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盛世医女》 第1节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 重生盛世医女 作者:上官慕容 =============== 1.派药 端午之后,便一天热似一天。往往是昨天刚铺的凉箪,夜里睡着还有些凉意,第二天中午就热得要用冰盆了。 年年如此,今年的炎热更盛往年。 暑气逼人,别说是富贵豪门的王孙公子、公卿子弟,就是家有闲余的小商户,此刻也躲在阴凉的地方消暑。 连皇帝都避到了承德避暑山庄。 虽然都是仕宦公卿,可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跟皇帝随行的,剩下的那一部分人便带着自家上下人口到郊外的别院避暑。 京郊良乡,就有一片延恩侯贺家的田庄,田庄上一幢三进五阔的宅子,便是贺家的别院。 这别院可不是贺家避暑用的,良乡田庄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这别院里住着的是延恩侯贺家正正经经的侯夫人。 天气炎热,顾重阳穿着兰色窄袖上衣,翠蓝马面裙,快速出了大门。 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两个妇人,三个年老的婆子。 两个丫鬟手中都捧着雕红漆海棠花茶盘,一个茶盘上放着一套成窑五彩茶壶、茶盅,另一个捧着一碟豌豆黄、一碟芸豆卷。 后面的两个妇人与三个仆妇则拎着篮子,挎着筐。 走出门口,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才走了没多久,顾重阳的额上就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子。 极目望去,入眼的全是金黄色的麦田,田庄上的佃户正热火朝天地收割麦子,明晃晃的镰刀割在麦桔上发出“嚯嚯”的声音。 一阵风吹过,热浪灼人。金黄色的麦子也随着风起起伏伏,煞是好看。 顾重阳环顾左右,见百米远的路边两个高大的杨树郁郁葱葱,地下一树的阴凉,就回头吩咐道:“我们到那里去吧。” 一行人迤逦走到树下,丰茂的树叶遮住了炎炎烈日,夏风吹过,树下阵阵清凉,树叶哗啦啦作响,酷暑也消了很多。 就这一会的功夫,已经有人拉了满车的麦子从田里运往麦场上。前面的人拉,后面的人推,还有两个没穿衣服的小孩子跟着车,等着捡车上掉下来的麦穗。 走到顾重阳面前,一行人就停下来。 那拉车的佃户就咧着嘴笑着给顾重阳作揖:“贺夫人,多谢您昨天派的消暑汤。这会子这么热,您怎么不歇着?” 他黑黑的脸膛,笑的时候露出一片雪白的牙齿,有一股庄户人家特有的憨厚。 顾重阳看着心情大好:“今日比昨天更热些,我做了治疗中暑的药丸,一会派发给大家。” 佃户娘子就笑道:“夫人您真是菩萨心肠,佃租收得比别人少,还总是派药派水的。前前后后的田庄,谁不羡慕我们有福气,摊上您怜老惜贫的主子。” 佃户娘子说得是真心话。 自打顾重阳来了,赶走了原来那个总是欺压他们的庄头,租子又不怎么收,还时常找名目派钱给他们。就是病了,顾重阳还亲自给佃户们治病,不仅不收钱,还免费赠药。 这三年来,他们的日子着实好过了很多。 这样的主子,十里八乡打着灯笼也难找。 顾重阳笑笑,没有接话,而是吩咐身后的丫鬟道:“包两丸药给这位娘子。” 佃户娘子双手接过药,感恩戴德地谢了半天。 顾重阳笑道:“不必客气,你们忙,快拉麦子吧。” 她这一笑,说不出的端庄秀丽,竟比画上的人还要好看,佃户娘子不由看了个眼直。 佃户见自家婆娘傻了,忙顺着她的眼光看去。 只见贺夫人乌压压的头发如上好的缎子,白莹莹的肌肤就像白瓷碗,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睛好似一汪盈盈的水。 将将只瞟了一眼,佃户便觉得脸上一热,心头也突突直跳。 他立马低了头,呵斥道:“药拿到了,杵在这做什么,赶紧走,别耽误后面的人领药。” 佃户娘子这才如梦初醒,一回头,见身后果然排了长长的一个队伍。 佃户娘子手忙脚乱地收起药,推着车子走了。 走了没多远了,她回过头来。见顾重阳肌肤盛雪,气质高贵站在那里派药。风吹的她青丝舞动,衣袂飘飘,心里又是羡慕又是怜惜。 羡慕她锦衣玉食,呼奴唤婢;怜惜她大好年华却没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疼爱。 这样菩萨般心肠的人,仙女一样的容貌,哪个人见了不爱?怎么延恩侯就这么狠心,送到庄子上就是三年。听说,延恩侯宠爱二房,不喜欢这位夫人,所以才逼的她来了田庄。 佃户娘子又是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人还不喜欢,难道那二房竟比这位夫人还要漂亮标致? 佃户娘子又回头看了顾重阳一眼,摇一摇头,叹了一口气,将心神放回到麦车上来。 顾重阳按人头派药,每人一丸。 领药的队伍越来越长,不一会,两个篮子就空了。 她们总共做了五百丸药,刚才已经派了一百丸。 第2节 顾重阳看着长长的队伍人头攒动,粗粗估略了一下,恐怕不止四百人。 抢收就是与天抢时间,麦子熟了必须立马割掉,晒好,收起来。否则一场大雨下地,麦子淋了水,一年的收成就打了水漂了。 这些佃户宁愿耽误收麦也要来领药,对于顾重阳来说,这是对她的肯定。 越是这样,自己就越不能辜负这些人的信任。 今天的药不够,若是那些人辛辛苦苦排到最后却没有领到药该多失望? 顾重阳略想了想,就对身边的大丫鬟霜儿道:“你去数四百个人头出来,告诉他们,这四百个有药。后面排队的,就说今天领不到了,改天再来领。” 霜儿领命而去。 突然,队伍中有个人直直地倒了下去,原本有序的队伍一下子变得凌乱起来。 顾重阳忙高声道:“他这是中暑了,快把他抬到这树荫底下来。” 佃户们这才反应过来,三四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将那晕倒的人抬到了树荫下。 顾重阳忙命婆子拿了药丸给他喂下,又吩咐婆子给他凉水喝,用湿了水的帕子搭在那人额头上。不一会,那人便幽幽转醒。 顾重阳松了一口气,对众人说:“无事了,继续派药吧。” 她的话刚落音,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她气喘吁吁,声音洪亮中带着几分喜悦:“夫人,夫人,侯爷来了。” 这一句话令人群哗然。 延恩侯并不常来,一年半载才会来一次。 这一次来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他回心转意要接这位夫人回京城? 那他们以后岂不是得不到免费的药了,以后看病又该找谁呢? 安静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顾重阳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除了包药的手顿了顿之外,再无其他反应。 “侯爷有没有说他来做什么了?” 她语气很冷淡,好像在问一个不相干的人。 那小丫鬟愣了愣,道:“侯爷……侯爷没说,只说找您有事。” 因为感受到顾重阳的冷淡,小丫鬟语气中的欢喜也淡了很多。 她不过才买进来两个月,侯爷就是有事情也不会跟她这个小丫鬟说呀。小丫鬟心里嘀咕着。 顾重阳站了起来,对丫鬟仆妇吩咐道:“你们继续派药,我去去就来。” 又对那小丫鬟道:“你在这里给她们搭把手。” 她走出人群,见院子门口果然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跟三匹骏马,心头不由生出一阵厌恶。 难道柴惜月又跟着贺润年一起来了? 上一次她来挑衅,自己狠狠地羞辱了她,难道她还不乖觉? 自己已经避到庄子上来了,她还要如何?非逼死自己不可? 从前在京城,她顾念着贺润年,怕在他面前落下善妒的形象,哪怕心里滴血也要笑盈盈面对柴惜月。柴惜月也惯会做戏,人前总是姐姐长、姐姐短,低眉顺眼地服侍自己。 可等贺润年不再跟前的时候,她两个就像乌眼鸡一样仇视彼此,恨不能扒对方的皮,吞对方的肉。 后来,舅舅家倒了,她就没了靠山。 她到了庄子上,贺润年身边没有旁人,只有柴惜月一个女人,一颗心就渐渐地扑到了柴惜月身上。 一开始,顾重阳还期待着贺润年能接自己回京城,每一次柴惜月来耀武扬威,她总是逆来顺受。 可自打一年前,师父临终之际,痛骂了她一番,她突然就想通了。 师父说,人要自爱,方能被爱。失去了自我,就什么都不是。 可笑她爱慕了贺润年十几年,一直渴望得到贺润年的爱情,贺润年与她欢好的时候,她也以为贺润年是喜欢自己的。 其实呢?他喜欢的,不过是她的好皮囊罢了。 就因为贺润年喜欢温婉娴静的女子,在贺润年面前,她不敢高声说话,不敢恣意地笑,连打扮穿着都要模仿柴惜月。 她居然爱的那么卑微! 低到尘埃里,却得不到他一丝的真心。 他今天来,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真的是来接自己回京的? 2.侯爷 不、不会。 刚来的那一年,她还会抱着这样的妄想。可如今,她已经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贺润年是不会接她回京的,不管她做得多好,多温柔,多体贴,贺润年都看不见。他会让自己老死在这庄子上。 第3节 她哭过,闹过,却没有任何用。 若不是师父点醒了她,她恐怕还期盼着得到贺润年的垂怜,一心一意等着他,盼着他呢。 她如今已经不再奢望贺润年的情爱了,既然如此,她还怕柴惜月做何? 于是,便撕破了脸皮,趁着贺润年出去的功夫,把柴惜月按到在地狠狠地打了一顿。 她还记得贺润年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你……你哪里还有半分侯门夫人的样子?简直,简直与泼妇无异!” 顾重阳从柴惜月身上站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似笑非笑地看着贺润年,挑衅道:“那又如何?你想休了我?” “你别以为我不敢!”贺润年气得搂着柴惜月,痛恨地望着顾重阳。 顾重阳冷笑道:“既然如此,侯爷把休书拿来吧!” “你……” 顾重阳这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令贺润年败下阵来。 他盯着顾重阳好半天,方道:“你明知道我不会休你的,就是为了睿哥儿,我也要养你到老。” 贺润年已是而立之年,却只有睿哥一个儿子,以后睿哥是要承爵的,名声上不能有半分污迹。 提到儿子,顾重阳顿了顿,脸上有一丝不容错识的温柔。 是啊,她还有儿子,她的儿子是延恩侯府的唯一的男丁。贺润年已经指望不上了,儿子才是她下半生的希望。 好像看懂了她的心思一般,柴惜月眸中闪过一丝阴蛰。 “睿哥儿那孩子,最是聪明懂事了,这才短短半个月,就姨娘长、姨娘短地围着我转,可真是得人疼的很,姐姐生了个好儿子呢。” 说完,柴惜月便半是挑衅,半是得意地望着顾重阳。 顾重阳脸色大变,控诉地瞪向贺润年:“贺润年,你竟然让柴惜月养睿哥儿?延恩侯府的规矩呢?” 贺润年不敢与顾重阳直视,眼神闪躲道:“上个月母亲病了,就让惜月照看了半个月。如今母亲大好了,睿哥儿依然养在母亲膝下,你别担心。再说了,惜月养孩子,还是很有心得的,断不会委屈了睿哥儿。” 自己含辛茹苦十月怀胎的儿子,一生下来就让婆婆抱走,她连一晚上都没有搂他睡过。 她是他的娘亲,却只能远远地望着他。太夫人说她是不祥之人,防贼一样防着她,从不许她靠近睿哥儿。 自己离开京城的时候,睿哥儿才两岁。 三年过去了,他长高了没有,记得不得自己了。顾重阳一无所知。 可这些她都不怨恨,因为太夫人会把睿哥儿照顾的很好。 可如今,柴惜月居然也伸手管睿哥儿的事情,贺润年还十分赞同。 一想到她的儿子,毫无防备地围着柴惜月打转,顾重阳就心痛如绞。 柴惜月是什么人,没有人比顾重阳更清楚了。她不会因为睿哥儿是个孩子就心慈手软的。 顾重阳心里顿感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怨恨还是嫉妒。 那是她的儿子,柴惜月都可以照顾,为什么她这个亲生母亲想见儿子一面都不行? 三年来,她派到京城送信的马车都跑坏了五辆,可还是不见儿子的身影。 顾重阳心里又酸又涩,一双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姐姐,你放心好了,我跟太夫人会好好照顾睿哥儿的。”柴惜月走近,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阴恻恻道:“顾重阳,你还想等你儿子袭爵,你好做侯府太夫人?我告诉你,你做梦!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如今顾重阳早就对贺润年不抱任何希望了,睿哥儿是她唯一的牵挂。 听到柴惜月这样说,她哪里还忍得住? 明知道睿哥儿养在老夫人身边,柴惜月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可又怕太夫人百密一疏,让睿哥儿有什么闪失。 明知道柴惜月是故意激怒自己,让贺润年厌恶自己。 可顾重阳还是伸出手左右开弓朝柴惜月狠狠地打了几个耳光。 等贺润年反映过来,将她们拉开的时候,柴惜月的脸上已经都是血印子了。 前面一巴掌是打,后面几巴掌顾重阳故意用手指去抓。 长长的指甲,把柴惜月的脸都抓花了。她是有所准备的,指甲里面还藏了药,柴惜月脸上的疤痕,这辈子都别想好了。 那一次,是彻底撕破了脸。 她以为贺润年再也不会来了,任由自己在这庄子上自生自灭。没想到,半年之后的今天,贺润年又来了。 他来做什么? 难道,柴惜月这次找自己报仇来了? 哼!我顾重阳才不会怕她! 顾重阳紧紧握住了拳头,心里燃起了斗志,大步朝院中走去。 院中种着葡萄架,葱葱郁郁的叶子翠□□滴,那是顾重阳刚来的那一年移过来的。 葡萄藤要移植三年之后才能挂果,今年刚好是第三年。成串的葡萄挂在藤上,圆溜溜、青亮亮的惹人喜爱。 顾重阳见了,心情较刚才好了很多。 再过两个月便是乞巧节,到时候,她便可以在葡萄架下看牛郎织女相会。等看完了鹊桥相会,还可以摘葡萄吃。 第4节 辛辛苦苦料理了三年的葡萄藤,终于长出了果子,想必一定很甜。 柴惜月来田庄,不外乎是想看自己落魄潦倒的样子。她才不能让柴惜月如愿。输人不输阵,她顾重阳不管在哪里,都能生活的很好。 这葡萄架,便是最好的证明。还有田庄上那些佃户,对她既尊敬又爱戴。这一点,她尤为自豪。 顾重阳正了神色,曼妙的身姿隐入葡萄架投下的浓荫中。 穿过葡萄架,便是正房。 顾重阳的脚步不由一顿,心头也是一紧。 正房门口的三层台阶打扫的干干净净,原来高高卷起的湘妃竹帘垂放着。 庑廊下,两个年岁不一的仆妇一左一右守着门,身姿挺拔,精神抖擞。 这两个人,顾重阳认得。 左边那个年老的是查嬷嬷,她是婆婆延恩侯太夫人的心腹。她十几岁就开始在太夫人身边服侍,一举一动都有太夫人的影子,是个严苛古板的人。 刚嫁到延恩侯府的时候,顾重阳没少被她教训。 右边那个年轻的媳妇,娘家姓赵。她母亲赵嬷嬷跟查嬷嬷一样,是太夫人的陪房。 若说亲近,自然是赵嬷嬷跟太夫人更亲近一些。因为赵嬷嬷还是贺润年的乳母。 后来赵嬷嬷死了,太夫人念旧,就点了她的女儿在屋里服侍。还亲自做媒,将赵嬷嬷的女儿嫁给了延恩侯府大管家的儿子郑达,因此人侯府上下人等都称呼她“郑达家的”。 三年前,顾重阳离开京城的时候,郑达已经子承父业做上了侯府的管家。郑达家的便是正儿八经的管家娘子,帮着太夫人管理内宅,是太夫人的臂膀。 这两个人怎么会来到田庄? 事出反常必有妖! 难道是太夫人来了? 顾重阳心头一突,有些紧张。 她心里是有些害怕这个古板的婆婆的。 面对柴惜月她可以撕破脸皮,可面对婆婆她不得不小心翼翼。除了从前婆婆的积威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她的儿子,养在婆婆膝下。 虽然太夫人疼爱睿哥儿,可她这个做母亲的若是忤逆了太夫人,难保太夫人不会迁怒睿哥儿。 从前睿哥儿不过是吃了她递过去的点心,太夫人就拿竹板打睿哥儿的手心。 那时候,睿哥儿不过才两岁不到。 她这个做母亲的,不能照顾睿哥儿就算了,怎么还能给儿子带去麻烦呢?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敢靠近睿哥儿了。 想睿哥儿的时候,她便远远的看一眼。每天去请安,她都是第一个到的,想尽办法在太夫人的院子里多逗留一会,就为了能多看睿哥儿一眼。 “夫人回来了!”郑达家的声音响亮,打断了顾重阳的思绪。 顾重阳忙走上台阶,微笑道:“原来是查嬷嬷与李姐姐,怎么劳烦二位等着我?今天天热,您二位跟我一起进去歇歇?” 她可以对贺润年冷嘲热讽,可以跟柴惜月对打,却不能不客客气气地跟太夫人身边服侍的人周旋。 见她语气诚恳,态度谦和,郑达家的嘴角的笑容就稀薄了许多,神色也有些勉强:“夫人不必客气,快些进去吧,侯爷可等了半日了。” 说着,郑达家的亲自打起了帘子。 顾重阳受宠若惊,忙扶了帘子:“多谢李姐姐。” 说完,她就走了进去,忽略了郑达家脸上的挣扎犹豫,与查嬷嬷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惜。 贺润年负手站在厅堂中。 他穿着雨过天青色细棉布直裰,衬得他越发面皮白净,身材挺拔。儒雅俊秀的脸上一抹小胡须,给他添了几分成熟。 “你来做……”什么两个字还未来得及出口,顾重阳就定住了。 她心跳加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3.惊闻 厅堂正座的花梨木扶手椅上,坐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他不过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碧青色的凉稠对襟半臂褂,露出白嫩嫩、肉滚滚、像白莲藕一样的胳膊。 他怀中抱着一个九连环,正低着头研究,一脸的认真。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顾重阳,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摆动九连环。 顾重阳又惊又喜,忙张开双臂快速朝前走了几步。 眼看着离那孩子不过两步路的距离,她又生生地停了下来。 她不止一次梦到儿子,每一次她就要抱到儿子,梦就会醒。 这一次,是不是还是梦? 如果她去抱睿哥儿,是不是又很快就要醒了? 朝思暮想的儿子近在眼前,顾重阳却裹足不前。 第5节 她怔怔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轻举妄动,儿子就会消失。 睿哥儿不能消失,她不能醒! 她还有很多话没有跟睿哥儿说,她想问他乖不乖,听不听话,有没有想她。 顾重阳贪婪地望着睿哥儿,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你是……睿哥儿?”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顾重阳却知道,这就是她的睿哥儿。 睿哥儿抬起头来,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得透露着好奇:“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又是谁?” 黑白分明的杏眼跟自己如出一辙,软软糯糯的声音令顾重阳心都要化了。 此刻她可以确定,这不是梦!这绝对不是梦! 是睿哥儿,她的睿哥儿真的来看她了。 “睿哥儿!”顾重阳已经扑到椅子边,一把将睿哥儿拥在怀里:“睿哥儿,我是你母亲,我是你的母亲啊!” 顾重阳说着,已经连连在睿哥儿脸上亲了好几口。 儿子抱在自己怀里,软软的,暖暖的,顾重阳觉得自己整个心里都是满足。 “你骗人!” 睿哥儿挣扎着从顾重阳的怀中出来,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认真:“你骗人!祖母说我没有母亲,我母亲早就死了!” 顾重阳心头大恸,一方面不敢置信婆婆居然会这样挑唆儿子,另外一方面又有片刻的茫然。 婆婆竟然厌恶自己到这步田地了吗? 她这样骗睿哥儿,以后睿哥儿长大了,知道自己还活着,会怎么看她呢? 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顾重阳忍着心里的酸涩,蹲在椅子旁边与睿哥儿平视:“睿哥儿,我是你的母亲,我没有骗你。” 说着,她伸手去拉睿哥儿的手。 “啪!” 睿哥儿一巴掌把顾重阳的手打开,义正言辞道:“你撒谎,你骗人!祖母说,骗人的,都是坏蛋,你是拐子,要拐了我!” “不是,不是……”顾重阳的手落空,又是慌张又是狼狈:“我没有骗你,我是你母亲,我真是你母亲,真的!我知道你的生辰是腊月十七,你肚子上有一块胎记……” “可祖母说,我母亲已经死了!”睿哥儿认真道:“祖母是不会骗我的!” 顾重阳的话猝然间被打断,她张了张嘴,有些手足无措。 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她朝思暮想的心头肉,三载未见,就已经不记得她了。不仅视她为陌生人,还信誓旦旦地说他母亲已经死了,说她是拐子。 自己明明是他的母亲啊,可是他却不信。 被自己的孩子拒绝,这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痛心的事情吗? 洪亮的童音似锤子一般打在顾重阳的心头,将她的心敲出一个窟窿。 顾重阳觉得自己心在滴血,从未有过的委屈令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不管她葡萄树种的多好,不管田庄上的人多爱戴她,不管她的医术多高明,都无法掩盖一个事实,她是个失败的母亲! 她没有尽到母亲的义务,她的确不配做睿哥儿的母亲。 顾重阳捂了脸,渐渐哭出声来。 “你是鬼吗?”耳边传来睿哥儿软软的声音,似安慰似肯定:“乳母说人死了,就会变成鬼魂。难道你是我母亲的鬼魂吗?” 顾重阳抬起头来,双眸红肿,声音哽咽:“我不是鬼魂,我是你母亲,你的母亲还活着,没有死。” 睿哥儿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与怀疑,好像在犹豫要不要相信眼前这个女人的话。 可是祖母是不会骗自己的。难道是祖母记错了? 过了好一会,他把脸转过去,问贺润年:“父亲,这位姐姐说她是我母亲,是真的吗?” 顾重阳忙不迭地点头:“是真的,我就是你的母亲。” 说完,她站起来,目露乞求地望着贺润年。 贺润年皱了皱眉,眸中闪过一丝为难与犹豫。 这一丝犹豫令顾重阳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贺润年,你说话啊!”顾重阳脸色发白,眼角含泪地对贺润年道:“你怎么不说话,你跟睿哥儿说啊,说我是他母亲,你为什么不说话!” 说到最后,顾重阳已经的嘴唇已经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父亲,她是我母亲吗?” 感觉到气氛不对,睿哥儿从椅子上滑下来,走到贺润年身边,怯怯地问道。 面对妻儿的拷问,贺润年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浅浅的叹息。 “郑达家的,抱大少爷出去。” 郑达家的应声而入,抱了睿哥儿就走。 “不。”顾重阳一把拉住睿哥儿的手,恳求道:“别走。” 第6节 睿哥儿眼中尽是迷茫。 贺润年走上前来,掰开顾重阳的手,将她与睿歌儿隔开。 湘妃竹的帘子高高掀起又重重落下,睿哥儿的身影消失在顾重阳的视线中。 “睿哥儿,我的儿子!”顾重阳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挖走了一块,她扶着竹帘,透着缝隙见睿哥儿趴在郑达家的肩膀上,走出了大门。 “贺润年!”顾重阳又是伤心又是难过,满脸哀痛地质问贺润年:“你为什么不跟睿哥儿说实话?难道我不是他的母亲吗?你不是标榜自己是君子吗?你不是张口闭口文、行、忠、信吗?这就是你的信吗?你就是这样以身作则教儿子的吗?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在儿子求证的时候,贺润年的沉默令给顾重阳致命的一击,她又恨又怒,说出来的话越来越难听。 “你们延恩侯府自诩名流世家,却做着猪狗不如的事。太夫人是长辈,她就是再不喜欢我,也不能这样颠倒是非挑唆睿哥儿。好,她老了,头脑昏聩了,又是长辈,我不跟她计较。可你呢?你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居然也能做出这种离间骨肉的事情来。你是什么君子?说你是小人都侮辱了小人这两个字!” 不管顾重阳说什么,贺润年却总是一言不发。 顾重阳说完了这一通,一回头见花梨木扶手椅上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九连环,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刚才睿哥儿还坐在这里玩呢。 一想到睿哥儿已经走了,自己做什么都不能回转了,顾重阳又后悔起来。 睿哥儿不认她又有什么关系,他现在还小,才五岁呢。等他长大了,自己再跟他慢慢说。 她刚才应该问问他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 自己给他做的衣服鞋袜,编的小狗,亲手削的小木剑都没有来得及拿出来。 下一次,一定不能忘了。 顾重阳把九连环紧紧握在手里,舍不得放开。 一室无言,两个人各有心事。 心里想着睿哥儿的事情,顾重阳神色奄奄地坐在椅子上,忽略了贺润年还在室内。 过了好一会,才传来贺润年艰涩的声音:“重阳,沈家舅舅一家都被斩首了。” 这句话好似一个焦雷,打得顾重阳整个人都呆了。 “你说什么?”她脸色发白,不敢置信地望着贺润年:“谁被斩首了?” “是你舅舅跟两位表哥,还有沈家上上下下所有的女眷。”话一出口,就好说了很多,贺润年没有顾忌:“他们都被斩首了,圣上一个月前下的旨。辽东卫的折子三天前到的,说是已经就地处死……” “这不可能!”贺润年的话还没说完,顾重阳就已经霍然起身,厉声打断了他:“我舅舅一家被判的是流放,早就在辽东服役了,怎么可能被斩首?就算我舅舅与两位表哥都被判斩首,我舅母表姐她们是女眷,怎么可能也被牵连呢?伪帝的事情,已经盖棺定论,初衍大师说了,既往不咎。他言而有信,滴水成冰,绝不会做出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的?你为什么要骗我!” “不是初衍大师的意思,是皇上下的圣旨。”贺润年十分有耐心地解释着。 那就更不可能了,如今初衍大师把持着朝政。 “君无戏言。”顾重阳冷笑:“皇上如此出尔反尔,初衍大师不会让他如此的!” 贺润年目露怜悯地望着顾重阳:“初衍大师上个月圆寂了。” 4.生死 “不、不、不。”顾重阳闻言脸色大变,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初衍大师一向身体康健,从未听说他身体有疾,他如今四十岁都不到,怎么可能会死?这不可能,你休要骗我!” 顾重阳的声音很大,好像这样就能证明贺润年刚才说的都是假的一样。 “是火化的。”贺润年的话令顾重阳绝望:“初衍大师说自己尘缘已了,是时候走了,于是便要求火化。皇上下旨将他生前居住的少师静室改建为嘉福塔,专门供奉他坐化时留下来的舍利子……” 贺润年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重阳,我没有骗你,你舅舅家被满门屠首……” “轰”地一声,顾重阳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 舅舅遇难了,还有舅母表哥表嫂他们都死了,还有几个小侄儿,小侄女,他们那么小…… 怪不得她从上个月开始就没有再接到过舅母的来信了,怪不得已经出嫁的素迎表姐上个月来的时候几次欲言又止,还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着抹眼泪,她还以为素迎表姐在婆家受了委屈。 原来是舅舅他们遇难了。 怎么会这样?皇帝明明说了要赦免他们了啊,天子怎么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顾重阳心里痛得滴血,痛得她头脑轰轰作响,随时都会晕厥过去。 她死死掐着手心,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在支撑着:“那我素迎表姐怎么样了?” 贺润年见她扶着椅子摇摇欲坠,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忍:“重阳,素迎表姐她前几天……得病暴毙了。” 顾重阳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怪不得,怪不得素迎表姐说让我好好活着,还说让我代她照顾两个孩子……原来她已经知道了,原来她知道自己难以善终……” 可笑她还什么都不知道,还跟身边的丫鬟抱怨素迎表姐说话不算话,答应了来看她却没有来……那个时候素迎表姐恐怕已经被家里人看管起来了吧! 顾重阳身子贴着椅子缓缓滑倒坐在地上,心里一片冰凉。 舅舅不在了,素迎表姐也不在了……最疼她的人,跟她最亲的人都没有了。 从今以后,这世上就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了,没人管,没人问,就像孤鬼一般。 顾重阳觉得有一种锥心的疼,这种疼比母亲去世的时候更甚,比继母冤枉她偷东西,父亲听信继母的话让她跪祠堂的时候更甚。 顾重阳双手抱膝,把脸埋入臂弯。 “重阳。” 贺润年看着她乌鸦鸦的头发似上好的绸缎,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心里的怜惜就怎么也止不住。 第7节 可是他今天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的。 顾重阳再可怜,也没有贺家上上下下众人的安危重要。 眼下绝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若因为他行错半步,致使贺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还有什么话,你一起说了吧!” 顾重阳泪流满面,怔怔道:“不用再遮遮掩掩了。” “重阳。”贺润年说着,突然撩起袍子跪在了她的面前:“求你救救贺家上下人等的性命。” “你说什么?”顾重阳抬起头,泪眼迷蒙中见贺润年脸色紧绷,难过中带着几分壮士断腕的决绝。 “重阳,我知道这个时候这样做不厚道,但是我也是没有办法了。”贺润年垂了眼皮,不敢与顾重阳对视:“所有跟伪帝有关的人都受到的牵连,我们贺家也不例外。重阳,求求你,求求你……” 贺润年说着话,身子已经深深地伏下去,前所未有的谦恭。 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天地君亲师,再不能跪旁人。 顾重阳看着贺润年的此番举动,心中渐渐清明起来。 “贺润年,你要我死?你居然要我死!” 她抹去眼泪,死死地盯着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这个穿着天青色衣服的男人,她的丈夫,她仰慕了整个青春岁月的男子。 不由自主地,她整个人就如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她冷,前所未有的冷。 她深深爱慕着的男人,满心满意地嫁给他。从一开始他的避之不及冷眼相对,到后来他亲自上门提亲。她是多么欢喜,以为从此以后花长好,月常圆。 纵然因柴惜月的出现,消磨了他们之间的恩爱,可她却相信,一日夫妻百日恩。没有了爱情,她还是贺府的当家主母。为了睿哥儿,他也要维持她的体面,至少会让她活着。就像现在,避在庄子上。 可眼前的事实却打碎了她的念想。 不、她不能死! 她还没有看到睿哥儿长大,还没有看儿子娶妻生子。她亏欠了睿哥儿的,还没有补偿。她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 贺润年抬起头来,眼圈已经红了:“重阳,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纵是铁石心肠,也舍不得你去死。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若我有一分一毫的办法,也绝不会让你受此大苦。” 他的声音已经哽咽:“重阳,这是我欠你的,是贺家上下人等欠你的。若有来生,我这条命偿还给你……” “来生?”顾重阳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 “凭什么?凭什么你一句来生偿还就要了结我今生的性命?”她望着跪在自己脚边的丈夫道:“你给我滚,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你想我死,好扶了柴惜月做正房,让她鸠占鹊巢,让睿哥儿喊她做母亲……我告诉你,贺润年,你休想!” “重阳!”贺润年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她:“泰安伯府被满门抄斩了,上上下下八十多口,没有一个活命,连泰安伯才两岁的幼孙也未能幸免……” 顾重阳闻言脸色白得像纸,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一抹嫣红的血洇了出来。 贺润年见她如此,心中的底气足了很多,声音越发的悲戚哀痛:“你不死,泰安伯的今日就是贺府的明天。为着你一个,贺府上下老小就全要身首异处。我死不足惜,可睿哥儿还小,你难道忍心看睿哥儿死与刽子手的刀下吗?重阳,做人不能这么自私。睿哥儿可是你亲生的儿子。” 是啊,睿哥儿,睿哥儿也是贺家的人。 顾重阳绝望地闭上了双眸,睿哥儿的小脸却在眼前摇来晃去。胖嘟嘟的脸,明亮的大眼睛,是那么可爱…… 一想到儿子身首异处,顾重阳感觉到万箭钻心般的疼。 她不能这么自私…… 见她闭上了眼睛,贺润年气急败坏地控诉:“顾重阳,你可真是铁石心肠!我真想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你不顾念别人,连自己亲生的儿子都不放过……” “够了!”顾重阳冷喝一声,睁开眼睛,双眸如剑一般瞪像贺润年:“你要好好待睿哥儿,不要让他受委屈。否则,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听她如此说,贺润年心里又是伤心又是松了一口气,他毫不犹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红了眼眶,声音哽咽道:“你放心,以后我亲自交睿哥儿识文读字,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定让他成为青年才俊。等他长大了,我再好好为他挑一门亲事,让他娶妻生子,开枝散叶。等我百年归老,不、等他能撑起一方了,我就将延恩侯府亲手交到他的手中。” 顾重阳闻言,神色十分激动:“贺润年,你此言当真?便是你以后再娶,再生了嫡子也不会动摇睿哥儿的地位?” “那是自然。”贺润年信誓旦旦道:“不为别的,就为着你今日大义赴死,我也不能亏待了睿哥儿,否则我还算是个人吗?” “那你回去就立马上书立睿哥儿为世子!” 她命不久矣,能为儿子争取一分就是一分,今天她多要求一分,日后睿哥儿的日子就好过一分。 “好!”贺润年答应道:“我今天回去就写折子,明天就上书。” 顾重阳闻言,脸上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她终于为睿哥儿做了一件母亲应该做的事情。 这笑容是如此的哀艳,就像雨打的梨花,风中的蝴蝶,天边晚霞的余晖……美则美矣,却挽留不住。 贺润年见了,也不由落下泪来:“重阳,你放心去吧,我绝不会亏待了睿哥儿一分一厘。重阳,你的大恩大德,我贺润年毕生也不敢相忘。你……自己多保重。” 顾重阳没有说话,脸上尽是哀痛。精致的五官,旖旎的脸庞都染了悲色。 贺润年看在眼中,觉得有一种凤凰泣血般地美艳。 她可真美! 贺润年用自己都没有觉察的温柔与留恋道:“重阳,咱们今生夫妻缘分已了,来生再续吧。你的身后事,我定会安排的风风光光的,绝不会让你受半分的委屈。” 说完这番话,他狠心别过头,撩了帘子出门。 查嬷嬷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第8节 见顾重阳脸色苍白,双眸紧闭,脸上泪痕点点,像失去水分的花,露出调零之姿,说不出的哀婉凄绝,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要为之惋惜。 她将黑漆描万字不到头的托盘放到了桌上,用带着几分怜悯的声音道:“夫人,您选一样吧。” 顾重阳睁开眼睛,见桌上放着三尺白绫、一把剪刀、一碗黢黑的汤药。 5.清醒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毫不迟疑地走到桌前,端起了那碗汤药。 十岁丧母,养于继母之手,受尽磋磨,得了个没有礼数的名声;十三岁遇到了贺润年,之后一颗心扑在了他的身上。 她顾重阳这辈子便是这样了吧…… 顾重阳任命地闭上了双眸,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从她的眸中滑落。眼泪打到汤药里,断肠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药碗端到唇边,顾重阳突然停了下来,她抬起头来望着查嬷嬷。 不好!查嬷嬷心头不由一跳! 性命攸关,这位夫人恐怕不会这么轻易认命,若是闹喊起来,她一个人恐怕制不住她。 查嬷嬷悬着心,不着痕迹地朝门口移去。 看着她做出防备的姿态,顾重阳不由冷冷一笑。 “查嬷嬷,我再问你最后一句。”顾重阳道:“我若死了,贺家准备如何对我父亲说?” 她死了,若是柴惜月想扶正,必须要她父亲写下书约。 不知道父亲听到她死去的消息会如何?应该是会解脱了吧?毕竟她若是活着,父亲恐怕也会被牵连。别人一定会对父亲敬而远之,说不定皇帝会因为迁怒而贬了父亲的官,他好不容易做上了小九卿,可不能因为自己被牵连了。 如此看来,自己一死,竟是皆大欢喜。 贺家会满意,柴惜月会高兴,继母也会心满意足…… 不知道父亲会不会伤心?她真是个不孝女!总是给父亲带去麻烦,怪不得父亲会不喜欢她。 可她到底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她死了,父亲难道一点点伤心难过都不会有吗?她不指望他能为自己主持公道,难道他连一句为什么都不会问吗?难道他会二话不说就同意柴惜月扶正吗? “夫人。”查嬷嬷几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道:“你放心,柴姨娘永远都只会是贺家的姨娘。新主母已经选好了,是太夫人娘家远亲礼部员外郎家的小姐,最是温柔贤惠,端庄大方,断断不会委屈了大少爷的。” “原来如此!”顾重阳惨然一笑,说不出是了然还是无望,一仰头将那碗断肠草一饮而尽。 查嬷嬷本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决绝,当时便瞠目结舌。 顾重阳只觉得心似火烧,腹痛如绞,从未有过的痛苦席卷了她的全身。 头疼似裂,脑中轰轰做响。 剧烈的痛苦令她站立不住,如玉倒山倾一般,她重重地扑到了桌子上。桌上放着的青花瓷茶具被推倒,掉在地上发出叮呤铛镗的清裂声。 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套茶具,是舅舅给她置办的嫁妆。 可惜她如今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顾重阳一阵咳嗽,殷红的鲜血从她的口中扑出来,刺痛了她的双目。 她艰难地抬起头,只见查嬷嬷脸色发青,神色骇然地望着自己,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见。 此时,查嬷嬷的脸已经如风中的烛火,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忽明忽灭……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滋味。 她努力想要睁大眼睛,却发现眼皮像有千斤重一般,怎么也睁不开。 嗓子也火烧火燎的,疼得厉害。 迷迷糊糊中,顾重阳听到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四小姐如何了?”一个声音问话。 另一个人回着话,恭谨又仔细:“刚刚出了一身汗,烧已经退了,脸色也较之前好了许多。” “那怎么还没醒?”那问话的人更加忧虑:“小姐还没好,夫人又病倒了,这可如何是好!” “嬷嬷您别着急,小姐已经退烧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好了。”那声音越发的温柔和气:“夫人都是太过担心小姐所以才病倒的,等小姐大安了,夫人的病也要去了一半了呢。” “但愿如此。” 两个人一问一答,都刻意压低了声音。 顾重阳觉得她们的声音语调十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她努力睁开眼睛,一道明亮的光刺得她不由伸出手去遮挡。 耳边传来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嬷嬷,四小姐醒了,四小姐醒过来了。” 两个年轻的小姑娘跟一个年老的妈妈立马围了上来,年老的妈妈更是老泪纵横:“阿弥陀佛,四小姐终于醒了。” 顾重阳直看了个目瞪口呆。 那两个年轻的小姑娘,是陪着她从小长到大的青芷与绿芜,继母进门没多久就先后打发了她们嫁人。 继母视顾重阳为眼中钉,肉中刺,为了立威,自然不会让顾重阳身边的丫鬟嫁到好人家。 青芷出嫁没多久就难产死了,绿芜的日子也不好过。 第9节 等到顾重阳到舅舅家,可以自己做主的时候,绿芜已经百病缠身,命不久矣。绿芜死后,顾重阳便留了她的女儿霜儿在身边服侍,在顾重阳喝下查妈妈端来的断肠草的时候,霜儿还在给佃户们派药呢。 可眼前的青芷跟绿芜都十分年轻,绿芜更是跟霜儿差不多的年纪,水灵灵的能掐出水来。 至于那个年老的妈妈,顾重阳就更熟悉了。 她是顾重阳母亲的乳母伍嬷嬷,从南京沈家跟着母亲嫁到京城顾家,是母亲身边的第一人。 母亲病逝之后,伍嬷嬷就上吊殉主了。 明明是已经死过的人,怎么都好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明明记得自己在良乡田庄,喝下了那碗有毒的汤药。 嗓子火烧火燎的痛感提醒着她之前在田庄发生的事情,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怔怔地看着伍嬷嬷端了茶水过来,递到自己唇边。 “四小姐,您哪里难受跟嬷嬷说。” 伍嬷嬷脸上的笑容一如往常般和蔼可亲。 可伍嬷嬷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对! 顾重阳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不光是伍嬷嬷,就连她自己,也是已经死了的。 自己看到的并不是人,定然是伍嬷嬷、青芷跟绿芜的魂魄,她们是来接自己的。 这个念头升起,顾重阳立马就坐了起来:“青芷、绿芜,伍嬷嬷,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你们还没有投胎去?” 刚才她们还说夫人,那岂不就是说母亲也跟她们在一起? 想到这里,顾重阳心中的喜悦更甚:“你们跟我母亲在一起吗?是我母亲让你们来接我的吗?我母亲还好吗?怎么她不在这里?” 一想到可以与母亲团聚,顾重阳就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她目露期待地望着伍嬷嬷她们,希望她们能快点给她答案。 可青芷与绿芜却大惊失色,好像见了鬼一般望着自己,顾重阳刚要问怎么了,却见她两个双腿发软,噗通一声坐倒在地。 顾重阳转头去看伍嬷嬷。 伍嬷嬷更是满脸骇然地望着她,手里的茶盏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瓷裂声。 顾重阳满脸不解,难道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吗? “嬷嬷!”青芷的声音有些尖锐:“四小姐这是怎么了?是……是不是撞鬼了?” 说话的功夫她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抓住了伍嬷嬷的胳膊。因为太过骇然,她手上不自觉用了很大的力气,抓得伍嬷嬷胳膊疼。 “嬷嬷,你们怎么了?”顾重阳一脸的迷茫,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分明还是那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哪里还有刚才的诡异? 青芷正要说话,伍嬷嬷却当先一步走到顾重阳身边,一把抓住了顾重阳的手,半是掩饰半是安慰:“没事,没事,四小姐大病了一场,如今刚刚好了,正应该好好歇歇才是,你什么都不要想。有嬷嬷在呢,小姐会没事的。” 伍嬷嬷眸中的疼惜,脸上的皱纹,鬓角的白发,还有石青色素罗衫子上的纹理,都是那么的清楚。 这到底怎么回事?自己到底是在哪里? 顾重阳心里有很多头绪,却总也抓不住。 这种感觉令她着急、害怕,忧心忡忡。 伍嬷嬷却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问她:“乖小姐,你头还疼不疼?嗓子干不干?想不想喝水?” 伍嬷嬷跟自己说话的声音像哄小孩子一样,可顾重阳此刻却顾不了这么多,脑中千思万绪的想法占据了她的思想,她只木然地摇摇头,片刻又点点头:“嬷嬷,我头不疼了,就是嗓子干的厉害。您帮我倒杯茶水来。” 听她这样说,伍嬷嬷突然就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放心来的微笑道:“嬷嬷这就给小姐倒茶水。” 说着,伍嬷嬷果然亲自去桌子上倒了茶水过来,拿了勺子,要喂顾重阳。 顾重阳却双手接了过来,冲伍嬷嬷微微一笑,道了声“多谢”,然后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她的乖巧懂事令伍嬷嬷心中闪过一丝讶然,很快又压了下去。 待顾重阳喝完了水,伍嬷嬷又问顾重阳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还有哪里不舒服。 顾重阳说自己不饿,没有不舒服,就是有些累,想一个人休息一会。 伍嬷嬷这才吩咐青芷与绿芜将地上茶盏的碎片与茶叶打扫干净,又亲自服侍顾重阳睡下,替她掖好了被角,看她进入了梦乡,才领着青芷、绿芜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室内十分的安静,原本躺在床上已经熟睡,呼吸绵长的顾重阳却倏然睁开了眼睛。 6.撞鬼 映入眼帘的是一顶湖蓝色素绢帐子,像这样的素娟,公卿世家只会拿来赏给下人,绝不会拿来用。诗书之家嫌它没有底蕴,小门小户的人家又用不起。 因为容易清洗,很多驿馆客栈倒极喜欢用这种布料。 顾重阳坐起来,打量自己所处的居室。 不大的屋子,除了自己身下的炕之外,还放着一个宽衣架,一张桌子,桌子旁放着四个凳子,皆是槐木做的。 桌上黑漆托盘里,放着一个青花瓷的茶壶与三个同色的茶碗。原来应该是四个,刚才由于自己说了什么话,吓得伍嬷嬷打碎了一个。 第10节 靠墙的地方,放着一个半旧不新的素娟屏风,想来屏风那边遮挡的,必然是恭桶一类的物件了。 看来自己刚才猜得不错,这里的确是一间客栈。 顾重阳要下炕穿鞋,不由一怔。 她居然够不到地面,这炕怎么这么高大? 炕下放的那双绣花鞋,怎么那么小?还有自己的手与脚,都缩了很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重阳蹑手蹑脚地滑下了炕,穿鞋的时候,看到地面上铺着青石方砖,一束光透过糊着油纸的窗户照进来,她不由一愣。 一个大胆的念头就撞了进来,她在良乡田庄居住的时候,听庄子上那些佃户娘子说过,鬼魂是没有影子的。 她站起来,避开地上打扫的水渍,把手伸进了那一束光里。 白嫩的手还带着几分婴儿肥,在地上投下一个小小的手的影子。随着她手指伸开、攥起而如影随形地变化。 有影子! 顾重阳登时大喜过望,她不是鬼,她还活着! 刚才自己见到的,也都是活生生的人,并非鬼魂。 这样一来,伍嬷嬷的遮遮掩掩,青芷与绿芜眼中的惶恐不安就能解释得通了。 她回到了过去。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她几岁?还有,她怎么会在客栈? 门口传来细细碎碎说话的声音,顾重阳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将耳朵贴在了门缝上。 “……我眼花,看不清楚,青芷你赶紧念念。” 顾重阳顺着门缝朝外看,见伍嬷嬷将一本书递给青芷,那书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万全玉匣记。 原来是送祟的本子,自己刚才那一通胡言乱语,伍嬷嬷恐怕以为自己冲撞了什么鬼神了吧。 刚才自己还担心怎么跟伍嬷嬷解释,现在看来,倒不必解释了。 青芷接了过来,翻了一会,方惊喜道:“有了。” “小声点。”伍嬷嬷与绿芜同时呵斥她:“仔细吵嚷到了小姐。” 青芷这才压低了声音念道:“九月十九日,厄星下界。女子不喜此星,主夜多怪梦,日多胡言,不宜远行。用黄纸牌位写“中央戊已土德星君”,灯五盏,正西祭之,大吉。” 伍嬷嬷闻言,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这下可找着了,可不就是说胡话吗?夫人也是连夜睡不安稳,白日还要担心小姐,好容易才眯了一会。” “为着老太太要过生辰,老爷夫人赶路也太紧了些,这一路水路旱路马不停蹄的,出门的时候连黄历也没有看。小姐病了,夫人也病倒了。” 绿芜喜不自禁道:“如今可好了,赶紧准备纸钱、灯盏,给夫人、小姐送祟吧。” “这事情需得我亲自来。客栈里简陋,要什么都没有,少不得吩咐人去街上买。”伍嬷嬷对青芷、绿芜道:“好生看着小姐,我去去就回。炉子上煨着鸡汤呢,等小姐醒了,喂小姐吃了才是,可不能偷懒。” 绿芜、青芷齐声应了,伍嬷嬷方走了。 听了刚才的一席话,顾重阳已经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方了。 如今是建兴四十年,今天是九月十九日,母亲还活着。上一世,母亲是十一月初八日暴毙的。 也就是说,离母亲过世,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不,她不能让母亲死。 她重生了一回,无论如何也要改变上一世的悲剧才行。 她要治好母亲的病,她要去见母亲。 顾重阳毫不犹豫地打开门,坐在小凳上的绿芜立马站了起来,一脸的紧张:“小姐,您怎么下床了?您刚好,需要静养。” 说着,她走上前来拉了顾重阳的手,一边牵着她往回走,一边道:“您是不是饿了?伍嬷嬷跟您炖了鸡汤,青芷已经去端了,等一下就可以吃了。” 大病初愈,顾重阳根本没有胃口,她现在只想见到母亲。 “绿芜姐姐,我不想吃鸡汤,我要去找母亲。” “夫人身子不爽利,您昨晚上又闹了一夜,夫人好不容易才歇下了。”绿芜循循善诱道:“小姐,您要是想见夫人,等过一会夫人醒了,我让青芷去请了夫人来。如果知道您醒了,夫人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您要听话,不能让夫人忧心。” 说得好像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 顾重阳如今虽然是个十岁的孩童,可骨子里毕竟已经是成年人的灵魂,绿芜这样拉着她的手,哄孩子一样哄她,令她十分不习惯。 她从绿芜手中挣开,转身就朝外走。 “小姐!”绿芜慌了神,忙追上来拦住了门:“小姐,大夫说您久病初愈,不能见风,你听话,快别出去。” “我的病已经好了。”顾重阳对绿芜道:“我并不是胡闹。我若是不去,母亲恐怕会越病越厉害,说不定还会留下病根。我去给母亲看病,母亲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别拦着我。” 绿芜却置若罔闻地恳求道:“好小姐,您就乖乖听话吧。等伍嬷嬷回来了,您要怎样都行,现在我若是放您出去了,伍嬷嬷定然会责怪我的。” “伍嬷嬷回来了,自然有我去跟她说。”顾重阳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让你担半分的干系。” 绿芜却不相信:“小姐,伍嬷嬷很快就回来了。您就再等一会,好不好?” 说来说去,就是不让自己出去。而且顾重阳可以肯定,就算伍嬷嬷回来了,她也是不会同意自己出去的。 第11节 现在伍嬷嬷与青芷不在,自己不过是说服绿芜一个人就可以了,等伍嬷嬷回来了,自己要出门简直难上加难。 顾重阳气得杏眼圆睁,抿着嘴瞪着绿芜。 在她的逼视下,绿芜渐渐低垂了头,不敢与她对视。 顾重阳才十岁,可绿芜却已经十五岁了。要是硬来,自己肯定是闯不出去的,要智取才行。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能听见顾重阳气咻咻的喘息声。 突然她脸上一喜,兴高采烈对着门口道:“伍嬷嬷,您终于回来了。” 绿芜忙转身,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趁着她转身的功夫,顾重阳一猫腰,从她旁边钻了出去。 绿芜脸色大变,冲着顾重阳的背影大喊:“小姐,快回来。” 顾重阳若是会听她的话,刚才就不会处心积虑跑出来了,她像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朝前跑。 重重的脚步声回荡在客栈的二楼。 她知道,母亲与父亲的屋舍,就在回廊的另外一头。 听到动静,母亲屋里的大丫鬟蘅芜开门出来看是什么事情,顾重阳已经跑到门口,一言不发横冲直撞地闯了进去。 母亲穿着半旧不新的碧色织暗花竹叶锦缎开领对襟褙子,倚在秋香色锦缎引枕上,因为顾重阳动静太大,母亲错愕地抬起头来。 当她看清来人是顾重阳,脸上就露出喜悦的笑容:“哎呦,我的小囡囡终于醒了。你怎么现在来了?头晕不晕?身上还难不难受?吃了东西不曾?” 小囡囡,小囡囡……只有母亲才会叫自己小囡囡。 那亲切的语气,宠溺的眼神,跟记忆里如出一辙。 母亲的样子,在从前的记忆里慢慢变得模糊,可她却永远记得母亲看她时的眼神,好像她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珠宝,母亲愿意用一切去守护。 就像此时此刻,她原本虚弱的脸庞,因见到自己而明亮起来。 “母亲!”顾重阳再也忍受不住,大哭着扑到了母亲的怀中。 “好了,小囡囡,母亲知道你不愿意喝药,知道最近一直把你拘在这客栈让你受委屈了。都是母亲不好,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了风寒。” 母亲的手轻轻拍着顾重阳的脊背,有着无限的耐心:“等我们回了京城,母亲带你去广济寺吃斋菜,好不好?” 在京城,广济寺是与潭拓寺齐名的寺庙。 不同的是,潭拓寺在京郊,风景十分幽美;而广济寺在阜城门内西市路口,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段。那里商铺鳞次栉比,南来北往什么样的货物都有,还有西洋人、胡人开的商铺,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 要在从前,听了这样的话,顾重阳早就欢呼雀跃地扑到母亲怀里,撒娇着说“母亲真好”之类的话了。可经历过重生,她早已不是无知小童,母亲这般哄着她,反令她更加心酸,眼泪也流的越来越多。 母亲不禁失笑:“这是怎么了?谁给我们四小姐受委屈了?” 7.母亲 “没事,没事。”顾重阳哽咽着抬起头来,泪水再次迷蒙了她的双眼。 母亲皮肤白皙,杏眼琼鼻,柳叶弯眉,虽有病气却难掩其丽色,是个十足的大美人。 她自己就是继承了母亲的美貌,所以,继母看她的时候,眼神总是格外恶毒。 不过,现在她已经重生了,母亲不会死了,继母也不会进门了。 顾重阳想着这一切,胳膊紧紧地搂着母亲的腰,头也埋进了母亲的怀里,竟是前所未有的依恋,流出来的眼泪也是幸福的泪水。 母亲见顾重阳哭得这样伤心,脸上就露出郑重的神色来:“伍嬷嬷到哪里去了?青芷与绿芜她们呢?四小姐大病未愈,怎么让她自己跑出来了?” 母亲的话刚落音,绿芜就已经嗫喏着站在门口:“夫人,伍嬷嬷去街上买送祟的祭品了,青芷在厨房给小姐熬药。是奴婢一时疏忽大意,没有照看好小姐。请夫人责罚。” 绿芜说着,就跪了下去。 母亲面色不虞道:“你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规矩你也都知道,我今日若为你开了头,以后这规矩可就坏了。” “母亲……”顾重阳没有想到自己刚一重生,就害的身边的人受罚,她心中难安,一脸忐忑地扯了扯母亲的衣袖。 母亲瞥了顾重阳一眼,将她求情的话生生堵住,然后厉声对绿芜道:“这是在路上,罚了你,小姐身边又没有人照顾了。这罚先记着,等咱们回了京城,你自己去领。” “是,多谢夫人。”绿芜一脸的惶恐地爬了起来。 母亲摆摆手,让绿芜下去,然后对顾重阳拉下了脸:“你可知错?” 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疼爱自己的人,虽然此刻她板着脸,可顾重阳却一点也不怕,她笑嘻嘻去拉母亲的手:“母亲,我知道错了。” 没想到母亲却把手一扬,顾重阳的手扑了个空。 顾重阳讶然地抬起头来,只见母亲的脸色却越发难看,声音比刚才严厉了许多:“那你说,你错在何处?” 她没有想到母亲会真的生自己的气。 在母亲锋利的眼神的注视下,顾重阳不安地坐直了身子:“女儿不知。” “你呀!”母亲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庄重地说道:“大家闺秀,仆妇不离身,你怎么能自己跑出来,让绿芜担心受怕?这是你第一个错。” “其二,就算此错在你,绿芜身为你身边服侍的大丫鬟,没有规劝好你,服侍好你,这就是她的错。我处置她,你以为处置的是她吗?不仅仅是她,也是让你知道,你的一言一行,不仅关乎你自己,更关乎你身边的人。若你因为乱跑而有个什么闪失,那绿芜可就不止受责罚这么简单了。还有青芷,她虽然不知道此事,可一样要受罚。” “其三,我处置绿芜,你居然要开口为她求情。你是小姐,是主子,我若不同意,驳了你的脸面,你以后如何压制底下的人?我若是同意了,岂知底下的人以后犯错不会有学有样来找你求情?” 母亲继续问她:“以后她们找你求情的时候,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你以后若是答应了,那规矩是不是就乱了?你若是不答应,焉知她们不会怪你厚此薄彼失了公平?” 一席话说得顾重阳额上都是汗。 第12节 母亲见了,声音就软了几分:“你可明白了?” 顾重阳收起了先头无所谓的心思,脸上露出郑重的神色。除了母亲,再不会有人这样谆谆教导自己了。 前世自己在继母的“照顾”下,得了个不服管教,桀骜不驯的名头。那些年轻的浪荡子,甚至给自己起了个“草包美人”的绰号。刚嫁到延恩侯贺府的时候,也因为规矩做不好,不被婆婆喜欢,吃了不少的苦头。 今生,难道她还要重蹈覆辙吗?难道还要将过去的悲剧重来一遍吗? 不!她再也不要被人看不起了,再也不要忍受那些嘲讽,再也不要做“草包美人”。 顾重阳抿了抿嘴,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对母亲说:“母亲,这件事情是我不对,您以后教我,我保证都改,我保证再不惹您生气了。” 母亲见顾重阳真心认错,不像从前说过就忘,从不上心,不禁大喜过望:“我的儿,不是母亲苛待你,只是你如今已经十岁了,是大姑娘了,再过两年就可以说亲了。若你一直这般行事鲁莽,可不好。再说了,你还有几个堂姐,母亲连累了你,害的你出身不如她们,其他地方你可要抓紧才是。” “好!”顾重阳笑眯眯挽了母亲的胳膊,把头靠在母亲的肩膀上撒娇:“我以后都听母亲的。” 母亲被她逗得开怀一笑,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囡囡真乖!” 话音刚落,母亲突然脸色一边,痛苦地趴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母亲!”顾重阳脸色大变,惊恐地看着蘅芜与杜若两人一个给母亲拍着背,一个拿了痰盒过来。 顾重阳这才发现,母亲刚才居然是在咳嗽,也是却一点声音也没有,无声地咳嗽。 痰盒里面是黄白相间的痰,如同伤口溃烂流出来的脓水一样。 顾重阳心头不由一个咯噔,担心地望着母亲,母亲居然病得这么重了吗? 母亲前世暴毙就是因为这次咳嗽落下的病根吗? 前一世,正是她十岁那年,外放到池州贵池县做县令的父亲三年任满回京候缺。 还没出发,就得到了庆阳侯府老太太也就是父亲的嫡母葛老夫人要办六旬大庆的消息。 所以,父亲与母亲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回京。 老太太的生日在十月二十,为了能在九月底赶到京城,这一路上都没怎么歇。 因赶路太急,一路风餐露宿,加之有些微的晕船,顾重阳发起了高烧。 父亲的意思是要赶到京城请名医帮自己调治,谁知道她连烧了好几天都不退热,最后人事不知还说起胡话来。 在母亲的坚持下,他们一行人在离京城四百里的沧州港泊头镇登岸。 回京候缺并非升迁,不算是公事,拖家带口不说,还有一个病人。所以,父亲就没去朝廷的驿站,而是泊头镇大街上安静的地方包了一个客栈。 因自己烧得太厉害,泊头镇上的大夫素手无策,不敢接诊。父亲只得拿了名帖去拜访沧州府的知州。沧州知州推荐了一位名医前来给自己治病,多亏了那位大夫妙手回春,自己这才得以活命。 自己刚好,还未曾痊愈,母亲就因为照顾自己而病倒了。后来虽然治好了,却落下了病根。加上他们一行人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中,离老夫人生辰不过几天的时间。 侯府上下一面要收拾东西安顿他们,一面要为老夫人准备寿辰,因此上上下下忙了个人仰马翻。老太太十分不高兴,令母亲受了气。 母亲不愿意落后于人,在操持老太太寿宴的时候特别尽心,一番劳累下来,病体渐重。 等老太太寿宴结束之后没多久,母亲就病逝了。 上一世她懵懂无知,母亲病重的风声她一点也没有听到,直到母亲病故了,她才从父亲以及下人的口中得知母亲病重的消息。 现在,她重活了一回,还有一身的医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母亲走上一世的老路。 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母亲的教养的陪伴,丧妇长女固然不好听,可她最在乎的却是陪在母亲身边的时光。 只有母亲才会待她如珠似宝,呵护她,疼爱她。 她如今已不是懵懂小童,这一世,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浑浑噩噩下去。如今,换她来保护母亲。 顾重阳的心神渐渐平复下来,心中的念头却越发地坚定,这一世,她要母亲活着。 蘅芜与杜若服侍母亲漱了口,重新躺下的母亲见顾重阳还呆呆地站着,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不由心疼:“囡囡,你怎么了?” 顾重阳却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对着母亲恳求道:“母亲,你别死,好不好?” 蘅芜与杜若闻言面面相觑,母亲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傻囡囡,母亲不过是舟车劳顿,偶感不适,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待顾重阳回答,母亲就温柔地拉了她的手,爱怜地说道:“我还没看到我们囡囡长成大姑娘,嫁个好婆家呢,怎么会死去。你放心好了,母亲要陪着囡囡呢。” 听到母亲的安抚,顾重阳不仅没有平静,反而脸色越发郑重:“母亲,你放心好了,有我在,我是不会让你死掉的。” “这孩子!”母亲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感受到顾重阳的紧张,心里又是一阵心疼。 8.父亲 她成亲十多年,却只生养了顾重阳这一个女儿,自然呵护备至,心头肉一般地娇养着。这一次,却让女儿吃了大苦头。先是旅途劳顿,晕车晕船,接着又病倒了。女儿刚好,自己身子又不舒服,不能时时看顾她。 偏又离了女儿熟悉的地方,她心里害怕,所以才会如此依恋自己。 囡囡一向娇憨开朗,若不是心里真的怕了,绝不会哭得这么伤心。 说来说去,都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不好,没有照顾好她。 母亲越想越是心疼,语气又轻柔了许多:“好囡囡,你父亲一大早就去请大夫了,放心吧,母亲很快就好起来了。” 顾重阳伏在母亲怀中,欲言又止,其实不用请大夫啊,我就是大夫,我也可以治好您的病的。 可她却没有说。 “父亲怎么去了那么久?”顾重阳闷闷道:“这都下午了。” 第13节 提起父亲,顾重阳心里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 父亲是侯府庶子,却拼命读书,考上了进士。没有想其他的侯府庶子那样被养歪,也不曾成为走鸡斗狗的纨绔子弟。他依靠自己的能力获得官位,一路做到小九卿的之一的国子监祭酒。别人提起父亲,总是有很多赞美之词的。她心里也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骄傲。 可她对父亲却又有许多的怨恨。怨恨他在母亲死后对自己漠不关心,任由继母磋磨自己。 “你这小没良心的!”母亲半是埋怨半是宠溺:“你父亲为官清廉 ,两袖清风,最怕的就是给别人添麻烦。咱们这一路上,既没有打庆阳侯府的名号,也不曾拿你父亲的官身出来找方便。可你父亲却为了你,去拜访沧州府的知州,这才请了沧州府的名医李杏春老大夫来给你看病。若不是如此,你哪能好得这么快?” 看来这件事情是真的,前世葛碧莲进门之后就曾不止一次对外人说过这件事。还说因为父亲疼爱自己,所以她对自己并不敢严格管教,这时候,就会有人安慰葛碧莲说后母难当之类的话。 顾重阳那时候只觉得葛碧莲口蜜腹剑,用心险恶,故意编了瞎话来骗众人。 可此刻听了母亲的话,顾重阳才觉得,或许父亲是真的很疼爱自己。 或许,他是受了继母葛碧莲的哄骗,所以才会对自己视而不见。 顾重阳抛开心中杂乱的思绪,问母亲:“既然李杏春老大夫医术如此好,为什么不让他帮母亲看病呢?” “傻孩子!”母亲听着她的话,不由解释道:“李杏春老大夫是致仕的前太医院院使,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请他看病的。因为他刚巧在泊头镇喝喜酒,所以你父亲才能请的动他。他给你诊过脉之后开了方子就回去了,那时候我只是咳嗽,并不十分难受。本以为歇歇就好了,却没想到病体渐重。你父亲早上去请他,才知道他已经回沧州县了,所以,你父亲只得亲自去沧州县请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该回来了。” 听了母亲的话,顾重阳的心渐渐放回到的肚子里。 李杏春老大夫既然做过太医院的长官,应该是有真才实学之辈。他的医术一定十分高明,母亲的病应该没有大碍了。 她虽然会医术,可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跟母亲说呢。贸然出手,只会引起母亲的怀疑。 她虽然听人说过这世上有借尸还魂这件事情,但是却从没听说可以还魂到自己身上,而且还是时光逆流,回到小时候。 自己重生的事情,实在太过荒诞。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别人跟她说,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虽然母亲疼她,可她并不想让母亲担惊受怕。必须要找个恰当的机会慢慢说给母亲听。 伍嬷嬷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见了顾重阳,就嗔怪道:“小姐,怎么乱跑,可吓坏嬷嬷了。” 顾重阳站起来,脸上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嬷嬷,对不住,是我不对。” 伍嬷嬷又是诧异又是高兴,激动的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好,半天才感慨道:“小姐长大了,夫人以后可不用再操心了。” 顾重阳转头去看母亲,母亲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顾重阳不由眼睛发酸,自己什么都没做,不过是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母亲就这么高兴……那自己以前该有多顽皮啊,母亲一定费了很多心。 “母亲,我长大了。”顾重阳挺直了胸脯道:“我以后都乖乖听话,好好孝顺你。” 母亲听了这话,脸上的喜悦更甚,正欲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 “我们重阳长大了,只孝顺母亲,不孝顺父亲吗?” 母亲忙欲起身,来人已经快走几步至床边,轻轻按住了母亲的肩膀:“夫妻俩,何必如此生分?这里并无外人,快别起来了,好生躺着。” 声音十分的温柔。 母亲没有想到父亲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这番举动,不由微微红了脸,神色有些闪躲。 见女儿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二人,母亲越发不自在,忙推了推顾重阳:“刚才不是还惦记着父亲吗?怎么此刻见到了父亲却傻了?快给父亲请安问好。” “见过父亲。”顾重阳木然地给父亲行礼,举止僵硬,眼神晦涩。 父亲皱了眉头,担忧道:“不是说已经退烧了吗?怎么还这么没精打采的?” 说着,就伸出手去要摸顾重阳的额头。 顾重阳却往后一退,坐在了母亲的床边。 父亲的手落了空,母亲忙道:“这孩子,今天情绪有些不对。” 伍嬷嬷忙解释道:“是撞了祟了,奴婢已经送了祟了,明天就好了。” 父亲却不在意地走到顾重阳身边,笑着问她:“是不是生父亲的气了?我是去给你母亲请大夫,并不是出去玩不带你。我买了金丝小枣,等会让伍嬷嬷拿来给你。” 沧州府的金丝小枣,闻名全国。 她知道,父亲这是把她当怄气的小孩子来哄。 顾重阳抬头,正对上父亲含笑的双眸。 儒雅成熟的成年男子,温润的模样,和蔼可亲的笑容,这跟自己记忆中的可一点也不一样。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很少跟自己说话。偶尔说上几句话,也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淡漠又平静,好似在看一个毫不相干之人。 他唯一一次情绪外放,就是继母污蔑她偷东西。他根本不听她解释,不仅不问原因情由,反而暴跳如雷地给了她一巴掌,并让她去跪祠堂。 顾重阳永远都忘不掉他当时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她是他身上的污点,令他蒙羞,恨不能擦去抹掉永远不被人知道才好。 那眼神中的厌恶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从那以后,她与父亲形同陌路。 眼前这个男人与记忆中的人交叠重合,顾重阳有一瞬间的迷茫,父亲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和蔼可亲的,冷漠无情的,到底哪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顾重阳犹自思索,父亲已经慈祥地拍了拍她的头,对母亲道:“李老大夫已经来了,我这就请他进来。顺便让他给重阳再看看吧。这孩子,恐怕还没好利索呢。” 母亲担忧地看了一眼重阳,无声地点了点头。 李杏春老大夫是个六十开外的老者,身体笔挺,表情严肃。 与顾重阳的师父有几分相似,顾重阳一见就心生好感。 第14节 见顾重阳盯着自己瞧,李杏春老大夫就点了点头道:“看来小姐已经大安了。” “已经都好了。”顾重阳屈膝行礼,客气道:“多谢您妙手回春,我才能大病痊愈。” 这两句话不像十岁的孩童能说出来的,母亲闻言十分惊疑,一双眼睛盯着顾重阳瞧个不住。 父亲却毫无所觉。 李老大夫则以为顾重阳这么说是大人教的,满意地点了点头:“府上簪缨望族,顾大人又是进士出身,小姐的教养十分好,不愧是大家闺秀。” 父亲谦虚中带着几分得意:“小孩子家不懂事,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 他以为这是母亲教的。而母亲听了,则以为是父亲教的,脸上惊疑的神情渐渐敛去。 这一切顾重阳却毫无察觉。 一番寒暄之后,略问了几句,李老大夫就开始给母亲号脉。 “这是路上疏于保养,受了风寒,寒气入肺所致。”李老大夫沉吟着说道:“不是什么大症候,我开个解表散寒、温肺化饮的方子。” 顾重阳闻言不由大急! 她跟母亲亲昵的时候,偷偷给母亲号过脉,母亲的确是受了寒邪,不过寒邪只在体外,只要不再受寒受风,不药就可痊愈。 真正让母亲咳嗽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生病,母亲照顾自己,不眠不休太过劳倦,以致肺部阴阳失调。 这个症候需要服用润肺宣肺的药,多休息,根本不能用散寒的温热之药。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若母亲真服了错误的药,不仅不会痊愈,反而会越来越严重。 顾重阳心头不由一个咯噔,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所以母亲才会落下病根,最后不治身亡的呢? 她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走上前世的老路。 她必须要阻止父亲与李老大夫。 9.错诊 “父亲,李老大夫,请等一下。” 原本准备出门写药方子的二人听了顾重阳的话都不由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她。 顾重阳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尽可能的自然,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尽可能的平静。 “李老大夫,你再帮我母亲诊治一下好不好?”她的声音很软,神情也十分的真诚:“我们急着赶路,就是为了回京城给我家老太太贺寿。我家老太太是下个月二十过大寿,我们必须要赶在月底之前到家。请您再帮我母亲诊治一下,好不好?” 李老大夫轻轻皱了眉头,眼神却望向了父亲。 父亲神色郑重道:“李老大夫,小女所言不虚,我们正是为了回府贺寿所以才急着赶路。您看,内子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言下之意,就是问李老大夫,会不会耽误我们月底回京城。 李老大夫微微一笑,严肃的脸上露出几分成竹在胸的傲然:“顾大人,您放心好了,我的方子,夫人服下,两天即可好转,四天即可出门。绝不会耽误你们回京给老夫人贺寿的。” “此言当真?”父亲闻言眼睛不由一亮。 李老大夫捋了捋胡须:“顾大人,老夫从医大半辈子,这点子把握还是有的。” 李老大夫的保证让父亲心头一喜,脸上的笑容更甚:“如此,内子的病就全拜托您了。” 顾重阳在旁边急的团团转,却插不进去一句话。 现在还管什么贺寿,母亲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自己说贺寿,不过是希望能得到父亲与李老大夫的的重视罢了,可没想到,越说事情越朝着自己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李老大夫,李老大夫。”顾重阳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您能再帮我母亲诊断一下吗?” 她一连说了好几遍,李老大夫这才停下来看着顾重阳:“顾小姐,老夫给人看病从不保证,今天已经破例给了保证了,你放心,夫人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可是……”顾重阳一脸的纠结,最后还是把心中的疑虑脱口而出:“你确定我母亲是寒气入肺吗?你不再诊诊了吗?” 李老大夫终于听明白了顾重阳的意思,他拉下脸,正色问道:“顾小姐,你不相信老夫的医术?” “不是的,我只是……” 顾重阳刚要解释,父亲就一把将顾重阳拉开。 “重阳!”他扳起了脸,有些不高兴瞪着她:“你不要胡搅蛮缠,快到你母亲身边去。” 父亲扳起了脸,让顾重阳不由想起前世那些不快乐的时光,顾重阳与他对视,看到了他眼中的不悦,甚至是……厌烦。 顾重阳不敢再想,身子却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父亲看着顾重阳往后退了一步,十分害怕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很是不解。 母亲也在身后呼唤她的名字:“重阳,别胡闹,快回来。” 杜若与蘅芜已经一左一右拉着顾重阳回到母亲身边。 父亲一脸的歉意:“李老大夫,小女无状,令您见笑了。” “无事,小姐只是太过担心夫人罢了,孝心可嘉。”李老大夫道:“夫人的病,大人请放心吧,包在老夫身上。” 父亲闻言脸上愧意更浓:“李老大夫,提起您的医术,北直隶哪个不服?夫人的病,若是连您都治不好,那别人更不行了。小女刚才只是童言无忌,并非刻意冒犯……” “顾大人,你不必再说了。”李老大夫打断了父亲的话:“我的性子,你也听说过的。说出去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我既然说了会治好尊夫人,就一定会治好。这几天,我就住在亲戚家,等夫人的病好了之后,再回去。” 第15节 父亲知道,这是把人给得罪了。 李老大夫的意思很明白,这一次我给你治好,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了。 父亲长叹一声道:“内子的病就全赖您老人家了。” 送走了李老大夫,父亲回到内室。 顾重阳害怕地朝母亲身边偎了偎。 刚才自己得罪了人,父亲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轻则训斥、罚跪,重则用竹篾子抽打手心与小腿。前一世继母这样虐待自己的时候,父亲就在一旁看着的。 父亲走到母亲床边,面色冷峻道:“重阳,你今日可真是不懂事。” 顾重阳心头一跳,垂下眼皮,准备接受狂风暴雨般的训斥,没想到父亲却摸了摸她的头,爱怜道:“以后再不可以如此了。” 母亲轻声笑道:“她会这样大胆,还不是你惯的。马上就要回京城了,她还是这般没大没小,可怎生是好?” “夫人。”父亲替顾重阳解围道:“我们重阳一向是听话的乖孩子,今天是太担忧你的病情了。你应该高兴才是,我们重阳长大了。” 母亲立马道:“我们囡囡本就是听话又懂事的孩子。” 看着父亲与母亲这样一唱一和地夸奖自己,一派夫妇和顺,合家欢乐的样子,顾重阳突然生出几分不真实感。 前一世,父亲的确这样夸过人,不过他夸的是继母所出的一双儿女。这样和和美美的样子,也只有父亲与继母他们在一起的才有。 原来,母亲在世的时候,父亲与她竟也是这般情投意合吗? 那为什么母亲死后,父亲却一点伤心难过的情绪都没有呢?为什么他会对自己如此冷漠呢? 难道因为父亲后来移情于继母,所以今天的恩爱都一笔勾销了吗? 顾重阳用力地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思绪驱赶出去。 总想着从前做什么?她已经新生了。她要阻止母亲病下去,让母亲活下来,让眼前这份喜悦与幸福长长久久地进行下去。 可看着李老大夫给母亲开的方子,顾重阳却傻了眼。 李老大夫开的是小青龙汤,主治外感风寒,是《伤寒论》里的名方。 这个方子本身很好,却不对母亲的症候。 这方子里面燥热之药太多了,母亲服下去,会鼓动肺热,后果严重。 她要想个万全之策,阻止母亲服药。 应对的方法还没有想出来,伍嬷嬷已经将药端了进来。 看着乌黑的药汤,顾重阳豁然站了起来:“两位姐姐,嬷嬷,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跟母亲说。” “小姐。”嬷嬷笑道:“先等夫人喝了药再说,好不好?” 顾重阳就是为了不让母亲喝药所以才让她们出去的,她听了伍嬷嬷的话,不为所动:“不行!我这事情,十万分的重要,一刻也不能耽误,你们快出去。” 说到最后已带了几分命令。 顾重阳虽然备受宠爱,之前却从不曾再母亲服侍的人身边拿大摆主子的款,今天她这样说话,倒吓了三人一大跳。 蘅芜、杜若与伍嬷嬷都不约而同朝母亲看去。 顾重阳以为母亲会责怪自己,不想母亲却微微点头:“你们先出去。” 顾重阳不由松了一口气,母亲真好,不曾驳了自己的脸面。 三人退下之后,母亲就正色问她:“囡囡,你跟我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母亲,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病得很重,大夫诊断错了,耽误了你的病情,你就丢下我去了。”顾重阳想着前世的种种,眼泪再一次涌了上来:“母亲,你别喝这个药好不好?” 母亲神色复杂地看着顾重阳,半晌也湿了眼眶:“乖囡囡,你我真是母女连心。母亲梦里也梦到你喝了□□,死掉了呢。” 顾重阳闻言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望着母亲。 母亲重重地点头,帮她擦了擦眼泪:“既然你不让我吃这个药,那我就不吃了。我听囡囡的。” “真的?”顾重阳破涕而笑:“母亲,你会长命百岁的。” 顾重阳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小声道:“母亲,我在梦里遇到一个老神仙,他给了我几个药方,说你吃了,就能痊愈。” “真的吗?”母亲含笑问她:“那你记得梦里的事,记得药方?” “记得,记得。”顾重阳忙不迭地点头:“那几个药方我记得清清楚楚,我马上就写下来,让伍嬷嬷去抓药。” “不急。”母亲一把拉住她:“天已经晚了,明天再去也不迟。” “嗯。”顾重阳点点头,重新坐回母亲身边,神色多了几分严肃:“母亲,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好不好?” “什么事?”母亲见顾重阳如此认真,也不由正了神色。 “我想学习医术。”顾重阳道:“我不想你生病。等我学会了医术,就能帮您看病了,也可以给别人看病。在梦里,老神仙教了我很多医理。母亲,你让我做大夫,好不好?” “不行!”母亲毫不迟疑地否决了她的话,脸上带了几分薄怒:“囡囡,你是侯府千金,是大家闺秀,怎么能抛头露面去做大夫?你让别人怎么看你?我不同意。” 10.出门 “母亲,做大夫有什么不好的?” 顾重阳用师父教给她的话来反驳母亲:“我有手有脚,还有一技之长,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救死扶伤帮助别人……” “我说不行就不行!”母亲的声音比刚才严厉了很多:“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不会同意的。” 第16节 “母亲……” 顾重阳还欲再说,母亲却趴着床沿再次咳嗽起来。 顾重阳大惊失色,一边给母亲拍背,一边大声唤丫鬟们进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忙了好一通,母亲才平静下来。 看着母亲涨红的脸,难受的样子,顾重阳心中涌起一股浓浓的愧疚。 她虽然想行医,可母亲的身体更重要。 只要母亲高兴,她不行医也没什么的。她今天太冒进了,行医的事情要慢慢跟母亲说,再不可如此心急了。 伍嬷嬷端了药喂母亲。 顾重阳眼巴巴地望着,十分焦急。 母亲几不可见叹了口气,对伍嬷嬷道:“端下去吧,这药我不喝了。” 伍嬷嬷十分惊骇:“夫人,不吃药可怎么能行?” “好了,端下去吧。”母亲阻止了伍嬷嬷的劝说。 伍嬷嬷若有所思地看了顾重阳一眼,十分不解。 顾重阳心满意足,笑嘻嘻道:“母亲,你相信我的话了?” 母亲刮了刮顾重阳的鼻子,宠溺道:“我的囡囡,是母亲的心肝,我谁都不信也不会不信你呀。” “母亲,你待我真好!” 晚上,顾重阳躺在床上,脑海中全是白天的见闻,母亲的慈爱是毋庸置疑的,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可面对父亲,她还是不能自然应对。前世的事情,给了留下了太多阴影。 母亲没有吃药,明天吃了自己的药,母亲的病就会好。 想着母亲不会死去,顾重阳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明媚,这一夜她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跑去找母亲,在门口迎头遇上父亲。 她收敛了神色,草草给父亲行了个礼,就进去找母亲。 用过早饭,父亲就道:“重阳,这几天闷坏了吧,我们过几日又要启程了。到时候路上很闷,今天让伍嬷嬷带你去街上玩玩,好不好?” 街上有什么好玩的! 顾重阳想也没想就摇摇头:“不好,我要留在这里陪母亲。” “好孩子,母亲不要你陪。”母亲柔声道:“你去玩吧,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玩吗?” “我不去。”顾重阳坚持道:“等咱们回了京城,母亲你带我广济寺玩。” 母亲哑然失笑:“原来惦记这个。广济寺有广济寺的特色,泊头镇也有自己独特的风光。你想去广济寺玩,等咱们回了京城,你有的是机会。可这泊头镇,以后恐怕再没机会来了呢。母亲有父亲陪着,不觉得孤单,你跟伍嬷嬷一起去玩,好不好?” 母亲说得很对,她上一世回了京城之后,就再没有离过北直隶。可虽然如此,她仍然不想出去,她想陪伴着母亲。 可母亲好像并不想自己陪着她。 顾重阳看了看一脸期待的父亲,又看了看柔声相劝的母亲,突然脸颊一阵发烫。 父亲与母亲一定是嫌自己碍眼,所以把自己支出去,好过二人世界。 她也是成过亲的,自然深有体会。可面对的是父亲与母亲,不由觉得有些不自在。 但她到底没有再继续坚持要留下来了,而是大声道:“好!我跟伍嬷嬷一起出去玩。” 父亲与母亲对视一眼,双双松了一口气。 顾重阳越发觉得自己猜得没错了。 不过要出去逛街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可以买些药材回来,既可以给母亲治病,又可备不时之需。 一行人略收拾一下,就出了门。 泊头镇的大街与其他地方的街道大同小异,根本没有什么好逛的。 况且,她们又不是下去逛,只能坐在马车里隔着帘子朝外看,这样走马光花根本看不到什么好玩的。 除了一开始到一家药铺采买了一些药材之外,后面都没有什么新鲜的。 顾重阳觉得兴趣缺缺,就让人打道回府。 伍嬷嬷忙柔声劝道:“小姐,咱们还有好些地方没逛呢,怎么这么快就回去呢。再多玩一会吧,难得出来一趟。” “这有什么好玩的呢?”顾重阳歪着头问伍嬷嬷:“这街上如此冷清,也没有什么好风光,我不想看了,咱们回去吧。” 伍嬷嬷额上就沁出汗珠子来,她的任务是要带着小姐出门,不到午时不能回去。 可现在出来不过大半个时辰,小姐就要回去了,她该怎么办? 太热闹的地方怕人多冲撞了,又人生地不熟,她根本不敢带小姐去。可这个小祖宗却嚷嚷着要回去,可怎么行? 窗外的路上有几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在玩石子,伍嬷嬷眼睛一亮,心里有了计较:“小姐,咱们过几日就要回京城了,你给老太太的寿礼准备好了吗?” “母亲不是准备好了吗?”顾重阳对葛老夫人没什么感情,对这个话题也不感兴趣。 “我的小姐,夫人准备的是夫人的,老太太是您的祖母,几年不见,你也该表表孝心才是。” 上一世,葛老夫人过寿的时候,她的确没送什么东西,而三位堂姐却奉上了精心准备的寿礼。两相比较之下,她两手空空特别突兀。当时二伯母好像还出言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令母亲十分伤心。 第17节 伍嬷嬷的话提醒了顾重阳,她如今已经十岁了,又是个重活一世的人。她不仅不能像小童一样时时处处依靠母亲,反而要打起精神来,帮着母亲拾漏补缺,把母亲想不到的地方认真想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她不仅要母亲健健康康的,还要让母亲活得舒心快活才是。 “嬷嬷,您说得对,我得给老太太准备寿礼。”顾重阳正色道:“这几条街太冷僻了,你让车夫去这附近热闹的街上,让他给我们推荐几家卖梳篦、金银首饰与胭脂水粉的店铺,我要采买些东西。” 伍嬷嬷见顾重阳不再吵着要回去,心里松了一口气,立马满口答应:“好,好,咱们这就去给老太太买寿礼。” 泊头镇虽然只是沧州府的一个小镇,却因为是港口所以格外的繁荣。南来北往的贩货商会在这里歇脚,购置物品,所以,镇子中心的几条街上着实热闹,贩卖的物品也格外齐全。 顾重阳一行人先去了梳篦店。 老板见顾重阳是个年幼的小姑娘,虽然带着仆妇,身上的穿着却并不华贵,因此并不十分上心,只拿了便宜的梳篦像顾重阳介绍。 老板说了半天,顾重阳都无动于衷,她指着老板身后货架子上的一套梳篦道:“把那个取下来给我看看。” 老板回头,见顾重阳看的是用大红色镂花漆盒装着的成套的桃木梳篦,心里一面怀疑她是否有钱买,一面介绍道:“小姐真是好眼力,这是从扬州那边刚运送过来最新鲜的花样,不是我吹嘘,整个北直隶目前只有我一家卖的有呢。” 一套梳子材质并不特殊,不过是上好的桃木,但胜在其做工精美,花式新奇。一套梳篦共四把,上面分娩雕琢着西施浣纱、昭君出寨、貂蝉拜月、贵妃赏花的图样,颜色鲜艳,人物可爱,十分精美。 老板说这梳子北直隶只有他一家,虽然有些夸张,但也并非信口胡诌。上一世这种梳子此时的确还未传到京城,后来却十分风靡,直到顾重阳离世的时候,这种梳子还很流行。 突然外面传来一个少年不悦的声音:“……沧州好歹也是一堂堂州府,居然连像样的梳篦都没有,这泊头镇不是贩货的商客很多吗?怎么会没有师姐要的梳篦?师姐的生辰,我怎么能空着手去,师父他老人家也真是的,居然不提前告诉我!害得我现在没有法子……” 有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劝解道:“大爷,这不就有一家梳篦店呢,咱们进去看看,说不定就有呢。” “哼!”那少年无不鄙夷道:“这小店只有半间门面,门口挂的也布帘也脏得不成样子,能有什么好东西。走,咱们到别处去看看!” 他们的声音很大,也没有刻意要避讳的意思,一字不漏地传到了屋里。 老板的脸色一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哪里来的无知小辈,居然敢在他们家门前大放厥词,真是欺人太甚! 这是哪里来的少年,说话可真不委婉。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他就这样大喇喇地站在门口对人家店面评头论足,言语间还尽是看不上,难怪老板会生气。 若是换了别人这样说自己,自己恐怕也会不高兴。 顾重阳见老板脸上挂不住,心里好笑,脸上却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岔开话题道:“老板,这条街,是泊头镇最繁华的大街吧?” 11.少年 “是啊,是啊。”老板忙不迭地点头:“这街上靠近码头,因此寸土寸金。这街上大多是卖古玩金玉布料的铺子,要不是利润大,可站不住脚。像我这样的梳篦店,可只有一家呢。” 看来,老板真是被那少年的话给气糊涂了,要不然怎么会说出“利润大”这样的话。 顾重阳心里好笑地摇了摇头。 老板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解释道:“我这个小店不如他们利润大,只能走量,北直隶的梳篦店,有一大半都是从我这里进货的呢。” 老板很窘迫,顾重阳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梳篦上:“只有这一种花色吗?” 老板见顾重阳这样问,身后得婆子丫鬟也没有说什么,立马知道眼前这位小姐是有能力购买的了。加上刚才她为他解围,老板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真是善解人意,他脸上的笑容立马盛了几分:“花色还有其他的,我这就拿出来给小姐看。” “不必了。”顾重阳淡淡道:“你直接跟我说还有什么花色吧。” 老板反而有些不确定顾重阳是否是真心要买了,但是他依然笑着道:“除了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四大美人的之外,还有梅兰竹菊四君子,春花秋月夏风冬雪四季风景,十二生肖图,百鸟朝凤,孔雀牡丹,一共六种花色。” “因为做工精致,价格昂贵,所以小店每样花色只进了一套货,不知道小姐您更中意哪一个花样?” “这六套,我全要了。”顾重阳道:“你帮我包起来吧。” 梳篦店的老板先是一愣,接着脸上就露出狂喜的表情:“好嘞,小姐您真是眼光独到,这梳篦不管是自己用还是送人都十分体面。我这就给您包起来,小姐您稍等,您先坐一会。” 说着,他又高声对店小二喊道:“快倒茶,快倒茶。” 高兴之色,溢于言表。 绿芜与青芷不由咂舌:“小姐,您买的好像太多了,这么多梳子,您怎么能用得完?” 伍嬷嬷却已经明白了,她笑道:“小姐定然是买回去送给其他几位小姐的。” 一边说着,一边把买梳篦的钱付给老板。 绿芜与青芷这才恍然大悟。 顾重阳见伍嬷嬷明白自己了自己的打算,不由微微一笑。 老板见了银子,更是乐开了花,一边对顾重阳的眼光赞不绝口,一边亲自把梳子一盒一盒包起来。 突然,帘子一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衣饰华美,眉目精致,皮肤白皙,十分美貌。 只是一双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显示了他此刻烦躁的心情。 他身后跟着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都穿深蓝色的细布箭袖衫,一副练家子打扮。这两个人虽然身材高大魁梧,脸上却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 看样子应该是哪个高门富户家的小公子跟随从出行。 那少年走进来也不说话,径直走到老板面前,见柜台上摆放着很多精美的盒子,一把掀开。 “咦!”见到梳篦,少年不由双眼一亮,脸上露出几分喜色。 看来他跟自己一样,对梳篦十分满意。 顾重阳以为他会跟老板说要买这套梳篦,没想到他根本不说话,而是直接把盒子合上,拿起来就走,好像拿自己家的东西一样。 顾重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无礼的少年。 而老板早就一把拉住了他,厉声呵斥:“你做什么?光天化日,要偷东西啊?” 第18节 “偷?”那少年瞥了老板一眼,嘲讽道道:“就你这破东西,根本不值得小爷去偷?若不是小爷买不到更好的,你就是送给小爷,小爷也不会看一眼的。小爷买你的梳篦,是你祖上积德了。张三,付账!” “是,大爷!”身后的一个随从立马站了出来,从怀里掏出一把金叶子。 那少年已经挣开了老板的手,拿着梳篦盒,大步朝外走去。 伍嬷嬷不由大急,这梳篦她们是付了钱的,怎么能叫别人拿走。 顾重阳没有说话,只一边慢悠悠地喝茶一边看着老板。 这个少年刚进来的时候,顾重阳就猜测他会不会是刚才在门口评论老板店铺小、门帘脏的那个人。等他一开口,顾重阳就知道,自己猜的一点没错。 这件事情,跟她没关系,她只要坐着喝茶看戏就行了,老板会把梳篦要回来的。 果不其然,老板大喝一声:“小子!你给我站住!你以为你有两个臭钱就了不起了啊,本店门面太小,门帘太破,供不起你这尊大佛,我不要你的钱,把梳篦给我留下。” 那少年应声地回头,漂亮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指着老板反问:“你叫我什么?” 不待老板回答,他又嘲弄道:“这样跟小爷说话,你也算是个人物!” 他走回头,站在老板面前,意味深长道:“你确定不卖给我?” 他的语气表明他此刻心情很不爽。随着他说话,身上自然生出一股凌厉之气,给人一种他很不好相处,得罪了他,下场会很不好的感觉。 他身边的两个随从也朝前走了一步,更是让人觉得这几个人不是等闲之辈。 这哪是买东西?分明是明抢啊! 抢也就算了,抢之前还将人家店贬的一无是处,一副我抢你是看得起你的德行。 顾重阳见老板涨红的脸的样子,不由腹诽道,若自己是老板恐怕也会气极的。 重生之前,顾重阳不是在延恩侯府贺家的后宅,就是在良乡的田庄,她接触的人有限,见识的事情更是少之又少。 今天出来一趟,遇到这种情况,她看的津津有味。 这位少年就是戏文上说的那种恶霸了,而老板则是不畏强权的商户。 顾重阳非常想知道故事会怎么继续下去,老板会不会拍案而起,义正言辞地教训那少年人一番呢? 少年人是会满面愧疚匆匆离场,还是会胡搅蛮缠抬出自己家长辈的身份以势压人呢?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个人。 “这位公子,并非小店不愿意卖梳篦给您,而是这梳篦已经被这位小姐买了。”老板打着哈哈,一脸的谄媚谦恭。 顾重阳大跌眼镜! 他没有想到老板的气势会突然矮了下去,称呼也从“小子”变成了“公子”,更没有想到的是,老板居然会祸水东引,把皮球踢给自己。 那少年闻言一愣,这才发现屋里还有顾重阳一行人。 他转头看了一眼顾重阳,原本不耐烦的脸色慢慢落下来,变得更加不悦,他恨恨地瞪了顾重阳一眼,十分的孩子气! 真是莫名其妙!自己又没有得罪他,他怎么这样瞪自己?就算自己买了他想要的东西,那也是她先来的啊。 这个少年长得斯斯文文十分漂亮,怎么做人这么差劲啊? 少年对老板道:“既然如此,那我买别的好了。” 老板笑道:“公子,这些,全都被这位小姐买了。” 少年人闻言,并不气馁,而是挠挠头,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顾重阳面前。 “喂!”少年说话的神态十分骄横:“这梳篦是你的,你卖给我。” 顾重阳就看到这少年人的腰间别着一把精致小巧的腰刀。 她不由大吃一惊。 在大齐朝,除了当差的人之外,能配刀的只有勋贵之家的子弟了。就算是勋贵之家的子弟,也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配刀的,必须是在秋围中获得名次或者是圣眷优隆之人才可以配刀。 前世,贺润年就不曾参加过秋围,他自幼习文,觉得那些参加秋围的子弟都是莽夫。 眼前这个少年不过才十二三岁,居然已经配刀了。他不是从小就习武,便是经常在宫廷走动深得皇帝喜爱,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 顾重阳决定避其锋芒,反正有六套梳篦,送他一套自己还剩五套也够送人的了。 顾重阳低下头,像个真正的十几岁的少女一般温婉:“好,公子请便。” 少年却冷哼一声,说不是嘲弄还是轻视,丢了两片金叶子给伍嬷嬷,然后道:“我们走。” 送走了这位小霸王,老板也松了一口气。 他将包好的梳子悉数交给伍嬷嬷,然后打趣道:“小姐,你刚买了这套梳子,转眼就以两倍的价格卖了出去,今日真是好运气。” 青芷却对老板的所作所为十分看不起,她哼了一声,骂道:“奸商!” 老板愕然抬头,一张脸羞得通红:“小姐,小店太小,实在是得罪不起刚才那位客人,他的身份小店可开罪不起啊……” 这个老板也看到那少年配刀了,怪不得他的态度会转变得这么大。 12.错认 出了梳篦店,顾重阳又去别的店铺。 她收罗了各色颜色的细纱做成的绢花,用瓷瓶装着的百合膏子,小盒装的玫瑰胭脂,还有各种各样的素银簪子、鎏金手镯、珍珠做成的头花、手链等物件。 第19节 林林总总,总共采买了一大包。 除了成套的梳篦之外,其他的每一样东西挑出来都不值钱,可顾重阳买的很多,加在一起价格就很可观了。 伍嬷嬷也没想到顾重阳会下这么大手笔买东西,不由有些肉疼。 可顾重阳却意犹未尽:“咦,前面居然有一家卖花鸟鱼虫的店,走,咱们去买几只鸟儿带回去给母亲解闷。” 伍嬷嬷一把拉住了她:“小姐,今日天色不早了,咱们快回去吧。” “难得出来一趟。”顾重阳笑道:“自然是要买够才行。” 况且她是真的想买几只鸟儿养。前世师父就教她怎么养鸟,见到鸟儿她就觉得十分亲切。 “小姐。”伍嬷嬷劝道:“你要买鸟雀,等咱们回了京城再买也是一样。这儿离京城可还有好几天的路程呢,万一这鸟雀在路上死掉了,可不就可惜了。” 顾重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也觉得自己有些累了,就心满意足道:“也好,那我听嬷嬷的,你说多逛久就多逛久,你说可以回去,就回去。” 伍嬷嬷不由一愣,难道小姐知道老爷跟夫人是故意要支开她了? 在她发愣的瞬间,顾重阳已经朝马车边走去了,那模样要多自然就有多自然。 伍嬷嬷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小姐才多大,怎么可能那么精明。 街上人很多,马车停在了街角一个人少的地方。 顾重阳一行人到达马车跟前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在那里等着了。 正是那个眉目精致的漂亮少年。 他倚着马车站着,虽然高大英俊,却显得有些吊儿郎当。 见顾重阳来了,他立马站直了身子,指着顾重阳命令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颐指气使的模样,十分不耐烦的神情。 顾重阳看了看身后,发现他确实是在跟自己说话,她不由愣了愣。 她不过是转卖了一套梳篦给他,他不用追着来道谢吧。可他的语气根本不像是来道谢啊,难道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自己也没做什么得罪他的事情吧? 顾重阳如丈二高的和尚一般摸不着头脑,而伍嬷嬷与绿芜、青芷已经警惕地站到了顾重阳面前,一副保护她的姿态。 少年见了十分不悦,拉了脸道:“你既然从京城跟踪了我来到这沧州,不就是为了跟我说话,最好能独处一室然后奸计得逞吗?这会子又装什么无辜?” 伍嬷嬷勃然变色,厉声喝骂道:“你是哪里来的登徒子?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快走,我们根本不认识你!” 她的话未落音,那少年已大步走到她们跟前,长长胳膊伸过来将伍嬷嬷拨开,从绿芜与青芷身后一把将顾重阳拽了出来。 顾重阳只感觉到手腕处传来一股钻心地疼痛。 这少年人好大的手劲。 自己真是倒霉,居然遇上了一个疯子! “小姐!” 身后传来绿芜与青芷带着哭腔的呼唤,顾重阳回头,就看见她们跟伍嬷嬷一起被少年的两个随从制得死死的。 情况十分不妙! 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除了那个车夫之外,她们一行人都是妇孺,如果他要图谋不轨,她们恐怕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顾重阳心头发凉,不由自主生出几许害怕。 可眼下并不是害怕的时候,她看了看周围虽然人不多,但他如果想悄无声息地带走她们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而且她也绝不能任由他胡作非为。 “你这个暴徒,你干什么?你放开我!”顾重阳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愤怒。同时用另一只手拼命拍打他的胳膊。 顾重阳的反抗令他十分吃惊。 他上上下下将顾重阳打量了一番,眼中露出一丝了然,方松开手。 “怪不得二婶失败了两次还故技重施,你的确比你两位姐姐漂亮、有个性多了。不像她们两个只会装柔弱扮可怜。” 那少年脸上的嘲讽越来越浓,一双眼睛却恶狠狠的盯着顾重阳,那模样好似猫儿看着老鼠一般:“你两位姐姐的一个没了眉毛,一个没了头发,难道你想跟她们一样?” 他突然低下头对顾重阳对视,眼睛在顾重阳的眉上,头发上转来转去,好像在考虑要不要下手。 顾重阳面露惊恐地吞了吞口水:“公子,你好像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的二婶,我的两位姐姐……” “够了!”少年并不听她解释,而是厌恶地呵斥道:“二婶也算是处心积虑了,不过,我不会让她如愿的。还有你,你以为你脸蛋漂亮,年纪小,我就会怜香惜玉吗?你做梦!这一次,我就饶了你,再有下一次,你就刮了你的眉毛,剪掉你的头发,在你脸上划几刀。到那时,你这漂亮的小模样可就毁了!” 肩头一痛,却是那少年的手紧紧地捏住了她的肩膀,无不威胁道:“我说的话,你可记住了吗?” 肩膀传来的刺痛令顾重阳几乎要昏死过去,她用力掰着少年的手,却像蚍蜉撼大树一般,毫无用处。 不过片刻,她的脸就涨的通红,额上也疼出了汗。 她想反驳,想解释,想告诉他,他认错人了。 可她说了,少年会听吗? 不会! 他不仅不会相信,还会以为这是她的花言巧语。 第20节 现在,自己只能温顺一点,将眼前的难关应付过去再说。 她瞪大了眼睛,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忙不迭地点头,痛苦地从贝齿间挤出几个字:“是,我……记住了,我以后……再不敢了。” 那少年盯着顾重阳的脸看了一会,好像在确定她是否在撒谎。 顾重阳觉得肩膀好疼,她的眸中沁出了泪水。 少年人眼光一移,落在了顾重阳的肩上,她的雪白的手紧紧地扣在他的手上,掌心处传来的温热令他不由分神。 她的手可真白! 她的肩膀又圆又小又软,只要他一用力,就能捏碎…… 突然,他收回手,不自在地用力甩了几下,然后抬腿就走。 陡然失去钳制,顾重阳双腿一软,瘫软在地。 与此同时,绿芜与青芷等人也获得自由,赶紧扑了过来:“小姐!” 伍嬷嬷将顾重阳抱在怀里,满脸的自责与心痛:“小姐,你没事吧小姐。小姐,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出来,不该带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若是你出了好歹,我就是死也难辞其咎……” 她是真的害怕,夫人是商户之女,嫁到京都豪门,别人人都说是泼天的富贵,却不知道这其中的艰辛。成亲十多年,夫人只生了这一个小姐,心肝肉一般疼着,若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夫人也活不成了…… 伍嬷嬷越想越害怕,眼泪珠子怎么也止不住。绿芜与青芷也在一旁落泪不止。 “嬷嬷。”顾重阳从伍嬷嬷怀里挣扎出来,用力摇了摇她的手臂:“嬷嬷,我没事。” “我没有害怕,没有受到惊吓。嬷嬷,你别自责了。”顾重阳看着她们哭成一团,就道:“都别哭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伍嬷嬷这才如梦初醒,抱着顾重阳上了马车。 在马车里顾重阳好一通劝,才让她们从惊吓中走出来。 好好出来逛街,居然遇上了这样的糟心事。 顾重阳虽然受了些许惊吓,却不像她们这么害怕,前一世,继母磋磨她,好友背叛她,儿子不认她,丈夫亲自送她去死…… 她经历的太多了! 一个跟她毫不相干的人,实在不值得她费心思去伤心,落泪。 眼下,她最关心的,是她的母亲。 “嬷嬷,母亲还病着,今天的事情就不要跟母亲说了吧?” 绿芜与青芷听了这话,脸上就露出几分期待的神色。 她重生过来不过两天,却能感觉到母亲治家很严,时时处处都按规矩来。 她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也是老实忠厚有余,活泼天真不足。 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绿芜与青芷却时时刻刻遵守着上下尊卑,从来不敢越雷池半步,更别提跟自己玩笑了。 按照母亲的性格,这件事情被她知道了,绿芜、青芷、伍嬷嬷都会受到处罚。 一来,她觉得这是小事,实在不值得让母亲费心;二来,她觉得伍嬷嬷、绿芜与青芷并没有做错事,这样让她们受罚太委屈人了。 没想到伍嬷嬷一口拒绝了顾重阳的提议:“今天出门,是我没有安排妥当,更没有护好小姐,让您以身犯险,险些出了大事故。小姐虽然心善,怕我们受罚,可我们岂能做出欺上瞒下的事情?小姐,这件事情您不要说了,我自会去夫人面前说清楚,夫人该怎么罚,都是我罪有应得,不能因为我们坏了规矩。” 一席话说得绿芜、青芷愧疚地低下了头。 顾重阳无奈地抽了抽嘴角,伍嬷嬷不愧是母亲身边的左膀右臂,这说话的语气跟母亲如出一辙。 一行人回到客栈。 原本守在门口的一个小丫鬟拔腿就朝楼上跑去。 13.吐血 “嬷嬷,那个小丫鬟是怎么回事?”顾重阳扭头,目光犀利地望着伍嬷嬷。 “什么小丫鬟,我怎么没看到。”伍嬷嬷笑着打哈哈,敷衍之色十分明显:“许是这客栈里的丫鬟吧,咱们的丫头都是知道礼数的。泊头镇毕竟是小地方,小丫头怕见人也是有的。” “可是……” “小姐,今天可买了不少东西。夫人若是知道你主动帮几位小姐买礼物不知道该有多高兴。”伍嬷嬷以为顾重阳是个天真的小童,拿了好听的话哄她:“嬷嬷见你买的那几种绢花漂亮的紧,你赏给嬷嬷一个好不好?” 顾重阳不由抿了抿嘴。 她刚才分明看见那小丫鬟穿的是湖绿色的褙子,她们家二等丫鬟都穿那个款式的褙子,怎么可能是客栈里面的人? 小丫鬟在门口探头探脑不说,见她们回来了,既不上前帮忙,也不行礼,而是拔腿就朝楼上跑去。这要是搁从前,伍嬷嬷早就拉了脸教训人了,这一次她却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故意搪塞自己。 从今天早上用过早饭之后,事情就处处透着蹊跷。 若顾重阳还看不出这小丫鬟有猫腻,那她就白活两世了。 她不由地就想起前世跟柴惜月争宠的时候,也曾派了小丫鬟在门口望风。一旦贺润年回来,她与柴惜月二人就做出妻妾和谐,姐妹情深的样子来。 难道这个小丫鬟也是望风的? 只是不知道,这是父亲的意思还是母亲的意思。 他们这样防备着自己…… 顾重阳抬头看了一眼客栈二楼母亲的房间,不由眼神一暗。 第21节 “小姐,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吧?”伍嬷嬷笑着揶揄:“小姐,嬷嬷可要伤心了。” 看着伍嬷嬷可亲的笑容,顾重阳只觉得意乱心烦。 她们都拿自己当成小孩子看待,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被人愚弄的气愤,说出来的话也硬邦邦的:“不过是几朵绢花,值当什么?嬷嬷你喜欢就都拿去好了。” 说着,她也不管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会让伍嬷嬷没脸,就冷着面孔,大步朝里面走去。 伍嬷嬷没想到顾重阳会突然不客气起来,的确有些不自在。但好在她真心疼爱顾重阳,只当她是小孩子脾气上来了,并为放在心上。 顾重阳心中却憋了一股气,大踏步朝里走,她的脚刚登上楼梯的第一个台阶,上面就传来咚咚下楼的脚步声。 “是重阳回来了。”父亲的声音十分和煦:“可算是回来了,你母亲想着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正想派人去找你呢。你用过午饭了吗?” 哼!什么担心自己去了那么久,恐怕是不想让自己这么早回来吧?要不然你怎么会亲自迎了下来! 顾重阳抬头,就看到父亲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眸中尽是爱护之色。 她不由怔了怔。 这样的父亲,是她前世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 “怎么了?”父亲见她不语,就轻皱了眉头:“是不是没吃饭,饿着了?” 说话的功夫,父亲已经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站在了她的身边。 父亲手一抬,就想摸她的头,顾重阳躲开他的手,抬脚就朝楼上跑去:“我不饿!我去看母亲!” 她的脚步有力,楼梯上发出噔噔噔的声响。 行到二楼,她回头看见父亲冲伍嬷嬷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走到一旁,神色鬼祟地说话。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她觉得十分不舒服,顾重阳冷哼一声,跑进了母亲的房间。 母亲本来正在睡觉,顾重阳脚步太重,母亲就睁开了眼睛。 “囡囡回来了。”母亲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是疼爱:“今天出去累不累,外面好玩吗?” “不好玩!”顾重阳的声音十分的清脆。 “母亲,我买了好多东西,有打赏给下人的,有给几位堂姐的,我还给您买了一对珍珠耳环。”顾重阳从袖笼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红漆盒子,献宝一样递到母亲面前。 宝蓝色的绒布上一对赤金镶珍珠的耳环闪耀着温润的光芒,那珍珠虽然不十分大,却胜在成色特别好,在黄金的映衬下珍珠的色泽越发莹润。 “母亲,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顾重阳喜滋滋地问:“你喜欢吗?” 母亲先是一愣,接着脸上就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惊喜。 “囡囡!”母亲神色激动地点头,眸中已有了水光:“喜欢,母亲非常喜欢。” 外祖家是南京富商,母亲从小就锦衣玉食地长大,什么样的珍宝没见过? 如今,不过是一对珍珠耳环,她就如此高兴,还不是因为这东西是自己送给母亲的。 顾重阳看着,就十分心酸自责。 前世,她从来不曾为母亲做过什么。 顾重阳就对母亲许下豪言壮语:“母亲,等回了京城,我亲自给您做鞋,做衣裳。” 母亲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的囡囡一听到针线二字就变了颜色,如今都十岁了,别说做衣裳鞋袜了,就连个抹额、扇套、荷包也不会做。如今却为了哄自己开心,许自己鞋与衣裳。 自己这一病,囡囡懂事了很多。 她的女儿,真的长大了呢! 母亲十分感慨,搂着顾重阳亲了亲她的脸。 顾重阳反手搂着母亲,感受着母亲的温暖,这样温馨美好的时候,她十分依恋珍惜。 “咳咳……” 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母亲已经推开顾重阳,扶着床沿大声的咳嗽起来。 “快拿痰盒来!” 母亲痛苦的样子令顾重阳十分揪心,她的话刚刚落音,一股猩红的血就从母亲的口中吐了出来。 “母亲!”顾重阳大惊失色,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母亲,你怎么了?” 蘅芜与杜若也慌了神,一个上来手忙脚乱地扶着母亲,一个脚步凌乱地跑出去找父亲。 顾重阳的心重重地朝下坠去,想起今天种种诡异之处,一个荒唐的念头涌上脑海。 难道是父亲对母亲下的手……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顿时心痛如绞,眼泪立马浮了上来。 屋里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伴随着父亲忧心忡忡的声音:“怎么了?” 顾重阳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 父亲的神色十分焦急,在看到母亲吐血的那一刹那,脸色立马变得雪白,显然是被吓着了。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由于惊慌,父亲的声音带了几分颤抖,脸色也有些吓人,他脚步蹒跚地跑到母亲身边,一把握住了母亲的手:“琼枝,你……你怎么样?” 母亲转头看了一眼父亲,虚弱地摇了摇头。 “快,去请李杏春来给夫人看病。”父亲很是慌张,因此连名带姓地唤大夫的名字,忘了用尊称。 第22节 可不知怎么回事,父亲的惊慌失措却让顾重阳冷静下来,父亲,没有害母亲。 母亲只是一开始吐了那一大口,后面就变成细细长长的一条血线,慢慢就止住了。 知道父亲没有害母亲,顾重阳松了一口气,可当她的手搭上的母亲的脉搏,一股气愤涌上了她的心头。 母亲,居然还是吃了那李杏春老大夫的药! 自己的叮嘱,她没有听。 表面上,她答应了自己,可实际上,她背着自己吃了那小青龙汤。 如若不然,她的病不会加重得这么厉害。 李杏春老大夫说母亲是肺部受寒,所以开了温热的药方子,驱寒散寒。 其实根本就不是,李杏春老大夫错诊了! 母亲并非受寒,而是是连续熬夜,身体太累,以致肺部阴阳失调,津液受损,所以才会咳嗽。只要多加休息,多喝水,多吃润肺的梨膏燕窝,自然不药而愈。 就像是田地因为得不到雨水的滋润而太过干旱,此时只要雨露的滋养自然能恢复肥沃,长出庄稼。 可李杏春老大夫不是给她雨露,而是放了一把火去烧,土地只会越来越干,裂口也越来越深。 他开得小青龙汤就是像火一样的热药,药中的热鼓动了肺中的血气,因为肺得表面没有津液得滋养而变得很干,血气固守不住,直接涌了上来,所以母亲才会大口大口吐血。 不过片刻的功夫,李杏春老大夫就被请来了。 他的随从扶着他,他的眼睛半睁不睁,整个人几乎都倒在那随从身上。 李老大夫的身上有掩不住的酒味,他的衣服也皱皱的。 显然,他是喝醉了酒,睡觉刚刚起床。 从小丫鬟出门,到李老大夫进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连跑到门口准备马车的时间都不够。 怎么可能够到三条街之外的地方,把李老大夫请回来? 也就是说,李老大夫刚才一直在客栈里面。 父亲与母亲今天的种种奇怪的行为,就是为了李老大夫吗? 14.肺痨 顾重阳心情复杂地底下了头。 一定是自己昨天说的话得罪了李老大夫,所以,父亲今天请了他来。一方面是为了给母亲复诊,另外一方面,也是向他赔罪。 父亲一定是设了丰盛的酒菜招待他,李老大夫不胜酒力,就在这客栈休息了。 所以,今天的种种怪异之处,就能解释得通了。 一大早自己就被支出门,就是为了请李老大夫来。而自己回来的时候,父亲跟伍嬷嬷神神秘秘的说话,恐怕就是因为李老大夫还没走,怕自己撞上了,说了不该说的话。 顾重阳心里很难受! 既然不相信自己,他们完全可以充耳不闻,不理会自己就行了。可为什么嘴上说听自己的,可行动却南辕北辙呢? 母亲不是最疼爱自己了吗? 可为什么她不相信自己呢?还跟别人串通好了欺骗自己! 害的自己出门遇到疯子被欺负! 这一瞬间,顾重阳的心里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委屈。 她的委屈没人看见,而李杏春老大夫心里是很得意的。 他李杏春出身杏林世家,年纪轻轻就入了太医院,之后更是一路顺风顺水做到了太医院的院使。这份医术,给了他无限的荣耀。 致仕之后回到老家沧州,凭着这一手高超的医术,整个沧州府的达官显贵哪个不高看他一眼? 可没想到昨天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怀疑,他心里的确是很不高兴的。 他毕竟已经过了耳顺的年纪,难道还能真的跟一个小丫头过不去?若真的追究那小丫头片子,别人只会说他没有容人之量,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所以,他虽然极其不悦,脸上却依然客客气气的。心里也打定了主意,一定要露两手,把顾夫人的病治好,绝不能让小丫头看扁了自己。 等他治好了顾夫人的病,再好好跟小丫头的父母理论。 他治好了顾夫人的病,于情于理,顾老爷夫妇都要卖自己三分情面的。到时候,自己就让小丫头的父母狠狠教训她一番,一定要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牢牢长一回记性才行。 他行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质疑自己,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没想到小丫头的父亲却是个极有眼色的,不仅拿了丰厚的礼品给自己,还亲自请了自己一顿酒席。 不愧是庆阳侯府的三老爷、前池州贵池县的县令,这察言观色的本事的确不一般。 他是大夫,受人尊敬,可像顾老爷这样亲自陪酒招待,如此重视他还是头一回。 既然对方这么诚心诚意,自己就网开一面,不跟那小丫头斤斤计较了! 只是不知道,这会子叫了自己过来是怎么回事。 李杏春老大夫一面熏熏然地靠在小厮身上,一面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 “李老大夫,内子吐了很多血,您快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第23节 听了这话,李老大夫登时一个激灵,眼睛睁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痰盒中的血。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药明明是对症的,顾夫人怎么会吐血? 难道说自己诊错了?开错了药? 这个念头一起,李老大夫登时出了一身冷汗,酒也吓醒了一大半。 不、不,不可能!绝不可能。 自己行医这么多年,绝不会犯这样大的错误。 他抬头朝床榻上望去,只见顾夫人面白如纸,毫无血色。 他的心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面,凉了一大半。 他居然诊错了。 昨天方夸下海口,说这病万无一失。今天顾夫人的病就严重到这个地步,简直就是打脸! 这事情若是传出去,他的名声还要不要? 他没有治好顾夫人的病,别说让人家教训小丫头片子,恐怕自己名节难保,一辈子的体面都折在顾家人手里了。 “李老大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父亲焦急地催促着:“你不是说这病不要紧的吗?怎么内子会越来越严重,还吐起血来?” 父亲的质问让李老大夫额上冷汗直冒,他的神色越发慌张。 这顾老爷如此在意夫人,若自己错诊的事情被其知晓,自己恐怕讨不了好。 自己应该上前去帮顾夫人诊治,然后开方子给她治病。 可顾夫人在吐血啊! 她这几天咳得这么厉害,今天吐血,显然是肺热太盛,病气深入,成为肺痨病了。 肺痨,是会传染的。 若自己不上前,就坐实了自己误诊的事实;若自己上前,极有可能染上肺痨。 肺痨病是会要人命的! 他还不想死,他也不能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些许名声算什么呢?他是大夫,不是神仙,偶尔错诊再正常不过了。 他已经努力给顾夫人治病了,是顾夫人时运不济,居然是肺痨病。就是别人问起来,他也是无愧于心的。 毕竟她得的是肺痨,不是一般的小症候。 在名声跟性命之间,他最终选择性命。 “顾老爷。”李杏春老大夫不仅没有上前,而是朝后退了几步:“夫人所患乃是肺痨,这种病,请恕老朽无能为力,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李老大夫的话一出,房间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母亲身上。 母亲面上复杂,眸中流露出绝望之色。 “你说什么?”父亲突然勃然变色,他“蹭”地一声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瞪着李老大夫:“你胡说八道!你昨天说我夫人是风寒,怎么才一夜的时间就变成了肺痨了?你究竟是怎么诊的脉?” 父亲的质问,让李老大夫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他愧疚地低下头去:“昨天,是我诊错了!顾大人,这病我爱莫能助。” 肺痨是什么病,没见过的人,也听过它的威力。得了这种病,就等于被判了死刑了。 父亲不愿意相信,他一把拽住了李老大夫的胳膊,神色激动:“昨天能错诊,说不定今天也是错诊呢。李老大夫,我夫人年纪轻轻,之前从未患过这样的病,就是我们家也没有人得过这种病的。你一定是诊错了,你再诊诊。” 李老大夫脸上都是惭愧,遗憾又抱歉地对父亲说:“顾大人,您别为难我了,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不光光是我,就是整个沧州府恐怕也没有人能治尊夫人的病。您还是赶紧派人到京城去请名医来吧,越往后拖,治愈的希望就越渺茫。” 听了李老大夫的话,父亲的脸色变得雪白,他松开李老大夫,踉踉跄跄地回到母亲身边:“琼枝,你不要怕,我不会让你死的。” 母亲已经从最初的慌张绝望中恢复了平静:“老爷,你别难过,我没事。” 她安慰着父亲,目光却落在顾重阳脸上,爱怜而又哀伤。 听到母亲的安慰,父亲突然把脸埋在手掌里,低声哭了起来。 伍嬷嬷、蘅芜等人,也都小声抽泣。 一时间内室里愁云惨淡,只能听见哭泣的声音。 李老大夫轻轻一声叹息,转身离去。这样的场面,他见得太多了。既然爱莫能助,那就赶紧走吧。 母亲一直盯着顾重阳,虽然无言,顾重阳却可以感觉到母亲是在为她打算以后的事情。 都这个时候,母亲还在为她担心。 顾重阳一阵心酸,可是她却并不难过。 因为她知道,母亲患的并不是肺痨。母亲的病,她能治。 突然,母亲“哇”地一声,再次吐了一口血。 原本小声抽泣伍嬷嬷见了,立马放声大哭起来:“夫人,我的夫人呐……” 悲戚的声音令人不忍。 父亲却霍然站了起来,声音坚定地对母亲说:“都别哭了,夫人的病一定能好的。我这就写信,让人快马加鞭六百里加急送到家里去,让大嫂跟老太太请个太医过来。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24节 最后两句话,却是对母亲说的。 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 顾重阳见了,眼眶不由微微一热,这才是她理想中的父亲。 敬重妻子,疼爱儿女,有情有义有担当。 上一世,她与父亲离心离德,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呢? 父亲与母亲支开自己,请了李老大夫过来,固然是怕李老大夫生气,难道不也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吗? 母亲若是不在乎自己,完全可以不理会自己的建议。 可她却许下善意的谎言,喝药都瞒着自己,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心里高兴吗? 父亲与母亲如此疼爱自己,可见自己在他们心中是有着很重要的地位的。 顾重阳突然有了信心,她大声对母亲说道:“母亲,你得的不是肺痨,李老大夫诊错了,你的病,我能治!” “是吗?”母亲虚弱地笑了笑:“母亲的囡囡真能干,居然能帮母亲治病了。” 顾重阳闻言不由一喜:“母亲,你相信我,愿意让我治?” 15.煎药 “当然相信。”母亲伸手,想摸摸她的小脸,手到半空,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又把手收回去:“你可以帮我治病,但是你要答应母亲,以后不能进母亲的房间里来,还要听伍嬷嬷的话,知道吗?” “知道!”顾重阳脆脆地答应了。 母亲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伍嬷嬷哽咽地跪在地上,“咚咚”地跟母亲磕着头:“夫人,你放心好了,我一定照顾好小姐,绝不辜负你的托付。” “好!”母亲虚弱地笑了笑:“重阳,你出去,我有话跟伍嬷嬷说。” 自打重生以来,母亲总是唤她囡囡,像这样叫她的名字,还是头一回。 母亲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在托孤! 看来母亲相信了李老大夫的话,认为她得的是肺痨,所以,不愿意让自己靠近。 她就听母亲的话,让她放心好了。等母亲服了自己的药,她就会相信自己会医术,没有骗她了。 眼下,没有什么比母亲的病更重要了。 顾重阳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她想起了前一世,母亲死的时候,她并不在身边。 建兴十四年,十一月初八,大伯母娘家母亲临江侯夫人过大寿。她与诸位姐妹一起穿红着绿,打扮一新,一大早就跟着大伯母去了临江侯府上。 临江侯府是大伯母的娘家,大堂姐的外祖家。大伯母在顾家主持中馈,难得回娘家一趟,所以,那一天她们逗留了很晚。直到傍晚,她们才回到顾家。 她回到家中,等待她的不是母亲的嘘寒问暖,而是一具冷冰冰的棺椁。 她甚至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 母亲死了!疼爱她的伍嬷嬷也死了。 别人都说,母亲是病发身亡突然暴毙的,而伍嬷嬷则是与母亲主仆情深,殉主上吊而死。 她那时懵懂无知,除了哭着要母亲,别的一无所知。 可今天,看着母亲托孤的样子,她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怀疑。 母亲疼爱她,即使得知自己是肺痨命不久矣还记挂着她,将她托付给伍嬷嬷。 今生母亲能这么做,没道理上辈子她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还有伍嬷嬷,她是母亲的乳母,视母亲如亲生女儿,对自己也是疼爱有加。 母亲死了,父亲正直壮年,必定是要续弦的。伍嬷嬷作为母亲生前的老人,责任重大,不是应该保重身体,好好抚养自己长大,避免自己与母亲的嫁妆落入继室之手吗?她怎么会去寻死? 伍嬷嬷既然连死都不怕,可见她是十分忠心的。这样忠心的伍嬷嬷,在母亲死后,没有照顾母亲的遗骨,而是选择了殉主,将小主人交给继室,任由其磋磨。 顾重阳觉得自己想不通! 是不是前世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呢?母亲是病故的,到底是什么病,好像谁也说不清。 顾重阳叹了一口气,只怪自己前世懵懂无知,什么都不懂。 上一世的疑问,她再也没有机会弄明白了。 因为今生,母亲不会死,而是平安健康地看着自己长大,看着父亲步步高升,夫荣妻贵,平安和乐地过一辈子。 顾重阳握了握拳头,决定给母亲治病。 母亲的病并不特别严重,可却用了错误的药,若是不赶紧治疗,就会成为肺萎之症。 幸好李杏春老大夫惜命怕死,没有上来给母亲号脉,若是他号了脉,他绝不会说母亲是肺痨了。 所以,她要马上给母亲熬药。 母亲肺部阴气伤得太厉害了,必须要马上开滋阴的药。 顾重阳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方子,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把方子写下来,然后照着方子抓药。 熬药很重要,她不愿意假之他人之手,就亲自在厨房里看着。 第25节 厨房在客栈后面的小院子里。 顾重阳用篮子拎了药材,来到厨房。 厨房门口的空地上,两三个十二三岁的小伙计在劈材。 他们衣衫褴褛,满头大汗,见顾重阳来了,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顾重阳。 在顾重阳眼中,他们都是小孩子。因此,她和气地冲他们笑了笑,顺手从荷包里面掏出三四块饴糖递给他们:“拿去吃。” 在顾重阳的注视下,小伙计们都有些局促,甚至自惭形秽地低下头。 “拿去呀!”顾重阳道:“这饴糖很甜的。” 一个皮肤黢黑,眼睛明亮的小伙计走到顾重阳面前蹲下来,双手伸开放在地上:“我们身上脏,不敢从贵人手里接东西,贵人你把糖丢在地上吧。” 顾重阳微微有些诧异,这小伙计真有眼色! 她微微一笑,一粒一粒地把糖丢下去,糖果就稳稳地落在小伙计手中。 “谢贵人赏!”小伙计咧嘴一笑,抓着糖走到木柴边,对着另外两个小伙计道:“一共四颗,我们三个一人一颗,剩下的这一颗,也归我,就算是我辛苦的跑腿费。” “这怎么行?”那两个小伙计不依:“你不过是说了两句吉利话罢了。” 小伙计立马把手举得高高:“你们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分糖给你们了。这糖全部归我!你们既然会说吉利话,就去跟贵人说吧,贵人要是给了你们糖,我也不要你们的。” 那两个小伙计听了,对视一眼,纷纷败下阵来:“好吧,就依你,给你两颗就是。” 真是个伶俐的人! 顾重阳在厨房里面听到他们斤斤计较分糖的声音,沉重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小姐,需要我帮您做什么吗?”绿芜看着顾重阳泡药、生火、煎药十分的熟练,有些诧异。 顾重阳十分有耐心地照看着炉子,头也不抬一下:“你拿二十两银子,跟客栈老板买半筐新鲜的莲藕来。” “小姐,这个季节,哪有新鲜的莲藕啊?”绿芜有些为难:“就算有,都在淤泥里,这天气这么冷,也没有人下去捞啊。” “所以,我才让你拿二十两银子啊。”顾重阳这才抬起头来看绿芜,面色冷峻:“二十两不够,就给四十两,四十两不够,就给一百两,总有人会愿意下去从淤泥里捞莲藕的。” “小姐,为什么一定要莲藕呢!”绿芜循循善诱道:“换成别的好不好?” 顾重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要是不想去,就直接跟我说,我自会想别的办法,别跟我讨价还价。” 绿芜被顾重阳吓了一大跳,忙道:“我去问问伍嬷嬷!”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顾重阳气馁地坐下来。 绿芜与青芷两个人是很听话,但是她们听的是母亲还是伍嬷嬷的话,自己让她们做什么事情,太费神了。 自己以后要在内院行走,一定要有能指使的动的人。 若以后天天都像今天这样,她烦也烦死了。 她院子里的人,不跟自己一心,这种情况太糟糕了。 好在绿芜与青芷都已经十五岁了,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回到京城之后,自己就请母亲做主把她们找个好人家嫁了,再买几个小丫鬟回来慢慢调|教。 她不信自己找不到得心应手的人。 上一世母亲离世之后,很多人都投靠了继母,唯有绿芜与青芷两个守在自己身边,这份情谊,顾重阳心里是感激的。 可重生之后,她需要的不是守护,不是像小孩子一样的哄瞒,她需要的是执行力与忠诚度。 只听她顾重阳的话,忠诚于顾重阳一个人。只有这样的丫鬟,才是她需要的。 “大小姐!你给我二十两银子,我保证给您弄一筐新鲜的莲藕来。” 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顾重阳应声回头,就看到刚才那个黑面膛的小伙计抱着柴站在门口对着自己笑。 “你能弄到新鲜的莲藕?”顾重阳饶有兴致地问他:“你个子这么矮,跳进池塘里,水都能把你淹没了,你怎么采莲藕?” “大小姐,你别管我怎么采,你给我二十两银子,天黑之前,我保证把莲藕给你送来。” “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呢!”顾重阳问他:“像你这样的小伙计,我五两银子就能买一个。若是买的多,价格还可以更便宜。二十两银子,可以买四五个你这样的小厮了。我把银子给了你,万一你拿着银子跑了怎么办?到时候我岂不是人财两空?” 啊? 小伙计傻了眼,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头,好像在绞尽脑汁想办法。 “大小姐,我叫枣子,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整个泊头镇没有不认识我的。我如今没有正经事做,也不曾卖身给客栈的赵大叔,我就是个闲帮,谁家做事少了人手,需要帮忙,只要招呼一声,我立马就到。” “像我们这样的人,名声比性命还重要。若是名声坏了,以后谁还敢要我做事呢,我若真昧着良心骗了你的银子,您只要跟赵大叔说一声,我的名声就坏透了,我不是自寻死路吗?” 他说着,把胸脯拍得震天响:“别说是骗人钱财了,就是路上拾到了银子,我还不敢要呢。不信您可以出去打听打听,我枣子可是出了名的价格公道,一诺千金,童叟无欺。” 16.装神 顾重阳不说话,只低头拿扇子轻轻扇着炉火。 那个自称叫枣子的小伙计就把柴放下,朝前走了一步。 “大小姐,我知道,就算我这样说,您也不一定相信我。不过我既然诚心想做您的生意,帮您的忙,就一定能相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枣子道:“我看大小姐您家中奴仆成群,干脆您派个人跟着我一起去好了,我保证天黑之前连人带藕给您送回来。因为我多用了一个人,那就少二两银子好了,十八两。您给我十八两,我保证把事情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 这个小伙计,怎么这么有趣。 第26节 顾重阳回头看了一眼枣子,噗嗤一声笑了。 她这一笑,让枣子生出几分忐忑。他立马信誓旦旦道:“大小姐,我不骗你,我真的可以弄到新鲜的莲藕。” “我相信你!”顾重阳道:“这件事情我教给你去办,既然说了是二十两,那就二十两吧。你刚才长篇大论说了这半天,恐怕嗓子也干了,多出来的二两给你买糖水喝。” 枣子闻言大喜:“大小姐你放心,我一定把莲藕给你弄来。藕在人在,藕失人亡。” 他郑重其事地保证,令顾重阳忍俊不禁,她从荷包里取出银票交给他。 枣子神色激动地从顾重阳手中接过四张银票,只觉得这轻飘飘的四张纸有千斤重。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这么多钱,做这么大的卖买。 从前他做的最大的卖买,就是为李员外跑腿,可那也不过是三两银子,这一次是二十两啊,让他如何不激动。 “是大通钱庄的票子,认票不认人,见票就给钱,全是五两一张的。”枣子把银票看了又看,吞了吞口水道:“事不宜迟,既然您同意了,那大小姐,那您派个人跟我一起去吧。” “不用,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让你帮我办事,就是相信你。”顾重阳道:“二十两银子,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她舅舅是南京富商,她母亲有丰厚的嫁妆。别说是现在,就是前世母亲不在了,她也从没有缺过钱花。 枣子把银票收起来,郑重道:“大小姐,您看得起我枣子,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这份信任。” “要快!”顾重阳再次叮嘱:“我有急用。” “是!”枣子拔腿就朝外跑。 她的确是有急用,她开的这个药方子是滋阴的药,要加入藕汁作为药引子。 这个药的关键之处,就在于藕汁。藕汁可以让药性发挥到最大,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顾重阳熬好了药,绿芜也回来了:“小姐,伍嬷嬷一直在夫人房里,等伍嬷嬷出来了,我问过她,就去帮你弄莲藕好不好?要是今天吃不上也没关系,明天再吃也是可以的。您想吃藕,我一定帮你弄来。” 顾重阳看了绿芜一眼,很是失望。 “你把药拎着,咱们回去。”顾重阳没有回答绿芜,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绿芜担忧地看了一眼顾重阳,拎了药罐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 顾重阳心里却有其他计较。 已经熬好了药,药引子也有人去弄了,该如何让母亲喝下去呢? 她用什么说服母亲? 顾重阳上了楼梯,遇上了从母亲房里出来的伍嬷嬷,她两眼通红,神色悲伤。 “小姐!”伍嬷嬷嘴唇颤抖,揽着顾重阳的肩膀,无声地哭了出来。 “嬷嬷,母亲不会死的!”顾重阳稚嫩的声音格外认真:“我前天病重,梦里遇到一个老神仙,他告诉我李杏春老大夫只能治好我的病,却治不好我母亲的病。他还给了我一个药方,说母亲服了,一定能好。我已经熬好了药,等这店中的小伙计给我弄来了藕,母亲服了,立马就能止咳止血。” “好小姐,你这么懂事,夫人没有白疼了你……”伍嬷嬷笑中含泪道:“你以后要听嬷嬷的话,嬷嬷会好好照顾的你的,你要平平安安地长大,绝对不辜负夫人对你的期望。” 顾重阳气馁地咬了咬唇,为什么自己是个小孩子,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相信自己呢? 母亲与父亲不相信自己,伍嬷嬷不相信自己,连绿芜与青芷自己都使唤不动,这种被人制肘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顾重阳稳了稳心神,抓住了伍嬷嬷的胳膊。 “嬷嬷,你是不是一到晚上就腿酸?” “小姐……”这个话题转变得有些快,伍嬷嬷有片刻的呆滞:“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腿的确经常发酸,可她知道,这是老年病,人老了都会这样。她怕夫人担心,怕夫人送她去庄子上养老,所以,她一直瞒着,连儿伍大成都没有告诉。 小姐是怎么知道的呢? 见伍嬷嬷愿意听自己说话,顾重阳精神一振,脸上却丝毫不露。 她没有回答伍嬷嬷的话,而是用一种毋庸置疑地口吻道:“你的腿时常发酸,平时倒还不算严重。但是到了阴天下雨的时候,你的膝盖不仅酸胀还会刺痛难忍。到了冬天,还会肿大,走路的时候关节还会咔咔做响,连走路都困难。” 顾重阳顿了顿道:“嬷嬷,你这是老寒腿,必须要赶紧治疗。若是再不治,你恐怕会瘫痪在床。” 伍嬷嬷越听越郑重,听到最后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不知是因为害怕自己会瘫痪,还是惊疑于顾重阳准确地断定。 顾重阳见火候到了,就道:“不过你放心,老神仙说了,你这是湿寒导致的老寒腿。等咱们回了京城,你冬天不要出门,就在烧了地龙的房间里呆着。好好用药,加以推拿,两年就能痊愈。” 伍嬷嬷终于愿意顾重阳了:“小姐,你梦里真的遇到老神仙了?”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可她虔诚又不失期待的眼神却表明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是真的。”顾重阳重重地点头,认真道:“嬷嬷,难道你忘了,昨天李杏春老大夫来的时候,我就说了,他可能诊错了。因为老神仙说了,我母亲是肺部阴阳失调,不是肺寒。可惜我昨天说的时候,你们都不相信我。事实证明,老神仙说的是真的,他没有骗我。是你们错了!” 顾重阳瘪了瘪嘴,十分的委屈。 伍嬷嬷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她嘴角翕翕,好半天才道:“小姐,老神仙还跟您说什么了?” “老神仙还跟我说了很多。”顾重阳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好像在回忆老神仙的话,直过了好久,方煞有介事地说:“不过老神仙说,只能让我一个人知道,不能告诉别人,说这是天机不可泄露。” 说着,她瞪着黑白分明大眼睛问伍嬷嬷:“嬷嬷,什么是天机啊?” 伍嬷嬷却吓得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哎呦,我的小姐,既然老神仙说不能说,你为什么还要告诉嬷嬷?” 顾重阳强忍着要对她翻一个白眼的冲动,我不说老神仙,你会相信我的话吗? 伍嬷嬷紧张兮兮地看了看左右,忧心忡忡道:“阿弥陀佛,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都被大风刮跑了,没事,没事!” 第27节 鬼神之事,原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伍嬷嬷既然拿送祟的本子给顾重阳消灾,还深信不疑,就说明她对于鬼神之说是相信的。 顾重阳先一口说出伍嬷嬷身上的病痛,又拿昨天的事情来佐证,加上李杏春老大夫真得诊错了,伍嬷嬷如何能不相信? 最重要的是,在她的心里,她也不愿意相信顾重阳的母亲患得是必死之症。别说顾重阳说得有理有据,就是没有根据,她恐怕也想试一试的。 就像溺水的人,如今有了稻草,肯定要死死抓住的。更何况,顾重阳抛下的是根木头,远比稻草可靠的多,伍嬷嬷就毫不犹豫地相信了。 “嬷嬷,这就是我按照老神仙给的方子为母亲熬的药,等会有了藕,麻烦嬷嬷把藕碾成汁端过来,和着这药汁给母亲喝。今天喝了,明天就不会吐血了。” 顾重阳顿了顿,补充道:“老神仙就是这么说的。” “那老神仙……”伍嬷嬷话刚出口,又想起天机不可泄露,话头忙打了个弯:“小姐,这药放着会不会凉?要不要我端下去在炉子上吊着?” “不用。”顾重阳道:“母亲是肺部阴气受损,这药是滋阴的药,就应该放凉了喝。” 伍嬷嬷脸上就露出佩服的神情来:“难为小姐你小小年纪记得住这么多话,比嬷嬷强多了。” 顾重阳听了不由一惊,看了看伍嬷嬷,见她神色自然,没有异样,方放下心来。 “嬷嬷,老神仙的话,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一定要为我保密。”顾重阳道:“还有,等会藕汁弄好了,你要说服母亲喝下去。这药再好,母亲不喝,也是枉然。” 顾重阳满脸期待地望着伍嬷嬷。 17.药到 “小姐,你放心!”伍嬷嬷保证道:“让夫人喝药的事情,包在我身上。” 顾重阳闻言大喜,脸上就绽放一个毫不掩饰的笑容:“我自然是信得过嬷嬷的。” “关于母亲的病,老神仙还说了很多话,我先回去好好想想,别让人打扰我。等送藕的小伙计来了,嬷嬷你把藕接下来,让小伙计来找我。” “好好。”伍嬷嬷连连点头,一脸的郑重:“小姐,你别着急,慢慢想啊,认真的想,千万别想错了,嬷嬷保证不让人打扰你。” 看着伍嬷嬷小心翼翼的样子,顾重阳不由微微一笑,这老神仙的的名号可真好用啊。 早知道她们对鬼神之事如此信奉,自己一开始就应该把老神仙抬出来。梦中遇到老神仙点化,戏文上演得多了,自己又不是头一个。 顾重阳突然愣住! 自己这是在哪?自己真的重生了吗? 所谓重生,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场梦?等梦醒了,她仍旧在良乡田庄,而母亲、伍嬷嬷等人,不过是她臆想出来得一场虚幻? 或者,现在才是真实的,上一世的种种才是梦。 顾重阳有些怔忪。 伍嬷嬷见她愣住了也不敢催,而是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回了自己的房间,并吩咐绿芜与青芷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打扰顾重阳。 枣子去了没多久,他很快就回来了。 “小姐,幸不辱命。托您的福,小人把事情办妥当了。”枣子话说的很是矜持,眉飞色舞的表情却出卖了他内心的喜悦。 顾重阳打量着他的神情,放下手中的书,问他:“你是怎么弄到的莲藕?” 枣子笑道:“因小人身上带着巨款,不敢像从前那样到处跑,一出门,小人就雇了一辆熟识的马车。我先将这二十两银票兑成现银,又去糕点铺子买了两盒云片糕,最后拎着云片糕去了镇上最大的酒楼,就是明利酒楼。” “因为小人之前帮明利酒楼劈过柴、运过菜,所以,酒楼的后厨的一把手赵大厨跟小人很是熟悉。” “小人就送了云片糕给赵大厨,又花了十五两银子给赵大厨,从他手里买了一篮鲜藕。这藕进价是十两银子一篮,赵大厨白白赚了五两银子,自然高兴得不得了。” “小人又拿了二两银子给后厨的那些小厨与帮工喝酒,请他们在老板面前帮着遮掩一二,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买藕花了十五两,云片糕花了二两,小厨的遮口费二两,坐马车十个铜板,最后还剩下九十个铜板。” 枣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铜板,放到顾重阳面前的桌子上,铜板哗啦啦直响。 顾重阳就笑:“你辛苦一场,不就是为了这九十个铜板吗?你还给了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小姐。”枣子挠挠头道:“小人原本的确是想赚您一点银子花,可现在小人有了其他打算。” “什么打算?”顾重阳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在顾重阳的注视下,枣子咬了咬牙,深深做了一个揖:“小人想投靠小姐门下做仆役,请小姐赏口饭吃。” 说完这句话,他的心就砰砰乱跳起来。 这种朝不保夕天天给人打杂,被人呼来喝去的日子,他是过够了。他枣子长得不好,身板又弱,想卖身为奴像样的人家都不要他。所以,他只能东家有事去东家,西家有事去西家,因为是短工,时常被东家家里的奴仆欺负。 这种日子他过够了! 眼前这位小姐,虽然是个小姐,却磊落大方,出手阔绰。最最重要的是,她手下缺人。若自己能投得她门下,以后帮她跑个腿办个事,就再也不用这样风餐露宿,天天为果腹而烦忧了。 就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入得了她的眼,毕竟自己从前卖|身被拒绝了很多次,除了拒绝,就是嘲讽。 他就小就没有家,在街头做乞丐受尽飘零,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希望有人能接纳他。若不是为了以后能传宗接代,甚至会进京去做太监去。 眼前这个机会,他一定要把握住。 枣子的头一直低着,想等待生死判决一样紧张不已。 顾重阳却始终没有说话。 他能感觉到,小姐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枣子只觉得自己更加紧张了。 突然,门口传来一个女子轻软的声音:“小姐,现在摆饭吗?” “嗯。”顾重阳道:“摆进来吧。” 第28节 绿芜就带着两个小丫鬟将膳食端了进来,枣子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 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心里却升出一股后悔来,他觉得自己太莽撞了,应该等几天再说的。可他又怕这位大小姐会走,不得不着急地说了。 就在他矛盾忐忑之时,上面传来顾重阳清越的声音:“枣子,你先回去,这件事情容我考虑考虑,我过几天再给你答复。” “是。”枣子精神一震,喜气洋洋地走了出去。 顾重阳桌子上的美食珍馐却深深地映在他的脑海中,小姐一个人,却吃那么多东西,真是奢侈啊。自己若跟了小姐,她吃剩下的,都够自己吃好几顿了,何愁没有好日子过。 用过晚饭,伍嬷嬷就来了:“小姐,藕汁已经弄好了,是要跟药汤放在一起吗?” “是的。”顾重阳道:“兑在一起,然后端给母亲喝。母亲她愿意喝吗?” “愿意。”许是觉得母亲病愈有望,伍嬷嬷的精神比下午好了很多:“小姐尽管放心好了。” “你现在就端给母亲喝。”顾重阳跟伍嬷嬷一起出了门:“我要亲眼看着母亲喝下去。” 经过了一次欺骗,顾重阳实在是不放心。 走到母亲门口,顾重阳推开房门就要进去。 “囡囡!”母亲神色俱厉地喝止她:“还不快出去?母亲上午是怎么跟你说的,你都忘记了?” 母亲从来都十分温柔,却因为怕把病传染给自己所以突然变得格外严厉。 顾重阳没有继续前进,而是退到了门外,隔着门大声跟母亲说话:“母亲,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进去的,我以后都听你的话。” 说着,她拿了一个凳子,坐在了门口。 “夫人,该喝药了。” 蘅芜把药碗从伍嬷嬷手中接了过去,端到了母亲的床边。 连伍嬷嬷都不能靠近母亲了。 看来,母亲真得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 可母亲喝了药,她定会健康平安。 “临睡前,让母亲再服一遍药。”顾重阳叮嘱道:“嬷嬷,到时候叫我过来,我要亲眼看着母亲喝药。” “小姐放心。” 顾重阳心满意足地走了,并没有看到母亲那眷恋不舍的目光。 临睡前,伍嬷嬷过来了,她欣喜万分地对顾重阳道:“小姐,夫人果然不再吐血了,这一个半时辰以来,只吐了一小口清痰。” “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可真是太好了!”伍嬷嬷激动地抹着眼泪:“兴许是已故的老太爷在天上保佑夫人呢。” 伍嬷嬷口中的老太爷是母亲已故的父亲,是顾重阳的外祖父。 顾重阳外祖家姓沈,如今已经是南京排得上名号的富商。 沈家祖籍滁州,原本只是贩卖中药的小商户,真正兴起,是从顾重阳外祖父的父亲沈摄那一代开始。 摄公从松江府收了棉花贩到四川,从四川贩了药材买到江南,从杭州贩了丝绸布匹运到京城,再把京城最时兴的胭脂水粉,金银首饰贩卖到各地……就这样生意越做越大。 到了顾重阳舅舅掌家的时候,已经是南京城数得上名号的富翁。 听了伍嬷嬷的话,顾重阳心头一动。自古医药不分家,既然沈家祖上是贩药材的,说不定沈家人就会医术呢。 就算舅舅不会,外祖父、外祖父的父亲摄公定然多多少少会一些的。自己就跟母亲说,自己是梦中受到了沈家人的指点,所以才会了医术,这样也未为不可啊。 自己就说是受到沈家人的帮扶,母亲定然能少一点怀疑的。 顾重阳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嬷嬷,走,该让母亲服药了。” 看着母亲再次服了药,顾重阳的心就彻底放到了肚子里。 母亲能乖乖服药,亦母亦仆的伍嬷嬷功不可没,顾重阳很是感激。 “嬷嬷,给母亲点安息香,等母亲一觉醒来,明天就可以好了。”顾重阳又道:“嬷嬷,今天辛苦你了。等咱们回了京城,我再好好给你治老寒腿,保证让您再不受腿疼之苦。” 伍嬷嬷嘴角翕翕,很是欣慰感动:“小姐,嬷嬷不觉得辛苦,只要夫人能好,就是要我这条命,我也没有二话。” 这话,顾重阳相信! 前世,母亲死了,伍嬷嬷上吊殉主。 她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她经历过生死流离,方知道千古万难唯一死的道理。 18.病除 客栈一楼的大厅里,父亲满面愁容来回踱步。 顾重阳想下去安慰父亲一番,可她走到楼梯口,又停下脚步。 前世父亲冷漠的表情再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一个人的性格竟然可以有如此大的变化吗? 顾重阳怔怔地看了父亲好久,最终咬了咬唇,转身回房。 第二天一大早,伍嬷嬷就满面笑容地进来报喜:“小姐,夫人已经大好了,她一夜都没有吐,今天早上也没有吐血,精神比昨天好了两倍不止。阿弥陀佛,这都是夫人平日行善积德,如今终于有了好报。” 虽然昨天就知道这个结果,顾重阳听了还是精神一振:“是吗?那太好了,我这就去看母亲。” 顾重阳催着绿芜与青芷给她穿衣梳洗,收拾妥当之后,她就急冲冲地跑了出去。 第29节 “母亲,伍嬷嬷说您大好了……”顾重阳推门而入,话音戛然而止。 父亲坐在床头,握着母亲的手,低声与母亲说这话,他的头压得很低,脸几乎要贴着母亲的脸。 顾重阳的突然闯入吓了他们一大跳,父亲忙松开母亲的手站了起来,紧张尴尬。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顾重阳已经面红耳赤地退了出门,还掩耳盗铃般地掩上了门。 站在门口,顾重阳脸颊发烫,心跳如雷。 她真是太冒失了,居然不敲门就这样闯了进去,还好父亲与母亲只是拉着手坐着,不是做其他事情。 呸呸呸! 青天白日,母亲尚在病中,又是旅居客栈,父亲怎么可能会与母亲胡来? 顾重阳觉得自己这样想很不孝,不由地啐了自己一口。 不过,父亲跟母亲感情真好,他们刚才的亲密的举动,就像是交颈的鸳鸯在幽幽细语。 他们做了十几年夫妻,还能如此恩爱。母亲只生了自己一个,父亲却从来没有纳妾的想法。 这样的夫妻情深,可真令人羡慕。 前世,自己的婚姻一塌糊涂。同为女人,母亲可比自己幸福多了。这一世,她一定要为母亲守护这一份幸福。 虽然心里对父亲仍有诸多不满,但此刻顾重阳的心却软了很多。 门呼啦一声拉开,父亲从里面目不斜视地走了出来,欲盖弥彰地掩饰着自己的窘迫:“你母亲在里面,你进去吧!” 我当然知道母亲在里面,你不说我也知道! 父亲说话的时候,脸色很严肃,可一双眼睛却十分躲闪,像个做了坏事被抓到的愣头青,根本不敢与顾重阳对视。 说完这句话,他就逃之夭夭般快速走开。 明明是自己冒失了,可父亲表现的比自己还要不好意思。 顾重阳心中的紧张、赧然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不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走在楼梯上的父亲听到这笑声,突然身子一僵打了个趔阙,若不是他眼明手快扶住了扶手,恐怕就要摔倒了。 顾重阳心里一紧,再也没有掩饰心中的关切:“父亲,你没事吧?” 可父亲却像没有听见似的,加快了下楼的步伐。 顾重阳再次弯了嘴角,笑出声来。 一进入内室,她就像乳燕投林一般扑到母亲怀里:“母亲,您大好了!” “嗯。”被女儿撞破了刚才的事情,沈氏还有几分不自在:“我觉得今天好多了,这都是你的功劳。” “那要父亲去请李杏春老大夫再给您看看吗?”顾重阳怕母亲劳累,抱了抱母亲就坐了起来。 见女儿神色落落大方,沈氏心中的赧然也消失了很多:“你父亲去请了赵大夫,就是之前给你看病的那个大夫。赵大夫与李杏春老大夫同出李氏医门,虽然医术比李杏春老大夫略逊一筹,却号的一手好脉息。” “赵大夫一定会说您身子大好的了。”顾重阳笃定道:“老神仙给的方子立竿见影,您一定能长命百岁。” 沈氏已经不止一次听女儿提起老神仙,原来她并非放在心上。此刻再次听女儿提起,由不得她不上心:“囡囡,老神仙真的给你方子了?” “嗯。”顾重阳重重地点头,那表情要多自然就有多自然,大概是谎话说多了,她自己也相信了:“我已经把方子记下来了,您再吃今天一天,明天就可以换方子了。等病情好了,再服用一些收敛醒脾开胃的药,身子就大安了。” “母亲,您以后再也不要生病了。”顾重阳握了母亲的手:“我真得很害怕!” 母亲听了,不由想起刚听说自己所患是肺痨时候的那种无助,她的眼圈立马红了。 女儿害怕,她自己何尝不怕呢?自己若是不在了,丈夫正值壮年,是必然要续弦的。到时候女儿寄人篱下,在继母手中讨生活,日子必然不好过。 一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女要低声下气地对着别的女人,她的手不由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 “囡囡,你不要怕。”母亲轻声道:“我会陪着你长大。” 剩下的话,母亲没有说,就算没有我,你还有伍嬷嬷,还有舅舅,他们都会护你平安的。 到了下午,赵大夫与李杏春老大夫联袂而来。 见母亲气色不错,李杏春老大夫的眼睛立马瞪的如铜铃般大。 这怎么可能! 顾夫人是肺痨,以致于吐血,自己昨天是亲眼所见。怎么一过短短一天半的时间,她的气色就大有改观。 虽然她还有病气,但是正气却萌发生机,而且正气正在压制住病气。 这分明是要病愈的征兆啊。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母亲,又伸出手去给母亲号脉,手一搭上母亲的脉搏,他心里不由一个咯噔。 他错了! 顾夫人居然不是肺痨。 可若不是肺痨,怎么会吐血? 而从脉象上看,这位夫人分明是服用了对症了药物,所以病情才有起色。 是谁?难道是赵彬? 第30节 赵彬拜在他们李氏门下,他比自己矮一辈。赵彬的师父,是自己的堂兄。赵彬是他们这一辈里面的佼佼者,一手好脉息,鲜少有诊错的时候,风头甚至盖过了李氏本家的子弟。 只是他脉息虽好,方剂却是一般,开出来的药效果往往不尽如人意。 但若是他,也不是不可能。 他这样想着,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朝赵大夫望去,赵大夫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赵彬,那是谁?放眼整个沧州,谁还能有如此好的医术? 李杏春老大夫陷入沉思,一个一个搜寻着记忆中医术不错的大夫。 父亲却有些着急:“李老大夫,内子的病到底如何了?” 李老大夫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昨天自己信誓旦旦说人家得的是肺痨,是绝症,吓得人家半死不活。结果今天人家好好的,分明就要病愈了。 他该怎么办?胡说几句话搪塞过去吗? 然而这个想法一冒出头,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治好顾夫人的人,必然是个医术十分高超的大夫,自己昨天错诊了,的确会令自己英名受损。 但若是为了掩饰昨天的错误,就像从前一样信口开河欺骗病人,一旦被这个医术高超的同行知晓,自己遭受的损失恐怕更大。甚至会连累整个李氏医门。 两害相较取其轻! 李老大夫立马就摆出一副风光霁月的模样来:“顾大人,昨日是我诊断有误,尊夫人并非肺痨。从脉象上看尊夫人的病情大有好转,不日即可痊愈。” “真的?”虽然早就就看到妻子病情好转,可此刻听了大夫的话,顾占茗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李老大夫见顾占茗并没有出言讽刺自己,心里松了一口气道:“是真的。” 顾占茗也顾不得有人在场,高兴地朝妻子沈氏望去:“夫人,你大安了。”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沈氏见听了李老大夫如此说,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伍嬷嬷忙轻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多谢神仙显灵。”声音虽然很轻,但语气中的喜悦怎么也掩饰不住。 顾重阳的心也放了下来,这下子母亲应该不会怀疑自己胡说八道了吧。 赵大夫也上前来给母亲号脉,给出的结果跟李杏春老大夫一样。 父亲的心彻底放了下来,然后请了两位大夫到外间说话。 刚在外间里坐定,李杏春老大夫就迫不及待地出言相问:“顾大人,不知是哪位大夫给尊夫人开的药?” “是小女!”顾占茗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小女昨天亲自开方子熬药,内子服用之后大有好转。” “这怎么可能?”李杏春老大夫因为太过惊诧,所以不由自主地惊呼出来:“令嫒才不过十岁吧,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高的医术?” 19.天纵奇才 “不瞒你说,若非亲眼所见,我恐怕也是不信的。” 顾占茗道:“昨天小女要开方子,家里上下人都只当她小孩子家家的瞎胡闹。是内子说死马当活马医,成全了小女的一番心意,并且要求要喝药。可谁也没想到,不过才服了两遍药,就见了效果。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李杏春老大夫与赵大夫面面相觑,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敢相信。 特别是李杏春老大夫,他可是沧州府的名医,他不相信自己居然连一个小丫头片子都不如。特别是这个小丫头片子昨天还质疑自己。 他不由一愣! 难道那小丫头昨天就看出来自己诊错了,这怎么可能?她才多大! 自己行医三十多年,她不过才十岁,就算她一出娘胎就给人治病,也不过才十年的经验,怎么可能比得过自己? 除非,她是天纵奇才!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给顾夫人治病的另有其人。这为顾大人却故意说成是自己的女儿,就因为自己昨天误诊,所以他想败坏自己名声,落自己的脸面。 李杏春老大夫心里冷哼一声,眼神在顾占茗脸上打个圈,声音越发诚恳:“大人,可否请令千金出来一见,关于尊夫人的病情,我还有一些疑问想问一下令千金。” 如果他不肯,就证明这里头一定有猫腻。李杏春老大夫死死盯着顾占茗的脸,一丝一毫的表情都不肯放过。 没想到顾占茗一口答应下来:“这个自然可以。只是小女年幼无知,又被内子宠坏了,若言语上有冲突,还请两位多多包涵,不要与顽童计较。” 李杏春老大夫的脸再次发烫,自己昨天还真的跟个小孩子斤斤计较了。这顾占茗屡次提起,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他咳了一声掩饰道:“令千金聪慧可人,岂是顽童,大人真会说笑。” 嘴上如此说,他的心里却突突的,他居然被一个十岁的黄毛丫头比了下去,还被他后辈赵彬所知晓。他一定要见这小丫头片子一面。否则,他不能甘心。 若是这小丫头真是天纵奇才就罢了,若她言语不详,支吾不清,自己断不能善罢甘休! 顾占茗就高声对小厮道:“碧波,去请小姐过来。” “是。”碧波应声而出。 一直站在门口偷听的顾重阳立马站出来:“父亲,我就在这里呢。” 她梳着双丫髻,穿着粉色的衫子,白色裙子,脖子上挂着一个黄灿灿的金镶玉的长命锁,一派孩子气。 父亲闻言,含笑望着她:“既如此,省的碧波去叫你了。快过来,李老大夫与赵大夫有话要问你。” 第31节 “李老大夫,赵大夫,你们要问我什么?”顾重阳一边走一边问,稚嫩的声音似娇莺般悦耳。 李杏春老大夫眼睛在顾重阳脸上打个圈,见她眼澄似水,唇红齿白,心里就有些纠结。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输给一个女童这个事实。 “顾小姐,顾大人说,你昨天给顾夫人开方子熬药了,是吗?” 顾重阳点点头:“是的。” 李杏春脸色不变,继续道:“不知小姐所开何方,所用何药,有何根据?” “我用了人参、白术、当归、芍药、陈皮、炙甘草、生甘草等药。”顾重阳顿了顿道:“依据就是我母亲的病症,她不是伤寒,也不是肺痨。” 李杏春老大夫听了,放在腿上的手不由一紧,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你是如何得知顾夫人所患不是伤寒肺痨的?” “靠脉象。”顾重阳见他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似有不相信不甘心的意思,就解释道:“医者给人治病,最重要的,便是辩证。辩证正确,找到病人的病因,再对症下药,自然可以药到病除。” “您来给我母亲治病,先是看了病况,然后又诊了脉。我母亲咳嗽表现出来的症状是伤寒,但是她的脉象却不是伤寒。因为我之前是伤寒,所以,您就舍脉从症,按照伤寒来治。” 李杏春老大夫听了,脸一下子涨的通红。因为顾重阳说得分毫不错。 他的确是因为顾重阳所患是伤寒,所以先入为主地认为其母亲顾夫人所患也是伤寒,虽然刚才给顾夫人诊脉的时候他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可此刻被指出来,他还是觉得羞臊难当。 到了此刻,他已经可以肯定了,眼前这个小丫头地的的确确会医术,而且医术十分高明。 李杏春磕磕绊绊道:“顾小姐……好辩证,好医术。” “不是我医术好,是您医术好。”顾重阳本来就不是咄咄逼人之人,此刻也知道李老大夫脸上过不去,就给他留了一个台阶。 她微微一笑道:“其实我一开始跟您一样,以为我母亲所患是伤寒,就因为您开的药我母亲服了不见好,所以我才考虑是不是应该舍症求脉。昨天下午,母亲吐血之后,我发现母亲寸脉弦大散弱,她又精神倦怠,浑身疲乏,就断定她不是伤寒。既然不是伤寒,那吐血就更不是肺痨,而是之前服用的小青龙汤鼓动了肺部的血气。” “所以,我给我们开的是滋阴的药,又用了生藕汁做药引子来清热凉血。肺热降下去,血气也就降了,自然不会继续吐血了。” “原来如此。”李杏春老大夫喟然长叹:“顾小姐好脉息,后生可畏啊!” “你老人家谬赞了。”顾占茗道:“她是小孩子家家,误打误撞碰到的,当不得您这样夸奖。” 话虽然如此说,顾占茗脸上的得意却是掩饰不住的。 这个女儿,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想问的已经问清楚了,李老大夫与赵大夫就提出告辞。 顾占茗亲自送他们出门。 走到楼梯口,顾重阳突然开口道:“赵大夫,请等一等。” 赵大夫才二十七八岁,十分年轻,听到顾重阳的声音,他立马站定:“顾小姐,有何指教?” 顾重阳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他却用跟成年人说话的口吻,令顾重阳觉得这个赵大夫人还不错。越发坚定了她要告诉他病况的决心。 “赵大夫,这几天你是否感觉到眼睛不舒服?” 赵大夫先是一愣,接着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顾重阳认真道:“你身体有疾,将会表现在眼睛上,现在虽然不显,但是已经隐隐有要病的征兆。如果过几天,你觉得眼睛看东西朦胧不清,似有雾状,一定要服还阴救苦汤。切记!” 众人没有想到顾重阳居然是要给赵大夫治病,都愣了一下。 还是赵大夫最先反应了过来:“好,我记下了。如果我眼睛不适,就服用还阴救苦汤。” 说完,三个人就下楼了。 李杏春老大夫与赵大夫一走出门,赵大夫就道:“师叔,麻烦您帮我诊诊脉。” 医者不自医,只能求助于别人。 没想到李杏春老大夫却呲之以鼻:“赵彬,亏你还是我李氏的后起之秀,居然会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唬住了。我看你身体康健的很,什么病都没有。你别胡思乱想,疑神疑鬼,没病也吓出病来了。” 赵彬眉头一皱道:“可那顾小姐的的确确会医术啊。” “什么会医术,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李杏春老大夫鄙夷不屑道:“她才多大,怎么可能会医术?还有,她说的那个什么还阴救苦汤,你之前可曾听说过这一方剂?” “这的确没有。”赵彬道:“那她刚才的确辩证的很对啊……” “她刚才说得头头是道,别说是你了,就是老朽也差点被骗了。”李杏春道:“可惜呀,刚才我问她什么,她连思考都不用,说得头头是道,分明是有人教了她的。这后头的人是谁,我不知道,不过八成是要对我们李氏医门不利。他们是从南边回来的,说不定是江南哪一个派系故意来试探我们的深浅呢!” 赵彬闻言,若有所思道:“师叔,您是不是早就发现有问题,所以故意治错,好糊弄对方的?” “故意治错倒不至于。”李杏春老大夫不愿意承认自己诊错了,而是故作高深地捋着胡须道:“不过诊治的时候,有所保留而已。” “师叔洞若观火,明察秋毫,令人佩服!” 李杏春拍了拍赵彬的肩膀,哈哈一笑,半是欣慰半是鼓励:“你好好学,以后北方杏林界不愁没有你一席之地。” 赵彬先是一喜,接着想起了什么,激动之情少了很多,拱手道是。 又过了一天,顾重阳给母亲沈氏换了方子。 沈氏身体大好,又听了丈夫说女儿的医术令李老大夫信服,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安。 她总觉得女儿这一病醒来,好像变了很多。 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很多地方都显露了不一样,特别是会医术这一条。上一次,她问女儿,没想到被女儿打岔转移了话题。 这一次,她要问个清楚才行。否则她怎么都不能安心。 20.母亲询问 “囡囡,你老实跟我说,你的医术,到底是从哪里学的?” 第32节 沈氏所生,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看重爱护如眼珠子一般。女儿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她如何能视若无睹。 她了解自己女儿,是个活泼爱撒娇,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性子。但一旦哪件事情放在心上了,就会特别执拗。 特别是前两天,她居然说出要做大夫,出去行医给人治病这样的荒诞的话来。自己一开始以为她是小孩子家家胡言乱语,可从这两天女儿的表现看来,她绝不是一时兴起。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氏越想越心惊,问话的语气就有些严厉。 虽然早就做好了被母亲质问的打算,可此刻见母亲脸色肃然,眼神锐利地盯着自己,顾重阳心里还是直打突。 可她到底是死过一次的人,并非真正的十岁女童,一张嘴就把在脑海中过了好几遍的话说了出来。 “母亲,我的确梦到老神仙教我医术,教我给人治病。不过却不是最近两天,而是三年前。”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话就愈发顺溜:“我刚过了生辰,就有一个老神仙来梦里教我认药,教我医理,教我给人号脉。三年来,每一天晚上他都来,没有一次间断过。梦里发生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像真实发生过一样。” 母亲的声音有些发紧:“那是从你七岁那年就开始了?” “是!”顾重阳点点头:“我一开始很害怕,那老神仙却说他是我的祖辈,绝不会害我,让我好好跟着他学,以后自然有用。他再三叮嘱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否则泄露天机,后果不堪设想。” “胡说!”母亲一巴掌打在床褥上,脸色越发冷峻:“顾家祖上是戍边的伍丁,根本没有会医术之人,他怎么可能是你的祖辈?囡囡,事到如今,你还撒谎?” 母亲果然不似伍嬷嬷那般好糊弄,不过她已经想好的对策。 “母亲,我没有撒谎。”见母亲生气,顾重阳脸色却也不变,镇定道:“他说他姓沈名摄,是我的外□□父,也就是母亲您的祖父。他老人家见沈家生意越做越大,却将祖传的医术忘得一干二净,十分心痛,于是就决定将医术悉数传授给我。母亲,我真的没有撒谎!” 母亲听了脸色大变,她不敢置信地望着顾重阳。她的祖父的确名摄,沈家祖上的确会医术。 “重阳,你说得都是真的?”母亲嘴角翕翕,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看到母亲如此反应,顾重阳就知道母亲一定是相信自己说的话了。 母亲的娘家祖父名摄,从来可没有人跟自己说过。 她张嘴就说了摄公的名讳,还说自己的医术是摄公所授,母亲不得不信。 她之所以会知道摄公的名讳,还是上一世舅舅被封为凉国公的时候,舅舅将祠堂从南京迁到京城之时,自己看到的。没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场。 “是真的。”顾重阳双眸清澈如水,一派小孩子的认真:“他一共教了我三年,最后一次就是上次我生病的时候。他在梦中告诉我,我已经学成了,他以后再不来了。以后我不必像从前那样刻意隐瞒医术,可以告诉别人我有医术了。他还说,以后别人问起,除了最亲近的人,万万不可跟别人说我的医术是他所授,只说是在贵池县跟人学的就是。” “母亲,他说得对吗?” 母亲一把拉住顾重阳的双手,神色十分郑重:“他说得很对,这件事情你再不可像别人提起,就是你父亲那里也不能说。” 这件事情太荒诞了,一定要死死捂着,若是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把囡囡当成妖异去看待的。 “若是别人问起,你就说是在贵池县遇到了一个大夫,跟他所学。记住了吗?” 见事情糊弄过去了,顾重阳心里松了老大一口气:“母亲,我记住了!” 母亲闻言,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欣慰又担忧地望着她:“沈家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就选了你?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语气中颇有几分忧心忡忡。 “自然是好事。”顾重阳撒娇道:“母亲,你的病可是我帮你治好的。再过三天,咱们就可以启程了,一定能在十月前到达京城,绝不会误了老太太的寿宴的。” “是啊。”能否及时回家参加老太太的寿宴是母亲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这件事情落定了,母亲心头的大石也落地了。 “母亲,这次我做的很好,你还没有给我奖励呢?” 母亲哑然失笑,见女儿眼神巴巴地望着自己,就宠溺道:“我的乖囡囡,你想要什么奖励?” “母亲,我想要个人。”顾重阳趁热打铁道:“这客栈里有个小厮,十分机灵,我很喜欢他,我想要了他到我身边帮我做事。” “你身边有那么多人服侍你还不够吗?”母亲问道:“再说了,你又不到外面行走,要小厮做什么?” 服侍的人虽然多,但是用起来都不顺手。重生了,她不想事事都暴露在母亲的眼皮子底下。她必须要有个忠心耿耿为自己办事的人。 她可以一跺脚一撅嘴说就要那个小厮,母亲自然也会答应。可背着自己的时候,母亲也定然会敲打枣子,说不定枣子又会变成母亲的人。 她好不容易才看中一个人,绝不能不听自己的话。 顾重阳心思飞快地转,脸上却一点不露:“枣子很聪明,会弄新鲜的莲藕来,跟青芷、绿芜她们都不一样。我觉得他平时可以做普通的小厮,等我有事情要出门了,可以带着他。我有了自己的小厮,做起事情来也方便,不用每次出门都要母亲指派人。” 母亲听了道:“既然如此,你下午让那小厮过来让我看一看,要是没问题,你就留着吧。” 母亲这样说,就是答应了,顾重阳完成一桩大事,自然满心欢喜:“谢谢母亲!” ********* 等用了午饭,她就去找到枣子。 “你上次说要到我身边服侍,你是出自真心的吗?” 枣子上次没有等到回复,一连两天不见顾重阳来,还以为没有希望了。今天顾重阳来找他,一颗心早就激动得不得了,听了顾重阳这么问,立马拍着胸脯道:“小人说的自然是真的,小人愿意跟着大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顾重阳道:“一旦为卖身为仆,便再没了自由身,身家性命皆系在主人身上。这种事情可没有后悔药,你可想好了?” “小人想得很清楚。”枣子神色很是郑重:“即为小姐的仆人,便忠心耿耿,听小姐的话,为小姐办事,事事以小姐为先。我为小姐办事,我相信小姐定然不会亏待我的。”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亏待你?” 就凭她将他枣子当成一个人来看,二十两银子说给自己就给了自己。 “凭直觉。”枣子道:“我相信只要我能为小姐所用,小姐就不会亏待我。我不怕小姐使唤我,就怕自己无用,小姐不用我。” 顾重阳眼眸不由一闪,这话说得真漂亮,简直一下子就戳到了自己的软肋。自己跟他相识没几天,他就知道自己要什么,这个枣子真是个聪明的人。 第33节 “你下午去见过我母亲,她点头之后,你就去找我母亲身边的邱嬷嬷写卖身文书。写完卖身文书,你再来找我。” 枣子大喜过望,却极力压制内心的激动:“是!” “我母亲喜欢老实的人,最厌恶人油嘴滑舌耍花腔。你应该知道怎么答话。” 这就是指导了,枣子拱手弯腰:“谢小姐指点。” 等到傍晚,枣子来找顾重阳的时候,她正在练字。 上一世无人教导,继母又故意把自己养歪,她的字很难看,没少被姐妹们嘲笑。 等嫁给贺润年之后,他言语之间的轻视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从那开始,她发奋练字,虽然不是特别好,但到底能拿得出去见人了。 她的字不好,绣活拿不出手,规矩礼仪也很差。 上一世在这上头吃了亏,这一世,她一定要补回来。 21.一语中的 枣子见顾重阳写字十分认真,眸中有掩饰不住的羡慕,:“小姐,您的字写得很好看。” 顾重阳没有说话,等手中这个字写完,她才抬起头来:“你认字?” 她的字并不好看,最多只能算工整罢了。 “我不认识字。”枣子挠挠头,精明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羞涩,好像不认字是一件十分难为情的事情一样。 “等咱们回了京城,我让人教你认字,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枣子裂开嘴笑了,满脸都是期待。他果然没有跟错人。认字,他居然也有机会认字。 “我们顾家的下人都是有名字的。”顾重阳道:“你叫枣子,这名字原没什么,就是听着有些孩儿气,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好。”枣子道:“小姐您要给我取什么名字?” 她上一世过得十分糟糕,堂堂侯府的一家主母,居然沦落到田庄。与丈夫分居,与骨肉分离避无可避不说,最后还落得个被逼服毒自尽的下场。 可没想到,她居然重生了! 她再不要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给母亲治病,收拢枣子,就是她的新开始。 “顾泰来。”顾重阳道:“你跟着我姓顾,名字就叫泰来,是否极泰来,逆境到头,好运开始的意思。” 枣子对这个名字十分满意,他做梦也想有个自己名字,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 他欢天喜地道:“枣子……不,泰来谢小姐赐名。” 等到第二天,大家都知道顾重阳有了自己的小厮,名叫顾泰来。 母亲听了无奈地笑着说她胡闹:“怎么能随便给人赐顾姓?” 在顾家,给人赐顾姓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只有对主子有大功劳的人才有资格得到这份荣宠。如今枣子刚来,顾重阳就让他姓顾,的确有些不适合。 可父亲却呵呵一笑:“这名字取得很好,否极泰来,是个好兆头。” 母亲见父亲高兴,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两天过去,母亲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他们就决定第二天一大早离开沧州泊头镇,出发回京城。 可是出发的傍晚,他们却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信件。 父亲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十分生气,冷哼一声,就一巴掌将信拍在桌子上。 自打重生以来,父亲还从没有如此生气过。 顾重阳壮着胆子问:“父亲,怎么了?” “无事。”父亲言简意赅,敷衍地说了这两个字,就脸色沉郁地走了出去。 母亲虽然没有看信的内容,却好像已经知道了一样,她什么也没说,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顾重阳就拿了信来看。 原来,是父亲之前写给京城,要庆阳侯府帮母亲请个太医或好大夫的事情有了回音。 信是老太太口述,大伯母代笔的。 信的内容很简单,无外乎请不到太医,请不到好大夫。与其从京城请人到沧州浪费时间,耽误母亲病情,不如让父亲就近在沧州找大夫给母亲治病云云。信尾还说,如果母亲身子不爽利,就留在沧州治病也无妨,到了寿宴之时,父亲可以先回去。 顾重阳看完信,也不由冷笑连连。 如果沧州府有好的医生,父亲也不会八百里加急写信回京城了。京城离沧州走水路不过两天的行程,说什么浪费时间,不过是推脱之词。 至于让母亲留在沧州治病,那就更是可笑至极了。 前一世母亲拖着病躯回去给老太太贺寿,操办寿宴,还落了个不敬婆母不孝不顺的名头。若是母亲真得如信中所言不回去的话,恐怕还有更大的帽子要扣在母亲头上呢。 怪不得父亲会这么生气,夫荣妻贵,夫妻一体。老太太这样做,不仅仅是刁难母亲,更是给父亲没脸。 他心里怎么可能会好过呢?换过任何一个人,也不会高兴的。 这一天晚上,顾重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对于京城顾家,她实在没有什么好感。 第34节 在后宅只手遮天的老太太对于他们一家不甚喜欢,不仅仅是不喜欢,甚至是讨厌。 父亲是她名义上的儿子,却因为男女有别,又在外宅行走,只要晨昏定省请安即可。可母亲身为儿媳妇,却是避无可避。与老太太周旋的时候,吃了很多的苦头。因为她故意欺压母亲。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父亲并非老太太亲生的嫡子,而是祖父老庆阳侯的妾氏孙姨奶奶所生。 虽然老庆阳侯已经故去,孙姨奶奶也不在人世了,可老太太依然不喜欢父亲,连带着对母亲也有诸多挑剔。 老太太厌恶父亲,欺压母亲,对自己更是十分讨厌。在老太太面前,自己的待遇跟其他几位姐妹简直天差地别。 除了长房伯祖家的大堂姐之外,家中还有三个姐姐,大姐姐顾重华才貌双全,是侯府嫡长女,从小就声名在外。后来参加考试,进了京都最著名的女子书院蕊珠书院学习。学成后声明更胜,求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没想到她却谁也不嫁,而是选择了带发修行,在家中做了居士。令整个京都的人为之哗然唏嘘。 二姐姐与三姐姐她离开顾家到舅舅家住之后就没有什么联系了。 她只知道三姐姐嫁给了她的表格,出嫁没多久就病故了。而二姐姐如何了,她依稀听表姐说过,这会子真的想不起来。 倒是伯祖长房的重芳堂姐,嫁给了翰林的儿子,夫唱妇随,日子过得很好。 顾重阳翻了个身,叹了一口气。 上一世因为与继母葛碧莲关系冷淡,因为对父亲有怨言,所以离开顾家之后,那些人都渐渐疏远了。 这一世母亲好好的,葛碧莲不会进门,应该不会如此了吧。 绿芜温柔的声音打断了顾重阳的思绪:“小姐,夜深了,快睡吧,明儿要早起呢。” “知道了。” 顾重阳闷闷地应了一声,不知过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好像刚闭眼一会,就听到绿芜再次喊自己:“小姐,该起床了。” 顾重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见外面天色迷蒙,就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丑时末了。”绿芜笑道:“老爷跟夫人都已经起了,咱们马上就要启程了。” 顾重阳立马坐起来,侧耳倾听,果然听到外面咕咕咚咚有人来来回回上下楼梯,想来是下人们在搬运东西。 绿芜与青芷上前来帮她穿衣梳洗。 等他们收拾好,去大堂跟父亲母亲一起用过早饭,顾重阳一行人就出了门,坐上马车,朝码头驶去。 等到了码头,天色已经大明了。东边的天空出现粉色的云彩,太阳如鸭蛋黄一般大小,亮亮的光线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顾重阳站在船头甲板上吹风,只觉得秋风怡人,令人精神振奋。 在沧州停留了许久,家中上下人等都急不可待地想要回京了。下人手脚十分麻利,不多时全部的东西就都搬上了船。 就在他们准备拔锚启程的时候,岸边上的一辆马车上突然跳下来一个人,急冲冲地朝船上跑过来。 “顾大人,请等一等,在下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请教顾小姐。” 待走得近了,顾重阳才看清楚,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之前给治病的赵大夫。 顾重阳微微一笑,脸上就带了几分得意。 她知道,赵大夫之所以会跑得这么急,八成是因为他病发了。 顾重阳猜的没错,他当天晚上回去看东西就有些不清了。但是他没有放在心上,他以为是因为顾重阳说了,他疑心导致的。毕竟有时候没病,疑心也能生病。 可第二天早上,妻子突然告诉他,他的白眼珠泛着青蓝色。 他不信,对着铜镜一照,吓了他一身冷汗。 他的白眼珠的确是青蓝色的,模样十分恐怖。 眼睛模糊可能是太累或者疑心导致的,可他疑心再厉害,也不能让眼珠子变青蓝啊。 他知道,自己的的确确是病了。而且是被顾小姐说中的病。 他第一时间就想找顾重阳来看病,可转眼想自己也是大夫,身边也有同是大夫的朋友,于是就找别人开了方子帮自己看病。 肝主目,这是常识,朋友说他的肝气郁滞,给他开了疏肝理气的方子。 可服了一整天,没想到一点效果都没有。到了傍晚,眼睛看东西越发模糊了。 昨天一夜,他都睡得十分不安稳。 天还没亮,他就到客栈去找顾重阳了。没想到顾重阳已经离开客栈了,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码头。 不枉他一路玩命地驾车,终于在他们出发之前赶上了。 “赵大夫,你有什么事情?” “顾小姐,你之前说得没错,我的眼病发了。你看,我的眼珠子的的确确变成了青蓝色。还请顾小姐帮我诊治。”赵彬说着冲顾重阳拱了拱手。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成年男子,冲一个十岁的女童拱手行礼,看着十分诡异,父亲的神色不由一怔。甲板上的那些下人脸上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只有母亲,神色十分复杂。 可顾重阳的注意力都放在赵大夫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旁人的眼神。 22.京城侯府 顾重阳看了一眼赵大夫,见他眼珠泛着青蓝色,模样吓人,脸色焦急,就道:“我不是已经说了让你服用还阴救苦汤了吗?” “是,我记得你说的还阴救苦汤。”赵彬神色有些僵硬,他苦笑道:“可是,我并不知道这还阴救苦汤的方子是什么。” 第35节 “昨晚我翻遍了古籍,也没有找到。问了同为大夫的朋友,他们也并未听说过还阴救苦汤是什么。顾小姐,还请赐方。” 顾重阳闻言不由讶然。 还阴救苦汤的方子是师父教给她的,她所接触的大夫也只有师父一个。 她还以为还阴救苦汤的方子但凡是大夫都是知道的,怎么别人不知道吗? 难道这是师父独创的秘方? 赵彬见顾重阳不语,还以为她不愿告知方子内容,不由有些着急:“顾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只要你能治好我的病,在下愿意……” “我一时想到了从前的事。”顾重阳见他神色焦虑,就道:“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开方子给你。” 说完,顾重阳转身回到船舱里面,不一会就拿了一张撒花锦笺出来。 她开的是还阴救苦汤,只不过加知母跟黄柏各加了一倍,这样对赵大夫病情更有益处。 拿到方子,赵大夫匆匆看了一遍,又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放到衣襟里:“多谢顾小姐赐方,请顾小姐放心,这方子我绝不外传。” “方子本就是为了治病救人,藏起来就没什么意思了。”顾重阳道:“还是拿出来造福大家要紧。” 赵彬听了,面露惊讶,不敢置信地望着顾重阳。 他自己是大夫,自然知道,一个名方的珍贵。他拜师在李氏医门,虽然诊脉略有小成,可开方却一直难以精进。 最大的原因就是李氏医门的名方“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他这个外姓人,只能摸到一点皮毛,真正的名方,是绝不可能得到的。 还阴救苦汤他从未听说过,刚才不过匆匆看了一眼,他就发现这方子十分精妙。 顾小姐随手将方子给了自己就算了,居然还允许自己使用这个方子。 他心里实在不能不震惊。 “顾小姐,您说得是真的?”不知不觉中,他用了尊称。 “当然是真的。”顾重阳笑道:“你要用只管用,不必藏着掖着。” 赵彬听她如此说,脸上就露出佩服的神色:“顾小姐年纪虽小,却有大医风范,令人心悦诚服。” “赵大夫不用客气。”顾重阳道:“你身上的病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你心内郁滞,虽然服了药,你也要放开心胸才是。否则,药治得了一时,治不了一世。” 赵大夫闻言有些呆呆的。 直到顾重阳一行人的船驶出了很远,他还站着看。 这个顾大夫医术实在是高明,据他看来,不仅比他的师父高明,就是曾经做了太医院院使的师叔恐怕也不如她良多。 只可惜,这样的天纵英才,居然是个女孩子。 ************ 船行了一天一夜,他们在第二天的中午在通州停船靠岸。 父亲最先上岸,他在岸上仔细地看了了几遍。见岸上等船接人的人群中,确实没有庆阳侯府之人,就对管家大叔林进孝道:“你带着碧波先快马加鞭先到京城通知一声,我们随后就到。” 林进孝应了声是,就带着碧波先走了。 下人开始把箱笼从船上搬下来装到马车上去,顾重阳与父亲母亲就到岸边的小店里沐浴更衣。等他们收拾好,箱笼也装好了,一家主仆就在小店里用饭。 用过午饭,稍作歇息,就登上马车回京城。 因为是主干道,马路修建的十分宽阔平坦。路上马车不断、行人络绎不绝,道路两旁的客栈客店、摆摊的小商小贩很多十分热闹。 离京城越近,欣欣向荣的繁华大都之感,就越来越明显。 毕竟是天子脚下,国之京畿,物阜民丰自然与别处不同。 进入内城之后,更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了。 马上的帘子随着风上下飘动,顾重阳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朝外看。 笔直宽阔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商铺,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一如记忆中一样热闹繁华。 她不由低声唏嘘:“时间不等人,转眼就三年了,可京城却丝毫未变,真真是物是人非。” 她只知道怅然,却不知道她小小的人儿,轻皱着眉头做出大人惆怅的模样是多么的滑稽。 车里的其他人已经笑作一团。 她不解地抬头,母亲已经伸出食指轻点她的额头:“小孩子家家,像个大人精一般。” 伍嬷嬷听了母亲的话就笑眯眯道:“四小姐长大了,越看越有大姑娘的样子了,夫人往后可要放心了。” 庆阳侯府顾家,座落在南居贤坊东直门大街上,是开国时太|祖皇帝御赐的宅邸。 三间两阔的朱红色大门正对着东直门大街,不过大门时常紧闭,只有在遇到重大事件或迎接贵客的时候才会打开。 平时人员进出就从东侧的侧门。 等他们一行人刚刚拐上东直门大街,就有下人上前来迎接。 等到了顾家正门口,管事大叔林进孝与小厮碧波已经在门口迎着了。 同时等着的还有庆阳侯府的大管家万荣,他忙对四老爷顾占茗行礼:“四老爷辛苦,总算是平安回来了,老夫人挂念了好久了。” 说完又隔着车子向四夫人沈氏问安:“小人给四夫人、四小姐请安,老太太与几位夫人知道四夫人已经平安抵达,高兴的了不得,此刻都在老太太的安荣院等着呢。” 母亲忙打起帘子,笑着对万荣道:“有劳万管家侯着。” 第36节 万荣忙点头哈腰:“应该的。” 母亲又客气道:“万管家可还在后面胡同住着呢吧。我们从南边回来,也带了不少土仪,明儿让人送一份给万管家尝尝。东西不值钱,不过是尝个新鲜。” 万荣脸上的笑容比刚才深了很多:“多谢四夫人,小人就却之不恭了。” 母亲与万荣一问一答,顾重阳在一旁看着,若有所思。 万荣是庆阳侯府大管家,以后他们要在侯府生活跟他打交道,跟他客气一些是应该的。 可母亲是堂堂四房的夫人,态度语气未免太客气了。 看来,他们四房在侯府的地位比自己记忆中还要差很多啊。 车头一拐,马车驶入了东边的小巷。 侧门大开,门口站着七八个年岁不一的仆妇,行礼之后,众人就簇拥着顾重阳与四夫人朝葛老夫人的安荣院走去。 等到了门口,那就更热闹了,上前来行礼的人很多。 早有人高高撩起帘子高声对屋内禀道:“四老爷、四夫人、四小姐回来了。” 母亲打起精神满面笑容,落后父亲两步走了进去。 顾重阳不敢怠慢,忙跟着母亲走进去。 屋内乌压压一群人,顾重阳还未来得及看,就有人递了蒲团过来。父亲与母亲已经插葱一样跪了下去:“儿子/儿媳远行在外,不能承欢老太太膝下,实在不孝之至,还望老太太恕罪。” 只听得上面传来一个无悲无喜的声音:“罢了,回来就好,快起来吧。” “是。” 虽然是骨肉至亲,但到底男女有别,父亲跟众人略一寒暄之后就去了外院。 顾重阳就跟着母亲一起坐了下来,母亲与父亲一起在任上三年,妯娌婆媳之间自然有一番契阔。 而顾重阳自然要跟几位姐妹说话。 大姐姐顾重华穿着浅蓝色的月华裙,五官秀丽,气质出众。 一众女孩子里面,就数她年纪最大的。妹妹远归,她这个做大姐姐的自然要带头表示欢迎。 顾重华拉起顾重阳的手,笑容可亲道:“四妹妹,三年未见,你长高了好多,也漂亮了好多。听说贵池风光很好,很好玩,你可把我们都忘光了吧?” 她的话一落音,所有人的视线都“唰”地一声落到了顾重阳身上。 她穿着鹅黄色的对襟袄,葱绿色的罗裙。因为个子矮,有半低着头,众人只能看到她梳着双丫髻,根本看不清她的五官样貌,只觉得她一团孩子气。 大小姐顾重华今年已经十三岁,她已经发育,有了少女玲珑的曲线与大家闺秀的端庄,跟她一比,顾重阳简直就是个小萝卜头。 二小姐顾重珠眼睛在顾重阳身上打个转,就轻蔑地撇了撇嘴。 凭你多漂亮,能漂亮过我去? 二小姐顾重珠模样也很美,因此对于容貌也十分自负。她不相信这个小萝卜头,会比她更漂亮。 23.姐妹争吵 顾重阳抿嘴一笑,有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大姐姐休要打趣我了,谁不知道大姐姐才是我们家顾家的明珠。” 她好像没有感觉到众人的视线,神情落落大方,举止泰然自若:“我怎么会忘记几位姐姐呢?我这次回来,还特意给大姐姐带了礼物呢。” 说完,她抬起头,冲着众人微微一笑:“还有二姐姐、三姐姐,每个姐姐都有。” 她这一抬头,就感觉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这样的事情,她遇得多了,因此早就已经习惯。 众人包括葛老夫人在内都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四小姐竟然会出落得如此漂亮。 面莹如玉,眼澄似水,花瓣一样鲜嫩的红唇,虽然人还带着几分婴儿肥,但俨然是个美人无疑。 顾家的女孩子模样都很出色,大小姐秀丽端庄,气质出尘,似兰花一样风韵高雅。二小姐肌肤微丰,明眸皓齿。最漂亮的,就数三小姐了,她生的削肩细腰,眉似初春柳叶,脸似三月桃花,是男人喜欢的那种美人。 这三个女孩子春兰秋菊各有特色,可是往四小姐顾重阳身边一站,就像蒙了尘的珍珠,刹那间黯然失色。 不是她们不好看,而是这个四小姐生的太好看了。精金美玉一样的容貌,令人无法忽视。 二小姐顾重珠也愣了一下,她再次将顾重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拉下了脸,不悦地瞪着顾重阳。 大夫人郝氏则对着顾重阳“啧啧”称赞:“四弟妹就已经很漂亮了,没想到四丫头青出于蓝胜于蓝。咱们家姑娘,一个赛一个漂亮,再过两年,恐怕就要给门槛包上铜边了。” 二小姐顾重珠今年虽然已经十二岁,却被二夫人娇惯得不像话。她本来满心的怒火,此刻听了大夫人的话,立马不解地问:“大伯母,为什么要给门槛包上铜边啊?” “因为怕提亲的人把门槛蹋破了呀!” 此言一落,屋里的人哄然大笑,几位小姐羞得满面通红。 就是素来稳重端庄的大小姐顾重华脸上也有羞涩之意。 她故意转移话题,拉了顾重阳到一边的厢房,然后轻声问道:“四妹妹,你说给我们带了礼物来,是什么呀?我很想看看呢。” “绿芜,把我给几位小姐准备的梳篦拿进来。” 大小姐顾重华满脸含笑,很有长姐风范:“原来是梳篦呀。” 二小姐顾重珠此刻看顾重阳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冷哼一声道:“不过是梳篦而已,我还当是什么好东西呢,谁还没有几把梳篦?大老远回来就只带了这东西,还说要送人,真寒酸!” 第37节 三小姐顾重芝是庶出,她一直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绿芜出去没多久,就捧了三个大红色镂花漆盒进来。 二小姐顾重珠见了,再次冷哼一声,然后把脸转到一边。 三小姐顾重芝站着没动。 只有大小姐顾重华十分给面子,朝绿芜身边走了进步,做出很有兴趣的样子。 顾重阳将最上面一个盒子递给大小姐顾重华:“大姐姐,这是送给你的。打开看看吧。” “原来是一整套梳篦。”大小姐顾重华惊叹道:“这可真漂亮!” 顾重华的父亲是庆阳侯,外祖父是南宁伯,她是真正的名门闺秀,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 这梳篦虽然不珍贵,却也实在是漂亮。特别是上面的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图案十分精致,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名家之手。最难得是这一套梳子里面一共四把,款式大小都不一样,十分别致。最小的那一个更是纤巧玲珑若发簪可以簪在发髻上。 顾重华拿起梳篦轻声道:“梅高洁,兰贤达,竹淡泊,菊凌霜。四妹妹,这套梳篦,我很喜欢。” 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能得到别人的认可,顾重阳心里很高兴。 对于这个大姐姐,她多了几分亲近:“大姐姐,你喜欢就好。” 早在顾重华惊叹的梳子漂亮的时候,顾重珠就忍不住转过头来了,见了梳子那么漂亮,她早就眼热得不得了了。 她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顾重阳,虽然没有说话,暗示的意味却十分明显。 只见顾重阳拿起其中一个,看了看二小姐顾重珠,略一犹豫,好像再考虑要不要送过去。然后又看了一眼三小姐顾重芝。 二小姐顾重珠一个箭步冲上来,大声道:“四丫头,你懂不懂长幼顺序?若论年龄,应该排到我了才是。” 说完,不等顾重阳说话,她就一把夺过盒子打开,惊喜地喊了出来:“哇,居然是我最喜欢的百鸟朝凤,真好看。” 她爱不释手地摩挲着,然后喜滋滋地瞥了顾重阳一眼:“算你识相,知道投我所好。” 顾重阳听了额头不由冒出黑线,她根本不知道二姐姐顾重珠喜欢百鸟朝凤,这完全就是碰巧好吧。 不过,这个顾重珠真是不讨人喜欢。 顾重阳摇摇头,准备将最后一个盒子送给三小姐顾重芝:“三姐姐,这是送给你的。” 二小姐顾重珠却突然伸出手来阻止道:“慢着!” 还没等顾重阳反应过来,她已经伸手夺过盒子一把打开,喜形于色道:“竟然是凤穿牡丹。怎么这么漂亮?我最喜欢凤穿牡丹了。” 听那语气分明就是想据为己有。 顾重阳不由有些生气,她忙道:“二姐姐,这凤穿牡丹是送给三妹妹的。” 二小姐顾重珠死死地把盒子抱在怀里,毫不在意道:“可凤穿牡丹是我喜欢的花样。” 说完,她拿眼睛睥睨着三小姐顾重芝:“三妹妹,我记得你是最不喜欢这凤凰牡丹之类的东西了,对吧?” 三小姐顾重芝也是二房的小姐,与二小姐顾重珠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不同的是,顾重珠嫡出,而顾重芝是庶出。 三小姐顾重芝生的单薄,眉宇间有一种淡淡的哀愁,就像是美丽的百合花一样惹人怜惜。 她听了二小姐顾重珠的话没有回答,而是缓缓地底下了头。 二小姐顾重珠脸色一变,声音也尖锐了很多:“三丫头,我跟你说话呢,你听不到吗?” “我听到了。”在顾重珠的逼问下,顾重芝抬起头来,温婉的模样我见犹怜。 她歉意地看了一眼顾重阳,又不舍地看了一眼那凤穿牡丹的梳篦,脸上露出了隐忍之色:“是,我不喜欢凤穿牡丹。” 顾重珠微微一笑,瞥了顾重芝一眼,那模样好似在说“算你识相!” “既然三妹妹不喜欢,那我这个做姐姐的就替你收着了。”顾重珠得意地看了一眼顾重阳:“四妹妹,你不介意吧?” 顾重阳看着,只觉得二姐姐顾重珠不仅仅是讨人厌这么简单了。她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顾重芝,道:“我很介意!” 她一把从顾重珠手里把那盒梳篦拿了回来:“大姐姐喜欢我送的梅兰竹菊四君子,二姐姐喜欢我送的百鸟朝凤,没想到三姐姐不喜欢凤穿牡丹,是我疏忽了。这梳子我收回来,回头再另选礼物送给三姐姐吧。” “这东西是我的,三姐姐不喜欢,理应还给我。二姐姐,你不介意吧?” 二小姐顾重珠没有想到顾重阳会落她的脸面,她登时恶狠狠地等着顾重阳:“四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要跟我对着干了!” “二姐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顾重阳说了这一句,然后就不再理会顾重珠,而是把盒子交给绿芜。 “顾重阳,咱们三年未见面,你从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顾重珠蹬蹬几步追上来,一把抓住顾重阳的胳膊,凶狠地威胁道:“顾重阳,你帮着那个小妇养的,跟我对着干,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什么小妇养的!”顾重阳虽然是嫡出,但是她父亲却是庶出,她听了顾重珠的话,脸色立马就落了下来:“二姐姐,你别张嘴就说小妇养的,你别忘了二伯父也是庶出!” 二小姐顾重珠的父亲二老爷顾占羽,跟顾重阳的父亲四老爷顾占茗一样,都是庶出。 顾重阳说的话好像一个巴掌一般打在了顾重珠的脸上,她愣了愣,好像没有想到。 然而片刻之后,她就火冒三丈地指着顾重阳的鼻子:“好哇,三年未见,你倒变得牙尖嘴利了,我打死你个小油嘴,看你还怎么帮着那个小贱人说话!” 顾重珠一把抓住顾重阳的头发,后面却传来大小姐顾重华的呵斥声:“二妹妹,你做什么?” “是四丫头先招惹我的!” 二小姐顾重珠倔强地望着大小姐:“大姐姐,你不能偏帮她!” 事到如今,居然还恶人先告状,她当大姐姐是瞎子不成? 果然,大小姐顾重华闻言脸色更加难看,她走到两人身边,道:“还不快松开!我可要告诉老太太了。” 第38节 24.下马威 二小姐顾重珠闻言,气焰立马矮了很多,但她脸上的神色却十分不甘。 “今天算你走运,下次你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她松了手,一双眼睛先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顾重阳,又瞪了一眼顾重芝:“你们跟我作对,咱们走着瞧!” “四妹妹,你没事吧。”大小姐顾重华给顾重阳捋了捋头发,轻声安慰道:“你二姐姐被惯坏了,其实她没有坏心的,你别生气。大姐姐代她向你赔礼。” 顾重阳的确很生气,可她知道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自己刚刚回来就挑起事端,老太太本就不喜欢自己,肯定会拿这件事情做文章。 再说了,惹她的是二姐姐,跟大姐姐没关系。 她还没有糊涂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顾重阳微微一笑:“大姐姐,二姐姐是跟我闹着玩呢。” 顾重华没有想到顾重阳不仅没有哭鼻子去告状,反而反过来宽慰自己,她不由对这个年纪最小的妹妹高看了几分。 帘子一挑,葛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珍珠走了进来:“四小姐,四夫人要回房了,问你回不回去?” “回去。”顾重阳站起来道:“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我先回去了。明天咱们再一起玩。” 说完,她走了出去。 前脚刚走,她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紧跟着是一声急促的呵斥声跟十分压抑的哭声。 顾重阳脚步一顿,想回头看看,到底还是忍住了。 顾重阳跟母亲一起回到了荣冬院。这是他们从前住的院子。 四老爷三年前去贵池县上任的时候,家中的东西并没有带走。四夫人沈氏的嫁妆等物都留在家中。 原本就留的有人看房子,虽然不住人也日日打扫。所以,他们此番回来,不过略收拾一下就可以了。 顾家的女孩子五岁之后,就要自己独住了。顾重阳也不例外,她住的海棠院,就在四房荣冬院隔壁。 这跟顾重阳记忆中有些不一样。 前一世,他们回来的时候,住的不是原来的院子,而是大伯母另外安排的院子。因为给他们安排院子,导致老太太十分不高兴。这件事情顾重阳记得十分清楚。 到底是哪里发生变化了呢! 不过现在的变化都是好的。看来自己这回重生,一定是老天爷想让她好好地活一回了。 一想到这里,顾重阳心中对于未来就充满了期待。今天下午跟二姐姐顾重珠的小打小闹在她心里也算什么了。 不过,自己答应三姐姐顾重芝要另外选礼物送给她的。 顾重阳想了一回,就从箱笼里拿出一对绞丝银镯出来,然后亲自给三小姐顾重芝送去。 三小姐芝住在丁香院,中间隔着大小姐跟二小姐的院子。 顾重阳途中经过大小姐顾重华的兰汀院,听到里面有悦耳的琴声传来,她站定听了一回,发现大小姐琴弹得十分好,绝非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她一定下了很多功夫。 这个大姐姐,习琴练画,吟诗作赋,无一不精,是当之无愧的才女。她就像是天上的明月,会将身边的人衬成黯淡的星子。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顾重阳都十分羡慕这样的女孩子。上一世草包美人的称号,令她受尽嘲笑,吃尽苦头。这一世,她就算不能成为才女,也一定不能比别人差,再不要这“草包美人”的帽子了。 过了二小姐顾重珠住的芙蕖院,就到了三小姐顾重芝的院子。 顾重阳的到来,令丁香院里的人都有些吃惊。 丫鬟说三小姐顾重芝去跟二夫人请安还没回来。 顾重阳听了,没有继续等,放下镯子让丫鬟转交给三小姐顾重芝,然后就走了。 ************* 第二天,顾重阳跟着父亲、母亲一起起安荣院去给葛老夫人请安。 葛老夫人穿着石青色夹袄,墨绿色绣鹤寿龟龄的褙子,一头灰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头上戴着一根赤金西池献寿簪。 她坐在起居室的临窗大炕上捻着手中的佛珠等待着儿孙们来给她请安。 听说四老爷与四夫人带着四小姐来了,她眉头一皱,露出不悦的神色,手中的佛珠跟着不由一顿。 然而,等顾重阳与四老爷四夫人走进来的时候,她的脸色恢复如常,甚至带着几和煦的神色,丝毫看不出来她刚才的情绪。 “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如今到家了,正应该好好休息一番才是。”葛老夫人像个十分体贴小辈的老封君那般和蔼道:“怎么来得这么早?你大嫂二嫂她们平时还要晚一点才到呢,以后不必来的这么早了,仔细累坏了。” 父亲闻言有些紧张,抬头看了一眼母亲。 “媳妇一直在外,不能侍奉老太太,日夜愧疚。如今既然回来了,自然要早点到老太太身边服侍。”母亲微微低了头,神色十分恭顺:“老太太疼爱我们,我们更应该孝顺老太太才是。” 葛老夫人本来是想指责四房来太早,没想到被儿媳沈氏避重就轻推开了。 一想到老四一个庶出的贱种,居然挑战她的权威,屡屡想要翻天,她的心里就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老四便罢了,偏他又娶了个娘家富庶的媳妇,更是给他添了不少的助力。 一面打着庆阳侯府的名头,一面拿重金去疏通,这仕途可不就越走越顺溜吗? 只要我活着一日,那贱人跟她所出的贱种就休想有出头之日。 葛老夫人心里冷哼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你们孝顺,我心里清楚。” 第39节 说完,她的眼光落在顾重阳脸上,然后又移到四夫人脸上:“老四媳妇,四丫头该有十岁了吧?” 这话一落,不光是四夫人,就是顾重阳的心也跟着一提。 “是。老太太好记性。”母亲打叠起精神小心应对:“这个月初九刚过了十岁生辰。” 葛老夫人的脸色一落:“从前我就不说了,这一次你们离京整整三年,老四房里居然连一个孩子都没添。沈氏,你这个主母是怎么当的?” 最后一句,语气已经变得十分严厉。 还没等母亲说话,她又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沈氏你嫁到我们顾家十几年,四老爷待你不薄啊,你怎么能让四老爷绝了后嗣?” 这话很重,无疑是在指责母亲。 母亲闻言脸色大变,赶紧跪了下来:“老太太,这话从何说起,儿媳从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母亲跪了下来,顾重阳身为母亲的女儿,自然不敢坐着。她立马跟着跪下来。 头上传来葛老夫人不悦的呵斥声:“苏嬷嬷,还不快把四小姐带下去!” “是。”苏嬷嬷走过来,牵了顾重阳的手,低声哄到:“四小姐,老太太跟四老爷、四夫人有事情要说,咱们到隔壁房去去玩,好不好?” 不好!老太太才没有什么话要跟父亲母亲说,她不过是没事找事,想让母亲难堪受罪。 可母亲却冲自己摇着头,示意她听苏嬷嬷的话。 顾重阳不愿意母亲这么难受,可是她知道,自己眼下只是个小孩子,此刻根本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 如果自己不听话,老太太就会说自己没有礼数,说母亲养女不教,说母亲是不配做自己的母亲…… 这些,顾重阳都知道。 上一世,母亲去世之后,自己在继母的陷害下闯了祸,别人就会说自己是被母亲惯坏了,没有一点规矩。母亲已经死了,还要遭受那样的指责。 顾重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酸涩,主动走开了。 她并没有走远,而是走到跟这里一墙之隔的隔壁厢房。 她站在厢房门口,将撒花软帘掀起一条缝,偷偷朝那边看。 苏嬷嬷就拉下脸阻止她:“四小姐,不可如此。你是大姑娘了,应该知道要听长辈的话,不可擅自作为。” “嬷嬷!”顾重阳一个眼刀瞪过去,说出来的话十分不客气:“老太太只说让我离开那个房间,可没有说要我不能听、不能看,更没有说要限制我的自由!” 苏嬷嬷一噎,脸色也落了下来。她是葛老夫人身边的得力臂膀,还从没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 屋里的小丫鬟吓得把头埋在胸口,装作没听见。 见苏嬷嬷不高兴,顾重阳更是冷冷一笑:“怎么?说你两句,嬷嬷你就不高兴了?你再是老太太身边服侍的,也不过是个下人。这礼法尊卑总越不过去!” 苏嬷嬷听了,气的浑身乱战地走了。 顾重阳冷哼一声,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 她拿老太太没办法,不代表她就要受奴才的气。 她知道苏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第一人,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自己应该巴结她,这样才能讨得好。 可只要一想到父亲母亲还在外面跪着,她就没有办法和颜悦色地对老太太身边的人说话。 她之所以敢那么不客气地跟苏嬷嬷说话,是因为她敢断定,不管苏嬷嬷多得宠,她也不敢在在明面上越过主仆尊卑。 苏嬷嬷走了,顾重阳就似笑非笑地看着屋里的小丫鬟:“你也要阻拦我?” 那小丫鬟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不,奴婢不敢。” 顾重阳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这才再次朝外面看去。 25.婆媳过招 父亲身子笔直地跪在地上,葛老夫人正目露凶光地望着他:“老四,你出息了,长能耐了,不将我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了。我这个做婆婆的要教训媳妇,你就护着,是不是?” 父亲闻言,神色僵硬,他嘴角翕翕,最终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他低下头起伏在地上给葛老夫人磕了一个头:“儿子不敢!” “原来你不敢忤逆我!”葛老夫人冷笑道:“我只当你出去这几年,已经忘记庆阳侯府是谁当家,忘记这顾家是谁说了算呢。” “大哥是庆阳侯,老太太您是一家之主。”父亲的声音十分凝涩,好似冬天结了冰的河水:“家里的事情自然是老太太说了算的。” “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一家之主。我这里教沈氏为人处事与做妻子媳妇的道理,你退下吧。” 父亲愕然抬头,正对上葛老夫人冷峻的眉眼:“怎么?你想忤逆?” “儿子……不敢。”父亲无奈地垂下头去,他站起来,担忧无助地看了母亲一眼,就走了出去。 母亲还在地上跪着。 顾重阳拉着门帘的手紧紧攥了起来。她心疼母亲,自己却帮不上一点忙,这种滋味令她心如针扎。 葛老夫人冷哼一声,问道:“沈氏,我问你,你可知罪?” “老太太,媳妇没能给顾家诞下男嗣,的确是我的不是。” 母亲跪在地上,腰杆挺得直直的,不卑不亢。 “这几年来,儿媳一直不停延医问药,可惜在南边并没有什么好大夫。这次回了京城,我一定请大夫好好治疗,争取早日为老爷生个儿子,继承四房的香火。” 葛老夫人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冷笑道:“沈氏,你还当自己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不成?你这十年都没能下个蛋出来,以后更不可能了。” 第40节 顾重阳闻言不由惊愕地望着葛老夫人。 她是当家人,是朝廷诰命,是侯府老夫人,说出来的话怎么跟哪些无知的仆妇一样粗鄙不堪? 自己前世不讨婆婆喜欢,婆婆的确冷嘲热讽过自己,可从来没有用过这么下作的词语。 可母亲却毫不意外,她像已经听惯了似的,低眉顺眼道:“老太太教训的是。” “我问你,你们一去三年,你没有动静,难道红依与翠缕这两个丫头也生不出来?”葛老夫人道:“该不会是因为你狭隘善妒,所以她们一直不敢怀吧?” 母亲闻言,惊疑地抬起头来:“老太太,这关红依与翠缕何事?您不是说,她们是给我使唤的吗?怎么又扯到四老爷身上去了?” “给你使唤?”葛老夫人怒极反笑:“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低贱的商户之女,能嫁入我们庆阳侯府已经是你祖上几辈子烧了高香了。就凭你,也配使唤我调/教出来的丫头?” “可……可是您在信里不是这么说的呀。”母亲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您说这两个丫鬟聪明懂事,怕我照顾四老爷忙不过来,特意派了她们两个过来帮我。不过,红依与翠缕也确实伶俐,做起事情来十分麻利,的确帮了媳妇不少忙……” 说到这里,母亲突然一顿,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老太太,难道说,您是想让她们两个服侍四老爷?哎呀,这……这……这都是媳妇的不是,是媳妇鲁钝,没能您的意思,枉费了您一番好心。这红依跟翠缕也真是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害的我到今天这步田地。早知道如此,我定然好好安排,怎么也不敢当她们是寻常丫鬟啊。” 母亲这一番故作不知,不仅把自己的责任推脱的一干二净,反而说老太太信中言语不详,事先没说清楚。 顾重阳不由在心里对母亲竖起了大拇指,她若是有母亲一半的聪明,上一世也不会落到那一步田地。 “好,好,好。”没想到会被小儿媳妇摆了一道,葛老夫人脸阴得像快要下雨似的:“沈氏,你的确聪明的紧。红依与翠缕之前没用上,也没关系。不过白生生耽误了她们两年,也总该给她们一个说法。毕竟两年前她们去贵池的时候,我也答应过她们,只要她们好生服侍,我就给她们抬姨娘。” 葛老夫人似笑非笑道:“横竖好事不嫌晚,干脆就这几天给她们两个开了脸吧。” 见母亲脸色难看,葛老夫人觉得自己总算是找回了场子,她道:“沈氏,你不会不给老婆子这个脸面吧?” “老太太的吩咐,媳妇不敢不从。只是……” 葛老夫人阴森森地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红依与翠缕已经在贵池县嫁人了。”母亲自责道:“是媳妇考虑不周,本想着要跟老太太说一声的,只是这回来事情太多,就忘了。” 葛老夫人目光如刀地瞪着母亲:“嫁的是谁?” “红依是贵池县当地的乡绅,家资富庶。翠缕嫁给了四老爷的上峰,虽然是做小,翠缕进门有喜,如今日子过得很好。”母亲顿了顿道:“老太太,您可以放心了。” 葛老夫人不由气了个仰倒! 她辛辛苦苦调/教出来的人,本来是打算去挑拨四房,为自己所用。没想到,却被老四那个庶出的贱种拿去交好当地的地头|蛇,讨好的上峰。 自己设置的路障,反倒成了他的垫脚石。 她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今天屡次发难,没想到都被这个媳妇顶撞回来了,她已经忍了半天了。到了此刻,她再也忍不了了。 “沈氏,你果然不愧是商户之女,毫无礼数可言。”葛老夫人眼底着寒光道:“长辈赏赐的人,你说送人就送人,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婆?你嫁到我们庆阳侯府十多年,还是如此上不得台面。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若任由你如此目无尊上,不知尊卑,我们顾家的脸迟早会被你丢尽!” 说完,她高声喊着苏嬷嬷:“带沈氏到明间跪着,我不想看到她这个丧气脸。派两个小丫鬟看着,不到午时不许她起来。” 母亲是四房的夫人,老太太这样惩罚母亲,分明是想故意侮辱母亲。 家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在看着,这让母亲以后有何颜面去管教下人。 看着母亲走出去跪在明堂的长案旁边,顾重阳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贺家遭受的待遇十分不公,没想到母亲的境遇比自己差的多。老太太竟然如此折磨母亲。 顾重阳心中一个咯噔! 上一世直到母亲逝去,自己都不知道母亲生病。就算自己再糊涂,也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啊。再说了,自己根本没看到母亲延医问药。 难道母亲上一世并不是病死,而是被老太太活活折磨死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顾重阳心里就想烧了一锅沸水,上下翻腾平静不下来。 不,不可能! 上一世,母亲死后,内宅一片风平浪静。如果母亲真的是被老太太害死的,父亲后来怎么可能与老太太和平相处?更不要说父亲还娶了老太太娘家侄女小葛氏葛碧莲了。 再说了,她还有舅舅。两位舅舅十分疼爱母亲,母亲若是被害死,他们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为母亲找回公道的。 这么说来,母亲的死跟老太太并没有关系,母亲可能真的是得了一种急病。 可那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这一世有自己在,自己怎么都不会眼睁睁看着母亲病死的。 可眼下呢?眼下母亲受折磨,父亲去了外院,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种感觉可真令人难受! 她不想躲在这里了,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顾重阳正欲出去,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热闹的说话声。 帘子一动,大夫人郝氏、二夫人费氏带着大小姐顾重华、二小姐顾重珠、三小姐顾重芝联袂而来。 一起来的,还有二老爷顾占羽,大房的长子顾峥嵘,二房的长子顾明晰。 大老爷顾占鹏是如今的庆阳侯,他是葛老夫人亲生的嫡长子,他膝下育有一子一女。长子顾峥嵘,长女顾重华。 二老爷顾占羽是庶出,育有一子两女,分别是二少爷顾明晰,二小姐顾重珠与三小姐顾重芝。 三老爷顾占云,也是葛老夫人亲生的儿子,他身子不好,如今膝下空虚,并无子嗣。 四老爷顾占茗,顾重阳的父亲,他也是庶出,膝下只有四小姐顾重阳一个女儿。 如今庆阳侯府小姐有四位,少爷只有两位位,所以更加显得男孩子稀少。 第41节 葛老夫人疼爱孙女,但是更看重孙子。 尤其是庆阳侯的长子顾峥嵘,是葛老夫人嫡嫡亲的大长孙,看到他来了,葛老夫人满脸都是笑容。 26.危机四伏 虽然来了一大群人,但葛老夫人的视线一直落在嫡长孙顾峥嵘身上。还没等他跪下去请安,葛老夫人身边的得力大丫鬟珍珠早就眼明手快地将他搀扶起来。 葛老夫人更是拉着他的手,问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课业累不累之类的话,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这才是亲孙子呢! 这番一对比,顾重阳一家,不过是不相干的外人。 一屋子热闹盈盈,好像根本没有人看到母亲跪在明间。 顾重阳的心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样,一片冰凉。 这祖慈孙孝的戏码直唱了很久才落幕,等请安的人群散去,顾重阳方走出来,轻声唤了一声:“老太太。” 葛老夫人挑着眉头,上上下下将顾重阳打量一番,然后道:“我教你母亲为人处事的道理,你也该在一旁听着。你母亲是低贱的商户,行动举止脱不了升斗小民的气息。你不同,你是大家闺秀,是侯府的小姐,万万不可跟你母亲有学有样,免得出去丢了我们侯府的颜面。” 顾重阳心头不由一颤。 她感觉自己回到了前世,这样的话,她前世听了太多。老太太说过,继母葛碧莲说过,那些挑剔她的名门贵妇说过,就连下人们提起她也会鄙薄道:“到底是商户之女所出,骨子里就是跟大家小姐不一样……” 从前听到这样的话,她都会暴跳如雷跟人大声争执,换来的是葛碧莲的嘲讽,其他人的轻视。对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让继母如愿。 她知道,她不能冲动,眼下也不是冲动的时候。 顾重阳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愤懑压下,冲葛老夫人福了福身,然后道:“是,老太太说的是。满京城谁不知道老太太慈祥和蔼,会教育子孙?重阳是老太太的孙女,母亲是老太太的儿媳妇,老太太疼爱我们,才会教我们。若是那些与您无关的人,就是想聆听您的教诲也没有这资格。” 她顿了顿,复又用柔顺的声音道:“红依与翠缕的事情,的确是母亲做的不妥当。不过,幸好是母亲遇上的是老太太这样疼爱儿媳妇的人,若是遇上那等故意刁难磋磨儿媳妇的恶婆婆,母亲的日子就难过了。” “之前母亲在泊头镇病了,老太太还特意写信让母亲不要急着赶路回家,养好身体要紧。可见老太太是真心疼爱我们的。母亲这一病,精神多有不济,很多事情都想不到也是有的。还请老太太原谅母亲这一遭吧。” 她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却每一句话都说在点子上。 葛老夫人听了,眼睛盯着她看了很久,心里冷哼了一声。 没想到沈氏倒生了个孝顺又懂事的女儿。她说了这一番话,若自己还不让沈氏起来,岂不是承认自己是故意刁难搓磨儿媳妇的恶婆婆?若沈氏跪出来个好歹,于自己的名声也有损。 也不用跪出来个好歹,只消沈氏此刻装晕,这事情传出去就不好听。 来日方长,这事情也急不得,横竖离自己过寿还有大半个月。 再说了,她真正的目的是对付老四那个贱种,而不是搓磨沈氏。 葛老夫人用力捏了捏手中的佛珠,微微一笑道:“四丫头说得有道理,不愧是我们顾家的人,跟商户出身的人就是不一样。我今日不过是小惩大诫,让你母亲记住上下尊卑而已,既然你开口了,这事情就此揭过吧。” 然后她转头对苏嬷嬷道:“去扶四夫人起来。” 顾重阳听了,还没待苏嬷嬷反应过来,她已经当先一步跑到外面扶了母亲,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关切:“老太太说既往不咎了,母亲快起来。” 葛老夫人见了,眼睛不由一眯。 到底是个小孩子,虽然故作镇定,但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也不是个有城府的。 母亲已经跪了很久,膝盖生疼,双腿也麻了,若不是顾重阳搀扶着,她险些摔倒。 她由顾重阳扶着,走到葛老夫人身边,轻声道:“谢老太太教诲。” “你知道错就好。”葛老夫人道:“以后若再敢行动自专,我定严惩不贷,可记住了?” “是。”母亲应道:“儿媳谨记老太太之言。” “你们且下去吧。” 没想到母亲却道:“马上就是摆午饭了,儿媳还是在这里服侍老太太用饭之后再回去吧。” 葛老夫人心里冷哼,倒还挺会装!她倒是想让沈氏立规矩,可惜,她一想到沈氏是那个贱女人的儿媳妇,她心里就梗了一根刺,连用饭也没了胃口。 “不必了。”葛老夫人道:“你想尽孝,不在这一时半刻,以后有的是机会。” “是。”母亲道:“那媳妇去了。” 沈氏带着女儿顾重阳离开了,葛老夫人盯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良久。 她常年打鹰,却被鹰啄了眼。 老四那个贱种,一直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装做软弱无用的样子。没想到,他背地里却发奋读书,硬是在科举这条独木桥上走出了自己的一条路。 六年前,他春闱榜上有名,是二甲进士。 若不是老庆阳侯顾鸿栋刚好病逝,他就要去参加庶吉士选馆。 大齐朝素来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若是老四真的被选上庶吉士,那就一步登天,直接入了翰林院,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贱人的儿子平步青云了。 幸好老侯爷亡故了,他丁忧在家,就算报了名也不能去参加庶吉士考试。 三年之后,又会出来两三百名新科进士,谁还会记得他呢? 可万万没想到,三年丁忧结束,他一除服,就立马去拜访师座,交好同年,拉拢昔日同窗。 她当时并非放在眼里,只觉得他翻不出什么大浪花。 谁知道,他一面打着庆阳侯府的名头,一面用沈氏的嫁妆重金贿赂重要的人物,一步一步打通关节,终于在吏部得到了外放贵池县的文书。 第42节 一想到三年前他离开时那嚣张的嘴脸,葛老夫人就气得心肝直颤。 早知如此,她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沈氏这个低贱的商户女进门。 她以为沈氏不过是个低贱的商户女,定然不能给老四任何的帮助。可没想到,她娘家家资富庶,这两年更是生意越做越大。老四坐拥金山,想要爬上去,容易了很多。 老四这个庶子步步高升,安荣富贵,而她的长子顾占鹏虽然承爵做了庆阳侯,却因为任职陕西行都司都指挥同知,要常年戍边哈密卫,与她骨肉分离不说,还要忍受边关的苦寒寂寞。 这是何等的不公! 她不能容忍那个贱人的儿子有辉煌的前途,绝不容许。 虽然老四在南边任上交好上司,不惜拿重金贿赂,在贵池这三年他过得顺风顺水,眼看着三年任满参加考课,若是能评得上等,自然高升有望。 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贱种爬上去? 幸喜今年南直隶考课评选的主管是大夫人郝氏娘家弟弟的小舅子,凭着这层关系,她终于让老四的评选结果变为下等。别说他升官是奢望,就是想连任也不可能。 他以为自己贿赂了上峰就升官无忧,却没想到自己半路上来了个截胡。 等他发现的时候,就是想补救也来不及了。 一想到四房的人趾高气昂而去,灰头土脸而回,葛老夫人心里的就多了几分痛快。 老四,这只是刚刚开始呢。 我让你在吏部侯一辈子的缺,却永远不能当官! 顾重阳跟母亲一起回到荣冬院,父亲焦急地在院门口来回踱步,见她们二人回来了,父亲忙迎上来:“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夫人,老太太没有刁难……” “老爷!”母亲打断了父亲的话,轻声道:“进去再说。” 父亲看了看左右,见路边有几个洒扫的丫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就止住了话头。 三人进了内室,父亲得知母亲被老太太罚跪,满脸都是愧疚:“夫人,是我对不住你,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 “老爷,一家人何必说什么你我。”母亲受了委屈,此刻脸上却一点都不难过。相反,因为有父亲的心疼与尊重,她觉得十分满足:“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这点子委屈算什么。我这么多年未能有孕,你不也是一直担待我,不愿意纳妾吗?” “哎呀!夫人,当着孩子的面,你说这些做什么?”父亲有些赧然地挥挥手:“伍嬷嬷,你快拿药膏来,我看看夫人的腿怎么样了。” 看着父亲与母亲互诉衷肠,顾重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27.长房来人 前一世顾重阳在婆婆延恩侯老夫人那里受了委屈,回来只能偷偷地哭,默默地埋怨。 她以为母亲会跟自己一样,可是她想错了,母亲一点也不难过。 因为有父亲理解她,关心她。所以,就算是老太太刁难她,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为父亲付出,母亲甘之如饴。 反观前世的自己,不如母亲良多。至少贺润年从来没有理解过自己,宽慰过自己,更不要说像父亲这样不纳妾了。 是不是就是因为如此,所以,她后来才会慢慢对贺润年死心呢? 她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对贺润年死心,是因为听了师父的一席话,所以才茅塞顿开。 如今想来,恐怕在自己心里,早就不奢望贺润年的情爱了吧?至少,他们之前从没有像父亲与母亲这般,心心相印过。 父亲与母亲在室内说话,伍嬷嬷与一干丫鬟都退的远远的,顾重阳坐在明堂的门槛上想心事。 突然屋里传来父亲的怒喝声:“……真是欺人太甚!她到底要做什么?” “老爷,你小声点。”母亲柔声劝慰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往后你请过安之后,就不要在内院呆着了。她自然拿你没有办法。” “可是你怎么办?”父亲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甘:“琼枝,父亲临死之际,她用一碗□□逼死了我姨娘,我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如今,难道还要我看着她逼死你吗?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顾重阳闻言不由愕然! 她一直以为父亲与老太太不过是嫡母与庶子之间素来的矛盾,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矛盾居然这么深。 老太太居然逼死了父亲的生母苏姨奶奶。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怪不得他们刚回来,老太太就这样尖锐地对待他们。 可老太太到底占着嫡母的名头,这样来往交锋,暂时她们或许能避其锋芒。长此以往,父亲恐怕要吃大亏。 “琼枝!”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激动,他唤着母亲的名字道:“琼枝,我们分出去吧。” 这个主意好! 顾重阳不由激动起来,若是能分出去,他们以后就再也不用看老太太的嘴脸了。母亲不用应付恶婆婆,她也不用禁锢在这内宅里面。 顾重阳对父亲的这个想法十分赞同。 “老爷,万万不可!”母亲惊呼出声道:“分家一事,向来只能由上人提出,做小辈怎么能擅做主张?若要分家,除非上人不在了,兄弟才能请阖族长辈做见证分家。如今老太太尚在,焉能分家?” “我知道,我知道。”父亲显得有些烦躁:“老太太此刻怕正等着拿捏我的错处呢,若我提出分家,岂不是正中她的下怀?这不孝的大帽子一旦戴在了头上,我这辈子就毁了。” 顾重阳不由默然,大齐朝以孝治天下,不孝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做官。而眼下,他们的困境,只能通过父亲的仕途去化解。 只要父亲仕途顺利,能够外放,他们便如游鱼入海,老太太也鞭长莫及。就算不能外放,哪怕任京官,老太太多少也忌惮些。 最坏的就是眼前的情况,父亲没有个一官半职…… 第43节 如果母亲有个位高权重的娘家,恐怕父亲也不会被掣肘得这么厉害!外祖家只是商户,又远在南京,实在没有办法给父亲帮助。 呸呸呸! 两位舅舅疼爱自己视如己出,前一世更为自己做了良多,她怎么能嫌弃舅舅的出身?商户又怎么样?舅舅没偷没抢,靠自己的本事挣钱,一点也不比别人差! 不过说起来,父亲真是难得。一点也没有因为母亲的出身怠慢她。母亲这么多年没有生个男丁,父亲也从来不曾责怪过母亲半分。更不曾左一个通房,右一个妾氏,庶子庶女朝外蹦。 看看别的侯府公子,不是眠花卧柳走鸡逗狗成为纨绔弟子,就是像二伯父那样被继母养成弱懦无能的样子,胸无大志只知道混吃等喝。 父亲发奋努力,在嫡母的压迫下走出一条路,后来还坐上小九卿之一的国子监祭酒。 不怪前世别人提起父亲总是竖起大拇指。 不过母亲也很不错,温柔善良,又十分的美貌。 听着室内父母双亲的说话声,顾重阳越发坚定了要改变命运,维护这个家庭的决心。 父亲给母亲上完药之后,就吩咐蘅芜摆饭。 食不言,寝不语。 顾重阳与父亲、母亲沉默无言地用了饭。蘅芜领着丫鬟们刚刚把残羹撤下去,伍嬷嬷就神色郑重地进来禀道:“四夫人,长房来人了。” 母亲闻言,神色一变,立马就站了起来,忙道:“来的是谁?” “是长房老夫人身边的丁嬷嬷。” 母亲听了,更是如临大敌,连声道:“快请进来。” 这下子,别说是母亲了,就是父亲也脸色一变:“夫人,我们这回太失礼了。”语气中有一丝责备。 “是妾身疏忽了。”母亲歉意道:“老爷快到室内去,丁嬷嬷那里交给我来周旋。” 父亲听了也不答话,转身就朝内室跑,一不小心还还踢到了椅子,趔趄了几下才站稳。 顾重阳见了不由愕然。 父亲已过了而立之年,怎么还如此毛躁? 再说了,长房崔老夫人最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就算我们失礼了,只要认认真真地道歉,她老人家一定不会责怪我们的。 父亲却不愿意面对,反而把事情都推到母亲身上,真不符合他平时稳重的作风。 顾重阳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这事情要从头说起。 顾家分内四房外两房。 内四房分别是大房庆阳侯大老爷顾占鹏、二房二老爷顾占羽、三房三老爷顾占云、四房就是顾重阳父亲这一房。 外两房分为长房与次房。 长房老太爷顾柏与次房老太爷顾杨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两个。 顾柏是嫡出,顾杨是庶出。 顾家老祖宗顾岳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得了丹书铁卷与世袭罔替的爵位,这庆阳侯的爵位一路传承,一直传到了顾柏也就是长房老太爷那一辈。 长房老太爷顾柏是嫡子,爵位毫无悬念地落到了他的头上。 可世事无常,柏老太爷成亲三个月之后陪建兴皇帝南下巡察,途中皇帝遇刺,柏老太爷与刺客殊死搏斗,替皇帝挡了一剑,救了皇帝一命,自己却撒手人寰。因他膝下空虚,当时没有儿子,这爵位就由他庶出的弟弟顾杨继承。 顾杨,就是顾重阳的祖父,顾家次房的老太爷。 后来,顾杨又把爵位传给了自己的嫡长子,也就是如今庆阳侯府的当家人顾占鹏。 长房与次房的两位老太爷虽然都不在了,但是却一直没有分家。 为了区分,府里的人一直称呼顾柏那边为长房,而庆阳侯顾占鹏则被成为小长房或大房。 如今这府里的当家人,自然是葛老夫人。可长房老夫人崔氏,却是葛老夫人的嫂子,若论资历地位,她比葛老夫人还要高。她虽然不大管事,但是整个侯府却没有人敢轻视她。 她是长辈,她们四房外出三年回到京城按理是要去给长房崔老夫人请安的。 昨天她们没去,今天她们还是没去。 如今长房崔老夫人派了人来,她们方想起这碴。论理,的确是父亲与母亲的不是。 不一会,伍嬷嬷就领着丁嬷嬷走了进来。 丁嬷嬷是长房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在顾家、在长房老夫人面前地位超然,别说是母亲了,就是次老太太葛氏见了丁嬷嬷,也不敢拿大。 “四夫人。”丁嬷嬷冲母亲行礼。 母亲哪里敢受,忙上前托住了丁嬷嬷的胳膊,笑语盈盈道:“老夫人身边片刻都离不得嬷嬷,有什么事情找个小丫鬟来说一声就是了,怎么劳动嬷嬷您亲自跑一趟?” “老夫人昨天听说您跟四老爷、四小姐都回府了,特意派我来看看。问四夫人这里缺什么,有没有要补充的。”丁嬷嬷笑道:“老夫人还说了,如果次房老太太今天晚上没有什么安排的话,就让您跟四老爷带着四小姐去长房用晚膳,老夫人说了,要给你们接风洗尘。” 母亲自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心里慌张的不得了。 她的妯娌皆是公侯伯爵府的小姐,只有她一个是商户出身,本来她就觉得自己矮人一头了,所以事事不肯落人话柄。她回到庆阳侯府,带了很多土仪,就连侯府的下人都想到了,唯独忘记了长房。 她本来以为长房崔老夫人派丁嬷嬷来是要羞辱自己,肯定会说一些难听的话。可没想到,丁嬷嬷不仅和颜悦色,还说长房崔老夫人要给自己一家接风。 她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又是感动于长房崔老夫人的通情达理,又是愧疚对长辈的疏忽,又是自责自己失礼还把人家想的那么坏…… 28.堂哥生病 第44节 “说起来,也是我们的不是。”母亲满脸通红,十分不安:“按说我们昨天回来就应该去给老夫人请安的,只是昨天我们刚回来,手上事情多,就没能过去。原打算今天早上给老太太请过安之后就去长房的,可没想到……老太太院子里有事,又耽误了。” 母亲顿了顿,神色平静了不少:“可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不对。让老夫人昨天白等了我们一场不说,还让嬷嬷你亲自跑一趟。等会我亲自去跟老夫人赔礼道歉。今天晚上我们没有安排,就劳老夫人费心了,还请嬷嬷在老夫人面前帮我表达谢意。” 顾重阳看着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长房崔老夫人是通情达理之人,前世自己名声那么坏,长房崔老夫人还愿意在逆境的时候帮她一把。今天母亲这样真诚地道歉,长房崔老夫人定然不会责怪的。 果然,丁嬷嬷道:“四夫人不必担心,老夫人并未生气,否则也不会让我跑这一趟了。我这就回去了,老夫人身边离不得人的。” “那我就不虚留你了。”母亲站起来,亲自送丁嬷嬷到门口。 又让伍嬷嬷送丁嬷嬷出门,这才转身回到屋中。 母亲则拉起顾重阳的手,对她说:“囡囡,我们下午去长房老夫人那边请安。老夫人娘家山东崔氏是诗书望族,老夫人知书达理,年轻的时候也是有名的才女。是母亲失礼在先,等会我们去了,你一定不要调皮。要跟老夫人好好说话,知道吗?” “嗯。”顾重阳重重地点头:“母亲,你放心好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会好好跟老夫人请安问好的。” “真乖!”母亲摸了摸顾重阳的头:“快去睡午觉,等醒了,我们收拾一下就过去。记得让绿萝给你打扮的漂亮些。虽然没有分家,但毕竟是两个房头,万万不可再失礼了。” “那我把梳篦挑一套带着,我记得大堂姐跟大姐姐一样,都喜欢吟诗作赋,那我就送那套春花秋月夏风冬雪四季风景花样的吧。”顾重阳道:“我想大堂姐一定会喜欢的。还有蕤大堂嫂,我就送那套十二生肖的吧。” “是。”母亲笑道:“你果然越来越懂事了。你要是不提醒,母亲都忘了呢。既然你送东西给你大堂姐了、蕤大堂嫂了,那其他人那里,就由我来送了。” 母女两个商量好之后,就各自回房休息。 午休过后,绿芜果然将顾重阳打扮一新。 母亲也特意打扮了一下。 她穿着粉紫色绣葡萄纹的立领褙子,酡红色绣花鸟的马面裙。 青丝拢起,梳成翻叠圆鬟髻,露出光洁的额头,越发显得母亲皮肤白皙,容貌姣好。 发髻上簪着双衔鸡心坠小银凤钗,随着母亲走动而摇曳生姿,让母亲那原本就柔美的杏眼琼鼻,柳叶弯眉越发动人。 此时的母亲一扫旅途的辛苦劳顿,令人眼前一亮。 顾重阳有一个好皮囊,她也知道自己的确是长得好看。 可此刻看了母亲她才觉得母亲比她好看太多了。 她不由喃喃自语:“母亲,您可真是漂亮。” 顾重阳呆呆的样子取悦了母亲,她上前拉了顾重阳的手,笑道:“别看了,咱们快走吧。” 父亲也哑然失笑:“这孩子,怎么呆呆的。” 一行人出了院子,来到长房。 一进长房的院子大门,顾重阳就问到一股浓浓的药味。 顾重阳蹙着眉头,认真辨别这里面的药材,当归、陈皮、黄蓍、人参…… 这是人参养荣汤的味道。虽然有所加减,但顾重阳可以肯定,原方就是人参养荣汤。 崔老夫人住的禧荣院,有个梳着双丫髻名叫黄莺的小丫鬟领着她们去。 顾重阳就忍不住那领路的丫鬟:“老夫人身子不适吗?” “老夫人身体康健硬朗,并无不适。”黄莺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这是给大少爷熬的药。” 见顾重阳脸色露出不解的神色,黄莺又道:“不是嵘大少爷,而是蕤大少爷。” 顾重阳听了,就恍然大悟。 黄莺口中的蕤大少爷是长房的嫡长孙顾葳蕤。 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 长房崔老夫人嫁给长房老太爷之后,刚过三个月,长房老太爷就过世了。爵位传给了二房老太爷。 两个月之后,崔老夫人发现自己身体不适,请了大夫来才知道她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崔老夫人生下了丈夫的遗腹子,就是长房的已故的大老爷顾占英。为了跟次房的大老爷顾占鹏区分开,人称英大老爷。 英大老爷身子也不是很好。他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顾葳蕤,女儿顾重芳。 英大老爷是五年前去世的。 崔老夫人先后经历丧夫与丧子之痛,因此十分疼爱这一双孙子孙女。 她虽然疼爱,却不溺爱,顾葳蕤与顾重芳都被她教育很好。 前一世,顾重阳的记忆里只有顾重芳这个大堂姐,对于顾葳蕤这个大堂哥,她没什么印象。她只知道,这个大堂哥刚成亲没两年就病故了,留下大堂嫂一个人。后来,大堂嫂从顾家旁支过继了一个嗣子。 她前一世对顾家的事情都不怎么上心,因此并不知道大堂哥去世的具体的时间。不过如今大堂嫂已经进门了,恐怕也就是最近一两年的事。 难道大堂哥现在就已经病了?这人参养荣汤主治脾肺气虚,气血双补。如果对症,估计大堂哥很快就能痊愈了。 可怕就怕不对症。 顾重阳想着上一世英大堂嫂形影凋零,孤身一人的清冷样子,心里就隐隐有些担心。 顾重阳冲黄莺微微一笑:“大堂哥是什么时候病的?这药吃了多久了?” “不知道。”黄莺摇了摇头,想了一会道:“好像很久了,蕤大少爷经常病,这药就没有断过。” 第45节 “你蕤大堂哥身体不好,打从三四岁开始就一直如此。”母亲瞥了顾重阳一眼,隐隐有些告诫的意思:“延医问药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却一直断断续续时好时坏,总不见好利索。这事情总有老夫人操心,你小孩子家家问这么多做什么。” 顾重阳可以感觉到,母亲有些不高兴。 自己关心蕤大堂哥并没有什么不对,母亲绝不是不让自己关心蕤大堂哥的意思。 母亲却跟黄莺说着其他的话,无外乎是问老夫人身体好不好,家中有没有什么事情之类的话。 看着母亲故意岔开话题,顾重阳隐隐有些明白,母亲好像不希望自己问跟医术有关的事情。 她想起之前在泊头镇,自己说以后要做大夫行医被母亲狠狠训斥的事情,心里闪过一丝遗憾。 这遗憾也只能一闪而过,因为到了老夫人的禧荣院,顾重阳连忙打起精神来。 丁嬷嬷提前得了消息,亲自在门口等着了,见她们来了,就笑着迎上来:“老夫人也刚起呢,可巧四老爷跟四夫人就来了。大夫人与大小姐也在呢。” 说着,丫鬟打起石青色宝相花纹的软帘,一行人走了进去。 因为孀居,所以,崔老夫人的屋子布置的十分低调。没有那么多花花绿绿的东西点缀,可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还是昭显出了侯府的底蕴。 不,应该是世家名门的底蕴。这些家具物什都是崔老夫人的嫁妆,她娘家是山东诗书望族,朝中做官之人很多。 “可算是回来了。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你们这一去就是三年,可是长进了不少了。” 崔老夫人坐在上座上,含笑看着顾重阳与父亲母亲一起给她磕头行礼。 父亲与母亲站起来,两个人脸上都有些惭愧之色:“哪里有长进,连给您请安这样的事情都耽误了,实在是愧疚的很。” “好了,你们这不是过来了吗?谁还能时时处处没一丁点错。”崔老夫人摆摆手道:“我并不是那种捉到错处就不饶人的,过去的事情就揭过去吧。你们要是再说,老婆子我可就生气了。” 崔老夫人穿着檀色的宝相花纹对襟褙子,墨绿色裙子。通身上下干干净净,除了头上插的素银扁簪,再无其他配饰。 没有华贵的衣饰,可举手投足间那爽利大气强干的气息却扑面而来。 顾重阳见她如此,就打心眼里佩服。如今当家的是葛老夫人,可顾家上上下下提起崔老夫人谁不竖大拇指? 人活到这个岁数,就应该像崔老夫人这样世事洞明却又豁达地活着。 崔老夫人的下手坐着英大老爷的发妻吴氏,为了跟庆阳侯大夫人郝氏区分,府里的人往往称呼她为英大夫人。 旁边站着一个穿鹅黄色裙裾的少女,容貌姣好,肌肤微丰。 得到崔老夫人的示意,她连忙过来对着父亲与母亲行礼。 顾重阳认得,这位就是大堂姐顾重芳。 因为长房没有男子,崔老夫人跟英大太太虽然是至亲但也男女有别,父亲露了个面就去了外院书房。 他一走,屋子里的气氛就比刚才轻松随意了很多。 29.过寿 长辈们说话,顾重芳就拉了顾重阳到隔壁的厢房。 她一边走,一边拿手在两人之间比划:“重阳妹妹,你长高了好多。人也比原来漂亮了。看来南方的水土果然养人。” 顾重阳上次见她,还是在重芳堂姐出嫁之前。没想到多年未见,重芳堂姐还是跟记忆中一样笑靥温柔,观之可亲。 “重芳堂姐,你也长高了好多。”顾重阳看着她已经有大人的样子了,就十分羡慕,自己这个小孩子的形象做事情太不方便了:“你就像大姑娘一样,不像我还是个孩子。” 姐妹两个如枝头花一样俏生生的模样,娇滴滴的声音,崔老夫人与英大夫人脸上就露出欣慰的神色。 母亲接了顾重阳的话,笑着道:“重芳的的确确是大姑娘了。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要是在路上遇见了,我可不敢认了。我们重阳还是小囡囡呢。我真希望时间能快点,看看我们重阳长成大姑娘的样子。” 英大夫人吴氏就笑:“四弟妹希望时间过快点,我却跟你恰恰相反。我如今倒希望时间过慢点,好让重芳多陪陪我呢。” 母亲闻言讶然,片刻就反应了过来:“已经定了人家了?” 听母亲这样问,英大夫人脸上就露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来。 “还没定,不过也快了。” 内宅妇人平日里可以消遣的事情不多,女子嫁人,男子娶亲,这样的消息最能引起她们的注意。 母亲忙道:“是哪家的人?” 顾重阳与顾重芳就在隔壁,因此英大夫人与母亲说话的声音,她们也能听见。 听到她们说到自己的亲事,重芳堂姐不由绯红了脸。 顾重阳知道,重芳堂姐的夫婿是老夫人娘家崔氏五房的嫡长孙,名叫崔安之。 他品行端修,为人磊落,前一世与重芳堂姐锦瑟和弦,感情十分的好。 因为学问扎实,所以他仕途顺利,他步步高升,顾家的人提起这个大姑爷都十分满意。 英大夫人吴氏显然很喜欢这个未来的女婿:“……户部员外郎兼翰林院侍讲学士崔自立大人的嫡长子,去年刚刚进学,是山东省的案首。因今今年年初来他到京城鹿鸣书院求学,崔大人就带着他来家中拜访,老夫人觉得他品行端修,得知他还没有娶亲,就定下了这门亲事。” “原来是老夫人的娘家人。”母亲羡慕道:“那就错不了了。还是大嫂有福气,重芳这样恬静贤淑的女孩子,就该配崔氏这样的诗书门第的君子。也不知道我的重阳以后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 崔老夫人在上首哈哈一笑:“有小不愁大,你如今看着重阳小,再过两年也要说人家了。到时候有你舍不得的呢。” “是舍不得,重阳向来不受拘束,性子也十分跳脱。以后要真嫁了,我恐怕真的会担心。” “不必担心。”英大夫人道:“蕤哥儿媳妇刚嫁进来的时候,也是很多事情都不懂,慢慢得不就好了。如今跟着我学管家,不知道多能干。” “蕤哥儿媳妇是个好的。”母亲由衷地羡慕道:“大嫂一双儿女本就十分出色,如今这个媳妇也是能干的,真令人羡慕。” “对了,怎么没见蕤哥儿媳妇?” 第46节 “昨天亲家舅老爷吕仲贤吕大人从山东省回来了,亲家夫人就派人接了她回去。”英大夫人道:“估计过两天才能回来呢。” 说的是大堂嫂的娘家舅舅,外放到山东省做学政的那位吕大人。 同样是外放回京,母亲不由就多了几分关心:“亲家舅老爷这次回来应该不会外放了吧?” “还没定呢。”英大夫人道:“不过听说要留在吏部。” 母亲听了,心头一动。她是为父亲担心,怕父亲在京城候缺一直等不到机会。 候缺候个一年半载是常事,十年八年的也不少。 可她最终什么把心里的话咽下去,什么也没有说。 英大夫人吴氏就笑着岔开了话题。 长辈们说着话,顾重芳也拉着顾重阳问她在南边的生活。其实顾重阳都忘的差不多了,好在上一世师父喜欢游山玩水跟她说了很多南方的风土人情,她就捡一些有趣的说了,惹得重芳堂姐十分羡慕。 到了晚上,顾重阳一家三口留在长房用膳,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顾重阳不由觉得,要是父亲生在长房就好了,这样母亲也不用受气了。崔老夫人这样通情达理的婆婆真是世间少有。 ************ 大齐朝以孝治天下,对于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十分敬重,规定他们过寿的时候一应物品可以不受官职品阶的限制。 所以,除了小孩子之外,年长的人在六十岁之前过寿都十分低调,只等六十岁生辰这一天好好风光一回。 孝子孝孙们也会挖空心思来策划寿宴,一来是彰显自己的家世底蕴,二来是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的孝心。 庆阳侯府也不例外。 十月十七日,离葛老夫人的寿礼还有三天的时间,流水席就已经摆了出来。 跟庆阳侯府有来往的姻亲故旧,都根据平时相处的亲疏送来了或丰厚或一般的寿礼。 庆阳侯府上上下下都动了起来。 庆阳侯府朱红色的大门敞开,门口左右各十二个家丁雁翅排开,迎宾的知客,唱礼的小厮,司账的先生,来往的仆妇……全都精神抖擞穿着簇新的衣裳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 外院沸反盈天,宾客盈门,内院却十分安静。 因为还没有到正日子,重要的宾客都没有到。 如今来的要么是公卿世家送礼的仆妇,要么是不太重要的宾客。 所以葛老夫人不必一一见面,都交给了大夫人郝氏张罗应付。 顾重阳跟着三位姐姐在安荣院陪着葛老夫人说话。 突然,帘子一动,苏嬷嬷疾步走了进来:“老太太,湖北荆州府柴太太带着表少爷跟表小姐给您拜寿来了。” 葛老夫人听了眉头一皱:“什么柴太太?我们顾家什么时候有在湖北的亲戚了?” “您忘了,咱们家姑老夫人除了信国公郑家的老夫人之外,还有一个嫁到湖北荆州府柴家的姑老夫人。”苏嬷嬷笑着提醒道:“柴太太是姑老夫人的儿媳妇。” “原来是她!”葛老夫人脸上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轻描淡写道:“她来做什么?既然是来拜寿,让郝氏去处理就是了。” 竟然是十分不在意的样子。 “这……”苏嬷嬷顿了一下,然后小声道:“柴太太从湖北荆州远路而来,说是非要带着表少爷跟表小姐给您磕个头。毕竟是远路而来,不可能今天就回去,可能还有其他事情,您看?” “既然如此,你就让他们进来吧。” 葛老夫人又对顾重阳姐妹几个道:“亲戚们不大走动,你们都不记得了。是你们祖父一母同胞的亲妹子,早些年嫁到了湖北荆州。今天来的,是她的儿媳妇与孙子孙女。你们也该叫一声表婶,表兄弟表姐妹。” 不一会儿,苏嬷嬷领着一个妇人跟一对少男少女走了进来。 那妇人三十多岁,穿的衣服虽然花团锦簇,但不论花样还是布料皆是京城早就淘汰的款式。 少年十二三岁,精明的眉眼嵌在黑瘦的脸庞的上。他身上穿着宝蓝色的交领杭绸直裰,宽宽大大十分不合体不说,上面还皆是被压了很久留下的褶皱。八成是从成衣铺子里租的。 少女十来岁的样子,生的娇小纤瘦,怯懦柔弱,好似无害的小白兔。那一双眼睛却骨碌碌乱转,来回打量着室内。 这个少女,正是柴惜月。 顾重阳不由低下头,放在腿的手紧紧攥在了一起。 自己前一世真是有眼无珠,认不清柴惜月的真面目,还跟她推心置腹地做了好姐妹。自己对她一片赤诚,换回来的却是居心叵测地背叛。她做了贺润年的外室,最后还登堂入室跟自己处处较劲。 自己会被贺润年下药毒死,这里面估计少不了柴惜月的功劳。 柴惜月做梦也想不到,她顾重阳死了,柴惜月还是做不成延恩侯府的当家主母。 顾重阳死了,但到底还有个儿子。可柴惜月呢,她无儿无女,又失去了生育能力。顾重阳没有寿终正寝,她柴惜月也休想安荣福贵到老。 柴太太已经坐下跟葛老夫人说话了。 顾重华则领着一众女孩子到了隔壁厢房。 柴惜月笑盈盈地跟众人说话:“大表姐真是有气度,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像大表姐这样有气质的女孩子呢。人家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我从前是不信的,如今见了大表姐,我真真是信了。我一见大表姐就十分心折,恨不能当你是我亲姐姐才好。” 30.演戏 顾重华五官秀丽,优雅端庄,若跟寻常女孩子比起来,那自然是漂亮的。可是跟顾重阳顾重珠顾重芝比起来就差了一截了。 她自己也不屑于跟别人在容貌上争高低,却很喜欢别人夸赞她有才华。 第47节 听了柴惜月的话,顾重华微微一笑:“惜月表妹可真是好甜的嘴,可真是讨人喜欢。” 她年纪大,跟着大夫人接人待物见识得多了,因此并未喜形于色。 柴惜月说了一大通,见顾重华只说了一句,心下有些失望。但是她并不气馁,而是再接再厉道:“若说讨人喜欢,谁能比得上大表姐你呢。我之前一直很羡慕大表姐你这样的名门贵女,可惜我们荆州府不如京师人杰地灵物华天宝,自然养不出像大表姐这样气质出尘的才女。今天见了大表姐,我的心愿总算是完成了一半了。” 顾重华就好奇道:“那另外一半是什么?” “我十分倾慕大表姐的才华气度,如果有幸跟大表姐做好姐妹就是三生有幸了。我们今天来了,要在京城住上一段时间才走,不知道大表姐这样的贵女住的屋舍是什么样子呢。我想见识见识,以后回去跟人家说也有了谈天的资本。” 柴惜月抿嘴一笑,满眼都是期待:“如果大表姐愿意,我这几天就厚颜跟你住在一起了。” 柴惜月心里有些得意,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顾重华不会不给面子吧。 京都这些才女,最是清高好脸面了。 顾重华可是庆阳侯府的嫡出大小姐,自己若是攀上了她,跟着她出去交际,结实京都名媛,就凭自己的才华手段,还怕不能名利双收吗? 柴惜月目不转睛地望着顾重华,满眼都是笑意。 可没想到的是,顾重华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皱了眉头道:“我的屋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跟几位妹妹都是一样,寻常的紧。” 柴惜月的脸色唰地变得苍白。她长袖善舞,喜欢投人所好,讨人欢心,本以为到了京城能大展拳脚,没想到第一个人就给她碰了软钉子。 顾重华好似没看到柴惜月的难堪一样,她微微一笑,拉了柴惜月的手,十分亲切自然,不见半分的尴尬:“横竖惜月表妹要在京城住一段时间的,等老太太寿宴过了,我领着你好好在侯府玩几天。咱们庆阳侯府的园子虽不是什么名园,但到底是与湖北不同,惜月表妹可以好好领略一番,也不算白来了京城一回。” 柴惜月的苍白的脸又涨得通红:“多谢大表姐,到时候就劳烦大表姐了。” “嗯。”顾重华神色自若道:“惜月表妹不必客气,茶凉了,快尝尝。” 柴惜月喝了茶,端着茶盏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指关节隐隐有些发白。 这是京城,是庆阳侯府,是助她上青云的地方,她不能造次。 她在心里默念了几声小不忍则乱大谋,心中翻滚不已的气血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立马打起精神来跟顾重珠寒暄:“我之前就听说,庆阳侯府的二小姐是最漂亮的,父母爱若掌珠不说,就连老夫人也十分喜爱,因此取名顾重珠。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果然不虚。二表姐,你长得可真漂亮!” 顾重珠对自己的美貌的十分自负,出去的时候也经常听人夸赞自己,可从来没有像柴惜月这般露骨过。 听了柴惜月的恭维,她立马眼睛一亮,显得有些激动:“惜月表妹,你说的是真的,你们远在湖北荆州府也听说了我的美貌了吗?” 顾重珠的反应有些过激,但显然是柴惜月想要的结果。 她微微一笑,离顾重珠又近了几步:“二表姐,我长这么大,可是头一回来京城,京城的女孩子难道个个都像你跟大表姐这样吗?一个气质出尘如天上的明月,一个倾国倾城好似盛开的牡丹。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她稍微有些夸张的语气令顾重珠十分得意,平素跋扈高傲的她难得平易近人了一回:“惜月表妹,你说得没错。我们京城比你们湖北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名门贵女更是多不胜数。不说其他世家,就我们庆阳侯府的三妹妹与四妹妹,虽然比不过我跟大姐姐,但是也比你们小地方出来的女孩子漂亮很多。” 顾重珠上下打量了柴惜月一回,然后道:“不过,惜月表妹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你虽然比不过我们顾家的女孩子,但是也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孩子强多了。” 柴惜月向来觉得自己漂亮,她恭维顾重珠不过是为了哄对方开心,没想到顾重珠说话这么直,将她贬的那么低。 她笑盈盈的脸就有几分僵硬。 “二表姐说的是,我做梦都想跟你这样的名门淑媛亲近亲近,好学学你们的气度。”说着,她的语气低下去,露出几分沮丧:“可惜,如今看来是不能如愿了。” “怎么不行呢。”顾重珠笑道:“我看你也是个伶俐的人,既然如此,我就大发慈悲,让你见识见识好了。你这几天跟我住在一起,你好好跟我学学,等你回去了,就告诉那些人,京都庆阳侯府的二小姐是多么美貌无双。” “真的吗?”柴惜月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不敢置信地望着顾重珠:“二表姐,你太好了。像你这样花容月貌却又心地善良的女孩子,我还是头一回遇到。” 她再次上前,拉了顾重珠的手,赞叹感激道:“二表姐,我恨不能你是我亲姐姐!” 说着,眼中竟有了水光。 她的反应让顾重珠十分有成就感,她故作平静道:“好了,这不过是小事,我这个人心地柔软向来喜欢帮助人。这几天你在京城,就跟我一处。有我在,别人绝不敢怠慢你一分一毫。” 看着她们两个一个恭维一个应承,顾重阳心里的气愤渐渐变成一种好笑。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柴惜月可真是唱、作、念、打,无一不精,才一会的功夫就把顾重珠哄得团团转。 自己可真是有眼无珠,居然看不到柴惜月居心叵测,心怀鬼胎,还以为她是真心跟自己交朋友,真心对自己好。 第一次上当是无知,第二次上当就是蠢。 她顾重阳这辈子再也不会上柴惜月的当了。 柴惜月拉拢了顾重珠,顾重珠就指着三小姐顾重芝道:“惜月表妹,这是我三妹妹。” 柴惜月正欲跟顾重芝说话,顾重珠又轻鄙道:“对了,我要跟你说清楚,你要结识名门淑媛,自然是要亲近我这样的,有些人虽然也是侯府小姐,却是庶出。惜月表妹这么聪明,嫡出与庶出的区别,不用我提醒,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柴惜月点点头,对顾重珠微微一笑表示了解。 “三堂姐好!” 她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然后就没有再说其他,敷衍之色溢于言表。 顾重芝微微点头,不动声色,对于柴惜月的轻视没有任何的不快,只轻声道:“表妹好。” 顾重芝柳眉杏眼桃花面,一举一动都是画,十分的漂亮。 顾重阳见了,就叹了一口气。 她以为自己日子不好过呢,现在看来,三姐姐恐怕比自己还不如。居然连柴惜月这样初次见面的客人都如此怠慢她,家中的其他人以及下人就可想而知了。 上一世,自己与三姐姐都是生母去世,可自己是嫡出,还有舅舅。三姐姐是庶出,一无所有。 想到自己上一世在继母面前吃的苦头,对于这个三姐姐,顾重阳生出了几分怜惜。 第48节 柴惜月已经走到了顾重阳面前,她笑盈盈道:“这位定然是四表姐了。” 她目光在顾重阳身上一转,见顾重阳头上带着金镶玉蜻蜓珠花,耳朵上塞着米粒大小的珍珠,身上穿着的缕金百蝶穿花桃红云缎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花样,心里就生出几分讶异。 不是说四房老爷是庶出,不讨老夫人欢心吗? 这个四小姐顾重阳怎么穿戴如此华贵,比大小姐顾重华一点也不逊色。 看来,自己之前打探的消息也不全然正确,还是要随机应变才是。 心里打了个转,柴惜月就亲热道:“四表姐的皮肤可真白,不知道平日里擦什么香粉呢?” 见她跟顾重阳说话,二小姐顾重珠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她冷哼一声道:“谁知道她擦什么香粉?也不知道把脸抹这么白给谁看!” 顾重阳对柴惜月笑笑没有说话。 可柴惜月却越发觉得顾重阳不一般了。 她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做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道:“四表姐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喜欢惜月?惜月年纪小,不懂事,若是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四表姐多担待,千万别跟惜月一般见识。” 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了几分委屈。 31.打脸(一) 顾重阳还是没有说话,只低了头小口小口的喝茶,顾重珠的脸色却唰地一下落了下来。 她刚刚跟柴惜月说别人看着自己的脸面绝不敢怠慢她,这会子顾重阳就故意找碴欺负柴惜月。这不是给柴惜月难堪,分明是顾重阳想给自己没脸。 她是个火爆性子,当即就冷笑一声上前道:“顾重阳,惜月表妹跟你说话呢,难道你听不见吗?惜月表妹远来是客,老太太让我们好好招待她,你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顾重阳这才放下茶盏,对柴惜月说道:“老太太房里的茶向来都是最好的,这信阳毛尖凉了就不好喝了。刚才嘴里噙着茶水,不好说话,怠慢了贵客,还望海涵。” 她说话娓娓道来,不疾不徐,声音娇软清糯,说不出来的好听,柴惜月的目光这才从顾重阳胸前的八宝琉璃金项圈上移到她的脸上。 面莹如玉,眼澄似水,这个四小姐好漂亮的容貌! 她忙打起精神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四表姐说哪里话,你愿意跟我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岂敢怪罪。四表姐……” “柴姑娘,敢问你是哪年生的人?” 顾重阳冷不丁地说话,生生打断了柴惜月的喋喋不休。 她噎了一下,忙道:“我是建兴二十九年八月生的,因我出生的时候月亮十分皎洁,所以家父给我取名惜月。四表姐名叫重阳,是出生在白天阳光普照之时吗?” “是啊,我的确出生在白天。”顾重阳点点头:“我是建兴三十年九月九日出生的。因为赶上重阳节,家中姐妹又是重字辈,所以就叫了重阳。” 这话一出,柴惜月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她比顾重阳大了一岁,居然张嘴就叫对方表姐,这是十分失礼的行为。都怪自己太急切了,看着顾重阳比自己高,就以为她比自己年纪大。 “四……表妹……”柴惜月满脸都是歉意,显得忐忑又真诚:“四表妹比我高,说话行事比我稳重有章法,我就误以为你年纪比我大。没想到闹了这样一个笑话,四表妹千万别笑我。” 上一世也是如此,柴惜月一见面就叫自己表姐,关系近了之后就叫自己姐姐…… 后来彼此都知道是顾重阳小,柴惜月大的时候,柴惜月却拉着顾重阳的手说叫惯了,不想改口了,还说要做顾重阳一辈子的好姐妹。 顾重阳当时想着横竖怎么叫都无所谓,不仅没有刻意纠正,反而觉得柴惜月宁愿做小妹妹十分娇憨可爱,而自己做姐姐是占了便宜。 没有想到的是,柴惜月最后给贺润年做了外室。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承光三年,伪帝已经稳定了朝政。贺润年为父亲守孝三年已满。 除服四个月之后,顾重阳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她既惊且喜,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好景不长,她很快发现了丈夫的不对劲。她就让人跟着贺润年,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那时候大舅舅已经被封为凉国公,是有功于伪帝的重臣。她是大舅舅最疼爱的外甥女,自然有人巴结她,替她办事。 不过几天,她就查出贺润年养外室的事实。她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哭了半宿。 贴身服侍的丫鬟就给她出主意,让她回凉国公府找大舅舅给自己主持公道。 顾重阳想着两位舅舅为自己操心了这么多,没道理这点子小事让舅舅们担心生气,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心痛如绞,却隐忍着眼泪一字一句道:“不必告诉舅舅,这件事情我要自己处理。” 于是就派人捉了那外室身边服侍的人来,一个丫鬟跟一个婆子。 等人来了,她盘问一番才知道,那外室居然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 顾重阳当时深爱着贺润年,她以为贺润年不过是跟外面的人玩玩,万万没想到居然会让那个女人怀了他的孩子,这消息对于顾重阳而言不异于晴天霹雳。 她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等她醒过来,贺润年已经来了。 他跪在自己床头,求自己不要告诉舅舅:“重阳,若是大舅舅知道了,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重阳,算我求求你!” “要我不告诉大舅舅可以。”顾重阳眉眼冷峻地望着贺润年:“你让外面那位打胎,跟她一刀两断,这件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 “那怎么行!”贺润年霍然起身,大声质问顾重阳:“你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能这么狠心?她腹中怀的,是我贺润年的骨肉。你让我杀死自己的孩子,顾重阳,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无理取闹,冷硬心肠了?” 明明做错事情的是他,却反过来指责自己无理取闹,冷硬心肠。 顾重阳怒极反笑:“她腹中的孩子已经七个多月,你孝中寻欢还生下孩子,就算我就不告诉大舅舅,那些御史知道了,也够你喝一壶的。我倒要看看,是延恩侯府重要,还是外面的那个贱人跟庶虐重要!” 贺润年脸色发白,手指发抖地指着顾重阳喝骂:“你简直不可理喻!” 第49节 顾重阳一颗心伤痕累累,说出来的话也越发咄咄逼人:“明明是你心思龌龊,品行不端,见色忘义,孝中纵欲,还有脸来说我!” 两个人越吵越凶,最终不欢而散。 可当天晚上,婆婆来了。 顾重阳嫁到延恩侯府的第一个月,婆婆对她非常好。 可从第二个月开始,先是延恩侯府大老爷醉酒落水淹死了,紧跟着二老爷坠马而亡,没隔多久老延恩侯也因病去世。 婆婆请来道人算出她是不祥之人,会有这种结果,都是她命太硬克死了大老爷、二老爷、老延恩侯。 从那之后,婆婆就一直对她冷言冷语,怒目而视。别说亲自来她的院子了,就是她去请安问好,婆婆也鲜少给她好脸色。 所以,虽然明知道婆婆是为了贺润年养外室的事情前来,可能十之八九是为了帮贺润年说情,她也还是感觉到有些受宠若惊,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恭迎婆婆。 婆婆难得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夫妻本是一体,夫荣妻贵,夫贱妻哀的道理你一定是知道的。你是侯府明媒正娶的夫人,若是侯爷行为有亏,你身为延恩侯府的当家主母,颜面同样有损。” “侯爷孝期取乐,养外室,生庶子,的确是他的不对。这件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延恩侯府颜面蒙羞,但你难道能独善其身?” “焉知别人指责侯爷的时候不会说你善妒不贤,逼得侯爷只得养外室?” “又或者说,你想听那些长舌妇人笑话你无能没事本,拢不住丈夫的心?” 顾重阳听了先是愕然,接着就陷入沉默。 虽然知道婆婆是为贺润年说话,她也不得不承认婆婆说的字字句句都在点子上。 婆婆见她不说话,就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事情若是传到凉国公耳中,他又该有多么担心?我想,你定然是不愿意凉国公为你生气为你担忧的,对不对?” 说到舅舅,顾重阳终于松动。她不再无动于衷,而是轻轻点了点头。 婆婆就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孩子。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事情终要解决。如今侯爷已经低头,身为妻子,你不能倔强,而是要就坡下驴,将事情圆过去。” 听婆婆这么说,顾重阳立刻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行,婆婆,我绝不许那女人进门。” 话一落音,顾重阳就后悔了。 她怎么能这样顶撞婆婆,婆婆本来就不喜欢自己,这样一来,恐怕跟厌恶自己二来。 可婆婆并没有生气,而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真是个傻孩子。你现在觉得男欢女爱比什么都重要,可以后你就会明白,身为侯府夫人,尊重与体面比情爱重要的多。” “若任由那女子外面,对我们延恩侯府名声不利。最重要的是,那女子想要如何,我们根本无法拿捏,无从下手。若是让她进了门,一方面能展示你身为嫡妻的大度,令侯爷心中有愧,以后会更加爱重你。另一方面,有了妻妾的名分,你再想拿捏那她,岂不是就更加容易了?” 婆婆的话令顾重阳很是意动,她不想拿捏谁,可她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而她却素手无策只能被动挨打。 如果那女人进了门,至少事情在内宅,至少自己可以干预。而不是像现在,她在外面,自己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可那女人已经怀胎七个月了,她若是进门生下男胎,岂不就是侯府的庶长子。 嫡子不长,长子不嫡,是侯府大忌。 可若是不接那女人进门,以后孩子肯定是要认祖归宗的。 一时间,顾重阳忧心忡忡,瞻前顾后。 32.打脸(二) 延恩侯太夫人语重心长地劝慰她:“我知道,那女子已经怀胎七个月了,你有所担心也是人之常情。我现在可以向你保证你,若她生下的是个男孩,自然去母留子,不会让她威胁你的地位。” 说到这里,延恩侯太夫人的声音显得有些阴冷。 “反正孩子只比你腹中的孩子大几个月,等他出生了,我们就瞒着。等你腹中的孩子出生之后,我们再说出去。对外,就说你的孩子是先出世的,庶子是后出世的。反正不能让庶孽占了嫡长子的名头。” 庶虐二字咬德特别紧,以至于她的表情有些狰狞。 延恩侯太夫人顿了顿继续道:“若她生下的是个女孩子,那就更简单了。孩子留下来,至于那女人,我会安排人给她灌药,绝了她的生育。” 延恩侯太夫人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狠厉:“这样品行不端,勾引爷们的女人,根本不配进我们延恩侯府的门。我能留她一条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重阳,这些个妾室,没一个好东西,我比你更恨。” 延恩侯太夫人说这话的时候,面冷心冷,顾重阳虽然解气,但是也生出几分戚戚焉。 延恩侯太夫人这个人最是古板,最看不得人行为轻佻,言语不端,这一点顾重阳深知。 所以,那个外室还没进门就被延恩侯太夫人判了死刑。 就是因为如此,顾重阳就放了心,听了延恩侯太夫人的话,接了那外室进门。 第二天的黄昏,一顶素色小轿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抬进了延恩侯府。 顾重阳穿着代表正室的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金枝线叶沙绿百花裙,梳着翻叠圆鬟髻,戴了金镙丝童子戏珠钗,鬓带一朵杯口大的红花。 整个人打扮的娇如春花,丽若朝霞,不仅漂亮,还有通身的气派。 两个婆子扶着一个大肚子的妇人缓缓走了进来。 她穿着玫瑰粉的对襟圆领褙子,豆绿色的挑线裙子,梳着弯月髻,髻上簪着一个镂空金簪。 虽然大腹便便,然行动时腰间秋香蓝丝绦迎风摇摆,依然有几分风姿。 顾重阳见了她袅娜的样子,手指不由狠狠地掐入手心。 那人已经低下头去,勉强跪拜:“见过夫人。” 顾重阳一怔,这声音好生耳熟! “你身子不便,起来吧。” 底下那人就盈盈站了起来,眼睛朝顾重阳一望,轻轻唤了声:“姐姐!” 第50节 顾重阳如遭雷击,脸色大变,声音尖锐又高亢:“柴惜月,怎么会是你?竟然是你!” 她贴心的好姐妹居然背着自己跟丈夫勾搭到一起,还在她之前怀了孩子,如今甚至要登堂入室要与她分享丈夫。 顾重阳心如刀绞,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她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倾塌了。 她可真是傻! 真是傻! “姐姐,对不起。”柴惜月双眸含泪,说不出的哀婉可怜:“请你原谅我这一次。” 说完,她再次跪下去,苦苦地哀求:“都是我不好,姐姐不要生我的气。从今以后,我们姐妹两个一起服侍侯爷,我一定时时处处以姐姐为尊。” “姐姐,不要生妹妹的气好不好。你向来疼我,从不舍得生我的气的,我们还跟从前一样,好吗?” 跟从前一样,怎么可能跟从前一样。 从前自己与她是再亲密不过的好姐妹,她们一起分享喜怒哀乐,她对贺润年有好感,柴惜月还帮着自己出主意,还有一次,柴惜月还帮她将香囊送给贺润年。 柴惜月明明知道自己爱慕贺润年,明明夸贺润年是再好不过的人跟自己郎才女貌十分相配…… 可笑自己几天前还托人带信给她,说自己怀了身孕,说她就要做姨母了,说自己身子不便,等胎坐稳了就去看她。 枉自己对她掏心掏肺,她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对自己。 若是换做别人,她还不会这么愤怒。可为什么偏偏是柴惜月! 她抢了自己的爱情,又背叛了她们之间的友谊。 亏她有脸叫自己姐姐。 她可真是好妹妹啊,跟自己的姐夫搅到了一起。 顾重阳又恨又恼,泪水迷蒙了双眼,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那有多痛。 可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 顾重阳擦干眼泪,望向柴惜月:“惜月,你真心当我是姐姐吗?” “真的,真的。”柴惜月忙不迭地点头,眼中全是自责:“姐姐对我好,一直照顾我,我都知道。这件事情的确是我的不是,我已经知道错了。求姐姐原谅我,我以后一定老实本分,安分守己,服侍姐姐。姐姐,你别生我的气。” 事到如今,居然还想欺骗自己。她柴惜月但凡有一丝一毫的良心,都不会干出这样无耻的事。 乱家的种子,没廉耻的畜生! 顾重阳脸上闪过一丝冷笑,瞪着柴惜月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她那个时候只想认真地看一看,看一看这个人到底是如何的狼心狗肺。 “你敢以你肚子里的孩子保证吗?”顾重阳面色冷峻地望着她:“只要你以肚子里的孩子保证,说你刚才所言都是真心实意,若有半句假话,你就天打雷劈,你腹中骨肉就化为血水,我就相信你。” “柴惜月!”顾重阳冷冷地唤着她的名字:“我愿意你相信你,你敢发这个誓吗?” 柴惜月脸色发僵,嘴唇发抖,额上冒出点点汗珠。 “姐姐……”她声音发紧,磕磕绊绊道:“你也是要做母亲的,何必要如此咄咄逼人?” “是我咄咄逼人还是你自甘下贱?”顾重阳霍然起身,紧攥着双手憎恨地看着她:“从前我顾重阳识人不清,被你耍得团团转,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姐姐。”柴惜月也站起来,目光冷清地望着顾重阳:“你说的是真的吗?” 二人四目相对,好似是头一回看清彼此。 顾重阳上前一步。 啪! 清脆的耳光声落下,柴惜月的脸立马红肿了一片,她不敢置信地望着顾重阳:“姐姐,你……” “我打你了。”顾重阳神色不动,眉眼间却全是轻视:“怎样?” 柴惜月的手紧紧地攥着裙子,脸色发青。 顾重阳打了她!一个被她指使的团团转的人居然敢打她! 柴惜月恨得咬牙切齿,顾重阳打了她的脸,同时被打落的,还有她的自尊心。 她又恼又恨,却不敢翻脸。 看了看左右的仆妇之后,柴惜月低下头,小声地抽泣起来:“姐姐,若是打我你能消气,你就打吧,纵然被姐姐打死,妹妹我……也无怨无悔。” 你以为我不敢! 顾重阳二话没说,再次扬起巴掌,重重地落在柴惜月脸上。 柴惜月的目中的凶光立马就露了出来:“你……” 可她到底生生忍住了心中的气,依旧做出逆来顺受的样子,默默流泪:“姐姐,这是我欠你的。如今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该消了吧?” 顾重阳眼底就露出几分的嘲讽,她这样说,是怕自己继续打她吧。 装模作样,口蜜腹剑,这才是柴惜月的真面目吧。 可笑自己从前竟从来不曾看清过。 “不要叫我姐姐。”顾重阳昂起头,不屑地睥睨着她:“你不配!” “夫人,柴姨娘的茶还没敬呢。” 第51节 “不用敬了,让她自己喝吧。” 顾重阳扬长而去,屋里的人面面相觑。 从那之后,她跟柴惜月你来我往,表面上虽然平静,可是她心里却恨死了柴惜月了。 当然,柴惜月也记恨上了顾重阳。 想起往事,顾重阳心中旧愤难平。 她真是瞎了眼,才会跟柴惜月做姐妹,还让柴惜月叫自己姐姐。 在延恩侯贺府,柴惜月每叫自己一声姐姐,就是提醒她是多么的蠢。 这一世,她再也不要做柴惜月的“姐姐”了。 她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耳边却传来柴惜月的歉意中带着委屈的声音。 “四表妹,我说错了话,是我不对。你要是生气,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不理我……” 顾重阳抬头,正对上柴惜月饱含委屈的脸。 “顾重阳!”顾重珠大喝一声,替柴惜月打抱不平:“惜月表妹已经道歉,你还要怎么样?” “这些都是小事。”顾重阳压下心中的情绪,微微一笑道:“我已经不记得了,惜月表姐也别自责了,这本就没什么。” “我以为四表妹生我的气了。”柴惜月破涕而笑:“四表妹不生气,我就放心了。” “我们四妹妹年纪虽然小,却是个宽容大度的人。”大姐姐顾重华道:“惜月表妹快别这样,要不老太太还以为我们欺负了远客了呢。” 柴惜月又是一噎,她正欲说话,顾重华却又道:“这会子该摆饭了,咱们快去老太太那里吧。” 顾重阳立马笑盈盈道:“大姐姐说的是,这半天我都饿了。” 说完两姐妹当先走了出去。 顾重阳看了一眼大姐姐,越发觉得她行事稳重,不骄不躁,说话一针见血,不愧是京师贵女中的翘楚。 再过一年,她就要参加蕊珠书院的入学考试了,她会在考试的时候大放光彩,成为名震京城的才女。 在她在蕊珠书院读书的这几年,提亲的人几乎没把庆阳侯府的门槛踏破,她却谁也不嫁。等她从女子书院肄业,她选择了带发修行。令整个京城哗然。 不知道前一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她了却尘缘,宁愿青灯古佛一辈子。 33.冤家路窄 柴惜月就这样在庆阳侯府住了下来。 很快就到了葛老夫人六十寿诞的当天。 一大早,顾家上上下下男女老少聚集一堂。 除了戍边哈密卫的庆阳侯顾占鹏没到,顾家的小辈几乎全部到齐了。 长房老夫人没来,长房大少爷顾葳蕤体弱也不能来。 所以,长房只来了英大夫人吴氏,跟她的女儿顾重芳与儿媳妇郑氏。 大夫人郝氏带着大房的一双儿女顾峥嵘与顾重华,二老爷顾占羽、二夫人费氏带着二房的一双儿女顾明晰与顾重珠,就连在京郊别院静养的三老爷顾占云也在昨天下午赶了回来。 顾重阳对三老爷顾占云的印象几乎为零,她只知道这个三老爷是个耳朵听不见的聋子,而且身体羸弱,常年卧床养病。 他的嫡妻在五年前就病逝了,后来他没有再娶,如今只有一个侍妾服侍他。 一群健康的人中,只有他一个人由侍妾扶着十分的显眼。 顾重阳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可惜只能看到背影,如果能看到脸色就好了。 顾重阳心里正在嘀咕,就感觉到母亲捏了捏了自己的手。 顾重阳忙收回眼神,好好跟着众人一起三跪九拜口中说着祝贺的话。 众人一一奉上寿礼,顾重阳也不例外,葛老夫人今天特别高兴,倒没有挑刺。 等众人寿礼奉上之后,顾家的下人也拜了寿,大夫人就指挥众人各司其职忙开了。 因为从巳时(上午九点)开始,拜寿的宾客就会上门了。 不管大人们有多忙,像顾重阳这样的小孩子是不用忙了。为了拜寿,她起了一个大早,此刻觉得有点困,就回到海棠院小憩一会。 顾重阳回到海棠馆,跟绿芜青芷说了一声,让她记得半个时辰之后叫醒自己,就一头倒在床塌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绿芜的声音:“小姐,快起来,外面来了好些宾客,几位小姐都在外面帮着招呼各府的小姐呢,四夫人让您赶紧过去。” 顾重阳赶紧起床换衣服重新梳了头,就带着绿芜朝葛老夫人的安荣院走去。 穿过花园,顾重阳顺着游廊朝前走,刚一转弯,就看一个万分不想见到的人。 不光是顾重阳,就是绿芜也吓了一跳:“小姐,是他!” “他一定是来给老太太贺寿的。”顾重阳压低了声音道:“虽然咱们光明正大,可保不齐他是个糊涂的。万一他像上次一样胡言乱语那就糟了,你别说话,咱们不走这条路,从后面绕过去吧。” 说完,顾重阳就像避瘟神一样走开了。 可她们刚刚转身,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与质疑的呵斥声:“你们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顾重阳一听这声音,就确定了,他的确是泊头镇那个眉目精致却下手狠厉的少年。那天,他几乎不曾将自己的肩膀捏碎,还扬言说再次见面就会刮了她的眉毛,剪她的头发,划破她的脸。 第52节 顾重阳那天已经见识了他的无理取闹,她毫不怀疑他会说到做到。 今天是老太太的寿诞,能来的都身份都不一般,若是自己跟他起了争执,别人会怎么说她不知道,但自己把寿宴搞砸,出了丑,老太太就一定不会轻饶了她。 自己是女子,他是男子,闹出了什么笑话,他顶多落个年少轻狂的名头,而自己呢? 一想到上一世不好的名声,顾重阳越来越心惊,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毫不犹豫抓起绿芜的手,拔腿就跑。 顾重阳气喘吁吁,一路疾奔,片刻不敢停歇,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他是否追了过来。 一直跑了花园另一头小湖旁边,她才敢略略停下脚步。 “唉呀,累死我了。”顾重阳一边喘着气,一边道:“绿芜,你跑的真快。” 她一回头,只见身后的人哪里是绿芜,分明是自己避之不及的那个坏蛋少年。 他紧皱着眉头,定定地望着自己。 顾重阳只觉得像被人当头闷了一棍子,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拉的绿芜,怎么会变了个人? 他怎么一直盯着她,难道是太生气了,所以在想怎么折磨她?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他一动不动,一语不发,就只盯着她看。 怎么办?怎么办? 顾重阳忧心忡忡,头大如斗。 她提醒自己应该跑,可又觉得这个法子不行。 刚才自己跑了那么久,累的气喘吁吁,他却面不红,心不跳,气息平稳。 论脚力,自己肯定不如他。 可难道就要自己在这里束手待毙不成? 不行不行! 明明是他认错了人,凭什么自己害怕。做错事情的又不是她。 这样一想,顾重阳只觉得底气足了很多。 她抬起头来,看到他腰间挂着的腰刀,气焰立马又矮了下去。 像他这样的纨绔子弟,根本不是讲道理的人。自己跟她理论,还不如去对牛弹琴。 顾重阳心乱如麻,欲哭无泪,心里生出十二万分的后悔。她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她应该往人多的地方跑的。 现在怎么办?他就是弄死自己,恐怕也没有人知道。 “你拉我到这里做什么?”那少年扬起英挺的眉毛,漂亮的眼睛嫌弃地看了顾重阳一眼:“二婶今天又要做什么?” 不能慌,不能乱,要稳住。 顾重阳心里默念,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抬头挺胸露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我本来是要拉我的婢女的,没想到拉错了人,是我的不对……” “小姐……”绿芜焦急的声音遥遥地传来过来。 顾重阳感觉自己手腕一紧,那少年已经拉了她迅速闪进了旁边的假山洞里。 “二婶可真是好计谋!”那少年冷冷一笑,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嘲讽:“先让你欲擒故纵引了我来,然后让丫鬟带人来,造成孤男寡女共处的事实,然后逼得我不得不娶你,她可真是处心积虑啊!” “她平时对我如何算计都不要紧,今天居然要丢人丢到顾家,为了让我娶田氏女她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恨不能赔上你的清白,我的名声……” “还有你。”他怒气腾腾地瞪着顾重阳,有一种被人愚弄的愤怒:“看来我上次说的话,你都忘光了。我当时就不该因为你长得漂亮而心慈手软,若是我当时就划破你的脸,今天的事,就没有了。” “不、不、不!”顾重阳满脸骇然,连连摇头:“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二婶,也绝没有要逼你娶我意思的。今天我们见面纯属巧合。你放了我吧,我保证以后有多远走多远,绝不跟你碰面。” 少年睥睨着顾重阳,捏着她手腕的手稍稍用了一些力:“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 好痛! 狭窄的山洞,挤着两个人。 顾重阳被他紧紧地压在山洞的石壁上,凹凸不平的石壁硌得她后背生疼,右手抵在石壁上,冰凉而粗砺,而左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令她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那少年见状就皱了皱眉头,松开了手。 顾重阳松了一口气,却看见那人不知何时拔出腰刀,寒光闪闪地对着自己。 “你要做什么?”顾重阳又惊又怕,却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少年冷笑道:“我知道,你家道中落,所以想努力向上爬,过好日子,这我能理解。可你不该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我怜惜你小小年纪被长辈摆弄,有心想拉你一把,你知不知道,我原来打算让你上我的美人图的!只要上了我的美人图,你名头大显,自然会有贵族公卿去你家提亲,以后你便可以过着穿金戴金,呼奴唤婢的日子。这大抵就是你们这种攀龙附凤浅薄女子梦寐以求的生活吧。” “那样的机会别人求还求不来呢。”他的脸色一落,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失望:“可你不该再来招惹我。可见我上一次是错了,我根本就不该放过你。你那大姐姐刮掉的眉毛已经长出来了,可她今天见了我,却吓得瑟瑟发抖,连看我一眼都不敢。看来,我也该给你点教训才是。” “你认错人了。”顾重阳被那柄刀吓得几乎要泪崩:“我根本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二婶婶,你最好放了我,要不然事情闹大了,顾家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哼!”少年并不答话,而是握紧腰刀,欺身上前,一双眼睛更是如戏鼠的猫一般,玩弄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别过来!”顾重阳头皮发麻,心砰砰乱跳,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眼看那刀就要落下。 第53节 “噗!”顾重阳一扬手,对着少年的眼睛丢出一阵沙灰。 34.不依不饶 少年被迷了眼,却一把抓住顾重阳的衣襟,十分警惕。 事到如今,自己必须奋力一搏。若等他回过神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下场,顾重阳不用想也知道。 她毫不犹豫,欺身上前,用尽力气抬起右腿,膝盖冲着少年的两腿之间狠狠撞了上去。 抬腿,用力,整个动作稳、准、狠,干净利落,毫不迟疑。 收腿,转身,拔腿就跑,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身后传来少年吃痛的闷哼声,顾重阳一边气喘吁吁地跑一边还不忘幸灾乐祸,叫你欺负我,这回咱们两清了。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顾重阳只觉得一阵畅快。 前世今生,她从来都不是任人欺负的人。 绿芜迎面跑过来,脸色骇然地望着顾重阳:“小姐,你没事吧。” “现在没事,等会有没有事就不知道了。”顾重阳脚下不停,一边跑一边道:“趁着那人没追过来,咱们赶紧到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绿芜听她如此说,拉着她的手就朝前跑。 堪堪跑到院子门口,见来往的女宾穿红着绿,涂脂抹粉打扮得富丽堂皇,丫鬟们如穿花蝴蝶一般安置宾客,倒茶递水,好不热闹。 她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整理了衣饰,然后深呼吸三次,等自己心绪平稳了才走了进去。 四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杜若正焦急地在门口探望,见她们来了,不由分说,抓着顾重阳的手就走:“我的四小姐,你可算是来了。快跟我走,您要是再不来,四夫人就要派人去找你了。” 花厅里,窗明几净,布置的十分喜庆。木樨香的味道若有若无,案几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茶花与菊花。 四夫人沈氏正在跟一位身穿杏黄色裙裾的夫人寒暄。 顾重阳忙快步走到四夫人身边:“母亲,我来晚了。” “你这孩子!”母亲迎上来嗔怪道:“老太太的寿宴,别人都忙的不得了,你却躲起来偷闲,真是不像话。还不快来见过吕夫人。” 四夫人道:“这是你蕤大堂嫂的娘家舅母吕夫人。” “见过吕夫人。”顾重阳闻音知雅,忙屈膝行礼,动作如行云流水,十分赏心悦目。 吕夫人见了,就笑着点点头:“四小姐这规矩礼数可真好,比起长房大小姐与你们家的大小姐竟一点也不逊色。四夫人可真是会教孩子。” 四夫人沈氏也被女儿这标准漂亮的行礼姿势给惊了一下,可她只觉得这是女儿天资聪颖,跟这顾重华在一起才几天就学会了。 吕夫人是蕊珠书院的女夫子,在侯府闺阁见的影响力不容小觑,能得她夸奖肯定,母亲十分高兴。 她矜持地一笑,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吕夫人过奖了。她不过是个孩子呢。” 正说着话,又有别的女客到了。 四夫人对吕夫人道了一声抱歉:“这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翡翠,由她跟小女带夫人去老太太的正房吧。” 说完又转头来对顾重阳道:“正房旁边的厢房里,都是与你年岁相仿的宾客,你重芳重华几位姐姐都在,你去了就不要出来了,帮着她们招待宾客,知道吗?” “我知道了,母亲。” “吕夫人,这边请吧。”顾重阳微微一笑,先让开了一步。 吕夫人见了,对顾重阳又高看了几分。她笑着跟顾重阳说话,问她几岁了,可念书了,女红如何,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顾重阳一一答了,并道:“我书念的一般不如重芳堂姐与大姐姐,女红也不甚好,平日里喜欢翻翻医书、药典,偶尔自己制些药。” 吕夫人闻言十分讶异。 好诚实的孩子! 她可是蕊珠书院的夫子,想在自己面前一展才华好获得蕊珠书院考试资格的女孩子多不胜数,她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说自己念书一般呢。 恐怕是年岁小,又在外头几年,不知道蕊珠书院的名头吧。 她点点头道:“原来你喜欢研究医术,也不错啊。” 是啊,比起琴棋书画,研究医术的确不算什么正道,就连吕夫人这样女才子中的佼佼者也这么说,难怪母亲不支持自己行医悬壶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忙打起精神来:“不知道夫人平时有什么爱好呢。” “我?”吕夫人不由哑然失笑:“我喜欢焙茗煮茶,侍弄花草。” “嗯。”顾重阳煞有介事道:“夫人好雅致。” 吕夫人更是想笑,这孩子,才十岁,说话做事全然一副大人样,真是逗人。 说话间已经到了正房,顾重阳跟翡翠陪着吕夫人进去,等吕夫人等葛老夫人说话的时候,她们就悄悄退了出来。 翡翠赶紧回花厅接待客人,顾重阳则去了厢房。 厢房里莺莺燕燕坐着好多人,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闺秀,顾重芳与顾重华正在招呼,虽然有些忙忙碌,却也游刃有余。顾重芝跟在顾重芳与顾重华身边帮忙。 顾重珠巧笑嫣然,柴惜月眉飞色舞,跟几个女孩子聊的十分热闹。 顾重阳就静悄悄地走进去,找了个椅子坐下喝茶。她的的确确是跑得太累了。 可刚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顾重珠声惊喜又娇媚的声音:“大哥,二哥,少阳表哥你们来了。” 能让顾重珠惊喜的绝非她日日见到的两位兄长。 第54节 顾重阳应声抬头,就看到大少爷顾峥嵘、二少爷顾明晰联袂二来,他们旁边站着一个衣饰华美,眉目精致的美貌少年。 顾峥嵘与顾明晰长得都不赖,也算是风度翩翩的侯门公子,可是却被那美貌的少年生生逼成了路人甲。 那少年唇红齿白,目若明星,英气逼人。屋子里的姑娘纷纷红了脸,撩了水汪汪的眼睛含羞带怯地看着他。 顾重珠十分热情,无限娇羞道:“少阳表哥好久没来我们家了,大伯母与老太太天天惦记着你呢。这一次来了,可要多待几天才是。” 少年却并不答话,只拿眼睛在一众闺秀里看来看去,好像在找什么人。 顾重阳心里砰砰乱跳,忙把头压得低低的。 该死!他竟然找来了!看来,这个小坏蛋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 顾重阳的头越压越低,恨不能转到桌子底下。 屋子里都是女孩子,他们几个少年站在门口有些不合适,顾重华忙走过去笑闻到:“大哥,二哥,你们带少阳表哥去见过老太太了吗?” “还没有。”顾峥嵘压低了声音道:“少阳表弟说要找个人,还是个女孩子,他说找不到那个女孩子,他绝不善罢甘休。” 顾重华闻言讶然:“大哥你怎么不拦着他?” “少阳表弟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我要是能劝住的话肯定会劝的啊。关键是他不听啊。”顾峥嵘焦急道:“妹妹,马上寿宴就开始了,他要是堵在这门口不让人家走,这怎么办啊?” 顾重华叹了一口气道:“我去劝劝他,老太太的寿宴总不能让他得罪了客人。” 顾重珠还在喋喋不休,少年好看的眉头锁成一团,满脸的不耐烦。 “少阳表哥。”顾重华用眼神示意,然后指了指面外:“咱们到门口说话。” 虽然顾家的女孩子,都叫他表哥,但其实顾重华才是他货真价实的表妹。他的祖父,正是顾重华的外祖父昌宁伯。 虽然不喜欢莺莺燕燕的女孩子,但是郝少阳却知道,这个表妹跟那些讨人嫌的女孩子不一样。 郝少阳沉默不语,却转身来到门口。 顾重华不由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愿意听人劝。她可真怕这个表哥固执起来,什么都不听。 “少阳表哥。”顾重华压低了声音道:“听大哥说你要找一个女孩子,这厢房里面都是世家名门的闺阁淑媛,你堵在门口着实不妥。而且里面闺秀那么多,你站在门口就是瞅瞎了眼恐怕也不见得能找到。再说了,你也不能冲进去一个一个辨认吧。” 见郝少阳眉头松下来,有几分意动,顾重华忙又道:“里面都是女孩子,就算你冲进去她也不见得会乖乖等你去找啊。我看不如这样好了,你告诉我那女孩子的形容样貌,我帮你找。这里面的闺秀我比你熟悉多了。除了我,还有重芳堂姐跟三个妹妹,我们五个人总好过你一个人吧。” 顾重华的确是真心真意想要找到人,不过她也打定主意,找到人之后立马就将人隔离开,绝不让郝少阳再见到她,免得郝少阳闯出什么大祸。 郝少阳看了一眼室内的姹紫嫣红,思量了一番,紧紧抿了抿嘴角,方道:“那个女孩子十来岁左右,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色的褙子。” 还有一个金项圈,不过现在在他的怀里。 他一定要找到她,好好教训她一顿。田氏女……这三个字令他恨得牙痒痒。 35.认出 郝少阳咬牙切齿道:“她是跟着二婶婶一起来的,她是二婶婶娘家侄女,是田氏女。刚才我碰到了她,若不是我机敏,险些中了她的计。今天是老太太的寿诞,她来这里目的不简单。我怕她胡来坏了我们临江侯府的名声。表妹,你可一定要把人找到。” “二舅母也太过分了。外祖父都已经三番五次地告诫她了,她居然还不死心,还想让你娶田氏女!”顾重华也十分生气:“少阳表哥,你放心好了。我马上就找,找到人之后,我就派三五个丫鬟看着她,绝不会让她近你的身。今天是老太太的好日子,田氏女休想在我们顾家兴风作浪。” “表妹,你找到人之后一定要把人交给我。”郝少阳忿忿不平道:“这一次,我一定要给她一个教训。” 他的话刚落音,只听见厢房里传来一阵惊呼声。 两人应声回头,不由一起呆住了。 青花纹的官窑茶盅掉在地上,摔的七零八落。闺秀们退到一边,生怕踩到碎瓷片。 四小姐顾重阳衣裙上被泼了茶水,一个闺秀满面通红地跟她道歉。顾重阳并不生气,反而温声安慰那个闺秀。 顾重阳此刻的心情极度复杂。 茶水泼到了她的身上,她本能地站了起来,却吓得那女孩子摔了茶盅。 小小的事件,让她们两个成为厢房的焦点。 她可以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特别是从门口刺进来的那道如刀似火的眼神,不用看也知道定然是那个小坏蛋对自己怒目而视的结果。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自己果然没有躲过。不过当务之急,是要让他明白他认错了人。顾重阳这样想着,人已经躲到了大堂姐顾重芳的身后。 出了这种事,顾重华身为小主人不能坐视不理,她连忙就朝里走。 却不料郝少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冷峻,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把那个女孩子叫出来。” 顾重华有些糊涂:“哪个女孩子?” “还能有哪个?”郝少阳紧皱着眉头瞪着顾重阳,眼睛里好像能喷出火来:“就是那该死的田氏女。” 顾重华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些闺秀她都认得,并没有二舅母娘家的人啊。 顾重芳指挥着闺秀们后退,让丫鬟打扫碎瓷片。顾重阳躲在顾重芳身后,一双眼睛却一直关注着这边,警惕中带着几分忌惮。 她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色的褙子。 顾重华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问道:“表哥,难道你说的是那个身上被泼了茶水的女孩子吗?” “不是她,还有谁!化成灰我也认得。”郝少阳脸色发红,嘴唇紧紧抿着,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感觉。 没想到啊居然被她……踢了要害。这女人年纪虽然小,可心思歹毒,手段下作,连撩阴腿这种阴损的招都使出来了。 第55节 郝少阳一想到自己在她手里吃了亏,心里就像吃了炸药一样。 顾重华就更诧异了:“可是,她并不是舅母娘家的人啊,她是四叔父唯一的女儿,是顾家年纪最幼的四小姐,是我的四妹妹。” 郝少阳如遭雷击,一下子就愣住了,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你说……她是顾家的女孩子?她是顾重阳那个小不点?”他有些僵硬地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顾重华。 顾重华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己表哥脸上露出这种表情,她缓缓地点点头,道:“是啊,表哥,因为她之前跟着四叔父在任上,所以这几年你都没见过。四妹妹的确变化挺大的,长高了好多。” 在确定了顾重华没有骗自己之后,郝少阳觉得心里有一万头野马呼啸而过。 回想自己之前干的蠢事,他的脸一下子憋得通红。 他可真是丢人丢到了家。 此时,顾重阳已经由丫鬟扶着走了出来。 “大姐姐,我回房去换衣服,寿宴开始之前,我一定回来,”顾重阳笑道:“听说大姐姐跟二姐姐等下都有才艺表演,我一定不能错过。” 顾重华看了郝少阳一眼,见他一张脸憋得通红,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 “你快去快回。老太太那里,有我呢。” “多谢大姐姐。”顾重阳说完,就提着裙子走了,她连看也没看郝少阳一眼。 出了安荣院,绿芜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小姐,刚才可吓死我了,我真怕那位公子不管不顾地闹起来。” “他不会闹的。”顾重阳道:“从前是他认错了人,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羞耻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闹。” 看来,那小坏蛋也不是一无是处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幸好他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纨绔子弟,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顾重阳松了一口气,跟着绿芜回房换了衣裳。 寿宴已经开始,所有的客人都已经入席。 顾重阳赶紧走到招待小姐们的那几张桌子旁,见三小姐顾重芝身边还有空位子,她就坐了下去。 顾重芝关切地问她:“四妹妹,你没事吧?” “我没事,三姐姐。”跟顾重芝说话的时候,顾重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生怕自己吓到了这位柔若春柳,娇若红桃的三姐姐。 “郝公子虽然脾气不好,但并不是坏人。”顾重芝低声道:“四妹妹你长得漂亮,他想让你上他的美人图。” 说到这里顾重芝顿了顿道:“若是上了他的美人图,你的名声很快就能传出去。只是这样一来,二姐姐恐怕会不高兴。” 顾重阳心里感激她的提醒,就道:“他找我不是为了美人图,是为了其他的事情。三姐姐,我是不会上什么美人图的,我不要那个名声。” 上辈子,草包美人的名头她已经受够了,她不要自己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果可以,我宁愿像大姐姐那样,以才显名,而不是以色显名。古往今来,那些声名显著的美貌女子,十之八九都没有好下场。” 顾重芝听了,微微诧异,然后点了点头:“四妹妹好通透的人,看来我是白担心了。” 顾重阳微微一笑:“三姐姐说我通透,难道不也是在夸你自己吗?” 顾重芝面露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拒绝上郝公子的美人图的?” 这件事情,还是上次郝少阳来的时候,跟她们姐妹说话时随意提起的。自己当时就拒绝了,可二小姐顾重珠却十分生气。 当时在场的,并没有其他人,连家里的长辈都没有听说。 二小姐顾重珠才不会宣扬这件事情呢。 她自己就更不会了宣扬,不仅不宣扬,甚至还瞒着长辈。 她不过是个地位卑微的偏房庶女,若是上了美人图,等待她的恐怕不是什么好姻缘。老太太也好,父亲也罢,十之八、九会用她来联姻。 她宁愿这样一直默默无闻下去,并不想出什么风头。 她母亲是大家小姐,却沦落风尘成为戏子,后来进了庆阳侯府做了妾室,也不过是别人的玩物。 想到生母的死,顾重芝不由微微变了脸色。 可四妹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呢?她从南边刚回来,难道这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了? “三姐姐不必担心。”顾重阳看她脸色变了又变,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也猜出了她的担忧:“三姐姐这样性格淡泊的人,绝不会刻意去关注郝公子的。你见郝公子找我,就以为他是为了美人图,八成是因为之前他对你提过,所以,你才会知道。” 顾重阳微微一笑:“三姐姐这样出众的容貌,的的确确是美人。他会邀请你上美人图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若我要画美人图,也要画三姐姐这样的人。” 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漂亮的杏眼清澄似水,顾盼间说不出的好看。 顾重芝怔了怔方道:“我哪里是美人,四妹妹才是真美人呢。” “噗呲”一声,有人笑了出来。 顾重阳抬头,就见大堂姐顾重芳脸上挂着善意的笑容,揶揄道:“好了,好了,两位大美人,你们能不要再互相吹捧了吗?知道你们是顾家最漂亮的女孩子,你们也不用这样互夸吧。” 顾重芝脸一红,低下头没有说话。 顾重芳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顾重阳见了,心有所感,就拍一下顾重芳的手,不依道:“大堂姐就会笑话人!” 顾重阳的亲昵令顾重芳很是惊喜,她捏了捏顾重阳的脸颊道:“敢以下犯上,好大的胆子!” 顾重阳正欲还手,顾重芳却按住了她的胳膊道:“别闹了,丫鬟们来撤饭菜残羹了。” 第56节 原本笑语盈盈的闺秀们忙正襟危坐地坐好,一派大家闺秀的样子。 顾重芳又道:“看,重华去准备了。” 顾重阳就见大姐姐顾重华、二姐姐顾重珠跟三五个闺秀一起走了出去。 上一世大姐姐顾重华的才女之路就是从今天开始的,她抚琴一曲为老太太贺寿,绝妙的琴音令全场哗然。 在座的都是簪缨望族的贵夫人与十几岁的豪门闺秀,她们口口相传,将庆阳侯府顾家大小姐的才名传了出去。 闺秀们个个使出拿手好戏,有的现场做祝寿诗,有的画寿比南山图,有的吹笛,有的弄萧…… 寿宴的气氛十分热闹,那些夫人与位上场的小姐们不时低头私语,对台上的节目评论一番。 顾重华迟迟没有露面,重要人物自然要压轴出场。 果然,顾重华最后一个登场了。 她穿着淡蓝色交领齐腰襦裙,梳着惊鸿髻,秀丽的五官,出尘的气质,整个人如兰花般优雅端庄。 纤手巧弄,不过轻轻一拨,一阵悦耳动听的琴音就从她指下流淌出来。 清脆似大珠小珠落玉盘,清亮如小溪流过山涧,十分的优雅动听。 众人不由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生怕自己错过这美妙的乐章。 顾重阳也会弹琴,甚至是个中高手,因此她的手指不由跟着琴声在桌子上轻轻拨弄。 大姐姐不愧是才女,她一定花了很多时间练琴,否则绝达不到这种境界。她不过十三岁,琴技就如此高超,再过几年,必定更加令人侧目。 美妙的音乐在花厅中流淌,所有人都不说话,只盯着台上这个身穿淡蓝色裙裾的少女,目中露出惊讶赞叹的的神色。 葛老夫人见了,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 突然,宾客中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声,在安静的花厅里十分刺耳。 琴声戛然而止。 顾重阳一看,只见一个婢女脸色惊恐,神色慌乱地望着吕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那些贵夫人闻言立马围了上去,有人惊呼出声:“唉呀,大事不好,吕夫人口歪眼斜,说话含糊,她这是中风了。” 36.诊治 中风! 这可是要命的大事。 吕夫人是京城受人尊敬的才女,她的丈夫吕仲贤是正三品的高官,如果她在顾家出了什么事情,庆阳侯府恐怕要担大干系。 这下子,整个花厅都乱了起来。 大夫人忙让诸位夫人到侧厅去坐,又吩咐丫鬟赶紧去请太医,又是安排人去吕家报信。 因怕葛老夫人受到惊吓,她又安排人扶葛老夫人回房。 长房蕤大少奶奶郑氏则眼圈泛红,手足无措地守在吕夫人身边。她非常的担心,吕夫人是她嫡亲的舅母,今天吕夫人能来,也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若是吕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她难辞其咎。 顾重阳更是想也没想就朝吕夫人跑去。 顾重芳伸手去拉,却拉了个空,她焦急道:“四妹妹,你别去捣乱。” 可顾重阳根本不听,她已经三步两步跑到了吕夫人身边。 顾重芳无奈,一方面怕顾重阳闯祸,一方面担心自己的大嫂,也跟了过去。 顾重阳已经在查看吕夫人的病情了。 如别人所言,吕夫人的确口歪眼斜,说话含糊不清,很像中风的症状。 可患中风之症的,多是年老体衰的老人。吕夫人不过四十岁左右,患的应该不是中风啊。 顾重阳皱着眉头仔细地查看,见吕夫人嘴角下垂,整个脸都歪向左侧,眉毛一高一低,两侧鼻沟一深一浅。 的确像中风,可不见得一定是中风。 顾重阳打量吕夫人的同时,轻声安慰吕夫人:“夫人,你不要害怕,你得的很有可能不是中风。太医很快就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说着,她的手轻轻握住了吕夫人的手,以示安慰。 吕夫人原本情绪有些激动,听了顾重阳的话,呼吸比刚才平稳了很多。她望着顾重阳,想说话,却发现说话的时候嘴巴漏风,吐出来的字含糊不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众人面前出了丑还是担心自己的病情,吕夫人的脸色十分难看。 “夫人,太医还没来,你要是愿意,我先帮你看看,行吗?”顾重阳表情温和,声音稳定,循循善诱道:“你要是愿意,就眨眨眼。” “重阳。”四夫人沈氏神色紧张,面容肃穆:“你胡说八道什么,夫人身体不适,岂能由你胡来?你还不快退下。” 说着,四夫人又满面歉意地对吕夫人道:“夫人,太医很快就来。小女无状,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顾重阳抬头看着母亲,见四夫人沈氏满面怒容,眼神锐利,她心中一顿,心情十分复杂。 母亲,是怕她闯祸吧! 吕夫人的病固然重要,可她也不想母亲生气。 顾重阳看了看四夫人,又看了看吕夫人,最终叹了口气,缓缓松开了握着吕夫人的手。 第57节 没想到吕夫人却一把抓着她的手,冲她眨了眨了眼睛。 “夫人!”顾重阳惊喜地抬头:“您愿意相信我?” 可能是病急乱投医,也可能是被顾重阳的沉稳所感染,吕夫人再次眨了眨眼,表示相信顾重阳。 “母亲。”顾重阳回头望着四夫人,眼中都是祈求:“吕夫人愿意相信我,你就让我给夫人看看吧。” 四夫人沈氏看了看吕夫人,知道这种情况下不好说不,她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夫人相信你,你也不能胡来。” “多谢母亲。”顾重阳大喜过望:“我知道了。” 四夫人看着顾重阳眼中那飞扬的神色,脸上那喜悦的笑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顾重阳已经给吕夫人诊断了。刚才吕夫人眨眼的时候,好像眼皮没有完全闭合。 顾重阳有些不确定:“夫人,你再眨眨眼。” 吕夫人依言眨眼,顾重阳就看到吕夫人右眼的确闭不上。 她给伸出手按在了吕夫人的手腕上给她号脉,脉浮紧。不是中风的脉象。 顾重阳又道:“夫人,让我看看你的舌头。” 吕夫人伸出舌头,淡红色,舌苔薄而白。 顾重阳已经可以确定了:“夫人,你所患不是中风,而是面痹。问题出在你的脸上,不在身上。” “真的吗?”听说自己不是中风,吕夫人眼睛一亮,也不管自己说话漏不漏风,激动地问了出来。 “当然是真的,因为面痹,所以您才会口歪眼斜的。”顾重阳道:“您不用怕,现在我扶着您站起来。” 吕夫人半信半疑,由顾重阳扶着站了起来。 中风的人,身体僵硬,是站不起来的。 吕夫人这一站起来,别说是她本人了,就是四夫人沈氏跟大夫人郝氏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幸好不是中风。如此说来,吕夫人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她们的责任也少一些。 所谓面痹,指的是风寒之邪侵袭肌表,寒邪之气痹阻头面经络,致使气血不畅,痹阻不通。使人无法控制面部神经,从而出现口歪眼斜的症状。 其实,在顾重阳握吕夫人的手的时候,她就猜测吕夫人不是中风了而是面痹了。她的手温暖柔软根本不是中风之人那种僵硬之状。 可是当时她却不敢说,因为师父不在,她并不敢保证自己的诊断就是百分之百正确的。 如果师父他老人家在这里就好了,自己有他陪伴,胆子也大些。 吕夫人不是中风,可以走动,大夫人郝氏就请了她到离安荣院较远的院子休息等待太医到来,这样省的太闹打扰了她。 顾重阳、顾重芳、与蕤大少奶奶吕氏就奉命陪伴着她。 大夫人把葛老夫人请了出来,大家一起听戏、投壶、抹骨牌玩。 但到底出了一个不小的插曲,众人的心思不由自主地就落到了顾家那个会医术的漂亮小姑娘的身上。 “老夫人真是好福气。”有人凑趣道:“这几个孙女个顶个的漂亮,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闭月羞花的美人儿。” “你们也太客气了。”葛老夫人脸上含笑,带着老封君的满足:“难道你们家的姑娘不漂亮?咱们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姑娘哪有差的。” “老夫人说的是。漂亮的女孩子京城的确不少,可像令孙女这样既漂亮又沉稳还会医术的女孩子可真的很少见。不知道她今年几岁了,可定了人家不曾?” 听到别人夸顾重阳,葛老夫人脸色顿了顿,又很快恢复如常:“她今天不过是碰巧罢了,哪里会医术,不过是小孩子家玩闹。” 别人还以为她是谦虚,忙说了一大篮子话夸赞顾重阳。 葛老夫人心里暗恨,脸上却不动声色地应酬着,一双手却死死地捏住佛珠。 四夫人沈氏面上没有一点喜色,反而带了很多担忧。 不一会,下人禀报太医来了,大夫人郝氏让妯娌二夫人费氏、四夫人沈氏在这边照看,自己则去看太医给吕夫人治病。 屋子里里面人很多,除了吕夫人与随身服侍的几个丫鬟仆妇之外,还有顾重阳、顾重芳与蕤大少奶奶。吕家的人得到消息也已经赶来了,来的是吕夫人的儿媳妇夏氏。 本来不大的厢房里围满了人。 丫鬟引着太医进来,大夫人忙让屋里年轻的女孩子们都避到了屏风后面。 来了一长一少两位太医,长者三十大几岁,名叫李传基,是太医院的左院判。 少者二十出头,是预备太医,帮着李传基拎医药箱。 李院判对着吕夫人望、闻、问、切诊治了一番,也说这是面痹,不是中风,众人听了更加高兴。 吕夫人甚至赞赏地看了一看屏风后面,接触到她的眼神,顾重阳心头一喜。她知道,吕夫人这是在夸赞自己。 “吕夫人,您患的是面痹,面部神经被寒气阻塞。除了要服用祛风解表,温经散寒的汤药之外,还要扎针疏通经络才能痊愈。” 李院判道:“我先给您开方子,让人去抓药,然后我给您施针。从今天开始,连续扎针十天,您的病就能痊愈了。” 听了李院判的话,顾重阳就点了点头。不愧是太医院的院判,他的诊断很对。照他这样治,吕夫人的确很快就能痊愈。 大夫人郝氏忙安排人拿来笔墨纸砚,让李院判开方子。 吕夫人脸上则露出惊恐的神情。 方子开好,自有下人去抓,李院判从针包里抽出银针,走到吕夫人面前。 吕夫人脸色发青,嘴唇惨白,摇摇欲坠。在李院判靠近她的时候,她突然站了起来,朝后退了几步。 第58节 这下子,屋里的人都慌了。 蕤大少奶奶更是一把抓住了表嫂夏氏的手,满脸的担心:“表嫂,舅母她不会有事吧?” 顾重芳心里紧张,也一把抓住了顾重阳的手。 37.恐针症 “别担心。”吕夫人的儿媳妇夏氏轻轻拍了拍蕤大少奶奶的手:“咱们再看看。外面还有庆阳侯夫人在呢,没事的。”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眼中的担忧却怎么也掩不住。 别人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顾重阳却看出来了。 吕夫人是怕针。 师父之前给人治病的时候,也有很多人怕针,比吕夫人情况还严重的都有。有的人甚至会因为害怕而晕过去。 当然,李院判也看出来了。 “夫人,良药苦口利于病。扎针也是同样,虽然有轻微的疼痛,却可以治病。”李院判道:“你放心好了,不会很疼的。” 可吕夫人显然不这么想,她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害怕,甚至有些慌不择路地躲到屏风后面。 “娘,您怎么了?”吕夫人的儿媳妇夏氏一把抱住呼吸急促,站立不稳的吕夫人。 “我……我不要他治。”吕夫人瑟瑟发抖,好半天才说出这几个字。 “娘。”夏氏很是吃惊:“您身体有疾,不治怎么行呢?” “不、不、不。”吕夫人惊恐地摇头:“我不要他治。” 她的嘴歪着,说话依然含糊不清,可众人却都明白她的意思。 里面都是女眷,李院判不好硬闯,他对大夫人郝氏道:“庆阳侯夫人,还请您进去把吕夫人请出来,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事。” 最后一句他提高了声音,显然是说给屏风后面的吕夫人听的。 他给人治病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情况都遇到过,可怕针的都是年幼无知的小儿。像吕夫人这样的大人因为怕疼而拒绝诊治的,还是头一回遇到。 他心里是有些气的。 小孩子怕疼哭闹就算了,这吕夫人也是书香门第出身,高官显贵的夫人了,怎么能这么失态胡闹呢! 究竟是怕疼还是不信任自己的医术? 因为吕夫人是在庆阳侯府病的,庆阳侯府多少都要担干系。大夫人现在就想李院判赶紧把吕夫人治好,然后把干系撇清。听了李院判的话,她就走到屏风后面要求吕夫人出来。 她跟夏氏两个人一左一右劝吕夫人,好说歹说,吕夫人死活不肯。 大夫人心里也存了气,觉得吕夫人简直是无理取闹,她恐怕不是面痹,而是脑子里面出了问题。 “吕少奶奶,吕夫人这样执拗也不是办法。有病不治,耽误了病情,可不是玩的。”大夫人焦心道:“治病这件事情,可不能由着吕夫人啊。” 夏氏面露为难:“可娘她不愿意,我也不能强来啊。” “吕少奶奶,我知道你是做儿媳妇的,不好违拗婆婆。只是这么耽误下去,若是误了吕夫人的病情,这个责任我们庆阳侯府可承担不起。”大夫人道:“既然吕夫人不肯出去,那就把屏风撤去。” 吕夫人闻言,惊悚控诉地瞪着大夫人。 大夫人却装作没有看见,低了头道:“吕夫人,得罪了。” “来人,把屏风撤去,让李院判来给吕夫人扎针。” 吕夫人闻言,整个人又瑟瑟发抖起来:“我不治,我要……回家。” 她无措地望着夏氏,又望着蕤大少奶奶。 蕤大少奶奶红这眼圈道:“舅母,您就听大夫人的话吧,我们大家是不会害你的。” “不、不……”吕夫人十分焦急又十分害怕。 她上午刚来的时候,还是个气度从容,行动优雅的三品夫人,可眼下在生病的时候却这么无助。 顾重阳见了就十分不忍:“大伯母,既然吕夫人不愿意扎针就不扎吧,我们换别的方法诊治不就行了。” 吕夫人听了顾重阳的声音如闻天籁,她走到顾重阳身边,一把攥住她的手,满眼都是感激。 大夫人一下子就把脸拉了下来。 她刚才做恶人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想等吕夫人闹起来,然后送吕夫人回去。到时候,她就可以说,是吕夫人自己不愿意治,跟她们庆阳侯府没有任何关系。别管吕夫人是面痹还是什么病,就是死了,吕家的人也不好怪罪她们庆阳侯府。 可万万没想到,四房的这个小丫鬟头会出来装好人。万一吕夫人在顾家有个三长两短,弄坏了老太太的寿宴,庆阳侯府的脸面朝那里放?再说了,吕家的人万一怪罪下来,他们虽然不怕,但也不是什么好事。 “重阳,你胡说什么!”大夫人声色俱厉地训斥顾重阳:“我们这是为吕夫人好,是在帮助吕夫人,大人说话,小孩子家家别胡乱插嘴。真不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教你的,一点规矩礼数都不懂!” 又是这句话! 顾重阳心里憋了一口气。上一世就是这样,不管她做了什么,最终都要怪到她母亲身上去。母亲明明已经死了很多年,她们却还不放过她! 她心里很生气,可越是这样,她越是要沉住气,要冷静地对答,不仅不能发脾气,反而应该温言温语地说话。要不然,她们又会说她顶撞长辈,没有规矩的的罪名就坐实了。 顾重阳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声道:“大伯母,我知道这里没有我说话的地方,我也不该插嘴。只是吕夫人的的确确是不愿意让李院判扎针。我知道您是好心,想让吕夫人早日康复,可您至少应该听听吕夫人的意见吧。” “患者不信任大夫,抗拒大夫,是治病的大忌。”顾重阳道:“治病也是要讲究医缘的。” 这是师父告诉她的,如果患者不相信大夫,治疗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第59节 听了顾重阳的话,大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 “胡说八道!” 大夫人还未来得及说话,外面就传来李院判气急败坏的声音:“照你这么说,大夫给人治病,还要先跟病人做朋友,让病人信任才行了?我为医这么多年,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谬论,简直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李院判您没听说过,不代表就是错的。”顾重阳高声与他理论:“治病的方法千千万,难道但凡是您没听说过,没过见过的,都是错误的不曾?又或者说,李院判您已经掌握了这世上所有治病的方法了?” 这句话直问得李院判哑口无言。 别说是他李院判,就是华佗在世也不敢说自己掌握了所有的治病方法了。 “重阳,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大夫人瞪了顾重阳一眼,忙快步走出去,跟李院判道歉:“李院判,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李院判虽然不高兴,但是也不敢对大夫人甩脸子:“夫人说哪里话,我岂会跟孩子较真。眼下最重要的是吕夫人的病,还请夫人撤去屏风,让我给吕夫人扎针。” “不行!”顾重阳大声制止道:“吕夫人不是怕疼,其实扎针只是轻微的疼痛,一般人都能忍受。吕夫人不是怕疼,而是怕针,她这是恐针症。李院判若是强制给夫人扎针,只怕夫人会因为太过惊恐而晕死过去,不仅达不到给夫人治病的效果,反而会有不好的后果。” “大伯母,吕夫人的面痹本来只是小症候,若因为扎针出了其他情况岂不是会使情况越来越糟,请你一定要三思啊。” 李院判冷哼一声:“面痹怎么会是小症候?扎针又怎么会出现不好的情况。” “面痹的确不好治,但却没有性命之忧。”顾重阳道:“可万一吕夫人真如我刚才所言,恐针症特别严重,她昏死过去还是小问题,若因为太过害怕导致呼吸骤停,直接一命呜呼那就是大问题了,到了那时便是华佗在世也无法挽回。” 顾重阳顿了顿道:“李院判,我知道您医术高超,治人无数,可眼下吕夫人的情况的确不适合扎针。” 顾重阳这一番话吓得屋里的人面面相觑。 特别是大夫人,她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吕夫人,心里也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吕夫人这个样子,的确不像是胡闹。 她虽然不是大夫,但是也见识过有人因为太害怕,情绪太激动而昏厥甚至一口气上不来死了这样的事情。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若吕夫人真因为扎针有个三长两短,又是自己一力促成的,恐怕到时候庆阳侯府担的责任更大。 这样一想,她就觉得顾重阳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面痹固然可怕,但并不危及性命啊。 至于吕夫人若因为耽误治疗而口不能言,面容毁坏,那也是她自己不愿意治疗的问题,跟自己无关啊。 幸好自己刚才没有强行让李院判扎针,否则出了问题,自己难辞其咎。 38.艾灸的作用 大夫人郝氏瞥了顾重阳一眼没有说话。 既然她要出头那就让她出头好了,万一有了什么事情,就全部推到吕夫人跟顾重阳身上。反正自己该说了也说了,该做的也做了。 这样一想,大夫人反倒气定神闲下来,毫不着急了。 李院判却气得吹胡子瞪眼:“身为医者,治病救人,急病人之所急,痛病人之所痛。我要扎针,纯粹是为了吕夫人好。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变成我要害吕夫人了呢?真是岂有此理!” “李院判,我知道您是为了吕夫人好。”顾重阳不骄不躁道:“可面痹并不一定非要用扎针来通经络啊,我们还可以用别的方法。” “别的方法!你可真是站着讲话不腰疼。”李院判气得脸色通红,声音也拔高了几度:“扎针是最好的方法了,若是光吃药,恐怕要吃上几个月。万一情况越来越严重,以后就是扎针也无济于事了。你说说,还有什么方法!” “可以艾灸。”顾重阳道:“艾灸可以温阳祛寒通经络,也可以治疗吕夫人的面痹之症的。” “既然顾小姐会艾灸之术,那何必还要请我来给吕夫人治病?”李院判气得肺都要炸了:“请了我来,又不让我诊治,这纯粹是浪费我的时间。艾灸之法早就被淘汰了,只有请不起大夫的贩夫走卒才会自己采艾草熏灸治病。不仅费时费事,而且效果微乎其微。” 李院判冷哼一声道:“既然顾小姐对在下给吕夫人治病一事百般阻挠,还说艾灸之术可以治好面痹,那就由顾小姐治疗吧。在下才疏学浅,不奉陪了。” 说完,他也不等预备太医提医药箱,自己提着医药箱就走。 大夫人郝氏赶紧追上去。顾重阳把人得罪了,她要把事情圆回来才行。 好说歹说,李院判终于愿意接受诊费,并说:“庆阳侯夫人,在下说句狂妄失礼的话,贵府这位四小姐实在是太没有规矩了,您也该好好管教一番才是。若由着她如此,恐怕闯祸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李院判说的是。”大夫人无奈道:“毕竟是隔了房头的侄女,不是亲生的女儿,我就是想管也不能够啊。她母亲到底只是商户出身,见识礼仪都有限得很,这么多年来,又只生了她一个,难免过分溺爱。今天的事,的确是她冲撞了你,李院判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李院判听了,轻嗤一声:“原来是商户女所出,怪不得跟寻常大家闺秀不一样。夫人掌家不易,今天的事情就算了,毕竟不是夫人的错。吕夫人跟四小姐才是罪魁祸首。夫人且等着吧,吕夫人有后悔的时候呢。” 大夫人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得罪人,听李院判这么说,心就放到了肚子里。 “吕夫人不过是一时糊涂,等过几天她回过来味了,自然是要求李院判出诊的。”她敷衍地说了几句,就让下人把李院判二人送了出门。 顾重阳已经安抚好了吕夫人,她决定亲自给吕夫人艾灸。 可能是太过害怕扎针,吕夫人竟然就同意了。 真是不知所谓!还真拿自己当大夫了。 大夫人郝氏心里冷笑连连,面上却一点不显:“重阳,你需要什么,尽管跟大伯母说。吕夫人的病,就拜托你了。” 她本来害怕顾重阳耽误了吕夫人的病,牵连庆阳侯府。可经过刚才一番冷静,她突然就不怕了。不仅不怕不阻拦,反而要极力促成顾重阳出风头一事。 四丫头才多大,怎么可能会医术? 她越治,吕夫人的病就会越严重。等到吕夫人病情每况愈下,吕家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到了那个时候就把四房推出去做替罪羊。 老太太此刻恐怕正想着拿捏四房呢,只苦于没有机会,不好无的放矢。如今顾重阳这样胡来,可不就是将把柄递到了老太太手里了吗? 大夫人郝氏心里的算盘打的劈啪作响,脸上的神色却一如既往地和蔼。 她跟她的婆婆葛老夫人不一样,葛老夫人毕竟出身没落的贵族,又是个庶出的小姐,气度心胸谋算都十分有限。 第60节 大夫人是名门贵女,又爱惜羽毛。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通情达理、豁达可亲的贵夫人派头,不知有多少人被她和善的伪装所蒙蔽。 前世今生,顾重阳都不曾认清过大夫人的真正面目,此刻听了大夫人的话,她心头一喜,来不及考虑前因后果,就感激道:“多谢大伯母,我这里只要上好的艾叶,最好是陈放的艾叶,今年的新叶不好用的,麻烦您让人去买三斤回来。我这里先感谢大伯母了。” 她的感激是出于真心,因为终于有人相信她会医术了。 “好。”大夫人郝氏满口答应:“我这就着人去买。吕夫人这里你们姐妹好生看着,老太太那边离不得人,我这就过去了。”最后一句话,是对顾重阳,顾重芳两个人说的。 姐妹两个齐声应了,大夫人郝氏就带着丫鬟走了。 一走出院子,她就吩咐身边的人道:“四小姐胡闹要给吕夫人治病,吕夫人竟然由着她,实在是太让人忧心。等会到了老太太那边,你们就装作不知道,万万不可透露风声,别气着老太太。横竖等寿宴散了,宾客们走了,咱们再慢慢说给老太太听吧。” 四小姐胡闹,大夫人不仅不劝着,反而火上浇油。身边服侍的人知道,大夫人这是铁定了心要让四房背这个黑锅了。 她们心里明白,嘴上却连连点头:“大夫人说的是,我们绝不会吐露半个字。” “嗯。”大夫人怕她们不明白,又交代道:“就是四夫人那里,也要瞒着。她若问起来,你们只说太医院的大夫已经开了方子,着人去抓药了。” “是,奴婢们明白。” 大夫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脸上带着微笑去回禀葛老夫人。 ******************** 顾重阳扶了吕夫人在太师椅上坐好,让她昂起头,仰着脸,以便自己施灸。 “吕夫人,艾灸用的是火,可能会感觉到烫。如果不是很烫,请您一定要忍耐。因为艾灸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用艾火的热气逼走您面部的寒邪。您若是觉得不舒服,太烫了就告诉我一声。” 只要不用扎针,吕夫人就觉得哪怕再烫都无所谓。她点了点头。 顾重阳将艾叶绑成一束,点上火,把火苗吹灭,道:“夫人,请把眼睛闭上,当心艾烟熏到眼睛。” 吕夫人毫不犹豫,依言把眼睛闭上。 顾重阳就开始施针,从左边耳朵后背出开始艾灸,沿着面部经络左右移动艾条,将整个面部的经络都艾灸了一遍。 顾重阳艾灸的十分认真,室内静悄悄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顾重阳的身上。 蕤少奶奶郑氏手攥得紧紧的,眼睛就不曾离开过吕夫人。她生怕吕夫人会不舒服或者有个好歹。 吕少奶奶夏氏一颗心一直提着,就不曾放松过。 虽然没有说话,但紧张的神色却表达了她们心中真实的想法。 她们都觉得顾重阳是在胡闹,而向来练达睿智的吕夫人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由着顾家的这个四小姐胡来。 转眼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吕夫人满面通红,额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子。 顾重阳终于收了手,将未燃尽的艾柱捣在鎏金香炉的炉灰里。 吕夫人睁开眼睛,眸中发出喜悦的光芒,她的手不自觉地抚摸着自己的面部:“不……麻……了。” 顾重阳松了一口气,坐到吕夫人下首的的美人墩上,喝了几口信阳毛尖。 香浓的茶汤从唇齿咽入腹中,留下清香阵阵,她整个脏腑都是熨贴的。 她才十岁,因为一直举着艾柱,手腕又要不停地来回移动,胳膊早就酸了。 加上艾灸的时候烟一直熏着她,但是她不仅不能像吕夫人那样闭着眼睛,还必须聚精会神,不能分心,否则稍有不慎就会烫伤患者。所以,她的神经不得不紧绷着。 等放松下来,她实在累的不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要赶紧喝点茶水休息一下。 几口茶汤入腹,她的精神好了很多。 顾重芳忙问道:“四妹妹,你是怎么做到的?” “吕夫人这是寒气入侵面部,气血不畅,痹阻不通导致的面痹。”顾重阳十分有耐心地解释道:“艾叶乃纯阳之草,艾灸能温阳补气、祛寒止痛,温经通络、消瘀散结。正对吕夫人的病症。” “最妙的是,吕夫人是面部受到寒邪,而艾灸直接作用于面部受到寒邪的部位。艾火的温度,可以使面部毛孔开泄,使邪气逼出体外。寒邪没有了,吕夫人的面部自然会好。” “只不过今天用的是普通的陈艾叶,烟大熏人效果一般,等我今天下午将艾叶加工炮制做成艾绒柱,明天用艾绒柱效果就会比今天好很多了。今天让夫人熏着了,明天一定不会这样了。” 39.别扭的道歉 顾重阳款款而谈,有着信手拈来的熟练,顾重芳与蕤大少奶奶不由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诧。 四小姐才十来岁,怎么会懂的这么多的医药学问。不说其他,就她刚才这一番话,就足以让她们震惊了。 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说得不就是四小姐顾重阳这样的人吗? 顾重阳又叮嘱道:“不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次艾灸并不能立刻痊愈。根据这次艾灸的效果看,夫人需要每天艾灸两柱香的时间,连续艾灸半个月就可以痊愈了。李院判开的方子很好,夫人配合着吃。” 吕夫人连连点头,毫不怀疑顾重阳的话,眼中都是信赖。只要不扎针,又能治好病,就是熏一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病人听话,大夫才能省心。 顾重阳就微微一笑道:“当然最重要的是,夫人万不可再继续顶着寒风画菊|花了。不仅不能画菊|花,今天回去之后,连门也不要出了。一直在屋里呆着,免得寒气侵入越深,不利于病情的恢复。” 吕夫人闻言不由瞠目结舌,满面惊异地瞪着顾重阳。 她最近这十来天,的确每天都顶着寒风对菊作画。家人劝她将菊|花搬到屋中,她却不愿意,温室里的菊|花没有迎风凌霜,怎么能有飒爽的英姿呢? 可她并没有告诉顾重阳啊,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顾重阳噗呲一声就笑了出来:“夫人不必惊讶,作为大夫,望、闻、问、切,缺一不可。而望字排在首位,可见其重要性。通过观察人的脸色形态来判断其习性病情如何,并不是什么难事啊,这是作为一个大夫的基本功。” 她只是一般,真正厉害的是师父,望而知其症,寥寥数眼,就知人病情到了何种地步了。 第61节 如果见到师父,恐怕她们才会真正惊讶呢。 这下子,不仅吕夫人对顾重阳信服,就连顾重芳、蕤大少奶奶、还有吕夫人的儿媳夏氏都对顾重阳刮目相看了。 顾重阳与吕夫人约定,每天上午她亲自去吕府给吕夫人艾灸。 送走吕夫人,顾重阳回到了海棠院。 她刚刚到家没多久,绿芜就如临大敌般跑了进来:“小姐,不好了,那个临江侯世孙郝公子来了。” 他来做什么?难道是兴师问罪来了? 他不是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吗?怎么还不放过她? 顾重阳心头一惊,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去拦住他,就说我不在。” 说着,顾重阳就要朝室内躲。 可郝少阳来的显然比她想得快,他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并叫住了顾重阳:“重阳表妹。” 顾重阳只得止住脚步,硬着头皮跟他行礼:“郝公子。” 郝少阳等着顾重阳问他为什么来,请他坐下,并让丫鬟上茶,这样他就可以趁机道歉并要求顾重阳让自己画美人图了。 可没想到顾重阳说完“郝公子”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郝少阳一时间十分尴尬。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冷遇。 他不由抬起头来,就看到顾重阳面色凝重神情紧张,她身边的丫鬟站在顾重阳身边,做出保护的姿态不说,还一脸戒备地瞪着他。 这个情形不由让他一愣,因为他身边的负责保护他安全的张三李四也经常这样做。郝少阳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有风吹草动,那丫鬟立刻就会忠心护住扑上来跟自己拼命。 “你这是干什么?”郝少阳立马拉下了脸:“重阳表妹,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你何必这样防备我?” 可你比豺狼虎豹还要可怕! 顾重阳腹诽一声,然后问道:“不知郝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重阳表妹,之前的事情……咳,都是误会。我以为你是……算了。既然你不是,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也不对,你说了,是我没有相信。”郝少阳挠挠头道:“总之,都是我的不是,我这里给你赔不是,你就不要怪罪我了。” 原来不是来找麻烦而是来道歉的,顾重阳跟绿芜对视一眼,双双松了一口气。 “郝公子不必客气。”顾重阳道:“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那就没事了。我们双方已经扯平了,你无须道歉。” “那就好!”郝少阳听了这句话,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椅子上:“既然重阳表妹不生我的气了,我们就来谈谈画美人图的事情吧。不知道重阳表妹什么时候有时间呢,要是明天方便,我今天晚上就派人回临江侯府取画具来,我们明天就开始画吧。” “什么美人图?”顾重阳不解地望着郝少阳:“郝公子,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呵呵。”郝少阳得意一笑:“重阳表妹,从前的事情我多有得罪,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决定给你画肖像,让你上我的美人图。” 他说话的时候,把头一扬,一脸的不可一世,好像他要画顾重阳是给了顾重阳天大的恩赐一样。 顾重阳十分吃惊:“郝公子……” “你不必感谢我!”郝少阳骄矜地打断了顾重阳的话:“整个京城想上我美人图的女子多不胜数,我知道这个消息会让你太过震惊。这不是做梦,的确是真的。” “郝公子……” “你也不用太激动,我让你上美人图,固然是因为我们是姻亲,但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原因。”郝少阳旁若无人道:“最重要的原因是你本身就是个美人,要想上我的美人图,最要紧的条件就是要如花似玉,月貌花容,如果能倾国倾城就最好了。” 郝邵阳看着顾重阳微笑,脸色微微有些红:“你已经达到了我的要求了,你应该感谢的是你母亲,将你生的如此明眸皓齿,秀美无双。” 早在泊头镇顾重阳就见识到他的不可一世目中无人了,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郝少阳居然狂打自大到这步田地。 自己什么时候说要上他的美人图了?更遑论感谢他感激他,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顾重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生生忍住了。她用一种平静的近乎淡然的语气打断了郝少阳滔滔不绝的话语:“郝公子,我并未说过我要上你的美人图啊。” “你说什么?”郝少阳霍然而起,不敢置信地瞪着顾重阳。 顾重阳若无其事地笑道:“多谢郝公子厚爱,可是我对于美人图不敢兴趣,郝公子还是另找她人吧。” 郝少阳的脸腾地一下子涨得通红,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拒绝,从前都是他拒绝别人,没想到被人拒绝的滋味竟然是这样,简直就是赤、裸裸地打脸啊。 “本公子刚才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你不会是当真了吧?”郝少阳梗着脖子道:“我其实根本不想画你,你也没有多漂亮。” 他冷哼一声,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站起来就走:“不让画就算了,我还不想画了呢。” 他一路走到门口,都没有听到顾重阳挽留的声音。心里气不过,回过头来看顾重阳,没想到明间里空空如也,顾重阳早就回内室去了。 直把他气得直跺脚! 顾重阳,你简直目中无人。我会让你后悔的! ********************* 到了申时(下午三点)贺寿的宾客开始陆陆续续告辞。 四夫人沈氏跟着大夫人郝氏、二夫人费氏妯娌三个送走了一拨又一拨的宾客。 等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将寿宴的扫尾工作做完,已经是酉时(下午五点)了。 她满身疲惫地回到荣冬院,梳洗更衣喝了茶之后,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整整一个下午没有女儿了。一想到吕夫人病发的时候,女儿那认真诊治的样子,她的心头就有些惴惴不安。 她正要派人叫顾重阳过来,伍嬷嬷却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四夫人心头一个咯噔:“伍嬷嬷,发生什么事情了?” 第62节 “夫人,大事不好。”伍嬷嬷颇有几分惶恐不安:“四小姐阻止李院判给吕夫人治病,气走了太医院的李院判不说,还把吕夫人的病揽到了自己身上,她要亲自给吕夫人治病。” 四夫人听了,不由目光不由一沉,她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因为有上一次在泊头镇顾重阳顶撞李老大夫的事情在先,她今天就特别担心顾重阳会再次闯祸。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 她冷了脸,厉声吩咐道:“去,把四小姐身边的绿芜叫过来。” “夫人。”伍嬷嬷道:“绿芜从安荣院回来之后就过来侯着了,因为您不在,所以她把事情告诉了我又回去了。” “你是从绿芜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四夫人沈氏微微吃惊道:“难道事情还没有传开?” “应该没有。”伍嬷嬷道:“如果已经传开了,不会这么毫无动静。恐怕是大夫人帮着隐瞒住了。” 沈氏思虑了一番,也认可了伍嬷嬷的说法:“大嫂向来通情达理。” 可她也不能由着重阳胡来啊。万一吕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可怎生是好? 也不能怪大嫂,又不是她逼着重阳胡闹的。自己生的孩子犯了错,怎么能怪到别人身上。 沈氏越想越生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去,叫四小姐过来。” 40.母亲的阻拦 夜幕降临,座落在南居贤坊东直门大街上庆阳侯府洗去一天的喧闹,在夜色中恢复平静。 而坐在安荣院上房内室临窗大炕上的葛老夫人心情却不平静。 她双手紧紧抓住炕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中由着不容错识的期待与喜悦:“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虽然早就猜到婆婆会很高兴,可此刻见了葛老夫人的反应,大夫人心里还是忍不住满意:“真没想到四丫头会来这样一招。四弟妹是个密不透风的人,没想到她养的女儿倒是个妙人。” 葛老夫人不由兴奋地拍了一下炕:“如此说来,这回我终于可以除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了。” “光靠这个还不行。”大夫人笑道:“万一四老爷丢车保帅,狠心把四丫头交出来,任我们处置,他一样可以把干系撇清啊。” “不能吧。”葛老夫人诧异道:“老四可只有这一个女儿。” “在荣华富贵高官厚禄面前,一个女儿算什么。”大夫人冷冷一笑道:“老太太,想要把四房推倒,咱们必须加大筹码。” 大夫人在葛老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葛老夫人满意地点头:“如此一来,老四就会与沈氏离心离德,他断了沈家这个金山的支持,又没有了庆阳侯府的庇佑,就只能在吏部候缺侯到死了。” 大夫人郝氏微微一笑,说不出的高兴。 二老爷最是个懦弱无能之辈,二夫人费氏虽然是葛老夫人的外甥女,但只要大房还是庆阳侯,二房就只能仰仗大房的鼻息生活,绝不敢得罪大房。 三房更是不中用的,三老爷虽然是老太太亲生的儿子,却是个聋子,还没个子嗣。虽然他闯了很多祸,但是却也没有能力与大房抗衡。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就当个废物养着好了。等老太太死了,那就另说了。 最难缠的就是四房,四老爷有功名在身,还是个官身。虽然如今在京城候缺,可难保他没有机会飞黄腾达,必须在此之前掐断他的路子。 四丫头此举真是一举两得啊。吕大人这次回京升职,出任吏部侍郎,专管朝中大小官员升迁补缺考核,四丫头得罪了吕家,不仅让老太太捏住了把柄,还断送了自己父亲的前途。可不是个妙人嘛。 等把四房赶出了庆阳侯府,二房也要滚蛋,那时候庆阳侯府就是他们大房的天下。四房二房也休想从庆阳侯府分走银子田产商铺,那些都是她儿子的东西,她必须要为儿子守住。 安荣院里,婆媳两个满腹鬼胎,心中自鸣得意。荣冬院里,情况却相反。 四夫人脸上噙着怒色瞪着顾重阳:“你知不知错?” 顾重阳跪在地上,梗着头,力理据证:“我没错。吕夫人有恐针症,若是李院判强行扎针,后果会十分严重,我这么做是为了吕夫人好。我知道母亲怪我自作主张,怪我言语无状得罪了李院判,怪我多管闲事……” 顾重阳抬起头,双目有神,语气坚定地对四夫人道:“今天的确是我鲁莽了,可若是重来,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母亲,我帮助吕夫人,急他人之所急,我并没有做错。” “可万一你没有治好,后果是多么严重!”四夫人声音绷紧,面色严厉:“你只想着急别人之所急,怎么不想想我是多么担心你?万一吕夫人有个好歹,何止是你一个人,就是我跟你父亲都不会好过。事到如今,你居然还不认错!” “母亲,吕夫人只会好,不会歹。我会把她治好的。”顾重阳道:“若母亲定要我认错才满意,那我认错又有何不可?不过这只是碍于母亲生气,所以不得已认错,并非我发自真心的认错。母亲,难道你想要我这样口是心非的认错吗?” 见四夫人脸色发紧,一语不发,顾重阳又用十分沮丧失落的声音说道:“母亲,您一直教我做人的道理,您教我要乐善好施,尽量帮助别人。可是,为什么现在您又要求我独善其身,无动于衷呢?” “你……”四夫人十分震惊,她怔怔地望着顾重阳,半天没有说话。 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女儿,她捧在手心里的小囡囡,已经长大了。 她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的主张。这想法并不会因为她这个做母亲的否定阻止而改变,反而会越来越坚定。 哪怕自己此刻如此生气,如此严厉,她依然始终如一,没有退后半步。 她的女儿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坚忍不拔的性格! 她应该高兴,应该为女儿骄傲,她的女儿比一般柔弱无主见的女孩子强千百倍。 可是一想到女儿的坚忍不拔是为了要行医,她心中的担忧就怎么也止不住。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贱,不仅为仕宦豪门瞧不起,就连普通的农户都比商人有地位。若不是今上格外开恩,商户之子,甚至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她身为商户之女,嫁入公卿之家,受了多少轻视轻鄙,忍了多少冷言冷语。时时小心,步步留意,不敢做错任何事。可依然少不了被人嘲讽地位低下,粗鄙无礼,见财忘义。 她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日子,重阳是侯门小姐,父亲是两榜进士出身,再不用忍受自己曾经受过的不公待遇。 可女儿居然要行医,还为了行医顶撞自己。 三教九流,医者地位在官吏之下。一个侯门闺秀,去做行医之事,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以后谁敢娶这样的女子进门? 若重阳是个男子,可以进太医院,她也不会这样强加阻拦。可她是个女孩子,找个门当户对知冷知热的人嫁了,生儿育女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可女儿根本不听自己的劝! 这该如何是好! 一想自己曾经遭受的非议与白眼女儿要经历一遍,她只觉得心口闷得厉害,眼泪也止不住掉了下来。 第63节 “母亲!” 顾重阳十分震惊,她没有想到自己行医一事母亲居然在意到这步田地。 惊惶无措,难过自责,顾重阳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一时间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四小姐,您也太不懂事了!”伍嬷嬷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责备:“夫人是商户出身,就因为这个,这些年不知道受了多少冷言冷语,在老太太面前也是一丁点的地位都没有。所以,夫人时时小心,处处留意,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就怕被人耻笑了去,说商户之家出身的姑娘没有礼数教养。” “您今天的所作所为,别人岂会真正责备你呢?”伍嬷嬷长叹一声,有些心痛地望了四夫人一眼:“别人只会说是夫人没有教好你,是夫人的错!” 顾重阳听了,眼睛渐渐泛红,心里也觉得酸涩难当。 是啊,她只顾自己,一意孤行,却没有想到母亲。她小小的一个行为,都有可能让母亲遭受难以承受的非议。 她重生回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明明下定了决心,是要拯救母亲,为她治病,让她不要英年早逝,不要伤心难过。 可自己干了什么呢?不仅没有为母亲排忧解难,反而给她添麻烦,不听她的话,惹她伤心难过。 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是行医,是跟母亲在一起,让她不要再受委屈。 罢了,既然母亲不喜欢自己行医,那就不行医吧,横竖……横竖也没什么大不了。别的女孩子没有行医,不也一辈子那么过来了吗? 虽然心里这样说服自己,可顾重阳却觉得嗓子眼堵的厉害。 她站起来,走到四夫人身边,又缓缓跪下:“母亲,我答应你,我以后再也不给别人看病了,再也不说行医治病的事情了。可这一次,我已经答应了吕夫人,我不能言而无信。就这一次,您给我半个月的时间,等治好了吕夫人,我再也不行医了。” 她想起了上一世,在良乡田庄的那几年,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陪伴她的只有医术。 她给那些佃户看病,受他们衷心的爱戴。虽然一无所有,她却活的简单、快乐。 可那样的生活,今生,再也不能够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有了母亲,却没了行医的快乐与成就,这大概就是重生的代价吧。 顾重阳眼眶发湿,却生生地忍住,扬起一个笑脸,望着母亲。 四夫人欣慰地揽着顾重阳:“我的儿,你肯听话就好。” 第二天一大早,顾重阳起床梳洗之后,就对青芷吩咐道:“你去外院叫顾泰来过来,就说我有事情找他。若是他来的时候,我还没从安荣院回来,你就让他等着。” “是。”青芷领命去了,顾重阳就由绿芜陪着去了四老爷与四夫人住的荣冬院。 给母亲请了安之后,小丫鬟拿来脉枕放在母亲的手腕下面,顾重阳就开始给母亲号脉。 41.闯祸 自打重生以来,每天给四夫人号脉,已经成了她的必修课。 她不能让母亲出现上一世的变故,她必须严密地监视母亲的身体状况,不能让她出现一丁点的差错。 在她的精心调治下,四夫人身体十分康健。 顾重阳也越来越有信心,母亲一定能平平安安,寿终正寝,而不是英年早逝。 号脉过后,母亲像往常一样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累不累。 顾重阳一一回答。 对于昨天晚上的事情,母女两个都十分有默契地绝口不提。 二人携手去了荣冬院给葛老夫人请安。 因为有了大夫人郝氏昨天晚上的献计,葛老夫人倒没有为难四夫人,她觉得反正过不了几天四房就要滚蛋了,所以没必要在四夫人身上费力气了。 顾重阳回到海棠院,顾泰来果然已经在等着了。 他穿着顾家小厮穿的石青色交领衣,身上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比原来在泊头镇给人劈柴跑腿的时候精神了不少。 “还真有几分侯府小厮的样子了。”顾重阳笑着问他:“你认字认得怎么样了?我是会去问张先生的,你若是偷懒了,我可饶不了你。” 张先生是顾重阳母亲沈氏名下铺子里的账房先生,替沈氏管着京城茶叶铺子的账,娶的是沈氏身边的二等丫鬟流云,生了个儿子已经十三岁了。 去年回家奔丧回来的路上遇上的强盗,儿子被人砍死,张先生也身中数刀,虽然人抢救过来了,但是两条腿却废了。 本来已经出府的流云又再次回来做事,顾重阳就让顾泰来跟着张先生学认字算账,每年给张先生五两银子的束修外加四套衣裳。 能跟着张先生学认字算账,顾泰来很珍惜,他学的十分认真:“除了小人自己的名字,我还能认得五十个字,有三十个能认能写,有二十个只认得,写不出来。” 顾重阳不由侧目道:“这才半个月,你能认这么多字,非常不错。眼下,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安排你去做。” 顾重阳说完,就吩咐绿芜青芷把屋里的小丫鬟都带出去。 绿芜跟青芷对视一眼,略一犹豫就答应了。 “小姐,这事情是不是特别隐秘?”顾泰来忙问道。 “是,非常重要,非常隐秘。”顾重阳压低了声音,交代了顾泰来一遍。 见顾泰来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顾重阳就问:“这事情,你可有把握做好?” 这事情风险比较大,但是必须有人去做,关乎四房对老太太之间的对决,她不能坐视不理。 上一世不知道就算了,这一世知道了,她必须要解决掉,绝不能任由老太太欺负母亲。 整个侯府,也只有顾泰来算是她的人了。他年纪还小,可除了他,自己再也没有可用的人了。 第64节 不知道他能否当此大任? 顾泰来感受到主子的倚重,这令他激发了无限的斗志。虽然他从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更没有装过什么侯门小公子,可他天性大胆勇于尝试不轻易服输的性格在此刻起了很大的作用,他拍着胸脯向顾重阳保证:“小姐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绝不让你失望。” “好!”顾重阳双掌相击,脸上有不容错识的期待:“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这里是五十两银子,你拿着用,若是不够,你再来找我。不要怕花钱,只要事情能办好,这些钱都不算什么。” 顾泰来郑重地点头,领了银子去了。 顾重阳重重地呼了一口气,顾泰来,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事到如今,只能希望顾泰来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了。 绿芜走进来禀报:“小姐,吕家的马车已经到门口了,咱们这就出门吗?” “嗯。”顾重阳道:“你拿着艾绒条。” 顾重阳出了门,伍嬷嬷站在马车旁边,笑着迎了上来:“小姐,夫人让我跟您一起去。” 母亲是不放心自己,怕自己闯祸,所以让伍嬷嬷看着自己吧。 顾重阳点点头道:“如此,更好了。” 一路无话,到达吕家。 吕夫人的儿子吕檀与媳妇在门口迎接顾重阳,虽然早有准备,可此刻见了顾重阳,吕檀还是吃了一惊。 分明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怎么能帮母亲治病呢!简直就是胡闹! 夏氏也真是的,居然不拦着母亲,吕檀不悦地瞪了自己妻子一眼。 此刻人来都来了,想撵回去也是不可能了。只能等这一次治好,再好好说服母亲了。。 毕竟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家公子,就是心里不高兴,脸上也不能表现出来,吕檀笑着迎了上去:“家母的病,全赖顾小姐妙手回春了。” 话说得很客气。 顾重阳微微点头:“吕公子客气了。” 伍嬷嬷很是吃惊,看来小姐是真的会医术啊,否则吕家岂会这么客气? 怕就怕小姐没有把吕夫人治好,到那个时候麻烦恐怕就大了。 进了内室,吕夫人一把拉住顾重阳的手,很是高兴:“四小姐,你可总算是来了。” 她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 昨天在顾家,她没好意思照镜子,等回了家照了镜子才发现自己口歪眼斜,整个脸的是多么的难看。 女人天生爱美,她不能容忍自己这幅样子。幸好顾重阳可以治好她,她心里已经把顾重阳当成了救命的稻草,因此态度比昨天更加和蔼。 顾重阳问了情况,给吕夫人号了脉,又开始了像昨天那样艾灸。 因为昨天没有吹风,又注意保暖,今天艾灸结束,效果比昨天还要明显,吕夫人大喜过望,拉着顾重阳的手夸赞个不停。 原本对顾重阳不信任的吕檀见到这一幕,也不由讶然失色。 看来这世上真的有人天赋异禀,比常人不同。只是表现在不同的地方罢了,有人读书生来比别人好,有些人却是医术高超,有着回春的妙手。 顾重阳婉谢了吕夫人的宴请,艾灸结束就坐马车回家。 伍嬷嬷与有荣焉地向四夫人禀报了自己的所见所闻,然后赞叹道:“夫人,咱们四小姐真的很厉害。” 四夫人听了,神色复杂,半晌没有说话。 海棠院里的顾重阳却脸色很不好看,因为郝少阳又来了。 他穿着银红色的宝相花刻丝锦袍,与华美无双的脸庞相得益彰。 可顾重阳一点也不想看到他这张脸,虽然他让京城无数闺秀朝思暮想。 诡异的是,他怀里居然还抱着一个鸳鸯眼的波斯猫。 “重阳表妹。”郝少阳熟稔地走了进来,比女子还漂亮的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微笑:“你看这猫多漂亮,我送来给你玩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虽然顾重阳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心里却对他充满了忌惮。 她看了那猫一眼,猫咪浑身雪白,毛茸茸的,它抬起眼皮慵懒迷离地瞟了顾重阳一眼,又把脸转过去,似乎十分不屑。 真是个没礼貌的猫,瞎长了这么漂亮华美的一身皮。 顾重阳当即就决定拒绝这只与自己气场十分不合的猫:“多谢郝公子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而且我也不喜欢猫。” “你怎么会不喜欢猫呢?”郝少阳愣了一下:“你们小姑娘不是都很喜欢小动物吗?你看这猫多可爱啊。” “来,猫儿,给重阳表妹叫一声,喵呜,喵呜……”郝少阳一边说一边逗弄着猫,去撩它的下巴。 那波斯猫却一直懒散迷离,半死不活的。不管郝少阳这么撩拨逗弄,它就是不开口。反而鄙视地睥睨着郝少阳,弄得郝少阳十分尬尴。 “这猫真不讨人喜欢,怪不得重阳表妹不喜欢它。哈哈。”郝少阳干巴巴地打着哈哈,然后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它留在这里抓老鼠吧。” 让波斯猫去抓老鼠,他可真想得出来!顾重阳一阵腹诽,无言以对。 “重阳表妹,你快让人把这猫接过去……” 郝少阳的话没说完,只听得“喵呜”一声,刚才还半死不活的波斯猫却突然间生龙活虎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怀里弹了起来,扑到了顾重阳身上。 第65节 这突来的一番变故吓了顾重阳一大跳,她想也没想就把猫推下去,却听得“嘶啦”一阵裂帛声,她身上穿的洋红色云绸妆花小袄上裂了几道印子,那猫还抓着她的裙子下摆不放手。 “小姐,你没事吧?” 绿芜扑过去赶猫,郝少阳却快她一步扑过去。 可是猫的速度比他们更快,它已经轻轻巧巧地跳到明堂中间的榉木长案上,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扑了空。 那眼神好像再说,居然敢抓我?哼,愚蠢的人类。 “嗙啷”一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长案上的五连珠圆形羊角宫灯已经掉了下来。 “唉呀!”青芷惊呼一声:“那可是夫人的陪嫁。” 郝少阳一听,只觉得头皮发麻,心里也是一阵哀呼。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子是真的玩完了。 42.起风波 这只波斯猫他花了大价钱从会宁伯世子手里买来的,他买过来是为了要讨重阳表妹欢心的,好让她答应自己为她画画。 可眼下,不仅没有讨好她,反而闯了大祸,这还得了。 郝少阳的拳头握的咯咯发响,一张脸涨得通红,鼻子也咻咻地喘着气。 好你个会宁伯世子,居然骗我。 若不是他花言巧语骗自己说女孩子最喜欢小动物,而他家里刚好有一只波斯猫,是如何的漂亮可爱,如何的聪明敏捷,是他祖母会宁伯老夫人的心头爱,他为了哥们儿情谊冒了好大的风险才从府里偷出来……他郝少阳根本不会傻兮兮地抱着猫来庆阳侯府。 可恨他自己也是眼瞎,居然被这个坏猫的好皮囊所蒙蔽,认为它乖巧可人,性格温和,一定能讨重阳表妹的欢心。没想到这猫长得好,内里却蔫坏蔫坏的。 花了一千两银子买了一个祸害…… 郝少阳气得嘴角直抽抽,恨不能将会宁伯世子跟他的猫一起抓过来,狠狠地打一顿。 可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糟糕,那猫打翻了宫灯之后,又把魔抓伸向了那只八仙过海图八角梅瓶。 “哐当”一声,梅瓶掉在地上,摔了个七零八落。 郝少阳气得要死,亲自去抓,猫没抓到,却也碰倒了好几个摆件。 一时间,海棠院只听见瓷器掉在地上丁零当啷的声音,与丫鬟的惊呼声。 顾重阳冷眼看着这一切,一张脸黑得像锅底。 郝少阳知道,他是闯了大祸了。 如果他今天不抓住这只猫,恐怕是不能给重阳表妹一个交代了。他已经打破了重阳表妹好几样东西,包括那件看上去价值不菲的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他不能半途而废,必须要抓到猫才行。 郝少阳一声不吭,卯足了劲,非要跟那该死的猫一较高低。 眼看着就要抓到猫了,那猫儿却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从横梁上一跃而下,然后如闪电一般跳出了窗户外面。 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郝少阳挂在横梁上,看了个目瞪口呆。 这可如何是好。 顾重阳目光像月光一样清冷,整个人都散发着寒气,室内的气压低得下人。 一时间室内静悄悄的,丫鬟们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郝少阳在横梁上,也是如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 “郝公子!”顾重阳死死捏着拳头,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闹够了吧?我知道,我踢了你一脚,你一直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今天,你可总算是如愿了。你要想让我不好过,直接放马过来就是,何必拿只猫做幌子,你的手段可真是卑鄙!” “重阳表妹,你误会我了。”郝少阳赶紧从横梁跃下来,期期艾艾道:“我真的是给你送猫来的,绝不是故意来捣乱,也不是故意打碎你的东西的。” “今天打碎的东西,我赔,我全部都赔,绝不会不认账,你放心好了,打碎了什么,我都赔给你。”郝少阳心急如焚地解释着:“还有那只猫,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放过它,我一定把它带到你面前,任你千刀万剐……” “你不用再惺惺作态了。”顾重阳冷眉冷眼地瞪着他:“只要你以后离我远远的,就是我的造化了。郝公子,你请便。” 郝少阳只觉得顾重阳心里想千刀万剐的不是那只猫,而是他。 他懊恼的要死,忙扬起一个笑脸:“重阳表妹,你听我……” “请便!”顾重阳没好气地赶他走。 “好吧。”郝少阳大受挫折,转身就走。 刚走了两步,他突然回过头来,喊了一声重阳表妹。 顾重阳应声抬头,就看到他做了一张大大的鬼脸,吐着舌头,掰着眼睛。 事到如今,居然还嬉皮笑脸地奚落自己。顾重阳气得浑身乱颤,胸口起伏不停,要不是绿芜拉着,她真相冲上去打他一顿。 “幼稚!”顾重阳骂了一声,就转身进了内室。 郝少阳十分失落,又有几分不解。 不管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只要自己对着师姐做鬼脸,逗笑师姐,她总是会不计前嫌原谅自己。 明明屡试不爽的好办法,为什么对重阳表妹就没有用了呢? 郝少阳走后,顾重阳就吩咐丫鬟打扫屋里的狼藉,同时下了禁门令,严禁郝少阳进院子。 这件事情动静闹得很大,大夫人亲自来到荣冬院找四夫人赔罪:“……被我们家老夫人惯坏了,四弟妹千万别生气。弄坏了什么东西,四弟妹列个单子给我,我悉数照赔。” 第66节 大夫人又道:“东西都好说,没有吓着重阳吧?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他也是图新鲜,突然回来了一个小妹妹,就想着拿个猫来讨重阳的欢心,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重阳那里,四弟妹多担待。” 四夫人昨天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当然也包括在泊头镇发生的事情,她觉得这郝少阳虽然性格嚣张,但这一次的确是好心办了坏事。虽然有点生气,但也只是嘀咕了几句,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此刻,大夫人亲自登门道歉,她心里的气就全消了:“大嫂真是太见外,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罢了。重阳没事,就是那些东西也没什么。大嫂要是说赔给我,那就是拿我当外人了。” 大夫人郝氏听了就感激道:“四弟妹真是善解人意,这下我就放心了。少阳这孩子命运多舛……从小就没了父亲母亲,他虽然性子不好,心底却是好的。我们虽然想管教他,可皇后娘娘太疼他,我们也不好管教太多。” 皇后娘娘只有姐妹两个,皇后是妹妹,郝少阳的母亲是姐姐,姐妹两个感情十分好。 郝少阳的母亲死后,皇后就把郝少阳接到宫里养,一直养到六岁才送出宫。他性子的确不好,但是谁又能说什么呢。 四夫人就更不敢妄议凤威了。 “我知道你的难处,大嫂,你放心好了,我不是那种心口不一之人。这件事情就揭过去吧。”四夫人道:“郝公子也是好孩子,他愿意跟重阳玩,也是他的好心。” 大夫人微微一笑,又客气了几句,心里却冷笑连连。 一个是庶子,一个是商户女,的确很配。可这两个身份低下之人人生出来的女儿居然妄想亲近少阳,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少阳虽然父母早逝,祖父却是临江侯,他早早就被请封为临江侯世孙。更何况,他还有自己这个做庆阳侯夫人的亲姑姑,与母仪天下视他为己出的皇后姨母。 顾重阳是什么身份,除了模样长得出色些,再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居然也敢妄想少阳,真是不知所谓,痴心妄想,可笑之极! “可笑之极!”顾重阳气得脸都青了:“二姐姐,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自己对郝少阳有非分之想,就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我胡说八道?”顾重珠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倍,恨不能把屋顶掀起来:“若不是你勾引少阳表哥,他怎么跑到你这里来?怎么会买波斯猫给你?你说,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勾引少阳表哥。” 顾重珠恶狠狠地瞪着顾重阳,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对于顾重阳勾引郝少阳一事,柴惜月心里也很不齿,没想到这个顾重阳小小年纪,手段倒是很高明。居然先下手为强,不声不响就将临江侯世孙勾上手了,自己真是小瞧了她! 可是她脸上却一点也不表现出来,反而柔声细语地劝顾重珠:“二表姐,这事情也不能怪四表妹啊。四表妹模样俊俏,郝公子会对他另眼相看也是正常的事。若我是男子,恐怕也会喜欢四表妹这样美丽的姑娘呢。” 明面上是劝解,实际上却是火上浇油。 顾重珠越听越气,咬牙切齿道:“她就是仗着这副妖妖调调的模样去勾引少阳表哥,真是恬不知耻。” “你说谁恬不知耻!”顾重阳一直将顾重珠当成胡闹的小孩子,不愿意跟她一般见识,可此刻听她越说越难听,甚至满口污言秽语,心里的火气也蹭蹭蹭朝上冒:“你自己对郝少阳存了龌蹉的想法,可惜郝少阳却看也不看你一眼,所以你才恼羞成怒吧。二姐姐,你喜欢郝少阳你就自己去追,有本事你就让郝少阳围着你打转,不看别人一眼。分明是你没本事,郝少阳没把你当回事,你就来找我的麻烦,真是窝囊废!” 顾重阳说起难听话来不是盖的,从来都是顾重珠骂别人,如今被人揭了短,顾重珠勃然变色,伸着爪子就朝顾重阳扑过来。 “我打死你个不知死活的小油嘴!” 顾重阳就知道,这个二姐姐空长了一副好皮囊,一生气不是骂人就是打人,比上一世的自己还不如。 她冷笑一声,左躲右闪,藏在了柴惜月身后。 “啪!”响亮的巴掌声打在了柴惜月脸上,把她头上的发髻都打歪了。 43.挑拨 因为没有想到,所以柴惜月一点也没有闪躲,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巴掌,打的她耳朵嗡嗡作响。 柴惜月又惊又怒,望着顾重珠说不出话来。 顾重珠却一把将柴惜月推开:“给我滚开,不长眼色的东西,别挡我的道。” 若说那一巴掌是无心,柴惜月还能理解,可这句话,却像把刀子扎进了柴惜月心里。 顾重珠跟她不是至交好友吗?不是跟她以姐妹相称吗?可她刚才对自己颐指气使,把自己当个下人一样喝骂,没给自己留一分一毫的脸面。 恐怕在她心里,根本不曾瞧得起过自己! 这些侯府千金,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柴惜月眼里都是恨意,手紧紧地攥到了一起。 顾重阳看着十分解恨,心里冷笑连连。看到柴惜月吃瘪,她心里很是爽快。 顾重珠会来找自己麻烦,这里头恐怕少不了柴惜月的挑拨,如今也让她尝尝这滋味。 不知道今天过后,柴惜月将会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顾重珠呢?还是好姐妹吗? 顾重珠在屋里追着顾重阳打转,她的丫鬟婆子拦的拦,抱的抱,就是不让她靠近顾重阳。她却像个被人栓住的疯狗一样挣扎着嗷嗷叫:“顾重阳,你有种别跑!” 顾重阳却懒的理她,只冷笑着喊着绿芜:“去叫大伯母来,二姐姐把柴表姐给打了。姑娘的脸面何等重要,这要是破了相,可就是天大的事了。” 原本满目清冷的柴惜月听了这话,立马捂着脸,嘤嘤婴地哭了起来。 她可真是傻啊,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昏过去呢。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绝佳的机会啊,如果能趁机留在庆阳侯府就更好了。就算不能留下,能让侯府赔偿她一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也是好的呀。 父亲病重,母亲是个榆木疙瘩又只疼爱哥哥,她只能靠自己。 柴惜月越哭声音越大,甚至有摇摇欲坠,站不住的样子。 顾重阳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这个柴惜月,演技果然高,怪不得自己上一世会被她骗的团团转。 顾重珠这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她也不敢打顾重阳了,而是不甘心地冲顾重阳吼道:“我警告你,以后不要靠近少阳表哥,否则我要你好看!” 说完,她就急匆匆地跑了。 她这是害怕大夫人来了责骂她。 相较于柴惜月,顾重珠不过是只纸老虎,不足为惧。 “四表妹……”柴惜月哭得梨花带雨,好不伤心:“二表姐实在是太过分了,今天若不是我拦着,她恐怕就打到你了。我是个外人,又是客居顾家,大不了回湖北去。可是你呢,同在庆阳侯府,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她总是这样欺负你,可如何是好呢?” 第67节 “是啊。”顾重阳皱了眉头,担忧道:“二姐姐就是这样火爆的性子,我又打不过她,该怎么办呢?” “好妹妹,我知道你打不过她,她这个人最是欺软怕硬了。可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任由她欺负啊。” 柴惜月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好心替顾重阳打抱不平:“这两天,我跟她住在一起,她可没少说你的坏话。她说你长得丑,心眼坏,还说你母亲是商户出身,毫无教养……唉呀,还有很多话,我实在是说不出来,总之一句比一句难听,别说你是了,就是我这个外人听了都难以忍受。” “柴表姐,你说的是真的吗?”顾重阳越听越怒,她拳头紧握,义愤填膺道:“这个顾重珠也太过份了,我们是姐妹,她怎么能这样背后诋毁我?” “我的四表妹,你可真是傻!你把她当姐妹,须知人家可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掉你呢。”柴惜月叹了一口气,循循善诱道:“她这样不顾姐妹情分,咱们一定要给她一个教训才行,否则你这些委屈岂不是白受了?” “怎么教训?”顾重阳眼中有着隐隐的期待:“柴表姐你说,我都听你的。” “好。”柴惜月等的就是这句话:“等会大夫人来了,你看我眼色行事,我说什么你就点头称是好了。” 顾重阳心里冷笑,脸上却一点不显,而是带了几分兴致勃勃:“咱们这次一定要让大伯母狠狠教训顾重珠一顿。” 于是,大夫人郝氏跟柴太太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 柴惜月虚弱无力地躺在贵妃椅上,发髻散开,衣衫凌乱,双目通红,好似受了非人的摧残□□一般。 这才不过半天的功夫,女儿变成了这个样子,柴太太一阵心疼,几乎是小跑着扑了过来:“惜月,惜月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把你弄成了这个样子?” 柴惜月见了自己母亲,先是呆呆愣愣地看了一眼,然后就放声大哭起来:“母亲,母亲……” 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大夫人面色肃凝地问顾重阳:“到底是怎么回事?表姑娘不是跟二丫头住在一起的吗?她怎么会跑到海棠院来,还弄成了这个样子?” “我……”顾重阳双手绞在一起,呐呐无言。 “大伯母,请不要怪四表妹。”柴惜月挣扎着从贵妃椅上坐起来,噙着眼泪道:“这件事情跟四表妹无关,是我不好,没有拦住二表姐,让四表妹受了委屈。” “这跟重珠有什么关系?”大夫人坐下来问道:“难道是二丫头打的你?” “是。”柴惜月点点头,眼泪就掉了下来:“二表姐听说郝公子送了波斯猫给四表妹,心里气不过,当场就要过来教训四表妹,我怎么也拦不住。” “二表姐不仅对四表妹破口大骂,出言侮辱,还要打四表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四表妹挨打啊,就拦在四表妹面前。二表姐气不过,对着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柴惜月说着捂了脸,一边哭一边道:“若不是四表妹去叫您过来,二表姐恐怕还不会放过惜月呢。这事情,实在不关四表妹的事。大伯母要是怪,就怪惜月吧,是我没有拦住二表姐,都是我的错。” 演的可真好!要不是碍着有人在,顾重阳都想给她鼓掌了。 这一番唱作念打,把一个忍辱负重,善解人意,委曲求全的小姑娘给演活了。 柴惜月可真是天生的戏子,不去台上唱戏,真可惜了她这与生俱来的演戏天分了。 大夫人听了就皱着眉头道:“重珠也太不懂事了,真是令人失望。这件事情,的的确确是她不对,让表姑娘受委屈了。表姑娘,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看看?” “不用了。”柴惜月正欲说话,柴太太却抢先道:“不过是皮外伤,不用看劳师动众看太医了。” “嗯。”大夫人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表姑娘也不好跟着二丫头住了,柴太太先带着表姑娘去客房住吧,我给你们拨一个单独的院子,让表姑娘好好养养神。” 柴惜月听了,不由一阵窃喜。事情正在朝她期望的方向发展。 大夫人又安慰柴惜月:“你二表姐娇养惯了,她是个火爆的性子,表姑娘千万担待些,别跟她一般见识。” 柴惜月诚惶诚恐道:“大伯母折煞我了,我岂敢。” “你这孩子,真是太温婉了,偏又生了这样好的容貌,不知道以后谁家的儿郎有这个好福气。”大夫人柔声赞了一句,好似很喜欢柴惜月。 柴惜月激动的手都微微有些发抖。 大夫人见了,心里就冷哼了一声,小丫头片子,手段可真不一般。这才几天,就挑拨出这样的事。只可惜,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 大夫人又送了两支金钗与两匹牡丹穿花的杭绸给柴惜月压惊,直把柴惜月高兴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喜滋滋地把金钗簪在头上,对着镜子照了好久,又十分爱惜地把金钗拿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盒子里。 把金钗放好之后,她又欣喜地摸着那两匹流光溢彩的杭稠啧啧咂嘴。 这料子可真滑啊,上面的牡丹花可这漂亮啊,这样的花纹样式穿到自己身上该是何等的妩媚动人,国色天香。 顾重华、顾重珠、顾重芝、顾重阳她们算什么?不过就仗着自己出身侯门而已,若不是投了个好胎,她们根本不及她柴惜月半分。 她从前就输在没有漂亮的衣服上,现在,她终于有机会穿上华服与那些侯府千金去一较高低了。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看自己艳压群芳的样子了。 “这两匹布的太贵重了。”柴太太道:“咱们回去的盘缠还没有着落呢,正好可以卖了换钱。” “这怎么行?”柴惜月大惊失色,一把将布匹抱在怀里:“这是大伯母送给我的。” “我知道。”柴太太看着女儿这惊慌的样子,又是一阵心酸。她的女儿花容月貌,却没有穿过几件像样的衣裳,她心里很是亏欠。 可眼下实在是捉襟见肘了。 “惜月,我知道这是大夫人送给你的。可咱们不卖布,就没有钱回家啊。”柴太太温言细语地哄着她:“你听话,把布匹给我,就算我借你的,回头母亲再还给你,好不好?” “不好。”柴惜月把布料披在身上比划,想象着自己穿着衣裳的样子,嘴角翘得高高的:“京城很好,我要留在京城,大伯母她很喜欢我。” 大伯母可是庆阳侯夫人,她一定要讨大伯母的欢心,最好大伯母能让她嫁给峥嵘表哥,那就圆满了。 44.讨好 柴惜月是高兴了,可顾重珠却受了责罚,她被罚禁足三天。 大夫人是当家主母,虽然她知道这事情绝不是柴惜月说的那样,但她却懒得去查清孰是孰非。 到底是谁的错,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68节 反正惩罚的又不是她的女儿,她只要明面上一碗水端平就行了。 不过这个柴惜月,也不能小看了。得早点让她们走人才是,庆阳侯府可不是救济堂,这样没用的穷亲戚偶尔来打秋风可以,想常住却是痴心妄想。 顾重阳照常去给吕夫人艾灸,时间又过去了两三天,吕夫人恢复的非常好。 大夫人没有等到吕家的人打上门,心里有些犯嘀咕,她觉得这恐怕是因为时间没有到的原因。既然顾重阳说了要艾灸半个月,那就再等等好了。 而眼下,有一件令她十分头疼的事情亟待她去解决,那就是郝少阳在庆阳侯府住下了,不仅住下了,还三天两头朝海棠院跑,她怎么也拦不住。 顾重阳已经被郝少阳扰得不胜其烦了,她还不怀疑,他是故意的。 不管顾重阳如何冷言冷语,郝少阳就好像听不懂一样,每天照来不误。他还总是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奇奇怪怪的东西送给顾重阳,街头的小吃,杂货铺子里的珠花,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小人书。 顾重阳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的名声恐怕都会被郝少阳带累坏。 为了不让郝少阳进门,顾重阳派了人在大门外守着,一旦见到他来了,立马关门,绝不让他有机可趁。 这一招果然有效! 看着郝少阳吃了闭门羹,顾重阳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优哉游哉地坐回到椅子上,端了黄底蓝边牧童横笛的青花茶盅,细细地品着清茶。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的声:“重阳表妹,重阳表妹。” 声音嘹亮而高亢,带着几分兴奋,听在顾重阳耳中不异于魔音震耳。 顾重阳吓得一抖,茶盅掉在地上,摔成两瓣。 “嘶”顾重阳不由一阵肉疼,这青花茶盅可是出自名家之手,有钱都买不到,就像样摔坏了。 郝少阳!我跟你势不两立! 她握着拳头,气哼哼地质问:“绿芜、青芷,我不是说过,不让他进来了吗?是谁开的门?是谁这么大胆!老虎不发威,你们当我是病猫,都怪我平时太惯着你们了。绿芜,你去看看,是谁开的门。这样不听话的丫鬟留着干什么,去,给我罚,狠狠地罚!” “小姐。”绿芜看了一眼盛怒中的顾重阳,小声道:“没有人开门,郝公子还没进来呢!” 顾重阳却不相信,黑白分明的杏眼瞪得大大的:“那我怎么会听到他的声音,他会隔空传音不成?” 青芷道:“不是,他骑在咱们的院墙上……” “这该死的!”顾重阳气得杏眼圆瞪。他这样骑在墙头上大声喊自己的名字,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啊。 顾重阳毫不迟疑道:“青芷,你找根棍子,把他推下去。” “不行啊,我们不敢。”青芷小声嗫喏着:“万一掉下去摔着了……” 青芷的话还没落音,郝少阳人已经来了,他走的很快,步子迈得很大:“重阳表妹,你看这个纸鸢漂亮吗?这可是我亲手为你做的,这上面的美人图,也是我亲自画的。” 郝少阳献宝一样,把纸鸢递到顾重阳面前:“你看这纸鸢上的小姑娘多像你啊,多漂亮啊。你这几天不是不高兴吗?我听人家说放纸鸢可以把霉运与坏脾气都带走。走,咱们放纸鸢去。纸鸢放走了,你就会开心了。” 纸鸢上的小姑娘脸圆圆的,带着几分婴儿肥。乌黑的头发梳成双丫髻,瞪着大眼睛,十分的漂亮。 只是那双手却叉在腰间,眉头死死地蹙着,一脸的不爽。 分明就是顾重阳生气的样子。 顾重阳不看还好,越看越气,脸阴的像快要下雨似的。 “你丑化我,把我画成泼妇不说,还要把画着我样子的纸鸢放到天上,让别人都笑话我,你就心满意足了,是不是?” 上一世人家说她桀骜不驯,不服管教,没有礼数,不会女红针织,不会琴棋书画,是个空有皮囊的草包美人。这是她心里的伤疤。 郝少阳这样丑化她,简直就是揭她心里的疤。 顾重阳如何能不生气? “郝少阳!”顾重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等别人嘲讽过我之后,你就把纸鸢放了,任它零落成泥,然后任由别人踩着我的小像,把我踩到脚底下,你就满意了,是不是?” 郝少阳没有想到顾重阳会是这个反应,他弄这个纸鸢只是为了让顾重阳高兴,却没有想到上面画着顾重阳的样子,放飞之后会破败不堪任人践踏。 “重阳表妹,你误会我了。” 又一次把事情搞砸,郝少阳几乎要哭了,他真的不是故意嘲讽重阳表妹的,他只是为了要讨她欢心啊。 “表妹,这个纸鸢多漂亮啊,你要是不愿意放,就不放了。你可以挂起来,放在屋里,多好看啊。我真的不是要故意惹你生气的。我花了好大的功夫,亲自去跟扎纸鸢的人手把手的学,做了大半天才做成的。我要是想整你,何必用这种法子?你要相信我,我可以对天发誓。” 郝少阳滔滔不绝地鼓吹这纸鸢是多么漂亮,多么出色,多么与众不同。自己是多么的无辜,多么想让顾重阳高兴,绝不是要整他。 顾重阳并非铁石心肠,相反,她还是个心底柔软之人。咄咄逼人,得理不饶人,不是她的性格。 此刻郝少阳如此卖力地讨好自己,她心里的气就消了很多。 她长怎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亲自动手做纸鸢给她呢。而且,抛开那张生气的脸来说,纸鸢的确做的很漂亮。 也许自己真的是误会了,他可能只是想跟自己道歉而已。 郝少阳说的口都干了,见顾重阳眉眼柔和了一些,立马高兴的喜欢怒放:“重阳表妹,你快拿着,好好看看,保证你不会失望,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你不会整我吧?”顾重阳有些半信半疑。 郝少阳闻言不由急的直跺脚:“重阳表妹,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郝少阳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我还没有坏到欺负女孩子的田地啊。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我真恨不得现在有一把刀,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看!” 他气咻咻地瞪着顾重阳,白皙的脸庞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扑扑的,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好看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真是个漂亮有活力的男孩子,怪不得有那么多闺秀喜欢他。 顾重阳这才伸出手去,接住那纸鸢,刚刚把纸鸢拿在手中,就感觉到一阵刺痛。 第69节 “嘶”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顾重阳不由吸了一口冷气。 低头一看,刚才拿纸鸢的地方竟然有一个削的薄而锋利的竹签,如刀片一般划伤了她的手,殷红的血从伤口处洇出来。 他口口声声说这纸鸢是他亲自做的,原来留了这么个陷阱给自己。 手指的疼痛不算什么,那种被人当猴耍被人整的愤怒与羞耻蔓延了她的心。 枉自己当他是好人,他却辜负她的信任。 “郝少阳!”顾重阳气得要哭了:“我真是瞎了眼才会相信你!” “重阳表妹,你听我说……” “我真是到了八辈子的霉才会遇到你。”顾重阳气得口不择言:“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她将纸鸢狠狠地砸到郝少阳身上,转身就进了内室,夹棉帘子掀起又落下,发出啪地一声。 郝少阳看着那绣着花开富贵的帘子,呆呆了站了半晌。 他的出身教养让他没办法肆无忌惮地闯进去,男女有别,他可以爬墙头,却不能闯女孩子的闺房。 过了好久,郝少阳才转身离开。 姚俊彦,我这次被你害惨了。郝少阳心里默念着会宁伯世子世子的名字,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只顾骂会宁伯世子,连海棠院的大门开着都没看到,而是跟来时一样,翻上墙头,跳了下去。 手脚敏捷,动作流利,直把海棠院的人看了个目瞪口呆。 “他走了?”顾重阳走出来问。 “是。”绿芜忧心忡忡道:“这可怎么办?他这大门关了也拦不住他啊。” “今天我给了他这么大的没脸,他年少轻狂,心高气傲,明天肯定不会来了。”顾重阳笃定道:“他这么大的少年,脸面看的比性命还重要。放心吧,年轻人气不顺,一定不会来自取其辱了。” 绿芜与青芷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小姐,我们觉得郝公子明天一定会再来的。” 45.重阳表妹 “不会。”顾重阳摆着手,对自己的猜测有百分百的信心:“像他这种年轻人我见得多了,性格不好,说话又冲。好不容易放下身段在我面前伏低做小,我却给他个没脸。自尊心大受打击,他肯定不会来了。” 绿芜听了顾重阳的话,眼睛瞪得像铜铃。小姐才十岁,比郝公子还要小,说出来的话却老气横秋,好像她比郝公子大许多似的。 青芷也抿了嘴笑:“郝公子是年轻人,小姐你难道是老年人吗?” 顾重阳心头一个咯噔,她不是老年人,却是中年人了。 可除了刚重生时的不适应,慢慢的,她接受了自己的现状,融入了现在的生活,甚至连心态,都变得像真正十岁的小姑娘了。 如果不是这样,她怎么会跟郝少阳一般见识,跟他斗嘴,跟他吵架? 呵!她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前世的事情就像一场梦一样,都快被她忘了。 顾重阳突然间的沉默,让青芷跟绿芜面面相觑,又立马道:“小姐,您别担心了,郝公子明天一定会再来的。” 顾重阳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她们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青芷与绿芜走到门口,悄悄地咬耳朵:“其实我觉得郝公子对小姐很不错,这几天看下来,他应该不是故意要弄伤小姐的手的,只是每次都把事情弄砸。虽然小姐不高兴,但我觉得郝公子却更委屈呢,这样讨好小姐,小姐却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他。” “你都没有看到,刚才小姐生气进内室的时候,郝公子的脸色有多难看。他一直盯着那帘子,十分伤心难过,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连我看了,都觉得十分可怜。” 绿芜叹了口气道:“这大概就是应了不是冤家不聚头那句话吧,郝公子若是真不来了,小姐恐怕还会不习惯呢。” 转眼又是一天过去,上午顾重阳如约去给吕夫人艾灸。吕夫人恢复的非常好,几天的相处下来,她跟顾重阳已经十分熟悉了。 顾重阳唇红齿白,眉目清晰,带着小女孩特有的美丽天真,偏又举止有度,说话清亮娇糯,有大人的做派,让人怎么不喜欢? 吕夫人没有女儿,几天下来,恨不能当顾重阳是她亲生女儿才好。 她倒是想认顾重阳为义女,但她夫君是二品大员,她的一举一动都跟夫君息息相关,所以这想法只在心里想想,并没有提出来。 看着顾重阳俏生生坐在那里喝茶的样子的,吕夫人爱怜道:“重阳,你治好了我的病,我可欠你一个大人情。” 说着,她把一个印章递了过来:“这枚印章,是我亲自刻的,上面刻着你的名字,你看看喜不喜欢?” 顾重阳讶然,双手接了过来。 上好的鸡血石通体赤红,色泽艳丽,被雕刻成一个小巧玲珑的印章,最下面用小篆刻着顾重阳三个字,字体圆转流畅,鲜活可爱。 “真漂亮。”顾重阳由衷地赞叹:“夫人,您不愧是刻章大家,这枚印章我特别喜欢,谢谢夫人。” 吕夫人是刻章大家,她刻的印章千金难求,更何况这还是上好的鸡血石,顾重阳的欢呼喜悦一点也不夸张。 吕夫人矜持地笑着说道:“你喜欢就好。” 她的面痹之症好了很多,又恢复成从前那个知性优雅的高贵夫人。 “我怎么会不喜欢呢?”顾重阳笑得眉眼弯弯:“我长这么大,别人都当我是孩子,只有夫人把我当成大人,送我的不是什么珠花首饰,而是印章。我实在是喜欢的不得了。”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在一起,这是她的第一枚私人印章。 吕夫人忍俊不禁道:“还说不是小孩子,你这欢喜的样子,就跟吃到糖果的小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你在给我治病艾灸的时候,手法熟练,医术高明,可一点也不像小孩子,比太医院的那些老大夫医术还高超。我倒是想把你当成小孩子,又怕亵渎了你。所以,还是把你当成大人来对待。” 吕夫人又道:“等我的病好清了,可以出门了,我一定亲自登门向你道谢,让人家都知道,庆阳侯府出了个女神医。” 第70节 能得到吕夫人的赞赏,顾重阳心里是高兴的,可是一想到母亲对自己行医的态度,她心里的喜悦又少了很多:“夫人的好意重阳心领了,只是家母并不喜欢重阳行医,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会医术。” 吕夫人闻言有些惊讶,片刻之后又了然道:“既然如此,那我欠你的这份情,你记着。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好。”顾重阳并不忸怩,而是落落大方道:“那我就先谢过夫人了。” 顾重阳的坦率通达令吕夫人很是欣赏,她笑道:“应该是我要谢谢你。” 顾重阳回到庆阳侯府,陪着母亲沈氏用了午膳。 “这两天,临江侯世孙还是去了海棠院了吗?” “是。”一提起郝少阳,顾重阳心里就有气,她言简意赅道:“不过,昨天是最后一次了,他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关于郝少阳与顾重阳的传闻,四夫人也听说了一些。虽然她知道问题出在郝少阳身上,但是依然忍不住叮嘱女儿:“进门都是客,你好歹忍一忍,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若是他今天还来,你就搬到我院子里来住吧。” “好。”顾重阳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上一世,母亲是十一月初八病故的。自打重生以来,这件事情就向一块大石头压在她的心里。如果有可能,她恨不能时时刻刻刻守着母亲。 “我回去就收拾东西,今天晚上就搬到您的碧纱橱里住。” 能跟女儿亲近,四夫人自然很高兴:“好,这就让蘅芜帮碧纱橱收拾出来。” “那我也回去,让绿芜她们收拾东西。” 四夫人讶然:“下个月初八就是临江侯夫人的生辰了,临江侯世孙最迟也会在初五回去,他不会在咱们家住太久的。不过几天而已,你收拾那些东西做什么,又不是出远门。” “不管他什么时候走,总之我至少也要住到下个月初九。”顾重阳心里道,如果母亲初八真的病了的话,她必须片刻不离地陪着母亲,总之不能让母亲的阳寿这么短。虽然从现在看,母亲的身体没有问题,绝不会暴毙而死,可她也不能保证有其他的意外。 时间越接近十一月初八,她心里的那根弦,绷得越紧。 四夫人虽然惊讶,却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她向来疼爱女儿,只好由着顾重阳去了。 顾重阳回到海棠院,告诉其他人她要搬到荣冬院去住,绿芜与青芷面面相觑,心里不约而同泛起了嘀咕。 看样子,小姐是铁了心要避开郝公子了。难道她们猜错了,自家小姐对郝公子真的一丁点的意思也没有? 那郝公子岂不是单相思了? “绿芜,青芷,你们别傻站着了,赶快收拾。被褥不用了,母亲那边都有,梳妆台上的那些东西都包起来,还有我惯用的茶盅都别忘了。”顾重阳道:“咱们今天下午就搬过去。” 她的话刚落音,绿芜青芷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郝少阳的声音又从院子里传了进来:“重阳表妹……” 顾重阳脸色一落,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在一起,她还是头一回如此讨厌别人叫她的名字。 昨天自己说了那么难听的话,没想到他今天还是跑来了,像郝少阳这种人,冷言冷语恐怕也没有用了。 她的眼神扫过梳妆台的镜子,镜子里映着一个皮肤白皙,眉目清晰的女孩子,只是她眉头紧锁,脸色发青,一看就知道十分生气。 郝少阳一点事都没有,自己反倒气了个仰倒,这算什么事啊? 突然,她的眼光落在梳妆台镜子前的一个掐丝珐琅三君子细颈瓷瓶上,心里就有了主意。 她微微一笑,二话没说,拿起那瓷瓶瓶子就朝外间走。 绿芜忙要去接道:“小姐,这头油是要带到夫人院子里的吗?” “你们收拾你们的,别管我。” 顾重阳拿着瓶子走到了明间。 郝少阳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 明间摆放着花梨木长几,长几上摆放着几个屏风与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朵玫瑰花,正开得如火如荼。 长几下摆放着的方桌,方桌左右各是一把花梨木交椅,椅子上铺着大红云锦坐垫,十分醒目。 而更令人醒目的是左边交椅上坐着的一个女孩,她梳着双丫髻,穿着银鼠袄,面莹如玉,眼澄似水,粉嘟嘟的小脸,嫣红的樱桃口,比花瓶里的玫瑰还要娇艳动人几分。 郝少阳越看心跳越快,越看越觉得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容貌,就应该上他的美人图。 亏他自诩收集京城所有美人,若是这个女孩子不能上美人图,那他的美人图简直就是太名不副实了。 46.摔跤 漂亮的女孩子有很多种,或清雅似兰,或娇艳似桃,或者端庄,或者绰约,各有各的风情。 可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与别人都不一样。 她既有牡丹的端庄,又有桃花的娇媚,端庄却不失活泼,娇媚却不妖佻,娟丽明媚的仪态,精金美玉一般的容颜。不用特别摆造型,就这么随随便便坐在那里,就是一副绝妙的美人图,说不出来的美好。 郝少阳恨不能立马将眼前的人物画下来。 他盯着顾重阳看,顾重阳不仅没有冷了脸生气,反而微微一笑:“郝公子,你今日来找我有何贵干?” 一直以来,顾重阳对他都是冷言冷语,郝少阳也做好了今天来没有好结果的打算,没想到顾重阳居然没有拒他于千里之外,反而还有些和颜悦色。 就是这一点点的好脸色,令他看到了无限的希望,他心里十分高兴,大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重阳表妹……”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脚下一滑,重心不稳,他极力想稳住,却整个人都朝前扑去。 只听得“噗通”一声,他趴在了地上。 看着他摔成了狗吃/屎的样子,顾重阳心中得意,不由哈哈一声大笑出来,这几天积在心里的气也出了出来。 第71节 何止是顾重阳,屋里的小丫鬟也忍不住笑了。 郝少阳趴在地上,听着这笑声,不由羞得满面通红。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这么丢人。如果地上有缝,他恨不能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 他整个人趴在地上,向前扑的时候,本能地用手去撑地,没想到青石方砖太过光洁平滑,他根本没撑住,整个脸都磕到了地上。 耳边是轻轻的嗤笑声,鼻子里又酸又痒还湿漉漉的,用手一摸,手指上都是血。 突然,他发现手指上有一股湿滑黏腻香喷喷的东西,放到鼻子上一闻,一股浓重的桂花香味传到了他的鼻子里。 他一下子就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习武多年,怎么会被小小的门槛绊倒?若不是因为粗心大意怎么会着了她的道? 除了师姐,他郝少阳这么多年以来,还从来没有如此低声下气地讨好过别人,没想到她却如此不识抬举。上美人图有什么不好?她不愿意就算了,有必要避之如蛇蝎吗?就算之前他做错了事,认错了人,她也不能这样死咬着不放吧?难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能让它好好过去吗? 郝少阳是临江侯世孙,姨母是当今皇后,他从小也是养在皇后身边长大的,向来都是别人巴结他,他何曾巴结过别人? 从来都是他给别人委屈,像今天这样,别人给他气受还是头一回,他如何能忍? 想着这几天来自己做的事情,他越想越恼,登时脸就变了。 他手上稍一用力,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顾重阳看到他红肿的鼻子上血迹斑斑,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摔的这么严重?还流血了?后悔与自责瞬间就涌上了她的心头。 “你没事吧?”顾重阳担心地问道。 本来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的,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摔的这么狠。 “哼!猫哭耗子假慈悲,你恐怕就希望本小爷出事吧。不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本小爷现在好的很呢。” 就这一句话,让顾重阳心里的愧疚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自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以来,总是自己吃亏,他一直占便宜。如今自己捉弄了他一回,他就受不了了。他怎么就不想想她之前受的苦呢? 顾重阳也没好气道:“既然如此,那郝公子请便吧,我这里不欢迎你。” “你说什么!” 刚才他虽然生气却还能控制住,听了顾重阳赶他走的这句话,郝少阳像被人踩住了尾巴的猫一样突然炸毛了。 他怒喝一声,大步走到顾重阳面前,一把捏住了她的肩膀。 屋里的丫鬟发出一片惊呼声,绿芜更是立马跑出去叫人。 顾重阳忍不住皱眉,一双眼睛却愤怒地瞪着郝少阳,又来这一招:“怎么?恼羞成怒了?” 郝少阳五指收紧,却突然收回了胳膊。 只是脸色铁青,神色冰冷,又恢复了第一次见面时的不可一世。 他是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顾重阳,你胆子可真大,居然敢这样捉弄本小爷,我会让你后悔的。” 顾重阳冷笑一声:“如此,我等着!” 郝少阳咬咬牙,转身走了出去。 等他走远了,顾重阳心里才生出几许后怕来。 以后的日子,怕是不能消停了。 他这番受了屈辱,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自己。他这样的人,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就算自己避到母亲院子里恐怕也无济于事。 这样想着,顾重阳就道:“你们不用收拾了,咱们今天不去夫人那边住了,过几天再说。” 如果郝少阳要对付她,她就承受着好了。等他出了气,自然不会再来找自己了。 她不能再跟郝少阳纠缠了,她必须把精力放到母亲的身体上来,离十一月初八,还有十来天,她不能分神了。 可没有想到的是,在接来下的五六天里,郝少阳都没有出现。 整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等到第七天的时候,顾重阳可以确定,他是不会再来了。 她这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可新的麻烦又来了,自打她上一次帮了柴惜月,柴惜月就当她是好姐妹,经常来找她玩。 每次来的时候都东瞧西看,好像在找什么人。 她来了,顾重珠也要来,两人见面就掐架。 就这样掐了几天,两人确定郝少阳不会再来了,这才偃旗息鼓没有再来找顾重阳。 与此同时,湖北那边带了书信来,说柴惜月的父亲生了重病。柴太太十分忧心,接到信的当天就收拾东西准备回荆州。 虽然柴惜月心里抱着能飞黄腾达的念头,百般不愿,但是母命难为,她不得不离开。 但是一离开京城,这翠绕珠围,钟鼓馔玉的生活就再也没有了。回到家里别说没有丫鬟服侍,她自己还有做不完的针线活计。就说这桂花香味的脂粉,可要二两银子一盒,别说她用不起,就是荆州府府尹家的小姐,恐怕也用不起啊。 离开的前一天,她特意来找顾重阳,拉着顾重阳的手哭得好不伤心:“四表妹,我们虽然不是亲生姐妹,却一见如故,十分投缘,我心里实是当你是亲妹妹的。如果有一丝可能我都不愿意离开京城。此番离开,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见面,四表妹可千万别忘了我。” 顾重阳神色不动道:“惜月表姐,难道你不想会湖北吗?” “我当然不想回去。”柴惜月擦了擦眼泪道:“来到庆阳侯府,上至太太大夫人,下至那些丫鬟婆子,哪个不是把我当成自家小姐待?我真羡慕你,托生在顾家,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千金,哪像我,一无所有。” 第72节 说着,她又哭了起来:“虽然时间不长,但在我心里,顾家就是我的家一样,我心里实在是舍不得这儿,舍不得你们。” 恐怕是舍不得庆阳侯府的富贵荣华吧,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当然要比在荆州府紧紧巴巴地过日子要好得多了。 顾重阳忍着心里的膈应,道:“惜月表姐,我心里也是舍不得你的。” “真的吗?”柴惜月应声抬头,眼泪挂在脸上好不可怜:“四表妹,你是真舍不得我,还是假舍不得我啊?” “当然是真的了。”顾重阳佯作生气,拉了脸道:“既然惜月表姐不信我,那我也没有办法了。绿芜,送表姑娘出去。” “四表妹,四表妹。”柴惜月立马软了声音:“是表姐错了,是我错了,我给你道歉,我心里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你千万别生气。你要是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只要你能消气,表姐怎么样都无所谓。” 她说着软话,心里却气得要死。这些侯门千金,一个两个都是草包,若不是命好,有什么资格享受这样的生活? 她们这样的蠢猪癞狗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自己这样水晶心肝玻璃人却要被人使唤,凭什么?老天爷真是不公! 这个顾重阳也是,自己好言好语地跟她说话,她却对着自己摆脸色。且忍她一时,等自己目的达到了,再好好收拾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务之急,是要想方设法留在庆阳侯府。 哼!一个顾重珠蠢笨无脑,由着自己摆布;这个顾重阳更是不堪,傻不楞冬的还是小孩子呢,只要自己温言软语,她就会对自己言听计从,就像上一次配合她摆布顾重珠一样。 想起自己的手段,柴惜月心里生出一丝得意,脸上不由自主就露了出来:“四表妹,你能不能帮忙去求求情,让大夫人把我留下来?” 47.计败 柴惜月道:“四表妹,你真心舍不得我,我也真心舍不得你。你让我留下来,给你作伴,好不好?” 她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顾重阳,就等着她点头。 没想到顾重阳却摇了摇头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柴惜月没想到顾重阳会不同意,因为太过诧异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尖锐。 “惜月表姐,你真的很想留在府里,一点也不想回去吗?” 柴惜月信誓旦旦道:“我当然不想回去,湖北有什么好?什么都没有,最重要的是没有你们这几个知心的姐妹。四表妹,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回去,你帮我跟大夫人求求情,好不好?” “惜月表姐,你父亲生了重病,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吗?”顾重阳惊讶道:“我还以为你会迫不及待想回去侍疾呢?没想到一根本不想回去,跟我想的可一点也不一样。” 顾重阳的话里面带了七分惊讶三分讽刺,柴惜月如何听不出来? 自打父亲生病了的消息传过来,她满心满眼都是对于自己要离开侯府的不甘,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琢磨要如何留在侯府。 至于父亲病得怎么样,她一点也不曾想过。 天大地大,孝道最大,自己父亲病了一点都不担心,只想着留在侯府,这个理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顾重阳的话就像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她的脸上,还将她心里那点子自私的小算计暴露无余。 惭愧与羞臊交织,她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 “四表妹,你误会我了。”柴惜月磕磕绊绊道:“我心里其实很担心我父亲的,只是我父亲不过是偶感小恙,我就是担心也无济于事。再说了,我又不是大夫,就算我回去了,也没有办法帮我父亲治病啊。” 父亲已经病了,她也无可奈何,又不是她害父亲病的。父亲没本事,连带着她也要受苦受累,她没埋怨父亲就是好的了。如今父亲病了,有母亲与哥哥回去就行了。 他们一个是父亲的原配,一个是父亲的长子,有什么事情他们应该赶在前面一力承担。 至于自己,她不过是个女儿,能做的实在有限。再说了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女儿嘛,不就是一门亲戚。虽然自己没有嫁出去,但也过不了几年了。 既然迟早自己都是别人家的人,那还不如现在就把娘家当成一门亲戚呢。 既然是亲戚那就好办了。她留在侯府是为了自己以后的前程。前程与亲戚孰重孰轻,相信是个人都能分清的。 她越想越觉得理直气壮,甚至有些怨恨父亲,不仅没能给她提供任何帮助,反而还拖累她,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真是太不应该了。 她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四表妹,我实在是太想跟你们在一起了。” 顾重阳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帮帮表姐吧。” “真的吗?”柴惜月一想到自己有机会留在侯府,刚才的忐忑尬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激动地搓着手,脸红地望着顾重阳:“四表妹,你没有骗我吧?” “我骗你做什么。”顾重阳道:“我这就去跟大伯母说。不过,大伯母会不会听我的话,我就不知道了。” 柴惜月十分激动:“只要你跟大夫人说,你很希望我留下来,大夫人这么通情达理的人一定会同意的。” 看着顾重阳带着丫鬟乖乖去了大夫人居住的宜春院,柴惜月眼中闪过一抹得意。 她最近这段时间每天都去给大夫人请安,大夫人对她十分满意,赞不绝口,说她漂亮又懂事。 大夫人这么喜欢她,心里一定想让她留下来的,只是没有借口而已。如今顾重阳去了,大夫人有了理由,一定会把她留下来的。 柴惜月越想心里越高兴。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大夫人根本没有出言挽留她。不仅如此,侯府里开始有人说她爱慕虚荣,天性凉薄,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父亲,不愿意回去侍疾,只想留在京城享福…… 流言四起,连丫鬟婆子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更是会在她转身的时候,小声嘀咕,说她痴心妄想,是不孝之女。 柴惜月气得浑身乱颤,却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庆阳侯府继续呆下去了,否则岂不是坐实了那些人的言语。 虽然万分不甘心,她最终还是跟着母亲一起回了湖北。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初五,吕夫人的面痹之症已经完全康复,她不用躲在室内,终于可以出门了。 因为顾重阳顾及母亲的想法,所以,吕夫人并未亲自登门道谢,而是下了帖子邀请顾重阳十一月初七那天去潭拓寺上香。顾重阳推说自己不方便,婉拒了,还说等过了这几天,再邀请吕夫人。 她必须要守在母亲身边,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心。 跟前世一样,十一月初八那天大夫人郝氏娘家母亲临江侯夫人过大寿。因为家中的女孩子渐渐大了,葛老夫人就让大夫人郝氏将家中的四个女孩子全都带过去。 第73节 顾重阳不想去,也不能去,她怕一旦她离开母亲,上一世的悲剧就会重演。 上一世,也是十一月初八,她跟着一众姐妹、大伯母一起去了临江侯府给临江侯夫人贺寿。晚上她回到家里,等待她的不是母亲的迎接,而是刺目的白幡,阴森的灵堂,以及母亲冷冰冰的棺椁。 她甚至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 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母亲已经死了,可父亲红着眼圈告诉她,母亲的的确确是不在了。 从那以后,她快乐的童年时光就结束了。她成了丧妇长女。母亲的一年祭日还没到,父亲就娶了葛老夫人的娘家侄女葛碧莲进门。她的生活每况愈下,父亲对她漠不关心,冷眉冷眼,继母对她非打即骂,极尽虐待之事。 后来,她去了舅舅家,才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 可随着伪帝倒台,舅舅全家被流放,她的日子也艰难起来。最后舅舅更是被判斩首,她也喝下毒|药…… 想起一幕幕的往事,她不由心痛如绞。上一世她一无所知,只知道想着讨好贺润年,只知道躲在田庄。这一世,她洞察先机,再也不能像上一世那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了。 她治好了母亲的病,这是好的开端。可她并不确定自己一定能扭转局面,更改母亲的元寿。 虽然不确定,却必须要放手一搏。 十一月初七的下午,大夫人郝氏派人给几房的小姐送衣裳、首饰。 在婆家,她要给娘家人争气。在娘家,也要给婆家人争气。 大夫人郝氏深谙这个道理。 明天她母亲过大寿,她作为出了嫁的女儿,是一定要到场的,不仅要去,还要打扮得风风光光的去。 还有顾家的几个女孩子,都要收拾的漂漂亮亮的,绝不能丢了顾家的脸面。 只要能给自己脸上增光,大夫人是不吝啬银子的。不过,那三位小姐也只是穿的漂亮而已,真正能出风头的,只有她的女儿顾重华。 上一次葛老夫人过大寿,本来想让自己女儿一展琴技,一鸣惊人的。可没想到吕夫人突然面痹发作,寿宴乱成一团,顾重华的一首曲子被打断,只能草草收场。这令她十分不快。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让女儿大出风头,打出才女的名头。只有这样,才能得到蕊珠书院的考试资格。 跟科举考试一样,蕊珠书院也是每三年一次入学考试。通过考试者,就可以进入蕊珠书院学习。 京城名门贵女何其多,可次蕊珠书院只录取三十人。只有进入蕊珠书院的女孩子,才算是真正的才女。 连皇后娘娘与几位皇子的皇妃都是出自蕊珠书院。 她的女儿,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人,必须要去蕊珠书院。 这一切都要从明天开始,所以,明天在寿宴上,顾重华必须万无一失,一鸣惊人,绝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虽然丫鬟已经再三禀报说大小姐顾重华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她还是决定要亲自过去一趟。 可就在此时,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大夫人,四夫人身边的伍嬷嬷来了,说有要紧的事情禀报。” 大夫人闻言眉头一皱,心里就有些不喜:“快让人进来吧。” 等伍嬷嬷走进来之后,她的脸色就恢复如常:“伍嬷嬷,出了什么事情?” 伍嬷嬷行礼之后就忧心忡忡道:“大夫人,四小姐身子不适,突然上吐下泻不止,我们家四夫人让我来您这里拿府里的名帖去请个大夫。” 48.守护 “怎么会突然上吐下泻?是吃坏东西还是冻着肚子了?”大夫人十分担心:“请普通的大夫怎么能行,还是我派人去请太医吧。” 说着,她高声唤了丫鬟来:“你拿着侯爷的名帖,让万大管家安排个人跟着伍嬷嬷去请个熟识的太医。” 伍嬷嬷见大夫人此番表现,心里十分感激,觉得整个侯府只有大夫人是个好人,真不愧是世家千金。 太医很快就来了,询问了一些情况,只说顾重阳是受了凉,开了一副温补的方子就回去了。 四夫人很担心,赶紧让人煎了药喂顾重阳服用。 顾重阳却推说太烫了,等等再喝。 等四夫人不注意的时候,她就悄悄地把药汤倒进了床头柜上摆放的粉彩玉堂富贵高颈瓶内。 顾重阳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发白:“母亲,我好难受,我这样会不会耽误明天去临江侯府啊。” 上一次在泊头镇顾重阳病得太厉害,吓了四夫人一大跳。所以,这一次顾重阳生病,四夫人更是十二万分的紧张。 直到顾重阳服了药,止住了腹泻,她的心才放下来。 此刻,听了顾重阳这样说,她心疼道:“乖囡囡,母亲知道你难受,我已经帮你跟你大伯母说了,她说让你在家安心养病,明天你就不去昌宁伯府了。” “那怎么行?”顾重阳一听就不依:“我好想出去玩。” 四夫人摸了摸顾重阳的头,轻声安抚她:“眼下你病着,哪里也不能去。等你病好了,母亲带你出去玩。” “那我要广济寺。”顾重阳撒娇道:“之前在泊头镇,您答应过要带我去的。” 四夫人见她不嚷着要去临江侯府了,就笑道:“好好好,都依你,你说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但是必须要等你病好了才行。” “母亲,我今天晚上睡一觉,明天就会好了。” 四夫人望着顾重阳,满眼都是疼爱:“乖!” 随着她说这句话,她的脸上就露出一个微笑,顾重阳看到四夫人有些疲倦。她上吐下泻之后,母亲一直忙个不停,现在,要让母亲休息一会才是。 顾重阳道:“母亲,我累了,想睡一会,您能帮我把帐幔放下来吗?屋里太亮了,我眼睛疼。” 四夫人哪里有不依的,她替顾重阳掖了掖被角,亲自放下帐幔,吩咐丫鬟在门口守着,不要打扰顾重阳,这才走了出去。 等到室内一片安静了,顾重阳才一翻身把被子压在身子底下,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第74节 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一个不用去昌宁伯府的理由,最后,她只能装病。 可是装病必须要装的像。 幸好她是大夫,可以借助药物来装病。 为了造成上吐下泻的假象,她服用了少许的巴豆。 巴豆能吐能下,能止能行,是可升可降药。 她的上吐下泻,有三分是巴豆的功劳,有七分是她装出来的。所以,她身体的的确确是有一些不舒服的。 可是为了母亲,为了延长母亲的寿命,吃这点苦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明天就是十一月初八了,一想到上一世的见闻,她的心不由自主就缩成一团。 这一世,一定要改变,一定! 一夜过去,第二天一大早,大夫人郝氏就带着顾重华、顾重珠、顾重芝三姐妹去了临江侯府贺寿。 顾重阳还在卧床养病。 四夫人守在她身边,除了给葛老夫人请安之外,就没有离开过顾重阳的屋子。 顾重阳缠着四夫人,母女两个说着话。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一切都平静如常。 可顾重阳却不敢有半分的懈怠,哪怕四夫人出房门去迎接四老爷,顾重阳都要让两个丫鬟跟着,并叮嘱她们一定要寸步不离。 若不是四夫人再三要求,她还要亲自起来看着四夫人呢。 很快,夜幕降临,大夫人等人回来了。带回来大小姐顾重华一首琴声艳惊四座,才女之名迅速传开的消息。 顾重阳的身体也好多了,她已经不用卧床了。 用过晚饭,顾重阳道:“母亲,今天晚上我要跟你睡。” 四老爷诧异道:“那我睡哪里?” 顾重阳已经十岁了,再过几年就可以说亲了,如今再跟父母挤在一起就不合适了。 可顾重阳却像个撒娇的小孩子一样:“我不管,我今天晚上一定要跟母亲一起睡。” 她说话的时候,手死死地攥着四夫人的手,十分的紧张,好像这是天大的事情一样。 四夫人也感觉到顾重阳的情绪紧张,精神紧绷了,她只好事事都依着顾重阳。 “真是个小没道理的,你跟我睡,那你要父亲睡哪里?”四夫人笑道:“那今天晚上我跟囡囡住碧纱橱里。” 这句话是对四老爷说的。 顾重阳在病重,四老爷也很心疼,妻子跟女儿住在一起,可以方便照顾女儿,他道:“还是我住碧纱橱吧。” 四夫人听了就微微一笑,满心满意都是幸福。 女儿乖巧,丈夫儒雅体贴,除了没有生个儿子,她的人生几乎完美。能嫁给这样的丈夫,她还有什么奢望呢? “老爷,最近这几天怎么样?”她问的是丈夫候缺的事情。 为了能早日谋到官职,四老爷最近这几天几乎天天不沾家,不是拜访师座,就是宴请同窗同年同僚,就为了能够借着昔日的人际关系打通关脉。 “还是那样。”一提到这件事情,四老爷就皱眉:“当着孩子的面,不说这些了。过几日再看吧。” 就这一句话,四夫人就知道,丈夫的事情一定不顺利。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笑着说起了别的事情。 当天晚上,顾重阳跟四夫人睡在一起,她紧紧地搂着四夫人,不敢入睡,生怕自己一眨眼,母亲就消失不见了。 她心理上是个大人,可这幅身子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童,尽管她极力忍着不让自己入睡,可等到丑时,她还是忍不住沉沉睡去。 梦里,她回到了上一世十岁那年,十一月初八日。她从临江侯府回到家中,一进门就见到了母亲的灵堂,入目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耳边是或真或假的哭声。 不知道睡了多久,顾重阳突然惊醒,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母亲早已不知去向。 回想梦中所见所闻,顾重阳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母亲去了哪里? 她赶紧撩了帐幔,穿上鞋,走出内室。 值夜的绿芜在地铺上睡得正香,烛台上的只留了一盏照明的蜡烛。窗外有风吹动树枝,沙沙作响。月只一半,照着墙垣,投下阴影,好不阴森。 顾重阳心突突直跳,不由高声喊了一声:“母亲!母亲,你在哪里?” 寂静的夜里,她的声音格外响亮,绿芜一下子就醒了。看到顾重阳只穿着中衣就走了出来,她吓了一大跳。 “小姐,您怎么起来了?”绿芜忙爬起来走到顾重养身边:“你是要喝茶吗?怎么也不穿一件衣裳,这要是冻着了该如何是好?”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顾重阳往内室走。 顾重阳却不为所动,只拉着她的手问:“我母亲呢?你看到我母亲了吗?” 绿芜惊讶道:“四小姐,四夫人不是在那儿吗?” 说着她伸手朝顾重阳身后一指。 顾重阳赶紧回头,就看到继母葛碧莲站在哪里,身上穿着大红色的衣裳,笑着对她招手:“四小姐过来!” 第75节 顾重阳不由脸色大变,她一下子抓住了绿芜的胳膊:“绿芜,我母亲呢?我母亲呢?我要我自己的母亲!怎么是葛碧莲站在那里?” 她很厌恶继母,私底下经常连名带姓称呼她葛碧莲。可当着别人的面,她还是要称呼葛碧莲一声“母亲”。 可葛碧莲怎么会来?既然她来了,那母亲去了哪里? 她死死抓着绿芜的胳膊,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绿芜就道:“四小姐,您忘了吗?沈夫人去年就故去了,如今的四夫人是新主母,她才是您的母亲。” “不!”顾重阳声音高亢又尖锐地叫了起来:“我不要新主母,不要葛碧莲,我谁也不要,我只要我的母亲!” “我只要我的母亲……” 顾重阳大喊着哭了出来,声音惶恐无助又凄厉。 “囡囡,囡囡……”四夫人听见顾重阳大喊大叫,忙坐了起来一面拍着她的胸口一面焦急地唤她的名字:“囡囡,快醒醒,快醒醒。” 是母亲!是母亲的声音。 顾重阳就像暗夜之中寻到了光明一般,一颗心立马就稳定了下来,她倏然睁开眼睛,只看到母亲满面担忧地望着她:“囡囡,你没事吧?” 内室里烧了炕,十分的温暖。 糊着高丽纸的窗户隐隐有亮光,雄鸡啼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悠扬又高亢。 身边是熟悉的环境,母亲的脸庞依然那么美丽,看着自己的眼神更是一如既往地疼爱宠溺。 原来,是一场恶梦。 顾重阳再也忍不住,扑到母亲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49.算计 因为梦中的景象太过吓人,顾重阳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的头发衣服全都汗湿了。 四夫人搂着她,回想着她刚才喊的“只要母亲”,不由一阵心疼。自打离开贵池回京城之后,他们一家就一直七灾八难的,事情一直都不顺遂。 先是囡囡跟她先后病倒,接着就是老爷候缺不顺利,现在囡囡又病了。真不知道是不是跟京城的风水犯呛。 “囡囡不怕,有母亲在呢。母亲不会离开你的,母亲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四夫人一边拍着顾重阳的后背,一边轻声安抚着她。 “母亲,今天是十一月初九了,对吗?” “是啊。”虽然不明白顾重阳为什么会这么问,四夫人沈氏却依然温声道:“昨天十一月初八,是你大伯母娘家母亲的生辰。现在天已经亮了,今天是十一月初九。” 十一月初九,母亲还活着,她没有像上一世那样暴毙而亡。 “真好!”顾重阳喃喃地说了这两个字就沉沉睡去。 她昨天一夜没睡好,是因为担心四夫人。可宜春院里的大夫人郝氏也一夜没有睡踏实。 昨天女儿一展琴技,艳惊四座,这是一件喜事。 可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见到了吕夫人。吕夫人已经完全康复了,说话行事跟从前一样,一点后遗症都没有。 她以为一定是吕夫人后来请了太医诊治的缘故,可没有想到,吕夫人却告诉她,没有请太医,治好她的人是四小姐顾重阳。 这怎么可能? 四小姐顾重阳才几岁,怎么可能会治病? 可吕夫人完全没有骗自己的必要啊。 大夫人一面笑着跟吕夫人寒暄,心里却翻腾不已。 顾重阳治好了吕夫人的病,吕家人没有打上门来,她们就没有借口去找四房的麻烦,那之前的打算岂不是全部都要泡汤了? 一想到四老爷有功名在身,以后分家必定要分走不少家私,她的心里就跟猫抓一样难受。 第二天一大早,她第一个去安荣院给葛老夫人请安。 听了她的话,葛老夫人的脸色立马就落了下来。 “没想到那个贱种倒生了一个好女儿!”葛老夫人咬牙切齿道:“我倒是小看了他。” 从那贱种参加科举中了进士之后,事情就一直脱离她的掌控。她能感觉到,那贱种一直想摆脱她的束缚,飞黄腾达。她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将那贱人跟她儿子心头肉一样的对待,令她吃了多少亏,流了多少泪,还白白折进去一个儿子。若不是孙氏那个贱人,聪明伶俐的老三岂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 她的儿子成了聋子,身体大亏,需要常年服药,受尽汤药之苦。如今已经过而立之年,却连个孩子都没有。 那贱人所出的贱种却锦衣玉食,步步高升,娶妻生子,和和美美地生活。 老天爷何其不公! 那贱人已死,却也难消她心头之恨。不打压那贱种,令他无法翻身,她决不罢休。 “这一次,算他们走运。”葛老夫人眼底闪着寒光:“他这么多年之所以能顺风顺水,一来是仗着庆阳侯府的名头;二来是有个家资富饶的妻房做后盾。眼下,先让沈氏与他离心,再设计让四房滚出庆阳侯府。等他们从顾家族谱上除名了,再好好收拾他。” 大夫人道:“老太太说的是,这一次是我疏忽了,没想到四小姐居然阴差阳错治好了吕夫人的病。” “这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有想到四丫头居然有这么好的运气。” 提起顾重阳治好吕夫人这件事情,婆媳两个,一个用了“阴差阳错”,一个用了“运气”,就足以说明她们心里的真是想法了。 她们觉着这是巧合,是偶然,绝不相信顾重阳有真本事,会医术。 第76节 “只是,四丫头治好了吕夫人,万一老四以此为契机,想求吕大人给他谋个实缺,这可就大大的不妙了。”葛老夫人向来倚重这个长媳,有什么事情也都第一时间跟这个儿媳妇商量,这一次也是如此,她道:“你要密切关注老四的动静。还有田大人那里,你也要回去让你弟媳妇通个气才好。让他务必不能让老四得手,否则,我们之前费的那一番功夫就白费了。” 葛老夫人口中所说的田大人,指的是吏部郎中田满。他临江侯府二夫人的娘家弟弟,就是大夫人娘家弟弟的妻舅。他主管文官的考授、拣选、升调。这一次四老爷顾占茗课选被评为下等,就是他的功劳。 大夫人郝氏听了微微有些吃惊。 婆媳多年,对于葛老夫人她还是比较了解的。 她这个婆婆,狠辣有余,谋略不足。除了会发脾气骂人之外,收拾人的本事一点都没有。要不然也不会任由四房逍遥这么久了。 可没想到这一番话却说到了点子上。 大夫人忙道:“我正要跟您说这件事情呢,因为昨天我母亲过寿,人多口杂,我一直没有找到跟田氏单独说话的机会,我想今天下午再回家一趟,所以特来找老太太示下。” “事不宜迟,也不必等到下午了,你收拾一下就回去吧。” 大夫人一时没留神,用了“回家”一词,葛老夫人听在耳中觉得极其不舒服。但是事有轻重缓急,她并未露在脸上,而是叮嘱道:“快去快回,顺便带我向你母亲问好。” 大夫人也没耽误,收拾了一下就去了昌宁伯府。 下午用了午饭,她就回来了。 “事情办的如何了?”葛老夫人很是担心,得知大夫人回来了,连午觉也没睡,就叫了大夫人过来问话。 “已经办妥了,田氏说了,她今天下午就回娘家,这两天就跟我们消息。” 葛老夫人悬着的心微微放了下来,三年前那贱种得了贵池县县令一职,让她呕了好久才。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得逞。 “老太太,咱们也不能干等着了。”大夫人道:“四房的人都谨小慎微,轻易不会出错,咱们这样守株待兔,恐怕一时半会抓不到四房的把柄,依我看,不如……”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凑近葛老夫人身边,把自己的计策一一道来。 葛老夫人听了,抚掌道:“这个方法很好,就照你说的来。只要计谋能成,不愁沈氏不跟那贱种离心。” 到了傍晚,安荣院传来消息,葛老夫人病倒了。 顾家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求神拜佛的有,延医问药的有。太医请了一拨又一拨,葛老夫人的病却没有丝毫起色,反而病体渐沉。 就连一直在京郊静养的三老爷顾占云都回来了。 顾重阳得知这个消息,眼眸不由一闪,果然来了。 上一世,老太太生辰过后没多久就病倒了,延医问药百般无效,最后请了京城有名的风水先生来看宅子,说是有个五月生属兔的人冲撞了老太太。整个庆阳侯府,生辰在五月,属相又是兔的,只有母亲一个人。 那风水先生说母亲身上阴气太重,必须抄三七二十一天的《金刚经》来消除身上的阴气。 光抄经还不行,抄写《金刚经》之前必须沐浴更衣,抄经之人必须茹素,不能碰荤腥。 她记得,那段时间母亲特别忙,为了能安心抄写经文,甚至别室而居,与父亲分开。 她那时总不明白,甚至埋怨母亲。如今可算是明白了,这肯定也是别人要求的,要求母亲必须虔诚向佛,清心寡欲,否则就是用心不诚,亵渎神灵。 母亲为了不被扣上不孝的帽子,只能事事依从别人的摆布。 二十一天的《金刚经》还没有抄完,母亲就病逝了。 这一世,老太太生辰之后病没有生病,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多多少少跟她重生有关。随着她的重生,很多事情恐怕都改变了轨迹。 她原本以为老太太这一世不会生病了呢。可没想到,她居然还是“病”了。 这病看着来势汹汹,却对身体无碍,恐怕这“病”是针对母亲来的吧! 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要针对母亲呢? 难道因为父亲是庶子,所以,老太太看不惯父亲,从而虐待母亲? 可上一世老太太对父亲一直都很不错啊。 重生之后,她一直在回想上一世的点点滴滴。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十岁以后的事情她都能记得,可十岁之前的事情,却几乎是一片空白。 继母进门之前,老太太对父亲如何,她不得而知。可继母进门之后,老太太与父亲的的确确是算的上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 难道是因为继母葛碧莲的原因? 50.侍疾 葛碧莲是老太太娘家侄女,跟老太太一样都是葛氏女,所以继母嫁过来之后,老太太将父亲当成自己人,才会对父亲和颜悦色? 可不应该啊。 刚回来的时候,她明明听到父亲对老太太颇有微词,甚至恨她害死了父亲的生母孙姨奶奶。 顾重阳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答案。 越是想,越觉得眼前如蒙了一团迷雾,事情的真相就掩盖在重重迷雾之中,她怎么也看不清楚。 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她都要保护好母亲,绝不让母亲受委屈。 葛老夫人病重,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三个儿媳妇轮流侍疾。 三老爷虽然回来了,但是自动他丧偶之后就没有续弦,身边虽然有一个贴身服侍的肖姨娘,却是片刻也离不了的。 三老爷双耳失聪,身子又弱,虽然不能侍疾,却每天早晚都来看望葛老夫人,也是十分孝顺。 虽然不侍疾,别人却没有责怪他半分。 轮到四夫人沈氏的时候,葛老夫人总之格外折腾,一会要茶一会要水,不是嫌凉了,就是嫌烫了。总之,把四夫人使唤的团团转。 第77节 四夫人侍疾一夜,第二天早上回来的时候,总是格外疲倦。 她虽然知道葛老夫人不喜欢她,有些故意折腾她意思,却绝不想到葛老夫人是故意装病。再加上她不愿意落人口实,因此十分用心,并不敢有半分的懈怠。 有时候刚刚躺下,葛老夫人就会叫她起来,不让她好好休息。 为了能好好的服侍葛老夫人,轮到她值夜的时候,她干脆坐着,整夜的不睡觉。 可就算如此,葛老夫人还是骂她居心不良,像孤鬼一样,半夜不睡觉故意吓她。 四夫人很辛苦,顾重阳看着虽然心疼,却没有办法替她受这份劳累。 只能把四房的事情处理的妥妥当当,让小厨房的人准备好早膳,等四夫人回来了,让她沐浴更衣之后就吃饭。吃完饭,就让她什么事情也不做,只赶紧去补眠。 中午也是如此。 有了顾重阳的帮忙,四夫人晚上侍疾值夜虽然辛苦,白天却能睡一整天的觉,疲倦倒是少了不少。 女儿的变化四夫人看在眼中,觉得十分欣慰。 她午睡起来,已经是申时中(下午四点左右),顾重阳立马跑过来道:“母亲,您站起来走走,提提神,一炷香之后,咱们就用膳。今天晚上,我陪着您一起去给老太太值夜。” 她一定要趁这个机会看看老太太到底是什么病。 可四夫人却不同意:“不行!我去安荣院,是给老太太侍疾,又不是去玩的,你一个小孩子家家,去做什么。” 顾重阳若是今天晚上去了,明天恐怕就会有人说四夫人不安好心,让顾重阳去闹腾,害的葛老夫人病情加重,命悬一线了。 顾重阳撅了嘴,十分不高兴。 四夫人却笑道:“好了,别不高兴了,你不是想去广济寺玩吗?等过几天老太太身体好了,我就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四夫人说话的时候十分温柔有耐心,看着顾重阳的眼神充满了疼爱,好像生怕顾重阳不高兴似的。 顾重阳见了,不由一阵心疼。 自己真是太不懂事了。母亲每天侍疾,已经很辛苦了,自己就算不能为母亲排忧解难,也不能给母亲添麻烦啊。 顾重阳扬起脸,对着四夫人微微一笑:“母亲,你放心,我听您的话,您不让我去安荣院,我不去就好了。” 四夫人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摸了摸顾重阳的脸蛋:“真是个乖囡囡!” 母女两个说了一会话,正准备吃晚饭,大夫人却来到了荣冬院。 顾重阳给大夫人见了礼,大夫人就笑着把带来的一盒蜜饯果给顾重阳吃。 顾重阳双手接过来,笑盈盈地道谢,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听四夫人妯娌两个说话。 “四弟妹,这几天实在你让你跟二弟妹受累了。”大夫人神色愧疚道:“因为要主持中馈,你跟二弟妹侍疾两天,我才侍疾一天,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大嫂何必如此见外,咱们都是一家人。”虽然不喜欢婆婆葛氏,但是对于这个体恤宽容的大嫂,四夫人是十分佩服的:“咱们庆阳侯府家大业大,主持中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上上下下百十口的人,事情都摊在大嫂你一个人身上,着实不易。我也不能帮你什么忙,要说过意不去,应该是我过意不去才是。” 四夫人道:“我这几年一直在外面,如今回来了,正应该在老太太面前尽尽孝心。这都是为人媳妇应该做的,大嫂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大夫人听了,就欣慰地点了点头:“四弟妹,你果然是个宽和之人,若是二弟妹与你一样,咱们家何愁不兴旺。” 怎么又扯到了二夫人? 顾重阳咬着蜜饯,看着大夫人。 四夫人沈氏也在心里嘀咕,脸上就露出几分不解。 大夫人叹了一口气道:“这几天你们每人两天,只有我侍疾一天,二弟妹颇有微词,屡屡说我为人处事不公,说老太太偏心。我怕你心里有疙瘩,特意过来跟你说,从今天晚上开始,我跟你们一样,侍疾值夜也是两晚。” “那怎么行?”四夫人道:“我晚上侍疾,那是为人儿媳对长辈的本份,我白天无事,总可以休息。可大嫂你白天还要主持中馈,特别是眼下到了年底,肯定会特别忙。这样白天夜晚连轴转,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我何尝不知道?”大夫人道:“只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希望老太太能早日康复吧。” 大夫人站起来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别人却跟你想的不一样。我是庆阳侯府的当家主母,必须一碗水端平,不能让人说闲话。四弟妹就不要跟我争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她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长长的匣子递给四夫人道:“这几天你侍疾辛苦了,我都看在眼里,这株人参给你补补身子,今天晚上你好好睡个囫囵觉,等后天晚上你再去。” 四夫人闻言又是惊诧又是感动。 送走了大夫人,四夫人不由感慨道::“怪不得人人提起大嫂,都是说她如何贤惠端庄,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说她的不是,原来她竟然真的这么好。老太太那么挑剔,遇到她,恐怕也挑不出错了吧。” 不仅仅是四夫人,就是伍嬷嬷,蘅芜杜若也觉得大夫人为人谦和,是个难寻的好人。 可顾重阳却觉得有点怪。 这世上,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多么完美,总会有人对你不满意。 庆阳侯府上上下下百十口人,竟然都是大夫人赞不绝口,这事情就有些不可思议。 或者,大夫人的的确确是个好人;又或者大夫人手腕高超,绝非善男信女。 等到四老爷回来,一家三口用了晚膳,四夫人把大夫人过来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赞道:“我平生佩服的人特别少,大嫂算是一个。” 四老爷闻言不由皱了眉头道:“夫人,郝氏人的确不错,但她毕竟跟老太太一心,与咱们不是同路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夫人还是与她保持些距离的好。” 顾重阳也很赞同父亲的这句话。 这段日子以来,为了补缺,父亲终日在外面忙碌,出门越来越早,回来的越来越晚,眉头也越锁越紧。 顾重阳知道,他在外面,一定四处碰壁。 她很想帮助父亲,可却爱莫能助。她虽然是重生的人,可对于官场的事情,她实在是一窍不通。 嫁到延恩侯贺府之后,跟她有所往来的,大多是勋贵家的女眷。父亲是文官,她实在是帮不上忙。 第78节 她心里十分自责,若是前世能多多关注官场的事情就好了。 耳边传来四夫人诧异的声音:“老爷,你是不是打听到什么事情了?” “嗯。”四老爷顾占茗抚了抚眉心,沉声道:“今年江南道课考的主官吏部郎中田满是郝氏娘家弟媳妇的亲兄弟。” 顾重阳听了,心头不由一个咯噔。 若按父亲这么说,这个田满不可能不知道父亲是顾家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两家有姻亲关系。既然知道,还这么做,那就令人深思了。 大夫人或许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宽和良善。可为什么呢,四房跟大房并没有冲突啊。 四夫人闻言顿了顿,过了好久才道:“这事情会不会是巧合?” “巧合?”四老爷冷笑一声道:“官场上人人都是人精,哪有什么巧合。” 既然不是巧合,那就是大夫人故意跟四房作对了。 顾重阳也听父亲说了,为了能有个好前程,他在任上的时候,不说励精图治,但也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别人做知县,那是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 可父亲却两袖清风,分文不取。不仅如此,还极力结交当地乡绅,对上司投其所好,甚至不惜动用母亲的陪嫁去贿赂打点同僚。 上下都打点的妥妥当当,课考的主官是京官,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刻意跟庆阳侯府的人过意不去的。这是父亲可以肯定的一点。 可万万没想到,问题居然就出在课考上。 51.阴谋(一) 课考的主管故意为难父亲,八成是得了别的授意。这件事情顾重阳不是没想过。 可她没想到的是,居然连大夫人郝氏也伸了手。 如此说来,大房跟老太太一起,想要打压四房,摆布四房了。 那她们四房前途堪忧啊! 可上一世好像不是这样的啊,她记得父亲上一世的仕途很随顺遂啊。 难道是因为自己重生,所以改变了很多事情?她延长的母亲的元寿,所以,就影响了父亲的官运? 顾重阳不得而知,心里却有些惶然。也许不仅仅是这些事情,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恐怕也因为她的重生而发生了改变了吧。 一时间,室内突然陷入沉默。 当天晚上,大夫人在安荣院侍疾。 葛老夫人让下人都退下,只留了大夫人在房内。 如果这时候有人看见,一定会大吃一惊,葛老夫人坐在床上,双目有神,精神抖擞,哪有半分的病容? “老太太,我娘家兄弟媳妇今天过来探望您,顺便跟我说了几句话。” “哦?”葛老夫人一听更加有了精神:“田大人让她带什么话过来了?事情办妥当了?” “嗯,办妥当了。”大夫人高兴道:“田大人说,咱们这位新上任的吏部郎中吕大人,最是个刚正无私之人。若是四丫头没有给吕夫人治病,或许他会给四老爷一官半职。可就是因为吕夫人的原因,他为防落人口实,不仅不会给四老爷帮忙,反而再三叮嘱田大人,一定不能因为亲戚关系以权谋私。” 吕大人是长房蕤大少爷妻子的嫡亲舅舅,跟庆阳侯府的确有亲。而田大人因为大夫人的原因,跟顾家也算是沾亲带故。 “若四老爷课考是优等那还有可能,可他偏偏是下等,吕大人刚刚上任,别说是他这样刚正无私之人,就是一般的人,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拉拔自家亲戚啊。”大夫人越说越高兴,她笑道:“老太太,您就放心吧,四房暂时是翻不出什么花样的。” 葛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这多亏你在中间一力斡旋。嵘哥儿是我嫡嫡亲的孙子,我心里自然是疼爱他的。把这些人不相干的人都撵出去,这整个庆阳侯府以后就是嵘哥儿的。等侯爷明年年底回京述职,也是时候让他上折子请封世子了。” 大夫人闻言也是一喜。 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着自己的儿子顾峥嵘。 虽然知道庆阳侯世子之位非自己儿子莫属,可她心里却有一根刺。 不为其他,就为着上个月葛老夫人过寿的时候,庆阳侯派人送贺礼的同时带回了一个消息,那就是一直在庆阳侯身边服侍的梅姨娘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这对她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 偏偏葛老夫人当时还笑得十分开心,直说这是她收到的最好的寿礼。 大夫人气得心里直滴血,却还不得不装出大度的样子给梅姨娘以及她所出的龙凤胎准备东西,托人带过去。 这个消息就像一根扎在心口的针,时不时地提醒着她,她的儿子顾峥嵘不再是庆阳侯唯一的儿子了。 此刻听了葛老夫人的承诺,她心里头的一块大石头就落了地。 她父亲是临江侯,她过世的娘家嫂子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再加上老太太一直倚重她,就凭这三点,庆阳侯世子的位子就必须是她儿子的。 “老太太说的是,嵘哥儿今年也十四岁了,咱们看着他小,实际上站在那里也是个大人了。”大夫人笑道:“会宁伯世子才十三,比咱们嵘哥儿还小一岁,不是都请封世子了吗?还有少阳,十岁那年我父亲就请封他为世孙了。” 郝少阳父母双亡,一个叔叔在一旁虎视眈眈,临江侯会早早的请封世孙,是迫于皇后娘娘的压力。 会宁伯之所以会这么早就请封世子,就更是情有可原了。他的爵位本就是从哥哥手中借的,如今要把爵位还给哥哥的儿子,也是理所应当。大齐朝开国以来,借爵的何其多,可最后有谁老老实实归还了?大部分都闹得十分难看,甚至到金銮殿上要皇上评判。 像会宁伯这样痛快的人,倒真是少见。如今满京城的人,提起会宁伯,谁不赞一声仁义? 想到这里,葛老夫人的心不由一沉。 说到借爵,他们如今的爵位也是她的丈夫老庆阳侯顾杨从长房借的。 本以为借过来就永远不用还了,没想到崔氏好死不死居然怀了长房老太爷顾柏的遗腹子。 第79节 幸好长房老太爷的遗腹子顾占英是个短命鬼,成亲不过三四年就亡故了。要不然,她的儿子顾占鹏恐怕也不能这么顺利的袭了爵位。 如今,顾占英的儿子顾葳蕤也是病秧子,成亲大半年了,连房还没圆呢。就他那个身子骨,恐怕也活不了几年了。 长房无人了,这庆阳侯府才能真真正正落到她们次房手里。 她的儿子,她的孙子,她的重孙,会世代传承,把庆阳侯府传承下去。 那些不相干的人,有多远就滚多远。四房的庶虐顾占茗就是首当其冲要滚出去的。 “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妥当了。” 葛老夫人尤不放心道:“可一定要确保十拿九稳才行,千万不能像四丫头给吕夫人治病那样,不仅没有闯祸,反而把吕夫人给治好了。” 大夫人微微一笑,用成竹在胸的语气道:“老太太请放心,这一次保证万无一失。我这回请的可不是一般人,是咱们京城最最有名的贾半仙。” 葛老夫人一听精神不由一震:“可是那个预先就能知道你生辰八字,算什么都十分灵验的贾半仙?” “正是他!”大夫人道:“老太太,这会子你可以放心了吧。” 贾半仙非常有本事,若能让他开口说沈氏身上阴气重,冲撞了自己,绝不会有人怀疑。葛老夫人对这个媳妇更满意了:“贾半仙每天都很忙,你怎么请得动他?” 大夫人得意一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好!”葛老夫人一巴掌拍在床沿上:“明天,就让贾半仙进府。” 第二天,众人去给葛老夫人请安。 她躺在床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看到众人来了,她也不过抬起眼皮看了两眼,感觉十分疲倦。 众人齐声跟她请安,她就哼哼两声。 有人上前去跟她说话,她也不置可否。 顾重阳不由冷笑一声,装得可真像! 三天前,她就是这样,已经水谷不进,气若游丝了。三天后,她还是如此。 虽然看上去疲倦,但是她眼光清明,面色正常,分明是没病装病。 顾重阳站在床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众人。 大小姐顾重华十分担心,看着葛老夫人的眼神写满了无助与心痛。 葛老夫人一直很疼她,她的样子倒不像是装的。 二小姐顾重珠却是个没心没肺的,她除了一开始装模作样的问了几句之外,后面就一直在玩衣服上的流苏坠子,颇有几分不耐烦。 三小姐顾重芝低着头,一如既往地低调。 二夫人费氏面色也很担心,因为葛老夫人是她的亲生姨母,到底有几分真感情。 请安之后,大夫人张罗众人到外间说话。 大夫人很是忧心忡忡:“老太太的身子每况愈下,可怎生是好?” 二夫人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好像考虑很久,有些谨慎道:“大嫂,老太太这病,请太医总不见好,依我看,这恐怕不是病。” 这话一出,屋里的众人都不由一怔,目光唰地一下聚集到二夫人身上。 大夫人面色凝重道:“二弟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嫂,老太太身子一直硬朗,这几年来保养得当,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怎么会突然得此大病?”二夫人费氏道:“老太太这场病,太奇怪了,恐怕不是病,别是被冲撞了,或者被人下了蛊了吧?” 她的话一落音,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可仔细想想,却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二夫人继续道:“大嫂,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太太的病,如今连太医都没有办法,咱们不如请个风水先生来看看吧。” “二弟妹,你说的有道理,不管有没有用,总要试试才知道。”大夫人郝氏视线在众人脸上一转,然后又皱着眉头道:“可一时半会,咱们到哪里找风水先生去?” “大嫂,这事情就交给我吧。”二夫人费氏道:“城南专门给人测八字看风水观阴阳的贾半仙你听说过吧?前几天我去算命,他就说我们家里可能有人生病,而且不是一般的症候,八成是被污秽之气给冲撞了。我当时就觉得他说的可不就是老太太吗?” “因为当时老太太病得不重,家里又请了太医,所以我就没放在心上。今天看来,说不定老太太的病合该要在他手上了结呢!” 52.阴谋(二) 大夫人郝氏听了,脸上就露出几分松动。 庆阳侯不在家,内宅之事由她做主,更何况这本来就是她设下的一个局。 她正要一口答应,没想到大少爷顾峥嵘却脸上郑重道:“母亲,二婶婶,子不语怪力乱神。老太太病了,就该延医问药才是,那些风水先生,不过是神棍骗子之流,怎么能轻信?” 二夫人郝氏一听就不乐意了:“嵘哥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过是看老太太延医问药百般无效,所以出了这个主意,怎么就成骗子了?” 大少爷顾峥嵘向来觉得这个二婶婶是个无知妇孺,语气就有几分不耐烦:“二婶婶,我没说你是骗子。我不过是在就事论事。那些江湖术士,为了骗取钱财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出来,这样的人怎么能相信呢?” “江湖术士自然骗子很多,可贾半仙是整个京城有名的山人。你大可以打听打听,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城南贾半仙金口玉言,十分灵验!老太太病了,太医治不好,我不过是为了老太太好。”二夫人被顾峥嵘的语气激怒了,她拔高了声音道:“我出的主意不可信,我倒要看看,你能出个什么好主意来!” “什么主意都不用出,这个太医不顶用,咱们再换一个。”顾峥嵘道:“下一个不顶用,咱们再换,总能找到医术高明的大夫……反正比那些只知道糊弄无知妇人的风水先生强。” “嵘哥儿!”大夫人郝氏拉了脸,呵斥道:“你二婶婶是为了老太太好,你就是不赞成好好说就是,怎么能跟二婶婶吵嘴,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先生平时又是怎么教你的?还不快给你二婶婶赔不是!” 顾峥嵘听了,心里不爽快,也值得硬着头皮对二夫人做了一个揖:“我刚才言语无状,还望二婶婶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罢了!”二夫人郝氏自然不敢真的跟顾峥嵘计较,但依然忍不住刺道:“大少爷快起来吧,我这种无知妇人不敢受你的礼。” 顾峥嵘脸色一僵,但到底没说什么。 第80节 大夫人就道:“嵘哥儿跟晰哥儿回去吧,你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兄弟两个联袂而出,大夫人郝氏就征询四夫人的意见:“四弟妹,你看这事情该怎么办?” 从刚才的情况看来,大夫人跟二夫人都是偏向于请贾半仙来家中的了,四夫人沈氏略一沉吟就道:“我见识少,不敢妄言,不过多了一个方法,总归多一个机会。咱们可以先把人请来,要是靠谱,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人不行,再好好的送回去。顶多花上几个钱,对老太太也没有损害。” 大夫人点点头,当即拍板道:“好,二弟妹,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事不宜迟,你赶紧让人请贾半仙过来。” 二夫人满口答应,立刻就让人去准备。 一个时辰之后,贾半仙来了,他三十来岁的样子,细眉长眼,留着长长的胡须。 他拿着罗盘、符咒之类的东西在葛老夫人的院子里走了一圈,然后让顾家的主子全部在安荣院里聚齐。 贾半仙捋着胡须,一派高深莫测:“……小可刚才已经看了,贵府老夫人之病,的确不是自身之病气,而是被外来的阴气冲撞了。” 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不由为之一变。 心里纷纷猜测,冲撞了老太太的人是谁?这个人能冲撞老太太,会不会冲撞其他人?会不会对庆阳侯府的运势有影响? 大夫人郝氏更是忧心忡忡道:“大师,您既然说是外来的阴气,可我们家中并没有外来之人啊。只有之前老太太过生辰的时候,家里来过几个亲戚,可她们也已经离开了啊。怎么会被外来的阴气冲撞了呢?” 她明着是提问,话里话外却提示众人,这阴气是外来,不是原来就有的。 家里的人都一直在京城,若说外来的,也只有四房一家三口是从贵池回来的了。若认真算起来,她们也的的确确是外来的。 众人的眼光纷纷看向四夫人沈氏,四老爷顾占茗,还有顾重阳。 顾重阳的手不由紧紧握成了拳头。 该来的还是来了! 四老爷顾占茗脸色很不好看,四夫人沈氏神色有些紧张,多年的经验告诉她,这件事情恐怕是针对她们四房来的。 大夫人郝氏的眼光从众人脸上扫过,经过四夫人沈氏的时候,并未发生什么变化,可她的心里却是冷笑连连。四房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沈氏阴气重,冲撞了老太太,这就给了她们打压四房的借口。 想到这里,大夫人心里不由涌起一股得意,脸上却很是忧虑::“贾大师,您能算出来冲撞了老太太的人是谁吗?” 当然是生肖为兔,生辰在五月,没有生儿子,阴气极重之人。 这个人就是四夫人沈氏! 大夫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贾半仙,就等着他说出底下的话,然后她就有的放矢了。 贾半仙正色道:“老太太的确被阴气冲撞,不过却不是人,而是某个物件。” 大夫人郝氏脸色一变,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贾半仙。 怎么回事? 他们之前明明说的好好的,怎么贾半仙会临时改口? 她脸上的诧异虽然一闪而过,可顾重阳却看了个清清楚楚。 看来,这个大伯母的的确确不简单啊。幸好自己早有准备,让顾泰来捏住了这个所谓的贾半仙的错处,逼得他不得不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否则,她们四房今天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了。 顾重阳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只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夫人郝氏。 郝氏心里气得要死,把贾半仙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个恶棍!拿了她的银子,却不给她办事。 若不是碍着众人的面,大夫人几乎就要对贾半仙恶语相向了。 可眼下,她只能忍气吞声道:“贾大师,不知道你说的是个什么物件?” “不知道!”贾半仙摇摇头道:“我看了贵府老太太的生辰八字,是个命中缺水的。恐怕是有人拿了老太太的贴身物件,藏在了极阴的地方。木克土,土克水,那物件八成是在木中,或者在土中。而方位,在西方。极有可能是在槐树下或者柳树下,因为这两种树都是阴气比较重的树。” 他的话刚落音,二小姐顾重珠就惊叫起来:“西边回廊那里不是种着几株柳树吗?” 她这一声尖叫,提醒了众人。 安荣院的后边就是庆阳侯府的后花园,安荣院与西边的回廊直通向后花园,回廊边种的的确有几株柳树。 “多谢大师指点!”大夫人郝氏脸色极其不好看道:“我这就吩咐人去找。” 二小姐顾重珠已经一马当先,提着裙子朝西边回廊跑去了。二夫人费氏赶紧跟在她后面。 顾重阳也做出紧张兮兮的样子:“看来大师说的有几分道理,说不定柳树底下真有什么东西,我要去看看。” 大小姐顾重华虽然稳重,但是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也调动了她的好奇心,她忙拉了顾重阳的手道:“四妹妹,我跟你一起去。” 几位小姐去了,二老爷顾占羽,四老爷顾占茗,四夫人沈氏,还有两位少爷顾峥嵘、顾明晰也都去了。 大夫人赶紧吩咐人拿了铁锹、锄头去刨那几株柳树。 “哎呀!”突然有个婆子惊呼一声:“这是什么?” 众人听了,一哄而上。 只见柳树下面被刨了一个坑,湿湿黏黏的坑里面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角,看着像是木头匣子 。 竟然真的挖出了东西! 众人不由精神一震,甚至带了几分兴奋。 二小姐顾重珠更是大声道:“快刨,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81节 婆子来了精神,三下两下把东西刨了出来,果然是个木头匣子。 婆子把匣子拾起来,打掉上面的泥土,轻轻打开盒子,就看到里面居然放着一串菩提子的佛珠。 “这不是半年前老太太丢失的那串菩提子佛珠吗?端阳节过后,老太太一直都没有找到。”二夫人费氏一眼就认了出来:“怎么会在这里?” 她这句话一出口,四房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既然是端阳节丢失的,那跟他们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而大夫人则是一语不发,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可眼中却是冷冰冰的。 二夫人捧着那菩提子佛珠走到贾半仙面前,献宝一样道;“大师,您果然厉害,柳树底下埋的的确是老太太之前随身带的佛珠。您看,现在该怎么办?” “嗯。”贾半仙点点头,高深莫测道:“罪魁祸首,不是佛珠,而是那几株柳树,柳树属阴,上了年纪的人阳气不足,压不住柳树带来的阴气,要早日拔去才是,否则这内宅依然不安宁啊。这佛珠沾了阴气,要拿到寺庙去,在菩萨面前供奉三七二十一天,还要让高僧念经重新开光才行。否则,不能近身啊。” 二夫人本来美滋滋地捧着佛珠,听了贾半仙的话,吓了一跳,佛珠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 53.气昏 太医也请了,风水先生贾半仙也来了,并且找到了罪魁祸首,葛老夫人这病也就装不下去了。 在贾半仙来家里看风水的当天下午,佛珠就被送到了潭拓寺。 而西边回廊那几株柳树,无一例外都被连根拔起。 原来婀娜多姿随风婆娑的柳树没有了,回廊一下子变得光秃秃的,颇有几分清冷的意味。 葛老夫人看着就十分生气,因为那柳树是她让人种的。 本想是个给沈氏一个教训,没想到居然在柳树底下发现了她丢失的佛珠。 她特意去看了翻出来的地皮,上面长着草,说明那匣子绝不是最近埋进去的。到底是谁,居然要害她? 能拿到她东西的人,必定是能近她身的,说不定就就是她身边贴身服侍的这几个丫鬟婆子。身边亲近的人,存了害她心思,葛老夫人越想越觉得如坐针毡。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众人,并让苏嬷嬷暗中调查,捕风捉影地查了七八天,安荣院人人自危,却一无所获。 生气的人除了葛老夫人还有大夫人郝氏。 她觉得事情太诡异了,一切都安排好了,没想到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出了变故。若是没有那个匣子,一切都好说,偏偏从柳树底下挖出了一个匣子,匣子里面的的确确是老太太贴身的东西。 老太太根本没病,她装病不过是为了让四房遭殃。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冲撞。 既然不是冲撞,那就是人为了。 难道是四房识破了她跟老太太的计谋,所以提前做了安排? 大夫人越想越是如此,心里气得要命。 好你个沈氏,平时装成老好人,没想到居然一肚子的阴谋诡计。这一次,自己不仅没能给沈氏设成陷阱,反而让那恶棍白白讹诈了一大笔银子。 偏偏她还不能声张,只能生生咽下这个哑巴亏。 这就算了,就连老太太对她也生出几分不满。觉得她一连两件事情都没有办好不说,管理内宅也很是疏松,所以才会给歹人机会,让人家有机可乘,暗害老太太。 这一切都是沈氏害的! 她一定要找机会,给沈氏重重一击,让她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就在此时,丫鬟来报:“夫人,二夫人来了。” 一提到二夫人,大夫人郝氏就有些生气:“她来做什么?” 丫鬟自然知道自家夫人平素鲜少生气,但是发起脾气来是个翻脸不认人的,她忙低了头,小心翼翼道:“奴婢不知。” 大夫人抚了抚额头,把鬓角掉下来的一捋发丝抚平,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心里翻滚不已的怒火压了下去,这才平声静气道:“请二夫人进来。” 说着,她自己站起来,迎到明堂门口。 二夫人一进门一道:“大嫂,今天的事情真是多亏了贾半仙,虽然别人对他颇有微词,但是事实却证明,贾半仙的确算无遗策,是个有真本事的。” 她说的别人,不是其他不相干的人,正是大少爷顾峥嵘。 可提起贾半仙,大夫人心里就有些呕得慌,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噌噌噌直往上冒。可当着别人的面,她从不发脾气,因此她慢悠悠地道:“贾半仙的确不是一般人。” 这个恶棍,简直不是人。 一想到自己送出去的大笔银子,大夫人的心在滴血。 钱花了,事情没办成,还被葛老夫人训了一顿。 郝氏越想越憋屈。 二夫人费氏听了这句话,脸上就露出几分得意:“大嫂,贾半仙可不是一般的算命先生,贾半仙平素只在自己家里给人测八字算吉凶,很少亲自上门的。这一次,为了让贾半仙来咱们家给老太太看风水,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动他的。” 大夫人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就冷笑不止。这个费氏,真是个没脑子的,除了在老太太面前跟自己争宠之外,什么本事都没有。她就猜到,费氏一定是将功劳都揽到她自己身上,这会子是到自己面前表功来了。 大夫人低头不语,只用茶盖,轻轻拨弄茶盏里的浮叶。 二夫人却越说越带劲,几乎是眉飞色舞了:“幸好找出了问题所在,老太太也有了起色,不枉我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许了贾半仙一千两银子……” 大夫人捧着茶盏的手不由一抖,一碗茶汤就泼在了她的手上。 丫鬟赶紧过来收拾,索性天冷,茶水也不是十分烫,倒也没有大碍。 一说到钱的事情,大夫人就打翻了茶盏,二夫人费氏就有些怀疑大夫人是故意的。 此刻见她手并没有烫伤,她就可以肯定了,大夫人确实是故意岔开话题。 第82节 她撇了撇嘴,对大夫人十分鄙视。不过她也没有冷嘲热讽,而是道:“大嫂,你也太不小心了。我跟你说,这贾半仙……” 大夫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自己心中想要将茶盏丢到二夫人脸上的想法压下去。 她放低了声音,让自己看上去尽量风淡云清:“二弟妹,你刚才说,贾半仙要问你要多少银子?” “啧啧!”二夫人十分不悦,翻着白眼道:“大嫂,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每天找贾半仙看手相,算八字,测吉凶祸福的人不知凡几,贾半仙若真是惟利是图之辈,他只消呶呶嘴,自然有人奉上大把的银子,何必大老远上门来拿这点小钱?” “大嫂,不是我说你,你把人看得也忒低了。”二夫人道:“这钱根本不是贾半仙要的,是我主动许给人家的。这还算少了,我哥哥动土盖房子请贾半仙,他都没有张嘴,我哥哥就送上了银子三千两。大嫂,做人有时候不能把钱看得太重。” “跟老太太的性命比起来,这点钱算什么?虽说一千两的确不少,,但贵有贵的好处啊,之前请了那么多太医,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害的老太太吃了那么多又苦又恶心的汤药,一点效果都没有,反而越来越严重。这么一对比,就能发现,这钱花的值。” 二夫人费氏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直把大夫人郝氏气得两眼直冒金星。 她不过是问了一句,没想到费氏就说了这么多褒贬的话,话里话外都说她为人小气。 那贾半仙若不是惟利是图之辈,她郝丽娘的姓名情愿倒过来写。 费氏这个蠢货!居然拿话挤兑她。 大夫人再好的脾气也有些受不了了:“二弟妹,你这会子到我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费氏听了,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戛然而止,她嘴巴微张,不可思议地瞪着大夫人:“大嫂,我没听错吧?我刚才说了那么多,怎么你还不明白吗?” 大夫人郝氏心头一个咯噔,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老太太是大家的老太太,她是我婆婆,难道就不是你的婆婆?如今这可还没分家啊,难道请贾半仙的银子大嫂你打算让我付吗?”二夫人杏眼圆瞪,拔高了声音道:“我今天来,是为了跟你要银子的!若是贾半仙没有治好老太太,这一千两银子由我自己出我也认了。可现在老太太已经好了,说明贾半仙是有本事的,这钱就该从公中出啊。” 大夫人听了,心中一阵气血翻滚,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昏了过去。 丫鬟赶紧过来一左一右架着大夫人,要将大夫人扶到床上去。 好啊!刚才装着打翻茶盏,这会子还装晕,想赖账,我呸! 二夫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腾腾几步跑到床边,抓着大夫人的肩膀就是一阵乱摇:“大嫂,做人要凭良心啊。你不能说晕就晕呐,你晕了,我的银子怎么办?” 二夫人用了很大的力气,直把大夫人摇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把大夫人给摇醒了。 大夫人睁开眼,有片刻的迷蒙。 二夫人一见来了精神,我就知道你是装的。 她声音比刚才大了很多,几乎是声嘶力竭了:“我为着老太太辛辛苦苦来回奔波,没有到了反让我吃亏的道理啊。你也太欺负老实人了吧?啊?大嫂,虽然你当家,但是你当的是庆阳侯府的家,并不是你一个人的。我来要钱,要的是公中的钱,有不是你的私房钱,你凭什么不给,凭什么?” 二夫人声音很大,几乎没把屋顶给掀了。 大夫人郝氏只觉得耳边有一万只鸭子在叫唤,吵的她脑袋都要炸开了。 二夫人说了半天,见她无动于衷,终于使出杀手锏。 她一跺脚,撒泼道:“天啦,这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我去找老太太评评理去!” 大夫人郝氏目露凶光地瞪着费氏的身影,恨不能将费氏生吞活剥,因为她最怕的就是这一招。 54.占尽先机 费氏是葛老夫人亲妹妹的女儿,葛老夫人对她多有纵容。费氏可以在葛老夫人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大夫人却不能跟她一样撒泼。 因此她屡屡吃亏。 特别是眼下,她一连两件事情都没有办好,若真闹到了葛老夫人面前,她恐怕真的讨不了好。 “二弟妹!”大夫人忙叫住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一句话:“这一千两银子,我给你。” 二夫人的脚步一顿,忙转过头来,高兴得眉开眼笑:“大嫂,我就知道你最是通情达理了。” 说着,她对着大夫人的得力大丫鬟谷雨道:“谷雨姑娘,快去取你家夫人的对牌来,我马上去账房支银子。” 谷雨站着没动,只拿眼看着大夫人。 大夫人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谷雨方去取对牌。 二夫人撇撇嘴道:“大嫂,你身边的这丫鬟太没眼力劲了。” 大夫人气得心里直打颤,索性闭上了眼睛。 二夫人就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不一会,谷雨取了对牌来,二夫人一把夺了过来,笑嘻嘻道:“多谢大嫂了。可算是把这钱补给我了,害得我虚惊一场还以为要用我的嫁妆贴补这笔银子了呢。” 二夫人高高兴兴地走了,大夫人睁开眼,阴恻恻道:“找人跟着费氏,看看她这两天跟哪些人接触。” 原本她以为这事情是四房的手笔,现在看来,二夫人的嫌疑则更大一些。 贾半仙的事情是她安排的,她却没有讨得了好,这让她不得不细细思量。 她屋里有个叫白露的丫鬟,认了灶上的王婆子做干娘,而王婆子跟二夫人费氏身边贴身服侍的孙嬷嬷是儿女亲家。 她为了不让自己担上干系,她决定祸水东引,让二夫人出头,万一扳不倒四房,四房的人也只能忌恨二夫人费氏。 像她这样爱惜羽毛的人,名声是不能有一丁点的污损的。 于是,她就让白露故意透话给王婆子,再由王婆子去鼓动孙嬷嬷,最后孙嬷嬷说动了二夫人,由二夫人费氏出面请了贾半仙进来。 她以为自己占了便宜,算计了费氏。可从今天的事情看来,也有可能费氏早就知道消息,将计就计,算计了她。 白露是她手底下的人,可王婆子是世代家奴,有老太太在,不见得忠于她这个大夫人啊。自己可以花钱收买王婆子,难道费氏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