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1 书名:江海无月 作者:绝望孤城 文案:陈陵从前一直以为自己只要做一个肆意飞扬的天之骄子就够了,但是浮生大梦一场之后,才发现自己身边原来种种阳春白雪,阳光万里的生活全都是假象。 这样的假象一直到他最后一刻才鲜明的摆在他的面前,让他痛彻心扉的领悟。 时光倒转,重来一次,陈陵誓要查清一切的真相。 在追踪路上,生前未曾发现的种种,纷至沓来,云中雾里,越加迷乱彷徨。 第一章:禹州陈家 岁寒的风把枝头上的一朵梅花吹落在银白的雪地里,被卷起来的一层雪粒一盖,就变成了水晶雕琢染色的冰晶雪梅。路过的梅香肩上被落下来的雪粒子盖了一层,冻得鼻头通红,眼睛也是红红的,波光闪闪,颇有点儿可怜可爱的模样。 管事的白嬷嬷就站在前头嫦娥奔月的桥头上,看见自家小侄女儿眼眶红红的模样,就知道是受了揽月居的排揎,忙赶上来,把梅香手上的食盒接了过来,又把自己手上捂着的一个泥金小手炉放在梅香手里握着,心疼的搓了搓僵成紫红色的手指头。也不敢说揽月居的不是,只好含着哽咽的轻声劝慰道:“今儿夫人和我说了,把你调到苍月山去服侍。那里最是清净,且在老爷夫人面前也是最受重视的一个所在,到了那里,就算是她再有本事,也只能干瞪眼儿罢了。” 梅香感激的重重点了点头,抹了眼角上止不住的泪水,声音嘶哑的道:“多谢大姨为我费心筹谋,日后梅香定当做牛做马,一生报答大姨的再造之恩。”想到就快要脱了那苦海,梅香就觉得这几年受的折磨也不算什么,身上的伤痕也没刚才那般火辣疼痛了。 觑着四下无人,梅香才敢悄声问白嬷嬷,“大姨,这苍月山可是夫人的心尖上宝贝的地方,不知多少人眼红,怎的大姨就把这个好差事揽了过来,到时候只怕王嬷嬷会给您脸色看。大姨还是把这事儿给推了吧,到不得苍月山这个好去处,别的小姐的院子里,也是使得的。” 白嬷嬷爱惜的拍拍梅香的肩膀,知道这是侄女儿心疼她,害怕她吃了挂落,到时候在府中寸步难行,只是这件事情还真不是她自己想法子求来的。 “知道你一片孝心,只是这件事情还真不是大姨我走路子,使银子得来的。是夫人亲口发了话,让你过去伺候。”白嬷嬷脸上一片喜气洋洋,天知道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真是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现在就奔出府去,立时为夫人立上一个长生灯,日夜祷告,只为了保佑夫人一生和乐顺遂。面上做全了礼数赶紧就过来找人来了。 梅香惊得瞪了眼睛,不知道做何神色,半晌才结结巴巴的不敢置信的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我素日历不常在夫人面前走动,也不似银铃素雪一般的精明伶俐,夫人怎的会叫我去伺候。” 苍月山是陈府大夫人长子陈陵的住所,其中极尽清雅精致,花木扶疏,一步一景。当中生长的凤凰花木,在整个禹州是让无数人仰慕的景色。自陈陵走后,就被封了起来,就算是现在备受宠爱的大夫人的幺子也不得进去。 前日还是大公子修书一封,说是不日就要回家,大夫人忙忙的收拾起来,精挑细选的把整个苍月山装点起来,就连老夫人身边素来得脸的秋蘋都被拨了过来伺候。谁都知道进了苍月山未来可期,不知道多少人挤破头都要进去,梅香实在是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竟会落在她身上。 看着白嬷嬷使劲的点点头,满眼的都是心愿得偿的喜悦,梅香这才喜不自胜的开颜微笑,“那现在我就去向夫人谢恩,大姨不若和我一道去,也好一同领赏。”说罢拉着犹自推辞的白嬷嬷就往大夫人住的小香洲去了。 小香洲在西苑,正正的对着一个半月湖,湖面上现在被冰封的一片冰白,河岸边上的几株红梅挂着毛茸茸的雪沫子,几个小丫头正叽叽喳喳的拿着银剪剪了几枝开的格外好的,放在手上的篮子里。看见梅香携着白嬷嬷过来,几个小丫鬟脸上的神色很是精彩,嫉妒讨好五味杂陈,在脸上纷乱闪过,最后只是恭恭敬敬的屈膝对着梅香行了一礼,口中讨好的主动问好,再不是前几日在揽月居当差的时候,言语轻慢,神色之中多有高高在上。 梅香并无什么趾高气昂的得意深色,嘴角弯弯的极谦逊的和往日一样说话,“这红梅开的极好,只是这红梅是夫人的心爱之物,寻常不许人采摘,今日怎的······” 一个长得团圆脸,容貌讨喜的小丫鬟抢先一步的说:“这不是因为大公子就要回来了么,夫人说大公子喜欢屋中有清雅的花香气,所以叫我们来这里剪几枝插瓶。” 梅香恍然大悟的应了一声,别了几个小丫鬟,拐过一道九曲朱桥,进得小香洲。打眼一看就瞧见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站在院子里挑拣东西,间或听见几声狗儿猫儿嫩嫩的叫声。 “大公子喜欢这些个小东西,万不可拿有瑕疵的东西来糊弄人,到时候若是叫我知道了,有你们好受的。”翠微抱起一个耳朵上有一团姜黄色梅花点的浑身雪白的狗儿,手指轻柔的仔细查看身上可有不妥之处。看着比挑选随大小姐进宫去的丫鬟还要上心些。一一的看了不下数十只宠物,翠微才满意的把其中两只挑选出来。一只浑身雪白,四个月大憨态可掬的长毛鸳鸯眼儿的猫儿,一只眼睛湿漉漉的长不大的狗儿。 见翠微总算是定了主意,底下几个专伺候宠物的管事嬷嬷才算是安安稳稳的把一颗心放下了。堆着笑的恭维道:“姑娘劳心劳力,可还有什么喜欢的,便是一时半刻这里没有现成的,老几个就算是拼了半条命,也定能给夫人寻来。”就算是这差事磨人了些,但回报也是一等一的丰厚。若是就此在夫人面前,甚至是大公子面前挂了号,以后说不得还有别样的机缘呢。 翠微似笑非笑的横了一眼讨巧的嬷嬷,也不说话,只是道:“这事儿我可做不得主,你要求也该求夫人去,若是夫人真正喜欢了,那才是你的好处。我不过是照着自己喜欢的挑拣罢了。你这能不能让夫人满意,还不知道呢。” 说罢叫身后的两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把两个小东西抱进去,这才看见一只等在那里默不作声的梅香,忙换了方才公事公办的圆滑的脸色,走上来拉着梅香的手臂,亲亲热热的说:“妹妹来了怎的不说话,瞧我忙起来就忘了周围的事情,怠慢妹妹,还望妹妹莫怪。”说罢眼睛冷厉的起一点寒霜,对着身边几个丫鬟娇嗔的埋怨,“梅香妹妹来了,怎的没人知会我一声,一个个的走这么干看着,不知道招呼人。说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小香洲的不知道待客之道。” 梅香现在是苍月山的人,且还是大夫人亲自指过去的,在小香洲那便是独一份儿的。以前是梅香要看翠微等人的脸色,现在是风水轮流转,俱都要看梅香的眼色了。 梅香知道翠微的厉害,一向是专弄权势,除了府中几个顶头的主子,其余的人,翠微从来都是没什么敬畏之心的。现在看见梅香这样鸡犬升天,心中怎的可能没有怨愤之意。这一番话,与其说是怪罪院子里的丫鬟,莫不若是拐弯抹角的讥讽梅香。 “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来了不过一会儿,见姐姐忙着做事,不好打扰。”梅香眼睛微微一弯,眼尾处微微上翘,笑意妍妍的样子就显得格外的喜人,“何况,我也喜欢看这些猫儿狗儿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再者说了,我是夫人屋里出去的,姐姐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外道了。” “说得也是,妹妹从前还是与我一道进来的伺候的,只是妹妹后来被分在揽月居当差,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之间竟也渐渐疏远了。这次正好我们俩好生聚一聚,叫上银铃素雪她们,一道热闹热闹。”翠微眸光一闪,很快就转回神来,亲亲热热的拉着梅香的手,一道进屋。 陈府的大夫人刘氏是江阳知府的女儿,自小生长在鱼米之乡,生的也是一副温柔如水的好模样。性子娴雅安静,现在的大小姐就是随了她的性子。看着翠微抱上来的几个小宠儿,还算是满意的点点头,道:“羽侞自小就喜欢这些东西,几岁大就不知道打哪儿抱着一个雪貂回来,死死地抱在怀里不撒手,最后去天幕山的时候,别的都可以不带,就只这个不许放下。”说起自己最骄傲的儿子的时候,刘氏眼睛当中都是柔软的水波,微微的荡漾起来,满是无限的欢欣。 身边的刘嬷嬷是打小陪着刘氏长大的,一路也是看着陈陵怎么从一个调皮天真的富家少爷,长成现在这个闻名天下的天之骄子。听闻这话也是颇有感慨,“老奴看着公子从小小一团长成现在的风华无双。小小一个人就被带到那般远的地界去,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头一次回来,想想都觉得心中伤感。” 陈陵七岁上下就被云游到此的妙音仙子收走了,一去天幕山便十多年都未曾在家中长居过。说是修行之人不可过多沾染红尘俗气,需日日励精图治,参修日月之精,今年也是因为到了二十了,需举行加冠之礼,才把人放了出来。 刘氏心中不是不想念的,只是知道现在能在修仙之门修习,是千载难逢的好事。何况还是天幕山这样历史绵延悠久的宗门呢。陈陵又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小小的一团玉雪可爱,逢人便笑,活泼泼的在她身边长到了七八岁,就这么一夕就被人带走,其中痛处不亚于剜骨之痛。这么多少个日夜,每逢夜半时分,就想念离家远去的大儿。如今听见刘嬷嬷念起来,一下就红了眼圈,眼眶中含着一滴泪,伤感的抽了一声。 刘嬷嬷后悔自己平白无故的提起伤心事,见着刘氏心情郁郁,忙打了自己一巴掌,面上后悔的收了声音的赶忙劝慰道:“看我这张嘴哟,都是老奴不好,偏生勾着夫人想起这样的事儿来,都是安逸惯了闲出来的祸。夫人还是惩罚奴婢去洒扫苍月山罢,若是扫不干净,就不让奴婢出来。”刘嬷嬷讨巧的笑着对刘氏卖乖,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竟是绽出一朵亲和的菊花状,很是让在后边的梅香开了眼界。 刘嬷嬷是陈府当中异常得脸的嬷嬷,在小丫头面前一向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现在这样讨巧卖乖的模样,从未见过。 偏生刘氏就吃这一套,见刘嬷嬷作怪,心上的一抹阴翳终是暂且压下。翠微觑着这个空档,上前来甜蜜的笑着道:“夫人瞧谁来了?”说罢把梅香往前一让。 梅香对着刘氏恭敬地磕头道:“多谢夫人安排,奴婢无以为报,日后定当结草衔环报答夫人恩情。”梅香很清楚,为什么刘氏会让她这样的一个没什么出色之处的人去苍月山这样好的地方当差,一来是为了白嬷嬷这么些年兢兢业业伺候的忠心,二则就是揽月居是大夫人最不喜欢的苗姨娘住的地方,就算是为了膈应苗姨娘,大夫人也愿意让梅香脱出来。 大夫人见梅香立时三刻就来谢恩,就知道这个丫头是个明白事理的,也不枉费她特特的挑了她出来。当下和蔼可亲的道:“你是个明白的孩子,我知道你素来敦厚稳重,这次把你安排过去,也是为着羽侞飞扬跳脱,很该有个端庄的照顾。日后你便好好地伺候羽侞,有什么要的,只管找刘嬷嬷就是了。”说罢也懒怠再和梅香说话,让翠微打发人出去。 这边的陈府在忙忙碌碌的等着陈陵回来,那边的陈陵却是被自家师兄绊住了。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2 第二章:天幕剑宗 陈陵手上手上拿着一管玉箫,立身站在长长的剑山道上,无奈的瞧着身前跪着的洛水,“我这回是要回家中去,行我的冠礼,现下都已经出了山门了,如何还能再回去。” 洛水讨好的对着陈陵揖礼,一双本该是眉清目秀的精致脸,被他作怪的挤做一团,苦兮兮的看着陈陵,“我家主子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我如何劝得住呢?昨儿个也是千方百计的瞒了下来,在飞仙台上做早课的时候听见您要走的消息,当时就闹开来,扔了剑就要来找您。好歹是被朔风长老拦下来了,就这么着对着朔风长老都是黑着脸的不乐意。”想想朔风长老发起火来,拎着王琦的领子,周身似乎都能看见一片不祥的黑气,眼神宛若刮骨刀的冷森森的扫过来,稍稍碰到他的视线,就像是身上都会掉下一层皮子一般。 洛水是十分佩服自家主子有胆子在朔风长老主持的早课上发疯,朔风长老最是铁面无情的人,在天幕山上下,谁没有听说过他的威名。只是这威名和以剑道名动天下的剑宗宗主戚梦棠不同,朔风长老是以残酷嗜血的名声让人闻风丧胆。从前在天幕山中找到的细作,一个个的都是在朔风长老手底下,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久而久之的,就算是本宗的弟子,看见朔风长老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的颇有些害怕的瑟缩。 陈陵自然知道朔风长老是个什么性子,这个男人在前生也是一样的让人闻之变色,只是现在名声还没有传到中州和北国当中去,只是在天幕山和几大宗门当中流传。待到后来宗门生变,叛出山门者众多,领着秋明宗的人一路攻上来,杀死的弟子不知道多少。鲜血顺着金山道瀑布一样的流下去,在山脚下的育灵潭当中积了一池的血水。 那时候,就是朔风长老不顾掌门宽严并济的吩咐,以一己之力把叛众屠戮殆尽,一身的血气,直冲云霄,就算是之后洗再多的嵩明叶,也挡不住一身的凶煞之气。至此之后,朔风长老的凶名便传遍整个南国,虽仍有宵小异动,但只要他在一日,这个天幕山就没人敢再攻上来。 陈陵叹了一口气,眉宇间的郁郁之色被王琦的胆子大给弄得消散些许,一摆手让洛水起来,“你们主子现在在何处?若是能出来,让他同我一起回家,让他避几天风头,等到时候随我一起回来,再去向朔风长老致歉。”说罢把袖中的一块冰清剔透的令牌拿出来,递给洛水,“这块令牌你拿着去和粟音仙子说一声,就说她的弟子我带走了,若有什么不好,还请她多多担待。” 洛水诚惶诚恐的把令牌握在手上,巴掌大小的一块令牌触手冰寒,坠下来的月白色的穗子也是凉滑柔韧,握在手中,便仿佛是握住了山巅上最纯净的一块雪石。这块令牌是陈陵的师傅……剑宗宗主戚梦棠亲手雕琢的,在天幕山中独一无二。 这块令牌就如戚梦棠本人亲临,见面者除了不利于山门中事不可听从,其余的都只能恭敬领命,不得有一丝不满之意。这块令牌实在太过贵重,陈陵少有拿出来的,现在居然为了王琦能顺利的脱出山门,少受些罪过,居然拿了出来。 洛水千恩万谢的去了,留着陈陵和贴身伺候的林思站在山道上,迎着烈烈清风不言不语。 “公子,这令牌可是宗主大人给您的东西,您一直收着不肯轻易拿出来用,说是怕会招人嫉恨,使得山门上下权势不平。现在怎么会因为王公子受罚就拿出来了呢?”林思想不明白的皱着眉,憋了半晌,忍不住轻声问道。 这个王琦不过是一个小门小户中出来的,因着粟音仙子喜欢他根骨奇佳,所以才把人带上来,想着要好好教导成材。谁知道这个王琦学武的本事奇佳,只是性子却是一言难尽。时常阴沉沉的缩在角落里瞧人,一双眼睛还有点儿子洪州那边儿异族人的绿色,盯着人瞧的时候,就似是一头狼一般,让人心中发颤。 天幕山历来不乏豪门世家的子弟,更有皇家中的皇子公主,王琦这样的一个没什么家世的,性子更是阴沉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在天幕山中便难过得很了。就算是粟音仙子再是喜欢他的根骨奇佳,久而久之的对着一个不声不响,阴沉冷酷的弟子,也生不起什么爱惜之心。不过是瞧见有人欺负的时候,厉声说上几句,其余的也是丢开不管,任其自生自灭罢了。 陈陵初初也根本不认识王琦这么一号人,他深受戚梦棠的喜爱,自小到大几乎就是戚梦棠手把手的拉着疼爱长大的,跟前不知道多少人等和巴结讨好,哪有余暇认识一个根本不会在眼前出现的人呢。 还是那一次机缘巧合,在落星湖钓鱼的时候,看见王琦一个人迎着晨曦一抹最亮、最纯净的天光挥来的一剑,带着破天灭地的剑意,让陈陵惊坐而起,就此对王琦上了心。这么一来二去的倒是让王琦黏在陈陵身边,沉默寡言的跟着,倒是像一个忠实的小尾巴似的。 为着王琦时常跟在陈陵身边,戚梦棠也会多看上两眼,加上陈陵时不时地找王琦,粟音仙子由此不敢再把王琦放在一边,山门当中的欺负过他的弟子也是小心的夹着尾巴的绕开他。明面儿上不敢说什么,恭恭敬敬的,但私底下哪个不说王琦心机颇深,抱着陈陵的大腿一路往上爬。更有甚者说王琦日后定是要背叛陈陵,活生生的上演一出农夫与蛇。林思自小跟着陈陵,哪里听得这样的话,时常规劝着陈陵让他小心着王琦,能远着些就远着些,谁成想,今日居然会把轻易不离身的凤精令牌拿了出来。 陈陵笑着摸了一把矮了他一个头的林思,“师傅给的凤精令牌本就是拿来用的,只是我以前未曾遇到过什么大事儿,这凤精令牌自然不必拿出来。现在王琦有难,这凤精令牌拿出来帮他一把,也算物尽其用了。何必在乎它是如何的精贵呢。再者说了,师傅给的东西,我若一直收着不用,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师傅的心意。” 林思还想再说,只是陈陵眸色淡淡,显见是已经定了主意,就算是林思再费更多的口舌,也不能改变其主意,林思只得闭口不言。 林思现在已经二十有三了,放在寻常人家,想必早就已经是屈起身子了。只是现在还做仆从打扮,扎的整齐的发髻用素净的藏青色的发带绑着,被山风吹得搭在肩上,生的白俊秀气的脸上一双眼睛尤其招人喜欢。前生一直忠心耿耿的跟在他身边,直到最后的时刻,都还未曾给他一个安身立命的去处,只是一味地跟着他东躲西藏,饥寒交迫的过日子。 “这些年,难为你一直照顾我了。”陈陵垂眸笑的有些伤感,林思本是他乳娘的孩子,两个年岁相仿,陈陵还要比他大些。但是这么多年居然是林思一只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到最后为他挡了一刀,身首异处,总归来说,还是他造下的孽。今后,如有报答的机会,一定好生补偿。 林思睁着眼睛奇异的看着陈陵,“公子怎么会这么说,难道是我伺候的不好吗?还是说公子遇到什么事儿了,若是什么大事儿,不如现在回去找宗主大人讨个注意。”林思一直觉得这几天的陈陵不大对劲,大清早的醒过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前的飞扬洒脱黯淡了些许,平添了几分遭逢大变的愁苦。也不似从前一样的爱玩爱笑了,时常待在一个地方,就怔怔的半晌不动弹,连胃口也坏了。从前根本不会动的清粥小菜,竟也能吃的香甜,不用他服侍,就已经把自己的衣裳穿了起来,对待他也不像以前那样的随意,倒多了几分异样的亲近和歉疚之情。 这种种变化,莫说时常跟在身边的林思早就察觉了,就连在闭关当中的戚梦棠也知道了。 戚梦棠喜爱这个弟子,又是手把手的拉扯大的,感情自是不同寻常。即便是在闭关期间,也是常常的召了林思前去问话。看着这几日陈陵郁郁不乐,一向不喜欢陈陵下山涉红尘事的戚梦棠,也松口让林思伺候着陈陵回家行冠礼。现在见陈陵行事越加的不同寻常,林思心中打鼓,不着痕迹的劝着陈陵回去,兴许和宗主见上一面,就能知道其中原委了。 陈陵摇头,“没什么,只是一时有感而发,看清了许多的事情。何况你在我身边陪着我长大,与我的亲兄弟也不差什么了,我想待你更好些,竟还错了么?” 林思年少老成,一直以来都把陈陵当做自己的弟弟一般看待,只是尊卑有别,到底是不敢过多的干涉关心陈陵。现在听见陈陵这样说,哪有不高兴的,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嘴边的规劝到底是咽了下去。看着陈陵在蒙蒙的天光之中俊美无双的脸,默默地想着,也许回家之后,见到夫人,就会好了。 身后叮叮当当的传来一阵铃铛的欢快的响声,轻捷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一个金色的人影就跳到陈陵面前, 来人是一个小小的少年,脸蛋圆呼呼的,还带着一点清淡的红晕,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陈陵,隐隐的藏着一点翠色的眼眸当中闪着亮泽,见陈陵看过来,僵硬的嘴角浮起一个笑容。只是这个笑容看起来格外的浮夸且不自然,让站在身边的林思很是抖了一下身上的鸡皮疙瘩。 陈陵倒是不在意,亲昵的拉着王琦的手臂道:“我看你在山门之中也是不得趣味,不如跟着我回家,见识见识我家乡的风土人情。回来的时候再和朔风长老好生致歉,我和你一道去,想必到时候朔风长老再是凶,看在我师傅的面子上,也会从轻发落的。” 王琦乖顺的点点头,他根本就不怕什么朔风长老的惩罚,若是怕,刚才就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顶着所有人的目光,顶撞朔风长老,挑衅他的权威了。只是陈陵是这么认为的,那他便也这么认下了。 果然乖巧的点头之后,就看见陈陵爽朗的笑起来,一双即便是沉静的时候,也是光华璀璨的黑嗔嗔的眼眸,现在里头漾满了笑意,仿佛能在其中看见柔软的水波,映着刚刚升起来的金光灿灿的日光,格外的惑人。 这双眼睛,在王琦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就深深的被迷住了,之后便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只想着要是能和这人亲近就好了。没想到好运来的这样的快,直到今日看见这个人的时候,王琦还是会忍不住的怀疑,这个人真的是毫不嫌弃的和自己交朋友了吗?但是每每等到他对自己微微一笑的时候,就不由自主的把心中那点阴暗的怀疑给扔了,只顾着应和这人的话,半点儿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什么了。 正在王琦有些自我厌弃的时候,就看见陈陵带着林思往山下走去,山道两旁开着的朝云花四季不谢,只在早晨盛开,傍晚凋谢。天光刚开的时候,就是朝云花开花的时候。碗口大的粉黄色的花苞慢慢的舒展开,仿若光缎的花瓣盛着金灿灿的一缕天光,在花盏当中晕开一汪池水一样的流光。 石阶上还有昨夜凋谢的花瓣,一朵朵的委顿在青灰的台阶上,倒像是给长长的山道铺了一层斑斓的花毯,踩上去的时候,柔若踩在云端。 每个进天幕山的弟子,都会爬金山道,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的台阶,只能徒步攀爬上去,为的就是考验一个人的坚韧之志。当时来的时候,只顾着闷头闷脑的攀到顶点,到现在才看到如斯美景,着实是让陈陵觉着有些遗憾。 山门考验一个人的韧性,并无什么错处,只是一味地追求韧性,忘了留意身旁的风景,也算是一种缺憾吧。 “走吧,灵轿已在山下等我们了。” 林思十分高兴的应了一声,这个灵轿可是天幕山的首峰座下弟子才有的殊荣,陈陵作为山门当中最大的寒霜剑锋的唯一的一个弟子,自然更是条件优渥。想想这个灵轿到了禹州的时候,让人为之侧目的舒爽之感,就让林思恨不得立时三刻就到山脚下。 第三章:禹州雪夜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3 禹州是南国有名的不夜城,依山傍水的城郭当中遍植松雪樱,粉白的指肚大小的五瓣花细细密密的攒成一团,枝桠低垂,浮在水镜一般的水面儿上,仿佛漂浮的一团甜蜜的轻云,微微一动,便落雨似的在水面上盖了一层。 清雅馥郁的香气顺着水波一路流向四面八方,小巷人家、高门显贵,都有着一池雪樱花的踪迹。生长在这里的人,便是玩水,都裹得了浑身天然的花香。因着这个缘故,所以多少骚客诗人都说这禹州城是南国的水上明珠,清波静海一般的天上街市。每每到了雪樱花开的最盛的时候,就呼朋引伴的来禹州待上一两个月,等着身上沾满了雪樱花的香气,再择一个天高云淡的日子,牵着一匹马,带着最后的一枝开到荼蘼的雪樱花,扬声高歌尽兴而归。 只是那样的盛景,也只会在每年的四五月份出现,现在已是隆冬,便是禹州再如何的春江水暖,现下也是满目银装素裹。雪樱花细弱的花枝崎岖陡峭的神展开,一点薄薄的雪沫裹了一半的黑褐色的花枝,倒不那么的让人瞧着就觉得心中哀愁,反倒是多了点儿凌寒料峭的风骨。 大大小小的就夹在屋舍当中的水池,现在也结了一层浮冰,不算厚实的冰块被调皮的小儿捡起石头砸了一个坑洞。一边儿的,完好的冰面便就此四分五裂,露出冰层之下依旧是清凌凌的池水。 陈陵下了灵轿站在最近的一个圆乎乎的池子边上,盯着远处孤高的在灰蒙蒙的天色当中显出一线的回雁塔。那个高塔还是他走的那一年,府中请了盛京的林子奇大师亲自建造的,取意回雁,就是希望陈陵能想远游的小雁,出去历经风浪之后,记得家中还有挂念的亲人,在等着他回来。 上辈子在回雁塔中伴着凉风过的几年日子,倒像是还在昨天。他不是现在的这个春风得意,人人称羡的少年公子。只是一个连饱腹,都要想尽办法的可怜虫。每日望着回雁塔外昼夜不歇的红灯丝竹,日复一日的恨着,怨着。只是到了最后,却不知道自己该恨谁,就连真正的罪魁都云里雾里,想要一探究竟也早就已经被死死地圈禁在高塔之中,终是临到死了,也没能知晓全部真相。 到了最后,疯也发过了,咒也赌过了,只留着一身凄凉无泪的不甘,在一个冬夜之中来去无牵挂的清清白白的走了。 一朝梦醒,似乎还在旧日饥寒困顿当中艰难辗转,从前相伴扶持的人,也再次重回,一颦一笑都是那样的鲜活,让前半生从来不知的愁滋味的陈陵忍耐不住的潸然泪下。 时隔几日,再次重游故地,陈陵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沁凉的寒气自喉管当中一路冰到肺腑,触景伤怀的沉郁愁绪被封住不少,扬起笑脸重新恢复成往日的潇洒疏朗。 “天色已晚,现在回家也是让母亲忙乱,不得休息。现在正是城中最好玩儿的时候,不如我们先在城中逛逛,找个最好的客栈歇息一晚,明日打起精神再回府上。”陈陵笑着拍拍王琦的肩膀,“朗月还是第一次来禹州,这么急巴巴的回去,到要出来也得四五日之后了,来了禹州,不赏一赏禹州的夜色,实在是一大缺憾。”说着不由分说的拉着王琦就最热闹的田雨街上去了。 林思虽早早地就想回家去,奈何陈陵却有些乐不思蜀的模样,最后也只得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回去的路,赶紧跑者跟上去了。 陈陵七岁以前在禹州城那是每个犄角旮旯都去过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些地方的,偏还能每每把身边跟着的人都甩脱了,自己一个人逍遥快活。前生更是在禹州城一只待到死,每日看着这满城的浮华之光,明明灭灭,对于禹州城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如他一般熟悉。 田雨街现在已是华灯初上,一盏一盏的红灯笼弯弯的垂挂在街市上,街道两边的鳞次栉比的楼阁屋舍上俱挂着样式精巧的纱花儿,花心用轻薄的碎玻璃磨圆了,攒成一束的缝在纱花上。被高高挂起来的灯笼暖光一耀,便折射出丝丝缕缕的暖和红光来。 高楼之上挂着的镂空的花铃,还系着一条红丝带,随着夜风微微晃荡,撞出几声清脆的玲玲声响。高楼之上的青绿的窗纱之中,透出隐隐绰绰的人影,里头的酒香裹不住的自缝隙当中透出来。门口站着的店小二身上套着精神的棉袄,端着一张殷切的笑脸对着来往的行人嗓音清亮的招呼,看见王琦呆呆的看着他,也不恼,笑眯眯的对着他道:“公子,此间有美酒好菜,冬日里头暖暖地喝上一口,赛过活神仙呐!” 陈陵见王琦盯得专注,眼眸一转便对小二道:“给我寻个雅间,能看得见清欢林的地方。”说着手上便掏出一枚鸟雀卵一般大小的红玛瑙抛在小二手中,赤红的一点辉茫在小二未曾合拢的指缝中流泻而出,映的炯炯有神的眼睛都在闪闪发光。小二本来就对陈陵这个公子哥儿有十足的殷勤之心,现在更是觉得陈陵需要好好招呼。 手一转就把红玛瑙石收进口袋里,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忙跑着就进去和掌柜的要了一张刻着兰花模样的牌子,请着陈陵并王琦林思三人上得楼里去了。 百味阁是禹州最大的食肆,卖的酒水菜肴月月新奇,且味道独特,让刚刚来这里巡访了一回的寿元帝尝了就忘不了了,走的时候还巴巴的要了百味阁的一个厨子,就放在自己宫中。现在宠信哪一个大臣,就是赏赐一道菜过去。 因着这段缘故,到禹州城的人都要来这里尝一尝,连皇帝都恋恋不忘的菜究竟是何滋味儿。所以现在到了晚间,也是人烟鼎盛,杯酒菜碟的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小二引着陈陵王另外一条道上过去,转过一个旋转木梯,就看见一个开阔敞亮的房舍。春日里放下来的活动窗扇现在蒙上了一层暖纱,不似纸糊一样的经不得风雪,但也不似窗纱一般的防了外间风光,倒是把外头的热闹之景露了进来。 暖融融的市井当中传来的人烟的暖气隔着一层窗户,透进来的时候就是剩下让人觉着慵懒的暖和,陈麟窝在铺了软垫的座椅当中,也不讲究世家公子的盘膝而坐,只是屈着一条腿,懒洋洋的眯缝着眼睛的盯着前头放了一道米色帘子隔了的红梅。 那红梅生长在院中,自楼台上看下去,能看得见顶上卧着的一只羽毛雪白,浑身肥溜溜的银雀。尖尖的鸟喙上沾着一粒雪沫,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四处乱看,灵性得很。 看见这只鸟儿,陈陵想起来前生声名大噪的那个平洲玉郎,身上也是时常带着一只小银雀,珍而重之的放在自己手掌心里,恨不得随时都能见着它。那样子倒不像是一个爱宠,倒像是一个喜欢的情人了。 那只银雀他也曾见过,还上手摸过一把,其中羽毛软如华缎,蓬松的羽毛摸着就舍不得放手。也十足的灵气,到了后来,似乎还能分辨人地善恶。倒是省了不少那位平洲明珠的事儿,不知道这只银雀是不是也是这般。 林思见陈陵没什么点菜的心思,少不得问询着王琦的意见,把菜都定了,又倒了热热的茶汤,先奉与王琦,才又端给陈陵。见陈陵兴致勃勃的盯着那只银雀,凑趣的道:“公子既喜欢这个小东西,不若小的下去捉了来给公子赏玩一番。”说着就要下去,却被陈陵一把拦住了。 “你急什么,我是喜欢这个小东西,可没想过要捉了它来,你且见它这般机警的四处阅看,便知道这是个极机警的小东西。在这熙熙攘攘的院中,一点儿也不怕生人,就知道这里的人待它极好,这般不明不白的捉了,到时候惹得一身骚,何必呢。且我不过是喜欢它毛绒蓬松罢了,何苦捉了它,让它自此倒远了人呢。”陈陵摆手让林思坐下,喝口茶等着酒菜上来。 只是他存着怜惜爱护之心,那边的人却是对着这只银雀起了歹心。 陈陵所在的兰集阁是风景最好的地方,一抬眼就能瞧见玉带河和清欢林。清欢林是前朝大诗人苏都谧归隐之时栽种的松阳木,四季常青。春日的时候,还会开出一朵一朵的小白花,轻飘飘的随着春风,就落了满地。把整个清雅书香之处,染了几分清淡的花香。 这松阳木是苏都谧一棵一棵亲手栽种,寓意着苏都谧对其妻子王氏的一往情深,永远都如这松阳木一样,常青不变,永盛不衰。就为这这个缘故,这清欢林倒成了一大不得不去,不得不看的景致。旁边蜿蜒流过的绕着禹州城大大小小的水池子和屋舍的玉带河,常年都有卖花娘撑着小船在喝上行走,一蓬蓬鲜妍娇嫩的花挤挤挨挨的堆在小船上,压得那船儿都吃重的陷下去了一些。浮冰卷着落下来的花瓣,冒着的凉气被花香一熏,刺骨的冰寒似乎都软了些许,瞧着就连刺寒的冬日,也不觉得难过了。 放在船舷上的挂灯点着蒙蒙亮的一根红烛,豆样的灯光,雾蒙蒙的照亮了方寸之间的河水,本看不清一臂之前的水路,但是卖花的多了,再如何暗淡的灯火也能亮的如白昼一般。 现在天上已经开始下起了柳絮一样的雪,轻飘飘的落在水上、地上,不一会儿的把人烟稀少的地方敷上了一层雪白。 屋中暖意融融,赏着外边儿的雪景,倒也是人生一大乐趣。只是这样的乐趣很快就被一声尖刺的恶毒和叮叮咚咚的阵仗给打断了。 对着兰集阁的水仙斋的栏杆前站着一个衣衫富丽的公子,头上戴着的那个紫金玉龙冠便让陈陵闪了一下眼睛,手上不住的摇着一把金线交缠的山水名画的墨骨折扇。脸上挂着轻慢的笑意,吊稍着眼睛的瞧着下方院子当中的人。 “把这个小东西给我逮上来,快点儿!吃饭的地方,竟出现了一只浑身脏污的鸟雀,这百味阁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这样的东西竟也堂而皇之的放在人人必经之处,真是不知所谓。还是皇上亲口御封的集百家之长的人生百味。哼……凭着这一只鸟,就亵渎了这句话。”那锦衣公子嘴巴不饶人,脸上一脸的轻蔑不满之意,呼和着手底下的人,爬上树,就要把这只银雀逮上来。没想到才刚刚上去要捉,就被一片锋利的花瓣割伤了手脚,猩红的血液“噗”的一下便涌出来,染红了小厮身上的皂衫。 陈陵迎着那锦衣公子不善的目光走了出来,身上一身轻飘飘的素青色的衣裳,腰上悬着一块回形骊龙佩,头上用简单的白冠束了发。清清淡淡的一身打扮,不见什么富丽堂皇的贵重饰物,但瞧着就是要比锦衣公子浑身不下千金之数的打扮,要贵气的多。 那锦衣公子想必也知道自身不如,看着陈陵的眼光更是不好,阴险的仿若毒针一般的目光对着陈陵就射了过来,“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坏本公子的事儿!” 第四章:银雀芙蕖 陈陵轻轻一笑,本就精致清冷的眉目因着这一笑,便生出一缕春晓般的柔软之色,“在下是陈家长子陈陵。看不惯你行事粗蛮,所以上前阻止,不知有何不妥之处?” 陈陵问的谦和有礼,还遥遥的向那锦衣公子抱拳施了一礼,让锦衣公子一瞬哽了一哽。何况陈陵长得好看,那微微一笑的风采,着实迷人,让锦衣公子晃了一下眼,也就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4 到最后只是粗声粗气的道:“小爷我是凤凰桥林家的大少爷,你给我记住了。你伤了我的人,这事儿你要是不给个说法,你且等着爷的手段。” 凤凰桥林家,一样和这百味阁是做饭食生意的,本身还有一个当妃嫔的姑娘在宫中,这生意也算是日进斗金。在禹州城,也是有名的豪权人家。只是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一个妃嫔的娘家罢了,哪比得上皇帝金口玉言。何况,林家姑娘并不十分得皇帝宠爱,这生意比之百味阁,也就说不上什么好了。 陈陵记得前生,这个林家大公子最后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儿,被右鹰卫亲自绑了上盛京,斩首示众。林家没了这个大公子和在后宫当娘娘的姑娘,一夕之间也就败落了。等到他死的那一年,整个禹州,也只有寥寥几个人,在经过凤凰桥林家门前的时候,才会感慨上一句。 看见这个林家大公子,陈陵眼神一凛,当年他被太后幽禁的时候,就是林家人进的谗言。不知道是说了什么,惹得皇帝大怒,朝夕之间,就已经物是人非。直到后来,林家被夷了九族,更是不知道其中缘由了。 没想到早早地提前回来,竟然第一个遇上的故人,会是林家人。正所谓是冤家路窄。 “原来是林家公子,真是久仰了,不曾想林家大公子,居然是这样的一个粗横冷血之人。”既然知道了是林家的人,陈陵就更是不客气了,嘴角噙着的一缕笑意,也消失无踪,眼中含着森冷的冰凌,漠然的射向对面的林沫。 “不过是因为百味阁抢了你的生意,夺了你的风头,你看不顺眼罢了。没本事拿百味阁开刀,就只会拿这么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东西出气,林公子也实在是心思没用在了正道上,尽会小道诡计了。”陈陵示意林思下去把那只银雀好生的抱上来,还不等林思下楼,王琦就一个纵身跃下,轻飘飘的站在枝头上,手一伸,就把银雀给拢在手心。这银雀被屋中暖暖的热气一熏,才炸毛的张开翅膀,凶恶的对着王琦就叫起来,拍着翅膀凶悍的就要上前啄上一口。 王琦根本不怕这个小东西挠痒痒的啄咬,手指抵着银雀的尖喙往外一偏,就让小东西啄了个空。 林沫身边的人被王琦这一手吓了一跳,害怕的往后缩了缩,眼睛一瞟看见林沫难看的脸色,又抖抖索索的往上小小的走了两步。 这禹州城不乏武林高手,但是这样出神入化的,还从未见过。便就是在水心鉴做供奉的邱轩离,也没有这么俊的功夫。 林沫眼睛一缩,陈家的大公子,身边还有这样好功夫的朋友,又是近几日回来······除了疏橫里陈家的那一位,别无他人。 如果说林家是妃嫔的娘家,有那么点儿权利的话,这陈家简直就是简在帝心,就算是权倾天下的苏丞相,有些时候也要退让一步。林家这样的家世,在寻常官宦人家面前还能抖抖威风,遇上这样的庞然大物,简直就是找死。何况,陈陵本身师从天幕山武功最为高强的戚梦棠。就凭着这一点,他就只能退让。 林沫眸光一暗,心中的不平沸腾的翻涌上来,这样的人天生就拥有了一切,不需要争抢,就有他梦寐以求的一切。着实是让人不满呢。 林沫咬了咬牙,把脸上的蛮横尽都收了去,放出一个爽快的笑意,对着陈陵抱拳洒脱一笑,“是小弟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原来是陈家大哥,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大哥见谅。今日是我错了,不该心生歹意,日后定然好生上门致歉。”说罢对着陈陵又是一笑,领着身边的一众跟班呼呼啦啦的走了,一时之间刚才还人声鼎沸的院落重又恢复安静。 陈陵追着林沫的身影,直到那戾气飞扬的身影看不见了,才嘴角轻轻翘起,眸中露出一点警惕的亮光。 这个林沫不愧是当年能领着林家从微末直上青云的人物,就凭着他这能屈能伸,就注定不会是个庸才。看来这回提早回来,是对的。 王琦疑惑地瞧着陈陵沉郁的笑容,从来未曾见过陈陵这般神色,倒像是见到了刻骨的仇人一般。只是还能有谁能冒着天幕山的鼎鼎大名,不怕死的对师兄动手呢? 在林思手中躺着的银雀歪着脑袋的看着风神毓秀的陈陵,黑亮的眼睛眨了一下,扑棱着翅膀,一下飞到陈陵头上,用爪子刨了两下,抓出一个浅浅的凹坑,把头上的玉冠给挤开,满意的蹲了下来。 林思目瞪口呆的看着胆大包天的林檎,一脸要晕过去的模样,“公子,快让小的给您整理发髻,这银雀鸟也着实是胆大包天了些,居然敢在公子头上做窝,当真是······唉!” 陈陵被银雀鸟这神来一笔给惊得一呆,随即笑将开来,摆手让林思站开来,手指轻轻地摸上头去,小心翼翼的把银雀给抱了下来,放在手心里。小巧的仿若一个团子一般的鸟儿,乖巧的窝在掌心当中,见陈陵把它挪了下来,也只是轻轻地叫了两声,便安安分分的呆在掌中不动了。林思看的稀奇,上手想要摸一下,却飞快的被啄了一下,指尖上被啄出一个口子,冒出一滴血挂在指头上。 这么一个小伤口,怎么会疼,只是不平这只银雀的差别态度罢了。 “难道这鸟儿还真的成了精不成,怎的见到公子就这般的乖巧,我不过是想要摸一摸,就一下被啄了一口。”林思咂咂嘴的挤着眼睛道:“不知道王公子的对上这只鸟,会是如何情状?” 陈陵不悦的看了一眼想看热闹的林思,“我看你呀,这么大了还是这般的不着调,所以这银雀才会不喜欢你的。” 王琦是出了名儿的动物缘不好,就算是自家峰头上日日照顾的小鸡崽子,看见王琦都会叽叽叽的叫着跑的飞快。这银雀又是这样的一个灵性的小东西,到时候若是让王琦下不来台了,岂不是尴尬。 林思讪讪的摸了一下鼻头,低眉顺眼的将功折罪的,把最先上来的一道芙蓉鹅脯伺候着王琦吃下了。王琦也没什么不悦的神色,只是神色淡淡的让林思站在一旁,让他服侍着吃了一顿饭。他亲近的只有师兄一个人罢了,林思不过是一个仗着此后在师兄身边,才让人高看一眼,不敢得罪的下人,居然也敢看他的笑话了。 百味阁后头就有一处精致的别院,临花照水,那还是前朝名动天下的江潮国师在此处的闲居的一个处所,被百味阁花了大力气买了下来,等闲不许人进去。便就是皇帝来了,才开了来让人进去住了一夜,待皇帝走了,旋即就又重新收了起来。 陈陵自是没本事住在那里的,但是旁边的一处居所还是能住得的。 青衣的小僮提着琉璃风灯,在前头走着,暖黄的一豆灯光,照着满地的落花,还有池子当中盛开的一池芙蕖。 林思撑着伞为陈陵把漫天落雪挡去,看见夏日里头才开的净水芙蕖,竟在冬日茫茫雪中,也开得这般鲜活,不由出生叹道:“是谁这般好的心思,竟能让夏日芙蕖开在这冬日当中!” 前头引路的小僮自豪的抿嘴一笑,“这是我们惊鸿公子想的法子,引了清欢林当中的一池温泉水,就在这池子之中,种下前年已经破了胞衣的芙蕖种子,撒下去被热气日夜熏烤得宛若夏日,自然催的花开了。” “这都是你们惊鸿公子,以一己之力完成的么?”陈陵摸了一下掌中银雀地羽毛,笑着问在前头领路的小僮,眼睛当中盛着柔软若碎星的光亮,叫人一看便心生敬意和亲近。 小僮见陈陵并无什么瞧不起人的模样,说话也温和,才开口道:“这是我们惊鸿公子一人完成的,当初冬日里头开得好大一池芙蕖,还让人吓了一跳呢。还以为是花神留下仙踪,让这一池水也染上了灵气,才有这般奇异之事发生。” 陈陵赞赏的点点头,“清欢林是苏家后人掌管,一向清高自傲,远避尘世,不与人来往。就算是皇帝,也时常吃苏家的闭门羹。你们家惊鸿公子能说动苏家人把清欢林里的温泉水引出类,着实让人惊叹。” 满池芙蕖在夜光之下轻轻摇动,几朵雪花落在花尖上,旋即就被池水当中冒出来的丝丝热气融化开来,滴滴答答的坠落在池子当中,打出一串涟漪。 “你们就这般把秘法告诉了旁人,也不怕别人学了去,到时候抢了你们的巧思么?”王琦有些好奇,这样的好事不该是小心的藏着掖着么,怎的这家人却是这样大大咧咧的,谁问都说。 小僮噗嗤一笑,扬着头,很是骄傲的道:“这种法子,不独咱们惊鸿公子一人想得出来,别人稍加琢磨也一样知道其中关窍。那何必还要藏着掖着呢,不妨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也叫人知道百味阁心宽大肚,并不是那般容不下别人的人。” 说到这里小僮狡黠一笑,“就算是有人想要效仿,也得有这个本事,说得动苏家人。” 禹州城只有苏家有这么一个温泉,且苏家人实在是不好相与得很,惊鸿公子竟然能说得动,这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5 陈陵眼中的星芒因着闪现的笑意,荡漾出一汪摇曳微光,大雪纷纷之下,一袭轻薄飘卷的白裳,像极了九天之上飘落的仙人。 “这个惊鸿公子着实有趣,若是能结识一番,也算是一桩美事。” 清雅缥缈的话语在雪夜当中一飘而散,似乎只有静静停在池水当中的芙蕖听到了这句话。 第五章:惊魂 陈陵他们住的地方是个遍植锁芯梅花的小院儿,翠色的有些玉石一般通透的绿梅裹着一层薄雪,被挂在花枝下的小小橘灯照的愈发通透,清凌凌的泛着一股子冷气儿。 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两边种了矮矮的凌霜花,现在入了夜,盛开的花合拢成小小一个花苞,上头沾着几粒雪珠子,把本就莹白透亮的花瓣裹得愈发晶莹剔透。 陈陵坐在廊上,垂下来的棉毡挡住了扑来的雪,只是难免还是有几朵调皮的雪花,落在跟前的一个小火炉上,瞬间就被融成丝丝的凉气。炉子上炖着一盅雪耳汤,热腾腾的香气飘在鼻尖,很是让王琦舒服的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雪夜当中一面赏雪,一面喝上一碗热腾腾的汤水,倒真的是享受。比吃什么山珍海味,珍馐美馔舒服多了。”王琦捏着一碗刚热起来的雪耳汤,就着飘进来的雪珠子一仰脖就灌了下去。一路滚到心肺的热气把王琦阴郁的脸都逼出几缕鲜红。 林思坐在陈陵身边,接过一旁小丫鬟递过来的热姜茶,接口道:“禹州城的雪景还不算是最漂亮的,这隆冬时节,要去的地方也没有几处。还是得等到春日,这禹州城春光明媚,草长莺飞,那才算是一个好去处呢。” 陈陵身上披了一件乌云豹的大氅,听林思说起禹州的三四月,眼睛便弯起一个笑融融的弧度,“雪樱花开的密,花瓣又容易落,风轻轻一吹,就铺天盖地的粉白。这花儿却像是落不尽似的,今日看着落了一池的花瓣,明日再来的时候,还是那样密密匝匝的开着。但等到花期到了,却是一夕之间便尽数凋落,半点儿也不留恋。” 似是想起了从前在禹州城无忧无虑玩耍的时光,陈陵温和俊逸的脸上流露出欢快温柔的暖意,“现在十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从前我玩儿的那些地方还在不在。” 被陈陵脸上不带一丝阴霾的温和笑意所感,一贯阴沉冷漠的王琦也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挨在陈陵身边道:“听师兄这样说,我也想去看看了,只是恐怕等不到三月春日了,总是有些遗憾。” 陈陵失笑,难得见王琦失落的样子,抬手摸摸有些卷翘的头发,“这有什么难的,到时候多留些时日,且这次下山师傅允我在外多留些时日。你也一道留下来,待看了禹州春日美景再回去。”陈陵眼睛迷迷蒙蒙的掠过一道浮光,快的一直盯着他的王琦也未曾看清,就似一尾游鱼滑入眼波之中,消失不见。 正在陈陵几人在这里安然惬意的时候,却不想寂静的夜里突然划过一声惨叫,凄厉不似人声,惊得林思手上一抖,差点儿把一碗滚烫的雪耳汤倒在裤子上。 陈陵蹙起眉头,这个动静不同寻常,且听声音,就在百味阁的不远处。这个时辰,虽说已经万籁俱寂,但到底是有些人还未曾就寝,听见这个动静只怕要喧哗起来了。 果不其然,这声惨叫抖抖转转的落了下去,就有火光亮起来,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朝着南面去了。 “我们也过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陈陵难的起了这样的好奇心,裹了裹身上的大氅,拿了廊下亮的一盏灯笼就走。林思忙把手上的汤羹放下,拿了一把红艳艳的绘红梅花的伞跟了上去。 “公子,这声音听起来就是不同寻常,只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宗主出来的时候交代过的,说是要公子平平安安的回家去。咱们还是不要掺和了吧。”林思扶了一把未曾披好,落下来的大氅,小心的带着一点儿期冀的道,虽说他知道陈陵根本不可能听他的。 在天幕山上的时候,不是没出去过,就在山脚下的一个小镇子。靠着天幕山这个人杰地灵的地方,镇子也比别的地方要繁华富丽些,这鱼龙混杂的事情也就多了。林思就眼见着陈陵当街打了一个调戏良家妇女的地痞,把人的牙都给打没了,手脚也折了。林林总总,不枚胜举。若不是因为是天幕山的人,不知道要被下几回大狱。 现在这动静根本就不是寻常小事,到时候若是平白无故的沾上了是非,让陈陵受了牵连,他的下场不知道要惨到哪里去。想到宗主的冷酷肃杀,林思不禁抖了一抖,不顾陈陵到底会不会听他的话,仍旧是苦口婆心的劝着。 洛水本也要劝上几句,但一来王琦实在是不好亲近,看着那双眼睛洛水就不敢深劝,二来王琦只听陈陵一个人的,劝了也没用,不如让林思费心去吧。 若是陈陵能由着林思三两句话就劝住了,他也不是上辈子那个能一夜奔袭三千里,只为了看一次海上的东瀛花开的人了。 “你且不要啰嗦,跟着我去就是了,有我们两个高手在这里,你还怕什么呢。”陈陵无甚意义的安抚了两句,脚下的步子是跨的越来越急了,不过瞬息之间就到了事发之地。 离着陈陵的居所不远,还是一个风声细细,银装素裹的精致去处。起了三层的小楼,栏杆上挂着精致的玻璃花,当中的攒心珠子挂着雪花,被满院子的灯火照着,益发的流光溢彩。旁边围着的一个小池子,也是极精致,池子边儿上种了一株垂丝楠花,细长的花蕊自由深至浅的花瓣当中垂落下来,隔着一点微末的距离似要扫到清凌凌的池水上。池子边儿上围着一圈五瓣卷开的水母灯,莹莹烛火照在晃荡的池水当中,折出一道道光晕闪烁的亮芒,倒是把当中的烛火给比了下去。 只是这样的一个风雅的小院,此刻却是一片粘稠的血腥气。一个身形窈窕的少女就挂在二层小楼上,身上穿着的一件薄绡的纱衣在空中舞荡,卷着挂在上头的一串银铃不住的发出铃铃碎响。 那少女奥戴被卡在那栏杆的雕花当中,滴滴答答的血液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旋即就被呼啸的北风冻成一串黏连的赤晶石。看起来倒像是能工巧匠雕琢在此。 有个身形瘦弱的书生模样的人无不感叹的道:“这好端端的一个女子,竟被这样惨烈的折磨致死,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凶狠歹徒,该被人凌迟处死才是。” 一旁的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听见这句话不屑的撇撇嘴,“你们这群读书人就知道怜香惜玉,也不看看是哪里的玉,你就敢怜。”一根粗长的手指指着那挂在上头的女子,十分轻蔑的道:“那是挽心阁的姑娘,十个你只怕才抵得上人家一个手上戴着的镯子。如今这个模样,还不知道是惹了哪家的主母,偷了人家的男人。只看人家身材窈窕,你就敢在这里大发风流,怜香惜玉了。现在就算你在这里一番谦谦君子的表白,人家也早就魂归西天,听不见你的剖白之语了。” 那书生被壮汉一番抢白,脸色登时涨红,气恼的立着眉毛的冷声道:“我不过是可怜一个姑娘受这等惨无人道的折磨,即便如你口中说的是惹了哪家的主母,但这样的做法也实在是太恶毒了些。莫不是你留不住那些姑娘的对你欢声笑语,所以才这般深恶痛绝。” 书生最后一句话,又狠又毒,直直的往那壮汉心口上戳,激的壮汉立时便捏起拳头,凶狠的瞪着书生,威胁的道:“你这小子满口胡沁,若是再说一句,小心爷爷我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书生身子弱,对着壮汉的拳头先就弱了三分,只是众目睽睽之下,轻易不肯退步,只得梗着脖子的和壮汉对峙。这一来倒是让人的注意力先分了过来,倒是对那女尸的恐惧感少了不少。 陈陵只是盯着那挂在楼上的女尸看,这挂尸的手段,怎的如此的像一个人,按理来说,这个时候,那人该是在民洲,如何会到了此处。 陈陵把身上的大氅脱了,坏心眼儿的罩在林思头上,趁着林思手忙脚乱的把大氅拿下来的时候,一纵身就飞掠到那女尸身边。林思被大氅罩住,想要拉住他也来不及了,只得眼泪汪汪的看着陈陵轻若流云的上去了。王琦也紧跟着一飞掠上去,落在陈陵身边,还伸手戳了戳已经快要僵了的女尸的脑袋。 洛水不忍直视的一把遮了眼睛,虽知道他们家公子唯陈陵马首是瞻,但是不曾想到竟是到了这般地步。不管去哪儿都要跟着上去。 见有人上去了,神色之间不见一丝张惶,便也有人大着胆子的跟着上去一探究竟。只是刚看见女尸的模样,就一脸青白的捂着嘴巴踉踉跄跄的跑了下来。蹲在一边涂得天昏地暗,跟着蠢蠢欲动的人见状急忙歇了心思。 能住在百味阁当中的人不乏走南闯北的江湖豪侠,但是见其中最厉害的一个都这副模样了,其余的没什么功夫在身的人,就算是好奇的百爪挠心,也实在是不敢上去挑战自己的底线。只得围着那人,不时地睃一眼上头的两人,一边不住的和人打听消息。 陈陵越看越是惊心,若说刚才还是只有三分怀疑的话,那现在就是有了十分的肯定了。这才处罚人的手段,和日后将要名震整个南国的柳叶弯刀,一模一样。 同样的是一刀割开了人喉管,任由人的喉咙当中发出长短不一的气音,把人拖到高楼之上,把脑袋塞在狭窄的镂空雕花当中,慢慢的看着人一点一滴的把血流干净了,在地上积起一片浓艳的血泊才算是完了。听方才的叫声,显然是被割了喉管的时候叫的。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6 这个女子看身形不过十八,在南国才是将将要嫁人的时候。这雕花狭窄,又是一个不规则的莲花形,硬把人脑袋塞进去,头颅都被硬生生的挤成了歪歪扭扭的样子。头上戴着的首饰朱钗也被断成了几片,就落在下边儿的雪地里。 原本娇媚的脸蛋因着是被人生生折磨死的,眼耳口鼻都是扭曲的形状,其中一个眼睛被一瓣莲花尖锐的花边刺进去,随着人大力的一推,便破成了两半。血糊糊的血液和其中一些亮晶晶的东西混在一处,黏在栏杆上,随风便一飘一荡,让人心里惊惧。 身上只穿着一身薄衫,杏黄色的颜色,一双腿并未穿中裤,洁白光溜的露在外面,现在已经被不住飘落的雪花覆盖起来。脚上一只鞋子不知道落在哪里了,只留着一只摇摇欲坠的挂在指头上,随时都会被大一点儿的风给吹落下去。 “这手段这般残忍,也不知道这姑娘是招惹了谁,这般深仇大恨,不会是杀了人全家吧。”王琦沉吟一会儿,不靠谱的猜测,面上一点儿惊慌之色都未曾出现过。一双带着点儿幽绿的眼睛,不时地转过一道精神的亮芒,显见是被这个事情激了兴致。 陈陵摇摇头,“挽心阁的女子都是罪官女眷出身,且只要年纪小的姑娘,在楼中精心调教,从不允许出门。为的就是保持那一份神秘和清高之感。日后,好出来赚银钱的。这样的女人,不大可能会惹上这样的仇家。” 柳叶弯刀是十几年后做了一桩事,才如惊雷入海,惊得整个南国人心惶惶。皇帝命令神捕门的人全力追捕,这才慢慢的把柳叶弯刀的过往的事情翻了出来。 柳叶弯刀这个人睚眦必报,曾经伤害过他的人,最后都死得惨不忍睹,尤其是到了后来,更是肆无忌惮,在武林大会上当着众人的面儿杀了一个天家派来的天使。手法极其残忍,把人活生生的剐成了白骨。可怕的是,因为速度太快,到了最后人只剩下一副骨架的时候,其中的内脏仍在跳动。 因着这个事情,整个武林人人自危,便是皇帝也是震怒不已,下了死命令的要神捕门的人,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把柳叶弯刀给缉捕归案。直至柳叶弯刀被当街凌迟处死,才总算是把人人自危的情状解除。 现在柳叶弯刀不过是一个都丁点儿大的小孩儿,还在仓岷山奄奄一息的做苦力,如何能做此毒杀。 陈陵看了一眼面目全非的少女,眼中闪过一抹悲悯,柳叶弯刀虽心狠手辣,但却从不伤害妙龄少女。这样的手法虽如出一辙,但却不是他。 望着不住下雪的黑压压的天际,陈陵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第六章:归家 大半夜的衙门的人冒着风雪的来了,一个个脸上还挂着睡梦当中惊醒的倦怠,但在闻见这股子血腥味儿的时候,眼神瞬间清明过来。 为首的一个官差瞧见挂在栏杆上的尸体,还有地上围着的这许多的人,更有甚者已经有两个上去站在那儿看着了,本就浓黑的眉头更是紧紧的蹙起来,沉声道:“还请两位公子先下来,免得破坏了现场,抹平了线索,让我们难办。”手上的鱼鳞云水纹的佩刀出鞘,虎目一睖,便生出正气的威肃。 “此地是案发重地,闲杂人等尽皆退避,若有不听者,押入大牢!”说罢,身后的官差便分为两队,面上好声好气的却不容辩驳的把人都送了出去。只有陈陵和王琦两人还站在上边儿,不曾下来。林思不敢和官差多做纠缠,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言语无状,为陈陵惹下祸事来。只能带着洛水在院子外头,面色焦急的等待。 王善海眼睛一眯,这两个人是练家子,还是功夫十分俊俏的那一挂。看衣着打扮,都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公子哥儿,这样的人,凑起热闹来才真是要人命。好在王善海这样的事情做得也不少了,当下抱拳道:“凶煞之地血腥晦气,今夜惊着了两位公子,是我等办事不周,还望公子见谅。现在已有衙门来接手此事,必定会给两位公子一个交代,还请公子早早回去歇息。” 陈陵眸光一润,这个捕头倒是不同凡俗,旁人若是看见他们两个不听调令,不是摆着官威,不知所谓的恐吓,就是诚惶诚恐的小心翼翼的捧着哄着。没成想这个人却是个机灵,会哄人的。这样一番话说下来,心中就算是不以为然,也是极熨帖的。 “既然官差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我们也不好做那等无知良民,这就下来。”陈陵轻轻一跃,纤尘不染的袖子如轻薄的云雾,染着一袖绿梅的盈盈花香,步履惊鸿的落在漫天的白雪绿梅之中。 王善海不敢抬头,这样风姿的翩翩公子,看到总是让人内心苦涩甚至向往。这样的滋味不好受,他不想再回味曾经的苦涩,只能选择回避。 陈陵敏锐的察觉到王善海的不对经,只是这感觉来的太快,且毫无道理,最终还是轻轻一笑,带了满身的清冽花香,回去歇息。 次日一早上就听见百味阁闹得沸沸扬扬,到处都是在谈论昨夜死的女子,什么话都有,甚至是连这个姑娘身前莫须有的风流韵事,也扣在了她的身上。 才出门,就见天幕山派来伺候他的人,已经把马匹牵在门口等着,见陈陵出来,恭敬地颔首,待陈陵上得马去,才缀在马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回了陈家。 陈家就在一个水中丘陵上,除了中心这个最大的小岛之外,四周缀着零星的七八个小丘。清凌凌的能倒映出清晰的天穹的水波,好似把整个陈家分做了两半,一半在浮世红尘之中,另一半在缥缈不可探寻的幻境、 岛上遍植蓬莱花,花朵热烈,四季常开,就算是在天寒地冻当中也是热热烈烈的开了金黄的大朵大朵的花,堆叠在花枝上。花枝上的雪压得重了,才不甘不愿的落下一朵厚重的花朵来,俏生生的立在晶莹的雪堆之中,不减风华。 隔得远远的在渡头上,就能闻见馥郁的芳香。守在渡口的船夫穿的精精神神的,一双眼睛清透有神,远远地见着陈陵一行人来了,忙招呼着船夫出来,早早地就迎候在岸上。陈陵下马,就听见一迭声的恭贺之声,“恭迎公子学成归来!” 其中更有几声讨巧的“公子万事如意”,“公子一路风尘着实是辛苦了”。引得打头的一个管事嘴角不甚欢喜的抖了两下。陈陵看的着实有趣,陈家起于微末,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还是因为这一代的陈陵的父亲自己争气,简在帝心,这才扶摇直上,有了今日的排场。以是就连说个吉利话,也是这般的直白质朴,不加掩饰。 陈陵抬手,林思就会意的赏出许多铜板,洋洋洒洒的,每个人得着的都不少。人人脸上都铺了喜气洋洋的笑意,招待起跟在陈陵身后的一行人,更是殷勤起来。精致的乌篷船当中,备起了精致的点心茶水,生怕哪里招呼的不周到。 陈陵则被管事的亲自请去了最大,最舒服的船中,划船的都是五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宽敞的船舱之中,有脸庞俏丽的丫鬟服侍着陈陵先洗了脸,再坐下来吃了一盏清茶。觑着陈陵的脸色舒缓下来,一脸精明的王管事才上前来,抱着温和的笑意道:“老夫人、老爷、夫人早早地就盼着公子回来了,这几日,日日的都在城门口打听消息,就等着公子回来。没成想,昨夜派过去的小厮眼睛不利落,看丢了公子,竟让公子这大早上的受了惊回来。着实是小的不是。” 这几日日日的都吩咐着人紧紧的盯着城门口,生怕错了眼,一不小心就弄丢了陈陵的影子。可谁知道纵然是千般的小心,竟还是看丢了人。到了大半夜的百味阁的闹起来,这才听说陈陵的消息。 王管事千辛万苦地才得了这个差事,还想着更进一步,到了府中去当差,不必守着这渡口日日吹寒风。谁知道这头一桩露脸的好差事就被搞砸了,现在眼巴巴的来陈陵跟前儿讨好,就是为了在陈陵面前卖个乖,到时候能记着他一丝一毫的,就不怕他没机会上去。 陈陵看王管事眼睛一转,就知道他肚子里的机锋,唇边就漾了一抹舒淡的笑意,温润的道:“也是我自己急着赶路,到了城中的时候,已是晚上。这个时候不好打搅一家子人休息,便在城中找了家客店住下了。王管事精心,我怎会不知道,终究是我胡闹罢了。” 王管事闻言脸上的笑意便更真了几分,作揖抱拳的不知道说了几车子的好话才住了。 船中开了窗,清寒的夹着水汽的寒风就扑了进来,吹散了一室的暖香,把陈陵被熏得有些昏沉的脑袋也吹得清醒了几分。双目雾沉沉的看着一痕一痕的姹紫嫣红掠过眼角,像是点了一抹暗沉的红,衬得整个人都郁气冷凝起来。 若不是前生在回雁塔中得那人教导,只怕今日也不会有今日这般敏锐的心思,能一眼看穿王管事心里的弯弯绕绕,应对得益。 他从来都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天纵英才,纵然幼童之时便离家千万里,但在天幕山中也被戚梦棠带在身边,娇宠着长大,满腹的聪明劲儿都用在了剑道和天高海阔之上。眼睛看见的只有风和日丽,海阔天空。这些人心的阴暗,何曾真真切切的拿到他面前见识过。所以后来一朝倾覆,才会懵懵懂懂,宛如幼童,惶然不安。 看着外边儿渐渐接近的满山灿黄金雪的风景,心中早没了当年归家时候的急切,只剩下半腔酸楚,半腔沉暮。心中暗暗地呼出一口气,到底是与原来不同了。 船停在岸边,还未下船,就看见修整得平整的平地上站着许多人。陈陵抬眼就看见伺候在母亲身边的刘嬷嬷站在那里,仰着脖子的看过来。 还不待陈陵下船,刚刚走到最后一级木板台阶上,就被刘嬷嬷一把拉了手,眼中含泪的哽咽着,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儿来,“回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7 摸在陈陵手上的手皮肤松弛,保养得宜也透着干瘦之后的瘦骨嶙峋,几个漆黑的斑点印在皮子底下,无声的诉说岁月的无情。刘嬷嬷是陪着他长大的长辈,年少之中斗鸡走狗,她都在一转身就能瞧见的地方,含着暖融融的笑意,等着他。 如今一别经年,他已经长大成人,心境不复少年的风发意气,但是她还是那个伴着他度过无忧孩提时光的人。 “嬷嬷,我回来了,该是件大喜事,该笑的开心才是,嬷嬷如何哭得这般伤心。倒叫我心中也跟着一揪一揪的,心疼起来。”陈陵眸眼温柔,散过眼睫似乎有晶莹的星光碎落,江风烈烈吹过少年人清渺的白衣,仿佛涉江而来的仙人,意态仙仙,让人不敢直视。 为刘嬷嬷拭了泪,又温言软语的哄了好一会儿,才拉着刘嬷嬷坐了轿回家。身后跟着的天幕山的人,自是不用陈陵吩咐,就有伶俐的仆妇管事领着先去了苍月山安排住处。 因着这个与世隔绝的岛屿,还有得天独厚的温热地气,温养的草木花卉花期格外的长,颜色也更加艳丽。更有陈陵苍月山满院子的凤凰花花开如火,在水中疏影横斜,便叫做了疏橫里。现在下了轿,脚上踩着的便是融了的积雪,留下一道淡色的水痕。 刘氏早早的就在屋中神思不属,眼睛不住的瞄着窗子外头,生怕错了自家儿子第一眼的身影。手上拿着的书也半日不曾翻动一页,还是养在屋子里的两只新宠中活泼爱动的那只猫儿,调皮的翻了一页才把刘氏的心神惊了回来。 翠微上前添了一道暖胃的红枣茶,轻声道:“嬷嬷已经下去接了,想必不过一会儿,大公子就能来给夫人请安来了。夫人不必急在这一时,且安心等着便是。” 刘氏闻言苦笑一声,“我哪里能安心呢,羽侞自小便在我身边搂在怀里的长大,才将将长得能叫我一声娘亲了,便一去天幕山就是十三年,到得今日我也只在画上看见他的模样。也不知道这几日奔波劳累,瘦了多少。我原还当宗主他要到学成之后才允羽侞下山,冠礼的东西我也早早地就备好了,就等着送去。不曾想,还有亲自看着羽侞成年的这一天,我哪有不急的道理。”刘氏眼中滚着泪花,打扮的容光焕发的妆容,也因着这一哭,平添几许心酸的哀愁。 翠微忙上前抚着刘氏的背劝慰,“奴婢知道夫人是着实想大公子了,可夫人万万不能现在就哭呀。大公子已经回来了,夫人盼了那么多日夜,如今已然实现了,纵然心中有再多的哀愁,也抵不过如今见公子一面来的欢喜呀。” 刘氏也不是真的要哭,只是一时情难自禁,患得患失的多年愿望就近在眼前了,大起大落之下便多愁善感起来。 外头有小丫鬟飞奔着跑进来,脸上挂着团团的喜意,头上扎的红绳都散开了,在半空里一上一下的跳的欢实。 小丫鬟扑在地上笑盈盈的道:“夫人,公子已经到门外了。” 刘氏喜得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出去,掀开帘子就见一个身长玉立,气度无双的年轻人站在门口,眸光清润若迢迢净水,唇边蕴着笑意的遥遥望过来。滚了一下喉咙,眼睫眨动间滑过一道水光,俯身拜在地上对着刘氏磕头道:“不孝儿,别离十三载,今日归家拜见母亲。” 第七章:阔别 刘氏泪光莹然,若不是翠微搀着她,只怕此刻早已经虚软在地上,就是这般走到陈陵跟前的时候,也是手脚无力,好半天才拉起陈陵的手声音细弱的道:“我的儿······我的儿啊!”看着陈陵雪白的一张脸,更是泪水不住的扑扑簌簌的落下来,“这么多年娘不在你身边,你受苦了。长这么大,我也没来瞧过你,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大约是所有的母亲见着自家的孩子的第一面都是这样的,都是脸上憔悴,身上瘦了。以前在山门当中听见的外院弟子的母亲见他们的时候,也是这般说辞。陈陵红着眼睛,扶着刘氏站起身来,“吃不上母亲做的饭菜,我自然是瘦了,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让母亲好好地给我补上一补,让儿子不至于瘦骨伶仃,让人看着便觉得可怜。” 陈陵说的讨巧,不似寻常男子一般的只是恭顺的推脱,这般撒娇,让刘氏很是受用。一下便止了眼泪,对着翠微吩咐道:“你去小厨房,亲自瞧着做一道珍珠圆子,一道江鱼豆腐羹,还要一碗青云三丝。米要江阳的珍珠米,熬得软糯些,好好端上来。” 翠微领命去了,刘嬷嬷便扶着刘氏的手伺候着刘氏进屋。 屋子里烧的暖烘烘的炉炭,似有些果蔬清新香气的味道在屋中弥漫,和着墙上墙泥的清甜香味,倒是没有冬雪之中的寒冽滞闷之气。 陈陵扶着刘氏在软榻上坐下,接过小丫鬟端来的一盏温茶,看着刘氏喝了,情绪也平稳了,这才轻松下来。懒洋洋的向后一躺,靠在银红色的引枕上,眉眼弯弯的样子,似乎又是当初那个在刘氏怀中撒娇要糖吃的小孩儿了。 刘氏拉着陈陵的手不放,堆积了许多年的思念之情,一时之间到不知如何开口,只是笑着温声道:“我在信中听你说戚宗主很是宠爱你,还说等你及冠之时,要亲自给你做及冠大礼。我原想着只怕是要等你及冠之后了,才能回来,不想这次戚宗主竟能放了你出来。” 戚梦棠是南国武功最高的高手,当年一剑荡平了金鸡海水匪祸患,除了南国这十多年来的一大毒瘤。因为这个,皇帝还特许嘉奖戚梦棠,可在朝中择任一一二品大员的官儿来做。虽说这个事儿被戚梦棠拒了,但是这名声也传了出来,就冲这个,眼巴巴的盯着戚梦棠身边的嫡传弟子的位置的人就不少。 就连宫中备受宠爱的三皇子也打过这样的主意。没想到最后却让陈陵落了座,占了别人眼热的位置。 开始时,刘氏也是喜大过忧的,戚梦棠做了自家孩儿的老师,日后就是荣辱与共了,自家孩儿也能得一个好前程。但是之后的七八年之久,都不见戚梦棠放人下山,刘氏就有些心灰意冷了。曾经实在是想得很了,还想过亲自上天幕山让戚梦棠把人还回来,不做戚梦棠的弟子了。只是也只是想想罢了,还是只能苦苦的等着每十天的一封书信。即便是这样,刘氏也觉得难熬。 眼看着陈陵及冠了,总算是能把人给放回来了,谁知道早早地派过去的人传回来的话,竟是戚梦棠喜欢陈陵这个弟子,做主要在天幕山上办了这个礼。刘氏还能如何呢,只能是笑着说好。外头人来人往地俱是恭贺艳羡她得了最好的一个靠山,在南国可算是横着走,就算是到了皇后跟前儿也是不惧的。可谁知道她心中的苦楚呢。 原想着这么多年也等下来了,不差这一时半刻,可谁知道这欢喜竟来的这样快。眼看着阔别多年的儿子已经活生生的坐在自己面前,可总觉得还在梦中,只有紧紧地拉着手,觉着手上温热的触感,才把一颗心放在踏实处了。 陈陵调皮的漾出一抹笑容,由得刘氏牵着他的手,口中宽慰的欢喜道:“师傅他老人家现在正在闭关,我不好打搅,便与他告了假,回家来见母亲,等着与母亲说话说够了再回去。” 刘氏欢欣的连连点头,头上簪着的一支梅花五福簪上垂落的细白的流苏,在耳边摇出素白的光晕,映着眼中一点喜不自胜的欢喜,更显神采飞扬,容色娇美。 纵然是知道这只是哄她的话,刘氏也愿意相信,止不住笑的道:“那日后可得日日陪着母亲,就算是你烦了,我也不叫你出去。”说罢自己都忍不住的笑起来。 刘嬷嬷看着刘氏一扫往日的沉郁,神采飞扬的样子更胜当日在闺阁之中的模样,心下一阵欢喜,上前笑团团的道:“早前儿五公子还嚷着要来接大公子呢,只是今日是秋虹馆结业的日子,不得不去。哄了好半天,才拿着书本走了。就是这么着,走的时候嘴也是高高的撅着,不乐意得很呢。” 说起刘氏最小的一个孩子,刘氏更是笑意融融,“你走之后,又有了一个弟弟,小着你五岁,现下在秋虹馆中读书。整日家的斗鸡走狗,不安生的很。你们兄弟俩从未见过,好在还时常有书信来往,也算不得陌生,今日叫你们兄弟两个好生见一见。走在外边儿,也不至于做出本是一家人,却也连面也不认得的笑话来。”说到这里。刘氏眼中闪过一抹幽幽的怨怼,这么多年不许他们母子相见,终归是对戚梦棠存了怨愤的心思。 陈陵满口答应,这个弟弟前生也只是见过,不甚熟悉,见面也只是淡淡的打一声招呼便罢了。只记得记忆当中,是个长相十分讨人喜欢的,笑口常开的活泼孩子。在陈家倒塌之后,这个弟弟也被卖到了勾栏之中。陈陵有心想救,但已经被囚禁在高塔之中,根本无从下手。最后直到他死,也不知道这个弟弟究竟如何了。 陈陵心中终归是对这个弟弟存了一分愧疚,当年若是他忍得住暗无天日的折磨,未必不能想法子救他。就算是他救不了,但是他的师父可以。只是他终归是不够忍耐,不够坚毅,等不到平冤昭雪的那一天了。 翠岚掀了帘子进来柔声道:“夫人,公子。老夫人身边的翠荣来了,端了老夫人赏赐下来的甜汤,让公子好生暖胃的。” 刘氏闻言淡笑一声,“请进来。”说着转眼看着陈陵道:“老夫人这几年不大理事了,只是在府中养花种菜,也不出去交际,也不见小辈。这碗甜汤大约就是让你不必去请安了。” 陈陵点头,老夫人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因为老太爷去得早,老夫人一人把三个孩子拉扯大,现在除了一个最小的女儿远在北国,剩下的两个儿子,都各有各的路。陈陵的父亲居长,在帝都做了京官,一年到头也难得回家一次。二老爷就在禹州,做了一个教书先生,也算是桃李有成,受人尊重。 许是早年间累得很了,现在老夫人根本不想见人,家中一应事情,俱是交给了刘氏打理。几个小辈也少有在老夫人面前走动的,实在是闲的烦了,就来刘氏这里说说话。 翠荣端着一盏白瓷的汤盅,雪白的盖子上还绘着一枝春日桃花,很是亮眼。被缝隙中的浓白的雾气一蒸,便有湿漉漉的水汽挂在桃花上,倒真似是桃花上沾染的水汽,鲜灵灵的,十分好看。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8 翠荣把汤盅放在桌上,脆生生的道:“这盏甜汤是老夫人亲自浇灌的甜菜做的,加了枸杞红枣,最是温养。冬日里头热热的喝上一盏,对胃十分的有好处呢。” 陈陵笑着揭了盖子,叫小丫鬟盛了一盏,立时便喝了一碗。唇上沾了甜汤略显粉色的汤汁,抹的那唇鲜红诱人。 “这甜汤独有一股清新自然之气,这一口下去,身上的寒气都淡了许多。多谢姐姐冒雪前来,现下我风尘仆仆,不好去给奶奶请安,还请姐姐代我向奶奶告个罪。”陈陵对着翠荣揖了一礼,眼仁透着股子温和,让翠荣顿生好感。 “公子不必如此大礼,老夫人现下身子不爽快,不宜见人,怕过了病气给公子。待老夫人身上大好了,公子自来请安便是。”说罢又和刘氏行了一礼,略略说上几句话,便就又风驰电掣的走了。 第八章:惊疑 和刘氏说了会儿子话,就听见外头有人来报,说是五公子回来了。还不等小丫鬟把毡帘掀开,就见一个红团团的身影一下滚进来,清脆的声音呼喝着就滚到刘氏怀中。 “娘……我今儿个被先生夸奖了,说我字儿写的好呢。”半大的少年,已经长得风姿毓秀,眉眼之间多有女子的精致秀气。一双眼儿眯着,如撒娇的猫咪一般,满满的都是甜蜜。瘦弱娇小的身子钻在刘氏的怀中,手上还挂着一串儿澄净通透的红玉珠串,衬得手背上的那一道飞燕一般的胎记越显红润。 陈陵纳罕,看信中字里行间,他的这个弟弟不是个爱撒娇的人,反倒是多有沉熟稳重的大气。与现在这个仍像是个四岁小娃一般的少年,全然不同。 正想着要出声招呼,就见那少年转过头来,滴溜溜的眼睛乱转着看向坐在一旁的陈陵。眼仁在窗户外边儿漏进来的雪色中,竟泛出一抹诡秘的紫气。且那少年的模样,竟是与上辈子把陈陵关进塔中的那个人的脸一模一样。 都是精致秀丽姝若好女,一双眉眼像极了南国月氏的人。乌溜溜的一双眼睛含着好奇的水汽,湿漉漉的仿佛初生的小鹿一般的看过来,让陈陵的心中突的抖出一个不详的寒颤。 “娘,这就是我那哥哥吗?”陈慑歪着头打量坐在一边的从未见过的哥哥,见陈陵生的漂亮,且浑身透着股子让人亲近的温润之气,不由得便自刘氏的怀中扭出来,试探的牵着陈陵的一角衣袖,眼睛弯弯的亲昵的道:“哥哥,我叫陈慑,早先给你的那幅山居梅花图就是我画的。” 陈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只觉得自己的魂儿已经飞了出来,漠然的看着自己的躯壳缓缓地绽开一抹轻柔欢悦的笑意,对着这个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弟弟柔声道:“我知道你的名字,且我还知道母亲喜欢叫你慑儿,我以后便也这么叫你罢!那幅山居梅花图,我甚是喜欢,现在就挂在我房中。这次回来的匆忙,不曾好好地置办礼物,这个核雕小船,先拿去玩吧。待哥哥哪日上街,再好好的寻些好物件给你。” 那核雕小船是通明师兄给他的,说是在外游历之时看见的小玩意儿,不甚贵重,胜在别致精巧,送给小孩儿也使得了。 陈慑果然对这核雕小船喜爱至极,拿在手中就不放了,神态之间颇有些孩童的天真娇憨。见陈陵对他好,先前小心翼翼的试探,便也尽数丢开了,不怯生的挨着陈陵就叽叽咕咕的说起话来。 陈陵手臂上触着少年身体滚热的温度,却觉得像是在数九寒天之中置身无数冰棱霜雪的湖水之中,连五脏六腑都泛着股子寒凉的冷气儿。这个孩子一看就不是陈家的种,从头到脚明晃晃的都是月氏贵族才有的长相。他上辈子明明记得,他的那个弟弟,长相肖似刘氏,一双眼睛却是得了父亲的真传,眸光湛湛,格外的高洁清贵。如何变作了如今这样外域的长相。 这样明晃晃的不对劲,家中竟也无一人显露不同。母亲也是一样的慈爱融融,仿佛陈慑当真就是她生养的孩子。若不是知道这世上没有能让人傀儡一般听话的神神鬼鬼,他真的以为,这家中上下都被鬼迷了心窍了。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他实在是想明白知道。 陈陵滚了咽下喉咙,把心中的疑问尽数咽下,拉着陈慑的手坐在用膳的圆桌旁,言笑晏晏的挟了一筷子江鱼豆腐羹中炖的软嫩的豆腐,放在陈慑的菜碟子中。 “天幕山的特色吃食,大多都是海产鸟禽,因着依山靠海,这儿的人吃辣的便厉害些,带回来的土仪也大都是极辣的。”陈陵只觉得自己把从前的光风霁月全数丢尽了,只剩下满腹的装模作样,对着这般怪异的情状,竟也能笑得开怀。,“咱们禹州喜欢清淡的吃食,也不知这些你们吃不吃得惯。” “吃得惯,吃得惯!”陈慑举着手欢快的叫出声儿来,眼睛亮闪闪的似是挂着两个小星星,揪着陈陵的袖子撒娇道:“我现在就想吃,哥哥,那东西在哪儿,现在能拿出来吗?” “这些东西现下还在箱子里呢,翻出来也要好一会儿,现在怕是不能吃了,待晚上吧。晚上定叫人把这东西烹煮的美味,好叫你一吃就爱上了,从此就跟着我了。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做哥哥的小尾巴,好不好啊?”陈陵扭了扭陈慑挺翘的鼻子,逗他。 陈慑爱娇的仰着脸任由陈陵作弄,猫儿眼当中全然是亲近的喜欢,并无上辈子看见的那人时的阴冷暴戾。 这一顿饭吃的陈陵心力交瘁,最后走的时候还要打叠起精神应付缠人的陈慑,等到日头都偏西了,才从小香洲回来。 才上苍月山的浮桥的时候,就看见那火雨流星一般的凤凰花,也不知是如何培育的,就算是在这样的冷天当中,竟也透出势如冲天一样的燃烧的生命力来。 跟着过来的翠微见陈陵看着斜溢出墙的凤凰花看,微笑着轻声道:“公子院中的花儿,一年四季都找了花匠来培土施肥,就是为了能够让这花儿能四季常开,早些时候还未曾做到这样的盛景。独独今年,似是知道公子要回来一般,早早地就开了花儿,就算是到了这冬日里头,也是一样的花红似火。前些日子还有秋虹馆的先生写了拜帖来,想借公子这院子一用,就是为着这凤凰花开的如火如荼。不过被夫人拒了,说是等着公子回来,由您自己做主。” 这树凤凰花,还是陈陵儿时在集市上用一两银子买到的,所有人都说他是被骗了,只有他自己不知道哪里来的预感,硬是在院子里好好地把这颗种子埋了下去。他走的时候,还只有一人高,现在却已经长得这样高大了。 “这株凤凰花还是我四岁得时候,在街市上偶遇的一个老人送我的,他说这棵树花开的时候,会有凤凰飞来停驻,降下世间最纯净的莲花,庇佑一切心灵纯净的人。”想到当初在街市上仰着头,拉着那老者的衣角,不依不饶的追问真的会有凤凰来吗的自己,陈陵不由得轻笑出声。 “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凤凰会来,日夜精心呵护,恨不得睡觉也在这树下歇息。只是还等不及我看到凤凰来临的模样,就去了天幕山。直到今日,才回来得见这株已经长大了的凤凰花。”陈陵伸手轻柔的摩挲这棵已经有些年头凤凰花树,灰褐色的树皮上有小小的突起,在掌心中摩擦出粗糙的不适感。 铺了一层白雪的地上,零碎的落着火红的花瓣,陈陵捡起一瓣,纤长的花瓣上还沾着一点细碎的雪珠子。 “事到如今才明白,不过是个笑谈罢了,可惜当初的那种心情却再也回不来了。”陈陵神色怅然,那样单纯的时光,早已像褪色的画布,即便是当中的画面再如何的鲜活,也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把这地上的花瓣收起来,晾干了,收在香囊里。”陈陵淡淡的吩咐在院子当中迎接的丫鬟,恰好就是低眉顺眼的梅香得了他的眼缘,还特特的嘱咐道:“这香囊要我身上的,一会儿你去找林思拿就是。记着,这花儿不要损了一丝一毫,要完完整整的保存下来。” 梅香垂首应诺,身上早就换了一身湖绿的衣裳,首饰尽都换了,清秀婉约的模样,半点儿没有当初在揽月居时候的凄风苦雨。翠微眼角微妙的睇了一眼梅香,心想这个丫头这算是时来运转,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陈陵不管翠微心中波澜,把事情吩咐下去之后,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对林思淡声道:“我今日心中疲倦,一会儿你去和母亲告罪,说我今日不能陪她一起用晚膳了,明日定当补上。” 林思觑了一眼陈陵紧皱的眉头,原先见到母亲的喜悦慢慢冷却,心中的隐忧再次提上来。低眉顺眼的应诺,把院中的丫鬟疏散开,伺候着陈陵睡下了,才脚步匆忙的去了小香洲。 苍月山的宅院依着一座小山丘,山上种着雪樱花,只是现在不到开花的时节,光秃秃的枝桠柔软的伸展,好在还有一层浮雪挂在枝头上,看着倒也不至于那般的孤寂凄清。院中的凤凰花便由此凸现出来,火红的一树,正正好的依托着屋宇生长,繁茂的枝桠正好就盖在屋顶上。 伸展下来的几杈枝桠正正好的就在陈陵卧房窗子前边,若不是花匠时常修剪着,只怕早就长到屋子当中来了。 禹州气候温润潮湿,不爱什么大的窗扇。只陈陵不同,偏偏就喜欢空透的窗扇,卧房、书房当中皆是大块镂空雕花的窗格。糊了清透的月白色的窗纱,现下正大大的开着两扇窗,扑面而来的凤凰花的略微有些苦涩的花香气便盈了满室。 零零落落的花瓣飘落进来,床榻上也沾了几瓣,殷红的一片点缀着青素的床帐,别有眼前一亮的丽色。 陈陵坐在床榻上,伸手轻轻拂去那片花瓣,正要放在桌上的时候,抬眸就见那凤凰花,仿佛是知道主人回来了一般,落雨一般的洋洋洒洒的落了漫天遍地的凤凰花雨。大开的窗格前,铺了厚厚一层凤凰花瓣,陈陵的头上,肩上,身上尽是飞落的殷红一片。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9 有风从远处吹来,还夹着雪天冰凉的干燥水汽,吹动漫天火红花雨,扑得满室都是流红一片。花瓣太过轻巧柔软,随着风优雅的旋转,仿佛生了双翼的蝶,灵巧的轻舞。 有小丫鬟端了茶盏进来,抬头见看见风从宽阔的窗扇之中涌进来,吹起临窗的男子身上月白的薄衫。拂了满头满身的火红的凤凰花瓣,恰恰有一片轻轻地飞落那双静水流泽的眼眸,像是当中点了一点灿亮的红,转身回眸的瞬间,恰似凤凰花托生的神明,一眼就叫人心生妄念。 第九章:夜话 吹雪一般的风声自窗扇之中透进来,带着一股子薄凉的雪花的味道,让陈陵的梦境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惨淡的霜雪寒气。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连光阴都被遗忘的高塔之中,每天触目所及的都是毫无变化的沉闷的色彩。像是永远的被裹上了暗沉懒淡的死气沉沉的灰尘,连口鼻之中闻到的尽是这样毫无生气的气味儿。 他从来都不知道,有朝一日他能够讨厌这两种颜色到这般地步,只是看上一眼都觉得厌恶至极,恨不得世上从此再无这样的色彩。 雁回塔是陈家一力主张修建的,其中大肆用了赭石、青花二色,为的就是让这雁回塔于无声处透出古朴厚重的典雅之气。墙壁上精雕细琢的刻了天慕山绵延悠久的传奇历史,其中着重刻画的就是现在的天慕山剑宗宗主戚梦棠一剑惊动风云的风采。这其中甚至还放了戚梦棠的塑像,专找了伺候他的林思,问明白了戚梦棠的模样。祈盼着到时候若是陈陵看见了,心中喜悦,能够多多提携自家子弟。 自塔建成之后,禹州城的百姓蜂拥而动,只是见见那远在天边,这辈子都不可能看见的仙人一般的人物,也算是心满意足。 不知道后来怎的,居然慢慢的变成了祈求心愿如意的去处。师傅的塑像前日日香火不断,原本清高如华月的清净所在,霎时间便成了烟熏火燎的人间俗地。 陈陵上辈子的时候还去看过,当时心中是存了万般的无奈,只当看过也就看过了,并不想让师傅知道。还赞了一句,是个清幽雅致的所在。到后来,果然,他就在这塔中过了再清净不过的小半辈子。 一开始他也是争过的,仗着一身的武功,想着不过就是一座塔,还是他已经细细参详过的塔,想要出去又有何难。 人说少年天真不知世事艰险,说的就是他了吧。现在想来,他如何就会那般的天真,以为他自己就能轻巧逃脱重重看守,得见天日。 塔中的守卫比他想象的要严密的多,真可谓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与当年用来看守柳叶弯刀的阵仗,如出一辙。 而那个男人,更是让他倍感折磨的梦魇。 他被关在最高处,最为阔大的楼台之上,站在栏杆处,伸手似乎就能摘下天上的星辰。尤其是皎洁的明月之夜,银白的月光似是流泻的酒浆,带着青瑟的萧肃自然之气,还未喝到真正的酒,就已双眼微醺,醉意上涌的陶陶然了。 这样的景致,若是从前,他定然是要带上一壶好酒,一醉到天明。只是现在被关在这个地方,日日对着一样的景致,实在是让他生不出多少欢喜来。 那个男人浑身漆黑的长袍包裹,脸上还戴了一个银制的铁面,只露出一双寒光湛湛的眼睛。像鬼魅,平地升腾,甫一照面,就冷冷的把陈陵所有不甚坚固的伪装,尽数击溃。 就算是在梦中,隔着一层翻涌阴霾的血雾,还能清晰的看见那一双讥诮冷淡的眼眸。隔着时光,还让他战栗恐惧。 “公子!公子!您快醒醒!”林思的声音慢悠悠的穿破阴霾的迷雾,在陈陵脑袋中炸响,陡然间把陈陵脆弱的思绪拉扯回来。陈陵痉挛的抖了一下双腿,紧紧的蜷了一下拳头,才大汗淋漓的醒了过来。 朦胧间,就看见床前守着的林思焦急的神色,看陈陵总算是醒转过来,才放心的长舒了一口气。 “公子,你做噩梦了?”林思顾不得再想什么不着痕迹的探寻,直接了当的开口问道:“您这幅心神不宁的模样也有好几日了,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有什么难处,公子去封信,向宗主讨个主意也好啊。” 陈陵单薄的笑了笑,唇色苍白恍若案边放的蝴蝶兰。眼珠雾沉沉的,像是绕着悲凉的郁气,在昏黄的烛火底下,惨淡的像是一抹随风而逝的鬼影。 “这样的事情,我自己都未曾有头绪,和师傅说了,也只是平白添了愁绪罢了。”陈陵把身上的软被掀在一边,牵了素白的寝衣胡乱抹了一下头上的汗。太过苍白的色彩,让陈陵无端的想起被关在高塔之中的日子。 “这件寝衣拿去烧了吧,以后都不要用这样的寝衣了,换些鲜亮的颜色吧。”陈陵把汗湿的头发撩在胸前,蹙着眉头,光着脚就往后院的汤泉池子过去,“你去问问朗月现在可得闲,若是不忙,也可来泡泡汤泉,去去身上的寒气。” 林思皱眉,跟本不想管这个阴郁的少年,只是却也根本违背不得陈陵的话,只得怏怏不乐的去了。 苍月山后院的温泉,是找人专门烧了热热的竹雪炭,置放在玉龙石的池子底下。这样烧出来的水,才有天然的热汤泉那样的祛除百病的功效。这个池子,整个陈家,就只苍月山和小香洲,还有老夫人院中才有。 灰白石头旁边,已经点起了海蓝石的灯,蓝莹莹的光,晃在热气蒸腾的水波上,像是无尽海朝夕之时,被金乌烧炙的沸腾。 侍女被陈陵尽数遣了出去,脱了衣裳泡在汤泉里,被暖烘烘的热气一蒸,才觉着身上的热气回来了。 飘在水面上的木托盘当中放着酒樽,碧莹莹的小巧的酒杯当中倒着浅浅的酒液。本是琥珀色一般的酒液,被海蓝灯光一熏,荡漾之间,便多了几分幽蓝之色。 不知打哪儿飘过来的粉白的花瓣,落在水中,晃晃悠悠的随着水波,飘在陈陵的手臂边上,贴合的黏在蜜色的肌肤上,似是生了一个胎记一般。 陈陵把花瓣拿下来,只是一抬眼就看见更多的花瓣,似是有风吹来一般,纷纷扬扬的从天而落。粉白轻盈的花瓣,兜头兜脸的扑了陈陵一身。立在水中茫然的陈陵,低头向水波一顾,恰似水中花神再世,惊艳了人苍白的岁月。 “阁下是何方侠士,送了我这样的一份礼物,不如出来,和在下秉烛夜谈,也是一桩佳话。”不过茫然了一息,很快的陈陵便反应过来,这是有玩心浓重的潇洒侠客,盯上他了。 过了一会儿,空中传来一声愉悦的轻笑,随着渐渐少了的花瓣,一个朱紫色衣衫的人踩着柔软落空的花瓣,凌空而落。 脚上玄色赤金花纹的靴子点在池子边缘,衣摆烈烈飞舞,迎着幽蓝色的光,一闪而逝的银光显出衣摆上暗秀的龙纹。腰上别着一枝洞箫,白玉通透,隐约,还能看见上头刻着的凤凰相携的纹路。 暗夜之中降世的年轻公子,嘴角噙着一抹温情缱绻的笑,深色的眼瞳当中含着柔软的波光,笑着对陈陵揖礼,“在下静安海元清章。看公子俊秀无双,在这雪夜之中,只有一池萧瑟白水陪伴公子,实在是于心不忍。请来了善德寺的山野樱花,为公子月夜独酌,增几分颜色。” 元清章含笑的看着满池的轻粉,满意的颔首,“看公子如今春色入怀的模样,看来我这山野樱花,也不算白费功夫。” 陈陵缓缓地坐回水中,身畔尽是粉白的樱花漂浮,随着水波荡漾起伏,轻轻地掬了一捧水。掌中澄澈的水波,倒映着天上皎白的一弯月亮,像是开在掌心的一枚水中月。 “元清章,静安海的当家。”陈陵的眼睛映着水中月,不比元清章眼睛的深黑,是种温润的浅黑。就算是口气寒凉,眼中也始终是存了一捧柔润的清月,“静安海距禹州千万里之遥,据我所知,静安海现在该是最热闹的水神诞辰的节日。元家主此时不是该在静安海当中主持事宜吗?如何会在这禹州城中,还亲自去请了善德寺的樱花,不会单是为了让我这长夜漫漫,多几分浪漫情怀吧。”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10 元清章眼角留着轻软的温和,手中握着的紫金折扇“唰”的一声打开,露出一面画了雪樱春游图的扇面。落雨纷纷的雪樱花中,有轻薄的一抹人影。素青色的衣衫,微微回转的一点侧脸。看不清,也朦胧。但是其中的神韵,却是入木三分,看上一眼,便让人认出那是陈陵自己。 “我心悦公子已久,今日所为,的确只是为了让你能开颜一笑。” 突如其来的情深意重,让陈陵愣在原地,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缘故。 陈陵弯眉轻轻一笑,唇色红润,铺着一层水汽,不似刚才的惨淡,又是平日得山门众口称赞的清风朗月的公子。 “元家主这句话,且不论是真是假,只是我现在听来,确是心中愉悦。”陈陵推了一盏酒杯过去,滴溜溜的在池子边上转了一个圈。 元清章好心情的屈腿坐在龙首喷水的石雕上,悬在水面上的脚,一摇一晃。总是在就要勾到池中水的时候,雁过无痕一般的在水面上溜过一道浅浅的暗影。 “这酒,的确是好酒,酒香醇厚,却不醉人。”元清章一口饮尽杯中酒,喝完了却不把酒杯还回来。手指扣着玲珑小巧的酒杯,指腹在光滑的杯壁上缓慢的摩挲,像是抚摸着远在另外一端的陈陵。 “我从前所见的天幕山的秋凝剑仙,可不是现在这样满身郁气的模样。浑身上下的阴霾,几乎要把你自己淹没了。”元清章眼角的温情未退,口中话,却是带着刮骨的刀子,无声的就把陈陵最痛的地方刮下一层。 陈陵仰头看着天上残缺的弯月,露出一抹讽笑,“曾经?元家主都已经说了,是曾经了。世事变迁,曾经早已如昨日黄花,尽数开败了。你又何曾了解我,凭什么说我变得阴郁惨淡了。” 曾今的日子多好,他无时无刻不再怀念。只是终究,再也回不去了。 第十章:元清章 元清章轻笑一声,扑通一声落进水里,像是一尾矫健的游鱼一般顷刻间就到了陈陵身前。陈陵被他唬了一跳,侧身避让他,却被他一把拉住,抱在怀里。低沉柔润的嗓音,夹着暖热的气息,在他耳边低低响起。 “我从来都只知道你是朗风润月,再和善风趣的一个人,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疾言厉色,冷眉冷眼的时候。果真这次来禹州,来对了。” 陈陵听过很多人说话,但是还从来都没有一位,像元清章这样的,只是一句话的功夫,就让他想到了春日里夹杂着露水的冰凌花。凉润之中,裹挟着不轻易得见的柔软。这样的柔软情愫太过可贵,这样轻易地在他面前展露,总让陈陵有股子不自在的躲闪。 后背贴着元清章的胸膛,男性的刚健的热度紧贴着后心传来,让骆濯笙受惊的闪避开来。 “你在做什么!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现在夜已经深了,你快离开。不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陈陵脸上不知道是被热气蒸红的,还是羞涩的红晕,让他就算是冷厉着眉目说话,也是小姑娘似的恼羞成怒。 元清章受用的一手撑在石壁上,耀若星子的眼眸当中含着愉悦轻快地笑意,“久闻秋凝剑仙的剑法有剑宗尊主之风,从前只是在心中仰慕,现在能得幸见识一二,是在下莫大的欢喜。” 微颤的尾音像是有痒酥酥的荨麻子,随着热气扑在陈陵脸上的时候,让他禁不住狼狈的垂眸避开。手上隔空一握,被安置在廊上剑匣中的般若剑清吟一声,一道青光雷电一般的光影闪过,就见雪亮的刀锋,斩断蒸腾的雾气,裹挟着浓重的剑气向元清章横劈而去。 元清章矮身钻进汤泉之中,避过这一道锋刃,只是下一秒就被浑身冒着冷气的陈陵一剑刺进水中。上挑的剑刃“唰”的击起一层流动的水墙,隔着水墙,再一剑柔韧的滑入其中,不断一丝一毫的挑断了元清章飞扬起来的一绺头发。 元清章眼睛微微眯起,一直听说陈陵的武功高强,有其师尊之风。先还认为只是那些个趋炎附势的马屁精,念着戚梦棠的威势恭维的。但是现在看来,比之他城中的顶尖高手,也不遑多让。且这剑光之中,含着大彻大悟之后的沧桑果毅,便让这本该清光飒飒的剑锋,显出抽刀断水的刚劲。 元清章纵身一跃,湿淋淋的袖子撩起一串晶莹的水珠,极轻盈稳当的踩在这水珠之上,凌空展袖,便离了陈陵的剑光所及之处。 高悬的明月泄下皎洁清辉,洒在元清章鸦青的发丝上,折出一缕润泽的流光。元清章潇洒的撩开黏在颈上的发丝,脚尖点在兽首上,乐滋滋的看着站在水中精赤着上身的陈陵道:“娘子这身段,着实不错,小腰盈盈一握,想必揽在掌中的感觉当是十分好的。” 都是男人,赤身裸体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但是被元清章这般调笑的说来,还是让陈陵忍不住的缩了缩自己的肩膀,想把自己藏起来。 “你!”陈陵咬牙,喉间被他的话激的哽了一下,旋即冷笑一声道:“我还当静安海的当家,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没想到竟是个对着男人也能风流的糊涂人。静安海交在你的手中,不知道曾经名动天下的令明尊主会不会后悔至极。” 静安海独立于南国北国,偏居一隅,但管辖天下一切不可知的消息。就凭这一点,哪儿都不敢得罪。每一任的静安海的当家,都是翩翩美姿仪的俊俏男子。性格多有不同,但是传出来的大都是好名声。 唯有这一代的家主,实在是个异类。容貌俊美,风流倜傥。只是最大的败笔,也在这风流倜傥上。 据说才将将十岁的时候,就有去静安海做客的飞泉山庄的大小姐,吵着闹着的一定要嫁他。到了十五岁,接任家主之位,更是有无数的大小姑娘追着他跑。若说是他风流薄幸,到也不尽然。他并未和任何一个女子,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总是能很好地处理好每一个姑娘的感情,温柔体贴,不叫人难堪。拒绝之后,还能做朋友。 到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传出他喜欢男子的消息来,此消息一出,到处都是议论他的消息,说什么的都有。一说是元清章自小便喜欢男子,只是为了遮掩,所以才和江湖上的千金小姐纠缠不清。二说是元清章在灵崖山惊鸿一面,一见倾心,看上了一个男子,就此把一颗心落在他身上了。 天幕山中也不乏喜欢元清章的女子,听闻这个消息,很是大哭了一场。弄得天幕山上下怨声载道,都说元清章这人办事儿不地道,受姑娘喜欢,本没有什么错,只是这样惹得全天下大多数的姑娘都只对他一个人黯然神伤,就实在是不好了。 陈陵初初只当笑话一般,现在看来,这个元清章实在是个妖孽,祸害不浅。 元清章听见这句讽刺他的话,只是抿唇笑了笑,眼神促狭的道:“阿陵这么说,是吃醋了么?你放心,那些都是谣传,我从未于任何一个女子亲近,现在更是一颗心都扑在了你身上。以后定会守身如玉,与你寸步不离,夫唱夫随的。” 这话说的情意绵绵,让陈陵头一回在口舌争锋上落了下乘,最后只能愤愤的冷哼一声,“谁稀罕你的守身如玉!”说罢伸手一卷把挂在架子上的衣裳裹上身,颇有些落荒而逃的羞愤狼狈。 元清章言笑晏晏的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手指被水汽熏得指尖泛红,落在水上的一缕发丝随着涟漪不减的水波摇晃。 元清章出神的盯着那一缕发丝,这次千里迢迢跑到禹州,族中的所有人大多都是不同意的。禹州是南国的城池,距离静安海千万里之遥,且未设有静安海的消息驿馆。这次来上禹州,实在是风险甚大。一不小心,就会引起江湖上的众多势力的猜测和恐慌。若是到时候,让有心人借着这个借口收缩静安海的势力,实在是得不偿失的一件事。 可是元清章还是来了,为了那样一个似是而非的箴言。 族中的占星师在一个月前,预言了一句话。羊皮纸上写着“剜心之痛,始于东南。” 东南唯一能让他牵肠挂肚的只有一个人。因为这句似是而非的话,他义无反顾的来了。 现在他庆幸他来了,如果不是真的来了,他怎么会知道现在的陈陵竟然会是这样暮气沉沉的样子。身心疲惫的仿佛带着终年化不开的阴郁,全然没有了曾经在灵崖山上惊鸿一瞥的萧萧肃肃的朗然风华。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11 元清章蹙了蹙眉,他自信了解陈陵,他生性爽快大方,最是温厚良善的一个人。又有戚梦棠护着,不可能会有什么伤神动魄的打击,连最关心他的戚梦棠,也不知其中原委。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只是他以前一心只在北国发展势力,南国现在也不过是只有盛京和几个城池当中,有他的人手在。禹州这儿还是他把陈陵放在心上之后,才一点一滴的了解的。 元清章轻弹手指,一只羽毛乌黑的瘦小的飞鸟便飞落停在手指上,元清章把身上随身携带的一卷轻薄的白布拿出来,摊在膝头,也不知道是如何做的,手指在布上划了两下,就有一行小字落在绢布上。绑在飞鸟的脚上,手一抬,鸟儿就无声的扑棱着翅膀走了。 解决了一件事,元清章暂且把心中的担忧放下,辗转腾挪的准确的找到了陈陵住的屋子,嬉皮笑脸的坚持不懈的骚扰去了。 满目素青的寡淡颜色,让元清章不甚欢喜的眼睛眯了一瞬,撩开绣了竹叶的翠色薄纱,元清章熟门熟路的,一点儿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坐在陈陵时常坐的软垫上。笑容温柔缠绵的对着陈陵笑了一笑。 “阿陵真是好狠的心,就这么把我自己一个人留在黑漆漆的地方。这偌大的一个宅院,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阿陵。” 一个很有邪魅风流的男人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委屈的表情,眼睛当中似是要闪烁出晶莹的泪花,着实让陈陵恶寒的逗了一个鸡皮疙瘩。 知道是赶不走这个不请自来的二皮脸了,陈陵装作没看见他的推了一盏茶过去,垂眸看着手上的书卷,冷声道:“元家主轻功世无其二,我甘拜下风。来者皆是客,既然元家主来了,也尝尝我这儿的粗茶,还望元家主不要嫌弃。” 元清章如何会嫌弃,杯壁上残留着陈陵手上的温度,这么握住了这一个茶盏,像是也握住了他的手。 桌子上的点的一盏海石花的灯盏,暖黄的烛火自浅淡的红色灯罩中透出来,把侧坐在桌旁的陈陵的侧脸,染上了一层柔软的晕红。 元清章有些着迷的看着灯火之下的侧脸,只觉得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符合他的心意。肖想许久的人,总算是活生生的坐在面前,让元清章忍不住的,眼神就蓦地软成了甜蜜的情意。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受不了这样的眼神,陈陵把书盖在桌上,强装镇定的问。 “因为阿陵好看呀,好看的我心都酥了。所以忍不住的,想要仔细看看,生怕一不小心,就融化了去。” 陈陵愣怔的看着对面眼神柔软的人,这短短的时间,已经让他对眼前这个人有了鲜明的印象。就是个长着不安于室的脸,轻浮浪荡的有能力的人。 但是这句话,轻轻地絮语,宛若心中潜藏的心事,羞涩的又带着一点隐秘的期盼的自唇齿之间吐露。让他即使对元清章无甚感觉,也出神的听住了。 直到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才回过神来,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掩饰的道:“夜已经深了,我要去休息了。若是元家主,没什么事的话,还请回吧。” 惯会纠缠陈陵的元清章这回却没有讨价还价的纠缠,顺从的道了一句,“好。” 临走的时候,站在放下来的纱帐之后,轻声对坐在原地的陈陵低沉的说:“我不能体味,你究竟历经了何种悲怆。只是我还是想告诉你,这世上总有能让你留恋并为之奋不顾身的人······或事,只一味的沉湎于过去的悲伤之中,是永远都不可能改变任何命运的。你究竟是要做一个在痛苦之中,沉沦于旧日伤疤的败者,还是做一个撕开血痂,开创辉煌的强者,只在你一念之间。” 烛火“哔啵”一声惊起一道长长的烛焰,许是拉长的烛焰太亮,刺得坐在一旁的陈陵瑟缩的紧闭双眼,半晌才缓缓睁开眼睛。似有晶亮的水光一闪而逝,于光影交错之间消逝无痕。 第十一章:清醒 天光刚刚有一点蒙蒙亮,陈陵就起身了,习惯的拿了自己的佩剑在苍月山的湖心岛上练习起来。林思跟着站在一旁,练起自己的基本功。 苍月山上有一处竹林,在大雪天里也挺得笔直的枝干,苍翠的叶子在凌霜寒雪的空中,也一样翠绿精神。陈陵的剑法师承戚梦棠,手把手的教起来,姿势之中也带了几分戚梦棠的影子。 只是较之戚梦棠的大开大合,无情冷肃,陈陵于锋刃之间,多了几分沉稳大气。昨日被元清章点醒之后,今日的剑气中,从前尚残留的浮躁轻狂,尽数化作了如今的气势磅礴。辗转腾挪之间,多有几分疏朗的大气。 林思站在一边,心不在焉的舞着手上的剑,他武功不精,对旁人说的剑意一知半解。不晓得什么叫做阔朗大气的温醇剑风,只知道一直以来笼罩在陈陵身上的阴郁戾气,如今尽皆消散了,不再是前几日的闷闷不乐。只这一件好事,就能让林思开心的笑出声来。 看来先前打算送去的口信,应该撤回来了。林思喜滋滋的想着,就这么把手上的剑停了下来,招手让站在小径尽头的一个丫鬟过来,“今日公子心情开阔,你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鲜美不油腻的菜,好好地整治一桌出来。公子这几日胃口不佳,今日趁着公子心情愉悦,该让他好好补一补。” 梅香低眉顺目的答应了,也不过多的和林思纠缠,利索的一转身就走了。倒是让林思在身后有些闷闷不乐,“至于走的那样快嘛!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这小姑娘看着是个水灵的,怎的这样的木讷。” 一身汗的陈陵落在地上,捻起一块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难得这样松快,好似身体里淤积的怨恨,都随着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剑舞发泄了出去。刚刚停下来就听见林思在一旁嘀嘀咕咕,唇角弯了一下,调侃道:“你在哪儿嘟嘟囔囔些什么呢!这么多年了,你也是随着我一起学的功夫,怎的还是那三脚猫的招式。若是叫薛岭师傅见了,又要说你不务正业,把心思都放在别的东西上了。” 林思赶忙走上前来,倒了一盏热度正好的茶,让陈陵吃下去,闻言无奈的抱怨道:“小的在这事儿上本就是个榆木脑袋,能学得这三脚猫的功夫已经是心满意足了。薛岭长老也真是好为人师了些,逮着谁都要考校一番,也难为了赵公子,天天都要忍受薛岭长老这般絮叨。” 陈陵不赞同的摇摇头,“你这话,就是有失偏颇了。若是山门之中没了薛岭长老这样的人,那些个外门弟子如何有今天的底子在,你在这里倒是抱怨上了。你可知外门有多少弟子,巴望着薛岭长老能日日考校功课。”陈陵恨铁不成钢的点了一下林思的额头,“你就是过得太安逸了,才生出这样不思进取的心来,刚才还有闲心在那儿抱怨人家小姑娘不理你。” 陈陵似笑非笑的看着林思陡然间涨红的面颊,“有姑娘纠缠着你的时候,你嫌弃人家小姑娘别有用心,现在来了一个本分的丫头,你倒是又抱怨上了、” 被戳破了小心思,林思也羞涩的挠了挠头,“这不是在山上的时候,被山门中的那些个仙姑搅扰的习惯了么,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个安分听话的小丫鬟,小的实在是有些诧异。” 说到山门中的仙姑,林思皱着眉头不满的说:“公子你是不知道那些仙姑有多难缠,什么花样儿都能使得出来,就为了知道公子你的喜好。小的都被祸害的快要成了本能了,现在看见一个姑娘,就觉得是要来转着主意的打打听公子的消息。” “去你的吧!什么本能不本能的,我看你就是贱得慌。”陈陵嫌弃的转回头去,懒得看他,“去把朗月叫来,今日就在这里用早膳了。再多带些银子,到时候去集市上好好逛逛。” 林思闻言兴冲冲的应了,就连要去找王琦也没那般抗拒,背影都看得出浑身透着股子喜气。陈陵摇头失笑,这么大个人了,还是这般的孩子气。 王琦还是那副冷沉沉的模样,透着翠色的眼睛再看见陈陵的时候,才算是有了点柔软的亮意。叫一旁的洛水见了不由生出捂脸哀叹的冲动,他家公子是已经没救了,若说是哪一天听见王琦喜欢上了陈陵,他都不会奇怪。看现在这幅样子,根本就是只有在见到意中人的时候,才会有的模样。 “我们今日去集市看看,再去府衙转一转,看看那日夜里发生的凶案处理的如何了。”见王琦过来,脸上并未憔悴之色,才满意的点点头,拉着王琦坐下,亲自倒了一盏热茶。 王琦任由陈陵做主,乖乖地坐在一旁,身量不高的他,一头蓬松卷翘的头发,乖乖巧巧的安静喝茶的样子,着实让人喜欢。陈陵便伸手摸上了那一头软蓬蓬的头发,果真若丝缎一般的柔滑,让陈陵忍不住多揉了两下。 躲在竹叶深处的元清章嫉妒的一双眼睛都红了,他到现在和阿陵也只是说了几句话,连小手都是哄骗强硬的才拉上的。凭什么这个看着就一脸阴郁的死人脸,就能得到阿陵贴心的照顾,还亲自倒了茶。他的头发比那个阴郁鬼柔滑多了,他也可以让阿陵日日抚摸的。 正心神荡漾的陈陵不知怎的,突然感到一阵恶意的寒凉,自背部一阵激颤的滑到颈子上,让他生生挤出一阵瑟缩的害怕。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邪恶的东西,夹杂着什么不好的念头,意淫的盯着他。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12 正享受着陈陵柔软的抚摸的王琦察觉陈陵停了手,奇怪的眨眨眼睛,“师兄这是怎么了,是身上冷了吗?我这儿有披风,师兄快披上吧。” 陈陵莫名的皱褶眉头,拒绝了,“不用,我这不是冷,只是总有一种被人不怀好意的盯着的错觉,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日睡得不安稳的缘故。” 王琦左转右转,并未察觉到什么异状,竹林当中只有北风卷起碎玉白雪的清越吹啸,并无什么不好的气息。也只能勉强的接受了陈陵说的昨夜未曾睡好的借口,扶着陈陵的胳膊站起来的时候,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窥探,就在这竹林之中。 王琦眼角余光注意着风平浪静的竹林,暗暗想着,他住的离这儿近,该盯着师兄周围有无什么异象,免得让师兄吃了亏去。 现在是冬日,街上除了一些卖早食的也并无什么去处,陈陵便带着王琦买买买,等到林思和洛水手上连一根手指都腾不出来拿东西了,才改道去府衙。 还未到门口,就看见府衙大门的石狮子前围着一群小吏,面红耳赤的在争论些什么,在嘈杂的哄闹声中飘过来的也只有只字片语的“怎会不是他!”、“他就是凶犯!” 只这两句,就让陈陵精神一振了,这是第一遭他发现的血案,手段奇诡,一直都是他挂在心上的事儿。这这几日在家中要陪伴母亲,所以才未能出来。有心想要派遣林思出来打听,也怕耽误了官差们查案,以是拖到了现在才过来。未曾想,还没有走进去,就听说了抓到凶犯了,让陈陵不由得加快步伐,上前跟着凑了一回热闹。 拨开围堵的人,看见凶犯的样子,陈陵就失望的皱起眉头。这哪里是凶犯,分明就是一个被冤枉的贫苦百姓罢了。 王琦眼眸一眯,很是不屑的阴冷道:“官府惯会偷奸耍滑,这根本就是敷衍了事。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来,这根本就不是凶犯,这群人竟还在这里大呼小叫的争论这是不是凶犯。真真是丢脸至极。” 这句话被刚刚争的最大声的一个神完气足的长吏听见了,立即瞪着眼睛,七窍生烟的转回来,逮着王琦就是一通之乎者也。话里话外的都是在说,王琦愚钝不堪,只会主观臆断,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查案,还胆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不把长官放在眼里。该立时发落到大牢里,尝尝剩饭残羹的滋味。 王琦牛心左性惯了的,除了在陈陵跟前儿有那么点儿的柔顺乖巧,其余的人在他眼里,就只有能看一眼的,和一团虚无。看得上眼的,多看一眼也便罢了,看不上眼的,惹得他不快的,就只有一个下场。 陈陵无奈的长叹一口气,果然下一秒就看见那趾高气昂的指挥着手下人,要把王琦抓起来的官吏,惊叫着飞在天上,被王琦肃杀着眉眼的在半空中就当做沙袋一般的捶打。直把那官吏打的口鼻充血,两眼冒金星。被王琦扔在地上,晃晃悠悠的转了一圈,眯缝着眼睛的倒下了。 余下的小吏都是些随波逐流的小人物,自己都身如飘萍一般只能任人摆布,见王琦冷着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看过来,害怕的退了几步,鸟兽一般的散了。 “这群人,就是酒囊饭袋,平日里欺压百姓,见到公子露了这一手,倒是缩的像个鹌鹑似的。”洛水愤慨的叹了一句,接着便神情紧张的道:“这些人平日里嚣张惯了,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看这个人的样子,该是个领头的,那几个小弟现在定然是去搬救兵去了。公子此番虽是并无什么过错,但到时候,若是人家扣公子一个藐视法度,殴打功名在身的清流文人,只怕就麻烦了。” 陈陵不在意的哼笑一声,宽慰道:“就这个人的模样,身后是有些背景,只是也不是什么动不得的人物。何况我们是天幕山出来的弟子,就凭这个,官府就根本不可能拿我们如何。大不了到时候去封信,叫师兄帮我们摆平了就是。” 洛水眼睛发亮的击掌赞了一声,“我都忘了这一茬了,平心剑仙就在离禹州不远的江阳,官位比这个小吏不知道高了多少。就算是到时候要来找咱们的晦气,也要掂量掂量。” 陈陵顶头上的几个师兄,是掌门弟子,与戚梦棠并无什么关系。只是戚梦棠和掌门之间情同手足,戚梦棠到现在只有陈陵这一个弟子,难免的掌门多关怀他些。结果这些师兄,也就跟着多照顾他些。这么多年的情谊,比之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兄弟之情也不惶多让了。 早先大师兄下山为官的时候,就曾写信叫陈陵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找他。现在知道大师兄就在江阳做父母官,还大有高升的趋势,他便毫不客气的借来用了。 第十二章:芍药 好在禹州衙门虽有些酒囊饭袋之徒,倒也并未发生陈陵几人口中所说之事,甚至还有一威风堂堂,虎步生风的高大男子出门相迎。正是那夜看见的王善海。 行到近前,王善海抱拳歉然道:“这几日忙碌查案,并未管束这起子偷奸耍滑的小人,若有冲撞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回去之后,王善海便着人去探查过陈陵几人的身份,才知道陈陵竟是禹州权势滔天的陈家的大公子,这次回来就是为了举行冠礼的。随行的浩浩荡荡的人马,不出半夜便就人尽皆知了。 王善海忖度着陈陵性子颇有些侠肝义胆,知道了那夜的惨案,定是要来过问的,这几日叫自己手下的一个小吏盯着衙门口,就是防着有人冲撞了他。没想到还真的是有人不长眼睛,直愣愣的就撞上去了。王善海凉凉的瞥了一眼瘫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刘福,脸上恭敬之色更甚。 陈陵也不管王善海在打什么主意,朗声道:“惊魂之夜一别,倒是有四五日未曾见面了,不知这事情查的如何了。” 王善海引着陈陵一行人进去,身后的一个眉目暗淡的官差悄无声息的退出去,把被刘福抓来的卖鱼人放了回去,掏了一串铜子权当安抚。 陈陵冷眼看着王善海,早先只觉得这是个官场上历练出来的老油子,现在看身边人行事章法,倒不辜负他这张一脸正气的脸。言语之间多了几分敬重,“大人日夜辛劳,殚精竭虑,实在是不该这个时候来打扰,只是我心中牵挂这凶手究竟是谁,所以今日厚着脸皮的来了。” 王善海巴不得他来打扰自己呢,闻言难得眯眼一笑道:“公子严重了,公子武功高强,见多识广,该是比我们这些足不出户的人懂得更多些。那女子身上的刀伤,不似寻常百姓所为,还请公子帮忙仔细看过。” 陈陵点头随着王善海到了衙门后头一个单独辟出来的庭院当中。庭院之中并未种植什么花草,稀疏的长着几株蔫巴巴的小树再无其他。人也不见多少,清风雅静的只有偶尔从这里飞过的鸽子扑棱翅膀的声音。 林思不自在的搓了搓臂上的鸡皮疙瘩,耷拉着眼睛的道:“这个地方也是太阳高照,怎的还是觉着身上阴森森的不自在。” 王善海语调轻柔的解释道:“这是停尸房,当初就是为了不显得那般阴森,才把这个日照最好的院子拿出来做了停尸房。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人身上的怨气太过深重的缘故,这几年,就算是日头热辣高悬,也驱不散这阴森冷气。” 陈陵是死过一回的人,不怕这些东西,王琦本身就是个冷心冷肺的人,更不会在意这点儿子阴气。只林思和洛水两个抖颤颤的跟在身后,恰似浇了水的小鸡崽子,可怜得很。 “我看你们两个实在是脸色不好,还是在外头等着我们吧,省得一会儿进去招了仵作的不快。”陈陵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放在林思手上,虽不能让林思穿在身上,但手中抱着一件暖融融的狐狸毛的衣裳,也算是能驱散身上的一点寒气。 林思犹豫半晌,还是在阴冷的气旋之上退步,拉着洛水退步候在了门外。 屋子中并不像人们想象当中的阴森诡谲,打扫的颇为干净,大大的开着窗,有浅淡的阳光自掀开的窗户中泻出一道,打在墙根上。也并未有什么让人作呕的血腥气,临窗的一个书桌上还摆着一个清雅的花瓶,里头插着一束疏落横斜的梅花。 “这个地方,倒是不曾像别的停尸房一般一进来就叫人不舒服,若是不说,还以为是哪位先生的书房呢。”陈陵眼睛晶亮的看着顶着屋顶放置的几个书架,上头整整齐齐的码着堆叠的卷宗,看来主人是个十分严谨的人。 王善海亮着嗓子的冲着里屋喊道:“宁先生!我有重要的证人带到!” 开了小半扇门的里屋,只看得见黑黢黢的寂静,半晌才有一只手搭在门上,慢吞吞的走出来。 是个极为苍白瘦削的男子,身上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青衫,头上用雪青色的葛布发带整齐仔细的束了发。一双眼睛颜色极淡,无神的看过来的时候,陈陵甚至不能在他的眼中看见自己的身影,只有一片虚无的苍白。整个人似乎就是自幽暗之地脱胎出来的一抹游魂,套着人的壳子,在地上无声的飘零。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13 “宁先生,这两位就是当天夜里头一个看见死者的人。”王善海对着这位病歪歪的仵作,神色格外的郑重,“这位是疏橫里陈家的大公子……陈陵,这位是天幕山粟音仙子的弟子……王琦。” 宁先生淡淡的扫了一眼陈陵和王琦,仿若雪晶石的眼珠子没有任何波动,斯文有礼的冲陈陵颔首,“鄙人宁泽,是禹州府衙的仵作。且把你们看见的样子说一说。” 见宁泽不是个讲究虚礼,喜欢开门见山的人,陈陵也不弄那些繁文缛节,开口道:“那一夜,我们刚刚从天幕山归来,正好在百味阁歇息,于夜半时分的时候,听见一声极凄厉的惨叫自我们的南面传来。本着好奇的心思,我和朗月去看了看。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不下二十人站在那里了,那姑娘的头卡在栏杆处,早已经气绝身亡。” 想到那姑娘身上的刀口,陈陵蹙了蹙眉头,还是轻声道:“那女子身上的刀伤,不是寻常的刀口造成的,乃是一种两端尖锐,中间削如纸薄的柳叶状的弯刀。能如此顺畅的在女子身上划出如此多的刀痕,且每一刀都力道均匀,可见是个老手。对自己手中的各武器,掌握的炉火纯青。” 宁泽轻轻点头,并未露出什么惊讶之色,追问道:“你们去的时候,可曾看见什么异样?” “异样?”陈陵垂眸深思,那一夜他震惊于柳叶弯刀早现江湖,心神多少有些恍惚。且那姑娘死状凄惨,眼神大半都放在了她的身上,“抱歉,未曾察觉有什么异样。” 听见这句话,宁泽手指泄气的搓了搓衣袖的云纹,脸上仍旧是一副淡然之色,“多谢两位。” 陈陵并未帮上什么忙,心中多少有些郝然,“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先生答应。” “什么?” “希望先生能准我再看一眼那姑娘的尸身,我心中有个想法,也许等到看见那姑娘的尸身的时候,才能验证。”陈陵抱拳真挚的道,一双眼睛水光莹然,有种唬人的纯粹真心。 宁泽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这双眼睛给唬住了,只是稍作犹豫,便点头答应了。拿了桌上一角用旧的铜灯,领着三个人便往刚才出来的房间进去了。 这个房间并不像外头的屋子一样的干燥清爽,反倒是阴冷潮湿,向下的楼梯上还生了一点滑腻的青苔。所有的光线在这里尽都湮灭,只余下走在最前头的宁泽手上的一盏铜灯细微的光芒。 存放尸身的地方,是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地窖中,摆了规整干净的几张窄床,放着几具蒙着白布的尸体。床前放着一个木头箱子的地方,就是那女子的尸身。 宁泽把白布拉起来,曾经还是白皙软嫩的娇俏女子,现在已经浑身青白,经过处理的身体上还残留着点点猩红的血痕,以及狰狞破碎的伤口。身上穿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白麻衣裳,露出来的手臂上带着几点针刺的红点。手掌上有被踩踏过的於痕。 陈陵不嫌弃这女子身上起了白霜的僵硬的身子,凑近了拉住一只手臂,把衣袖退下来,仔细查看。 “你发现了什么?”宁泽把床头的灯点起来,把整个地窖当中的黑暗驱散些许,走到陈陵身边轻声问。 “我曾经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过同样的刀口,只是那刀口是在男子身上,我不知道同样的手段在女子身上,会不会是一样的效果,所以现在我来验证了。”陈陵手上聚起一团真气,温煦的气流贴着那女子僵直的手臂游走,很快那手臂就慢慢的显出一种嫣红的色泽。 “你在做什么!随意毁坏尸身,会对证据的搜集造成破坏!”宁泽急了,他一贯是个严肃的人,对尸体的保存也是一样的精细,看见陈陵这般把尸体变了模样,当即便要抢过来。 宁泽心中焦急,手上的动作就比寻常要快,只是再快如何能快得过陈陵,轻轻一避,就让宁泽扑了个空。 “先生不必着急,我不过是用真气把手臂上隐藏的东西逼出来罢了,并未有毁坏尸身的意愿,到时候我收了真气,还是原来的模样。”陈陵笑着轻声解释,把手臂上的显现出来的东西翻过来,才让宁泽息了脸上的焦急。 泛着嫣红色泽的手臂上卷曲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药,花瓣润泽,还有一颗露珠就滚在花瓣边缘上,栩栩如生的让人以为这是一朵即将绽放芳香的真花。 “这······这是什么缘故?为何会需要真气才能显现出来?”宁泽一个肩部冲上来,挤在陈陵身边,“这女子不过是水心鉴中的一个寻常的歌妓罢了,因为容貌清丽婉约,才得了富商的喜欢,带到百味阁中寻欢作乐。这样的东西如何会在一个小小的歌妓身上出现。难道这是凶手留下的东西?” 看见这朵含苞待放的芍药的时候,陈陵果不其然的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眼神复杂的看着已经死了的歌妓,轻声道:“这并不是凶手留下的痕迹,而是这女子,本就不是一个什么简单的角色。” 陈陵纤长的手指划过芍药的花瓣,随着陈陵的动作划过,手臂上静止的花,慢慢的从一朵含羞带怯的花苞,绽放成一朵富丽精致的妖娆芍药。 “这个花样儿,是前朝太子的死侍才会有的东西。” 第十三章:太子 “你说什么!?”王善海惊讶的叫出声,前朝太子白衡是锦哀帝最得意的皇子,身负帝王紫薇之气,年幼就显现出极佳的天赋。在锦哀帝面前也是最为的风光的一个孩子,那个时候的金朝,万象皆新,到处都显示出一股欣欣向荣的繁荣之势。 只是这样的好兆头,在白衡二十岁那一年被改变了。 因为锦哀帝迷恋上了一个女人,据说是世外仙姑的倾城女人。就因为这个女人,锦哀帝把所有的雄才伟略全都化作昏聩痴情,曾经万般疼爱的白衡太子,也被亲手打落云端,成了一个幽禁宫禁的庶人。 曾经煊赫一时的东宫就此易主,变成了锦哀帝讨好肖氏的手段和工具。 “前朝太子,也是个可怜人,好端端的一个备受朝野期待的太子,就这么被一个女人玩弄于掌心之中。”王善海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快,未曾亲眼见过锦哀帝断头的样子,但是当年流血漂橹的改朝换代,却也切身经历过。 “前朝太子的确可怜,只是这过错,却多半在锦哀帝的身上。”宁泽浅淡的眉眼第一次冰凉的锋锐起来,风平浪静的眼眸当中凝出一抹冰冷的锋芒,“那肖氏的确有错,归根究底,锦哀帝才是罪魁祸首。” 王善海讪讪不言,在宁泽冰冷的锋芒之中败下阵来,“我不过是说这肖氏出现的不是时候罢了,若是不曾被锦哀帝看中,现在想来也该是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 宁泽十分的厌恶锦哀帝,犹自愤怒的冷声道:“锦哀帝早就已经不满太子许久,肖氏不过是替锦哀帝厌弃太子背了一个红颜祸水的恶名罢了。如若不然,锦哀帝怎会在宮破之日,撇下为之神魂颠倒的肖氏,独自死遁呢。” 南国现在的君主是华洲崔家的公子,崔家是累世大族,家族底蕴绵延百年,与天幕山的开山国师,都是一个时候的祖宗,天然的便有亲近之意。现在天幕山中的许多名声鹊起的弟子,多有崔家子弟,在皇子皇女面前,崔家的人,也多有几丝清高的目下无尘。 对于锦哀帝在崔家手中消亡,显然是一件随意拿出来说笑的笑谈。陈陵的挚友……崔秋年就时常拿了锦哀帝来说笑。其中许多不为人知的密辛,也是他告诉的。 “据传锦哀帝是因为白衡太子拥兵自重,手下能人异士颇多,惹了他的眼,才会这般视为眼中钉。”陈陵把手撤开,女尸的手臂缓慢的重又变回僵直的青白色。 “说起能人异士,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当初白衡太子座下有六位使官,只听白衡太子一人的号令,就连锦哀帝也不曾彻底的知晓这几个人的本事。”王善海粗浓的眉毛挤在一处,眼中放出警惕的亮芒,看着慢慢消失的芍药花,“其手下的暗部中人,身上都有一个独特的记号,只是不曾想竟是这样的。”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14 “那现在这个歌妓的死,究竟是一个纯粹的凶案,还是牵扯上了前朝的事?” 这个疑问没有人能够回答,地窖中一时间悄然寂静下来,只有烛火噼啪的声音炸响。 “现在讨论这个也没什么意义,把凶手抓到才是最紧要的。”宁泽把白布一丝不苟的盖上去,刚才眼中陡然乍现的锋芒,恢复成虚无的淡漠。 “这就是我今日要说的,我们已经调查多日了,得到的线索,却极为稀少。”王善海拿出随身携带的册子,对着昏暗的烛火捡着重要的东西念,“死的这个女子,名叫玲珑,是水心鉴一个普通的歌妓,是老鸨三年前买回来的。因为年轻貌美,且有一把好嗓子,唱起歌来娓娓动听,所以很是有些恩客照顾她的生意。这次在百味阁,就是其中的一个出手颇为大方的富商,请了玲珑去的。老鸨说,当夜,玲珑是一个人走的,连身边随行的丫鬟都没带。” “这个玲珑是一贯出去都不带侍女,还是只这一次不曾带上侍女。” “只这一次不同以往。”王善海肯定的道。 陈陵轻笑一声,润泽的眼睛当中显出一分玩味的笑,“作为一个自小就经受严酷训练的死侍,竟会这般疏漏,突兀的留下一个让人一看就知道有鬼的反常线索。这其中,想必定有缘故。” “你怎的就能肯定,这是玲珑故意留下的破绽。没有人会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提前就能知道自己的死期的。”王善海不同意的眯眼摇头,显然是不同意陈陵这般主观臆断的推测。 陈陵也不辩驳,只温声问,“我且问你,这玲珑是只在外和这个富商过了这一次夜?” “以前也曾和这位富商来往过,地点不定,也有不是在百味阁的。”王善海调查的很仔细,这些天把玲珑的来历和做的事情,都打听的七七八八了。 “这就是了,玲珑和这富商见了不止这一次面,你也说了,她只有这一次不曾带侍女出去,这其中缘由十分可疑。”陈陵肯定的拍了一下扇子,目光转回蒙着白布的女尸身上,口中喃喃道:“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那个凶手,她多半是知道究竟是谁,所以才会在那一晚不曾把自己身边的侍女带出去。” 王善海蹙眉不赞成的道:“你从未跟着调查过,不可这般主观臆断。” 陈陵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看着王善海真诚的道:“你相信我,这个玲珑定是知道那晚一定会发生什么,我不相信一个能跟在白衡太子身边的死侍,竟然会犯下如此粗疏的错误。我现在想去看看那晚玲珑待过的地方,还希望王大哥通融。” 王善海犹疑的看着陈陵的神色,本该一口回绝,只是看着他脸上笃定的神色,心中也抱了几分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期待,缓慢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身份高贵,不是我等普通小官可以抗衡的,只是还是请求公子,不要让我等难做。” 陈陵自是点头答应,“放心吧,王大哥,我只是想要一探究竟罢了,必不会让你们难做。” 说罢王善海便带着陈陵几人去往百味阁,宁泽不知为何也跟着一起来了。 百味阁还是老样子,门前守着精神奕奕的小厮,人来人往,车马喧腾,半点儿不受血案的影响。见官差来了,也并未露出什么异样,只淡淡的扫上一眼就撩开了。 “这禹州城的百姓,当真是泰山崩于面而不改色。若是别的地方遇见这样的事儿,只怕是要早早地关门谢客,等风头过去了,再做生意。”陈陵叹服的摇头,这样的车马喧嚣,终究还是因为死的只是一个低贱的上不得台面的歌妓,就像是死了一个随手把玩的玩意儿罢了。人心凉薄,可见一斑。 见陈陵来了,上次为陈陵引过路的小厮眼神一亮,上前笑眯眯的热情道:“公子自四天前走了之后,就不曾再来百味阁了,这回公子来了,可要好好尝尝百味阁的好酒好菜才不枉费了百味阁的本事。” “是个会说话的好材料,你们掌柜的眼光不错。”陈陵笑着夸赞一句,正在小厮要领着他去老地方的时候,被陈陵拒了,“我这次来是有公事要办,你可知道凶案发生的那处院子在何处,领我们到那里去就是。” 听见这样晦气的要求,小厮脸上也不见什么张惶神色,依旧是言笑晏晏的恭敬领命,带着陈陵一行人,不多时的就到了地方。 白天的院子看起来比夜里少了几分清幽的寂静,却多了安逸的闲适。庭中的绿梅干瘦的枝子上栓了几个红丝带吊着的小银铃,被陈陵经过时掀起的袖自带起的风刮得玲玲作响。 斑斑血迹的地面上被朔风吹刮的暗沉,浮在青石砖上,像是死者不甘的血眼。阁楼上破碎的地方仍旧是斑驳的模样,只是在日光底下看着,更为清晰几分。 陈陵脚尖点着一枝轻软的枝桠,宛如一只羽毛细软的白鸟,飘逸轻巧的便落在小楼上,一袭湖蓝色的衣袍拖在地上,开出一朵盛放的花。王琦跟在身后,小心的避开陈陵拖在地上的衣袍,扫到陈陵手上拿着的东西的时候,眼睛陡然一缩。 陈陵手上拿着的是在小楼边角处发现的一个碎片,碧莹莹的,还闪着璀璨的亮光。对着日头看过去,还能瞧见上头若隐若现的流纹。 “这是什么东西?看着样子应该是个珍贵的玩意儿,我昨日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有这个东西。”王善海拿过陈陵掌中的东西,拧着眉头一脸狐疑。 “大约是昨夜有人来过了,这个东西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是洪州才会有人用的东西。”陈陵拨弄了一下放在王善海掌心的东西,“我见过洪州那边来的人,他们身上,都带着一个这样的东西,这个是洪州男人装酒用的。洪州的男人喜欢酒已经到了无酒不欢的地步,出入都要带上一个。” 这还是他随着师傅一起外出的时候,师傅讲给他听的。他现在还记得师傅说起洪州的时候,苍蓝色的眼睛当中一闪而逝的冷色。 “这个酒壶还有暗纹隐现,想来这个主人非富即贵。”陈陵调皮一笑,尖尖的小虎牙点在殷红的唇瓣上,“也说不准,是被人偷来的。那醉汉看人家的酒壶好看,就把东西偷拿了过来,在这里小酌一杯。” 王善海无奈的摆摆手,眉头都快挤在一处了,“公子别说笑了,我现在真真是一个头比两个大,这事情是越来越复杂了。牵涉到了前朝太子,现在又冒出来一个不明身份的洪州人,在现场逗留······”王善海愁苦的抓了一下下巴上冒出来的青胡茬,“不管这个事情究竟是何缘故,都不可能善了了。回去便要报知州府大人知道,不出三日,盛京刑部的大人就该来了。” “你也别太忧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事儿急不得的。好好静下心来,没准还能想通一些东西,理清线索呢。”陈陵安慰的拍拍肩膀,终归自己不是参与其中的人,不能体会其中辛酸,只能干巴巴的安慰两句便罢了。 “其他的地方,与那夜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大人这几日该去找找,禹州城中,有哪些洪州人,暗暗打听就是。这个东西不是寻常人能用得起的,这就排除了一部分的人,虽还是要查,可总比漫无目的的查起来,要好上许多。” 王善海揉揉青黑的眼睛,疲惫的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第十四章:水心鉴 水心鉴是禹州城中最好的一家秦楼楚馆,建在桃花岛上,隐着清丽婉约的桃花,逐水而依。连接外界的吊桥上挂着巧手匠人打磨的玻璃花儿,清透的色泽盛着难得的好日光,把一条朴素无华的吊桥装点的精致梦幻许多。 露出一角朱红飞檐翘角的阁楼上,有细细的管弦乐声隔水传来,本是靡靡丝竹之音,却因为含了一点水润的水雾,变得清新起来。 陈陵从未进过这样声色犬马的地方,以前听下山历练的师兄说,里头是男人的极乐天堂,在这里,你能找到自己最心仪的女人。只要你有足够的财富,你就能长久的享用最美的女人。 这话的真假,陈陵不得而知,但是今日第一次进这样的地方,虽是因为查案,但还是让陈陵不禁有些心神动荡。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15 过了吊桥,就是一片平整精巧的石板路,周围放着几盏四方的灯笼,蒙的熏黄的灯纱上绘着绮丽柔媚的桃花。敞开的大门还有几个浑身酒气的男人,醉醺醺的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摇摇晃晃的走出来。 妆容浓艳的老鸨眼尖的看见陈陵,抿了嘴角,真切的漾着一抹软和敦厚的笑,踩着小碎步的上前,冲着陈陵便是袅袅娜娜的行了一礼。 “客官是想要进楼里喝酒做耍的么,现在是白日,夕颜、翠瑾昨儿个忙了一夜,现在恐怕不得闲。不过我们还有木樨、丝兰在,公子可召她们来唱一曲清歌小调,服侍公子玩乐。”老鸨已经徐娘半老,却没丢了徐娘的风情,不似小姑娘的声音软甜清脆,和缓低柔的却像一个姐姐一般。 身上也并未抹了呛死人的香粉,只一股清淡的花香,并不腻人。脸上的妆容虽浓艳,却并未掩盖其精致容颜。 “不愧是让众人推崇的地方,单妈妈这几句话,就强上别家许多。”陈陵赞一声,还不待老鸨唤龟公来,就摆手拒绝道:“只不过这次不能领略其中风采,我们这次来,是想向你打听点儿东西。” 说着身后的王善海大步走上前来,身上皂青的官袍上咆哮着一只血口猛虎,让老鸨惊吓的吸了一口凉气。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脯,才眼波绵软的嗔怪道:“官爷真是吓坏人家了,官爷前几日不是已经来过了么,怎的今日又来了,玲珑的所有我都干净告知了,不曾藏私呀。” 陈陵安抚的轻笑一声,手上递了一块银子过去,“这回却不是官差大人要找你的麻烦,只是我听闻了这件事,心中好奇。索性闲来无事,想要一探究竟,所以便央着这位差爷陪我一起过来。若是吓到妈妈你了,还请你勿怪,小生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老鸨痛快的接了银子,妩媚的眼角轻轻一夹,给了他一个媚意横生的眼波,“这事儿我也不是不能答应,只是公子也知道,我这是做生意的地方,这官爷三番五次的跑,终究是不美。”说着看向王善海黑着的一张脸,眼睛一转道:“不如这样吧,公子您随着我上去,官爷就在包间里喝酒,我保证不会有人打扰您的。” 王善海不想答应,刚要开口,就被宁泽悄悄的在腰上掐了一把,生疼的肉痛让王善海更是黑了一张脸的硬声答应。老鸨大约是怕这黑脸的官差不好对付,赔着笑脸,小意殷勤的让龟公找了一个最清净雅致的地方,又安排了精美的膳食,才退了出去。 水心鉴建的极高,总共十二层,每一层都有不同的色调韵味,越是住在高处的,就越是身价不菲。玲珑并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美人,只是因为一张肉喉哼唱的歌声美妙,所以在美人众多的水心鉴中占得一席之地,勉强在四层住下了。 中空的圆形楼阁能清晰地看见每一个房间隐隐绰绰的灯火,宽阔的廊道上摆着喷芳吐蕊的鲜花。拐角处的一个角落里,还残留着一根糜红的轻纱丝带,印着散发胭脂浓香的红唇印,无声的溢出一股暧昧的男女肉香。 楼中现在并无什么人声,偶有一个小丫鬟匆匆走过,也是眼上带着一点青黑,脚步虚浮。 陈陵站在栏杆处往下看,空出来的圆形地面凿出来一个水波清凌的水池,当中放着几盏色泽饱满嫣红的桃花灯。花朵当中充作花蕊的灯烛现在尽数熄灭,水池当中的玉白圆台盈盈生光,上边儿撒着几片葳蕤的花瓣。水池边儿上设着水晶帘子,现在有小丫鬟把帘子小心的掀开,露出里边儿摆放的琴具。 “想必夜晚应是有绝美身姿的姑娘,惊鸿照影一般的在这圆台之上,伴着永不凋谢的桃花翩然起舞。” 老鸨捻着帕子娇声一笑,脚步款款的走到陈陵身边,“这个地方,还是楼主大人亲自交代下来办的呢,就是为了能让世家公子也觉得入目一心。现在见公子也觉得新奇巧妙,那便就是真的新奇巧妙了。” 想来这样的话,老鸨对着每一个人都说过,只是她的说话艺术,格外的高明些,听在人耳朵里,也不显得浮夸。 看过一眼,陈陵便不再关注他,催促老鸨去玲珑住的地方。 玲珑死在了外头,又是那样惨烈晦气的死法,这屋子便再没人进来住过,门上挂着的一张芙蓉花笺也褪了色。 房中并不见什么奢华贵重的东西,唯一一个耀人眼目的也不过是摆在妆台上的一个鸣凤朝阳的流苏簪子。凤口上衔着的一串米珠大小的珍珠凌乱的堆在桌上,底下缀着的红宝在晨起的日光之下,泛着奢华的宝光。 “这个东西,还是郑公子送的呢,玲珑一向爱惜,现在人去楼空,也只剩下这一个死物了。”老鸨伤感的把簪子理了理,仍旧放在妆台上,看着陈陵睃巡,识相的闭口不言。 屋子并不大,摆放的定西也不多,其中唯一一个看着有些不同寻常的,也不过是一幅陈旧的老画。上头画着一个身姿袅娜的女子,头顶一轮圆月,脚下是浪涛轻起的明澈汪洋。女子也并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只一双眼睛生的极好,顾盼之间似有惊艳的迷光。 “这个人是谁?”陈陵把画像翻转过来让老鸨看,得到老鸨茫然不知的眼神。 “今日真是麻烦妈妈了。我已然看完了,还请妈妈送我们出去吧。”陈陵让林思拿了一锭足量的银子出来,放在老鸨手里, 得了这锭银子,老鸨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殷勤的送陈陵出去。 “这玲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怎的会死的这般惨烈呢?不会是有什么仇家吧!”陈陵装作不经意的问起来,脸上是不作假的不解。 “这个谁能知道呢,玲珑是我三年前买下来的,当时看她长得好,且不跑不闹,还会弹琴,价格也便宜。来了楼里啊,也不生事,最是安静乖巧的一个人。这些年眼见着要脱了贱籍从良了,谁成想,竟死于非命。”说起这个老鸨也是一脸叹息,在烟花之地,能有一个人愿意为了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脱籍从良,也是一种莫大的福分。只是这样的福气终究是镜花水月,还等不及享受,便散了。 “玲珑姑娘素日里可曾有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或是有别于她性情的举止?” “若不是有客人要接她在外边服侍,她是不肯出门的,在楼中也不过是一个人窝在屋子里弹琴罢了。并不曾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 得到答案,陈陵便也不再询问,仍旧是按原路回去。在到了二楼的时候,老鸨突然捂着肚子痛哼出声,“公······公子,我······我不成了,我肚子不知怎的······突然好疼······啊……” 老鸨脸上滚下豆大的汗珠,把眼睛上点的胭脂晕糊了一片,狼狈的挂在眼睛上,露出掩盖得很好的老态来。 陈陵见这痛不似作假,赶忙让林思扶着老鸨去了,洛水也被遣去找大夫。 陈陵无奈的看着王琦,嘴角一勾,“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俩了,这还是头一遭,在烟花之地流连。走吧,我们去找王善海,先回去再说。” 王善海所在的雅间,就在阁楼后边儿的一个小院里。后边儿建造的的院子是平日里是招待身份贵重的客人,环境也不同前边儿花楼的绮丽艳媚,清净有情调得很。 几竿竹子隐着一座小院,不时还有一两座假山,勾着几道清幽幽的绿水,回旋在水潭里。几条颜色可爱的锦鲤在水中安静的游动,不时地甩出一串水花,增添点儿自然地活泼动静。 不知道为什么,陈陵偶一转顾,就看见那座隐在层层竹林花海背后的院子。似乎有什么在呼唤他一般,脚步不由自主的便走到了那里。 那是个极朴素幽雅的小院,当中不过有一树紫藤花,并着一个凿开来的小水塘。院中摆着几盆颜色活泼鲜艳的金桔,晃眼的橙色一下便跳到他的眼中。 陈陵捂着自己的额头,这个地方,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来过,一花一草都鲜明如昨日。只是在他的记忆当中,还有一个想不起来什么模样的人。亲昵的抱着他,给他看好看的风筝,陪他玩儿童稚的游戏。 陈陵清明的眼神,慢慢的茫然起来,眼睛半眯,神情迷糊意醉的站在院中,摇摇晃晃的似乎就要倒下。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16 就在他脚下发飘,不由自主的倒下的一瞬间,在熹微的目光之中,他看见一角玄黑的袍角一闪而逝。像是漫卷天空的黑云,压着煌煌威严气势的在他心中,破开一道幽深的裂缝。 第十五章:流意 似有花香夹缠着冰凉的雪珠拂落在脸颊上,融化成一滴清凉的水珠,滚在他光洁的脸颊上。 于梦境之中,陈陵似乎听到了竹叶飘落的声音,轻轻地,落在雪地上,碰撞出柔软的轻声。紧绷的疲惫的身体仿佛陷落在云端,有温暖的阳光味道呵护在脸上,像是在天幕山上在师傅身边午睡时一样。 他听见身边有细微的响动,是衣袍划过床榻的细响。渐渐清晰地动静,让陈陵挣扎着掀开眼皮,朦胧之间看见头顶上一条朱红流苏在轻轻晃动。蒙着朦胧清透的软白细布的窗格上绣着团花纹,窗外就是一片大雪封盖的湖水。 陈陵撑着手臂坐起来,被床脚坐着的人吓了一跳,“你!你是谁?” 一身玄色衣袍,外头罩着稍浅的纱衫,一头青丝如瀑的流淌在肩背上,鬓角两边拢了头发,用深红的丝带束起来。放在膝上的手拿着一卷书简,听见陈陵醒过来的动静,缓缓地转过头来。 “你······你的眼睛······”陈陵呆愣的喃喃自语,抓着布料蜷了一下手指,按捺住自己想要去摸上一摸冲动。 男人长得精致若水晶琉璃,眉宇间透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渺仙气,一双眼睛是冰晶一般的银灰色。微阖的眼帘扫过一双剔透的眼珠,静静地看过来,像是飘零着寂静的雪花,清冷的不像人间红尘客。 “我这双眼睛,可让你吓坏了?”虽是说着让人倍感冷淡的话,脸上的神色却笃定一般的透出一股自信。似乎相信陈陵不会因为他的这双眼睛受了惊吓,远了他。 陈陵也当真并未被这双异于常人的眼睛吓到,很好的掩藏住眸中的好奇,抱拳谢道:“多谢先生收留照顾,此刻身无长物,唯有一枚古玉还能当做谢礼,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你都已经说了是古玉了,我如何还能嫌弃呢。当真嫌弃了,岂不是成了那等眼界窄小,胸无点墨之人了。”玄衣男子语调倒不像脸一般的冰雪冷冽,似空山新雨后,滴落叶尖的那一点湿润柔软。 陈陵恍惚了一瞬,清明的眼眸挂上一层水润的水渍,红唇微微抿起,像是想到了什么委屈的事情,不复方才的鲜活灵动。玄衣男子手指一动,本能般的伸手搭在陈陵单薄的肩上,语气温软下来,诱哄一样的道:“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能······也许我能想想法子,助你一臂之力呢。” 陈陵不想去探究为何男人那可疑的停顿是什么,手指擦了眼角的泪水,害羞的道:“是我自己突然不知道怎么了,听见先生的声音,没来由的就心中酸涩,眼泪也不由自主的便下来了。”怕眼前这个让他颇有好感的男人对他的印象,是个爱哭的小娘子一样的男人,忙抬眼认真的道:“我这是一时情绪不稳,平日里并不是这副模样的。” 玄衣男子失笑,淡色的嘴唇勾起一个弯弯的弧度,眼眸温和的看着他,“观公子举手投足,我知道公子不是这样的人。” 说话间有侍女推门进来,手上端着衣袍鞋履,还有挂在身上的玉佩荷包都准备的妥帖至极。玄衣男子亲自帮着陈陵把衣裳穿上,手法轻柔,生怕弄痛了陈陵一般。 陈陵伸了手套了一只袖子上去,才发觉自己自然地举动,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有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为他穿过衣服。鼻端萦绕的,也是这样清淡的和花香味儿。只是这个玄衣男子,是今天第一次见,怎的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当真是魔怔了。 见陈陵摇头,玄衣男子停下手上的动作,柔声问,“怎么了,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妥当,让你不舒坦了。” “怎会!我才是羞愧至极,我们本不熟悉,还要你这样服侍我,该是我心中羞愧才是。”陈陵忙把另外一只袖子自己拿过来穿上,脸上浮上淡淡的红晕,眼睛也因为这个而有些润泽,“不知怎的,看见先生,总有种似曾相识的亲近,似乎从前我也是在这样的荷花满园的地方,被一个人温柔的照顾过。” 那样的独属于父亲一样的大海一样的温柔,是他从未体会过的。陈陵的眸眼有些黯淡,幼时,父亲就在盛京奔波,逢年过节才能回家一趟。后来到了天幕山更是每年只有一两封信,信中说的也不过是寻常的几句关心的话。更多的是让他一定要在师傅面前表现的出色,不能让陈家门楣黯淡无光。 打起精神来长呼了一口气,这都已经是陈年旧事了,现在他也已经长大了,这样的话也不必再提。 “是么,那看来······我与你之间缘分不浅。”玄衣男子低垂眼睫,看不清眸底神色,捏着玉佩穗子的手指泛白了一瞬,旋即俯身为他挂上去,笑着拍了拍肩膀,安慰道:“许是以前经历过这样的事儿呢,只是你年纪小,不记得了。现在深思也是无用,你睡了这么久,该饿了。我这儿正好做了晚膳,你一道来用些罢。”说罢推着陈陵不由分说的就走到了院外。 这院落是在荷花湖上建造的,踩在木地板上,还能听见底下水流涌动的细微声。廊前设着一个方正的木台,摆着一个曲角的四足圆桌,已经摆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曲腿坐在软垫上,触目所及皆是无边无际的荷塘,盛夏如火如荼的荷花,现在全然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冰白的一片无尽湖水。 “这景致夏日里想必是十分好看的,只是这冬日里,倒显得凄清许多。先生该种些四季常开的花朵,不图什么常开不败的好意头,在眼面前增些亮色,也是好的。”陈陵挟了一筷子醋溜鱼段,酸爽的口感十分开胃,说了这一句,便没什么心思再开口应和,只顾着埋头吃饭。 玄衣男子也不在意他这般无礼的吃相,只是笑着不时地添上一筷子菜,眼眸之中封冻的冰棱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化成一汪春水。 吃饱喝足了,又赖了一会儿,若不是想到还有林思王琦他们现在该是在焦心的找他,陈陵真想就在这里住下不走了。临走时还拉着玄衣男子的手臂,百般嘱咐道:“乌晟,下次你一定要来,这禹州城我熟得很,哪里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我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个地方冬日里头太过冷寂了,长久在这里住着,于你身心无益。有我在,你放心就是。” 看着陈陵一双眼睛在漆黑的夜色之中,似乎让在闪烁着零星的碎芒,沈流意情不自禁的就摸了上去,眼睛上有让他着迷的温软滑腻的触感。纤长的眼睫在手指间轻轻眨动,像是一只害羞的蝴蝶,轻轻地扑棱自己的翅膀。 沈流意百般克制的让自己轻描淡写的放手,脸上仍旧是一副浅浅笑的温和的谪仙模样,笑着答应,“好,到时你来,我必定出去。” 站在门口瞧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远,渐渐地融到模糊不清的熏黄的光晕之中,沈流意才慢慢的隐没了自己脸上温柔清凉的笑意。一双银灰的眼睛,在暗夜漆黑的弧光之下,渐渐地弥漫上深沉的阴霾、 “抓到了吗?”沈流意听见自己的声音,不是刚才青年喜欢的寒凉之中带着一点润泽的柔软清澈。这管声音当中,凝着洗刷不掉的阴鸷冷酷,在黑夜到来的时候,露出自己狰狞的本相。 轻巧的落在身边,看不清模样的暗卫闷声闷气的声音传来,“回主上的话,现已押入水牢之中,等候主上发落。” “哼……我的确是应该去看看,胆敢伤害阿越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莫不是个三头六臂的神怪吧!”沈流意含着一点调笑的语气,慢悠悠的旋身回去,身上长长的拖在地上的玄色的衣袍,似是魔鬼的斗篷,拉出一道长长的森冷的伤口,“否则,他怎么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动这样胆大包天的心思。” 水牢就在荷塘深处,长长的一道楼梯下去,所闻所见皆是潮湿阴寒的水汽,黑沉沉的水潭之中,手腕粗细的铁链拴着一个人,垂着头颅半死不活的挂在上头。手上拿着鞭子的刑讯侍者见沈流意来了,忙不迭的闪开,让沈流意过去。 漆黑的炉鼎中燃烧的火光也温暖不了水牢当中森冷厚重的水汽,乌压压的被困在水潭当中的人,被刑讯侍者粗暴的弄醒之后,一双孤狼一般的眼睛,嗜血的盯着站在岸上,举止若孤高玄鹤的沈流意。 “哈……哈……乌越宫的主人,能屈尊降贵的来见我一面,这辈子值了!哈哈哈……”柳飞眉嘶声尖啸,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的脸上因为牵动的伤口汩汩流下鲜红的血液,覆盖在未曾结痂的疤痕上,仿若地心裂开的熔岩。 “你这辈子的确是非常值当了。能让我来见你,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你是个不得了的人物。”沈流意爱惜的把手上提着的灯笼交给身后的暗卫,往前走了两步,手上突然出现的鞭子抵在柳飞眉的下颌上,“谁派你来的。” 柳飞眉粗野的牵了一下嘴角,眼中闪过一道讥诮的光,“宫主大人,莫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也跟着不好了。我柳飞眉向来独来独往,从不和任何人亲近,有谁能派我来呢!不过就是看不顺眼天幕山的小崽子罢了,还能如何呢!”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17 说到这里,柳飞眉晦气的啐了一声,“格老子的,都是那个小娘们儿坏了老子的好事儿,如果不是她,老子早就把那个小白脸做了。还能等到你们把老子抓到这儿来!” 沈流意不在乎柳飞眉粗野、不尊敬他的嚣张态度,反正,很快的,他马上就是一具白骨。和一个死人,何必计较那么多呢。 “很好,果真不愧是“义薄云天,行侠仗义”的柳大侠。为了一个给你带了绿帽子的女人,你都能豁得出性命。想必柳夫人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也该欣慰了。日后必定好生教导你们俩的孩子,一定不要学你这个父亲,举棋不定,朝秦暮楚,是个没有任何担当的窝囊废。”沈流意唇边绽开一抹柔软的笑,黑沉沉的眼睛当中,绽出一抹饶有兴味的亮光。 “唉……只是可怜你了,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扔出来的笑话。”沈流意怜悯的轻皱眉头,微抬着下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祗,冷漠的看着柳飞眉徒劳的挣扎。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干的么,除了那个不要脸的贱货,还能有谁能干出这样的事情。不过你放心,为了你这份痴心,我成全你,在你死后,一定会把你的头颅送给她。让你生生世世,陪伴在她左右。” 第十六章:疑团 柳飞眉知道沈流意人狠心毒,现在才算是领受到了。 “你!沈流意,你如果是个爷们儿,你就堂堂正正的和我干上一场!别像个娘们儿一样的在背后耍手段!” 背后站着的暗卫忙断声厉喝道:“再满口胡咧咧,小心你的脑袋!” 柳飞眉不怕的挑眉一笑,眼珠中露出一股不怕死的凶悍来,“我早就没有活路了,还怕我自己的脑袋搬家吗!怎么,你做得出,还怕别人说吗!” 柳飞眉嘴巴裂出一道讥讽的笑,杂乱无章的头发纠结在脸上,一双眼睛当中血红的凶光就这样迸射出来,狠狠的盯着站在面前,威严赫赫的沈流意。 “老子在江湖上混的时候,你还在连年章这个狗贼手底下装乖卖俏呢!怎么样,穿着一身花红柳绿的女人衣裳,打扮成女人的模样,得到今天的地位,感觉很不错吧。”柳飞眉知道沈流意的来路,和他们就是一样的人,都是泥腿子出身。只是他长了一张俊俏精致的脸,得了那个老怪物的青睐喜欢,所以才有了现在这样的大权在握。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江湖上谁不知道你得了连年章那个老怪物的喜欢,利用自己的美色勾引老东西对你言听计从的。”柳飞眉快意的看着脸色沉下来的沈流意,他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死了也是孤魂野鬼,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他。不如趁现在,还能说话的时候,把憋了一辈子的话,都说个干净。 “那个小白脸叫什么?叫······叫陈陵的,你那么挂心干什么?该不会是你的小情人吧!”柳飞眉粗野的甩了一下脸上糊着的湿淋淋的沾了血的头发,放肆的揣测,“就你这么个被人玩弄惯了的身子,还能喜欢人吗?看那小白脸的样子,也不是个什么有男人阳刚气概的人,也给不了你什么身体上的安慰呀。不会是你们俩跟个娘们儿一样的互相耳鬓厮磨吧!”柳飞眉瞪着眼睛放声狂笑,身体上带来的颤抖把绑在身上的铁链子摇的哗啦作响。 沈流意目光冰凉的看着不断作死的阶下囚,手里握着的鞭子隐隐的泛出一股黑气,冰棱肃杀的煞气,把身边燃烧的火堆都带的剧烈的摇晃起来。 “你说的很对,很有见识。说明你在江湖上也不算是一个,脑袋里只塞了女人的窝囊废。”沈流意把手上的鞭子收起来,很是舒缓的对着柳飞眉轻柔一笑,方才萦绕周身的煞气,缓缓退却。 可柳飞眉却对这样的沈流意格外的警惕起来,沈流意这个人,心狠手辣,断没有他这样出口羞辱还能忍得下来的。果然,下一秒就见一道飞快的寒光在眼前闪过,眨眼之间的功夫,他的脖子上就多了一个血淋淋的刀口。 是沈流意随手抽了一把浸在木桶里的刀,刀上还挂着黑沉沉的血渍,厚实的黏成块状,在他的脖子里,缓慢的厮磨。柳飞眉能清晰地感受到脖子上的皮肉在慢慢翻卷,鼓动的血流顺着身体哗啦啦的流到阴臭的水潭里。 睁大的眼睛面前,清晰地倒映出沈流意那双清冷如月华的眼睛,含了满满残忍的恶意,对着柳飞眉温柔一笑,“你说我再下贱无礼的话,我都可以和你不计较。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用你的臭嘴侮辱了他。” 沈流意拿捏着手上的分寸,一点一点的把柳飞眉的脑袋割下来,袖摆一扫,把落下来的头颅扫到岸上。脑袋还咕噜噜的滚了两下,沾了满脑袋潮湿的泥沙。 “把这个东西找个盒子装了,好生送给甘倩那个贱妇,让她满宫里的人看看,为她办事的男人,都是这个下场。”沈流意嫌恶的把手上的刀摔在桶里,胸前喷溅的血污让他难以忍受的匆匆吩咐了一句就走了。 待沈流意消失在水牢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几个刑讯侍者才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对着彼此大眼瞪小眼儿的静默了一会儿,才忍下心中喷薄而出的探究的欲望,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那边的陈陵好声好气的和王琦林思解释了半晌,才笑容满面的要去给刘氏请安,半道上却遇见了那个长着月氏贵种模样的弟弟。 陈慑刚下学回来,在先生面前拘束了一天,身上板正僵硬得很,现在看见这个一见就喜欢的哥哥,眼睛一亮,迈着腿一溜烟儿的就跑到陈陵跟前儿,扯着袖子撒娇道:“哥哥这是去哪儿了,出去玩儿也不叫上我。先生严厉得紧,我在学堂当中也实在是无趣。中午本想去找哥哥的,谁承想哥哥竟不在府中,和朋友一块出去了。” 现在陈陵心情好,看着这个上辈子和他长相不够相似的弟弟,竟也能耐得住性子,好声好气的温柔哄劝,“慑儿在家中学习,为的是学理明义,自然是要辛苦些。我现在已经是大人了,要出去筹谋自己老婆本儿了,自然不能老是待在家中了。” 许是今日见到沈流意,心情格外的好些,所以看见陈慑这个便宜弟弟眨巴着眼睛,一派活泼可爱的模样,也升起几许兄长的爱护来。牵着陈慑的手,慢悠悠的走去小香洲。小路两旁生长着叶片小而圆的灌木,修剪成圆润的模样,几片苍翠的叶子落在平整的石板上,被陈慑调皮的一脚踩上去,碾成碎碎的残渣。 “听母亲说你喜欢吃百味阁的蜜煨火腿肉,今日特特去百味阁给你订了这个,一会儿用晚膳的时候,佐着这个下饭最好。”陈陵笑意盈然的看着不到自己肩膀的弟弟,在一切都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他不想去怀疑一个人,也不想杯弓蛇影的看着任何一个人,都觉得是别有心思。 陈慑眨巴眨巴眼睛,敏感的察觉出昨日还对自己生疏冷淡的哥哥,今日对他总算有了溪水涓涓的温柔。被拉着的手,更是小心的在陈陵手中稳稳地牵住了两根手指。自指尖上传来的暖暖的热度,让陈慑悄然间弯起一双眼睛,漆黑的眼瞳之中被灯笼的烛光一照,似乎有艳魅的紫光一闪而逝。 到小香洲的时候,刘氏正在和二婶王氏说话,脸上挂着团团的笑意,一双眼睛当中也蕴着欢欣的笑意。身边坐着一个容色娇俏的姑娘,清秀简单的绾了一个望月髻,簪着一朵粉红的堆纱宫花。见陈陵带着陈慑进来了,忙站起身对陈陵行礼,声音细细的,像是含着一丝生涩的紧张,“妹妹阿慧见过大哥,五弟。” 陈家两房除了陈陵陈慑两个长房的男孩儿,二房只有一个庶出的陈敏,其余的皆是女儿。二婶王氏膝下两个女儿,其中最大的就是这个叫陈慧的。 陈陵见过礼,坐在对面,笑盈盈的道:“一别数十载,二妹妹也长得这般花容月貌了。可见是时光匆匆如流水,一别不回头了。不知妹妹许了人家了没有?” 嫁娶的话,向来是女孩儿们羞于启齿的。陈慧打小就是照着最贤淑的淑女教养长大的,性子端的是沉静温柔,听闻这样的话,脸上当即飞起两抹晕红,羞怯的别开脸去。还是王氏笑着接过话头,“已经许了人家了,是你二叔的一个学生,叫许文成的。秉性中正敦厚,没有一些读书人身上的酸腐无能,一味的喜欢风花雪月,很是务实的一个人。” 陈陵并未和二叔有过什么交集,只记忆中记得是个极为儒雅温文的一个男子,对待妻子孩子,都是极好的。喜好些丹青字画,其余的并无什么太过奢侈的喜好。 “对了,我昨日差人送过去的东西不知道二叔二婶可喜欢,天幕山上也并无什么好东西,就只能捡些看的过眼的回来,当做见面礼了。”陈陵许久未见家中人,虽刘氏在信中也会和他提起家中的事务,只是终究着墨不多,也不知道送去的礼物,有没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 王氏笑盈盈的道:“你送来的都是好东西,尤其是你二叔,对那几幅画真真是着了魔似的,这几日教书也随身带着,说是要多看看,兴许到时候就能染上点儿大家的灵气,让他也在画技上再精进些。”想到屋子里堆着的东西,王氏心中一阵火热,这样的东西在这个大侄儿的口中,也只算是看不上眼的东西,那真正能入眼的该是何等的宝贝。做了这天幕山剑宗宗主唯一的弟子,就是非同凡响。 “二叔喜欢就好。”陈陵笑着接了一句,之后便只是听着刘氏和王氏两人说话。 冬日里头日头短,早早地就黑了天,陈陵已经是用过晚膳了,肚中不饿。倒是陈慑在学中颇费精力,早早地就腹中饥饿,现下眼巴巴的看着二婶能走了好用膳。只是瞧着两人正在兴头上的模样,一时半会儿的是不能够了。 陈陵见不得小孩儿眼巴巴的委屈模样,轻声打断道:“母亲素日里操持一家大小事务,劳心劳力,十分辛苦。父亲远在盛京,顾不到家中。现下既然我已回来了,旁的帮不上母亲什么,弟弟合该由我来照顾,为母亲分忧。现下我就带着弟弟往苍月山去了,便不打扰母亲和二婶说话了。”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18 刘氏颔首,让身边的翠微送两兄弟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天上便洒下细绒绒的小雪来,浅浅的盖了一层。 被兄长牵着手,陈慑很是高兴,一路好奇的四处看,显见是对苍月山很是好奇。陈陵看他静不下来的好动的模样,心中微微欢喜的道:“怎的这般高兴,在家中又不是没看过这样的景致。” 陈慑摇头,认真道:“母亲说这是哥哥的屋子,等闲不许人进去。有一次我的马球落进去了,着人去捡,还被母亲训斥了一顿。只是隐约看见哥哥院中的一树凤凰花开的极好。” “是么,那这回我带着你进去,你便可以好好看看这园中景致了。”陈陵笑着对陈慑说,又陪着陈慑好好地在苍月山转了一圈,待陈慑兴奋劲儿过了,才让陈慑身边的湖诗伺候着陈慑用膳。 “你悄悄的找人打听了,母亲当年生慑儿时候的情形,一五一十的给我打听清楚了。再小的、再不着边际的事儿都给我详细写来,不许隐瞒。”陈陵少有这样脸色肃然的时候,让林思不禁垂手恭敬应诺。 “公子为何要调查这些陈年旧事儿,可是其中有什么不妥吗?”忍了半日,林思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疑惑,一脸求知欲望的眼巴巴的盯着眸光萧肃的自家主子。 “有什么不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妥。你只管去做,到时候就有结果了。”陈陵搭手扶在被雪浸润的寒沁沁的栏杆上,眸光之中颇有些伤感的萧瑟,“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 第十七章:父亲 雪天里寒凉刺骨,陈陵照常出去,只是回来的时候总是要和陈慑在一处好好地说上几句话,看着陈慑眉眼活泼的样子,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大。 就这么在胸中一团疑云越来越庞大的时候,及冠的礼宴也将近了。刘氏把这件事情看的极重,早早地就已经准备起来,请帖早早地就发了下去,府中诸人在大冷天的也忙得身上冒着热气。 陈大老爷也紧赶慢赶的回到了家中,皇帝看重陈大老爷,随着陈大老爷回家的还有满满的几车子赏赐,其中还有在宫中做珍妃的陈大小姐赏下来的东西。 陈大老爷一路风光回了禹州,才将将进门,就有不少族中的男女老少上门拜访,一时之间,整个陈府俱是人声鼎沸,门庭若市。 陈大老爷长得极为俊美,与陈二老爷身上的儒雅不同,一双狭长的眼睛泛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权谋威势,即便是寻常坐在椅子上看书,也叫人喘不过气来。陈慑极爱撒娇的一个人,在陈大老爷面前,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猫崽子一般,惴惴的不甘说话,只靠着陈陵身边,低眉顺眼的没了素日的活泼。 陈大老爷淡淡的瞧了一眼,也不在意小儿子对他的生疏,在看见让他为之骄傲的大儿的时候,脸上才总算是有了和煦的笑容。只是这笑容也是透着一股疏离的冷淡,纵然嘴角含笑,眼神当中却不存半分的热络。 陈陵心思玲珑的一个人,如何会看不出这个父亲对他不甚热络,眼睛之中偶然掠过零星的估算打量。这倒不像是一个父亲在看自己的孩子,却是一个陌生人,在打量一个于自己有无厉害干系的物什了。 这几日陆陆续续打探回来的消息,其中埋藏的重重疑影让陈陵每每看了都举得心惊,其中种种忙乱的思量,让陈陵觉着心中烦躁,见父亲的时候,这张笑脸便端的苍白疲倦。 陈大老爷只当他是这几日追查案子,追查的昼夜颠倒,以致深思倦怠。想到线人传回来的消息,陈大老爷敛起的眼中精光一轮,这件事却再不可让这个心思灵透的长子查下去了。当下便放了手上的书,笑吟吟的拉着陈陵的手臂,眉眼之间尽是温软慈爱,先前的那一点冰凉的冷淡,像是风吹烟散,无波无澜。 “你姐姐时常念叨你,只是她人在宫中,不能看你,如若不然,定是要回来瞧你的。”陈大老爷眼皮轻轻一敛,年近三十的一张越来越俊俏的脸上便显出几分惆怅的哀怜,“小时候,你姐姐最疼你,总是要把你抱在怀中,去哪里都紧紧地护着,生怕你磕了碰了。到你三四岁,一纸诏书便去了宫里,与你也有数十年未见了。” 提起这个大女儿的时候,陈大老爷眼中流转着真切的柔软之色,半点儿不像刚才见他们两个儿子冷淡的模样。 这个长姐陈陵真真是感念的,小时候除了刘氏就只这个姐姐照顾他最多。选秀入宫的时候,他哭着追了半里的路,直把一双嫩红的脚生生磨破了,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送人的队伍越来越远。渐渐地连那点儿喜庆的红色都瞧不见了,只余江上一卷又一卷的冷风吹刮得他脸生疼,呆呆的站在江边儿,似乎还能听见长姐离开时候强忍的啜泣和泪眼。 “长姐待我真正好,这一别数十载,不知长姐过得如何了。深宫之中,如履薄冰,长姐那样温厚贤淑的一个人,不知道要如何战战兢兢的过日子。”陈陵双眼微晞,唇齿间吐出来的字似乎都带着一层牵挂的薄愁。一双眼睛在窗外大亮的雪光之下,更显柔润摄人。 陈大老爷看着这个长子越长越俊逸神飞的模样,与日日见到的那张脸不期然的重叠,只是一个的眼睛似是奔腾着千军万马,激荡着冰冷的尸山血海。一个人的眼睛却像是不染尘垢的清华月霜,照见世间最纯的一层浮华。 陈大老爷闭了闭眼睛,眼中闪过一瞬的不忍,只是旋即这点来的太快的感伤也被纷至沓来的算计冲刷的一点儿不剩。唯余嘴角边一点不真的慈和似是云山雾罩,掩藏了真实的阴毒算计。 躲在陈陵身边的陈慑像是一缕不惹人注目的烟尘,一双眼睛冷沉沉的看着陈大老爷俊俏堂堂的柔软躯干之中,装着一抹森冷阴毒的幽魂。一双手安静乖巧的抓着陈陵铺在身侧的雪白袖摆,指骨紧紧的捏出一痕浓白,转头安静得看着陈陵安然明澈的脸,眼睛之中才活水一般的泛起一丝活气。 陈大老爷满意的看着陈陵心中牵念大女儿,又温着声音和陈陵说了会儿子话,才放了两人出去了。 除了书房的门,陈陵才觉得身上一层一层压下来的闷气散了去,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手上牵着陈慑柔软温热的手,这几日拿到的东西,前因后果也推测的差不多了,其中缘由让陈陵早把先前的猜忌抛到九霄云外。 想起方才在书房中,父亲浑然把他忘了的模样,心中更是柔软爱惜,俯下身来,拿手摸了摸陈慑被冻得有些发凉的小脸儿,温声道:“今日父亲归家,先生也许了你一日的假,哥哥带你去外头骑马可好。” 陈慑眼神发亮的仰头看着陈陵,险险的才稳住了自己想要撒娇的小家子性子,稳重的道:“能和哥哥一道,做什么都是好的。”只是眼神发亮的模样,到底还是透出几分少年心性的飞扬好动来。 昨夜在陈陵这里住了一晚上,陈慑倒像是乐不思蜀了一半,全然把自己的院子抛在一边。就连跟着自己的嬷嬷也被打发到了一边,成日的像个小尾巴一样的跟着陈陵,把一样性子的王琦也挤在了一边。两个人为着谁能在陈陵身边多说几句话,暗地里较起劲儿来,一日比一日的更把对方看做眼中钉。 陈陵在一边看着两人明里暗里的斗嘴也颇有趣味儿,时常故作不知的撩拨上两句,觑着两人斗出真火来了,才不慌不忙的暗火压下去。就这么在不亦乐乎的斗嘴之中,慢慢的把日子过到了及冠的这一天。 天儿刚蒙蒙亮,陈陵就已经起来了,浴池中已经放了被侍女放了艾叶青果,微微泛着碧色的池水把陈陵身上碧青色的寝衣打得湿透,露出姣好的肌肉弧度。身侧侍立的侍女手里捧着衣裳,脸颊羞红的偷眼看着陈陵露出来的年轻的肉体。不知道为何,总觉着公子就像明珠一般,被水润透了,更显风华。 天幕山上多少名门贵女世外仙姑,这样的眼神林思见了多了去了,略略瞟上一眼就知道这丫头在想什么。只是人也并未作出什么狐媚的举措,只是脸颊羞红罢了,也只是凉凉的瞥了一眼,便作罢。 待陈陵沐浴完毕,身上若有若无的飘着一股青果的清香,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素袍就往小香洲走去请安。手边还带着一个精神奕奕的陈慑。 “哥哥,这还在下雪呢,你只穿这么一身,实在是太单薄了。”陈慑身上裹着厚实的披风,手上还摆着一个暖炉,熏得小脸红扑扑的,就这么着还觉得身上冷的紧。见兄长只穿着这么一身,飘逸回风的走在深冬寒露之中,手上也沾了湿漉漉的水雾,不由自己也感同身受的打了个冷颤。 陈陵轻笑对着陈慑道:“哥哥有武艺傍身,并不觉得冷,倒是你,身子一向单弱,只穿这么点儿可觉得冷了。”说罢伸手给陈慑拢了拢披风,披风上缠着一圈白绒绒的狐狸毛堆在下巴尖,更显一张脸如玉琢磨。 陈慑憧憬的看着陈陵一身单衣在寒风朔雪之中也潇洒自如的模样,想着若是也能像兄长一样的习得武艺,也能像兄长一样得不惧朔风寒雪,飘逸来去,那该是多么美妙的感觉。心中一时激荡,便忍不住大声道:“我以后也要学武,像哥哥一样的来去自如,不惧外物。” 听见陈慑发的这个宏愿,陈陵新心下苦笑一声,只怕这个愿望是永远都不能实现了,只是看着陈慑因为这个愿望而闪闪发亮的眼睛,也只得轻声一笑,说一声,“好,哥哥等着你的学成的那一天。” 小香洲已是灯火通明,陈大老爷和刘氏都早早地已经起来了,见到陈陵带着陈慑一起进来,亲亲热热的模样,刘氏眼中闪过一缕浅薄的暗光。若不是陈陵时刻余光注意,只怕陈陵根本不曾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细节。倒是陈大老爷,脸上看不出什么来。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19 刘氏看见陈陵只穿着一身单衣,眉头不悦的皱起来,“你们是怎么做事的,这深冬寒天,就让公子穿着这么一件单薄的以上就出来了。若是到时候,让公子冻坏了,立时把你们发买了去。” 身边跟着的两个丫鬟都是挤破了头才到了苍月山的,听见刘氏要把她们发买了出去,当下便白了一张脸,惶然的跪在地上磕头。也不敢大呼小叫的求饶,生怕扰了今日的吉日,让夫人更狠她们。 刘氏见两个丫头并不曾大呼小叫的,略微满意的点点头,只是看着陈陵身上已撸沾的露水,也不想轻饶了她们。 “娘,这是我自己下得决定,如何怪罪到了她们头上。”陈陵深谙哄刘氏的法子,扶着刘氏坐下来,亲手奉了一盏茶上去,眼睛笑弯了的道:“何况儿子身体强健,她们不过是一介丫鬟,如何能管得了我的事儿。今日是吉日,不宜生杀伐之事。娘亲消消气,待到过了之后,随娘亲如何惩罚都好。” 刘氏一听陈陵的软话,如何生得起气起来,当下也只能轻拍一记,笑嗔过去便罢了。 第十八章:风云 刘氏忙吩咐人把膳食端上来,大早上做的并不油腻,色泽清淡,芬芳扑鼻。其中被翠微亲手端着的一盏荷叶粥,一看就是刘氏一大早上亲自下厨做的。就只做了一盏,连陈大老爷手上端着的也不过是厨娘做的小米粥罢了。 陈慑倒不羡慕自家哥哥在母亲跟前儿独一份的待遇,陈大老爷却是眼睛暗了下来,落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地蜷了一下,随即散开一个慈和的笑,“盈娘这般疼惜陵儿,只怕是要把陵儿惯坏了。” 刘氏笑盈盈的轻瞟一眼和颜悦色的夫君,终年都仿佛存着三月细雨轻愁的眼睛之中,飘忽的刮过一点清凉的寒意,仔细看去却还是那样润润柔和的一双眼眸。手上不住的给陈陵挟菜,眼睛不看陈大老爷的轻柔道:“老爷连儿子的醋都要吃吗?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小心孩子笑话。且你的脾胃不好,早上该吃些养胃的小米粥,羽侞今日一整日都要忙碌,自是该好生补一补。”说罢又给陈陵挟了一筷子素银三丝。 陈大老爷也不计较刘氏的偏心,垂眼慢条斯理的把手上的东西用了,眼角余光都没有落在一旁乖巧的用饭的陈慑身上。身后站着的一个容色绝艳的妇人见陈大老爷用完膳,忙眼波盈盈的上前伺候着陈大老爷净手,隔着雪白的巾帕在陈大老爷手心上挠了一下,身上柔软妩媚的女人香隔着一掌的距离细细传来。 陈大老爷眼神幽深了些许,伸手捏了一把白氏的手,温声道:“好生照顾蕊儿,夜里我来瞧你。” 白氏闻言眼波流转,身子更是恨不得软成一汪春水,红唇微弯娇滴滴的道:“妾身一定照顾好蕊儿,静候老爷归来。”瞧着陈大老爷掀了帘子出去了,顾忌着这还是在夫人院子里,忙把脸上春意柔软的红晕按下去。没了陈大老爷在身边,勾引人的容色收敛起来,恭敬地立在刘氏身边,伺候着刘氏用早膳。 看见陈大老爷半点儿不给刘氏留面子,陈陵眉心微皱,母亲不亲近父亲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以前还会在小辈面前遮掩一二,看今日早上这个样子,父亲真是一点儿脸面都不给母亲留了,在母亲眼面前就跟一个妾室不清不楚。 见白氏还在跟前儿杵着,身上的穿戴俱是明艳华贵不可方物,一双手上戴着一对碧玉通透的镯子,比母亲还要气派些。 陈陵垂眼慢慢嚼了口中的银芽,淡声道:“你出去吧,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白氏闻言一愣,她是陈陵走了之后才被纳进来的新人,只陪着陈大老爷蜜里调油了半月,陈大老爷就上盛京做官去了。好在身子争气,一下就得了一个孩子。虽只是一个女儿,到底也有了指望。 白氏的女儿是长房唯一的一个庶女,虽说身份上不得台面,但好歹是除了长房嫡女之外唯一的一个女儿,现在长姐去了宫里,只剩她的女儿在跟前承欢膝下。为着这个缘故,她在刘氏面前也颇有几分面子,在后院一干姨娘之中是第一人。 何况白氏在刘氏面前一向卖乖讨好,刘氏也是个再宽和不过的人,寻常不与她们这些人置气。这么多年了,白氏还从未得过这样的冷待,一时之间便神色有些不好,抖着嘴唇的道:“不知奴婢是哪里做的不合公子的眼,还请公子明白示下。” “明白示下?”陈陵眼角不同于眼睛的清润柔软,很有些妩媚的缱绻,密密的眼睫覆在眼角,拉出长长的一道柔软的弧度。冷淡的目光自眼睫之中刺过来,竟让白氏不觉得侮辱,心还噗通跳了两下。旋即想起这是夫人的孩儿,是刚才叫她没脸的嫡子,刚才为美色所动的心瞬时便冷却下来。 “这里是母亲的院子,你竟然当着母亲的面儿,便勾引父亲。想必姨娘进来所受的调教,早就已经忘光了吧。竟敢在母亲面前不敬!”陈陵扔了筷子,眼珠子冷漠的似是结着一层寒霜,“母亲性情宽和,却并不是你们放肆的理由。滚出去!” 白氏脸面强忍的抽搐了两下,手上的青筋蜿蜒,到底还是把胸中的恶气咽了下去,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退了出去。 “你何苦为了我让她脸上难堪。白氏不是个心胸宽和的,今夜你父亲又要去她那里,到时候枕头风吹起来,终归对你不好。”刘氏眼睛中有一点晶莹闪过,旋即被很好的掩藏而去,温软的手拍了拍陈陵越见坚实的胳膊,唇边划过一缕动容的笑。 “您与父亲······本就不甚亲近,现在父亲在您面前就和一个姨娘眉来眼去,儿子心中不快。”陈陵转过身,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娘,您和父亲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以前您和父亲也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怎么会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谈起从前,刘氏眼中的光暗了下来,唇边的笑也苍白了几分,“世间的夫妻都是这么过来的,初时琴瑟和鸣,永结为好,到了最后还不是像现在这样。你现在还年轻,以后等你娶妻生子了,一定要好好对人家,不可花心乱情。” 刘氏把话岔过去,询问道:“你在天幕山这些年,可曾有什么心仪的女子?” 陈陵见刘氏不想再谈父亲,只得作罢,摇头道:“师傅所教还未曾全然消化,哪里有时间去注意什么女子。何况山门中门规森严,女弟子和男弟子不可厮混在一处,为的就是防止男女之间互生情愫,乱了规矩。” “这个年纪正是少年慕艾的时候,你们山门怎的如此刻板?盛京当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贵女也不像你们山门之中一般的不见外男。何况你们还是师兄妹呢!”刘氏不赞同的横了一眼表情寡淡的大儿子,“罢了,我不和你说,把林思叫来我问他。” 林思头一缩,顶着陈陵冰碴子一般的目光,竹筒倒豆子的把知道的吐了一干二净。 刘氏满意的点点头,得意的瞥了一眼自家冒冷气的儿子,笑盈盈的道:“信你的话,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着我儿媳妇儿。你听听,这么多师姐师妹的都喜欢你,明里暗里的打听你的喜好,你还哄我说什么男女不可见面。我看呀,就是你现在长大了,不想娘亲在管着你了,嫌弃你娘了。”说着竟眸眼一酸,举着帕子落起泪来。 陈陵何曾见过刘氏这般落泪伤心,忙低头认错,顺着她的意思哄道:“娘亲说的都对,是儿子不解风情,辜负了娘的一片苦心,是儿子不好。日后回去,定然把心思分在这事儿上头,争取早日让娘见着自家儿媳妇儿。” 刘氏要的就是这句话,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陈陵说到做到,说了就定然是要努力做的,有了这句话,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如愿以偿了。 “好,那娘亲等着你。”刘氏从善如流的把帕子拿下来,眼里哪有什么眼泪,笑意盈盈的样子分明就是诓他的。 陈陵无奈一笑,他娘真是越来越活泼了,这还学会骗他了。只是这样的娘亲让他格外的稀罕,又觉得万分喜悦,又逗着刘氏多说了几句话,生生把刘氏讨好的美目生晕,双加绯红,透出二八年华的少女模样来才算是罢了。 这么和刘氏说了一会儿子话,天就已经大亮,刘嬷嬷抖擞精神的进来道:“夫人,公子,诸事俱已妥当,还请移步雁回塔。” 行冠礼都是在家庙宗祠之中,只是这次陈陵运气不大好,家庙宗祠正在修缮,只能改在雁回塔中行此冠礼。好在雁回塔也是陈家颇具名望的地方,来往的人众多,也不怕堕了陈陵陈家长子的名声。 赫赫扬扬的船队一路从疏横里到了雁回塔,其苍莽烜赫的富贵繁丽让禹州城的人很是开了一番眼界。追着这一路的丝竹管弦的乐声,聚了不少人在雁回塔外。 雁回塔早早地就装饰起来,庄重的玄白二色的绸带飘飘扬扬的挂在塔外,被晨起的江风吹卷的飘逸悠扬。就连塔檐上挂着的风铃都换做了玄白二色相间的太极阴阳铃。垂坠下来的长长的流苏穗子敲击着发出清越的碎响。 族中的长辈都已经到了,身上穿着隆重的礼服,脸上笑出和蔼慈祥的笑。阔大的广场上观礼的陈家儿郎也一样穿着庄重严肃。陈大老爷站在族长身边,眸光温肃,眼底映着陈陵一步一步走上前来,越加稳重的身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最后也只是秉持着一个严慈并济的父亲脸,主持着完成了这一场冠礼。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20 玄黑的金沙缎做的外裳,华丽的金线绣制的鹤舞云间的纹样,如水一般的顺着矫健有力的身躯滑落坠于地上。鸦青的顺滑长发,簪着朴实端凝的犀牛角制的簪子,露出一张神佛眷顾雕琢的面庞。 极致的黑与如玉的白,混合成淋漓尽致的惊艳。仿佛这身绣着家徽的玄色衣袍承载着沉淀千年的悠久气韵,瞬时让刚才还朗润如天下最纯月光的少年,变作了眉眼敦肃,百折不弯的男人。 “怎么我觉得这身衣裳穿在他身上就这么好看呢?” 站在人群里嘴角含笑,目光温柔的看着敬告天地神明的沈流意,听见身旁同样也是一身礼服的陈家子弟,心中有抑制不住的骄傲。他心尖儿上的人,自然是风华无双,姿容毓秀,如何是旁人能够比较的。 “怎么,沈大宫主今日也来凑热闹?”天冷风寒也仍旧摇着一柄销金折扇的元清章眉眼风流的站过来语气薄凉的说。 沈流意眸中的柔软霎时消退殆尽,生长出锋冷的寒光冷冷的道:“我自然比不过元阁主的日理万机,只想亲眼看着心上人踏踏实实的走好每一步。如此的儿女情长,自是比不过元阁主胸怀天下风云的豪情壮志。” “哎呀,这话真是让我汗颜,我们两个也算是老相识了,谁还不知道谁呢。若说日理万机,志在权柄,谁能比得过你呢。”元清章冷哼一声,“心上人?冷心冷肺的沈流意也有心上人?别笑掉人的大牙了。” “这话于你,也一样适用。” 两个人就这么争锋相对的互相讥嘲一场,话音挤着牙缝的漏出声来,怼了几道眼刀不约而同的停下来。有志一同的别开眼睛看着敬告天地神明,华章清姿的陈陵。 天际隐约的有一道乌沉沉的灰云袭来,一点一点的蚕食空明的天穹。潜藏的雷暴还未到来,但它正在苏醒,像极了这晦暗不明的命运。 第十九章:突变 元清章满面春风的站在陈府大门外,身后跟着的弹云捧着一个红棕木的匣子低眉顺目地站着,心头不住地腹诽自家主子高兴的傻了。这幅春风得意的模样,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瞧新娘子的。 弹云笑的如沐春风,把手上的礼送上去开口道:“江阳袁家,特来参加陈公子的及冠礼。” 因着府中出了一个天下第一宗弟子的陈陵,所以阖府上下或多或少的都知道些这江湖豪侠。江阳袁家,与刘氏是一个地方的人,刘氏是官家贵女,袁家却是富有名望的江湖豪侠世家。其底蕴地位,不是刚刚兴起的陈家能比的,这次能来,也是托了陈陵的福气。 陈管家忙拱手还礼,喜意洋洋的道:“原来是袁家公子,这会儿子人来人往,不能亲自迎接袁公子进去,还望袁公子见谅。”说罢吩咐身边帮着记礼单的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好生带袁公子进去,不得怠慢。” 元清章这会儿正高兴能光明正大的进陈陵的家门,这等微末小事他根本不想理会。略略的拱手就随着小厮进去了。 下了几日的雪总算是晴了,地上堆积的白雪早早地被铲了个干净。路旁摆着花房熏出来的傲冬花,粉中透紫的花萼洒了碎碎的水珠,被北风吹冻后变成晶莹的冰珠子,凝在花瓣上。大红的灯笼挂在曲折回环的廊上,人影喧闹,把寂静了几个春秋的陈府变得重新热闹起来。 待客的地方在一个水榭上,清凌凌的水池子里放着几只花船,几个歌伎坐在船头上,抱了琵琶清唱喜庆的小调。 元清章现在是袁家的公子,身份尊贵,且通身气派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小厮便把他安排在了最好的那一桌上。只是恰恰今日沈流意也来了,正好也是坐在那里。元清章一看见假模假样的沈流意就觉得烦,脸上本来欢喜的笑也多了几分牵强的冷淡。 “真是哪儿都有你,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跟屁虫,我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元清章坐的离沈流意恨不得十丈远,手上的扇子“唰”的一下收起来,斜着眼睛睨他。 沈流意脸上功夫强上一点儿,虽不复方才真正的笑意妍妍,却也不像元清章一般倏地冷下来,“不知道你爹是怎么想的,竟然会把你选做了当家,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好,还谈什么领着家族蒸蒸日上呢。” 旁边的小厮汗流了一筐,他是真不知道这两位主儿是对头啊。现在好死不死的把人安排在了一处,到时候闹出什么事儿来,只怕他的屁股也要舍出去了。 沈流意见小厮快要哭了,淡笑道:“不必惊慌,我与他不过是口头分辨几句罢了,你原也不知道他是个狗屁气,去做你的事就是了。” 小厮感恩戴德的抹了汗去了,留下元清章似笑非笑的看着做好人的沈流意,“你这见风使舵的本事是越发的炉火纯青了,逮着个人都要装模作样,显出你的大度温柔来。哼……小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阴险坯子。本以为磋磨了这么多年了,该是好些了,没想到还是这样叫人不齿的手段。” “彼此彼此,你也一样还是那副自大狂妄的阴损模样。” “可比不得你,阴险狡诈。” “哼……” 两人是相看两相厌,恨不得此生都不想看见对方一面,若不是碍着这是在席上,只怕早就分道扬表了。 陈大老爷换了衣裳,坐在软榻上舒了一口气,旁边白氏穿着一身夺目的艳红纱衣,温柔婉约的抬手为他倒了一盏蜜水解酒。手臂上的一个臂环嵌进去的宝石被轻纱遮盖了璀璨的光芒,凸显出下边托着宝石的花纹,细长的蛇咬合着一只乌鸦,阴诡幽森,在烛火之下溜出一圈暗光。 “安排下去的事情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吗?” 白氏恬静一笑,难为她艳丽仿若妖姬的脸上竟能透出这样清丽的意蕴,“妾身早已经准备好了,按照宫主的吩咐,多加了一列羽箭卫。”白氏柔若无骨的依在陈大老爷的身上,肩上的轻纱滑下去些许,露出锁骨上灼灼妖妍的桃花,“到时候,就算他武功再如何的高强,保管让他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 陈大老爷一贯威势藏于冷淡之中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透出一股狂热的晕红,“筹谋了这么久,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也不枉我······忍辱负重了这么久。”想到日后封侯拜相,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就连皇帝也奈何不了他的情景,陈大老爷畅快得笑起来,只是想到这个长子突然之间不在计划之内的回来了,让他有些心神不定的皱起眉头,“陈陵备受戚梦棠的宠爱,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有在他手上讨到一丝一号的便宜,不知道这次这个小崽子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想到在戚梦棠手上吃下的暗亏,陈大老爷就一阵气闷,“这个戚梦棠不会是喜欢上了这个小崽子了吧,又当爹又当妈的,就差把人拴在自己裤腰带上了。” 陈大老爷嘴角牵出一抹痞笑,与他素日里表现出来的淡漠之中透出点儿儒雅的模样,半点儿不相符合。 “戚梦棠啊,被誉为南国剑道第一人,就算是北国的宗师姚逐水也对其赞叹有加,说是若有朝一日,定要和他堂堂正正的比试一场。”白氏拈了一颗云溜溜的水晶葡萄送到陈大老爷的嘴里,抹了一点淡红的胭脂眼角,被眯缝着的眼睛挤压出一道暧昧的水迹,“陈陵看起来也是姿容俊秀,那张脸就算是我,有些时候也是脸红心跳得很呢。” “听说戚梦棠一直洁身自好,从未和女子有肌肤之亲,这么多年了,也一直是一个人。”白氏不信任的挑眉道:“天底下的男人无论是清贵如天上云,还是下贱如地上泥,都躲不开女色二字。常言说温柔乡英雄冢,除非戚梦棠他就不喜欢女人。搞不好啊,还真让咱们猜着了,他乱了纲理伦常,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还是自己的徒弟。” 白氏不喜欢天幕山的人,最恨的就是这个天下第一高手的戚梦棠,这样带着恶意的编排,让白氏心情十分愉悦的妖娆一笑,“若是真的,那这戚梦棠也无所畏惧了。” 陈大老爷放浪的捏了一把白氏柔软的胸脯,眼中翻滚出阴毒的恶气,“今日,我要让这里所有的人,有来无回。也算是临走之前送他们的一份大礼。”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21 戏音隔着水声凉丝丝的传来,水榭中的宾客都已经喝的熏熏欲醉,忙碌不断的人过来找陈陵喝酒的,也因为醇厚的酒香,慢慢的稀落下来。 昏黄的夕阳光线自水榭的琉璃窗格中轻柔的流泻进来,裹着架子上摆着的名贵花朵,把整个水榭蒙上了一层陈旧的暖光。陈陵端着酒盅,有些寂寞的看着水波粼粼的水面,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从水上掠过,似乎也夹缠着一点湿漉漉的水汽,扑到面上的时候,有股幽深的寒意。 “公子,已经准备妥当了,白姨娘一直待在老爷的书房之中未曾出来,您看······”林思俯身在陈陵耳边轻声说,憨厚的眉宇间闪过一道冷厉的肃杀,“刚才六甲已经来报,说是白姨娘在房中提到了宗主大人,其言语污秽,令人不忍耳闻。” “我知道了,一切如旧。”陈陵手指抚摸了一下杯壁,轻声叮嘱道:“记得到时候一定把人给我牢牢的圈在荷风苑,不许他走出半步。” “是。” 元清章赖皮的坐过来,摇了两下扇子,“你再筹谋些什么?今日我总觉得隐有风雷涌动,到了现在更觉得风雨欲来,你再想什么?” 陈陵推开元清章的大脑袋,蹙着眉尖的道:“你不需要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就是了。” “自宴席一开始,你就一直心神不宁,跟在你身边的那个跟屁虫一样的师弟也不见了,他是不是被你指派去做什么了?”元清章紧紧的盯着他的面容,似乎是休息不好,所以眼圈下有些黛青。一贯浅笑如柔软日光的唇也紧紧的抿着,眼神之中有转瞬即逝的森寒闪过,一定是发生什么事儿了,还是让他如临大敌的事。 “我可以帮你,你和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一个人扛着,总没有我帮你来的轻松。”元清章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背,果然是紧绷的。元清章收了扇子,十分有技巧的按揉紧绷的肩膀,柔软的说道:“你现在不相信我也无妨,你便把我当做是一个路上认识的投契的友人,一个武功尚且看的过眼的苦力,有什么你难做的,都交给我便是。” 陈陵无奈的轻笑一声,总归是被元清章诱哄的没了刚才的紧张,把杯子放在桌上,手指却有些留恋的来回摩挲,似在犹豫该不该对元清章说。他转头看向身边为他按揉肩背的男人,微垂的眼睫被夕阳的光线打了一层毛毛的金粉,那一夜风流不羁的眼睛现在覆盖着真诚的软和。 “那······那你便帮我好好地看护住这里的人,待会儿若有人挟持,还请你帮着保护他们。”陈陵羞惭的狠狠皱了一下眉头,“他们都是无辜的,无端被牵连,实在是我的过错。” 元清章看不得陈陵这般伤心的模样,伸手把人抱在怀里,声音轻柔的安慰道:“世上没有任何人是能不牵连一人能做成大事的,我知道你心善,对这些无端牵进来的人总有愧疚。可是你要知道,你费心筹谋了这么久,花费的心思人力,都已经无法半道收回。若是你临到最后关头,因为愧疚,而功亏一篑。那么日后,你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成功了。你只会重复你的心软,或是变得冷酷无情,杀孽深重。” “这都不是我想要看到的你,你是世上最好的侠客,是我心中最纯粹的月光。我不管你做什么事,我都相信你是一个不会枉顾他人性命,肆无忌惮搅动风云的恶人。”元清章把他散下来的头发仔细的绾回去,像是在哄自己的孩子一般的轻拍着他的背,目光温柔的道:“你无论要做什么,我都义无反顾的追随,就算是你不需要我了,我也一样在你身后,时刻保护你。你放心大胆的去做,我总会在你身边,与你同沐风雨。” 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这样柔软的直敲心魂的话。像是一滴甘甜的蜜露,惊起他心中的一串涟漪。 “我知道,落下第一颗棋子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后退的余地。我不会做既辜负了帮我的人,又白白害了旁人性命的蠢货的。”陈陵慢慢的站起身来,闪烁不定的眸光澄澈为一片雪光,身上仍旧穿着那身鹤舞云间的衣裳,玄黑色的衣裳在软和的夕照底下滑落流水样的金光。 “多谢你开解我,看来你也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张狂肆意嘛。”陈陵把先前的印象全然抛开,现在再看他,也觉出真切的好处来。 元清章喜欢看他现在的样子,清逸明朗的,即便是身有阴郁的算计,也让他觉得心中欢喜。 “不好了!荷风苑走水啦!快救火呀!” 突如其来的叫喊声,把安逸的水榭惊起一阵惶然的惊惧。 第二十章:倒转 火势起的很快,荷风苑临水的院子也很快的就被烧的火光冲天,像是龙卷赤舌一般的呼啸着把荷风苑吞在肚腹中。来救火的丫鬟小厮身上俱是熏黑的烟灰,手上拎着的木桶晃晃荡荡的泼出半桶水来,不顶用的浇灭了一点火苗,旋即就被更大的火苗助长了火势的气焰。 刘氏操持了一天的家宴,已经是疲惫不堪,正软在榻上歇息片刻,就被这突然地火势惊得一下匆忙过来。头上戴着的牡丹花的华胜被惊得摇摇欲坠,牵连在上头的金叶穗子也波光闪烁的摇曳起来。 “大火已起,慌张也毫无作用,荷风苑临水而建,管家找来抽水的水车,丫鬟力气小便做些湿透的帕巾,让小厮蒙了口鼻好进去救人。身强力壮的嬷嬷跟着压水,再找了坐堂的大夫来,治疗伤患。”刘氏眉间的倦怠仍未消退,但是目中的冷厉一样摄人,让慌张忙乱的院子陡然之间安稳下来。 荷风苑的大火慢腾腾的忙乱了半日,才扑灭下来,陈陵冷眼看着荷风苑兵荒马乱的模样,看着摆出来的一具具焦黑的尸首,眸光清正,看不出什么异样。 因为此事牵涉人命,所以官府的人很快的就来了人。是陈陵的老熟人了,脊背挺直威武昂藏的王善海,还有跟在后边儿苍白若影子的仵作宁泽。 陈陵上前迎接王善海他们,脸色苍白了许多的道:“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境下见面,家中事发突然,还请王大哥多多包涵。” 王善海知道今日是陈陵及冠的大日子,一大早上的就听见城中到处在谈论陈陵及冠时候的风采,当时还想着若是不忙,该是拿着礼物上门道喜的。没想到人是来了,只是却是蒙着一层惨淡的血色之中见他。 “你这话就是多虑了,我原想着是要为你贺喜的,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境地之下。不管怎么说,也是我们搅扰了你的好日子,该是我向你道一声抱歉。”王善海还记得先前见到他的时候,是如暖阳润月一般的翩翩公子,没想到今日身披玄色礼裳,竟然脸上已经有了沉稳的男人沧桑。 倒是宁泽不曾多说什么,只是眼睛隐晦的溜了一圈,掺杂的一抹幽灵一般的幽诡弧光,在陈陵清润的眼底一掠而过。略略的拱了拱手就冷淡着一张脸的往前走了。身边想要巴结陈陵的一个年轻的公子不忿的道:“这人什么态度!不过一个下贱行当的仵作,竟敢如此不把陈兄你放在眼里,简直不知所谓。” 陈陵宽和的浅笑,从容温和的替宁泽开解道:“宁先生为人简俭朴刚正,对自己手上的差事是半点也不马虎的,我家中现在出了这样大的纷乱,他来不及与我找招呼也是情理中事。” 这些人不过是一些想要攀附权势的人,最是墙头草一般的趋炎附势油腔滑调,刚才也不过是要借着宁泽这个没什么身份地位的小小官吏,试探试探陈陵的态度罢了。如今见陈陵是个宽容大度的,口中自然也慢慢的放肆些许。 只是他们拉着陈陵说话,也不过是在明里暗里的打听天幕山和他有多少本事财富罢了,陈陵不喜欢这样的谈话,只是为了待会儿的戏唱起来不得不耐心的和这些人周旋。 元清章不喜欢看见陈陵脸上有一丝一号的不愉快,见陈陵被纠缠的不耐,的划过一缕幽幽的暗芒,收了扇子就要上前去帮陈陵解围,却被身后跟着的弹云拦了下来。 “公子,小的观陈公子与这几位酒囊饭袋之间周旋,多半是要用到这几个人,您现在上去,只怕会坏了陈公子的打算。”弹云真真是为这个有些不着调的主子操碎了心,早先听闻元清章看上了天幕山最受宠爱的陈陵的时候,心中就隐约的有了预感,这次恐怕他家公子就要栽个大跟头在人家身上。果然,人家根本不记得他,他却眼巴巴的只是模糊的听见祭祀站占卜出来的一个模棱两可的卦象,就心急火燎的赶到这里。到了这里更是丢了平日里持重潇洒的风度,连半夜偷窥这事儿都做了出来。现在更是情根深种一般的见人不乐意了,就要急巴巴的上去解围。 弹云冷眼看他家主子忙活了这么半日,才堪堪把人哄得把他放在眼里,正眼瞧他了。现在这样半点儿家主的风度都没有的凑上去,简直让弹云要吐出一口老血。想当初他也是一个浪里来风里去毫无惧色的静安海的骁勇儿郎,英姿勃发,仪表堂堂,走在大街上也是有不少女儿脸颊羞红的。 当初只是因为在惊涛号上心醉神迷于家主的豪气干云,怎会放弃投军入伍的前程,只是为了能够在他身边做最得用的人。当初的热血澎湃的恨不得为他抛头颅洒热血的冲动,现在变成了看见他为了讨好心上人就丧失理智的想暴打一顿的拳头痒痒。 何况在他看来这个所谓的备受期待的戚梦棠的传人,也不过是个性情绵软,多有阴郁心思的寻常富家公子罢了。也不知道江湖上的人是眼睛有多瞎,才会把这样的一个软绵绵的风流公子看成是惊天一剑的灵秀人物。 很快的宁泽把尸体全都检查完毕,王善海也勘察清楚,脸上蒙着一层疑云,沉重的看过来。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22 刘氏心中一跳,强打起精神的道:“敢问大人,可是其中有什么不妥?” 王善海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作答,荷风苑是陈大老爷休憩的居所,风景秀丽,逐水而建。这场大火事发突然,在墙根底下还找到了未曾燃尽的柴薪和桐油,根本就是有人故意纵火。 王善海是听说过刘氏贤惠的名声的,不全是因为她有一个权倾朝野的丈夫和有一个闻名江湖的儿子,单是她自己就已经是备受人艳羡的女子。 出生江阳知府,行事果断聪慧,年纪小小就帮着刘大人处理好了家中琐事。管教的一干妻妾都离不开她,待到嫁人了,其中的一个姨娘竟想跟着一路陪嫁过来。到了禹州,跟着还未发迹的陈大老爷任劳任怨的过了一段苦日子,好容易等到夫君发达了,却又等了个独守空房的下场。陈大老爷不大喜欢这个糟糠之妻,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小妾放在家里,常年做官的盛京也一样摆着几个颜色娇俏的红颜知己。 夫君的花心和离心,还有身边女儿儿子的远在他乡,让刘氏身上让人嫉妒的幸福破裂成白璧微瑕的不圆满。也让禹州千万个女人,也不至于紧盯着她的光鲜拈酸吃醋,倒有些可怜起她来。 王善海怜悯的看了一眼眼巴巴的盯着他的刘氏,只觉得这个女人苦到尽头,即便是高兴的日子里也要不幸的生出痛苦的罹难来。 “夫人节哀,您的丈夫……不幸的被大火烧死了。” 虽早有感觉,刘氏还是被惊的厥了过去,被刘嬷嬷死力掐着人中才醒转过来。迷迷茫茫的抓着陈陵的袖子往单独拉出来的,烧的看不出人样的尸首摩挲了好一会儿,才摇摇晃晃的直起身来,语气坚定的道:“这不是我夫君,我夫君没有死。” 众人只当她是惊吓过度,失了神智,并不肯信她,分分安慰道:“夫人,人死不能复生,你莫要伤心。你还有一个需要你照拂的孩儿,好生振作起来才最要紧。” 可刘氏还是坚持的道:“这不是我夫君,我夫君没有死!” 陈陵悲伤的扶住母亲,哽咽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母亲,你一贯坚强果断,你既然这么说,就必定有你的道理,我相信母亲。”见刘氏脸上陡然焕发的光彩,陈陵心中更是难过,母亲和父亲风雨同舟几十年,虽说已经没有了夫妻浓情,但终归还是有感情的。这样伤情,只能先顺着她来,等到日后再慢慢安抚。 王善海摇摇头,正要反驳,就见陈陵恳求的目光,想起曾经他心悦的女子也是这样的境况,若是当时也有人能好好听她说话,相信她,会不会,结局就会有所不同。脑海中那个陈旧暗淡的影子依旧巧笑倩兮,只是再也不会在他面前笑的鲜活明亮了。王善海抖了抖嘴唇,终于还是点头应允,“夫人说这不是您的丈夫,总该说出个一二三来,有理有据才能让人信服。” “这是自然。”刘氏整肃精神,手指紧紧的抓了一下陈陵的手掌,上前指着那具焦黑的尸体道:“我夫君身长八尺,这个男人短了一截,且脚掌因为患了足疾,脚趾有两根长在了一起。而这个人,完全没有这样的情形。所以我敢肯定,这根本不是我夫君。” 原以为不过是刘氏一时悲伤,冲昏了脑子,缓不过来,所以才反复说这样的话。没想到,竟真的有理有据。 王善海目光一凝,反应过来马上让仵作重新检验,宁泽早已经蹲在面前,凝神检查起来。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才慎重的点了点头,“确如夫人所说,这人不是陈大老爷。” 听闻宁泽这样说,刘氏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身上的精气神一松,强自挺直的脊背便松下来,软绵绵的倒在陈陵的身上。 陈陵把刘氏交代给刘嬷嬷,嘱咐她好生照顾刘氏,又把靠在身边不肯走的陈慑一样撵了回去,才松了脸上强装的温和。罩着一层寒霜一样的冷冷的瞧着地上面目模糊的尸首。 “究竟是什么人做成的这件事,荷风苑是府中重地,看守伺候的人众多。什么人有这样大的本事,绕过这么多人的眼睛,悄无声息的放了这样大的一场火,还把父亲给掳走了。”陈陵露出一抹讽刺的冷笑,手指蜷起紧紧捏住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那这人必定是一个熟悉陈府布置,还让人起不了防备心的人。”元清章笑的风流隽雅,只是一双眼睛里闪烁着不容错辨的恶意,“最好这个人还有不大不小的权利,刚好能自由的出入荷风苑,调动出入的马车人手。府外还有一个得力的兄弟姐妹,能帮助他,把一个大活人运出去。” “哼––这样的人,满府里也找不出几个来。”陈陵怒声喝道:“今日白氏不是陪伴父亲身边,殷勤解忧吗?人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么多具尸首里,还没有女尸呢。” “给我找!就算是把禹州城翻个底掉儿,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话音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还未出口就已经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怒气,吓得满院子的人都有些惶然。 刚才还热闹的院子现在呼啦啦的涌出去了不少人,只剩下陈陵、元清章,还有一个慢吞吞收拾东西的宁泽。 “叨扰半日,见谅。”宁泽不带什么感情的对陈陵说了一句,那面无表情的脸却像是再背书里干巴巴的话,半点儿听不出什么歉意。只是在经过陈陵的时候,微不可查的送了一个眼风给仍旧在生气的陈陵。 第二十一章:审问 府衙的人全城戒严搜捕,绯红的官袍在大街小巷中游窜,搞得人心惶惶,这几天街上的生意也惨淡了许多。只是就是这么大的阵仗,却一连三天也未曾找到白氏的蛛丝马迹。 王善海在这边丧着脸的加班加点的搜查,那边的王琦却早就已经把人秘密的给抓起来,扔到沈流意的宅院中。 冬日里头难得下一场雨,萧萧肃肃的雨珠,把整个宅院都蒙在一片朦胧的雨雾之中。林思给陈陵撑着伞,洁白的伞面上绘着暗香幽馥的桃花,雨水落在上头,平添了几分雨打桃花的唯美之感。 沈流意早早地就站在门口等他,见他来了,唇边漾开一抹欣喜的柔软笑意,“这样大的雨,你怎的不坐车,这样过来,身上都打的湿透。一会儿进去,先热热的喝碗姜汤,祛祛寒气。” 沈流意手指一牵,把拖在地上的衣摆拉起来,把手上的伞偏移过去大半,自己身上倒是湿淋淋的一片雨水。 关押白氏的院子在一个竹叶萋萋的偏僻地方,门外有两个不苟言笑,浑身煞气的汉子。腰上别着一柄弯刀,见沈流意小意殷勤的扶着一个俊秀的公子哥儿过来,忙俯首行礼,“主子,那女人刚才叫嚣的太厉害,被弟兄们打晕过去了。要不要立刻叫醒?” 白氏被关在背阴的厢房中,墙角上湿漉漉的生了一圈柔软的青苔,原本灰尘积了一尺厚,因着陈陵和沈流意踏足,所以才紧赶慢赶的收拾出来。当中放了两把把铺了貂皮垫子的楠木椅子,旁边摆着小小的案几,放了一碟子软嫩弹牙的点心并一盏清茶。烧红的炭盆就放在椅子边儿上,把那一片阴湿的地面烤的干酥酥的。 白氏捆了手脚缩在角落里,身上仍旧是那一身单薄的艳红纱衣,层层叠叠的薄绡的袖摆上用金线绣的花纹,沾湿了污水,黏在身上。凑近了,还能闻见一股阴湿的臭味儿。白氏仰着头蜷缩在墙上,额头上破了一块皮,几点血珠凝在额角上。脸色青白的昏迷不醒。 跟着进来的一个壮汉提了一桶冰水劈头盖脸的浇在白氏的身上,刺激的白氏一下惊叫着醒过来,抬眼看见陈陵坐在前边儿眼神冷漠的看着她,目光一瞬变得尖利,哑着嗓子的道:“是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的?你有什么目的?” 陈陵嗤笑一声,“什么目的?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对呀。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要费尽心力的潜入我陈府,还委屈你一个夜游宫的人委身做了下贱的姨娘。”陈陵冷笑的翘了一下唇瓣,深感荣幸一样的讽刺道:“看来我陈家也还算是一个有点儿底蕴的人家,能让夜游宫妖精一般的女人,想方设法的潜入进来,还大费周章的做戏做了这么久,想必想要得到的东西很贵重吧。” 诱哄一样的轻声诱惑着缩在墙角的白氏,陈陵清隽的脸染了一层天外淡淡的云翳,拭去了光风霁月的清正,变得多有几分魅惑。 “你是个好姑娘,若不是因为在夜游宫中做了一个暗探,想必也是一个备受青睐追逐的清白女子。你何必这般嘴硬呢,到时候吃苦的还是你自己呀!” 白氏挣扎着坐起身,褪去了在刘氏面前装模作样的谨慎卑微和潜藏的一点不甘心,露出妖娆的风情。眉目之间残存的那一点让人遗憾的斤斤计较退去之后,就像一株罂粟一般,勾的人心中痒痒。 “明里暗里打探公子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公子这样的迷人的一面。”白氏手上被绳索捆得死紧,勒出一道青紫的痕迹,“要是早知道公子您是这样的招人喜欢的男人,我何苦还要去勾引一个疑心病深重的老男人呢!和公子这样的男人春风一度,才叫做人生乐事呢!”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23 白氏辗转的站起身来,即便现在形容狼狈,也不损身上风情入骨的媚色,一转眸,就是一道让人流连的暧昧风情。 “你这样的女人,美则美矣,却已经被人用烂了,想和我春风一度,我怕脏了我的身子。”陈陵从来都没有这样恶言相向的和一个女人这样说过话,这和白氏她们精心打听回来的情报完全不相符合。 惊艳也只有一瞬,白氏低头笑的柔软,眼睫轻轻抬起,四嗔非嗔的抱怨道:“公子何以这样说人家,人家心里好伤心呢。妾身也不想的呀,只是妾身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妾身自幼颠沛流离,饥一顿饱一顿,若不是因为宫主的收留,只怕现在公子早就已经看不到妾身了。” 一个妖娆的一看就不是良家妇女的女人,突然之间泪水涟涟的看着你,眼睛之中荡漾着伤心欲绝的清波,实在是叫男人狠不下心来让她难过。这一招,曾经也是白氏百战百胜的手段,再坚强不近人情的男人,看见一个女人在面前哭,总是会要慌乱紧张一些的。就算是现在的这个人有些地方不符合她们情报中写的,但结果总是一样的。 面前的女人,哭的很漂亮。和记忆当中的那个女人一样漂亮,楚楚可怜的,再让你放下心房的一瞬间,就要了你的命。 陈陵低低的笑起来,始终存着温暖纯善的黑色眼睛当中,慢慢的多了一点血色的阴霾,“你得眼泪真美,该哭给怜香惜玉的人看。可惜我天生不喜欢女人的眼泪,所以奉劝你省省那些把戏,好生把我要的东西说干净,兴许,我还能赏你一个好去处。” 在陈陵说那女人很美的时候,沈流意淡漠的冰薄目光就更多了几分冰冷的寒凉,忍不住的要动手逼供的时候,陈陵万分冷淡的这句话,让蠢蠢欲动的就要暴露自己身份的沈流意,好险的捂住了自己的假面。 “哼……你们这群人呐,就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等我说干净之后,你就卸磨杀驴的把我杀了。”白氏嘲讽的歪头,这些名门正道的伪君子,嘴上说着你只要把话都说完了,就会大发慈悲的放你一马,其实都是骗人的。最后还不是和他们邪道中人,用的是一样的手段。 “你还别的选择吗?”陈陵垂眸捻了一块点心送进嘴里,甜蜜的糖汁在口中润泽干涸的食道,只是这心里却依旧是苦涩难捱的。 “你现在就是我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我和你这样说话,并不代表我在求你。”陈陵眸光森寒,手上端着的茶盏“咄”的一声碰在乌木案几上。那面目笼罩在含混不清的朦胧光线中,叫白氏突的打了个寒颤。 沈流意一贯的冷漠不近人情,心中记恨白氏言语无状,出言挑逗,此时看陈陵对她的耐心几近于无,对身边的侍卫递了一个眼色。侍卫会意的上前一脚踹在白氏的肚子上,逼得白氏“噗”的一声吐出一口热腾腾的血,脸色比刚才更苍白了几分。 “我现在不想再和你兜圈子,打机锋,我就问你,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你和父亲究竟在谋划些什么?”陈陵噙着一抹凉丝丝的笑,黑嗔嗔的眼睛中甚至还凝着一缕和软的笑意,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白氏浑身上下凉了个遍,“或者说,你在和那个冒充我父亲的假货在谋算些什么?” “你……你在说什么?我……我不是……很明白。”白氏嘴唇抖了两下,陈陵眼睛好,还能清晰的看见白氏脸上突兀变色的惊恐。 “我在说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我在说,你和那个冒充我父亲的假货究竟在谋算些什么?”陈陵极贴心的弯腰轻声再重复了一遍,温热的语气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往常这样的语气是白氏最喜欢的,但是现在却让白氏只觉得是恶鬼索命一般的让她慌乱不已。 “夜游宫是江湖上唯一一个全是女子的门派,袅袅女娇娥却多行刺探魅惑的下作事,惹得多少本该和和美美的家宅落魄分离。比之西岭的合欢派也不遑多让,都是以色侍他人的下贱人。”陈陵的语气少有这般冷酷无情的,说的白氏目眦欲裂,匍匐在地上挣扎着恶毒叫嚣,却被侍卫毫不留情的又是一脚踢打在肚腹上。 “你现在倒听不得了,你做那等下贱事的时候怎的不觉得难堪呢?”陈陵脸上轻浮如薄烟的笑意倏地隐没下去,真切的化出一朵冷沉嗜血的狞笑,“我有本事知道你们的身份,我就能知道你们谋求的算计究竟是什么。你现在于我还算有用,我还可以和你好生言语,兴许我心情好,还能帮你曾经见不得人的过往一笔勾销,还你一个良家子的身份,光明正大的活着。不必担心,什么时候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就引来世人的唾骂。” “只要你一五一十的老实明白的说清楚,我说的话,决不食言。” 兴许是被他言语中越来越不耐烦的冷酷吓住了,也许是他许下的条件抓住了她的心思,嗫喏许久之后,白氏终于吐了口。 白氏的声音像是雨雾中的一抹消沉的灰烟,一点一点的把尘垢多年的肮脏算计,在张合的唇齿之间尽数倒了个干净。 “我是夜游宫司琴坊的弟子,五年前被安排在了一个教坊做一个弹琴的花娘。安排我来的素女姑姑只是告诉我,会有人来带我去该去的地方,安顿下来之后,自然会有人给我发布命令。要我好好的配合他办事。”白氏的脸色苍白不似人样,红唇沾了血迹,嫣红如点染得用力过度的草瑄纸,皱痕明显的透着股干燥颓败的气息。 “之后我便在府中潜伏下来,做了一个有女儿的不算太得宠的姨娘,等到你回来的那一天,设计让你误杀了你的母亲,烧了陈府,被千夫所指。”白氏幽幽的看了他一眼,唇边凝着一缕阴冷的刻毒“然后,在你什么都来不及知道的时候,把你圈禁在雁回塔上,让你亲眼看着陈府被“我”的女儿收入囊中,延续新的血脉。” 陈陵不动如山的看着她,该说不愧是蛰伏了这么久,还让人生不出疑心的女人,到了现在生死一线了,还能编出这样真真假假的谎言。这样的手段复杂又庞大,费了这许多的精力,只是单单的为了让一个不知道是不是陈家血脉的姑娘继承陈府吗? “你在说谎,我不相信,你们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这个。” 白氏夸张的笑起来,赞叹的咧开红唇道:“哎呀,没想到公子这样厉害呢,居然能听出我在说谎。” 妖娆艳丽的脸上嘲弄命运一般的绽开血色阴郁的毒花,“当然不是,我们所有的目的都只是为了让你愚昧无知的惨淡而死。活着的时候像个天真的蠢货,死的像个不值一提的笑话。为了这个,我们死了多少人,才有了今天。” “是我技不如人,落到了你的手上,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你就带着这百爪挠心的秘密,去颠覆你的过往。我在三途川的枯骨河里等着看公子您痛不欲生的笑话!”白氏疯狂狰狞的像个让人恐惧的恶鬼,不断张合的嘴巴,像是喷吐地狱恶鬼的阀门,让直面她的陈陵蓦地颤抖起来。 月华一样的剑光在眼前乍亮,冰凉的刀锋裹挟着无边翻腾的血气把她笼罩。黑色的衣袍仿佛暗夜的化身,劈头盖脸的把她周身所有的光影遮蔽。优雅俯身的男人有一张精雕细琢的脸,似是浮满了月华光辉的眉目冷森森的看着她。 “你是不是以为你很厉害,在陈家光明正大的蛰伏了这么久,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这次让我发现,不过是因为运气不好,所以你才陷入了这般境地。”陈陵跟随戚梦棠处理过宗门间谍,亲眼看见过那些骨头硬的间谍最后是如何含着血泪老老实实的把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现在的白氏,已经把他的耐心耗尽,让他不想再做好好先生一样的温和容忍。 “你所有的底气,无非就是那个和你一起狼狈为奸的假货罢了。你敢这么骗我,大约就是仗着他已经安全无虞的逃脱,就算你死了,他也能够带着想要的情报回去接着完成你们的大业,对吗?”陈陵齿缝轻轻咬合,丝丝的话音像是蛇信吞吐,危险的让本来打算编个谎话让他栽个跟头的白氏心脏惊惧的瑟缩一下。这和他们知道的完全不同! 在幽暗的黑暗中也明亮若一匹月华的般若剑抵在白氏的下巴上,流窜的剑气割开细腻白皙的皮肤,锋冷的剑气无声的自伤口中流窜进去,激的白氏骨头打颤,目光恐惧涣散。 “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们两个的。一定会让你们,乖乖的把话全部告诉我。” 记忆的最后时刻是陈陵温柔阴凉的吐息,让她的心,在忐忑不安的惊恐之中上下起伏,不得安宁。 第二十二章:前尘 晚风凉凉的吹透院中的红梅花儿,梢头上快要开败的花朵在晚风中瑟瑟发抖,经受了一整个冬日的寒气洗刷,再是傲骨天成的寒梅,也抵不住的寒冬的冷冽,快速的衰败下来。 刘氏自从那天看见荷风苑烧了之后,回去之后就一病不起,现在病歪歪的躺在床上,见天儿的拿药当水喝也不见起色。身边服侍的刘嬷嬷脸色也憔悴得紧,今日听见陈陵回来了的消息,忙赶着上去和陈陵说道:“公子现在琐事缠身,老奴本不该劳烦公子来关心这些小事儿的,只是夫人现在病的起不来床,也吃不下饭,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荷风苑的方向看,人也憔悴了下去。没法子,只好来求公子劝劝夫人。” 刘嬷嬷哽咽的吞了一口泪,本来白面团一般的慈和的面容,也因着这几天没日没夜的照顾刘氏,很快的就憔悴下来。身上带着苦涩的汤药味儿,眼睛也浑浊起来。 陈陵痛悔的捶了自己一下,他光顾着想要弄清楚真相,甚至连自己的及冠礼都舍得拿出来做文章,竟浑忘了刘氏对父亲的在意。 “都是我的不是,竟忘了母亲对父亲的在意,这几日不曾回家,连母亲病了都不知道。”陈陵懊恼的使劲儿的敲了敲脑袋,唬的刘嬷嬷忙上前抱住他的手臂,皱着眉头不乐意的道:“公子这是在做什么,夫人和公子是母子,自然感同身受。夫人生病了,公子心中焦灼这是为人子的本分,可却不能这样的伤及自己的身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叫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如何伤心呢!”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24 刘嬷嬷不由分说的拉着陈陵便往屋里走,屋里严严实实的关着窗,本就阴暗的天气被放下来的帐帘一遮,更是光芒昏暗。绕过隔开卧房的四折雪夜寒梅的屏风,一抬眼就看见躺在床上脸色蜡黄的刘氏。 翠微坐在脚踏上,轻手轻脚的绞了一条帕子放在刘氏额头上,听见人进来的动静,忙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的行陈陵行了一礼。 陈陵坐在床榻边沿上,俯身轻轻为刘氏牵了牵被子,刘氏散落在颊边的头发已经有了一丝霜白。不过一日的时间,乌黑的头发就已经白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于在意父亲的缘故,可分明在他看来,母亲和父亲之间并没有那样深的情分。难道是因为一夜夫妻百日恩,所以在听说陈大老爷可能凶多吉少之后,才这样大受打击,迅速的病倒了吗? “这几日辛苦你了。”陈陵转头看向脸色清白的翠微,一贯爱美的姑娘现在素着一身衣裳,脸也憔悴的有些不健康的苍白,眼睛也没了平日里的伶俐劲儿。陈陵怜惜她衣不解带的照顾母亲,眸光温和的轻声和她说了一句。 翠微受宠若惊的忙福身行礼,刘氏的规矩严,轻易不许丫鬟往老爷少爷身边儿靠,若是知道了,甭管是积年的老人儿还是新来的小丫头,都是一样的毫不留情的打发出去。能进陈府的大多是老一辈延续下来的家生丫头,这么一打发,便是一家子都么了脸面,在府里更是没了立锥之地。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在,极少有心大的丫鬟敢往主子身边靠的。 翠微跟了刘氏七年,资历深厚,也一样是见到老爷少爷都是谨小慎微的伺候,现在能得陈陵这样温和的一句贴心的言语,即便是知道不过是一句客套话,也忍不住心中微动。 “多谢公子怜惜,那奴婢这就告退了。”瞧着陈陵是有话要和刘嬷嬷单独说,翠微十分有眼色的退了下去,出了门儿脸上仍旧是挂着一脸欢喜的笑意,衬得一张些微憔悴的脸都鲜润了几分。 为刘氏换了巾帕,瞧着刘氏依旧是睡得好好的,陈陵才把刘嬷嬷拉到书房里说话。 “嬷嬷,你伺候母亲最久,我想问你,母亲和父亲的关系可好。”陈陵认真的瞧着刘嬷嬷,黑水晶一般的眼睛乌溜溜的瞧着刘嬷嬷,让她心中一片温软。这是她们家小姐和老爷诞育的孩子,是他们夫妻两个在感情最好的年华当中生下来的孩子。 刘嬷嬷慨叹的吁了一口气,眉眼之中盛着一汪追念的柔软,“夫人和老爷起初的关系是极好的。老爷生性豁达,学富五车,最是高人隐士一样的大才。当初在江阳的记德山上,老爷与夫人一见钟情。”似乎是想到当初刘氏年轻时候青梅竹马一样的情意,刘嬷嬷的脸上也浮现出清浅欢喜的笑意,已经有些疏淡的眉头,还能看出当初见证刘氏与心爱的男子两情相悦的美好。 只是很快的,刘嬷嬷就郁郁的叹了一口气,“开始夫人嫁过来的时候,过的也是蜜里调油羡煞旁人的日子,虽说日子清苦了些,但老爷对夫人一心一意,老夫人也并不干涉老爷和夫人。这样的日子,就算是老奴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这日子是有好盼头了。只是好景不长,这样的日子,在您两岁那一年翻天覆地的换了模样。” 书房外头朝天生长的一株合欢花,已经花瓣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堆着一层浅浅的白雪。枝桠上挂着已经微微褪色的红丝带,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傍晚蒙着一层浮灰的霞光缓慢的流淌进来,在书房中扯出合欢花浅薄的一道影子。 那段在记忆当中甜蜜幸福的时光,也似是这被光阴吹旧的合欢花一般,只剩下繁花之下崎岖嶙峋的枝干,徒留在世的人还苦苦追忆当年美妙的情愫。 “母亲……很爱父亲吧?” 刘嬷嬷笑着拍了拍他的手,保养的温软干燥的手心传递过来的温热让陈陵突然之间有些热泪盈眶。 怎么会不爱呢。他一直记得母亲手上戴着的一串海石花珠钏,碧海晶莹的蓝色,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之物。母亲一直戴在手上,从未摘下来过。经历这么多年的风霜摧折,早已经不复昔年的光彩盈然。它依旧待在母亲的手腕上,从未离开过。 “老爷……是个极好的人,老奴还从未见过有像老爷一样深谋远虑又潇洒风趣的人。”刘嬷嬷的脸上泛起一丝遗憾,有些浑浊的眼睛里似乎还潜藏了一丝怨怼,“当年夫人和老爷鹣鲽情深,这株合欢花,还是老爷亲手培植的,为的就是希望日后他们的感情能如这合欢花一般,长长久久永不分离。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变了……是全变了,人都被换了一个,如何能不变呢。 陈陵强忍着酸涩的闭了闭眼睛,笼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的蜷起来。不管还有多少魑魅魍魉,在打什么阴诡的主意,他能破坏得了一次,就能破坏更多次。不把这些藏在阴沟里的水蛭一个一个的找出来,杀戮殆尽,他誓不罢休! 陈陵放下手上凉了的茶盏,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打断刘嬷嬷不断追念过往的怀念,“嬷嬷,时候也已经不早了,您辛苦了这么多天,该回去好好将养将养。母亲这边我自会照顾,您不必担心。” 刘嬷嬷虽有些犹豫,但到底是点头答应了,走时还不厌其烦的叮嘱着屋里伺候的小丫鬟一定要好好照顾好夫人,若是有一点儿差池,决不轻饶。 陈陵无奈的看着刘嬷嬷满目严肃冷厉的快要把屋里伺候的小丫鬟吓哭了,无奈的摇摇头,亲自把刘嬷嬷送了出去,又宽慰了几句,才丢开手坐在书房之中,拿着笔一笔一划的把这几天知道的东西尽都写下来。 到现在为止,已经知道的是那个冒充自己“父亲”的人,是在自己两岁的时候替换了真正的父亲的。只是他又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多年母亲作为枕边人,该是最清楚才是。只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却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难道是这个假的,冒充的个太过成功的缘故,所以裁人几个人生不出怀疑来。还是因为,其中还有什么缘故是他没有查到的。陈陵垂眸看着纸上的字暗自沉思,手上的笔不由自主的就笔走龙蛇的在一边儿缭乱的画出看不明白的圈圈绕绕。 一声轻笑突兀的把他的思绪拉扯回来,一道轻薄的紫色光影在的溜过去,等陈陵再看,就只看见一身紫色衣袍的元清章好整以暇的坐在贵妃椅上,手里还拿着他那张写了满当当的字的纸。 “阿陵这字儿写的着实不错,温润豁然之间藏着点不为所动的坚韧如山,是极好的字儿了。只是这画儿······呵……”元清章轻笑一声,多情缱绻的丹凤眼中有欢悦的笑意。 陈陵是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的,想事情的时候,不自觉的就会在手边的东西上画东西,俱是些不成样子的圈圈画画,摆在风骨雅正的字儿边上,便显得有几分幼稚了。只是这样的东西一贯是被师傅收捡起来,寻常也并无什么人能见到他这些东西。倒是师傅,时常会拿了这些东西出来,嘴角含笑的看上一会儿。 现在被元清章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不知怎的,陈陵突的生出几分恼怒的羞涩来,飞身上前就要把东西抢回来。 元清章身法灵活,轻灵一晃,就躲开了。倒是陈陵一心顾着那张纸,倒把自己的空门露了出来,叫元清章勾手便把他抱在怀里。 “阿陵身上熏得什么香,清幽幽的,十分好闻。”元清章脸凑在陈陵颈子边儿上,闭着双眸陶醉的细细闻着陈陵身上的气味儿。呼出来的轻软的呼吸喷洒在陈陵颈子上,让他不自在的缩了一下。 “我身上哪里有什么香味儿,定然是你自己身上沾染的脂粉味儿,硬赖在我身上。”陈陵挣手脱开元清章的怀抱,只是眼睛仍是一派温和平静,只是藏在发丝底下的耳朵悄然的红了。 “你要是再放肆无赖,我就把你打出去,永远都不许你进我家的门。”警告的瞪一眼还在向他抛媚眼的不正经的人,咳了一声清清嗓子正色道:“不和你玩笑,我嘱托你帮忙做的事情如何了?” 在知道白氏和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的打算之后,陈陵就想好了,上辈子这里就是命盘的改变之处,如果把这个危险扭转过去,是不是他所追求的真相和保护家人的愿望就能实现。 为了这个,他孤注一掷的去做了。最后的结果虽然还不明朗,但是,好歹也算是避过了一劫。现在知道了白氏是夜游宫的人,只要抓到逃出去的假货,就能知道这变故的源头了吧。 “我让身边的人去追踪他的踪迹了,人已经抓到了,就在我落脚的别苑里。要怎么做,你有打算了吗?”元清章收了脸上欢悦的笑意,眸光冷静的瞧着他,“抓到那人的时候,他已经快要到洪州地界了,人也换了一个模样。若不是他身上事先有你洒下的图姆香,只怕现在人已经如水入汪洋,寻不到踪迹了。” “把他放到一间暗室里,不许人接近他,也不许人和他说话,更不许人送饭与他吃。就这么把他关着,等到后天我再去见他。”陈陵浅浅的蕴着一抹笑,眼睛被露进来霞光照出波光不定的冷厉光泽,仿佛那是一片片折碎的刀锋,静待时机就要把人绞杀屠戮。 这样冷血的甚至是有些表里不一的人,仿佛披着圣洁月光绡纱的黑藤莲,光风霁月的表皮之下藏着叫人胆寒的嗜血阴谋。与与他曾经惊鸿一瞥为之心动的模样完全不同。 元清章哼笑出声,突然把人捞在怀里,耳鬓厮磨的贴着脸颊严严实实把人困在怀里。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25 可是这样的男人,才让他更心动,撇开朦胧的甚至是那一点一厢情愿的错觉,慢慢的在他眼前显露出来的真正的他,才是让他为之心折的人。 第二十三章:初露 阴寒了一个冬天的灰蒙蒙的天气总算是亮了起来,一大早上就有小丫鬟惊喜的呼声,“哎呀,雪停啦!太阳也出来啦!” 高悬在初露湛蓝色的天空上的太阳虽没有夏日里的炙热和光芒灼人,但也足够叫人觉着温暖了。就连陈陵也觉得阴霾的心被这日光一照,缠绕的层层阴郁都晒散了许多。见小丫鬟一个个的都站在池子边儿上,兴奋的瞧着扑腾在水中的野鸳鸯玩笑嬉闹,心里觉着开心,也不叫林思呵斥她们。 “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闷了一整个冬日,又接连出了这么多事,满府都是阴沉沉的丧气,她们憋了这么久,让她们好好松快松快。”陈陵弯腰把坠在衣角上的一只小狸奴抱起来,爱惜的摸了摸养的油光水滑的皮毛,对着林思道:“我今日要出去一趟,你把慑儿找来,我有话和他说。” 林思放下手上正整理的衣袍,疑惑地皱起眉头道:“公子怎的突然要找五公子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陈陵见林思的神色不对,长眉一轩道:“你那副表情做什么,慑儿是我的弟弟,我找他纵然不是要紧事,难道还不能叫他过来一起说说话了?” 林思懊恼的挤了一下眼睛,知道陈陵是在逗他,努了努嘴,有些幽怨的道:“公子真是的,成日家的只会拿小的打趣,小的是为公子一心着想,公子倒好,只会曲解人家的好意。” 林思长得不是不大三粗,却也不是什么唇红齿白的美男子,这样一副伤心欲绝,西子捧心的动作做出来,让陈陵顿时恶心了一下,轻飘飘的沾着林思的衣袍踹了一脚,“你个混账东西,快快把你那副样子收起来,学人家小姑娘西子捧心,你也不嫌自己丑的慌。还人家,真是······” 林思简直要被陈陵这番冷酷无情的话给惊呆了,在他心里他们家公子是个明月清风朗照松间的神仙样的人物,贯来清风拂面软语心间的人,何曾会说出这样的叫人伤心的话。定然是这几日和那几个新认识的人教坏了去,等回了山门,定要叫宗主大人叫公子离这些人远远的,再也不许见面。 林思在这里暗自发狠,陈陵却早已经转入内室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了,见林思还站在廊台上面目狰狞的不知道在做什么,无奈的笑一声隔着大开的门扇高声道:“你若是再磨蹭,我便让你吃一个月的苦瓜!” 苦瓜是林思大忌,连听见都觉得是一种折磨,见陈陵真用这个来威胁他,忙一溜烟儿的跑了。 站在凤凰花树底下捡凤凰花的梅香见林思像是被火燎了尾巴的模样,不由轻笑一声,被旁边跟着她一起的秋桃听见,波光潋滟的大眼睛狡黠的对着梅香挤眉弄眼,凑在耳边促狭的轻声道:“姐姐怎的一见林思就眉眼带笑的,不会是心里瞧上了他吧?” 秋桃是原先苍月山洒扫的侍女,在陈府本是个透明的人物,只是这次这里的主子真正的回来,秋桃这样的老资格自然是水涨船高的吃香起来,在府里行走也有人讨好的叫一声“姐姐”、“姑娘”了。秋桃年纪不大,却心气儿极高,看不上这样逢迎的拜高踩低的不良风气,寻常见人都是不假辞色,性子火辣,不久便被人传出她性子掐尖要强的话来。苍月山来的丫鬟到现在还未曾有一个在陈陵身边服侍的一等丫鬟,这大大小小的都眼巴巴的望着那个位置,秋桃这样的自然是被人排挤的。 索性秋桃也不喜欢这样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日子,只和温顺主意正的梅香交好,以是现在看见梅香轻笑一声,才这样不见外的打趣起来。只是瞧着梅香不同往日的垂眸不语,脸颊也慢慢的飞上一抹红色,反倒是惊得脸手上装花的簸箩都掉了。 “你······你真的看上他啦!”秋桃极力的压着声音的焦急道:“你可别犯浑!林思是公子身边得用的书童,比之兄弟也不差什么了。又在天幕山那样的地方浸淫多年,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加上公子又是那样的身份,即便是寻常的官家小姐也不是娶不到的。我知道你性子和顺,腹中自有锦绣,只是这样的人,不是我们能想的呀。” 秋桃真是切切实实的为梅香操碎了心,在苍月山这么久了,也算是历练出来了。他们这样的丫鬟,一辈子也就是在这样小小的四方天地里生存了,在禹州不知道还有多少她们这样的姑娘,寻常嫁一个有出息的小厮管家都是她们烧了高香。若是梅香看上的是别人她都不会这般大惊失色,只是······偏偏梅香就是瞧中了这一个。 秋桃待要再劝,见低垂着脸的梅香脸色苍白眼眶通红的模样,终究是息了声音,只是叹息百转的轻拍了一下梅香的肩。 那边的林思不知道有小姑娘为他动了春心,只是满心不甘愿的找到陈慑住的院子,恭敬地领着陈慑过来了。 陈慑对苍月山是极熟悉了的,不必林思带他,就飞一般的跑跑跳跳的进去屋子里了。刚巧进去就看见陈陵在收拾东西,不由好奇的问道:“哥哥这是要出远门?可是娘亲身上还未大好,父亲和白姨娘的事儿也还未了结。” 陈陵见陈慑来了,轻笑一声道:“这回叫你来,就是要一同去了结此事。你也渐渐大了,我日后定然是不能在家中长待,许多事情你也该担起来,到时候母亲和这府里一大家子,还要你多多照顾。”陈陵摸摸陈慑的脑袋,心中微微叹息一声,只是在看见那双眼睛的时候,还是冷下心肠,带着陈慑牵了马出门去了。 元清章落脚的地方是个富丽堂皇的院子,门口放着两尊威武霸气的石狮子,朱红钉金的大门门环上也雕琢着纤毫毕现的怒风呼嚎的狮子。坐在们房里喝茶的一个青色粗布衣裳的男人看见陈陵等人来了,忙上前殷勤的道:“陈公子来了,我们公子正等着您呢。”说罢觑了一眼跟过来的陈慑,有心想要恭维几句便道:“这位小公子看着倒是十分俊俏,是公子您的好友么?早听说陈公子芝兰玉树,果然身边跟着的朋友也都不是寻常人,这通身贵气瞧着便不是一般人,倒有些像是月氏的贵族。” 这句话说出来却像是点着了炮火星子,本来还是高高兴兴的陈慑一下便沉了脸色,阴沉沉的看着想要巴结自家兄长的男人,“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没人一条讨人喜欢的舌头,就更该好好的关注自己的嘴巴,小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了这个说话的本事。”陈慑冷冷的哼了一声,阴沉下来的眼睛被紧缩的瞳孔挤出浓郁的紫色,看人的时候更是森寒冷酷,诡秘莫测得紧。 门房害怕的吞了一下口水,再不敢乱拍马屁,默不作声的一路引着人进去了。 陈陵则是轻轻地看了一眼阴沉着脸的陈慑,心底默默的叹息,该说不愧是月氏的贵族血脉,就算是这些年温和的教养下来,这么一怒,仍旧是让人半点儿不敢反抗。想到此节,陈陵却更是皱紧了眉头,外边儿第一次见的人都看出来他们俩是完全不同的相貌,根本没往亲兄弟那儿想,那满府的人,究竟是为什么都在有志一同的装聋作哑。这其中究竟还藏着什么缘故? 元清章是个好享受的,紧急之间置办的宅院也一样风景秀丽,不似陈府的小岛连成,倒像是盛京那边儿的轩昂大气。 门房把他们领到一个阔敞的楼台,四面大敞的楼台上摆满了点燃的香烛,白日里看不分明的烛光把整个露台缭绕的似是有星星点点的明光闪烁。四周垂挂下来的寸把宽的红色薄纱,飘飘忽忽的把整个露台裹在一片绮丽的朦胧之中,隐隐戳出的看见当中跪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 陈陵不见外的脱了鞋子撩开薄纱走进去,取了角落里侍奉香烛的侍女手上的一注香烛,依着元清章跪在旁边,陪着上了一注香。轻薄的烟气旋转缭绕盘旋而上,遮掩了陈陵眼前的风景,也隔开了他耳边惨烈的嚎叫。 “你对他用刑了?”陈陵淡淡的说了一声,手上挂着的一串黑玛瑙石的珠串,结着一个红色佛头穗子,流苏上用玉石缀着,凉丝丝的打在手腕上。这串珠串还是他在父亲的房中找到的东西,就藏在一个古朴的锦盒之内,锦盒上雕着一枝风骨傲霜的寒梅。面儿上结了一层灰扑扑的浮尘,显见是没有被人细心地打理过,可里头的这串珠串却始终光润如昔。 才将将看见这个东西的时候,刘嬷嬷就惊讶的瞪圆了眼睛,这个东西是曾经父亲亲手雕刻的珠串,本来是打算待日后自己的孩儿出生,把这个当做成人的贺礼。只是不想最后却遗失了,找了这么多年都未曾找到。 “没有,是他自己耐不住了,疯了一样的嚎叫起来,想要弄出动静,逼着我们把他放出去。”元清章淡然一笑,全然没有把这声凄厉的惨叫放在心上,只是轻巧不屑的自鼻腔中哼出一声懒洋洋的轻蔑,“瘦了这么多天的折磨,不知道他那身虚假的让人作呕的温文儒雅还能装出来吗?” “他装模作样了这么多年,在顶替了我父亲的身份之后,竟也能做到现如今的位置,也算是厉害。这么折磨他竟然还能想着脱身的办法······倒也算个人物。”陈陵俯身拜礼,目光起伏的一瞬间,掠过一道深沉的阴影。 “走吧,我们现在就去会会这个桐皮铁骨,狡诈阴险的“父亲”。”说罢也不等元清章,率先就往嘶声尖嚎的地方走去。 元清章见陈陵不等他,忙跟上去,搂着腰身讨好的道:“公子龙姿凤章,如何能让您这么没头没脑的在院子中乱走呢,还是让小的来给您带路吧。”英挺俊俏的脸上竟出现市井泼皮无赖的死皮赖脸的垂涎之色,跟在后边儿的弹云伤眼睛的垂头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们家家主的脸上出现这样伤眼的表情实在是越来越多了。真应该让始终对家主大人痴心一片的丹鸿姑娘来看看,想必到时候看见这个表情,该是会一脸破灭的无望吧。 第二十四章:扎心 元清章把人关在水阁的密室之中,水阁是这个宅子原先的主人楼外巧妙地夹了一层透明的琉璃,当中悬着一层水雾,清幽幽的倒灌在阁楼下边儿的水池里。加上现在冬天还未过去,这层水有些便结了细碎的冰珠,打在刷了桐油的墙壁上,发出滴滴沥沥的细碎轻响。 这样的响声在关押的王宁安的耳朵里,就是催命一样的警告,日日折磨着他越来越脆弱的神经。满目的漆黑已经辨不清是白日还是黑夜,没有丝毫的人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永不止歇的催眠一般的声音。 王宁安惨然一笑,没想到他聪明算计一世,最后竟然连自己怎么败的都不知道。枉费他在宫主面前信誓旦旦的说一定会完成这个任务,让她展颜欢笑。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26 久违的吱呀声突兀的响起来,有人轻灵恍若凌波的脚步声慢慢的停在面前不动,似乎周围有细碎的风声传来,夹带着一点清凌凌的梅花的寒气,扑在王宁安鼻端,驱散了身上日渐浓厚的血腥气。 陈陵坐在水阁的最高处的露台上,遥遥的看着湛蓝天际的一抹孤白的影子,手上端着的酒樽半晌未动,平静的倒映出阁楼身边长着的一株四季海棠。粉扑扑的花瓣颜色倒映在浅碧的酒水之中,似是氤氲了一团飘忽不定的浅红的雾气。 陈慑就巴着陈陵坐着,有些气鼓鼓的微撅着嘴,一眼一眼的委屈的瞟坐在旁边的兄长。分明是兄长说要带他去什么地方了结事情的,如何会与这个一看就轻浮放荡的人坐在一处相谈甚欢。还有那个讨人厌的阴恻恻的王琦,也跟着来了,着实是叫他不快。 有心想让陈陵来哄哄他,却见自家兄长神游天外一般的双目无神的只是盯着天际一抹残存的白云看,旁边的元清章则是趁机讨好的为陈陵披毛茸茸的大氅,又是殷勤的更换杯中冷却的清酒。这副一脸他们之间最亲密的愉悦神色,让陈慑不由得暗幽幽的沉了眸色,退散的紫气重新聚在眼底,冷森森的让人不舒服。 王琦坐在一边耐心的等着人出来,师兄嘱托他的事情,都已经一件不落的办好了,现在就等着看师兄要如何处置这个人了。这小半月跟在师兄身边也算是长了见识,大家大族之中腌臜事情数之不尽,倒是让他有点儿怀念起他那个冷冷清清的家族了。只是想想那个遗失在百味阁中的酒壶,王琦蓦地暗沉了脸色,洪州的人竟然也掺和进来了,看来这盘棋着实是下得大。 神思游移之间弹云已经带着半死不活的人过来了,随手把王宁安抛在地上,捆了手脚的人就在地上磕出了一声动静极大的闷响。 陈陵被这个声音惊醒,雾气朦胧的眼睛重又变得清明起来,诧异的看一眼躺在地上萎靡了气息的人,倒十分看不出来是那个在他面前运筹帷幄,看不出破绽的“父亲”大人。 “今日天气晴好,下了一整个冬日的雪也停了,看父亲整日劳累奔波,身体必定十分疲乏。儿子也没什么可以孝敬父亲的,只能请父亲出来晒晒太阳,懒散几日,权当做是宽慰父亲为一家老小奔波劳碌的尽心尽力了。”见到真人,陈陵突然不那么的怒气蓬勃了,还有闲心的亲手为侧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人倒了一杯养气血的红枣枸杞茶,示意弹云把人浮起来端端正正的坐着。 弹云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云淡风轻,温和若皎皎月光的人,听话的把人扶了起来跪坐在填了鸭羽的软垫上。本就被折磨了这些日子的王宁安身心俱疲,却被人端正的放在坐上,下意识的便挺直了腰背,露出来的下颔绷出端肃冷凝的气势。只是这么着便扯动了身上还未痊愈的伤疤,一条贯穿肩背的血迹就这么印在素白的中衣上。 陈陵对那声细微的随风即散的疼痛声恍若未闻,仍旧是慢条斯理的絮叨家常一样的和王宁安说话,“父亲在朝中一向是是皇上的左膀右臂,肱骨大臣,这些年和长姐一并相互扶持,为这个家族着实带来了无上的荣耀,真是让儿子我深感佩服。只是儿子有一事不明白,为什么当初父亲会突的转了心志做了皇上身边的能臣?我记得父亲最不喜欢的就是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波云诡谲,为何父亲会这般毫无预兆的便转身投入了朝堂?” 王宁安被蒙着眼睛,仍旧是看不清外边儿的情形,只是能闻见清凌凌的水汽,被风卷裹着萦绕周身。自然清新的开阔气息,把身上堆积的血气和污浊都冲散些许,让他疲惫的松了一口气。面对着陈陵这个便宜儿子话家常一样的絮问,也没什么力气去仔细分辨其中的意义,微微佝了腰身,长长的喘了一口气,虚弱的道:“何必还要装模作样呢,你既然把我折磨到如此境地,想必也知道我不是你爹,这些个父子之间的孺慕和小心翼翼,着实不必了!” “父亲不必着急,今日光阴日长,我们之间有很多的话,可以慢慢说。”陈陵并未因为王宁安话感到生气,涵养极好的对着蒙着眼睛的王宁安道:“你既然这么恳求我了,那我便放了这些装模作样,只是我该称呼你什么呢?是与我同宗同族的陈大人,还是别的什么呢?说起来,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号呢?” 听过陈陵声音的人,都会有清风拂面,皎皎月光临照之感,不看其人都会觉着是个温润如玉的俊雅公子。尤其是王宁安被蒙着眼睛,只能靠声音来辨别人的时候,更是觉得这人还是如先前一般的只会一味的讲究君子高洁,宽容兼爱。心中冷冷的哂笑一声,这人也就是这样了,把他抓起来了,也依旧是成不了大气候。 “我的名号?这实在是说不清楚了,我虽欺骗了你,却也正正经经的做了你十多年的长辈,对你未曾有过真切的关爱,却也不曾对你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次事情败露,我心中也觉得万分愧疚。”王宁安即便现在狼狈虚弱不堪,也不曾丢掉那一份镇定自若的风度,反倒是因为这难能一见的苦涩愧疚,而显出几分让人感同身受的伤怀。 王琦蹙着眉头看着王宁安絮絮叨叨的做戏,他说的这些话与调查得来的信息全然不符,他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师兄不是早早地就知道了么,还顺藤摸瓜的把他要逃亡洪州之后,去找谁去做什么都猜得一清二楚。现在这一出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考验考验他能不能安分的事情说出来,从轻处罚么? 转头去看师兄的神情,却被一旁坐着的陈慑阴郁的眼神惊着了。吵嘴吵了这么多次,虽仍旧是不太喜欢这个装乖卖巧的小子,但是也有了那么点儿的感情,何曾见过他脸上有过这样的神色,简直是比曾经法发誓要弄死他的王嘉还要狰狞阴翳得多。本能的,王琦觉得现在的陈慑很不好惹,一个不慎,就会脑袋搬家,性命不保。 可惜王宁安眼睛是蒙着的,长久的远离兄弟两个以及被折磨得久了,警惕性也不复从前,言语之间满是情非得已的愧疚,苍白的唇上起了一层干皮,眼见着是备受磋磨。 “真不愧是浸淫朝堂数十载的人,这话说下来,真是有理有据又情肠动人,晚辈真是佩服。”嘴上说着佩服的话,眼中闪着的却是寒光凛冽的风暴,一刀一刀如有实质的割在王宁安的身上,“不知道若是你们宫主听了你这番话,会不会也一样觉得婉转动人,煽人泪下呢?王宁安……大人!” 王宁安这个名字说出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个名字有多久未曾听见过了。陈铭这个名字就像一道枷锁。给了他现在威权赫赫的盛名,却也无时无刻的不再提醒着他,他就是一个窃取了别人身份的、见不得光的卑劣者。那样紧紧的崩在刀尖上行走的日子,不知道何时会是尽头。这样恍惚的心绪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罢了,王宁安嘴角撩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不在乎的嘲讽道:“已经连我是什么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何必还要这样考验我呢,这样不过是愚蠢的拖延时间罢了,你真是被那群自命清高的老古董给教坏了,到了这个时候,也在讲什么君子之道,真真是不可教化的顽愚之徒!” “呵……王大人好大的官威呀,小民真是被您如山岳一般的气势吓得浑身颤抖,不敢动弹分毫呢。”陈陵站起身,手上的扇子挑起王宁安的下巴,侮辱性的挑高,像是在赏玩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玩意儿一般的看着冷肃威严的阶下囚。 “这官场看来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好好的人被弄成了现在这样自大的模样。”陈陵垂眸冷冷的扫在他脸上,目光带着一缕轻蔑,“单单只凭借那么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你就轻易地给我下了定论,沉迷于表象的虚假,而不曾真切的探寻过内里的真实。不知道你们夜游宫的人,是真的太过于自信自己的情报网,还是太过于自负的相信自己运筹帷幄,能只凭轻飘飘的一眼就能让一个人的心思无所遁形。呵……就凭你这么点儿微末道行,骗骗那些个慑于你官威假皮的人也就罢了,在我面前装相,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你在如夜游宫之前也不过是个街上的一个混混罢了,进了夜游宫若不是因着你和父亲有几分相似,如何能领了这样的差事,来坏我家门。来让我猜猜,你这么心急火燎的头也不回的直奔洪州去,可是因为洪州的柳叶弯刀在那里等着你。一旦你到了洪州地界,便就入了夜游宫的地盘,到时候就算是我们再如何神通广大,也要在你们得地盘上缩手缩脚。即便到时候真的摸到了你们的老巢,到那时,只怕你早就换了一张脸,逍遥自在了吧?” 抵在下巴上的扇子被陈陵嫌恶的扔在一边,撞在镂空鎏金的香炉上,突的一下,让王宁安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 已经不再耐烦看王宁安演戏的陈陵单刀直入的道:“你们宫主为何不择手段的要你顶了我父亲的身份?” 似是被陈陵打击到了,刚才还意气风发的王宁安现在垂着头,脸色灰败的盯着地面,虽然他现在也没有眼睛可盯。半晌才慢腾腾的个仰起脸,冲着陈陵的方向裂开一个狰狞的笑,“为什么?你是陈铭的什么人,居然敢来问我这样的问题!?” “我是父亲的儿子,理所应当。怎么这个身份还不够资格么?” 陈慑在一旁早就已经按捺不住了,见王宁安被揭破了身份还敢这样不知死活的耀武扬威,当即怒喝一声,腰上缠着的鞭子龙蛇游动般的在电光火石之间就把王宁安脸上剐了一层皮肉下来。飞扬的血抹溅射在半空中,浓郁的血腥味儿一瞬便覆盖了清凌凌的香气。 脸上被剐了皮肉,王宁安竟不呼痛,被鞭子顺带着刮下来的布巾和着血沫露在地上,把他一双尚且算是完好无缺的眼睛露出来,里头滚动的是阴傑的恶意。 “呵……我差点儿忘了,还有你这个小贱种。”抛开了身上那一层斯文的桎梏,王宁安显出骨子里刚愎粗俗的一面来,“你难道就不奇怪,为什么你长得和你那个母亲,还有那个兄长完全不一样么?陈府当中来过一个月氏的贵族吧,你也是见过的,怎么你就一点也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吗?你一个月氏人的长相,在陈府充作了十多年的嫡子,那些讲究宗族血脉的老东西难道就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么?还有你去,难道你就没发现那些人的眼光都是闪烁犹疑的吗?” 这一串轻描淡写的,还带着一点轻巧的诱哄,让陈慑还稚嫩的脸上露出动摇的脆弱。王宁安想看见的就是这样的脆弱和恍惚,反正这条命今天是折在这里了,能在临死之前在陈陵和陈慑心里扎根刺,就算是等不到日后大厦倾塌的美妙结果,他就算是死,也心满意足了。 第二十五章:阴暗 陈慑恍惚的晃了一下,心头一震惶然的惊恐,手上的鞭子一下便甩了出去,紧紧地揪着陈陵的袖子声音艰涩的道:“哥哥······哥哥,他是在胡说对不对!他说的都不是真的,这一切都是他为了要离间我们所以才编的谎话,对吗?” 陈慑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在小的时候,就有这种隐约的预感,只是每一次有这种疑惑地时候,身边的奶娘总是会一脸温柔的开解他,坚定地告诉他他是陈家不容错辨的孩子,只是因为长相随了母亲娘家的舅舅,才会有这样与家中人不甚相像。老话说外甥似舅,这个理由很快的就被他承认了,并且让坚定地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他只是因为像了自家舅舅,才会与家中的人不甚相像。 可是这个疑惑随着年岁渐长越来越像一条毒蛇一样的盘旋在他的心头,稍不留神,就会被喷洒的毒液腐蚀一口,痛得他锥心刺骨。并且现在他有了这样的一个哥哥,哥哥是唯一一个会温暖的照顾他的男性长辈,还有让他羡慕的武功,整个人就像是天上遥不可及的明月,让他只能在那皎皎月光之下,仰慕的追寻。他害怕这个一直会为他搜寻好东西的兄长,会因为他们之间的长相而疏远他。 王宁安似笑非笑的懒散了身子,对着这个急切想寻求一个让他心安的答案的小公子恶意的哼笑道:“你问他不如来问我,你这个兄长最会装模作样了,面儿上一副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的样儿,腹中所藏的奸诈阴毒的计策,还不知道有多少呢。”说着扯了一下自己身上干干涸了血迹的中衣,有些虚弱的眯着眼睛意有所指的道:“我现在这幅模样都是拜你这个朗月清风的兄长所致。要不是他恶毒的关了我这么多天,我怎么可能会落到这般田地!” “这一切都不过是你咎由自取,你持身不正,恶事做尽,我为什么不能狠辣恶毒的对待你。”陈陵把陈慑揽在自己的怀里,安抚的拍了两下他的背。 陈慑见兄长还愿意把他抱在怀里,心中的惶恐才消散些许,听见王宁安还在这里不死心的颠倒黑白,红口白牙的就要把因果颠倒,忍不住转过头来怒火盈眸的冷声道:“兄长说的极是,你这样的人就算是死八百次也难消我心头之恨!你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我们面前大放厥词,应该感恩兄长未曾把你扒皮抽筋的大恩大德!” 王宁安觑着陈陵即便一脸森然的样子,也似是高洁若不染污浊尘埃的君子兰,心中的嫉妒几乎就要拱出来了。这份嫉妒在他看见这个孩子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开始,一点一点的累积到现在这样让人面目全非的地步。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手上锁死的铁链敲击在脆弱苍白的腿上,不必看都知道一定是起了一个莫大的青印。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27 “感恩戴德!?我为什么要对你感恩戴德,就因为你武功高强,是第一高手的弟子吗?”王宁安扯着嘴角,模样颇有些疯狂的使劲拍了两下自己的胸膛,“我也是天之骄子,只不过是因为运气比你差了一点儿罢了,没有一个好出生,所以才要处处仰仗你的鼻息吗!我能得到今天的地位,人人都说是因为你的缘故,哈……那群眼睛瞎了的老东西,有眼不识金镶玉。还有那个狗皇帝,也不过是因为出身在世家之中,所以才有幸能得到这个至尊之位!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想要坐稳这个位子,再早八百年也不可能!还有陈铭,就凭他那副老好人的懒散的样子,你们陈家能有今天地位?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王宁安目眦欲裂,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把陈家发展到如此地步,谁人不见到他们都是点头哈腰的小心翼翼。结果这群人却一直以为是靠着他一个黄毛小儿才有了今天。又是修建什么狗屁的雁回塔,又是大肆隆重的举办及冠礼,这样大肆声张,就连皇帝也殷勤备至的送了礼物回来! 这一切的一切怎能不让他愤怒。 王宁安出生不好,是个猎户的孩子,他爹对他不好,非打即骂。后来有了后娘,就更是不好。母亲也早早的就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乞讨为生。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王宁安也是个聪明的,天生就有左右逢源的天赋,再大点儿的时候就哄着不少富贵人家的老爷引他为知己。差点儿就娶了一个举人家的小姐做妻子。要是真的娶了那个举人家的小姐,或许后来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他现在应该也能光明正大的站在朝堂之上指点江山,不用提心吊胆的始终绷着一根弦,害怕什么时候他的这一切就会如泡沫一般哗啦啦的消失无踪。 后来阴差阳错之下,他骗了一个夜游宫出来的人。那人是个长相极漂亮的女人,一双眼睛秋波盈盈,含羞带怯的看过来的一眼,就把他的心给勾去了。后来他才知道,这女人居然就是夜游宫的宫主。 知道真实身份的那一刻,王宁安是害怕的,但是他放不下那个女人的一颦一笑,像是入了魔一样的就此丢不开手,心甘情愿的领了这样的随时都可能会死的差事,到了禹州做了将近二十年的陈大老爷。 一个靠左右逢源,骗人为生的混混摇身一变成了风流潇洒的高人雅士,这对于王宁安来说,是一个天大的机会。那时候,在他看来,他面前铺展的是一条如履平地的登天梯,只要他能耐心等待,终于有一天能悄无声息的取代真正的陈家,变成他送她的最动人的礼物。 只是这一切在看见那个孩子的时候,一切都打破了。 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在看见那个孩子的时候,他突然之间就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危机感。但是不知道是为什么,所以这份微妙的感觉一直沉淀到了现在,在今天看见陈陵蔑视他的时候,终于找到了症候。 “你以为你就是什么来历正统的天之骄子了么?”王宁安讽刺一笑,上下扫视一眼端方君子的陈陵,眼中闪过一缕欠打的得意洋洋,“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潜入你们府上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顶替你父亲的身份吗?还有你母亲和这偌大的陈府,难道你就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异样吗?” 王宁安总算找到了一点能耀武扬威的神气,低下去的头也能在陈陵面前高高的扬起来,含着一丝俯视蝼蚁的漠视,居高临下的道:“你根本就不是陈家的孩子,和这个月氏来的贱种一样,都是不知道身份的野种!如果不是因为刘氏那个不下单的母鸡,你这个在乞丐堆里打滚的野种怎么可能落户到陈家,还做了天幕山的弟子,有了如今的风光。说到底,你和我也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你比我要幸运些,蒙昧之中就得了这样的运到。” 王宁安靠近陈陵,略带蛊惑的眯眼轻声道:“夜游宫那么庞大的一个组织,财富权势和人脉都不缺,为什么就偏偏的盯上了陈家呢?你一定很想知道吧,你只要跪在地上冲我磕三个响头,再为我亲手穿上鞋履,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绝不欺瞒。” 他实在是太想看到他脸上出现的羞辱脆弱的表情了,他煎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在这一刻明白,当年生出的那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原来就是嫉妒。嫉妒都是一样的在最肮脏低贱的尘埃中打滚的人,为什么他就能这样无忧无虑的享受锦衣玉食,备受呵护。还成了名满天下的俊杰。 自听见王宁安说他不是父亲真正的孩子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慌乱,但是很快的他就安定下来。湛然的目光不起丝毫的波澜,方才表现出来的那些生动的神情,都归于冷淡的沉寂。在听见王宁安这样无耻下流的要求之后,也并不生气,伸手挡住扔了手上甜瓜、阴恻恻的想要上去教训人的王琦。 元清章目光薄凉森寒的看着不知死活的王宁安,这样的人若是放在寻常,他早就令人拖下去喂鱼了。连看他一眼,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只是现在他对阿陵还有用处,只能按捺不提。眼角微垂的轻飘飘的对站在一边当木桩子的弹云使了一个眼色,等到这个人没用的时候,拉出去撕成碎片喂鱼。 弹云默默颔首,心里不住地感慨,蓝颜祸水啊~ “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们不曾相处过的原因,到现在我才发觉自己天真的可怜。像你这样的目中无人到自负的家伙,你所有的怨天尤人,还有失败,都只会在别人身上找寻缘由。”陈陵清浅的浮起一个笑容,淡粉的唇漾开一个柔软的笑纹,目光柔软的看着趾高气扬的王宁安。只是这温柔,在王宁安看来,却是明晃晃的讽刺,让他心头气血不住翻涌。 “你所说的你为陈家带来的无上的荣耀,你难道真的以为你现在的地位,都是因为你吗?”陈陵现在突然想要好好地和这个自视甚高的小人说一说话,他窃取了父亲的身份这么久,还一直恬不知耻的认为如今的荣耀都是因为他的能力。他很想看看,在拆穿他内心所有一切的肮脏,他能露出一个什么样的神色。 露台边儿上开着的梅花随着风轻轻地送进来几片暗香幽浮的花瓣,落在香炉上,被袅袅的热气一熏,清淡的香气便多了几分清冽的花香。 陈陵气定神闲的坐在软垫上,举止优雅的倒了一杯刚沏好的茶,霎时间激起来的热腾腾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容,只听得见一管清泉流水一样的声音悠悠的响在露台上。 “父亲是一个真正的隐士高人,他的才学、气度都是你无法比拟的。父亲一生挚爱高山流水,誓要画尽这世间的锦绣山河。还在弱冠之时,就有朝廷的人千方百计的来寻父亲,入阁拜相。若是父亲真的想去,哪里还有你的如今呢。” 等到水雾散去,王宁安才真正的看清楚那张脸,和他记忆当中一模一样,都是一样的讨厌,让人厌恶。 第二十六章:悲伤 禹州的这个寒冬实在是太长了,像是女子缠缠绵绵的情丝,一直弯弯缠缠的绵延到了明年早春的时候,才算是稍稍暖和了起来。 屋檐上的瓦当被昨夜的霜露裹得一片湿漉漉的,偶尔凝结起来的一滴冰凉的露水“咚”的一下落在雨绵石的地砖上,泅出一滴湿痕。梅香垂头规规矩矩的带着元清章到紫霞阁,那儿是陈陵春日里的书房,打开窗正好隔水对着院中的凤凰花树,现在一应事务都是在紫霞阁当中完成得。 元清章早早地就把冬日里的那身厚重的行头丢了,一身清爽的靓蓝色的衣裳,袖口上还叫绣娘绣了横斜出来的几枝翠竹。手上摇着一柄白玉骨的折扇,发带长长的垂落下来,踩着一地的落雪似的浮花碎光,唇角漾开一抹醉人的笑意。眉目间仿佛也被这融融春光给熏了一层轻红的软嫩,整个人仿佛蒙着珠光的陌上公子,叫人一眼就移不开心神。 陈陵悄悄的把自己的眼神挪到面前铺陈的纸上,米白的纸上签单的铺了一层粉蓝的飞花,小桥流水还只是轻轻地几笔,未曾成型。元清章熟稔的靠着他沾了,身上还牵着外头热闹的春风,叫陈陵只觉得身上一阵燥热。 “你今天怎么有兴致来了,我记得你身边的弹云不是说近日静安海有什么急报传来,要你亲自回去处理么?”陈陵不自在的想要避开一些,刚挪开脚步就被元清章不依不饶的跟着贴上来,甚至靠的更近了些。 像是没察觉到陈陵躲避的动作,甚是自然的偏头凑在陈陵头边儿上柔声道:“那不过是那群老头子见不得我在外逍遥自在,想着法子的让我回去的招数罢了,弹云就能应付过去。倒是你······”元清章偏头看他,一双眼睛似乎闪烁着几许幽光,夹着灼热的情意让陈陵忍不住逃避。 “你在关心我?我真的很高兴。这是不是代表窝在你心里,有了特别的地位。”元清章满意的抿了抿唇,母亲说的对,遇上喜欢的人,就是要不择手段的地痞来脸的缠着他,让他的眼面前时时刻刻都有他的影子,耳朵里听见的也是他的声音。这样一日一日的相处下来,就算是块石头也捂得热乎了。何况陈陵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元清章这样纯粹的热忱,他也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只是那么多年的教化,如何能坦然的接受元清章这般热辣的爱意。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早就冷着脸的远远的打发出去了。 “谁关心你了,不过是你帮了我那么多,也想着要好好报答你,所以才多问了这么一句罢了。”陈陵脸上倒是瞧不出什么来,只是耳朵却是不争气的红了起来,胭脂一样的红色染得一对玉白的耳朵像是雕琢出来的摆件,让人忍不住的想要上手摸一摸。 元清章也并未紧追不放,娘亲说了,在必要的时候,不可逼迫太紧,要轻轻地松手放一放,待人要远离你太远的时候再用力牵回来。 陈陵也不管元清章嘴角暧昧的笑,把手上的画笔放下,碰到桌上摆着的一个小小的貔貅,神色颇有些暗淡。这个貔貅是陈慑给他的,不是用什么贵重的玉石木头雕的,胜在貔貅神态活灵活现,憨态可掬,是送与陈陵的礼物。 若是往日,现在陈慑定然是要跟在他身边团团转的,只是自从那天审问完王宁安之后,就一直神色恹恹的,连学堂都有几日不去了。昨日陈陵叫他去马场跑马,也不过是略略走了几圈就回来了。刘氏身子也一样的不好,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偶尔醒来,也是愣愣的靠在床上,泪光盈盈的看着手上的海石珠串苦涩的笑。连丫鬟报与刘氏知道陈慑最近的情状不好,也无暇理会,只叫刘嬷嬷照顾就是。 “也不知道慑儿能不能挺过来这一关。”陈陵心中是思量再三了才做了这个决定的,实在是陈慑的身份太过特殊,那张脸叫外人一看就知道根本就不是陈家人。何况这些年月氏人也越来越多的游走于五湖四海,总有知晓其中缘由的人,认得出陈慑的身份。与其到时候让别人来撕破这不堪的来历,不如让他来亲手撕开。 元清章执掌天下大半的消息,第一眼看见陈慑的时候,就知道陈家一团污糟,甚至还有夜游宫的人放肆的出没,简直没有比这更乱的了。 想起夜游宫那个神智癫狂的疯婆子,元清章无声的抿起一抹冷笑,这个老太婆想要永葆青春,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的性命。夜游宫的人强横霸道,里头的男男女女都是做炉鼎的好料子,却又与一般的炉鼎不同,自身功法强势,隐隐的倒像是他们在主导合欢之事。现在都要开始悄悄地找一户后起之秀的人家来维持脸面了,看来这夜游宫已然是要到强弩之末了。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28 这么想着,门口来了一个小丫鬟脆生生的开口打断他的思绪,“公子,夫人叫你过去一趟,说是事要嘱咐。” “知道了,我即刻就来。”刘氏病了这么些时日,每每陈陵去见她的时候,都是说不上两句话谬走了。难得这一次刘氏想好好地和他说话,陈陵却突然有些犹豫了。 元清章把他的犹豫看在眼里,揽了他的肩膀道:“你是在担心你母亲听了你父亲身死的消息悲痛难抑,伤了身子?” 陈陵点点头,漆黑的眼珠当中流转过一缕深切的忧思,“母亲爱重父亲,这么多年了,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妥。可即便这样,母亲也一样的忍下来了。现在连那一点微妙的期盼都没了,只怕于她身子不妙。” 元清倒不这么认为,那次荷风苑起火,所有人都只当刘氏是真心爱重自己的夫君才会这样坚持的认出那不是自己的夫君。可是分明在那一瞬间,元清章在她的眼里清晰的看见了森然的怨恨。那不是因为爱重自己的夫君,才敏锐的发觉了其中的不同,不过是因为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才有的注意罢了。有心想要和陈陵说一说,但是看他现在这副全身心的挂在家人身上的样子,只得闭口不言旁敲侧击的问上几句也就罢了。 “你在这儿东想西想的也是无用,既然现在你娘叫你过去,想必已经是大好了。到时候你慢慢的告诉她也就是了。”元清章不想叫陈陵为这些事情再添烦恼,打定主意回去之后便就让弹云好好地理一理陈家这些年的消息。 陈陵把元清章放在苍月山来去自如,这边自己带着林思往小香洲去了,本想着叫陈慑一起去,却不想他自己已经早早的就去了。 小香洲遍植的梅花已经败了许多,零星的花朵蔫哒哒的站在梢头上委顿出暗红的色彩,几个小丫头站在树底下兜着一块布,兜着树上被婆子摇下来的花瓣。刘嬷嬷站在一边,手里还抱着一个收手炉,口中不住的嘱咐道:“可仔细些,这些都是一会儿子夫人要做药膳的,切忌不要落到地上去了。” 刘嬷嬷这几日不知道是不是操心太过的缘故,脸上的皱纹越发深邃,这般冷淡淡的说话,唬的几个小丫鬟更是紧张,眼巴巴的望着上头像是看从天而降的聚宝盆似的,半点儿不敢掉以轻心。 陈陵轻咳一声,刘嬷嬷欣喜的忙上前柔声道:“公子来啦,夫人今日早上精神了许多,还打算为公子做一道梅花香汤锅子。五公子也已经在里头了。”刘嬷嬷是真的欢喜夫人总算是能明明白白的见一回孩子了,那几日憔悴的像是魂飞天外,留在那儿的就是个行尸走肉。刘嬷嬷纵然是能拿府里的半个主意,却也害怕夫人要是不好了,这如何是好。却不成想,夫人竟然自己醒转过来了。 听刘嬷嬷说起陈慑,陈陵心头一动,对着刘嬷嬷悄声道:“慑儿,这几日可还好么?” 刘嬷嬷疑惑地道:“五公子面色红润,才来还吃了一张饼子呢,并未什么不妥之处啊!” “并无不妥之处!?”陈陵惊讶的看向刘嬷嬷,“慑儿这几日都未曾去学堂上学,前几日和我去跑马的时候,神色也是恹恹的,不似往日活泼。难道嬷嬷没瞧见么?” 刘嬷嬷仍旧是一脸的迷糊,难得的皱起眉头犹疑的道:“许是老奴这几日精神不济的缘故吧,五公子在夫人跟前儿都是一副精精神神的模样,并不曾有什么神思不属的样子。这不去上学,那是老先生这几日准许他不去上学,说是家中刚出了这样的事情,心情难免悲伤。这样读书,也读不出什么来,就放他回家好生歇息,公子实在是不必放在心上。现下最要紧的是夫人与公子多日未见,该好生亲近亲近才是。” 刘嬷嬷一边絮叨,一边领着陈陵往里头走去,一迭声的吩咐丫鬟把菜品端上来,沉寂了一整个冬日的小香洲倏地活泛起来。可陈陵瞧着这活泛的小香洲,一颗心却止不住的往下坠。 太不对劲了,不说母亲究竟知不知道慑儿是月氏的孩子,若说是已经知道了,那如何还能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爱护,那往日的疼爱不似作假,回忆里母亲对慑儿的点点滴滴,俱是悉心关怀,爱护有加。但若说是不知道,那曾经的关怀爱护便就是假的不成,这爱护之中掺杂的倏忽冷漠,实在是让他游犹疑不定。 陈陵闭眼无奈的舒了一口气,抬脚踏进小香洲的院子,往日来去如风的步子,今日却格外的沉重。 在病中关得紧紧地门窗现在俱都打开了,案条上摆着鲜灵灵的报春花,小巧精致的鹅黄色花朵被层层绿叶顶起来,迎风摇曳。被病气熏得有些发黄的帘子帐幔都换成鲜亮的颜色,地上也被水洗了一遍,香炉里点着芬芳馥郁的百合香,被风一送,里里外外的都透着一股子清新的芬芳。 陈慑已经坐在里头了,果如刘嬷嬷所言,脸上俱是一派欢欣之意,并无往日的疲惫无神。 刘氏就坐在榻上翻着一本书,听见陈陵进来的动静,放下手上的书,笑意软绵的拉过他的手温声道:“母亲这几日身上不好,倒叫你累着了,好容易才补回来的一点子肉又没了。今日母亲做了你最喜欢的梅花锅子,多吃点儿。” 陈陵牵着嘴唇轻轻地笑了笑,虽有满腹怀疑,但也不好一来就问出口,忙乱惊疑的一颗心被自己强行忍住,坐在凳子上,如坐针毡的用完了一顿饭。瞧着陈慑脸上笑盈盈的团团喜气,不算强行做出来的浮华神色,总算心头放下了一桩事。能走出来就是最好的,就此经过你磋磨,想必也能立得住了。 “看你精神了许多,我也放心了。本还想着若是你仍旧恹恹的,就把收藏的那柄断水剑送与你。不成想你已经是不需要我哄的年纪了,这柄剑想来也是送不出去了。” 自陈陵进来,陈慑目光一直不敢和他对上,就怕在里头看见自己惧怕的讨厌的冷漠的目光,但现在听见兄长还愿意和颜悦色的和他说话,当即喜上眉梢的一扬脑袋,死死地抓着他的袖子道:“既然是哥哥给我的东西,怎可以收回去,我一会儿便随着哥哥去拿。到时候,还请哥哥教我,若是能学得哥哥的一招半式,我也算是哥哥名正言顺地半个徒弟了。” 陈慑一直都知道自己相貌有异,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土的人,刘家也并未有什么相貌和他相仿的舅舅。母亲也并不是,如表面上一般爱他的,这一点他自小就知道。这么多年唯一一个能让他见之即喜的也就只有兄长一个,毫无芥蒂的肯宠爱他的,也只有兄长一个。所以他在意的,也不过只有兄长的态度罢了。 窗外开始抽发嫩芽的雪樱花摇晃下来一网斑斑碎金,筛子一样的筛碎了细细的金点洒在兄长白玉无瑕的脸上,微垂的眼睛里有润润的水泽闪烁,像极了他珍藏的那颗水珍珠。圆润的珠子里像是藏着无穷的空明的水流,无论何时都能变化出无穷的魅力。 陈陵把陈慑送走之后,又把屋子里的人遣了出去,对着刘氏笑盈盈的温柔的眼睛,突然之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半晌虚弱的闭了闭眼,齿缝中溜出一道颤抖的轻音,“母亲,父亲······父亲他早就死了,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陈陵等待着迟来的风雷,低着头等了半晌却并未听到什么异常的声响,诧异的抬起头来的时候,却看见刘氏早就已经无声无息的流了满脸的泪。那嘴唇依旧是弯成笑意柔婉的模样,与平日里对他们的样子并无什么不同。只那双眼睛,哀痛悲怆全然沉默在无声蜿蜒的泪水之下,沉淀成烙入骨髓的伤痕。 “母亲······母亲!”陈陵突然之间泪流成河,忍了半辈子的眼泪,夜夜煎熬辗转的那些猜疑恐惧,在这一瞬间随着母亲无声无息的泪水,全然奔涌而出。 第二十七章:交瘁 “傻孩子,你哭什么?”刘氏腮边上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眼眸是被水洗过一样的温顺。她拉着跪在地上的这个儿子有力的臂膀,那独属于年轻人的滚烫的朝气和奔流不息的生命力,让她一阵恍惚。曾经似乎也是有一个人,也是这样的年轻强健,立在萧萧肃肃的风雪之中,回眸朗声一笑,吹进眼睛里的漫天梅花也像是开在了她的心上。 “你小的时候乖巧可爱的一个玉团子,你父亲喜欢的不得了,抱着你就不撒手。你那时候玩儿的木马,小木剑,还有你院子里以前挂着的那个秋千,都是你父亲亲手给你做的。”说起陈铭的时候,刘氏的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眼睛当中闪动着少女时候才会有的浓烈的爱意。 陈陵甚少在母亲身上看到这样少女一样的甜蜜神色,眼波动中都流淌着蜜一样甜的相思,双颊绯红,只单单提到了再平凡不过的过往,嘴角都忍不住的向上弯翘。 “只可惜后来你走了,你父亲也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欢欣一般的,总是在我耳边唠叨,“羽侞在路上可曾凉着了,这次跟去伺候的人都是些年轻不懂事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把羽侞照顾好”,这样的话一连念叨了两三天才算是消停些了。”刘氏脸上甜蜜的笑意淡了下来,眼睛里那一圈点点滴滴不住流转的快活的涟漪也渐渐地沉寂了下去,像是被翻涌上来的无穷的枯寂与折磨,把那一点点在心中珍藏的极好的甜裹成了无尽的酸。 “你走后的第三年,你父亲就变了。不再像以前一眼的温润如风,话······也不和我说了。”刘氏嘴角噙着一抹苍白的笑,手腕上孤零零的挂着的海蓝石的珠串,露出一截空瘦的手腕,“一开始我也只当是他思念你的缘故,可是后来,一房又一房的年轻貌美的女人充实了整个后院,与我见面也不过是略略的说上三两句话也就罢了。谈吐之间缕有锋利鄙薄之语,所嘲讽的俱是权贵大臣,颇有看不上的轻蔑意味。在这个时候我才渐渐的发觉他不对劲的。” “我开始慢慢的留心他的衣食起居,来往的人也全然换了面貌,家中进进出出的野多有来历不明的人。我管过,只是很快的,就被他以体贴我辛苦操劳,断了我与门户上的交管之权。就连我写的信,也要交由他身边的一个先生检阅。”刘氏强颜欢笑,下巴上悬着的一滴泪欲落未落,像极了现在他的一颗心,吊在半空中,有着说不出的难过和失落。 “您既然发觉了,为何不曾动手。您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就算是他收了您手中的权利,您可以和奶奶说,奶奶一定会帮您的。”陈陵眼角抽动了一下,闷声憋了一口气,才缓了心中的伤心和愤怒,“您心细如发,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人和父亲半点儿也不相像,他苦心孤诣远离您、架空您,就是为了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我们家全都换个干净。如若不是儿子提前回来,坏了他们的算计,只怕我们一家老小上上下下百口余人,就都要被灭口了!” 刘氏知道的,一直都知道身边的人是个什么模样。只是她不愿意,也不想。旧日的过往,像是盖了一层厚重的浮灰,一点一点的把残留的一缕温情掩盖。这十几年来,十根手指都数不到的肌肤相贴,成了她心中唯一的执念。 “为什么?您······您难道一点儿都不把自己的安危挂在心上么?还有父亲呢?您不是最爱父亲的么?父亲究竟是如何死的,您难道就一点儿都不想追查吗?那个混蛋可是顶着父亲的名号,父亲的脸大摇大摆于光天化日之下愚弄众人!您难道就没有想过若是奶奶知道了自己的儿子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儿子,该是如何的心情!?母亲!您不是这样的人呀。”陈陵快要看不明白坐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的样子,这一桩桩一件件,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的。夜游宫即便是再神通广大,也断没有三两日就能把一个人从前的习惯完全改变的合乎情理,这样漫长的年月,足够搜罗证据,把一切都掐灭在源头之中。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29 “我知道,我也想过的。可是······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想象不了你父亲如果真的不在我身边了,我会怎样。”刘氏哭的浑身都没了力气,歪歪斜斜的靠在榻上摆着的引枕上,一张脸带着惶恐不安的惊惧。 “你别怪娘亲突然的懦弱,可娘实在是没有办法,我这一生身心都系在你父亲身上了。我宁愿相信他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总有一天还能改好,总有一天······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就算这是自欺欺人也好,我也不愿意相信,你父亲他······他已经离我而去了。”刘氏只觉得一颗心空洞洞的冰凉,四肢百骸有凄厉的风声直愣愣的刮过她的胸腔,撕扯的上头牵连的碎肉撕心裂肺的疼。眼睛里流着似乎永不干涸的泪,大滴大滴的蜿蜒成一条万念俱灰的河,顷刻之间坠落而下,“我不能没有你父亲,我不能没有他!所以别怪娘,娘只是太舍不得你父亲了。” 刘氏死死地拉扯着陈陵的袖子,哭得隐忍悲切,瘦弱的肩膀颤抖的晃在他眼前,弯折成一道脆弱的骨桥,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 窗外有毛茸茸的柳絮飞进来,极小的一朵,还未长成后来纷纷扬扬若春日白雪一样的繁密,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落在织金滚云缎的毯子上。被窗格中吹进来的一缕细细风声拨弄,便身不由己的滚了几圈,轻飘飘的落在爆裂开来的一颗炭盆里的火星上,眨眼之间就消融不见。 陈陵觉得自己现在的心境也和这还未长成的飞絮一般,被命运肆意拨弄。再如何的辛苦筹谋,也抵不过往事纷至沓来的随意搅弄。 “母亲既然如此爱重父亲,就连一个顶着父亲脸皮的人,也念念不忘,那为何那一日荷风苑起火的时候,要那般坚定不移的站出呢。”陈陵木着一张脸僵坐在椅子上,袖摆已经被哭得湿透,湿淋淋的粘合在一起,交叠出清透的色泽,“您不怕,就此揪出他真正的身份,叫真相大白于天下,绝了您的念想,污了您的清名吗?” 刘氏直起身,抽出绢帕把脸上纵横交错的泪水擦拭干净,才哑着嗓子的道:“因为你回来了。” “什么?”陈陵不明所以的转动脑袋,盯着现在浅笑安然的那张观之可亲的脸,突然之间有一缕黑云悄然滋生,夹缠着不明所以的怀疑,旋即就轻飘飘的散在心田里。 “你是天幕山剑宗宗主戚梦棠的弟子,是你父亲最喜欢的孩子,是你父亲唯一的血脉。我不容许,有任何人,玷污了你父亲的身份。至于娘的清名,都抵不过这一桩事情紧要。”刘氏目光温柔,还有未退的泪水晕染在眼角,勾染得一双眼睛缱绻温醇,似一朵悄然绽放的白玉兰。 陈陵不可置否的哼笑一声,眉目之间只有霜冷的寒意,“母亲这般说,倒让我弄不明白了。是您不愿意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揭发他的真实身份,也是您一直以来默不作声姑息养奸的任由他肆意妄为。现在您竟然告诉我,您这么做,都是因为我?因为不能让父亲的血脉混淆而做的。可是您是不是忘了,这几十年下来,他已经是众人皆知的陈大老爷,当朝得势的肱骨大臣,是长姐在后宫的依靠!他已经成功地做成了一个大家眼里名正言顺的陈大老爷,不会再有转圜的余地了。” 见母亲陡然苍白的脸色,陈陵没有力气的牵了一下嘴角,想要牵出一个讥讽的弧度,却因为心力交瘁而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狰狞,“已经晚啦!这一切都已经晚啦!纵然您不想我叫他父亲,我也只能乖顺的叫他一声父亲,还要好好地把他的尸骨接回陈家的祖坟安置,再为他摔盆送葬。这一切都是您······造成的。” 屋子里燃烧的百合香慢悠悠的在兽口凝卷出一个厚薄不匀的烟团,像是人喉咙里塞着的一团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的棉花,哽塞的难受。刘氏木呆呆的坐在矮榻上,头上簪着的一枝飞仙舞云的钗子垂落下来的两股水晶流苏,安静的顺在鬓边。珠宝的璀璨衬得刘氏现在一张惨淡的脸,越发的像是一张快要崩裂的白纸。 “我······我也不想的,我只是······我只是想再好好的和他在一起,就算是个假的,只要能陪我一时半刻,我便满足了。我真的没有想让夫君死得不明不白,连死了之后也不能安葬在祖坟里。我真的不想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刘氏声嘶力竭的大声哭喊,身子软软的滑下来,委顿在地上,佝偻着腰,哀哀哭成一团。 “我真的没有想要这样的······我只是想再多看一眼罢了······” 雕琢着喜鹊登梅的窗格慢慢的漏进来熹微的阳光,浅浅的,犹豫的照亮了窗前的一点狭长的地方。远远的有欢快的嬉闹声传过来,分明就是院子门口那几个小丫鬟的笑声。可是陈陵却觉得,这笑声似乎是遥远的天外送来,中间隔了万丈高崖,千尺深潭,只隐约能听见一点尖利的叹息。 记忆当中那个会抱着他骑在脖子上摘果子的父亲,越来越清晰,而面前这个日日相对的母亲,似乎与那旧时光里会温柔的冲他笑的母亲越来越远,分裂成截然相反的两半。一半永远带着那眼角眉梢都是慈爱的母亲,停在了记忆深处,和永不回来的父亲站在一起。一半却成了现在这个糊涂不清的,声音嘶哑的女人哀哀哭泣的佝偻的身影,形单影只的念着心里已成魔障的那一缕孤魂。 “唉……”不知道这是他的第几次叹息,似乎自从回来之后,他的叹息就一日多上一日,似乎势要把少年时无忧无虑,不知愁苦的烦扰尽数叹惋回来一般,“母亲,大夫说了,您要安心养病才能益寿延年。今日您心绪起伏,都是孩儿的错。这几日还请母亲安心在屋中养病,外头······还有事儿要处理,孩儿过几日再来看你。” 不知道最后还能说什么,今日过后,他们母子的情分只怕是要生疏了。 陈陵把母亲扶起来,触手搭上母亲细弱的胳膊,被支棱出来的咯手的骨头刺在掌心,心下一酸,终究是软和了眉眼,耐心的道:“我知道母亲心里淤积难消,可终归还是要顾惜自己的身子。慑儿还要母亲看顾呢。” 刘氏轻飘飘的靠在陈陵身上,听见他说陈慑,肿着的眼睛缓慢的瞥过来,“他自有嬷嬷看顾,你放心就是。” 嬷嬷终究是下人,一个下人的看顾,如何比得上母亲真心地照拂呢。陈陵动了动嘴,想着陈慑那张迥异于常人的脸,终归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第二十八章:身世 陈陵刚走下台阶就看见陈慑躲在台阶底下的一棵柳树底下,手里折了一枝刚抽芽的嫩柳条,有一搭没一搭的勾在水面上,引得刚刚解冻出来换气的鱼儿不住的腾挪。旁边站着的是他身边常年见到的一个小丫鬟,叫翠月的,手上捧着一个手掌大小的圆钵,放着鱼食,眼巴巴的望着池子里搅成一团的各色锦鲤。 陈陵敛去脸上的疲惫之色,笑得满面春风的走过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见陈慑没什么精神的转过脸来,关切的问道:“你怎的这般没精打采的,可是没吃饱或是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叫我也好乐一乐呀!” 陈慑这回却没像往常一般的冲着他撇嘴撒娇抱怨,秀气的眉头耷拉着,眼睛里的光彩也淡了下去,支吾了半晌才慢腾腾的道:“哥哥,你是不是和母亲吵架了,如果是因为我的缘故,大可不必这样。” 说到此处,陈慑的声音更是低了下去,头也垂了、了下去,声音轻微的像是一阵晨间湿漉漉的风,被日头一照,就虚弱的散去了。 “我自小就知道我这幅相貌,根本不会是母亲的孩子,外祖家也根本没有一个和我相像的舅舅。我回去,逼问过照顾我的嬷嬷了,她也全都告诉我了,我根本就不是母亲的亲生孩子,我只是······只是一个父母不详的孤儿罢了。”陈慑脸蛋苍白,声音颤抖着想要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爽朗含笑的模样,只是那不住颤抖的嘴角,出卖了他现在的心境。 陈陵心中一叹,他极力想要避免的事儿,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含糊过去。陈陵摸摸幼弟的头,声音里饱含着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小心翼翼和爱护,“我一直以为你不知道才是最好的。我打算等你到了成年之后,有自己的本事了,也成熟了,再慢慢告诉你。只是未曾想到,风波骤起,扰乱了你安闲的生活。” 他是喜欢这个孩子的,虽说刚开始的时候,猜忌过这个和上辈子不一样的弟弟,也疑心过是不是别人派来的探子。可这一切,在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就消散的一干二净。 “你现在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我也不好再瞒着你。只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并不是因为这个,与母亲吵架的,你无须忧心。无论外界任何的议论,无论日后会有多少闲言碎语,你依旧是我的弟弟,母亲的孩子。”陈陵不知道该如何抚慰一个孩子手上的心灵,只能这样珍而重之的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陈慑眼里含着一汪泪,咬着嘴唇才把快要决堤而出的眼泪憋回去,张不开嘴说话,只能重重的点了点头,半晌才郑重的开口道:“还请哥哥明白告知弟弟,我的身世。我不想就这么蒙在云里雾里,也不想再受人明里暗里讥嘲怜悯的目光。” “你真的想好了?可能事实会让你锥心刺骨的痛,你现在还小,大可等到成年之后再知晓明白。”陈陵叹息一声,见弟弟面上坚毅的神色,知道是劝不回转了,只是还是想要再试上一试。 “我知道哥哥的苦心,但我真的现在就想知道。” “好吧,如你所愿。” 陈陵拉着弟弟的手回去,抬眸一看,便看见元清章萧萧肃肃的站在浮桥上等着他。一身靓蓝色的衣裳硬生生的被他穿出一股花前月下的风流俊逸,有风远远地从身后吹来,撩起背后两条银白的发带,勾缠着垂落下来的乌发,缠绵不可分的在半空里摇晃摆动。 见两兄弟回来了,便浮现出一抹温热的笑意,快走两步到陈陵跟前,握着他垂在身侧的手,眉头一拧有些不悦的道:“你身子单弱,如何出去的时候不带上一个手炉。这虽说是开春了,可天气仍旧寒凉,若是到时候着了风寒,你可又得喝那苦兮兮的药了。” 陈陵不自在的横他一眼,挣了两下把手挣脱出来,拉着陈慑的手就往苍月山走,“我是习武之人,身子不似寻常人一般的羸弱。何况若连这点儿冷风都应付不了,那我这几年的武功可算是白学了。再者······”陈陵转头睥睨的看着跟在后边的元清章,“我喝药的时候,嫌不嫌弃苦,你怎么会知道。恐怕是你嫌弃药汤苦涩,才这般以己度人罢。”说完很是傲慢的甩头拉着陈慑就往里走,也不等元清章跟上来,只一味的急急的往屋子里头去。远远地还能听见,他吩咐下人把他挡在外边不许进来的声音。 早春的风有些凉,吹落下一片熬过了一个冬日的细叶,叶尖上仍带着一点黄,慢悠悠的自他的眼前落下。他看着脚下坠落的一片叶尖泛黄的叶子,忽地轻声笑起来,这笑容不似往日在众人面前带着的缠绵悱恻的轻佻笑意,有温热的,真挚的仿若心尖贮存的那一点月光一样的纯白的笑意,缓缓地从眼底深处渐渐蔓延。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30 苍月山早早地便已经换上了凤凰花最后的一点花叶,似是到了尽头的热烈的鲜红,灼灼妖妍的灿烈盛放,熏染的满室素青帐幔的屋子也分外明快起来。 陈陵叫林思端了点心上来,再把屋里伺候的丫鬟尽数遣到屋外,不许靠近,连林思自己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守在门外。门窗大大的开着,偷眼一看就能瞧见他们兄弟两个坐在软垫上说话的模样。 元清章大摇大摆的在他时常休息的榻上躺着,手上拿着他刚翻开一半的书,见他望过来,还是分善解人意的道:“我就在这儿看书喝茶,你们说你们的,我看我的,保准不打扰你们兄弟两个说话。” 陈陵知道说不动他,也只能随他去。转过来先推了一盏甜腻腻的杏仁乳酪奶茶过去,“先喝口茶甜甜心吧。” 见陈慑端着稳重的模样,极有君子风范的喝了一口茶,嘴上还沾着一圈奶胡子,眼底还带着天真。只是这样的天真很快的,就会在今日不复存在。 一封厚实的信件被陈陵摆在桌上。姜黄色的信封上没有任何名字,只是在角落里盖了一个五瓣桃花的章。陈慑埋头吞了一下喉咙,伸手缓慢的,甚至是带着莫大的惶恐和隐秘的期待拿起信封。薄薄的信封里塞得很满,把信封都撑得臌胀起来,不知道是如何的生平记事,才会有这样厚的一沓纸。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翻弄纸页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安静有规律道后来的越来越慢,又越来越快,渐渐的嘈杂起来。陈陵转开头只是盯着窗外的凤凰花出神,在纸页的倏忽翻动之间,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微迅速的抽噎。只是那声音消失的太快,像是恍惚之间生出的错觉,让陈陵心头陡然之间柠出一股酸楚。 那封信是他让师兄打探来的,其中的字字句句他都清楚的看过,就是因为清楚地看过,才会知道刚才那声隐秘的抽噎不是他的错觉。只是因为痛到深处,恨到极致,才会有的一缕麻木之外的轻响。 陈慑是月氏贵族……兰德默家的孩子,他的父亲是月氏闻名遐迩的美男子,生就一副玉面郎君的长相。且才华横溢,多情风流,在月氏的王庭中是月氏皇帝最得用的一个文官大臣。若是不出意外,他就会是兰德默家族的下一个族长。 而他的母亲也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同样的是战将世家阿齐勒的后人,家族中即便是女人也一样是保家卫国的巾帼英雄。在南国对阵月氏的时候,大半都是这个家族的人上马厮杀征战。 那一场战役是当今皇帝登基以来面临的最大的战争,月氏地方不大,却民风剽悍,就算是斯文俊秀的酸腐秀才也一样上得了马,拿得了刀,砍得了敌人。这场战争整整打了半年,才总算是把月氏王庭的第一座守城的堡垒打了下来。 为保卫月氏王庭,阿齐勒家族的人几乎死伤殆尽,只留下一个尚在豆蔻年华的孤女。在收复月氏之后,皇帝为表示对月氏顽固抵抗的敬佩之情和宽宏大量,便让月氏人仍旧居住在曾今的个土地上,只是从此之后收归南国版图,不可再称自己是月氏王庭。慑儿的母亲便被封为顺宜公主,做主嫁给了当时风头正劲的兰德默竹衡。 两人都是俊俏的人,站在一处活脱脱的金童玉女的模样,兰德默竹衡也不是个跋扈狭隘的人,可怜自己将来的妻子是个孤身一人的孤女,从此只能依靠他而生活,也很是小意温柔了一段时间。 只是顺宜公主终归是阿齐勒家族出来的女儿,做不来那让兰德默喜欢的温柔婉约的女子,自来身上便带着一股军人的悍气。眉目之间也多是爽朗的英气,说话谈吐全然与兰德默想象中的知书达理完全不同。 兰德默觉得女人就该温婉如水,谈吐斯文秀雅,能红袖添香就最好了。可顺宜公主却觉得一个男人,若是身上脸一点儿男儿血性都没有的话,如何配称为一个男人。两人不欢而散,偏两人都是不肯轻易退让的人,彼此之间一个字都不肯多说。越到后来,就越是成为了一对怨偶。 就这么冷脸相对的过了几年,两人连一个屋子都未曾一同进去过,更何况生儿育女了。兰德默家族的人着急,最后不知道是谁想了一个昏招,灌了迷汤,把两人送做一堆,生米煮成了熟饭,有了后来的陈慑。 顺宜公主觉得是兰德默家的人太过阴损,想出这样的法子坏了她的名声,兰德默却觉得是顺宜公主在家人面前嚼舌根,才让家人迫不得已的做了这样没皮没脸的事。一旁还有一个添油加醋的,完全与顺宜公主完全不同的青梅,这事儿便更是热闹了。 若不是还在顾念这他们月氏早已经不是从前的月氏,只是一个和南国州郡中的一个,与之不同的,不过是多了一位皇帝亲封的,没什么分量的公主罢了。 就算是出了这样让人脸面无光的事情,也只能把满满的不乐意和苦水往下咽,还得平平安安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由此顺宜公主便越发的看不上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认为若不是因为这个孩子,她现在该是在校场上,或是马场上自由奔跑。哪里像现在这样身体臃肿,不良于行,还要忍受兰德默家家中所有虚假的关怀。 这样阴郁狭隘,郁结难消,生下来的孩儿便天生胎里不足,瘦瘦小小的若小猫儿一般不好养活,哭声都是细弱的,这就更是不讨顺宜公主的喜欢。在家中,上头几位兄长都极爱护她,向来是当做自己的小女儿一般养的,养的性子也有些唯我独尊的意味。就算是一朝城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孤苦无依的到了兰德默家,也碍着顺宜公主的名头,不敢轻易得罪她。这样顺风顺水的,只是人生当中偶有一丝波澜的生活,突然有了不顺心顺意的一卷浪涛,便当做天大的事情来委屈难堪。 刚生下孩子,就虎着脸的一言不发的回了自己的公主府,把兰德默家的人尽数赶了回去,一个人逍遥自在的在府中养了一班中土来的小戏,咿咿呀呀的好不快活。甚至是瞧中了其中一个长相俊俏的男人,拉在自己的房中,做了面首。 兰德默自诩是正人君子,男人红袖添香是自然的,一个女人这样公然的给他戴绿帽子,那就是水性杨花,放荡不堪。 第二十九章:演戏 两个人都是从第一等的富贵乡里养出来的,性子也一样的骄傲自负,此番做法断然是没有再修好的可能了。兰德默面儿上是谦谦君子,内里却一样是骄横自傲不下顺宜公主,对这个一生下来就预示着风波不断的孩子更是厌恶起来,怒气冲冲的叫下人把这个孩子抱过去扔给顺宜公主。 当时的顺宜公主正在温柔乡中沉醉得不知今夕何夕,对这个抱过来的孩子只是冷冷的瞟了一眼,像是再看一个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厌恶的臭虫一般,冷淡而又轻飘飘的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我一看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快把他拿得远远地,别再我面前碍眼。” 这个孩子像是知道自己的娘亲不喜欢他一样,陡然之间哭起来,唬的抱着他的婢子慌慌张张的都来不及捂住婴孩的嘴巴,那一声声尖利的哭叫便在华美的庭院之中响彻云霄。 顺宜公主是个妩媚英气并存的女人,一手鞭子使得出神入化,曾经也随父兄在战场上厮杀。面对这样的一个让她厌恶的小小婴孩,根本没有任何的怜惜之心,有的只是对他的厌恶与冷漠。 “若是你再不把这个小孽障抱回去,我就一鞭把他抽成一滩肉泥死在你怀里,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回去交差。” 信纸上用潦草的笔迹书写了当时顺宜公主的这句话,连成一串的字里行间透露出浓重的不满与厌恶。只是这样的单薄的厌恶,如何比得上现在陈慑万分之一的痛苦。 风声呜呜的垂彻高台的镂窗,如泣如诉恍若幽咽的哭腔。陈慑木着一双眼睛愣愣的坐在软垫上,明明有热暖的日光照在身上,可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泡在数九寒天的冰窟窿之中,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沁凉的寒气。 陈慑用力抓了抓胸口上的衣服,那印在胸口上的苏寒三友的图样被五指攥得张牙舞爪,尖刺刺的竹叶似是要突出指节之间,狰狞叫嚣着的要把人的眼睛都刺伤。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呀?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待我?”陈慑颤抖着声音,一双眼睛像是破碎的琉璃,轻轻一碰就崩散四碎。自喉咙里夹着心头血吐出来的疑问,像是也锥刺在陈陵的心头上,让他喉间哽咽,不知如何劝说。 这样的血淋淋的真相,即便是重来一次的陈陵也不见得能心平气和的安抚接受。更何况,是一个还在少年的孩子呢。 陈陵揽着幼弟的肩膀,轻拍着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温柔,一如昨日,“慑儿不怕,这样的爹娘,无须为他们说上心难过,更何况你若不是因为有这样的爹娘,我如何能有你这样的可爱的弟弟。他们这样的厌恶你,并不是你的错,根本在于他们的心,早就已经没有父母该有的柔软温柔。” 桌子上的纸页被风吹得簌簌饭费,宣白的纸页上隐约的还能看见一点湿透的泪滴。陈陵慢慢的劝说,声音淙淙流水一般的安稳人心,很快的在怀中颤抖的肩膀便平静下来,只是头仍旧是埋在陈陵怀中,只露出一个桀骜的发旋,让陈陵忍不住的伸手点了点。 被微凉的指尖在头顶敏感的发旋之中轻轻触碰,惹得陈慑随着抖了两下,这个样子像是埋头不顾尾巴的傻狍子,让陈灵忍不住的更像逗上一逗。 坐在一旁的元清章不悦的眯了眯眼睛,手上的书册被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地捏了一下,书角不自然的皱了一下,很快的又被指头放开。 这天下真真是卧虎藏龙,小小的禹州城里,先是出了一个隐藏多年的,打一个喷嚏都能让江湖中人胆战心惊的乌越宫的宫主大人。现在又多了一个惯会装模作样的月氏贵族的后人,还有一个,隐藏在暗处,不知道打什么主意的女人。小小的一个陈府,就引来了这么多的百年难得一见的人齐聚在此,真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31 “你们两个倒是泪水流得欢,还得小心在外窥伺的眼睛。”元清章意态悠然的自矮榻上下来,光脚走到陈陵身边坐下,伸手一挥便把打开的窗扇合上,惊得外头坐着快要打瞌睡的林思一个激灵的坐起来。 陈陵眼神淡淡的看了一眼嘴角含笑的元清章,疑惑地在心中猜测,这好端端的,怎的看起来像是十分不快的模样。 元清章自然是不高兴的,这不高兴的源头就在现在还埋在陈陵怀中的小鬼身上。伸指调笑一般的点在小鬼的头上,语调不知怎的,竟流出一丝隐隐的威胁来,“你是月氏贵族的后人,天生就带着一股子不凡的英气倔强。我观你平日里,也不是一个喜欢撒娇爱哭的小鬼,怎的这会儿子倒是爱娇的难受起来了?” 元清章颇有深意的轻声咬着字儿道:“你与你那父母自生下来起就未曾见面,要说这感情深厚,也该是和你现在的母亲感情深厚些吧。这难过的情绪还是收着一点儿的好,要不然哪一日被你母亲撞见了,不知道又要如何伤心难过呢。” 这话说的一点儿情面都不留,陈陵飞了一个眼刀过去,手指暗暗地掐着元清章的腰身,眼睛眯着不许他再说话。元清章却喜滋滋的转手就把他的手一个的包在自己掌心里,慢条斯理的揉捏着捂在掌中的手指,只是一双眼睛仍旧是极具压迫感的盯着埋着头的陈慑。 哼,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胆色越来越大,装模作样的本事炉火纯青,若是当初的沈流意能得这小子的三分真传,只怕现在的乌越宫也不至于要被夜游宫隐隐压过一头去。 他的伤心也是真的伤心,只不过那样的脆弱的感情不过一瞬,很快的就若风拂水面,波平无痕。后来的难过的嘶哑质问,和那摇摇欲坠的伤心欲绝的模样,就是装出来的了。若不是他眼明心亮,一直关注着这边儿,只怕也会被糊弄过去。这样的心机,这样的毫无造作痕迹的演戏的本事,和沈流意也不惶多让了。 不知道是被哪一句话触动了心事,陈慑心中微微一颤,揉着眼睛羞涩的抬起头来,对着陈陵哑着嗓子,双目涩然通红的道:“是我一时失态,让哥哥但心了。我今日······有些累了,就不陪哥哥喝茶,这就回去了。”说罢也不等陈陵起身相送,就急急忙忙的揉着眼睛的跑出去了。惊得趴在栏杆上看小丫鬟踢毽子的林思一个趔趄,差点儿扑下去。 “他感刚刚收了那样大的打击,你缘何要这样严厉的斥责他?好好说不就是了。”陈陵收回自己的手,捻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被甜腻腻的塘陷熏得齁甜,赶忙端起一旁晾着的清茶压一压,才算是缓了过来。元清章笑意俨然的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活泼样子,帮着顺了两下背,又添了一盏热茶给他。 “你只怕小瞧你家里人了。”元清章眼眸微微闪动,口中轻描淡写的道:“你母亲一看便是一个心性坚毅的人,你不在家的这些年,她要一力支撑整个陈府,又要提防着四面楚歌,到了现在仍旧是这样完完整整的样子,你就应该知道被她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不是一个心性软弱的人。那些个柔软脆弱的模样,不过是用来讨你欢心的把戏罢了。” “讨我的欢心?我有什么可值得讨好的。”陈陵鸦羽一样的眼睫低垂下去,淡色的嘴唇压在瓷白的杯壁上,叫元清章一时有些分不清究竟是这茶盏更白一些,还是这唇更润泽一些。 “你值得讨好的地方多了去了,别说你自己不知道,戚梦棠是什么人,你比我们更清楚。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只是我想对你说一句话······”元清章捏着他的下巴,把脸掰正的看向自己,眼眸之中并无什么暧昧无状的似真似假,只有纯澈真挚的爱重,“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无论你变成何种模样,我都只要你。” 这样的情话,这几月在耳边已经停了不知道多少,只是每每听到,还是会让他心荡神驰、嗫喏了半晌,陈陵才转头离开他的手指,低垂的眼睛雾蒙蒙的印着桌案上一丛开得艳裂的凤凰花,浅黑的眼膜上晃着一层暧昧的微光,叫人捉摸不清掩藏的真意。 “世事无常,你与我相处不过几月,你又能知道我多少呢。” 元清章深深地看着他,并不多言,“我就是知道。你放心。” 放心,放心什么?这样的话,他不敢问,也不想问,怕得到的只是一个似是而非的,轻薄的答案。 窗外有羽毛雪白的鸟儿扑啦啦的扇着翅膀飞过,落在窗台上一根雪白的长羽,被一双手狠狠的挥了下去。 “宫主,刚才五公子眼睛通红的从苍月山回去了,之后便闭门不出。五公子警觉敏锐,奴婢不敢靠的太近,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日头渐渐地偏到正中,慢慢炙热的日光在小佛堂笼下一片亮至苍白的光影,照得供奉在佛龛里的慈眉善目的菩萨,也有几分恍惚的冷漠。 一个纤瘦的背影跪在佛团上潜心祝祷,听见丫鬟细声细气的柔甜语调,也不过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等着丫鬟腿都跪的僵疼的时候,才听见那人传来一声极淡的吩咐,“他那里自有人盯着,你不必去管,只需好好儿的替我盯着苍月山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的,都要向我汇报。若有一丝纰漏,你就回去伺候圣主吧。” 圣主二字,让丫鬟惊惧的抖了一下,诚惶诚恐的忙俯身恭敬道:“必不负宫主大人的吩咐,奴婢一定尽心竭力。” “嗯,回去吧,好好伺候。” “是,奴婢告退。” 等到脚步声完全听不见了,佛龛遮挡的背后才缓缓地走出一个人来,高大的身影掩藏在重重帐幔之中,只有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降落下来,“你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在这里扮贤良淑德的贵妇人?” 第三十章:背后 跪在佛团上的人慢慢的站起来,手上挂着的一串海石花珠串,在日光底下溜出一绕晶蓝的的光。鬓边簪着的一枝飞仙舞云的珠钗上垂落下来的两股水晶流苏沙沙作响,末端缀着的几滴水珠模样的红宝在耳际摇晃出鸽血红一般的红晕,衬得雪白的一张脸仿佛多了几分浓重冷厉的血气。 刘氏转头冷冷的瞧向站在帷帐之后的人,米黄的纱帐重重叠叠的掩盖了那人的身形,只是依稀看着是个身材伟岸的男子。被风吹卷出来的一角绯红的袍角上有一抹绚丽的暗纹金光一闪而逝。 “你不是潜居宫中,闭关修炼么,怎的今日突然之间有兴趣到我的地盘上来了。你这样悄无声息的出来,不怕肖氏那个贱人找不见你,又给你难堪么。”刘氏现在脸上早没了陈陵熟悉的温柔和缓的笑意,眉目间笼罩着森然的冷厉,一双略有些狭长的睡凤眼之中凝聚的都是锋冷的冰棱。 男人低声笑起来,似乎对刘氏这突然之间的变脸很是感兴趣,掩藏在背后的手慢慢的伸出一只,苍白的有些透明的腕子上狰狞的开着一道血红的口子,只是那口子却并未有鲜血流出来,只是诡异的飘出一股黑红的雾气。手指上挂着一个鲜活跳动的脏器,有温热的血气翻腾出滚烫的白雾,徐徐的向上飘去,裸露出来的还在鼓动的血管在光亮之下透着血腥的冷气。 “这个是我今天刚刚挖出来的,还新鲜着呢,你要不要尝一口啊?”男人低沉的嗓音中徐徐的透出一股诱惑,那目光如有实质一般的落在慢慢的就要停止跳动的脏器上,垂涎渴望的模样让刘氏恶心的别过眼去。 “把你这恶心的东西拿开,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喜欢这些脏东西么?”刘氏眼睛离凝出一层霜冷的寒冰,口中全然没有平日里面对陈陵的时候的温软,冷森森的道:“若是你这次来,只是为了来恶心我的话,那你还是早早地回去吧,这个地方不适合你这样的疯子进来。” 男人状似遗憾的叹了一口悠长的气,把手指慢慢的收回去,马上里头就传来一阵吞咽的咬合声。男人鼻腔之中喷出来的浓郁的满足气息,让刘氏难耐的皱了皱眉头,手指紧紧的捏住手腕上挂着的一串海石花,源源不断的有丝丝的凉气窜进指尖之中,才让她勉强的按捺住心中的杀意。 半晌,里头窸窸窣窣的响声停下,男人又恢复斯文败类的模样,慢条斯理的道:“你在这里常年不管宫中事务,就是为了在这里养一个名门正派的狗腿子么?我看那小子身上气息凝练浑厚,一举一动之间滴水不漏的警惕敏锐,你若是要拿下他,只怕是不易呀。” 男人说的话,刘氏何尝不知,只是她原本就未曾打算要拿下这个孩子。只是这个老狐狸一贯狡猾多疑,若是察觉出她真正的用意,只怕会对羽侞不利。眼眸中慢慢的散出星星点点的血气和阴冷,口中也冷漠阴毒的道:“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我总有手段叫他乖乖俯首听命。正道中人,说来说去,怕的不过就是那几样东西罢了。何况我与他十多年的母子情分,到时候就算是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想必他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鼻端飘来还未散尽的血腥气,让刘氏狠狠的皱了一下眉头,的划过一缕阴鸷的黑气,“你杀人不要紧,却万万不该在我的地界上杀人,还把人的脏器给拿了。若是再有下一次,你知道后果。” 男人不在乎的轻笑出声,语意之间带着低沉下来的恶意,“怎么,你害怕了?就是因为在你的地界上我才敢这样撒野呀,若是你连这点儿小事都处理不了,那你这宫主之位还是趁早乖乖地卸了的好。免得······到时候有狼子野心的人对你用强,把你弄得支离破碎的,哀哀哭求的叫的我心口疼~我可舍不得你这样如花似玉的美貌,到时候毁于一旦。毕竟这么多年,能找到和我口味的容颜与性情,实在是不多呀~” 刘氏抬眸风情一笑,本就有些缱绻的睡凤眼中蓦地闪出一道惑人的魅光,不施粉黛的脸上顿时变了另外一副模样,媚色惑人的叫人移不开眼睛。 “我有没有能力做这个宫主,不劳你操心。你那颗心还是好好地呆在你自个儿的身子里,免得到时候被你身上寄居的鬼东西反噬,弄得你自己鬼气森森,就更不好了。”刘氏轻哼一声,粉润的唇微微上翘,和着那双眼睛递过来的睥睨冷漠的媚色,叫男人霎时间酥了骨头,方才的冷漠恶意,仿若潮水一半退却,连声音也不禁放荡起来,“果然,不管多少年,宫主大人始终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只要你依旧是这个样子,就算是叫我奔赴刀山火海,属下也毫不犹豫~”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32 刘氏并未把这个承诺放在心上,若是这世间男人嘴里说出来的话都不可信的话,那么这个人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那更是都带着。,一旦你轻信了,等着你的就是穷途末路的痛苦。 “肖氏那个贱蹄子日日派她的心腹在你门口守着,轻易不会就这样放你出来,你们俩究竟是打什么主意?”刘氏眼波一转,眼底浮上一抹猜测的快意,“还是说,那个贱人现在已经被那个皇帝疑了心,分身乏术,不可能再像往日一般的盯着你了。” “哎呀……宫主大人还是这么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男人慵懒的坐了下去,翘着腿大喇喇的伸出来,殷红的衣袍花瓣一般的滑落两边,脚上一双黑底红面的靴子绣着繁复的花纹,一摇一晃的折出尖利的光,叫刘氏不忍直视的闭上眼睛转过头去。 “肖氏那个女人,一贯觉着自己美貌无双,当年迷惑了那个狗皇帝,就以为自己姝色冠天下,耍了手段的要在宫里做人上人。本想着她能为宫中带来些许的好处,也不枉费我们当年费的心力,谁知道她这般的不中用!”男人嗤笑一声,言语之间毫不掩饰的透露出浓浓的不满,“现在的皇帝根本不吃她这一套,人尽可夫的一个婊子,还妄想着媚色迷惑天下众人,俯首之间皆是她的裙下之臣。哈……在宫里鸡飞狗跳的拎不清了这么些年,现在还妄想着要我们把皇后毒杀了,推她做皇后!我看她简直是疯的不轻!当初是哪个狗东西答应她的主意的!我回去就一刀一刀的剐了他!” 听见男人怨气深深的咒骂,刘氏却不觉得他烦了,眯着眼睛享受的听着那一声一声恶毒粗鄙的叫骂,嘴角不由自主的弯翘起来。这么多年了,只有这一刻,她才觉得这个男人的声音总算是顺耳了一回。想到那个总是骄傲的高昂着头的女人,刘氏的眼中深切的闪出一抹轻蔑的快意,这么多年了,她蛰伏在暗处像是见不得光的老鼠,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 “当年被她迷得晕头转向的不就是你父亲么,忍痛送她进宫的人,也是你父亲。”刘氏好整以暇的坐在榻上,噙着一缕欢悦的笑意的啜了一口清茶,“现在我还记得你父亲脸上那深深地失落之感,回去之后就一病不起的去了。你现在就算是再想把你父亲剐了,也只能等你到阴曹地府的时候,才能办实现了。” 男人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重重纱帐遮挡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是露出来的一双脚却是慢慢的停止了方才不羁的摇晃,稳稳地停下来,声音低沉的对着心情颇好的刘氏道:“阿染,我知道你不喜欢肖氏那个女人,只是你还是要再忍耐一段时日,毕竟老爷子的旧部还在那女人手上握着呢。” 老爷子的旧部,是刘氏心头的一块积年的心病,稍稍一提,就是一阵痛彻心扉的痛。手上的茶杯“咄”的一下磕在乌木桌子上,震裂了几缕细微的纹路,“我自然是要忍耐的,这么多年我都忍过来了,还怕成功就要到来的明天吗!我总是能等到她心甘情愿的求着把那份名单交给我的时候。” 说罢不想再多看一眼身后的男人,声音冰凉的道:“你可以走了,若是你还没疯到底,就应该知道,静安海的家主也已经到了这里,他现在说不准就在这府里。要是到时候被他手底下的人逮住了,那我也无能为力,你只能自求多福。毕竟那位的手段,可比我还要狠辣多了。” 静安海的当家来了,这几个字就像是一道魔咒,让男人忽的一下便神经质的站起来,嘴唇哆嗦了两下,背着身都能感觉到那抑制不住的煞气和愤怒,“那个狗东西!到哪儿都阴魂不散!静安海算个屁!要不是当年武林白道群雄并起,狠狠的压制了我们,一个静安海怎么可能有今天这样的威势。说到底,不过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罢了。他元清章又算个什么东西!” 刘氏实在是厌烦了听他粗暴的骂骂咧咧,只觉得周身萦绕的俱是让她窒息的臭气。小香洲都换上了她的人,这里的一切动静都不会传出去,只是自从元清章来了之后,这里明显的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何况······还有一尊大佛在城里等着她呢。 刘氏克制着自己不要暴躁,蹙着眉头,一双眼睛中满是隐忍的不耐和厌恶,手指捏着茶盏紧的发白,只是口中仍旧是淡然的轻轻地对着男人道:“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只是你现在再怎样的不甘心又有何用处,终归静安海是得罪不起了,我们要向重振声威,只能慢慢等待。你今日出来了好一段时日了,肖氏那里就算是分身乏术,现在想必也已经在派人盯着你来的路上了。到时候若是因为你的心血来潮,叫肖氏那个女人察觉到了我的目的,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不念旧日情意。” 男人知道她不是当初的那个含羞带怯的小姑娘了,只是仍旧是神色复杂的朝她看了一眼,郁郁的在心里闷了一口气,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只是终究是闭口不言,旋身便悄无声息的走了。 屋子里再没了那股子浓郁的血腥味儿,刘氏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把看守在门口的小丫头叫进来吩咐道:“把里头的脏东西都拿去烧了,一点儿痕迹都不要留下。” 第三十一章:奶奶 傍晚的晚霞浓妆淡抹的撩在青苍翠柏的梢头上,把尖锐的叶尖描摹的多了一圈淡金色的光晕。嵌了鹅卵石的小径上稀稀拉拉的落着几片嫩黄的花瓣,细细看去还能看见花瓣上沾着几点清亮的水珠,被翠荣一角踩上去,立时便多了一抹浅黑的污迹。 绕过成片的苍松翠柏,兜头迎来的便是一个宝瓶门,门边上还放着一个柳条编的花篮,几朵朴素无华的小花儿蓬勃热烈的开在花篮里头,无风自动的微微摇曳。小径两边铺的绿茵茵的草地上,还有几只羽毛蓬松的芦花鸡在上头磨脚,低头啄食里头的东西。一群羽毛黄绒绒的小鸡崽子像是凌乱的洒在上头的黄米珠,圆滚滚的发出叽叽咕咕的稚嫩的声音,见有生人来了,也不过是好奇的抬着一双黑黝黝的绿豆眼看上几眼,便跟在鸡妈妈身后摇摇摆摆的吃东西去了。 一只皮毛黑亮的大狗自宝瓶门中钻出来,舌头伸出来颇有几分憨傻的一路小跑着往芦花鸡那边儿去了,却不想被当头一个一看便十分强壮的芦花鸡在身上叼了一口,疼的那双水汪汪的狗眼中,可怜兮兮的似是泛出几点泪花。 白墙乌瓦上横斜出一枝枝叶繁茂的梨花枝条来,上头密密匝匝的长着脆嫩的绿叶,微微打着颤的在墙头上摇下斑驳的暗影。 有清新的乡野的生机勃勃的气味幽幽传来,窜到陈陵鼻子里,顿时像是让他看到了桑麻鸡黍的农家。陈陵未曾想到,偌大的陈府还有这样的地方,还是现在辈分最长最尊敬的奶奶居住的地方。不由让他十分的好奇起来。 “怪道奶奶不肯出门,若是我,有这么一个园子,自己种菜养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样的日子,我也喜欢。”陈陵一双眼睛之中有波澜起伏的光点闪动,贪恋的看着在草地上跑的摇摇摆摆的小鸡崽,还有在一旁缩着想上去又不敢上前去的那条狗。这些都是他曾经想要的日子,一个人,一柄剑,独居与山野之中。自己起一个家,养几只小鸡,自养一条狗护院。每日早晨起来看最美的日出,饮最烈最香的酒。 这一生似乎与这个隐秘的愿望越来越远,但是能在这里看见这样的一个地方,还是让他忍不住高兴。 翠荣见陈陵是真的喜欢,并不是恭维的假话,持重端庄的脸上泛起一丝柔软的笑意,“这都是老夫人的主意,说是当年起于微末,虽则现在已经是富贵之家,但也不能忘了祖宗。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现在富贵了,更是要警示自身,莫要忘了从前踏实简朴的日子。” “奶奶有大智慧,这是应当的。”陈陵赞同的点头应和,转眼看见翠荣手中拎着的花篮,花篮不大,只是用柳条编成,但却条理分明。中间藏着的小花也似是生长在篮子中一般的蓬勃热烈的盛放,几只羽翼雪白的菜花蝶在小小的花朵上上下飞舞,更是多了几分自然生动。 “这花篮编的十分精巧,不知是哪位心灵手巧之辈,竟能做出这样好看活泼的东西来。” 翠荣听陈陵说起这个花篮,冷淡的面孔上顿时便多了几分柔软的笑意,“当不得公子如此夸奖,这是奴婢的弟弟做的东西。现在年纪大了仍旧是成天疯跑疯玩,没有一点儿稳重。也就是托赖了一双巧手,平日里就喜欢做这些东西,还能讨人一点欢心。这必是他早上做了送来,摆在这里让奴婢送进去,孝敬老夫人的。” 翠荣的弟弟,他上辈子的时候也曾有所耳闻,据说禹州城做东西最好的就是他,一双巧手可造化天工,当初王宁安敬献上去的那个九龙抢珠玉水龙碗就是他做的。因着这个东西,皇帝还给王宁安升了一级,连在后宫的姐姐也一样得了皇帝接连几日的招幸。现在那少年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就已经能做得这样生动自在的一个东西,可见其天赋。 “令弟天赋万中无一,实在是该好生培养,到时候说不准又是一个班大师呢。” 翠荣却微微摇头拒绝了,“他不过是一时贪玩,小孩子家家一时兴头上的玩具罢了,以后还是要脚踏实地的读书考功名方是正道。”说这话的时候,翠荣的眼里,分明划过一丝黯然,她知道自家弟弟坐着些东西不是什么一时兴起,而知真真切切的喜欢这个东西。只是世道如此,工匠商户自来是最低人一等,他们家已经是奴仆之身,家中实在是不想再出一个贱籍了。 看懂了翠荣眼里的暗淡,陈陵也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模样,虽知道将来这个少年定是要大放异彩的,只是现在一切都为时过早,只能略说了两句宽慰的话便就掩了过去。 宝瓶门进去便是一院子绿油油的菜畦,在冬日里头用暖炉日日熏烤,才有这样一小片青郁郁的菜畦。地头上还有一个身穿葛布的老人弯着腰专心致志的拔着里头的草,身边已经小小的堆了一堆的绿茵茵的小草。旁边站着几个丫鬟,身上并未穿着什么华美的衣裳,一样的是一身葛布,上头并无任何花纹,只是颜色略显得鲜亮些,头上也不过簪着几朵纱花,笑语声声跟在老太太身后,手上俱都是拿着一柄镰刀,或是拿着篮子收拾其中的杂草,面上红润的哄着地头上的老太太说着什么。 见翠荣来了,几个丫鬟忙对着陈陵福身行礼,娇声燕语的整齐道:“见过公子。” 身后背对他的老太太听见这声音,手上的动作也不见停歇,仍旧是慢悠悠的把该做的事情度做完了,才直起身来把手上的镰刀和小锄头放在一旁,叫身边的丫鬟收起来。转身对着站在院中的陈陵细细的扫了一眼。 陈陵长于天幕山,只知道自己有个还在世的奶奶,逢年过节的也送礼回来,只是还从未见过这个奶奶的模样。今日听到翠荣来请,还吓了一跳,一路上心中都是忐忑不安,又带着些许的欢快期冀。只是这脑袋中的一切想象,在看见这双眼睛的时候,那些浅薄的想想尽数退散。 这世上有伟岸的男子,就有不让须眉的女人。他曾经见过许多比男子还要厉害有担当的女人,身上或多或少的都有一个共同的气质,便是心志坚毅,百转不回。无论是温柔的,还是冷心薄情的,他都一一见识过,自认为此世间当不会再有人比他见过的巾帼女子更多了。 只是这样的想法在看见面前的这个老人的时候,却尽皆土崩瓦解。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沉稳睿智,带着岁月淬炼之后的隐忍智慧。似是慈爱温和,却在转顾之间流转出令人心悸的利芒。那目光似乎能看透人心,只是一眼,就叫他置身于冰雪之中,心底所有的心机谋算,还有潜藏的黑暗,全都袒露在那双眼睛之下。 “阿陵来啦,你回来之后我还未曾见过你,今日天气好,我们祖孙两个在院子里说说话吧。”说罢把身边不住转悠的一只小狗拨到一边,拉着陈陵的手便坐在园子当中垒起来的一个葡萄架子底下。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33 葡萄架子现在还只有几根粗壮的青藤攀在上头,垂落下来的藤蔓挂着几片宽宽的叶子。石桌也不过是最寻常的湿透打磨的桌子,并无什么繁复的花纹,只是略略雕琢了几笔流畅的线条做个装饰也就罢了。凳子上铺了一张手工织造的垫子,边角上绣了几朵粗疏简单的野菊花,四边角上缀着一个打结的流苏坠子。 石桌上摆着一篮子粗粮点心,黄澄澄的饼子上稀疏的撒着几粒芝麻,还有一盏用地头里野生野长的金银花泡的茶水。这些东西,从前根本都不可能出现在陈陵的桌子上,他吃的东西无一不精细,即便是最寻常的白糕,也是拿米磨成了米浆,细细的烹制之后和了鲜奶调制的。只是这样不经仔细雕琢的东西,却散发着最醇厚朴实的香气,比精心烹制之后的点心饼子更叫他动心。 望着这样的东西,陈陵不知怎的生出一股饿意,肚子也像是知道主人的心思一般的咕噜噜的叫起来,叫陈陵一下羞红了脸颊。强装自然的道:“孙儿晌午忙碌,没什么胃口吃饭,现在在奶奶这里闻见这样香甜的气味,肚子自然饿了。还请奶奶不要笑话孙儿才是。” 老夫人一双眼睛自他进来的时候起,便一直冷冷淡淡的打量一个陌生人似的目光,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才算是多了一点柔软的涟漪。严肃的紧紧抿着的嘴唇不着痕迹的化开一点温柔的弧度,语调却是不冷不热,“东西摆在你面前,自然是叫你吃的,难不成我还要装模作样的说这是贱物,你这样金尊玉贵养出来的王孙公子吃不惯吗?” 老夫人的溜过一道冷锐的弧光,似乎是在意有所指的说道:“我们本就是寻常农家,只是多了那么一点……不只是好是坏的运道,才乍然有了这样泼天的富贵。就算是穿的再好,也掩盖不了我们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没有体统的礼仪规矩粗陋的人家。这些年你那个“母亲”长袖善舞,倒是弄出一个什么禹州最富贵的人家的名声,也不知道这样的名声对你来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说到最后老夫人有些意兴阑珊,掌心里握着的一对小儿拳头大的圆溜溜的核雕珠子,也停了转动。 陈陵不知道这话究竟何意,只是模糊的察觉到这句话对他来说很重要,其中隐藏着他想要知道的秘密。他有心想要追问,却被老夫人一个眼风扫得闭了口,只得默默地拿着手上烤的金黄的饼子啃起来。 远远地天际上有夕阳最后的一抹残照,金黄的掺杂着秾丽的橘红,波浪起伏的在低垂的云海上留下一线绮丽的金痕。四四方方的园子中有鸡鸣狗跳的声音,远处似乎有轻轻地粗朴的歌谣传来,勾动着园子当中的翠色。几只蝴蝶不知道是被这花香吸引,还是被喷香的饼子的吸引,缭绕翻飞的在他身边飞舞。 老夫人眸光清冷的看着坐在面前默默啃着饼子的孙儿,一张线条柔软的脸上生着一双意蕴轻远柔软的眸子,里头似乎潜藏了万千星光。沉静的只是轻轻地亮了几颗细碎的星子,便叫人移不开目光,只想陪着他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呆在原处,静看花开花落,光阴飞逝,也不觉倦怠。 这个孩子,长得实在是太像他父亲了,一样的风姿卓绝,生下来就是让人艳羡不已的聪慧机敏,一样的有叫人仰望的抱负。只是这样的人容易受到很多人的喜欢,也容易受到命运翻覆的拨弄,只有忍耐万千折磨,熬到最后,不改其心志,才能成就心中的宏图大志。 只是世间多得是聪敏机慧的人,却也多的是早早陨落的风流人物。 “你和你父亲,真的很像。”老夫人眸光之中似乎闪动着一丝水泽,看着他的时候,透过他的面孔,看到了久远的一个人。 “母亲也说过,我与父亲很像。只是父亲未曾留下画像,我也不知道父亲究竟长的何种模样。”陈陵把手中最后一角饼子吞下肚,声音低低的道:“我只记得,父亲在我小的时候抱我坐在他脖子上,看过正旦的花灯,香车宝马的耀目花火。还有抱我坐过飞得很高的秋千,那样离天空极近,却始终身后有父亲护着我的安全,从此之后都不会再有了。” 他于父亲相处的时日实在是很少,那记忆之中的点点滴滴,到了现在也像是蒙上了一层旧日时光的灰黄,模糊了父亲的脸。只是深深的记得,那时候快乐的让人忍不住笑起来的时光。 “你父亲是极疼爱你的,难为你隔了这么多年也未曾把你父亲认错,叫了仇人做父亲。也算是你迟来的一点孝心吧。”老夫人垂目淡声说,手上握着的核桃珠子随着话音急急忙忙的转动起来,“你处置了那个东西,之后是不是打算要去追查你父亲的死因?” 陈陵静默了一瞬,也不问奶奶为什么会知道这事儿,只是慢慢的点了点头,“我不能让父亲死的不明不白,我要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他们要处心积虑的顶替了父亲的名号,究竟是想要做什么。父亲一生清洁自省,我绝不容许有任何人,为了自己的私欲,就把父亲暗害!污了他的名声和心志,我绝不容许!” 老夫人安静的看了他良久,半晌眼神才蓦地松动下来,严苛的脸上绽开慈和的笑容,眼睛之中闪动的那一丝水泽终究是落了下来,滴在粗糙的葛布上,泅出一个暗红的印记。 “这才是我的好孙儿,你父亲果然没有白疼你,有这样的志气,才算得上是我陈家顶天立地的男儿。” 第三十二章:真相 陈陵长到这样大,还从未见过哪一个老人哭成这样泪水涟涟的模样,像是隐忍了多年得心酸苦楚和艰辛背负终于可以在一个信任的人面前脱口而出,那样骤然的放松让老夫人脸上顿时浮起了一层不祥的红晕。 陈陵忙上前去扶着老夫人,看似健康圆润的躯体却触手都是单薄的骨头,让陈陵顿时便在心头浮上一抹隐忧,“奶奶,您没事儿吧?翠荣,奶奶平时可是在吃什么补药,快些拿来让奶奶喝了。”说罢伸手在桌上端了一盏尚且温热的金银花茶,顺着背的让老夫人喝下去,那边的翠荣也忙不迭的把一直熬着的补药拿过来喂与老夫人喝了。这么顺着气的喝了补药,脸上那异样的红晕才算是慢慢退却了些。只是一双眼睛仍旧是精光摄人,叫陈陵一时拿不准主意。 “奶奶,您······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交于孙儿去办么?”陈陵迟疑的把心中的各疑问说出来,很快的便得到老夫人肯定的颔首。 “我的确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你今日既然已经来了,那便好生听听老太婆今日说的话,只怕过了今日,你想要再听老婆子说一句话,都是不能够了。”老夫人就着翠荣的手喝了一口颜色棕黄色的补药,唇上沾了一线水润的药汁,稀薄的棕色在干裂的唇上便涂抹成了几分鲜艳的红。 老夫人站起来,推开翠荣搀扶的手,轻轻地但坚定不移的吩咐道:“你们都退出去,好生在门口看着,若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做个响动,叫我们知道。” 翠荣听话的喏声去了,一边儿陪着老夫人打理田地的几个丫鬟也一柄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一时之间,这整个院子就只剩下陈陵和老夫人两个人,还有一只懒洋洋的趴卧在脚边上的大黄狗。 “奶奶要和我说什么。”陈陵不自在的捏紧了拳头,心中有隐约的预感,接下来的事情,大约会是一个让他颠覆自己人生的大事。 老夫人浅浅的倒了一盏热腾腾的茶,先推了过来示意他先喝上一口,“先喝口热茶吧,我接下来说的事情,只怕你心中疼痛难当,先喝口热茶稳一稳。” 陈陵乖乖的吹着热气把水喝了下去,热气腾腾的个茶水顺着喉管一路奔腾到胃袋之中,烫的他浑身上下一时之间都燥热起来,一张白皙的脸也透着些浅浅的晕红。 老夫人满意的看了一眼他脸上透出的晕红,手上握着的两个核桃珠子再次稳稳地转了起来,碰撞出的细细的脆响一声一声的随着老夫人说的话,慢慢的敲击在他的心上。 “你可还记得你母亲的模样么?” “自然记得,孙儿与母亲朝夕相对,自然之道母亲现在的模样。” “我说的是你还未去天幕山拜师学艺的时候,你母亲的模样你可曾还记得。”老夫人抬眼犀利的看着他,锋利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在他脸上扫过,让他就要脱口而出的答案就此哽在喉咙里,犹疑的吞了回去。 儿时的记忆,经过了两辈子的磋磨,到了现在已然是记不大清了,只依稀记得,母亲笑容温婉,常年穿着一身淡蓝的衣裳,椅靠在那棵一家人亲手种下的合欢花树下。 “你年纪小,又多年不曾回家,记不住也是应该的。”老夫人无奈的摇头,但却并未有多大的难过,“我一会儿要说的话,你乖乖听着便是,我说完了,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随你。只一点,你要记住。” 老夫人定身凝眸看着坐在对面风姿毓秀的年轻人,这样的风采,与她的铭儿年少时一模一样,“小不忍则乱大谋,无论你日后要做什么,都记住,在没有能力能将敌人一击致命的时候,切勿打草惊蛇。任何人都有弱点,只在于你能不能忍耐到发现他弱点,并一击致命的那一天。” 说完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老夫人不在拖沓吊着陈陵的胃口,流水一般的把心中埋藏了多年的话说了个干净。 “我已经行将就木,活不了多久了。我以为这辈子都只能带着这个不甘的秘密埋进黄土里,只是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还是等到了你归来的这一天,也等到了你发现蛛丝马迹的这一天。”老夫人松弛的皮肤上有饱经风霜的刻痕,一双眼睛里沉淀着岁月的艰难,在这个夕阳渐渐隐没的傍晚里,有晶莹的柔软的追念潮水一般的袭来。 “我说的你和你父亲真像,不是你们俩的脸像,而是你们父子俩血脉相连的相像。你刚刚走来的时候,就好像是你父亲重新回到了我身边一样。还是那样的风姿天成,裹挟着日月星辰的草木精华,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潇洒大气的旷世风骨的意蕴。只是你父亲比你要疏朗坚硬得多些,不比你软和温柔,叫人一见便心生亲近之感。” “你父亲呀,是个恨不得欲与天公试比高的狂人,这天底下就没有不能做到的事情,有,也只是他不愿意去做,也不屑去做的事。这样的性子自然是有人爱之欲其生,便有人恶之欲其死。”老夫人眼睛怔怔的望向最后一缕橘红的日光挂着的彤云,那朵云也渐渐地要隐没在铺天盖地奔腾而来的暗夜之中,最后的那一抹夕照也抵不过黑夜的肆虐,瞬息被吞没的无影无踪。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34 园子里有小丫鬟一盏一盏的把灯笼点亮,幽幽的火光透过灯笼红彤彤等外皮,晕出一圈红中透黄的光晕,在回廊上照出模糊的影子。大黄狗也受不住夜里降下来的湿气,只是却也舍不得主人身上的温度,蜷成一个丸子缩在老夫人的脚面上,微微弯翘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扫着老夫人的腿,撩起一片轻薄的衣角。 葡萄架子底下也没了白日里温暖的温度,葡萄叶子上一点一滴站上去的露水慢慢的凝成一滴请露,砸在地上,无声无息的点上一点湿润的痕迹。 翠荣害怕老夫人着凉,自己抱着一个炭盆放在面前,又抱了两条白熊毛制成的毯子让两人盖上,换了一壶茶又悄没声息的退了下去,剩着祖孙两个一个慢悠悠的说,一个安静的闭着眼睛听。 “在外头浪荡了几年,朋友仇家遍天下的回来了,同时还带着一个女子回家。说是他此生唯一挚爱,那个女人就是你母亲。”说起刘氏的时候,老夫人脸上多了点儿无可奈何的惆怅,似乎是在伤心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就此一心一意的伴在了别的女人身边,似乎又是在叹息这一场这一场注定坎坷多磨的感情。 “你母亲与你父亲在江阳一见钟情,第二次的时候两人就相许了终身,跪在你外祖父面前,许了海誓山盟,换了信物庚帖,在那边成了一次亲就带着人回来了。” “你母亲是个美人儿,性子也贤惠温柔,知书达理。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隔了两年便生下了你姐姐,再后来便就有了你。”老夫人转头看着挺直脊梁坐在那里不动如山的孙儿,眼角慢慢的凝出一滴泪,柔软的眼里所有的坚硬和冷漠。 “所有的一切到这里都很美满,就想寻常人家一样,纵然有家长里短的争执,也是平稳安宁的。只是后来的一切都在你七岁之后就完全变了一个模样。”当年的往事一幕一幕盘旋在她心中,一刻也未曾忘却。只要安静的坐下来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起当年那场冲天的血光和火光,燃烧了整整一个昼夜。 “那一天早上是一个极寻常的日子,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只是你的父亲在那天,见了一个人。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听见有越来越大的争执声,接着就是突然而起的一把火,很快的便烧了我们的房子。”老夫人手上的核桃珠子已经停了,手指上一根一根的青筋像是突然鼓起的老树根,狰狞的盘踞在薄薄的一层肌肤下,“你母亲带着你姐姐在院子里绣花,立时便过来先把我带了出去,之后便去找你父亲。只是等我们感到的时候,你父亲已经不见了,只是在火越烧越大的屋子里,留下了身上的一枚印鉴。” “之后我们多方打听,也未曾找打你父亲的下落。你母亲把我安置在亲戚家,打算修书一封给你,叫你的师傅帮着找人。只是还未等那封书信写完,你母亲就已经遭遇了不测。这群畜生,把你母亲奸污了之后,还把她的脏器给掏空了,只留着一个血糊糊的空壳子,放在我面前。若是我还想要活命,想要剩下的孩子活下去,就老老实实的照着他们的吩咐来。”老夫人哽咽了一声,闭着的眼睛里流出一道晶莹的泪花,神情疲惫又怆然的摇着头哽咽道:“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我只知道等我再看见人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改头换面装作是你母亲的一个女人,亲手把我接了回去。隔不了几天,就有一个长得和你父亲一模一样的脸的男人回到了家中。成了我的“儿子”,你的“父亲”。” “老婆子我对不起你爷爷,我没有保住陈家的血脉,没有保住我最骄傲的儿子,就连你二叔也被他们下了药,痴痴傻傻的在床上躺了一年。”老夫人疲惫的扶住撑不起来的脑袋,方才精神坚朗的身子现下佝偻成一团的缩在暗夜里,只能隐约的看见其中的一点猩红的血泪。 老夫人颤抖的手握住陈陵紧紧地握成拳头放在桌子上的手,干燥的甚至是有些粗糙的手掌上没有温热的体温,一样的寒沁沁的和陈陵的手握在一处,“为了保住你二叔,我向他们屈服了。避居此地,这么多年未曾踏出一步。由着他们欺骗你,利用你的名声在朝堂上江湖上四处作恶。还有你的姐姐,这些年也被他们紧紧地攥在掌心儿里,半分不得动弹。这个家,早就只是一个挂着陈家名头的空壳了。” 老夫人放开手,慢慢的挺直脊背,目光湛然的看着面色死灰的陈陵,“我对不住你,这是我的罪孽。只是我一定要保住你二叔,他是陈家最后的纯正的血脉,不容混淆。若是你要怨,就尽管怨我吧。” 月色寒凉如冰川之上永不解冻的寒水,一点一点的浸透侵蚀着他的心脏,他不知道他现在的模样究竟如何,只是他知道,原来的一切早就有所预谋。不管他重生还是未曾重生,失去的,他终归是已经失去了,没有一丁点儿挽回的机会。 “您没有错。已经死了父亲,没了母亲。不能再赔进去一个二叔。你没有错,错的都是那些畜生不如的东西。”陈陵木然的把眼中的热泪逼回去,只是还是有一滴抑制不住的滚落在手上,滚烫的热气烫的他木呆呆的低下头去。他整个身子,从内到外都已经凉透了,没想到眼泪竟然还是热的。 “那慑儿呢,他又是怎么回事?他是月氏贵族的后人,怎么会到了这里来。”陈陵已经没有力气去擦脸上次第滚下来的泪珠,一双眼睛浸了一汪冰轮,冷峻的轻声问道:“难道他们还与月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连之处么?” 老夫人为难的摇了摇头,蜡黄的脸上尽是疲色,“为着保住你二叔还有你姐姐,我只能避居不出,这么多年能慢慢的摸清楚他们所作所为,也是多亏了翠荣的他们一家子。那个月氏来的婴儿我并不知晓其中的详情,只是想来也不是正经路子来的。这群人都是豺狼之心的人,怎么会有慈悲心肠,千里迢迢的去接济一个孩子呢。” 陈陵静默的点了点头,轻声道“奶奶多年殚精竭虑,受惊害怕,都是孙儿无能,只顾着在宗门无忧学武,竟半点儿也没想着要回家来看看。若是我早点儿回来,或许······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父亲还安安稳稳的······画着他的千里江山图,母亲······母亲也是一样······还在家里,等着我回来。” 这一个冬天真长啊,长的就算是到了早春的时候,也一样的有冰雪茬子在他的眼睛里滚动,尖锐的棱角一下一下的刺着他的眼睛,让他忍了多时的眼泪突然之间滂沱而下。 他以为他已经改变了一件事情,纵然父亲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但是还有母亲和姐姐,依旧安安稳稳的待在身边,只是这只是一场蒙着谎言的镜花水月。他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保住。 “原来······那不是我的错觉,可我真希望,那只是我的错觉。”陈陵低低的哽咽出声,那样细微的违和,他并不是没有发觉,只是从来都以为是母亲纯善柔弱的缘故。只是到头来,却发现这一切都早就已经明明白白的展现在他面前,是他一直不愿意去追究,不愿意去深想。 “我错认了······这么多年的母亲,叫错了那么多年的人。娘在地下,该是如何的伤心难过。我是他的儿子,却叫了别人······那么多年的娘。”陈陵垂着头,不住地有披散在肩上的头发窸窸窣窣的落下来,密密实实的围成一道厚厚的黑色屏障,隔绝了外头所有的光,也隔绝了这所有的希望。 “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呢?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做这样的事?为什么!”陈陵赤红着一双眼睛,手指捏出清脆的骨头交错的响声,还像是小时候一样的苦求一个答案而不得的孩子一般的看着老夫人,希望她能够给他一个答案。 老夫人一样憔悴的眼睛低低的垂着,暗红的眼眶包裹着越见浑浊的眼珠,里头已经没有湛亮的精气神,余下的只有行将就木的疲倦。看着孙儿绝望又渴求的眼睛,老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个答案,我活到了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何。恶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解释他们的所作所为,似乎所有的一切在那背后都有万不得已的苦衷,和血流不止的艰难岁月。我见过的人太多,只是见得越多,就越分不清究竟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他们究竟为何要这样做,只有你能去寻求答案。” 月亮细细的一弧挂在深黑的夜幕上,晚风裹挟着夜晚尚且还算温热的一点水汽扑在灯笼上,摇摇晃晃的在地上大块大块的一闪一闪的照亮白日看不见的暗影。 老夫人第一次真切的对着陈陵笑出一个属于奶奶的慈爱的笑,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小心谨慎的蜗居在这个地方,紧紧地勒着心中的怨恨,早就已经连笑该如何笑都已经忘记了。 “你还年轻,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追寻真正的真相。你父亲,你母亲还有奶奶,都会保佑心想事成,平安顺遂。”老夫人艰难的站起身来,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脑袋,“仇恨好好地放在心中,安安稳稳的,耐心等待。没有什么事情是岁月不能探查的,有些事情,即便岁月掩埋,也一样能查出最后的真相。你是你父亲的孩子,是我们陈家唯一的男人,你要好好地顶天立地的站起来。” 奶奶的眼睛里存着安定的坚毅,那样清冷的坚若磐石的坚守,丝线一般的缠在他的身上,既是沉重的责任,也是温热的守护。 “我明白了,此生不追寻到真相,誓不回转。” 月光清凉如弊病浅浮的水,慢慢的流淌在安静的假山花石上,星夜之中,茂密的树枝之间有几盏灯笼挂着,浅薄的为弯弯绕绕的小路上铺上一层朦胧得光影。 陈陵失魂落魄的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一直朝前走,眼前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察觉不到任何的波光阴影。只是雾茫茫的一片,在眼前倏忽来去。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一步一步的走出小院的,门口站着的老人目光微微湿润的看着他,脚下站着一直摇着尾巴的大黄狗。孤零零的一盏灯笼照亮了老人沧桑的脸颊。那双睿智的饱含风霜的眼睛里有疲倦的苍白,还有已经力不从心的如释重负。 他不敢想象,奶奶是怎么忍着眼面前的仇人一天天的顶着自己儿子的皮囊,在眼前晃来晃去,还要默默地忍耐着避居不出的安稳的保住剩下的几个孩子。那么多年日日夜夜的缄口不言,还有忍辱偷生,想必一定不会很很轻松吧。 那些隔着春日的明媚的黑暗泥沼,他以为他已经在慢慢的洗刷,只是没想到那重重的迷雾不过是冰山一角,他志得意满的一个人,只不过是那迷雾的一角罢了。 夜里的陈府格外的安静,没有白日里的喧嚣,所有的假象都在黑夜之中默默地蛰伏起来,等待着一个夜晚之后再次端着伪善的笑脸,编织一个又一个精心的谎话。 苍月山已经乱了起来,久久未曾见到陈陵回来,林思又没有鞥在身边,早早地就急了起来,点着灯笼四处查探,就连还在院子里等着人回来的元清章,也被林思请求着出来找人。只是到处都找了一圈,还是未曾见到主子的踪影,待到夜深,林思头上的冷汗刷的一下边便下来了。 公子从未有过深夜不归的情况,纵然是夜不归宿,也会提前着人回来说一声,何况这次林思也未曾跟在身边。 王琦一脸阴郁的站在最高的树枝上眺望,心里淤积的火气就算是泗水现在也不敢上前触霉头。陈慑早没了白日里装模作样的哭哭啼啼,一脸阴鸷的呼喝着身边的仆从再去找人。元清章眉头紧蹙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敏锐的察觉到似乎有轻巧凌乱的脚步声慢慢的逼了过来。 他的武功最好,王琦仗着站在最高处一眼就看见跌跌撞撞的陈陵,一下便身影如烟尘消散,眨眼之间的功夫便挪到陈陵身边站定。陈慑聪敏伶俐,自然知道他们连个鬼此番表现定然是已经找到人了,顾不得心中酸上两口,忙慌慌的也跑着跟了上去。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35 第三十三章:心迹 元清章从来都没有这样的震怒心疼过,双手扶着的人浑身冰凉,一张脸走的时候还是神气活现,红润飞扬的模样,回来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头发上站着水滴,眼睫上也粘一丝木头碎屑,嘴唇苍白,活脱脱就似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似的。 “阿陵这是怎么了?你不过是出去了一趟怎的回来之后就变了一个模样,是不是有谁欺辱你了,告诉我,我立时三刻便绑了那人来叫你出气。”元清章脑袋里只有陈陵一脸死灰的模样,嘴上一秃噜便就学着长兄哄骗外边儿小娘子说的话一样的对着他说。 立在旁边的王琦和陈慑现在也和他拧成一股绳的点头,陈慑年纪小,又经了白日里的事儿,纵然天赋异禀天生敏慧,到底也是伤心难受得紧。现下看见兄长这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虚弱模样,差点儿眼泪都忍不住的滚了出来,听见元清章毫无章法的话,也不去挑理,只是一味地跟着附和。一边儿忙搀扶着他往屋里走去。 林思早早地就吩咐人去汤泉放了滚烫的热水,备好了素青色的寝衣放在汤池边儿的案几上,更是叫厨娘精心整治出一桌热腾腾的一桌安神定魂的饭食来。一张脸阴云密布,素日里挂在脸上的吊儿郎当和漫不经心悉数化作冷酷的阴沉,一双眼睛盯着来往的奴婢利光四射,全然没了往日的平易近人。到了这个时候,苍月山上下的奴仆才明白什么叫做威严冷肃。 被刘氏打发来的奴婢也悄悄儿的收了手脚,安安静静的等在院子里,见林思眼神示意的下了逐客令,也不再多待,干脆利落的走了。 陈陵被元清章伺候着脱了身上的衣裳,脱下来之后才发觉一身都是湿漉漉的,连里衣都被水湿透了。衣裳上泛着一股子水泽微腥的气味儿,显见是在不干净的池子里泡过了。元清章生气他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转眼看见他木愣愣的坐在汤池里一动不动的消沉模样又觉着心疼,轻声叹息一口,亲自拿了巾帕替他擦起背来。 “出了什么事?你向来心中自有计较,就算是得知你父亲早早身死被人冒名顶替的时候,也未曾这样失态。今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元清章不想纡回的旁敲侧击,他可以向任何人顾左右而言他的云里雾里的打机锋,但是在他面前,他从来都忍不了这样笑意妍妍却暗藏算计的说话方法。就算到时候他对他生气疏离,也好过现在这样等在一旁干着急还要故作镇定的样子。 汤泉烧的热水滚烫的沸腾起大片蒸腾的雾气,迷迷茫茫的把他眼前遮盖的严严实实。旁边元清章传来的问话,也像是隐在云里雾中,听不明白,只有细渺的回声模糊的响了一阵。 元清章看他这副目光空洞的模样,终究是按捺下心中焦躁沸腾的怒火,深吸一口气,默默地沉下心来伺候着他梳洗穿衣。连出去都是元清章拉着出去的。 桌子上已经摆了满满一桌子的吃食,都是厨娘精心烹调的,清爽可口。王琦和陈慑饿了半日等着他回来,方才又担惊受怕的吊着心等了大半夜。王琦自幼习武尚且并无疲态,陈慑却是早早地就忍不住眼皮子打架,坐在软垫上强撑着精神的不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旁边伺候他的嬷嬷有心劝他先回去,但看着这样冷肃紧张的气氛也闭口不言,只悄悄的披了一件衣裳在身上盖着,免得走了夜风着凉。 听见陈陵走出来的动静,陈慑一下惊醒过来,眼巴巴的望着他,却也不敢突兀的搅了他现在的心情,生怕一不小心就叫兄长受惊过度痴呆了。前年在书院的时候,他就看见一个年老的教书先生,也是这样木呆呆的没魂儿的模样,被外人叫了一声就一下抽搐了几下,没等大夫来就去了。他才和兄长亲密了几日,知道了关怀的温暖,不想轻易的失去。 莲花灯盏里透黄的烛火透出安静的光线,照在陈陵玉白的脸上,像唱戏的小戏在脸上敷的一层浅薄的脂粉,一丝一丝的挂在面儿上,晕的那张脸也无端的显出沉渊暗影的阴冷。 林思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他伺候陈陵多年,最是清楚自家公子是个什么样儿的人,那是恨不得一匹马一柄剑就仗剑天涯的光风霁月的不羁人物。虽说身上还有养出来的风韵气度,却也从未有过这样公候富庶人家郎君才有的满腹机谋。当初宗门里谁不知道,这就是个眼里只看得见风花雪月的纯厚公子,半点儿不上心身后的庶务,也就只有戚梦棠这样的剑宗宗主才养得出这样性子的人了。 只是今日他却真切的在公子身上发觉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样冷漠冰寒的目光,还有不经意间转过来的权谋冷酷,止不住的叫他心中打颤。 “我今日听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这让我心中寝食难安的不得不马上做出抉择。”陈陵眼睫轻轻一眨,眼瞳瞬间清明过来,难看的姿态做了这么长的时间,也到了清醒过来的时候了,“我打算明日就启程前往洪州,查探一些东西。到时候林思和朗月仍旧是跟着我走,慑儿去江阳读书,我会让大师兄照顾你。家中琐事自有母亲照料,不必担心。” 饭桌上饭菜的香气袅袅的升腾上去,摆在面前的鱼汤浓稠雪白,面儿上点着一点儿葱花,喷香扑鼻,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可是现在却无人有兴趣把眼睛放在这鱼汤上面,只顾着盯着一脸淡然的陈陵,眼中惊异连连。 王琦不管这些琐事,自然是陈陵说什么就是什么,倒是陈慑嘴巴嗫喏两下,认不出声道:“哥哥为何突然做这样的决定,可是家中除了什么事儿么?”说着脸上露出羞惭的神色,头也低了下去,怯怯的道:“都是我的错,若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想必哥哥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到时候不知道母亲又是如何伤心呢。哥哥才回来几月,母亲日夜挂念哥哥,若是听见哥哥要走,只怕优要伤心好一阵子了。” 陈陵目光凝着一点尖锐的温寒凉意,听陈慑说刘氏会伤心难过,只是露出一抹轻诮的淡笑,“母亲伤心也是在所难免,男子汉大丈夫,成家立业是人生大事,若是一味地拘泥在深深宅院温柔乡之中,只怕到时候英雄气短,难成大事。还有······”他转头淡淡的看向低垂着一张脸做羞惭状的弟弟,眼睛里多了几分严苛的冷肃,语调也似是雨珠撞玉,清凌凌的冷碎,“你是男孩儿,在这个家中是除了我之外唯一的男人,你现在年纪渐长,不可再做这等小儿撒娇之状,该好好地立起来了。况且我也说过我并不曾怪你,我一向言出必行,不必再为此事耿耿于怀。” 这样的清寒不带情意的话,还是陈慑第一次听见,当日就算是突如其来的听见自己的身世的时候,也未见哥哥这样疾言厉色的不带一丝温情。陈慑忙把脸上的怯懦之色收起来,他一直以为哥哥是喜欢怜惜弱小的,所以一直以来都做出这样的软糯之色引得他怜惜。但今日看来,定然是出了一件什么能改其心志的大事,惹得今夜这样突兀的一改往日温厚的性子,变得这样的冷厉起来。只是不知道那事究竟是什么,一会儿该叫人仔细查探查探,把消息握在手里才能让他安心。 “弟弟明白了,多谢兄长教诲,日后定当拿出男儿气概来,帮扶哥哥顶立门户。”陈慑收了脸上软糯的羞怯之色,眸光坚毅的抱拳冲陈陵揖礼。 元清章眼睛轻飘飘的掠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嘴角轻轻地撩了一下,端起面前的一碗鱼汤先喝了一口,等着人都在这里吃完了散了才拉着一脸淡漠之色的陈陵单独去了书房。 书房门口立着一盏八宝琉璃灯笼,光洁的琥珀镜面儿上嵌了细薄的杏花疏影的藕白色薄片,在掺了青晶石的地面上倒映出一道婀娜多姿的影子。 元清章翻飞的衣角在地面上留下一道稍纵即逝的影子,还未来得及看清模样,就已经消逝无痕。台阶底下摆着的一盆盆小桃花,指肚大小的圆润的五瓣花朵齐整乖巧的开再绿色的球状花枝上,稀稀落落的掉了几瓣落在台阶上,被夜风轻轻地吹起来,扑在跟在后边的陈陵身上,在素白的衣裳上添了几分妖异的丽色。 “你禀退了下人只为了和我站在这风口上吹冷风么?”陈陵低垂着眼漠然的看着衣摆上桃粉的花瓣,见元清章背着他站在那里,也不管他自己坐在了旁边的太师椅上。椅背上嵌着的圆圆的一个玉湖石朝霞栖鹭的圆镜贴在他背上,冰凉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裳透到心里头,叫陈陵自己的手上也锁了几分颤巍巍的凉意。 元清章眼眸深黑,不复往日的缱绻和软笑意,定定的背对着陈陵吹了一会儿子风,才倏地转过头来沉声道:“你一向温柔疏朗,从未有过这样冷厉阴恻的样子,我方才看你满心怨愤心机,实在是不想平日的你。究竟是发生了何事,让你如此心志大变。” “人的心性从来没有一时不变的时候,想要变自然就能变,还需要什么石破天惊的大事降临在自己身上才能改变么。”陈陵目光撇去往日蒙着的一层柔润旭软的华光,藏着的寒星聚成点点冷淡的利光沁在眼睛里头,迎着月华看着俯视他的元清章,翘起一个清冷的笑,语句泠泠,“或许这冷漠心机的性情才是我的真面目,那些往日的和煦温柔不过是装出来博人喜欢的假象罢了,你看见的,你痴迷的那个人也是你认错了人,留错了情。” 这话恰似一枝戳心箭,直刺刺的刺向他的心窝,激的元清章倏然变色,眼神瞬间沉冷下来,冷冷笑了一声,忽然向前走了两步俯身伸臂搭在椅子上把陈陵禁锢在方寸之间。 “你以为静安海的当家究竟是做什么的?”元清章漆黑的眸子里燃起一道幽郁的火苗,凑得近近的,能清晰的看清楚边缘似乎还轮着愠怒的红光,“静安海掌天下机要之事,只有我们不想知道的,没有我们得不到的消息。就冲着这一条,就有无数人想要取而代之,或是把整个家族合力颠覆。维持这样的家族事务,还能数十年如一日的屹立不倒,固若金汤,你以为是很简单的事情么?” 元清章微微眯眼咬了一下牙齿,他有些时候真的是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他已经就快要把自己的心剖开摆在他面前,纵然不能接受这样违背伦常,惊世骇俗的事,尽可拒绝便是了。可是他总是若即若离,言语之间似有若无的一点动心犹豫时常叫他辗转难安,不知究竟如何是好,全然失了往日运筹帷幄的家主风范。 “我自小便开始掌理家中事务,见过得阴暗诡谲远超世人想象,且我与你相处这么久,难道我会不知道你的真正性情吗?”元清章森寒的瞧着他,手臂滑落抓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骨用力的几乎要捏断他的手腕,只是最终看着他就算是吃痛也不肯吭声的执拗模样,终究是自己先败退一步,软了声音,“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世间人谁没有阴暗的算计,谁没有恶毒的心机,只是有的人用尽心机自造杀孽,有的人却是逼不得已只得算计。这世间没有谁比我还能更了解你,就算是你现在冷漠薄情的对我说话,我也不相信你会是这样圆滑做戏的人。” 眼中愠怒的火焰慢慢熄灭,只余下柔情款款的温煦,“我知道你心里定然是埋着让你心神俱裂的秘密,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勉强你,只是我终究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怕你不是众人口中的光风霁月的少侠,我只认得一个你,我也只看上一个你。无论你是如何的用尽心机,是怎样的一个藏污纳垢的人,我都不在乎。” 他用尽全身的温柔和克制,轻轻的把人扣在怀中,只是一遍一遍的重复一句话,“我只在乎你,不管你换了模样,还是变了心智,我都只在乎你。” 耳边尽是一声一声温热的情深意切的柔软低语,夹缠着轻轻地吐息,让他的心尖慢慢的颤抖起来。他从来都未曾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坚实的臂膀能让他依靠,会知道他心中所有的惶恐不安。 陈陵慢慢的伸手抱住元清章宽厚的脊背,软软的靠在肩窝上,也许世间男子与女子从来都只是阴阳天理之分,那些世人限制的男子就该顶天立地和有泪不轻弹,与女子就该相夫教子,温柔贤淑从来都不只是其中任何一个人独有的心绪。 他是男人,也会觉得疲累,也希望能有一个人能坚定不移的让他依靠,为他遮风挡雨。也许当初就是为了他眼中那真挚的在乎,而悄悄动情,只是世俗纷扰,让他不敢挣脱世人的眼光与流言。 “今日你说的话,我当了真,就此便要刻在心里。你若是有朝一日受不住世人流言蜚语,抛下我潇洒而去,我必定与你不死不休!” 森寒的萦绕着血腥气的话,却让元清章心里炸开了火树银花,只觉得今生之前,余生之后,再没有任何话语,能比得过现在这一刻的动心悦耳。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36 第三十四章:辞行 第二天一大早的刘氏还在梳妆就听见门口有小丫鬟慌张的声音,清脆脆的声音里头藏着紧张的恐惧,放在身侧的手想要抬起来拦着他却又不敢,一双眼睛楚楚可怜的挤出酸楚的泪花,娇声楚楚的道:“公子这一大早的这样突然,夫人还未曾知道呢,您这样急急忙忙的去了,只怕夫人到时候心中郁结难消,刚好起来的身子只怕是又要消瘦下去了。” 丫鬟心中暗暗叫苦,一大早的见陈陵来以为是要来请安的,忙忙的抢了这个传唤引路的巧宗去讨赏,却不想竟是来辞行的。这个差事顿时变成了个烫手山芋一样的让她叫苦不迭,恨不得转回时光去打自己两下,叫她这样眼皮子浅的殷勤。只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想要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已经是来不及了,只能好好地接着,能拖一时便拖上一时。 里头刘嬷嬷撩起挂在门口的翠色的湖纱穿细竹丝的帘子,皱着眉头的呵斥拦着陈陵的小丫鬟,“你这是什么规矩,你一个下人竟敢拦着主子,我瞧你是皮子痒痒,想要回去重新学习一遍规矩了。”把小丫头呵斥得灰头土脸的垂手静默的站在廊下,才转回脸儿来笑眯眯的对着陈陵道:“公子今日怎的这样一大早就来了,夫人还在梳洗,公子里头稍坐片刻夫人就来了。” 陈陵笑的从容,丝毫不见昨夜灰心阴郁的冷恻模样,笑意温软的道:“嬷嬷不必管我,去照顾母亲便是,到了这里,嬷嬷还怕我拘谨么?”说罢亲昵的推着刘嬷嬷往里头走,结果林思按着的一匣子描金贴翠的盒子递给刘嬷嬷,“这是我叫珍宝阁专门打的首饰,昨儿个拿来了,今日便送与母亲戴。” 刘嬷嬷不着痕迹的在他溜了一圈,瞧着并没有什么异样才笑容满面的道:“珍宝阁的东西贯是贵重精细,公子想着夫人,夫人也刚巧想着您呢,昨儿个也是叫人送来一个累金丝紫玉头冠,特特的在上头嵌了辟邪消灾的绿玉。才念叨着呢,公子就送来了这个,可见是母子连心。”说罢对着陈陵笑意妍妍的又说了几句话,吩咐小丫鬟上了热牛乳和蒸糖酥酪才回去伺候刘氏梳洗打扮。 小香洲陈陵不知道来了多少回,儿时就是在这里和母亲父亲度过了最好的一段童年的时光,对比起记忆中渐渐苏醒明晰的模样,如今再看,才发觉其中的不同。 母亲喜欢热闹明快的眼色,帘子帐幔大多是鹅黄金水红并烟霞紫,夏日里头日光自窗花中漏进来,漂过重重叠叠的秾艳帐幔,在黑幽幽的明镜一样的地面上好似都能透出雾蒙蒙的流霞烟尘之色。现在这个刘氏却是喜欢素净清雅的色彩,桌案一水儿的都是乌木的,架子上摆着甜白釉的清口瓷瓶,白玉雕琢的碗莲,多宝阁上还有一个淡粉的水晶石冻花的摆件放在上头。窗下的玻璃缸子里养着几只通身细白的锦鲤,脑袋顶上一点细细的红,摇头晃脑袋的在水里便是一道俶尔飞逝的流光。细脚高架子上摆着枝蔓柔婉的吊兰长长的枝条顺着长长的拇指粗细的架子脚爬下来,晃晃荡荡的在乌黑的架子上轻轻摇摆。 满目清华,与记忆中那浓墨重彩的叫人眼花缭乱的鲜艳全然不同,离家多年便也罢以前的东西都尽数忘了。这样明显的破绽,他竟一丝一毫都未曾注意到。 就在陈陵垂着眼睛鄙薄自己的时候,刘氏带着一身淡淡的薄荷香气进来,身上环佩叮咚,显见是急匆匆的走过来的。 陈陵收拾好了脸上淡漠的神色,扬起一抹柔和的笑意,目光柔软的看着刘氏掀了颗颗圆润饱满的水晶帘子进来。 “虽说是已经到了春日里头了,母亲却不可贪恋白日里头的一点子阳光的和煦温暖,早起还是该披一件厚实些的外衣。母亲身子本就孱弱,若是因着时节着了凉,那不是叫儿子心头牵挂担忧么。”陈陵蹙着眉不满的接过后头丫鬟手上捧着的一件藕色的鹧鸪天影的披风为刘氏披上,扑鼻而来的一股清凉的薄荷味儿窜到他鼻子里,瞬间便凉到他的心肺里头。 昨儿个夜里她就提心吊胆的有些不好,那个隐居避世多年的老太婆突然之间把羽侞叫去秘密的说话,他们的人又不好紧跟着去里头查探,只能是远远地缀在身后看着羽侞,就这么着,昨儿个晚上还被他一张击落沉在水里,打捞了半日才就上来,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人事不省。根本无从下手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到回去之后羽侞的神色甚是不好,失魂落魄的像是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一般。 今日一早就听见要讨来辞行,刘氏心中顿时就是一声不好,是不是那个老太婆说了些什么,叫羽侞心中起了疑心。只是起了疑心该怒气冲冲的找她来对质才是,怎的只是消沉了一个晚上,今日一早就没事儿人一样的来向她请安来了。 刘氏拉着陈陵的手细细的打量了一圈,半晌才蹙眉不悦道:“昨儿个晚上听说你不见了,半夜三更的才回去,身上湿淋淋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陈陵只觉得这个女人拉着他的手像是淬了毒的铁爪,森冷的叫他一刻也不想接触,只是他忍住了,心中呕得滴血,面儿上竟和煦的挂着一如往常的和软笑意,只是那笑中多了点儿伤心的失落痛苦,语调也些微的低沉下去,“昨日······我去见了奶奶,奶奶很不好,身上瘦的一把骨头,脸色憔悴惨惨白,整个人只能躺在床榻上,连说话也说不清楚了。见着我只是拉着我的手,含含糊糊的说几句话便支不住的睡了过去。” 听见说话也说不清楚,刘氏心中的大石头才算是放下了一半,听见这个消息恨不得立时就叫那个老太婆一病死了。陈陵见她的划过一抹安心的光,这才轻轻地补上一句,“奶奶避居不出,母亲竟也不知道奶奶身上不好了么?我昨儿瞧那样子,真真是凄惨的可怜。” 刘氏垂眸心中冷笑,那老太婆敬酒不吃吃罚酒,若不是为了掩人耳目,有时候还要借着她的的名号做一些事情,她怎么可能会容一个知道所有事情的人活到现在。让她仍旧住在这府里,做她名义上的母亲,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还想让她尽一尽孝道,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若这话是别人所问,知道底细的,她马上就可以送他去见阎王,若是不知道的,寻着一个机会,她也总要让那人狠狠的摔个跟头才罢休。 只是这话并不是旁人问的,是她最喜爱的男人的儿子问的话,她自然是耐心的解释道:“并不是母亲不关心你奶奶,而是你奶奶不要母亲近身服侍,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这几年脾气越发的古怪起来了,母亲半月以前送了一个专做素食补菜的厨子过去,连门都未曾进去,就被撵出来了。且你奶奶喜爱自己侍弄庄稼,说是可强身健体,比吃什么补药都好。你父亲不在,我也不好刻意去讨你奶奶不喜欢,以是就这么疏忽了,是娘的不是,一会儿便叫府中奉养的大夫去看看,你不必操心。”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把难处点了出来,又把自己摘了出去,里里外外都是奶奶自己的不是,若是往常,只怕这话他他也就是听过便算了,就算是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怕也不会多加怀疑。 他自己心中自嘲,果然人都是这样的劣根性,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那人便是放个屁也是香的,不喜欢了,就算是她再如何的文弱静美,也觉得面目可憎。 刘氏吃的精细,早膳尤甚。一桌子上摆着的俱是时令鲜果蔬菜,并无什么大油大荤,青郁郁的蔬菜叶子看起来便叫认胃口大开。两人面前摆的粥也不一样,刘氏的是胭脂米混着大枣枸杞熬得烂烂的粥,陈陵面前摆的是加了鸡汤,放了切碎的鸡脯丁,浓郁的鸡汤的香味扑鼻而来,引得后边站着的小丫鬟都忍不住轻轻地移了一下眼珠。 看刘氏不顺眼,就只觉处在一个空间里头都让他觉得不舒坦,再香的粥他都觉得食不知味,难以下咽。只是还是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地把一碗粥顺在肚子里,沉甸甸的压着脏腑,搅弄的半个身子都不舒坦。 “母亲,今日来是来兴您请辞的。”慢悠悠的把一碗粥给吞进肚子里,陈陵才开口白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眼角看见刘氏喉头急速的滚了一下,才略带忧愁失落的道:“你又要走了,不是说······想待多久就是多久么,怎么才回来这几天就急巴巴的要回去了。” 刘氏脸上一派不舍的伤心,心里也是一样,虽然这个孩子虽不是她亲生的,可却是这世上他最爱的男人的孩子,也只此一个。这么多年了她时时刻刻操心着他的衣食住行,早已经算是她的孩子了。才刚刚回来这么几天,她还未曾享受够这样的天伦之乐,就要远走高飞了,她心中怎能高兴得起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师傅早早地就来了信催我回去,我已经是强留了一月多了,若是再不回去,只怕师傅要亲自下山带我回去了。”陈陵苦巴巴的扯了一下嘴角,笑不起来的依旧强打起精神的宽慰难受的刘氏,“这儿始终是我的家,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母亲只当我是挣前程去了,待孩儿功成名就的那一日,定然是要风风光光的回来,搞不好还能为母亲挣上一个朝廷命妇的封诰当一当呢!” 这句话说得俏皮,把刘氏心头的伤感吹得无影无踪,忍不住抬手轻轻地给了他一掌,眼中带泪的笑骂道:“又浑说,诰命是那般好挣的吗?若是那么容易,天底下不都是诰命夫人了。你且把心稳稳地放在中间,好好地听你师父的话,平安顺遂的便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了。” 刘氏眼神软的能滴出水来,她这一生都不会有孩子,这个孩子是她看着养大的,心中早已有了为人母亲的牵绊挂心。到了这个时候,终于能懂得戏文里说的慈母千里牵挂游子的心情究竟是什么样了。原来这其中有看到孩子长大的欣慰,也有与孩子将要渐行渐远的忧伤。这滋味儿叫她心中难受,却又叫她不由自主的快活起来。 “这一去又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你了,你好生照顾自己,莫要亏待了你自己,你身边原本服侍的人就少,母亲也不能跟着你去,这一路上只能看你自己,万事小心。”刘氏强撑着不让自己落下泪来,哽咽得拍了拍儿子的手。 陈陵眼中浮了一层泪影,睡意朦胧的叫人跟着伤情,只是那泪影之下却是一片冷寂的漠然,这样的做戏似乎慢慢的成为了他的本能,驾轻就熟,信手拈来。口中说着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的话,可偏偏那情真意切的样子,就连他自己差点儿都要信了那其中汹涌的情愫。 拜别了刘氏之后,陈陵毫不拖泥带水的就骑着自己的马一路飞奔,远远地把禹州城甩在了身后,到看不见那水汽弥漫的州郡的时候,才觉得心头的阴影慢慢的蛰伏起来,缩成一团的让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公子,这日头偏西,这一路上也没有什么可留宿的地方,今儿晚上我们不会是要睡在荒郊野地里吧?”林思站在马背上极目远眺,前后皆是一片萧瑟的滚滚烟尘,半点儿人家的影子都没瞧见,皱着眉犯难的说。 陈陵半点儿也不在意是不是荒郊野地里住宿,只觉得远远地离了那个上辈子囚禁了他大半辈子,现在又是他心中阴影的禹州,心中只觉得畅快舒坦,睡在幕天席地里都觉得安心,见林思犯难的皱眉,浑不在意的道:“荒郊野地有什么的,我们又不是什么娇怯怯的小娘子,受不得风餐露宿的苦,且又不是长久这样,将就着对付一晚上也没什么的。还是你受不得这样的苦楚?” 陈陵垂眼打趣的看看林思身上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裳,挑眉道:“还是说你怕脏了这身衣裳,辜负了意中人对你的一片情意?” 林思被这句话闹了一个大红脸,从来都是脸比城墙厚的人,居然也有说不过陈陵的一天,嗫喏着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他了。 元清章在一旁看陈陵生龙活虎的玩弄侍从,脸上是柔善温柔的笑意,一双略略狭长的深黑色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泛着缱绻的波光,一路上那眼睛只顾着盯在他身上,一时半刻都未曾挪开过。 陈陵早就习惯他把眼睛只放在自己身上,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倒是王琦一路上阴恻恻的十分想上来教训元清章。每每已有动作就被跟着的弹云挡了下来。这会儿子停了下来,王琦的眼睛还是不善的瞪了他一眼。 弹云皮糙肉厚并不在意,他只要伺候好他的家主就够了,现在主子显然是把一颗心斗殴放在了自己夫人的身上,以后说不准就是静安海的另一个当家了。弹云作为一个合格的心腹,怎么可能让别人破坏主子的感情。何况几个眼刀有什么见血的伤害么,不过就当做是蚊子挠痒痒罢了。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37 第三十五章:乌晟 早春的夜色黑的也早,不过是略说了几句话就已经黑尽了天色,林思和弹云两个面和心不和的前前后后的忙找了个平坦安全的地方扎了帐篷,在一条细细的溪流边儿上搭锅起灶做起饭来。 身边的几个人都去去忙碌了,王琦出来了之后就像放飞了的鸟儿一般早就走得远远的,现在只剩下陈陵和元清章两个无事忙的紧紧地靠在一处的慢悠悠的沿着毛茸茸的草地上散步。 “禹州偏南,地气也格外的温热湿润些,才是早春,这野桃花就开了花苞了。”元清章明目张胆的拉着陈陵的手,身边也没有熙熙攘攘的人跟着碍眼,陈陵也答应了他的心意,远了禹州那个不祥的地方,心情似乎都松快起来。掌心贴着掌心,肌肤相贴之间的温热,让他只觉得一路上并无什么亮色的景致都觉得格外的不同了起来。 “你行走天下,比这奇怪瑰丽的景致看的不知多少,禹州城不过是贪了一个地气湿热,催的花儿早早地开了起来的便利,你怎的就这般的高兴了?”陈陵偏头翘着嘴角的笑着说:“莫不是因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之后,就算眼面前放着的是一团乌糟糟的烂泥也觉得美得很了。” “是呀,只要你在身边,哪怕是深处炼狱血池也觉得此生美满无忧,只要你在身边就好。”元清章把他的手拉在唇边亲了一口,不同于肌肤触感的柔软让陈陵烫手一样的颤抖一下,挣扎着想要把手缩回来却被元清章死死地拉在唇上,眼睛缱绻缠绵的盯着他。半空里落下来一片尚且青涩的粉红花瓣,擦着元清章的眼尾落下去,更显得那双含情的凤眼绮丽多思,温柔的一塌糊涂。 陈陵害羞的稍稍侧头,终究是舍不得他的好颜色和凝睇他的眼神,眼角余光仍旧是落在他身上。林子里的野桃花开的寂静而又热闹,枝头上密密匝匝的挤着饱满的花苞,虽尚且有些青涩,但边缘上透着的些许粉色在暗夜之中也弥漫着一股轻薄的暧昧的桃红。弯弯绕绕的清浅的溪水顺着脚边徐徐绕流,水面儿上铺着一层上游流下来的枝叶花草,打着旋儿的卡在凸出水面的石头上,跌跌撞撞的被流水嘻嘻冲刷的动弹不得。 也许是因为心情好,也许是因为终于知道了阴云谜团中的最重要的一角冰山,陈陵现在的心情重又恢复先前的温善柔和。蹲下来伸手把堆积在石头边上的花瓣扫出去,看着花瓣随着水流匆匆一去不回头的样子,突然之间幽幽的叹息一声,“这时间当真是匆匆如流水,像这样轻轻地一拨,当时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会烟消云散,遍寻无迹。当初那样大的一件事情,到了现在也不过十来年的光景,也渐渐地不为人所知了。就算是我有心想要打听,也得避忌着夜游宫盘根错节的势力。” 昨夜元清章和陈陵就在一张床上睡的,慢条斯理的听陈陵把来龙去脉讲清楚,早就有所猜测的东西也只是在话中重新被证明一遍。 “人都说时间能掩埋所有的秘密,但是我始终都相信,时间只是暂时的把这秘密埋藏起来,等到作恶的人降低警惕的时候,再重新以一击雷霆的姿态,重新把真相大白于天下。”元清章低头抵在他额头上,近到陈陵轻轻地抬眼一看就能看见他眼底深处的脉脉温柔安慰。 “我知道,只是突然之间慨叹,这世上的人做起恶来,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千奇百怪得叫人心惊。不知道他们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陈陵眨眨眼睛,思索的沉吟道:“还有乌晟,我当时只觉得他风流俊逸,是个世间难得的无双公子。现在想来总觉得他出现的太过突兀,我当时不过是在那里多看了一眼而已,怎的突然之间就昏睡了过去。当时只顾着与他说话,现在想来却是疑点重重。只可惜现在我们已经远走,这几日也尽是忙碌府中事宜,也未曾和他见面告别。若是现在还在城中,该去向他问个清楚明白的。” 沈流意就是元清章的毕生大敌,到哪里都能听见这个人的名字,以前也便罢了,左不过是争谁更聪明谁更厉害罢了,现在看这样子分明就是来和他争男人的。现在有了名正言顺的名分,元清章总算是不用再向以前一样的遮遮掩掩的闷在心里吃醋,眼眸一暗,危险邪魅的道:“你在我身边还提别的男人的名字,难道是在欲擒故纵的引起我的注意么?我这么天底下第一英俊潇洒的男人,你竟然还有余力去关注别的男人!” 陈陵不雅的朝天翻了一个大白眼儿,他早就想说了,他成日嘴里说的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每每到遇见沈流意的时候,他总会冒出这些个叫人一听便笑掉大牙的言辞来。 “你和乌晟究竟是什么关系,我早先就想说了,你和乌晟两个人看起来甚是熟稔,难不成他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么?”陈陵推开他,揪着他的脸皮正色道:“还有,你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乌七八糟的,听着都觉得不正经。你不会是去秦楼楚馆当中混迹的久了,无师自通了吧。还有你和我说的那些甜言蜜语,保不准也是在那些花娘手底下历练出来的。是我没见过世面,才上了你糖衣炮弹的当!” “天地良心!我管理族中事务还忙不过来呢,如何会有闲情逸致去秦楼楚馆里闲逛,况且我和你说的话从来都不是什么甜言蜜语,那是我的真心话!”元清章可怜兮兮的咧着嘴巴,眉毛眼睛都挤到了一块,黑嗔嗔的眼珠里泛起一丝委屈的泪花,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揪住尾巴的狐狸,可怜兮兮的叫人下不去手伤害他。 “油嘴滑舌!”陈陵放开手,没好气的笑骂了一声,借着凑在一处问他和沈流意的关系,“那乌晟呢?我看你和他言辞之间虽多有口角争执,但熟稔之态做不得假,你们俩从小就认识?” 元清章实在是不想提起这个倒霉蛋,只是一边儿的陈陵还在虎视眈眈,只好委委屈屈的说:“他儿时和我在一处读书,我们两家彼此也算熟悉,所以认识。他性情狡猾奸诈,喜欢作弄人,我不喜欢他。十岁那年他家里出了点儿事离开了,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他,我也是到了禹州之后才知道他竟然到了这里。”说起正事,元清章的脸色倏然严肃起来,拉着陈陵的手郑重道:“以前我还能看出点儿他的路数想法,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事儿,只觉得他越发的深不可测。况且他还现在已经是乌越宫的宫主,身份敏感,我们还是不要和他沾上关系的好。” 第三十六章:惊讶 乌越宫,和夜游宫一样的是江湖上的毒瘤,只是夜游宫行事更加的嚣张些,便显得乌越宫不那么显眼。何况自老宫主死了之后,乌越宫内部争权夺利,很是动荡了一段时日,待到稳定下来之后,也渐渐地消失在人的视野之中。现在冷不丁的听见乌越宫三个字,还让陈陵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想起从前乌越宫的丰功伟绩。 “乌越宫和夜游宫不同,夜游宫行事狠辣嚣张,且专司合欢双修一道,名声很是不好听。”说道夜游宫三个字,陈陵眼中闪过一道血色的暗芒,就是这样声名狼藉的人,顶了他父亲光风霁月的身份,还装模作样的在白日之下安然做起了官太太。 “乌越宫则不然,动辄杀人灭门,但每每探究背后原因,也总是有理有据的叫人心中摇摆。若说这两者之间谁更叫人厌恶,那非夜游宫莫属。”陈陵脸色冷厉,眸中凝着尖簇簇的冰棱,转顾之间竟有寒芒闪灭。 元清章知道他这是因为夜游宫算得上是屠戮了他家满门,才会出此偏颇之言,乌越宫和夜游宫本质上也并无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草菅人命,搅弄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他现在是乌越宫的宫主,无论他在你面前做出何等善解人意,温柔和煦的样子,你都莫要掉以轻心。一不小心你就会被他利用的体无完肤,末了还要被他物尽其用的榨干净你最后的价值,等到你没什么用了就轻易地把你抛弃。”说起沈流意的恶行,元清章那是眼睛都不眨的可以说上三天三夜。他是很想用尽全力的抹黑沈流意的名声,只是他害怕说得多了反倒叫陈陵生出探究和匡扶正义的心思,捡着其中几件要紧的事儿说透了也就住了嘴。 陈陵靠在他怀里,秀丽柔和的侧脸在夜里也能看清肌肤的白腻光滑,眼睫柔软的栖在眼窝处,混合着夜里深深的暗影,在脸上铺了一层冷肃的阴影,衬得那双眼睛也显得格外的深邃迷人起来。 夜空里渐渐地有月牙爬上来,暗淡的月光被密密匝匝的树影摇碎了漏下一星半点儿,浅浅的披在两人的身上。元清章着迷的凑近了想要亲吻一下那双眼睛,却被越来越近的声音搅了好事儿。 林思在远处挥舞着火把扯着嗓子的叫嚷道:“公子……公子……饭食已经好了!你们回来吃把!” 陈陵被这声音惊得从沉思里缓过神来,一抬眼就看见元清章一张大脸凑在面前,嘴巴上还有湿润的光泽凑在眼睛面前。害羞得装作无奈的推开这张大脸,转身先走一步的往帐篷那边儿走过去。 元清章留在后边儿怨念的眯缝了一下眼睛,眼见着陈陵越走越远了,忙跨步追上去重新牵着手慢悠悠的走回去。 走到近前元清章还是不放手的大摇大摆的过去,陈陵也并未要在林思面前遮掩什么,由着林思一双要掉下来一般的木呆呆的看着他们亲亲密密的过去,半晌才回过神来杀猪一般的叫喊起来,“公子!公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你······你和他······你们两个······” 林思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手舞足蹈的结结巴巴的半晌都没办法把一句完整的话说清楚,只能在在一边挤着眉毛的着急。 弹云老早就看不惯这个吊儿郎当的只知道调戏小姑娘的一点儿都不称职的近侍,这样的人若是放在静安海,那便是连第寻常人家都不会要的废物点心。也是他运道好,遇着这么一个宽和的主人,才让他这么逍遥自在的狐假虎威到了现在。 现在看见他这样的大惊失色的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模样,好心的上前道:“我们主子和你们主子,现在是一对儿了,将来是要做我们静安海的另外一个当家的人。你以后水涨船高,在我们那儿也是和我一样身份的管家,高兴吧?” 见陈陵不理他和那个一看就不正经的拈花惹草的薄情浪子坐在火堆面前吃东西,林思的闪过一道破灭的绝望,听见弹云这样兴高采烈的话,当即便怒发冲冠的怼了回去,“静安海的当家很金贵吗?我们公子是天幕山最有实力和名望的人,将来是要继承剑宗大人衣钵的传人。我们公子如此尊贵的身份,凭什么说是要去你们静安海做另一个当家,为何不是你们主子来天幕山做剑宗宗主的夫人呢!” 林思心头在滴血,他日日夜夜照顾长大的公子,竟然被一头猪给拱走了,还是一个不为天下人所接受的臭男人!且不说这合不合乎世俗礼法,单论剑宗大人到时候若是知道了出门一趟,公子就领了一个男人回来的暴怒的模样,就这一条就让林思觉得生无可恋,前途渺茫。他平平安安的长到现在这么大,才刚刚对一个女人有了爱慕的心思,就要英年早逝了吗?心中正是百感交集,急怒交加的时候,还有一个幸灾乐祸的捡了大便宜的在一边儿时候风凉话,怎能不让他暴躁。 “你们公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只看那面相就是风流薄幸的,成日家的招蜂引蝶,之前都不知道和多少小姑娘眉来眼去。就这样三心二意的人,也敢打我们公子的主意!?”林思不管不远处的元清章会不会听见这些冒犯不敬的话,只管把心中的话说个干净。 弹云也是个护主的,听见林思这样诋毁的话,脸上笑眯眯的神色顿时换成了薄怒,口气严厉的道:“你敢口出狂言诽谤主子!且不说你只是一个小小的近侍,根本不可以对主子的事说三道四,只凭你信口雌黄,我立时就可以把你就地正法!” “信口雌黄?难道江湖上那些绯闻留言是我们说的?若你们主子行得正坐得端,如何会有这样的流言传出!我也不想对主子说三道四,只是我自小伺候公子,不能眼睁睁地不看着公子折在你们手里!”林思恶狠狠地道,瞪着站在面前的弹云,两双眼睛相对怒视,俱是蓬勃燃烧的怒火。 第三十七章:强撑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38 陈陵只顾着看他们两个吵架,手上拿着的一串烤鱼差点凉了还津津有味的只顾着乐。元清章无奈的把他手上的鱼接过来,一条一条的撕了肉送进他嘴里,手指还别有心机的摩挲两下肖想许久的水润润唇。 林思嘴皮子利落,那是当年和天幕山最厉害的诡辩家公孙愁辩论也不分上下的人物。若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且无心学习诡辩一道,只怕现在也是个不输公孙愁的诡道人物。弹云干实事比嘴皮子利索,强硬着说了两句,终究是拜倒在强大的诡辩之下,只能瞪着一双眼睛,气鼓鼓的看着林思站在下边耀武扬威的神气。 不过……弹云嘴角翘起一抹得意的笑,虽然他对付不了这个偷奸耍滑的小子,但是他们主子已经把这小子的主子给拿下了。看那彼此浓情蜜意的样儿,可不比他们两个之间的斗嘴还要来得痛快吗? 林思神清气爽的抖了抖眉毛,刚想和自家公子炫耀炫耀,就看见那个不知廉耻为何物的男人一脸色眯眯的揩他们公子的油。林思气得连元清章是静安海当家的身份都忘了,怒气冲冲的蹬蹬蹬的几步就上前把陈陵拉出来放在身后,一双眼睛不善的盯着他,“元当家的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家高手,掌管天下秘闻,多少豪杰恨不能与当家您义结金兰,鞍前马后。我们家公子不过是一个还未出师的寻常江湖剑客罢了,有个剑宗宗主徒弟的身份也不过是名头上好听罢了,对您没什么切实的好处。还请元当家的放我们公子一条生路,就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您先前照顾我们公子的情,我们领了,待到日后禀告宗主大人之后,自然会有重礼送上。” 火光照映在元清章坚毅锋利线条的脸上,忽明忽暗的火光把一双暗水沉渊的眼睛映照得越加深邃神秘。一身玄色配紫色的衣裳长长的铺展在地上,用银线绣制的繁复花纹迤逦流淌在衣摆上,被火光撩拨的不住流转着璀璨流银的光芒。 他就这样优雅的撕扯着鱼肉慢慢的填进嘴里,分明是和他们一样的吃东西,却怎么看怎么有股子高高在上的蔑视之意。 元清章根本不想搭理跳着脚叫嚣的林思,若不是因为他是阿陵身边陪伴长大的侍从,只凭他犯上这一条,他就是立时把他打死也没人能说出他的不是来。 “我不许你计较,只因为你是阿陵身边得用的人,且你方才这般无礼叫嚣终究也是为了阿陵好。”元清章把手上插鱼的签子规规矩矩的放在陈陵扔下来的签子旁边,看着两根木头签子并排的放在一处,像是相依相偎的夫妻,唇边便划出一抹欢喜的笑意。 “若是再有下次,就算你是陪伴阿陵长大的忠仆,我也不会轻饶了你。我和阿陵两心相悦,我和他之间的事,不是你能置喙的。”元清章不看气得脸色通红的林思,目光尽数落在他严严实实拦着的陈陵身上,笑意妍妍的温声道:“阿陵过来,你昨夜就没休息好,今日又在马背上颠簸了一日,该好好休息才是。” 林思梗着脖子的不许陈陵过去,就更加惹得元清章的脸色深沉如墨,冷测测的盯着他,嚣张磅礴的凝练气势宛如追魂锁链一般勒得他透不过气来,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不住滚落下来,泅湿了脖颈上的褐色衣领。林思心里害怕得要命,但是还是强梗着脖子的不肯退缩一步。今儿若是他退缩了,保不齐明日他们公子就要被这个花心萝卜给抛诸脑后,到时候得不偿失,还要被天下人耻笑。他的公子世无其二的高洁疏朗之人,怎可能斗得过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奸诈小人。 陈陵被林思好好的保护在身后,严严实实的用自己不算坚实的脊背护着他,和上辈子一样。一样都是把他护在身后,即便是面对比自己强大许多的敌人,就算是可能是会要了他的性命,也从未退缩过。可是分明他自己就是个最好享受的人,平日里跟在他身边也尽可能的是找了安逸舒适的地方安置,用的东西虽比不上他的,但也是仆役中的头一份儿了。 “好了,知道你武功高强,可不要再难为我身边的人。”陈陵安慰的拍拍林思的肩膀,推开他自己走出来,在林思不赞同的目光中往元清章那边走过去,“林思是伺候我的仆人,可在我心中他和我的兄弟不差什么了。你就算是要测试他的忠心,也不用这般用威压恫吓人。” 陈陵不赞同的朝元清章摇摇头,元清章痞笑的一摊手,从善如流的把身上的威势收了回去,安静的缩在后头看着陈陵耐心温和的向那个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慢慢的解释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和他是互生情意,没有什么他骗我诱哄我的,都是我自愿的。”陈陵抬手把林思要出口的反对压回去,眼眸中是不容错辩的真心,“我知道你关心我,生怕我被他骗了,到时候毁了自己的后半辈子。只是我还是要告诉你,这是我自愿的,我喜欢他。就算是到时候到了师傅面前我也是这般说。” 林思眼皮抖了两下,若说先前他还能理直气壮的对着元清章叫嚣,但是现在对着陈陵,他却不能重现当时的威风,只能不甘不愿的勉强点头应了。看着陈陵依旧坐在元清章旁边和他说话,背过身子愤怒的瞪了一眼满面春风的元清章,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盯着这个薄幸人,万不可让他伤了公子。 第三十八章:刺客 夜晚的风喧嚣寒凉,吹得帐篷都有些摇摇欲坠,旁边长成一片的桃林有黑影倏忽飘过,挂落几片还未长成就快要颓靡的花瓣。 漆黑一片的帐篷里有幽暗的香气弥漫,规规矩矩的隆起的两个鼓包动了两下便安静不动了。不同寻常的静默了片刻,那帐篷被栓紧了的门帘轻巧的翻飞两下,一缕黑烟鬼魅一般的飘进来,下一刻便就看见一个瘦削的黑影站在床前,手上无声的露出一抹寒芒,雷电一般的眨眼间便狠厉的插进隆起的鼓包里。 只是刀锋划过的触感并不是血肉撕裂的平滑,而是棉絮一样的绵绸钝感,让黑影顿感不妙的立时便想要逃走。只是刚刚转身就见黑暗中一道锋利如星的剑光自眼睛眯缝的瞬间流星一样的闪过,尽管黑影极为迅捷的闪身避让,手臂上还是被划破了一刀。粘稠的血液被劣质的麻布衣裳吸收,看不出血液的鲜红,只剩下铁锈味儿的腥气在帐篷中飘散。 蜡烛暖黄色的光晕把漆黑的帐篷点亮,陈陵柔和偏秀丽的脸被火光照耀得更多了几分善意的温和。他把手上的烛台放在凸起来的一块还算平整的,被当做桌子的石头上。身后站着和他睡在一处的元清章,十分惬意的抱着他的腰身,下巴陷在他的肩窝处。只是在看向黑影的时候悄然间的射出一道阴冷的暗光。 “不知道先生漏夜前来,所为何事。”陈陵温和有礼的冲僵直着身子的黑影颔首,眼眸里似有一星湿润的水泽闪过,把那双浅黑色的眼睛柔润得越见柔软。面上的笑意不像是面对一个令人为之厌恶得斩杀的刺客,倒像是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风雅好友。 黑影并不搭话,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若不是烛光照映出明显的影子,还当是陈陵自己在自言自语。 铺在厚实的竹垫上的铺盖隆起的鼓包被陈陵揭起来,露出里头放的一团团起来的棉布衣裳。 “阁下身法灵活轻捷,手法也甚是很辣果决,手上的匕首也并非凡品,不是什么寻常杀手组织能培养出来的人。若是阁下不介意自报家门,还请阁下明白告知,你究竟出身何地,为何三更半夜的要来刺杀我。”陈陵抬眼似笑非笑的瞟了一眼仿若柱子一样的人,慢慢的掀起一抹笑意。 “你不想说?那也无妨,我来告诉你,你的身份。”陈陵把手上本就是用来装深沉的茶杯放下,精致的青瓷杯子在石头上磕出一声短促的脆响。 “我们刚刚出禹州城门的时候,你就跟着了,你跟人的本事不怎么样,但是这份心性却叫人佩服,一直隐忍着到了夜半三更的时候才动手。”陈陵不甚真诚的抚掌拍手,赞道:“假以时日,想必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吧。虽说,这事业并不叫人钦佩称赞。” 黑影仍旧不为所动,似乎并不为陈陵冷漠的贬低所愤怒生气,但陈陵敏锐的看见规矩的放在腿侧边儿的手轻微的抖了一下。 是人就会有软肋,只是有的不为人知,有的故布迷阵。他现在已经管不了这是不是故意表现出来的弱点,有这么俊的功夫,还有这老辣的刺杀手法,怎可能是一个初出茅庐的人会有的东西。既然他们要故意让他知道这是一个轻易就可以拿捏的刺客,那他倒不如坦然接受,顺了他们的想法,方不负他们的深情厚谊。 “我见过夜游宫的人,你们的手法如出一辙。这么多年了,也不曾见你们有何新鲜之处。”陈陵眼角飞出一抹骄矜的轻蔑,那张温柔可亲的脸竟露出几分讨人嫌的张狂骄横,“你来刺杀我,是为了你们的老前辈五十一?” 见刺客不应声,陈陵只当他是默认了这个理由,自顾自的说下去,“五十一刺探宗门消息,被被朔风长老下令关在暗牢中。听说他是你们教习师傅中的一个,你们这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无情人,竟也有这样热血情肠的时候,着实叫人……无端的有些感慨。” 陈陵蓦地冷了眼睛,森然道:“想杀了我替你们师傅报仇?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命。”说罢,抬手间就是一道月华星辉的剑芒,在暗夜之中划出一道弯月状的锋芒。木呆呆的人这会儿倒是不楞了,迅捷的踮脚旋身避过锋利的剑气。 刺客的身影恍若一道烟雾,轻飘飘的,但是陈陵的剑光却也如流水一般变化灵动,剑光舞动之间已是毫不留情的在人身上割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且伤口上还附着陈陵内力震出来的剑气,可烧灼伤口,不是比他真气强横深厚的人帮着滋养调理,没有几年功夫,万不可能好起来。这也算做是他给他们派人试探的一点小小赠礼吧。 元清章没正形的靠着帐篷的一根承重的粗树干,眼皮子也不抬的靠着陈陵暗地里放了那刺客一马的让他在密密实实的剑网之下脱逃而出。在刺客飞身而出的时候,弹指便悄没声息的在身上留下一道阴冷的真气,悄悄地潜伏在心脉之中,到时候疗伤的真气与之相撞,即便到时候能痊愈,这过程也会让他生不如死。 敢大着胆子故意往他枪口上撞,就要好好接受这后果。 第三十九章:甜言 解决了刺客,天际也起了一丝鱼肚白,林思揉着眼睛的赶忙从被窝里头爬起来要收拾东西做饭,才刚刚掀开帐篷帘子就看见自家公子早已经起来了,现在正站在溪水边儿上攀折一枝桃花。旁边站着的元清章没骨头似的拥着公子的腰身,眯缝着眼睛笑得轻佻又荡漾。 昨儿个公子已经和他说得清楚明白,若是他此时再去挑衅找事儿,只怕到时候就算是公子有心想要偏袒,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偏袒了。可他总不能相信元清章是真心爱护公子,天底下哪有不爱娇娘爱汉子的,纵然有那也不过是一时的兴趣新鲜罢了。 弹云麻着一张脸,捂着嘴巴非常不情愿的打了个哈欠,见林思还在那儿走神,本就怨气缭绕的眼中更是掺了森森的郁气。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看着是个吊儿郎当不靠谱的,睡着了就更像一个土匪一般。翻来覆去,从不肯有一刻的消停,不是把脚搭在他身上,便是呼噜磨牙声叠声响起。一晚上倒比白日里还要让人费心劳神。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39 林思半点儿不明白为何这人要幽怨委屈的一眼一眼的看着他,问他他也不说,只是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给了他一个像是在看什么毕生难解的谜题一样,还是一个十分让人头疼的顽固难题。 林思不是个爱多想的人,所有的臆测和猜想大多都放在了陈陵的身上,对这个惯爱装腔作势的和他身份一样的人实在是热络不起来,看见他那张脸,就觉得冷得慌。见什么都问不出来,也不在自寻烦恼,把这个东西抛到脑后去,乐颠颠的追着陈陵跑前跑后。 陈陵把生长得繁茂的桃花枝攀折下来,拢成一束用丝带扎起来,打算到时候在路上闲的时候用水养起来,待到盛开的时候,也可欣赏这春色变化。快要凋零的时候也可把花瓣摘下来做点心,放在粥饭里,也算物尽其用。 元清章自然是什么都依着他,还特特的吩咐了一个人来细细的保管这桃花,那色令智昏的样子,叫一边的王琦看了牙疼得痒痒。 昨夜回来的时候他也看见了他们两个黏在一起的情状,这样的事儿,在洪州也不是没有过,就是他的家中,这样的事情也是心照不宣。明面儿上摆着一个正妻打理家务,给了权利,自己的床榻上却是妖童媛女不知凡几。 只是这样的事儿终归难登大雅之堂,就算是权贵之家,也要摆一个正妻遮掩。但如今看他们俩的模样,倒像是来真的。 王琦眸中划过一缕忧思,这样的事情从未曾光明正大的摆出来过,到时候若是剑宗大人是如何震怒。且看宗主大人素日里对待师兄疼爱得恨不得挂在裤腰上的模样,那断然是不会应允这的样的事的。师兄看着是最温和不过的一个人,但性子却是最刚烈果决的人。一旦认准了什么事情,只怕……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到时候,师徒两个必定会争锋相对,不管最后究竟是谁妥协退后,只怕这师徒情谊都会不复往日了。 “这桃花开得好,花苞饱满,粉郁郁的,想来再过不久就能开花了吧。”解决了心中的一桩事儿,还光明正大的了结了夜游宫的一个祸害,陈陵心中不由生出一股畅快的喜气。今日一早看着这山野桃花,也能体会到昨夜元清章的心情。 “这桃花再美,也比不上你一眼回眸的惊艳。”元清章俯首把唇压在他玉白的耳朵旁边,柔情缱绻的吐出一句话。满意的看着陈陵耳朵上染上令人欢喜的红霞,刚想开口再说几句话,却被陈陵轻轻捅了一下,“这些话你夜里也在说,白日里还在说,你也说不腻吗?” 元清章笑眯眯的重新抱回去,撒娇一样的赖在他身上,“这些话,虽听着不像什么真心话,但我笨嘴拙舌,也只能学着话本里那些人的话,才能略表我心中的爱慕。”元清章的手臂紧紧的抱住陈陵的腰,只恨不能与他相生相连。若世上当真有让心爱之人与人生死相连的秘法,就算到时候要他的寿元,他也心甘情愿。 王琦冷眼看着元清章一改往日嚣张霸道的作风,这样堪称是不要脸面的女儿撒娇的做派,让王琦不由牙酸的皱眉。现在看来,这元清章该是有些真心,只是这真心究竟能维持到什么什么时候,还是未知。 看来往后的日子,江湖又该热闹起来,有得好戏瞧了。 第四十章:洪州 紧赶慢赶的过了两天,一行人才总算是溜溜达达的到了洪州,刚要进城门的时候却被一个衣衫褴褛的姑娘拦了下来。脸上糊着一缕一缕的灰褐色的尘垢,被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冲刷得一道黄,一道白。 只是那点白色也不过是相较于脸上尘土太过于厚重的褐色略显得白皙一点儿罢了。此刻整一个人就这么跪在陈陵面前,抬着头高高的仰望着骑在马上的他,眼睛中透出一股疯狂的凄厉,浑身痉挛的颤抖,声嘶力竭的向他嘶吼,“求公子就奴家全家一命,奴婢无以为报,愿以身偿还公子侠义援手!只求公子看在我们一家可怜的份儿上,救救我们吧!” 在这个人刚刚出现的时候,元清章握着缰绳的手指便轻轻的敲了一下,这样的戏码,在他二十岁以前,每天都会在他面前上演。每一个都会以最可怜无助的姿态,最绝地一拼的视死如归,来请求他的帮助。曾经他也心软过,答应过一个眼神中透着绝望死气的人,就在他以为他帮助了一个就快要一脚踏入幽冥的人的生机的时候,现实却总是以一种格外狰狞的姿态,来告诉他这世上的丑恶。 “别说话。这样儿的人我见得多了,他们能把一分的愁苦做到十二分的绝望,痛苦麻木,或是绝望无依,根本来不及叫你辨认其中事实。若是你当真答允了他们,这些人便会向蜂拥而至的闻到蜜糖味儿的毒蜂,不把你榨个干净,誓不罢休。”元清章微微敛着眼皮,眼尾处上翘几分的眼睫铺在光滑的仿佛温玉的肌肤上,收敛了当空扑下来的团团轻粉,嘴角含着柔和的笑意,仿若碧波潋滟的一池芙蕖中凌波而来的上仙,即便他现在口中说的是让人恨不能撕了他的轻蔑讥讽之语,也让人恨不起来。只会觉得是他们自己一不小心犯了忌讳,惹来上仙的冷漠。 可是地上跪着的女子并未感觉到元清章姣好的皮相的魅力和威慑,只是倔强的挺直了孱弱得没有力气直起来的脊背,眼神中始终燃烧着一股来源于生命精气的火焰,其中最后执着的疯狂和颤抖的希望,让陈陵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翻身下马,走到女子面前,温柔的轻轻的把这个一看便疾病沉疴的姑娘扶起来。并不计较女子身上难闻的异味儿,和脏污不堪的身体,脸上笑得体贴温柔,一双眼眸里像是攒着星星的光辉,细细碎碎的,并不叫人觉得太过绚丽而不敢亲近。只是以一种兄长的温柔体贴,让第一次见面的,一看便精神堪忧的姑娘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姑娘有什么事,只管说便是,不必行此大礼。我虽没有什么通天彻底的能力,但会尽我所能帮助姑娘的。”陈陵的语调舒缓而优雅,天生的便有一种泉水叮咚的清新,又像是雨后初晴的山间晨风,带着一股只有他才能有的韵雅。 纵然这个女子并未真正的放下心中的筹谋和忧虑,但看着这双眼睛,听着这样清风徐来的语调,也不由收了脸上的疯癫,温顺贞静的站在那里,等着他说话。 元清章坐在马上却已经快要嫉妒的发疯。他不是个什么好人,打从生下来的时候,他的身上似乎就已经深深地镌刻上了元家的深沉阴郁和奸诈算计。用能利用的东西,去得到自己满意的结果,不择手段的都要得到想要的东西,哪怕这个东西他下一刻就会抛之脑后,尘封掩埋。 可这一次,他是真的这么的想要呵护一个人。这个人是他阴森黑暗里最光明灿烂的一点辉光,所有的光明和镶了柔光的日子,是他珍藏的宝藏,恨不能一点一滴的把他的所有收藏。若是能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他,他也只能和他一个人说话,只能依赖他一个,是不是就能稍微满足一点他心中能埋葬最深的沉渊的欲望。可如今,这样让他欲罢不能,迷恋至骨髓的温和体贴,竟然不是对着他,而是给了一个看起来就是骗子的女人。 元清章嘴角柔和的翘起来,多情缱绻的睡凤眼也似乎为这缕笑意染上了一点低柔的温柔。只是那温柔中,隐隐约约的总有一股寒凉的阴郁,叫人不寒而栗。 第四十一章:乌烟瘴气 城门口的这么一出戏很是让等着进城的人解了些等待的无聊,一双双眼睛抵着不怀好意的打量,滴溜溜的在陈陵和女子身上来回打了个转儿,露出一抹已经了然于胸的淫邪之意。这其中竟也有女子的幸灾乐祸。 陈陵懒得理会这些目光,只是小心的把女子搀扶起来,叫林思拿水囊叫姑娘先喝口水,润润干涩的喉咙。晶莹的水线顺着女子姣好的脸庞曲线滑落下来,在日光底下突兀的散发出一种别样的魔魅之气。把这个看起来似难民一般的瘦弱女人,妆点得多了几分落魄的潇洒英气。 一旁在官道旁的树根地底下懒洋洋的坐着的几个闲汉见状很是兴奋的坐起身来,嘴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被牙齿咬得一摇一晃,拍手起哄的叫道:“哟~这小娘皮竟还有这等姿色,往日浑身穿得破破烂烂的,竟没看出来。” “哪能叫你看得出来,教你看出来了,你是能养着她呢,还是能给她钱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然是要在这些世家公子面前才能展露风姿了。” “哎哟,洪州的小娘皮本来就已经少得可怜,有数的几个,还被夜游宫的几个老爷占了去,余下的几个都是麻子长马脸,看着就叫人倒尽了胃口。” “知足吧你,还能有几个姑娘就算是好的了,只可惜了这样好颜色的姑娘现在已经攀上高枝了,要是我等有这慧眼识珠的眼光,不是能把这小娘皮收入囊中,不至于连媳妇儿都娶不上了。” 一连串的带着颜色的荤话调笑冲耳而来,站在队伍里的几个嫁了人的妇人,也一样跟着调笑起来。直刺刺的刺在人身上的不算友好的目光,着实让林思不自在的皱紧了眉头。 他们自小处的地方不是谨守礼仪的风骨的世家,就是潇洒豪爽成风的宗门,只是这些地方不管如何的粗狂不拘一格,都有有礼的气度风范在。何时见过这样的市井粗俗。 林思也是在寻常人家长大的,自然知道这些人一天脑袋里究竟能把一个人恶意的想到何种地步,何况他们下人之间,也有这样说话的,他自是不怕。只是陈陵何曾听过这样的话,没得叫人污了公子的耳朵,当即撸了袖子就要上去理论。却被弹云的拦了下来。 “你现在上去与他们理论,只会落入他们的圈套之中,这些人口舌之上粗俗蛮横,根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讲,逼急了,还能倒打一耙的与你泼妇一样的厮打起来。我们本就已经足够惹人注目了,你还要上赶着上去让人注意吗?”弹云冷淡的瞥了一眼义愤填膺的林思,再一次觉得这个脑壳有包的人,能安安稳稳的活到今天,实在是托赖了天大的福气。 “何况,你们家公子此次是来搜集线索消息的,自然是能低调便低调,你这样一闹,只怕反倒是要把你们家公子暴露出去。”这句话很好的把林思劝了下来,陈陵投去赞扬的一眼,很是让弹云脸上长了面子。 看他们家公子的样子,是已经情根深种,不死不休了。陈陵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当家夫人,自然是能早早地把稳重机灵的形象印在他眼里,就该早早地行动起来。不见他们家主子早早的就已经是夫唱夫随了,上行下效,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自然是要紧跟着主子的意思来的。 林思不管这些人究竟抱着怎样的心境想要看他们的笑话,只是温柔淡然如常的把姑娘安顿好了,使了银子进了城门。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40 进了城,才发觉这个相传三教九流盛行之地究竟是何等的乌烟瘴气,一条街上竟没有什么正经营生的铺子好好开着门的,开着门的都是些赌馆妓坊。人来人往的一张张脸上挂着的都是迷迷糊糊的倦怠疲惫,一双眼睛的眼皮都耷拉下来,长长的挂在眼窝上,见着陈陵几个生面孔进来,也不过是迷迷瞪瞪的瞟了一眼便哈欠连天的揣着袖子走了。即便是有几个做正经生意的铺子,也是门前冷落,连猫猫狗狗的都是匆匆走过。 “这洪州虽早就听闻是个三教九流夹杂的地方,盛行一时的游侠儿也是这里出来的,还有一个夜游宫在这里扎根盘踞,就算是朝廷也难以管束。”陈陵听着喑哑丝竹管弦奏响的靡靡之音,还有大早上的就有喁喁调笑的声音传过来的楼阁,实在是接受不能。 身后跟着的牛车上坐着的女子听见陈陵的话,冷冷的笑了一声,眼睛里忽的燃起一阵燎原的火星,看着这些赌馆妓坊,像是在看仇人。 “公子想必不知道吧,这城里已然是夜游宫那起子贱人的天下了,知府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仰人鼻息,看人眼色的一条走狗罢了。” 第四十二章:报仇 陈陵不是很能明白她的意思,但是转瞬之间便也就想明白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是朝廷官员,也只能在夜游宫这样的庞然大物之下委曲求全。何况现在的洪州······ 陈陵转头看向街道两边低矮的屋子,不似禹州一般的已经开始用坚固的白土石造房子,仍旧还像是老年代一般的用散混的黄土黏成了一个低矮的土屋,面朝大街的大门也是两块简单的木板搭在一块儿,上了锁链就算作是一家最重要的门脸了。骑在马上甚至还能清楚的看明白院子里堆积的稻草柴禾。几个小姑娘就坐在院子里,手上按着针线缝补衣裳,旁边还有一个穿着显然是要比这些小姑娘小上许多的男孩儿,打着鼻涕泡的在地上滚来滚去。将将十一二岁的姑娘却已经有了人妇的沧桑,一边做活,一边还要小心的伺候着这个家中唯一的男孩儿。 见到陈陵几个明显就是外来的公子,脸上也并未生出寻常小女子的羞怯和好奇,只是漠不关心的瞟上一眼,垂眸的时候隐秘的生出一股淡淡的艳羡。 艳羡的是他们身上的衣裳,一看就是价值千金,这样的一件衣裳若是换成真金白银,只怕能让他们一家人躺在金砖上过一辈子了吧。 陈陵心中微微一酸,宗门之中的师姐师妹再不济,也从不曾忧愁过银钱,在她们看来,银子不过是俗之又俗的阿堵物。就连银子挂在最边上,她们都会觉得是玷污了她们清贵的气质。更甚至有一个师姐,更恨不得身边见都不要见到银子黄金等俗气的颜色,只要清风雨露,对天拜月。却不知她最嫌弃的黄白之物,才是她如今能放肆挥霍的根本。 坐在牛车里的名叫红袖的姑娘眼睛一酸,别过头去胡乱的把就要滚出来的泪珠擦拭干净,冷着嗓子的道:“公子现在只觉得这家人可怜,殊不知真正可怜的连果腹的东西都没有了,一家人只能蜷缩在深山老林里,挖野菜树皮将就一二。饿死在山上的,不知道有多少,只怕现在那些尸骨就快要把观音山给盖个干净了吧。” 王琦脸色阴沉,嘴角紧紧地抿着,手上捏着马鞭的手指用力地发白,胸中的恶气忍了半晌,硬生生的哽回腹中,硬声道:“这夜游宫就这般肆无忌惮吗?那些个富贵人家呢?他们也看的下去,任由夜游宫这般压在他们脑袋顶上!” 洪州是王琦的家乡,他从未明说,陈陵等人却早已心照不宣的知晓,这一路上离洪州越近,他的异状就越明显,简直是到了神思不属的地步。现在脸色难看的主动对着救下来的姑娘说话,也是忍无可忍。 红袖吸了吸鼻子,恶声恶气的道:“那些富贵人家哪里会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夜游宫的人求着这些高门大户还来不及呢,不知道许了多少的好处。城里但凡有点姿色的姑娘不是被夜游宫强行拉走了,就是被送到这些高门大户里。”说起这件事儿的时候,红袖眸中便射出森森的恨意来,掀起来的苍白干裂的唇里露出尖锐的虎牙,像极了择人而噬的一只母兽。 “我的姐姐,就是······被他们这群王八蛋拉走的,上个月被王家的人像丢破布一样的把我姐姐扔到乱葬岗!等到我去的时候,姐姐的尸身早就已经被吃的干干净净了。”红袖低头呜咽的把话说完,嘴唇咬得死紧,若不是现在没什么力气,只怕她这愤恨的声音早就要把人吓得战战兢兢了。 陈陵不知道洪州究竟有几个王家,但这王家恐怕也和王琦的家族脱不开什么干系。陈陵有些担忧的超王琦看了一眼,却见他脸上并无什么不好的神色,只是一双手臂上鼓起的青筋似是青蛇蜿蜒,无声的透露出极度的厌恶。 元清章不想再让陈陵为这些事情烦心,语调颇为懒淡的道:“方才人多口杂,我不好说什么,现在已经没什么人烟了,你总可以说了吧。究竟为何,要纠缠上我们。” 元清章的语调甚至是有一些慵懒的轻柔的,落在陈陵的耳朵里,这样的声音总是伴随着甜甜的质朴的剖白。但落在红袖的耳朵里,却恰似是最凌冽寒冷的雪风,裹挟着大片大片的暴雪冰棱,要把她身上绞出鲜血涌动的窟窿来。 对着陈陵她还可以以退为进的装可怜的达到目的,但是对着元清章,红袖实在是没有这个勇气敢故技重施。她有一种野兽一般的直觉,在城门口的时候,若不是身边这位皎皎如月华的公子,只怕她在出声的那一瞬间,便就已经血肉横飞了。 咬了咬唇,终究还是老老实实的道:“我求公子助我报仇。我不求其他,我只求公子能把仇人交在我手上便可,其余的罪责我一力承担。还会奉上家中秘宝酬谢恩公。” 第四十三章:深山 “报仇?”元清章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这个看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端方的让人猜不透的大人物,微微的斜飞着眼睛,睥睨冷漠的看着坐在身后踢踢踏踏跟着的牛车上的红袖,嘴角翘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唇齿之间像是含着一层暧昧的水迹,“你想报仇,就拉上了我们?还偏偏我们一来就盯上了我们,在城门楼口闹出那样大的阵仗,叫我们不得不和你绑在一处。就凭你这副心机,想要报仇,不是轻而易举的吗?怎么还要许以重宝来报答我们这样迂回的方式,你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元清章从不敢小觑任何人,即便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随时都可以一指头碾死的蚂蚁一样的小人物,都有可能有令人万劫不复的恶意。只是这恶意不寻常的爆发出来,只是总在不经意间,便让你一败涂地。 他可以忍受自己的失败,但他不能容忍陈陵在他身边,也被这样的不经意所连累。他要给他最好的,若不是阿陵执意要自己找寻真相,他即刻便能出动天下势力,把这陈年秘辛找出来,好让他安安心心的随他回去。 他心里翻滚的无数的阴暗的,阴诡的念头,他一直在极力的忍耐心中暴躁不安的野兽。害怕一不小心,就让他自己伤了阿陵。 这个女人一看便不是什么简单货色,那双眼睛闪烁的光芒,他再熟悉不过。是孤注一掷的,压上所有身家都要达成目的的疯狂。这样的人最是危险,一个不慎,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败事。 红袖不服元清章这样恶毒的揣测她,到现在有求于人,却也只得忍下心中悲愤,僵着脸色的道:“公子如此无端的揣测,着实让奴婢心中惶恐。奴婢心有算计,但也只能是算计,无法对真正的仇人有任何的撼动。奴婢心早就已经阴暗不洁了,此次出此下策,也实属无奈之举。若公子有任何的不满,奴婢都愿意领受。只求公子,助奴婢一臂之力。” 红袖仰着头,也不在乎自己现在脸色污垢,浑身脏污不似求人的美娇娘一样让人一见便觉楚楚可怜。她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能够失去的东西了,若是能用自己的美色便能成事,那她也无妨抛弃。 只是这几个人除了那个跟在最温和的公子身边的下仆还算有点怜香惜玉,其余的想必俱是看惯美色的人,她这样的微末姿色,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何况,还有一个浑身裹着剧毒阴险的男人在一侧虎视眈眈,在大仇未曾得报之前,她是绝对不会轻易的犯任何错的。想到此处,她的身躯躬得更深了些,心中涌上来的微末怨愤顿然消失无踪,更加恭敬的道:“奴婢说的有秘宝奉上,也并不是什么诓骗公子的话,奴婢手中的确有家传秘宝,王家的人宠爱姐姐,也是为了这个。” 元清章犹自不信,眼睛里蕴着薄怒的锋芒,微抬下巴就要讥讽出声,被陈陵两指掐住薄红色的袖子。白皙得有些透明的手指,在十分挑人的薄红色的袖子上愈发的白润如根根暖玉,叫元清章一下消了声气,喜爱的抓着手指拢在手心里细细把玩。 陈陵一样的温柔安抚道:“姑娘不必如此紧张惶然,在城门口的时候,是我主动接了姑娘的话茬。若是我们真的不想帮助姑娘,早在姑娘扑倒在我的马头前边儿,我就早已经策马离开了。”说到最后,陈陵温软的笑起来,樱花样轻粉色泽的唇漾开一个疏朗亲和的笑,一下便把她心中淤积的愤怒和紧绷安抚平顺了。 “何况,我观姑娘心气高洁,想必也不屑死缠烂打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都是我的想法,姑娘不必介怀,若我当真不愿意,就不会如此多加照拂姑娘了。”陈陵温情款款的说,他是真的想要帮助这个姑娘的,但也不是什么古道热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肝义胆,而是上辈子,他记得洪州发生的一件大事。这件事情,即便当时他已经是慌不择路的逃亡之中,也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知道的一清二楚。他这次来,就是为了要借这件事情完成他的目的。 “姑娘现在的居处在何地,还请姑娘指路。”洛水和林思拉着牛车,努力的控制着牛车的方向,往红袖说的地方过去。只见巍峨的高山上树木俱是矮小枯黄,树干光溜溜的一片,露出来的米黄色的树芯子被风霜折腾得皲裂开口。原本生长在地上的野草,也光秃秃的连个草根都看不见。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林思诧异的问道。 跳下车的红袖疲倦而又苍凉的轻声道:“这是山上的人吃的。” 第四十四章:吃人 红袖领着一行人上山,越是上去,这山上种着的松柏就越是光秃秃的不成样子。更有甚者只是一个及膝高的小树苗都是软哒哒的,裸露出来的干涩的黄土地握手上去都是不见水分的干涸。不是荒年,更甚荒年。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41 “这山上究竟到了什么地步,这并不是大灾年份啊,可满目荒凉的样子,真真是像极了荒年。”陈陵皱眉把手上抓起来的黄土拍落,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郡州该有的样子。 红袖坚强的心气在看见这些东西,也不由得由内而外的生出一股苍凉无力的疲倦,“没有天灾却有人祸,这满城的豪强大户,比之老天爷降下的惩罚,也不遑多让。在奴婢看来,这些食人鱼肉的高门大户,可比老天爷要可恶得多了。” 红袖打起精神来带着陈陵他们往上走,眼角余光看见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俱是步履轻巧,在满山的荒石陡峭中也仿佛如履平地。那个不好惹的风流薄情的公子哥儿却小心翼翼的拉着身边那个一身青衫的年轻温柔的公子,生怕他一不小心沾了这满山枯寂的浮尘一般。 红袖心下生疑,这般小心呵护的模样,倒像是在紧张自家媳妇儿一般了。可他们分明就是男人呀!? 不过很快的,红袖就已经没有心力去猜测两人的关系了。她自己把粗壮的一棵大树挖空了当做家的门口聚集了一堆的人,熙熙攘攘的辗转来回,间或该有几声咕噜噜的声音传来,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待她费劲的拨开人群看到最里头的情形时,自以为见过了大风大浪,再不会有害怕的东西的时候,面前的这个东西着实让她忍不住的恶心起来,转头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棵大树面前摆了一滩长条状的东西,血糊淋漓的软塌塌的看不清模样,旁边聚着一堆面黄肌瘦的人,手里捧着生肉,正眼冒绿光的大口吞咽着。挤在最后的瘦小的几个孩子双眼无神的靠在杂草堆上,领子上沾了一串还未干涸的血迹。 林思被这眼面前的泛着诡异不详疯狂的情状吓得说话结巴,抽了两下嘴巴缩在陈陵身边小声道:“他们……他们这是在做什么?怎的让我总觉得有些不正常的诡异呢?” 陈陵眉头紧皱,眼睛里第一次明晰的透出风雪一样的寒芒,冷声道:“你没觉错,这是天底下第一等骇人听闻的大事。纵观历史,这是第二回听闻这样的事情。只不过这回却是真真在眼面前发生。” “究竟……究竟是什么?”听着这话,林思越发的心中胆颤,揪着陈陵袖子的手也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这样的东西,你不是没见过。只是你见过的和现在面前的这个模样大相径庭,你且看看那人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东西。”元清章不乐意的把林思揪着袖子的手拂下去,恶劣的引着他去看一个坐在土堆上,抱着一个长长的骨头啃食得津津有味的男人。 那男人眼睛里再无其余东西,只一双眼睛盯着手上的骨头,旁边横七竖八的扔着几根骨头,光溜溜的连丁点儿的血迹都被舔食干净,余着骨头上滑溜的唾液,在日头底下泛着一点妖异的水光。 这样又长又短的骨头不像是什么野兽身上的东西,这山头上寸草不生,看这些人的模样,若是有飞禽走兽,只怕早就被吃得干干净净了,怎可能还像现在这样的狼吞虎咽,像是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 这个东西,他越看越眼熟,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般的闪过一道蒙昧的阴影,这个白生生的东西,让林思一下惊得跳起来,脸上血色尽失,晕眩的下一刻就要软倒。 “这……这不是人骨头吗!?难道说……他们现在吃的是人?那那滩看不清的血糊糊的东西……是……是人?” 一旁的洛水早已被惊得面色青白,看样子与大去之期不远矣的死人无甚两样。王琦对死人活人并无什么感觉,在他手上死的人不知有多少。现在也只是面前的这样惊人的景象有点子不适罢了,倒也还稳得住。 弹云一样端着一张脸,冷淡的道:“你眼明心亮,就是人。看这模样,还是被人生生把身上的肉撕扯干净,百般折磨的死的。” 第四十五章:怪物 弹云的话,让林思终于忍不住的跟着红袖一般的跪趴在一边呕吐起来,眼泪鼻涕被逼的齐齐的流了一脸。 洛水动动嘴唇,也想跟着吐,但终究还是百般压抑着忍耐了下来,只是脸色愈发的不好,捂着胸口的缩在后头病歪歪的靠在一棵小树苗儿上,双眼无神。 “人吃人的事,我也只是偶然的在杂谈异志上见过。没想到竟真的在眼面前发生了。”陈陵语调冰凉,眉眼之间的柔和也像是被身上的寒气晕染,恍惚之间看过去,似是能看见面上浮着的寒霜,“曾经是天灾让人走投无路,只能食人,现在却是太平年景出了人祸,被逼的只能缩在一隅,易人而食。我倒是真的想要会会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人物,究竟是何等模样!” 话毕,袖子被怒气膨出鼓胀的弧度,眼睛看着宛若狂欢一样的人群,似是可怜又似是蔑视怨愤的咬唇吐出一口浊气。 元清章知道他气得狠了,爱惜的牵着他掩在袖子底下的手,轻巧的把他紧紧攥起来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揉捏着舒展开。见手心里已经被掐出了几个月牙状的掐痕,蹙着眉头很是心疼的把月牙痕迹一点一点的揉开了。 乌黑的眼瞳里划过一缕不悦的锐光,看着那群已经算不上是人的东西,鼻腔里轻微的哼出一声森冷的鼻音。这群人,已经废了,即便到时候把们救出去,也只能是身首异处的命。 红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抹了一把嘴唇上残存的唾液,本就苍白得看不见血色的唇现下更是如纸一般。身子软的似是面条一般的走到陈陵面前,虚着一双眼睛的道:“那个……人,是我们一个村子里的……年轻男子。为人敦厚朴实,在我们还没有被困在山上的时候,他已经在说媳妇儿了。说是等着年后就要成家了。谁能想到……竟然会遭此灭顶之灾!” “都是王家人的错!若不是他们贪得无厌的大肆索要村中女子,我们村又怎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红袖真是恨透了王家人,都是他们,为了帮助夜游宫搜罗女子,他们是堂堂正正的不想把家中的姑娘给出去,到那暗无天日的地界里受苦,就要被王家人如此泄愤! 回头看一眼已经不成人形的,被人分食完了的男人,红袖忍不住的泪雨 滂沱,怒声哽咽道:“王家人有了夜游宫保护,便肆无忌惮。为了杀鸡儆猴,让后边的村子乖乖的不敢反抗,把姑娘交出去,便把我们一整个村子的人赶到这山上,匆忙间带上的东西也被尽数扔了出去。山脚下四周都围了人,日夜看守不许我们出去。” 红袖疲倦的垂眸,声音也气若游丝,飘忽若一缕青烟,轻轻一动,便消散无踪了。 “一开始还算好,山上有果子,有飞禽走兽。纵然没有干粮衣物,也还能过下去。”红袖惨然道:“我们都以为,王家纵然再如何的肆无忌惮,胆大包天,也不过是把我们关一段时日也就罢了。我都已经想好了,若是到时候王家再来提条件,我就自己把自己交出去,再加上家传的秘宝,也算是能把村子救下来了吧。” “可是……可是……” “可是王家并未像你想象中的那样隔几日便有人上山找你们商量,而是打定主意的就是要把你们关在这山头上自生自灭。”元清章把剩下的话补充完了,即便是听见这样耸人听闻的事儿,也未曾有出现一丝一毫的惊诧之色,只是笃定的噙着一丝微笑,气定神闲的欣赏这一出闹剧。 “这样的境况之下,你还能保持清醒,想方设法的偷摸下了山找人帮忙,你倒也值得我赞你一声女中豪杰。”纵然看不上这个抢了阿陵注意的女人,但元清章也不得不说一声“厉害”。这样疯魔的境况之下,一个女人,竟能比一干大老爷们儿还要冷静睿智,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奇迹了。 “使出这样阴毒法子的人,我现在倒真是想要见识见识了。”元清章意味深长的笑一声,眉眼在染上了一层凄厉的红霞的日光中透出兴致盎然的森冷,“能把活生生的人,逼成怪物的家伙,想必心里必定也一样住着一个魔鬼吧。我很想体味一回,斩杀妖魔的滋味,想必那定然让人回味无穷。” 第四十六章:王家 黄昏的太阳透过稀疏的叶片倾斜而下,落在陡峭崎岖的山坡上,被凝滞的飞尘裹挟,似乎连柔软暖黄的日光都染上了阴森血气的疯癫之气,变得有些阴寒起来。 啃食完毕的男男女女把嘴擦拭干净,先前疯魔的神态仿佛也随着猩红的血迹一点一点的被擦拭干净之后,慢慢的收敛进骨子里,重新恢复成淳朴得甚至有些迂傻的样子。见红袖松着一张脸,还关切的问道:“阿袖,你这是怎么了,怎的一张脸如此苍白?” 红袖看着那人领子上还带着的鲜红湿润的血迹,不知该如何说,只是艰涩的扯了两下嘴角,喉咙里滚了半晌才尖细着一把声音道:“我没事儿,只是这几日身上不爽快,加上要找东西吃,所以才显得疲惫了些。好好睡上一觉,就好了。婶子不必担心。”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42 面容慈祥和蔼的年长妇人,脸上挂着慈爱的笑意,目中流露出真切的心疼,感同身受的叹息叫骂出声,“唉,王家这群畜生真是作孽,老天爷怎的不降下天罚把这帮没人性的畜生劈死咯!连带着你家也只剩下一个小姑娘,还要拉拔一个几岁大的弟弟,真是造孽哟。”说着伸手安慰的拍了拍红袖,手上沾染的血迹刹时便在红袖衣袖上印了一个血手印。红袖半边身子都冷了,只觉被那只手拍过的地方,就像是浸了毒,即刻就要夺了她的命去。 她勉力笑了笑,极力的想要如往常一般的笑得温婉,“事已如此,再怨天尤人,也是无法,我现在只求我能平安把弟弟养大,等到他长大了,能为我们一家报仇雪恨的时候,我即便是立时死了,也能有脸去见父亲母亲了。” 红袖不着痕迹的把婶子的手拉下去,忍着恶心的翻腾感,低眉顺目的轻声道:“倒是婶子,您身上也常年带着病,到了现在却还要一家人的生计奔波,您都是这样儿了,我还年轻得很,如何敢歇息下来呢。正是该向您学习的时候啊。”她笑得平和一如往日,敬佩的看着婶子双手沾染的鲜血,眼睛里藏着一点儿看见肉食的欣羡。 婶子自豪得意的笑起来,全然已经忘记了方才吃人血肉的疯魔,自然而然的找了个合适的理由,牵着几分炫耀的笑意道:“嗐,这都是你那大哥弄得鬼,他脑子不灵光,也只有一把子力气还能有点儿用处,这深山老林里,越过越艰难,也只有猎些个野物果腹充饥罢了。你家只有你一个劳力,你一个姑娘家也顶不得什么用,一会儿我让你大哥给你送些来,好生补补,瞧你瘦成什么样儿了。” 一旁还有人跟着一样的凑趣道:“你婶子喜欢你,这东西现在难得得很,这儿这么多人她谁都没给,就只给了你一个,可见你们婶子多么喜欢你。” 红袖却无任何凑趣说笑的意思,打起精神好容易把人送走了,四下无人了才惨然一笑,眼睛里那点儿子倔强和孤注一掷,现在全然化作了了无生趣的倦怠,“公子也瞧见了,这人……尽数都被逼疯了,往后想必也没有救回来的可能。请公子些微的怜惜奴婢,奴婢实在是不想在这样的日子里过下去了,我怕我什么时候也如他们一样的活在自欺欺人里。求公子发发善心,救救奴婢吧!奴婢唯一的弟弟也高热不退的去了,这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想要报仇,我想要让王家的人都去死!” 悄无人烟的林子里全然看不出方才吃人的血腥摄人的一幕,待那群吃人的披着人皮的怪物离去之后,滞涩的日光也仿佛缓慢的流动起来。陈陵嘴角微勾,俯身把跪在地上的红袖扶起来,也不去管身后元清章嫉妒不满的灼人目光,温声安抚道:“姑娘不必如低姿态,我既答应了你,便不会反悔,姑娘放心便是。” “且姑娘品格坚韧,是女子当中少见的人物,我心中敬佩姑娘为人,姑娘便不必口称奴婢,说了倒让我心中不安。”陈陵眼眸里积聚着浅浅的微光,身后丝丝缕缕升起来的夜间薄雾也不能冲淡那真挚的波光。沁了满心的怨恨,把一颗心都搅弄得阴云遍布,但这双眼睛看着她的时候,那层层的阴霾也禁不住的被柔软的目光驱散些许。 第四十七章:探秘 许是因为这观音山上的血腥惊悚之事叫人心中疲惫,这夜色也像是通晓人心一般的早早地暗了下来,低垂的夜空里一点星子也无,黯淡淡的只有林思和洛水两人手上的灯笼暖光照亮前路。起伏不平的路上,到处是铺路的石板破碎零散的石头,硌得人脚板生疼。 好容易寻着客栈昏暗的灯笼光亮找到歇脚的地方,进得门去却只看见一个懒散的店小二趴在柜台上掰着自己的指头玩,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还如在梦中一般的迷迷瞪瞪了许久,才陡然之间打起精神上前迎客。 “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我们这儿是外城最好的客栈了,您几位来这儿算是来着了!”店小二满面精神的冒着红光,搭在肩头上的手巾伶俐的扑打着大堂里摆着的几张桌椅,招呼着几人坐下之后,着急忙慌的拿了束之高阁的最好的茶叶泡上,生怕几个人嫌弃方才他的懒怠跑了。 元清章养尊处优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样的茶叶在小二看来已经算是最好,在他眼里,却是连漱口的茶叶都不配的。只是已经转悠了一日了,寻寻觅觅的才找到一家像样些的客栈,也实在是不想再走了,且看这小二的模样,也是个精明伶俐,能说会道的,想必知道不少消息。 想到此处,元清章缓缓的绽开一抹爽气的笑,不嫌弃的接过小二冲泡的茶盏,露出与外表不相符合的热心肠的大气爽快的气质,拉着店小二便称兄道弟的聊了起来。 这几年洪州是越发的乱了,知道点儿消息的不愁什么生计的人物都不爱来洪州找胆战心惊。店小二从洪州的热闹繁华做到了今日的门庭冷落如荒城一般的活计,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知多少,但这样风流俊逸的人物一下来了好几个还是头一回。才将将抬头看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得迷糊了,一不留神去了瑶台仙境,见到了话本传说里的仙人。 现在仙人竟这般不嫌弃他低微的身份,与他勾肩搭背的说话,如何不让他油然的生出一股惶恐的兴奋,结结巴巴的只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兄弟,你们这儿我以前也来过,我记得以前这个时候街上还到处灯火煌煌如昼,行人如织,摆摊子买东西的不知道多热闹,怎的我今日进来却是这样人丁凋敝的荒凉景色,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么?”元清章粗豪的仰脖把杯子里的茶水干了,一脸略微有些扫兴的克制,活灵活现的把一个想要喝酒却有分寸知礼的不拘小节的公子哥儿扮演得入木三分。 一边的陈陵都已经有些惊呆了,相处了这么些时日,他见过这人风流潇洒,气质斐然的让人趋之若鹜的世家公子模样,也见过他独独只对着他做出的撒娇粘人乱吃飞醋的任性模样,也见过他杀伐铁血,冷酷无情敏感多疑的样子,却从来还没见过他装模作样的像是换了一个人的样子。若不是知道他是元清章,那个抚掌静安海,转瞬之间就会让人灰飞烟灭的当家,他会真的以为这就是一个看着金尊玉贵,实际上却是一个安贫乐道不拘一格的大气豪侠。 见那店小二已经快要被他哄着认做必生见过的性情最好的人物,感动得出来了的激动模样,陈陵不得不感叹一声,果真不愧是情报世家的人。 一边的王琦闷着声儿的哼了一声,他就是看不上元清章这家伙了,一肚子的坏水,脑子里全是弯弯绕绕的算计。整日的就会花花绿绿的卖弄风骚,恨不得人人都被他那一身的花衣裳给迷花了眼睛,拜倒在他脚底下才好。真不知道他是使了什么手段才把他师兄骗过去的。 红袖倒是没什么奇怪的腹诽,第一眼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不是个好惹的,单说他一双眼睛里陡一闪现的漆黑的暗光,叫人悄然一瞥便觉得心中胆寒。何况他现在就像一个暴君小心翼翼的笼着自己护在心口上的宝藏,不容许任何人觊觎。若不是她早有眼色的求对了人,又一直和陈陵退避三舍,除开必要的话要说,是决计不靠近他半步的。如此下来,才算是让元清章不在看见她就阴恻恻的看。 现在看见他这样反差极大的模样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默默地端了一碗饭,缩在一边吃。 另外一边的桌上已经摆了大肚子的粗陶酒坛,一坛一坛的慢慢的空了下来,东倒西歪的滚在地上。久不出面的老板得了陈陵给的两锭银子,心满意足的回去躺在柜台边儿的摇椅上,腿上搭着一条毛毯子,眯着眼睛自得其乐的看着几个人坐在那儿唠嗑。 酒酣耳热,话也渐渐的兜不住了,店小二干瘦的脸上被烈酒逼出灼热的红晕,眼睛也不清明的抖着两团虚软的眩光,大着舌头的挥手愤道:“自从这王家换了当家理事的之后,这整个洪州城是一日比一日萧条,我们这儿以前是最繁华的一条道,日夜灯火不息,亮到天明。现在呢?” 小二嘲讽的摊手,即便现在浑浊不清的眼睛里也明白的露出一点无力的哀嘲来,“大白天的,连个人影都没有,门口刮过一阵风,都会呼啦啦的发出一大阵嘭嘭的巨响。整个城里,就像是一座空城一般,里头活着的人就快成行尸走肉了!城外的人稍微知道点儿底细的也不敢再进来了,生怕有进无回。您看见城门口的那群无所事事的懒汉了吧?那些人以前是城里最勇武的汉子,品格正直,不知道多少小姑娘抢着嫁呢!现在却被王家那群孙子逼成这样!” “家家户户的稍微好看点儿的又到了年纪的姑娘,挨家挨户的都被搜罗到了他们家里,一些是被他们自己拿来享用了,但大部分的还是被送去了夜游宫。前几日,我还看见……我那未过门的媳妇儿在王家出巡的队伍里呢!这群畜生!他们迟早会不得好死!”小二憋屈着一张脸,闷闷不乐的狠灌了自己一口,酒盅掼在桌子上,被震得使劲抖了一下,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一边坐在摇椅上的老掌柜处变不惊的连眼皮都不撩的悠闲自得的躺在上头,这种话他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了,每次有人来,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要说上这么一遭。 元清章好脾气的把倒了的酒盅扶起来,感同身受的的跟着一起赤红了眼睛,愤怒的叫嚷道:“这帮孙子太不是个东西了,好端端的把一个热热闹闹的都城弄成这副鬼模样,也不知道图的什么!” “还能图什么!还不是图那夜游宫的权势,等着夜游宫看在他们巴结殷勤的份儿上,能分他们点儿肉汤喝!”小二眼里闪动着不怀好意的怨恨的光,不吝惜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王家,“小妇养的就是小妇养的,所作所为哪里比得上王二郎半点儿!从前王二郎在的时候,王家也是城里少有的积善积德的人家,一家子人说不上全都是好人,但终归行事也还算是有分寸。现在呢?王守英回来之后,才掌家不到两年,这阴毒的行事作风是越来越让人胆寒,把一个知府也牢牢的把持在手心里。再这样下去,只怕这洪州就快成了他们一家人的封地了。也不知道朝廷知不知道这里的事儿了?” 不过说起朝廷,小二脸上浮起一丝嘲弄的苦涩,“连知府都动弹不得,想必丝毫消息都是传不出去的。我们……也不过是一些可有可无的无名小卒罢了,就算是传了出去,想必朝廷也不会因为我们而大动干戈的。” “唉,哪里都是一样的,有权有势的把持一方,我们这些人,纵然有些钱财,可手上没权势,看着外边儿是穿金戴银,风光无限的。可在这些人面前还不是说动手便动手了,不费吹灰之力。”元清章英挺如画的深邃眉眼也随之染上了伤怀的暗淡,纤长的眼睫落在微微陷下去的眼窝上,似是一只蝴蝶,忧郁的颤抖两下,让人不自觉的便也跟着觉得心绪低落起来。 红袖赶忙掐了自己一把,把自己的心神掰正了,这样的人眼瞧着是一株惊才绝艳的美人花,容颜风姿绝世。只是那花却是有毒的,稍不留神就会因为心生贪恋而殒命。 陈陵把碗里的饭食吃干净,才刚要喝汤,面前就推过来一盏还带热气的,撇了油花的鸡汤,里头还放着几块肉色雪白的鸡肉,上头的鸡皮都被撕干净了了。陈陵转头看过去的时候,正巧看见身边的元清章正把碟子里的一块鸡皮送进嘴里。察觉到他的目光,一边和小二说话,一边伸过手来极自然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腰背。 腰上有熨帖的温度贴合着皮肤传过来,一直柔软的流淌到心里,叫他不由自主的面上便带了一缕笑意。看着碗里的鸡肉,便觉得尤其的甜蜜起来。 觑着元清章一直在引着小二说话,饭食也未曾用上两口,手上动作不停的把刚上来的菜摆在碟子里,推过去,接口和小二说话,让他歇一歇垫垫肚子。 “方才听你说,这王家的家主好像并不是在家族中教养长大的,怎么他却成了家主,而不是别的嫡支子弟承袭家主之位?” 南国与北国不同,一向注重嫡庶之别,家中除非叔伯兄弟之中无嫡枝子弟,即便是过继一个旁支的孩子,也是轻易不肯让庶出的孩子掌理家事的。以是这么多年来,南国纵然是富贵之家也少有庶出子女出生的。嫡出的子女生来便得天独厚的拥有了先天的优势,庶出的子女,即便没有那样的精心照顾,但想来也不会好过的。 小二对着陈陵便没有和元清章说话时候的随性,晕晕乎乎的也记得要收敛些,软塌塌的身子努力的想要坐直了,只是酒意上头,十分努力了也还是一样的歪歪扭扭。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43 “这王守英的娘是勾栏出身,王老太爷寻花问柳的时候一次便有了生下来的种。那女人是个狠的,把王守英扔在王家大门口,拿着到手的银子便走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王守英一个人在王家大宅子里挣扎着过活。” “王家的主母也不是个有容人雅量的人,城里先前传唱她和王老太爷是如何的鸳鸯情深,现在她就有如何的恼怒。怎么会对王守英这个打了她的脸的人有好脸色。”小二显然是深谙这些豪门里头阴私的腌臜事儿,说起来眼神都亮了,对着陈陵这个看起来就和他们这种下等人不一样的,泡在书香里长大的贵公子也不那般的怯场了,滔滔不绝的便开始说起来。 “这王守英在王家被扔给一个奴婢养着,寻常不许他出来,吃穿俱是那个奴婢自己动手,就这么默默无闻的把他给拉扯大。也不知道这王守英是怎么长的,一直也没听说他正经的上过学,谁知道成年之后慢慢的竟传出来他惊才绝艳的称呼,他也倒真有那份本事,诗书无有不通的。加上他长得也是一副风流俊俏的模样,很是受一些小姑娘的喜欢。”小二说起这话的时候,脸上有种隐忍的羡慕,这样的人,活脱脱就是一个宝剑锋从磨砺出的现实材料,出身微贱,有王家这个姓还不如没有。就这么艰险的条件下,还能活得风生水起,成了现在洪州城里第一个庶子掌家的人物。 “那这么说来,这王守英也是个枭雄一样的人物。”陈陵对于这样的人有佩服,但却不喜欢。因为这样的人,往往性格阴鸷狠辣,行事动辄便是血流成河,且这样的人心胸大多狭窄,轻易交不得心。若是与之相处,只怕最后会不得善终。 门外呼啦啦的吹进来一阵冷风,吹得门上挂着的两片藏青色的门帘子也跟着扑啦啦的响动。现在才将将入夜,太阳才刚刚隐没下去,这街上就已经全然寂静下来。自半开的一扇窗户当中看出去,连一星半点儿的灯火都看不见了。 陈陵以前跟着师兄下山的时候,也曾去过村子里,纵然是再偏僻的村子里,入夜之后也不像这样的一点儿犬吠声也不闻,何况这里还是城里。先前他以为这洪州顶多算是乱像横生,却不想竟然如此厉害。 “那王守英为何又要这样的大肆搜刮民女,那些姑娘送去夜游宫里,究竟是做什么?”陈陵放下筷子,把碗里最后的一碟菜送到元清章面前,旁边坐着的王琦和红袖几个已经开始无所事事起来,王琦更是昏昏欲睡的在桌子上杵着下巴,就差要睡过去了。红袖倒是端端正正的坐在一边,做男子打扮,她家人甚至是一村子的人都是被王家祸害的,如何肯听小二在这儿吹嘘叫骂。王家是如何的残暴,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了。 老掌柜把堂里的几盏大灯笼点亮,又端了解酒的汤药,嘱咐小二好生伺候着陈陵他们,实在支持不住的回去歇息了。老掌柜亲戚家的一个孩子接了他的班,出来守着。这人是个好凑热闹的,见他们在打听王家和夜游宫的事,按捺不住的也跑过来坐下跟着一起说话。 这人名叫佟跃,团团的一张脸,说话也和气,见陈陵有兴致,挤开小二和陈陵说起话来,“公子不是本地人不知道,这夜游宫最开始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小门派罢了,在洪州除了欺负欺负老百姓,白吃白拿也不敢做什么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夜游宫突然就起来了,一夜之间便把当时最厉害的苍鹰门给屠得一干二净。就这么着,便成了洪州一霸。”说到这儿的时候,佟跃脸上露出一抹隐晦的微妙的笑意,一双本来就被白胖的面颊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现在更是看不见了。 “这夜游宫里尽是些女子,练的全是吸人精气的邪门功法,前几年周家的几个嫡出的公子就是因为和这些女人纠缠在一起,几日便相继去了。死的时候据说还在与那些女人做那等事儿呢~”佟跃状似遗憾的摇了摇头,颈子上挂着的一串拇指大小的绿松石的项链,在莹莹烛火之下泛出耀人眼目的宝光。 这样好的绿松石珠串,可不像是一个寻常客栈老板的亲戚能有的东西。 陈陵神色如常的捻了一块点心,粗糙的面粉未曾揉转,裹在口里,磨得柔软的嘴巴不适的疼。 那边佟跃仍在兴致勃勃的说这些闺阁艳事,唾沫横飞的越说越不像样。今夜看样子是已经掏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陈陵奔波了一天,也实在不想再说下去,和元清章对了一眼,便对佟跃开口道:“夜已深了,我们今日在路上也是奔波了一天,和你们说了这么一会儿子话,我们精神也疲倦了。待到明日,我们精神好了,再来和你们说话。” 佟跃难得找到一个喜欢听这些消息的人,眼巴巴的不舍得的看了一眼眼睛微曛的陈陵,一下就被跟着站起来的元清章隐晦的刺了一眼。虽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刚才的目光实在是太渗人了,佟跃不自在的吞了一口口水,扬起一个热情的笑脸,“公子说的是,这天儿也晚了,都怪我们,好久都没见过生人了,一时之间把持不住,耽误几位的休息了。后厨烧着热水,一会儿便给几位送上来啊!”说着赶忙去后厨催水去了。 听见可以上楼休息咯,半死不活的林思和洛水忙一骨碌爬起来,放在桌子上的行李被林思兴奋的背在身上,兴冲冲的就上前开道。 因着没人进来住,这客栈里所有的房间尽供着陈陵他们挑选。 好在虽然萧条下来,但这客栈里还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倒还能将就着住下。 林思来来回回的挑选了许久,也没能找到一间勉强看得上眼的房间,在他看来,这里所有的房间都配不上他们家公子,那挑剔的模样让一边的老掌柜脸都差点儿挂不住了。 陈陵把他拉开,选了一间靠里边儿的屋子,让林思先进去收拾了,这才转头对特意来招待他们的老掌柜歉意道:“我这书童实在是被我惯坏了,一直跟着我长大,因着这份交情,所以我格外的宠着他些。没想到他竟这般无礼,对您有冲撞无礼的地方,还望掌柜的多多包涵。今日时日也短了,我也不好打扰掌柜休息,待到明日,定然带着他去向您赔罪。”说罢郑重的向老掌柜行了一个礼。 老掌柜唬得连连摆手,诚惶诚恐的拱手道:“公子言重了,那小哥儿对公子也是一片丹心,公子有如此忠仆,让老朽着实羡慕。” 两个人站在外头客套的来来去去的说了不少话,那边林思早已经收拾完了,元清章也极自然的跟着进去留在了屋子里,弹云见他不想出来,俏没声儿的缩在了另外一个屋子里,既不过于打扰两人之间亲热,也能恰好的护卫他们。 林思却不干了,眯着眼睛,在一边运气。现在是在外头,不好大声和他吵架嚷嚷出来,只能是咬牙切齿的闷在心里,挫着牙齿的轻声哼道:“元家主还不过去吗?这屋子小,住我们公子一个已经算是狭小了,若是再加上一个您,只怕要转不开身了。” 元清章一双眼睛只紧紧的盯着在门外和老头儿说话的陈陵,对林思恨不得吃了他的目光全然不在意,听见这话也只是抿嘴轻轻哼笑一句,“我与阿陵一体同心,无论屋子如何狭小,都足够容得下我们两个了。倒是你,不过是伺候阿陵的一个下人罢了,收拾干净了,就该好好的回你屋自己去。若阿陵有什么需要的,自然会叫你过来。倒是你,不要仗着阿陵喜爱你,就肆无忌惮的一直挑战我的耐心。” 以前曾经有人说过,至臻化境者一个眼神就能给人无上威吓。林思只以为这不过是传说哄小孩儿玩儿的,在宗门之中也从未见过任何人有这样的功夫。 可现在林思看着元清章那双在烛火跳跃下忽明忽暗的眼睛,却突的让他生出一股被深渊里的邪物盯上的恐慌之感。这种感觉十分不好,刚才的盛气凌人和理直气壮被这眼神压的一下缩了回去。 陈陵总算是告别了老掌柜,回头就看见林思鹌鹑似的缩在一边,不服气却又不得不服的别扭模样。 “你们两个怎么又吵起来了,真不知道你们俩是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气可生。”陈陵把林思打发走了,这回林思竟没有什么不情不愿的样子,倒是飞快的走了。这倒让陈陵惊异起来,瞪圆了眼睛的看向元清章,“他这是怎么了?火急火燎的活像被烧了尾巴的猫!?” “你不用管他,我是看明白了,这就是个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的货色。你就是对他太好了些,才会纵得他们这起子人没了分寸。”元清章眼珠里的阴霾被眼睫扇动间撩动的如潮水一样的褪去,重新覆盖上甜柔的暖色。这份柔软,只对他一个人绽放。 屋子布置得还算雅致,没有任何大富大贵的装饰,也无什么彰显格调的玉器水晶。只靠窗的长条案几上摆着一个白色的细颈美人花瓶,里头错错落落的插了几枝时令的迎春花。嫩黄色的花朵小朵小朵的开在细细的枝条上,旁边次第铺展的翠色叶子很好的衬托出迎春花的活泼清新。 豆绿色的窗纱上贴了万事如意的薄片窗花,素净的窗扇被撑开一点,露出外头一树垂丝海棠。海棠花上挂了几盏小小的花灯,暖色的灯火把粉红的海棠花晕出一圈柔软的橘黄。有夜风轻轻的吹刮着海棠花的花朵,送进来的风便带了一股清香的花木香气。 陈陵懒了筋骨的靠在窗格旁边的矮榻上,目光悠远的望向静谧漆黑的夜里,似乎在想着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半晌才轻声开口道:“你相信他们说的话吗?” 元清章只觉得自己一身的筋骨在靠在阿陵身上的时候,就已经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下巴搭在不算宽阔的肩膀上的时候,却让他觉得连时光都慢了下来。这样无聊安静的夜似乎也变得不同寻常起来,空气里恍惚都能闻见一股安抚的宁然香气。 听见陈陵的话,眼睛疲倦缓慢的眨动了两下,半晌才轻声哼唧道:“五分信五分不信吧。”本就扣着陈陵要干的手,更是紧了几分,又朝前贴了几步的与陈陵就差坦诚相见的肉贴肉了。 “他们这些人,惯是会看人下菜碟,都是见谁有来历便巴结谁的。何况王家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他们这些道听途说的人怎么可能知晓,要知道究竟是为什么,还得我们自己去看看才好。”元清章口齿不清的眯着眼睛哼哼,不知道为什么从前他都是一整日不睡都神采奕奕的人,但现在靠着靠着却久违的泛起困来。 索性陈陵也累了,便由着元清章把他拉在床上躺倒。荞麦壳的枕头睡在上头翻转之间会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擂鼓一样的在他耳朵里连绵炸响。身后严丝合缝的贴着一具滚烫的身躯,沸腾的灼烧进心房里。 陈陵手指仿佛也被这温度舔舐得浮上一团害羞的绯红,让他不自在的把手指收拢在胸前紧紧的蜷起来。他从未这样的与人这样亲密过,这样肉贴肉的睡在一处,只有从前幼时和师傅在一起的时候才有过。 默默地念了几遍清心咒,才勉强把心里的躁动按了下来,只是脑袋是彻底的清醒了,根本睡不着。稍稍动一下,身后贴着的元清章便会紧跟着找一个最好的角度贴上来,总会用胸膛抵着他的脊背,契合的抱在一起。 试了几次,陈陵也就不再折腾自己,只闭着眼睛慢慢的想些事情。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44 上辈子洪州的事情还是看守他的那个“面具”告诉他的,“面具”的声音异于常人的嘶哑,说话也是一顿一顿的不同常人。他那时候是有些矫情的,喜欢美人,喜欢一切美的东西,这样如老鸹一样的声音实再不是他喜欢的。但那个时候,除了他也不会再有旁人回来和他说话了,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在这样永无止境的寂静里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巴不得他再多说一些。其中这件事就是他央求着说了许久的一件事。 之所以会喜欢,除了塔中日子太过无波无澜之外,就是这事儿太过离奇,让人忍不住的想要探究。 王守英是个难得的枭雄人物不假,但他终归不是什么真正的枭雄,并没有枭雄一样的高瞻远瞩和理智。他把持了王家五六年,其中做的最让人诟病的一件事就是把王家与他做主结交的几家家姻亲与洪州隔离开来,自己建了一个“云端城”。宣称自己是洪州人信奉的菩猊神的化身,曾经的种种苦难不过是为了自证金身的磨砺,现在一切苦难都已经过去,而他是菩猊神的化身,自然该得到洪州人真心的供奉。如此便让家中的将兵去搜罗姿容姣好的女子,来侍候菩猊神的起居。 之后又大肆征集奴隶建造菩猊殿,其中挥霍珍宝玉石金银不下万金,耗时五年之久。还未等到他住进去,朝廷的大军就已经到了,剿灭了王守英和那一干无知狂热的信众之后,这菩猊神殿就被尽数拆毁,散下来的金银玉珠尽数返还了回去,很是为朝廷涨了些声望。 但他却总觉得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这件事情发生之后,看管他的守卫也一改往日的冰冷不近人情,对他这个阶下囚都有了好颜色。“面具”也不再是往日森冷的诡谲,眼睛里多少也有了丁点细碎的温热。 只是还未等到他知道其中缘故,他就跳下了高塔,回到了从前。 这一次,他想要主动的来洪州看看,他有预感,这件事的背后,或许会有查明真相的线索。 夜已经很深了,连最聒噪的喜鹊都已经合着眼睛静声歇息,整个客栈也没了声响和灯火。 佟跃袖着手,方才在席间油腔滑调的猥琐模样,被一种凝重的庄肃取代,一双小眼睛里,暗藏一点郑重的紧张。 他做了三年的暗探,在这家客栈里窝窝囊囊了这么些年,总算是守到了云开见月明。这次上头总算是来了一个大人物,要来亲自给他交代任务。 佟跃心脏紧绷的死死捏了一下拳头,还能来得及原地跺两下脚缓缓心里的兴奋,就听见一声“哗”的流水样的响声,抬眼的一刹那间就看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树荫底下悄无声息的站了一个人。 那人披着一件长长的黑色斗篷,浑身遮掩得严严实实,与树荫之下的黑暗融为一体。若不是有夜风吹动斗篷边角,撩动出流水的波纹,佟跃可能真的还看不出来有个人站在那里。 佟跃赶忙把脸上的兴奋压了下去,沉稳老练的努力想让这位大人物看到他这么些年安心在偏僻的地方的历练,若是能一举登天,那就最好了。 “大人,王家人已经和夜游宫的人紧紧的掺和在了一起,城里的姑娘大明面儿上是被用做了王家和夜游宫的陪床侍女,但暗地里,却是已经被秘密的一路送去了盛京。现在观音山上的那群人已经被熬成了最好的人皮怪物,再过不久,想必就会被夜游宫的放出来了。”佟跃一双细细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凝重。做探子的,手上或多或少的都经过几条人命,也不是什么胆小的人物,但这样不把人命当命的做法,还是让他禁不住的有些胆寒。 斗篷人并不打断佟跃絮絮叨叨的说话,一直静默不语,微微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等到佟跃实在是词穷了,才挥手利落的打断他。 佟跃艰涩的吞了吞口水,装着老实说的讨好的话也慢慢的吞了回去,低下头眨了两下眼睛,也不敢再有什么讨巧的小心思,如坐针毡的等着那人说话。 客栈后头的巷子里传来更夫打更的拖长了声调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尖利的如同夜枭一般。倏忽而来的斗篷人仍旧是静默不语的模样,头上的那一树开的正好的垂丝海棠花,慢悠悠的落下两片柔软的花瓣,顺着那人簌簌轻动的斗篷滑落在地。 佟跃悄悄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见一扇半开的窗户,黑黢黢的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不知等了多久,佟跃的脚都快站麻了,才听见一声嘶哑的压低了的声音顺着风声飘过来。 “你是宫里放在洪州最久的探子,没有谁能比你更了解这里的风吹草动这。宫主知道你的辛苦,这次特意叫我带话过来,让你好生的把这一次的差事做好,等到你把这件事情办妥了,就把你调到总坛去。”男人说话的声音像极了漏风的管琴,一顿一顿的有种怪异的韵律,听的久了,竟有种昏昏欲睡之感。 佟跃甩甩头,深吸了一口气,把脑袋里的那些迷糊全部甩出去,眼睛发亮的对着黑衣人道:“多谢大人美言,小的定然尽心竭力,还请大人吩咐。” 黑衣人慢慢的往前走了两步,身上似流水一样顺滑的斗篷如流淌的夜色,缓缓的铺展开翻飞的黑雾,就在佟跃以为他要给什么东西的时候,却见黑衣人缓缓的伸出手,戴着黑绒手套的手姿态舒展的伸在半空,刚好的接住了一朵掉落的花朵。 那花朵形状小巧,有些透明的鹅黄色花瓣,娇怯怯的依着戴了手套的掌心,似乎上头还残留着馨甜的芬芳。全身被遮掩的严严实实的黑衣人似乎被这花香蛊惑,浅浅的露出一点脸颊,铁质的银光在熹微的光线之中折射出一溜隐晦的银光。 佟跃低着头隐晦的瞟了一眼黑衣人,这人看通身的气势便不是什么寻常人物,只是罩着一身看不清模样的大斗篷也就算了,为何连脸都还要特意的罩上一个面具。难道是脸长得太过于惊世骇俗了,还是身上有什么难言之隐的隐疾,所以才要这样层层遮掩。 再看一眼手心儿里的花,不过就是再寻常不过的迎春花罢了,还能有什么特别之处么?难道是上位的大人物和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能看得出里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之处? 佟跃在这儿四处胡思乱想,那边的人已经小心的把掌心里的迎春花给收了起来,重又恢复不动如山的模样,淡淡的对着佟跃道:“你的人物,便是保护一个人,在他有什么困难的时候,需要你用尽一切办法帮他。其中最好不要露出马脚,具体要保护什么人,明日会有人告诉你。事成之后,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该交代的交代完了,黑衣人便回身毫不逗留的走了。 宽大的斗篷随着轻捷的身法在夜色之中展开鸟羽一样的宽大蝠翼,佟跃艳羡的看着倏忽之间便看不见身影的人,颇为叹惋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肥圆的身子,想要有这样俊的功夫,只怕要等到他这身肥膘下去之后才有丁点儿的可能了。 只是这身肥膘跟了他许多年,已经有感情了,想要减了,谈何容易呀! 佟跃摇头叹息的一步三晃的走了,暧昧的光影之下,得见一个矮墩墩的影子十分活泼的滚远了。 细细的夜风吹动海棠花的枝丫,枝头上盛开的花朵沾了细碎的露水,被窗格里头陡然明亮起来的烛火照映出细碎的璀璨光亮。 陈陵手指紧紧的捏着案几的边缘,用力得指骨都泛了白,身上单薄的寝衣也掩不住他浑身的颤抖。手腕上挂着的一串黑玉珠串也跟着簌簌的碰撞发出细细的脆响。 元清章点了烛火,回身找了一件衣裳为他披上,浓黑的眉毛紧紧的蹙在一起,担忧的看着他,安抚的把手扣在陈陵身上,放轻了声音的道:“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儿了?还是刚才的那段话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知道阿陵心中现在只牵挂一件事,就是他父亲的死因。方才半夜之中竟有人夜半传递消息,话语之间透露出的夜游宫和另一个宫主的消息很是让他在意。只是还未等到他有什么清晰的思量,就看见阿陵眉目格外冷肃阴鸷的悄声走到窗前,搭在案几上的手指越捏越紧。他不好有什么动作,生怕惊动了外头说悄悄话的两人,只能担忧的站在身后轻轻的顺着他的肩背,等着人都走了,才第一时间点了灯火过来安抚。 陈陵脸颊上的肌肉急促的抖了两下,半晌才咬着牙的极力拿捏着自己的嗓子,才不让腔子里翻涌的怒气一股脑的涌出来。 “刚才底下的那个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就是他……就是他!”陈陵目眦欲裂,想要把话说出来,但那是上辈子发生的事,这辈子,他还好端端的,这人与他从未有任何的交集,且他从前一直在宗门之中修炼,如何会认识这样的人呢。 陈陵很恨的锤了一下桌子,满腔带血的愤怒也只能压在心里,长长的喘息之后,他才气若游丝的道:“这个人……曾经是混进宗门奸细当中的一个,他杀了宗门里与我最为要好的一个朋友。那把声音,我就算是化成灰,我对不会忘记!” 陈陵颓然倒在元清章怀里,姣好秀丽的一张脸上透出十足的肃杀,“此仇不共戴天,我活着一日,就与他一日的不死不休!” 元清章心疼的拍着他的肩背,口中一直耐心的轻声安抚道:“好好好,与咱们有仇的人,我们一定让他挫骨扬灰,不得好死!现在夜已经深了,你白日里头就未曾休息好,现在更该多歇息。这件事左右也急不来,你暂且先休息,等到明日,养足了精神,再做打算也不迟啊!”这样好说歹说的,总算是哄得陈陵安寝。一直看着他睡下了,才探究的皱起眉头,方才的反应,绝不是寻常看见宗门细作仇人的神态。倒像是,见着了夺人性命的仇家。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45 这其中必定有缘故,只是方才那样心神大乱的情况下阿陵也强忍住了未曾开口,想来定然是什么日久年深的疮疤。要知道这其中缘故,还是要等些时日,慢慢安抚,打开心结。 元清章心里慢慢的舒了一口气,终归是情分还未到那个份儿上,所以才会有所隐瞒。 黑暗中,枕边人即便睡着了,也仍旧紧紧的蹙起来的眉头和苦涩的脸,让元清章心里头的那点儿子微酸的心绪顿时消散。伸手把皱起来的眉头抚平,暗叹一声,跟着睡了过去。 第四十八章:内城 翻来覆去滚了一个晚上的陈陵青黑着眼睛爬起来,昨夜和他睡在一起的元清章已经不见了踪影,桌案上放着一盘还冒着热气的荷叶粥,旁边的一小盘碟子里整整齐齐的码着几根切得方正的青瓜,上头淋了几片红彤彤的辣椒,看着很是让人胃口大开。 陈陵的嘴唇有种不正常的嫣红,柔软的嘴唇表面起了一层细细的褶皱,像是久病不愈的病人。 昨夜狂乱阴冷的眼睛现在已经恢复平静,黑嗔嗔的包裹着一片安然的宁静,但这样的平静安然却总让人觉出一股大事不妙的脊背发凉的感觉,只觉得那平静之下,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暗流起伏的惊涛骇浪。 陈陵走到长条案几前面站定,手指轻轻地拂过上头开的正好的迎春花,这娟秀的花枝之间有一快突兀的空白,是昨夜他不小心碰落下去的一朵花。他看见这朵花被那人接在手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藏了起来。在最后要走的时候,浑身漆黑的人遥遥的望向他,那目光清凉冷淡。 上辈子“铁面”面对他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安然无害的目光,像是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只是纵然这回他们之间并无什么交集,他却已经打定主意,要与他不死不休了。 沾染了昨夜寒露的窗棂边缘,聚起了一串的小水珠,在初升的日头低下闪烁着滴滴璀璨的虹光。陈陵半阖着眼睛,漠然冷静的看了一眼昨夜“铁面”站立的地方,半晌嘴唇弯起来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嘭”的一声把窗格一下关上。 听见动静的林思推门进来,手上端着热气腾腾的早膳,香气浓郁的鸡丝粥,还有客栈厨房里现做的玫瑰银丝卷。 见陈陵已经起来了,忙把手上的东西刚在桌上,着急忙慌的把早早就烧好的热水倒在铜盆里,把身上随身带着的甘菊花露滴了两滴在水里。登时滚烫的热气一激,这香露的味道便翻腾了出来。 林思一边手上不停,一边口里也在絮絮叨叨的说话,“公子您就不该来这个地方,在家中看完夫人,就该直接回山门的。您看看这些日子,您都变成什么样儿了,身上憔悴的这个样儿,到时候要是让宗主大人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发作我们呢!”林思把帕子在滚水里烫了一遍,又在滴了香露里的水里泡了一遍,这才拿着过来让陈陵擦了脸。手上捧着漱口的清茶和青盐,服侍着陈陵盥洗完了,才把膳食放在他前面看着他没什么异样的吃了,才放了心。 “我不过是这段时日,未曾休息好了罢了,我这么年轻,正是身轻力壮的时候,不过几日时间,好吃好喝的就又养回来了。等到回山门的时候,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到那时,师傅怎么看得见我现在憔悴的模样,你就是太爱操心了,又爱杞人忧天。”陈陵无奈的摇头,手上端着的一碗粥仰脖一口喝了个干净,“再说了,师傅从不肆意妄为的惩罚任何人,你都已经和师傅相处了这么长的时日,怎的还会这样的满嘴跑火车的害怕。” 林思见陈陵不解的疑惑模样,嗫喏了两下唇,还是把话憋在了心里。宗主大人从来都是那样冷若冰霜的森冷样子,就算是掌门在宗主大人的眼里恐怕也未曾有多少分量,更何况他们这些无足轻重的人了。何况宗主大人所有的温柔只在公子面前展现,您自然是不知道宗主大人究竟是如何恐怖。 待陈陵吃饱喝足,元清章也姗姗回来了,一身浅色的白色衣裳,肩头上落了两片轻薄的桃花。见陈陵神色淡然的模样,面无表情的脸才似春风吹皱了的池水一般的化开一个柔和的笑,“你的精神看着还好,昨夜你翻来覆去的我还以为你今日定然是要多睡一会儿,所以起来的时候就没叫你。”说着一屁股坐在陈陵身边,手指端着他的脸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才放心的把手上提着的一个篮子摆开。 “这是我在街上看见的一个花娘卖的东西,现在这个地方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搂了这一篮子的花。虽没什么用处,但能博你开怀一笑也算这花的福气了。”元清章把篮子送到陈陵面前,古朴的藤条编织的篮子里精致漂亮的插了刚好开花的桃花和雪绒花,粉白相间的芬芳扑鼻,看着极是喜人。篮子上头还绑了一串精致小巧的银铃,刻着的是和合二仙的纹样。其中心思昭然若揭。 陈陵寥落了一个晚上的心境,在看见这心思的时候,的确是如花开见月的开朗起来,眼睛弯弯的开出一个月牙的弧度,皱起的嘴唇也随着喜悦的笑而平顺起来,“这花儿开得好,只是这铃铛才是我最喜欢的。”陈陵把那串红线串着的铃铛拿下来,指肚在和合二仙的纹路上摩挲几下,转手递给元清章,让他把这铃铛挂在另一边的手腕上。 自己的心意能被意中人喜欢而珍重相待,元清章自然是高兴的,两个人甜甜蜜蜜的把铃铛栓了好半日,腻腻歪歪的让林思泛了一肚子酸水,最后实在是忍不了的翻了个白眼儿的去找弹云去了。 虽说弹云也不讨人喜欢,但总比那两个腻歪的人让人舒心些。 等到晌午的时候,一行人才打算走了,佟跃十分殷勤的跟着几人忙前忙后,一张白胖的脸更是笑得像个发面馒头似的。 “几位公子若是觉得我们这小店还算合心意,下次再来洪州的时候,还请再来小店歇息。公子住的这几件房,定然日日打扫着,等着迎候几位的大驾。”佟跃胸前的绿松石项链,因为主人的团团殷勤,似乎也知晓心意的越发的莹润起来。 今日一大早的就接到了消息,让他好好伺候的人竟然就是眼面前这位温润皎皎的公子,这真是瞌睡就送枕头,机会来的这般巧妙,真真是到了他时来运转的时候。上头还特特的吩咐了,一定要把这位公子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但然有什么需要的,就算是再如何的艰难险阻,都要给他搞到手了,送上去。那上头落下的印章,是宫中最为机密重要的凤凰花的印章。这可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他佟跃能不能鱼跃龙门,扶摇直上九天,就看着一回了。 以是在听见陈陵要去王守英划定的内城的时候,忙前忙后的细心妥帖的把东西全数给备齐了。打着的还是客栈的旗号,说是久久不来客人,现在好容易遇上一位不怕这情况的,自然是要牢牢地抓住这几个大鱼了。掌柜的知道了,还说佟跃机灵,很是看重几分。 陈陵捏着送到手上的入城令牌,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也不多说什么,笑纳的收了,倒是让一边眼巴巴的等着的佟跃松了一口气,更是提起劲头来忙碌,一时之间都把林思给挤到了一边去。 元清章仍旧是维持着那副侠肝义胆的大大咧咧的性子,这些疑惑暂且不便相问,只得装在心里等着出去了之后再说。 道上还是一如昨日的荒凉,偶然间看见的几家铺子也是人丁寥落,且贩卖的东西也尽都些日常用的柴米油盐。在街上走动的人,也都是些衣衫褴褛的瘦弱男人,眉宇间一派心若死灰的苦楚和沧桑。 这样的情景昨日已经见过一次,但再看心里还是不舒服的轻轻地撕扯的疼。王琦暗藏着一点绿意的眼珠漠然的扫了一眼荒凉穷苦的街道,见一旁的林思皱着眉头露出不忍的悲愤之色,在心里不屑的嗤笑一声。洪州自来民风剽悍,这些看着淳朴可怜的穷苦人,以前还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呢,能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也可算得上咎由自取。 苍凉的路慢慢的总有走完的时候,渐渐地沾着荒草青苔的街道和粗陋的屋宇慢慢的变成越加精致的大块整齐的白石路,每块铺路的石头边缘上还精雕细琢的雕刻了繁复的纹路,隔着一道城墙展露的飞檐翘角有不动声色的富丽繁华。风中有细细的鼓乐声传来,鼻端似乎也能闻见里头脂粉甜腻的香气。这是他们闻惯了的富贵繁华的景象,只是在这个地方,却恍如隔世一般的让人有些不自在。 半个马身后头是与天穹即将融为一体的苍凉破败,遥远的空中似乎还能看见一点茅草被风吹刮起来的凌乱,寥落的人烟像是一座久无人居的荒城。 而半个马身前边却是说不尽的风流气象,高远的蓝天之下是让人叹为观止的高高耸立的神殿,修建的尖尖的屋顶上嵌着一颗灼烧发光的宝珠,即便是在正午最灿亮的日光之下也散发着不可逼视的宝光。气派辉煌的内城门口像是一道分界线,残忍的划开所谓的高门和寒门。 漆了浓郁的朱红色的大门旁边站着面目威严,身姿挺拔的守卫,身上穿的雪白发亮的铠甲存了照耀的日光,反射出来的光亮刺得陈陵眼睛生疼。他吞了一下喉咙,翻身下马拿着佟跃给的令牌上前。 象征着进出内城的令牌是上好的黄花梨木磨制而成的,用的是圆润端正的馆阁体的书法,下头还雕着几朵杨花。 那守卫严肃的翻着令牌看了又看,守门的四个人轮番看了一遍才把几人放行。 厚重的朱红大门打开,还未进去,就有缤纷的绯红花瓣飘散出来,夹杂着湿润的水汽。马蹄踏踏的声响带着陈陵几人慢慢的见识内城风光。 放眼望去,皆是层层高楼,每一层的翘角上都挂着一盏琉璃风灯,章台高阁之上似有红袖招招,娇声燕语宛若黄鹂清啼。只是听着这样的声音,都觉得这日子快活舒坦。 打眼的是进了城之后弯曲折绕的宽阔桥面,旁边无边无际的清澈见底的水泽上漂浮着嫩色的睡莲,就在水里升起来的圆圆的高台上,种着名贵的血桃花,似女儿一样娇嫩的绯红花朵大朵大朵的密密匝匝的挤了一树。连绵成片云蒸霞蔚似的团团拱卫着这座精心建造的达官显贵聚集之地。 “这地方竟是建造出来的,难为王守英想得出来这样折磨人的法子,把一整个城都给推平了,还引了玉泉的水灌满了这满城池水。”王琦嘲讽的冷笑一声,因着冷漠的讽刺,眼睛里的绿意便一分一分的浓郁起来,“也难为了他,没什么学问和底蕴,也能想出这样好的图纸,真是难为他了。”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46 “你······你知道这王守英?”林思挑高眉头疑惑地问。 王琦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我姓王,我就是这洪州出来的,王守英是我的哥哥,我自然知道。” 林思一脸发现新秘密的目瞪口呆的神色,真的到了现在他才知道王琦竟是出身洪州王家,虽早有猜测,说是王琦是洪州来的,但看他那副没什么关照的干瘪可怜的模样,在山门里。若不是因为有陈陵关照,只怕混的连外门弟子都不如。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是从洪州的这个王家出来的。 “可是······你既然是王家的人,怎么会是那个样子,逢年过节的,也未曾看见有什么人上山来看望你。”林思好奇的开口道,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在刚刚进山门的时候,又是那副落魄的可怜模样,谁会知道他竟然是出身大家呢。 “我和王守英一样,都是庶子,不受嫡母待见,况且我又没有王守英那样善与隐忍钻营,自然混的不好。”王琦倒是并不避讳他自己的出身,甚至觉得他身上留着王家的血叫他觉着这是自己抹不去的污点。 “看这建造的繁华的模样,只怕并不止外边儿的人所说的三五年能弄得好的。”陈陵环顾周身,不远处的一座高楼上闪眼间还能看见丝丝金光,那是窗帘上掺着的金线。 元清章眼神发亮,这样的看这歌舞升平的地方,最是秘密生长的好地方,“看来,我们得多加小心了。这样的地方,看似醉生梦死的安宁和乐,实则危机四伏。” 第四十九章:嘲讽 一行人进了内城之后就有守候在一旁的小厮上前殷勤的牵了他们的马放在城门口边上靠着城墙的一排马棚里,那马棚也修葺的极为精致,就连棚子里放置的稻草都是精心挑过的。那些干杂活的仆役身上穿的都是上好的棉花衣裳,吸汗又保暖,吃的也是肥肉包子,几个坐在边儿上的吃的满嘴都是油。这样的日子,难怪所有人都想挤着往城里头跑。就是洛水也有几分羡慕。 “这城里头的人,果真是巨富豪奢,这样的条件,就连我自己看着都觉得眼热呢。”陈陵眼尾本是圆润的柔和,笑起来的时候那双天生亲和的眼睛便天然一股自在悠闲,嘴里说着这样铜臭的话,也不让人觉得轻视,只觉这是谦和的真性情。 一边儿笑脸相迎的领路人听见这话当即便自豪得意的笑道:“公子真是有眼光,我们这内城之中俱是品格高贵的清白人,得益于城主的宽厚照拂,才有了今日这样的气象。如今这城里头,就算是我们这等干粗鄙活计的,也受人尊敬得很。几位公子能进内城,想必也定然是身家清贵品性高洁之人了。” “什么高洁之人,不过是勉强读得一点书,不至于腹中空空罢了。若说有什么让人称赞的好品格,也不过是性情温吞,不会主动惹事而已。”陈陵浅黑色的一双眼睛珠子里像是浸润着明媚的春光,旁边朱漆栈桥边有花瓣肥厚的落花飘零下来,柔曼婉约的自那双眼睛面前划过,像是一池净水里融了妍妍春色,让人仿佛在他的一双眼睛里看见了整个春日最美的景致。 小厮有些迷醉的恍惚,这样的眼睛,他只在浣花公子身上看见过,只是浣花公子的眼眸也不过是浅浅的漂泊着一层蔑视的柔软,并不曾有这双眼睛里透出来的真切的宁和。 恍惚了片刻,小厮陡然清明过来,只是一张端正的蜜色脸颊上突的显出害羞的红霞,让就要发怒的林思和王琦疑惑不已的惊呆了神色,不知道这人究竟是在想什么。 这样的神情,元清章再熟悉不过,不就是当初他初初看见阿陵时候的神色么!一样的自心里忍不住的害羞心动,之后便是忍不住的想要追随注目,再等到日后……便是情根深种。 元清章很恨的瞟了一眼身侧陈陵柔美清俊的脸庞,腰背挺直的慢慢走在栈桥上时的风姿,让人一眼便心旌摇曳。他有时候真是恨他的这个卓绝的风姿,让他忍不住时时刻刻的生出动荡不安的揣测。但若是他真的没有这样独一无二的气度和风采,他还会真的喜欢上这个人吗? 远处有骤起的凉风,吹散了半空凋零的桃花,夹缠着水面清漪涟涟的水汽,劈头盖脸的扑了满身。 陈陵把身上黏着不肯离去的桃花花瓣慢慢地拂开,抬眼看见元清章还呆愣愣的站在那里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瞧,几片绯红椭圆的花瓣盖在唇角上都未曾发觉。这么看来倒像是陌上初初行走的别家少年,说不出的风流清隽。 陈陵把嘴唇上的几片花瓣拂开,眉眼温柔,在漫天纷落的桃花雨里,恰似他最美的一场梦。 他忽然之间明才过来,只要他还是这个魂灵,即便他已经没有了如今的好皮囊,他也还是会一眼动心。 离得最近的是个没什脂粉味儿的高楼,拐过宽阔的栈桥,就是平坦的青玉路,景致的门脸旁边各放着两尊白玉雕琢的团绒花。这树雕琢得极精细,连藏在里头的枝枝叶叶都一丝不漏的雕刻得栩栩如生,花瓣上头还嵌了圆润的水晶玉石,在日光底下折射出雨露一般的光彩。 “这样的两棵花树,只怕就算是陈家也拿不出这样的大手笔来。你们家呢?”陈陵挑高一边的眉毛,好整以暇的问,静安海的财富一向是武林津津乐道的八卦秘闻。单是每年每月有人拿着重金来赎买自己见不得人的丑事,就进账不少,更别提还有别的皇亲国戚,豪奢巨富捧着稀世珍宝的来求一个消息。 “我们家虽说进项不少,但大多都花在了生意上,余下的也不过是勉强维持温饱罢了。这样把上佳的玉石当做自己门脸装饰的东西……我就算是有心也没那个力呀!”元清章苦恼的皱着眉,薄带风流的眼睛里有担忧的愁绪,“我们家虽说是身边余不下什么钱财,但是我定然倾其所有,来养你的。” 元清章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淡淡的嗤笑自头顶上传来。 几人有志一同的一同抬头往上头看,只看见一个满头雪白发丝的少女坐在三楼的露台上,倚着朱红的栏杆手上拿着一柄团扇,正托腮好笑的看着他们。见几人一时抬头上来盯着她瞧,也并没有什么不自在,只是淡淡的笑了一声,姿态慵懒之中透着几分娴雅。 “几位公子好生俊俏,看行走之间清雅风仪也着实让人注目钦羡。怎的说话却是满口的铜臭之味儿,生生坏了公子身上的大好风仪呢?”这女子说话的姿态自有一股高高在上的蔑视,一双妩媚的眼睛里分明划过一丝审视的光。 这样细微的神态,若是从前的陈陵,定然是看过即忘,也不会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背后的深意。只是现在这丝神色不过是悄然闪现,便让他瞬时心中就有无数的猜测。 “满口铜臭怎么了?姑娘您能住这儿,或者是在这寸土寸金的城里开了这样的一家销金窟,怕不是浑身上下都裹满了这样的铜臭味。”元清章一张脸长得有多好,这性子就有多恶劣。尤其一张嘴巴,想要嘲讽起来,无论男女,在那张嘴里没有丝毫的分别。 “我们做生意的,向来是想着要做大做好,这钱滚钱,才有现在这样穿金戴银的日子,才能让我醉生梦死的躺在粟玉软被上,握着夜光杯一件嘲讽的看着那些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下贱人。”元清章最喜欢的就是嘲讽人了,尤其是这样,躺在金山银山上就妄想着能冷笑旁人的鬼东西。 两棵玉石树下还有两个穿戴精致的小童拿着织料柔软的巾帕在细细的擦拭玉树的纹路,脚还要仔细的避开用金丝绞成的栅栏里头放置的红宝和翡翠。听见元清章现在门口就大肆申饬他们主子,心里头就算生出不满,也没办法抬眼分神帮自家主子。 元清章明了的看一眼埋头擦拭的小童,锋利的眉头嘲讽的轻轻一挑,傲慢道:“既想彰显自己的财力,又要端出一副不把钱财放在眼里的高洁模样……这些事本来也是司空见惯,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多商户也是一样的做法。只是你为什么要拿着别人来成全了你的高洁傲然,不为外物所动呢?难道我们看起来就那么的像是一个任人贬低作筏子的蠢货吗?” 很少有人能在这样的冷嘲热讽中挺住了,那姑娘捏着团扇的手指用力得泛了白,手背上根根青筋暴起,像是即刻就要破皮而出的青蛇,若不是因为离着元清章太远了,只怕就要嘶嘶尖叫着爬过来一口毒死他。只是就这么还不算晚,元清章就这么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里,声音酥软的像是在说情话一样的把人数落了个遍。 “明人不说暗话,我们都是做生意的,其中的弯弯绕绕心中彼此再清楚不过了。姑娘能有今日的财富和安逸日子,想必其中少不了心酸吧。”元清章脚尖轻点,踩着一旁飞舞过来的一片桃花花瓣,纵身跃起衣袂飘飘的落在那棵玉树尖儿上,眸眼玩味的看着气的直起腰背的女人,“身为女人,能坐拥如今的财富,在男人中杀出重围,想必姑娘定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这句话让脸色难看的女人回升了点点温度,只是下一句话,却让她的脸色顿时青白的比方才还要难看。 “但是观你言语作风,想必这样的过人之处也不是什么让人值得称道的吧。”漆黑的眼睛里的温度一寸一寸的冷却下来,言语仿佛凛冬的冰刃,刺得她浑身火辣辣的疼。 “是用什么来达到如今的这一切的?是美色?还是身体?抑或是阴谋诡计并着前面这些都有?”元清章“唰”的一声把手上的折扇打开,笑若三月春风,“你自己怎么走上来才能达到今日的高度,那些个手段腌臜作呕,说出来想必还不如你嘲讽的那些人呢吧。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俗气,就是喜欢钱。毕竟,有了钱,才能有一切。不是吗?” 此番话说得那女人摇摇欲坠的愤怒,美眸燃烧着浓烈的怒火,蓬勃灼热的想要把立在枝头上风流写意的元清章,顷刻间一把火烧个干净。 王琦啧啧有声的摇头,这样的人他也早就看不顺眼了,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能和这个讨厌鬼意见难得合拍一回。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47 “说得好!做生意就是做生意,再怎么装出一副高岭之花的清高傲慢,也一样还是沾着铜臭味。”一个面目俊秀的年轻人从栈桥上踱步过来,身上还披着一件厚重的石榴色披风,娇艳的在一众穿着清淡的男人之中别具一格。不过倒是与元清章往日的风格有些相像。 年轻男人笑得温和儒雅,抬头言笑晏晏的看着掐着栏杆的女人,“人呐,真诚些才能受人喜欢,成日的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做什么呢?别人不会高看你一眼,也不会低看你太多。别人嘴里的风评可不是什么做戏能做出来的,是要靠一步一步的做出来的。” 情深义重的说完这些话,成功的让本就生气的老板娘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仪态都顾不上维护的怨毒的瞪了他们一眼,咬牙切齿的放下一句“我们走着瞧!”就飞快的里离了那露台。 青年男子满意的看着她很恨的进去了,挂着的滴珠的水晶帘子也被那怒气震荡得剧烈摇摆。心满意足的欣赏了片刻之后,才转头十足温和的邀请道:“若是几位不嫌弃,不如去鄙人店中,我们的招待,定然会让公子舒坦满意。” 第五十章:桃花渊 刚才的口舌交锋显然是已经把老板娘给得罪了,何况看这个男人方才紧跟着上来似是解围,实是火上浇油的样子,也只能到他那里去才能避一避风头了。 “既然老板如此盛情相邀,那我们便却之不恭了。”陈陵拱手对老板施了一礼,跟着曲曲折折的才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这地方与刚才女老板所造的繁丽显贵,处处昭示着无上钱财堆砌的堂皇不同,一眼看去只叫人觉得清雅宜人,观之舒爽。夹岸两边的桃花已经开了花,并没有刚才一路看过来的名贵精致,但枝叶自在舒展,旁逸斜出的别有疏阔自由的气息在。 乌瓦白墙的五层楼阁就掩映在重重桃花之中,只是那桃花却有高低错落之分,看着倒像是在山包上建起来的。但这一片走过来,并没有看见什么起伏较大的山峦。 那青年十分善于体察人心,见陈陵转头打量,眼睛一眨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眼角弯弯的轻声道:“我这楼阁是找了一个小小的山谷建的,这前头的吃饭的地儿在山谷上头,依着这修的栈桥,后头的一些赏玩住宿的便依靠着着山谷一路修下去。”青年用扇子敲了两下自己的手心,显然是十分满意自己的这个设计想法的,但显然这里实在是太过于僻静了,有前头那些更加富丽繁华的有口碑的老牌子在,这里实在是年轻的让人不敢轻信且这个样式并不是洪州人喜欢的颜色缤纷热闹的风格,除了一些家中富足的闲着没事儿干,又喜欢找新鲜的公子哥儿在,就没什么人了。 虽客人少,但这伺候的架势却做得足足的,守在门口的四个面貌各有千秋的少女见自家老板领着人回来了,轻移莲步,袅袅娜娜的上前娇柔婉转的福身娇音呖呖道:“天高云淡,惠风和畅,自是小酌一杯的风雅时候,公子不若来这桃花渊中,与意趣相投的好友清饮一杯。” 少女的声音被训练的极好,清脆中自有一股娇媚的甜软,就算是看在这样的少女笑脸儿相迎的份儿上,便是再无情的客人,想必都不忍心拒绝得太过残酷。 林思自来怜香惜玉得很,心里头挂了一个让他动心的少女,但也不妨碍他在外头见着别的女人也一样的心波柔软。见这几个少女姿容娇媚,身段纤纤,早就软了心的想要一口答应了。只是旁边几位主子都未曾发话也只能眼带怜惜的默默不语。 陈陵本就于男女之事上淡泊,又经了上一世的颠沛折磨,于这事儿上更是清心寡欲。若不是这一世早早地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一直陪伴,想必也不会答允他这样违背俗常的要求。现在身边有了元清章自然更是对这些少女没了想法。 元清章更甚,男人女人在他眼里从来都只有两种,一种是能掏出有趣的消息,并能大赚一笔的,一种是没什么价值的,只能当做无用的棋子利用的。且他对陈陵的独占欲一日强过一日,心中又一直提着神的担忧哪一日陈陵便会被拐了去,对时刻散着风骚的女人男人,更是防备。这几个姑娘将将出现的时候,元清章就暗自留意起来,见陈陵并未把目光放在那些个女人身上,才放下心来。 王琦更是目空一切的看不见这些东西,因着小时候王家的糟心事造就得他现在乖张阴僻的性子,对女人那是唯恐避之不及的,越是漂亮娇软的女人越是害怕。这门口放着的不是言语伶俐的男人,而是身娇体软的女人,这个中用意不得不让人玩味警醒。 洛水看着是另外一个样子,永远都是笑团团的,没什么脾气的样子,但心性比林思不知道坚毅到哪里去,见到这些姑娘,也不过是抿嘴轻笑,并无什么异色。 那青年在一旁冷眼瞧着几人的神思变化,用几个容色娇媚的姑娘便试出几人心性,也算好事一桩。且……他的目光在靠的紧紧的陈陵和元清章身上溜了一圈,心中自有计较。唇上挂着的笑更真了三分。忙招呼着几人进去。 门头上的一个牌匾上用银粉嵌了俊逸潇洒的“桃花渊”的几个大字,牌匾旁边挂着两盏桃花妆的大灯,月白的防火灯笼纱上用清艳的桃粉绘了娇艳的桃花,想必在夜里点亮的时候,定然如浮光中飘摇的桃花,好看的很。 “这桃花渊是何意?我看这周围桃花是多,可这渊……取的是深远汇聚之意。我看这桃花虽多,但并无渊中之意,不知其中可有什么深意?”陈陵指了一下上头的渊字,不解其意。 青年摇头赞道:“公子好敏锐的心思,这渊字,在门外头是看不出什么来,要进去了之后才能察觉出其中奥秘。公子若是不嫌弃,让我来做一回向导,领着公子去我这园子里走一遭,到时候便自解其中奥妙了。”说着领着陈陵几人便往里头去,临进门的时候给了门口藏在暗影里的人轻飘飘的给了一个眼色,那藏在暗影里的人便一下如日光里的一点如箭灰光,倏忽之间便消失不见。 走在前头的王琦脚步一顿,旋即若无其事的跟在陈陵身边,给了一个眼风。陈陵却当做没看见王琦眼中深意,带着笑的跟着青年往里头去。 这阁楼修得巧妙,四处多开大窗,大堂里并不设什么垂天席地的纱帐,只是简洁的设了清透的珠帘,折出外头粉郁郁的桃花颜色。正中放了一个红粉宝石雕琢的桃花树,粉白相间也算雅致。两边挂着的珠帘后头坐着身段窈窕的乐伎歌女,嘈嘈切切的弹唱一曲桃花夭。 这初初看时还觉得清雅独特,只这到处都是桃花的东西,错眼之间皆是桃粉,倒让人有些疲倦了。 “这么久了,还未曾问过公子的名讳,在下禹州陈陵。”陈陵看了一圈,转头问起青年的名字,这突兀的一问,倒是让他面儿上有些愣怔,过了一会儿才温和的笑着道:“在下韩轩齐,自小在洪州长大,略有些薄财,本身没什么本事,在这地方开了家馆子,权当做历练了。” “真是个好名字,轩责明齐,可见大哥兄长之爱护。我现在不过一介白身,没什么功名,到现在还在吃老本,要父母养着。韩大哥却已经有了自己的产业,这一点我倒不如大哥了。”陈陵笑得温和真挚,眼神之中满是柔波样的真诚,让人生不出一点儿防备的心思。 韩轩齐纵然心中有些隐秘的心思,但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到底还是忍不住的生出一点儿亲近的意思来。拉着陈陵慢慢的一路逛到了星罗棋布的住所之处。 到了休憩的地方,才发觉这住所沿着这山谷的边沿修筑,往下的山谷低地全是大片桃花,一眼望不到尽头,一直延绵到天际的空蓝。自谷底顺着地底热风升腾而起的桃花纷飞如精灵花舞,翩翩纷乱的样子,让人只觉有凌空霞蔚的清芬之感。 若说方才处处凋凿的桃花让人眼花缭乱的厌倦,那这山谷深处蔓延蓬勃的桃花便只叫人心荡神驰,流连忘返不知其所以然了。 “这桃花纷乱宛若临水回旋的桃花溪,但这山谷桃花却是溪水浅薄不可比拟的,倒真的合了这“渊”字的意义。”陈陵愉悦的摇了一下手上的黑玉珠串,眼神发亮的看着这漫漫山谷的桃花,刚才的意蕴温和这会儿却如蒸散而开的云雾,破开里头藏着的舒朗练达来。 韩轩齐眯了眼睛的重新盯了一眼他,心中对刚才的评价又多上一条,嘴上笑呵呵的迎着风的吹散了披散的头发,“这桃花谷还是我在一次踏春的时候发现的,妙的是这桃花野生野长,自有一股这城里蔚然成风的精致人工大不相同。我不爱那些个不偏移一毫的匠气,就爱这自由自在。所以花了大价钱,划了这块地儿建了这个馆子,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求一二能领略这风采的好友罢了。” 自由二字,谈何容易啊。陈陵眼睛里的光淡淡的暗了下去,方才的开阔爽气也重新收敛起来,变成往日那个温和柔软的书生公子。 “这地方着实是好,若不是今日与那姑娘的一番口角,想必也不会见到这样的难得的景色了。”元清章看刚才陈陵一瞬展露出来的风华,心头一阵酸楚一阵心悦。酸楚的是这风华不是为他而开,心悦的是他还未曾全然抛弃往日的品行,还是一样的英姿飒爽,翩然自得。只是这品行却已经如琥珀层层包裹,想必要让那琥珀融化展露真实,也只能等到一切拨云见月的时候了。 韩轩齐领着他们把一整个山头逛了个遍,赏够了桃花的尽态极妍,也瞧够了这巧思精致,更听到了许多洪州城里隐秘的秘辛。而韩轩齐,言语之间算是把众人都摸了个大概,也算心满意足,分别的时候都是由内而外的满足,笑语声声的去了。 第五十一章:山谷底部 韩轩齐安排几人住在最高的阁楼上,来往服侍的侍女都是温柔静默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雅笑意,既不让人讨厌,又不让人觉着太过亲近。 自地底飘上来的桃花纷纷扬扬的落在露台上的栏杆上,清凉的风吹动屋檐上挂着的一串琉璃风铃,裹得垂落下来的银色流苏摇摇晃晃的响。 陈陵靠坐在露台上挂着的一个吊椅上,脚下的鞋袜已经除了,亮着光生洁白的一双脚在风里浪荡来去。几片飞上来的花瓣黏黏糊糊的在他脚上留恋不去,粉润润的盖在指甲盖上,像是染了天然的一层粉红。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48 元清章躺在一边的摇椅上,伸手拉过他的脚,把那片花瓣摘了去,自己把手贴在上头,慢慢的伸着手指摩挲脚的形状,似乎是要把上头的每一个老茧都要摸透一般。陈陵怕痒的把他的手蹬开,嗔怪的看一眼他,“你真是越来越黏糊了,一个大男人抱着我的脚算什么样子,也不怕让人看见了,出去说你的闲话。” “说闲话有什么要紧的,不过是些好事者的流言蜚语罢了,反正他们再如何也不敢跑到我面前来说。人生只短短几十载,何必在意那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呢。你只要好好的看着我,在意我就够了。”元清章浑不在意的翘着一双脚,一头乌鸦鸦的黑发懒散的铺了一地,姿态绵软慵懒不似平日的凌厉霸道,一双睡凤眼喝醉了酒一样的半阖着的有若有似无的缱绻波光流转出来,纤长的眼睫窝在眼窝处,像极了一把挠人心痒的小钩子,含着暧昧动情的情意看着坐在吊椅上的陈陵。 语句柔软的像是上了一层甜蜜蜜的糖浆,一丝一丝的勾得陈陵忍不住的也开始心浮意乱起来。平稳的喘息也渐渐的变得急促,眼睛里似乎被元清章的小钩子勾得沾了灼热的火苗,还未等他自己明白过来,人已经跳下了吊椅,俯身靠在了元清章的身上。 两人的手臂互相交缠,呼吸相闻,渐次急促起来的不知是谁的呼吸先染上了情动的灼热,眼睛迷散着慢慢的把唇贴合在一起。皮肤上传来的柔软又有独特的香馨触感让忍耐了许久的元清章滚了一下喉咙的终于按捺不住的的把手臂一下搂紧,胸膛贴合着胸膛的重叠起来的心脏跳动声让两人都有种迷醉的快感。唇齿间贴合的辗转中发出的轻微的水声让听明白了的陈陵脸颊上一下通红的烧起来。但放不下元清章在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温度,手指害羞的蜷缩了一下,指尖上迅速的攒了一片通红,揪着元清章的一绺头发鼻息交缠,眼角渐渐的有水润的光泽湿润出来,让贪恋着他唇上触感元清章移开辗转的唇,舌头轻轻一探,把上头的水迹卷到了口里。 “阿陵的味道……真是好闻,让我都舍不得离开一丝一毫。”元清章的唇舌之间像是黏连着缠绵的湿润气息,沿着陈陵的耳廓悠悠的吐在上头,满意的看着陈陵的耳朵因着这个动作而一下红透了,耳垂圆润晶莹的像是一颗珊瑚珠。 陈陵并不理会他的挑逗暧昧喘息,露出尖尖的虎牙一口咬在他脖子上,留下一个清晰的牙口红印。元清章反倒满足愉悦的笑起来,胸膛因着笑而微微颤抖起来,连带着伏在上头的陈陵也跟着轻轻的抖动起来。 “刚才韩轩齐派人去打探我们的消息去了,恩~”陈陵似是愉悦又似是痛苦的闷哼一声,被元清章含在嘴里舔舐挑弄的唇也忍不住的轻轻颤抖了一下。红透了的手指摸索着找到元清章腰间的软肉,使劲儿的掐了一下,但还未掐到最后,使出力气,就被他亲得软了力道。 “现在你还有空和我说这个?”元清章睁开眼睛,眼角发红的眸光蕴昀的看着他,挺拔的鼻梁凑近了的不住的摩挲着他的,一刻也离不得的就算是说话也只是稍微离了一点距离,说完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再次吻了上去。 露台上挂了素色的纱帐,上头用银白的喜鹊衔梅的帐钩勾着轻轻摇摆着的扫在木头地板上。陈陵不知道被碰到了9哪一处,压抑着声音的低哼一声,翻转了一下身子,伸手一下把挂起来的纱帐扫落,柔软的白色纱帘便一下垂落下来,被陡然大起来的风吹得放肆乱舞。外头一样从地底吹起来桃花纷纷扬扬的扑过来,落在纱帐上,一层一层的堆积不去,顺着纱帐垂落在地上,悄悄地滚了进去。有几片贴在陈陵裸露出来的脚上,衬得那双泛起粉色的脚越加的活色生香起来。 不远处有前头在水阁里弹奏清妙曲调的丝竹声传来,隔着一层绡薄的纱帐,但在陈陵耳朵里,却像是隔了山高海远的距离,不知那乐声究竟如何的清妙,只剩下一点若有似无的杂音在耳边轻轻的响了一声。 现在他耳边唯一能听见的就只有元清章狂热的喘息,还有越收越紧的一双手臂上传过来的欲望。常年冰凉的手被他攥在手里,突然之间像是被火把灼烧的一下热烫起来,眼睛开合之间看见的是一张眼睛明亮狂热燃烧的脸。或许是因为这积攒的欲望太强烈,再也按捺不住,这英俊的脸也因此显得有些狰狞的可怖。 露台上一张四脚蜷曲的案几上摆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香炉,从镂空的烟孔中,有缥缈的烟雾升腾而上。清甜的甚至是有些素淡的香味,渐渐的被这密闭的空间里弥漫而来的暧昧脸红的情热填满,让外头偶然之间进来换茶盏的林思面色一下铁青,一下熟透的来回变换,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 “奴婢奉主人的命令前来送新鲜瓜果,不知公子是否方便?”门外的纸格传来几声轻悄的敲门声,隔着隐约的能透出熹微光线的明纸,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跪坐在地上,躬身趴伏在地的轻声问。 少女的声音轻柔婉约若枝头上清啼的百灵鸟,若是放在往常,是林思极喜欢的一把声音,但现在只让林思觉得心惊肉跳,听见这声音的时候惊得一下咬着了自己的舌头,发出一声轻微的嘶叫。这声音让外头的侍女惊讶的轻声问道:“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说着就要推门进来查看究竟是什么境况,才将将站起身来就见门一下被林思拉开,肃着一张脸的现在她面前。 侍女不过是来送东西的,在桃花渊里也从未见过这样铁青着脸的一看就不好惹的客人,陡然见到这样一张严肃的脸,让侍女一下害怕的缩了一下。 “公子现下在休息,不得随意打扰,你交给我便是了。”林思见这小姑娘害怕的娇怯怯的无辜的看着你,一下便松了心里头的怒气,缓了声音的道:“我待我们公子现在这儿谢过你家主人了,若没什么事儿的话,我便进去了。”说罢十分温和有礼的向小丫头点头致意,端起地上放着的一个食盒便进去了。门来得只容他一人进出,站着的时候还严严实实的把这缝隙挡住了,叫侍女眼角余光的探不到一丁点儿的消息。 露台上的两个人仍然交缠在一处,只是没了方才的情热,余下的只有一点脸憨耳热的情愫涌动,很快的就被香炉里不住燃烧的香味儿慢慢掩盖。放下来的纱帐还是一样的遮着开阔的空间,偶尔翻飞撩开的一点空隙才清晰的露出外头桃花纷飞的绝美景致来。 陈陵躺在元清章怀里,手脚酸软的提不起什么精神来,眼角湿润桃粉的哑着嗓子道:“我们才刚刚进城,就有这么多人按捺不住的上来打探了。不知道是我面子太大,还是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有所图谋的。” 陈陵眼睛里波光粼粼的细碎星光慢慢的被渐渐寒凉明晰所替代,想要坐起来却被元清章重新扣在了怀里,爱意绵绵的用下巴摩挲着他的脑袋顶,声音慵懒的道:“你管这些做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是他们按捺不住,并不是我们求着他们出来。现在他们这样急着跳出来,倒是省了我们一一查探的力气。” 见陈陵还是有些郁郁不乐的模样,元清章没办法的轻轻挑眉,揉了两下他的腰,凑在耳边儿上温声道:“我们都已经到了这里来了,就算是再急也不在这一时半刻的。何况有我在,你想要什么消息不能有。我们几个合起来,除非是你们天幕山的长老全都出来,否则也不可能奈我们如何。你若实在心急,我们晚上再出去一趟便是了。” 腰上的肉被元清章揉的痒酥酥的,陈陵拿他没办法,且现在已经有了眉目了,父亲的死也早就过了那么久,要一天两天的就把其中隐情查清楚,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刚才那样说,也不过是因为这些人没完没了的试探实在让他厌烦罢了。 隔着露台的一扇月夜鹭鸟的屏风忽的转出来一个人,林思铁青着一张脸的俯身行了一个礼的硬声道:“公子,闲散了大半日,是该用膳的时候了,方才桃花渊的老板使人松了一盒子的瓜果点心,还请公子起身用上一点儿。免得到时腹中饥饿,连胡闹的力气都没了。” 陈陵知道刚才有人来过,他心中也是惊了一惊的,只是那时不知道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那样的惊心也不过是闪现了一瞬,旋即就跟着元清章沉沦在肌肤相亲的美妙触感中。现在听林思一语道破,方才消失的羞意一下翻涌上来,不自在的动了一下唇,没什么底气的轻声道:“你是管的越来越宽了,现在连我什么时候吃东西你都要来插上一嘴了。” 虽是这么说着,也还是拉着懒洋洋的睡在地上不愿意起来的元清章站起身来,往里头去了。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膳食,韩轩齐派人送来的果子水灵灵的堆叠在雪白的瓷盘上,果子皮上还沾着细碎的水珠。粉嫩嫩的桃花糕和芋圆果子颜色清透,一看就软糯弹牙得很。 “朗月他们呢,他们去哪儿了?这个时候他们早该过来了,还有红袖姑娘,你去叫他们来一并吃点儿吧。” 林思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的道:“公子您倒是念着他们,他们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逍遥了。红袖姑娘也一并跟着去了。您还是先顾着您自己吧,我已经验过了,并未下毒。” 听林思这般说,陈陵也不再说什么,先拿了一块糕点往嘴里送,吃着还好的就挟一块到元清章面前的盘子里。 元清章紧挨着他坐,笑得是一脸的春心荡漾,旁边站着的弹云也露出一副笑眯眯的欢喜模样,只有林思一个气的脸都白了。 但看着陈陵脸上开怀明朗的笑意,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默默地在一边儿为陈陵布菜。 陈陵心满意足的饱餐了一顿,正在吃茶的时候,就听见纸门发出“哗啦”的一声响动,王琦和一身男装打扮的红袖进来,身上湿淋淋的,衣裳上挂着红褐色的湿润泥土,还带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草药气味儿。 “你们这是去哪儿了?怎的弄得这样狼狈。”陈陵皱起眉头,让林思帮着洛水一起把衣裳找出来让两人换上,待两人坐下顺了一口浊气,才问:“你们这是去做什么了?” 王琦脸色难看的道:“我今日本想着去家中看一看,谁想到还未到门口就被一伙人给围上了,拉拉扯扯的一路到了这山谷底下,等我把他们都击退的时候才发觉身上中了迷情香,不得已只能就近找了一个水潭泡了半日才把这迷情香给尽数逼了出去。”说到这里王琦脸色难看的瞅了一眼低垂着脑袋,不吭一声的坐在旁边的红袖,若不是身边跟着一个她,那些人又怎想像这样一个下作的法子想着让他就范。差点儿就折在那了。 喝了一盏茶,王琦才慢慢说道:“不过,因祸得福,我在那山谷底下发现了一个口子,能直通到夜游宫的总坛。” 第五十二章:洞口 王琦的话像是一个烟花炸在一潭静水里,炸得人晕晕乎乎的,半晌回不过神来,好半天了林思才惊疑的蹙着眉头问道:“你是怎么发现这个东西的,这夜游宫总坛隐蔽至极,且狡兔三窟,警戒森严。就算是在禹州的时候,我们几经辗转,也没有发现丝毫蛛丝马迹,还差点儿折了我们的人进去。怎么你只是在山谷里头泡个水,就轻轻松松的发现了这些东西,不会是你诓我们呢吧!?” 王琦冷冷的扫了一眼越俎代庖的出来和他说话的林思,一双绿意浓郁的眼睛只是看着坐在桌前的陈陵,声音平稳的道:“我也是偶然之间才发觉的,那入口十分隐蔽,若不是师兄给我的那个玉佩落在水里,顺着飘过去,我也不可能会发现这个入口的存在。” “那洞口就藏在一颗桃花树后边儿,且有一丛丛的枯枝败叶挡着,若不是因为要去找东西,大约就真的永远都不会发现那里还有个洞口在。”王琦抹了一把顺着卷翘的发丝流下来的水迹,眼睛里是隐秘的跃跃欲试。 陈陵倒是没有那样的乐观,蹙着眉头的问道:“我记得你刚才说,你在回家的路上被一群人给缠上了,一路追击着的到了山谷底下,又在你无知无觉得时候下了迷情香,让你中毒。然后你只是跑一个澡,逼出毒性,就恰好发现了这个洞口。”陈陵挑眉的慢条斯理的把这件事情说出来,这一说倒是让一直跃跃欲试的王琦清醒过来,“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儿呢?我们刚好在想着要去你家中打探一下夜游宫的消息,下一刻你刚出门就有人如此突兀的缠上你,顺势而为的让你就这么轻易的发觉了那般隐秘的洞口!?”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49 “那······那这么说,竟然是从一开始就算记好了的?”林思结结巴巴的道,仍是不可置信的怀疑,“可是,我们才刚刚来洪州住下,身边又从未遇见过什么可疑的人攀谈过,这个想法也是现下公子您说了我们才知道的,这些人怎么可能会知道我们在想什么、难不成,竟有人会未卜先知么!?” 弹云简直是要被这个脑袋清奇的人给笑死,这样的人是怎么混到如今这样的地位的,没好气的翻了一个小小的白眼,端正着一张脸的道:“世上哪有什么未卜先知,不过是眼线布的足够多,消息来得足够快罢了。自打我们一进城,想必早早地就有人给盯上了。现在想来那老板娘和我们之间的吵架也太过刻意了些,简直就像是等着我们上门似的。” 红袖也赞同的点点头,她剪了头发,脸蛋是干枯的褐色,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褐色的衣裳,看上去就像是个跟在他们身边打杂的下人,自然不引人注意,由此便看得更清楚些。那老板娘在还未区分内外城的时候,就是个有名的商人了,家大业大,听人说这脾气也是十分的随和的,怎可能到了内城之后就变了这样的一副市侩的难堪脾性。显然是仗着陈陵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做戏给他们看呢。目的就是为了要引他们到桃花渊去。 “朗月的武功数一数二的好,那些人既然能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给你下了迷情香,又在路上拉拉扯扯这么久,还让你顺着他们的心意一路到了山谷里头去,怎可能是寻常打架滋事的混混之流。显然是要把你引到那里去,让你发现那个洞口的。”陈陵眉目笼着一层冰凉的浮光,手上端起一盏茶慢慢的喝了,才轻声道:“夜游宫果真名副其实,如江湖传闻一般的神通广大,竟然能把探子安排到各处去,还做下这样大的家业。简直······骇人听闻得很呢。” 陈陵的声音很轻,轻的就像是一缕薄薄的晨风,倏忽之间便散了,林思却敏锐的察觉到其中蕴藏的蓬勃冷意和怒火。这怒火激的他身上一个激灵,一下就把嘴巴紧紧地比起来,就算是弹云想要找他说话,也闷不吭声的不开口了。 “既然他们这样费尽心思的想要拉着我们去那个地方,那我们也不能扫了他们的兴致,今夜便就出发吧。我很想看看这江湖上到处疯传的夜游宫隐蔽至极,连来无影去无踪的大盗一浪江水也没有找到的地方究竟是何等的森严可怖。”陈陵把手上的茶盏一下摆在茶盘里,瓷器碰撞间发出一声请鸣,更显这安静下来的屋子越发寂静。 夜灯如豆,模模糊糊的把整间屋子照亮了一个小巧的角落,林思坐在案前昏昏欲睡的摇着脑袋,旁边坐着的红袖手上抱着一件衣裳正在缝补,散乱的线团滚在地上,被烛光撩动的一照,陡然现出暗红入血的颜色来。 纸们上突然间发出几声清脆的敲门声,一下就把就快要倒在桌子上的林思惊醒过来,朦胧的眼神在看见纸们上倒映出的那个颀长的男人的影子的时候清明过来,和红袖无声的对视了一下,才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来,理了理被压出褶的衣裳,前去把纸门打开。 外头果然站着韩轩齐,一脸笑意的看着出来开门的林思,温声问道:“你们家公子可在屋内,我这儿有自家铺子里酿造的金缕桃花酒,来请你们家公子喝上一杯。” 林思不动声色的答道:“我们家公子不在屋中,晚膳过后就出去了逛街去了,说是难得来一趟,总要逛个开心才好。” “原来如此······”韩轩齐目光自然的顺着陈陵肩膀上的空隙溜进去,果然只看见屋中静悄悄的只剩下一个瘦弱的小厮和面前这个人,其余的四个全都出去了。 心中不由自得满意,只是脸上换了一副遗憾可惜的模样,摇头摆脑的像是十分失落,“那可真是不巧,我和你们家公子一见如故,原想着邀请他过来抵足而眠的,却不想,竟然不能够。也是我来的不巧,若还有机会,我再来叨扰。”说罢也不多留的走了。只是那背影里,怎么看怎么有一股志得意满的轻蔑。 林思再关了门,恨恨的无声的做吐唾沫状,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也就只有现在能得意了,等到我们家公子发威的时候,有得你哭的时候。 “也不知道公子现在到了什么地方了,有没有碰到什么危险。”心中得意的轻视过后,林思还是忍不住的涌上一股担心来,他相信他们家公子才智双全,只是这夜游宫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呀。且看他们这样设下连环套就能知道这些人究竟是有多不好惹,只盼公子此行万万不要遇上什么不测,如若不然到时候,就是他自己给自己扒皮一万次也弥补不了过失呀。 一旁的红袖便不十分担忧,只是眼晕的看着一边儿的林思紧张的来回踱步几次,便只肯把目光放在手上的衣裳上了。 那边的陈陵几人有恃无恐的纵身跃到山谷底下,让王琦领着到了他今日发现那个洞口的地方。 这地方正正好是一处水波清亮的水潭,旁边种着的桃花比上头的看着更加的嫣红饱满,落花也格外的多些,在水面上积攒了一个水面。那洞口挖得隐秘,除开一棵恰如其分的挡在面前的桃花树,还有一些极自然地顺着水流堆在那儿的枯枝败叶和一圈桃花瓣。 “这地方的确隐秘,轻易不容易让人发觉,也难怪你会这样信誓旦旦了。”陈陵伸手把挡着的枯枝败叶拿开放到身后的土包上,饶有兴味的说,“想出这个法子的人,必然也是一个妙人儿,若是时间给的再长久些,只怕到时候便是我也不可能轻易怀疑其中真假。只可惜这一开始就露出了破绽,这一个局算是废了一半了。” 王琦一向只喜欢在武力上下功夫,对这些个什么阴谋诡计的完全不上心,可即便是这样,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听陈陵的话,就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师兄是说,这是他们故意做的局,为的就是引我们从这个洞口进去。”王琦弯腰柔韧性极好的用脚勾着树干,一个倒挂金钩的姿势倒垂着头的看进去。黑黢黢的只能听见呼呼地风声从里头刮出来,吹起王琦脑门前头的几绺卷卷的头发,“我看这个洞口也没什么特别的,且还有水流进去,到时候只怕是要游进去。难不成是这水里有什么东西,还是前头设了机关,就等着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些都有可能,所以到时候,我和你下去,阿章和谭云留在上头接应我们。”陈陵自腰上挂着的荷包里掏出信号弹递了几颗给王琦,从容镇定的说:“他们定然是已经准备好了,要抓我们的,韩轩齐现在应该是已经知道我们全都出来了,消息也该传回来了。阿章的身手俊俏,且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能更好的分薄他们的注意力,也为我们争取时间。” “这样难得的能直接被人请进来的好机会,我可不想错过。”陈陵抱着一脸不乐意的元清章,给了一个安抚的亲吻,眼波流转的温柔道:“我知道你不放心我,只是这次非得这样不可。朗月和我师出同门,夜游宫的人不可能不认识我们两个,也一定对我们研究了很多。我们之中只有你,是他们不知道底细的,所以我才让你做我的接应人。若是我有危险了,你就来接我,这世上我只信你。” 暗夜里的星光忽然之间坠落,一颗一颗的盛放在那双涟漪轻起的眼睛里,让元清章的心脏都有点儿开始不听使唤的跳动。他只信任他,那他便一定不会辜负他的信任。 元清章眸子里沉淀着安然的亮光,揽着他腰身的手臂也慢慢的柔软下来,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温情款款的一面来,“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好地珍重自己,不许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有什么事儿,就发信号,让我去帮你。” 陈陵自然都是点头答应,最后和元清章黏糊了一下,才一脚踩进不深的水池里,带着王琦从黑黢黢的洞口中游了进去。 高高的山谷上方有桃花渊明亮的烛火一盏一盏的接连亮起来,被层层叠叠的花枝花叶过滤之后便只剩下一点子幽幽的朦胧暗光,模糊的照亮他小半的面容。 “你去联系洪州分部的人,把近几年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记录好了拿过来,再去王家和那个神殿打探打探。”元清章的眉眼没了方才在陈陵面前的温柔可亲,沁凉的寒霜如有实质的一寸一寸的覆盖在眉眼之上,语调也有别于寻常的玩世不恭和慵懒,冷漠无情的重新回到了原先在静安海时候的模样。 弹云拱手庄重的应声,见元清章吩咐完了,便不再停留的纵身飞掠,瞬息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元清章一个人萧萧肃肃的在黑暗慢慢笼罩的桃花林里静默等待。 顺着水流滑下去之后,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潭,挖得长长的山洞里没有任何的光亮,只能随着水流的流动方向和动静来判断有无问题。王琦一路上放开了意识的戒备着水底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但警惕了一路,居然什么问题也没有,风平浪静的让人以为是到错了地方。 等到滑下来落在一个水潭里,模模糊糊的有火把的光亮从更远的地方传来,才缓了眼里的警惕。 从水潭上去之后就发现了一个空荡荡的大厅,四周没什么装饰,就只是一个土墙黏制而成的粗糙的地方。平整的地面上还有零散的食物垃圾留着,看颜色已经泛黑了,半空里也已经融了腐烂的食物的臭味儿。 陈陵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不对,顺着火把的光亮走过去,才发现到了一个古朴大气的甬道,甬道的墙壁上雕琢了颜色艳丽的壁画,一幅一幅的接着看过去,读完了之后陈陵嘴角便翘起一抹冷笑。 整个故事都是在歌颂男欢女爱乃天理人伦,不可违逆。可那画上的内容却粗俗不堪,与市面上流传的最露骨大胆的春宫图还要下作,直把男人和女人当做只知道纵情的牲畜一样了。这样的东西竟然会被当做歌颂的功绩一般刻在壁上洋洋自得,着实是让陈陵对这个宫主的脑袋起了怀疑的心思。 第五十三章:密室 “这个夜游宫倒是一颗红心向先辈,这样的尊敬第一任的开山祖师,还把这祖师的光辉事迹都细细的雕琢下来,是想要让自己的教义永垂不朽么!”陈陵嘲讽的说,伸手就愤然的把一块壁画给掀了下来,稀里哗啦的碎在地上,露出后头的一扇石门来。 “这是怎么回事?师兄你是怎么发现这后头有扇暗门的!?”王琦掀了衣摆擦拭手上的匕首,一转头就看见陈陵怒气凛然的把一张壁画摔得稀碎,露出后头的一扇暗门来,“这暗门一看就是十分隐蔽的,保不齐里头是藏着什么不想让外人知道的机密,封得这样的严实,想必是不像人知道了。现下因着师兄,倒是让我们阴差阳错的给发现了。”说着上前就要推开石门进去,却不想那石门周围藏着机关,王琦刚刚上前对着那石门,就见陡然之间四壁伸缩出来无数的小孔,齐刷刷的射出飞箭,叮叮当当的在狭窄的甬道上射了满地。 陈陵轻飘飘的顺着这飞箭凌空射来的势头,脚尖点着上头的箭羽,折腰翻转的完美的避过去。王琦警觉性比他还要好些,现下正猫一样的弓着腰背四处辗转腾挪的跳跃,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不见什么惊骇之色,倒是跃跃欲试的有股子想要再遇上的兴奋。 等到飞箭停下来的时候,整个甬道已经完全不能看了,一簇一簇的插得满满当当的,让人们无处下脚。陈陵只能轻飘飘的踩在歪歪斜斜的尾羽上,扭动旁边一个蛇形的门环。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50 石门像是久经失修的老旧物件,慢吞吞的带着一种“吱嘎吱嘎”的声音一寸一寸的向上挪动,就在两人要进去的时候,敏锐的听见越来越近的有奔跑的骚动传来,陈陵等不及石门全部打开,先行一步的闪身进去了。在两道人影闪掠进去之后,石门善解人意的又再次降落下来,严丝合缝的把一人高的空洞挡的严严实实。 听见警醒的摇铃声响就匆匆赶过来的赵归愤怒的使劲锤了一下落下来的石门,背部因为愤怒喘息的抖了两下,转头闷声闷气的对身后跟来的一众夜游宫教徒道:“这里头放着宫里最机要的秘密,现在有人闯了进去,这石门是只许进不许出,且一月只开启一次。我们现在就赶往唯一的一个出口等着他们,你们回去报告左右护法,说明情况,让人赶来支援。” 其中被赵归派去回禀左右护法的精壮男子不解的皱眉道:“不就是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崽子么,何必惊动左右护法,我们兄弟武功不弱,难道还防不住两个小崽子么?” 赵归冷笑一声,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说话的人,口中恶声恶气的道:“这两个小崽子不比寻常的小子,一个是天幕山剑宗宗主的关门弟子,一个是王家家主的弟弟,身法奇诡。就只这两个人就能瞬息之间灭了我们这一堆人了,你说要不要禀告左右护法。且这两个人是夫人一定要要的,我们精心布了这么久的局,若是到时候因为我们的自信大意而让他们给跑了,到时候谁能担责?你吗?” 说到这个赵归就有些灰心丧气,这几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宫里的人越来越奇怪了起来,最疯的就是宫主,竟然放下宫中的事务,跑到遥远的禹州蛰伏起来,敛了浑身的锋芒就为了当一个不回家的小毛孩的妈。还有这个被老宫主送进宫的娘娘,到现在越发的拿着鸡毛当令箭,三天两头的下令说是要如何如何。也不想想为了她随时会更改的命令,多少兄弟折在了路上。乌越宫还在一边虎视眈眈的盯着,巴不得他们夜游宫的多出点儿什么岔子,结果这老娘们儿还这样三天两头的找麻烦。 “好了,都别给我废话,快点儿的,给我动起来。”说罢带着一行人就直奔唯一的一个出口处忙活起来。 陈陵他们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现在还在曲折回环的密室中艰难的行走。没想到刚刚近来就陷在不住下陷的流沙之中,王琦跟着他后面,倒是没有一样的陷进来,只是看着陈陵就快要埋进去了,心里急得不行,但面儿上还是稳得住的站在流沙边儿上冷静的问策。 “师兄,我该如何救你。”王琦脑袋从未像现在这样转悠得如此之快,回想着从前在课上长老们教应急措施的时候的话,只是当时他醉心武学,对这些个东西压根儿没什么兴趣,趴在桌子上就呼呼地睡着了。现在到要用的的时候,才发觉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句话的真谛。 陷在流沙之中的陈陵却并无什么焦急惊慌的神色,流沙这些东西亚也不是没遇见过,只是这次进来还是大意了,没想到刚刚进门就来了这样一个不分敌我的陷阱,一时之间就被吞了进去。看这流沙的速度,想必很快的就会把他吞噬进去。 “你去找绳子,或是长些的树枝木板都可以,这流沙一时半会儿的不会置我于死地,我趴伏在沙子上头也能减缓陷下去的速度。”陈陵冷静的俯身爬下来,慢腾腾的向前一点一点的爬动。 王琦见陈陵自有章程,心中不由大定,重重的点了点头就飞快的在四周搜寻起来。好在这密室并不是步步杀机,在一个石台上头能看见不知道放了多久的一截绳子,只是这绳子上头落了厚厚的一层浮灰,被王琦捡起来的时候,轻轻地扯了一下就四碎城败絮了。王琦丧气的把手上残存的绳子摔在地上,激起一阵翻滚的浮尘。眼睛不住地睃巡着还有没有能找到东西的地方,找了许久也不过见到一截巴掌大小的枯枝,根本不能够派上用场。 陈陵头上已经见了汗,这个流沙也不知道是如何运作的,流失的越来越快了,他小心的趴在上头,才勉强的没被流沙迅速的吞噬进去。见王琦四处翻腾的声响,还有气急败坏的摔打的声音,就知道他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现在的境况已经容不得他犹豫了,他高声喊道:“朗月,不必找那些东西了,你轻功好,到时候你撕下衣裳绑在高处,飞掠下来把我拉扯上去。” 闻言王琦想也不想的就把自己外头的衣裳脱下来,两下抓成布条,一端绑在自己身上,一端绑在墙上突出来的一根木头棒子上,鼓足了气的如黑鹰捕猎一般的飞下来屈指勾着陈陵的腰带一个使力就把人往上拔。好在这流沙速度虽快,但终究是抵不过王琦的力气,把陈陵往旁边一扔,自己也顺势蹬了旁边的墙壁一脚,半空里解了身上的结落在陈陵身边。 吃一堑长一智,刚刚就是因为大意吃了亏,这回两个人走起来都提高了警惕,生怕再中一回陷阱。好在这样不讲道理的陷阱也不多,这密室也不十分大,走走停停的,两个人也摸到了最机密的位置。 这里的布置和其余的地方都不一样,其他地方都是极尽的简朴,能如何简单就如何简单,只有这里恨不得拿所有的好东西把它填充起来。 顶上嵌着一颗一颗的荧光石,在昏暗的光线里头闪着柔软的光泽,开阔的密室里四边摆着一人高的灯架子,挂着精致华丽的水晶灯,鲜红的流苏穗子乖顺的垂在地上。正中摆着一张千蝠百子的拔步床,那床极大,放几个彪形大汉在上头滚来滚去都绰绰有余。拔步床前面摆着一张大大的桌案,上头规整有序的摆着文房四宝,还有一个书画缸子,里头满满当当的都是卷轴。 陈陵上前打开一副,竟然是早已失传的云清真人的真迹,接连打开几幅都是流失许久的名家名画。 “这究竟是囚禁谁的,又爱又恨的想必又是一段说来让人唏嘘感叹的爱情故事。”王琦一边叼着一颗不知道哪里顺来的草根,咬在渐渐地犬齿上,毫不心动的把一副拿出去就能惹的人拿出万金指数追寻的名画扔在缸子里,还震荡出一阵怦然的飞灰。 陈陵淡着眼神的挥开眼面前的飞灰,把手上的画轴卷好放进去,一点一点的细细的扫着周边的布置。越看便越觉得处处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诡异。 桌案上还摆着一副未曾画完的风景画,粗疏的线条一看就知道画的是一颗合欢花,除了合欢花全是大片的空白,边角上还有几点飞溅的鲜红的颜料的痕迹。那株合欢花上有一块颜色淡淡的晕开一圈,指肚摸上去还能摸到一点微微的凹陷和被水渍浸之后的水润。 那边的王琦已经把一盏又一盏的水晶灯点起来,儿臂粗的白烛燃烧灼亮的光彩,透过像是融化在水晶里多姿花卉,在地上顶上繁复错落的倒映出一片馥郁鲜妍的花海。那花卉的颜色实在是讲究又精致,栩栩如生的随着烛火的摇晃燃烧,微微抖动,像是真的让人置身于一个幻境之中。 因着这灯火点亮之后,更是让这间密室一览无余,拔步床上罩着的流光月影纱随着陈陵的一个轻轻地转身的动作就悠悠的飘荡起来,纱帐上用银线绣着的磅礴江水的暗纹,在烛火之下宛若流动的河流一般的不住汩汩流淌着闪耀的银光。脚踏上还放着一双丝履,似乎正有人躺在床上休憩。 陈陵伸手拨开轻薄的纱帐,宽大的床上铺开一床鹅黄的锦被,被子底下睡着一个人,一只手臂柔软的弯曲摆放在锦被上,手腕上挂着一串黑玉珠串,衬得那双手更显白皙。一头柔软的乌发流淌的淹没在锦被之下,从外头漏进来柔软和煦的烛光在那头乌发上浅浅的折出一个道暖色的晕黄。 虽然看不见这人究竟长什么样儿,但陈陵能肯定这定然是那个让这密室主人又爱又恨的,挂在心尖上的人。陈陵正要上前把那人的脸掰过来,仔细看看究竟是谁,那边就听见王琦的一声惊呼。 王琦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能发出这样的一声惊叫,定然是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王琦捧着一张薄如蝉翼的布匹,小心翼翼的过来,满室如昼的烛光把这张张布匹照的莹莹透亮,隔着它还能清晰的看见那一头的王琦的脸。 王琦鼓着一双眼睛异彩连连的来回看着这张东西,而后小心翼翼放在那张桌案上,一点一点的展开,明晃晃的露出它真容来。 “这是人皮。”陈陵倏地一下皱起眉头,凑近了的打量起来,这是一张剥离的完好无损的人皮,烛火之下还能看见独属于人的肌肤上的柔软和隐晦不明的光泽。黏连的筋脉也被完美小心的全部剥离了,连最容易剥碎的手指部分,也一样完美无缺的保留了下来。 空洞洞的似乎在无声嘶叫的人脸让陈陵飞快的扫了一眼就别开了眼睛,能这样面不改色的对着一张人皮仔细观察这么久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人身上剥下来的,这样的干净利落灵巧,想必这剥皮的人也是个性格极为可怖的人。”陈陵难受的蹙起眉头,催促王琦,“快把这东西收起来扔回去,看了伤眼,到时候说不准还会在心里种下阴郁的影子,搅得人心里难受得紧。” 王琦根本不怕这些东西,无所谓挑了挑眉毛,听话的把人皮小心的卷起来,原封不动的收进去。 “那柜子里还放着许多人皮,整整齐齐的码了一柜子,就跟简似的。”知道陈陵看不得这些东西,王琦也不去大喇喇的把柜子打开刺激他,轻描淡写的把柜子里的情况说了一遍。言毕眼中闪过一道兴致勃勃的诡光,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人做的,单单一个柜子就摆了这样刺激人的东西,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练下来的手艺,又是如何保存得这样鲜活柔软的。 若是有机会知道,倒真想讨教讨教。到时候知道方法,再把那人杀了,也算事给这些枉死的,不能转世轮回的人减了一点儿怨气。 王琦在这边挑着嘴角的阴恻恻的想着,转眼看见自家师兄俯身在床榻上不知道在做什么,半晌了这身子僵直的一动不动。垂落下来的流光月影纱温柔的轻轻地扫在人身上,挂起一缕铺在背上的黑发,像是一条卷曲的小蛇,在光影之下蔓延进更深的黑暗里。 第五十四章:丝线 “师兄,怎么了?你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王琦惊疑不定的往前过去站在背对他坐着的陈陵面前,在他的印象之中,很好能看见这样让他师兄木愣愣的呆滞的时候,除了像上次一样的在陈家宅院里突如其来的那一次幽魂一样的失态之外,在没看见过有任何的情绪波动的时候。难道是又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 王琦一点一点的往前蹭过去,一手撩起旁边散落下来的纱帐,一边探着脑袋的去看床榻上摆着的东西。 宽大的床榻上正中侧放着一个男人,身姿颀长,摆在鹅黄色的锦被上的手指白皙的有种昂贵的透明感。手腕上挂着一串黑玉珠串,和握拳放在一边的师兄的手臂上挂着的那串一模一样。最里头架起来的一个长条的梅花万簇的格子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玉器。那些玉器的成色极好,只是都只是巴掌大小,雕琢成孩童才会喜欢的猫儿狗儿,一点一点的把不算宽的长架子堆得满满的。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51 有几个甚至就滚在那男人另外的一只手边上,在后头昼白的烛光透过流光月影纱丝丝缕缕的筛进来光线中,照射得发出温润的光,透出一种吸收了人气之后的玉润,像是长年累月的有人捏在手中细细的把玩滋养。 可是这里一路观察下来,没有人进来走动的痕迹,就算是这处装饰的最富丽堂皇的密室也落了一层灰尘,显然是已经很久没有人进来看过了。 王琦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看起来没什么威胁的假人会让他师兄这样的大惊失色,可等到他再往前探了一下头,能看见具体情况的时候,才明白为什么他师兄为什么会动不了了。 一根细白的丝线就绷在他的咽喉处,脖颈后头擦着后颈皮肤的一样有丝线凌厉的无声无息的绷在那里。王琦目光一紧就想上前帮忙,却看见师兄使劲的打了一个眼色,是让他往后退的意思。 在天幕山上的所有人都知道王琦是个六亲不认的疯子,毫无感情的冷血动物,一双眼睛绿幽幽的像是一种冰冷的没有任何人性的滑腻冰冷的动物。这样的人从来都是只有两种用途,一是独来独往嗜血张狂的独行侠,一种是被人收在手中做一柄随时都可能会伤人伤己的无鞘的刀。这样的人总归下场都不会太好,不是被人利用到死之后横死,就是被仇家一点一点的鲸吞蚕食。天幕山上下的许多弟子都是豪奢之家出来的,他们学武只是为了让自己日后的生存获得更有利于自己的筹码,对于自己的性命和前路都有一个十分清醒的认知。他们会交朋友,但是像王琦这样的人,是很少会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的。所以当陈陵接纳了王琦的时候,很是惊掉了一众人的眼睛。 但是王琦从来都是一个极为单纯的人,他相信了就只会相信,在陈陵和善的向他抛来交朋友的橄榄枝的时候,他就决定要一生追随这个笑起来暖了他凄冷心肺的师兄。所以在这个时候,就算是他十分的想要上去帮陈陵把那两根丝线弄下来,但在看见他的眼色的时候,还是毫不犹豫的马上撤了下来。 在王琦撤退时的一瞬,安静的空气中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嗤”的穿透布料的声音,这声音实在是太过于小声了,只要你稍微的转动一个脑袋,晃荡起一阵风声就会轻易的掠过这声微小的声音。 那跟白色的丝线在王琦低转头颅找到了一个角度之后,才看清楚是一根细如牛毛的丝线,透明的消失在空中,若不是因为有细碎的光线照过来在那根丝线上浅浅的留下一道一闪而逝的金色流光,根本不可能会察觉到竟然会有一根丝线就这样的无声无息的悬在了你的命门上。 这根丝线太过于轻巧了,刚才陈陵试着开口说话,但是说话的气音显然也会惊动这根敏锐的丝线,毫不容情的在他的脖子上割了一道细长的血口。后颈出也一样的悬着一根,他只有轻轻地摆动手指,让站在身后的王琦去寻找机关,看能不能撤回这丝线。 王琦很快的就在密室之中翻动起来,这里敲一敲,那里看一看。而陈陵则把目光重新落到床上躺着的这个人身上。刚才是在是被这串珠子吸引住了心神,还有这个假人做的极为逼真的缘故,才会一时不察的中了招。 陈陵丧气的闭了闭眼睛,面儿上依旧是保持着淡然的神情,一点异样都不露,只在腹中默默的腹诽,看来是今年流年不利,出门前实在不该贪图那点儿子省事不看黄历的。从今往后他一定回去见佛拜佛,见观拜观,一定诚心信奉先贤圣人。 现在这个情况,不必看他都已经知道了这床上放着的这个人究竟是谁了。十有八九应该就是他的父亲,曾经艳惊大半个南国,让无数少女魂牵梦萦的男人。只是为什么会有人在夜游宫的密室当中精心打造了这样的一个屋子,还费尽机心的制了一个他父亲的人偶放在这里。看这架势,倒像是金屋藏娇似的。 可是当初奶奶告诉他夜游宫就是灭了他们家的罪魁祸首,现在那个祸头子还在禹州的陈家待着呢。他们为什么这么做的目的他到现在也还是没能弄明白,只是他现在知道的就是夜游宫的人在找什么东西,这个东西在他父亲的身上能找到最后一切的关键。只是现在似乎也还是没能够找到,所以夜游宫的人还是在密切的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才会在刚刚踏入洪州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的找上门而来,主动地暴露了位置,还让他们如此轻易的进入了他们盘踞的不为人知的总坛。 在一些列的种种举措中,他能闻到一股迫不及待的······焦急。似乎有什么事情已经等不及让他们慢慢筹谋了,只能用这样兵行险着的方法,来探知他父亲可能会留下的线索。 陈陵的额头上见了汗,他不得不保持着这个动作,全身的筋骨都保持着一个动作,不得舒缓,且他坐的姿势并不轻松,是把一只脚身在外头,偏移着的浅浅的坐了一半屁股。这个姿势并不算难,只是这样长时间的维持一个姿势,还是让他有些难受了。在这个角度,他只能瞥见下面的木偶被人皮绷在上头的莹润肌肤,脸那光滑利落的发际也做得十分逼真。若不是因为这里已经是一个废弃多年的密室,只怕他真的会以为这就是一个短暂的在这里浅眠的男人。 这肌肤还有人身上的鲜活饱满,显然是有人时常替换上头绷着的人皮,那一柜子的人皮“衣裳”,只怕就是为了这个。但是夜游宫的人不是和他的父亲有仇么,为何会这样的精心的保养着一个做成他父亲模样的人偶。难道是这个人偶身上有什么未解的谜题么? 想问题的时候,一入神了就会渐渐的把外界的痛苦隔离,这样的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对自己问下去,一个一个的提出假设再推翻它,显然很有效的让陈陵从僵硬得就快要暴躁的状况中解救下来。只是木呆呆的看着远方,一双眼睛似乎透过密室中的无数光影看见了未知的深处,让解除了机关的王琦差点儿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魇住了他。 好在这样的情况很快的就消失了,陈陵揉了揉酥麻僵直的膝盖,活动了一下脖颈,伸手撩起被子把上头睡着的人卷下来打了个结背在身上,招呼着王琦离开这个密室往前走。 弹云纵身在漆黑的夜色中行云流水的踏云前行,避过闪耀的灯火一路重新到了桃花谷的底部,见自家主子并不在原先的地方了,而不远处的树后传来几声不同寻常的声响。 弹云反手就把身上挂着的一柄腰刀抽了出来,薄如纸片的弯刀在微弱的月光下也流萤闪烁一般的流淌过一道银白的流光。弹云脸上是一种极度冷静的神色,在陈陵他们面前展现出来的一种略带着强装严肃沉稳的摇晃不安感,现在尽数如潮水一般退却,只剩下身经百战的杀手身上的一股凝练的冷酷与理智。 弹云的脚步轻轻的如同虎豹捕猎时候踏在枯枝败叶上的无声无息,手上握着的腰刀已经和他的手臂圆融的合在了一起,现在这把刀就是他的一部分。他看似缓慢却迅速的就绕到了发出动静的山包背后,隐藏在刚好与那一点光线交接的暗影里,双眸锋冷的如金石,毫无情感的看着窝在一丛枯草中的少女。 这是一个身形窈窕的少女,身上穿着的天水碧的纱衣迤逦的逶迤在地,头上简单的用一根白玉簪子绾了一个俏皮娇美的发髻。玉簪上垂落下来的小巧精致的两串圆润的响铃随着少女的动作摇晃着碰出轻轻地叮咚响声。少女显然也知道自己头上戴着的东西碍事,轻手轻脚的把头上的簪子拔下来塞在荷包里,随即又探着头的往前看什么。 弹云瞬间便估算出这不过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没有任何值得防备的价值。可是她现在出现在这个地方本身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弹云浅浅的露出一抹笑,手起刀落,就把蹲在那里一无所觉的少女用刀挟持着锁在了山包上。 “你是谁?你在这里是想要做什么?”弹云隐匿在黑暗中,只有刀身上流光划过的时候倒映在眼睛里的一圈冰冷的刀锋的一点亮光证明他还站在那里。 少女手上的灯笼掉落在地上,就要滚倒的灯笼被弹云一脚踢得重新站直了,但里面燃烧的烛光也因为这一脚的力道轻飘飘的灭了。只剩下一片让人恐慌的黑暗,让王晓云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她在颤抖,但横在她脖颈上的刀却没有丝毫的颤抖,她能敏锐的感觉到因为她的颤抖,她已经自己作得在自己细嫩的皮肤上割了一道口子,这点疼痛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疼痛了。若是此刻是在家中,她现在就会发脾气的让整个家中乱成一团。她享受那种看着众人因为她的权威,而惶惶不安的惊恐的模样。但是现在她不敢叫出声来,这次私自跟着这行人下来,本来就已经惹得兄长不悦了,若是再不识相的叫喊出声惹出更大的乱子来,到时候即便她是兄长的亲妹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王晓云紧张的颤抖着声音的轻声道:“我并不是什么坏人,我身上的一枚极为重要的印鉴丢了,我是下来找它的,我的侍女就在另外一边找这个东西。若是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勿要怪罪,小女是无心的,还请公子明鉴。” 王晓云的声音是一种甜美的,娇柔的婉约,这样的声音与她的容貌相辅相成,加上她的心机,为她行事和算计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但是现在这里漆黑一片,面前的这个男人根本看不见她的容貌,她现在的声音,又因为生死之间的紧张破坏了那样娇柔的美感。这让王晓云有一种惶恐感,没了外在的容貌提供的帮助,她没有把握能说服面前这个一看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侠。 可终究她还是王守英的妹妹,喘息之间便计上心头,虽然她也知道这个说出口的理由根本不足以让人相信,但是她此刻要的就是这样的不可信。只要面前这个人认定她一定是个隐藏着什么秘密的人就可以了,到时候纵然他想要立刻解决了她,也会犹豫片刻,只要这片刻的时间,她就能想到脱身的方法。 黑夜之中是一阵窒息的沉默,生长的粗壮的桃花树被夜风吹拂的摇摇晃晃的响,铺了层层枯叶残花的地上有轻软的坠落声响起,那是桃花花瓣轻柔坠落的声音。 可这声音却像是一下一下的重重的落在她心头上的擂鼓声,敲得她一点一点的越来越慌乱,她说完话之后,面前这个人就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声音,面前的黑暗遮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面前究竟是何情况。若不是那柄弯刀还稳稳地架在她脖子上,她会真的以为刚才说话的人是一个鬼魂。 弹云轻轻地挑起一个愉悦的弧度,黑夜对于他来说如白昼一样分明,这个女人在打什么主意,他看得清楚明白。且······弹云眼睛轻轻地落在王晓云腰上挂着的一个牡丹花的玉牌,这个东西在洪州只有一家人可以佩戴,就是他们此行需要拜访的王家。 第五十五章:天高地厚 赵归等在出口处都快闲成一条咸菜干了,专注的警惕都已经在等待的时光中慢慢变得毫无疏漏,但是那扇唯一的一个小门却已经毫无动静。 缩在梁上的一个蒙面的兄弟压抑着暴躁的火气对赵归道:“大哥,我们在这儿等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不会是那几个小子从什地方偷偷地跑了吧?” 赵归心里不是没有这样的猜测,只是在这群手下面前还是要端着大哥沉稳的风范,坚定不移的道:“不可能,这个密室只有一个出口,里头还有无数的机关陷阱,除了宫主和两位护法,别人进去根本就是十死无生。那四周的墙壁都是用最强硬的精血石做的,若是要求强硬的用武力破开,那到时候那石头就会活过来,把他们的血肉吞噬干净。” 赵归肯定的目光让逐渐骚动起来的手下慢慢的安静下来,即便一时半会儿的做不到像最开始一样的专注,但也没了久等之后得不到底的焦躁。可是转过头去的赵归却连自己也说服布料,他刚刚说的这些不过是听一个积年的老人儿说起来的,那人整日疯疯癫癫的,前言不搭后语,这些东西也不过是就是图一个笑话取乐用的。现在说出来,也不过是安抚他人,顺便也安抚一下自己罢了。 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在甬道中响起,转过头去就看见一前一后一黑一红的两个人浮光掠影一样的眨眼间就走到近前。赵归的鼻尖能感觉到停在前边的左护法身上传来的松香味儿,身后略慢一步的右护法也妖娆坐姿的走上前来,眼睛妩媚的斜着自下而上的把只容一人匍匐前行的小口看了个清楚。笑着倚在身边的一个盯梢的男人身上娇声道:“自你们报信到我们这儿,又到我们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怎么人还没出来吗?不会是你们只顾着盯着这里,让那些人跑了吧?”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52 夜游宫是做什么的,大家心里都清楚明白,这左护法以倒是武力震慑诸人的以上位的,这右护法却是靠着一身雪白的皮肉和媚上的手段躺着坐上这个位置的,那男人虽然被右护法身上传来的撩拨心弦的女人香气撩拨的有些心志不坚,但也不至于忘了身在何处,见她这样贬低,眼睛立时便瞪了起来,蒙着口鼻的黑布里头声音也瓮声瓮气的粗哑,“护法大人说话可是要仔细斟酌的,我们一直打着精神等在这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从未有懈怠的时候。何况这一路上还布置了陷阱,如何会让他们脱逃呢!” 盈娘不在意的拢了拢滑落的头发,轻笑一声举着自己刚刚挑染好的粉红的指甲,对着前头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左护法道:“凌哥,你武功是最漂亮的一个了,你来听听那几个小毛贼是不是都跑了?” 赵归自己长得粗壮,进夜游宫也是因为在洪州这个就差吃人的地界上活不下去了,才顶着恶心的进来,进来之后很是听了一段时日的靡靡之音和这些人的荒唐糜烂,多少次都想要掉头就跑了。只是这地方就和魔窟一样,进来容易出去难,只能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这样熬下去。 就在他一日比一日还要消沉下去的时候,他看见了左护法,他一身的功夫就算是宫里最混蛋的那个“太子爷”也要退上一射之地,他与其他人不一样,赵归在这个人的身上看见了真正的武人的风采。左护法是被他当做信仰来看的,如何能忍得了这个女人这样颐指气使的语气。手上把道插回去,一脸正气的铿锵道:“右护法大人自然是金尊玉贵的天仙一样的人物,我们自该勤勤恳恳的为您效力。只是这密室是前前一任宫主所建,用的是最坚固的墙砖建造,水火不侵,里头机关重重。且这出口和入口都只有一个,进去了,就只能从这里出来。”说着赵归垂下来的眼中掠过一道不甚明显的嘲讽,口中恭敬地轻声道:“所以我们弟兄至关在这里守着就是了。请您两位来,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什么万一?”盈娘就是看人眼色一步一步的爬上来的,如何会看不懂赵归眼中一瞬掠过的轻蔑和嘲讽,只是她的武功是她的底牌,不到最危机的关头,是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使出来的,只能强压下胸膛里滚沸的怒气,声音越加妩媚的道:“你不是说这是上任宫主所建的最坚实的堡垒么?里头有那么多的机关,足够困死他们了,且你们在外头也设了这样多的小东西,出不出来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何必还邀请我们过来呢?你不会是在这位置上呆腻了,平白无故的想要找麻烦给我们吧!” 这话说得诛心,现在的夜游宫掌权的宫主远在天边,一时半刻的动弹不得,那位“太子爷”现在又在外头不知道在哪儿作孽呢,这偌大的宫里就是左右护法说一不二,她这样说,分明是想要他们的命。 “右护法大人言重了,那几个进来的人武功不同于寻常人,这次“太子爷”和夫人一定要抓回来的人就有那个天幕山剑宗宗主收下的唯一一个关门弟子陈陵,他的功夫在江湖上素来有名气,在豪侠榜上是排名前三的人物,我们不得不小心。这密室在我们看来自然是万无一失的,但也架不住这其中有老天给的运气,若是到时候那几个人安然无恙的出来了,即便我们设下重重障碍陷阱,到时候只怕也是扛不住的。所以才特特的请了两位大人来,就是为的以防万一。” 陈陵的名号谁人不知,盈娘能爬到今日的地位,心胸就不会太过于狭隘,只是暗暗地把赵归对她的不敬埋在心里,面儿上扬起一团涟漪样的酥骨笑意,声音软了下来的道:“原来如此,难为你们想的如此周到了,这样的小心谨慎,正是值得宫中诸人学习的。待宫主回来之后,一定向宫主禀报你们的功绩。” 这番话说的轻快又熨帖,在这里的人都是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儿,还随时要面临着杀头的危险,若是能有人在宫主面前美言,那再好不过了。何况又是这样的一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呢! 至于得罪了人的赵归,就不在他们的思虑之中了,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至多他们发达了之后,对这个曾今的个大哥,多照拂上几分就是了。 一句话搅得不足二十人的队伍人心浮动,这份本事也是叫人叹服。 赵归根本不在意她挑拨离间,总归他在这里也只是为了混一口饭吃,圆一个武侠梦罢了。她如何挑拨离间,都不关他的事儿。应付完了盈娘,赵归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的看着不动声色的站在那儿的陈凌哥,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有些讨好的殷勤道:“护法大人,您看这后边儿如何做?” 全身包的严严实实的人并不搭理赵归,一张铁面似乎盖在一片浓雾之上,露出来的两个眼都是黑洞洞的看不见眼仁。一身宽敞的黑袍子行动起来的时候像极了幽冥之中飘忽的鬼魅,在夜游宫的地下宫殿中来去之时,越发衬得这个地宫阴森森的不自在。 盈娘裹在身上的红色轻纱是匆忙之间裹上去的,露出一片白腻细滑的肩头肌肤,在火把燃烧跳跃中打出一片一片流光软滑的光斑。她看着赵归这狗腿的模样,不屑的冷哼一声,一个大老爷们要巴结人,怎么会找这样的油盐不进的臭石头,他们两个之中,分明是她看起来更好说话一些。把她伺候好了,要什么没有,躺在床上就够数一辈子的金子了。找这么个不解风情的臭男人,莫不是脑袋有坑吧。 盈娘把裹在身上的轻纱拢了拢,披散下来的漆黑长发蜿蜒缠绵的绕着纤细的脖颈一路滑下,懒得在听那个没有回应的自问自答,不耐的出声打断道:“等了这么久,还没有动静传回来,想必是那几个人都折在里头了,把门打开,进去把他们的尸体都拖出来。把“太子”和夫人要的那个人装裹了送过去。” 说到这个“夫人”的时候,盈娘露出一抹不知是笑还是恨的神色,只是眼睛里闪着的不是什么软和良善的光,曼声软软道:“毕竟夫人要的东西,东来都是死了的才最安全。剑宗宗主唯一的弟子啊~这可是好大的风险呢,也就只有夫人才会有这样大的魄力了,若是换了我,那是打死都不敢有这样的想法的。” 盈娘蹙着纤细的眉尖,哀愁的叹了一声,“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老宫主生前最喜欢的就是她,老宫主去了,又有太子护着她,就连宫主大人也是一眼德国对她爱护有加。这样难办的差事,就算不想办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办了。这人只有死了,才是最安全的,到时候再找个假的,扮了他的样子,装作失足跌落山崖,也就是了。到时候就算是天幕山的人前来讨还公道,我们也能推得一干二净的。” 赵归为什么不待见这个女人,除了她持身不正之外就是心思太过阴毒狠辣,且考虑事情,屡屡的只是想当然的发号施令。 “你以为戚梦棠是草包还是傻子,轻易就会被你这拙劣的伎俩骗得团团转?”久未说话的陈凌哥第一次开口,声音沙哑仿佛被火烧过,刺刺拉拉的拉扯得人耳朵疼,“你究竟知不知道天幕山是个什么地方?” 那张戴了铁面的脸转过来,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慵懒的靠在墙壁上的盈娘看,似乎有看不见的黑雾自挖出来的眼睛空洞出飘出来。盈娘不自在的咽了一口口水,不由自主的就站直了身子,紧绷着身上的筋肉,慢吞吞的道:“我自然知道天幕山是什么地方,是正道魁首,历经百年绵延的第一大宗门,其中武侠高手数不胜数,就算是北国的大派也要退让几分。” “可是那又如何!它天幕山是百年宗门,我们夜游宫也不是什么不成气候的污糟门派。他天幕山不就是揽了一群世家子弟做亲传弟子么,我们夜游宫也一样有人在权利中心左右逢源。”一开始被陈凌哥吓了一跳,但是说了一句话之后,盈娘便不再害怕,只觉得陈凌哥是学武学的脑袋都钝了,半点儿不会转弯。 “那些世家子弟说着好听是送到他们那儿学武,出来之后把一身所学卖与帝王家,封侯拜相。可谁家真正得用的子弟会被千里迢迢的送到那荒山野岭里去,不过是一些不得主母喜欢的,不得家主爱重的孩子舍出去不在面前碍眼罢了。也许到时候还能因着这个虚情假意的善果,帮着自家孩子栓上一个得用的左膀右臂呢。”盈娘一直以来听着人人都在憧憬天幕山是如何如何好,那里简直就像是世外桃源一般的让人趋之若鹜。可是她仔细的观察过,能到天幕山的人,早几年许是惊才绝艳吧,但进去之后,谁还会关注他们,不过是为家中真正出息的子弟腾位置罢了。 “你只看看现在宫里就知道了,早先最得用的三皇子被送出去了,到现在谁还记得他,现在还不是眼巴巴的望着二皇子罢了。且我们的那位夫人,现在在宫中可谓是如鱼得水,迷得皇帝颠三倒四的,有了她的枕头风,还需怕那些羽翼都还未长成的小崽子么!”盈娘轻蔑的虚着眼睛嗤笑一声,“你就是太瞻前顾后了,所以才会有这样一身武艺还待在这个位置上,听人调遣。” 陈凌哥只是安静的瞧着得意洋洋的她,半晌像是词穷一样的转过头去,盯着面前的那个出口默不作声起来。盈娘直觉自己大获全胜,手上捏着的美人扇轻快的摇起来,带起一阵清冽的冷香。 “看来护法大人雄心万丈,想要光复夜游宫了?那还真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道护法大人一介小小女子竟有这样的野心。”清醇的嗓音在头顶上响起,惊得底下的一众人唬的乱糟糟的一下拿起手上的武器格挡在身前,虎视眈眈的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房梁上的人。 第五十六章:交战 盈娘到底不是个普通人,被陈陵出其不意的吓了一跳也不过转瞬间便回过神来,娇俏的扬着脸语调软糯的道:“这位公子何故要做梁上君子,这样突然吓人,唬得妹妹我现在这小心肝儿还在扑通乱跳呢!”盈娘娇俏的嗔怪的轻轻挥了挥手上的美人扇,丝绢纤薄的扇面滤过一层火光,映在她娇美的面颊上,脸上的红晕便也格外的让人心生欢喜。 盈娘喜爱年轻俊俏的小伙子,尤其是长相俊俏精致的男人更是喜欢,这样二十几岁的,正值青春年华的男人,一见便挠得她心中痒痒。不管心里在想什么,嘴上定是要先撩拨上几句的。 这样的男人,都是经了诗书礼仪的熏陶,一身的气度都不能让他们做出当面撅女人面的事儿来。她用着这个手段一向旗开得胜,从无败绩。最后若是喜欢了丢不开了,还会千方百计的勾了那小公子来。现在落在她手上的年轻后生,不知道有多少个,不过通常到手了一两月便就腻了,外头一大笔风流账倒比爷们儿还要多些。 陈陵一出现她便知道他就是名满天下的剑宗宗主的弟子,心中想要瞧瞧若是到时候把一个名门正派的大好前程的公子哥儿勾在手心里为所欲为,会是何等的风光得意。再加上陈陵的长相斯文俊秀也着实得她喜爱,刚才侃侃而谈的讥讽冷情的样子便如浮花吹散一般的换成了娇羞怯弱。 王琦眼睛一眯就要开口讥嘲,却被陈陵抢先一步的开口道:“能让右护法大人害怕得失了冷静,倒着实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只是方才看见护法大人一番比男子还要有见地的话,让我心生敬佩,现在见护法大人这样与寻常女子一般的娇羞怯弱,倒是让我怀疑方才那巾帼英雄的一幕不过是我错眼瞧见的幻影罢了。现下看护法大人这样弱不胜衣的模样,我才确信了,原是我眼拙了,错看了护法大人,还请护法大人原谅则个。”陈陵坏心眼儿的看着底下矫揉做作的盈娘脸色青白变换的样子,心中愉悦,因着刚才得到了一个意外之喜,现下浑身上下的都是高兴,这点儿添上去的愉悦便在脸面上露了出来。 盈娘只觉得他是在讥讽她,登时脸上虚情假意的羞怯便尽数换成了凶狠的冷意,吊着眉头的冷声喝道:“还不把这两个毛贼给我拿下!擅闯夜游宫禁地,凭你是什么金尊玉贵,江湖人人称颂的天才,在我的地盘儿上也得乖乖地俯首听命!” 赵归不屑与盈娘一处做事,只是终究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盈娘身后还有不知道多少沉迷美色的男人在给她撑腰,只好肃着一张脸拿着手弩朝着陈陵两人便射了过去。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的箭尖被烛火照得折出一溜幽幽的绿光。旁边已经有几个身法灵活的麻溜的爬了上来,反手甩出几把锋利的小刀“咄咄”的插在房梁上。 陈陵轻轻地扫了一眼这几个不过三脚猫功夫的“精英”,就这么不闪不避的垂着一条腿的坐在房梁上,只死死地盯着底下站着的一身黑袍的左护法。旁边呆着的王琦倒是很有兴致的逮着一个个的人翻来覆去的玩儿,疾如风一样的在盈娘身边也走了几个来回,把盈娘手上的扇子也一脚踹飞了去。 “听闻夜游宫的左护法大人是能与我师父比肩的绝顶高手,陈陵早就敬仰大人,想要与大人切磋切磋。只是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今日恰巧碰见,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若我们在此走上一遭,也算了了我这牵肠挂肚的心愿。”陈陵一字一句的自唇齿之间咬出来,像是咬着脏腑里的沉疴的黑色血块,要把底下站着的那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融在这堆黑血里。 陈凌哥并不说话,铁面严严实实的罩住了她所有的表情,一双挖出来的眼睛里黑洞洞的像个鬼魅。旁边的盈娘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的看着坐在房梁上不动弹的陈陵,愤愤的拢了一下衣裳,扫过上蹿下跳的玩儿的兴致勃勃的王琦的时候,眼睛里划过一抹狠绝的毒光。她从来都不是靠功夫取胜的,这样纯粹的力量的对决,她根本毫无办法。手上忍不住有多少次想要使出那个绝技,可是那人临走前对她说的那句话来来回回的在脑袋里边响起,她也只能按捺下来,只能由着王琦在这里轻松肆意的把一干人等拿在手上玩儿。 旁边倒是有一个顷刻间就能让所有人灰飞烟灭的杀手锏在,可是人家现在还是跟个闷葫芦一样的闷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若是想要找死,何须在那里呆呆的坐着呢,只跳下来对着凌哥戳上一刀就是了,到时候见了血,还怕他不答应你与你生死切磋么?”盈娘现在全然收了刚才看见陈陵时候的惊艳,笑盈盈的恶毒的挑拨道:“我们这位左护法大人呀,就是一个闷葫芦的老好人的性子,跟个木偶似的只听宫主的命令,若不是你真的让他见了血呀。你就算是在上头说破了嘴皮子,他也是不会吭上一声的。”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53 盈娘说的诚恳,一双柔波生辉的眼睛里头满满的都是见到自己意中人时候的担忧和欲语还休。但这面儿上的表情却与这口中的话全然你不相符合,那字字句句全是巴不得陈陵冒冒失失的去死的恶意。外人不知,夜游宫的人谁人不知这个左护法脾性怪异,最见不得的就是一点血色,若是见到了那是疯疯癫癫的宛若一个地狱魔王一般。这时候就是“太子爷”也是不敢掠其锋芒的。 这两个人不死,难消她心头之恨。 任由她巴巴的在一旁说了半日,两人却都像是听不见她说话似的,只安静的对望,虽然一个人的眼睛根本看不清在哪里。盈娘气急败坏的上前就要扯着陈凌哥的袖子喝令吩咐,却见一道黑光闪过,“嘭”的一声与从房梁顶上落下来的陈陵撞在了一起。 闪电一般的瞬间抽出来的刀剑流火霞光一样的溅射出璀璨的锋芒,在狭窄的甬道中炸亮,陈陵抽剑手腕一抖轻灵灵的又准又狠的就向陈凌哥的胁下刺来,被陈凌哥身上宽大的有如雾气卷动的黑袍子荡开,顺势回环的就往另外一个地方刺过去。太过迅速的挥剑让剑上染上的一抹浮光也长长的凝成一束月华一样的光,在吸收了光亮的铁面上也一瞬漾开一抹极亮的光华。 陈陵眼睛只盯着那个在梦中梦魇了不知多少回的男人,那一身的嗜血肃杀的气息,一鼓一鼓的澎湃的在他的鼻端中涌动进去,刺激的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在灼灼燃烧一样的疼。寻寻觅觅,没想到相遇竟是这样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一次他一定会拼上全身的力气,来回报上一世的屠杀囚禁之仇。 两人都是当世最杰出的俊杰,一身的功夫全然使出来的时候,这声势便如雷霆翻涌一般的让人心头打颤,在这拥挤的甬道之中,众人只觉得身边似是有呼啸来去的凛冽北风,呼嚎着尖声咆哮而过。一股如让人忍不住屏息的烈烈嗜血之气,一股又如夜晚萧萧肃肃的降落于大江海河上的冰冷月光。两股不分上下的气势交缠卷动在一起,一冷一热,一起一伏的让人禁不住的缩成一团屈身发抖。沸沸扬扬的炸开的尘土掩着两个人的身形,只勉强看得清两人一黑一白的身影疏忽来去。定在墙壁上的火把燃烧的火苗因为两股气势太过于迅猛又磅礴如大海,来不及因为上一股掠动的气息倒伏到一边,就被另一股排山倒海的气息重新扶正,以是竟保持着一种安然静止的姿态,安静乖巧的燃烧着炙热着橘黄的火苗。 王琦痴迷的盯着两个人影的交锋来去,眼睛里的绿意因着心绪的激动一层叠一层的把一双猫儿眼染得幽森瘆人。手上提着的一个精干的汉子想要挣扎,却被一些更比一下紧的抓在脖子衣领上得手劲折腾的不敢再动,只能像是一个纸扎的娃娃一样的吊在半空里,随着王琦心绪不稳的一下来来回回的摆动。 下头缩在一处的兄弟看着上头被揪在那里做成一个纸娃娃的汉子,爱莫能助的递了一个同情的眼神,更加的瑟瑟发抖的缩在一处,心头不住地祈祷这两个祖宗快点儿结束,若不然一路打着打着的到外头的开阔地也好。 盈娘冷眼站在一边,并不掺和两人之间的争斗,巴不得两人势均力敌的耗尽精力两败俱伤才好,只是还是被陈陵这样好的身手给惊得不轻。都知道江湖上的传闻真真假假,并不可信,从前还听说乌越宫的老宫主是个娇俏爱笑的痴迷现任宫主的女子,那在江湖上传扬的惊为天人,百年难得一遇的惊世侠客更是只能当做个笑话谈。但没想到这个传闻竟然是真的。 盈娘眼睫轻轻一错,心中顿时便有了一个好主意。那个女人不是想要陈陵这个人,她到不妨真的落实到实处去。这两个人一看就是拼了全力的,到最后就算不死也会伤得不轻。她却是以逸待劳,到时候纵然陈陵再有如何通天的本领,也敌不过她的。到时候把他迷晕了,钉在棺材里,一路送去盛京,也算是完美的完成了那个女人交待的任务。 而这个一直压在她头上的左护法······盈娘隐秘的一笑,沁着无端的诡谲和阴毒,在明暗的光影之间越发的像个踩着累累尸骨的食人花。 陈凌哥的左护法的威名,从此之后就可以成为一个悲壮惨烈的历史,被她甩在身后。前面则是她的新生,她会好好的带着陈凌哥的那一份左护法的光环走到更远的地方的。等到她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定然会给他封一个威风凛凛的称号,也不枉他做了一回她的垫脚石了。 看着身法灵动宛若皎洁月宫上凌空飞下来的谪仙一样的陈陵,盈娘可惜的轻叹一声,“这样的人,当真是百年难得一遇,只可惜······”只可惜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为了感谢他帮着她完成了这个任务,她一定会在外尽心竭力的散布他死在盛京肖氏手中的消息,到时候会好好地引着天幕山上下来寻仇的人,到盛京去捉拿真正的犯人的。到时候还能在戚梦棠那里得一个人情,也不枉费她这样费心筹谋了。 盈娘似乎已经见到了那一天凤冠加身的辉煌场面,看着眼前刀剑锋刃如连绵闪电雷霆的刺眼模样,也觉得是在为她日后的辉煌加上的一层单薄的光芒,只觉心中一阵爽快的欢喜。像是三伏天喝了冰凉沁甜的人血汁子,酥得她骨头都轻了几分。 “老太婆,你在做什么白日梦,笑的这样难看。你的和那饿狼一样放绿光了。”幽幽的冰凉的吐息若毒蛇一样伸着冰凉的信子在她耳边倏地响起,盈娘惊得一下便挥手推出一掌,却被倒吊下来的王琦轻甩身子便避了过去。一双大大的猫儿眼盯着狡猾的猎物一般的死死地扣在盈娘身上,盯得她有那么一丝的不自在起来。 “你说谁是老太婆!小心你说的话,我现在没空理会你,等到凌哥把和你一起来的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打得半死,我再来收拾你。”盈娘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说她老,更不要说王琦这样恶意满满的叫她老太婆了,她恨不得把他撕了,一片一片的烹干了,吞进肚子里头。 “呵……”王琦看傻子一样的看这个异想天开的女人,刚才听她那些话就已经觉得够蠢的了,没想到她竟还有更蠢的时候。 “夜游宫如果都是你这样的人的话,那我看也不必我们特特的来剿灭你们了,不过三年五载的,你们就会自己崩溃倾塌的。”王琦摇摇头,似乎颇为惋惜的叹息一句,腰部一个用力翻身上去,把手上拎着的人敲晕了丢在怂成一团的人里。手上不知道哪里扯来了一捆绳子,挨个儿的把赵归他们拴在一处,绑的像个大粽子似的吊起来。剩下的盈娘一掌敲在脖颈上,一样的吊起来,割了一个人的手指,蘸了血的在她脸上涂了一个乌龟。 第五十七章:王家 王琦满意的拍拍手,觑着盈娘面儿上还留有的一点余地,还是有些不满意,再次蘸了血在边边角角的全部胡乱的涂上了歪歪扭扭的线条,把盈娘好好儿的一张脸弄得跟个毁了容的夜叉似的。 那边收兵的陈陵喘着粗气的拖着步子过来揪着王琦就走,目光在吊起来的几个人身上瞟了一眼,就被血糊漓拉的一张脸给吓了一跳,“这是个什么东西!?她的脸怎的变成了这样了?” 王琦得意的挑了一边的眉毛,背上放在一边的用麻袋装裹起来的木偶跟着陈陵起伏纵越的一路闯了出去。这回王琦根本没让陈陵动过一点儿的剑锋,手上的双刀翻舞得虎虎生风,刀锋过处尽是道道飞溅的鲜血。 偏王琦喜欢在血里厮杀冲撞的,还不待那血迹落在地上,就冲了上去,糊了自己一身的鲜红,满头满脸的都是不住往下滴落的血珠子。一双碧幽幽的眼珠子狼一样的摄人,慢慢的竟再无人敢上前与他拼杀,只强装镇定的举着刀的在外围小步小步的挪着。见王琦有意往哪边跨上一步就纷纷的往后退上几大步,蒙着面的都能察觉出他们身上的气短心虚。 “夜游宫就只有这么点儿本事?亏我还以为这夜游宫是何等九死一生的龙潭虎穴,没想到遇见的竟全是这样不中用的废物点心。”王琦吓唬得没人敢上前来找他,反倒自己觉得无趣起来,把手上的双刀转了一个凌厉的花儿,插在背上的刀鞘里,旁若无人的往前理直气壮的走了。 自夜游宫一个重兵把守的出口出来竟是到了另外一个繁华地界,瞧着朱檐飞瓦的气象,竟像是到了一个富贵人家的宅院里似的。王琦眸眼更是森冷了几分,纵然这其中陈设变得与从前截然不同,但旧日的影子却与他映像中的一般无二。这分明就是他家中从前家主所住的院子。 没想到现在却变成了夜游宫的一个秘密出入的地方。 陈陵瞟一眼王琦怒火丛的模样就知道这约摸就是他家里了,后边的追兵已经全数倒塌在地,就算是后头追过来的,也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琦臭着脸的把假山机关闭合了堵了出路。 这是王琦的家中时事,陈陵虽早有想要查探的心思,但现下也不好开口说些什么,顾左右而言他的轻声道:“现下我们倒不好在这里逗留了,我们能退了夜游宫的人人,也是趁他们一时不妨,到时候里头的暗卫冲出来,我们再想像这样的从容而退,怕是不能够了。”陈陵侧耳听了听渐有动静的脚步声传来,凝神道:“只怕我们刚刚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察觉了,此处已经不安全了。这个地方你最熟悉,你来带路。”说罢把王琦身上背的木偶卸下来搭在自己肩上,两人又风驰电掣的走了。 洪州的确是王琦最熟悉的地方,幼时他是个被放逐的野孩子,里里外外的谁不知道王家的所有不是嫡母生的孩子,不过都是些略略比奴仆好些的野孩子罢了。王琦又比旁的孩子更要桀骜不驯些,因此在府中更是艰难。最难捱的时候,甚至还和乞丐抢过东西吃。现在整个洪州被重新建造,他也只能是对着回忆找寻出路了。 只是今日仿佛要与他们作对似的,走的路都是死路,眼看着后头追来的追兵声势一下比一下的大,他们却还被困在这方寸之间动弹不得,纵然陈陵百般沉稳此刻也由不得的额上急出汗来。 “这后头的追兵恐怕不过一刻就要追上来了,我们现在对这园子全然不熟悉,到时候若是动起手来,也难免吃亏呀。”陈陵眼睫闪动,环顾一圈想着要找个躲藏的地方,但闯进来的这个院子中平整光洁,放着的几个假山石头也是小巧精致,根本藏不住人。几间清秀雅致的屋子一看便是姑娘住的绣房,他们再如何也不能闯进一个姑娘的闺房里头去。 “实在不成,我们硬闯就是。这儿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弹云他们还在外头,到时候把信号放出去,有了阿章他们两个,便是再来一百个人,也不在话下。”陈陵狠了眼神,喘着丝缕的气音粗声道:“到时候若是把你家中砸的稀烂,你可别怪师兄啊。” 王琦难得见他师兄这样锋芒毕露的血气样子,胸膛中压抑的暴虐的破坏欲恨不得裹了满身的释放出来,且王家从来对他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笼子罢了,如何会有什么感情。听陈陵这样说起,刚刚冷却下去的还未尽兴的兴奋感再次汹涌起来,浑不在意的道:“师兄只管大肆闹腾就是,这王家作孽太多,这满堂富贵不知道用对少人血浇灌起来的。现在又和这夜游宫搅和在了一起,还分出个什么内外城来,我们便是这样的闹上一闹,外头只怕也只有夸我们做得好的。” “如此正好,我也很久没有这样的肆意一回了,好歹这一回痛痛快快的闹上一场,也算是了了我心中对那些穷苦百姓的一点怜悯。”陈陵把身上的木偶牢牢地拴在背上,抽出佩剑等着拿院门刚破,就和王琦两人疾如风猛如虎的腾身上去,照面就把奔在前头的壮实家丁给一把拍得滚了出去。这么一下就把追来的人的气势给击溃了几分,兼之王琦一双眼睛是王家特有的绿眼睛,这心虚气短的便更短了几分气势。这信号弹一升上天空,便知大事不妙,这气势再而衰三而竭,现下也不过是软脚虾一样的挥着兵器张牙舞爪的作样子。 王琦把人群中眼熟的一个用刀挟持在身前,吐着森寒的语气道:“叫这些人都给我退出去,如若不然,我立时三刻就让你人头落地,再把你这人头送去我那便宜哥哥那里,当做是归家的礼物。不知道到时候瞧见你这蠢笨的脑袋,王守英心中激愤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这人从前是王琦身边的一个小厮,从不肯精心照料他,甚至还多有责打。当年王琦被粟音仙子看上带去天幕山的时候,他心中不知道惶然了多久,生怕有一天王琦突然地杀回来,让他人头落地。外边儿的人只当他是王琦身边得用的人,纷纷的上前巴结,这么多年经营下来,早忘了当年的惶恐不安,还做上了王守英身边一个得用的管事。 现在被王琦用刀虚虚的搭在脖颈前头,那退却许久的害怕又重新忆起来,浑身肥胖的身子簌簌的抖起来,倒像是要把身上的一团肉尽数抖下去似的。 “公······公子饶命······我这就让他们让开,还请公子饶恕······”这人胆子不大,惯会欺软怕硬,他从未想过王琦还能以雷霆之势回来,这些年家中从未有过什么表示,他在其中出力不小。为的就是到时候让王琦在宗门之中孤立无援,就算是身负奇才,也一日一日的被人遗忘了去。纵然到时候回来,他坐上了这个管事的位置,王琦也少不得的要仰仗他的面子。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54 却不想王琦根本就没把整个王家放在眼里,一来就把他认了出来,上来就是刀口伺候。 王守英是个什么心性子,他连说都不敢说,要是到时候看见他的人头被耀武扬威的装成一个礼物模样的放在门口,不知道会如何迁怒他的家小。他才刚刚娶了娇妻美妾,这躺在金子上的日子还没过够,如何能不爱惜自己的小命。 索性这些带来的人都是他好酒好肉的拢过来的人,到时候串串供词,就说是不敌歹人的武力,拼死抵抗之后也只能放他们出去。只要过了这一关,到时候怎么回话,还不是他上下嘴皮一碰的事儿么。 一边想一边忙忙的挥了挥手让手底下的人让开,乖巧安静的等在院子里,看着两人扬长而去,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的瘫坐在地上。 “这······我们就这么把他们放走了,到时候老爷问起来,可如何是好啊?”打头的一个男人上前把嫌弃按在心底,扶着一身肥肉的管事起来,小心翼翼的问。 “就说歹人武功高强,我们尽力抵抗也无济于事,最后只能无奈让他们逃脱了。”管事后怕的连身上沾染的尘土也顾不上擦,虚弱的闭了闭眼睛,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 “可······这并不曾像您说的一样啊······” 管事被王琦撅了面子,还在所有人面前出了这样大的一个丑,心中正於火,听见手下人这样没脑子的问话,胸中更是火起,眯着眼睛咬牙恨声道:“你打得过他们两个吗?拼完了这里的兄弟,能拦得住他们两个吗?就算今日没有我在他们手上,你们能撑多久?能撑住一刻就算是你们你们厉害了。”说着冷笑一声的甩了甩袖子,双手负在背上抬着下巴轻蔑的看着他道:“这些事情未曾发生不过是因为我识时务者为俊杰,因而才没有真真切切的出现,所以我说的那些又有什么不对的!你若是觉得你有能耐把他们拦下来,改了这个结果,那你现在把他们都给我召回来,到时候要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你小子可小心你的项上人头吧!” 管家吊着眼睛的阴恻恻的看着男人,见他缩头缩脑的憋着话说不出来的样子,不屑的冷哼一声,扶着自己的老腰慢腾腾的迈着八字步的走了。 “大哥,我们怎么办?我们这就回去了?”下头的小弟上前对着男人疑惑地道了一句,大哥憋着火的恶声恶气的道:“不回去,难道还要在这儿吹西北风啊!”说着侧头朝管家回去的方向厌恶的吐了一口唾沫,“老东西!” 跑出了王家的宅院,就看见前头层层台阶递次下去的神殿,宽敞的广场山遍是火红的蜡烛,尖耸的宝顶上向四周拉扯着长长的彩旗,勾在广场的边角上。这密密匝匝的每一根蜡烛上还精雕细琢的刻着每一位祈愿者的名字,在上头甚至还看见了在外城的时候遇见的佟跃的名字,还有那小二哥的名字。 “看来这内外城的区别,反倒是促成了这内城钟鸣鼎食的富贵繁丽的气象,再这样下去,只怕所有人挤破了头的都要进到内城来,不知道到时候又是怎样一番惨烈的景象。”陈陵摇头哀声叹了一句,“这样的分化,迟早会让这个州郡走向灭亡。” 王琦冷淡淡的在一旁站着,一眼便看见在最里头供奉的最粗的拿一根红烛,上头用金丝镌刻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前面还精工细作的雕刻了一尊神女像。神女的面容慈悲婉约,身上的彩衣飘飘欲仙,在烛光之中显得分外的慈祥温柔。 这副恨不得舍身要渡天下人的圣洁模样,与他曾经看见的那个女人哪里有一点儿沾边的地方。看来的确是权势财帛动人心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顷刻间就能把黑的都改成白的。 现下广场上只有他们两个人,静默燃烧的红烛偶然间发出哔剥轻响,摇曳的烛光晃得陈陵突然间有股子想要坐下来歇一歇的意念。他也的确这么做了,大咧咧的撩起衣袍就要坐在地上,才将将蹲下去,就被一双手臂卡着腋下提起来搂在怀里。 这样熟悉的温度还有熟悉的香味,让陈陵马上便知道是元清章来了,“劳你奔波寻觅,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追兵吧?” 陈陵还以为元清章是在桃花谷底下等着他们,却不想元清章在他们刚刚进去之后就循着夜游宫的周围一路找到了正门口处,干脆的把守门的几个人全部割了喉咙,在夜游宫里逛了一圈才又出来在老地方等着他们。却不想在那里看见弹云绑了一个王家的姑娘扔在石头地下,与他细细的说了一遍查到的消息,还未看见他们出来,倒是隐约的听见骚动的声音。还未等他们循着声音去找,就看见远远地在夜空里炸开信号弹的光影,便疾风飞逝一样的赶过来了。 第五十八章:木偶 夜游宫和王家得很动乱一直到了夜半才堪堪平静下来。王守英一身酒气的进得门来,烛光昏昏之下,抬眼瞧见侧卧在榻上的绣娘,面色白皙,眼波宛宛流转。见得王守英一双略圆的浅色眼睛里头含着恍惚的涟漪,月白的衣领因着酒酣耳热被扯松了些,露出雪白脖颈上的一侧弧线纤长的颈骨,双手大开的躺倒在椅子上,意态雍容的模样,倒比那床榻上的女子还要华美动人些。 绣娘挽着手臂上的轻纱,莲步袅娜的含羞走到王守英近前,素手纤纤的帮着王守英脱了身上的衣裳。幽幽馥郁的少女香气略过王守英的鼻端,让他不可遏制的滚了一下喉咙,眼神也暗沉起来。比同样年纪的男子要细上一圈的手大力抓过绣娘虚虚抱在怀里,头颅伏在绣娘脖颈上头,像是要把她身上的香气儿都给嗅进肺腑里头去。 绣娘红透了面颊,柔软的手臂娇怯怯的搭在王守英的肩上,翦水秋瞳盈盈的饱蘸痴迷的深情看着闭了眼睛吸食她身上香味儿的男人,笑得甜蜜。 她受够了这样在外城食不果腹的生活,她长相从来不俗,若不是因为当时一个村里的人都要一致对外的对抗王家,全然不肯把她们交出去,如何会落到这样的地步。那里的人都疯了,吃人食肉之后全然像是忘了前一刻的疯狂骇人,重新变得温和淳朴起来。她不要这样的日子,她要做人上人,再不要受这样苦。 好在王家还有一个垂涎她美貌的旧人,舍了身上所有,才得了今天这么一个机会,还不惜卖了一个同村的姊妹就是为了探知王守英不为人知的喜好。这样大的代价若是不能成功,那她也不必活了。 好在苍天不负有心人,舍了大价钱买回来的消息,还算可信,待她日后穿金戴银,定要好生谢谢那个瘸了腿的老瞎子,也算是报了他一番诚恳回消息的恩情。 用鸡血石雕琢的莲花盏里头摆着的莲蓬一样的蜡烛一盏一盏的高低起伏的摆了一个屋子。其余的大灯全被灭了去,只剩下几盏巴掌大小的莲花灯朦朦胧胧的照得俩人模糊的都糊了一层毛毛的晕圈,也把绣娘一身丰润的白腻肌肤抹了一层清油似的吸人手指。 今夜王守英和夜游宫的人,还有一个老赵家的在润香园里喝了个大醉,酒里和燃得香烛里都掺了动人情念的香饵,后头这两个人又叫了十来个小姑娘胡混,若不是他心智坚定,嫌弃外头的女子不知被多少人用过,强撑着的回来了,只怕现在还在润香园里头胡天胡地呢。 恰巧回来就有个干净的女人躺在床上,还这样的情意绵绵的主动纠缠,身上熏的香味也好闻,也怨不得他把持不住了。 正要亲上去的时候就听见外头稀里哗啦的一阵喧嚣声,还有几声女子的娇声啜泣。这声音一出,王守英便是再忍耐不住,也不得不忍住了。头疼压抑的喘了一声粗气,推开身上纠缠的绣娘,就要站起来。 绣娘哪里肯,她好容易才让王守英身边的姑娘分了神顾不上管她,又有那个垂涎美色的人打通了关系才让她进得门来,今夜就是背水一战的战役,失了今夜的机会,往后若再要这么弄上一回,只怕是不成了。眼看着就要成了好事,这个档口突的有人来闹,如何不让她心焦。 见着王守英要站起身来,身子一下便挨了上去,身上穿的轻薄透明的纱衣也被她轻轻的一个微妙的用力脱了一半出去,露出大半香肩。因着身上这一动,那勾人心魄的香味儿就更是幽馥的窜到他鼻腔里头去。 这一招若是用在旁的男人身上,指不定就成了,只是王守英自小夹缝中生存,多少难堪苦楚没受过,这些个妻妾女人惯用的争宠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后来他展露了风采更是被嫡母视作眼中钉一般恨不得他立时三刻就死了去,这般重重艰难险阻的过来了,他想要做什么还未曾有受不住诱惑的改了主意的时候。 眉目间的酒意还未散去,目光也昏昏沉沉的,看不清东西,但仍旧是一把就把绣娘给推开了。也不管绣娘跌坐在地上娇声哭诉,美目生晕的抱着他的腿哀哀祈求,理了理散乱的衣裳,推开门就出去了。 院子中现在已是一片散乱,守在他门前的秀图目光冷肃的拦着哭着就要闯进来的王晓云,口中一次一句的说道:“老爷现在还在房中办事,姑娘切不可擅闯,若有什么,明日再说也可。” 王小云一向娇蛮肆意惯了,如何会听秀图一个下人的话,眼睛里含着楚楚泪光,口中说的话却像利刃一样直直的戳着人的心窝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一个街上捡来的乞丐罢了,哥哥心善,让你做了他的贴身近卫,让你有了如今这说一不二的地位,就把自己当个玉瓶了!不过一个下贱坯子,也敢来管我的事!好生给我让开,我还能看在你听话的份上,饶你不死。如若不然,我让你好好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王守英极不喜欢这个妹妹,一向只顾刁蛮任性,即便有几分聪明,也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后院妇人手段罢了。只是现在家中得用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其余的不是与他有仇,就是脑子蠢笨,根本帮不了他。所幸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妹妹还有一副好皮囊,也能在一些场合上帮得到他,这娇蛮任性,他现在也能忍着她。等到了不需要她的时候,一卷草席打发她出去也就是了。 心思在转着酒液的肚子里转了一回,眼神便也清明起来,笑着安抚道。:“你刚才出去不是还笑意盈盈的样子吗?怎么回来就是这梨花带雨的模样了。是谁欺负了你?告诉哥哥,哥哥帮你收拾他。” 王晓云也算有眼色,知道在他这个哥哥面前不能这般放肆,缓了声气的娇声道:“今夜出去游玩的时候,不小心把身上的玉牌给落在了韩轩齐那桃花渊的谷底下,去捡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歹人,二话不说就用刀把我挟持着锁在了墙上。我这脖子上现在还有一道血痕呢!” 王晓云最是爱惜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这样被人毁了一分半寸,就能让她百般记恨了。她知道王守英的本事,回来就哭着来找他了。看他现在一身酒气的模样,还有身上女子的脂粉香气,想必刚才是在屋中就要行人伦之事。怪不得这个狗东西千方百计的要拦着她,不许她进去,原来是怕她扰了他的好事。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55 “哥哥一向不喜欢这房中事,怎么今日却这样的孟浪起来。不知道是怎样貌美无双的女子才能勾得住哥哥的心声,让哥哥这样衣衫不整的就出来了。不过让我也好好见见,让我也学学这些“嫂嫂”的本事,日后也好为哥哥分忧啊~”王晓云调笑着说,眼睛里最后的一滴泪,也被这笑声给挤没了去,莲步轻移就要进房中去看个究竟,却被王守英一把拦住。 “这么晚了,妹妹还是该早些休息的好。看你这活蹦乱跳的模样,想来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你既然已经把玉牌找回来了,明日我便许你一队精兵,让你带着他们去寻那伤你的人,报仇就是。”王守英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看不出喜怒,却让王晓云顿时就没了作怪的心思,乖乖的就领着自己身边的奴婢回去自己的院子。 见王晓云没了踪影,秀图这才抱拳向王守英请罪道:“是属下办事不力,扰了老爷的安宁,还望老爷恕罪。” 王守英不甚在意的一挥手,轻声道。:“这是你的职责所在,你做的很好。是小云她太不懂规矩了。” 这么出来被风一吹,残存的酒意也散去不少,想到里头还躺着的那个女人,王守英也没有什么旖旎的心思,转身朝汤池走去,远远的抛下一句,“把里头的那个女人给我抬回去,再把屋子打扫干净。” 秀图抱拳领命,找了两个在院子里伺候的干净仆妇,把里头还躺着的绣娘给抬了出来。这仆妇是做惯了这样的事情的,进去就先塞了一个布团在绣娘口中,防止她叫出声来,扰了老爷的清静。裹了一件厚实些的衣裳,抬着他扔到了放置通房丫头的屋子里,走前还好心的给他浇了一桶水,叫她梳洗。 且不提这边绣娘如何懊恼愤怒,那边的陈陵却是欣喜异常,在木偶身上已经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原来这个木偶是这一任夜游宫的宫主,也就是假作他娘的那个女人,因为爱慕她父亲,所以找人做了这样的一个木偶,设置了重重机关放在夜游宫的密室中在里头。那些个搜出来的人皮面具,也是为了更好的还原他父亲的面貌。最令他欣喜的,便是这木偶中藏了一封信。 这封信不知道是何人所说,上头细细的讲了,夜游宫的所有资料,虽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按今天的情形来看这上头的话有一半兴许是真的。 “原来这王家早早的就和这夜游宫勾结起来了,那什么神殿,也不过是为了输送这些女孩所做的掩人耳目罢了。”林思啧啧,有声实在是不敢相信,建那么大的一座神殿,就是为了掩饰这些女孩真正去到的地方,只是这些女孩不过是一些姿色难掩平常的姑娘,纵然其中有天仙似的女孩,但也并不需要这样的秘密行事啊。 王琦倒是知道王守英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冷笑道:“王守英一贯无利不起早,这些姑娘于他也没什么用处,我看了他唯一能打的主意也就是夜游宫的那位,据说是送进了宫里迷得当今皇上五迷三道的那位娘娘。” 听见这个元清章便第一个笑出声儿来,这哪里是什么娘娘呀!不过是一个爱做白日梦的女人,沉迷在自己的梦境中,不可自拔,自以为天下男人都会沉迷在她的美貌中。这些姑娘想来,想来是因为她现在抓不住皇帝的心了,感觉力不从心了,所以才要送进宫去笼络皇帝,培植自己的势力。 “可怜的这些姑娘,娇滴滴的,居然就这么白白葬送在了这重重深宫里。”陈陵叹了一口气,实在是想不到这样大肆的搜寻民间少女,不过是为了一个爱做梦的女人无法遏制的野望罢了。 “这些事现在都已经有了原因,可是我还是想不出这王守英他们这样肆意妄为,究竟是图什么呀?”陈陵知道当今皇帝的为人,不是一个贪恋美色的,如今天底下,到处流传着当今圣上迷恋前朝那个魅惑了上一代帝王的倾国倾城的世外仙姑,想必也是夜游宫和王守英他们一手造成的。纵然他们在洪州只手遮天,可一旦朝廷震怒,等待他们的就只有一个结果。这样顶风作案,难道他们所图的…… 陈陵心念电转,随即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看向元清章,元清章笑着冲他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王守英他们如今敢这样做,只怕所图的是那把金灿灿的龙椅。” 这个消息着实是炸得众人不轻,就算是一贯,对外物漠然的王琦也气得笑着摇头道:“他们是不是疯了?胆子比天还大,竟敢图谋那把龙椅!?如今这乱世才结束了多久,他们难道还想再掀一次乱世吗!我看是清净日子过得多了,精力没地方使了吧!” “他们不是疯了,是坐井观天的久了,以为别人能反了前朝,自己做皇帝,他们也能。”陈陵有些时候实在是想不通这些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就想生出些是非来让自己开心一下么。 “不管他们在想些什么,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打算,那我们也不必像先前一样的疲于应付。现在日子还长,大可慢慢谋划。”元清章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木偶,他在木偶上的那张纸条,便轻悠悠的飞起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她字,一格一格的慢慢的掠过陈陵那张渐渐安稳的脸。 第五十九章:请帖 知道了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之后,几个人睡的都格外的踏实,陈陵和元清章两个更是裹在一处拉都拉扯不开的让林思又生了一回气。被弹捂着嘴巴的强行拉了出去不让他在那儿打扰两人的好眠。 红袖抿嘴一笑,渐渐养白了的脸上透出一抹健康的红霞来,眸子也是活泼泼的渗着讨人喜欢的碎光,可比其他崇尚纤细为美的女子要好看多了。她现在仍是男子打扮,因着身上见好了,也不好再让她做小厮打扮,特特的让林思给她买了几身俊俏的少年公子的衣裳回来。在这城里走动,也是个有姑娘扔绣帕的了。 桃花渊倒是一如往常,韩轩齐见了他们也还是热情喜悦的模样,仿佛并不知道咋日在山谷底下发生的事一般。陈陵旁敲侧击的问过,也一样真诚的叫人看不出破绽来。 “这人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我倒是一点儿都没看出他是在装模作样。”经过“铁面”的言传身教,陈陵如今洞察细致入微,若是有别人在他面前做戏,那定然是不能够的。只是这韩轩齐,倒真是让他挑不出一点错漏来。 “你管他那么多做什么,是真的纯良,还是故意装模作样,到今儿晚上不就知道了。”元清张伸手指了指站在大厅里和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说话的韩轩齐,这个男人他们也见过,就在夜游宫中,还被王琦吊了起来,和盈娘一起,团在房梁上打秋千。今儿个来还看见他手臂上有淤血不通的挫痕,眼角余光掠过他们所居住的这间屋子,让他们明白来者不善。 “王守英不是个善良大度的人,师兄,你可要有所准备。”王琦郑重道:“他一贯睚眦必报雷厉风行,尤其是得罪了他的,他一定会速速的把这个面子给找回来。他现在又与夜游宫牵扯在一起肖想能有朝一日做这天下之主,知道夜游宫发生的事,定然是会觉得你们打了他的耳光,今儿个晚上一定会讨回来的。” 陈陵微微一笑,“我还就怕他不找我讨要这个面子,既然他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出手,那我也算是省了一番筹谋功夫。我什么没经历过,难道还就怕了他了吗?”最后一句话,陈林说的悠悠怅然,好像回想起了从前的一件不算太好的事情,让他难以忘怀,郁结于心。 元请章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他一直想要知道他究竟经了些什么事情,才会让他有这样凄苦憔悴的神色。似是这世上风霜都已经经历了大半,心里也没了往日的活泼天真,只剩下满腹的筹谋与算计。 “既然你心中有数,那我们也不多说什么了,就等着你指挥便是。”元清章按下心中的探究,笑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你在,我们必定放心极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我们说便是。我们也托你的福,做一回甩手掌柜了。” “既是这般,那我也不客气了。”陈陵垂眸掩去眸中神色,勾了勾颜色浅淡的唇,轻声笑着道:“朗月你来告诉我,你家这个大哥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别人都已经把我摸得一清二楚了,我们可不能落后太多呀。” 里头正说着话,外头有几声轻巧的敲门声传来,林思和弹云被水汽遮了面目,乌木盘里一阵阵的如泉涌一般的冒出诱人的香气,后头跟着的红袖抱着一瓶子冶艳的三月春茶花,一张脸也被这茶花映照得格外光彩照人。 “公子快来尝尝,这是弹云做的,难为他这样个冷冰冰的大块头竟也能做出这样桌好菜。看来日后咱们若是有露宿山头的时候,也不必害怕口中没味了。”林思笑吟吟的把托盘放在桌儿上,伶俐的把里头装的膳菜端出来,眼看着端出来的不过是些寻常菜蔬做的东西,但这色彩或清雅怡人或鲜艳夺目,一看便让人心生喜欢。更不必提在门口就闻见的芬芳扑鼻的味道,即便是王琦这不重口腹之欲的,也被勾起了几分食欲。 陈陵不喜他这样直找着人弹云打趣,皱着眉的道:“你不要这般一直拿着弹云打趣,也是人他心中大肚这才闷不吭声的由着你打趣他。若是换了旁人,不知道又要如何呢。”说了林思,又转过去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也是,我知道你惯常是不喜欢与人争口舌是非,别人我是管不着的,只这林思,就是个你给他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的主儿,你这般迁就他吧,他非但不会记你的好,反倒是会蹬鼻子上脸的作弄你。被我惯的向来是不知道什么分寸的,你跟在阿章旁边,极是妥帖的人,日后你和他相处的时日还多着呢,若是他有什么不对的,你只管提点他就是了。” 弹云一样是肃着一张脸的躬身应诺,暗地里却悄悄的对着一旁的林思去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恨得林思牙根痒痒,可现在在外人面前,他也做不出什么耍赖撒娇的怪样儿,只得闷闷不乐的轻声应了一声。 看着他这个样子陈陵就知道他没听进心里头去,刚才在众人面前已是瞎了他姨回面子,再要说什么反倒是不好了,只得摇了摇头,想着等什么时候再好生和他说说。 后头跟着的红袖低眉顺目的也不管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只是小心的把手上的三月春茶花放在一旁的桌案上,雪白的白瓷瓶衬着茶花的冶艳鲜嫩,装点的一个屋子一下都亮堂了起来,像是把外头的春日一整个的装了进来。 “这花开得好,我记得这里处处都是桃花,并不曾看见这样好的茶花,不知道你是从哪里讨来的?”陈陵被元清章喂了一口清甜的雪菜,牙齿摇着上头沾着的雪白晶莹的冰珠子,滑在喉咙里,凉丝丝的香甜。见红袖在那儿专心的侍弄那蓬花儿,不由得被那艳色勾了过去,出口问道。 红袖对着陈陵行了一个蹲礼,身上穿着男装,行的却是这样的温婉娇柔的女儿家的礼节,竟有股英气婉约混合的别样魅力,热的歪头不经意间行走而过的一个侍女惊讶的瞪大眼睛。旋即就被弹云一张冷脸给逼了回去,却惶惶然的一下跑走了,看样子该是去和韩轩齐汇报这个消息去了。 才将将行了一半的礼,红袖就反应过来要盖了动作,可这个时候已经被侍女瞧见了,眼瞧着她叮叮咚咚的跑了出去,不由得脸上露出一抹焦急来,“这可如何是好!?我方才也真真是太大意了些,这些时日过的舒心许多,让我一时松了心神。现下被这侍女看去,定然是要去和韩轩齐说这个事情。”红袖低头甚是懊恼,狠狠的咬了咬红润的唇瓣,极为恼怒悔恨的跺了跺脚的道:“韩轩齐心思这个人心思缜密,昨夜的事情定然是他搞的鬼,今儿个知道了我是个女人,不知道又要起设么心思。” 红袖身子纤瘦,可这一身的力气却是干惯了庄稼活计练出来的,这样一跺脚,震得摆在案上的花儿都轻轻地挪了一下,颤巍巍的斗罗一片本就欲落未落的花瓣。一旁摆饭的林思记不住的再次嘴贱的开口道:“红袖姑娘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女子,这一把子力气,若是做了边关的女将,想来定是能建功立业的。到时候也不会怕这些个只会躲在阴沟里的使阴谋诡计的小人了。”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56 林思这话是没什么恶意的玩乐,但现在听在红袖耳朵里,却是变了味道,再加上林思脸上天生的浑不在意的散漫模样,让红袖心中不由气恼的抖了抖唇,难堪的咬着唇的低垂着眼睫,一向只盛着坚毅神色的眼睛里委屈的冒出点点泪花来。 元清章拿着款子享受喂陈陵的快感,虽说不喜欢陈陵和别的人走的太近了,但见林思这样不好会说话,也头一次的对站在那儿心中委屈难当的红袖道:“你尽管放心,不管韩轩齐知不知道,他要想做什么,也得过了我们这几个人。就凭他们夜游宫这么个一盘散沙,风吹吹都快要倒了的东西就想与我们抗衡,那痴人说梦该来的快一些。” 元清章的手骨纤长秀气,就连手上练剑的茧子,看上去也格外的好看些,永远都是每个正行的懒洋洋的卧在陈陵旁边,即便是这样也让人生不出什么柔软亲近,能对着红袖软和的说上这样一句似是安慰的话,着实是让红袖受宠若惊。方才被林思一句话说的心中难受的阴郁情绪也被这一吓惊没了大半,反应慢半拍的半晌才轻轻点头。 说了这么一句,元清章就再不管他们,专心的挑着好看得菜蔬细心地喂进去,把陈陵的嘴堵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他说话。林思也自觉说错了话,又受了陈陵一个冷冷的眼风,很是自觉地缩头缩脑的俏没声儿的避在一旁。 还未等陈陵他们商量出个什么章程来猜测王守英他会如何做,就有王家的一个管家上门来送了一张帖子。 “我们老爷听闻五爷回来了,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这眼巴巴的左等右等的还是没瞧见五爷的身影,正要派人去寻呢,就听闻桃花渊的韩老板说是在他这里看见一个疑似是五爷的人,这不就让我马上出来了,没成想真是五爷。”说着团团的一揖手,对着坐在那儿吃饭的王琦挤着眼睛的笑作一团,“五爷,小的这儿给您行礼了。老爷在家中等着您回去呢,接风宴也早早地就预备下了。几位公子也请务必前来舍下赏光。” 几人神色微妙的悄悄对了一眼,刚才才说的睚眦必报,行动雷厉风行,没想到这话才刚落,这就应验了。 陈陵笑着温声道:“这还自然,朗月自小未曾回过家,我们还是第一回跟着朗月回来,自然是要去他家中看看的。本想着要后者脸皮上门,没想到贵府的主人这般热情好客,倒真是省了我们不少心思呢。”陈陵这话说的意味深长,那管家却像是根本听不明白的只是笑了一笑便就躬身去了。 “这帖子做的倒是精致得很,一张鸿门宴的帖子也这样的尽善尽美,看来你家这个哥哥,该是个极为喜欢完美的人吧。”陈陵捻起桌上摆着的用盒子装了得一张墨色帖子,上头用银粉撒了一朵凤仙花的图样,点点碎银屑零碎的铺洒在墨黑的硬壳帖子上,在日光底下反着流水样的银光。翻开里头的内容,是用一手圆润敦厚的馆阁体写的一首邀客诗,字下边儿飘着几朵疏朗有致的白梨花,与封页上一艳丽一素净两相应和。 “看这帖子的精致程度,看来今夜的鸿门宴真真是来者不善呐,若不是要致我们与死地,怕是都配不上这张帖子的精致程度。”陈陵把手上的帖子轻飘飘的掷在桌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碰响。 “怕什么,公子先前不是说了这夜游宫不过是一盘散沙,里头的人都忙着勾心斗角,再有背得也不过是专会使些鬼蜮伎俩的小人物,不足为提!”林思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他是相信自家公子的能耐的,再来几个不好惹的人也一样是被收拾的哭爹喊娘的不在话下。更何况若是顶不住了,修书一封告诉宗主大人,到时候领着一干宗门弟子下山找场子,只怕那些人恨不得立时便跪下来拜佛求饶呢。 “难得你说对了一回,我们不成不是还有师傅他们么!”重活一回陈陵算是想明白了,任何时候把宗门当做是隐藏自己头顶光环的累赘,都是一个极为错误的想法。有了宗门才有他如今受人害怕尊重的名声,宗门有了他,才有了未来更多的可能。力所不逮的时候,万万不要吝啬向强者求助。 “何况我们这里,还有一个不知深浅的,天下人纷纷为之趋之若鹜的大当家呢。”陈陵笑着摸了一把元清章的下巴,眯着眼睛笑得像是个揩油的登徒子,元清章也配合的跟着他胡闹,歪着身子,捏着嗓子的扮做女子的模样就要靠倒在他怀里, 陈陵自觉元清章什么样子都好看,一旁看着的几个人却是纷纷被元清章这副矫揉做作的模样吓得不轻。 第六十章:鸿门宴 到了晚间,自有王府的车架前来接他们,在桃花渊门口底下一字排开的长长的逶迤了一路,惹得众人纷纷出来瞧热闹。打眼看见的就是一辆装点的格外精致奢华的车架放在那里。用的是上好的桐华木,做的敞亮大气的两架马车,马车前头的小巧的飞檐上悬着两盏玻璃灯,银红的穗子静立不动,玻璃灯里已经燃了蜡烛,明晃晃的似是印在地上的一汪清水。窗格上挂的软帘是万金一匹的银绡缎,在逐渐亮起来的灯火底下波波点点的起着银光。 单单这两样,就是普通人家一年穿金戴银还有剩下的了。更不要提旁边随侍的车马婢女,个个儿都是容貌娇柔婉转,别有千秋。身上穿着轻薄的葱绿色的纱衣,手腕上俱都挂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白玉石头串,滴着一绺月白色的软嘟嘟的穗子。一手挽着一个精致小巧的小藤条篮子,里头满装着颜色雪白的花瓣。 后头还有一队山岳样的卫士,赤着上身披挂着银光璀璨的护心铠甲,露出来的一双臂膀上是泛着油光的黝黑起伏的肌肉,看着便觉一股厚重的山岳样的压势来。 这样粗笨的护驾卫士,不是高门大户喜欢的,只有那些个军门世家才喜欢用这样的人。 “这西山的奴隶可不便宜,西山距我们这些地方山高水远的,兼之西山这地方穷山恶水的,光秃秃的只有漫天的风沙还算值钱些。这一路千里迢迢的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们过来,不知道要费多少工夫呢!”一边有个站在二楼楼台上的清瘦男人摇着扇子摇头晃脑的道,眼中倒没有寻常看见西山奴隶的鄙薄之态,但言语之间却颇有不赞之意,“这样一队彪悍强壮的奴隶,只怕要耗费不少钱财才能训出来这样令行禁止的整肃模样。” “这有什么,不过是听从命令罢了,甜枣加大棒的几日就能得了。”一旁的一个好友轻浮的道:“我就不喜欢这粗笨憨傻的车夫,只看着就觉得有一股子难闻的臭味儿,还这样的带在身边日日相对,恶也要恶心死我了。” 那清瘦男子一脸不识货的模样告诉他,“你可别小瞧了这些奴隶,他们天生就是一副可拔山岳的好体格,打起架来不过轻轻一提就能把百十斤的汉子玩儿似的悠在空中,徒手就可把人给生生撕成两半。皮糙肉厚的根本不怕寻常的铁器,一人就比得上百十个精装的车马护卫呢!” “那照你这么说,这些个西山来的奴隶,倒是个稀罕玩意儿了,那怎的这样少的人用他们?就算是过了些,也不过几十金罢了,还能贵到哪里去!” “这你就不明白了,这奴隶脑子粗笨,憨傻如三四岁的小儿一般,这浑身的劲儿,只怕都长在了这一身的肉上。谁能给他一口饭吃,就跟着谁。”觑着好友仍是不解的样子,清瘦男子微妙一笑道:“只这些人吃的实在是太多,一顿就要吃去百斤牛肉并几大盆子粟米饭,这样天长日久的下来,如何能支撑得住。也只有王家这样的人家,才能养得起这几个胃口比天还大的东西了。” 旁边还有人跟着一起听着清瘦男子说话的,听完都不约而同的窃窃私语起来,“不知道这样的动静是要来迎接什么大人物?难道在这洪州还有谁能比得过他们王家吗?” 正说着就有一行人意态悠闲的自桃花渊的大门口出来,打头的就是一个身穿紫金敞领衣袍的眉眼风流的男人,手上握着一把墨玉龙骨折扇,亲密的揽着一个气韵柔和的男人。这两人打头上了车架,后头跟着的一个个头稍矮些的满头卷毛的青年也跟着一起上去,余下的几个尽皆侍立在侧。 坐在车辕旁的眉目俊秀体魄精干的瘦竹状的年轻男人扬鞭驾着车启程离开,一旁跟着的侍女便脚步轻灵的腾挪身子的扬起篮子里的白花洋洋洒洒的铺展了一地,远远地看过去,倒像是在撒纸钱一般的让人心里无端的看着心慌。 陈陵伸指挑起软帘,半阖着眼睛眸光漠然的看着外头清水样的烛光一路照耀着往王家去,远远地就能看见王家那里辉煌壮丽的神殿。现下天色还未黑透,有和尚唱经的颂声飘扬而来,还有坐得满满的信众跟着祝祷的细碎的声音。这烛光重重之中,不像烟火鼎盛的庙宇,反倒是像什么邪法在蛊惑人心。 “这样华丽的车架我还从未做过呢,宗门中的车架都是往素净清雅上靠,寻常不许出现什么金银宝石等的俗物,也没有这样的价值万金的锦缎装作帘子。看来日后我得回去好生的和逍遥师叔商量商量,也给我的那个车架上装点些这样颜色鲜艳的东西才是。整日对着清汤寡水一样的素青色、月白色、还有什么浅碧色,让人看着就觉着上了年纪的不精神。”陈陵放了帘子,舒展了挺拔的脊背,靠在元清章的臂弯里,促狭道。 “逍遥师叔听见你这般不喜欢他为你装点的车架,只怕到时候又要吐出一斤血来了。”王琦想到宗门里专管这些杂事的师叔,心有余悸的缩了一下眼睛。逍遥师叔是天幕山难得的一个只想理会宗门庶务的人才。学武的常说的是要静心修身,少想红尘俗世的纷纷扰扰,这样才能日进千里。 偏这位不一样,他就喜欢朝鸡毛蒜皮的小事里头去靠,一日下来抓着一本账本东逛逛西逛逛的,竟也没拉下功夫,反倒有时候还比静心修身的弟子还要进益些。这么长久下来,内门里的大小事务就全数交给他去管。旁的还可,就只有这车马装点上,容不得旁人一点儿的指摘。脾气起来了,就连掌门也敢说上一两句的。 想到逍遥师叔那性子,陈陵不由失笑,“这倒是,也不知道逍遥师叔是怎么想的,说是旁的他不管,就只有这出行的车架必须听他的。说这关乎了宗门的脸面,若是出行都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什么大红大绿的都往上堆砌,那是对他也是对宗门的一种侮辱。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歪理邪说。就为着这个,一向与他交好的明书也和他起了几次口角,真真是让人不知道如何说才好了。” “他们两个我倒是有所耳闻,逍遥子看着和软的就快和面团一样儿了,没想到还有这样执拗的时候。”元清章不咸不淡的插了一句话,就引着陈陵往旁的地方说去了,这些都是他不知道的事情,看着他于旁人说着他不知道的事情,这滋味儿着实让人难受。自从对陈陵一见钟情之后,不是没想过要毫升的搜集天幕山的消息的,只是这天幕山水泼不进的严防死守,根本不让人有任何窥探的机会,更不要提说是探知其中详细情形了。 好在这王家很快的就到了,打头的一个侍女素手纤纤的撩起垂了东珠的门帘,娇声道:“公子还请下车,前边儿就是王府了。” 没有把手搭在侍女伸过来的白纤长柔软的手上,行云流水的往下一跃就潇洒的站在了地上,眯着眼睛看王家的那个漆金描彩的牌匾的时候,陈陵甚至还有心思想,姓王的还真是有些便利,这匾额说话都占了真正的“王府”二字,说出去天然的就有一股子明堂照耀的煌煌气势。 门口也是一样的排场,几十个各种姿色的侍女分列两旁,手上一样的挽着一个藤条篮子。只不过里头的花换成了鲜艳如血的玫瑰花瓣,一百一红,这其间色彩之差别,是无声的再告诉他们,送来的路上已经是提前的给他们撒了一回纸钱,以至于到时候下了黄泉地狱不至于可怜巴巴的手孤魂野鬼的欺凌。这进门的时候又换了这鲜红如血的花瓣,是在预示着他们进去之后就是一场鲜血淋漓的惨遭屠杀么。还真是自信。 这次与上次偷摸进来的时候不一样,上次看见的是一个小姐的闺房,再加上是混乱之中,根本就不敢多看,匆匆的就跑了出来。这回被人邀请着进来看,果真看的更清楚明白。 “这园子不知道是哪位高人设计的,这廊腰缦回,十步一景的格局不像是洪州的工匠设计的。”陈陵站在蜂腰桥上,弯弯曲曲的一道小桥下边就是浅浅的一潭碧水,深深浅浅的蔓延出一池的睡莲。睡莲边儿上百放着几盏女子巴掌大小的琉璃灯,一样的雕凿成了莲花的模样,里头点这细细的几根蜡烛。被陈陵伸手在水里搅弄两下,晃出一池的碎光。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57 一旁引着他们进去的管家等在一边谦恭的道:“公子说的极是,这是我们老爷请了修竹大师画的图纸。因为夫人喜欢精巧细致的园林,可惜夫人早逝,没能亲眼看见这园林竣工。” 管家这里说的夫人是王守英的亲生母亲,嫡母在王守英坐上家主之位的那一天就被荣养起来了,这不过是对外的说法,事实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也只有王守英心里知道了。 陈陵转身向后看去,个头一直都涨不高的王琦隐藏在灯火的暗影里,一双眼睛碧油油的眼睛覆盖着冰凉的冷光,盯着不远处的一个亭台,负在背后的双手捏的紧紧地,连骨头上的一点白也清晰可见。 “你在看什么?那个亭台有什么不对的吗?”陈陵也不顾及一旁的管家就站在那里,反正今夜究竟会发生什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也不必要再装模作样。 那座亭台就在蜂腰桥的尽头处,被一株种在水边上的柳树挡住了大半,亭子的台阶下边儿摆着几盆花瓣厚重的黄色花朵,葱葱郁郁的绿叶簇拥着这一盆花,未曾修剪的散漫花枝有些粗俗,但在这万紫千红的名贵花朵中,还是夺人眼目得紧。 “这是我六妹妹的栽植的。”王琦略有些干涩的道:“六妹妹并非与我一母同胞,她很早就没了母亲,恰巧我们就在一个院子里,便些相依为命的互相照顾着一路长大。她性子宽和温柔,很会照顾人,我以前出去玩儿了浑身脏兮兮的回来,都是她帮着我打理身上的衣裳,再到后来长大了些,就帮着我缝补衣裳。她活的很辛苦,比主子面前的婢女还不如,唯一的一点子爱好就是栽花了。这些野花儿也只有她才喜欢。” 旁边的管家竟也不声不响的只是听着王琦在这里涩声的回忆过去的事儿,似乎并不在乎王琦的话,听见王琦说完之后甚至还轻轻地补充了得极是,六小姐是家里最温柔和顺的人了,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都喜欢她。只是早年被老夫人磋磨的太多,现在身上也不大好。这几盆花也是费了极大地功夫才种出来的,就为了能在五爷回家的时候,一眼看见。”管家一张有些沟壑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这个亭子老奴记得是以前六小姐和五爷从前最喜欢玩儿的地方,改建之后,老爷特特的把这个地方给留了出来,就为了能让五爷还能有个念想。” 王琦并不说话,只是轻轻的对着管家点了点头,之后的路上再没说过一句话。 管家领着他们一路分花拂柳的很快便到了一个开阔地儿,月洞门进去之后便看见一个方正的水池子,里头砌了一个戏台子,现在上头已经摆好了布景,唱戏的生旦净末丑也摆好了动作就等着人齐全就开嗓子。见陈陵进得门来,一个小僮便请脆脆的敲了一下锣鼓,戏台上的人立时便咿咿呀呀的唱将起来。 靠着月洞门这边摆着几张石桌子,团团的坐满了人,酒坛子满当当的摆了一地。正对着戏台子的宽阔的一排屋舍中间开了一个宽阔的空荡地儿,放着几张桌子,其中一把椅子上铺着猩红洒金的椅搭,王守英就坐在上头。手里把玩着一只小巧广润的玉壶,一边儿随侍着穿着清凉的侍女,正跪在地上捧着水晶盏奉着刚刚才洗出来的瓜果。 见陈陵他们一行人来了,王守英露出一个儒雅斯文的笑意,热情的招呼道:“等你们大半日了,左等右等也没看见影子,还以为是半道上出了什么事儿,正要打发人出去瞧瞧呢,没想到这转眼你们就来了。” 早有侍女见机的领着陈陵等人到王守英身边的一排椅子上坐着,面前放着各色瓜果,每一张案几上的都不一样,却十分巧妙地都合了他们的脾胃。 “王老爷真真体贴入微,自来都只有师傅知道我喜欢吃盛京的青皮果,没想到王老爷竟千里迢迢的特特的寻了来。当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呢!”陈陵笑着举了一枚还挂着水珠的青皮果端详,眉眼温润的给了坐在主位上的王守英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第六十一章:诉说 陈陵的话里有话并未让王守英露出什么别的神色来,这个年纪轻轻就做上了家主之位的男人并不说话,只是用一双暗藏着浅金色的眼睛看着坐在一边的俊秀公子。这样的人是他从前最讨厌的,因为这时时刻刻的都在提醒他,他是如何的一点一点的想一个偷窃的人一般的学着这些生来就是世家公子的人身上的气韵,一点一点的把自己伪装成现在这个斯文得只会手不释卷的人。 身边依靠着的女人身体软嫩,披着的一层薄纱若隐若现的遮着一点雪白丰满的胸脯,身上都熏了他喜欢的清淡的带着一点子玫瑰花的熏香,脸上挂着的是恰到好处的笑容,没有一处不美,没有一处不好。他曾经梦寐以求的想要得到的,现在都完完整整的摆在他面前任他取用,就算是夷平了一座城,把那些看不上眼的贱民全都驯养成披着人皮的野兽,也不是照样得没有人指摘么。就算有也不过是背地里悄无声息的嘀咕几声罢了。 还有从前欺辱过他的,对他不好的,也被他慢慢的像是清除污垢一样的自他的生命之中祛除了。就像曾经高高在上的嫡母一样。那个时候的她是何等的尊贵无双,高踞云端,连俯视他们一眼都不屑于去做。 他那个时候,在嫡母的眼中像什么呢?像是一抔肮脏的泥,还是像一个如鲠在喉的利刺,是她这一辈子的污点。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眼云烟,过去的痛苦成就了现在的他。现在想想似乎还要感谢曾经嫡母的漠视和凌虐,还有······娘亲的抛弃。 王守英笑起来,一双略有些圆润的眼睛不似王琦一般的永远都是阴冷冷的在暗处看着你,淡金色的眼睛里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亲近。这双眼睛在温暖的烛火之下也流转着一样柔软湿润的光泽,像是把烛光里的那一点清润的柔软全然掠夺到了自己身上,一身白衣坐在高堂之上,全然不像是外间传说的心狠手辣的笑面虎。 陈陵笑起来,把手上的青皮果放下,不不着边际的像是好奇的问道:“我刚才在路上的时候听说你还有一个妹妹,是个十分漂亮活泼的姑娘,在城中素有美人之称,往日都会在席间陪着你一起接见客人,怎的今日却没有来?”陈陵微微偏了一点头,这个动作在他这个年纪的人身上已是少见,可在他做来却特特的有种天真。 王守英被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这两个字惊得轻轻失笑,他竟然会说一个与他同年纪的男人纯真,真真是今夜快要到来的血腥盛宴让他兴奋地神经乱了,竟生出这样无端的错觉来。 但是······王守英侧过脸来,第一回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声名大噪的,连他这个素来桀骜不驯的弟弟也乖乖听话的男人。一双眼睛比寻常人的眼瞳要淡上一些,光明澄澈的看不出虚情假意,仿佛他怎么想的就是如何说出口的。干净的让人生疑,五官并没有什么出色之处,并不惊艳夺魄,比男子多了几分柔和,比女子多了几分坚毅。这样的一张脸照理来说并不如何的让人过目不忘,但生在他脸上,就无端的让人觉得眼睛都清润起来。 “陈公子的眼睛生的可真是好,这样的一双眼睛与多年前我曾经见过的一个人像极了。都是一样的如坠星雨一般的含着无穷的神秘和瑰丽。”王守英低下头感慨的叹了一句,眼神也变得悠远起来,目光一寸一寸的在他脸上挪移着,似乎在透过他的脸在比较另外一个人。 这样的目光陈陵已经很习惯了,只是再次看到这样的眼光,还是忍不住的问道:“我和我的父亲真的很像吗?很多人看见我的时候,都用这样的眼光打量过我。” “呵……”王守英轻轻地笑起来,眉眼柔软了弧度,真真切切的温和起来,不是披着一层假面的微笑一般的让人不安。他拿过侍女手上的一壶青玉琉璃酒壶,举了一个酒杯,倒了满满的一樽递给陈陵,淡金的眸子隔着一个酒樽的距离笑盈盈的看着他,“反正今夜日子还长,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地说话,先喝了这一樽吧,喝了我才好和你说话呀。” 王守英亲自倒得酒顿时让所有人都警惕起来,王琦和林思更是立时便把锋利的目光扫了过来,紧紧地盯着王守英举着青玉酒樽的柔软纤长的手。王琦拉扯了一下陈陵的袖子,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王守英这几年从未这样的善待过一个人,从来只有他让别人斟酒倒茶,还从未有过他给被人倒酒的时候。今夜凶多吉少,这一杯突如其来的酒,还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好东西”呢。 元清章也停了手上摇扇子的动作,眸光的温度瞬时冷了下来,隔着碧水的戏音也因着这个动作变得慢了下去。月洞门边上坐着的几桌汉子也转过身来,不同的脸上都带着一样的冷光。 陈陵看进这个被流言妖魔了的男人,与他相仿的年纪,却早早地就已经磨砺出了狠绝的心肠,那双眼睛里飘着点点虚假的暖光,更深处的冷绝才是他的本色。可是陈陵却忽的轻轻地笑起来,笑的欢愉,笑的眼睛都一下亮了起来。 “我喝了这杯酒,还请王公子好好地和我说一说我的父亲呀。”说罢毫不犹豫的接过酒樽一仰脖便吞了下去。这般干脆利落的动作让王守英欢愉的笑起来,两人有些相似的温和在一瞬间似乎有些融洽的碰在了一起,并不带什么试探的阴暗,只是就着这一杯酒,达成了什么秘密的不言不语。 林思快要急死了,光是听外头的人说说,还有知道的这些个事儿,就知道这王守英究竟是个什么人了,他递过来的东西能有什么好的。可现在公子却被迷了魂儿一样的就这样毫不怀疑的把这杯酒给吞了下去······林思挪着步子上前就要倒放在一旁的绿豆羹递与陈陵,却被弹云压了下来,死死地箍在身边不许他过去。 “我见过你的父亲,是很小的时候了。”似乎是因为刚才陈陵爽快的喝了他的酒,亦或是有什么别的缘故,自进来这个地方之后一直紧绷的气氛忽的因为王守英不掺假的笑软和了下来,“你和你的父亲长得并不相像。你的父亲要比你更好看些,也更潇洒不羁一些,看着就让人觉着是天高广阔之上来去自在的风,他的眼里是万里江山,是天高广阔。” 王守英看着只一双眼睛格外的出彩的陈陵,外头轻笑一声道:“我并没有贬低你的意思,你们两个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一个是惊涛拍岸也吹不散的长风,一个是沁润了薄凉阴翳的月光。我听过你,你是天幕山最不负众望的天才,是策马江湖朋友遍地的豪侠,也是纸扇轻摇的高门公子。可我如今在你的身上看见的却只有黑暗与阴冷交杂的艰难,你遇到了什么,让你突兀的变成了这个样子,是因为夜游宫的那个老太婆?不不不,你一看就是一个万事不经心的天真公子哥儿,若不是有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把你面前的繁华消散殆尽,你根本不可能会有如今的心性。” 王守英凑近了的看他,淡金的眼睛似是要把他内里的灵魂细细的窥探干净。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了,这样杂糅着人性最美的与最恶的,还能活成现在这副坚毅清正的样子。这样的人只有在从前的那些志异上见过,无一例外的都已是命途坎坷,终其一生凄风苦雨,众叛亲离不得善终。 “这位便是静安海的当家了吧,想必在来之前你就已经清楚明白的把我调查的干干净净了吧,保不齐连我喜欢什么女人,一天出几次恭都清楚知道了。”王守英调转目光,不看陈陵,饶有兴趣的看着元清章,等了半日还是没看出有什么波动的神情,不由有些意兴阑珊的倒回去,在看见林思一脸的大惊失色之后才满足的勾起唇角。这样才对嘛,哪有人在被人叫破了自己隐瞒的好好儿的身份之后还这样若无其事的。 “我以前是静安海最实诚的客人了,每一个月都会千里迢迢的派遣身边的心腹去静安海买消息,从无延误。”王守英含笑看着如今管弦细细,夜风吹落一池花雨的舒闲景象,口齿中咬着一点缱绻的欢愉的道:“我能有这样的成绩,还真真是多亏了静安海这个专卖消息的地方,在我第一次买到父亲的消息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世上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叫人又爱又恨的地方呢。这世上藏污纳垢,谁没有一两个肮脏的不能言说的秘密呢。本来这个秘密可以随着人死便消失不存的。可有了静安海,就连死人都变得不那么可靠起来。就连皇帝也只能对着你们一边礼让一边忌惮。” 王守英眸眼弯弯的看着坐姿不端的元清章,“在我做掉了那个老东西的时候,我就开始慢慢的调查你们了。你们的确很厉害,有忠心耿耿的永远都不会背叛的家仆,也有高绝的武功,占据着一整座隔离可南国和北国的岛屿,那里是你们的天下,你们无所不能。”王守英站起来,自信又骄傲的道:“在这百年间你们被一块难以探求的云雾所笼罩,没有人能探知你们真正的弱点。慢慢儿的你们变成了现在这个让人畏惧忌惮,却生不出反抗之心的静安海。” “可我不相信世上真的有任何人都无法解决的世外桃源,我开始探知你们的一切,从最低微的一级开始,我卖你们的消息,用买来的消息开始分析你们探知这所有秘密的一切。”王守英定定的站在元清章面前,这个男人即便是到了现在,说到了他最忌讳的时候,也一样的是在拿看蝼蚁一样的目光看着他。这让王守英狰狞的笑了一下,温润的眼睛突的撕裂了浮光若影的那一层伪善的假象,露出更深的疯狂阴毒来,他轻轻地笑起来,大度的原谅了元清章这样毫无礼仪的做派,好涵养的依旧絮絮道:“你们常说的,时间不能掩埋所有的真相,终有一日这藏在沙土之中的真言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重见天日。我喜欢极了你们的这句话,因为我也是这么做的。”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58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前不久我终于知道了你们是怎么探知消息的。”王守英眼神亮的可怕,沾了酒液的鲜红唇色在暖光之下更显几分骇人,“你们做的很高明,训练蛇虫鼠蚁来探知这些东西,还有你们元家人独有的训练人的法子,都让你们无往不利。可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就会有软肋,无论再怎样的铁血手段和法则,在捏准了软肋的腐蚀之下,从来都不会坚持到底。” “你才刚刚进禹州城我就已经知道了,你和他的关系,我也知道了。”王守英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极欢快的喝了一口茶,“你们定然都以为我是一个异想天开的,看不清自己的蠢货。”王守英笑着睃了一眼坐在座上神色各不相同的几人,也不再继续刚才的话,只是重又和陈陵说起刚才的话。 “你的父亲曾经在我们家出现过,那个时候老东西肚子里还算是有些墨水,借着还未落魄下去的家世,还能和当时已经是一代大儒的你父亲说上话。”王守英说到这里的时候嘲讽的笑了笑,“你父亲和你都是一样的,都是那么天真的以为人心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的。只不过你父亲因为这一点付出了自己的性命,还把一家老小都给搭了上去。而你呢,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在丢掉性命之前,被人一下子杀醒了从前的美梦。” “啧啧啧,真是可怜呐。夜游宫的那群人,都是贪得无厌又妄自尊大的蠢货,被他们蒙蔽图谋了十多年的你,还真是可怜又愚蠢呢!” 王守英的眼睛燃起了一簇幽幽的暗火,蛊惑的道:“你还不知道他们这般大费周章的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吧,那我来告诉你,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当然作为知道真相的代价,你把你的眼睛给我好吗?放心,那一点儿也不痛的,在你的血流干之前,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看在······你让我高兴的份儿上。” 第六十二章:贪欲 要人眼目,这对一个习武之人来说是灭顶之灾的打击,何况还是一个根本就没有任何保证的所谓“真相”了。林思急的一下便挣脱出来,上前一步严严实实的护在陈陵面前,等着一双眼睛不善道:“舌灿莲花的人我见得多了,你不必这样的故弄玄虚,想要我们公子的眼睛,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少在这里大放厥词,任凭你有多大的本事,在我们公子面前也得乖乖俯首听命。” 林思一向在众人眼中是个纨绔浪荡,甚至有些愚蠢的不会看人眼色的不像个仆人的人,就是红袖跟在陈陵身边做了几日的小厮,也比他要有模有样。更不必说还有弹云洛水日日的在身边做了对照,几人站在一处,倒像是他和陈陵一样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洛水也常说这是林思交了好运到,遇见陈陵这么个主子,若不然就他这么个性子,早就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扔出去了。 却没想到在王守英这样一个神经病的威吓之下竟也毫不怯弱的怼上去,一下叫洛水和弹云顿然生出一点佩服来。在这个时候,他们纵然不会弃自己的主子于不顾,也不会这样愚蠢的直接便顶上去。 王守英淡淡一笑,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瞬也不瞬的盯着沉稳安然的坐在椅子上的陈陵看,“我喜欢收藏一切东西,尤其是美好的漂亮的,富有生命力的东西我最喜欢。我曾经收藏过一个女人的一片唇,因为她的那片唇形状得我喜欢,吻在我唇上的时候,让我好似察觉到了春日桃花的气息。”王守英眷恋的微微偏头,半阖着眼睛的看着身边跪在地上也身姿柔顺窈窕的少女。少女的胴体白皙柔软,与男人精悍的身躯相辅相成的像是阴阳交合一般的和谐。手腕上戴着一串红玛瑙的手钏,流淌下来的鲜红的穗子落在肌肤丰莹滑腻的手臂上,诱得人忍不住想要捞在怀中细细把玩。 王守英这么想的也这么做的,力道不算强硬的拉扯着少女坐在怀中,手上捧着的果盘被毫不留情的扔在地上,咕噜噜的顺着台阶滚落了一地。少女身上本就遮掩的不算严实的轻纱被这样大的动作,扯得松散开来,明晰的露出形状姣好圆润的肩头和雪脯来。颈子上戴着一串细细的金链子,垂在胸脯上的一滴梅花状的金嵌玉的恰恰好的落在那一痕深邃上。摇摇晃晃的莲花灯盏落了钱币大小的一团光晕点在那一团雪脯上,诱得王守英垂首凑近了浪荡的咬了一口。 少女脸上仍旧是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纵然是被王守英咬了一口,眉头也未曾皱上一下,眼睛里泛着虚假空洞的光彩,恍若木偶一般。 “只可惜女人的容颜总是凋零得太快,我还未曾欣赏够呢,她就已经快要干枯了。”王守英抱着这个女子眸光温存的伸舌舔了一口圆润的肩头,平滑的牙齿一口咬在少女的那片小巧的肩头上,深深地咬出一个血口来,鲜红的血液一瞬便流淌出来,顺着弧度滑落在衣衫深处,在香妃色的衣裳上泅出一个梅花样的印子。 王守英松松的揽着怀中的温香软玉,眼眸虚虚的只剩下一线微不可见的余痕,卷着舌头的一口一口的吸着少女流出来的新鲜沸腾的血液。吸了几口之后,上瘾一般的抖了两下肩膀,按捺不住的连脊背都轻微的拱了起来,牙齿嵌进肉里去,一口便咬掉少女肩头上的一块肉。小小的一个豁口真切的露出里头鲜血淋漓的肌理,唬的就站在近处的林思一下跳起来,忙忙的护着陈陵就要往后退。 身后站着的一排站立不动的装作木头桩子的灰扑扑的家仆见他们俩的动作,倏而之间抽出腿上绑着的锋利的刀片,抵在后头逼着他们两个重新站回去。 王守英像是再品尝什么珍馐佳肴一般的干脆利落的又撕了几块肌肤,一个肩膀被扯开一个老大的豁口,里头不住冒出来的血流即便被他珍惜的舔舐,也止不住的冒出一股一股的血来。半晌把生生的把这活人肉撕开一个满意的圆润的口子,才抬起头来把少女这么随意一抛,落在地上,连点儿轻尘都未惊起。 那少女被这样硬生生的撕扯开一个口子竟也还是一样温婉的笑意,嘴角处的那点儿细微的弧度也不曾因着疼痛改变。见少女倒在地上,立时便有脚步轻快的少年上前把人给扶下去,另有两人扯出腰间挂着的抹布,干净利索的两下便把染了血的地面给擦拭干净。又把下头滚落的果子也被干干净净的拾捡起来,顷刻之间,刚才那一幕血腥又野蛮的血气刺激的场面便荡然无存了。 林思强撑着不肯退后半步,陈陵也不由得闭了闭眼,在心里抽了一口气。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她们这样美好的年纪就这么孤单单的零泠落成泥了。我实在是不忍心。与其看着这些美好的东西匆匆不复返,还不如被我妥善珍藏。”王守英拿起身后管家递上来的一块雪白的丝绢,优雅天成的擦干净了被血染得通红的唇,眸子里的那抹淡金色也随着血色的掩去,慢慢的被虚无之后的汹涌深黑覆盖。 有些人即便穿着最干净的衣裳,说着最温柔的话,也不由自主的让人觉着是见到了这背后的深深恶意,王守英便是这样。谁都知道他在装模作样,但当他真切的把内里的疯癫和黑暗野兽释放出来的时候,还是让人忍不住的觉出胆颤的害怕来。 “所以我把她的唇留下来了,是我亲手割的,在她活着的时候,把那片唇完美的割裂开来,就存在我千辛万苦弄回来的水晶缸子里。她逝去的时候,浑身浴血,像是浴火飞升的凤凰一般,美得叫我心旌摇曳。昨儿个我拿出来看,还是一样的娇嫩丰润,看着便让我想到了曾经在她身边闻见的桃花香味儿。”王守英眼睛不正的火热,兴奋的抖着举起来的手指,只围着陈陵身上打转的轻声道:“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我这般费尽心思想要收藏的东西。但是现在我遇到了你!” 王守英掠步一下上前,钳着碍眼的林思一把扔到一边去,双手紧绷的爆出一痕一痕的青筋,眼睛里沸腾灼烧的火焰似是要把他熔化在手心里一样。 “你的眼睛是我看见的最好的,我在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俩其实是一样的人。都有惨痛的经历,都曾在地狱轮回中挣扎不能脱身。只是你的眼睛却总是饱含着永不干涸的清澈月光,让人忍不住的想要玷污,又想要妥善珍藏。”王守英着迷的伸手想要触碰他的眼睛,却被他一手档开,一直氤氲的暖光和煦不在,尽数换上冰封万里的霜雪森寒,“把你的手给我拿开。” 王守英半点儿也不介意他对自己的不仅改变,只是轻声道:“这就对了,做什么要把自己套在那样的虚假的老好人的壳子里呢,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是有自己的目的,就可以勇往直前的补个逆转的走到黑的人。你的心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只知风花雪月的人了,而是一个内心阴郁的不可能再回到烈日之下的人了。” 像是对这样的境况感到十分的满足,王守英仰头往后略略退了两步,含笑的温柔道:“你现在还不相信我,没什么,等到我把那群蠢货想做的事,告诉你之后,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到时候你一定会明白我说的意思。我们这般相像,说不准最后还会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说着就挥手让管家把东西抬上来。 管家躬身去了,半晌之后就有人带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上来。那人手上被捆了手臂粗细的链子,身上的衣裳被血浸润成了铁灰色,头发短短的还能看见剃秃了的一点青色的头皮。软塌塌的倒在地上,被管家塞了一个椅子才勉强直了腰背。 “这个人是当年跟随夜游宫宫主的谋士,是崔家从前的一个门客,因为心思歹毒,被当时的崔家家主不喜,便被流放了出来。他身无长物,只是一个文弱书生,那个时候崔家一言九鼎,被他们家打出来的人能有什么人敢用。倒也有人想用的,只可惜他自己瞧不上,最后身上的银子尽数被劫匪抢了去,跟着自己出来的妻子女儿也被人在眼面前玷污了个透。就连唯一的一个男孩儿,也被拉出去烹了。”王守英垂眸古井无波的说,眉宇之间全是不放在心上的冷淡。 “不过他倒也是个人物,勾搭上了当时还不是夜游宫宫主的肖氏。”王守英恍然大悟的对着陈陵清浅一笑道:“哦,对了我忘了那个女人在你面前扮的是你的母亲,叫做刘氏。她和前朝那个搅风搅雨的祸害的人国破家亡的世外仙子是一对姐妹,只是姐姐不如妹妹出尘飘逸,甚至是有些平庸了。只是上天从来都是公平的,给了小肖氏一副倾国倾城的脸孔,便给了大肖氏一颗玲珑心肠。这人和大肖氏勾结在一处,把当时的老宫主给弄死了,自己做上了这个宫主之位。只是这个时候,因为小肖氏很得老宫主的喜爱,巴巴的送进宫中去了之后,大车大车的钱财珠宝往盛京里头送,不过几月便把夜游宫的财报给消耗干净了。留给大肖氏的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王守英笑着抬着下巴冲管家示意,管家会意的把那人的脸给抬起来,被冲洗过得脸沾着一点血渍的冲入陈陵的眼睛里,一下便让他红了眼睛。 “说来这个人你还认识呢,就是你父亲的至交好友,把你父亲诓骗出来,说是要修复一本古书,谁知道那不过是字画罢了,潜藏的是前朝就开始寻找的天材地宝。据说这个宝地里埋着几条金脉,还有一条玉矿,更有数之不尽的金银钱财古玩字画,甚至还有不出世的武功秘籍。”王守英在看一个傻瓜一样的看着坐在那里低头不语的男人,“你父亲解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这样的传说从来都是子虚乌有,且自古财帛动人心,谁沾上了就是一辈子的劫。他不相信这些,便拒绝了这个差事,想要回家。” “谁知道昔日的好友现如今已经变成了泯灭人性的豺狼,早早地就想着要把他一家老小全都做的干净利落的消失。因为他们发现那个金脉就在你们家那地方。” 王守英的话音未落就听见陈陵一声暴喝,“你胡说!我们陈家所在之地根本不可能产出金脉!” “那是自然。”王守英好脾气的笑笑,安抚的推过一盏甜蜜的奶茶过去,“他们也知道,那样的地界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金脉的存在。” “那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陈陵血红着一双眼睛,手紧紧地握着椅子的扶手,太过愤怒的用力让椅子扶手都开始一片一片的崩裂出细碎的木屑。 王守英看着飞落的木屑,抬起茶盏掩去唇边一抹得偿所愿的笑意,温声笑道:“他们也知道,可是谁让大肖氏看上了你父亲呢,疯魔了一样的想要做你父亲的枕边人。就让这位至交好友出谋划策,如何才能虏获你父亲的芳心,只可惜的是,这个人认为大肖氏若是留恋感情,势必日后不会再给他如现在这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所以设计在一次和你父亲见面的时候,添油加醋的说了肖氏对他的感情,还说若是不从了肖氏,定然是要把你母亲和你就地格杀。你父亲如何能从,怒然转身的时候就被这人给杀了,之后放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之后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肖氏爱你父亲爱至癫狂,不惜假扮你母亲十多年,为了抚养你,竟然一直窝在禹州小小地界。把整个夜游宫交与了这人打理。” “这就是你们一家惨死的由来。哦对了,宫里的那个小肖氏似乎对大肖氏天生不对付,凡是大肖氏喜欢的东西都要让他们在掌心蹂躏至死才算甘心。” 第六十三章:劝说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59 自王守英说完话之后,就再无一丝声音,林思站在一边儿皱着眉担忧的看着闭着眼睛默不作声的陈陵。戏台上开始唱着一曲鸳鸯梦,曲调哀婉,扮做旦角的清瘦男子一颦一笑都是风情,细细长长的愁思似是能从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珠子里流淌出来。 被灯火映照之后显得有些暗淡的月光铺在碧波荡漾的水波上,卷起一浪一浪银白的纤细清漪,随伴在身边的小生也长得一副俊眉修眼的好模样,深情款款却又有些文弱的含情觑着身边娇艳多姿的小旦。只可惜现在没什么人愿意看他们。 “陈老先生一代大儒,天南海北的都是他的传说,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少倾慕他风采的人,若是陈老先生去的再晚一些,或许现在也成了和白鹤书院中周夫子一样的天下名师。”王守英低垂着眼睫,敛去了眼睛里精光湛湛的算计,哀婉的叹道:“不过是因为一时的嫉妒和不顾他人的爱欲,便造得多少命运变幻,还让你认贼作母的白白的叫了仇人这么多年的母亲,真是让人······不知道如何面对呀。” 最后一声悠悠荡荡的飘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上,随着裹了一层黯淡的阴云,陈陵紧紧握着拳头忍耐的十分辛苦,偏生王守英像是全然没看见一般的继续惆怅的叹道:“我从前也是这样的。我是青楼女人生下来的孩子,天生就让人不待见,在夫人眼里,我就是他和那个老东西之间如仙眷侣的佳话中的一个抹不去的刺眼的污点,若不是因为我是众目睽睽的被扔到府门前的,只怕我才刚刚进门就会被溺死。本来我也愿意知情识趣的,我谨小慎微的活着,做牛做马的让人欺凌践踏。我也想忍的,我想我这样一直忍下去,会不会夫人就会看在我知情识趣的份儿上,对我有那么一丝的宽容。” 幼时的那段岁月,在现在想起来,王守英惊不觉得有什么锥心刺骨的恨不得噬人心魄的恨意,只是一种波澜不惊的淡然,一幕幕曾经自觉地已经过不去的黑暗岁月,现在想来也不过付诸一笑罢了。 “但是我想错了,夫人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其实,我也并不怪她,她是个要强的女人,出身名门,生来就是千尊百贵,合该得到世上最好的东西。”王守英抬眸,退去的淡金色重新攀爬上来,融着一点点的破碎的柔软,藏在不容易察觉的角落里,“这一切说起来都该怪那个花心薄情的老东西,是他守不住自己,得了夫人万贯家财和带来的丰厚的人脉势力炔还想着要得到齐人之福。若不是因为他的不检点,或许如今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当然,若不是老东西造孽,我也不会存在了。”王守英重新挂上笑,和软的对着闭着眼瘫在椅子上的陈陵道:“这世上就是有这样多的贪欲,为了一自私心,就能枉顾他人性命,做出这些让人不齿的事儿来。我们如今所承受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太过弱小,只能为人鱼肉。” 王守英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向陈陵,垂坠下来的衣摆拖在地上成了一朵绽开的莲,身边想要挡住他的人一一的都被上前来的人精悍仆人给勒在了原地不许动弹,元清章自然是被深藏不露的管家给亲自照看。浑厚的内里源源不断的束缚着元清章的行动,虽然他可以强行挣脱,但是到时候定然是要把陈陵给舍出去放在最危险的地方,他不能冒这个险。 见元清章等人都乖乖地不动弹了,王守英满意的颔首,直直的王陈陵走过去,俯身抓着他的手殷切的道,“我在你父亲门下也学过一段时日,还照顾过你一段时日,只是那个时候你实在是太小了,小小的一团躺在我怀中,软软的像我最喜欢吃的糯米团子。那个时候那我就在想,若是我也有这样的一个乖巧可爱的弟弟那该多好啊,我愿意一辈子的宠着你,护着你,给你最好的,让你一生肆意飞扬。” “只是后来你父亲回去了,我也再没能见过你。后来世事变迁我成了世人口中万恶不赦的坏人,你恰恰好的与我全然相反。先生教我一场,不管时日短暂与否,你都是我的弟弟,我一直都很想告诉你真相,只是那个时候我太弱了,根本没有任何的力量,所以只能慢慢蛰伏。如今我已经有了力量,能护着你了,你也成了现在这个英姿勃发的少年······”王守英的声音微微的颤抖,攀着陈陵手臂的手指也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声音里带着由衷的喜悦和细微的哽咽,动人情肠至极,“这个世道实在是太苦了,我不愿意就这样屈服在豪门世家的阴影之下,你也一样是受害者,我们两个一起就能所向披靡,把这个黑暗滋生的世界消灭,重新建立一个天下大同的帝国!” 这话已经是明摆着的煽动造反的话了,元清章对那把龙椅没有任何的喜恶,对皇帝也未曾有任何的尊重,只是这样的话绝对不应该是被阿陵听见! 元清章挣扎着想要脱出管家的桎梏,随即就被管家加足了力气死死地按在原地,丹田之中也不由得绞痛起来,抽痛得他神色都狰狞起来。 管家仍旧和善的看着元清章无谓的挣扎,慈和的道:“公子还是不要挣扎的好,我们早已在你们所吃的事务中下了能让您武功尽废的药,若是您乖乖地不要动弹,不打扰老爷所行之事,事后我就会把解药安然奉上。” 一向都是元清章威胁别人,何曾有过别人威胁他的时候,听见这话,元清章气得脸都白了,一双眼睛盯着被王守英拢在自己身影之下的陈陵,终究还是死死地咬住了没有吭声。 陈陵霍然睁开眼睛,冷冷的看着言语豪气的王守英,“你的这些话,就已经足够你死上数十次了。纵然你现在在洪州只手遮天,可你别忘了,洪州还有一个朝廷派下来的知府,他就算现在碍于你的势力,不得不低头俯首称臣,但终归他还是科考三年做上了这个位置的人。你现在这样的猖狂,不怕到时候还未来得及付诸行动就被朝廷派军灭了么?” 方才说的那些话,他根本连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一个真正的敬重老师的人,会到现在也只是含糊其辞的说不出相处的究竟么。还有那些娓娓道来的情肠动人的话,到最后也不过为了诱惑他答应他与他一起造反罢了。或许其中的那些对当下的不公是发自真心,但是真的会是这样的纯良的愿望么,陈陵根本不相信。 只是现在还需要用到他,所以狠狠的压下了那股子作呕的欲望,目光森寒的看着他,“我不相信你口中说的任何一句话,或许你早年的时候是真正的对此深恶痛绝过的,但是现在只怕早早地就被这几年的大权在握和纸醉金迷所迷花了眼睛了罢。若是你当真觉得不公,为何如今还这样的贪恋这些权财所带来的富贵。”陈陵嘲讽的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把靠得太近了挡着他的光的王守英推开,“我不喜欢你离我太近,你身上的腥臭味儿沾在我身上,会让我觉着我与你是一样的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人。” 管家自小照看王守英长大,早早的就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另一个孩儿,如何能听得下他这般侮辱王守英,慈善的神色一下便换成了一副狠厉的凶相,“公子说话还得注意分寸,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是该想想清楚的好。”说着手上紧紧地攥住元清章的肩膀,发出一声清脆的裂响。 若说陈陵刚只有那么五分的冷绝之意,那现在已经是有了十分,喉头气愤难当的滚了一下,鼻翼微微鼓动,就连说话也是带着锥人刺骨的锋芒,“怎么,我说的错了,你们公子不是这么做的么?还是我有一点儿冤枉他了。刚才那个姑娘,想来也是你们造孽的给她吃了什么东西,或是如何训练了,否则怎会像个木偶一样的无知无觉。何况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罢了。你就这样的愤怒,你们现在拿着我的朋友威胁我,难道我就不生气了。” 见那个管家越来越凶狠的表情,手掌也越发的用力,现再阿章身上的内里催发不出来,如何能敌得过他越来越重的手力。脸上顷刻之间就已见了汗。只是强忍着的不发出声儿来,还强颜欢笑的对着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被压抑了一个晚上的陈陵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狰狞的大笑,尖利的犬齿在烛光之下似有血色光芒一闪而逝。 “你以为,下了药就真的能让我奈何不了你了。”好不待那管家回过神来,就见陈陵欺身而上,眨眼之间的功夫胸口上就受了一掌,不知怎的血液一下倒行逆施的堵着他的胸口,睁大眼睛的飞了出去重重的跌落在池子里。 池子里养的一群活泼泼的锦鲤被突如其来的大个儿东西惊得一下四散开来,忙慌慌的卷出一浪一浪的水花来。就连戏台子上的人也不由得停下口里长的曲儿,惊恐的看着皎皎如月的公子如何变作了现在恶鬼一般的模样。 陈陵眼里润泽旭朗的光尽数湮灭在无穷的黑暗里,一双眸子现在盛着的光似乎也都被吸了进去,乌黑空洞的偶尔泛过一丝血黑色的暗芒,像极了阎罗地狱里的恶鬼。 “你总说是已经受够了现在豪权世家的欺凌,但是现在你所作所为哪一点不和那些人一样,都是一样的只许自己逞凶霸道,不许别人有一丁点儿的真言反抗。拿这样的话来骗我,好歹也要先把自己的人给管好了才是。”陈陵转头看着站在身后的王守英,暗着一双眼睛的轻声道,“诚如你所说的,儿时受尽磋磨,大了理解了你那嫡母的不易和心思,且明白清楚的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你父亲,那么怎的你还把你嫡母给弄疯了呢?” 现在的陈陵已经不像他自己了,浑身上下散发着的浓郁的阴翳之气,像是死地之中挣扎着重返人间的恶鬼,包裹着的厚厚的恶意,让王守英这样的疯狂也不禁为之侧目。 “或许你是对的,我和你其实是一样的人,都是原本该有着光风霁月的好人生,却被一点贪欲给恶心坏了的不黑不白的恶人。只是我和你不同的是,我还有自己的良心,我身边还有可交心的好友,总算是没能让我坏的太厉害。而你呢?”陈陵转身过来也不看他,偏着头的看坐在椅子上半晌不出一声像是死了一样的男人,“你已经从根儿上就烂透了,你早就已经深陷囹圄,没有任何的退路。没有人会真心地喜爱你,他们对你笑得好看,只是因为你的权势,只是因为你刻意的让他们变成现在的样子。你现在已经算的上是众叛亲离,孤独一人了。若是有朝一日你真的翻了这个天下,登上九五至尊的位置,这“寡人”的名号还当真是实至名归了。” 陈陵手指柔软的抚上男人的脖子,细伶伶的脖子上有青白的斑点,青色的血管微弱的在一层表皮之下鼓动,只要他轻轻地合掌,这个造成这一切的人就能灰飞烟灭,从此不复存在。 烛台上的灯花哔剥的炸响一声,这个声音似乎把王守英愣怔的魂儿也给炸回来了,开心的咧嘴笑出声来,浑不在意陈陵方才与他为敌的一番话,轻巧的走上前来站在他身边,一样的看着就快要被折磨得没气儿的人。 “能的见你这一面,我今日这个鸿门宴也算是没有白费心思,你果真和我是一路性子的人。我相信,只要我们两个倾力合作,你所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你肯和我一起,站在我身边,抛弃这些旧友,我从此对你毫无戒心,全心全意的信任你。到时候我们便是天底下最好的兄弟,我有什么你必然就会有什么。包括,我即将打下来的江山,也可分你一半。” 王守英殷切灼热的看着陈陵,不断燃烧沸腾的急切和渴望如有实质的飞出来,让陈陵狐疑的问道:“世上的人千千万,比我能耐的不知有多少,究竟为什么,你会这样只盯着我一个人不放呢?” 第六十四章:疯狂 陈陵自问自己除了一个天幕山宗主徒弟的身份还能值得巴结之外,别的再无什么可说之处。若是到他真正的继位了师傅的宝座,也许还能自信的说一声当今天下的人都是为了他手上的权势来的。王守英说白了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不择手段的为了上位可以抛弃任何的野心家,刚才那番唱念做打,居然只是为了撺掇他去与他一同做造反大业。陈陵心中嗤笑一声,这个理由实在是与他得心念完全不相符合。 “我们之间现在也算是认识了,还需要这样旁敲侧击的隐瞒么?不若开诚布公的谈,不若就当做一场生意,谈得拢自然是好,谈不拢自然好聚好散。你是父亲的学生,就是我的兄长,纵然我不喜欢你,但是我也不会出去举发你,让你堕了父亲的名声。”陈陵慢慢的把浑身的凌冽和阴郁收回去,重新变作那个淡然拈花而笑的翩翩公子。 目光温凉的站在做足了衣冠禽兽的王守英面前,陈陵笑得些微的有些苦涩,一贯闪亮如星辉的眸子里有寥落的寂寞。王守英看着这样的眼睛不自觉的心脏微微缩了一下,手指尖也被针扎了一样的抖了一下,眼神昏暗的不明所以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意味不明的才勾着嘴角轻声笑了一下,“既然弟弟······这么说,那自然是好的不能再好了,我的意思就是要力登九五,你如何想?是要与我一同共襄盛举,还是与我背道而驰。” 陈陵轻轻地笑了一声,坚定道:“对你的计划,我并没有任何的兴趣,我此行而来就是为了探知真相,既然你现在已经告诉我了,那我为什么还要和你搅和在一起呢?”陈陵颇有些那些负心薄情男人一样的吃完就走的没心肝,利用完了王守英,就想拍拍屁股的走了。 王守英简直是要被他气笑了,圆润的眼睛气的吊稍着飞起来的看着陈陵道:“怎么,你就认我我就是个用完就走的破抹布么,你利用完了,就想走了。就算我们俩有那么点儿沾亲带故的关系,也不是你这样的用法儿啊!我的好弟弟!” “刚才诱哄我的时候,口口声声的亲昵的称我是最想疼爱的弟弟,现在我一不顺你的心意,就只是一个沾亲带故的便宜弟弟了?”陈陵给了他一个冷笑的飞眼儿,抽出手中的剑,一下把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给穿进了喉咙。粘稠的血喷溅了一地,惊得旁边守卫的穿着短打的精悍强壮的男人纷纷拿出手上的刀剑来虎视眈眈的对着陈陵。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60 自水池子里爬起来的管家赤着一双眼睛的瞪着陈陵道:“公子实在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利用完了我们老爷,还攀上了交情。先稳着老爷了,让老爷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再一走了之。哼……外人都说您秋凝剑仙是最萧萧肃肃的大方端正人,从来都是不懂算计为何物的难得一见的忠义之士。我看这话实在是过于离谱了些,您这番算计若是还算不上精明的话,那这世上只怕没几个聪明人了。” 管家自跟了王守英之后,便再也没有像这样的狼狈过,在所有人面前丢了这样大的一个丑,恨不得立时就把他给生吃了去,却碍于王守英的面子,只能口上占两句便宜罢了。今夜若是让他们就这样安安全全的走出去,那他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管家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对着面色不好的王守英道:“公子,他分明就是在耍您,您这样的待他们,他们却还是这样的不识抬举,把您的好心好意当做渣滓一般的摔在地上踩,这不是把您的威严也扔在了地上了么!”管家小小的一双眼睛阴狠的眯着,微微裂开的一线嘴唇像是要吸人精血的妖物一般。 可惜陈陵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要没气儿了的男人面前,手中的剑在手中翻转了一个狠绝的圆,把一个脖颈转出一个空空的大窟窿。里头的筋肉都被搅了出来,血糊糊的让人好不恶心,纵然是林思知道自家公子变了性子,也有些受不住别开眼睛。 “你就这么把他给杀了,不怕我找来的是个假冒伪劣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杀你父亲的仇人,到时候你就成了一个杀人凶手。若是叫你师傅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把你除名呢?”王守英摸着下巴的道:“天幕山是天下武林门派的信仰和象征,若是公布出去你是个意气用事的不顾无辜人的死活的冷血凶手,不知道以你为荣的天幕山会不会把你自此当做一个宗门之中难以言说的毒瘤。”王守英靠过来,暧昧的凑近了的靠在陈陵身上,伸手麻酥酥的抚摸着他手臂的曲线,交叠着握住他的手,一个用力,手上的长剑更是深了几分。 “我真是期待你众叛亲离的那一天,或许到了那一天你就真的会来到我的身边了。”王守英预期缠绵的贴着他的耳朵说话,缠绵湿润的吐息痒痒的刮过陈陵的耳廓,并不能让陈陵觉着像是元清章说话时的心痒难耐,只觉厌恶恶心,手肘向后一顶,重重的钉在他的腹部。纵然是这样,王守英也是紧紧地包着他,不想松开片刻,“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把你拉过来么,因为我实在是喜欢你呀,我在见你的第一面就喜欢上你了,只可惜你走的太快了,离我千万里那样的遥远,我没有能力能时时刻刻的守在你身边,只能另辟蹊径的让你主动地走到我身边来。” 王守英掰过他的肩膀,喘息的道:“我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我当时就在场,我也能提前给你父亲报信,或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本来我是想的,但是我最后改变了主意。” 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一个人面兽心的人,可陈陵还是忍不住的反手就是一掌,手上的浮屠利光一闪,电光火石一样的冲着王守英的脖子就去了,“你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说!你不是说你把父亲当做自己的父亲么!他对你这样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恨得眼睛滴血,紧绷的理智全无,只晓得要杀了眼面前的这个人才能让他心中的躁动平息下来。 王守英也不是什么花花架子,且还有无数的府兵在一旁助阵抵挡,且心智如常,自然是要比他这样的怒火上头来得游刃有余。 “是啊,他是我的父亲一样的对待我,比那个老东西好上不知道几百倍,我也是真心敬重他的。只是终归还是我自己更重要一些,老师他已经没有任何的退路了,纵然我这次告诉他能让他避开这次灾祸,但势必会暴露我的存在和聪明。我好容易才在夹缝之中存活下来,怎么可能会为了老师白白的葬送自己的性命呢!我还年轻,我还没活够呢!”王守英这样理直气壮的说法让陈陵一时之间怒气攻心,抖着眼睛的说不出话来反驳,只能一下更比一下狠的往周围人的身上招呼,不过片刻就已经倒了一地的人。戏台子上唱戏的也惊慌的叫着的忙不迭的跑了。吃饭的家伙什也零零碎碎的扔了一地。 “何况,若是我这样报给了老师,到时候也不过是落得一声感谢罢了,或许因着老师仁厚,能许我常常往来,让我跟在他身边,做他的学生。可是这样不过是给了我一个短时间的正名罢了,根本没有给我最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的是你,我纵然有个一时的救命之恩,可这个救命之恩能维持多久呢?到了我们都长大了,或许这个恩情早就已经随风而散了吧。所以我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 王守英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甜蜜的红晕来,看着陈陵的眼睛闪闪发亮的好看,像两颗最纯的金石,盈满了深情的绚丽波光,“我任凭他们照着原来的计划实施,但是暗中的观察搜集他们的罪证,主动又巧妙的靠近他们,让他们离不开我,让他们习惯依赖我。这样我就可以把杀了老师的仇人全都网罗在手中,待你成年下山之后,就一点一点的放出疑点,让你照着我的想法靠近我。到时候我再和你一起慢慢的把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杀了,以慰老师在天之灵。到时候我就成了你最信赖的人,只要你把我放在心上,我便能让你喜欢上我,最后爱上我。” “我是真的喜欢你,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喜欢。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关注着你,知道你喜欢什么,你讨厌什么,就连你什么时候晨练,你说过什么话,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王守英站在一株雪樱花底下,那一株雪樱花是长得最好的雪樱花,蓬蓬的粉蓝花朵挤挤挨挨的挨在一起,枝枝蔓蔓的覆盖了大半个顶上镂空的廊亭。落在铺了雪晶石的地面上椭圆的细小花瓣,细细碎碎的卷在一起铺成了一条迤逦的花毯。 王守英展臂拥了一怀甜香盈袖的雪樱花,笑意莹然的就是一个在讨心上人欢欣的动了心的男人,“这是你最喜欢的花,每到你成年的时候,我便在独属于我们俩的别苑中为你种上一棵。到了如今已经是秀色满园的盛世美景了。”王守英慢慢的走过来,像是一路踩着的要到他的心里去,走的稳当却又急不可待。 今天他已经等了许久,虽然这一路上发生了许多的事情,与他计划中的全然不用,但是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样的。 今夜的灯火有些凉,凉的有些瘆人。陈陵眼面前似乎蒙着一层模糊的阴影,来来去去的人影和遍地的血色在此刻都化作了恍惚的幻影。 这一切都来得实在是太快了,这其中真真假假,他已经无力分辨,只觉得心累得慌。面儿上的疯狂陡然平静下来,淡淡的没有任何的波澜。像是已经被这一连串的剖白给惊魂摄魄了。任凭王守英把满怀的雪樱花洋洋洒洒的对着他洒下来,一双淡金的眼睛在雪花般落下的花雨中,噙满了柔软深情的笑意。 元清章没了内力,又被十几个人团团围着困住了,连起身都困难得紧,想要开口说话就被一个人塞了一团臭袜子在口中,熏得他立时便翻了一个白眼。即便这样,他也紧紧的看着呆立在原地的人,只求这他万万不要做什么过激的举动来。现在他们一个个的都已经被困得紧紧地,根本来不及救他,若是到时候被王守英那个疯子伤了,只怕腹背受敌根本转圜不过来。 林思早已经被惊得木木呆呆的根本不知身在何方,这样的人根本就是一个魇住了的疯子把!就为了得到他们家公子,就为虎作伥甚至还推波助澜的让老爷死了,还有夫人这么多年来孤孤单单的在地下,连一声公子的娘亲都没听见过,只怕在地下也不会瞑目的。 王琦因着是王家人,所以并未如何的为难他,只是还是早早地就被下了和元清章一样的药,现在浑身无力的瘫在椅子上,要闭起来的勉力挣扎的动了两下手指。 坐在月洞门旁边的人手中的武器尽都出鞘,合拢的围着他们,并未上前做什么,游离在外的正兴致勃勃的看好戏。但刚才弹云才想要冲出去,就被几人布阵的给逼了回去。 “你的心肝是不是已经黑了》、?”陈陵有气无力的轻声问了一句,眼睛里的星芒都淡了,嘴唇苍白的快要与毫无血色的脸颊融为一体了,“你这样的喜欢我要不起,也不敢要。你和那些杀了我父亲的人有什么两样,你就是帮凶,你就是一个隐在暗处的刽子手,你是凭什么以为在我知道了这些之后,我还能喜欢上你?我看你不是疯了,而是活够了,变着法儿的找死吧!” 话音未落,手上的剑光一闪,不待任何人反应过来便尽数没入王守英的心口上,淋漓喷溅的血液溅了他一身。脸上身上被血糊了一层又一层,满脸满身的都是血。 就这么还不过瘾,利落的拔剑照着一个伤口刺了一剑又一剑,看着王守英眸光涣散的倒在怀中,被他一下推开,跌落在地上。 第六十五章:讨价还价 陈陵看着倒在地上的王守英,目光冷漠,只是淡淡的擦干净了脸上被喷溅的血迹,身上湿淋淋的血贴在身上,让他厌恶的皱了一下眉头,旋即便若无其事的自王守英身上跨了过去。 管家目眦欲裂,恨不能把他给生吃了,不顾身上还受了重伤,挣扎着站起来给陈陵致命一击。只可惜他在江江走了两步,就被陈陵一个掌风给扫落在地,又被脱了包围过来的弹云,重重击了一掌,瘫倒在地上挣扎了两下,终于是起不来了,只能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陵。 “杀了我们老爷,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穷尽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你,割下你的头颅,提到老爷面前,还算是报了你杀老爷之仇。”管家嘶哑着声音,手掌攥着手中的剑,用力的手背上根根青筋暴起,显见是恨他入骨。 陈陵根本不管他在想什么,只是神色漠然的走到元请章面前,语气淡然的道:“还有演戏演了这么久,辛苦你了。”在看见元清章的时候,一直以来冷静到疯狂的神色总算是缓和了些许。 倒在地上的管家不可置信的盯着他们两个,嘶声叫道:“不可能!我亲眼看着你们喝下那杯酒,为了以防万一,我还特意让韩轩齐叫侍女送了同样的下了药的食物给你们吃下。你们根本不可能逃脱!”管家不敢相信的连连摇头,眼珠子转着恨声道:“定然是你们在我们家里安插的奸细,所以你们才会提前知道我们的打算。今日你们是特特来取我们老爷的人头的!你们装模作样,可怜我棋差一着,竟没看出来你们的算计,你们白白害了我们老爷。” “你们别得意,以为杀了我们老爷就远走高飞了吗?告诉你们夜游宫可不是好惹的,只要等到宫主大人回来,你们便是有三头六臂,有再好的身家,有再好的功夫也难逃一死!”管家血红着眼睛,悲怆的仰天长啸,“主子!老奴这就来陪您!”说罢就要横剑自尽。陈陵也不去管他,只是冷冷的瞧着他,装模作样的扳剑自刎想要自己成全自己的忠义名节。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装什么士为知己者死的忠仆形象。再怎么装也装不来真正的忠贞之士的涤荡豪气,不过是让人视为跳梁小丑的取一个乐罢了。”陈陵冷笑一声道:“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之相,不过你会装,也装的很好,连王守英也被你骗了过去。若你真的是甘愿为了主人而死的忠仆,又怎么会只是白白的看着他死在我的剑下,只顾着去流连红袖的脸了呢。”陈陵阴测测的一笑,本来清风朗月一样的公子一下便被这笑破坏成不怀好意的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你看到她的时候想到谁了?是不是想到你三十年前的那个老相好了?”陈陵过来抬起管家的下巴,也不在意他浑身皮肉松弛还黏连着乌糟血迹的脸,笑道:“她的脸很像她吧,让你一看见她就想到了三十年前最让你忘怀不了的心上人?” 看见管家惊骇的脸,陈陵难得有些愉快的招手让红袖过来,“想必你也听说过你母亲从前说过的一个男人,与她少年相识,后来因缘际会不得不分开了,从此之后便在了无音讯,只有一枚廉价的翠玉还留在身边。”陈陵示意她把身上挂着的那块翠玉拿过来给他,尤带体温的翠玉在烛火之下闪过一道温润的流光,早年的廉价久经人的温养之后变得有些上等玉质感。 底下系着的穗子在管家的面前摇摇晃晃,引逗得管家的眼珠子也跟着一样的左右转动起来。 “我可真是佩服你呀!穷乡僻壤身无长物的穷小子一路奋斗出来,靠着手段心机一路爬到了这样的位置,也算是荣享富贵了吧。”陈陵冷哼一声,把手上的翠玉扔在他身上,“不过你发了之后,就发现身边从前想要的得不到的,现在都可以轻易得到。曾经梦中的那个许诺相守一生的人,慢慢的变成了一个幻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漂亮,更加知情识趣,更加识文断字的各色女人。你走了权利,虽然说不上什么一言九鼎,在这洪州城里也算是能够只手遮天了。你不在想起她,抛弃了她。”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61 陈陵微微低垂的侧脸蒙了一层雾蒙蒙的烛影,柔和了他阴郁的气息,他不想再看见那张突然之间怀念曾经的老脸,只是恶意的道:“但是你人到晚年的时候却突然之间开始慈眉善目起来了,虽然这慈眉善目不过是表面文章做得更像了些。经历了太多的纸醉金迷和尔虞我诈之后,你开始怀念起来在那个小村庄里在最好的年华里,不带任何攀龙附凤的心思的与你青梅竹马的小青梅。你想回去看她,但是你在看见了之后,后悔了。” 红袖开始是一脸疑惑的听着两个人说话,但到后来却慢慢的明白过来,越听越深就越是愤怒。手掌蜷成一个紧紧的拳,一双圆溜溜的带着英气的眼睛似是要吐出愤怒的火焰,一把火把他给烧的渣都不剩。但陈陵还没有说完,她也只能苦苦忍耐。 陈陵把怀里的帕子递过去给元清章擦擦脸上不慎沾上来的血迹,漫不经心的道:“因为你看见的不是曾经娇俏婉约的青梅,而是一个备受生活折磨的苍老平庸的妇人。而且她已经嫁给了一个粗糙的庄稼汉,还生了几个孩子。一夕之间梦中朦胧怀念的倩影破灭,还来不及让你心生感慨和愤怒,王守英就让你去征收妙龄姑娘。”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陵总算是停下手上的动作,半侧过身的阖着眼睛虚虚的望着躺在地上的管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你把主意打到了红袖母亲的这个村子,耀武扬威的去收这些女孩子。你断定这些村人必不会乖乖听话,所以你便下令让底下人赶了他们去观音山,不许让他们出来,像养蛊一样的养了一帮披着人皮的怪物。” 陈陵简直是要为他们的心狠手辣所惊叹了,这样狠毒的手段,人心之恶可见一斑。 “你费尽心思的这么折腾下去,事到临头了又为什么突然收手了?”陈陵好奇的问道,身边的兵戈声渐渐止歇,方才还围得满满的精兵强悍的一众汉子,现在已尽数被弹云,王琦和元清章清理干净了,就连林思也跟着在一边儿补了两脚。王守英的尸首就这么狼狈的摆在那儿,陈陵看也不看的踩着过去了,在奢华冰白的衣袍上盖了几个脚印。 “难道你是突然之间有了良心,想要改邪归正了?”对这样的人陈陵向来是不屑与他说话的,但现在为了一举击溃他最后的警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耐着性子的把一个人最肮脏的野心私欲一一推测而出。 “你不是突然心生愧疚,而是忙得分身乏术,来不及管这些东西了。菩猊神殿开始兴建,夜游宫与王守英两个狼狈为奸的做白日梦,你身为他的心腹,少不得鞍前马后,等着你回过神来的时候,红袖母亲早就死了。你便是再如何的恼怒,也只能按下不提了。只不过这报复却移到了他们村子里遗漏的姑娘身上。想必,我们遇见的那个绣娘就是你派过来的吧。” 红袖大惊失色的失声叫道:“绣娘是周家婶子的姑娘,在出村的时候便走丢了,周婶子只有她一个女儿,自她丢了之后,周婶子不知道哭了多少回,要哭瞎了。却不想她竟然在此处!” 绣娘与她素日里玩儿的好,曾经还特特的找过她,但没想到她竟然在王家这个魔窟里。红袖正要逼问管家绣娘的下落,就被陈陵一个眼色给止住了话音,“你想着你的姐妹,殊不知别人早就已经不把你当做姐妹了,还打算着让你去填了远远不够的姑娘的窟窿,换得自己荣华富贵呢!” 红袖也不是没想过绣娘会变的,但没想到她竟能变得这样大。说不清心里是怎样的心绪,只是淡然道:“原来如此,我说呢,我遍寻不见的人,怎的我改头换面进了内城之后,她就那样恰恰好的出现在我面前了。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哼……也真是小看了这世道的反复无常了。” 不过轻轻的叹息一句,红袖便重又恢复了平静淡然的姿态。 “他为什么要这样翻来覆去的折腾我们?是他抛弃母亲在先,又贪慕荣华富贵迷恋权势。他自己贪花好色,糟蹋了不知道多少少女子,难道还不许我母亲觅得良人,生活和美么!”红袖恨毒了他,两片红唇一翻对着管家啐了一口唾沫。 “这还有什么好思量的,不过是男人心中虚荣的独占罢了。他自己能流连花丛,左拥右抱,却绝不容许他的女人静坐别人。就算是早与他不相干的青梅,也只能为他守身如玉,绝不可有负于他。”陈陵轻嘲一声,“你与我一样可怜,家破人亡都不过是因为一个可笑荒唐的理由罢了。” 说了这么多,他的耐性也被熬的差不多了,厉着眉目的踹了管家一脚,“王守英到底为什么要收集这么多的良家妇女,还有夜游宫的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你老老实实的和我说了,也无我还能赏你一个全尸。” “左右我都是要死的,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管家还要叫嚣,旋即就被站在一旁的元清章一剑挑断了脚筋。 冲破云霄的哀嚎在陈陵看来却是最美的乐声,闭着眼睛享受的听了片刻,才曼声道:“这其中自然有区别,你说了,我可以让你痛快的去死。但若你死撑着不说,我就让你好好的尝一尝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连活着都觉得是一种痛苦。” “你可要想好了,天幕山一年揪出来多少探子,那些探子都是各门各派养出来的精英,最是能熬得住刑法的。但还不是一个个的在朔风长老面前乖乖吐口了。我虽不才,没有朔风长老那样的好本事,但跟随身边日日观察揣摩,他的三分功夫我还是有的。只这三分,我就能让你欲仙欲死。”陈陵眯着眼睛,手上的匕首轻慢的拍了拍他的脸,沾上丝丝割喉的血迹,“再不济,我就把你带回去让朔风长老帮着审上一回。能在朔风长老的手底下撑过去,就此我便放你天高海阔,再不纠缠你。只要,你能熬过去。” 管家的脸色已是十分不好,元清章在一旁又跟着补上一句,“朔风长老一贯严苛,对待作奸犯科的奸佞小人,手段更是酷烈。有时候就连宫里皇帝陛下,也恨不得让这位掌管刑堂戒律的长老来宫中做自己的刑部尚书。名震天下的半月楼风先生,潜伏在天幕山十来余年,上上下下谁不把他当做最最亲和慈善的老顽童,谁想到朔风长老雷霆一击,就让这位风先生露了马脚。还不等半月楼有所动作,就已经撬开了他的嘴,把大半个半月楼摸得个底儿掉。反倒是让半月楼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说起这位传奇人物,元清章也多有推崇,他曾也想过要找一位朔风长老一样的人,只是这样品性与能力兼顾的人才实在难得。不是过于严酷而致阴损,就是过于拘泥陈规法度而致木讷,任人钻空子。久而久之的他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每每说起这位震慑得武林惊心胆颤的长老还是会叹息一声,怎的好人才都被天幕山给招去了呢! 只是听着这些话都让人心中发抖,何况管家何曾是个铁皮铜骨的硬汉,元清章和陈陵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早把他的胆子给吓破了,抖抖索索的咽了一口唾沫,半晌才道:“我说,我全说!我说了,能不能许我一条生路!我可以把他们谋划的都告诉你们,还有他们往来的书信,还有夜游宫的暗道地宫图纸我都可以告诉你们!只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 “那就要看你,说的东西值不值这个价码了。” 第六十六章:离开 管家被收拾了一顿之后总算是老实了起来,一五一十的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虽早就知道夜游宫的野心不小,但陈陵还是被他们的愚蠢和欲望给惊得眼中异彩连连。 “这些人是不是脑袋比别人多长了一个,怎么什么事情都想得出来!虽说现在换了新皇,但也是因为前朝皇帝昏庸无道,使得整个南国变得朝野不安,饿殍遍地。无论是世家还是百姓都已经不能再忍下去了,几经角逐才被其中揭竿而起中人最强大的崔皇做了如今的皇帝。”林思实在有些不解,崔皇能做天下之主,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现下天下安定,他们这样的穷凶极恶的人究竟是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能推翻现在的南国皇帝,自己做主。 一旁的洛水也难得的起了好奇心的同样猜测道:“或许是因为夜游宫的那位在宫中,据说是迷得现在的崔皇五迷三道的肖夫人,她现在在宫中说一不二,就连一路跟着崔皇起家的郑皇后在她面前也要退上一射之地。现在的正宫太子也多有昏庸无能之相,底下的几个皇子也渐渐的有了争权之意,就说在天幕山的三皇子吧,不就是想要在宗门之中求得更多的支持么!” 洛水转了转眼睛不确定的道:“会不会是因为这位肖夫人在宫中的力量,才让他们起了不好的心思,又有旁人撺掇的功劳,所以才有这样胆大包天的心思。” 林思一贯的喜欢嘴贱一下的显示自己的不同,洛水说完之后就立刻接道:“你说的这是些什么不靠谱的东西,夜游宫的人就算是再蠢,也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受宠就起了谋权篡位的心思吧!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朝廷还有一支烈焰龙禁卫,到时候就算这夜游宫再强,也不得不俯首听命。再者说,这肖氏纵然再是受宠,身边也没个孩子傍身,要知道宫里的女人红颜易谢,只靠君恩怕是弹指间就要被人吞吃进肚子里头去了。所以你说的这些都是虚妄,不可能的!” 洛水冷哼一声,也不惯着他这个臭脾气,当即反驳道:“怎么就不可能了,自古以来外戚专权,起谋反之心的人还少吗?夜游宫的人是什么好人吗?他们可比那些外戚还要厉害得多了。何况人的欲望无穷无尽,有了财富美人儿,和动辄就可以轻贱人命的高高在上。现在武林之中是咱们宗门说话算数,还有朝廷撑腰,在他们看来,或许取代朝廷,来让宗门乖乖听听话还来得更划算一些吧。” 说完洛水便挑眉示威的瞧一眼低头冥思苦想反驳理由的林思,洋洋得意的很是让林思恼火。 “洛水说得的确不错,夜游宫的人就是这么打算的。”陈陵赞赏的说道:“洛水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见地倒的确不凡。日后你该多说说话才是,你这样洞若观火的人可不能白白埋没了。” 陈陵帮着元清章把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手上还存着他脸上的温度,和软的揽着他的手臂也并未像往常一般的紧紧的箍着,占有欲蓬勃的让人一看便知。经历了刚才的生死和血淋淋的真相和野心,才知陈陵那些沉郁和阴霾究竟从何而来。换做是他,遇见了这样的事儿,定然是比他还要疑心深重,怎可能还会对一个不请自来的一看便可疑得不得了的男人和颜悦色,何况他当时还纠缠着一见面便说自己一见钟情了。这怎么看,怎么诡异。 这样的心结,纵然日后解了,想必也不会再接受别人亲近。所以这样难得的情意,备让他珍惜。心里的戾气和不安也消解不少,周围冲天的血腥气也未能让他坏了心情。 自说完这些秘密之后,管家便脸色灰白的躺在地上,肚子上破了一个大洞也懒得去管了总之都是要死的这点儿痛苦也无许去在意了。只是一只耳朵还是聚精会神的听着他们的谈话,见林思和洛水两个争执起来,还说什么烈焰龙禁卫,不由轻蔑的冷笑一声,懒懒的掀起眼皮慢慢的自牙缝中挤出话来,“你们真的以为朝廷的烈焰龙禁卫可以把整个夜游宫全部歼灭吗!夜游宫能成众多魔道门派中成为老大龙头,可不仅仅是因为什么合欢双修的功法。主事的宫主大人还未回来,在这之下还有左右护法和“太子”在,他们几个任何一个都是不出世的高手,有他们在,你们现在大可卯足了劲儿的高兴。再过一会儿,我怕你们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管家满以为这些话说出来能让几人害怕,若是到时候露出什么破绽,保不齐还能找到一条生路。 可侧眼看见的却是几人有志一同的无奈的像是在看蠢猪的怜悯表情。 还是林思嘴贱的毛病又犯了的上前为他解惑道:“你口中说的武功高强的右护法被我们王琦公子给吊在房梁上了,那位左护法被我们公子给打败了。那什么“太子爷”我们是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本事,还有宫主有什么通天彻底的神通,但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天下第一大门派的天幕山,除了我们,还有数不尽的高手和世家子弟。有他们在,便可称得上是举国之力了,你不必担心,夜游宫败落的时候你大约是无缘看见了,因为那个时候,你已经坟头的草都长起来了。安息吧,啊……”说罢笑得痞痞的抽刀结果了管家喋喋不休的不相信的嘴。滚落在一边的头颅犹自带着不敢相信的震惊。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62 “把该带的全部带走,剩下的就等知府大人来处理了。”陈陵抱着元清章站起来,任凭元清章一整个的赖在他身上。看弹云拎着一串人的过来,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 元清章像足了一只吃饱了慵懒舔毛的大猫,贴着他的耳边道:“那天你们去夜游宫暗查的时候,在外边儿发现了王守英的一个妹妹,她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呢!心思手段样样不缺,且不比王守英脑袋疯癫,若是假以时日,还不知道这王家最后的主人是谁呢!”他现在还记得王守英灼热的捧着一颗心的对阿陵表明心意时候的动情,他也是一样心思的人,实在是太明白有些时候对待男人并不是什么细水流长的感情来得动人,而是这样轰轰烈烈似是要燃烧殆尽的情感才叫人不由动容。好在阿陵心志坚定,如若不然只怕他就是屠了王家上下也熄灭不了他心中的愤怒阴鸷。 在人群中的王晓云被弹云揪着站出来,并无什么惊慌的可怜,而是得体的扬起笑容声音清越的道:“几位公子都是天纵英才的人物,我不过是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小女子,能得公子这般赞叹,是小女子三生有幸。”王晓云袅娜纤巧的福了福身,微微低垂下来的一截脖颈细腻白皙,几缕碎发落在圆润小巧的耳垂边儿,在烛光之下一颤一颤的眼睫似是蝴蝶一般惹人怜爱。 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看见抱在一起的陈陵和元清章两个人,在场地位最高也最让她动心的两人自己搞在了一处,她心中恨极,但时间紧迫,由不得她挑剔了,只能对着一看就好忽悠又怜香惜玉的林思展露自己的风姿。在前院闹起来的时候,她就知道今夜定然是不得太平了,不是王守英如愿以偿就是旁人大获全胜。 早早地就做好了准备,保证到时候无论是哪一边的最后得胜她都能用最好的姿态赢得最大的利益。只是没想到竟然表错了情,最应该勾搭的人却自己缠在了一处。弹云上次她就已经试过了,不想再浪费心力,洛水又是那个早早地被扔出去的便宜哥哥的侍从,她根本就不想与之接触。还好剩下一个好忽悠的,老天还是待她不薄。 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滋味儿,但前提是这个美人儿不是个七窍玲珑心肝的,一转眼就是一个毒计的美人儿。 洛水和弹云嘴角略过一丝轻微的笑意,随即隐没不见,只是饶有兴致的盯着林思看。林思哪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看着面前落落大方又有一番楚楚可怜引人怜惜的美人,幽幽的叹了口气,“我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就是个贪花好色的人?” “哪里能呢!不是我们这么认为是事实上你就是这么个人啊!这不是已经确定好了的事儿吗?”洛水摊手取笑,惯会使坏的弹云也跟着一本正经的点点头。 林思没什么心力的虚着眼睛的叹了口气,“我是好色了点,可那只是喜欢女儿家长得好看的,并不带什么邪念的喜欢,和喜欢一朵好看的花儿,一个漂亮的景儿是一个道理。怎么世上只许有喜欢景儿的,喜欢花草树木的,还不许有人喜欢美人儿的么!” 陈陵知道林思这个喜欢往漂亮姑娘堆里钻的毛病自小就有,也不是现在才有的。且他也不过是喜欢那各不相同的生动的风情罢了,只远观而不亵玩,是个难得的喜欢女子容色却不招人讨厌的性子。 林思摇头无可奈何的往前走过去,离着王晓云五步的站定了,语气温柔的道:“小姐,我不过是一个下人罢了,如今的体面都是公子怜惜我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所以格外关照些罢了。小姐若是找我算是找错了人,我没有什么本事,帮不了小姐你的忙。且你是不是把我看的太轻了,而把你自己看的太重了,凭什么会以为我会为了你而背叛我家公子。”最后几句,林思说的格外的轻,眼底跳脱晃荡的轻浮也倏而沉淀下来,露出不亚于弹云身上杀气的冷肃,看一个死人一样的看她。 王晓云脸色不变的轻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我不过是在感激两位公子夸赞我罢了,对你并无什么逾矩之处,公子你何故这样对我说话。”王晓云抬起头来一脸清高高洁的道:“正如你所说的你只是一个有些体面的下人罢了,我若真的要与人勾搭,何必放着两位比你不知高贵多少倍的公子不去奉承,而要选你呢!” 王晓云尖俏的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双眼睛透着坚毅不屈的倔强,只是眼底还是有清亮的泪光隐现,双拳紧紧的攥起来活脱脱的就是一个极力维护自己坚贞的坚强女子模样。 若是在宗门里,那些师姐师妹露出这样的表情,林思早就上前递帕子了,但现在看着她,林思只觉得好笑。眼底一片冷光。 “啧!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看人下菜碟的这一套,翻来覆去的那几个表情都没变过。看来这几年是锦衣玉食的把你养废了,不像过去一天琢磨出一个模样来骗人了。”甩着手上短刀血迹的王琦一身煞气的踩着脚底上黏着的落叶上来,来的时候穿的杏黄色衣裳现在被血流浸泡的沉甸甸的贴在身上。那股浓郁的血腥气一瞬间便把整个院子给裹得密不透风,脸上挂着一块一块凝结的血块本来淡绿色的眼珠子现下绿意盈然,精光湛湛的挑着一抹邪气冲天的笑看着她,里头的不怀好意快要流淌出来把她淹没了。 王晓云一直以来镇定自若的姿态在看见他的时候一下崩裂,好容易才没在所有人面前露了怯的尖声叫道:“你怎么还好端端的活着!那些人呢!” 王琦愉悦的把身上黏着的一片内脏抖落在地上,轻声笑着道:“如果你是说那些王守英交给你的府兵的话,他们已经全都被我给剿灭了。这一块内脏,似乎是一个领头的男人身上的,我问他六妹妹在哪里,他却顾左右而言他,凶巴巴的与我叫嚣,我实在是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把他给拆卸了。看他的模样,应该不止只是你身边的府兵这样简单吧。应该还是你的小情人?” 把王晓云的老底全都给掀完了,才隐了笑的神色,提气纵身上前把叫到一半的尖叫斩断在喉咙里。王琦也不去管身上越来越浓厚的血气,冷漠的把手上的刀收起来。 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要找的人多半是为时已晚了。陈陵不着痕迹的轻叹一声,“好了,此间事了,我们也该回去看看师傅,找他拿个主意。一会儿我修书一封,你去把他送给大师兄和三师兄,他们现在正在朝中做事,这样的事情他们知道了,也好留个心眼,上奏上去也比我们便宜些。” “是。” 第六十七章:宗门 把该交的事情都交代完了,王琦也把唯一一个挂在心上的小妹妹找了个风景秀丽的宝地好生的安葬了,还专门的找了一个人看守小妹妹的坟茔。剩下的王家人的死活就全然不在他的心上,昔日烈火烹油繁花似锦的王家现在变成了一个血一般的炼狱。 走出大门的时候,王琦回首侧身看了一眼大门洞开的王府。 昨天晚上来的时候,还是数不尽的风流富贵的景象,一群群侍女巧笑倩兮的列在两边,纷纷扬扬的玫瑰花瓣铺洒遍地,当真是应了来时的那句话。只是最后却不是他们将一腔热血留在了这里,而是不可一世的王家把自己交代在了自己的府上。 门口的两尊威武的石狮子还是干干净净的,狮子大张的口中,还藏着一片昨天抛洒的艳红玫瑰花瓣。被他们打开的门能看见远处的一株粉红的桃花,枝叶秀美向上舒展,下头堆砌的几块瘦骨嶙峋的假山石头上似是铺着色泽冶艳的花瓣,又似是飞溅的血迹。 王守英的模样在他的脑海中也淡去了,只剩下小时候艰难困苦的时候,那张瘦巴巴的却文静秀气的脸。那个时候王守英还曾经和他们在夜晚的时候讲过故事,声音柔软平和。 不过这样的感慨也不过是一瞬间罢了,王琦淡淡的回望一眼便毫不留恋的转头离开。 洪州的知府也不是全然对王家俯首听命,对于洪州盘踞的两尊大佛他无时无刻不想除之而后快,在陈陵他们来的时候就已经暗自关注,甚至不惜动用埋在王家多年的探子,就为了能助他们一臂之力。果然……今日一早守在门口的人就速速来报,说是他们一行人已经安全出来了。 这个消息喜得知府大早上的就喜气盈盈的吃了一大碗的猪蹄炖藕。正腆着肚子打嗝擦嘴的时候,就听见门子急匆匆的进来,手上捧着一封沾了血的纸卷。 门子眼睛恨不得一下瞎了,他做知府家的门房几年了,虽比不得那些贴身跟着大人的幕僚身份贵重,但好歹也是个体面的接待达官显贵的活儿。从来遇见的都是一身绸缎,和气生财的管家婆子之流,从未这般直白的对上一身血气的凶煞阎罗。大早上的才将将躺在摇椅上喝了口热乎乎的茶,就被一个浑身血水里捞出来的人给惊得半条命都快没了。手上的这个纸卷,门子生怕是催命的阎罗写来收走他们知府满门性命的,只是不想知府大人看见之后,竟呵呵的笑出声来,红光满面的像是遇见了什么大喜事儿。着实是让门子有些害怕,这知府大人莫不是受刺激受得大了,这脑袋都开始发蒙了吧? “好!好!好啊!果真不愧是咱们南国第一大宗门的弟子,这胆气武功就是与众不同些!”知府小心的把沾了血迹的纸卷收起来,一迭声的叫身边随侍的管家去请师爷和几位门客过来,说是有大事要商量,刻不容缓! 管家见知府难得这样斗志昂扬的精神,忙放下手上的事儿,一溜烟儿的跑着把人给请来了。这边知府和人商量着要如何对付剩下的王家,和仗着王家和夜游宫作威作福的城中富人权贵,那边的陈陵一行人早已经风驰电掣的朝着天幕山去了。 天幕山在南国最北边的山上,这里地处天堑,前有一片一望无际的红海滩涂,背后靠着连绵千里的雪山。这里的人在天幕山未曾开山立派的时候几乎是荒无人烟,只有少许的野人在这里生存。 等着后来天幕山慢慢的成了南国最大的宗门之后,这里便一日比一日还要人声鼎沸起来,从前踏入一步就是有去无回的滩涂,现在也被改成了一片水色艳红的极具新奇看头的浅海。沿着天幕山所在的那座山,高低起伏的建筑铺盖成灯火煌煌的不夜城。 策马远远的看到了红浪翻腾的浅海,陈陵和王琦不禁同时的吐出一口长气,从前只觉山下的日子有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现在在外头走了一遭,才发觉宗门的好处。 “远处那片水色奇异的浅海就是宗门的地界了,渡过这浅海,再往前便是托庇天幕山的城郭。”陈陵放下了心头大事,总算是吐出了一口气,脸色憔悴疲惫,也难掩兴奋的对元清章介绍道:“这片浅海被师傅取了个名字,唤做丹泓。这浅海在日光底下泛起的波澜会呈现出不同的红色,一浪一浪的推开去,像极了流光溢彩的红宝。等到了夜里,无论是多暗淡的灯火在这海面上,只是一缕浅浅的光晕都能被海水存下来,细细碎碎的在海面之下起伏,一片星火闪烁,是有情人最喜欢去的地方。宗门中的一些师姐师妹也时常下山就为了看一夜这幽幽星火。” 陈陵侧头弯起唇角害羞似的敛了眼皮,眼尾处也因着这点子羞涩而染上了一点薄红,“听说在这里许愿的话,就可以一生一世永不分离,牵牵绊绊到白头。”他抬起眼睛看向身边的男人,男人身上的风霜扑在了一张俊逸飞扬的脸蛋上,听见他的话眼眸倏地一亮,欣喜的十指嵌在他指缝中,小儿一般的摇晃了两下,嘴角噙着一抹欢悦的笑,“待拜见了你师傅之后便来这里,待他个三天五夜的,我们这样的心诚则灵,它磁必然会保佑我们的。” “哪有你这样的,只听说过人家日日诚心祝祷,还要焚香洗漱才能让自己显得更加虔诚。这一日复一日的一直虔诚,才能得偿所愿。你这般一次就要让自己的心愿达成,只怕太过取巧了些,到时候只怕这心愿会落空啊!”陈陵好笑的笑眯了眼睛的打趣,也不在意是自己的事情说了之后会真的应验落空了。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63 元清章也不是什么信奉鬼神传说的人,不过是看着这个地方景致难得,且这寓意好罢了。这三五天是他打定了主意的要和陈陵两个独自在一处快活的说辞罢了。 “公子,宗门的渡船已经到了,来接咱们的是宗主大人身边的书墨。”洛水自前头回来,林思亲自去送口信,身边随侍的便只有洛水一个人,自天幕山带来的那些个护卫早就被陈陵打发了回去,红袖也留在洪州。一开始陈陵还以为洛水同时照顾他们两个会显得有些吃力,不成想洛水竟办的贴心漂亮,和弹云两个相辅相成的让他们一点儿心思都不曾费的就到了天幕山。 下了马一直走到渡口处,就看见一艘轻舟上站着的玄衣青年,见到陈陵的时候平板的脸容上蓦地浮起一抹欢悦的笑意,拱手道:“公子,自从您下山之后,永宗主日日惦念,若是您再不回来,只怕宗主就要亲自出去找您了。” 陈陵弃了马,留在渡口上的天幕山的管理杂事的人自然接过陈陵几人的马匹,好好儿的牵到马棚里照顾。 “书墨哥陪在师傅身边要处理剑宗事物,日理万机。我回山不过一件小事罢了,如何好意思叫书墨哥来亲自接我。”陈陵抓着元清章的手落到轻舟上,书墨眼神一闪并不做声,只是顺着他的话道:“您的事儿,便是这剑宗上下最要紧的事儿。您是我们的宝贝疙瘩,我今日能来接您,还是托了我这身份的福。崔旭那几个输给了我,还不知道如何生气呢!” 几人都上来了,轻舟便轻轻向前一滑,舟楫恰似一片舒卷的绿叶排开两道折痕轻起的涟漪,不过几息之间便到了对岸。上了岸扑面而来的便是炊烟气息的十丈软红,千盏灯影层层叠叠,明暗交接的把绕着山脚的城郭裹挟在一片如水灯影之中。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一盏挂在桐木杆上的一人高的风灯,上头意气干云的写着天幕山三个字,守在灯笼底下的是一座狭窄的木屋,靠着墙壁的躺在摇椅上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浑身极朴素的穿着一身葛青色的麻布衣裳。正闭眼听着不远处的食肆中传来的歌女清唱的小调。一边的小杌子上摆着一壶茶水,还冒着袅袅热气。 “这是守山的刘伯,是剑宗的人,年老了之后嫌在山门里待着不自在,便自请出来做了这守山门的。以往来天幕山打探消息的人不知凡几,大多数人都在王伯这里折戟沉沙,更多的对山门有用的8探子被王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进去了。”陈陵悄声和元清章介绍道:“朔风长老立威斩杀探子百余人的那件事,就是王伯帮着做的。” 说罢言笑晏晏的上前对睡在摇椅上的王伯作揖道:“王伯,我回来看您来了。这几月不见,您老真是越看越精神啦!” 王伯早就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只是一直懒洋洋的不肯睁眼看他们罢了。现在听见陈陵笑盈盈的问候,老顽童的睁开一只眼睛,转了一圈的把陈陵看遍了才翘着鼻子的轻哼一声道:“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你师傅把你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长大,到了如今你翅膀硬了,就要把你师傅抛下出去快活了!” “前几天我还看见那老家伙一脸丧气的阴沉着脸,在玉莲峰上检查你们几个师兄弟妹的剑法。本来就已经修炼得够生人勿近的了,再这样板着一张脸,我看你们那几个师兄弟和师姐师妹都快要被折磨坏了。真是可怜呐~”王伯口里不知道多怜惜他的师兄弟,可为什么您的脸色要那样的荡漾,恨不得出去挂一帘鞭炮来庆祝一下的欢喜坏了的样子。 陈陵心中默默腹诽几句,却也知道他和自家师傅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冤家似的关系,只能先岔开话的道:“王伯,我几月没回来,这城里怎么看着不大一样了,仿佛更热闹了些。” 王伯摇头不争气的瞪了他一眼道:“你可真是出门一趟把自己的记性也给忘在了外边儿了吧。再过不久便是咱们宗门当中的瑶台灯会了,天下群雄都来凑热闹来了,可不是要更热闹些了吗么!” 王伯难耐的挥了挥手,看一眼陈陵身上灰扑扑的衣裳和满面风尘的脸,“行啦行啦,我也不再找你废话,你还是赶紧回去吧!是你走了之后你师父边成日里挂着一张死了丈夫似的晚娘脸,你们山头底下的人受得了,我可受不了。你还是好生回去,好好的安慰安慰他,让他也好好的体会体会孩儿远游归来的欣慰感。”说罢推着陈陵往天幕山那边儿过去。 陈陵无奈的一边走一边向他拱手行礼,离的远了才摇头叹息道:“王伯也真是的,好容易回来看他一回,他还这样推着我走。” 书墨笑着道:“王伯是心疼您一路风尘疲惫,催着您赶紧回去休息呢!王伯的孤拐脾气,在山门之中,也就只有您和师傅两人能够说说话了。这自然是最心疼您的。” 这么一路说着话,便就到了山脚下。山脚下的芳草萋萋一路蔓延上去,在目力所及之处,就变成了冷冰冰的霜白色。那是还未化尽的积雪,沉甸甸地落在山头上。在嵌在石缝中的几盏孤灯之下,折出一道道凌冽璀璨的冷光。 天幕山山峰极高,经常山脚已经有了春色浸染,闪腰和山顶却还是一片冷凝的冰霜。又受后头相接连绵的雪山所摧折,这山间的冷便比寻常山间还要更冷些。 索性能来天幕山的都不是什么寻常人,这点儿冷还是受得住的。一路闲庭信步的踩着湿漉漉的石阶风驰电掣一般的就到了山门入口,嶙峋陡峭的一颗怪石耸立在台阶尽头,上头什么字画也无,只有一柄石中剑插在那里,顶着风雪雷霆,无声的便透出一股睥睨的锋利剑意。 怪石旁边守着两个身穿白色袍服的卫士,目光炯炯精神抖擞,远远的便看见书墨言语亲昵的和一个人说着话的飞掠上来,就知道这人是剑宗的关门弟子。在他们刚刚落脚的时候便抱拳道:“弟子见过两位大人。” 第六十八章:师傅 回到天幕山的时候一已经是华灯夜上的时候了,天幕山管理着南国江湖事物,又有王孙子弟在此,这晚间便不像寻常的江湖门派一般的夜静无声,转过一个山头能听见吹笙鼓瑟的乐声,再转过去就又能看见广袖飘飘的舞者飘若惊鸿的舞姿。总之热闹的不比盛京等地差。 “前些日子还听人说这天幕山是苦修历练之地,在这里恨不得一日都在练武清修,连用膳的时间都要拿来用作练武。”元清章合起扇子,在掌心中敲了一下,笑道:“我对天幕山神往已久,今日随着阿陵进来,才算是得偿所愿了。果真是眼见才能为实。这夜间的的天幕山如此热闹,花灯如昼,这次当真是不虚此行啊!” 书墨端出一个有些疏离却不失亲和的笑,眉眼细细长长的弯起来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打坏主意的狐狸。 “元当家能喜欢这里,是天幕山上下的荣幸。公子要随我去向宗主请安,只怕是要与您分开一段时间了,还请当家见谅。我身边的拂晓年纪轻,但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在众人中也是佼佼者,尚且能够的上服侍元当家,一会儿便由他伺候您吧。”说着身后转出来一个身量纤瘦,形容尚小的青衣小童,对着元清章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乖巧伶俐的站到了元清章身边。 元清章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并未说什么,只是从善如流的道:“客随主便,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手指搭着陈陵的肩膀,强硬道:“不过想来阿陵他去向戚宗主请安说话,也不会逗留太多时间,我在这里只和阿陵他一个人相熟。何况你们天幕山的不知道多少皇亲国戚,我不过是一介略有些钱财的升斗小民罢了,害怕一个不小心就冲撞了贵人,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那可就不妙了。所以该是请阿陵来当我的向导吧!”元清章微笑而对,请求之下暗藏着一丝示威的强横。 书墨睁开眼睛看着他,周身的气息也渐渐的凝滞起来,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您是我们公子请回来的客人,自然是公子招待您最好了。”话到最后也未曾说明白到底是不是要让陈陵带他,皮笑肉不笑的略略说了几句话,便头也不回的引着陈陵他们绕过一座高低错落的假山石头过去了。 眼见着两人的身影已经你看不见了,元清章才收回自己的目光,轻哼一声,垂眼扫过乖巧的站在身边的青衣小童,元清章心情极坏的哼道:“啧!常听说这天幕山能人备出,没想到一来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啊!” “小鬼,最好自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安静的待在一边,不要来碍我的眼。” 青衣小童乖巧应了一声,低眉顺目的引着两人往另外一边去了。 天幕山极大,每个宗门都有自己的山头,人数最多的剑宗就有五六个山头,戚梦棠作为剑宗的宗主,自然就在最高处的一座主峰上。连接主峰的是几条单薄的吊桥,守在吊桥边的两个小童手里拿着椭圆的熏黄风灯,莹莹的乳黄色照亮了路边生着的毛茸茸的绿草。还不待陈陵他们走近前来,就有其中一人上前不发一言的向前走去。 白色的轻飘飘的衣裳在似乎是要延伸到遥远的黑暗当中去的吊桥上无风自动,凝神细看的时候那轻飘飘的衣裳底下的脚僵直的悬在半空,向前飘动的时候像是半空有丝线操控他们一般。熏黄的风被这人远远的提在靠后的位置,照亮了如豆大小的地方,那人的一小半的脸晾在光晕之中,那一只眼珠就在光亮之中显出乌黑无光的幽深。 每次看到这样的眼睛,陈陵还是会有些不自在。这是叛出天幕山的叛徒死后的尸体被人风干了做成傀儡守卫个个关隘,只是风干了之后这人便再不复生前的鲜活润泽,干巴巴的叫人看了就心里难受得慌。 最爱美的风云天当时便不干了,说这个东西要是做他封前的守卫,除非弄得好看了,要不就怎样都不肯收这个东西。 爽亥长老无法,只能领着手下的一众弟子好生的把这东西装扮起来,虽不能像是人一样的柔软鲜活,但好歹看着不辣眼睛了。 戚梦棠并无这些顾虑,怎么拿来的就怎么用,顶多就是蒙上一层白布掩盖一下。小时候陈陵没少被这个东西吓哭,每每到了夜里要出去回来,总是要有一两个人在身边陪着才敢走路。现在大了,已经不怕了,但冷不丁的再看见这个东西,身上还是毛乎乎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东西真真是难看得很,虽说定然是没有什么泄密的隐忧了,可这看着着实是不舒服得紧。也不知道当初爽亥长老是如何想的。”久不见熟悉的人了,陈陵抱怨起来便有些收不住,拉拉杂杂的和书墨抱怨着这次回去遇见的许多让人难以明白的事儿。 弹云好脾气的听着他唠叨,刚才在元清章面前鬼主意一转一转的精明眼睛,只剩下看弟弟似的温柔包容。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64 “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人与人也自然会有不同之处,年纪越大就越是复杂。你说的这些究其根本也不过是欲壑难填罢了。”书墨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公子是他们宗主的心肝宝贝,自小带在身边养大的,他们也像是哥哥姐姐一般的看着这个小团子一天一天的长得愈加的精灵玉秀。因着他出身在禹州陈家,天幕山也多有照应,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成全了一帮阴沟里的蛆虫。 这冷光一闪而逝,随即还是温和亲昵的好哥哥的模样。 长长的隐没在黑暗里的吊桥很快的就走完了,提灯帮他们照亮前路的白衣死侍送他们到了地方,略略点了点头便死气沉沉的按着原路飘了回去。 过了吊桥,就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鹅卵石铺的素洁的路,十五步的距离就放着一盏水滴状的矮灯,莹莹的亮光如水一样的铺在地面上,如落地的星辰一样的照亮了弯曲的小路。 沿着这条山路上去就是一个沿着山壁建造的一个树屋,几十人才能勉强合抱起来的一棵大树被凿开了依着纹路走势建了一个绿意葱茏的屋子。屋顶上是拉扯过来的紫藤花的枝叶,因着这里温度还未温暖过来,所以还只是浅浅的开了几片嫩色的叶子,用了树藤做的梯子弯弯曲曲的绕着树干延伸下来,树藤上挂着巴掌大小的橘灯,冒着暖融融的橘色光芒。一条粗粗的延伸出来的树枝上还挂着一架秋千,做成了凤凰的模样,两边的绳子上绕着几圈粗疏的树藤,就当做了一个点缀。 常年紧闭的没有什么人敢进去的门现下已经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人,背后透出来一线温柔的暖光,照耀得他的身影像是镀上了一圈金边。被轻微的冷风吹拂起来的几缕发丝遮盖了光晕,显出几丝熹微的暗影。 看见这个人的时候,陈陵不争气的一下便流出眼泪来,方才在书墨面前还稳得住的沉稳样子一瞬便抛开了去,迫不及待的踩着刚刚长出来的几片新叶便上去抱着那人,脸埋在他胸膛上,听着耳边传来的一声一声的沉稳强健的心跳,才觉得过往的一幕幕的眼花缭乱的算计和血色缓缓地褪去了。 “师傅,这山上风冷,您怎的站在门口等我。书墨来接我了您该不放心!”陈陵性子里是有些爱撒娇的,似乎是因为少小离家的缘故,身边没有母亲又没有父亲陪伴,只有一个师傅可劲儿的疼爱他,心中时时的有不合时宜的隐忧的要紧紧地抓住这份疼爱,就算是成人了,也还是会在戚梦棠面前撒娇,来验证他师傅对他不曾改变的爱。 戚梦棠也知道他的性子,低头拍着他的背,寒冰泉水一样的声音只有对着他的时候,才融化出柔软的温度,“我听你大师兄说了,你在外边儿遇见了很多的事儿,这一路上并不快活。我算着你今夜定然是要回来了,就在门口等你,省得你到时候因为过那座桥又害怕,扰得书墨又要听你一堆拉拉杂杂的闲话,还要费劲帮你隐瞒这些有损你形象的事儿。何况我不过是在门口略站了一会子罢了,这山上的冷风我吹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再冷的风我都经过,这点儿算什么。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看你身上都凉成什么样儿了。” 说罢就抱着陈陵往屋里走去,站在树屋下头的书墨遥遥的对着戚梦棠的身影恭敬行了一礼才离去。 屋中早有侍从把一直温着的菜肴端上来,都是他喜欢吃的,戚梦棠身边随侍的兴安服侍着陈陵梳洗,又换了一身衣裳才坐到桌子面前,站在一边的帮着两人布菜。 兴安一直跟着戚梦棠,就像林思跟着他一般,现在年纪已经大了,虽说身形还是一样的跟年轻时候一般无二,只是两鬓早已斑白,武功并没有像戚梦棠一样的臻至化境,所以看起来比戚梦棠还是大上一些。小时候除了戚梦棠不在的时候,就是兴安照顾他最多,看着他双鬓斑白的样子还要伺候他,忙不迭的拉着他坐下来的道:“兴伯,我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不像小时候一样的还要人手把手的喂饭了,您老辛劳了一天了,这么晚了还要劳累您,本就是我的过错,怎么还能让您伺候我呢!您赶紧坐下来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兴伯眼角的皱纹因为舒展的笑容顺展的延展出一个慈和的弧度,知道戚梦棠不会介意,便顺着他的力道坐在身边。喜滋滋的吃了陈陵孝敬他的一碗鸡汤。 “我听你师兄说你在禹州遇见了杀人案,还死了你父亲,之后到了洪州竟单枪匹马的闯进了夜游宫的总坛,去找人切磋武功,还挖出一个陈年旧事。这寥寥几句话我看了都觉得你莽撞,其中到底遇见了什么事儿,你今日好好地和我说说。”戚梦棠淡淡的喝了一口茶,看着陈陵狼吞虎咽的挟了一筷子菜放在碟子里。 “我此次回来就是要找您拿主意的,顺便也和您借几个人。”陈陵把嘴里的鸡肉咽下去,有戚梦棠在身边,那些辗转反侧的晦涩难言的旧事仿佛都能坦然的说出来,“我真正的娘亲早在我进了宗门之后就死了,是夜游宫的宫主杀了她,取代了娘亲的身份,一直潜伏在陈家。借着天幕山的便利,做了许多事情。父亲也一样为夜游宫的人所杀,我一路追查下去到了夜游宫,发现他们和当地的王家勾结在一起,想要偷天换日,自己当家做主。” “为什么杀了我一家,是因为有传言说我们陈家那几座浮岛中有金脉存在,那夜游宫的宫主取代我母亲的位置,是因为爱慕父亲的缘故,所以一直对我倒还算是好吧。”陈陵几口把剩下的菜肴吃完了,仪态优雅的擦干净嘴巴,眉目间不见什么阴郁愤怒之色,只是撒娇的扯着戚梦棠的袖子道:“师傅,虽然我武功在江湖上也算佼佼,夜游宫也只是个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但要真正的把夜游宫摧毁,仅凭我一己之力,还有你王琦帮我也是难上加难。还请师傅帮我调几个人来帮我!” 戚梦棠斜他一眼,心中还存着走时候装着心事也不想和他说的气,故意的逗他道,“我现在年纪大了,不比年轻的时候精神百倍,江湖上的纷纷扰扰也该是你们这些小辈该操心的事儿了。这日后剑宗还是你说了算的,你也该学着管起来了。何况你师兄师姐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自去和他们说就是了,他们定然是会帮你的。何必来我这儿巴巴的请求呢!” 陈陵从前所有的心眼儿大概都长在看他师父的脸色和哄他开心了,一听这寒酸捻醋的话就知道他师傅的小心眼儿又犯了。心中一边好笑,一边凑过去好声好气的舌灿莲花的安抚道:“师傅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不过是刚刚成年的小崽子罢了,在外头如何的呼风唤雨还不都是看在您老人家的面子上,师兄师姐也当我还是长不大的孩子一般,怎么会好好听我说话。我根本离不开师傅的!我还没能真正的立起来掌管剑宗呢,师傅就想把我撇在一边不管我了!” 戚梦棠最喜欢的就是他全心依恋的模样,听了这话,哪有不开心的,心中早就乐开了花,只是还记挂着林思说他性子大变的整日家的茶饭不思的沉郁模样,等了好几日都等不见他来找他说话,第二日更是直接告了假的一走了之了。 第六十九章:暗潮 青衣小童带着元清章朝一个清雅寂静的矮山上走去,走的不是来时的曲径通幽的小路,而是坐船从一处水泊过去。划船的是方才引着陈陵和书墨进去的死人傀儡,轻飘飘的垫脚站在船头上,如箭一般的破开浪急射而去。 元清章就站在那个死人傀儡身边,迎风摇扇的一动不动的盯着傀儡的身子看,其中火辣的目光,若是不是因为知道这早已经是个死得不能再死的傀儡了,小僮真以为这人是看上了人家了。 “你们天幕山的居然会用这样一看就邪祟无比的东西,我还以为天幕山是个清静无为的,什么都清雅自在的人间仙境呢!”元清章招手让小僮上前,轻声道:“这样阴邪至极的东西,你们是怎么想的要用这个东西用在这些上头的,你们古板得紧的山主竟也同意你们这样的草菅人命么?” 小僮也不怕元清章煞气重重的模样,淡然乖巧一笑道:“元当家说笑了,这些人都是出卖山门的叛徒,山主也和他们家人说过了,用他们的身体做成死侍,在死后也依旧保卫山门,算是赎清他们的罪孽。”小僮是书墨一手调教指点,闻弦歌而知雅意,刚才见书墨和元当家两人争锋相对暗潮汹涌的就知道对待这人的态度。在他们天幕山,就要守他们天目山的规矩,无论多大牌面的人来了,他也还是这个样子。 “是,看来你们山主还真是位物尽其用的精干人呢。我们静安海有人该好好学学你们,到时候也就不怕探子眼线的来惊扰我们静安海的生意了。”元清章轻哼一身,似是叹息又似是嘲讽一般的说,在来天幕山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不被人待见的准备,可没想到这样的争锋相对来的这样的快,这才刚刚见面就已经是暗潮汹涌,日后要真的是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不知道会是多大的风波呢? 心中散漫的想着这些,可他的脸上却是一派兴奋,这个庞然大物,他自听闻他的传说之后,就想着若有朝一日,能面对面的对上这个积威深重的庞然大物的时候,会是怎样一种热血沸腾的激昂之感。到时候阿陵他要,这天幕山的威名他也要领教。 小僮敏感的察觉身前站着的人突如其来的敌意,心中一凛,果然哥哥说的是对的,这人一路跟着公子进来,本身就十分的可疑。一定要该好好的盯着他,看看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小小的一蓑轻舟上个人有个人的心思,各怀鬼胎的到了要到的地方。划船的死侍等着三人都下了船就幽灵一般的的无声无息的重又沿着来路飘走。 这矮山上突出来的一块峭壁上依山而建着一座八宝样的阁楼,在山壁上凿出来的螺旋而上的石阶一级一级的嵌着圆溜溜的地灯,幽幽的海蓝色把整座矮山笼罩在一片蒙蒙清光之中。八宝楼阁的翘角上还挂着琥珀石一样的水晶灯,垂下来的是小巧的铃铛,被偶然吹拂而过的夜风轻轻摇晃的玲玲作响。守在门口的修竹一样的小僮远远地就俯身行礼,借着便见一座山的灯光大亮,接着便有一盏天灯慢悠悠的自楼阁上升起,像是地面升腾而起的一颗永夜不灭的星子,远远地奔着夜空而去。 “这是天幕山的规矩,有客人来了,就要升一盏天灯,以示庆贺。”小僮跟在身后轻声细语的解释。前面弹云在前头带路,踩在石阶上才发现这些地灯,都是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青晶石嵌进去的。这青晶石是天幕山独有的特产,因着青晶石时时散发莹莹光辉,在夜里也有一种萤火般缭乱飞舞的梦幻景色。且这石头只在天幕山最高的一座山峰上产出,虽没有什么特别的作用,只不过是取了一个夜能照明的用处,却也叫人趋之若鹜。每年在外流通的青晶石也只有几十块罢了,就这般还被多少人竞相争取,就为了能的一块半块这样的毫无用处的石头。 孝敬元清章的礼物当中也有这样的东西,特特的用了珍贵的匣子装着,一开始元清章还对这个东西稀奇的把玩过几回,但多了之后,也不过觉得是一个略微稀奇点儿的死物罢了。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会看见这样奢侈的用法,当做踏脚的装饰,真真是财大气粗得很。 “见过元当家。”守在门口的小僮跪在地上恭敬道:“自接到吩咐之后,便开始打理这里,当家若有什么不习惯的,想要加的东西,还请当家尽管吩咐。” 元清章淡淡的应了一声,毫不停留的就进去了,留下青衣小童在后边儿宽慰的和守在门口的小僮说话,弹云走在前边儿帮元清章开门,一进门就看见摆在门口的一个花架子,上头挂着一帘挂钟花,粉嫩嫩的花朵蜿蜒的攀援在架子上,有些甚至落到了地上。再进去是一个中间通空的天井,当中团团的摆着一个喜气盈门的团花,旁边儿还有一副石桌,上头齐全的摆着一套白瓷杯子,并无什么特别的装饰,光秃秃的空洞的有些不详。 “这可是中窑出来的清瓷,一个杯子便抵得上千金之数,据我所知这套茶具,一共只有五套,一套在皇宫之中是太后她老人家的陪嫁,一套被皇帝赏给了平安王,一套被人打碎了,剩下两套不知所踪,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里见到了它。”元清章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天幕山绵延百年的历史,我是知道的,又和皇亲国戚来往甚密,其中收敛的财富,一向都是个让人想入非非的数字。只是不曾想,这样的东西竟然这般随便的就摆了出来,也不怕有歹人把它昧下了。怪不得这天下多少人一边说着天幕山就是个道貌岸然的朝廷走狗,但还是像饕狗一样的想着要扒上来。” 弹云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平常的把这个东西摆开放在桌子上倒了一壶茶,青郁郁的茶水流淌在茶杯中卷起圈圈清澈的涟漪。翻滚的热气蘑菇一样的蓬出一个云朵的雾气,在半空中又如水流一般的顺着杯壁倒灌下来,裹着杯子熏出流云溢散的透明花纹。弹云伸手触上杯子,脉脉传递过来的熨帖温度让他不觉叹息出声。 元清章见弹云这个样子咧嘴哼笑一声道:“果真不愧这个“熨心”的名号,传说触碰到这个茶杯的人,总会心里热乎乎的熨帖舒心,只觉身心由内而外的被人妥善保管珍藏,说不出的暖意洋洋,叫人爱不释手。取了一个杯子用两根手纸拈着,恶意的只用指头边缘松松的提着它,似是要看这东西会不会一不小心的被风一吹就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后头进来的青衣小童和白衣小童见他这样危险的动作也并不在意,面色如常的过来行礼,“当家请随我们来看看就寝的地方,若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们即刻便去置办。”见元清章并不理会他们,仍旧是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并不曾做出什么不敬主人的失仪之处,垂手敛容的像个泥胎木塑一般无趣。元清章也并不是真的就要砸了这个东西,只不过是一进来气就不顺的想要找个理由大闹一场罢了。现在月亮都已经隐在云雾之中,还没有看见陈陵过来的身影,元清章虽要知道今夜他定然是要与他师傅秉烛夜谈的,但心中却还有一丝期待的希望。面前的两个监视的人又着实无趣,元清章寥落的把杯子扔在桌儿上,懒散道:“不是要给我看就寝的地方,还不走?” 两个小童利落的一下起身,半点儿看不出这是在地上跪了许久的人,“这八宝阁楼里最好的屋子在三楼,正好对着咱们这里景致最好的千门寒窟,日出的时候,一溜的银芒此起彼伏的闪烁。洞窟中还有远处圣母雪山上流过来的寒水,千窟同一时间的流淌下来,就积在这云镜湖,白日里头有一线光彩都能把这水面照耀得宛若天宫仙境一般。”青衣小童尽职尽责的为他介绍这边儿能瞧见的景色,语调潺潺如水般温柔,听来很是让人舒服。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65 屋中早早地点亮了烛火,葫芦花一样的带着些浅蓝色的丰县把里头燃烧的烛火晕染得也多了几分幽鬼的青蓝,摇晃的照在屋子里不像什么正经待客的地方,倒像是捉弄人的鬼气森森的地方。 弹云对这个地方很不满意,出声道:“这个地方为何用的是这样诡秘的蓝色灯罩,夜里起来冷不丁的还以为是到了什么幽冥鬼蜮一般,让人如何能安心住下?把这些东西尽数撤了,换成明亮的橘色灯罩来,既不伤眼有好看。”长腿一迈就要把手边的这个给取下来,却被青衣小童第一次出手拦了下来,看弹云面色一下坏了起来,他也不慌张,抬着笑的对一旁站着看戏的元清章道:“元当家博闻强记,天下奇珍异宝什么没见过,我们有心在当家面前卖弄,就是为了讨当家的一个欢心,不曾想错了主意,还望当家见谅。” “这东西是公子嘱托我们特特放在这里的,这东西独有一股清香,经蜡烛青烟熏染过后能溢散出一种安神静气的香味儿。公子说您日夜劳累,心中思量不停,夜里更要睡得好些才能保住第二天的神清气爽,以是叫我们把这东西拿了出来,若是当家不喜欢,我们即刻便处理了这些东西。”说着就要上手把他拿了才将将碰到灯罩,就被元清章飞来的扇子一下推开去。 “阿陵挂念着我我心中不甚欢喜,这东西是他吩咐摆在这里的,你们自然依从他的意思就是了。”元清章眉目有杀气纵横的阴云缠绕,裹得一双眼睛也格外的阴翳,寒气森森的看了一眼打定了主意拿他没办法的小僮,露出一角锋利的牙齿,旖旎缠绵的轻声道:“果真是那只臭狐狸最得力的弟子,这一脉相承的奸诈当真是和他像了个十成十。哼……你叫什么?” 青衣小童微微一笑,尚且稚嫩的脸上因着这一笑展露出清逸的风华来。就算是白百般的看不得这些人的阴谋诡计和大尾巴狼的作风,元清章也不得不承认,这天幕山上佼佼者众多,连他们家世世代代经营的聚华堂也比不上这里的包罗万象。 “鬼当家的话,在下名唤惊云,取意惊鬼神之势,踏万仞凌云之威。是公子为我取的名字。因着这个,在下才在一众人中脱颖而出,成了哥哥身边的得力助手。今日能被派遣来伺候公子的第一个至交好友,在下深感荣幸。”惊云垂眸轻声道,说起自己的名字的时候,言语中的骄傲不可抑制的弥漫出来,成功的让元清章黑了脸,却又顾忌着这事是天幕山的地界,不能不低头让步,只能怒气盈胸的盯着惊云裂出一个刮骨一样的笑,轻声道了一句,“现在给我滚出去,不必你们在此伺候了。” 惊云和身后的白衣小童听话的走出去,关上门之后元清章愤怒的脸色一下隐没无踪,哪里有刚才骄横跋扈,反复无常的阴桀样子。弹云已经很清楚自家主子的脾性了,见怪不怪的无声的抖着唇问道:“是不是天幕山的人发现什么了?” 元清章安逸的坐下来,好心情的倒了一杯茶,快速的在桌子上划了几个字“暗探一路尾随”。 没人能比静安海的人还要熟悉这种人的存在了,元清章才画出来,弹云就立马在脑袋里边过了一遍这一路上遇见的所有东西。到最后只有两个人在脑海中停留,只是其中的一实在是匪夷所思,弹云不敢相信,犹豫的看向老神在在的坐在一边主子。 元清章给了他一个就是如此的眼神,让弹云不是滋味的眨了两下眼睛。心情颇好的呷了一口茶水,要怪就怪他们剑宗的人太过镇定自若的熟悉了,这狐狸尾巴好歹也该藏好些,这之后的对局才能让人尽兴一些啊! 第七十章:戚梦棠 “主子,这天幕山总让属下觉得诡异莫测,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暗地里算计我们一样。”弹云听着两个人走了,才坐下来轻声说,手上还捏着刚才院子里的中窑茶杯,显然是喜欢极了,元清章见他舍不得扔,轻笑道:“你这么喜欢这个杯子,到时候和这天幕山的管事说说,叫他们忍痛割爱,把这个东西送与你了。我看他们天幕山财大气粗,也不会在意这点儿小东西。” 这边是在说笑了,弹云苦着一张脸的无奈道:“主子这说的是什么话,静安海什么好东西没有,何苦就贪这一点儿东西了。这东西再好,也不过是一件死物罢了,有的时候那自然是好的,没有也不过就是这样了。我跟着主子这么些年了,这点儿见识还没有么?” “你能有这样的见地,那自然是最好的。再怎样的被人吹嘘得百般珍贵的东西,到手了也不过如此而已。万不可因小失大。”弹云是元清章一手提拔上来的得力干将,十分不想看见因为一点子东西就迷了心智。好在弹云也并未叫他失望,一路兢兢业业的跟着他到了现在,倒是比以前身边家族里传下来的死侍还要有用些。现在身边群狼环伺,他又恋上了一个不容于俗世的男人,家中还有一个未婚妻要打发。天幕山的剑宗眼看着又是一个极大的障碍,千头万绪实在是叫人难以再分神处理这些勾心斗角。 “眼见着这天幕山的人是不喜欢我们把他们放在心上的公子抢走了,这才第一个晚上就这样的迫不及待,倒是让我抓了个藏得颇深的尾巴,也算是意外之喜,聊以安慰我心中见不到阿陵的不快。”元清章是不喜欢这样的树大根深的宗门的,因为这意味着想要对付他们会很难,越是年久日深的大派宗门,往往藏着的底牌就越多。很有可能在你费尽心思以为要就要胜利的时候,苟延残喘的大派宗门便会给你爆裂的一击,把从前的所有功夫全都毁坏殆尽。何况天幕山虽只有一个剑宗声名赫赫,现在江湖上多少活跃的人都是自剑宗出来的,但别的宗门也不惶多让的让人可怕。 元清章深深地眯了眯眼睛,指骨不禁紧紧地握了一下手上的瓷杯,蔓延炸裂的裂缝便如陡然断裂的沟壑一样层层叠进的破裂开来,这杯子却仍旧是保持着一个完好的形状,甚至元清章还松松的托着这个杯子喝了一口茶,待到放在桌面上的时候才算是了结了它的一生的炸裂成几瓣的倒在桌上。 “我查过这个红袖,的确是一个普通的被王家人迫害的孤女,在观音山上看见的那一幕,也并非做戏,并不存在什么冒名顶替。”弹云皱着浓黑的眉毛,艰难的道:“那些仇恨也是真真的,我们出发去洪州,也不过是临时起意罢了,谁能想到陈公子家中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可若说是客栈中的那一个,又太过直白了些,明眼人一看都知道他不是什么简单的在客栈中做活的伙计,尤其是去内城的时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就差在脸上些我是别人派来的探子了。”弹云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倒并不是什么可怜红袖的身世,而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看走了眼,认为这就是一个寻常的身怀仇恨的女子。在静安海中,每个人幼时便受训如何做一个出色的暗探,长到了十五岁才能被选拔成为不同的身份,他就是因为成绩优异,又得了元清章的眼缘,才做了身边的近卫。每一个人都已经把这样的血统深深地刻在身体里了,一眼便就知道每个人掩藏的身份。 “这也不怪你,我也是到了这里才醒悟过来的,要怪就只能怪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是我们技不如人。”元清章哼笑一声,眼中异彩连连,“这位剑宗宗主,只怕早就知道阿陵身边的所有事情了,传闻说他冷若冰霜,不管外物,即便做了剑宗宗主之位,宗门之中的事务还是座下的弟子处理。可是今日单单从这书墨来看,我却根本就不相信威名赫赫的剑宗宗主戚梦棠只是一个醉心武艺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了。” “这又是什么缘故?”弹云不解的换了一个茶杯续茶递给元清章,旁边挂在床榻两边的连理缠枝灯散发出幽幽的蓝光,映得元清章的脸颊也是玉石一般的坚硬冰冷之感。 元清章胸有成竹的一笑,眼中尽是解开谜题的泰然自若和精光熠熠,“若戚梦棠真的是个不管俗事的吉祥物一样的人,那这个夜游宫的左护法是如何来的?” 弹云越来越不懂他在说什么了,只觉得自己脑袋不够用,挠了挠下巴疑惑地问道:“公子此话何意?这夜游宫的左护法不过是一个武功高强些的江湖客罢了,受了肖氏的恩惠,所以供职在夜游宫中。这些年来因为有他在,才让夜游宫蒸蒸日上的做下不知凡几的恶事来。天幕山是白道龙头,一向管理江湖事务,深恶夜游宫这些个不走正道的邪门派别,若是安插了这样的人在,怎可能不立时把他们全都清缴了,还帮着他们呢!”弹云细数知道的消息,这脸上的疑色越重,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难不成他们家主子是被天幕山的下马威气昏了头,才天马行空的想出这么个不着调的结果来。 “何况这天幕山管理江湖纷争,可这其中能做主的也不过是这山主和深居简出的五位隐世的长老罢了。他们是何模样,有何功法,是何等性情,这些都是一个未知的迷。戚梦棠这一个剑宗宗主,即便再有何等威名,也不过只能在一些事情上敲敲边鼓,提些意见罢了。”弹云看向一旁微微阖眼的元清章,不敢直言他想错了,只能这样藏着掖着的悄悄地提醒他。 元清章晃了晃自己的指头,极为肯定的道:“你说的我都知道,这些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儿,江湖上稍有底蕴的门派都知道,但你忽略了其中的一点。”元清章转头意味深长的看向自己的心腹,细长的眼睛中有诡秘的清光一闪而逝,“那便是天幕山现在的山主是戚梦棠的亲弟弟。” 因为戚梦棠出名的时候太过久远,久到现在他还在世,却已经成了一个染上岁月风尘的传说。世人大都只知道戚梦棠的一剑惊天的风华无双和破灭万剑的无可抵挡,倾慕他的强大和无可超越,但是所有人几乎都忘记了在他的光环掩盖之下,还有一个悄无声息的更迭了天幕山最高权力之位的弟弟。很多人只知道天幕山的剑宗宗主戚梦棠,更有许多的人把这剑宗当做了天幕山的所有,顺理成章的也便把他当做了天幕山的掌门人。那位真正的山主安静的隐藏在光环强盛的哥哥身后,让所有人都自然而然的遗忘了他。 “我们你,戚梦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元清章忽的问了弹云一个无关的问题,微微愣怔了一瞬,弹云还是听话的答道:“骄傲自负,有着强者也难以企及的天赋。是个极为冷心寡情的人。清心寡欲,视女人如尘埃草芥,一生都未曾娶妻生子。曾在众人以为他会这样冷清孤独到老的时候,他看上了陈公子,把所有的心血和温柔都倾注在了陈公子的身上。有传言说陈公子是剑宗宗主一个暗地里的情人所生的孩子,为了掩人耳目才假称是禹州陈家的孩子。” 显然弹云的功课做得很是到位,噼里啪啦的连小道消息都如数家珍,但他还是不明白其中有何需要特别注意的关联。 元清章见自己都已经提示得这般明白了,弹云还是没明白,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个弹云,忠心是够忠心了,人也聪明,只是在见微知著上还是有待提高。 “你再想想,天幕山这几年来所做的每一件处理江湖纷争的决定,是何风范?”元清章不待弹云想明白便疏懒的靠在椅背上,眼神玩味的道:“当年乌越宫的老宫主连年章和清欢门的人为了抢一张莫须有的藏宝图和女人,失心疯一样的闹得杀声不止,双方的人不知道死了多少,到最后竟把自己地界上的百姓给抢过来当做弃子的去消耗探路。当时的惨状,真可谓是流血漂橹,漫山遍野的都是尸骸遍地。那个时候崔家的皇帝还没登上大位,前朝的皇帝还在女人的肚皮上醉生梦死,这样的死伤也不过是进献了百来个美人和金子之后便就不闻不问了,由着他们去闹。最后还是天幕山出来管了这件事儿。你还记得天幕山是如何管束的吗?” “我记得当时天幕山派了一队形容缥缈的人,身上皆背着两把刮骨刀,飘忽之间来回的把两门的人杀了个干净,除了还在位的两位掌门,就只剩下在里头关押的百姓和洒扫的普通人。那些人的血迹把整座山都给染了个透,还把连年章的头皮也给刮了一片去。自此之后,连年章便一味地缩在他自己的地盘上,无时无刻的找了一票的人护着,就连如厕周围也是重重守卫的把守着,生怕什么时候就被人悄无声息的割了脑袋去。清欢门的倒是胆子大,但也不过勉强比连年章好上那么一点儿罢了,只敢在自己的老巢中作威作福,出来之后也还是一样的夹着尾巴的装孙子。就是经了这一战,把天幕山的威名推得更上一层楼,狗皇帝听了也不敢说什么。”元清章还记得当年说这段话的时候,他父亲脸上的神色,那是一种隐秘的笑,像是发觉了一种只有自己明白的秘密,带着一种孩子气的窃喜和飞扬的睥睨,到现在再回想父亲当时的神情,他才明白父亲当时那隐秘的一笑。 灯罩里的烛火噼啪一亮,爆出一串明亮的幽蓝光线,如鼓动的浮草摆动了一下,照在他的脸上连那目光也跟着像是阴郁了一瞬。 “你觉着这其中有什么不同之处吗?”元清章把灯罩仍开,在桌子上嘭咚的发出一连串的声响,眉眼不悦的皱起,显然是不耐烦看这奇奇怪怪的颜色,“这天幕山是打量着比我与阿陵相处的时日更多,明目张胆的糊弄起我来了。” 弹云识趣的不去管他和天幕山的暗潮汹涌,顺着他的话开始思索起来,“戚梦棠是个极为自负自傲的人,信奉的是以杀止杀,这些年年纪大了,脾气没有年轻时候的冷酷凛冽。但若是按着他的性子,碰见这样的事儿,大约是会直接派自己座下的弟子来杀个来回,顺便也让自己的徒弟扬了名儿。” “可是不是说他性子冷清么,连自己的徒弟也不多加理会,也只有一个陈公子才能让他展露欢颜,他派了宗门之中的杀手来,也是情有可原的、”弹云说了一回,还是觉得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公子您是不是多虑了?” “我从来都不会无的放矢。戚梦棠的为人,没有人能比我父亲还更清楚明白了。他冷漠之下是铁血的掌控,就像是一头盘在明面儿上的暴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若是生在皇家,那就是个搅弄风云势必要登上九五之尊之位的暴戾皇帝。”元清章锋利的眉头一瞬间透出染血的锐气来,“按照他当时的性子,就算是成了剑宗宗主,也一定是会单枪匹马的直接上去屠尽那些渣滓,绝无可能是这样的派遣一队幽灵飘忽的让人心生惊疑害怕的杀手。这只有他那个隐在身后的弟弟才会使出来的弯弯绕绕的心计。” 弹云只觉得今日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恍惚的哽了一下嗓子,深吸一口气的道:“照主子所说,这个戚梦棠是个说一不二的称得上是掌控欲极强的暴君似的人物,那么对于陈公子这么一个捧在掌心的宝贝,定然是自小就在他身边插满了探子,且定然是会把有关于陈公子的事情探查的一清二楚。天幕山庞然不可预测,他自己是这样的地位,身后又有自己的亲弟弟支持,掌控天下江湖事,还和皇宫朝堂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越说弹云便越是觉得天幕山诡秘难测,其中暗潮汹涌让人不寒而栗。 “那么陈公子的母亲为人所替代,还被夜游宫的人杀尽了一家人,还密谋着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定然事早早地就已经知道了。可是······”弹云惊疑不定的看向脸色沉冷的元清章,“可是他们并无只字片语透露,这究竟是为什么?若不是陈公子警醒,和着肖氏相处了这么久,早早地就已经有了母子情分,只怕根本不会怀疑其中蹊跷。不是说这戚梦棠爱重陈公子么,怎么这样的血海深仇竟一点儿也未曾提起,难道这些都是装出来的?” “这倒是不会,天幕山的人自有一股傲气,不喜欢的是定然不会装出深情宠溺的模样的。何况这天地间还有什么人是他们必须装出喜欢的样子的。”元清章笑着瞥了他一眼,懒怠眉眼的喝了一口茶,“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缘故,就只有问他自己了。” 第七十一章:敌意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66 昨儿个晚上和师傅说话说的晚了些,第二天一大早的便有些醒不过来了,躺在睡惯了的床上本梦半醒之间听见外头院子里窸窸窣窣的扫帚刷着地面的声音,一声一声舒缓又规律的像是也跟着扫进了他的脑袋里,一声声的催着他再次睡去。他能感觉到有温柔的日光自撑开一条缝隙的窗棂中渗透进来,慢慢的覆盖在他的脸上,抚摸着他的眼皮,闭着眼睛也能在漆黑之中感到透着皮肉粉红的暖意。 他还闻到了床头上摆着的一小蛊薄荷菊花茶的清香味儿,这定然是兴伯泡的茶,兴伯自有自己的一套养生法子,自小的时候他就是喝着兴伯时时更换这调配起来的各式茶汤还有汤汤水水,在外头几月还不曾想念,现在闻见这股子味道了,心头一下的便涌起来许多的怀念和蠢蠢欲动。 陈陵一下翻身坐起来,裹着被子的伸手端了床头边案几上摆着的薄荷菊花茶,旁边还摆着几串吊钟花,清淡的黄色花瓣上还挂着几滴露水。 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一路到胃袋里,一下便把刚晨起之后披挂上的冷气给驱散了,身上暖洋洋的之后,他才有心思把插在花朵旁的花笺拿过来看。上头龙飞凤舞的写着邀客的几句诗,字儿写的极好,只是这诗却是通篇的白话,可惜了这一手好字了。能这样写的就只有一个人,便是幻音宗的赵飞白。 这人是陈陵的至交好友,与他是全然不同性子的连个个人,陈陵温和中正些,赵飞白就是飞扬肆意不知天高地厚为何物,从小到大的不知道惹了多少乱子,骄傲自负得连皇子也不放在眼中。且喜好穿些颜色鲜亮的衣裳,讲究的喝不同的酒都要换一身相配的衣裳,在上下都喜好清雅颜色的天幕山,就似是一个闯入了仙鹤裙的孔雀一般。 管着内门上下杂事的小师叔每每看见他这副花枝招展的样子,不知道怄了多少回,他也只做不见,依旧我行我素,久而久之的看惯了之后,竟还觉得鲜活夺目,如美玉生晕一般。 外头不知道他的,只当他是个浑身是刺儿的不好惹的人物,近了他的心才晓得他不过是个爱好诗情画意生活的人罢了。在他看来,不同的季节穿不同的衣裳,做不同的事的时候换不同的衣裳,这都是一种对自己生活的热爱之情罢了。都是寻常事。像这样的采来早上最好的一束花,发一张花笺,邀请人去与他喝酒赏春,都是生活里极为有趣的一件小事。 陈陵虽不喜欢这样繁琐得甚至有些矫情的习惯,但看着他怎样把自己过得精致得不得了的样子,心中有时也不由得浮上一抹羡慕。 “林思,服侍我更衣。”陈陵下了床穿了鞋子,才发觉林思被他派去传信去了,还未曾回来。摇头失笑的正要自己穿衣裳,就看见一个人自外头进来,意态闲适的拉了一件衣裳披在他身上,只是手脚有些笨拙,显见是没做惯这样的事儿。 “我还说昨夜去找你,谁想到和师傅说多了会儿子话,就已经到了半夜三更,我想着你这个时候应是已经睡了,便没去找你。昨儿个晚上睡得如何,伺候你的人可还尽心么?”陈陵拉着他的手,捏了衣裳带子就要自己穿,却被元清章顺着他的手握住了衣带子慢慢的摸索着的为他把衣裳给穿了起来。 “我早知道你回来之后和你师傅定然是有许多的贴心话要说,不过和弹云两个说了会儿话,看了看那儿的风景也就睡了。你们这儿的人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哪里能服侍的不尽心呢。你不必担心我。”元清章眼睛一睃摆在案几上的那张花笺,上头隐隐的还浮动着幽幽的香气,吃醋的道:“你才刚回来就急着要去会和你以前朝夕相处的人了,就这么把我扔在一边不管了?我初来乍到的,你不打算带着我好生的认认你住了十多年的地方么?” 看他目光酸溜溜的盯着那张花笺看,还能有什么不知道到的,只是陈陵就喜欢他这份儿吃醋吃的光明正大的劲儿,笑着上手揉捏着他的脸道:“我哪里能抛下你不管呢,即便是你愿意,我也不愿意呀。这不是正好么,飞白邀我去赏春,我打算叫着你一块去。飞白性子和你有些相符,你们之间定然说得来。” 被元清章伺候着穿好了衣裳,陈陵便兴冲冲的拉着元清章往赵飞白说得幻海山楼去,半道上遇见送早膳过来的兴伯,也不过远远地把人甩在身后随风抛下一句话便完了。 犹带寒气的风随着奔跑热情似火的扑面而来,吹得他们一头一脸的都是散乱的发,被陈陵拉着手跟在后边儿的元清章,被天上投下来的灿烈金光耀得一头一脸的都是璀璨的金星乱晃,衣袂飘荡如展翅飞翔的白鸟,掠动在青山白水之间。直到到了幻海山楼,他还如在梦中一般。 他已经许久未曾见过这样洒脱飞扬的陈陵了,他与他这几月同吃同睡,自问已经足够了解他的所有,也喜爱现在这样运筹帷幄看淡人心的稳重疏淡。只是现在再次看见这个笑容恍若天上骄阳的陈陵,才恍惚之间发觉曾经那一瞬的动心,就是因着这个天高海阔也要肆意闯荡的明灿笑容。 因着这个笑容,他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的都是那一瞬印在心底的笑容,寻寻觅觅的追寻他的消息,闻着他的味道,就只是为了能得到这个笑容。现在他终于得到了他,可他的心中却忽的生出一股不安的惶恐来。这样的笑容真的能一辈子的属于他吗?他在来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能有一天能真切的抱到这个人,能有一天真的拥有这个人的体温,他只是带着想要了却自己多年心愿的心思到了他的身边。陪伴在他身边的每一天,都像是活在梦中一样,生怕醒来之后只是空无一人的满室静寂。 “你怎的了,是不是昨夜着了风寒?”陈陵正要转头和他说话,就看见他脸色苍白恍惚的模样,担忧的上前把手放在额头上的问道:“你脸色苍白极了,定然是身上不好,我们今儿不去了,我去给你找大夫。朔风长老一手歧黄之术是连师傅都赞叹不已的,有他帮你看,要不了多久就能好起来了。” 依着斜斜的山头照射下来的日光根本还带着雪山上凛冽的雪光,搭在他的脸上,让他有股子害怕的刺刺的疼,他忽然不敢直视这个过分明朗的笑容,有些狼狈的侧开脸的涩声道:“无事。大约是昨夜歇息的晚了些,今日早上有些困倦罢了。” 这样的失态也不过一瞬,很快的就会转过来的对陈陵温声道:“你朋友约定的时辰已经到了,我们再这样的耽搁下去只怕不好,先进去吧。” “那好,若是你有什么不适的,便立刻告诉我,万万不要强撑着。”陈陵见他并不勉强,这才略略安心,只是心中还是有转瞬即逝的一抹疑惑,刚才他分明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和看他时候的一抹惶恐和害怕,全然不似往日看他的深情款款。这一点惶恐让他一下的提起心来,侧过去看他的眼睛,却还是一样的柔情缱绻,并无什么异状。可不知怎的,他还是有种淡淡的不安。一路上都在想着这件事儿,所以见到了赵飞白的时候,差点儿就走了神。 “你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人都变傻了不成,我在和你说话呢,你这神情恍惚的是在想些什么?”赵飞白不满的挑着眼睛,手上墨玉折扇敲得“啪啪”响、 听见声音之后,陈陵才回过神来的眼眸清明,浅笑着的道:“刚才想着一件事儿,没注意走了神,我的错,我自罚三杯。”拎起石桌上的绘了绣球花的单耳酒壶满满的倒了三樽酒,仰脖喝了。 “你这出去一趟,别的没见涨,这酒量倒是海量了,这可是我亲手酿制的浮花逐水,初时喝的时候只觉甜意,再过一刻,便酒意上头,酣梦一场。你打小就喝不了酒,今日这样豪爽的喝了这几杯,我看你带会儿是走不了了。”赵飞白卧在铺了貂绒毛的长榻上,挤着眼睛的取笑他。 陈陵被他挤兑的脸上一下烧红了,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把杯子轻轻地掷在桌儿上,滴溜溜的转了个圈儿,“我说你啊,明明长得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儿,为什么这一张嘴巴却是毒得不得了,浑然与你那张清隽的脸不符。唉,你也就只有一张脸能看看了,而且还是只有在不说话的时候。” 赵飞白也不在意他讽刺的那句话,眉梢都不曾动过一下,招手让侍女进来把贮存在云镜湖下的石青陶土瓶子放在桌儿上,灰突突的瓶身上还结着一层寒霜,雾蒙蒙的把瓶子裹得看不清形状。 “今日我请你来就是为了这瓶子春缕曲,是我和造酒大师杜文平赌了三天三夜才赢回来的酒,为了这个东西我连洞波山都不去了,忙忙的回来就为了把这一壶酒放在云镜湖中,连山主来找我想喝一口我都没答应。唉……亏我还想着你,什么好东西都要等着你回来分享,有人却不领情,为了一个外四路的男人,脸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留,真是白想着你了。”赵飞白皱着眉忧愁的叹了一口气,本就如丝雨一般清隽的面容添了这一抹愁绪更显得单薄轻远若雾雨蒙蒙中撑伞远行的闲云野鹤。 见他作此姿态,虽知道不是真的,但陈陵还是忍不住的道:“好好,我错了,是我不好,早就知道你一心念着我,我不该如此在别人面前堕了你的面子,是我的错。” “行了,你就是这么个脾性,我还能不知道,先喝一盏这东西,待我们踏春归来之后,发散了在喝一盏,便是不羡神仙只限人间了。”说罢亲手为陈陵斟了一杯酒,杯子拿的是薄胎甜瓷,不够凝实的象牙白微微的透出些光来,映得装在里头的琥珀样的酒液仿若太阳上采下来的流浆一般。 “云镜湖的寒水可是连玄铁都能冻得硬实,这酒液不过装在陶土瓶当中,过了这么久,竟还有一股温温的暖意。这是怎么做到的?”陈陵帮着元清章倒了一盏放在他面前,可他却并无往日的慵懒之色,只是淡淡的,眼角眉梢中的一缕点睛的缱绻风流竟也消失不见了。碍于赵飞白还在这里,他不好问什么,只能把疑问按在心里,面色如常的和赵飞白说话。 “杜文平酿酒十年一回,每一回酿造的酒都不同,为什么取名叫做春缕曲,就是因为这酒如春风一般有春风拂面之感,无论放在哪里都不损其中品质。”赵飞白得意的瞥了一眼他,“你当杜文平的酒这般好来么,就这这么一壶,岂是我与他赌了三天三夜就能轻易赢回来的。还是因着我们这儿的千门寒窟,还有这浩浩汤汤的千里云镜湖。这东西存在极阴寒的地方最好不过。源源不绝的寒气,正好一遍一遍的提炼这酒液中的绵长温存。若只是寻常存贮,不过白日,只怕这酒就烈得根本下不了口了。” “原来如此。那我这福气可就大了,竟是第一口品尝这独一无二的东西。说来也该给山主和师傅送些去。”陈陵招手让随侍的侍女取了岁寒三友的玲珑酒壶,倒了一壶进去,遣她们去送东西。 陈陵和赵飞白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两人从来都是在对方的山头上当自己的家一般的自在出入,使唤侍女也不过是寻常小事罢了。可看在元清章眼里,却是他们俩好得如水乳交融一般的刺眼,与他相处的时候从未有过这样的自在。 他心中本就存着事儿,现在看见这刺心的一幕更是心口堵得慌,偏偏坐在对面的赵飞白像是看透了他的心事一般的,对着他无声的送了一个挑衅的飞眼儿,嘴角也嘲讽得意的起了一个弧度,像是在讥讽他永远都只是一个得不到认同的熟人罢了。 第七十二章:一样 “好啦,今日邀你来,就是来赏春的,这酒也喝了,东西也让你送了,这酒走着吧。”赵飞白下了榻,脚上穿着一双石楠木做的木屐,落在石板路面儿上,发出咔哒的脆响。 “这个东西穿着有那么好么,我看你时时都要穿它,脚趾头露在外头,都起了一层白霜了吧。你受得了,你身边的这些个服侍你的人可一样受得了么?”陈陵只觉得自己看着都觉得身上冷得慌,伺候他的那些个侍女都是娇颜如花,为着配他这儿的风雅,这些个侍女身上穿的也是一样的单薄清雅,裹着十二层的纱衣,褶皱间熏了清甜淡雅的香味儿,裙裾摆动之间便是十二月的一缕春风,裹挟着少女身上独有的馨香,流连婉转的像是一幅美好的画。 “她们若是连这点儿寒气都受不住,怎么在我这里做事,我这里可不是什么善堂,她们既这样千方百计的爬到我的身边,就该做好我吩咐的事儿。”赵飞白浑不在意,这些女人都是家族中送上来的,有些是远房的亲戚家的女孩子,有些是家生子,不论她们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在他的洞府中就只能听他的话。 “我是叫你来和我一起赏春游玩的,你倒好,倒怜惜上了我身边的侍女。”赵飞白挑着眼睛扫了一眼林立在花丛之中的侍女,眼中漠然一片,“她们自有自己的本分,我又不曾打骂苛待她们,她们自己过得好着呢。倒是你什么时候改改自己的性子,别觉得自己冷了也就觉得别人跟你一样的冷。也亏得你师父古板得紧,并不曾在你身边放什么貌美娇柔的侍女,若不然,就你这性子,不知道被她们玩弄得如何呢!”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67 陈陵并不信他的话,在他看来世间女子都各有各的好处,即便一时走上弯路,却也大抵是有难言的苦衷的。他对待姑娘总是要比男子要宽容一些。只是随即想到现在还在禹州的冒充他母亲的那位肖氏,陈陵就消了这样的念头。他总觉得世间女子已经活的辛苦了很多,不必要再这样的妄加揣测的让她们过得更是苦不堪言,但想到肖氏,能为了自己莫须有的欲望而大开杀戒,破灭别人的幸福和快乐,便让他再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好了,你说得对,这世间的恶本就不分什么男女,是我着相了,还是飞白看得更清楚明白些。看来日后是该多和你学学,也免得等到日后历经风浪的时候,还看不清楚别人的心思。”陈陵这话自然是恭维他,赵飞白这人性子和孔雀一般,不仅是外表喜欢像个孔雀一般的炫耀自己的羽毛,这内里也一样的喜欢别人恭维他。 果然听见陈陵这句话,赵飞白得意的鼻尖都翘了起来,挥手让身边的侍女都退下去,带着陈陵他们两个就沿着曲曲绕绕的不规则的石板路,去看他置办的那一片春光灿烂的十里落英。 赵飞白所在的这一片山峰上是地气最为湿暖的一个,比之陈陵那儿夏日炎炎中也一样的凉爽如秋日,要四季分明得多了。随意铺上去的石板路的缝隙中长了毛茸茸的小草,稀疏的野花夹杂在其中,还有昨夜留下来的湿漉漉的水汽。在往前走转过一个假山石头搭起来的拱门,就能看见雪白的花瓣轻轻地送过来,铺在地上,还有鸟雀啾啾的啼叫声。 “这花儿,是什么花?我看这有些像是我们那儿的雪樱花,但这颜色却又太白了些,花蕊也没有这样的细密。”陈陵捡起地上的一朵完整的花朵,四瓣花攒成一朵,中间有略带着点儿粉色的花蕊,是他没见过的花儿。 “要是能让你看出来,我还请你来做什么,自然是我自己弄出来的新得品种。是用梨花中最好的那一株,和你们那儿的雪樱花结合起来的。开的时日长久,且并无雪樱花的风吹凋零,花瓣洁白如玉,漫山十里都是绝佳的景色。”赵飞白自豪的道:“你的冠礼我不能去,就只有这十里花林算作是送你的礼物。” 说罢他一贯缠着冰碴和嘲讽蔑视的眼睛一下的温软下来,柔声道:“我知道你身边发生的事儿了,什么样儿的话说出来都是虚情假意,我只想告诉你,有什么事儿你尽管开口,我一定随叫随到。” “我知道你的心意,能有你这句话,我心中很是熨帖。”陈陵拍了拍他的肩膀,赵飞白喜欢的是风雅,是闲云野鹤的无拘无束,从来都不喜欢掺和任何人的事儿。做他师傅的长欢长老就常说这个徒弟实在是怪异,脑袋里在想什么东西完全不知道,常常是一个时候就转一个想法。神经质的让人吃不消。好在他身家丰厚,是长宁长公主的孩子,有足够的家产让他霍霍。 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出人意料又在意料之中,陈陵眼睛肿浮起一抹笑意道:“既然你这般说了,那我以后就不和你客气了,现在我就有一件事情要把请你帮忙。” “你这真真是给你一口气,你就能升上天呀,顺杆爬的快得很呐!”赵飞白闻言斜着眼睛看他,刚才的那一抹温言软语像是镜花水月一样的消失不见,“说罢,看在你和我矫情阿红的份儿上,我就允许你今天向我提一个要求。” 陈陵忍笑道:“我的要求很简单,你身边不是有一个你娘在宫里给你求的太医,让他来给阿章看一看。他今日的脸色不好,我担心是昨夜刚从地气暖热的地方来吹了这里的冷风,受了风寒,你让他来给瞧瞧。” 听着是为元清章求的,赵飞白的脸色一下便不好了起来,从元清章和他们坐在一起就再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的赵飞白才施舍似的撇过一点余光,轻慢的扫着元清章苍白的脸,道:“原来是这位生病了,可我看他气息绵长,并不是什么风吹吹就病了的美人灯。不过是寻常的冷暖交替罢了,竟然这么脆弱的就病了,真是让我惊讶得很。” 看陈陵不赞同的眼色,赵飞白勉强收了自己的毒舌,看也不想看他一眼的道:“既然是你的请求,那我自然是会答应的。只是这位太医只为我一人看病,且脾气大得很,也不受天幕山管辖,想要请动他,还得我带着去才行。你将将受了那样多的风波折磨,就不必跟着我们去了,自去看看我送你的礼物就是了。我带着他去便是了。放心吧,我是不会对他做什么的,且他身负武功,就算是我想对他如何,他也不可能这样的坐以待毙吧。你尽管放心就是了。”看着陈陵脸上不加掩饰的担忧,赵飞白恼羞成怒的说道:“我在你心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形象啊!” 眼见着他连头发都气得飞起来了,陈陵忙收了脸上担忧的神色,安抚道:“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们两个都去了,我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嘴硬心软,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 安抚完了怒批勃发的赵飞白,陈陵有回转过来抓着元清章的手道:“你先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今日神态的确苍白,话也少了,我实在担心。飞白身边的这位太医医术高超,让他帮你看看,若是没什么事那自然最好,若是有什么不好的,那及时的查出来也是好事。” 元清章有心想要拒绝,但看着阿陵担忧的关切,还是说不出什么不好来,只能白着脸的点头答应了,“我也正巧想要去看看,既然这里就有这样好的大夫,自然最好不过,且又是你帮我要来的,我自然不会辜负你的心意。”说罢半侧着脸朝着站在一边的赵飞白微不可见得点点头,算作是招呼了。 就这么三言两语的约定了,赵飞白招来侍女带着陈陵自去赏春,和元清章留在原地看着陈陵走得远远的了,才开口轻声道:“没想到时隔这么久还能见到当初那个差点活不下来的孩子,当真是这缘分妙不可言。你说是不是?”赵飞白悠闲懒散的重新靠在榻上,翘着一只脚的道:“我现在是该叫你元当家,还是陈江海呢?” 听见这个久未听人说起来的名字,元清章毫无波动,眼神暗下来的冷声道:“常听说天幕山的常戊仙君喜怒无常,万事不挂在心上的大名,但没想到这竟然是个谣传,那么久的事情了,你还这样牢牢地记在心上,也真是难为你了。有限的脑袋竟然还要存着这样久的信息,若是你的师傅听见了,定然欣慰得紧。” 赵飞白并无刚才在陈陵面前的动辄生气耍性子的任性模样,极有风度的轻笑一声,“不是我记性好,而是当初那件事实在是太过于诡异非常,我那时年纪又小,见到那样的事情如何不胆战心惊,即便是我不想时时刻刻的记着,它也牢牢的存在我的脑袋里,让我想忘记也难呢!当初这件事还是咱们山主大人帮着平息的,想来他也一样对你印象深刻,见了你保不齐还会斟茶待客呢!” “我不知道你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扒上阿陵的,想要做什么,都与我无关。看在我们相见一面的份儿上,我给你一个忠告,尽早离了阿陵身边,他是这山上最后的一抹净土,是我们捧在手心上的纯澈,绝不容许你这样污浊不堪的东西沾染丁点儿。”赵飞白的眼尾凌厉的割开一抹凌厉的弧度,漆黑的眼珠边缘影影绰绰的抹了一抹暗色的深红,看着元清章,就像是再看一个只能尽早扔在垃圾里的渣滓。 元清章竟也不生恼,这样的眼神在他从前不知道看过多少,就算是现在那些人也照样的还不是在背地里这样看他。 “你的忠告还是对着你自己还有那些······隐匿在黑暗里的人说罢,他们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暗中一直觊觎阿陵,你不会不知道吧。还是说你就算是知道还是一样的要与他们同流合污?”元清章嘲讽的轻笑,“我就算身世污浊不堪,但我也活得光明正大,我是光明正大的追寻我想要的东西,现在阿陵和我两心相悦,这都是因为我的诚心打动了他,而不是你这样的只会在暗地里装什么深情厚谊的好友,一个一个的排除那些在你们口中污浊不堪的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如果想要拿我以前的身世来威胁我的话,我告诉你这没用。”元清章眯眼冷笑一声,森森的咧嘴道:“我的出身我不能选择,我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可介意的。我控制不了这样的开始,但是在你们这群正道人士看来大约是医生都抹不去的污点,你尽管去说,若是我就此皱一下眉头那我就不是元清章了。” 赵飞白看着他衣袂翩翩的旋身就走的飞扬潇洒之姿,半晌才自鼻腔里哼出一声,“是吗?那我就拭目以待,你不在意你的身世,就一定会保证阿陵也不在意吗?不知道阿陵听说了你从前帮着你爹做下的事儿,会有何种感受呢,我很想知道。” 遥远的从前像是阴影中的一头看不清面目的额恶兽,狰狞的被他按在胸膛的最深处,警告过这么多年,他以为他早就已经把这个东西给消灭了,他也不再怕这个恶兽了。但是现在听见别人隐晦的提起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的嘴角抽动,眼睛无可自觉的一瞬间便瞪大,苍白的面庞上一下便暴起根根青筋。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平静下来的,等到他自己能重新找到知觉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转头回去看见赵飞白噙着一抹疏淡的笑,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看见他平静下来的时候还十分给面子的拍了两下手,“哎呀哎呀,真是不错,这么快的就镇静下来了,果真不愧是翻了先前的当家自己做主的男人。当初在洪州王家看见那个迷恋阿陵的男人,感觉如何?他跟你一样,都是杀了自己的父亲,才坐上了家主的位置。哦,当然,他比你狠一些,他把对自己不善的都杀的干干净净。你还留着那些阴沟里的臭虫碍自己的眼,这一点你比他干净多了,不过也就只有这一点。你干的那些事儿,比王守英做的不知道狠了多少倍。” “阿陵被教养的很好,他的父亲又是举国盛赞的文豪,他的性子你也很清楚,对于这些事情,他会是个什么反应,我很想知道。”赵飞白下榻走到元清章面前,轻声的吐息着说,清隽的脸上是罩着寒霜的恶意。 第七十三章:斗嘴 小的时候很多人都说过元清章是个不祥的孩子,他会给人带来灾害,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就像是蛇类冰凉的眼睛一般,永远的不带任何情感的阴恻恻的看着你,十分的不讨人喜欢,除了他的娘亲之外,没有人愿意接受他。就连他的父亲,都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利用的工具看待。 这样掺杂着恶意的目光和轻蔑的话语在他当上家主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而因为他的执掌大权,且性情阴郁莫测,所以这样让他如临大敌的紧张感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他看着现在离他极近的男人,这是天幕山上一众勋贵当中的一个,是日后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子中的一个。有些时候元清章会想为什么世界上要有他这样的人存在呢,这样的人存在是不是就是为了衬托出他们这些生活在阳光之下的人。有了他们的极度的阴暗,才有了那样让人为之称羡的光明。他曾经也是想过要像他父亲说过的一样杀了这世上所有的生活在阳光下的人,到时候所有的人都是自黑暗中初始,再回归到黑暗当中去,人人都是一样的,或许这世界上就没有这许多的悲剧了。 可是这样的想法,很快的就在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灰飞烟灭。 那是一个春风和爽的日子,他刚刚坐上家主的位置,这个位置是他不知道蒙羞忍辱才得到的,为了这个位置,他杀遍了那里的所有人,还有更多的人因为这个位置而被无辜的牵连进来,一轮又一轮的血液侵蚀了整座海域。曾经湛蓝的像是一汪明净的宝石的海,被染成了浓重的血腥之色,浓郁的血色一直凝聚了半月才慢慢的散去。自此之后便是万人之上,再无人敢在他面前冷嘲热讽,说尽风凉话。从前经受的黑暗与就要看不见明天的黑暗,一夕之间全变了个模样。这样光芒万丈的位置,让元清章享受到了从前不能享受的,也不敢肖想的东西,拿到了最尊贵的权柄,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多的人,这样前仆后继的为了争夺这个位置疯狂到没了人性。 那个时候的他还不是这个样子,依旧的像是躲藏在暗影中伺机而动的毒蛇,就等着什么时候对敌人一击致命。来到他这里为了得到一个在他们自己看来十分有价值的消息,千方百计的请他到天幕山的最负盛名的瑶台灯会,说是这里能看见天幕山的最不为人知的隐秘。 天幕山,多么熟悉的名字,在他父亲口中提到的最多的,就是这个象征着江湖第一正道龙首的百年宗门。他想知道为什么父亲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眼中异彩连连,那是藏不住的野心与隐秘的狂喜。为了知道究竟是什么,所以他来了。 在那里遇见了改变一生的人。 天幕山的瑶台灯会就在天幕山中的千门寒窟当中举行,那是天下不可多得的奇观,就连坐拥天下的皇帝也曾经欣羡的赞叹过天幕山的得天独厚。再者介时还会有天幕山的个个只闻其传说却不见其人的宗主出现,就为了这个也有不计其数的人涌来天幕山。 在那个灯火如天上落星的夜晚,他看见了他。他在那一片灯火盈盈中走来,眼睛蕴藏着世间最温柔的日光,其中掺着柔和的日光,温暖的再看见他的一瞬间,神魂就像是被温暖的灵水洗浴过一遍一般。他第一次体会到为什么人人都喜欢生存再日光之下,这样光明正大的快感,实在是让人一再上瘾。他也第一次起了想要独占的心思。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68 这匆匆一瞥很快的就成了心中挥之不去的倩影,他第一次有想要霸占什么东西的又是温柔又是阴郁邪恶的蠢蠢欲动。这样的心念让他整个人都不对劲了起来,整个人像是从前短暂的童年时期才能有的一点天真的欢愉。 就这么着的,他开始搜集有关于他的所有情报,一点一点的在心中勾勒出当年看见的形状。越是了解就越是喜欢,越是喜欢就越是想要去了解,到了最后就是不可自拔的沉迷爱上。到了现如今,他不知道若是真的看见阿陵厌恶的神色,他会不会发疯,他连想都不敢想。 “你若是真的这样做,我会让你知道这世间最黑暗,最无望的滋味是什么。”像是已经紧绷到了极致,元清章却反而忽的一下冷静下来,重新恢复了素日里的风度翩翩和镇定自若,若不是眼神空洞沉凝着无望的黑暗的话,或许就真的是陈陵认识的那个元清章了。 赵飞白反而露出满意的笑意来,“这样才对嘛,这才是真正的你该有的样子,做什么要去装那些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呢,你这样的在棺材里生出来的,天生带着死人阴气的不详之人,就是要这样才对嘛。老实说,你方才在阿陵面前做作的清高样子,已经让我倒进了胃口,你可知道我是如何的苦苦忍耐,才没在阿陵面前一剑暴起,斩了你吗?” “我也一样,看见你那副任性的博取阿陵关注的样子,我也很想一剑杀了你。”元清章半点儿不把他的含酸粘醋的话放在心上,现在只是一个短暂的交锋罢了,这样短暂的一个按捺着彼此的暴戾性子装出来的和平板,只不过是因为还有一个充作缓冲作用的阿陵夹在身边罢了。而早就已经风起云涌的风暴,就在不远的将来。 “你暂且就这样先得意几天吧,等到剑宗宗主和山主他们腾出手来,带那时候,就是你的死期、”赵飞白嫌弃的赶忙往后退了几步,挥手拍拍身上沾染上的晦气的气息,贱兮兮的挑着嘴角道:“到时候你得滚回你的静安海老家去,还得和阿陵清清白白的分开,为了表达我的歉意,到时候我一定会好好儿的送你滚回去的,千万不要感谢我,我会害羞的。” “你当心吧,到时候我也一定会送你下地狱。”元清章亲昵的叹息着说,嘴角还是弯弯的样子,在不放心的赶过来的陈陵眼中,就是和赵飞白相谈甚欢的样子。 “见你们两个这样的好,我就放心了,那位太医看过了没有,如何呀?”陈陵身上还沾着雪白的花瓣,脸颊不知道是因为跑的缘故,还是喝了酒之后后劲儿上来了之后的缘故,红扑扑的像个鲜甜可口的红苹果,眼睛水润润的似是刚淋了水的黑葡萄一般。 经过这么一阵斗嘴,元清章的精神头又重新回来了,嘴唇升起一丝粉润润的红色,目光温和的看着陈陵,也不再像方才那样的逼避着陈陵的目光,“你身上这么多花儿都是在哪儿沾上来的,浑身湿淋淋的,莫不是落去水洞子里头去了!” 见元清章重新恢复了素日的生机勃勃,陈陵很是欢喜的道:“你现在的脸色可比方才要好多了,看来这位太医的确有大才,下次该好好谢谢他才是。”陈陵欢喜的摸摸元清章的身子,笑盈盈的道:“我看你们方才相谈甚欢的样子,没想到你们两个性子不一样,竟然也能这样说到一起去,我还白白担心了。” 哼,这倒不是什么白担心,而是确有其事。两人有志一同的在心底发出这样的一声叹息。只是在转头看向陈陵的时候,还是同样的挂着笑的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算是病了,也不过是个简单的小小风寒罢了,这点子病对我们来说算什么。你就是白担心了。” 元清章低头极轻柔的帮陈陵身上粘住的花瓣拂到地上,低垂的眸眼流卷着一痕浅浅的淡水,眸中曾经的潜藏的那一点阴翳的不安和恐惧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云消雾散,变成光华璀璨的坚韧和坚定。陈陵被这样的眼神所蛊惑,忍不住的凑近了的就想要亲吻一下,但是眼角的余光突的闪过一道艳色的流光,堪堪的面前在就快要贴合上去的时候停下动作,白皙的耳珠悄然浮起一抹嫣红。 “你这样,真好。”陈陵不知道如何说,只能这样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元清章看看着他,福至心灵的也知道他在说什么,在此时此刻却也说不出什么,只能微笑着情亲的光点了点头。 赵飞白看不得他们在一处黏黏糊糊的亲亲我我,把这点子不悦飞快的吐出去,只是自然地道:“我知道你们俩感情好,但也不要这样的抱在一起的黏黏糊糊的让人看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两个大男人这样亲密的抱在一起,影响不大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我们俩之间自然是亲密无间的,我都一件这个还养了,难道你还看不出我们究竟是何种关系吗?”陈陵半点也不想把自己和元清章好了的消息藏在心里,若不是怕这样突然宣告会引起宗门动荡,他只怕早就说开了。现在正好有人赶着上门,陈陵自然是顺着话头的说开了。 虽然早就知道陈陵终有一天会把他们的关系说出来,但这样由他一句话挑起来,还是让他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憋屈感,半晌才在元清章那厮得意洋洋的目光下不情不愿的道:“我如何知道你们是这样的关系,你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喜好,从前我看你对那些个长相风流俊俏的男人对你的示好也迟钝得紧,且你不是一向不喜欢么,怎么会突然和他在一起了。你可不要被他骗了去,静安海的当家可不是什么善茬,他们最善于说谎了,你还是赶紧离开的好,免得到时候得不偿失。” 他这句话也不过是自己都不相信的劝诫罢了,若是真的能劝得住的话,当初他也不会什么都不带的就下山。况且看这个样子,他们之间现在这个如胶似漆的模样,也不可能是淡薄的两句话,就能挑拨得动的。 “知道你担心我,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无论什么后果,在当初我答应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承担不同结果的准备。”陈陵爽朗一笑道:“何况我是个大男人,不像女子被人骗了就是误了一生,就算到时候结局······不尽人意,那我也能放下这段情缘。无论什么样的伤痛,时间总能治愈一切的。” 见他这样连之后的结果都已经想到了,赵飞白也只能轻声叹息一声,口中慢慢的道:“既然你已经是下定了决心,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宗主可知道这件事了?” “师傅他还不知道,我打算挑一个好时候,把他带着去让师傅见见。”陈陵对这个没有半点儿的担心,师傅在他心中虽有点儿不好相处,但自小到大,无论再大的事儿,他们之间好好地说话,也总能说开的。这件事儿也是一样。 赵飞白看他颇有信心的样子,心中纵然不喜欢元清章,但此刻也不由得有些同情自家好兄弟了。剑宗宗主一直可都是声名在外的暴戾凶恶,也只有他会觉得他师傅是个好说话的谦谦君子了。不知道到时候剑宗宗主听见有外人要来撬走他辛辛苦苦栽培起来的玉树,回事如何的恼怒呢?说起来剑宗宗主的惊天一剑和当年踏碎太虚的风姿,也有很多年未曾见到了,不知道日后能不能看见,真是期待啊~ 赵飞白笑意满满的对着贴着陈陵站着的元清章轻轻地挤了一下眼睛,陈陵只当他们俩个关系好,在元清章自己看来,这个笑容实在是让人恶心。胃袋中哦也吃下去的东西,已经快要翻腾着涌出来了。 “好啦,今日你们俩说话也说的够了,你这十里缤纷我也尽数看过了,我就不在你这儿多留了,你且自便吧。”陈陵噼里啪啦的说完话,还不待赵飞白明白过来,就拉着元清章蹦蹦跳跳的走了。看着那远去的背影,赵飞白在这一时刻,切身的体会到了,他娘当初为什么会看见他姐夫的时候,有那样苦大仇深的表情。 看着自家精心呵护的宝贝被一头猪给口水滴答的叼走了,神仙只怕也得暴躁! “唉……真是儿大不由娘,女大不中留啊……”赵飞白幽幽的叹出这么一句,让前来换茶的侍女低着头的不禁露出一个惊愕的神色来。 他们家公子总算是被这凛冽的寒风给冻傻了吧! 第七十四章:山主 预想中的暗潮汹涌比元清章想象的来得要快很多,好像只是一夜之间的功夫,就所有的魑魅魍魉都全部一下的跑了出来,挤挤挨挨的生在他的身边,像是张在他身上挥之不去的污泥,要把他一瞬间全部包裹。 天幕山的早晨有种雾蒙蒙的梦幻绮丽,掺杂着昨夜最后的一缕夕阳的光线,缱绻的缠绕在云雾的边缘。自雪山上裹挟着最精致冰冷的的雪珠的晨霜,翻涌卷动着的把整个天幕山大大小小的山峰笼罩在流动的朦胧雾气之下,仿若云顶仙阙一般。 前头带路的是主峰上山主身边的一个年纪长些的弟子,身形修长,面容俊俏,身上带着书香清贵之家浸润出来的优雅,负手穿行在蒙蒙雾气之中,那一身的白衣也像是被染上了周围被雾气湿润得愈发浓郁的翠色。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前头一直闲雅的走着的男人转身和缓若春风的对他道:“不必紧张,师傅爱护剑宗宗主,所以不连带着也爱护陈师弟,你是他头一个带回来的至交好友,山主大人也很想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男子说话的声音也不负他那一身的清润之气,舒缓如山间刚刚下过雨之后的清澈小溪,停在耳朵里润润若清澈的水流缓缓流淌而过。 这样的声音不管放在那哪里都是一样的让人忍不住的想要驻足倾听,只是这样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不过是和那些个污言秽语一样罢了,只不过这人睁的更好看些,其余的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不同。都是一样的打着伪善的旗帜,诱人坠入陷阱之中。 “是么,看来阿陵在宗门之中人缘真是好呢,有这么多位高权重的人守着他护着他,我也能放下心来了。”元清章学着他斯文的笑笑,眼角眉梢之间的锋利和阴晦很好的收敛起来,“只是我听说这天幕山的主事的不是阿陵的师傅剑宗大人么,来了之后才发觉是我自己孤陋寡闻了,原来真正的主事者是山主大人,还是剑宗大人的亲弟弟。都是我的不是,还请公子见谅~” 亲弟弟三个字被他说的百转千回,其中深意由不得人不深想。但面前这这意味显然不是什么寻常人,轻轻一笑只当做一个不懂事的后辈说的不懂事儿的俏皮话罢了。仍旧涵养极好的带着人过去。 山主所在的具体位置非天幕山长老不得知晓,只是略略的知道这隐藏在群山环绕之中的常年云山雾罩的地方,便就是主峰所在之地。可是如何上去,其中是何模样,没有任何人知道。便是陈陵也没见过几次,就算是见了也是被自家师傅带着到他们兄弟两个寻常喝茶聊天的地方,才能看见这位爱护他的叔父。 天边有一丝一缕的日光从掩映的浓雾中穿透而来,照亮了刚才还看不清的庭院。 这个庭院比所有的看见的各样的瑰丽奇景都不同,实在是不平凡到了普通里,不过是几块青灰的大石砖罢了,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种着几棵常青树,还养着几只皮毛雪白的小东西,素颜是给这个灰扑扑的院子添了几分活色。 这样的院子不像是一个大权在握的山主,倒像是一个清心寡欲到了极致的的苦修者。元清章垂眼看着脚上扒着的一直雪白的还未成年的狗儿。心中无不冷淡的想,不过这样的人大多都会成为一个道貌岸然的苦苦压抑欲望,而最终爆发的危险人物。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69 元清章低头把把在自己裤脚上的狗儿给抱起来,温柔的抱在怀里,手指抚摸在柔软的皮毛中,有种丝滑的触感。隔着厚厚的皮毛能感受到狗儿鲜活蓬勃的生命,真是让人羡慕的鲜活和无忧无虑。 “跨请进来吧,山主大人就在里头等着您呢!”男人给推开一扇轻薄的门扉,里头露出青绿色的门帘,一个边角上还绣着一丛白菊,飞舞的两片落花像飘飞的柳絮一般的模糊渺远。 元清章把手上的狗儿放下来,有礼的向男人道谢,衣袂飘飘的走了进去,身后的那一扇门就这样的大大的敞开着,走进来的一线微光在黑黢黢的地板上投下一道光束的粉尘,随着他的走动就要沾在他的袍角上,却就要沾上那一秒被他冷漠的拂开了。 这个屋子比他想象的要热闹很多,到处都是摆弄一地的小孩儿才玩耍的玩具,边缘都是已经被磨平了的的圆润光滑,透着经常把玩的油光。靠着正堂内测的正对着他的一面墙,靠墙摆着一个半人高的柜子,上头摆着几盆长得郁郁葱葱的君子兰,敞开的叶心中间开着一朵红中透着鹅黄的花朵。夹杂在其中的摆着一个水晶缸子,养着几尾颜色金黄的金鱼,大大的纱裙一样的尾巴一摆,在圆圆的缸壁上摆动出一串绚丽的虹光。 圆桌上的一个篓子里放着虎虎生风的小猫和瑟缩着逃跑的老鼠的布偶,垫着一层红绒布的篓子里摆着许许多多的亮晶晶的珠子,有些用一根红线穿起来散落在桌子上,零散的滚远了。有一颗就滚在桌子边缘,稍稍一碰,就会叽里咕噜的滚下来。 旁边开着一扇大窗,却用细细的软布给蒙了起来,用极细的丝线纺织而成的,外头细微的光线也能明亮的透进来,光线被规整的格子割成一块一块的延伸到更黑暗的深处,勉强把那里照亮出一点透明的微光。 这屋子里倒不像外头那样的清苦到让人心生怯意,只是也不大像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山主所住的房间。且在正堂接见他的人却根本不见踪影,让他不由得轻轻地眯了一下眼睛,唇角弯起一个不在意的笑意,信步在房间之中逛起来。 这细细的观察起来才发觉这屋子当中放着的都是一个人从小到大生活下来的东西,醒一开始看见的小孩玩儿的布偶珠子,到后来渐渐长大之后的刀剑、书画,甚至还有几只已经死了之后做成标本的动物骨头架子。这都是一个人成长的轨迹,像是这个人的一生都在这几个房间之中完成了成长。 元清章越看越觉得奇怪,因为这些东西实在是太过于让他感到熟悉了,长大之后的很多东西,这些样式和颜色都像极了阿陵身上曾经用过的东西。 元清章把一个随意的摆在案几上的匕首拿起来,这匕首上穿的珠子,是一个残缺的半圆,凹凸不平的切面里透出浓郁的紫色,在日光底下还闪着呼吸一样起伏的光泽,触手冰凉,是个极好的冷玉。这个东西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因为他也有一半,就是这个珠子上得到的另外一半,他日夜拿在手中把玩,其中的纹理他的手掌早就一清二楚,现在不过轻轻一摸,就知道这个东西和他的那一半严丝合缝的能组成一个完整的圆。 这是当年他找人跟着阿陵的时候,看见他猎杀野兽的时候,这匕首上的珠子碰在野兽坚硬的骨头上撞碎的一半。他手下的暗探千方百计的找回来清洗干净,从此就成了他手上时常把玩的爱物。直到后来重新得到更多更好,更贴近他的东西。 可是这不是山主的房间么,怎么这样的东西会在这里! 元清章脸色阴晴不定,捏着这颗珠子的手指渐渐地用力的快要把这颗珠子捏碎了。好悬的他还是知道这不是他的东西,连忙收回手,把东西放下。正想要再看看的时候,就听见一声幽幽的叹息,“你很熟悉吧,这里的东西?” 这一声幽幽的叹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边,眼角余光看见一抹浓郁的深蓝色在他身边浮现。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时一个墙角处,面前的一张案几就长长的把整个墙角占满了,若是有人要出现只能是从背后出来。他的武功现在江湖上已经是难有敌手,刚才他能确定的知道他身后根本就没有人出现,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他的身边,还不让他察觉,这份功夫就让他足够忌惮了。忙错脚移开几步,找了一个攻守兼备的地方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这人却丝毫不在意他的敌意和防备,一张脸苍白的快要透明的融在黑暗里,一双眼睛也是极淡的色泽,空洞洞的透着一股死气。身上穿着的一身浓郁的蓝色衣裳空荡荡的裹着干瘦的身子,层层叠叠的轻纱若乌贼的触手一般鼓荡在周身,衬得这一身干瘦的肉更是透着一股青白的死气。一头长发并未束起,松松散散的落在肩上,背上还有胸前。 男人也不正眼看他,只是依旧幽幽的重复道:“你是不是很熟悉,这里的很多东西,想必你也有吧。我知道你一直在搜集他的东西,如痴如狂,就像是一只闻见腥味儿的饕狗。阿陵他就是被梦棠养得单纯了,所以才会轻易地上了你的钩,就算是他经历了这一切梦魇一样的事情,也还是太过于月朗风清了。你和这样的孩子在一起,心中在想什么呢?” 男人终于转回头来看他,但他宁愿这人不要回头看他,这样一双眼睛,平静无波的底下是万千挣扎的枯骨死灵,那浓郁而无望的血腥让元清章窒息的哽了一瞬,第一次狼狈的别开头。 “我想,看见阿陵这样的孩子的时候,你刚开始想的该是这样笑容实在是碍眼极了,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或者让他好好地体味一番你那样的生不如死,到手染上你这样的阴郁晦气,也许你就能开心了。”男人幽魂一般的飘落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窗外快要看不见的日光照射在地上,印出一团模糊的影子,才让他真正的确认这是个活人。 “可是你动心了,你居然对一个你以前根本看不得的人动心了。或许是因为太过耀眼,以及你也想感受这样的温度,所以不可自拔的起了好奇之心。好奇之后便是逐渐的沉迷,再之后便就是不可自拔的沉溺,这个梦中情人让你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以至于到了后来你不过是听了家族中的一个祭祀的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急巴巴的赶过来。”男人仰着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空洞洞的眼睛之中已经是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情绪,只是死寂的看着他,发出一声学着人一样的可惜的叹气声,“人总是欲壑难填的,刚开始只是一个小小的愿望,藏在心里,想着只要能视线,就死生无憾了。得到了最微小的愿望的满足之后,便开始奢望起更多的,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越来越不满足。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人,最后大约也只有把这孩子吞噬进肚子里才算是真正的满足了吧。人心啊……” 在这个人开始说话之后,元清章便再没有了任何动作,只是脊背挺直的站在暗影之中。等着男人说完了,才开口恍若无声的道:“这就是你今日叫我来这里的原因,就是让我听你这样一番无稽之谈?没想到天幕山的山主,在外人嘴里血腥可怖犹如地狱阎罗的人,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喜欢说大道理的装神弄鬼的人。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看来这天幕山也快要不中用了,不用我们动手,你们自己就能自己把自己玩完儿。” 元清章缓步走出暗影之中,一双睡凤眼温温的挑着一个融融的笑意,漆黑的眼珠子里也蕴着暖呼呼的波光。身上穿的一身张张扬的艳红,极好的衬托出他放肆不羁的气质,一张脸也是健康鲜活的,脸颊上透出的红润对照着坐在椅子上就快要连呼出一口气都要冻僵了的山主,实在是鲜明的如同一幅工笔细描的画。 元清章稍稍的凑近了的道:“您这副身子拖累您许多吧,若不是有这么一个不中用的身子,就凭着你现在这一身功夫,想必也轮不到什么戚梦棠来张扬天下了。这鲜明耀眼的剑宗宗主,想必也只能是你的囊中之物吧!真真是可惜了,你这样惊才绝艳的人,怎么会这样的就要英年早逝了呢?真是让我惋惜。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把你当做是自己毕生大敌来对待,潜心研究了整个后半生,就为了有朝一日能把你打落这权利之巅。只可惜他的命不大好,早早地就死了。我是他的儿子,要秉承父亲遗志,只好战战兢兢的对上你了。” “看在你这样命不久矣的份儿上,我可以让你死的痛快一些,算是我对前辈的尊重。何况你毕竟是阿陵的叔父呢,我怎么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总要看在你照顾他一场的份儿上,好好地让你死得体面一些。” 山主想必也是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敢这样的在它面前大放厥词,一双眼睛空空的看着他,半晌才死人一般的僵硬的牵起一个歪曲的笑,“现在的后辈真是越来越不得了了,这样张狂的话,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说罢一道蓝色的光影一闪,瞬息之间便到了元清章的面门前,锋利的五点银光就要揪着他的面皮撕扯下来。 第七十五章:妇人 这一掌来得惊人,看着手指上闪烁的点点银光,若是真的被刮在脸上,只怕立时闪身避开,就这么堪堪的避过去之后,袖子上一片衣裳被整整齐齐的切开一块,摇摇晃晃的在爆炸开的气流当中无所适从。 元清章远远地站着,瞟了一也一样是被划了好长的一条血痕的手臂,不怎么在乎的轻笑着道:“山主大人怎么这突兀的就动手了,事先不招呼一声,怎么也不像是你们正道的风格呀。”才刚刚避开了一场就快要没了脸的危险,就立马把刚才的千钧一发抛诸脑后,混不吝的道:“还是说,我哪句话说得惹您生气了?是您是一个病秧子呢,还是一个满腹心机,不知道揣着多少坏水的······一直和盛京的那位拿着阿陵作伐子的针尖对麦芒。亏得阿陵还把你当做是最为尊敬的叔父,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辜负了阿陵的一片至纯之心。” 山主平静的扫了他一眼,并无什么太大的怒气,只是缥缈的轻声道:“你以为你拿这些抓说与我听,就能让我失了分寸么。还是说你以为凭借你的武功能够一招制敌,还是说你有什么特别的盟友,是我们不知道的,能出其不意?激怒我并没有好处。” 警告的对他说了这么几句,看着年轻人还是一样的混不在乎的模样,轻声笑了笑,快要透明的一张脸上现出一个幽幽的笑意,带着那么点儿知道所有人所不知道的秘密的诡秘笑意,“你想要重振你父亲的遗志,取代天幕山,你为了这个目的和这个孩子交好,还让他和你成了为人所不齿的背德之事。这么一个龌龊的目的,若是这个孩子知道了,不知道该会如何伤心呢。即便如你所说,我就是看不上盛京的那个狗皇帝,所以我特特的拿着这孩子做我们之间斗法的筏子,可是即便如此我也从不曾拿他做过什么事儿。反倒是你,从一开始的深情,想必都是装出来的吧。” “少在这里花言巧语的骗人了。”元清章不在乎被人说他什么,反正他此生都是洗不干净的只能在阴沟里生活的臭虫了,但是唯有一颗心,只念着他一个人,不曾有过半丝龌龊的欲望掺杂。 “我是卑劣的让你们看不起,在你们眼里我大约就是一个靠着血性手段杀人上位的无耻之人,但是我不在乎,我要什么都明明白白的说出来,自己去抢,自己去争。不像你们,就算心里恨得不得了,想要得不得了,还是要保持住一个虚伪的假笑,骗着自己,骗着别人。阿陵我真正的喜欢,对付你们我也从来没有把他当做过一个能够快速剿灭你们的棋子。你这样无稽的揣测,不过是因为你自己就是这么做的罢了。” 既然已经说开了,元清章也懒得在玩儿那些攻心的招数,面儿上抹着的一抹轻浮的笑意,悉数化作森寒的盛气凌人,“你刚才说你没有拿阿陵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儿来,只不过是拿捏着他的身份,好于盛京的皇帝打擂台。这和我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人面兽心的不值得信任的东西,不过是你们的名声比我的更好些罢了,所以才敢这样的肆无忌惮的把脏水都泼到我身上。” “你若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的爱护阿陵,怎的这么多年都不告诉他他的家人早早地就已经去世了,家中年年牵挂的“母亲”不过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所假扮的,还任由他迷糊了这么些年,叫了仇人这许多年的娘亲。江湖上盛传的那个陈家山脚下有金脉的消息,是怎么出来的,我不相信一个能有点儿脑子的人会真的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还有你这样的对阿玲的动向掌握的这般熟悉,你是安插了什么人在他身边?这些难道你都不应该和他说一说么?” 元清章眯眼流泻出一抹厌恶,这样的明面上是给了一个人无上的荣耀和宠爱,但背地里却是无情的拿着这个人的一切,只为了完成自己的私欲。 “你难道不打算说一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吗?尊敬的天幕山山主大人。”见山主忽的冷淡下来的脸色,苍白的面儿上也浮出一抹噬人的刺骨锐利,元清章懒散一笑,把身子靠向后头摇椅的椅背,翘着脚的道:“你不想说,我帮你说。因为阿陵的父亲是现在这个皇帝的蓝颜知己,当初皇帝能登上大位,它在其中出力不少。所以皇帝格外的其中他,所以在阿陵刚出生的时候,皇帝就下过一道旨意,封阿陵为英和郡王。这是登基之后皇帝的第一道敕封旨意。朝野大为震动。若不是因为后来的还要收复月氏,冲缓了这个消息,相比现在阿陵也不会是现在举目无亲的样子了。” “刚好你知道了夜游宫的肖氏喜欢陈老先生喜欢到了疯癫的地步,还有一母同胞的小肖氏,想要进宫倾国倾城的在史书上留下一个祸国妖姬的名声。所以你顺手推舟,给了他们这样的一个机会。让深恨崔家的那位谋士,知道陈家底下有金脉的存在,让他以为能凭借这个东西慢慢筹谋,终有一日能把皇帝从高位上推下来。” 絮絮叨叨的慢慢的把话说完,元清章自己都被其中的高瞻远瞩所震惊,不由抚掌赞道:“这一切的悲剧的发生,您不过是散了一个莫须有的消息,就能引得这后来的种种。再加上阿陵身边时时的跟着一个武功神秘莫测的人,且在夜游宫做着左护法,位高权重得很呐!有什么变故,只要有这位左护法,就什么都解决了。什么叫看一步算百步,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难怪这多少皇室都这样的忌惮天幕山,一气儿的派了这样多的豪门勋贵的子弟来您这求学。”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70 “难怪我父亲当年就斗不过你,临死也是死不瞑目。想必他就算是再研究多少年,成了白发苍茫的样子,也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元清章忽的一下坐起身来,眼珠子黑黢黢的盯着他,清渺似烟的道:“这江湖上所有的风风雨雨都是由您一手操控,我真是害怕极了,我这样的对您出言不逊,您到时候只要轻轻地转一个心思,抬抬手指头,那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我和阿陵之间的情缘岂不是只在你一念之间,就能分崩离析?” “你既然知道我的能耐,那为何今日还要这样的不知死活。” “我来之前也未曾想到受阿陵敬重的叔父,竟然会是这样可怕的一个人。现如今自己说完了,才反应过来。”元清章后怕的吁了一口气,眼中却并无什么害怕之色,显然是已经早早的就做好的准备。 “所以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我只有把着您的秘密,待我和阿陵远走高飞,真正的平安下来之后才会把这些脏东西全都烂在肚子里。”元清章敲了一下唇角,和颜悦色的商量,“这是一个很合算的买卖,不是吗?把阿陵光明正大的许给我,到时候您也能得以继续成就您的擂台大戏,我也能和阿陵双宿双飞。这样两全其美的法子,您不考虑考虑?” “听起来,这的确是一个双赢的好法子,可是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山主飘忽的起身,眼底漠然的道:“你们静安海网罗天下消息,自然之道就算是死人也能从他们身上撬出消息来,你这样的聪明又胆大包天,我怎么可能让你攥着我的秘密,时时刻刻的威胁我。这个道理你最清楚不过了。” “所以您今天是不打算放我一条生路了?” 回应的是剑刃的一声长啸,清吟吟的像是凤凰的一声清啼,莲花一般在眼底盛放的剑光由一点点的虚无倏而之间在漆黑的眼底映出盛放的尽态极妍。元清章并不慌乱,只是慢慢的道:“早就知道您会把我杀了,所以我早早地就找了人来做另外一个证人。” 在元清章说完这句话之后,自门口慢慢地转进来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清丽妇人。那妇人与寻常所见的妇人并无不同,脸蛋儿并无什么出色之处,一双眼睛温温润润,通身气质温和端庄。在遍布美人儿的天幕山,随便扔进一个人堆里都遍寻不着的长相。 可在这于菀出现的那一刻,山主便瞬间消了身上杀伐的剑意,只管愣愣的看着她。 “你······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因为苍白的脸色而显得格外的憔悴阴沉的脸上,忽的散开一个如风吹海棠花的笑容,一双空洞无澜的眼睛也因着这个于菀的到来,一点一点的聚起璀璨的湛然来。 戚梦虞脚步有些踉跄的走了两步,一双眼中是骤然生晕的灿灿明光。因着这鲜活,还有那灵魂深处吹进来的笑,让他一下像个人了。紧张的想要握住于菀的手,却又不敢的怯弱的样子,像是一个看见自己心上人的,初初有了情愫的毛头小子。 最后还是于菀轻轻地牵了一下他的衣角,笑眯眯的笑着的样子,还像是当年的那个活泼天真的小姑娘。 于菀笑容宛然,这一笑,突的就让这普通的于菀变得耀目起来。一双眼睛也因着这个笑容盈着一汪软融融的春水,她闲话家常一般的道:“阿虞,我以为你应该把自己的身子调养好了,怎的过了这么多年,还不复当年的面色红润了呢!看来还是伯父走的太早了些,大哥一向溺爱你,况且你现在位高权重的掌管江湖中事,他更是不好劝你了。” 说到这里,于菀温润的眉眼也拂过真切的黯然,轻叹一口气道:“你身边也没有一个贴心的人,你和大哥都是一样的,自在逍遥惯了,不喜欢有人束缚着你。我刚才在外边儿都听见你们两人说的话了。”于菀低头一笑,这笑容带着点儿苦涩,和沧桑。 “你不要伤心,我的身子早已经是苟延残喘,这么多年我一直精心保养着,才能这样行走自如的和你说话。不过是脸色苍白了些,等日后我一定好好儿的补一补,让你来看我的时候,变得更加红润些。你一向喜欢健朗的男子,我在慢慢努力,你慢慢的看着我,就能看见我慢慢儿好起来的样子了。” 戚梦虞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彼此都明白。可是于菀却只能把眼睫当中的一点泪光眨眼之间藏匿于眼睫之中,温柔的徐徐道:“我现在只是一介寻常妇人罢了,这天幕山能第二次进来,已经是这辈子莫大的福气了。” “二哥,今日我来是为了什么,你想必也知道了。我听说你·····把当初窝在禹州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孩子认作了自家子侄。那孩子我喜欢极了,小小年纪就自有一股憨态可掬之气,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好似一个小太阳一般的暖到了人的心理。只是他的命不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在谎言之中生存。你能把那个孩子接过来,把他养成现在这样英姿飒爽的样子,我真的非常的欣慰。”于菀直视站在对面,脸颊消瘦,人不人鬼不鬼的二哥,忍了许多时候的泪,断了线一样的滴落下来,一滴一滴的落在身上的青布衣裳上。 看见她落泪,在元清章看来就是个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的恶鬼,手足无措的慌乱起来,急慌慌的抽了袖中的帕子,就要为于菀拭泪,却被于菀轻轻地避开去,自己擦了。 握在戚梦虞手中的帕子,已经旧的起了毛茸茸的絮,雪白的帕子也泛了旧时光的黄,那一丛绣在角落里的虞美人,也早已经看不清当初鲜润的红色。 于菀心中一颤,这是当年她还在天幕山的时候,做的帕子。上头的图样只是简单的起了一个形,与她现在的手艺不可同日而语。这张帕子她早就已经忘记了,现在再看,却忽的想起来,这是当初为了庆祝他的生辰,她绣了送他的。这么多年了,他还留着。 第七十六章:旧情 “这块帕子,还是当初我才刚开始做女红的时候绣的,那时候你不是现在这个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山主,大哥也不是名震天下的剑宗宗主,我们都还年轻,年轻的得甚至很多东西都不能自己做主,也不能预料规避那些暗潮汹涌的波云诡谲。”于菀勾唇一笑,岁月对她并无宽容,因为常年的劳作和辛苦,她的脸上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可是这纹路也是极温和的,每一根线条里都盛着暖乎乎的柔软,即便她没有令人为之目眩神迷的美貌,也令人不由为之神往。 这是上天给予的另一种生活的馈赠,波澜壮阔的生活,让这个妇人变得更加的心志坚定,到了现在也依旧从容优雅。常年笼罩在山上的云雾被逐渐强烈起来日光穿透,遍撒金辉。清透的光线从窗格中漏进来,给于菀淡淡的描了一圈金边,那张有了皱纹的脸,在此刻恍若被阳光赋予了新生,温婉又大气的一如当年备受宗门推崇的少女。 在这一刻,元清章突然之间明白了,为什么阅尽千帆的戚梦虞会心心念念的牵绊这这样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妇人。 “这是你送的东西,我视若至宝。”戚梦虞细致的把手上的帕子折起来,手指流连在已经不再白皙的丝绸上,“丝绸这东西最不经保存,这么多年我一直精心保存,但也随着时间,无可奈何的变成了这般模样了。就像我和你一样。” 戚梦虞凄然一笑,少见的弱气起来,拿着帕子目光留恋的慢慢睃巡,“我们以前是最要好的,无话不说,我们还曾许过愿望,到时候一定要相约看尽这山上所有景致。只是后来……也只剩下我一个人茕茕孑立,便连兄长这些年也不与我来往了。”戚梦虞一双眼睛是少年时期才有的圆融和意气,这么多年了,无论如何的境遇也未曾见他如何改变,还是当年那样的桀骜。 “你来的时候也瞧见了,这山上只有我一个人,其余的俱是只会低垂着眼睛阿谀奉承的人罢了。我想找一个人说说真心话,也找不见。”戚梦虞一贯要强,从来不喜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软弱之处来,且从不喜欢女子在身边伺候说话,连这房中也是他自己一个人照顾自己的起居,寻常连自己的徒弟都不许进来。只是这样的人现在竟然在一介女子面前,露出自己的苦楚来。 寻到消息的时候,元清章只不信这样一个没什么大成之处的女人能影响满腹心计的戚梦虞,今日捏着她的把柄,让她来也不过是想要多一重保险罢了。不曾想,这竟真的成了。元清章不管他们在那里泪眼相垂的互诉衷肠,重忆旧事,只把自己当做一个透明人儿也就是了,独个儿的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权当做是看戏了。 于菀知道他要强别扭,小时候在一处的时候,再大的事儿也不见他露出什么慌张茫然的意思,从来都是傲骨不可摧折的簌簌雪中竹的风骨。于菀年轻的时候也不像这样的从容稳重,时不时的便会哭鼻子的撒娇耍赖。大哥有的时候还会有不耐烦的时候,二哥却从来都是一样的温柔耐心,只把她当做掌心珠一般的疼爱,无论怎样任性的要求都想尽办法的依了她。现在回过去想想,当时也不过是和她一样的少年罢了,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且他还不如她,一家子的都被歹人给害了,当年也不过才三两岁,孤苦伶仃的躺在血水里,亚亚哭叫着脸都青紫了。 戚梦棠和他是一样的,不过比他好上一些罢了,都是一样从死人堆里熬过来的,又同在一个村子里便结了个异姓兄弟,一路扶持着要去拜师求学,路上捡了被家人赶出来的于菀,一念仁心发作,便把于菀做了两人的妹妹。好在这世道否极泰来这句话还是作数的,因着在门派初入的弟子大比中,两兄弟既有天分又有狠下心来的狠绝坚毅的心性,被当时还不是山主的前代剑宗宗主收了做弟子,于菀天分不高,却因着一个心性温和稳得住,也被天心阁的收做了寻常弟子。 直至长大成人,三人一向同气连枝,互相扶持。只到了后来三人有了不同的境遇,于菀庸庸碌碌的在天幕山上混了几年,怎样努力也不过是寻常水平罢了,出去了也不过是只能降服住水平不济的一般江湖客罢了。且于菀喜欢上了一个声名不显的男子,天幕山也不曾强硬的拴着宗门弟子老死在宗门之中,热热闹闹的送了嫁妆礼物,让她下山去过日子去了。 这么些年天南海北的,且出去了的弟子便再难回来了,这么着的便许多年的到了现在才终于又见了这一面。 “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辛苦,我在家中也时常能听见买东西的人说你的好处。这么些年我的生意这样好,衣食无忧,吃喝不愁,也是托赖了你的照顾。我没有什么能报答你的,只有带了自家店里做的东西,让你闲暇之时有个乐趣。”于菀把手上带着的一个青蓝色的布包放在桌上,层层的打开了才显出里头的东西来。 这是手工做的木头玩意儿,刻得栩栩如生的蝴蝶这翅膀还在悠悠颤动。 “这是宇哥的手艺,他手巧,做这些东西又是他喜欢的。除了这些我还去学了点做点心的手艺,再加上你和大哥的照顾,这么些年下来,这手艺也精进了许多。”于菀低头有些不自在的挠着布包边儿,还像小时候在两位兄长面前的亲近娇惯,“我本想着做些东西来的,可是我也不过是会做点子再寻常不过的糕点罢了,就没带多的来,只带了几块做的最好的,你……随便吃点儿就是了。若是不喜欢,你扔了也可以。” “这是你做的,我怎会扔了它。从前一直说是要让你做一顿饭的,没想到却是我先吃到了你亲手做的。”刚才的一番试探的话,看来是没什么用了。 盒子里装着的点心的确不是什么精致的东西,盘子里也散着装饰在点心上的花瓣和梅干,一看就是手艺不到家,且时间长了,没了软糯甜牙的爽滑。这样的东西放在寻常,他根本就连碰都不会碰一下的,却因着是她做的东西,异常满足的当即就吃了个干净。 等着他吃完了东西,这房间之中一时的便安静了下来,于菀好似已经把肚子里存的话都已经说完了一般,静默的坐在椅子上并不看他的只是盯着面前摆着的一瓶枝蔓柔软的虞美人。鲜红的花瓣落了一瓣在深黑的桌面上。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71 “二哥,说了这么久的客套话,我也不想再和你兜圈子了。你知道我这次来是身不由己,他抓了我的孩子,要求我来让你放他们光明正大的结契,从此之后不能再把他们当做四字一般利用,往后不许再打扰他们的生活。”于菀抬眼冷静的看着他,温润的眼睛依旧温润柔和,里头亲昵的任性全然变成了就事论事的冷静,其中夹杂着愧疚很快的就飞逝无踪。 “我知道现在凭着你对我的那点儿说不清的情意来见你,然后可能会使用美人计来让你对我另眼相看的答应他的条件。这卑鄙无耻的让我自己都看不上自己。我不想让自己变成这样,所以我便直说了,你放弃用陈陵来牵制皇帝,放他们两个人远走高飞。”于菀冷静得近乎冷酷的道:“我的孩子在他们手上,我荒废了这么多年了,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和身手了。我除了听从他们的,别无办法。” 于菀走到戚梦虞面前“砰”的一声跪下,冲着戚梦虞丝毫不掺假的磕了几个头,“我很卑鄙,白费了二哥对我的好。当年我曾对你动过心,我喜欢二哥对我无微不至的好,让我时常有一种错觉,我能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姐一样,被千娇万宠的宠爱长大。” 于菀自嘲的的冷笑一声,眼眶里聚集的泪水轻轻的落下来,有一滴凝在嘴角,仿佛是就快要枯萎的花凝结出来的最后心血,苦涩的把她整个淹没。 “何况二哥这样的斯文俊秀,还有一望即知的光明前途。我做梦,梦过我成了二哥的妻子,过上了幸福无忧的日子,把我赶出来的家人全都回来斟茶认错,诉说他们曾经的荒唐和有眼无珠。”于菀抬头看着面上没了和煦笑容的二哥,悲苦的勉强提了一下唇角,最后还是在半路上就落了下去,成了一个扭曲的角度,“可是醒来之后,我很明白的知道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也只能是我私心作祟的阴暗念头罢了。你已经过得那么苦,我不想再浪费你的情意。我们之间或许有过朦胧的情愫,但也只能是过去的事了。二哥你一向执拗不肯轻易妥协,拧着自己,这样只会苦了你自己。我是个受了你的好,还倒打一耙的……没心的人,我不配你这样十年如一日的牵挂着我。过去的所有都已是往事,还请二哥全都忘了吧。” 说到最后,把自己最阴私的见不得光的心思都一口气吐了个干净,于菀如释重负的松了冷凝的面容,平静而疏远的道:“二哥,你一直照顾,如今也是我还来回报你的时候了。”于菀对戚梦棠笑得好看,清澈的泪珠还没干透,还挂在腮边。 戚梦虞手指动了动,忍不住的想要为她拂开这苦闷的泪水,但下一瞬便忍住了,只是眉目冷淡的看着她爬起来对着坐在一边的元清章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拿住了我最在意的东西,我没有办法,只能听你的。但你想要就这样逼着二哥就这样轻易地把养了一场的孩子就这样舍了出去给你,那是万万不能的。除非你答应我的几个条件。” 元清章简直要被这个女人给逗笑了,神态悠然的放下手上的茶盅,笑吟吟的柔声道:“你是不是脑袋不清醒了,你要记得,你最在乎的孩子还在我的手上,喂了酣眠的药,正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睡着呢。若是你在这儿拖得时日长了,这好端端的一个聪明孩子,保不齐就成了个傻子了。你若是好好的听我的话,做一场戏把他给拿下了,不仅能换回你的孩子,还能拿着他去向皇帝讨个好处。这皇帝想要你的老情人可是想了很久了,你这个礼送上去,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啊,比之从龙之功也不差什么了。要知道,现在的天下还是朝廷说了算,江湖人在天幕山学成之后还不是要去朝廷做牛做马。有了你这个功劳,你的孩子日后就是青云直上,三代列侯了。” “况且,你有什么资格来和我谈条件。”元清章眼珠子紧紧的缩着,快要溢出来的森然和恶意就要把面前这个身子纤瘦的女人给无情的淹没,“你的身家性命都在我的手上握着,你不会以为我和山主大人一样,惦念着你,会因为你的几句话而轻易地改了主意吗?” 说着元清章戏谑的看了一眼坐在窗格前面重新了无生趣的男人,无言的嘲笑他一世英名竟然毁在了这么个绣花枕头的女人身上。 于菀从容的温声道:“是啊,你握住了我们每一个人的软肋,洞察人心,敏锐厉害的不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你可以轻易地让每一个人听你的话。但,你搜集了那么多,怎的还忘了我是那孩子早不来往的“姨母”。” “姨母”这个身份还是当年她下山之后机缘巧合的救了差点儿被拐走了的陈陵,认的一个干亲。不过当年陈陵不过两三岁罢了,只怕根本不记事。且这么多年她从未和他们联系过,后来又一件接一件的让人目不暇接的出了这许多的事,就更是疏远了。以是连元清章都不把它放在心上,只以为这件事已经是十拿九稳了。却不想…… “那孩子你是知道的,家中亲人没有了,叔叔一家更是没见过,也谈不上亲近。但我却不同,我是他母亲帮他认下来的姨母,即便我们之间没什么交集,但他一定会听我说话。加之大哥是他的师傅,二哥是他的叔父,他一定会相信我们说的话的。我只要把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告知他一二,就足够让你们斩断这情缘了。”顶着元清章越来越阴鸷的目光和快要让人窒息的威势,于菀轻轻柔柔的把话说完了。 “如你所说的,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你所求的就会实现。这很划算,不是吗?” 第七十七章:条件 室内的气氛有些凝滞,元清章脸上从容的笑意也隐没下去,只一双眼珠子淡淡的看着笃定他会答应条件的妇人。深黑的眼珠子蒙了一圈鲜红,幽森森的像个无情的木偶。 “呵……即便如你所说,那又能如何?”元清章根本就不相信她说的话,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现在说出来,能不能成还是未知数呢。现在就这般笃定,是拿他当做傻子耍了么!? “阿陵是什么性子,我比你明白得多。他的确是尊师重道的好孩子,对他好的人,自然是百般的敬重。你或许能拿着曾经的事儿让阿陵对你心生感激,进而听上你一言半语的疯话,可是最终他还是还自己做主决定要不要相信你们。”元清章现在的笑有一种奇异的再看沉浸在过去不愿意醒来的小丑的淡淡的讥讽,“你们觉得,惊了这么些事儿,阿陵还会这样全心全意的相信你们吗?” 元清章凑近了的轻声道:“阿陵现在和你们想的不一样了,你们以为他就没有发现那些古怪之处吗?他心思敏锐,洞察世事。即便之前在你们眼中还是不懂俗物的天真公子,但是这个短短的时间中,发生了这样多的事,一件接一件,若说是刚刚开始的时候,阿陵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到了现在,你觉得······阿陵还没有发现吗?你们可不要把人看得太扁了。” 于菀摇头淡淡道:“我虽未曾和他见面,但也时时关注着他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这样的想他。他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只是少时被宠爱的太好了些,不曾亲眼见过这样的人间肮脏事,所以才会一时之间懵了头脑。这一路上如此轻易的就发现了最后一直想要知道的真相,简直就像是刻意的送到他面前,等待他的发现一般。这么明显的事情,细细一想便就都知道了,何况大哥和二哥也未曾要真的隐瞒。” 于菀眼睛里有种脉脉的温情,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辈一般的柔声叹惋道:“我知道你喜欢那孩子,喜欢极了,喜欢到了就快要刻进了骨子里。我没有那样的感情,我们这里的人很多人都没有,但是我懂得这样的感情。那是一种耗尽了自己的性命也要燃烧殆尽的,不顾一切的热烈的像火一样的感情。” 年纪大了的妇人声音慢腾腾的,有股子温水缓缓流淌的熨帖,“可是这样的感情若是一个控制不好,就会受伤,无论是自己还是阿陵。你现在这样的感情已经到了一种极致的恐慌,我不是很能明白你为什么会恐慌,也不明白为什么阿陵会答应与你成如此背德人伦的事情。但是我相信他,既然他答允了你,我也不会嚼什么是非,来夸夸其谈的指责你。只是我想让你明白,你现在的做法已经很危险了,迟早有一天,会伤害到你最不想伤害的人。你如今的做法,将来若是让那个孩子知道了,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妇人淡淡的看着他,规劝般的道:“我想让你答应的事情,并不是什么让你难以答允的事,我是认真考虑过的。只要你答应了,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来打扰你们安宁的生活。” “你以为你三两句话就能让我答应你了?”元清章讥诮的看了两人一眼,“你那些循循善诱的话,还是对着你自己去说罢!我自己的感情还轮不到你来说教!你还是先好好地和你的“大哥”、“二哥”叙叙旧,争取早点儿把你儿子给换出来。你这样冠冕堂皇的剖白自己,又说了这样循循善诱的话,你究竟是在什么主意?” “我并未再打什么主意,只是作为一个过来人,只是不忍心看着阿陵被你伤心,日后了无生趣罢了。我看得出,阿陵是真心喜欢你的,他已经活得够苦的了,我不想让他再受这样的伤害。” 于菀爱惜的看着他,坦坦荡荡的样子,倒真的像是在真的为他考虑。元清章攥紧了拳,尽管真的让他很狼狈,但他还是只能承认,这个女人说的是对的。他现在已经走到了悬崖边儿上,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是满盘皆输。阿陵怎样的敏锐,他是知道的,他和赵飞白两个人针尖对麦芒的那天,只怕她就他已经有所怀疑了,只是因着要临近瑶台灯会,忙着帮忙不得空闲来理会他罢了。 他的手指轻轻地抖了一下,这几天他对那个师傅是如何的尊敬,他也是看在眼里的,他没有必然的把握,能够让阿陵为他不顾一切到背叛师长,判出宗门。何况······她说的没错,他做了这么多,就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光明正大的承认,到时候昭告天下,他们俩就是至死都要绑在一起的人了。再也没有人能打着兄弟亲近的幌子再来接近他的阿陵了。这么多的功夫就只是为了一个男人,说起来他自己也都觉得好笑。 “你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元清章阴沉沉的看着她,语气十分不好,若不是碍于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戚梦虞在,现在他就能把这个女人的脖子给拧下来,悄无声息的处理了。 像是没察觉到那股刺人的杀意一般,于菀不紧不慢的道:“我提的条件很简单,只有一个,就是你放弃你的静安海的当家之位,把静安海的事务从此撒开手去,只做一个武功高强的江湖客。” “你说什么?”元清章瞪大眼睛,简直不相信她竟敢提出这样胆大包天的条件,“你疯了吧!?你是什么东西,敢让我辞了静安海的位置,我费劲千辛万苦才拿下了这个位置,你如今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想让我扔了这个位置,你做梦也该有点自知之明!” 戚梦虞在后边儿一声不吭的坐着,眼神雾沉沉的只是看着于菀挡在他身前侃侃而谈,从前也是这样的,阿菀武功不高,却从未教他们操心过太多,甚至有很多时候还是她操心的更多些。这样意气风发镇定自若,胸中自有丘壑的明艳模样,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我并没有说笑。”于菀吹了眼睫,淡声道:“你拿住了我们这么多人的把柄,地位又是这样的超然物外,五湖四海的人都有可能在天幕山搅风搅雨,但是对于你静安海,却是一直战战兢兢地又敬又怕。且你们所在的位置到现在也无人能得知其具体方位,就算是想要安插探子,寻着机会覆灭你们,也无计可施。你的威胁对我们实在是太大了,你今日能为了把阿陵拴在你身边,就这样的大肆动作,日后若是你又有别的想法,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于菀是厌恶元清章这样的人的,只是现在最重要的东西在他的手上,且天幕山的境况实在是不好,二哥做事手段一直以来都太过激进偏激了些,若是到时候有只字片语传出去,那些虎视眈眈的门派立时便会纠结人手,攻打天幕山。背后还有一个占着天然优势的朝廷在侧,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提着心的小心。 “阿陵是天幕山的人,他一辈子也只会在天幕山,继承大哥的衣钵,他不可能为了你背弃天幕山的、”于菀冷淡的看着一脸沉郁的年轻人,眸中没有了那样流光溢彩的温暖,只是冷冷的凝着一朵冰花,“你只有弃了静安海当家的位置,从那个地方出来,才能真正的让我们答应你的条件。你从前所作所为我们都可以不予追究,且还会为你在天幕山安排一个位置,不受旁人约束,只和阿陵待在一处。这样光明正大的活在阳光之下,已经是我们做长辈的最大的宽容。” 这样的条件着实优厚,能干干净净的从此不再受那些黑暗污浊侵扰,能理直气壮地站在阿陵的身边,不再提心吊胆的担忧是否有仇家为了报复他而伤害阿陵。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奢望,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实现。但是他不会相信这样好的馅饼会轻松地砸在他头上,这个女人和戚梦虞一样狡猾无比,怎可能这样为他着想。 “哼……你话说得好听,我怎么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不是在诓骗我。何况你的儿子在我手中,遭了罪,日后很可能不良于行,成了憨傻痴儿。你该深恨我,恨不得把我和阿陵别开才是,怎可能这样处处为我考虑。”元清章不相信的撇嘴讽笑,“相比起这样的条件,我放弃静安海当家的位置还真是不值一提了。何况,你在这里自说自话有什么用,真正的主事人,还是你后面的这位,他说了话才算数。我为什么要听你在这里废话呢!” 元清章心脏久违的跳动起来,这样的条件他是一定要争上一争的,静安海当家这个白骨累累的位置,他根本就不稀罕,若不是为了能更好的活出个人样儿来,他怎么可能费尽心思的坐上那个男人恋恋不舍的位置。何况,若是他不争上一争,如何能遇着阿陵,成就此番情缘呢。 戚梦虞知道他这是已经心动了,终究还是阿陵的面子大,且元清章这人也足够的痴情,这才能让这个条件得以施行。只要没了他这个搅屎棍,对付皇帝,也就不用那般的束手束脚了。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72 “阿菀说的就当是我说的话,自然算数,若是你真的肯答应,从此老老实实的,不再起什么风波,一心一意的对待他。我会亲手写一封密信,印上我的印鉴,交与你保管,你便不用再担心我会随时的出尔反尔了。”戚梦虞抬眼漠然的扫了他一遍,这个时候才明显的露出一副自家养得好白菜被一头猪拱了的嫌弃表情来,“就你这样的,能让阿陵那孩子喜欢上你,真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啧……” 戚梦棠不耐烦再看他,龙飞凤舞的在纸上写了刚才说的条款,末了,还让元清章仔细看过才盖上印鉴,再让他自己也签了名字,锁在一个天宫匣里,用了八重密锁锁了的交给他保管。 元清章带着这个东西,心上沉甸甸的石头一下便去了许多,总算是眉飞色舞的作态的弯腰拱手柔顺的道:“那侄女婿便在这里向叔父问安了,到时候还请一定要出席我和阿陵成婚时候的喜宴,若是到时候由您来为我们主婚,那更是再好不过的了。”说罢伸手抛了一柄小小的拇指大小粗细的签子给于菀,“这是我的信物,你拿着这个,到时候我身边的弹云自会带你去找你那孩子。” 戚梦虞像是在看一个得寸进尺不知死活的骚气萝卜,眉眼冷肃又嫌弃的飞快的扫了一滚!再在这里碍我的眼,小心你心心念念的事儿立刻作废!” 元清章现在是眉飞色舞喜不自胜,也不在意戚梦虞这几句话,笑吟吟的揣着得来的尚方宝剑走了。 他走了之后,这屋子里沉闷的气息才重新缓缓地流动起来,只是于菀在刚才剖白的说了那样的一番话之后,却再无往日在戚梦虞面前的自在鲜活。只是垂着头的不敢看他。 戚梦虞轻声叹了一口气,把手上的茶盏放下,一双淡色的眼睛无奈的看向她,“你不必这样,我这些年早就知道你的心思了,只是我一直不肯相信,也不甘心。我并不是一个看重皮囊的人,我的心肺早在儿时便就冷了,只此一生只容得下你们两个,现在或许还要加上一个阿陵,毕竟他是你喜欢的孩子。今日听了你这几句话,其实我很高兴。”最后一句话像是在喉咙深处飘出来的,若有似无的带着一点点的苦涩,又像是一点释然。 “我早就知道你是个主意极正的人,一直很清醒的活着,活得干净明白。我很羡慕。”戚梦虞垂眼想起过去少有的那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那时候他们还都是一个只需要好好修炼的弟子罢了,每日想的做多的不过是如何的能让自己的武艺更精进些。每日下了晚课回来,他们三个都会约在半山腰的那个唐花荡,坐在茹娜融融的草甸上,靠着粗壮的唐花树干,抱着手上热腾腾的饼子一起看着夕阳晚霞,一边说着今日的见闻。 那个时候连山风都是暖的,面前有洁白的蝴蝶飞过,湛蓝的裹了糖丝一样的天空上连那一缕缕散碎的云都是温和的。身边有哥哥骄傲的吹牛声,还有少女活泼欢快的诉说者的琐碎小事。 那个时候只觉得只有这一刻才是最快乐安然的快乐。 第七十八章:不见 戚梦虞好好地说起话来还是很能让人感同身受的,于菀也随着他的话响起从前三人在一起的时候,“是啊,那个时候的人,那个时候的风景,都是舒缓悠扬的。我还记得大哥喜欢现在元宝山上的那道飞鸿悬浦桥,说是在上头练功的时候,最是让人心潮宁静,有大自在之感。二哥则是喜欢山脚下的那棵百年老树。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大哥说的话。” 当时的戚梦棠就已经显露出自己独特的特质来,还没有后来的自负和骄傲,但是已经有了争强好胜的不服输的精神,喜欢的是有冲劲和酣畅淋漓的东西,不喜欢这些个风花雪月的娘们儿唧唧的东西。一同相处这么久了,拿戚梦虞也当做自己的亲兄弟一般的看待,经常对着他道:“阿虞啊,我知道你好风雅,但这习武之人就是要有一股子进取的锐气,胸中自有浩瀚天海。你这样对着一颗树,成日家的看,能看出什么?别到时候自己都生成了一棵树,变得跟这树一样的木木呆呆的。” 这话他说了不下几百遍,到后来就算是戚梦虞说他只不过是喜欢在这树下乘凉,也还是管不住他的嘴巴,一样的叭叭叭的来回的时不时的就要说上这么一句。 “大哥不喜欢你温润的与世无争的书生意气,时常说你是温吞吞的慢性子,再这样的磨蹭下去,只怕到时候连自己的仇也报不了。”于菀说到这里有些唏嘘,她曾经也是和大哥一样的想法,想着或许是师傅教的好,还有这天幕山的气氛好,所以让二哥变得温润了下来。 “我不讨厌这样的你,我甚至有时候会在想,若是你真的忘了这仇恨,或许对你才是最好的。”于菀看着脸色苍白浑似久病不愈,大限将至的二哥,的湮灭一丝水迹,“这样你就还像从前一样的,做一个仗剑天涯的风雅侠客,在江湖上留下许多的美好传说。” “可是我没有忘记,我没有一刻忘记当年的场景,那些腥臭的血色还牢牢的钉在我的脑袋当中,就算是夜深人静之时,也没有一刻忘却。”戚梦虞面不改色的说,这件事已经离现在的他太过遥远了,曾经的仇人和家人都已经迷糊了,偶然之间回想起来的也不过是一星半点儿的朦胧记忆罢了。 “所以,你才会把那孩子慢慢的养成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你当年一样。”于菀轻轻地道:“我见过那孩子了,那孩子很像年轻时候的二哥。” 戚梦虞并不反对她的这个想法,平和的笑了一声,“今日本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倒叫你受了牵连,救出儿子之后在这儿过了灯会之后再回去吧,你也该和大哥和阿陵见见,他们都很想你。”说罢陡然之间没了精气神一样的软软的倒在椅子上,撑着头的不再和于菀说话。 于菀眼睑轻轻扑闪两下,心里强忍着的按捺下去即将要叹息出声的惋惜,她站起身,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门口自然站着接她去见孩子的人,是刚刚引着她进来的那个容貌姣好,气质若岩岩孤松的少年。等走到了大门外,在开口问道:“你们师傅是领了哪家的孩子养在身边了么?在他屋中看见许多的小孩子的玩意儿,这么多年不见他,竟不知道他已然有了孩子。你师父脾性清冷,不喜欢与人来往,身边有个活泼些的孩子,对他也好。” 那男子是戚梦虞的二徒弟,名唤武清的,性情孤请寡言,但听见这句话也不由得出声驳道:“夫人错了,师傅身边哪里有领过什么孩子,他此生唯一爱护过的就只有小师弟一人罢了。当年还是师傅在禹州的时候看见小师弟,当时心中便有了想要养在身边的念头,但还未动作就被粟音仙子带回了宗门,又被剑宗大人抢了先,这才没做了自己身边的弟子。但这么多年和剑宗大人一样的如父亲一般的照看着小师弟长大,我们每个人都时常被师傅耳提面命的说是要好生照顾着小师弟,不可让他受了委屈。那些个小玩意儿,都是当年小师弟在这里玩耍的时候,师傅亲手做的。” 说到那些个小玩意儿,武清也难得的有些感慨,他们师傅是个什么性子,他们做徒弟的自然最为知晓,这样一个称得上是冷心冷肺的冰雪做心肝的人,竟然会有一天这样的把一个人放在心上,着实是叫他们惊讶怅惘。 惊讶的是竟还有能看见他这样有人情味的一天,怅惘的是他们作为他的徒弟,早年间便就跟了他,风风雨雨的伴了他这么多年,到最后还比不上一个晚了许多年的孩子。还在他们也不是什么善妒的人,不过是闲暇时闲谈两句便就罢了。 “原是这样······二哥果真与以前丝毫未变,还是一样的赤血热诚。”于菀最后一句话是裹在口之中慢慢的吐出来的,叫跟在一边的武清心中微微一惊。这妇人先前来的先来的时候,不过以为是一个与师傅家中有亲的寻常亲眷有罢了,但现在看来与师傅之间该是有什么更深的渊源才是。只可惜了刚才只能在外头守着,不能进去,若是能进去听上一言两语,也是好的。 武清很可惜没能听见自家师父的小道消息,只能揣着淡淡的不甘心和好奇陪着于菀走了。 转眼之间瑶台灯会便到了,有了戚梦虞的首肯,元清章和陈陵两个人鞥是明目张胆的整日的腻在一处,不过短短两日便上上下下的都知道了剑宗宗主的那个徒弟有了一个男性伴侣。 且不说这个消息出来之后,引得多少仙姑心中伤心,暗地里狠狠的咒骂了元清章一百遍,戚梦棠听见这个消息之后更是气得闭门不见他们两个,就连陈陵带着他最喜欢的桃花银鱼羹都未曾打动他开门。 陈陵苦巴巴的守在门外,脸颊旁边吊下来的一串绿油油的藤蔓上撩拨一样的勾着他的头发,他看着手上捧着的桃花银鱼羹,可怜兮兮的道:“师傅,这是徒儿亲手做的羹汤,和兴伯学了许久,刚做好便就想着要来孝敬您了。您便是不在乎徒儿的这点儿微末心意,也该领一领兴伯的辛苦才是。兴伯为了徒儿能学好这道羹汤,可是辛苦了大半日呢,现在还要忙着和吴伯去置办灯会最后要用的东西,你若是不接,可是白白浪费了兴伯的辛苦。” 他知道他这个师傅自来是小气得紧的,他早就知道这件事捅出来之后,定然是要被师傅训诫上许久的,甚至可能还会被师傅勒令让他和阿章分开。只是没想到这些都没有,这样的安静的拒之门外才是让他最为担心的。 现在离着师傅不吃不喝已经三日了,本身师傅的胃就不好,若是再这样的熬下去,只怕日后更是对身子不好。 陈陵上前又扣了几声,还是没有一丝动静,只能把东西原样的端回去。刚走下木藤楼梯,就见书墨站在那里噙着一抹笑的看着他,显见是来了很久了。 “师傅还是不肯见我,早知道我便应该慢慢来的,这样突如其来,也难怪师傅受不住。”陈陵丧气的眉眼都没了精神,和书墨说话也是淡淡的。 书墨知道宗主在想什么,左不过是想要和他耗上几日,考验考验他们俩彼此的真心。这样的赌气的一看便不像宗主的性子的局,若在往日,只怕公子早早的就已经看出来了,只是现在关心则乱,且这件事实在是太过于惊世骇俗,才让公子失了分寸。可是他却不打算提醒,眼睁睁的看着一头外来的臭气熏天的猪进得自家的院子,就已经是足够倒胃口了,现在这头猪还想要把他们精心伺候的最好的那株花给叼走,如何不能让他心生恶意。 “公子别难过,宗主不过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公子和一个男人之间做出此等事情来罢了,待到宗主大人想明白了,自然是会体谅公子的。”书墨没什么真心的拿客套话安慰了两句,果然看见公子颓靡的摇摇头,“师傅自小疼爱我,我要什么从没有不应的,我也实在是太过于任性了,丝毫不考虑师傅现在年纪渐渐地大了,丝毫经不得这些消息。我还这样的刺激他,实在是我的过错。” 书墨见他果真这样想,心中便安下了一半,装着无力安慰的道:“公子······也别太忧心了,您的心意,宗主都是知道的,只是现在一时半刻的转不过弯来罢了。现在怎的不见元当家?” “他原也是想要和我一起过来的,但我怕师傅到时候知道他跟在身边心绪不佳,所以先让他在不远的止水亭等我。”陈陵勉强的笑着和书墨又说了几句话,正要端着手上的羹汤回去,却被书墨拦了下来。 “这东西我帮公子去送吧,宗主这几日没吃东西了,刚才想必也是和公子堵着一口气才闭门不出,现在我帮公子去送,想必宗主应该会吃上一点儿。” “那······便麻烦你了。”陈陵知道书墨手师傅重用,这件事交给他去办再好不过,只是终究没能把东西亲手动进去,没和师傅见上一面,解释清楚,心中还是存着些遗憾。临走的时候又细细的叮嘱了几句,才三步一回首的走了。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73 止水亭就在前头绕过去的一片竹林边儿上,那里浅浅的绕了一汪浅潭,是山上流下来的一条稀薄的支流淌下来的水,流到了这里慢慢的积了一个小小的水塘,便取名叫做止水亭。 元清章就站在那里,身上没穿以往吗明艳的颜色,一身极朴素的玄色衣裳,只在袖口上隐了一丛木兰花,腰上别着一管横笛,金黄的穗子淌下来,摇摇晃晃的微风中轻摆。他现在正坐姿不端的靠在一根亭柱上,手上撕扯着几片落在面前的竹叶,听见后头滞涩的脚步声,就知道定然是又碰了壁。 “你师傅还是不肯见你。”元清章在乎陈陵这个人,便就在乎陈陵在乎的人,不然也不会这样大费周章的寻得戚梦虞的应允。昨儿个回来之后和阿陵说了这件事,还以为这手令拿着去,想必戚梦棠应该是不会不答应,没成想,还当真是碰上了一个钉子。 见陈陵因着这件事儿许久未曾睡好了,眼睛底下都出现了的青黑的卧蚕,元清章心中恼怒,但在陈陵面前一样还是温情体贴的。 “你看你,现在眼睛上都有眼袋了,这几日想必未曾好好休息。你现在回去好好地睡上一觉,等着醒来的时候,就能听讲好消息了。”元清章捧着他的脸细细端详,心疼的道:“这件事你只管交给我去就是了,不必忧心。你本就是委屈的与我在一处了,现在岂能叫你再去操心这样的事。自然是该我去请求得到你师傅的认可,你只要好好的在后边儿等着我的好消息就是了。” 陈陵不是不相信他,但他师傅的性子外人不知,江湖上流传的那些话,许多都是当不得真的。本身阿章的身份就已经足够的惹人注目了,这些年打上门来的许多人得到的好些消息,都是从他手上买回来的,纵然不是他亲自下令许可的,但是终究与他脱不了干系。到时候若是师傅刁难起来,只怕阿章应付不了。 “这个时候了你还和我分什么你我呢,我们两个在一处,自然是要长长久久的过下去的,这件事本身就足够的让众人说闲话,会让你一个人上去顶着,我在后头只管安逸等着好消息,那我成什么了!”陈陵不赞同的摇头,还是不想让阿章一个人去。 元清章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心花开遍了每每一根经络,有了这句话,做什么他都是不怕的。 “你且信我,我自然能让你师傅把你安安心心的交给我。我现在你师傅眼里,就是一个上门来索求他最珍贵的孩子的坏女婿,自然是对我百般挑剔。他这么疼你宠你,想必也不会如何的为难我。就算到时候再怎么为难,我也能忍下去。” 第七十九章:妥协 陈陵,来不及拦着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揉了一把他的头,自信满满的就重新过去了,留着陈陵站在止水亭中有些呆的看着他一身威风凛凛的玄色衣衫瞬间远去。 “罢了,他要去便就去吧,左不过到时候再去和师傅赔罪认错就是了。”陈陵这几天也着实是乏了,现在见元清章这样精神的要去和他师傅和斗智斗勇,也暂且放下心来,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回去。 陈陵自个儿住的地方就在天幕山风景最好的地方,是一个小环山的矮地,正对着千门寒窟,只是看见的景致要比元清章住的那个地方还要好些。 灰白色的月洞门两边载着两株花色鹅黄的金环翠翘,大朵大朵的蓬松的花朵疏疏朗朗的开在树上,厚实的花瓣上还落着旁边镜月湖夜半涨潮留下的滴滴晶莹的碎珠子,在升起来的日头底下闪着点点滴滴的华美的流光。门口正守着两个憨态可掬的小僮,正裹成一团的在一边的草地上玩耍,头上扎着的小揪揪上绑着的红色的发带摇摇晃晃的随着动作舞动的欢快。 见陈陵脸色疲惫的回来了,忙把手上滴溜溜的打磨得圆润的珠子收起来,活泼恭敬的道:“刚才书墨大人前来吩咐说是公子今儿个一早就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想必会十分的疲惫,叫我们早早地备下饭食,小厨房中时时准备着呢。公子现在可要用膳了?” 这两个小孩子是天幕山才买上来的清白人家的孩子,签的不是死契,只是对山下的百姓家中有困难的一种额外的照顾罢了。挑选着整齐好看的孩子上山来养着,教他们东西,伺候山上的弟子,等到年纪大了,再放回去奔自己的前程。这两个孩子就是山下一户人家中选上来的,长相可爱机灵,一眼瞧着就叫人欢喜,放在他的院子中也不过是让他们传个话,跑跑腿也就罢了,别的倒使唤不上什么。 这两个小孩子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但家中耳提面命,又有管事的哥哥时时的教着,也知道自己不可逾距,要守着自己的本分。刚才玩耍不过是年纪小,主子又十分怜爱他们,且喜欢他们这样天真不做作的模样,但现在该做事的时候,还是肃着一张脸的跟在他身边等着他吩咐。 陈陵无奈的看着这两个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小跟屁虫,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吩咐道:“不必弄什么精致复杂的东西,只热一碗热腾腾的鲜香的汤上来,再来一碗白米饭就是了。再烧些水,等我睡一觉之后起来要洗浴的。” “是。”两个小僮得了吩咐,欢喜的一同向他行了个礼,慢慢的退了出去之后才撒开蹄子的跑去厨房忙碌。 林思现在还回不来,被大师兄截留了下来,说是要帮着他把夜游宫的老巢一窝端了,还有禹州陈府,终归是陈陵的宅子,现在陈陵不得下山,只好叫林思帮着打理。在江阳读书的陈慑也渐渐地安顿下来,几天就是一封信,放出去的专门送信的鸽子不到小半月腿都跑细了一圈,看见陈陵的时候,那双芝麻大的眼睛里都好像是在射着幽幽的绿光。 现在打理他屋子和起居的是书墨一起长大的书丹,个性不似林思一般的不着调,最是温和的一个人,也不多言,好多事儿他还未吩咐,就已经妥妥当当的办好了。 他才将将进了门儿,就瞧见书丹早早地守在门边上等着他,临窗的摆着脸盆的铜架子上已经备下了洗脸的热水。里头滴了几滴清淡的松竹香蜜,屋子里烧了滚烫的热气,毛茸茸的毯子上早早地就被熏染得热气腾腾的,光脚踩上去正是最舒服的温度。 “公子回来了,先来洗把脸吧。”书丹的把浸在热水里的巾帕拧起来,递给陈陵之后,柔和麻利的把陈陵身上的衣裳除了去。又伺候着他洗了脚,穿了毛茸茸的鞋履,等他坐在了铺了好几层的羊绒毯的坐榻上的时候,又一刻不停的端了厨房早早地就已经熬制好的牛骨汤端上来。 陈陵吃东西不算挑剔,只是特别喜欢一些个味道鲜美的汤品,尤其喜欢在劳累了一天之后喝一碗热腾腾的不油腻的汤品。这牛骨汤昨夜就已经开始熬了,汤皮上的油脂被干干净净的撇干净,里头加了山上自己种的小白菜,放在里头煮得脆爽滑口。一碗喝进去之后,再吃两片鲜嫩嫩的菜叶子,让陈陵只觉得自己满身的疲倦都飞了,重新活过来了。 “这想必是汤婆婆的手艺吧,这汤喝在口中暖洋洋的,舒心又熨帖。这味道还是和当年我第一次喝的时候一样。”陈陵不拿书丹当外人,叫他也坐着喝一碗。 书丹知道他的脾性,也不矫情的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喝了一碗,听见陈陵这声心满意足的感叹,笑眼弯弯的道:“公子说的是,这上上下下也只有汤婆婆知道公子的心意,好在汤婆婆身子还算硬朗,且一贯疼爱公子,连带着让我也蹭了一口汤喝。” “汤婆婆待我自然好,她今年七十多了吧,还这样的撑着身子的做饭,身子可还吃得消么?我不挑嘴的,你们千万不要因为我的缘故,让汤婆婆强撑着。我看下边儿几个被汤婆婆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就好得很嘛,让他们做就是了。”陈陵酒足饭饱,肚子也鼓了起来,懒洋洋的猫儿一样的眯起眼睛靠在榻上看着是要睡过去了。 书丹也并不叫外头守着的小厮进来收拾东西,只自己轻手轻脚的把东西收拾好了装在盒子里,一边温声细语的和陈陵说话,“公子不必忧心,前些日子给汤婆婆把脉的大夫还说汤婆婆身子骨硬朗着呢,再做几年的饭也是使得。且汤婆婆也喜爱在厨房中转悠,您若是不让汤婆婆在厨房中做活了,只怕您前脚把她放回家中含饴弄孙,后脚她老人家就病倒了!您且不必担心这个了,还是起来去床上歇着吧。” 书丹上手扶着陈陵往床那边儿去,陈陵现在已经是睡眼朦胧了,身子骨也是软踏踏的,脚也似是踩在云团上一样的找不着力气。陈陵滚在床上手一伸就把折好的杯子拉在身上盖子,一转头就睡了过去。 书丹看着他这睡得熟透了的模样,抿不住的无声轻笑,轻柔无声的把绵密厚实的烟青色的床帐放下来,把大开的窗格放下来,只狭着一条缝。细细的为他掖了掖被子,在侧角里放着的一张乌墨案几上的一尊五福青玉香炉里放了一把安神香进去才出去了。 这一觉就睡了不知道多久,等着陈陵睡明白了的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斜阳西坠的时候了,斑驳的透着些凉气儿的金橘色日影打在低低的床帐上,些微的便轻轻地摇晃一下。他现在突的起了调皮的心思,伸着脚的要去勾着离得最近的那片圆润润的光斑,让它正正好的映在脚背正中上。 元清章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他这样调皮的,懒洋洋的躺在被窝里勾着脚的孩子气的样子,不自觉的嘴角上便浮出一个温柔的笑,走过去坐在床头上把人给抱在腿上睡着,低头以指温柔的撩拨他头欧尚睡散了的头发。 “等着这瑶台灯会过去之后,我们便去找一个风和日丽,四季如春的地方定居下来,开一个铺子,不拘做什么。得闲的时候便开一开,想出去的时候便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我记得你喜欢宁海的日出,到时候我们也可去那里看看。”元清章口中携着久未出现的对未来的憧憬,慢慢的开始想着往后的日子。眼神中也放下了那些阴郁的晦暗,漾着一汪盈盈的柔光,揽着陈陵靠在床上的样子温雅清隽极了。 陈陵仰着头笑盈盈的看他,眼睛里闪着星光的道:“到时候我们下山之后慢慢的一路走一路看,不想走的时候随处什么地方都能当做遮风挡雨的家,等到真正的想要安顿下来,就找一个最舒服安逸的地方,买一个安安静静的又有烟火气的屋子住下来。” 他掰着指头的一声比一声的欢快的和元清章说起来,“也不必是多大多豪华的房子,最好带着一个院子,够我们两个人住下就是了。等到那时候,在院子里搭一个葡萄架子,种几棵果子树。这样春华秋实都有了,在一个小院子里就能看尽四季的一角小小风景。” “好,你说什么都好。” 两个人喁喁私语的说着话,扯着话的已经赶到了白发苍苍的时候了。虽然夕阳渐落,光明不在,黑夜逐渐到来,他们心中却只觉未来拥有无限的光明,只等着他们一步一走的走过去。 另一边的戚梦棠可就没有这样的好心境了,一脸冰霜的坐在软垫上,手上拨拉的一串泛光的佛珠差点儿就要被他的手指给捏碎了去。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74 书墨等在门口,身上的衣裳被风声吹得烈烈作响,脸已经被逐渐冷下来的寒风吹得有些发青,仍是不动如山的站在门口。见书丹过来,问询的使了一个眼色,见书丹微不可查的摇头,就知道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无力回天了。 “宗主,属下前来有事禀报。”书丹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嗑嗒声。 戚梦棠武功奇高,天幕山上的寒冷,于他也如一阵春风一般的没甚影响。现在屋子里冷冰冰的像个冰窖一般,大大的开着的窗子里不住的往里头灌风,直直的往他的脸上扑,不过一会儿一张温润的脸就白了几分。手指也僵了起来。 “说。”不在自家徒弟面前,戚梦棠根本就没有任何想要说话的意思,闭着眼睛冷冷的吐出一个字。 “公子回去之后吃了汤婆婆做的牛骨汤,用了一大碗白饭,一觉睡到傍晚,之后和着那位元公子洗了个澡,刚才属下出来的时候,两位相携去看灯会的布置去了。” 书丹刚刚说完,就听见一声卡拉声,他也不敢去看究竟是什么碎了,只听见几声卡拉卡拉的脆响之后便再无声音,安静的让人心中发慌。半晌之后才听见戚梦棠沉声道了一句,“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好生照顾你们公子。他想要做什么让他去做就是了。” 书丹分不清这其中有什么意思,究竟是宗主大人在憋着什么主意不肯讲出来,还是要就此放弃公子了?他不如书墨一般的圆滑奋发,一向是躲在众人身后的一个影子,纵然心中有再多的猜测,也只能默不作声的顺从的爬起来退了出去。 等着走远了只剩下书墨一个人,才听戚梦棠淡声道:“今早上平儿带来的那碗桃花银鱼羹还有么?早上没什么心思用,现下倒是想了。” 书墨连忙应声去了,等着端回来的时候还是早上端来的那个样子,颜色鲜艳灼灼的摆在戚梦棠面前。 “这是平儿第一次做得这般好看的东西,小时候他不是没做过,只是也不知怎的,做出来的东西总是有股子怪异的味道。我原以为是要吃着这个味道一直到死的,没想到竟还有一天能吃上这样味道鲜美的东西。”戚梦棠表情淡淡的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这东西放了许久,早已经没有了刚做出来的时候的鲜甜,好在用的材料好,即便是被热过一遍还是一样的好吃。 把一整碗的吃了个干净,等着人把东西收下去,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渐渐地升上来,远远地还能看见一盏接一盏的天灯升起来的样子。那是来天幕山看灯会的人渐渐地住进来的标识。这样盛大的场面和从前没有半点不同,还是一样的灯火辉煌漫天,像是地上升起来的一颗一颗的星子一般,点亮了人间凡世。 只是今年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的不同。 “元清章那小子说是要辞了静安海当家的职务,这消息可靠么?” “是元公子在山主大人面前亲自立下的誓言,还签了条约,想来是真的。” “是么。你去把我书房中收起来的那一套软石寒冻的玉水晶拿出来,等会儿送去给你们公子,算作是我答应他的请求了。”戚梦棠说完这句话,像是一时间老了许多去,语气也不由得轻了下来,“他聪颖无双,自然知道我的意思,你不可添油加醋挑拨他们之间不和。” “······是。” 第八十章:安瑶 等了许久的瑶台灯会总算是要开始了,一大早的就有住进来的各地豪侠在天幕山开放的山峰之间闲游。 安瑶领着丫鬟面色恬淡的在夹花道上走着,两边长得茂盛翠绿的叶子郁郁葱葱的,上头开着的是繁星点点的白色小花,有些飘落在菱形地砖的石板路上,被安瑶一瓣一瓣的小心的拾捡起来,装在随身带着的荷包里。 身边伺候着的烛照愁眉苦脸的跟在身边,见自家小姐还是这样的闲情逸致,不由暗暗的撅起嘴来,没什么精神的跟在后边。 “你这是怎么了,一大早上的就这样恹恹的,你不是早就念叨着要来这里看闻名天下的瑶台灯会了么,怎的现在站在这里了,还是这副模样?难不成是有人给你委屈受了?”安瑶放进一片花瓣,笑着打趣她。 烛照真真是快要被她们家小姐给急死了,还没来之前就一直担心着最后结果不如人意,她们家小姐倒好,优哉游哉的倒真像是来这儿玩耍来了。 “小姐,你明知道我在急什么!今儿个就是最后的时间了,您若是再不去找当家的说个明白,到时候可就真的是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烛照急得直跺脚,她真是快要哭了,在静安海,谁人不知元当家就是个辣手无情的恶鬼,谁靠近他谁就不得善终。前些年唯一存世的长辈战战兢兢的提了一句要给他结亲,就怕他不喜欢还大张旗鼓的搞了一个梅花宴,其中最出色的姑娘就是当家夫人。 只是没想到早上才将将选出来一个,还未曾到下午,这姑娘就不幸溺入水中死了。就这么着,就再没人敢提起过选夫人的的事儿。如今把她们家姑娘推上去,谁还不知道这就是个火坑呢! 大约是补偿她们家小姐就快要命不久矣的不幸,所以来的时候海中诸人又加了多少财宝婢仆上去。 “小姐!您快想想办法呀!那个人现在就在这山门之中,听说和那个秋凝剑仙搅在了一处,现在山上山下沸沸扬扬的都是他们俩的消息。且不说这两个男人搅合在一起是违背阴阳天和,当家的既然已经有了心爱之人,为何还要吊着您不放呢!”烛照愤愤的撇嘴道:“咱们的规矩他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作家主的过了二十就要生下继承人了,为的就是将来能更好的选出继任者。可是咱们这位当家呢?哼……风流浪荡的拈花惹草,一年四季的不着家,从未对海中做出个什么贡献,不过是把这摊子铺得更大了些罢了,因着他的扩张据点,咱们现在海上的人,就只剩下较弱无力的老弱妇孺了。现在他又在外头惹出这样大的乱子来,真是……让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烛照小嘴叭叭叭的不停的说着,一边伸手又快又好的帮着捡地上的落花,不过一会儿便就满满的捡了一荷包。 安瑶也不去管她,任由她在那儿抱怨,等着她渐渐地消了声,才开口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担心我时下一个被当家的克死了的人。但是我们能有什么挣扎的余地呢?我们都不过是一个小小女子罢了,父亲现在已经做了主,我们已经远远地被送到了这个地方,就已经是不可回转了。何不妨好好地放下心来,看看这瑶台灯会呢?” 安瑶抬眸止住烛照要说的话,还是一样温柔的道:“何况我们来的时候那样大的阵仗,当家的在天幕山和那位秋凝剑仙在一起,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他们这样的私情公之于众,想来定然是爱惨了那位剑仙的。我不好找他,他却是能轻易地找到我的,我们只要安分的等着他来找我们就是了。” 细细的想了一圈,烛照才恍然道:“倒也真是这样的,还是小姐稳得住,若不是跟在小姐身边,我这暴脾气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乱子来。”说罢羞涩一笑,身上的那点子烦躁瞬间淡了去,专心的跟着安瑶捡起花瓣来。 安瑶把自家小丫鬟安抚好了,自己的心却开始七上八下的晃荡起来,刚才那些话也不过是说给她自己心安的罢了。若是事情真的这般好处理就好了。 当年的血色梦魇,她到现在还心存余悸,那样浓厚的血色过了小半月都好像还在她鼻尖飘荡,自从坐稳了家主之位之后更是没人敢于违拗他,这脾气自然是更加的阴晴不定起来了。前些日子还听说他把夜游宫的一处分坛给剿灭了,连着天幕山都出来了。现在江湖上可是人心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这天幕山有了元清章这个“女婿”之后,搅弄的江湖再来一次腥风血雨。 但现在安瑶却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只能一遍一遍的重复刚才说的话,期存着真的能像她说的这样发生就好了。 主仆两个这么说这话就要走出夹道的时候,一抬眼就看见前头山崖边上的亭子当中坐着一个人。 这人身穿一色儿的嫩黄色的衣裳,边边角角的满绣繁复的花纹,一针一线密密的绣着繁复的花纹,白色的腰封上系着一条玉色的丝绦。整个人就像是一株向上盛开的最光艳靓丽的鹅掌金台花,只看那背影便觉一股刺人眼目的华光璀璨来、 “这人是把金子穿在了身上了吗?怎的看得人眼睛生疼。”烛照小声的嘀咕,小心的眨巴了两下眼睛,强忍着的把眼眶里的眼泪给憋了回去。安瑶这回却没去管她说话得罪人,因为她也是这个意思。 安瑶低头闭闭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的在身后行了一礼变就要避过他,却不想才刚刚要转身,就听见这男子一声慵懒的声音,“怎么,才来就要走吗?这么多年不见,你竟然连自家当家的都认不出来了吗?” 这个声音实在是熟悉的让安瑶忍不住的就要抽出一声冷气,脚下还算稳重的脚步一下就凌乱了几分。放在腹前的双手轻轻地颤抖起来,上前两步的恭敬道:“小女拜见当家。”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75 元清章也不转头看她,怠慢的挥手叫她们走过来坐下,饮尽力口中的酒液才道:“来的时候你们的阵势可是吓了不少人一跳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怎么着你了,让你这样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拼着自己的脸面不要的都要过来向我讨一个公道。” 也许是这几天过得有些安逸了,所以元清章一时不察,竟然忘了盯着静安海那边儿,才让他们搞出来这样大的一个阵仗来。幸而阿陵不是名节比自己姓名还要重要的女儿家,也知道他的心意,听见这件事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要如何好好地安抚这个被逼着颠簸上路,前来讨回公道的姑娘。一大早上的就逼着他出来找人来了。 他刚刚就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听了她们主仆两个的几声絮语,也知道这个被强制的被安排给他做老婆的姑娘是个什么性子。刚才听着那话里话外的倒是个不争不抢的淡泊的姑娘,现在真真的一眼看见她的通身气质了,才真真的把这个人当做个可以温和些说话的人。 既这么想的,刚才的轻慢便收了起来,脸上也郑重威严起来,唬的对面本就如坐针毡的安瑶更是扭着自己身上的帕子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会娶你,我已经有了想要相伴一生的人了、”元清章对着女人不喜欢说什么软和话,他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见过的那几个疯得厉害的老妖婆,哪一个不是千娇百媚,各有风姿的。只是心里想的,手上做的,连他现在想起来心中禁不住的要抖上一下子。这么些年下来对这些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姑娘心中更是不敢大意,谁知道这是不是她们故意示弱,让你钻她们的套呢。 本就心中没有这样的奢望,也并未对这个权势滔天的家主有什么遐思,所以在听见这话的时候,也并不觉得心中受伤,很是冷静温和的点头道:“小女在家中对这件事已经有所耳闻,家中长辈和族中长老害怕家主大人在外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辜负了小女,所以急急地便把小女送了过来。” 安瑶站起身对元清章深深的行了一礼,歉声道:“这都是家中长辈的一点担忧,还望家主大人万勿生气,我在这里替家中长辈先陪个不是了。” 山崖边儿上有细长的柳树叶子吹过来,就落在安瑶的裙边上,一阵一阵的凉风吹得她的裙边一下一下的撩动,丝丝儿的窜着的透在她的脚上,引得她脚上细微的抖了一下。她这么做是赌了一把,她根本就不想为这些所谓的长辈求情,赔罪。但是她这么含着一丝怨气的,却还保持着良好教养出来的闺秀气度,有礼的但又有一点点怨气的说话。就看这个恨毒了那些为老不尊的长辈的男人,会不会看在这句话的面儿上,帮她一把。 元清章低头扫了她一眼,果不其然的哼出一声。果然,这世上的女人都是天生就会玩儿心眼儿的。这个技巧像是打出娘胎就天生赐予她们的独门秘籍一样,无论再如何懦弱的女人,在涉及自己利益的时候,总是会利用自己的所有优势和劣势,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像是那个摆了他一道的女人。 “你都已经这么向我坦诚了,我再不把自己的诚意拿出来,似乎有些对不住你拉下面子来的委曲求全?”元清章似笑非笑的说,手上小巧的陶骨茶杯在手指尖旋转,漫不经心的抬手隔空就把安瑶拉了站起来,“念在你这样拿得准分寸的份儿上,把你的意思说来听听。” 安瑶心中一松,脸上的笑容也真了些,口中的话也越加小心的斟酌一番才说出来。 “小女虽从未见过这秋凝剑仙的英姿,但他的事迹还是听了几耳朵的。是个极风姿秀雅的男人,如朗月辉照,如临柔境一般的让人舒心。想来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配得上当家的丰神俊朗,神威英姿。”安瑶声音低柔婉转的小心的拍了两记他的马匹,眼角觑着他的脸色还好,才慢慢地说出自己的意思来,“小女鲁钝,天赋也没有什么能说得出口。小女也没什么大的志向,只想找一个良人,平顺的把日子过好。今日前来就是希望家主帮忙,帮小女安抚安抚······家中长辈。” 似是怕元清章嫌弃麻烦,并不想帮她,安瑶连忙跟着说:“并不需要劳动大人您亲自回去,只需书信一封,交于您身边的弹云,带着回去交于族中长辈,接下里的事,小女自己处理就是。” 元清章摸着下巴看一脸焦急的姑娘,半晌才恶趣味的在小姑娘越来越灰败的脸色下开口道:“你倒是会赶时候。”这么语焉不详的说了一句,便起身要走,潇洒不羁的略略的留了几步的简洁道:“这件事终归是我对不住你,你不必担心,只在这里好好玩耍就是。到时候弹云自然会帮着你处理好这些事情。保不齐等你回到家中之后,他们就不会在关注你一个小小女子了。” 这么一句话扔在这儿,留着安瑶云里雾里的蹙眉思索,最终还是只能摇摇头,按着他说的话回去了。 瑶台灯会今夜就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前些日子尚且还算是冷清的小路园子,如今满当当的都是人,不同气度,不同门派的人在同一时间济济一堂的同时到达了这个地方。 其中不乏几个早早到了的把他的脸认清楚的人,何况今日他还穿着这样一身招人眼目的衣裳,自然是走到哪里,目光便流连到哪里。更有几个荤素不忌的浪荡子上前暧昧的朝他眨眼睛,那其中流露出来的猥琐下流的意味,让元清章很是心情不好的狠眯了一下眼睛。 “你怎么这么早的就回来了,你和安姑娘已经解释清楚了?你不会又给人脸色看了吧!”陈陵和书墨引着几人进来,都是清贵不凡的大门派的弟子,见着陈陵这样亲昵的和一个男人说话,联系这几天疯传的消息,一下就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人是谁。 第八十一章:准备 跟在后边儿的于静行是天河山庄的少庄主,生的风流隽雅,品行端方,是个再正直不过的君子。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听说了剑宗徒弟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风流韵事,对其中的这个被戴上一个“蓝颜祸水”的帽子的静安海的当家究竟是什么人物。 如今终于得以亲眼看见,倒真是不枉费他那一张传言里被吹嘘的天花乱坠的惊世容颜,于静行眉眼安静的打了声招呼,“久闻元当家的大名,今日有幸得以一见,当真是极好的缘分。” 白枫看不惯他这样唧唧歪歪的充文雅公子歀儿的样儿,跟着便补上一句道:“你的确是三生有幸才能看见人家,人元当家可是十多岁就已经把自己的家族和产业打理得仅仅有条,甚至更上一层楼了。而你呢?”白枫嗤笑一声,睇眼看他,十足的轻慢的摇摇扇子道:“你这样的只能在暗地里装好人的伪君子怎么会知道这其中的辛苦呢?” 说罢还十分嚣张的伸手翻了一个扇花,撩起来的一阵风吹得于静行的头发在眼前乱飞,一下挤开好好地站在旁边的于静行,眯着眼睛的朝元清章笑道:“元家主这样的龙驹凤雏,年轻人当中的佼佼者之一,才能和秋凝剑仙搭做一对呢。我也是其中同好,只是我胆子小,不像你们一样的有胆气,一直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 白枫笑的畅快又有些欢喜的得意,一双看着锐气十足的眼睛现在笑的圆圆的,带着些孩子气的快乐,让人看着忍不住的便想要随着乐上一乐。 元清章现在正是心情好的时候,也不反感他这样另类的拍马屁的做法,一样的笑着眼睛的道:“是么,那你也该胆子大一些,和你家人说明白。别到时候自己的心愿难偿,郁郁不乐,还祸害别人家的小姑娘。” 这句话说得一下就让白枫跳脚的叫嚷起来,“我可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不喜欢女子罢了,我自己确实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我才不像那些人一样,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儿,外头做的有事一回事儿。”说着还意味深长的觑着一旁敛眉而笑的于静行。 白枫是出了名儿的纨绔子弟,其玩的花样可是层出不穷,尤其喜欢追逐美人儿,无论男的女的都喜欢上前搭几句话。久而久之的便成了一个轻浮的浪荡子的典型人物,现在和于静行站在一处,便是活生生的纨绔子弟欺负温润如玉的好郎君的场面。 随着进来的人都不曾搭话,或是待在原地看风景,或是三五成群的走开了去赏景了,有些更是事不关己的就当做没听见一般的站在原地看笑话。 陈陵原先也是会管上一管的,只是后来这样的事情管的多了,经常地自己染上一身的麻烦事,便不喜欢去管他们了。再者说了,若是其中有什么隐情,你这班贸然的去管了,只怕到时候徒惹人闲话。 “好了,两位都且先消停会儿才是。这会儿是山上春光正好的时候,我们玄风长老推测了许久,就算了今天的日子是惠风和畅的好时候。白日赏景,晚上看灯都是极好的。何苦这样争口舌是非呢!”陈陵把两个人给分开,好声好气的劝说。好在白枫如何的混不吝也知道这是天幕山,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斗殴使气的地方,不过又略说了几句便都住了嘴。 陈陵把人交给书墨安顿,拉着元清章躲着人的视线的到了一个僻静榭的夹道里,才松了口气。 “这些人可真是够难缠的,也不知道成日家的在想些什么。这样明争暗斗的竟然也不嫌烦。”陈陵坐在草甸上,也不嫌弃脏乱,招手让元清章一齐坐过来。旁边的草甸上还开着几朵小小的白花儿,被陈陵一根手指压了上去,在软融融的草甸上压出一片平板的花来。 元清章含笑坐到他身边,伸手揽着他的靠在一起,心情好的拍拍肩的道:“你和他们计较些什么,不过都是些喜欢说闲话的聒噪鸭子罢了。这些人,和爱论人长短的长舌妇没什么不一样的,你敷衍着就是了。”元清章低头凑近了的细细的看了看他脸上并无什么憔悴的痕迹,才满意的点点头,“好在你师傅未曾因为我而厌了你,还是一眼德国把你捧在手心上。” 说道最后的时候,话音里无端的透出一股子后怕的委屈来。 陈陵摸摸他的头毛,很顺心的把他用玉冠束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弄得蓬松毛刺,“师傅只是生气我不曾和他说过我喜欢上你罢了。我从来不曾瞒过师傅什么事儿,大事小事都要说,幼时更是连一天吃了什么东西,吃了几碗饭都要絮絮叨叨的说一遍。” 想起从前的事,陈陵淡色的眼睛里浮出柔软的怀念来,那一抹淡淡的思绪像是吹散在水面上的樱花,水波一皱就被吹散在湖底。轻薄的实在是太过于脆弱迤逦,经不得一点儿等吹与大的磋磨。 “可是现在我和师傅大约是回不到从前了。”陈陵低头唇色苍白的摸着腰上悬着的哪一个被雕琢的滚圆可爱的食铁兽的图样,那玉质如游动的清水一样,尽管被雕琢成了动物的模样,在手上也如被真气凝聚起来的水珠一般。日光淡淡的在上头一扫,就瞧见那玉石似有活气一般的晃荡起来。 元清章伸手摸了摸,手上的质感却并不想是看见的哪班的柔软,反而是坚硬冰寒如水晶。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76 “这是什么玉,这看到的和摸到的全然不一样。不过触手生凉,该是个上好的解暑圣器了。”元清章不在乎这些东西,也不过是把玩了一会儿也就放下了,若不是这样的东西出现在阿陵的身上,他根本就不会过问。 陈陵眼睛里闪过一道带着点点水汽的光,气弱的哼了一声,“这是当年师傅在寒冰洞穴里发现的一块玉石,因着这石头的奇怪特质,一向不爱什么玉石珠宝的师傅,便把它保存了下来。” 陈陵眼睫脆弱的牵动两下,脸色也苍白下来,抽泣一般的连吐出来的声音都颤抖了一下,“师傅说这个东西是最好的离别礼物,它质地坚硬,还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改变自身的温度。只是与之相反的是,这东西看着却如水一般的温柔灵动,就好像是人之间最后的分别,带着离别时候的祝福,还有对不能参与你的未来的遥遥期许。” 有泪滴滑落下来,他想起小的时候和师傅说过的一句话。 那时候的他不过才有七八岁大,最喜欢的就是模仿大人说话,尤其是那些意味不明的却又十分高深莫测的话,他最是喜欢。当初找到这块石头的时候,他曾经问过一个问题,现在他已经不记得当初问的是什么了,只记得当时的师傅正是青春正好的好时光,一头乌亮的头发柔顺的垂在身后,一双好看的眼睛含着柔软的波光,宽大的手掌摸着他的头,轻声笑着说:“这是以后送给我最重要的一个人的礼物,所以要好好珍藏。” “既然是要送给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那为什么不现在就送出去呢?” “因为师傅还不知道这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谁呢。” “那什么时候可以知道呢?是不是要等到天穹上的最后一颗星辰陨落的时候,才能把这个东西装在一个透明的瓶子里,顺着风儿的飘荡过去呢!” 师傅被他的奇思妙想所逗笑,开怀的笑着把他抱在怀里亲昵的摇了摇,“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早在相遇的时刻就已经谱就好了。我只需要等到那一个时刻,自然而然的这个东西就会送出去的。” 这个东西就这么放在了那里,晃晃悠悠的日子过去了,他早就已经忘记了这个东西,却没想到昨天会接到这样的东西。 “这食铁兽,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动物了,我把它雕琢成这个样子,时时挂在身上,就好像师傅还在我身边陪伴着我一样。不远万里,都能和我在一起。”陈陵手指极爱惜的摸了摸那块圆润的玉石,浮在嘴角的那一抹花影一样的虚无缥缈的丽色,在这笑容之中一点一点的化开了去。 元清章沉默下来,这个结果,早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你不必这样难过,你师父送你这个东西,想必也只是告诉你,你就此真正的长大了,是个离了巢穴,能搏击长空的黑鹰了。自此之后所有的一切都要你自己去奋斗努力,他不会再像从前一样的把你护在手心里了。”元清章把人抱在怀里,轻声的安慰道,一双眼睛中有暗流浅浅的划过。 他若是以为用这个就能分别他们两个的话,那真真是打错了主意。他现在已经是一无所有了,只有阿陵,是他千辛万苦求来的,任何人都不能拆散他们俩。 “你若是在这里伤心,才是让你师傅心里伤心,他这样的喜欢你,爱护你,恨不得把你化在掌心里一般的疼你爱你。你并未犯下什么大的错事儿,不过是与我之间的感情不同于往来的伦理纲常罢了。”说着元清章轻蔑的嗤笑一声,“我就不信这什么伦理纲常,这些个东西不过是先贤们自说自话罢了,谁说天底下只有男女相合才是正理。我们两情相悦,与寻常男女并无不同,所异样的不过就是因为我们都是男人罢了。” “你师傅是个百年来的惊世大材,他经历过的风浪不知道比我们多到哪里去了。我们这样的,未必是开天辟地第一遭,只是他不曾想到竟是你给了他这样大的一个惊吓,一时转不过弯来也是有的。你不必有什么负担愧疚,只如往常一般的行事就是了。再者说了以后有了我这样的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女婿,又能和你仗剑天涯,秉承师傅他老人家的遗志,无微不至的照顾你,宠爱你。岂不比那些娇滴滴的还需要你来宠爱她们的贵重千金要好得多了。”元清章细细的宽慰了一回,哄得人把郁郁的心情收了,才相携着去赏了一回景,在船上对着湖光山色的用了一回饭,才头对头的拥着的睡着了。 晚间便是瑶台灯会了,日头将将西落的时候,因着晚间陈陵要随着升天灯,外头伺候的书丹就进来叫醒两人,元清章倒是早早地就醒了,这会儿正歪头靠在枕头上看陈陵的睡颜,见书丹进来叫醒人,摆摆手的不让书丹动作,只自己凑近了的吹着气的撩拨着他睡散了的,正挂在耳朵边儿上的几缕碎发。 陈陵经不住痒,这样锲而不舍的一直在耳朵边儿上撩拨,让他立时便醒了过来。有些起床气的对着元清章锤了两下,把人给推了出去,不许在他屋里跟着穿衣洗漱。 元清章自然是得意的,领着弹云的到了另外一边的侧室当中去,忙忙的整理好了就又回来不住地撩拨他。惹得陈陵烦不胜烦,差点儿就要用力把人还给掀出去。 “你且消停些罢,你倒是无事一身轻,我可是到时候要跟着上去祝祷升天灯的,这衣裳繁琐又厚重,本就不好穿了,你还在这里捣乱。”陈陵有些无奈的把肩头上的几串搅在一起的流苏穗子好好地顺开,身后的书丹蝴蝶一样的忙碌这为他穿衣裳。 他现在穿的是与平日宗门当中推崇的素净颜色不同,一身火雨流星样的红色,层层叠叠的织金鲛绡纱衣,长长的拖在身后,肩头上缝制的是红水晶打磨成的米珠大小的流苏。外头有日光照射进来,落进眼睛里的皆是华华璀璨的珠光。 摆在一边的一看就十分繁重的头冠上更是嵌着透水盈盈的宝石,微一转动就是一道流淌的水光。垂坠在脸颊两边的红丝带好好地被分开的垂在盘子外头,这是等着一会儿在要上台的时候再戴上去的东西。只这一身忙乎下来,陈陵只是动动手的由着书丹套衣裳都累出一身的汗来,更不用说为他穿衣的书丹了。 第八十二章:灯会 “你这身衣裳瞧着倒是好看,就是看着都觉得累。”元清章牵着他身上的一根流苏,眼中露出担忧,“这么一身穿在身上,你只是穿在身上就是一身的汗,到时候定然是要动起来的,那个时候岂不是更要累出一身的汗来。” 陈陵不在意的擦擦自己的汗珠,抚平身上的褶皱,“不妨事,我都已经习惯了,不过是现在类一会儿罢了。到时候在半山腰上的迎风台上祝祷,那儿的风大,吹在身上,只有让人觉得凉快的。”说着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长长的拖曳在地上的轻纱被书丹好好地铺开了的握在手里,就怕这一路上沾了灰尘,到时候不好看了。 元清章抱着他的头冠,拿在手上才发觉这分量还是不轻,上头有金丝拉出来的滴珠,细密的垂挂在两边,随着走动摇晃出碎碎的珠光。 穿着这么一身,自然是不能再大张旗鼓的往人多的地方走,书丹扶着他走了一条少有人走的小路,一路走走停停的总算是到了迎风,这里已经坐了许多人。 迎风台是双子峰,中间断开一个凹陷的大坑,里头被人引了九层瀑布的水,在中间的凹陷处流动的聚集处一个水光闪烁的潭子来。淙淙的流水,沿着两边的断开的地方,顺着山壁流淌下去。偏生最妙的是其中还长着一树花瓣雪白的白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一年四季倒是有三个季节在开着花。 粉白的花瓣蓬松松的挤在一处,经过几代人的精细保养,现在已经高高的探出山峰一大截。堆在山峰之间的那一大朵白色的树冠,就像是一朵停留在这里的云气,边缘被风吹起细白的花瓣,轻柔的翩翩飞舞,落在山壁上开凿出来的平坦的石台上。落在摆放在案几上的酒盏里,温柔的漾开几圈涟漪。 戚梦棠和戚梦虞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就落坐在两边的山峰顶上,戚梦棠的身后还摆着一架稍小一些的案几,一看就知道是为他准备的。 今日两人都是盛装打扮,戚梦虞的脸色不知道是不会因为悉心装点过的缘故,看起来红润健康许多。戚梦棠也是一样的一身隆重的青竹色的衣裳,领子上垂着两束青色的璎珞,套着枚白玉环。 不过即便今日多少人穿得如何的隆重精美,但陈陵一出现,还是夺去了大半的目光。 “从前从未见过阿陵穿红衣,从来都是一身素淡颜色示人,不想阿陵穿起这样颜色的衣裳,竟是这般的惊魂夺魄。”坐得稍近些的玄风长老摸了一把胡子,笑着赞叹。 更在远处一些的赵飞白更是轻佻的端起一杯酒遥遥的示意,眼角妩媚的弯了一下,“这山上到处都是素净的寡淡颜色,早都已经看腻了,要不是实在不能违抗小师叔,我早就一天变着花样的穿衣裳了。什么亮眼穿什么。” 小师叔瞪他一眼,恨得牙根痒痒,他在口舌上向来不是赵飞白的对手,现在说话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反正大多数的人都知道他的原则,和与赵飞白之间不睦的缘故,也不怕外人再看些笑话了。避过脸去的不看他,眼不见心不烦。 陈陵暗暗地瞪了他一眼,缓步走过来先对着戚梦虞行了一礼,再对着戚梦棠行礼,被戚梦虞叫了起之后才缓步走到他师傅身后坐下。书丹还是随行的跟在他身边,元清章这次竟然也乖乖地走到他自己的位置上去坐好,让陈陵惊异的投去一个眼神。 自从和元清章相识以来,他哪天不是在离经叛道和慵懒放诞中搅风搅雨,就连把天捅下来一个窟窿也面不改色。来的时候他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让他乖乖地不闹的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没想到现在竟然不废一言半句的就达到了目的。 元清章见他看过去,马上回过来一个缠绵火热的眼波,惹得坐在前头的,也跟着被这眼波扫了一下的师傅不悦的皱着眉头的看了他一眼。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77 还有许多的人没有座位,只能远远地在别的山头上遥遥的看到这里,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大团大团的云絮慢慢的撇开厚重身躯,露出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一轮月亮。 月亮不算圆,弯弯的一钩,但挥洒下来的月光却是格外的皎洁明亮,洒下来的时候像是铺上了一层银白的光粉轻纱一般,笼罩的在水中庞大生长的白樱,也恍如仙境坠入人间的清渺。 看着时间正好,戚梦虞和戚梦棠便一前一后的站起身来,举着手中的酒杯环顾一圈的对众人朗声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今日众位千里迢迢奔赴我天幕山,共赏这瑶台灯会,是我天幕山的福气。在这里还请诸位满饮一杯,共赏这皎月美酒!”说罢率先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不管是远远地站在山上的微末小人物,还是就坐在迎风台上的众位威名远扬,年资深厚的大人物,都跟着一齐举起酒杯把手中的各酒给饮尽了。 戚梦棠不喜欢在人前多说话,不过是随着戚梦虞的燕子三言两语的再敬一杯酒,这样敷衍冷淡的态度,众人也不敢有什么怨言,甚至还要赞一声不拘小节的大气。 陈陵还没有这个资格敬酒,只是跟着晚辈一齐跟着满饮三杯酒罢了。 酒喝完了,场面话也说了,两盏巨大的天灯便送了上来,随着的还有送上来的颜料。这是天幕山瑶台灯会的传统了,每三年都由山主和当代最出色的宗主一同在这天等上绘制自己的丹青。且这画中之意一要合了开山祖师旷达自然,匡扶清正的遗志,二要合了新一年的祝祷。 这是唯一一个能明目张胆的不必害怕山主威严和宗主威严的时候,若是有画得不好的,只怕接下来的三年之中,都要被人挂在嘴上谈论取乐了。 戚梦虞自是不消多说的,戚梦棠虽冷酷的名声在外,但在书画一道上,也多有自己的风格,寥寥几笔的就把一幅江上白鸟图画了出来。戚梦虞那边儿则要显得清隽秀雅的多,一幅盛世和乐美满画卷,前后的被放了上去。 鼓声乐声响起来,不是什么磅礴大气的乐声,安宁之中透着些安乐繁华的愿景,听起来倒有些满目皆白的清华之感。 陈陵就随着乐声起舞,手上厚重古朴的青铜剑雕刻着神秘古老的文字,在月光之划过轻微的亮光。许是因为这乐声,又或许是这身上的装扮和手上的这把剑,陈陵于此时此刻看起来分外的肃穆清正。 身上的红袍似是浓缩的万丈软红,卷着一身的红尘烟火气,迎着月光,向着升上去的天灯,舞出辉煌大气的广阔愿景来。 山峰之间的樱花被吹来的山峰卷动,纷纷扬扬的下起一场樱雨,柔软的花瓣顺着风声轻轻地扫过来,扑在他的脸上,身上。更有几片调皮的留在他的眼角眉梢不肯离去,凝睇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活脱脱就是一个黄泉花路上,摇曳生姿的美人儿。只是这个美人儿却没什么魅气,反倒是目光平和坦荡,包容宽广的洁净纯白。 这其中反差的气质,却让人更是忍不住的想要凑上前去一亲芳泽。手指痒痒的想要看看那眼睛,在狎昵他的肌肤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纯稚青涩的让人忍不住的心中躁动。 同是男人,谁还能不知道谁呢。元清章动动脚指头,都知道那些个目光淫邪的男人在想什么。阴寒下来的目光睥睨的扫过那些个心旌摇曳的人,一点一点的加重其中嗜血的森森骨寒,迫得那些人不自在的转开眼睛。 两盏天灯遥遥的被人送上去,远远地化作两粒悠远的星子。跟在后边儿的长老和弟子也跟着一盏一盏的把手上的天灯放出去,再接着便是跟着一起来参加瑶台灯会的人把灯送了上去。 星星点点的光晕此刻汇做庞大的光河,飘飘荡荡的像是金光璀璨的河流,在黑暗的夜空之中分开一道璀璨的光河。 陈陵看着这悠远的光河,眸眼之中存贮着那柔软温暖的光河暖光,剑随心动的在心中默默祝祷道:“一愿师傅叔父平安康泰,喜乐安然,二愿这安乐光阴能长久停留,三愿我与阿章相伴到老,一声携手。” 许到第三个冤枉的时候,眼睛里的那一泊柔软的暖光更是要滴出来一般,遥遥的在转身之时冲着安坐在那儿一直看着他的元清章递过一眼。元清章知道那眼神中的心意,缱绻多情的眉眼更是柔和旖旎了几分。其中化开的温柔,似是要把陈陵一整个的溶进去。 “我从前只觉得这天灯就是那么一回事儿,看得多了也不过就是寻常,怎么今天在这里看着心中却有股子鼓噪的欢悦安宁之感。”就坐在元清章身边的一个公子哥儿和身边的好友道了一句,一看就是纨绔的轻佻脸,被这远远地光河一映,柔化出几分柔软的温和。 “嗯……大约是这天幕山盘踞了百年的清正端肃之气,让你洗心革面了了这一瞬吧。不过就你这德行,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想必又重新恢复成那个招猫逗狗的二少爷了吧。”友人促狭的笑着取笑,逗得那人挤着眼睛的扭着他锤了几拳。 同样有这样心思的人也不在少数,只不过多的是心思细腻的,情感丰沛的女子和伤春悲秋的读书公子罢了。坐在前边儿的家主,不过是当一场严肃些的舞乐晓燕罢了。不过这舞姬换成了身份尊贵的下一代剑宗宗主,这舞乐是沸腾心血的磅礴鼓声,这仪式是纳福许愿,不容人玩笑取乐罢了。 鼓乐声渐渐止歇,陈陵也一样的停下祝祷动作,笑容清浅的对着众人再行一礼,才退了下去,等着出来的时候便换了一身略微隆重的藏青衣衫。轻松地走路都要飘起来了一样。 第八十三章:谈话 房放灯之后就是各人随意走动的时候了,想要去看看景色的自去看,想要相邀着去喝酒看美人的也自去。今晚上的天幕山是开放的,是热情的,是敞开胸怀的相邀的。戚梦虞和奇梦潭两个人不喜欢掺和这样的事儿,所以才将将结束之后就走了。 陈陵跟着回去换衣裳,把元清章落在后边。师徒两个中间没了这个争吵的引子,似乎又回到从前一般的和乐温情。 陈陵坠了玉石的鞋子踩在大小不一样的圆石头铺起来的路面儿上的时候,发出清凌凌的细碎响声,这一声声的响动像是刮在他心头上,激起一阵战栗的疙瘩。他侧头看着身边并肩而行的师傅,凉滑的头发散在肩上,在月光之下竟有一种银白的冷然。 师傅的年纪已经老了,他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的知道,一直以来在他眼中,永远年轻强大的师傅,眼角已经有了风霜的刻痕。眼睛中也没有了当年那样的意气风发,沉淀出来的是岁月的沉稳。但是唯一没变的,还是一如既往疼爱他的一颗心。 “师傅,我以后还能和你在一起吗?”陈陵紧张的摸着腰上挂着的那一块食铁兽的玉佩,脸上是最让人熟悉的清和疏朗,但那双眼睛里却分明透露出颤抖的脆弱。 戚梦棠转头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拉扯长大的孩子。他其实并没有与孩子之间的缘分,因为他一贯以来的严酷和雷厉风行在外的煞气,很多孩子一看见他就会不停地哭。且他也烦恼这些软塌塌的小东西,一不小心在靠近他的时候,就会被他弄伤,所以他根本就是对他们抱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但是在看见这个孩子的那一刻,很玄妙的,他竟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想要把他抱在怀中,好好宠爱的感觉。这感觉来得太快且毫不讲理,让他一直以来,以追求至高无上的武者境界的心,霎时间寸寸崩塌。 所以他强硬的把粟音仙子看中的小徒弟抢到了自己身边,不听劝的一意孤行的把这个,看不出什么大造化的孩子,拢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小心翼翼的呵护着。 他开始笨拙的学起来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怎么更好地照顾好一个尚且不知事的孩子,陪着他一起玩耍,陪着他一起长大。害怕养坏了他,让他成了一个不受人喜欢的孩子,也害怕太严苛的教养,会不会把他拘束得太紧了,自此变成一个木呆呆的孩子······这样多的担心,在每一个夜里都会潮水一样的退了又来,缠缠绵绵的纠缠着他一直到天光大亮的时候。 在看不见这张笑脸的时候,担心会不会受人欺负,会不会有人因为妒忌,刻意的为难他,让他小小年纪就见识到这人间的丑恶。 那样多的担忧,还有害怕,在那些温暖得让人想起来就不由笑起来的日子里,渐渐的生长成一颗唤做“思归”的树。这棵树永远的长在她的心头,直到他的生命尽头,才会随着最后的魂灵,一点一点的消散吧。 他恨不得揣在掌心里,藏在心里的孩子现在已经长大了,成为了一个正真的……能顶天立地的男人。有了自己心悦的人。 他从前是想过这样一天的,那时候还在叹息忧愁这个孩子这样的纯善,只知追逐风花雪月,日后可要怎么找到一个两情相悦的姑娘呢。但是现在看见他真正的找到了自己想要相伴一生的另一个人,心头却忽的涌上来快要将他淹没的孤独和难过。 “傻孩子,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日后还要继承我剑宗宗主位置的,我们自然还是要时时见面的。”戚梦棠冷冻刚硬的眼睛蓦地柔软下来,看人的时候从来都是霜雪万里的冰凉的,就快要冻得人心慌的目光,一下仿佛被日光笼罩的雪山,有青青的草芽覆盖荒芜的大地般的春暖花开。 “都这么大的孩子了,还这样的爱哭。”戚梦棠爱怜的为他拭去眼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滚落出来的几滴泪珠,叹息的又似无奈又似欢喜的轻叹一声,“得亏是在我的面前,若是在别人面前,不知道见了你这花脸猫的可怜兮兮的样子,可还会那样狂热的传颂你秋凝剑仙的美名呢。”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78 “那些个虚名,我不在乎。”陈陵见师傅的心意有所松动,又是从前的那个对他温文儒雅,疼爱有加的“父亲”了,连忙摇头抬手,抹着眼泪的紧紧地拉着戚梦棠的手,难过的道:“师傅你这几天对我这样冷淡,又让书墨送来这个东西,还说我知道其中意思,可不是要与我分别永不再见的意思么!这几日师傅一直都躲着我,我是真的以为,从此以后我和师傅是只能在梦中相见了。” 陈陵越说越委屈,眼泪珠子一串一串的往下掉,挤着眉毛,皱着眼睛的委屈巴巴的看着他道,“再怎样师傅也不应该为了这事儿,和我生分了。这几天外头说什么的都有,更有甚者还说我从此以后就要麻溜的滚蛋了,灰溜溜的被逐出天幕山去,做一个平民百姓去!” 陈陵自小与戚梦棠相依为命,视他为追逐仰望的天,视他为遮挡风雨的高山。在他的心里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超越他了,也没有人能更给他这样安心的安全感。 只要有他在,他就什么都不必怕了。 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过了许多年,算上这辈子和上辈子到现在,唯一能让他心神失守,倍觉难堪疲累的,也不过是追寻父亲的死因这一件罢了。就算是上辈子被那个“铁面”囚禁折磨了许久,过了这么久,也早都淡了下去。 现在苦苦追寻的真相也已经知道了,纵然其中多少污秽不堪,被这山高开阔的莽莽山海所浸润的疏朗,也让他做不出比剿灭他们更毒辣的事了。 且回到了师傅的身边,像是连心智都变小了一般,抓着这件事就开始大做文章的哭闹起来。他知道不好,但是还是忍不住的要闹,要自家师傅的关心。真正的如一个小孩子一般。 戚梦棠本就拿他没办法,现在他哭起来更是只能好好地哄着,“师傅那时候不是被你气糊涂了,这迷迷糊糊的就把这个东西给送了出去。等着送出去了又后悔,但也不好反悔,再拿回来。便也只能这样的送过去。”戚梦棠把泪珠擦干净了,干净疏朗的声音酥酥麻麻哄着自己的小徒弟,“我这几天别提多后悔了,现在这不是来承认错误来了。咱们阿陵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师傅这点子糊涂心思了。” 其实陈陵自己早就不生气了,现在闹这么一出,不过是想把与师傅的这层隔膜给撕开罢了。现在和师傅重新亲密起来,自然是笑得和煦若新春的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舒心得很。 “师傅这几天好好地看了你和······他之间相处的样子。”戚梦棠还是不想把元清章的名字叫出来,那天和他说话的样子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的,句句的都是拿着他瞒着阿陵在他身边安插眼线,和知道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却不告诉他的事儿说话,给了一顿大棒,再塞一颗甜枣,就妄想把他精心呵护长大的玉树给窃了去,他想得美! 只是这些糟心的事儿并不需要阿陵知道,他只需要肆意无忧的长大就好了。 “我看你是真的把一颗心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照顾你,也照顾得好。反正你被我养成现在这么一个娇气得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样子,想来也是不可能和什么好姑娘相伴一生的了。他虽是一个男的,与你在一处也于天理不合,但只要你喜欢,也就这样罢。当做是找了一个伺候你的长期的不需要没酬金的仆人了。”戚梦棠,那轻飘飘的丝毫看不尽眼里的样子,分明就是把元清章当做了一个招来伺候人的仆人罢了,不满意随时都可以替换。 陈陵无语凝噎的扫了他师傅一眼,心里默默地道:“是不需要付什么酬金的,因为人家看上的根本就不是这个东西,而是你徒弟鲜嫩的肉体啊!”只是看着他师傅这样浑不在意的怨气深重的样子,他还是不要去触霉头的好,就让他们两个这样斗下去吧,这也许还是一个可以相爱相杀的,增进彼此感情的好法子呢。 把自家师傅送回去之后,再回来的时候,半道上就被寻来的赵飞白急吼吼的拉着钻到一处僻静处看戏。 这样的事他们以前没少做,只是那时候看的是别人的笑话,现在看的大约是自己的笑话。还是头上有颜色的一场痴男怨女的好戏! 天幕山正值妙龄的少女多,血气方刚的懂得人事的男子也多,虽天幕山男女大防管得严格,但这来往之间,眉眼相对的,这情愫暗生的也多了去了。 看对眼的男女大多都会找一个安静的地儿,或是找一株花的面对面的站着,或是找一颗落英缤纷的小树背靠而坐,极尽可能的找一个最近的距离说话。 小的时候他们俩就躲在暗处,看过同门的师兄师姐脸颊晕红得说话的样子,那羞答答的缠绵连丝的絮语,还有眼波相接之间的那点暧昧的情愫,当时的他们还什么都不明白的嘻嘻哈哈的笑过一场。只觉得为了一个根本就没生活在一处的男女,伤心生气,甚至是食不下咽的憔悴,甚是不值得。 现在陈陵终于懂得了这个滋味儿,却是在看他男人和别的女人抱在一起的时候,牙根痒痒的懂得的。 第八十四章:情敌 刚刚升上去没多久的天灯,还遥遥的点缀在天空中,柔和的暖黄色的光亮,把深黑的夜幕熏染得多了几分温和的暖意。 陈陵和赵飞白就躲在那棵垂丝海棠花前边儿的灌木丛里,目光炯炯的看着元清章和一个长相清丽的姑娘抱在一处。 那姑娘长得着实好看,比宗门中被赋予第一美人的孙如赋还要好看几分,多的是孙如赋没有的那一点冰清玉洁缥缈仙气。 现在这姑娘正目光涟涟的巴着元清章的胳膊,染了樱粉色口脂的小嘴正吐气如兰的说着什么话。元清章背对着他们,看不见究竟是何模样,但那姑娘却是缓缓地笑开来,更为依恋的靠着元清章的胳膊。 头上戴着的一根素银的圆头珍珠簪子,点在乌油油的发间,身上穿着的是和元清章今日所穿颜色甚为相配的姜黄色留仙裙,手臂上挽着一条轻薄的嵌了珍珠的臂纱,长长的拖曳在地上。 赵飞白心中一时怒,一时喜。怒的是这元清章才刚刚发过誓,就立马背着他们和姑娘搅和在了一起,背弃了阿陵的心意,喜的是现在看见了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想必阿陵就会回头是岸,不再和这个表里不一的棺生子来往了。他们之间又可以恢复到从前,上可摘星揽月,下可渡水的逍遥日子。 赵飞白心中暗自乐颠颠的笑了一笑,转头正要假笑着安慰一下,就看见陈陵一脸的笑意满满。 “你现在还有心思笑!?他可是背着你和一个女人搅在了一起!说不定他是对你咱们天幕山别有图谋,所以才专门找上了你。现在你应了他要和你在一起,还把这件事给宣扬的沸沸扬扬的,到处都在谈论这件事,把你的名声搞臭了,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就露出狼子野心来了。”赵飞白简直是要被自家发小给急死了,都怪剑宗宗主把他给养的这样的单纯,现在江湖上到处都藏污纳垢,喜欢男人的人多得是了。不过向他们这样全天下的嚷嚷出来的还是头一份儿罢了。 他是见过这些喜欢男人的人是怎么过的,家世好些的也不还是娶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放在明面上摆着,暗地里养了一群的男宠。这还算是好写的了,若是遇上心黑的,不拿人命当回事儿的位高权重的人,把自己看中的小男孩儿,千方百计的拢了过来,骗了人家的身和心,玩腻了就抛诸脑后。头两年或许还能想得起来给点儿什么东西加以抚慰,到了后来一日一日的被关在重重宅院里,把整个人都给囚禁废了,身败名裂的连容身的地方都找不着一个。 所以他才会这样的害怕,若是到时候阿陵他被这狗东西给骗了,虽说天幕山永远都会有他的一个位置,但他自小是被当做眼珠子的碰在手心上长大的。到时候若是一时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还有外头的闲言碎语,一时想不开的消沉下去,失了往日的光彩可如何是好呀! 赵飞白自己个儿在这里焦急得恨不得现在就把陈陵的脑袋给洗个干净,把有关于元清章那狗贼的记忆全都给洗个干净了才好。陈陵却是看着两个人做戏,看得认真有趣,一个人的在哪里捂着嘴巴的扑哧扑哧的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这个男女相悦的密林圣地,不像天幕山那些有名的景致一般,让人连连惊呼,反倒是朴素得有点儿像是,不曾有人光顾的地方。 躲藏的灌木上开着的是一簇一簇的小小的杜鹃花,现在还不到它开花的时候,只是小小的冒出来一个软嘟嘟的花骨朵。前边树根遒劲的积年的大树,垂下来丝丝缕缕的柔软的枝条,根根藤条上,开着拇指大小的紫红色的小花。那花朵的颜色极淡,中间的花若在夜晚像是还顶着发光的荧光,在暗夜中轻悄悄的幽幽绽放。 有几朵落在阿章和那姑娘的身上,扑扑簌簌的顺着广润的衣裳面料坠落到地上,零零碎碎的铺了一地的花。 落在地上的花朵,有花蕊之中的荧光抖出来,慢悠悠的在空中飘摇,团团的围着两人,如置身仙境一般的叫人痴迷沉醉。 “元哥哥,我今日是特意来看你的,为了你,我可是特特的求了母亲放我出来,若不是哥哥一路上护着我来,只怕我现在早已经身陷囹圄,见不到元哥哥了。”女子的生意自有一股冰清的碎泠泠的凉润感,伏在男子手臂上微微低沉了声音,委屈的诉说,我见犹怜的让人忍不住小心呵护。 可似乎元清章这个人就没有什么对待姑娘的温柔体贴,手肘极力的弯曲着不想让她靠过来,眉尖蹙得紧紧地,眯起来的眼睛肿强忍着不耐烦地,没有立即就把这人给掀出去。只能听着她在这里絮絮的诉说自己对他的爱意,和其中为了追寻他的艰辛和不易。 “元哥哥你是知道的,我是皇上亲封的郡主,为着这个身份,家中早早地就已经把我卖给了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他的年纪都可做我父亲了,我实在是不愿意。本来我已经死心了的,我受了家中这么多年的精心奉养,自然是该用我自己的这一点微末身躯去报答家中的。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了。”女子凄楚的抬眸看着面前的男人,忍了许久的泪珠一下落了下来,清透的泪滴一下一下的泅湿了领子,像是一下承受不住这酸楚的重量一般,身子软软的就要扑倒在元清章的怀里。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79 却被他的一下挡在了手臂外头,只虚虚的靠着他的一点手臂,不肯让她离得太近。 女子自然是知道他的抗拒的,明眸善睐的眼睛一下便委屈的泛了红,眼尾处抹上去的一尾粉红,让这女子清丽的面容一下变多了几分妩媚的动人。 “元哥哥,你就这样提示心肠吗?我对你的情意,你都没看在眼里吗?”姑娘凄怆的闭上眼睛,泪珠不住地自合拢的眼睫之中落下来,嘴唇被光洁的贝齿咬得出了血。 “上元之夜,惊鸿一瞥,你便牢牢地住在了我的心上。”姑娘牵强的笑着,低声喃喃道:“我也是自幼经受礼仪嬷嬷的教导,一句话,一步路都不敢性差踏错的。我原以为哟这一生早就已经修炼的心如止水,不会再有什么能让我展颜开怀了、可是······可是,在那一夜我遇见了你!” 姑娘大声的嘶喊出来,孱弱的身躯已经经受不住这连日的煎熬,一点一点的垮塌下来,被决堤的泪水洗刷的眼睛雾蒙蒙的就快要看不清眼前的男人,这是她仔细小心的珍藏在心尖上的男人,“我为什么会遇见你呢?我要是没有遇见你就好了,要是那一夜我没有听从姐姐的话,上街看花灯就好了,不走那一条路,就好了······这样就不会遇见你,我也不会沉溺不可自拔,乱了我的心,叫我日日夜夜的不得安宁!” 说到最后,竟一下的站直了,对着元清章冷声道:“我喜欢你,所以我追寻你。你若是不喜欢我,就不要接我的东西,就不要借着我们侯府的势,去做哪些肮脏下作的事儿!也不必,拿一个男人来敷衍我。” “我今日来,就是为了和你之间做一个了结。我是最后一次见你,也是最后一次······和你说话了,从此之后,我们之间便再无瓜葛。你······从今往后都不要再来纠缠我。”最后的声音低了下去,苦涩之中还带着无尽的难受和委屈,苍白的小脸儿上,是大起大落之后的苍白憔悴。弱不禁风的站在漫天荧光之中,像是随时都要被羽化了去。 元清章还未说什么,旁边就窜出来一个人,满脸心疼的蹦到这郡主身边,急慌慌的道:“郡主不必为这种小人伤心,他是静安海的当家,当今天下便是连陛下也要让他三分的,何曾会把我们这样的人物放在眼里。即便您是尊贵的郡主,在他的眼里,大抵也不过是一个只能让他闲暇时间,当做消遣的玩物罢了。” 躲在灌木丛里的陈陵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这个男人真的是来做护花使者的吗?这一番话听着不像是在安慰这姑娘,倒像是在联合着在挤兑她一般。没瞧见这姑娘的脸一下便绿了么。 陈陵抖着肩膀的忍笑,抓着海飞白的手就快要掐进去了,弄得赵飞白一边忍不住的想要看戏,一边还要龇牙咧嘴的忍着他的残害。 果然这姑娘的脸色一下便不好了起来,不过这阴沉的脸色也不过是一瞬,很快的就又抬着头的倔强的不再看被人抨击的元清章,只是一双眼睛当中微微转动之间,还是流露出点点的关心和爱意。 元清章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出来打抱不平的蠢货,刚才他独自一个人到这里,就是为了等阿陵过来的。这个地方还是当时阿陵告诉他,是个两情相悦的爱人之间来的地方,为着这个寓意,他都要喜欢上这里。哪里想到,竟然会跟着这样的一个尾巴,黏在身上就撕扯不掉了。 若不是因为当初和这家人定下的一个约定,他怎么可能容忍这个女人神神叨叨的,在它面前做戏,拿他扬名立万。 现在还有一个不知死活的,要上来讨不自在,那可就别怪他了。 “这里的夜色如此安静美妙,为何几位却生出这么多的是非口角来呢?可是天幕山招待不周么?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与我说就是,何必这样撕扯争吵,大庭广众之下的,也不符合咱们清宁平和的世家作风。”陈陵拉着赵飞白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到的落叶,把蹲着的时候,衣服上的褶皱给抻平了,扬着笑脸的温文尔雅的道:“您说,是不是呢?新宁郡主。” 第八十五章:做戏 新宁郡主抬眸看向陈陵,一眼就被他那从容而温雅的气质迷了一下,旋即想起这就是这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元清章的伴侣。原没有想着要现在见他,但现在来了,也正正好的如了她的意。 “公子说笑了,我不过是和他们玩笑两句罢了,许是我们之间太过于严肃,才让公子误会了我们。”新宁郡主才将将七岁的时候就知道,要如何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到现在,只有她看不上的,万万没有她得不到的。这个男人也一样。 她微微一笑,似是安抚又似是讥诮的轻声道:“想来,陈公子定然是常年身处安宁和乐的环境中,周围人有都附和宠爱公子,没有什么不顺心的时候,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慨吧。” 这句话便是在讥讽陈陵天真了,若是早在几年前,这样的话说出来也只会让人莞尔一笑,觉得是少年人不染尘埃,心思清明。放到现在,只会让人觉得陈陵单纯得有些蠢了,根本不配跟随在戚梦棠的身边,不配继承下一任的剑宗宗主之位。 赵飞白眼神一凝,就要开口上前毒舌几句,被陈陵拦着挡了下来,慢悠悠的一点儿也不在意新宁郡主这般诋毁他,浅笑着道:“我的确是被师傅师叔他们养得太好了些,也怪这山门中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对我也太好了些,像是宠爱自家的小辈一眼德国宠着我,宠得我现在还这样的孩子气,看不出你们之间不过是在玩笑,并不是吵架。” 说罢十分认真的对着冰霜版冷傲的新宁郡主揖礼,郑重地道了个不是。在新宁郡主还未缓过来的时候,有春风拂面的睁着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珠子,对着她疑惑的问,“不过现在谁都知道,阿章是我的伴侣,昨天才和他的未婚妻退了亲,怎么刚才我看见和阿章这样亲密的站在一起?这其中难道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吗?还是说,我是被宠爱得太过于年少不知事,所以没能明白你们之间,有别于男女关系的情意?” 新宁郡主简直是要被这句话给气疯了,这分明就是在明摆着的说她是不洁的女子,暗地里私会男人。 “陈公子慎言!我不过是从前与元公子在家宴上见过一面罢了,连话都未曾说上几句,怎么会像你说得那样和他有男女私情!”新宁郡主眼眸结了一层寒冷的霜雪,坚贞不屈的对着陈陵冷声说,拢在袖子里的手已经紧紧地攥了起来,明亮的眼睛之中也渐渐地有水迹涌出,那样倔强的强忍着的不肯让泪珠滚出来的可怜样子,一下便就让身边的男人软了腰板。 “郡主不要和这个人生气,没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他不过是仗着天幕山的当权者的宠爱罢了,他自己那个什么剑仙的名头,也是拍他马屁的人起哄的给他的一个名号罢了。他自己何曾有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功绩呢!” 不过说着说着这个男人竟然脸上浮现出了深深地羡慕,拉着新宁郡主道:“不过能得到这天幕山当权者的宠爱,也算是他的本事了,要知道现在的山主可是个深居简出的人,没什么霍乱整个武林的大事,是轻易不肯出现的。剑宗宗主也是一样的,听说脾性最是爆烈无常,等仙人根本不敢靠近他五步之内,说是会被他的寒气冻死。还有那个把持着剑宗上下事务的书墨,成日家的一口一个少主的叫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剑宗宗主的亲生儿子似的。” “唉……我们这些人为什么就碰不到这样好的事儿呢?难道是因为我们太丑了,所以没有人愿意像照顾小孩儿一般的照顾我们?” 陈陵腹中憋着笑,实在是想给这位不知道名字的兄台一个大大的拥抱,也不知道他的脑筋是怎么拐弯的,说是呵护,但是竟然变相般的帮着陈陵说起话来了。省了不知道他的多少心力,这也是极为难得一见的人了。 新宁郡主简直是要被这个蠢货气死,她今日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就是为了能在元清章身上讨到一个承诺,让她能离了那个糟老头子。可是看见元清章的时候,心中的欲望还是蠢蠢欲动的跳了出来,若是能和这样的男人有过一段,想必日后想起来也是一桩美谈,也能为她添些筹码。 可是谁能想到,这个半路上被她一眼诱惑的男人,竟然是这么个德行,蠢得无药可救!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坏她的计划。 元清章在陈陵过来的时候,就自觉地到了他的身边去,揽着他的腰,亲密的贴在一处,冷眼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女人春秋白日梦的做戏。若不是看他家阿陵正在兴头上,不想破坏他的小小恶作剧,他早就把这个女人给打发出去了。 看了这么久,陈陵也懒得再和她打太极,直截了当的朗声道:“好了,说了这么会儿子话,又在这风口浪尖上吹够了风,我们也该去个避风的地方,喝茶下棋。郡主是为女子,不好和我们在一起,那就就此别过了吧。”说着轻慢的拱了拱手,带着赵飞白和元清章两个人就走。 新宁郡主气恨的看着就要走远的陈陵,心中不知道是气恼他的人生得意,还是气恨他身边有她看上的男人。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的大声道:“你是个男人,现在你和元哥哥能披荆斩棘,浓情蜜意的在一起,到了日后,你一定会后悔没有娶一个女人!” 这句话有穿破云霄的震慑力,连随风起伏的点点荧光,也一下停滞了下来。 元清章缓缓地背过身,眼睛中是浓重的黑色,眼瞳边缘凝着的一层血红的细线,似是要索命的血线,阴寒的重重击在她的心口上,让她一下惊慌的害怕起来。 “你最好小心你的嘴,别以为你是郡主,就无人敢动你了。”元清章最恨的就是别人说他们俩之间不可能会天长地久,别人至多不过是在私底下说上两句罢了,新宁郡主却是这样大刺刺的就撞上来,怎么不让元清章心中血海滔天。 若不是身边还有陈陵这样的一个刀鞘在,只怕现在早就把新宁郡主给拧了脖子。 就算是这样,也还是让人不寒而栗,一直守在她身边的男人,也不由得缩了两步。但随即想到自己是个男人,且又是在自己有好感的女子面前,怎能退却了去,便又挺直胸膛的强打起精神的对上元清章。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80 不过几息,脸上冷汗涔涔,腰背也弯了下来。 “多谢郡主提醒,不过这件事就不劳烦您费心了。”陈陵淡淡然的转头看过来,头上沾了几瓣飞落下来的荧光花瓣,柔和的暖色光芒落在他的眼睛里,晕染出一圈明亮的瞳光。 “我自然是知道我和他之间不容于世俗,但这也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操心。”陈陵侧过头,冷淡的看着她,目光之中饱含着一种柔和的劝慰,“何况你口口声声的说着你和阿章没什么关系,但是你还这般亲密的叫他“元哥哥”。你还是云英未嫁的姑娘,我不希望你错了主意,就错了路子,让自己日后的一生,也过得苦不堪言。” 他并不是多么喜欢生气的一个人,看着这个姑娘在一旁装模作样的做戏,心中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姑娘一定是生活得太苦了,才会这样处心积虑的谋划自己的未来。如果不是到了走投无路,又怎么会弃自己的清白于不顾,来引逗一个根本不喜欢自己的男人。 但是再如何的有苦衷,错了就是错了。 “不管你是抱着什么样的主意,来到这里,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还请你想想自己能不能承受这样说话的后果。”陈陵合上眼睛,顺了一下扇子的穗子,“我言尽于此,若是你再有下次,就别怪我对你辣手无情。到时候可不要怪我,欺负姑娘。” 新宁郡主自小到大都是一路抢夺着过来的,怎么可能听得进去陈陵的劝告,她只觉得他是在嘲讽她的不自量力,她自甘下贱的唱了一台好笑的戏,让他们这群公子哥看了个过瘾。 “我是真心倾慕,思之如狂,才会这样的情不自禁。只是这样的失态,也只有这一次了,唯这一次。”新宁郡主冷笑着把脸上的泪痕拭干,扬着脸,极有世家风范的对着几人行了一礼,便撑着一口气的,莲步姗姗的走了。 “这个女人,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赵飞白搓着下巴,挑着一边眉毛呢喃。 元清章和他不睦,现在又受了这样的挑衅,心中正是不心火难消的时候,见他还在谈论那个女人的事情,顿时冷笑连连的道:“哼……这天底下的女人难不成你都见过了,还是说你母亲给你选媳妇儿,已经被你折磨的到了全天下的到处看人的地步了?若是他就是你那未过门的媳妇儿,那我在这里可就先恭喜你了,娶了这么一个“有骨气”的好媳妇儿。” 赵飞白能使这样被嘲讽的人么,自然不是,脑袋里一边想着事儿,一边本能的给撅了回去,“是不是我媳妇儿,我是不知道的,但是我知道,那女人就是冲着你来的。你且好好地算算你还有些什么桃花债没清理干净。你既然现在做了阿陵的人,自然要身心俱洁,不可沾染一点儿污秽。若是你做不到,还是赶紧麻溜儿滚蛋的好!” 第八十六章:愿望 元清章自然之道这女人是为什么来,无非就是为了他的家主之位,能够带来便利罢了。若是这些趋炎附势的人知道他已经扔了手上的家主之位,不知道又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嘴脸。 但事其中缘由,他根本就不想告诉赵飞白这个暗地里对阿陵有想法的情敌,飞着一双眼睛,轻佻的嘲讽道:“我身心洁净,终此一生只侍奉阿陵一个人。我可以为了他,抛弃我的所有。但相对的,我并不是一个什么好人,我需要得到等同的回报,甚至要得到超过我付出的回报。在你看来,想必是心中难受得不能接受的吧。但是只要阿陵接受我就够了。” 说罢转头看着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陈陵,冰冷的语调一下便软了下来,眸光温软,“这些都是微末小事,都是奔着权势来的,你不要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我自是知道,如若不然,在看见你和她抱在一处的时候,就不会这般镇定自若。”陈陵笑着为他拂去肩头上落下的几片花瓣,那一张浅笑而缱绻的笑颜落在他的眼底,让他的心蓦地就化作一捧清澈的流水。他从来都是相信他的,相信他对他的情意,相信他暴戾背后的那点珍藏的温柔和真心。 “算了,都不说了。好容易安安逸逸的闲散下来,这没松快几天,就又碰上这样的糟心事,真是够伤脑筋的。先回去吧。”陈陵今日是真的累了,那一场祝祷的舞蹈,身上的衣裳沉重得不得了,脑袋顶上又是那样重的一个铁疙瘩,一场剑舞下来,已经是有些疲倦了。再加上刚才在席间的时候,又被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拉着灌了几杯酒,方才在师傅面前,心神大恸的哀转一场,又被拉着看了这样的一场戏,心中已是疲倦不堪了。 赵飞白知道陈陵近几日精神不好,为着和元清章两个人的事儿,就已经着实憔悴不堪了,接着又是瑶台灯会,又要忙着接待四海来客,又要舞剑。忙忙碌碌的这么久了,早该好好地休息一下的。 赵飞白心中后悔,不该拉着他在这里偷看的,他只顾着要让他看清这个阴险的男人的嘴脸了,只顾着心中的私念,未曾考虑到他的精神已经竭尽倦怠枯竭了。 “是我考虑不周了,硬拉着你胡闹,是我的不是。你赶紧的回去歇息,把精神头养足了,再来费心这些事情。”赵飞白怜惜的看着他,伸手想要摸一摸他苍白的脸颊,被陈陵一下躲了过去,“我知道你关心我,何况你前两日还差人送了一盒子的安眠香过来。那东西我用着很好,这是你的心意,我知道。”陈陵朝他轻点了一下头,眼角似有清渺似无的清凉寒意掠过,让赵飞白灼热的心脏,一下冷却下来。 荧光的花瓣还在絮絮飞舞,但不知道是不是少了人的缘故,看起来格外的寥落,不似方才的如在梦境。 元清章被陈陵牵着手的回去,在转角的时候,遥遥的冲着落在后边儿,目中浮着点点伤怀的赵飞白落了一个高高在上的轻慢目光。 脚下的阴影在脚边畔劝蜿蜒,就好像是外边儿虎视眈眈的豺狼,一直在觊觎他的珍宝。以前的沈流意,到洪州的王守英,再到这里的赵飞白,还有那些个巴结着权势富贵的女人,都是他的心腹大患。若是可以,元清章何尝不想,就这么带着他一走了之,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只有他们两个人。 彼此的世界中就只有彼此,再没有旁人。 只是这个愿望终究不过是一个痴望罢了,他可以毫无牵挂,但阿陵不行,阿陵还有自己放在心上的亲眷,不能丢下的责任。 似有所感的,陈陵抬头就瞧见元清章少有的落寞之情,时常是肆意横飞的眉头,现在也寥落失意的平顺了下来。 “怎么了,是想到什么伤心事了么?还是说刚才的事叫你心中烦忧。说出来我好帮着想一想。”陈陵抚平他眉目间的忧愁,靠得更近了些。两人手臂摩擦着手臂,不必侧头回转就能闻见彼此身上让人沉迷的味道。 “没什么,不过是想到今日你和我说的话罢了。”元清章柔婉下来的眉目,有种无可比拟的风华,被小径边挂在枝头上的小桔灯微微一映,便在单薄的眼皮上抹下一片暖融的光晕。 他抬头看向已经渺茫一片漆黑的夜色,好像触手可及的天穹,轻轻地五指抓握,最终不过是抓到了一拳头的空气罢了。 “我在想今日傍晚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在房中说的话。”元清章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下巴就抵在他的脑袋顶上,冰凉丝滑的触感,让他不自禁的起了几个小小的疙瘩,“我们那时候说的话,我好想就这样的把它当真。我们真的就找一处无人问津的桃花源,在那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可以一起走遍五湖四海,逛遍林列国家,扮做当地的人,做一回那个地方的百姓。等到头发白了,走不动路的时候,就回归故里,落叶归根。” 只是这美好的展望,最终也只能是说说而已。元清章明白,陈陵自己也明白。 “好了,我们说这些话,不过是富人羡慕穷人身上的穷扁担罢了。”陈陵笑眼弯弯的拍了拍他的臂膀,诙谐的笑道:“若是我们的这几句话被那些还在苦苦追逐富贵的人听见了,只怕要说我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是闲出来的富贵病了。” “何况这些事情,我们现在也一样可以做到。”陈陵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墨玉样的眼珠当中盛着一汪盈盈的水波,荡漾着闪烁的星辉,“谁说我们身居高位,肩负万千期待,将来要带着自己的宗门家族,走向更好地未来,就不能有这样安闲的日子。我们一定可以的。不是都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么?” 陈陵靠在元清章的怀里,侧耳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胸腔中一声一声沉稳有力的心跳,口中说出来的话都好像带上了困倦安逸的懒意,“我们说的这些一定也会实现的,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就一定能把想做的事都做完。” “嗯。”元清章揽着他的手臂更紧了几分,被碎叶筛过的黑夜破碎的落在他的脸上,沉积在那双更深的眼眸里,堆积出浓重的黑暗。现在的元清章哪有什么落寞的遗憾,分明就是猛兽终于得到一直觊觎的猎物的餍足。诱哄的把看中的猎物拖到自己的巢穴中,层层掩埋起来,不许任何人看见一丝一毫。 他根本就不在乎能不能过上刚才所说的那些安逸闲适的日子,只要他的身边一直有他,他们之间永不分离,无论是过什么日子他都不在乎。只是······ 元清章的眼中闪过一道暗光,那些围在周围的人实在是太过碍眼,且弹云传来消息,说是肖氏逃脱了,现在不知道藏身何处。现在还不到闲下来的时候,暗潮还未完全过去,等到把这些所有的会造成他们分离的意外,全都除去,他才能真正的安心。 两人手缠手,脚缠脚的慢悠悠的走回去,一路上净挑着僻静的地方走,在暗影中看见经过的人,还互相抱着躲在黑黢黢的角落里,等着人过去了,才调皮的相视一笑的做贼似的,悄咪咪的走了过去。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81 等到了住的地方,才发觉浑身都是树叶,尘埃,狼狈的像是在地上滚了几圈似的。 那边的赵飞白却还留在原地,目光遥遥的看向刚才陈陵走过的地方,目光空茫中,透出几分冷寂的血色。 “你很不甘心吧,心心念念的人,就这么被一个才认识没几天的人抢走了,偏生那人还是一个根本比不上你的棺生子。就这样的把你护在心中的珍宝,给夺去了。你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成日家的在你面前如胶似漆,缠绵爱语么?”身后无声的走出一个人,浑身拢在宽大的袍子当中,辨不出男女,那刻意压低的声音也显出一种行将就木的粗哑来。 赵飞白没接那人的话,仍旧站在原地,似是已经化身一尊不言不语的石像,在霜雪寒夜之中等待清晨露珠的清洗。 那人也不生气,低笑一声,好声好气的又道:“你是公主最疼爱的孩子,你自来便是天之骄子,这世上除了皇帝和几个皇子,便再没有人能让你为之臣服。你想要的,都能得到,略略看过一眼的东西,也能有人立时送到你的面前。这样的你,想必还没有吃过这样大的亏吧。” “你费尽心思的潜进这里,不会只是想说这么几句似是而非的废话吧?”赵飞白手绘目光,手指慢慢的擦拭刚才捏在手中,因为太过于用力而已经有了碎纹的扇子。清透的白玉上有了细微的裂痕,便已经不再是方才那把价值连城的扇子了,即便修复,也不过是一个碎裂的失败品。 “我当然不是来说这些的。”黑袍人轻巧的旋转一圈,站到赵飞白面前,身上滑入流水的袍子悬在地上,荡漾出几痕轻皱的涟漪。 “我是来和你合作的。我们的目的一样,都是要把元清章给清理出去。到时候,只要元清章不在了,我问过陈陵一个问题,接下来,他就永远都是你的了。”黑袍人的目光,穿过厚重的布料,带着笃定的自信,落在失却了飞扬鲜妍色彩的赵飞白身上。 第八十七章:承诺 “你这么肯定,我就一定会听你的,和你合作吗?”赵飞白慢慢的把手上的折扇擦拭干净,转头看过来的时候,有种威仪赫赫的优雅,“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呢?是一个被感情冲昏头脑的蠢货,还是一个不辨是非的庸才。” 赵飞白缓缓地,却带着一种不容人质疑的压迫感,让黑袍人腿脚不灵的定在原地,只能谈怔怔的看着他把头上遮盖的严严实实的兜帽撩开。 那是一张不怎么出色的脸,唯一出彩的就是那双眼睛当中流露出来的久居高位的自信,即便是遇到了赵飞白这样的强者,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惊扰了心神,也未曾有太大的失态。噙着一抹浅笑,包容的看着赵飞白无礼的举止。 “公子若是好奇我的面貌,只需和我说上一声,我自然是立即把这不堪入目的面貌,露出来让公子瞧个够的,何必做出这样出人预料的举动来。倒不像是公子平日骄矜尊贵的做派了。”肖氏低眉浅笑,是与于菀相似的一种温柔似水的风情。只是与于菀不同的是,肖氏的眼中掺杂了更多欲壑难填的欲望。 “我只是想看看,是谁那么劳心费力的照顾了阿陵这么多年,还取了那样难听的一个小字。羽侞,呵……”赵飞白偏过脸去,挑着眉梢,眼睛中一点一点的逸散出轻蔑的不屑。赵飞白性子骄傲,张扬之中暗藏一股沉郁的暴烈。往日里像肖氏这样的人,是根本不会搭理一言半句的,但是现在牵连到了他心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也能忍着脾气的安静下来与她虚与委蛇。 “我记得陈伯父当年的字唤做霏语,是取意言谈润物细无声。到了你这里竟然给阿陵弄了这么一个字,哼……也只有你这样一心牵挂着别人的男人,才会做出这样不雅的举止来。” 肖氏眼中浮着的一抹假意的虚笑淡了下来,嘴角弧度不变的笑着讥嘲道:“公子这样说我,只怕还没什么资格吧。”眼皮子往下耷拉着,晦涩的看着他腰上系着的一枚古玉,“你还不是和我一样的挂念着不属于自己的男人,身上处处都有他的影子,比之我的睹物思人,取字相同的谐音,有什么区别?” 赵飞白一脸对牛弹琴的遗憾表情,眼角眉梢之间满满的都是在看蠢货的怜悯,“你们女人脑袋里是不是都只有情爱,都只有男女之事。世间的情感不独有这一种,除了两情相悦的至死不渝的情感,还有一种比这欢悦之情,还要让人心动。” “这感情比让人随时都会提心吊胆的情爱要更加的稳固,更加的细水长流,让人一直坚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愉快的事,他的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像初冬时候,夜半乘着月光铺洒下来的雪霰,沁凉之中有着淡淡的橘色的暖意静默流淌,“就像是我和阿陵一样,我爱他,但却并不是男女之间的情爱,更不是一定要得到他的疯狂狭隘的爱。我会一生陪伴在他的身边,喜他所喜,忧他所忧。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在他身边。” “不过大约你们是不会懂得这样的情意的。在你们眼中,这样的情意,就像是露水易逝,根本不足为重吧。”赵飞白削薄的红唇得意又轻蔑的吐出轻软的话,“就像是你对那位“太子”一样。他多喜欢你呀,慧眼识珠的看上了当初在姿容上根本不可与你妹妹相较的你,还为了你成了现在这样的要吞食人肉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现在还为了你,四处奔走,虐杀追杀你们的人,得到力量,而护佑你左右。你今日能这样大摇大摆的进来,找到窝,还和我说了这样一番情肠动人的话,大约也是因为他吧。哈……这么看来,你的确是比你妹妹要聪明成功得多。” 赵飞白垂下眼睛,漫不经心的低头仔细的看着手上的折扇,小心的捻起上头落下来的一片花瓣,荧光闪烁的在玉质的扇面儿上,晕开零星的玉光。口中淡淡然的说着话,这轻慢的态度,在他看来,思索这东西能不能用好了,讨得阿陵的欢心,比和肖氏说话要重要的多了。 能够让盛京多少贵女念念不忘到现在,赵飞白的面相自然是数一数二的好,只是大多都被他天生的那一张嘲讽刻薄的脸色给耽误了。 曾经就有人说过,只要赵飞白安安静静的时候,他便是不出声,都是人群中最夺人光彩的所在。曾经闺中女子梦中期冀的夫君,都是第一眼看见他时,哪一张静默无声,却强悍凌冽的风采给蛊惑了。 在天幕山的时候众人最常见到的都是他那一副慵懒提不起精神的,天老大我老二的嚣张样子,能在这里的大多都是天之骄子,对他这样的傲慢哪里会真心服气,但又打不过他,只能是眼不见为净。所以肖氏能知道的都只是浮于表面的消息罢了。 现在突兀的看见赵飞白慵懒之间透出的森冷威势,顿时便大感不妙,或许今日来找他,蛊惑合作的事,是个错误的决定。 似是知道肖氏心中此刻在想什么,赵飞白淡淡的提了一下唇角,怜悯的俯视着这个有着赫赫名声的女宫主。 “或许你在前两日来的时候,你这一番话,我说不定还会考虑考虑,要不要和你合作。”债飞白一汪春水似的眼睛当中,泄出细碎的冷光,流水一样的在肖氏的身上,缓慢的流淌而过。 “只是现在事已成定局,阿陵也是着实喜欢那个东西的。我厌恶极了他,但是没办法呀,阿陵喜欢,我也就只能跟着喜欢。”赵飞白歉意的对着冷下一张脸来的肖氏一笑,温和的软岩软语的道:“让你这样大费周章的白跑一趟,实在是深感抱歉,为了安慰你现在不太美妙的心情,我送一场刺激的飞翔,好好地在这俯瞰天地的空中翱翔之中,领略一下天幕山的待客之道吧。”说罢,在肖氏陡然之间惶恐惊讶的目光之中,愉悦的笑着拍拍手掌,召唤出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傀儡。 傀儡人身上统一穿着灰色的仿佛雾气一般的宽大袍子,笼统的把人裹在其中,只露出一双亮着幽幽鬼火闪烁的眼睛。轻捷无声眨眼之间便把旋身就逃的肖氏,拎了起来,犹如踏步空中一般的拎着肖氏就飞快的直直的朝着山峰底下便掉下去。 赵飞白侧耳听着着一声四声裂肺的惊呼,憋了许久的火气,才慢慢的消弭一些。手上碎裂的扇子被赵飞白就这么无情的抛落在石桌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此刻的元清章和陈陵两个人正泡在温泉池子里,你侬我侬,熏得一身的热气,才互相帮着穿好衣裳的滚在床上。 素色的纱帐重重叠叠的落下来,烧了一夜的灯架子被完全吹熄了,只剩下床头边挂着的一个八角宫灯,还亮着微弱的烛光。 烛光自镂空雕刻着飞鸟白花的床架透过来,被切成小块小块的碎片,落在躺在床上的连个人身上。 有一小片碎光静悄悄的停泊在陈陵的眼底,微微有些暗淡的橘色烛光,把温柔的浅黑色的眼睛打磨出静水一般的明亮柔和,有种诱人亲吻上去的水波一样的柔韧。 旁边揽他在怀中的元清章想必也是这样想的,轻柔的在眼皮上落下一个亲吻,缱绻的留恋着的不肯离去。 “这几天,我总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像是有什么事情,正在酝酿发生。”陈陵被亲吻得低哑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团柔软又无力的棉絮落在元清章耳边,被热汤侵蚀的暖呼呼的热气扑在紧致光滑的脸上,若有实质的熏出浅浅的粉红。他的手环在元清章的腰上,闭着眼睛,任由他的亲吻慢慢的从眼皮上,慢慢的滑落在唇角上。 先前的温和像是一层遮掩诱惑的薄纱,等到真正的叼上心心念念的唇的时候,才露出深藏的野性和蛮横霸道。不肯放过一丝一毫,不肯离开一分一秒的黏连在被亲吻得涨红的唇上,那短短的一句话就这么顺着微微张开的一点唇角的缝隙,滑落在元清章的肺腑之中,在胸腔之中,都发出轻轻地共振。 像是已经把人存贮在胸膛之中,这句话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也完完全全的归属于他一个人,被他吞没在身体深处。这个感觉让元清章着迷,忍不住更是黏紧了一些,醇厚优雅的嗓音,极力的想要汇聚成浅浅的溪流,一样的送进他的心底。 “既然你担心,那我们明天就去找这个让你担心的源头。我会陪在你的身边,你想做什么,我都会一直在。”他的声音中,有种强烈的无法忽视的坚定不移和确定。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82 陈陵艰难的抬起下巴,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这个似乎一直强大,且从容不迫的男人,“是,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直到天地尽头,直到我们尸骨消融,都会融在一起,不分你我。” 听到这句话,被躲开亲吻而不满的元清章微微顿了一下,接着却更是紧密的把人抱在怀中,力气大到快要把两人互相磨碎了,交融在一起,就这么直到地老天荒一般。 陈陵忍耐着这样的疼痛,目光盛着那一汪浅浅的柔软的月色,像是满天星河倒影的缩像,更鼓不灭的在那一双眼睛中守候。 第八十八章:危机 许是因为昨儿个晚上说话说得太晚了,今儿个早上起来的时候,两人都是迷迷糊糊的。元清章还好些,眼睛困倦的眨了两下便就缓过神来,陈陵却是歪歪斜斜的靠在元清章身上,软成一滩水,只在元清章拿着手指逗弄他的眼睫的时候,才不耐的拍上一掌。 只是这动作也是没什么力气,倒像是在含羞带怯的撒娇一般,惹得元清章更是变本加厉的扒着人不放的逗弄。 站在一边的书丹可守规矩,不好开口说什么,只能暗暗地瞪了一眼在一边的弹云,不着痕迹的挤开元清章,隔开他们两个,为陈陵穿衣裳。 “公子还请这边更衣洗漱。”弹云被书丹阴恻恻的要身上全是窟窿,不得不上前打断自家主子现在正浓的兴致。 果不其然,收到一个刀锋一般的冰凉眼刀。弹云心中很是有些委屈的,他招谁惹谁了,这一大早上的,怎的个个儿都拿他当出气筒。弹云只能无视自家主子冷嗖嗖的目光,恭敬地垂头要请元清章过去洗漱。旁边还有一个书丹在盯着他,虽是一脸的恭敬,但根本看上去就是在压制着心中的那点儿不满的郁气。 被这么盯着再大的玩性也变得没意思了,元清章把靠在怀里的陈陵放下,好好地重新裹在被子里,眸色淡淡的看着书丹道:“好好照顾你们家主子,我一会儿便过来。”说罢光着脚的就往外走,宽厚的背影自有一股睥睨的霸道。 书丹淡淡的对着走远的身影行了一礼,看不见人了,才轻巧的俯下身,为陈陵穿衣裳。 “一会儿我要去向师傅请安,若是师傅同意我出去,只怕今日即可就要走。你且帮我收拾出一个简便的包袱出来,一会儿有用。”再小的声音,这么长时间的弄下来,就是睡得再死的人也要醒了,何况陈陵呢。 脑袋是清醒过来了,但眼睛还是只能眯着看人,声音也带着睡后懒洋洋的嘶哑,歪在靠枕上,对扭帕子为他洗脸的书丹道了一句。 书丹乖顺的应下,手上的活计做的又快又好,人也不多话,贴心懂事的让人喜爱。只是陈陵还是想念林思了,“这都多久了,怎的林思还没回来,大师兄那儿是出了什么事儿么?” 书丹手上的动作不停,轻声细语的道:“昨儿个我听书墨说,林思就在回程的路上,这几天就快到了。耽搁这么久,是因为夜游宫的门徒众多,想要清缴,非一日之功,且林思跟随公子还算了解夜游宫的情况,所以才误了这许多时间。想必今日就能到了、” 听见这个消息,陈陵先是心中一喜,随即便又皱起眉头道:“这林思回来的时机可真是不巧,他这一路风尘仆仆,想必要休息个几天才能缓过来,但我们这几日就要动身走了。好容易才回到我身边,现下难不成又要抛下他?” 书丹知道陈陵待林思好,闻言内敛的抿嘴一笑,“公子待林思可真是好,到哪里都想着他。只是他才刚赶回来,身上的功夫也不好,只怕要狠狠的睡上一觉才缓得过神来。想必是不能随公子出门了。” “这山上还有许多伺候公子的人,虽不像林思一样的有和公子情同兄弟的情分,但也是自小就被宗主精挑细选的,安排在公子身边的。他们比之林思也是不差的,公子何不妨选几个老实忠厚的带上。”书丹对陈陵真真是看主子一般,不似书墨一般的。有什么关心则乱的情深意重,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罢了。想着林思那副外憨内奸的性子,和陈陵对他的好,想必是不会答应这个提议的。 果然就见陈陵摇摇头,颇为烦恼的道:“唉……你不明白,这就是个属跟屁虫的,打小就跟在我身边胡作非为惯了,这回让他留在大师兄身边,独自一个人忙了这么久,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若是这次回来再不带上他,还不知道要如何与我吵闹呢。”坐在床头上很是烦恼的皱眉苦思。 早就知道这个结果的书丹并不如何的失望伤心,只是还是有一瞬间,羡慕被主子放在心上的林思。他是被家人卖到这里来的,刚开始的时候,还会隔三差五的上山来看看他,到了后来,就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踪影了。 他并不曾为此伤心难过,约莫是小时候便对这样的感情完全失望,没有期待,也就没有什么伤心。但是在这一刻,古今无波的心,还是忍不住的羡慕的动了一下。 被这么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弄得瞌睡虫全都跑走了,他也不大讲究什么衣裳穿戴,倒还比元清章还要快上一些。等着他找过去的时候,竟然见元清章还坐在凳子上,撑着下巴的对着铺得满桌子的盒子,皱着眉的挑挑拣拣。一旁的弹云还是板着一张脸,但那双眼睛中分明透出一股生无可恋的绝望来。看见他的时候,那眼中陡然爆发出来的亮光,让他很不体面的往后缩了一下才进来。 这个房间与陈陵的卧房相对,隔着一个正厅,中间还穿了一个朋友之间说话的花厅。他就只有一个身子,铺张得浪费,常用的也不过几间罢了。这间屋子在元清章来了之后,才重新注了人气,变得安逸起来。 但是现在进来看,陈陵却有些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屋子了。 屋中的帘子纱帐,桌椅还是那些样子,但其中添上去的东西,却比他那里还要热闹一些。 两人这溜溜达达的一路上买回来的东西都在这里了,都被摆在一个恰当的位置,还有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上去的满目琳琅的摆件、饰品、衣裳,把整个素净的屋子装点得明艳夺目。现在桌子上放着的就是一盒一盒的珠玉配饰,粗粗的一眼看过去,都是万里挑一的精品。 可看他那一脸挑剔的嫌弃,想必是不满意这些东西。 “你可是比我还要先醒过来呢,这都多久了,我这靠在床上眯了这许久,还在那儿和书丹闲话这许多时候了,怎么你还没有弄好。”陈陵不明所以的坐下来,跟着一起看着满桌子的东西,满目琳琅珠光,简直是要要花人的眼。 元清章露出一个与往日的霸道风流不同的苦恼神色,拿不定主意的把其中三个盒子推过来,“这三个你看哪个好?”元清章的目光在三个盒子当中转悠,见他来了,忙期待的看过去,想让陈陵帮着挑选一个。 陈陵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这三个盒子当中摆的都是光华流转的玉环,都是完满的一个骊龙样式。这三个仔细看上去,也不过是有些微的材质、雕工不同罢了。但都是出自名家之首,个个都大气尊贵得紧。 “选这个吧,这个看上去浑厚圆润些,透着股子旷达的潇洒疏朗,与你今日要穿的这件衣裳十分相配。”陈陵说得诚恳,虽然在他看来这三个玉环,没什么大的不同,随手放一个上去都相得益彰。但是他深知对这些小地方细致讲究的人脑袋是怎么想的,自然不会大喇喇的说什么随便选一个,哪个都相配的蠢话。 捡了一个看得顺眼的,张口就来了这么几句话,还被他说得诚恳极了。 一旁的弹云微微瞪大眼睛,看着这纠结了一大早上的问题就这么三言两语的被解决了,心中再次的对这位夫人升起浓浓的敬佩之情。 看着元清章满意的拿着那块玉环去收拾去了,弹云才蹭过来,站在三步远的地方,求贤若渴的问道:“公子是怎么找到其中最和主子心意的这一个的?我服侍主子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看见主子这样快的就把身上要挂的东西给选好了。” 陈陵有些惊异的看着弹云,悄悄的觑了一眼在打理自己,弄得不亦乐乎的人,没有先回答弹云的问题,而是先问了个问题,“阿章,平日里挑选衣裳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性子?这可不像他雷厉风行的样子。” 弹云心有戚戚焉的无声点了点头,随即蔓延渴望的看着他,想要拜师学艺的知道是怎么能这般快的把他们主子搞定。 “你还是没接触太多这样的人,以后可要多走走看看,若你要跟在阿章身边一辈子,这样的事儿以后想必还多着呢。”陈陵一脸你太嫩了的高人风范,但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满满的都是历经沧桑的心酸。 “你若是自小就生活在一堆的,穷讲究到了连吃饭要配什么衣裳、天气、杯盘碗盏的人之中,每天都要应付不下三人的询问意见,依照你的资质,相比不出半月,就能妥帖完美的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吧。”想起小时候的日子,陈陵脸色苍白的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水深火热的,连头发都快掉了的日子,仍是心有余悸。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83 谁能想到一群大老爷们,讲究起精致来,竟然比女子还要挑剔,还要让人难以招架。 看着陈陵那一脸惨白的,像是被掏空的虚弱样子,弹云不由后怕的吞了口口水,看着已经收拾停当的,笑容满面的出来的主子,第一次庆幸起自己服侍的人,只是在身上的配饰和衣裳搭配讲究些。若是真要让他伺候陈陵口中说的那些人,想必他这岌岌可危的发量,不过一月,就该秃了吧。 他还是英姿勃发,闯荡江湖的大好年华,连女子的手都还未曾拉上呢,绝不想变成一个早早秃顶的人! 第八十九章:肖氏 等着元清章把身上那点儿穷讲究的毛病按下去了之后,两个人才总算是上了路,起床的时候,就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到现在弄好了之后出门,更是快要到午膳时分了。 “哎呀,都是你慢腾腾的,现在好了,这会儿子,想必师傅都已经用过了午膳,要午歇了。我们此刻去,也是见不到他老人家的。”陈陵微微合上眼睛,故作忧愁的瑶瑶头,眉宇间萦绕着一缕浅浅的愁思,像是十分苦恼元清章的拖沓。 见他这样,元清章轻轻一笑,讨好得抱着他,摇摇晃晃的撒娇一样的在耳边轻声道:“是我错了,还请阿陵饶过我这一回吧。那我们便等着师傅他老人家醒了之后再去看他。” 今日身上所穿的青灰色的衣裳并不似往日一般的夺人眼目,和陈陵身上所穿的这件海天碧水色的衣裳搭在一起,却是十分的融侨相配。衣摆上有秘织的银线卷云纹,在灿灿阳光之下,闪烁出碎星流水般的光芒。外头罩了一件鲛绡织成的纱袍,在暗处不显光彩,但一站到日头底下,那便是煌煌夺目的光彩,让人不敢逼视。 本来陈陵也并不是真的生他的气,不过是见他在挑选衣裳上磨磨唧唧的,有心想要调侃捉弄他一下罢了。 现在人被抱在怀里,就贴着耳朵的说悄悄话,让陈陵脸皮微微有些发烫的烧起来。耳珠上的一抹绯色让元清章一下眼睛深邃起来,不管旁边还有一个弹云和一个看他不顺眼的书丹,倾身抿了一口那玉白之中透着点子粉润的耳垂。搂得紧紧的箍着他,不让他动弹。 陈陵还要点脸皮,在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怎么胡来都行的。但是在外头,身边还守着服侍的人,脸皮上蓦地便飞上一抹霞光的鲜红。伸手推拒着他的动作,但终究是元清章的技术太好,他也抵不过那一双迷离旖旎的动人眼睛。 手上象征的推拒两下,还是任由他随意抱着动作,也不管身边还有人在场,主动地抱回去,抓着他的肩膀,闭眼找着他的唇回吻过去。 书丹眼睛一利,就要上前,才将将动上一步,就被弹云展臂拦住了。 “我们主子和夫人在联络感情,正是亲密的时候,你还是不要过去的好。”弹云微微的起了一层虚情假意的弧度,眸中有着寒冰湖下的一簇森冷的寒凉,“我们主子性子算不上好,若是惹恼了他,到时候即便你是天幕山的人,恐怕也没什么用的。” 弹云抬手接住一片飞落的白梨花,笑弯了一双眼睛的道:“这春光如许,我们不若在这里赏玩春色,陶冶情操的好。”说罢强拉着他的往另外一边去了。 陈陵有些气喘的靠在元清章怀里,微微闭着的眼尾飞过一抹轻红,浓密的眼睫上似有水光闪烁。手指绕着一缕元清章落在胸前的乌发,声音嘶哑的温吞道:“刚才你在换衣裳,飞白送了一封便笺来,说是昨夜遇见了逃出来的肖氏,要说动他帮着她抓了我。虽然不知道是要做什么,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元清章看他一转眼珠,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上道的问:“那你想怎么做?”看着怀里的人一下亮起来的目光,才恶劣的慢条斯理的轻声压了一句道:“若是你想要拿自己做诱饵,诱使他们出来,那我是不可能同意的。到时候我会在你身上放下追魂香,这香中有我才能闻见的气味儿,你在哪里我都能知道。” 压低的声音在他耳边叹息一样的响起,唇齿黏连着幽幽的透出一股惑人的魅意,清幽幽的钻进耳蜗里,惹得他禁不住的缩了下脖颈。见元清章一下点破了他的心思,也不恼,耐心的对元清章解释道:“我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我已经思忖过了,这件事······” 元清章根本不想听他的解释,伸出一根手指抵着他的唇,不让他再说话,额头抵着额头的压低了声音的道:“你最会蛊惑人心,在你面前,我更是抵挡不住。若是再让你说上两句话,我只怕立时就要对你俯首帖耳,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为了保证我灵台还有一丝的清明,还是不能让你说话的好。” 见他还不服气的瞪着他,元清章莞尔一笑,歪了一下头的笑着说:“即便是我答应了你,让你舍身犯险,你师傅可会答应么?” 说到戚梦棠,陈陵一下便息了心气儿。前几月他不在天幕山行及冠礼,执意要回家,就惹得他师傅生了许久的气,这好容易才消了气,又有元清章的事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着实是让他们师徒俩之间有了几次口角。现在若是再提出这样的事儿,以他师傅恨不得把他揣在袖子里的性子,只怕立时就要把他严严实实的紧闭在屋子里,一步都不能出去的。 这件事想来是行不通了,陈陵心中不由有些丧气,迁怒的瞪了一眼元清章,“你和师傅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就这点儿小事都要告诉师傅。你还是小孩子么?” “我和你师傅感情自是不深的,但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儿,但牵扯到你,我们俩的心思便都是一样的。”元清章伸指在他脸上刮了一下,低柔了声音,眼中流转着温润的绮丽波光,夹缠着绵绵情丝,看着他的时候,似是要就此深陷进去一般。 “你只要随心所欲就是了,每日想做什么就作什么,赏花逗鸟,怎么舒服怎么来就是了。其余的一切,都有我呢。至于肖氏······”提起肖氏和夜游宫的余孽,元清章的闪过一缕霜雪一般的弧光,“不过是个肖想不该想的一只臭虫罢了,你宽心就是。” 陈陵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倚在他的怀中,目光清渺的看着肩头过去的一座远山。四野有雪白的梨花花瓣纷纷而落,有些落在他们头上肩上,更有一片粘着他的额头不肯离去。陈陵捻了一下,非但没有把这花瓣拂落,还让这花瓣粘在指尖上摩挲不掉。 元清章有趣的看着他指尖上黏连不肯离去的花瓣,也不去帮他,只在一边看着他蹙着眉尖的要把指上的花瓣拂去而不行。 陈陵也是个心大的,见弄不掉,就懒怠去管它了,任由这花瓣落在手上,只当做它不存在。 天幕山脚下的客栈这几日都住得紧凑,便是最不入流的老旧客栈,都挤满了人,街上摩肩接踵,刀剑如云,可见来的人着实不少。 肖氏打扮成一个姿容平凡的妇人,臂上挂着一个针线篮子,里头装了些针头线脑,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包便宜的点心,与这城中的许多妇人并无什么不同。在街上巡逻的天幕山的弟子,也从不曾注意这么一个普通到像是路边最寻常的一块石头一般的妇人身上。 肖氏走进一个狭窄的小巷中,和一个出门要去洗衣裳的妇人打了声招呼,又和一个正巧带着孩子回来的人说笑两声,才慢悠悠的回了最里头的屋子。 刚刚进门,肖氏就卸了脸上亲和温柔的笑,眉宇间萦绕着浓重的森冷煞气,其中还有一点难言的疲惫。还不待走近屋中就把手上的篮子和点心随意扔在井盖上,这连日的逃亡和躲避清缴追杀,倒还没有把她身上的那点日久年深养出来的教养磨掉,仍旧是保持着一种优雅的姿态,脊背挺直的坐在井盖上,幽幽的叹了口气。 “怎么,你没有说动一个人?”嘶哑的光是听见声音就能闻见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的声音,若幽冥之中蹿上来的血气刺骨,其中饱含着一点恶意,直刺刺的冲着肖氏而来,让她的耳朵一瞬之间竟有些耳鸣的征兆。 “你不要每次都这样出现!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不惧血腥的煞气的!”肖氏眼睫低垂,手指攥紧了的转头冲里头悄无声息出现的人低声喝道:“在天幕山脚下,你也这样的肆无忌惮,迟早会给我们带来祸患的。这几日街上已经戒严了,若是你再不收敛,只怕下次就是朔风来了。到时候,我看你还如何吸人血,啖人肉。” 肖氏并不喜欢这个耀武扬威,张扬跋扈的夜游宫的“太子”爷,若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和他对他的一颗真心还算有用,早在几年前她就会把这个人给无声无息的诛灭了。但是现在是多事之秋,且夜游宫被天幕山的那群狗东西给弄得七零八落的,在洪州的总坛现在也被接管,里头的人也尽数的被收押起来,现在还在盐场做苦力呢。 偏偏她的身份也不知道怎的被人挖了出来,禹州城一夜之间便多出她的通缉令,害得她连死遁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带着这个大麻烦一路颠沛流离的四处东躲西藏。好容易借着瑶台灯会的时机混进去,本以为能够联合那些对陈陵心有觊觎的人,却没想到,竟然一个都没成功,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现在回来竟然还被这个吃人肉的东西给惊着了,让肖氏一下便恼怒起来,往日的修养全然随风而逝,只觉得心中一股火气,要喷发出去,才能舒坦。 第九十章:藏匿 能生吃人肉这么多年且不变颜色的人,哪里是能忍气吞声的人,即便他再喜欢肖氏,也不能让他有丝毫的退退让,听见肖氏这样不客气的话,且显然是把他当做了不得不带上的累赘,立时便发出一声阴郁的讽笑。低哑的声线像是包裹着浓烈的恶意,裹挟着腐蚀的腥风,倏忽之间便到了肖氏面前。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84 “你现在嫌弃我了?”段飞云压低头颅,伸指抬起肖氏的下巴,指尖上还未干涸的通红的血迹还在滴滴答答的顺着指节流血,落在肖氏朴素的衣裳上,泅出朵朵红梅样的花朵。 段飞云上半身赤裸着,脖颈上挂着一根粘稠的不知道是谁的肠子,头发被血沫和碎肉黏成一缕一缕的耷拉在圆溜溜的脑袋顶上。那些见缝插针的藏在头发中的肉沫,不时地随着他的动作而落下一块,“吧嗒”一声的落在地上的声音,让肖氏不由得战栗一下。 那双眼睛黑黝黝的在长长的头发背后掩藏,恍惚之间好像看见的是一双没有瞳仁的,幽幽的冒着漆黑的、阴霾的火光的眼睛。似是地狱深处残存的一点业火,一点燎原,就要烧尽世上所有鲜活的血肉。嘴唇被血色浸染得锋利的像是一柄开刃的利剑,稍稍露出一点的犬齿像极了扎在她心上的钢针,让她稍稍一动,就有种透彻肺腑的疼痛。 她看着这个浑身包裹在腥臭的漆黑的血腥气当中的男人,心中涌动的怒火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知不觉得升腾起一股子惊惧的恐惧。 她现在在害怕这个男人,这个事实让肖氏不甘的咬唇。这个男人曾经是她一个眼神就勾到手的人,是最好用的一条狗,也是最有用的一个棋子。她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是没有陈梦冉,这个男人也算是最好的一个选择了。 可世事就是这么的无常,她对那个男人一见钟情,不管他是不是已经有了深爱的妻子,是不是不会喜欢她这样已经连身心都浸淫在毒汁里的女人。她就这么的义无反顾的向前走了,一直到现在,没有回头路。 肖氏眼中的那簇火苗湮灭下去,重新浮现出素日里的优雅淡然,纵然现在面对段飞云这仿佛血池里走出来的活生生的人间恶鬼,也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肖氏唇边绽开一抹温然的笑意,一根洁白柔软的手指落在段飞云的那根抵在她下巴上的手指上,身条一软的,往前凑在他的怀中,却并未靠上去,虚虚的离着两指的间距。天生的透着一股子温润恬淡的眉眼,在她眼尾微微上挑的那一瞬间,无声的释放出一股诱惑的气息。饱满的嘴唇,微微的裂开一条缝隙,像是紧紧包裹的花芯,在这一瞬间,独在他一人面前展露深处的芳香。 这股她骨头深处散发出来的馨香,引逗着段飞云的神经,让他放在这个女人下巴上的手指被蛰了一下的蜷了一下。眼神也不由得幽深起来。 这个女人总是这个样子,前一刻还惹得他心中暗火丛生,下一刻便就用这骨子里修炼出来的风情,挑逗他,引诱他。 可是他没有办法把持住自己,只能在这样罕见的风情面前溃不成军。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这样的媚态,只有他一人见过,即便是被她放在心上,念了这一辈子的男人,也无从见过这样风采。 “你别忘了,你有今天的地位,还能这样活生生的站在这里,究竟是谁为你带来的。”纵然内心已经被肖氏这老旧的手段给安抚下来,但他的嘴上还是一样的不肯让步,恶意的道:“我吃人肉,变成现在这样不死不活的东西,究竟是谁的错?” 肖氏眼神闪烁一下,但仍旧是微微含羞的仰头看着他,喉中发出绵软的声音,像是一根柔软的柳丝在人喉咙上,轻轻逗弄,让人忍不住的便发出猫儿一般舒服的“呼噜”声。 “我知道我能有今天的这一切,都是你的缘故。当初要不是你替我当过了那一劫,只怕现在就是我是这般模样了。”肖氏爱怜的抚了抚段飞云沾满粘稠血块的下巴,不怕沾染了他身上浓郁的腥味儿,低垂眉目的含着楚楚动人的叹息哀婉,“我能有今日,都是因为你在我的身边,若是没有了你,我不知道我如今会是个什么模样。想必早早地就被我那个妹妹给磋磨死了吧。” 女人柔软馨香的气息在耳边的缓缓吐息,让段飞云的心脏也跟着一点一点的跳荡起来。他眉眼深处是一片冰封的冷寂,缓缓地把肖氏的轮廓和声音刻在脑袋里。蒙着一层潮湿的黑雾的脸上,蓬勃的怒意好似在肖氏婉转的低语之中退却,方才阴冷的让人生寒的森冷之意也沉淀下来。 “哼……你也就只有这张嘴巴还算是有点用处,你记得这是你欠我的,这一辈子你都还不清了。”段飞云咬着她的下巴,锋利的犬齿在娇嫩的唇瓣上咬噬,像是在吃一朵刚刚开花的花蕾,无比珍惜,“你也是知道的,你离不开我的吧。” 肖氏顺从的点点头,“你是我身边最值得信任的人,我怎么可能舍下你呢。纵然到了天涯海角,我也定然会守在你身边的。”说罢整个人的伏在段飞云的怀里,眼中泛出柔媚的波光。手指暧昧的摩挲着他裸露出来的坚实的胸膛,自眼睫之中流泻出来的媚色,其中夹杂着的含义不言而喻。 段飞云伸手一捞,单手把肖氏抱起来,肆意狂张的走进屋子里去了。留着还在井盖上摇摇晃晃的摆着的一个篮子和已经被人忘记的点心。 趴在房梁上的暗卫,眼睛空洞无神的把目光微风一般的自未曾关紧的房门处溜过,略显兴味的砸吧了两下嘴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脸老实敦厚的女人,竟然能够凭借这么几句轻飘飘的话,就把在江湖上惯有“血鸦”之称的段飞云给治的死死的。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且看段飞云这浑身洗都洗不净的浓重的血腥味儿,这几日频频失踪的人,想来该是都被他吃了。 暗卫悄无声息的掠走,几个箭步就到了小镇的出入口处,懒洋洋的窝在摇椅上的刘伯闭着眼睛,追着落在眼皮上的一片日光,听见暗卫轻巧的落在暗影出的声响,也并未有什么反应。等着终于和这小片日光玩儿够了,才开口道:“找到了?” “是。就在葫芦巷中最深处的那一户。这几日频频失踪的人都是被血鸦抓回去吃了。”暗卫嘶哑的声音清渺的仿佛一阵微风般落入刘伯的耳朵里。 “你可瞧见那些人的尸首了?”刘伯淡淡的问道,脸上并无悲天悯人的深情,只是淡淡的问话。 “我跟了许久,段飞云这几日想必是已经被身体中的蛊虫折磨得不轻,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且今日在租赁的屋中看见夜游宫的宫主肖氏和他在一起,两人安与亲密,其中隐隐的,提到了少宗主。” “把这个消息告诉朔风,我守在这里看着他们。到时候叫上阿陵这小子,来把此事了结了。”刘伯闭着眼睛疲倦的吩咐一声,罢了挥挥手让暗卫退了下去, 暗卫是知道这位剑宗的少宗主是如何的受人宠爱,这位深藏不露的刘伯也是其中之一,往日听见这样的消息的时候,都是生怕让人听了去,如何今日会特特的吩咐这么一句。像是生怕他不来,见不到这两人似的。 “禀报大人,这样的事,素日里不是不许少宗主只晓的么,怎的这次却定要少宗主知道了。属下不解其中意思,还请大人稍加解释。” 刘伯掀掀眼皮,目光刮骨一般的在暗卫脸上扫了一遍,“暗堂里出来的小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早在以前,你问出这句话,就会被我当场斩杀。哪里还容得下你站在这里。快滚!记住你的身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中也该有一杆秤了。” 暗卫冷汗涔涔的抱拳艰难的道了一声,“是。”几个起落走远之后,仍觉着背上还有那道如芒在背的锋锐的剑气。后怕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长出了一口气,心跳得太快有种胸腔共振的回音在耳边轰鸣。 朔风长老常年所在之处是山上众人最不想去的地方,只因这里实在是太过于阴郁,连踏进这里一步,都会觉着是已经踩进了黄泉地狱之中。在别处显得高原湛蓝的天空在这里也晦暗的压垂下来,板板正正的栽种在两边的常青树也像是被这其中压抑的幽森气息所感,黑郁郁的泛着一股针扎般的不详之气。 暗卫安静恭敬地站在古朴的大门外,等着人通报他进去。对他们暗卫来说,朔风长老是绝对不可违拗的权威的存在,他掌握着他们的生命。在任何人面前,他们或许还有一线挣扎的机会,但是在这个男人面前,他们只有臣服才是最终的归宿。 “师尊现在已经处理完了手上的事务,请你进去。”垂髫小僮在这里待的时间久了,那些骨子里的天真活泼也像是被这其中阴郁的晦暗磨去了一般,肃着一张脸的没什么波澜的通知道。 暗卫低头示意,跟着小僮便往里头走,直通通的一条大道尽头处便就是朔风长老的居所。现在在台阶底下跪了几个人,跪着的膝盖底下涓涓的流出暗红的血液,在身旁圈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圆。 这是朔风长老独创的刑法,让人跪在用尖刺做的小圆盘上,涂上快要没有效用的麻药,等着人以为就这么无知无觉的度过这样的惩罚的时候,陡然之间窜起来的疼痛,才叫人又痒又疼的难捱。为了不让他们叫出来,扰了朔风长老的休息,在他们的嘴巴里塞了一团汗脚的臭袜子。 这个刑法比不上那些车裂、洗刷等的让人闻之色变的酷刑,但这慢悠悠的折磨人的难受,还是让这些人苦苦难捱得很。 第九十一章:葫芦 暗卫站在台阶底下等着,看小僮轻声禀报道:“师尊,追寻这几日在城中调查食人案的探子前来向您复命。” 小僮的声音清脆甜软,即便是肃着一张脸,已经有未老先衰的小夫子的模样,也不损言语中的那点儿稚气童真。只是在这样的地方,没有任何人会因为这难得的天真而心生动容。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85 寂静的院子当中只听见这孩子单薄的声音,偶有飞鹰尖啸的长鸣,在远远的山间回响,惊起院子当中伫立不动一棵常青树的枝叶,等到人的眼睫眨动之间才缓缓地落下一片浓郁的翠叶。 好半晌,才听见里头传出来一声低哑的“进来。” 木制的纸门在地面上轻轻地划出细微的声音,才进去,正对着的就是一个身穿薄衫的年轻女子,身上松松的裹着几片单薄清透的轻纱,一头乌发顺滑的散落在肩头上,正逶迤跪坐在地上,听见声音微微侧头看过来的时候,露出一角妩媚轻佻的眼角。 暗卫不敢多看,跪在地上,简洁的道:“启禀尊者,日前属下在山脚小镇中的葫芦巷中发现夜游宫宫主和“血鸦”段飞云的痕迹,现在他们正在那里密谋对剑宗少宗主不利的计划。且城中失踪的人,俱是被段飞云吃了,屋中有浓郁的血腥气。且属下亲眼看见段飞云浑身陈旧的血块和身上挂着的人骨,证据确凿。” 朔风坐在桌前手上拿着一张泛黄的草纸,垂眸不语,似是这上头有什么让他为难的事一般,听见暗卫的话,才淡着声音的道:“既证据确凿,你们便带着堂中的人前去围剿,万勿再次放走他们两个。”说罢就不再管暗卫,显是让他即刻去办的意思。 旁边跪着的女子眼风轻飘飘的掠过来,波光缱绻的销魂,膝行着上前,一双柔软滑腻的素手就要攀上朔风的腿,却被朔风轻飘飘的摆袖荡开,整个人重重的撞在墙上,滚落在地上。 那女子一手撑地,艰难的支起半边身子,很是痛苦的蹙了蹙秀气精致的眉头,粉润的唇角滑出一线殷红的鲜红。眸光盈盈的看着坐在一旁不为所动的朔风,“你就这般厌弃我么?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当年撇下你独自离去的那件事?” 女子眼中落下滴滴凄楚的泪光,凝在小巧的下巴上,聚出一点透明的辉光,“我从来都不想的,我当初真的是被逼无奈,虽然现在,想必你也不会相信我了。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再想着你念着你。只是我不敢回来,我怕我见到你,我就不想走了,我好不容易才说服我自己,要与你此生不入黄泉不相见。从前是我任性,不懂事,我也不奢求你会原谅我,我只想求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弥补我这些年的过错。”怕男人不同意,女子忙拭干了脸上的泪珠,急急地道:“无论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能留在你身边,我······什么都是愿意的。” 尾音有些颤抖的缠绵,白皙的脸颊上也飞上一抹轻薄的绯红,黑润润的眸中划过的一缕羞意,无声的昭示着,若是朔风想要别的身体上的服侍,她也是愿意的。 埋头跪在地上的暗卫恨不得现在眼睛耳朵俱都无知无觉才好,朔风长老的风流韵事,可不是这么好看的。他今日就不该在这里逗留,应该把话紧赶着的一咕噜的说完的,还学什么难言之隐的忠心下属的风范,让人累得慌。 朔风把手上的纸张放下,一双因为常年与穷凶极恶的凶徒打交道而显得异常冷厉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的觑着抱着他腿的丰满又多情的女人,冷淡的眼珠被窗外漏进来的丝缕纤薄的日光,而显现出一种金属一般的不近人情。 他看着这个敢于抱着他的腿,在他面前施展魅术的女人,寥落的有几分兴趣的用手上卷起来的纸抬着她的下巴,并未弯下脊背的,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我从前从未见过你,也并未和任何一个女人有过刻骨的爱恋。是什么人派你来的,来之前都没有告诉你,要如何才能取信于我么?家姑娘应当爱惜自己的身子,莫要因为已经走错了路,就对着一个男人就随意的这样许下舍身的诺言。到时候,吃亏的可是姑娘你呀!” 尾音幽幽的有些叹息,像是在惋惜女子青春韶华,因着一场本不该到来的惊险际遇,就这零落成泥,实在是让人叹息哀婉。 跪在地上的女人有一头很好的乌发,松松的绾了一个追月髻,斜斜的簪着一支月舞梅花的珠簪,垂下来的银线密织的流苏晃动出滴滴清脆的声响。白皙的肩头因为动作的缘故,本就遮掩不住什么的轻纱更是滑落下去,露出明晰的一片肌肤来。 女子馨甜的香味在慢慢的发酵,缭绕成一股令人目眩的香气。远远地跪在一边的暗卫五感甚灵,鼻端便被这妩媚的女儿香气给迷惑了一瞬。下一刻便想起这还是在朔风长老的屋中,心中一直压着的惊惧立时把这迷眩的一瞬驱散开来,头愈发的垂得低了些。只是心中微微的叹息一声,想必今日这难得的尤物,要斩首于这无心邪魔的剑下了。 朔风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在他还年轻的时候,面对过许多这样的诱惑。但许是后来因为他的名声渐响,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对他用美人计了。 难得的起了一点兴趣霎时便被这老旧的手段给磨得没了,本就不算怜惜的抬着女人的下巴,一下就更是毫不留情的撤了回去,懒懒的靠在椅背上,袖摆一展,便把牢牢地抱着他腿脚的女人给掀了回去,重重的落在地上,磕到脑袋,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脆响,顿时便晕了过去。 把这女人给处理好了,朔风才淡淡的哼了一声,“还有什么话,在我这里还要吞吞吐吐的,看来是师傅没教好的缘故。该让你们再精灵辛苦些才好。” 这一句淡淡的像是絮语的话,让暗卫心中顿生凛意,忙垂手恭敬道:“禀尊者,是诛灭剑宗吩咐,一定要让剑宗少宗主一同前去处理。” 这句话让朔风略停了停,接着便听见一声极轻微的叹息。这声叹息实在是太过于轻微,以至于让暗卫生出了一种生了幻觉的错觉。正待他再要辨析的时候,便听见朔风长老一如昨日的清淡声音,“那你便就去吧。把这个消息告诉陈陵,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 “是。” 没有了两个人的声音,这间代表着天幕山最为威严冷酷不可靠近的地方,才轻轻地生出一缕柔软的情绪来。 山脚下的那片于白日之中的浅海,微微的摇曳出柔软的波浪,遥远的一线海岸是最浓重的红色,随着波浪的次第推开,渐渐地化作一道比一道还要浅淡的红色。待到近前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于透白的薄红。 一缕一缕的炊烟在熙熙攘攘的城郭之中幽幽盘旋而上,把这高冷的有些不近人情的庞大山脉铺成出一片微醺的红尘烟火气。 陈陵吸了一口气,敏锐的闻到了其中柴米油盐的平凡味道,还有胭脂香料的香味,更有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之气。 “这几日才说这眼皮跳,心中多少有些隐忧,正要离开去仔细打探,没想到正正好的就撞到跟前了,倒是省了我们摸索查探的功夫。”说着是庆幸的话,但陈陵的眼中却并无什么欢喜之意,沉郁郁的宛如深渊一般让人头皮发麻。 他低头屈指扣了扣手上的拿着的佩剑,声音中有着丝丝凝滞的肃杀,“既然他们还没有从灭门一般的苦痛中领会到其中警告的雷霆威力,这样迫不及待的想要到咱们眼皮子底下搞事情,那我不好好地去会一会,岂不是辜负了他们这奔波流离的心血。” “唉,现在想想也如同做梦一般,曾经还是咱们陈府的主母呢,那样笑吟吟的,又温柔又端庄的夫人,转眼之间竟成了臭名昭著的夜游宫的宫主,呵……这可真是让人无端的觉着讽刺呢!”林思脸上的风尘仆仆和旅途奔波的劳累还未曾洗刷干净,忙忙的到了陈陵身边,才刚刚吃了一顿饱饭,就听见朔风长老那里特特的传了话来,说是要他们家公子去处理逃逸的肖氏和“血鸦”,忙得连休息都顾不上了,紧挨着的跟了过来。 “这岂不是应证了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大隐隐于世?”林思在外忙碌了这么久,跟着大师兄身边做了这么久的事,身上的跳脱也被磨去了好些,看起来很是稳重了许多。可是在陈陵面前一张嘴,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 陈陵赞许的给了他一个眼神,“既然他们这样费尽心机的就是要抓到我,我倒不妨主动送上门去,这兜兜转转的猫抓老鼠的游戏,我已经厌了,这只只会藏匿在暗影之中的老鼠,还是早早地拉出来解决掉的好。”说着便带头往葫芦巷中飞掠而去。 元清章跟在后边儿,如影随形,之后的便是林思和赵飞白,还有几个戚梦棠拨给他的宗门人手。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却又无声无息的在天光之下迅捷的飞跃,微微带起来的风声让生活在城中忙碌的寻常人疑惑地抬头一看,看见的却是高远无云的湛蓝天穹。只有仍旧在城中逗留的江湖人才敏锐的抬头跟着那拉长了的灰白影子,心中不约而同的起了一个拉长了的弦音,这天幕山风平浪静的日子,只怕是又见血腥了。 第九十一章:清缴 葫芦巷是个还爽平常的地方,这里住的人家大都是些老实的,寻常的普通人,并无什么太大的波澜。每天说的最多的就是今日你家来了什么客人,遇上了什么新鲜事儿,和哪家的人吵了一架,或是家中的果子树结了新鲜的果子,想要邀几个人,一齐到家中吃上一顿,喝几杯酒,或许还会对月说几句人生的不如意。 但是这样每日的寻常日子在今日,有了些变化。 开始的时候是最里头常年没有人住的院子,突然地来了一对看上去就十分不配的年轻夫妇,已经不算年轻的娘子端庄平和,说话间有着书香礼仪之家的人才有的婉约,很是平易近人。但是那位一家子的顶梁柱,却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走路也不像什么正经人,走过的时候,空气中还久久的飘着一股子难闻的腥味儿,像是宰杀鸡鸭时留下的那种令人欲呕的血腥味儿。 说话也是瓮声瓮气的弥漫着浓重的俯视的高高在上。这里的人不是什么能做出大成绩的人物,但是对于这样的蔑视,还是由衷的觉出一种不快的讨厌。若不是看在这位温和的娘子的份儿上,哪里会多看那无声的透着一股不对劲的夫妇。 “多谢您了,您告诉我们的这些消息,对我们很是重要,耽误了大娘您做生意,还请见谅。”陈陵低头对卖卷饼的大娘道了声谢,又给了一串桐子,才进胡同里去了。 后头的大娘很是心动的看着这个才貌双全的后生,和身边的老头子欢悦的道:“唉,老头子,你说咱们闺女现在也老大不小的了,早该相看起来了,这个后生我瞧着就不错。”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86 正在锅台边儿上忙着摊饼的老头子白了一眼做白日梦的自家老伴,“你可消停些的吧,咱们闺女是个什么身份,就是一普通人,成日家的只会赖在家中看花看鸟看星星,能找一个憨厚些的,脾气好些的疼老婆的就不错了。”说着指指已经转进去的陈陵,手上的锅铲虎虎生威的挥舞了一下,很是有挥斥方遒的一家之主的豪气,“刚才那后生,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家中想必早早地就已经看好了媳妇儿,那可是打小养起来的情分,琴棋书画,那可是样样精通的。不是我看不起自己的闺女,实在是她会些什么?到现在连炒盘韭菜鸡蛋都弄不清楚,你可别在这胡咧咧了,小心人家回来找你的麻烦。” “唉,我说老头子,有你这么说话的嘛!咱家闺女怎么了,那大小也是葫芦巷中颜色最好的女孩子,打小的就不知道有多少小年轻在咱们家门口转悠。现在不过是想想罢了,我又不是真的是这样打算,连说说都不行!” “行行行!你怎么说都行,但是我就是看不惯你好高骛远的性子!” “老头子!你给我等着!” ······ 听着后边远远地传过来的话,陈陵不由抿嘴一笑,眉眼弯弯的样子很是好看。元清章却听不得这样的话,酸溜溜的皱着一双锋利的眉没好气的道:“胡说八道,脂代谢升斗小民,见着一个好看些的就恨不得扒拉到自家的碗里,这样的话也不知道说给过多少人听过了。” 说罢还不放心的牵着陈陵的袖子道:“你可不能信这样的歪话,你已经有我了,就不能再看别人了!” 最后一句话本该是霸气侧漏的邪魅狂狷,但是无端的陈陵却听出了浓重的委屈。不再挑战他的忍耐力,陈陵忙收了脸上的笑意,温和的道:“你和他们较什么劲呐,他们这样说也是喜欢我的缘故,再者说了,他们也并不是真的要和我说亲相看,更多的该是对尊贵的憧憬罢了。” 见他脸上还是郁郁不乐,陈陵无奈的皱眉上前亲了一下,“好了,是我错了,我就不该这样笑眼弯弯的去向那对老夫妇搭话,应是让你去的。我这样容易被人盯上的好欺负的人,若是少了你在我身边,只怕是要被人生吞活剥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甜丝丝的话在元清章的耳边响起,这样毫不掩饰的甜言蜜语,陈陵少有说过。元清章心中不由生出欢喜来,眉目间的冷肃一下便淡了下来,眼波流转间,自眼角流泻出缱绻的迷光。 林思木着一张脸的远远地缀在身后,心中不由得“啪啪”给自己几个大巴掌。他为什么要跟过来,明知道这两个人腻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这样亲密的旁若无人,还要上赶着的照着罪受,他又不是受虐狂,为什么要跟过来!!! 赵飞白手上的扇子也不摇了,嘴角一直牵着的一抹嘲讽的笑,更是扭曲阴郁了几分。 啊……他真的是看不惯元清章了,他们好好的养起来的一朵鲜花,就这么被一只外来的猪崽子给拱了,偏生他们还不能说什么,只能挂着笑脸的看他们两个人亲密。真是搅得人心口痛! 葫芦巷曲曲折折的一条,也快要走到尽头了,陈陵他们却都未曾停下口中说话的声音,脸上也不见什么焦急紧张之色、陈陵甚至还牵着元清章的手,比较了一下两人哪个的手指更好看些。等到了肖氏租赁的屋门前,还十分有礼貌的上前扣了扣门的轻声道:“请问这是段娘子的家吗?我们夫人喜欢您的绣品,说是有一件重要的绣品,要您亲手帮忙绣制,还请娘子开门细说。” 在说完话之后,静默了一瞬,很快的便响起一阵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有女子温柔的声音长长的传出来,“还请稍等片刻,我即刻就出来。” 说着,就有人到了门前,打开门的一瞬间,还能听见女子口中热情的笑意,可是眼前却倏忽间闪过一道白光,横贯而过,锋利异常。以让人无法避让的快速,要把扣门的弟子枭首。 可是那弟子却轻灵灵的一闪,弯腰便避过了这要命的一击,看不清身形的向后一蹿,从容的躲开了刚才的必杀一击。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一个大开杀戒的信号。 陈陵和元清章当先闯进去,元清章的手腕翻转,手上还未抽出来的剑鞘重重的敲在肖氏的脑袋上,在她背上踹了一脚,把人刚刚好的踹在门槛上磕了一下。 那门槛上凹凸不平的嵌了些许小石子,许是因为年深日久的关系,且肖氏他们也并未再这上头下功夫打理,所以这小石子便一直都是这样锋利的模样。被元清章这样故意的一踹,顿时便在脸上开了一个大口子,血哗啦啦的顺着雪白的面皮流下来,积在脸蛋下边成了一洼小小的血泊。 陈陵看见了也当没看见,摆摆手让身后跟来的师弟们匀一个出去把肖氏捆起来,看管好了。其余人风卷残云的跟了进去,其中打头的一个身形小巧的,鼻子灵敏的追着血腥气最浓郁的地方过去,绕过前边儿住人的地方,到了后院的一个关起来的,看着潮湿阴沉的地方。 这大门口还挂了一把锁,陈陵看也不看的一剑把大门斩成两半,正要进去的时候,却被元清章伸手拦住了,眯着眼的把陈陵护在身后换他打头。 “肖氏这几年为了掩人耳目,身上的武艺早已荒废了,刚才那一击瞧着可怕,其实只要事先做了准备,便能轻易躲开。”赵飞白这回不再找元清章的麻烦,小声的向陈陵解释道:“但段飞云不同,他身上被种了分离蛊,本该早早地就化作一具白骨的,但是却因为他生吃人肉,用足够的血腥气压制住了体内的蛊虫,甚至让他的功夫在这短短的时间之中,因为忍耐力的提升,而变得专注精纯起来。他绝不是刚才肖氏那样,可以轻松打到的人,还是让元清章先进去的好。” 陈陵也不是不听人劝的,见赵飞白和元清章这次都有志一同的这样决定,也不多说什么,把脚收回来,让元清章先进去,身后跟着赵飞白还有一众弟子护着他。 院子中静悄悄的并无人声,不知是不是血腥气太过浓重的缘故,这院子中本该长得好好地苹果树,叶子干巴巴的零星的点缀了几片在枝桠上。灰扑扑的石板路上已经破破烂烂的裂开了好几条缝,有些甚至已经被石缝中顽强挣扎生存的草给顶得分开了去。 湿漉漉的水迹,也许不能算作是水迹,而是半凝固的血渍,深黑的一片,中间一点鲜艳的红。滴滴答答的随着人的脚步一路向前,最终到了唯一的一个小屋门口当做摆设用的,三岁小娃娃才走的台阶上。 元清章手上的剑第一次出鞘,是一柄极为漂亮的剑,剑身上有霜白细巧的叶子包围着一条森森的鱼类白骨,在尾巴尖上合为一体的打了个卷。在进来之后便暗淡下来的日光下,流转出一道浅浅的温柔的流光。 积了厚厚一层尘埃的木头门轻轻一推就开了,一众人在门口警惕的等了许久,才试探的横着剑的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走去。 才将将走了两步,就听见顶上传来一声喑哑的嘶叫,“刚才进门的时候,可是威风凛凛的让人害怕,现在怎的到了这里,竟这样小心翼翼,还真是给足了我面子呢。” 尾音兴奋而缠绵的颤动着,音色在滞涩的喉咙中,也仍旧发出让人忍不住赞叹的醇厚。可是现在没有人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去赞叹这把声音了,全都如临大敌一般的保持着一种阵型的四散开来,瞳孔紧缩的盯着黑暗的看不见任何的屋顶。 第九十三章:浮屠 陈陵被护得严严实实的,但这却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安全感。他的感知力已经是在众师兄弟之中最为敏锐的了,但是就算是这样,也丝毫察觉不到段飞云藏身之处。那声音近在耳边,但却无迹可寻。 陈陵手中的浮屠已经出鞘,剑身上偶尔划过的一缕流光,青冥薄光仿佛流萤一般的在暗黑无光的屋中幽幽闪耀。 “啊……”突然一声拖长了的尖利叫喊响起,等到众人不由自主的随着那声音过去看的时候,就见在外围的一个弟子龇牙咧嘴的捂着脸,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流出来,滴滴答答的打在雪白的衣襟上。旁边要好的一个伙伴忙上前去看,把手拉开之后,惊骇的大叫一声,“这是······这是怎么回事!你的脸!” 陈陵皱眉上前,轻轻地抬着那小孩儿的脸,心疼的道:“你把他送回去,找黄老看看能不能治好,一应的药材都从我账上走,你好好的把脸养好了,万不要留下什么伤疤了。”说着拿了纱布来帮着先止了血,有指了两个看起来稳重机灵的护送着回去。 几人都是正经的养起来的正派弟子,平日里是知道有鬼蜮伎俩来无声无息的害人的,但这样的摸不着头脑的,又吊诡万分的手段,还是让一众没真正经历过世面的小年轻有些慌了神,不由自主的眼巴巴的看着已经担负起长辈职责的陈陵。 陈陵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安抚的点头承诺道:“放心吧,有我在,你们只管大胆的出去就是了。” 因着山门上下不自觉的对陈陵多有褒赞,这些弟子耳闻所见的皆是对他的赞叹佩服,以是在众多的小辈当中,很是有些威望,得到他的承诺,毫不犹豫的便放心搀扶着已经受了伤的同伴走了。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87 “呵……你们天幕山的人,是不是做正道龙首的位置坐得太久了,敢这么小瞧我!”饱含戾气声音自遥远的黑暗之中传来,下一秒就见一道银白的罡风擦着正要朝外边儿走的三人头皮上擦了过去。其中一个的脑袋面前散碎下来的头发,被齐齐削断,飘飘悠悠的自眼面前落下,似是在嘲讽陈陵的大话。 三人果真被这一手所震慑,犹豫着不敢上前,倒是没有什么对陈陵的不信任,只是有些担心,今日会不会遇上了一个棘手的人物,只有他们几个没出山的小弟子过来捉拿,是不是太过强人所难了一些。 陈陵示意他们继续向前走,不必害怕,手上的浮屠潇洒自如的挽了一个剑花,在灰蒙蒙的光线中,绽放出一朵晶莹的冰花炫光来。 “你也知道我们天幕山是正道龙首,且做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江湖门派能够取而代之,你觉得我们是只会说大话摆谱的宗门么!”说罢弯腰脚尖蹬地而起,轻盈的姿态像极了天上飞舞的白鹤,手上的剑光也随心意而动的在黑暗之中划过一道又一道炫白的剑光。 陈陵的声名是比不上自家师傅和前头几个师兄的,现在江湖之中叫的响亮的,也不过是他备受上下宠爱的好命,和那独树一帜的风姿。其中有多少是看在他师傅和山门的份儿上,给他吹出来的美名,陈陵并不想去关心。它只要知道他现在的剑术,可以杀掉挡在前面的任何敌人就够了。 其中的区别,大约也只是不堪一击的轻松,或者是需要拼尽全力的血战罢了。 恰好,挡在面前的这个人,算得上是一个难缝的好敌手。 陈陵的剑法在以前曾被戚梦棠说过,满载着雪山之巅的风与月,就算是杀人,也是带着温柔的怜悯和疼惜。并不像是一个斩杀人的剑客,倒像是一个以杀证道的修行之人。 但是现在往昔的风与月,已经渐渐的淡化成光华璀璨的,一往无前的凌厉剑风。不管是怎样的一种轻灵优雅,剑锋所指的是一种令人热血沸腾的纵横之感。 元清章着迷的看着在不大的屋中飘来荡去的阿陵,他还没有真真的见到过他挥剑之时的风姿,最初看见的时候,还是在初见之时,夜闯浴池之中的那一剑。之时当初阿陵还没有现在的一往无前的挥毫睥睨,当中夹杂着的阴郁的戾气和犹疑,让他一度以为自己是来晚了,没有能及时的帮助他走出预言之中的那场磨难。 现在再次看见,已经没有了初时的阴郁和血腥的迷障,像是一块被打磨之后的美玉,越见光彩。 刀剑相击的清脆声响,在朦胧的像是蒙着一层黑雾的低矮房屋中连续不断的响起,虽然看不见段飞云究竟在什么地方,但是那刀光相击之时碰撞而出的闪耀的流星一般的火花,还有掩饰不住的付段飞云嘶哑的闷哼,无不昭示着段飞云被陈陵死死克制的事实。 底下的弟子平日里见的多是自家师傅,师兄弟的剑法,都是人中龙凤,没有谁比谁高出一大截的说法。且都早已经看腻了,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只是简单地置身于氛围之中,便能不由自主风催生出沸腾的燃烧之感,让本来还警惕的弟子,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飞舞翩跹的身影。 不知道是哪个弟子忍不住的轻声说了一句,“游龙回风,朔雪流光,宛若惊鸿之姿。” 稍稍沉默了一瞬,周围人才犹如大梦初醒一般的轻声附和,脸上并无什么虚情假意的不甘,纵然其中有几个脸上深色不好,但也并不是什么嫉妒之情。而是一种迟早有一天他也能做到这样,甚至达到更高的战意。 元清章并不反对旁人这样更多的崇敬陈陵,甚至与有荣焉的微笑起来,眼中盈盈满载的一汪清漪,柔软动人的让一旁站着的赵飞白不悦的插嘴道:“你不是心眼狭窄的只能你自己一个人看见阿陵任何模样么,平日里在半道上见一个人对着阿陵稍稍赞叹的多看一眼,你都会觉得被冒犯了。怎么现在却这样大方的任由我的师弟们,这样的大肆称赞。” 赵飞白嫌弃且讥笑的道:“难道是因为阿陵在场,所以你收敛起你那阴郁黑暗的独占欲,装着大方的任人把目光加诸在他的身上?只怕现在心里早都已经呕都呕死了吧!” 两人站得近了些,纵然状似亲密的在说话,可其中恨不得对方在眼前彻底消失不见的嫌弃意味,实在是让人想忽视都难。 赵飞白在山门之中,除了他的师傅和山主,再有一个陈陵能管得住他,在其余人的眼里,那便是一个活生生的鬼见愁一样的人物。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吃过他得亏的,哪里敢管他的事,之装作看不见一般的把目光放在陈陵的身上。一道道火热的,像是要把他的脊背盯出一个洞来的目光,让陈陵就算是在打斗之中,也不由得出了一背的冷汗。 “少宗主手上的剑,不像是剑阁之中的东西,难道是让刀匠新锻造出来的么?”这把目光盯在他的身上,一下就让在场诸人发觉其中不同的地方。 天幕山剑宗中每一个人的剑,都是在天心阁当中取出来的,就在他们修成灵心剑法第三层的时候,就能在天心阁当中选择一把自己心仪的剑。 “听说师兄手上的那柄“浮屠”,是宗主大人亲自在天心阁当中锻造出来的,耗费了整整三年的时日,才总算是把这柄剑给锻造出来了。”说话的人不掩其艳羡,这可是宗主大人亲手锻造的刀剑呐,还有比这还要彰显身份和宠爱的举措么。 “那又怎么样,宗主大人喜欢少宗主,平日里是怎样的一个疼爱法,我们不是没有看见,这样的举动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么!有什么好羡慕的。再者说了,我们手上的剑都是与我们最为契合的剑,也是我们日日夜夜带在身边,仿佛左右手一样亲密。”一个长相严肃得有些冷漠的身姿颀长的青年冷静的道:“且我相信宗主不是那样的没有任何成算的人。天心阁之中的不乏稀世名剑,其中有几柄剑,甚至是天下人穷尽一生追逐的至宝。就连这样也没能让少宗主选中其中一把,定然是没有适合少宗主的剑,所以宗主大人才亲手为他锻造、” “你们只顾着看外在的那层华美的外衣,却不曾细致的想想究竟是为何要这样做,你们这样的心性,若是其中有人挑拨是非,你们就是危害宗门的一个缘由。” 这番话说得委实重了些,让一众弟子脸色大变,涨红了脸的证言群起而攻之的时候,忽听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惊得还有心思吵嚷的人回了神。 却见地上生死无知的摊着一个人,身上有汩汩的血流出来,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儿。一边的林思十分有眼力见的把挂着蜘蛛网的灯台点亮了,幽幽的烛光照亮灰蒙蒙的屋子,让众人看清了现在摆在地上的人的模样。 身上到处都是黏连的血肉,甚至还能看见横在腰上的一段腿骨上,还未被啃完的鲜红的碎肉。头发已经纠结成块了,整个人就像是泡在血池里的魔物,让人憷得厉害。 “我听说这段飞云是个极为分流俊秀的美男子,怎么回是这样的一副尊荣,会不会是弄错了?这根本就不是段飞云,只是他们放在这里当做障眼法的一颗废棋。” 陈陵冷淡的用剑戳了一下人事不知的段飞云,断然否定道:“这就是段飞云,不会有错的。我看过他的样子,就是他。到现在这样让人嫌恶的地步,只能说是他身体中的那只蛊虫越来越不听话了,需要的血食越来越多,让他只能整日的浸泡在血肉之中。如若不然,只怕下一秒就会爆体而亡。” 第九十四章:请求 擒获了段飞云和肖氏,这次的天幕山食人事件算是告一段落。只是两人的处置,却一直都没有最终的定论。只因为被囚禁起来的肖氏,一直叫嚷着要亲眼见一面陈陵,才肯把肚子里的东西交出来。 “你要知道,对你的处置,我已经下了最终的定论,你那些所谓的能换命的腌臜事,我并不是很有兴趣知道。”朔风坐在椅子上,身上雪白的一身长袍流水般的拖在地上,袖口上若隐若现的莲花花纹,在烛火无声的哔剥声中,流萤一般的闪过一道银芒。 上飞的眼角处在烛火之下似有猩红的一点暗光明灭闪逝,衬得那双心不在焉的,半阖起来的眼睛,有阴森的邪气轻薄笼罩。 “该知道的,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不比你再这样大费周章的等着要最后见一面阿陵,妖言惑众的对他说些鬼魅之话。你只需要在临死之前,保持一个最美的笑容,从容的赴死,好保全你那点江湖第一大邪门歪道宫主的颜面。” 朔风微微直起身,笑意氤氲的对着被锁在寒水池里的肖氏轻轻一笑,眼角眉梢尽显流霞风华,“好了,大概这是我和你最后一次说话,好好地笑一笑罢。” 朔风轻轻地摆了摆手,朝身后的人吩咐道:“动手,看在她尽心照顾阿陵的家宅这么多年,给她一个痛快。” “是。” 肖氏讥诮的看一眼走上前来,像是木头桩子一般,恍惚像是失了灵魂的空壳一般的暗卫,口中含着一口快要结成血块的脓血,裂开一个蔑视的居高临下的笑,“天幕山被尊为白道龙首这么多年,掌管江湖这么多年,现在更是已经做到了连朝廷都要看你们脸色的威风八面。外头不知道多少人眼巴巴的看着你们这儿的烈火烹油,都只当天幕山是世间最清静无为的所在,谁知道······”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88 肖氏轻笑了一声,敛了眉眼,凝着冷冰冰的奇怪的笑意,“这可是就连我们这些最为恶毒的门派都想不到的做法,直接把一个人当成了毫无感情的傀儡,你就不怕有一天,有人会推翻你们的统治,像今天你们摧枯拉朽的摧毁我们一般,让你们这个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大厦倾塌么!” 朔风微有些鲜红的唇并无被冒犯,被戳心窝子的难堪和不耐,慢条斯理的把手上昨日因为用了太多的刑具,而染上的那块斑驳的血红,一点一点的去了,直到指甲上重新恢复洁白干净,才抬眸对着肖氏浅笑一下,从来都是冷肃若冰晶寒石的眼睛里,慢腾腾的荡漾出一缕看见蠢货的怜爱。 “你们夜游宫的人,是不是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徒弟,怎么连说人最不想听见的话,都是一个模样。”这样的话他早已经听厌了,百无聊赖的摆摆手,轻慢的道:“这样的话,听多了,就这没什么新鲜感了。我记得曾经你也是个女中巾帼,智谋不在男子之下,这夜游宫在你的手上被壮大到现在的声势,可见你的能耐。怎么现在你说起话来,却是连三岁小儿都不如了!?” 朔风诚恳的看着狼狈不堪的肖氏,眼中是真切的疑问,堵得肖氏心口上的那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赛得慌。半晌也只能恨恨的一咬牙怒瞪着看戏的朔风道:“你少在这里信口开河,满嘴谎话,你与我相识多久,如何有资格谈论我的为人处世!我今日就要你一句话,把陈陵带到我跟前来!” 既然已经没有了任何斗智斗勇的价值,朔风便很有些意兴阑珊,眼神中的那点热度很快的便如日出时候的冰花一般,很快便消散了。冷下一张脸来,满面山雨欲来的危险的宁静。 “本以为,遇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对手,能供我好好地消遣两日,排解面对太多蠢货而生出的那点寂寞和无趣。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人,和那些死到临头却不知道自己斤两的人一样,还在叫嚣着对我提出许多的要求。还当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权柄在握的大人物。”朔风掸了掸膝盖上沾染上的一点下落的微尘,声音若冷泉叮咚,说不出的清越,像是玉珏碰撞之时,发出的泠泠碎响,“即便现在你已经在我的地牢里了,想必还做着能在我手上讨到一丝生机的美梦,还以为自己能有东山再起的这一天。” “呵……”朔风发出一声冷笑,懒洋洋的在嘴角挂出一个让人看了心中恨毒了的笑,“在我手上的人,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活着走出这里。你还想和我提条件,还是先想想你该如何说些让我觉得有用的东西,或者是拿出你以前阴毒百变的智谋来,或许我还能和你再玩上两日,给你一点苟延残喘的时间。” 朔风把擦了手指的手帕轻飘飘的落在肖氏的脸上,轻柔的呢喃道:“至于你想要叫阿陵那个臭小子来见你,我看你还是等到死了之后,化作厉鬼再来实现这个心愿吧。”朔风眼珠浮出一抹诡秘的阴郁的笑,身后有哔剥燃烧跳跃的火把,陡然之间蹿了一下,那一霎明亮起来的橘红光线,在他的眼珠里,然超出一朵静待血液浇灌的花。现在只是含苞待放,只等到肖氏油尽灯枯的那一刻,便会毫不犹豫的吞噬她的所有。 “不过在那之前,我一定会把你挫骨扬灰,拿世间最恶的法宝,镇压你的魂灵,直到百年之后,魂飞魄散。” 耳际响起来的是轻柔得就在耳朵眼里搔刮的柔软声音,因为声线压得太低,竟有种甜丝丝的蜜糖一般的甜软之感,让肖氏陡然之间恐惧的沉迷了一瞬。 她瞪着眼睛,极力的想要看清楚渐行渐远的那道身影,有心想要开口挽留,却已经只剩下漫无边际的黑暗了。 这黑暗太过于沉重,压得她泛了肺痨一般的喘息不顺,像缺水的鱼儿一般,惊慌的瞪大眼睛,无声的张着嘴巴想要呼吸新鲜的气流。 出了地牢,便是柔软亲和的日光洒在身上,院子里已经摆在墙角处的几盆三角梅已经开了小小的花,嫣红的花朵点缀在满目的苍莽绿意之中,艳丽灼灼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就算是朔风这样早已对阴暗潮湿的,甚至是血腥气浓郁的仿佛白水味道一样的空气,但是现在闻到这样的一股清冽的自然香气,还是忍不住的微微眯起眼睛,吸了一口气。刚才在地牢当中,因为肖氏而起的那点子不渝,也消散许多。 “尊者,这肖氏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了,却还一直叫嚣着要见少宗主一面,您看······应不应该答应。”身边常年随侍的高壮的周宁珏憨憨的笑着挠了挠头,也不惧自家师傅瞥过来的那一眼让人心肝颤的森冷眼光,仍旧是憨厚的笑着道:“这肖氏虽是少宗主自己抓回来的,且还说了,一切交由尊者您处置。可是这终究是照顾了他多年的“母亲”,没什么感情,但想必也从来没想过要让她就这么去了。这剑宗宗主大人,在少宗主的事儿上,又是个全然不讲道理的人,到时候见少宗主伤心难过,少不得又要闹起来。到时候惊动了山主大人,更是一场早就已经注定了的风波。” 周宁珏见自家师傅的目光越来越冷淡森冷,忙不迭的补充道:“我没有要为肖氏着想开罪的意思,只是担心这到时候咱们夹在他们中间,只怕要被肖氏笑话尊者无能。”周宁珏在听见肖氏这个要求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一个左右都进退不得的难题。到时候若是陈陵一时心软反悔了,那该如何收场。 朔风看着这个长得一脸憨厚老实人模样的弟子,摇头道:“没想到我也有眼光不准的那一天,从前只道你是粗中有细,现在看来,你根本就是心眼灵透,满腹机心不亚于山主大人了。” 没好气的给周宁珏一巴掌,把那个光头拍得“啪”的响了一声,睃着眼风的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风,“你以为阿陵是什么人,他说出来的话,从来都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且现在这段时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说到这里,朔风眼中透出满意的笑来,“我以前只当他沉迷于风花雪月,不知世事艰辛,这剑宗的重任,只怕担负不起。没想到他的天真纯善之中自有一股男儿的烈烈豪气,心中自有自己的坚持。” 朔风的眼神太过于温柔,让习惯了他阴郁反复无常的周宁珏不由得有些惊异,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的冒出来。忍住自己不能露出惊骇的滑稽表情来,垂首听着他师傅在这里像是个絮絮叨叨的老头子一般的炫耀自家的孩子。 “你且看他这次回去,毫不拖泥带水的对肖氏就是迎头痛击,丝毫不管她在陈家照顾了这般久的情分,便可知道他的心意了。何况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去了洪州,捣毁了夜游宫的老巢,让我们减了多大的负担。这般行事准则,可不是往日的他能做得出来的。”朔风比陈陵大了几岁,许是因为常年掌管戒律,自有一股威势在,看着便要比他还要老成稳重些,他也是拿陈陵当做自己的弟弟一般看待,所以往日才会这般的恨铁不成钢,现在总算是看见他振奋起来了,如何还能忍受肖氏等人再次把人给拉回往日的黏黏糊糊。 警告的瞥了一眼沉默乖巧的听他说话的弟子,口中的话温柔得有些冷淡,“肖氏的请求,是定然不会作数的,阿陵他也定然不会再见肖氏了,你给我安分乖巧些,不许做那些多余的事。” “弟子明白。”周宁珏忙拱手应诺,纵然心中百般的信不过,但还是只能听从说风的命令,满目凄然的看着朔风龙行虎步走远的挺拔身姿。 第九十五章:见人 雪白的鸽子落在窗棂前,背上还背着一片小小的落叶,漆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一蹦一跳的往里头跳了两下,振翅飞到趴在桌子面前睡着了的陈陵面前,十分通灵的拍了两下他的脑袋。翅膀尖上的一片雪白的羽毛,飘飘悠悠的落在他头上的玉冠上。 陈陵睡眼朦胧的坐直了身子,眼皮因为睡得太过于久而重叠出三层来。陈陵眨巴两下眼睛,把眼中因为被突然惊醒而生出的朦胧水汽眨巴干净,看着面前这个颇通人性的下东西,带着倦意的微微笑了笑。 “怎么了,周师兄肯舍得你出来报信来了。往常他可是把你看得和掌心宝一般,若是有人多看一眼,都会生气心疼个半日,今日竟舍得把你放出来跑腿来了。”陈陵也不指望这各自能听懂他说的话,只是想起周玉珏宝贝他养的这几只鸽子的紧张模样,一时之间看见这个稀奇的小东西,不由有些感慨罢了。 把脚上绑着的柔软布条取出来,叫林思端了一碟子晾干了的牛肉粒来,喂了这娇气的小东西吃了,又把它好好地送了出去,才回过头来看周玉珏特特的送过来的东西。 周玉珏的字写得规规矩矩,一如他整个人给人看见的忠厚老实的模样一般,点勾撇捺之间都透着一股端正严肃之气。只是布条上写得东西却让人看不出什么忠厚老实来。 林思凑在身边陪着一起看,寥寥几句话,却硬是让林思没有挑得老高,才刚刚稍稍历练起来的一点稳重成熟一下就让这斜溢横飞的眉头给破坏的一干二净, “公子,这肖氏是不是欺负公子现在独身一人的居住在这山上,老爷夫人都不在了,连老夫人也因为这些年的糟心事,现在是闭门不出,就连二老爷也是避而不见的。公子的亲人是都不能出面为您主持公道了,但是还有宗主呢!她不会是还以为她还能凭借着她的智谋,能脱出朔风长老的手掌心吧!”林思越说越觉得是这样的,想想跟在大师兄身边的时候,看见的一桩桩一件件,口中不由得冷笑出声,“这是欺负到您头上来了,死到临头了,还这样大言不惭。” “啧……这周师兄而又真实的,这样的人还留着做什么,让她多活一刻,都是对咱们天幕山门庭的亵渎。”林思怕陈陵真的应了布条上的条件,忙矮身睁着眼睛严肃道:“公子,你可万万不能信了那妖人的话呀!她窃了夫人的身份,还让老爷因为她的缘故,这么多年一直都背着不可洗刷的污名。并且,她骗了您的感情,骗您白白的叫了仇人这么多年的娘。” 说起这个林斯地闪过一缕霜冷的阴寒黑雾,“她但凡真的像她口中所说的有一点儿真心地疼惜公子,就不会让公子遭受这样大的难堪和折辱。她避而不谈这么多年,借着老爷的名声,和咱们陈府得天独厚的条件,把整个禹州都把持在手中。若不是因着这是公子出声的地方,宗主每年都会派人来看守驻扎,只怕现在早就成了另外一个洪州城了。她现在竟还有脸面要挟公子,哼……我看她是活腻味儿了。” 陈陵身条懒洋洋的瘫在椅子上,手上缠着布条,任由林思再耳朵旁边絮絮叨叨,眼中是温软若三月春花的清凌凌的波光。听着林思冰冷的抱怨和杀气纵横的气势,淡淡的不说话,只是在林思抱怨完了之后,才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哪里来这样大的怨气,看看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口中虽然说的是斥责的话,但这声调却是软绵绵的,丝毫听不出什么斥责的不悦,反倒是在面子上的闲话几句。 林思不害怕的到了一盏温着的蜜水,递到陈陵嘴边伺候着他喝下去,才继续说道,“本来就是么!她也不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形,都已经落在了朔风长老的手里头了,还这样的不切实际的做她的春秋白日梦!大约是想着您这么多年和她还是有着母子情分的,不会这样狠心的不理她的。” “母子情分!?我和她哪里来的什么母子情分。”嫌恶的拒绝者这四个字,陈陵眉头一皱,嘴角不悦的抿起,眼睫微微低垂着覆盖了眼瞳,冷淡的道:“她也配和我提这几个字。” 说着甩了甩手上的这张布条,“不必去看,我都知道她想说些什么。无非就是我与她之间这么多年,就算是没有生生的母子之情,也有着相依为命的不可分割的亲情。想让我帮她逃出去,只要过了这一遭,就再也不来找我的麻烦,全然的退出我的生活,不会再来打搅我的生活。更有可能会说······只要我能为她求情,放她出去,她可以把藏在肚子里的那些脏东西全都吐干净。”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89 陈陵眉眼笑得温柔,散发着一股子轻快地愉悦气息,“这想来应该是一笔不错的买卖,或许我是该应了她的要求,去看上一眼的。” 见陈陵真的由此打算的林思惊恐的瞪大眼睛,一把拉住他的衣摆大声叫道:“公子万万不可呀!且不说这肖氏真会如公子所说的把知道的东西全都说出来,且看这朔风长老的命令就知一二了。定然是不容许公子插手这件事情的!您若是真的娶了,到时候触怒了朔风长老,就算是您再受喜爱,朔风长老的脾气发作起来,便是山主大人,也不得不退避一二的呀!” 林思简直是要把周玉珏恨毒了,这件事朔风长老定然早就已经吩咐过,不许传出风声让公子知道。分明就是怕公子一时心软,真的中了这肖氏的计,到时候他倒是落得一个关心同门,不忍同门眼睁睁的看着照顾了自己几年的长辈被杀的心善的美名,却叫他们公子落得一个拎不清的污名! 若不是他多此一举,巴巴的送口信过来,怎会让公子知道这件事情,又怎会让公子起了一定要去的心思。 陈陵心中倒海翻江的苦,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怨恨周玉珏多一些,还是该哀叹自己好容易得来的能亲自照顾公子的机会就这样白白的浪费了。 元清章那个狗东西不再是静安海的当家的消息现在已经传了出去,果不其然,静安海那边没了他的压制,现在乱成一团,族中曾经帮助过他的长老派人来亲自接他回去调停族中事务,昨天才黏黏糊糊的走了。今日他才能得到机会,只和公子在一处,不用看他们两个碍眼的身影,也不用提防害怕元清章的威势和放荡的话。 可是元清章现在才走了一天,就出了这样的事,若是到时候他回来,知道自己照顾公子竟然照顾成这般模样,保不齐日后会再也不让他近身伺候公子了。 那个阴毒的家伙决计做得出这样的事! 为了自己日后安逸又有底气的日子着想,今日一定要把公子给拦下来。 陈陵无奈的看着抱着他的腿抱得死紧的林思,简直哭笑不得,抓了放在桌上的一本书过来敲了几下他的脑袋,无奈的道:“你这是做什么呢!我又不是去做什么危险重重的事儿,不过是去看一眼肖氏罢了,你就这样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求我,以前我做在危险的事,也不见你这样大的反应呀!出去一趟,我以为你的胆子该是越来越大了,现在看来怎的不增反减了呢!难道是被吓怕了?” 林思不管他的取笑,一心一意的只紧紧的抱着他的腿,是下了决心的不要他过去了。 陈陵硬着心肠的拖着他走了两步,见林思是动也不动的,宁愿被拖在地上走,也不愿意把手松开,苦笑一声,又敲了两下他的脑袋,“还不放开,我不去就是了。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还不快起来。若是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是做了多离谱的事情,又不听人规劝呢!” 陈陵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蜜水印了一口,“再者说了,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又不是真的想要去见那肖氏。” “您说的是真的?”林思有些不信的抬头看他,那皱着眉头,像是万分不相信他,却又碍于他的身份不得不相信的纠结模样,让陈陵恼怒的在脑门上绷起青筋,闭着眼睛微微磨牙道:“我说的话向来作数,断然没有说一套做一套的。我说不去就是不去,还不快给我滚起来!” 林思麻溜的翻身起来,狗腿的拍拍陈陵的衣摆,笑眯眯的道:“这不是为了进到这贴身服侍的职责么!我出去了这么几个月,也是长进了不少的,看着人家近侍稳重大方得规劝主人的样子,我也想试上一试,好容易等到公子任性的时候,刚好就试一试了。还请公子不要怪罪!” 看他那不要脸的狗皮膏药的样儿,陈陵就来气,没好气的小小的翻了一个白眼,把手上的布条扔在他脑袋上,不耐烦地挥挥手,“滚滚滚!现在看见你我就心烦,去小厨房,做一碗冰凌果来。和你说了这么半日的话,气都气饱了。” 只要陈陵不再想着要去见那个肖氏,林思没有任何不依的,眼睛笑弯了的退了出去。还贴心的把被风吹得起起伏伏的窗帘给挂了起来。 第九十六章:美梦 尽管说着不让陈陵去见肖氏,林思自己也是前方万防,可世上从来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多以大晚上的,特特的把林思支出去了之后,不过将将到了夜半时分,就听见一声极细小的衣服簌簌声掠过屋檐,轻巧无声的到了门口。 那人像是近乡情更怯了一般的在门口徘徊不定,站了半晌,等到陈陵都已经不耐烦了,差点儿就要上前帮着把人带进来,这人终于动了。 门没有被关紧,轻轻一推就开了,那人许是没想到能这般轻易的就进来,所以一时之间有些怔愣,半晌恢复镇定自若的表情,一步一生莲一般的优雅极了的踏进来。 窗外有斜斜的月光穿进来,在铺了羊毛毯子的地面儿上映出一个浅浅的冷色方影来。毯子边缘上用丝线绣制的惠叶草的花纹,在月光之下泛着冷淡的白光,被那人踩在地摊上,瞬时便塌下去一个浅浅的凹坑。 陈陵就坐在正对门的太师椅上,翘着一条腿,怀中抱着毛色雪白的鸳鸯眼的猫儿,手指轻轻地顺着毛发抚摸在柔软如新雪的绒毛上。 他的手指白皙得仿佛透明,只有指甲上有一点浅浅的粉,隐没在猫的雪白毛发之中,不知道究竟是猫的绒毛更雪白一些,还是他的手指更白皙一些。 肖氏嫉妒的看着这个坐在上首的,即便是这般懒洋洋的姿态,也一样的有种贵气天成的养尊处优的优越感的孩子。心中泛起的涟漪,不知道是深刻的嫉妒,还是刻骨的怨恨。 “看你过得这样好,我就放心了,想必你也已经自导,我不是你真正的母亲了,我不知道你现在是如何看待我的。但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我是真的把你当做我自己的孩子,疼惜过的。”肖氏口中有血,挺直的脊背,些微的有颤抖的痕迹。身上裹着的黑色的一身旧袍服,并不干净整洁,还有浓郁的血腥味和阴湿的泥水味儿。那是独属于暗牢的味道。 看来这几天,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陈陵懒得听她在这里叙旧情,眉眼波澜未惊的听着她佯装坚强优雅的继续诉说自己的不容易和苦衷,指尖上划过的纤长的,有温度的毛发,让他渐渐冷寂的心慢慢的才有了一点温暖的复苏之象。 “周玉珏是个狡诈奸猾的人,从不轻易让人抓住自己的弱点,想要讨好他想必也不容易吧。”陈陵打断了她的诉苦,眉头轻轩,浅色的瞳眸之中是凉寒若千门寒窟上漂浮的大块浮冰,冻得肖氏补资金的打了一个冷战。 肖氏艰难的笑了笑,眼中凄楚一片,有泪滴感伤的落下来,凝聚在下巴上,晶莹透亮宛若水晶宝石,“我早知道天幕山的这些个人不会对你说什么好话,当初见你去天幕山的时候,我就应该拒绝的,若是当年你没有到这里来,想必我们还是亲如一家的亲人。纵然到最后,你或许不会再喊我一声娘亲,但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的生疏。” “是啊,若是当年我没有来这里,那想必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陈陵把怀里的猫儿放下去,站起身来,牵起衣摆抖了两下身上沾上的猫毛,看着自己身上干净了,才慢慢的走下来,温柔的替肖氏挽起散落在颊边的一缕发丝,柔声道:“我被你骗了那么多年,难道还不够吗?你难道还想真的把持我一辈子不成。” “若是当年我没有和粟音仙子走,来到师傅座下,做了他的弟子,现在想必已经被你养成了一个废物了吧。”陈陵语调轻柔,生怕惊醒了栖息在花瓣上的蝴蝶一般的小心翼翼,浅色的眼眸中,有着冷泠泠的波光,在眼底泛出一丝丝的冷锐的波痕。 “就像现在已经被当做傀儡材料的段飞云一样,被你扔出去当做棋子,保住你的性命。”陈陵低头,冷冷的哼笑一声,嘴角上浮,侧着的脸颊暴露在月光之下,银色的冷光在那张线条柔和的脸颊上镀上一层清冷的荧光。像极了当年在月下梅林之中,那个让她一见误终生的男人。 她有些神志不清的走上前去,神手颤巍巍的想要抱住他的腰,泪水早就已经滚了下来,“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回来了!我从来都知道。你还是像以前一样,那样的俊美,那样的从容儒雅,还是我心中的那个的俞书哥哥。” 陈陵有些懵的看着肖氏突然之间便激动起来,对着他便是泪水涟涟的狂喜之态,像是见到了此生心心念念的人,再次复生在自己的面前。那样的狂喜兴然之态,让陈陵陡然之间升起一股悚然的惊恐。 他掰开肖氏的手,不想与她有任何的接触,但不知怎的,肖氏突然之间力气倍增,眼中的清明算计,也全数化作了神志不清的狂热。被掰开手臂之后,又再次不依不饶的重新覆上来。 这次甚至连一整个身子都贴合在了陈陵的身上,胸前柔软的触感,让陈陵羞窘之中带着难堪的怒火,眉目染上的一层害羞的绯红也渐次的镀上了冰雪的霜白之色。眉目凌冽,威仪之盛,像极了盛怒之时的戚梦虞。 肖氏却不管不顾的把他的所有看做了他的父亲,伸出手臂,细细的在他的脸上摩挲描绘他的眉眼轮廓,口中喃喃低语道:“我记得我们俩当初见面,就是在那片梅林之中,我受了伤,还被妹妹算计着赶了出来。我就坐在那片梅林的雪地里,惶然无依,恐惧着明天的日阳什么时候才能到来。那时候的风雪好冷啊,冷得我已经看不清面前的样子。就在我以为,我就要死在这个雪夜里的时候,你出现了。”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90 肖氏眼中爆发出一阵欣喜的亮光,这亮光着实有些诡异,让陈陵挣扎的动作一瞬有些迟疑起来。就抓着这一瞬间的迟疑,肖氏便顺杆往上爬的死死地抱住了陈陵,整个身子就嵌在他的怀里,贪婪地吸食着他身上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冷淡的香气。 身上本就是匆忙之中包裹上来的衣裳,因为这动作而滑落肩头,露出刺破了肌肤的狰狞伤口。 也不知道这朔风长老是怎么处理这些个女囚的,这身上的穿的衣裳却是这般的松垮,微微一动,便有完全滑落的危险。陈陵手指虚虚的担着她身上欲落未落的另外一半袖子,宽大的袖口在窗棂中透进来的冷风吹拂之下,鼓荡出飞鸟一般的振翅弧度。 他不敢再动,只能僵着脸的听肖氏在他怀中浅浅呢喃过往的种种孽缘。 “你就像是一个天神一般,在我危难之际降临在我的身边,给了我遮风挡雨的温暖。这些许的暖意,在你看来,也许是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比不上你对那个女人的百般宠爱,甚至也比不上你对朋友的把盏言欢。”肖氏蒙昧的眼神中露出狂乱的诡秘,嘴唇鲜红,弯弯的愉悦的笑着,舌尖伸出小小的一点,在唇边暧昧的舔了一下嘴唇。 “我把你放在心里,日日夜夜的牵挂,我每夜都会祈求神明,祈求他把你送到我身边,我不求长长久久,只求一夜的露水姻缘。若是能赐予我一个孩子,那便更好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幸福甜蜜的画面,肖氏喜滋滋的哼出声来,婉转细长的音调,是禹州独有的男女相悦之时,隐晦的对唱山歌。 “若是我们有了孩子,那一定和你一样的风华无双,名震天禧。我们一家三口会一直在一起,看着我们的孩子,一直到我们白发苍苍,行将就木的时候,也会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似是想到什么,肖氏急急地抬起头来,捧着他的脸柔婉的能滴出水来一般的道:“虽然你早早的就离开了我身边,但是没关系,我存了你的尸骨,就放在我们的新房之中。我已经找到了能完完全全的把你复生的法子,只要等到时机成熟,就能把你重新带回我的身边。你的孩子,我也已经很好的抚养长大了。他是一个极俊秀的孩子,很像你。就是幼时我一时不察,竟让他跟了天幕山去,到现在备受天幕山那群伪君子的影响,完全把我当做了生死仇人。你回来之后,可要好好地劝劝他才是啊。” 她的脸上是女人的娇羞,就连说起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而愤愤跺脚的样子,都显得那样的柔软而可爱。 肖氏更深的把头颅凑在他的脖颈边上,散落下来的头发中,有暗牢中阴晦的潮气,带着丝丝缕缕的挥不去的血光腥气。直冲冲的宛若一个横冲直撞的蛮横莽夫,刺激得陈陵不舒服的皱眉。 不依不饶的就要紧贴着他的肖氏,还在絮絮诉说,陈陵却已经没有耐心再看她这般唱念做打,也不管他的动作会不会让她光了身子,粗暴的拧着她的手臂往外一推,毫不留情的把肖氏整个人掼在地上,还不待肖氏呼痛的想要挣扎着爬起来,一脚踩在她的胸口上,眼睫微垂的面无表情的看着躺在他脚下的“母亲。” “果然不愧是以一己之力兴复夜游宫的女人,这谋略和算计,可要比别人强上许多了。连我也差点儿被你骗了过去。”陈陵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女人,不管在怎样的境遇之下,都能想出脱身的法子,还能让人跟着她团团转,而丝毫看不出破绽来。若不是他经受过“铁面人”的磋磨,想必此刻定然也是像那些被人绑了还帮着数钱的家伙一样,心生怜悯的对她想要网开一面吧。 “你很懂得男人的心思,无论是谁,天生就有怜悯弱小的天性。你是算准了我会被你引入父亲曾经形象的美梦之中,而在你的忽悠之下,顺着你的想法,把你放出去。”陈陵低下头,凑近了的看着泪眼涟涟的女人,目中是难掩的赞叹。只是那目光深处中始终不曾融化的冰芯,无动于衷的伫立在一片虚假的浮光之中,穿过层层美好的暖意,一痕一痕的在她的身上描摹着她的脏腑。像是要狠狠的看清楚,这个装了他十多年母亲的女人的心肺究竟是什么做成的。 “我未曾见过我的母亲,在别人的口中,她是一个温雅贤惠的淑女,性情刚毅,却不乏女性的优雅大方。甚至豁达不下见惯外面天地的男人的胸襟。”陈陵面容和软的说起自己的母亲,仿佛曾经那个给了他生命的女人还鲜活的存在他的记忆之中,一刻也未曾离去。 这样的认知,让肖氏娇弱的面孔快速的扭曲了一瞬,旋即便重新恢复了那个被心爱之人伤害了之后,心灰意冷的脆弱女人的模样。 第九十七章:梦碎 她愿意装,陈陵却并不愿意再看,冷冷笑着把肖氏揪着头发的拽起来,扔在离他不远的方砖地面上,看着肖氏隔着泪水的不可置信的茫然目光,还恶劣的弯了弯眼睛的笑着道:“我看你累得慌,还是歇一歇的好。你若是以为装疯卖傻就能从这里出去,那你是打错了主意。你的那点儿伎俩,还真的以为别人丁点儿也看不出么?” 陈陵看着委顿在地,露出怨恨深情的肖氏,不知道现在该作何神情。一时间用起来的酸甜苦辣,让他黄了心神,只能面无表情的冷冷的看着她身后的虚空。 他其实并不十分恨她,终归过去的十多年,这个女人也算是真的喜爱过他,是真的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疼惜的。但是这样的错觉终于止息于现在。 “你也不必拿着把我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的情真意切来忽悠我,我也不想再听你的虚言。”突然之间,他的气势就消沉了下来,眼中刚才皎皎的亮光,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般,只剩下阴沉沉的死寂。 肖氏看着他一瞬间的气息变化,瘫在地上的膝盖还有刚才被扔时的强烈疼痛,但是因为疼痛而升起的强烈的杀意,却在看见那张消沉的脸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自嘲的牵着嘴角的笑了一笑,眼眸之中没了刚才矫揉造作的虚情假意,从强打起来的神采奕奕中翻卷上来的,是深深地疲惫。 那种疲惫甚至已经侵袭了她的心肺,现在潮水一般的涌上来的疲倦让她再无力去维持一贯的精明与算计。 “既然不想再听虚话,那我便直截了当的告诉你,我祈求你,放了我。我不想死。你在这个位置上待了这么多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只要你放我走。”肖氏冷淡的说,直直的看着这个算是被自己养大的孩子,语气中是最后一丝不愿意妥协的倔强。 “看在我尽心尽力的照顾了你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放我走。只要不在天幕山那个暗牢之中,日复一日的无望的等死,就算你们要派人监视我,让我悄无声息的死,我都愿意。”肖氏看着他,最终还是难堪的再次祈求一般的低声道:“看在我······算是你的母亲的份儿上。” “母亲?”陈陵惨淡的笑出声来,眼角眉梢的尽是歆血的冷厉,“这两个字,你配吗?” 他是真的不想那上辈子的恩怨来算现在还没发生的帐,上辈子的阴影,他已经极力的想要忘记,但是每次一见到这个女人,心中的那团还未完全消除的阴影还是在一致的蠢蠢欲动,等待着他完全爆发,惊吓世人的那一天。 “你是真心待我的吗?这个问题只怕也只有你自己才知道。”陈陵撑着头,手指虚虚的遮挡在眼前,闭上眼睛,放任自己疲惫的沉在黑暗之中,窗外有冷冷的风吹进来,似乎带进来了片片种在院子里的玉白梨花,冷苦的香气寥寥绕绕的在他周身盘旋,像极了现在他心里的苦。 “想必你方才所说,你也还记得,其中的一句话,我现在再重复一遍,你也听一听,也帮孩儿解解惑,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陈陵声音淡得像是一缕清风,传到肖氏的耳朵里,却恰似一击雷霆,震得她浑身焦酥发麻。 “你说过,你一直在等一个机会,这几年也一直在找一种办法,让父亲真正的回来。你甚至连父亲的尸身都藏了这么多年。且,你还说,你已经找到了真正让父亲复生的办法,不知娘亲可能为我解惑,这您找到的办法,究竟是什么?”陈陵把手放下来,目光沁着冰凌凌的凉气,看着肖氏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天下至毒之物,嫌恶至极。 肖氏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止不住的发抖,这样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熟悉了,从前那个男人也是这样看她的。他高踞云端,目光寒冷,每每她用尽心机想要祈求一点垂青爱怜的时候,得到的总是这样的冷淡疏离的目光。 若是没有看见过他看那个女人时的目光,是不是就不会有心中越来越贪心的不满足,她只会当做他就是这样的一个风度又儒雅的人,对任何一个女人都是一样的梳理冷淡。 但是为什么要有那个女人的存在! 肖氏眼眶中的泪真切的流下来,看着陈陵,眼中是止不住的愤怒和怨恨,“你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若是没有你,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你们,都是因为有了你么的存在,所以俞书哥哥才会疏远我,才会不理我。” 肖氏横着眼睛冷冷的又怨愤的看着他,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冷静自持和倔强的尊严,目中流露出来的是一种让人心惊胆战的疯狂。 “你说的没错,我是在做戏,我是在拿着以前照顾过你一段时间的情分来强求你,但是我有错吗?”肖氏一手撑地的站起身,摇摇晃晃的上前两步,似是喝醉了酒一般的微微摇着脑袋的道:“我没有错。你又不是我亲生的孩子,我为什么要管你的死活,为什么要在意你的喜怒哀乐!若不是你长得像你的父亲,你一出生,我就会悄无声息的让你夭折。那个贱女人,不过是比我早认识俞书哥哥罢了,凭什么,就能和俞书哥哥双宿双飞,还甜甜蜜蜜的生下一个孩子,我却只能躲在暗地里,一日复一日的看着他们俩恩爱!” 肖氏走上前来,脸上挂着泪,一双手手劲极大的捏着陈陵的脸颊,敛着的眼皮,也遮不住其中的狂热。 “你实在是很聪明,与俞书哥哥当年一样,都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我有时候,真是爱极了你的这份天资聪颖。但是有时候我也恨极了你与他的相像。”肖氏目光复杂,黝黑的眼仁边缘上有一圈濒临崩溃的红晕,捏着他脸颊的手指也越来越紧,很快的便在陈陵的脸颊上留下几根绯红的指印。 “你回家之后的一串动作,不就是为了知道当年俞书哥哥的死因么?我知道啊,你为什么不来问我呢?只要你问我,我就什么都告诉你,事无巨细,毫无隐瞒。多么简单的事啊,只要你开口,就会得知一切的真相。当然,在你问了之后,我就会送你去见你的那个贱人娘亲。”从她口中呼出来的气,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在陈陵的耳脖子边沿,冷腻的滑动,激起他身上一阵难受的鸡皮疙瘩。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91 “你们娘来在黄泉路上,一起相伴着转世投胎,想必也不会太过于寂寞了。”肖氏眼中的恶意仿若凝结起来的蜜一般,化作实质的缠绕在他身上,“我会一寸一寸的小心翼翼的刮下你的皮,抽干你的血,把你的心脏掏出来,放在你父亲的身上。我会用最精纯的内力去温养他,直到他醒来的那一天。我让你在这世上多活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 想到自己精心的布局,被他一手打乱,现在她也身陷囹圄,还落到了最难缠的朔风的手里。这个让人消沉难堪的事实,让她面色铁青,嫌恶的放开陈陵的脸,不住地在自己的衣裳上来回的擦拭自己的手指。 被这样羞辱了,陈陵并未有什么愤怒的情绪,目光冷淡的轻轻地抚了抚脸颊上被捏出来的指痕。 他的脸颊皮子嫩,被林思和专属的医师一直的调了熏香精油的护着,以是稍稍一碰,就会起十分明显的红痕。肖氏捏的又太重,连内里的肌肉都感觉到一阵一阵的疼痛,可想而知现在脸上是怎样惨淡的光景。 唉……大概这之后,又要被师傅和林思他们絮絮叨叨的念上一个月才能消停了吧。 在肖氏情绪这般激动,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情况之下,他竟还这样优哉游哉的想起了无关紧要的事情。眼珠子转着朝窗外的梨花树上看去,微微茫然,不知道走神到了那里。 这对于正严阵以待的诉说自己的肖氏来说,不悌于烈火浇油的羞辱。已经被折磨了这许多日的,脆弱敏感的神经,被这心不在焉给气得心头烈火灼灼燃烧,双手一展,双足蹬地的上前便要擒住他的脖子。 在全盛时期都打不过陈陵的她,现在因为气头上得毫无章法,又怎可能伤得了陈陵分毫。陈陵甚至未曾拔出自己的佩剑,便轻松地制住了她,再次毫不怜惜的朝远处狠狠掼下去。 “你想发疯,我不拦你,但是你搞错了一件事情。”往昔的沉郁被肖氏折磨的一干二净,先前的不忍,被她尽数消磨,只剩下一腔阴冷的恨意,“你在遇见父亲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你现在的惨淡和众叛亲离。不是因为你家世不够强悍,也不是因为你不够美貌,更不是因为你来晚了一步。” “只不过是,父亲他根本不喜欢你,连看你一眼都觉得是负担。你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感情上的输家,看错了人,爱错了人。落得今天的下场,你只能怪你自己。” 陈陵高抬着下巴,垂眸敛目的给她下了离魂的判决。看着萧瑟成一团的,随着他的话,而变得越来越崩溃无力的女人,他的心中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快意,剩下的只是淡漠的疏远。 这个女人贯穿了他的半生,让他的青年都在一团巨大的阴谋之中慢慢发酵,成了前世的面目全非。就算是到了现在,也还是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粉墨登场,死死地在他记忆之中烙下一个疼痛难堪的印记。 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忽然之间觉得这个夜晚,冷得让他瑟缩。 第九十八章:最后 许是被他眼中一寸一寸凉下去的薄光给惊回神来,心灰意冷般的嗤笑一声,撩了撩耳边散下来的碎发,喑哑着声音的凉薄道:“你说的不错,我是一开始就错了,在看见俞书哥哥的那一眼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我后来的命运。我不后悔,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能为他去死,我心甘情愿。” “倒是你啊,你不是最足智多谋的一个人的么?一来就把我的所有的筹码都给摆弄没了,怎么现在倒是糊涂起来了,竟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这些天,就算是在暗牢里,我也时时能听见有人在说你的风流韵事呢。”肖氏讥诮的勾起唇角的看着他,眼角上还凝着一滴泪珠,愈发的显得她一张雪白的面容脆如薄纸。 “你现在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吧。戚梦棠那个老东西,纵然再是喜爱你,愿意把你捧在手心上宠着,只怕现在也有要放弃你的意思了吧。你现在还能和我耀武扬威,我只等着你没了权势的那一天,还能如何的光风霁月,高居众人之上。”肖氏冷冷的看了一眼陈陵,似是诅咒一般的咬着牙的最后说了一句,还不待陈陵回过神来便若闪电一般迅捷的飞掠走了。 陈陵并不想去追她,只是轻轻地招了招手,便见暗夜之中一个灰蒙蒙的淡色影子在眼中一闪而逝,悄无声息的追上去,看守着肖氏重新回去了。 屋中因为说话声而喧嚣起来的热闹,在肖氏离开的这一瞬间,很快的便重新安静下来。半空中看不见的浮尘,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于凝滞之中慢慢的开始下落。 陈陵能闻得见灰尘的土腥味,阻塞着鼻子,让他越来越不舒服的想要发泄些什么。被这动静警醒的林思匆忙披衣起床,脚上的鞋都穿倒了一只。有些急躁的圆滚滚的眼睛之中,是还未睡醒的懵然和让人惊异的警惕。 “公子,发生了何事?我真的听见一阵吵嚷声,似乎像是肖氏的声音。难道她从暗牢里逃出来了!?这不可能的,那暗牢可是朔风长老亲手督造的,固若金汤,就算是顶天的武者来了,在朔风长老的看守之下,也不可能逃出来的。那是夜游宫的余孽上来与公子为难了!他们在哪里,待我去砍了这群没眼色的孙子,扰了公子歇息,砍一百个头也不够的。” 林思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团团的在屋中乱转,手上提着的佩剑在月光之下闪过一道冰冷的锐光,显然是真的动了杀心了。 陈陵头疼的看着他在这里自说自话,手上的佩剑上反射出来的光,词的他眼睛生疼,不由得摆手制止道:“你快别乱转了,我眼睛看你疼得慌。” 林思坐是坐下了,但是眼睛珠子还是不肯消停的瞅着他,眼巴巴的就差在脸上写一句话,有什么我不知道,快点儿告诉我。 陈陵也真的是拿他没办法了,揉了揉太阳穴,声音低沉的轻声道,“肖氏来了,她来见我,让我放她出去,说是还有未能完成的事情要做。求我看在她照看疼爱我一场的份儿上,成全了她这个心愿、” 顿了半晌,林思都已经快要火烧上眉毛了,才慢悠悠的接着说最后一句,“我没有答应,还和她大吵一架,你刚才听见的那些动静,大约就是因为这个传出来的。” 听见这个否定的回答,林思才拍着胸脯的长出了一口气,颇有点儿劫后余生的庆幸,“就要这样才好,这个女人狡诈奸猾得紧,公子可万万不能听信了她的话。就是因为她,老爷和夫人才会死得这样凄惨,就连老夫人也被折磨得不轻。死了之后,竟也不放过,顶替了夫人的身份,让公子叫了她这么多年的娘亲,真真是其心可诛!” 说起肖氏犯下的罪孽,林思是说的口干舌燥也不带停的,能说上几天几夜。对这个让他,们公子蒙羞的人,他是一点儿都没有本性之中对女性的那点儿怜惜之情,目光冰冷的说起肖氏的时候,也是戾气深重,恨不得隔着空间就把肖氏给生吃了。 刚刚听陈陵说了那么多,就只选择的听了这么两句话,看着陈陵还是郁郁不乐的坐在上首目光空茫的不知道看着哪一点,更是恨透了这个时不时的就要来找些存在的恶婆娘。 刚想开口骂上两句,替陈陵解解气,就听见他们家公子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你说,她究竟有没有真正的疼爱过我,就像是对待一个自己的孩子一样的疼爱过。” 听见这个问题的,林思差点背过气去,生怕他们家好容易冷酷无情一回的公子,就这么因为肖氏说不清的那么一丁点儿的怜惜疼爱,就又回心转意的想要对肖氏心生怜悯了。那肖氏就是个狼子野心的女人,若是知道他们家公子对她心生怜惜,不知道还要做出什么妖来。 “公子啊,您问的这个问题,在小的看来就只有一个回答,那就是肖氏或许曾经有那么一点儿的爱过您,但是那一点点的爱意,也不过是看在您和老爷长得像的份儿上罢了!您万万不能相信她的花言巧语。”似是想起什么,但是顾忌着陈陵,林思踌躇了会儿子,才打定了主意,豁出去了一般的闭着眼睛道:“何况,那肖氏根本就是把您当做了复生老爷的傀儡和药引子,这么多年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喜爱,恐怕也只是在借着您怀念老爷罢了。” 想起这个东西,林思就心中一阵恶心,这世上千千万万的恶毒心性,他不是没见过,但是为了这样的一个异想天开的目的,就搅和的人几辈子都不得安宁的人,他还是头一回见。 眼睛虚眯,陡然之间射出一道冷酷的雪亮刀光,握拳恶狠狠地道:“公子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人,不能被任何人所取代,就算是老爷也不行。公子就是公子,老爷就是老爷。这般明显的事,大约被情丝裹圆了的肖氏是不可能明白的了。真真是便宜了她,专挑了这样的时候,觑着公子念着旧情,嚣张的在这里耍了一通威风,还毫发无伤的回去了。若是当时小的也在这里,定然是不可能让她就这般轻易的就走了。怎么说,也得生生的刮下一层皮来才行。” 说着懊恼的狠狠的拍了一掌自己的脑袋,眉头也耷拉下来的道:“都是小的懒怠了,本该守在公子身边陪夜的,今日竟然没跟着公子,是我的不是。让公子单独处理这样糟心的事情,还请公子责罚。”说着“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恭敬的拱手对他说。 陈陵头疼的摆手让他赶快起来,膝盖上重新趴上去的猫咪,很好的安抚了他纷乱如麻的心绪,“怎么出去一趟,竟变得这样的死板起来,以前你跟在我身边客从不曾像这样。动不动就请罪的,我可不爱听。” 林思之执拗的看着他道:“那是公子体恤我和公子一起长大的情分。这次在外边游历了一番,才发觉以前实在是我太过于懒散了,因着我的性子,为公子搅出不少的事儿来。虽说其中并没有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但是现在细细回想起来,还是我仗着公子的疼爱,太过于任性了。” 这般深深地自我检讨一番,还不等着陈陵安慰他,叫他起来,就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郑重其事的发誓道:“日后定当不再如此,林思一定先公子之忧而忧,后公子之乐而乐,一定把供职照顾的妥妥当当的,做一个公子身边最离不开的人。”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92 若说是前头几句话,还叫陈陵感动得心中发酸,那最后一句话,就让他哭笑不得起来,只是脸上方才郁郁不乐的神色也如吹开的云雾一般的消散不少,站起来,亲手扶起林思的道:“我知道你的忠心,你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你也一直是我身边最离不开的其中一个人。日后你还要长长久久的跟在我身边,陪我一直到我们都老掉牙的时候了,还跟我在一起。” 拉着林思的手,跟着话,陈陵像是也想到了日后两鬓斑白的日子,嘴角不由得现出一抹轻快柔软的笑意,眉眼也温柔宛如水波一样动人。 “到时候,你牵着你的媳妇儿,跟我和阿章一起,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底下,喝茶逗鸟。说不得到时候你的重孙子都满地跑了。” 看着陈陵兴致勃勃的样子,林思也跟着憨厚的笑起来、 他刚才说的那番话,并不是心血来潮的虚情假意的表忠心,而是在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之中,就已经深深地埋在心中的一个愿望。 他愿意为了他的公子,此生做一个最贴心的侍从,永远的陪伴左右,就算是到了白发苍苍的时候,也一样的张着掉了牙的瘪嘴巴,如现在一般的憨厚老实的笑着听他的公子说的每一句话。 陈陵心中的疑问,被林思岔了过去,但是在夜深人静之时,还是会偶然直降想起在最年幼的童真时刻,那时候看见的女人,眼中仿佛出现过的脉脉温情。 再往后的岁月之中,或许也有过这样真情的时刻,她是真的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的。但是这样的真情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维持着假象的平静的湖面上,只是被轻轻吹来的风擦过一缕痕迹,顷刻之间,那样的温情的假面,就瞬间分崩离析。 他不想再去问,也不想再去听。他们之间不可能再会有从前那样温情缱绻的时光了。 ······ ······ ······ 肖氏最后还是被朔风长老逼得吐尽了肚子里的话,等到最后一句话说完,就被朔风长老割了头颅,扔在天幕山的乱葬岗里,天生天养的喂了那里的狼。 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陈陵坐在窗前看了一整日的花。从晨起第一缕晨光,坐到日暮西坠。在林思忍不住的要去叫戚梦棠来的时候,才缓缓地动了动僵硬的身子、 林思看着他面色虽然苍白,但是精神头还好,眼中曾经的那一抹晦气,仿佛被驱散的浓雾,重新见到了曾经最为熟悉的那一抹灿烂的明光。 “不必担心,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现在我身边有你,有阿章,还有师傅,还有许许多多关心我的人,我定然不会做出什么于己不利的事情来的。你放心。” 听着最后一句话,林思看着眼前熟悉的人,不知怎的突然流下泪来。但脸上却是放晴了一样的灿烂的笑脸。 “公子能想明白,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我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宗主大人去!”说着兴冲冲的就要跑去找戚梦棠汇报此事。只是还不等他离开,就听见一声懒洋洋的,像是含着缱绻情丝的让他格外讨厌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是什么高兴地事儿,也该说与我听听,一同乐上一乐。” 陈陵霍然转过头去,喜悦不自知的从眼角蔓延到嘴角,脸颊因为激动的欣悦而飞上一抹浅浅的绯红,晕染的那双像是醉了酒一般的韩这般春水的眼睛,也格外的柔波潋滟。 “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从此再也不走了。就跟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嗯。我会好好努力,当一个最好的剑宗宗主,来养你。” “呵……好!” 第九十九章:南柯一梦 傍晚的晚风凉凉的从砖石的缝隙之中漏进来,吹得肖氏湿哒哒的额发艰难的微微动了两下。久违的来自远方的自然的气息,让气若游丝的肖氏突然之间清醒过来,一双浑浊的眼睛,慢慢的复苏。 干裂的嘴角勉强的微微分开一个笑的弧度,只是这样的弧度,很快的也被浑身上下无止境的疼痛给逼退了回去。 这样的风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吹到过了,就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让肖氏陡然之间升起一股难耐的悸动。她很想再看看外边的世界,很想再在梅花树下再吹一夜的冷风。只是这也只能是无望的奢望罢了。如今她身陷囹圄,只有等待死亡之后,才能再自由的呼吸一口外边的冷风了吧。 这样的等待并没有耗时太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她快要失去意识,就此回归混沌的时候,昭示着死亡来临的脚步声一声一声的缓慢而悠闲的响起。 有郁郁的沉水香的味道蹿到她的鼻尖,不必看都知道那该是一个杀伐铁血的让人胆寒的位高权重的人物。 “怎么?晾了我这许多日,终于查清楚我说的那些东西是否是真的了?”即便肖氏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也不妨碍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刻薄和骄傲。 站在面前的人并未动怒,像是在她面前呆呆的站了一会儿,游曳的目光在她已经没有了血色和往昔风华的脸上睃巡了许久,半晌才幽幽的似是惋惜又似是嘲讽的叹息一声,“可惜了。” 她并不需要这样高高在上般的怜悯,于她来说,不过是一种没有历经她的痛苦的人,为了满足自己的那点儿想要为人所称赞的善心,所做戏的怜悯。 “能在一贯杀伐决断,甚至连自己亲缘都能笑看着去死的朔风长老口中听见这一声可惜,实在是让我心中恶心得紧。”肖氏昂着下巴,骄傲的抬头看着虚空之中的一处,没了眼珠的眼眶之中,是干涸的血渍,和已经有些腐蚀发臭的筋肉。空洞洞的似乎有沉郁的暗火在深渊般的两个空洞之中跳跃。 朔风并不害怕她这样怨恨的凄厉,甚至可以说,他已经见惯了这样临死之前,满载的怨恨和凄厉。 “曾经很多人在死前,都会这样说。说他们未曾有后悔过的时候,下辈子再来,还是这样过活。”朔风长老淡淡的挑了挑嘴角,撩了一下衣摆,在身后侍从端上来的干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目光没有一瞬离开过肖氏,口中罕见的温柔了些的轻声道:“只是这样的话,总是会在真正的要死的那一瞬被尽数吞噬。他们最后留下来的,只有未尽的怨毒和悔恨。”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在死的那一刻,也保持这样骄傲自负的风采。” 说完这句话,就再也没有了声息,很快的,就有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一股让她熟悉的作呕的血腥气。 她被人抱着放在一个光滑的石头上去,冰凉的触感,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上凉飕飕的泛起一股麻痹的酥痒。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93 有铁器斩断山风的锋冷在她的脖子上徘徊,很快的,她的喉咙就被割开一个口子。破开的喉管有新鲜的血液冒出来,呼啦啦的发出细碎的汩汩声响。 这样的声音太过于细小,在她的耳中却如炸雷一般响亮。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能够挣扎,软弱无力的四肢,只能在滚烫的血液离开身体的时候,才能勉强的挣动一下,很快的她耳边那呼呼地风声和鲜亮的汩汩声也似是在梦中的笛声一般遥遥远去。 她知道她要死了,就在血液流干的最后,她就会变成以前在她手上变得冰凉的尸体一般模样。 到了现在她还是没有什么可后悔的,若说遗憾,最遗憾的,大约是没有真正的再见上一面俞书哥哥的身影了吧。 提起这个名字,肖氏在心中自嘲的冷笑一声,她的爱,大约他是不屑的,他恨她,恨她搅乱了他的生活,让他的妻子为此而生了一场闲气。她于他来说,大抵上也不过是一个举手之劳之后,却甩不脱的一个麻烦。 但就算是如此,她还是爱他,爱得无药可救,爱得无可自拔。 在生命渐渐走到尽头的最后一刻,她终于如愿,再一次在那一个改变了她此生命运的雪夜,看见了那个男人清隽飘逸的身影。 深蓝的天幕上挂着一弯。亮亮的弦月,满山的寒梅在月光中凌然绽放。山上的积雪在一阵冷风之后,平地浮起一阵雪白的寒雾,吹拂着她素青色的裙角,露出她脚上穿着的一双比翼齐飞的绣鞋。 梅林之中有踩踏雪地的咔嚓声慢慢的朝她的方向而来,玉白的花蕊,红艳艳的傲雪梅花,转而出现的是一张让她魂牵梦萦的脸。 “初见姑娘,只觉心中亲切,此去前往忘川,不知姑娘可否随我一道远渡忘川。” “小女子爱慕公子已久,既然公子这般诚心相邀,岂有不从之理?” 她的手,轻轻地搭上男子伸出来的那双宽大的手掌,那手掌的纹路和温度,她曾经百遍的在寂静的夜里体味过。 在那双含笑的眼眸之中,她羞涩一笑,眼角眉梢是她最喜欢的少女般的羞涩和风华。 她妄想的一双俪影终于在此刻真切的展现,可是很快的这一幕就像是一张随时可被吹破的梦境,被渐渐流逝的热血激荡破碎。 她伸长了手臂,想要重新抓住那双让她在无数个夜里慢慢安心的手,但是这双手,很快的也就远去了。 就像那个被赶出家门的夜里,她孤独无依的蜷缩在一株梅花树下的样子,在真切的感受到了一回那样的温暖以后,很快的,就如同风吹浮花一般的失去了。 “俞书······俞书哥哥······小鱼······来找你了。俞书哥哥,你等一等我好不好?” 已经满溢血沫的口中含混不清的发出呜呜的声音,行刑的人并不关心她在说什么,在一边等她死的朔风,听见了她最后的话,但也不过是在唇际轻讽的微微弯了一下唇角,旋即便再没有了踪迹。 “尊者,人已经死透了。” “把她拉去乱葬岗,卷一裹草席,扔了吧。” “是。” 身上的最后一点还未褪尽的余温,也很快的被人冷漠的吹散。她此生辛苦寻觅的那个男人的温存,到了最后,也只换来了虚无的一场自己追寻的心酸和风霜。 第一百章:夜半美人 距离洪州夜游宫的剿灭已经过去不知多少时候了,江湖上曾经茶余饭后热火朝天的闲话过的复生之术,和夜游宫宫主与天幕山剑宗宗主戚梦棠的嫡传弟子陈陵父的风流韵事,也已经被闲置在了过去,和那些蒙尘的旧日往事一般,被人逐渐淡忘。 现在被人提起的新的话题,是陈陵与静安海的前任当家结契的事。 这两件事前后不过小半年的时间,但却仿佛已经过了十多年一样,在想起来的时候,总是会让陈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唏嘘。 江阳的五月,正是紫藤花开到荼靡的时候,一串一串的紫藤花密密匝匝的攀援在石青色的镂空长桥拱顶上,悠然自在的自半人宽的空格中落下来,仿佛一条紫光流绮的长河,把稍显萧条的景园装点出几分梦幻般的唯美。 陈慑坐在廊柱边上,手里握着一卷久为翻开的书册,苍青色的书封上已经落了几片圆润厚实的紫藤花花瓣,犹带清透的露水,带来稍有些苦涩的花香气。 有脚步声和缓从容的自远处的岸上过来,踩在积了厚厚一层的花毯上,霎时便消弭了那舒缓的足音。 长长的玄黑色的衣袍落在旁边的长条石凳上,宽大的袖摆有一线露在陈慑的眼角余光中,被落日的一点疲倦和蔼的余晖照耀出烈日一般的夺目色泽。 “你现在已经是江湖上,最大的门派了,你作为当家人,怎的还会有时间,到我这里来。”陈慑并不看向身边坐下来的人,仍旧是侧着脸,直直的盯着不远处的湖面上,骤然泛起的丝丝水波,“难不成,是想来慰问我这昔日的手下么?” 似乎是被昔日手下这几个字触动了神经,来人轻笑出声这声音有些清冽的醇厚,仿若玉珠撞碎雪霰,透出浓郁的锋冷无情。 “我们之间的关系,怎能用这样简单粗暴的词儿来形容呢!我和你哥哥,是彼此交心的好友,阿陵一直心中放不下的就是你,他看重你,那我便该替他尽些心。”沈流意浅笑一声,淡色的唇不怎么用心的牵了一下。 但即便是这样明显就是敷衍的笑意,他也能做得如此好看,便是极细小的弧度,也透着一股云卷云舒的雅意。 陈慑不知道看过多少次这样虚假的面具一般的笑意,看见他再次露出这样的笑容,忍住心中就快要吐出来的恶心,紧紧的闭上眼睛不想再看。 “你说了这么些年这样虚伪的话,也不嫌累得慌。你根本在心里恨我恨得要死,却每每见到我,还要做出一副贴心的好哥哥的模样……”陈慑勉强睁开一线眼皮,嘲讽又得意的稍稍侧头,对着沈流意笑出一个恶劣的笑,“每次看到这样的你,我就会无比快乐。多少次,我真的好想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开你的真面目,让哥哥好好看看,你究竟是一个什么黑心烂肺的东西!” 被人说成这般不堪的模样,沈流意,也并未生气,只是淡声道:“你现在能有资本在我面前叫嚣,全托赖了我为你的筹谋,还有阿陵的福。若不是我当初设计让你脱了那虎蛇狼窝,你现在只怕还是一个备受人欺凌的乞儿。如何能有如今这样的安逸闲适的日子可过。” 沈流意雾沉沉的一双眼睛,看着身长玉立,懒洋洋的坐着,也不掩其妖紫艳红的艳丽风华。 江海无月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94 “你这样的容貌,若是放在外头,只怕也逃不过被人肆意呷弄的命运。你该知道感恩,感激我,当年做下的决定,让你顶了兰德默家那个孩子的身份,来到阿陵身边,做了他的弟弟。”沈流意森冷下来的气势,与戚梦虞并无什么不同,只是戚梦虞少了他身上的意气风发和老谋深算的精气神。 “不过,我今日并不是来与你说这个的。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你过几日,便修书一封,告诉阿陵,说是多日未见,且听说母亲竟然是夜游宫余孽。心中实在惶恐,想要去见一见兄长,还望兄长答允。”沈流意不想再多和这个他唯一一次没算准的狗腿子说话,,只简单的交代了这么一句,就如来时一般的悄无声息的走了。 听着那水流声一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渐渐消散于无,才敢狠狠地握拳锤了一下坚硬的廊柱,喉间溢出一声嘶哑的痛吼。 已经长开了的脸更显糜丽,骨子里便无声的流淌出迷离的祸人的邪气。一看便让人忍不住的警惕,却又忍不住的想要靠近,期待那双从不存留人间任何软红的宝石一般的眼眸中,印下自己的身影,侥幸的期冀自己会是那个让他浪子回头,从此只取一瓢饮的女人。 陈慑自水波晃荡中,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香艳勾人,像极了夜半之中摄取魂魄的妖魅,一看就是一个只能与黑夜为伍的生物。 他自嘲的笑了一声,残忍的把落在书封上的花瓣,挥袖荡成一片紫雾。妖紫色的眼睛中透出病态的阴谲,艳红如血的嘴唇缓缓的绽开一抹撕裂一切的笑意。 “要是当年没有遇见你就好了。”他低低的叹了一声,若是当年没有在街上乞讨的时候,遇见偷跑出来游玩的陈陵就好了。那么他就不会眷恋那一抹短暂的降临在他身上的温暖而赔上自己的一生,从此只能与黑夜为伴。 如果当年,没有想要再次不切实际的追寻索求那一抹日光,也就不会被沈流意如此轻易的拿捏在手心,就连自己的情意也被当做不值钱的东西一样嗯利用。 “如果……如果当年……你真的是我的哥哥,那该多好啊。” 这样,就不会生出这样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回应的情意,偏生这情意已经成了绕骨的柔,不可剥离。让他只能痛苦却又甘美的沉沦。 “啊……既然我不能得到,也无法得到……那就所有人都不要得到。哥哥,我来看你了,我会把你好好珍藏,藏在一个永远都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生前是兄弟,以后,也是最亲近的人,彼此都只有自己……” 缓慢的叹息声,裹挟着无尽的喜意和疯狂,渐渐地被这飘散的紫藤花瓣隐藏。只留下一地被人踩踏过的凌乱破碎的花瓣,证明最后的誓言和癫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