黑着一张脸,眼角一扫星河影,十足的嫌弃像是恨不得用眼角夹死他:“在背后嚼人舌根,就不招人讨厌了?” 星河影搭在剑千山肩膀的手滑到了他腰上,护食的小狗崽一样恨不得把剑千山揣自己怀里,嘴上还不忘挤兑回去:“谁说我背后嚼舌根?当着你的面我也敢说啊!” 风鹤鸣显然又低估了星河影的脸皮,被憋了一句。剑千山叹了口气倍感心累,抬手一拂星河影的爪子让他停止此等有伤风化的行为。这时候有脚步声来自背后,有人小跑过来。剑千山回头看过去,就被小孩一把抱住了腰。 是阿达礼。 “哟,”星河影笑起来就是一声取笑,“舍得从屋子里出来了?” 剑千山笑了一声,随手推开星河影顺便抬手揉了一把阿达礼的头:“饿了吗?” 星河影:“……现在应该我踹他还是他踹我?” 风鹤鸣:“我觉得你应该直接闭嘴。” 虽然很有道理不过我更想直接打你。星河影带着一脸微笑凝视风鹤鸣,风鹤鸣回敬他一脸微笑。阿达礼还没看明白这群丑恶的大人在干嘛,剑千山就直接牵着他快走了几步:“让他俩自己掐去。” 阿达礼茫然抬头,跟着剑千山没走出去几步就听见后面俩人跟野狗撒泼一样突然就打起来了。剑千山十分无奈叹了口气,抬头就见眼前多了个人。 一样的黑衣裳不同人穿出来就是不一样,比如水风清穿黑色的时候显得严肃又带着一点威严;而星河影穿黑色就莫名有种潇洒的感觉,看多了他上树爬墙就会让人怀疑他穿黑衣裳就是因为耐脏。 而长夜的总穿着一身黑衣,就显得脸更白,尤其他脸上总没几分活气,在这样的夜幕里猛一眼看上去跟鬼一样。他也的确是无声无息就出现了,或许有声响,只是剑千山刚才的注意力都在星河影身上,所以没有意识到他出现。 长夜就站在剑千山面前,正挡住了他的路。剑千山意识到他这样可能是有什么话要说,沉默等了片刻,就听长夜开口道: “其实你不是很像他。” 剑千山没说话,他知道这个“他”指得是谁。长夜说可以帮他们哄阿达礼这孩子,只是要剑千山再易容一次。 还是星河影嘴贱,说他你要是想长昼那你自己打盆水照照不就得了?长夜难得不痴汉不忠犬给了他一个白眼。 “虽然你会笑,可是他笑起来比你狡猾很多……”长夜说了一句,沉默片刻,像是又忽然觉得这话不该对剑千山说,略略皱了眉,忽然便摇了摇头转身走开。剑千山莫名有点想笑,然而还没笑出来,长夜突然转身回来又看着他: “夏关这是庆功宴,你们正道武林很多人都去了。” 剑千山看着他,一瞬间有些不明所以。长夜紫色的眼眸凝在了阿达礼身上:“你扮成他的模样,中原那些闲人的确是不知道你曾经和阿影一并出手,这倒是少了很多麻烦。可是你带着这小子,长心眼的都知道他是谁。平常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时候可不一定会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 他说着,忽然唇角多了一丝不屑的冷笑:“毕竟,有时候正道可比我们魔教邪性多了。” “……”有时候剑千山真的很想问问他们,正道全体欠了你们几十万两银子吗偏见这么深? 不过。 这话的确是有道理的。 前面就是校场,烤羊的香味儿迎风勾人,火光映得半天都是红彤彤的。看得到里面很是热闹,不管是士兵还是江湖人,都是能喝酒的,喝多了自然就喧嚣起来。更何况除了正道武林的人,还有逆天命的手下也在其中,魔教的喝多了更是放肆。 阿达礼忽然就停了步,抬头看着剑千山:“……我是不是不要进去比较好?” 剑千山亦低头看他,大眼瞪小眼,略是片刻的沉默之后,剑千山忽然蹲下来,看着他: “艾丝穆说,如果你留在塞外的话,女真王庭很可能要对你斩草除根。” “我知道呀,所以才愿意跟你们走。”阿达礼回答地有些委屈,“我还想留下来呢,大不了就是……”他还没说完,剑千山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头上,他微微一怔,正对着剑千山的眼睛,看到那双眼里虽然没有满天的星星,却宁静平和一如春水: “死是很简单的事情,活着才难。你选择了这条很难的路,就要想好怎么走。”他说着,微微转头,如雪的白发映着远处的火光,“如果你和我回中原,那么以后你还会遇到很多人,会对你指指点点。如果你今天不去,那么以后,又要怎么办?” 阿达礼张了张嘴,一时间有点无言以对。然而突然一阵风过,他一下子被人从后面抱住了,一下举高,回过神来发现居然是被星河影抱了起来。 “这有什么难的?”星河影说着伸手掐了一下阿达礼的小圆脸,“跟我不就行了?” 剑千山刚一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星河影就笑嘻嘻抱着阿达礼直接大踏步进了校场。飞针娘子看见了星河影,眉头一挑,星河影便笑嘻嘻,两手拢着阿达礼的侧肋跟拎狗子一样拎着这孩子伸手递向飞针娘子,故意放开了声音: “大娘你看!这是我儿子!可爱吧!” 第160章 师兄弟要一致怼外 有那么一种人,他一旦出现,就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比如星河影。原本算得上热闹的气氛,在他出现之后,突然就变得微妙了几分。夏关也在校场,这时候带着几分观察的心思,看着这群莫名其妙的江湖人。 一个之前被整个正道武林列为公敌、行事颠倒且总是灭人满门的邪魔头子,现在因为杀到了关外,突然就变成了军功在身。夏关倒是很想知道这群江湖人要怎么处理这个尴尬十分的他,尤其—— 尤其,在场还有另一个,同样一旦出现就让人无法忽略的人。 夏关又看向站在校场入口处的剑千山。一头白发在人群里的确独特,但是这不是他引人注意的地方。大抵是他一身沉静气度,颇有一股“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意味。看他这时候淡泊宁静的模样,还真难以把他与那个一身肃杀策马出关的道长联系在一起。 有意思……该说是某种关心则乱吗?夏关的眼神十足是看好戏,不知道魔教逆天命是不是不太关心老年人心理健康,策风子曾经拉着他的手跟他唠嗑唠了一下午。夏关从他嘴里不仅得知了星河影是逆天命有史以来最浪的教主,还不小心就得知了他跟这位白发道长是同门师兄弟并且有什么不可描述的关系…… 某种意义上讲,这群江湖人真会玩。 夏关唏嘘感叹了一句,就见剑千山仿佛全然没留意到在场他人的目光一般,淡淡扫了星河影一眼:“你再那么抱着小孩,他就要咬人了。”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31 星河影眉头一扬,阿达礼已经又是蹬脚又是拍星河影的胳膊:“你讨厌!!你放我下来!!” 哦,原来抱小孩不能俩手掐着人家肋骨。星河影煞有介事地点头,把阿达礼放下去,这小子又是抬脚踹了星河影一脚——只是没有以往那么用力。踹完转身就跑,直接扑到了剑千山怀里又是一把抱住了他。剑千山抬手揉了揉阿达礼的头,忽然就听到有人冷笑了一声: “凌虚剑门果然是慈悲为怀,连雪狼堡堡主的后人也要收容,真是不怕剑门再出个反咬一口的白眼狼。也对,毕竟道长的母亲也是雪狼堡的人,和这孩子大概还拐弯抹角有些沾亲带故。” 别人说话最多绵里藏针,这位差不多可以叫绵里藏刀了。假白眼狼星河影看了一眼真白眼狼风鹤鸣,后者一副跟我无关的模样,踱步到校场一边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夏关看说话那个人,年纪也不大,看起来很是冲动一个人。他略一侧头,旁边的副将便上前低声道:“是玄刃堂新任掌门,人称千刃断锋,杞斩风。之前正道围剿逆天命的时候,他与天山派、白眉山、栖霞山的掌门一并到长云峰请剑千山出手,被后者拒绝,并且因此交恶。” 嗯,懂了,小心眼的。 夏关全然一副看戏的脸,便听星河影在一边酸溜溜补上一句: “白眼狼再不济也是狼,喜欢窝里斗的那是狗。是条狼就总比当狗的强不是?” 剑千山没忍住,笑了一声。一眼看着星河影,摇了摇头:“莫要口无遮拦,太过失礼。” “行行行,”星河影啧一声咋舌,“道长你说什么都对。” 夏关没忍住又看了星河影几眼,转头小声问副将:“哎,你说这人嘴这么毒,拉来骂阵是不是也能算我军一大助力呢?” “别了吧将军,他们江湖中自己的事儿还没搞明白呢……” “我就说说。”夏关笑了一声,这笑脸里没什么好意。杞斩风脸上有点挂不住的模样,再看星河影,酸溜溜的还没完。他找飞针娘子要了把匕首,一边割烤羊一边还哼哼唧唧: “说起来我就很佩服了,总有那么一群人吧,跟自家人掐架打起来那叫一个欢儿,恨不得把人家祖宗八辈拉出来看看是什么出身,我们家给狗子配种都没配的这么细致过。可你说正事呢,比如什么讨伐魔教啊,立刻跑几千里搬人家做救兵。这要是要说起来,我都替他师父丢人……哎,小狼崽子!” 他是在叫阿达礼,说着就笑了起来,对他招招手:“别有了道长忘了我行不行?吃不吃肉?” 阿达礼一个鬼精的孩子,哪能不明白星河影话里话外全是挤兑;只是这时候星河影突然叫他过去,他就又有些糊涂了。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剑千山伸手揉揉他的头:“去吧。” 这时候风鹤鸣总算从校场一边溜达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根柳条。那柳条也真是够长的,拎在他手里像是个鞭子,长长的柳梢拖在地上。杞斩风还在不明所以,风鹤鸣便一甩那柳条: “听闻杞掌门一手枯木逢春剑法极为超群,不才想向杞掌门讨教一下。” 他说着,如擎剑一般擎起那柳条:“我剑门一向讲究善武者不贵兵,既然杞掌门提了一句出身,那在下忝继家业,用新折柳枝最是正好。” 用一根柳条,对战一派掌门。他话是说得客气,可这一举一动实打实的就是蔑视。剑千山放开了阿达礼,叹了口气,随意一甩拂尘搭在臂弯。杞斩风憋了片刻,压下一口恶气,到底没忍住拔剑的动作里带了几分怒意: “那就请风少庄主指点一二。” 话毕,剑起,火光映起剑上清影凌乱,杀气卷得风声亦带狠厉,风鹤鸣却是慢慢抬手—— 而后,手腕一翻一转,柳条便如灵蛇出洞刹那间活了起来,直咬着杞斩风剑尖而去。这一手正是来自折柳山庄成名武学三途折柳手,然而风鹤鸣出手同时脚下步法飘逸灵活,又正是凌虚剑诀的步法。杞斩风眸光一寒,却不避其锋芒,手中寒剑一转一翻,剑刃直直斩向迎面击来的柳梢。 “这一手虽然漂亮,然而劲力未及全柳。”杞斩风嘴上仍是不饶人,一剑下去——“所以,风少庄主这一根柳条,不过是样子货!” 叮然一声脆响,恰如蛇首的柳梢便被他一剑削断。风鹤鸣便是还噫一笑:“玄刃堂所铸兵刃,果然威力十分……” 他说着,手上却是变了招,一甩一提再是一震,正是三途折柳手“风起柳扬”一招。柳条如鞭逆势扬起卷如鞭花一般,带罡风直刺杞斩风握剑的手。霎时连风鹤鸣的衣角都被此招带动,杞斩风一剑横扫,柳条又是正撞上剑刃。杞斩风眼里嘲笑意味更甚,内劲一提剑花挽起,连连削断风鹤鸣手中柳条! “……呵。” 星河影忽然笑了一声,嘴里还叼着一块儿羊肉。飞针娘子眼角斜睨他,他只撇了撇嘴。剑千山略略摇头,亦是一笑。阿达礼抬头看着剑千山,手心里捏着冷汗:“他都要输了,你们怎么还笑啊?”虽然他是不喜欢风鹤鸣,可是…… “谁说他会输。” 两个声音同时开口,剑千山和星河影。阿达礼还在懵,再看,眼见着风鹤鸣那根柳条就被削得只剩了短短一截! 杞斩风唇边有笑,再次挽剑斩去,却猛然窥见风鹤鸣竟然也笑了起来。那笑意极冷,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 为什么……他心下尚未明了,却是已经毛骨悚然,本能之下立刻横剑护住咽喉!几乎同时,风鹤鸣手握短短一截柳枝,猛然一刺正对杞斩风咽喉而去! 这一招,是凌虚剑诀里最基础的一招刺剑,正被防住。 但有些招数,不是被防住就能高枕无忧! 又是一声脆响,却是柳枝从剑脊处直直钉透了这一柄利剑!柳枝去势不减仍然直逼杞斩风咽喉而去。 杀气,比柳枝更先迫近。 却是猛然一道柔风袭来,杞斩风眼前一花,手上的剑突然就歪了下去,带着那截柳枝也偏过了他的咽喉,刺了个空。 “二师弟。” 是剑千山的拂尘,卷过柳枝和利剑—— “得饶人处且饶人。” 第161章 旧事何须重提 云开月白,夜色下这校场里总算是没了令人窒息的尴尬气氛。阿达礼跟着剑千山吃了几口羊肉之后,到底耐不住好动性子又跑回了星河影旁边。 他这样倒是好。 剑千山松了口气,他就怕这孩子小小年纪心里总记挂什么报仇报怨的事情,现在看他还肯亲近星河影,得说是总算安心了。 这孩子却是还憋着一股蔫儿坏,奔着星河影,先是一伸手在他袖子上抓了一把。星河影低头看一眼胳膊上那个油乎乎的手印,抬眼看阿达礼:“你丫故意的?” 点头。 “呵。”星河影嗤笑了一声,“真幼稚。” 阿达礼嘴一撇不理他,星河影手里还抓着一只油乎乎的羊蹄子,啃了一口:“小子,问你一句话,老实回答。”说着,他恶狠狠一呲牙,跟只炸了毛示威的猫一样,“想不想报仇?不说实话我就把你扔火里烤了啊!” 阿达礼睁大眼睛看着他,却是一皱眉一噘嘴:“你这话问的不就是想让我说想吗?那你还问什么啊?” 妈耶,这孩子脑子这么好使呢?星河影眉头一扬,点了点头:“行了,那你不用告诉我了,看你这个聪明劲儿,应该不至于自己作死。”他说着,又割了一块羊肉递给阿达礼,“明天我们就要回中原,你吃饱了一会儿我偷偷带你出关去找艾丝穆,以后再见面可就说不准什么年月了。”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32 阿达礼看看羊肉,突然张大嘴一口下去。星河影故意没收手,结果这孩子也没咬到他手上,叼着肉块大眼睛看着星河影一副气呼呼的模样。星河影哼哼笑了两声:“小狼崽子,你这招儿都是爷玩剩下的。明儿跟我回逆天命,我教你怎么玩。” 阿达礼眨了眨眼,又看着星河影:“我不和道长他们走吗?” “按辈分道长算你叔叔,别瞎叫道长,那是我叫的。”星河影说着,下颌一扬,一副划地盘占山为王的模样,“人家是名门正道,你跟着过去,憋憋屈屈受委屈了算谁的?跟我走,爷教你怎么祸乱江湖!” 阿达礼简直是目瞪口呆了,看着这人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不对。哪有这么教小孩儿的啊?! 果然,下一秒星河影嘴里就被塞了一块肉。剑千山坐到了他旁边,淡淡道: “口无遮拦,当罚。” “罚肉一块?挺好。”星河影嘴里塞着烤羊,含含糊糊地笑了一声,脸上还带着一股笑意。剑千山只又看了一眼阿达礼:“话糙理不糙,你跟着他,确实比跟我走合适。” ……本来就是寄人篱下谁还管去哪?阿达礼腹诽一句,星河影便一歪身子凑了过来,凉丝丝道: “我们逆天命有漂亮大娘,她们最宠小孩。剑门里跟风鹤鸣一样的人可多了!而且在剑门,不起床是要被罚扫山门台阶的!——噗!” 拂尘盖脸。剑千山施施然收回手里的拂尘搭回臂弯:“自己犯了错,好意思怪别人。” 星河影“啧”了一声:“明白明白,小人之过也必文是吧?” 这是什么意思?阿达礼歪头看他,还没问出来,旁边就多了个人—— 风鹤鸣也坐到了这一边,手里还拿着一杯酒,神色不骄不躁,颇有一股八风不动的淡然气度。星河影看着他,啧了一声:“风少庄主也来凑热闹啊?不怕人说你折柳山庄与魔道蛇鼠一窝啦?” 风鹤鸣大概是之前听到了星河影说什么,这时候略一抬眼,扫了星河影一眼:“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星河影毫不介意给了他一个白眼:“对对对,你是君子我是小人。那正好了,君子之过不是如日月之食吗?来来来,风大君子,我就问你一句,当初死在剑门山下那个什么隐龙帮的小弟子,是不是你们动手的?” “……旧事何须重提。”风鹤鸣端着酒杯的手僵了一下,看了一眼剑千山,剑千山摇了摇头,抬手一拍风鹤鸣的肩膀便走开了。风鹤鸣略一思量大师兄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生气了呢还是说此事含糊,星河影便“呵呵”笑了两声,忽然抬手也拍了一下风鹤鸣的肩膀,起身就对阿达礼招招手:“吃饱没?吃饱咱俩偷偷找艾丝穆去。” “呃……”阿达礼张了张嘴,星河影直接把他抱起来,脚底抹油迅速开溜。他跑得实在太快,风鹤鸣略略反应了一下,立刻伸手一拽衣裳看看自己肩头刚被星河影拍过的地方。果不其然,油乎乎一个手印子。 “星河影!” 这一声吼出来,星河影早就跑了十丈开外。风鹤鸣原地炸毛,完全不知道自己背后被剑千山拍过的地方还有个与之十分对称的手印。 啧啧啧。看透一切的飞针娘子摇了摇头,深深感慨,怎么就这么多人以为剑千山是老实人呢?!这可是他先动手的啊! 苍蓟关的城墙,且厚且高。阿达礼抬头看着城墙,不确定地看了星河影一眼,像是问他你难道真要飞过去吗? 星河影低头看看他,抬手一捏他的脸蛋儿:“说了带你出去找艾丝穆,我可是说到做到的。” 阿达礼看着他,却见星河影神神秘秘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看见了吗?今儿城门闪了条缝。我告诉你,我们凌虚剑门是修道的,所以我们都会仙术,我给你施法隐身,咱俩悄悄溜过去就行。” “?”有这种东西?阿达礼歪头看他,星河影从怀里掏出了两张朱砂画着的符咒,两指挟着,手腕一立,闭目肃容,双唇略是翕动,突然一睁眼伸手便把符纸摁在了阿达礼脑门上。 阿达礼愣乎乎看着他,那张符纸上好像还蹭了点儿浆糊一类的东西,还真就粘住了。而后星河影对他食指遗书压在唇上: “嘘……不能说话了啊,一说话这法术就破了。现在他们看不见你。”他说着,自己将另一张符纸缠在了手腕上,抱着阿达礼便大摇大摆直奔城门口过去。阿达礼瞪大眼睛看着他,然而巡逻的士兵真是没看见他们一样,眼睛都不往这边看。 星河影对他一挑眉梢,像是说我厉害吧?迅速钻过了城门缝儿,带着他便轻功运起直扑进了大草原深处。阿达礼下意识抱紧了星河影,内心已经被“卧槽真厉害”刷了屏。 等到这两人走远了,门前巡逻的士兵才叹了口气,抬手拍拍同伴的肩膀:“原来假装没看见这么难……” “这不是将军有吩咐么……行了行了赶紧把城门关上,这俩人得明天开城门才回来呢!” 第162章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转眼就是夏天。 折柳山庄里,被大火烧过的竹林,这时候已经换上了一片花草。看上去像是牡丹,可是这时候早过了牡丹的花季;这花又是极艳丽,雪白的花瓣上斑驳有血红的花纹,像极了人血溅上去的模样。 花田后面,就是那风过柳所在的小筑。风鹤鸣隔着花田看向小筑,有风从花田吹向他,带着花香。他略略皱眉后退了一步,那花香味乍一嗅是浓烈一如芙蓉,然而若是放缓呼吸,就能在这气息里嗅出一股血腥味。 风鹤鸣在心底笑了一声,却刻意没说话,等着里面那人出声。风过柳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低低笑了一声:“塞外好玩吗?” “甚好。留在雪狼堡的残本也已经到手。”风鹤鸣隔着花田,回答了他,“只是眠狼穴被毁了。” “无妨……”又是几声咳嗽,仍是像连肺都要咳出来一样。风鹤鸣静静等着他咳嗽罢,才听他说,“眠狼穴也不过是祖上当年炼药试药的地方。鹤鸣,你进来就是。走法和之前一样。” “是。”虽然明知道他看不见,风鹤鸣还是略略颔首,一步踏入花田,眼前恍惚了一瞬。风鹤鸣便也闭上了眼睛,按照之前竹林的布局一样,慢慢走过花田。 直到最后一步踏出花田之前,他睁开了眼睛,低头看了看脚边的花根。泥土里露出了一截雪白的东西,是骨骼,大概不是牛马的,就是人类的。 应该是人类的吧。 风鹤鸣又抬起头,最后一步走出花田。 首先,风过柳虽然不算道士,但毕竟也是剑门弟子,而且至今也未被逐出门墙,算是半个修道之人——道门不食牛肉,折柳山庄里从来就没有牛。而且牲畜的骨头还可以熬汤来喝,若是人骨,就不好直接出现在锅里了。 所以,人骨还是做花肥更合适一些。 他慢慢走到了小筑门前,敲了敲门才推门进去。仍是隔着纱帐,风过柳在床上,屋内扑鼻是熏香的味道。风鹤鸣仔细辨了辨,和外面不知名的花是一样的气味,只是太浓了,让人一瞬间嗅觉都要失灵。 于是那股藏在花香背后的血腥味也越发浓重。风鹤鸣略是适应了片刻,才关上了门走入房中,从怀里取出那本残卷。 风过柳低低笑了一声:“鹤鸣,你做得很好。”他的声音里隐约有些兴奋的味道,细听却很是平稳,大抵是因为早就想到了这个注定的结果。然而风鹤鸣还在这样揣测他的时候,却显然感觉得到他松懈了几分—— “自高祖巽道生身死道消……不死神道散落波折,《长生典》经历千年亡佚,终于在我巽离手里重聚!” 原来,他果然还是在激动的么? 风鹤鸣略是一稳心神,便听巽离下一句话便是:“鹤鸣,过来吧。” “……” 心跳忽然又是鼓噪了几分,自他周身的溃烂蔓到脸上,这房间里就架起了纱帘,任何人都没有踏入帘幕之后的资格,包括风鹤鸣。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33 看来他的心情是十分不错。风鹤鸣坦然十分撩开了纱幕,就见巽离半倚在榻上,那股带着血腥味的花香越发熏人,即使是在如此浓郁的香气里,风鹤鸣依然嗅到了一丝腐臭。 他到底……为什么还会活着呢? 这样的想法在心里脑中不停地翻涌,然而他的脸上却毫无波澜,平静十分上前将残页交到了父亲手中。他的目光又落在了父亲的脸上,巽离仍然戴着面纱遮掩脸上的溃烂,经月不见,他的脸上又多了几处溃烂的创口。若是一般的人,大概早就死掉了吧?这样看来,《长生典》确是真真的续命宝典,否则巽离怎么能靠着那些残方就苟延残喘到现在…… 风鹤鸣又多看了巽离几眼。巽离若是示人,脸上必然是遮着面纱的,大抵曾经越是好看的人,毁了容就越受不了。可是这么想来,大师兄的母亲艾丝穆,相传还是绝世美人,自己毁了那一张脸,不也是不遮不掩? 正在风鹤鸣这样想着的时候,巽离忽然抬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冷里带着杀机。风鹤鸣霎时回过神,低下了头退开一步,单膝跪了下去: “恭贺父亲得偿世家宏愿……鹤鸣先行退下。” “嗯。” 巽离的目光平淡十分又回到了书页上,略一摆手。风鹤鸣便迅速起身,离开之前,忽然又驻足一步:“父亲……孩儿想去探望一下母亲。” 巽离抬眼扫了他一眼,一时间没有开口。片刻的沉默之后,他才略略颔首: “你此一去足有月余,也该去见一见你母亲了。只是她身体不好,你也莫要缠着她太久。” “是。” 打一巴掌总要给个甜枣,风鹤鸣很懂他的意思。 风鹤鸣生母所住的地方,是与巽离住处相对的折柳山庄另一端。 月洞门外两个守卫,见到风鹤鸣后,跪地行礼。风鹤鸣略是颔首便示意两人起来,而后一步步踏进了月洞门后那间小院子里。 小院寂静,有藤萝攀附白墙,素净至极的景色。然而墙边树上还有高高杏树,枝杈茂密甚至生过了墙外。这季节杏花也早已落了,只有一片绿荫;树下放着一只一尺多高的鸟笼,笼子里一只画眉鸟上下蹦跳,吱喳叫一声,便显得院里并非一眼看上去那么冷清。 而树枝上,还挂着一只空荡荡的鸟笼。风鹤鸣凝神看了片刻,才上前敲了敲门:“娘……我回来了。” “鹤鸣回来了?”里面的女人显得有些惊喜,“进来吧,快让娘看看。” 推门入内,女人坐在窗边的矮案旁,放下了手里的绣盘。风鹤鸣看了一眼,上面绣的是戏水鸳鸯。女人于是笑了笑:“鹤鸣也不小了,帮你父亲东奔西走这么久,也没有时间好好相个姑娘。如今是不是该休息一阵儿了?”她说罢,脸上仍带着笑,十分温柔。风鹤鸣亦仔细看了看她,神色如常,只是眉梢带些喜气。 于是风鹤鸣只略扬了唇角,从袖里取出一支小小的牛角发簪。簪子上还带着棕红色,簪头被雕琢成圆滚滚小球,下面挂着金银打制的坠子:“娘,这是我从雪狼堡带回来的,说是保平安。我帮你戴上吧?” “这……” 她还没说完,风鹤鸣已经起身,站到她旁边,伸手将发簪插进了她的发髻中。像是闲聊一般,风鹤鸣又开口问了一句: “娘,树下挂的那只鹦鹉怎么没了?我请人给它捻过舌的,应该会说话了。” “哦那个鸟儿啊。”女人微微笑了一声,“那小东西真是聪明,自己叼开了笼子门,飞跑了。所以现在就剩那个画眉了。” “那我改天再找一只鹦哥……” “不必了,”女人很快回答,“有只画眉解闷也就够了。” 风鹤鸣便又坐回了她对面:“娘,现在入夏了,天气变得快。你胳膊上的旧伤还疼么?” 第163章 友好相处一百法 “嗯,早就没事了。”女人对他笑了笑伸手摸摸风鹤鸣的头发,举手投足带着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味,是她用的香粉,“鹤鸣好像是被晒得黑了。” “不妨事的。”风鹤鸣说着,自行倒了一杯茶,脸上仍有笑意,“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惹了山庄里的大马,那马要踢我的时候,是娘用胳膊挡了那一下。结果大夫说娘的胳膊骨头断了,以后阴天下雨都要疼的。现在娘说没事,还不是安慰我?” “鹤鸣真是长大了。”女人笑着感叹,一双眼带着波光,“这么会心疼人呢。以后哪家姑娘遇见鹤鸣,就真是有福气了。” 风鹤鸣只笑,并不多言,又和女人说起家常琐事。一直到月洞门前的护卫换班,有人进到院内,站在门前催促一声,风鹤鸣这才有些不舍地起身。女人起身送他,直到月洞门前,停了步目送着他走远。 月洞门外,就是与她无关的地方。 风鹤鸣走出一段,终究没忍住转身又看向月洞门。女人仍站在门前,眼里带着关切看着他。片刻的默然之后,风鹤鸣略是低头笑了一声,而后转身离开。 他还要回剑门,不能耽误太久。 化寂峰上,一如以往地安宁。剑千山带着香烛供品来此,却发现有个人比他来得还早。 是星河影,旁边还牵着一个小孩,手里提着一葫芦酒。阿达礼注意到剑千山来了,悄悄向他招了招手。剑千山报以一笑,仔细看了看阿达礼。 大概是飞针娘子给他做的衣服,合身十分,却像是谁家文质彬彬的小公子,盖不住他脸上一股顽童的模样。他不由有点想笑,这孩子看上去和小时候的星河影倒是差不多,莫名其妙想起一个词叫沐猴而冠。虽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现在看这孩子的模样实在是贴切得很。 他略是笑了一声,星河影便立刻转过了头,原是还带些沉稳的模样,这时候忽然笑弯了一双眼:“道长,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剑千山没有回他的话,只径自到了墓前,见星河影没带香烛也没拿贡品,唇角略是一抿,微微带笑:“你这可真是心意到了就算。” 星河影微微一耸肩,目光落在坟头上长出的碧草上:“他以前和我说的,不要我哭丧戴孝,陪他喝酒就行。至于师父……”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却觉得好像没什么必要改口纠正,“师父一向知道我顽劣的。” 他说着,伸手抚摸了一下墓碑:“我突然想跟师父说,其实我也没那么爱喝酒,都是跟老头子学的,让他俩在下面打一架,你说好不好?” 剑千山看了一眼阿达礼:“当着小孩子的面口无遮拦说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说好不好?” 星河影便低头看了一眼小狼崽子,阿达礼也抬头看他,歪歪头,于是星河影一捏他的脸蛋。剑千山便略略皱眉:“你要传他逆命心法?” “不啊。”星河影回答地理直气壮,“这破玩意学了有什么好的,老头子坑我就够了,别接着坑下一个了吧?” 剑千山一言不发凝视着他,小狼崽子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带些茫然看着星河影。于是星河影一拍他的头,指着问归途的坟冢道: “我跟你讲,我养父当年变着法地祸害我,结果他死的比我,早现在化成灰儿给我师父的坟添肥了,心脏还让我挖出来搁匣子里放着呢。你要是再成天撺掇我起床、往我被窝里塞冰块、在我龟苓膏里兑黄连汤、往我的酒里掺白醋,”星河影一脸恶狠狠盯着阿达礼,“我就让你陪着他给我师父的坟头种草!” “……”剑千山沉默片刻,“回来中原还不到一个月,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 “道长,这都能算不错的话,当年风鹤鸣满山追着揍我是不是特别有同门爱啊?” “不是吗?我还以为那是你们友好交流的一种方式。” 星河影盯着剑千山的脸,怎么看他也不像是开玩笑的。剑千山只伸手揉揉阿达礼的头:“去玩吧。”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34 哦又要支开他了。小狼崽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表达不满,然而还是很懂事地跑到了一边。化寂峰不过是个坟场,横竖他也不能翻出个老僵尸来。星河影带些笑意看着他,于是剑千山伸手又忽然揉了星河影的头一把: “你怎么也跟个小孩儿似的?” 星河影张了张嘴,于是剑千山看着他,又笑了起来:“我知道二师弟离开苍蓟关的时候带走了《长生典》的残页,但是在他走之前,你是不是找他又抄了一份?” “嗯……这个么……” “因为长夜?”剑千山伸手一弹他脑门,“我记得崎医师之前说过……他的情况不是很好。” 星河影耸肩一下:“冬天那会儿他就已经跟个夜猫子似的整宿不睡了,那天我半夜回去,看见他蹲在房顶上差点吓出个好歹。乌鸦还知道晚上蹲窝里猫一觉呢,他比乌鸦还精神。别说三十岁了,再不找办法我估计他今年冬天就能暴毙。” 说罢,他又看了看小狼崽子:“我是真心想弄死雪狼堡的人……我就是迁怒,我就是矫情,我就是不讲理。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顺便跟二师兄交流一下《长生典》的东西。逆命心法既然是从《长生典》里流出来的东西,我觉得《长生典》里应该有收拾烂摊子的办法。” 剑千山静静地看着他,星河影的嘴角动了动:“除了《长生典》,还有老头子留下的一些东西……毕竟他研究了那么久,都记下来了。长夜身上是相生相克的一百零七种毒药,我都纳闷老头子哪凑齐的这么多乌七八糟的玩意儿。” “你失败了。”剑千山看着他的表情,慢慢开口,“没找到有用的资料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星河影点了点头。 “《长生典》虽然是根源……但是太远了。巽道生死后不死神道崩溃,剩下的东西都是后人摸索着琢磨的。《长生典》里只有阴阳相济的功法,根本不涉及逆命心法前三重真气冲击经脉需要药人调和的问题。” 星河影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又被长昼误导了,他傻乎乎找这个办法,我居然也真信了。他根本是抓救命稻草的。” 剑千山沉默片刻,在雪狼堡的时候他听星河影说了一些掌故。巽道生其人可谓天才,修仙也是修魔,没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久。如果是真的,那么他可能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真做到了长生不老的人。 而这个人,野心勃勃创立了不死神道,甚至意欲征服天下做真正的千古帝王……但他却消失了,死得莫名其妙,死得没头没尾。 “巽道生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剑千山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星河影略略皱眉: “我其实听说过一点点……” “喂!!” 他还没说完,阿达礼突然蹿了出来,蹭得一身泥巴:“这边有座坟没有墓碑诶!是谁的呀?” “……啊?” 星河影立刻看向剑千山,就见对方也是懵了一下。化寂峰是掌门埋骨地,哪有掌门死了不立碑的? 看剑千山一副疑惑的模样,星河影眉头一挑: “要不,刨开看看?” 第164章 千年獾子精 “看土色好像还很新。” 星河影蹲在那座无名坟冢旁边,直接动手翻开一点坟土看了看:“坟头草没有师父那边茂,应该是春天的时候立起来的新坟。” 说着他抬了头看着剑千山:“师兄啊,我突然想起来说书人的段子了。按照话本,我要是把这个坟刨开,就能看见你的尸首,然后你就光天化日之下嗷一声灰飞烟灭,接着正法长老和明心长老就会出来跟我说,其实今年开春的时候你就已经积劳成疾或者忧思过度而死,然后因为执念不散所以变成了鬼一直——噗!” 师弟脑洞开太大,八成是欠拂尘甩脸,呯啪揍一顿就好了。 师兄弟俩知道是玩笑,然而有人不知道。小狼崽子听得一脸懵逼,看了看剑千山,又看了看他脚下的影子,最后还是没忍住上去戳了戳剑千山的手。嗯,是温的,放心了。 剑千山低头看着小狼崽子,扶额惨笑了一声,好好的孩子被星河影带坏了……罪魁祸首十分嚣张几欲笑吐,剑千山无奈摇头,伸手一揉阿达礼的头:“他瞎说的。” 阿达礼转眼看向星河影,他已经从坟土堆旁边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道长,要不要找个铁锹,把这个坟刨开看看?” “……”剑千山深深看着他,“你是獾子精吗?见土就想刨?” “嗯……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自称千年獾子精,不过这样的话正道会不会觉得自家祖坟危险了?我对刨他们的祖坟可没什么兴趣。” 星河影说得煞有介事,剑千山摇头略是笑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周遭:“化寂峰是历代掌门埋骨之地,群山相抱,风水聚合。然而化寂峰独立群峰之间,只宜墓主安歇,不宜子孙……是谁会在这里埋人?” “也没准不是人啊。”星河影回答得顺理成章,小狼崽子“嗯?!”一声顿时警惕,那模样像是觉得眼前这个坟里马上就要跑出个僵尸鬼怪,在身上摸了一圈没有黄符。星河影白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也可能是埋的自家狗子一类的,你想什么呢?” “……还不是怪你总给我讲鬼故事!”小狼崽子踹了他一脚,没使劲,星河影也没避开。踹完了,小狼崽子又看剑千山,“哥,你还会风水呐?” 明明是叔辈非得叫他哥,就好像艾丝穆是他姑姑他非得叫姐姐。剑千山倒是也不计较这些,还没说话,星河影眉头一扬:“我们是道士啊,道士你懂不懂?就是上知天文下懂地理,中间能算前后五百年的。小小堪舆风水,算什么啊!” 又开始吹了。剑千山摇了摇头,星河影只左右看了看:“越说我还越想刨开看看了……师兄你真的不好奇吗?” “入土为安,何苦搅人清净。”剑千山摇了摇头,“能到化寂峰来的,多半是剑门中人。看这坟茔的大小,不像是埋的猫狗。寻常弟子若是亲眷身故,都会向门内告假回去服丧。如今这里莫名其妙多出个坟冢……阿影,你心里多半已经猜到是谁做的了。”他说着,拂尘在臂弯一揽: “恩仇报应,就莫要累及前人了。” 星河影撇了撇嘴,像是不服,却还是离开这坟冢几步:“我只是好奇这里到底是谁。风鹤鸣那个老爹要是死了,别说刨坟掘墓了,我在他坟头先放他三天三夜的炮仗普天同庆。而且我估计要真是他爹,二师兄也不能好好给他埋了。” 剑千山不知这两人之间的事情,闻言带些疑惑。星河影又是略略耸肩:“师兄你不好奇我跟风鹤鸣怎么之前还不共戴天一样,怎么在雪狼堡那会儿突然就和平友好了?” 剑千山略是反应了片刻,还没开口,却是有人从他后面走了过来,开口带着几分嫌恶—— “星河影,闭上嘴少说两句能憋死你吗?” 是风鹤鸣。 剑千山凝神看了他片刻,之前回到剑门的时候,剑门里一直有个替他处理剑门琐事的“风鹤鸣”。在知道了风鹤鸣压箱底的手艺是易容术之后,一切都很好理解。对方扮演的风鹤鸣也实在是深得精髓,不是本人胜似本人,罚门下小弟子扫台阶还吹毛求疵的程度连正法长老都没看出破绽。 只是假的终究是假的,只演出了风鹤鸣在人前君子端方的模样,到底少了他对着星河影的时候那股尖酸刻薄的模样。 也或者这个依然是冒牌货,风鹤鸣离开苍蓟关是先回了折柳山庄,如今算来已经过了小半个月,他若是从折柳山庄回来,倒也合理…… 风鹤鸣转眼看了看剑千山,略是颔首:“大师兄,是我。” 星河影冷笑了一声,带些嘲讽味道:“是你是你都是你,冒牌货也没你这么嘴毒。” 风鹤鸣默然看他,剑千山忽然一皱眉头,轻身提步忽然一把抱起了小狼崽子,一跃掠出去三丈远。几乎同时,铮然一响带着剑风,风鹤鸣一剑直刺星河影心口而去!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35 星河影并不意外他突然出手,本来就彼此看不过眼,在雪狼堡的时候风鹤鸣没有趁他病要他命已经很客气了。火月流云剑出鞘带着流光乱舞,一剑带出四十八道凌乱光影,铿然正与风鹤鸣的一剑对上! 小狼崽子看得愣乎乎,剑千山便一手搭在他肩头:“无妨,他们经常这样的。” 经常这么突然就打起来??阿达礼还没问出来,就见星河影身形一退,正被剑气扫到了衣襟。而后却是猛地一跃退后,凌空却是一剑斩出剑气直逼风鹤鸣面门。风鹤鸣不退反进,猛然一剑斩下去,却是眉头猛然一跳—— “阿影!” 剑千山猛地喊了一声,然而已经太晚了。星河影这一步正是从这无名坟冢上越过去,风鹤鸣的一剑,正是狠狠斩在封土之上!剑风锐利剑气难收,一剑带着千钧重劲,猛地就将坟上封土劈得崩开。风鹤鸣一惊,星河影却已经抓住这个时机,火月流云剑一个横扫,直接就荡开了松散墓土,紧接着腕上一个转手撩剑,掀开了墓中棺盖! 第165章 不说话怎么哄媳妇 星河影这一招着实是贱了些,却也着实出人意料。这几剑划过,棺材盖直接被星河影挑飞到一边,霎时里面的朽骨暴露在了青天白日之下—— “星河影!” 凌厉剑风飒然而来,星河影还未看清棺中到底是什么,便为了躲他这剑迅速蹿了开。风鹤鸣却是全然不同于之前的路子,剑势凌厉招招带着杀机。星河影在气势上矮他一段,避开他两剑之后,第三剑杀意凛然直刺面门。星河影侧身挪步,这剑仍是几乎贴着他鼻尖刺过去。凛冽剑气却也激起了他的杀性,转眼回来看着风鹤鸣,眼神一闪就动了杀机。火月流云剑以一刁钻角度反咬上去倒着刺向风鹤鸣的颈侧,而风鹤鸣的剑已正面袭向他的心口。 阿达礼一瞬间根本看不清这俩人的动作,下意识却觉得要糟。然而又是白影一闪,紧接着拂尘一卷,两把剑都被其浑厚内力扯了住。剑千山左手一个云手连着推手荡开风鹤鸣,右手一动,拍在星河影胸口亦将他推开了几步。两把剑同时撤开,绞断了拂尘几根银丝。 剑千山冷着脸站在中间,一手捋了捋拂尘,抬眼看了看两人,却没说话。星河影自知理亏,乖乖收剑回鞘。风鹤鸣的一张脸却是比剑千山还要黑,狠狠剜了星河影一眼。有剑千山在,这两个人到底也不至于翻了天,阿达礼迅速认清了食物链顶端的人到底是谁,同时没忍住踮起脚向那坟里张望。 入眼是一具枯骨,却穿着绫罗衣衫,是中原女子的打扮;头发早就一并烂没了,但头下枕着一件叠起来的柳青锦袍,旁边放着几支金钗。阿达礼看着也是一愣,他倒是不怕骷髅,只是怎么看都觉得奇怪——人都成了骨头,怎么衣服还这么新? 风鹤鸣的脸色更黑,刚向阿达礼这边走出去一步,星河影就立刻上前把这孩子抱走,表面上还认真严肃地训斥了一句:“干什么呢干什么呢,看人家棺材很不礼貌知不知道!” 嘴里这么说,他却是抱着阿达礼自己转头看着棺材里的枯骨。看了看,忽然就一扬眉梢,抬眼看着风鹤鸣: “你娘?” 剑千山一把摁住了风鹤鸣的手,有效避免这俩人再来一次打架斗殴毁了化寂峰整个山头。阿达礼转头看看星河影,颇为疑惑;星河影抬手揉了一把他的头:“没看他刚才跟要杀了我一样?肯定是他埋的人啊,又是个女的,不是他娘就是他姐姐妹妹呗。看他刚才这个反应,肯定是他娘啊。” 风鹤鸣的脸色越发不好,剑千山叹了一口气,手上拂尘搭回臂弯:“阿影,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憋得慌。”星河影撇了撇嘴,一副不屑模样。风鹤鸣虽然收了剑,语气却是强硬了起来:“魔教教主可否自重一点?剑门不是你家后院。” 这话就说得人很想怼回去了,星河影刚一张嘴,剑千山瞪了他一眼,阿达礼福至心灵立刻伸手捂住了星河影的嘴,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星河影:…… 果真喂不熟的小狼崽子,这就胳膊肘往外拐了……也不对,孩子向着他娘并没有什么错。 剑千山淡淡扫了星河影一眼,慢慢开口:“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不过我劝你不要瞎想。” 怎么的?想想还不行啦?星河影瞪大眼睛看着剑千山试图表达不满,后者略是扫了他一眼:“你跟我过来。” 说罢,也不再理会风鹤鸣,只自己一转身先一步离开。星河影一手拽开阿达礼捂着他嘴的爪子,顺便还白了他一眼,并且用嫌弃的表情把这个白眼传达给了一旁的风鹤鸣。 剑千山的意思真是再显然不过,就是想让风鹤鸣一个人留下而已。星河影自己好像也意识到祸闯大了,终于乖乖闭嘴跟着剑千山离开了化寂峰。 出了化寂峰就是思归峡,剑千山这才终于停了步,一转身看着星河影:“说吧。” “嗯?”星河影眉峰略扬,脸上带笑,也不是什么乖巧的笑意,只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说什么?” 剑千山略一眯眼,忽然冷笑了一声,转身便走。星河影一手放下阿达礼三步两步就追了上去:“哎哎哎,道长!道长别走啊!” 话还说着,一手就抓住了剑千山的手:“干嘛呀道长,一言不合就走人?剑门有这种待客之道么!” “待客之道?”剑千山重复了一边,又是冷笑了一声,“你觉得自己算客么?你若是这么觉得,那贫道现在请你去大殿喝杯茶然后送客下山?” 不作死就不会死,怎么这个人他就不明白呢?阿达礼对星河影只剩下了一个同情而怜悯的眼神。可惜小孩子永远无法领悟成年人世界肮脏可怕的套路,星河影听完这话,立刻笑弯了一双眼睛: “好呀,道长泡的茶举世无双,我好久都没喝到了,不过我一个魔教教主在剑门大殿喝茶好像说不过去,不知道长的卧房里现在有没有闲人啊?” 哇这么无耻?完了完了他要挨揍了……阿达礼早就听艾丝穆说过,说话不正经的流氓那是要挨揍的。 然而剑千山却是凝视他片刻,又一次笑了起来。这次却不是冷笑,只是唇角略略一扬,温和雅然,正似是书中所写的“莞尔一笑”。这一笑之后,剑千山又不说话了,星河影便上前,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道长你这种绝尘俊朗的人,寒玉为骨秋水做魂,我哪忍心把你牵扯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啊?别问了呗?” 剑千山又是深深看着他,这次却是话都不说,转身便走。星河影跟上去顺手招招手叫上阿达礼,还在缠着剑千山:“师兄呀,你看我这么关心你,你就不想夸夸我吗?” “夸你什么?夸你不说话就得被憋死?” “不说话怎么行,不说话怎么哄你啊。”星河影说着,一双眼里带着闪闪的笑意,“乖,等我跟二师兄收拾收拾,恩仇报应算完账——” “阿影。” 剑千山却忽然停了步,转头看着他:“你还记得周处除三害的故事吗?” 第166章 自古祸害留千年 剑千山模糊记得,很久之前,久到风鹤鸣和星河影都没入门之前,问归途还有些严肃的那些年里,曾经给他讲过周处除三害这么个故事。他当时是怎么一板一眼讲完的,剑千山有些记不清了,但是还记得故事是说,周处这个人年轻的时候被乡人讨厌,甚至和山中白额虎、长桥下蛟并称为当地三害。然后周处杀了老虎和蛟蛇之后,才发现原来乡亲父老最讨厌的是他,遂悔过自新。 他本来以为师父给他讲这个故事的用意是,告诉他犯了错也可以改过;却没想到师父听他说完,老神在在地笑了起来,而后摇了摇头,慢慢对他说: “千山,一个故事,不是只能读出一种意思的。所谓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不是让你看前人是怎么作死的……罢了,你现在还太小,以后自然会懂。” 现在总不是太小了,现在总是懂了一些了。所谓“南山白额猛兽,长桥下蛟,并子为三”;待到白额虎和蛟蛇被除,不就唯独剩下汝这一害了? 星河影自然是听过周处除三害这种故事的,这时候听剑千山说一句,稍一思考,忽然就身子一倾靠近剑千山:“道长是想说,劝我放过折柳山庄背后的事情……以免闹得正道人心惶惶,树大招风被人砍了么?” 他突然凑得这么近,近得让人一眼就看得清他眼里的小星星,连睫毛似乎都根根可数。颇有些暌违的芙蓉香没过了鼻尖,还有他脸上带着些许戏谑调侃的笑意,凑得这么近好像一下就可以吻到。剑千山不知为何忽然脸红了一下,星河影便噗哧笑了一声,然后却是越笑越停不住,伸手搭在剑千山的肩头。后面跟着的阿达礼根本不知道这两人在说什么,尤其完全不知道星河影在笑什么。一脸懵逼之中觉得自己还不如回去看看风鹤鸣怎么埋人。 剑千山略是退开了一步,星河影终于收回了手,转而是撩了撩剑穗,一双眼里仍是带着笑的:“师兄,你果然还是关心我呀?”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36 “后面还有孩子,”剑千山拂尘一甩又掸开了他,先一步转身便走,“你且收敛一点。” 哦,就是暗示我在没有小孩子的时候再来调戏他呗?星河影再次笑得没皮没脸,伸手一揉阿达礼的头:“你想在剑门玩儿几天呢,还是想跟我回逆天命然后自己玩几天呢?” 阿达礼:“啊?关我什么事?” 星河影:“没事啊,就问问你。真的,快点!” 最后一抔土盖在眼前的土堆上,风鹤鸣沉默地站了起来。回到剑门之后他便换了素白道袍,这时候衣摆上染了不少泥污。他伸手捻了捻,原是试图把泥点蹭下去,却是弄得手上的泥土跟着一起蹭到了衣服上,道袍本是棉掺着麻的料子,这一下被他弄得泥点全都渍到了布料里。风鹤鸣怔怔看了片刻,直到背后有人慢慢走近:“少主,你若是再在这里发呆,主子可是会起疑的。” 说话的人,脸上没有表情,那是粗制滥造的人皮面具挡在脸上的结果。风鹤鸣回头看着对方幽深的一双眼,像是蛇也像是狐狸,即使是隔着面具,他也知道这人的脸上绝对是带着看好戏一般的笑意的—— “你既然是对我投诚,怎么对他瞒天过海就是你的事情。他派来监视我的人越来越多,你敢说和你就没有关系?” “当然没有。”对方恭敬十分地略略弯腰,“主子吩咐的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事无巨细,少主的一举一动、什么时候做过什么,都要有迹可循……可是少主,他既然能直接告诉你,让你心知肚明自己被监视,那就是敲山震虎,和你身边换了哪个暗卫,有关系吗?” 风鹤鸣转过身来,又看着他,只是不动声色换了一个话题:“叫你替我处理好我娘的墓,这坟头草你都不管拔了的么?” “剑门既然说着道法自然,周遭的坟草都没有除过,就这里除了草,实在显眼。不过前些天我弄了些丹砂准备放在周围,至少能驱驱虫蚁。” “……丹房偷的?” “何可称之为偷?”对方说着,声音里还有几分游刃有余一般的轻松笑意,“既然剑门讲究普度众生、大道渡人,借些丹砂以慰亡者,岂不是很好?” 真是强词夺理。风鹤鸣没有再接话茬说下去,只是转身便走:“这段时间,就写我来悼念师父。至于衣服脏了,就告诉他我在师父墓前跪拜蹭的。” “好。”对方回答着,却又低低笑了一声,仿佛嘲讽,“可是令师的坟头,好像在少主你去苍蓟关之前,就被少主亲手翻开过一遍了?听说星河影还将水风清的骨灰撒到了他坟头,现在被少主你这么一翻,大概现在令师这个坟头土里是魔教教主的骨灰和他难舍难分。不过这个坟头草长得还真快,可能是有骨灰做肥料就是不一样。” “……”片刻沉默,而后是回头看着他,完全是无法理解此人如此刻薄一张嘴的好奇眼神,“我能问问你到底在想什么吗?你说话这么尖酸刻薄,到底是什么人有哪里对不起你了?” “刻薄么?我不觉得。”他说这,声音里带着笑意,“难道不是让人如沐春风?” “绵里藏针的刻薄,比冷言冷语可过分多了。”风鹤鸣回敬他一句话里有话,“你这样的,明明是比我还要不招人喜欢。” “无妨。”他明白风鹤鸣的意指,轻身一跃,又藏入了周遭不知何处,“生生死死,何须他人心疼?不过是自己的问心无愧罢了。” “呵。” 风鹤鸣拂袖一掸,像是嘲讽他的口不对心,阔步离开了化寂峰。走之前,略一驻足,又忍不住回头看过去。 童稚时候的记忆,突然就在脑中一闪而过。大抵是练功未达到那人满意的地步,那人狠狠抡圆了齐眉棍打下来。他不敢躲也不敢防,然而棍子还是没落到他身上。 是个平日对丈夫事事顺从的女人,千钧一发的关头把他护进了怀里,抬手去挡那齐眉棍。后来大夫说打断了骨头,怕是很难养好。那人本也有其他妻妾,只恼怒于她的反抗,后来也就渐渐冷落了女人。 风鹤鸣终于没有停步,只是更快地走了出去。 娘,你等我把他送下去…… 第167章 断章取义还不是为了撩你 月夜,竹林,有琴声。 琴也是道门修行的一部分,奈何问归途只会《神游六合》这一个调子,而且是不成曲调十分难听。幸好剑千山不随他,琴音似流水出谷,也似满天的月光。有风过,带得琴音随风渐远,却听有人踏风而来,笑嘻嘻吟着一句诗: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 琴声没有片刻的迟滞,星河影笑嘻嘻站在了他面前。剑千山这时是盘腿坐在青石上,一张老琴平放在他的膝头。星河影盯着他看,他仍是续续弹奏,双眼微闭似是全心贯注在琴上。星河影便借着月光,看剑千山一双抚琴的手。今夜虽不是满月,然月光仍是极为清亮,这时候笼下来,显得弹琴人的一双手纤长白净,十分好看。 于是星河影干脆一撩衣摆,坐在了他的面前,一手撑在膝头,歪头直直看着他的手。剑千山终于略是一顿,索性停下,终于是抬眼看他: “看什么?” “看你呀。”星河影眨了眨眼,仍是一贯的满脸带笑,像是天底下就没有事情能让他烦心一样,“道长,你真好看。” 剑千山仍不回话,再次垂首闭目继续弹琴。月夜幽静的竹林里,一切都是静谧十分,琴声衬得竹林越发空寂,在抚琴的时候,连他都像是融在了这样的夜色里。而星河影身上的芙蓉香,在竹林里就显得突兀十分。可是这股香气,正执着十分地在他周围缭绕;就好像星河影这个人,如果他直截了当说了什么而你不理,那他就会不依不饶地磨着你一定要搭理他,这才肯罢休。 也就好像这时候,剑千山不回话,他就又是笑嘻嘻地取下了腰间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烈酒,放下葫芦的时候,仰头看着月亮,带着戏谑的笑意开口:“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他说到这里,转头又看着剑千山,脸上带笑,开口文绉绉,却像足了斯文禽兽:“道长,我记得这诗中‘北林’二字是用了《诗》里的‘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 的典故;那么观此诗文,半夜弹琴似是因为心有所念啊。不知道道长在如此月明风清之夜独坐弹琴,是心中念谁呢?” 说着这话的时候,一双眼亮得带笑,却像是登徒浪子在墙头逗引谁家的小姑娘。剑千山未抬头也知道他这时候定是笑的,便慢悠悠说了一句: “断章取义。” 这时候再抬头,就正好看得到星河影带着笑意等他继续说。剑千山略略一扬唇角:“你又不是七岁小儿,还要贫道给你讲经不成?” “道长你不讲道理。”星河影撇了撇嘴,又大口灌酒,“上次可是你说有小孩儿让我收敛一点的,现在我把那小子扔到逆天命了,一个人到剑门找你玩儿,你怎么又说要找小孩儿了?断章取义怎么了?不断章取义我怎么撩你啊?” “贫道又没说不喜欢小孩,只叫你收敛,哪里叫你甩下小孩就可以放肆了?”剑千山没理会他后半句话,只随手一拂琴弦,宫商角徵羽;又反着拂回来,星河影便眉头一挑:“挺好听的,得说不愧是道长么?随手一弹都这么好听。” “嗯。”剑千山随意应了一声,剑门里,“琴”这一道,修习最好的其实是明心长老,而星河影颇得其神韵。大抵抚琴虽然修身养性,但其中真意,还得是不羁世俗之人最能领会。剑千山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月,忽然身子一动,抬手抢过了星河影手里的葫芦,仰头一口。这酒倒是很烈,入喉下去,一线都是火辣辣的。星河影以前也嗜酒,但那时候多是一些淡酒。 剑千山的酒量不比他差,放下葫芦就见他一副看好戏的神情:“道长,上次你喝的茶里我放了蒙汗药,这次就不怕我往酒里也兑迷药?说不定我提前吃了解药呢?” 剑千山低低地笑了一声,看他的眼神里竟然也带着笑:“你不会。” 他淡淡说了一句,又痛饮烈酒。用道袍袖子随意一蹭嘴角酒渍,继续道:“你不爱喝茶,所以会往茶里下药。往酒里下药就坏了味道,暴殄天物,太不风雅。” “啧。”星河影这一声咋舌似乎是在说你怎么这么了解我,“道长啊,你这样我会觉得你在暗示我再把你绑回逆天命藏起来的。” “大可以试试。”剑千山慢慢道,“那树林的确不太好走,不过我最近刚刚想了一下,既然我走不出去,为什么不一把火烧了它呢?诗云‘纸上得来终觉浅’,若是有这个机会,贫道倒是真想试上一试。” “……别了吧,那树都好不容易长大的。”星河影眼角略略抽了一下,大概是无奈,“要不等我抄折柳山庄的老底的时候,叫上道长去烧他们家的柳树?” “定好日子了?”剑千山慢慢问出这句,星河影只眨了眨眼: “打架又不是娶媳妇,还管什么黄道吉日不成?当然是好好歇几天,等他们提心吊胆寻思着我到底去不去的时候再上门打啊。” 略是皱眉,剑千山却没说话。星河影便也抬手在琴上划了一下:“反正你看着哪天二师兄不像是二师兄了,那就是我们动手去了。”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37 “你……”剑千山略是组织了一下语言,到底没忍住问他,“这是让二师弟父子相残?” “这跟我可没关系。”星河影一摊手,“我说是风鹤鸣先找我的你信吗?” 剑千山终于没忍住皱紧了眉头,星河影又在琴上胡乱拨了两下,乱七八糟一阵响: “道长!我就在你面前你还想别的男人!我要闹了!江湖上好不容易消停两天,你就不能哄哄我,让武林正道歇几天吗!” “……”剑千山把酒葫芦塞回他手里,“你能讲讲道理吗?” “道长,你是第一个试图和魔教教主讲道理的。” 第168章 引你上钩,舍我其谁 钝剑无锋,软布轻轻拭过,仍是一尘不染。阳光自窗棂透入,落在剑上,映出其上隐约的祥云纹路。连剑格一并清洁过后,剑千山慢慢收剑回鞘。正是这时候,有人敲门。 “请。” 他应了一声,转头看去,来人是风鹤鸣。 “大师兄。”他稽首一礼,“家中有事,我前来告假。” 剑千山沉默片刻,凝视着他,忽然唇角略是一勾:“我若说不准呢?” 风鹤鸣对于师兄突如其来的幽默感着实有些无力,剑千山却是抬手给他斟了一杯茶:“喝茶么?” 这话是询问的语气,然而茶已倒好,哪有他不喝的余地?风鹤鸣坐了下来,茶是新泡的,入口还有些烫。剑千山只将道心归崖剑挂回腰间,坐在了风鹤鸣对面。当他抬手给自己倒茶的时候,忽然一抬眼看向风鹤鸣:“你动过师父的坟?” “噗——!咳!咳咳咳!” 照理说能干出喝茶喷出来这事儿的应该只有星河影,剑千山低头看看自己的杯子,再看看忙着掸去衣服上茶渍,并且被呛得还在咳嗽不已的风鹤鸣,放下了茶壶,摇了摇头: “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和《长生典》有关?” 风鹤鸣索性放下了茶杯:“师兄,你这样我没法跟你聊下去。”一句跟着一句全都往关键之处问,这还聊什么? 剑千山摆了摆手示意他冷静,抬头看他,眼里仍是淡然带些柔和:“同门多年,阿影和你的事情我都未追问,是因为我觉得,你们自己的事情,你们自然可以处置得当。师父之事我不追究,你莫名害了隐龙帮一条人命之事我也暂且和稀泥,就此揭过。”他说到这里,略是顿了片刻,却又摇了摇头: “在雪狼堡的时候,我等你悔过自新,这些事情也就没有继续追究。阿影与你到底有什么莫名的合作,我暂且不问;但你自己心里,总该是有个分寸的。” 他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声:“说这么多,我都嫌自己啰嗦。你不在的这段时间,跟正法长老有交待了吗?” 风鹤鸣略略低了头:“嗯,有人替身,但他瞒不过师兄你,所以我来和师兄说一声。”说罢,他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剑千山起身又站到窗前,看着窗外,慢慢道:“《长生典》……看名字就知道是说什么的。为了这么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值得吗?阿影行事偏激,他是为了报仇,你又是为了什么?” “师兄,我……” “罢了。” 剑千山转头,仍是带着笑的,一头如雪的白发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柔和,束发的瓷簪上,那一点鲜红亦更是显眼—— “去吧,平安回来就是。”他说罢,略略侧头,想了想,继续道,“若有什么难处,叫我帮忙也无妨。阿影欠缺稳重,你也不要坑他。他要是坑你,毕竟师兄弟一场,有什么不能摁着他打一顿解决的?” “……” 虽然明知道师兄在说笑话但是笑不出来,一点都不好笑要不要配合着笑一下? 还是算了,不要强颜欢笑。风鹤鸣一饮而尽杯中清茶,起身忽然向他长揖一礼。剑千山沉默着,手上拿起拂尘,却没有说话,看着风鹤鸣起身离开。 风鹤鸣关上了门,剑千山又是略略沉默片刻,便打开了窗。向外张望去,空无一人。他便手执拂尘,只站在窗前。 而后又有人敲门,进来的却是明心长老。仍然是醉醺醺的,像是连路都走不稳了一样。剑千山上前想要扶他一把,明心长老却是身子一转,坐到了桌边,还带些顽皮模样,向他眨了眨眼: “千山,我来跟你说个好玩的事情,关于星河影那臭小子的,你想听不想?” 剑千山略是怔了片刻,忽然摇头笑了一声:“阿影,明心长老没有你这么高的个子。” 他眨了眨眼,而后“嘁”了一声,连声音都露了本相:“师兄,你这就没劲了啊,难得我正大光明回来剑门,戳穿我好玩么?” “易容成长老,也算正大光明?” “起码是从门进来的,不是从树上飞来的,也不是到千倾竹海和你幽会之后就跑——噗!” 拂尘一挥正好糊他脸上,而后挽回臂弯。剑千山坐下之后,亦给他倒了一杯茶:“话不要乱说……什么叫幽会?” 星河影顶着明心长老的脸,撇了撇嘴。这老顽童的模样还真和明心长老有几分相似,或许如果他不是魔教教主,只是普通的剑门弟子,那么几十年后,他也就是如今明心长老的模样。正法长老一向很喜欢风鹤鸣,门内众人也大多觉得风鹤鸣那性子也就是和正法长老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或许风鹤鸣几十年后,也就如现今的正法长老一般…… 剑千山打住了自己凌乱的思绪,抬眼看着星河影:“此去折柳山庄,路上大约三日。” “嗯,是啊。” “等我半个时辰,门内琐事处理一下。” 星河影毫无意外神色,眨眨眼看着他,即使是伪装成明心长老,也盖不住眼里闪闪的小星星:“怎么?道长也要去折柳山庄吗?我可是去灭人满门的,道长难道要与我这邪魔歪道为伍啦?” “你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剑千山说着话的时候,已经拿过了一摞账本,迅速勾了几笔,“巽离其人,我虽未有接触,但看他行事,必是谨小慎微之人。你和二师弟若要联手,必然是里应外合,要二师弟假意逢迎,做出引你上门的模样,才能让他放松警惕。” 他说到这里,看星河影一眼,唇角不自觉是一抹笑:“引你上钩,舍我其谁?” 星河影怔怔看了他片刻,忽然伸手一捂心口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 “道长你别勾引我!心跳得这么快我会晕过去的!” “轻浮。”剑千山摇头笑骂了一句,却迅速勾画了累月的账本儿,又取出信纸写了几笔,安排了月余时日之内的大事小情,“二师弟是不是就在外面等着?上次去雪狼堡积压事务太多,我要处理一下。另外——” 他说着,笔尖一顿,唇角一勾,忽然就有了几分坏气的模样:“《长生典》一事,不如就此连根斩除。我有一计,你且听听?”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38 第169章 长生不死的死 天气原就在一天天热起来,直到是看到池塘里的荷花开了,星河影才反应过来——原来夏天到了。 水榭里,书案上,堆着文书。星河影走进去随手翻了翻,索性都推到了一边:“长夜!” “属下在。” 黑影如一只燕子一般,转眼就从房顶上掠了下来。星河影往罗汉床上一坐,一手拽拽衣襟纳凉,一手指了指案上文卷: “三句话说完。” 星河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唯独只怕一件事,那就是麻烦。为了避免麻烦,逆天命的事情都是长夜的;而送来给他的消息,必定是长夜看过,又决定不了的事情。 “第一,《长生典》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江湖上虽然没有显然表现,但是探子回报,各家势力都似有动作。第二,折柳山庄对我们将《长生典》之事公之于众并无太大反应,巽离似乎在闭关,风鹤鸣传来消息,巽离的药方只缺最后的‘无味血’做药引,所以近日对江湖上寻找《长生典》一事不甚挂心。他对于《长生典》之事已有眉目,约教主三日后柳荫山下会晤详谈。” 星河影眉头一扬:“长夜,你这是几句话了?” 长夜面无表情看着他:“最后是关于剑千山的,你听么?” “你要造反啊?”星河影白了他一眼,“说!” “剑千山联络武林正道,说问归途一事他已有眉目,正与《长生典》有关。事关重大,他欲惊扰问归途遗蜕,开棺验尸。因此广邀武林正道同仁,做个见证。”长夜说着,神色像是吃醋了也像是被酸了,“……以还他生父和师弟的清白。” 星河影转头看看长夜,眨眨眼:“你这个脸色真是意味深长,我该配合你这个表情,做个害羞的模样吗?” “不用了。”长夜继续面无表情回答他,“所以教主有什么吩咐吗?” 星河影一手撑着下颌,略一歪头:“江湖正道都去了吗?” “栖霞山成云烟已经到了剑门,七十二镖局联盟的左留尘还在犹豫,剩下收到剑千山请帖的人,多半已经动身了。” “派人去盯着点,防止有人作梗;风鹤鸣那边我亲自去。”星河影说到这里,顿了片刻,“你是留在逆天命还是跟我去见风鹤鸣?风鹤鸣手下有个人我看不准,想让你跟着见一见。” 你看不准的人,怎么我去就有用了?长夜显然是不解,星河影挠了挠下颌带些沉思的模样:“你看了就知道……嗯,也不知道风鹤鸣会不会带上那个人。” 长夜仍是带着疑惑的目光,星河影想了想,摇了摇头:“算了,不能让你先入为主。没事,收拾一下吧,今天就动身。” 柳荫山,是折柳山庄所在之处。从逆天命赶到柳荫山,昼夜兼程加上快马,正好是三天。星河影严肃怀疑风鹤鸣这是故意耍他,所以他也十分过分地,在第三天的深夜时分才出现在约定好的地方。 风鹤鸣却是毫不意外,抱臂倚着树静静等他,见他来了,身后还跟着长夜,便是冷笑了一声:“你还真把他带来了?” 星河影只一摊手:“你也没说不行啊。说正事,你发现什么了还要我来一趟?听完我等着回剑门看热闹呢。” 风鹤鸣背后,还有一人。亦是暗卫打扮,黑衣一身。戴着人皮面具看不出表情,唯独一双眼睛,幽深有如深渊,乍一看如同一只狐狸,再细看,又觉得他像蛇。尤其那眼神里总像是有若有若无的戏谑嘲弄,就让人更不舒服。 星河影觉得,这人他见过;长夜似乎也微微怔了片刻,盯着对方;而那人亦毫不避忌,站在风鹤鸣身后半步之处,似是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风鹤鸣回眸淡淡扫了他一眼,亦像是无事一般,只对星河影道:“水风清的遗骸在哪?” “千里迢迢的你就问我这个?” “少废话。”风鹤鸣一贯不和他玩笑的,只皱眉一句。星河影便是一耸肩:“烧了。骨灰洒在师父坟头上了。” “烧了?!”风鹤鸣一愣,而后几乎是咆哮了出来,“谁叫你烧了的?!” “你这话问的!”星河影揉着耳朵白了他一眼,“那是我爹又不是你爹,我喂狗也用不着你操心啊。你要找他骨灰那你得到师父坟头上刨,他交代的,骨灰磨细一点给师父的坟头草添肥。” 说完却见风鹤鸣白了一张脸,那脸色堪比长夜。星河影更是摸不着头脑:“怎么了?莫名其妙问我爹?” 风鹤鸣长长出了一口气:“那男人正在解读《长生典》……他的方子还差两样东西,一个叫‘无味血’,另一个就是逆命心法大成之人的心脏。” “……啊?”星河影下意识地反问一声,风鹤鸣抬手揉着眉心: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当年巽道生是真的长生不老。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巽道生是先修了一身独门武学,又吸干了大椿的精元,才练成了绝学,就此长生。” “这我知道,所以《长生典》的武学里有类似吸星大法的邪功,这部分逆命心法和凌虚剑诀都有,所以呢怎么了?这和我爹有什么关系?” 风鹤鸣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冷静:“你知道巽道生是怎么死的吗?” “嗯……不知道。”星河影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长夜很自觉要走开,星河影拽了他一把示意无所谓。风鹤鸣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板着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慢慢道: “大椿只有一棵,他吸干了大椿精元,就算把方法写进书里,也没人能复制。所以他写的这一本《长生典》,故弄玄虚说还有其他方法能够的长生不老,就此成立了‘不死神道’,聚敛信众。如今的眠狼穴,还有折柳山庄里那个竹林阵法,都是他的杰作。不死神道最鼎盛的时候,信众遍布神州。而总坛,就是眠狼穴。” 星河影略是敛眉:“塞外?” “巽道生大道已成,不畏寒暑。但对他来说长生还不够,还要江山。眠狼穴那些蜘蛛你也看到了,你觉得要是用那种东西做军队,即使是如今的中原,又有多少人能顶住?” 星河影皱了眉:“所以他到底怎么死的?” “被吃了。” 风鹤鸣慢慢说道,看着星河影懵然的神情,这才慢慢解释:“不死神道的信众,没有一个人和他一样功法大成。因为这功夫最后一层所需的内功……根本不是人类可以达到的。所以,有人想到,如果得到巽道生融合大椿精元的血肉,应该是一样的。” 风鹤鸣说着,略略动了动唇角:“巽道生一身武功到底是怎么败的我不清楚,反正他是被信众吃了。眠狼穴不是他的埋骨地,而是他被分尸的地方。只有吃了他心脏的人才练成了《长生典》,而后那人又被别人分吃……所以你明白了吗?” 风鹤鸣抬头看着星河影,眼里忽然有些很热烈的东西:“只要得到前一个长生之人的心脏,再与其他药材配合,就能练出巽离找了一辈子的东西。茯苓朱、四柱全阴之心、鸿雁双死……这些东西巽离用了近二十年才凑齐一份,他不会赌到底是用师父的心脏还是水风清的心脏。只有两个全都到手,我才有机会。” 星河影盯着他,忽然歪了歪头:“你怎么就确定要逆天命教主或者剑门掌门的心脏?万一上一个长生不死的人,他就偏偏不是呢?” 风鹤鸣却笑了起来,凝视着星河影的眼睛:“因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不死之人了。” 第170章 人在江湖飘,套路必须高 “没有了?” 星河影略是皱眉,显然还在疑惑。风鹤鸣又是嗤笑了一声: “你觉得那些人自相残杀到最后,谁还能活下来?所谓长生不死,你学的逆命心法不是最有体会?除了斩首剜心,任何死不了的伤只会让你更凶,但不是真的死不了。所谓的长生不死也是这样,巽道生被人吃了,一样是死了。不死神道的人杀到最后,就算得到了不死之人的心脏,也早就没有当初大椿精元的效力。” 风鹤鸣继续看着星河影的眼睛,略略上前了一步,带着压迫一般的气势:“你应该明白了,巽离要的长生不老,除了《长生典》记载的武功之外,还需要配出与大椿精元效力等同的东西。逆天命的教主代代相传,都是要杀死前一个才能修成逆命心法……你不觉得,这和长生之人的传承方式有些类似么?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39 “不论逆命心法还是凌虚剑诀,都不是寻常人可以轻松大成的。即使是你……”他看着星河影,带着嘲笑,“即使到了逆命心法第九重境,同时兼具剑诀第八重,你也没有达到大成的境界。是水风清没有告诉你,还是你没有按照他的话去做?” 星河影沉默看着他,而这样的沉默里,倏忽就带了杀气:“谁告诉你的?” 不可能有别人知道……不可能的。星河影想起了水风清留给他的几句话,忽然觉得遍体生寒。而风鹤鸣仍是看着他,只摇了摇头: “这无关紧要。水风清的心脏就是大椿精元最后凝结所在。你的反应是在告诉我,水风清的心脏果然还在?” 长夜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的,他好像知道了太多作为暗卫不应该知道的东西。然而星河影就这么看着风鹤鸣,目光又落在风鹤鸣背后那个人身上。片刻之后,他忽然笑了一声—— “我凭什么相信你?” “……”风鹤鸣有一瞬的沉默,星河影却是略略退开了一步,离他远了一些。这并不是示弱,因为他的脸上还带着成竹在胸一般的笑意: “你说的轻巧,有证据吗?逆命心法的确是杀了前任才能到第九重境,我也的确还未功法大成,但你怎么就知道这和我爹的心脏有关系?你是逆天命教主么?还是你看过逆命心法的秘籍?”星河影说着,一歪头,像是十分好奇的模样,“你别忘了,从雪狼堡取回来的《长生典》残页我也看过,里面有一句叫‘阴阳归一,同济两合’。既然巽道生写《长生典》的时候,他的功夫还没分裂成凌虚剑诀和逆命心法,那么《长生典》里的阴阳又是在指什么?” “……”风鹤鸣依然没有说话,只看着星河影。星河影说略略抬头,带着一股蔑视的味道: “风鹤鸣,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十句里恨不得有十一句都是假的。 “什么叫吃了前任教主的心脏才能功法大成?要是这么简单,师父为什么当年会修炼逆命心法走火入魔?我爹那么喜欢他,真要有这办法,他直接挖出来自己的心脏给师父吃了不就得了?我爹为什么又要兼修凌虚剑诀到最后自己真气走乱?我当初一直想不明白,师父既然已经身为剑门掌门,为什么还要这样去修炼逆天命的武功……我现在可终于明白了。” 星河影摇着头,又退开了两步:“你一直在引导我认为,凌虚剑诀是《长生典》的‘阳’,而逆命心法是‘阴’,所谓阴阳归一就是指,逆命心法大成之人和凌虚剑诀大成之人的心脏,两个放在一起入药。” “你觉得不是么?”风鹤鸣看着他,而星河影却笑了一声,忽然说了一句像是无关此时的话: “前些天我带着小狼崽子去拜祭师父,师兄也在。” 风鹤鸣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星河影看着他煞白的脸色,砸砸嘴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当时发现了那个无名墓,也就把事情暂时放下了;前两天我又去找师兄,师兄跟我说,师父坟头的土色不对,应该是有人翻开过。 “现在大师兄在剑门邀请武林正道,说要开师父的棺证明我爹的清白,你猜他要用什么证明?我猜是有人刨过师父的坟开过师父的棺,而且还取走了师父的心脏,准备用来配《长生典》的邪方。 “为什么一定要是师父的心脏?再加上你为什么要我爹的心脏?师父和我爹唯一的共同点……不就是强行练了《长生典》里另一半的功夫么?” 星河影看着风鹤鸣的眼睛,也将他渐渐冷下来的神色尽收眼底:“师父当初会练逆命心法,是巽离搞的鬼吧?师父那人看着一肚子坏水,其实可傻了,就凭巽离的心眼子,有的是办法引他入彀。所谓阴阳归一,是要兼具凌虚剑诀和逆命心法两种功力的人,而且其中一个必须要大成……是吗?” “不是。” 风鹤鸣看着他,忽然回答了这样一句。在星河影微微扬眉的时候,他慢慢道: “最后一个长生之人的心脏,被两个人分掉了……这两个人,后来一个进了凌虚剑门,一个到了逆天命。” 星河影依然是一副“你说你说,我挑着听”的模样,风鹤鸣只笑了一声:“你知道如果师父的逆命心法没有走火入魔,而是最终大成,会怎么样吗?” 星河影是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风鹤鸣便低低冷笑了一声: “那两个人,后来一个嗜血成性,另一个断绝人情。别误会,嗜血成性的,是入剑门的那个。剑诀大成后再修逆命心法,由阳极入阴极,由至清入至浊;反之,若是逆命心法大成之后强修剑诀,等到剑诀大成之日,就是此人断绝人情,冷如铁石之时。” 风鹤鸣说到这里,略是缓了缓,唇边忽然就多了一丝笑意:“一身兼具逆命心法和凌虚剑诀两者大成,这样的心脏,才是真正的阴阳归一。只要一个,就可以配出巽离想要的东西;但是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就算有也烂没了,所以他想要师父剑诀大成之后再练逆命心法……没想到水风清竟然也主动练了剑诀。” 功法大成……星河影略是眯起了眼睛,忽然拔剑出鞘直刺风鹤鸣的咽喉! 第171章 怪你少壮不努力 化寂峰向来是寂静十分的,即使是多了许多的江湖中人,也仍然藏着寂静。 那是一种鸟鸣山更幽的沉寂,即使是在这里敲锣打鼓放鞭炮,也盖不住剑门历代先贤掌门于此长眠带来的肃穆安宁。 大概是生命这种东西太过沉重,故有“死生亦大矣”,令人敬畏生死;可也有的东西,比生死更加沉重…… 剑千山一手抚在石碑上的时候,莫名地又开始走神。 明明是他的手搭在石碑上,他却觉得,此时是师父正站在他的身旁,带着一贯如老顽童般的笑意,踮起脚摸了摸他的头,笑眯眯对他说:“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 ” 剑千山略略闭上了眼睛,再度回想背得滚熟的《南华经》。而后慢慢睁眼,并没有谁有勇气摸一把身为一派掌门的他的头,只是刚好有一阵风拂过而已。 “千山。” 在他走神的时候,正法长老已经站到了他旁边,一贯严谨刻板的他,这时候竟然是微微带了些笑意,像是在鼓励他: “莫怕。” 剑千山点了点头,终于收回了手:“动土。” 星河影其实是被冷醒的。 如此三伏天还能让人冷得一激灵,星河影看了看周围,确定了这是个冰窖。地面是用冰块砌成的,从脚下冻得人遍体生寒。最过分的是冰面上还有一层积水,星河影站起来,这水正到他小腿的高度。星河影踢了两下,哗啦啦的水声在冰窖里还有回音。 衣裳被浸得透湿,贴在身上实在是冷。星河影又看看手腕上扣着的铁链子,也没比他胳膊细多少,拴他有点浪费,这么粗的链子,应该抓条龙来拴才正合适。这冰窖南北长东西窄,跟个棺材一样,两条铁链分别自东西两侧的墙壁上下来,正把他锁在冰窖北墙下最深处。哗啦啦抖两下,星河影撇撇嘴,他还真挣不开。如果有火月流云剑的话,这链子他八成能砍断。剑…… 星河影左右找了找,除了脚下的冰和水,就是周围的砖头墙。离他最远的南墙,三级台阶与水面齐平,阶上是一道紧闭的门,星河影估计了一下铁链的长度,便蹚水过去,正好到门前半丈,寸步难移。 他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门前忽然一声闷响。星河影下意识退开些许,就见风鹤鸣手里握着火月流云剑出现在这冰窖门前。星河影略是眯眼,看得到他背后,是一条走廊,而走廊的阴影里还有一人。 那人戴着白纱斗笠,看不清脸,星河影却已经猜到了他是谁。风鹤鸣还未开口,星河影的眼里霎时间多了一线血红,提步一跃冲过去,却被铁链一下拽了回去。星河影的眼睛仍然死死透过风鹤鸣盯着他背后的人,再度提步冲出去,又一次被铁链拽住。星河影冷着脸抬起手,铁链被他绷得笔直,他仍绷着这一股劲,直到手腕被铐子勒出血痕,风鹤鸣这才慢慢开口: “劝你还是省省。” 星河影的眼里终于有了他的存在,那眼神转向他,一瞬间风鹤鸣觉得是一柄飞刀破空而来直刺入眉心扎得他连脑仁都是疼的—— “放开。” 不带任何戏谑或者嘲弄的语气,连眼里惯有的悠然自得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星河影这样的冷意让风鹤鸣亦是一怔,直到他背后的巽离低低笑了一声: “好啊。” 风鹤鸣回过了神,将火月流云剑放在了冰窖门边: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40 “你不用费力,现在受制于人,还不是怪你当年练功的时候摸鱼偷懒?等你剑诀和逆命心法皆至大成境界的时候,就能挣断这两条链子。至于这把剑,是给你的一点动力。” 风鹤鸣抬眼看他,眼底似有一丝笑意:“这好像是水风清的遗物?十日内,你功法不能大成,我毁了这把剑。” “你敢!!” “你可以等十天,然后看我敢不敢。” “……”星河影深深看着他,“风鹤鸣,我若是真到了大成境界,你又凭什么能拦得住我?”他说着,挑衅而嘲讽的目光落在了风鹤鸣背后的巽离身上,“若我功法大成,当是和巽离差不多。你觉得他这么一个烂糟糟的病秧子,还能打得过我一个好手好脚的?” “小子,”星河影终于又听到了巽离的声音,他皱了皱眉,就听巽离带着沙哑的笑声,慢慢道,“你想激怒我杀你,是吗?” “您老也忒把自己当回事了。”星河影略略又是退了两步,总算让锁链松了一些,够他两手抱臂,配合脸上嘲讽的神色,带着一股吊儿郎当的不正经,“说话的动静儿都跟个让老鼠啃了的破风箱一样,你要是进来这冰窖,是不是会被直接冻死啊?” 略略的沉默,风鹤鸣微微皱眉,便听到巽离又是低低冷笑了起来:“还真是个……牙尖嘴利的臭小子。咳、咳咳咳……” 风鹤鸣微是动了一步,似乎想要转身看一眼他的情况,然而也只是想了想。星河影带着好笑的神情还龇牙咧嘴做了一个鬼脸,顺带白了巽离一眼。巽离终于咳完了,隔着白纱,星河影也能感觉到他颇为不善的目光,像是看着待宰肥羊一般: “你不是想知道,我们会怎么对付你吗?那么我告诉你,出了这冰窖就是一片花田,那花开得正是时候。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你一定是听过这句诗的。这种花不仅要看,还要闻,嗅起来比你熏衣用的芙蓉香可好闻得多。” 巽离终于慢慢转身,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边走一边笑:“十日之后,我会请你的大师兄一起来此赏花……呵呵,到时候,你可别不认得他。鹤鸣,参悟上乘武学最好还是不要有他人从旁扰乱心神,随为父走吧。” 风鹤鸣仍是沉默,待到巽离走出两步,才转身跟上。然而刚刚带上门,他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忽然又转身打开了门: “本来这里只是个普通的冰窖,不过我听说,你修炼逆命心法很容易血气燥热,所以特地又帮你在地面上加了一层水。同门一场,不用谢我。” 星河影近乎是咬牙切齿,若是没了链子恐怕要直接咬死风鹤鸣:“那我还真是谢谢你和你全家啊。” “都说了,师兄弟一场——”风鹤鸣关上了冰窖的门,脸上带着快意十分的笑容,“不必多礼。” 第172章 师兄弟之间有什么不能打一顿解决的 这是星河影没有联系他的第七天。 一方软布,细细将道心归崖擦拭干净,像是每一个早晨一样。剑千山站在窗前,面对窗前晨光收剑入鞘,便像是将一窗的阳光也收进了剑鞘里。窗子是开着的,有风来,略是撩动他鬓边白发。 只有风来,却没有人随风一并而来。道心归崖剑挂在腰边,他的手中仍是握着拂尘。推开房门,夏天的风扑面而来带着温热,放眼望去,地上斑斑点点的无名野花开得热闹,门前老梅树绿荫一片,旁边一棵玉兰树,这时候叶子里带着粉白的花色。 剑门里这玉兰树着实有趣,一年里花期总是不定,有时候早春就开得累累满枝,有时候却是盛夏夹在绿叶里偶有色彩。逆天命里也有紫玉兰,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开。小狼崽子被留在逆天命,不知道这时候会不会折花来玩? 剑千山心下是这些琐事,闲庭信步一般,转去了先贤殿。问归途的灵位还是他亲手写的,这时候点上三柱清香,剑千山在香烟缭绕里看着灵位上先师的名字,直到香都烧去了一半,他才长揖一礼: “师父,弟子去了。” 虽千万人,吾往矣。 “你就算再给我七十年,我也练不出来。” 什么叫撒泼耍赖,星河影给风鹤鸣演示了一把标准的。即使因为水太冷只能强运内力顶着,星河影依然有闲心跟风鹤鸣扯犊子: “你当修炼是菜市场买大白菜呢还带一口价论斤称的?说十天就十天?我从小到现在吊儿郎当二十来年也才一个第九重一个第七重,把我扔凉水里泡十天就能功法大成,你当是发豆芽呢?要是有这个办法,师父不得把我腌酸菜似的泡水缸里啊?” 星河影说着话,不时补上几个白眼,然而唇上没有血色,比他这个白眼还白:“我劝你直接给我个痛快,否则不痛快的肯定是你不是我。这话不仅跟你说——”星河影提高了音量骂街似的向风鹤鸣背后喊出去,“还有你后面那个该死不死的老不死的!老而不死是为贼听过没啊?这么大岁数了少吃点乱七八糟的脏心烂肺猪脑子。” 片刻的沉默之后,风鹤鸣忽然笑了一声:“三师弟,他准备吃的是你的心,这时候说什么脏心烂肺,是把你自己算进去了吗?” “我怎么能叫脏心烂肺,”星河影略是一耸肩,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先杀我爹,然后又祸害整个江湖,我是狼心狗肺。” “有道理。”风鹤鸣略一颔首表示赞同,星河影“啧啧”了两声摇摇头: “要说狼心狗肺我哪比得过你啊。”星河影又是笑了一声:“欺师灭祖,忘恩负义。何止狼心狗肺。看你们《长生典》那些邪方都是用些乱七八糟的下作东西,不是怨气就是邪气的,这得是什么心肝肺能成这样?既然逆命心法和凌虚剑诀都是从你《长生典》里出来的,你直接修炼这东西了再剜你自己的心脏给你亲爹多好?” 巽离就在风鹤鸣背后,闻言,压低了声音,冷笑了一声:“还真是和水风清……一样的牙尖嘴利啊。” “子承父业,谬赞谬赞。”星河影仿佛是听不懂他话里话外的嘲讽一样,竟然还笑嘻嘻回答了这么一句,“反正你要是能长生不老,要儿子也没什么用处。”他说着,随手晃了晃铁链子,搅动满地的水都在哗哗乱响。 巽离似乎很怕吵闹,此时颇为不适一般略略向后退了些许。星河影索性更加蹬鼻子上脸,一手拽着铁链,稀里哗啦弄得更是乱七八糟一阵脆响。冰窖本就空旷,这声音几经回响变得更麻烦,连风鹤鸣都忍不住捂着耳朵离他远点。看着星河影那一脸的得意,风鹤鸣沉默片刻,便是一声冷笑: “还有三天。” 星河影的脸色冷了下来,风鹤鸣却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关于《长生典》的事情,托你的福,闹得满城风雨。就在七日之前,大师兄带人掘开了师父的墓……收起你那个嘲讽的表情,现在江湖中无人不知,有人为了修炼《长生典》的邪功,盗走了凌虚剑门前任掌门问归途的心脏。你觉得他们会想什么?” “……”略略的沉默之后,星河影忽然是冷笑了一声,“长生不老这种事,谁会不想分一杯羹。” “那么如果,”风鹤鸣直视着星河影的眼睛,“我学着你的手段,放出消息说,炼制《长生典》里的长生不老药,需要凌虚剑诀第八重以上的人的心脏作为药引,你猜会怎么样?” “说谎骗人你不脸红吗?……也对,欺师灭祖的事儿你都干了,放个假消息骗骗傻小子能怎么的。” 星河影嘴上不饶人,却不得不承认风鹤鸣这招确实是高。凌虚剑诀第八重以上的,当世能有几人?不过就是正法明心两位长老,以及剑千山而已。 风鹤鸣看着他,一张看似君子端方的脸上这时候带些胸有成竹笑意就显得格外有精神。星河影略是垂首看着波纹不止的水面,忽然就笑了一声: “你逼着我也没有用,世上再不会有任何人能到逆命心法九重境大圆满的境界。” 他说着,抬眼直视风鹤鸣,却也是在窥探风鹤鸣背后的巽离:“谁告诉你的我不知道,不过那人也是一知半解。逆命心法的确是需要前人心脏才能大成,但那是在修炼到第九重巅峰的时候,用来打通最后一道障壁的。” 他又笑了起来,带着得意的样子:“我不想练,而且我怕有人会逼着我练,所以火化他遗体的时候,我一起给烧了。” 有一刹那,冰窖里外仿佛都陷入了死寂。然而这里是有声音的,风鹤鸣的耳边,有星河影嚣张放肆的大笑,还有巽离越发急促的呼吸声。 “真的吗?” 风鹤鸣忽然开口,说话间仍是凝视着星河影的眼睛,忽然向水面一拂,内劲自水中凝结了三根冰针,抬手一挥隔空打在了星河影肩头: “七天,算个来回,长夜应该快要从逆天命赶回来了。”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41 第173章 花非花兮雾非雾 这里是…… 长夜睁开眼,是一片漆黑。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并没有什么东西蒙着他的眼睛,伸手不见五指大概就是形容这样的纯黑。长夜眨了眨眼,想到了最靠谱的可能——二娘说,他身上的毒年深日久,当初最先异变的就是眼睛,如今也很可能从眼睛开始出现问题。 如果真是瞎了,长夜想了想,好像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周围似乎是石壁,长夜坐起来摸了摸,躺过的地方摸上去像是……被褥?那么……是谁带他到这里的? 周围很静,长夜略是皱眉思考了片刻。他还记得…… 柳荫山下,星河影突然拔剑对风鹤鸣动手。几乎同时,树林中猛地出现了十余黑衣人。长夜发誓自己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人的呼吸声,这十余人简直是凭空冒出来的,自树上一跃而下,手中统一是两指宽三尺长的窄刀,刀光直奔星河影斩去。长夜游龙丝出手,然而一直站在风鹤鸣背后的暗卫,像是早已算到他这一招,手上一扬掷出几柄柳叶刀,正切中了游龙丝。他惊觉那人武功路子有些眼熟,却被他鬼魅一般闪到近前。对方用的是袖里短剑,急急切来让长夜无暇招架的同时,忽然是一蓬迷香粉迎面洒了过来。 所以,他现在应该是被折柳山庄的人俘虏了? 那么星河影呢?! “阿影!” 长夜听到了某处有呼吸声,立刻喊了一声。然而这一声喊出之后,周围似乎又陷入了寂静。他心下疑惑,怕是另有情况,压低声音又是唤了一声: “教主?你在吗?” “……” 长夜越发疑惑,忽然就听到了星河影的声音:“我没事。” 他略是一怔,却沉下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而对方低低笑了一声,那声音再就不像是星河影了:“怎么?不玩了?” “……是你吗?” 一时间又是静默,长夜皱着眉去摸索,忽然就摸到了一层软软的东西,像是轻纱。他略一皱眉,去拽,忽然有人一把拽住了上面: “不要闹,这么大的人了,还伸手乱拽别人衣服?” 长夜:“……我又看不见。” “不是看不见就可以为所欲为的。”对方回答着,忽然有些响动,眼前骤然亮了起来。长夜一怔,对方刚好点亮了一盏灯笼,挂在石壁上,转头看见长夜的模样,笑了一声: “你难道是以为自己瞎了?” 灯火亮起,长夜便看清了对方的脸。人皮面具盖住了表情,唯有那双眼睛,漆黑如墨,带着蛇与狐狸一般的阴沉与狡黠…… “是你吗?”长夜愣了片刻,又问了一遍,声音里几不可查地,有一丝颤动。 怎么可能?尸体是他亲手处理的,那张脸他从小到大看过不知道多少次。脸上除了他游龙丝削出的伤口再无其他伤痕,不可能是人皮面具的易容。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眼神里带着邪气而戏谑的笑。长夜忽然是无名火起,猛地起身伸手便向着他的人皮面具抓过去。对方早有防备,抽身一推,自腰间抽出一把蒲葵扇便挡住了长夜的手。而后他再无动作,长夜却是后劲一空脚下一软扑到了地上。 他没有伸手去扶。 “星河影很好。”他说着,却又退得远了一些,继续道,“你要想让他活命,就好好留在这个山洞里。我会给你送食水来。” “……”长夜皱着眉,却是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衣服。从刚才开始他就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确定了,衣服被人脱下来过。身体没有不适的感觉,只是衣领被人弄得乱了。他面无表情地捋顺了衣角,无声无息是一种示威。对方低低笑了一声,忽然凑得离他近了一些,弯腰把他扶到刚刚躺过的地方: “我要借你的脸用一下。逆命心法大成必须有水风清的心脏,这你知道的。星河影早在从苍蓟关回来之后就把那东西给了风鹤鸣,只是风鹤鸣没有机会。现在,我要假扮成你的样子,把别人的心脏拿去交给巽离,在他们面前演一出单骑救主的好戏……这里还是柳荫山的范围内,巽离是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逃走的老狐狸。你要是不想星河影——”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阵厉风,是长夜一把抓下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这一招太无耻,他也没有想到长夜跟星河影学坏了,略一怔愣,就见到了长夜神色错愕盯着他的脸。 他知道自己的脸什么样子。 没有脸皮,也没有五官区别。像是个鬼。 他从长夜手上又拿回人皮面具,戴回脸上:“吓到你了?这样比较方便易容成别人。平时戴着粗劣的人皮面具,换成精致的,更能让人意想不到。” 他说话的口吻,像是个惯常如此安慰其他人的兄长。长夜仍然怔怔地看着他,而他慢慢起身,拿起了岩壁上的灯笼: “既然你醒了,把那边的药喝了吧。这几天你睡得舒服,吃药倒是麻烦。” “等等,”长夜忽然叫住了他,“我醒来的时候这里一片漆黑,你为什么不点灯?” 短暂的沉默,长夜却追问了一句:“你之前是在我旁边睡着了吗?” “……” “直到我喊了一声你才醒?” “……” “你之前在做什么,会这么累?” 长夜一句接着一句追问,他却一句都没有回答。等到长夜问完了,一双紫色的眼睛盯着他,他终于笑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了一只纸包扔到了长夜怀里: “吃糖吧,别问了。” 他说罢,拎着灯笼转身慢慢走出去。不知道这山洞到底是有多深,不见丝毫天光,等到他转过一角,就连灯笼的微光都消失不见。 黑暗,寂静。在黑暗里摸索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长夜摸到了他带来的药,不知道是什么,却还是吃了。 吃过药竟然就又有了一阵睡意,长夜忽然觉得很是安心——他好像很久没有这么舒服地睡过了。他很担心星河影,但是又没有那么太担心。 没关系的……长夜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了久违的,名为安心的感觉。黑暗里其他的感官就更为敏锐,慢慢呼吸中,长夜忽然坐了起来。 他闻到了一股不该在这个山洞里出现的味道。 第174章 百步九折 这正是第十日。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42 天光乍破,是个极好的清晨,想来这一天都会是好天气。家丁打开了折柳山庄的大门,入眼就见一白发人站在门前。 虽是一头白发如雪,却是青春年少的一张脸。素色道袍,手里挽着拂尘,腰间挂着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把剑。 即使不认得这人俊朗秀气的一张脸,也认得这人一头白发。家丁凝视着那个人,那人只唇边带些温和微笑: “凌虚剑门剑千山,特来府上拜会巽庄主。” 他说的是巽离,而非风过柳。 家丁似乎没注意到他这话里的隐喻,只是颔首:“掌门稍等。” 剑千山仍然只是一甩拂尘揽在臂弯,见着此人一脸的木然,似乎有些好奇,却依然是等在门外。不多时便是风鹤鸣迎了出来,稽首见礼:“师兄来得好早。” “多时不见故人,自然心急如焚。”剑千山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况且前辈邀约,自该早些登门。” 风鹤鸣凝视着那只信封,巽离口述他执笔,写的一封请帖,大约是邀请剑千山来折柳山庄“赏月”,并且特意说了一句,星河影已经先到了十天。 可是今日刚好是初一,哪来的月亮可赏? 剑千山心知肚明,却不拆台。风鹤鸣只对他微微一笑:“我与师兄也是十余日不见,可惜师兄口中那位多日不见的故人,大概不是我。” 他只是说这么一句,也没打算听剑千山回答什么,转过身便是带路:“师兄随我来,家父向来起得很早,这时候大概也在等候师兄。” 剑千山略略皱了眉,却终究没说什么。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枉自己做了十几年的大师兄,原来竟是这么不了解自家师弟。 剑千山跟着风鹤鸣,转过几处,便进了一条长长的回廊。回廊檐下没有挂着风铃,而是流苏锦囊,微风带着流苏微动,煞是好看。折柳山庄里,杂役似乎不多。一路行来,竟然是未见得几个仆人。奇妙的是,廊下缭绕着一股幽香,剑千山看看回廊之外,正是一片花海,这季节正是花期,红白一片开得绚丽。 难道是花海的香味?可是为何…… 剑千山略是敛眉看了看房梁暗处,风鹤鸣便主动解释:“家父上了年纪,自然比较惜命。家里暗卫多了一些,师兄不必见怪。”风鹤鸣说着,回眸看他,忽而又是笑了笑,“这么久以来,师兄还是第一次到我家。一会儿见过家父,不如小坐片刻,我给师兄泡壶茶。明前龙井如何?” “好。”剑千山对风鹤鸣一贯是认真的,略略颔首,像是郑重应允了一个承诺。风鹤鸣却仍然只是笑了笑,又换了个话题: “师兄用过早饭了么?” “嗯,在山下的时候。”剑千山不知道他忽然说这个是什么用意,风鹤鸣却像是单纯只打算和他闲聊: “我早上炖了枸杞猪心汤,不过没人一起吃,只好我一个人全都吃完了。” 剑千山现在觉得自己听到“心”这个字都脑仁疼,风鹤鸣却对他眨了眨眼,带着笑意:“师兄,小心啊。” 小心……什么? 风鹤鸣转过回廊一角,剑千山跟上去,却是一剑自回廊之中刺来! 端得是剑千山反应迅速,略一退步,这剑擦着他的胸口过去。举剑之人掠过他身前,一袭黑衣带着寒气。 而后那人施展轻身功夫一个转身,剑锋便明晃晃又转了回来。剑千山看清那人面目,顿时就冷下了一张脸—— 正是星河影。 火月流云剑来得气势汹汹,剑气锐利带着飒然冷风。然而他神色木然,像是全然无知无觉。剑千山不出钝剑只用拂尘,一甩一缠引开剑锋,侧身绕到了星河影背后。还未等他出手,忽然便是背后悚然一凉。他顿生警觉,侧身一转道心归崖出鞘,“叮”的一声,一条钢丝撞到了剑上。 而后,是紫眸红睫的男子,自暗处倏忽闪现。与星河影不同,长夜眼里带着狠绝杀机,剑千山眉头一敛,却不与之缠斗,而是一跃出了回廊,而后翻身跃上了房顶。星河影追了出来,然而一站在花海之中,忽然就是身形一晃,倒在了地上。 剑千山皱眉看他,鼻尖忽然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味。缠绵的花香带着粘稠的血味,他忽然想起,这长廊檐下挂着的不是风铃,而是锦囊。 回廊里嗅到的香气,不是花香,而是锦囊里的香料。 那么花香…… 剑千山似是失足一滑,从房檐上跌了下来。道心归崖剑脱手而出,落在了一旁。 长夜站在廊下,冷眼看着他,忽然转头看着风鹤鸣:“怎么?你不出手接着他?他不是你师兄么?” “无妨。”风鹤鸣忽然笑了一声,“不是正好压到了星河影身上?我是不介意星河影混的多惨。” “公报私仇。”长夜漠然一句,眨了眨眼睛。正是这时候,又有几声咳嗽传来。风鹤鸣没有回头,就知道是谁—— “做的不错。” 来人戴着白纱斗笠,挡住了一张脸。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却全无脚步声。风鹤鸣退开了几步让开回廊中间,对他略一弯腰:“父亲。” 他不用看也知道,巽离是带着笑的。他在沉默,长夜却带着冷傲,直视巽离: “剑千山引来了,我可以带着星河影离开了么?” 巽离没有说话,只带着低低笑意。只片刻的静默,长夜忽然追问: “我不明白,你要长生不老,不是要阿影修成两项功力的大圆满境界,而后挖他的心么?为什么我带来了教主的心脏,你却非得在今天引来剑千山?” 隔着白纱,那眼神落在长夜身上,也让他觉得毛骨悚然。巽离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笑着就咳嗽了起来,像是破旧风箱呼呼啦啦的动静—— “阴阳归一,同济两合……这句话有很多种解释,而我没机会再试第二遍,只能算上所有的可能。不论是一人兼具两功大成,还是两个各有功法其一的心脏,我都要试试。问归途,水风清,或者是他们两个的传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话里,带着血味。 长夜凝视着他,却听巽离忽然又笑了一声: “这个答案,你们满意么?” 话音落,剑光起! 第175章 云开月明 前一刹还在地上装死的星河影,这时候却像是打了鸡血的兔子,挽剑跳起来就是一剑直取巽离咽喉。巽离只一声冷笑,星河影还未看清他是如何动作,便觉面前唯有一阵微风拂过。那人身影如烟似雾不可捉摸,星河影却觉凛然杀机扑面而来。当机立断侧身一避便长身退开,掌风几乎贴着他的面前掠过。 直到是在花丛之中,脚下一个踉跄,被剑千山扶了一把堪堪站定,星河影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那一掌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但凛然杀机却已经让他毛骨悚然。而巽离这一掌却没有收势,因为星河影本也不是他唯一的目标。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43 这一掌,直直冲着风鹤鸣而去。风鹤鸣却是不闪不避,只站在原地,于是这一掌到他近前的时候,突然内力一改掌风一动—— 啪的一声,清脆一个耳光打在了风鹤鸣脸上。 “逆子。” 巽离的声音里平淡无波,甚至听不出有丝毫的不悦。他就站在风鹤鸣的眼前,却让人想不起他什么时候移动过,只像是一阵烟雾,就这样飘了过来。 风鹤鸣的脸上立刻肿了起来,一丝血迹渗出嘴角,而他连脚步都无丝毫挪动,只静静看着巽离,忽地又是一声嘲笑: “你我父子,本就心照不宣的事情,难道要我说出来吗?” 他抬手,抹去了唇边血迹:“那个易容成我娘的女人,你准备了多久?所有习惯都和我娘分毫不差,这样训练出来……我猜猜,五年?还是十年?”他抬眼看着巽离,隔着白纱,他一样看得到巽离的眼睛: “我十三岁入凌虚剑门,至今十四年,她假扮我娘十四年却无丝毫破绽,真是劳苦功高。” 话里,带着一股讽刺的味道。风鹤鸣看着巽离,唇边的笑意带着血迹变得更加狰狞,甚至是带着不必言说的讽刺:“真是为难你了啊,为了驱策我这么一个不成器的逆子,还要培养如此高妙的手下。若不是她耐不得寂寞红杏出墙,我怕是至今还蒙在鼓里。” 死寂。 而后是咳嗽声。 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然而没有人敢趁他病要他命,因为这个人即使是弯腰弯得像是一只虾米一般,咳得手指都在颤抖——他的周围也依然有丝丝缕缕的杀机。 风鹤鸣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冷,也带着疯。花海之中,星河影抱着臂,忽然摇了摇头: “二师兄你这就不对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啊。” “家丑?”风鹤鸣却是慢慢讲这两个字在嘴里过了一遭,接着就是嗤笑一声,“是他的丑,不是我的。我娘……早在我拜入凌虚剑门之后,就已经死了。” 会有哪个娘,眼睁睁看着她一字一句教导仁义礼智的儿子,做欺师灭祖的事情,却不加阻止?会有哪个娘,任由她豁出命去保护的儿子,在贼窝里一点点变得脏心烂肺,却不给他指一条明路? 那个会伸手给他拦下一棍子的女人,早就因为不肯服从丈夫的命令,被“处理”了。 而他,自少年懵懂开始,连自己何时失恃都不知道,十余年来,吊唁都无半分理由。 他又怎么会需要这样的父亲?! 父子俩,总是能想到一起去的。 风鹤鸣一掌击出,巽离亦是出掌相对一击。两人乍一对掌,长夜便立刻抽身退出回廊。立足花海他便伸手一抹卸掉了眼里紫色膜片,一双幽黑眼睛凝视廊下。自袖中抖出一柄折扇,一甩打开,立在眼前挡住了掌风激起的沙尘。 那扇子乍看不过是白绢扇,然扇面上,隐隐泛着金属光泽。这是一把金丝扇。 星河影的目光,在这扇子上停留了片刻,而后抬眼,正与他四目相对。 “果然是你。”星河影慢慢说了这样一句,剑千山带些疑惑看他,而“长夜”只微微一笑: “久违了。现在怎么称呼呢?教主大人?” 星河影保持着沉默,凝视他片刻,忽然“嘁”了一声,转头又是盯着风鹤鸣与巽离对掌,只嘴里嘀咕了一句: “还好你命长。” 巽离是从不懂何谓手下留情的,这一掌仍是运足内劲,却正被风鹤鸣接住。两人对掌不过片刻,巽离便是眉头一紧—— “你?!” 话一出,两人便是同时撤了内劲。巽离又是咳嗽了起来,捂着胸口弯着腰,一声声活像是肺里如破烂风箱一般。长廊逼仄,风鹤鸣振身一跃立在剑千山面前,抬手一甩拂去衣上尘土,开口又带着三分的笑意: “师兄,之前我早早给你花海解药,现在三师弟我又帮你照顾得不错,这时候不帮我一把么?” 星河影直接是冷笑了一声,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得了吧风鹤鸣,故意往地上铺一层水不怕我二十年后闹风湿吗?还有你用冰针扎我你怎么不说呢,师兄我跟你说二师兄他又欺负我!” 风鹤鸣这时候才施施然取出一柄短剑,回头看看星河影,唇边笑意一转:“不将解药凝进冰针里,我又怎么把解药给你?” “戏做的挺足,可惜好像没什么用。”星河影说着,眼里是依然咳喘不住的巽离,“还不是被他一眼看出来了?” “那就不是你我之过。说好的以你做饵引他松懈,待大师兄来此,顺水推舟演一出他要看的你与大师兄同门相残;待他现身之后,你二人与他缠斗而我偷袭。”风鹤鸣说得坦然,仿佛这并不是什么阴谋阳谋,不过是同门之间小小玩笑—— “可他偏生如此谨慎,一眼就看了破,我又怎么算得到?” “尊的嘛?”星河影故意说了一句,恰似掉牙漏风的发音,带些玩笑的意思;而后又是看着风鹤鸣的眼睛,一字一字慢慢道: “我怎么觉得,好像是你另有算计呢?” 风鹤鸣的唇角仍是带着笑:“天地良心。” “良心不是早就喂狗了吗?”星河影这话说得意有所指,剑千山只略略敛眉,手里道心归崖剑带些冷光—— “这些事,还是容后再说。” 第176章 江渚渔翁 连不时掠过的微风,似乎都静了下来。花海里的香气浓得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巽离在廊下慢慢站直身体,仍是带着低低的冷笑——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分明是盯着风鹤鸣。 “鹤鸣……你果然不愧是我的儿子。” 星河影觉得,这要是换了自己,非得是呸上一口再跺他三脚,得是多大的脸这时候还说什么父子。风鹤鸣到底是和他不一样,听得这话反倒是笑了起来,还略略颔首似乎颇为赞同: “这不是正可谓,有其父必有其子么?” 他说着,手中短剑挽了个剑花,剑尖对着巽离,似是邀战。话已至此便是无话可说,巽离出掌而来时,星河影的身形已在花海之中飘然掠过,转圜缥缈如同鬼魅。而风鹤鸣却是振身错后一步,站到了最远处,也正让开了剑千山的剑路。道心归崖剑带着泠然清光,起手挽剑便是一剑刺出。巽离侧身一让,右掌一出直向剑千山颈侧切去。 这掌刀切来,看似是轻柔无力,正恰似柔风过柳春回大地;然而其中内力磅礴,却是内敛杀机。剑千山身形一侧引他这一掌追来,剑光一闪是星河影一剑破空,刺向巽离当胸空门。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44 “小心!他会左手剑!”风鹤鸣猛地出言一声,正是此时巽离左手拂过腰间,一柄缠腰软剑霎时抖出脆响,如银蛇猎兔恰似天际闪电,正扑向星河影咽喉! 一掌一剑,巽离正是一心二用分对两人。剑千山自不敢轻敌大意接他这招,身形一让挑剑刺去,正被巽离一掌劈在剑上。这一招正是折柳山庄三途折柳手的“松涛入柳”。道心归崖钝剑无锋,巽离这一掌上去,恰是一股强盛真气逆势冲击握剑的剑千山,震得他堪堪连退五步。 那一掌内力之强,甚至胜过问归途几分。逆向一股真气撞入他经脉,这股真气入体不深,然其运转脉络却与凌虚剑诀截然相反,顿时搅得他真气一乱。剑千山虽稳住身形,唇边却顿显丹红。 而另一侧巽离软剑抖出却是暗含机栝,甩出之后细密勾连顿成一柄寒光冷利的轻剑,正对阵星河影的火月流云剑。星河影仗着宝剑锋锐不退反进一剑与他对招,巽离便是提剑对阵。星河影眼里顿现血色,正是逆命心法运起至极。此刻之下,眼里唯有杀意。 剑势顿扬,涛涛如大江东去,亦犹万顷彤云泻来乱琼碎玉。星河影血红的双眼凝视巽离,剑势一招紧胜一招。以攻为守只杀不退,招招带着泠然寒意。剑锋所过,似有飞霜飒然。 ——飞雪狂歌三十剑! 两剑相杀之际,剑千山亦缓过了那一股真气所制的不适。挽剑上前配合星河影的攻势一招紧似一招。飞雪狂歌三十剑他当然见过,前回雪狼堡两人合战达奚米冀,便是一次合作。然而巽离的武功正是融合逆命心法与凌虚剑诀,便似是时隔多年,不死神道武功终于巅峰相对。 但,并非只是与这两人的相对。 第三道冷风,自背后而来。 白纱斗笠薄边微动,便知是背后又有手脚。巽离手上银蛇剑顿化软剑缠住两剑一卷,侧身三途折柳手又是春风拂面一般,却非为折柳,而是要折断风鹤鸣那持剑的手! 却是血光森然,染红了那柄宽不过两指长不足一臂的短剑。风鹤鸣一剑斩下犹未收势,转是逆扬剑招,一剑挑开了巽离的斗笠。 便似是暗里的蟑螂乍见了日光,巽离手上软剑猛然炸出一股内劲逼退剑千山与星河影二人,转是刺向风鹤鸣心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风鹤鸣手里短剑自然比不得其三尺软剑。眼见剑锋袭来他掠身长退带得花海里乱花飘零,花瓣血珠一齐洒落,而漫天鲜花里,巽离的一张脸更为狰狞—— 一半尚可见曾经如玉俊秀,肌肤白嫩恰似青春少女; 另一半却层层腐烂,一如深林里百年不见人烟的烂树叶子。 而风鹤鸣想必继承了他容貌的端正雅致,此时生死交关,却仍是唇边带笑。 直到剑尖已迫近咽喉,他的眼里倏忽冷光更强。没有人能形容他这时乍然的出手,电光火石亦或是白驹过隙,只是那剑光流过,他人掠过巽离身侧,短剑却贯在对手胸中。 原不过是眨眼的片刻,却似是过了十年。 一切都在静默之中,巽离仍然立在原地,直到风鹤鸣忽然开口,带些且轻且慢的笑意,却也带着阴沉狠绝的凶戾—— “父亲,这一世父子……你只能死在我手里。” 被剑气与轻功激起的花瓣,这时候才纷扬落地。也恰好有一阵风,带得满地花海凌乱。 剑千山忽然有一个奇妙的想法,也许这一地的毒花,原本只是白花,只是被太多的血染过,才成了红白斑驳的色泽。 但这些,已没有意义。 罪魁祸首,倒在他培育的花海里。 星河影原是沉默的,直到这时候,收剑在怀,忽然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原来恩仇了断的时候……其实是轻飘飘的。” 恩仇了断……尘土化寂。剑千山的心里倏忽有无数慨然,却也什么都没有。风鹤鸣却是凝视着那张腐烂一半的脸,似是片刻茫然,而后却又转头,看着剑千山,带些苦笑: “师兄,《长生典》遗毒如此,就让它在我们这一代了断吧。” 星河影微微眯着眼看他,剑千山却也沉默。一直作壁上观的“长夜”只低低一笑,嘴里说着去带走长夜,便迅速离开了多事之地。 “怎么了?”风鹤鸣带着疑惑看向他们二人,剑千山终于开口,一头如雪白发在风里乱了几缕,飘飞之时便更似天宫神仙: “二师弟,你还有什么其余想说的,一并说完。” 风鹤鸣凝视他片刻,便是一个稽首告罪: “师兄,剑门育我有恩,本该结草衔环报此恩德。但家父身死,不肖为憾甚多,从此不愿涉足武林。山庄之下我已埋伏雷火弹,待你们离开之后,我便将山庄毁去。但请师兄除我名籍,自此山长水远,放我自生自灭。” “……”剑千山又是深深看他许久,终于颔首,挽剑转身,“好。 “此番事了,我将昭告正道同仁。首恶剑门逆徒巽离已除,其子风鹤鸣多年受制于他,如今心灰意冷,与缠斗之时引爆雷火弹,皆已同归尘土。” 风鹤鸣长长目送那背影离开,却是有人挡住了他的视线。 第177章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星河影眼里的血色已经消失,然而唇边却又带着颇似不屑的笑意。火月流云还剑入鞘,他抱剑在怀,侧身正挡住了风鹤鸣的视线: “我突然想起一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哦?” 星河影终于像是懂了点儿文墨,摇头晃脑念了一句:“蚌方出曝,而鹬啄其肉,蚌合而箝其喙。两者不肯相舍,渔者得而并禽之。” 说罢他又摇了摇头,砸砸嘴,似乎是颇为感慨:“巽离是蚌我是鹬,风鹤鸣,你说,谁是那个渔翁呢?” 风鹤鸣还没开口,星河影却是甩了甩剑穗:“你说我跟大师兄联手都没占到上风,怎么你一剑下去,就把他的手给剁了呢?是二师兄你手里这把平平无奇的短剑,其实是什么天外陨铁或者海外玄铁精英所铸的神兵利器呢,还是——”他的唇角带笑,眼神却冷了下来,“你自己,练成了什么伤天害理的邪门功夫呢?” 是风拂过花海,有花香,也有血味。 风鹤鸣只看着他,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星河影略是侧头,忽然很是好奇:“所谓的‘阴阳归一’,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要怎么解释呢……”风鹤鸣的唇边,有丝丝缕缕的笑意,“巽离的方向并没有错,一个逆命心法大成、凌虚剑诀第七重以上的人,以及凌虚剑诀大成,逆命心法第七重以上的人。这两颗心脏,加上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心肝肺。” 星河影一噘嘴连鼻子都皱了起来,显然满脸都是嫌弃:“所以什么长生不老,真是吃了这一锅心肝肺的玩意?” “煲汤不错。”风鹤鸣十分认真地盯着星河影的眼睛,“加些枸杞,用鸡汤做底,再放些人参末。心肝肺这些内脏有腥味,最好提前用料酒和花椒腌上一盏茶。做的时候用葱花祛锅爆香,做汤的时候再少放一点盐。” “……???”星河影反倒是愣了,盯着风鹤鸣的脸,看了半晌也拿不准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你认真的?” 风鹤鸣却是伸手指了指他的背后:“大师兄在等你,不快些追上去么?” 星河影回头看看,剑千山的确是在花海边缘驻足,显然确实是在等着他们。星河影便不再追问,握住了剑便要追去。还没等他跑起来,风鹤鸣却忽然叫住了他: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45 “三师弟。” 星河影略一驻足,转头又是看他,抱剑是一副不耐烦又好奇的模样:“别叫这么亲热了吧?你每次叫我三师弟这么亲切都没好事。” “这么紧张做什么。”风鹤鸣仍是带着笑意,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星河影总觉得他那一双眼睛黑得深不可测—— “三师弟,我只是想问你,若当初你吃了水风清的心脏,就真能功法大成;而后待你修成剑诀,就可以长生不老……你还会不会把他的心脏交给我?” 星河影上下打量他一遭,“啧”了一声,满脸都是显而易见的不屑神色:“愚不可及。” 这样一句说罢,他挥挥手抬脚就往剑千山那边轻功掠过去。风鹤鸣懵然一瞬,便也追上去。 剑千山确实是在等星河影,眼见他飞身过来,眉头似是一蹙,却十分了然张开了双臂,正接住这人往他怀里的一扑:“师兄啊,刚才来不及卿卿我我;现在十日不见,有没有隔了三十秋那么想我啊?” 他笑起来的时候,两眼的闪闪光华像是天上的银河流了出来。剑千山原是不想理他的,只是这时候看着他的眼睛,到了嘴边的别扭都顺了过来,变成了一丝浅笑,似是暖阳映过新雪: “有。” 一声巨响,而后是半个山头都被火光和尘土吞没。星河影蹲在高处的山崖边,俯瞰这个场面,“啧啧”两声摇了摇头:“这可比我炸丹房厉害多了。想不到啊二师兄,平常看着蔫儿,你这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嘛。” 风鹤鸣低低笑了一声,乍一看是苦笑,然而这笑里又似乎藏着三分安稳。剑千山仍是手执拂尘,定定看了他许久,却只是敛了眉梢,什么都没有说。星河影揉揉久蹲发麻的腿站起来:“道长,近日有没有时间啊?我再把你去逆天命一次怎么样?小狼崽子最近说挺想你呢。” “是小狼崽子想我,还是小狼崽子他干爹想我?”剑千山淡淡抬眼,看了看拽着他衣袖还假装无事发生的星河影,沉默片刻,又抬手一敲他的头: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星河影眨眼看他,唇边仍是带笑的,只笑得一双眼都似两道弧:“道长何出此言呀?” 这大概就是货真价实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吧。剑千山转身看看不远处,藏身在树荫里的长夜,以及长夜对面,戴着人皮面具的男子。风鹤鸣手肘一撞星河影,开口带着三分刻薄,恰似昔日在剑门看他被罚的模样:“自求多福吧你。” “我又怎么了?”星河影说得理直气壮,反而是抬手一胳膊搭在风鹤鸣肩头,“折柳山庄都炸了,再有人对《长生典》不死心也只能死无对证;至于二师兄你,随便说一个心灰意冷就能从此退出江湖,藏好狐狸尾巴也不是不能安安稳稳。再说了,你这一手易容术,随便换张脸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却是拂尘直接糊在了脸上,星河影一副不服软的模样看着剑千山,剑千山却是垂眸:“谁跟你说,《长生典》事了,便从此河清海晏了?” 风鹤鸣惯是刻薄,这时候也带了些许嘲弄神色:“《长生典》一事,自有师兄出面给正道交代。星河影,你倒是多年没有长进,怎么就忘了‘出头椽子先烂’的道理。如今塞外无雪狼堡威胁,又查清了年余来的江湖血案,灭了折柳山庄……星河影,你自己算算,如今江湖上碍眼的,不就剩你逆天命了么?” 话说罢,他又略略顿了片刻,忽而又笑了起来: “我忘了,你早就不是我师弟了……这些话,用我说吗?” 星河影一摊手,却是转头看向折柳山庄那片烟尘弥漫的废墟。山风迎面而来,衣襟碎发一并迎风乱飞,看着仿佛这人也要御风而去似的。风里带着他的笑,嚣张,也轻狂,索性提一口真气迎风吼得满山都听得到: “大好头颅在此,正道有胆,倒是来拿!” 倒是来拿,还是,道士来拿? 他喊完这一嗓子,却是又疯了起来,转身往剑千山怀里扑,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便笑嘻嘻又是倏忽跳进了树林里,身形几闪便不见了。剑千山怔了片刻,却是唇角不自觉多了些许笑意。低头又看了看折柳山庄的废墟,又看了看风鹤鸣。 有些事情,师兄弟之间,还是心照不宣为好。剑千山这样想着,手上拂尘搭回臂弯—— “师兄。” 风鹤鸣却忽然喊了他一声: “师兄留步,我有些东西给师兄,日后或许有用。” 第178章 添白鹭,晚晴时 茶馆里向来热闹,说书人手上折扇一开一合便似是侃尽了江湖风流。寻常的平头百姓只觉江湖是一群武人的故事,与之无干,却又心向往之。说书先生半真半假的话本,就成了另一群人眼里的江湖。 “且说自两年前折柳山庄付之一炬,魔教逆天命在江湖中便是更加得势七分。”茶馆之中,说书人站在条案前,手里白纸扇子几次开合,颇有指点江山的意味。而座中茶客听他高谈阔论,又另有一番趣味—— “这魔教逆天命,前番便大肆屠杀武林正道。其教主原为正道首座凌虚剑门的逆徒,因被逐出师门而怀恨在心,故而与正道结下梁子。 “但此人也的的确确是个奇人。杀人放火的事情他做,造桥修路的好事儿他也做。而且均是不遮不掩,做的理直气壮。 “不过既然是恶人,做了再多好事也是恶人;而善人,一旦做了恶事就不是善人。故此有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且说这魔教逆天命到底是武林一大祸害,且说是去年中秋月圆之时,正道曾奇袭魔教万仞谷,然而谷外有一片老林子,其中多有妖物,正道群雄连那林子都没进去……” 说话间,有风自窗子溜进来。夏天的风总是带着热气的,即使是在山上。 剑千山正端坐在桌前,正是提笔临帖。窗子开着,风里带着草木清香。桌上一方镇纸,是麒麟模样,压着纸笺一角,昂首挺胸威风八面。又是琉璃材质,这时候映着夕照日那金灿灿的光,映得满室生辉。然而这琉璃麒麟的脖子上却拴了条鲜红的穗子,突然就像是谁家养的猫猫狗狗。 一张纸写满,刚好天色擦黑。剑千山抬起头,这才意识到天色擦黑。他向窗外张望过去,除了剑门里值夜的弟子,只有清风明月而已。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他方点了灯。正提笔又要继续,突然就听窗外有人笑嘻嘻开口: “道长,天色已晚,小心伤眼啊。” 笔尖一迟,一大团墨就晕在了纸上。剑千山搁下笔又收拾纸,却没给他半个眼神:“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星河影说着,从窗外翻了进来,跳到了剑千山身边。芙蓉香带着略略暖意,他一手搭在了剑千山肩上:“道长写什么呢这么认真?莫不是……情书?” 剑千山还没说话,他已经拿起了一张纸。扫了两眼,正经十分是《重阳立教十五论》。看他一脸失望,剑千山便带着笑打趣了一句:“给重阳祖师的情书,满意了?” “真遗憾不是给我的。”星河影嘴里仍然不着调,说了这么一句,大咧咧坐到了桌边。一眼看见桌上琉璃镇纸,又笑了起来。 他当然高兴,不管是谁见到心上人用了自己送的东西,都会很高兴的。星河影带着笑意,忽然就倾身往剑千山身边靠了靠: “道长,写完这些就给我拿去如何?” “嗯?”剑千山略是疑惑,星河影已经当他默认,抬手将桌上的纸笺按顺序一张张排好: “我拿回去给小狼崽子练字啊,你知道我那手字,狗爬一样的。哪比得上道长你啊。对了,道长,怎么想起来写这个了?” 星河影说着话,很自然地转眼看向剑千山,眼里映出的不知是灯火还是琉璃的亮光,亮起来让人心醉。剑千山素来是不会说谎的,看着他那双眼睛,慢慢道:“心里不静。” 星河影眨了眨眼,忽然笑起来,左手一伸,变戏法似的乱晃一下,右手一转手里就多了两个圆滚滚的桃子。剑千山低头看看他手里这两个桃,没忍住笑了一声: “做什么?分桃啊?还是要我把二师弟找回来,给你凑一个二桃杀三士?” “新摘的,”星河影说着,一个塞到他手里一个放到桌上,“我来之前洗过啦,直接吃就行。逆天命除了我爹就是四娘最会照顾花木,桃子比别人家的甜多了,你快尝尝!”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46 “不远万里跑来,就为了给我送个桃子?”剑千山是有些心知肚明这个答案的,还是问了一句。星河影给他拿来的这两个是油桃,没有桃毛倒是省事。迎着他那个热切的目光,剑千山只好咬了一口。寻常油桃多少带些酸,这桃子倒是甜得跟吃了一口蜜一样。 剑千山略略扬眉,星河影便美滋滋笑了起来:“我就说吧,这桃子是真的甜。不过树上就熟了这两个,等过几天熟的多了我再给你带!” “都给我送来了,阿达礼不争么?”剑千山笑了一声,他也知道星河影来找他八成是没什么事情的,有时候还会悄悄把小狼崽子带来。两年过去了,这孩子身量拔高了不少,据说在逆天命享受的是星河影童年待遇,一干老少魔头以少主之道还治教主之身,当年星河影怎么折腾水风清就是现在阿达礼怎么折腾他。然而小狼崽子也有怂的时候,比如每次在剑千山面前,他就很乖。 “没事,他要吃的话四娘肯定给他留。”星河影说着,双手托腮脸上带笑。剑千山看着他这笑,抄了几遍经书都没静下来的心突然就定了几分,唇边不自觉就多了些笑:“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送个桃子?” “也不是。”星河影两手叠在桌上,下颌一枕,眼里带笑歪头看着他,“我这几天在教阿达礼念书,念到一首词,很喜欢,所以跑来给你说说。” “嗯?” “步衬潘娘堪恨,貌比六郎谁洁;添白鹭,晚晴时,公子佳人并列。”星河影说着的还时候,两眼带着笑,一手搭在剑千山肩上,笑意里带些轻佻,伸手在剑千山下颌一勾: “道长,你是佳人,还是公子呢?” 桌上琉璃镇纸,映着灯光,衬得他眼里都是亮晶晶的。剑千山凝视他片刻,忽然摇了摇头:“你就教小孩学这个?” “是呀,怎么了?”星河影笑了笑,忽然伸手撑着头,侧头看着剑千山,“师兄,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么?” “二十九。”剑千山头都没抬,顺便一眼看见了桌上忘记收起来的信,抬手顺便扫进了废纸篓。星河影都不必看也知道那是正道诸人劝剑千山出手对付逆天命的书信,低低笑了一声便伸手搭上剑千山的肩膀: “道长,明年我就三十啦,奔三儿的人,是不是该娶个媳妇了?” “好啊,贫道给你保媒拉纤还是祈福做法?”剑千山抬眼扫了他一眼,“或者是在你大婚之日,带着正道攻入万仞谷给你贺喜?” 逆天命势力坐大,凌虚剑门作为正道首座,自然……早晚是要一战的。剑千山心里又是沉了几番,星河影却是笑嘻嘻又一撩他鬓边银丝: “不用,道长,你只要换上喜服,陪我回去拜堂就行!” 第179章 碧树长风 比起总是神出鬼没出现在剑门任何一个角落的问归途,剑千山大概是个死宅。他总喜欢在房里安安静静地看书。不管谁要找他都很方便,不在房内,就在千机峰归墟崖。 所以有人来访的时候,找他总是很方便的。秋清霜敲门进他房间的时候,剑千山正站在窗前。窗下的条案上摆了一只花瓶,秋清霜多看了几眼,那是一束紫薇花,配着小枝的六月雪和几片不知是什么的大叶子。剑千山窗下这只条案通常是什么都不放的,只偶尔坐在这里写几笔字,写过之后还会很快收走。这时候多了一只花瓶,秋清霜也很是纳闷。 而除了这只花瓶,秋清霜多看几眼才发现窗外地上栽了一株很高的花木,叶片探到了窗子边。那叶子厚实油绿,边缘还挂着芽,他仔细看了半晌,剑千山忽然转头对他略是笑了笑: “是昙花。昨晚开过,今早已经谢了,摘下的花我送给厨娘做点心用了。” 出神太久,忘了剑千山的存在。秋清霜颇为尴尬挠了挠头,剑千山却是给他到了一杯茶:“又有人来?在大殿等着?” “是。”秋清霜很快回答,“这次是栖霞山成云烟成掌门。” “他身板还这么硬呢?简直算老朋友了。”剑千山话里带些打趣,笑了一句,“你歇口气吧,外面热。我这就去。”说罢便走,只出门前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转身又叮嘱秋清霜一句,“一会儿喝完茶,顺便帮我给窗外那棵花浇点水。这几天热。” 秋清霜应了一声,最近的确是闷热得让人难受,或许是雷雨将至。有种人就是这么奇妙,他一浇花天就下雨,可是他不浇花的话这花就得活活旱死;不巧秋清霜就是这种人,心里念叨着掌门师兄是不是因为想求雨才叫自己浇花的,转到窗外这株昙花下的时候,突然就觉得有点不对。 好像前几天来还没有这么一株昙花啊?就算是扦插也得一段时间才能长出来吧?他仔细看了看周围的土,更纳闷了。昙花周边的一圈土色和周围不一样,像是有人扛了一盆这足有一人高的昙花到这儿来,然后把这一大棵昙花直接移植到窗下的。 ……不会吧谁有这么无聊,一人高的花茎呢,算上花盆得多沉啊?掌门师兄好像也不是这么喜欢花花草草的人吧!秋清霜腹诽到一半,突然就想起来有那么个人还真的就能办出来这种事儿。 好像知道了什么容易被杀人灭口的事情……秋清霜自我反省一秒钟,一桶水浇过,满意地拍了拍手。刚想着今天看来不会下雨,就听到山边滚过一道雷声—— “晚来欲雨,想来雨后山路湿滑,不知可否在剑门留宿一夜?” 大殿里,成云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剑千山还是颇为意外的。他明白成云烟的意图,只是借雨天留客的幌子,不过是要多些时间继续游说。剑千山仔细看着这个一贯强硬的人,忽然意识到,成云烟已经年逾花甲,这次上来长云峰,还带了一支手杖。 可即使如此,他依然是栖霞山掌门人。这个老头儿,比他想象得强硬。 一声惊雷,外面的风势越发紧了。成云烟便站到了窗前,看着外面,慢慢开口:“如此场面,倒是让我想起来一句诗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剑千山只拂尘搭在臂弯,慢慢道:“贫道也想起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 酷暑时节,总是这样,骤来风雨。天色阴了起来,剑千山脸上是顺其自然的淡然模样,话里却带着几分针锋相对。 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正道诸人上门来请剑千山出手。成云烟说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也正是话中有话告诉剑千山,逆天命的势力越来越大,早晚会成祸害。 在这之前,正道几次出手,都没有在星河影的手上讨到什么便宜。除了逆天命上下早就有丰富的斗争正道经验之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星河影自己。一身逆命心法的武学,足够他浪得六亲不认。 他似乎又要面对那个很久以前的问题了。如果全天下都要杀星河影,他怎么办?现在星河影的确一身过错,他又能怎么办? 成云烟又是看了他很久,外面的雨终于下了起来。成云烟又是看着外面的雨幕,忽然道:“道长可知为何本人已年逾花甲,却仍然在做着这栖霞山的掌门?” 剑千山不解他为何说这个,却听他慢慢道:“不是我不想安享天伦,也不是我贪恋权柄。只是如今魔教为患,小辈又不成熟。若我一日卸职,偌大的栖霞山又该如何安置? “道长与那魔头有同门之情,我也明白。可是如今凌虚剑门也有百年声望,道长屡次拒绝正道,又是将剑门未来置于何地? “道长可有考虑过,外患已定,内忧必除。你一日不出山,魔教在江湖上就是正道的一根刺。道长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可魔教到底是树还是风?” 沉默间,剑千山却是略略凝眉。成云烟看了他许久,慢慢道:“星河影所修逆命心法,江湖正道均无可奈何。当年我们为了制水风清而请你出山,如今我们若要斩除星河影,仍是请你出手。话已至此,多说无益。道长,我有些累了,明日再与道长论道。” “……请。”剑千山略略见礼,有弟子带了伞,引着成云烟离开。 雨声显得更喧嚣了几分。剑千山凝视窗外。 剑门传承千年,他能有今日全是问归途一手抚养。问归途将剑门交给他…… 他因为一己私念,执意不肯出手,是不是,辜负了剑门声名? 雨幕何如思绪庞杂。 他怔怔看着窗外,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咳嗽才回过神—— “长老。” 是正法明心二位长老。剑千山暗道自己大意没注意到两人的脚步,稽首见礼,就听到明心长老带些笑意: “千山,他刚才的话,我们听见了。”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47 剑千山微微一怔,明心长老只笑,正法长老仍是严肃一如当年: “这世上哪有什么离了谁就撑不下去的门派。剑门千年传承,几度式微,也有过几度更胜如今的繁盛。盛衰兴亡均是常理,长盛不衰才是执念。” 他似乎看透了剑千山心里所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修道之心,本就是为了放下执念。千山,莫把自己逼得太紧。” 第180章 撩人三尺,非一日之禅 这场雨停的时候,刚好是夕阳时分。大片的云被阳光割开,满天都是霞光。水榭外荷花开得正盛,夕光里连荷花都带着一层金影。星河影胳膊搭在栏杆上,侧坐看着水面。身后有风动,他头都没回就知道是小狼崽子: “糖在桌子上,少吃两口,除非你的牙不想要了。” 阿达礼本来想偷偷吓唬他一下,两只手还举得高高的。这时候一脸懵站在原地:“你怎么知道是我啊?” “除了你谁这么无聊。”星河影说着回头给他一个白眼,“字帖抄完了?挥剑二百下完成了?这么闲的话给屋里那盆昙花浇浇水。” 阿达礼沉默了片刻,跑过去拽拽星河影的衣袖,可怜巴巴抬头看他,小孩儿的一双大眼睛里带着湿漉漉水光,委屈十分:“你是不是特别烦我啊?我就找你说说话你都撵我?” “这招我小时候用过。”星河影一脸冷漠看他,“然后我爹直接把我扔水缸里去了。” “呃?为什么是水缸?” “因为他当时在让我学水。”星河影看小狼崽子没有走的意思,略略侧身给他让了一块地方出来。小狼崽子直接坐过去,星河影随便一揉他的头,就听他问: “那你现在会游泳了吗?” 揉头直接变成了摁头:“你闭嘴我也不会当你是哑巴。” “就是不会呗。”小狼崽子带着一脸促狭的意思看他,星河影抬手又摁了一把他的头。阿达礼直接给他做了个鬼脸,又问他:“你在看什么呢?”他说着,也学着星河影的模样趴在栏杆上,“嗯……金灿灿的,好看。” 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雨过天青云破处的词儿,只知道一个好看而已。星河影左思右想就觉得少了什么,到了伸手一拍阿达礼的头: “好看,就是没你叔好看。” 按辈分来算,剑千山的确是阿达礼的叔叔,只是从星河影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带点儿别扭。阿达礼还在琢磨自己要不要对剑千山换个称呼,星河影却已经翻身一跃便轻身上了房顶:“我去剑门,晚饭不用留我的。” “喂!喂!!”阿达礼跺了两脚,从逆天命到凌虚剑门路上也有个三五天呢,他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你再这样我就离家出走!听见没离家出走!” “好呀。”星河影说着,“刷拉”一声又从水榭凉亭的房顶上倒挂着探出头来,吓得小狼崽子脚底下一滑坐到了地上。星河影权当没看见,反而一脸认真开口: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说我把你藏起来,藏几天,好不好?” 是夜,天朗气清。今日无云无雨,入夜之后就是清光映得夜空一片澄澈。如水如银的月光下,竹林里便是清辉更甚以往。 千顷竹海中,剑千山闭目打坐,而他面前,正是星河影背倚修竹,手上拎着酒葫芦。但他并没有喝酒,只是带着笑啰里啰嗦: “前几天下了一场雨,雨停的时候刚好太阳落山,我当时就觉得,要是你也在,和你一起看就好了。” 剑千山没理会他,他却笑得更欢:“所以我就跑来找你,但是又觉得既然大老远来这一趟,应该给你带点儿什么。刚好前几天有人给我送了好酒,送来给你,也很合适。”星河影说着,笑嘻嘻又补了一句: “道长还喜欢什么?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啊!” 剑千山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直视星河影的时候,星河影忽然就笑不出来了。那眼神平和至极,加上他严肃的神情,星河影一瞬就有些茫然。而正是这茫然中,剑千山却忽然笑了,唇角一勾,如水的月光落在那一头白发上,簪头那一抹红更亮了几分。 清绝,也艳绝: “我要什么,你都给我?”剑千山慢慢重复了一遍,一双眼凝视着星河影,“那么,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一时间,只有山风飒然。 ——万一天下人都要你杀我,你动不动手? “当年正道围攻逆天命,是正道有错。”剑千山的声音,平和如昔,像是给同门师弟们讲经一般,却恍然就多了几分与世不容的味道。星河影看着他的眼睛,听着他慢慢道: “而你错在,不该灭人满门。” 星河影歪头想了想,忽然开口,慢慢道:“逆命心法一旦运功,除了杀意之外不做他想……我不是要狡辩,我只是想起一点事情。” 星河影说着,索性也坐了下来,坐在剑千山对面: “那天我去断金小筑寻仇……到底是两年前还是三年前来着?就是你还留在逆天命那会儿。当时我当着他们掌门的面,杀了他儿子。后来我杀他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人在看我,是他女儿。那小姑娘和阿达礼差不多岁数,眼睛圆圆的很大很有神。其实我见过这丫头,以前断金小筑来给师父贺寿的时候,我还给过她一块糖。” 星河影又顿了顿,继续道:“但我还是杀了她。那时候我已经清醒了……但是我还是杀了她。” 剑千山忽然就想起,有那么一天,星河影是带着伤回去逆天命的。逆命心法以攻为守,讲得是杀伐肆意,一旦功力运转,除非敌人身死,否则收功就是自伤。这一点,剑千山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所以…… 星河影却站了起来,忽然对剑千山笑了笑:“要我的命,我给你。道长,你等我一会儿。” 说罢,他忽然轻身跃入了竹林里,月下那玄衣仿佛镀上了一层银光,如同一只黑羽闪耀银光的大鸟,倏忽闪入林间,再也寻不见半分踪迹。酒葫芦还留在原地,剑千山拾起葫芦,猛地灌了一口。 烈酒呛人,也上头。剑千山的酒量其实是不如星河影的,修行之人颇少嗜酒。他倚着背后的修竹,狠狠地又灌了几口。 等到星河影回来的时候,是慢慢走回来的,两手扣在一起。剑千山似是微醺,脸上带着酡红,星河影眨眨眼看着他,唇角略扬两手松开—— 两只萤火虫,一下就飞了出来。 “师兄,你要我的命,那我告诉你如何取。” 他说着,唇边仍然带笑,眼里依然有光,只是那光不像星光,更像是泪光。 大概酒劲上头,剑千山看着那两只萤火虫,又看着星河影,突然就笑了起来: “阿影……这么久以来,我似乎没对你说过什么情话。 “那今天我给你说一句,你且听着。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48 “你犯了错,我陪你担着。正道要你的命,我陪你给。 “这辈子,生死不离。” 第181章 生死不离 一早开始,天气就闷热得让人烦躁。 今日或许有雨。抬头就能看到一轮惨白色的太阳。正午时分热得让人提不起精神,天边远处有一线黑云,或许不久会被风吹来。这时候若是有一场雷雨,谁都不会意外。 也或许谁都不会去避雨。 七日前,凌虚剑门掌门剑千山,约战逆天命教主星河影。 ——七月初七,佳节一晤。千机峰,归墟崖,拭剑以待。 今天,正是七月初七。大抵牛郎织女要在天上相会,又不想凡人看见,所以每到这个日子,剑门十三峰包括周围,都是会有雨的。 下雨的日子,应该并不适合谈论关于生死的问题。不仅是因为闷闷的天气会让人压抑,也是因为,到了下雨的时候,暴雨阻碍视线,雨声妨害听觉,湿滑的地面不宜发力。 但剑千山,偏偏就选的是这一天。 有人猜测,或许是雨天有利于凌虚剑诀的发挥?也或许是逆命心法在下雨的时候会被削弱?又或者是下雨的时候,星河影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弱点? 弱点……当然是有的。 剑千山最后擦净了道心归崖剑,钝剑无锋,却分明有锐意。剑千山凝视着剑,而光洁的剑身却也映出了他的眼睛——像是亘古不化的冰层,平静至极。而冰层下面,却似乎藏着火焰,水火相争,不知谁会先征服谁。 而后收剑入鞘,目光落在窗外的昙花上。厚实的叶片下,大概藏着两只昼伏夜出的萤火虫。 星河影捉来给他的萤火虫。 ——“你要我的命,那我就告诉你如何取。” 十三年前,他在竹林中苦思凌虚剑诀第五重。他思考了多久星河影就陪了他多久,而后在他险些走火入魔的时候,忽然喊他,看月光下大片飞舞的萤火虫。 在那片萤火里,他悟出了凌虚剑诀开阔豁然的境界。 星河影能在江湖上放肆至今,正是因为他修炼的逆命心法无人可破。 而逆命心法,却是与凌虚剑诀同出一源。 所以,他在告诉剑千山,要破逆命心法,唯有凌虚剑诀。 唯有他,才能杀他。 “掌门。” 有人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头,是秋清霜。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秋清霜这次竟也不喊他师兄,只称掌门:“六大派、三山庄的人都已经到了,要引他们去归墟崖吗?” 剑千山轻轻是笑了一声:“归墟崖那么一点儿的地方,能站几个人?到千机峰就可以了,若是再有不愿意的,除了归墟崖东边是无底深渊,自己站在哪就随意吧。西边不是有断雁崖?离得也不远,若真想观战,在断雁崖也差不多了。” 是决战,却也是当世堪称武学巅峰的一战。除了正道英杰,还有魔教,还有游侠少年。剑千山在一年前曾经单枪匹马收服了周边几个村落的悍匪,星河影也有孤身一人收服中原魔教势力的历史。这样两个绝世巅峰的决战,谁会不想观战? 可这两个人,并不想被观战。 断雁崖在潋青峰上,潋青峰虽然毗邻千机峰,可是毕竟也隔着百丈之遥。从断雁崖看归墟崖,看得见他们的人,却也看不清他们。 而观战的人,只能到断雁崖。 归墟崖的确是站不开这么多人的,也不是谁都有本事能上归墟崖。剑千山仍是握着铁链慢慢上去的,或许他是不想消耗太多力气,也或许他总是想让这一切都晚一些发生。 可这终究是要发生的。 不是因为他们都是巅峰,不是因为他们彼此相爱,而是因为,一个是正道掌门,一个是魔教教主。一个在笃行仁义,一个却肆意杀伐。 总会有这一天的。 归墟崖上,方寸之地,老松顽石依然如故。剑千山先是走到了最东边,俯瞰脚下的深渊,竟然也有些眩晕。层层云雾掩盖其下,他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他问过师父,“归墟”是海,而十三峰都是山,为何千机峰顶最高一峰却要叫“归墟崖”? 他还记得问归途是怎么回答他的:“从归墟崖俯瞰下去,云海如涛。而归墟崖下……” “道长来得好早。” 今天怕是不宜深思。 剑千山微微一怔,回过头,正看到那人唇角含笑,倚着大青石,抱着花哨的银剑:“是特意来等我的吗?” 说罢,他又笑了一声:“七夕佳节,牛女相会。在这日子里约在此地,若是不为决战而为私奔,那就真是妙极了。”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天上一道闪电带着一声炸雷,吓得他也是一愣。剑千山便慢慢转过了身,执剑在手,略略垂眸,低低带笑:“阿影,这里很高,乱说话会被老天爷听见,要遭天谴的。” “天谴?那最多就是死无全尸呗。”星河影笑了笑,一手却已经握住了剑,“师兄,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兄。” 又是雷声,风劲陡然凌厉,空气里有雨水的味道。星河影忽然转头看向断雁崖,在暴雨落下的瞬间,忽然有些惋惜一般: “还以为二师兄那个看热闹的性子,今天怎么也会混在人群里来送兄弟一程。” “怎么?”铺天盖地的暴雨落了下来,天地间顿时只剩了一片迷蒙。剑千山的声音却刺破了雨幕,直传给星河影听见,“毕竟同门一场,两年不见,也多少惦记他了?” “怎么会。”雨里,有剑出鞘的声音,“只是他一贯见不得我好,这时候若是不来看我怎么死的,不是太可惜了。还是说神功大成长生不老了,眼里就没我等凡夫俗子的情仇恩怨?” “人活着,就是有恩怨的。”剑千山回答着,亦慢慢拔剑出鞘。不知是不是某种默契,明明两人都有内劲足以隔开雨水,这时候却都任由暴雨淋了一身透湿。雨水忽然淌过眉梢模糊了眼睛,星河影略一闭眼,忽然手腕一挽一剑先出! 他可真是太了解剑千山的性格了,总是不肯在这时候占人便宜的,他若是不出剑,难道两个人要傻站到世界尽头不成? 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就带着猩红血色。 火月流云剑的特点,就是快。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49 剑锋很快,吹毛断发的锋利;出剑也很快,似是雨幕里一道白虹飒然而出。几乎没有人能看得清他的剑,死在这剑下的人,只知道剑光一闪,而后就再不知何谓生死。 而道心归崖剑却是慢的。 它慢到你能看清他如何挥出,甚至看得清剑上的花纹。 可这一剑,像是一种必然,一种命运。即使你看到的这一剑,也无法避开这一剑。在他一剑斩出的时候,一切就都有了定数。 有人能快过命运和定数么? 有。 暴雨里惊雷一声流光一动,忽然是一声锐响,火月流云剑直袭剑千山胸口,霸道内劲碾压而来,道心归崖在他胸口一寸之余便无法寸进。星河影两眼带着血红,这一剑,连宿命都可以斩断。 然而,却没有斩断宿命。 剑气已经逼得剑千山一颗心几乎迸裂,而正是剑气破体前短短一瞬,这股剑气却猛地倒流回去,反倒是星河影受此一击退开五步,踉跄一步用剑撑住身子,才终于没有直接跪下。 剑千山的剑,慢了一步。若论武学,他其实终究是差了星河影一段的。星河影的凌虚剑诀只有七重,可是他学了二十年的逆命心法,不过差一颗心就能到大成境界。 而凌虚剑诀的至高,是忘情。剑千山离着忘情,还差了未斩情丝。 可是……是星河影自己强运凌虚剑诀,经脉里顺逆真气相冲,强行停下了逆命心法的功力。 “你……” “你根本没到剑诀大成!”星河影囫囵一擦嘴角血迹,开口居然是先骂了一句,“你是不是傻啊剑诀还没大成你拿什么跟我比!我都告诉你用剑诀破逆命心法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功夫到家了再找我啊!你是不是傻啊剑千山!!” “说不定……”剑千山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我就是傻呢?” 他忽然伸手,远远地将道心归崖剑扔出去,星河影侧身一躲他这不明所以的飞剑,耳边忽然一声巨响—— 天边一道电光闪过,而后是滚雷炸开,归墟崖上轰然一响,剑千山所站之处陡然崩裂! 一抹白影,霎时间向着万丈深渊坠了下去。星河影呼吸一滞,却已经飞身追了过去—— “剑千山!” 那一日,中原武林隔着雨幕,看到天雷忽降,巨响之后,归墟崖意外崩塌,碎石裹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落下了无底深渊。 待到云开雨霁,留在归墟崖的,唯有老松青石,以及,两把剑。 第182章 江湖不见 “且说那一日是天雷滚滚,归墟崖高有九百九十九丈直通天阙。星河影一手飞雪狂歌三十剑,端的是夺天地之造化;而剑千山手里凌虚剑诀,更是天下独绝举世无双。然人说慧极必伤,这两人生死之间,剑意直窥天道。极招相交惊了天宫玉阙,登时便有雷公电母下凡,纵是劈了归墟崖亦不许两人分出胜负—— “道心火月双殒,举世再无名剑!” 说书人的醒木一落,便惊得一座茶客从江湖大梦里恍然醒神。片刻的沉寂后便是满堂的叫好,刚好黄昏夕照,听罢了说书的人也纷纷回家。 座中两个茶客,亦是留了茶钱便并肩离了茶馆。晚风略是一扬,阳光正落在他们身上。一人眼睛极亮,恍如满天星河落在眼里,头上几根不听话的小碎毛乱飞乱飘;另一人却是眉目都含着温柔,一头墨发如他这人般柔软整齐,头上一支瓷簪子,簪头还带着艳艳的一抹红。 连乌鸦都归巢的时候,人也是要回家的。小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不算很多,两人并肩慢行也走得悠然。各自安静却也不觉无趣,直到那个眼睛很亮的青年突然笑了一声,笑里似是带着三分打趣七分促狭: “掌门那一招的风采,真是天下独绝举世无双呀!~” 对方略是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却是唇角带着微微的笑:“教主那一剑,也是夺天地之造化啊。” 相视片刻,到底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星河影伸手勾着剑千山的肩膀,笑得弯了腰。左右是四下无人,他眼神一转,剑千山正觉不妙,就被他一口亲了上来。正要打人,他却立刻跳开了,眉飞色舞带着笑:“千山,你再打,我就去告诉小狼崽子你欺负我!” 剑千山却是眉头略扬:“好啊,那你今晚陪他睡去?” “算了……那你还是打我吧。”星河影又是带着一脸笑凑回他旁边,伸了胳膊给他,还带着一脸的委屈巴巴,“轻点儿啊,我可怕疼呢。要不打完再亲我一口吧?就跟上次在水里那样?”他说着,一双眼笑得亮晶晶。 剑千山沉默片刻看看他,忽然就有点儿后悔——防止人淹死的办法多得是,怎么当时脑子一热,就非得亲他一口渡气? 剑千山眼里带着无奈看他,那眼神里没有冰更没有火,只有一泓春水柔软温暖。星河影又是笑嘻嘻的,牵起了他的手。 归墟崖下是一片湖,极深的湖。问归途早就告诉过剑千山,整个十三峰的水脉最终都是汇集在那片湖里的。每逢夏日极热的时候,大量的水汽从下面蒸腾而上,到了高处就成了暴雨。平日间水雾蒸腾,就成了浩渺的云波。 然而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下面有水,人也是要被摔死的。 所以在湖面之上,还有人拉了足足三十张藤网,只为了减少两个人一并坠下来的冲劲,也让这个轻功好的能有地方借力,别直接栽进水里摔个半死。 天雷滚滚,再怎么也不能这么准就炸了剑千山脚底下那块山崖;若要刚巧炸了山崖还伤不得人,天雷是做不到,雷火弹倒是做得到。一批传奇的雷火弹,从雪狼堡被风鹤鸣带回折柳山庄,最后还留了几颗给他敬爱的大师兄——虽然本意是希望大师兄哪天受不了星河影,点一颗雷火弹直接炸死丫的。 风鹤鸣是个别扭的,就算帮忙,也要帮的处处带着别扭。 想那一日,归墟崖下,星河影只来得及把剑千山护在怀里,而后就是扑通一声落了水。什么都会就是不会水,星河影只觉是鼻子耳朵里全都灌得难受,喝了几大口水还透不过气。正是这时候,有人拦着他,嘴对嘴一口气渡了过来。 以为自己是追过来英雄救美,没想到还得被美人搂在怀里带到岸边。 “高兴了?”上了岸去,剑千山看着星河影一边咳嗽吐水,一边还带着一脸的笑,到底没忍住唇角的笑意。星河影总算是把自己耳朵里那点水弄出来没让它流进脑子里,抬头看着上面也看不见归墟崖,这里不知是积攒了多久的枯枝败叶,坐在地上软乎乎的还挺舒服。剑千山看他满脸的笑像是吃了肉骨头的小狗儿,没忍住又是一声笑。 “师兄,我怎么总以为你是老实人啊?”星河影也不管两个人都是一身的湿,内伤还在,咳嗽了两声却止不住满脸的笑,伸手一揽直接抱住了剑千山,转头蹭他鬓角像是小猫撒娇,“你怎么不告诉我啊?万一我没追下来……万一我那一剑没收手……” “因为……”剑千山慢慢伸手,终于还是抱紧了他,声音里竟然是带着几分颤抖的,“阿影,我想知道,你究竟值不值得我舍弃剑门的责任。” “结论呢?”星河影抬杠的脾气上来了,松开手盯着剑千山的眼睛,努力摆出一副“我很生气”的模样,却到底压不住唇角的笑意。剑千山凝视他片刻,正是这时候,暴雨却也停了,于是他忽然轻轻一扬唇角—— “阿影,我们私奔吧。” 雨停了,又是晚晴时分。夕光破云而下,大片的云割出满天的金光。星河影在这样的金光里看着剑千山的眼睛,终于想起了自己不久以前的遗憾。 “师兄,上一次,雨停的时候刚好有晚霞,我就在想,你不在真是太可惜了——” “阿影。” 剑千山突然是带着几分严肃开口,星河影一怔,他便板着脸:“你不是说那是最后一次叫我师兄了吗?” 江湖哪有师兄好玩_分节阅读_150 “我说过?” “说过。”剑千山摆明了就是要刁难他,却不成想星河影唇角一扬,伸手一捋他湿漉漉的白发: “千山,以后我们都一起看落日好不好?” 完了完了,一颗心跳的这么快,脸上一定是泛红了。 剑千山想着,星河影却眨了眨眼:“千山,要是私奔的话还有一个问题呀。” “嗯?” “你的头发呀,整个武林都知道你的头发是白的。”星河影眨了眨眼,剑千山却只一敛眉:“怎么?要我剃了?然后去少林出家,道士变和尚?” “别了吧,和尚更不能成亲。”星河影说着,伸手找了半天,居然从腰边钱袋里翻出了一小块湿哒哒的墨条。不过小拇指节儿那么大一点点,星河影看着就是咋舌—— “完了,化了,早知道这墨条这么不好用我就不买这个了。” “你……” “本来是想回去之后给小狼崽子练字儿的。”星河影说着,却站了起来绕到剑千山背后,解开了他的头发,将簪子揣进怀里: “师兄呀,以后每天,我都给你梳头发、染头发,好不好?” “呵……” “嗯?笑什么?” “我只是笑……”剑千山笑着,略略转头看他,那双眼里春风一般带着柔软,“以后都要多一笔买墨的花销。” 星河影噗哧笑了一声:“那你不怕,赚钱养你就交给我!” 剑千山还是在笑的,然而过了一会儿,星河影却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 “没墨了……只弄完一半!” 剑千山看看自己右肩肩头,明明还是白发。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拽过左肩一缕头发,沉默片刻—— “阿影,你扫地只扫半边我就不说什么了,可是为什么头发你也只染半边?!” —— 正文完结大吉大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