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羡榆》 临川羡榆 第1节 《临川羡榆》作者:金裕 文案: 【不婚主义灵感型画家x步步为营的高冷腹黑政客】 【蓄谋已久/年龄差7/爹系】 【禁欲者破功 上位者折腰】 「不做高不可攀的明月,做你的裙下臣」 1/ 李璟川 江市第一大家族家主唯一接班人 人人都想结交攀附 舒榆 不婚主义灵感型画家,清冷如斯 原本是两个平行世界的人,任谁也不会把他们放在一起 一次画展,让两条平行线相交 彼时李璟川应朋友相邀,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舒榆。 她站在那里遗世独立,不像别的画家吹嘘自己的成就,反而有种爱看就看不看就滚的意思,更像一个局外人品鉴着。 面对想要用重金买下她画的老板依然不卑不亢 这是他产生兴趣的开始 后来他说,“雨大了,舒小姐若不介意的话,可送您一程。” 她却拒绝,“对不起,我打车了。” 2/ 舒榆是一个不婚主义,她喜欢浪漫、喜欢自由、喜欢不被拘束的感觉 朋友评价她更像一朵蒲公英,风一吹就散了 因为她的画常带有自由的色彩,有很多同行认为她对色彩掌握无与伦比,可她始终觉得,差了点什么。 那天她品鉴着自己画,终于找不到不对劲的地方,她的画缺少另一种情感。 也是那一天,那一瞬间,她恰巧遇到了那个风清月朗的男人,那是她的缪斯。 怪力做了祟,舒榆突然想知道感情是什么样子,她的画有了感情又是什么样子。 于是在他第二次提出送她回家之时,她答应了,并说,“要不要上去喝一杯?” 过程很美好,结局不受控制,于是她逃了。 第二次,她想走的时候,某个一直温润的男人终于撕破表皮、掐住她的腰,声音冷冽的说,“灿灿,你以为我还会让你再逃一次吗?” 后来的某一天,李璟川偶然知晓了舒榆接近他的原因,却也只是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干他们这一行的,尤其是他这个级别,心思都脏。 他用尽手段,只求舒榆在他身边,无所谓过程。 3/ 江市的上位圈都知道,李璟川是一个不喜形色、高深莫测、雷雳风行的人,最擅长的事就是说最温柔的话做最狠厉的事,谁要是触碰了那根线,没人知道会是什么样,平生最没有的,就是耐心。 有多少上位圈的人想要和他攀上关系,就有多少女人想爬上他的床。 偏偏有个女人用他的那根线跳皮筋,末了还挥挥衣袖走人 再相遇,是他的蓄谋已久,也是他的步步为营 「那一天,被吹散的蒲公英终于落在了我的手心。」 「谁会不爱自己的缪斯呢。」 ———【小剧场】 在一起之后某一天,两人展开了争吵,舒榆气愤的搬到了酒店住。 璟川咨询了秘书 好友 兄长,最后终于以苦肉计再得美人,并写下一封手写道歉信, 之后他说, “灿灿,我已经不年轻了,相较于你的鲜活,我害怕你会嫌弃我。” 强大高不可攀如他,也会在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有这种时刻,想把膝盖都奉献给她。 —— *本故事设定虚构城市 为规避现实行政区划 *小说设定切入带入现实 *1v1sc 内容标签: 都市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轻松 主角:李璟川 舒榆 一句话简介:禁欲者破功 上位者为爱臣服 立意:爱会抚平一切 第1章 惊鸿 雨大了,舒小姐若不介意,可送您…… 初秋的傍晚,细雨如织,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中。 市中心美术馆的玻璃幕墙被雨水洗刷得晶莹剔透,映出来往车辆的灯光。 展厅内,暖黄色的灯光从水晶吊灯上洒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衣香鬓影的宾客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酒杯碰撞的清脆声与轻柔的背景音乐交织成一曲优雅的交响。 李璟川比预定时间晚了十分钟到场。 他脱下深灰色大衣递给侍者,露出里面熨帖的深蓝色西装,整个人显得清隽挺拔。 看到他,周慕远立即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真切的笑意。 “还以为你今天又要放我鸽子。”周慕远拍了拍老友的肩,语气熟稔。 李璟川唇角微扬:“答应你要来,自然不会食言。” 周家是城中望族,与李家算是世交。 周慕远是这一代里最特立独行的一个,不碰家族生意,一心扑在艺术收藏上。 这座美术馆就是他三年前一手创办的,如今已是城中艺术地标。 “最近淘到几幅不错的当代作品,知道你眼光毒,特意请你来掌掌眼。”周慕远示意侍者端来两杯香槟。 李璟川一向有收集字画的习惯,听到这话接过酒杯,却没有喝,只是轻轻晃动着杯脚,目光淡淡扫过全场。 他的姿态从容不迫,明明是在别人的场子里,却自然流露出一种上位者的气度。 “你这展办得越发有声有色了。”李璟川的语气平和,听不出是客套还是真心赞赏。 周慕远笑了,和他一碰杯,“能得到李市长一句夸,可比卖出十幅画还难得。” 两人相识多年,周慕远很清楚这位好友的性子。 李璟川表面温润,实则城府极深,喜怒从不形于色。 即便是在这样轻松的场合,他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就像现在,明明周围富商老板大咖不时地瞟着这里眼巴巴的盼望着有机会能喝这位李市长交谈一番,他也八方不动。 所有人都想找机会结交这位刚刚上任不久,年仅30岁就登上市长之位的男子。 “听说你上个月收了一幅陈逸飞的早期作品?”李璟川随口问道,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掠过展厅角落。 周慕远正要细说收购经过,却注意到李璟川的目光在某处停留了片刻。 顺着视线望去,是展厅角落一个白衣女子,正安静地凝视着一幅画作。 她不像其他艺术家那样热衷交际,反而像是不属于这个喧嚣的场合。 “那是舒榆,近几年崭露头角的青年画家,去年在国外一副画作拍出了将近八位数,刚刚回国,怎么样,我厉害吧能把她邀请过来。”周慕远笑道,“很有灵气的一个姑娘,就是性子淡了些。” 李璟川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你先忙,我随便看看。” 他缓步走向展厅角落,步履从容,不疾不徐,目光掠过沿途的画作,偶尔在某一幅前驻足片刻,像是在认真欣赏。 但若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视线始终有意无意地扫过那个角落。 那是一幅名为《囚》的作品,画中一只飞鸟即将冲破牢笼,笼杆已经扭曲变形,整个画面充满挣扎与渴望的气息。 最精妙的是光影的处理,让人分不清究竟是鸟被困在笼中,还是笼子本身就被鸟所禁锢。 “很有力量的作品。”李璟川停在画前半米处,声音温和得像是随口感慨,既不会显得唐突,又自然地打破了沉默。 舒榆闻声微微侧首,礼貌地点头:“谢谢。” 她声音清淡,像是秋日里的一阵微风。 李璟川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通透,却又带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疏离。她穿着一件简约的白色连衣裙,料子看起来柔软舒适,与周围那些华丽夸张的服饰形成鲜明对比。 这时,一个略显粗犷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舒小姐,我说过了,这幅画我出双倍价格,你就别再推辞了。” 一个身着昂贵西装、手指上戴满戒指的富商大步走来,他完全忽略了李璟川的存在,目光灼灼地盯着舒榆。 他身后跟着两名助理,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 “王总,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囚》是非卖品。”舒榆语气平静,眼神却冷了下来,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霜。 富商嗤笑一声,声音在安静的展厅里显得格外刺耳:“什么非卖品,不过是价钱没到位罢了,你们这些艺术家,不就喜欢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吗?” 舒榆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面上不见怒意,只有淡淡的疏离:“王总误会了。这幅画对我有特殊意义,不是商品。” 临川羡榆 第2节 “少来这一套!”富商提高了声音,引得周围几人侧目,“今天这画,我非要不可!” 舒榆站直身子,目光清冷地直视对方,声音不大却清晰坚定:“不卖,它不属于你。” 短短几个字,干脆利落,不卑不亢。 李璟川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杯脚。 在这个名利场中,他见惯了曲意逢迎和明码标价,这种纯粹的倔强反而显得格外醒目。 他注意到舒榆的手指纤细而有力,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没有涂任何指甲油,显得自然而纯粹。 富商恼羞成怒,面上青红交替:“舒榆,别给脸不要脸!信不信我一句话,让你今后在艺术圈混不下去?” 空气仿佛凝固了。舒榆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指节微微收紧,但面色依旧平静,脊背挺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李璟川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对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秘书低语一句。秘书点头离去,不一会儿,周慕远便匆匆赶来,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 “王总,怎么在这儿站着呢?”周慕远巧妙地插进两人之间,“我刚收到消息,您一直想要的那幅《晨曦》同意出让了,不如我们现在去详谈?” 富商愣了一下,眼神这才看到不远处的李璟川,顿时一颤,走上前想要握住他的手,“李市长,您今天也在啊,您相中了哪副画吗?” 一边说一边擦了擦额角细微的汗,眼神在李璟川和舒榆之间乱转,他并不知道李璟川和舒榆是什么关系,但刚刚他自大的话确确实实被听到了。 在江市,没人能大的过李璟川,除了因为他是江市市长之外,还因为他是现如今李家的家主唯一继承人。 李家三代从政,李璟川的父亲是省委副书记,如今的李家家主,祖父刚从中央退下来,门生无数。 李璟川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周慕远立马上前拉走名叫王总的富商,富商也明白这是给自己台阶下,悻悻跟着周慕远离开了,弯着腰嘴里还在说着什么。 在他走后,舒榆轻轻吐出一口气,这细微的动作只有李璟川察觉到了。 她抬眼时,目光不经意掠过李璟川的脸,停留了半秒,敏锐地意识到刚才的解围与这个男人有关,眼中闪过一丝探究,随即化为淡淡的感谢。 这是他们目光第一次真正交汇。 李璟川有一张极为符合他身份的脸,棱角分明却不显凌厉,眉宇间透着书卷气,嘴角天然上翘的弧度给人以温润感。 但舒榆注意到,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藏着远超年龄的沉稳,像是能看透人心。 一身熨贴的西装恰到好处的展现出他的身材,沉稳,成熟,像深海一样。 她后退半步,微微颔首致意,李璟川也礼貌地回以一笑,恰到好处,随即转身离去,没有多余的搭讪。 整个过程自然得像是偶然路过的好心人。 画展在微妙的气氛中落下帷幕。 夜幕降临,细雨不知何时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为初秋的夜晚添了几分凉意。 美术馆外的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像是为这个夜晚蒙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 舒榆站在画廊门口,望着雨幕微微出神。 今天那幅《囚》是她三年前的作品,承载着她突破创作瓶颈期的挣扎与决心,确实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她想起那个出手相助的男人,他的目光太过深沉,让人看不透。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李璟川棱角分明的侧脸。 车内灯光柔和地勾勒出他优越的下颌线,为他平添了几分平时不易察觉的矜贵。 “雨大了,舒小姐若不介意,可送您一程。”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温润,既不热切也不疏离,恰到好处。 舒榆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这位身份不凡的男士会记得她的姓氏。 想起来刚刚画展上那位富商王总称呼他为李市长,她摇摇头。 “谢谢您的好意,我叫的车快到了。”舒榆礼貌拒绝,却在看到对方手中那把黑色雨伞时,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不过这把伞我先借用了,改日有机会一定归还。” 李璟川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一把伞而已,不必挂心。” 舒榆撑开黑色的伞,恰好此时她叫的车到了。她回头对李璟川再次道谢,然后转身走入雨幕。 她的背影在细雨中显得决绝而孤独,仿佛与世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李璟川目送车辆远去,雨水顺着车窗滑落,在玻璃上画出蜿蜒的痕迹。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温和疏离的模样。 --- “市长,回柏悦公寓吗?”前排秘书低声询问,声音控制在恰好能被听见的音量。 李璟川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从舒榆离去的方向收回,车窗外的雨丝被路灯染成一道道斜落的金线,在玻璃上划出转瞬即逝的痕迹。 短暂的静默里,只有雨刷器规律划动的微响,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车内柔软的真皮座椅几乎未发出任何声息。 “查一下,那位舒榆小姐。”他开口,语调与吩咐明日工作日程时并无二致,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是。”秘书应道,指尖已在平板电脑上无声地输入了信息。 车子平稳地汇入夜晚的车流,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发出沉稳的沙沙声。 李璟川将头向后靠去,阖上眼帘,像是要隔绝窗外流动的光影,又像只是寻常的倦怠。 车内光线昏暗,勾勒出他闭目时依旧清晰冷静的侧脸轮廓。 唯有搭在膝上的手指,在阴影中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若拂过了一缕看不见的尘埃,旋即恢复了一贯的静止。 - 而另一边,舒榆坐在出租车里,望着窗外模糊的街景。 雨伞被她小心地收好放在身侧,伞柄上还残留着那个男人手心的温度。 她摇了摇头,想要去除心里划过的几分杂念。 车窗外,雨水顺着玻璃滑落,将城市的灯光拉成长长的光带,像是她画布上那些抽象的线条。 两辆车在雨夜中朝着不同方向驶去,像是两条偶然交汇又迅速分离的线。 美术馆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下门口那盏昏黄的灯,在雨中孤独地亮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告别着什么。 作者有话说: ---------------------- 下一本《应许你》【强取豪夺】感兴趣的老婆们点个收藏~ 【双豪门/微金丝雀文学/微墙纸/男主撬墙角/强取豪夺】 【斯文败类的京圈太子x清纯温婉乖乖女】 【表面清风霁月实则疯批阴湿x表面乖乖实则倔强聪明巨兔】 预计12月开 下一本《钟意你》【py转正】同系列文 1/ 应洵 京圈太子爷 百年大族应家唯一接班人 父亲商业巨鳄 从小接受顶级培养 性情喜怒不定,表面清风霁月很好说话 但实则阴狠手腕很辣 爱玩极限运动 爱刺激,曾扬言最不喜欢的就是乖乖女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 手腕上一直带着一根红绳 谁都不让碰 许清沅是京市赫赫有名的大家闺秀,清纯温婉是她的代言词,从未做过超纲之事,风评极好,无数权贵争相想与许家联姻。 这么两个人谁都不会把他们联想在一起 2/ 许家最如日中天的时候选择了向他们家抛出橄榄枝的应家联姻。 很多人好奇,纵使许清沅再漂亮也不会是应家的第一选择,后来传出来是应家那位传说中身体不太好的哥哥应徊喜欢,家里人拗不过,最终由了他。 而应徊出生时就有先天性心脏病,对于应徊来说,只要他好好活着,不触及底线的都能给他。 所以在应徊说喜欢许清沅的时候,应家也就顺从答应了。 一朝不慎,许家陷入风波即将破产之际。 谁也说不准许家接下来的路会是什么样,于是众人纷纷劝应徊算了,取消联姻吧。 应徊不愿,坚持寻找消失了不久的许清沅。 然而应徊不知道的是,他寻找的未婚妻正在他弟弟的家里。 耳边手机的铃声响了又响, 许清沅被应洵抵在床边,看着她眼尾发红,笑道,“接啊,嫂子。” 3/ 应家老爷子原配早亡,后娶了继夫人生下应洵。 谁都知道,应洵和应徊也就是表面上的兄友弟恭。 对于许清沅来说,应洵是她最不想接触的一类人,京圈太子爷的名号太大了,纵使再多女人想要爬上他的床,也把握不住他。 因此在应家说联姻的人是应徊是,许清沅放下心来。 然而却不曾想在订婚典礼结束后那位太子爷如同魑魅一般,所到之处皆是他的影子。 许家面临破产 他说,“应徊护不住你,我能,嫂子要不要考虑考虑我呢” 许清沅扇了他一巴掌 他却笑的更肆意,“再来” 后来,应洵才知道,许清沅都是在利用他 但那又如何呢 假意掺真情,最后都会让他变成真情 第2章 接近 要上去喝杯咖啡吗? 柏悦公寓二十七层的书房内,黄昏的光线透过整面落地窗,为室内铺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泽。 李璟川刚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关于城市可持续发展的高峰论坛。 他摘下耳机,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平板电脑上的一份简明资料上。 资料很薄,几页纸概括了一个年轻艺术家的成长轨迹:毕业于巴黎美术学院,近几年在国际上崭露头角,画风独特,备受关注。 临川羡榆 第3节 生活简单,工作室和公寓两点一线。 李璟川的指尖在纸页上轻轻划过,最后停在舒榆下一场活动的信息上。 下周日的行程——一场在“白盒子”画廊举办的小型艺术沙龙,由知名策展人林薇组织。 李璟川的指尖在“白盒子”三个字上停留片刻,随即关掉了文档。 周日的午后,城市刚刚经历了一场短暂的雷阵雨,空气清新湿润。 李璟川的车停在一条梧桐掩映的小巷口,他独自下车,步行至巷子深处的“白盒子”画廊。这是一座经过精心改造的老洋房,白色的外墙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洁净,爬满墙面的常春藤挂着晶莹的水珠。 “没想到你会对这类小型沙龙感兴趣。”周慕远早已在门口等候,他今天穿着休闲的亚麻西装,与平日里的正式形象大相径庭。 李璟川微微一笑:“林薇的沙龙向来有品质,你不是一直推荐我来看看吗?” 阳光房内已经聚集了十几位艺术界人士,三三两两地交谈着。 艺术界并不像其他,并不关注如今的市长是谁,因此几乎没有人认出李璟川。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舒榆。 她今天穿着一件浅杏色的亚麻长裙,颈间系着一条极细的银链,阳光下偶尔闪烁。 没有参与任何一群人的讨论,而是安静地看着窗外花园里被雨水打湿的玫瑰,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的速写本上轻轻划动。 “今天我们讨论的主题是‘当代艺术中的诗意表达’。”林薇宣布沙龙开始,她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气质干练,眼神锐利。 讨论逐渐热烈起来,批评家、收藏家、艺术家们各抒己见。 舒榆偶尔发言,言语简洁却总能切中要害。 当一位年轻画家大谈特谈艺术的“震撼力”时,她轻轻摇头。 “艺术不一定要震撼人心,”她的声音清澈平静,“有时候,它只是轻轻触碰你内心某个柔软的地方,像今晚的月光,你不会时刻注意到它的存在,但它确实照亮了什么。” 李璟川坐在舒榆的身后,手中端着一杯未加糖的黑咖啡,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讨论的进行。 当一位收藏家大谈某位新锐艺术家的市场价值时,他注意到舒榆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淡然的表情。 “艺术的价值不应仅由市场决定,”李璟川适时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十五世纪佛罗伦萨的工匠们不会想到,他们为教堂绘制的湿壁画会成为后世的无价之宝,时间,才是艺术最公正的评判者。” 舒榆闻声转头,第一次真正将目光投向他。 李璟川今天穿着深蓝色的休闲西装,未系领带,比画展那日少了几分正式,多了几分随性。 他说话时不急不缓,目光平静,没有多数政客那种急于证明自己的迫切。 “李先生对艺术史很有研究?”舒榆问道,眼中带着几分真实的好奇。 “谈不上研究,只是业余爱好。我感兴趣的是艺术如何反映一个时代的精神面貌。”李璟川轻轻放下咖啡杯,“比如舒小姐的《囚》,很多人看到的是个体的挣扎,但我看到的却是一个时代的集体焦虑——我们每个人都在各自的牢笼中,渴望自由却又恐惧未知。” 这番解读让舒榆微微一怔。 她垂下眼帘,长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没想到李先生看得这么深。” “好的艺术品就像一面镜子,每个人都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李璟川的语气平和,既不显得恭维,也不过分疏离。 沙龙进行到一半,林薇提议来个即兴创作环节。 她在阳光房中央铺开一张巨大的画纸,邀请大家随意添加笔触,“没有主题,没有规则,只有表达。” 众人犹豫间,舒榆第一个起身。 她选了一支最普通的炭笔,在画纸的左上角轻轻画下一只飞鸟的轮廓,鸟的形态介于具象与抽象之间,仿佛正在融化又或者在成形。 随后,她将炭笔递给下一个人。 一轮轮下来,画纸上布满了各种风格的笔触:抽象的色块、写实的静物、甚至是几行诗句。 最后轮到李璟川时,画纸几乎已经满了。 他沉思片刻,在右下角添了几笔极简的线条,勾勒出一扇微微开启的门,门外是寥寥数笔表现的广阔天地。 “有趣的呼应。”舒榆轻声说,目光在李璟川添加的那扇门和她最初画的那只飞鸟之间流转。 沙龙在夕阳西下时结束。 众人互相道别,陆续离开。 舒榆整理好自己的帆布包,发现李璟川也落在了最后,正站在那幅集体创作的画作前静静欣赏。 “我送你。”见她出来,李璟川自然而然地提议,没有询问,却也不显强势。 这是他第二次说我送你。 这次舒榆并没有选择拒绝,“麻烦你了。” 暮色渐浓,初夏的晚风带着雨后泥土和栀子花的清新气息。 两人并肩走在画廊外的小径上,脚步声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水珠偶尔从树叶上滴落,在积水的小坑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这次画展,并非完全巧合。”李璟川忽然开口,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温和,“我请周慕远特意邀请了我,我很欣赏你的画。” 舒榆轻笑,笑声清脆如风铃:“很多人这么说。但李先生的欣赏,似乎别有深意?” 她直接点破,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目光敏锐地捕捉着他脸上的每一丝变化。 巷口的路灯适时亮起,昏黄的光线为两人的身影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李璟川没有回避她的注视,唇角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如果我说,我只是想认识画出那样作品的人,这个理由是否足够?” 车早已在巷口等候,是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 司机见到二人,无声地下车打开后座车门。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与李璟川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一路上,两人交谈不多。李璟川问及她最近的创作,舒榆简单分享了一些在筹备的新作品——一组关于“边界”的系列画作。 他没有过多追问,每个问题都恰到好处,既显示出兴趣,又不会让她感到被冒犯。 “边界是个有趣的概念,”李璟川望着窗外流动的街景,“物理的边界,心理的边界,艺术的边界...我们一生都在各种边界中寻找平衡。” 舒榆侧头看他:“您应该经常需要处理边界问题吧?” “确实。城市的规划,发展的限度,都是边界问题。”李璟川转回目光,与她对视,“有时候,最美妙的不是边界本身,而是恰到好处的跨越。” 车停在酒店楼下时,天已完全黑透。 这是舒榆临时的居住地点,她刚从国外回来,并没有常驻的地方,也没有想好到底要住在哪里。 “谢谢您送我回来。”舒榆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即下车。 夜风透过半开的车窗吹进来,拂动她额前的碎发。 月光下,李璟川的眉眼显得格外深邃,那种不动声色的沉稳让人难以看透。 舒榆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或许这是个不错的情感体验机会。 她扬起嘴角,语气轻松得像是个随意的邀请:“要上去喝杯咖啡吗?我刚好有一些从危地马拉带回来的豆子。” 李璟川深深看她一眼,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颔首,声音比平时低沉几分:“好。” 酒店的大堂并没有人,只有前台在他们回来的时候恭敬的欢迎。 电梯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镜面墙壁映出他们并肩而立的身影。 舒榆按下七楼的按钮,电梯缓缓上升,暧昧无声地在空气中蔓延。 李璟川站在她身侧,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不断变化的数字,手指却无意识地在西装裤袋边轻轻敲击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除了他自己,无人察觉。 电梯在七楼停下,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舒榆掏出房卡,嘀的一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她打开门,侧身让李璟川进入。 房间内部宽阔明亮,高大的窗户正对着城市夜景。 画架上有一幅未完成的作品,墙角堆着一些画材,虽然只是暂时居住,但整个空间还是充满了艺术气息和生活痕迹。 “请坐,我去煮咖啡。”舒榆指了指沙发,转身走向厨房区域。 李璟川缓步走向画架,上面是一幅半抽象的城市风景画,高楼大厦的轮廓被柔化,仿佛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画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签名:“s.y.”,以及完成的日期——正好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第二天。 窗外,城市的灯光如星河般蔓延至远方。 李璟川站在画前,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既坚定又孤独。 厨房里传来咖啡机工作的声音,空气中开始弥漫开咖啡豆的醇香。 第3章 沉沦 限时浪漫 公寓里,咖啡的香气在空气中缓缓舒展,像是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两人之间。 舒榆端来两杯手冲咖啡,深褐色的液体在白瓷杯里微微晃动,映着窗外的城市灯火。 她的手很稳,但心跳却莫名地快了几分。 “危地马拉的豆子,带着一点烟熏和巧克力的风味。”她将一杯推到他面前,动作自然而随意,仿佛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李璟川接过杯子,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 咖啡的热气氤氲上升,在他深邃的眉眼间缭绕。 他尝了一口,味道确实独特,但此刻他的注意力并不在咖啡上,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她的脸庞,像是在欣赏一幅值得细细品味的画作。 “你的画里经常出现鸟的元素。”他放下杯子,目光扫过墙角那幅未完成的作品,“是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舒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唇角微扬:“鸟是自由的象征,但也是孤独的旅人。它们能去任何地方,却永远找不到真正的归宿。”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诉说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就像现代人的写照。”李璟川轻声接话,目光依然停留在她身上,眼神逐渐加深,“表面上拥有无限可能,实则都在寻找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他们的对话从艺术渐渐延伸。 临川羡榆 第4节 舒榆说起在巴黎求学时,最喜欢在塞纳河畔写生,看夕阳把河水染成金色。 她说起那些在左岸小巷里发现的隐秘画廊,说起那些无人问津却才华横溢的街头艺人。 李璟川注意到,当她谈论艺术时,整个人都在发光,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的眼睛里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李璟川则提到年轻时在剑桥交流,常常一个人在康河边散步,思考未来的方向。 他说起那些在图书馆度过的漫长午后,说起第一次站在议会厅里发言时的紧张与激动。 他的语气平和,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内心的抱负与理想。 “你也喜欢康河?”舒榆眼中闪过惊喜,“那里的确很适合思考。我去年还在那里办过一场小型画展。” “去年四月?在三一学院附近的那家画廊?” 舒榆怔住了:“你怎么知道?” “我恰好在剑桥参加一个城市治理的研讨会,散步时路过那家画廊。”李璟川的指尖在杯沿轻轻划过,“当时展出的是一组以'流动'为主题的水彩画,其中有一幅《康河晨曦》,我印象很深。” “那是我第一次尝试将东方水墨的技法融入水彩创作。”舒榆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轻颤,“没想到你会记得。” 李璟川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道,:“美好的事物总是令人难忘。” 这一刻,舒榆感觉到心底某个角落轻轻颤动。 她低下头,假装专注于手中的咖啡,却掩饰不住微微泛红的耳尖。 李璟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窗外,一轮明月悄然爬上中天,清辉透过玻璃,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舒榆又煮了一壶咖啡,但这一次,两人都忘了去倒。 话题从旅行见闻延伸到阅读喜好,从音乐品味聊到人生感悟,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舒榆发现,眼前这个男人不仅见识广博,更难得的是懂得倾听。 他会在她说话时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会在她表达一个观点时给出恰到好处的回应。 他不像她认识的其他政界人士那样喜欢说教,反而时常流露出一种内敛的幽默感。 “你知道吗,”她托着腮,眼神中带着探究,“你和我想象中的官员很不一样。” “哦?”李璟川挑眉,身体微微前倾,这个不经意间的动作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你想象中的官员是什么样子?” 舒榆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混合着咖啡的醇香,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 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靠了靠,试图拉开一点距离:“刻板、无趣,满嘴官话。” “但你不一样,你更像...一个诗人。” 李璟川的眼中掠过一丝微妙的变化:“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出口,政治是我的责任,但艺术......”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未尽之言在空气中轻轻回荡。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市长,只是一个在深夜与知己畅谈的普通人。 夜深了,城市的喧嚣渐渐沉寂。 舒榆起身关掉主灯,只留一盏落地灯在角落洒下温暖的光晕。 她站在窗前,背影在月色中显得单薄而坚定。 李璟川走到她身后,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过分亲近,也不显得疏远。 “有时候我觉得,人生就像一场夜航。”她轻声说,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在黑暗中前行,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只能凭着内心的指南针寻找方向。” 李璟川注视着她的侧影,月光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也许偶尔会遇到另一艘船,在茫茫夜海中相伴一程。” 这句话说得太过暧昧,舒榆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转过身,抬头看他,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映着她的倒影。 她忽然想起画展那日他递来的伞,想起沙龙上他精准的点评,想起今夜每一个心照不宣的瞬间。 一种冲动在她心中涌动,这个成熟、睿智、迷人的男人,不正是她一直在寻找的“情感体验”吗? 不需要承诺,不涉及将来,只是两个灵魂在夜海中的偶然相遇。 她向前一步,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这个吻带着探索的意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 舒榆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能感觉到西装面料下结实的肌肉有一瞬间的紧绷。 然后,李璟川化被动为主动。 他的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颈,将这个吻加深。 他的吻不像他平日里表现出的那般温润,而是带着一种克制的狂热,像是长久压抑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出口。 舒榆能感觉到他指尖传来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月光在房间里流淌,将一切都蒙上梦幻的色彩。 意乱情迷间,舒榆在他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只是今晚,不问过去,不谈将来。” 李璟川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暗潮汹涌。 那一刻,舒榆仿佛看到他眼中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迅速重组。 最终,他用一个更深的吻回应了她,像是要将这一刻永远刻进记忆里。 —— 晨光透过薄纱窗帘,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舒榆先醒来,发现自己被搂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李璟川还在沉睡,晨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线条,平日里深不可测的眼睛此刻安静地闭着,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神复杂。 指尖不自觉地抬起,想要触碰他的眉眼,却在半空中停住。昨夜的一切像一场美梦,但晨光总会到来,梦总会醒。 她轻轻挪开他环在她腰间的手,动作极其轻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起身穿衣时,她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本《城市建筑美学》,书页间夹着一枚精致的金属书签。 这是李璟川昨晚随手放在那里的。 舒榆的手指在那本书上停留片刻,最终还是移开了。 她从画夹里取出一张素白卡片,用炭笔在上面写下两个字:“谢谢。” 笔触干净利落,一如她作画时的风格。 想了想,她又从钱包里取出几张纸币,压在卡片下方——这不是交易,更像是一种仪式,一个句点。 收拾好行李,她最后环顾这个住了两个月的房间。 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作品依然静静立着,墙角还堆着几卷画布。 但她知道,是时候继续前行了。 前台的工作人员还记得她,微笑着打招呼:“舒小姐是要出门写生吗?” “不,是退房。”舒榆递过房卡,“这段时间谢谢你们的照顾。” “哎?可是您的租期还没到......” “我知道。”舒榆微微一笑,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电梯方向,“突然有了新的灵感,想去别处走走。” 朝阳已经完全升起,街道上车水马龙。 舒榆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帮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上车前,她最后抬头望了一眼七楼的那个窗口,然后头也不回地坐进车里。 —— 李璟川是被秘书的电话唤醒的。 秘书很惊讶,为什么今天这个点办公室里没有李璟川的影子。 要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市长可是个工作狂。 简单交代了下,李璟川挂了电话,抬眼望去,卧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微风轻轻拂动窗帘。 他坐起身,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张卡片和几张纸币。 卡片上只有两个字:“谢谢。” 笔触干净利落,一如她作画时的风格。旁边的房卡在晨光下闪着冷硬的光泽。 李璟川拿起那张卡片,指尖在墨迹上轻轻摩挲。 他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有唇角微微绷紧。 起身在公寓里转了一圈,画架上的作品不见了,墙角的画布消失了,浴室里的洗漱用品也全都不见了踪影,仿佛她从未在这里生活过。 他拨通前台的电话,语气依然平静:“请问舒榆小姐是出门了吗?” “舒小姐今早已经退房了,先生。需要为您联系她吗?” 李璟川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手中的卡片上。“不必了。” 他挂断电话,走到窗前。 晨光中的城市正在苏醒,车流如织,行人匆匆。 那个如飞鸟般自由的女子,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卡片,忽然轻笑一声,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手指无意识地将卡片翻到背面,却在那一刻顿住了。 卡片的右下角,用极细的笔触画着一只展翅的飞鸟,鸟的形态与沙龙上她画的那只如出一辙。 这个细微的发现让他的眼神微微一变。 “舒榆......”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眼神变得锐利而深沉,“我们还会再见的。” 窗外,一只飞鸟掠过天空,很快消失在鳞次栉比的楼宇之间。 但这一次,李璟川的目光没有追随它远去,而是缓缓收回,落在了手中的卡片上。 那只细小的飞鸟,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临川羡榆 第5节 ---------------------- 第4章 踪迹 画里好像少了个我 柏悦公寓二十七层的清晨,总是比别处来得更早一些。 第一缕阳光刚刚越过城市的天际线,李璟川已经站在落地窗前,手中的黑咖啡散发着醇厚的香气。 他今天系了一条深蓝色领带,上面有若隐若现的暗纹,是某个不张扬的意大利手工品牌。 距离那个清晨已经过去七十二小时。 “市长,车已经在楼下等候。”秘书的声音从内线电话里传来,平稳得听不出一丝异常。 李璟川放下咖啡杯,指尖在杯沿轻轻划过。“知道了。” 市政厅的日常工作依旧井然有序。 李璟川主持了两个会议,听取了关于旧城改造项目的汇报,会见了来访的外省考察团。 他说话的语气依然沉稳有力,批示文件时依然条理清晰,甚至连微笑的弧度都把握得恰到好处。 但秘书注意到几个细微的变化:市长今天第三次看向腕表;在听取文化局汇报时,他的指尖在实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三次;中午的便餐,他破天荒地剩下了一半。 “市长,您要的南部艺术村调研报告。”下午三点,秘书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办公桌上。 李璟川接过文件,翻页的速度比平时稍快。“这个月的航空旅客数据出来了吗?” “刚刚收到。”秘书又递上一份报表,神色如常,“特别是前往南方的航班,已经按您的要求单独整理出来了。” 李璟川的目光在报表上停留了片刻。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间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他合上文件,声音平静无波:“看来艺术村发展得不错。” “是的,特别是漓江艺术小镇,最近吸引了不少艺术家入驻。”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李璟川起身走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车流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上穿梭,像是一条条流动的银河。 “文化局刚才汇报的那个扶持项目,”他忽然转身,“我觉得可以优先考虑漓江艺术小镇作为试点。” 秘书微微颔首:“需要安排考察吗?” “不必兴师动众。”李璟川坐回办公椅,打开一份新的文件,“就以私人名义,做一次实地调研。时间就定在这周末吧。” “好的,我这就去安排。” 秘书离开后,办公室内重归寂静。 李璟川打开抽屉,取出那张写着“谢谢”的卡片。 飞鸟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仿佛随时都会振翅飞去。 他拿起钢笔,在便签上写下“漓江艺术小镇”六个字,笔尖在纸上停留的时间比平时长了片刻。 接下来的几天,李璟川的行程排得出奇的满。 他视察了新建的图书馆,出席了企业家联谊会,甚至还为一所小学的艺术节剪彩。 每个场合,他都表现得无可挑剔——亲切而不失威严,睿智而不显傲慢。 但在某个会议的间隙,当秘书无意中提起已经订好去漓江的机票时,李璟川端起茶杯的动作有瞬间的凝滞。 茶水在杯中轻轻晃动,漾开细小的涟漪。 “几点的航班?”他问得随意,仿佛只是确认一个普通的行程。 “周六早上八点。周日下午返回,不会耽误周一上午的例会。” 李璟川点了点头,目光投向窗外。 城市的天空是淡淡的灰蓝色,几只飞鸟正振翅掠过高层建筑的玻璃幕墙。 周五下午,市政厅的走廊格外安静。 李璟川独自在办公室里整理文件,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动作依然从容不迫,只是整理完毕后,他破例没有将文件按照平时的习惯对齐。 下班时,秘书注意到市长的办公桌上多了一本关于南方艺术村落的画册。 “市长,需要帮您准备什么资料吗?” 李璟川正在穿外套,闻言动作未停:“不必,这次是私人行程。” 这句话说得平淡,却让秘书微微一怔——李璟川很少强调“私人”二字。 周六的机场熙熙攘攘。李璟川穿着一件深灰色的休闲外套,看起来更像是个出差的商务人士,而不是一市之长。 通过vip通道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候机大厅。 人群中来来往往的旅客中,有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背影格外显眼。李璟川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市长?”秘书轻声提醒。 “没事。”李璟川收回目光,唇线微微抿紧。 飞机起飞时,他望着窗外逐渐变小的城市,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空乘送来报纸,他接过时,头版正好是一篇关于当代艺术家生存现状的报道。 “有意思。”他轻声自语,将报纸折好放在一旁。 两个小时的航程,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看那份关于漓江艺术小镇的资料。 但当空乘送来饮料时,秘书注意到,市长的资料页下方,压着一本速写本,那是他今早特意放进行李箱的。 飞机开始下降时,李璟川合上资料,望向窗外的云层。 厚厚的云海像柔软的棉絮,将过往与现在隔成两个世界。 飞机平稳落地,李璟川目光扫过机场的到达大厅。 那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仿佛都在寻找着什么,又仿佛都在逃避着什么。 秘书已经安排好接机的车辆。 李璟川坐进车内,摇下车窗,让南方的风灌进来。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散了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 “去艺术小镇。”他对司机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车子驶出机场,融入南方的车流中。李璟川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忽然想起舒榆曾经说过的话:“人生就像一场夜航,我们在黑暗中前行,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 漓江艺术小镇的清晨总是从河面的薄雾开始。 舒榆租下的临河画室推开窗就能看见青石板桥,桥下是潺潺流水,几只白鹭时常在浅滩处觅食。她在这里已经住了一周多,渐渐习惯了小镇的慢节奏。 画室里散落着几幅新作的草图,都是这些天的灵感碎片,晨雾中的老街,夕阳下的渔船,还有夜里灯火通明的戏台。 她特意选了最靠里的位置,连房东都不知道她的全名,只唤她“舒老师”。 正值小镇一年一度的民俗文化节,天刚蒙蒙亮,河岸两侧就摆起了各式摊位。 扎染的布匹在晨风中飘扬,银饰摊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空气里飘着桂花糕的甜香。 舒榆早早占了个桥头的位置,支起画架,打算捕捉这热闹的一幕。 她穿着简单的亚麻长裙,头发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间。 画笔在画纸上沙沙作响,很快就勾勒出熙攘人群的轮廓——提着菜篮的老妪,追逐嬉戏的孩童,还有驻足挑选手工艺品的游客。 “舒老师,尝尝刚蒸好的糯米糕?”隔壁摊位的大娘热情地招呼。 舒榆笑着接过,正要道谢,画笔却突然顿在了半空。 画板的取景框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璟川站在桥对面,穿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衬衫,袖口随意挽到肘间,卡其裤上沾着些许尘土,像是刚走过一段乡间小路。 他正与当地干部交谈,手指不时指向河岸两侧的建筑,神情专注。 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形,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 舒榆的画笔悬在空中,一滴松节油顺着笔尖滴落,在画纸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痕迹。 她下意识往后挪了挪,想让画架挡住自己的身影。 可就在这时,李璟川仿佛心有灵犀般转过头来。 他的目光穿过熙攘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适时地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浅浅的笑意。他对身边人低声交代了几句,便朝桥这边走来。 舒榆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匆忙收拾画具,颜料盒被打翻在地,几支画笔滚落到石板缝里。可当她抱起画板想要离开时,李璟川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舒小姐,好巧。”他的声音温和如初,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看来我们很有缘。” 阳光下的他,笑容无懈可击,连眼角细纹都显得恰到好处。 白衬衫领口解开一颗扣子,比起在市政厅时多了几分随性,却依然掩不住那份与生俱来的气场。 舒榆抱紧画板,指节微微发白:“李市长怎么会来这里?” “考察文化项目。”他的回答简洁自然,目光却落在她未完成的画作上,“这幅画很有意思。” 画纸上,热闹的市集栩栩如生,每一个细节都捕捉得恰到好处——除了桥对面那一块,因为她的走神而略显潦草。 李璟川俯身细看,一缕额发垂落额前。他伸手指向画中桥对面的空白处,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画里好像,少了个我?” 河风适时吹过,掀起画纸一角。远处的锣鼓声、叫卖声、欢笑声仿佛都在这一刻远去。 舒榆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云淡风轻的男人,突然想起离开时留下的那张字条,还有那句“只是今晚,不问过去,不谈将来”。 现在,过去找上门来了。 临川羡榆 第6节 她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唇角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李市长说笑了,我的画里,从来只画想画的人。” 舒榆的话音落在带着水汽的河风里,清晰而疏离,像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线。 李璟川闻言,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悦,眼底那抹浅浅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些,像是早料到她会有此一招。 他没有退开,反而又向前踏了半步,目光从画纸缓缓移到她脸上,那眼神专注得仿佛在鉴赏一件稀世珍宝。 “是吗?”他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那真是遗憾,我还以为,以舒老师对真实的追求,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闯入画面的‘意外’。” 他特意加重了“意外”两个字,像是在提醒她,他的出现,于她而言,或许正是这样一个不容忽视的变量。 舒榆抱着画板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再真实的场景,也需要取舍。画家的工作就是做减法,剔除干扰,留下核心。” 她意有所指,暗示他的存在,于这幅画而言,或许正是需要被剔除的“干扰”。 “干扰,”李璟川轻轻重复着这个词,像是细细品味,随即抬手指向画中那座青石板桥,“就像这座桥,连接两岸,本是场景的一部分,若因为作画的人站在桥这头,便刻意抹去桥的存在,那这幅画所呈现的‘真实’,是否本身就带有了画者的偏见和局限?” 他的反驳温和却犀利,用一个精妙的比喻,轻易化解了她的“剔除论”,反而将问题引向了她作为观察者和记录者的主观性。 舒榆一时语塞,发现自己再次落入了他言语的陷阱。 她避开他灼人的视线,转而看向他沾了些尘土的裤脚,试图转移话题:“李市长考察文化项目,还需要亲自下田踩泥巴吗?真是事必躬亲。” 这话带着细微的讽刺,想将他重新推回“市长”那个遥远而正式的身份。 李璟川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脚,唇角弯起一个无奈的弧度,语气却坦然:“从停车场过来,恰好看中一段沿河的田埂小路,风景独好,就走了走,比起坐在车里走马观花,我更喜欢这样能触摸到土地温度的方式。”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锁住她,“就像欣赏一幅画,隔着玻璃橱窗,总不如近距离感受笔触和色彩的温度来得真实。舒老师觉得呢?” 他又将话题绕了回来,并且再次将“欣赏画”与“靠近她”微妙地关联起来。 舒榆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总能轻易地瓦解她的防御。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与他进行这种机锋交错的言语游戏,直接问道:“李市长这次来漓江,打算盘桓几日?小镇虽好,只怕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太久。” 她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想知道他这次的出现,是又一次短暂的“路过”,还是…… 李璟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潺潺的流水和热闹的市集,随后看向她,眼神深邃,“行程或许有期,但感受无边,有些地方,有些人,值得多花些时间,慢慢了解。” 他的回答依旧含蓄,却比任何明确的日期都更让人心惊。 “有些人”三个字,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带来一阵微麻的悸动。 舒榆发现自己完全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经过精心打磨,进退有度,既不过分冒进,又始终牢牢掌握着主动权,一步步蚕食着她的冷静和界限。 她垂下眼帘,看着石板缝隙里刚刚滚落的画笔,沉默了片刻,终于选择了一种近乎放弃抵抗的、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语气,轻声说:“随您吧,只是我这人散漫惯了,恐怕没太多时间陪李市长进行‘深度考察’。” 这话听起来依旧带着刺,却已然弱了许多,甚至透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无可奈何的放任。 李璟川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紧抿的唇线,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得逞般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知道,今天这场“偶遇”,目的已经达到。 他弯腰,优雅地拾起地上那支滚落的画笔,用指尖轻轻拂去沾上的灰尘,然后递到她面前,动作自然得像演练过无数次。 “画笔掉了,舒老师。”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和醇厚,“创作要紧,我就不多打扰了。希望下次有机会,能看到这幅‘完成了’的作品。” 他特意强调了“完成了”三个字,随即对她微微颔首,转身,从容地走向桥对面那群等待的干部,仿佛真的只是一段公务间隙偶然的插曲。 舒榆怔怔地接过那支还残留着他指尖温度的画笔,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融入人群,消失在小镇熙攘的街巷中。 河风依旧吹拂,市集依旧喧闹,可她握着画笔的手,却久久没有动作。 画纸上那片因他而生的留白,像一个无声的宣告,提醒着她,那个男人,已经不容拒绝地,再次侵入了她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布网 这个男人手段太高明 接下来的几天,李璟川的考察行程安排得紧密而充实。 他走访了小镇上的手工作坊,参观了几个颇具特色的艺术家工作室,甚至在镇文化站的座谈会上,与本地文艺工作者相谈甚欢。 他再也没有主动出现在舒榆的画室前,也没有试图通过任何官方渠道与她联系。 然而,舒榆却逐渐感觉到一种无形的网,正在她周围温和地、不着痕迹地编织开来。 她去常去的墨痕咖啡馆买手冲咖啡时,那位与她相熟的老板一边研磨着豆子,一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着说道:“舒老师,昨天那位从市里来的李先生也来了,他可真懂行,一眼就看出我这批豆子的产地,还聊了不少咖啡烘焙的门道,哦,他还随口问起,说是不是有位画画的舒老师常来,夸您的画有灵气呢。” 舒榆握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她去镇上的小图书馆借阅画册,那位总是很安静的管理员老太太,在为她办理借阅时,推了推老花镜,和气地说:“舒老师,那位李先生前儿也来借了几本艺术类的书,说是要深入了解本地创作氛围,他这人没架子,说话也和气,还帮我把高处那几摞旧书整理了呢。” 舒榆翻动书页的手指停了下来。 甚至连她租住的临河小院的房东太太,某天傍晚送来自己做的桂花糕时,也笑眯眯地提起了那位“李先生”。 “舒老师,你见过那位从市里来的领导没有?真是又体面又和气,一点官架子都没有,今天下午在河边碰到,他还夸咱们这小院环境清幽,说住在这里的舒老师一定很有品味,才能画出那么好的画呢。” 房东太太说着,脸上是纯粹的、对一位有涵养的大人物的赞赏。 舒榆接过温热的桂花糕,道了谢。 关上院门后,却靠着门板,轻轻叹了口气。 李璟川没有纠缠,没有施压,他甚至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 他只是用他那种惯有的、温和而高效的方式,润物细无声地融入了这个小镇的肌理,与她周遭的环境建立起了友好的联系。 他像一位技艺高超的弈者,不再执着于吃掉对方的王,而是从容地布局,占据每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格子,最终形成合围之势。 她无法视而不见。 因为这个男人,正以一种她无法公开指责、却又无处不在的方式,提醒着他的存在。 舒榆走到窗边,推开木窗。 夜色下的漓江静谧流淌,倒映着两岸稀疏的灯火。 对岸新开的一家小画廊,今晚似乎有雅集,隐约传来笑语声。 她记得前两天听房东太太提过一嘴,那家画廊能顺利开起来,多亏了那位李先生帮忙协调了些手续。 她望着那点温暖的灯火,心中五味杂陈。 她试图将那个清晨的纠葛彻底斩断,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和一张写着“谢谢”的字条。 可那个男人,显然并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他耐心十足,手段高明,正用一种她从未经历过的方式,步步为营。 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湿润气息。 舒榆知道,她不能再简单地逃避了。 李璟川已经用他的方式告诉她:这场偶然的重逢,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切,不会那么容易结束。 她轻轻关上了窗,将江风与对岸的笑语隔绝在外。 画室里,未完成的新作静静立在画架上,画中依旧是小镇的风物,只是此刻在她眼中,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属于那个男人的影子。 —— 手机在画案上震动,是文化站长老陈发来的信息。 镇里要举办一场关于传统文化与现代艺术融合的座谈会,想邀请她作为艺术家代表参会,时间就在明天上午。 舒榆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 她本可以像上次一样婉拒,但“传统文化与现代艺术融合”这个主题,恰好触动了她近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雨声渐密,她想起这些日子在小镇的所见所闻,老银匠一锤一锤敲打银器的专注,扎染艺人调配植物染料的耐心,还有那些在古戏台上咿呀唱着的本地戏文。 这些质朴而深厚的传统,与她的现代绘画之间,似乎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她回复了两个字:“好的。” 其实她并擅长和老艺术家们交流,老艺术家们的画更注重意境和格调,觉得一副画的价值在于它是否能传达出深远的韵味。 得益于几年在国外的学习,她的画风更偏向于国外所推崇的注重光影、细节、写实,也带了几分散漫。 座谈会设在镇文化站的小礼堂。 舒榆特意选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想着若是会议乏味,至少可以看看窗外的雨景。 然而当李璟川走进会场时,她知道自己这个算盘打错了。 他今天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比之前见到时更正式几分,但未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敞着,在庄重中保留了一丝随性。 他一进门,目光便不着痕迹地扫过全场,在舒榆身上停留了不足半秒,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各位老师,这位是市里的李璟川市长。”老陈热情地介绍,“李市长对我们小镇的文化发展非常关心,今天特地来参加我们的座谈会。” 李璟川在掌声中微微欠身,笑容温和:“叫我璟川就好,在座的各位都是艺术家,我今天是来学习的。” 他的开场白谦逊得体,很快赢得了在场老艺术家的好感。 舒榆低头翻看会议资料,假装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在她斜前方的位置坐下。 会议开始后,几位本地老艺人先后发言,谈论着传统手艺的传承困境。 舒榆注意到,那位以制作油纸伞闻名的周老先生,在发言时特意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老一辈艺人对外来现代艺术的不解和审视。 舒榆能理解,艺术这种东西就是会带着某种偏见。 轮到李璟川发言时,雨恰好停了。 一束阳光透过云层,斜斜地照进礼堂。 “刚才听了各位老师的发言,我很有感触。”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传统文化是我们的根,但根要生长,需要新的养分。”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有些传统会消失,而有些却能历久弥新?或许关键在于,它们能否与当代人的生活产生共鸣。” 舒榆翻动资料的手指停了下来。 这正是她一直在探索的方向,如何让古老的艺术语言,说出当代人的心声。 临川羡榆 第7节 “艺术不该有围墙。”李璟川继续说道,“传统的油纸伞可以承载现代的设计,古老的戏文可以讲述今天的故事。就像我们漓江的水,千百年来奔流不息,却始终能映照出每一片云的形状。” 这番话,几乎道出了舒榆一直以来坚持的艺术理念。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恰好对上李璟川转过来的目光。 他的眼神深邃依旧,却多了一丝她从未见过的东西,不是政客的算计,不是男人的试探,而是一种真正的理解与共鸣。 “真正的艺术,应该像水一样。”他的声音在安静的礼堂里格外清晰,“既有源远流长的传承,又能随物赋形,映照当下。” 这句话,让舒榆的心猛地一跳。 她想起自己那幅未完成的《雨巷》,不正是想表达这样的意境吗? 座谈会结束后,当地媒体的记者立刻围住了李璟川。 舒榆本想悄悄离开,却被周老先生拦住了去路。 “舒老师,”老先生的语气比之前温和了许多,“刚才李市长说的那些话,让我想通了一些事,我们这些老手艺,确实不能总是固步自封。” 舒榆有些意外:“周老先生言重了。” “不,我是认真的。”周老先生摆摆手,“你那幅《雨巷》,我前两天在陈站长那里看过照片,起初我觉得太过朦胧,不够写实,但现在想想,雨中的老街,不就该是这种朦胧的美吗?” 这时,另外几位老艺人也围了过来,纷纷表达对舒榆画作的新理解。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让舒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抬眼望向人群中的李璟川,他正从容地回答着记者提问,偶尔点头,偶尔微笑,举手投足间尽是从容。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忽然转头,隔着人群对她微微一笑。 那一刻,舒榆忽然明白了什么。 李璟川没有直接向她示好,没有强行介入她的生活,而是用这种更高级的方式,理解她的艺术,支持她的理念,甚至为她在这个原本有些隔阂的环境中,开辟出一片被理解和认可的空间。 这是一种无形的围城,温柔,却难以突破。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舒榆收到文化站发来的座谈会纪要。 她本来只是随意翻阅,直到看见李璟川发言稿中的一段引用: “艺术的意义,不在于震撼人心,而在于轻轻触碰内心某个柔软的地方。” 这句话,正是她在第一次沙龙上说过的原话。一字不差。 窗外,雨后的漓江泛起粼粼波光。舒榆握着那份纪要,久久没有放下。 李璟川这座围城,不仅包围了她的生活,更开始触及她内心最珍视的艺术理念。 而最让她心惊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在犹豫。 画架上的《雨巷》还在等着她完成。 舒榆拿起画笔,在空白的右下角,轻轻勾勒出一个撑伞人的轮廓——朦胧,却坚定。 第6章 主动 下周三你有空吗? 漓江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 连绵的雨水敲打着画室的窗棂,舒榆站在画架前,眉头紧锁。 她正在创作一幅以"江雨"为主题的大型画作,想要捕捉雨幕中漓江特有的朦胧诗意。 画面已经完成了七分,远山近水都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唯独江心那艘乌篷船的轮廓,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色彩来表现。 她需要一种特殊的青灰色矿物颜料,产自宣城的"雨过天青"。 这种颜料调出的灰色,既不失水墨的温润,又带着雨后天晴的微光,正是她想要的感觉。 "周老板,您这里真的没有这种颜料吗?"舒榆第三次走进镇上唯一的美术用品店,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急切。 店老板无奈地摇头:"舒老师,这种冷门的矿物颜料,我们小地方确实没有。要不您试试网购?" "问过了,最快也要一周才能到。"舒榆轻叹一声,"可我现在的创作状态正好,等一周后,感觉就接不上了。" 这种创作中的微妙状态,艺术家们都懂。 就像一场好梦,一旦中断,就很难再续上。 回到画室,舒榆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幕,心情也如同这天气一般阴郁。 画架上的乌篷船还是一片空白,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无能为力。 犹豫再三,她还是在朋友圈发了一条求助信息: "急寻宣城产'雨过天青'矿物颜料,漓江附近如有货源请联系,万分感谢!" 配图是那幅未完成的《江雨图》,江心特意留出的空白格外显眼。 此时远在江市的李璟川,正在参加一个文化艺术基金的评审会。 会议间隙,基金会负责人特意向他展示了他们重点关注的一些艺术家近况,这是基金会的常规工作,旨在及时了解艺术家的创作动态。 "这位舒榆老师最近在漓江创作,作品很有特色。"负责人一边说,一边展示了舒榆的朋友圈截图,"不过好像遇到点小困难,在找一种特殊颜料。" 李璟川的目光在手机屏幕上停留了片刻。 画面上那幅未完成的作品,江心留白的乌篷船,还有字里行间透露出的焦急,都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舒榆遇到的困境。 "这种颜料很难找?"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确实不太常见,是宣城特产的矿物颜料。"负责人解释道,"我们已经帮忙联系了几个供应商,看看能不能尽快调配一些。" 李璟川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但会议结束后,他特意让秘书去详细了解这种颜料的供应情况。 "市长,这种颜料确实比较冷门。"秘书很快回复,"不过文化局那边说,他们合作的一个原料供应商那里可能有库存。" "让他们尽快调配一些送到漓江。"李璟川的语气平静,"就以基金会的名义,别说是我过问的。" "要通知舒榆老师吗?" "不必。"李璟川整理了一下袖口,"让基金会按正常流程处理就好。" 窗外的江市也下着雨,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城市的轮廓。 李璟川站在窗前,想起舒榆画中那片留白的江心,忽然理解了艺术创作中那种转瞬即逝的灵感是多么珍贵。 --- 雨声渐密,舒榆望着窗外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 她的指尖在通讯录里滑动,最后停在那个没有存名字的号码上。 这个号码,是李璟川离开漓江那天给她的。 那天也是个雨天,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她的画室门口,西装笔挺,与这个江南小镇格格不入。 "今天回江市。"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舒榆站在门内,点了点头:"一路顺风。"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沉默片刻,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精致的皮质名片夹,抽出一张名片,却又停顿了一下,将名片放回,转而从另一个口袋取出便签本。 "如果有需要,"他低头在便签上写下一串数字,笔迹苍劲有力,"可以打这个电话。" 舒榆没有立即去接,她的目光从他修长的手指,移到那双深邃的眼睛。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深灰色的西装颜色变得更深。 "以什么身份呢?"她轻声问,"李市长?还是..." "以李璟川的身份。"他打断她,将便签递到她面前,"只是李璟川。" 便签在两人之间停留,雨水打湿了纸张的边缘。 舒榆最终接过,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手指,温热的触感一闪而过。 "不一定会有需要。"她说,将便签攥在手心。 他微微一笑:"我希望有。" --- 回忆让舒榆的心跳快了几分。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串数字,指尖在拨打键上方悬停。 为什么要给他发短信?他们之间,明明说好了只是那一夜。 可是刚刚那盒恰到好处的颜料,那个精准及时的帮助... 陈站长打电话说货源调到了马上就能给她送来的那一刻她是欣喜的,以为是漓江这边终于调到了,但她去取的时候却听到说是从江市调来的。 那一瞬间她就知道,一定是李璟川。 想起他走之前的志在必得的眼神,舒榆放下手机,走到画架前。 未完成的乌篷船在雨中等待着,就像她此刻的心情,悬在半空,找不到落脚点。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舒榆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拿起手机。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 "颜料收到了,谢谢。" 发送完毕,她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像是扔掉一个烫手山芋。 心跳快得不像话,仿佛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她走到窗边,看着雨水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痕迹。 这个号码,她以为永远不会拨通,就像那个清晨,她以为他们永远不会再见。 可是现在。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提示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 舒榆拿起手机,上面只有七个字,"不客气,期待成品。" 简单,克制,就像他给人的感觉。 临川羡榆 第8节 可是不知为何,舒榆却从这短短的几个字里,读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温度。 她放下手机,重新拿起画笔。 这一次,当她蘸取那抹"雨过天青"时,心情已经完全不同。 细腻的矿物粉末在调色盘里晕开,呈现出她想要的那种带着微光的青灰色。 画笔落在画布上,乌篷船的轮廓渐渐清晰,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仿佛正在等待某个归人。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得轻柔,画室里的灯光温暖而明亮。 舒榆专注地画着,心中某个角落,也如同这江心的乌篷船一般,渐渐找到了方向。 雨幕中的漓江显得格外宁静,远处的山峦在雨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幅天然的水墨画。 舒榆的画笔在画布上轻轻挥动,将这一刻的意境永远定格。 而在江市的办公室里,李璟川放下手机,望向窗外。 雨中的城市别有一番韵味,他忽然想起舒榆说过的话:"艺术的意义,不在于震撼人心,而在于轻轻触碰内心某个柔软的地方。" 这一刻,他好像也触碰到了那个柔软的角落。 雨还在下,两座城市,两个人,因为一盒颜料,重新连接起了那条若即若离的线。 —— 连日的阴雨终于停歇,舒榆的《江雨图》也迎来了最后一笔。 当那艘乌篷船在江心完美呈现出“雨过天青”的独特韵味时,窗外,真正的阳光也恰好穿透云层,洒在漓江粼粼的波光上。 画作完成了,那种充盈在胸口的创作满足感,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想要分享的冲动,让她再次拿起了手机。 她点开那个只有一条往来记录的号码,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 这一次,不再是因为焦急的求助,而是一种更私人、更微妙的情愫。 她斟酌着用词,反复输入又删除。 “画完成了。” 最终,她发送了这三个字,配上刚刚拍摄的成品照片。 没有过多的修饰,一如她往常的风格,但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她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转身去清洗调色盘,试图用忙碌来掩饰那份莫名的期待。 她没想到,回复会来得如此之快。 水流声还未停歇,手机的提示音就清脆地响了起来。 她关掉了水龙头,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拿起手机。 李璟川的回复依旧简洁,却带着分量:“很好,乌篷船的意境,抓得很准。” 他不仅看到了画作的完成,更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最用心、也最得益于他的那份雪中送炭才得以完美呈现的部分。 这种被懂得、被细致入微地欣赏的感觉,像一股暖流,悄然漫过心田。 勇气,似乎也在这瞬间积聚。 舒榆靠在窗边,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背上。 她低头打字,这一次,信息发送前,她停顿的时间更长了些。 “谢谢你送的颜料,想请你吃顿饭,聊表谢意,你下次什么时候来漓江?” 这条信息比之前的都要长,也包含了更明确的主动意味。 发出后,她轻轻吁了口气,感觉脸颊有些微热。 她将原因归咎于窗边过于温暖的阳光。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稍长了一些。 几分钟的间隔,在此刻仿佛被拉长。 舒榆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他此刻的情景,或许在主持会议,面容严肃,言辞精准;或许在批阅文件,眉头微蹙,全神贯注。 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的邀约是否过于唐突,是否打扰到了他。 就在她思绪纷飞之际,手机再次震动。 “应该的,不必客气。” 他先是客气地回应了谢意,然后才回答她的问题,“近期日程较满,下周三下午有个临时空档。” 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有婉拒,只是陈述了一个客观事实,并留下了余地。 这很符合他一贯的、不主动施压却总掌握着节奏的作风。 舒榆看着“下周三下午”这几个字,指尖微动。 她几乎能想象到他此刻的神情,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处理了一项寻常的日程报备,而非一个带着私心的邀约。 “那,周三晚上呢?”她追问了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小镇新开了一家私房菜馆,河景很好。” 她补充了河景很好,像是在为这个邀约增加一个更具说服力的、与艺术或工作相关的理由。 信息发出后,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这一次,几乎是秒回。 “好。” 只有一个字。 紧接着,下一条信息接踵而至:“把地址发我,六点半左右到。” 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他甚至主动敲定了具体时间,仿佛他刚才那句“日程较满”只是一个小小的考验,或者,他只是在确认她邀请的诚意。 舒榆看着屏幕上那个简短的“好”字,以及后面那条带着明确行动指示的信息,唇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她迅速将菜馆的定位发了过去。 “届时见。”他回复。 “届时见。”她也回了同样的三个字。 放下手机,舒榆望向窗外雨后天晴的漓江,心情如同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明净而透亮,又带着一丝对未来的、雀跃的期待。 她不知道这场即将到来的晚餐意味着什么,但她清楚,自己并不想拒绝这种步步靠近的试探与拉扯。 而在江市的市长办公室里,李璟川回完最后一条信息,将手机轻轻放在办公桌一角。 他面前还摊开着待批的文件,秘书正在一旁等待着接下来的指示。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似乎在重新规划下周三的行程,随后对秘书淡然吩咐道:“下周三晚上的安排,全部取消或推迟。” 语气平静如常,听不出任何情绪,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 作者有话说: ---------------------- 新换了一个封面嘿嘿 不知道你们喜欢哪个~ 第7章 拉扯 是吗?那我是不是该感觉到荣幸…… 周三傍晚,夕阳将漓江染成了一条流动的金色缎带。 舒榆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刻钟,那家名为“望江轩”的私房菜馆临河而建,露台的位置正好能将江景与小镇灯火尽收眼底。 她特意选了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比平日作画时的随意多了几分精心,却又不过分正式。 六点半整,李璟川的身影准时出现在菜馆门口。 他依旧是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但未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敞着,比起平日一丝不苟的市长形象,多了几分难得的闲适与风尘仆仆。 “等很久了?”他走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像晚风般轻轻拂过。 “没有,我也刚到。”舒榆起身。 李璟川从善如流地坐下,将手中的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随意放在桌角。 “这里视野很好。”他望向窗外的江景,语气带着欣赏。 “听说这里的河鲜和本地菜都很地道。”舒榆将菜单推到他面前。 李璟川却只是扫了一眼,便将菜单推回给她:“你熟悉,你来点。” 点菜的过程简单而迅速,菜很快就被呈上来,皆是当地的时令风味。 清蒸漓江鱼,鲜笋炒腊肉,凉拌龙须菜,香气四溢。 “尝尝这个,”舒榆用公筷为李璟川夹了一块鱼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这是店里的招牌,用的就是早晨从这条江里捕上来的鱼。” 李璟川从善如流地尝了一口,点头赞道:“鲜甜嫩滑,火候恰到好处。” 他放下筷子,目光掠过窗外渐深的夜色和点亮的河灯,似是不经意地提起:“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家附近也有条小河,夏天常去摸鱼。只是后来城市发展,小河变成了暗渠,再也看不到鱼了。” 他语调平和,像是在分享一个寻常的童年记忆,但舒榆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里那一丝几不可闻的怅惘。 她抬眸看他,灯光下他眉眼温和,少了几分平日作为市长的疏离感。 “所以,李市长现在推动的城市生态修复项目,是希望能找回一些曾经的记忆吗?”她试探着问,将话题引向一个更靠近他内心,却也属于公共领域的方向。 李璟川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关注点,随即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可以这么说,记忆固然重要,但更关键的是为现在和未来的人,留住能与自然对话的空间,就像你这幅《江雨图》,不也是在为一段雨中的漓江记忆塑形吗?” 他将话题轻巧地抛回给她,并且精准地关联到她的创作。 这种被深刻理解和巧妙回应的感觉,让舒榆心头微动。 “记忆很多时候是模糊的,甚至是经过美化的。”她低头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声音轻缓,“画家要做的,或许不是复刻,而是提炼出那种感觉,哪怕需要打破一些现实的框架。” 这话,似乎不仅仅在说画。 “打破框架需要勇气,也需要找到新的支点。”李璟川执起酒杯,向她示意,“就像你尝试融合东西方画法,初时或许会遭遇不解,但一旦找到了平衡,便能开辟出新境,这其中的魄力,我很欣赏。” 他的赞赏直接而明确,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鼓励。 舒榆莫名的感到脸颊有些发热,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你对艺术的见解,似乎总是能切中要害,让人意外。” “或许是因为,治理一座城市和创作一幅画,在某些层面是相通的。”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后靠,姿态放松,“都需要在无数的可能性中做出选择,在约束中寻找自由,并且都要对最终的成果负责。” 他的比喻宏大而贴切,将两人的距离在另一个维度拉近。 临川羡榆 第9节 舒榆忍不住追问:“那在李市长看来,是治理城市更难,还是读懂一幅画更难?” 这个问题带着明显的挑衅和试探,她想看看他如何应对。 李璟川闻言,低笑出声,那笑声醇厚,在安静的角落格外清晰。 “舒老师这个问题,是在给我出考题吗?”他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似在思考,“治理城市,有规章,有数据,有成例可循,像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而读懂一幅画,尤其是像舒老师这样有想法的艺术家的画。”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深邃难辨,“更像是在解读一个独一无二的灵魂,没有标准答案,却更引人入胜。” “灵魂。”舒榆重复着这个词,心跳莫名加速。 她避开他过于专注的视线,转而为他布菜,“那李市长可要小心,有些灵魂,可能并不希望被完全读懂。” 这话里的疏离与防备,若有若无。 “当然。”李璟川从善如流地接住她夹来的菜,语气依旧从容,“保持适当的神秘和距离,是欣赏美的重要前提,就像我们此刻看窗外的江景,正是因为有夜色笼罩,看不清对岸的细节,那星星点点的灯火才显得格外迷人,靠得太近,反而失了韵味。” 他总能将她的试探,化解于无形,并引申出另一番道理。 这番关于“距离”与“美”的论述,既回应了她的防备,又似乎,暗示了他目前恪守的分寸。 话题随后又转向了更轻松的小镇风物,他问起她常去写生的地方,问她是否尝过某家老字号的桂花糕,气氛似乎又重新变得轻松愉快。 几杯温润的糯米酒下肚,舒榆感觉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那份一直被理智压制的探究欲,在微醺之际变得强烈。 于是,便有了那句脱口而出的问询:“李市长日理万机,总在这小镇盘桓,不怕耽误正事吗?” 问完,她便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似乎越界了,打破了今晚一直维持的那种心照不宣的平衡。 李璟川执壶为她斟酒的动作流畅而稳定,直至杯满,他才放下酒壶,抬眸看她。 那双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里面清晰地映出她有些忐忑的模样。 他没有立刻回答,短暂的沉默让空气仿佛凝滞。 舒榆几乎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 然后,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没有任何回避。 “有些事,”他的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本身就是正事。” 没有解释,没有赘言。 但这个答案,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舒榆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它模糊了公与私的界限,将一个看似私人的行程,拔高到了与正事同等重要的位置。 这比任何直白的承诺或表白,都更让她心惊,也更让她慌乱。 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睫,不敢再与他对视,仿佛那目光会灼伤她。 指尖摩挲着温热的酒杯,她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是吗,那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李璟川看着她微红的耳尖和低垂的眉眼,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举起了酒杯。 “酒快凉了。”他提醒道。 舒榆抬起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刚才的深邃迫人,只剩下温和的、了然的暖意。 她明白了,他不会给她更明确的答案,有些话,点到即止,剩下的,需要她自己品味。 她举起杯,与他轻轻相碰。清脆的响声,像是在为今晚这场充满机锋与试探,暗流涌动又温情脉脉的对话,画上了一个意犹未尽的休止符。 有些东西,在酒杯碰撞的瞬间,似乎悄然改变了。 气氛有片刻的安静,只有窗外的江水声和隐约的市井喧哗传来。 几杯本地的糯米酒下肚,舒榆白皙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绯红。 窗外的天色已彻底暗下,河岸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随波荡漾。 气氛恰到好处的松弛与微醺。 晚餐就在这种微妙而暧昧的氛围中结束。 走出菜馆,初夏的夜风带着水汽吹拂而来,稍稍驱散了酒意。 两人沿着河岸的石板路,慢慢往画室的方向走。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偶尔交叠在一起。 走到半路,毫无预兆地,淅淅沥沥的小雨飘洒下来,在青石板上点染出深色的印记。 “下雨了。” 舒榆抬头,话音刚落,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雪松气息的西装外套已经罩在了她的头顶,也顺势遮住了李璟川的大半身形。 空间瞬间变得逼仄。 他们靠得极近,近到舒榆能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温热,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 雨水敲打着外套面料,发出闷闷的声响,整个世界仿佛被隔绝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之外。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一下,又一下,清晰可闻。她不敢抬头,视线所及,是他衬衫第二颗纽扣和微微起伏的胸膛。 李璟川的手臂虚拢着她的肩,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绅士距离,没有更进一步的靠近,但那无处不在的温热气息和笼罩下来的阴影,本身就构成了一种强烈的存在感。 这段路似乎变得很长,又似乎很短。 直到画室那扇熟悉的木门出现在眼前,李璟川才移开外套,雨丝立刻轻柔地落在两人身上。 “到了。”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发梢和肩头都沾着细小的雨珠。 “谢谢你送我回来。”舒榆将外套递还给他,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腕,一阵微麻。 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或者,会像某些桥段那样,提出上楼喝杯咖啡。 她甚至在心里飞快地思索着该如何回应。 然而,李璟川只是接过外套,随意搭在臂弯,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不客气,早点休息。” 舒榆微微一怔。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补充道:“我一会儿要去机场,赶今晚最晚的航班回江市,明天上午还有个会。” 原来,他真的是百忙之中,硬生生挤出了这几个小时,只为赴她这一顿简单的晚饭。 这个认知,让舒榆心头那丝因他即将离去而产生的空落感,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掺杂着震惊与悸动的情绪所取代。 “那,一路平安。”她最终只说出这句话。 李璟川点了点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步入了朦胧的雨幕中。 他的背影挺拔,步伐稳健。 舒榆站在画室门口,没有立刻进去,就那样看着他的身影在巷口转弯,彻底消失不见。 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冷,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愈发清晰。 她意识到,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更加难以捉摸,也更加让她无法平静。 他步步为营,却又在关键时刻戛然而止;他温柔渗透,却又保持着清醒的抽离。 他今晚的赴约与离开,本身就是一场精心计算的进攻与撤退,精准地在她心防上撬开了一道缝隙。 她转身推开画室的门,室内还残留着松节油和颜料的气息,此刻却显得格外空旷和安静。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作者有话说: ---------------------- 没更文的日子就是在存稿,啾咪~v前随榜更v后日六~存稿要15w喽 第8章 心酸 那天为什么走,只是游戏规则是吗…… 距离那场戛然而止的晚餐,过去了三天。 漓江艺术小镇因为即将到来的丰收季,空气里都飘荡着一种欢欣鼓舞的忙碌气息。 舒榆试图将注意力完全投入到新画的构思中,但画纸上却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出那晚雨幕中挺拔的背影,以及那句低沉有力的“有些事,本身就是正事”。 这三天,李璟川没有再来过任何信息,仿佛那顿晚饭和那个雨夜,真的只是一段轻描淡写、无需挂怀的插曲。 这种沉默,反而让舒榆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 周五傍晚,小镇为预祝丰收举办的烟火晚会,将这种躁动推向了高潮。 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古桥两岸、沿河石阶就已经聚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摊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还有空气中弥漫着的各色小吃香气,交织成一幅鲜活生动的市井画卷。 舒榆本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但房东太太热情相邀,她拗不过,便跟着出了门。 她选了个相对僻静的河畔角落,靠着柳树,远远望着对岸为燃放烟花搭建的高台。 人越来越多,摩肩接踵。 舒榆小心地护着自己,避免被人流推搡。 就在一阵特别汹涌的人潮涌来时,她踉跄了一下,险些站不稳。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掌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一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气息随之将她笼罩。 她心头猛地一跳,愕然转头。 李璟川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侧。 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少了西装的正式,多了几分闲适,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游客。 他的手臂自然地在她身后虚虚环着,没有真正触碰,却有效地为她隔开拥挤的人流,创造出一小方令人安心的空间。 “李璟川?”舒榆惊讶得几乎失语,“你,什么时候来的漓江?” 她注意到他风尘仆仆,从来都是矜贵的样子如今额角却带着细密的汗珠,像是刚刚匆忙赶到。 李璟川低头看她,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眸显得格外深邃。 “下午的会议结束得早,”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想到你之前说过今晚有烟火,就过来看看。” 临川羡榆 第10节 前几天吃饭的时候,舒榆只是简单的提过一嘴,没想到这么点小事会被他记在心里。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舒榆知道,从江市到漓江,绝不是“会议结束得早”就能轻松往返的距离。 他又是特意赶来的。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跳彻底失了序。 就在这时,“咻——嘭!”第一朵硕大的金色烟花在夜空中轰然绽放,瞬间点亮了漆黑的夜幕,也照亮了李璟川棱角分明的侧脸。 流光溢彩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明明灭灭,那专注望着天空的侧脸轮廓,在烟花的映衬下,显得有些不真实的英俊。 舒瑜看得一瞬失神。周围是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和人群的欢呼惊叫,可在他为她隔出的这一小片天地里,她仿佛只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烟花一簇接一簇地升空,绚烂夺目,将漓江的夜空渲染得如同梦幻之境。 在又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中,李璟川忽然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低沉的声音清晰地钻入她的耳膜,穿透了所有的喧嚣: “那天为什么走?” 这个问题来得如此突兀,又如此直接,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猝不及防地试图撬开她紧闭的心门。 舒榆浑身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地,用一种带着自我保护般的、故作轻松的语气回答:“游戏规则,不是吗?” 她说完,便紧紧抿住了唇,不敢看他。她感觉到他落在她耳边的呼吸似乎停顿了一瞬。 然后,她听到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不是嘲讽,也不是生气,更像是一种了然,甚至是一丝极淡的无奈。 他没有再追问。 仿佛刚才那个犀利的问题,只是被夜风偶然送来,又被烟花声带走。他重新抬起头,和她一起仰望星空,看着那漫天华彩盛开又凋零。 舒榆却再也无法平静。 那句“游戏规则”脱口而出后,她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空虚。 她在他面前,总是试图用盔甲和规则来保护自己,可每一次,似乎都显得那么徒劳和幼稚。 烟花表演在最高潮处落幕,最后一丝光亮湮灭在夜色中,只留下满天的硝烟味和人们意犹未尽的议论声。 人潮开始缓慢散去。 “走吧,送你回去。”李璟川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尖锐的对话从未发生。 舒榆默默点头。 回去的路不长,两人并肩走着,却一路无话。 夜晚的凉风吹散了空气中的燥热和烟火气,也吹不散萦绕在两人之间那浓得化不开的暧昧与沉默。 他能感觉到她细微的紧张,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一种无形的张力拉扯着他们,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心慌意乱。 直到画室门口,李璟川停下脚步。“到了。” “谢谢。”舒榆低声道,依旧不敢抬头看他。 “早点休息。”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似是没有丝毫留恋,步伐沉稳地融入夜色,与那晚雨中的背影如出一辙。 似乎他来,只是为了看那一场烟火。 他傍晚时的询问仿佛还在耳边。 舒榆站在门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不知为何心里那阵空落落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让人难以忽略。 她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推开画室的门。 打开灯,温暖的光线驱散了室内的黑暗。 她脱下薄外套,习惯性地伸手进口袋,指尖却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小物件。 她疑惑地拿出来,摊在掌心。 那是一枚小巧精致的书签,金属材质,造型是一朵瞬间定格、正在绽放的烟花,工艺极其精湛,每一道光芒都栩栩如生。 在书签不起眼的尾部,刻着一个细小的、花体的“l”。 这显然不是她的东西。 唯一的可能,只能是李璟川。 是在什么时候?是在人潮拥挤他护着她的时候?还是在回去的路上,那沉默的并肩而行间? 他又是什么时候,如此不着痕迹地将这枚书签放入她口袋的? 舒榆捏着这枚冰凉的书签,指尖却仿佛被烫到一般。 它像一个小小的、无声的宣告,更像一个温柔的、却不容拒绝的印记。 她试图用“游戏规则”来划定界限,而他,却用这种近乎浪漫的方式,告诉她,他的规则,或许与她想象的不同。 刚刚李璟川离开的身影还历历在目,舒榆有一瞬间摸不透这位成熟的政客到底要做什么。 为她而来?似乎又不是如此,送完她后他离开的干脆利落,但只为个烟火,并不至于他能跨越几百公里来这小小的漓江。 窗外,小镇渐渐恢复了宁静。 舒榆坐在画桌前,对着灯光,反复摩挲着那枚烟花书签,冰凉的金属逐渐被她的指尖捂热。 心防上的那道裂痕,在今夜烟花的轰鸣和他沉默的温柔里,似乎又无声地扩大了几分。 —— 自那枚烟花书签悄然落入舒榆口袋,又过去了两日。 漓江的天,孩儿的脸。 清晨还是晴空万里,午后便毫无预兆地堆起了铅灰色的云层,闷雷在云间滚动,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潮湿与压抑。 舒榆坐在画室里,面前的画布依旧是一片混沌的底色。 她尝试将那天烟火晚会的绚烂与心底的悸动付诸笔端,可调色盘上的颜色却总是显得苍白无力。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凉的金属书签,“l”的刻痕几乎要烙印进她的皮肤里。 李璟川没有再出现,也没有只言片语。 那晚他沉默的离开和这枚无声的书签,像两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至今未曾平息。 她烦躁地放下画笔,走到窗边。 江风带着浓重的水汽扑面而来,吹动了案头几张未压实的画稿。 一场酝酿已久的夏雨,终于滂沱而下。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瓦片和青石板上,噼啪作响,瞬间模糊了窗外的世界。 雨水汇成水流,沿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如同她此刻理不清的烦乱心绪。 看着窗外她忽然想起,早晨出门写生时,好像将一本常用的速写本忘在了常去的那座临河凉亭里。 那本子里有她近来许多珍贵的灵感碎片和草图,若是哭了或被泡湿的话可就糟了。 几乎没怎么犹豫,她抓起一把伞便冲入了雨幕。 雨水被风挟裹着,斜斜打来,伞骨在风中艰难地支撑。 等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凉亭时,裙摆和鞋袜早已湿透,冰凉的布料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不适的寒意。 速写本果然还在石凳上,被亭子边缘溅入的雨水打湿了一角。 她松了口气,将本子小心翼翼护在怀里,转身欲走。 却在亭口顿住了脚步。 雨幕朦胧中,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正撑着黑色的长柄伞,沿着河岸快步走来。 是李璟川。 他似乎是朝着画室的方向,步履匆匆,裤脚也被雨水浸湿了深色的一片。 他也看见了她,脚步明显加快,几步便来到亭下,收起了伞。 “这么大的雨,怎么跑出来了?”他的眉头微蹙,目光快速扫过她湿漉漉的头发和紧贴身体的衣裙,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更多的却是关切。 舒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李璟川着急的样子,往常他永远是那副深不可测的样子。 她怀里抱着湿了一角的速写本,有些狼狈地站在原地,“我出来拿落下的本子。” 她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你呢?怎么又来了?” 这雨天的突然出现,比烟花费尽心思的偶遇更让她心慌。 李璟川的视线落在她护在怀里的速写本上,眼神柔和了些许。 “刚好在附近市里调研结束,顺路过来看看。” 他的解释依旧简洁,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懈可击,反而透着一丝只是想来的意味。 他看着她微微发白的嘴唇和单薄的衣衫,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穿上,淋湿了容易着凉。” “不用。”舒榆下意识地拒绝,他的手却已不由分说地将带着体温和雪松气息的外套披在了她肩上,宽大的外套瞬间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重新撑开伞,示意她靠近些。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同撑一把伞,距离比烟火那晚更近。 他的手臂稳稳地举着伞,大半边伞面都倾向她这一侧,自己的肩头很快便被雨水打湿。 舒榆裹紧了他的外套,鼻尖萦绕着他独特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清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包裹着她,同时也让她更加心乱如麻。 她也不明白,明明自己也带了伞过来,怎么李璟川一说“走吧我送你”他们就共撑一把伞了。 舒榆反思着自己。 一路沉默,只有雨声哗啦。 直到画室门口,她将外套脱下来还给他,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微凉的手背。 “照顾好自己。”李璟川接过外套,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要确认什么,“我晚点还有行程,先走了。” 他深深地看了舒榆一眼,也不等舒榆回答,似乎也是并不需要她回答什么,再次转身投入雨幕,身影很快模糊不清。 临川羡榆 第11节 舒榆回到画室,湿冷的衣服黏在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换下湿衣,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着杯子坐在窗边。 窗外雨声潺潺,她望着李璟川离开的方向,肩上仿佛还残留着他外套的温度和气息。 一种微妙的、混合着温暖与不安的情绪,如同这缠绵的雨丝,细细密密地将她缠绕。 夜深时,雨渐渐停了。 舒榆却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发痒,头也隐隐作痛起来。 她以为是白天受了凉,并未十分在意,只早早睡下。 然而到了后半夜,寒意一阵阵袭来,她蜷缩在被子里,只觉得浑身滚烫,头重脚轻,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 在陷入沉睡前的混沌中,她恍惚地想,这场病,或许不只是因为那场骤雨,更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那个男人带来的,一场猝不及防的情感风雨,早已在她心间掀起了惊涛骇浪,耗尽了她的心力。 作者有话说: ---------------------- 舒榆:为了应对李璟川我得用一百零八个心眼,偏偏他还有第一百零九个方法[可怜] 第9章 照顾 “别走”—“好,我不走”…… 夜雨过后,漓江上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晨曦透过这层水雾,显得朦胧而柔和。 然而画室内的空气却带着一丝不寻常的沉闷。 舒榆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喉咙的灼痛中醒来的。 她试图起身,却感觉全身像被拆散重组过一般酸软无力,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昨夜淋雨归来,她只是简单擦了擦身子,便觉得困倦难当,倒头就睡,连湿透的头发都未曾仔细擦干。 此刻,高烧如同无形的火焰灼烧着她的意志,视线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她挣扎着想要够到床头柜上的水杯,指尖却颤抖得使不上力,玻璃杯应声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水渍在地板上漫延开来。 这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也耗尽了她最后一丝气力,她瘫软在床榻上,意识在滚烫的混沌中沉浮。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急促却克制的敲门声,伴随着房东太太担忧的呼唤:“舒老师?舒老师你还好吗?” 屋内没有回应。 房东太太犹豫了一下,想起那位气度不凡的李先生前两日离开时,曾特意留下联系方式,并郑重嘱咐:“阿姨,舒老师一个人在这边创作,辛苦您多关照,如果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或是身体不适,麻烦您一定联系我。” 当时她还觉得这位李先生太过小心,此刻却无比庆幸。 她急忙回到自己屋里,翻找出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便签,拨通了电话。 — 清晨的市政会议刚刚开始,李璟川坐在主位,听着下属汇报工作,面容是一贯的沉静。 从昨天到漓江之后,他一直没有闲着过。 前阵子他特意来漓江那一趟和漓江市政负责人交流之后有了几个跨城市发展的想法,漓江距离江市并不远,同属于一个省,因此也很乐得一起规划。 此刻会议左边是漓江的负责人,右边是江市的负责人。 然而,当放在桌面的私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出漓江本地的陌生号码时,他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通常不会在会议期间接听陌生来电,但鬼使神差地,他抬手暂停了汇报,拿起手机走到了会议室外的走廊。 “喂?”他的声音沉稳。 “李先生吗?我是舒老师的房东啊!”电话那头传来房东太太焦急的声音,“舒老师好像病得很重,我敲了半天门都没反应,就听见杯子摔碎的声音,这可怎么办好啊。” 李璟川握着手机的手指蓦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脑海中瞬间闪过她雨夜中单薄的身影和苍白的脸色,一股夹杂着担忧和一丝恼怒的情绪涌上心头。 恼怒她的不爱惜自己,更恼怒她那句将他推开的“游戏规则”。 但此刻,所有这些情绪都被更强烈的担忧迅速压过。 “阿姨,您别急,我马上安排。”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麻烦您先在门口等着,如果有备用钥匙,请准备一下,我很快带医生过来。” 挂断电话,他快步走回会议室,对略显讶异的与会人员简短交代:“有紧急突发情况,我得先离开一下,由张书记继续主持。”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说完便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留下满会议室面面相觑的下属。 其实原本这次也不需要他这个市长亲自过来,但张书记上报的时候李璟川破天荒的说要一起,当时张书记还紧张了好久,这种小事也督查的情况从前是没有的,难道是自己最近做事不稳重? 现在看来,这位李市长并不是来督查的。 张书记默默把从来漓江开始提起来的心放了回去。 秘书早已机警地跟上,一边快速拨打电话联系车辆和本地最好的医生,一边小跑着才能跟上李璟川的步伐。 “市长,联系漓江这边的医院吗?” “嗯。”李璟川沉声应道,脚步未停,“给安瑞医院打电话,带上必要的设备和药品,直接在舒榆画室楼下汇合。” 他条理清晰地吩咐着,仿佛只是在处理一项紧急公务,只有紧绷的下颌线和比平时更快的语速,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安瑞医院是一家私立医院,江市梁家开的,主医院在江市,分院漓江也有一家。 车子以最快的速度驶向舒榆的住处。 李璟川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无法映入他眼帘。 想到那个看似淡泊洒脱,实则倔强得要命的女人,此刻正独自承受着病痛,想到她可能因为高烧而难受蜷缩的模样,心头那点因被拒绝而生的闷气,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 当房东太太用备用钥匙打开画室的门时,看到的便是舒榆昏沉躺在凌乱床铺上的景象。 她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嘴唇干裂,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光洁的额头上,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李璟川带着医生几乎是前后脚赶到。 他快步走进房间,目光触及床上那个身影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痛意。 但他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对医生沉声道:“麻烦您了。” 医生上前仔细检查,量体温、听心肺。 李璟川就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高大的身影在略显凌乱的画室里投下一道沉静的阴影。 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颗定心丸,让慌乱的房东太太也渐渐安静下来。 “高烧39度8,急性呼吸道感染,需要立刻用药和物理降温。”医生迅速做出判断,拿出药剂准备注射。 当冰凉的酒精棉球擦拭在舒榆手臂皮肤上时,她不安地瑟缩了一下,无意识地蹙紧眉头。 李璟川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没有打针的那只手,试图传递一丝安抚的力量。 他的手掌温热而干燥,包裹住她冰凉微颤的指尖。 针头刺入皮肤的细微痛感让舒榆在迷糊中发出一声轻咛,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全然的依赖。 她烧得迷迷糊糊,仿佛置身于一片灼热的迷雾中,唯有手腕上传来的这股稳定温热的力量,像黑暗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她微微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个熟悉而令人安心的轮廓。 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依赖地喃喃低语,声音细弱得像幼猫: “别走。” 这两个字,轻轻飘飘,却像带着千钧重量,直直撞入李璟川的心底。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看着她因高烧而显得格外脆弱无助的脸庞,所有复杂的思绪,那些被她推开的郁闷,那些刻意保持的距离,那些运筹帷幄的算计,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他收紧手掌,将她微凉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俯下身,用从未有过的、极尽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好,我不走。” 他果然守诺,喂她吃下退烧药,用温水浸湿的毛巾,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地为她擦拭额头、脖颈和手臂,帮助物理降温。 等到房东太太更换干净的床单被褥,处理好地上的玻璃碎片和水渍,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在医生确认情况稳定离开后,依旧保持着那个守护的姿势,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床上那个沉睡的人。 夜色渐深,画室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李璟川靠在椅背上,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看着舒榆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绵长,额头的温度在他的照料下一点点降下去,紧蹙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 一种奇异的平静与满足感,取代了最初的焦灼。 或许,他该感谢这场病,给了他一个可以名正言顺靠近、照顾她的理由,也让他看到了她坚硬外壳下,如此柔软脆弱的一面。 晨光熹微之时,舒榆的高烧终于彻底退了。 她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感中悠悠转醒,身体虽然依旧虚弱无力,但那种灼烧般的痛苦已经消失。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适应着室内微弱的光线,然后,她的目光定格在床边的椅子上。 李璟川就靠在那里,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他依旧穿着昨日的衬衫,只是领口松开了两颗纽扣,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 向来熨帖平整的衬衫此刻显得有些褶皱,下巴上也冒出了淡淡的青色胡茬。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恰好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他疲惫却依旧难掩俊朗的轮廓,那份平日里深藏不露的关切,在此刻毫无防备的睡颜中,清晰可见。 舒榆静静地看着他,心中那块最坚硬、最试图将他推远的部分,如同被春日暖阳照射的冰层,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悄然软化。 她想起迷糊中感受到的温柔擦拭,想起那只始终握住她的手,想起那句低沉的“我不走”原来不是梦。 就在这时,李璟川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是感应到她的注视,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初醒时带着一丝朦胧,但在对上她清亮目光的瞬间,立刻恢复了清明。 他的第一反应,甚至来不及掩饰,是下意识地倾身向前,伸出手,温热干燥的掌心轻轻覆上她的额头,仔细感受着那里的温度。 这个动作使得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到舒榆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因为疲惫而产生的细微血丝,能感受到他拂过自己额前碎发的轻柔呼吸。 他的手掌停留在她的额头上,确认温度正常后,似乎才意识到这个动作的亲密。 临川羡榆 第12节 但他并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垂眸看着她,目光深邃如海,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轻声问: “感觉好些了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两人呼吸交错,在清晨静谧的画室里,清晰可闻。 作者有话说: ---------------------- 评论都有看到哟~谢谢宝宝们么么[加油] 第10章 心机 他就是故意落下的!心机男 舒榆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眼中的血丝和下颚的胡茬都清晰可见。 一种混合着感激、窘迫和莫名悸动的情绪在她心头翻涌。 她下意识地偏了偏头,避开了他手掌的触碰,也拉开了那过于亲密的距离。 "好多了。"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带着刚醒时的绵软。 "谢谢你,照顾我一晚上。"她垂下眼帘,不敢再看他,目光落在被他握过的手腕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李璟川的手自然收回,搭在膝上,仿佛刚才那个下意识的亲密动作从未发生。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朦胧。 "退烧了就好,医生开的药在床头,记得按时吃,早餐我让房东阿姨准备了清淡的粥。"他语调平稳地交代着,如同最尽责的医生或最普通的朋友。 "你,"舒榆抬起头,想问他是不是守了一夜,想问他工作怎么办,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有什么立场问这些呢? 李璟川似乎看穿了她的欲言又止,唇角微扬,扯出一个极淡的、带着疲惫的笑意。 "我上午还有个会,得先回酒店准备一下。"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确认她是否真的无恙,"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竟真的不再停留,转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动作利落地穿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画室。 关门声轻响,画室内瞬间只剩下舒榆一个人,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息。 他走得如此干脆,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刻意的关怀,甚至没有给她再次道谢的机会。 这与昨夜那个温柔守护、几乎有求必应的他判若两人。 舒榆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头一次升起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仿佛骤然失去了某种重要的支撑。 病去如抽丝。 接下来的两天,舒榆按照医嘱吃药休息,身体逐渐康复,但心情却难以平静。 清晨,她习惯性地望向门口,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走廊。 给自己倒水时,她会不自觉地多拿一个杯子,然后愣住。 煮粥时,她会想起他特意嘱咐房东阿姨要煮得软烂些。 这些天,她发现自己变得异常敏感。 画室里似乎处处都残留着李璟川来过的痕迹,不仅是空气中偶尔仿佛还会飘来的雪松味,还有更多具体的证据。 在整理床头柜时,她发现了一张被压在药盒下的便签。 上面是和上次在她兜里发现的烟火书签的字体是一样的,李璟川力透纸背的字迹,详细记录着: "10:12 体温测量,37.8c 10:15 服用抗生素 11:30 物理降温 12:00 补充水分 13:20 服用退烧药 ......" 是从昨天开始的记录,每一行记录后面都有他的签名缩写"l.j.c.",严谨得如同医疗记录。 舒榆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他当时的专注与认真。 这份细致入微的照顾,让她心头泛起一阵复杂的涟漪。 更让她意外的是,在沙发角落的缝隙里,她发现了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 应该是李璟川的外套不小心滑落时掉出来的。 文件的封面上印着"漓江-江市协同发展项目会谈纪要"。 舒榆本来不打算看,将文件放在一旁,想着等他派人来取。 可是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份文件。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理智,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 会议时间印着的,正是她生病那天的上午九点。 而文件末尾的签名处,"李璟川"三个字遒劲有力。 所以,那天他原本应该在参加这个重要的跨市会议,却因为房东太太的一个电话,就抛下所有工作,带着医生匆匆赶来。 这个认知像一记重锤,敲得她心神俱震。 她一直以为他的出现是游刃有余的顺手为之,却没想到他为了照顾生病的她,放下了如此重要的事务。 舒榆坐在窗边,第无数次拿起手机,指尖悬在那个没有存名字却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上。 最终,她点开了微信,找到了那个同样没有备注的对话框。 上一次联系,还是她为颜料道谢。 她踌躇着,打了几个字:"李市长,谢谢您之前的照顾。" 觉得太生硬,删掉。 又输入:"我身体已经好了,您不用担心。" 似乎有点自作多情,再删掉。 "您的工作还顺利吗?" 这又算什么?过度关心? 她反复输入,删除,再输入。 对话框上方偶尔会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很快又消失,最终什么消息也没有发出去。 这种反复纠结、欲言又止的状态,让她感到无比烦躁和陌生。 她从未对任何一个人,有过如此犹豫不决、小心翼翼的时刻。 她猛地将手机扔到沙发上,像是要摆脱某种蛊惑。 不断的告诉自己,他的离开是好事,这意味着一切回到了正轨,回到了她最初设定的"游戏规则"。 可心底那个空洞的声音,却在不断地反驳着。 放在腿上的会议记录似乎会烧人,让舒榆感觉到无所适从。 到最后,她也只是发了一句,“你的会议记录落在我这了。” 过了很久,那边回,“好,一会我会让秘书来取。” 舒榆看着李璟川回的并不带什么感情色彩的话心里一堵。 不是他亲自来吗。 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一样,手机信息提示音又响了一声。 这回附带着一张照片,“这几天有点忙,等我。” 明明还是和刚刚一样就几个字,可舒榆却像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了,手机往沙发上一撇,用手背贴着自己的双颊,企图降低突升的温度。 不一会又把手机捡起来,双手放大看李璟川发来的图片。 办公桌上几乎被文件堆满,他的秘书站在一旁递着需要他签名的文件,对面还坐着另一个干部。 原来他这几天都是在忙。 这个认知让舒榆空落了几天的心突然被填满。 她放下手机仰头,用那册会议记录盖住自己的脸。 完蛋了舒榆,你要栽了啊。 — 另一边,李璟川在刚收到舒榆信息的时候愣了一下。 回完信息,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已经跟了他五年的秘书。 “庄儒,你落东西了?” 秘书庄儒还在整理李璟川签完的文件,闻言手一抖,差点把刚整理好的一部分掉在地上。 李璟川对面的干部是张书记,看着庄儒心虚的样子眉头一皱,“什么东西落了?落哪了?跟这次规划有关吗?” 张书记四十岁左右,平常的时候很好说话,但涉及到工作的时候一丝不苟极其严厉。 他以为庄儒是将什么重要的文件丢了,刚想斥责,就被李璟川打断。 “不是跟规划有关的,只是我的一个小东西。” 张书记这才松口气,听到不是跟工作有关的一下又变得笑呵呵,“哦,我说庄儒不能这么粗心嘛,不过庄儒啊,我跟你说,你跟李市长这么多年现如今可得更注意啊,咱们这个工作性质你也知道的,丢个文件可是要命的。” 李璟川低低的笑了一声。 张书记开始说他曾经还是个小官员的时候丢了个文件的事以此想来提醒一下庄儒,他一边说,庄儒一边将求助的目光看向李璟川。 众所周知,张书记这人没别的爱好,就是爱讲点自己年轻的事,一说起来滔滔不绝。 庄儒并不想听,他分明就是要帮他们家市长大人啊。 作为市长大人跟随五年的贤内助,可以说李璟川想什么他一个眼神就知道。 于是他便在离开的时候,故意的将那份并不重要的只有一张漓江会议记录的文件夹落在那位舒小姐的家里。 临川羡榆 第13节 刚刚李璟川帮他解围,分明是知道他什么心思。 但看到李璟川并不搭理他,庄儒想哭。 岁月静好,只有他在负重前行。 —— 就在舒榆努力调整心态,试图重新找回创作节奏时,她接到了快递驿站的电话,说有一个她的包裹。 她有些疑惑,最近并没有网购。带着一丝好奇,她去了驿站。 包裹不大,但包装得很仔细。 拆开外层纸盒,里面是几个设计精美的木质盒子,打开一看,舒榆愣住了。 盒子里整齐地摆放着几种她之前只是在闲聊中,对他随口提过一句"想尝试看看"的新型矿物颜料和特种画纸。 这些材料在国内并不常见,价格不菲,搜集起来也需要费一番功夫。 附着一张简洁的卡片,上面是那熟悉而有力的字迹: "听闻这些适合你的新系列,望顺利。李璟川" 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期待回应的暗示,只是这样一份恰到好处、投其所好的礼物。 舒榆拿着那张薄薄的卡片,看着眼前这些她曾无意中提及的画材,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他离开了,干脆利落,仿佛从未打扰。 可他留下的影响,却无孔不入。 他记得她随口说的话,了解她创作的需求,甚至在她试图将他推远之后,用这样一种不施加压力、却绝对用心的方式,再次宣告了他的存在。 他没有纠缠,却让她无法忽视。 他没有靠近,却让她开始想念。 她站在驿站的门口,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手里捧着那份来自江市的包裹,却感觉心头沉甸甸的,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被珍视的悸动。 作者有话说: ---------------------- 庄儒(贤内助版):老大的幸福由我来守护[墨镜] 【ps:怎么感觉评论这么少呜呜,请多多多多多多多评论!都会看!】 第11章 波澜 她是局外人,我和你才是“亲”人…… 那份来自江市的包裹,连同里面精心挑选的画材,被舒榆放在了画室最显眼的角落。 它们像一个个无声的宣言,时刻提醒着李璟川的存在。 舒榆试图用冷漠的外壳包裹自己,却发现自己构建的防线,正从内部开始瓦解。 她开始使用那些新画材。 不得不说,李璟川的眼光毒辣,这些颜料和纸张的特性,恰好能完美呈现她新系列想要表达的、介于朦胧与清晰之间的质感。 每一次调色,每一次运笔,她都仿佛能感受到那份隐藏在礼物背后的用心与了解。 这种被懂得的感觉,像温水流过心田,让她无法硬起心肠完全拒绝。 舒榆对着画布,嘴角不自觉带笑,调出一种理想的“雨过天青”。 当天傍晚,舒榆正在画室整理草图,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她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角,才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庄秘书。 “舒老师,您好。”庄儒笑容得体,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市长让我给您送点东西过来。” 舒榆心里掠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失落,她侧身让庄儒进来。“庄秘书请进,是来取文件吗?我帮你拿。” “是的,麻烦您了。”庄儒将纸袋放在桌上,“另外,这是市长给您的,他说您病刚好,需要补充营养,燕尔的食材和火候都很讲究,对身体恢复有益。他已经安排好了,您随时可以去,或者他们也可以送上门。” 燕尔是江市的一家老店,专门炖煮女性补品,服务和品质都是最好的。 舒榆看着那盅远道而来的瓷碗,心情复杂。 他又在照顾她,用这种不给她压力、却实实在在为她着想的方式。 她转身去拿那份会议纪要文件夹,递过去的时候,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他最近还是很忙吗?” 庄儒接过文件夹,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慨”:“是啊,跨市项目刚启动,千头万绪,市长这几天几乎连轴转,每天睡眠不足五小时,今天下午刚结束一个三小时的会议,连晚饭都没顾上吃,又接着看下一份报告了。” 舒榆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想起他发来的那张照片,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他疲惫却依旧专注的侧影。 以及,在如此繁忙的间隙,他还记得嘱咐秘书给她送东西。 庄儒离开后,画室里又只剩下舒榆一个人。 她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庄儒的话,“”连晚饭都没顾上吃”。 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 她再次点开了那个对话框。这一次,她没有再反复删改,而是快速地打了一行字,仿佛生怕慢一秒自己就会后悔: “再忙也要记得吃饭。” 发送。 几乎是在消息显示“已发送”的瞬间,舒榆就后悔了。 这算什么?过度关心?界限不清?她懊恼地想把消息撤回,手指悬在屏幕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 李璟川的回复很快,快得超出她的预料。 “好。” 紧接着,又一条信息弹出来: “汤记得喝。”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借此机会攀谈,只是简单地回应了她的关心,并再次叮嘱了她。 舒榆看着那简短的回复,紧绷的心弦忽然松弛下来,甚至唇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他没有让她感到尴尬,没有趁机逼近,只是这样稳稳地接住了她一时冲动抛出的关心。 这种被郑重接住的感觉,很好。 她放下手机,走到那堆新画材前,手指轻轻拂过光滑的纸面。心中的天平,似乎又在不知不觉中,向着某个方向倾斜了一点。 —— 几天后,漓江当地一个颇具声望的文化基金会举办了一场小型的慈善拍卖晚宴,旨在为乡村艺术教育募捐。 舒榆作为近期在本地活跃且受到关注的艺术家,收到了邀请函。 她知道这类场合难免会遇到各色人等,本想推辞,但想到慈善的目的,以及,潜意识里某个模糊的、或许能见到他的期待,她还是决定出席。 晚宴设在漓江边一家格调高雅的酒店。 舒榆选了一条不会出错的黑色及膝连衣裙,款式简洁,仅以一枚造型别致的胸针点缀。 她到场时,宴会厅内已是衣香鬓影。 她尽量低调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暮色中的江景。 目光下意识地在大厅内流转。 几乎是第一眼,她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李璟川。 依旧是一身沉稳的深色西装,他在人群中从容应对,举手投足间是惯有的温润与权威。 他正与几位看起来身份不俗的人士交谈,身姿挺拔,气度卓然。 然而,她的目光在他身边稍作停留时,微微一顿。 一位身着香槟色亮片鱼尾长裙的年轻女子正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 那女子妆容精致,仪态万方,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李璟川身上,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仰慕和试图靠近的意图。 但舒榆敏锐地注意到,李璟川与那女子之间,维持着一个清晰而礼貌的距离,他的姿态是惯常的温和,却带着泾渭分明的界限感,并未对那女子的存在表现出特别的关注。 舒榆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中了然。 她并不认识那位女士,但对方那种试图融入李璟川社交圈的姿态,以及偶尔瞥向自己这个方向时,那快速掠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让她心中升起淡淡的警觉。 舒榆端起侍者递来的果汁,神色平静地望着窗外的漓江夜景,仿佛与场内的衣香鬓影格格不入,又自成一方天地。 ·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在看到那位明显出身不凡的女子与李璟川同处一个画面时,心底那根一直被刻意忽略的弦,被轻轻拨动了。 那个人的出现像一面清晰的镜子,照出了她一直试图回避的现实,李璟川的世界,是她从未真正接触过的,充斥着显赫家世、复杂人脉和无形阶层的地方。 她不是第一次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但却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通过另一个同样属于那个世界的女性,清晰地意识到这鸿沟的深度与宽度。 一种微妙的酸涩和难以言喻的距离感,像细微的尘埃,悄然落在心头。 不久,李璟川似乎被基金会负责人请走,去与另一位重要嘉宾交谈。 也正是在他离开原地的空档,那位香槟色长裙的女子便端着酒杯,步履优雅地朝着舒榆走了过来。 “舒老师,今晚真巧。”梁安琪唇角弯起无懈可击的弧度,声音柔美,“我是梁安琪,久仰舒老师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质独特。” “梁小姐,你好。”舒榆微微颔首,语气疏淡。 梁安琪轻轻晃动着酒杯,目光带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感,细细打量着舒榆简约的衣着,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熟稔。 “说起来,还是因为璟川哥这次为了舒老师,动用了我们安瑞医院的资源,我才知道漓江来了您这样一位才情卓越的艺术家,他那人啊,向来公私分明,能让他如此破例关照的,舒老师还是头一位呢。”她巧妙地将费心换成了破例,指责意味更浓,却依旧裹着礼貌的外衣。 舒榆心中冷笑,果然是因为李璟川。 她面上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疑惑,仿佛听不懂对方的弦外之音:“李市长关心本地艺术家创作环境,提供必要的支持是他的工作职责之一,梁小姐似乎对此很意外?” 梁安琪被这不软不硬的钉子碰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悦,随即笑容更深,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推心置腹”的惋惜:“舒老师别误会,我只是作为认识他多年的人,忍不住想提醒一句,璟川哥身份特殊,他走的每一步,都有无数双眼睛看着。有些圈子,有些规则,不是光有才华就能融入的,艺术家追求精神自由,但现实往往很骨感。我怕舒老师投入太多,最后反而伤了自已。” 临川羡榆 第14节 这番话,将警告包装成关心,既点明了李璟川身份的敏感性,又暗示了舒榆的不合时宜和潜在风险。 舒榆静静地听着,心中那片刚刚因直观差距而泛起的波澜,反而在对方这步步紧逼的提醒中奇异地平静下来。 她看着梁安琪那双写满算计和优越感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如果这位梁小姐真的在李璟川心中有特殊地位,又何需来对她这个“局外人”宣示主权? 她回想起刚才看到的,李璟川与梁安琪之间那清晰的界限。 于是,在梁安琪话音落下后,舒榆并没有如她预期般露出惶恐或不安,只是抬眸,用那双清澈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看着对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 “梁小姐的关心,我收到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不过,我与李市长之间,是君子之交,坦荡明白,似乎并不需要遵守梁小姐所说的、那些复杂的圈子规则。” 她微微停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刚才李璟川站立的方向,语气轻缓却致命一击,“毕竟,真正被放在心上的人,通常不需要通过提醒别人保持距离来获得安全感,梁小姐,你说对吗?” 这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接刺穿了梁安琪所有的伪装和优越感。 她精准地抓住了梁安琪行为中最核心的矛盾,她的越界提醒,恰恰暴露了她的底气不足和在李璟川那里并无特殊地位的事实。 梁安琪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精心维持的优雅面具彻底碎裂,眼底涌上难以置信的羞辱和愤怒。 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淡泊无争的女画家,言辞竟如此犀利,一眼就看穿了她最不堪的心事。 就在这时,李璟川去而复返。 他走过来,目光先是落在舒榆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探寻,见她神色如常,才转而看向脸色煞白的梁安琪。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语气是纯粹的客气与疏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梁小姐,看来你和我邀请的艺术家相谈甚欢?” 他这句话是看着梁安琪说的,但维护的是谁,不言而喻。 梁安琪被他这声冰冷的梁小姐和话语里的意味刺得浑身一颤,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咬着牙道:“不敢,只是和舒老师随便聊聊,不打扰李市长了。”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基本的礼仪都顾不上了。 李璟川看着梁安琪仓皇离开的背影,眼神微冷。 他转向舒榆,语气缓和下来:“没事吧?” 舒榆摇了摇头,神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淡然:“没事。” 李璟川语气平静但又带着几分安抚:“梁安琪是安瑞集团梁家的女儿,她大哥梁岁淮与我有些合作,家族间也有些往来。她这次来漓江,据说是代表安瑞集团参与基金会的一个医疗援助项目。” 他轻描淡写地解释了梁安琪出现的理由,并刻意强调了是通过她大哥才有所关联,撇清了与梁安琪本人的私交。 “我与她并不相熟。刚才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舒榆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 他寥寥数语,已表明态度。 梁安琪的挑衅,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虽然激起了她内心的波澜,让她更清晰地看到了横亘在她与李璟川之间的鸿沟。 但李璟川明确的态度和及时的维护,却也像定海神针,让她的心在动荡后,找到了一丝奇异的安定。 作者有话说: ---------------------- 强调!!!梁安琪跟男主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她家业务之类的跟男主有关联见过而已!女配都算不上,只是为了剧情服务,推动女主宝宝看清内心(狗头保命)[亲亲][让我康康] 第12章 隔阂 问题摆在台面上,但他说… 晚宴在舒缓的音乐与渐散的宾客中接近尾声。 李璟川作为重要嘉宾,仍需进行最后的礼节性寒暄。 他看向舒榆,用眼神示意她稍等。 舒榆读懂了他的意思,微微颔首,重新在窗边的位置坐下,内心却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梁安琪的话语,像一根细小的刺,虽然被李璟川及时拔除,但那刺入的瞬间带来的微痛与之后隐约的不适感,却残留了下来。 她看着水晶灯下与人从容交谈的李璟川,他周身仿佛自带光环,与这个精致奢华的世界浑然一体。 而自己,纵然心性再淡然,也无法否认与这个环境、与他所处的那个阶层之间,存在着天然的隔膜。梁安琪不过是将这层隔膜,用最刺眼的方式揭开了而已。 理性层面上,她清楚地知道,李璟川的态度已经足够明确。 他撇清了与梁安琪的关系,维护了她的尊严,甚至解释了他与梁家关联的实质,他的行为无可指摘。 但那种因不同世界而产生的疏离感和隐约的自卑,并非几句解释就能完全消除。 她可以不在意梁安琪之流,却无法忽视梁安琪所代表的那个世界的真实存在。 它像一道无形的墙,提醒着她,与李璟川的靠近,可能伴随着她从未经历过的审视、压力甚至是非议。 这份认知,让刚刚因他维护而生出的那点暖意,掺杂进了一丝凉意和迟疑。 不一会,李璟川终于脱身,向她走来。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看向她的目光依旧温和。 “不用麻烦,我叫车很方便。”舒榆下意识地拒绝,一种想要退回自己安全领域的本能占了上风。 李璟川静静看了她两秒,没有坚持,只是道:“好,那你自己小心,到家,”他顿了顿,改口,“到了发个信息。” 他没有说“到了告诉我”,而是用了“发个信息”,一个更显尊重她空间、不那么具有压迫感的表述。 舒榆的心微微一动,点了点头:“好。” 回画室的路上,夜晚的风带着漓江的水汽吹在脸上,凉丝丝的。 舒榆看着车窗外流动的灯火,脑海里交替浮现着李璟川维护她时的沉稳身影,以及梁安琪那怨毒不甘的眼神。 她知道,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 梁安琪那样的性格,今日在她这里受了如此大的羞辱,绝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 几天后,舒榆接到基金会负责人之一的电话,除了沟通后续合作,那位负责人很年轻、之前和她有过交谈,于是在结尾的时候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对了,舒榆,你最近是不是和安瑞集团的梁小姐有什么误会?前两天她旁敲侧击地问了不少关于你作品和过往展览的情况,语气听着有点微妙。” 舒榆握着电话,眼神沉静。 果然来了。 她语气平淡地回应:“算不上误会,只是在晚宴上有过一面之缘,聊了几句而已。” 负责人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他是知道梁安琪家世和些许为人的,委婉提醒道:“梁家这位小姐,据说从小被宠惯了,心思比较活络,你专心创作是好事,但也稍微留意一下,她如果真想打听什么,总能找到门路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舒榆挂了电话,走到画架前。 画布上,那抹“雨过天青”依旧清雅。她知道梁安琪不会善罢甘休,所谓的打听,恐怕只是前奏。 或许很快,就会有更具体的麻烦找上门来,比如在她即将举行的小型作品分享会上? 分享会是在她刚来的那几天漓江这边希望她举办的。 刚来漓江的时候,她曾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发了一批写生漓江山水的,被当地文艺部负责人联络。 她并不惧怕。 只是,这种被人在暗处窥伺、随时可能因李璟川而卷入是非的感觉,并不好受。 这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靠近他,可能意味着她一直珍视的平静创作生活,将不复存在。 这种认知,与她心底那份因他而生的、日益清晰的悸动,形成了剧烈的拉扯。 她站在画布前,第一次感到手中的画笔,有些沉重。 而此刻,在李璟川下榻的酒店套房内,他正与秘书庄儒谈话。 “梁安琪最近有什么动作?”李璟川语气平淡,但熟悉他的庄儒能听出其中的冷意。 庄儒恭敬汇报:“梁小姐这两天确实通过一些渠道在打听舒老师的信息,不过都是一些公开的、表面的东西,另外,她似乎对舒老师即将到来的分享会很感兴趣。” 李璟川眼神微眯,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看着点,别让她玩过火。”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必要时,提醒一下梁岁淮,管好他妹妹。” “是,市长。” 李璟川望向窗外漓江的夜色,目光深沉。 他理解舒榆的骄傲与独立,也明白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现实问题。 梁安琪的出现,不过是将这些问题提前摆上了台面。 他并不急于逼迫舒榆做出选择,但他也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去伤害她,或扰乱她的生活。 他的耐心与守护,是沉默而坚定的。 —— 舒榆的小型作品分享会,在她位于漓江畔的画室里如期举行。 到场的大多是真正热爱艺术的朋友、本地几位颇有声望的评论家、收藏家,以及一些慕名而来的艺术爱好者。 气氛原本轻松而融洽,舒榆穿着素雅的棉麻长裙,正与大家分享她创作《江雨》系列时,对光影与东方意境的探索。 然而,就在自由交流环节,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自称是某独立艺术评论人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客观与犀利。 “舒老师,欣赏您的作品之余,我有个疑问不吐不快。”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近年来,像您这样风格的画家层出不穷,作品同质化严重,市场价值似乎也趋于饱和。您如何证明您的作品,除了所谓的意境,具备独特的、可持续的商业价值呢?还是说,这只是迎合市场短期猎奇心理的策略?” 这话问得相当不客气,隐隐将舒榆的创作与商业投机挂钩。 现场气氛瞬间有些凝滞,几位相熟的朋友皱起了眉头。 舒榆心中一顿,立刻意识到这绝非普通的艺术探讨。 她面上不动声色,维持着从容的姿态,清晰而坚定地回应道:“艺术的价值,首先在于其能否触动观者的内心,引发共鸣。商业价值是这种精神价值被认可后的自然衍生,而非创作的初衷。我的作品,追求的是捕捉漓江瞬息万变的光影与内在气韵,这是我与这片土地对话的方式,至于市场如何评判,时间会给出最公正的答案。”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点明了艺术的核心在于精神内核。 然而,那名男子显然有备而来,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反而带着一丝胡搅蛮缠的意味,继续追问,言辞愈发尖锐,甚至开始影射舒榆近期受到关注是与某些非艺术因素有关,暗示她利用人际关系炒作自己。 现场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一些宾客面露不豫之色,却一时不知如何打断这蓄意的刁难。 舒榆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面对这种近乎人身攻击的诋毁,她可以保持冷静,却难以立刻用言语彻底粉碎这恶意的揣测。 临川羡榆 第15节 就在这时,一位一直安静坐在角落、头发花白的老者缓缓站了起来。 他是漓江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美术家协会的名誉主席,沈老先生。 沈老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位先生,探讨艺术欢迎,但无端的揣测和人身攻击,就失了格调,也玷污了艺术本身。”他目光沉静地看向那名提问者,后者在他的注视下气势不由得矮了三分。 沈老转而面向众人,不疾不徐地说道:“关于舒榆老师的作品价值,我这里刚好收到一份来自威尼斯国际当代艺术双年展亚洲区遴选委员会的正式邀请函副本。” 他从容地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展示了一下,“舒老师的《江雨·晓》系列中的核心作品,已受邀参加下一届的特别交流单元,我想,这足以证明其艺术价值在国际层面上获得的认可,远非简单的市场投机或短期猎奇可以概括。” 此言一出,满场先是寂静,随即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和热烈的掌声!威尼斯双年展,那是全球当代艺术最高水平的展示平台之一,其邀请本身就是对艺术家极大的肯定! 那名挑衅的男子脸色瞬间变得灰败,在众人了然和鄙夷的目光中,悻悻地坐了下去,再也说不出话来。 风波瞬间平息,而且是以一种绝对碾压的方式。 舒榆的声誉不仅未受损,反而因这份含金量极高的国际认可而大大提升。 众人纷纷向她表示祝贺,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敬佩。 舒榆感激地向沈老点头致意,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她从未主动申报过威尼斯的项目,这份邀请来得如此及时,恰好解了她燃眉之急,背后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是李璟川。 他没有亲自现身,避免了将她置于更引人注目的风口浪尖,却早已在她可能遇到风雨的地方,为她撑起了一把坚实而无声的保护伞。 他用一种最尊重她专业、最提升她声誉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危机,并将企图诋毁她的人,反衬得如此可笑和不堪。 分享会圆满结束后,舒榆送走宾客,画室重新恢复了宁静。 她看着窗外流淌的漓江,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李璟川的感激,有被妥善保护的暖意,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看穿和无力感。 他仿佛总能预见到她可能遇到的麻烦,并以她无法拒绝的方式提供帮助。 几天后,舒榆从上次打电话的负责人那里得知了一个消息。 梁安琪被她父亲,梁氏集团的掌舵人,紧急叫回了家中。 据说,梁父大发雷霆,将梁安琪狠狠斥责了一顿,具体原因不明,但圈内隐约传闻,与她不懂规矩,试图插手不该插手的事,差点给家族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有关。 舒榆放下电话,久久无言。 梁安琪被叫回家中臭骂,这背后是谁施加的影响,她心知肚明。 李璟川什么也没对她说,却用行动为她扫清了障碍,并让始作俑者付出了代价。 这份沉默而强大的守护,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也带着属于他那个世界的、雷霆般的手段。 它像一张无形却坚韧的网,将她密密地包围起来,让她感到安心的同时,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与这个男人之间,除了情感的拉扯,还存在着巨大的能量和资源差距。 这份认知,让她刚刚有些倾向的心,再次陷入了更深的矛盾与沉思。 他越好,越周到,反而让她越清晰地看到那条鸿沟,以及跨越这条鸿沟可能需要面对的、未知的惊涛骇浪。 作者有话说: ---------------------- 他说:问题根本不是问题,直接解决掉! 舒榆:我们之间有鸿沟[爆哭] 李璟川:没有,有也没有[墨镜] 第13章 袒露 在她自己尚未反应过来时身体已先…… 分享会风波过去几日,那份由国际展讯带来的喧嚣与梁安琪偃旗息鼓后的平静,并未让舒榆的心真正安宁。 她知道,这一切的背后,都离不开那个男人的影子。 他像一位技艺高超的弈者,总能在她需要时,不着痕迹地落子,为她化解危机,却也让她更深地陷入他编织的无形之网。 傍晚时分,画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舒榆打开门,看见李璟川站在门外暮色里。 他依旧穿着衬衫西裤,但未系领带,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不似平日那般严谨到一丝不苟。 “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他解释道,声音比电话里更显低沉,带着一点沙哑,“想到就在附近,过来看看你,没打扰你创作吧?” 舒榆侧身让他进来,“没有,刚好今天收工得早。” 他的目光在画室里扫过,最后落在窗外渐起的月色和波光粼粼的江面上。 “出去走走?忙了一整天,想透透气,江边的月色应该不错。” 舒榆没有拒绝。 初夏的夜晚,微风习习,确实适合散步。 她顺手拿起一件薄开衫搭在臂弯,与他并肩走出了画室。 他们沿着寂静的河岸慢慢走着。 青石板路被月光洗得发亮,两岸的垂柳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在水面划开细碎的涟漪。 远处有零星的渔火在江面上闪烁,与天际初升的星子和逐渐清亮的月光交相辉映,空气中弥漫着桂花即将凋谢前最后的浓香,混合着江水特有的湿润气息。 他们起初只是沉默地走着,气氛却不显尴尬。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偶尔交叠,又分开。 这份静谧与并肩而行的默契,本身就像是一种无声的交流。 走了一段,路过一个卖莲蓬的老妪的小摊,李璟川停下脚步,买了两支新鲜的莲蓬。 他熟练地剥开翠绿的外壳,取出里面白嫩的莲子,自然地分了一半给舒榆。 “尝尝,这个时候的莲子最清甜。” 舒榆接过,将一颗莲子放入口中,果然清甜脆嫩,带着一股独特的荷塘清香。 她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很难想象他这个身份的人,会对这种市井小食如此熟稔。 李璟川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一边剥着另一支莲蓬,一边淡淡道:“小时候,外婆家附近就有荷塘,夏天最期待的就是这个,常常吃得满手满脸都是绿色的汁水,回去总被母亲说教。”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那是一种褪去了所有身份光环的、纯粹的儿时记忆。 舒榆静静地听着,仿佛能透过他此刻沉稳的面容,看到那个在荷塘边奔跑的、无忧无虑的少年。 继续往前走,河岸逐渐开阔。 他们在一处伸向江面的小平台停了下来,倚着木质的栏杆,望着眼前开阔的江景。 月光如练,倾泻在江面上,随波光流动,碎成万千银鳞,对岸的山峦在夜色中呈现出墨色的剪影,静谧而深沉。 就是在这片令人心旷神怡的宁静中,李璟川忽然开口,声音在静谧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真实。 “有时候觉得,治理一座城市,比想象中更难。”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倾诉,目光依旧望着江心。 “不是所有的决策都能让所有人满意,很多时候,只能在不同利益和诉求之间,寻找一个看似平衡,实则谁都无法完全满意的支点。甚至,有些明明知道是对的事情,长远来看利大于弊,推进起来也阻力重重,需要妥协,需要权衡,需要耐心等待时机,需要暂时牺牲掉一部分人的眼前利益。”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切的疲惫,那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精神上的重负。 他微微蹙着眉,月光照亮了他眼下的淡淡青影。 “就像旧城改造,都知道要改善民生,保留文脉,但实际操作起来,拆迁、安置、资金、规划,每一个环节都牵动着无数家庭的命运和记忆。支持的和反对的声音同样强烈,有时候开完一场听证会,感觉自己像个被架在火上烤的靶子。”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满是无奈,“所有人都看着你,指望你拿出完美的方案,可这世上,哪有什么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完美方案。” 他没有看她,目光始终落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也卸下了不少平日里沉稳持重的面具。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似乎无所不能的市长,只是一个肩负着沉重责任、也会感到困惑与疲惫的普通人。 舒榆微微侧头,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出的、带着真实疲惫的轮廓,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 她见过他温润从容的样子,见过他运筹帷幄的样子,见过他强势维护她的样子,却是第一次,听他如此具体、如此坦诚地谈起工作中的无奈、压力与两难。 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倾诉,比任何热烈的追求或贵重的礼物,都更直接地撞击着她的心扉。 一种混杂着强烈怜惜、深刻理解与莫名心酸的情绪,在她心中缓缓流淌,最终冲垮了最后一丝犹豫和试图保持距离的堤坝。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他或许拥有巨大的权力和资源,但他同样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和孤独。 她停下原本随意敲击栏杆的动作,转过身,正对着他。 李璟川似乎察觉到她的动作,也略带疑惑地转头看她。 月光下,舒榆的眼眸清澈而明亮,里面映着江上的月影,也映着他的身影,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柔软的坚定和疼惜。 着他微蹙的眉头和眼底的青影,舒榆只觉得心头一紧,仿佛有根弦被用力拨动。 一个念头清晰而迅猛地在脑海中炸开:他太累了,他需要知道,有人看到了他的疲惫,有人理解他的不易,他不必永远坚不可摧。 这份汹涌的情感驱使着她,在她自己都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之时,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行动。 她抬起手,轻轻地、却毫不犹豫地,主动握住了他垂在身侧、刚刚剥过莲蓬还带着一丝微凉湿意的手。 他的手掌宽厚温热,指节分明,带着长期握笔或翻阅文件留下的薄茧,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瞬间的微僵,仿佛没料到她会如此。 但当她温凉的指尖触碰到他带着薄茧的温热手掌时,那股冲动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理智瞬间回笼。 一阵慌乱攫住了她,几乎是同时,她下意识地就想将手抽回来,指尖微微蜷缩,试图从他掌中逃离。这个动作带着明显的懊悔和退缩。 然而,李璟川的反应比她退缩的意图更快。 他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力道有些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仿佛要将她的温度、她的这句话,深深地烙印进自己的骨血里,填补那些不为人知的空洞。 他停下了所有动作,就那样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她,目光像是穿越了层层迷雾与铠甲,终于找到了唯一可以停靠的港湾,找到了那个能看穿他强大外表下真实疲惫的人。 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手臂,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小心翼翼的力道,将她揽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却又在被他握住手的瞬间已注定无法逃避。 没有强势的占有,没有情欲的躁动,只有一种超越了言语的温暖、理解与深深的慰藉,以及一种被他牢牢接住、无处可逃的宿命感。 他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手臂环着她的肩膀。 舒榆能听到他胸膛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 起初,她的身体还有些僵硬,带着一丝未能成功退缩的懊恼和无所适从。但被他那样坚定地拥抱着,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和那份不容拒绝的安心,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临川羡榆 第16节 心中那点懊悔,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悄然融化在他无声却强大的守护和此刻共享的脆弱里。她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羽毛,最终放松了身体,微微侧头,将脸颊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寂静的河岸,月光如水,江流无声,只有相拥的两人和彼此交织的、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良久,李璟川微微低下头,温热的唇瓣几乎贴着她的耳廓,用一种低沉到极致、带着前所未有的依赖和彻底放松下来的疲惫的声音,轻轻说道: “舒榆,”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却异常温柔,“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能像现在这样,真正喘口气。” 这句话,像最终揭开谜底的钥匙,彻底袒露了他的脆弱与真心,也道尽了他所有的珍视。 舒榆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巨大的、酸涩而柔软的情愫彻底充满。 她闭上眼睛,更紧地回抱住他,在这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所有的犹豫、退缩似乎都暂时被这份相濡以沫的温暖所消融。 月色当空,星星高悬,在舒榆没有看到的地方,李璟川的黑眸里闪过一丝亮光。 作者有话说: ---------------------- 李璟川,一个真真正正有心机的男人,知道舒榆心里犹豫有心防,特来卖惨求安慰[捂脸笑哭] 第14章 抉择 跟他走,还是留下? 月下那个不带情欲的拥抱,像一道清晰的分水岭。 此后,两人之间萦绕的氛围悄然转变。 李璟川停留在漓江的时间明显增多,即便公务依旧繁忙,他总会抽出时间出现在画室。 有时,他只是安静的陪伴;他会坐在窗边的旧沙发上,翻阅带来的文件,或是静静看她调色运笔。 偶尔抬头,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不必言语,便已交换了千言万语。 画室里只有画笔在画布上的沙沙声,和着他偶尔翻动纸页的轻响,构成一幅安宁的画卷。 有时,他们会在傍晚并肩沿江散步,他会指着对岸新修的观景台,告诉她那里将成为市民休闲的新去处。 她会停下脚步,为他讲解某处老建筑檐角的特殊纹样,讲述其中蕴含的古老寓意。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青石板上。 更多时候,他带来的是细水长流的关怀。 一份她随口提过的、江市老字号的桂花糕;一本绝版的艺术理论书籍;甚至是一支护腕,在她连续作画手腕酸疼时,默默放在画案上。 "这是梁医生推荐的,"他的语气总是那般自然,"他说画家最要保护好手腕。" 这些细碎的关怀,如同春雨,无声地滋润着她干涸已久的心田。 然而,伴随着这份日渐升温的暖意,一种更深的不安如同暗流,在她心底悄然涌动,愈演愈烈。 夜晚变得格外漫长,舒榆躺在黑暗中,眼眸失焦地盯着天花板,耳边是漓江永不停歇的潺潺水声。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与李璟川相处的片段。 他深邃眼眸里的笑意,他疲惫时微蹙的眉头,他递来那支护腕时指尖的温度。 她开始害怕入睡,害怕在梦境里继续这无法抉择的拉扯。 常常直至天光微熹,才能勉强合眼片刻。 清晨醒来时,枕边总是落着几根断发。 画架上的《江雨》系列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原本流畅的笔触变得凝滞,调色盘上的颜色失去了灵魂。 她会在画布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画笔悬在空中,最终只能颓然放下。 "不对,都不对。"她对着空白的画布喃喃自语。 那种熟悉的、掌控着画笔和颜料、也掌控着自己世界的笃定感,正在一点点消失。画室里堆积起越来越多揉成一团的废稿,像她此刻杂乱无章的心事。 李璟川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她眼底不易察觉的青黑,她偶尔的走神,她画架上停滞不前的进度。 这晚,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带来宵夜或书籍,只是空手而来,站在画室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夕阳的余晖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有些凌乱的地面上。 舒榆正对着一幅几乎空白的画布发呆,闻声转过头,对上他沉静的目光。 "舒榆。"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 她放下画笔,指尖还沾着未干的颜料:"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他没有回答,只是走进来,停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画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最后的天光,勾勒出他清晰而冷峻的轮廓。 "小镇的公务基本结束了。"他开口,声音里带着尘埃落定后的平静,"我很快要回江市。"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入舒榆本就波澜暗涌的心湖,她握着画笔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深邃的眼眸牢牢锁住她:"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回去。" 舒榆的呼吸微微一滞。 "但我不强迫你。"他向前迈了一小步,"舒榆,我给你时间考虑。" 画室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窗外愈发清晰的虫鸣。 舒榆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专注的视线。 内心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剧烈地沸腾、炸裂。 跟他走,意味着她要离开这个让她感到安心和自由的漓江,踏入那个于她而言相对陌生、充满规则与审视的繁华都市。 她将要面对什么?她能否适应? 各种念头疯狂地撕扯着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良久,她终于抬起头,迎上他等待的目光,唇瓣微微翕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需要想想。" 李璟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理解,有期待,或许还有一丝隐藏得很好的失落。 "好。"他应道,声音依旧平稳,"我等你。" 说完,他再次深深地凝视了她片刻,然后转身,离开了画室。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他离去的背影。 画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舒榆一个人,和满室清冷的月光。 她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 直到双腿传来麻木的刺痛感,她才仿佛被惊醒一般,缓缓地、有些踉跄地走到画室角落一个陈旧的红木箱子前。 箱子上落着薄薄的灰尘。 她蹲下身,用微微发颤的手指,拨开密码锁——是她的生日。 箱盖开启,里面存放着她极少触碰的过往。 她小心翼翼地,从一堆旧画稿和奖状下方,取出了一个用柔软绸布仔细包裹的相框。 绸布被轻轻揭开,露出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全家福照片。 照片上,慈祥的爷爷奶奶坐在中间,脸上带着质朴而温暖的笑容。 年幼的她扎着两个羊角辫,被奶奶紧紧搂在怀里,笑得没心没肺,眼睛里盛满了星光。 冰凉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两滴,砸在相框冰冷的玻璃上。她紧紧抱着那张全家福,仿佛抱着生命中最后一点温暖的火种,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肩膀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 无声的哭泣在寂静的画室里蔓延。 那不仅仅是对过往亲情的怀念,更是对未知未来的恐惧,对自身脆弱的无力。 跟他走,还是留下? 这个选择,像一把锋利的刀,悬在她的心头。 而那张泛黄的全家福,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她,关于依赖的代价,和失去的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月光渐渐被飘来的云层遮掩,画室内愈发昏暗。 舒榆哭得累了,泪痕在脸颊上干涸,留下紧绷的不适感。 她缓缓松开紧抱着相框的手臂,借着从云隙中透出的微弱天光,凝视着照片上爷爷奶奶永恒不变的笑容。 “奶奶,”她对着照片无声地低语,声音嘶哑,“我该怎么办?” 照片自然无法回答,只有奶奶慈爱的目光依旧,仿佛在说:“乖灿灿,跟着你的心走。” 灿灿是她的小名,爷爷奶奶给起的,并没有什么寓意,只是希望她的人生可以灿烂光明,璀璨生辉。 跟着她的心走,可她的心,此刻早已一团乱麻。 她想起李璟川离开时那句沉稳的“我等你”。 没有催促,没有胁迫,只有全然交付给她选择的信任和尊重。 这份信任,比任何甜言蜜语或强势要求都更让她感到沉重。 没有遇到李璟川之前,她不曾接触过这般感情,她在眼里感情是如同她父母的一样,一地鸡毛,所以她害怕逃避,却也在最初的时候不可抗拒的被他吸引,于是有了那并不想负责任的一晚。 她不确定是否值得他这样的等待,她又是否有勇气,去承接这份沉甸甸的期待和随之而来的一切。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框冰凉的边缘,那里有一道细微的划痕,是小时候不小心磕碰留下的。 就像她的人生,看似独立坚强,内里却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脆弱和旧伤。 李璟川的出现,像一道强光,不仅照亮了她当下的温暖,也让她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那些从未真正愈合的、害怕再次受伤的角落。 她害怕依赖成为习惯,害怕失去后的痛楚会加倍偿还。 爷爷奶奶离世时那种撕心裂肺的孤独和无助,她不想再经历一次。而与李璟川在一起,未来可能面临的风雨、审视、甚至可能的离别,每一个未知都让她本能地想要退缩。 可是若就此放手,让他独自离开,回到那个没有他的、熟悉的漓江生活轨迹中,她的心,为何又会感到一阵尖锐的、难以忍受的抽痛。 临川羡榆 第17节 画室里那幅未完成的《江雨》,在昏暗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她的艺术生命,她的情感依托,似乎都随着这个男人的出现和即将离开,悬停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 她将相框重新用绸布仔细包好,放回箱底,仿佛也将那份汹涌的脆弱暂时封存。 站起身时,腿脚的麻木让她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 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湿意涌入,吹散了些许室内的沉闷。 漓江在夜色中静静流淌,对岸的灯火大多已熄灭,只有零星的几点,固执地亮着。 她需要的不只是“想想”,她需要的是一个答案,一个能说服自己,也能对得起他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似乎还隐匿在迷雾之后,需要她拨开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才能窥见一二。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动心(三合一) 搬来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李璟川离开漓江的前一天, 落日熔金,将漓江水面染成一片暖橙。 他发来信息,约舒榆在常去的那段安静河岸见面。 舒榆握着手机, 指尖在微凉的屏幕上停留许久。 该来的总会来。她回复了一个简洁的“好”字,放下手机时, 才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已沁出薄汗。 她对着画室里那面斑驳的镜子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发丝, 镜中的女子眉眼间藏着挥之不去的挣扎, 但更多的是某种下定决心的清寂。 她到的时候,李璟川已经在那里了。他背对着她,面向波光粼粼的江水,夕阳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听到脚步声,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惯常的温润笑意,似乎昨日的沉重话题并未留下丝毫阴霾。 “来了。”他的声音被晚风送过来, 平和依旧。 舒榆走到他身边, 与他并肩望着江面,一时无言。 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气息, 无声却浓重。 “明天几点的车?”她终究是先开了口,声音尽量维持着平稳。 “早上九点。”他答,侧过头看她, “那边积压了不少工作,不能再耽搁了。” 舒榆点了点头, 视线落在江心一艘缓缓驶过的乌篷船上。 李璟川从随身带着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用深蓝色再生纸仔细包裹的方正物件, 递到她面前,包装朴素,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 “临别礼物。”他语气寻常, 仿佛送的只是一件寻常物件。 舒榆有些意外,迟疑地接过。 入手是沉甸甸的质感。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里面赫然是一本封面已经有些磨损、但保存极其完好的精装画册。 当她看清封面上的作者名字和那幅熟悉的、她曾在美术史课本上无数次临摹过的代表作时,呼吸猛地一滞。 是《安德斯·佐恩:光线与生命的咏叹》。 这位北欧大师的画册,尤其是这个收录了他早期水彩和蚀刻版画的绝版版本,是她当年在巴黎求学时,跑遍塞纳河畔所有旧书店都未能寻获的遗憾。 她只在图书馆借阅过,反复摩挲着印刷品上那些灵动奔放的笔触和微妙的光影,内心充满了对捕捉瞬间光影极致表现的向往。 她甚至从未对李璟川具体提起过这本画册的名字,只是在某次聊到绘画中“光的瞬间性”时,模糊地提及过这位大师和她学生时代未能拥有的遗憾。 他是如何知道的,又是费了多大的心力,才找到这本几乎绝迹的旧版画册。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轻轻翻开厚重的封面。泛着岁月微黄的扉页上,一行熟悉的、力透纸背的钢笔字映入眼帘: 给自由的灵魂。 川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直接的告白,甚至没有提及任何关于感情或未来的只言片语。 只有这短短六个字,和一个简洁的落款。 可正是这六个字,像一把钥匙,精准无误地打开了她心中最坚固的锁。 他懂她。 他懂她对艺术的执着,懂她内心深处对不受束缚的创作状态的渴望,懂她即使陷入情感挣扎也绝不放弃的精神独立。 他没有试图用承诺或期许来捆绑她,而是用这份恰到好处、直抵灵魂深处的礼物,明确地告诉她:我欣赏的,我珍视的,正是此刻这个完整的、自由的你,无论你的决定如何,这一点永不改变。 一股汹涌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上鼻腔和眼眶,舒榆迅速低下头,浓密的长睫垂下来,掩盖住瞬间湿润的眼眸。 她紧紧捧着那本画册,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心中的感动如同涨潮的海水,一波一波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心防。 这份理解与尊重,比任何热烈的追求都更让她无法抗拒。 李璟川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打扰她此刻的情绪翻涌。 他的目光深沉而温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包容。 他看到了她低垂的头顶,看到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也看到了她紧紧环抱住画册的、仿佛汲取力量般的姿态。 良久,舒榆才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喉间的哽咽,抬起头望向他。 眼底的水光尚未完全褪去,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明亮。 “谢谢,”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份礼物,太珍贵了。” 李璟川微微一笑,那笑容在落日余晖中显得格外温暖而包容,“它能找到真正懂得欣赏它的主人,是它的幸运。”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依旧紧抱着画册的手,语气依旧平和从容,听不出半分催促或施压:“我的话,始终算数,你慢慢考虑,不急。” 舒榆迎上他的目光,在那片深邃的平静中,她看到了完全的信任和等待。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关于未来的不确定,关于内心的恐惧,关于这份沉甸甸的心意。 但最终,她只是再次轻声说道,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心绪:“我知道了。” 她还是没有给出承诺,但也没有再次退缩。 这或许已是她此刻能做出的、最接近内心的回应。 李璟川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心底。 然后,他点了点头,声音温和:“好,那我先回去了,还有些行李要收拾。” 他向她道别,动作流畅自然,如同无数次寻常的分别。 转身离去时,背影在渐深的暮色中依旧挺拔沉稳,没有丝毫犹豫或滞留。 舒榆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河岸的拐角处,直到再也看不见。 晚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和裙摆,带着夜晚的凉意。 她重新低下头,指尖无比珍惜地抚过画册封面上大师的签名,抚过扉页上那行字。 给自由的灵魂。 他送她代表自由与梦想的礼物,却也将一个关乎束缚与依赖的抉择,摆在了她的面前。 这看似矛盾,却又如此契合他对她本质的理解。 回到空旷寂静的画室,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最后一缕天光,坐在窗边的旧沙发上,将那本画册抱在怀里。 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扉页上那行字,冰凉的泪水再次无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彷徨与无助,其中混杂着被深刻理解的震动,以及一种趋向明朗的决绝。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在扉页与第一页画作的夹缝处,触碰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先前未曾注意到的凸起。 她微微一怔,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仔细看去,发现那里竟然巧妙地藏着一张对折的、质地坚韧的便签纸。 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轻轻地将那张便签纸抽了出来。展开。 上面依旧是李璟川的字迹,却比扉页上的更加简短,只有寥寥两行: 下月十五,佐恩原作特展,苏黎世。 若你愿,机票与邀约在此,庄儒会联系你。 没有署名,没有更多的劝说,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一个可能性,然后将所有的选择权,再一次,毫无保留地交还到她的手中。 舒榆捏着那张轻薄却重若千钧的便签纸,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一般,僵在暮色四合的昏暗画室里。 去苏黎世,看佐恩的原作。 这曾是她学生时代遥不可及的梦想之一。 而他,不仅记得,不仅为她寻来了绝版画册,更为她铺就了一条通往梦想现场的道路。 他邀请她同行,不是以束缚的姿态将她带入他的世界,而是以陪伴的姿态,想要参与并支持她实现自己的梦想。 这张小小的便签,这份隐藏在厚重礼物之下的、更轻盈却更具冲击力的邀请,像最后一片精准落下的拼图,彻底击碎了她心中所有筑起的藩篱。 她还要继续固守在这方看似安全实则孤独的天地里,因为恐惧未知而拒绝近在咫尺的温暖与理解吗?还要因为害怕可能的失去,就干脆拒绝所有的开始? 窗外的漓江在夜色中呜咽,仿佛也在催促着一个答案。 舒榆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无垠的夜空,第一颗星子正挣脱夜幕,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心中那个摇摆已久的天平,在这一刻,终于带着豁然开朗的决绝,沉沉地、坚定地,倾向了另一边。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在胸中许久的犹豫和阴霾全部吐出。 然后,她摸索着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了她坚定的眼眸和微微泛红却不再迷茫的脸颊。 她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上一次停留,还是她冲动地发出“再忙也要记得吃饭”。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在屏幕上快速而清晰地敲下几个字,仿佛怕慢一秒,勇气又会溜走。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的画室里格外清晰。 她将手机捂在胸口,能感觉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但这一次,不再是慌乱,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带着些许雀跃的坚定。 她望向窗外无垠的夜空,唇边缓缓漾开一抹清浅却真实的笑容,如同夜空中那颗终于挣脱云雾、熠熠生辉的星辰。 她发出的信息内容是: 临川羡榆 第18节 “苏黎世,一起。” ——— 飞机穿透云层,平稳地飞行在万米高空。 舒榆靠在舷窗边,望着窗外翻滚无垠的云海,仿佛是她此刻心境的写照,脱离了熟悉的地面,置身于一片纯净却陌生的领域,既有悬空的不安,又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广阔。 她的膝上摊开着那本《安德斯·佐恩:光线与生命的咏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扉页上“给自由的灵魂”那几个字。 身旁,李璟川正就着一盏阅读灯审阅文件,偶尔传来纸页翻动的轻响。 他穿着一身纯黑的休闲装,与西装革履时不同,那时的他自带威严像天上的明月一般。 李璟川没有刻意寻找话题,这份不过分热络的安静,反而让舒榆紧绷的神经得以缓缓松弛。 当苏黎世的轮廓透过舷窗映入眼帘,秋日阳光为这座依山傍水的城市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利马特河如一条碧蓝的丝带穿城而过,尖顶教堂与色彩明丽的古老建筑错落有致。 踏上异国土地,空气中带着与漓江湿润截然不同的清冽干爽。 庄儒安排的车辆早已等候,行程简洁高效。 入住的酒店并非极尽奢华,却处处透着雅致与妥帖,房间的窗口正对着一条流淌的溪流与远山。 舒榆放下简单的行李,发现书桌上放着一张手写的便签,依旧是那力透纸背的字迹,列出了未来三天的行程,除了核心的佐恩特展,还细心标注了几处隐藏在小巷中的独立画廊、一家传承三代的版画工坊,以及佐恩曾短暂居住并创作的故居地址。 每一项,都精准地契合了她的专业兴趣与探索欲。 特展设在苏黎世美术馆主厅,开幕日,参观者众多。 舒榆置身于熙攘人流中,目光却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直直落在展厅中央那幅名为《仲夏夜》的代表作上。 画面上,北欧森林间泻下的斑驳光影,洒在沐浴后少女莹润的肌肤与湿润的草地上,那一瞬间捕捉到的自然生机与生命活力,几乎要冲破画布的束缚。 舒榆站在画前,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 多年前在巴黎图书馆,她只能透过印刷品模糊的色彩去想象原作的魅力,此刻直面真迹,那细腻奔放的笔触,微妙精准的色彩过渡,以及画作本身承载的、对瞬间光影与生命力的极致礼赞,让她心脏悸动,眼眶微微发热。 她看得太过投入,以至于未察觉李璟川何时安静地站到了她身侧半步之后。 “佐恩早期受法国外光派影响,”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温和地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但他摒弃了印象派的模糊轮廓,以蚀刻版画的精准线条为基础,融合水彩的透明层次,最终在油画中找到了捕捉斯堪的纳维亚光线独特质感的语言,他认为,真正的光,是有重量和温度的,能照亮形态,也能映照灵魂。” 舒榆倏然转头,对上他沉静的目光。 他并非在炫耀学识,而是在与她分享他理解中的画作精髓。 这番话,精准地道出了她内心感受到却未能立刻组织语言表达的震撼。 他不仅陪她来了,更是在真正地、试图走入并理解她为之痴迷的艺术世界。 这份认知,让她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们在美术馆流连了整个下午,李璟川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陪伴,时而沉默欣赏,时而在她对某幅画流露出特别兴趣时,补充一些画家的生平轶事或艺术流派的背景。 他没有占据主导,而是巧妙地扮演着引导者和共鸣者的角色。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按图索骥,走访了那些隐藏在城市脉络中的艺术角落。 在班霍夫大街一家有着百年历史的咖啡馆露天座,分享一块口感醇厚的黑森林蛋糕时,李璟川难得地谈起自己年轻时在欧洲游学的经历,语气是卸下公务后的松弛。 登上林登霍夫山平台,俯瞰老城全景,落日熔金,将整座城市渲染得如同古典油画。 他自然地伸手,拂去被秋风吹落在她肩头的一片梧桐落叶。 舒榆没有躲闪,只是望着眼前美景,轻声道:“这里的色调和光影,很像你送我的画册里那幅《秋日码头》。” 他微微一笑,目光掠过她被夕阳柔化的侧脸,应道:“嗯,都是值得入画的瞬间。” 秋风温柔的吹拂他的面庞,将那张清隽俊朗的面容更带上几分温柔。 * 特展闭幕那晚,苏黎世突然下起了冷雨。 他们刚从美术馆出来,便被密集的雨帘困在狭小的街角屋檐下。 空间逼仄,体温与呼吸在微凉的空气里交织,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湿意。 或许是被这异国的雨夜勾起了心绪,或许是连日来的艺术熏陶让她打开了心防,舒榆望着檐外连绵的雨丝,忽然轻声说起往事:“我小时候第一次在破旧的美术教材上看到佐恩画的《水边》印刷品,那么模糊,却好像有什么东西直接撞进了心里,那时候我就想,总有一天,我要亲眼看看,他笔下的光,是不是真的能照进人的心里。”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那是梦想被重新点燃、并得以实现后的唏嘘与感慨。 李璟川沉默了片刻,目光也投向迷蒙的雨幕,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罕见的、哲学般的沉思:“我年轻的时候,也曾以为手中的权力能重塑很多现实,构建秩序,这些年才渐渐明白,世间有些极致的美好,就如同这雨夜里偶然穿透云层的一瞬天光,纯粹,短暂,可遇不可求。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圆满。强行挽留,反而会失了那份最动人的神韵。”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终于开启了他不轻易示人的内心世界。 他说起以前的事的时候,会让舒榆觉得这个人并不是高高在上的,也曾像个普通人一样。 他并非只是一个掌控一切的强者,他对艺术,对美,对世间那些无法被权力定义的纯粹之物,怀抱着深刻的敬畏与珍视。 这份认知,让他在舒榆心中的形象变得更加立体,也更具吸引力。 让舒榆不自觉的想品尝这陈年佳酿,探索他身上的故事。 雨势稍歇,他们步行返回酒店。 长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吸收,一片寂静。 在舒榆的房门前,她停下脚步,手握房卡,却没有立刻开门。 她转过身,廊灯柔和的光线落在她脸上,眼眸澄澈得如同被雪水洗过,里面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 “李璟川,”她叫他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曾经很害怕,害怕成为别人生命故事里的一个注脚,害怕在一段关系里,丢失了自己名字后面的笔画。” 他停下了正要掏出房卡的动作,身形定住,深邃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她,耐心等待着,如同静候一朵花开。 舒榆向前迈了一小步,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他手中那本佐恩特展的图录封面,上面是《仲夏夜》的局部,光影流淌。 “但这些天,看着佐恩的画,我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她抬起眼,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唇边泛起一丝清浅而释然的弧度,“佐恩终其一生,追逐水面的波光,林间的疏影,人物身上转瞬即逝的神采,他不是不知道光握不住,留不下,或许正是因为他深知这一点,才更要忠于自己看见光、感受光的每一个瞬间。” 她的话语在此处有了一个短暂的停顿,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张力。 她望着他,眼底有光在流动,那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坚定。 “所以,”她终于将未尽之言清晰地说了出来,声音轻柔,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我选择忠于此刻。” 忠于此刻想要靠近你的冲动,忠于这份被深刻理解和珍视的感动,忠于我们共同捕捉到的、灵魂相契的“光”。 李璟川的瞳孔微微收缩,仿佛有汹涌的浪潮在那片深海中翻涌而起。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连同她的话语,一起镌刻进生命的脉络里。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轻轻覆上了她触碰图录的手背,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 一个无声却重若千钧的回应。 回国的航班上,舒榆靠着舷窗睡着了。 膝头摊开的速写本上,是几张新的草图,笔触尝试着将漓江的朦胧烟雨与苏黎世明澈的秋光、利马特河的碧波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李璟川向经过的空乘示意,要了一条薄毯,动作轻柔地盖在她身上。 视线掠过速写本边缘,瞥见她用极细的笔写下的一行小字批注:“光在川流处”。 他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片刻,唇角缓缓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沉稳的眼眸中漾开难以掩饰的温柔与了然。 ——— 飞机轮子触碰到江市跑道时的那一阵剧烈震动,将舒榆从恍惚中惊醒。 从苏黎世回来,她率先回了漓江收拾东西,原本李璟川想要找人帮她收拾的,舒榆拒绝了,毕竟都是画画之类的物品,还是她自己来更为方便。 但李璟川好似怕她会跑似的,隔天立马订了从漓江到江市的机票,让她不得已提紧日程。 窗外是熟悉的天空,与苏黎世那种通透如水晶般的湛蓝截然不同。 一种从梦幻跌回现实的轻微失重感,包裹着她。 手机开机,李璟川的信息第一时间跳了出来,时间掐算得精准:“欢迎回来,司机在出口等你,车牌号江a79457,我先开会,晚上见。” 文字和他的人一样,简洁,高效,安排得无懈可击。 没有多余的问候,却已将落地后的一切安排妥当;表明自己在忙,解释了无法亲自到场的原因;最后那句“晚上见”,为他们的重逢定下了明确且不容置疑的期待。 舒榆看着这行字,指尖在微凉的屏幕上轻轻划过,回复了一个“好”字,然后对恭敬等候的司机报出了市中心一家设计酒店的名字。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机场高速上,窗外是飞速倒退的、熟悉的城市轮廓。 江市,她离开了不算太久,却感觉像是跨越了一个季节。 这里承载着她的过去,而此刻,因为苏黎世那个关于“忠于此刻”的决定,以及身边这个无形中牵引着她心跳的男人,未来变得扑朔迷离又充满诱惑。 她心中既有对未知的一丝惶然,更有一种破土而出的、对自己选择人生方向的坚定期待。 傍晚时分,李璟川的车准时出现在酒店楼下。 他亲自来了,没有坐在车里等,而是倚在车边。 夕阳的余晖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他换下了旅途的休闲装,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商务装,恢复了那个在江市翻云覆雨的掌权者形象。 只是,当他抬眸看到从酒店旋转门走出的舒榆时,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眸里,瞬间掠过一丝极淡的、与这身严肃装束不太相符的柔和。 他极其自然地走上前,很顺手地接过了她手中并不沉重的手提包,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无数次,“休息得怎么样?” 他低头看她,声音比电话里更低沉温和,带着实实在在的关切。 “还好。”舒瑜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他站得很近,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须后水味道,隐隐传来,让她耳根有些微热。 他这种不经意的、仿佛已然确立关系的亲昵,让她心跳漏了一拍,却又无法抗拒。 他为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手掌绅士地护在门框顶端。 车子内部空间弥漫着一种洁净的、带着皮革和木质香调的沉稳气息,如同他这个人。 晚餐的地点并非想象中极其奢华的高档餐厅,而是一家隐在旧式洋房里的私房菜馆,环境清幽,私密性极好。 包厢不大,布置得却极具匠心,窗外是一个小小的、竹影婆娑的庭院,晚风透过微开的窗隙送来植物清新的气息。 李璟川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他无需菜单,便熟练地点了几道招牌菜,其中恰好有舒榆偏爱的清淡口味和一道她曾随口提过喜欢的甜点。 点完后,他才抬眼看向她,目光里带着询问:“这些可以吗?或者你再看看有什么想加的。” 这种不动声色的体贴,记得她所有细微的喜好,并自然而然地将之融入安排,是他特有的方式。 舒榆点了点头:“很好,谢谢。” 等待上菜的间隙,他并没有急于切入敏感话题,而是松弛地靠在椅背上,与她聊起苏黎世之行的后续,比如那家版画工坊主人后来给他发邮件,赞赏舒榆对艺术的见解;又比如他助理整理照片时,发现了几张在林登霍夫山平台拍的、光影极佳的合影。 他的语气是闲话家常般的温和,仿佛他们是一对共同拥有许多美好回忆的伴侣,正在分享旅途后的趣闻。 临川羡榆 第19节 菜很快上齐,精致可口。 李璟川很自然地用公筷为她布菜,将鱼腹最嫩的部分夹到她碟中,动作熟稔自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谈起自己刚结束的那个会议,用一种分享的姿态,让她感知他生活的另一部分。 偶尔,他会就某个艺术相关的政策或项目,征询她的看法,认真倾听,仿佛她的意见极具价值。 这一切,都像是在无声地编织一张柔软的网,将她笼罩在他所构建的、充满理解、尊重与共享的亲密氛围中。 舒榆能清晰地感觉到,在李璟川的认知里,从苏黎世那个雨夜长廊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质的改变。 他正用一种成熟男人对待亲密伴侣的方式,周到、体贴、并且带着不容置疑的拥有感,在将她一点点拉入他的生活轨道。 晚餐在一种看似温馨融洽的气氛中接近尾声。 侍者撤走残碟,奉上清口的柠檬薄荷茶和一小份精致的、她喜欢的覆盆子慕斯。 李璟川没有碰那份甜点,只是将白瓷茶杯握在掌心,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更深地看向舒榆。 庭院里的灯光不知何时亮起,在竹叶间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试图拉近距离的试探: “酒店虽然方便,但总归缺少归属感,也不适合长住。”他措辞谨慎,语调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在南岸那套公寓,视野开阔,书房的光线尤其好,很适合你平时看书画画。东西都是齐全的,也有人定期打理。” 他顿了顿,目光锁住她的眼睛,语气变得更加温和,几乎带着诱哄,“你可以直接搬过去,会比住酒店或者另外找房子省心很多。” 他没有直接说“搬来和我一起住”,但话语里的指向性已经明确无误。 他提供的不仅仅是一个住处,更是一个象征着关系更进一步的、共享的空间。 他在邀请她进入他的私人领域,以一种近乎理所当然的、对待伴侣的姿态。 舒榆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温热的杯壁传递来的暖意,却无法完全驱散心底升起的那一丝凉意。 她知道这个问题迟早会来。 她抬起眼,勇敢地迎上他深邃的、带着隐约期待的目光。 他的眼神很沉,像夜海,足以让任何航船迷失方向。 “谢谢你的安排,”她开口,声音尽力保持平稳,带着真诚的感谢,也带着不容错辨的坚定,“但我已经托人帮忙,看好了一处房子,手续都基本办妥了,我想先租下来住着。” 她停顿了一下,清晰地看到李璟川眼底那抹温和的光似乎凝滞了一瞬。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句在心底盘旋过无数次的话,用一种听起来尽量轻松、却字字清晰的语气说了出来:“我觉得这样比较好,以后的事情,等以后再说吧。”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这句话,如同一声轻微的磬音,在静谧的包厢里清晰地回荡,然后落下,带来一片无形的、却足以感知的凝滞。 李璟川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 他眸色深沉,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一丝被拒绝的愕然,一种事情脱离精密计算的意外,以及更深层的、被那轻飘飘的“以后再说”四个字所刺中的沉闷。 他何其敏锐,立刻捕捉到了这句话背后最核心的讯息,她接受“此刻”的亲密与情感联结,却并未将彼此纳入她长远的、确定的未来规划之中。 她划下了一条清晰的界线,此刻与以后被分隔开来。 他所以为的关系确立,在她这里,似乎只限于当下心动的延续,不承诺永恒。 这股清晰的认知,像一股冰凉的暗流,瞬间冲散了晚餐以来所有温馨融洽的假象,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 他沉默着,那沉默并不咄咄逼人,却充满了无形的压力,仿佛连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他没有立刻追问为什么,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或者被冒犯的神色,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透过她平静的眼眸,看进她内心深处那座坚固的堡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最终,他缓缓将杯中已经微凉的茶水饮尽,动作依旧优雅,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某种无形的东西。 再抬眼时,他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恢复了一贯的深沉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多了一丝锐利的审慎和难以言喻的沉闷。 “好。”他最终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沙哑了几分,带着一种全然接纳的、却也不乏失落的克制,“按你喜欢的来。” 他没有再说更多,没有试图说服,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 但这个简短的“好”字,以及他此刻过于平静的反应,反而让舒榆心中猛地一揪。 她看得出他听懂了,也接受了她划下的界限,但这份过于成熟的“理解”,比她预想中任何一种激烈的反应都更让她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安心,有愧疚,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疼。 回程的车厢里,气氛明显沉闷了许多。李璟川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有些冷硬。 他没有再主动寻找话题,只是偶尔会根据路况简短地提示一两句,声音平淡无波。 舒榆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心中五味杂陈。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他,贪恋他带来的理解、庇护以及那种灵魂共振的悸动。 但“以后”这两个字,对她而言,太重了。 它意味着交付出自我规划的权利,意味着踏入一个可能充满变数、需要不断调整甚至妥协的领域,这触碰到了她内心深处关于独立和自我保护的最核心防线。 她不禁想,是否自己太过残忍,刚刚给予了他靠近的许可,转眼又竖起了拒绝进一步的围墙。 可是,忠于自己的感受和边界,难道错了吗? 车子平稳地停在酒店门口。李璟川解开安全带,侧过身来看她,脸上的神情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但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仿佛车上那段沉默从未存在过。 “搬家如果需要人手或者车辆,随时告诉我。”他说道,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不要自己硬撑。” “嗯,我知道。”舒榆点头,心头那股愧疚感更浓了些。 他抬手,极其自然地帮她将颊边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温热,短暂地擦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小的战栗。 “早点休息。”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看着舒榆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酒店旋转门后,眼神才彻底沉了下来,方才被完美掩饰的沉闷和锐利在眼底交织。 他清晰地意识到,舒榆比他预想的更为清醒,也更为固执。 她像一株自带防御体系的植物,吸引人靠近,却又在根部设下坚固的屏障。 强攻硬取,只会让她警惕地蜷缩,甚至彻底远离。 他需要的是比她更多的耐心,更深沉的策略。 如同最顶级的猎手,他需要更细致地研究猎物的习性,布下更温柔、更难以抗拒的陷阱,让她在享受此刻的甘美时,不知不觉地依赖,习惯,最终自愿地、一步步走入他期待的未来领地。 他缓缓发动车子,汇入车流,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而站在酒店电梯里的舒榆,看着镜面门里自己带着倦意却眼神清亮的脸庞,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踏入了一段复杂的关系,前路未知。 但无论如何,她不会后悔此刻的选择,忠于自己的心,也忠于自己。 ----------------------- 作者有话说:李璟川 一个总是在被拒绝的男人[心碎]一秒天上一秒地下 李璟川:她终于答应我了![爱心眼] 舒榆:答应了又没完全答应~只是此刻~别想多~[捂脸笑哭] 李璟川:[爆哭] 一万字奉上~~ (ps:提问!有宝宝知道车牌号是什么意思嘛[坏笑]) 第16章 追求者 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回到江市的时日尚短, 舒榆还未来得及将新居的画具彻底归置妥当,空气中松节油的气息纸箱的微尘味道交织,构成一段生活重启的序曲。 她刻意保持着一种慢节奏, 试图在熟悉的城市脉络里,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呼吸频率。 然而, 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归来的消息, 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 在小范围的圈子里漾开了涟漪。 这日午后,她正在整理一批从苏黎世带回的艺术图册,手机响起,是一个有些陌生又隐约存有印象的号码。 接通后, 那边传来一道热情洋溢,带着几分夸张语调的男声:“舒榆?是我,顾言!听说你回国了, 真是太好了!什么时候赏光一起吃个饭?我可是有重要的合作构想迫不及待想跟你聊聊。” 顾言。 舒榆在记忆库中搜寻了片刻, 才对应上一张轮廓分明、总是带着过分灿烂笑容的脸。一位在海外经营画廊的华裔,同样也是江市人, 几年前在一次展览上对她表示过欣赏,追求方式如同他的画廊风格,华丽、高调、带着不容拒绝的攻势。 当时她以专注创作为由婉拒了, 没想到他消息如此灵通。 舒榆下意识地想推拒,但顾言显然有备而来, 他迅速抛出了一个颇具诱惑力的合作提案,为他在亚洲新开设的空间策划首展, 主题恰好与她近期研究的北欧光影艺术密切相关。 这精准地切中了她的专业兴趣点,让她那句已到嘴边的抱歉暂时咽了回去。 她同意先看看具体的策划方案。 然而,顾言的合作显然不止于专业层面。 自那通电话后, 鲜花、邀请函、甚至一位穿着考究的助理送来的精致茶点,开始有规律地出现在她的临时工作室门口。 他的追求一如往昔,带着西方式的直接和浪漫主义色彩,与李璟川那种沉静内敛、潜移默化的方式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璟川自然知晓这一切。 他并未对此发表任何评论,甚至没有主动提起顾言这个名字。 他依旧忙碌,偶尔在深夜发来信息,问候一句“睡了么”,或是分享一张他看到的、认为她会喜欢的夜景照片。 他的存在,像背景音里稳定低沉的旋律,不喧哗,却无法忽视。 只是在一次惯例的通话结束时,他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顾家的公子,作风向来比较引人注目。”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论天气,听不出丝毫波澜。 舒榆含糊地应了一声,心中却微微一动。 他知道了,而他选择的方式,是提醒,而非干涉。 顾言的热情很快升级。 他包下了一家顶级会所的花园露台,举办了一场名为“迎接缪斯归来”的盛大派对,江市艺术圈不少面孔都收到了邀请。 临川羡榆 第20节 请柬被直接送到了舒榆的工作室,附带着顾言手写的一句:“期待与你,共谱光影新章。” 舒榆本不欲参加这类喧闹的场合,但合作的初步方案确实显示出了诚意,加之几位相熟的朋友也力邀同往,她最终勉强答应。 出门前,她站在衣帽镜前,选了一条款式简洁的黑色连衣裙,除了腕上一只素圈银镯,未戴任何配饰。 她望着镜中眉宇间带着一丝倦怠的自己,下意识地不想让自己显得过于刻意,或者说,不想让某些潜在的观众产生误解。 派对现场流光溢彩,香衣云鬓。 顾言作为东道主,更是光芒四射,他穿梭于宾客之间,谈笑风生,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舒榆身边,为她引荐名流,斟酒添食,言行举止间流露出一种不言自明的亲昵与志在必得。 他甚至在众人起哄下,举杯向着舒榆的方向,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传遍露台:“感谢今晚的缪斯,照亮此地,我相信,我们的合作,必将如同今夜星光,璀璨夺目!” 热烈的目光和暧昧的掌声将舒榆包围,她感到些许不适,像是被置于聚光灯下灼烤。 她勉强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心底却生出几分烦躁。 杯中的香槟气泡细密地升腾,破裂,如同她此刻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也正是在这喧嚣的顶点,她的目光无意间掠向连接主厅的拱形门廊。 那里光影交界,明暗参半。一道挺拔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静立在那里。 是李璟川。 他穿着深色的商务正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似乎刚从某个正式的场合抽身。 他没有走进这片喧闹之地,只是静静地站在光与影的分界线上,仿佛一个偶然路过的旁观者。 他的视线穿越晃动的人影、交错的水晶杯,精准地、沉静地落在了舒榆身上。 没有不悦,没有审视,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 那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只是短暂地与她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接触不过瞬息。 他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她颔首示意,随即,便干脆利落地转身,身影无声地没入门廊另一侧的昏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快得让舒榆几乎以为是幻觉。 然而,就是这短暂的一瞥,像一道冰冷的细流,猝不及防地注入她因周遭喧嚣而微微发烫的血管。 刹那间,耳边顾言依旧热情洋溢的话语、宾客们的谈笑、乐队的演奏,所有声音都仿佛被隔离开一层透明的薄膜之外,变得模糊而遥远。 刚才还觉得五光十色的场景,瞬间失却了所有色彩,只剩下一种空洞而嘈杂的索然无味。 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慌意乱,像是做错了事被当场撞破的孩子,即使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未做出任何逾矩的行为。 李璟川那一眼,比任何质询都更具力量,它无声地提醒着她,存在于他们之间那种未言明却真实无比的联结,以及她此刻身处的、与他世界格格不入的浮华。 “舒榆?你怎么了?”顾言察觉到她的走神,关切地俯身询问。 舒榆猛地回过神,放下几乎未动的酒杯,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疏离:“抱歉,顾言,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不顾顾言的错愕与挽留,她几乎是有些急切地穿过人群,离开了这片让她骤然感到窒息的喧闹之地。 电梯下行,冰冷的金属壁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 走出会所大门,晚秋的夜风带着凛冽的寒意迎面扑来,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灯悄然亮起,如同野兽安静睁开的眼眸。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李璟川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他转过来,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衣衫上,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句简短的吩咐: “上车,夜里凉。” 没有质问为何提前离场,没有对她出现在那个派对表示任何不满,甚至没有一丝好奇。 仿佛她的出现与离开,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舒榆怔在原地,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一阵寒意。 她看着他,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最终,她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默默地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车内温暖如春,与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融为一体。 她刚刚系好安全带,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李璟川却伸手,从旁边拿过一个东西,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个小巧的、绒面质地的暖手宝,正散发着恰到好处的、令人熨帖的温热。 他怎么会恰好备着这个,而且是在这样一个夜晚。 舒榆接过那温暖的物事,指尖传来的热度却仿佛带着电流,瞬间窜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猛地抬头,看向身边正平稳启动车子的男人。 他目视前方,侧脸轮廓在街灯流转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深邃难测。 一个无声的问题,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荡起巨大的涟漪:他如何能如此精准地,预判到她此刻的需要,甚至连她细微的偏好都了然于心。 这场看似由顾言主导的、发生在聚光灯下的较量,难道自始至终,都笼罩在另一个男人无声布下的、更庞大深沉的影子之中? 车子无声地滑入夜色,将身后的流光溢彩彻底隔绝。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暖手宝持续散发着稳定的热源,和她耳边如擂鼓般无法平息的心跳声。 暖手宝持续散发着恰到好处的温热,透过掌心细腻的绒面,一丝丝暖意渗入舒榆微凉的指尖。 她不由自主地更紧地握住它,仿佛抓住一点安定的力量。 目光落在小物件精致的复古纹路上,思绪有些飘忽。 这熟悉的设计,正是她某次闲聊时无意提及的喜好,连她自己都未曾上心。 身侧传来轻微的响动,李璟川单手稳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熟练地调整了中控区的几个按钮。 车内流淌的、原本音量极低的古典乐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旋律更为舒缓、带着些许空灵意味的北欧后摇专辑。 那是舒榆在苏黎世旅途中,某个细雨敲窗的午后,曾在他酒店的套房里放过并称赞过的唱片。 音乐的变换极其自然,不着痕迹,却精准地熨帖了她此刻因喧嚣过后而略显疲惫的神经。 她没有出声,只是将头微微偏向车窗一侧,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如水般滑过,映照出车内他们两人模糊的倒影。 他始终专注路况,不曾看她,却仿佛周身都长着眼睛,能敏锐地捕捉到她最细微的状态变化。 行至一个稍长的红灯前,车子稳稳停住。 李璟川这才稍稍松弛了握方向盘的力道,右手随意地搭在中央扶手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着皮质表面。 他的目光掠过她依旧握着暖手宝的手,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 “温度还合适吗?” 舒榆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问的是暖手宝。 “嗯,刚好。”她轻声回答。 “那就好。”他收回目光,看向前方跳转成绿色的信号灯,重新掌控方向盘,“秋深了,早晚寒气重,你工作室又常开窗通风,这类小物件备着总没错。” 他的话平淡务实,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将她日常工作的习惯都考量了进去。 他没有追问派对的任何细节,没有对顾言的存在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兴趣,仿佛今晚的一切波折都未曾发生,他只是恰好路过,接一位晚归的朋友回家。 车子驶入她公寓楼下那条安静的林荫道,速度放缓。他熟练地将车停在她单元门附近一个惯常的位置,熄了火。 引擎声停止,车厢内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寂静笼罩。 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夜籁,和两人之间几乎可闻的呼吸声。 他没有立刻解锁车门,也没有催促。 而是侧过身,整个人的姿态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放松而专注。 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这一次,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细细打量的意味,从她微微卷曲的发梢,到似乎还沾染着室外寒气的鼻尖,最后停在她因暖意而恢复了些许血色的唇上。 那目光并不具有侵略性,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专注,仿佛在确认某种无形的东西。 舒榆感到脸颊有些微热,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直视,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抵着温暖的绒面。 明明他们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但现在舒榆却还是对他直白地望向她的目光而感到羞怯。 “到了。”他最终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嗯。”舒榆应道,伸手去解安全带,金属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在她推开车门,一股夜风涌入的瞬间,他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平稳如常,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周到:“明天降温,出门记得加件外套。” 舒榆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回了声:“知道了。” 她站在车外,夜风拂面,带着凉意。车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那个温暖且充满他气息的空间。 她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看着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他半张沉静的脸。 “上去吧。”他看着她说,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唯有语调带着一种惯常的、令人安心的沉稳。 舒榆点了点头,终于转身走向单元门。 她能感觉到,那道沉静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步入大堂,按下电梯按钮,那无形的注视感才似乎悄然消散。 指间的暖手宝余温犹在,与他最后那句关于添衣的叮嘱,一起缠绕在心头。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要求,却用这些细密周到的行动,在她周围织就了一张无形的、温暖的网。 同时也让舒榆摸不透他下一步到底想做什么。 —— 第二天,舒榆关掉电脑,结束了与海外画廊的视频会议。 室内只余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在素白的墙壁上剪出她略显疲惫的身影。 松节油清冽的气息与窗外涌入的、带着晚香玉甜腻的晚风交织,却未能驱散她心头那层无形的滞闷。 这滞闷,源自近日来周遭空气里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变化。 电梯里偶遇的邻居,那笑容背后多了几分揣测;花园凉亭旁聚拢的低语,在她经过时会诡异地停顿;甚至物业管家热情的问候里,也似乎掺杂了一丝过于刻意的恭敬。 像无数细小的蛛丝,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不致命,却让人心烦意乱。 她知道源起何处,李璟川那辆即便在夜色中也难掩气势的座驾,以及他偶尔与她并肩同行时,那种与这寻常居民小区烟火气格格不入的矜贵与疏离。 “清者自清”,她反复告诫自己。 临川羡榆 第21节 但被恶意揣度、被物化审视的感觉,如同肌肤沾上了黏腻的灰尘,挥之不去,让她本能地抗拒。 这更触动了她心底深处的不安。她与李璟川之间这份复杂难言、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情感纠葛,是否终究难逃被外界贴上各种标签、粗暴定义的命运。 她珍视的独立人格与内心秩序,在这些流言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手机屏幕在昏暗中亮起,幽光映在她略显怔忡的脸上。 是李璟川的名字。 「在工作室?」 言简意赅,是他一贯的风格。 「嗯。」她指尖微顿,回了过去。 「下楼走走,就到你们小区花园。」 不是征询,是平稳而不容置疑的告知。 舒榆握着手机,指尖微微收紧。一种混合着抗拒、无奈,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想要依赖他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她没有刻意打扮,甚至带着点赌气似的随意,素面朝天,套了件最简单的棉质米色连衣裙,头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而似乎不堪重负的脖颈。 下楼时,他已在单元门外等候。 没有坐在车里,而是倚着车门而立。 他难得没穿一丝不苟的正装,换了件质地极佳的深灰色羊绒衫,同色系长裤熨帖垂顺,削弱了几分平日里的官威,添了些许闲适的儒雅。 然而,那份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气场,依旧让他与周遭遛狗散步、穿着家常睡衣的邻居们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壁垒。 见她出来,他直起身,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沉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她故作平静的表象。 他没有说话,只是很自然地走到她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并肩融入傍晚小区林荫道的人流中。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时而交叠,时而分离,如同他们之间晦暗不明的关系。 他没有立即切入正题,反而聊起了无关紧要的话题,语气舒缓:“听说江市美术馆下个季度的特展,有意向引进一批北欧当代装置艺术。” 舒榆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嗯,策展人之前联系过我,希望我能提供一些参考意见。” “你的光影研究正好对口。”他语气肯定,带着对她专业领域的尊重,“是个不错的机会。” 他们就这样看似随意地聊着艺术,聊着创作,像一对志同道合的朋友。 晚风拂过,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暂时驱散了舒榆心头的些许阴霾。 她几乎要以为,他真的只是来找她散步聊天。 然而,这份短暂的平静很快被打破。 行至小区中心花园人稍密集处,几位正在健身器材旁活动的大妈注意到了他们。 起初是好奇的打量,随即,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响起。 一位牵着雪纳瑞犬的大妈盯着李璟川看了又看,忽然眼睛一亮,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穿透了傍晚的嘈杂:“哎呦喂!这、这不是电视上那个李市长吗?!真的是李市长!” 上了年岁的女人平日里除了遛宠物就是看新闻,姐几个讨论最新新闻政策再说几句自己的见解,因此自然看过曾经上过新闻报导的市长。 这一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涟漪。 旁边几个大妈也认真的看了看男人。 另一位烫着卷发的大妈立刻接话,声音洪亮,带着如释重负般的热情:“哎呀!我就说嘛!看这通身的气派!小舒这姑娘文文静静,一看就是正经人家的孩子,肯定不能是外面传的那种跟别人不三不四的关系!”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那些探究的、好奇的、甚至先前带着轻蔑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舒榆感觉脊背瞬间僵直,一种混合着难堪、愤怒和无力的情绪攫住了她,指尖微微发凉。 她没有经历过这些事,下意识地想避开这些目光,却感觉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极其自然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 他的手心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奇异地抚平了她一丝慌乱。 李璟川脚步未停,甚至没有看那位大妈,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前方,仿佛只是随口闲谈,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阿姨,您刚才说,哪种关系?” 第17章 吃醋 和他谈的顺利? 他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个人的耳中。 那卷发大妈被他问得一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讪笑着, 带着点讨好:“就、就是……有些人嘴巴坏,瞎传的闲话呗, 说小舒是那种被人, 哎呀, 李市长,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们这些老邻居都是不信的!” 她急于撇清,话语间却还是泄露了那些污秽词汇的影子。 李璟川这时才缓缓侧过头, 目光掠过那几位神色各异的邻居,最后,深深地看了舒榆一眼。 那眼神复杂, 有关切, 有安抚,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她看不懂的东西。 然后, 他重新面向众人,唇角牵起一个极淡却异常清晰的弧度,那笑容温和而坦诚, 带着一种奇异的亲和力,与他平日里的清冷截然不同。 “原来大家是在关心这个。”他语气坦然, 声音沉稳有力,足以让周围竖着耳朵的人都听清楚, “谢谢各位的关心,不瞒大家,我确实是在非常认真地追求舒榆。” 他顿了顿, 感受到掌心中舒榆的手指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但他没有松开,反而稍稍收紧了力道,仿佛在传递某种信号。 他继续说着,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恰到好处的诚恳,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追求者的无奈:“不过,舒榆她比较有自己的想法,也看重独立空间,所以,我这边还在努力,她暂时还没完全答应我。” 这番话,信息量巨大。 他不仅直接承认了关系,更将姿态放低,把自己放在了“努力追求者”的位置上。 他看向几位面露同情和了然神色的大妈,语气变得更加推心置腹:“所以,还希望和舒榆同住在一个小区里的各位长辈、邻居,以后能多帮我说几句好话,多创造点机会。至少,别让那些不实的传言,增加了我的追求难度,那我可就真是前途多舛了。” 他以一种幽默又略带自嘲的方式,将一场潜在的舆论危机,化解成了一场充满人情味的“市长追妻社区助攻戏码”。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大妈们脸上瞬间绽放出热情又兴奋的笑容,仿佛瞬间成为了这项重大任务的参与者与见证者。 “哎呀!李市长您放心!我们肯定支持您!” “小舒眼光高是应该的!好姑娘都这样!李市长您多加油!” “就是就是!郎才女貌,多般配啊!以后再有人乱嚼舌根,我第一个撕了她的嘴!” “需要我们怎么帮忙,您尽管说!” 氛围彻底扭转,从之前的窥探、猜疑,变成了此刻带着善意的、甚至有些亢奋的围观与祝福。 李璟川微微颔首,从容应对着众人的热情,分寸掌握得极好。 他这才松开一直握着舒榆的手,改为虚扶着她的手臂,姿态体贴而自然,声音低沉柔和,只够她一人听见:“前面风好像大了些,我们往回走吧?” 舒榆被他带着转身,几乎是机械地迈着步子。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些目光,灼热、友善,充满了对一段佳话的期待。 他做得天衣无缝,不仅轻易粉碎了那些污秽的谣言,更将她置于一个被尊重、被爱慕、被小心翼翼追求的位置,保全了她所有的体面和骄傲。 他维护了她,用最精准、最有效的方式。 她应该感激,应该松一口气。 可是,为心底那份滞闷感并未消散,反而掺杂进更多难以辨明的情绪。 像一团被水浸湿的棉絮,沉甸甸地堵在胸口。 他如此举重若轻,谈笑风生间便扭转了乾坤。而她独自烦恼、试图用疏远来自我保护数日的问题,在他这里,不过是一次精心策划的散步、几句云淡风轻的话语。 这种力量上的悬殊,认知层面的差距,再次以一种无比直观的方式,横亘在她面前,清晰得令人心惊。 回程的路,两人都很沉默。 路灯已经亮起,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晕。 直到单元门口,他才停下脚步。夜色将他深邃的轮廓勾勒得更加分明。 “别为那些无谓的事烦心。”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不值得。” 舒榆抬眸,试图从他眼中寻找一丝波澜,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夜色下的大海,表面温和,内里却藏着巨大的、她无法测度的能量。 一种莫名的冲动,混合着感激、委屈、以及对自己无力感的恼怒,促使她忽然伸出手,轻轻拽住了他羊绒衫的袖口。 那动作极快,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容错辨的依赖。指尖传来的羊绒柔软温暖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 李璟川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举动,垂眸,视线落在她纤细手指与他深灰色衣袖交接的地方,那里因她的用力而微微起了一道褶皱。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等待着。 舒榆像是被他的目光烫到,猛地松开了手,仿佛那柔软的羊绒瞬间变得滚烫。 她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谢谢你帮我解围。”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勇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倔强,“还有,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但对我来说,不是。” 她说完,不再给他回应的时间,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快步走进了单元门,纤细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道的光影里。 李璟川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夜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凉意。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拽出细微褶皱的袖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力度和那一瞬间传递过来的、脆弱又真实的温度。 他缓缓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处褶皱,深邃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柔和的涟漪。 很好,她知道在困难时依靠他了,哪怕只是无意识间流露出的、如此细微的一个动作。这是一个开始。 至于她话语里那份对“权力差距”的敏锐感知和隐隐抗拒,他并不意外,也并未感到棘手。 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如同精心培育一株珍稀的花木,慢慢松动她自我保护的硬壳,引导她的依赖,让她习惯他的存在,他的庇护,最终,心甘情愿地停留在他编织的、温暖而牢固的网中。 狩猎需要耐心,尤其是,面对如此清醒而又敏感的猎物。 第二天,临近中午,舒榆的工作室门铃被按响。 是一份需要签收的匿名快递。拆开厚重的防撞包装,里面露出的东西,让她的呼吸微微一滞。 那是一套她曾在某个顶尖艺术用品网站上反复浏览、却因其令人望而却步的价格而只能存在于梦想清单里的顶级进口画材。 色彩饱满如矿石般的固体颜料,镶嵌在厚重的木质调色盒中;以稀有动物毛制作、笔杆温润如玉的画笔,整齐地排列在麂皮卷袋里;还有特制的画纸,亚麻画布……每一件都彰显着极致的专业与奢华。 仅仅是打开包装,那股属于顶级材料的、混合着木质、胶质和矿物气息的特殊味道,就足以让任何一个创作者心潮澎湃。 没有卡片,没有署名,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临川羡榆 第22节 在那套令人屏息的画材旁,还静静躺着一个修长的、以雾面灰纸与墨绿色缎带精心包扎的花盒。 与画材的厚重奢华不同,它显得清雅而克制。 舒榆的心跳尚未从画具带来的冲击中平复,她迟疑地打开花盒。 没有浓烈扑鼻的香气,只有一股清冽的、带着水汽的草木芬芳悄然弥漫开来,映入眼帘的,并非象征炽热爱意的红玫瑰,也不是华丽繁复的庆典花束。 那是一捧极其雅致、甚至带着几分疏离美感的花材。 几枝姿态蜿蜒的白色蝴蝶兰,如同停憩的玉色蝶翼,圣洁而脆弱;簇拥着它们的是灰绿色的银叶菊,叶片上覆着一层如同月光的细腻绒毛,;间或点缀着几朵半开的、淡紫鸢尾,花瓣上有着精细的脉络,神秘高贵。整束花色彩清冷,层次丰富,仿佛将一幅莫奈的朦胧睡莲图,浓缩在了这一方天地之间。 这束花,像极了李璟川本人,不流于俗套,不显山露水,于低调静默中,彰显着极致的品味与深藏的、需要细细品读的心意。 它也像极了舒榆,那份独立,那份清醒,那份不愿随波逐流的孤高,都在这些清冷别致的花材中找到了呼应。 没有卡片,没有署名。 但答案,已然在这份无声的馈赠中,昭然若揭。 舒榆伸出手,指尖先是触碰了一下银叶菊那带着天鹅绒般触感的叶片,微凉而柔软。 然后,她轻轻抚过蝴蝶兰娇嫩的花瓣,那触感冰凉滑腻,如同上好的丝绸。 这份美丽,安静,持久,不张扬,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正一点点渗入她周围的空气,也渗入她严防死守的心扉。 她将花束取出,找来一个素净的玻璃花瓶,注入清水,仔细地将它们插入、调整。 做这一切时,她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个安静的仪式。 当她将这瓶花放置在临窗的画桌一角时,清冷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花瓣和叶片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与旁边那套顶级画材相互映衬,构成了一幅奇异的、宁静却充满张力的画面。 他送的,不仅仅是花和画具。 他送的,是一个被他理解和珍视的世界,一个他精心为她营造的、兼具精神认同与物质支持的“安全”环境。这份体贴入微的攻心之计,比任何直白的情话或强势的宣言,都更具威力。 清者虽清,但他不容任何人玷污她的名声,亦不容她因外界纷扰而蹙眉。 他更以这种方式,无声地宣告:我懂你的梦想,也懂你的灵魂。 ——- 那束清雅的蝴蝶兰在舒榆的画室里静静盛放,与一旁顶级画材的木质气息交融,构成一个既令她灵感涌动,又无形中提醒着李璟川存在的独特空间。 她试图将全部心神沉入新画的构思,用笔触梳理纷乱的思绪,外在的流言虽因他亲自出面而平息,但内心因他而起的波澜,却需要更多时间来抚平。 然而,树欲静而风未止。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未完成的画布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舒榆正专注于调色,手机响起,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微微蹙眉。 顾言。 自上次那场不甚愉快的迎接缪斯派对后,她已明确婉拒了他后续的几次邀约。 她迟疑地接通,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道苍老却矍铄、让她瞬间收敛了所有随意姿态的声音。 “小榆啊,是我,陈世清。” 陈世清先生,江市画坛泰斗,更是她已故祖父的挚友。 当年她初执画笔,是陈老先生在一众学生中发现了她那份与众不同的灵气,悉心指点,为她奠定了坚实的根基。 于她而言,陈老不仅是恩师,更承载着一段与祖父相关的、温暖而厚重的记忆。 “陈老师?”舒榆语气立刻带上敬意,“您怎么亲自打电话来?” “哈哈,怎么,我这个老头子不能关心一下得意门生的近况?”陈老笑声爽朗,寒暄几句后,话锋顺势一转,“小榆啊,听说顾言找过你,谈合作策展的事?” 舒榆心下一沉,已隐约猜到几分,“是提过,但我..” 她婉拒的话尚未出口,陈老便温和地接了过去,语气带着长辈的关怀与不容置疑的推许:“顾言这孩子,虽说行事风格西化了些,但眼光和魄力还是有的,他这次筹划的亚洲新空间,首展主题与你近年研究的方向很契合,他找到我,希望我能出面牵个线,他很看重你的才华,我看这个合作契机很好,对你个人声望的提升,以及作品进入更主流的拍卖市场,都大有裨益,算是给老师一个面子,好好考虑一下,嗯?” 一番话,情理兼备,更是搬出了老师的面子和祖父故交的情分。 舒榆握着手机,指尖微微用力。 顾言这一手,不可谓不高明,精准地找到了她最难拒绝的切入点。 她可以无视顾言的热情,可以反感他的高调,却无法轻易驳斥恩师殷切的好意与对自身发展的期许。 “陈老师,我..”她试图寻找委婉的推脱之词。 “具体的,让顾言再跟你详细沟通,年轻人,多交流,多合作,总是好的。”陈老一锤定音,随即又闲聊几句,便挂了电话。 通话结束,画室里恢复寂静,只余窗外遥远的车流声。 舒榆望着画布上尚未成型的光影,心情如同那混杂的色调,一片混沌。 她本能的想要拒绝,与顾言合作,意味着更多的接触,更频繁地踏入那个她并不喜欢的、浮华喧嚣的圈子。 可陈老的话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困在原地。 顾言的讯息紧随而至,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邀约,而是附上了更为详尽的、打着陈老颇为认可标签的初步策展方案。 字里行间,确实显露出专业度和诚意,甚至对市场前景的分析也极具诱惑力。 他趁势加大攻势,频繁以讨论方案细节、参观潜在展览场地为名,约见舒榆。 出于对陈老的尊重,以及内心深处一丝不愿辜负师长期望的传统观念,舒榆无法再像之前那样直接拒绝。 她勉强应允了几次会面,每一次,顾言都表现得如同最专业的合作者,谈吐风趣,见解独到,但那双看向她的眼睛里,灼热的目的性从未消退。 这让她倍感疲惫,仿佛在下一盘被提前布局的棋,步步被动。 又一次与顾言讨论完场地方案,舒榆带着一身若有似无的、属于会所香氛的甜腻气息回到公寓。 推开门的瞬间,玄关温暖的灯光下,她意外地看到一双摆放整齐的男士皮鞋。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晕流淌在深色的沙发上。 李璟川就坐在那片光晕的中心,膝上放着一份翻开的文件,手边的小几上是一杯喝了一半的威士忌,冰球已然融化大半。 他没有穿外套,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纽扣,袖口随意地挽至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和那块价值不菲却低调的腕表。 他微微仰头靠着沙发背,闭着眼,眉心有一道不易察觉的浅壑,周身那股平日里无懈可击的锐气似乎被这暖光与寂静柔和了几分,显露出一种深藏的、属于政务繁忙后的倦怠。 舒榆放轻了脚步,心底那因与顾言周旋而生的烦躁,竟奇异地被眼前这幅画面抚平了些许。 他没有在她每次晚归时追问,只是用这样一种沉默的、存在本身的方式,宣告着他的领地与等待。 她将手包轻轻放在玄关柜上,换了拖鞋,走过去。 地毯吸走了她的脚步声,但他还是察觉了,浓密的眼睫微动,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眸子在初醒的瞬间有一丝朦胧,随即迅速恢复清明,准确无误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沉静的、将她全然笼罩的专注。 “回来了。”他的声音因微醺而比平日更显低沉沙哑,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嗯。”舒榆应了一声,视线扫过他手边的酒杯和膝上未合的文件,“今天很累?” 她走到沙发旁,没有选择旁边的单人位,而是轻轻坐在了他身侧,与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一拳左右的距离。 沙发因她的重量微微下陷,她身上带来的、一丝室外夜风的微凉气息,与他周遭温暖的威士忌酒香混合在一起。 李璟川对于她的靠近似乎有些意外,那份惯常的沉稳有一瞬的凝滞。 他侧过头,更深地看向她,昏黄的光线在他挺直的鼻梁一侧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轮廓分明的脸在此刻显得格外深邃难测。 他的目光像无形的丝线,细细描摹过她的眉眼,最后落在她微微抿起的、似乎还带着一丝夜晚寒意的唇上。 舒榆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她交握在膝上的双手指尖,无意识地互相摩挲着,泄露了内心的些许紧张。 她并非刻意亲近,只是这一刻,这满室的寂静与他身上散发出的、略带疲惫的松弛感,像一种无形的引力,让她想要靠近这份温暖,暂时逃离与顾言周旋带来的虚浮感。 “今天很累?”她重复了刚才的问题,声音比刚才更轻软了些,像是在这静谧空间里不忍打破的耳语。 李璟川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地将原本搭在膝上的文件合拢,放到一旁的小几上,与酒杯并排。 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的姿态更加放松,也更专注于她。 然后,他抬起那只刚刚空出来的手,并没有触碰她,而是越过她身前,去拿放置在沙发另一端扶手上的一个深蓝色天鹅绒靠垫。 他的手臂掠过她的前方,带着温热的体温和一丝威士忌的余韵,形成一个短暂而充满存在感的半包围。 舒榆甚至能感觉到他羊绒衫袖管柔软的质地几乎要擦过她的手臂。 她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呼吸也屏住了。 他将靠垫拿过来,并没有放回自己身后,而是默不作声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体贴,轻轻垫在了她的腰后。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顺手为之。 “还好。”他这时才回答她最初的问题,声音低沉,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那里面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闪过,快得让她抓不住,“倒是你,脸色有些倦。” 他总是能注意到这些细微之处。 舒榆心头一暖,那点因他方才靠近带来的紧张感,奇异地化开,变成了一种更为复杂的、带着酸软的情绪。 她借着垫子带来的支撑,身体不自觉地更放松地陷入沙发里,与他之间的距离,在无形中似乎又缩短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和陈老引荐的那位,谈得顺利?”他忽然开口,问的依旧是顾言,语气却平淡得像在问今晚的饭菜是否合口,仿佛刚才那片刻无声的靠近与关怀从未发生。 ----------------------- 作者有话说:老婆们,明天上夹子,所以明天的更新时间在晚上23:30喔~~望理解~[捂脸偷看] 第18章 威慑 顾言想跟他抢人,还不够格…… 舒榆的心微微一紧, 知道他终究是知道了。 她抬起眼帘,对上他平静的目光,试图从中找出些什么, 却只看到一片深潭。 “方案确实有可取之处。”她斟酌着词句,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抵着柔软的裙摆, “陈老师他很坚持。”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辩解, 像是在向他解释自己为何没有干脆利落地拒绝。 李璟川静默地听着,没有任何表示。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酒杯,而是自然而然地覆上了她交握在膝上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 温热而干燥,带着常年翻阅文件留下的薄茧,那触感坚实而有力, 瞬间将她微凉而略显不安的手指包裹其中。 临川羡榆 第23节 舒榆浑身轻轻一颤, 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却又不会弄疼她的力道握住。 他没有用力禁锢, 只是那样覆着,拇指的指腹,若有似无地、极其缓慢地在她光滑的手背皮肤上摩挲了一下。 那是一个带着安抚意味, 又充满了不言而喻的占有欲的动作。 “陈老德高望重,在艺术界眼光独到。”他开口, 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在这静谧的夜里带着磁性的共振, “他能出面促成,想必是认为这对你的发展确有助益。” 他的话依旧滴水不漏,全然是站在她的立场, 肯定陈老的眼光,似乎毫无反对之意。 可舒榆却清晰地感受到,在他平静无波的语调下,那覆在她手背上的掌心,温度似乎升高了些许,那缓慢摩挲的拇指,也带着一种隐晦的、克制着的力道。 他越是不动声色,这无声的肢体接触所传递出的、那种不容置疑的领域感就越是强烈。 他没有反对,但他用这种方式提醒着她,他们之间存在的联结,以及他对此事的态度,一种蛰伏的、静观其变的审视。 舒榆没有再试图抽回手,任由他握着。 她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掌心稳定而温热的力量,心头那份因顾言和陈老而产生的纷乱思绪,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看向李璟川的眼,声音带着些许困惑,轻声问道:“我只是有点想不明白,顾言,他到底是怎么说动陈老师的?陈老师这些年深居简出,很少过问圈内具体的合作事宜,更别说亲自出面牵线了。”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许久,以她对陈老的了解,绝非仅仅一个有潜力的合作就能让老人家如此破例。 李璟川覆在她手背上的拇指依旧保持着那种若有似无的摩挲节奏,仿佛在无声地安抚她略显焦躁的情绪。 他听到她的疑问,脸上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似乎早已料到她会由此一问。 他微微向后靠向沙发背,姿态更放松了些,连带着握着她的手也自然地被带过去一些,让两人之间的姿态更显亲近。 他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平淡,如同在叙述一件早已查明的事实:“顾言的母亲,姓何,何婉华,这个名字,在三十年前的国内画坛,曾颇有些名气,尤其擅长工笔花鸟,笔触细腻,很有灵气。” 他顿了顿,给舒榆一点回忆和消化的时间。 何婉华? 舒榆在记忆库中快速搜索,似乎有些模糊的印象,在一些旧画册和艺术年鉴上见过这个名字,确实是一位颇有才情的女画家,后来似乎嫁入豪门,便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李璟川继续道,声音平稳而清晰:“她年轻时,曾在江市画院进修过一年,那时,陈世清先生正是画院的核心教授之一,对她颇为赏识,算是有一段师生之谊,后来苏女士嫁去海外联系才渐少。” 他侧过头,看向舒榆,深邃的眼眸在灯光下映出她的倒影:“顾言这次回国开拓市场,打出承袭东方美学的旗号,请他母亲出面,重续这段旧日师生情谊,并非难事,陈老念旧,对颇有天赋的后辈也一向愿意提携,加上顾言提出的合作方案,至少在表面上,确实对你有利,于情于理,陈老开这个口,都不算意外。” 原来如此。 舒榆恍然,心中那团迷雾终于散开。一切都有了解释。 顾言并非凭空搭上线,而是动用了其母亲那层深厚的人情关系。 这层关系,比任何商业计划书都更有分量,也难怪陈老会如此坚持。 这让她原本单纯对合作本身的抗拒,又添了一层对复杂人情网络的无力感。 她面对的,不仅仅是顾言个人的追求,更是盘根错节的人情世故。 “是这样。”她低声喃喃。 李璟川将她细微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趁机贬低顾言或是陈老,只是将她的手更紧地握了一下,那力道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安抚和一种无声的宣告,无论外界如何纷扰,他在这里。 他懂得她所有的顾虑与挣扎,并且,早已将棋盘上的棋子与关系,看得分明。 这份洞悉一切的了然,在此刻,成了舒榆想要抓住的浮木。 她不再说话,只是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片刻的、由他构筑的宁静与庇护之中,暂时忘却了窗外那些需要她去面对和解决的难题,和李璟川说起了这几天发生的有趣的事。 而李璟川,则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目光深沉地落在她低垂的、露出一段脆弱白皙脖颈的侧影上,眼底深处,是无人得见的、如同深海漩涡般翻涌的算计与势在必得。 傍晚十分,李璟川回到柏悦,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凝视着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夜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良久,他转身,对垂手恭立的助理吩咐了一句,语气平淡无波,如同在交代一件最寻常的公事: “去查一下顾言画廊近三年的经营状况,税务记录,以及历次展览的赞助资金来源和最终成交明细,要详细。” 助理神色一凛,立刻领会,低声应道:“是,市长。” 助理悄然退出书房,带上门。 李璟川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的万家灯火,深邃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冰冷。 顾言想用这种方式在他的领域里撬动墙角,未免太过天真。 ——- 联合策展的会议,在一栋汇聚了多家画廊与艺术机构的现代化大厦里举行。 会议室的玻璃墙外是江市纵横交错的街景,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长桌上投下清晰锐利的光痕,如同与会者们泾渭分明的立场。 顾言一身当季高定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站在演示屏前,挥舞着激光笔,意气风发。 他的提案充斥着市场数据、藏家偏好、媒体引爆点这类词汇,精心准备的ppt上,炫目的图表与高价成交的艺术品图片交替闪烁。 “舒榆的作品风格独特,但我们必须要考虑如何让它更接地气,更具话题吸引力。”顾言的声音充满蛊惑力,他指向一组色彩浓艳、构图夸张的当代作品,“比如这个系列,我们可以借鉴其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在宣传上主打美女画家与她的神秘缪斯这类概念,绝对能迅速打开知名度。” 舒榆坐在长桌另一端,面前摊开着自己的笔记和草图,上面是她为展览构思的、基于江市老城光影与个人记忆的静谧系列。 顾言的话语像一道道粗糙的砂纸,摩擦着她敏感的艺术神经。 她看着屏幕上那些被强行与她联系在一起的、浮华喧嚣的图像,胃里隐隐泛起不适。 “我不同意。”舒榆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喧嚣的池塘,让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她抬起头,目光清亮而坚定,“艺术表达不应被市场指标粗暴定义,我的创作源于对城市记忆与个人情感的观察,不需要依靠噱头来吸引眼球。” 顾言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带着一种包容式的耐心:“舒榆,我理解你的艺术坚持,但我们现在谈论的是一个展览,一个需要真金白银投入、并期望获得回报的项目,纯粹的艺术固然可贵,但让它产生价值,被更多人看到和收藏,不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成功吗?” “价值的衡量标准,不应只有价格。”舒榆寸步不让,“我希望观众是通过作品本身的内涵与它产生共鸣,而不是被包装出来的话题所吸引,展陈设计也应该服务于作品氛围的营造,而不是变成炫技的秀场。” 会议的气氛在双方你来我往的争论中,时而紧绷,时而陷入僵持。 顾言引经据典,大谈运营之道;舒榆则坚守初心,捍卫创作本源。 合作的初衷在一次次理念碰撞中,仿佛变得模糊起来。 舒榆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那不仅仅是连日讨论的劳神,更是与一个完全不同的价值体系抗争时产生的无力感。 又一次,关于开幕式是否要邀请网红明星造势的争论无果而终。 顾言坚持这是扩大影响力的捷径,舒榆则认为这完全背离了展览的学术基调。 激烈的言辞过后,会议室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舒榆霍然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我需要透透气。” 她丢下这句话,甚至没有看顾言瞬间难看的脸色,径直离开了会议室。 高跟鞋敲击在光洁如镜的走廊地面上,发出空旷的回响。 她按下电梯下行键,身体微微靠着冰凉的金属墙壁,闭上眼,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眉心处仿佛打了一个结,怎么也抚不平。 挫败感和自我怀疑如同潮水般涌来,她开始质疑自己同意这次合作,是否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仅仅是因为师恩难却,就要如此妥协自己的艺术理念吗? 电梯门“叮”一声滑开。 舒榆低着头走进去,却在下一秒顿住脚步。 李璟川长身而立,站在电梯口。 他穿着剪裁精良的深色商务装,大概是刚结束某个重要会谈,周身还带着一丝未曾散去的、属于谈判场的凛然气息。 听到动静,他抬眸,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脸上。 四目相对。 舒榆脸上来不及收起的倦怠与烦躁,无所遁形地暴露在他沉静的目光下。 她下意识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发现嘴角沉重得难以牵动。 李璟川的视线在她微蹙的眉心停留了一瞬,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意外的情绪,平静得像早已预料到这场相遇。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是这副神情,他极其自然的将一直拿在另一只手里的杯子递了过来。 外观是纯黑色的保温杯,看起来像老干部一样。 打开是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饮品,温热的气传来,驱散了一丝她从会议室带出来的寒意。 一股清雅馥郁的桂花乌龙茶的香气,悄然钻入她的鼻尖。 这是她偏爱的口味,在秋日里能带来些许慰藉。 舒榆原本是想下电梯下去走走的,但李璟川在这里,似乎比出去走走更能让她感觉到轻松。 此时的他站在光影交界处,目光沉静地回望她,仿佛一座无声的灯塔。 “你…”她想问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在这里,但想了想,又觉得他可能是因为公事来的这里,问出来可能不太好。 话未出口,没想到李璟川直接说道,“我一直在这里,怕你心情不好。” 舒榆微微一愣,因为怕她心情不好,所以在这里一直等她吗? 这个认知让她在经历刚刚那些不好的事之后眼眶微微发热,“你不忙吗?”她问。 “忙啊。”他还是那副正襟的模样,只是唇角带着笑,“所以开完会立马赶过来了,并不耽误什么。” 似是怕舒榆有心里负担,李璟川直接说了出来。 “舒榆。”李璟川上前一步,将她整个人的身影拢到他的影子中,“ 坚持你认为对的事。” 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也没有丝毫命令的口吻,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话语落入耳中,却像一块沉稳的基石,骤然垫在了她因反复争论而有些摇晃的心神之下。 他没有给她任何建议,没有评价顾言的对错,甚至没有对合作本身发表看法。 他只是告诉她,坚持你自己。 这一刻,舒榆忽然觉得,刚才在会议室内与顾言那些激烈的争辩,那些试图让对方理解的费力解释,都变得有些苍白可笑。 她捧着那杯温热的茶,暖意从掌心缓缓流向四肢百骸,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松弛了几分。 她看着他,轻声说:“谢谢。” 之后她没有再犹豫,转身,挺直了脊背,朝着会议室的方向走去。 临川羡榆 第24节 脚步比离开时,多了几分笃定。 当她重新推开会议室的门时,顾言正烦躁地松着领带,看到她回来,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准备继续之前的话题。 但这一次,舒榆没有给他主导的机会。 她将那份温热捧在掌心,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关于展览的基调与展陈方案,我认为必须回归作品本身,我们可以继续讨论细节,但之前提到的,依靠网红引流和过度包装市场的方向,没有继续讨论的必要,这是我的底线。” 她的态度比离开前更为强硬,眼神里褪去了犹豫,只剩下纯粹的、对艺术的坚守。 顾言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个看似清婉柔和的女子,骨子里蕴藏着怎样执拗的力量。 会议在一种略显凝滞的气氛中结束。 舒榆最终守住了一些核心的艺术表达底线,但过程耗神费力。 当她收拾好画稿和笔记,独自搭乘电梯下楼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暮色四合。 一整天的理念拉锯战带来的疲惫,此刻才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清晰地从身体深处浮现。 她揉了揉依旧有些发紧的眉心,走出大厦旋转门。 微凉的晚风拂面,带来一丝清醒,也让她感到些许孤寂。 正准备走向路边招手打车,目光却在不经意间定格。 大厦门口光线柔和的廊檐下,那辆她熟悉的黑色轿车静静停驻。 车门旁,李璟川长身而立。他已脱下西装外套,只着简约的白色衬衫,领口微敞,少了几分白日的正式,多了些许夜晚的闲适。 他似乎并未刻意等待,只是姿态舒展地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望向她出来的方向,仿佛早已算准了她的归期。 看到她出现,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只是深邃的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柔和。 他并未立刻上前,而是就那样站在原地,等待着她的走近。 舒榆脚步微顿,心底那点因争论而产生的滞闷和孤寂感,在看到他身影的瞬间,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 她缓步走过去,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你怎么……”她的话未问完,带着一丝疑惑,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刚好没什么事,顺路送你回去。”他语气平淡自然,截断了她未尽的疑问,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巧合。 他深邃的目光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一瞬,没有追问会议细节,只是侧身,动作流畅而自然地伸手,为她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这个动作他做得极其从容,带着一种源于骨子里的绅士风度,却又远比普通的礼节更多了几分亲昵与独占意味。 金属门把手在他修长指间显得格外温顺。 “上车吧。”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悦耳。 舒榆看着他为自己拉开车门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稳定而有力,曾经在文件上签署过影响深远的决策,也曾在她茫然无措时,递给她一杯恰到好处的热饮。 此刻,它正为她开启一个安静、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空间。 她没有犹豫,矮身坐进了车内,真皮座椅散发着与他身上相似的、清冽而安稳的气息。 他细致地关好车门,力道恰到好处,在转身的时候看到了顾言。 不远处,那辆颇为扎眼的跑车旁,顾言本人正倚着车门,似乎刚打完电话,脸色不算太好。 他显然也看到了李璟川。 两人的目光,在空旷寂静的停车场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火花四溅,没有言语交锋。 李璟川的眼神平静无波,像深不见底的寒潭,甚至没有在顾言身上停留超过一秒,便淡然移开,仿佛只是无意中扫过一个无关紧要的路标。 他弯腰,坐进车内,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启动,流畅地驶离了停车位,尾灯在昏暗的光线中划出两道从容的红痕,很快消失在出口方向。 顾言却依旧僵在原地。刚才那短暂的一瞥,李璟川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却让他莫名感到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手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与警惕,悄然爬上心头。 这位看似始终置身事外的李市长,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 第二天,舒榆正对着一幅未完成的画作凝神,门铃猝不及防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路。 来人是顾言画廊的一名专员,衣着考究,态度恭谨,双手捧着一个异常宽大厚重的定制画盒。 他并未多言,只说是顾先生嘱咐务必亲自送到舒小姐手中,说是道歉礼。 舒榆心中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谢过来人,关上房门,将那沉甸甸的画盒放在工作台上。 打开层层防护,当里面那幅以精致乌木画框装裱的作品完全显露时,她的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 那是一幅尺幅不大的素描,出自一位她极为推崇的欧洲文艺复兴后期大师之手。 画面上是圣徒习作的局部,线条精准而充满内力,光影处理堪称教科书级别,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介于神性与人性之间的微妙张力。 她曾在数本权威图录上见过它的影像,深知其在国际市场上的估价,是一个她从未奢望能够拥有的天文数字。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这是面对真正杰作时本能的激动。 然而,这份激动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便被一股沉甸甸的清醒所取代。 顾言选择这份礼物,用意再明显不过。 他调查过她的喜好,知晓她的渴望,然后用这种直白而昂贵的方式,试图撬开她因坚持艺术理念而对他紧闭的心防。这不仅仅是示好,更是一种展示财力与资源的隐形胁迫。 一股怒意混着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欣赏这幅画,但她更厌恶这种被物化、被试图用金钱收买的感觉。 她几乎能想象顾言送出这份礼物时,脸上那志在必得的笑容。 没有丝毫犹豫,她拿出手机,准备拨打顾言的电话,言辞清晰地告诉他,立刻派人来取回这份她绝不会接受的礼物。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屏幕的瞬间,门锁传来轻微的电子音,随即被推开。 李璟川走了进来,他似乎是直接从某个正式场合过来,身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周身还带着室外清冽的空气。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先落在舒榆身上,随即,自然而然地滑向她身旁工作台上那幅刚刚开启、在自然光下呈现出细腻笔触的古老素描。 “我….” 第19章 勾引 要不要来我家看看这幅真迹?…… 舒榆的心猛地一提, 一种莫名的心虚与被撞破的尴尬让她脸颊微热。 她张了张口,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李璟川的脚步未停, 径直走到工作台前。他的视线在那幅价值不菲的大师素描上停留了大约三四秒,眼神沉静, 未有丝毫波澜, 既无欣赏, 也无讶异,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件寻常物件。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神情紧绷的舒榆, 语气温和得像是在讨论晚餐的选择,缓声道:“不错的习作。”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画上, 带着一种专业审视的冷静, “线条稳健,是大师早年风格, 不过,我记得你更欣赏他成熟期的铜版画,尤其是那套《寓言》系列, 认为那时的技法与思想性才真正达到了圆融统一。” 话音落下,画室里有一瞬极致的安静。 舒榆怔怔地看着他。 他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这件昂贵礼物华丽的外壳。 他不仅一眼看出了这幅素描在艺术家整个创作生涯中并非巅峰之作, 更在不经意间,展示了他对她艺术偏好的了解,深入到了何种程度。 他记得她偶然提及的对某位大师特定时期、特定作品的偏爱, 那是一种超越市场价格、直抵艺术内核的理解。 顾言送来的,是一件用金钱堆砌的、试图投其所好的武器。 而李璟川,却轻巧地指出了这件武器并非她心中真正的圣杯,并且,他似乎早已洞悉她内心那座圣殿的样貌。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弥漫开来,混合着被深刻懂得的震动,以及一种近乎释然的轻松。 刚才因这份贵重礼物而生的所有愤怒、挣扎与屈辱感,在他这几句平静的话语中,奇异地烟消云散了。 她深吸一口气,转向那幅素描,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 她拿起手机,不再有任何犹豫,拨通了顾言的号码。 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清晰,冷静,不带一丝转圜余地:“顾先生,你的礼物我收到了,感谢你的好意。但它太贵重,与我的合作原则不符,请你务必派人取回。” 挂断电话,她感到一种卸下重负般的疲惫,却又异常踏实。 李璟川自始至终没有对顾言的行为发表任何评论,也没有流露出丝毫得意之色。他只是在她放下手机后,极为自然地接过她随手放在台子上的、微凉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语气寻常地问:“晚上想吃什么?附近新开了一家顺德菜,听说鱼生做得不错。” 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关乎艺术尊严与情感较量的风波,从未发生。 那家顺德菜馆藏身于一条安静的老街,门面低调,内里却别有洞天,环境清雅,私密性极好。 经理亲自引他们到一处靠窗的静谧位置,他点了几道招牌菜,其中就有他提到的鱼生,薄如蝉翼,配料精细,入口鲜甜。 晚餐的气氛很安静,但并不尴尬。 他们偶尔交谈,内容散漫,关于食材的火候,关于窗外老街依稀可见的旧时建筑轮廓,关于她画作的进度,唯独不再提及顾言和那幅不愉快的素描。 他举止从容,为她布菜添茶的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不经意的体贴。 暖黄的灯光柔和了他过于清晰的轮廓,也驱散了舒榆心头最后一丝因下午插曲带来的滞闷。 她慢慢放松下来,享受着食物带来的慰藉,以及这种无需多言、却又切实存在的陪伴。 用餐结束时,夜色已浓。 司机将车平稳地开到餐馆门口。 舒榆以为会直接送她回公寓,李璟川却在她之前开口,声音在车厢相对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我还有些文件需要回公寓处理。” 他侧过头看她,车窗外的流光掠过他深邃的眼眸,“要不要上去坐坐?或许,你可以找本书看,或者,就在旁边待着。” 他的邀请很随意,理由也充分,他需要处理公务。 但他话语末尾那极短的停顿,以及在旁边待着这几个字所蕴含的、超越字面的陪伴需求,像一片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舒榆的心尖。 他不是在请求一个观众,而是在表达一种希望她在场的意愿,尽管这意愿被包裹在务实的外衣之下。 舒榆迎上他的目光,那里有平静的询问,也有一种不易察觉的、等待的耐心。 临川羡榆 第25节 她想起前几天下午他递来的那杯热茶,那句“坚持你认为对的事”,想起他指间传来的温度。 她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好。” 他的公寓位于江市核心区柏悦公寓,一栋安保森严的大楼顶层,视野极佳,可以俯瞰整个江面的璀璨灯火与城市脉络。 室内是冷感的现代风格,线条利落,色彩简洁,一如他本人,处处透着秩序与克制,缺少些生活气息,却异常整洁。 他径直走向书房,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解开了衬衫领口的第一颗扣子,动作间带着一丝工作状态下的专注与松弛。 “书房里的书你可以随意看,那边有饮料和小冰箱。”他指了指靠墙的一整面书柜,以及旁边一个小型吧台,“我可能需要一个小时左右。”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舒榆应道,走向那面巨大的书柜,目光掠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涉及政治、经济、历史的厚重典籍,感觉像是闯入了另一个完全属于他的、理性而坚硬的世界。 她随意抽出一本关于城市建筑历史的图册,在书房一角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李璟川已经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打开了电脑和文件,神情专注,很快便沉浸在他的公务之中。 书房里只剩下他偶尔翻动纸页的沙沙声,以及键盘敲击的轻微回响。 舒榆翻了几页图册,注意力却无法完全集中。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书桌后的男人。 灯光下,他低垂的眉眼显得格外清晰,鼻梁挺直,唇线微抿,陷入思考时,周身会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沉静气场。 这与平日里面对她时,那个虽然也沉默但总会流露出细微温和的李璟川,似乎有些不同,更接近外界所认知的那个手握权柄的市长形象。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她心中滋生。 她坐在这里,闯入他最核心的私人领域,看着他最真实的工作状态,这是一种超越了普通约会、更为深入的靠近。 她捧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是安静地扮演着他所期望的在旁边待着的角色,感受着这份共享同一空间、各自忙碌却又气息交融的静谧。 时间悄然流逝。 她轻轻起身,想去书柜换一本书,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书架旁一个嵌入墙体的、带有古典雕花装饰的暗格。 那暗格平日里总是紧闭,与整个现代风格的书房略显突兀,此刻或许是因为他刚才急于处理公务、取阅旁边文件时未曾关严,留下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出于一丝混合着好奇与无聊的心绪,她轻轻拉开了那道暗格的门。 里面并非她想象中的机密文件或重要收藏,而是妥善地、平放着一幅以无酸衬纸精心保护着的画作。 当她借着书房的光线,看清那画作的内容时,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了一般,呼吸再次停滞。 那是她曾在李璟川面前盛赞过的、那位欧洲大师成熟期最负盛名的铜版画系列中的一幅真迹。 画面构图复杂精密,线条如蛛网般纤细又充满力量,光影层次丰富到令人窒息,完美展现了她所推崇的圆融统一。 这才是她心目中真正的杰作,是超越了不错习作的、抵达灵魂深处的艺术表达。 它没有被悬挂出来炫耀,甚至没有放在显眼处,只是被他如此珍而重之地、安静地收藏在这私密的暗格之中。 舒榆的手指轻轻颤抖着,抚过冰凉的暗格木框。 她忽然全明白了。那天他在她画室里那句看似随意的点评,并非空谈,也绝非仅仅是为了帮她解围而贬低顾言的礼物。 他不仅懂得,而且将她所欣赏的、她所渴望的,早已默默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用一种不张扬、不刻意,甚至近乎隐秘的方式。 他从未以此示好,更未借此施恩。 他只是将她的热爱,她的审美,她精神世界的向往,都一一记下,然后,以一种她或许永远不会发现的方式,妥善安放。 这幅画的存在,比他任何言语都更有力地印证了下午那句“我记得你更欣赏……”的背后,是怎样一份沉甸甸的、付诸行动的关注。 书房里,李璟川敲击键盘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他似乎处理完了公务,正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站在暗格前,背影僵直。 舒榆没有回头,也没有立刻关上暗格。 她只是站在那里,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而汹涌的情感,如同暗流,在静谧的书房里无声地奔涌、回荡。 他送的,从来不是她能轻易拒绝的贵重礼物,而是一个她正逐渐深陷其中,难以剥离的,关于懂得与守护的世界。 这幅隐藏在暗格中的真迹,像一个无声的惊雷,再次在她心湖炸开,涟漪层层,经久不息。 ——— 自那日在书房暗格窥见那幅铜版画真迹后,舒榆心底像是被投入一颗石子,涟漪层层扩散,许久未平。 她开始主动地地增加去李璟川公寓的频率,借口五花八门,送还他落下的书,或是带来自己新得的、觉得他会感兴趣的某些地方志。 她表面平静,目光却总似有若无地掠过那些紧闭的柜门和墙壁,带着一丝探寻的意味,像是在进行一场只有她自己知晓的、无声的寻宝游戏。 李璟川何等敏锐,自然察觉了她这点小猫般的好奇。 一次,她正假装欣赏他客厅里一幅线条冷硬的现代油画,他端着水杯走到她身后,距离不远不近,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平淡陈述:“这幅是仿品,李家老宅里,倒是收着几幅你可能会感兴趣的真迹。” 他刻意在真迹二字上微微停顿,看着她耳根不易察觉地泛上浅红,唇角几不可见地牵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除了探寻画作,舒榆还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侧面。 李璟川对食物异常挑剔,胃口也浅得惊人。 即便面对精心烹制的菜肴,他也常常只是象征性地动几筷,眉宇间萦绕着公务带来的疲惫与一种对食物的疏离感。 她想起他似乎唯独对那家顺德菜清淡本真的味道多用了些心思。 一个念头,如同藤蔓,悄然在她心底滋生缠绕。 她开始行动,不再是仅仅停留在念头层面。 她的画室一角堆了几本烹饪书籍,平板电脑里收藏的视频也从艺术讲座加入了很多食材处理教程。 第一次在他公寓的厨房尝试,战场惨烈。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陌生香料混合的复杂气味,锅碗瓢盆摆了一流理台,她看着那碗仅仅称得上熟了的但色泽寡淡的清汤,有些沮丧,指尖还带着被蒸汽熏到的微红。 她犹豫着将那碗汤端到他面前,放在书房那张宽大冰冷的办公桌上,与他手边待批的严谨文件形成了突兀的对比。 “可能不太好吃。”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歉意,然而眼神却像狡黠的小狐狸。 李璟川从文件中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那碗冒着微弱热气的汤上,顿了顿,然后,视线缓缓上移,定格在她脸上,最后,落在了她微微泛红的指尖。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放下手中的钢笔,身体前倾,拉住舒榆手轻轻吹了几下,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反对,“舒榆,”他唤她名字,语气比平时重了半分,“画家的手,是用来执笔调色,捕捉光影的,不是用来碰这些油烟琐碎的。” 他的话直接,甚至带着点旧式的大男子主义,但舒榆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藏得极深的、类似于心疼的情绪。 这非但没有让她退缩,反而在她心底激起了一点固执的火星。 “手是我的,我知道怎么用。”她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坚定,“况且,只是做顿饭,没那么娇贵。” 她甚至故意活动了一下手指,表示无碍。 李璟川看着她清澈眼底那簇小小的、坚持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然后,重新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看起来清汤寡水的汤,送入口中。 他的动作很慢,咀嚼,吞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猜不透滋味如何。 舒榆的心微微提着。 直到他将那碗味道平平的汤安静地喝完,放下汤匙,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他拿起旁边的餐巾擦了擦嘴角,这才抬眼看她,眸色深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开口,声音比刚才哑了一分:“味道很好。”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任何华丽的修饰,却比舒榆听过任何画廊老板或评论家对她画作的赞美,都更让她心头猛地一颤,一种混合着成就感与被认可的巨大满足感,悄然蔓延开来。 她看到他眼底那未来得及完全敛去的、一丝近乎暗爽的微光,尽管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在享受,享受她为他做出的这点笨拙的改变和付出,不知道为何,舒榆感觉到一种满足感。 然而,当她下一次兴致勃勃地准备再次挑战厨房时,李璟川却在她系上围裙后,也走进了厨房。 这个充斥着烟火气的地方,与他周身清冽严谨的气场格格不入。 舒榆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卷起衬衫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你不忙吗?” 她记得他今天下午似乎还有视频会议。 李璟川已经站到水槽边,开始清洗蔬菜,水流声哗哗作响。 他没有回头,声音混在水声里,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陪你的时间总是有的。” 语气平淡自然,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舒榆握着锅铲的手微微一顿,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她没有再说什么,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于是,厨房成了他们另一个奇特的合作空间。 他处理食材的手法起初生疏却极其认真,带着处理公务时的一丝不苟。 舒榆指挥他切配,告诉他火候,他偶尔会就某个步骤提出疑问,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政策条款。 过程中,他的目光总会留意着她的动作,在她伸手去拿高处调料瓶时,他会先一步默默递过,在她靠近滚烫的锅边时,他的手臂会不经意地护在她身侧。 他依旧会在她不小心被锅沿烫到指尖时,立刻抓住她的手拉到水下冲洗,眉头紧锁,语气带着克制的不悦,重复着那句:“画家的手..” “知道了知道了,”舒榆这次笑着打断他,指尖传来他掌心温热的触感和水流冰凉的刺激,“下次会更小心。” 她看着他专注为她冲水的侧脸,心中那份被在意的感觉愈发清晰。 李璟川不再多言,仔细擦干她的手指,确认无碍后,才松开手,转身继续去处理那条被他切得大小不甚均匀的鱼。 他背对着她,舒榆看不到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极其浅淡的笑意。 他享受着这种与她共同完成一件琐碎小事的亲密,享受着看她因他的参与而露出的、毫无防备的轻松笑容。 这感觉,远比独自享用任何顶级珍馐,都更令他心绪暗涌,甘之如饴。 他正在以一种她或许都未察觉的方式,更深入地融入她的生活,也让她的生活里,处处留下他的痕迹。 就在舒榆逐渐沉浸于这种带着探究与细微关怀的靠近时,一封匿名邮件悄无声息地躺进了李璟川的官方邮箱。 邮件没有正文,只有数张像素清晰的照片。 拍摄角度刁钻,选取的是舒榆与顾言在会议室里的场景。 一张是顾言俯身靠近她面前的方案,侧脸带笑,从镜头看去,姿态亲昵,另一张是舒榆正激动地阐述什么,手臂抬起,顾言恰好站在她身侧,光影借位下,仿佛他将她半圈在怀中。 画面里的舒榆眉头微蹙,明显是在争论,但在定格的照片里,却硬生生被渲染成了相谈甚欢错觉。 李璟川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无表情地浏览着这些照片,目光沉静,指尖在鼠标滚轮上平稳滑动,速度均匀,没有丝毫停滞。 临川羡榆 第26节 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既无怒意,也无惊讶,仿佛只是在审阅一份寻常的工作简报。 全部看完,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平稳无波:“进来一下。” 助理应声而入。 李璟川将显示器轻轻转向他,示意屏幕上的照片。 “查一下来源。”他语气淡漠,听不出丝毫波澜,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必惊动舒小姐。” 助理目光快速扫过照片,心领神会,低头应道:“明白。” 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当晚,李璟川如常与舒榆见面,他驱车到她公寓楼下接她,带她去了一家安静的私房菜馆。 席间,他举止如常,询问她画作的进展,听她偶尔抱怨与顾言在策展细节上的拉锯,他甚至还会就某个展陈技术问题,给出冷静而富有建设性的意见,一切都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夜晚。 直到送她回到公寓楼下,舒榆正准备解开安全带下车,他却先一步下了车,绕到她这边,替她拉开车门。 在她下车站定的瞬间,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帮她脱下那件略显厚重的外套。 他的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只是指尖在掠过她单薄肩胛骨时,那微凉的触感,比平时停留的时间,要长了那么微不可查的几秒。 仿佛是在确认某种无形的东西,又像是在无声地丈量着什么。 舒榆正微微侧身配合他的动作,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混着夜晚微凉的空气:“最近工作是否顺心?” 问题来得有些突兀,与他刚才在饭桌上的闲聊语气并无二致。 舒榆未作他想,正好下午又与顾言就开幕式流程争执了一番,便顺着话头,带着些许烦闷开口:“还是老问题,顾言总想加入些华而不实的环节。” 她絮絮说着下午的争执,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认同与疲惫。 李璟川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帮她拿着外套,目光落在她因不满而微微抿起的唇角。 直到她说完,他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昏暗的光线下,他眼底那层自看过照片后便一直萦绕的、细微的寒意,似乎悄然消散了几分。 他没有对顾言的行为做任何评价,也没有提及那封匿名邮件半个字。 舒榆说完,伸手想去接回自己的外套:“那我先上去了。” 他却并未立刻将外套递还,在她略显诧异的目光中,他手臂稍稍用力,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却并不粗暴。他的手臂环过她的背脊,手掌贴合在她肩胛下方,力道沉稳,将她整个圈进他的气息范围。 不同于以往那种礼貌性的、或是带着明确情欲意味的接触,这个拥抱,似乎不带任何索取的意思,只是纯粹地、紧密地拥抱着。 拥抱的时间,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 久到舒榆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心脏沉稳的跳动,感受到他西装面料下传来的温热体温,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确认般的力度。 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夜晚微凉的空气,将她密密实实地包裹。 舒榆怔在原地,脸颊贴着他衬衫微凉的衣领,一时忘了反应。 她能感觉到这个拥抱里的不同寻常,却说不清那是什么。 最终,他缓缓松开了手臂,将外套递还给她,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过于用力和持久的拥抱只是她的错觉。“早点休息。” 他声音低沉如常。 舒榆点了点头,接过外套,转身走向单元门。 直到走进电梯,那股被他气息包裹的感觉,似乎还停留在肩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道。 李璟川看着她身影消失,才转身上车。 没有立刻启动,他静静坐了片刻,眼底情绪不明。 一周后,江市一家以挖掘名人隐私著称的小型网络媒体公司,因涉嫌严重的税务问题,被相关部门立案调查,运营陷入停滞。 消息刊登在报纸不起眼的角落,并未引起太多关注。如同湖面被投下一颗小石子,涟漪轻微,很快消散。 第20章 亲吻 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更不喜欢…… 联合艺术展的前期宣传, 便在舒榆和顾言理念分歧尚未弥合的基调下启动了。 然而,舒榆没料到,顾言的操作会如此没有下限。 宣传的第二天, 舒榆从平板电脑上刷到那篇充斥着暗示意味的娱乐报道的。 标题取得极尽暧昧——“才女画家舒榆与画廊巨子顾言:艺术共鸣还是灵魂相吸?” 内文更是巧妙地将几次正常的会议接触,描绘成默契对视、相谈甚欢, 甚至隐晦地提及顾言对她欣赏有加、大力提携, 字里行间都在引导读者联想一段才子佳人的风流轶事, 而非严肃的艺术合作。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舒榆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因愤怒而微微发麻。 这完全背离了合作的初衷,是对她专业身份的侮辱,更是将她置于一个依靠绯闻博取关注的尴尬境地。 她立刻拨通顾言的电话, 铃声只响了一下便被接起,仿佛对方早已等候多时。 “顾言!那篇报道是怎么回事?”舒榆的声音因极力克制怒意而显得有些紧绷,开门见山, 没有丝毫寒暄。 电话那头传来顾言轻松甚至带着点笑意的声音:“舒榆?哦, 你说宣传稿啊,这都是为了预热展览, 增加关注度嘛。大众就爱看这些,有了热度,到时候你的作品才能拍出更好的价格, 这对我们双方都有利。” “我不需要这种热度!”舒榆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这是误导,是对我本人和这次展览学术性的不尊重!立刻撤掉这些不实报道, 并且发布澄清声明!” 顾言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几分商人的圆滑与不容置疑:“舒榆,宣传方案是我这边负责的, 我有我的专业判断。现在稿子已经发出去了,反响很好,撤稿是不可能的,至于澄清,那只会越描越黑。我劝你,还是安心准备展览,其他的,交给我来处理。” “你!”舒榆气结,胸口剧烈起伏,还想再争辩,顾言却已借口有会议,匆匆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舒榆猛地将平板电脑扣在沙发上,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被冒犯的恶心感席卷了她。 最初的愤怒渐渐沉淀,转化成一种更绵密、更尖锐的委屈,如同细针,扎在心口。 她为了尊重师恩,勉强自己接受合作,换来的却是这样不堪的利用和消费。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电子锁开启的轻响。 李璟川走了进来,大概是刚结束一场冗长的会议,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客厅中央、背脊挺直却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舒榆,以及被她扣在沙发上的平板电脑。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唇抿得紧紧的,那是一种混合着愤怒与受伤的神情,与他平日里见过的、那个在画布前沉静或与他争执时倔强的她都不同。 舒榆在听到他脚步声的瞬间,一直强撑着的某种东西仿佛忽然塌陷了一角。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只是抬头看他,而是几乎在他目光触及她的同时,就朝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停在他面前,仰起脸看着他。 没有说话,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氤氲着水汽,写满了无处申诉的委屈和依赖。 李璟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臂弯的外套随手放在一旁的柜子上,然后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温暖干燥的掌心轻轻覆上她微凉的脸颊,拇指极轻地在她眼下那片微红的皮肤上摩挲了一下。 “受委屈了?”他低声问,声音比平时更加柔和。 这简单的三个字和他指尖传来的温度,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舒榆情绪的闸门。 她喉头哽咽了一下,差点掉下泪来,强忍着,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带着鼻音嗯了一声,所有的愤怒和憋闷似乎都在这一个音节里。 他收回手,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向沙发。 他没有让她坐在旁边,而是自己先坐下,然后稍稍用力,将她带坐在自己腿上。 这个动作做得自然流畅,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舒榆先是微微一僵,随即身体便放松下来,顺势靠进他怀里,侧脸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李璟川一手环着她的腰,稳固地支撑着她,另一只手则伸向旁边的酒柜。 他熟练地开了一瓶色泽醇厚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取了两个水晶杯,各倒了浅浅一个杯底。 他将其中一杯递到舒榆手中,自己拿起另一杯。 “喝一点,会舒服些。”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低沉而令人安心。 舒榆接过那小小的酒杯,冰凉的玻璃杯壁与他怀抱的温暖形成奇异的对比。 她小口啜饮了一下,烈酒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却奇异地安抚了她紧绷的神经。 她更深地偎依进他怀里,仿佛要汲取他身上所有的暖意和力量,来驱散那彻骨的寒意与委屈。 他抱着她,没有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空气中弥漫着威士忌醇厚的香气和一种静谧的安宁。 良久,他仰头,将自己杯中那点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酒精似乎给了他一丝短暂的、卸下防备的勇气。 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丝压抑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沙哑:“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他顿了顿,环住她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声音更沉了几分,“更不喜欢他的名字,和你的放在一起。” 这话语,与他平日里的冷静克制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近乎直白的占有欲和一丝再也无法掩饰的醋意。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表达对顾言这个人、以及对眼下这种局面的真实态度。 舒榆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底那片委屈的坚冰,仿佛被这句话和他怀抱的温暖共同融化,涌出的是一种被人在意和捍卫的酸软暖流。 然而,那短暂的失态仿佛只是幻觉。 李璟川放下空酒杯,低头看了看偎依在他怀里、情绪似乎平稳下来的舒榆,她手中那杯酒也只浅尝了一口。 他轻轻拿走了她的酒杯,也放到一旁。 然后,他用双臂完全地环住她,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紧密而温暖,他的手掌稳稳地贴在她的背心,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好了,没事了。”他在她发间低语,声音恢复了沉稳,“交给我。” 舒榆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份坚实的庇护里。他怀里的暖意透过衣物源源不断地传来,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和不安。她知道自已不必再独自面对那些龌龊的手段和流言,因为有他在。 他静静地抱了她一会儿,直到感觉到她身体彻底松弛下来,才稍微松开一些,低头看着她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指节拂过她额前的碎发,语气如常:“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点清淡的。” 仿佛刚才那个带着酒意袒露心声、又给予极致温暖拥抱的李璟川只是她情绪激动下的错觉。 但舒榆知道,不是。她看着他平静的双眼,点了点头。 临川羡榆 第27节 “事情我会处理。”他最后说了一遍,语气笃定,不容置疑。 ——— 第二天,所有关于联合艺术展的暧昧通稿和八卦报道,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几家权威艺术媒体发布的、严谨探讨舒榆作品风格与此次展览学术价值的专业文章。 风向转变之快,之彻底,令人咋舌。 联合展览当天的的开幕夜,展厅里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芒,将每一张精心修饰的面孔都照得格外清晰。 空气中浮动着香槟的微醺气息与女士香水的馥郁,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映出来宾们摇曳的身影。 舒榆身着一袭珍珠灰单肩长裙,站在自己的画作前接受祝贺,唇角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弧度,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其实她也不确定李璟川今晚会不会来。 顾言穿梭在宾客间,白色礼服格外醒目。 他正与几位媒体人低声交谈,目光不时投向致辞台方向。 舒榆注意到他眼底的志在必得,想起他此前几次试图模糊合作边界的举动,指尖微微收拢,握紧了手中的水晶杯。 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克制的骚动。 李璟川到了。 他身着深蓝色暗纹礼服,未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解开一颗,在满场正装革履中反而显得从容不迫。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并非他的着装,而是他的出现本身,江市市长现身一个艺术展览开幕夜,这本身就是极不寻常的信号。 几位敏锐的宾客交换着探究的眼神,低语声如涟漪般扩散。 “李市长怎么会来?” “是为陈老来的?还是?” 有人跃跃欲试想要上前寒暄,却都被李璟川身后半步那位戴着金丝眼镜、神情严谨的秘书不着痕迹地拦下。 秘书微微颔首,礼貌而坚定地挡回所有试探:“市长今晚是私人行程,不便打扰。” 李璟川对周围的骚动恍若未闻,他径直走向展厅中央,那里坐着艺坛泰斗陈世清先生。 他俯身与陈老握手,姿态谦逊得体。 “陈老,劳您亲自前来。” “璟川啊,你难得对画展这么上心,我自然要来看看。”陈老笑容慈祥,眼底却带着洞察世事的清明。 李璟川亲自推着陈老的轮椅,缓步观赏作品,当停在舒榆那组光影主题的画作前时,他微微倾身: “陈老,您看这幅对老城区晨雾的捕捉。”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周围几位重要艺评家听见,“舒榆没有追求视觉的冲击,反而用微妙的灰调子,画出了光线穿过水汽时那种湿润的、转瞬即逝的质感,这种对城市记忆的温柔凝视,在当下追求强烈刺激的风气里,显得尤为珍贵。” 他话语精准,剖析深入,完全立足于艺术本身。 陈老频频点头,花白眉毛下的眼睛闪着欣赏的光:“说得在理,这孩子的笔触里有种难得的静气,让人想起中国传统水墨的留白意境,说起来,她也算我学生呢。” 几位艺评家和收藏家自然而然地加入讨论,气氛热烈而专业。 李璟川适时引导,巧妙补充,姿态始终谦和,却无形中成为这场即兴研讨的核心。 所有关注都被牢牢固定在作品的艺术价值上。 另一边,顾言的脸色在璀璨灯光下渐渐僵硬。 他精心准备的致辞稿,那些暗示与舒榆关系匪浅的措辞,在眼前这片高层次的学术氛围对比下,显得格外庸俗。 他几次想加入谈话,却发现根本融不进那个由李璟川无形中划定的圈子。 致辞环节开始,司仪热情介绍着合作方。 顾言整理领结,深吸一口气准备上台。 就在这时,李璟川似乎刚与陈老结束深入交流,他微微侧首,在老人耳边低语一句。 声音太轻,无人听清。 只见陈老先是微讶,随即眉头轻蹙,目光扫过即将登台的顾言,脸上掠过一丝不赞同。 顾言站上致辞台,灯光打在他脸上,他调整麦克风,刚要开口—— “诸位,抱歉。”陈世清先生的声音响起,他抬手示意,面露疲态,“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恐怕要失陪先行一步。” 满场寂静。 陈老德高望重,在合作方致辞前突然离场,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所有目光在陈老、顾言和李璟川之间逡巡,探究着这无声的哑剧。 顾言僵在台上,笑容凝固,准备好的华丽辞藻全都堵在喉咙里。 李璟川立即上前,恭敬地扶住陈老的手臂:“我送您。” 他陪同老人向门口走去,经过主宾席时对几位要人略一颔首,从容自若。 陈老的离场像一阵冷风,吹散了顾言试图营造的所有热度。 尽管司仪努力暖场,气氛始终异样。 而李璟川送走陈老后很快返回,他并未张扬,只是继续与收藏家们探讨艺术市场,姿态沉稳,语言精辟,很快重新凝聚了气场,成为实际上的中心。 舒榆的作品,因着之前高质量的讨论和陈老的默认肯定,获得了真正基于艺术价值的关注。 开幕夜在表面热烈、内里已然改弦更张的氛围中结束。 舒榆回到李璟川的公寓,身心俱疲却又心潮难平。 李璟川因临时公务电话去了书房。 她帮他整理搭在沙发上的礼服外套时,一张对折的便签从内侧口袋滑落。 拾起展开,是几行打印的字句,顾言原定致辞要点。 “与舒榆女士的默契共鸣”等语句被红笔醒目划掉,旁边,是她熟悉的钢笔字迹,锐利冷静。 「哗众取宠」 舒榆捏着这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条,站在客厅中央。 窗外霓虹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她忽然明白,今晚的一切,包括陈老恰到好处的身体不适,都不是偶然。 他从一开始就看穿了顾言的把戏,布好了棋局。 他不是冲动的守护者,而是冷静的弈棋人。 而她,连同这整个开幕夜,都不过是他棋盘上,按照他意志推进的棋子。 一股寒意,伴随着难以言喻的被掌控的悸动,沿着脊椎缓缓爬升。 这盘棋,远比她想象的要深邃。 而执棋的他,始终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 秋意渐深,连绵的雨从午后便开始下,不大,却足够将天地间染上一层湿漉漉的灰蒙。 舒榆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看着雨丝敲打在玻璃上,蜿蜒滑落。 手机屏幕亮着,是李璟川不久前的讯息,说晚上一起吃饭,雨天地滑,他过来接她,让她在家等着。 她回了个好字,视线落在角落一个需要处理掉的废弃画材箱上,想了想,还是决定趁现在下楼把它扔掉,顺便就在单元门旁的玻璃亭子里等他,也省得他到了还要多等。 她素来不喜让人久候,即便是李璟川。 披了件米色的薄风衣,拎起那个不算重的箱子,舒榆撑着伞走进了雨幕中。 雨声淅沥,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小区里的绿化带被洗刷得格外葱翠,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草木清气。 她快步走到垃圾集中点扔了箱子,然后转身走向几步之外那个透明的候车亭。 亭子不大,隔绝了雨水,却隔不断深秋的寒意。 她收了伞,站在里面,看着雨丝在玻璃上划出无数道细密的水痕,将外面的世界扭曲成模糊晃动的影像。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熟悉,却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不易察觉的狼狈,在她身后响起: “舒榆!” 舒榆心头一跳,蓦然转身。 顾言就站在亭子外,他没有打伞,头发和昂贵的西装外套都被雨水淋得半湿,显得有些仓促和落魄。 他的眼神紧紧锁住她,里面翻涌着不甘、挫败,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热切。 “你怎么会在这里?”舒榆蹙眉,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和警惕。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凉的玻璃壁。 “我,”顾言往前逼近一步,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梢滴落,他的声音因情绪激动而微微发颤,“我没办法!展览成功了,可我们之间却完了?我不接受!舒榆,你告诉我,是不是李璟川逼你的?他用权势压你了对不对?你心里是有我的,我知道!” 他的话语混乱而急切,带着酒气,在狭小的亭子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雨水和他身上散发出的温热潮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不适的压迫感。 “顾言,你清醒一点。”舒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我早就明确拒绝过你,这和李璟川没有关系,是我和你之间的问题,请你离开,不要再做这种无谓的纠缠。” “无谓的纠缠?”顾言像是被这个词刺痛,忽然伸手,试图去抓舒榆的手臂,眼神变得有些骇人,“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为你争取资源,为你办展!那个李璟川他懂什么?他除了会用他的地位。” 舒榆在他碰到自己之前猛地挥开手,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放手!你再这样,我叫保安了!” 争执间,顾言的情绪更加失控,竟真的再次上前,一把用力抓住了舒榆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瞬间蹙眉,倒吸了一口凉气。 冰凉的雨水顺着他湿透的袖口沾染到她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就在舒榆奋力挣扎,考虑是否要高声呼救的瞬间,两束沉稳的汽车灯光如同破开雨幕的利刃,由远及近,无声无息地滑到亭子附近的车道上,稳稳停住。 灯光穿透被雨水模糊的玻璃,清晰地照亮了亭内拉扯的两人。 后座车门被推开,李璟川迈步下车。 他竟然也没有打伞,昂贵的羊绒大衣瞬间吸附了冰冷的雨水,颜色深沉下去。 细密的雨丝迅速打湿了他乌黑的短发,水珠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滚落。 临川羡榆 第28节 他却仿佛毫无所觉,一步步踏着湿滑的路面走来,步伐沉稳,踏水声轻微,却像重锤敲在人心上。 他的目光,越过雨丝和玻璃,精准地、毫无温度地落在顾言紧抓着舒榆手腕的那只手上,那眼神冷冽如数九寒冰,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压迫感。 “放开她。” 他开口,声音不高,甚至比这秋雨更显寒凉,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势,仿佛周围的雨声都因这三个字而凝滞了片刻。 顾言被这突如其来的介入和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冷厉惊得动作一僵,抓住舒榆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 那是一种源于本能的、对更强悍存在的畏惧。 手腕上的钳制一松,舒榆立刻将手抽回,白皙的皮肤上已然留下了一圈明显的红痕。 她看着径直走向亭子的李璟川,他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模样甚至比顾言更显狼狈,但那份沉稳如山、不怒自威的气场,却在此刻构成了无比坚实可靠的屏障。 李璟川没有多看脸色煞白、僵立原地的顾言一眼。 他径直走入亭子,走到舒榆面前,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早已湿透的大衣,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肩上,那带着他体温和湿意的重量瞬间包裹住她微颤的身体。 随即,他伸出手臂,以一种保护性极强的姿态,将她轻轻却坚定地揽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隔开了外界的风雨与不堪。 “我们走。”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稳。 他拥着她,走出亭子,走向车门,自始至终,将失魂落魄的顾言彻底无视,留其在凄风冷雨中,如同一个彻底失败的背景板。 车内温暖干燥,与外面的湿冷隔绝成两个世界。 舒榆靠在椅背上,披着他犹带湿气的大衣,手腕处隐隐作痛,心情复杂得如同车窗外被雨水搅乱的倒影。 惊魂未定,又因他恰如及时的出现和维护而心绪翻涌。 李璟川在她身边坐下,车门隔绝了雨声和令人不快的过往。 他没有立刻吩咐司机开车,而是侧过身,面向她。 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了还算干燥的折叠整齐的素色棉质手帕。 他没有说话,只是借着车内昏暗的光线,伸出手,用那方干燥而柔软的手帕,动作极其轻柔地、细致地,为她擦拭脸上可能溅到的雨水和鬓角微湿的发丝。 他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冰凉的皮肤,带着灼人的温度。 舒榆抬起眼,看向他。 他低垂着眼睫,神情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瓷器,擦拭的动作耐心又小心,与刚才雨中那个眼神冰冷、气势逼人的他判若两人。 然而,当他偶尔抬眼,舒榆却清晰地看到,他那双平日里深邃沉静的眼眸深处,此刻正翻涌着一股未能完全压制的、浓稠的戾气,如同被惊扰的深海,暗流汹涌。 那是对顾言纠缠不休、甚至动粗的震怒,是一种所有物被触及底线后的冷厉,尽管他手上的动作依旧温柔得不可思议。 这极致的反差,让舒榆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安静地任由他擦拭,车内只剩下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和她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车厢内一片静谧,只有空调暖风运作的微弱声响,以及窗外被隔绝后显得模糊的雨声。 舒榆感受着他指尖透过手帕传来的温度,和他眼底那未散戾气形成的强烈反差,心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阵阵。 她想起自己为何会提前下楼,觉得有必要解释一句,以免他误会。 “我,”她刚启唇,声音还带着一丝未平复的微颤,“我只是想下楼扔个东西,顺便在亭子里等你,没想到他会…”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李璟川毫无预兆地俯身,封住了她的唇。 第21章 强势 在我家住几天 这个吻来得突然, 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甚至可以说是粗暴。 不像他平日里那种克制的、带着试探意味的温柔,更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骤然决堤, 带着一丝未能及时阻止她涉险的自责与后怕。 如同狂风骤雨,瞬间席卷了她的所有感官。 舒榆完全愣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 只能被动地承受。 他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微凉和他身上独有的清冽, 霸道地侵占了她周围的空气。 她下意识地想要偏头躲开,身体微微后仰,却被他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后颈,力道坚定, 不容退缩。 唇上传来的压力让她有些不适,甚至感到了些许缺氧的眩晕。 她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他胸前尚未完全干透的衬衫布料。 这细微的抵抗和依赖并存的举动, 仿佛触动了李璟川某根紧绷的神经。 他侵略性的动作蓦地一滞。 随即, 那如同惩罚般的、带着戾气的吻,奇迹般地缓和了下来。 力道减轻了, 节奏变慢了,不再是单纯的掠夺,而是转变为一种更深层次的、带着无尽安抚与探寻的缠绵。 他的舌温柔地描摹着她的唇形, 耐心地诱哄着她的回应,那小心翼翼的珍视感, 与方才的疾风骤雨判若两人。 舒榆紧绷的神经在他逐渐柔和的攻势下慢慢放松下来。 原本抵在他胸前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攥紧的布料, 转而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襟,仿佛在汹涌的海浪中找到了唯一的浮木。 她开始生涩地、试探性地回应他,闭上的眼睫轻轻颤动, 如同蝶翼。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漫长而复杂的吻才缓缓结束。 李璟川并没有立刻退开,而是与她额头相抵,鼻尖轻触。 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温热的呼吸交织在狭小的空间里,氤氲出暧昧的气息。 舒榆脸颊绯红,连耳根都染上了艳色,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前排还有司机。 虽然那黑色的隔板早已升起,将前后空间彻底隔绝,但这种即便他人看不见的车内亲密,依旧让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羞赧,下意识地想低下头。 他却不容她躲避,托在她后颈的手微微用力,维持着额首相贴的亲密姿态。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许多,带着情动后的余韵,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重的余悸: “别动。”他哑声说,停顿了片刻,仿佛在平复内心翻涌的浪潮,然后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调,在她唇边极近的地方,吐露出罕见脆弱的心声,“刚才我很怕。” 他又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三个字不足以表达,补充道,声音更沉,“怕你真的有什么事。” 这不是平日里那个运筹帷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李璟川。 这句话里没有丝毫算计或技巧,只剩下最原始、最真实的担忧。 他看到她被顾言纠缠、被抓住手腕的那一刻,那瞬间涌起的恐慌与暴怒,远超他自己的预期。 直到此刻,将她真真切切地拥在怀里,感受到她的体温和心跳,那份悬空的后怕才缓缓落地,却依旧在心湖投下沉重的阴影。 舒榆的心被他这句话狠狠撞了一下。 所有羞赧的情绪都被这股更强大的情感洪流冲散。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平静外表下,那因她而起的、剧烈的情绪波动。她不再试图低头,反而微微抬起下巴,主动将额头更紧地贴着他的,仿佛想通过这细微的接触传递某种安抚。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另一只没有被他握住的手,轻轻回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这一个无声的回应,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李璟川闭了闭眼,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两人在车辆平稳的行进中,静静依偎,共享着这劫后余生般的宁静与亲密。 窗外的雨依旧下着,却仿佛不再寒冷。 ——- 深秋的雨连绵了几日,空气中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湿冷。那日小区亭子里的争执过后,李璟川的态度罕见地强硬。 他没有询问舒榆的意见,直接让助理收拾了她画室的部分常用物品和换洗衣物,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将她接到了自己位于顶层的公寓。 “在这里住几天。”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决断,目光掠过她手腕上那圈已经淡化却仍隐约可见的红痕,“我不放心。” 他没有多做解释,舒榆也没有追问。 那日雨中他眼底翻涌的戾气与此刻平静表面下的坚持,都让她意识到,在这件事上,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安排她住在主卧对面的客房,宽敞明亮,视野极佳,一切用品准备得妥帖周全,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与尊重。 几日下来,生活仿佛被纳入了一个安静而有序的轨道。 李璟川依旧忙碌,早出晚归,但总会与她一同用早餐或宵夜。 他们交谈的内容大多围绕着她的创作,市美术馆的新展,或者一些无关紧要的日常,默契地避开了那个不愉快的话题。 不知道为何,公寓明明是冷感的现代风格,线条利落,色彩简洁,一如他本人,透着一种秩序井然的冷漠,但住在这里,舒榆竟感到一种久违的、被严密保护起来的安全感。 这天下午,舒榆正在客房的临窗书桌前整理近期的一些画作小稿,手机屏幕亮起,是圈内一位交情不错的朋友发来的消息,语气带着惊讶与探寻: “舒榆,你听说了吗?顾言画廊出事了!税务那边好像盯上他们了,据说问题不小,还有好几个合作方同时提出解约,索赔金额惊人,这太突然了,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舒榆看着屏幕上那一行行字,敲击在心脏上。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有些发凉。 那些税务问题,密集的诉讼,过于精准的打击,过于巧合的时间点。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敞开的房门,望向对面那扇紧闭的主卧门扉,那里是李璟川绝对私人的领域。 一个清晰的、带着寒意的念头,无法抑制地浮上心头。 傍晚,李璟川回来得比平日稍早。 公寓里飘着淡淡的食物香气,是厨师准备好晚餐后刚刚离开。 他脱下西装外套,解开领带,动作间带着一丝公务繁忙后的倦意,但眼神依旧清明。 舒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像往常一样起身。 她看着他走近,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迂回。 “顾言画廊的事情,”她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异常清晰,“我今天听说了。” 李璟川脚步未停,走到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身体向后靠去,姿态放松,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新闻。 他抬眸看她,眼神平静,没有接话,似乎在等待她的下文。 临川羡榆 第29节 他这样的反应,几乎坐实了舒榆的猜测。她迎着他的目光,那目光沉静如水,却深不见底。“那些麻烦,”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是不是你做的?” 李璟川没有立刻回答。 他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情绪,也没有丝毫想要掩饰的意图。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了几秒,空气仿佛凝滞。 然后,他极轻地牵了一下唇角,那算不上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了然于胸的淡漠。 他没有否认。 他甚至没有详细解释他是如何运作,如何精准地找到了顾言的命门,如何在一夕之间让一个看似风光无限的艺术机构陷入泥沼。 他只是看着她,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清她此刻所有翻涌的情绪。 李璟川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也带来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一丝室外的微凉。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温热。 拇指的指腹在她细腻的皮肤上缓慢地摩挲着,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在确认她安然无恙的珍视。 “我给过他机会,”李璟川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在他第一次越界之时。” 他指的是顾言最初那些试图模糊界限的追求,那些利用陈老施压的手段,或许更早。 他容忍过,警告过,用他的方式提醒过。 直到顾言在雨中抓住她的手腕,彻底触及了他忍耐的极限。 他的拇指停留在她的下颌线,微微用力,让她不得不更清晰地迎视他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残暴的快意,只有一种居于绝对掌控地位者的冷静与决断。 “我的耐心,仅止于此。” 这句话,如同最终审判,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 舒榆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她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平日里给予她的那些不动声色的温柔、那些看似耐心的等待与引导,其下蕴藏的是何等强悍且不容置疑的领土意识与掌控力。 他的世界自有其运行的规则和界限,一旦越界,便会迎来毫不留情的清除。 而她,似乎早已被他划入了需要绝对保护的领地范围。 看着她眼中闪过的恍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李璟川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收回手,转身走向书房,片刻后,拿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走出来。 他回到她面前,将那份文件夹递到她眼前,并没有翻开。 舒榆迟疑地接过,低头看去。 那是一份股权收购协议的摘要文件,涉及的是顾言画廊旗下一个核心的、与海外资本合作的关键项目。 而受让方,是一个她未曾听过的离岸公司名字。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最终定格在协议末尾那个至关重要的签署日期上。 那个日期,清晰得刺眼。 正在联合展览开幕夜之前,在她和顾言看似还在合作,在他看似还未完全介入,仅仅是以嘉宾身份出席之前。 原来,根本不需要等到雨中那次冲突。 早在顾言自以为胜券在握、在开幕夜准备大放厥词之时,李璟川就已经不动声色地布好了局,精准地扼住了顾言画廊未来发展的命脉之一。 他耐心地等待着,或许是在等待顾言的知难而退,也或许,仅仅是在等待一个最适合收网的时机。 舒榆握着那份轻飘飘的文件,指尖却感到一种沉滞的重量。 李璟川静静注视着她翻阅文件时细微的表情变化。 在他眼中,顾言之流不过是仗着祖荫和几分投机取巧在江市立足的浮萍。 那些引以为傲的财富和人脉,在他经营多年的权力版图前,不堪一击。 他太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财富或许能买来表面的风光,但真正的掌控力永远来自更高层面的权力。 顾言错就错在,以为用那些浮华的手段就能动摇他划定的人。 舒榆握着这份轻飘飘的文件,却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这不是威胁,而是最直白的宣告,他早已将她纳入羽翼之下,用他自己的方式清除一切潜在的威胁。 那些她曾经隐约感知却不敢确认的维护,此刻都有了最清晰的注脚。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李璟川。 他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沉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这一刻,舒榆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男人的世界有着分明界限。 而他给予她的,是这片疆域里最不容侵犯的庇护,那种被如此强势而周密地保护着的感觉,像暖流般缓缓渗入四肢百骸,驱散了最后一丝不安。 她轻轻放下文件,向前一步,主动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前。 隔着衬衫布料,能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我知道了。"她轻声说,“谢谢。” 李璟川低头看着她依偎的姿态,眼底最后一丝锐利渐渐化作深沉的温和。 他抬手轻抚她的长发,感受着她全然信赖的姿态。 权势之所以令人趋之若鹜,不过是因为它能护住所珍视的一切。 而现在,他怀中的这份温暖,正是他所有谋划最好的归宿。 他拥着她,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 落地窗外,江市的夜景初上,璀璨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 氛围静谧而温馨,与方才谈论那些冰冷算计时截然不同。 “这几天住在这里,还习惯吗?”李璟川松开她一些,让她能舒适地靠在沙发扶手上,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仿佛只是寻常的关切。 舒榆点了点头,目光掠过这间装修考究却略显冷感的客厅。 “嗯,挺好的。”她顿了顿,补充道,“很安静,适合画画。” 李璟川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他沉默片刻,像是随意想起什么,又从身旁拿过另一个看起来更厚实一些的牛皮纸文件袋,递到她面前。 “看看这个。”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这是什么?” 舒榆有些疑惑地接过,比刚才那份股权文件要沉。 她解开缠绕的线绳,抽出里面的文件。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些建筑设计图纸的复印件,风格现代简约,接着是地理位置图,看到具体楼层时,她微微一怔,看右下角的名字,正是这栋楼的下一层。 最后是一份已经初步完成、只待签字的房产赠与合同,产权人一栏,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她愣住了,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这是?” “楼下。”李璟川的声音平稳地响起,他看着她,眼神专注,“和你现在住的这间客房布局一样,都是大平层,一梯一户,私密性好,我看过,视野同样开阔,最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务实的考量,“有一间足够宽敞、光线完美的房间,可以按照你的需求,毫无顾忌地改造成理想中的画室。” 他说的很实际,完全是从她的创作需求和居住品质出发。 “这里,”他伸手指了指图纸上对应现在客房位置的区域,“可以做一整面的落地窗,晨光和夕照都能充分利用,层高足够,可以安装专业的轨道射灯,旁边可以预留出存放画材和未完成作品的空间,隔音也做过加强处理。” 他甚至考虑到了她创作时可能需要的所有细节。 舒榆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文件,那份房产合同,那些精心准备的图纸,这不仅仅是一份贵重的礼物,更像是一份被他细致规划过的、关于她未来安稳创作与生活的承诺。 他注意到了她原有公寓的局限,也尊重她可能需要独立空间的心思,于是选择了这样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既在他的庇护之下,又保有相对的独立。 楼上楼下,一步之遥,这个距离,微妙而贴心。 她想起他书房暗格里那幅她钟爱的铜版画,想起他记得她偏好的那款桂花乌龙茶,想起他在雨中披在她肩上带着湿意和体温的外套。 他总是这样,用行动而非言语,将她的一切放在心上,然后在她需要或者尚未意识到需要时,便已为她铺好前路。 这份不动声色的珍视,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具力量。 她握着文件,没有立刻说接受,也没有推拒,只是感觉心口被一种温暖而饱满的情绪充盈着,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望向他,灯光下,他深邃的眼底似乎隐有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期待。 “为什么要送我。”她轻声问,目光落在合同上楼下那个具体的位置上,想知道他此刻真正的想法。 李璟川迎着她的目光,唇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语气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想给你一个更好的环境,一个完全属于你的、可以安心创作的地方。” 他停顿了一瞬,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声音低沉了几分,“也希望这里,能成为你愿意停驻的家,离我近一点的家。” 不是暂住的客房,不是他位于顶层的、象征着权力与身份的领域,而是一个真正属于她,与他的世界紧密相连却又界限分明的空间。 这个选择,本身就包含了他所有的用心与承诺。 舒榆的目光从那份沉甸甸的赠与合同上抬起,落在李璟川平静无波的脸上。 “这太贵重了,李璟川。”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纸张边缘,试图用一种委婉的方式表达拒绝。 这份礼物的分量,远超乎她的想象。 李璟川对她的话并不意外,他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目光沉静地锁住她:“告诉我,你现在的画室,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舒榆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空间不够舒展,北向,下午的光线就弱了,而且不隔音。” 她顿住了,明白了他的意图。 “这里安保顶级,”他接过她的话,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离我近,方便照顾,最重要的是,它能解决你所有的问题。”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这不是征求你同意,舒榆,是告知你,这里属于你。”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舒榆心湖。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到他深邃的眼底没有任何闪烁。 “你可以永远空置,当它不存在。”他继续说着,声音低沉,“但它是你的退路,是你的选择,我希望你有更多的选择,更好的选择。” 临川羡榆 第30节 舒榆握着文件的手微微收紧。 这份强势的背后,藏着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尊重,他给她领地,也给她是否使用这片领地的自由。 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李璟川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许久,才缓缓开口:“因为我不希望你因为任何客观条件的限制,而不能尽情创作,因为,”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我希望你快乐,舒榆,而能让你快乐的,除了绘画,也许还可以包括,离我近一点。” 舒瑜的心猛地一跳,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终,舒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文件仔细地卷好,重新系上线绳。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好,我收下。但是,”她补充道,语气坚定,“画室装修的设计,我要自己来。” 李璟川的唇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当然,这是你的地方。” 几天后,李璟川带着舒榆亲自去往楼下那一层。 电梯下行,不过瞬息,便已到达。 厚重的防盗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其开阔的空间,巨大的落地窗将江市繁华的景色毫无保留地迎入室内。 舒榆的脚步不自觉地向前迈去。 阳光洒满整个空间,将她笼罩在温暖的光晕中。 李璟川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发梢被阳光染成金色的模样,眼神柔和。 “喜欢这个视野吗?”他问。 “太棒了。”舒榆转过身,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光线,视野都很完美。” 她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在空荡的房间里快走几步,张开手臂,“这里可以放我的大画架,那边,对,就是那个角落,可以做个阅读区,放我那些厚重的画册。” 他微笑着看她雀跃的样子,缓步跟在她身边,听她兴奋地规划着每一个角落的用途。 “这里,”他停在视野最佳的位置,引导她看向窗外蜿蜒的江景,“按照图纸,是你的主画室区域,清晨的第一缕光,到傍晚的霞光,只要你想,都能纳入画中。”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捕捉不同时段的光?”舒榆惊讶地转头看他。 李璟川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你画稿右下角的标注,总是详细记录着作画的时间和光线条件。” 舒榆的心微微一颤,他连这样的细节都注意到了。 他继续引着她走向侧方,“这边预留了管道,可以安装你提过的专业通风系统。墙体和窗户都做了加强隔音。” 他走到一个角落,“这里,可以放置你那个需要特殊电压的进口烫画机,我记得你说过,现有的电路总是跳闸。” “你都记得。”舒榆轻声说,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他不仅记得,还将这些细节一一落实。 “关于你的事,我都很放在心上。”他平静地回答,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参观完毕,回到玄关。李璟川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两把崭新的钥匙,却没有立即放下。 他拿起舒榆的手,将钥匙轻轻放在她的掌心,然后合上她的手指。 “现在,它是你的了。”他低头看着她,声音温柔而坚定,“随时欢迎女主人莅临指导。” 舒瑜感受着掌心钥匙冰凉的触感和他指尖的温度,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油然而生。 她握紧钥匙,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真心的、毫无保留的笑容:“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李璟川凝视着她的笑容,抬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你就是最好的答谢。” 他顿了顿,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沉稳:“我还有个会议要参加,你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感受一下。” 他指了指空荡的房间,“想象把它变成什么样子。” 舒榆点点头:“好。” 李璟川离开后,舒榆一个人站在这个属于她的空间里。 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窗洞照射进来,她独自漫步,脚步轻快。 走到预定的主画室区域中央,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目光不经意间,瞥见墙角倚放着一个尚未拆封的硬纸板箱。 这是什么? 第22章 好友 “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值得吗?”…… 她好奇地走过去, 蹲下身打开纸箱。 里面是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全新画材,全是她惯用且难以购买的那个特定意大利品牌。 正当她惊讶时,手机响了, 是李璟川发来的信息:「画材应该送到了,希望它们能成为你在新画室的第一批伙伴, 会议中, 晚点联系你。」 舒榆看着这条信息, 再低头看看这一箱精心准备的画材,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她拿起手机,回复道:「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些?连型号都分毫不差。」 很快,他的回复来了:「上次在你画室, 看你对着空颜料管发愁的样子,就记下了,希望它们能让你画得尽兴。」 舒榆握紧手机, 感受着字里行间那份无声的关怀。 她环顾这个空旷却充满希望的画室,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点地, 允许另一个人走进她的世界,并为她构筑一个更加安稳、更加自由的创作天地。 —— 暮色初合,舒榆站在衣帽间前, 指尖掠过一排衣裙,难得有些举棋不定。 李璟川半小时前才来电话, 语气如常般言简意赅:“晚上一起吃饭,我半小时后到楼下接你。” 没有说明场合, 没有提示对象,这不符合他一贯周到的作风。 最终,她选了一条浅杏色真丝连衣裙, 款式简洁,剪裁却极佳,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腰线,又不会过于正式。 她淡淡扑了点蜜粉,将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脖颈,戴上了他上次送的那对小巧的珍珠耳钉。 镜中人影清雅,带着几分属于艺术生的书卷气,又因这精心却不刻意的打扮,透出一种柔和的吸引力。 车窗外流光飞逝,她侧头看向驾驶座上的李璟川,他专注路况,侧脸轮廓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沉稳如山。 她几次想开口询问去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既然不说,自有他的道理。 车子最终停在一处隐蔽的江畔会所前,门庭低调,内里却别有洞天。 侍者引他们穿过静谧的回廊,停在一扇虚掩的包厢门前。 里面隐约传来谈笑声,舒榆脚步微顿,心下恍然,原来不是二人晚餐。 李璟川似乎察觉到她的迟疑,手臂自然地在她腰间轻轻一揽,带着她走了进去。 包厢内温暖明亮,已有三人在座,见她进来,谈笑声戛然而止,几道目光同时落在她身上。 一瞬间的静默,让舒榆感到些许无所适从的尴尬,脸颊微微发热。 她飞快地瞥了李璟川一眼,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带她来见他的朋友。 就在这时,李璟川的手从她腰间移开,极为绅士地为她拉开主位旁的空椅,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呵护姿态。 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只有她能听见:“都是自己人,放松点。” 他这细微的举动,像一阵暖风,悄然抚平了她心头的褶皱。 她依言坐下,感觉那几道目光兴致更浓了一些。 “舒小姐,又见面了。”坐在对面的周慕远率先含笑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他目光温和,带着善意的打量,“上次画展匆匆一别,还没来得及好好聊聊,你那幅作品,我可是挂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舒榆认出这位正是她回江市后参加的第一个画展的举办者,也回以微笑:“周先生,您好,谢谢您喜欢那幅画。” “叫我慕远就好。”周慕远摆摆手,语气亲切,“璟川可是在我面前夸过你好几次,说你的画里有风骨。” 李璟川在舒榆身旁落座,手臂依旧习惯性地搭在她椅背上,形成一个无形的保护圈。 他闻言,只是淡淡瞥了周慕远一眼,并未否认,顺手将刚斟好的热茶推到舒榆面前。 这时,另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更为严谨的男子开口,语气带着官场上惯有的圆滑与分寸:“这位就是舒榆小姐吧,幸会,我是赵知屿,在发改委工作。” 他举了举杯,算是打过招呼。 舒榆微笑颔首,心下明了,这位大概是李璟川体制内的同僚。 最后一位穿着休闲西装,眉宇间带着几分不羁的年轻男子也笑着自我介绍:“贺煦,家里做点小生意,跟璟川哥从小一起混大的。” 他说话随意,目光在舒榆和李璟川之间转了转,带着了然的笑意。 李璟川这时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调侃的意味,目光扫过在座几位好友,最终落在舒榆身上,语气郑重却又奇异地轻松:“正式介绍一下,舒榆。”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语,然后清晰地说道,“我目前正在努力追求的人。” 这句话落下,没有“女朋友”那般确定的标签,却带着更甚的珍视意味和一种公开宣告的坦诚。 包间里先是静了一瞬,随即周慕远率先低笑出声,赵知屿推了推眼镜,贺煦则直接吹了个无声的口哨,气氛瞬间变得愈发熟稔和善起来。 舒榆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丝痒意和更大的震动。 她低头抿了一口他推过来的热茶,清雅的茶香沁人心脾。 方才的尴尬与害羞,在他这番既明确表态又不给她施加压力的介绍中,渐渐化为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被尊重和被郑重对待的安心感。 她似乎明白了,他带她来这里,并非为了划定归属,而是以一种更温和却同样有力的方式,让她进入他的世界,也让他的世界,知晓她的存在与重要性。 但如果舒榆不曾离开过江市就会知道,现在桌子上的四位正是江市的四大家族,从政的李家、赵家,从商的周家、贺家。 周慕远正熟练地冲泡着功夫茶,听到李璟川的话抬头对舒榆温和一笑:"舒小姐新系列准备得如何?" “还在构思阶段。"舒榆浅浅一笑,想起数月前正是在周慕远的画展上,李璟川第一次主动走向她。 那时他站在她的画作《囚》前,只说了一句:"很有力量的作品。" 李璟川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慕远可是把你的后来画的《雨巷》珍藏了,挂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李璟川这边打趣完周慕远,周慕远也反击回来,笑道:"璟川现在倒是很会照顾人,记得小时候我们去野营,他可是连睡袋都不会收拾,最后把自己裹得像只蚕蛹。" 临川羡榆 第31节 贺煦闻言也笑了:"可不是嘛,不过他那股倔劲儿倒是从小就有,记得小学时他非要参加市里的数学竞赛,结果因为年龄不够被拒,他就天天蹲在教育局门口等局长,最后还真让他等到了特批。" "这事我也记得。"赵知屿接过话头,眼中带着怀念,"那时候他才十岁吧?因为太聪明了连跳三级,背着小书包,一本正经地跟局长讲道理,后来局长都被他逗乐了,破例让他参赛,结果拿了个一等奖回来。" 舒榆忍不住看向身边的李璟川,想象着他小时候固执的模样,唇角不自觉扬起。 "听说你把顾言收拾了?"周慕远将话题引回当下,将茶盏推到舒榆面前,"他可是从国外回来的艺术家,举家回国带了大量资产,还主动募捐不少,打着清廉的名头在江市站稳脚跟,又是新能源产业,重点扶持的对象,说让你端了就让你端了?" 舒榆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滞,她这才明白顾言为何如此有恃无恐。 如今都在大力倡导发展新能源产业以带动经济发展,顾家从国外回来带回来不少新进技术,又因为是新兴产业,上面大力支持,曾经的顾父作为优秀企业家还上过电视。 赵知屿接过话头:"要我说,璟川还是那个璟川。" 他朝李璟川举了举杯,"记得你上次这么动怒,还是八年前有人暗中给你使绊子那回吧?" 周慕远会意一笑,对舒榆解释道:"那时候璟川刚进系统,被人阴了一道,他查到证据后,直接冲到对方办公室,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证据拍在桌上。那时候年轻气盛,不会暗地里阴人,非要光明正大地讨个公道。" "结果人虽然惩治了,"赵知屿接口道,"他自己也被他家老爷子罚跪了三天祠堂,自那之后,他倒是学会收敛了。" 贺煦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盏:"不过也不是完全收敛,是学会了暗地里弄人,这些年,还真是好久没见他这么明着动怒了。" “这些年抓得严,谁都在暗中做事,就他这么一个张狂的,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周慕远适时的插上一句。 舒榆下意识地看向李璟川,他却仿佛没听见这些对话,正专注地将一筷清蒸东星斑夹到她盘中:"这里的海鲜都是当天空运的,尝尝。" 她低头看着碗中晶莹的鱼肉,突然明白了顾言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背后的底气。 "我去下洗手间。"她轻声说,需要一点空间消化这些信息。 在她离开后,贺煦递给李璟川一支烟:"这件事,你家老爷子知道吗?" 李璟川接过烟,在指间缓缓转动:"别让他知道。" "顾言父亲最近一直在找关系。"赵知屿提醒道,"听说直接找到上面去了。" 李璟川轻轻摩挲着未点燃的烟支,目光深沉:"让他找。" 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舒榆用冷水拍了拍脸清醒了一下。 等到心情平复后走回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他这是把软肋亮出来,当逆鳞护着。”赵知屿的声音带着感慨。 贺煦也点了一颗烟,烟雾缭绕中,他问,“为着一个女人,值得吗?” 他们都知道,此时李璟川做的毫不留情,赶上这么个节骨眼上,要是被李璟川的父亲知道,那是比罚跪祠堂还严重百倍的事。 李家一直是江市第一家族,关系网无数,也有很多人盯着,纷纷等着他们行至踏错,抓住把柄。 就连现在他们几家的交情都得暗地里,就怕别人抓着说官商勾结,官官相护。 现如今李璟川整这么一出,单单是擦屁股就得多少人。 要说李父不知道,那也不是不可能的,有谁能瞒得住他,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况且在他们圈子,说句不夸张的话,就是女人如衣服,心情好了穿一穿,心情不好了就扔,谁敢说什么。 谁不想爬上他们的床,哪怕是一夜。 贺煦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因此这句话由他说出来,倒也正常。 但不知为何,几人却从那句话中感到几分愁绪,他像是在问李璟川,又不像是在问他。 周慕远闻言轻笑,带着不赞同贺煦的话意味:"我第一次见他在画展上主动找人搭讪的样子,就知道不一样,你们是没看见,那天他站在舒榆的画前看了整整十分钟,那专注劲儿,让我想起他小时候研究数学题的样子。" 说着还绘声绘色的描述当时李璟川的样子和后来强硬要买舒榆画的富商是怎么被收拾的。 舒榆在门口静静听了半晌,刚刚因为得知的那些消息而平静的心再次起伏。 她不由得想,为了她这么一个人,真的值得吗。 紧接着,她就听到李璟川的话,在周慕远那些打趣的话之后,他没有接着话茬,而是说,“我对舒榆,一见钟情,对我来说她不只是一个女人,而是我未来的妻子。” 一句话,不带任何调笑的意味,重中之重的说出,似在阐述一个事实。 包间里静默了一瞬,随后贺煦端起酒杯,“好好好,我多嘴了,自罚一杯,李市长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个小小商贾计较。” 几个人都是发小,自然明白李璟川这话里的份量。 李璟川轻骂了一声滚,端起酒杯也陪了一杯。 舒榆靠在门口的墙边笑了笑,刚刚所有的烦闷担忧好像在听到那话的瞬间消失殆尽。 等到她再回包间的时候,李璟川正与周慕远讨论着艺术季的策划。 见她回来,他很自然地伸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 "脸色不太好?"他低声问,手指轻轻拂过她的额角。 舒榆摇摇头,没提刚刚在门口听到的那些,只是说起刚刚她离开前的话题:"没想到顾言的背景这么复杂。" "再复杂也要守规矩。"李璟川淡淡道,又给她盛了碗汤,"这汤不错,趁热喝。" 贺煦在一旁轻笑:"能让璟川这么讲规矩的人,可不多见,记得他中学时为了给受欺负的同学出头,直接把高年级的学生会主席堵在教室里讲道理,把人家说得心服口服。" 赵知屿也加入回忆:"后来那个主席还成了他的跟班,这小子从小就有这种本事,看似讲理,实则比谁都倔。" 舒榆听着这些往事,不禁莞尔。 她看向李璟川,发现他耳根微微泛红,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类似窘迫的神情。 晚些时候,李璟川送舒榆回到公寓楼下。 车内,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今天他们说的那些话,别太在意。"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舒榆轻声问,"如果早知道顾言的背景..." "早知道又如何?"他打断她,声音低沉,"难道你要因此退让?"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在江市,还没有人能动我要护着的人。" 舒榆望着他深邃的眼眸,明白他这场光明正大的出手意味着什么。 这不仅是在保护她,更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她的重要性。 "下周有个艺术拍卖会,你之前投出去的画展也在里面,要不要一起去?"他忽然问道,语气随意,眼神却带着期待。 舒榆看着他,想起今晚听到的所有话,微微一笑,反手握住他的手:"好。" 月光下,他的唇角微微上扬,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终于漾开一丝真切的笑意。 —— 没过几天,舒榆迎来了一个好久不见的人。 舒榆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看着对面那个一头利落短发、穿着破洞牛仔裤随意盘腿而坐的女子,沈溪,她初中毕业后举家移居北欧的发小,如今已是小有名气的独立设计师。 "这抹茶马卡龙不错,"沈溪又拿起一个,满足地眯起眼,"比我在巴黎吃到的还正宗,你说你,画画得好也就罢了,连找甜点店都这么在行。" 舒榆笑着替她斟茶:"是你太久没回来了,江市现在好吃的店不少。"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你能回来真好。" 沈溪放下咬了一半的马卡龙,仔细端详着舒榆:"得了吧,我看我回来得正是时候,要不是我逼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李璟川的事?" 她故意板起脸,"连发小都要瞒着?" "不是要瞒着你,"舒榆轻叹,"是连我自己都没想明白。" "所以,那位李市长,"沈溪重新拿起马卡龙,眼睛亮晶晶的,"直接把这层,也就是他家楼下这层直接送给你?就因为原来的画室光线不够好?" 这层是原本就装修过的,现如今舒榆挑的软装已经按照她的想法全部安装完毕。 舒榆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绕着茶杯边缘打转:"嗯,钥匙已经给我了,说是我的退路和选择。" "哇哦!"沈溪夸张地吹了个清脆的口哨,把剩下的马卡龙全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可以啊灿灿!这手笔,这掌控欲,妥妥的霸总标配!" 她凑近些,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探究,"重点不是这层楼值多少钱,重点是他这个行为本身,划地盘,宣示主权,还给你留足了面子和平等的空间,高手,这是个高手!" 舒榆被她的反应逗得微微莞尔,沈溪的关注点永远这么独特而犀利,从不被世俗的价值框架束缚,这也正是舒榆此刻迫切需要的声音。 看着舒榆笑容底下那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沈溪放下茶杯,收敛了些许玩笑的神色,用脚尖轻轻碰了碰舒榆的膝盖:"喂,怎么回事?收到这么一份大礼,怎么还愁眉苦脸的?这可不像你,我记得你以前收到一盒新颜料都能开心好几天。" 舒榆叹了口气,将下巴搁在蜷起的膝盖上,目光投向窗外辽远的天空,终于将心底盘桓已久的忧虑倾吐出来:"小溪,你知道的,我爸妈他们当年结婚前也是人人羡慕的一对,可后来呢?尤其是有了我之后,爱情变成了亲情,最后连亲情都维系不下去,整天争吵。"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我害怕所有的感情最终都会走向这个结局,而且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背景、阅历、财富、所处的世界完全不同。我有时候会觉得,像踩在云端,很美,却不知道哪一步会踏空。" 沈溪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 她站起身,走到舒榆身边,挨着她坐下,然后伸出手臂,结实有力地揽住了舒榆的肩膀。 "我的傻灿灿,"沈溪的声音带着北欧风雪洗礼过的洒脱和通透,"我当然知道你爸妈的事,但你要明白,不是所有人的感情都会变成你父母那样,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李璟川。" 她轻轻拍了拍舒榆的肩头,"说真的,在我看来,李璟川能为你做这么多,做到这种地步,真的很爱你了,你想想,以他的身份地位,有必要对一个不放在心上的人费这么多心思吗?" 舒榆抬起头,眼中带着困惑:"可是我是在画展上第一次见到他,之前我一直在国外好几年,想必他也是那次画展才看见我、认识我,哪来的这么大情意?这说不通。" 沈溪闻言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看透世事的豁达:"感情这个东西,难说得很,灿灿,我只能说一句,爱情自有天意。有时候就是那么一眼,就认定了,遇见了可不要放过。" 说着,她又开始讲自己早就跟舒榆吐槽过很多次的情事。 “你还记得他吗?” 第23章 诱惑 勾引李璟川—“要不要上我那里”…… “我在圣彼得堡遇到的那个俄罗斯帅哥, "沈溪一边说一边比划着,"金色长发,蓝眼睛, 活脱脱从油画里走出来的美男子。一见钟情,觉得他简直就是我的灵魂伴侣, 结果呢?"沈溪耸耸肩, "三个月后发现他同时和三个姑娘交往, 最可笑的是,那三个姑娘互相都知道彼此存在,就我被蒙在鼓里。" "后来?"沈溪冷哼一声,"我直接把他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 连夜搬了家,这种渣男,多看一眼都嫌脏。" 她喋喋不休, "还有那个追了我两年的美国佬, 叫mark,每天雷打不动给我送早餐, 坚持了七百多天,我好不容易答应了,结果没两周我就腻了, 他太无趣了,每天准时准点给我发早安晚安, 像设了闹钟,周末永远只能想到看电影、吃饭这两件事。" 舒榆无奈地摇摇头, 每次听沈溪像讲故事似的说这些,她都能被逗笑。 "所以你看,"沈溪总结道, 眼神重新聚焦在舒榆身上,"感情从来就没有什么定式,你父母是一种,我遇到的渣男是一种,而你的李璟川,显然是另一种,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感受,你觉得开心吗?自在吗?被他这样珍视着,你内心是欢喜的还是压抑的?" 舒榆认真思考着她的话,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手机屏幕亮起,是李璟川发来的信息,告诉她拍卖会的时间就在明天。 这是前两天她答应的,要和李璟川一起参加的。 沈溪眼尖地瞥见,立刻兴奋地打了个响指:"看!机会来了!艺术拍卖会,这可是你们感情大大发展的好机会!" 临川羡榆 第32节 她站起身,拉着舒榆往衣帽间走,"快,让我看看你明天穿什么,必须惊艳全场,让他看看我们舒大画家除了才华,还有多少他还没发掘的魅力!" 舒榆被她拽着,忍不住笑了:"你别这么激动。" "怎么能不激动?"沈溪一边翻看舒榆的衣柜一边说,"这可是你第一次以他女伴的身份出席正式场合,等等,你先告诉我,顾言那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舒榆看着信息,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沈溪,包括顾言如何纠缠,以及李璟川如何出手解决了顾言这个麻烦。 "等等!你说那个烦人的顾言,被你家李市长给收拾了?"沈溪猛地放下手中的裙子,眼睛瞪得溜圆,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朝着空气用力竖起两个大拇指,"灿灿,我必须说,这位李先生在我这里的印象分直接翻倍!这种既能帮你解决实际麻烦,又懂得尊重你独立空间的男人,哪里找?" 她激动地拍着舒榆的肩膀:"我之前还担心他位高权重,会不会只是玩玩的纨绔子弟,但现在看来,他是认真的!知道护着自己人,这点太重要了!" 沈溪的语气充满了赞许,"我更加支持你们在一起了!必须牢牢抓住!" 舒榆被好友的兴奋感染,但眼底的忧虑仍未完全散去,她轻轻拉住沈溪的手,让她在身边的懒人沙发上坐下。“小溪,我知道他很好,对我也很好,可是我们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感情层面的。” 她斟酌着词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他的家庭背景,他所处的位置,那是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世界。我父母只是普通的老师,而且就我看那个家庭关系,跟他家那种根本没法比。” 她顿了顿,更深的担忧浮上心头:“我更怕因为我的事连累他,顾言家里也不是普通人家,这次为了我,他这么明显地动手,会不会给他的工作带来麻烦?会不会被人拿去做文章?如果他因为帮我而出什么事,我…”她说不下去了,那种可能带来的负罪感让她无法承受。 沈溪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认真地看着舒榆,握住她的双手,“灿灿,看着我。” 她语气坚定,“首先,家境差距?拜托,这都什么年代了,你是舒榆,是才华横溢、年纪轻轻就在画坛崭露头角的艺术家!你的画作被周慕远那样挑剔的人珍藏,你的才华就是你最大的底气,你需要自卑吗?完全不!你应该骄傲地站在他身边,因为你们是平等的,只是在不同的领域发光发热而已。” 她用力捏了捏舒榆的手,继续分析,眼神锐利得像能看透人心:“其次,关于顾言的事,你更不用担心会连累他,我的灿灿啊,你把李璟川想得太简单了,他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会是那种一时冲动、不计后果的毛头小子吗?” 沈溪微微前倾身体,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他既然敢这么做,就一定有他的把握和考量,动顾言,必然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站在了理上,这不仅仅是为你出头,更可能是一次精准的布局和敲打,他这是在借这件事,既清除了你身边的麻烦,也向某些人展示了底线,这叫一石二鸟,是权力场上的常规操作,他非但不会有事,反而可能因此更让人忌惮。” 看着舒榆有些怔忡的表情,沈溪放柔了声音:“所以,别把什么包袱都往自己身上揽,他为你做的,是在他能力和规则范围内,并且对他自身有利的事情,你只需要安心接受这份庇护,享受他为你撑起的一片晴天,难道你还不相信他的能力和手腕吗?” 舒榆听着好友抽丝剥茧的分析,心中的那块大石头仿佛被一点点敲碎、移开。 沈溪见她神色松动,趁热打铁,晃着她的肩膀笑道:“所以啊,我的好灿灿,别再胡思乱想了!你现在唯一需要思考的,就是明天穿什么,化什么妆,怎么在拍卖会上闪亮登场,让你的李先生为你骄傲,让所有人都看看,他李璟川看上的女人,是多么的优秀和耀眼。” 在沈溪这一连串犀利又充满支持的开导和鼓动下,舒榆感觉堵塞在心口的那些沉重思绪终于被疏通了许多。 她看着那条李璟川发来的信息,心中那份想要靠近他、了解他、同时也让他看到更完整的自己的冲动,变得更加清晰和坚定。 她拿起手机,不再是犹豫和负担,而是带着一丝期待和勇气,回复李璟川:「好,期待明晚。」 发送成功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连同那些不必要的顾虑也一并呼了出去,整个人都轻盈明亮了起来。 沈溪将刚才那条墨绿色的长裙在舒榆身上比划:"就这件了,衬你的气质,又不会太刻意,配上你那对珍珠耳坠,完美。" 舒榆笑了笑,又突然想起什么,不解的问道,“不过小溪,我记得你家也是从商的,怎么知道这么多算计之类的。” 在舒榆的印象里,沈溪是她见过最洒脱的女子,且一直生活在国外,并没有接触什么政治之类的。 沈溪给舒榆挑东西的手顿了顿,磕磕巴巴的说,“呃…也不是,就是见过有些人的权衡利弊和算计明白的,所以才觉得李璟川这种才是可遇不可求。” 看着舒榆慢慢带有深意的眼神,沈溪放下东西,逃也似的想离开。 她帮舒榆把裙子挂好,潇洒地穿上她那件帅气的皮夹克,走到门口,又忽然回头,对着舒榆眨了眨眼,脸上带着一丝洞悉的了然,补充道:"不过呢,以我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这位李先生,心思深,手段高,布局稳,恐怕没那么容易让你'踹'掉哦,你啊,自求多福吧!" 说完,她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潇洒地挥挥手,带上了门。 舒榆独自站在渐渐暗下来的画室里,回味着沈溪最后那句话,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明晚的拍卖会,或许是不错的机会。 —— 夜色为江市披上了一层流光溢彩的外衣。 慈善拍卖会的现场设在临江的顶级酒店宴会厅,水晶灯折射出璀璨光芒,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舒榆挽着李璟川的手臂步入会场时,身上那件墨绿色丝绒长裙在灯光下流动着幽微的光泽,衬得她肌肤胜雪。 这正是在沈溪怂恿下选定的战袍,剪裁优雅,既不失正式,又完美勾勒出她纤细的腰线,一侧高开衩的设计让她行走间隐约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腿,平添几分不经意间的风情。 李璟川一如既往的沉稳,他周到地与几位熟人颔首致意,却始终将舒榆护在身侧。 他今日穿着深蓝色的定制西装,与她的墨绿长裙形成一种低调而和谐的呼应。 他低头在她耳边轻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这件裙子很适合你。”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舒榆微微弯起唇角,指尖在他臂弯里轻轻收紧,算是回应。 果然,他们很快吸引了不少目光。 几位颇具名望的艺术家认出了舒榆,也认出了她身边的李璟川。 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画家,是江大的美院教授,他端着酒杯笑着走来:“舒榆,好久不见,这位是......” “胡教授,”舒榆礼貌微笑,正要介绍,李璟川已主动伸出手,态度谦和而不失身份:“李璟川,胡教授,久仰,家父也很欣赏您的山水画。” 陈教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赞许。 另一位性格爽朗的中年女雕塑家,是舒榆在一次国际驻留项目中认识的,她直接笑着用英语对舒榆说:“yu, he's even more impressive in person than in the rumors.” 她转而看向李璟川,带着艺术家的直率,“you two look perfect together.” 李璟川闻言,并没有丝毫回避或尴尬,他侧头看了舒榆一眼,目光柔和,然后坦然迎向女雕塑家,唇角微扬,清晰而郑重地回答:“thank you. it's my honor.” 他大大方方的态度,无形中消解了可能存在的窥探与猜测,也将舒榆稳稳地置于一个被尊重、被珍视的位置。 宴会厅一个相对僻静却视野极佳的角落,梁安琪端着一杯香槟,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将刚才那番互动尽收眼底,看着李璟川从未在公开场合对任何女伴流露出的那种维护与温柔,看着舒榆身上那件显然价值不菲、与她相得益彰的礼服,一股混合着嫉妒、不甘和酸楚的情绪在她心中疯狂翻涌。 即使之前被兄长严厉警告,让她安分守己,别再招惹李璟川,可亲眼目睹这一幕,那份从小被娇惯出来的占有欲和执念,依然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让她无法平静地接受现实。 她死死盯着那对引人注目的身影,眼中的怨怼几乎要凝结成实质。 拍卖会按部就班地进行。 当舒榆那幅名为《晨雾老街》的早期作品被呈上展台时,现场泛起一阵小小的涟漪。 画作尺幅不大,描绘的是江市老城区一个寻常的清晨,光影朦胧而静谧,带着她早期作品中特有的真挚情感。 起拍价并不高。 最初的竞价在几位真正欣赏这幅画的藏家间平缓进行。舒榆安静地看着,心情有些复杂。 然而,那个熟悉的、带着刻意拔高的女声打破了这份平和:“五十万。” 是梁安琪。 她扬着下巴,目光挑衅地扫过舒榆这边。 她打听到李璟川会携舒榆出席,又知道舒榆不喜作品被过度市场化,便存了心要来搅局,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舒榆难堪,也以此吸引李璟川的注意,哪怕是不悦的注意。 价格开始被迅速抬高。 梁安琪像是赌气一般,每次有人出价,她便毫不犹豫地加码,姿态跋扈。 价格很快飙升至一个远超这幅早期作品正常市场价值的数字。 舒榆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来自角落那道灼人的、带着恶意的视线。 李璟川始终稳坐如山,神色平静无波,甚至没有看向梁安琪的方向。 他只是偶尔端起手边的茶杯,浅啜一口。 在价格陷入短暂僵持,梁安琪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得意时,李璟川微微侧首,对身旁随行的秘书低语了短短一句。 秘书领首,悄然退开片刻。 最终,拍卖师落槌,这幅《晨雾老街》以一个令人咋舌的高价,被一位未曾露面的匿名买家拍得。 梁安琪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她精心策划的搅局,似乎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白白衬托出了那幅画和她不屑一顾之人的身价。 所有人都很好奇出价最高的这位匿名画家是谁。 只有舒榆在听到这话的时候脑海划过刚刚李璟川对着秘书低语的样子,一个荒唐的想法划过。 不能吧… 宴会临近尾声,宾客开始陆续散去。 这时,拍卖行的负责人却带着两名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幅刚刚拍出的《晨雾老街》,径直走到了舒榆面前,态度恭敬无比。 “舒小姐,”负责人微微躬身,“委托人特意嘱咐,将此画物归原主,他说,作品理应回到最能珍视它的人手中。” 舒榆完全愣住了,她下意识地看向李璟川。 他正与一位友人话别,神情自若。 梁安琪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那张精心修饰的脸上先是错愕,随即涌上被彻底戏弄的羞愤。 她狠狠瞪了舒榆一眼,终于明白那个匿名买家是谁,也彻底明白自己无论怎么折腾,在那个男人构建的规则里都如同跳梁小丑。 她铁青着脸,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会场。 回程的车上,窗外是流动的城市灯火。 车厢内很安静。舒榆看着身旁闭目养神的李璟川,最终还是忍不住轻声问:“是你,对不对?” 李璟川缓缓睁开眼,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沉。 他没有直接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你的画,不应该成为任何人较量的工具,包括我。” 李璟川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我拍下,只是想还它一份清净,也还你一份安宁。” 他以为舒榆可能会感到不悦,然后舒榆却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丝近乎俏皮的笑意。 “其实,”她歪了歪头,语气轻松,“我刚才还在想,还挺希望那位梁小姐能一直拍下去的。” 李璟川微怔:“什么意思?” 舒榆解释道,眼眸在夜色中闪着光:“这场拍卖是慈善性质,所有款项都会用于援助偏远地区的艺术教育,梁安琪拍得越高,意味着捐出去的钱就越多,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们就能获得更多的资源,这个便宜,不占白不占呀。” 她微微扬起唇角,“而且,我大概能猜到她的心思,她或许觉得,我不喜欢作品被标榜价值,会因此感到被冒犯。但其实,我只是不喜欢用自己的艺术去刻意牟利,或者被资本过度裹挟,可一幅画能够在公开场合得到认可,拍出高价,某种程度上,也是市场对其艺术价值的一种肯定,不是吗?这并不可耻。” 她侧过身,更近地看向李璟川,眼中闪烁着自信:“所以,李市长,下次若是再遇到这种情况,可别轻易让了。” 她故意在靠近他面庞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才慢悠悠地补充道,“要知道,我早些年在巴黎参展的一幅画,可是被拍到过将近八位数呢。” 李璟川彻底愣住了,他看着她脸上灵动而自信的光彩,听着她这番条理清晰、甚至带着点算计和豁达的言论,与他之前所以为的那个清冷、敏感、需要小心呵护的艺术家的形象,产生了奇妙的叠合与超越。 他心中的那点担忧和怜惜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喜和更深沉的欣赏。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密闭的车厢里回荡,带着前所未有的愉悦和释然。 “是我狭隘了,”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温暖而有力,“小看了舒老师的境界和格局。” 临川羡榆 第33节 车子缓缓停在舒榆公寓楼下。 引擎熄火,车厢内陷入一片温馨的寂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可闻。 借着窗外朦胧的路灯光,舒榆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想起什么,侧头问道:“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和梁小姐家族有交集,那你怎么不喜欢她?” 李璟川转眸看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邃。 他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声音低沉而缓慢:“见过真正的月光后,还会为路边的霓虹驻足吗?” 舒榆的心猛地一跳,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幸好夜色遮掩了她的窘态。 她稳了稳心神,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追问道:“那...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李璟川凝视着她,目光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仿佛带着实质的温度。 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清晰而郑重:“我?”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最精准的表达,“我比较贪心,要灵魂共振,也要生死相依。” 这话语太过沉重,也太过真挚,像一块巨石投入舒榆心湖,让她一时失语。 灵魂共振,生死相依。 这八个字勾勒出的,是一幅远超她所有想象的、深刻而坚定的情感图景。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起来,暧昧的气息无声浮动。 舒榆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 她想起了沈溪鼓励她要主动的话,想起了自己决定要更投入这段关系的决心。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足够清晰:“那......要不要上我那里,好好看看这幅《晨雾老街》,”她停顿了一下,抬眼望进他眼底,补充道,“也看看我挑的那些家具。”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又轻又慢,却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带着无声的邀请和亲昵的暗示。 李璟川的眸光骤然深暗,仿佛有旋涡在其中凝聚。 他凝视着她染上绯红的脸颊和那双带着羞涩与勇敢的眼睛,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沉默在车内蔓延,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 半晌,他低沉开口,嗓音比刚才沙哑了几分:“好。” 这一个字,打破了所有的犹豫与界限。 第24章 嘘 他引导着她 目光灼热 车门轻轻关上, 将外界的喧嚣隔绝。 电梯平稳上行,狭小的空间里,两人都没有说话, 只有彼此交织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舒榆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手心也微微沁出薄汗。 她偷偷瞄了一眼身侧的李璟川, 他神色依旧平静, 但那深邃的眼眸里仿佛蕴藏着暗流,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比平时更具温度,也更具有穿透力。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 舒榆拿出钥匙开门,指尖竟有些微颤, 试了两次才将钥匙准确插入锁孔。 门开了,温暖的、带着淡淡松节油和香薰蜡烛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请进。”舒榆侧身让开,声音比平时软了几分。 李璟川迈步而入, 目光缓缓扫过这个被他赠予, 却已被舒榆打上鲜明个人印记的空间。 与他想象中可能的一丝不苟不同,这里充满了属于艺术家的、慵懒而温馨的生活气息。 巨大的落地窗前, 立着一个未完成的画架,画布上是被捕捉了一半的江市暮色,色彩大胆而朦胧, 旁边散落着几个颜料盘,画笔东一支西一支地插在笔筒里, 或干脆随意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一张看起来极其柔软的米白色羊毛毯有一半滑落在地毯上,旁边堆着几本翻开的艺术图册和一本看到一半的小说。 沙发是暖灰色的, 上面扔着几个色彩明快的抱枕。 靠近阳台的角落,摆放着她从旧居带来的那盆长势喜人的绿萝,藤蔓蜿蜒垂下。 整个空间并不算极度整洁, 甚至带着点合理的散漫,却处处透着一种被精心经营、自在舒适的温暖,一种家的松弛感。 这是李璟川在自己那个秩序井然的顶层公寓里,从未体验过的氛围。 “这里和我上次来看空荡荡的样子,很不一样了。”李璟川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舒榆见他打量环境,心里那点紧张奇异地消散了些,转而升起一丝展示的欲望,“嗯,大部分家具都是我自己挑的,慢慢添置的。” 她走到画架旁,像是想找点事情做,掩饰内心越来越明显的悸动,“你要不要看看我这几天画的草图?有几个新的光影构思。” 她真的转身去拿旁边散放的几块速写板,递到李璟川面前,语气带着创作者分享成果时的自然热忱。 李璟川接过画板,目光落在那些线条流畅、充满灵气的草图上,然而心思却很难完全集中。 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混合着画室里特有的颜料味道,构成一种独属于她的、令人心旌摇曳的气息。 他看着她微垂的睫毛,因为些许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瓣,再结合她之前那句“看看我为你挑的家具”的邀请……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并未会错意。 但此刻,她却又一本正经地和他讨论起画作来。 一丝极淡的疑惑和不确定掠过心头,难道是他想多了?她真的只是字面意义上的邀请他上来看画和家具?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那簇被点燃的火苗,仿佛被微风拂过,摇曳不定。 他不知道的是,舒榆心里正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她确实有意,沈溪的话言犹在耳,她不想再被动。 可事到临头,那股属于初恋般的生涩和慌张又冒了出来。 这次和第一次完全不同,那时她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疏离,只想片刻欢愉后抽身。 而现在,投入了真心,每一步都显得意义重大,也让她更加笨拙。 要怎么开始?直接扑上去?她做不到。 想说点什么大脑却一片空白。 她只能借着介绍画作、指点家具,来拖延时间,进行艰难的心理建设。 “你看这里,我用了比较虚化的笔触来处理远景,想营造一种……”她指着画板,絮絮地说着,眼神却有些飘忽,不敢与他对视太久。 李璟川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目光愈发深沉地落在她身上,仿佛在耐心等待,又像是在重新评估局势。 舒榆被他看得越来越不自在,脸颊温度攀升,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她放下画板,转身想去倒水,嘴里还在无意识地找着话题:“你渴不渴?我这里有……” 话未说完,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舒榆身体微微一僵,停住了脚步。 李璟川稍稍用力,将她带得转过身,面对着自己。 他的动作并不强势,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引导。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角落的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像融化的蜜糖,流淌在两人之间,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叠在墙壁上,氤氲出无限暧昧。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凝视着她,仿佛要望进她灵魂深处。 舒榆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快要震破耳膜。 就在她想要再次说些什么时,他抬起另一只手,修长的食指轻轻覆上她柔软微启的唇瓣。 “嘘。”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低沉、沙哑,却像带着魔力,瞬间封缄了她所有未尽的、慌乱的话语。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间清晰可闻的呼吸,以及指尖下那过分柔软的触感带来的、令人战栗的电流。 舒榆睁大了眼睛,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在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眸里,她清晰地看到了被点燃的、毫不掩饰的欲念,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狩猎般的耐心。 “舒榆,”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审度,“你让我上来,真的只是为了看画吗?” 他的指尖缓缓从她的唇瓣移开,转而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带着灼人的温度。 舒榆被他问得语塞,脸颊滚烫,所有的心理建设在被他直接点破的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垂下眼睫,不敢看他,声如蚊蚋:“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逼问,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带着无限的蛊惑。 舒榆鼓起勇气,抬起眼帘,对上他灼热的视线,豁出去般,声音带着颤,却异常清晰:“只是..想你。”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干柴的火星。 李璟川眼底最后一丝克制应声碎裂。 他不再给她任何退缩的机会,低下头,精准地攫取了她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他们第一次带着试探与疏离的接触。 它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占有,却也奇异地包裹着无限的耐心与珍视。 是不容错辨的珍视,却又以极致的耐心,缓缓描摹着属于他们的默契。 起初是极轻的触碰,像品味传世的清茗,带着小心翼翼的诱导,等她卸下所有防备。 当舒榆带着一丝生涩,轻轻回应他时,他察觉到她细微的颤抖——那是全然的信赖,是将自己交托于他的笃定。 他加深了这个吻,动作里的克制与温柔,却叫人心底泛起阵阵涟漪。 手臂揽住她的腰,将她更紧地拥在怀中,让她清晰听见他同样急促的心跳,那是为她而乱的节奏。 这是一场漫长的沉溺,他引领着她,每一次呼吸的交织,都似无声的倾诉,道尽了彼此的牵挂。 李璟川的耐心几乎无穷尽,他细细感知着她的情绪,看她从最初的僵硬,渐渐变得柔和,直至不自觉地贴近他,发出细碎又动人的轻吟。 当他的吻从唇角移到下颌,流连在她敏.感的颈.侧时,舒榆只觉理智在一点点消融,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身影。 她仰起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衬衫,将平整的布料揉出褶皱。 李璟川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动作稳健又轻柔。 舒榆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将滚烫的脸颊埋进他的颈窝。 他抱着她,稳步走向卧室的方向,窗外的灯火在她眼中明明灭灭,心跳却愈发清晰。 窗外江面的灯火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室内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一如她此刻起伏不定的心神。 接下来的时光,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纱,朦胧得看不真切。 临川羡榆 第34节 舒榆只记得昏暗的光线里,他深邃专注的眼眸一直望着她,那目光灼热又温柔,像是要将她烙印在灵魂深处。 他留意着她每一丝情绪,在她因陌生的悸.动而微.颤时给予安抚,在她情难自已时给予最热烈的回应。 他强势地带着她沉浸在这份眷恋里,却又将节奏把控得恰到好处,叫人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归于平静。 舒榆疲惫地蜷缩在李璟川怀中,浑身像被抽走了力气,连指尖都懒得动弹。 在静谧的空间里,他的手臂依旧温柔地圈着她,修长的指尖偶尔在她肩背轻轻摩挲,那若有似无的触碰,像一股暖流淌过心间,格外叫人安心。 空气里悄然弥漫着一种缱绻的氛围,慵懒又亲昵,如同一层薄纱,将两人温柔地包裹其中。 在沉沉的黑暗里,她清晰听见他带着淡淡满足的轻’哼,声音低柔得怕惊扰了夜色,随即,额发被他落下一吻,轻柔得像春日最和煦的微风,只一触,便让她心尖漾满了柔软。 无需过多言语,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与深深的牵绊,在这无声的静默里,如藤蔓般悄然生长,缠绕住彼此的心房。 舒榆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她不再仅仅是那个被他庇护的画家舒榆,而是真正走进了他生命最私密领域的女人。 而他也用行动证明,他对她的渴望,不仅仅是身体,更是灵魂与情感的彻底占有与融合。 夜色深沉,窗外江声隐约。 在这间充满她气息的公寓里,在李璟川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中,舒榆沉沉睡去,嘴角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恬静而满足的弧度。 —— 晨光透过未完全拉拢的窗帘缝隙,悄悄探入卧室,在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金色光带。 舒榆是在一片温暖与安宁中醒来的。 她下意识地向身旁摸索,触手却是一片微凉的余温,人已经不在了。 她揉了揉眼睛,撑着有些酸软的身体坐起,丝被从肩头滑落,露出点点暧昧的红痕,提醒着昨夜的真实与疯狂。 脸颊不由得又开始发烫。视线逡巡间,首先落在了床头柜上。 那里贴着一张素雅的便签纸,压在一个精致的保温杯下。 纸上是他熟悉而有力的字迹: 「厅里有急事,我先过去。 保温杯里是温水,记得喝。 厨房煲了粥,小火温着,你醒来正好。 晚点联系。 ——川」 简短的留言,没有任何亲昵的词汇,却处处透着周到与体贴。 舒榆拿起那张便签,指尖轻轻拂过墨迹,心底那片羞涩的土壤里,悄然生出一株甜蜜的嫩芽。 她披上睡袍,踩着柔软的拖鞋走出卧室。公寓里静悄悄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他的、清冽的气息。 走到开放式厨房,果然看到智能电饭煲的保温指示灯亮着。 旁边同样贴着一张便签: 「白粥,配了小菜在冰箱,若不合口味,再叫餐。」 她打开煲盖,一股稻米特有的清香扑面而来,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开花,稠滑细腻。 她盛了一碗,就着他准备好的清爽小菜,坐在晨光漫溢的餐桌前,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粥的温度从口腔一直暖到胃里,再丝丝缕缕地渗入心田。 这种被人细致入微地照顾着的感觉,陌生而又令人沉溺。 吃完早餐,收拾好碗筷,心情依旧像是泡在温泉水里,酥软而熨帖。 她走到客厅,目光落在昨夜带回来的那幅《晨雾老街》上。 舒榆小心地拆开那幅《晨雾老街》的包装,准备将它收好,当她翻转画框时,动作却顿住了。 在画作的背面,一个不显眼的角落,贴着一张素白的小笺。 上面是四个力透纸背、熟悉而又沉稳的字迹: 「初心勿忘。」 是李璟川的字。 舒榆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微凹的墨迹,仿佛能感受到他落笔时的温度与心意。 除了那张写着「初心勿忘」的笺纸,在它的下方,一个更不起眼的角落,她发现了一行极小的、几乎与画框原木纹理融为一体的钢笔字。 她凑近了仔细辨认,那字迹与「初心勿念」同出一源,是李璟川的笔迹,写的是: 「见画如晤,伊始心动。」 伊始心动……开始心动…… 舒榆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呼吸也滞住了。 所以,在画展初遇时,他驻足在她的画前,不仅仅是因为欣赏,更早在那时,那颗习惯于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心,就已经为她泛起了涟漪? 这个认知比任何直白的情话都更具冲击力,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湖激荡起汹涌的波涛。 她抱着膝盖,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对着那行小字,傻傻地笑了好久。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促使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 犹豫了片刻,她敲下一行字发送过去: 「粥很好喝,今天大概几点能忙完?」 信息发出去后,她又觉得有些过于急切,像是迫不及待等待主人归家的小动物,脸颊微微发热。 没过多久,手机屏幕亮起,他的回复简单直接: 「会议预计六点结束。我直接去你那里。」 没有多余的询问,仿佛这已是理所当然的安排。 舒榆看着这行字,心底那点羞涩被更大的期待取代。 她开始不自觉地规划晚上的时间,是不是该准备些他喜欢的菜?虽然她的厨艺依旧只是“能吃”的水平。 整个下午,舒榆都有些心不在焉。 傍晚时分,她终究还是没有挑战下厨,而是精心挑选了几样清淡可口的菜品,细心地在餐桌上摆好。 当时针指向六点半,门外传来熟悉的电子锁开启声。 舒榆的心随着那声轻响猛地一跳,她从沙发上站起身,几乎是小跑着来到玄关。 门开了,李璟川带着一身室外微凉的秋意走了进来。 他似乎是直接从会议场合过来,身上还穿着挺括的深色西装,只是解开了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一颗扣子,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在看到她的瞬间,那抹疲惫便化为了深沉的柔和。 “回来了?”舒榆站在他面前,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与依赖。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然后很自然地伸出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入怀中,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而坚实的吻。 这个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仿佛已经演练过千百遍。 舒榆被他圈在怀里,脸颊贴着他微凉的西装面料,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与清冽的须后水气息,混合着秋夜的寒意,却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与温暖。 她伸出手,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小声嘟囔:“累不累?” “看到你就不累了。”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笑意。 两人相拥着在玄关站了一会儿,他才松开她,顺手脱下西装外套。舒榆自然地接过,替他挂好。 他牵着她的手走到餐厅,看到桌上摆好的饭菜,有些意外地挑眉:“你做的?” 舒榆有些不好意思的嘟囔着:“叫的我们常去的那家菜,我的水平你还不知道吗?。” 她可不敢拿自己那半吊子厨艺冒险。 李璟川低笑,拉开椅子让她坐下。 晚餐的气氛温馨而宁静。他们聊着各自一天里发生的琐事,舒榆说起发现画背后那行小字时的惊讶,李璟川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多言, 但那眼神里的缱绻却说明了一切。他也问起她新画的进展,给她一些中肯的建议。 这种平淡日常里的分享与交流,比任何热烈的激情都更让舒榆感到踏实和幸福。 饭后,两人窝在沙发里,舒榆靠在他怀里,翻阅着一本厚重的画册,李璟川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的长发,偶尔接听一两个工作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落地灯洒下温暖的光晕,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墙上,交织成一幅静谧美好的画面。 然而,这份宁静被李璟川一个稍显冗长的电话打断。他挂断电话后,沉默了片刻,手臂微微收紧,将怀里的舒榆更深地拥住。 “舒榆。”他低声唤她。 “嗯?”舒榆从他怀里抬起头,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一丝不同。 “我明天一早要去临省出差,”他看着她,目光里带着一丝歉然,“有个重要的合作项目需要亲自去洽谈,大概需要三四天。” 舒榆的心像是被轻轻揪了一下,一股强烈的不舍瞬间涌了上来。 明明才刚确认彼此的心意,才刚刚体验到这种朝夕相对的甜蜜,他就要离开。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衣料,嘴唇动了动,想说“能不能不去”,或者“带我一起去”,但最终,这些话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她清楚地知道他的身份,他的责任。 那些任性的要求,不属于他们之间。 她努力压下心头的涩意,扬起一个尽量轻松的笑容:“哦,好啊,那边天气好像转凉了,你多带件衣服,工作别太累。” 她的懂事和那丝未能完全掩饰的不舍,全都落在李璟川眼里。 他心中微软,又带着些许疼惜。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轻蹭着她的鼻尖,声音低沉而温柔:“我会尽快回来,每天给你打电话。” 他顿了顿,补充道,“有什么事情,随时找我,或者联系郑维。” 郑维是他的助理,负责生活起居。 临川羡榆 第35节 “知道啦。”舒榆小声应着,主动凑上去,在他唇上印下一个短暂的、带着依恋的吻,“我会好好看家,等你回来。” 她没有纠缠,没有抱怨,只是用最简单的话语,表达着她的等待。 李璟川凝视着她,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个更深、更缠绵的吻,仿佛要将未来几日的思念,都在这一刻预支殆尽。 就在这时,李璟川忽然俯身,一手穿过她的膝弯,一手稳稳托住她的背脊,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啊!”舒榆猝不及防,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搂紧他的脖颈,“你干嘛?” 李璟川低头看着怀中脸颊瞬间绯红的人,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哪里还有半分刚才谈及离别时的歉然,只剩下被点燃的、灼热的暗焰,以及一丝不容置疑的霸道。 他抱着她,稳步走向卧室,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既然时间不多,更不能耽误好时光。” ----------------------- 作者有话说:开胃小菜 下次直接四通八达[墨镜]修改了一下加了一些字符[爆哭]因为被锁了只能这样了 第25章 别动 生理性眼泪被他吻去—“看着我”…… 他的话语意有所指, 滚烫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舒榆的脸顿时红得像要滴血,将发烫的脸颊埋进他坚实的胸膛,能清晰地听见他有力而急促的心跳, 与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渐渐重合。 夜色更深,主卧内只余一盏床头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 将交织的身影温柔笼罩。 这一次, 不同于昨日的探索与昨夜的缠绵, 更多了几分确认心意后的酣畅与热烈。 李璟川的吻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却也依旧保持着那份刻入骨子里的耐心与体贴,细细描摹着她的唇形,辗转深入, 勾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他的手掌温热,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流连,每一次触碰都像是点燃一簇小小的火苗。 舒榆在他身下微微颤抖, 不是害怕, 而是被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情潮席卷。 她生涩地回应着,指尖无意识地陷入他臂膀紧实的肌肉中。 他顾及着她的感受, 引领着她,在她耳边低语着她的名字,那低沉沙哑的嗓音成了最有效的催情剂。 当痛感与极致的欢愉交织着袭来时, 她忍不住呜咽出声,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珠, 却被他温柔地吻去。 “看着我。”他诱哄着,迫使她睁开迷蒙的双眼, 望进他那片汹涌着情潮的深海。 在意识的浮沉间,舒榆清晰地感受到,这个男人不仅在现实中为她构筑堡垒, 在这最原始的亲密领域里,也同样以他的方式,强势而又缱绻地,将她牢牢地圈禁在他的领地之内,不容逃离。 风停雨歇,舒榆累极了,蜷缩在他怀里,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李璟川却似乎依旧精神很好,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汗湿的背脊,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无声地确认她的存在。 “睡吧。”他在她发顶落下一吻,声音带着饱饕后的慵懒与满足。 舒榆在他令人安心的气息包围中,沉沉睡去。 只是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模糊地想,三四天…好像,真的有点长。 次日清晨,舒榆是在熟悉的触感中醒来的。额间传来轻柔的、带着温热的压力,是他惯常的告别吻。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李璟川已经衣着整齐地站在床边,西装革履,恢复了平日里那个一丝不苟、矜贵沉稳的李市长模样,只是看向她的眼神,比平日多了几分化不开的柔色。 “我走了。”他低声说,帮她掖了掖被角,“粥在厨房,记得吃。” “嗯。”舒榆含糊地应着,睡眠朦胧中,下意识地伸出手,勾住了他的小指,带着浓浓的不舍,“一路平安。” 李璟川看着被她勾住的手指,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反手握住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捏了捏,才终于转身离开。 听到关门声,舒榆才彻底清醒过来。 卧室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她拥着被子坐起身,看着身旁空荡荡的位置,心里也空了一块。 目光扫过床头柜,那里依旧贴着一张便签,依旧是叮嘱她喝水吃早餐的简洁话语。 她起身,走到厨房,看着煲里温着的粥,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明明是简单的白粥,却仿佛比蜜还甜。 只是吃着吃着,那甜里又渗出一丝分离的酸涩。 收拾好心情,她走到画室,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目光不经意间再次落在那幅《晨雾老街》上,背后的两行字——“初心勿忘”,“见画如晤,伊始心动”——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轻轻抚过那些字迹,一股坚定的力量从心底升起。 她拿出手机,点开与李璟川的对话框,输入: 「粥喝完了,很暖,已开始工作,勿念,等你回来。」 —— 李璟川出差后的日子,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他确实很忙,舒榆发过去的信息,有时要隔上几个小时才能收到简短的回复,通常是「在开会」或「稍后联系」。 晚上偶尔的视频通话,背景也常常是酒店房间的书桌,堆着文件,他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倦色,但看向屏幕里她的眼神,始终带着温和的光亮。 中秋前夜,视频接通时,舒榆看到屏幕那端的他,心微微揪了一下。 他似乎是刚从一个正式场合抽身,身上还穿着挺括的白衬衫,只是领带被扯松了,随意地挂在颈间,最上面的两颗纽扣解开着,露出小片肌肤。 头发不像平日那般梳理得一丝不苟,几缕黑发随意地垂落在额前,带着些许潮湿,像是刚用冷水洗过脸试图驱散疲乏。 他眼底有着明显的淡青色阴影,连下颌线似乎都比离开时更清晰了些,透着一股连轴转的消耗感。 背景是酒店房间,沙发扶手上还搭着他的西装外套。 “在做什么?”他问,声音透过听传来,带着一丝工作后的松弛和不易察觉的沙哑。 舒榆把镜头转向画架上完成大半的新作,画面上是月色笼罩下的江面,波光粼粼,带着一种静谧的温柔。 “在画月亮,准备应景。”她笑着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画架边缘,心里盘桓着一个问题,像只小鸟扑棱着翅膀,想飞出来,又被她按了回去。 她想问,明天中秋节,你能回来吗? 屏幕那端的李璟川仔细看着她的画,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了屏幕些,点评了几句光影的处理,又问她这两天吃了什么,琐碎而日常。 舒榆看着他眼底的倦色,想到他连日奔波,那到了嘴边的问题,在唇齿间转了几圈,最终化作一句:“你那边事情还顺利吗?别太累着自己。” 她注意到他手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黑咖啡,杯沿还有淡淡的唇印。 “还好,在推进。”他揉了揉眉心,这个动作他最近做得有点频繁,语气如常,“明天有什么安排?” “没什么特别的,”舒榆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目光扫过自己这边略显冷清的客厅,“可能就在家画画,或者出去随便逛逛。” 她终究没有问出口。 团圆节的要求,似乎带着一种不懂事的索取,她不想给他增添额外的负担,哪怕这思念如同藤蔓,在寂静的夜里悄悄缠绕心脏。 李璟川在屏幕那头静静看了她几秒,眸色深沉,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温和道:“嗯,照顾好自己,我这边可能还要忙一会儿。” 他说话时,喉结滚动了一下,带着干涩。 通话结束,舒榆放下手机,看着窗外越来越圆的月亮,心里空落落的。 她安慰自己,不过是个节日而已,来日方长。 中秋当日,城市里弥漫着节日的气氛,家家户户似乎都透着团圆的暖意。 舒榆一个人去了常去的超市,买了些看起来精致的速食点心和一只小小的、象征团圆的月饼。 回到冷清清的公寓,她将食物仔细摆盘,倒了杯果汁,坐在餐桌前,却感觉食之无味。 电视里放着热闹的中秋晚会,欢歌笑语反而衬得室内愈发安静。 她戳着盘子里的虾饺,忍不住想,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某个饭局上,觥筹交错,独在异乡为异客? 空气中似乎只有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缺少了那份令人安心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 一种混合着思念和淡淡委屈的情绪,像潮水般慢慢涌上,淹没了她。她放下筷子,没什么胃口,正准备收拾,门铃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这个时间,会是谁? 她有些疑惑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门外站着的人,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是李璟川。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长裤,没有系领带,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甚至连下颌都冒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与他平日一丝不苟的形象相去甚远。 但他就站在那里,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的门前,手里还拿着一个看起来颇为厚重的公文包。 舒榆猛地拉开门,惊愕与难以置信交织在脸上,声音都带着颤:“你怎么回来了?” 看到她,李璟川眼底的疲惫仿佛被瞬间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而柔和的光亮。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一步迈进屋内,反手关上门,然后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用力地拥入怀中。 他身上还带着室外微凉的秋夜气息,以及一丝风尘仆仆的倦意,但这个拥抱却无比真实和温暖,他的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舒榆被他牢牢圈在怀里,脸颊贴着他微凉的衬衫,能感受到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敲打在她的心上,将那片刻前的孤单和委屈击得粉碎。 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风尘气息扑面而来,并不难闻,反而充满了真实感。 “你不是在出差吗?”她从他怀里抬起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哽咽。 李璟川低头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眼角,那动作带着怜惜,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痕迹:“事情还没完。” 他顿了顿,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每个字都清晰有力,“但我把今天空了出来。” 他把今天空了出来,为了她,为了这个团圆节。 舒榆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软得一塌糊涂。 她这才注意到他眼底深藏的倦色,是为了赶回来而连日加班的证明。 她甚至能看到他衬衫领口处微微的汗渍。 这时,李璟川松开她,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侧袋里,取出一个深蓝色丝绒质地的小方盒,递到她面前。 盒子没有任何品牌标识,显得低调而神秘。 “给你的。”他语气平静,仿佛只是递过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舒榆怔怔地接过,指尖触碰到冰凉丝滑的绒面,她轻轻打开盒盖。 里面并非她想象中那种华丽炫目的珠宝。 临川羡榆 第36节 一条纤细的白金链子,坠着一颗切割成独特祖母绿型、约莫指甲盖大小的绿色钻石。 那绿色并非浓艳,而是一种极其清透澄澈的色调,像初春破冰的湖水,又像雨后天晴的森林,在室内光线下,折射出冷静而璀璨的光芒,静谧,高贵,不张扬,却拥有撼人心魄的力量。 它独特而美丽,仿佛凝聚了一片幽深的森林,或是一汪沉寂的寒潭之水。 她不懂珠宝,也能感受到这颗宝石非同寻常的质感与美丽。那绿光在她指尖微微颤动,像是有生命一般。 “这?”她抬起头,看向他,眼中满是惊艳与疑惑。 这份礼物太过贵重,也太过突然。 李璟川没有解释这颗稀有的绿钻他是如何费尽周折,在极短时间内从欧洲某位私人收藏家手中辗转得来,又是如何计算着时间,亲自协调安排,在昨晚会议间隙匆匆赶往机场贵宾通道取回。 他甚至没有提及为了挤出这一天,他几乎是连熬了两个通宵,将工作压缩再压缩。 他只是目光深邃地看着她,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觉得颜色很衬你,清冷,独特,有力量。” 他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舒榆瞥见他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新鲜的、细小的红痕,像是被纸张划伤的。 他看到她眼中闪烁的泪光,伸手将她再次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本来想陪你吃晚饭,没想到还是晚了些。”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一丝洗净后的清爽皂角香,混合着他本身的气息,令人安心。 舒榆紧紧回抱住他,脸埋在他胸前,摇了摇头,声音哽咽:“不晚,一点都不晚。” 只要能见到他,任何时候都不晚。 那颗冰凉的宝石被她握在掌心,似乎也沾染了她掌心的温度,变得温暖起来。这份心意,远比宝石本身更加珍贵。 “吃饭了吗?”李璟川问,松开了她一些,目光扫过餐桌上几乎没动过的食物。 舒榆有些不好意思:“还没什么胃口。” 她注意到他的目光在那些食物上停留了一瞬。 “我也还没吃,”他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走向餐厅,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包裹着她的,“陪我一起吃一点?” 他的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李璟川洗了手,在她对面坐下,姿态松弛,仿佛这里就是他最寻常的归处。 他夹起一个虾饺,尝了尝,点头评价,声音带着真实的放松:“这家味道还行。” 他吃东西的速度不慢,但动作依旧优雅。 简单的话语,寻常的动作,却瞬间驱散了满室的清冷,将节日的温暖氛围重新点燃。 舒榆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心底那片空落落的地方被填得满满的,之前的食之无味瞬间消失,胃口也好了起来。 她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他刚才尝过的点心,味道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两人分食着那几样简单的菜色,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已升上中天,清辉洒满窗台。 在这个本应孤单的中秋夜,因为他的突然归来,变得圆满而温馨。 饭后,李璟川去浴室冲洗一身的疲乏。 舒榆目光落在那個丝绒盒子上,心里软成一片。 她将项链取出,冰凉的绿钻坠在指尖,闪烁着内敛而夺目的光。 她走到穿衣镜前,轻轻将项链在脖子上比了比。 冰冷的金属链子贴上皮肤,绿钻恰好悬在她锁骨之间,那清冷的绿色果然如他所说,奇异地与她沉静的气质相融合,不显张扬,反而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韵味与力量感。 宝石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李璟川洗完澡出来,穿着她为他准备的深灰色睡袍,头发半干,发梢还滴着水珠,看到站在镜前的她,脚步顿住。 他的目光落在她颈间那抹幽绿的流光上,眼神暗了暗,却没有立刻称赞。 他走到她身后,并未直接拥抱,而是静静地端详了镜中的她片刻。 “别动。”他低声说,声音带着沐浴后的微哑。 舒榆依言站定,透过镜子看着他。 只见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接过项链,轻轻拢起她披散在肩后的长发,动作小心而熟练,仿佛早已做过千百遍,将那些柔软的发丝尽数握在掌心,向上挽起,露出她一整段白皙优美的后颈。 他的指尖偶尔不经意地擦过她颈后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凉的、令人战栗的触感。 接着,他才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项链的搭扣。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调试精密仪器般的专注和耐心。 舒榆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裸露的颈窝,能听到细微的金属搭扣被打开又合拢的咔哒声,清脆地在静谧的空气中响起。 整个过程,他的目光都透过镜子,牢牢锁住她的眼睛,那眼神深邃得像夜海,里面翻涌着欣赏、占有,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当他终于为她戴好项链,双手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顺势落在了她光滑的肩头,带着温热的体温,微微收紧。 这时,他才俯身,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发顶,目光依旧凝视着镜中她颈间那一点璀璨的绿意,以及她因这亲昵举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现在,更好了。”他低语,声音比刚才更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它找到了最适合它的位置。” 这句话,一语双关。 既指项链找到了归属,更指他怀中的人,终于完完全全地、由内至外地,属于了他。 他的手臂从她肩头滑落,稳稳地环住她的腰,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两人紧密相贴的身影在镜中构成一幅无比亲密的画面。 舒榆看着镜中相依的身影,他微微低头,下颌轻靠在她发顶,一种被全然拥有、被精心标记的感觉无声地弥漫开来。 她放松身体,靠在他怀里,手指下意识地抬起,再次轻轻抚摸着那颗如今紧贴着她肌肤的冰凉钻石,它似乎已经沾染了他们的温度。 心底那片柔软的地方,被一种巨大的安全感和归属感填满。 “累不累?”她轻声问,感受到他怀抱的力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看到你就不累了。”他重复着之前说过的话,手臂收紧了些,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放松,甚至有一丝几不可闻的喟叹。 他环着她腰的手抬起一只,指腹在她锁骨下方的绿钻旁轻轻摩挲,那冰凉的触感与他指尖的温热形成奇异的对比。 这个中秋之夜,没有热闹的宴席,没有喧嚣的晚会,只有一室静谧,两人相依,以及窗外那轮见证着团圆与思念的明月。 对于舒榆而言,这比她想象过的任何团圆方式都更加完美。 ——- 中秋过后,秋意更浓,江市的天空显得格外高远湛蓝。 李璟川出差的工作顺利收尾,他回到江市,生活节奏似乎也恢复如常。 只是这如常里,悄然融入了新的默契。 他若是结束公务早,便会驱车来到舒榆的公寓,有时陪她吃一顿简单的晚餐,有时只是在她画室待着,各做各的事,空气中流淌着静谧的安宁;若是忙到深夜,他便自觉回自己的顶层公寓,只发个信息道晚安,不愿打扰她休息。 这种恰到好处的距离和体贴,让舒榆感到舒适而安心。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舒榆正在整理一批新到的画材,门铃欢快地响了起来。 透过猫眼一看,是沈溪那张神采飞扬的脸。 “灿灿!开门,突击检查!”沈溪在外面嚷嚷着,声音透过门板都充满了活力。 舒榆笑着打开门,沈溪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就开始上下打量她,眼神晶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探究。 “快,从实招来!我走之后,进展到哪一步了?李市长是不是已经被你彻底拿下了?”沈溪拉着舒榆在沙发上坐下,一副要听详细汇报的架势。 舒榆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脸颊微微发热,眼神飘忽了一下,小声嘟囔:“就那样呗。” “那样是哪样?”沈溪不依不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坏笑,“我可听说了,中秋那天,有人千里迢迢飞回来就为共度良宵哦?够浪漫的啊!” 沈溪能得知,是因为舒榆那天破天荒的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是对着外面的月亮拍的,但落地窗的反光中依稀能够看到一个男人的影子,配文是: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发朋友圈这件事对于舒榆来说算头一回了,她性子淡,朋友圈里除了一些艺术论坛分享剩下没有一点私生活。 更别提配有一句那么有意义的文字了。 舒榆的脸更红了,像熟透的桃子。 在好友灼灼的目光和连番追问下,她终究是没扛住,支支吾吾、断断续续地将那晚李璟川突然出现,以及之后几日的相处大致说了,自然略去了那些过于私密的细节。 沈溪听完,猛地一拍大腿,眼睛亮得惊人:“干得漂亮!我们家灿灿终于开窍了!” 她兴奋地搂住舒榆的肩膀,然后双手捧住舒榆的脸,左看看,右看看,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柔和地笼罩在舒榆身上。 她穿着一件宽松舒适的米白色毛衣,下身是一条简单的深蓝色条纹裤,脚上踩着毛绒拖鞋,素面朝天,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温暖,像一杯温度刚好的牛奶,带着艺术家特有的慵懒和不羁气质。 皮肤因为近日的滋润显得格外细腻透亮,眼眸清澈,唇色是自然的嫣红,确实比前段时间精神了不少,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自带柔光。 沈溪看着看着,却微微蹙起了精心描绘的眉毛,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不对,不对。”她摇着头,松开手,站起身,叉着腰,绕着舒榆走了一圈,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她全身。 “我们灿灿底子是好,瞧这小脸,这气质,没得挑!”沈溪先是肯定,随即话锋一转,手指点着舒榆那身过于休闲随性的打扮,“但是!问题就出在这里!” ----------------------- 作者有话说:亲爱的老婆们,当你们看到这一章的时候我已经把正文部分都写完咯,现在想来征询番外,有想看沈溪x贺煦的熟男熟女线的嘛,或是婚后日常,养崽日常,吃醋日常,或是别的,可以评论一下喔我都会看~~[捂脸偷看] 第26章 共度良宵 什么衣服这么见不得人?穿给…… 她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 猛地一拍手,“你呀,什么都好, 就是差了点什么!看看你这身,家居良配款, 舒服是舒服, 但缺乏一点…嗯…攻击性?不对, 是吸引力!是那种能让男人看了心跳加速、女人之间蜜里调油的战袍!” 说着,沈溪不由分说地拉起舒榆,直奔她的衣帽间。 打开衣柜,里面大多是舒适为主的棉、麻、针织品, 颜色也以素雅的中性色和莫兰迪色系为主,好看,但确实少了几分惊艳和女人味。 “看看, 看看!”沈溪痛心疾首地翻动着衣架。 “全是这种调调, 不行,绝对不行!走, 姐姐今天必须带你出去大采购,给你添置点行头!”她语气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架势。 舒榆一脸为难, 下意识地往后缩:“啊?不用了吧,我衣服够穿, 而且那些太那个的衣服,我穿不惯。” “什么这个那个的!”沈溪瞪了她一眼, “听我的没错!女人嘛,总要为自己,也为在乎的人, 准备几件不一样的。现在你觉得不好意思,以后你会感激我的!” 她太了解舒榆的性子,知道好言相劝没用,直接上手,半拉半拽地把舒榆往外推,“快点换鞋!今天不买几件像样的,咱就不回家了!” 临川羡榆 第37节 舒榆拗不过热情如火又意志坚定的沈溪,最终还是半推半就地被她拉出了门,来到了江市最高档的购物中心之一。 一进商场,沈溪就如同鱼儿入了水,目标明确,直奔几家以设计感和女性魅力著称的品牌店。 她经验丰富,眼光毒辣,根本不让舒榆有犹豫的机会。 “这件!丝绸吊带裙,墨绿色,衬你肤色,显白又显气质!” “还有这个,真丝衬衫,搭配蕾丝半裙,若隐若现,最是撩人。” “试试这件羊绒修身连衣裙,看看这剪裁,这曲线……” 沈溪一边利落地从货架上取下衣服塞到舒榆手里,一边在她耳边传授经验:“灿灿,我跟你说,偶尔换换风格,保持新鲜感,是感情最好的润滑剂,你别觉得不好意思,这又不是什么坏事,闺房之乐,人之常情嘛!” 她挤挤眼睛,“相信我,李市长那种见惯了正经刻板的,你偶尔来点不一样的,绝对能让他眼前一亮。”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促狭的笑意。 舒榆被她说得面红耳赤,抱着怀里那堆布料节省、设计大胆的衣物,站在试衣间门口,脚像灌了铅一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溪,这些太夸张了吧?”她看着手里那件几乎透明的蕾丝内搭,声音都在发颤。 “夸张什么!这是艺术!是美感!”沈溪不由分说,直接把她推进试衣间,“快试!不试怎么知道效果?我就在外面等你,别想偷溜!” 舒榆在试衣间里磨蹭了许久,才扭扭捏捏地换上一套沈溪搭配好的衣服走出来。 镜子里的人,与平时那个素雅随性的画家判若两人,多了一份陌生的、娇柔妩媚的风情,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敢认。 沈溪围着她转了两圈,满意地点头:“看看!多好看!我就说你的可塑性很强嘛!这些,还有刚才那几件,都包起来!” 她大手一挥,就要去刷卡。 沈溪豪气干云地结完账后,主动拎着东西带着舒榆往外走。 舒榆还沉浸在试穿新衣的羞涩与无措中时,沈溪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一个身影。 她脸色瞬间一变,像是见了猫的老鼠,下意识地就想往舒榆身后躲,将东西一股脑的塞进舒榆怀里,还顺手抓过一个展示架上的宽檐帽试图遮住脸。 然而,已经晚了。 一个低沉略带戏谑的男声清晰地从侧后方传来:“沈溪,别躲了,我早就看到你了。” 沈溪身体一僵,抓着帽子的手缓缓放下,脸上挤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干巴巴的笑容,慢吞吞地转过身。 舒榆也好奇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深灰色休闲西装的男人站在那里,身姿挺拔,气质卓然,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正目光沉沉地看着试图隐身的沈溪。 他看起来和李璟川年纪相仿,但气质截然不同,少了几分冷峻的威仪,多了几分商人的精明与玩世不恭。 “嗨,贺煦,”沈溪扯了扯嘴角,声音都比平时低了八度,“好…好巧啊。” 被称作贺煦的男人缓步走近,目光在沈溪和一旁抱着新衣服、显得有些局促的舒榆身上扫过,最后重新定格在沈溪脸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不巧,这是我家的商场。” 沈溪被他这句话噎住,脸颊微微泛红,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下意识地将手里的购物袋往身后藏了藏,嘴上却强自镇定:“哦,对,忘了这茬了,贺总日理万机,还有空亲自巡店,真是亲力亲为。” 贺煦仿佛没听出她话里那点细微的嘲讽,目光在舒榆怀里的袋子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移到她脸上,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比不上沈大小姐悠闲,还有空亲自指导朋友购物。” 他特意在“指导”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意有所指。 沈溪的脸更红了,像是被点燃的晚霞。 她梗着脖子,试图找回一点气势:“我陪我发小买几件衣服怎么了?女人之间逛逛街,很正常吧!” “正常。”贺煦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目光却像带着钩子,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心思,“只是没想到,沈大小姐的‘审美指导’,范围如此广泛且深入。” 他的视线再次若有似无地扫过那个购物袋。 舒榆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人之间无声的刀光剑影和弥漫的古怪氛围,隐约感觉到沈溪和贺煦之间似乎有着不一般的过往。 她记得贺煦是李璟川的朋友,上次李璟川带她吃饭的时候见过。 隐约记得贺煦介绍自己的时候说是家里做点小生意,但舒榆明白,他们那个阶层的小生意,哪里是什么真的小生意。 但她也没想到,这个商场会是贺煦家的,也没想到沈溪会和贺煦认识。 看这尴尬的场面,舒榆想尽量缓解一下,于是问沈溪,“小溪?这位和你?” 沈溪像是找到了转移话题的救星,连忙介绍,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啊,这是贺煦,贺总,这商场的老板,贺煦,这是我最好的发小,舒榆,大画家。” 她介绍舒榆时,语气带着明显的骄傲,试图掩盖自己的窘迫。 贺煦将目光正式转向舒榆,态度客气而疏离:“舒小姐,你好,又见面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沈溪性子跳脱,没给你添麻烦吧?” “喂!贺煦你什么意思!”沈溪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炸毛。 刚说完就反应过来贺煦说的前一句,看向舒榆,“什么叫,又见面了?你们之前认识。” 舒榆没搭理她最后问的,她还有一肚子想问沈溪的呢 她摆手,温和地笑了笑:“没有没有,小溪很好,是我陪她逛。” 她敏锐地感觉到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氛,不欲多留,轻轻拉了拉沈溪的袖子,“小溪,东西买得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沈溪立刻会意,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对对对,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现场。 贺煦却没有立刻让开,他看着沈溪那副急于摆脱他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暗芒。 他语气平淡地开口,像是随口一问:“回来多久了?这次打算待几天?” 沈溪的脚步顿住,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有些发闷:“没定,看心情。” 说完,她拉着舒榆,几乎是落荒而逃,连柜台那边已经打包好的几个购物袋都差点忘了拿,还是贺煦示意一旁的店员快步送了过去。 直到走出商场大门,坐进车里,沈溪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刚打完一场硬仗,整个人瘫在座椅上,抚着胸口:“我的妈呀,吓死我了,怎么碰上他了。” 舒榆看着她这副样子,早就想问了:“小溪,你跟那个贺总?” “冤家!绝对是上辈子的冤家!”沈溪立刻打断她,摆摆手,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却没有逃过舒榆的眼睛。 车平稳地行驶在江市的街道上,窗外是流转的都市光影,将沈溪脸上罕见的怔忡与沉默切割得明暗不定。 车厢内一时间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和空调细微的风声。 舒榆看着她这副与平时判若两人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出了口:“小溪,你之前,就和贺总认识?我看你们刚才…” 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沈溪像是被从某个遥远的回忆里拽了回来,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有些勉强,带着点自嘲的意味:“何止认识。” 她话没说完,似乎不知该如何继续。 舒榆看着她为难的样子,心里一动,试探性地接话:“其实,我见过贺总一次,就是上次,李璟川帮我处理完顾言那件事之后,不是带我和他的几个朋友一起吃了顿饭吗?周慕远,赵知屿,还有这位贺总,当时都在。” 她仔细回忆着,“我记得他话不多,但气场很强,坐在那里就很难让人忽略,李璟川介绍时,只说是世交家的,做实业和地产。” 沈溪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恍然,苦笑道:“是了,他们那个圈子,就那么几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了然,“所以,你刚才也看出来我俩不对劲了?” 舒榆点了点头,诚实地说:“嗯,感觉你们之间气氛有点奇怪,不像普通朋友,也不像陌生人。”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溪,“所以,你们到底是?” 沈溪转过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霓虹灯光在她眼中明明灭灭。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不想瞒着舒榆,这是她唯一可以毫无保留倾诉心事的人。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沈溪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回忆往事时特有的、微微的沙哑,“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她开始叙述,语速比平时慢,带着一种抽离的平静,却又难掩其下的波澜。 “那时候,我还在美国混日子,做我的独立设计师,每天泡在工作室或者各种派对里。贺煦他那时去美国谈一个很大的并购项目,要在那边待上半年。”沈溪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皮质座椅,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洛杉矶一个挺有名的爵士酒吧,他一个人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喝着威士忌,穿着简单的黑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和一块价值不菲的表。那气质怎么说呢,和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但又奇异地吸引人。”沈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自嘲的笑意,“我那时候,你也知道我的性子,爱玩,又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看他长得合我胃口,气质又特别,见色起意,主动上去搭话了。” 她回忆起那段日子,眼神有些飘忽:“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勾搭上了,他在美国那半年,我们几乎形影不离,他工作很忙,但闲暇时间几乎都和我在一起。我们去海边公路开车,去山顶看星星,去各种稀奇古怪的小店觅食,那半年,很快乐,真的很开心。” 她的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怀念,但随即,那点光亮又黯淡下去。 “但我们之间,有一个心照不宣的规则,从不主动过问彼此的真实生活,不谈过去,也不谈未来,就像一场限定时间的幻梦。”沈溪的语气变得有些涩然,“我本来也没想太多,觉得这样挺好,及时行乐嘛,但人心总是贪的,相处久了,我难免会好奇,会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情。”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某个关键的节点。 “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他在阳台给家里老人打电话,语气很恭敬,也很温和,他说,‘奶奶,您别急,这边项目还有几个月就结束了,忙完我就回去。’”沈溪模仿着当时贺煦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归属的确定性。 “就是那句话,”沈溪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像一盆冷水,把我浇醒了,我忽然清楚地意识到,他是要回去的,回到他原本的世界,而我们的关系,像建立在沙堆上的城堡,潮水一来,就会垮掉。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问过任何关于他背景、他家人的事情。” “半年时间很快到了,他的项目结束,要回国了。”沈溪的语气变得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竭力压抑的汹涌,“他临走前那天晚上,问我,‘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国?’” 舒榆屏住了呼吸。 沈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当时心里乱糟糟的,又有点莫名的委屈和不甘,我看着他,反问了一句,‘我以什么身份和你回去?’” 车厢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窗外的风声。 舒榆仿佛能感受到一年前那个夜晚,沈溪问出这句话时,内心的忐忑与那一丝微弱的期盼。 “他没有回答。”沈溪的声音很轻,几乎要散在空气里,“他就那样看着我,看了很久,眼神很深,但我看不懂,那天晚上,我们心照不宣地,分房睡了。” “第二天一早,我走了,没有留下任何话,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沈溪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但眉眼间的落寞却挥之不去,“一年了,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见到他。” 此时的沈溪,收起了所有的张扬和跳脱,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流露出舒榆从未见过的脆弱和愁绪。 这与平日里那个鼓励她勇敢去爱、享受当下的沈溪,判若两人。 舒榆心疼地握住好友微凉的手,轻轻捏了捏,传递着无言的安慰。 沈溪感受到她的关心,反手握住她,用力紧了紧,然后抬起头,努力振作精神,脸上重新挤出一点她惯有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容,虽然那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 “所以啊,灿灿,”她看着舒榆,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你看,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我鼓励你主动,勇敢去尝试,是因为我经历过,纵使结果可能不像童话故事那么美好,但那个过程,那些真实的、鲜活的、为你心跳加速的瞬间,是足以铭记一辈子的事情。” 她顿了顿,目光透过车窗,仿佛看向了更远的地方,语气笃定了几分:“而且,我看得出来,李璟川和贺煦不一样。贺煦不会为了我留在美国,他的根不在那里,但李璟川,” 她转回头,肯定地对舒榆说,“他会为了你,排除万难地回来,会细心记住你的喜好,会用自己的方式把你牢牢护在他的领地里,就像现在,他会为了你的安全,专门给你配了个司机,他做的这些,贺煦从来没有为我做过。” 他们现在坐的车,是李璟川专门为舒榆准备的,在舒榆出门的时候用,随时为她一人待命。 起先舒榆并不想要,觉得这样太麻烦,但拗不过李璟川,他怕那天顾言的事再发生。 所以在他不在的时候,就由专门的司机接送舒榆。 这沈溪话,像是说给舒榆听,也像是在对自己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做一个总结和告别。 临川羡榆 第38节 她用自己曾经的伤痛和遗憾,作为参照,更加清晰地看到了李璟川对舒榆的珍视程度。 舒榆听着好友的剖白,心中百感交集。 她既为沈溪感到心疼,又因为沈溪对李璟川的肯定而感到一丝暖意和踏实。 她用力回握住沈溪的手,轻声说:“我知道了,小溪,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车在舒榆的公寓楼下停稳。 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下了车。 秋夜的凉风一吹,沈溪似乎又恢复了些许往日的神采,她甩了甩头发,对舒榆说:“行了,别这副表情看着我,都过去的事了!走吧,上去试试咱们的新装备!” 但舒榆知道,有些痕迹,并非那么容易抹去。 —— 电梯平稳上行,舒榆和沈溪各自提着一堆购物袋,带着一身室外的微凉气息,走到了公寓门口。 舒榆刚用指纹按开,沈溪就眼尖地透过门缝看到了里面透出的灯光,她促狭地碰了碰舒榆的胳膊,压低声音:“哟,看来有人比我们回来得早啊。” 门一打开,温暖的灯光和一股令人安心的、属于李璟川的淡淡清冽气息便扑面而来。 只见李璟川正坐在客厅那张舒适的沙发上,背对着她们,专注地看着手里摊开的一份纸质日报,旁边放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茶。 柔和的落地灯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和利落的短发线条,显得沉静而专注。 舒榆有时候会觉得,他这点喜好真像个沉稳的老派绅士,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依然偏爱油墨印刷的厚重感。 听到开门声,李璟川放下报纸,转过身来。 他看到玄关处提着大包小包、脸颊被秋风吹得微红的两人,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很自然地站起身,朝她们走来。 “回来了?”他声音平和,目光先在舒榆脸上停留一瞬,确认她无恙,然后便伸手,极其自然地要去接她们手中那些看起来分量不轻的购物袋。 舒榆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想起沈溪塞进袋子最底层的那几件“战利品,脸颊腾地就热了。 她下意识地把手里的袋子往身后藏,嘴里含糊着:“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不重的。” 然而,站在她旁边的沈溪动作更快。 她像是生怕戏不够足,眼疾手快地将自己手里几个印着知名内衣品牌logo、看起来就内容可疑的袋子,一股脑儿地全塞到了李璟川已经伸出的手里,还用力拍了拍,确保他拿稳了。 “那个,李市长!”沈溪脸上堆起一个过分灿烂、甚至带着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笑容,语速飞快,“人我就安全送到家了!任务完成!我就不打扰你们…嗯…共度良宵了!我先走了!拜拜灿灿!” “灿灿”这个亲昵的小名脱口而出,沈溪自己也愣了一下,但此刻她也顾不上了,说完就像只受惊的兔子,不等两人有任何反应,转身就嗖地一下溜出了门,还贴心地帮他们把门给带上了,留下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玄关回荡。 李璟川显然也被沈溪这一连串风风火火的操作弄得怔了一瞬,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突然多出来的、质感柔软的购物袋,又抬眼看向面前脸颊绯红、眼神躲闪的舒榆,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陌生的称呼。 “灿灿?”他重复了一遍,嗓音低沉,带着一丝询问,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探究,“这是你的小名?” 舒榆的脸更红了,像熟透的番茄,几乎能滴出血来。 她有些窘迫地点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嗯,小时候的名字,只有小溪和家里几个长辈这么叫。” 她一边回答,一边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他手里的袋子,心里祈祷他千万别好奇去看里面的东西,同时伸出手,试图再次把袋子拿回来,“那个,还是给我吧,就是些普通的衣服。” 她越是这样遮掩,李璟川眼底的兴味就越浓。 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袋子稍稍拿远了一些,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他微微挑眉,看着她那副心虚又着急的模样,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玩味的弧度。 “什么东西这么见不得人?”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蛊惑,“连我都不能看?” ----------------------- 作者有话说:前一章时间设置错了,将错就错叭!以后变成零点更新了捏老婆们[害羞]嘿嘿 俺正在写番外 会多放一些福利番外给一直追更的老婆们!!到时候一定要看捏(还有不到20w字正文结束)(快夸勤劳的我【叉腰jpg.】) 第27章 亲密无间 每一次触碰深入都像要刻在骨……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和清冽须后水的气息笼罩下来, 舒榆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不像话,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张了张嘴,想找个借口, 比如“是内衣女孩子的东西你不方便”,但话到嘴边, 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黑眸, 又咽了回去, 只剩下无措的沉默和越来越烫的脸颊。 李璟川见她这副模样,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震动胸腔,在安静的玄关里格外清晰。 他没再追问, 而是直接提着袋子,转身走回了客厅,姿态从容地在沙发上重新坐下, 然后将那几个罪魁祸首的袋子放在了自己身侧, 一副理所当然要看个究竟的样子。 舒榆跟在他身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简直想原地消失。 李璟川倒是没急着翻看,他好整以暇地拿起刚才放下的报纸,折叠好放在一边, 又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公事。 然而, 他眼角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身旁那几个袋子,以及像只受惊小鹿般僵立在客厅中央的舒榆。 最终, 在舒榆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凌迟时,他终于放下了茶杯,修长的手指伸向了其中一个看起来最可疑的、装着那件墨绿色丝绸吊带裙的袋子。 舒榆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指勾出了那个柔软的防尘袋, 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李璟川不紧不慢地拉开防尘袋的拉链,指尖触碰到那冰凉滑腻的丝绸面料时,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当他将那条设计简约却极具女人味的墨绿色吊带裙完全展露出来时,客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 那裙子款式并不暴露,但柔软的丝绸质地、纤细的吊带和贴身的剪裁,无一不在暗示着它穿在身上后会勾勒出怎样曼妙的曲线。 与他平日里见惯了的舒榆那些宽松舒适的衣物,风格截然不同。 李璟川的目光在那片幽深的绿色丝绸上停留了足足有好几秒,眸色悄然转深,像化不开的浓墨。 他没有立刻说话,指腹无意识地在那光滑冰凉的衣料上轻轻摩挲着,仿佛在感受它的质感,又像是在想象它覆在心爱之人身上的模样。 舒榆羞得无地自容,脚趾都蜷缩了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低下头,不敢看他,声音带着哭腔:“是小溪非要买的,她说…”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李璟川已经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不再盯着裙子,而是直直地望向她,那眼神深邃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惊艳、欣赏,以及一丝被悄然点燃的、危险的暗火。 他缓缓站起身,手里还拿着那件裙子,一步步朝她走来。 脚步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清晰可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舒榆的心尖上。 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她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他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指尖轻轻拂过她滚烫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温柔,声音却低沉沙哑得不像话: “沈溪的眼光,”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最终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瓣上,缓缓吐出后半句,“很不错。” 这三个字,像带着电流,瞬间窜遍了舒榆的四肢百骸。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他灼热的视线里,那里面清晰的欲念让她浑身发软。 李璟川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呼吸交融。他拿着裙子的手绕过她的腰际,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丝绸冰凉的触感隔着一层薄薄的毛衣传到她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看来,”他在她唇边低语,气息灼热,“今晚我们可以提前验收一下这些‘战利品’的效果了。” 他的话音落下,不再给她任何害羞或退缩的机会,低头便攫取了她微启的唇瓣,用一个温柔却不容置疑的吻,封缄了她所有未尽的言语,也点燃了这秋夜里一室的旖旎春光。 那件柔软的丝绸裙子,悄然滑落在他们脚边的地毯上,像一片幽静的绿叶,无声地见证着即将到来的缠绵。 李璟川的吻并未停留在她的唇上,而是如同带着火星的羽毛,细细密密地向下蔓延,流连在她敏感的颈侧,留下灼热的印记。 他的手掌稳稳地托着她的背脊,另一只手则穿过她浓密的长发,轻柔地固定着她的后颈,让她只能仰起头,承受这份令人心悸的亲密。 舒榆感觉自己像一艘迷失在暴风雨中的小船,只能紧紧攀附着他这唯一的浮木。 意乱情迷间,她听到他滚烫的呼吸喷洒在耳廓,那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黏稠质感,擦过她的耳膜: “灿灿……”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比任何亲昵的举动都更直接地击中她的心脏。 舒榆从未想过,自己的小名从他口中唤出,会是这样一种滋味,充满了珍视、渴望,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虔诚的占有。 她身体微微颤栗,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像是回应,又像是承受不住的哀求。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反应,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震动胸腔,与她紧密相贴。 “灿灿。” 李璟川低沉的呼唤,如同夜风拂过琴弦,在她耳畔晕开一片温热。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穿透这迷离的夜色,直抵她心间最柔软处。 舒榆羽睫簌动,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像是回应,又像是沉溺于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时无意识的呢喃。 他察觉了,喉间逸出一声极轻的笑,那笑意在紧密/相/贴的方寸之间共振,酥麻感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一阵无声的涟漪,荡漾开去。 他的吻再次落下,不再是初时的试探与流连,而是一种深切的、带着某种虔诚的确认,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与耐心,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她的气息、她的战/栗,她的全部,都细细铭记。 窗外的世界仿佛已然静止,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并不平稳的呼吸声,以及那如擂鼓般清晰的心跳,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在意识浮沉的间隙,在那令人心慌又迷恋的情感潮汐将她彻底包裹时,他执着而深情的呼唤,如同灯塔引航的光束,始终萦绕不去,穿透朦胧的感官世界。 “看着我,灿灿。” 当他引导着她,带领她适应那陌生而汹涌的悸动时,他如是低语,声音沙哑得如同梦呓。 她迷蒙地睁开眼,望进他那片深邃的眼底,那里映着灯光的碎影,也映着她小小的、无所适从的倒影,汹涌着,却也极致地克制着。 每一次呼唤,都像在他精心编织的情网中又收紧了一根丝线,那丝线由无形的眷恋与占有织就,将她更深地缠绕,也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稳稳地坠落于一个只属于他的国度。 舒榆从未感觉自己的名字如此滚烫,如此私密。 它不再是长辈或好友口中寻常的称呼,而是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里,承载了所有难以言传的柔情、欲望和归属感的秘密符号。 她生涩地、尝试着回应他,指尖陷入他紧绷的臂膀肌肉,在他又一次于她耳边喘!息!着唤出“灿灿”时,她终于鼓起勇气,用破!碎的声音,轻轻回应了一声:“阿川。” 这声回应,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风暴变得更加猛烈,却也奇异地更加缠——绵。 他极尽耐心,照顾着她所有的感受,每一次都伴随着那一声声低沉而执着的“灿灿”,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刻进她的骨血里,融入她的灵魂中。 当最后的浪潮席卷而过,舒榆浑身脱力地蜷!缩在他怀中,连指尖都酥!!!麻无力。 李璟川的手臂依旧牢牢地环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光滑的背脊,带着事后的慵懒与满足。 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人逐渐平复的呼吸和交错的心跳。 他低下头,下颌轻轻摩挲着她汗湿的发顶,在那一片温馨的静谧中,他又一次开口,声音带着饱饕后的沙哑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轻轻唤了一声: 临川羡榆 第39节 “灿灿。” 这一次,不再带有情!?!欲的灼热,而是像晚风拂过琴弦,带着无尽的怜爱与安宁。 舒榆在他怀里轻轻动了动,像只找到归宿的猫儿,更深地偎依进他温暖的胸膛,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她闭上眼睛,嘴角在黑暗中,无法自控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带着极致疲惫与满足的弧度。 原来,亲密无间,不仅仅是身体的交融,更是名字与灵魂,在最深处的共鸣与烙印。 那是独一无二的,被温柔呼唤着的,只属于他的“灿灿”。 —— 秋日的天黑的很早,舒榆正在沙发无所事事的躺着,想着李璟川什么时候回来。 这时李璟川发来信息,说晚上有个临时的重要会议,恐怕要忙到很晚,让舒榆别等他,自己先休息。 舒榆看着手机屏幕,回复了一个「好」字,放下手机,目光落在安静整洁的厨房。 他最近确实很忙,常常带着一身疲惫归来。 舒榆心里琢磨着,虽然自己厨艺不精,但或许可以试着给他准备点简单的宵夜,哪怕只是一碗热汤面,也算是一份心意。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像藤蔓般悄然滋长。她想起冰箱里还有之前买的鲜虾和几样蔬菜,不如试试看? 行动力有时是种双刃剑。 舒榆系上围裙,信心满满地开始了她的“爱心宵夜”计划。 她回忆着之前看过的菜谱步骤,处理虾线,清洗蔬菜,动作虽显生疏,却也还算有序。 然而,厨房似乎总与这位天才画家气场不合。 当她准备焯烫蔬菜,转身去处理虾仁时,忘记调小的火舌正贪婪地舔舐着锅底,锅里的水很快烧干,一股焦糊味开始弥漫。 舒榆暗道不好,慌忙去关火,手忙脚乱中碰倒了旁边的调料架,瓶瓶罐罐叮当作响。 更糟糕的是,她情急之下想去接水冲洗焦锅,不知怎的拧错了水龙头开关,或许是水管不堪这番折腾,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连接水槽的一处软管接头竟猛地崩开。 刹那间,水流如同脱缰的野马,带着不小的压力喷射而出,猝不及防地浇了离得最近的舒榆一身。 冰凉刺骨的水柱打在她脸上、身上,单薄的居家服瞬间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冷得她惊叫一声,连连后退,脚下却踩到溅落的水渍和滚落的调料瓶,一个趔趄,差点滑倒。 厨房里一片狼藉,焦糊味混合着水流声,地上积水蔓延,锅里的黑色物质顽固地粘在锅底,而她本人,更是从头到脚湿淋淋的,发丝黏在脸颊,水滴顺着下巴不断滑落,狼狈得像只落汤鸡。 她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混乱现场,一时间懵了,又冷又无措,心里那点想要给他惊喜的念头被这盆冷水浇得透心凉。 几乎是本能反应,舒榆在混乱中摸索到手机,屏幕也被溅上了水珠。 她顾不得那么多,带着哭腔和一丝慌乱,拨通了李璟川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被立刻接起的,那边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还在会议间隙。 “灿灿?”李璟川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询问。 “璟川,”舒榆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混杂着水流的哗哗声,“我把厨房…水管好像爆了…我身上都湿了…” 她语无伦次,又冷又委屈。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他沉稳依旧,但语速明显加快的声音:“别怕,站到干燥的地方去,离水远点,我马上回来。” 他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具体情形,也没有丝毫责备。 挂了电话,舒榆依言退到客厅相对干燥的地方,抱着湿透的、冷得微微发抖的手臂,看着厨房那片狼藉和仍在汩汩冒水的水管,心里又是懊恼又是后怕。 李璟川回来得极快,比舒榆预想的要快得多。 当他打开公寓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玄关和客厅连接处已经漫延开一滩水迹,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水汽的味道,而他的小画家,正可怜兮兮地站在客厅中央,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旁,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一身浅色的居家服完全湿透,勾勒出纤细的身形,正微微发着抖,像一只在风雨中迷途的、无家可归的幼兽。 他眉头瞬间紧锁,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心疼,甚至来不及换鞋,几个大步就跨过水渍走到她面前。 “伤到没有?”他第一句话是急切地询问,温热干燥的大手已经抚上她的脸颊和手臂,仔细检查,语气带着不容错辨的担忧。 舒榆摇了摇头,鼻尖一酸,看到他,那份强撑的镇定瞬间瓦解,只剩下满满的委屈:“没有,就是,厨房被我弄坏了。” 李璟川确认她没受伤,紧绷的下颌线条才稍稍缓和。 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不由分说地裹在她冰凉的身上,那带着他体温和熟悉气息的外套瞬间驱散了一些寒意。 他看了一眼还在喷水的厨房,当机立断,先走过去找到总水阀,利落地关上。 肆虐的水流终于停止,只剩下满室狼藉和滴滴答答的水声。 他回到舒榆身边,看着她湿透的衣服和冻得有些发白的嘴唇,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没有一丝不耐烦,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怜惜。 他伸出手,不是牵手,而是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啊!”舒榆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颈。 “别管这里了,我先带你上去处理一下。”他声音低沉,抱着她稳稳地走出这间一片混乱的公寓,直接乘电梯上了顶层,他自己的家。 顶层的公寓依旧保持着它一贯的整洁、冷峻与现代感,与楼下的混乱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璟川径直将舒榆抱进主卧的浴室,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干燥的防滑垫上。 “先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别着凉了。”他调好水温,试了试,然后看向她,眼神温和,“需要我帮忙吗?” 舒榆的脸瞬间红透,连忙摇头:“不、不用!我自己可以!” 李璟川看着她羞赧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没再坚持。 “好,衣服我待会儿给你拿进来。”他退出浴室,轻轻带上了门。 舒榆站在温热的水流下,冰冷僵硬的四肢才渐渐回暖。 氤氲的水汽弥漫开来,她看着镜中自己狼狈又泛红的脸颊,心里五味杂陈。 本想给他一点惊喜,结果却变成了巨大的麻烦。 洗完澡,舒榆裹着宽大的浴巾,正在犹豫,浴室门被轻轻敲响。 李璟川的声音传来:“衣服放在门口了,是干净的衬衫和休闲裤,可能不太合身,先将就一下。” 舒榆打开一条门缝,将衣服拿了进来。 那是他的衣服,柔软的棉质衬衫带着他常用的、清冽的洗涤剂味道,穿在她身上显得空空荡荡,袖口长出好大一截,裤脚也需要卷好几圈。 她穿着这身过于宽大的衣服走出浴室,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过长的袖子。 李璟川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打电话,似乎是在安排人处理楼下的残局。 听到动静,他回过头,看到她穿着自己衣服的模样,娇小而带着一种懵懂的依赖感,眼神不由得柔软了下来。 他很快结束通话,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拉起她过长的袖子,帮她仔细地一层层挽上去,露出纤细的手腕。 他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灿灿,”他叫了她的小名,目光落在她刚刚挽好的袖口上,似乎在那里找到了继续开口的勇气,才重新抬眸,望进她的眼睛里。 那双向来深邃沉静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却也带着一种他很少显露的、近乎不确定的微光。 “楼下那个状况,估计要收拾几天。”他陈述着事实,语气却并不强硬,反而像是在为她找一个合理的、暂时留下的台阶,“而且,你自己住在下面,有时候我回来晚,不太放心。”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斟酌着用词,声音比刚才更低缓了些,带着一种罕见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所以我在想,或许,你可以考虑,就直接搬上来住?”他说完,并没有移开目光,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反应,那沉稳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清楚她之前对独立空间的坚持,也尊重她的界限,此刻再次提出,尽管情况特殊,他心底仍有一份怕被拒绝的不确定。 舒榆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那里有关切,有担忧,有不容置疑的维护,还有一种她此刻能清晰感受到的、希望与她朝夕相处的期待。 她想起楼下那片狼藉,想起他刚刚毫不犹豫抱起她离开的坚定,想起他此刻挽起袖子时指尖传来的温度,再想起沈溪说过的话,以及自己内心深处,其实早已对他产生的深深依赖。 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也没有找任何借口。 她望着他,清澈的眼底映着他的影子,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好。” 这个简单的字,仿佛一个郑重的承诺,打破了之前那层微妙的界限。 已经经历过这些,她明白她已经被李璟川布下的温柔大网包裹住,且心甘情愿。 李璟川的眼底,像是骤然落入了星光,亮得惊人。 他伸出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发出一声满足的、悠长的叹息。 窗外,是江市璀璨的万家灯火,而窗内,他们相拥的身影,终于要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迎接未来的每一个清晨与夜晚。 —- 第二天,舒榆站在李璟川公寓的流理台前,指尖的水彩在清水中缓缓漾开,化作一片朦胧的彩雾。 她望着窗外渐次点亮的灯火,忽然想起一个月前,自己斩钉截铁地拒绝李璟川时的情景。 那时他们还正在吃饭,李璟川提起她找房子不容易,建议她考虑搬来他的住处。 她几乎是立刻拒绝了,语气坚定得连自己都觉得过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这句话还回荡在脑海里。 可谁能想到,短短一个月后,她竟会站在他的公寓里,用着他的厨房,在他的空间里呼吸。 门锁传来轻微的转动声,打断了舒榆的回忆。 她放下洗净的调色盘,擦干双手,走出厨房时正好看见李璟川脱下深灰色大衣挂在衣帽架上。 他的动作总是这样从容不迫,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得像是经过深思熟虑。 "今天结束得早。"李璟川转过身,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然后很自然地移向她还未完全干透的双手,"又画了一整天?" "试着画了些草图。"舒榆倚在门框上,看着他走向自己,"市政府今天没什么需要你操心的重大事件?" 李璟川唇角微扬,似乎很乐意她询问这一天他都做了些什么,"有,东区新建的公园设计方案需要最终确认,还有明天视察城北改造项目的行程安排。"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客厅,像两条平行流动的溪水,既不交汇也不远离。 舒榆喜欢这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既亲近又不纠缠。 "冰箱里没什么存货了。"李璟川打开冰箱门,审视着内部,"要不要去趟超市?" 舒榆有些惊讶地挑眉:"市长亲自逛超市?" "市长也要吃饭。"他关上冰箱,眼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况且,我不是以市长的身份邀请你。" 临川羡榆 第40节 ----------------------- 作者有话说:马上就能看到羞羞涩涩的同居日常喽[坏笑][猫头]ps:错别字真不是我本意,这章被高锁了很久删了好多,改了好多次只能这样鸟,用同音字代替[爆哭][爆哭][爆哭] 第28章 风雨初现 你调查我? 超市的荧光灯明亮而不刺眼, 洒在货架上形成一片柔和的光晕。 舒榆推着购物车,轮子发出平稳的滚动声,与周围顾客的脚步声、推车声、低语声交织成超市特有的白噪音。 李璟川走在她身侧, 偶尔伸手调整货架上的商品位置,将那些被顾客放歪的瓶子摆正。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舒榆忍不住笑了。 "职业病?"她轻声调侃。 他愣了一下, 随即明白她在指什么, 摇摇头:"只是习惯让东西待在它们该在的位置。" 他们在冷藏区停下, 舒榆弯腰审视着各式酸奶。 她拿起一瓶蓝莓味的,又拿起一瓶原味的,左右手各执一个,比较着成分表。 "你想买哪种?"她抬头问李璟川。 李璟川的视线在她手中的酸奶上停留片刻, 然后伸手从货架深处取出一款包装朴素的燕麦酸奶:"这个吧,你上周提过想试试。" 舒榆微微一怔,她确实在某天早餐时随口说过, 当时电视上正播放着燕麦酸奶的广告, 她只是无意识地喃喃了一句"听起来不错"。 没想到他不仅记得,还准确地记住了品牌。 一种微妙的暖流在她胸腔中涌动, 像是冬日里突然照进窗内的一缕阳光,不灼热却真切存在。 "我都忘了这回事。"她接过那瓶酸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 感受到他皮肤下温热的血流。 李璟川的目光柔和:"我记得就好。" 他们继续向前,在蔬果区挑选新鲜的菠菜和蘑菇, 在肉类区讨论是三文鱼还是鳕鱼更适合今晚的晚餐,在零食区为舒榆补充咖啡豆和饼干。 这些琐碎的日常选择, 构成了一种奇妙的亲密感,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有分量。 舒榆偶尔会观察李璟川在超市中的神态。 他不再是那个在新闻发布会上言辞严谨的市长,也不是那个在办公室批阅文件的领导, 而只是一个推着购物车、认真比较两种米的男人。 这种平凡的身份转换,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灿灿,"李璟川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唤醒,"你看这些够吗?" 她低头看向购物车,才意识到他们已经逛了近一个小时,车筐里堆满了各类食材和生活用品。 "差不多了。"她说,忽然注意到他往车里放了一管昂贵的颜料,正是她最近快用完的牌子和颜色。 结账时,李璟川很自然地拿出钱包,舒榆却轻轻按住他的手。 "这次我来。"她从自己的包里取出卡,"上次是你。" 李璟川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她坚定的眼神,便点点头收回手:"好。" 这种默契的交替付费已成为他们之间不言而喻的规则,一种维持平衡的方式,仿佛在提醒彼此,这段关系不需要依附与亏欠。 回到公寓,夜色已深。李璟川将食材分门别类放入冰箱,舒榆则开始准备简单的晚餐。 厨房很宽敞,两个人各据一方,偶尔手臂相触,又自然地分开,像潮汐拍岸,有节奏地靠近又退远。 就在舒榆切着蘑菇时,门铃响了。 李璟川擦了擦手:"可能是庄秘书,有份文件需要我签字。" 他走向门口,舒榆继续手中的活,直到听见门口传来轻微的吸气声。 她转头,看见一位穿着得体西装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目光与她相遇时明显流露出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职业性的平静。 "市长,抱歉这么晚打扰。"庄秘书的声音恭敬有礼,"明天的会议议程有变动,需要您今晚过目并签字。" 李璟川接过文件,侧身让秘书进门:"进来等吧,很快就好。" 庄儒走进客厅,目光谨慎地避开舒榆,却又忍不住好奇地瞥向她。 舒榆放下刀,擦净手,对他微微点头。 "舒小姐,你见过的。"李璟川一边翻阅文件一边说,语气自然得像是在介绍一位老友,"她现在暂住在这里。"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包含了足够的信息:他承认她的存在,解释了她出现在此的原因,同时给了她恰当的身份定位,不是需要隐藏的秘密,也不是需要炫耀的资本。 舒榆感到一种微妙的尊重,像是被妥善安置在舒适的温度中,不冷不热,恰到好处。 "舒小姐,晚上好。"庄秘书恭敬地打招呼,眼中已无讶异,只剩下职业性的礼貌。 "庄秘书,要喝点什么吗?"舒榆问,声音比她自己预想的还要平静。 "不必麻烦了,签完字我就走。"庄秘书连忙摆手。 李璟川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触流畅有力,然后递回给秘书:"明天早上七点四十来接我。" "好的。"庄秘书接过文件,再次向舒榆点头致意,然后安静地离开了公寓。 至于他离开后兴奋的在微信聊天群里发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门关上后,厨房里只剩下切菜的声响,舒榆感受着李璟川走近的气息,他停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问问庄秘书为什么这么晚还来送文件?"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舒榆继续切着蘑菇:"你需要看,他需要送,有什么好问的。" 她感觉到李璟川的手轻轻落在她肩上,停留片刻,又移开。这种短暂的接触像是确认,又像是安慰,无需言语的理解在他们之间流动。 晚餐后,李璟川在书房处理工作,舒榆则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城市夜景。 霓虹灯的光芒在夜色中流淌,像是打翻的调色盘,各种颜色交融在一起,分不清界限。 她想起刚才庄秘书来的那一幕,李璟川那坦然的态度,没有遮掩,没有尴尬,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这种直白的接纳,比她预想的要令人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李璟川从书房出来,看见她坐在窗边,便拿起她的披肩走过去,轻轻搭在她肩上。 "小心着凉。" 舒榆拉紧披肩,抬头看他:"忙完了?" "嗯。"他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松了松领带,"明天要去城北视察,可能晚归。" "我明天要去画廊交画,也会晚些回来。" 简单的信息交换,像是日常报备,又不像承诺。 这种相处模式让舒榆感到舒适,没有压力,没有束缚,就像她一直向往的自由,只是多了一个人的存在。 夜深时分,舒榆洗漱完毕,站在主卧门口。 这间卧室她已经住了几个晚上,却依然觉得陌生又熟悉。 李璟川正靠在床头看书,台灯在他侧脸投下柔和的光影。看见她站在门口,他放下书,目光平静。 "还在适应?"他问,声音里没有催促,只有理解。 舒榆走到床边,躺进被窝里,感受到床垫因他的体重微微下陷的弧度。 "一个月前,我绝对想不到会这样。"舒榆在黑暗中轻声说。 李璟川侧过身面对她,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 "我也没想到。",他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舒榆感觉到他的手在被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温暖而有力,随即轻轻的将她搂在怀里。 "睡吧。"他说。 舒榆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另一个人的呼吸。 这种亲密比她想象中更加自然,就像他们本该如此,不像前几晚一样天雷地火,是恰到好处的甜蜜温馨。 第二天清晨,舒榆在晨光中醒来。 她的头靠在李璟川的肩窝处,一只手搭在他的胸膛上,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受,往常都是李璟川提前醒去上班。 他还在睡,呼吸平稳而绵长。 她轻轻抬起头,端详着他沉睡的侧脸。褪去了白日的严肃,此刻的他显得格外平和。 舒榆注意到他眼下的淡淡阴影,想起他每天繁重的工作,心中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 她小心翼翼地想挪开身子,却被一只手臂轻轻环住。 "再睡一会儿。"李璟川闭着眼睛,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舒榆重新躺回他身边,自然地靠在他身旁。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她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感受着这个温暖的早晨。 不知过了多久,李璟川轻轻起身,舒榆在静谧的氛围里睡了个回笼觉,连李璟川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舒榆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她走进浴室,在洗手台上看到了并排放置的两个牙刷,她的化妆品整齐地摆在一旁。 在衣帽间里,她的几件衣服已经和李璟川的西装挂在一起。 这些细微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她在这个空间的存在。 而在衣帽间的一个角落里,挂着她那件画画时穿的旧衬衫,洗得发白,边角有些磨损,却被仔细熨烫过,挂在显眼的位置。 等到她出了衣帽间才发现,屋子里不知道何时被铺上羊绒地毯,门口还放着一个鞋盒, 出于好奇,她拿出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双柔软的棉质拖鞋,浅灰色,她的尺码。 盒子里还有一张便条,上面是李璟川熟悉的笔迹:"看见这个,想起你总爱光脚在屋里走,或者不想穿的话,家里都铺上了地毯,安心等我回家。" 舒榆愣在原地,指尖轻轻抚过拖鞋的表面。 她放下盒子,环顾因为她而改变的家。 临川羡榆 第41节 以前她也总光着脚在家里走路,觉得无伤大雅,但有很多人,朋友或父母都对她说过,“怎么光着脚啊,会着凉的”又或者是“你怎么总光着脚,说你多少遍都不会听的。” 这种类似带着训斥的关心她听的很多,但只有李璟川,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家里铺满了地毯。 只有他在替她解决问题。 舒榆有一瞬间想哭,那些不被珍视的所有都得到了治愈。 她放下盒子,前往书房里寻找画册,却在茶几上发现了一个精致的瓷杯,杯身上绘着她喜欢的鸢尾花图案。 这些属于她的物品,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他的空间里,像是溪流慢慢渗透进土壤,不留痕迹却真实存在。 舒榆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 这个公寓,李璟川的空间,正在慢慢接纳她的存在,不是强行占据,而是自然融合。 他没有询问,没有宣告,只是默默地为她留出位置,等待她自己去发现。 那天晚上,当李璟川回到家中,看见舒榆穿着那件旧衬衫,坐在客厅的地板上作画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去,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晚饭吃过了吗?"他问。 舒榆抬头看他,突然明白,有些改变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就像她如今自然地睡在他的床上,就像他理所当然地为她准备专属的拖鞋和茶杯。 —— 搬进李璟川顶层公寓的生活,起初像浸在温软的蜜糖里。 舒榆的画具和部分常用物品渐渐占据了这个原本过于整洁、缺乏人气的空间一角,增添了几分属于她的、慵懒随性的艺术气息。 李璟川似乎也很享受这种改变,他会在她专注作画时,在一旁安静地处理公务,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目光沉静而柔和。 这天下午,李璟川因一个紧急会议去了市政厅,舒榆独自在家。 她想起之前有一本非常重要的欧洲画廊合集似乎落在了楼下自己那间还在修缮中的公寓书房里,那里面有很多她做的笔记和标记。 她联系了负责修缮的负责人,对方告知她楼下的水电和主要结构已修复,可以短暂进入取物,但灰尘较大,建议她快速取回。 舒榆戴上口罩,回到了楼下略显凌乱的公寓。 书房里落了一层薄灰,她凭着记忆在书桌抽屉里翻找那本厚重的合集。 她将这本合集拿在手里拿了上去,随后又想起她之前好像在李璟川书房里也放了一本画册,本着想整理它们的想法,舒榆想把所有画册都放在一起,省得有时候她东撇西撇的总是忘记放哪,还得李璟川帮她收拾。 到李璟川书房的时候果然没看见她的画册,李璟川有一点强迫症,舒榆从上次逛超市就看出来了,他的书房也摆放的异常整洁。 打开手机给李璟川发了个信息问画册被他放在哪里,等了很久他都没回。 舒榆百无聊赖,干脆自己找了起来,反正李璟川允许她自由进出书房,应该是书房没什么机密的吧。 指尖掠过各种文件时,无意中碰到了一个质感与其他文件不同的硬质文件夹。 它被放在抽屉最底层,上面甚至没有标签。 出于一丝好奇,她抽出了那个文件夹。 打开一看,里面的内容让她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不是她的画稿,也不是什么普通文件。 里面是打印出来的、关于她个人经历的详细资料。 从她在国外求学时参加的画展记录、获奖情况,到她在不同艺术机构短暂驻留的时间地点,甚至包括她早期在一些非主流艺术杂志上发表过的、连她自己都快忘记的评论文章复印件。 资料详尽得令人发指,时间线清晰,事件罗列明确,像一份精心整理的人物档案。 这还不是全部。 文件夹的后半部分,是一些照片和简报。 有她在苏黎世街头写生时被捕捉到的侧影,有她在巴黎某个小画廊开幕式上与几位艺术界人士的合影,照片上甚至用细小的字体标注了那些人的身份背景,还几张她回国初期,与顾言在几次公开艺术活动上,仅仅是礼貌性同框的照片,旁边附有对顾言家族背景、经营状况的初步分析报告,时间远早于顾言开始高调追求她之前。 舒榆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比那天被冷水浇透还要冰冷刺骨。 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站在聚光灯下,所有的过往,所有的行踪,甚至她自己都未必在意的细节,都被人事无巨细地记录、分析、归档。 而这种窥探,来自她此刻最信任、最依赖的人。 她拿着那份沉重的文件夹,几乎是踉跄的坐在沙发上。 之前所有的温馨和甜蜜感在此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欺骗、被监视的巨大羞辱感和愤怒。 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着李璟川回来,那份文件夹就放在她手边,像一块冰冷的烙铁。 当李璟川结束会议回到家时,天色已晚。 他脱下外套,习惯性地先寻找舒榆的身影,看到她安静地坐在沙发里,刚想开口,目光却触及了她手边那个眼熟的文件夹,以及她异常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嘴唇。 他脚步顿住,脸上的柔和瞬间收敛,眸色沉静下来,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是什么?”舒榆抬起头,声音很轻,却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她拿起那份文件夹,举到他面前,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李璟川,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在你这里,会有我这么多,连我自己都可能记不清的‘个人资料’?” 她的质问像细小的冰锥,刺破了一直以来的平和假象。 李璟川看着她眼中的震惊、受伤和愤怒,眉头微蹙。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蹲在了她的面前,姿态依旧沉稳,仿佛面对的并非一场信任危机,而是一个需要沟通解决的问题。 “我调查过你。”他开口,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坦诚,没有试图否认或寻找借口,“在你正式出现在我视线里之后。” 他的直接承认,像一把刀,扎得舒榆心口生疼。 她原以为他会解释,会安抚,会说他是因为在乎,是因为别的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为什么?”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难以置信,“你凭什么调查我?把我的过去翻个底朝天,连我几年前在哪个街头画画都要记录下来?还有顾言,你早就知道他的背景,你看着我像个小丑一样因为他那些手段烦恼,却什么都不说,是不是觉得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很有趣?” 她的情绪开始激动,胸膛微微起伏,眼眶泛红,但内心深处,仍存着一丝微弱的期望。 只要他此刻说,是因为担心她,是因为爱她,是因为想保护她免受顾言之流的骚扰,或许,她可以试着去理解,去原谅他这种过于强势的方式。 然而,李璟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她期望的歉意或解释,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她如此激烈反应的不解。 “灿灿,”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惯有的思维逻辑,“了解潜在的风险和身边人的背景,是我的习惯,也是必要的谨慎,这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份文件夹,语气甚至带上一丝难以理解的理所应当,“至于你的过往,了解你的经历,有助于我更全面地认识你,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他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舒榆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她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男人。 他坐在那里,沉稳,英俊,手握权柄,习惯于掌控一切,包括她的过去和隐私。 在他根深蒂固的认知里,调查她,分析她,是一种必要和习惯,是为了避免麻烦,是为了更全面认识她。 他根本不觉得这种行为侵犯了她的边界,践踏了她的信任和独立人格! 一种巨大的失望和荒谬感淹没了她。 她之前的愤怒,此刻化为了彻骨的冰凉和一种被彻底冒犯的清醒。 “没有问题?”舒榆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变得尖利,她将那份文件夹用力摔在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李璟川!我不是你的下属,不是你需要评估风险的项目,更不是一件你可以随意调查、分析、掌控的所有物!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我有我的隐私,我的过去,那是我的一部分,不是摆在你桌上任你审阅的资料!” 她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信仰崩塌的痛楚。 “我以为,我们之间至少应该有基本的信任和尊重!可你呢?你把我当成什么?在你决定认识我之前,就先把我查了个底朝天?你是不是觉得,只有这样,一切才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才会有安全感?” 李璟川看着她激动的模样,听着她尖锐的指控,眉头蹙得更紧。 他确实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常规操作,他甚至特意筛选过,没有触及她更深层的家庭隐私和情感经历,他自认已经保留了分寸。 他做这些的初衷,确实包含了确保她安全、避免她被顾言之类的人蒙蔽的考量,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将这种保护性的行为,解读为对她的不信任和圈禁。 “我从未想过要掌控你。”他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一种被误解的沉闷,“有些事,知道比不知道好,我是在……” “你是在用你的方式对待我!”舒榆打断他,泪水滑过脸颊,眼神却异常清亮和决绝,“可你有没有问过我,我需不需要这种保护?我愿不愿意自己的过去像标本一样被摊开在你面前?李璟川,你太自以为是了!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平等的尊重!” 她看着他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带着些许困惑和不悦的脸,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他甚至可能觉得她在无理取闹。 这种认知上的巨大鸿沟,让她感到无比的疲惫和绝望。 “我想,”舒榆深吸一口气,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心如死灰的冰凉,“我需要静一静,我需要搬出去住几天。” 李璟川的眉头终于蹙了起来:"没有必要。" "很有必要。"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至少对我来说是。" 她转身走向卧室,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 动作不快,却很有条理。 她把画具一件件收进工具箱,把几件常穿的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 整个过程,她都能感觉到李璟川的目光落在背上,可他始终没有开口。 "我会住回酒店。"舒榆在门口停下,"等你觉得不需要用那些'安全程序'来防备我的时候,我们再谈。" ----------------------- 作者有话说:别骂别骂(狗头保命)[摸头] 这对于一直处在上位者的李璟川来说是重要的一课,纵使他很有耐心很会蛰伏,也很尊重舒榆,但他这样的人内在里还是会有一些防备和大男子主义,他认为保护人的方式是不让那个人知晓默默清除障碍就可以,这也是源自于他一直以来的生活行事和方式,但舒榆却觉得是要平等 是可以共同面对,所以李璟川一定会经历这一课,再之后才会改变,两个人在感情方面都是会成长哒 大概就是因为两个人的生活和工作原因所导致的,舒榆追求自由,李璟川想要平稳想要什么事都在掌控之下 势必会有矛盾,但总会有一个人先低下头,放心吧!不虐!李璟川马上就会哄回来哒![摸头] (ps:征集一下他俩的崽崽名,男女都要,写番外想破头了,选中的发个小红包嘿嘿[垂耳兔头]) 第29章 慌乱求助 不能把他踹了吧? 李璟川向前走了一步, 舒榆的心跳突然加快。 可他只是说:"让司机送你。"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临川羡榆 第42节 舒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李璟川心头一紧。 然后她转身离开,关门的动作轻得几乎听不见声音。 公寓里突然安静下来。李璟川站在原地, 目光落在那份灰色的文件夹上。 他从未想过这些常规的调查会引发如此大的风波,在他的世界里, 了解对方的背景是建立关系的基础, 是确保安全的必要手段。 他走到窗前, 看着舒榆的身影出现在楼下。 她没有等司机,而是独自拖着行李箱,一步步走远,晨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显得格外孤单。 李璟川拿起手机,又放下。 他习惯于掌控一切,习惯于用理性的方式解决问题。 可此刻, 他第一次感到无所适从。 —— 舒榆坐在出租车里, 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她的心情复杂难言,既有被侵犯的愤怒, 也有难以名状的失落。 那些温馨的早晨,那些亲密的夜晚,难道都建立在这些冰冷的调查之上吗? 她想起李璟川为她准备的拖鞋, 记得她喜欢的酸奶品牌,送她房子, 送车,那些细节曾经让她感到被珍视。 可现在, 她不禁怀疑,这些体贴是出于真心,还是基于那些调查报告? 在酒店房间里, 舒榆打开行李箱。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件她常穿的旧衬衫,李璟川特意为她熨烫好挂在衣帽间里。 她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 也许她反应过度了?也许这真的只是他习惯性的谨慎?可为什么他连一句道歉都不愿意说? 与此同时,李璟川站在空荡荡的公寓里,第一次感觉到这里的冷清。 他翻开那份引起争议的文件夹,里面确实只有基本的背景调查,没有任何越界的内容,在他看来,这就像出门要锁门一样自然。 他想起舒榆离开时的眼神,那种混合着失望和难过的神情,让他的心隐隐作痛。 这是第一次,他开始质疑自己一贯的行事方式。 夜幕降临,舒榆躺在酒店的床上,无法入眠。 她拿出手机,屏幕停留在李璟川的号码上,却迟迟没有拨出。 她在等什么?等他一个道歉,还是等他一个解释? 而李璟川则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着一份文件,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舒榆离开时那个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关门声,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回响。 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可此刻,他第一次意识到,他以为的庇护,成了她眼中的牢笼。 有些东西,是永远无法被掌控的。 —- 舒榆离开后的第三天,市长办公室的气氛降至冰点,连空气都仿佛凝结成了沉重的块垒,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耗费额外的力气。 庄儒将一杯刚冲泡好的、滚烫的黑咖啡轻轻放在李璟川的办公桌一角,那浓郁的、带着焦香的苦涩气息瞬间霸占了周围的空气。 他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坐在宽大办公椅后的男人,心里暗暗叫苦不迭。 这已经是市长今天灌下的第五杯黑咖啡了,而他面前的早餐三明治却只被动了一角,像一件被遗忘的陈列品。 “市长,这是今天下午视察新区小学的讲话稿,请您过目。”庄儒将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推到桌边,声音放得又轻又缓,生怕惊扰了什么。 李璟川的目光从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收回,那双总是蕴藏着锐利与深思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眼下的青黑在过于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 他没有去看那份讲话稿,反而伸手有些粗鲁地松了松紧扣的领带结,这个带着明显烦躁感的动作,与他平日里的严谨克制格格不入。 “城北改造项目的二期汇报材料准备得如何了?”李璟川问道,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庄儒心里咯噔一下,谨慎地回答:“按原计划是下周一下午才需要提交上来。” “催一下,”李璟川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那滚烫的液体似乎对他毫无影响,眉头都没皱一下,“让他们今天下班前务必交上来。” “是,我明白了。”庄儒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连续第三天了,自从那位舒榆小姐拖着行李箱离开市长的公寓后,李璟川就像彻底变了个人。 从前,他处理公务虽然严谨得近乎苛刻,效率极高,但总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从容,而且每到下班时间,总能从他看似平静的步履中,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于归家的轻快。 庄儒甚至清晰地记得,有一次李璟川在审阅一份冗长枯燥的城市交通优化方案时,嘴角无意识地扬起了一抹极浅的弧度,当时他还以为是方案写得特别精彩,后来才隐约猜到,或许只是因为舒小姐那时发来了一条什么有趣的讯息。 可现在,那种隐秘的愉悦和期待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璟川变成了一台不知疲倦、更不懂停歇的工作机器,疯狂地给自己加载任务,用堆积如山的事务填满每一分每一秒,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阻止自己去想那些不愿面对的事情。 他不再准时下班,而是整宿地宿在办公楼这间冷硬的套房里,仿佛那间曾经注入过短暂温馨的公寓,如今已成了需要躲避的空洞废墟。 他询问工作进度,不再是盼着尽快处理完好抽身,那眼神里没有了光,只剩下一种近乎贪婪的索求,像是在沙漠中濒临渴死的旅人,急切地寻找着下一片能麻痹神经的工作绿洲。 庄儒甚至因此在昨晚被女友在电话里质问了足足半小时,问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不然为什么连续几天都深更半夜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家,语气还空洞得像被抽走了灵魂。 庄儒有苦说不出,只能默默承受这份无妄之灾,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只有李璟川翻阅文件时纸张摩擦发出的单调沙沙声。 午后的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斜射进来,在他挺拔却显得格外孤寂的身影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埋首于文件堆中,偶尔抬起头,目光也会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眼神空洞,焦点不知落在远处的哪一片虚空。 那种神情,庄儒在某些写实向情感剧里失恋的男主角脸上看到过,是一种混杂着困惑、疲惫、不愿承认的失落,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的复杂情绪。 庄儒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已经批阅好的文件,正准备离开,将这令人窒息的空间留给李璟川独自消化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声音,打破了一室的沉闷。 “庄儒。” 庄儒立刻转身,如同接受指令的士兵:“市长,您还有什么吩咐?” 李璟川并没有看他,视线落在窗外。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那支价值不菲的钢笔冰凉的金属笔身。 难熬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了几秒,他似乎在下某个重要的决心,在斟酌着极其陌生的措辞。 最终,一个让庄儒几乎以为自己连续加班出现了幻听的问题,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甚至带着点生硬别扭的语气,被抛了出来。 “你…有女朋友吗?” 庄儒彻底愣住了,脸上写满了措手不及的错愕。 他跟在李璟川身边多年,这位领导思维缜密,作风严谨,公私分明得像有一条无形的界线,从未过问过下属如此私人的情感问题。 他迟疑了一下,才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口吻,小心翼翼地回答:“市长,我都谈三年了,还是因为前几年您总带着我们没日没夜地攻坚那个跨江大桥项目,才认识的,您忘了吗?” 他特意放慢了语速,试图唤醒领导的记忆。 庄儒记得那会还和李璟川提了一嘴,说结婚请他坐主桌,李璟川还答应给他包一个大红包,这些他都忘了吗? 李璟川闻言,终于转过了头,眉宇间带着一丝真实的茫然,像是在记忆的仓库里费力地、生疏地翻找着这段往事。 庄儒看着领导这反应,心里又是无奈又是想笑,只好进一步详细解释,试图将场景描绘得更具体:“就前年,您为了确保跨江大桥项目万无一失,带着我们整个核心团队,几乎是住在办公楼里连轴转,那会儿市委宣传部的小林,负责项目宣传,经常需要和我们办公室对接媒体通稿、协调采访时间,一来二去的,接触就多了我们就在一起了。” 他说着,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回想起往事的温馨笑意,但随即又意识到此刻场合和气氛的严肃性,迅速收敛了表情,恢复了恭谨的模样。 李璟川听着,模糊地记起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印象里是个挺文静认真的女孩。 他看着庄儒,此刻却莫名觉得对方这番详细的解释,像是一种隐晦的、带着善意的暗示,暗示他现在这种疯狂加班、逃避回家的状态,和当年那个心无旁骛、只为工作的自己如出一辙。 他心里那片复杂的、纠缠着上位者的自尊、对自身行为合理性的困惑、以及一丝他不愿承认的悔意的情绪,更加翻腾起来,让他心烦意乱,无暇去深思下属这番忆苦思甜背后的良苦用心。 庄儒看着市长那副明显心神不属、眉头微锁的样子,心里急得直跺脚。 他暗自思忖,自己刚才的暗示是不是太含蓄、太迂回了? 市长难道没意识到,他现在这种用工作麻痹自己的行为,和当年那个心无挂碍、纯粹为事业拼搏的状态,性质完全不同吗? 他现在更像是在惩罚自己。 庄儒正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再委婉地点拨一下,比如看似不经意地提一句“舒小姐的画展好像快要举办了”或者“最近天气转凉,不知道舒小姐住酒店是否习惯”之类的话,来试探一下口风时,李璟川却再次开口了。 李璟川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甚至还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别扭和艰难,目光也重新落回了文件上,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个无关紧要的议题:“那你和你女朋友,平时如果闹了矛盾,通常是怎么解决的?” 他甚至在“闹矛盾”这个词上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选择了一个在他看来程度最轻的表达。 庄儒虽然知道前几天舒榆搬出去住了,但具体原因并不知道,他当时也想是不是两个人拌嘴来着,毕竟他这个领导像冰山一样,看起来不会说什么哄女孩子的话。 但今天被本人亲自印证了 ,他还是很惊讶,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呃,市长,您和舒小姐是吵架了吗?” 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和越界,连忙补救道,“抱歉,市长,我多嘴了。” 李璟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迅速移开目光,重新投向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用故作平静和疏离的语气掩饰着那一瞬间的狼狈与尴尬:“没有,是我一个朋友最近,遇到了点感情上的小问题,随口一问。” 那个朋友的借口,用得干巴巴的,毫无说服力。 庄儒看着自家领导那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明显样子,强忍住在嘴角急剧泛滥开来的笑意。 这位在政坛上运筹帷幄、沉稳如山的市长,在感情世界里碰壁了,而且看起来,摔得结结实实,还不轻。 他轻轻咳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专业且充满关切,仿佛真的在为一个素未谋面的朋友答疑解惑,充当情感顾问:“原来是这样,那您这位朋友,具体是因为什么和他女朋友产生分歧的呢?感情上的问题,往往就像治病,总要找到具体的病因,弄清楚症结所在,才能对症下药,想办法去解决调和吧,是观念不合?还是产生了什么误会?” 他引导着,希望能让李璟川说出更多实情。 李璟川沉默了。 他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这个本该是放松的姿态,却因为其挺直的脊背和交叠在身前、指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的双手,显得更加紧绷。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一片令人难熬的、几乎能听到心跳声的寂静,只有中央空调持续运作发出的微弱嗡鸣,像背景音一样存在着。 他该如何说?难道要告诉庄儒,他那个朋友因为身处高位,习惯性地、也是出于某种他认为的责任与谨慎,动用了些手段,详细调查了女方的背景和过往,结果被女方发现,被视为对信任的彻底背叛和对个人隐私的严重侵犯,然后女方愤然离去? 而那个朋友却固执地认为,这只是常规的、必要的了解程序,甚至包含了为对方安全考虑的成份,并未觉得自己在原则上有什么大错,以至于矛盾激化,无法收场? 这番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这不仅关乎他个人高高在上的自尊心,更关乎他一直以来赖以生存和行事的基本准则。 在他所处的世界、所在的位置,掌控信息、预判风险、消除不确定性,是再基本不过的操作,他从未认为这本身有什么问题。 他甚至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不被理解,他的初衷,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是为她考虑吗?为何她就不能体谅他的立场和处境? 他看着庄儒那双充满耐心、等待答案的眼睛,那里面只有纯粹的关切,没有评判。 临川羡榆 第43节 但他最终还是无法逾越自己心中那道坚固的壁垒。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他挥了挥手,语气重新变得冷硬而疏远,试图用职务的权威来结束这场让他感到不适的对话:“算了,不是什么大事,或许只是观念上的一些小差异,你去催一下城北项目的材料吧,尽快。” 庄儒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市长这是心防太重,不愿意、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袒露真实的心声了。 他识趣地点点头,不再追问:“好的,市长,我马上去联系。” 他转身走向门口,手握住冰凉的门把手时,又停住了脚步。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转过身,用一种极其诚恳的、仿佛只是在分享个人经验的语气,轻声说道:“市长,有时候两个人之间,女孩子更在意的,其实是对方的态度,是那种被尊重、被放在心上的感觉,而不是事情本身谁对谁错的道理。我女朋友就常跟我说,‘一句真诚的、能够共情的‘我理解你为什么这么难过/生气’,比摆出一万条冷冰冰的道理都更能解决问题。’” 说完,他不敢再看李璟川的反应,迅速而轻巧地拉开门,走了出去,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汇报。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将内外彻底隔绝成两个世界。 李璟川独自坐在巨大的、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办公桌后,庄儒最后那句看似随意,实则分量千斤的话,却像一颗投入深不见底心湖的石子,激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反复在他空旷的脑海里回响。 “我理解你的感受。” 我理解吗?我试图去理解过吗? 他闭上眼,舒榆那张苍白的、写满了震惊与受伤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双总是含着灵动笑意或专注神采的眼睛,那一刻却被难以置信和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痛楚所占据。 他想起她离开时,那个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他心上的关门声。 一直以来,他都固执地站在自己的立场和认知高地上,认为调查是理所应当的程序,是出于保护和规避风险的谨慎,是为你好的另一种表达。 可他是否曾真正地、放下身段地,尝试站在她的角度,去设身处地地体会那种私人领域被无情侵入、个人往事被冰冷审视、纯粹信任被彻底践踏的滋味? 她是一个灵魂里刻着自由、用画笔描绘世界的艺术家,最珍视的便是独立的人格、不受束缚的空间和毫无保留的真诚。 他的那些行为,在她敏感而骄傲的心里,是否正是一种试图掌控、圈禁,甚至是不信任的信号? 李璟川抬手,用力揉了揉胀痛不堪的太阳穴,一股深切的疲惫感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 他第一次开始认真而痛苦地反思,自己那套惯常的、建立在权力、掌控和风险评估基础上的行为模式,在亲密无间的情感关系中,是否真的适用?是否本身就是一种粗暴的入侵和伤害?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与一丝逐渐清晰、无法忽视的悔意,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他的心。 夜幕缓缓降临,李璟川却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可能与他有过类似困境的人。 几乎是有些鬼使神差地,他拿起了私人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略过一众工作群和下属的名字,最终停留在了一个标注为“贺煦”的联系人上。 他记得,大概一年前,贺煦为了拓展海外业务,跑去美国待了半年。 回来之后,整个人就有点不对劲,往日的神采飞扬收敛了许多,还破天荒地主动拉了他们几个朋友喝了好几顿闷酒。 李璟川那段时间正忙着一个重要的论坛,分身乏术,喝酒的时候也多半是心不在焉,甚至还在回邮件。 他只模糊记得贺煦好像提过几句,是在美国谈了一段恋爱,结果临回国前,不知怎么就不了了之了,对方似乎态度决绝。 具体细节,他当时根本没往心里去。 此刻,这段几乎被遗忘的往事,却成了他想要抓住的一根稻草。 他斟酌着用词,试图让问题显得不那么突兀和刻意,手指在输入框上停顿了片刻,才缓缓敲下一行字:“你一年前在美国,那段无疾而终的恋情,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结束的?” 信息发送出去,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办公室里重归寂静,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没过几秒,手机屏幕倏地亮起,震动了一下。 贺煦的回复快得带着一股惊诧的力道,连标点符号都透着一股难以置信:“?” 李璟川忽略了贺煦的惊讶,继续沿着自己预设的路径追问,试图挖掘出更有用的信息,或者说,是想找到一个可以类比参照的模板:“我的意思是,你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有没有发生过比较严重的争执?如果吵架了,通常是怎么和好的?” 他避开了分手这个尖锐的词,选了一个在他看来更有建设性的和好。 这一次,手机那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等待的时间被无形地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考验李璟川的耐心。 一向理性的李市长开始怀疑是不是信号出了问题,或者贺煦临时有什么急事。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等待,准备将手机扔回桌面时,屏幕终于再次亮起。 贺煦的回复姗姗来迟,字数不多,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了李璟川的心上,带着一种历经时间沉淀后依旧清晰的涩然: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没吵过架,所以,也没有和好这个过程。” 紧接着,下一条信息几乎是立刻追了过来。 “因为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就直接导致了分手,人家直接把我拉黑删除一套龙服务,根本没有留下和好的余地。” 隔了两秒,那边仿佛终于回过味来,贺煦的信息带着滔天的怨气涌了进来:“李璟川?你现在是闲得发慌,专门来挖我的陈年旧伤疤寻开心是吗?你是不是故意的?” 李璟川盯着屏幕上那几行字,尤其是“唯一一次争吵就直接导致了分手”和“没有和好的余地”这两句,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噎住了喉咙,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原本指望能从贺煦这里听到一些关于情侣间争吵、磨合、最终和解的积极经验,哪怕过程曲折,至少结局是光明的,能给他一点启发和信心。 却万万没想到,挖出来的是一段更加决绝、更加没有转圜空间的失败案例。 贺煦的激烈反应和他话语中透露出的结局,非但没有给他提供任何解决问题的思路,反而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从他头顶浇下,让他心底那点刚刚萌芽的、试图寻求外部帮助的念头,瞬间冻结。 他握着手机,指尖冰凉,看着贺煦接连发来的、充满愤懑的质问信息,叹息了一声。 连贺煦这么有经验会哄女孩开心的人都被踹了,那他呢?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混合着那清晰的悔意,沉沉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第30章 示弱 李璟川跑到卫生间冲了两个小时冷…… 贺煦那带着陈年伤疤怨气的回复, 像一根细针,戳破了李璟川试图从外部寻找解决方案的微弱气泡。 那句“唯一一次争吵就直接导致了分手,根本没有留下和好的余地”, 反复在他脑海中盘旋,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与他内心深处害怕失去舒榆的隐忧悄然重叠。 相较于庄儒的话语让他开始反思, 贺煦的失败案例则像一面冰冷的镜子, 映照出如果他继续固执己见、不作为可能导致的决绝结局。 这种认知带来的恐慌,是他在错综复杂的政治博弈中都未曾体会过的。那是一种对某种不可控的、珍贵事物即将流逝的无力挽回感。 然而,理解错误是一回事,如何弥补又是另一回事。 对于李璟川而言, 主动低头、剖白心迹,是比处理最棘手的市政工程更陌生的领域。 他的骄傲,他几十年来的行事准则, 像一套沉重的铠甲, 束缚着他,让他无法轻易做出柔软的姿态。 直接道歉?他尚未完全说服自己错得彻底。 长篇大论解释初衷?那很可能被舒榆视为另一种形式的狡辩和说教。 在这种反复的自我辩论与无措中, 一个极其笨拙,甚至有些幼稚的念头,在他处理完又一批深夜文件后, 悄然浮现。 于是,在舒榆搬去酒店的第四天, 零点刚过,她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 一声轻微的震动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舒榆正沉浸在纷乱的梦境边缘,被这声响惊醒。她摸索着抓过手机,眯着适应光线的眼睛看去, 发信人:李璟川。 她的心猝然收紧,睡意瞬间驱散大半。 几天来强压下的委屈、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在这一刻混杂着涌上心头。 他会说什么?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来道歉?还是继续他那套冠冕堂皇的必要程序论?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了信息。 屏幕上,没有任何预想中的文字,没有解释,没有问候,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黑色的句号——“。” 舒榆愣住了。 她几乎要怀疑是不是手机显示出了问题,或者他误触了发送键。 她盯着那个圆圈,看了足足一分钟,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隐藏的密码,然而,什么都没有,它就像一个沉默的终点,或者一个空洞的开始。 “什么意思?”她对着空气无声地发问,满腔复杂情绪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剩下一种荒谬的错愕。 怒火在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面前,都显得有些无处着落。 她气闷地将手机扔回床头,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重新找回睡意,但那个黑色的句号却像印在了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每一天,零点时分,那个句号都会准时出现在她的手机上,如同一个设定好的程序,分秒不差。 舒榆从一开始的愤怒和莫名其妙,渐渐变得有些适应,甚至生出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第五天,她看着那个准点出现的句号,忍不住对着沈溪发语音吐槽:“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每天半夜发个句号过来,一个字都不多说,他这是在干嘛?测试我有没有把他拉黑吗?” 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一丝气恼消退后的无奈。 沈溪回复得很快,带着促狭的笑意:“哎哟,说不定这是李市长独特的求和方式呢?毕竟人家日理万机,能记得每天给你发个符号,已经算是破天荒了吧?” 舒榆哼了一声,嘴硬道:“谁稀罕,连句人话都不会说。” 话虽如此,她却并没有真的拉黑他。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什么,或许,是想看看他到底能坚持多久?或许,是这个行为本身透出的那种与李璟川身份性格极不相符的笨拙,悄然触动了她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 而城市的另一端,市长办公室或那间空旷的公寓里,发送这个句号,成了李璟川一天结束前一个隐秘而固定的仪式。 他通常会提前几分钟放下手头的工作,目光落在手机上,看着时间从23:59跳转到00:00。 然后,他用那双签署过无数重要文件、决定着城市发展走向的手,在对话框里,郑重地、缓慢地输入那个小小的句号,再按下发送。 这对他而言,绝非随意之举。 这个句号,承载着他无法言说的多重试探: 这首先是一条极其隐晦的通道,确认自己是否还在她的联络名单之内,是否已被彻底驱逐出她的世界,发送成功的那一瞬,对他而言意味着联系的纽带尚未完全斩断。 其次,这是一个沉默的宣告,宣告着他的存在,他无法放下身段去纠缠,但也无法接受彻底从她的生活中消失。这个句号,是他划定的一条固执的底线,像一个守在边界线上的哨兵,固执地提醒对方,我在这里。 更深层处,这或许是他潜意识里的一种极其笨拙的、试图建立新联结方式,它不携带任何可能引发争议的内容,不涉及对错,不要求回应,仅仅是一个纯粹的信号,像黑夜中的一盏微弱灯塔,光芒虽小,却持续亮着,仿佛在说:看,我今天依然在。 有时,在按下发送键后,他会握着手机,在黑暗中静坐良久,屏幕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那上面有疲惫,有挣扎,也有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期待。 舒榆会不会回复?哪怕只是一个问号,一个表达疑惑的表情? 然而,屏幕始终暗沉,没有任何回应,那种寂静,比争吵更让人心慌。 舒榆确实没有回复,但她的情绪,却在日复一日接收这个句号的过程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最初的暴怒逐渐平息后,一种复杂难言的感觉开始滋生。 她有时会被这个准时出现的符号气笑,觉得李璟川这种行为简直不可理喻,像个小学生一样幼稚。 临川羡榆 第44节 有时又会感到一阵心酸,那个在世人面前永远从容不迫、掌控一切的市长,私下里竟然会用如此笨拙甚至卑微的方式,来进行这样无声的试探。 她开始留意手机上的时间,临近零点时,会下意识地瞥一眼屏幕。 当那个句号如期而至,她有时会冷哼一声,有时会无奈地摇头,有时则会对着那个符号发呆,思绪飘远。 她发现自己不再像最初那样,一想到他的调查就气血上涌。 时间和对这个古怪行为的困惑,仿佛某种溶剂,慢慢稀释着激烈的情绪。 她甚至开始不自觉地为他的行为寻找解释:他是不是拉不下脸道歉?他是不是真的觉得发个句号就算是在努力了?他是不是也在为此感到困扰? 酒店的房间不如他的公寓宽敞舒适,夜晚显得格外漫长和安静。 在这寂静里,那些曾经被他记得的喜好,他默默为她准备的拖鞋和茶杯,超市里他自然地推着购物车走在身侧的画面,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与那个冰冷的文件夹形成鲜明的、令人心乱的对比。 第十天的零点,句号再次准时抵达。 舒榆没有立刻放下手机。她靠在床头,温暖的灯光洒在她略显清瘦的脸上。 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符号,仿佛能感受到发送它的人那份固执与无措。 她忽然想起庄儒那次来访,李璟川坦然向秘书介绍她的样子;想起他发现她光脚走路时,微微蹙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第二天抽屉里就多了那双柔软的拖鞋和铺满整个客厅的羊毛地毯。 “李璟川,”她对着那个句号,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动和无奈,“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这一次,她的语气里,愤怒已经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困惑,以及一丝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动容。 这个每天准时出现的句号,像一滴水,持续地、耐心地滴落在她心湖冻结的冰面上。 起初毫无痕迹,但日复一日,那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悄然松动。 它没有融化坚冰,却让那冰面,不再如最初那般坚硬和寒冷了。 而李璟川,在发送完第十个句号后,依旧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他放下手机,走到公寓的落地窗前。 窗外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似乎都有一个温暖的故事,而他这里,只有冰冷的空气,和手机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代表着他全部笨拙努力的黑色句点。 他开始想念舒榆在的日子,她或许会在阳台这里看着窗外的夜景静思构想,也可能会将她自己买的一个据说是“人类狗窝”的一个柔软的单人沙发放到这里来百无聊赖的追剧,有时候她也会欣赏自己的画册然后问他哪副最好看。 这个小小的角落承载了她的许多回忆,也让李璟川觉得她在的时候家里充满了人气,这不再是一个冰冷的只是用来住人的地方,而是一个家。 他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如何开口,只能靠发句号的方式在这段僵局中来确认彼此之间还存在着一丝微弱联系。 然而这种心情在李璟川躺在床上的时候达到了顶峰,这些天他一直住在办公楼里,这是他们吵架后第一次回到这里。 床还停留在那天早上舒榆起来的样子,没有李璟川的吩咐没有人敢来收拾东西,因此李璟川还能闻到被子里属于舒榆的玫瑰香味。 就在他忍耐不住反复点开舒榆聊天框时,突然想到一个人,一个比贺煦有用、可以给他最真挚的建议的人。 那个人就是,李致言,他那仅年长六岁的亲哥哥。 与李璟川身处权力中心、行事需恪守框架不同,李致言是学术界崭露头角的物理学家,思维活跃跳脱,常在严谨逻辑与天马行空之间找到精妙的平衡。 而更关键的,是他那堪称传奇的情感履历,高中时凭借超乎常人的耐心和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策略(其实是撬墙角),成功赢得了当时已有青梅竹马的、如今大嫂的青睐,后来两人被迫分离几年后,硬是凭借不知何种手段,将人心重新追回,最终修成正果。 更别提他这位嫂子是业界有名巧舌如簧的律师,相较舒榆而言战斗力更是强,如今两人家庭美满,孩子绕膝,是家族里公认的神仙眷侣。 一个能攻克高难度目标并长期维系幸福的男人,一个显然深谙情感博弈之道、且实战经验丰富的男人。 李璟川几乎立刻断定,兄长这里,必然藏着比贺煦和庄儒那里更直接、更有效的通关秘籍。 这个认知让他精神一振,如同在迷雾中看到了更具象的指引。 他不再犹豫,指尖迅速而精准地找到了李致言的微信头像—一张她嫂子背影的照片。 李璟川:「哥,睡了吗?」 他先发制人地丢出一个常规问句,试图让对话显得不那么突兀。 消息几乎是秒回。 李致言:「哟,稀客啊,李市长日理万机,怎么想起关心起平民百姓的作息了?」 文字后面还跟了个叼着烟、斜眼看的猫咪表情包,嘲讽意味十足。 李璟川看着屏幕,能想象出他哥此刻那副似笑非笑、等着看他好戏的表情。 李致言虽然比李璟川大六岁,但完全是那种大混蛋的性格,有时候李璟川也在想他那位嫂子到底是怎么看上他哥的。 他深吸一口气,忽略掉那点调侃,直接切入主题,尽管这让他感觉有些难以启齿。 李璟川:「有点事情,想请教你。」 李致言发了一个挖鼻孔表情:「说说看,是哪个区的规划卡壳了,还是哪个刺头又给你使绊子了?先说好,物理难题我能帮你建模,官场厚黑学你可别问我,我老婆才是辩论高手,我只会搞研究。」 被这么秀了一脸,李璟川很无奈。 抿了抿唇,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敲了下去。 他选择了一种相对含蓄的、符合他一贯风格的问法,试图维持住最后一点体面: 李璟川:「不是公事,是关于人与人之间,如果因为信任问题,或者说是信息不对等产生的误解,导致关系陷入僵局。依你的经验,该如何打破这种局面?」 他尽量将问题抽象化,剥离掉个人色彩。 手机那头的李致言沉默了几秒。 然后,一条带着明显戏谑语音信息发了过来,背景音里还有孩子的吵架闹和女人轻柔说话的声音,充满了生活气息,与李璟川这边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 “信任问题?信息不对等?李璟川,你搁这儿跟我写论文摘要呢?说人话。” 语音里传来李致言似乎喝了口水的声音,随即语气变得笃定而促狭,“让我猜猜能让你这个工作狂、逻辑怪,大半夜不睡觉,跑来问这种感性问题的,肯定不是工作伙伴,是个女人吧?要不你也不能来问我,怎么,终于开窍了,结果把人给得罪狠了?” 李璟川脸颊微微发热,有种被瞬间看穿的狼狈。 在外一向成熟稳重的李市长在自己这位从小就崇拜的亲哥哥面前根本藏不住。 李璟川想,他哥这洞察力,用在物理研究上真是屈才了。 他硬着头皮打字,试图维持最后一点模糊性: 「可以这么理解,是一位女士。」 之所以说是一位女士,并不是李璟川不想把舒榆以女朋友的身份介绍给家里人,而是需要他把所有障碍都扫清之后,能够给舒榆一个安稳的世界时再把他郑重的纳入自己的家族。 李致言倒也明白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不点破,只是嗤笑一声:「还‘一位女士’,装,继续装,行吧,看在你难得主动开口的份上,姑且当你是为‘一位女士’咨询。那你得先告诉我,你怎么得罪这位神秘的女士了?别跟我扯什么信息不对等,具体点,你干什么蠢事了?」 李致言在怼起弟弟这方面来还像小时候一样。 李璟川知道不交代具体行为,他哥不会给出具体建议。 他斟酌着用词,尽量客观地描述: 「我做了一些基础的背景了解,她认为这侵犯了她的隐私,破坏了信任基础。」 李致言用及其夸张的语气叹道:「背景了解?说得真委婉,是你动用你那套资源和人脉,把人家这位女士的过往经历、社会关系都摸了一遍吧?李璟川啊李璟川,你这毛病真是,你当是在做项目尽职调查呢?」 李璟川抿紧嘴唇,没有反驳。 李致言:「在亲密关系里,未经允许的调查,哪怕只是查她喜欢吃什么,都是越界,是侵犯,你以为这是为了她好,是谨慎,在她看来,就是不尊重,是控制欲爆棚,怪不得人家要跑,要我说就是跑的对,让你涨涨教训。」 兄长的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笃定和一丝对那位未知女士的隐约欣赏,李璟川沉默地听着,庄儒那句理解她的感受再次在脑海中回响起来。 李致言:「行了,病因清楚了,现在想治病,就得下猛药,听好了,我这套方法,可能跟你信奉的那套准则不太一样,但你既然来问我,就给我把那张市长脸皮暂时撕下来,揣口袋里。」 李璟川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仿佛在听一项重要的战略部署。 心中那份未能言明的秘密,让他对即将到来的建议更加专注。 李致言:「第一,立刻停止你那些愚蠢的、毫无意义的试探行为,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就你那种脑子里除了工作就是程序的思维,能想出来的挽回方式,无非就是每天发个标点符号确认自己没被拉黑,或者送点昂贵但毫无温度的礼物,低级,且无效。」 李璟川看着屏幕上那个自己刚刚发送出去的句号,感觉脸上有点挂不住。 李致言:「第二,诚恳道歉。注意,是诚恳,不是做报告,别解释你那么多理由,什么为了安全,什么常规程序,通通给我憋回去!你就老老实实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未经你允许调查你,这是对你的不尊重,我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记住,态度要卑微,姿态要放低,最好能当面说,让她看到你的诚意和悔恨。」 “悔恨”这个词让李璟川喉结滑动了一下,这对他而言,比做一场大型工作报告更难。 李致言:「第三,拿出实际行动证明你改了,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她不是向往自由吗?你不是习惯掌控吗?那就反其道而行之,她想去哪儿,想做什么,只要不违法乱纪,无条件支持,甚至主动帮她规划,但决定权完全交给她,让她感受到,你不是要圈禁她,而是想成为她探索世界的同行者,或者至少是可靠的港湾。」 李致言:「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致言的语音顿了顿,带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适当示弱,甚至可以有点心机地制造一点‘小意外’,让她看到你并非无所不能,你也会因为她而方寸大乱,你也有普通人的脆弱和需要她的时候,这一招,对付那些内心善良又独立的女性,尤其管用,当然,尺度要拿捏好,过犹不及。」 李璟川听得眉头紧锁。前面几条虽然难,但尚可理解。 这最后一条,示弱?制造意外?这完全违背了他的行为准则。 李璟川:「这是否不够坦诚?」 李致言发来一段恨铁不成钢的语音:「坦诚?李璟川,感情不是搞科研,不需要百分之百的数据透明!有时候,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小心机,是润滑剂,是打破僵局的催化剂!你以为我当年怎么……咳,总之,听我的没错,你要的是结果,是把她追回来,不是在这里捍卫你那些刻板的行事原则!」 李致言最后总结道:「总而言之,核心要义就是:承认错误要彻底,放下身段要干脆,表达诚意要持续,必要时动用一点智慧,创造契机,别要你那市长的面子了,在老婆面前,面子值几个钱?这都是我当年……嗯,经验之谈,等你好消息,到时候别忘了带这位女士出来见见。」 哥哥最后那句随口一提的“见见”,让李璟川心头微动。 他关掉手机,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兄长的话像一阵狂风,将他固有的思维吹得七零八落。 回想起舒榆离开时苍白的脸,想起那些个沉大海的句号,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混合着清晰的悔意和害怕真正失去的恐慌,开始在他心间盘踞。 也许哥哥说的,是有道理的,在感情的领域里,他那些引以为傲的准则和掌控力,似乎真的行不通了。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次开始认真考虑,是否要尝试着,撕下那身沉重的铠甲,去学习一种全新的、名为挽回的课题。 李璟川并不是一个会犹豫的人,常年的官场生活让他养成了凡事稳重的性格,但他说服了自己后,就会立马行动。 比如现在,他跑到卫生间冲了两个小时的冷水澡。 ----------------------- 作者有话说:李致言,一个混球又不着调的物理学家 哥哥那本主页有哦,《明天见》已完结,感兴趣的可以看一看捏,哥哥为爱当三的故事[捂脸偷看] 第31章 苦肉计 灿灿,我已经不年轻了,我很害…… 手机响起时, 舒榆正对着画布上一抹不满意的色彩凝眉。 屏幕上跳动着江市的陌生号码,她指尖沾着靛蓝颜料,犹豫片刻, 还是按了接听。 “舒小姐吗?我是庄儒。”电话那头的男声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冒昧打扰, 我实在联系不上市长, 他下午有一个会议, 电话不接,敲门也不应,我这边市政大楼有紧急事务脱不开身。” 临川羡榆 第45节 舒榆心头莫名一紧,语气却刻意冷淡:“庄秘书, 你找错人了。” “舒小姐!”庄儒急忙打断,声音带着恳求,“我知道这很唐突, 但您是唯一有公寓密码的人, 市长他连续加班十几天,我怕他身体撑不住, 只是确认一下安全,拜托了!” 那句连续加班十几天像根细针,轻轻扎了她一下。 愤怒的余烬仍在, 但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沉默在电话两端蔓延,最终, 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我知道了,我去看看。” 挂断电话, 她看着自己沾满颜料的手,有些烦躁地放下画笔。 驾车前往公寓的路上,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 她不断告诉自己, 这只是出于最基本的人道主义,确认他没事她就立刻离开,绝不多停留一秒,绝不心软。 可内心深处,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在问:如果他真的出事了呢? 踏进那间熟悉的公寓时,一股不同往常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窗帘紧闭,光线昏暗,空气中漂浮着一种病气的燥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李璟川的清冽气息,此刻却显得有些紊乱。 客厅茶几上散落着几份文件,旁边放着一杯早已冷透、一口未动的黑咖啡,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李璟川?”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微弱。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连往常他工作时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都没有。 心悬了起来,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她快步走向主卧,推开虚掩的房门。 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 李璟川蜷缩在床上,被子只盖到腰际,他穿着深色的家居服,更衬得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高烧潮红,嘴唇干裂起皮,额发被汗水完全浸湿,凌乱地贴在额头和鬓角。 他似乎在昏睡,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呼吸沉重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力气。 舒榆几步冲到床边,冰凉的手指下意识地探向他的额头,指尖传来的滚烫温度让她瞬间缩回了手,心猛地沉了下去,这么烫! 她立刻转身想去客厅找医药箱,目光却不经意扫过床头柜。 那里,一盏阅读灯还固执地亮着昏黄的光晕,像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灯下,压着几张信纸,最上面一页,那力透纸背的、略显生涩却异常工整的字迹,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舒榆:」 「提笔写下你的名字,于我而言,比签署任何一份重要文件都需要更大的勇气。」 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理智在大声叫嚣着应该先处理他的高烧,但她的目光却被那熟悉的字迹牢牢锁住,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拿起了那叠还带着他指尖余温的信纸。 「我必须为我的行为,向你致以最诚挚的歉意,对不起,未经你允许,擅自对你进行所谓的背景了解,这是对你个人隐私的严重侵犯,是对我们之间信任基础的彻底破坏,无论我当初有多少自认为合理或必要的理由,此刻看来,都苍白无力,且荒谬至极,我错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信上的字句,像一颗颗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激荡起层层涟漪。 她从未听过李璟川用如此直白、不加任何修饰和辩解的语气承认错误。 这完全颠覆了他平日那种权衡利弊、逻辑严密、永远掌控局面的形象。 「我习惯于在接触任何事物前,尽可能掌握全部信息,以此规避风险,确保一切在可控范围内,这套模式,在我的工作中或许有效,但将它带入与你的关系中,是最大的愚蠢和不尊重。我忽略了,你是独立的、自由的个体,不是需要被分析和评估的项目,你的过去、你的喜好、你的一切,都应该由你自愿向我展开,而非通过任何冰冷的调查手段去获取,我为我这种官僚且傲慢的行为,感到羞愧。」 他细致地、甚至可以说是残酷地剖析着自己行为背后的思维惯性和错误认知,言辞恳切,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自我否定和深刻反思。 信很长,他反复强调他理解她的愤怒,认同她离开的决定,承认这一切后果都由他一手造成,字里行间充满了沉甸甸的重量。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知道,我已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信任一旦破碎,重建需要漫长的时间和坚实的行动,我愿意等待,并尽我所能,用今后的每一个行动去证明,我在改变,我在学习如何真正地去尊重一个人,爱一个人。」 落款处,是那个熟悉的名字——「李璟川」,笔迹郑重,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信纸在舒榆指尖微微颤动。她站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床头灯昏黄的光线笼罩着信纸,也笼罩着床上那个因高烧而彻底卸下所有防备、显得异常脆弱的男人。 所以,他这十几天的沉默、那些生硬的信息、这封写给她却似乎还没勇气寄出的信,以及此刻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烧,都是他内心煎熬、悔恨与试图挽回的外在表现?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她,像打翻了五味瓶。 有残余的、未被时间完全冲淡的怒气,有看到他这副病容时不受控制涌起的心疼,有读到信时带来的巨大震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的心疼。 “水……冷……”床上的人发出一声模糊而沙哑的呓语,干燥的嘴唇微微开合,身体无意识地蜷缩得更紧。 舒榆猛地从信纸中惊醒,立刻将信纸小心地按原样放回床头柜。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体。她迅速找到医药箱,取出电子体温计小心地放入他的耳道。 39.8度! 她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拿出手机,翻找出之前存下的家庭医生电话,快速说明了情况。 然后,她冲进卫生间,用冷水浸湿毛巾,拧干,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她试着想扶起他喂点水,但他意识模糊,身体沉重,水杯凑到唇边,清水大多沿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衣襟。 看着他因高烧而痛苦紧蹙的眉头,看着他被汗水浸湿、黏在皮肤上的黑发,感受着他身体传来的惊人热度,舒榆心里那堵用愤怒和失望筑起的、自以为坚固的墙,在这一刻,伴随着他沉重痛苦的呼吸声、床头那封坦诚到极致的信,以及眼前这毫无掩饰的脆弱,轰然倒塌了一大片。 她认命般地叹了口气,重新拧了毛巾,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擦拭他滚烫的额头、脖颈和手臂,试图用物理方式帮他降温。 动作间,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叠信纸上。 这个骄傲的、习惯掌控一切、永远冷静自持的男人,此刻毫无防备地躺在这里,用最原始的病弱和最坦诚的文字,将他所有的错误、悔意、反思和脆弱,都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了她的面前。 时间在寂静和忙碌中悄然流逝。 家庭医生赶来,做了检查,打了退烧针,留下药物,叮嘱了注意事项后离开。 舒榆送走医生,回到卧室,继续守在床边。 —— 窗外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公寓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光线温暖而局限。 舒榆靠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李璟川的呼吸似乎逐渐平稳了一些,额头的温度也好像没有那么烫手了,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一阵疲惫感袭来,她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猛地惊醒。 睁开眼,正好对上李璟川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他的眼神还有些涣散和迷茫,带着高烧后的虚弱,但已经恢复了意识。 四目相对,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舒榆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平日里那份疏离,她站起身,语气平淡无波:“你醒了,医生来看过了,说是劳累过度引起的高烧,已经打了针,药在床头,你醒了就好,我走了。” 说完,她转身欲走,不想再多停留一秒,怕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再次溃散。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只滚烫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病人的力气。 舒瑜一惊,下意识地想挣脱:“李璟川,你干什么?放手!” 但他非但没有放手,反而借着那股力道,用力一拽! 舒瑜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低呼一声,整个人被他直接拽得跌倒在床上,跌入他滚烫的怀抱之中。 “你!”她又惊又怒,抬头瞪他,却撞进一双深邃如夜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冷静克制,只剩下一种近乎原始的、混乱的执着和不安。 他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凭借着本能行动。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烧得微微发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然后,他低下头,滚烫的、带着干燥起皮的脸颊轻轻地、试探性地蹭了蹭她的颈窝。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小动物般的依赖和确认,让舒瑜浑身一僵,忘记了挣扎。 他似乎在辨认她的气息,鼻尖轻轻耸动,嗅闻着她颈间熟悉的、带着淡淡颜料和她自己体香的味道。 片刻后,他仿佛终于确认了什么,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掠过他带着病容的脸。 然后,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更实地搂进了自己滚烫的怀里,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发出一声满足般的、极其轻微的喟叹。 他的怀抱灼热而有力,带着病中的虚弱,却又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仿佛溺水之人抱住了唯一的浮木。 “灿灿,”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破碎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气息灼热地喷洒在她的耳廓,“别走。” 舒瑜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脸颊贴着他滚烫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声,敲打着她的耳膜,也敲打着她混乱的心。 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混合着病中的热度,将她完全包裹,让她一时之间竟忘了反应。 “放开我,李璟川!”她回过神来,用力挣扎了一下,声音带着恼怒,却因为被他禁锢在怀里而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不放。”他回答得异常干脆,手臂收得更紧,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低哑却固执,“放了,你就走了。” 这话语里,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形象截然不同的、近乎蛮横的脆弱。 “你烧糊涂了!”舒瑜偏过头,避开他灼热的呼吸,“我不是来跟你和好的,我只是……” “我知道。”他打断她,脸颊依旧贴着她的颈侧,贪婪地汲取着那一丝能让他安心的凉意和气息,“庄儒给你打的电话,对不起,又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他承认得直接,语气里带着自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舒瑜一愣,所以他其实是知道她会来? “你……” “信,你看到了吗?”他忽然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不确定的试探。 舒瑜身体微僵,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沉默似乎让他更加不安,他蹭了蹭她的发丝,声音更低了些,带着高烧病人特有的黏糊和委屈:“我写了好久,总是写不好,怕你觉得不够诚心,又怕说得太多,让你更烦。” 这样的李璟川,是舒瑜从未见过的。 褪去了所有光环和铠甲,只剩下最本真的、带着悔意和害怕失去的忐忑。 她心里五味杂陈,那些准备好的冷言冷语,此刻一句也说不出口。 “看到了。”她最终轻声回答,语气复杂。 “那,”他抬起头,试图看清她的表情,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和深深的疲惫,“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我会学着用你希望的方式去爱你,尊重你。” 他的目光灼灼,带着高烧未退的血丝,却异常明亮,里面盛满了她的倒影和毫不掩饰的恳求。 舒瑜看着他,看着这个平日里运筹帷幄的男人,此刻像个等待审判的孩子,用最笨拙也是最直接的方式,祈求着她的宽恕和回头。 她沉默了许久久,久到李璟川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手臂的力道也微微松懈,仿佛准备接受最终的判决。 就在他几乎要彻底绝望时,他听见怀里的人,用极轻极轻,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临川羡榆 第46节 “先把病养好再说。” —— 李璟川听到舒榆那句“先把病养好再说”后,紧绷的身体线条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 那紧绷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弦,终于稍稍放松。 他没有再追问再说之后是什么,只是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将脸更深地埋进她带着淡淡清香的颈窝,像一头终于找到巢穴的困兽,发出一声模糊而满足的喟叹。 高烧带来的眩晕和疲惫再次席卷而来,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却依旧固执地没有松开,保持着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 没过多久,他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再次响起,这次不再是痛苦的挣扎,而是陷入了一种安稳的沉睡。 被他这样紧密地禁锢在怀里,舒榆起初还有些僵硬和不自在。 但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彼此交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模糊的城市背景音。 他怀抱的温度虽然依旧偏高,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灼烫得吓人,反而变成了一种稳定的、令人安心的热源。 连日来因为愤怒、纠结和照顾病人而积累的疲惫,在这片突如其来的宁静和温暖中,悄然涌了上来。 挣扎的念头只闪烁了几下,便被更强大的困意淹没。 她轻轻调整了一个稍微舒适点的姿势,靠在他依然有些单薄却足够宽阔的胸膛上,听着那有力的、规律的心跳声,仿佛被催眠一般,也缓缓闭上了眼睛,沉入了难得的、无梦的睡眠。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舒榆是在一种被凝视的感觉中醒来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撞入了一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 李璟川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侧躺着,一只手撑着头,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脸上。 晨曦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他眼底的血丝褪去不少,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那眼神复杂,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失而复得的珍视,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深沉如海的思念。 “你醒了?”舒榆下意识地想挪开一些距离,却发现他的手臂还松松地环在她腰上。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脸上,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在看什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舒榆微微偏过头,耳根有些发热。 “看你。”他的回答直接而坦诚,声音带着病后初愈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好想你。”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任何华丽的修饰,却像带着千钧重量,直直地撞进舒榆的心底。 她心脏猛地一跳,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热度,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暧昧的气息。 最后还是李璟川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松开环住她的手,撑着手臂坐起身,虽然动作还有些虚弱,但显然已经好了大半。 “饿了吗?我叫点吃的。”他拿起床头的手机,动作自然地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十几天的冷战与隔阂。 舒榆也坐起身,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轻轻“嗯”了一声。 李璟川点的餐很快送到,是几家以清淡养生闻名的私房菜馆的菜品。 摆上餐桌后,舒榆发现,虽然整体口味偏清淡利于他病后恢复,但几道主菜和点心,无一例外都是她偏好的口味。 他甚至记得她喜欢在某家店的蟹黄豆腐里多加一点胡椒粉。 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地开始用餐。 这是自那场激烈争吵后,他们第一次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刀叉轻碰瓷盘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吃了几口,李璟川放下筷子,目光郑重地看向舒榆。 “灿灿,”他开口,声音沉稳而认真,“关于那天你离开的时候,我没有立刻追出去,这件事,我一直欠你一个当面的道歉,和一个解释。” 舒榆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等待他的下文。 “对不起。”他诚恳地说,“当时我用自己那套惯有的思维去理解了这件事,我以为需要给你空间冷静,认为纠缠只会让你更反感,这是我的错误判断。”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眼神里掠过一丝罕见的、类似于窘迫的情绪。 “我必须承认,灿灿,在处理我们这样的关系上,我可能比你想象中更要笨拙和无知。”他微微苦笑了一下,“这么多年,我的生活几乎被工作填满,人际交往也大多围绕着利益和规则。我没有过其他女人和经验,不知道真正去经营一段亲密关系,正确的、能让对方感受到被珍视的方式应该是什么,所以,当我意识到对你是不同的之后,我下意识地用了自己最熟悉、也最糟糕的方式去试图了解和靠近。”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坦诚。 “灿灿,”他忽然唤了她这个极少出口的、带着亲昵和疼惜意味的小名,让舒榆的心尖猛地一颤,“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我已经不年轻了,相较于你而言。” 这位年仅三十岁登上正厅级干部,在外人眼里是无数权贵想要攀附的男人,此刻面对心爱的人的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和落寞。 “有时候我很害怕,害怕和这样年轻、鲜活、拥有无限可能的你,会没有共同话题,害怕你终有一天会觉得我刻板、无趣,觉得我们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李璟川眼像深海,就这样看着舒榆,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一样,“所以我才想先去了解你喜欢什么,你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去学习,去了解,努力让自己能跟上你的脚步,能和你谈得来,能有更多共同语言。” 他这番话,说得缓慢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又像是压抑在心底许久,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虚伪的掩饰,只有最直白、甚至有些笨拙的坦白。 他将他内心深处的、与他外在形象极不相符的不安和脆弱,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了她的面前。 舒榆彻底愣住了。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虽然病气尚未完全从他眉宇间褪尽,脸色也比平日少了些血色,带着一丝倦怠的苍白,但还带着那股子浸淫权力场多年、早已融入骨血的矜贵与沉稳气场。 他穿着质地柔软的家居服,微靠在餐厅的椅背上,这个姿态本该是放松的,可他挺直的脊背和习惯性微沉的下颌,依旧透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掌控感。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影,鼻梁高挺,唇线薄而分明,即使带着病后的些许疲惫,也丝毫无损他五官的深刻与俊朗。 这样的一个男人,他是江市说一不二的市长,是习惯了站在高处俯瞰、运筹帷幄的上位者。 他一个决策可以影响无数人的生计,他一句话能让偌大的行政体系高效运转。他本该是自信到近乎傲慢的,熟练地操控着一切,仿佛世间万物皆在他的棋局之中。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此刻却因为年龄的差距,因为害怕与她没有共同话题,因为担心她觉得他无趣,而流露出了如此真切的不安,甚至是自卑的一面。 这种巨大的反差,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舒榆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从未想过,那些她曾视为冒犯和掌控欲的行为背后,竟藏着这样一份笨拙而忐忑的、想要靠近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意。 他吃完碗里最后一口粥,修长的手指轻轻放下瓷勺,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然后,他微阖上眼,抬起手,用指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指,揉按着微微蹙起的鼻梁。 这个动作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或许是高烧后的体力不支,或许是方才那番坦诚剖白耗费了他太多心神。 然而,不知为何,这个略显脆弱和依赖本能的小动作,落在此刻的舒榆眼里,非但没有折损他的魅力,反而为他平添了几分真实的人间烟火气,一种卸下所有防备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致命的吸引力。 那是一种超越了年龄和地位的、纯粹的男性魅力,混合着强大与脆弱,自信与不安,复杂得令人心折。 她看着他眼里的认真、坦诚,以及那深处一丝小心翼翼的紧张,之前积压的愤怒和委屈,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过,虽然痕迹还在,但那尖锐的刺痛感,却在一点点消散。 她忽然更加深刻地明白了,他之前那种看似掌控的行为,背后隐藏的,或许并非全然是上位者的傲慢,还有一份源于年龄差距和情感经验匮乏的、笨拙而不安的努力,一份害怕失去、害怕无法匹配的恐慌。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李璟川几乎以为自己的坦白又将事情推向更糟的境地,甚至因为他揉按鼻梁的动作而微微睁开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看向她。 终于,舒榆轻轻放下了勺子,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李璟川,你不需要为了和我有共同话题,去勉强自己学习你不感兴趣的东西。” 她顿了顿,看着他微微错愕的眼神,继续道:“我喜欢的是你本身,是你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睿智和担当,是你处理问题时的那种冷静和魄力,而不是一个为了迎合我,而变得面目全非的李璟川。” “年龄从来不是问题,”她语气坚定,“问题在于,我们是否愿意真诚地、平等地,去了解并接纳彼此本来的样子,包括我们的差异。” 她拿起公筷,夹了一块清爽的百合放进他碗里,动作自然:“先吃饭吧,粥要凉了。” 李璟川怔怔地看着碗里那片洁白的百合,又抬头看看对面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极淡温和的舒榆,胸腔里那颗悬了许久的心,仿佛终于被一只温柔的手稳稳托住,缓缓落回了实处。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伴随着巨大的释然和更深的悸动,瞬间涌遍全身。 她不仅接受了他的道歉,似乎也看懂了他那份隐秘的不安,并给予了如此温柔而坚定的回应。 他低下头,拿起勺子,低声应道:“好。”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在他放下心来的下一秒,听到舒榆说道,“明天,领你去个地方。” 第32章 甜蜜 我带你去个你从未去过的地方…… 高烧褪去后的第二天, 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李璟川醒来时,身边已空, 但枕畔残留的淡淡馨香和客厅隐约传来的声响,让他心底泛起真实的暖意。 他起身, 发现舒榆正在厨房准备简单的早餐, 身影在晨光中带着一种令他心安的寻常感。 他没有过多言语, 只是走过去,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安静地待了一会儿。 舒榆动作顿了顿, 没有推开,只是耳根微微泛红,低声说:“别闹, 煎蛋要糊了。” 李璟川低笑一声, “下次再做早餐叫我,我怕你又把厨房炸了。” 舒榆笑着打了他一下, “一会就给你糊蛋吃!” 早餐后,李璟川拿起车钥匙,对舒榆说:“我去趟酒店。” 舒榆抬眼看他, 有些疑惑。 “帮你把东西拿回来。”他语气自然,仿佛这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 “总不能一直住在酒店。” 舒榆愣了一下,随即又感到很好笑, 他行动力总是这样强,一旦认定,便会毫不犹豫地推进。 她点了点头:“好。” 李璟川亲自去酒店收拾了舒榆的行李, 他的秘书庄儒原本想代劳,却被他拒绝了。 他细致地将她的画具、颜料、常看的书籍和衣物一一整理装箱,动作不算非常熟练,却异常认真郑重。 当他带着几个收纳箱回到公寓时,舒榆看着他额角细微的汗珠和略显凌乱的发丝,心里某个角落彻底软化了。 东西搬回来后,李璟川并没有直接让舒榆放回主卧。 他牵着她的手,走到客厅,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尊重。 “灿灿,”他看着她,目光坦诚,“在你住在酒店的这些天,楼下我已经让人都重新装修好了。” “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他继续说道,声音平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你可以选择住在楼上,或者住在楼下,拥有完全独立的空间,我保证,未经你允许,我绝不会擅自打扰,你可以慢慢考虑,不急着回答。” 这个提议完全出乎舒榆的意料。 她看着李璟川,他眼神里的认真不像作假。 他是真的在努力践行他的承诺,给她足够的尊重和自由,哪怕这意味着物理上的分离。 这份克制和体贴,与他之前那种不由分说的掌控欲形成了鲜明对比。 临川羡榆 第47节 舒榆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新发的绿芽,内心在权衡。 独立空间固然诱人,但她回头,看向站在光影交界处的李璟川。 他身姿依旧挺拔,但眼神深处藏着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等待宣判的黯淡。 他大概,是希望她选择楼上的吧? 一个带着点恶作剧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她转过身,脸上露出些许认真思考后的表情:“嗯!我觉得你说得对,有个独立的空间确实挺好的,那我的东西,就都先放到楼下吧?” 话音刚落,她清晰地看到李璟川眼底那丝微弱的光,像被风吹熄的烛火,倏地暗了下去。 他喉结轻微地滑动了一下,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挤出一个表示理解的笑容,但那笑容显得异常僵硬和勉强,嘴角的弧度都带着苦涩的味道。 “好。”他应道,声音比刚才低沉沙哑了些,“我帮你拿下去。” 看着他这副明明失望到极点却还要强装大方、转身就准备去搬箱子的落寞背影,舒榆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璟川脚步顿住,疑惑地回头看她。 舒榆走到他面前,眼底闪着狡黠的光,语气轻快:“不过呢,我想了想,楼下刚装修完,说不定还有味道,而且,”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客厅里那块他之前换上的柔软厚实的羊毛地毯,以及主卧里明显是新添的、与她画室风格相配的懒人沙发,“某人都特意为我铺好了地毯,添了新家具,不住白不住,所以,我还是住楼上吧。” 峰回路转。 李璟川愣在原地,好几秒才消化完她话里的意思。 那瞬间,喜悦冲垮了他努力维持的镇定面具,眼底的光芒重新点亮,甚至比之前更加炽热明亮。 他猛地伸出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地呼吸,仿佛在确认这一刻的真实。 舒榆能感觉到他胸腔里传来的、激烈而快速的心跳声,如同擂鼓。 “吓死我了。”良久,他才闷闷地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般的颤抖。 舒榆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这个现在偶尔会流露出孩子气的李璟川,让她觉得真实又可爱。 等到情绪稍稍平复,李璟川依旧握着她的手,宣布了今天的安排:“今天我不去办公室了。” “嗯?”舒榆有些意外,“不会耽误工作吗?” 她可是见识过他工作狂的一面。 “不会。”李璟川摇头,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轻松,“前段时间处理了不少积压的事务,后面几天的工作也都提前安排妥当了。” 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庄儒他们,大概早就盼着我能放一天假,好让他们也喘口气。” 想到庄秘书可能有的反应,舒榆忍不住偷偷笑了。 她能想象,李市长主动休假一天,在市政大楼里会引起怎样的小范围震动。 “所以,”李璟川低头看她,目光专注而温柔,“今天一整天,我都属于你。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舒榆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里像打翻了蜜罐。 她想了想,眼中闪过一抹淘气的光:“那我可要带你去些你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于是,江市这位素来以行程紧凑、出入皆是重要场合著称的市长李璟川,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小画家牵着鼻子走,踏入了一个对他而言全然陌生的、充满烟火气与手工温度的世界。 舒榆带他去的是一家藏在老城区巷弄里的陶艺工作室。 店里摆放着各种造型朴拙、充满个性的陶器,空气中弥漫着陶土和水汽混合的独特气味。 李璟川穿着价值不菲的定制衬衫和西裤,站在一堆陶土和转盘之间,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只因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身边兴致勃勃的舒榆身上。 “我们做个碗和杯子吧?”舒榆递给他一块湿润的陶泥,眼睛亮晶晶的,“可以用来看,也可以真的用来吃饭喝水。” 李璟川接过那团冰凉、柔软的泥巴,触感陌生而新奇。 他看着她熟练地系上围裙,坐在拉坯机前,双手扶住陶泥,脚轻轻踩着踏板,转盘开始旋转,那团不成形的泥巴在她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渐渐隆起,呈现出优雅的弧度。 他学着她的样子坐下,尝试操控那团桀骜不驯的泥巴。 然而,事情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的力道不是太重就是太轻,陶泥在他手中歪歪扭扭,几次差点飞出去,完全不成形状。 他那双签署过无数重要文件、决定着城市发展走向的手,此刻却对着一团泥巴束手无策,眉头微微蹙起,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舒榆在一旁看着,觉得有趣极了。 她凑过去,从身后握住他的手,引导着他:“放松一点,手要稳,感受泥巴在你手里的变化……对,就是这样,轻轻地,给它一个向上的力……” 她的气息拂在他的耳畔,声音轻柔。 李璟川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依循着她的指引,慢慢找到了些许感觉。 虽然做出来的碗坯依旧有些歪斜,杯口也不算圆润,但总算是有了个雏形。 他看着转盘上那个勉强成型的、带着他指纹的泥坯,心里竟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就在他稍稍走神,看着自己作品的瞬间,脸颊突然触到一抹冰凉滑腻的触感。 他愕然转头,只见舒榆手上沾着一点泥浆,正笑嘻嘻地看着他,眼底闪烁着恶作剧得逞的明亮光芒。 她居然把泥巴抹到了他脸上! 李璟川愣住了。 已经有很多年了没有人敢对他做如此看似大不敬的举动。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擦,却在看到舒榆那毫无阴霾、灿烂如同春日暖阳的笑容时,动作停住了。 她那双眼睛弯成了月牙,仿佛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一丝无奈,更多的是纵容和宠溺,浮上他的眼底。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就着脸上那点泥印,伸手沾了点旁边的泥浆,动作迅捷又轻柔地,点在了舒榆的鼻尖上。 “呀!”舒榆轻呼一声,摸到自己鼻尖的泥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他。 两人对视片刻,看着彼此脸上滑稽的泥印,突然同时笑了起来。 笑声在充满陶土气息的工作室里回荡,轻松而愉悦。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小尘埃,也照亮了两人眼中只有彼此的、温柔的光。 那一刻,什么市长身份,什么年龄差距,什么过往的不愉快,仿佛都被这温馨欢快的气氛冲刷淡去。 他们就像世间最普通的一对情侣,沉浸在属于他们的、简单却充满乐趣的时光里。 这一天,李璟川跟着舒榆,还去吃了她学生时代最爱的街边小吃,逛了充斥着各种新奇玩意的创意市集,在公园的长椅上分享同一支冰淇淋。 他耐心地听着她讲每一幅画背后的故事,讲她旅行时的趣闻,虽然他依旧话不多,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始终专注地落在她身上,给予她最认真的回应。 夕阳西下,两人提着烧制好、等待晾干的、造型朴拙却独一无二的陶碗和杯子,走在回家的路上。 影子被落日余晖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李璟川握着舒榆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他侧头看她,夕阳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轻松的笑意。 “今天开心吗?”他轻声问。 舒榆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星星:“开心!” 她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没想到李市长也有这么接地气的一面。” 李璟川唇角扬起一抹真实的弧度,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开心。” 他从未想过,放下工作,卸下身份,度过这样无所事事却又充实无比的一天,竟能带来如此纯粹的满足和快乐。 而这一切,都是身边这个叫舒榆的女孩带给他的。 他想,他真的越来越爱她了。 —— 那天共同制作的陶碗陶杯,被细心烧制好后,占据了厨房橱柜的一角,带着笨拙的痕迹,却为这个一度冷清的空间注入了鲜活的暖意。 李璟川似乎真的在努力践行他的改变,加班不再成为常态,甚至会推掉一些不必要的应酬,只为回家陪舒榆吃一顿简单的晚餐。 他会认真听她讲述创作灵感,虽然对艺术领域的见解依旧有限,但那份专注倾听的态度,足以让舒榆感到被重视。 他们仿佛找到了一种新的、更为舒适的相处节奏,那些曾经的裂痕,在日复一日的陪伴与理解中,似乎正被慢慢抚平。 周日午后,舒榆刚结束一幅画的初稿,正在阳台照料几盆新绿的植物,李璟川早上临时被叫去处理一份文件,至今还没有回来。 就在舒榆想问问他今天回不回来吃午饭的时候,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来自老家的陌生号码,区号是她熟悉的g镇。一种莫名的预感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她接起电话,对方自称是g镇镇政府旧城改造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语气公式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告知意味。 电话的内容,字字句句,如同一个个冰冷的秤砣,砸在舒榆的心上—。 g镇老城区,包括她爷爷留下的那栋带着小院的旧屋,已被正式列入此轮旧城改造计划,即将启动征收拆迁程序。通知函和相关补偿方案说明会随后寄达。 电话挂断后,舒榆还维持着接听的姿势,僵立在原地。 手机从她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窗外的阳光明媚依旧,她却感觉周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爷爷的老房子…… 那不仅仅是砖瓦木石构筑的物理空间,那是她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精神乐园,是爷爷用粗糙却温暖的大手牵着她走过春夏秋冬的地方。 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夏天会开出满树繁花,香气馥郁,爷爷常在树下摇着蒲扇给她讲那些古老的故事;屋后有一小片爷爷开辟的菜畦,她曾笨拙地跟着浇水,弄得满身泥巴;阁楼上堆放着爷爷的旧物,散发着陈年书籍和木头混合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每一道门楣上的刻痕,都记录着她成长的年轮。 那里封存着她与世间最亲的人最后的、也是最完整的记忆,是她无论走多远,精神上都能回去的根,是她在浮世喧嚣中能够汲取宁静与力量的源泉。 现在,有人告诉她,这根,要被拔掉了。 恐慌、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被强行剥离归属感的尖锐痛楚,瞬间淹没了她。 舒榆脸色煞白,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胸腔里堵得厉害,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几乎是踉跄着扶住了旁边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不行!绝对不能拆!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她脑海中疯长,瞬间燎原。 她无法想象那栋承载了她全部童年温暖和爷爷音容笑貌的老屋,会变成一堆瓦砾,最终被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所取代。 那不仅仅是失去一所房子,那是她精神世界的坍塌。 傍晚,李璟川准时回到公寓。 临川羡榆 第48节 推开门,迎接他的不是往常温暖的灯光和舒榆偶尔轻快的招呼,而是一片异样的沉寂。 客厅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里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舒榆蜷缩在沙发里,双臂环抱着膝盖,整个人像一只受到巨大惊吓后、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的幼兽。 李璟川心头一紧,立刻察觉到不对。 他放下公文包,快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想去碰触她的肩膀,声音放得极轻:“灿灿?怎么了?” 舒榆抬起头,李璟川这才看清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那双泛红眼眸中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一种近乎绝望。 “璟川,”她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急切,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衬衫布料里,“g镇的老房子,我爷爷留下的那所,他们要拆了!收到通知了!” 李璟川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g镇老城改造,这正是他前段时间重点跟进、并已最终拍板的“城北改造项目”的一部分。 他没想到,舒榆爷爷的老宅,恰好就在核心征收区域内。 “帮帮我,璟川!”舒榆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眼神里充满了恳求与希冀,“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能不能……能不能让它保留下来?那房子对我太重要了,我不能失去它!那是爷爷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她仰着脸,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那眼神里的脆弱和依赖,像针一样刺着李璟川的心。 他沉默了几秒,没有立刻回应她充满希望的请求。 反手握住了她冰凉微颤的手,试图传递一些稳定感,但出口的话语,却并非她所期待的承诺。 “灿灿,你先别激动,冷静一点听我说。”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带着一种试图安抚的力道,“g镇老城区的改造,是经过前期大量调研、论证和法定程序批准的市级重点项目,涉及到整体的城市规划、基础设施升级和民生改善。那片区域的建筑大多年代久远,存在安全隐患,居住环境也确实需要提升。” 他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陈述事实,避免刺激到她敏感的情绪:“关于征收补偿,市里有统一的政策和标准,我了解过g镇项目的补偿方案,相对来说是比较合理的,包括货币补偿和产权调换两种主要方式,可以选择在新建的安置小区。” “我不在乎补偿!”舒榆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尖锐的哭腔,“再多的钱,再好的新房子,能换回我爷爷留下的院子吗?能换回那棵老槐树吗?能换回我所有的回忆吗?李璟川,那不是一堆砖瓦,那是我的根!你明不明白?” 她看着他,眼神里的希冀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失望所取代。 她以为,他至少会理解她的痛苦,会站在她的立场上,哪怕只是说一句“我明白那对你多重要,我们一起想办法”。 可他却在跟她分析政策,谈论补偿方案?这和她接到的那通冷冰冰的通知电话有什么区别? “我明白那所房子对你的意义。”李璟川试图解释,语气带着理性的无奈,“但是灿灿,城市规划和发展需要考量的是整体利益和长远效益,个别建筑的保留,需要符合历史建筑保护名录标准,或者有特殊的、不可替代的文化价值,需要经过严格的评估程序,你爷爷的房子,从现有资料看,恐怕并不符合这些硬性条件,如果单独为了一处私人房产叫停或修改已经确定的规划,这…不符合规定,也会影响到整个项目的推进和其他成百上千户居民的利益。” 他说的每一个字,从市政管理和法规角度都无懈可击,甚至可以说是负责任的表现。 但此刻,这些理性的、权衡利弊的言辞,落在被情感和恐慌淹没的舒榆耳中,却变成了最冰冷、最官僚的推诿和拒绝。 “规定?利益?”舒榆猛地甩开他的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她俯视着依旧坐着的李璟川,眼神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深深的失望,“所以在你眼里,那些冷冰冰的条文和所谓的整体利益,远比我的感受和最重要的精神寄托更重要,是吗?” 她看着他那张依旧俊朗、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冷静甚至有些冷漠的脸,忽然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以为经过之前的磨合,他已经懂得她,懂得她珍视什么。 可现在她才发现,或许他永远无法真正理解,有些东西,是无法用效率和利益来衡量的。 “李璟川,”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绝望,“我以为,你会懂。” 说完这句,她不再看他,转身快步冲向门口,胡乱地穿上鞋,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门被重重地摔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一次,李璟川没有丝毫犹豫。 几乎在门被摔响的同时,他像被惊醒的猎豹般追了出去。 公寓走廊空旷安静,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冷白的光。 他看见舒榆正站在电梯口,背影单薄而脆弱,肩膀因为抽泣而微微耸动,手指近乎偏执地、反复用力按着向下的箭头,仿佛那能带她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现实。 “灿灿!”他快步上前,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从身后猛地伸出双臂,将她整个人紧紧地、牢固地拥入怀中。 ----------------------- 作者有话说:李璟川:我已经成长了[墨镜]真以为我不会追出去嘛! 第33章 故意 他是故意把门向她敞开 让她自己…… 他低下头, 下颌紧紧贴着她的鬓角,感受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和滚烫的泪意浸湿了他衬衫的领口。 他不再试图讲那些宏观的道理,而是放柔了声音, 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语气带着不容错辨的心疼和坚定: “别怕, 灿灿, 我在这里。” “看着我, 先冷静下来,好不好?” “我没有说不帮你,我们一起想办法。” “别哭了,看你这样, 我这里很疼。” 他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心跳的位置,那里传来的急促震动, 无声地诉说着他的紧张与在意。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 他低沉而稳定的声音像带着魔力,渐渐穿透了她被愤怒和悲伤笼罩的屏障。 舒榆挣扎的力气慢慢变小, 最终,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压抑许久的委屈和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化作更加汹涌的泪水倾泻而出。 她不再推开他, 而是转过身,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 双手紧紧抓着他腰侧的衣服,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李璟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收紧了手臂, 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和脊背,用最原始的肢体语言给予她无声的支撑和安慰。 他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和她争论对错,而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此刻的她,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而不是一个冷静的分析师。 不知过了多久,电梯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最终恢复寂静。 舒榆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细小的、断续的抽噎,整个人脱力般靠在他身上。 李璟川感觉到胸前的衬衫湿了一大片,凉意贴着皮肤,却让他心里那块大石稍稍松动,至少,她愿意在他怀里发泄出来了。 他微微弯腰,一手绕过她的膝弯,轻松地将她打横抱起。 舒榆没有反抗,只是将滚烫的脸颊埋在他颈窝,呼吸依旧带着湿意。他抱着她,稳步走回公寓,用脚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他将她小心地放在主卧的床上,为她脱掉鞋子,盖好薄被,自己去卫生间拧了热毛巾,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拭哭得红肿的眼睛和满是泪痕的脸颊。 舒榆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疲惫和情绪的巨大消耗让她像一只被雨打湿的蝴蝶,脆弱得不堪一击。 李璟川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一直等到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确认她真的哭累睡熟了,才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抽回自己的手。 他轻轻带上卧室的门,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 窗外,城市的夜景依旧璀璨,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每一盏光背后都可能有一个关于家与记忆的故事。 而他的身后,是他刚刚安抚入睡的、心爱女人的短暂安宁。 此刻,独自面对这片繁华,李璟川脸上那刻意维持的、安抚性的平静才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愁绪与凝重。 眉头紧紧锁住,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何尝不懂那所老屋对她的意义?他见过她提起爷爷时眼中闪烁的温暖光芒,听过她描述老屋生活时语气里的眷恋。 那不仅是房子,那是她情感的锚点,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与过往最深切的联结。 看着她那样伤心欲绝,听着她那句充满失望的“我以为你会懂”,他的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 然而,作为这座城市的决策者之一,他更清楚地知道,g镇老城改造项目牵扯到的是成千上万居民改善居住环境的迫切期望,是城市发展蓝图中经过反复论证的一环。 政策的严肃性,规划的刚性,以及对绝大多数人利益的公平保障,这些沉重的砝码,都让他无法轻易说出那个她最想听到的承诺。 原则与私情,公共利益与个人珍视,像两股巨大的力量在他内心激烈撕扯。 他既不能辜负肩上承担的责任,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舒榆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 他在窗前站立了许久,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偶尔变换的、深沉的目光泄露着他内心的波澜。 最终,他缓缓转过身,走到茶几旁,拿起了自己的私人手机。 屏幕解锁的光芒映亮了他坚毅却带着一丝疲惫的侧脸。他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传来庄儒恭敬的声音:“市长?” 李璟川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冷静,但仔细听,却能分辨出那底下压抑着的、不容置疑的坚决: “庄儒,帮我调取g镇老城改造项目的全部详细规划,特别是关于征收范围评估、历史建筑筛查标准,以及补偿方案细则的所有附件和背景论证资料。要最详细、最原始的那一版,尽快送到我办公室。” 他要知道,在既定的框架内,是否还存在一丝可能,去守护住她心中那片不容侵犯的净土。 即使希望渺茫,他也必须亲自去审视每一个细节。 —— 自那日激烈的冲突与泪水的宣泄后,公寓里仿佛笼罩了一层看不见的薄纱。 舒榆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明亮的笑意与李璟川分享她画作的点滴,或是兴致勃勃地规划他们的闲暇时光。 她变得沉默了许多,常常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画室的窗边,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远处,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画笔,画布上的色彩也似乎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调子。 最终,一种不甘与自主的冲动在她心中占了上风。 她不能仅仅等待李璟川的想办法,她必须为自己,为爷爷的老屋做些什么。 在一个李璟川前往市府开会的清晨,她留下了一张简单的字条,只说回g镇处理些事情,便独自驾车,踏上了返回故乡的路。 车子刚驶出市区,她的手机屏幕亮起,是李璟川的信息。 很简短,只有两行: 「看到了,路上注意安全,随时联系。」 「等你回家。」 没有追问她具体要做什么,没有试图阻止或指导,只是表达了最基础的关心和等待。 这种克制,与他平日事无巨细的掌控风格截然不同,反而让舒榆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紧了紧,心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涟漪。 他没有过多干扰她,而是以另一种形式的尊重。 车子缓缓驶入g镇,小镇的变化比她想象中更大。 熟悉的街巷不少已经围起了印着开发商logo的蓝色挡板,挖掘机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一种变迁前夕特有的焦躁气息。 站在那栋熟悉的老屋前,院墙斑驳,老槐树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无声地诉说往昔。 临川羡榆 第49节 舒榆鼻尖一酸,强压下泪意,更加坚定了要保住这里的决心。 她放下行李,没有停歇,开始走访尚未搬离的老邻居。 首先敲开的是斜对门王奶奶家的门。 “哎哟!这不是小榆吗?”王奶奶开门见到她,又惊又喜,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笑容,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长这么大了,真俊!你爷爷要是看见,不知道该多高兴咯!” 老人絮絮叨叨地问起她的近况,听说她在江市做画家,连连称赞,又关切地问:“有对象了没?这么漂亮的姑娘,肯定不少人追吧?” 舒榆看着老人慈祥而关切的目光,眼前闪过李璟川沉稳的身影,她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嗯,有了。” “真的啊?太好了!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奶奶看看?咱g镇的小伙子,还是外头的?”王奶奶眼睛一亮。 “是江市人。”舒榆含糊地带过,将话题引回正事,“奶奶,关于咱们这老城区改造的事,您怎么看?” 王奶奶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叹了口气:“唉,怎么说呢,住了大半辈子,肯定舍不得,但这老房子,冬天冷夏天热,水管也老化了,你王爷爷腿脚不好,爬楼也费劲,听说新盖的楼房有电梯,暖和,也干净,能拿一笔补偿款,给孙子攒点娶媳妇的本钱,想想,也挺好。” 接着,舒榆又走访了几家。 开小卖部的林叔一边招呼零星的顾客,一边带着对更好生活的期盼的语气对舒榆说:“改造好啊,这老街人气不行了,生意难做,拆了建新的,说不定能带动起来,我们也能换个铺面,或者拿钱做点别的。” 也有像住在巷尾的退休教师陈老师这样持不同意见的。 “拆了,这些老街老巷的味道就没了,以后孩子们哪里知道青石板路走起来是什么感觉?邻里之间串门的热乎气,怕是也要淡了,都是水泥盒子,冷冰冰的。” 陈老师摇着头,语气里满是惋惜。 然而,像陈老师这样明确表示反对的是少数,更多像王奶奶、林叔一样的街坊,虽然对老屋有感情,但面对现实的生活不便和对改善居住条件的渴望,他们选择了接受,甚至支持改造。 他们谈论着未来的新家,规划着补偿款的用途,言语间充满了对更便捷、更舒适生活的向往。 听着这些朴实而真实的诉说,看着街坊们眼中对未来的期待,舒榆独自站在渐渐冷清的街头,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李璟川那天对她说的那番理性分析,并非冰冷的推诿。 「城市规划和发展需要考量的是整体利益和长远效益。」 「会影响到整个项目的推进和其他成百上千户居民的利益。」 他当时的话语,此刻与王奶奶期盼的电梯、林叔憧憬的新铺面、以及许多邻居谈论的明亮厨房和独立卫生间重叠在了一起。 她一直紧紧抓住自己失去爷爷老屋的痛苦,却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个“大势所趋”的背后,是许许多多像王奶奶、林叔这样的普通家庭,对提升生活品质最质朴、最现实的渴望。 一股混杂着恍然和羞愧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好像是有些自私了。只看到了自己要失去的,却没有看到更多人可能得到的。她试图挽留的,是自己的精神家园,却可能无形中阻碍了别人通往更便利生活的路。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阵无力的眩晕,之前收集签名时的斗志和那份自以为是的正义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 挫败感像冰冷的雨水,一点点浇熄她最初的热忱,感觉自己像唐吉坷德,徒劳地对着风车挥舞长矛,充满了无力与悲凉。 就在她几乎要被沮丧淹没时,一个细微的发现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在镇上的小茶馆歇脚时,无意中瞥见邻桌坐着两个穿着得体、气质干练的陌生人,他们低声交谈着,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似乎是老城区的区域地图,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笔记。 他们的言谈举止,不像本地人,也不像开发商的人,倒更像是做调研的专业人士。 接连两天,她又在不同时段、不同地点,隐约看到了类似气质的人在老城区范围内出现,有时是在测量巷道宽度,有时是在对着一些老建筑拍照,记录细节。 一种直觉告诉她,这些人并非偶然出现。 她想起李璟川那句“我们一起想办法”,以及他身为市长所能调动的资源。 一个念头悄然浮现:这些人,会不会是他派来的? 这个猜测让她心情复杂难言。一方面,如果他真的在背后调查,说明他并未完全漠视她的诉求,这让她冰冷的心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另一方面,他为何不告诉她?是觉得她无法理解,还是认为他的方式更有效,无需与她沟通?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又让那根名为隔阂的刺,扎得更深了一些。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一个傍晚。舒榆在镇政府附近的拆迁办公室外,想再次尝试与工作人员沟通。 她站在走廊拐角,正准备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两个工作人员断断续续的对话。 “老舒家那丫头,还在跑这事儿呢?也挺执着。” “谁说不是呢,不过,最近这事儿还真有点不好说了。” “怎么了?方案不是都定好了吗?” “听说,只是听说啊,”另一人压低了声音,“上面有人打了招呼,要求对这个片区,特别是靠西边那几栋保存还算完好的老宅,进行更审慎的评估,重点考察建筑年代、结构特点和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历史文化价值。” “哦?有这事?谁打的招呼?” “这哪是我们能知道的?反正指示下来了,流程就得走,评估组不都派下来好几天了嘛……” “上面有人打了招呼”、“更审慎的评估” 这几个关键词像闪电一样劈中了舒榆。她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联想到这几天看到的那些陌生调研人员,一个清晰的指向浮现在脑海中。 李璟川。 是他,一定是他。 他没有给她空泛的承诺,也没有粗暴地动用权力强行干预,而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悄悄地、不引人注目地,为她争取了一个重新评估的机会。 他用自己的方式,在冰冷的规定框架下,为她珍视的老屋,撬开了一丝缝隙。 舒榆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份她辛苦收集、却显得如此无力的联名信草稿,心情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有得知他暗中出力的动容,有对他这种沉默行事方式的不解,有对自己之前独自抗争幼稚的嘲弄,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希望与忐忑的复杂情绪。 她最终没有敲开那扇门,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 回到江市时,已是华灯初上。 舒榆没有立刻回公寓,而是将车停在江边,独自吹了很久的夜风。 江面宽阔,水流沉沉,对岸的霓虹倒映在水中,被涟漪揉碎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她的心也如同这江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她知道了他在背后做的事,但这并没有立刻消除他们之间的隔阂,反而增添了一层更复杂的意味。 她需要时间消化,需要思考如何面对他,如何重新定义他们之间因为这件事而产生的微妙距离。 当她终于回到公寓,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李璟川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似乎在看新闻,但舒榆敏锐地察觉到,在她进门的那一刻,他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些,仿佛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他站起身,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并不沉重的背包,目光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片刻,声音温和:“回来了?吃饭了吗?” “吃过了。”舒榆低声回答,避开了他探究的视线。 她没有问老房子的事,也没有提自己在g镇的见闻和那个偶然听到的消息,她只是说:“有点累,我先去洗个澡。” 李璟川看着她走向浴室的背影,眸色深沉,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好。” 这一晚,他们之间的对话寥寥无几,一种小心翼翼的、彼此试探的氛围在空气中弥漫。 舒榆早早躺下,背对着他,假装睡着,李璟川在她身边躺下,关了灯,在黑暗中静静躺了许久,才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第二天是周末,李璟川罕见地没有早起去书房。 舒榆醒来时,他已不在身边,她走出卧室,发现书房的门虚掩着,她本想直接去厨房,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在书房门口停顿了一下。 透过门缝,她看到李璟川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正对着电脑屏幕,神情专注。而在他手边,摊开放着一份不算太厚的文件。 文件的封面标题,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关于g镇西区部分传统民居建筑年代及潜在历史价值初步评估报告》 她的心跳,在那一刻,仿佛漏跳了一拍。 —— 那份躺在书桌上的评估报告,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舒榆心里激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日夜不息。 她清楚地知道,以李璟川的严谨和条理,他绝不会将如此重要的文件随意摊开在显眼位置,尤其是在她可能会经过的书房。 唯一的解释是,他是故意的。 他在用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向她敞开了一扇门,等待她自己走近,主动询问。 这个认知让舒榆的心情更加复杂。 他给了她空间去独自面对、去思考,甚至在她可能“误解”他冷漠的时候,也没有急于辩解,而是用行动铺好了台阶,耐心等待她准备好走下来。 这种沉静而充满尊重的姿态,比任何言语的解释都更有力量,一点点消融着她心中那块因失望和委屈而冻结的坚冰。 接下来的两天,舒榆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画画时,笔触会莫名停顿;看书时,目光会久久停留在同一行字上。 她的视线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书房那扇大多数时间紧闭,偶尔虚掩的门。 她在酝酿,也在鼓起勇气。 终于,在第三天晚上,李璟川如同前两日一样,饭后便进了书房,门依旧虚掩着,透出温暖的灯光。 舒榆在客厅徘徊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房门口,抬起手,指节在门板上轻轻叩响。 “进来。”里面传来李璟川沉稳的声音。 她推开门,看到他正坐在书桌后,面前摊开的正是那份评估报告,旁边还放着几份相关的规划图纸。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她,仿佛对她的到来毫不意外,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期待。 “我看到这个了。”舒榆走到书桌前,指尖轻轻点了一下那份报告的封面,声音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紧张。 李璟川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做了一个放松的、倾听的姿态。 “嗯。”他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安静地等待她继续。 舒榆抿了抿唇,抬起眼直视他:“你之前派去g镇调研的人,还有拆迁办说的‘上面打招呼’,都是你安排的,对吗?” “是。”李璟川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回避。 他目光坦诚,“我让庄儒调取了项目的全部资料,也派了专业的建筑评估和文史调研小组下去,进行了更深入的实地勘察和资料搜集。” 第34章 一室春光 嘘,一会有的是机会让你叫…… 他伸手, 将桌面上的报告向她那边推近了些,修长的手指点在报告的几处结论上,语气平缓地解释:“根据初步评估, 你爷爷的老屋,以及相邻的几栋同期建筑, 确实具有一定的地域代表性, 建筑主体结构保存尚好, 部分构建和装饰工艺反映了那个时期g镇民居的特色,单纯从建筑年龄和风貌保存度来看,具备一定的保留价值论证基础。” 舒榆的心随着他的话语微微提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开始闪烁。 临川羡榆 第50节 然而, 李璟川的话锋随即一转,带着理性的审慎:“但是,灿灿, 这并不代表它们就一定能被完整保留下来。城市更新是系统工程, 需要综合考量规划布局、基础设施嵌入、成本效益以及绝大多数居民的现实诉求。” 他的手指移向旁边的规划图纸,指向老屋所在片区:“目前的初步思路, 并非简单地‘保’或‘拆’,专家组提出了几个可能的调整方案进行深入论证。比如,是否可以在新的规划中, 尝试将这几栋最具价值的建筑进行‘有机更新’,保留其外观风貌和主要结构, 内部进行适应性改造,赋予新的社区功能, 比如小型展览馆、公共书屋或者手工艺作坊,这样,既留住了一段城市记忆和物理载体, 也能让它融入新的社区生活,继续产生价值。” 李璟川抬起眼,目光深沉地看向舒榆,语气加重了些:“但这需要非常严谨的论证,需要平衡多方利益,修改原有的规划设计方案也需要履行复杂的程序,并非我一言可决,我所能做的,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推动进行更全面、更审慎的评估,为有价值的可能性,争取一个被正式讨论和考量的机会。”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带着一种清晰的诚恳,也是在解释:“我没有在一开始给你明确的承诺,是因为在没有充分依据和可行方案之前,任何空头支票都是一种不负责任,我更不希望看到你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最后面临更大的失望。” 舒榆静静地听着,看着他沉静的面容,听着他条分缕析却又充满诚意的解释。 他不再是那个仅仅抛出冰冷政策和宏大叙事的市长,而是一个深入了解了具体情况、在复杂局面中努力寻找可行路径的男人。 他没有敷衍她,也没有滥用权力,而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做了大量扎实、专业且符合程序的工作。 她想起自己在g镇听到的街坊们对改善生活的期盼,想起自己曾觉得他冷漠官僚,此刻,那些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被忽略的真相。 他看到了她的痛苦,也看到了更广阔的现实;他尊重她的情感,也敬畏肩上的责任。 同时,他选择了一条更艰难、却更负责任的路。 一股热流涌上眼眶,舒榆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湿润的眼睫。 她不是委屈,而是被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理解、触动和些许羞愧的情绪攫住了。 “我去过g镇了。”她声音微哑,终于抬起头,目光里带着坦诚的反思,“我找了以前的邻居,王奶奶,林叔他们,听了他们的想法。” 李璟川微微颔首,眼神温和,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才知道,”舒榆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大家其实很多是盼着改造的,老房子住着是不方便。王奶奶想要电梯,林叔想换个好做生意的铺面,我之前,只想着自己不能失去爷爷的老屋,好像有点太自私了,没看到这对很多人来说,其实是好事。” 她说出这些话,心里仿佛卸下了一块大石,承认自己的局限和狭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堪,反而有一种释然。 李璟川看着她,眼神柔软了下来。 他绕过书桌,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不是自私,灿灿。”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暖,“那是你很珍贵的情感,只是,当我们坐在不同的位置,需要考量的东西会不一样,你能看到并理解他们的需求,这本身就很好。” 他的理解和包容,让舒榆鼻尖再次发酸。 舒榆反手握住他的手,力道有些紧,仿佛要从他那里汲取力量和确认。 “那…现在,老屋有机会保住吗?像你说的,变成展览馆或者书屋?” “这是一个正在被认真评估的方向。”李璟川没有给出百分百的保证,但他的语气是郑重的,“评估小组还在完善报告,后续需要上会讨论,听取各方面专家的意见,也需要和新的规划设计方案进行磨合,过程不会太快,也存在变数,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存在合理的、可操作的保留价值,我会尽力推动这个可能性。”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你愿意相信我吗?相信我会用最大的努力,在可能的范围内,为你,也为这座城市,留住这份记忆?” 舒榆望着他深邃眼眸中清晰的倒影,那里有坦诚,有担当,也有对她毫不掩饰的在意。 之前所有的隔阂、猜疑和委屈,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安放的答案。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轻,却异常坚定:“我相信你。” 也是在这个时候,极近的距离下,舒榆才得以清晰地看到那些她之前因沉浸于自身情绪而忽略的细节。 他微微俯身抱着她,台灯的光线从他侧后方打来,在他挺直的鼻梁另一侧投下小片阴影,也让他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青黑无所遁形。 那青黑并不浓重,却清晰地诉说着连日来的睡眠不足与精神耗损。 平常梳得一丝不苟的额发,此刻有几缕不听话地垂落,带着些许随意的凌乱,柔和了他过于硬朗的轮廓,也添了几分难得的人间烟火气。 舒榆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 这些天,她只看到了自己的委屈、愤怒和挣扎,只专注于老房子那迫在眉睫的命运,却完全忽略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是如何在她情感的需求与他肩负的公共责任之间,艰难地寻找着那个几乎不存在的平衡点。 他不仅要处理日常繁重的市政公务,还要分神去调取繁杂的项目资料,不动声色地安排专业的评估团队,顶着可能存在的非议和压力,去推动一个已经定板的项目进行“更审慎的评估”。 在冰冷的法规条文与她对老屋炙热的情感之间,架设一座可能通行的桥梁。 这其中的斡旋、考量与心力交瘁,他只字未提,只是在她终于愿意走近时,将初步的、尚存希望的结果,平静地铺陈在她面前。 一股混杂着深切动容与浓浓愧疚的情绪,汹涌地漫上舒榆的心头。 舒榆不禁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拂过他眼下那抹疲惫的痕迹。 李璟川似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微微惊动,他垂下眼眸,看向她,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柔软。 他没有躲闪,反而微微偏头,让她的指尖更熨帖地停留在他的皮肤上,仿佛在无声地享受这片刻的温存与理解。 “对不起。”舒榆的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鼻音,“这些天,我只顾着自己难过,都忽视了你。” 李璟川握住她停留在他脸颊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轻轻摇了摇头。 他低头,将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印在她的额头上,那触感温热而珍重。 随即,他的唇瓣缓缓下移,轻柔地掠过她的眼睑,吻去那将落未落的泪意,动作间充满了无限的疼惜与呵护。 舒榆顺从地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珍视的亲吻,如同被温暖的潮水包围,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窗外城市的喧嚣仿佛被彻底隔绝,静谧中只能听到彼此交融的呼吸和心跳声。 舒榆将脸颊更深地埋回他的胸膛,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传来,一声声,稳定而有力,奇异地抚平了她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惶惑与不安。 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包裹着她,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也带着为她奔波劳碌后的淡淡倦意,这让她更加用力地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 李璟川的下颌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手臂收拢,将她更紧地圈在自己怀中。他在她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她的气息刻入肺腑。 沉默了片刻,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讨要奖赏般的试探,轻轻响在她的耳边: “那么灿灿,”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沙哑了些,“今晚可以抱着我睡了吗?” 舒榆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汪春水。她在他怀里轻轻点头,脸颊蹭着他胸前的衣料,发出一个带着鼻音、却异常清晰的单音节: “嗯。” 这一个字,仿佛一个郑重的承诺,驱散了他眼底最后一丝阴霾。 他微微直起身,依旧揽着她,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个短暂却无比温存的吻,随后在舒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地跨向卧室。 “喂!李璟川!” “嘘,一会有的是机会让你叫。” —— g镇老屋的事情暂时有了一个努力的方向,虽然最终结果尚未可知,但那份隔阂已在彼此的懂得与支撑中渐渐消弭。 舒榆将更多精力投入到了新的创作中,画布上的色彩重新变得明亮而富有力量,仿佛要将那段挣扎时期压抑的情感尽数释放。 午后,舒榆正在画室调试颜料,手机电话铃声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固定号码,归属地是示为江市。 “您好,是舒榆女士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礼貌而千练的女声,“这里是江市艺术基金会秘书处,我们非常荣幸地通知您,您的作品 《根脉》 系列,荣获了本届“江市艺术新兴会”新锐艺术家,烦奖典礼将于本周五晚上在市艺术中心举行,诚邀您出席。” 突如其来的喜讯让舒榆怔住了。 《根脉》 系列,正是她融入对g镇老屋情感后创作的一组作品,是在她得知老屋即将拆迁后,怀着极其复杂情感创作的作品。 斑驳的老墙、蜿蜒的青石板路、院中那棵虬枝盘错的老槐树,每一笔都浸透着对逝去时光的深深眷恋与无力挽留的忧伤。 它像一封无声的视觉信笺,记录着她与爷爷、与故士最深的情感。 她只是在完成后觉得这幅作品不能只被藏在家里,所以赶着一年一度艺术新星会收稿截止日期之前提交上去,没想到这么快有反馈,也没想到会直接入围。 喜悦是有的,但同时也有犹豫,她并不是一个爱热闹的性格,相反向往自由、不受拘束的性格让她极少参加颁奖之类的活动,那种众目睽睽的场合,总让她觉得不如在画室里与色彩对话来得自在。 所以在那边想要邀请她时,她犹豫了一下,说道,“好,谢谢,我先考虑一下。” 她将这个消息暂且压在心底,像怀揣着一个秘密,等待着李璟川归来。 傍晚,听到开门声后,她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站起身,迎了上去。 李璟川脱下大衣,一眼便看出她眼底闪烁的、与往常不同的光彩,混合着兴奋与一丝不易祭觉的游移。 “怎么了?今天有什么好事发生?“他边松领带边问,语气自然。 舒榆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到客厅,才将艺术家协会的通知告诉了他。 “他们邀请我去参加领奖礼。”她说完,抬起眼看他,声音里节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征询,“你说,我要去吗?” 李璟川停下动作,转身面对她,看到她眼中那点小动物般的志忑,眉眼瞬问柔和下来。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刚接触过室外空气的微凉,轻轻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动作亲昵而带着安抚的意味。 “ 当然要去。”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没有任何犹豫,我的灿灿值得所有的鲜花和掌声。”他顿了顿,目光深邃的看着她,“而且,《根脉》对你意义非凡,这个认可,或许正是它应该得到的。” 他的肯定像一阵暖风,吹散了她心中最后的迷雾,舒榆看着他,心底涌起一股暖流,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又带着几分期待看向他,“颁奖在周五,你有时间吗?” 李璟川想了想周五的行程,最后带着歉意说道,“灿灿,那天有一个不能推迟的会议,可能会晚,但我一定尽早处理完去接你,好嘛。” 虽然有几分失望,但舒榆能够理解,乖巧的点点头,“好吧,那你忙完来找我哦。” “嗯。”李璟川轻笑着把她拥入怀里。 —— 决定参加后,李璟川显得比她还上心几分。 颁奖礼前夜,李環川推掉了不必要的应酬,早早回家。 吃过晚饭,舒榆拉着他走进衣帽间。 “帮我看看,明天穿什么。” 宽敞明亮的衣帽问里,一侧整齐悬挂着当季各大品牌的最新款礼服和常服,从优雅的定制套装到飘逸的浪漫长裙,色彩材质各异,几乎可以开一场小型时装秀。 自从那天买性感的衣服被李璟川发现后,他就像有了新大陆,把所有新款衣服、高定、礼服之类的都买回了家。 也不管能不能穿得上,统统放在家里展示,每个季节换一批,舒榆有种小时候玩换装游戏的感觉,甚至有的时候她的衣柜里出现的衣服比走秀舞台上模特们穿的先出现。 之前还觉得李璟川浪费,现在要出席活动反倒兴致勃勃的挑了起来。 李璟川倚在柜门边,目光沉静地掠过那些裙子,时而让她穿上某件,在他面前转个圈。 他点评的角度很独特,不止是美观,多是考虑是否贴合她的气质,能否让她在人群中感到舒适自在。 “这件颜色太沉,压佳了你的灵气。” “款式不错,但布料似乎不够亲肤。” 他低沉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问里回荡,带着一种难得的、专注于生活琐事的耐心。 舒榆在他专注的目光下,脸颊微微发热。 “试试这件。“他递过来一条香槟色的吊带长裙,裙摆缓看细碎的晶亮珍珠。 临川羡榆 第51节 舒榆接过,转身面向镜墙,准备套在外面试试效果。 然而,李璟川却并未退开,反而上前一步,从身后靠近她。 他的胸膛几乎贴上她的背脊,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手没有去帮她拉裙子的拉链,而是带着某种明确的意圈,缓缓地、一根一根地,解开了她家居服上衣的纽扣。 微凉的空气触到皮肤,舒榆轻轻颜了一下。他的指尖仿佛带着电流,所过之处激起细处激起细密的战栗。 上衣悄然滑落,堆叠在脚边。 “这件好像需要直接试穿才能看出效果。“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贴者她的耳胖响起,带者一丝蛊惑的沙哑。 他的手臂从身后环过来,温热的手掌贴合在她腰腹问裸露的肌肤上,指尖若有似无地轻轻摩挲。 镜子里,映出她逐渐染上绯红的脸颊和微微迷离的眼神,以及他埋首在她颈间、带着明显占有欲的姿态,挑选礼服的初衷,在逐渐升高的体温和交织的呼吸中,悄然变了味道。 他不再关注那些悬挂的华服,转而开始对付她身上剩余的障碍。长裤的纽扣被灵巧地挑开,拉链下滑的声音在寂静的衣帽间里格外清晰,衣物一件件剥落,如同花瓣层层绽开,最终委顿于地,与那些昂贵却暂时被遗忘的礼服混杂在一起。 香槟色的裙子穿上身,凉滑的丝绸贴合着皮肤。她还没完全整理好肩带,他的手已经覆了上来,掌心温热,帮她调整著细微的褶皱。 他的指尖仿佛带看电流,所过之处,激起一片细密的战栗。 “转身,我看看。“他低声说。 舒榆依言转身,面向他。 裙子很合身,勾勒出她优美的曲线,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的目光深沉,像幽深的潭水,将她牢牢锁住。 李璟川上前一步,两人几乎贴在一起。 他抬起手,并非评价裙子,而是用指背轻轻抚过她裸露的肩头,那细腻的触感让他喉结微动。 “很美。”他哑声说,赞美的不只是裙子。 气氛悄然转变,先前认真挑选的专注被一种逐渐升腾的暖昧取代。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肩膀,温热的呼吸喷酒在她敏感的肌肤上。 舒榆轻轻一颤,手不自觉地抓住了他西装的前襟。 “还有……还有别的没试呢……”她声音微弱,带着一丝无力的提醒。 “不急。”他含混地应着,吻已经沿者她的脖颈向上,最终捕获了她的唇。 这个吻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和逐渐加深的渴望。他一边吻着她,一边伸手,摸索到她背后的隐形拉链,缓缓向下拉去。 丝滑的布料瞬间失去了支撐,顺者她玲珑的身体曲线滑落, 而后不再是浅尝辄止,而是带着积攒的湯望和不容抗拒的深入。 舒榆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上他的脖颈,回应着他的热情。 意乱情迷间,她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扯开了他村衫的扣子,急切地抚上他坚实温热的胸膛。 衣帽间里弥漫开浓得化不开的暖昧气息,他一把将她抱起,让她坐在专门用来放置配饰的中岛台上冰凉的云石台上。 一室春光。 —— 夜色中的江市艺术中心灯火璀璨,如同遗落人间的星河。 周五晚上,这里正举行着一年一度备受瞩目的艺术颁奖盛典。 舒榆身着一袭简约却不失优雅的黑色长裙,站在领奖台上,聚光灯在她周身勾勒出柔和的光晕。 原本她是要穿李璟川挑选的那件香槟色礼服,但那件很不幸,在那天牺牲了。 她刚刚接过那座沉甸甸的“年度新锐艺术家”奖杯,台下掌声如潮。 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一枚半开口的素圈银镯随着她致谢的动作,在灯光下流淌着温润内敛的光泽。 那是她奶奶留下的唯一遗物,自她成年后便一直佩戴在腕间,几乎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她特意戴着它,希望能与奶奶分享这份荣光。 典礼后的庆祝酒会设在艺术中心顶层的观景大厅。 香槟塔折射出炫目的光彩,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酒液与人们的欢声笑语混合而成的喧嚣气息。 舒榆端着酒杯,与几位相识的艺术家和评论家寒暄着,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心底却始终萦绕着获奖的激动与对奶奶的思念。 她不时下意识地用指尖轻轻触碰一下腕间的银镯,那熟悉的微凉触感和略微松动的开口设计,总能让她感到一丝来自遥远亲情的慰藉与力量。 人潮愈发拥挤,有来参加的艺术家,有记者,也有赞助商。 其中一位热情过度的赞助商拉着舒榆,非要为她引见几位重要的收藏家。 她被半推半就地带着在人群中穿梭,手臂不时与人碰撞,手提包也几次擦过旁人的衣饰。 就在她终于得以稍稍喘息,退到相对安静的落地窗边时,她习惯性地再次抬手,想去抚摸那个带给她安宁的物件。 指尖落处,空空如也。 那一瞬间,舒榆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第35章 袒露心扉 你想知道关于我的秘密吗 舒榆猛地低头, 左手紧紧抓住自己空荡荡的右腕,原本一直戴着银镯的地方,此刻只剩下皮肤上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痕迹。那枚半开口的、陪伴她无数个日夜的银镯, 不见了! 奶奶的镯子! 恐慌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 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 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 周围所有的声音。 笑声、谈话声、酒杯碰撞声,都像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她自己擂鼓般越来越响、越来越快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不会的, 怎么会。”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她猛地弯下腰,视线扫过脚下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 又焦急地拨开身旁厚重的丝绒窗帘查看, 甚至不顾仪态地蹲下身,检查角落和缝隙。 动作仓促得近乎失态, 周围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但她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那枚银镯不仅仅是一件首饰,它是奶奶粗糙温暖的手亲自为她戴上的, 是童年夏夜里蒲扇轻摇间讲述的故事的见证,是她漂泊在外时心底最柔软的牵挂, 是她在艺术道路上坚持不下去时,默默给予她勇气的无声诺言。 它承载着她与过去最深刻、最无法割舍的联结, 因为是一直戴着的,她甚至忽略了它半开口的设计在拥挤中可能存在的风险。 丢失的恐慌和被生生割断根源的痛楚,像两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 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眼眶迅速泛红,温热液体不受控制地积聚,视野开始模糊,她像个迷失在暴风雪中的孩子,无助、惶恐,濒临崩溃。 就在这巨大的混乱与绝望中,一个身影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混乱的脑海——李璟川。 仿佛溺水之人看到了唯一的浮木,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从随身的小手包里胡乱翻找出手机。 指尖冰冷而僵硬,好几次都差点握不住手机。她费力地解锁屏幕,找到那个置顶的联系人,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接通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她的心脏悬在嗓子眼,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钝痛。 终于,电话被接起,那边传来李璟川熟悉而沉稳的声音,似乎背景还有些许文件翻动的细微声响:“灿灿?典礼结束了?我也刚完事要过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舒榆带着浓重哭腔、语无伦次的声音打断:“璟川…镯、镯子…奶奶的银镯子…不见了…一直戴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怎么办…” 她的声音破碎,充满了无助和恐惧,眼泪终于决堤,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甚至说不清是在哪里、什么时候可能弄丢的,这种不确定性更加深了她的绝望。 电话那端有极其短暂的一瞬沉默,但随即,李璟川的声音传了过来,没有任何多余的追问或责备,依旧是那种能定人心魂的沉稳有力,甚至比平时更加清晰、坚决。 “别慌。” 两个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电波,试图稳住她几近崩溃的情绪,“告诉我具体位置,待在原地,尽量不要走动。我马上到。” 他的声音像一块巨大的磐石,在她翻涌的恐慌浪潮中投下,瞬间带来了些许可怜的依靠感,舒榆哽咽着,努力吸着气,断断续续地报出了酒会所在的具体楼层和区域。 “好,等着我。” 李璟川说完,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放下电话,舒榆依旧浑身发冷,紧紧攥着手机,像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依循着他的话,强迫自己停留在窗边这片相对空旷的区域,目光却像失去焦点的镜头,惶然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能藏匿银镯的角落,每一张擦肩而过的陌生面孔。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酒会的喧嚣依旧,欢乐的气氛与她内心的冰天雪地形成了尖锐而残酷的对比。 她只觉得手脚冰凉,那种即将永远失去至宝的恐惧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或许,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 宴会厅入口处的人群,忽然产生了一阵细微的骚动,像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交谈声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人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舒榆若有所感,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李璟川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步履迅疾却不见慌乱地走了进来。 他显然是从市政府直接赶来的,身上还带着室外夜风的微凉气息。 面容沉静,看不出过多的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淬了寒冰,锐利的目光在现场快速扫过,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强大气场和不怒自威的压力,所过之处,竟让周遭的喧闹不由自主地安静了几分。 而他的身后,不仅跟着神色严肃、步伐匆忙的庄儒,还有两位穿着看似普通、但气质干练沉稳的工作人员。 他们的出现,与这艺术氛围浓厚的酒会格格不入,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李璟川的目光准确无误地锁定了窗边那个脸色苍白、眼圈通红、像风中芦苇般微微发抖的身影。 他径直朝她走来,步伐坚定。 在众人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中,他走到舒榆面前,没有第一时间询问镯子的细节,而是先伸出手,温热干燥的掌心紧紧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用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她半护在自己身侧。 他低头,看着她泪眼婆娑、满是惊慌和无助的脸,声音放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能穿透一切嘈杂的清晰与力量,落在她耳中: “我来了,别怕。” 李璟川他微微侧头,对身后的庄儒和那两位工作人员递了一个极短促、却含义明确的眼神。 庄儒立刻会意,上前半步,以一种礼貌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始与闻讯赶来的酒会负责人低声快速交涉。 而那两位工作人员,则已然行动起来,一人径直走向宴会厅的控制室方向,另一人则开始冷静地观察现场环境和人群流动的路径,目光锐利地扫过地面和各个角落。 李璟川的到来,像一道坚实的屏障,瞬间将舒榆从孤立无援的恐慌中隔离出来。 她仰头看着他线条冷硬却在此刻无比可靠的侧脸,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稳定而有力的温度,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缝隙。 李璟川的到来,如同在喧嚣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定海神针。 临川羡榆 第52节 他没有理会周遭那些或好奇、或惊讶、甚至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边这个几乎要破碎的人儿身上。 他握着舒榆的手没有松开,那稳定而温热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是他无声的支撑。 庄儒与酒会负责人的交涉极其高效,不过寥寥数语,那位负责人的脸色便从最初的疑惑转为郑重,随即是全力配合的紧张,立刻召来了现场所有的服务生领班和安保负责人。 与此同时,跟随李璟川前来的其中一位工作人员,已经与艺术中心的物业控制中心取得了联系。 不过片刻,整个宴会厅的灯光微微调亮了些许,并非刺眼,却足以让每一个角落都清晰可见,而另一位工作人员,则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目光如炬,开始以舒榆刚才活动过的路径为中心,进行地毯式的视觉搜索,其专业和专注的程度,远超寻常的寻找。 现场的宾客们虽然不明就里,但看着这阵势,看着被李璟川护在身后、眼圈通红的舒榆,以及那位气场强大、面容冷凝的男人,都下意识地保持了安静,甚至主动让开了一片空间。 窃窃私语声低不可闻,一种无形的、被强大气场所主导的氛围在宴会厅中弥漫开来。 李璟川这才微微低头,靠近舒榆,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她能听见,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与耐心:“灿灿,看着我,告诉我,镯子具体是什么样子的?除了是半开口的银镯,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重量、花纹,或者任何你记得的细节?” 他的冷静和条理极大地感染了舒榆,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抑制住哽咽,凭借记忆努力描述:“是素面的,很亮,内侧有很小的一个‘舒’字,是奶奶当年请人刻上去的,分量不重,戴了很久,很光滑。”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细节的回忆,都伴随着对奶奶更深的思念,眼圈又红了几分。 “素面,半开口,内侧刻有‘舒’字。”李璟川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关键信息,随即抬眼,目光精准地投向正在与服务生和安保人员交代情况的庄儒。 只是这一个眼神,庄儒立刻心领神会,迅速将这几个关键特征补充了进去,并强调:“重点留意地面缝隙、窗帘褶皱、垃圾桶边缘以及洗手间区域,询问所有服务生,是否有拾获或看到类似物品。” 指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整个酒会的服务人员和安保力量被高效地动员起来,目标明确,行动迅速。 就在这时,那位前往控制室的工作人员快步返回,来到李璟川身边,低声而清晰地汇报:“市长,已经调取了从颁奖典礼结束后,舒小姐进入酒会至今,主要通道和这片区域的监控录像,技术员正在快速筛查。” 李璟川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如水,他握着舒榆的手紧了紧,仿佛在说“看,我在想办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对舒榆来说依旧是煎熬,但局面已然不同。 她不再是无头苍蝇般独自慌乱,而是站在他构筑的坚实壁垒后,看着他为她调动资源,冷静指挥。 他甚至没有提高过一次声调,但每一个指令都得到了最迅速的执行,这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掌控力,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魅力。 突然,那位一直在现场进行视觉搜索的工作人员脚步一顿,在一个摆放着高脚桌和椅子的休息区旁蹲下了身。他的手指在椅子腿与地毯接缝的极其隐蔽处轻轻一探。 当他直起身,转向李璟川和舒榆时,他的指尖,正捏着一枚泛着温润银光的、半开口的素圈手镯! 舒榆的呼吸瞬间屏住,眼睛盯住那枚失而复得的镯子,几乎不敢相信。 工作人员快步上前,将银镯递到李璟川面前。 李璟川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先看向舒榆,用眼神询问。 舒榆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用力点头,眼泪再次涌出。 李璟川这才伸手接过那枚带着一丝冰凉触感的银镯,他仔细看了一眼内侧,那个微小的“舒”字清晰可见。 他没有丝毫耽搁,小心翼翼地、仿佛对待稀世珍宝般,执起舒榆依旧微微颤抖的右手,亲自、轻柔地,将那只失而复得的银镯,重新戴回了她的腕间。 银镯微凉的触感贴上皮肤的那一刻,舒榆一直悬在空中的心,才轰然落地,她用左手紧紧捂住戴着镯子的右腕,仿佛生怕它再次消失。 李璟川看着她这般模样,眼底的冰霜终于彻底融化,化作一片深沉的温柔。 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揩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找到了,没事了。”他低声安抚,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存。 这时,庄儒也走了过来,低声汇报:“市长,监控初步查看,应该是舒小姐之前与人握手时,手提包的链条不经意勾到了镯子的开口处,导致其松动滑落,滚到了椅子下方。” 问题解决得干净利落,速度快得惊人。 李璟川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表示知晓。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些原本注视着他们的目光,在他看过去时,都不自觉地微微移开。他并没有对众人说什么,只是对庄儒低声交代了一句:“处理好后续。” 然后,他再次握紧舒榆的手,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们回家。” 他没有再多做停留,拥着情绪大起大落、此刻有些虚软的舒榆,在众人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从容而沉稳地离开了宴会厅。 整个过程,从赶到现场到找到镯子解决问题,不过短短二十余分钟,其效率之高、手段之利落。 舒榆依偎在他身侧,手腕上重新归位的银镯散发着安心的微凉。 她抬头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强大力量牢牢守护着的安全感。 —— 李璟川拥着舒榆离开宴会厅,那枚失而复得的银镯稳稳地戴在她的腕上,微凉的触感不断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惊心动魄。 他将她妥帖地安置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动作细致温柔,与方才在宴会厅里那个气场强大、面色冷凝的男人判若两人。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城市的流光溢彩透过车窗,在他沉静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舒榆靠在椅背上,身心俱疲,但更多的是难以平复的激动与一种沉甸甸的安全感,她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思绪渐渐从失而复得的狂喜中沉淀下来,不禁回想起镯子丢失前的情景。 那个过分热情、不由分说拽着她四处交际引荐的某企业负责人,胡总。 正是在那番拥挤和拉扯中,她才…… 她微微蹙眉,下意识地低语:“刚才,好像是那个启明科技的胡总,一直拉着我。” 李璟川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闻言,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他没有接话,也没有追问细节,只是伸过右手,轻轻覆盖在她依旧有些冰凉的手背上,温暖的掌心带来无声的安抚。 舒榆见他反应平淡,只当他是让自己别再回想不愉快的事,便也慢慢放下了这个话题,将头靠在车窗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此后几天,一切如常,舒榆渐渐从镯子丢失的事件中恢复过来,重新投入创作,李璟川也依旧忙碌,只是每晚回家的时间似乎更固定了些。 大约一周后,舒榆在一个艺术圈的聚会上,偶然听到几位画廊老板和策展人在闲聊最近的商圈动态。 “听说了吗?启明科技那个胡总,好像惹上麻烦了。” “何止是麻烦,据说税务和市场监管部门突然上门联合检查,查出了不少问题,好像还涉及不正当竞争。” “不止呢,他那个靠着拿地皮起家的项目,之前不是挺横吗?好像也被重新审查规划合规性了,银行那边也收紧贷款了。” “啧啧,这下惨了,资金链眼看要断,以前得罪过的人现在都跳出来了,我看他在江市是待不下去了。” “是啊,感觉一夜之间就悄无声息了。” 舒榆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启明科技胡总,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张过分热络的笑脸。 她并不懂商业上的这些风波,但“悄无声息”、“待不下去”这几个词,结合那天晚上李璟川平静无波的回应,让她心里隐隐划过一丝异样感。 她并没有将这两件事明确地联系在一起,毕竟商海浮沉本就寻常。 但一种模糊的直觉,一种对李璟川行事风格的认知,让她觉得,这或许并非单纯的巧合。 晚上回家,她靠在沙发上看书,李璟川坐在旁边处理邮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我今天听说,之前酒会上那个启明科技的胡总,好像生意出了很大问题,在江市待不下去了。” 李璟川的目光没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指尖依旧在键盘上流畅地敲击,仿佛只是在听一则寻常的社会新闻。 过了几秒,他才淡淡地回应了一句,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是吗?不太清楚。” 他合上电脑,侧过身,很自然地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无关紧要的人,不必费心,你的镯子戴稳了吗?” 舒榆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平稳心跳,手腕上的银镯贴着皮肤,传来安心的微凉。 她忽然就明白了。 他不需要她的指控,也不需要证据确凿。 只要他认定那人曾给她带来过困扰和伤害,哪怕只是潜在的、间接的,他便会用他的方式,干脆利落地清理掉这些不稳定的因素。 他不会大肆声张,甚至不会在她面前表露分毫,只是精准地、彻底地,让那些不愉快的人和事,从她的世界里悄无声息地消失。 她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更紧地依偎过去。 “嗯,很稳。” 舒榆摩挲着手腕上镯子,想起这几天的事,心里那股倾诉欲突然宣泄而出,她抬头看向李璟川,说道,“你想知道关于这个镯子的秘密吗?”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模糊了城市的轮廓,将天地间染成一片朦胧的灰。 舒榆抱着膝盖靠在李璟川的怀里,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那些蜿蜒滑落的水痕上。 室内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线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却照不进她眼底那片幽深的眼底。 李璟川抱着她的手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将身体转向她,目光沉静而专注地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全然的尊重与接纳:“如果你想说的话。” 他的耐心和等待,像一把温柔的钥匙,轻轻叩击着舒榆心中那扇锈迹斑斑的门。 其实镯子刚找回来的时候她想说来着,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今天的事就像是一个契机,让她有勇气说出来。 她依旧看着窗外,雨势似乎大了一些,哗哗的雨声像是为她即将揭开的回忆奏响的背景乐,掩盖着她内心逐渐加剧的擂鼓之声。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然后,她缓缓地,用一种竭力维持平静,却依旧能听出底下暗流汹涌的语调,开始了叙述。 这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结了痂的伤口上强行剥离下来,带着血肉模糊的痛楚。 第36章 她的秘密 灿灿,看着我,这不是你的错…… “它是奶奶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她的声音很轻, 仿佛怕惊扰了记忆中的幽灵,“我一直戴着它,好像这样, 她就还在我身边一样。”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银镯,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像接通了通往过去的电流。 她的眼神渐渐放空, 仿佛穿透了雨幕, 回到了那个阳光炽烈、却将她的人生彻底割裂的下午。 舒榆的父母都是老师, 母亲教语文,父亲教物理,在同一个初中。 因为是同校的关系,再加上同事的有意撮合, 两个人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了。 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自由恋爱是很难的,也很少有家长支持, 尤其舒家那时候算是书香门第, 相较而言舒榆的母亲就显得平平无奇。 幸而舒家老爷子开明,并未阻拦。 两人最后也修成正果。 家里展台上有一本很厚的相册, 里面有很多他们刚在一起的照片。 一起去爬山,在山顶互相靠着,笑得很开心;在学校的文艺汇演上, 一个弹琴,一个站在旁边看。 刚结婚那一两年, 好像也还不错,照片里, 他们一起在小小的厨房里做饭,爸爸从背后抱着妈妈,两个人都穿着居家的衣服, 样子很温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概是从舒榆开始上小学吧。 “两个人都是老师,还都在同一所升学压力不小的初中,他们好像总有忙不完的事情。爸爸要带竞赛班,晚上总要辅导学生到很晚;妈妈是班主任,总有处理不完的班级琐事和家长沟通,回到家,他们的话题好像也总是绕不开学校,哪个学生难管,哪个领导安排不合理,哪次考试成绩又不好了。” 临川羡榆 第53节 “一开始可能只是抱怨,后来,就慢慢变成了争吵。”舒榆的语气变得干涩,带着疲惫,“为谁该去开家长会吵,为谁该做饭吵,为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起来。家里的气氛,慢慢就变了,以前是温暖的,后来就变得很紧张,好像一根绷紧的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 她停顿了一下,呼吸微微急促,仿佛又感受到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十二岁那年夏天,他们吵得特别凶,舒榆隐约记得好像是因为期末考试的数学成绩,妈妈觉得是爸爸没用心辅导,爸爸觉得是妈妈给我压力太大。 他们互相指责,说的话越来越难听,还摔了东西,她害怕极了,就自己跑回房间,把门反锁了。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吵完离开的,家里突然就特别安静,舒榆试着开门,发现门从外面被锁住了。 他们大概是怕她跑出去吧。 可是那时候她又渴又怕,想去厨房喝水都出不去,窗户是老式的,从上面扣死了,舒榆打不开。 然后她看到爷爷在院子里浇花。 舒榆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痛苦不可挽回的场景。 爷爷听到她声音,焦急地抬头,看到她趴在窗户上哭喊,老人脸上满是心疼,他快步走到墙边,搬来了那把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有些摇晃的木梯子。 年近七十岁的老人,要从一楼爬到二楼给她开窗。 因为使用的年头长了又一直搁置,有一条腿不太稳。 尽管爷爷爬得很慢,但快到窗台的时候,梯子晃了一下,舒榆听见‘咔嚓’一声。 舒榆猛地闭上眼睛,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那一声沉闷的、□□撞击地面的巨响就响在耳边。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她却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那一刻的惊惧与绝望中。 “他摔下去了,就躺在地上,不动了。”她的话语破碎不堪,被哭泣切割得断断续续,“我…我还在窗户里面…我出不去…我只能看着…一直看着…” 为了让舒榆好好学习,父母甚至没在家里给她准备备用电话。 焦急痛苦无力席卷着一个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孩子,她别无他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最和蔼可亲、在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拉走她给她买糖、在爸爸妈妈不同意她学艺术要学文化课的时候支持她学艺术的爷爷掉到下面。 李璟川始终沉默地听着,在她开始颤抖、眼泪滑落的那一刻,他伸出手,坚定而温暖地覆上了她紧紧攥成拳、冰凉的手。 他没有打断她,没有安慰的话语,只是用他掌心的温度和沉稳的存在,告诉她,他在听,他在这里。 这无声的支持像是一道微光,照亮了她记忆中最黑暗的隧道。 她反手死死抓住他的手,仿佛那是唯一能将她从那片绝望深渊中拉回来的力量。 她闭着眼,泪水淌得更凶,继续用破碎的声音讲述着。 “奶奶听到声音跑出来…她哭喊着扑过去…后来,邻居来了,撞开了门…可是…可是爷爷…他再也没有醒过来…” 没过多久,奶奶受不了这个打击,也跟着爷爷走了。 短短几个月,舒榆失去了世界上两位对她最亲的人,从前和爷爷奶奶一起住的温馨的屋子如今只剩她、和爷爷奶奶亲手打磨出来的送给她的银镯子。 “爸爸妈妈…他们说…都是因为我…如果我不拍窗户,不喊爷爷…如果我能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一切都不会发生…”舒榆声音低的像呓语,充满了无边的愧疚与哀伤。 “是我…害死了爷爷…也害死了奶奶…” 她终于说出了埋藏在心底十几年、如同毒刺般日夜折磨她的自我定罪。 这句话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再也无法维持那伪装的平静,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了太久的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李璟川看着她痛苦得几乎要蜷缩起来的身影,听着她将所有的过错归咎于自己幼小的肩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痛难当。 他松开握着她的手,在她微微愣怔的瞬间,伸出双臂,将她整个人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拥入怀中。 她的身体僵硬而冰冷,在他怀里微微挣扎了一下,便彻底脱力,将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任由滚烫的泪水浸湿他昂贵的衬衫。 李璟川一手环着她的背,一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动作带着无限的怜惜。 低下头,下颌贴着她的鬓角,感受着她的颤抖和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悲伤。 在一片雨声和她压抑的呜咽中,他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像是最稳固的锚,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灿灿,听着,”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悲伤迷雾的力量,“一个十二岁被反锁在家、感到害怕向唯一能看到的亲人求助的孩子,她没有做错任何事,那是一个孩子最本能、最正常的反应。” 他微微停顿,让她能消化这句话的重量,然后继续道,语气更加深沉:“做出爬梯子这个决定的,是爱孙心切的爷爷,而那个本该确保家庭安全、却将年幼孩子独自反锁在家的决定,以及事后将巨大悲痛转嫁到一个孩子身上的行为,才是真正值得拷问的。” “不要把别人选择造成的后果,硬生生扛在自己背上。”他的手指轻柔地梳理着她被泪水沾湿的发丝,“那不该是你的十字架,从来都不该是。” “而且,我想,若是爷爷看到他最疼的小孙女一直活在痛苦之中,肯定更伤心,爷爷肯定是希望你舒心无虞的。” 这句话,像是一道赦令,瞬间击溃了舒榆最后的心防。 李璟川的话,像一道划破厚重乌云的光束,精准地刺入了舒榆被愧疚笼罩了十几年的心扉,她在他怀里的哭泣骤然停顿了一瞬,仿佛连呼吸都忘记了。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些。 从来没有。 父母愤怒的指责、邻居们复杂的眼神、以及她自己在无数个深夜里的反复咀嚼,都像一把把钝刀,将“都是你的错”这个认知,一遍又一遍地刻进她的骨髓里。 她早已习惯了背负着这个沉重的十字架,在自责的沼泽中艰难前行,从未想过,或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承受这些。 李璟川的话语,逻辑清晰,字字分明,像一位最高明的法官,在她内心那片混乱不堪的法庭上,做出了一个她等待了半生的、截然不同的判决。 ——你没有做错。 简单的四个字,对她而言,却重若千钧。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进他深邃而坚定的眼眸。那张脸上没有一丝敷衍或怜悯,只有全然的认真和一种基于事实的、强大的支撑感。她试图在他眼中找到一丝不确定,却没有,只有一片沉静的、令人信服的清明。 一瞬间,堵在胸口那块坚硬如铁、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的巨石,仿佛被这句话语轻轻撬动,然后,“轰”的一声,碎裂、崩塌了。 原来可以不用怪自己吗? 原来一个害怕的孩子向爷爷求助,真的没有错吗? 原来那沉重的后果,真的不该由十二岁的她来承担吗? 巨大的、前所未有的释然感,如同温暖的潮水,席卷了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那是一种灵魂层面上的松绑,一种从无形枷锁中挣脱出来的、近乎虚脱的自由。 紧接着,那被强行压抑、扭曲了太久的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以前所未有的猛烈姿态,汹涌而出。 她不再仅仅是悲伤于爷爷的离去和奶奶的故去,更是为了那个被错误定罪、孤独挣扎了这么多年的自己。 她“哇”的一声,再次痛哭起来。 但这一次的哭声,与之前的绝望和自责截然不同。 这哭声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委屈、如释重负的宣泄,以及一种终于被理解、被平反的巨大情感洪流。 舒榆哭得比刚才更加肆意,更加不管不顾,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底十几年的污水一次性冲刷干净。 她重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又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放心依靠的彼岸。 眼泪汹涌澎湃,很快就将他胸前的衣料浸透了一大片,那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李璟川清晰地感受到了她哭声和身体反应的变化。 他知道,他那番话起了作用,她不是在否定悲伤,而是在释放被错误枷锁禁锢了太久的自我。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收紧了怀抱,用更温柔、更坚定的力道拥抱着她,一只手稳稳地托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依旧耐心地、一遍遍地轻抚她的头发,无声地告诉她:我在这里,我接住了你所有的眼泪和委屈。 —— 连绵的阴雨终于停歇,天空洗练出一片澄澈的蓝,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带着暖意的光辉。 李璟川驱车带着舒榆驶离市区,窗外的景致逐渐由密集的楼宇变为开阔的田野和起伏的山丘。 他并未言明具体去向,只说带她出去透透气,散散心。 舒榆靠在车窗边,任由微凉的风拂过面颊,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沉郁,似乎也被这旷野的风吹散了些许。 当熟悉的乡间公路和远处连绵的山丘轮廓映入眼帘时,她微微怔住,这是通往爷爷老家镇子的路。 她的心轻轻揪了一下,那些被深埋的、混合着温暖与刺痛的记忆,随着熟悉的景致一点点复苏。 她没有问,只是默默地看着,看着那些曾经和爷爷一起走过的田埂,远处那条依旧蜿蜒的小河。 车子没有驶入如今已物是人非的老屋,而是在镇子边缘,一片看起来已经废弃许久的校舍旁缓缓停下。 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挂着一把同样生锈的大锁,门楣上“红星小学”的字样比她记忆里更加模糊。 舒榆的目光凝固在那片荒芜的校舍上,呼吸微微一滞。 就是这里。 爷爷家,就在这小学后面不远的那条巷子里。 “这里,”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小时候暑假回来,最喜欢跑到这学校后面去。” 她的目光越过破败的围墙,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那个扎着羊角辫、穿着旧裙子的小女孩。 “那里有棵老槐树,很大很大,树干要两个我才能抱住,我总爱爬上去,坐在高高的树杈上,看下面的屋顶和田野。” 她的唇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柔软的笑意,那是真正沉浸在无忧往事中的神情。 “夏天的时候,槐花开得最好,香得很,风一吹,像下雪一样,有时候,爷爷会站在树下喊我回家吃饭,我就故意藏起来,等他着急了,才笑嘻嘻地溜下来。”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那抹笑意也如同被风吹散的槐花,迅速凋零,眼底漫上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思念。 那棵树下,有她最快活的时光,也映照着爷爷最慈祥的笑容。 李璟川安静地听着,目光始终温和地落在她脸上,将她每一丝情绪变化都收入眼底。 他能感觉到,这棵树,是她与爷爷之间最生动、最温暖的联结之一。 他解开安全带,侧头看她,眼神里有一种沉稳的笃定:“想不想去看看那棵树还在不在?” 舒榆愕然地看向他。 她没想到他会带她来这里,更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建议。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混杂着怯懦与强烈渴望的复杂情绪。 李璟川率先下车,为她拉开车门,然后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他没有走向紧闭的正门,而是带着她,沿着记忆中那条她曾奔跑过无数次的小径,绕过斑驳的围墙,向后走去。 围墙有一段因年久失修而坍塌了,形成一个无人看管的入口,穿过一片及膝的荒草,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带着雨后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清新气息。 当舒榆跟着李璟川,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最后一片半人高的野蒿时,她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就在那里。 就在学校后方那片熟悉的缓坡上,那棵记忆中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虬龙般的枝干倔强地伸向天空,巨大的树冠投下大片浓荫。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椭圆形叶片,洒下细碎跳跃的光斑。树身比她记忆中更加粗壮苍劲,皲裂的树皮书写着岁月的沧桑,但它就那样静静地、顽强地伫立着,仿佛一位沉默的守护者,从未离开。 “它真的还在…”舒榆喃喃自语,声音哽咽,眼圈瞬间就红了。 临川羡榆 第54节 她松开李璟川的手,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树下,仰起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 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那粗糙熟悉的树皮,仿佛在触摸爷爷温暖的手掌,触摸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就在这时,李璟川也走到了她身边。 他没有打扰她与老树的“重逢”,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同样落在这棵承载了她太多悲喜的树上。待她情绪稍缓,他才用一种平静中带着奇异力量的语调,缓缓开口: “我小时候,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因为父母工作临时外派,曾被送到这个镇子,寄养在一户远亲家里,住了差不多半年。” 舒榆猛地转头看他,泪眼婆娑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这个她与爷爷拥有最多共同回忆的地方,他竟然也曾来过? 李璟川像是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惊涛骇浪,继续用那种沉稳的语调叙述,目光悠远,仿佛也陷入了回忆:“那时候,这小学还在用,这棵槐树,是附近孩子们放学后最爱聚集的地方,我也常来。” 说着,他在舒榆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做了一件让她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他从西装内侧口袋里,取出了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口琴,琴身的金属部分已经斑驳,透着时光流逝的痕迹。 他将口琴凑到唇边,试了试音,然后,一段生涩、断续,甚至有些磕绊,但旋律依稀可辨的童谣,在这寂静的午后、在老槐树的荫蔽下,缓缓响了起来。 那调子,赫然是舒榆记忆深处,爷爷曾坐在树下,用家乡话轻轻哼唱过的那首。 这首曲子并不广为流传,只是在这个小镇上很流行,基本家家户户都会哼唱,不是生活在这里的人,根本不会知道。 他真的在这里住过! 一曲终了,他放下口琴,目光转向完全呆住的舒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而宿命般的微光。 “可能那个时候,”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恍惚与确信,“你就坐在某根树枝上摘槐花,而我,就在这树下,我们可能还听过同一阵风,看过同一片云。”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只是彼此,都不知道。” 舒榆彻底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眼前这棵无比熟悉的老树,看着树下握着口琴、眼神温柔的李璟川,再看看这周围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着,狂跳不止,一股奇异而汹涌的热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李璟川曾十二三岁的时候在这边短暂的呆过,那个时候她正是五六岁爱玩的年纪 ,每天呆在爷爷家,时不时的就会来老树上,那时候她还没上小学,有时候也会扒着小学门外看里面。 原来在她最快乐、最无忧的童年时光里,在她被爷爷宠爱、在这棵树下肆意玩耍的季节里,他,李璟川,竟然也曾真实地存在于这片土地上? 或许有一刻她站的地方,也是李璟川玩耍过的地方。 他们的生命轨迹,并非始于江市的偶然相遇,而是在更早、更懵懂的岁月里,就在这个对她而言意味着根与爱的地方,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无声的交汇。 那些她以为早已随风逝去的、独属于她和爷爷的珍贵记忆,忽然之间,被注入了另一重不可思议的意义。 那种萦绕不去的悲伤和仿佛被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在这一刻,被这种奇妙的、温暖的宿命感极大地冲淡了。 她不再是漂浮无依的,她的过去,以一种她从未想过的方式,与她深爱的现在,紧密地联结在了一起。 舒榆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情绪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李璟川,里面充满了巨大的震撼、难以置信,以及一种逐渐升腾的、近乎虔诚的悸动。 李璟川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俯下身,在老槐树那裸露在地表、盘根错节的巨大根部旁,在一处看起来并无异常的地方,用手开始小心地拨开一层厚厚的腐殖土和落叶。 舒榆不解地看着他的动作,心跳依旧飞快。 随着泥土被一点点清理,一个约莫鞋盒大小、锈迹几乎覆盖了整个表面的深绿色铁盒的一角,赫然露了出来!那铁盒显然被埋藏了极长的岁月,几乎与黑褐色的泥土融为一体。 李璟川的动作小心而稳定,他仔细地将铁盒从泥土中完全取出,拂去表面粘附的泥土。 铁盒的扣锁已经锈死,他稍微用力,便将其掰开,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舒榆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靠近他,目光紧紧锁在那个充满了神秘与时光痕迹的铁盒上。 这里面会是什么? 是哪个孩子埋下的时光胶囊? 还是…与他和她,这段刚刚被揭示的、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奇妙缘分,有着某种更深切的关联? 李璟川在舒榆混合着紧张、期待与无尽好奇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掀开了铁盒的盖子。 ----------------------- 作者有话说:无奖竞猜:李璟川是真的生活在这里过还是假的[狗头] 第37章 写下秘密 我们也写个愿望进去,过几年…… 铁盒的内部比想象中干燥, 衬着一层泛黄脆弱的旧报纸。 里面没有太多东西,只有几颗早已失去光泽的玻璃弹珠,一枚锈蚀的少先队徽章, 以及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有些毛糙的纸条。 李璟川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纸条,在舒榆好奇的目光下, 缓缓展开。 纸张已经泛黄, 上面的字迹是蓝墨水的, 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略显稚拙却一笔一划极为认真的笔触: 「我要成为比爸爸和哥哥都厉害的人。」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但舒榆瞬间就明白了,这是身边这个男人, 在十岁出头的年纪,埋藏于此的心愿。 她抬头看他,眼神复杂, 有惊讶, 有恍然,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原来他那样沉稳持重的性子背后,也藏着这样一份近乎执拗的、属于少年人的好强与期许。 李璟川凝视着那张纸条,目光深邃, 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那个曾在此处埋下心事的自己。 片刻后,他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轻声说:“现在看来,这愿望, 或许算是实现了一半。” 他没有具体解释是哪一半,但舒榆能懂。 他走到了足够高的位置,足以让许多人仰望, 但厉害的定义,早已不再是少年时那般单纯和绝对。 他将那张承载着过往野心的纸条轻轻放回铁盒,然后侧头看向舒榆,眼底漾开一种温暖而崭新的光芒,提议道:“不如,我们也写个愿望放进去?过几年,再一起回来看看,实现了没有。” 这个提议带着一种奇妙的仪式感和对未来的笃定承诺。 舒榆看着他眼中清晰的期待和那份将她牢牢纳入未来的坚定,心尖像是被温泉淌过,暖意融融。 那些沉重的过往,在这一刻,似乎真的被这棵老树、被身边这个人,温柔地托住了,并且指向了一个可以期待的未来。 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迎着他温柔的目光,用力地点了点头,唇角扬起,露出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好。” —— 从老槐树下归来,那跨越时空的奇妙交汇与铁盒中尘封的愿望,像一阵温和的风,轻轻吹散了舒榆心中盘踞多年的、最厚重的阴霾之一。 她望着窗外流逝的景色,沉默了很久,然后转过头,看向身旁专注开车的李璟川,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璟川,我想去看看爷爷奶奶。” 李璟川闻言,侧目看了她一眼。 她的眼神清澈,虽然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不再是往日提起爷爷时那种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沉重与闪躲。 李璟川什么也没问,只是沉稳地点了点头,应道:“好,我们明天就去。” 他的回应简单干脆,没有过多的安慰,却给了她最坚实的力量。 翌日,天气依旧晴好,阳光却仿佛收敛了锋芒,变得温和而宁静。 车子驶向郊外的墓园,越靠近,周遭便越发静谧,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细微声响。 墓园坐落在半山腰,苍松翠柏掩映,一排排整齐的墓碑静默地矗立在阳光下,仿佛沉眠的卫士。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和淡淡香火混合的气息,一种天然的肃穆感弥漫开来。 李璟川停好车,从后备箱拿出一束提前准备好的白色菊花,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 他走到舒榆身边,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舒榆的指尖有些凉,他没有握紧,只是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着,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他们沿着干净的石板小径缓缓上行。 舒榆的目光有些游离,脚步也带着些许迟疑,呼吸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李璟川配合着她的步伐,不催促,也不多言,只是安静地陪在她身侧,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 终于,在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舒榆停下了脚步。 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前方一块灰黑色的墓碑上。 墓碑上刻着爷爷奶奶的名字,还有两张小小的、已经有些褪色的瓷像。 瓷像里的老人,面容慈祥,带着舒榆记忆中永远不变的温和笑容。 舒榆站在原地,仿佛被钉住了,只是静静地看着,看了很久。 阳光透过松柏的缝隙,在墓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照亮了她微微颤抖的眼睫。 李璟川松开了她的手,将那束清新的白菊递到她手中。 她接过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才迈开脚步,独自一人,慢慢地走到墓碑前。 舒榆弯下腰,极其郑重地,将花束轻轻放在墓前,白色的花瓣衬着灰暗的碑石,显得格外纯洁、哀婉。 然后,她就那么站着,低着头,凝视着爷爷奶奶的照片,久久地沉默。 山间的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叹息,又像是低语,李璟川站在她身后约一步之遥的地方,同样沉默着,目光沉静地落在她的背影上,将自己融入背景,给予她绝对的空间,却又确保她一回首就能看到自己的存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墓园里只有风声和偶尔遥远的鸟鸣。 舒榆的内心,远不如她外表看起来这般平静。 千头万绪,无数的话语堵在喉咙口,酸甜苦辣各种滋味翻涌而上。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爷爷奶奶,我来了。 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你们。 我好想你们。 你们在那边过得好吗? 无数个开场白在脑海中盘旋,最终,她只是用极轻极轻的、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音,唤了一声:“爷爷奶奶……” 这一声呼唤,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情感的闸门。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但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崩溃,而是用力眨了眨眼,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仿佛不想让爷爷看到她难过。 “爷爷,”她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虽然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却努力保持着语句的连贯,“对不起,这么多年,都没敢来看您,是我不好。” 她停顿了一下,吸了吸鼻子,仿佛在积攒力量。 临川羡榆 第55节 “那时候,我太害怕了,我真的好怕。”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诉说,不再是完整的句子,而是情感的碎片,“我不是故意的爷爷,我没想过会那样…我没想过会害您…” 积压了十几年的愧疚,终于在这个最该倾听的人面前,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奶奶…奶奶后来也走了…他们都怪我…我也怪我自己…”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肩膀微微耸动,但依旧坚持说着,“我…我一个人跑出去了…去了很远的地方…画了很多画…我记着您的话,没放弃…” 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也是家里唯一支持舒榆学艺术的人。 她想跟爷爷说,她没有放弃,依然继承着她的遗志。 她絮絮地说着,说她在异国他乡的挣扎,说她对故土的思念,说那些独自咽下的委屈和无人分享的喜悦。 这一刻的舒榆不再是那个被恐惧和自责困住的小女孩,而是在向最亲的人汇报她跌跌撞撞却从未放弃的成长。 最后,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然后又重新扬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羞涩、坚定与如释重负的温柔语气,轻轻地说: “爷爷,我好像,遇到一个很好的人。” 她说这句话时,没有回头,但李璟川站在她身后,清晰地听到了。 他的心脏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温热的涟漪。 李璟川依旧沉默着,只是那看向她背影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而专注,带着一种无声的承诺。 舒榆说完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缓缓直起身。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仿佛在完成一场迟到太久的告别仪式。 当她终于转过身,看向李璟川时,眼圈依旧是红的,脸上还带着泪痕,但那双眼睛,却像是被雨水洗过的晴空,清澈、明亮,少了许多长期萦绕其中的阴郁。 李璟川朝她伸出手,她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牢牢地包裹住她的微凉。 他们并肩沿着来时的路向下走。 快到墓园门口时,舒榆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朝着爷爷墓碑的方向,远远地、深深地望了一眼。 山风拂过,带来松柏的清新气息。 她忽然觉得,一直压在肩膀上那副名为“过往”的沉重担子,仿佛真的被卸下了一些,虽然不可能完全消失,但至少,不再让她感到窒息般的沉重。 她收回目光,主动地、更紧地握住了李璟川的手。 回程的车上,阳光透过车窗,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舒榆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城市的轮廓渐渐清晰。连日来的情绪起伏和精神耗费,加上此刻内心难得的平静与释然,让她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眼皮渐渐沉重,她不知不觉地,靠着车窗睡着了。 李璟川放缓了车速,将车开得更加平稳。他侧头看她,阳光在她脸上跳跃,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他看到她闭合的眼睫下,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清浅却真实存在的释然微笑。 与此同时,李璟川的手机里收到了一个信息。 —— 从墓园归来后,舒榆的心境仿佛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涤荡。 那些盘踞多年的阴霾虽然未曾完全消散,却也不再是密不透风的囚笼,她开始更专注地投入创作,画布上的色彩也渐渐恢复了以往的明快与生气,只是笔触间,似乎多了一份沉淀下来的力量与宁静。 李璟川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并未过多言语打扰,只是将那份无声的陪伴融入日常的每一个细节,如同空气般自然,却又不可或缺。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粉。 舒榆刚结束一幅画的收尾工作,正在阳台给几盆绿植浇水,李璟川比平时回来得稍早一些,他脱下西装外套,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书房处理未完成的事务,而是拿着一个不算太厚的牛皮纸文件袋,走到了客厅。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文件袋放在茶几上,然后在舒榆身旁的沙发坐下,目光温和地看着她摆弄那些翠绿的叶片。 舒榆放下水壶,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文件袋,又看向他:“这是什么?” 李璟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文件袋向她那边推近了些,语气平静如常:“关于g镇老城区改造的初步方案调整,你可以看看。” 舒榆的心跳倏地漏跳了一拍,她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将方案拿给她看。 她放下手中的抹布,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拿起了那个看似轻飘飘、却可能决定着她精神家园命运的文件袋。 她打开封口,取出里面打印整齐的文件。 首页是方案的摘要和目录,排版清晰,专业术语旁甚至有手写的简要批注,显然是经过深入研读的。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内容页。 随着一页页翻过,舒榆的眼睛渐渐睁大,呼吸也下意识地放轻了。 这份方案并非她最初恐惧的、推平一切的粗暴拆迁,也并非她后来以为的、仅仅保留她家老屋的妥协方案。 规划图纸上,原本标注为“整体拆除重建”的红色区域,被一片代表“保护与有机更新”的淡绿色所替代。 方案标题清晰地写着——“g镇西区特色文化街区保护与活化规划”。 里面详细阐述了以她爷爷的老屋及周边几栋保存完好、具有代表性的传统民居为核心,划定一个小的保护区域,这些核心建筑将被原地保留,并进行专业的修缮和加固,恢复其传统风貌。 而周边的区域,则不是简单的高层住宅开发,而是进行有机更新,建筑高度和风格受到严格控制,延续原有的街巷肌理,引入适合的文创商业、特色民宿、公共文化空间等,旨在打造一个既保留历史记忆、又充满活力的特色街区。 图纸上,甚至用虚线勾勒出了未来步行街道、小型广场和公共绿地的位置。 爷爷的老屋,被标注为“传统民居展示点”或“社区书屋(拟)”。 方案还提到了对原有树木,特别是那棵老槐树的保护措施。 这不仅仅是在保留一栋房子,这是在尝试留住一片区域的魂。 舒榆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动,望向一直安静等待她看完的李璟川。 他迎着她的目光,语气依旧平稳,开始解释,没有居功,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工作流程:“我让评估小组提交了详细的建筑测绘和历史价值论证报告,报告显示,以你爷爷家为代表的这几栋民居,在建筑形制、工艺和承载的社区记忆方面,确实具备成为‘潜在历史建筑’或‘地方特色风貌建筑’的条件。” 他微微前倾身体,手指点在方案上关于政策依据的部分:“然后,我协调了文化局、规划局和住建部门的专家,开了几次论证会,核心是探讨,在满足大多数居民搬迁安置和改善生活条件诉求的前提下,是否有可能通过调整规划定位,实现区域价值的整体提升,而不是简单的土地置换。” “这个‘特色文化街区’的方案,就是在这些论证基础上形成的。”李璟川看着她,目光坦诚而清明,“它符合现行关于历史文化遗产保护与城市更新的相关政策导向,也通过了初步的技术和可行性评估,接下来,还会进行公示,广泛征求居民意见。”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郑重的力量:“灿灿,我做的,并非滥用权力去强行保留什么,而是在规则的框架内,找到了一条既能回应你的情感寄托,又能兼顾城市发展公共利益,并且经得起程序和专业检验的路径。” 舒榆静静地听着,看着李璟川沉静的面容,听着他条理清晰的叙述。 他没有说“为了你,我破例了”,而是告诉她,他如何在规则的棋盘上,为她,也为那片土地,寻找到了一个最优的、合规的落子点。 李璟川不仅理解了她对那所老屋近乎执拗的情感,更理解了她内心深处对“公平”和“规则”的敬畏与坚持。 他用了她最能接受、也最感到安心的方式,不是施舍,不是特权,而是尊重规则,并利用规则和专业知识,去守护她珍视的东西。 这种被深刻理解、并被以最妥帖的方式呵护的感觉,比任何浪漫的誓言都更让她心动。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涌上眼眶,视线迅速模糊。 舒榆没有像以前那样强行忍耐,任由那温热的液体盈满眼眶,模糊了眼前男人清晰的身影,也模糊了文件上那些充满希望的规划图。 她低下头,泪水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滴落下来,在文件干净的纸张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谢谢……”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除了这两个字,她找不到任何词汇能表达此刻心中翻涌情绪的万分之一。 李璟川伸出手,没有去擦拭她的眼泪,而是覆上了她紧紧抓着文件边缘、微微颤抖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而稳定。 “不用谢。”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能看到你这样的眼神,一切都值得。” 李璟川顿了顿,看着她泪眼婆娑却异常明亮的眼睛,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对她决定的完全尊重:“这只是初步方案,后续还会有公示和征求意见的阶段,如果你觉得哪里不合适,或者有其他想法,都可以提出来。” 舒榆用力地摇头,眼泪甩落几滴。 她不是对方案没有意见,而是对他所做的一切,充满了无条件的信任。 他已经在可能的范围内,做到了极致。 舒榆反手握住他的手,力道很紧,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心中那满溢的、复杂难言的情绪传递给他。 夕阳的最后一道金光透过窗户,恰好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也照亮了茶几上那份承载着过往与未来、规则与温情的规划方案。 这一刻,舒榆深深地感受到,真正的强大,并非来自权力的任性,而是源于在理解与尊重的前提下,于万千头绪中,精准找到那条能让冰冷规则焕发出人性温度的、最艰难也最正确的路。 而他,李璟川,正是这样一个人。 舒榆松开握着他的手,而是倾身向前,伸出双臂,轻轻地、却带着无比清晰的依赖与动容,环住了李璟川的脖颈,将脸颊埋在他肩头。 这是一个主动的、充满信任的拥抱。 “谢谢。”她再次在他耳边低语,这一次,声音虽然依旧带着些许哽咽,却比刚才平稳了许多。 李璟川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漾开一片深沉的温柔。 他抬起手臂,稳稳地回抱住她,手掌在她单薄的背脊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安抚,又像是无声的回应—他接收到了她全部的情绪。 两人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中静静相拥,茶几上那份文件仿佛成了连接过去与未来、情感与规则的无声见证。 过了一会儿,李璟川稍稍松开她一些,低头看着怀中人儿依旧有些泛红的眼眶,和那明显轻松释然了许多的神情,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商量的、却带着几分笃定的口吻说道: “下周,这个方案要和项目组以及相关专家进行第一次正式研讨会。”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发出邀请,“陪我去开个会?以文化顾问的身份。” 舒榆愣住了,抬起还带着湿意的睫毛,有些茫然地望进他深邃的眼眸。 “文化顾问?”她下意识地重复,这个身份对她而言太过陌生。 “嗯。”李璟川肯定地点头,语气自然而认真,“你不仅是那所老屋情感上的联结者,更是一名对美、对传统、对空间有着独特感知和理解的艺术家,你的视角,对于这个旨在‘活化’历史街区的方案来说,很重要,也很宝贵。” 他没有说这是因为她的特殊关系,而是将她放在了专业和能力的层面上。 这个邀请,不仅仅是陪伴,更是一种认可,一种将她真正纳入到他努力构建的、关于她精神家园未来的蓝图之中。 舒榆的心,因他这个突如其来的、郑重其事的邀请,再次被轻轻触动。 她看着他眼中清晰的信任与期待,仿佛看到了一扇新的门,正在为她缓缓打开。 “好。”她答应。 第38章 我的宝宝 研究两性身体构造的私人顾问…… 一周后, 办公楼某间中型会议室内,椭圆形的长桌旁坐满了人。 除了李璟川和几位主要部门的负责人,还有规划、建筑、文史方面的多位专家, 气氛严肃而专业。 舒榆穿着得体的职业套装,坐在李璟川右手边稍后一些的位置, 面前摊开着笔记本和那份她反复研读过的规划方案。 她的手心微微出汗, 心跳也比平时快些, 这是她第一次以顾问的身份,踏入李璟川如此正式的工作领域。 李璟川坐在主位,神色是一贯的沉稳冷静,他简洁地开场, 明确了本次研讨会的目的——对“g镇西区特色文化街区保护与活化规划”初稿进行深入论证。 临川羡榆 第56节 他的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仪,瞬间让整个会议室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讨论开始后, 各位专家就规划布局、技术指标、文保原则等专业问题相继发言,术语频出, 逻辑严密。 舒榆起初只是安静地听着,努力消化着那些陌生的信息,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关键词。 当讨论到核心保护区, 特别是关于她爷爷老屋及周边几栋建筑的具体修缮和利用方向时,一位资深建筑专家提出, 为了确保结构安全和统一风貌,建议对建筑外立面进行较大程度的规整, 内部空间也倾向于标准化改造以适应未来可能的商业或展示需求。 舒榆的笔尖顿住了,她抬起头,看到那位专家严谨却略显刻板的表情, 又低头看了看规划图上那几栋被标注为“核心保护建筑”的方框,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她感觉到,如果完全按照这种思路,保留下来的可能只是建筑的壳,而失去了那些真正构成记忆与温度的魂。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攥紧,然后,她举起了手。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李璟川的,都转向了她。 李璟川的目光平静,带着鼓励,没有任何示意,只是将话语权自然地交给了她。 “各位老师,专家,我是舒榆。”她的声音起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但很快便稳定下来,吐字清晰,“关于核心建筑的保护与利用,我有一点不成熟的想法,想从艺术和居住者记忆的角度,做一些补充。” 她没有看李璟川,而是将目光投向刚才发言的那位建筑专家,语气谦逊而诚恳:“王教授,您提到的结构安全和风貌统一非常重要,我只是在想,除了规整和标准化,我们是否可以在细节上,保留更多原真性的痕迹?比如,我爷爷那栋老屋,门楣上有一道很深的刻痕,是我每年生日时,爷爷帮我量身高划下的;窗棂的雕花有一处小小的破损,是小时候我不小心用竹竿戳到的;还有屋后墙壁上,留着下雨时雨水冲刷形成的天然水渍纹路。”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规划图纸上比划着,眼神越来越亮,逐渐忘记了紧张,完全沉浸在对那些充满生命痕迹的细节描述中:“这些痕迹,或许不符合完美的风貌定义,但它们才是这栋房子真正的故事,是家而不仅仅是建筑的证明,如果我们能在修缮中,小心地保留这些独特的记忆符号,甚至将其设计成可供参观者感知的故事点,是不是比一个完全崭新、整齐划一的外立面,更能体现活化的内涵?” 舒榆顿了顿,又看向规划方面的负责人:“还有关于街巷肌理的保留,方案中提到延续原有的宽度和走向,这很好,但我注意到,在节点空间的设计上,还是偏向于现代广场的模式,是否可以考虑融入一些传统的、非正式的交流空间?比如,利用老槐树的荫蔽,设置石凳、棋盘;在某个转角,保留一小段原有的青石板台阶,这些看似不经意的角落,往往是过去邻里交往最活跃的地方,承载着市井生活的烟火气。” 她的建议并非天马行空,都紧密结合了方案本身,只是提供了一个不同于纯粹技术视角的、充满人文关怀和艺术感知的思考维度。 会议室内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几位专家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那位原本表情严肃的王教授,推了推眼镜,沉吟片刻,竟然缓缓点了点头:“舒顾问提到的这个记忆符号和原真性痕迹的概念,很有意思,确实,历史街区的保护,不能只停留在物质层面,非物质的情感记忆同样重要,甚至更能打动人心,这在具体的设计细则上,可以深入探讨。” 另一位负责社区规划的专家也表示赞同:“舒顾问从使用者角度提出的角落空间建议,很接地气,对我们优化公共空间的人性化设计很有启发。” 李璟川全程专注地聆听着,没有打断任何人的发言。 当专家们对舒榆的建议表示认可时,他依旧没有流露出过多情绪,只是目光落在她因为投入和得到认可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那深邃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悄然闪动,如同发现了一块被尘土暂时覆盖、此刻正逐渐展露自身光泽的璞玉。 在后续的讨论中,当涉及到街区未来整体色彩把控、景观小品设计等更具艺术性的议题时,李璟川会自然而然地转向舒榆,征询她的意见:“舒顾问,从你的专业角度看,这个区域的色调和材质选择,如何能更好地与保留的老建筑对话?” 他称呼她为“舒顾问”,语气公事公办,给予她的是与其他专家无二的、平等的发言权和尊重。 这种在专业领域内的绝对信任和支持,比任何私下的温情呵护,都更让舒榆感到一种被认可的踏实与力量。 李璟川看着她条理清晰地阐述观点,与在场这些资深官员、专家平等交流,自信而不失谦逊,专业而饱含情感。 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小心翼翼呵护、沉浸在悲伤过往里的女孩,而是一个拥有独立思想、专业素养和独特视角的成熟女性。 她超越了个人对老屋的私己情感,将那份深刻的感知与理解,升华成了具有建设性和社会价值的创造力。 这种发现,让他心底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欣赏与骄傲。 这种情感,比他最初被她的脆弱与坚韧所吸引时,更加深沉,也更加笃定。 会议持续了近三个小时,最终形成了多条富有建设性的修改意见,其中舒榆提出的保留记忆符号、优化角落空间等建议,被明确记录在案,纳入下一阶段的深化设计。 散会后,与会人员陆续离开。舒榆稍微落在后面,整理着自己的笔记,心情还沉浸在刚才那种高强度脑力激荡的兴奋与些许疲惫中。 李璟川处理完最后一点事务,走到她身边。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划出一道道明亮的光带。 他看着她,脸上那份主持会议时的严肃冷峻已然褪去,唇角牵起一个清晰的、带着暖意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安静的空气里: “舒顾问,”他依旧用着这个正式的称呼,但语气里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今天很棒。” 舒榆抬起头,撞进他含着笑意的深邃眼眸里,那里面清晰的欣赏与肯定,让她心头一热,脸颊不由自主地又有些发烫。 她抿唇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回应,之前负责社区文化营造的那位项目组负责人去而复返,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快步走到舒榆面前。 “舒顾问,留步!”负责人语气兴奋,“听了您今天的发言,我们项目组有个不情之请,等街区改造完成后,您是否愿意为我们设计一个具有地标性的公共艺术装置?我们觉得,您的艺术理念和对这片土地的深刻理解,一定能创造出真正打动人心的作品!” 这个邀请完全在舒榆的意料之外。 她怔住了,下意识地看向李璟川。他依旧带着那抹浅笑,对她微微颔首,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与支持。 一股热流涌入心头,她再也没有犹豫,清澈的目光迎向负责人,郑重地点头:“谢谢您的信任,我很荣幸,也非常愿意接受这个挑战。” 负责人高兴地又与她寒睻了几句,交换了联系方式,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空旷的会议室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李璟川走到她身边,拿起她摊在桌上的笔记本,合上,动作自然流畅。“走吧,回家。”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会议结束后松弛下来的慵懒。 回程的车上,舒榆依然有些兴奋,忍不住与李璟川讨论着公共艺术装置的初步构想,眼眸在夜色中闪闪发光。,李璟川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引导她的思路更深入地延展。 直到回到他们温暖的家,舒榆脱下外套,准备去倒水时,李環川却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先别忙,”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包装素雅而厚重的方形礼盒,递到她面前,“看看这个。 舒榆有些诧异地接过:“是什么?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是庆祝舒顾问首次亮相、大放异彩的日子。”李璟川唇角噙着笑,示意她打开。 舒榆怀着疑惑和期待,小心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一本手工精心制作的皮质相册。 当她翻开第一页时,呼吸瞬间凝滞了。 相册里,按照时间顺序,整齐地排列着她从小到大的照片。 映入眼帘的第一张照片就让她愣住了。 那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小花裙、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小女孩,正抱着一只胖乎乎的狸花猫,对着镜头笑得见牙不见眼,背景依稀是g镇老屋的门槛。 照片已经有些泛黄,但保存得很好。旁边,是舒榆熟悉的、李璟川那力透纸背的硬朗字迹: “约四岁,于g镇老屋前,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 舒榆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微微发颤,连忙往后翻。 一页又一页,是她童年、少年时期的影像。 有在镇小学舞台上表演跳舞的,有趴在爷爷书店柜台写作业的,有和儿时伙伴在巷子里追逐嬉闹的,还有几张是中学时穿着校服,在操场或教室里的抓拍。 很多照片她自己都没有印象,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拍下的。 每一张旁边,都有李璟川的注释。 “七岁,六一汇演,裙子转成了小伞,表情认真得像在完成一项伟大使命。” “十岁,爷爷书店,阳光很好,女孩在知识的海洋里打盹。” ”十二岁,校运动会,跑了八百米后累瘫在草地上,眼神却亮得像星星。 在她蹒跚学步的照片旁,写着:“第一步,走向一个有趣的世界。” 在她对着获奖画作略显羞涩的照片旁,写着:“看,天赋是藏不住的光芒。” 在她疲惫地趴在画板上睡着的照片旁,写着:“我的小艺术家,累了就休息,世界会等你。” 舒榆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眼眶越来越热,视线渐渐模糊,这些照片和文字,像一条温柔的河流,潺潺流过她记忆的河床,将她那些或明亮、或平凡、或努力、或迷茫的成长片段,一一拾起,妥善安放,并赋予了它们被珍视的意义。 收集得如此齐全,注释得如此用心,仿佛参与了她所有他不曾直接出现的岁月,以一种沉默而执着的方式,陪伴了她的成长。 泪水不知不觉盈满了眼眶,模糊了视线。她强忍着,一页一页,仔细地看着,仿佛透过这些定格的瞬间,重新走了一遍来时的路。 那些被时光尘封的记忆,因着这些照片和他温柔的文字,重新变得鲜活而滚烫。 终于,她翻到了最后一页。 当看到那张被精心修复、色彩还原的全家福时,她一直强恐的泪水終于決堤。 照片上,年轻的父母将她拥在中间,爷爷坐在前面,每个人都笑得那么幸福,那么满足。 那些因为岁月磨损而模糊的细节,此刻清晰可见一—妈妈服角的笑纹,爸爸扶在她肩膀上的手,爷爷怀里的那本厚厚的书。 照片下方,是李璟川写下的那行字: “你被爱着,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简单的十几个字,却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她心中那道封锁着悲伤与不安的闸门。不是同情,不是怜悯,而是最坚实、最温暖的宣告。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相册的透明膜上。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他,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照片…" 李璟川伸出手,用指腹轻柔地揩去她脸上的泪珠,目光深邃如海,蕴藏着无尽的爱怜,“一点点收集,花了些时间。” 他语气平淡,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每一步,都有人在意,都值得被记录。” 舒榆再也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前,任由感动的泪水浸湿他的衣襟。 李璟川稳稳地接住她,大手一下下轻抚着她的后背,无声地给予安慰。 过了好一会儿,李璟川用指腹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目光深選如同静谧的夜空,充满了怜惜与笃定的爱意,“哭什么,都是事实。” 舒榆用力摇头,不是否定,是情绪太过汹涌的无措。 她将满是泪痕的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声音问闷的,带着哭腔:“谢谢,李璟川,谢谢你。” 谢谢你,找回我被时光带走的记忆。 谢谢你,如此郑重地告诉我,我一直被爱包围。 李璟川的大手在她后背轻轻拍抚,像安抚一个受委屈的孩子。 他低下头,唇贴在她耳边,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感动完了?那,舒顾问是不是该付点报酬?” 舒榆在他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姿,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报酬?” “嗯,”李璟川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泛红的眼尾,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笑容里褪去了平日的沉稳,带上了一丝邪肆和独占,“舒顾问今天在会议上那么专业,那么厉害,光芒四射,不如,也给我充当一次私人顾问?” 他的气息排过她的耳畔,带来一阵战栗。 舒榆心跳漏了一拍,隐约猜到什么,脸烦微热,还是顺着他的话问:“什么私人顾问?” 李璟川低笑一声,拦腰将她抱起,走向客厅那张宽敞柔软的沙发,将她轻轻放下,随即俯身,手臀撑在她身侧,将她笼罩在自己身影之下。 他的目光灼灼,如同实质般扫过她的眉眼、鼻梁,最后落在她因惊讶而微启的唇瓣上。 他低下头,鼻尖几乎蹭到她的,声音暗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欲念: “研究两性身体构造差异的,私人顾问。” 舒榆的脸“轰”地一下全红了,心跳如擂鼓。 他,他怎么这么…… 临川羡榆 第57节 不等她反应,李璟川的吻已经落了下来,不再是刚才拭泪时的轻柔,而是带着灼热的温度和不容拒绝的强势,撬开她的齿关,深入探索,纠缠不休。 这个吻充满了占有欲和赞赏,仿佛要将她今天在会议上绽放的所有光彩,都吞吃入腹,据为己有。 舒榆被他温柔的气息笼罩,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一片朦胧的暖意中,只能依循本能回应着他。 他的手指轻巧地解开她职业装上的纽扣,略带薄茧的指腹不经意间掠过细腻的肌肤,带来一阵微妙的悸动。 外套、衬衫、长裙…… 衣物无声地滑落在沙发一角。 客厅的灯光柔软地映照出她优雅的上身轮廓,肌肤因情绪的波动泛出淡淡的绯色。 李璟川的吻从她的唇边缓缓下移,经过纤细的颈项,最终停留在精致的锁骨之间,留下温存而灼热的印记。 他的手轻轻覆上她的心口,动作细腻而缓慢。 舒榆不由自主地仰起脸,一声压抑的轻.吟从唇间逸出,身体仿佛被一阵微电流穿过,轻轻地.颤.抖起来。 “宝宝…〞李璟川在她耳边喘息着,吐出这个极尽亲呢与宠溺的称呼,与他平日里冷峻的形象形成巨大反差,却更让人心眩神迷,“我的宝宝今天怎么这么棒,嗯?” 他一边说着,一边加深了手上的动作,唇舌亦在她敏./感的身/前流连忘返。 舒榆只觉得浑身像着了火,所有的理智都被抽空,只剩下最原始的感受。 她无助地攀附着他宽阔的脊背,指尖无意识地在他坚实的肌肉上划过,发出细碎的鸣咽和呻..吟。 意乱情迷中,她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和灼.热,即使隔着剩余的衣物,也能感受到那蓄势待发的力量。 她羞赧却无法抗拒,被他带入更深的情潮漩涡。 客厅里,只剩下交织的喘..息与压抑的低..吟,在暧昧的灯光下久久回荡。 那本承载着爱与时光的相册,静静躺在不远处的茶几上,见证着此刻的缱绻与温柔。 —— 夜半,这场学术探究终于在舒榆哭的受不了的时候结束了。 李璟川先帮舒榆洗干净,随后自己才进去洗澡。 不一会儿浴室的门被推开,氤氲的水汽弥漫出来,带着沐浴露清爽的草木香气。 李璟川走了出来,他只随意在腰间围了条浴巾,未擦干的水珠顺着精壮的胸膛和紧实的腹肌线条滑落,没入腰际窄窄的浴巾边缘。 黑色的短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几缕不羁地垂落,遮住了部分深邃的眉眼,让他平日里那份冷峻的威仪柔和了许多,却平添了几分野性的慵懒。 舒榆已经缓好了,此刻换好了睡衣,正坐在床边擦拭着自己半干的头发,见他出来,抬了抬下巴示意床头柜:“刚才你手机响了,我看是庄秘书的电话,想着可能是公务,就没帮你接。” 李璟川擦拭头发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眸色微沉。 庄儒深知他的习惯,若非极其紧要且不便在通讯软件上留言的事,绝不会在他这个时间点已离开办公室后,直接拨打他的私人手机。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带着沐浴后特有的微哑,听不出太多情绪。 他走到床头柜前拿起手机,解锁,屏幕上果然显示着庄儒的未接来电。 他没有迟疑,直接回拨了过去。 第39章 保护 他的小姑娘已经成长为厉害的大人…… 电话几乎是立刻被接起。 “市长。”庄儒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一如既往的沉稳,但以李璟川对他的了解,还是捕捉到了那刻意压制下的一丝凝重。 李璟川没有说话, 只是走到窗边,背对着舒榆, 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静待下文。 庄儒言简意赅, 用词谨慎却清晰地汇报了刚刚捕捉到的风向。 某个与他们立场相左的派系掌控下的边缘媒体,正在酝酿一篇报道,核心直指李璟川的“私生活”,暗示他与一位“背景复杂、作品风格颇具争议性”的自由艺术家交往过密, 质疑其可能影响公共资源的公平分配,并隐晦地提及该艺术家家族过往可能存在的“历史遗留问题”,试图从私德和立场两方面进行夹击, 损毁他精心维护的冷静、公正、不徇私情的形象。 李璟川安静地听着,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注视着黑夜的眼睛, 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这浓重的夜幕,精准地锁定那些在暗处蠢蠢欲动的身影。 他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收紧, 骨节泛出用力的白。 “知道了。”听完庄儒的汇报和初步的应对建议,李璟川只回了这三个字, 声线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按既有预案处理, 控制传播范围,必要时,可以适当敲打一下那边最近的动静。” 他点到即止, 庄儒立刻心领神会,这是要精准反击,敲山震虎。 挂了电话,李璟川在原地站了片刻,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他收敛起眼底所有的锋芒,再转过身时,脸上已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对舒榆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安抚性的笑容。 “没什么大事,一点工作上的小麻烦。”他轻描淡写地说,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手中的毛巾,自然而然地帮她继续擦拭着头发,动作温柔,“庄秘书已经去处理了。” —— 接连几日,李璟川总是早出晚归。 即便偶尔准时回家,眉宇间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电话似乎也比往常更多,他接听时总是走到书房或者阳台,声音压得很低。 舒榆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紧绷感萦绕在他周身,但他面对她时,依旧温和,绝口不提工作上的烦扰。 他只是在她熬夜画设计草图时,默默为她端来温热的牛奶,或是将她冰凉的脚捂在自己怀里。 这敏锐让舒榆察觉到异常,甚至是能感觉出与她有关。 因为其他的事李璟川在处理的时候从没有躲过她。 但她不是需要被时刻呵护的藤蔓,她信任他能处理,也珍惜他不想让她担忧的心意,于是也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三天后的午后,舒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突然罢工,一份急需修改的艺术装置概念图还开着。 想起李璟川曾说过他书房电脑密码是她生日,她便发了信息询问是否方便借用。 李璟川很快回复:“随便用,密码你知道。” 书房整洁得近乎刻板,只有那台黑色台式机安静地立在宽大的红木书桌上。 舒榆开机,输入密码,桌面从原本系统自带的风景图换上了李璟川不知道何时拍的舒榆在落地窗前作画的背影,其他的干净得没有任何个人痕迹。 她熟练地打开绘图软件,导入自己的文件。 修改间隙,她需要查找一份关于本地传统民居色彩分析的参考论文,记得之前似乎存过一份在云端。 她点开浏览器,历史记录栏因为她的操作弹了出来。 最上面几条,赫然是几家本地论坛和自媒体公众号的链接,标题关键词刺眼地跳动着——“权色交易?”“揭秘某年轻市长与美女艺术家的特殊关系”“新能源巨头顾家倒台内幕与红颜祸水”…… 舒榆握着鼠标的手指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她点开其中一条,快速浏览。 文章写得极其阴险,用词模糊却充满暗示,将她参与g镇项目污蔑为李璟川以权谋私、输送利益,甚至将她曾经那位疯狂且已因家族企业税务问题狼狈离场的追求者顾言也牵扯进来,编织成一个香艳又肮脏的权色故事,直指李璟川公私不分,品行有亏。 这时候属于才明白,他这几日的早出晚归,他接电话时的低沉,他眉宇间藏不住的倦色,根源在此。 他不是在处理普通的公务,而是在应对这些针对他,也践踏她的恶毒攻击。 上升到这种程度并不是容易解决的事件,而他,选择了一个人扛,将她牢牢护在身后,隔绝了所有这些腥风血雨。 一股混杂着愤怒、心疼猛地冲上舒榆心头,她不是需要被藏在温室里的花朵,更不想因为这些成为他的负累和弱点。 那些肮脏的字眼,不仅玷污了她的专业和人格,更是在抹黑李璟川。 抹黑他殚精竭虑为之付出的这座城市,抹黑他知人善任的判断力,抹黑他珍视且不容亵渎的私人情感。 他们想毁掉的,不只是她舒榆,更是李璟川精心构筑的一切。 李璟川晚上回来时,已是华灯初上。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温柔。 舒榆坐在沙发上,没有像往常一样看书或画画,只是安静地坐着,像是在等他,清冷的面容在光影下显得有些严肃。 “还没休息?”他脱下外套,语气如常地走近,却在看到她脸上异常平静却暗流汹涌的神色时,脚步微顿。 “璟川,”舒榆抬起头,目光清亮,如同浸了寒泉的玉石,直直地看向他,“我看到那些谣言了。” 李璟川眸色骤然一深,随即恢复平静。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极其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微凉,指尖甚至带着一丝轻颤。 他用力握紧,试图传递温度和支持。 “看到了?”他语气沉稳,听不出波澜,“不用理会,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而已,庄秘书已经在处理了。” “怎么处理?”舒榆追问,声音里压抑着情绪,像是冰层下涌动的火焰,“是压下报道,还是警告发布者?璟川,这样做,他们只会觉得抓到了你的软肋,下次会变本加厉,他们攻击的不是你李璟川的政策能力,而是你的私德,是你任用的人的资格,是他们想把你拉低到和他们一样的泥潭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这样污蔑你!”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不是为了自证,而是为了守护:“他们想泼脏水,我们就用最干净、最光明正大的方式回敬,我要让所有人看清楚,你李璟川选择合作的人,凭的是真才实学,是你眼光精准,任人唯贤!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你守护的这座城市,值得最好的艺术去装点,值得最真诚的情感去记录!” 李璟川凝视着她,看到她眼底燃烧着的,不仅是艺术家的傲骨,更是一种近乎护犊般的勇敢和决绝。 他忽然明白,她的冲动,并非源于自身被诋毁的委屈,更多的是因他而被激怒的保护欲。 这份认知,像一股暖流,冲散了他连日来因勾心斗角而积聚的寒意。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是嘲讽,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被触动的柔软和骄傲。 李璟川伸手,轻轻拂开她颊边因激动而微乱的一缕碎发。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如千钧,包含了全然的信任与托付。 “需要什么,告诉庄秘书,或者直接告诉我,但明面上,这将是舒榆艺术家及其团队的独立项目。”他愿意做她看不见的后盾,让她以自己的名义,去打这场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仗。 —— 接下来的日子,舒榆几乎投入了全部精力。 她组建了一个精干的小团队,联系场地、发布征集令、筛选作品、构思布展,所有事情千头万绪,她却处理得井井有条。 李璟川果然如他所说,没有在明面上插手分毫,但舒榆知道,一些关键的审批流程顺畅得出奇,几家有分量的媒体主动联系要求报道画展筹备进展,这背后必然有他无形的手在为她扫清障碍,却又小心翼翼地不留下任何痕迹,保全了她项目的独立性和纯粹性。 媒体的正面报道开始陆续出现,聚焦于画展的公益属性和艺术价值,舒榆作为独立艺术家的专业背景和她在g镇项目中的顾问角色被客观提及。 舆论的天平,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偏转。 画展开幕当天,阳光明媚。 展厅设在市美术馆一个宽敞的侧厅,布置得简约而富有感染力。 市民投稿的作品与舒榆精心创作的几幅大型油画交错悬挂,那些充满烟火气的画面、斑驳的老墙、熟悉的笑脸,构成了对这座城市最深情的告白。 临川羡榆 第58节 前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李璟川也来了,他没有走vip通道,没有前呼后拥,只是穿着简单的深色休闲装,戴了顶棒球帽,像个普通的艺术爱好者,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观众之中,站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专注地看着墙上的画作。 美术馆侧厅内人流如织,柔和的光线聚焦在一幅幅承载着城市记忆的画作上。 舒榆站在自己那幅题为《门楣上的刻度》的油画前——画中正是她爷爷老屋那扇斑驳的木门,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刻痕在光影下仿佛记录着流逝的时光。 她身边渐渐围拢了不少观众,有受邀的嘉宾、艺术爱好者,更多的是普通的市民。 舒榆没有站在高高的讲解台后,而是就站在人群中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沉静而恳切的力量。 “策划这次画展的初衷,其实很简单。”舒榆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张面孔,最后落在那扇门上,“我们常常谈论城市发展,谈论保护与更新,但这些宏大的词汇背后,究竟是什么?我想,是我们每个人家门口那条走过无数次的小巷,是巷口那棵夏天遮阴、秋天落叶的老树,是邻居家飘来的饭菜香,是像这扇门上,记录着一个孩子成长的一道道刻痕。” 她微微侧身,指尖虚指向画布上那些清晰的刻痕细节,声音里注入了一种温暖的追忆:“这道,是我六岁生日时划的,那道,是十岁,它们不完美,甚至破坏了木门的平整,但在我们家,这是比任何华丽的装饰都珍贵的纹样,因为它们记录的不是冰冷的高度数字,是爱,是陪伴,是‘家’在我生命里具象化的年轮。” 舒榆停顿了一下,让这种情感在空气中微微沉淀,然后才继续,将个人的情感升华为一种普适的理念:“所以,在这次‘城市·人·情感’的策展中,我和我的团队,包括所有投稿的市民朋友,我们努力寻找和呈现的,就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却构成了我们与这座城市最深刻联结的‘记忆符号’,它们可能是一块磨损的青石板,一扇锈蚀的铁窗,一条蜿蜒的窄巷,或者仅仅是一抹夕阳投射在老墙上的、独一无二的颜色。” 她引导着观众看向另一幅市民投稿的摄影作品,画面捕捉了一位老人坐在自家门槛上读报的瞬间,身后是幽深的巷弄。 “我们保护老街,不仅仅是为了留住几栋漂亮的旧房子,更是为了留住这种生活场景,留住这种邻里守望的温情,留住可以让心灵栖息的空间尺度,真正的‘活化’,不是推倒重建,也不是打造一个崭新的‘仿古主题公园’,而是让这些空间继续承载真实的生活和情感,让新的故事在旧的脉络里生长。” 接着,舒榆走到一幅自己创作的大型油画前,画面描绘的是g镇老街一角,重点并非建筑本身,而是光影交错下,几个孩子追逐嬉戏、老人坐在树下对弈的生动瞬间。 “就像这幅画,我想表达的,不是建筑有多精美,而是‘人’在这些建筑构成的舞台上的生活,规划可以设定框架,但填充框架的血肉,永远是生活其中的人,以及他们之间自然生发的情感交流,我们设计师、艺术顾问要做的,是小心翼翼地梳理出这些脉络,创造出能鼓励这种交流发生的角落,而不是用我们自以为是的完美设计去取代它。” 她的讲解,没有晦涩的术语,没有高高在上的说教,只有从个人生命体验出发的真诚分享,以及对城市生活本质的深刻洞察。 舒榆将专业的规划理念、艺术创作的核心,用最朴实、最动人的方式娓娓道来,让每一位听众,无论背景如何,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对这片土地深沉的爱与理解,以及她那份立足于专业、服务于人的扎实理念。 观众们安静地听着,许多人脸上流露出认同和被打动的神色。 他们看着画作,再听着舒榆的讲解,仿佛也走进了那些熟悉的街巷,触碰到了那些温暖的记忆。 这一刻,艺术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展品,而是连通每个人内心情感与共同记忆的桥梁。 舒榆用她的语言和作品,有力地证明了,她站在这里,参与g镇的项目,凭借的正是这份超越技术层面、直抵人心的感知力与创造力,这份能力,千金不换。 —— 幕后致辞环节,舒榆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色长裙,站在小小的发言台前。 她感谢了主办方、团队成员、参与投稿的市民。 最后,她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那个角落,声音清晰而坚定:“最后,我要特别感谢一位给予我无限支持,也给予我绝对自由的重要的人,是他让我相信,艺术可以拥有力量,真诚可以直面一切。” 她的目光与李璟川的在空中交汇,短暂,却仿佛交换了千言万语。 他微微颔首,帽檐下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浅却温柔的弧度。 正如舒榆所想的那样,画展获得了空前的成功。 不仅艺术圈内好评如潮,市民反响热烈,募集到的善款数额也颇为可观。 更重要的是,那些关于“权色交易”、“干预政务”的污蔑之声,在这场纯粹而充满正能量的艺术活动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不攻自破,舆论彻底转向。 画展结束后没多久,舒榆做了一個更大胆的決定。 她主动联系了一位以深度访谈著称的相熟媒体人,要求进行一次公开的、正式的采访,她要直面所有质疑,亲自为这件事,也为自己的专业正名。 采访中,舒榆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装,妆容清淡,神情冷静。 她没有回避g镇项目,而是从容地阐述了自己作为艺术顾问的理念,如何将个人情感记忆与宏观规划结合,如何理解保护与活化的平衡。 她谈及对江市老街巷的感情,谈及艺术在城市建设中应扮演的角色。 逻辑清晰,论据扎实,态度不卑不亢,既有艺术家的感性洞察,又不失专业人士的理性思考。 李璟川是在办公室看完这段采访视频的。 屏幕上,舒榆眼神明亮,言辞恳切而有力,周身散发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光芒。 他关掉视频,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 他的小姑娘,一点一点成长为惊艳的样子。 晚上回家,舒榆正坐在餐桌前整理采访的资料剪报。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 李璟川走到她身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拿起那份登载着采访稿的报纸,目光落在她从容自信的照片上,看了许久。 然后,他放下报纸,俯身,双手撑在餐桌边缘,将她圈在自己与桌子之间,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灿灿,你现在已经懂得如何用正确的方式,保护自己,也保护我了。” 他的肯定,比任何赞誉都让她心动。 “谢谢你。”李璟川将她拥入怀中。 舒榆靠在他的怀里,清冷的眉眼间终于漾开一抹如释重负又带着点小得意的笑。 然而,就在这风波渐平、一切向好的时刻,一封来自海外、措辞严谨恭敬的邮件,悄然躺进了舒榆工作室的公共邮箱里。 发件方是享有盛誉的“苏黎世当代艺术与城市研究基金会”,邮件中表达了对舒榆此次“城市·人·情感”画展理念的浓厚兴趣,并郑重邀请她,能否在方便时提供更详细的个人艺术履历及代表作资料,以供他们评估一项重要的国际驻留艺术家合作计划的可能性。 这封看似寻常的学术交流邮件,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 画展的成功与公开采访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去,第二天傍晚,舒榆迎来了风风火火的沈溪。 她一进门,放下包,就拉着舒榆上下打量,眉头蹙着:“我都听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你没事吧?还有,跟李市长没受影响吧?” 她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担忧。 舒榆给她倒了杯水,清冷的脸上浮现一丝宽慰的笑意,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我没事,至于我们……” 她顿了顿,眼神柔和而坚定,“反而觉得,更像是在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感情,一直在往好的方向走。” 沈溪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确认她并非强颜欢笑,这才松了口气,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那就好,你们这恋爱谈得,可真够惊心动魄的。”她调侃了一句,随即又正色道,“不过,经过这事儿,你也算是在江市彻底立住了,以后看谁还敢乱嚼舌根。” 舒榆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开口:“小溪,我收到一封邮件。” 她将“苏黎世当代艺术与城市研究基金会”邀请她提交资料、可能参与国际驻留计划的事情告诉了沈溪。 沈溪听完,放下了水杯,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了解舒榆在专业上的追求和潜力。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几乎是每个搞我们这行的人都梦寐以求的跳板。”她客观地分析,然后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舒榆,“但是,舒榆,你想去吗?或者说,你舍得现在走吗?” 第40章 老婆 刚刚我是怎么教你的?嗯?叫我什…… 舒榆抬起眼, 眸子里充满了真实的迷茫和挣扎:“理智上我知道,我应该去,那是顶尖的学术交流平台, 能接触到最前沿的理念,对我的专业成长至关重要, 可是情感上……” 她叹了口气, 声音低了下去, “我发现自己真的离不开他了,尤其是经过这次风波,我更不想在这种时候离开他身边。” 沈溪没有立刻给出建议,她深知这种关乎前途与爱情抉择的分量。 她握了握舒榆微凉的手, 语气是少有的慎重:“灿灿,这种事情,外人没法替你拿主意, 你必须面向自己的内心, 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 目光深邃,“你要想清楚你们之间身份的差距,你是自由艺术家, 海阔天空任凭翱翔。他是李璟川,他的根深扎在江市的土壤里, 他的战场就在这里,别让曾经助力你走到今天的路, 比如对艺术的追求和自由,反而成了将来束缚你、或者让你们产生隔阂的后路。” 沈溪看着舒榆若有所思的表情,继续冷静地剖析, 带着一丝自己过往经历留下的痛感:“当然,如果你最终选择去进修,也无可厚非,追求个人发展天经地义,只是那样的话,李璟川恐怕就办成了第二个我。” 她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当年贺煦为了家族企业毫不犹豫回国的事已经成了她心上的一根刺。 舒榆下意识地反驳:“应该没有你和贺煦当初那么严重吧?” 她总觉得,她和李璟川的感情基础稳固,彼此信任,与沈溪和贺煦当年分离的情况不同。 沈溪却摇了摇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更残酷的现实:“你忘记李璟川的身份了吗?他可是李市长,你觉得他这种身份和职位,出国方便吗?一年里能有几天假期就不错了,到时候异地、时差、你忙于学业他陷于政务,沟通越来越少,共同话题被距离稀释,灿灿,现实很残酷的,就算感情本身没问题,长时间的这种状态,也足以磨灭很多美好的东西,没问题也得制造出问题来。” 沈溪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开启了舒榆一直刻意回避去细想的、关于未来的种种现实困境。 她怔怔地看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心里却像是突然被投入了一块冰,寒意蔓延。 她原本以为最大的纠结在于不舍,现在才发现,横亘在前的,还有如此具体而冰冷的鸿沟。 “我还是再考虑考虑吧。”舒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茫然。 这个机会太诱人,而放弃的代价,也可能同样沉重。 沈溪看着她挣扎的样子,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最后问道:“这件事,你打算告诉李璟川吗?” 舒榆缓缓摇头,眼神复杂:“还没有准信的事,先别告诉他了吧,省得他多想。” 她不想在一切未明之前,就用一个遥远的、不确定的可能性,去扰动他本就繁忙且压力巨大的心神,更不想让他因为顾及她的前途而做出任何违心的表态。 这个抉择的重量,她需要先自己掂量清楚。 看到舒榆还蛮好的,沈溪终于说出了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她抬起头,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灿灿,我打算明天就回美国了。” “回美国?”舒榆着实吃了一惊,放下手中的水,“怎么这么突然?你这次回来才待了不到两个月,不是说好要多住一阵子吗?” 她记得沈溪回来时,还说要好好感受一下久违的国内生活。 沈溪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避开了舒榆探究的目光,低头盯着杯子里深褐色的液体,声音有些含糊:“嗯,我妈最近总念叨,说想我了,催我回去陪陪她。” 她试图让这个理由听起来更合理些,“反正这边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了。” 舒榆立刻涌上一阵愧疚。 沈溪回国这些日子,自己先是忙着g镇项目,后来又陷入谣言风波,紧接着筹备画展,确实没能好好陪她。 “对不起啊小溪,我这段时间太忙了,都没能……” “哎呀,跟你没关系!”沈溪连忙打断她,扯出一个笑容,“我自个儿生活也挺充实的,逛逛街,见见老朋友,时间过得飞快。” 然而,她那笑容里的勉强,和眼底一丝挥之不去的烦躁,没能逃过舒榆的眼睛。 凭借多年好友的默契,舒榆敏锐地察觉到事情绝非“妈妈想念”那么简单。 沈溪向来独立,不是会被一个越洋电话就轻易召回去的性格。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定在林辞试图躲闪的脸上,声音放低,带着不容敷衍的关切:“小溪,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沈溪握着杯子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在舒榆清澈而执着的注视下,她建立起来的那点脆弱防御迅速土崩瓦解。 她泄气般垮下肩膀,像是终于扛不住秘密的重量,自暴自弃地压低声音,几乎是嘟囔着说:“我…我把贺煦给睡了。” 临川羡榆 第59节 “噗——咳咳咳……”舒榆刚喝进去的一口水差点直接喷出来,呛得她连咳了好几声,脸颊都涨红了。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对面一脸懊恼的沈溪,“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回事?” 沈溪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脸上表情复杂,糅合了尴尬、懊悔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就就上次在商场遇到他之后,我那天给你送回家之后不是慌慌张张跑回酒店了嘛,结果晚上,我看到他就在酒店楼下站着。” 她回想起那个画面,依旧觉得心慌意乱,“我当时吓死了,赶紧躲回房间,后来躲了他几天,觉得实在没意思,也挺闷的,就答应另一个朋友去酒吧散散心。” 而后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回忆那个让她失控的夜晚。 “结果谁知道那么巧,在酒吧又碰到他了,然后,就喝多了呗。” 沈溪摊了摊手,语气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无奈,“后面的事我也记不太清了,反正醒来就在酒店房间,和他一起。” 沈溪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困惑和无所适从:“醒来之后,感觉特别怪,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反正就是没法正常面对他,也没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所以,我想我还是赶紧回美国躲一躲,清静一下比较好。” 舒榆看着好友这副模样,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溪和贺煦之间的纠缠,远比她和李璟川要更早、更复杂。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显然彻底打乱了沈溪原本试图保持距离的计划。 而且该说不说,这种你追我逃的戏码舒榆还有几分熟悉,思及贺煦是李璟川的朋友,秉承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想法,舒榆提醒林辞,“你就这么跑了,我感觉没那么容易吧,你就不怕贺煦追你追到美国。” “不可能!”沈溪斩钉截铁道,“当年我们俩的感情那么好他都没有一丝犹豫就回国了,现在更不可能为了我跑去美国。” 舒榆还想说什么,被开门声打断。 舒榆和沈溪同时抬头望去。 李璟川推门而入,他似乎是刚从某个正式场合离开,穿着一身挺括的深灰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领带被他扯松了些,解开了衬衫领口的第一颗纽扣,露出线条清晰的喉结。 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眉眼间的锐利并未消减,只是在看到客厅里的舒榆时,那锐利悄然融化,染上些许温和。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舒榆旁边的沈溪身上,脚步未停,径直走了过来,语气平淡无波,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沈小姐?贺煦在找你。” 沈溪瞬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脸上写满了惊愕与慌乱,声音都变了调:“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是谁?还有贺煦他找我干嘛?!”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包带,指节用力到发白。 舒榆也愣住了,疑惑地看向李璟川:“璟川,你怎么……” 李璟川将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背上,松了松手腕,神情是一贯的从容,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看戏”的意味。 他走到舒榆身边,才不紧不慢地解释:“贺煦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 李璟川顿了顿,似乎在回味某个措辞,唇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他说,他前女友跑了,跑去哪儿这件事,估计只有我老婆知道。” 他复述着贺煦的话,当说到“老婆”这两个字时,目光自然地落在舒榆脸上,那里面含着清晰的、毫不掩饰的占有和某种被取悦的满意。 正是这个称呼,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某个隐秘的愉悦点,让他暂时搁置了对贺煦“办事不力”的不满,答应回家帮忙问问。 也是那一刻,李璟川的脑海中,之前带舒榆去买衣服时,舒榆提到的那位“刚从国外回来、眼光很好”的朋友,与眼前这个让贺煦寤寐思服、甚至不惜把电话打到他这里来的“前女友”形象,彻底重合了。 只是没想到,回家就能撞见正主。 沈溪听完,脸上的血色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羞愤和极度想逃离的迫切。 “他怎么敢找到你这里来!” 她几乎是语无伦次,猛地抓起自己的包和放在一旁的小行李箱,“不行,我不能待了!灿灿,我走了!机票我改签今晚的,我现在就去机场!”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就往门口冲,那架势,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多留一秒都会万劫不复。 “小溪!这么晚了…”舒榆想拦她。 “别拦我!再晚也得走!”沈溪头也不回,声音带着决绝的颤音,拉开门就闪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门,脚步声迅速消失在楼道里。 客厅里瞬间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舒榆和李璟川面面相觑。 舒榆看着被关上的门,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李璟川则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和满意: “看来贺煦这次是有的忙喽。” 门扉轻合,将沈溪仓促逃离的脚步声隔绝在外。 客厅里骤然安静下来,只余窗外渐浓的暮色与室内暖黄的灯光交织。 舒榆望着门口,还有些没回过神,喃喃道:“你就这么把沈溪卖了?真的要把她在哪儿告诉贺煦吗?” 李璟川的手臂依旧环在她腰问,闻言,低下头,鼻尖几乎要蹭到她的额发,能闻到她身上清浅的、带着点颜料和松节油混合的独特气息。 他喉问溢出一声低沉的、带着点玩味的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皮肤。 “没办法。”他语气听起来颇为无奈,可那双深選的眼眸里却闪烁着分明是愉悦且纵容的光,“谁叫贺煦这么会说话。” 李璟川刻意放缓了语速,尤其是在某个称呼上加重了音节,带着明显的戏谑和引诱,“你说是吧,老婆?” “老婆”这两个字,如同带着电流,瞬问击中了舒榆。 她的脸颊“腾”地一下染上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连脖颈都透着淡淡的粉色。 她下意识地想挣脱他的怀抱,却被他更紧地箍住,力道温柔却不容抗拒。 “你别乱叫。”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羞窘,眼神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 李璟川爱极了她这副模样,清冷的外壳被击碎,露出里面柔软而羞涩的核。 他低笑着,顺势将她打横抱起,引得她一声低呼,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 “乱叫?”他抱着她,稳步走向卧室,声音暗哑下去,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和某种宣告主权般的笃定,“我觉得很合适。 这个夜晚,卧室的空气仿佛被点燃。 纠缠的呼吸问,灼热的体温下,李璟川像是爱上了这个新解锁的称谓,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呢喃,时而温柔缱绻,时而带着霸道的索求。 “灿灿……” “嗯…” 他吻着她的锁骨,声音模糊。 “叫我。”他命令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 舒榆意乱情迷,眼睫濡湿,红唇微启,细碎的声音溢出:“璟…璟川” 他却不满,动作刻意放缓,带着磨人的惩罚意味,深選的眼眸紧锁着她,诱哄着,也逼迫着:“不对,刚才在外面,我是怎么叫你的?嗯?……老婆。” 那两个字再次被他用沙哑性感的声线送入耳膜,舒榆浑身一颤,最后的防线也彻底溃败。 她将滚烫的脸埋进他颈窝,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顺从地、生涩地,回应了他的渴望:“老公。” 这一声如同最有效的催化剂,瞬问点燃了更炽烈的火焰。 李璟川满意地喟叹一声,不再克制,将两人共同卷入更深的海浪之中。 夜色深沉,一室旖旎,唯有那亲呢到骨子里的称谓,在喘息与爱语间,被反复确认,深深烙印。 —— 画展与采访带来的公众关注度带来的不只是沈溪,还有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沈溪走后的第二个傍晚,门铃不合时宜地尖锐响起,打断了书房里正各自忙碌的静谧。 舒榆放下画笔,略带疑惑地去开门,这里的安保极为严格,寻常访客根本到不了入户门。 当猫眼里映出那张堆满谄媚笑容、却又透着几分刻薄与陌生的脸时,舒榆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来。 她猛地拉开门,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你怎么上来的?” 门外站着的,是她生物学上的父亲,舒广生。 他被女儿凌厉的语气问得一噎,随即又挺直了些腰板,带着点市侩的得意:“我怎么上来的?我跟楼下的人说,你是我女儿,他们还能不让我这个当爸的上来看看闺女?” 他晃了晃手里提着的两盒看起来廉价的保健品,目光却迫不及待地越过她,贪婪地扫视着这间显然价值不菲的公寓内部,“哎呀,小榆,你现在可真是出息了,上了电视,办了画展,还交了这么有本事的男朋友。” 他搓着手,笑容里充满了算计。 自十二岁那年爷爷去世,父母将责任推卸到她身上,并在互相指责与冷眼中迅速离婚、各自组建新家庭后,她与他们的联系便近乎断绝。 那些年在冷眼与忽视中度过的日子,早已将亲情消磨殆尽。 舒榆一只手扶着门框,并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声音清冷得像结了冰:“有事吗?” 舒广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更浓的讨好:“你看你这孩子,爸爸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你现在跟李市长…咳,我是说,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爸爸也替你高兴,就是你看,你弟弟,就是你阿姨的孩子,他马上中专毕业了,工作还没着落听说最近市政那边有个挺不错的项目在招标,你看能不能跟李市长提一句,关照关照?都是一家人……” 果然如此。 一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他都想到处找关系,自己亲生的孩子却丝毫不顾。 这位父亲丝毫不会管自己会不会为难,说了那些话之后又如何和李璟川相处,他还是那样,永远只顾着他自己和他有关的利益。 舒榆心底一片寒凉,连最后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期待也彻底粉碎。 她打断他,语气没有一丝波澜:“我做不到,他的工作,我从不干涉,请你离开。” 见她态度如此冷硬决绝,舒广生脸上那点伪装出的慈爱终于挂不住了,转而露出惯常的、带着指责的刻薄嘴脸:“舒榆!你怎么这么冷血?我是你爸!让你帮这点小忙都不肯?你忘了是谁把你养这么大的?要不是你当年非要叫你爷爷,你爷爷怎么能摔下梯子最后就那么走了!你现在飞黄腾达了,就想六亲不认吗?!” “爷爷”两个字和那段被扭曲的往事,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舒榆心底最脆弱、最鲜血淋漓的旧伤。 舒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扶住门框的手指用力到指尖泛白,呼吸骤然急促起来,那些被刻意尘封的愧疚与痛苦排山倒海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想反驳,喉咙却像是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她情绪即将失控的边缘,一个沉稳冷静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无形却强大的安抚力量:“灿灿,谁来了?” 李璟川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前,他似乎是提前回来了,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微凉气息。 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色衬衫,身形挺拔,目光平静地落在门外的舒广生身上,那眼神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洞悉一切的淡漠威压。 舒广生显然没料到李璟川会这时候回家,更被他周身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所慑,嚣张气焰瞬间矮了半截,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弓了腰:“李、李市长…您、您回家了啊……” 李璟川没有理会他那谄媚的称呼,走过去手臂自然地环上舒榆微微颤抖的肩膀,将她半护在身后,隔绝了舒广生令人不适的视线。 他的目光依旧平静,看着舒广生语气甚至算得上平和,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舒叔叔,”他用了这个疏离的称呼,“舒榆现在由我照顾。” 他顿了顿,目光如冷静的探照灯,将舒广生那点不堪的心思照得无所遁形,“您当年的失职,法律上已无从追究,但请自重,不要再来自取其辱。” “自取其辱”四个字,他吐得清晰而缓慢,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意味。 李璟川甚至没有提高声调,但那平静话语下隐含的、仿佛掌握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底牌的笃定,让舒长生瞬间冷汗涔涔。 他猛地想起自己过去一些不太光彩的、自以为无人知晓的旧事,脸色顿时变得灰败。 “我…我就是来看看小榆,没、没别的事…”舒广生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再不敢提任何要求,几乎是落荒而逃,连那两盒廉价的保健品都忘了拿。 临川羡榆 第60节 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门外令人窒息的一切。 舒榆强撑的坚强瞬间瓦解,身体仍在微微发抖,泪水无声地滑落。 李璟川将她彻底转过身,紧紧拥入怀中,大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与疼惜: “好了,没事了,以后这些事,交给我。”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像一座永不倾塌的堡垒,将她从冰冷刺骨的过往与现实的风浪中,稳稳地接住。 然而,李璟川的眼底却掠过一丝冰冷的厉色。 舒广生能如此轻易地找到这里,并且利用“父亲”身份通过楼下严格的安保,这绝不寻常。 他安抚好舒榆后,走到书房,拨通了庄儒的电话。 “查清楚,舒广生是怎么找到这里,并且通过安保的。”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威严,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寒意。 调查结果很快出来,指向性明确。 是之前散播谣言、被李璟川精准敲打过的那股势力,他们不甘心失败,暗中查到了舒榆的详细住址以及她与父亲关系疏离的情况,然后“好心”地将这些信息,连同如何利用亲情身份突破安保关卡的建议,一并透露给了正苦于无法联系上“发达了”的女儿的舒广生。 他们企图利用这种不堪的家庭闹剧,来持续给李璟川制造麻烦,抹黑他的形象,哪怕只是给他添点堵也好。 拿到调查报告,李璟川面无表情,只是眸色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他轻轻叩着桌面,对电话那头的庄儒下达了新的指令,语气平静却带着彻骨的寒意:“既然他们这么清闲,总是关心别人的家事,那就找点正事给他做,他分管的文旅集团那个烂摊子,是时候该好好审计一下了,还有,他女婿牵头的那家投资,在城东地块的操作上,似乎也有些不合规矩的地方,让相关部门‘重点关注’一下。” 这一次,他的反击不再仅仅是警告,而是精准、凌厉的打击,直指对方的核心利益。 他要让那些人彻底明白,伸向舒榆的手,代价是他们绝对承受不起的。 第41章 陌生女人 请问,这是李璟川家吗 父亲不请自来的闹剧, 像一块投入心湖的顽石,表面的涟漪虽被李璟川抚平,湖底却沉淀下了难以消散的浊泥。 接连几日, 舒榆坐在画架前,对着空白的画布, 或者几幅刚起了个潦草开头就被她烦躁地搁置一旁的画稿, 眉头紧锁。 她试图找回画展筹备时那种流畅而充满力量的感觉, 但笔触却不由自主地变得沉滞、阴郁。 色彩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翳,构图充满了压抑和挣扎的线条,连她自己审视时,都感到一种陌生的窒息感。 这不再是那个能以清冷笔触勾勒温暖记忆, 能以明亮色彩点燃城市情感的舒榆了。 那些被强行撕开的旧伤疤,父亲刻薄的指责,仿佛渗透进了她的颜料里, 让她画出的每一笔都带着苦涩。 “不对, 完全不对。”她放下画笔,有些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闭上眼,指尖按着发胀的太阳穴。 自我怀疑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是不是离开了那些所谓的“情感记忆”和特定主题, 她的创作就失去了根基?是不是她骨子里,终究还是被那些阴暗的过往所定义? 李璟川将她的挣扎看在眼里, 他没有多问,也没有空洞的安慰。 在一个暮色四合的傍晚, 他放下公务,牵起她的手,不容置疑地说:“换件衣服, 带你出去走走。” 他没有带她去什么繁华喧闹的地方,而是驱车来到了城郊一处僻静的江边。 这里没有璀璨的灯火,只有宽阔的江面,沉静的远山,以及天际最后一抹瑰丽的晚霞倒映在水中,被晚风吹皱,漾开一片流动的光影。 空气中带着江水特有的湿润气息和草木的清新。 两人并肩坐在堤岸的石阶上,望着眼前宁静而宏大的景象,谁都没有先开口。 江风拂过舒榆的脸颊,吹动她额前的碎发,也稍稍吹散了她心头的滞闷。 良久,李璟川低沉的声音在暮色中响起,平静而笃定:“你看这江水,白天清澈明亮,映着蓝天白云,到了夜晚,它沉入黑暗,看似吞噬了一切,但水下仍有生命涌动,河床的形态在悄然改变,第二天太阳升起,它又会以新的姿态流淌。” 他侧过头,目光深邃地看向她,仿佛能穿透她这些日子的焦躁与自我否定,直抵核心:“艺术也一样,一直描绘光明,是一种本能。但从亲身经历的黑暗中,提炼、挣扎,最终画出穿透黑暗的光明,画出经历过黑暗后更显坚韧的生命力,这比前者,要难得多。” 舒榆的心猛地一震,下意识地转头对上他的视线。 李璟川的唇角泛起一丝极淡却温柔的弧度,他伸手,轻轻拂去她肩上被风吹落的一片细小草叶,动作珍视。 “灿灿,你的画长大了,它不再仅仅停留在美好的表象,开始尝试触摸更复杂、更真实的内核。真正的强大,不是永远阳光,永远无懈可击,而是敢于直面并展示自己的脆弱、迷茫,甚至是伤痕,然后在画布上,完成与它们的和解,实现蜕变。” 他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坎上:“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你的‘叛逆’,也无需固守某一种被期待的风格,你就是你,你的经历,你的情感,无论明亮还是晦暗,都是你独一无二的底色。接纳它们,驾驭它们,而不是被它们困住。” 江风依旧在吹,远处有归航的船只拉响悠长的汽笛。 舒榆望着李璟川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静而可靠的脸庞,听着他这番远超普通安慰、直指艺术本质与生命成长的话语,胸腔里那股淤塞许久的块垒,仿佛被这温柔的智慧和力量悄然击碎、融化了。 江风依旧在吹,远处有归航的船只拉响悠长的汽笛。舒榆望着李璟川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静而可靠的脸庞,听着他这番远超普通安慰、直指艺术本质与生命成长的话语,胸腔里那股淤塞许久的块垒,仿佛被这温柔的智慧和力量悄然撬开了一道缝隙。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隐没,只剩下江面倒映着对岸零星的灯火,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罕见的、卸下所有防备后的脆弱,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剖开最深的内里: “其实我这个人,对很多事都很淡,痛苦也好,困境也好,好像都有点钝感力。现在回想,十八岁一个人拖着箱子去国外,语言不通,住在阁楼里冬天没有暖气,啃着干面包赶作业那些具体的苦,好像都模糊了,记不清了。”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聚勇气:“可是那些年,他们看我的眼神,那种嫌弃、不耐烦,好像我是多余的,是负担,还有他们不停地说,都是因为我,爷爷才……这些,我好像一点都没忘。” 舒榆抬起头,看向漆黑江面上那点破碎的灯光倒影,眼中蒙上了一层迷茫的水汽:“所以我很怕,怕所有的感情,最后都会变成那样,互相指责,面目可憎。我甚至不想生孩子,我怕我做不到一个好母亲,怕我的孩子,也会像我小时候那样,觉得自己不被爱,不被期待。”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将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和盘托出。 那些源于原生家庭的创伤,如同深植于心底的荆棘,影响着她对爱情、对婚姻、甚至对成为母亲的看法。 李璟川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握着她的手,力道更紧了些,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待她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坦然: “灿灿,”他带着无限的怜惜,“我们都要学会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有的父母,确实并不爱自己的子女,这不是子女的错,更不是你的错。” 他抬起手,用指腹极轻地拭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湿意,目光坚定而温柔地看着她:“但你不能因为遇到了不合格的父母,就否定了爱的所有可能,也剥夺了自己获得幸福、体验另一种家庭模式的权利,爱不是他们那个样子的。至少,在我这里,不是。” 他的话语像温暖的涓流,缓慢而坚定地渗入她冰封的心田。 “至于孩子,”他顿了顿,语气更加郑重,“那是很久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但我想告诉你,正因为你深知不被好好爱着是什么滋味,如果你决定成为一个母亲,你一定会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如何去爱你的孩子,你会把你曾经渴望却未曾得到的,加倍给予他。” 舒榆望着他,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你这么说,会让我觉得你在哄骗我让我和你生孩子。” 她这句是玩笑话,但李璟川却极其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灿灿,只有你自己有权利决定你生与不生。” 他似是在畅想,唇角勾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若你愿意,我们可以有几个孩子膝下承欢,我们可以一起教给他们知识、道理、也可以带他们一起出去玩;若你不愿,我们就像现在这样相伴到老。” 孩子总归没有她更重要,有很好,没有也没有什么不好,只要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听到这种类似承诺的话,舒榆一愣,随后眼泪又像断了弦一样,她轻轻地捶了他的胸口一下,“你把我当猪呀,还几个孩子。” 李璟川笑着握住胸口上被江风吹的冰凉的手,“你是猪我是什么?我是养猪人?” 舒榆更气了,他竟然看不清自己的地位。 “你也是猪!”她声音稍大了一些,周围有散步的行人听到向这边看来。 李璟川轻捂住她的嘴,舒榆也跟着捂住,两只手叠在一起。 只见李璟川看似警觉的看向周围,舒榆一动也不敢动,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结果李璟川看了一圈之后又看像她,“好了,刚刚听到的小猪叫好像消失了。” 舒榆还愣了愣,看到他的坏笑才想明白这句话,追着跑着要打他。 李璟川将她直接拥入怀里,这时候的江风直吹,他将她藏入大衣之中笑道,“好了灿灿,到你该给我一些报酬了。” 舒榆脸红了一下,这人,怎么说着说着就开始不正经了!总想着要报酬! 她偷偷的笑了一下,趴在李璟川的耳畔吐着气,“今晚回家用你最喜欢的那个姿势。” 闻言,李璟川的眼神一瞬间暗下去,轻勾唇角,“我看也不用等到回家。” 说着,将她打横抱起往不远处的车上走。 “李璟川!光天化日之下!” “嗯,怎样。” “我要报警抓你。” “春宵一刻值千金,让他们晚点来。” 一声衣服撕裂的声音响起,随后是久久回荡的呻吟声在风中弥散。 —— 李璟川那番如同春风化雨般的开解,虽未能立刻将舒榆心底经年累月的冰层彻底消融,但至少凿开了一道缝隙,让光和暖意得以透入。 那份沉甸甸压在心口的自我怀疑和源自过往的恐惧,似乎被分担、被理解了许多。心情一松,被压抑许久的食欲也悄然回归。 傍晚时分,李璟川发来信息,说晚上带她出去吃那家她念叨过几次的私房菜,让她先收拾好,他下班就直接回来接她。 舒榆看着手机屏幕,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连日来眉宇间的阴郁散去了大半。 她精心挑选了一条鹅黄色的毛衣裙,颜色明亮柔和,映得她苍白的脸颊也多了几分生气,又淡淡化了妆,将那些残留的憔悴痕迹仔细遮掩。 收拾停当,她坐在客厅沙发上,听着墙上挂钟秒针规律的滴答声,心里像揣了只小小的、雀跃的鸟,期待着门铃响起,期待着看到他带着些许疲惫却总是对她温柔含笑的脸。 当时针指向预估他该到家的时间,门铃果然“叮咚”一声脆响。 舒榆眼睛一亮,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起身,脚步轻快地走向门口,心底那点小小的雀跃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甚至没来得及透过猫眼确认,带着毫无防备的欣喜,一把拉开了门。 “璟川,你今天怎么……” 她带着笑意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站着的,并不是她期待中的那个挺拔身影。 而是一个女人。 一个非常漂亮,气质卓绝的女人。 她看起来约莫三十五六岁,穿着剪裁利落的香槟色丝质衬衫和同色系西装裤,身姿优雅,脖颈间佩戴着一条设计简约却价值不菲的珍珠项链。 妆容精致得体,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低髻,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养尊处优、久居人上的从容气度,以及一种不动声色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压迫感。 女人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舒榆身上,那目光像是精准的测量仪,从她精心打扮的鹅黄色毛衣裙,到她脸上未褪尽的些许惊喜笑意,再到她因意外而微微睁大的眼睛,缓慢而仔细地扫过,不带什么情绪,却让舒榆瞬间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不安。 空气仿佛在开门的一刹那凝固了。 楼道里柔和的灯光洒下来,将两个女人一里一外、一惊喜一沉静的身影勾勒得清晰无比。 舒榆脸上的笑容僵住,然后一点点褪去,只剩下措手不及的茫然和一丝悄然升起的警惕。她握着门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尖微微发凉。 女人看着舒榆瞬间变化的脸色,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但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临川羡榆 第61节 她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礼貌,“请问,这里是李璟川的住处吗?” 门外站着的女人直接唤出“李璟川”的名字,那不带任何职衔与敬称的熟稔口吻,让舒榆心头刚刚升腾起的、准备迎接李璟川的喜悦泡泡,无声地碎裂了几个。 她压下心头那丝微妙的不适,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回答道:“是。” 女人闻言,目光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从容,自然而然地提出:“我可以进去等他吗?” 舒榆能感觉到,面前的女人周身并无恶意,甚至那优雅沉稳的气场中,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友善。 她迟疑一瞬,侧身让开:“请进。” 女人微微颔首,步履从容地踏入玄关。 她的目光像是带着精确的刻度尺,不着痕迹地掠过鞋柜上摆放的、舒榆前两天刚插好的那束淡紫色洋桔梗,掠过客厅角落里那架她偶尔用来寻找灵感的电子钢琴,地上铺满的羊毛地毯,最终落在阳台上几盆长势喜人的绿植上,那是李璟川按她的喜好添置的。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与了然,那神情并非挑剔,更像是一种“果然变了模样”的确认。 这细微的反应,像一根纤细的针,轻轻刺了一下舒榆的心。 她是不是非常熟悉这里以前的模样?一个关于“前女友”或“过往重要女性”的猜测不受控制地浮现,让她心里莫名地有些发闷,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了。 然而,女人并未有任何逾矩的举动,她径直走到沙发边,姿态优雅地在靠近单人位的另一头坐下,将手中一个质感极佳的皮质文件袋轻轻放在身侧。 见舒榆还像棵小白杨似的站在原地,她甚至抬了抬手,语气温和却自带一种主人家般的自然随意:“别站着,坐吧,璟川应该还得一会儿吧。” 相较之下,舒榆反而觉得自己这个正牌女友,此刻倒更像是个拘谨的、等待主人发话的客人。 在女人眼中,这个女孩无疑是漂亮的,有种山间清泉般的冷冽气质,鹅黄色的毛衣裙子衬得她肌肤莹白,眉眼干净,是那种让人看着很舒服、甚至心生好感的相貌。 只是,或许是因为年纪尚轻,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突然造访,女孩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隐隐带着一丝未能完全掩藏的戒备和打量,像一只误入陌生领地、努力维持镇定却依旧竖起耳朵的警惕小兽。 两人各自占据长沙发的一端,一时无话。 舒榆随手拿起一本搁在茶几上的艺术画册,指尖翻动书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角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对面;女人则从文件袋里取出几页似乎是案件摘要的纸张,垂眸安静阅读,专注的侧脸线条优美而干练。 客厅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彼此清浅的呼吸,气氛微妙地平衡在陌生与等待之间,空气里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在轻轻拉扯。 直到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清晰传来,那熟悉的转动声让舒榆的心跳漏了一拍。 紧接着,门被推开。 沙发上的两个女人几乎同时抬起头,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 李璟川提着公文包走进门,玄关的光线在他挺拔的身形上投下阴影。 他显然也没料到家里会是这般光景。目光先是本能地、快速地落在舒榆身上,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确认她无恙且打扮得格外明丽动人后,眼底掠过一丝暖意,然后才转向另一位不速之客。 当看清来人时,他脸上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随即放下公文包,几步走到舒榆身边,姿态自然地流露出维护之意,才对着对面的女人开口,语气带着确认般的疑问: “嫂子?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嫂子? 舒榆怔住了,脑子里因为这两个字有瞬间的空白。她下意识地看向那个被称为“嫂子”的女人,之前所有的猜测和闷气,仿佛被这两个字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气,只剩下懵然。 明苒——李璟川亲哥哥李致言的妻子,江市法律界赫赫有名的金牌律师,此刻脸上终于露出了进门后的第一个真切笑容,那笑容让她原本略显清冷的面容瞬间柔和了许多,眼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洞悉一切的玩味。 她的目光在李璟川下意识护着舒榆的姿态上停留一瞬,又在舒榆那身明显是精心准备过赴约的鹅黄色裙子上掠过,语气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你哥给你打电话没打通,估计你又忙得没看手机,他想叫你吃饭,我正好在附近见完客户,就上来等你,他那边还有个实验收尾,马上完事就过来。” 李璟川这才恍然,摸出手机一看,果然有几个未接来电。 他侧首,对身边还有些懵然、脸颊微红的舒榆温声介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灿灿,这是我嫂子,明苒。” 随即又看向明苒,清晰地宣告,“嫂子,这是舒榆,我女朋友。” 明苒笑容加深,眼波流转间带着善意的揶揄,目光在舒榆那身鹅黄色裙装上打了个转:“我知道。” 她这三个字说得意味深长,尾音微微拖长,“看来,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打扰你们约会了?” 李璟川立刻想起之前自己为了哄舒榆,曾向哥哥李致言求助的窘事,哥哥知道了,嫂子自然也会知道。 他面上难得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耳根隐隐发热,“嫂子……” 他带着点无奈的口气,算是默认。 这番带着家庭内部调侃的互动,夹杂着“约会”、“打扰”这样的字眼,反倒让舒榆更加云里雾里,之前心里那点小小的敌意和醋意,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好奇和一点点被调侃后的羞赧,白皙的脸颊染上绯红,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李璟川见她还在发愣,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低声提醒,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鼓励和亲昵:“灿灿,叫人。” 舒榆正处于一种信息过载的状态,脸颊发烫,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懵懂和紧张脱口而出:“嫂子好。” 话音刚落,她自己先反应过来这称呼似乎太过自来熟和亲密了,脸颊唰地一下更红了,连忙摆手,声音都急得有些结巴:“不是,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想解释自己只是顺着李璟川的关系叫了,并无冒犯之意。 明苒却被她这急于解释、脸红无措的反应彻底逗乐了,笑声清脆悦耳,带着长辈般的宽容和明显的促狭:“没关系,早叫晚叫都一样,这声‘嫂子’,我听着很受用。” 她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就在这时,门口再次传来动静,一个略带抱怨却充满活力的爽朗男声由远及近:“阿川,你们这门禁是越来越森严了,盘问了我足足五分钟!我就几个月没来,他们就不认得我这英俊的脸了?”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带着室外的微凉气息走了进来。 来人看起来比李璟川年长几岁,身形同样高大挺拔,穿着休闲的卡其色长裤和一件质地柔软的深蓝色针织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的面容与李璟川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温和儒雅,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明亮带着笑意,显得书卷气十足,但那眉宇间飞扬的神采和略显随性不羁的姿态,又奇异地融合了一种未曾褪尽的少年感。 这便是李璟川的哥哥,江大的物理教授的李致言。 李致言一进门,目光便精准地锁定了明苒,极其自然地走过去,手臂熟稔地环上她的腰肢,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引得明苒娇嗔地拍了他一下,亲密姿态不言而喻。 他这才注意到弟弟身边站着的、面生却十分亮眼的女孩,眼神里带着温和的探究,笑道:“阿川,这位是?不介绍一下?” 李璟川再次担当起介绍人,手臂轻轻揽住舒榆的肩膀,语气里带着清晰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哥,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舒榆。” 他特意加重了“女朋友”三个字。 李致言的目光在弟弟那护食般的动作和舒榆微红的脸上转了转,脸上露出一个了然又热情的笑容,话语爽快直接:“舒榆?久仰大名啊!可算是见到真人了!” 他语气夸张,却充满善意。 舒榆又被这话弄得一愣,久仰大名?李璟川到底在他家里人面前提过她多少次?细节到了什么程度?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温度再次飙升,求助似的悄悄拽了拽李璟川的衣角。 李璟川感受到她的小动作,眼底笑意更深,对自家哥哥那副“我什么都懂”的样子有些无奈,岔开话题:“你俩没事突然跑来我这干嘛?就为了蹭顿饭?” 李致言依旧搂着明苒,理直气壮地笑道:“不然呢?好久没家庭聚餐了,找你一起吃个饭呗,你嫂子今天刚打赢了个大案子,正好庆祝一下。” 李璟川闻言,倒是从善如流,这个巧合正好解了他原本的安排,也让他想让自己珍视的人被家人认可:“正好,我定了一家新开的私房菜馆,本来打算带舒榆去尝尝的,一起吧。” 李致言挑眉,笑容更盛,带着点戏谑:“行啊,沾沾你的光,也让我们品鉴一下,我们李市长的眼光,到底有多挑剔和精准。”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舒榆,成功让刚刚降温的女孩再次红了耳尖。 明苒笑着轻轻肘击了一下丈夫,示意他适可而止,然后对舒榆温和地说:“别介意,他这人就这样,那家私房菜我听说过,味道很不错,我们有口福了。” 四人一行出门,原本计划的二人约会变成了热闹的家庭小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温馨又略带调侃的轻松氛围。 舒榆走在李璟川身边,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与家人相处时截然不同的松弛感,之前所有的忐忑和猜测,都化为了一种暖融融的、被接纳的安心。 第42章 辞旧迎新/营养液加更3000 唯有彼…… 私房菜馆的包厢环境清雅, 竹影婆娑,淡淡的檀香萦绕。 菜品一道道上来,精致得像艺术品, 味道也确实对得起李璟川的挑剔。 正如他所料,饭桌上的氛围因李致言的存在而格外轻松热络。 虽然比李璟川大了七岁, 但李致言身上那种混合着学者睿智与未泯童心的气质, 让他毫无长辈架子, 讲话风趣幽默,知识面广,从实验室趣闻聊到近期艺术展览,总能找到合适的话题, 时不时逗得明苒掩唇轻笑,连原本因初见家人而有些拘谨的舒榆也渐渐放松下来,眉眼间染上真切的笑意, 偶尔还会小声附和几句自己对某个艺术流派的看法。 “舒榆, 你是不知道,”李致言夹了一筷子招牌的蟹粉豆腐, 开始笑眯眯地揭弟弟的老底,“你别看阿川现在人模狗样,一副沉稳持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 小时候可没少干让人啼笑皆非的糗事。” 李璟川眉头微蹙,夹了一块脆皮烧肉放到舒榆碗里, 试图堵住哥哥的嘴:“哥,食不言寝不语, 老祖宗的规矩忘了?多吃点菜。” 李致言才不理他这套,兴致勃勃地对舒榆说:“他七八岁的时候,不知从哪个武侠片里学了招, 觉得自己天赋异禀,是练轻功的料,愣是撑了把家里最大的油纸伞,模仿大侠从二楼阳台往下跳,结果嘛,‘轻功’没练成,人倒是精准地挂在了院子那棵老桂花树的枝杈上,上不去下不来,那把伞还破了老大个洞,吓得哇哇大哭,最后还是我爸又好笑又好气地搬了梯子,才把这个‘小飞侠’给解救下来。” 舒榆想象着那个画面,一个粉雕玉琢、眉眼精致的小男孩,狼狈地挂在树上,撑着把破伞,眼泪汪汪,与眼前这个冷峻威严的市长形象形成巨大反差,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好奇又促狭地看向身旁耳根微红、故作镇定的李璟川。 “还有呢,”李致言越说越起劲,仿佛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他小学三年级,学校搞演讲比赛,他好胜心强,非要拿第一。自己偷偷摸摸熬夜写稿子,翻字典查资料,认真得不得了,结果上台前一天晚上,紧张得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顶着两个堪比熊猫的大黑眼圈上去,讲到一半,不知怎么心血来潮,太激动了,直接把精心准备的演讲稿给撕了,说是要脱稿即兴发挥,展现真正实力,结果好了,卡壳卡了足足一分钟,小脸憋得通红,愣是一个字憋不出来,全场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最后还是我猫着腰躲在台下第一排,压低声音给他提词,才勉强混了过去。” 明苒也笑着摇头补充,语气带着温柔的调侃:“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妈后来还说,估计就是那次当众出糗给阿川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导致他现在不管做什么报告、开什么会,都非得把材料准备得滚瓜烂熟、万无一失才肯上台,严谨得像个老学究。” 李璟川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给舒榆舀了一勺清淡鲜美的竹荪鸡汤,试图转移话题,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窘迫:“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有什么好提的,尝尝这个汤,炖了挺久,味道很鲜。” 舒榆抿着嘴笑,眼睛亮晶晶的,像落入了星辰。 她觉得眼前这个有着鲜活黑历史、会被家人调侃得耳根发红的李璟川,比平日里那个完美无缺、沉稳内敛的市长更加真实、可爱,也让她感觉距离更近了。 几道主菜过后,桌面上的气氛愈发融洽。 李致言放下筷子,拿起温热的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和嘴角,脸上戏谑的笑容稍稍收敛,虽然语气依旧保持着轻松,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正色。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状似随意地开口,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好了,童年趣事回顾暂告一段落,阿川,说点近期的,我听几个圈子里的朋友隐约提起,你这几天,手腕挺硬,又把之前蹦跶得挺欢的那些人,给狠狠收拾了一通?” “那些人”这个词一出,饭桌上轻松的氛围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刚刚经历过父亲上门骚扰和背后政敌操纵舆论的风波,李璟川立刻明白哥哥指的是那股势力。 他面色不变,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着手中的瓷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没有多言。 顺手将一盘舒榆多夹了两筷子的清炒芦笋换到她面前,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哥哥谈论的只是寻常公务。 舒榆正夹着一块芦笋,听到李致言的话,她的筷子在空中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 “收拾”、“那些人”,这几个字像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记忆的闸门。 是了,前段时间那些铺天盖地的污蔑报道,父亲莫名找上门来的精准信息。 她下意识地看向李璟川,他侧脸线条冷峻,看不出太多情绪,但她却能感受到他平静表面下为她扫清障碍的决绝。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用他的方式,如此利落地反击了。 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心头,是为了他默默承受和解决的压力,也是为了自己被他如此坚定地维护着。 李致言看着他这副沉稳如山、不欲多谈的模样,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继续道:“虽说你们这次处理得还算干净利落,没留下什么明显的把柄,敲打到痛处也就收敛了,但老爷子那边,门路多,耳朵灵,还是听到些风声了。” 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温和地扫过安静倾听、眼神关切的舒榆,“连带着,也知道了你这位藏得挺严实,却闹出不小动静的宝贝女朋友的存在,还有之前那些零零总总、或多或少传到他们耳朵里关于你私生活的事,我虽然对你们那个圈子的信息知道得不那么细致及时,但东拼西凑,也大概能猜出个前因后果,总之,老爷子看起来,这次脾气可有点不好,直接发话了,叫你尽快抽空回去一趟,当面说清楚。” 李璟川执筷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父亲知道了。 临川羡榆 第62节 那些针对他个人的肮脏攻击,那些利用舒榆和他关系大做文章的伎俩,甚至可能更早之前他与舒榆交往的细节。 以父亲如今愈发严谨、甚至在某些方面显得古板的性子,以及对他在政途上寄予的厚望和对他个人品行的极高要求,想必不会乐观,甚至可能大为光火。 他想起父亲,心头不禁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那里有对严父自幼的敬畏,有对引路明灯的尊重与爱重,以及此刻难以避免的、因可能面临的责问而产生的头疼。 所谓人越老,经历的风浪越多,反而对一些根本性的东西看得越重,比如家族声誉的清白,比如子女前程的坦荡,容不得半点在他看来可能的“行差踏错”和“授人以柄”。 小时候,他想做什么,只要不出格,父亲大多由着他,甚至带着纵容的笑意。 长大后步入官途,父亲更像一盏明灯,在他迷茫时指引方向,他对父亲充满了敬仰与依赖。 可近些年,父亲萌生退意,想要将李家的担子逐步移交到他肩上,对他要求愈发严格,这种严格之下,父子之间推心置腹的交流反而少了,更多的是责任、期望与家族未来的沉重传递。 李致言看着弟弟瞬间深沉下去的眼眸,以及那微蹙的眉头,作为同样从叛逆期走过来、没少让老爷子操心上火、挨过不少家法的前辈,他太能理解李璟川此刻的心情了。 他伸手越过半个桌子,用力拍了拍李璟川的肩膀,语气带着兄长的宽慰和一种“天塌下来有哥先顶着”的豪气与不太靠谱的承诺:“别担心,爸哪回不是雷声大,雨点小?嘴上骂得凶,最后还不是刀子嘴豆腐心,默默给我们擦屁股收拾烂摊子?顶多就是关起门来狠狠说你两句,骂你一顿,他说你你也别怕,左耳进右耳出,实在不行,哥在前面给你顶着!” 李璟川抬眼,看着自家哥哥那信誓旦旦、仿佛能扛起一切的模样,脑海里瞬间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童年和少年时期,李致言每次闯祸后都拍着胸脯说“我顶着”、“都是我干的”,结果最后两人一起被父亲火眼金睛识破,罚得更惨的画面。 比如一起偷开父亲珍藏的、还没挂牌照的新车出去兜风,结果不小心蹭掉了大片油漆,李致言梗着脖子说是他一个人干的,父亲冷笑一声,直接调了车库监控,两人一起被禁足一个月外加抄写一百遍李家祖训。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悠长而充满沧桑感,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语气带着几分认命、几分感激以及浓浓的调侃: “我谢谢你啊,哥。” 这句话里的无奈和往事不堪回首的意味,浓得几乎能凝成实质。 明苒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优雅地拿起餐巾拭了拭嘴角,掩饰笑意。 舒榆虽然不太清楚他们兄弟俩具体的“光荣历史”,但从李璟川那生无可恋的表情和李致言说完“我顶着”后略显心虚、下意识摸了摸鼻梁的小动作里,也猜到了七八分,不由得莞尔,心底那点因“老爷子召见”而升起的担忧,也被这兄弟间独特的、带着烟火气的安慰方式冲淡了些。 这顿饭,在略显沉重的消息和兄弟间看似插科打诨、实则深厚羁绊的互动中,走向了尾声。 舒榆悄悄在桌下伸出手,轻轻握了握李璟川放在腿上的手,传递着她无声的支持。 李璟川反手将她的柔荑紧紧包裹在掌心,温热而坚定。 只是在回程的路上,舒榆还是有点担心,把话问了出来,“你父亲,会因为这些罚你吗?” 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话语,李璟川笑,“我都三十了 ,马上娶妻生子,他还能怎么罚我?” “但…” “别担心灿灿。”李璟川一只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拉住舒榆轻轻摩挲着,带着安抚的意味 ,“若是你实在担心,我倒有一个可能不会让老爷子罚我的方法。” “什么方法?” 舒榆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很难想象那位听起来不怒自威、能让李璟川都感到头疼的老人,会被什么方法轻易搞定。 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 李璟川凝视着她,目光深邃而专注,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近乎庄严的认真,缓缓道:“领一个他挑不出半分错处、又能让他儿子我死心塌地定下来的儿媳妇回去,让他亲眼看看,他儿子并非一时兴起,胡作非为,而是眼光精准,找到了值得珍视一生、也想共度一生的人。” 舒榆的心猛地一跳,如同被投入石子的静谧池塘,脸颊瞬间飞上灼热的红霞,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像傍晚时分最绚烂的晚霞染透了无瑕的白玉。 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遮住了眼底的慌乱,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羞赧:“你胡说什么呢…” “我不是在开玩笑,灿灿。”李璟川一只手抚上她滚烫的脸颊,迫使她抬起眼睛,迎上自己严肃而真诚的视线,那里没有任何戏谑或试探的成分,只有一片赤诚,“我是以结婚为目的在和你交往,从我决定牵起你的手那一刻起,这就是我唯一的、最终的方向。” 他的话语如同沉稳的鼓点,一声声敲在舒榆的心上,让她既感到一阵强烈的、几乎让人晕眩的悸动,又生出几分无所适从的慌乱。 婚姻,这个曾经被她深深排斥在人生规划之外、视为枷锁和不确定性的词汇,此刻从他口中如此郑重地说出,竟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安的分量和承诺。 然而,李璟川接下来的话,却像一只温柔的大手,将她从那种被巨大承诺冲击带来的短暂晕眩中稳稳地拉了出来,给予了她最广阔的自由和最深的尊重。 “但是,灿灿,”他的拇指温柔地摩挲着她光滑细腻的脸颊,语气放缓,带着无限的包容与耐心,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鸟儿,“我说这些,不是在要求你什么,更不是给你施加任何压力,只是想让你清楚地、明白无误地知道我的态度和心意。至于你想不想结婚,或者什么时候觉得可以、愿意迈出那一步,都由你决定。我尊重你的所有节奏和选择,我会等你,等到你觉得准备好的那一天。” 他知道她心底关于家庭和婚姻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尽,那些源自童年、被至亲伤害留下的恐惧和不安,需要漫长的时间和无尽的爱意慢慢抚平、滋养。 他愿意等,用足够的耐心和坚定的爱,陪她一起走过那段心路历程。 舒榆望着他,他眼底的真诚如同最温暖可靠的港湾,将她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感动、犹豫、不安、依赖、接纳、包容。 她确实深深感动于他如此清晰的承诺,但“结婚”这两个字,对她而言,依然关联着太多沉重的不确定性和潜藏的、几乎本能的恐惧。 她爱他,这一点毋庸置疑,像渴望阳光空气一样渴望与他共度余生,但要将这份爱与一个具有法律和社会意义的契约彻底绑定,她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说服内心那个曾经被抛弃、被指责、蜷缩在角落里的无助小女孩。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将发烫的脸颊更深地埋进他温热的手掌中,闷闷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再想想,好吗?” 李璟川感受到她身体的细微颤抖和话语里的依赖与挣扎,心中一片酸软的爱意。 他收拢手指,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声音里含着纵容的、令人心安的笑意:“不急,慢慢想,我有的是时间,都听你的。” ——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却又在每一个细微处透着不同。 李璟川依旧忙碌于市政厅的大小事务,但总会尽量排除万难,准时回家陪她吃一顿温馨的晚餐。 舒榆则沉浸在新的创作中,画布上的笔触少了几分前些日子的沉滞阴郁,多了一些小心翼翼的、温和的探索与明亮的色块试探。 他们会在夜晚并肩靠在柔软舒适的沙发里,看一部节奏缓慢的欧洲老电影,舒榆冰凉的脚丫习惯性地塞进他温暖干燥的掌心取暖;也会在周末阳光明媚的清晨,为谁来做那份总是火候掌握不好、要么太生要么太老的太阳蛋而进行一番毫无火气、充满笑意的讨价还价,最后往往以李璟川系上围裙、舒榆在旁边指挥捣蛋告终。 生活就是这样,由无数细碎平常的片段编织而成,却因为彼此的存在,每一个片段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充满了踏实的暖意与归属感。 李璟川那句关于婚姻的郑重承诺,像一颗被精心埋藏在沃土深处的种子,没有急于破土而出,带来压迫感,却悄然滋养着他们关系的土壤,让信任与依赖的根须,在平静的表象下,扎得更深、更牢。 时间在指尖悄然流逝,场景转换至元旦前夕,氛围愈发温馨。 转眼,日历翻到了十二月三十一日。 窗外是凛冽的寒冬,北风呼啸,但公寓内却暖意融融,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温暖堡垒。 这是舒榆和李璟川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具有辞旧迎新意义的日子,带着某种特别的象征意味。 下午,李璟川难得地提前结束了工作,带着一身室外的清冷气息回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就很精致的方形蛋糕盒。 他一开门,玄关的感应灯亮起,便看到舒榆正踮着脚尖,身体微微前倾,努力地将一串她自己手工制作的、带着小松果、肉桂卷和干燥柠檬片装饰的墨绿色花环,往客厅厚重的窗帘杆上挂。 她穿着那件他买的、触感极其柔软的米白色羊绒毛衣,下身是一条简单的深色牛仔裤,身形纤细窈窕,努力伸臂的样子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孩子气的可爱。 “小心点,我来。”李璟川眼底漾开笑意,放下手中的东西,几步走过去,从身后自然地环住她,轻松地接过那串有些分量的花环,手臂越过她的头顶,毫不费力地将其挂到了她想要的最佳位置。 他的胸膛紧密地贴着她的后背,温热坚实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毛衣传来,带着他身上熟悉的、清冽好闻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 舒榆安心地靠在他怀里,回过头,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她指着屋里自己忙碌了一下午的成果,语气带着小小的得意和期待:“快看,我布置的!有没有点新年的样子?” 李璟川依言环顾四周。 原本略显冷硬简洁的客厅,此刻充满了节日的暖意。 明亮的窗台上,摆上了两盆娇艳欲滴的北美冬青,红艳艳的累累果实像一颗颗饱满的小宝石,在冬日斜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充满了生命力。 沙发上随意搭着两个新换的墨绿色丝绒抱枕,与角落里那架钢琴的黑色形成了优雅的对比,透着节日的复古与温馨。 电视柜旁那个她钟爱的藤编多层收纳架上,她收集的那些形态各异的陶瓷摆件旁,多了一个憨态可掬的、穿着红色小唐装、拱手作揖的卡通小牛摆件。 空气中,隐约飘散着一点她刚点燃不久的、带有雪松和温暖琥珀香调的香薰蜡烛的气息,宁静而安稳。 “很漂亮,”他由衷地赞叹,目光最后落回她带着微微红晕、写满期待的脸上,补充道,声音低沉而温柔,“像你一样好看。” 他伸出手,将她额前一缕因为忙碌而散落下来的柔软碎发,轻轻地、耐心地别到她那白皙小巧的耳后,指尖在她细腻温热的耳垂上若有似无地、留恋地停留了一瞬。 舒榆的脸颊更热了,心里却像含了一颗慢慢融化的蜂蜜糖,甜意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推着他宽厚的肩膀,引他去看餐厅:“我还特意去花市买了鲜花呢,感觉过节要有鲜花才有气氛。” 餐厅的原木餐桌中央,此刻摆放着一大束自由奔放、色彩浓烈的红色弗朗花,周围搭配着灰绿色的尤加利叶,热烈而充满生机,仿佛将一小片盛夏的阳光带入了室内。 “我们灿灿真能干。”李璟川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传来微微的震动,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与宠溺,仿佛她精心布置的不是一个临时的居所,而是他期盼已久的、名为“家”的整个世界。 他拉着她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坐下,动手打开那个精致的蛋糕盒,里面是一个不算太大、但造型十分别致优雅的奶油蛋糕,洁白的奶油抹面光滑如镜,上面零星点缀着闪烁的可食用金箔和几颗鲜红欲滴的树莓,旁边用浓郁的巧克力酱写着简单却真挚的祝福——“新年快乐”。 “晚上我们就在家吃火锅好不好?这么冷的天,吃火锅最暖和了。”舒榆兴致勃勃地提议,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 她格外喜欢那种热气腾腾、众人围炉共食的感觉,觉得那里面充满了最真实、最抚慰人心的人间烟火气,是幸福最直接的体现。 “好。”李璟川自然没有任何异议,眼中满是纵容。 他喜欢看她为平凡生活赋予细腻仪式感的样子,喜欢她像一只勤劳又快乐的小蜜蜂,将他们的共同居所,一点点、悄悄地填满她独特的审美和温暖的痕迹。 傍晚,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开始闪烁。 公寓里,鸳鸯火锅的汤底在电磁炉上欢快地咕嘟咕嘟翻滚着,一边是翻滚着辣椒与牛油、散发着诱人辛辣香气的红汤,另一边是漂浮着菌菇枸杞、鲜香四溢的清汤,浓郁的味道弥漫在整个餐厅,勾人食欲。 舒榆吃得鼻尖上都冒出了细密的小汗珠,嘴唇被辣汤滋养得红艳艳、水润润的,像刚刚洗过的熟透樱桃,还不时被辣得轻轻吸气,用手扇着风,模样娇憨又可爱。 李璟川饮食偏清淡,主要涮食菌菇清汤,但他会细心地、动作熟练地帮她烫好她最喜欢的、需要掌握火候的鲜鸭肠和毛肚,在油碟里滚一圈,晾到合适的温度,再稳稳地夹到她面前的小碗里。 “慢点吃,小心烫着,没人跟你抢。”看她吃得有些急,像是怕被人抢走心爱玩具的小孩,他忍不住出声提醒,语气里带着无奈的宠溺,顺手抽了张柔软的纸巾递过去,示意她擦擦汗。 舒榆接过纸巾,擦了擦鼻尖和嘴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因为辣意而带着点糯:“太好吃了嘛,这个牛油锅底太香了。” 她夹起一片在香油蒜泥碟里滚了滚、沾满佐料的肥牛,满足地塞进嘴里,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像只努力囤积过冬粮食的小仓鼠。 李璟川看着她这副毫无防备、全心享受美食的模样,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眼底的笑意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地荡漾开去,深浓得化不开。 窗外,不知何时,细碎晶莹的雪花悄然飘落,在深蓝色夜幕和城市璀璨灯光的映照下,如同无数漫舞的银色精灵,无声地装点着这个世界。 电视里开着,播放着各大卫视热闹非凡的跨年晚会,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但他们依偎的这个小世界里,似乎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碗筷轻微的碰撞声,以及火锅持续沸腾发出的、令人心安的交响曲。 吃完饭,两人一起动手,默契地将碗筷收拾进洗碗机,擦拭干净餐桌。 然后便窝回到客厅那张宽大柔软的沙发上,共享一条厚实温暖的羊绒毯,等待着新年钟声的敲响。 舒榆像只慵懒的猫咪,舒服地靠在李璟川坚实温暖的怀里,手里捧着一杯他刚给她倒的、冒着袅袅热气的桂圆红枣茶,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甜暖的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李璟川一只手自然地揽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得更舒服,另一只手则随意地翻看着一本财经杂志,姿态是全然的放松与惬意。 “快到零点了呢。”舒榆看着电视屏幕上不断跳动的、红色的倒计时数字,小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即将迎来重要时刻的激动。 当倒计时数字最终跳到“三、二、一!”时,电视里和窗外几乎同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歌声以及绚烂烟花腾空炸开的巨响。漆黑的夜空被瞬间点亮,五彩斑斓、形态各异的巨大花朵在玻璃窗上映出变幻的光影,将室内也渲染得流光溢彩。 “灿灿,新年快乐。”几乎就在钟声敲响的同一刻,李璟川低沉醇厚、带着独特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清晰地响起,比窗外所有喧闹的声响都更直接、更深刻地落入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舒榆转过头,望进他深邃含笑的眼眸里,那里清晰地、完整地映照着她小小的身影,仿佛他的整个世界都已将她容纳。 她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汹涌的暖流和巨大的幸福感,像积蓄已久的泉水终于找到了出口。 她鼓起勇气,主动凑上前,微微仰起头,在他线条优美的薄唇上,印下一个带着红枣茶清甜气息的、轻柔而短暂的吻。 “璟川,新年快乐。”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羞涩的颤音,却无比清晰。 李璟川微微一怔,随即,眼底的笑意如同被点燃的烟花,骤然盛放,璀璨夺目。 他收紧了揽住她的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然后,毫不犹豫地低下头,深深地吻住了她,反客为主。 这个吻不再是浅尝辄止,而是温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缠绵而深入,耐心地掠夺着她的呼吸,也贪婪地攫取着她所有的甜蜜与气息。 临川羡榆 第63节 在这个辞旧迎新、充满希望的时刻,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唯有相拥的体温、交融的呼吸和同步的心跳,诉说着最真挚、最深沉的爱意与祈愿。 许久,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彼此额头相抵,呼吸都有些微促。 他凝视着她被吻得愈发红润娇艳的唇瓣和氤氲着水汽的迷蒙双眼,心底满足得像拥有了全世界。 然后,李璟川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居家裤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细长的深蓝色丝绒盒子,在她面前轻轻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条极其纤细精致的白金手链,链子本身闪烁着含蓄的光芒,而链坠则是一颗小巧的、被精心雕刻成羽毛形状的月光石,宝石本身通透无瑕,在室内灯光下流转着温润柔和的、如梦似幻的蓝白色光泽,静谧而优雅。 “新年礼物。”他执起她纤细的左手手腕,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将手链为她戴上。 冰凉的金属链身最初触碰到她温热的皮肤,激起细微的战栗,但很快便被她的体温熨帖、温暖。那颗小小的、轻盈的羽毛月光石,恰好贴在她纤细的腕骨内侧,随着她的脉搏微微起伏,仿佛一片自天空飘落、只为守护她而来的温柔羽毛。 “好漂亮。”舒榆抬起手腕,对着光线仔细端详,月光石内部仿佛有幽幽的微光在静谧地流动,光影变幻,宁静而神秘,让她移不开眼。 “羽毛象征自由和轻盈,”李璟川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欢喜与惊叹,低声解释,声音温柔得像夜风絮语,“我希望我的灿灿,永远保有属于艺术家的那份不羁的灵魂和自由飞翔的翅膀,而我,” 他顿了顿,握住她的手,指尖与她交缠,“会是永远托住你的那阵风。” 也是她无论飞得多高多远,随时都可以安心停靠的、最坚实的枝头。 舒榆的眼眶骤然一热,视线瞬间模糊。他总是这样,能如此精准地懂得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与连她自己都未必清晰言说的恐惧,并用他独特的方式,给她最坚定、最安心的答案。她摩挲着手腕上那片微凉的“羽毛”,用力地点头,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充满了力量:“嗯,我知道。” 窗外,烟花的盛宴依旧此起彼伏,将雪夜的天空渲染得如同白昼,映照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构成一幅动人心魄的画卷。 窗内,他们依偎在沙发柔软温暖的怀抱里,电视里依旧播放着热闹的晚会节目,但他们只是低声交谈着,分享着那块不算太甜、但奶香浓郁醇厚的跨年蛋糕,偶尔相视而笑。 空气里,还隐约残留着晚餐火锅的麻辣香气,指尖沾染着奶油的甜腻,以及彼此身上那份熟悉到令人无比心安的气息。 这是他们共度的第一个新年,平凡,琐碎,没有惊天动地的浪漫,却充满了实实在在的、触手可及的温暖,和共同指向未来的、明亮而坚定的希望。 舒榆想,或许,和李璟川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可以是辞旧迎新。 告别过去所有的阴霾与不安,迎接有他参与的、温暖而明亮的,每一个崭新的黎明。 她将头靠在他肩上,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内心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与笃定。 只是所有的美好都有期限,节后第二天的午后,阳光透过工作室的玻璃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舒榆正专注于一幅新画的底色铺陈,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特有的气息。 手机在画架旁的矮几上嗡嗡震动起来,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她放下调色板,随意瞥了一眼屏幕——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以为是快递或者某个展览合作方,她用手指划开接听,声音还带着一丝沉浸在创作中的疏离:“喂,您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个低沉、略带苍老却异常沉稳威严的声音,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是舒榆吗?” 这个声音……舒榆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 作者有话说:感谢宝宝们的营养液!快看我的加更!快一万字哦!!!(叉腰)[奶茶] 第43章 鸿门宴 李伯伯,你好,我是舒榆 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李璟川和李致言口中那位“老爷子”。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握住了冰凉的手机边框,指尖微微泛白。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李振邦。”对方直接报上名字, 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或身份说明, 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了一切。 姓李, 果然是他,李璟川的父亲。 舒榆感觉自己的呼吸都窒了一下,窗外的阳光似乎都变得有些晃眼。 她站直了身体,仿佛这样能让自己更有底气一些, 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轻,却也更加清晰:“李伯伯,您好。” “嗯。”李振邦应了一声, 听不出什么情绪, “听说前阵子,因为璟川, 你受了一些不必要的困扰。” 他指的是那些污蔑的报道和随之而来的风波。 舒榆斟酌着用词,谨慎地回答:“都已经过去了,璟川处理得很好。” 她下意识地维护着李璟川。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几秒, 像是在评估她这句话的真谛和分量。 然后,李振邦的声音再次响起, 依旧是那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却似乎少了几分最初的冷硬:“年轻人, 做事难免会招惹是非,重要的是懂得如何应对,以及, ”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身边站着什么样的人。” 舒榆屏住呼吸,仔细品味着他话语里的每一个字。 “璟川的母亲,一直念叨着想见见你。”李振邦终于说出了这通电话的核心目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这个周末,如果方便,让璟川带你回家吃顿便饭。” 不是询问,更像是通知,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自然而然的安排感。 舒榆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像是有一面小鼓在敲。 见家长…而且是如此正式、由李璟川父亲亲自打来的电话邀请。 这意味着什么?是认可,是审视,还是……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有紧张,有忐忑,也有一丝隐隐的、被正式纳入他生活轨道的悸动。 她稳住心神,知道此刻任何犹豫或推拒都是不明智的,也是不尊重对方的。 她清冽的声音在安静的画室里响起,带着足够的诚意和尊重:“好的,李伯伯,我会和璟川确认时间,周末打扰您和伯母了。” “嗯。”李振邦似乎对她的干脆回答还算满意,没有再多说什么,“那就这样。”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舒榆却还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但她感觉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手腕上,那片羽毛形状的月光石贴着她的皮肤,传来微凉的触感。 李璟川父亲的这通电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她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周末的那顿“便饭”,注定不会寻常。 她低头,看着指尖沾染的一抹钴蓝色颜料,心情复杂。 —— 李璟川当晚回到家,舒榆便将那通简短却分量千钧的电话内容告诉了他。 他听完,英挺的眉毛立刻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眸色沉静,第一时间关注的并非父亲的态度,而是她的感受。 “老爷子亲自打的电话?”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确认,随即走到她面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目光沉静地望进她眼底,带着全然的维护,“灿灿,你老实告诉我,你想去吗?如果你觉得有压力,或者还没准备好,完全没关系,交给我来处理,我可以找个合适的理由推掉,爸那边我去说。” 他的体贴像温暖的泉水,瞬间包裹住她忐忑的心。 舒榆迎着他关切的目光,心里挣扎得厉害。 去?面对那位听起来就威严无比的老人,还有李璟川的母亲,她怕自己表现不好,怕给李璟川丢脸,更怕那种被审视、被评估的感觉。 不去?那岂不是显得她怯懦,或者对这段关系不够认真?而且,那是他的父母,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人。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家居服的衣角,沉默了许久。 客厅里只听得见墙上挂钟规律的滴答声。李璟川极有耐心地等着,没有催促。 终于,她抬起头,眼神里还残留着些许不确定的涟漪,但更多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微光,声音轻轻的,却清晰:“去吧。” 她顿了顿,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总是要见的,而且,我不想让你为难。” 李璟川深深地看着她,没有错过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紧张。 他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不为难,在我这里,你的感受永远是第一位,不过,既然你决定去,那我就陪着你。” 他收紧手臂,“别怕,有我在。” 接下来的几天,李璟川虽然公务依旧繁忙,但明显分出了更多心神留意舒榆的状态。 他会留意她吃饭的胃口,晚上是否睡得安稳,画画时有没有心浮气躁。 他发现她表面上似乎一切如常,依旧会和他讨论新画的构思,会在饭后拉着他散步,偶尔还会看的综艺逗笑。 但李璟川何等敏锐,他还是在一些细微处捕捉到了她潜藏的不安——比如,她有时会对着画布发呆,笔触犹豫;比如,她整理画室的频率比平时高了些,像是用忙碌来分散注意力;再比如,她偶尔会无意识地摩挲手腕上那片羽毛月光石,仿佛在汲取力量。 他知道她在努力调整,努力让自己显得从容。 李璟川也没有点破,只是用更细致的方式陪伴她,睡前会给她热一杯牛奶,在她对着画布蹙眉时,不动声色地递上一杯她喜欢的果茶,或者讲个轻松的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看到她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但他的担忧并未完全消除,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在踏进李家大门的那一刻。 果然,到了要去李家的那个周末上午,舒榆之前努力维持的闲适平静,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被一种肉眼可见的紧张所取代。 她一大早就醒了,在衣帽间那满满当当的衣柜前站了快半个小时,手里拿起一件,对着镜子比划一下,又摇摇头放下,眉头紧锁,嘴里喃喃自语:“这件会不会太随意了?这件又好像太正式了,显得刻意,颜色是不是太跳脱?款式够不够端庄?” 李璟川晨练回来,洗完澡换上舒适的家居服,就看到她对着衣柜一筹莫展的背影,那身影透着一股罕见的焦躁和无助。 他走过去,从身后拥住她,看着镜子里她愁眉不展的小脸,失笑道:“我的灿灿穿什么都好看,挑件你自己觉得最舒服的就行,不用那么紧张。” “那怎么行!”舒榆立刻反驳,转过头,眼神里满是认真和苦恼,“第一次见你爸爸妈妈,怎么能随便穿?舒服很重要,但得体更重要啊。” 她叹了口气,手指划过一排衣服,“我得让他们觉得我是认真的,是稳重的,但又不能太死板,毕竟我是画画的…哎呀,好难选。” 李璟川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里既觉得可爱,又涌起更多的心疼。 他明白她如此重视这场会面,归根结底是因为重视他,重视这段关系。 他不再劝她“随便”,而是也认真起来,陪着她一起挑选。 “这件米白色的羊绒连衣裙呢?款式简洁,颜色也温柔。”他提议。 “好像有点太素了,会不会显得没精神?” “那这件浅灰色的针织套装?看起来知性又温和。” “这个天气穿会不会有点热?而且感觉有点像去开会。” “这件藕粉色的衬衫搭配阔腿裤怎么样?有点艺术感,又不失优雅。” “颜色是不是有点太嫩了。” 两人在衣帽间里讨论了近两个小时,地上已经堆了好几件被否决的“候选者”。 临川羡榆 第64节 舒榆的紧张情绪在反复纠结中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有加剧的趋势。 李璟川看着她越来越焦虑,几乎想直接打电话回家取消这次会面。 最终,舒榆的目光落在了一件之前没太注意的、浅燕麦色的及膝连衣裙上。 它的剪裁非常利落流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面料挺括有质感,颜色低调温和,既不会过于随意,也不会显得过于隆重刻意,有一种沉静的、不张扬的优雅。 “就这件吧。”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裙子取了下来。 李璟川仔细看了看,也觉得这件确实很适合,能衬托出她清冷的气质,又显得大方得体。 他点点头,表示赞同:“很好,就这件。” 为了配合她这身偏向素雅温柔的打扮,李璟川自己也放弃了原本想穿的深色西装,转而挑选了一件质地柔软的浅蓝色衬衫,搭配卡其色的休闲长裤,少了些平日里的冷峻威严,多了几分温和儒雅,与舒榆站在一起,色彩和风格上都显得格外和谐登对。 看着镜子里并肩而立的两人,舒榆紧张的心情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丝落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对李璟川挤出一个笑容:“我们走吧。” 李璟川握紧她的手,掌心温暖干燥,传递着无声的力量:“嗯,走吧,有我在。” —— 车子驶入一片静谧异常的区域,高耸的乔木林立两旁,枝干遒劲,在冬日湛蓝的天空下勾勒出肃穆的线条。 透过缓缓滑开的厚重黑色铁艺大门,能看到深处并非鳞次栉比的豪华别墅,而是几栋间距颇远、掩映在苍翠林木间的低层建筑,外观是沉稳的灰白色调,设计简洁而大气,没有任何浮夸的装饰,唯有历经风雨洗礼的砖石墙体透出一种不动声色的厚重感。 这里的一切都异常安静,仿佛连空气流动的速度都缓慢下来,带着一种不容喧哗的威仪。 李璟川将车平稳地停在一栋带有独立院落的小楼前。 院门是古朴的原木色,并未完全闭合。 他绕过车头,为舒榆打开车门,在她下车时,极其自然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将她略显僵硬的手指完全包裹在自己温暖干燥的掌心。 “到了。”他的声音不高,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安抚的力度。 舒榆跟着他的步伐,踏入院门。 院子打理得并不精致繁复,却自有一种疏朗气度。 角落里种着几株苍劲的腊梅,正值花期,幽冷的暗香若有若无地浮动在清冽的空气里。 脚下是宽大的青石板路,缝隙里探出茸茸青苔。 推开那扇沉重的、色泽沉郁的实木入户门,眼前豁然开朗。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为宽敞的挑高客厅,光线从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涌入,窗外是精心养护的庭院景观。 与外部建筑的简练不同,室内陈设处处透露出岁月的沉淀与不动声色的显赫。 地面是温润厚重的深色实木地板,覆盖着几张触感细腻、图案繁复的古老波斯地毯。 墙壁并非雪白,而是某种柔和的米灰色,上面悬挂着几幅装裱考究的水墨字画,舒榆虽不甚精通,也能从那泛黄的宣纸和遒劲的笔力中感受到非同一般的气息。 靠墙摆放着一组看起来坐感应该极其舒适、但款式经典的深蓝色绒面沙发,沙发旁的角几上,随意搁着一盏黄铜底座配着白色羊皮纸灯罩的台灯,造型极简,却透着上世纪中叶的优雅韵味。 而更吸引舒榆目光的,是客厅一侧靠墙而立的多宝格,以及靠窗位置的红木条案。多宝格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器物,一只釉色温润如玉的青瓷梅瓶,一座皮色深沉、包浆厚重的紫檀木雕,还有几件她叫不出名字、但形态古拙的陶俑。 红木条案上则供着一方巨大的、纹理如山水画般的灵璧石,旁边是一只敞口铜香炉,里面似乎还有未燃尽的香饼,散发着极淡的、宁神的檀香。 这里没有一件物品是金光闪闪、炫耀财富的,但每一件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历史、品味与深厚的底蕴。 这种融入骨血里的、不经意的“贵”与“重”,比直白的奢华更让舒榆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感觉自己像是误入了一个充满无形规则的领域,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那份在车上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正在迅速消散。 就在她心神紧绷,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声时,一个爽朗带笑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可算来了!再不来,咱家这两个小猴子都要把房顶掀了!” 舒榆循声望去,只见李致言正从客厅另一侧的开放式餐厅区域走过来,他身上围着一条与他气质颇不相符的碎花围裙,手里还拿着一个削了一半的苹果。 而他身后,明苒也含笑走来,她穿着一身柔软的浅灰色羊绒家居服,长发松松挽起,比上次见面时更多了几分温婉气息。 更让舒榆意想不到的是,两个小小的身影如同炮弹般从李致言身后窜了出来,瞬间就冲到了她和李璟川面前。 那是一个约莫八九岁、梳着羊角辫、眼睛亮得像葡萄的女孩,和一个看起来大概五六岁、虎头虎脑的男孩。 两个孩子都穿着干净整洁的棉质家居服,小脸红扑扑的,带着好奇和毫不掩饰的兴奋打量着舒榆。 “小叔叔!”女孩先甜甜地叫了李璟川一声,然后立刻将目光锁定在舒榆身上,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发出真诚的惊叹,“哇!你就是小叔叔手机里漂亮姐姐吗?你比照片上还要好看!你的裙子也好漂亮!” 那小男孩也用力点头,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附和:“姐姐好看!像……像动画片里的仙女!” 童言稚语,纯粹而直接,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舒榆紧张局促的心扉。 她愣了一下,看着眼前两张天真无邪、充满善意的小脸,那份无所适从的僵硬,竟奇异地松动了一些。 她蹲下身,让自己与孩子们的视线平齐,努力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尽可能温和自然的笑容,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软了:“谢谢你们,你们也很可爱。” 李致言走过来,一手一个揉了揉孩子们的脑袋,笑着对舒榆说:“别介意,这两个小家伙从知道你要来就兴奋得不行,这是姐姐李沐予,弟弟李沐安。” 他说完,又对孩子们说,“要有礼貌,叫舒阿姨。” “舒阿姨好!”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声音清脆响亮。 “舒阿姨,你真的会画很多漂亮的画吗?妈妈说你超级厉害!”予予迫不及待地问,眼中充满了崇拜。 “舒阿姨,你喜欢吃糖吗?我偷偷藏了一颗,可以分给你哦。”安安也献宝似的,小手在口袋里摸索。 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笑脸和热情的围绕,舒榆感觉心尖那块冰封的紧张,正在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悄悄融化。她耐心地回答着李沐予的问题,又温柔地谢绝了李沐安的糖果,气氛一下子变得活络而轻松。 明苒也走了过来,她身上带着淡淡的、好闻的馨香,语气亲切自然:“别拘束,就当自己家一样,这两个孩子皮得很,没吓着你吧?” 她的话语如同春风,有效地驱散了舒榆最后几分面对这个陌生环境的忐忑。 李璟川始终站在舒榆身侧,看着她与孩子们互动,与兄嫂交谈,虽然依旧能感觉到她肢体略显僵硬,但眉宇间的紧绷感明显缓和了许多。 他轻轻揽住她的腰,低声在她耳边说:“看吧,我说了不用太紧张。” 李致言也笑着打趣:“就是,我们家最可怕的老爷子还没出场呢,先被这两个小魔星给搅和了,放松点,舒榆,今天就是顿家常便饭。” 置身于李致言一家四口轻松融洽的氛围中,感受着两个孩子毫不设机的亲近,听着明苒温和的言语,舒榆一直高悬着的心,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虽然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尚未开始,但至少这初入家门的紧张与无所适从,被这份意外的、充满烟火气的温暖冲淡了大半。 她悄悄吸了一口气,对李璟川露出了一个比刚才自然许多的、浅浅的笑容。 就在舒榆因孩子们的环绕和兄嫂的随和而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唇边那抹浅笑还未完全漾开时,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仪的声音,如同古刹钟鸣,自客厅连接内室的拱形门廊处沉沉传来,瞬间打破了这方空间的轻松氛围: “都围在门口站着干什么?还要我这个老头子三催四请才肯挪步吃饭?” 这声音带着天然的威严,让舒榆刚刚松弛下来的心弦瞬间再次绷紧,指尖微凉。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深灰色中式立领夹棉上衣、身形清癯挺拔的老人稳步从内间走了出来。 他鬓发皆白,梳理得一丝不苟,那双眼睛却锐利有神,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了被李璟川护在身边、面色微白的舒榆身上。 然而,与舒榆预想的安静恭迎不同,两个孩子像是根本没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 “爷爷!” 小沐予和小沐安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欢叫起来,像两只快乐的小鸟,完全无视了那严肃的氛围,刷的一下就从舒榆身边跑了过去,一左一右地抱住了李振邦的腿,仰着小脸,笑嘻嘻地看着他。 “爷爷,您怎么才出来呀?我们都等好久啦!”予予撒娇道。 “爷爷,看我的新玩具!”安安则迫不及待地举起手里一直攥着的小汽车模型。 李振邦那严肃的脸上,线条似乎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他伸出宽厚的手掌,轻轻揉了揉两个孙辈的脑袋,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时,李致言也笑着开口了,他手里还拿着那个没削完的苹果,语气里带着熟稔的、毫不拘谨的调侃:“爸,您这可冤枉我们了,分明是您这位‘老书记’姗姗来迟,我们这迎接队伍都列队半天了,就等您发话开饭呢。” 他这番带着玩笑意味的话,像一阵清风,巧妙地将刚才因老爷子出现而骤然凝聚的严肃气氛吹散了些许。 明苒也含笑站在一旁,姿态温婉。 李璟川感受到身边舒榆似乎因为这番互动而悄悄松了口气,他握了握她的手,才抬眼看向父亲,语气沉稳如常:“爸。” 李振邦的目光从腿边的两个孩子身上抬起,先是在李致言那带着笑意的脸上停顿了一秒,似乎对他这番说辞不置可否,随即视线越过他,再次落回李璟川和舒榆身上,尤其是仔细看了看舒榆那强自镇定却依旧难掩紧张的脸庞。 舒榆在这短暂的间隙中,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趁着老爷子目光再次看过来的机会,微微躬身,清晰而恭敬地问候道: “李伯伯,您好,我是舒榆。” 第44章 钟情真相 就那么一眼,让他记了多年…… 李振邦的目光在舒榆身上停留片刻, 那锐利的审视并未完全散去,但也没有流露出更多情绪,只是微微颔首, 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既无热络也无刻意疏离:“来了就好, 都别站着了, 去餐厅吧。” 这话如同特赦令, 让舒榆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分。至少,第一关算是平稳度过了。 一行人移步餐厅。餐厅同样宽敞,一张厚重的红木圆桌占据中央,上面已经摆放了几样精致的凉菜。 就在这时, 一位系着素雅围裙、气质温婉娴静的中年女士端着一个小炖盅从厨房走了出来。她看起来年纪与李振邦相仿,但保养得宜,眉眼间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华, 笑容温和, 让人如沐春风。 “妈。” “妈。” 李璟川和李致言几乎同时开口。 李致言立刻笑着对舒榆说:“看,我妈今天可是亲自下厨了, 知道璟川要带女朋友回来,特意露一手。” 舒榆闻言,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连忙微微躬身:“伯母您好,麻烦您了。” 然而, 李璟川却抬手扶额,露出一副无奈又有些头疼的表情, 看向父亲:“爸,不是说好了,不让妈再进厨房了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熟稔的抱怨。 李振邦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尴尬, 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刚才弱了一分气势:“你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劝了,没用。” 这时,李家三个男人——李振邦、李致言、李璟川,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惧、无奈和一丝滑稽的后怕。 就连旁边原本笑嘻嘻的沐予和沐安,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苏韵见状,立刻不满地反驳,带着点被小瞧了的嗔怪:“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这是看着舒榆来了心里高兴!平时你们想吃我还不乐意动手呢!” 李致言立刻举手做投降状,语气夸张:“别别别,妈,您这份高兴我们心领了!真的!为了我们全家人的肠胃健康,以及避免再次惊动120,您这份厚爱还是留给……呃,留给有缘人吧。”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瞟了李璟川和舒榆一眼。 舒榆正疑惑间,李璟川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戏谑的笑意低声解释:“我妈前几年不知怎么迷上了研究厨艺,结果…嗯,成果比较具有毁灭性,有一次她兴致勃勃地做了一桌创意菜,我们三个,”他指了指自己、父亲和哥哥,“吃完后集体食物中毒,在医院挂了两天水。” 舒榆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位气质优雅、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苏韵伯母。 李璟川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人听见:“这下你跟我妈能有共同话题了。” 舒榆更疑惑了:“什么共同话题?” “你忘了?”李璟川挑眉,眼底笑意更深,“你之前差点把厨房炸了,锅碗瓢盆无一幸免,在厨房破坏力这方面,你和我妈,算是找到了知音。” 临川羡榆 第65节 “你!”舒榆瞬间脸颊爆红,又羞又恼,忘了场合,下意识抬手轻轻捶了他胳膊一下,压低声音嗔道,“李璟川!你等着!下回我非得做点什么毒死你不可!” 这番毫不客气的插科打诨,以及李璟川故意逗弄她引发的反击,反倒像一阵活泼的风,彻底吹散了舒榆心头最后那点拘谨和忐忑。 她发现,这个看似规矩森严的家庭,内部竟然如此鲜活生动,充满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和玩笑打趣。 等到真正在餐桌旁坐下,舒榆的感受更加深刻。 与她想象中食不言寝不语的严肃场面截然不同,李家的餐桌上气氛轻松融洽。 大家一边品尝着桌上明显是专业厨师烹饪出的美味佳肴,苏韵做的那盅汤被李振邦不动声色地放在了离自己最远的位置。 一边随意地聊着天,主要是李致言在说,分享着研究所的趣事,或者调侃一下弟弟李璟川,明苒偶尔补充几句,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见闻。 更让舒榆意外的是李振邦。 他看起来威严刻板,但在餐桌上,尤其是在面对夫人苏韵时,眼神会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甚至会主动给她夹她喜欢的菜。 两个小孙子一左一右挨着他坐,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他也耐着性子伺候,虽然脸上没什么笑容,动作却不见丝毫不耐。 整个用餐过程,没有任何人询问舒榆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家里情况如何这类让她备感压力的问题,大家都在刻意找些她可能感兴趣的艺术相关或者轻松的话题,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的情绪。 苏韵更是温和,她看着舒榆,柔声问道:“舒榆,我听璟川提过,你是个画家,对吗?” 舒榆连忙放下筷子,恭敬地回答:“是的,伯母,主要是水彩画和一些综合材料创作。” 苏韵脸上露出一个了然又带着点神秘的笑容:“那太好了,一会儿吃完饭,我给你看个好东西,你肯定喜欢。” 舒榆有些惊讶,又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位初次见面的伯母会给她看什么,但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连忙点头:“谢谢伯母。” 这顿饭,就在这样远超舒榆预期的、温馨而轻松的氛围中结束了。 饭后,大家移步客厅喝茶闲聊。 然而,轻松的时刻并没有持续太久,李振邦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转向李璟川,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沉稳,听不出情绪,但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璟川,你跟我到书房来一下。” 听到李振邦叫李璟川去书房,舒榆刚刚放松下来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李璟川,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那种地方,那样的语气,听起来就不像是简单的闲聊。 李璟川接收到她的目光,在起身的瞬间,极其自然地轻轻捏了捏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短暂地停留,传递过一抹温热和安定。 他微微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低语,语气从容:“没事,就是聊几句,你陪妈和嫂子说说话。” 他的眼神沉稳,带着让她信服的力量。 舒榆看着他跟随父亲挺拔却隐隐透出对峙意味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后,门被轻轻带上,但似乎并未完全关严,留下了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 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努力将注意力放回客厅。 这时,苏韵笑着站起身,对舒榆和明苒说:“来,舒榆,跟我来,我说了要给你看个好东西。” 她的笑容温和而真诚,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愉悦。 舒榆连忙起身,跟着苏韵走到客厅靠窗的一处相对安静的区域,明苒也含笑跟了过来,李致言则懒洋洋地靠在单人沙发里,逗弄着又开始玩玩具的两个孩子,一副乐得清闲的样子。 苏韵从一旁的多宝格下方,小心地取出了一个细长的、用深蓝色锦缎包裹的画匣。 她动作轻柔地打开锦缎,露出里面一个古朴的樟木画盒,打开盒盖,一股淡淡的樟木和旧纸张特有的气息弥漫开来。她从中缓缓取出一幅卷轴。 当苏韵小心翼翼地将画轴在窗边的明式条案上展开时,舒榆的呼吸骤然一窒。 那是一幅水墨设色纸本立轴,画的是秋日山居图。笔墨苍润,构图空灵,山石皴法独特,树木点染生动,一种萧疏清寂、远离尘嚣的意境扑面而来。而更让舒榆心脏狂跳的是画面一侧的落款和钤印——那竟然是她非常喜爱、深入研究过的一位近代国画大师早年的真迹,这位大师的作品市场价值极高,且流传有序的真迹极为难得。 “这是…”舒榆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她几乎不敢置信,俯身仔细观看,指尖悬在画作上方,不敢轻易触碰,唯恐惊扰了这份跨越时空的艺术瑰宝。 苏韵看着舒榆眼中迸发出的、纯粹属于艺术家见到心仪之作时的惊喜与痴迷,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满足感。 “看来你是真的认识并且喜欢。”她温和地说,“说起来,得到这幅画也是机缘巧合,很多年前,我陪父亲去拜访一位故交,那位老先生恰好是这位画家的远亲,家中收藏了几幅他的早期习作,我当时看了就很喜欢这幅画的灵气,那位老先生见我是真心欣赏,并非附庸风雅,便割爱转让给了我。” 苏韵轻轻抚摸着画轴的边缘,眼神带着回忆的微光:“这些年,它一直收在这里,我偶尔会拿出来看看,每次都能感受到那份宁静,但我觉得,好的艺术品不应该总是被束之高阁,它需要懂得欣赏它的人,今天见到你,听璟川说起你对艺术的执着和感悟,我就想起了这幅画,我觉得,你才是它更好的归宿。” 舒榆彻底愣住了,连忙摆手,受宠若惊之下甚至有些慌乱:“伯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这不合适。” 明苒在一旁温柔地劝道:“舒榆,妈是一片心意,她既然拿出来了,就是真心想送给你,而且,”她笑了笑,语气轻松,“这样的东西家里确实还有一些,你不用担心。” 李致言也抬起头,插话道:“就是,舒榆,别有什么心理负担,老爷子和我妈这些年收集了不少玩意儿,这画放在这里也就是蒙尘,给了你,说不定还能激发你的创作灵感呢,物尽其用嘛。” 苏韵也坚持道:“收下吧,孩子,看到你这么喜欢,我就觉得这缘分是续上了。” 面对李家三人真诚而温和的劝说,看着眼前这幅让她心潮澎湃的画作,舒榆内心挣扎不已。 这份礼物太重了,重得让她感到不安。 但苏韵伯母的话又如此恳切,拒绝似乎反而显得不近人情。 她最终在几人鼓励的目光中,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谢谢伯母,我一定会好好珍藏它的。” 苏韵欣慰地笑了,小心地将画作重新卷好,放入画匣,递到舒榆手中。 虽然收下了这份厚礼,但舒榆心里对书房里正在进行的谈话愈发担忧。 那份不安像细小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 她寻了个借口,低声道:“伯母,嫂子,我去一下洗手间。” 苏韵指了指走廊的方向:“就在那边,尽头左转就是。” 舒榆点点头,将那个沉重的画匣先放在桌子上,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走廊。 洗手间确实在书房相反的方向,但当她经过书房门口时,脚步还是不自觉地放慢了。 那道虚掩的门缝,像是一个无声的诱惑。 就在她即将走过时,里面清晰地传出了李振邦压抑着怒气、比之前更加严厉冰冷的声音,如同裹着冰碴子,穿透门缝,砸在她的耳膜上: “李璟川!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上次那些报道的风波才刚压下去!你倒好,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一个女人,动用关系去查她那个上不得台面的父亲,还把事情做得那么绝!你让你孙叔那边怎么想?让外面的人怎么看?你这是授人以柄!是把自己的软肋明晃晃地摊开给人看!” 舒榆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 门缝里,李璟川的声音传来,冷静得近乎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孙叔?父亲,您心里清楚,以他为首的那一派,看我们李家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这次不过是把他们在暗处伸得太长的手剁掉一截,提前帮您,也帮我们李家,清理掉一些迟早要爆的脓疮,这难道不是一劳永逸?” 李振邦似乎被儿子这番毫不掩饰的直白和近乎嚣张的反问噎住,呼吸都重了几分,随即是更加汹涌的怒意:“一劳永逸?树大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还要我教你吗?这么多年,多少人盯着我们,多少人想把我们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你难道不清楚?你哥哥志不在此,你爷爷也早已退居幕后颐养天年,现在整个李家,站在台前扛着这面旗的,就你和我!” 他的声音带着痛心疾首的意味,“璟川,你是几个小辈里最像我,也是我最寄予厚望的一个!你从小就知道权衡利弊,懂得隐忍蛰伏,怎么如今就……你就为了一个女人,一个才认识不过数月的女人,就把自己,把整个李家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你难道不知道你做的这些,会引来多少明枪暗箭,会让我们之前多少年的经营和努力付诸东流吗?” 李璟川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我知道,后果,利弊,我比谁都清楚,但是父亲,如果坐在这个冷冰冰的位置上,手握所谓的权柄,却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污蔑、被欺凌,连保护她都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那这权势,我要它何用?我宁可不要!” “你放肆!” 李振邦显然被儿子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彻底激怒了,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拔高,带着一丝颤抖,紧接着,门缝里传来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啪”!显然是气急之下动了手。 舒榆在门外猛地捂住了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李振邦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痛心和暴怒,几乎是低吼出来:“李家几代人的心血!多少人的期望!才把你推到这个位置!你以为你能有今天,全靠你自己吗?是家族在你背后!你知不知道你下面还跟着多少人?他们的前程,他们的身家,都系在你身上!你就这么轻飘飘一句‘宁可不要’?就为了一个认识几个月的女人,你要把所有人的努力都当成儿戏吗?!” 门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能听到李振邦粗重的喘息声。 “认识几个月的女人?” 几个月?他在心中无声地反问,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穿透了时间和空间,落回了一年多前,剑桥那个雾气初散的清晨。 那时他还未上位市长一职,肩上的担子却已不轻,跟随着老领导一起去剑桥参加一场城市治理研讨会,结束后难得从密集的公务行程中挤出半天闲暇,独自一人漫步在古老的学院街巷。 空气清冷湿润,带着康河的水汽和青苔的味道。 路过一家不大的画廊,临街的橱窗里正在展出一组以“流动”为主题的水彩画。 他的目光,就这样被其中一幅名为《康河晨曦》的画作牢牢抓住。 画面上,晨光熹微,穿透薄雾,温柔地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与古老的桥身上,光影捕捉得极其精妙,色彩通透灵动,仿佛能让人感受到那一刻空气的流动和光线的温度。 整幅画充满了一种不受束缚的、自由的呼吸感,与他那时被各种规划、报告、会议填满的、近乎窒息的生活形成了鲜明对比。 然后,他看到了站在画作旁,正用流利英语向几位参观者娓娓讲解的创作者。 那是一个东方面孔的女子,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身姿纤细,黑发松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 她说话时眼神专注而明亮,偶尔露出浅笑,嘴角弯起的弧度带着一种纯粹的、沉浸在自己热爱世界里的温柔与光芒。 那一刻,周遭喧嚣仿佛瞬间褪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幅画,和那个作画的人。 李璟川没有上前打扰,只是像一个最普通的驻足者,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隔着稀疏的人流,看了她很久。 看着她耐心解答,看着她与同伴在画展间隙低声交谈时放松的笑颜,看着她收拾画具时微微弯下的纤细背影。直到画展临近结束,人群散去,她开始整理物品,他依旧没有上前,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幅《康河晨曦》和她的侧影,然后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剑桥暮色渐浓的街头,如同一个偶然闯入又悄然离去的陌生人。 第二天,他登上了回国的航班。舷窗外是翻滚的云海,他闭上眼,脑海中却不期然地再次浮现出那幅画的光影,和那个女人在晨光中带着笑意的清澈眼眸。 那惊鸿一瞥,像一颗被无意间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细微却持久,在他往后许多个疲惫或紧绷的瞬间,悄然浮现,带来一丝莫名的慰藉和遥远的念想。 就这么一眼,竟让他记了一年。 直到后来,在周慕远的画展上,他再次见到了她。 她站在人群之外,神情清冷,与记忆中剑桥那个晨光下的温柔身影重叠,却又有些不同。 那一刻,李璟川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沉寂已久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哪有什么突如其来、毫无缘由的一见钟情?不过是在心底酝酿已久的种子,终于遇到了破土而出的时机,是早已深植的情愫,在重逢的瞬间汹涌澎湃,让他生出了无论如何都要将她牢牢留在身边、纳入羽翼的强烈渴望。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书房里压抑的寂静几乎令人窒息。 李璟川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擦过刺痛的嘴角,再开口时,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却带着一种仿佛淬炼过的、不容撼动的坚定,他迎上父亲盛怒的目光: “父亲,您说她只是我认识几个月的女人,但对我来说,与她共度余生的决心,早已确认。有人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想用她来拿捏我,玷污她,那我就要让他们知道,动我李璟川认定的人,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次是警告,下次,我不会再留任何余地。如果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护不住,那这样的权势,不要也罢!” “你……你简直混账!” 李振邦气得声音发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 舒榆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感觉自己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那清晰的巴掌声,李父痛心疾首的斥责,还有李璟川那些为了她不惜与家族、与前途对抗的决绝话语,像一块块巨石压在她心头,让她既心疼李璟川挨打,又为自己成为他们父子冲突的导火索而感到无比沉重和愧疚。 她踉跄着,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向了洗手间的方向,将门紧紧关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第45章 他的泪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叫我如何…… 舒榆在洗手间里用冷水反复拍打脸颊, 试图压下眼眶的红肿和翻涌的情绪,但收效甚微。当她抱着画匣,脚步虚浮地重新走回客厅时, 苏韵和明苒立刻注意到了她泛红的眼圈和强装镇定下的脆弱。 苏韵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心疼,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书房的门“咔哒”一声被猛地拉开。 李璟川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甚至比平时更加冷峻,但那紧抿的唇线和下颌绷紧的线条,都透露出他正处于极力克制的状态。 临川羡榆 第66节 他径直走向舒榆,目光在她微红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 深邃的眸底像是骤然掠过风暴的海面,暗沉汹涌。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看母亲和兄嫂一眼, 只是伸出手, 不是去接那沉重的画匣,而是直接、坚定地握住了舒榆空着的那只手,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我们走。”他声音低沉沙哑,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另一只手抬起,指腹极其轻柔地、仿佛怕碰碎她一般, 抚过她微凉的脸颊,擦去那未干的湿意。 “璟川!”苏韵担忧地站起身。 “阿川, 有话好好说……”李致言也上前一步,想拦住他。 就在这时,李振邦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 他脸色铁青,胸口仍在微微起伏,看着儿子决绝的背影,厉声喝道:“让他走!” 这一声如同定音锤,让苏韵和李致言止住了脚步。 李璟川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紧紧握着舒榆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但他掌心的温度却像一道暖流,固执地穿透她冰凉的皮肤。 他拉着她,几乎是半护在怀里,大步流星地穿过客厅,离开了这个刚刚还充满温馨,此刻却令人窒息的家。 一路无话,车内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璟川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冷硬如雕塑,舒榆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泪无声地再次滑落。 回到他们的公寓,门在身后关上,将外界的纷扰暂时隔绝。 玄关的感应灯亮起,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彼此沉默的轮廓。 李璟川松开她的手,转过身,面对着她。 他低下头,深邃的目光像是要望进她灵魂深处,声音低沉而肯定:“都听到了?” 舒榆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他,点了点头,喉咙哽咽着,发不出声音。 “对不起,”李璟川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愧疚和疲惫,他抬手,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拭去她不断涌出的泪水,“让你受委屈了。” 舒榆用力摇头,泪水甩落。 她抬起颤抖的手,轻柔地、心疼地抚上他左侧那依稀还带着一点点红痕的脸颊,指尖感受到他皮肤下温热的体温。 “没有……”她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哭腔,“我没有委屈…我…我只是心疼你…” 心疼他为自己承受父亲的怒火,心疼他为了维护她而说出的那些决绝的话。 李璟川闭上眼,将脸颊更深地埋进她微凉柔软的掌心,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 片刻后,他睁开眼,凝视着她,那双总是沉稳睿智的眸子里,此刻竟罕见地流露出一丝不确定的脆弱,以及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坚定。 “灿灿,”他唤她,声音低沉而清晰,“别怕,有我在,谁也不能动你,无论是谁。” 这是他对她不变的承诺。 李璟川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她含泪的眼睛,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恳求:“所以,你也别哭,对我有点信心,可以吗?” 他天不怕地不怕,不怕父亲的责难,不怕政敌的攻讦,只怕她因为今天的风波,因为那些沉重的压力和冲突,心生怯意,再次缩回她好不容易才向他敞开的心壳里。 这种不确定感,比脸上那一巴掌,更让他感到煎熬。 舒榆望着他眼中那深藏的忐忑,心像是被最柔软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无比,却又涌起无限的力量。 她怎么会舍得在这个时候离开他?怎么会舍得让他独自面对这一切? 她踮起脚尖,用自己尚带着泪痕的脸颊,轻轻贴了贴他那微热的脸侧,然后退开一点,迎着他深邃的目光,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澈和坚定,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誓言: “我不走。” 她伸手,主动环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宽阔温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重复道: “李璟川,我跟你站在一起。” —— 自那天从李家回来之后,李璟川像是心底某根始终紧绷的弦被骤然拨动,发出持续不安的嗡鸣。 他表面上依旧处理着繁忙的公务,但行动上却发生了细微而执拗的变化。 能推掉的应酬一律推掉,非必要不去市政厅,偌大的书房成了他临时的办公室,各类文件、报告堆满了原本属于舒榆画稿的半边书桌。 有时舒榆在画架前沉浸一两个小时后回过神来,总会发现李璟川不知何时已从书房出来,就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似乎在全神贯注地处理邮件,但他手边的咖啡却早已凉透,半天也没见他喝上一口。 他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落在她的背影上,像无声的蛛网,缱绻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甚至在她半夜醒来时,常常发现身侧的位置是空的,走出卧室,便能看见阳台玻璃门上映出他沉默抽烟的剪影,指尖猩红在浓夜里明明灭灭,背影在清冷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会立刻掐灭烟,转身将她拥入怀中,用微凉的唇碰碰她的额头,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怎么醒了?我去陪你。” 舒榆多次握着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璟川,我真的没事,我不会走的。” 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调侃,“你这样,倒像我是什么易碎的瓷器,或者会随时消失的泡沫。” 李璟川会将她搂得更紧,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他自己或许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后怕:“我知道。” 可他接下来的行为却与这声“知道”背道而驰,依旧固执地缩减一切不必要的外出,将她的活动范围尽可能圈定在自己视线可及的范围内。那种无声的、仿佛源于本能的不安全感,像淡淡的雾气,弥漫在他们之间。 舒榆将这一切都清晰地看在眼里,心口像是被浸了水的棉花堵住,又沉又闷。 她清楚地感知到他的不安,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驱散他心底那片阴霾,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他变回那个沉稳如山、一切尽在掌握的李璟川。 也是在这种无力感中,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她只会画画,她的世界是由线条、色彩和情感构成的,面对李璟川所处的那个充斥着权力博弈、家族责任和无形压力的复杂世界,她显得如此手足无措。 她无法为他分担来自政敌的明枪暗箭,无法化解他与父亲之间因她而起的尖锐矛盾,甚至连一句有效的安慰都显得苍白。 那些盘旋在脑海中的话语,如同无法驱散的幽灵,在夜深人静时愈发清晰——李璟川父亲痛心疾首的质问:“为了一个认识几个月的女人……李家几代人的心血!”;还有她自己父亲舒广生那谄媚又刻薄的嘴脸:“你现在飞黄腾达了,就想六亲不认吗?” 这两道来自不同世界、却同样沉重的压力,像两座大山,挤压着她,也挤压着李璟川。 她看着身边即使睡着也微蹙着眉心的李璟川,看着他脸上早已消退、却仿佛刻在她心上的红痕,一种混合着心疼、不甘和决然的情绪,在胸腔里慢慢凝聚。 在一个李璟川因极度疲惫而沉沉睡去的深夜,舒榆轻轻拿开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悄无声息地走下床。 她拿着手机,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沉睡的城市,零星灯火如同寂寞的星辰。 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缓慢却坚定地敲下了一行字,收件人是那个她只存了号码、却从未想过会主动联系的人—— 「李伯伯,您好,冒昧打扰,您明日方便吗?我想单独跟您聊聊。」 —— 李璟川结束那个无法推脱的市政会议时,已是下午。 他归心似箭,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赶回了家。 推开门的瞬间,习惯性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唤了一声“灿灿”,却没有得到往日的回应。 公寓里安静得过分。 他快步走进客厅、画室、卧室,都没有人。 一种熟悉的、冰凉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强迫自己冷静,打开衣帽间,看到她的衣服都好好地挂着,常用的画具也还在原处,这才稍微缓过一口气,但担忧丝毫未减。 这是自上次承诺后,他第一次违背诺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庄儒的电话,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查一下舒榆现在的位置,立刻。” 当定位信息显示她在一家名为“清源斋”的茶馆时,李璟川的瞳孔猛地一缩,那是他父亲李振邦平日最常去、也最爱带人去谈事情的地方,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他立刻转身出门,车速比平时快了不少,一路上,各种混乱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 父亲找她做什么?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情还要为难她?说了什么重话?她一个人面对父亲,会不会害怕?会不会被说服离开?每一个假设都让他的心更沉一分,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车子刚在“清源斋”古色古香的门口停稳,李璟川甚至来不及熄火,推开车门就快步冲了进去。 也正在这时,茶馆那扇沉重的木雕门从里面被推开,舒榆和他父亲李振邦前一后走了出来。 李璟川的目光瞬间锁定在舒榆身上,快速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见她神色虽然有些拘谨,但并无泪痕或惊慌,悬着的心落下半分,但动作却更快。 他上前,几乎是本能地将舒榆拉到自己身边,用身体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在身后,形成一种保护的姿态。 这才抬起眼,看向面色沉静的父亲,眼神里带着清晰的警惕和未消的余怒,语气生硬: “爸,您有什么话,或者有什么不满,直接冲我来,不要私下找她。” 李振邦看着儿子这副如临大敌、仿佛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的模样,刚刚在茶馆里还算平和的心情瞬间又被点着了,他眉头一竖,习惯性地带上了威严:“你个混账小子!在你眼里,你老子我就是这种会背地里为难一个小姑娘的人?!” 眼看气氛又要紧张起来,舒榆连忙轻轻拉了拉李璟川的衣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解释道:“璟川,不是的,李伯伯没有为难我,是我主动约李伯伯出来聊聊的。” 李璟川怔住了,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舒榆,又抬眼看了看面色不虞的父亲。 舒榆主动约的?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微微松动,但眼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散去。 李振邦看着儿子那副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似乎懒得再多说,拂袖转身,走向了等候在一旁的专车。 李璟川也没再多言,紧紧握着舒榆的手,一言不发地将她带离了茶馆,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家。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李璟川这才转过身,双手扶着舒榆的肩膀,目光深深地望进她眼里,声音里带着未褪的担忧和急切:“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你们到底聊了什么?他……我爸他真的没有说什么让你难过的话?或者逼你答应什么?” 舒榆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和紧张,心里软成一片。 她抬起手,轻轻抚平他微蹙的眉心,摇了摇头,唇角露出一个让他安心的、带着点复杂情绪的浅笑:“真的没有,李伯伯他比我想象中要讲道理,我们没有吵架,也没有不愉快。”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继续说道,眼神清澈而坦诚:“我只是跟李伯伯聊了聊你,也聊了聊我自己,还有,我跟他说,我想去巴黎交换三年。” 李璟川扶在她肩上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像是没听清,又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交换?”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困惑,眉头蹙得更紧。 于是,舒榆将之前收到苏黎世基金会邮件,以及后来更具体地接洽到的、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一个为期三年的顶尖艺术家驻留与交换项目,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她提到那个项目能接触到的资源,那些她仰慕已久的导师,以及它对一个艺术家职业生涯可能带来的飞跃。 李璟川沉默地听着,脸上的线条随着她的话语一点点变得冷硬,眸色沉了下去,像结了冰的湖面。他周身原本因为担忧而柔和下来的气息,瞬间被一种低气压取代。 “我之前不跟你说,”舒榆看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急忙解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是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李璟川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 近期一直处于高度敏感状态的他,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猎豹,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激起他过度的反应。 他盯着舒榆,眼神里充满了被冒犯的刺痛和质疑,“灿灿,什么叫没有必要?是觉得这件事根本没有必要告诉我,是吗?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舒榆能理解他此刻的敏感源于何处,是她之前的不安和那次书房风波给他带来的阴影。 她努力压下心头的委屈,尽量让声音保持平和,耐心地解释道:“不是的,璟川,你听我说完,不是没必要告诉你,是因为那时候的我并不想去,我觉得留在这里更好。” 临川羡榆 第67节 “那现在呢?”李璟川步步紧逼,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内心,“为什么现在又突然要去了?是因为我爸今天跟你说了什么?还是因为那天……那天书房里你听到的那些话?” 他向前一步,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力道有些失控,语气急切甚至带着点恳求的意味,“灿灿,如果是因为那天的事情让你感到压力,让你害怕,你根本不用放在心上,一切有我,我爸他只是习惯性地把情况说得严重,他会那么说,恰恰是因为那些麻烦已经被他,被我在内的人处理干净了,你可能不懂这里面的黑暗和复杂,那些人针对李家,根本不是因为你,他们盯着我们这块肥肉已经很久了,把你牵扯进来并非我的本意,但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保护你,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你!”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语速很快,试图用解释和承诺将她拉回自己身边,将她圈禁在自己认为安全的领地里。 舒榆安静地听他说完,看着他眼中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不安和占有欲,心里又酸又胀。 她摇了摇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退缩:“璟川,我并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想要后退,更不是想逃离你或者这些麻烦。” 她抬起手,轻轻覆盖在他紧抓着自己肩膀的手上,试图传递自己的力量和决心:“恰恰相反,我是想变得更好,更强大,强大到有一天,能够真正地、有底气地和你并肩站在一起,去面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而不是永远只能躲在你的身后,看着你为我遮风挡雨,独自承受所有的压力和风险,我不想只是你的软肋,我也想成为你的铠甲。” 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是她想要为他们的未来,付出的努力和挣扎。 然而,此刻的李璟川,被巨大的不安全感笼罩着,根本听不进这些关于未来和并肩的长远规划。 他所有的神经都只敏感地捕捉到了那几个关键词——巴黎、三年、离开。 “说来说去,”他眼底最后一丝理智似乎被这句话点燃,烧成一片殷红,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沙哑,“你就是想走,对吗?无论理由说得多么冠冕堂皇,最终的目的,就是要离开这里,离开我,对吗?” “不是离开!”舒榆急切地反驳,被他眼中的疯狂刺痛,“只是三年的时间,璟川,就三年,三年之后学成归来,我就回来了,我们的感情难道连三年的考验都经受不起吗?” “三年?!”李璟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比哭还让人难受,“灿灿,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你知道我的工作性质,我的身份敏感,出国审批极其严格,我根本没有办法经常去看你,我们甚至可能在这三年里,一面都见不上,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你那边是白天,我这里是深夜,你刚下课,我可能还在开会,连打个电话都可能是一种奢侈。”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痛苦和控诉:“灿灿,我很忙,这你知道,你在这里,我尚且能拼命压缩时间,挤出空隙早回来陪你一会儿,看看你,抱抱你,可如果你走了呢?隔着屏幕,三年的时间,足够让多少东西变质?感情是需要陪伴和温度来维持的,不是靠隔着冰冷信号的几句问候和所谓的信心就能维系的。” 舒榆何尝不知道他说的这些都是现实存在的问题? 可她想到李家的厚重期望,想到李致言一家温暖的支持,也想到自己父亲那不堪的嘴脸和可能带来的持续麻烦。 她正是因为看到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巨大鸿沟,才更迫切地想要提升自己,想要拥有足以匹配他、足以抵御风雨的力量。 她试图用对感情的信心来说服他,也说服自己:“璟川,我对我们的感情有信心,我对你有信心,我去只是为了学习,三年后我回来,我们还和现在一样,甚至更好,对不对?” “哪里一样?!”李璟川眼角的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一滴,迅速没入衣领,消失不见。 那滴泪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伤了舒榆的心。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心碎和无力感,“回来之后还和现在一样,看不到一个清晰的、被承诺的未来吗?灿灿,这么久了,从我们在一起,到我郑重地跟你提出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你可有真正地、切实地为我考虑过一丝一毫?你可有想过,我这三年要怎么过?” ----------------------- 作者有话说:写这章还有下一章的时候耳机里放的全是 岸边客(心碎版)[爆哭]建议大家看下一章的时候再看一遍这一章一起看,并加上这个音乐,呜呜呜 第46章 分离 他用全部的骄傲赌她是否会心软、…… 李璟川这句话问得极其沉重, 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舒榆的心上。 他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和等待,似乎都没有换来她同等的、愿意为他停留的决心。 舒榆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抽, 疼痛难忍。 她这个决定,何尝不是为了他, 为了他们能有一个更稳固、更少被人指摘的未来?为什么他就不能理解她的苦心呢? 一种不被理解的委屈涌上心头, 在他那句“你可有为我考虑过”的刺激下, 她口不择言,一句带着棱角的话冲口而出: “我怎么没有考虑你,考虑我们的未来?!难道在你眼里,只有你一个人在付出, 在牺牲吗?” 话音刚落,舒榆自己就愣住了,强烈的悔意瞬间席卷了她。 她想起了过往的点点滴滴, 想起她因谣言困扰时, 是他彻夜不眠地部署应对;想起她因父亲骚扰痛苦不堪时,是他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为她挡去所有风雨;想起他那样一个注重隐私、身份敏感的人,却愿意带她走进他的家庭,向所有人宣告她的存在;想起他即使工作再忙, 也总会记得她随口提过的小愿望,记得她喜欢的口味, 记得在她熬夜画画时,默默为她留一盏灯, 热一杯牛奶……他做的太多太多,多到她无法否认。 “对不起,我……”她慌忙想要补救, 声音带着哽咽。 然而,李璟川在她那句伤人的话出口的瞬间,眼神骤然暗淡了下去,像是最后一点火光也被冷水浇灭。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心死的沉寂。 抬手,制止了她未说完的道歉,声音沙哑而无力,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 “灿灿,”他唤她,语气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疏离,“我们都先冷静一下,好好想想,好吗?”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转身,走向书房,将那扇沉重的门轻轻关上,也将他自己与她,彻底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清晰得刺耳。 舒榆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还能看到他转身前眼角未干的泪痕,和他那布满红血丝、写满痛苦与失望的眼睛。 冰冷的悔恨和巨大的无助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仿佛每一秒都拖着沉重的镣铐。 舒榆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最终在极度的疲惫和心痛中,蜷缩在客厅冰凉的木地板上昏沉睡去。 睡梦中也不安稳,眉头紧蹙,偶尔发出几声模糊的啜泣,像是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 她是被一阵心悸惊醒的,猛地睁开眼,四周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遥远的路灯光线,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模糊惨淡的光斑。 心脏在空荡的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带着一种不祥的虚空感。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睡前那场激烈的争吵,想起了李璟川紧闭的书房门和他最后那双布满红血丝、写满痛楚的眼睛。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身体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而有些僵硬发麻。 客厅里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凌乱,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硝烟散尽后的冰冷气息。 她下意识地,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向书房。 书房的门,竟然是开着的,一道狭长的光线从门缝里倾泻出来,落在走廊的地毯上。 她的心提了起来,脚步放得更轻,几乎是屏住呼吸靠近。 透过门缝,她看到了那个站在巨大落地窗前的背影。 李璟川没有开主灯,只有书桌一角那盏老式黄铜台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他挺拔却在此刻显得异常孤寂的身影。 他面对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的霓虹在他脚下遥远地闪烁,像一片坠落的星河,却无法照亮他周身那浓得化不开的沉寂。 舒榆的目光下移,落在窗边地毯上,那里散落着十几个烟头,有些已经被碾得粉碎,昭示着主人内心的焦灼与反复。 指间还夹着半支燃着的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青白色的烟雾缭绕着他,模糊了他冷峻的侧脸轮廓。 他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像一尊被遗弃在时间洪流里的雕塑。 似乎是听到了她极其细微的脚步声,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台灯的光线从他侧后方打来,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舒榆看清了他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揪住,他的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涩,下巴上冒出了些许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疲惫和苍凉。 李璟川就那样看着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她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迎上来,将她拥入怀中。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几步的距离,目光沉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将她从头到脚,细细地、缓慢地打量了一遍,仿佛要将她的模样,连同这令人窒息的夜晚,一同刻进灵魂深处。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因为过度吸烟和长时间的沉默而沙哑得厉害,像粗糙的砂纸摩擦过木质表面,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你决定好了吗?”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说出接下来的话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如果决定好了,我尊重你。” 这句话,他说得异常平静,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可正是这种近乎认命的平静,像一把最钝的刀子,慢慢地割着舒榆的心。 很多年以后,舒榆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里反复咀嚼这个瞬间,才终于明白,他此刻说出的尊重和放手,并非真正的释然和解脱,而是他在这漫长一夜的煎熬与绝望中,能做出的、最后的、也是最卑微的挽留。 他用他全部的骄傲和痛苦,赌她是否会心软,是否会为他停留。 舒榆的鼻腔瞬间被强烈的酸意充斥。 她看着他站在阴影里,如同一个失去了所有盔甲的战士,独自舔舐着看不见的伤口。 她想起了他平日里是如何的运筹帷幄,如何的沉稳如山,而此刻,他却因为她,变得如此脆弱不堪。 舒榆抬起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向他,冰凉的地板透过脚心传来寒意,却远不及他眼神里的荒凉让她感到寒冷。 她走到他面前,仰起头,迎上他猩红的、带着审视和等待判决的目光。 然后,她伸出手,没有去拥抱他,而是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握住了他垂在身侧、指尖还夹着烟的那只手。 他的手掌冰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我决定好了。”她清晰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他眼中激起了细微的、痛苦的涟漪。 李璟川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像是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之火也被彻底吹灭。 他深深地望着她,目光像是要在她脸上灼烧出两个洞来,仿佛想将她此刻的容颜,牢牢地刻进骨髓里,用以对抗未来漫长三年,没有她的、荒芜的岁月。 “好。”他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积蓄问出下一个问题的勇气,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脸上,不肯移开半分:“什么时候走?” 舒榆垂下眼睫,避开他那过于灼痛的目光,盯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指尖冰凉,她的掌心却带着汗湿的温热。 “最快下周吧。”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如常,“还得去那边找房子,办理各种手续,杂七杂八的事情,都需要一点点安排。” 其实项目的时间并没有那么紧迫,她完全可以等到年后再从容出发。 但她不敢。她怕再多待一天,多感受一分他的痛苦和挽留,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决心就会土崩瓦解。 她怕看到过年时他必须回到那个有着他全部家族回忆的地方,而自己却像个局外人般无法融入的场景。 她只能用这种近乎仓促的逃离,来掩饰内心同样汹涌的不舍和恐惧。 李璟川的视线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停留了几秒,仿佛看穿了她刻意加快行程背后的心思。 他沉默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几乎不抱希望的试探:“不留下过年吗?” 今年的农历新年来得格外早,就在十几天后,他在心底隐秘地期盼过,这是他们的第一个新年,或许可以有不同的过法。 他甚至想过,就他们两个人,守着一方小小的天地,迎接崭新的春天。 舒榆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蔓延开来。 她如何不知道他的期待?但她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处境,过年,对于李家那样的家庭,意味着团圆,意味着家族的凝聚,她一个“外人”,一个曾引起父子争执的“导火索”,在那个时刻出现,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只会让他更为难。 她用力摇了摇头,扯出一个近乎淡然的微笑,那笑容浅薄得像一层浮在水面的油彩,一触即碎:“不了,况且我在国内也没有什么别的亲人,过不过年,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她这句话,下意识地把自己从我们之中摘了出去,划清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李璟川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更加低沉压抑。 他听出了她话语里的自我放逐和那份刻意维持的疏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某种认命般的沉寂。 临川羡榆 第68节 “好。”他重复着这个单调的字眼,仿佛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都需要什么,准备什么,随时和我说,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他最终还是无法完全硬起心肠,叮嘱的话语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牵挂和忧虑。 舒榆抬起眼,看着他布满倦容却依旧俊朗的脸,努力让笑容看起来更明媚轻松一些,试图驱散一些这凝重的氛围:“放心吧,我都自己在巴黎呆过那么长时间了,有经验的,没事的。” 她的轻松,在此刻的李璟川听来,却更像是一种迫不及待的宣告。 他看着她强装的笑脸,最终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移开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无尽的、冰冷的夜空,将那只被她握住的手,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从她温热的掌心中抽了出来。 掌心骤然失去的温度,让舒榆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块。 ———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以一种近乎残忍的速度向前飞驰。 李璟川依然忙碌,甚至比平时更加忙碌,早出晚归,似乎想用无尽的工作填满所有可能空闲下来的、会滋生不安和离愁的时刻。 舒榆也开始着手收拾行李。 起初,她以为自己在这个家停留的时间不算太长,东西应当不多,可真当她打开衣帽间,拉开一个个抽屉,整理画室那些零散的画具和材料时,才愕然发现,属于她的痕迹,早已如同藤蔓般,悄无声息地爬满了这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那件挂在最显眼处的米白色羊绒毛衣,是他在一个骤然降温的秋日,见她穿得单薄,不由分说带她去买的,标签都没摘就直接裹在了她身上; 那一整排按照色系排列整齐的油画颜料和特种画纸,是他托人从国外专门带回,只因为她随口提过一句某个品牌的颜色格外浓郁; 梳妆台上那些她习惯用的、小众品牌的护肤香氛,他总是能精准地在她快用完时,将新的补充进来; 甚至连书房里那个她常坐的角落,都添置了符合她高度的阅读架和护眼台灯…… 她蹲在衣帽间中央,周围摊开好几个空的行李箱,环顾四周,目光所及,每一件物品仿佛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他的细致入微,他的宠爱纵容。 这个家,不知从何时起,早已一点点被她喜欢的样子填满,处处都烙印着“舒榆”这个名字。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足够理智,足够坚强,可当这些日常的、细碎的温暖以如此具象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所有的心理建设都在瞬间土崩瓦解。 舒榆再也忍不住,将脸深深埋进那条柔软的围巾里,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空旷的衣帽间里低低回荡,泪水迅速濡湿了羊毛纤维。 如果可以,她何尝想离开这个充满了爱与温暖的家?何尝想离开那个将她视若珍宝的男人?她贪恋他怀里的温度,贪恋他无条件的支持,贪恋这烟火人间里独属于她的一份安稳。 可是,她知道,理智冰冷地提醒着她,如果足够勇敢,就应该扛起眼前的问题,继续往前走。有些困境,并非靠一时的温存和躲避就能化解。 她对未来的不安,他们之间横亘的现实差距,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流言蜚语与家族压力,这些,都需要她自己去积累足够的力量,去面对,去跨越。 人对问题解决的方式,有时候不是急于找到一个立竿见影的答案,而是默默地背负起它,艰难前行,直到因果成熟,直到自身强大到足以让问题自动脱落的那一天。 离开,是为了更好地回来,是为了能真正地、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这个认知,像是一道微弱的星光,支撑着她在一片情感的汪洋中,努力向着认定的方向泅渡,哪怕过程痛彻心扉。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李璟川难得地准时回了家。 公寓里异常安静,客厅中央,立着两个收拾好的、看起来依旧有些臃肿的行李箱,像两个即将远行的、沉默的哨兵,昭示着别离已成定局。 李璟川站在玄关,没有立刻换鞋,他的目光越过客厅,久久地落在那两个行李箱上,眼神深邃复杂,里面翻涌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有不舍,有痛楚,有担忧,或许,还有一丝被压抑的怒火与无力感。 他就那样沉默地站着,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连呼吸都变得轻不可闻。 舒榆从卧室出来,看到的就是他这样一副神情。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涩涩地疼,她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等待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李璟川才仿佛从一场漫长的梦中惊醒。 他极其缓慢地移动视线,最终落在了舒榆脸上。 他的眼神疲惫,带着血丝,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显得异常沙哑干涩,在这寂静的夜里,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舒榆的心上: “明天我就不送你了。” 他说得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 这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或许是无法忍受在机场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亲眼看着她转身离开,消失在安检口的背影;或许是害怕自己会在那一刻失控,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又或许,他只是想用这种近乎残忍的不送别,来为这段即将开始的、未知的分离,画上一个带着决绝意味的起点。 舒榆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闷痛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理解他此刻的心情,理解这份沉默背后的痛。 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维持住表面的平静,然后,对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问“为什么”,只是一个简单的、表示知晓的动作。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睫下,在那强装的镇定里,是无尽的酸楚和同样深刻的不舍。 —— 李璟川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书房处理未完的公务,也没有开口说话。 他只是坐在沙发上,指问夹着烟,却久久没有吸一口,任由烟灰积了长长一截,目光空茫地落在某个不知名的焦点,仿佛在灵魂深处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激烈的战争。 舒榆也没有再整理什么,该收拾的都已经收拾好了。 她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抱着一个柔软的抱枕,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抱枕边缘的流苏,同样沉默着。 离别的钟声在耳边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是最后审判的倒计时。 夜色渐深,窗外的城市灯火也逐渐稀疏。 距离去机场还有一个小时,李璟川终于动了,他将早已熄灭的烟蒂摁进烟灰缸,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道。 然后,他抬起头,日光如同实质般,沉甸甸地落在舒榆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白日的疲意与沉寂,而是燃起了一种幽暗冥火,带着一种要将她彻底吞噬的侵略性。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将舒榆完全笼覃。 他俯身,伸手,不是牵她,而是直接将她从沙发上打横抱了起来。 舒榆低低惊呼一声,手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 她仰头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深不见底、翻滚着惊涛骇浪的眸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他抱着她,大步走向卧室,脚步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 李璟川没有开灯,直接将她在柔软的被褥间,沉重的身躯随之覆下,带着灼人的体温和浓烈的、属于他的气息。 接下来的他,不再是平日里那个对她极尽温柔、小心翼翼的男人。 他的吻落下来,带着不同于往日的重量。那不是温柔的探寻,而是辗转厮磨,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痛楚,在她唇上留下清晰得近乎执拗的印记。 动作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仿佛要通过这最直接的方式,确认她仍在怀中,仍在触手可及之处。 舒榆感到了清晰的疼痛,不仅是唇上,更在心里无声蔓延。 她明白,这是他无法宣之于口的痛楚、不安,以及那份深刻到几乎变形的爱意,所化作的无声风暴。 纤细的手指深深地陷入李璟川坚实的背/肌,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仿佛也想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的存在感烙/印在他身上。 在意识朦胧的恍惚间,她睁开眼,于黑暗中努力描摹他近在咫尺的轮廓。 他滚烫的汗水无声滴落,没入她的肌肤,耳畔是他压抑在喉间的、受伤野兽般的呼吸声。 她要记住这一刻,记住他给予的所有疼痛与温柔,记住他身体的温度,记住他气息里熟悉的味道, 将这一切细细镌刻在记忆深处,好支撑未来漫长而寂寥的、没有他的异国岁月。 这像是一场没有温存的仪式,是告别,是不甘,是确认,也是以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将彼此的灵魂短暂而深刻地烙印在一起。 室内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无边无际的、沉甸甸的黑暗。 李璟川没有如往常那般将她拥入怀中温存。他只是伏在她身上,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许久,许久都没有动。 舒榆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颈间传来一阵冰凉的、转瞬即逝的温意。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虛软的手臂,轻轻地、一遍遍地抚摸着他汗湿的头发和宽阔的脊背,像在安抚一头受伤的雄狮,也像是在无声地告别。 ----------------------- 作者有话说:“直到因果成熟,直到足以让问题自动脱落”来源于网络 其实我有想过让他们不分开就这么一直在一起,可是我始终觉得,舒榆并不是依附李璟川而生菟丝花,她表面看着冷淡淡的,实则内心是坚韧的,她希望的是能够和李璟川一起面对问题,而不是单单被他保护在身后。 舒榆从来不是什么娇妻,而是有自己事业,并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大放光彩的人,所以当她面对问题的时候,一定是更为清醒,也更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同时她也深知和李璟川原本的家庭的差距,虽然这一切可能之后仍旧是不可跨越的,但她找到了自己,提升了自己,哪怕最后没有李璟川,她也依然会生活的很好。 (这也算是我对读者宝宝们的祝愿吧,不管有多爱那个人,依然不要忘了自己) 但,请放心~之后一定是甜甜的~也请相信!学成归来的灿灿一定会比现在还有魅力 (ps:80230228宝宝,你的每天的祈愿我都有看到,让你失望了呜呜呜他们还是分开了,但相信我!马上就会甜起来!不虐不虐!) 第47章 他所求的 也许他怨的,不过是她不够爱…… 舒榆离开的那天是1月9号, 时隔多年李璟川依然会想起那天,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 常年不下雪的江市竟罕见下起了大雪。 纷扬的雪花很快将整座城市覆盖在一片肃穆的洁白之下,机场跑道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模糊。 李璟川并没有进入航站楼, 他的车静静停在机场外围一个可以望见跑道起降区的僻静处。 降下车窗,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雪花瞬间涌入, 他却毫无所觉,只是沉默地、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透过漫天飞雪,凝视着远处那架已经完成登机、正在跑道上缓缓滑行的客机。 庄儒撑着一把黑伞, 默默站在车外,雪花很快落满他的肩头。他犹豫了一下,想将伞递进车内, 为市长挡去风雪, 但李璟川只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架越来越快的飞机。 引擎的轰鸣声隔着风雪传来, 有些沉闷。 那架银色的飞机在跑道尽头昂起头,挣扎着冲破了厚重的雪幕,带着他全部的眷恋与温度, 义无反顾地融入了灰白色的天际,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 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雪花扑簌落下的声音。 李璟川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 看了很久,直到那片天空再也寻不到任何痕迹,他才缓缓升起车窗, 将外界的风雪与喧嚣隔绝,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明显的情绪,只是对庄儒做了一个返回的手势。 回到那个突然变得空旷冰冷的公寓,李璟川径直走进了书房,反手锁上了门。 他将自己彻底封闭在这个曾经充满两人共同回忆的空间里,一步不出。 临川羡榆 第69节 连市政厅那边,他也破天荒地让庄儒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几天假,这是李璟川自从踏上仕途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他向来严谨自律,从未因私废公。 三天后。 书房门外,李振邦眉头紧锁,抬手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他示意旁边的庄儒拿来备用钥匙。 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一股浓烈呛人的烟味混合着酒精气息扑面而来。 书房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地上散落着无数烟蒂和几个空了的酒瓶,一片狼藉。 李璟川就那样静静地坐在窗前的扶手椅上,背对着门口,身影在昏暗中显得异常孤寂落寞。 他穿着几天前那身衣服,褶皱不堪,头发凌乱,下巴上冒出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憔悴又沧桑。 听见开门声,他并没有转过身来,仿佛与外界隔绝,依旧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尽管厚重的窗帘阻挡了所有的光线与风景。 李振邦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堵得发慌。 他挥手让庄儒退出去,自己缓步走进这令人窒息的房间,绕过满地的狼藉,最终停在了李璟川的身后。 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一只布满岁月痕迹、却依旧沉稳有力的手,轻轻搭在了儿子僵硬的肩膀上,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这声叹息,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已凝固。 李璟川才终于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石磨过,带着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缓缓开口,语句因为长时间的沉默和情绪的巨大波动而显得有些断续,却字字沉重: “我还记得江市上一次下这么大的雪,还是在几年前。” 他停顿了很久,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那时候我刚踏上仕途不久。” “爷爷的期许,父亲的教导,都在耳边,不敢忘。”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空气里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那天,我刚出市政厅的大门,碰见几个在玩打雪仗的小朋友,” 李璟川叙述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他们不小心将雪球打在了我身上,庄儒想让他们离开,我说,没事,玩吧。”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因为那时候的我同样也想起了,在我很小的时候,还没踏上这条路的我和父亲,和哥哥一起打雪仗的场景。” 李璟川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对遥远过往的眷恋和脆弱。 “那时候,哥哥不愿走仕途,只喜好一心研究学术,父亲起先不许,后来,还是妥协了,因为父亲知道就算哥哥不愿,李家还有我。” “而后我也如您所愿,走上仕途,一路看似平步青云,仕途平顺。” 这句话里,听不出任何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 “只是也因此,不能再有小孩子心性,要将所有心情,都藏在心里,不能流露表面,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深刻的无力感,“于是我也日复一日地扮演着这个角色,想将它演好。” “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忘了我以前是个什么人。” “那天看到那些孩子,我突然很怀念小时候的日子,还想和父亲,和哥哥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 他的声音哽住了,过了好几秒,才勉强继续,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悲凉,“只是我知道我身上背负着什么,也知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有玩心了。” “况且我确实也没什么很喜欢的东西,也就都无所谓了。” “这么多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好像这么过一辈子也可以。” “直到我遇到了舒榆。” 那么鲜活,那么灿烂,就这样闯入到他死寂的按部就班的生命里。 她会因为他一句无心的话偷偷准备惊喜; 会在深夜等他回家,靠在沙发上睡着,手里还攥着画笔; 会在他疲惫的时候,什么都不问,只是安静地给我倒一杯温水; 也会在他把自己绷得太紧的时候,故意捣乱,把他从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文件里硬拉出来,看看窗外的夕阳。 这些微不足道的日常越来越清晰,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他早已冰封的心海上,漾开一圈圈带着痛楚的涟漪。 是舒榆让他想起来,他除了是李璟川,除了是市长,首先是个人。 是一个也会哭,也会笑,也会痛,也会想要不顾一切去拥抱什么的人。 是她把他从那潭自己都快习惯了的死水里捞了出来。 让他知道原来生活还可以有这样的温度和色彩。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李璟川依旧没有回头,但那双布满血丝、空洞地望着窗帘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仿佛随着这番话,彻底碎裂了,化为了灰烬。 李振邦搭在他肩上的手,微微收紧。 他看着儿子微微佝偻的背影,听着他这番平静之下掩藏着巨大悲痛和绝望的剖白,这位一生刚强、习惯了掌控一切的老人,喉头也一阵发紧,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在那条他为他选择的道路上,失去了什么,又独自承受了多少。 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其实自己这个父亲是真的失败。 “我…”他想说什么,却在此刻都显得那么无力。 “父亲。”李璟川缓缓开口,打断他的话,带着苍白和无力,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死后的空洞,不再是质问,更像是一种对既定事实的、无力的确认,“这下您满意了?” 李璟川那仿佛用尽最后力气说出的诘问,像一枚冰冷的针,刺破了书房内凝滞的空气。 李振邦搭在儿子肩头的手掌微微僵硬了一下,他看着儿子深埋的头颅和微微颤抖的肩线,那张向来威严的脸上,线条罕见地松动了几分,流露出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张了张嘴,想斥责他的颓废,想重申家族的期望,想告诉他男儿志在四方不应沉溺于儿女情长,但所有准备好的、冠冕堂皇的话,在触及儿子周身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时,竟都哽在了喉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那带着厚茧、布满岁月痕迹的手,只是更用力地按了按李璟川冰凉的肩膀,声音比刚才放缓了许多,带着一种试图解释、却又难掩自身立场的复杂意味: “璟川,我不是存心要拆散你们。”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你是我儿子,我难道不希望你好?只是你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难道就真的再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了吗?” 随后他试图将话题引向更理性的方向,分析着利害:“舒榆,她不就是去学习三年吗?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她学成归来,你们再在一起,到那时,该清理的蛀虫也清理干净了,局面更加稳固,不会再有人能拿你们的关系做文章,对你,对她,不都是更稳妥、更好的选择吗?三年,足够我们做很多事,后续你还想如何,只要在规则之内,父亲都不会再拦你。” 这番话语,从逻辑上看,无懈可击,充满了政治家的权衡与对长远利益的考量。 李璟川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无法被说服的疲惫。 道理,谁不懂呢,分析利弊,权衡得失,这本就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可感情,从来就不是一道可以用理性公式计算出最优解的数学题。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这其中充满了太多他无法掌控的变数。 巴黎那座浪漫之都,艺术氛围浓厚,充满了自由与新奇的诱惑,三年后的舒榆,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接触了更多志同道合的人,她还会是当初那个依赖他、需要他庇护的女孩吗?她会不会就此爱上了那里的生活,找到了新的灵感源泉,甚至遇到了让她更心动、更轻松、不必背负如此沉重压力的人? 归根结底,是他对他们这段感情,缺乏一种根深蒂固的自信。 这段关系的开始,源于他多年的注视和重逢后的步步为营,是他“谋求”而来的。 他清楚地知道舒榆最初对亲密关系的抗拒和恐惧,他好不容易才让她打开心扉,一点点接纳他,依赖他。 如今这分离,像是一道突如其来的裂痕,他害怕这裂痕会在时间和距离的侵蚀下,越来越大,最终无法弥合。 他当然可以用更强硬的手段留下她,以他的能力和地位,制造一些障碍,让她无法顺利出国,并非难事。 但他不舍得,他见过她在画架前发光的样子,知道艺术对她的重要性。 他爱她,爱的是那个自由、鲜活、拥有独立灵魂的舒榆,而不是一个被折断了翅膀、囚禁在他身边的金丝雀。 他所求的,其实很简单,简单到近乎卑微。 不过是能与她朝夕相对,在忙碌的政务之余,回到家能看到她安静画画的身影,能一起在傍晚的阳台看一场稀松平常的晚霞,能在清晨醒来时,看到她恬静的睡颜。 李璟川甚至想过,如果她始终对婚姻抱有恐惧,那就不结婚好了,只要她在他身边,就这样过一辈子,他也心甘情愿。 可为什么,连这么简单朴素的愿望,如今都变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想。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窗外。 虽然窗帘紧闭,但他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布料,看到几天前自己站在这里,在舒榆说想去国外交流之后,内心是如何的翻江倒海,如何一遍遍拷问自己,寻找一个能两全其美的解法。 那天,他就站在这扇落地窗前在脑海里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动用关系延缓她的签证;用项目或合作将她捆绑在国内;甚至直接向她求婚,用婚姻的承诺留住她。 每一个念头升起,随之而来的都是更深的无力感。 延缓签证,只会让她错失宝贵的机会,让她遗憾,甚至可能怨恨他;用项目捆绑,违背了她追求纯粹艺术的初心;而求婚在那样的情境下,更像是一种道德绑架,一种利用情感进行的胁迫。 他了解舒榆,她外表清冷,内心却极其骄傲和执着,任何带有强制意味的挽留,都可能将她推得更远。 他怨来怨去,怨父亲将局面看得太过冷酷,怨那些躲在暗处的政敌兴风作浪,怨这该死的身份带来的重重束缚,但怨到最后,所有的矛头,却都不由自主地指向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愿深想、却如同毒刺般扎在心底的念头—— 也许他怨的,不过是她不够爱他。 没有像他爱她那样,义无反顾罢了。 如果舒榆足够爱他,像他爱她那样,深入骨髓,不可或缺,是否就会愿意为他放弃这次机会,是否就会将守护他们的感情,置于个人前途之上,是否就会像他一样,哪怕前路荆棘密布,也要紧紧抓住彼此的手,共同面对,而不是选择一条“先离开,再回来”的,充满了不确定性的路。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便像野草般疯狂滋长,带来一种近乎灭顶的委屈和荒凉。 他付出了全部的热忱和真心,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段感情,甚至不惜与父亲对峙,与潜在的规则抗衡。 可最终,在她的人生规划里,他们的感情,似乎是可以被暂时搁置和等待的选项之一。 李璟川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嘶哑,带着一种自嘲的、令人心碎的苦涩,不再是看向父亲,而是对着虚空,仿佛在质问自己,也像是在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 “两全其美?父亲,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他停顿了许久,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您放心,我就请了三天假,即使今天您不来,明天我也会照旧上班。” 话音落下,书房里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 李振邦看着儿子脸上那混合着绝望、自嘲和深入骨髓痛楚的神情,终于彻底明白了儿子此刻的心境。 但他却不能多说些什么,那天舒榆和他的谈话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她说,“希望您不要告诉璟川这些,我不希望他有负担。” 他问,“那你不怕吗?” 那天的舒榆笑着带着几分笃定,“我不怕,如果璟川过几年喜欢上别人了或者您给他联姻了,那我就把他抢回来。” 那是带着被爱的底气,也带着自信。 那也是李振邦第一次不是以审视的视角来看舒榆,也终于明白他的儿子为什么这么爱她。 最后他也只能对着颓废的小儿子说,“尽快好起来吧,舒榆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随后他轻轻地拍了拍李璟川的肩膀走出了书房门,只是走出去的时候背影好像苍老了几分。 第二天,李璟川终于打开了书房门,看似平常的按部就班,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到底失去了什么。 —— 舒榆在巴黎落地时,已是傍晚。 经历了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和中转颠簸,她身心俱疲,感觉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 戴高乐机场灯火通明,人流如织,各种语言的嘈杂声混在一起,冲击着她因疲惫而异常敏感的神经。 临川羡榆 第70节 她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找到接机的、之前联系好的临时住宿酒店班车。坐在摇晃的车厢里,窗外是巴黎华灯初上的街景,塞纳河的波光与埃菲尔铁塔的璀璨在夜色中交相辉映,浪漫依旧,却无法驱散她心底那片空茫的孤寂。 她不知道这个时候国内是几点,李璟川睡没睡。 犹豫再三,还是在连接上机场微弱的wifi后,点开了那个置顶的聊天框。 她斟酌着用词,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敲打:“我落地巴黎了,一切顺利,先到酒店安顿。” 发送成功后,她盯着屏幕看了几分钟,那头依旧是一片沉寂,没有任何“正在输入”的提示,也没有期待中的回复。 默默关掉数据,将脸靠在冰凉的车窗上,闭上了干涩的眼睛。 到了临时落脚的酒店,舒榆几乎是头一沾到枕头,就陷入了昏沉沉的睡梦中,连时差都无力抵抗。 再醒来时,窗外已是巴黎湛蓝的天空,阳光刺眼。 她第一时间摸出手机查看,除了几条朋友询问是否安全到达的消息,那个特定的对话框,依旧安静地躺在列表最上方,没有任何新消息。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掏走了一块,空落落的,带着一种失重般的钝痛。 但她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低落的情绪里,现实的压力接踵而至。 找长期住所、办理复杂的学籍注册、熟悉新的校园环境、联系导师、购置基本的生活用品……无数琐碎而具体的事情,像潮水般涌来,迅速占据了她所有的时间和精力。 她强迫自己忙碌起来,像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忘记那片远在江市的、令人心碎的沉寂。 在巴黎原本就相识的几位朋友和同学,得知她回来继续深造,都非常高兴,热情地为她接风洗尘,在她找房子、搬家的过程中也提供了许多帮助。 搬家那天,阳光很好。 几个朋友来帮她从临时酒店将行李搬到新租的公寓,房间里一片忙乱,纸箱散落一地,朋友们叽叽喳喳,帮忙拆包整理。 一位叫索菲的金发女孩,正帮舒榆整理那个最大的行李箱,她从底部一个不起眼的、带拉链的夹层里,摸出了几样东西,好奇地举起来,用带着口音的中文问道:“舒,这是什么?是你的卡吗?样子好特别。” 舒榆闻言望去,当看清索菲手中的东西时,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张通体黑色、质地厚重的银行卡,边缘镶嵌着细密的金色纹路,在巴黎明亮的阳光下,泛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卡的旁边,是一串精致的黄铜钥匙,钥匙扣简约大方。而最下面,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便签纸。 “哇!黑卡!” 另一个学金融的法国朋友艾曼凑过来,眼睛瞬间瞪大了,“是我在电影里看到过的那种吗?传说中的无限额副卡?” “还有钥匙!” 索菲拿起那串钥匙,仔细看了看,“这上面好像刻着地址…xx别墅三栋?天哪,这是那个区!我知道那里,是传统的富人区,都是很漂亮的独栋别墅!” “舒!你这次回国到底经历了什么?” 艾曼纽惊呼道,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和好奇,“你怎么会既有这种顶级黑卡,又有富人区别墅的钥匙?你中彩票了吗?还是遇到了什么神秘的东方富豪?” 几个朋友瞬间围拢过来,七嘴八舌,脸上写满了惊讶、羡慕和探究,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舒榆身上。 然而,舒榆对周围的喧闹恍若未闻。 她的目光,死死地黏在那张折叠的便签纸上,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从索菲手中接过了那张纸。 缓缓展开。 苍劲有力、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字体,跃然纸上。 是李璟川的笔迹。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简洁到极致的两行字: 「卡以备不时之需,随你用度。」 「别墅已打理好,地址如上,若不习惯租处,可随时入住。」 寥寥数语,一如他往常的风格,没有任何多余的温情和解释,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狠狠砸在舒榆的心上。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她以为他冷漠、决绝、甚至可能怨恨她离开的时候,他已经不动声色地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他料到了她可能遇到的窘迫和困难,为她铺好了退路,留下了足以让她在巴黎过上优渥、安稳生活的保障。 这张黑卡,意味着无论她遇到任何经济上的困难,他都是她最坚实的后盾,而那串别墅的钥匙,更是将她从可能面临的租房困扰、安全问题中彻底解脱出来,给了她一个随时可以栖身的、绝对舒适安全的家。 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在离别时表现得那样冷硬,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她撑起了一片无忧的天空。 朋友们还在好奇地追问,但舒榆已经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了。 她紧紧攥着那张轻飘飘却重如泰山的纸条,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发热。 舒榆仿佛能看到,在李璟川那间肃穆的书房里,他是如何在灯火下写下这张纸条,又是如何沉默地、细致地将它和卡、钥匙一起,悄悄塞进她行李箱最隐秘的夹层里。 这份沉默而厚重的爱,像巴黎此刻涌入房间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她连日来心底积压的阴霾和不确定,只剩下汹涌澎湃的、混杂着无尽思念与深刻心疼的暖流,几乎要将她淹没。 ----------------------- 作者有话说:这么沉重的时刻冒个泡:福利番外大概会写2w字左右,初步定的是订阅达到70%,后续也会单给订阅到100%的宝宝的定制一章番外(这个到时候我会发在评论区里征集,订阅100%的宝宝们可以先想想都想看什么!尽量按照需求定制一下!)[捂脸偷看]还有五万字左右就正文完结喽!(知道代表什么吧!没错!很快就会重圆!没有破镜直接重圆[害羞]) 第48章 归来 灿灿,这次我还会再让你逃走吗?…… 舒榆是几天后, 才收到李璟川对她那条报平安信息的回复。 那时她刚结束一天奔波,疲惫地回到临时住所,手机屏幕亮起, 那个沉寂了数日的名字赫然出现。 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到了就好, 近期巴黎或许有雨, 记得带好雨伞。」 没有多余的情绪, 没有亲昵的称呼,仿佛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叮嘱。 可舒榆看着这行字,眼前却仿佛浮现出他蹙眉查看巴黎天气的样子,心里那处空落落的地方, 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填了一下。 她立刻回复:「好,江市怎么样?我走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雪,还下吗?」 她试图找一个话题, 让这短暂的连接能持续得久一些。 然而, 时差像一条无形的鸿沟,她这边是下午, 他那边已是深夜,这条信息发出去,如同石沉大海, 直到她这边夜色深沉,准备入睡时, 手机才再次微弱地震动。 他的回复隔了很久,字数依旧不多:「还好, 雪停了,只是家里些许冷清。」 “冷清”两个字,像一根细小的针, 轻轻刺了舒榆一下。 她能想象那个曾经充满两人气息的公寓,如今只剩下他一人时的空旷与寂静。 正当她对着这两个字心生酸楚时,他又发来一条信息,后面附着一张照片。 「养了一只猫,贪吃的,有点像你。」 舒榆点开照片,那是一只圆滚滚、脸盘扁平的加菲猫,正用一种略显呆萌又理直气壮的眼神盯着镜头,毛色橘白相间,胖得几乎看不到脖子。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尖飞快地打字:「才不像我!我哪有它那么贪吃!」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娇嗔。 笑意过后,是更深的思念在静夜里无声地蔓延。 她握着手机,犹豫了很久,窗外巴黎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最终,情感战胜了理智,她将那句在心底盘旋了无数次的话,小心翼翼地发送了出去: 「璟川,我很想你。」 这一次,等待变得更加漫长而煎熬。 她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回复,或者已经睡下了。 就在她准备放下手机强迫自己入睡时,屏幕终于再次亮起。回复简单到只有四个字,却让她的眼眶瞬间湿润: 「我也很想你。」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过多的渲染,但这句承认,对于习惯将情绪深藏的李璟川而言,已是极大的让步和真挚的回应。 这之后的日子,两人仿佛达成了一种默契,开始保持着一种低频但稳定的联系。 他们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和上万公里的距离,依靠着偶尔的文字和图片,分享着彼此生活中零星的碎片。 他偶尔会拍一下那只越来越胖的加菲猫,她则会将画到一半的草图或者窗外有趣的街景发给他。 然而,现实的残酷很快显现。 舒榆的学业逐渐步入正轨,课程、研讨会、画展策划、独立创作……各种事务占据了她的全部精力,而李璟川在国内的工作更是千头万绪,常常忙到深夜。 时差和各自的忙碌,使得他们的交流变得断断续续,有时候甚至几天才能勉强说上一两句话。 国内农历新年到来时,舒榆特意将那天空了出来。 这是他们第一个没有彼此陪伴的新年,她计算好时间,想在江市零点钟声敲响时,能和他通个电话,哪怕只是听听他的声音,说一句“新年快乐”也好。 她守着手机,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江市的时间逐渐逼近零点,她想象着那座城市此刻应是万家灯火,烟花璀璨。当时针终于重叠在“12”的位置,她立刻拨通了他的电话。 这一次,电话接听得比想象中快。 听筒那头传来一阵热闹喧嚣的背景音,有隐约的欢声笑语,更有连绵不绝、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烟花炸开的轰鸣,充满了浓烈的、独属于中国新年的喜庆和烟火气。 在这片喧闹的背景下,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穿透而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这节日氛围感染的温度,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灿灿。” 然后,在那鞭炮声最密集、几乎要掩盖一切的时刻,她清晰地听到他说:“新年快乐。” 简单的四个字,被节日的喧嚣包裹着,却像一道暖流,瞬间击穿了上万公里的距离和漫长等待的焦虑,精准地落在了她的心尖上。 “新……” 舒榆眼眶一热,刚想回应,便听到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凑近李璟川,在震天的鞭炮声中提高音量汇报着什么,语气带着急促。 李璟川的声音稍稍远离了话筒,但依旧能听见他沉稳的回应:“嗯,我知道了,马上处理。” 随即,他的声音又重新清晰起来,语速比刚才快了些,带着歉意和无奈:“灿灿,我这边还有点急事需要处理,晚点再打给你。” “好,你快去忙吧。” 舒榆连忙说道,虽然依旧有被打断的失落,但至少,她亲耳听到了他那句在鞭炮声中送出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新年快乐”。 电话被挂断,听筒里回归寂静,但那句新年快乐和热闹的鞭炮声,仿佛还在她耳边回响。 巴黎的别墅里一片寂静,与电话那头片刻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舒榆握着手机,心里那份空落落的感觉虽然依旧存在,却被那句珍贵的祝福冲淡了许多。 她走到窗边,望向东方,那里是江市的方向,仿佛还能看到夜空中绽放的绚烂烟花。 她对着无边的夜色,将自己未能说出口的祝福轻轻补上:“璟川,新年快乐。” 隔天,她才收到他的回复,依旧是迟来的:「新年快乐。」后面跟着一个转账金额巨大的红包。 纵使早已不是期待压岁钱的年纪,舒榆看到这个红包,心里还是泛起了一丝微甜的暖意,他总还是把她当作需要呵护的小朋友。 但温情无法抵消现实的忙碌。 年假过后,李璟川的工作似乎进入了更紧张的阶段,而舒榆也迎来了开学后最繁忙的时期。 两人的联系频率不可避免地再次降低,常常是舒榆发出一条信息,要等到第二天甚至更久才能收到回复。 然而,就在这看似渐行渐远的平行时空里,舒榆却发现了一个微小却持续不断的奇迹。 那是一个普通的早晨,她匆匆出门赶往学校,推开别墅门的瞬间,一抹纯净的白色映入眼帘。 一束新鲜欲滴的白色蝴蝶兰,被精心包裹在素雅的牛皮纸中,安静地倚靠在她的门边。 临川羡榆 第71节 没有卡片,没有署名,只有花朵本身,带着清晨的露水和幽幽的冷香。 她有些诧异,以为是哪位朋友送的,但询问了一圈,并无人承认。 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无论晴天还是雨天,每当她在清晨打开房门,那束白色的蝴蝶兰总会准时出现,仿佛一个沉默而守时的守护者。 春去秋来,巴黎的天空从蔚蓝到灰蒙,街边的梧桐树从嫩绿到金黄,季节在她忙碌的笔尖和穿梭的身影中悄然更迭。 唯一不变的,是每个清晨门口那束如期而至的白色蝴蝶兰。它们不曾间断,仿佛执行着某种无声的、坚定的指令。 舒榆从最初的疑惑,到后来的习惯,再到如今,每天开门看到那束花时,心底都会涌起一股细微而确定的暖流。 她不再询问花的来历,因为她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在这座浪漫却陌生的城市里,这每日不变的白色花朵,成了连接她与遥远江市最温柔、最固执的纽带,无声地诉说着某个她深深思念的人,那份从未宣之于口,却跨越了山海与时光的、深沉而持久的牵挂。 —— 时光在白色蝴蝶兰日复一日的更迭中悄然流逝。 舒榆在巴黎的第三年,她的艺术生涯迎来了第一个显著的高峰。 她以江市老街记忆与巴黎城市肌理对话为主题创作的系列画作《城市记忆的褶皱》,入选了巴黎一个颇具影响力的当代艺术双年展,并出人意料地获得了“评委会特别奖”。 巴黎的公寓里,打包的纸箱堆积如山,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灰尘和离别气息。 在舒榆的毕业个展圆满落幕后,她正在做最后的整理,这一次离开巴黎,意味着她学生时代的彻底终结,也意味着她将毫无保留地回归江市,回到那个她思念了三年的男人身边。 她坐在地板上,周围散落着三年来的画稿、习作,以及朋友们送给她的临别礼物。 几位挚友知道她此番归国,恐难再像学生时代这般长久相聚,便将这几年间抓拍的、与她相关的许多生活与创作瞬间都整理在一个移动硬盘里送给她,希望她别忘了在巴黎的这些时光。 舒榆将硬盘连接电脑,一张张翻阅起来。 照片记录了她初到巴黎时的摸索与适应,记录了她在画室里熬通宵后疲惫却满足的笑容,记录了她与朋友们在咖啡馆里的激烈讨论,也记录了她每一次或大或小的展览现场。 当她翻到一组标注着更早日期,甚至早于她来巴黎之前,在英国游学时期的照片时,她的目光被其中一张吸引了。 那似乎是在剑桥,一个晨光熹微、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的清晨,她正站在康河畔,一个临时搭建的简易展位前,身后挂着几幅她当时的水彩写生。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牛仔裤,黑发松松挽起,正侧着头,对一位询问的老先生讲解着什么,脸上带着沉浸在自己热爱世界里的、纯粹而温柔的笑意。 朋友抓拍的这个瞬间,捕捉到了那时还未经历太多风雨的她,身上那种未经雕琢的、充满灵气的光芒。 然而,舒榆的目光猛地定格在照片的背景处,康河上那座古老石桥的桥头,一棵安静伫立的梧桐树下。 那里站着一个穿着剪裁合体深色西装的东方男人,身姿挺拔,气质卓然,与周围悠闲的游客和学生格格不入。 他没有看风景,也没有看画,他的目光,沉静而专注,穿越了熙攘的人群,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她的身上。 那个侧影轮廓,那种即使隔着岁月与像素也无法模糊的冷峻与深邃…… 舒榆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呼吸骤然停滞。 她难以置信地扑近屏幕,指尖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立刻找到发送这组照片的、当时同在剑桥游学的朋友,急切地发去信息询问:【这张在剑桥康河边画展的照片,你还有更清晰的原图吗?背景桥头那个人!】 朋友很快回复:【天,这张你还存着!那时候你可真青涩,原图我找找……有的!这张当时觉得光影和构图都很好,就留了原图,马上发你!】 当更高像素、更大尺寸的原图传输过来,舒榆几乎是屏住呼吸,用鼠标将那个桥头的身影不断放大、再放大。 画面变得略微模糊,但那张脸的轮廓,那眉眼间的神韵,那独一无二的、深沉内敛的气质清晰得不容错辨——是李璟川。 竟然是他。 她颤抖着手查看照片的详细属性,确认了拍摄日期,那是在多年以前,在她还完全不认识李璟川,甚至不知道江市有这么一个人的时候。 在她的人生还如同一张未经渲染的白纸,在剑桥那个普通的清晨,她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时,他竟然就已经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在遥远的异国他乡,见证过她最懵懂也最纯粹的时刻。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极度震惊、恍然、以及难以言喻的宿命感的洪流,汹涌地冲垮了舒榆的心防。 原来,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时空里,他们的命运丝线早已悄然交织,他口中那情深已久的起点,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早,早到超乎她的认知范围。 她想起李璟川偶尔流露出的、对她过往细节的了然,想起他那种仿佛早已将她刻入生命轨迹的笃定,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不是在她回国后才注意到她,而是在更早的、连她自己都未曾留意的时光缝隙里,就已经将她纳入了视野。 想到他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那样克制地、隐秘地站在远处凝视着一个陌生的、发着光的女孩;想到他后来在江市与她重逢时,内心该是怎样的波澜起伏;想到他从不言说的爱背后,竟藏着如此漫长而沉默的注视。 舒榆的泪水无声地滚落,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软和震撼。 “李璟川…”她低声念着他的名字,声音哽咽,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明晰和坚定。 此刻,她想立刻飞回他身边,想用力拥抱那个别别扭扭、却爱了她可能比她知道的还要久男人的渴望,如同燎原之火,再也无法按捺一分一秒。 她想要亲口告诉他,她知道了,知道了这场相遇,远比她以为的,要早得多,也深得多。 与此同时,江市。 时光仿佛在李璟川身上淬炼出了一层更为冷硬的铠甲。 三年的岁月并未在他俊朗的容颜上留下过多痕迹,却将那份本就深沉的威严打磨得愈发迫人。 他端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背后是悬挂着的巨幅江市规划图,如今已添上了许多属于他铁腕印记的标注。 这三年,他不再仅仅是江市的市长,更在去年以雷霆之势,扫清了家族内部最后一丝阻碍与质疑,强势接过了李家的权柄,成为了李家有史以来最年轻、也最令人敬畏的家主。 曾经或许还需要权衡、需要顾忌的某些层面,如今在他面前已形同虚设。 那些隐藏在暗处、曾经试图利用舒榆攻击他的“蝼蚁”,早已被他用近乎残酷的精准手段连根拔起,清扫得一干二净。 现在的江市,乃至更广阔的层面,无人再敢轻易撼其锋芒。 庄儒站在李璟川的办公桌前,汇报着舒榆小姐已顺利完成学业的手续也已办妥,不日即将启程回国的消息。 李璟川的目光落在窗外,指间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昂贵的钢笔,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庄儒斟酌着开口:“市长,舒小姐这次回来,住处方面是安排她回之前的公寓,还是?” 李璟川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和强硬:“她还能去哪?那里的东西,谁也不准动,保持原样。”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安排人去彻底打扫一遍,她喜欢的香薰补上,冰箱里填满她常喝的牌子的牛奶和果汁。” “是。”庄儒应下,心中了然。 市长嘴上从不说什么,但关于舒小姐的一切,他都巨细无遗地安排妥当,这种近乎偏执的周到,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占有宣告。 李璟川沉默片刻,忽然又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在巴黎最后这段时间,接触的人,都查清楚了吗?” 这三年,他从未停止过通过特定渠道了解她在巴黎的大致情况,尤其是她身边的人际交往。 庄儒心中一凛,恭敬回答:“都梳理过了,主要是学校的师长同学和一些艺术圈的朋友,没有发现特别需要关注的对象。” 李璟川闻言,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了些许,“知道了,她回来是她自己的事,不必特意安排什么。” 庄儒低头称是,退出办公室。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仿佛能感受到门内那个男人,此刻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 那是一种将疯狂占有欲压抑在理智冰山之下,别别扭扭、患得患失,却又早已将对方视为绝对所有物的复杂情感。 庄儒离开后,办公室内重归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李璟川维持着靠在椅背上的姿势,许久未动。 窗外是他一手缔造的、秩序井然的城市图景,权力之巅的风景冰冷而壮阔。 他抬起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冰凉的边缘,屏幕漆黑,映不出他眼底深处那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被强行压抑了三年、此刻却因她归期已定而悄然裂开的缝隙。 他依旧是那个令人生畏的李家家主,江市说一不二的掌权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某个角落,正因那即将归巢的飞鸟,而掀起一场无声的海啸。 这海啸的名字,混合着极致的热望与不确定的恐慌,几乎要将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吞噬。 “灿灿,这次我还会让你再逃走吗?” —— 航班穿透云层,带着巨大的轰鸣声,稳稳降落在江市国际机场的跑道上。 舒榆的心,随着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尖锐声响,一同剧烈地跳动着。 她拒绝了所有朋友的送行,也没有告知任何国内的熟人,怀揣着那个关于剑桥清晨的秘密和积攒了三年的思念,只想给那个男人一个猝不及防的惊喜。 她随着人流走向抵达闸口,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雀跃又紧张的心情,想象着他见到她时,那张冷峻脸上可能出现的、哪怕只有一丝的错愕与波动。 然而,当她拖着行李箱,刚刚走出闸口,目光下意识地搜寻时,却猛地定格在了人群的最前方。 庄儒穿着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脸上带着训练有素、恰到好处的得体微笑,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精准地迎上了她的视线,仿佛他早已等候多时,并且确信她就在这班航班上。 惊喜瞬间落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了如指掌的微妙心悸。 他怎么会知道? “舒小姐,欢迎回国。”庄儒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拉杆,语气恭敬却不容拒绝,“市长在车上等您。” 舒榆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随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李璟川来了?他竟然亲自来了机场?在她预想的各种重逢场景里,绝不包括这一种。 她跟在庄儒身后,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那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黑色座驾。 庄儒为她拉开车门,车内熟悉的、属于李璟川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 李璟川就坐在后座靠窗的位置,膝上摊开着一份文件,低垂着眼眸,侧脸线条在车窗透入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冷硬流畅,仿佛沉浸在工作中,对车外的动静漠不关心,仅仅只是顺路在此停留片刻。 舒榆弯身坐进车内,关上车门,狭小的空间里,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他似乎这才被惊动,缓缓从文件上抬起眼眸,看向她,那目光深邃如古井,平静无波,在她脸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上车的人是谁。 然后,他开口,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就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回来了?” ----------------------- 作者有话说:白色蝴蝶兰 还记得前几章里李璟川送给舒榆的嘛~ 面对家族压迫的李璟川,“父亲,您老了,该让位了。”[墨镜] 第49章 崩溃认输 我想你,我怎么可能会不想……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仿佛她不是离开了整整三年, 跨越了一万多公里,而仅仅是出门逛了个街,去了趟附近的超市, 或者只是下楼取了个快递。 一股混合着失落、委屈和些许气闷的情绪涌上舒榆的心头。 临川羡榆 第72节 她设想过他的冷淡,却没想过会是这般近乎漠然的平静。 然而, 就在她心绪难平之际, 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搭在文件边缘的手, 那只骨节分明、曾经温柔抚摸过她脸颊的手,此刻正紧紧地捏着那份文件的边缘,用力到指节泛出清晰的白痕,泄露了与他语气全然不符的、极力压抑的不平静。 这细微的发现, 像一缕微光,瞬间驱散了舒榆心头的阴霾。 而紧接着,她的目光被他手边另一件物品牢牢吸引。 那是一本崭新的、封面色彩鲜明的巴黎艺术杂志, 甚至还能闻到淡淡的油墨香气。 杂志的封面主题, 赫然正是她前不久刚刚落幕的毕业个人画展的专题报道。 他不仅知道她今天回来,亲自来接她, 还在车上,看着报道她画展的杂志,用那样平静的语气, 问她“回来了?”。 所有的故作冷淡,在这一刻, 都被这本无声的杂志和他泛白的指节彻底出卖。 舒榆垂下眼睫,将汹涌的情绪努力压下, 心底却泛起一片酸软又滚烫的涟漪。 她回来了,而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并且,在以他自己的方式,等待着她。 舒榆的指尖蜷缩在柔软的座椅面料上,那本崭新的巴黎艺术杂志封面上的自己,正隔着一段小小的距离,与现实中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构成一幅极具张力的画面。 她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他怎么知道她的航班,想问他是不是看完了杂志里关于她的报道,更想立刻告诉他那个关于剑桥清晨的惊人发现。 但李璟川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像一堵无形的冰墙,将她所有涌到嘴边的话都冻结了。 他重新垂眸看向膝上的文件,仿佛刚才那句“回来了?”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用于寒暄的耐心,专注的神情找不到一丝破绽。 可舒榆却无法忽视他依旧紧握文件、指节泛白的手,以及他周身那种过于刻意的、试图用工作掩盖什么的紧绷感。 车子平稳地驶离机场,汇入高速路的车流。 窗外的景色是熟悉的江市风貌,三年未见,有些地方变了,更多的地方依旧。 舒榆看着窗外,试图找些话题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江市变化好像不大。”她轻声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有些突兀。 李璟川翻动文件页面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惜字如金。 舒榆抿了抿唇,继续尝试:“我看了新闻,新的科技园区已经投入使用了,发展很快。” 这次,他连“嗯”都没有了,只是极轻微地抬了下下颌,视线依旧胶着在文件上,仿佛那白纸黑字比阔别三年的她更具吸引力。 一种无力的挫败感攫住了舒榆,她忽然觉得,这三年物理上的距离,似乎远不及此刻这咫尺之间的心理距离来得遥远。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绕圈子,目光落在那本杂志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你也看这本杂志?” 李璟川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那本杂志,然后又回到文件上,语气淡漠得像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随便翻翻。” 随便翻翻?恰好翻到报道她画展的最新一期?恰好在她回国的这天,带在车上? 舒榆几乎要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笑了。 她看着他冷硬的侧脸轮廓,心底那股因发现剑桥秘密而滋生出的勇气和心疼,混合着一点点被他刻意疏离激起的恼意,开始蠢蠢欲动。 她不再说话,只是转过头,同样沉默地看着窗外。 车厢内的气氛再次降至冰点,一种无声的较量在两人之间蔓延。 直到车子缓缓驶入他们曾经共同居住的那个公寓小区,停稳在地下车库熟悉的车位上。 庄儒率先下车,为舒榆拉开车门。 李璟川也合上了文件,动作利落地下了车,没有看她,径直走向电梯口,背影挺拔却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舒榆拖着行李箱,跟在他身后,电梯门合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数字缓缓跳动,空气仿佛凝固了。 舒榆能清晰地闻到来自他身上那熟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沉稳木质香调的气息,与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这气息让她鼻子发酸,也让她更加坚定了要撕开他这层冷漠伪装的决心。 “李璟川。”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电梯轿厢里。 他身形未动,只是透过光洁如镜的电梯壁,模糊地映出她的身影,算是听到了。 “我看到了。”舒榆继续说道,目光紧紧锁住他映在金属壁上的、有些失真的轮廓,“那本杂志,不是随便翻翻吧?我的画展,你关注了,对不对?” 李璟川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依旧没有回头,声音冷硬:“市政厅有文化发展方面的合作调研,关注国际艺术动态是分内之事。” 好一个“分内之事”,他将一切都公事化了。 电梯“叮”一声到达楼层。 门开了,李璟川率先迈步出去,走向那扇熟悉的入户门。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还是那串她熟悉的钥匙,上面甚至似乎还挂着她当年心血来潮买的一个小小宇航员钥匙扣。 他利落地打开门,侧身让她进去。 公寓内部的情景,让舒榆瞬间怔在原地。 一切都保持原样,一丝一毫都未曾改变。 她离开时随意放在玄关柜子上的那个陶瓷摆件,依旧在原位,擦拭得一尘不染。 客厅的沙发抱枕,还是她挑选的那几个,连摆放的角度都似乎没有变过。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干净整洁,却又因为过于规整而显得缺乏生活气息的味道,唯有那抹她熟悉的、他常用的香薰气息淡淡萦绕,证明着这里并非无人居住的样板间。 他连她习惯用的香薰都记得,都维持着。 李璟川将她的行李箱放在玄关,自己则走到客厅的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背对着她,仰头喝了一口。 他的动作看似从容,但舒榆却捕捉到他吞咽时,喉结那不自然的快速滑动,以及他握着水杯时,指节依旧残留的些许用力痕迹。 “房间已经打扫过。”他放下水杯,声音依旧平淡,“你可以休息一下。” 说完,他便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似乎不打算再与她有多余的交流。 “李璟川!”舒榆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叫住他。 他停在书房门口,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首,留给半个冷峻的侧影。 积攒了三年的思念,被发现秘密的激动,以及被他此刻态度刺伤的委屈,在这一刻几乎要决堤。 舒榆快步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眼圈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你一定要用这种态度对我吗?三年了,我回来了,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李璟川垂眸看着她,深邃的眼底像是沉静的寒潭,映出她激动而委屈的模样。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低沉而克制:“你想听什么?欢迎回来?还是,我很想你?” 随后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刺骨凉意的弧度:“舒榆,三年时间不短,有些话,说出来如果已经失去了时效性,不如不说。” 他是在暗示什么?暗示这三年可能已经物是人非?还是在意指她当初离开的决定? “失去时效性?”舒榆的声音带着颤音,“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有时效性?是这本杂志吗?” 她猛地指向还放在客厅茶几上的那本巴黎艺术杂志,“还是你派人每天送到我巴黎公寓门口的白色蝴蝶兰?!”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终于让李璟川那张冷硬的面具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一直刻意维持的平静被打破,眼神瞬间变得复杂,紧紧攫住她:“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舒榆迎着他骤然变得具有压迫感的目光,心底反而升起一股奇异的勇气,她往前走了一小步,几乎要贴上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我不是傻子,李璟川,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每天一束,从未间断,除了你,还有谁会做这种又固执又傻的事情!” 她的靠近带着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清雅香气,是她常用的那款香水,混合着风尘仆仆的旅途气息。 李璟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听着她带着哭腔的控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揉捏,那股压抑了三年、几乎要成为他一部分的恐慌与不确定,在这一刻疯狂地翻涌。 他猛地别开脸,避开了她过于灼人的视线,下颌线绷得死紧,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防御:“既然知道,又何必问。” “何必问?”舒榆看着他这副别扭到极点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因为我想知道,你一边做着这些事,一边又对我摆出这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李璟川,你到底是想我回来,还是不想我回来?” “我想什么重要吗?”李璟川倏地转回头,眼底压抑的情绪如同风暴前夕的乌云,沉沉压来,“三年前你想走,不是也走了吗?” 他终于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这三年,这根刺一直扎在他心里最深处。 他可以为她扫平一切障碍,可以为她安排好所有退路,可以日复一日地用白色蝴蝶兰宣告他的存在,但他始终无法确定,她的离开,是否意味着在她的人生排序里,有比他更重要的东西。 他害怕她的归来,只是学业有成的自然延续,而非源于与他同样深刻的思念与奔赴。 舒榆愣住了,她看着他眼中那几乎无法隐藏的痛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忽然间全都明白了。 他的冷漠,他的疏离,他所有别扭的言行,不过是一只害怕再次被抛弃的猛兽,在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试探,在用冰冷的外壳保护自己可能再次受伤的心。 她所有的委屈和恼意,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汹涌澎湃的心疼和爱意。 舒榆伸出手,不顾他身体的僵硬,轻轻拉住了他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 他的手掌冰凉,在她触碰到的那一刻,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立刻甩开。 “我回来了,璟川。”她仰头看着他,声音轻柔却无比坚定,眼中水光潋滟,却带着清晰的笑意,“不是因为学业结束了,而是因为那里没有你。” 她感觉到他手掌的颤抖更加明显。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将那个最大的秘密,那个足以击溃他所有不安的秘密,在此刻和盘托出:“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件事,一件关于我们……” 就在这时,李璟川却像是突然被烫到一般,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后退了一步,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 他眼底的风暴尚未完全平息,却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恢复了那种令人恼火的冷静。 “坐了长途飞机,你也累了。”他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重新变得平淡,仿佛刚才那个情绪险些失控的人不是他,“先休息吧,晚上一起吃饭。” 说完,他不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迅速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将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再次横亘在了两人之间。 舒榆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最终,却缓缓地、缓缓地扬起了嘴角。 他还是那个别扭的李璟川,但他让她休息,还说晚上一起吃饭。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让步和期待了。 这场重逢的拉扯,似乎才刚刚开始。 而她,有的是耐心,和他慢慢“算账”。 无论是这三年的分离,还是那个关于剑桥清晨的,他或许早已遗忘,或许从未忘记的秘密。 她站在原地,环顾着这个熟悉到骨子里的空间,目光最终落在紧闭的书房门上,唇角弯起一个带着点狡黠和决心的弧度。 临川羡榆 第73节 好,李璟川,你躲是吧?那我就让你无处可躲。 她没有去主卧,而是先走进了厨房。 打开冰箱,里面塞满了她常喝的牌子的牛奶、果汁,甚至还有几种她喜欢的、并不算常见的进口水果。 她拿出一盒牛奶,又找到他惯用的那只马克杯,熟练地加热。 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奶香。 然后,她端着那杯温热的牛奶,走向书房。 她没有敲门,因为敲了他大概率不会开,所以舒榆直接拧动了门把手。 果然,他没有反锁,这个认知让舒榆心里泛起隐秘的涟漪。 书房里的景象让她心头微窒。 窗帘半拉着,光线昏暗,他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样在处理文件,而是背对着门口,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挺拔,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青白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轮廓。 听到开门声,他脊背瞬间僵直,却没有回头,声音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说了,你先休息。” 舒榆仿佛没听见,端着牛奶走了进去,将杯子轻轻放在他宽大的书桌上。 牛奶杯底与木质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她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江市午后略显刺眼的阳光。 “睡不着。”她声音平静,带着点自然的抱怨,像从前许多个他们一起待在书房的午后一样,“时差还没倒过来。” 李璟川夹着烟的手指顿了顿,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雾缓缓吐出,侧脸的线条冷硬如磐石。 舒榆也不在意,她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除了那本巴黎艺术杂志,桌角还放着一个眼熟的白瓷烟灰缸,里面已经堆了几个烟头。 她记得她离开前,因为他抽烟的问题没少跟他闹小脾气,他也答应会尽量少抽。 看来这三年,他不仅没少抽,反而变本加厉了。 她伸出手,没有去碰他,而是拿起了那本杂志,翻到报道她画展的那几页,指尖轻轻划过上面印着的、她站在自己画作前的照片。 “这篇报道写得还不错,”她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件别人的事情,“就是有几个专业术语翻译得不太准确。巴黎那边的艺术评论,有时候还是带着点他们自己的傲慢视角。” 李璟川依旧沉默,但舒榆敏锐地察觉到,在她拿起杂志的瞬间,他周身的气息似乎更沉凝了几分。 他在听。 舒榆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其实画展筹备到最后,压力特别大,有好几次我都差点想放弃,尤其是布展那天,灯光怎么调试都不对,我跟策展人差点吵起来。” 她顿了顿,侧头看向他紧绷的侧脸,“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你在就好了,你总有办法,让一切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变得井井有条。” 这句话,她带着七分真情,三分刻意。 她想知道,他是否会对此有反应。 李璟川的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夹着烟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烟灰簌簌落下。 但他依旧没有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那沉默,变得更加压抑,仿佛蓄积着风暴。 舒榆不着急,她放下杂志,目光转向他指间的烟,语气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柔软:“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说着,她伸出手,不是去夺,而是轻轻地、坚定地覆上了他夹着烟的那只手的手腕。 她的掌心温热柔软,与他手腕冰凉的皮肤和坚硬的骨骼形成鲜明对比。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李璟川所有的防御。他猛地一颤,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甩开,但手腕却被她更紧地握住。 “松开。”他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气,终于转过头来看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震惊,恼怒,无措,以及一丝被看穿狼狈的羞愤。 舒榆没有松手,反而迎上他愠怒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固执:“不松,李璟川,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我们三年没见了,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连正眼都不肯好好看我一眼吗?” 她的直白像一把利刃,劈开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 李璟川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双他魂牵梦萦了三年、此刻因为激动和委屈而微微泛红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用力,想要挣脱她的桎梏,力道之大,让舒榆踉跄了一下,但她咬着牙,死活不松手。 “舒榆!”他低吼出声,眼底的风暴终于彻底爆发,那压抑了三年的恐慌、不确定、思念和怨气,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你到底想怎么样?!三年前是你选择走的!现在又回来,用这种方式,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我想你看着我!”舒榆的声音也带上了哽咽,却依旧执拗地抓着他的手腕,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我想你告诉我,你这三年过得好不好!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每天给我送花!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看这本杂志!我想知道你想不想我!”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喊出来的,泪水终于冲破了防线,顺着脸颊滑落。 李璟川看着她滚落的泪珠,那灼热的温度仿佛烫伤了他的皮肤。 他所有的挣扎和怒吼,在这一刻,被她汹涌的眼泪和直白的诘问击得粉碎。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挣扎的力道骤然松懈,手腕任由她握着,只是颓然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我想,”他开口,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那三个字仿佛有千钧重,“我怎么可能会不想…” 这近乎崩溃的承认,让舒榆的心疼得一塌糊涂。 她松开了握着他手腕的手,却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伸出双臂,轻轻地、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环住了他精瘦的腰身,将脸埋进了他带着淡淡烟草味和清冽气息的胸膛。 他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在她抱住他的瞬间,甚至微微后仰,似乎想避开这过于亲密的接触。 “可是灿灿…”他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痛苦和迷茫,“我想你,和我能留住你,是两回事,我不确定你这次回来,还会不会走,我不确定我在你心里,到底排在什么位置。” 他终于说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 这个在官场上翻云覆雨、在家族中说一不二的男人,在感情里,竟然如此没有安全感。 舒榆收紧手臂,更紧地抱住他,仿佛要将自己融入他的骨血。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紧闭的双眼,声音轻柔却无比坚定: “我回来了,就不会再轻易走了,除非你不要我了。” 她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似乎缓解了一分。 随后舒榆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敲在他的心里。 “至于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她顿了顿,仿佛在思考如何形容,最终,她踮起脚尖,将唇凑近他的耳边,用气声,一字一句地,投下了那颗准备已久的、足以摧毁他所有不安的炸弹。 ----------------------- 作者有话说:李璟川的状态:委屈,别扭,敏感(一半是在面对她时因为三年前离开的委屈,一半是对有她未来会不会走的不确定) 下一章甜起来!高速公路预告!(有预感又要被锁,叹气,呜呜呜) 第50章 彼此交融 本能的渴望驱使,瞬间燎原…… “李璟川, 你相信吗?在我们第一次面之前,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见过面了, 在剑桥,康河边, 那个我办街头画展的清晨你站在桥头, 看着我的时候, 我就已经在你的人生剧本里了,只是我当时还不知道。” 他指腹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丝生疏的暖意,拭泪的动作笨拙却无比珍重。 这细微的触碰, 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舒榆心中更加汹涌的情感闸门。 她没有动,只是仰着头, 任由他动作, 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仿佛要将他此刻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都刻进心里。 泪水被拭去, 但新的泪珠又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 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气愤,而是巨大的心疼和失而复得的酸楚。 舒榆看着他深邃眼眸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震惊与挣扎, 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微微松弛,看着他喉结依旧在不自然地滚动, 她知道,她的话, 像一颗投入他心湖最深处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不断扩大。 “你怎么……”李璟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 那个被他珍藏多年、视为内心最隐秘角落的瞬间,竟然被她知晓。 这感觉,像是独自守护了许久的宝藏,突然被发现,并且被告知,这宝藏原本就与发现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舒榆没有直接回答他关于“如何知道”的疑问,此刻那并不最重要。 她只是将脸颊更贴近他尚未完全撤离的掌心,像一只寻求安慰与确认的猫咪,轻轻蹭了蹭。 这个依赖的小动作,让李璟川的身体再次僵硬了一瞬,掌心传来的细腻触感和温热呼吸,让他心跳失序。 “那天在剑桥,阳光很好,康河上的雾还没完全散。”舒榆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回忆的朦胧,目光却清明地锁住他,“我穿着一件白衬衫,牛仔裤,头发随便挽着,正跟一位老先生讲我那幅《康河晨曦》的构思……” 她细致地描述着那天的场景,每一个细节,都与他记忆中的画面严丝合缝地重叠。 李璟川的呼吸屏住了。 他看着她,仿佛透过时光,再次看到了那个清晨,那个在异国他乡,如同精灵般闯入他灰暗世界的女孩。 她记得,或者说,她“看到”了。 “我当时完全没注意到你,”舒榆继续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懊恼和宿命般的感慨,“只顾着紧张自己的画,担心没人喜欢,如果那时候我回头看一眼,是不是我们就不用错过那么多年?”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假设的遗憾,但这遗憾此刻听在李璟川耳中,却成了一种最深情的告白——她在惋惜,惋惜没有更早地与他相遇、相识。 他抚在她脸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想要收回,却被舒榆抬手轻轻按住。 她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温热包裹着微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但现在我知道了,”舒榆的眼神亮得惊人,泪水洗过的眸子如同被雨水冲刷过的星辰,“我知道了你那么早就看到了我,知道了你这三年,甚至更久以来,沉默背后藏着什么。”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轻柔,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璟川,我不是因为学业结束才回来,我是因为那里没有你,而这里,有你等待了我那么久的目光,有我错过了太久、不想再错过的你。”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李璟川。 所有的理智,所有用以自我保护的外壳,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他看着她,这个他爱了那么久、思念了那么久、也不安了那么久的女人,此刻正用最直接的方式,回应着他深藏心底的不安,抚平着他那些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像是无法承受这过于汹涌的情感冲击,额角有青筋微微跳动。 再次睁开时,那双总是深沉如海的眼眸里,翻涌着痛苦、释然、以及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疯狂爱意。 “灿灿,”他哑声唤她,这一次,不再是疏离的舒榆,而是他藏在心底最柔软处的昵称。 他反手握住了她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仿佛生怕一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 李璟川没有说“我也爱你”,没有说“别走了”,但他这声呼唤,他紧握的力道,他眼中再也无法掩饰的情感,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舒榆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却是喜悦的泪水。 她知道自己赢了,赢回了这个别扭又深情的男人。 她踮起脚尖,不再满足于眼神的交汇和手掌的相握,主动地、带着一丝决绝的勇气,吻上了他紧抿的、带着凉意的薄唇。 这个吻,生涩而急切,带着泪水的咸涩和她身上清雅的香气,冲淡了李璟川最后一丝犹豫。 他的身体彻底僵住,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临川羡榆 第74节 随即,一股压抑了太久太久的、近乎本能的情感洪流,冲破了所有枷锁。 他几乎是粗暴地回应了她,反客为主,一手紧紧箍住她的腰身将她按向自己,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这个吻不再是试探,不再是克制。 而是充满了三年分离的苦涩思念,充满了不安猜忌带来的痛楚,也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与确认。 它激烈得近乎掠夺,带着一种要将彼此拆吃入腹、融为一体的疯狂力道。 舒榆被他吻得几乎缺氧,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如暴风骤雨般的侵袭,双手无助地攀附着他坚实的臂膀。 她能感受到他胸膛下如同擂鼓般剧烈的心跳,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灼热温度,能感受到他喷洒在她颈侧灼热而急促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李璟川才勉强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呼吸交融,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暧昧与情动。 他的眼神依旧深邃,却不再冰冷,里面燃烧着两簇暗沉的火焰,紧紧锁住她氤氲着水汽、脸颊绯红的模样。 “不准再走了,”他声音低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劫后余生般的脆弱,“听到没有?” 这霸道的话语,听在舒榆耳中,却成了最动听的情话。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占有欲的脸,轻轻笑了,抬手抚上他依旧紧绷的脸颊,指尖描绘着他清晰的眉骨。 “好。”她轻声应允,眼神温柔而坚定,“不走了,你赶也赶不走我。” 李璟川眸色一暗,再次低头,攫取了她的唇瓣,这一次,不再是狂风暴雨,而是缠绵悱恻的细密亲吻,带着无尽的怜惜与确认。 夕阳的余晖透过半拉的窗帘,为相拥亲吻的两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书房里,那些散落的文件,那本巴黎艺术杂志,那满缸的烟蒂,都成了这场漫长分离与艰难重逢的沉默见证。 这次这个缠绵的吻,像点燃干柴的星火,瞬间燎原。 李璟川的呼吸沉重而滚烫,他不再满足于唇齿问的厮磨,灼热的吻沿着舒榆纤细的颈项一路向下,带着一种近乎啃噬的力道,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属于他的印记。 大手在她背后急切地摩拳,仿佛要透过衣料,确认她的真实存在。 “璟川,”舒榆被他前所未有的激烈弄得有些无措,身体微微颤抖,却并非抗拒,而是被这汹涌的情潮席卷,她仰着头,手指深深陷入他臂膀的衣料中,感受着他肌肉的紧绷和力量。 李璟川没有回应,他此刻完全被本能和积压了三年的渴望所驱使,他一把将她抱起,让她坐在那张宽大、冷硬的红木办公桌上。 文件被扫落在地,发出凌乱的声响,那本巴黎艺术杂志也滑落桌角,无人顾及。 舒榆轻呼一声,后背贴上冰凉的木质桌面,刺激得她肌肤起了一层细/栗。 他站在她面前,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几乎将周遭的光线都温柔地笼罩,那双深邃的眼眸,那里翻涌着太多难以名状的情绪和深不见底的欲/忘。 他俯身靠近,将一个温柔的吻印在她唇上,一手轻轻扶住她身侧的桌面,另一手则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后背,掌心传来的温度透过衣料。 熟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怔,不自觉地轻吸了口气。 这个细微的反应仿佛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他的亲吻变得更加绵长而深沉,带着难以抗拒的眷恋。 他的手指在她腰间流连,带着几分犹豫,最终还是笨拙地探/向她衣襟前的纽/扣。 指尖的动作有些紊/乱,甚至隐约带着一丝轻/颤,透露出他此刻难以平复的心绪。 舒榆没有阻拦,反而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紧绷的脸颊。她的指尖描摹过他分明的眉骨与挺拔的鼻梁,无声地安抚着他那份藏不住的急切。 “别急……”她声音轻柔,带着微/乱的呼吸。 这句话仿佛有种力量,让李璟川的动作蓦地一顿。 他抬起眼,深邃的目光望进她泛着水光的眼底,那里没有闪躲,没有迟疑,只有一片温柔而坦然的接纳。 随即他的吻也从狂风暴雨变得细密绵长,带着无尽的着恋和确认,落在她的眉心、眼脸、鼻尖,后再次覆上她微肿的唇瓣。 当衣衫轻轻滑/落,微凉的空气漫上肌肤,舒愉不由微微瑟/缩。 李璟川立刻将她拥入怀中,用自己温暖的胸膛驱散了那层寒意。 肌肤相/贴的刹那,两人不约而同地轻轻一颤。那久违的亲昵如暖流漫过全身,唤醒心底最熟悉的记忆。 他的吻再度落下,急切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却又在每一次触碰间,透出小心翼翼的珍重。 他了解她身体的每一处细微反应,如同熟悉自己掌心的纹路。 三年的分离,并未让这份熟悉褪色,反而在重逢的此刻,酝酿出愈发深沉的情感。 舒榆在他怀中融化,如一泓春水,温柔地向他敞开心扉。 她抬手环住他的颈项,生涩却坚定地回应他的吻,指尖轻抚过他浓密的黑发,带着无声的牵引。 她的回应无疑是最动人的许可,李璟川呼吸一沉,最后一丝克制也随之消散。 在彼此相融的刹那,两人不约而同地轻/颤。那紧密无间的不仅是身体的依偎,更是两颗漂泊已久的灵魂,终于寻回归属的安宁。 舒榆眉心微颦,指尖不自觉地轻抵着他的后背,那一丝微疼之中,却漾开一种被全然接纳的圆满。 李璟川停下动作,额头与她相贴,呼吸温热而绵长。汗珠自他额间滑落,悄无声息地融进她泛着淡粉的颈侧。 他察觉她眉间细微的蹙动,眼底浮起一片怜惜,动作愈发轻柔迟缓,带着珍视般的试探。 “难受吗?”他低声问,嗓音沙哑,裹着克制的情动。 舒榆轻轻摇头,睁开湿润的眼眸,望见他竭力隐忍的神情,心头泛起一阵柔软的涟漪。 她微微仰身,向他靠近了些,以无声的姿态回应他的温柔。 这细微的举动,终于将李璟川最后的克制彻底消融。 书房里,时光仿佛放慢了脚步。空气中浮动着若有似无的茶香,与书架间传来的纸墨清芬静静/交/融。 夜色渐深,两人相对而坐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亲近。李璟川抬手轻拭她微湿的眼角,动作温柔而珍重。 李璟川俯下身,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痕,他的动作既带着深沉的执着,又含着一抹化不开的温柔。 他在她耳边低语,嗓音沙哑得几乎破碎:“你是我的,灿灿,永远都是。” 那不似命令,更像是一场恐慌过后的确认,带着未散的不安。 舒榆将他紧紧拥住,用尽力气在他耳边回应:“是你的,从来都是。” 这话语不像宣告,更像是在确认一份长久的存在,带着如释重负的安然。 书房里重归宁静,只余窗外隐约的风声与两人未平的呼吸。 他依然安静地伏在她身旁,额头轻贴着她的鬓边,像寻求温暖的归人,手臂轻轻环绕着她的腰际,带着不愿松开的依恋。 舒榆没有动,任由他靠着,指尖温柔地梳理着他微乱的发梢,感受着他身体里尚未完全平复的波澜,也能读懂那份藏得很深的不安。 她没有多问,只是将手轻轻覆在他的背上,像安抚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 这一刻的相拥,比任何言语都更能传递心意——她在这里,一直都在。 窗外,夜色已然降临,江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如同地上的星河。 在这张象征着他权力与冷硬的办公桌上,他们用最原始的方式,完成了分离三年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重逢与确认。 冰山彻底融化,虽然融化的过程激烈而带着痛楚,但融化的结果,是温暖的海洋。 —— 窗外的夜色已然浓重,城市灯火如同打翻的星河,透过未完全拉拢的窗帘缝隙,在卧室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又一次的情欲褪去后慵懒而缱绻的气息,混合着彼此身上熟悉的味道。 舒榆蜷缩在李璟川的怀里,脸颊贴着他温热汗湿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逐渐从激烈的律动恢复成沉稳的节奏。 他的手臂占有性地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则有一下没一下地、无比眷恋地把玩着她散落在枕间的柔软发丝。 静谧在房间里流淌,却不再带有之前的隔阂与冰冷,而是充满了事后的温存与安宁。 “之后有什么打算?”李璟川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事后的微哑,像大提琴弓弦轻轻擦过,拂过她的耳膜。 舒榆在他怀里动了动,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才懒洋洋地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慵懒:“想开一间自己的画廊。” “画廊?”李璟川玩她头发的动作顿了顿,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确认般重复了一句。 “对,”舒榆抬起头,下巴抵着他的胸膛,眼睛在昏暗中亮晶晶地看着他模糊的轮廓,“不是那种传统的、只陈列销售名家作品的画廊,我想做一个更偏向于扶持年轻艺术家,尤其是本土有潜力但缺乏机会的艺术家平台,同时,也会引入一些国际上新鲜、独特的艺术形式,做一些跨界尝试,比如艺术与科技、与设计的结合。” 她开始细致地阐述自己的想法,语气渐渐变得认真而充满热情:“选址我想好了,不一定非要挤在那些租金昂贵的核心商业区,可以找一个有特色、空间感好的老建筑改造,本身就能成为一件艺术品,运营上,除了常规展览,还可以定期举办艺术沙龙、 邀请评论家、收藏家和艺术爱好者交流,让它成为一个活态的、有呼吸的艺术社区……” 舒榆滔滔不绝地说着,将自己三年在巴黎的所见所闻、所学所感,以及对国内艺术市场的观察,都融入了对这个未来画廊的构想中。 这不仅仅是她的事业,更是她艺术理念的延伸和实践。 李璟川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黑暗中,他能感受到她话语里的光芒和笃定。 他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处处庇护的女孩,而是有了自己清晰的目标和野心的女人。 “听起来不错。”等她告一段落,李璟川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毋庸置疑的支持,“需要什么,场地、资金、人脉,随时跟庄儒说,或者直接告诉我。” 他的支持干脆利落,一如他往常的行事风格。 舒榆心里暖融融的,却故意撅了撅嘴,带点撒娇又带点试探的意味:“口气好大哦,不过,这次,我不想只是依靠你。” 李璟川挑眉,虽然黑暗中她未必看得清,但那神情透出了些许不以为然,似乎在说“依靠我怎么了?我的就是你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舒榆伸出手指,在他胸膛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但这次不一样,以前我做艺术顾问,参与项目,或多或少都带着‘李璟川女友’的标签,这次开画廊,是我自己的事业,我希望它能独立地立起来,凭它自己的内容和理念被人认可。”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坚定,说出了心底最深的渴望:“璟川,这次,我希望我们能是并肩而行的。” “并肩而行”四个字,轻轻敲在李璟川的心上。 他明白她的意思。 她不再是需要他羽翼庇护的雏鸟,而是渴望与他比翼齐飞的鹰。 沉默了片刻后,他手臂收拢,将她更紧地嵌进自己怀里。 然后,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而郑重的吻。 嘴唇温热干燥,带着不容错辨的珍视。 “会的。”言简意赅地承诺,低沉而有力。 得到他肯定的回应,舒榆心里像炸开了一小朵烟花,甜滋滋的。 但她嘴上却不饶人,带着点小得意和调侃:“那你可不许暗中使绊子,或者又像以前那样,别别扭扭地吃些莫名其妙的醋,比如我和哪个年轻艺术家合作密切了点,你就黑着脸……” 她旧事重提,指的是三年前她参与g镇项目时,与一位建筑系才子交流稍微多些,他就曾气压低沉了好几天,怎么哄都哄不好,后来还是答应他再多买几件睡衣才哄好。 当然,为此她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李璟川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有些恼羞成怒地低头,惩罚性地在她肩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声音闷闷的:“胡说八道。” 临川羡榆 第75节 “我才没胡说,”舒榆吃痛,嗔怪地捶了他一下,“李璟川,你就是个醋坛子,还是陈年的!” “舒榆!”他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里带着警告,耳根却有些发热,“陈年?你是嫌我老吗?”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舒榆见好就收,笑嘻嘻地重新窝回他怀里,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反正你答应我了,要支持我,要相信我,要和我并肩而行。” 李璟川拿她没办法,只能将下巴抵在她发顶,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却带着纵容:“嗯。” 安静了一会儿,舒榆又像是想起什么,抬起头,眼睛在黑暗里闪着狡黠的光:“那作为我画廊未来的潜在重要合作伙伴和支持者,有没有兴趣提前投资一下?或者,给点宝贵的政策性指导意见?” 她这分明是在逗他,把官场和商场那套用在了闺房私语里。 李璟川被她气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舒榆,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跟你学的。”舒榆理直气壮。 “投资可以,”李璟川慢条斯理地说,指尖重新缠绕上她的发丝,“看你表现。” 舒榆瞬间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脸一热,啐了他一口,“流氓!谈正事呢!” “这难道不是正事?”李璟川低笑,声音带着蛊惑,翻身将她笼罩在身下,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关乎未来合作伙伴的深入沟通和理解。” “你…强词夺理……”舒榆的抗议声很快便淹没在再次席卷而来的、缱绻而热烈的亲吻与纠缠之中。 窗外星光渐隐,晨曦将至。 卧室内的温度却再次升高,被子里鼓起一个包,紧接着刚刚穿好的睡衣被一件一件扔下来,女人的求饶声轻轻响起,随后变成了呜咽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破碎声。 ----------------------- 作者有话说:从昨天到今天 晚上睡觉做梦都在修改[捂脸笑哭] 明天双更,大概1w3[撒花] 29号6k ,30号正文完结篇双更1w4(凌晨12点更新) 第51章 浴室 我来帮你洗澡、放松 舒榆的画廊, 最终落户在江市一条保留了民国风情、如今汇聚了诸多创意工作室与设计品牌的静谧老街。 一栋经过精心改造的三层小洋楼,白墙灰瓦,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透出内部明亮温暖的光线, 门外悬挂着简约的金属logo——“榆光艺术空间”。 名字取了她名字里的“榆”,也寓意着“余”光, 希望成为那些有潜力却暂未被大众发现的艺术家们, 散发独特光芒的平台。 画廊的开幕展, 主题定为“破□□生”,聚焦于五位国内外极具潜力的新生代艺术家,作品媒介涵盖装置、数字艺术、综合材料绘画等,理念前沿, 布展新颖。 加之舒榆本人因之前的g镇项目、巴黎学成归来以及与李璟川的关系而自带的话题度,画廊还未正式开幕,便已在艺术圈内外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布展阶段是最忙碌的。灯光角度的调试、展签文字的斟酌、作品安全性的反复检查、媒体预热稿的确认, 千头万绪, 舒榆几乎是以画廊为家,常常忙到深夜, 索性就在画廊三楼临时隔出的休息室里和衣而卧。 李璟川打来电话,十次有八次能听到背景音里工人搬运的嘈杂或者她与策展团队讨论的低语。 他对此颇有微词,倒不是不支持她的事业, 只是不喜她这般不顾身体地拼命,更不喜接连几天都抱不到温香软玉在怀的空落。 但每次话到嘴边, 看到她视频通话里亮晶晶的、充满干劲的眼神,听到她兴致勃勃地讲述着布展进展、某个艺术家独特的构思, 那些带着私心的抱怨便又咽了回去。 他明白,这是她的战场,她的梦想, 他不能,也不愿做那个扯后腿的人。 于是,在一个难得能准时下班的傍晚,李璟川没有提前告知,便让司机将车停在了老街路口,自己步行来到了“榆光艺术空间”门口。 夕阳的余晖给老洋楼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玻璃门内,人影绰绰。 他推门而入,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舒榆的身影。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和牛仔裤,头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边,正站在一幅色彩大胆的抽象画前,身边围着两个看起来像是美院学生、穿着时尚的年轻男孩,男孩们眼神发亮,正积极地就作品的肌理和色彩向舒榆提问,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热情。 “舒老师,这个蓝色层的叠加效果是怎么做到的?感觉既有透明度又有厚度!” “对啊对啊,还有这个笔触,看起来好有力量!是不是用了特殊的工具?” 舒榆侧着头,耐心地解答着,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偶尔用手比划一下,神情专注而专业。 李璟川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瞬,眸色几不可察地沉了沉,一股微妙的、带着酸涩的郁气悄然在心口凝聚。 但他很快便恢复了惯常的沉稳,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屈指,在开着的门板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成功吸引了室内几人的注意。 “我打扰到你们了吗?”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舒榆闻声转头,看到是他,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毫不掩饰的、混合着惊喜与思念的笑容,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漾开明媚的涟漪。 “璟川!你怎么来了?”她几乎是立刻抛下了那两个年轻男孩,快步迎了上来,很自然地伸手拉住他的手腕,“不打扰不打扰!你来得正好,快过来看看我这几天布置的成果,灯光刚刚调试好,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 她语气雀跃,带着献宝般的期待,拉着他就要往展厅里面走。 “你看这个灯光,”舒榆指着一组射灯,语气兴奋,“我们特意调整了角度,让光线擦过画布表面,这样既能突出颜料的肌理,又不会产生眩光,尤其是在观看这幅大型综合材料作品时。” 李璟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却更多流连在她熠熠生辉的侧脸上。 “嗯,不错。”他应道,声音低沉,“看来你这几天泡在画廊,成果显著。” 这话听着是夸奖,细品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她“以画廊为家”行为的不满。 舒榆正沉浸在专业讲解中,没听出弦外之音,反而顺着话头抱怨:“是啊,都快累散架了,昨晚核对展签到凌晨,直接在休息室沙发上睡着了,脖子现在还酸呢。” 她说着,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后颈。 李璟川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伸手替她按揉着那截白皙的脖颈,力道不轻不重,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所以我才说,有些事情可以交给团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身体要紧。” “知道啦,李大市长。”舒榆舒服地眯起眼,像只被顺毛的猫,嘴上却不服软,“可这是开幕展嘛,第一炮必须打响,以后步入正轨,我肯定当甩手掌柜,天天在家烦你。” “求之不得。”李璟川低哼一声,指尖感受着她皮肤下细微的筋骨,心中的那点不快被她这带着依赖的抱怨驱散了些许。 舒榆继续拉着李璟川看她的成果。 李璟川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刚才围着她的那两个男孩。 到底是年轻,那两个年轻人在他进门的那一刻,就被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混杂交织着权力威仪与成熟男性魅力的气场震慑住了。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眼神深邃而具有穿透力。 他只是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却仿佛自带聚光灯,让周遭的一切都瞬间沦为模糊的背景板。 在这种无声的、碾压性的对比下,两个男孩方才谈论艺术时的神采飞扬瞬间黯淡了下去,脸上甚至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和自行惭愧,互相看了一眼,默默地退到了展厅的角落,不敢再上前打扰。 舒榆不经意一瞥看到那两个男孩默默走开,还有些疑惑:“咦,他们刚才问题还没问完呢,怎么走了?” 李璟川面不改色,语气平淡:“或许是自己找到答案了,年轻人,领悟力强。” 他成功将人劝退,心情微妙地好转,揽着舒榆的肩膀继续参观,“带我去看看你最喜欢的作品。” “好呀。” 舒榆全心沉浸在展示自己劳动成果的兴奋中,并未察觉到这短暂交锋下的暗流涌动,也没意识到身边男人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刚刚完成了一场兵不血血的“清场”。 她拉着李璟川,从一楼到三楼,细致地介绍着每一件展品的设计理念、布展的巧思、灯光如何烘托氛围。 李璟川安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颇为专业的问题,显示他并非全然不懂,目光却更多时候是落在她神采飞扬的侧脸上。 在她熟悉的领域里,她整个人像是在发光,自信、从容、充满了迷人的魅力。 这让他心底那点因被年轻男孩围绕而产生的不快,稍稍被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所取代。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没多久,画廊又迎来了一波访客,是几家有明确合作意向的机构代表和媒体人,约好了今天来看最终效果,一下子,画廊里变得热闹起来。 舒榆作为主人和主理人,立刻被围住了。 她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各方询问,介绍展览理念,探讨合作可能,忙得脚不沾地。 她抽空看向一直安静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李璟川,脸上带着歉意,低声道:“璟川,我这边可能还要忙一阵子,要不你先回家?” 李璟川看着她额角细微的汗珠,摇了摇头,语气平和:“不用,我今天不忙,等你一起回去。” 他指了指靠近楼梯口的一个相对安静的休息区,“我去那边坐会儿,你忙你的。” 舒榆心里一暖,点了点头:“好,那我尽快。” 李璟川果然走到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起一本画廊的宣传册翻看,姿态闲适,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耐心等待伴侣的普通男人。 他刻意坐在了光线稍暗、不那么起眼的位置,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干扰到舒榆的正常工作。 也因此,后来几位稍晚到的合作方,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其中一位是国内某知名时尚品牌的艺术总监,姓周,年轻有为,谈吐风趣,对舒榆的画廊理念和这次展览都赞誉有加,双方相谈甚欢,几乎已经敲定了后续一个跨界合作的项目细节。 洽谈接近尾声时,周总监看着舒榆,眼中带着欣赏,笑着发出邀请:“舒小姐,关于合作的具体细节,我觉得还有很多可以深入探讨的空间,不知道今晚你是否方便?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日料店,环境安静,我们可以边吃边聊。” 舒榆正专注于思考合作方案,闻言想也没想,便客气而疏离地婉拒了:“周总监太客气了,具体细节我们在画廊沟通就可以,或者约个正式的工作会议时间也行,吃饭就不必了,太麻烦您。” 周总监见她拒绝得干脆,也不好再坚持,毕竟合作刚起步,操之过急反而不好,便从善如流地笑道:“也好,那我们就下次会议再详谈,期待与舒小姐的合作。” 这一幕,看似寻常的工作往来,却一丝不落地全都落入了不远处,坐在阴影里的李璟川眼中。 他翻动宣传册的手指停顿下来,眸色深沉,如同酝酿着风暴的夜海。那个周总监眼中对舒榆毫不掩饰的欣赏,以及那看似工作为由、实则暗含试探的晚餐邀请,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他那坛“陈年老醋”的封泥上。 等到舒榆终于送走了所有客人,画廊里重归宁静时,已是华灯初上。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走到李璟川身边,语气带着疲惫却满足:“总算都搞定了,我们回家吧?” 李璟川放下手中的宣传册,缓缓站起身,动作不疾不徐。他没有立刻去牵她的手,而是垂眸看着她,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仿佛随口一问:“刚才那位周总监,看起来跟你很谈得来。” 舒榆没多想,一边收拾着自己的包,一边随口回答:“嗯,他是风尚集团的艺术总监,对我们画廊的理念很认同,已经基本确定要合作一个艺术与时尚结合的跨界项目了,挺有想法的一个合作伙伴。” “是吗。”李璟川声音淡淡,往前走了一步,靠近她,目光落在她因为忙碌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不仅谈工作,还关心你的晚餐问题。” 舒榆这时才隐约觉得他语气有点不对劲,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情绪有些复杂,让她一时摸不着头脑。 “他就是客气一下,我已经拒绝了。”她解释道,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 “客气?”李璟川挑眉,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散落在耳畔的一缕碎发,动作温柔,眼神却带着一丝危险的讯号,“我看他邀请得挺真诚,日料店,环境安静,很适合深入探讨。” 舒榆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眨了眨眼,看着眼前这个浑身冒着酸气的男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故意逗他:“李璟川,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李璟川面色不变,只是扣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将她拉得更近,两人身体几乎贴在一起。 他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低沉而危险:“我吃什么醋,一个毛头小子而已。” “哦——”舒榆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睛弯成了月牙,“原来我们李大市长,是在介意毛头小子啊?可是人家周总监年轻有为,谈吐风趣,在艺术上也很有见地呢……” 临川羡榆 第76节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璟川带着惩罚意味的吻堵了回去。 这个吻不像平时那般温柔缠绵,而是带着点霸道和宣告主权的意味,直到舒榆气喘吁吁地捶他的胸口,他才勉强松开。 “年轻有为?谈吐风趣?”李璟川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不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谁让我自己是个‘陈年老醋’呢,比不上新鲜果汁可口。” 他终于亲口承认了!还用了她之前调侃他的词! 舒榆先是一愣,随即再也忍不住,伏在他怀里笑得肩膀直抖:“哈哈哈李璟川,你…你真是…哈哈哈哈…陈年老醋,亏你还记在心里!” 看着她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李璟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点醋意在她明媚的笑容里,倒也消散了大半,只剩下满满的无奈和宠溺。他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语气带着纵容的威胁:“还笑?看来是我这几天太纵着你了,让你忘了谁才是……”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舒榆伏在李璟川怀里笑得止不住,李璟川由着她笑,只是搂着她腰的手稍稍用力,表达着无声的抗议。 “好了好了,不笑了,”舒榆好不容易止住笑,抬起脸,眼睛还水汪汪的,故意逗他,“原来我们李大市长,不仅是个陈年老醋,还是个小心眼。” 李璟川挑眉,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我小心眼?” “难道不是?”舒榆不怕死地继续撩拨,“人家周总监就是正常谈工作,客套一下请吃饭,你就在心里给人记上一笔,还‘毛头小子’、‘新鲜果汁’,李璟川,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讲道理?”李璟川眸色一暗,低头逼近她,鼻尖几乎碰到她的,“我跟自己的女人,需要讲什么道理?我只知道,谁让你笑得那么开心,谁让你觉得谈吐风趣,我看着就不舒服。” 这近乎蛮横的告白,让舒榆心尖一颤,又觉得好笑不已。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胸口:“霸道!专制!” “嗯,我霸道,我专制。”李璟川坦然承认,抓住她作乱的手指,放在唇边咬了一下,不重,却带着惩罚的意味,“所以,你最好离那些年轻有为、谈吐风趣的合作伙伴远一点,保持纯粹的、冰冷的工作关系。” 舒榆被他这幼稚的警告逗乐,故意唱反调:“那要是工作必要,非得一起吃饭呢?” 李璟川眼神瞬间危险起来,扣住她的后脑勺,再次吻了上去,直到她气喘吁吁才松开,声音喑哑:“那就提前报备,我亲自作陪,让他们知道,这朵名花,早有主了,而且,脾气不太好。” “噗——”舒榆再次笑倒在他怀里,“李璟川,你真是幼稚鬼!” 李璟川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样子,心底那点醋意早已被浓浓的宠溺取代,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舒榆止住笑,踮起脚尖,主动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眼神亮晶晶的,带着讨好和安抚:“好啦好啦,陈年老醋先生,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坛又醇又香、后劲十足的老醋了,行不行?那些新鲜果汁,再好看再可口,也比不上你万一。” 她这番带着明显哄人意味的情话,虽然肉麻,却精准地熨帖了李璟川那点别扭的心思。 他脸色终于彻底缓和下来,揽着她的腰往外走:“回家,看你累成这样,今晚早点休息。” “嗯!”舒榆心满意足地靠在他身上,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和气息。 然而,所谓“早点休息”,也只是李璟川单方面的说辞罢了。 回到他们位于顶层、可俯瞰江市夜景的公寓,舒榆几乎是把自己扔进了柔软沙发里,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 李璟川看着她瘫软如泥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但想到画廊里那几个围着她的年轻身影,以及那位周总监隐含意图的邀请,那点心疼又被一种混合着占有欲和些许不悦的情绪取代。 他没有催促她,只是先去浴室放好了热水,滴入她喜欢的舒缓神经的香氛精油,然后才回到客厅,将她打横抱起。 “喂!”舒榆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颈。 “不是累了吗?泡个澡会舒服点。”李璟川声音平稳,抱着她稳步走向浴室。 他的动作看似体贴,但那紧抿的唇线和深選眼眸中暗沉的光,却让舒榆隐隐觉得,今晚似乎不会那么简单就“早点休息”。 浴室里水汽氤氲,精油的芬芳弥漫。 李璟川没有离开,而是靠在门框上,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舒榆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脸颊在热气熏蒸下更显绯红。 “你不出去吗?“她小声问,声音在水汽里显得有些黏腻。 李璟川没有回答,反而迈步走了进来。 他缓步走入浴室,挺拔的身影让空间显得格外安静。他在浴缸边俯身,试了试水温,而后自然地伸手,为她解开衬衫的第一颗纽扣。 指尖偶尔轻触她的衣领,带着温热的温度。舒榆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似乎察觉到他此刻不同往常的认真。 “璟川……”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 李璟川抬眸,目光沉静如深潭,手上的动作却未停:“你累了,让我帮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轻轻回荡。 这不是寻常的帮助,一种心照不宣的靠近。 水汽在灯光下氤氲升腾,将两人的身影温柔笼罩。 当最后一件外衣轻轻褪去,舒榆被他小心地扶入浴缸,温暖的水流漫过周身,让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她合上双眼,感受着温水对疲惫的轻柔抚慰。 这时李璟川也踏入浴缸,在她身后坐下,让她轻轻靠在自己胸前,他的双手落在她的肩颈处,力道适中地揉按着僵硬的肌肉。 起初他的手法确实专业,有效地缓解了她的疲惫。 但随着时间推移,那按压的节奏渐渐放缓,指尖的力度变得格外轻柔,如同暖风拂过水面,在她细致的肌肤上留下温暖的触感。 水流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荡漾,在灯光下泛起细碎的光晕。 “别…”舒榆轻轻侧身,声音里带着一丝困倦的绵软。 “怎么了?不是你说累了吗?”他在她身旁轻声问道,语气温和,“只是想帮你放松一下。” 他的话听起来体贴入微,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什么分寸。 浴缸中的水微微晃动,偶尔轻触边缘,发出细碎安宁的声响。 jing/精you油/的芬芳在湿润的空气中静静弥漫,化作令人安心的暖意。 舒榆原本紧绷的神经,在他轻柔的安抚下渐渐放松,疲惫的身心也仿佛被温柔包裹,缓缓沉入这片刻的宁静。 她仰靠在他怀里,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眼神迷/离,呼吸急/促,像是离水的鱼,只能无助地承受着他在水中带来的、一波强过一波的冲击。 他轻轻靠近,温热的呼吸掠过她耳畔声音低沉柔和,却带着几分强势:“现在可知道错了?” 她神思恍惚,不自觉地轻声应道:“知道了……” “那你说说,是哪里不对?” “不该和他们走得太近……”她声音渐低,带着些许无措。 “还有呢?” “也不该答应那场晚宴……” 他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目光柔和下来,却依然保持着守护的姿态,小心地扶着她从水中起身,用浴巾轻轻裹住她的肩头,抱起她大步走向卧室。 接下来的时间,舒榆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老男人的醋劲是多么厉害。 李璟川像是要将这几日的分离与白日里积攒的所有牵挂,都借由这一刻的亲近倾诉出来。他的吻不容拒绝,他的拥抱将她牢牢环绕,他的靠近深沉而专注,令她无暇他顾。 他一遍遍在她耳边低唤她的名字,时而温柔如水,时而执着坚定,引导着她轻声回应,许下诺言。 舒榆起初尚有几分羞怯,到后来,只剩下轻柔的呢喃和感动的泪光,只能静静依偎着他,如同藤蔓依恋乔木,在他带来的怀抱中安然绽放。 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平复。 舒榆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慵懒地依偎在柔软的床榻间,连指尖都不愿再动一下。 餍足后的李璟川,神情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曾褪尽的暗色。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拉过被子仔细盖好。 月光透过纱帘,温柔地洒在舒榆熟睡的脸上。 她呼吸渐渐均匀,长睫低垂,唇瓣因为之前的亲吻而略显红肿,却带着一种事/后的慵懒与满足。 李璟川没有睡,他侧躺着,静静凝视着她的睡颜许久,然后,极其轻柔地握佳了她搭在被子外的左手。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在她纤细的无名指根部,一遍遍地、小心翼翼地摩拳、丈量着。 睡梦中的舒榆仿佛感应到什么,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李璟川收紧手臂,将人更深地拥入怀中,心底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满足。 然而,就在李璟川以为关于“追求者”都结束了,现实却不是如此,有人堂而皇之的在他的领地挑衅。 —— 舒榆的“榆光艺术空间”开业当天,江市一改前几日的阴霾,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明媚得如同为她特意铺就的鎏金地毯。 老街巷口车水马龙,画廊内外人头攒动,鲜花篮摆满了门口,洋溢着喜庆与热烈的氛围。认识的圈内好友、合作艺术家、媒体人、收藏家,以及许多慕名而来的艺术爱好者将三层小楼挤得满满当当,交谈声、赞叹声、酒杯轻碰声交织成一曲成功的序章。 李璟川原本将这一整天都空了出来,打算全程陪在舒榆身边,见证她事业上这个重要的里程碑。 奈何市长身份总有身不由己,一个突发的、需要他亲自决断的紧急公务,还是在午后将他召回了市政厅。 等他高效利落地处理完所有事宜,驱车赶回画廊时,开幕酒会已近尾声,但余热未散。 不少宾客仍聚在一起热络地交谈,更多人则围在今日绝对的主角舒榆身边,向她表达着祝贺。 舒榆穿着一身香槟粉色的及膝小礼裙,简约优雅,衬得她肌肤胜雪。 她站在人群中央,脸颊因兴奋和微醺泛着动人的红晕,眼眸亮如星辰,从容得体地应对着四面八方涌来的祝福,笑容明媚又真诚。 李璟川站在入口处,没有立刻上前,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安静地凝视着她。看着她在自己打造的天地里熠熠生辉,那份由内而外散发的自信与光芒,让他胸腔里充盈着难以言喻的骄傲与满足。 他的灿灿,本该如此闪耀。 李璟川唇角不自觉地扬起温柔的弧度,刚要迈步上前,分享这份喜悦,目光却倏地一凝,定格在了舒榆身侧。 那个阴魂不散的周总监,又出现了。 只见周总监端着一杯香槟,脸上挂着自以为风度翩翩的笑容,正对舒榆说着什么。 李璟川眼神微沉,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几步,恰好能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对话。 “舒小姐,今天的开幕展真是太成功了!无论是作品选择还是布展理念,都让人惊艳。”周总监语气热络。 “谢谢周总监肯定,是各位艺术家和团队共同努力的结果。”舒榆礼貌回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门口方向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当她的视线捕捉到那个熟悉挺拔的身影时,眼底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彩,像夜空中骤然亮起的星辰。 周总监并未察觉她这细微的情绪变化,继续着他的攻势:“为了庆祝舒小姐画廊开业大吉,也为了我们即将开始的合作,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今晚请你共进晚餐?我知道一家法餐非常不错。” 舒榆的注意力已经被李璟川吸引过去大半,闻言收回目光,看向周总监,语气客气却疏离:“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情,我们可以明天约在画廊详细谈,今天我另外有约了。” 她说“有约”时,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小女生的雀跃,目光又忍不住飘向李璟川的方向。 周总监似乎误解了她这愉悦的神情,以为是对自己的邀约感到开心,只是碍于场合在矜持。 他心下得意,更进一步,压低了声音,语气带上了几分暧昧的试探:“舒小姐误会了,我指的不是工作餐,是私下,我想单独请你吃饭,像舒小姐这样美丽又有才华的女性,应该拥有更美好的夜晚,而不仅仅是谈论工作。” 舒榆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明确地拒绝:“周总监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私下的话,还是不了,我男朋友他会介意的。” 她再次强调了“男朋友”,希望对方能知难而退。 临川羡榆 第77节 周总监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搬出男朋友,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带着点打探的意味:“哦?好像没听说过舒小姐有男朋友?不知道是哪位青年才俊,这么有福气?” 舒榆正看着李璟川一步步走近,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听到周总监的话,她转过头,清晰而坦然地说道:“我们已经在一起三年多了。” 这句话清晰地传入刚走到近处的李璟川耳中,原本因看到这男人纠缠而不悦的脸色,瞬间由阴转晴,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掩饰的暗爽与得意。 他的灿灿,在向别人宣告他的存在。 然而,周总监的下一句话,让李璟川刚缓和的表情瞬间又覆上了一层寒霜。 只见周总监耸耸肩,一副混不吝的样子,甚至带着点挑衅的语气:“没关系啊舒小姐,我不介意,我觉得吧,以我的条件和对艺术的理解,应该比你现在的男朋友更值得你青睐,不如你考虑一下,把他甩了看看我呢?别的不说,在江市,我们周家能给你提供的资源和帮助,肯定比他多得多。” 他这番话可谓是无礼又自信,完全没把舒榆口中的“男朋友”放在眼里。 舒榆都被他这番言论气笑了,同时也终于彻底在人群中锁定了一脸寒霜的李璟川。 她不仅没生气,反而灿然一笑,那笑容如同阳光下盛放的玫瑰,明艳不可方物。 周总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灿烂笑容晃花了眼,心中一喜,以为自己的魅力和家世终于打动了她,刚要趁热打铁说些什么,就听到舒榆用清亮悦耳的声音说道: “周总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男朋友来了,你有什么话,不如直接跟他说吧。” 周总监顺着舒榆的视线愕然转头,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的男人。 李璟川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色高定西装,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深邃的眼眸如同淬了寒冰,正毫无温度地注视着他,那是一种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无声无息,却压迫感十足,让周围喧闹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周总监被这气势震慑,心里咯噔一下,刚才的自信和轻浮瞬间消散了大半,气势不自觉矮了一截,有些磕巴地问道:“你……你就是舒小姐的男朋友?” 李璟川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目光始终落在舒榆带着笑意的脸上,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示意味,一字一句清晰地砸下: “准确的来说,是未婚夫。” 他微微停顿,像是觉得不够,又补充道: “未婚丈夫。” 再次停顿,目光终于转向脸色已经开始发白的周总监,给出了最终定义: “唯一伴侣。” 这一连串三个强调,一个比一个重,像三记闷锤,敲得周总监头晕眼花。 旁边的舒榆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觉得眼前这个一本正经“宣示主权”的李璟川,幼稚又可爱。 周总监被李璟川的气势和这三个定义砸得有点懵,但年轻气盛和家族背景带来的优越感让他不甘心就此退缩,他强自镇定,试图扳回一城:“哼,还没结婚呢,谁都有争取的权利,况且,我还年轻,比你有活力,更能理解舒小姐的艺术世界,舒小姐,” 他转向舒榆,试图再次游说,“你可能不太清楚,我主家是江市的周家,你应该知道周家在本地的地位和影响力吧?跟着我,你和你画廊的发展,绝对……” 他正打算侃侃而谈,细数周家的辉煌,却被李璟川淡漠地打断。 “周慕远是你什么人?”李璟川突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周总监一愣,随即脸上重新浮现自信,甚至带着点骄傲:“你既然知道周慕远,那你更应该知道周家是什么地位了,没错,周慕远是我堂哥。” 他以为搬出堂哥的名头就能压对方一头。 李璟川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慢条斯理地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然后直接将手机递到周总监面前,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周慕远电话。” 周总监被他这操作弄糊涂了,下意识反驳:“周慕远的电话怎么能随便告诉你……” “我是说,”李璟川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周慕远电话,你接。” 周总监这才注意到,李璟川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通话中”,联系人赫然是——“周慕远”。 他懵了,下意识接过手机,刚放到耳边,里面就传来周慕远气急败坏、音量极高的咆哮声,连站在旁边的舒榆都隐约听到了几句: “周霖你个混账东西!你特么是不是疯了?!李璟川的人你也敢追?!你活腻歪了别拉着周家垫背!赶紧给我滚回来!周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立刻!马上!” 周霖被这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骂得脸色煞白,握着手机的手都在抖。 他从小被宠坏了,在国外待了几年,刚回江市不久,一心扑在他的艺术和时尚上,对江市顶层的权力更迭和人物关系网一窍不通,平时也不看本地新闻,自然不认识低调却手握实权的李璟川。 他结结巴巴地对着话筒说:“堂、堂哥,你、你吼什么,李璟川是谁啊?我们周家什么时候怕过谁?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才这么……” “你放屁!”周慕远在电话那头简直要气疯了,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度,“你个有眼无珠的蠢货!李家!现如今的李家家主李璟川!你他妈赶紧给我闭嘴滚回来!再晚一会儿,你爹都保不住你!” “李家家主”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周霖脑子里炸开。 李璟川的名字他可能没记住,但“李家家主”这个称呼,他去年过年家族聚会时,可是清清楚楚听长辈们用极其凝重、甚至带着敬畏的语气反复提及,说此人如何雷霆手段,如何在短短时间内整合资源,强势上位,让李家权势更胜往昔。 他当时只当听故事,没想到故事里的主角,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冷眼看着自己。 周霖瞬间如坠冰窟,浑身冷汗涔涔而下,刚才那点可怜的优越感和自信碎得连渣都不剩。 他脸色惨白,手忙脚乱地把手机递还给李璟川,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了:“李、李…李先生…对、对不起…我有眼不识泰山,我、我这就走…这就滚…” 说完,几乎是连滚爬爬,仓惶逃离了画廊,连头都不敢回。 李璟川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接过手机,对着话筒淡淡道:“喂。” 电话那头的周慕远立刻换上了一副小心翼翼又带着歉意的口吻:“璟川,实在对不住,这是我一个远房堂弟,从小就不着调,跟我关系真不近,就是去年回国,我爸看他学艺术的,非让我给他个机会,让他挂名管着集团旗下一个小时尚品牌镀镀金,没想到这混球给你和舒小姐添这么大麻烦!你放心,我回头就把他那身皮给扒了!” 李璟川听着周慕远急于撇清关系的话,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知道。” 听出李璟川语气尚可,没有立刻发作的意思,周慕远松了口气,赶紧转移话题,语气也热络起来:“舒小姐回国了?画廊开业这么大的喜事也不说一声!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再聚聚?叫上贺煦和赵知屿,我请客,给舒小姐接风庆功!” “再约吧。”李璟川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最近都挺忙的。” 周慕远是个人精,立刻听出弦外之音,嘿嘿一笑:“行,行,你小子,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理解理解,那我等你信儿啊!一定得聚!帮我跟舒小姐带个好,祝她画廊生意兴隆,艺术之路越走越宽!” “知道了。”李璟川应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挂了电话。 他这边刚挂断,一直强忍着笑意的舒榆终于彻底放开,银铃般的笑声在略显空旷的展厅里回荡,她笑得弯下了腰,眼泪都快出来了。 李璟川收起手机,看着她笑得毫无形象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掐了掐她笑得泛红的脸颊,语气带着宠溺的责备:“很好笑?” “哈哈哈哈哈……”舒榆好不容易止住笑,擦着眼角的泪花,喘着气说,“我就是…就是想到刚刚他看到你…还有听到周慕远骂他时的表情……哈哈哈哈…还有他说他年轻的时候,你那副‘老子就是比你强’的表情…太有意思了!” 李璟川挑眉,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闷闷地传来:“什么意思?嫌我老?” “不敢不敢!”舒榆立刻收起笑容,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仰头看着他,眼睛里还盛着未散的笑意和璀璨星光,“我们李大家主正值壮年,魅力无边,风华正茂,哪里老了?是那个周霖不懂欣赏,有眼无珠!” 她这夸张的恭维让李璟川眼底也染上了些许笑意,但他还是故作严肃地哼了一声:“油嘴滑舌。” “我这叫实话实说。”舒榆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带着清冽气息的胸膛,满足地蹭了蹭,“不过,你刚才那一连串‘未婚夫、未婚丈夫、唯一伴侣’,也太夸张了吧?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事实而已。”李璟川理直气壮,手臂收紧,“难道不是?” “是是是,当然是。”舒榆连忙应和,心里甜得像泡在蜜罐里。她喜欢他这样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喜欢他向全世界宣告他们的关系。 两人相拥着,享受着闹剧过后的温馨静谧。 画廊的客人都已散去,只剩下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整理,柔和的灯光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相依相偎的轮廓。 “累了?”李璟川低声问,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略显疲惫的肩线。 “嗯,有点。”舒榆老实点头,忙了一整天,精神高度紧张,此刻松懈下来,确实感到倦意袭来,“不过很开心,特别开心。” “开心就好。”李璟川吻了吻她的发顶,“回家吧,给你放水泡个澡,好好放松一下。” “好。”舒榆软软地应着,依赖地靠在他身上。 回家的车上,舒榆靠着李璟川的肩膀,几乎要睡着。 李璟川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目光落在窗外流转的霓虹上,思绪却有些飘远。 今天周霖的出现,虽然是个无足轻重的插曲,却也给他提了个醒。 他的灿灿如此优秀,未来必然会吸引更多欣赏甚至爱慕的目光,仅仅一个“男朋友”或“未婚夫”的身份,似乎还不够。 车子平稳地驶入公寓地下车库,舒榆在李璟川轻柔的唤醒声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一天的兴奋与疲惫如同潮水般褪去后,留下了深深的倦意。 她任由李璟川牵着手,像只慵懒的猫儿,半靠在他身上,被他几乎是半抱着带进了电梯,回到了那个充满两人回忆的家中。 一进门,李璟川便径直走向浴室,果然如他所说,为她放好了满满一缸热水,水面上还撒了她喜欢的助眠放松的薰衣草浴盐,氤氲的热气带着舒缓的香气弥漫开来。 “去泡一会儿,解解乏。”他替她脱下略显正式的小礼裙,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舒榆确实浑身酸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滑入温暖的水中。 热水瞬间包裹住疲惫的四肢百骸,让她舒服地喟叹出声。 她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与放松,脑海中却不自觉地回放着今天发生的种种。 画廊成功的喜悦,宾客的赞誉,还有李璟川那番“未婚夫、未婚丈夫、唯一伴侣”的霸道宣言,以及周霖最后那狼狈逃窜的模样。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又在水里低低地笑了起来。 李璟川在浴室外听到她细微的笑声,推门进来,靠在门框上,看着她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挑眉:“还在笑?看来今天这出戏,让你很愉快。” 舒榆睁开眼,水汽朦胧中看着他模糊却挺拔的身影,笑嘻嘻地说:“当然愉快啊,看到我们家李大家主不动声色就大杀四方,威风凛凛,我这个唯一伴侣与有荣焉嘛。” 她特意学着他之前的语气,拖长了“唯一伴侣”四个字。 李璟川走到浴缸边,蹲下身,指尖撩起一捧水,轻轻淋在她光滑的肩头,眼神深邃:“只是与有荣焉?” 他的指尖带着水温,触感却异常清晰。 舒榆的心跳漏了一拍,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那双总是深沉难测的眼眸此刻在浴室暖光下,仿佛漾着温柔的漩涡。她抿唇一笑,带着点小得意和狡黠:“当然不止,主要还是觉得很安心。” “安心?”李璟川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对啊。”舒榆认真地点点头,伸手玩着水面的泡沫,“以前吧,虽然知道你在意我,但有时候还是会有点不确定,怕自己不够好,可今天,看到你那么那么毫不犹豫地站出来,用那种方式告诉所有人我是你的,那种感觉……” 她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词语,“就好像,无论外面有多少风雨,有多少人觊觎,只要回头,你永远都会在那里,为我撑起一片天,这种感觉,很好,很安心。” 她的话语轻柔,却像最细腻的羽毛,轻轻搔刮着李璟川的心尖。 他看着她坦诚而依赖的眼神,听着她诉说内心的安全感,那股因周霖而起的最后一丝不快也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充盈的满足感。 他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让她能有这样的感觉吗? 李璟川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带着水汽的、温柔的吻,声音低沉而郑重:“我会一直在。” 简单的五个字,却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更让舒榆心动。 她伸出手,湿漉漉的手臂环上他的脖颈,主动送上自己的唇。这是一个不带情欲,只有温情与确认的吻,缱绻而绵长。 泡完澡出来,舒榆穿着柔软的睡袍,浑身散发着薰衣草的清香和热水的暖意。 李璟川已经简单冲了澡,换上了家居服,正在厨房给她热牛奶。 舒榆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精瘦的腰,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厨房里弥漫着牛奶的香甜气息,窗外是江市的万家灯火,这一刻的宁静与幸福,让她觉得之前三年所有的分离与辛苦都是值得的。 “画廊接下来有什么具体的规划?”李璟川一边看着牛奶,一边随口问道,将话题引向了正轨。 临川羡榆 第78节 第52章 抑郁症 患者姓名:李璟川。 诊断意见…… 提到画廊, 舒榆又来了精神,松开他,靠在流理台边, 眼睛发亮地说:“开幕展只是一个开始。我打算下个季度做一个关于‘城市记忆’的专题,邀请几位艺术家用不同的媒介诠释他们眼中的江市变迁, 还有就是跟周……呃, 就是之前那个品牌, 虽然人不行,但合作意向和资源是实的,那个艺术与时尚的跨界项目我觉得很有搞头,可以好好策划一下……” 她滔滔不绝地讲着未来的蓝图, 李璟川安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或者给出一些基于他视角的、关于政策支持或资源整合的建议。 他没有大包大揽, 而是真正以一个支持者、一个伙伴的身份参与讨论。 舒榆发现, 他虽然不直接涉足艺术领域,但眼界和格局确实非同一般, 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核心,或者提供她未曾想到的思路。 “李市长,看不出来嘛, 你对艺术市场也挺有见解。”舒榆笑着调侃他。 李璟川将热好的牛奶递给她,语气平淡:“耳濡目染而已。” 言下之意, 是因为她。 舒榆心里甜丝丝的,小口喝着牛奶, 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后来跟周慕远怎么说的?他不会真把他那个堂弟怎么样吧?” “周慕远是个聪明人, 知道分寸。”李璟川淡淡道,“教训一顿是免不了的,至于后续,看那小子自己的造化,周家还不至于为了一个不着调的旁系,来触我的眉头。”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舒榆能想象到,那个周霖回去后绝不会好过。 她并不是同情周霖,只是觉得因为自己惹出这些麻烦,有点过意不去,“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被他烦了几下。” 李璟川看她一眼,伸手擦掉她唇边的一点奶渍,眼神微沉:“他觊觎你,就是大事。” 这霸道的宣言让舒榆脸一热,心里却像是被蜜填满了。 她放下牛奶杯,主动投入他怀里,闷闷地说:“知道了,陈年老醋先生。” 李璟川搂着她,下巴蹭着她的发顶,享受着她难得的投怀送抱。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无意间提起:“过两天,有个私人珠宝鉴赏会,主办方送来了邀请函,你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舒榆从他怀里抬起头,有些疑惑:“珠宝鉴赏会?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她记得他对这些奢华的东西向来不怎么上心。 “随便问问,”李璟川移开目光,语气依旧平淡,“觉得你可能会有兴趣,毕竟艺术和设计是相通的。不想去就算了。” 舒榆想了想,虽然觉得他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有点奇怪,但或许是他想尝试融入她的世界,便点点头:“好啊,去看看也挺好的,说不定能给我的画廊找点布展灵感呢。” “嗯。”李璟川应了一声,没再多说,只是搂着她的手臂,不着痕迹地收紧了些。 夜深了,两人相拥而眠。舒榆因为疲惫,很快就在李璟川怀里沉沉睡去,呼吸均匀绵长。 李璟川却没有什么睡意,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他静静地凝视着怀中熟睡的容颜。 他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搭在自己胸膛的左手上,那只手纤细白皙,指节柔软,在朦胧的月光下仿佛泛着柔光。 他极其小心地、近乎虔诚地,轻轻执起她的手,指尖再次开始在那根空荡荡的无名指上流连、摩挲,仿佛在丈量着尺寸,又仿佛在想象着某种金属环圈住它时的模样。 “灿灿,”他极轻地唤了一声,声音低沉如同梦呓,带着无尽的眷恋与一种下定决心的坚定,“再等等,很快。” 睡梦中的舒榆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发出一声模糊的嘤咛,像是在回应他。 李璟川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温柔的弧度,低头吻了吻她的发丝,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 ——— 没过几天就到了珠宝展,李璟川早就准备好了,只等佳人和他一起去。 展中有许多宝石首先陈列出来供客人观看,但并不是卖品,而是过后的拍卖品。 此次珠宝展质量极高,有从南非新开采下来的粉宝石,这消息早就放出来了,因此此次来的富商有很多。 水晶吊灯流淌着金色的光晕,空气里浮动着香槟与鸢尾交织的冷香。 舒榆的指尖轻触展柜冰凉的玻璃,目光流连于天鹅绒上陈列的璀璨。 李璟川站在她身侧,西装熨帖,身形挺拔,在灯光下泛着深海般的微光。 他微微侧头看她时,眼神柔和,是舒榆早已熟悉的专注,只是那专注深处,偶尔会极快速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紧绷,像平静湖面下转瞬即逝的暗涌。 “看看有没有特别动心的。”他声音低沉温和,带着恋人之间特有的亲昵,“母亲下个月生日,正好帮她选选。” 玻璃柜内,一枚祖母绿胸针静卧如凝露的叶片。 舒榆的思绪立刻飘向那位总是温婉优雅的女士。 李璟川的母亲,曾在她第一次正式登门时,轻轻握住她的手,那温和的笑容驱散了她所有的不安。 “伯母气质清雅,适合这种有底蕴又不张扬的设计,”她指向那抹浓绿,“像她茶室里那幅工笔兰花,韵味悠长。” 李璟川闻言,靠近一步,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耳廓。 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是她早已习惯和依赖的味道,但今天,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类似薄荷的清凉药草气,若有若无。 “挑你喜欢的,”他的话语里含着清晰的笑意,然而当他抬手,似乎是无意识地轻轻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那个动作轻微得几乎让人忽略,“你喜欢的就是她喜欢的。” 舒榆侧头睨他一眼,唇角却忍不住弯起,他们之间这样的玩笑和默契早已是日常。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还是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李璟川注视着玻璃柜映出的、他们依偎的身影,语气自然得如同在谈论天气,内容却掷地有声:“毕竟,谁不会喜欢未来儿媳妇挑的礼物呢。” “未来儿媳妇”这几个字,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 舒榆感觉脸颊微微发烫,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放在玻璃柜上的手,却被李璟川先一步覆住。 他握住她的指尖,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那力道似乎比平时更重一点,带着一种寻求安抚的意味。 “你呀,”她轻声嗔怪,尾音却带着藏不住的甜软,同时,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李璟川低笑,那笑声里有一闪而过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涩意,他转而认真地看向那枚胸针,但手依旧紧紧握着她的,“去年母亲就问我,为什么总在家庭聚餐时,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他用了“心不在焉”这个词,而不是之前可能想说的其他词语,“我告诉她,可能在等某个小姑娘的消息,又怕打扰到她。” 舒榆的呼吸微微一滞,她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里那微妙的停顿和替换,以及他此刻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痕迹。 李璟川说的去年,是他们分开后的第二年,那年过年舒榆异常的忙,因为快剩一年毕业还有很多东西没弄完,都需要赶时间,且那时候她也很想早回来,只能每天忙个不停,有时候会经常忘记回他的信息。 于是李璟川有时候不忙的时候就会一直看着手机,纵使心里很怨,但也不想错过她的信息。 在想她和不打扰她之间,选择静静等待。 舒榆现在回想,只觉得这几年他比谁都不好过,心疼的抚上他的手,“谢谢你愿意等我。” 李璟川笑了笑,并不想继续这个让两个人难受的话题。 他拉着舒榆移步至珍珠展区。 “这个怎么样?” 舒榆看向他指的,是一串泛着柔润光泽的akoya珍珠项链,扣头是精巧的钻石点缀。 “这枚很典雅,但似乎稍显正式了些?”她斟酌着词句,同时留意着他的状态,“伯母更喜欢日常随手就能佩戴的,轻松些的款式。” 李璟川侧头看她,眼里的赞赏毫不掩饰,“你比我想象中还要了解她,连这些小细节都注意到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真实的感慨,还有一种不易察觉的、依赖于她这份理解的安然。 “不是了解,”她纠正他,指尖虚点着一颗色泽温润的南洋金珠,目光却温柔地落在他脸上,“是尊重和喜爱。” 她希望“喜爱”这个词,也能涵盖此刻对他所有状态的包容。 展会就只有两个小时,之后便是拍卖会。 拍卖厅的灯光适时暗下,一束追光打在展台。 李璟川很自然地伸出手,轻扶在她的后腰,引导她入座在第一排。 在光线骤暗的刹那,舒榆似乎感觉到他几不可闻地深吸了一口气,才在她身边稳稳坐下。 当第一件拍品竞拍开始,举牌声此起彼伏时,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在阴影中微微蜷缩了一下。 “不喜欢蓝宝石?”他倾身过来询问时,气息稳定,仿佛刚才的细微动作只是她的错觉。 舒榆轻轻摇头。 下一件是翡翠耳坠,他再次投来询问的目光。 直到那套松石首饰出现,舒榆眼中流露出真正的喜爱时,她才感觉到身边李璟川一直隐隐绷着的肩线,似乎才真正松弛了下来。 竞拍过程,他举牌从容,姿态闲适。 只有在价格被激烈角逐,场内气氛略显凝滞时,舒榆才借着一闪而过的灯光,看到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那是他克制情绪时不易察觉的小动作。 当她轻轻碰他的手肘,表示价格可能过高时,他立刻看向她,眼神里的询问异常专注,似乎在确认她是否真的觉得不妥,而非其他。 “刚好。”他再次利落举牌,声音沉稳,那份沉稳像是刻意维持给外界,也是给她看的保护色,“配得上它未来的主人,也配得上你的眼光。” 落槌声定音。 李璟川转过头,灯光下他眼底的笑意真实而温暖,那之前若有若无的紧绷感仿佛被成功驱散。 他牵起她的手:“看来我们的审美,又一次高度统一。” 随后,拍卖会迎来了一个小高潮。 展示台上,一块未经雕琢的原石被郑重请出,在追光灯下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粉红色泽,内部光华流转,如同凝固的霞光。 讲解员的声音带着煽动人心的激情:“各位尊贵的来宾,接下来是本次拍卖的特别惊喜——来自南非的天然粉钻原石,重达25克拉,尤为珍贵的是,它尚未经任何切割设计,意味着拍得者将拥有独一无二的权利,可以完全按照个人意愿,将它打造成世间仅有的艺术品。” 场内响起一阵低低的哗然。 这块粉钻原石本身的美貌,加上这份“独家定制”的诱惑,瞬间点燃了许多人的欲望。 舒榆也被那抹柔和又夺目的粉色吸引,目光胶着在那块原石上。 竞价从一开始就异常激烈。江市的几位知名富商频频举牌,价格如同坐了火箭般攀升,很快就突破了五亿大关。 舒榆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轻轻叹了口气,那点因为喜爱而升起的光亮在眼中微微黯淡下去,她低声对李璟川说:“是很好看,但是已经五亿了,太贵了,不值得。” 李璟川侧头看她,将她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惋惜看得清清楚楚。 他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无波:“确实。” 他似乎完全认同她的观点,并未流露出任何竞拍的意图。 价格仍在攀升,叫价声此起彼伏,现场弥漫着一种财富与虚荣角逐的灼热气息,当数字惊心动魄地跳到六亿时,连主持人的声音都透着一丝激动。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黑衣的工作人员快步上台,与拍卖员低声耳语了几句。 拍卖员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抬手示意全场安静,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展厅:“非常抱歉,各位尊贵的客人,刚刚接到通知,有一位客人对此件拍品,直接点了‘天灯’,根据规则,本次拍卖就此终止。感谢各位的参与与出价。” 临川羡榆 第79节 “点天灯?”舒榆愕然,她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听到这个词,只知道这意味著不计代价、以最高封顶价格直接拍下,是一种财力和魄力都碾压全场的宣告。 场内瞬间议论四起,各种目光在场内逡巡,猜测着那位神秘买家的身份。 李璟川在听到点天灯时,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他感受到舒榆的好奇,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语气淡然:“看来有真正识货的人。” 他的反应平静得有些过分,仿佛这石破天惊的插曲与他毫无关系。 一整个拍卖会,他们只拍了松石首饰和祖母绿的胸针。 等到结束去后台办理手续时,他从西装内袋取出皮夹。 就在他打开皮夹的瞬间,舒榆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了一角白色的、像是折叠起来的纸张,质地不像寻常名片或钞票,上面似乎有清晰的印刷字体,但被他修长的手指和皮夹内的卡片迅速遮挡,看不真切。 他只是动作微微一顿,便如常地取出了信用卡,将那个白色的角落严实地掩了回去。 他将装有松石首饰的木盒推到她面前,眼神期待:“你先收着,或者,现在就戴上看看?” 舒榆压下心头那一闪而过的疑虑,将所有注意力放回当下,放回眼前这个她深爱、却也似乎承载着某些她尚未完全知晓的重量的男人身上。 她拿起胸针,递给他,笑容明媚:“帮我戴上?” 李璟川接过胸针,动作小心翼翼,又无比郑重。 当他微凉的手指偶尔擦过她的颈侧皮肤时,舒榆能感觉到那指尖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轻颤。 “很美。”他凝视着她,声音低沉而充满情感,那里面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仿佛完成了一件重要无比的事情。 舒榆抬手,指尖碰了碰胸前的松石,冰凉坚硬的触感下,是逐渐被她的体温焐热的金属。 她抬眼,迎上他专注的目光,清晰地看到那里面映出的自己,以及自己眼中那份更加坚定的温柔。 “走吧,”她主动挽住他的手臂,身体依偎过去,用行动传递着她的支持与信任,“过几天你告诉伯母,这可是我们一起为她挑的生日礼物。” 李璟川低头,看着臂弯里她依偎的身影,看着她领口那抹与她笑容相得益彰的湛蓝,心中被一种混杂着安心与隐秘忧虑的复杂情绪填满。 他覆上她挽住自己的手,紧紧握住,那力道,像是在握住一份来之不易的宁静。 “好。”他应着,声音里的温柔几乎要将人溺毙,“她一定会非常,非常喜欢。” —— 夜色初降,公寓里一片静谧。 李璟川接了个紧急电话,轻吻了下舒榆的额头便进了书房处理公务,留她自己在客厅。 舒榆懒懒地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光影却丝毫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 白天在拍卖会后台,李璟川打开皮夹那一瞬间,她眼角余光瞥见的那一抹白色,像一根细小的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心里。 当时被他巧妙地遮掩过去,之后又被松石首饰的喜悦冲淡,可此刻独处,那份不对劲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在她心头反复盘旋,挥之不去。 那是什么?一张折叠的、质地特殊的纸,不像普通收据或名片。 他当时动作的细微停顿,以及迅速将其掩去的下意识反应,都透着一种不寻常。 想起他近来偶尔流露出的、被她刻意忽略的紧绷感,还有他身上那若有似无的、不同于往常雪松香的清凉药草气,种种细节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在她脑海里碰撞、组合,指向一个让她隐隐不安的方向。 她猛地从沙发上坐起身,心跳莫名有些失序。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卧室的方向。 他的皮夹,通常就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一种强烈的、无法遏制的冲动驱使着她。 舒榆放下手机,赤着脚,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步走进卧室。 床头灯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却照不透她心底逐渐弥漫开来的寒意。 她拉开抽屉,那个熟悉的黑色皮夹安静地躺在那里,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打开了它。 卡片夹层里,那张白色的纸张果然还在。 她深吸一口气,将它抽了出来,缓缓展开。 心理咨询与诊断中心。 患者姓名:李璟川。 诊断意见:伴有焦虑状态的适应性障碍…… 建议:定期心理咨询,必要时药物干预…… 冰冷的铅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口,让她瞬间呼吸困难。她想起拍卖会上他偶尔轻按太阳穴的动作,想起他掌心不同寻常的潮意,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驱使着她。 她转身,几乎是踉跄地扑到他那侧的床头柜前,手指颤抖着拉开了最底层的抽屉。 几本财经杂志下,一个熟悉的白色小药瓶安静地躺在那里,标签上的名称她依稀在某个科普文章里见过,是用于缓解焦虑症状的。 所有的猜测、所有的不安,在这一刻被冰冷地证实。 舒榆腿一软,跌坐在柔软的地毯上。 她拿起那个小小的药瓶,冰凉的玻璃硌着掌心,却远不及她心痛的万分之一。 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浸湿了诊断书上他的名字。 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舒榆突然想到他所有的不对劲,想起她刚刚回国那天李璟川的状态。 这三年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在她远在巴黎,追逐着所谓“能配得上他”的梦想时,他却一个人在承受这样的煎熬。 李璟川处理完书房堆积的公务,回到卧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让他心脏骤停的景象。 他的灿灿,蜷缩在床边,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手里紧紧攥着那个他藏起来的药瓶和诊断书,哭得几乎喘不上气,脸上满是泪痕。 “灿灿,”他喉头发紧,几乎是瞬间就冲了过去,一把将她连人带那些“证据”紧紧拥入怀中。 第53章 正文完 李璟川,你跟我求…… 感受到熟悉的怀抱和气息, 舒榆压抑的哭声终于破碎地溢出喉咙。 她猛地回抱住他,手指死死抓着他背后的衬衫面料,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样。 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 哭声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悔和自责:“对不起璟川,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想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 想能配得上你…我不是故意…不是故意让你变成这样的……” 她语无伦次, 滚烫的泪水迅速濡湿了他胸前的衣料。 李璟川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疼得发麻。 他收紧了手臂,下颌轻轻抵在她发顶,感受着她因哭泣而剧烈的颤抖,低叹一声, 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温柔:“还是被你发现了。” 他试图让她看着自己,大手捧起她泪湿的脸颊,拇指一遍遍擦拭着那仿佛流不尽的泪水, 努力扬起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但你看, 我已经没事了,真的。你看着我。” 舒榆被迫抬起朦胧的泪眼, 望向近在咫尺的俊颜。 他眼神温柔,带着笑意,除了因她哭泣而流露出的心疼, 看起来确实与常人无异,沉稳、强大, 是那个外人眼中无懈可击的李家家主。 可越是如此,想到他独自吞咽那些药片, 独自面对心理医生的时刻,她的心就越发痛得无法呼吸,眼泪依旧像断了线的珠子, 不住地往下掉。 看着她这副模样,李璟川的心潮剧烈翻涌,那段他以为已经尘封的、灰暗的岁月,不受控制地扑面而来。 舒榆刚走的第一年,是他人生中最不好过的一年。 一边要以雷霆万钧之势清洗家族内部盘根错节的蛀虫,面对明枪暗箭,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一边,那无边无际的思念,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 他总会不受控制地想,她在巴黎习惯吗?那边天气多变,她记得添衣吗?她那么单纯,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会不会被人欺负?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却也只来得及在她落地前,为她安排好一处绝对安全的别墅和一张无限额的附属卡。 他的势力范围主要在国内,鞭长莫及,这种无力感让他焦躁万分。 无数个深夜,他处理完堆积如山的文件,会独自走到画室,那里还保留着舒榆离开时的样子,画架上甚至还有她未完成的一幅素描。 他坐在她曾经常坐的位置上,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只要这样,就能感受到一丝她残留的气息,假装她还在身边。 后来有一次,他偶然路过一家宠物店,橱窗里,一只胖乎乎的加菲猫正懒洋洋地吃着猫粮,那鼓着腮帮子专注又满足的样子,像极了舒榆享受美食时的神情。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进去,把那只猫带回了家。 很长一段时间,他工作到一半,思绪就会突然飘远,想她此刻在做什么。 养了猫之后,回家似乎多了一点微弱的期盼,每天看着那只肥猫在家里踱步,慵懒地晒太阳,偶尔蹭蹭他的裤腿,就好像……好像她留下的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影子还在陪伴着他。 那一年,可真不好过啊。 再后来,母亲察觉到他状态不对,消瘦得厉害,眼神里总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郁和疲惫,强硬地押着他去看了心理医生。 他并不认为自己有病,他清楚地知道,他只是太想舒榆了,想到骨子里都发疼。 但医生的诊断和开出的药物,确实让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焦灼和心悸缓解了不少。 随着舒榆归期临近,他的心情像是被逐渐注入了阳光,越来越放松,可就在她完成学业的前半年,一种新的、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 她还会回来吗?巴黎那样艺术繁华的世界,会不会有更吸引她的人或事?三年的分离,会不会已经让她的心改变了方向?这种患得患失让他夜不能寐,那被搁置了一段时间的药,又被他重新捡了起来。 直到舒榆真的回来了,带着灿烂的笑容和更耀眼的光芒,重新投入他的怀抱,他那颗悬了三年的心,才终于缓缓落回实处。 狂喜和失而复得的珍视淹没了一切,他忙着感受她的存在,忙着规划有她的未来,竟忘了处理掉这些过去的痕迹。 他本打算永远不让她知道,他的女孩应该永远快乐无忧。 可她太聪明,也太关注他,从那些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细微末节里,还是捕捉到了蛛丝马迹,连皮夹里那一闪而过的纸张,都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李璟川从沉重的回忆中抽离,怀里的舒榆依旧哭得不能自已,仿佛要将这些年他独自承受的苦楚,都通过眼泪替他宣泄出来。 “那时候,”他忽然开口,声音显得有些飘忽,“最难熬的不是那些明争暗斗,也不是肩上的担子。” 他抬手仔细地擦着她的眼角,“是每天晚上回到这里,推开门的瞬间。” 舒榆倏地睁开眼,望进他深邃的眸子里。 “屋子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避开她的视线,专注于手中的动作,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没有你趿拉着拖鞋跑来跑去的声音,没有你窝在沙发里看综艺的笑声,画室里也没有你,没有你调色时哼的歌。” 他顿了顿,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圈在方寸之间,终于抬眸直视她,“那是一种能把人吞噬掉的安静。” 他极少如此直白地剖析自己的脆弱,尤其是在他们分离那三年里他所承受的孤寂。 这些话比任何指责都让舒榆心痛,她伸出手,轻轻捧住他的脸,指尖感受到他皮肤下温热的生命力。 临川羡榆 第80节 “对不起……”她又忍不住哽咽,但这次努力克制住了,“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那样的安静。” 李璟川抓住她的手,送到唇边,在她微湿的掌心印下一个滚烫而郑重的吻。 “嗯。”他应着,目光胶着在她脸上,“你回来了,这里才又像个家。” 而后他顿了顿,微微松开她,捧着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语气近乎恳求,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就会好,而且你看,现在我是不是好多了。” 舒榆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他深邃眼眸里清晰映出的、狼狈的自己。 他此刻的镇定和温柔,与他回忆里那个孤独挣扎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让她心痛如绞。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的状态因她归来而稳定,可正因如此,她才更加无法原谅自己当年的离开,给他带来了如此深重的痛苦。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抚上他微蹙的眉心,仿佛想抚平那三年刻下的所有痕迹,哽咽着,许下最郑重的承诺:“我不会再离开你了,璟川,再也不会了。” 李璟川捕捉到她眼底深不见底的心疼与决绝,心中最后一丝因暴露脆弱而产生的不安也消散了。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感受着彼此温热的呼吸交融,形成了一个隔绝外界一切风雨的、微小而坚固的世界。 “好。”他哑声回应,这一个字,承载了千钧的重量和无限的未来。 ——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薄纱帘,在卧室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舒榆在李璟川怀中醒来时,窗外已是阳光明媚。 连日来的心绪起伏,在昨夜那场酣畅淋漓的哭泣和紧密无间的相拥后,仿佛被温柔地涤荡过,留下一种沉淀后的宁静与坚定。 她转过身,看着身边男人沉静的睡颜,指尖虚虚地描摹着他清晰的眉眼轮廓。 那些被她偶然发现的药瓶和诊断书,不再是尖锐的刺,反而让她更清晰地看清了自己汹涌的心意,也让她彻底直面了那份早已深入骨髓的归属感。 她曾是个不婚主义者,父母那段貌合神离、最终沦为陌生人的婚姻,像一道沉重的阴影,让她对“永远”和“绑定”充满畏惧。 她害怕激情褪去后的冷漠,害怕承诺变成束缚,更害怕有一天,她和李璟川也会走到相顾无言的地步。 所以三年前,她几乎是带着一种逃离的心态远赴巴黎,美其名曰是为了提升自己,能更“配得上”他李家继承人的身份,内心深处,何尝不是在恐惧中,为自己预留一条退路。 可这三年,以及重逢后的点点滴滴,尤其是昨夜窥见的那份他深藏的痛苦与脆弱,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她心中的枷锁。 她离开,他没有阻拦,只是默默为她铺好前路,然后独自在风雨中坚守,甚至被思念和不安折磨到需要借助药物和心理疏导,他从未给过她压力,却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诠释了什么是“非你不可”。 李璟川这个看似强大却为她露出软肋的男人,一点点驱散了她对婚姻的恐惧,带着她领略了爱情真正动人的模样,不是只有最初的炙热,更有历经分离与苦痛后的非你不可,是愿意彼此暴露脆弱、相互支撑的笃定。 舒榆轻轻靠过去,将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想要的归宿。 不是李家家主的光环,不是外人艳羡的权势,仅仅是他这个人,他的全部。 李璟川在她靠近时便醒了,手臂自然地收紧,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睡得好吗?” “嗯。”舒榆轻轻应了一声,转过身,面对着他。 晨光中,他眼底带着一丝倦意,但眼神清明温柔,正专注地凝视着她,仿佛一夜未曾移开视线。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描摹他下颌的轮廓,昨夜哭肿的眼睛还有些酸涩,但心境已截然不同。 “眼睛还是有点肿。”他低声说,指腹温柔地抚过她的眼睑。 “没事。”舒榆抓住他的手指,握在掌心,“过几天伯母的生日,我们一起去吧” 她指的是李璟川的母亲。 昨晚之后,她迫切地想要见到那位温柔的长辈,想要更贴近他的世界,想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她在这里,在他的生活里,不会再缺席。 李璟川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更深的暖意,“好。” 他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个温存的吻,“她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 没过几天便是李璟川母亲的生日。 去往李宅的路上,车厢内流淌着舒缓的古典乐。 舒榆的手一直被李璟川握在掌心。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忽然轻声开口:“那只猫它还好吗?” 李璟川怔了一下,随即明白她问的是那只加菲猫。 他唇角微扬:“肥着呢,被妈接去老宅养了,现在无法无天,是家里的小霸王。” “那待会儿可以见到它了。”舒榆转头看他,眼里带着期待的光。 “嗯,它一定喜欢你。”李璟川捏了捏她的手指,他想起母亲之前打电话,笑着说那猫连他书房里价值不菲的古董镇纸都敢推下去,却唯独对他珍藏的、舒榆以前画的一叠素描稿秋毫无犯,甚至偶尔会趴在那叠纸旁边睡觉。有些灵性, 车子驶入熟悉的林荫道,停在那座沉淀着岁月与底蕴的老宅前。 李家的宅邸与往常的清幽大不相同,虽不是大张旗鼓地设宴,但到底是现任家主李璟川的母亲苏韵的寿辰,加之李父李振邦虽已卸任家主,但还是一线工作,余威犹在,上门庆贺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纵使李父之前已明言不必都来叨扰,仍挡不住许多本家旁枝和关系亲近的世交前来道贺。 宅邸外停满了各式低调却难掩奢华的车辆,门庭若市。 舒榆随着李璟川踏入这座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宅院时,感受到的是一种与往日宁静截然不同的、暗流涌动的喧嚣。 穿着得体的人们三两成群,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雪茄以及某种无形的、名为“交际”的气息。 她这才恍然明白,之前李父和李璟川之前提及的的“家族里就只有我们两个在前线,你背负的不仅仅是你自己,更是整个李家的荣耀”背后,是怎样的重量。 眼前这些笑容可掬、言辞恳切的面孔背后,是世家大族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是利益,是依附,也是无形的压力。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心里微微感慨。 李璟川像是能穿透她的心思,微微侧头,靠近她耳边,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放心,多是些旁枝末节,以后不会影响到我们,你无需费心与他们周旋。” 他说话时,手臂自然地环上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那力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仿佛生怕这喧嚣的人潮会惊扰到她,或是让她生出退意。 舒榆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力量和那份隐秘的紧张,心底一软,抬头对他笑了笑,语气轻松:“我是觉得好热闹。” 她顿了顿,看着那些看似热络实则疏离的寒暄,补充道,“但也感觉有点累。” “但也都是虚与委蛇罢了。”李璟川嗤笑一声,目光淡淡扫过人群,带着一丝洞悉的淡漠,“无非是为了各自那点心思,曾经我很不解,这些人到底在争什么,抢什么。”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舒榆脸上,那层淡漠如冰雪消融,化为一种深沉得近乎虔诚的温柔,“但现在我明白了。” 他微微收紧环在她腰间的手,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清:“我很庆幸,我能拥有这些。” 拥有足以庇护她的权势和财富,让她可以永远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不必勉强自己去应付不喜欢的场合和关系,不必沾染这些他不得不面对的浮华与算计。 舒榆的心像是被温水浸过,暖融融的,她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语,回以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 他们穿过庭院,走向主厅。 越靠近主厅,人声越是鼎沸。 然而,当李璟川携着舒榆出现在主厅门口时,那满室的喧闹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李璟川今日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颀长,他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纽扣,少了几分刻板的商务气息,却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但这慵懒之下,是久居上位淬炼出的不怒自威。 他面容俊朗,眉眼深邃,此刻神色平淡,目光只是随意一扫,便让厅内众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家主。” “家主您回来了。” 此起彼伏的、带着恭敬甚至些许畏惧的问好声响起,不少人纷纷起身。 舒榆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李家家主”这四个字的分量。这并非电视剧里浮夸的表演,而是真实发生在眼前的、无声的权势彰显。 她微微怔住,下意识地更贴近了李璟川一些。 李璟川只是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即抬手随意地挥了挥,示意众人自便。 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些人身上。 众人的目光这才小心翼翼地落在他身旁的女子身上。 舒榆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及膝连衣裙,款式简洁,面料却极有质感,衬得她气质清冽如山间晨露。她的长相并非明艳夺目那一挂,而是带着一种干净的、疏离的美,像精心养护的温室玫瑰,眉宇间却隐含着一丝不易折损的坚韧。 此刻,她被李璟川以一种绝对保护性的姿态半拥在怀里,那份清冷中又透出一种被妥善珍藏、不谙世事的安然。 在或好奇、或探究、或艳羡的目光洗礼中,李璟川面不改色,拥着舒榆,径直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向连接里厅的廊道。将一室的窃窃私语和复杂目光,彻底隔绝在身后。 迈入里厅,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外面的喧嚣像是被厚实的门扉吸收,这里只有温暖的光线,清雅的茶香,和轻松融洽的谈笑声。 李璟川的哥哥李致言和嫂子明苒正坐在沙发上。 李致言穿着一件舒适的针织衫,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气质温文儒雅,与李璟川的冷峻截然不同。 他一看到弟弟进来,立刻像是看到了救星,夸张地松了口气,抱怨道:“阿川,你们可算到了!外面那些人,吵得我头都大了,再待下去我都要物理性耳鸣了。” 他是个纯粹的物理学家,最不耐烦这些官场和商场上的应酬,但弟弟没到,他作为长子,不得不硬着头皮在外面周旋了几句,早已是苦不堪言。 他的目光随即落到舒榆身上,脸上立刻绽开真诚又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弟妹,欢迎回来,你可算来拯救我们于水火了。” 李致言这话一语双关,既指外面喧闹的场面,也暗指弟弟这三年的低气压。 明苒也笑着站起身,她气质温婉大方,上前亲切地拉住舒榆的手,上下打量,眼中满是欣慰:“总算回家了,灿灿,路上累不累?” 语气自然得仿佛舒榆只是出门旅了个游,而非离开了三年。 舒榆心头一暖,摇头笑道:“不累的,嫂子。” 里厅更深处,李母苏韵正和李父李振邦一起,逗弄着正在玩闹的孙子孙女。 苏韵今日穿着深紫色的旗袍,雍容华贵,她一抬眼看到舒榆,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连忙起身迎过来,未语先哽咽,紧紧握住舒榆的手,迭声道:“回来就好,我们一家人,总算可以团团圆圆的了。” 她看着舒榆,又看看儿子,眼中是藏不住的激动和释然。 舒榆将准备好的礼物再次奉上,柔声道:“伯母,生日快乐,祝您身体康健。” “哎,好,好孩子。”苏韵接过礼物,看也没看就放到一边,只是拉着舒榆的手不放,目光慈爱地流连在她脸上。 舒榆这才有机会看向苏韵身后的李振邦。 三年不见,这位曾经叱咤风云、不怒自威的前任李家家主,确实显出了几分老态,鬓边白发多了不少,眼角的皱纹也深刻了些。 但奇妙的是,他整个人的精神气色却比当年舒榆见他时好了许多,眉宇间那股常年凝聚的、沉重的威压感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含饴弄孙的平和与松弛。 或许,卸下千斤重担,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临川羡榆 第81节 李璟川、李致言和明苒都下意识地有些紧张,目光在舒榆和李振邦之间逡巡。 他们都记得,三年前,李振邦是明确对舒榆和李璟川的关系表达过疑虑的,虽未激烈反对,但那态度足以让当时的舒榆感到压力。 他们怕舒榆心里还有芥蒂,也怕父亲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 然而,舒榆只是看着李振邦,脸上没有任何畏惧或疏离,反而扬起一个明朗的、带着些许狡黠的笑容,语气轻松地开口:“伯父,我赌对了,您现在可以放心了吗?” 这话一出,除了李振邦,其他几人都愣住了,尤其是李璟川,他眉头微蹙,目光带着明显的疑惑,在舒榆和父亲之间来回扫视,沉声问道:“你们赌什么了?” 李振邦面对舒榆那了然的笑容,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那严肃的脸上竟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类似无奈又像是赞赏的复杂表情。 他轻哼了一声,那哼声里听不出多少怒气,反而有种“被你个小丫头看穿了”的意味。 瞥了一眼自己那个此刻明显有些紧绷的儿子,目光重新落回舒榆身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缓和,甚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托付:“放心了。我们家这个混小子,以后就交给你了。” 这下,连苏韵和李致言夫妇都惊讶地交换着眼神。 明苒忍不住好奇,小声问舒榆:“灿灿,你和爸打了什么赌啊?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舒榆转头看向李璟川,见他依旧眉头紧锁,一副等待答案的样子,不由得莞尔。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挠了挠,带着点安抚的意味,然后才看向众人,目光清澈,语气平和地开始解释。 “其实,就在我决定去巴黎之前,我单独来找过伯父一次。”舒榆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李璟川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在他和父亲吵架之后的那天。 舒榆继续道,目光坦然:“那时候,我心里很乱,一方面,确实想去深造,想在专业领域有所建树,觉得那样或许能更有底气一些。” 她顿了顿,没有回避自己曾经的些许自卑,“但另一方面,我也很害怕。” 舒榆抬眼,深深望入李璟川带着询问和心疼的眼眸,“我害怕婚姻,害怕承诺,害怕有一天我们会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就像我父母那样。” 里厅安静下来,只有风从窗户吹动风铃的声音。 “我知道伯父当初的顾虑,并非针对我这个人,而是担心我的不确定性和可能存在的脆弱,无法承担起未来需要和阿川共同面对的一切。”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所以,我鼓起勇气,来向伯父要一个答案,或者说,下一个赌注。” “我对伯父说,给我三年时间,这三年,我不依靠李家的任何关系,只凭我自己去闯,如果三年后,我能在我的领域站稳脚跟,带着足够的成长和更坚定的心回来,并且那时候,阿川他心里还有我,还愿意接受我……”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愈发清晰,“那么,就请伯父彻底放下心结,祝福我们,如果我做不到,那我绝不会再纠缠。” 她说完,里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寂。 苏韵已经忍不住用指尖按了按眼角,明苒则紧紧握住了李致言的手。 李璟川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麻。 他从未想过,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竟然独自承受着那样的压力,并且如此勇敢地,去为他,为他们可能的未来,争取过一个正式的许可。 他所知道的,只是她决意要离开,去追求所谓的配得上,却不知这背后,还有这样一场与他父亲之间的、孤注一掷的约定。 李振邦这时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不再威严迫人:“当时这丫头坐在我对面,明明紧张得手指都在发抖,腰杆却挺得笔直,眼神亮得惊人吗,她说,‘伯父,请您相信,我不是菟丝花,也请您相信您儿子的眼光,和他等待的决心。’” 他看向李璟川,眼神复杂:“璟川,你知道的,我们这样的家庭,有时候需要的不仅仅是一时的激情,我需要看到的是韧性,是担当,是无论顺境逆境都能彼此扶持走下去的决心,舒榆用这三年,向我证明了她的韧性。而你……”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和最终的了然,“你用这三年的坚守,和你接手李家后所做的一切,证明了你非她不可的决心和她对你的重要性,我这个做父亲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璟川喉结滚动,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他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涌遍四肢百骸。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舒榆更深地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角,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悸动:“你竟然自己去面对这些,为什么不告诉我?” 舒榆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和微微颤抖的手臂,心中一片酸软宁静。 她抬手,轻轻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声音闷在他胸口,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告诉你干嘛?让你跟我一起紧张吗?而且这是我想为自己,为我们,争取的方式。” “而且,那会伯父问我,如果之后我回来你爱上别人怎么办,”舒榆笑着像个偷了腥的小猫,“我说,那我就把你抢回来,你只能是我的。” 李璟川恍然回想到那一天,得知舒榆要去国外的那一天,他以为她是不够爱,但其实她也早已把他列入人生规划。 李致言在一旁长长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笑着打圆场:“原来如此!爸,您这可真是不动声色啊,连我们都瞒得死死的,害得我们之前还一直担心您会给弟妹脸色看呢!” 明苒也笑道:“就是,爸您这考核标准也太严格了。” 苏韵则是又心疼又欣慰地看着舒榆:“傻孩子,难为你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再也不用一个人扛着事了。” 李振邦被儿子儿媳打趣,脸上有些挂不住,故意板起脸咳了一声,但眼底那点笑意却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他站起身,背着手走向孙子孙女,语气硬邦邦地转移话题:“好了好了,陈年旧事提它做什么,两个大乖孙,来,爷爷抱抱。” 两个小家伙咯咯笑着扑进爷爷怀里。 里厅的气氛彻底松弛下来,充满了家人之间才有的、毫无芥蒂的温暖与融洽。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一室,将每个人的身影都勾勒出温暖的金边。 李璟川依旧紧紧抱着舒榆,仿佛拥抱着失而复得的全世界。他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郑重如同誓言:“灿灿,谢谢你的勇敢,谢谢你回来。” 也谢谢命运,最终没有辜负他们彼此的等待与努力。 舒榆在他怀里,安心地闭上眼睛,唇角扬起幸福的弧度。 窗外,李宅依旧宾客盈门,喧嚣隐隐传来。 —— 正午时分,佣人们悄无声息地布好菜,精致的菜肴摆满了餐桌。 众人正准备落座,李致言笑着拉开椅子,对舒榆做了个“请”的手势:“弟妹,快坐,今天你可是主角之一。” 舒榆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大哥,你就别打趣我了,今天当然是伯母最大。” 明苒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亲切地说:“都是自家人,分什么主次,快看看,今天的菜合不合胃口?妈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几道你以前爱吃的。” 舒榆心头一暖,看向苏韵:“谢谢伯母,您太费心了。” 苏韵笑容慈祥:“这有什么,你回来了,我比什么都高兴,瞧你,好像比从前还清减了些,在外面读书肯定很辛苦,回家了要好好补补。” 这时,那只胖乎乎的加菲猫迈着慵懒的步子踱了进来。 它精准地走到舒榆脚边,用圆滚滚的身子蹭着她的脚踝,发出响亮的呼噜声。 “你看,胖球都来欢迎你了。”明苒指着猫笑道,“它平时可高冷了,除了妈,对我们都是爱答不理的。” 舒榆惊喜地弯下腰,伸手抚摸猫咪柔软的下巴:“它叫胖球吗?好可爱。” “喵——”胖球享受地眯起眼,呼噜声更响了。 李璟川看着舒榆弯腰逗猫的侧影,眼神柔软,他拿起公筷,夹了一只晶莹的虾饺放到她碟子里:“先吃饭。” 舒榆直起身,看着碟子里的虾饺,心里甜丝丝的,嘴上却轻声说:“我自己来就好。” 李璟川还没说话,李致言先笑了起来:“哟,我们李总终于知道照顾人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明苒也抿嘴笑:“可不是嘛,以前吃饭就跟完成任务似的,三两口就完事。” 苏韵看着儿子,眼中满是欣慰,对舒榆柔声说:“他呀,以前吃饭总是心不在焉的,我看着都着急,有了你才像个知道冷暖的寻常人了。” 舒榆抬头,正好对上李璟川看过来的目光,他眼神深邃,带着温柔的笑意,低声说:“妈,您就别揭我短了。” 说着,又盛了半碗温热的鸡丝小米粥,轻轻推到舒榆面前,“趁热吃。” 舒榆脸颊微热,夹起那个虾饺,小声说:“谢谢。” 李致言见状,故意板起脸:“阿川,你这可偏心了啊,我这个做哥哥的坐这儿半天,也没见你给我夹个菜。” 李璟川面不改色,夹起一筷子青菜放到李致言碗里:“吃你的。” 李致言看着碗里的青菜,夸张地叹气:“看看,这就是区别对待,给弟妹夹虾饺,给亲哥就夹青菜。” 明苒轻轻推了他一下:“你呀,就别逗他们了。” 转头对舒榆说,“快尝尝,这虾饺是妈特意请的粤菜师傅做的,馅料特别鲜美。” 舒榆小口吃着虾饺,果然鲜美弹牙,她满足地点头:“真的很好吃。” 李振邦一直安静地用着餐,这时也缓缓开口:“喜欢就多吃点。” 语气虽然依旧严肃,但其中的温和之意谁都听得出来。 “谢谢伯父。”舒梨乖巧应道。 餐桌上气氛轻松愉悦,李致言说着研究所的趣事,明苒不时补充几句,苏韵笑眯眯地听着,偶尔给舒榆夹菜。 李璟川话不多,但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放松,目光总是似有若无地落在舒榆身上。 趁着大家说笑的间隙,舒榆在桌下悄悄脱了鞋,用脚尖轻轻碰了碰李璟川的鞋帮。 李璟川正在喝汤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放下汤匙,面色如常地加入兄嫂的谈话,桌下的脚却稳稳地贴住了她微凉的脚,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袜底传递过来。 舒榆感受到他的回应,心里像是有只小鸟在欢唱。她低头喝着粥,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明苒眼尖,看到舒榆耳根泛红,了然地笑了笑,故意问:“小榆,粥还好喝吗?看你喝得这么香。” 舒榆忙抬头:“很好喝,很暖胃。” 苏韵满意地点头:“喜欢就好。以后常回来,妈让厨房给你煲各种汤水,好好调理调理。” “对,最好天天回来,”李致言接话,“这样我们也能沾光,改善改善伙食。” 李璟川终于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哥,你想改善伙食,不如请个厨子回家。” “那能一样吗?”李致言理直气壮,“家里的饭和外面的饭,味道能一样吗?” 说说笑笑间,一顿温馨的家宴接近尾声。 阳光透过窗户,在餐桌上跳跃,食物的香气与家人的笑语交织,构成一幅温暖美好的画面。 李璟川看着身旁小口喝粥、眉眼柔和的舒榆,感受着桌下紧密相贴的温热,只觉得过去所有的等待,在这一刻都值得了。 —— 家宴在温馨融洽的氛围中步入尾声。 小朋友在吃饱后开始揉眼睛,明苒便抱着他们两个先行回房午睡,李致言也被一个学术界的紧急电话叫去了书房。 李振邦和苏韵毕竟年岁渐长,一番热闹后也面露倦色,由佣人陪着回房休息。 喧闹散去,偌大的客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以及阳光移动时留下的静谧光斑。 那只加菲猫不知何时又醒了,轻盈地跳上空着的沙发,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舔着爪子,开始慢条斯理地洗脸。 舒榆放松地靠在柔软的沙发靠垫上,感觉像是打了一场无声却耗尽心神的大仗,此刻只剩下疲惫而满足的慵懒。 她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李璟川,他不知何时也放松了紧绷的坐姿,向后靠着,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她身后的沙发背上,是一个充满占有欲却又不失温柔的姿态。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郁郁葱葱的庭院景致上,眼神里是许久未见的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放空般的松弛。 舒榆悄悄伸出手,指尖轻轻勾住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与他十指交握。 临川羡榆 第82节 他的手掌宽厚温热,指节分明,带着常年执笔或处理文件留下的薄茧,摩挲着她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李璟川感受到她的小动作,收回目光,转头看她,深邃的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手指收紧,将她的手完全包裹。 “累了?”他低声问,声音因放松而比平日更显低沉磁性。 “有一点。”舒榆老实点头,身体不自觉地向他那边靠了靠,寻找到一个更舒适的角度,“但很开心。”她补充道,抬眼看他,眸子里清澈见底,“真的很开心,璟川。” 李璟川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她深深镌刻在心底。 他抬起两人交握的手,送到唇边,在她光滑的手背上印下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 “我也是。”他哑声回应,千言万语都凝聚在这三个字里。 这顿看似寻常的家常便饭,对他而言,意义远非寻常。它象征着隔阂的消融,象征着家庭的完整,更象征着他漂泊了三年的心,终于重新靠岸。 那只加菲猫洗完了脸,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毫不客气地跳上舒榆的膝头,踩了几下,找了个满意的位置,再次团成毛茸茸的一团,发出满足的呼噜声,沉甸甸的重量和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舒榆轻笑出声,空着的那只手抚上猫咪柔软温暖的背毛,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它好像很喜欢我。” “它像我。”李璟川看着她低头逗猫时脖颈弯出的优美弧度,眼神暗了暗,语气却带着一丝难得的调侃,“认主。” 舒榆嗔怪地睨了他一眼,脸上却飞起红霞,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娇俏,她低下头,用指尖轻轻点了点猫咪湿漉漉的鼻尖,小声嘟囔:“谁是你主人……” 李璟川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连带着被他握着的舒榆的手也能感受到那愉悦的震颤。 他没有反驳,只是将两人交握的手放在猫咪毛茸茸的身上,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一起感受着那小生命传递来的温暖与宁静。 阳光透过纱帘,将相拥而坐的两人和一只猫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构成一幅宁静美好的画面。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粘稠,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茶香、饭菜残留的余温,以及一种名为幸福的安稳气息。 “以后,”李璟川忽然开口,打破了这片静谧,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经常回来吃饭。” 不是询问,是陈述,是规划,是他对未来生活的期许。 舒榆心头一暖,抬起头,迎上他专注的目光,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一个字,简单,却承载了她全部的应允和对未来无数个这样平淡温馨时刻的向往。 — 傍晚时分,天边最后一抹霞光即将被墨蓝浸染。李宅的佣人在庭院里悄声布置好了舒适的座椅和热饮。 一家人移步至花园,享受着夏日傍晚微凉的清风。 胖球也跟了出来,在苏韵脚边找了个位置团好,慵懒地甩着尾巴。 “听说今晚江边有烟火表演,”李致言抿了口热茶,随口说道,“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 话音刚落,远处的天际便传来一声清脆的爆鸣,紧接着,一束金光划破渐沉的夜幕,在最高点轰然绽放,化作万千流火,绚烂夺目,瞬间点亮了所有人的眼眸。 “开始了!”明苒轻声惊呼。 更多的烟花接踵而至,如同一场盛大而急促的花雨,在夜空中勾勒出瞬息万变的瑰丽图案,轰鸣声与光芒交织,映照在庭院中每个人的脸上,明明灭灭。 舒榆仰头看着这漫天华彩,感受着身旁李璟川传递过来的安稳体温,以及周围李家亲人自然而然的陪伴与温暖。 一种难以言喻的圆满感和冲动在她心中激荡。 她忽然转过头,在又一声烟花炸响的轰鸣中,清澈的目光直直看向李璟川,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喧嚣: “李璟川。” 李璟川闻声侧首,垂眸看她,眼中还映着天空未散的光彩。 舒榆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羞涩、坚定和无限柔情的笑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跟我求个婚吧。” 空气似乎有瞬间的凝滞,烟花依旧在头顶轰鸣绽放,但李璟川感觉世界的声音仿佛骤然远去,只剩下她这句话在耳边回荡。 他微微一怔,随即,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迅速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紧接着,如同被点燃的星辰,爆发出耀眼夺目的惊喜光芒。 唇角控制不住地扬起,那笑容越来越大,最终化为一个无比舒展、带着了然与深深感动的弧度。 “好。”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应道,声音低沉而笃定。 在家人好奇和探寻的目光注视下,李璟川不慌不忙地将手伸进西装裤袋,再拿出来时,修长的指间已然多了一个深蓝色的丝绒戒指盒。 他低头看着舒榆因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和宿命感:“本来还在想,该选个什么样的时机才好,没想到,被你抢了先。” 他说话的同时,轻轻打开了戒指盒。 刹那间,仿佛将夜空中最璀璨的那抹霞光与此刻最绚烂的烟火都凝结在了方寸之间——一枚切割完美的粉钻戒指静静躺在黑色丝绒上,那梦幻般的粉色光泽在庭院灯和烟火的映照下,流转着动人心魄的华彩,纯净、璀璨,又不失温柔的力量。 舒榆用手捂住了嘴,眼中瞬间盈满了震惊与感动的泪光。 她认出来了,这枚粉钻,正是拍卖会上那颗被“点天灯”拍下的、她曾觉得无比惊艳却又遥不可及的珍宝。 “是那颗…”她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李璟川凝视着她,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与郑重。 他拿着戒指盒,没有任何迟疑,在漫天烟火的背景下,在家人温柔而祝福的注视中,缓缓地、标准地单膝跪地。 这个在外人面前永远高高在上、冷峻威严的男人,此刻甘愿为她折腰,姿态虔诚得如同朝圣。 他仰头望着她,烟花在他身后不断绽放,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深刻。他的声音穿透烟花的轰鸣,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也传入每个家人的心中: “灿灿,”他唤她的名字,带着前所未有的正式和温柔,“我曾以为拥有的足够多便是圆满,人生不过按部就班,直到你的出现,往后的日子,我才想称之为未来。” 他举起那枚璀璨的粉钻戒指,目光灼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却无比坚定地问: “所以,你愿意给我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陪在你身边吗?” 此时此刻,漫天的烟火都仿佛成了他们的背景布,轰鸣声是为他们奏响的礼炮。 苏韵早已感动得依偎在李振邦身侧,悄悄拭去眼角的泪花,李致言和明苒相视一笑,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 舒榆的泪水终于决堤,她用力地点头,伸出手,带着哭腔,声音却无比坚定:“我当然愿意。” 李璟川小心翼翼地从戒指盒中取出那枚价值连城的粉钻,动作轻柔却稳健地,将它套在了舒榆左手的无名指上。 尺寸竟是分毫不差。 冰凉的金属和钻石短暂地接触皮肤,随即被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取代。 他握住她的手,低头,在那枚戒指上,印下一个郑重而滚烫的吻。 然后,他站起身,一把将泣不成声的舒榆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从此再不分离。 “哇——!”又一簇巨大的金色烟花在他们头顶的夜空轰然绽放,洒下漫天流金,仿佛天地都在为这一刻作证。 过去三年又七个月,直到与你并肩,才觉世间风暖,人生皆安。 愿此后岁月,同行相伴,爱意不绝。 我曾以为,我这一生都将是一场精心布局的商战,步步为营,直到遇见你,才明白过往所有的运筹帷幄,都只是为了走向你的必经之路。 那三年的分离与苦痛,不是弯路,而是让我懂得何为“非你不可”。 舒榆,谢谢你归来,圆满我的余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