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师弟他是白月光》 第1章 《万人嫌师弟他是白月光》作者:池乌【完结】 简介: 【一个轮椅万人嫌成为高岭之花的白月光,还被追夫火葬场的故事】 残疾万人嫌小师弟1(被骗得团团转的小可怜)x高岭之花大师兄0(又疯又强的大魔头),1v1,he,不逆不拆; 第二人称版简介: 你死了,但你重生了。这一次,你决心拯救师门于水火之中,并且俘获大师兄的心。 坏消息是,你只重生到十五天前。时间很短,任务很重。由于双腿不良于行,你的功夫费拉不堪,即便知道敌人的计划,也不可能只靠自己保护整个师门。 而你恰好还是个万人嫌,说的话可信度为零,没有人愿意帮你,就连大师兄也不喜欢你。 你知道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扭转自己拉胯的形象,也不可能真正获得师兄的芳心。于是你选择进行一个大胆的计划,把自己的形象变得更差一点。 “我对师门积怨已久,一直在师父茶杯里下毒,至于是谁指使的我?哼哼,不可能轻易地让你知道。” 看着大师兄因为愤怒变得血红的双眼,你很清楚,大师兄还是没有喜欢上你,但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他不可能放过你了。 后来你才知道,自己付出一切所保护的大师兄,原来一直都在骗你。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只是个赚钱的工具。工具想要保护主人?有点招笑了…… 你本以为他不会放你离开,毕竟你的身份那么值钱,“跑”得又那么慢。 可他似乎被你生气的样子唬住了,愣愣地站在原地,嘴里念着道歉的话:“阿烛,是师兄对不起你。” 这声道歉来得太迟了,迟得让你再也不想原谅那颗虚伪无情的心。 * 离开骊山后,你发现自己的性格也不是那么招人讨厌。你和村子里的人相处很融洽,他们都很尊敬你。 但你还是被迫“离开”了村子,在一座简陋的小木屋里,和哭成泪人的师兄四目相对。 “阿烛,再给师兄一点时间,师兄会治好你的腿。” 你假装乖巧地答应了他,却在夜里偷偷出逃。 费劲全力翻出窗户后,你发现此地是高耸入云的山顶,屋子四面全是悬崖峭壁,根本没有半条生路。 “阿烛,倘若你想从这里跳下去,我就陪你一起跳下去。”师兄的声音从你背后传来。 这话让你连想死的心思都没了,你才不要和这家伙一起殉情。 你回过头,难以理解地看着他:“你不是说过,如果是真心喜欢,就应该放手让他自由吗?你这样根本不是真心喜欢我!” “我是真心喜欢你。”他蹲下身子,拉起你的手,眼里是满满的恳求,“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除了放你离开。” “可我只想离开。” “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 “除非……我死…… “阿烛,你会要我死吗?” “……神经病。” *主攻视角(对你没看错,这个万人嫌是主角),受的戏份也不少,年下,he,双洁双初恋,剧情还挺多的大致和感情戏五五开; *追夫火葬场注意,前期攻骚操作“追”受,后期受正经追攻,狗血文,先虐攻后虐受; *非刻板印象攻,体弱,性格也不算强势,腿脚是先天的毛病站不起来,但不是床弱攻(体弱是指相对受而言比较弱,因为本文是武侠背景,小攻比较战五渣,并不算病弱哦); *年龄是:小攻18,小受23,师兄弟文学,攻比受矮注意,含少量虐身虐心,不建议极端控党观看; *不是纯感情流,剧情不少,大约和感情线五五开; *小攻最后会站起来,但是腿没有完全好; 内容标签: 江湖美强惨 白月光 he 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叶烛互动纪枫配角聂白珍(二师姐)岑霜剑(三师兄)梁枢(四师兄)纪莫及(掌门)卢红翠 一句话简介:万人嫌被高岭之花追夫火葬场 立意:爱要勇敢说出来 第1章 重生 元景三十三年,三月十五。 骊山上正燃烧着熊熊大火,往日安宁祥和的骊山派尸横遍野。 火焰肆意吞噬着草叶,将遍地鲜血灼烧成黑色的灰烬。一切都将归于虚无,连面前这个被称为“全宗门的希望”的男子也是。 纪枫倒在地上,已无再站起来的可能。他的身体被人拦腰斩断,流淌在地的是黢黑的血水。若不是因为身中剧毒,他或许还能再多战斗一会儿。而现在,一切都为时已晚。 叶烛用胳膊撑起自己的身体,奋力往前爬行。 火舌先他一步舔舐到纪枫的发梢,如春光般肆意蔓延到额前,衬得师兄的脸庞愈发辉煌夺目。 叶烛卯足全身力气伸长手臂,终于触碰到师兄的面颊。他轻轻捂住发丝上的火焰,想用这种方式将火扑灭。 火焰灼烧着他的手指,刺痛却从胳膊上传来,突如其来的银光一闪,令他的小臂出现一道血痕。 “被我找到了,最值钱的东西。” 一双黑色的、粘着鲜血和泥巴的靴子挤到叶烛眼前,将纪枫挡开。靴子边垂着柄刀,刀尖向下,淌着鲜血。 顾不得伤口传来的剧痛,叶烛对挡在面前的男人歇斯底里地大喊:“快滚啊!别挡在师兄面前!” “这个站不起来的小废物,脾气还挺大。” 男人冷笑了下,想将叶烛的头颅割下。他伸出手,叶烛忽地扭脸,亮出两排白花花的利齿。 男人飞快地抽回手,但为时已晚,手掌已是血肉模糊的鲜红一片。 在男人撕心裂肺的怒吼声中,叶烛终于看清了师兄最后一面。 那张如清风般俊朗的脸上,带着温和又歉疚的笑,唇峰微微开合,吐出几个字: “阿烛,都怨师兄不相信你,对不起……” 叶烛慌忙摇头否认。 “和师兄没关系,不是师兄的错……” “错”字还未出口,冰凉的刀刃洞穿了叶烛的后脑,他在顷刻间失去了所有意识。 ……师兄最好了。 叶烛再度睁开了眼睛。 引入眼帘的是低矮破旧的房梁,窗外是阵阵鸟鸣,青草的香气萦绕鼻尖。 尸山血海的景象仿佛还在眼前,大伙儿一个接一个死在敌人刀下,一切都那么的真实。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叶烛恍惚地摸着身底的被褥,软绵绵的,被褥有些起球。 难道我又活了? 他掐了掐自己的脸,很疼,这不是做梦。 活了也好,大抵是老天爷看我上辈子太憋屈,又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 叶烛从床上坐起身,把屁股一点点挪到床边,伸手将轮椅拉到自己面前。 平日里没有看黄历的习惯,他也不知道现在是几年几月,看外头一片安宁的山头,似是离屠门的日子相距甚远。 叶烛打小就住在骊山派里,从前是跟着师兄和师父一起在门派里住。搬到山里的屋子一人独住,还是元景二十八年的事。 骊山派从前是个小门派,子弟也是来了就走,待不满一年。在叶烛搬到后山的这五年中,门派才开始发扬光大。 叶烛大抵知道因为什么。 有自己这样一个残废待在门派里,怎么看都是在砸骊山派的招牌。 不懂的人以为这儿的功夫练了会走火入魔,变成废人。懂的人觉得这儿的功夫没啥大用,连个瘸子都治不好,怎么能名扬天下? 住在深山的小屋子里,也没什么不好。 叶烛转了下轮椅,轮子顺着满是车辙的地面,一摇一摆地,往门前撵去。 小屋的门很矮,不到五尺。 这屋子本来没这么矮,因为年数久远,沉重的屋顶压着门框不断往下沉,门就变矮了。不只是门框,整间屋的房梁都在一点点下沉,越沉越矮。 这样逼仄的房子,本来住不了人。别说是男子,就算是刚满十六的姑娘家,走到这屋里也顶天立地,伸手就能碰到横梁。 可这样的高度,对叶烛来说正好。 反正他只能坐着,矮点也无妨。正因为屋子矮,他还能举着扫把,打扫打扫房顶的蜘蛛网。 这可是给我量身定做的屋子,叶烛这样想着。 他摇着轮椅,走到屋外的大水缸前,舀一瓢水,给自己洗了把脸。 水缸的涟漪摇摇晃晃,许久才平静下来。叶烛看着自己倒映在水面的脸庞,确认重活过来的自己有没有变样。 他已许久没有认真看过自己模样,细细一看,甚至有些陌生。 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眉毛不太长,眉头的部分很浓,像是唐代画上的小人,但下巴却没有那样圆润,反倒格外细瘦。 别人说,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有福气的面相。难怪我没什么福气。 他自嘲地笑了下,将脸上的水渍擦干,将布挂在窗框,又摇着轮椅回到屋内,打算梳理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第2章 屋外头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嬉笑声。 “……你说我当年拜师,怎么就没赶上好时候?若是晚上三年,就能被大师兄收为弟子了。”一个清脆的女声说道,声线脆得像是刚成熟的枣子。 “我怎么没听说师父答应大师兄收徒弟的事?”另一个女声道,她的声音厚重,听起来更年长些。 “这事还要师父答应才行?大师兄功夫那么厉害,比咱们师父都高出不少,为何不能收徒?” “我看这事未必能成,大师兄才二十出头,哪是收徒的年纪?” “二师姐,你可别小瞧人了,我看大师兄育人的本事,未必比师父差。” “咦!”厚重的声音忽地高了一个八度,露出靓丽的底色,话语间带着嬉闹之意,“你这个小浪蹄子,是不是又缠着大师兄教你练功?” “二师姐!”清脆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娇嗔,“是大师兄人好,他又不单教我一人,不少师弟师妹都缠着他,要他手把手教呢。” “什么师弟师妹,我看就只有师妹吧?”二师姐笑道,“你们一个个的,哪是什么想跟大师兄学功夫?是馋他的美色吧!” “哎呀师姐,别说了!快别说了!要叫人听到了!” “听到就听了,难道他还会千里迢迢走到门派里,告诉大师兄不成?” “我不喜欢他,不想叫他听到这些……” 叶烛捏着手里的木梳,他没有梳头,指尖在梳齿上一划、一划。嬉笑声消失了,屋子里只剩下梳齿“咔咔”的声。 半晌,厚重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阿烛,我们过来看你了。” 叶烛往门口看去,二师姐正站在那里,她名叫聂白珍,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个头很是高挑,正弯着腰,往低矮的门里看。 叶烛心里很清楚,门派的一众人里,二师姐是待自己最好的,不论自己怎么发脾气,她也总是温温柔柔地说话。 聂白珍将扁担放到地上,扁担两头是两个木桶,木桶里是满满的清水。 “阿烛,我帮你把水缸里的水换了。”她说着,端起门旁的水缸,将里头的脏水泼到林子里。 而她身后,远远的位置,还站着一名少女,应当才进师门不久,叶烛不认识她。她手里提着个饭盒,低着头,不肯靠近屋子一步。 叶烛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 他刚搬到这间小屋时,师父就给门派里的弟子们都排了班,轮换着给他挑水送饭。 做这些事辛苦又累人,叶烛其实是知道的。但他还是不给那些弟子们好眼色看,仗着自己年纪小,使劲地从他们身上挑刺。 “大师兄一次能挑八桶水,你只挑两桶水,连水缸都装不满。” “大师兄只要一刻钟的功夫就能从山下跑到山上,你怎么跑了整整一天?” “大师兄拿碗的时候,不会把手指插进米饭里……” “你丫的爱吃不吃!” 为此叶烛没少挨揍,但这只会让他变本加厉地刻薄。 而照顾叶烛的弟子不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让他满意。 就像是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叶烛的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换大师兄来照顾自己。 春去秋来,秋去春又来,照顾叶烛的弟子们换了一波又一波,可叶烛还是没能等到纪枫过来看自己一眼。 叶烛这才明白,大师兄不会来了。 师父根本没有把纪枫安排到照顾他的名册里。而他长达一年的尖酸刻薄,到头来变成了指向自己的矛。 每日清晨,叶烛都能听到各式各样议论自己的声音。 “你说他一个人,成天待在这种地方,活着有什么意思?还是个路都不会走的废人,我要是他,就自我了断,省得给大伙儿添麻烦!” “有的人活着就是来恶心人的,能有什么办法?师父想留着这个小白眼狼,咱们也只能照师父的吩咐做,再恶心也得做。” 流言蜚语难免会伤人,就算叶烛再怎么觉得自己罪有应得,也不免会有心伤的时候。但即便这样,他也不肯低头对大伙儿认错,依旧要维持那种莫名其妙的刻薄形象。 也许是脸皮太薄,也许是他打心里觉得,大伙儿已经彻底厌烦了自己,不可能原谅自己。 总之,任何道歉的话,他都没能说出口。 他没有说出口的勇气,要他坦陈说出自己是因为想见到大师兄才那样做,比忍受这些流言蜚语更加艰难。 他说不出为什么,或许是打心里觉得自己配不上纪枫。别说是爱情,连友情都不配得到。话说出口只会迎来更加刺耳的嘲笑,这比单纯指责他的人品更加伤人。 他还是想保留最后一丝妄想:他总有机会得到大师兄的心,哪怕这个机会非常渺茫,几乎不可能存在。 “阿烛,水已经换好了,这是今日的饭菜,你记得吃。” 聂白珍弯着腰走进屋子里,把裹着青花布的饭盒放到那张同样低矮的桌上。 鬼使神差的,叶烛忽地开口道:“师姐,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日是师父收徒的日子。”聂白珍说道,忽地想到什么,露出灿烂的笑容。 “阿烛,你是不是也想去看看?一人待在屋子里,都闷坏了吧。” 叶烛点了点头。 上辈子都没什么机会见到大师兄,这辈子一定得多看几眼。 轮椅在山径上咯吱咯吱地走着,有人推比自己动轻松许多,叶烛不知不觉眯起了眼睛。 “阿烛,咱们到了。”聂白珍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如聂白珍所说,门派外头站满了人,大多是父母带着年幼的孩子,千里迢迢爬上几百阶石梯,前来拜师学艺。 “每年三月初一,师父都会收徒。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我就到这儿十年了。”聂白珍感慨道。 十年?叶烛瞪大了眼睛。他记得清楚,二师姐就是元景二十三年来的,她已经来了十年,那岂不是…… “今年可是元景三十三年?”他不敢相信地问道。 “是呀,你这是怎么了?在山里住了太久,连今年是什么年都忘记了?”聂白珍打趣道。 今日是元景年三十三年三月初一,门派被灭是元景三十三年三月十五,只剩下短短十五天。 作者有话说: ---------------------- 【叠甲排雷,必看】 本文背景设定是高武武侠,私设有部分玄幻元素,和现实世界有很大区别,请大家观看时不要代入现实因素,也不要在现实生活中模仿小说人物的所作所为[求你了]; 含少量微恐设定(例如:人骨),建议21周岁以上阅读; 叶烛攻,纪枫受,不拆不逆,本文只有主cp,没有副cp,结尾he; 年下,攻比受矮注意,残疾万人嫌1(非大佬,只是个小可爱)x高岭之花薄肌美0(又漂亮又强又结实的那种),锁死不拆; 非刻板印象中的攻受人设,狗血文,虐攻也虐受,前期攻是受的舔狗,中期攻因爱生恨离开,后期受追攻火葬场; 再重申一遍这是个狗血文[求求你了],不是一上来就是受追攻火葬场,前面有很多攻舔受的描写,如果接受不了可以不看; 攻受设置是结合俩人的性格和剧情发展考虑的,主攻只是视角,攻受双方都不完美,不建议任何控党观看(gksk都不建议观看); 因为在下是剧情流写手,这本不是纯粹的感情文,剧情也不是感情文中的剧情,有点悬疑向,可能一开始没那么刺激,但后面的反转应该还是蛮带感的[猫头]; 段评已开,收藏本文即可发言,请友好交流; 感兴趣的宝子们可以先收藏养肥,也可以看看我上一本已完结的八十万字大长篇,叫《何以铸剑》,传统剧情向武侠,非传统,互宠向,攻受戏份都很多哒~ 宝子们如果有其他想知道的也可以在评论区直接问我[让我康康] 第2章 小白眼狼 叶烛的背脊不自觉绷直,额前背后全是冷汗,他下意识掐紧椅子的扶手,掐到骨节发白。 难怪那日山上死了这么多人,这些初来乍到的孩子,才刚拜入师门,就惨遭杀害,简直惨绝人寰。 “阿烛,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聂白珍蹲下身子,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我、没事。”叶烛囫囵说着,慌忙错开视线。 其实也可以将十五天后灭门之灾的事说给二师姐听,请求她的帮忙。 可叶烛不准备这样做,他不觉得二师姐会相信自己。他自觉自己的差劲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连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大师兄都不愿意相信自己,更别指望其他人。 这是他从上辈子的经历中得到的答案。 说来也巧,在上辈子,叶烛也是首个得知灭门讯息的自家人。 有两个前来探路的喽啰,为了不惊动骊山派内众人,特地从后山的悬崖翻上骊山,恰巧路过叶烛居住的小破屋。 第3章 他们显然不认为这间过于低矮的破屋可以住人,丝毫没有压抑自己的大嗓门,对灭门一事大聊特聊。 “穆盟主找的那个梁枢究竟靠不靠谱?他不就是骊山派的人吗?还要咱俩到后山探路?” “你是不是傻?他可是卧底,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带咱们一伙人进去。” “横竖都要把整个骊山派灭了,还管什么卧底不卧底的?到时候不都得翻脸?” “那可不一样,你不知道吧,骊山派里头最厉害,是他们的大师兄。穆盟主亲自试探过他的功夫,能以一敌百!放不到倒纪枫,咱们谁也别想活。” “那人年纪轻轻的,当真有这么厉害?” 闲聊的声音渐行渐远了,叶烛靠在窗边,眉头紧皱。 梁枢这个名字他认得,是骊山派的四师兄,样貌平平无奇,功夫平平无奇,性格平平无奇,总之就是平平无奇的一个人。 就连给自己送饭的事,他也做得平平无奇,每次都是一声不吭地把饭盒放在门前,随意敲两下门,又拿起昨日的旧饭盒走开,丝毫不愿在这间破旧的屋子前多做停留。 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人,想放倒大师兄?根本不可能。 叶烛心想着,耳边又不自觉地回响起俩人的那句:横竖都要把整个骊山派灭了。 把骊山派灭了?不会吧?他们说的穆盟主究竟是谁?大伙儿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那天夜里,叶烛摇着轮椅,独自一人走上了去往前山的路。 这段路带点上坡,他走了很久很久。三月的夜晚还有清寒,叶烛全身都是汗,发丝一绺一绺地挂在鬓角,往下滴着水珠。 他的两只胳膊全酸了,指腹更是被磨得生疼。 月初的天上没有月亮,山里的夜晚一片漆黑,叶烛感觉自己的手已经磨破了皮,可他也看不清,只能把轮椅停靠在路旁树干上,小憩片刻,继续忍着伤口的胀痛,一点点往上走。 等到月亮和太阳一起升起,他总算到了骊山派的宗门大殿前。 清晨的山风吹着,被汗水浸湿的衣服有些冷,叶烛结结实实连打几个喷嚏。 清早起床练功的弟子远远看到他,走到离叶烛十步远的位置,一脸惊奇地议论纷纷,不经意地间冒出几句刺耳的话。 “那个丢人现眼的白眼狼,还好意思过来?也不怕被咱们一人一口唾沫淹死。” “你瞧他那个灰头土脸的样子,是爬过来的吧。” 叶烛低头,用力扒拉着掌心的水泡,把水泡的用指甲掐破,再将破皮一点点撕扯干净。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自己的形象,但他也清楚,奔波一晚,自己现在的模样肯定格外狼狈。 突然有人大力推了一把轮椅,叶烛整个后背瞬间脱离了椅背。 他慌忙抓紧扶手,稳住重心,不叫自己跌落在地,掌心的嫩肉在粗糙的扶手狠狠划过,痛得他呲牙咧嘴。 “你来找谁?”凶神恶煞的声音从他正背后传来。 叶烛扭过头,艰难地往上看。说话是个宽脸细目的年轻男子,看年龄刚刚及冠,皮肤很白,一对眉毛又短又粗,相貌和他的脾气一样凶悍。 此人正是他的三师兄,岑霜剑。 叶烛转了下单边轮子,让自己看他的角度更舒服些,但依旧不算舒服。不管怎么说,从下往上仰视别人,这角度总不会让他很舒服。 “我来找大师兄。”叶烛道。 岑霜剑微微上翘的细眼一眯,语气不善地问道:“你找大师兄做什么?” 岑霜剑凶狠的模样很有压迫力,足够吓退很多师弟师妹。 但叶烛不是其中之一,他早已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窝了一肚子火,听三师兄这样逼问自己,也寸步不让地反问道: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来找的又不是你。” “你不肯说,定是心里有鬼,这儿不待见你!”岑霜剑二话不说拉起叶烛的轮椅,要把他强行“送回”后山。 叶烛拼命地抓紧轮子,但区区指尖的力气比不上三师兄腰马合一的力道,轮椅一点点地转动起来,将他的手指绞入轮辐。 叶烛脸疼得通红,额前全是汗,但依旧死抓着木轮不松手。此时此刻他已近乎失去理智,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我费尽全力爬上山,想把灭门之灾的消息告诉大师兄,还不是为了保护你们?为何偏要这样对我? 他恼羞成怒的嘶吼着,将心里的怒气一股脑地撒到岑霜剑头上。 “你不肯让我见大师兄,是不是也出卖了大家!” 推动轮椅的力气松懈了,叶烛松了口气,可没过一会儿,咬牙切齿的声音便从身后幽幽传来。 “叶烛,原来你执意要见师兄,是因为出卖了大家?”岑霜剑缓步走到叶烛跟前,眼睛瞪得比铜铃更大,“你何时和魔教勾结在一起?” 这突然的一问叫叶烛目瞪口呆。什么天才的理解能力?我何时说是自己和魔教勾结?难道是因为那个短短的“也”字? 然而这些叶烛都没有问出口,开口便是一句直抒胸臆的: “你放屁!” “屁”字的尾音还未落下,他又被重重推了一把,连人带着轮椅一起,咕噜噜地往后退。 围观的弟子们也无人阻拦,甚至自发地让开一道通路,目送叶烛失控地往后退。 直到轮椅被一棵粗壮的树干抵住,叶烛才停了下来。 岑霜剑显然怒气未消,健步如飞地冲到叶烛跟前,继续道:“你这个天生的小恶种!会和魔教沆瀣一气,根本不叫人奇怪!” 说着,他捏紧拳头,又要对叶烛动粗。 就在这时,一席白衣落到二人之间。他落下的步子很轻,像一只白蝶在花蕊上轻点了下,连花茎都没有丝毫的摇晃。 江湖上,轻功如此高超的人不多,而在骊山派中,有着此等轻功的人,只有大师兄纪枫。 “三师弟,不得随意动粗。”纪枫一把握住岑霜剑将要挥拳的胳膊,顿时令他动弹不得,“你说阿烛和魔教勾结,有何证据?” 岑霜剑看着挡在叶烛面前的纪枫,火气降了三分,但还是一本正经地指着叶烛道:“是他自己说出卖了大家,要找师兄你来认罪。” “我可没有这样说。”叶烛没好气道。 一席白衣转了过来,叶烛看到了一张如沐春风的脸。 叶烛从小就喜欢美好的事物,而面前“这件美好的事物”,已经美好到超出了他的想象。 几年不见,纪枫鹤骨松姿的少年意气不减,还多了一重自内而外散发出的温文尔雅。 眼下事态严重,纪枫没有笑,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颇有几分生人勿近的威严。但叶烛能想象地出来,他笑起来的模样会有多么的撩人心弦。那是种能让任何烦心事都烟消云散的力量,只会叫人全身心沉浸在他的笑意中。 “阿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纪枫问道。 看热闹的弟子们翘首以盼,纪枫的神情格外严肃。叶烛不得不开口,把自己在后山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不出所料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这个小白眼狼说梁师兄是和魔教串通的内鬼?别扯了。” “你这样说梁师兄,有证据吗?” 证据?叶烛只是道听途说得知的消息,自然不可能有证据。非要说的话,唯一能够被当做证据的东西,就是他自己。 可大伙儿打心眼里都觉得他在污蔑梁枢,无一人肯相信他的话。 叶烛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纪枫,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师兄一定会为我说话的,他看着我长大,知道我不是那么坏的人,不会平白无故把脏水泼到梁师兄身上。 纪枫沉思良久,开口道:“阿烛,你愿意从后山过来见我,我很开心。但你也不必为了吸引我的注意,撒这么大的谎。” “我可不是在撒谎。”叶烛苍白无力地解释着。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纪枫的话还是挺伤人的。也不能说他故意为之,至少叶烛终于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师兄心里的形象,早已经一落千丈。 心里这样想着,叶烛还是理解了纪枫对自己的不信任。 要怪只能怪自己,整整五年,未见师兄一面。大师兄平日里要帮师父打理门派,还指导师弟师妹们练功,根本没时间看望自己。 是自己口无遮拦造就的坏名声,让师兄和大伙儿一样,没办法信任自己。 大师兄也靠不住,重来的这一世,必须靠我自己。不管用什么手段,哪怕继续被人唾弃也行,只要能救下大家,也算为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赎罪了,叶烛暗自下了决心。 巳时已到,拜师典礼开始。 在众人近乎发狂的欢呼声中,一席白衣从屋顶上方轻巧掠过,翩然落到大殿门口。 叶烛看着面前层层叠叠的背影,自己的视野被遮挡得严严实实,他忖思片刻,心里有了主意,转头对聂白珍请求道: 第4章 “二师姐,能不能把我带到东阁楼上,我想趁此机会,好好看看大师兄。” 第3章 计划开始1 东阁楼有两层,一层存放着杂物和药草。 叶烛每年会来这里三次,分别是上元节、中元节和下元节,每次师父都会叫长安城的最有名的大夫过来,给他医腿。 二层是师父供神的地方,每次医腿前,师父会先上楼,对着神像拜三拜,祈祷他的腿能早日康复。 叶烛想去二楼看拜师典礼,在高处视野更好,聂白珍明白他的心思,可上二楼得过一道格外狭窄的楼梯,轮椅架不上去。 聂白珍犯了难,她不是背不动他,而是心里仍有些忌惮。叶烛不是什么名声很好的人,她担心自己的一片好心,会在门派众人中落下口舌。 “师姐,你可以扶着我上去吗。”叶烛开口道。 “你……可以吗?”聂白珍担忧地看着他。 她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弟腿脚不便,至于不便到何种程度,她没有很深的了解。 她只知道,平日里洗衣洗澡,叶烛都是自己一人在解决。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烧的柴火,亦或是直接用冷水冲洗,总之叶烛住的地方并不臭,甚至比一些手脚健全的师弟师妹打理得更加井井有条。 “有人扶着的话,我可以稍微走一点。”叶烛说道。 听他这样说,聂白珍也不再犹豫,弯下了腰,把自己的肩膀递给他借力。 一只手掌用力攀上了她的肩膀,手腕较其他男子更细些,手指修长,力道却格外大。 聂白珍的肩膀被抓得生疼,即便这样,叶烛还是没能完全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曲着腿,脸憋得通红,膝盖却怎么都使不上劲,拼尽全力也只让自己屁股抬起了一寸。 “来,你把手放到我这边。”聂白珍抓着他的手,绕过自己的后颈,让他整个臂弯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叶烛感到身子一轻。 聂白珍一手扶着他的手臂,另一手扶着他的腰,将他从轮椅上托了起来。叶烛大半重量压在她的肩膀上,但不管怎么说,他真的站了起来。 聂白珍有种莫名的感动,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这个师弟站起来的样子。 叶烛比她想象的更高些,整整高出一个眉梢,身板却很薄,纸片似的,难怪平日缩在轮椅里时,看着很小一只。 “可以走吗?”她柔声问道。 叶烛点了点头,试探着迈腿。他的膝盖使不上劲,迈出的步子东倒西歪,但不论怎么说,他还是往前迈出了一小步。 “不着急,慢慢来。”聂白珍说道。 叶烛将脚底在地板压实,又试着抬起另一只脚,小心翼翼往前迈。 他走起路来格外费劲,样子也不好看,两腿软绵绵的,面条似的往两侧岔开。他也不想这样,但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他勉强行走起来。 艰难走了几步,到了楼梯口。叶烛没有尝试过爬楼梯,他深吸一口气,挪着腿往上抬。 阁楼的楼梯又窄又陡,叶烛有些窘迫,他不愿意麻烦师姐太长时间,毕竟自己大半个身子挂在师姐的肩膀上,师姐肯定很累。 然而一心急就更不得了,叶烛踩在了楼梯的边沿,重心一歪,他整个人摔倒在楼梯上,七零八落的,像个散架的稻草人。 最终他还是被聂白珍背上了二楼。 聂白珍给他端了把板凳,让他一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便离开了,说是要去拜师典礼帮忙。 叶烛的眼睛红彤彤的。他觉得自己很没用,连上楼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底下的拜师典礼已经开始,一众弟子全部入场,在场地周围整齐排成几列。 纪枫站在场地中央,宣读着拜师的大小事宜,一席白衣如雪般耀眼。 时机正好,叶烛从凳子爬到了地上。 走路他不熟练,但爬他很熟练,唯一的问题是,不能被别人看到。正好此时,狭小的东阁楼里,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 叶烛很快就摸进了那间供着财神的屋子,屋子里头亮着明晃晃的火光,一排红烛整齐排列在神像面前,火苗忽明忽暗,照得面前的神像像是活过来一般。 从左往右,依次是东路财神招宝天尊萧升、南路财神招财使者陈九公、武财神赵公明、西路财神纳珍天尊曹保、北路财神利市仙官姚少司。 在利市仙官姚少司右侧,还有一尊不知名的木像,雕的是名年轻女子,一双凤眼顾盼生辉,像唐画里的小人。 叶烛挪了下自己的屁股,将双腿靠拢,正对神像们,一脸郑重地拜了三拜。 “得罪了。” 宗门大殿前的空地上,初来乍到的孩子们端坐在草垫上,他们刚听完大师兄的教导,正在原地打坐,静候掌门到来。 一团球形的火焰忽然从天而降,落在众人面前。 火球在地上弹了下,碎成数块更小的火球,烟花似的往四面炸开,引燃了地上的草垫。 “啊!!!”年幼的孩子们惊叫起来。 “天降火球,是老天爷发怒了!!” 恐慌在人群中快速蔓延,孩子们哭着叫着,乱成一团。 “大家往东面走!” 纪枫拼命维持着秩序,指引师弟师妹们护着孩子,有序撤离。着火得往逆风的方向躲,他说的东面,正是风吹来的方向。 熊熊燃烧的草垫夹杂着火球,冒起数尺高的黑烟,火舌乘着东风越窜越高,几乎扑到孩子身上。 纪枫眼疾手快地上前,用剑将着火的物件挑到一旁,不叫它们靠近这些前来拜师学艺的孩子们。 一枚火球蹦进了草丛,在湿润的泥土上滚了几下,球上火焰阴了下去,露出被熏得黢黑的原形,依稀能看出人的轮廓,还有手上端着的巨大元宝。 “这是……财神像?”纪枫眉头一皱,望向不远处的东阁楼。 财神是供在阁楼上的,此刻竟烧成火球从天而将,恐吓这些尚且年幼的孩子,此事并非天意,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将内力汇在脚底,纪枫三两下跃上了东阁楼的二楼。 不出他所料,阁楼里空无一物,神像和蜡烛全不见了。 没有烛火的照耀,屋子阴沉沉的,老旧的壁板上留着几个风化的轮廓,彰显着那些神仙原本的位置。 烧了骊山派的神像,又堂而皇之丢到拜师典礼的现场,让骊山派在众目睽睽之下遭了“天谴”,究竟是多大仇多大怨? 这简直是在狠狠打骊山派的脸! 纪枫攥紧腰间的剑,心里有了定论:这个恶意抹黑骊山派形象的家伙,显然对骊山派十分熟悉,极大可能是个内部人士。 我一定会把你揪出来,让你好好尝尝招惹我们的代价! 叶烛正躲在箱子里,手里攥着刚刚拿到的迷香,这是他在阁楼的一层找到的,也是他来这里的目的之一。 长安城的大夫只会一种治疗腿脚的办法,那便是刮骨疗伤。 每当叶烛医腿时,师父会从箱子里取出迷香点上,哄他快点入睡。 一开始迷香还有些作用,等叶烛一觉醒来,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小破屋里,腿上也被包好厚厚的纱布,看着仿佛更有劲了。 但随着迷香次数越用越多,叶烛越睡越浅,渐渐再也睡不着。为了不叫师父担心,他只能闭着双眼,装作自己睡着的模样,忍着钻心的痛楚。 此次他取迷药,不是为自己使用,而是为了纪枫。 他想趁大师兄入睡时迷晕他,这是计划达成的一个重要环节。 透过箱子的缝隙,正好能看到狭窄的楼梯。 一双白色的布鞋从楼梯上走下,脚步轻盈,老旧的楼梯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叶烛大气不敢出,生怕纪枫留意到这里。 白色的靴子笔直往大门走去,果不其然,纪枫对这间堆满杂物的一楼没有搜查的兴趣。 叶烛松了口气,他还是太了解大师兄了。 被众星拱月的人容易自视甚高,打小一起玩捉迷藏的时候他就知道,纪枫喜欢以己度人,他不相信这么小的箱子能塞下人,因为塞不下他自己。 纪枫走到门槛处,正欲抬脚,却又将脚跟放回地面。 不知怎么回事,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间堆满箱子的仓库里头,似乎就藏着那个搅乱拜师典礼的罪魁祸首。 他转过身,向屋子深处堆放的杂物走去。 首先吸引他的注意的是一把轮椅,被“丢弃”在阴暗的墙角。 那把轮椅又小又旧,木板已经褪色,上头尽是大大小小的划痕,轮毂上沾着干透的泥巴,无人清理,像是被遗弃在这里。 可它看起来又很新,坐垫和靠背叠放得非常整齐,看着柔软又舒适。 纪枫不禁伸出手,摸了摸轮椅的扶手,上头没有一点儿灰尘。 “阿烛?”他不确信地开口道。 这一声叫唤,令躲在箱子里的叶烛浑身一颤。 第5章 师兄发现我了?此时他已没有偷偷往外看的勇气,拼命在箱子里把自己缩紧,祈祷师兄不会发现自己。 耳边传来“咔哒”、“咔哒”的响声。 纪枫正在撬开箱子的锁扣,一下一下,越来越近。 叶烛屏住了呼吸,可他的牙齿却开始不听话的打颤。 在不受控制地发出一记清脆的“咯”声后,叶烛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作者有话说: ---------------------- 注:财神名字和封号参考自《封神榜》 第4章 计划开始2 “大师兄!” 阁楼的门外,一名骊山派的弟子站在那里。 “大师兄,孩子们还在院子里等着您,今日这拜师典礼,咱还办不办呀?” 纪枫看着面前这堆空无一人的木箱,收起了手里的长剑。 虽说阿烛的性子不好,但也不至于故意搅黄拜师典礼,还把神仙点着火往下丢,这太大逆不道了,阿烛应当干不出来这种事。 “你去告诉大家,拜师典礼暂且取消。至于礼金,我现在就去打点清楚,一定全数退还。”纪枫一脸凝重。 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叶烛才敢凑近箱子的夹缝,细细看着,目及之处已空无一人。 他小心地将箱子掀开一道窄缝,再度扫视了一番,确信阁楼没有人后,手脚并用地从箱子里爬了出来。 二师姐一定会把自己上了阁楼的事情告诉纪枫,他不敢继续待在这里,也不敢抛头露面,只能找了另一个角落,躲藏起来,等到天黑。 其实聂白珍还是给他留了点面子,她只是攥紧拳头,心里默默发誓:这个姓叶的小混蛋,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相信他的半句鬼话。 许久没来前山,叶烛对于这里的各个角落依旧熟悉。 打小他就喜欢捉迷藏的游戏,尤其是和大师兄一起,他每次都能将纪枫骗得团团转。 每当纪枫顺着地上的车辙寻找,只会找到一台空无一人的轮椅,而叶烛早已经把自己塞进骊山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了。 大部分时间都是纪枫捉他,他只捉过纪枫一次。 正是那次之后,叶烛再也不玩捉迷藏的游戏了。 三月初一没有月亮,天阴沉沉的。夜过三更,弟子们都已睡下,骊山派里一片漆黑,只有大师兄的屋子亮着烛火。 弟子们都以为大师兄勤奋刻苦,每日都秉烛夜读,学习到很晚。 只有叶烛知道,纪枫很怕黑。 漆黑一片的夜晚,他会睡不着觉。而这一切,究其根本,也是自己害的。 倘若那日没有缠着师兄玩捉迷藏就好了,叶烛时常会这样想。 虽然纪枫并没有责怪他,可叶烛隐约觉得,自己和师兄的关系,就是从那时开始疏远的。 后悔也来不及,老天爷只给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但并没有重生到十年之前,很多遗憾依旧来不及弥补。 迷香顺着门缝飘到屋内,在透亮的灯火下,微小的火星变得格外不起眼。 香烧到得只剩指尖上的一点,叶烛掐灭了火星,推开了屋门。 纪枫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床头的烛光晦明变化,像金色的蝴蝶,在他高挺鼻尖翩然起舞。 叶烛深吸一口气,心跳变得有些快。 他摸出椅子底下的两块小木板,一前一后垫在门槛下方,形成两个斜坡,得靠这样,他才能顺利进到屋子里。 斜坡有点抖,叶烛用力扒拉着轮子,轮椅艰难翻上门槛,随后略有些失控地往前俯冲下去,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 叶烛慌忙抓紧轮子,胆战心惊地往床上看去。纪枫呼吸平缓,双眼紧闭,依旧沉睡在梦境中。 还好这迷药的劲大,叶烛松了口气,小心地把木板收好,关紧房门,往纪枫的床边靠近过去。 他解下了手里的腰带,在掌心绕了三圈,缠紧。 这是所有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杀死大师兄。 当然不是真的杀死纪枫,做戏罢了。 他要赶在身为内鬼的四师兄动手之前,抢先一步占下“内鬼”这个身份。 为此他考虑过几种不同“杀死”大师兄的手法。 首先排除利器,叶烛不想真的伤到纪枫。 下毒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尽管他已大体猜到,四师兄把下给纪枫的毒藏在了哪里。但那毒会侵害大师兄的功法,叶烛不想让师兄的功法就此变差,他需要师兄替自己保护整个骊山派。 如此一来,最方便、最顺手、又不会直接害死大师兄的办法,只有“勒死”他。 叶烛一手攥紧腰带,另一手小心操作着轮毂,把轮椅安静靠在纪枫床头,准备轻手轻脚地爬上纪枫的床,尽可能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他以为自己可以轻手轻脚的。 但纪枫的床比他的床更高,当叶烛好不容易撑着自己的屁股坐上床沿时,不小心蹬了下腿。 平日里没什么力气的腿,偏偏在这时候格外有力,轮椅被踢得往后滚去,发出一连串吱呀声。 叶烛惶恐地看向纪枫。纪枫依旧双眼紧闭,睡得深沉。 吱呀声渐渐弱去,一记沉闷的撞击声过后,轮椅总算彻底没有了动静。 叶烛松了口气,小心翼翼调整自己的坐姿,面朝纪枫,准备将手里的腰带绕到他修长的脖颈上。 伸手拨开纪枫枕头上的乱发,叶烛将手掌轻轻伸到师兄脑后。纪枫的发丝很软,细纱般在指间荡开,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叶烛稍稍抬了下手臂,纪枫的脑袋便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抬到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脸庞正对着他。 那真是一副俊美到极点的面容,安静地睡在自己的掌心,像是一尊雕工精美的神像。 不,神像都没有他这般完美,再优秀的工匠,也比不上来自上天的馈赠,这是人工无法比拟的浑然天成的美貌。 叶烛看得入了神,他许久都没有这样近地看着师兄了。尤其是现在,他感觉纪枫是那么的轻,仿佛自己一只手就能将他掌控,能令他完全的属于自己。 这一刻的私欲将理智取代,叶烛没有将手里的腰带缠上纪枫的脖颈,而是低下头,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 唇间的触感稍纵即逝,叶烛抿了下唇,感觉不够满足。 纪枫的呼吸依旧平稳,纤长的睫毛安静覆盖在下眼睑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弹。他的唇也紧闭着,唇形立体饱满,温润细腻,像上成的粉玉。 叶烛再度低下头,正对着他的唇吻了过去。 果真和亲在额头的触感完全不同,那张轮廓分明的漂亮嘴唇,比世上最软的棉花还要柔软,仿佛没有实体一般,只有些许温热的触感,却无比甘甜。 叶烛吻得沉醉,直到一股闷热的鼻息冲到脸上,他才慌忙松开了嘴。 纪枫似乎有些窒息,面颊红了大片,双眼倒是依旧紧闭。 叶烛定了定神,叫自己清醒些。他得做正事了,虽说迷香的效果还在,但纪枫修为颇高,恐怕会比常人更早醒来。 他将手心的腰带抖开,另一只手从纪枫的脖颈下方穿过,拉住布条的一端,轻轻往上抽。 还没等他将腰带抽紧,纪枫猛地睁开了眼睛。 叶烛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摁倒在了床上。 纪枫一手抓着他的胳膊,另一手掐着他的喉咙,膝盖死死顶着他的腹部,把闯入自己屋子的不速之客完全控制在自己身下。 只要手腕稍加用力,身下之人的喉咙就能被他掐断。 “胆敢偷袭我,不要命……” 适应了一会儿明亮的烛光,纪枫终于看清了身底“恶徒”的样貌,凶狠的话断在了嘴里。 时隔五年,叶烛没有太多的变化,依旧是十三岁时的样貌,只是脸上的稚嫩褪去少许,双颊有些清瘦,上挑的眼睛微眯,有几分不服气,还有几分委屈巴巴。 纪枫不敢相信,这个五年以来第一次进入自己屋子的少年,竟是为了偷袭自己。 他没好气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假装杀了你。 可真正的凶手,不可能直接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为了让纪枫相信自己真的要杀了他,他不能直接承认。 叶烛心虚地错开纪枫的视线,眼神胡乱飘着,小声道:“我只是想看看师兄。” 纪枫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假话,他正在思索,叶烛的眼尾却开始泛红,被膝盖顶着的小腹急促涨动,像一只受惊的小兽,无声地祈求原谅。 纪枫无奈地叹了口气,柔声道:“你想见我,直说就好,不要这样偷偷摸摸……” 话音未落,叶烛的眼神忽地变了,眼眸眯起,粗黑的眉头紧皱着,露出凶狠的模样,先前可怜的样子荡然无存。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紧那根搭在纪枫脖颈上的腰带,用力往下扯。 才扯了寸长,脑门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叶烛两眼一黑,紧随其后的是头疼欲裂的痛。 第6章 等他恢复视力,手里的带子已经不见了,纪枫压着他的手腕,将他的两只胳膊摁死在床板上。 做戏得做全套,叶烛明白这个道理。他丝毫不敢懈怠,立即伸长脖颈,露出尖锐的虎牙,要往纪枫脖颈上扑咬上去。 不出意外被纪枫躲开。 纪枫眼疾手快地将他在床板上翻了个身,一手抓着他两只胳膊绕到身后,另一手抓过方才缠在自己脖颈上的腰带,将他的胳膊死死捆住。 捆完胳膊,纪枫又扯下自己的腰带,要将他的腿也一并捆住。才抓着脚踝,纪枫又想起他不利行走的事,好像捆与不捆没什么分别。但唯恐节外生枝,他还是将叶烛的脚踝也扎了起来。 这些做完,他才松了口气,方才叶烛的骇人的举动依旧让他心有余悸。 他没想到这个许久不见的师弟,竟然还会挑弄人心,故意摆出一幅可怜的样子,趁着自己放松警惕发起偷袭。 他没好气地抓着叶烛后脑的乱发,将他的脑袋提起,怒道:“你想杀我?” 叶烛瞪着眼睛看他,抿着嘴,鼻子里喘着重重的粗气。 到底是吃错什么药了?杀我?凭他这样,怎么杀我? 一根落在枕头上的草茎吸引了纪枫的注意,他定睛看去,原来那不是草茎,而是一根烧至末端的香。 香?迷香?原来是用了迷香。 迷香存放在阁楼里,就在神像的下层。这样说来,那台突然出现的轮椅不是巧合,白日里那个破坏拜师典礼、抹黑骊山派形象的恶毒家伙,也是他。 纪枫顿时怒从心起,揪着叶烛的头发,把他从床上撂倒在地。 叶烛摔了个屁股墩,艰难直起身,迎面正对上纪枫赤红的双眼。 “说,是谁指使的你?”纪枫说得咬牙切齿。 师兄的悟性真好,这么快就明白我“暗杀”他的目的了。 叶烛脸上满是“事情败露”的惊慌失措,内心却极度激动,乃至四肢都在不受控制的战栗。 他的心跳得比之前所有时刻都快,甚至难以按捺自己兴奋的嘴角,在“惊恐”之余,露出了一丝怪异的微笑。 第5章 计划开始3 这没来由的一笑激怒了纪枫。 师弟师妹们说的没错,这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师父从小将他收养,不说带他多么好,至少令他吃饱穿暖,没有亏待过他。 如今他却能干出污蔑骊山派名声的混账事,还爬到自己床头,企图杀了自己,哪怕是穷凶极恶之徒,也做不到像他这样。 纪枫对着那张带弧度嘴角狠狠挥上一拳,叶烛整个人被撂倒在地,笔直滑到墙角。 单薄的身躯吃了痛,靠墙缩成一团,难以抑制地颤抖着。 师父说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哪怕纪枫再愤怒,面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师弟,也只能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怒火,将已经抬到半空的脚狠狠跺回原地。 “赶紧交代,是谁指使的你?” 他压低了声线,没好气地看着缩在墙边的叶烛。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叶烛背后有人指使,可能是脑海里那副小师弟幼时温和的样子,总让他不能相信叶烛能独自一人做出这样的事。 叶烛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 没有哪个“犯人”会如此爽快地交代自己的同伙,为了让纪枫认为自己获取的情报来之不易,叶烛做好了被逼到绝境的准备。 一只愤怒的手抓紧了他的头发,头皮传来的生疼盖过了嘴角的阵痛。 叶烛被迫抬起头颅,却依旧倔强地把视线移开,无论如何都要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杀了我吧。”他故作坚决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其实内心格外不安。 他不想死,至少不能现在死掉,可他也不确定纪枫所剩不多的理智会不会被愤怒彻底吞噬。 夺走自己的小命,这对纪枫来说太简单了,就像是打死一只蚊子,甚至比打死蚊子还要简单,因为蚊子可比他灵活得多。 耳边传来了咬牙切齿的三个字:“想得美。” 叶烛松了口气,紧接着,他感到一股大力,把自己从地上提起。 他的腰靠在纪枫的肩膀上,脸颊紧贴着纪枫的后背。轻薄的亵衣下,是光洁有力的背脊,随着纪枫的步伐,一张一收,还带着皂荚的香气。 没来得及细细感受,叶烛又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像是坠入黑色的河里,他眼前一暗,冰凉的水将他完全淹没。 纪枫把他丢进到一个装满水的大水缸里,盖上盖子,连人带着水缸一起,扛入屋子尽头的密室。 这里本是纪枫独自修炼的地方,不算大,为了不被别人打扰,密室藏在书架后头,设置得格外隐蔽。 纪枫将水缸稳稳放下,掀开盖子,叶烛总算能浮出水面,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三月的天气还是很冷,他被冻得面色发白,湿透的卷发像沾满淤泥的水草,糊住他的额头和双颊。 他的嘴唇是绀紫色,方才挨打的位置肿了起来,让抿紧的嘴角往一侧歪斜过去,显得几分桀骜不驯。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镶在苍白的脸上,恶狠狠往外瞪,像被囚于缸中的厉鬼。 纪枫看了他会儿,默不作声地盘腿坐下,双手端放于两膝,像往日那般运气练功。 指甲摩擦缸沿的簌簌声传入纪枫耳中,他没有睁眼,只是不屑地笑了下。 这个废物小师弟,竟不知何时挣开了手腕的布带,但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法靠自己从缸里出来。 “是不是很后悔当年没有随我一起练功?”纪枫冷声道,“当年你若是肯坚持,或许已经得手,也不会被区区一个水缸困住。” 过了许久,簌簌的摩擦声弱了下去。 纪枫缓缓睁开眼。一个湿漉漉的脑袋搁在水缸边沿,头发上挂着水缸底沉积依旧的枯叶,淌着脏水,像块无人打理的破墩布。 “很丢脸吧?”纪枫走到他身边,对着红肿且湿润耳廓,吐出挑衅的话语。 就像叶烛了解他一样,他也清楚叶烛的性子:爱好面子大过一切。 这短短四个字,便让水缸里的人震怒起来。叶烛的指甲在缸沿摩挲,动作比方才更加暴躁,透过的蚯蚓般一绺一绺的发缝,能看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凶狠地向外窥视。 纪枫感到有些好笑。当实力悬殊过大的时候,任何愤怒都会显得幽默。 不过,看在师兄弟一场的份上,纪枫还是愿意给这位恶人留几分薄面。 “我可以帮你从水缸里出来,如果你交代地足够多,我也愿意去师父面前替你求情。” 叶烛苍白如纸的嘴唇颤抖着,在纪枫眼里,他已经坚持到了极限。 然而叶烛此时想的是:应该演得足够真了吧? 他装模作样地从鼻腔里发出一记不懈的冷哼,颤声说道:“就算抓住了我,还是会有人给你下毒。” 下毒?纪枫眉头一皱。这个浑身湿透的小混蛋,总算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了一丝重要的情报。 “下什么毒?”他赶忙问道。 叶烛知道毒药的位置,这是他从上一世获得最重要的情报之一,也是保下纪枫性命的机会。 那时他虽然早对梁枢有所防备,但一直没能发现他的猫腻。 直到骊山被人围攻的那日,梁枢屋子外头的几枝月季全被连根拔起,零零散散躺在泥地上,鲜红的花瓣如血般碎落一地,像是预示骊山派的惨状。 叶烛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梁枢早就将剧毒用油纸包好,埋在了月季底下。 说来可笑,那几颗月季,还是他帮着梁枢一起种下的,他怀疑了梁枢屋子里的各个角落,唯独没怀疑到自己种的月季头上。 他还在思考该如何开口,一只温暖的手拂上了他的脸颊,额前的乱发被仔细拨开,映入眼帘是一张春光般明媚的脸。 纪枫眼角含着笑意,方才的震怒荡然无存。他的眼神格外温柔,温润的唇瓣一开一合,比翩飞的蝴蝶翅膀更有美感。 “我知道你不是那么坏的人,快说吧,毒到底藏在了哪里。” 叶烛瞬间被迷住了,顿时大脑一片空白。他没想到师兄还有这样一招,一时间也忘了自己还泡在冰凉的水里,只是痴痴地看着面前的容颜。 原来誓死反抗也是有甜头的呀。 看着叶烛逐渐清澈的双眼,纪枫暗自有些得意。 早知道这家伙吃软不吃硬,方才何必大吼大叫的,若是叫师弟师妹们听到,自己风度翩翩的形象可保不住了。 “毒在四师兄院子的月季底下……”叶烛喃喃开口了。 “只有这些?”纪枫不确信地问道。 叶烛还欲再说,冰凉到刺痛的双腿总算带给他了一丝警觉,他浑身早就战栗不止,再在这水里待下去,恐怕真的会被冻死。 “快把我从水缸里放出来。”他慌忙要求道,就这短短一句话,打颤的牙尖咬到舌头数次。 第7章 纪枫有些犹豫,他知道叶烛还瞒着不少事,譬如为什么要杀自己,为什么要搅黄拜师典礼,抹黑骊山派的名声,这些他都没有说清楚。只交代了毒药的下落,就想让自己把他从水缸里救出,这似乎有些…… 缸中的人发出了一记短促闷哼,脏兮兮如墩布般的脑袋哆嗦不止,连带着整个缸体都在颤抖。 “我先帮你出来,但你也别想得太美了!在你把事情交代清楚之前,我不会放你离开这里。”纪枫冷冷道。 一双强有力的胳膊伸了过来,从叶烛的胳膊下方穿过,紧紧搂着后背,将他整个人从水缸里拔出。 这个姿势,像是在拥抱一般。 纪枫的胸膛温暖又开阔,因为用力,他全身肌肉紧绷,胸肌胀成优美的弧度,紧紧贴着叶烛瘦薄的身躯,将他完全包裹。 隔着单薄的亵衣,叶烛能触感受到纪枫身上漂亮的人鱼线,还有坚实有力的腹肌,如小山般起起伏伏。 叶烛忽然冒出个荒谬的想法:我挨过的揍都是值得的! 他舔了舔嘴唇,挨拳头的位置已经肿了起来,酸胀的唇瓣贴着齿面,稍微动下就会发痛。 但在拥抱面前,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纪枫感到怀里的人越来越烫,仿佛发了烧一般。他将叶烛从水缸中完全抱起,正欲放在地上,忽地感到一柄坚硬物件贴上了自己的小腹。 “还藏着什么?”他大喊着,慌忙把叶烛摁到地上,心狂跳不止。 他又松懈了,面对这个看似瘦弱的小师弟,他还是不经意间暴露出一丝同情,忘了叶烛早已经将手上的绳索脱开。 倘若对方真是个训练有素的杀手,这样一点小小的疏忽,足以让他丢了自己的性命。 好在腹部并没有传来刺痛,是常年累月训练出的敏锐救了自己。 纪枫警惕地看着地上的人。 叶烛的脸涨得通红,连脖颈都红透了,双手紧紧摁着自己腹部,弓着背,想在掩藏什么。 “快把暗器交出来!”纪枫命令道。 叶烛拼命摇着头,辩解着:“没有暗器,我没有暗器。” “那你把手放开!” 叶烛的脸比方才更红,依旧拼命摇着头,双手仍旧死死挡着自己腹部。 纪枫忍无可忍地走上前。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哪怕叶烛拼死反抗,胳膊还是被轻而易举地撬动。 他此刻连想死的心都有了,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起了歹念,这下自己的那些破烂心思,全瞒不住了。 看清真相后,纪枫沉默了,胃部翻江倒海地抽动了下,喉头反起一股酸水。 他按捺着想吐的冲动,从屋里取来一件干净的衣服,劈头盖脸丢到叶烛头上。 “赶紧换上!要是再对我动什么歪心思,我直接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 ---------------------- 感谢观看,求收藏,求营养液[猫头] 第6章 毒物1 纪枫把叶烛锁在了屋子里。 在叶烛把事情彻底交代清楚之前,他不可以把他放走,他是骊山派的大师兄,他得对整个骊山负责。 但不知为何,纪枫有一种感觉,不是自己锁住了叶烛,而是叶烛锁住了自己。 他说不清为什么,只是冥冥之中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或许是方才误打误撞间发觉的凸起,让他感觉自己的拷打和逼问,成为了对叶烛别样的奖励。 一定是我想多了,那只是突然出水造成的刺激,他分明想杀了我,怎么可能对我暗生情愫? 他总不可能真是假装要杀我吧?纪枫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好像在睡梦中,有个格外柔软的东西触碰过那里,他说不清那是什么。 他另一只手里,正捏着包油纸。 油纸上粘着湿润的泥巴,还有月季的清香。这是他按照叶烛的指示,从梁枢的院子里挖出来的。 东西找到了。至于是不是真正的剧毒,纪枫准备去到长安城里,找位有经验的大夫,验个明白。 骊山的下山的路很陡,纪枫的足尖轻点山间林木,不消半炷香的时间,便走完了常人得走一日的山路。 但谁都有功夫不好的时候,从前的纪枫也是一步一个台阶,在狭小的山道上拾级前行。 那时骊山还是个小门派,小到整个门派里,除了亦师亦父的纪莫及,只剩他和叶烛两人。 他还记得叶烛刚来时的情形。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傍晚,夕阳挂在山头的迎客松上,照得骊山一片金黄,好似一道通天的财路。 迎着这样灿烂的夕阳,纪莫及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出现在山口。 “爹爹,您收新徒弟啦!”纪枫丢下手里的木剑,欢快地跑上去,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年幼的孩子。 “这是爹爹从山下捡来的,再晚点,恐怕就要被野狼叼走了。”纪莫及走进屋里,脱下沾满雪的斗篷。 纪枫忙着接过斗篷,在院子里把雪抖净,挂在墙壁上,又添了几把柴,让炕道里火烧得更旺些。 他回到屋子里,纪莫及已将小婴儿放在床上。婴儿不哭不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目不转睛看着纪枫。 “爹爹,他叫什么名字?”纪枫对纪莫及问道。 “被遗弃的孩子,哪有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也太可怜了。” 纪枫看了看窗外闪动的松叶,又看了看屋内昏黄的烛火,心里有了主意。 “爹爹,就叫他叶烛吧。” “叶烛……”纪莫及将这两个字眼在齿间咀嚼了番,露出一道深远的笑。 “依枫儿的,从今往后,叫他叶烛吧。” “叶烛,叶烛。”纪枫扒在床前,对着这个刚断奶的孩子,反复叫着他的名字。 婴儿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咯咯笑起来。 “叶烛,你可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大师兄,你就是我的小师弟!” 时年六岁的纪枫单手叉腰,昂着脖颈,满脸的得意洋洋。 那时的他,是真心想将叶烛的一生承载在自己的肩膀上。 孩子总是长得很快,没过多久,叶烛就到了该走路的年纪。可他却还不会爬,只会在扒在地上,用双手撑起自己前半身,扭着双腿,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在地上行进。 这副样子,总让纪枫想起山海经里的鲛人,若是鲛人能够上岸,一定也会这样爬行。 “这孩子的腿有毛病,站不起来,难怪被人遗弃了。”纪莫及感慨道。 “可万一阿烛是鲛人呢?”纪枫挠着头,“或许再过十年,他的腿就会变成鱼尾巴,跳到河里游走了。” “这世上没有鲛人。”纪莫及残酷地打破了纪枫美好的幻想。 “爹爹没见过鲛人,又怎么知道这世上没有鲛人?”纪枫不服气道。 等纪枫又长大了些,他才明白,爹爹说得是对的,这世上真的没有鲛人。 那时叶烛也坐得住了。纪莫及叫木匠打了张小轮椅,让叶烛每日坐在轮椅上,在院子里吹风,看着纪枫练功。 四季轮转,纪枫的功夫练了一遍又一遍,叶烛就坐在那张椅子上,看了一遍又一遍。 又到了冬天,骊山飘起了雪。 纪莫及去了山下的长安城,采买今年最后一批年货。等到大雪封山,师徒三人就得在山上渡过整个冬天。 临行前,他给纪枫交待了最新的剑谱,嘱咐他练上九九八十一遍,才能歇息。 纪枫练了十遍,已然熟记。 三百六十五日,日日都在练剑,他也感觉无聊,便收起木剑,对坐在院子尽头的叶烛嘱咐道:“师兄我得歇会儿,师父若是问你,你就说我练够八十一遍了。” 叶烛点了点满是飘雪的脑袋,回应他的是一声响亮的:“阿嚏!” “怎么冻着了?”纪枫忙迎上去。 大雪纷飞的时节,坐着本就更加寒冷,叶烛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只能默默忍受这种严寒,即便这样,他还是故作轻松地笑道: “我不冷。” 上扬的嘴角拉扯起人中两道被冻成冰的鼻涕,亮闪闪的。 “我不进屋,我要和师兄待在一起。”他又道。 和我待在一起?纪枫疑惑地看着他。 叶烛头上身上都是雪,说不冷是不可能的。连他纤长的睫毛上,也挂着细雪。 细雪底下,纪枫看到了这世间最纯净的黑色。 还有自己的影子,独一无二的倒映在黑色的瞳仁中,仿佛偌大的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一人,而自己就是他的全部。 纪枫忽地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你还没下过山吧。” 他找出一个空竹篮,又找来两根麻绳,一左一右在竹篮上扎紧,然后将叶烛从椅子上抱起,放进竹篮里。 他想带叶烛下山。山下有很多好玩好吃的,都是叶烛没见过的。身为大师兄,他得带着自己的小师弟好好见见世面。 第8章 叶烛此时刚满三岁,身子比平常孩子更瘦些,分量很轻,纪枫稍一用力,就将他连竹篮一起背了起来。 飘雪还在继续,下山的小径白茫茫一片,看不清阶梯的轮廓。 纪枫拿了根树枝,小心翼翼探路着前进,不叫自己滑落到悬崖下。才走出百步,他便感到力不从心。 捆着竹篮的麻绳勒着十岁孩童窄瘦的肩膀,像是两根索命的缰绳,要把他往鬼门关拽去。 他大口喘着粗气,冷到冰点的空气像是无骨的刀刺入他的气管,他却不觉的疼。累到极点的窒息感锁紧了他的喉咙,身上的重物已经将他压到极限,他怎么都喘不上气来。 “师兄……”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烛正扒着竹篮的框,他扒得特别用力,竹篮的周围都被拉扯地变了形。当看到纪枫满是冷汗的面颊后,他有些不知所措了,眉头皱成一个小小的八字。 “师兄,我还是不下山了。” 纪枫喘着粗气反驳道:“这怎么、能行?” 他知道叶烛在担心自己,可话已出口,又怎么可以反悔?他得像一个真正的大师兄一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叶烛却突然大哭起来。 “我不要下山,我不要下山了……”他嚎啕着喊着,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喃喃说出一个结论: “我害怕师兄会死掉……” 那日他们还是没能下山,不是因为纪枫“反悔”了,也不是因为他“累死”在了下山的路上,而是因为纪莫及提早回来了。他将两个被冻成“雪人”的熊孩子提回到骊山派里,狠狠数落了一顿。 纪枫却觉得很骄傲,他没有辜负师弟,只是没能“战胜”自己的师父。 那时的阿烛,还担心我会死。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像是个藏着铁刺的棉花娃娃,打他一拳,他就软软地瘪下去,好似屈服于你,可你的拳头却隐隐作痛。 纪枫捏紧了拳头,粘满春泥的油纸发出沙沙的呻吟声。 他已到了长安城里。 长安城最有名的药师,名叫姜鸦。此人用药的本领极为高超,江湖有传闻,说皇上那个不听话的哥哥突然暴毙,太医们挠破头皮都查不出所以然,就是他受皇上指使,暗中所为。 姜鸦的药馆坐落在长安城一道幽深的小巷中,巷子口时常出现蝎子蜈蚣横行霸道,孩子们不敢靠近那里,普通百姓也避而远之。 纪枫并不怕这些,脚尖在石板地上轻点,看似轻飘飘的掠过,那些毒物却都裂成了碎片,汁液在地上流淌开来,像是数朵盛放的黑色小花。 纪枫的布靴雪白依旧,仿佛从未在地上走过一般。 他扣响了药馆的门,还未来得及说话,喑哑的声音就从门内传来: “像纪大少爷这样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怎么还用上断肠草了?这让咱们这些四体不勤的废人,还怎么在江湖上混日子呐!” “姜药师您说笑什么呢?”纪枫没能反应过来。 药馆的门被拉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佝偻着背,一双眼睛却如鹰隼般锐利,直勾勾的盯着纪枫手里油纸包裹的药材。 “纪大少爷手里拿着的,不就是断肠草吗?老夫老远就闻到这股刺鼻的味道啦……怎么了,这年头连功夫好都不够用,还要钻研下毒的手艺了?” 纪枫将药包在桌上摊开,露出里面干到发褐的药草。这些药草看起来和治病救人的药草没啥分别,纪枫也闻不出什么“刺鼻的味道”,只闻到淡淡的药草味。 “姜药师您别说笑了,这不是我自己的药,而是我在门派里搜到的,快帮我仔细看看,当真是断肠草?”纪枫一脸凝重。 “老夫骗你作甚?你要是不信,老夫现在就去找个人,吃下去给你看!” 断肠草乃剧毒之物,服下后不出一个时辰,便会肝肠寸断而死。 纪枫暗暗捏紧拳头,这下他更没法说服自己把叶烛放走。毒是真的,叶烛也是真心想要杀死自己。 “纪大少爷,您说这是骊山派里找到的?”姜鸦道。 “不错。”纪枫点了点头。 “当你发现一只蟑螂时,已经有无数只蟑螂藏在暗处。纪大少爷,你不妨去仔细查查,这骊山派中,没准早有人在暗中下毒了。” 作者有话说: ---------------------- 纪枫:这个小兔崽子坏得很[愤怒] 叶烛:我只是想多看看师兄,多和师兄说说话[亲亲] 第7章 毒物2 叶烛躺在地上,从天黑等到天明,看着密室高处的小窗里,夕阳的余晖快要散去。 天色又要暗下,密室外头终于传来了机关转动的轻响。 “咔咔”的响动很轻,却比先前都要急促,显然那位开锁的人士格外暴躁。 叶烛伸长了脖颈,望着门的方向,眼里充满了期待。 师兄离开那么久,一定打探清楚毒药的来历了吧?他肯定有更多的话想和我说吧?等会儿或许还有再次得到“奖励”的机会。 暗室的门缓缓打开了,阴暗的房间中,走入一个通体素白的人,像是一缕幽香,飘然入侵到不见天日的晦暗之地,驱散了这里肆意滋长的水霉味。 叶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纪枫走路的样子非常好看,一双腿修长笔直,一双白净无暇的靴子不偏不倚卡在小腿凹凸有致的肌肉上,步子不歪不斜,矫健有力,那双靴子总是格外洁白,不曾沾染污泥。 正如他本身一样,即便出生在骊山这个小地方,依旧难掩光芒,是放眼全江湖都挑不出的谪仙般的人物。 不论是功夫,还是言行举止,亦或是容貌,都是一等一的顶尖,哪怕他此时秀美紧蹙,一双桃花眼因为愤怒而发红,却依旧掩盖不了耀眼夺目的美貌。 至少叶烛是这么认为的。 他痴痴地看着那双震怒到发红的眼睛,怎么都移不开视线,直到一阵怒喝响起,震得他头皮发麻。 “师父茶杯里的毒是怎么回事!?”纪枫问道。 茶杯?毒?师父的茶杯里怎么会有毒?叶烛的眼神恍惚了一阵,还没从师兄的美貌中苏醒。 “我在问你话呢!师父茶杯里的毒,到底是怎么回事?”纪枫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字字分明,牙齿咬地咯咯作响。 约莫一个时辰前,纪枫亲力亲为,按照姜药师的提醒,把整个骊山派里里外外彻查了一番。 从水井开始,到打水的木桶、屋子里用来除虫的熏香、弟子们吃的大锅饭、喝水的水缸、烧水的水壶、乃至喝水的杯子,他都拿银针一一试过。 看到始终没有变色的银针,纪枫长出一口气,心想是姜药师言重了。 虽说阿烛干了不少坏事,但他说了给我下毒,就只给我一人下毒,并没有偷摸给其他人下毒。 师父收留了被人遗弃的阿烛,倘若没有师父,阿烛早就死在雪地里了,就算阿烛再怎么痛恨整个骊山派,也不至于下毒给师父吧? 纪枫看向坐落在前山最高处的那间小屋,那是他唯一没有检查过的地方了。因为昨日拜师大典被搅黄的事,纪莫及心气不顺,此时正在闭关修炼,不愿被任何人打扰。 为了以防万一,纪枫还是走进了纪莫及的屋子。他知道师父不会怪罪自己,因为自己是他唯一的子嗣,还是他平生最得意的弟子。 屋子靠窗的位置,纪莫及盘腿坐在草席上。他已经上了年纪,满头都是花白的头发,但面色红润,脸上并没有太多皱纹,看起来分外年轻,可谓鹤发童颜。 见纪枫过来,他并未露出笑容,反倒语气凝重地呵斥道:“如此重要的拜师典礼,为何会出这种岔子!” 纪枫露出一道温和的笑,意在安抚父亲急躁的情绪: “拜师典礼的事,是孩儿疏忽了,不过此事孩儿已有眉目,相信要不了多少日子,就能抓到罪魁祸首。” “已有眉目?”纪莫及挑了下花白的眉头,“你已知道疑犯是谁了?” 纪枫舔了下嘴唇,把已到嘴边的“叶”字咽了回去。 现在还不着急,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把叶烛按骊山派法规处置吧,反正他被我关起来了,不可能逃得掉。 “孩儿正在调查。”纪枫说道,“今日过来,也是为了向您汇报此事。” “什么眉目都没有,是在向我汇报吗?”纪莫及冷哼了一声,闭上双眼。 纪枫不动声色地从指缝中探出一枚银针,探入纪莫及书桌上的茶杯里,针尖没入茶水中,转眼已经黑透。 纪枫的手不自禁地一抖,险些将银针飞落在地上。 师父的杯子里竟真的有毒! 究竟是谁,会把毒下到师父的杯子里?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勤勤恳恳钻研功法,教导弟子们在江湖上立足的本身,究竟是谁,敢下此黑手? 纪枫看着蜷缩在暗室角落的叶烛。 第9章 他的双手还被束缚在背后,瘦削的肩膀耸着,弓着背,脖颈缩在衣襟里,乱脏脏的卷发垂在额前,一对乌黑的眸子左右闪烁,像个犯了事的贼。 纪枫咬紧了牙关,直觉此人正在寻找逃避的借口,催促道:“快说!不然的话,我再把你丢到水缸里!” 叶烛并没有在寻找借口。他压根就不知道师父的茶杯被人下毒的事,一时慌了神,正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应对。 他小心地抬起头。纪枫的脸色很差,那张漂亮的脸蛋更是紧绷地可怕,眼神如两道利箭,眉头紧巴巴地皱成一个“川”字。 再这样生气下去,师兄可要长皱纹了。反正我都已经是“内鬼”了,不如把这事也认下来吧。 叶烛心一横,嘴皮子一撇,答道:“就是我下的毒。” 话音刚落,他忽觉胸前一紧。 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衣襟,修长的五指深深掐在青灰色老旧的布料里,连着洁白的里衣一起,用力攥紧,将他的脖颈掐得发红。 纪枫光洁的小臂上赫然浮现出几道青筋,肌肉展露出修长的轮廓,像是雨后暴长的春笋。 连带着衣襟一起,他将叶烛整个人从地上缓缓提起。 他的样子比先前更加暴怒,一双桃花眼睛布满鲜红的血丝,难以置信地看着叶烛,隐隐约约的,眼角竟泛起一丝泪光。 为何是你?为何真的是你?纪枫恍惚地想着,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虽说他本就有所预感,既然叶烛已经承认了搅黄拜师典礼的事,也确实做出了谋害自己的举动,那他何尝不会针对整个骊山派下手? 在这当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大家的师父、骊山派的掌门。 可是阿烛……阿烛怎么能干这种事?他难道忘了自己是被师父收留的弃婴吗?若是没有师父把他从山底下捡回来,他早就死在十七年前那场大雪里了…… “难道就因为师父让你住到后山,让你心生怨恨了?”他从牙缝中挤出这句颤抖的话。 叶烛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这番举动,确实有点“过火”了。 被师兄“误会”是内鬼,“误会”自己被人利用,“误会”自己恨他,这都算不上什么。可被师兄“误会”自己想毒死师父,这有些太“丧尽天良”了。 他的心在一抽抽地发痛,他可以接受一些误解,但并不想被“误解”到如此地步。 倘若纪枫笃定自己是真心要害死掌门,那自己想要保护骊山派的本意,恐怕死后都难以被人谅解。 叶烛很想矢口否认,可那该死的面子堵着他的心口,叫他怎么也说不出否认的话。他的喉头蠕动着,竟硬生生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对。” 攥在胸口的手忽然间松开了,叶烛失控地往地上坠去。他的脚底着了地,脆弱无力的膝盖率先打了折,全然支撑不了沉重的身躯,叫他继续往下坠去。 他挣扎着想抓紧什么,胳膊徒劳地挣扎了下,手腕没能挣脱麻绳的束缚,只是被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的尾椎狠狠敲在地板上,疼得他浑身肌肉收紧,接着失去控制地后仰过去。他努力拧着腰板,终于侧倒在地上,样子不算太过狼狈。 还没等他回过神,胸口便又挨了一脚,他整个人往后滑去,后背重重撞在墙壁,震得他五脏六腑一阵鼓动,都仿佛错了位。 “混账!师父好心收留你,虽然令你住在后山,但每日都叫弟子照顾你!你不知感激也就罢了了,还做出如此狼心狗肺之事!” 纪枫气得双眼通红,对着蜷缩在墙角的人继续呵斥。 “你这样做,岂不是叫师父寒心?当年若没有师父好心收留,你早就死了!” 叶烛默默点着头,他何尝不知道师父收留自己的一片善心,只不过此时此刻…… 也罢,能救下骊山派的大家就好。 他用力咽下喉头泛起的酸水,胸口的痛还未消失。整整一日没有进食和饮水,他的喉咙像在冒火,视线有些模糊,像是雾里看花,眼前的景象正一点点融化,连师兄的样子也是,渐渐和昏黑的房间融为一体。 “师兄……”他含糊地说出两字。 “我现在不想见你!” 耳边传来纪枫冰冷的话语,紧随其后的是暗室大门关上的“吱呀”声。 纪枫缓步走回卧室,夜色已深,微弱的月光散落进屋内,照得地板一片惨白,正如他冰冷到发苦的心。 “后山那个小白眼狼,今日又发脾气了。” “咱们天天照顾他,真是吃力不讨好。” “你有没有见过他看人的眼神,恶鬼似的,简直要把人生吞活剥。” 他从前不怎么信这些话,只当是叶烛一人待着烦闷,心情不好,才总会无意之中恶语伤人。 现在想来,他当真是个天生的恶种。 就这样把他关在暗室里也行,也算给师弟师妹们省了件麻烦事。 纪枫搬来一个衣柜,严严实实挡在密室暗门前,又取来一段铁索,将柜子锁死在暗门前。 虽说他也知道,叶烛不可能靠自己走出那个密室,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要杜绝一切令他逃跑的可能。 做完这一切,纪枫的内心总算舒坦了些。他走到床边,正欲宽衣解带,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三师弟的声音: “大师兄,你嘱咐我去查的事,有线索了。有人看到四师兄在师父屋前晃悠,就在昨日,应当是他给师父下的毒。”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真凶 三月初三,梁枢走进了一间其貌不扬的酒馆。 酒馆很旧,黄土砌成的墙面坑坑洼洼,像是雨打烂的泥地,只有一左一右两扇小窗,窗下密密麻麻坐满了人,男女都有。 他们坐满了酒馆里的每一张板凳,桌上没有放酒,看他们样子,也不像是喝过酒。 梁枢走进屋里,这些人齐刷刷地看向他。一个蓄着牛角须的男子率先迎上前,他约莫四十出头,两鬓有些斑白。 他的眼睛很年轻,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梁枢:“梁小兄弟,关于进攻骊山一事,准备如何了?” 梁枢叹了口气,说道:“恐怕要让穆盟主失望了,我藏在屋里的毒,不知何时被纪枫收走了。还有下给掌门的毒,也被他给发现了。” 此话一出,酒馆之内众人哗然。 “大家莫要慌张。”穆盟主道,“下毒只是暂且失败,但距离咱们进攻骊山还有十三天。这十三天中,还有放倒纪枫的机会。” “穆盟主。”一女子起身,对穆盟主抱拳行礼。 她腰间的剑柄上系着根青蓝色的流苏,在她身后,又有数人跟她一齐站起,她们腰间的长剑上,都系着青蓝色流苏。 “既然梁兄弟也已失手,请恕蓝田一派退出对骊山派的围剿。”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往屋外走,一众弟子紧随她身后,一齐离开了这间破小的酒馆。 酒馆空了一片地,穆盟主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 有人率先做了出头鸟,剩下的人也按捺不住起来。 一穿着白衣的男子和另一名头戴斗笠的男子不约而同地起身。他们尴尬地相视一笑,齐齐对穆盟主行礼。 退出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一个洪亮的声音粗暴地打断了他们。 “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儿,也学那蓝田派的娘们一样,打退堂鼓啊?” 说这话的是坐在穆盟主身后的一名青年。他赤着上身,额前绑着根汗巾,嘴里嚼着根麦草,一条腿伸长在地上,另一条腿架在板凳上。在这样拥挤的酒馆里,一人占据了一整条板凳。 带着斗笠的男子不理会他,继续道:“下毒一事已经失败,纪枫必然会提高警惕,他的本领在下见识过,只一人之力,剿灭整个罗山派不在话下。穆盟主,霍帮主,请恕罗山派也退出此事。” 说罢,他带起另一拨人往酒馆外走去,酒馆中又空出一片位置,只剩下六成的人。 穆盟主看向另一位抱拳的白衣男子,说道:“白归元,你该不会也要离我而去吧?” 白归元惭愧地笑了下,说道:“在下不只是为了太白派着想,更为了汇聚在此的四大门派。梁兄弟已经失利,此时进攻骊山,风险太大,还请穆盟主从长计议。” 穆盟主长叹一口气,说道:“我何尝不知道此事风险巨大。但你们也知道,骊山派藏着那种东西。进攻一事,越是拖延,越对我们不利啊。” “一群胆小如鼠的懦夫,他纪枫再强,也只是个人,能有什么可怕的?”赤膊男子收起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原地蹦跳了两下,腰间的长刀碰撞着,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穆盟主,咱们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沙哑的声音从酒馆的角落传来。那是一名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他靠墙而坐,整个人仿佛蜷缩在阴影里。 酒馆中一时无人回应,缩在阴影里的男子继续道:“无焰兄说得对,纪枫再强,也不过是个人,是人总归有弱点。再不济,咱们找几个美若天仙的姑娘上到骊山……” 第10章 “这事我早就试过了!”穆盟主打断了他。 “蓝田派的梅梓姑娘你认识吧,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美人。那日她故意当着纪枫的面前落入水里,引他上套,可纪枫从头到尾只是碰过她的肩膀,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论梅姑娘如何卖力,他都目不斜视。你说的美人计,恐怕行不通。” “穆盟主,或许纪师兄本性并不坏,咱们可以劝他向善。”梁枢道。 “劝他向善?”穆盟主冷笑一声,“他分明知道纪莫及是如何起的家,却还决意替骊山派保守秘密,他怎么可能是个善人?” “梁枢,你可不要被他蒙骗了,虽说此人的行为举止算是君子,但也只是个伪善的君子。”赤膊男子道。 “霍无焰,伪善这话最不该从你嘴里说出。”白归元看向那赤膊男子,眼神很是冰冷。 “若不是看着穆盟主的面子上,我白归元此生不可能与你为伍!” “白老弟!”穆盟主连忙站起身,拍着他的肩膀,将他摁回板凳上。 “此话重矣,霍老弟愿意带领鳌山帮加盟咱们,已经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从前的事就当已经过去,不计较也罢。”他好言好语劝道。 白归元不懈地冷哼了声:“只怕是狗改不了吃屎……”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还是传入了霍无焰的耳中。他抖了抖上半身遒劲的肌肉,不怀好意地眯起眼睛,踱步到白归元面前。 “白兄说我伪善,我也请白兄不要信口开河。我霍无焰做事最是问心无愧,浪子回头之前,也只做过劫富济贫的事,这些我都告诉过穆盟主,毫无保留。” “进攻骊山一事,亦是我霍无焰自告奋勇,带领整个鳌山帮一起,全心全意追随穆盟主。你这个打着退堂鼓又不敢直接退出的太白派掌门,可比我伪善多了!” 白归元被他说得满脸通红,粗着脖子道:“我可不是打退堂鼓!谁说我要退出了?” 太白派的弟子们见掌门被人羞辱,纷纷握紧腰间的长剑,怒目圆睁地看着霍无焰。 霍无焰咧嘴笑得毫不在意,而在他身后,鳌山帮的兄弟们握紧了腰间的弯刀,剑拔弩张地注视着太白派。 酒馆中的气氛一片凝重,梁枢冷汗直冒,挑拨门派之间矛盾并非他本意,他只是如实向穆盟主汇报情况。 他战战兢兢地看向穆盟主,小心问道:“盟主,接下来该当如何?” 穆盟主沉默地注视着他,良久,说道:“白老弟说得没错,剿灭骊山派一事先缓缓,待我再想想对付纪枫的办法。梁小兄弟,既然纪枫已经发觉你的行动,你就不要回骊山了,跟着我一起上华山吧。” 梁枢对穆盟主抱拳行了一礼,说道:“多谢穆盟主好意,不过在下还有一事,需回骊山看看。” “此行恐怕格外凶险,你得多加小心。”穆盟主嘱咐道。 “白掌门放心,我自会掩人耳目,从后山的小路上山,不惊动骊山派众人。”梁枢道。 “梁兄弟,此行非去不可吗?”白归元一脸凝重地看着他。 梁枢点了点头,脑海中浮现起那个住在后山的小小身影。 “我得去。” “既然如此,那我陪你一同前去吧。”白归元道。 酒馆中的人散了,他们各自抱拳,对穆盟主一一道别,向小径的西面行去。 只有俩人走向了小径的东面,那是去往骊山的方向。 不消一刻钟,酒馆里恢复成空空荡荡的模样,像是废弃已久。 在无人留意的酒馆后侧,一棵大树动了下。 浑身素白的人从树梢飞出,翩然落到满是尘土的沙地上,他落得很轻,像蝴蝶一般,一双白色的靴子没有沾染半点尘埃。 他抬脚在地上轻点了下,又以惊人的速度临空而起,飞快地往东面行去。 骊山后山的山路上,白归元和梁枢不紧不慢地走着。 此处山林密布,再走数十里,便是一处平地而起的悬崖。悬崖有千丈高,上头是光秃秃的岩石,连杂草都无法生长。 这便是骊山派的后山,要想从此处翻上骊山,得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 哪怕是闯荡江湖数十年、身经百战的白归元,看到此情此景,也不免的心里发怵。 他不禁看向梁枢,问道:“梁兄弟,你此行再回骊山,究竟是办什么事?” 梁枢犹豫了片刻,开口道:“白掌门,你可知道骊山派所藏的秘物是……” 话说到一半,一阵白色的风落到俩人面前。 当梁枢看清那股白风是谁时,他的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大师兄,你怎么也在这儿?我正陪白掌门来骊山做客呢。”他尴尬地一笑,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纪枫的桃花眼眯起,平日温和的眼里含着刀锋般锐利的光芒。 此时他没有皱眉,脸上也看不出太多神情。但梁枢和白归元齐齐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寒意。这寒意比三九天的飞雪更加寒冷,带着一股透彻心扉的死亡气息。 俩人齐齐打了个寒颤。白归元反应更快一步,他挡在梁枢面前,还算镇定道:“纪枫,我是纪掌门的旧友,你这是要做什么?” “名为掌门旧友,实则做的是背后捅刀之事,这难道就是旧友吗?”纪枫咬着牙,声音深沉得可怕。 白归元脸色一冷,他自知不是纪枫对手,但还是拔出腰间的长剑:“纪枫,你既然已知道我们要做何事,那就在此地堂堂正正决一死战吧。” 纪枫冷冷笑了下:“白掌门不要紧张,我此行过来,不想同太白派为敌,只为了肃清骊山派的内鬼!” 话音刚落,一道白光闪了过来。 白归元此生未见过如此快的剑,他根本没看清纪枫是怎么出的剑,只是身形一闪,那柄剑已经擦着他的肩膀而过。 他紧紧握着手里的剑,指尖全是滑腻的冷汗,心里清楚,倘若这一剑是冲着自己过来,他早就没命了。尽管他早就做好了应战的准备,可直到纪枫完全出手,他也没来得及举起手里的剑。 这根本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简直是人与神之间的差距,他纪枫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功力怎会达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 难道这就是穆盟主所说的,骊山派深藏已久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 第9章 最快的剑 “你要成为全江湖最快的剑。” 纪枫从小就被这样教导着。 “爹爹,我已经是长安城最快的剑了,这还不够吗?” “这当然不够。你得成为全江湖最快的剑,带领整个骊山派,在江湖上扬名。” 纪莫及蹲下了身子,端起一碗褐色的药汁,向来严厉的眼里流露出难得的温柔。 “枫儿,你这么有天赋,不论习武亦或是别的事,你学得都比别人快。你生来就是天选之子,若是不努力成为江湖第一,等你老了,一定会后悔的!” 十二岁的纪枫点了点头,接过师父手里的药汁,一饮而尽。 药汁有些温热,泛着草药的清香,喝到嘴里并不苦,还有细腻的颗粒感残存舌尖,像一碗带着药香的红豆沙。 “明日随师父下山,去长安城里收徒,你要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实力,让长安的人看到咱们骊山派举世无双的功法。” “嗯!” 纪枫最喜欢来长安城,不是因为能和人比试,而是因为这里热闹。 十里长街到处是小摊小贩,售卖着一些有意思的玩意儿,像什么鲁班锁、鸟哨。还有纪枫最喜欢的投壶,他每次都能全中,领走最大的奖励。 纪枫伸长着脖颈,望着投壶摊上半人高的布老虎,心里盘算着,若能赢下这个送给阿烛,他一定很开心。 “枫儿,过来了。” 纪莫及在闹市里抢了块空地,搭了个显眼的红色台子,又架起一块“骊山派收徒”的招牌。 纪枫按照他的指示,站在大红台子中央,手里拿着柄木剑。 很快就有人围了上来。 “这是谁家的娃儿,长得真俊。” “这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看着像个女娃娃似的。” “这是我的爱徒。”纪莫及满面笑容地介绍着,“别看他长得秀气,一身功夫厉害地很,打遍全江湖无敌手!” 纪莫及是在故意夸大说辞,他知道纪枫的功夫在长安城里数一数二,但要放眼整个江湖,恐怕连名号都排不上。 但这儿只是长安城,那些江湖高手们不可能在顷刻间跑到长安,和一个排不上名号的小娃娃比武。只要纪枫能赢过长安城的这些普通百姓,自然能留下一个“打遍全江湖”无敌手的称号。 此话一出,不出所料,围观的人炸开了锅。 “瞎说的吧!” “又是个吹牛的。” “这孩子毛都没长齐呢,还江湖第一?我可不信。” 第11章 一个身长八尺的青年跃上了台子,他身姿挺拔,腰间挂着柄铁剑,露出的小臂肌肉扎实,看模样也是个练家子。 “这位兄台,刀剑无眼,若要比试,请用木剑。”纪莫及把一柄木剑端到青年面前。 青年显然对这种小孩子玩的木剑有些鄙夷,他嗤笑了声,单手接过木剑,剑尖指着纪枫的额头。 “小子,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随着纪莫及一声令下,比试开始了。 面对比自己高出整整一头的青年,纪枫丝毫不惧,手里的木剑一转,划出一圈漂亮的剑花。 “真有两下子!”围观的众人瞪大了眼睛,方才几个说纪莫及吹牛的人,也纷纷闭上了嘴,认真看着台上的少年。 区区花架子,不过一个黄毛小子,使剑的力道都不够,剑花舞得再好,又有何用?青年冷哼了声,卯足力气挥剑,自上而下往纪枫的天灵盖劈去。 这青年往日使的是铁剑,木剑的重量比铁剑轻上数倍,他这一剑批下的速度极快,木剑像是突然出现在了纪枫头上。 眼见那圆润饱满的颅顶就要接上木剑的利边,围观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尽管木剑刃并不锐利,但若要挨上这样重重的一下,恐怕也会肿起个拳头大的包。 千钧一发之际,那柄木剑忽地拐了个弯。 纪枫手里剑花拍在青年的木剑身上,硬是叫那柄木剑改变了下劈的方向,擦着他的头皮往下滑去。 这还没完,纪枫整个身子一斜,贴着那柄劈向自己的木剑,凌空而起。 在场围观的所有人都没见过这种功夫,少年那一双腿像剪刀似的,往半空一夹,整个身子连着手里的木剑一起,往青年身上钻去。 剑尖抵上了青年的喉咙,纪枫的双脚稳稳落回到红布台子上,迎接他的是青年愕然的眼神,还有围观众人热烈的惊呼声。 “当真是少年出英雄!” “好俊的身手,简直比他样貌还俊!” “这就是咱们骊山派的功夫。”纪莫及搂着纪枫的肩膀,得意洋洋地介绍着,“只要练了,保证你身强体壮,百病不侵。” 回骊山的路上,纪莫及满意地数着怀里的定金。靠着爱徒展露的本事,这次下山,他又收了不少新徒。 纪枫走在他的身侧,神情并不明亮。关于纪莫及那句夸赞骊山派功法的话,他冥思苦想一路,总算说出内心的困惑。 “爹爹,你说咱们骊山派的功夫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能让阿烛站起来呢?” 听到这话,纪莫及明显顿了下。 纪枫还在继续:“难道爹爹说的强身健体,是骗人的?” “胡说!”纪莫及呵斥道,“要是骊山派功夫不强,你怎么能打赢那些人?” 纪枫摇了摇头,喃喃道:“要是骊山派的功夫够强,为什么不能让阿烛站起来呢?” 纪莫及沉默了。 良久,他开口道:“那这样,明日,我就让阿烛和新来的弟子们一起练功。” 后来纪枫回想起来,叶烛讨厌练功,或许就是因为这一次并不愉快的经历,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骊山派的功法以外功为主,讲究一个由外向内。弟子们初到骊山的第一课,学的是扎马步。 十岁出头的孩子们,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其中不乏一些在家中作威作福惯了的,父母管教不了,就送到山上来,想着让孩子静心修炼,收收性子。 当他们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叶烛被纪枫推到院子里时,齐齐发出一记“嘘”声。 “师父,他也是来练功的?”一个活泼的声音问道。 “对,他叫叶烛,是你们的小师弟。”纪莫及道。 “可他连站都站不起来,要怎么练功?” 少年发出了来自内心的疑惑,纪莫及不做声地笑了笑,没有说话,纪枫开始不服气了。 他指着那个发问的少年,大声道:“你少小瞧人!阿烛当然能练功。” “练功?他连马步都扎不了吧!” 这话一出口,像是调节了沉闷的气氛那般,扎马步扎到汗流浃背的弟子们全部哈哈大笑起来。 “阿烛,不要理他们。” 纪枫俯下身子,伸手抱起缩在椅子深处的人,把他放在提前准备好的竹凳上。 那张竹凳大约半人高,叶烛半坐在上面,脚正好能抵到地面,大抵是个扎马步的样子。 先让阿烛按这方式练着,等他的腿有力气了,可以把凳子撤掉,纪枫是这样想的。 叶烛按照他的指示,颤颤巍巍地摆好架势,颇有几分练功的样子。可当纪枫的手一松,他整个人从竹凳划落到了地上。 这下旁观的弟子们笑得更欢了,那个声音还在继续: “我就说他练不了功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纪枫红着耳根,闷声不吭地过去,搀着叶烛的胳膊,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心神不宁的缘故,这一下竟没扶住叶烛小小的肩膀,竟又让他从自己怀里滑落,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 四面的嘲笑声更欢了,纪枫不知道自己的脸红不红,但叶烛脸已经红透了。 “师兄,我还是不练功了。”叶烛小声道。 纪枫以为他这样说,是因为受不了别人的嘲笑。 但时年七岁的叶烛很清楚,这些嘲笑是冲着纪枫去的,他当时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给师兄丢脸了。 后来纪枫再也没见过叶烛练功,他心里也清楚,叶烛大抵是放弃了。 但他还是不免会想,若是叶烛从那日起就好好练功,不要关心那些闲言碎语,或许他早就可以站起来。 而自己也可以带着他一起离开骊山,远走高飞。 纪枫想带走的不是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叶烛,也不是那个尖酸刻薄的叶烛,更不是现在这个助纣为虐、恩将仇报的叶烛。 他想带走一个愿意变好,也愿意为之付出努力的叶烛。 他知道这样的要求有点高,可带走叶烛需要的不止一点点勇气,倘若阿烛不够优秀,他也没有背叛整个骊山派的勇气。 即便是与众多门派为敌的现在。 纪枫的双眼如钩子一般,死死抓着白归元身后的梁枢。 二十年来日日练剑,令他对剑比身上任何一个部位都更熟悉,剑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同白归元一样,梁枢全然来不及反应,愣愣地看着那柄锐利的长剑,顷刻间到了自己跟前。 就在这时,一道白雾遮住了他的视线。一股大力拉着他的臂膀,将他往一侧拽去。 刺痛感并没有从身上传来,梁枢暗自松了口气。 他认得这股伸手不见五指的白烟,这是太白派的秘器,日生烟。是白掌门在关键时刻助了自己一臂之力,躲过了纪枫夺命的一剑。 “快走!”隔着浓烟,白归元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你快走!我可是太白派掌门,他不敢对我不敬……” “谢过白掌门!”梁枢头也不回地往后跑去。 他知道纪枫的轻功极快,只要三两下就能追上自己。至于白归元能脱住纪枫多久,他不知道。 可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全力奔跑,祈祷纪枫不会这么快追上来。 山间的白烟渐渐散去,点滴鲜血淌落在石径上,像是被雨打落的海棠。 白归元面朝天空,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半张的嘴维持着一个“敬”字,仿佛在发出无声的控诉。 他胸口的位置,有道一指长的窄缝,涓涓不断淌着鲜血。 纪枫取出怀里的绢布,细细擦拭着剑身。他没想到白归元会在最后关头替梁枢挡下自己的剑,甚至不惜付出生命。 真是可惜,让内鬼逃跑了。 不过无妨,跑了一只内鬼,屋子里还剩一只。剩的那只的价值,可比逃跑的那只高得多得多。 作者有话说: ---------------------- 这几章是关于火葬场的伏笔,虽然阿烛没有出现,但其实所有事都和他有关[猫头] 阿烛的恋爱脑确实是有点严重[笑哭],但这篇不是舔狗舔到心灰意冷的传统火葬场;以及大家应该能看出来,枫哥其实是个伪装成好人的大坏蛋[眼镜](没有那么坏,但还是有点坏的) 说这么多是怕写铺垫把人都赶跑了[爆哭],因为是剧情流,这些铺垫都还蛮重要,会和后文呼应起来,大家看看嘛~ 第10章 抛灯笼的人 叶烛倒在地上,眼前是一片黑暗。 他的喉咙像火烧一般刺痛,手脚却分外冰凉。他已经整整两天没吃没喝了,连肚子都懒得叫唤,又酸又胀地顶着他的胸腔。 他的心跳得又重又快,一下一下敲打着地板,震得他的鼓膜发出刺耳的闷闷声。 他感到自己正在快速下坠,仿佛要沉入永不见天日的地狱,那里只有一片黑暗,别的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结束了吗?叶烛恍恍惚惚地想着。 第12章 他以为自己能多坚持些日子,哪知生命比料想中更加脆弱,才经历这点折磨,就要坚持不住…… 眼角痒痒的,一颗豆大的泪珠从他眼皮底下划过,挂在眼尾。 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尖,像是阳光下盛开的月季花。 一只温暖的手托起了他的后脑,温润的瓷碗挨到了唇边。 清水顺着碗壁淌入唇缝,浸润了干涸的喉咙,舌尖竟传来甘甜的味道。 纪枫单膝跪地,托着叶烛的脑袋;一手拿着块绢布,托着他的下巴;另一手端着碗水,一点点地喂进他的嘴里。 因为梁枢的事,他回来得晚了些。当他打开暗室的门时,叶烛倒在地上,双眼紧闭,手脚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纪枫这才想起他两日两夜没吃没喝的事,慌忙取了碗清水,喂到他嘴里。 诸多门派围攻骊山派的事情还没完,不能让这个心思歹毒的小恶鬼先死掉。 碗里的水快要喂尽时,叶烛终于睁开了眼。 乌黑的眼眸转了过来,上挑的眼尾微微弯起,像是在笑,眼角却含着些许晶莹透亮的东西,在昏黄的烛光下一闪一闪的。 挂着水渍的嘴瓣有些泛红,缓缓开合着,吐出几个轻柔的字眼:“师兄,我好想你……” 纪枫的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许多年前,当自己跟着师父下山归来,幼小的阿烛总会坐在骊山派的门口等着自己,脸上挂着安静又开心的笑。 和现在一模一样。 明明是很可爱的一个小师弟,眼睛也又大又亮,像小鸟一样,圆滚滚的,带着微微上翘的尾羽。 “别想蒙骗我!”纪枫毫不留情地收起大腿,任由叶烛滑落在地上。 太危险了,差点就忘了,他现在可是个居心叵测的小恶鬼。 纪枫在原地踱着步子,强行叫自己冷静下来,耳边响起“咕咕”的叫声,是从地面上传来的。 他冷冷道:“我可以给你弄点吃的,只不过……” “我会说的。”叶烛昂着脑袋,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已经快饿昏过去了,求生的本能盖过了一切伪装。生怕纪枫反悔,他忙不迭地开口道:“进攻骊山,是穆盟主带的头,他联合了六大门派……” “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纪枫打断他道。 师兄居然都知道了?师兄果真比我想象得要厉害!叶烛两眼一亮。 假扮内鬼的方法虽然邪门,但真的奏效,既然师兄已经知道了穆盟主联合江湖门派进攻骊山的事,那么这次一定能保下整个骊山派。 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冷冷的声音便再度传来:“我想知道,你为何要包庇梁枢?” 包庇梁枢?师兄说的应当是给师父下毒的事吧?原来那毒也是梁师兄下的,这下阴差阳错,变成我在包庇他了。 叶烛的眼睛咕噜噜直转,正在思考应答的话,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衣领。 “是穆盟主特地交代的你?” 纪枫的眉头皱了起来,一双桃花眼眯起,狠厉地扫视着叶烛全身上下,仿佛要将他完全看透一般。 叶烛被盯得心虚,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我还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进攻骊山,是在三月十五的巳时,大部队从前山攻来,还有另一波小队,会从后山的悬崖上来。” 纪枫不懈地笑了下:“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下毒的计谋失败,他们只能改变策略,三月十五的进攻,取消了。” 是啊!叶烛这才反应过来,要是毒不倒纪枫,这些人是不敢进攻的,现在下毒的人赃具获,骊山派的危机解除,自己重生前的情报早就过时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纪枫冷眼看着他。 “明日,我就去把你用心包庇的梁师兄带到你面前,让你好好看看背叛骊山派的下场!” 那可太好了!叶烛美滋滋地想着。梁枢才是真正的隐患,师兄愿意狠下心来斩草除根,才能真正保护整个骊山。 可他还是有些不安,师兄要除掉真内鬼梁枢,那么作为“假”内鬼的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太好的下场。 “师兄,除掉梁师兄之后,会除掉我吗?”叶烛小声问道。 他希望自己能死在纪枫手里,如果非得死的话。这比死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的手里好受许多。 反正我上辈子就应该死了,如今苟延残喘地多活几日,能亲眼目睹师兄捉拿内鬼,死而无憾了吧。 纪枫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提着个食盒回来,放在叶烛面前,把捆在他手腕上的绳子松开。 叶烛颤颤巍巍把手伸到跟前,手腕已经是青紫一片,因为被捆了太久,指尖全麻了,没有半点知觉,半天没能打开食盒的锁扣。 纪枫只好默不作声地帮他把盖子掀开,盒子里装着几个瓷盘,里面有菜有蛋,有只油汪汪的鸡腿,还有两个大白馒头。 叶烛从没见过这么丰盛的饭菜,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给自己吃的。 “……这是我的断头饭吗?” 什么断头饭,这不过是师弟师妹留给我的晚饭,要不是看你饿了这么久,我怎么可能把自己的饭送给你吃? 纪枫没有回答他的话,起身,走了出去,反手又将叶烛牢牢锁在暗室里,不给他逃跑的机会。 我得去趟华山,纪枫想着,不只是为了把梁枢处理掉。 他要让穆永年知道,阿烛必须得留在骊山,也只能留在骊山派里。 这不是纪枫第一次去华山,早在五年前,他也去过一次华山。 那时纪莫及刚从武林大会回来,结识了身兼武林盟主的华山派掌门穆永年。他交给纪枫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把骊山派的宝贝亲自送到穆永年手里。 从骊山到华山,会经过渭南。 十八岁的纪枫刚走到渭南城,天就暗下了。他慌忙找了个就近的客栈留宿,走进厢房,点燃了所有的烛火。 纪枫很怕黑,他也说不清为什么。 有些人怕黑,是因为他们的眼神不好,只要天暗下来,就看不清东西。 纪枫的眼神很好,即便是没有星星的夜晚,也能看清屋子外头的动静。 他只是单纯地害怕黑暗,大抵是小时候玩捉迷藏时,不慎被锁进了地库里,整整两天两夜没吃没喝,险些昏死过去。 所以纪枫每天夜里都要点着烛火睡觉,否则就会全身战栗不止。 他的怀里揣着个小包裹,里头放着师父交待他亲手送给穆盟主的宝物,也就是骊山派深藏已久的秘密:骨人参。 骨人参是一味传说中的神药。病人吃了可以医治百病、寻常人吃了可以强身健体、习武者吃了可以令功夫突飞猛进。 这些话不是在吹牛,纪枫知道这是真的。 师父愿意把这样的宝贝送给穆永年,可见他真心想要巴结这位武林盟主。 那夜,纪枫在客栈里睡得正香,忽然间,一股强风吹灭了所有火烛。 这本是很寻常的操作,杀手偷袭的前兆罢了。他们也没有想过,这样简单的一招,能让这位年少成名的佼佼者完全丧失斗志。 突如其然的黑暗笼罩着纪枫的全身,像一只无形的大嘴将他吞没。恐惧没过他的头顶,他的头皮开始发麻,四肢禁脔着,不知该作何行动。 在这样的黑暗中,他甚至能看清,杀手正在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刀。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夜晚里,刀刃是黑色的,但依旧反射着死亡的光芒。 那扇半开窗户就在床边,近在咫尺,只要轻轻一跃,就能跳上窗台,从杀手的长刀下脱身。 可纪枫动不了了,甚至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他全身战栗不止,脚软在床上,怔怔看着那柄刀朝自己挥来。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杀人啦”的大叫声。杀手手里的刀顿了一顿。 一盏灯笼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在纪枫手边。 昏黄的灯光照着屋内,照亮了杀手蒙脸的黑布,黑布上是一双棕红的眼睛,布满混浊的血丝。 纪枫突然不害怕了。他抽出枕头下的长剑,往杀手身上劈去。 即便他拔剑的时机比杀手挥刀晚上不少,但他的剑是全江湖最快的剑。 杀手的刀还没落下,纪枫剑光一闪而过,将面前的人劈成两段。 看着倒地的尸体,他终于松了口气,取出怀里的包裹,打开看了看,包裹里是个小瓷瓶,瓷瓶完好无损,里头装着暗红色的粉末。 屋外传来了阵阵骚动,嗖嗖的弩箭从窗外射来,杀手显然不止一人。 纪枫赶忙把瓷瓶包好,放回怀里,提起床上的灯笼,以箭矢也跟不上的速度冲出客栈。 他飞奔上了华山,这一路跑去,纪枫汗流浃背,头发也被吹得乱七八糟,毫无半点形象可言。 他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就不该把骨人参送上华山。 此举非但没能让骊山派跻身江湖名门,反倒叫穆永年打起了这个不起眼的门派的主意。 第13章 五年前留宿的客栈已经倒闭,纪枫住进了渭南的另一家客栈。 和上次一样,当他走进厢房,渭南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点燃了屋子里所有的蜡烛。 虽然不是同一家客栈,但屋子的布置大同小异,床边有一扇小窗,窗户半掩着,吹着三月的春风。 恍惚之间,纪枫想起那个抛灯笼的人。他没能见到那人的面容,却听过那人的声音。 那是个很清脆的少年声音,像清泉一般透亮,和被自己锁在暗室里的人的嗓音格外相像。 他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那不可能是叶烛,叶烛连路都不会走,他不可能下山,更不可能跟上自己的步伐,一路跟到渭南的客栈里。 窗外的树叶动了下,纪枫浑身一紧。 他有种预感,今夜将会和那夜一样,也有不速之客到来。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疑点 数十个黑影从屋檐上落下,潜入这间其貌不扬的客栈里。 此时已过三更,客栈里昏黑一片,只有一间小屋亮着昏黄的烛光。 黑影们井然有序地向那间亮着烛光的小屋围拢过去,像是提前做过功课一般,一口咬定目标就在那里。 他们有序蹲守在门窗外,堵死了小屋的每个出口。 每扇窗外都有四五人,整齐划一地穿成黑色,蒙着下半张脸。他们各司其职,有人握刀,有人端着弩箭,还有一人凑在窗缝前,从袖子里取出一枚狭长的竹竿。 竹竿被塞到窗缝间,黑衣人低下头,从细竹竿的另一端看了看,小孔正对着屋内的烛火。 他将嘴对在竹竿上,鼓足内力,吹了下。 一股迅疾的风从竹竿吹入屋内,风中裹着一根细针,不偏不倚打在蜡烛的焰心上,疾风削去灯芯的最上端,烛火熄灭了。 嗖嗖声接连响过,屋子内所有的烛火都灭了。 一个黑衣人挥了下手,示意众人做好准备。他的额头上扎着捆显眼的汗巾,看模样是个领头的。 “霍帮主,这招真的管用?”一个黑衣人小声问道。 “你们不知道,纪枫最怕黑,没有光,他就会被吓得一动不敢动,和个鸡崽子似的,任人拿捏。”领头那人说道,他甚至没有压抑自己的嗓子,响亮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屋子。 此人正是霍无焰,鳌山帮的帮主。 “帮主,你怎么会知道纪枫怕黑?这事连霍盟主都不知道。”他的手下疑惑道。 “这你别管,信我就成。”霍无焰道,心里暗想:五年前未能得手的宝物,今日定要拿下。 如今一众门派畏缩,连穆永年都没有进攻骊山的勇气,正好能让咱们鳌山帮捷足先登,先斩纪枫,再灭骊山派,拿下骨人参,成为江湖第一大派。 而有了骨人参的加成,我霍无焰的功夫也将一骑绝尘,取代穆永年成为新的武林盟主,指日可待。 众人又在黑暗中等了会儿,屋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也不见任何人影。 这更加证实了霍无焰的说法,他得意道:“我可没说错吧!若是纪枫没被吓倒,早就出来砍我们了!现在一丁点儿动静都没,他早就被吓晕过去了!弟兄们,拿好武器,跟着我!” 说罢,他拔出腰间的刀,一脚踢飞了小屋的门板。 这日是初四,只有一轮新月挂在云间。借着微弱的月光,霍无焰依稀看到屋内的情形,床上空荡荡的,被子平铺在床铺上,似乎没有人。 床边的衣柜底下,露着一道昏黄的微光。那道微光比丝线更细,紧贴着床头,从屋外极难发现。 霍无焰眉头一皱,撤退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惊人的“哗啦”声划破夜空。 一柄纤长锐利的剑从衣柜中射出,霍无焰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剑,那分明只是柄长剑,却比离弦的弓箭更快。 剑刃分明擦着衣柜的门缝传出,并未损坏壁柜,可单薄的衣柜承受不住如此迅猛的剑气,四分五裂开来。 纪枫左手端着柄蜡烛,右手持剑,向门口的鳌山帮众人袭来。他出击的速度极快,烛光随着长剑一起,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锐利的线。 冲在最前的几人来不及躲避,转眼就被斩成两段。 “射箭!快射箭!”霍无焰躲在墙后,慌忙喊着。 一道冷风擦着他的右颊刮过,带着一股腊月的严寒。 霍无焰伸手抹了下脸颊,指尖触碰过的位置火辣辣的疼,还有些许滑腻。 他慌忙转身看去,身后的墙壁陡然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缝。裂缝狭长笔直,是被剑劈开的,厚达十寸的石墙齐齐断裂,顶着沉重的屋檐,倾斜下去。 墙外鳌山帮的弟兄们接连发出惊叫,他们慌乱地躲避着倒塌的墙体,顷刻间乱了阵脚,根本无暇顾及屋子里的目标。 当他们发现一抹异常的烛光照耀到自己脸上时,已经来不及了。 纪枫的剑光闪烁得比烛光更快,没等鳌山帮众人反应过来,他们的脑袋已经和身子分了家。淡淡的月光照耀着,小屋七零八落得碎着,遍地都是血。 屋子暗处的阴影里,霍无焰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弟兄们的惨叫此起彼伏,震得他头皮发麻。 纪枫的剑很快,但正如霍无焰所料的那样,他不敢往暗处走,自己躲着的位置很安全。 多亏五年前那晚的行动,自己也在场。那时的他蹲在屋檐上,很清楚地看清了窗内的情形。若没有那个抛灯笼的少年,纪枫早就死了,那宝贵的骨人参,自己也已经得手。 霍无焰悄悄取下背上的弓弩,端在手里。 尽管他可以逃跑,但骨人参的诱惑大过了一切。弩箭对准了那个端着烛光的身影,霍无焰扣动了扳机。 利箭反射着微弱的月光,直冲纪枫的前胸。 纪枫眼疾手快地转过剑锋,将弩箭打落。 箭被斩成两段,在地上无力地弹了几下,可他的衣角还是擦出一道破口。 这是双矢弩!纪枫惊讶地瞪大眼睛。 双矢弩一次能发射两枚箭矢,一枚箭矢在上,一枚箭矢在下,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射来。尽管他的反应足够快,可他没能够同时抵御住两枚箭矢的攻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大腿,有些生疼,但没有泛起殷红,看来伤口不大。 耳边又传来嗖嗖的风声,双矢弩再度发射。 纪枫抛出了手里的蜡烛。 火烛稳稳落在屋子的阴影处,照亮一小片黑暗,和黑暗中藏着的人影。 霍无焰大惊,慌忙抬脚,想踩灭那只小小的蜡烛。 已经来不及了,一柄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未能等他反应过来,剑已深深刺入他的胸膛,没至剑柄。 纪枫拔出插在霍无焰身上的剑,正欲砍断他的头颅。 剑刃挨上霍无焰的脖颈,忽地顿住了。 纪枫打量着面前这个失去呼吸的人。他个头中等,头颅偏小,虽然肌肉遒劲,但依旧能看出窄瘦的骨架,和叶烛有些相像。 就用你了,纪枫定了主意。 至于这些多余且突兀的肉块,去掉就行了。 华山上,穆永年穿了一身白色。他坐在一块山石上,望着远处的云海,手边放着一壶酒。 他的面相比几日前苍老数倍,鬓角在一瞬之间长满了白发,黑发斑斑点点的夹杂其中,像是枯叶上的霉点。 他提起酒壶,对着一望无际的云海举起,嘴里喃喃念着:“白老弟,一路走好。” 说罢,他将壶嘴凑到唇边,想要将最后一点酒饮尽。酒壶倒立许久,只淌下一滴残液,润了润他干涸的唇角。 “我都忘了。”穆永年自嘲地笑了下。他已在山头坐了一天一夜,壶里的酒,早就喝得一点儿不剩了。 惩恶扬善哪有这么简单,穆永年心里清楚。纪枫不仅武艺高强,心思比自己想象得更加缜密,不知何时发觉了梁枢的异样,连自己联合诸多门派进攻骊山一事也被他察觉,现在想再攻骊山,可谓难上加难。 他也知道,这些联合在自己手下的武林名门并非一心惩恶。 尤其是霍无焰。白归元在酒馆里说得不错,此人愿意带领鳌山帮毫无保留地帮助自己,并非没有目的。 虽然霍无焰没有明说,但穆永年心里清楚,他就是冲着骊山派的秘密来的。他或许不清楚骊山派的秘密就是骨人参,可他不是傻子,知道那是个很难得的宝贝。 剩余的几个门派,除去自己带领的华山派。东梁、太白两派,也未必不在打骨人参的主意。 穆永年叹了口气,心想武林盟主真不是件好差事。他站起身,拍了拍发麻的屁股,缓步往华山派归去。 春季的山头绿意盎然,穆永年走在山径上,面前的树冠忽地一抖。 一块通体漆黑的东西从枝头落下,在地上滚了几滚,裹在外头的黑布松散开来,露出里头沾着血沫的骨头。 第14章 穆永年浑身一颤,他自觉功力不凡,却未能觉察到丝毫他人的气息,也没发觉这具尸骨是何时藏在那里。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攥紧了腰间的长剑,警惕地打量着周围,全然没有半点武林盟主的威严。 山风吹过树林,发出刺耳的沙沙声,这让穆永年愈发辨认不清敌人的方位。他的心越跳越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 此人显然是一等一的高手,不仅功力远在自己之上,手段还如此残忍。杀了人也就罢了,竟将人剔去皮肉,只留一副骨头,用来吓唬自己。 功夫如此高超,下手却如此狠毒,这样的人,只有他了。 穆永年压着声音,强作镇定道:“纪小兄弟,别来无恙?既然要取老夫性命,不如堂堂正正出来,我会同你决一死战。” “穆盟主不要慌张,在下是来给穆盟主送礼的。”一个人回应道。 他分明是一个人在说话,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数十个声音一样的人用一样的语调一齐说话。 纪枫的语调很沉稳,甚至一如既往的温和,全然不像能干出剥尸之事的人。可穆永年笃定,这副被黑布裹着的新鲜骨头,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他拿剑尖挑开黑布,露出一副完整的人骨,依稀能看出是个男子,骨架偏小,个头中等。 “这是送什么礼?”穆永年没好气道。 “这可是穆盟主心心念念的,藏在骊山派里的珍宝,我刻意将他带来送还给您。”纪枫的声音再度从四面八方传来。 骊山派的珍宝?穆永年思索片刻,忽地瞪大眼睛,惊讶道:“你把梁枢也给杀了?” 温和的声音顿了下,答道:“不是他,是另一个,个头小小的,不会走路的。” 不是梁枢?穆永年定睛看了看,那骨架显然比梁枢更矮更小,他确实没有骗自己。 穆永年眉头一皱,怒道:“老夫安插在骊山的人,只有梁枢一人。你怀疑错了人,滥杀无辜也就罢了,不要把这份罪名赖到老夫头上!” 纪枫的话语又从林间传来:“穆盟主再仔细看看?这难道不是穆盟主心心念念,最想得到的东西吗?” 穆永年眉头皱得更深了,举着手里的剑,不耐烦地大声喝到:“纪枫,你要战便战,别在那里胡言乱语羞辱我,老夫可不是来陪你闲聊的!” “穆盟主当真不知道这是什么?” “你滥杀无辜,难道也要同我有关吗?”穆永年怒道。 怎么回事?阿烛不是被他收买的吗?他怎么会不认识阿烛?也不知道骨人参究竟是什么? 纪枫皱起眉头,远远看着那个拔尖四顾的男子,沉默良久。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原来你真的喜欢我 叶烛坐在地上,拿筷子扒拉着面前的食盒。 青菜,已经吃完了。鸡蛋是白水煮的,也沾着菜汤吃完了。还剩一个鸡腿,上头的油已经干了,鸡皮瘪瘪地贴在盘子底部。 叶烛不是不喜欢吃鸡腿,只是有些舍不得。他怕自己吃完了这顿美味,就再也没有下一顿了,所以他想慢慢吃。 哪怕鸡腿上的汤汁都已经干透,看起来皱皱巴巴,已然没有先前油润诱人的模样。 事到如今,他也说不清自己的此番举动是对是错。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只是像飞蛾扑火一般,在自取灭亡罢了。可他不在乎这些,他只是想和纪枫再多待一会儿,再靠近一点。 但终究只是靠近了一瞬,和他的想象相差甚远。 师兄还是太聪明了,既没有严刑拷打,也没怎么逼问自己,很快调查到了事情的真相,自己假扮“内鬼”的日子,就这样到头了。 不过总体来说,比上辈子有进步吧。 叶烛伸手摸着自己的唇,唇上传来冰冷又粗糙的质感,和那天夜里柔软又温热的触感相去甚远。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再来一次…… “吱呀”声响起,暗室的门开了,一人出现在那里,正是叶烛朝思暮想的那位。 纪枫通体素白,鞋子也一如既往的雪白,没有半点血花,连泥星子也看不到,像是刚洗刷干净一般。 除了那头凌乱的秀发,还有衣摆下的一处破洞,证实着他刚远行回来。 他的右手提着个血肉模糊的球形物体,一双桃花眼冰冰冷冷,扫视着坐在屋角的人。 “看清楚了,这就是当内鬼的下场。” 圆滚滚的东西被丢到了地上,滚出一道湿黏的血痕,不偏不倚停在叶烛面前。 叶烛终于看清这东西的模样,那是个人的脑袋,皮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红色血肉,黏在骨头上。 浓郁的腥臭味像蛆虫般疯狂地往鼻腔涌入,叶烛的视线如翻江倒海般波动,泛着恶心的晕眩感直冲他的天灵盖。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下巴淌落,滴在纹丝未动的鸡腿上。 这本是他留到最后享用的美味,可现在他已经没有半点食欲,喉头散发着胃液的酸臭味,险些将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 “这、这是梁师兄?”他颤声问道。 纪枫笑了笑,蹲下身,平视叶烛惶恐的神情,雪白的衣角落在染着血污的地板,沾上些许红色。 “你不想变得和他一样吧?” 叶烛注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逸面容,心跳得飞快,说不上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激动。 “我不想。”他用力摇了摇头。 师兄这话的意思,是愿意放我一马?是因为我供出了同伙吗? 一只温暖的手捉住了他的手腕。纪枫从怀里取出一小个银色小碟,打开盖子,拿指肚刮了刮。 湿软的药膏覆盖上绳索留下的血痕,凉凉的触感覆盖了原本火辣辣的伤口。 师兄果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叶烛痴痴地看着他,从浓密狭长的眉毛,到下垂的眼帘。 从这个角度,他能完全看清纪枫那双浓密又带着弧度的睫毛,额前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散落下来,稀稀疏疏地挂着,是个俊逸又温婉的美人。 纪枫将他的两只手腕都抹上药膏,抬起头,认真注视着他。 叶烛的眼神格外炽热,全然没有饱受“牢狱之灾”的沧桑,反倒分外明亮。 纪枫从前不知道这份明亮代表着什么,只当是叶烛的眼睛长得有神。现在他忽然有些明白了,这是一种从内心深处透露出的喜悦。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被关在这里这么开心?穆永年也说不认识他。 “难道你做那些事情,只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想让我把你关起来?”纪枫喃喃道。 “怎、怎么可能!”叶烛听到了他的低语,慌忙否认道。 尽管纪枫说得一点不错,这的确是他最真实的想法,搅乱拜师典礼也好,悄悄爬上纪枫的床也好。 他确实是想引起纪枫的注意,欺骗他,惹恼他,让他把自己关起来,这样自己就能以一种离奇的方式,和他长久的待在一起。 但我这样做,主要是为了保护骊山派的大家,叶烛在心里嘟囔着。 如果现在说出重生的真相,说出是因为上一世师兄不相信自己,自己才出此下策,引起他的重视,他会相信这种话吗? 他一定会觉得是我疯了。 叶烛继续鼓着腮帮子,仍旧以一种凶巴巴的样子,维持着自己并不美好的恶毒形象。 “我可是被人收买才这么干的,没你想的那么好心。” “那你为何要亲吻我?”纪枫问道。 亲、亲吻?他怎么会知道我偷亲了他?他不是已经被迷昏过去了吗?叶烛半张着嘴。 愣了许久,他总算回过神来,皱着眉道:“你想太多了,我可没有偷亲……” 话还没说完,一张柔软温热的唇贴了上来,在叶烛动个不停的唇瓣上轻点了下。 只这一瞬间的接触,纪枫确信了,那晚在自己唇上残留过的柔软物体,就是现在这张比鸭子还硬的嘴。 他捏着叶烛的手腕,跃动的脉搏从纱布下透出,一下下打在指肚上,又快又急。经过方才试探的一个吻,叶烛的脉搏跳得更快了。 “原来你真的喜欢我?”纪枫喃喃说出这个结论,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难怪那日我抱你从缸里出来……”他低头,看向叶烛的腰下。 叶烛心虚地把屁股往后挪了挪,不出意外,方才一个吻,又叫自己蠢蠢欲动了。 他抬眼打量着纪枫,那双温和的秀气眉头在刹那间皱了起来,连带那双桃花眼一起,眉间挤出数道皱纹。 叶烛慌忙移开视线。 方才那个吻,只是师兄在确认罢了。而他现在的样子,定是又对自己感到厌恶了。 他一定觉得,像这样“用心险恶”的喜欢,根本不配称做真正的喜欢。 更别说像自己这样的人,阴暗狠毒,以怨报德,腿脚不利索简直是自己应得的报应,凭什么能喜欢他? 第15章 生怕纪枫说出讥讽的话语,叶烛“提醒”他道: “我可是穆盟主安插在骊山的眼线,你居然相信一个眼线会喜欢你?别傻了。” “我亲自去问过穆盟主了,他根本就不认识你。”纪枫道。 怎么会……冲击的话语再度袭来,叶烛万万没想到,师兄竟会直接冲上华山,去找那个设计剿灭骊山派的罪魁祸首求证此事。 “他是在骗你!他可是个大恶人!他只是看我被捉了,想放弃我了,才说不认识我。” 大恶人? 纪枫打量着这个脸红脖子粗的小师弟,心想:他不会不知道穆永年是武林盟主吧? 那个老顽固,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正因为如此,各大门派才一致同意让他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 纪枫低头忖思片刻,说道:“看在你身为内鬼却一事无成,还供认不讳的份上,我留你一命,但你以后只能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 “这是真的?”叶烛不敢相信道。他其实对这个惩罚结果甚是满意,简直满意过了头。 住在大师兄的屋子里,可以日日受到大师兄的“照顾”,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纪枫的眉头一皱,又变回那副“鄙夷”的模样,说道:“但你得先把自己收拾干净!才待了三天,就浑身又脏又臭,等会儿好好洗个澡,别叫这股臭味窜到我屋子里!” 说罢,他转身出去了,没过一会儿,抬进来那只从前装过叶烛的大水缸。 水缸显然被人仔细洗刷过,装在里头的水干干净净,看不到先前枯枝败叶的影子,温热的水面冒着白烟。 纪枫把水缸放在叶烛面前,收走了地上的人头、餐盒,还有那只他没来得及享用的鸡腿,又把一包衣服塞进叶烛怀里。 “洗完澡就换上这套,把脏衣服都脱干净了,一会儿我来取。” “好。”叶烛答应道,眼里是藏不住的欣喜。 虽说过程有些曲折,但结果却比他想象得更加美妙。他竟然真的过上了心心念念的“被纪枫”照顾的日子,这是他一开始想都不敢想的。 纪枫走出暗室,正欲关上大门,忽地想起了什么,对那个坐在地上的人问道:“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要先把衣服脱了,我扶你进去?” 喉咙里的“好”字正欲出口,叶烛想起了什么,毅然决然地摇头道:“给我一把凳子,我自己能行。” 纪枫给他端了张带着扶手的矮凳,按照叶烛的指示,放在水缸旁边。 看着缓缓合上的暗室大门,叶烛松了口气,终于解开了身上的腰带。 他的胸口,有两个指甲盖宽的圆状的疤痕,一上一下,竖在他瘦削的肋骨之间。 将裤子往下扒,下面的样子更是惨不忍睹,这正是他不能让纪枫扶自己入水的原因,他不想让纪枫看到自己的双腿。 常年累月的刮骨疗伤,让他骨瘦如柴的腿上留下如年轮般的一道道印迹。 深深浅浅的划痕交叠在一起,像饱经沧桑的白桦树干,从大腿根部一直蔓延到脚踝。 而在膝盖的位置,亦有两个指甲盖大小的圆状疤痕,左右都有,嵌在密密的横向疤痕之间,像四只睁开的眼睛。 这太难看了,如果叫师兄看到,他一定会更加的嫌弃我。 叶烛用胳膊撑着身子,先一点点爬上靠着水缸的凳子,再爬上水缸的缸沿。 他闭着眼睛,扎入冒着热气的缸里,任凭热水没过自己的眼睛,让眼泪融化在水里。 作者有话说: ---------------------- 又来求宝子们了,求收藏,求营养液[猫头] 第13章 你就这么同情他? “这是今日的饭。” 纪枫提着一只冒着热气的食盒,走进了密室。 洗澡的大水缸已经被他搬出去了,屋子空荡荡的。叶烛孤零零地坐在昨日那张带扶手的凳子上,双腿一晃晃地垂着。 纪枫把食盒放在他面前的地上,想了想,说道:“明日我去山下买张小床,还有桌子。” 虽说天气很快就要热起来了,不至于着凉受冻,但在地上吃饭睡觉,总归不太好。 “赶紧吃完,我等会儿要带师弟师妹们练功,只有一柱香的时间等你。”他嘱咐完,从暗室出去了。 关于叶烛的所作所为,他还有很多百思不得其解的部分。 既然穆永年坚称他安插在骊山派的内鬼只有梁枢一人,那叶烛又是如何得知毒药藏匿之处,以及诸多门派要在三月十五进攻的消息? 倘若这些消息是梁枢告诉的他,以救他离开骊山做为交换,那他为何又要以现在这种曲折方式把这些消息透露给我?不惜背叛梁枢? 难道他真的喜欢我到了这种程度,就算被我关在屋里,没有半点自由可言,也不愿离开我? 这也太疯狂了。 恐怕他就是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根本不讨人喜欢,所以拼命否认喜欢我的事实。 倒是有点儿自知之明。 纪枫在桌前坐下,端起了碗筷。他面前放着三碟菜,每碟都少了大半,包括最后一碟小葱炒鸡蛋。 山上的食材以素居多,昨日的鸡腿已是一个月里难得的荤腥,却被那个小白眼狼浪费掉了。 真是奇怪,阿烛从前明明很爱吃鸡的。 那时他还没搬去后山,纪枫在山间练剑,看到飞过走过的东西,便会追上去,试着给大伙儿加顿餐。 山间最多的是野兔子,也有野鸡野鸭。兔子的肉太硬,鸭子有些腥,鸡是最好吃的。 纪枫每次都会角落里偷偷地支个小锅,烧开水,将拔毛放血的鸡丢进去,加点盐巴和师父偷藏的烧酒。 不论支锅的角落有多隐蔽,只要锅里炖着肉,山风便会将肉的香味传遍整个骊山。 弟子们一闻到这味道,功都不练了,顺着香味寻找过来,眼巴巴地看着锅子,等到锅一开,一只鸡顷刻间被抢得连骨架都不剩。 纪枫经常亲自做这些野味,为的是能留下好的部位,有时是腿,有时是翅根。 在师弟师妹眼中,没有大师兄就没有这些美味,留下这些好吃的部位,是他应得的。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应得”的美味并没有进到纪枫的肚子,而是送给了师门里最小的孩子。 端着盛放鸡腿的小碗,纪枫走到一间偏僻的小屋里,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小师弟。 叶烛早已闻道这股浓郁的香气,碍于腿脚不便,抢不过那些师兄师姐,只好放弃。 一看到到纪枫,他的眼眸亮了。但这份欣喜像是一闪而过的星光,转眼就消散在那张秀气的面孔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忧虑。 “师兄,你不吃吗?”叶烛的视线晃动着,假作不在意地问道。 “我已经吃过了,这是留给你吃的。” 纪枫把碗放在桌上,推起叶烛的轮椅,将他推到桌前,将筷子塞进他的手里。 叶烛咽了口唾沫,举起筷子,在碗的上方顿了顿,把筷子放回到桌上。 “师兄,我不饿,你吃吧。” “阿烛,你得多吃点。”纪枫听到了他肚子发出的咕咕声,“你看看你,又瘦又小的,要是不多吃点,怎么有力气医腿呢?赶紧把这些都吃了。” 听纪枫这样说,叶烛总算点了点头,举起筷子,把鸡腿送到嘴里。 “怎么样?我今日加了些冰糖,是不是更好吃了?”纪枫笑着看他。 叶烛连连点头,眼睛眯得弯弯的。 “你快些吃,吃完我把碗带走,就去练功了,不能叫师父发现我在偷懒。”纪枫催促他道。 叶烛三两下把鸡腿啃净,看样子是真的饿了。纪枫端起只剩骨头的碗,忙不迭地往外走。 他其实不害怕被师父发现的自己偷懒,而是害怕被师父发现自己偷偷带肉给阿烛吃。 小屋的外头,约莫十步远的树下,一个瘦高的人影站着,眉头紧皱地看着从屋里出来的人,还有他手里的那只碗。 纪枫的步子迟滞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自以为已经够神不知鬼不觉,哪料纪莫及正待在屋子外,堵着自己。 “枫儿,你过来。”纪莫及对他招了招手,语气有些深沉,倒也不似想象中凶狠。 纪枫松了口气,心想只是一只鸡腿而已,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纪莫及皱眉走着,纪枫不敢说话,默不作声地紧跟在他身后,一路跟到了前山最高的小屋里。那是纪莫及修炼的地方,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除了纪枫。 纪莫及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纪枫手里的碗,眉头又皱紧了三分,连带着山根也起了数道细纹。 “我不是交代过你,不要同他走得太近吗?”他沉声问道。 纪枫看着他,眼里罕见地露出些许怯弱。他踌躇了一会儿,开口道:“这是我打到的山鸡,骊山派的弟子人人都有份,若是阿烛没有份,倒显得我刻意排挤他,其他人也会觉得很奇怪。” 第16章 “刻意排挤他?”纪莫及冷笑了下,“你愿意排挤他倒还好些呢,特地给他挑的鸡腿,你倒是把他照顾地挺好。” “师父,我只是在想,若是阿烛能吃得好些,骨人参是不是也能更……” 一阵轰响打断了他的话语。 纪莫及重重拍了下面前的桌子,带着盛怒的掌风顷刻间将木板震成两段,木屑四散飞溅开来,像是数百枚尖锐的针。 纪枫一动不动待在原地,任凭尖刺迎面飞过。辛辣的刺痛感从颧骨、眉梢、下巴传来,大抵是被木刺扎破了皮。他没有伸手去摸,只是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攥得咯咯作响。 “不要为同情他找这么多借口!”纪莫及的双眼血红,怒不可遏看着面前这个不听话的逆子。 纪枫沉默地看着他,桃花眼里泛出些许倔强。 这双眼睛和那位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的眼睛太像了。纪莫及生生止住了扇向纪枫面颊的手掌,喘着粗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说道: “若不是看在你娘走得早的份上,我非打死你不可。” 看着父亲气消了些许,纪枫赶忙趁热打铁道:“爹爹,正因为娘已经不在了,您就是我最亲的人,孩儿绝不会做出背叛你的事。” 他转过身,提起吊在碳炉上的茶壶,又从架子上取下一只瓷杯,倒上茶水,双手端到纪莫及面前。 纪莫及接过茶杯,浅饮一口,眉头的皱纹消散少许。他调整了下坐姿,掸了掸身上的木屑,缓缓道:“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小山雀的故事?” “记得。”纪枫点了点头,“您说过,大自然是很残忍的,很多小鸟一出生就注定不会飞向天空,它们根本等不到长大,就会被母鸟丢到巢外。” “阿烛就是这样的小鸟,和那种长不大的小鸟一样,本不该活下来。” 纪莫及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所以你知道了吧,你和他根本就是两种人。你生来就是天之骄子,要带领骊山派在江湖上扬名。而他,只是一个弃婴罢了,我收留他,已是最大的善举。” “一个走不了路的瘸子,吃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他能将骊山派发扬光大吗?倘若他有些气性,也就罢了。我不是没给过他练功的机会,是他自己放弃了,只愿意混吃等死,做一个小废物,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纪枫沉思许久,点了点头。 师父说得没错,他确实也给过叶烛练功的机会。 骊山派的功夫并不比名门正派差,若是阿烛能不理会那些嘲笑,刻苦练功,师父也不会因为自己给他送鸡腿的事发这么大的火。 可他偏偏就是这样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长得再可爱,性子再温和,又有什么用呢? 更何况他现在的性子,早就不像从前那般温和了。 纪枫三两下将盘子里的剩菜全数扫净,肚子只填了个半饱。 早知道不分给他这么多菜了,他后悔地想着。指不定还要被浪费一些,山上的事物是很宝贵的,尤其是那些荤腥。 小白眼狼根本不知道自己每日替骊山精打细算的辛苦,也不懂得珍惜,没必要待他这么好。 大抵是前几日的拷问,对他下手稍重些了,又叫自己这该死的同情心开始泛滥,想着弥补一些亏欠。 明明师父已经说过了,不要去同情他。 纪枫站起身,打开了暗室的大门,三两步走到那个趴在地上夹菜的人跟前,一把收走了他手里的饭碗。 “时间到了,不准吃了。” 他把饭碗放进食盒里,碗里还有半个拳头大小的米饭,和咬了一半的青菜。 在叶烛不知所措的目光中,他又弯下腰,将其余几个菜盘一股脑放进食盒里。 “师兄,不是说了一柱香的时间吗?”叶烛小声询问道,他感觉时间过得有些快了。 纪枫冷冷看了他一眼,把食盒送回到他跟前,问道:“那你继续吃?” 食盒里,几个菜盘横七竖八地堆放着,里头的菜汤胡乱的混合在一起,还粘着地上的泥巴,像是喂猪的泔水。 叶烛缩着脖子,摇了摇头。 “浪费得真多,下回不给你带这么多饭菜了。”纪枫皱着眉头道。 第14章 异样 晨曦微露,宗门前,骊山派的弟子们整齐阵列在开阔的空地上。 他们统一穿着白色的衣裤,小腿上缠着绑带,右手持一柄长剑,左手捏剑诀,随着口令在空中划出凌厉的线条。 这是骊山派弟子们每日的早课,通常由大师兄纪枫带领练习,他不在时,会由二师姐聂白珍替他。 而今日,带领众弟子练习的,是那个脾气有些暴躁的三师兄岑霜剑。 岑霜剑的嗓音很是洪亮,但对于剑诀,他不似前两位那般熟悉,喊得口令屡次三番地出错。被纠正几次后,他感觉很没面子,也不想带头了,擅自撂下挑子,叫师弟师妹们自己练。 起初大伙儿练得还算认真,随着太阳越升越高,他们脸上背上出了细汗,眼看师兄师姐没有回来的迹象,纷纷松懈下来,讨论着近日门派里发生的大事。 “四师兄是内鬼的事你听说了吗?”一个瘦竹竿似的女孩掐着嗓子,神神秘秘地说道。她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头发胡乱地扎在脑后,像一束炸开的烟花。 “你说真的?四师兄是内鬼?”另一个少女惊讶道,她的头上扎着对羊角辫,弯弯地往上翘着。 “四师兄待咱们这么好,你凭什么说他是内鬼?”一个小胖墩不服气地问他道,大抵是因为胖,他脸上的汗比其他人都要多,脸颊红得像过熟的柿子。 “我可没有胡说。”瘦竹竿双手叉腰,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前几日大师兄不是在查下毒的事吗?我亲眼看到四师兄悄悄溜进师父屋子里,果不其然,师父茶碗里被人下了毒。” “吼?你说四师兄去师父的屋子里就是下毒,那你一直在师父的屋子外头盯着,也很可疑啊。”小胖墩说道。 “我那是……睡过头了,被大师兄丢在山头上罚站呢。”瘦竹竿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 她说的山头是纪莫及屋子后头的一块凸岩,那凸岩孤零零立在峭壁上,只有轻功极好的人才能上去。 每当有弟子不听话,纪枫就会把他们送到那里,罚站一个时辰。以弟子们的轻功,没法从那里下来,只能老老实实罚站。 “小康说得没错,她站在那里,肯定能看清是谁进了师父的屋子。”羊角辫皱了皱鼻子,“难怪大师兄和二师姐都不在,他们一定是去捉拿内鬼了,四师兄竟敢给师父下毒,大师兄肯定不会放过他。” “真是太可惜了。”小胖墩喃喃道。 “这有什么可惜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得亏小康机智,把事情告诉大师兄,要不然咱们所有人都得中毒身亡了。”羊角辫道。 “我可没说这事可惜。我是在想,要是四师兄能毒死后山那个坏人就好了。”小胖墩道。 “你怎么能这样想!?”羊角辫被他惊人的发言吓了一跳,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色道: “大师兄都说了,已经请了人专门照顾他,以后都不用咱们帮忙了。他一个人住在后山,腿脚也不好,怪可怜的,大家都是同门弟子,你不要这样说他。” “他才不是什么同门弟子。”小胖墩皱着眉头,眼里很是愤慨,“你不知道,岑师兄告诉过我,他可是……” 他说着,想起岑霜剑嘱咐自己的不能外传的话语,把后半段话吞回到肚子里。 “可是什么?”瘦竹竿和羊角辫齐齐问道,四只手同时拽着他的胳膊,非要他把后半句话交代清楚。 “难不成他也和四师兄一样,要毒死门派里所有人?”羊角辫问道。 “也不是这样……岑师兄不叫我随便说,如果你们想知道,去问岑师兄好了。”小胖墩说道。 “不行,你今日就得在这里交代清楚,不然我们不放你走!”瘦竹竿说着,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 小胖墩被逼得没辙,只好松口道:“总之,他做过很坏很坏的事!连岑师兄的爹爹,也是因为他才死的!” “那真的很坏了!”瘦竹竿和羊角辫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趁着俩人松手,小胖墩一溜烟地跑远了,留羊角辫和瘦竹竿俩人怔在原地。 半晌,少女的声音喃喃道:“可我有些不明白,既然叶师兄是很坏很坏的人,为何师父还要把他养在门派里?” 这几日,聂白珍寝食不安,一个问题萦绕在她的脑海里,迟迟得不到解答:叶烛究竟去哪里了? 自打拜师典礼过后,叶烛就消失不见了,纪枫还刻意瞒下了这个消息,谎称请了个照顾他的人,叫弟子们不用再去后山,似乎是为了避免事情暴露造成恐慌。 聂白珍去后山看过,叶烛居住的小屋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不禁在想,拜师典礼那日,是不是真有个藏在阁楼上的坏人,不仅烧了神像,还把腿脚不便的阿烛掳走了? 第17章 若是这样,自己先前“包庇”阿烛的行为,岂不是在变相纵容坏人,反倒将阿烛置于险境了? 聂白珍越想越心慌,直到四师弟梁枢偷偷往师父茶杯里下毒的事败露,这愈发证实了她的猜想:骊山派里真的有坏人! 梁枢给师父下了毒,那么拜师典礼当天纵火的人八成也是他,就是他掳走了阿烛。 可事情这样也奇怪,前些日子纪枫上华山追杀梁枢,理应救出了叶烛,为何后山的小屋依旧空无一人? 聂白珍只能继续秘密调查着叶烛的下落,很快,她锁定了一个新的嫌疑人:大师兄纪枫。 最近纪枫的举动有些奇怪。 他突然将院子里那只闲置许久的大水缸刷洗干净,装满热水,端进屋里,似乎多了什么泡澡的习惯。 每到用餐时,他又会多拿一叠盘子、一套碗筷,好像多长了一张嘴。 今早他又下山了,说是要给照顾阿烛的人添置张新床。可是后山的屋子里根本没有人,他为何还要特地买张床? 聂白珍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是纪枫擅自把叶烛关起来了! 这样可不行!尽管阿烛的嘴巴是坏了点,可那只是他不懂事,爱耍小性子。即便拜师典礼的火球真是他丢的,那也该将他带到全师门面前认错惩罚,怎么能动用私刑,瞒着大伙儿将他关起来? 趁着纪枫下山,聂白珍把他交给自己的早课交给了岑霜剑,悄悄守在视野开阔的高处。 一道白影出现在了山间,轻盈地在树梢间跃过,像一只自由的鹤。 纪枫肩上扛着张小木桌,即使如此,他依旧跑得很快,三两下跑进了骊山派的大门,去的正是他自己屋的方向。 这次下山,他没能买到尺寸合适的床。暗室的门有些窄,即便把床侧过来往里放,床腿的高度也远远超出了门的限制。他只能叫木匠把床腿做得矮些,定制一张。 这样也好,毕竟阿烛腿脚不好,床做得矮,他上下还更方便些。等会儿想想要怎么把卧室里那台轮椅也送进暗室,倘若实在不行,也得叫木匠重新打一张更小的。 阳光穿过高墙上的小窗,照在屋子的一角,只这一点光芒,就比夜里的烛光亮上数倍。 晨间的空气还有些朦胧,小小的屋子里笼罩一层雾气,一个人影缩在墙角里。 叶烛躺在一张破草席上,身上裹着条灰色的薄被,被子盖过下巴,只露出鼻头。他呼吸平缓,双眼紧闭,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口进来的人。 纪枫将小木桌放落在地,他的动作很轻,桌脚触碰到地面,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桌子放置完毕,他本想转身离开,不知为何,视线却转向了那个熟睡在墙角的人。 又有两天没洗澡了,也不知道臭了没。 纪枫悄悄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子,耳边传来微弱的鼾声。两撮卷发从叶烛的鬓角落下,耷拉在侧颊上,随着呼吸有节奏地上下晃动。 太阳都快晒屁股了,还睡得这么熟?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废物。 纪枫低下头,在他埋在被子开口的颈窝处闻了闻,那是一股热乎乎的气味,有着棉花的香气,还有一股药草般淡淡的清香。 也没这么容易臭嘛,看来上次是泡了脏水的缘故,才变得臭烘烘的。 他站起身,睡在草席上的人总算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他。 “我把桌子给你送来了,床还在做,得过几日才能好,不过我看你在地上睡得也挺香。”纪枫说道,顿了顿,又问道,“你是起来?还是再睡会儿?” “我会起来。”叶烛用胳膊撑着身体,在地上坐起。 纪枫点了点头:“我去取点馒头,给你垫垫。” 他正欲出去,又转过身,看向叶烛,问道:“要不要我扶你到凳子上?” 叶烛的眼睛瞪大了,嘴角情不自禁地往上扬起,他没想到师兄竟主动地提出了和自己“亲密”接触的请求。深怕纪枫反悔,他飞快地点了点头。 纪枫一手扶住他的肩膀,另一手拉起他的胳膊,让他把手臂搭在自己肩膀,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和五年前一样熟练。 时隔多年,叶烛比从前长高了不少,但依旧比他矮上大半个头。扶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对象,他格外吃力,鼻尖呼出的热气接连扑到纪枫的脖颈上。 纪枫只好把腰弯得再低一些,而这个练功懈怠的家伙依旧跟块扶不起的烂泥似的,浑身疲软没有力气,连内力也使不出来,磨蹭了半天,只迈出一小步。 纪枫懒得同他再耗下去了,时间紧迫,骊山派弟子们的早课就要结束,自己的屋子外很快就会变得人多眼杂。 他搂紧叶烛的腰身,正欲将他抱起,就在这时,暗室门口响起一声惊呼: “你在对阿烛做什么!?” 聂白珍瞪大了杏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俩人。 纪枫正一手掐着叶烛的胳膊,另一手“粗暴”地搂着叶烛的腰。 叶烛的一身薄衣被拽得松松垮垮,露出被掐得通红的肩膀,和几块尚未愈合的淤青,仿佛才接受过大师兄的“训导”。 第15章 计划泡汤 纪枫吓了一大跳,方才他的心思完全集中在这个废物小师弟身上,丝毫没注意到门口有人过来。 看着散落一地的被褥,聂白珍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纪枫添置的新床,就是给叶烛用的!他真的要将叶烛永远“囚禁”在这个不见天日的暗室之中!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正在“挟持”叶烛的纪枫跟前,怒道: “纪枫,我当真看错了你!你可是骊山派的大师兄!竟然对阿烛擅自动用私刑,甚至瞒着门派里所有人?” 她一双杏眼怒视纪枫,简直不能相信,这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大师兄,居然能对叶烛做出此等举动。 不,师姐误会了,这绝不是师兄的错!叶烛很快醒悟道了这一点,忙不迭地开口还纪枫清白:“是我做了错事……” “错事”的“事”字还没出口,他的后脊被重重戳了下,一股强烈的真气堵进了他的任督二脉,叫他说不出话来。 “白珍。”纪枫开口了,沉稳的声线像一堵墙,结结实实地把焦躁不安的叶烛阻隔在后头。 “此事是我考虑欠妥了。只想着替师弟师妹们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感恩的小白眼狼,未曾想坏了师门的规矩。你说得对,即便拜师典礼的大火真是他放的,我也不该如此对他。” “什么意思?”聂白珍愣了下,脑海中咀嚼着纪枫方才的话语:即便拜师典礼的大火真是他放的? “难道拜师典礼的大火真不是他放的?”她喃喃问道。 听到这话,纪枫怀里的人挣扎起来,叶烛拼命地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脸憋得通红,眉头紧皱,几乎要说出话来。如果不是纪枫封死了他的哑穴,他一定会当场把纵火的事承认下来。 “稍等,阿烛被我抱得难受了。” 纪枫对聂白珍歉疚一笑,将叶烛抱到板凳上,低下头,凑到他耳旁,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别乱动。” 叶烛挣扎着,想用自己的真气将哑穴冲开。可纪枫的内力太结实,哪怕只注入了一点儿,也像一柄深入骨髓的利剑,狠狠将他的哑穴扎了个对穿,甚至无影无形,叫他根本找不到解除的办法。 纪枫转过身,将叶烛护在身后,继续对聂白珍道:“我在阁楼找到阿烛时,确实误以为拜师典礼的火是他放的,我很生气,想着先将他捉拿,问出是谁在背后指使。” “可后来师父茶杯里的毒被发现,将事情的原委指向四师弟梁枢,我才想到阿烛是被人当枪使了。梁枢故意从阁楼纵火,嫁祸给阿烛,其目的是叫我们骊山派内乱,相互猜忌。” “是我一时间拉不下面子和阿烛认错,心想,既然大伙儿都讨厌阿烛,那他肯定多少有些问题,所以才想了这么个主意,叫他住在我屋子里头,我来照顾他。” “你这是照顾他?” 聂白珍一个箭步从纪枫身侧擦过,定在叶烛跟前,抓起他缩在袖子里的手。 这是她一进门就瞧见的异样。叶烛的手腕处有圈深红色的勒痕,左手有,右手也有。这样显著的伤痕,肯定是被人拿麻绳捆起来过。 聂白珍看向纪枫的眼神冷了下来:“赶紧把他送回后山,现在,立刻!” 她的声音像寒冰坠落在地,发出锐利的泠泠声,连带着叶烛的心也一齐坠了下去,沉入谷底。 被大师兄“照顾”的日子,就此结束了。 短短的几日聊胜于无,可叶烛还是觉得很难过,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只换来大师兄“施舍”给自己的几天、一个还不错的拥抱、两个莫名其妙的吻、以及师姐突如其来的“误解”。 即便知道聂白珍是在担心自己,但叶烛还是不禁在想:若是她不来该有多好,就让纪枫把自己永远关在屋子里。 第18章 他宁愿被大师兄关上一辈子,也不愿意回到后山那个孤零零的小屋里。 轮椅在山坡上咯吱咯吱地走着,和去前山时一样,不同的是,这次走的是下坡路。 纪枫的步子比聂白珍大上不少,不一会儿,那间熟悉的小屋出现在了山路尽头。 我真的又回来了……就像上辈子一样……叶烛的泪水终于憋不住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滴落在腿上。 一只手掌扶上了他的后背。纪枫稍加用力,顷刻便将他的穴道解开。 他走到叶烛跟前,见叶烛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小脸皱巴巴地拧成一团,面颊上一左一右淌着两道清晰可见的泪痕。 “抱歉,我没掌握好力道,下手重了。”纪枫伸手揉着他的穴位,以为是自己解穴的手法太粗暴,弄疼了他。 叶烛连连摇头,哽咽着,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师兄为什么不说、是我放的火?” 他竟是因为这事哭的?纪枫眉头一皱,不解道:“你难道想让师姐知道这事吗?你这个样子被逐出师门,孤身一人流落江湖,能活几日?我替你掩护过去,这还不好?” “这不好……”叶烛摇着头,眉头皱得愈发紧紧巴巴。 “我的名声已经很差了,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可现在师兄非要护着我,不让师姐知道我放火的事,那师兄就变成暴戾恣睢的坏人了!师兄在骊山派里的名声,会一落千丈……” “不会的。”纪枫笑道,“我知道白珍的性子,她不会往外说的,大不了让她对我的印象差一点,这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不会让你被赶出去了。” “不能这样!我不想这样!” 看着纪枫淡然自若的样子,叶烛更焦急了,一股脑地把心里话吐了出来: “师兄把我送回后山,我就再也没机会见到师兄了!我宁愿被师兄关起来!关一辈子!” 纪枫沉默了。 他蹲到轮椅跟前,认真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叶烛满脸通红,眼角还挂着泪痕,但他的眼神很坚定,乌黑的瞳仁之中,满满当当地装着自己的身影。 半晌,纪枫说道:“我会来看你的,以后的每个月,我都过来陪你一日,好不好?” 叶烛抿紧了嘴角。 一天太少了。可他也知道,大师兄的时间很宝贵,能在百忙之中抽出一天的空闲,已经难能可贵。 “我以后再也不能住在暗室里了吗?”他仍旧不死心地问道。 纪枫坚定地摇了摇头:“你好好住在这里,只要我有空,就过来看你。” 三月的骊山鸟语花香,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 小屋后头的月季结出了花苞,还有小山雀在林中飞过,叽叽喳喳地叫唤。 一切都变得和从前一样,好像只是做了场梦,连死过一次的经历也是。 清晨的太阳照常升起,又有两个师弟过来,把饭菜和清水送到叶烛的屋前。 和从前不同的是,他们这次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说,默不作声地完成任务,便转身离开。 兴许是师兄教导过他们了,叶烛不禁在想。 自我安慰造就的麻痹感很快就过去了,失落的空虚接踵而至,已到午时,大师兄还没过来,今日恐怕不会来了。 叶烛端着一只水壶,小心地灌到月季花的根部。几日没有回来,兴许是天公作美,这些月季不仅没有枯死过去,反倒生长得更加茂盛。 这里的月季长了五年,过去的每一年,他都期盼着纪枫可以过来,欣赏自己为他种下的花。 今年真的可以等到吗? 叶烛拿起剪刀,将花顶上的枝桠仔细剪掉,让花茎可以从侧面生长出来,日后的花丛可以开得更加茂盛。 几团毛绒绒的圆球装点在轮椅的扶手和背板上。那是几只小山雀,背部和翅膀是灰褐色的,腹部却是一团雪白,像炸开的棉花球。 它们伸长了短短的脖颈,望着轮椅上的人,叽叽地叫着,仿佛催促着什么,没过一会儿,从扶手蹦哒到叶烛的大腿上,用尖尖的小鸡爪挠着叶烛的裤子。 “好了好了,别着急。”叶烛把壶里的水倒尽,正好润湿了最后一棵月季的根茎。 “着什么急,没有我,你们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吗?”他小声抱怨道。 小山雀听不懂他的话,只顾叽叽叫唤着,又从轮椅的靠背蹦哒到他的肩膀上,啄着他的头发。 “饭才刚刚送到呢。”叶烛驱着轮椅,沿着长满杂草的山路回到小屋,掀开那只食盒。 腾腾热气冒出来,他吹了吹,取出那只盛着米饭的碗,端在手里。 小山雀等得不耐烦了,直接从肩膀跳到他的手臂上,又要跳到碗沿上。 “还不能吃,太烫了!”叶烛慌忙伸手捂住碗口,不叫这些焦急的鸟儿吞下滚烫的米粒。 他一手扣着碗口,另一手转着轮椅,靠到水桶跟前,从桶里取出一瓢清凉的水,浇到冒着热气的米饭上。 还没来得及试试温度,就有鸟儿眼疾手快地探头,从他的指缝间衔走一颗饭粒。 剩下的鸟儿见到同伴吃到食物,也接二连三地伸长脖颈,往碗里探。 叶烛连筷子都顾不得取,直接把脸凑到碗沿,浅尝了一口。温和的清水触碰上舌尖,带着些许米饭的余热,倒是已经不烫。 “好啦好啦,可以吃了,都吃饱点。”叶烛把挡着碗口的手拿开,让小山雀们可以尽情进食。 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外幽幽传来:“原来你每日都不好好吃饭,难怪身上一点肉都没有。” 抢食的小雀顿时四散飞开,慌乱下抖落数片绒羽,挂在碗口和叶烛蓬乱的发梢上。 叶烛惊慌地扭头看去,纪枫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作者有话说: ---------------------- 宝子们久等了orz,因为最近下了榜单,小糊糊作者又在苟收藏了,收藏不够上不了榜,书就彻底死掉了qaq,所以为了攒收藏,更新会有点慢,实在抱歉orz 第16章 小山雀 纪枫看着他手里的饭碗,眉头紧皱。 白瓷碗里盛着大半碗水,白花花的米饭泡在水里,已没有半点热气。碗沿挂着几片绒毛,还留着些许黑泥。 注意到纪枫的审视,叶烛抓紧了手里的碗,手指掐到发白,深怕要被他抢走。 “我有好好吃饭。”他强调道。 纪枫叹了口气,说道:“阿烛,你不能每日都喂这些小鸟。” “我没有浪费粮食,我都会吃完的。”叶烛说得格外坚决,可他的双颊却不知为何变得通红。 他知道自己没有撒谎,但纪枫的视线过于直率,叫他分外慌张。 大师兄难得过来看我,怎么偏偏让他看到这个?若是被他误会我每日都在浪费食物,岂不是让他对我的印象变得更差了? 越是这样想,他的脸就红得更加厉害,不仅红透了耳根,整条脖颈都变得通红,连衣襟交缝处的锁骨处,也染上了红晕。 “我相信你会吃完。”纪枫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叶烛的脸瞬间不红了。他抬头看向纪枫,那双桃花眼依旧充满凝重。 “你太溺爱这些小鸟了,它们每日都吃你给的粮食,就会丧失自己觅食的能力,你这样是害了它们。”纪枫冷冷道。 “但我喜欢这些小鸟,我可以喂它们一辈子,反正它们的寿命那么短。”叶烛说道。 “这样不是真正的喜欢,如果你真的喜欢它们,就应当把它们放回山林,让它们自由勇敢地活下去。”纪枫说道。 叶烛咬紧了牙。他不愿认同师兄的想法,可他也找不到反驳的话。 兴许他心里的一部分已经认同了纪枫。如果是真的喜欢,就应该让它们自由勇敢地活着,就像面前这个自己喜欢的人一样,美丽又强大,比太阳更加耀眼。 他沉默着,点了点头,凌乱卷曲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起伏了一瞬,露出一团藏在夹缝中的白球。 “怎么还有一只?”纪枫惊奇道。 一只小山雀正缩在叶烛肩头的乱发里,它似乎很害怕面前这个陌生的大个子,注意到自己暴露了身躯,慌忙往叶烛脖颈后缩去。 “别怕别怕,师兄是个好人,不会吃了你。”叶烛轻声说着,将手伸向背后,接过小山雀的爪子。 他担心小山雀藏在这里,自己一个不注意地往后靠,压得它一命呜呼。 白绒绒的毛球蹦到了叶烛的掌心,即刻把脑袋埋进叶烛的指缝里,眯起黑豆样的眼睛,不敢去看外头那个凶巴巴的大高个。 “瞧瞧你把它养得,都这么怕我了,还不飞走。”纪枫的眉头紧皱,连连摇头。 叶烛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拿拇指揉着小山雀颤抖的背羽,试图安抚它。 纪枫这才注意到了小山雀不飞走的真正原因,它左边的翅膀明显比右边短了一大截,像是先天发育不良,大抵永远都没法飞起来。 第19章 叶烛鼓足勇气,终于说出一句似在反驳纪枫的话:“如果我不养着它,它肯定就被野狼叼走了。” 纪枫的嘴角抽动了下,不自觉地想起十多年前那个在大雪冻到发紫的婴儿。 他一定是想到自己了,若是爹爹不收留他,他恐怕也会和这只小山雀一样,被野狼叼走。 “我也不是不让你养它。”纪枫说道,为自己唐突的话语做出了一个牵强的解释。 叶烛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他抬起手,把小山雀递得离纪枫更近些,叫他能看清这个圆滚滚的白团子。 “它很可爱,也很听话……” 不像我,那么讨人嫌。 他的嘴角蠕动着,怎么也没能把最后的几个字说出口。 “好了,我找你是来聊正事的。”纪枫摆了摆手,叫他把小雀从自己面前拿开。 他弯下腰,走进这间低矮的屋子里,才在屋中站定,便感觉低矮的屋脊抵着自己的头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们去外头聊。” 不等叶烛答应,他抓起叶烛的轮椅,推着他往屋外走。 屋外的山景春光明媚,叶烛双手紧抓着轮椅的扶手,那只小山雀蜷缩在他的大腿缝中,抬着一双黑豆眼,不安地四处张望。 纪枫推着他,顺着山径,从破屋一路往下走。这条路和通往前山的路是同一条,景色却大相径庭。因为平日里鲜少有人往来,杂草分外茂密,没走出几步,山径便被杂草完全淹没。 叶烛从不去那里,太长的杂草会将轮子缠住,叫他进退两难。 纪枫一边推着他,一边挥剑将面前的杂草荡平,郁郁葱葱的绿色如潮水褪去,露出石亭的一角。 亭子的石檐上布满青苔,柱子缠满藤蔓,像一扇绿色的门,将入口阻挡得严严实实,纪枫再度举起手里的剑,以常人无法看清的速度挥出数道剑气。 藤蔓纷纷断裂开来,顺着石柱滑落在地。纪枫的剑气狠利且精准,只斩断了藤蔓,没有损伤石柱半分。八棵石柱完好无损的展露出来,石柱中央,是一张圆形的石桌,一左一右放着两张石凳。 纪枫收起手里的剑,走上前,将一张石凳挪开,转身抬起轮椅,把叶烛推到石桌旁,自己则在另一张石凳上坐下,面对着他。 “这儿是师父年轻时和娘亲相会的地方,当时他在这儿放了一副棋局,只有娘亲解了出来。”他指着石桌上横平竖直的棋盘,是某人用剑劈出来的。 叶烛不去看石桌上的棋盘,全神贯注地看着纪枫。 每当提到自己的娘亲时,纪枫眼里总会泛起一层薄雾似的惆怅。 就和叶烛从未见过自己的亲人一般,纪枫也从未见过自己的娘亲。他只知道娘亲是一名医术高超的奇女子,却偏偏死在一场大病里,这大抵就是医者不能自医吧。 他抿了下唇,抬头,对上叶烛的视线。轮椅比他坐的矮凳要高出不少,这也是他头一次抬头仰视这位小师弟。 “阿烛,你知道吗,其实我不舍得你离开这里。”纪枫说道。 叶烛点了点头。他何尝不明白纪枫的想法,倘若真心想把自己赶下骊山,师兄早就把拜师典礼纵火的事公之于众了,何必一直隐瞒,甚至欺骗聂师姐。 虽然他嘴上说着要把小鸟放回山林,但对待不会飞的小鸟,他还是挺心软的。像自己这样的废物,若是被逐出师门,不出一个月,就会饿死街头吧。 “师兄一直都待我很好。”他轻声道。 纪枫微微笑了下,但这份亲切可人的笑容稍纵即逝,脸变得紧绷,一双桃花眼上下扫视着叶烛,仿佛要将他洞穿。 叶烛先前的所作所为,还有很多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虽说自己已将他强行留在了骊山,但对于先前的所作所为,也应当彻查清楚才行。自己身为大师兄,得对整个骊山派负责。 叶烛夜袭自己,是为了让自己把他关起来,这事在把他送回后山时已经得到了确认。 但他在师门典礼纵火的事依旧疑点重重,既然骊山派里的内鬼不只一人,为何那日偏偏是叶烛纵的火?让他这样一个不良于行、没有功力的废物来做此事,岂不是白白增加事情败露的风险? “既然你明白我的苦心,那我也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关于师门典礼纵火一事,可否将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讲述于我?”纪枫问道。 叶烛的肩膀抖了下,他感受到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息,像是柄挂在墙上的剑,即便剑身秀美到极致,但依旧是柄随时取人性命的利器。 面对如此压迫,他依旧硬着头皮,模棱两可地答道:“我若将这事完完整整说出来,师兄未必会信我。” “信不信你我自有判断,你不说,为何就断定我不会信你?”纪枫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愈发的不饶人。 看着面前的人迟迟没有回应,纪枫直接了当地开口问道:“拜师典礼那日,根本没人指使你纵火,对不对?” 叶烛的眼神忽得一下闪开了,像是受惊的小鸟。倒也没有沉默很久,他很快就回答道:“是。” 纪枫的眼神暗沉了下去:“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想赶走前来拜师的大家。”叶烛如实答道。 “赶走拜师的人?”纪枫不依不挠地继续问道,“你觉得前来骊山派灭门的那些人,连这些孩子也不肯放过?” 叶烛点了点头。 这不是自己觉得,而是上辈子自己真真切切看到过的事,他敢打包票,这事一定会发生。 纪枫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显然很不认同这样的话。 他叹了口气,不解道:“我姑且当你说的是实话。可是你既然想保护骊山派,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告诉我?” 因为师兄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叶烛很想这样说,可看着纪枫一脸埋怨的样子,他不想继续煽风点火,只能把这话堵回到肚子里。 师兄是不会相信我的。上辈子的我什么都没做,他就已经不肯信我;而这一世,我做了这么多糊涂的错事,他更没能相信我了。 叶烛深吸了一口气,生生含住眼角的泪,没叫它们淌落下来,努力地拉扯嘴角,露出一个故作淡然的笑。 “师兄,其实是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骊山燃着熊熊大火。” “在梦里,我去找你,告诉你一群人要剿灭骊山派的消息,但师兄没有相信我。后来骊山派的所有人都死了,连师兄也死了。” “那个梦太真实了,我以为这一切真的会发生。我不想重蹈覆辙,我很怕师兄如果真的不相信我,事情就真会像梦里那样发展。我不想看着大家白白送死,只好出此下策……” “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保护下了骊山派的大家,对不对?” 说着说着,泪水已经糊满了视线,他已经完全看不清纪枫的样子,眼前朦胧一片,他只能高高昂起脖颈,不叫泪水淌下来。 一只温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烛,下次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 第17章 风声 夜幕降临,叶烛躺在床上,兴奋地辗转反侧。 师兄他真的相信我了?他伸手摸着自己的左肩,那是纪枫拍过的位置,暖暖的,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虽说那场死而复生的经历已经足够像梦,但纪枫愿意相信自己所说的虚无缥缈的事,这简直比梦境更加梦幻。 师兄还说,会努力说服师父,让他不要问责于我,师兄果真是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叶烛翻了个身,抱住了墙角那只半人高的布老虎。 布老虎有些旧了,花哨的颜色有些发白,缝合的位置歪歪扭扭地补着很多针角,愣是没有露出里头的棉花。 活着真好,若是能再和师兄一起下一次山就更好了,叶烛想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早就不疼了,指尖传来疤痕坚硬的触感。 窗外响起了不同寻常的沙沙声,叶烛疑惑地转过身,往出声的方向望去。 皎洁的窗纸上,一个无比清晰的人影印在那里,随着叶烛的目光转了下脑袋,像是在朝他看。 叶烛惊惧地瞪大了眼睛,悄悄摸出藏在枕头底下的弹弓和石子,捏在手里。 “你是什么人!?”一边对窗外的人影问着,他一边悄无声息地将一枚石子扣在布兜上,往后拉紧。 因腿脚不便的缘故,平日里他时常拿弹弓灭鼠,对这小小的武器非常熟悉。可这次不知怎么回事,大抵是出于恐惧,拉紧弹弓的双手都在不自主地打颤,几乎瞄不准窗外的黑影。 一个平平无奇的声音从窗户外传来。 “师弟,是我。” 是个耳熟的声音,叶烛认出了说话的人。 “梁师兄?是你吗?”他不敢确信地问道。 “是我。”屋外的声音答道。 第20章 竟然是他!叶烛大惊。 在他的印象里,梁枢应当被纪枫杀死了,死状格外惨烈,只剩一个血肉模糊的脑袋。 现在想来,那大抵是师兄哄骗自己的手段,故意拿一个看不出样貌的脑袋,让自己误认为梁枢已经死了,可以乖乖“投降”。 梁枢怎么会还活着?既然他还没死,那么围剿骊山派的事,是不是也远没有结束? 叶烛越想越觉得慌张。梁枢不仅没死,甚至找到了自己,莫不是他发觉自己走漏了消息,特地过来报复灭口? 他的心跳得比被纪枫逼问时更快。如此要紧关头,他只得动用起许久未用的心经。一股热气从丹田处散发出来,顺着任督二脉往全身上下的经络蔓延,稳稳托住了他的胳膊。 拿着弹弓的手终于不抖了,叶烛屏息凝神,死死瞄着窗外的黑影。 黑影晃了下胳膊,窗户被推开一道窄缝。 瞄准了那道透着月光的狭小的间隙,叶烛果断地松手,一枚石子擦着窗户边沿飞出,将窗框的木条擦出一道留着锯齿的缺口。 黑影侧了下身子,开窗的动作戛然而止。 叶烛皱起眉头,轻声的“啧”了下。窗框影响了他的弹道,这一下打偏了。 “你别害怕,我是来带你下山的。”梁枢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救我出去?”叶烛不解。 “此事说来话长……”梁枢顿了顿,说道,“阿烛,你有没有想过,你来骊山派这么久,纪掌门为何一直不帮你医腿?” “你如何知道师父没有给我医腿?”叶烛皱着眉头,一脸凶狠地看着窗外那个男人。 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师父哪有他所说的那样冷血?每隔四个月,他都会带自己去到前山的阁楼,请长安来的大夫过来医腿,自打自己记事起,每年都是如此,他分明已对自己的腿尽心尽力。 梁枢沉默了,似是在思考如何应对。半晌,他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为何你的腿一直没有好?” “这事和你无关!”叶烛忽然大声,高亢的声音划破夜空,惊起林子里一片飞鸟。 “我可以带你去见穆盟主,他有一件世间难得的宝物,叫做骨人参,那东西可以医好你的腿!”梁枢道。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这东西其实骊山派也有。” 屋内的人沉默了。梁枢心想,自己一定是说服他了,于是推开窗户,抬起腿,要往屋里迈。 膝盖刚抬过窗框,一枚坚硬的东西从漆黑的窗缝中穿出,又快又准地打在了他的膝盖上。他的膝盖一软,又从窗框滑下去,摔倒在屋外的草地上。 “不准进来,我不跟你走!”叶烛激动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梁枢倒在地上,呲牙咧嘴地抱着膝盖,方才一下,几乎将他的右膝盖骨打成碎片。 他奋力支起身子,强忍着膝盖的剧痛,开始运气,好让疼痛减轻些。 气息顺着筋脉传到腿上,他感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内力盘踞在受伤的膝盖处,像一根钉子,不偏不倚插在被石子击中的伤口处。 “你竟会内力!?”梁枢惊讶道。 “知道就好!”凶巴巴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别以为我是什么好欺负的人!” 梁枢挣扎了许久,才解开那股钉在膝盖上的内力,扶着墙壁,总算能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山林里传来几声鸟鸣,夜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远远山路上,一团火光正在飞速靠近。 梁枢打了个寒噤。纪枫提着灯笼找过来了,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最后的最后,他还是不死心地对叶烛道:“你若是不肯跟我下山,恐怕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我愿意一辈子站不起!”叶烛不假思索地道,嘴里含着这话的后半句:只要我能和大师兄在一起。 “那好吧。”梁枢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深山走去。 那团火光落到了叶烛的破屋前。 纪枫一如既往穿着身不染尘埃的白衣,这一次出门匆忙,他没来得及系上腰带,白衣松松垮垮地罩在他的肩膀上,露出棱角分明的锁骨。 他是听到叶烛的惊叫声过来的,尽管走夜路不是他的强项。 “阿烛?”他敲了敲那扇半掩的窗户。 听到纪枫的声音,叶烛眼睛一亮,兴奋道:“师兄?” “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你可还好?”纪枫问道。 师兄明明都到了屋外,为何不直接进屋,看看我究竟是不是安然无恙? 叶烛努了努嘴,答道:“我没事,方才梁枢过来,说要带我下山。不过我已经回绝了他,现在有师兄在此,他定是不敢再来了。” “梁枢?”纪枫一惊,忙问道,“他往哪儿跑了?” “应当是后山吧。”叶烛答着,又问道,“师兄,梁师兄没有死,骊山派被围剿的事情是不是还没结束?这些坏人什么时候过来?还是三月十五吗?” 这话迟迟没有人回答,屋外的灯火早就暗了下来,纪枫已经走远了。 在一片漆黑是夜里抓人还是颇有难度,更别提是纪枫。 有不知名的心魔作祟,他不得不靠灯笼给自己壮胆。这样一来,反倒叫他的行踪完全暴露在夜色中,远远就能被人瞧见。 他细细寻遍了后山每个可能藏人的角落,但一无所获。那个狡猾的梁枢,早就趁着夜色逃之夭夭了。 等纪枫提着灯笼重回后山,已是东方破晓。 有两个人迎着朝阳,并排行走在后山的小道上。 一人年纪稍长,约莫二十出头,皮肤很白,眉毛又短又粗,一双细眼睛上挑着,看谁都不爽的样子。此人正是岑霜剑。 他边上那人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头不高,胖乎乎的,圆润的脸蛋稚气未脱。 岑霜剑的肩上挑着两个大桶,桶有一人多宽,装着满满当当的清水,看起来颇有分量。他挑着两大桶水健步如飞,大气都不出一口。 小胖墩怀里也捧着个大木桶,木桶里装着食盒,还有套全新的衣服。距离叶烛的屋子还有百步,他已经走得满脸通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快要坚持不住。 他深吸一大口气,艰难地走了几步,忽地将手里的木桶放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道:“岑师兄!” 岑霜剑停下步伐,皱起眉头。见他实在累得不行,也只好把肩膀上的水桶放在地上,等他顺过气来。 “拿这么点东西,就累成这样了?”他没好气地对师弟道。 “师兄,我才到这里一年,哪有像您这么厉害的功力。”小胖墩说道。 岑霜剑冷哼了一声,面相变得温和了些,伸手提起小胖墩面前的木桶,掂量下重量,也挂到了自己的扁担上。 “这东西我帮你拿着了,还能走不?” “能,能!”见师兄愿意帮自己,小胖墩面露喜色。 “赶紧跟上。”岑霜剑深吸一口气,把拴着三只木桶的扁担放到肩膀上,调整了下重心的位置,迈步往前走去。 小胖墩快步跟上他,这会儿手里没了重物,他的气也顺了,嘴皮子开始动个不停,忙不迭地把肚子里的疑惑往外抛。 “师兄师兄,大师兄不是说找了人专门照顾那个小恶鬼吗?怎么现在又要咱们每日轮番给他送吃送喝了?” “我不知道。”岑霜剑说道。 小胖墩叹了声气,又问道:“师兄师兄,你不是说他害死了你的爹爹吗?纪掌门知道这事吗?咱们就不能把他赶下山去?” “师父保着他,我有什么办法?”岑霜剑没好气道,“你可不知道,这个小恶人,不止害死了我的爹爹,还害死了我的姑姑……” “三师弟,不可信口开河!”一席白衣落在了俩人面前。 他们俩谁也没注意到纪枫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忙活了一晚上,纪枫未系腰带的衣衫格外凌乱,发型也非常奔放,但他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还是将俩人震慑在原地。 小胖墩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口,小心地看着岑霜剑的背影。 “你先回去吧。”纪枫对他道。 随后,他一脸正色地看着岑霜剑,怒道:“原来那些阿烛杀人的谣言,是你散布的!” “这可不是谣言!”岑霜剑放下了肩上的扁担,毫无畏惧地直视纪枫的双眼。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怎么可能拿自己父亲的死开玩笑?” 作者有话说: ---------------------- 其实我个人认为这本也是双强来着[猫头],但因为阿烛的身体状况比较特殊,所以就……当弱强看也行[笑哭](但我打了美强惨的tag,咳咳) 第18章 偶遇 听他一本正经地这样说,纪枫反倒笑了出来。 阿烛从小就在山上长大,这事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这孩子整日都是一副坐在轮椅上的孱弱样子,连站起来都费劲,还能杀人?别说笑了。 第21章 “那你说说吧,阿烛是如何杀死你的父亲的?”他对着岑霜剑问道。 “他先是杀了我的姑姑,爹爹寻了他十年,从腊尔山一路向北寻到长安,在渡灞河时不幸落水身亡,我记得清清楚楚。”岑霜剑道。 纪枫冷冷一笑,道:“你这话说得岂不是在自相矛盾?既然你父亲是在灞河溺水而亡,为何要说阿烛害死了他?这事和阿烛根本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岑霜剑忽然大声,粗狂的嗓音震动山野,连纪枫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吼吓得一怔。 他侧头瞟了眼破屋的方向,在这里,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屋檐上破损的瓦片,阿烛大抵能听到这儿的对话。 “我爹爹是因为去找姑姑的下落,才会溺水身亡,而我的姑姑,就是被那个小恶鬼杀死的!”岑霜剑咬牙道。 “胡说八道!我亲眼看着阿烛长大,他从未离开过骊山半步,更别提他的腿根本站不起来,他怎么可能杀死你的姑姑?”纪枫道。 岑霜剑冷笑了下,说道:“纪师兄,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凭什么笃定叶烛他从未站起来过?” “阿烛是先天不足,又不肯好好练功,怎么可能站得起来?你姑姑早已过逝多年,你难道觉得她会被一个不到三岁的孩童杀死?”纪枫质疑道。 岑霜剑的眼眸一眯,反问道:“你如何知道他杀死我姑姑时不到三岁?” “你是四年前来的骊山,你又说父亲死前已经寻找妹妹十年。如此推算下来,你姑姑过逝已是十四年前的事,我这样推断,还算合理吧?”纪枫道。 岑霜剑冷哼了声,道:“你这样偏袒他,我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岑霜剑可对天发誓,今日所言句句属实,并无半点虚假。恶人就是恶人,你愿意护着恶人,日后必有报应!”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纪枫看着他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拾起落在地上的几只水桶,往叶烛的屋子走去。 “阿烛,方才岑师弟的话你可别放在心上,他是个笨人,最喜欢钻牛角尖,也不知是道听途说了什么消息,非把他姑姑的死赖在你头上。等过几日他气消了,我再去好好问问他……” 纪枫说着,推开了小屋虚掩的门。低矮的屋子里头空无一人,一张轮椅面对着门口,端端正正放着。 他张大了嘴,手里的木桶七零八落倾倒在地,清水溅湿了他的裤腿。 阿烛居然不见了,是什么时候?难道是有人趁着方才自己和岑霜剑争吵,掳走了阿烛? 纪枫的心从未跳地这么快,哪怕先前被叶烛在床上“暗杀”,他也没如此慌张过。 他扭头冲出破屋,三两下飞上一处高崖,四下张望,郁郁葱葱的树木将蜿蜒曲折的山道遮挡地严严实实,树上什么人都没有,连鸟的影子也看不到。 怎么办?怎么会这样?我分明知道昨天夜里有人暗中接近阿烛,怎么还如此掉以轻心,让阿烛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掳走?纪枫握紧双拳,指甲在掌心掐出数道月牙状的血痕。 他只好又从山崖上跃下,想着先回前山,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纪莫及,一齐想想救回阿烛办法。 没走两步,湿透的鞋子便被溅上尘土,将雪白的布面染成一块块污浊的黄灰色。 纪枫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不喜欢自己身上脏兮兮的样子,但事态紧急,他只能忍着心里的烦躁。 可越是假装不在意,心里反倒越加记挂,他一边快跑,余光止不住地往地上瞟。 他忽地停下了,注视着自己脚边一个铜钱大小的圆形小坑。 小坑不止一个,前面也有,后面也有。左脚外侧有一个,右脚外侧也有一个,左右各成一列,分布在这道人踩出来的黄土小路上,和人的步伐差不多间隔。 ……这难道是阿烛留下的?纪枫难以置信地想着。 骊山一条隐蔽的小道上,叶烛靠着一块山石,缓缓坐下。 他的衣服全破了,到处是长长短短的豁口,上头挂满了泥巴、树叶和草籽。 他将肩下的拐杖卸下,解开捆在拐杖上的腿,揉了揉。 这里距离他住的小屋已有数百步路,在不小心从坡上滚下来之前,他也没想过自己能“走”得这么快。 自打昨夜见过梁枢,他整夜没睡好觉,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骊山上熊熊燃烧的火焰。他已分不清自己看到的究竟是前世的记忆,还是现世的未来。 纪枫似乎还是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分明知道梁枢是内鬼,却依旧放任他逍遥自在。 这个样子,怎么能保护骊山派的大家?倘若那些人依旧和前世一样,在三月十五攻上骊山……叶烛不敢往下想。 歇了片刻,他总算没有喘得那么厉害,拉紧了手里的布条,再度将双腿捆在拐杖上。 这双腿虽然疲软无力,但对痛的感觉依旧敏锐,方才捆过的位置似乎被勒出了血痕,火辣辣的隐隐作痛,现在又捆上去,一时间刺痛难耐。 叶烛把牙关咬得很紧,齿间飘出了些许血的气味。 山路磕磕盼盼,凹凸不平,轮椅是没法走的,只能依靠拐杖。为了叫自己“走”得方便,他不得不把这双只有装饰作用的腿先固定好。 用力将腿上的布带扎紧,叶烛气沉丹田,双手支紧拐杖,撑着身子,一下子“站了”起来。 那两根拐杖比他略高一些,只有两个小点着地。有着内力的帮助,借助拐杖支起身子并不费力,但若要良好的“行走”,则需要很仔细地维持好平衡。 叶烛从前在山上练过,可走平地和走山路是两码事,因此他才不小心摔了个大跤。 好在现在的他有了经验,对这副拐杖也熟悉了许多。他浅浅“行走”了两步,自觉状态不错,随即加快速度,往不远处的一小片竹林“走”去。 得削一些竹刺,叶烛心想着。既然事态难免,就先把陷阱布置好,不能叫那些人轻而易举地进到骊山派中。 身后的山林开始沙沙作响,叶烛回头看去,远远的山腰上,一抹白衣正在树梢飞跃。 师兄怎么过来了?叶烛脸上一喜,咧开的嘴角扯动了下巴上的擦伤,火辣辣的痛叫他清醒过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衫,虽说手里没有镜子,他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貌,但想想也知道,肯定没比叫花子好到哪里去。 他慌忙背靠着一棵大树站定,不想叫纪枫看到自己这副丢人现眼的样子。 没事的,师兄的轻功很快,等他下了山,我就可以出去了。 正这样想着,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树后飘来:“阿烛?” 叶烛惊得浑身一颤,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纪枫是如何发现的自己,沙沙声从身后传来。 师兄走过来了! 眼角的余光瞟到了一抹白色的影子,叶烛慌忙往树的另一侧小挪一步,激动地抗拒道:“你别过来!” 末了,他又感觉自己这样凶纪枫有些莫名其妙,补充了一句道:“师兄,我没事,就是想一个人待会儿。” “阿、阿烛?”纪枫声线罕见地颤抖着,难以遏制地激动道:“你是自己一个人走到这里的?” 他这么关注这个干什么?叶烛不得不答道:“是。” “这是真的?”纪枫的嗓音不自觉地高了一调,没什么比听到阿烛能走路的消息更令他激动了。 可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阿烛,你当真是自己一人走下来的?记得那日在暗室里,你扶着我,好像还有些吃力……” 那时候又没用内力,肯定和现在不一样,叶烛心嘀咕着。 他其实并不愿意让纪枫瞧见自己这种古怪的“走路”方式,自己现有的这一点内力,还不足够让他以和常人无异的方式行走。 他宁愿瞒着所有人,等有朝一日自己可以正常走路时,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纪枫。 他正思考着,一抹白衣晃到了他的面前。 就这样,叶烛毫无防备地对上纪枫惊愕的眼睛。那双桃花眼睁得圆圆的,不敢相信地上下扫视着,将他全身上下尽收眼底。 “不要……看……”叶烛的脸顿时红透了。 他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纪枫就站在他面前一步之遥的位置,别说是地缝,俩人之间连丝毫遮蔽都没有。 他感到自己的耳根开始发烫,双手不自觉地战栗起来,连着手上的竹杖,还有捆在竹杖上的双腿,甚至全身上下都开始颤抖。 “我只是……想试试……还没有练习好……”他低着头,以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强行躲开纪枫的视线,强作镇定地往后方退去。 他的手抖得比他想象得更加厉害,竹杖铜钱大的支点顿时打了滑,连带着他的身子一齐失去了平衡,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 这下彻底完蛋了……叶烛心如死灰地想着。 作者有话说: ---------------------- 第22章 第19章 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一双温暖有力的胳膊托住了他的肩膀。 “阿烛,阿烛!”纪枫慌张地晃着他的身子,想叫他清醒过来。可叶烛还是一副双眼紧闭的样子,“痛苦”地皱着眉头。 怎么回事?怕不是摔出病来了。纪枫打量着他那身破烂不堪的衣服,夹缝露出的白皙皮肤上,依稀能看到血痕。 “你坚持会儿,我带你去看大夫。” “师兄,我没事……”叶烛睁开了眼。 “当真没事?”纪枫不敢确信地看着他。叶烛的一双眼睛亮亮的,上挑的眼尾有些泛红,看起来还真不像有大事的样子。 “你真是一路从山上走到的这里?”纪枫又一次问道。 叶烛点了点头。除去不小心滚下来的一段路,他确实是靠着自己走下来的。 他小心打量着纪枫的神情。纪枫的嘴角上扬着,笑得很开心,倒没有想象中的嫌弃。 他还是解释道:“师兄,刚刚是我不小心……” “嗯,你已经很厉害了。”纪枫用力地举起了他,换了下胳膊的位置,一手托着他的腰,另一手托着他的屁股,将他高高抱起在怀里。 他用一只手将叶烛抱紧,另一手取下了他手里的拐杖,连带着捆在腿上的布条一起取了下来。 “师兄,我还不能回去。”叶烛拉着纪枫的胳膊,想让他把拐杖还给自己。 “梁枢没有死,那些人指不定还要攻上骊山来,我要在这里做好陷阱,把他们挡在山下。” “不用这样做。”纪枫抬起头,对他一笑。 “为什么?”叶烛的眉头皱了起来,“师兄难道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能消灭那些坏人了?” “消灭倒算不上,不过我已想到了办法。”他说着,跑了起来。 坐在纪枫的臂弯里,叶烛的视野变得很高,他能清楚地看到纪枫的头顶,还有各种树木擦肩而过。 纪枫在林中快速穿梭,像一匹矫健的鹿,转瞬间他蹬上了一棵树干,气沉丹田,凌空飞起。 这下的景色比方才更加美妙,纪枫运起轻攻,脚踏着树冠快跑,叶烛坐在纪枫的肩膀上,半个身子都在纪枫之上。 他从未到过如此高的空中,将春日骊山的山景尽收眼底,好像是只飞在空中的鸟儿。 可他此刻全然无暇享受,心慌得厉害,太阳穴突突直跳,耳朵嗡嗡作响,脑袋里是翻江倒海般的晕眩。 “师兄!好高!太高了!!!”他死命躬着身子,抓着纪枫的肩膀,生怕一个不稳,自己会摔落在地。 “你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纪枫的声音从下方传来,言语中带着笑意。 “我我我不敢闭眼睛……”叶烛惊慌道。 他看到一堵峭壁迎面而来,上头寸草不生,只有大片大片的石块,几乎无从落脚。 纪枫不假思索地蹬了上去,脚底在石壁上擦了下,身子往下沉了半寸。 “啊!!”叶烛率先惨叫出声,两眼一黑,直接晕厥过去。 等他再度睁开眼睛,已经回到了后山。 那座熟悉的小屋坐落在杂草丛生的山径旁,小屋前的泥土地半湿着,东倒西歪地滚落着三只木桶。 “咱们到了。”纪枫推开小屋的门,弯下腰,将叶烛放回轮椅上。 叶烛的脸上血色全无,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纪枫忽然觉得他这样子异常可爱,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顶的乱毛,随后转身走到门外,将倒落在地的水桶捡起。 桶里的清水已经全部流光,好在单独放置的衣服还是干的。 他捡起那套衣服,放到叶烛手里,嘱咐道:“我重新去挑两桶水过来,让你好好洗个澡。” 叶烛点了点头。还是师兄待我最好了,他心想着。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纪枫挑着两桶新打的清水过来,那水甚至是热的,木桶上飘着白烟。 他将水倒入大缸,伸手试了试,觉得水温正合适,便走向叶烛,道:“来,赶紧把这身脏衣服脱了,我扶你进去洗。” 说着,他伸出手,要帮叶烛把那身沾满泥巴草叶的衣服解下来。 一双白皙的手摁在了小麦色的手上。 大抵是鲜少抛头露面的关系,叶烛的肤色很白,一双手白得透紫。和他的人一样,他的手掌也比纪枫小上一圈,即便整张手完全得压了上去,下方的手依旧能露出一圈指尖。 纪枫帮他解衣服的动作停下了。叶烛眉头微蹙,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目光认真又凝重。 “师兄,我自己来。” 阿烛还是挺懂事的,知道尊卑有序,自己这样“服侍”他,若是被外人瞧见,的确不合适。 纪枫答应了一个“好”字,把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站起身,看着他。 叶烛的手却不动,只顾抬着眼睛,看着伫立在原地的纪枫。 “师兄,你怎么不走?” “我扶你进去再走。”纪枫指了指冒着热气的澡盆。 “师兄还有很多事要忙吧,我自己能行。”叶烛眉头皱了起来。 纪枫摇了摇头,说道:“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怎么就非要帮我了?叶烛有些着急了了,他不想在纪枫面前露出身上的疤痕。 “你快走吧。”他催促道。 纪枫却蹲下了身子,认真注视着他:“阿烛,方才你摔得可不轻,我得好好看看你的伤势如何,你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前几年还得了场大病……” “我身子挺好的。”叶烛辩解道。 他知道纪枫说的病是什么,就是五年前的那次意外,让自己搬到了后山这个偏僻的小屋。 师父对骊山派众人说自己生了大病,那其实不是病,是他受了极重的伤,静养许久才得到痊愈。 要是我的身子不好,早就死在那时候了。他又补上一句道:“反正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这话显然没能劝退纪枫,他不依不挠地摇了摇头,道:“阿烛,你的衣服都破成这样,伤得肯定不轻。” 他秀气的脸紧绷了起来,显得有几分凶相,见叶烛依旧不动,又催促道: “不要再磨蹭了,洗澡水都要冷了,你放心,我可没兴趣对你做什么。” 叶烛只好硬着头皮解开那根脱了线的腰带,将身上的衣服一层一层拉开。 最外层的那件是最破的,几乎无一处完好,但好在他穿的层数不少,越往里头,衣服越是完好,最贴身那件只破了两个口子,破口处沾了些许血痕,但都已经凝固。 “瞧,不是什么大伤。”叶烛自下往上掀开了最内的亵衣,露出细瘦的腰身。 他的身板很薄,但没有到骨瘦如柴的程度。匀称的皮肉覆在肋骨上,肤色白得发青,几道红色的划痕格外显眼,但都只是破了皮,没有伤及骨头。 “你都瞧见了?我没事。”他对纪枫嘟囔道。 “把衣服脱干净,我再看看。”纪枫伸出手指,指着他尚未解开的领口,那里垂落的布料遮挡了一小片前胸,是靠近心脏的要紧位置。 心机被人戳破,叶烛只好不情不愿地把衣服从肩膀上卸下,让自己的上半身一览无余。 “这里,是不是也是伤?”纪枫一眼就看到了两个指甲盖大小的圆点,表面呈现出凹凸不平的粉红色,一上一下竖在胸口,离心脏只差一寸。 “这是我的胎记。”叶烛随口编了个完全不像样的说辞。 “胎记?”纪枫咀嚼了番他的话,觉得有些虚假,疑惑道,“哪有这样两个几乎一样的胎记?还凑得这么近?” “它就是这样长的,我哪知道为什么……”叶烛皱着眉头,心里祈求着纪枫不要再问。 纪枫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下那对圆点,问道:“真的不疼?” “真是胎记。”叶烛道。 纪枫点了点头,目光下移,看向他起了毛边的裤子,又道:“看看你腿上的伤。” “我的腿没受伤。”叶烛想也没想地否认道。 “那也给我看看。”纪枫道。 “真没有受伤。”叶烛再度否认。 可他越是否认得坚决,越像是在撒一个明显的谎话。 纪枫愈发觉得不对劲,又道:“没有受伤自然最好,但你这样藏着掖着不肯给我看,我反倒不放心。” 怎么还不放心了?叶烛的耳根红了一半,小声解释道:“可是我的腿不好看……” 纪枫笑了笑,一双桃花眼弯弯的,模样格外撩人。他抚摸着叶烛的肩膀,柔声道:“只是看看伤势重不重,我又不会笑话你。” 叶烛哪好意思再拒绝,红着脸,将交裆解开,露出一双分外瘦削的大腿。腿上横着数道深深浅浅的疤痕,若没有仔细去看,几乎看不出哪些是旧伤,哪些是新伤。 纪枫顿时沉默了,他本来有所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叶烛的腿是这副样子。心里五味杂陈,许久说不出话来。 第23章 趁他还在发愣,一双白皙的手飞快地合上了裤子,又用力地推向了他。 这一推并没有推动纪枫,反倒叫叶烛的轮椅往后挪了半尺。 “我就说让你不要看!”他大喊着,低着头,蜷缩在椅子的角落里。 “我的腿上都这么多伤了,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你为什么非要看……” “阿……阿烛……”纪枫这才说出话,慌忙走上前去,拉住叶烛颤抖的手。 “这么多年来,真是苦了你了。” 但为骊山做了这么多贡献,受这些苦,也是值得的。他格外深情地看向叶烛那双热泪盈眶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 以防有人问为什么开始发糖,说明一下,火葬场会有的,现在是最后一个伏笔了,很快了[猫头] (顺便小声吐槽一下,决裂的那几章巨难写,已经写到了,但还在修修改改qwq) *交档:可以按字面的意思理解,就是交叉叠在一起的裆,毕竟你们懂的古代没有拉链,所以拉链的位置是左右两片布交叠起来,再用绳子扎紧,一般用在外裤上(来自知乎的资料) 第20章 “胎记” “没什么,我不辛苦。”叶烛揉了揉眼眶,看着纪枫温柔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情绪失控有点幼稚。 师兄一直都是个很善良的人,怎么会因此嘲笑自己?他用力把脸上的泪花擦干,一鼓作气,把腿完全的暴露出来。 深深浅浅的疤痕中,四双“眼睛”分外引人注目。那是四个圆形的疤点,清一色的指甲盖大小,整齐划一地排布在左右两只膝盖上,左边一对上下分布,右边一对也是上下分布,和胸前那对“胎记”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什么?”纪枫问道。 叶烛直直看着他,半干的眼角闪闪的,嘴里吐出两字:“胎记。” “怎么可能!”纪枫简直要跳起来了,“怎么可能有三对一模一样的胎记?” “真是胎记,不信算了。”叶烛嘟囔着,移开视线。 纪枫伸出手指,轻轻触摸了下胎记肉粉色的表面,指尖传来凹凸不平的质感,还有些坚硬。 “这儿是不是受过伤?”他问道。 叶烛格外坚决地摇了摇头,再度强调道:“就是胎记。” 怎么会是胎记呢?纪枫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可叶烛的样子很是坚决,再问下去,怕是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也许是因为阿烛的体质特殊,真是胎记也说不准,姑且相信他吧。 纪枫笑了笑,答应道一个“好”字,伸出手,将叶烛连轮椅一起拉到浴桶边上,弯下腰,将他抱起,小心翼翼放到水里。 “水温如何?凉不凉?”他对木桶里的人问道。 “不凉,正正好。”叶烛半个脑袋埋在水里,说话时咕咚咕咚冒着气泡。 水好像倒得太多了,得拿个矮凳给他。纪枫转身走进屋子里,这破屋不大,高高矮矮的凳子倒是不少,靠墙整齐地排成一排,像一道阶梯,最矮的那张只到纪枫的小腿肚子那里。 每张凳子的凳面都有些旧,竹条被磨得发白,起着短短的毛刺。纪枫左看右看,选了选,从一堆旧货里勉强挑了个还算新的,把脏兮兮的凳腿擦净,递给叶烛。 “你坐在这个上面洗,能更方便些。” 叶烛接过竹凳,熟练地埋到水里,垫在屁股下方,总算能从水里伸出头。 “师兄,我自己可以洗了。”他对纪枫道。毕竟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赤条,多少有些令人害羞。而且叶烛不认为自己身子有什么过人的吸引力,不叫人厌弃就很是不错了。 “当真不需要我了?”纪枫问道。 叶烛用力点了点头,专心致志地搓着指甲缝里的黑泥。 “你若是要我帮忙,就大喊我的名字,我一定过来帮你。”纪枫道。 “在这里喊,师兄也能听见吗?”叶烛问道。 “当然能!不然昨天夜里,你被梁枢偷袭,我是怎么找过来的?”纪枫笑道,“只要你喊我,别管白天黑夜,我都过来找你。” “好,若是有急事,我一定喊你!”叶烛的脸红到了耳根,不知是因为缸里的水太烫,还是因为太过心潮澎湃。 师兄还是头一回对我说这样的话。目送着纪枫远去的身影,叶烛激动地想着。 我住在后山,离师兄那么远,他还愿意随时过来,不论白天黑夜。他愿意待我这么好,那我在他心里,一定也是个很特别的存在吧? 叶烛的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了起来,腿上深深浅浅的疤痕氤氲在水汽中,看着好像也不那么讨厌了。 才到宗门大殿前,纪枫便被人拦住了。 “纪师兄,您去哪儿了?师父正在到处找您呢。”一个小师弟对他说道。 “他在哪儿?”纪枫问道。 “现在应当回到屋里了。”小师弟道。 纪枫心一沉,顿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自己去后山找叶烛的事,大抵被师父发觉了。 说来也对,自己从昨日半夜到今日午时都不见踪影,别要说是师父,整个骊山派的弟子们都觉得很奇怪吧。 更别说岑霜剑还在后山撞见过自己,和叶烛在一起的消息,没准是他透露给师父的。 他一路低头快走,走到小屋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吱呀着被打开了。 纪莫及站在门后,一双眼睛如刀刃般将纪枫从头到脚剐蹭了一遍。 “师父,昨日半夜有人过来掳走阿烛,孩儿追了他一路,总算把阿烛找了回来。”纪枫面不改色道。 纪莫及眯了下眼,沉着嗓子道:“你挑了两大桶热水,怎么没给自己洗澡?” “这……”纪枫忽地卡壳了,磕磕碰碰道,“这、这是因为阿烛身上全是泥,孩儿看不下去。” “他身上脏,和你有关系吗?”纪莫及问道。 好像……真没有太大关系……纪枫胆战心惊地想着。 纪莫及又问道:“你身上也全是泥,为何你自己不先洗,要让他洗?难不成在你心里,他比你自己还重要?” “孩儿没有这样想……”纪枫赶忙道。 愈是听着他的解释,纪莫及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咬着牙,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震怒的音:“脱!” 纪枫不情不愿地解开了衣带,露出自己的上半身。 “背过去。”纪莫及又命令道。 纪枫转过身,扎了个马步,让后背正对在纪莫及面下约莫一尺的位置。 小屋里传出了“呼呼”的风声,紧接着是响亮有力的“啪啪”声,一下接着一下,许久没有停歇。 直到太阳西斜,众弟子练功完毕,成群结队地前去吃饭。聂白珍才看到纪枫从师父的屋子出来。 他一反常态的冷漠,全然无视师弟师妹的问好,一路低头快走,径直走到自己的屋子里。 聂白珍有些忐忑,以为是纪枫囚禁叶烛的事情被纪莫及发现了。她敲了敲纪枫的房门,小声问道:“师父没太责怪你吧?” “没有。”纪枫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我怕被你误会,才特地过来看你。阿烛的事我没同任何人说,大抵是纸包不住火,才会传到了师父耳朵里。”聂白珍道。 “白珍,你误会了,不是阿烛的事。”纪枫打开了门,脸上是如往常般温和的笑,“师父只是找我商谈骊山派日后的规划,和阿烛没有关系。” “真的?那真是我想多了!”聂白珍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正欲离开,忽地想起师弟师妹们白日里缠着她问的事。 “师兄,那日你从师父屋里取来给大伙儿玩的象棋,少了几个棋子,能不能来帮我看看,到底少了哪几个?” “好,我随你过去。”纪枫抬起脚,往门外走。 就在这时,聂白珍注意到了他身上斑斑点点的殷红:“呀!我竟没注意到你流血了,要不还是别去了,歇着吧,象棋什么时候看都不打紧。” “无妨,这不是我的血,大抵是下山抓人时不小心溅上了。”纪枫淡淡道,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衣袂接连摆动着,剐蹭到腰间的伤口,纪枫的额角渗出了细汗。他唇色比平日更加苍白,好在夜色已经降临,屋子里烛光很是昏黄,无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少了两个卒,两个相。”纪枫仔细清点着,“这棋子时间太久,丢一个两个也很正常,把木头削成圆形,刻上对应字就行。” 说着,他从伙房取来几块新劈的柴木,用棋子比划了下大小,拿小刀在木头上画了几道细线,接着手起刀落,木头碎成了大小整齐的几块。 “想不到你的手还挺巧。”聂白珍看着他将木块削成圆形,磨平棱角,再刻上字,填上颜色对应的墨水,除了成色太新之外,和现有的棋子一模一样。 “骊山派离了你还真不行。”她又道。 纪枫笑了笑,把棋子一一码回棋盘,转眼间又是完整的一副象棋。 第24章 “好了,带给他们玩去吧,别玩太晚了,明日还得早起练功呢。”纪枫对聂白珍道。 他正欲离开,忽地想起什么,回过头,又道:“明日午时,我还要下山,后天的早课也得你代劳了。” “怎么要下山这么久?是不是梁师弟的事还没完?这次危不危险?”聂白珍问道。 纪枫摇了摇头,笑道:“是梁师弟的事,但不是打打杀杀,你放心,我一人能行。” 末了,他又嘱咐道:“这两日我不在,替我好好照顾阿烛。” “好。”聂白珍答应道。 次日一早,纪枫收拾了下山包裹。除了佩剑、贴身衣服、膏药这些要紧物品之外,还有一只巴掌大的瓷瓶。 他将瓷瓶打开看了看,里头装着满满的暗红色的粉末。他点了点头,将瓷瓶用油纸小心地包好,塞到前胸最贴身的位置。 春日的山道绿意盎然,一个人坐在树荫下,穿着身青衣,手里拿着两根竹杖,端放在膝盖上,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阿烛?”纪枫缓步走到他面前,“你怎么在这儿?” “二师姐说你要下山,我就让她把我带到山前来了,我要和你一起下山。”叶烛抬起一双亮闪闪的眸子,恳求地看着他。 这个聂白珍怎么回事?只是叫她照顾阿烛,怎么变成对阿烛言听计从了?纪枫皱了皱眉头,正想劝他回去,只见叶烛将两根竹杖支到地面,颤抖着胳膊,站了起来。 “没关系,你先走,我可以在后面慢慢走。我不会麻烦你,也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这样子可不行。”纪枫摇了摇头。 “为什……”叶烛的话正说到一半,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腰身,将他凌空抱起。 “你走得太慢了,这样快点,不然可就耽误时辰了。” 作者有话说: ---------------------- 第21章 报应 “师兄还约了时辰?和谁?是什么时辰?”叶烛问道。 彼时,他们已经到了长安城里,在最繁华的十里长街上,纪枫找了间客栈,要上好的东厢房,让叶烛安顿在这里。 “每三个月的十二号辰时,穆永年都会和六大门派在长安城的宁和茶楼碰头,共同商讨武林大事。”纪枫笑着解释道。 “明天的大会,我也会去,阻止他们一举攻下骊山派。” “这些恶人,还商讨武林大事?怕是在一起想办法捞好处吧。”叶烛道。 “总之,有师兄在,这事你也不要太操心了。这两日你就待在客栈里,等我把好消息带给你就行。”纪枫笑道。 “好。”叶烛点了点头,眼里满是信任的光芒。 还好还好,师弟还是挺容易被说服的。纪枫的心里暗喜。 世上的人善于趋利避害,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哪怕贵为六大门派的掌门也不例外。 而骨人参,是他们穷极一生都不可能得到的宝贝,倘若自己能把此等宝贝送给他们,岂不是能轻而易举收获他们的忠诚? 次日清晨,叶烛还睡得正香,纪枫已经堂而皇之地闯入到宁和茶楼之中。 他扬言要将骨人参平分给在座各位,果不其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要说最沉不住气的还是武林盟主穆永年,气得直接拍案而起,那张做工精巧的珐琅番花圆桌抵挡不住他猛烈的掌风,台面齐齐断裂成两半,六条桌腿四仰八叉地散落一地。 “纪枫!休得扰乱人心!”他对着面前的白衣青年怒斥道。 “穆盟主,何来这么大怒气?”纪枫不卑不亢一笑,“您不也享受过骨人参的好处吗?如今我想把这宝物分享给在座诸位,怎么您还不肯了?” 听到这话,穆永年气得胡子都在发抖。他指着纪枫的鼻梁,大声道: “骨人参乃苗疆至邪之物,耗费无数人的性命才能制成。你们骊山派用此邪物起家也就罢了,还敢用它收买武林正派? “纪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年纪轻轻,功法却如此如火纯青。你这个敲骨吸髓、为虎作伥的恶徒!今日,我穆永年不在此地了结你,就愧当武林盟主这个称号!” 说罢,他拔出腰间的剑,向纪枫挥去。纪枫不闪不躲,看着剑光迎面而来。 就在剑尖指到他眉间的前一刻,另一道白光闪过,不偏不倚抵住了穆永年的剑刃。 那是一柄铁扇,扇面半开,每支扇骨都由精铁制成,顶部是尖锐的倒刺。持铁扇的是一名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长眉细目,嘴唇窄且薄。 “穆盟主。”男子开口了,声音沙哑,似乎不怀好意,“纪小兄弟称您也享受过骨人参的好处,此话当真?” 穆永年顿了顿,道:“何彬,你的东梁派和我的华山派交好多年,你知道我的,我乃武林盟主,岂能被此等邪物所贿赂?” “照这话的意思,您的确收到过骨人参?”何彬问道。 “那是自然。”纪枫笑着接过话茬,“而且,我若是没有猜错,那份骨人参,现在还存放在华山派中呢。” “这是真的?”何彬眼神一冷,手里的铁扇往前探了半寸,扇骨上的倒刺剐蹭着剑身,发出刺耳的“嗡嗡”声。 穆永年生来正直,不擅长说谎,纪枫的话正中他的命脉。正如他所猜测的一样,穆永年的确将骨人参锁在了华山派的藏宝阁中。 他并不愿意将此物私自享用,也不想让它公之于众,可他也知道骨人参是能医百病的神药,唯恐不时之需,没有及时将它销毁。 这一念私欲,反倒成了现在纪枫拿捏他的把柄。穆永年赤红着脸,许久没有说出否决的话,这更加证实了纪枫的话。 在座众人顿时心里了然,穆永年不仅得到过骨人参,还将此物珍藏起来。至于作何用途,更令人遐想联翩,或许是为了延年益寿,亦或是为了字面意义上的称霸武林。 不管怎样,他有了这般宝物,便像是狐狸多了条尾巴,比自己多上了一条性命。 “穆永年,难怪你不怕死的要和纪枫比试,因为哪怕你身负重伤,还是能靠骨人参保住性命!”何彬道。 “我可没有这样想!”穆永年辩解道。可事到如今,哪怕他有武林盟主这层身份,在场众人也很难信他。 何彬还在道:“……若是我们信了你的煽动,跟你一同和骊山派为敌,恐怕都得变成纪枫的剑下亡魂了!” “何掌门,你这样说,就是正中此等恶人的下怀了!他就是想挑起我们之间的矛盾,好叫我们放过骊山。”穆永年道。 “穆盟主,依我来看,纪小兄弟未必是恶人吧?”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说话的是名女子,腰间的剑柄上系着根青蓝色的流苏。此人是蓝田派掌门,蓝英。 “我知道骨人参的制作过程残忍至极,能耗费数十年甚至百年之久,可是穆盟主,没有证据证明是纪小兄弟制作出了骨人参吧?” “蓝英……你何出此言?”穆永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名他所信赖的女侠,“难道你也想得到骨人参吗?” 蓝英笑了下,道:“穆盟主,我就有话直说了,在座的各位,没有一人不想得到骨人参吧?毕竟按纪小兄弟所言,此等宝物已经制成,他也乐于分给我们。让在座各位共同包管此物,总比被魔教抢去强吧?” “蓝英!你这样想,岂不是和那些魔教无异了?”穆永年怒斥她道。 “穆盟主这样说,是信不过在座各位的人品吗?那么你自己一人享有此物,我等又凭什么相信你没有将骨人参滥用?”说着,她也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剑尖直指穆永年。 穆永年的冷汗浸透了后背,这才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两名盟友已经明牌倒戈,剩下几人也居心叵测,自己人的刀剑率先对向自己,而纪枫,那个他自己认为最难以战胜的对手,甚至还没拔剑。 “你们……你们这是要逼我死啊!”他不甘地呐喊着,布满血丝的双目几乎夺眶而出。 “诸位,我可是很有诚意的。”纪枫取出怀里那包油纸,不紧不慢的打开,亮出一只巴掌大的白瓷瓶。 “我已将骨人参全部带来,诸位若无异议,便可在此处均分。”说着,他闪电般拔出腰间的剑又收回,只这一刹那,那张油纸已被整齐地裁成六份。 “绝对不可!”穆永年还在挣扎,一剑一铁扇往递了半尺,几乎架在他的眼前。一只不知从何处伸出的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再发出声音来。 “纪兄弟,分吧!”一众人道。 纪枫笑着点了点头,事已至此,他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了。收下骨人参,这些人就不会再打骊山派的主意,并且穆永年在他们心里的形象,也沾上了一层难以洗净的污垢。 众目睽睽之下,瓷瓶里的暗红色粉末被均匀分摊在六张油纸上,纪枫将它们一一包裹好,依次递交到各个门派的掌门手里。 先是太白派的新掌门白良玉,再是天竺派掌门公羊华,随后是罗山派掌门罗原、蓝田派掌门蓝英、东梁派掌门何彬。 第25章 最后是华山派的穆永年。 穆永年接过油纸,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手一抖,上头的红的粉末随风飘落在地上。 “别!”何彬惊慌道,赶忙兜起着自己的斗篷,想去接他倒落在地的骨人参。可这些稀碎的粉末很快消散在风中,和地上的尘土融为一体,消失不见了。 “纪枫,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样为虎作伥,迟早会遭到报应!”穆永年撂下这一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客栈门口,一名头扎汗巾的少年站在那里。看到穆永年及其身后一众人过来,他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紧接着飞快地跑远了。 鳌山帮的人怎么也来了?他们的帮主不是已经……穆永年愣了愣,恍惚地想着: 纪枫啊纪枫,或许你的报应,会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 约莫半个时辰前,客栈里,十名大汉将五花大绑的叶烛团团围住。 他们的脑袋上统一扎着汗巾,似是在哀悼他们逝去的帮主,和其他不幸的弟兄们。 “老侯啊,咱们绑住这个小残废真的有用吗?”一名大汉道,“帮主是被纪枫杀死的,冤有头债有主,为何要绑架他?” 被称作老侯的那人“啧”了声,他个头比其他几人都要娇小,但面相很是精明。 他名叫侯名贵,鳌山帮的二把手,霍无焰死后,剩下的鳌山帮便由他说了算了。 侯名贵一双鼠目转了转,说道:“纪枫下山,就带了他一个人,他肯定很重要。” “可是话又说回来,就算纪枫过来,咱们几个加起来也不够他杀的。要不还是别欺负老弱病残了,也算积点功德。”另一个面相宽厚的大汉道。 “杀什么杀!”侯名贵瞪了他一眼,“咱们又不是真要杀纪枫!绑住这个小残废,逼纪枫把骨人参交出来,这就够了!” 一众大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嘀咕着什么“说的也是”、“二帮主高见”之类的话。 这时,一个大汉突然伸出胳膊,神情激动地指着叶烛,大声道:“老侯!你看看他,是不是有点眼熟!” 侯名贵被这莫名的一喝吓了一跳,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后,翻了个白眼,怒斥道:“叫什么叫,一惊一乍的,你认识他就说!” “他不就是那个……那个……五年前的那个给纪枫抛灯笼的孩子吗?”大汉说道。 “真的假的?”侯名贵一双鼠目眯了起来,将叶烛的面孔仔细打量了个遍。 “给他把衣服脱了!”他下令道。 两三个大汉一起上前,七手八脚地将绳结底下的衣服扒拉了会儿,为难道: “老侯,这绳子捆得太严实了,不好脱啊。” “哎呀,那就把绳子都解开!晾他个手无寸铁的小残废,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侯名贵道。 一行人又七手八脚的把绳子解开,一左一右地摁着叶烛的两只胳膊,拉开他的衣襟,让他的胸口完全暴露出来。 两个分外显眼圆点映入众人眼中,侯名贵吃惊地瞪大眼,喃喃道:“还真是老大的双矢弩打出来的。” 那几人又将叶烛的裤子扒开,膝盖上一左一右两对圆点更加证实了大汉的话。 “真的是他!”侯名贵咬着牙,“五年之前,老大居然没打死他。” 作者有话说: ---------------------- 第22章 反杀 “老侯,现在可不能杀了他啊。”两个大汉拉住凶神恶煞的侯名贵。 “现在咱们得留住他的小命,换纪枫留我们的小命啊!” “我会不知道这事?还要你们提醒吗!?”侯名贵各瞪了俩人一眼,俩人畏畏缩缩地低下头,左右退开去了。 他继续自言自语地嘟囔道,“没准是靠骨人参给他续了命……” 骨人参?这是叶烛第二次听到这个古怪的东西。 上一次听到的时候,还是梁枢说能用这个给他医腿。 但梁枢是个要给纪枫下毒的恶人,叶烛没敢相信他的话。现如今,一模一样的话从素昧相逢的人嘴里说出,尽管这些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善类,但叶烛不得不相信骨人参确有其物。 “喂!”他大喊道。 大汉们停下了议论,齐刷刷地看向他,眼里多少透露着惊讶。 “我叫你呢。”叶烛伸出早就被解开绳索的手,指向侯名贵。 一众大汉纷纷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被人莫名扒开衣服查看伤口的确很令人不爽,可他现在可是块砧板上的鱼肉,理应有点自知之明,怎么还挑衅起“砧板”来了。 侯名贵活动了下肩膀,转过身子,笑里藏刀地看着他:“叫小爷做什么?” “你说的骨人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叶烛问道。 听到这话,侯名贵忽然前俯后仰地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居然、连这都不知道?你还是骊山派的人吗?”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叶烛耐着性子继续问道,“我听说那东西可以医腿,也可以救人,可以医百病吗?” 侯名贵上下打量了他会儿,笑道:“想来也是,你这副样子,在骊山派里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纪掌门自然不会拿那种好东西给你治腿。” “老侯啊,你这话说得不对啊。”一络腮胡大汉道,“这小子受过那么重的伤,咱们当时都不觉得他能活下来,若是没有骨人参的话,他早死了。” “我没用过骨人参。”叶烛坚定道。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用没用过,我闻闻就知道了。”侯名贵说着,一个箭步冲到叶烛跟前,提起他头顶的乱发,探头闻向他的胸口。 “……就是骨人参的味道!”他斩钉截铁道。 “怎么可能!”叶烛低下头,伸长脖颈,对着自己左闻右闻。可自己怎么可能闻得出自己身上的味道,更别说他完全不知道骨人参是什么味道。 “咱们还真抓对人了。”侯名贵转过头,对那几个大汉得意洋洋自夸道,“别看这是个小残废,他可被骊山派保护得好好的呢!简直洁白地像张纸一样……” “老侯,你刚刚说什么?” 看着那络腮胡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侯名贵有些懵:“我说他洁白得像张纸……” “上一句。” “我说他被骊山派保护得好好的。” “不对不对,再上一句。” “到底怎么了!”侯名贵失去了耐心,“我到底是说了什么话了?叫你这么紧张?我说别看这是个小残废……小残废?” 侯名贵猛地看向叶烛。他终于明白奇怪的点在哪儿了,既然这是个小残废,又用过骨人参,怎么还没有站起来? “不对不对,这不对!”他好似着了魔,疯狂地走上去,抓起叶烛两根竹竿似的腿。 “你还是不会走路,对不对!你用过骨人参!但你还是不能走路!”他忽地大喊大叫起来,面目狰狞,好似不能走路的是他自己。 “我都跟你说了,我没用过骨人参!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叶烛怒道。 他用尽全身力气想把自己的腿从他手里挣脱,但那双无力的腿只能徒劳地颤抖着,根本无济于事。 “不,不,你肯定用过!”侯名贵说得格外激昂。 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件举世罕见的宝贝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可他的理智又告诉他,骨人参或许根本不是世人口口相传的样子,它或许能救命,但不能治好百病,不能让残腿变好,兴许也不能够让功法突飞猛进。 “我不信,我不信……”他喃喃说着,忽地松开了叶烛的腿,起身往客栈外冲去。 “老侯,你去哪里?纪枫都快来了!”几个大汉也顾不得在瘫坐地上的叶烛,一齐冲上去拉住他。 “都松手,我要去找刘癞子!”侯名贵大喊着。 “刘癞子是什么人啊?”大汉不约而同的疑惑道。 “就是那个,每隔几个月都要上骊山……说了你们也不懂!骨人参他最内行了!我一定要去问他!”说罢,他强行甩开几人的手,头也不回地从客栈窜出去了,留剩下的大汉面面相觑。 “二帮主跑了,就剩咱们几个,纪枫来了可怎么办?” “这侯名贵怕不是在装疯弄傻,定是害怕纪枫,故意找借口跑掉!” “大帮主是因为骨人参死的,再这样下去,咱们恐怕要和大帮主一样,也因为骨人参丧命了!” 恐慌在人群中蔓延,络腮胡大汉还算镇定地打量了一圈剩余的弟兄们,抬手指向那个头最小最年轻的那个少年,道: “你下楼,到客栈大门口守着,若是看到纪枫过来,就吹口哨通风报信,咱们各自保命。” “好!”少年点了点头,才转身离开,又折返回来,问道:“纪枫长什么样子?” 络腮胡想了想,道:“也别管他长什么样子了,只要有人配着长剑往客栈过来,就报信给我们!” “好嘞!”少年欢快地下楼去了。 第26章 剩下几人站在客栈,和叶烛大眼瞪小眼。 看着这帮人紧张到满头大汗的样子,叶烛松了口气,松了松手里捏着的弹弓。 那群不靠谱的绑匪没有给他搜身,也漏过了这只藏在袖子里的弹弓。方才被他们按住检查疤痕时,叶烛更是慌张到了极点,不是害怕被陌生人扒拉身体,而是害怕藏在手里的弹弓被他们发现。 不过以他们现在的样子,怕是已经被师兄的威名吓破了胆,根本不足为惧了。 叶烛心里暗笑着,活动了下手掌。他的虎口涨得酸疼,手指一直维持着握持的状态,已经变得僵硬,掌心都是滑腻的细汗。 他悄悄把掌心往袖子里擦了擦,动作很小,从外头根本看不见。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哗啦”一声巨响,那些神经紧绷的大汉和叶烛齐齐吓了一大跳。 侯名贵手里提着个头发斑白,脑袋半秃的老头,就是他说的刘癞子了。 刘癞子才走进门,还没抬头,叶烛已经认出了他。 这不就是那个师父从长安城请来给自己医腿的“大夫”吗? 怎么那人不尊称他为大夫,反倒要叫他刘癞子? 莫非……他根本不是大夫?可他给自己刮骨疗伤的手法看着很是专业…… 等等,刮骨?……骨?……骨……人参? 叶烛顿时浑身汗毛倒立,他总算明白为何侯名贵一口咬定他身上有骨人参的味道,也明白了为何师父从来不用骨人参给自己治病,甚至于瞒着自己这个消息。 因为自己就是骨人参!医者不能自医,从自己身上长出来的骨头,又怎么可能治得了自己? 就在刘癞子注意到瘫坐在墙角的那个熟悉身影时,一枚石子以他根本看不清的速度飞射过来,不偏不倚打穿了他眉心,留下一个拇指宽的血洞。 刘癞子半张着嘴,喉咙里吐着听不清的话语,直挺挺地往后倒去,很快就不能动弹了。 “谁打的!”侯名贵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狠厉的目光从自家兄弟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那个瘫坐在墙角的身影上。 叶烛一手举着弹弓,另一手扣着石子按在皮兜上,将弓弦绷地紧紧的。 “都不许过来!”他高声喊着,手指一松,又一枚石子脱弦而出,不偏不倚打在侯名贵左腿的膝盖上。 侯名贵腿一软,整个人摔倒在地,膝盖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他慌忙低头看去,如刘癞子的脑门一样,自己的膝盖上也多了个拇指宽的洞,涓涓淌着鲜血。 “这个小残废……居然有内力!内力还不浅!”侯名贵撕心裂肺地大喊着,“你们这帮废物!为什么不看好他?” “二、二帮主,是、是你说的,这个小残废连站、都站不起来,一看就没什么内力。”一名大汉壮着胆子解释道。 “屁!你们不都看到了吗!”侯名贵怒喊道。 “看、看到什么?”大汉不解。 “他的腿啊!”侯名贵简直要崩溃了,他感觉自己这些兄弟一个个连猪都不如,都在拖自己的后腿,“你们不是看到了吗?他的膝盖被帮主的双矢弩打过,早就废了啊!” “那、那又怎么了呢?”大汉仍旧不解。 “他不是内力不够站不起来,是因为受过伤才站不起了啊!你们不是看到过吗?五年前,他远远地跟在纪枫后头,走进渭南城的客栈……” “别说了!”叶烛大喊道,又一枚石子脱手而出,在侯名贵受伤的膝盖上补了一下。 “啊!”侯名贵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惨叫。 于此同时,一声响亮的口哨从楼梯口传来。 纪枫过来了,鳌山帮的大汉像是群受了惊吓的鸟雀,忽地一下四散逃开了,也无人顾及倒地不起的二帮主。 叶烛再度拉紧了手里的弹弓,红着眼睛,死死盯着门缝,静候那个将要出现的人。 他是不是也知道骨人参的事? 他来救的究竟是我,还是骨人参? 作者有话说: ---------------------- 第23章 蠢事 一双纯白的?靴子出现在了门口。 尽管纪枫早就闻到了这股不寻常的?血腥味, 但当他看?到满屋狼藉的?景象时,还是大吃了一惊。 还算宽敞的?厢房中,桌椅东倒西?歪, 被褥散落在地,染上一片殷红。 血泊中躺着两人?, 一人?已经死了,眉间的?血口像永不瞑目的?第?三只眼睛。他脸上的?神情定?格在生前最?后时刻, 像是看?到了什么世间罕见的?鬼怪, 惊讶且恐惧。 另一人?蜷曲着身子侧躺着, 半张脸都淹没在血水中。他左腿的?膝盖骨上穿了两个大洞,洞口和?死去那人?的?“第?三只眼睛”一模一样。 纪枫的?视线依次扫过俩人?,停在那个靠墙而坐的?身影上。 叶烛的?衣襟开?着, 露出单薄的?身躯,那层瘦削的?肌肉全数绷紧,蓄势待发, 像一只十分警戒的?小兽。 一头乱发下, 他的?眼睛微眯着, 手里的?弹弓高高举起, 绷直的?弓弦正对着自己。 “阿烛, 是我。”纪枫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你是不是吓坏了?没事了, 师兄已经回来了, 那些坏人?不敢再过来了。” 他说着, 朝前迈出一步。 “你别动!”叶烛忽然大喝道,又将手里的?皮筋拉长半寸。在他的?大力拉扯下, 弓架大幅度的?变形,发出“吱吱”的?呻吟。 “阿烛,是我, 是你的?大师兄,纪枫!”纪枫再度强调道,只当是叶烛受惊过度,没有认出自己。 “砰”的?一声轻响,一枚石子不偏不倚打在他将要抬起的?脚尖前,将木地板穿了个拇指宽的?深洞。 纪枫雪白的?鞋尖被擦出一道黑灰的?划痕,他终于?停下了脚步,怔怔看?着坐在墙角的?少年。 “我知道是你,先别动。”叶烛大声道。 “……阿烛?”纪枫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阿烛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恐慌过度,更不是像上次那样逢场作戏,他是真?心实意地在对自己动手。 他不是喜欢自己吗?怎么突然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知道骨人?参是什么了。”喑哑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简简单单几个字,叫纪枫浑身一颤。 “你在说什么?”他喃喃的?发出声音,大脑里却是一片空白,仿佛被阎王勾去了一部分魂魄。 他不明白叶烛是如何?突然得知了这个消息,并且信以为真?,这让他猝不及防,连谎话都来不及编织。 “纪枫,你知道骨人?参是什么吗?”喑哑的?声音再度飘来。 “我不知道。”纪枫毫不犹豫道,心里想着:阿烛应该看?不穿自己的?谎话,凭着他对自己最?后的?信任,应该还能把他骗回骊山。 偏偏这时,那个蜷缩在地上宛如死尸般的?侯名贵说话了:“你年纪轻轻,功夫却这么厉害,肯定?没少吃过……” 纪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拔出剑,往侯名贵的?喉咙刺去。 真?是大意了!他懊恼地想着,全然没料到这个奄奄一息的?人?能掀起这么大的?水花。 尽管止损还算及时,没让侯名贵把“骨人?参”三个字说出嘴,可这些只言片语已经足够让叶烛确信:纪枫骗了自己。 “所以你真?的?知道!”他几乎要哭出来了。 这是他最?不想知道的?事,也是他最?想知道的?事。但他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知道,若不是有外人?在此,纪枫甚至可以继续哄骗自己,让自己沉浸在那个由谎言编织的?幻境中,以为纪枫真?的?在乎自己。 所以那日纪枫看?似关心自己的?伤势,现在想来,只是他费尽心机地哄着自己,借此查看?骨人?参是否完好?罢了。 在暗室里给自己喂饭也好?,蒙骗师姐自己没有纵火也好?……他其实根本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内鬼,他只是想把自己的?小命留在骊山,好?获得源源不断的?骨人?参。毕竟只要自己不死,就可以一直“刮骨疗伤”下去。 “所以我怎么样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骨头……”叶烛几近哽咽地喊着。 “阿烛,不是的?。”纪枫还在为自己辩解着。 叶烛注视着纪枫的?面容,这位往日在他心里谪仙般的?人?物,现在看?来,虚伪而又丑陋。 他昂起了脖颈,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淌下,他再也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暴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从师父开?始给你医腿的那年……”纪枫答道。 开始医腿,是三岁。 “所以,你骗了我整整十五年。”叶烛的?心如坠冰窟。 十五年,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多的?机会,如果纪枫真?的?在乎自己,他早该把真?相告诉自己,而不是默默看?着自己被人?割肉剐骨。 第27章 就连方?才自己质问他时,他还企图蒙骗自己。 “难怪那些人?要将骊山灭门,你们都是坏人?,我就不该保护你们,从头到尾我就是个笑话,喜欢你是我这辈子干过最?蠢的?事,我居然还想着保护你……” “阿烛,师兄这回是真?的?错了,能不能原谅我。”纪枫说着,又要迈步上前。 叶烛顿时浑身一冷,名为恐惧的?阴影笼罩了他的?全身。 他想抓走我,继续当他们的?骨人?参! 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手指已经率先松开?,弹弓上的?石子飞速射出,不偏不倚往纪枫胸口飞去。 纪枫的?身形本能地晃了下,像在水里化开?了一瞬,又快速地凝聚起来,就这样,他轻而易举躲开?了叶烛拼尽全力的?一击。 石子没能打中纪枫,只在他袖子上擦出一小道破口。 叶烛的?眼眸顿时溃散了。 不论是什么人?,在面对着自己不可能战胜的?对手时,都会发自内心的?感到胆怯,这是求生的?本能,警告你可以逃跑。 可叶烛偏偏跑不了,就像那只不会飞的?小山雀。他的?腿在地上弹动了几下,无力的?膝盖怎么也撑不起他的?身子,甚至连细弱的?小腿也支撑不起来了。 他只能再度举起手里的?弹弓,这是他唯一能够仰仗的?武器。 手指因?为恐惧而颤抖得厉害,几乎捏不稳皮兜,即便这样,他还是咬紧牙关,用力拉紧了弓弦。 这次纪枫没有躲。 石子落在了纪枫的?肩膀上,离心脏偏了三寸,没有打穿他的?白色布衣,只留下一个圆形的?凹坑。 这一击,好?像只是给他的?肩膀挠了个痒痒。 “不要过来!!” 叶烛压着嗓子,发出一句歇斯底里的?怒吼。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反抗的?手段,只能拼命鼓起勇气?,强作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以此逼退面前这头庞然大物。 可就连三岁的?孩子都能看?出,他已经怕到了极点,只要纪枫再靠近一步,他就会魂飞魄散。 纪枫还真?不敢再往前走了,他担心阿烛会被自己吓死在这里。 “好?,好?,我不过来。”他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表明自己的?人?畜无害。 “转、转过去,退、退到、窗户边。”叶烛已然在崩溃的?边缘,凭借本能做着垂死挣扎。 他其实没想过纪枫会听?从自己。 但纪枫真?的?缓缓往窗户边退去,只是没转过身,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阿烛,能原谅我吗?”他还在念叨着。 叶烛挪了下屁股,奋力伸长胳膊,握紧那两只靠在床头的?竹杖。 “阿烛,你想走?”纪枫问道。 叶烛低着头,用尽全力抵住着竹杖,奋力往地板扎去。 他的?背脊抵着墙板,坚硬的?石板将他的?脊骨剐蹭地生疼,他咬着牙,用尽全力挪动着自己的?身体,顺着墙体一点点往上,也不知后背被蹭破了多少皮肉。 他终于?“站”了起来,挪动着拐杖,无比缓慢的?,一点点往门口“走”去。 “阿烛……”纪枫还在唤他。 叶烛侧头看?向他。这一次,他终于?收起浑身利刺,无比恳切地哀求道: “可以放我走吗?” 纪枫的?嘴角抽动了下,他真?心很喜欢师弟乖巧的?样子。 他其实也想放叶烛离开?,他很清楚,此等情况下,强行把叶烛留在骊山,定?会叫他生不如死。 可他毕竟是骊山派的?大师兄啊,倘若让骨人?参从自己手里逃走,他该如何?面对师父,如何?带着骊山派名震江湖? 纪枫轻挪了下步子,只一瞬便闪到叶烛跟前。 叶烛的?面色顿时变得煞白。 他的?眼睛睁地很大,漆黑的?眼眸一如既往倒映着纪枫的?身影,但这次和?从前的?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在他的?眼里,纪枫看?不到任何?光彩,像是炭火燃尽后留下的?两点黑灰,风一吹,便会消散殆尽。 “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纪枫问道,“五年前,渭南客栈,夜半三更,那个抛灯笼给我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苍白如纸的?唇瓣抖了下:“这还重要吗?” “重要,这当然重要。”纪枫死死堵在他的?面前,像一座山,拦住叶烛最?后的?去路。 “阿烛,你都能用石子打穿他们的?脑袋,你的?内力一点儿?都不弱,可你的?腿还是站不住,是不是因?为你的?腿受过伤?你膝盖上的?那两个点,是不是双矢弩留下的??五年前我从华山回来,就听?说你生了场大病,很久都没痊愈,那其实不是病对吧?是你几乎被人?打穿心脏,差点死掉……” 叶烛拉扯着嘴角,僵硬地笑了下,这个笑比哭还难看?:“你的?问题太多了。” “我说得这些,是不是都是真?的??”纪枫问道。 叶烛注视他许久,终于?,很轻很轻地点了下头。 刹那间,纪枫的?心酸得厉害。 “阿烛,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那么努力练功站起来,还偷偷跟着我下了山,甚至为了保护我,你又站不起来了,你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说?你做了这么多事,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通红,两行清泪顺着面颊往下淌。 他分明知道叶烛身上有这么多不对劲的?地方?,他会用内力下山,他的?身上有三对来历不明的?疤痕,他所说的?“胎记”一定?是在撒谎。这么多奇怪的?事,为何?自己一件都没有追查到底? 他的?余光扫着倒在血泊中的?鳌山帮二帮主,他背上也背着一支双矢弩,和?那日霍无焰射向自己的?一模一样。 现在才想明白,已经太迟了。 若是我早一日想到这些,或许还来得及鼓足勇气?,带着阿烛离开?骊山,而不是现在这样…… 他乞求地看?向叶烛的?眼睛,那双眼里明明白白透着恨意。 “你说这些,难道是在责备我吗?”叶烛冷冷道,“知道了能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倘若我没做这些事,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看?着我被人?削骨十五年?” “我……”纪枫一下说不出话来,似乎是被叶烛说中了,他的?嘴角嗫嚅着,许久才答道,“我只是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知道这些……” 看?着他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一双桃花眼哭得通红,好?似在求得自己可怜,叶烛心里的?恨意又添三分。 我都还没哭呢!他又在哭什么呢?他总不可能比我还难过吧! “我此生干过最?蠢的?事,就是救你。”他愤愤道。 纪枫用力地抹了把眼泪,颤声道:“阿烛,你不是想离开?骊山吗?从长安城往东走十里,有个渡口,师兄可以背着你过去……” “我自己能走,不需要你背我。”叶烛狠狠看?着他。 “……当真?不要师兄帮你吗?” “不要!” 在纪枫泪眼朦胧的?目光中,那个瘦小的?背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缓缓消失在客栈门外。 “阿烛……”纪枫还是忍不住唤他。 “不要跟上来!”叶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若真?心自责,就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 作者有话说:补充:因为有几个点写得比较含蓄,还是给宝子解释一下为什么师兄和师父这么可恶[笑哭] 首先他们不是普通的坏人哈,尤其是对阿烛而言,师父更像是个人贝反子,阿烛被“软禁”在后山,一点点被他宰割卖钱。 师兄是师父的帮凶,一直帮着他欺骗阿烛,也一直在用骨人参修炼功法(请看第9章 开头的药),虽然“骗人”这件事单看不是很严重,但因为师父干的事太坏了!!所以他这个帮凶也很可恶! (而且他明明知道自己一直在吃阿烛提供的骨人参,也不想办法救阿烛离开,反而心安理得的接受,啊啊啊简直太可恶了) * 本来如果入v的话会从这章开始,但因为数据太惨淡,所以改成正文完结再v了,希望能让追读的宝子们免费看完[星星眼] 欢迎追更!求收藏,求营养液,求评论[撒花] 第24章 烈日当空 竹杖在城墙外?的黄土小道上插出两排小点, 夕阳西下?,叶烛脚下?的路正在一点点的变红变暗。 短短十里路,常人只要走上一个时辰, 他已经走了?整整一日。 夜幕就要降临,叶烛还是没能抵达灞河上的渡口。 他的两只胳膊又酸又痛, 抵着竹杖的肩膀胀痛得厉害,可他不?敢停下?, 低头强忍着酸痛, 一股脑的往前走。 他很害怕自己一停下?, 纪枫就会找上来。 第28章 漆黑的夜色笼罩着这条杳无人烟的小路,周围的景色埋没在了?阴影里,一切都黯淡无光, 叶烛眼里含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下?,在泥地上打出大颗大颗的水花,点缀在两排竹印子中央。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把那些事告诉纪枫?因为究其根本, 纪枫怕黑的事, 是自己害的。 倘若小时候没有缠着纪枫捉迷藏, 师兄就不?会藏在地库里, 自己的轮椅也不?会碾坏地库的锁, 害纪枫在一片漆黑中待上两天两夜…… “男子汉大丈夫,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小小年纪能有这份决心, 为师非常佩服。 “此事的确不?必让枫儿知?道, 枫儿的功夫很费心神,若是知?道你保护他的事, 定会心神不?定,走火入魔。为师替枫儿感激你,日后你就住在这儿, 为师每日都派人过来照顾。” 那时纪莫及陪在他的床头,眼里格外?忧虑。 现在回想起来,师父忧虑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上的骨人参! 这些安慰自己的话,恐怕也只是随口说说,倘若自己不?是那么有价值,他也不?会将自己的死活放在心上。 但不?管怎么说,没有让纪枫因为我的疏忽而死,这件事,算作我与他互不?相欠。至于受伤的腿,只能算我倒霉,没来得及跑掉,才被他们捉住…… 即使?这样安慰着自己,叶烛的眼泪也非但没有止住,反倒掉得更?厉害了?。 住在后山养伤的整整五年,纪枫一次都没有过来,自己也从未有和他当?面诉说此事的机会。 是不?是应该早点看穿他的本性?看穿他跟着纪莫及一起欺瞒自己的真相? 毕竟他只是把我视作药材,根本没视作成人,又谈何喜欢呢? 耳边总算传来了?阵阵潮声,小路尽头,波光粼粼的河面倒映着一轮明月。 河岸上,停靠着一艘小船,船头坐着一名船夫,肩上靠着一只船桨,手?里提着酒壶。 长安城的东面原来真的有渡口,也真的有摆渡人!叶烛喜出望外?。 船夫远远瞧见了?他,喊到:“坐船一两!” 叶烛一下?子愣住了?。 一两?一两什么?是银子吗? 他打小在骊山上长大,从没用过钱这种东西,便把这茬忘在了?脑后,现在才想起来,自己身上一点儿钱都没有。 “师傅,我没有钱,能不?能通融通融。”他对?船夫恳求道。 “没钱坐什么船?我又不?是坐慈善的,你回去吧!”船夫毫不?留情地回绝道。 “求求你,让我上船吧,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离开这里。”叶烛哀求道。 船夫上下?打量着他的模样,皱眉道:“你这个样子,能做什么?” 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叶烛嘴角颤抖着。 我能照顾好自己就很不?错了?。 不?,若是没有人给我挑水送饭,我可能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可是我真的得离开这里,求求你通融一下?,等我以后有了?银子,一定还给你……”他对?船夫恳求着。 一记呼喊声打断了?他。 “阿烛!” 这是纪枫的声音。 叶烛慌忙回过头去,当?看到一抹站在树林前的白色身影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还是不?肯放我走……”他喃喃自语着,声线颤抖地厉害。 “阿烛,”纪枫一闪身,转眼便到了?叶烛的跟前。他弯下?腰,把抗在肩上的东西放在地上。 那是张轮椅,叶烛常用的那张,因为出门走的是下?山路,轮椅不?方?便使?用,就一直放在师门里。 “你都已经走累了?吧,不?如坐在这儿……”纪枫打量着他的神色。 叶烛的眼眸半垂着,微卷的乱发垂在额前,透过发缝,能看到那对?小山一样皱起的眉头。他的嘴角抿得很紧,双手?紧紧抓着腋下?的竹杖,手?指红得发紫,似乎在滴血。 “我不坐。”他很倔强地说道。 怎么还不?坐呢?是害怕坐上之?后,会被我带回骊山吗?纪枫担忧地看着他。 大抵还是因为骨人参的事,在提防我吧。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河岸边,把一袋银子放到船夫手里。 “这是二十两,他想去哪儿,就带他去哪儿吧。” 他说这话的声音很轻,叶烛还是耳尖得听到了?。他正在踌躇,船夫的声音从岸边传来:“臭小子,赶紧上船来吧!” 叶烛支起竹杖,手?掌痛得快要握不?住两根细细的杆子。他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点点“走”到了?木船的甲板上。 “等等!”纪枫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你不?要过来!”叶烛下?意识地惊慌大喊。 “我不?过来,但是……”纪枫拿着那张被落在岸上的轮椅,小心翼翼地放到甲板上,“记得带上这个。” “你这个小伙子,对?恩人怎么这么凶呢?”船夫对?着一脸怨念的叶烛不?解道。 目送纪枫回到岸上,船夫这才晃动起船桨,小船一点点远离了?岸边,往灞河中央驶去。 叶烛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最后关头,师兄还是选择放自己一马。 就在他全身放松的那一刹那,手?中的竹杖立刻支撑不?住他痛到发麻的身子,他的双脚触到了?地面,直直地摔倒下?去,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船夫看傻了?眼,慌张地问道:“小伙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叶烛摆了?摆手?,低着头,往轮椅一点点爬去。 双手?触碰到座面的那刻,他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为什么最后的最后,还是靠着他的施舍,才能逃开这个地方?? 难道我真的这么一无是处……除了?身为骨人参之?外?,一点儿用都没有…… “小哥哥,小哥哥……”一双温暖的小手?扶上了?他的肩膀。 叶烛缓缓抬起头,泪眼朦胧中,他看到了?一张稚嫩的脸。那是个小女孩,约莫十岁出头,和船夫长得有三分?相像,想来是他的女儿。 “小哥哥,不?要哭了?。”小女孩举起一张手?帕,端到叶烛面前。 “好,我不?哭了?。”叶烛低着头,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花,“对?不?起,我吵醒你睡觉了?。” 小女孩摇了?摇头,收起了?递给他的手?帕。 “你笑起来真好看。”她说道。 我刚刚笑了?吗?叶烛有些发愣,恍惚地摸着自己的脸颊。 “小伙子,你要去什么地方??”船夫摇着桨。不?知?不?觉间,小船已经驶出渡口好一段距离了?。 去什么地方??叶烛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原本只想着离开骊山,离开那个伤心的地方?。 可当?他真正离开骊山后,他也不?知?何去何从。 “我只想去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他说道。 “没人找到的地方??”船夫想了?想,说道,“我带你去那个村子里吧,那村子就在芦花尽头,很少有人知?道。有一次我迷了?路,才闯进那里。那儿的村民很善良,帮我修好了?船,我想,他们应该也乐于接济你。” “希望如此吧。”叶烛轻声道。 小船在灞河上划出一道水线,迎着月色越行越远,逐渐变成拇指大的一个小点,和夜色一起融化在河水里,再?也看不?见了?。 关于纪枫送叶烛离开骊山一事,骊山派所有人都不?明白,纪莫及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 他将纪枫关在屋子里三天三夜,期间出来洗了?好几次手?。 “大师兄肯定被师父揍惨了?,擅自送阿烛离开,坏了?门派的规矩。”聂白珍说道。 “大师兄是为了?咱们考虑呢!把那个人送下?山,咱们以后就再?也不?用照顾他了?。”小康说道。 弟子们脸上都洋溢出欢快的神情,正和小康说得一样,他们都为日后再?也不?用去后山照顾那个“小白眼狼”而感到高兴。 只有岑霜剑眉头紧皱,面色很不?明朗。 “三师兄,后山的小混蛋走了?,你难道不?开心吗?”小胖墩走到他身旁,担忧地问道。 岑霜剑摇了?摇头,心想:你们都不?懂,只有我知?道师父为什么这么生气,大师兄擅自放走害死姑姑的凶手?,他能不?生气吗? 他抬起头,望着那间高处的小屋,三日三夜过去,那个白色的身影,总算再?度从小屋走了?出来。 纪枫身上的白衣有些脏,沾染着不?干净的红褐色,一块块的,隐藏在后背的发丝下?。 “纪师兄,你怎么了??师父斥责你了?吗?”练功的弟子纷纷喊他。 纪枫只顾埋头走着,他走得很快,一转眼就从这群翘首以盼的人群中掠过,往后山的方?向?行去。 第29章 “师兄心情不?好。”“让他一人静静吧。”弟子们看穿了?他的失落,不?约而同地压低声音,选择让他一人待会儿。 只有岑霜剑细眼一眯,气沉丹田,对?着纪枫的背影,飞快地追了?上去。 烈日当?空的正午,后山的小道上,俩人一前一后追逐着。 前面一人先停了?下?来,后面那人忙不?迭上前几步,直到俩人只间隔数尺。 “纪枫,你为什么要送他下?山?”岑霜剑大喊着,洪亮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山野间回荡。 “他想走,我就让他走了?。”纪枫的声音好似一层雾,淡淡飘荡在林中。 面对?着岑霜剑的质问,他没有回头,他已经很累了?,不?想再?和这个愚笨的师弟纠缠不?休。 他正欲再?度前行,面颊刮起一阵冷风,一柄锐利的剑抵在他的脖颈侧面,剑身倒映着热烈的朝阳。 纪枫眉头紧锁,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怒气:“岑霜剑,你要干什么?” “你放走了?害死爹爹和姑姑的凶手?,我要杀了?你!”岑霜剑大喊着,手?里的剑锋一转,毫不?留情地往纪枫的脖颈斩去。 ----------------------- 作者有话说:正如大家所见,狗血的剧情还没完,下一章还有更狗血的[笑哭] 第25章 一棵小草 纪枫侧了下身子, 刹那间拔出腰间的剑。 剑锋呼啸而出,带着早春三月所剩无几的寒气,直逼岑霜剑的手腕。率先袭来的剑刃被迫偏离了方向, 但?依旧在纪枫的脖颈上擦出一道狭长的血口。 “你居然真的要杀我?”纪枫转过身,正视着岑霜剑, 双眼里多了分赤裸的杀意。 “师父看他年纪尚小,没有取他性命, 只打断他的双腿、将他软禁在后山作为惩罚。可你偏偏放走了凶手, 你这?为助纣为虐的恶人! “虽然我答应了师父不?会杀他, 但?我可以?杀你!我要替爹爹报仇!”岑霜剑愤愤道。 纪枫冷笑了下,尽管此人出言不?逊,但?念在师门旧情的份上, 他还?是想给他留点?机会。 “你可想清楚了?若是真要和我打,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可你毕竟已经被我伤到了, 不?是吗?”岑霜剑丝毫不?惧, 脸上甚至露出了得逞的笑, “纪枫, 你还?没有感觉吗?” 听闻此话, 纪枫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能?感到一股不?自然的异样充斥着他的身体, 叫他头脑发?昏, 视线模糊。 他使唤了下内力, 稍加驶劲,丹田便如刀割般刺痛, 不?止如此,他的全身筋脉都如火烧一般滚烫,再这?样下去, 就要走火入魔。 他慌忙取出怀里的瓷瓶,这?是他仅有的全部骨人参,早已经分发?给六大门派,好在凹凸不?平的瓶壁上还?残存着些许暗红的粉末。 他费劲全力抖了抖,所剩无几的粉末入口,很快便被唾液润湿。岑霜剑抓住了这?一庞大的破绽,手里的剑锋一转,翻开纪枫的剑身,再度向他刺来。 纪枫飞快地咽了口唾沫,身上的灼热感顷刻间褪去少许,他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提起?手里的剑。 寂静的山林爆发?出“铮”的一声巨响,鸟雀都被惊地纷纷飞起?。正午的骄阳照耀在后山的土坡上,两柄长剑交错在一起?,剑身擦出了数点?灼眼的火星。 纪枫的剑往外一挑,刚柔并用?,岑霜剑的剑连带着整个?身子一起?脱了力,失控地往地上冲去。他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子,一只炽热的手抓紧他的手腕,稍一使劲,便将他手里的“毒剑”卸落在地,飞到数尺开外。 “你究竟吃了什么!”岑霜剑吃惊地看着他,他不?相信纪枫能?在顷刻之?间解除自己精心准备的“见血封喉”。 吃了什么,当然是阿烛的……纪枫想到此处,不?免暗自心惊,即便是到了这?种关头,自己的性命依旧是靠着阿烛保下的。 他眉头一皱,对着面前手无寸铁的人怒道:“你不?必知道这?个?!你只要知道,阿烛是无辜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尽管没有了武器,岑霜剑气势丝毫不?弱,他已经做好了和纪枫拼命的准备,趁着纪枫不?备,忽地捏紧拳头,往纪枫脸上打去。 不?出意外被纪枫挥剑挡开。 岑霜剑一头栽倒在地上,摔得满嘴是泥,他自己也感到耻辱,对纪枫喊道:“不?如你杀了我吧!反正今日你不?杀我,日后我也会继续同你报仇。” 纪枫深吸一口气,手里的剑已经高举在半空,却突兀地收了回去。 “我不?能?杀你。”他的声音忽地有些沙哑。 “为什么?” “……若是杀了你,阿烛在世上就再也没有亲人了。”纪枫不?自然地压着声音,手里的剑尖有些颤抖。 “你在说什么鬼话?”岑霜剑吐了口嘴里的泥,“他是我的亲人?师父可是口口声声地告诉我,我的姑姑就是被他害死……” “你的姑姑,就是阿烛的娘亲!”纪枫喊道。 岑霜剑一下子愣住了。他半张着嘴,迟疑许久,忽地大声喊道:“这?不?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师父说的就一定对吗?他就不?可能?欺骗你吗?”纪枫道。 “你凭什么说他是我姑姑生的?我的姑姑都失踪三十年了,连爹爹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你怎么会知道她是叶烛的娘亲?”谈论到爹爹的事?,岑霜剑的脑袋一下子变得清晰,接二连三地逼问纪枫。 纪枫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窒息,他忖思?片刻,说道:“你刚刚不?是问我吃了什么?我吃的是,骨人参。” “骨人参?”岑霜剑眉头一皱,绞尽脑汁地从?自己的回忆里寻找这?三个?字眼。 “你爹爹千里迢迢寻找你的姑姑,应当听说过骨人参是什么。”纪枫道。 “我只知道肉人参,当年爹爹说过,姑姑就是被做成了肉人参。”岑霜剑道。 “那就对了,你的姑姑是肉人参,她生下来的孩子就是骨人参。”纪枫说道。 “什么肉人参骨人参的,你到底在说什么?”岑霜剑问道。 “这世上的人参分为三种,其一是从?地里长出的土人参,其二是由人炼成的肉人参,其三是先天长成的骨人参。其中的药效也依次递增,骨人参乃百年难遇的神药,故而也最难炼成,炼成时需要吸收肉人参的全部精华。”纪枫解释道。 “……所以?,照你的意思?,姑姑成为肉人参,就是被吸干精华,必死无疑?”岑霜剑两眼含泪,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的全貌原来是这?样。 “倒也不?一定是。倘若骨人参不?能?吸收肉人参的全部精华,亦会遭到反噬,两者只能?存活其一。”纪枫道。 “你……你们骊山派……简直丧心病狂!”岑霜剑嘶吼着,又从?地上爬起?,对着纪枫挥拳过去。 这?次纪枫没有用?剑挡他,仿佛是认了他的话,站在原地,任凭他将沙包大的拳头挥在自己身上。 可这?一拳软绵绵的,未能?撼动纪枫半分,在挥出拳头的时候,岑霜剑眼里的泪早就再也含不?住,接连不?断地往下淌落。 “所以?我说的也没错,是他杀死了我的姑姑……也害死了我的爹爹……”他哽咽着说道。 当他说到后半段时,纪枫忍无可忍,一把?抓起?岑霜剑握拳的胳膊,对着他的耳边喊道: “我都说了,阿烛是无辜的!他只是个?婴儿,若是不?能?吞噬肉人参,他自己也活不?下来的!” “不?许你管姑姑叫肉人参!”岑霜剑大叫着,胡乱地挥起?另一只尚未被束缚的拳头。 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一拳竟结结实?实?砸上了纪枫的面颊,在颧骨的位置留了个?青黑色的包。 纪枫有些恍惚,方才他满脑子惦记着为叶烛讨回清白,竟未能?躲开面前这?人的一击。 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挥起?自己的拳头,往岑霜剑的脑门上砸去。 “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在师门里到处散播阿烛的坏话,欺负他听不?到前山的消息。” 岑霜剑被这?一拳打瘫在地,这?个?向来凶悍的男人一下子变得哽咽起?来:“我……我……我哪里知道他是我的弟弟……”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阿烛的名声,都是被你败坏的!”纪枫越想越生气,郁结于心的愤恨总算找到了宣泄口,他捏着拳头,接二连三往岑霜剑砸去。 “那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岑霜剑慌忙举起?双臂挡在自己的面颊前,将纪枫拳头挡开大半,“你管阿烛叫骨人参,将他一人晾在后山,到底是将他当成人,还?是当成药材?” “我……”纪枫的拳头不?知不?觉慢了下来,“你说的对,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30章 “你,还有你的师父,你们全是大骗子。骗了阿烛,也骗了我……”岑霜剑喃喃道。 尤其是纪莫及那个老骗子,还说什么是阿烛害死了姑姑,还将他打断双腿作为惩罚…… 等等,打断双腿? 岑霜剑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起来,直直注视着纪枫恍惚的面颊,问道:“阿烛的腿,是不是你们故意弄坏的?为的就是将他锁在后山!” “不是!这真不是这样!”纪枫慌忙道,“人参本就是草,草离开了土,怎么可能站起来呢?其实阿烛还挺努力,一直在背着我们偷偷练功,为了有朝一日能站起来……” 听到这话,岑霜剑的心也有些酸。 原来骨人参也只是草啊,叶烛的骨头是人参草,草的茎秆那么软,怎么能支撑得了沉重的血肉呢?想来纪莫及就是利用了这一点,让自己误以为这是阿烛“害人”后得到的“惩罚”。 “那阿烛还能站起来吗?”他忍不住问道。 纪枫顿了顿,还是把实话告诉了面前的人:“他站起来过,为了偷偷陪我下山,他没告诉任何人,结果为了保护我,在渭南被人打折了腿,再也站不起来……” “你!”岑霜剑勃然大怒,猛地从地上站起身,揪紧纪枫的衣襟,“所以阿烛的腿,全是因为你才站不起来的!一开始是,现在也是!你还这样对他!你这个虚伪无情的人!” “我又不知道是他保护的我!”纪枫大喊着,内心是同样的崩溃。 那个臭小孩早不说晚不说,偏到最后关头,才在自己的逼问下承认这事,他也感到无能为力。 “还不是因为你蠢!从来都不关心阿烛,也不把阿烛放在眼里……”岑霜剑说着,脸上又挨了一下。 纪枫捏着发红的拳头,眼含热泪,咬牙切齿。他才不想被这个从头到尾都在误解叶烛的蠢货说蠢,更何况这个蠢货自己也从未关心过阿烛。 “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仗着阿烛行动不便,把他的名声都污蔑透了!” “那我也比你好!” 岑霜剑不知从哪里来了底气,昂着脖颈,理直气壮地对纪枫叫唤道: “我是蠢,擅自相信你们的谎话,还干了蠢事,我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但我可没有欺骗他!利用他!” “我没有……”纪枫喊着,又要挥拳,可他的这一拳如他反驳的话一样没有底气,被岑霜剑轻而易举挡住。 “纪枫,你真该死!”岑霜剑看着他通红的双眼,狠狠吐出这句话。 “你又何尝不是?”纪枫毫不示弱地反驳道。 “我要去找阿烛赎罪。”岑霜剑拧开纪枫掐在自己胸口的手指,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你找不到他的,阿烛肯定恨透你了,他根本不想被你找到。”纪枫看向他。 “那我也要找到他,我可是他的哥哥。”岑霜剑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找到他?凭你这样,两手空空地找到他,他能原谅你吗?纪枫冷笑了下,心里有了主意。 我知道阿烛最需要什么,只要把这个带给他,他一定能原谅我。 毕竟我可是他最信赖的大师兄啊。 ----------------------- 作者有话说:补充:发现还有个细节没来得及解释,我怕后面也忘了,在这里先说下> 因为人参的根部比较有营养,所以阿烛的腿骨也是最有营养的,因此前面“刮骨疗伤”也一直刮的是他的腿骨 * 下一章会跳跃大概一年时间,快进到两人见面,从纪枫的视角先开始[猫头],中间发生的一些事会慢慢倒序补充~我要给阿烛换个新造型[害羞] 第26章 傩面人 元景三十四年, 四月初一。 汴州的一家酒楼内,一位说书先生慷慨激昂地说着近日江湖上发生的趣事。 “……那嵩山派掌门一听到自家易骨经被盗的消息,立马拍案而起, 他使得一手登云步,三两下便到那藏经阁前, 只见一小贼身穿黑衣,手里提着盏灯笼, 就站在藏经阁的屋檐上。” 他正说到兴头上, 底下的看客们却纷纷大笑起来: “你这说书先生, 也太会添油加醋了吧!!” “一个偷经书的小贼,在夜里打个灯笼,这是生怕别人瞧不见他吗?” “诶诶!这可不是我编的, 而是确有其事,尔等且听我慢慢道来。” 说书先生拍了拍手里的醒木,继续道: “只见那黑衣小贼袖子一甩, 抖出一柄数尺长的刀, 那刀说怪也怪, 刀身竟是笔直的, 咋看过去和剑似的……” “别说刀了, 那掌门呢?抓到小贼没?”底下的看客催促道。 “那嵩山派掌门又想使出登云步, 正欲登上藏经阁的屋檐, 持刀的小贼却纵身一跃, 举着手里的刀,往掌门扑来。 “掌门连剑都来不及拔, 便被打得两眼一黑,脑袋朝下摔落在地。等他醒过来,藏经阁前早就空无一人, 拿灯笼的小贼,还有易骨经,全部都不知所踪了。” “这什么嵩山派的掌门,也太弱了吧!”看客们嘘声一片,更有甚者直接喝起了倒彩。 “讲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听得人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诶!我说的可都是江湖上的真事,真事本就没故事精彩,但胜在真实。”说书先生捋了捋山羊胡。 “真实?堂堂一个嵩山派的掌门,能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小贼打倒,这就是真实吗?” “没准这个小贼,功夫很不一般呢?”一个声音道。这是个好听的男声,温和且不失沉稳,厚重又不失爽朗,还隐约透露着一股笑意。 看客往出声的方向看去,说话的是个带着面具的男子,他梳着高马尾,上半张脸被面具遮得严严实实,面具上雕了只黑色的虎头。从他露出的下半张脸可以看出,此人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出头。 “这位兄台,你难道觉得嵩山派掌门徒有其名吗?”看客有些愤怒。 嵩山派就在汴州边上,其掌门也是汴州人,汴州的看客们都不约而同地觉得,倘若承认嵩山派掌门的功夫不及一个来路不明的小贼,是很给汴州丢脸的一件事。 带着虎头面具的年轻人笑了下,说道:“徒有其名倒也不至于,但他的功夫也就那样吧。” 他说着,站起身来,露出了腰间佩戴的一柄长剑。 汴州的看客们看着他腰上那柄煞有其事的长剑,纷纷敢怒不敢言。 只有一个胆子大的,偷偷摸摸伸出脚来,想着绊这面具青年一脚,让他出个洋相,解解心中愤恨。 这动作很是细微,酒楼的客人本就坐得摩肩接踵,极难发觉是谁在使坏。 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虎头面具被摔得四仰八叉的丑态,就在这时,脚踝传来一阵剧痛。 “你怎么踩人啊!”他龇牙咧嘴地叫唤着,上演一出恶人先告状。 面具青年没有说话,默默拔出腰间的佩剑。 长剑出鞘,看客才发觉,那不是剑,而是一柄笔直的刀,和方才说书先生口中那个打败嵩山派掌门的小贼所用的刀一模一样。 眼看众人被刀锋的锐气吓住,虎头面具笑了下,收起手里的长刀,转身离去。 在他胸前的口袋里,正装着那本从嵩山派取来的易骨经。 传闻此功法可以换筋易骨,甚至能让断肢重生,倘若阿烛能炼成这个,一定就能站起来了。 他走进一家马店,对马倌说道:“我要借匹马。” “客官要借马去哪里?”马倌问道。 虎头面具啧了一声,不满道:“你管得这么宽做什么?我会把马还回来就是了。” “这位客官,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小店做的是小本生意,要是折了马,损失就太大了。从汴州往西三百里,有个小村庄得了疫病,客官若要去那里,小店的马恐怕就不能租借给您了。”马倌道。 “还有这事?”虎头面具有些惊讶。 江湖这么大,难免有些民生疾苦的惨事。可那个村子正是他此行要去的目的地,他从骊山千里迢迢寻到此地,只因为听闻阿烛就住在那个村子里。 “那村民们活下来了吗?”他慌忙问道。 “听说有个神医,把他们的病都治好了,但小的还不放心,不敢让马儿去那里……” 神医?治病?兴许就是阿烛用自己的骨头给他们解的疫病。 虎头面具从怀里掏出一锭白花花的大银,举到马倌跟前:“我去的就是那儿,把马卖给我。” “这……”马倌愁眉苦脸地看着他。 “怎么,你们的马只租不卖吗?” 第31章 “卖当然?也卖,只是……客官您的银两,不够啊……”马倌左右为难地看着他。 “客官若非要买,买头驴怎么样?” 怎么买一匹马这么贵?虎头面具悻悻地把?银子收回口袋里。 可不能骑驴去见阿烛,这样我英俊潇洒的形象就全毁了。买不起就买不起吧,我走着过去,也慢不了多少时辰。 卢家?村是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拢共只有二?十?户人家?,平日鲜少有外人过来?,村民?都认识彼此?。 带着虎头面具的青年才走到村口十?里开外处,有外人过来?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村庄。 “咱们这儿不欢迎来?路不明的人。”一名唇红齿白的少女举着手里的锄头,满怀敌意地看着他。 “姑娘别紧张,我是前来?送礼的。” 虎头面具举起怀里一卷经书,书外头用锦布包裹,还?打了带着流苏的绳结,看起来?十?分贵重?。这便是他从嵩山派藏经阁寻来?的易骨经,用作给阿烛的赔礼。 少女的面色缓和了些,手里的锄头往回收了半寸,问道:“你要送礼给谁?” 虎头面具抿起嘴角笑了下,说道:“送给这里的神医。” “什么神医?我们这儿可没有神医。”少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眼神重?新?变得犀利,手里的锄头再度往前递了半寸。 虎头面具不闪也不避,缓缓道出一句事先编好的谎话: “我说的神医,就是给你们治病的那人。我的父亲也害了重?病,如今我不远千里过来?给他送礼,就是想求他救我父亲一命。” 听闻此?言,少女努了努嘴,收起手里的锄头,摊开手掌,举到面具青年跟前:“你把?礼物?给我,我替你带话给他,看他肯不肯帮你。” “这可不行!”虎头面具慌忙道,“兹事重?大,我需当面同他说明。” “可是他不见外人。”少女说道。 “可否破例一次。”虎头面具的声音带着恳求,少女的脸上也有些许动容。 见死不救并非善举,他这么坚持要神医替父亲看病,或许应当让他俩见一面。 “那好吧,你在这儿稍等片刻,等我先去问问神医。”少女妥协道。 “多谢,敢问姑娘该如何称呼?”虎头面具道。 “我名红翠,叫我小翠就行。”少女说着,忽地想起什么,对虎头面具不满道:“问别人叫什么之前,不应当先说说你叫什么吗?” 虎头面具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叫虎哥。” “虎哥?”少女打量着他的虎头面具,心里嘟囔着:肯定是个假名字。 “神医”的住所是间其貌不扬的瓦屋,和村子里其他瓦屋没什么区别。 一人多高的石头围墙里头,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小院,院子里栽满了月季花,再往里走是正房。 小翠在门口站定,伸手示意虎头面具把?随身的配刀交给自己,随后抬手敲了三下门,说了声“人来?了”。 听到里头的应答后,她才将门推开一道缝,示意他可以进去。 抬脚迈过门槛,虎头面具并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屋子里头拉了数张宽且长的素纱,层层叠叠挡在他的跟前。灿烂的春光照进屋子里,将素纱照得如雪般透亮。 朦胧之中?,能瞧见一个人,背对着阳光而坐,看不清面容,只有一个灰黑色的虚影。 “你父亲得的是什么病?”虚影开口道,那是个很干净的声音,像抬脚踩在纯白的雪地上,柔软中?带着轻微的砂砾感。 像他,又不是很像他,虎头面具不确信地想着。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终究没拿定主意,便对着重?重?素纱后的人说道:“我想看看你的真面目。” 素纱后果断地飘来?了“不可”二?字。 “倘若你的父亲没得病,就离开吧,我不需要你的礼物?。”那个虚影又补充道。 守在门口的小翠也发觉了虎头面具的异样,她举起手里的锄头,没好气地说道:“请你出去!” 虎头面具态度良好地点?了下头,做出一副要走的模样。 才走出一步,他却忽地调转了方向?,抬手挥向?屋子里的素纱。 层层素纱如水波般荡漾开去,虎头面具的手甚至没有触及素纱半点?,只是扇动了下,便如狂风刮过。 小翠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位带着面具的不速之客,分明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数十?张素纱被吹得东倒西歪,藏在素纱后头的人完全得显现?出来?。 那是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他的一双眼睛因为惊愕睁地浑圆,露出黑且大的瞳仁,短短的眉毛不知所错地上抬着。 是阿烛没错。虎头面具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离开骊山整整一年,他总算寻到了叶烛的下落。 和一年前相比,叶烛脸上的稚气褪去不少,清瘦的轮廓完全展露出来?,模样愈发秀美。只是头顶还?是和从前一样,胡乱地扎起一丛乱发。 可他的头发已经长长不少,如此?随性的一扎,反倒有几分超然?世外的美感。其余的头发垂落下来?,披散在他的臂膀两侧,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松软的绒羽。 虎头面具一时看得入迷,全然?没注意到叶烛勾起的右手。当他看到一枚石子正对着自己的眼睛打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虎头面具碎成两半,摔落在地上,他的面目也同样暴露在了叶烛面前。 叶烛的眉头皱了起来?。不出他所料,这个假意求自己给父亲治病的面具人,就是纪枫。 第27章 算盘 纪枫的鼻梁红了一小块, 方?才?的最后关头,他?侧了下头,没有叫石子打?穿自己的眼?睛。 叶烛暗暗将手指在掌心攥紧,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而今已然失去击退纪枫的最好时机, 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强行按捺住心里的不甘, 缓缓开?口道: “我不是说过, 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吗?” 他?说这话说的语气分?外平和, 全然没有先前分?别时的激动模样,反倒有股久别重逢的淡然。 纪枫心里暗喜。时间果真会逐渐冲淡一切,时隔一年, 阿烛没有先前那般痛恨我了。现在的他?,应当也?能理解一些我为骊山派付出的无奈吧。 “阿烛,师兄是来给?你赔礼道歉的。”纪枫举起手里包装精美的易骨经, 模样很是恭敬。 眼?看叶烛没有阻拦, 他?便大着胆子往前走, 穿过层层素纱, 然后俯下身, 将经书送到叶烛手里。 “这是师兄问嵩山借来的易骨经, 此功法能修复筋骨, 定能让你把被人打?坏的腿修好。” 叶烛点了下头, 答应道一个“好”字,接过经书, 握在手里。 纪枫的内心顿时轻松不少,在身上压了整整一年的巨石,此时终于能够完全卸下。 既然收下了经书, 那阿烛大抵也?原谅了我吧,他?微笑注视着叶烛的面容。 离开?骊山一年,师弟并没有如他?从前的想象那样饿死街头。 虽然身子看起来依旧瘦削,但他?的面色比起先前好上不少,脸蛋更是像上了层妆似的,白里透粉,像唐代画上的美人,只是下巴略尖了些,显得有几分?薄命。 纪枫看了许久,直到叶烛发出一句略带不满的“还有什么事”,才?依依不舍地移开?视线。 “赔礼已经送到,那师兄也?不再打?扰你,倘使你日后真的能站起来了,就回骊山看看……” 话音未落,叶烛的脸瞬间白了,他?的眼?神变得暗沉,短黑眉头皱皱巴巴拧成一团。 “我可不会回骊山。” “不回骊山也?无妨,能站起来就好,只是……期待有缘和你江湖再会。”纪枫又?道,他?还是很希望能够亲眼?看到叶烛站起来走路的样子,这能让他?感觉自己的“赔礼”没有白费。 “有缘江湖再会,无缘则永世不见。”叶烛补充道。 师弟似乎还在气我,也?罢,他?还不知道这功法的神奇之处,等他?练成此功,能再站起来,一定也?不会恨我了。 “那你多保重。”纪枫拱手对他?道别,了结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慢走不送。”叶烛嘴角扬了下。 看着纪枫往门口走来,小翠正欲把他?的佩刀归还给?他?。还未来得及出手,一股白色的疾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等她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的双手已经空空如也?。方?才?擦身而过的瞬间,纪枫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回了她手里的刀。 还好,还好,他?不是坏人。目送着他?走出院子,小翠感到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个不速之客的实力太过强悍,方?才?在屋里时,她吓得呼吸都快停止了,生怕自己保不下阿烛。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这个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为何要对阿烛如此恭敬。 第32章 “莫非你也?救过他?的命吗?”她忍不住对叶烛问道。 “算是吧。”叶烛自嘲地笑了下,将视线从少女关切的目光中?移开?,望向?窗外的山景。 夕阳正在落下。 纪枫站在村口,有些左右为难。 天色很快就要暗下来了,即便他?的轻功再快,但要在天黑之前赶到汴州城,还是颇有难度,毕竟他?那个怕黑的毛病还在。 他?左思右想许久,对着替自己引路的小翠说道:“能借盏灯笼给?我吗?” “灯笼?”小翠看了看逐渐暗沉的天色,疑惑道,“你真的准备走夜路离开??” “我答应了阿烛要走的。”纪枫说道。 “可是天都要黑了,你就在村里留宿一夜,明早再上路吧,不然显得我们卢家?村亏待你似的。”小翠说道。 如此最好,还免了住店的银两。纪枫笑着答应道:“那就劳烦你了,帮我简单找张床就好,还请麻烦不要告诉阿烛。” “告诉他?也?无妨吧,阿烛只是嘴上凶巴巴的,其实他?心眼?很好,也?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小翠说道。 “不,还是别告诉他?了。”纪枫道。 小翠为他寻了间村东面的空房,与阿烛的住所隔了十?间屋。 虽然纪枫说了不用被褥,席地而睡就好,但小翠还是不想“得罪”这位江湖前辈,给?他?简单铺了张床,让他?睡得舒坦些。 兴许前辈高兴了,还能教给?自己一招两式,毕竟他?的功夫那么厉害,若能学?上几招,以后就能更好的保护阿烛了,小翠心里打?着算盘。 夜色完全暗下,她给?纪枫留下一盏油灯,正欲离开?,听?到纪枫叫唤自己的声音。 “小翠。” “您要教我功夫吗?”小翠喜出望外,以为是高人听?到了自己的心声?。 “……这倒不是。”纪枫的话给她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我想问问你,村子里最近可有其他?外人过来?” “这倒是没有。”小翠答道。 “好,好。”纪枫松了口气,心想,那个蠢笨如猪的岑霜剑,果真没比自己更快找到这里。 “倘若日后有个自称是阿烛哥哥的人找过来,你们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他?是个坏人,从前可没少对阿烛动手动脚的。”纪枫说道。 小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好,我记住了,多谢先生指教。” 虽说这样未必能拦住岑霜剑,但多少能让那个混账吃点苦头,谁叫他?污蔑了阿烛的名声?整整五年,纪枫在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 大抵是人生地不熟的缘故,这一晚纪枫睡得很浅,天才?微微亮,他?便醒了。 收拾好包裹,眼?看天色尚早,他?忽地又?萌生了一个念头:再去阿烛的屋子看一眼?,瞧瞧他?究竟过得好不好。 反正是最后一次了,擅自离开?骊山这么久,父亲一定气坏了,我以后再也?不可能不远万里地过来看望阿烛了。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去,村庄的街道还没有人。不过十?间屋的距离,纪枫很快便找到了昨日去过的小院。 院子的花苞闭合着,叶子上还留着露水,它们都在等待太阳升起,然后一齐盛放。 现在这么早,阿烛一定还睡着吧。这样想着,纪枫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东厢房的窗下,还没伸手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里头便传出了有人交谈的声?音。 “阿烛,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这是个耳熟的声?音,不是阿烛的,而是岑霜剑的。 纪枫大惊,他?分?明记得自己昨日还问过小翠姑娘有没有外人过来,那个面相老实的姑娘居然说了谎。 难道说因为他?是阿烛的哥哥?可哥哥就不算外人吗? 屋子里,岑霜剑一手端着两碗粥,另一手端着屉包子。 叶烛穿戴整齐地坐在轮椅上,看着他?将吃的一件接着一件地摆放在屋子中?央的空桌上。 “今日心情好。”他?说道。 “真是难得,我以为你见到他?,心情会很不好呢。”岑霜剑将包子夹到叶烛面前的碗里,“都是刚出笼的,多吃点。” “见到他?确实心情不好,但把他?送我的东西丢掉后,心情就变好了。”叶烛夹起热气腾腾的包子,咬了一大口。 “他?肯定想不到,自己辛苦寻来的经书,已经被我丢到山崖底下去了。” 看着叶烛开?心的模样,岑霜剑也?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笑了会儿?,他?又?想到什么,疑惑地挠了挠脑袋,问道:“可我有些不明白,既然你不想要他?的赔礼,为什么还要收下呢?” “我担心直接拒绝了他?,会连累这儿?的村民。”叶烛嘟囔着,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纪枫可不是什么善茬,功夫还那么厉害,我们这儿?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够他?杀的,我只能先假意顺从,委曲求全了。不过,我已经收下了他?的赔礼,他?以后不会再来,也?没借口再来了。” 岑霜剑端起面前的粥碗,看着叶烛大快朵颐的样子,心里很是庆幸。 还是阿烛有脑子,若是换成自己,怕是要当场和纪枫打?起架来,到时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没准会连累一村子的人。 也?不知五年前的自己,脑袋是抽了什么风,非要去相信纪莫及的谗言,相信这么可爱的弟弟“害死”了自己的姑姑。 明明阿烛比我惨太多,我却还在那儿?火上浇油…… 他?喝了口粥,听?到窗外传来吱呀的声?响。 “谁在那儿?!”他?猛地放下手里的碗。 一枚石子将虚掩的窗户弹开?了一道窄缝,缝隙中?,一抹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叶烛眉头紧皱,将手里的另一枚石子收回袖子里。 “哥,不要管他?,咱们继续吃饭吧。” “可刚刚那人,是纪枫。”岑霜剑眉头紧皱,眼?神严肃得可怕,“他?听?到我们说的话了!” “听?就听?到吧,我已经收下了他?的赔礼,想怎么处理是我的事,他?于情于理都管不着我。”叶烛夹起最后的一只包子,放在他?的碗里,示意他?吃。 岑霜剑却站了起来,拔出了腰间的剑。 “不行,他?定是还在打?你骨头的主意。” “别!哥,你别冲动!你不是他?的对手!”叶烛伸着手想拉住他?。 岑霜剑却身子一转,将衣角从叶烛的指缝间抽走,直接从窗口跃了出去。 ----------------------- 作者有话说:先一点文火慢炖[猫头],让笨蛋师兄醒醒脑 第28章 哥哥 纪枫走在?卢家?村的街道上, 他的双眸是灰暗的,步子有些?漂浮。那双向来洁白胜雪的靴子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泥巴,可他却没有丝毫的察觉。 他现在?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我辛苦寻来的易骨经?, 居然被阿烛丢了。 他为什么要丢了易骨经??哪怕他嫌练功辛苦,不想费这力气, 也不至于把好端端的经?书丢了,至少留个念想。 可他却这样?毅然决然地丢了, 甚至瞒着我, 甚至假装客气地收下, 为了不叫我伤心…… 不,他可不是为了不叫我伤心,他是害怕我会失去理?智, 拿无辜村民开刀,我哪可能?做如此丧尽天良的事…… 我还当他是真心愿意原谅我…… 他失魂落魄地走着,忽地听到一记喝声?, 从背后传来。 “纪枫!你怎么还在?偷偷盯着阿烛?” 这个理?不直气也壮的语气, 一听便?知是岑霜剑。 “你又怎么会在?这儿?”纪枫咬着牙吐出?的这一句, 话一出?口, 过于阴沉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是他的哥哥。”岑霜剑说道。 哥哥哥哥。 就因为他是叶烛的哥哥, 阿烛才会将他留在?身边。 可归根结底, 他做过的事, 比我又能?好到哪里去? 纪枫不知不觉地握紧了腰间的刀, 双眼锋利地看着岑霜剑,像是看着一位血海深仇的大敌。 “你也不是什么清白的人, 我劝你好自为之,离阿烛远点。倘若阿烛哪天知道了是你在?背后败坏他在?骊山派的名?声?,会再度伤心的!” “我把这些?都告诉他了。”岑霜剑坦然道。 “什么?”纪枫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纪枫, 阿烛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小心眼!他知道我为父亲报仇心切,听信谗言,才酿成此错。”岑霜剑说道。 纪枫惭愧地笑了笑,但他很快便?为叶烛原谅岑霜剑的举动得出?了一个答案: “可我们毕竟不一样?,不是吗?你是他的哥哥,是他最后的血缘至亲,而我,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岑霜剑却道:“可是纪枫,你和阿烛从小一起长大,比起我这个后来者,你其实更像阿烛的哥哥。” 第33章 我更像他的哥哥?纪枫一下子愣住了。 的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起岑霜剑,他更像是叶烛的哥哥。 他俩从小一起长大,在?骊山上共度十七个年头。叶烛从小就爱粘着他,师兄师兄的叫唤他,哪怕在?雪里被冻得全身冰凉,也不肯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他每日都看着自己?练功,而自己?每次下山,总会变着花样?给他带吃的玩的,非亲非故的俩人也曾手?足情深,比亲兄弟更亲…… “你和阿烛认识这么久,你们俩的交情,本来应当比我深得多得多。”岑霜剑还在?道。 “可那毕竟和血缘至亲不一样?!”纪枫忽地打断了他,说话的嗓门格外得大。 此等反应,像是他已经?找不到其余反驳的借口,只能?用愤怒掩饰自己?的无能?。 屋檐上的瓦片被这骇人的声?量振得嗡嗡作响。当话音散去,整个卢家?村鸦雀无声?,连公鸡也不再叫唤,所有活物都屏住了呼吸,战战兢兢看着这位盛怒的白衣男子。 岑霜剑手?里的长剑开始发颤,他在?为自己?方才的发言后悔。 倘若纪枫真的当场发起疯来,他没有半点拦住他的把握。这个原本安宁祥和的小村庄,或许就因为自己?方才的一句实话,将要承受灭顶之灾。 这时,一个清澈又坚定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哥,你退后,我来跟他说。” 一只手?按住了他持剑的手?腕,那是只温暖的手?,掌心有些?粗糙,是长年累月驱动轮椅留下的痕迹。 叶烛终于追了上来,他一手?按着岑霜剑往后退,另一只手?熟练地转动着轮椅,堵在?纪枫跟前。 他的嘴抿得很紧,一双黑漆漆的眼眸自下而上直勾勾地盯着纪枫,短黑的眉头微微皱起,赶客的意思?不言而喻。 “纪师兄。”他开口道。 这一声?,唤得纪枫头晕目眩。 仅仅是在?“师兄”前加了个“纪”字,便?让他觉得俩人的关?系疏远许多,像是未曾相识的陌生人。 “你不是奇怪我为何原谅他,却不原谅你吗?”叶烛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和兄弟情深无关?,岑兄做的事虽然也让我伤心,但这只是误会一场。而你,从始至终,都在?欺瞒我,利用我……” 说着说着,他不禁又想起自己从前干过的傻事,强做镇定的声?线还是发出?些?微颤抖,像微风拂过水面掀起的一抹涟漪。 这抹涟漪不偏不倚地荡到了纪枫的心弦上,令他紧绷的神经发出嗡的一阵轻响。他的心脏突然间抽痛得厉害,好似千万匹马奔腾而过,留下的满是蹄印的洼地,找不到任何一处平静的地方。 “所以我不原谅你。”叶烛为自己的话补上一个坚定的结论。 “我要怎么做,你才可以原谅我?”纪枫不死心地问道,奢望叶烛可以心软,给自己?留下一点争取的余地。 叶烛几乎没有思?考的,笔直地注视着他那双满是哀求的眼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你这样?缠着我,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不原谅我。 永远不原谅我。 阿烛原来是这么决绝的人吗?看着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瘦小身影,纪枫有些?恍惚。 他还清楚地记得小师弟黏黏糊糊看着自己?的模样?,眼睛亮得像是夏天的太阳,而不是现在?这样?,冰冷到刺骨。 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快?他把从前那个可爱又乖巧的叶烛藏在?了哪里?是因为离开了骊山? 还是因为……他再也不想依靠我了…… “对了。” 叶烛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荷包,塞到神情恍惚的纪枫手?里。 “这是从前你替我垫付的船费,现在?还给你,从今往后,就当我们两不相欠,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温和了些?,也不知是否是被纪枫眼角的泪光打动了一瞬,总之,他此刻的眼眸比先前亮了些?,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原不原谅你是我的事,或许等哪天我忘了你,也就原谅你了。” 要忘记我,才能?原谅我吗?纪枫握着手?里的荷包,荷包沉甸甸的,约莫是二十两银子的分量,或许还不止。 “阿烛,我不需要这么多银子,你在?村子里也要用钱吧,这么多银子……” “收下吧,我也不想欠你什么。” 叶烛说着,双手?一前一后扭转着轮椅的轮毂,整个人掉了个头,背对着纪枫,缓缓远去。 “或许等哪天我忘了你,也就原谅你了……”方才的话语还在?纪枫的脑海中?回响。 所以他只要见到我,就会感到痛苦吗?纪枫沉默地低下了头。 他并不想让叶烛再一次感到痛苦,这和他的本意背道而驰。他知道自己?已经?给叶烛带来过一次痛苦,他只是想弥补上一次的痛苦,殊不知这个弥补的过程本身,对叶烛而言亦是痛苦。 可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他不奢望将叶烛和自己?的关?系修复如初,但至少,至少不要让他如此痛恨自己?。 毕竟,他还是很想再看看这个小师弟的。 屋子里,岑霜剑拉着叶烛的手?,给他涂抹着伤药。方才叶烛转轮椅太焦急,不慎又让手?掌起了水泡。 “阿烛,得亏有你在?。方才我说话太冒失,差点和那家?伙闹急了眼,我真担心他当场把这里夷为平地。”岑霜剑用指肚将药膏在?他掌心轻轻抹开。 “哥,其实你说的没错。是纪枫看到我原谅了你,急红了眼,开始是非不分了。”叶烛说着,想到纪枫气急败坏的样?子,内心有些?暗喜。 听他说到“原谅”一词,岑霜剑忽地有些?心虚,给叶烛上药的动作慢了下来。 “阿烛,其实纪枫说得对,我做的事和他一样?,也很对不起你,我还经?常凶你,对你动手?动脚……” “不!”叶烛摇了摇头,“不要这样?说,他比你可过分多了。” “可他其实也很关?心你……”岑霜剑道。 他记得纪枫曾屡次因为叶烛的事教育自己?,那时他还当纪枫太过宠溺这个师弟,哪能?想到,现在?和叶烛待在?一起的,竟会是自己?。 “哥,别再提他了。”叶烛打断了他,“我不想再听关?于纪枫的任何事了。” 岑霜剑点了点头,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形象本就差劲,叶烛对自己?从来就没有什么太好的念想,如今痛改前非做些?善事,反倒叫他有了巨大的改观。 而纪枫,正因为他从前太爱这位大师兄,甘愿付出?一切的喜欢他,如今才会恨他入骨。这种刻骨铭心的恨意,可不是萍水相逢的人之间所能?拥有的。 “哥,今日天气好,我想去看看山上的野月季开花了没。”叶烛开口道。 “好,哥带你上山。”岑霜剑推起叶烛的轮椅,往屋外走去。 明媚的春光照在?山间的溪流上,水流席卷着落红,还有零碎的纸页,沿着陡峭的山壁,一路奔腾不息。 最底下的山涧中?,一个人蹲在?石头上,埋着头,一点点捡拾着湿透的纸页。 他白色的靴子已经?完全被水浸湿,长长的衣衫吸饱了溪水,变得沉重无比,可他无暇顾及,只顾盯着湍急的溪水,深怕遗漏易骨经?的任何一页。 高高的山上有吱呀声?响起,是木轮在?地上滚过的声?音。 纪枫慌忙脱下身上的长袍,裹住自己?的脸,做贼似的埋着头,祈祷着山上的人没有发现自己?。 透过波光粼粼的溪水的倒映,他看到了叶烛的身影。 他只低低地往山下瞟了一眼,便?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扭过头,快速离开了。 第29章 世外真人 又是一日清晨, 东升的旭日穿过山林,照耀着卢家村。 卢红翠将裤腿用绑带扎紧,背上竹篓, 拿起一柄磨得?锃亮的柴刀,往村外的山坡走?去?。 砍柴, 是村子里每个?人都得?会干的活。走?在熟悉的山道上,卢红翠在心里盘算, 昨日去?砍了东面的柴火, 今日就去?南面吧。 才走?过三岔路口, 她便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在林间飘荡。 那声音像是一阵漂浮在林中的风,悠悠荡荡, 好似在东边,也好似在西面,喊着的是两个?字: “小翠……” 卢红翠停下了脚步, 慌张地四面张望, 心里头直打鼓。 大白?天的, 怎么遇上山鬼了? “小翠!”那声音又唤了她下, 一个?白?色身影从道边的林中闪出?, 站定在卢红翠面前。 卢红翠看清了站在面前的是人不是鬼, 总算定了心。 这人不是村子里的, 但她有?些眼?熟, 正是前日到卢家村中拜访阿烛的那位“武林高手”。 “虎哥?”她惊讶道,“方才的声音, 是您用内力喊的?” 第34章 “自然。”纪枫背着手,在原地踱了下步子,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如你所见, 我的功夫是全江湖第一,你不是想学功夫吗?我可以教你。” 卢红翠笑了下,说道:“高人,我知道您的功夫厉害,但我还是不跟您学啦,若是被阿烛看到,他会不开心的。” 怎么能不学? 你若是不学,我还能问谁打听阿烛的消息?这些人一个?两个?的,为什么都这么听阿烛的话?! 纪枫有?些急躁,但碍于?“高人”的面子,他还是选择维持住自己的端庄形象。 他故作镇定地给自己编了个?厉害的头衔:“小姑娘,你可知道华山派的穆掌门?他乃武林盟主,而我,则是他手下的得?意门生。” “我这人从来?不收徒弟,只?是看你骨骼清奇,是个?练武奇才,才想着教你一手,你若是不想学,也罢,也罢……” 他说着,故作惋惜的样子,一步三回头地往远处走?。 “高人!” 不出?他所料,卢红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高人,既然这样,那您就教我练功吧!” 卢红翠毕竟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听到武林高人这样夸赞自己,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我跟着您把?功夫练好,就能更好的保护阿烛了!” 保护阿烛?这姑娘怎么也想着保护阿烛?有?岑霜剑那个?有?勇无谋的白?痴保护他还不够吗?纪枫在心里嘟囔着。 其实他也知道,阿烛被这么多人护着,自己应当?高兴才对。 可他偏偏就是不满。这些个?半吊子的家伙,到底知不知道阿烛的身份有?多贵重?凭这些二脚猫的功夫,怎么能保护地住阿烛? “对啦,高人,既然您要教我功夫,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可以叫你师父吗?”卢红翠问道。 “师父……就免了。”纪枫摆了摆手,“还是叫我虎哥吧。” 纪枫帮着卢红翠一起把?柴砍完,找了片背阳坡上的空地。 功夫依旧是从扎马步练起,等纪枫开始教导,才发现卢红翠从未习过武。 他立刻对自己先前放出?的话?感到不安。这个?黄毛丫头,一日正儿八经功夫都没练过,居然还敢拿锄头指着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而我居然夸她是个?练武奇才,倘若她连内力都练不成?,岂不是证明我看走?了眼?,自己打自己脸…… 纪枫指挥着她扎了半个?时辰马步,又教了些基本功,像是点?刀、正劈、撩刀、挂刀等等。也许是常年砍柴的缘故,卢红翠很快便上了手,这倒让纪枫有?些喜出?望外。 练了两个?时辰,卢红翠大汗淋漓。纪枫劈了截竹筒,给她接了一大杯清水,看着她狼吞虎咽地饮下,又帮她接过手里的刀,嘱咐她歇息会儿。 看着卢红翠松懈的样子,纪枫终于?能够亮出?自己的小算盘。 “你说练功是为了保护阿烛,你同他很熟吗?” “普通朋友罢了。”卢红翠一张小脸通红,也不知是太热,还是被纪枫戳中了少女心思。 纪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我听说他孤身一人身无分文地到了这里,你们是怎么接纳的他?因为他能给你们治病吗?” “也不是,治病的事情不能乱传,这事阿烛自己也说不准的。”卢红翠严肃地看着纪枫。 纪枫暗暗松了口气,听小翠的语气,阿烛还没有把骨人参的事公之于?众。 他微微笑了下,又道:“我其实好奇的也不是他治病的事。我只?是很好奇,他是怎么赚到的钱?” “你可不要小瞧阿烛。”少女自豪地挺起了胸膛,仿佛在为她自己感到骄傲,“阿烛虽然腿不能走?,但他很会照顾花花草草,他养出?的花,汴州城的人都抢着要呢。” 纪枫不禁“哦”了一声,和叶烛相识十余年,他从未听过叶烛喜欢料理花草的事情,兴许这是他独自一人待着后?山时培养出?的爱好。 不过想来?也是,阿烛毕竟是棵人参草,花花草草之间习性相通,阿烛比常人更擅长照顾花草,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卢红翠还在道:“甚至还有?个?道人,带了盆快凋零的花,专程过来?请他救活。” “道人?” “对!对!”卢红翠激动地点着头,“我看这道人的功夫很是厉害,似乎和虎哥您一样,也是位武林高手呢!” 卢家村的北面是望阳坡,坡上绿树成?荫,一片青色的枫树林中,有?潭碧绿的池塘。 池塘呈月牙形,名叫新月潭,在潭水尖尖的一角上,坐落着一间小屋。 小屋的墙上均匀的抹着黄土,屋顶上铺着整齐的瓦片,一棵杂草都没有?,看样子被人精心打理过。 屋子外还有?一间院子,被竹子制成?的篱笆围起,上面爬满了牵牛花。 一名身穿灰色道袍的长者站在牵牛花旁,他须发是纯白?的,没有?半点?黑色,脸上是岁月留下的皱纹。尤其是他的眼?尾,数道上挑的眼?纹炸成?吉祥的花纹,从颧骨绵延到他的太阳穴。 这就是小翠口中的那位武林高人,他是个?年过半百的道士,道号世外真人。 此时,他正满面笑容地看着篱笆旁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叶烛半弯着腰,手里拿着把?剪子,正仔细检查着枝头的花苞。 “真人,已经帮您修剪好了,再等上半个?月,这儿的花会开得?很旺盛。”叶烛收起手里的剪刀,拿绢布仔细擦净上头的泥水。 “多谢小友,要不来?我屋里喝碗茶?前些日子,有?个?徒儿来?看我,还带来?不少糕点?。我是个?修行之人,哪能吃这么多,等会儿你带些回去?,帮老道分担分担。” 世外真人说着,也不等叶烛回答,直接推起他的轮椅,带着他往小屋里走?。 叶烛有?些局促不安,他其实不太喜欢在这儿待太久,因为真人每次都太过热情地招待他,让他觉得?心里不踏实。 “真人,其实修枝真的很简单,我可以再教您一回,毕竟我现在不缺银子了……”他说道。 “唉唉,老道我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做不了这么细的活。”世外真人慌忙打断了他。 他一手端着块茶砖,另一手捏着枚茶针,正细细挑着被压实的茶叶,熟练地扫到巴掌大的小茶壶里。 他分明眼?神挺好的,怎么偏偏就不想学修枝的手艺?叶烛歪头想着。 “尝尝这个?。”世外真人将一盏茶杯推到叶烛跟前,又取出?油纸包着的一裹桃酥,“若是觉得?苦,就吃点?这个?解解苦。” “多谢真人。”叶烛端起茶杯,小口饮着,也没太尝出?苦不苦,满脑子想的是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离开。 还没等他想好说辞,那老道人忽然惊讶道:“你的手怎么伤了?是不是被月季的刺扎伤的?我给你找膏药……” “不是的。”叶烛慌忙合起手掌,心里有?些发慌。他一直小心遮掩着手里的擦伤,也不知怎么回事,竟叫真人觉察到了。 “是我昨日练了下暗器,不小心伤到了。”他随口编了个?缘由?,深怕老道人借题发挥,把?自己留在山里。 “原来?是这样。”世外真人笑着抿了口茶,“你倒练得?挺勤快,记得?那时候,你还非说不想学呢。” 叶烛松了口气,暗自庆幸真人就这样被自己瞒过去?了。他将手里的热茶饮尽,才将茶杯在桌上放下,一双手却被真人握住。 世外真人摊开了他的手掌,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叶烛的前掌破着皮,残留着些许水泡的痕迹,还有?丝丝血痕,这不像是练暗器误伤到。 “昨日有?人追你了?”世外真人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 叶烛只?好说了实话?:“是有?个?故人前来?看我,我走?得?激动了些,自己磨的。” “故人?”世外真人疑惑了一瞬,很快便想到了故人的来?头,问道,“是不是骊山的人?” “是。”叶烛点?了点?头。关于?自己从骊山派逃出?来?的事,也是这个?老头穷追不舍问得?的消息。 叶烛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外真人就是喜欢缠着自己问东问西,他像是想知道自己身为骨人参的事,可半句也没提到骨人参,叶烛也不好直接开口揭穿他。 总觉得?这道人来?头并不简单,叶烛心想着。他这样同我献殷勤,肯定有?他的目的。 第30章 旧屋 面对?着世外真人的盘问, 叶烛只能小心谨慎地和他斡旋,尽可能地不惹恼他,但又和他保持距离。 “真人, 不是什么大事,他只是送了我一本经书。”叶烛道。 “经书?”世外真人有些疑惑, “带我去你的住所瞧瞧,怕不是什么邪魔外道, 拿来?害你的, 你还没有练吧。” 第35章 “没有, 真人放心,我已?经把经书丢到山崖底下了。”叶烛说道,眼?前开始浮现出?那个蹲在山崖下的泉水里, 埋头捡拾残页的身影。 那经书已?经被水冲烂,上头的字都被泡得看不清,他费劲将那些残页捡回去, 也不知要做什么。 世外真人扶着白色的胡须, 满意?地点了点头:“甚好, 甚好, 你虽然从?骊山派逃脱, 但那些人未必会善罢甘休, 你还是小心为上。我教给你的那手飞花摘叶, 可有派上用场?” “是有些用场, 只是……”叶烛有些气馁,纪枫的功夫实在太高, 倘若他真要对?自己图谋不轨,自己还真没有什么反抗的手段。 “其实你这娃娃的资质挺好,内力也扎实, 再多?练练这一手,应当能拦住他们……” 他看着叶烛端放在轮椅上的双腿,心里默默感慨。 真是可惜了,倘若这娃娃能站起来?,我还有许许多?多?功夫可以传他,打?败那个人……应当也不在话下。 “不如?老道再教你一招吧。”世外真人说道,“这一招也是手上功夫,只不过时机得抓得好……” 日头已?经西斜,余晖洒在卢家村南面的山头上,照得树下练功的俩人一片金红。 “今日就练到这儿吧。” 纪枫收起了手里的刀。他小心翼翼地从?包裹里取出?一裹油纸,递给卢红翠。 “这个你带回去,分给阿烛一起吃。”纪枫嘱咐道。 闻着油纸上散发出?糕点的香甜气味,小翠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吞了口唾沫,还是把这包糕点推回到纪枫手里。 “虎哥,阿烛他不爱吃这个。” “怎么连点心也不爱吃?”纪枫急切道。 这不是他第一次马屁拍到马腿上。自打?托付小翠给叶烛送礼,他嘱咐卢红翠替自己献的殷勤全?部碰了壁,第一日送的玉坠子,第二日送的连环画,第三日送的杂书,第四日送的布娃娃,现在已?经是第五日。 每一次,卢红翠都照他吩咐把礼物带回村子,等到次日,又原封不动地送还回来?。 这次她也不想?再送了,次次献殷勤次次都碰壁,害她也觉得自己好没面子,甚至和叶烛的关系都莫名的疏远了。 “这个肯定不行。”卢红翠一口咬定道,“阿烛昨日才给我们分了不少?桃酥,说是山上的道人给的。道人给的他都不爱吃,更别说是您给的了。” 她这话脱口而出?得直白,却不偏不倚踩在了纪枫的尾巴上,令他一下子炸起毛来?。 “你这话何意??难道是把我托你给他送礼的事情告诉他了?你这个孽徒!我好心教你功法,你却出?卖我!我现在就要挑断你的手筋!把你功夫还给我!” 说着,他拔出?腰间的刀,就要往卢红翠手上挥来?。 卢红翠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情急关头,她还是辩解道:“我没有把你的事告诉他!” 纪枫手里的刀不偏不倚定在她的右手前不到一寸的位置,他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卢红翠。 “那你为何要说,因为是我给的东西,他才不喜欢?” 卢红翠皱了皱眉头,看着纪枫这般仗势欺人的可恨模样,即便自己的右手危在旦夕,但她还是坦言道: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阿烛喜欢什么,又怎么可能让他喜欢你送的东西?你还这样威胁我,难怪阿烛会讨厌你!” “讨……讨厌我?”纪枫的眼?眸难以置信地颤动着,手里的刀尖迟迟没有再往前递进半点。 “你胡说!阿烛可没有讨厌我,你知道他有多?喜欢我吗?他曾经偷偷点了迷香让我昏睡,只是为了偷亲我……” “那他为什么要赶你走?”卢红翠问道。 “那……那是因为……”纪枫卡住了。他其实比谁都清楚叶烛赶走自己的原因,可他偏偏不想?承认。 他怎么可以当着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的面承认自己真的被叶烛厌弃了? “你等着!”他撂下这样一句狠话,“明天?,不,后?天?,我一定会给你一件阿烛真正喜欢的东西!” 说罢,他飞快地将手里的刀归鞘,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走去,消失在卢红翠的视线里。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阿烛喜欢什么? 实在不行,我就去骊山后?山那间他住过的屋子里,他在那儿住了整整五年,一定有很多?喜欢的东西存放在那里。 他离开骊山那么着急,根本没来?得及收拾,我仔细去找,还愁找不到吗? 一定可以找到。 骊山的后?山,那座破屋依旧孤零零的在那儿。自打?叶烛走后?,这里便再也没人过来?。 一年的时间过去,这间本就低矮的屋子又下沉了几寸,尽管纪枫弯着腰,他的脑袋还是会时不时挨上房梁。 他必须得万分小心地低着脖子,以免一时疏忽,自己撞到脑袋也就罢了,他更担心这间屋子会因为这点冲击整个坍塌下来?,将阿烛留下的所有痕迹埋没在尘土之中。 小屋只有一扇窗,在向南的位置,即便是在大晴天?里,能透过窗子照入的阳光少之又少?。屋子里阴阴的,到处都是晦暗的角落。 一张小小的书桌架在窗户旁,桌面只有小臂长度,落满尘埃,桌角整齐得叠着一摞杂书,最上面那本的封页被晒得发白,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纪枫拿起压在书上的烛台,那是个模样简陋的陶土烛台,上头残存着半截蜡烛。他将烛台用火折子点燃,端在手里,微弱的烛光照亮些许太阳没能照到的昏暗角落。 一排凳子整整齐齐地靠墙排着,像一道阶梯,最矮的那张只到纪枫的小腿肚子那里。 每张凳子的凳面都有些旧,竹条被磨没了表皮,只剩白色的芯,起着短短的毛刺。 纪枫从?前不知道这儿为什么有这么多?凳子,现在他突然明白了。这些高高矮矮的凳子,是叶烛练功用的。 打?小在骊山长大,每日都看着师哥师姐练功,就算没有纪莫及亲自指导,他也早就将那些功法烂熟于心。 就像当年自己带着他扎马步一样,阿烛借着这些凳子,双腿一点点使着劲,试着站直起来?。 最矮的那张只到纪枫的小腿,是坐着用的,之后?每张都高上几寸。坐在上面时,只要将身子往前倾,腿脚便会一点点受力,和骊山派打?底练的扎马步极为相像。 最高那张凳子在纪枫的大腿根处,若是叶烛坐在上面,双腿能完全?伸直受力,和站起来?无异。 但这张的凳面是最新的,蒙着厚厚一层灰,看来?叶烛还没来?得及练到这一步,便急匆匆地下了山。 纪枫伸手,依次摸过每张凳面,指尖传来?毛毛的粗糙感。 将凳面坐秃,需要多?长的时间?阿烛那么努力地练功,我却还当他是个好吃懒做的小白眼?狼。 可他的腿依旧站不起来?,兴许练功时还控制不好力道,时常从?凳子上摔下…… 纪枫感觉脑袋嗡嗡的,突如?其来?的难过像水一样没过他的头顶,叫他快要不能呼吸。 为何我不早点过来?看他?为何一直令他一人在后?山受苦?他恍惚地直起身,一时间忘记了屋顶上矮得惊人的房梁。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纪枫将自己撞了个头晕眼?花。 他慌忙低下身,手忙脚乱地抓住桌板稳住身子,“哗啦”声响起,叠放在桌角的书册被他无意?间扫落在地。 看着满地白花花的书页,纪枫的气馁到达了顶峰。长这么大,他还从?未像今日这般挫败过。 其实被人拒绝本来?是小事,更何况是被自己曾经伤害过的人拒绝。 而叶烛甚至还给他留了几分薄面,连当年垫付的二十?两银子都归还给他,可谓仁至义尽。 但越是这样,纪枫越发觉得内心不甘。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突然有这种想?法,或许就是因为叶烛的态度过于不冷不热。倘使他恨自己,骂自己,把自己锁在暗室里,就像自己当年对?待他一样,纪枫也会觉得心里好受些。 至少?那样,阿烛还能把心里的怨恨发泄出?来?,兴许他发泄完,就不会再恨自己了,自己也有机会多?看看他。 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答应了不再出?现在他面前,反倒心里每个角落都是他。 纪枫揉了揉被撞得生疼地头顶,那里鼓鼓胀胀的,似是起了个包。习武之人磕磕碰碰实属正常,没破皮就是小事。他定了定神,俯下身,弯腰拾捡起那摞被自己推翻在地的杂书。 看到杂书的书页后?,他才发现,这些书册并不是杂书,而是装订成册的画纸,上头用毛笔画着些奇怪的图样,大抵是叶烛的手笔。 纪枫忍不住细细去看,分辨了好久,才认出?上头画着的是个人,涂黑的圆球是他的脑袋,白色的方框是他的身体?。叶烛画得很细致,这人还有细长的手脚,甚至连手上的长剑都画了上去。 第36章 接连翻了几页,这小小一叠纸,每一页都画着人。这人时站时坐,时而摆着什么姿势,有些纪枫看不懂,毕竟叶烛的画技只是涂鸦水平,画笔下的人没有五官,姿势也十?分意?象。 原来?阿烛还喜欢画画来?着,或许我可以请个教画画的师傅到卢家村里,让他跟着师傅学学。纪枫这样想?着,画册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没有画人,而是写了几个小字,小字被水花晕开了少?许,个别字体?有些变形。可纪枫还是认出?了上头的字,写的是: 师兄,你究竟什么时候过来?看我,我已?经快忘记你的样子了。 纪枫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原来?前面画着的那个看不出?脸的人,是自己。 那是站着的自己,坐着的自己,练剑的自己,吃饭的自己,看书的自己,指导师弟师妹的自己,意?气风发的自己,全?部的全?部都是自己。 是叶烛害怕忘了和自己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一笔一笔亲手画下来?,可即便这样,整整五年时间,已?足够让挚爱之人的面容在记忆里模糊。 纪枫无力地坐倒在地,内心如?坠冰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手法,可他的心几乎整个撕裂开来?。 从?前自己的冷漠无情像巴掌般重?重?地扇回到自己脸上,他好后?悔没有在阿烛最爱自己的时候带他离开骊山,可现在后?悔还有什么用?早就为时已?晚。 可是……可是阿烛,我不能忘了你…… 即便这是你对?我的惩罚,但我绝对?不能忘了你! 第31章 喜欢 在狭小的床上翻了个身?, 纪枫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他下意识地?想活动?下因为蜷曲而酸痛的小腿,一块硬物抵住了他的脚底,身?底的床板发出“吱吱”的呻吟声, 甚至左右摇晃着,将要分崩离析。 纪枫慌忙缩紧了身?子, 他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叶烛的小床上睡了一夜。 淡淡的阳光从窗户透入屋内, 纪枫小心翼翼地?转了个身?, 迎面对上那只放在床头的布老虎。布老虎已经形变得厉害, 可里头的棉花却没有露出半点,仔细看?去?,能瞧见上头密密麻麻的针脚, 被?人仔仔细细地?修补过一次又一次。 “真?没想到你还在这儿。”纪枫摸了摸布老虎被?太阳晒白的脑袋。 这是?他在长?安城投壶得来的,他还记得师弟抱着布老虎开心的样子。 “师兄,这世上还有这么大的布老虎呀?” “没见过吧!我告诉你, 山下的长?安城里, 什么都有, 只有你想不到的, 没有那里买不到的, 你还想要什么?等下次下山, 师兄替你买来。” 嘴上这样说?着, 但其实纪枫自己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布老虎, 至于长?安城应有尽有的话,也是?他随口一说?, 用来在没见过世面的师弟面前显摆。 后?来叶烛说?了想要什么吗?纪枫绞尽脑汁地?想着。 这毕竟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叶烛想要的,和他现在想要的未必一样, 不过俗话说?,三岁看?老,人的喜好总归相通,送个当?时的他喜欢的物件,或许也能勾起他关于曾经的美好回忆。 纪枫想了好久,也没有想起叶烛当?时说?的话,因为在那之?后?的一次下山,他没有机会?去?到长?安,而是?按照爹爹的指示,去?给华山派的穆永年?送骨人参。 就是?那一次,夜半三更?遭到了袭击,叶烛为了给自己送灯笼,差点丢了小命,好不容易站起来的腿又废了。 纪枫忽然间想明白了,兴许就是?当?年?自己无意间的一说?,在叶烛心里埋下了对长?安城无尽的好奇。 叶烛从未下过山,也不知道进城的路该怎么走,所以才会?偷偷跟在自己后?头,他大抵还以为自己去?的是?长?安城…… 怎么会?这样?纪枫咬着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沾湿身?底的被?褥。 他怎么也不怨怨自己呢?祸从口出,就是?因为自己无心吹牛的一句话,害他被?人打得遍体鳞伤。 偏偏这样,他还想要被?自己锁在暗室里,用这种方式和自己渡过一辈子。 “阿烛,你当?真?不知道你是?个多好的人吗?” 纪枫喃喃说?着,一手揉着布老虎身?上的绣花,在那张歪歪扭扭的虎头上,他仿佛看?到了阿烛的面容,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阿烛……我们还能和从前一样吗?”他唤着他的名字,伸出手,将布老虎抱入怀里。 柔软的棉花里飘散出草药般淡淡的清香,是?阿烛身?上独有的气味。 这只布老虎在叶烛的床上待了太久,里里外外都是?阿烛的印迹。曾经的他一定也很喜欢抱着这个。 把布老虎带给他? 不,肯定不行。 布老虎是?我送给他的旧物,但倘若令现在的他再看?到这个,一定会?和厌弃我一样,厌弃这个陪伴他许久的娃娃。 纪枫的脑海里又浮现起那日叶烛决绝的眼神?。 他分明对别人也是?笑脸相迎,和从前一样,就连对待岑霜剑也是?。只有对自己时,冷冷冰冰…… 他沉默地?坐在床边,这些迟来的愧疚一文不值,可还是?让他心痛地?喘不上气来。 这间屋子到处都是?叶烛留下的痕迹,满满当?当?地?装着曾经他对自己的喜欢,这是?现在的纪枫根本无法承受的。 对了,他住在这里的时候,应当?已经喜欢种花了吧?纪枫总算想起了这一点。 他细细寻找着地?面上的痕迹,直到太阳又要落下,才终于在已经快被?风吹平的地?面上,找到了一条隐隐约约的车辙。 纪枫跟着这个走去?,在屋后?林间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中,他看?到了数十株光秃秃的月季花。 这些月季花显然是?被?人精心种下的,它们排列成整整齐齐的方型,中间高,两边底,倘若一起绽放,一定很美。 可现在,尽管到了百花齐放的季节,这些月季也不再会?开花了。 整整一年?无人打理,它们的茎杆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虫,别说?花苞,连叶子都几乎不剩。 纪枫惆怅地?看?着,耳边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叽叽”声。 光秃秃的花茎底下,一只白色的团子正蹦跶着,欢快地?啄食着茎上的小虫。 卢家?村里,卢红翠提着只食盒,走进了叶烛居住的小院。 “阿烛,你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叶烛将手里的小锄头放下,擦了擦沾满花泥的手指,才抬起头,迎面撞上卢红翠的笑脸。 “猜猜这是?什么?”她把手里的食盒举到他面前,晃了晃,一股油润的香气窜入叶烛的鼻尖。 “这是?……鸭子?”他问道。 “对,这是?汴州烤鸭,我先前同你说?起过,这可是?汴州八宝之?首,我随爹爹上街赶集,买了一只,正好分几块给你尝尝。” 卢红翠自然地?将食盒放在叶烛面前的花架上,正欲打开,一双骨节分明的白皙的手摁在了她的手上。 “小翠,我不喜欢吃鸭子,不用给我尝了。”叶烛格外认真?地?看?着她。 卢红翠一愣,瞪大了眼睛,认真?道:“这是?汴州城的名菜,和寻常鸭子不一样,一点儿都不腥,真?的很好吃!” “不用,我真?的不爱吃这个。”叶烛看?着她,露出一个恳求的笑。 卢红翠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今日的这只鸭子,不是?纪枫的意思,而是?她自己猜测叶烛的心思,掏钱送的。 毕竟跟着纪枫练习刀法有些时日了,她也感到自己的功夫在日益精进。虽然名义上纪枫不让她称自己为师父,但她心里已经认他为师,师父的心愿迟迟不能完成,她也想帮帮忙。 为此?,她特地?起了个大早,骑着村里唯一的马赶去?汴州城,将烤鸭买了半只。什么陪着爹爹赶集,什么正好买到,都是?她瞎编的谎话。 叶烛半垂着眼帘,眼眸左右忽闪,脸上歉疚的笑意更?重了。他一只手推着小翠递来的食盒,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轮椅的扶手,指节掐地?发白,还微微颤抖着。 卢红翠不好再强逼着他收下,尽管这是?她的一片好心,可叶烛毕竟不喜欢这个,就算强行收下,他也不会?开心。 她只好故作开朗地?说?道:“那好吧,你不吃拉倒,我正好能多吃点!” “好,你正在长?身?子呢,多吃点!”看?着卢红翠将食盒提起,叶烛脸上的笑总算变得明朗。 小翠,对不起,真?的不是?我刻意拒绝你。 看?着卢红翠从院门走出的背影,叶烛在心里默念。 你送的东西我都很喜欢,只是?我的腿不能行,身?份又那么特殊,实在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第37章 卢红翠站在背阳坡的空地?上,双手高举手里的刀,嘴里念着刀决,一下两下,有节奏地?往下劈砍。 她的刀是?纪枫赠给她的,也是?一柄周身?笔直的长?刀,刀身?比纪枫用的那柄更?窄,分量也更?轻,刀柄有些长?,适合双手握持。 她在山头挥了好久,直到胳膊酸痛难耐,身?上汗如雨下,才终于放下手里的刀,喘息片刻。 不远处,一席白衣缓步从树后?走出。 纪枫双手背在身?后?,赞许地?点着头:“我果真?没有看?错,你这姑娘悟性不错,练习也刻苦,照这样下去?,定能在江湖上闯出名堂来。” 卢红翠取出包裹里的汗巾,擦了擦自己的面颊,看?着纪枫的身?影,她欣喜道:“我还以为您不会?回来了呢。” “怎么会??我都答应了你,要取一件阿烛喜欢的东西过来。”纪枫说?道。 听到这话,卢红翠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她悻悻地?底下头,说?道:“我有一种感觉,不论什么东西,阿烛都会?找理由拒绝。” “但这件他一定不会?。”纪枫把背在背后?的手举到卢红翠面前。 他手里是?一只篮子,篮子里铺着棉布和稻草,稻草中央,有一团白中带黑,像棉花球似的东西。 “小山雀?”卢红翠惊讶出声,但她很快便压低了声音,唯恐吓到篮子中央的小小生灵。 “这篮子没有盖子,它不会?飞跑吗?”她用气声说?道。 “这只小雀的翅膀有疾,它飞不起来。”纪枫把篮子递到卢红翠面前,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卢红翠伸手,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只小山雀,小山雀觉察到了生人靠近,浑身?一抖,往稻草堆里扎去?。 卢红翠沮丧地?收回手,心里祈祷着小雀没有被?自己吓坏。她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觉得小山雀的绒毛看?着格外柔软,忍不住想触碰一下。 “阿烛他一定会?收下这个吗?”卢红翠接过篮子,将信将疑地?问道。 “一定能的。”纪枫说?道,又喃喃补了一句,“若是?他连这个都不肯收下,那我也无计可施了。” 卢红翠带着篮子,走进了那间熟悉的小院。 叶烛如往常一样,驱着轮椅,打理着架子上的盆栽。卢红翠从岑霜剑的口中听说?,这些盆栽是?汴州城的达官贵人专门嘱托叶烛养护的,都是?些很稀有的花草,一盆便值百两。 她看?着叶烛仔细将花茎中枯黄的叶子剪除,又拿着个小刷子,沾着碗中的清水刷着什么,似是?在除虫。 不忍心打扰他,卢红翠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的篮子悄悄放在花架的一角。 叶烛只是?用余光扫了一眼,立即发觉了篮子中间那团熟悉的白色绒球。 他的眼睛忽地?睁大了,手里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小山雀。 小山雀似乎也认出了他,叽叽地?叫唤着,奋力蹦上了篮口。 “小翠,你是?从哪里找到的它?”叶烛眉开眼笑地?伸手,让小山雀蹦上自己的手掌。 看?着一人一鸟相处甚欢的场景,卢红翠挠了挠头,这次的礼物居然真?的有效,师父他真?的取到了叶烛喜欢的东西。 卢红翠迟迟没有作出回答,叶烛顿时明白了小山雀的由来。 他的笑凝固在脸上,缓缓开口道:“这只小山雀,是?纪枫给你的吧?” 第32章 名门 “纪枫?”卢红翠诧异道。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叶烛口中?的纪枫,便是那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虎哥的真名。 这下可不好了,叶烛本就和?他有?纠葛, 那日还当着全村人的面叫他离开。 知道了这是他送的东西,他岂不是又要?回绝?倘若无计可施的纪枫真的放弃了, 离开了,那就没人教自己功夫了。 早知道随口编个瞎话, 就说?是自己在山上捡到的。卢红翠追悔莫及地想着。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叶烛, 叶烛的嘴抿得很紧, 他低着头,捧着小山雀的手指有?些颤抖。 “我不能收。”他说?道,伸手把小山雀放回到篮子中?央。 小山雀显然不理解这般突如其来的举动, 它叽叽叫唤着,努力扇动着一长一短的翅膀,再度蹦上篮子的沿口, 往叶烛的方向蹦去。 叶烛的手指还在颤抖, 可他的眼神很坚定。 就在小山雀要?往篮子外头跃出的那一刻, 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它, 再度把它送回篮子里, 又拿起一只?空花盆, 果断倒扣在篮子上方。 “把这东西带回去, 还给他, 他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他把扣着花盆的篮子交还到卢红翠手里。 “这……”卢红翠不知所?措地接过篮子,可她的视线全然不在篮子那儿, 而在叶烛颤抖的唇瓣上。 觉察到了卢红翠的视线,叶烛咬紧了嘴唇,撇开视线, 拿起搁在花架上的剪刀,对花盆中?病黄的枯叶细细修剪起来。 气氛变得凝重,尽管叶烛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卢红翠看得真切,他分明?很不舍得和?小山雀分开。 “阿烛,其实?你也可以?留下它。”卢红翠道。 她想试着说?服他,不仅是因为叶烛的不舍,更重要?的是,只?要?叶烛收下这个,就可以?燃起纪枫的希望,令他继续留在卢家村外教自己练功。 “不。”叶烛坚定道,甚至头也不抬一下,全神贯注地摆弄面前?的花,“我已经同他说?过,日后与他再无瓜葛,他送的东西,我绝不会收。” 卢红翠秀气的眉毛撇了下去,叶烛如此决绝的态度,是她没有?想到的。 篮子里传出了“叽叽”的叫唤,大抵是因为被花盆罩着,小山雀感到了恐慌。 卢红翠只?好转身走到院子外,将篮子放在地上,掀开上头扣着的花盆。 小山雀缩在稻草里,浑身撒满了从花盆上落下的沙土,显得脏兮兮的。卢红翠小心地伸出手,帮它把绒羽上的尘土擦干净,缓缓安抚着它颤抖的背脊。 “你可不是‘东西’,你也是个小生命对不?”她对小山雀自言自语地说?道。 “那两个人,吵架归吵架,还把你当成筹码推来推去的。” 小山雀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好意,暂时不发抖,也不挣扎了,安静地扒在她的掌心。 卢红翠吹了吹小山雀恢复洁白的绒羽,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不如你跟着我走吧,只?是……我不知道你能吃什么,要?怎么养活你呢?” “它喜欢吃虫子,还有?米粒。” 卢红翠回头看去,叶烛不知何时转着轮椅从院子内走出,此时正坐在小院的门口,看着自己。 她脸上一喜,说?道:“那真是好,米粒我家有?得是,只?是虫子……一定得吃虫子吗?” 她犹豫地看向叶烛,对于那些长着翅膀和?无数小腿的东西,她多少?还是有?些怕的。 “得吃的。”叶烛说?道。 他看着卢红翠畏惧的样子,低下头,略带歉疚地笑了下,双手转着轮椅,缓缓走到她的面前?。 “你说?得对,我不能把气撒到它身上,它不是什么东西,也是个小生命。”他弯下腰,伸手从篮子里将小山雀捞了出来。 小山雀并不明?白他复杂的心情?,只?知道自己又回到了从前?的主人身旁,再度欢快地叫唤起来。 “我会好好养着它的。”叶烛说?道,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但这不代表我收了他的礼物,只?是看在小山雀的份上。” “好,真好。”卢红翠笑得同样开心。因为她知道,叶烛收下了小山雀,对纪枫而言,便代表他同叶烛更近了一步。 纪枫有?了和?他重归于好的希望,而自己也可以?继续跟着他练刀了。 太阳东升西落,金灿灿的余辉撒在卢家村南面的山头上。 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两手空空,笔直站立着。 在他面前?,还有?一名黄衣少?女。她的头发在脑后扎起一个小团,双手持刀,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的白衣男子。 “再来。”纪枫伸手邀招。 卢红翠深吸了一口气,迈步上前?的同时,手里的刀熟练地转了个刀花,毫不留情?地往纪枫的腰身砍去。 就在刀刃要?碰到衣衫的瞬间?,白色的身影如水波般荡漾开去。 卢红翠手里的刀砍了个空,只?这一瞬间?,纪枫已经退到了数步远的树下。他细细检查自己的白衣,袖口的位置出现了一道平齐的缺口,只?有?一个指节长。 “很有?进步。”他对卢红翠称赞道。 听到师父这样说?,卢红翠总算能放下手里的刀,擦了擦脸上如瀑布般淌落的汗水。 纪枫看了眼远处渐渐落下的夕阳,说?道:“今日就练到这里吧,以?你现在的功夫,已经能在卢家村独当一面了。” 第38章 “可我和?纪兄的差距还是很大。”卢红翠说?道。 看着少?女认真的模样,纪枫笑道:“也不必非要?这么厉害,你可知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以?你现在的功夫,足够自保了。” “纪兄,您这话的意思是?”卢红翠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已经在这儿待得够久了。”纪枫说?着,眼眸黯淡下来。 在卢家村附近待了一个多月,纪枫每日都在想方设法和?平融入叶烛的生活。 可是除了那只?小山雀,他送出的其它东西都被叶烛回绝。哪怕有?些是种花种草的农具,托小翠交给村里的其他人换着送,叶烛也不收下。 和?小翠说?得一样,不论是谁送的东西,叶烛都不愿意收。纪枫已经无计可施了,既然没法靠近他半点,不如就此罢休,让时间?冲淡一切。 “可是纪兄,再过两日,就是端午了。”卢红翠眨巴着眼睛,试图再挽留他几天,能多学些刀法,“端午的时候,阿烛会去汴州。” “去汴州,那又如何呢?” “汴州人多,您一不小心见到了阿烛,也很正常吧?”卢红翠说?道。 她也说?不清自己这样算不算在出馊主意,但听到她这样说?,纪枫的眼睛真的亮了。 是啊,卢家村小,平日又没什么外人过来,我出现在这里目的太明?确,叶烛肯定不乐意。可汴州城人这么多,我同他在那里相见,就是缘分未尽啊!纪枫兴奋地想着。 他在心里乐了许久,又不确信地看向卢红翠,问?道:“你就这么肯定,五月初五那日,阿烛一定会出现在汴州吗?” “当然!阿烛不是替汴州的名门望族们照顾花花草草吗?他们都派人往卢家村送了口信,说?端午那日,要?请他在汴州最好的酒楼用膳呢。” “原来是这样。”纪枫连连点头,嘴角不自禁地扬起一道笑。 那日,岑霜剑起了个大早,梳洗完毕后,牵来了村里唯一的马,马背后拉了个简易的棚子,棚子上盖着密密的稻草。 这是他前?几日搭的马车,为了让阿烛在里面坐得舒适,他特?地请村里的绣娘做了个软和?的靠垫,垫在车厢里的座椅上。 “今日起得早,包子铺都没开门,先简单对付几口。”岑霜剑把小米粥放在叶烛面前?,还有?两个鸡蛋,一个是咸的,一个是白煮的。 叶烛已经梳洗完毕,他同往常一样,穿了一身青色长衫。虽说?这身衣服有?些过于普通,但胜在叶烛样貌俊秀,这身衣服在他身上穿着,倒也有?那么几分高贵清冷的味道。 岑霜剑打量着他的样子,叶烛今日仔细地梳了那头卷毛,头顶上扎成一小束,其余披散在肩膀后面。 他看了会儿,左右说?不上来,总觉得还是差了点东西,于是转身出去,到卢红翠屋子里,借了她娘亲的一支白玉发簪。 趁着叶烛埋头吃饭的时候,他拿玉簪在他头顶比划了下,觉得格外合适。 “阿烛,等你吃完饭,我帮你把这个带上吧。”他对正往嘴里塞鸡蛋的叶烛说?道。 叶烛嘴里嚼着鸡蛋,瞥了岑霜剑手里的玉簪一眼,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阿烛,还是带上吧。你去汴州见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得穿戴得贵重些,别叫他们看轻了。”岑霜剑劝说?道。 叶烛伸手推开岑霜剑的手,费了好一会儿,终于将鸡蛋嚼碎咽下。 “哥,我想托付你一件事。” “什么事?”岑霜剑问?道。 “你替我去见那些人。” “什么?”岑霜剑惊愕地瞪大了眼。这时,一只?手抽走了他手中?的那只?白玉发簪。 叶烛拉着他的胳膊,按着他在桌边坐下,一手拿着那只?白玉发簪,另一手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将他的头发扎成一个团,再插上发簪。 “我去见他们,不妥吧?他们的花可是你照顾的,而且我这五大三粗的样子,看着也不会照顾花。”岑霜剑不确信地问?道。 “没事的哥。”叶烛转着轮椅,行到他的面前?,仔细端详着他的样貌。 虽然岑霜剑整个人都比他大上一圈,但五官细看还是有?几分相像,譬如那对短黑的眉毛,还有?微微上挑的凤眼,以?及较常人稍白的肤色。 一白遮三丑,这玉簪带在他头上,也还算像样。 “哥,这样挺好,那些贵人也不懂什么花草,你替我陪他们吃饭就成,说?不准还有?美酒呢。”叶烛笑道。 “那……阿烛,你还去汴州城吗?”岑霜剑问?道。 “有?你代我去,我就不必去了吧。”叶烛说?道。 ----------------------- 作者有话说:这几章是铺垫,等这段剧情过去,就会到大家比较期待的山顶部分啦~ 第33章 冯家 “阿烛, 还是去汴州看看吧。”岑霜剑劝他道,“正端午的日子,汴州肯定很热闹, 等我陪他们吃完饭,咱俩可以在汴州逛逛。” “可今日汴州人多, 逛逛未必方便……”叶烛说着,低下头, 话里?的底气少了?三分。 岑霜剑细细打?量着他, 叶烛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在那双端放在轮椅的腿上。 “不?打?紧的, 汴州城虽然?人多,但路也宽。”岑霜剑劝他道。 他知道叶烛打?小?被关?在骊山上,从未见识过这样热闹的场面, 心里?肯定也有几分向?往和好奇。他现在不?敢去,只是缺个人劝他。 “而且我听说,汴州城的八宝粽很好吃呢。” 这话显然?没有勾起叶烛的兴趣, 他推着岑霜剑的手, 笑道:“哥, 还是算啦, 我也没那么爱吃甜口的。” “那游船怎么样?”一个脆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二人齐齐转头看去, 来人正是卢红翠。 “汴州城的西花湖上有游船, 可以边看湖景边吃点心, 很受欢迎呢!两?百钱,可以坐上整整一个时辰。”卢红翠道。 叶烛眼睛亮了?起来, 他忖思?片刻,说道:“游船听着不?错,两?百文也不?贵, 这钱我出,请你们一起游船。” “不?……”卢红翠本想劝他,说这钱不?用他全出,大伙儿可以均摊,却被岑霜剑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那好啊,我俩正好沾你的光,时候差不?多,咱们赶快出发?去汴州吧。”岑霜剑说着,帮着叶烛收拾起他的大包小?包。 卢家村到汴州有三百里?,他们行了?整整三日,期间换了?三匹马。 赶车的工作,由岑霜剑和卢红翠交替,一人赶累了?,便去车厢里?睡会儿,换另一人来。 到了?汴州,刚好是端午当日。 这日进城的人特?别多,很多都是附近村庄里?的年轻人,趁着端午这个一年一度的盛大日子,到汴州一聚。 卢红翠把马车停到了?一家客栈里?,跳下车,将架在马车背后的轮椅端到地上。 岑霜剑则抱着叶烛走下车,将他放在轮椅中。这一幕,被远处树梢上的白衣身影看在眼底。 “怎么这家伙也在?”他轻声嘟囔道,暗暗捏紧了?拳头。 客栈门?口,岑霜剑递给店家一把铜钱,随后,在店小?二的引导下,三人走进了?客栈的西厢房里?。 叶烛替岑霜剑检查着他的一身行头,将那只白玉发?簪不?偏不?倚插入他的发?髻,对?着岑霜剑点了?点头。 “那我先去酒楼了?,你和小?翠在客栈歇会儿,等我吃完饭,咱们就去游船。”岑霜剑道。 “好嘞哥,等你回来。”叶烛笑道,对?他的背影挥手道别。 走在去往酒楼的路上,岑霜剑心跳得飞快,头一次假扮别人的身份赴宴,难免有些紧张。 酒楼名?叫寿山楼,坐落在汴州最美的位置,从楼顶往下看,是一片翠绿的湖泊,这便是卢红翠所说的西花湖。 湖上零零散散的小?船正在滑行,湖畔种满了?绿树。寿山楼位于西花湖畔的半岛的小?山坡上,那小?山坡名?为寿山,传闻在此处住过一名?活到三百岁的老人。 宴席在寿山楼的九楼,亦是这座楼的最高层,取天?长地久之意。等岑霜剑沿着楼梯的爬到最顶层,额头早就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 当他见到两?名?穿金戴银的男子从一间能上下活动的方形屋走出时,才知道这儿有上下的捷径。那活动的小?屋子上头系着锁链,底下数十个大汉推着轮盘,控制着它停在想去的楼层旁。 不?过想想也知道,这种东西,只有汴州的权贵才有资格坐。 那两?名?穿金戴银的男子看到岑霜剑气喘吁吁的样子,笑着走上前,对?他打?招呼道:“您便是那个卢家村的花匠吧?” “啊、对?。”岑霜剑被俩人过于热情的样子吓了?一跳,他正在思?考,这俩人如何知道自己是卢家村的人?但当他走进吃饭的厢房,就明白了?。 第39章 岑霜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包房,这包房足足有十八根立柱,雕梁画栋装饰得十分金贵,他心想,哪怕是天皇老子的住所,恐怕也未必如此。 整个第九层,只有这一间屋,那俩人自然而然也知道岑霜剑是他们今日邀请的贵客了。 在他们热情的介绍下,岑霜剑认识了包房中的人。 那个坐在屏风下,年过半百的男子名叫冯德旺。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留着稀稀疏疏的胡须,两个年轻丫鬟站着他身旁,一左一右地捏着他那把老骨头。 冯家是汴州的富商,今日的宴席,是他做东。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名须发全白的老人,他穿着蓝色的道袍,手里拿着杆拂尘,看着便知是名仙风道骨的道人。他道号悟生,听说修的是长生道,至少能活到两百岁。 他们边上,还坐着一对夫妻,是冯德旺老爷子的旧友,也是年过半百的长者。 男子名叫赵广生,是嵩山派掌门的师叔。女子名叫郭榕,是当地知府的姑姑。 而那两名为岑霜剑引路的男子,一人名叫冯梦生,另一人叫冯赐生,他们都是冯德旺的孙子,正跟着悟生子修行。 岑霜剑对这六人一一拱手问好,终于能够在饭桌旁坐下。 随着冯德旺老爷子一声令下,一道道精美的菜肴被送了上来,岑霜剑刚咽了口唾沫,却见那四人齐刷刷地盯着自己。 “这位岑师傅,似乎不是卢家村本地人?”冯老爷子开口问道。他笑得乐呵呵的,好似在问候自己的孩子。 “冯老爷您真是眼尖,我的确不是卢家村本地人,我是从长安来的。”岑霜剑笑道。 深怕冯德旺刨根问底,他没有直说自己是从骊山过来的,而是谎称了长安,毕竟长安人多,有个厉害的花匠并不稀奇。 “哈哈。”冯德旺捋着稀疏的胡须,又问道,“你原来是长安人?长安离汴州不算远,老夫我在那儿也有不少好友,你可知道祥瑞楼?” 祥瑞楼?岑霜剑心一惊,听冯老爷子的语气,祥瑞楼似乎是长安城一座有名的酒楼,可他在长安待的日子很短,并没听说过这祥瑞楼。 “如冯老爷所见,我只是名花匠,哪有资格去这等高档的地方?”岑霜剑只好打个哈哈遮掩过去。 冯德旺笑得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便捋胡子便点着头,拿起筷子指挥道:“都别光顾着看,吃菜,吃菜!今日咱们就是来宴请岑师傅的,感谢他把我的宝贝兰花给救活了。” 岑霜剑毫不客气地吃着,虽说是午宴,冯德旺也准备了酒。只可惜他们几人都是修道之人,不喝酒,岑霜剑一人喝着不得劲,只小酌了几杯。 趁着他大快朵颐之时,冯德旺侧过头,对着一直默不作声的悟生子,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是他吗?” 悟生子眉头紧锁着,微微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客栈里,叶烛一人扒在窗边,等着卢红翠喂马回来,一边看着人来人往的汴州街道。 端午的街道热闹非凡,不只是人多,各式各样的小摊小贩沿街支着商铺,叫卖声此起彼伏。 不仅有卖粽子、艾草这些端午常见的物件,还有糖画、皮影戏、唱曲等各式各样有趣玩意儿。 还有可以玩的,叶烛坐在窗边,看着客栈门口不远处那家投壶摊许久。 他从前只从纪枫口中听过这项游戏,没有真正玩过,今日终于亲眼看到。 他见到一个客人走到摊主跟前,掏出五枚铜钱,借了五只箭,站在两步开外的位置,往壶里掷箭。 五只箭投入壶里三支,摊主取下了货架最底层的风车,递到客人手里。 这看着也不难。叶烛有些蠢蠢欲动了,不过往壶里投箭而已,投中三支就有奖品,自己也可以试试。 他小心地锁好厢房的门窗,驱着轮椅,往那家投壶摊走去。 摊主是个打扮端正的中年人,一身暗蓝的长衫绣满云纹,隐约显出几分富贵。 看着叶烛坐轮椅的样子,他也没有奇怪,笑眯眯地递上手里的箭,问道:“客官,要来几只呀?” “这儿的奖品是怎么换的?”叶烛问道。 “最低中三支起,散箭三支是风车,连中三支是糖糕……”摊主不紧不慢地介绍着。 叶烛却目不转睛地看着货架最高处,一尊金光闪闪的狮子像,似乎是这儿的头奖。 “那个怎么得?”他指着金光闪闪的狮子像问道。 “哦,你说这金天禄呀。”摊主道出了“狮子像”的真名,“这可是个找大师开过光的,很值钱的呢。你要获得这个可不简单,首先你得连中五只箭,其次,这箭不是简单的投中就行,依次得是龙首、龙尾、贯儿、倚竿、横壶。” “龙首、龙尾、贯儿、倚竿、横壶,都是些什么?”叶烛疑惑道。 摊主打量了一眼他的模样,笑道:“客官,您是第一次投壶吧,第一次投哪可能投得这个金天禄呢?你先玩玩,等熟练了,我再告诉您。” “那好吧,给我五只箭。”叶烛学着方才那客人的样子,递出五枚铜钱。 摊主乐呵呵地接过,把手里的箭分了五只给到叶烛手里,帮他推着轮椅,推到地上画好的横线后头。 叶烛打量着面前的铜壶,现在离铜壶的距离比从客栈上看近很多,他才发觉,铜壶顶端并排的有三个口,中间那个口联通到壶肚子里,左右口只是短短一段铜管,像是蒙骗人用的。 不管怎么说,先投到壶肚子里。叶烛拿起一根箭,全神贯注地盯着三个口正中的那个。 他在心里估摸了下出手的力道,屏息凝神地轻轻一掷,那枚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不偏不倚坠入到了壶肚子中。 “投得好!龙首一只!”摊主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龙首?叶烛看着露在壶口的箭羽,顿时明白了龙首的含义。所谓龙首,只不过是箭头入壶罢了。 那这样一来,也很好推断龙尾的意思。 “那你刚刚说的龙尾,是不是就是箭羽入壶,箭头在外?”叶烛问道。 “正是正是。”摊主答道。 只见叶烛果断地将手里的箭换了个头,箭羽朝前,对着铜壶比划起来。 “客官,投龙首简单,投龙尾可没这么简单呐,箭羽朝前,很容易偏离方向的。”他对叶烛劝道。 “没事,反正是玩玩嘛,自然得玩个难的。”叶烛说道,抛出了那杆尾羽朝前的箭。 第34章 看穿 “叮”的一声轻响, 那杆箭如先前一样,进到了壶肚子中。只是它入壶的角度有些许偏,坠入壶中后, 那包铁的箭头在壶口转几圈才停下。 “龙尾一只,连中两只!”摊主喝道, “客官,您有些厉害呀!” 叶烛对着他笑了下以作回应, 心里却盘算着, 这下龙首和龙尾都有了, 那贯耳又指的是什么? 他注视着壶口左右两个用来蒙人的“假口”,忽的明白了,这一左一右两个口, 正像是投壶的左右耳朵。 他举起手里的箭,对准其中一只壶耳投去。 “贯耳一只,连中三只!”摊主又道。 这时, 他看向叶烛的眼神开始变得紧张, 这个模样秀气, 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年轻人, 似乎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投壶高手。 “倚竿是什么样的?”叶烛开口问道。 这可是个难的。摊主迎上前, 恭恭敬敬笑道:“倚竿得要将箭投入壶口, 但箭头不落入壶肚, 刚好卡在壶口处。” 他看了眼叶烛犯难的样子, 又道:“不过客官,您已经投得很厉害了, 没必要和这个较劲,就算投不中倚竿,只投龙首, 也有很不错的奖品……” 话音还未落下,叶烛手里的箭又投了出去。 在摊主震惊的目光中,那枚箭杆在壶口轻晃了下,刚好卡在铜壶的脖颈处。它显然没有完全落入壶肚,高扬的尾羽比其他几只箭高出一大截。 “倚、倚竿……一只,连中四只。”摊主计算的话语都有些颤抖了。 不过,最后那一只横壶,他不可能投得出来,我开投壶铺这么多年,从未见到有人投出来过!摊主心里想着。 这时候,围观的人也开始变多了,他们零零散散的站在这间用木板车搭成的小铺子边,一脸惊奇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少年。 关于“横壶”的含义,叶烛已经猜到了。顾名思义,“横壶”便是一只箭横架在壶上,这的确颇有挑战。 让箭横架在壶口,不仅得极好把握出箭的速度,更得把握出箭的角度。倘使角度太大,箭依旧会从壶口滑落下去。 第40章 叶烛深吸一口气,用眼睛计算着抛箭的弧度。 在围观众人?的注视下,一只箭矢以极其平缓的速度从他手中掷出?,这箭的高度有?些低,几乎平擦着壶嘴而过。 就在众人?都觉得他要失手的时候,那箭杆擦到了原先入壶的箭身,箭身开始旋转,箭头开始往左偏移,最后整只箭横架在了铜壶上。 “哦!!!!”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这是五支全中了!几十年?没看到过了!”“这年?轻人?厉害啊!” 摊主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看了放在货架顶端的金天?禄一眼,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指着那杆横架在铜壶上的箭说道: “这可不是横壶。” “这为何?不是横壶?”叶烛问道。 围观几人?也皱起?了眉头,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位投壶摊的主人?。 “横壶横壶,箭得架在壶口才行,你这样同时架在了壶口和壶耳上,不能算横壶。”摊主说道。 没等叶烛开口,围观众人?已经愤愤不平了。 “还有?这种道理?” “你这摊主是玩不起?吧?” “咳咳!”一名须发花白的老头说话了,“他说得没错,这投壶的横壶,就是得架在壶口上才算。倘使架在壶耳也算上的话,那横壶也太?好中了。” “老先生说得没错!”见有?人?帮腔,摊主也有?了底气,“方才那支,不算横壶,这位小友,你连中四支,可得白玉老虎一只。” 他拿起?货架上一只又灰又黄的玉老虎,举到叶烛面?前。 叶烛嫌弃地缩了缩脖子,摆手拒绝了。 “你刚刚说,横壶得架在壶口上是吧?” “正是。”摊主应道。 “那你再给我五支箭,我重新投一次。”叶烛说着,又掏出?五枚铜钱。 摊主乐呵呵地收下了,收起?壶上的五支箭,交还到叶烛手里。 前三支龙首、龙尾、贯耳都被叶烛轻而易举拿下,到了倚竿的那只,在围观众人?的惊呼声中,那只箭沉入壶体?三分之二,尾羽只比另外三支高了寸长。 “这个?可没有?到底,应当也算。”叶烛看着摊主。 “算,算,这个?算。”摊主擦着大汗淋漓的额头。 又到了最难的横壶了。叶烛细细观察着已经插入壶中的四支箭矢,谨慎地计算着落箭的角度。 这次不能和上次一样,因为擦到箭身而偏移角度了,必须不歪不斜地横在壶口上。 叶烛屏息凝神,轻轻掷出了手中最后的一杆箭。那箭仿佛在空中滑出?慢动作?般,围观众人?的惊呼声全部停止了,所有人聚精会神地看着那支箭。 箭尖率先穿过了三支箭杆的空隙,它还在继续地往前,箭身的速度正在逐渐变缓。 稳了!叶烛握紧了拳头,如果可以,他真的会从轮椅上蹦起来。 很快,箭的中段也挤入了壶口狭小的缝隙,整支箭快要停止。 就在这时,“咚”的一声轻响,方才那支斜插在壶口的“倚竿”忽地沉了下去,整支箭坠入壶底。 “横壶一只!”摊主如他所?愿地喊出?了口令,叶烛心里的石头落了下去,就在他要为自己庆贺之时,摊主又开口了。 “可是,方才那只倚竿变成龙首了。” “怎么会……”叶烛愣住了,他没想到还能这样算。 围观的人?也看出?了摊主的小肚鸡肠,不满道: “哪有?按最后的结果算的?肯定是投一支算一支啊!” “玩不起?就不要玩!” “各位客官,在我的铺子上,投壶的结果就是按照最后壶上的箭矢状态来算的。” 摊主不慌不忙对着混乱的人?群鞠了一躬,他似乎对这样的事很有?经验,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 “客官,两只龙首、一只龙尾、一只贯耳、一只横壶,可得翡翠麒麟一只。”铺子从货架上取下一只灰绿色的东西,像一只发霉橘子。 叶烛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要这丑东西,算了,我也玩尽兴了。” 他说着,双手转着轮椅,往客栈回去。 他已经知道这摊主玩不起?的尿性?,但他对自己的投壶手艺很是满意。想不到自己在这方面?还挺有?天?赋,大抵是世外真人?教导的手上功夫颇有?成效。 下次去一家玩得起?的投壶铺,一定能把最好的奖品赢下来,这次就当练手了。 当他回到客栈的厢房内,外出?喂马的卢红翠和前去赴宴的岑霜剑还是没回来。 叶烛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便听到屋外传来一声惊叫。 “有?强盗啊!” 声音似乎是从方才的投壶摊传来的,叶烛伸长脖颈,往窗外看去,只见那摊主气急败坏地挥着拳头,一张脸急成了猪肝色。 “光天?化?日之下敢抢我的金天?禄,快帮我拦住他!” 他迈着一双短腿,焦急地往前赶着,可街上的人?太?多,他跑得磕磕绊绊。 距离他数丈开外的位置,一道白色的背影轻盈地跃上屋檐,像是一只鹤,转眼间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屋檐外。 是他!叶烛眉头一皱。 他抢走了摊主的金天?禄,定是从方才起?就一直看着我投壶了。 他怎么又盯着我了?是我先前的表现不够决绝吗?竟还没叫他放弃。 叶烛的一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被人?这样暗中监视,他并不舒服,可偏偏他也无能为力。 这里是汴州,这么大的汴州城,能有?什么办法迫使纪枫不盯着自己呢? 正当他懊恼时,身后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叶烛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焦躁不安的心情,问道:“是谁?” “阿烛,是我回来了。”卢红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叶烛松了口气,还好还好,那个?甩不开的大白蛾子没有?这么厚脸皮地找上自己来。 “来啦来啦。”他驱着轮椅行到门旁,解开了门栓。 卢红翠走了进来,在她的右手上,正托着那只亮闪闪的金天?禄。 “我看到这个?东西摆在门口,阿烛,是不是给你的?上头还有?张字条。”卢红翠取下金天?禄背上的字条,递给叶烛。 那字条上写着:“方才的投壶是你赢了,我不该小肚鸡肠,这是奖品。” 叶烛没好气地将纸条揉成一团,心里嘀咕着:你闹出?这么大动静,谁都知道这金天?禄是你抢来的,你还冒充成摊主的语气哄我,当我是小孩子吗? 他将金天?禄重新交还到卢红翠手里,嘱咐道:“小翠,你把这东西送到衙门去,这东西是有?人?抢来的,失主已经去报官了。” “哦、好。”卢红翠愣愣地点了点头,看着手里的金天?禄,嘴里喃喃道,“也就是个?铁包铜的玩意儿,又不是真金子的,抢这个?做什么?” 寿山楼里,酒足饭饱的岑霜剑从大门走出?,他很久没喝得这么尽兴了。 他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往客栈的方向走去,心想着:阿烛没有?来,真是可惜了,这么好吃的饭菜,他肯定没尝过。 寿山楼的九楼,数道视线正默默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 “悟生子,他当真不是骨人?参?”冯德旺看向那个?白头发老道士。 悟生子抚摸着自己花白的胡须,缓缓道:“骨人?参是草,草茎细弱,若成人?形,天?生不良于行。此人?不仅健步如飞,身形也格外健壮,不是炼制长生丹所?需的药引。” “可他救活了我那只快死的兰花,倘若他不是骨人?参,怎么可能做得到?”冯德旺的双眼十分坚定,他依旧固执地认为他是骨人?参。 “冯兄,咱们是修行之人?,还是得向善呐。拿不到骨人?参也罢,大不了再费些银子,去骊山上买些来吧。”赵广生劝他道,一旁的郭榕也连连点头。 “冯老弟,你得信我,我在师兄手里亲眼见过骨人?参炼制方法,炼成的人?形绝不可能是他那样,他大抵真只是个?技艺超群的花匠。”悟生子说道。 冯德旺的眉头依旧紧皱,他还在不甘心。 这时,“支呀”的开门声传来,一名须发全白的老人?出?现在门口。 “哎呀望生师弟,你这个?老顽童,总算来啦。”悟生子站起?来迎接他,“你来得也太?晚了,我们都吃完了。” 望生子不好意思?地挠着一头白发,哈哈笑道:“我方才路过一家投壶摊,太?有?意思?了,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 “投壶能有?什么好看的。”对这个?贪玩的师弟,悟生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哎呀师兄,你可没见到,有?一个?坐着轮椅,瘦瘦弱弱的年?轻人?,投壶可厉害了。” “坐着轮椅!?”听到这话,满脑子想着骨人?参的冯德旺激动地站了起?来。 第41章 第35章 游湖 西花湖上, 一艘小船停在湖中央。 小船约莫十尺长,船身罩着个竹篾制成的拱形的罩子,罩子挡开了日头, 为船篷下坐着的三人留出一片荫蔽。 卢红翠从怀里取出一包油纸,小心翼翼地打开, 露出里头三个粽子。 “这是我方才喂马时,在街上买的。”她说着, 将粽子分到岑霜剑和叶烛手里。 叶烛解开绳子, 将粽叶展开, 里头的粽子散发出一股甜蜜的芬芳。他咬了一口,甜糯的滋味充满了整个口腔。 “这粽子好吃。”岑霜剑已将手里的粽子狼吞虎咽下大半,“小翠, 你从哪儿买的。” “汴州的云香斋,它们家的粽子是最好吃的。”卢红翠得意洋洋道。 叶烛一边吃着粽子,一边面带笑意地看着俩人。 他此时已然不后悔来到汴州的决定, 乘着船, 和朋友一起吃着点心, 一起闲聊, 这正是他喜欢的。 “今天端午, 汴州不宵禁, 咱们划完船, 还能去集市上逛逛, 夜里还有灯会呢。”卢红翠说道,对于这次汴州之行, 她似乎做足了功课。 “好啊好啊,阿烛,反正咱们都出来了, 不如玩得尽兴些,集市上有很多好玩的小铺子呢。”岑霜剑拉着叶烛的胳膊,想劝他在汴州多玩几日。 叶烛也没有他想象中的排斥,反倒眨着亮闪闪的眸子,问道:“夜里的集市上,会有投壶吗?” “怎么会想玩这个?”岑霜剑笑着看向他,“到时候咱俩帮你留意留意,肯定能在摊子上找到的。” “好。”叶烛兴致勃勃地握紧拳头。 这次有了哥哥和小翠撑腰,若是再遇上不讲理的摊主,他们也能帮自己出头。 吃完粽子,吹着湖面和煦的微风,岑霜剑干脆躺倒下来,他把脑袋靠在船侧的木板上,翘着腿,一副吃饱喝足的惬意样子。 湖中央的浪很小,小船随着波浪微微晃动着,被风吹着,一点点的往东面飘去,正对着半岛上的寿山楼。 “你们看。”岑霜剑伸出手指,二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这就是今日我吃饭的地方。”他介绍道。 “这楼看着可真气派呢。”卢红翠赞叹道。 “这楼可和长江边上的黄鹤楼有得一比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 三人齐齐扭头看去,那是个须发全白的老头,穿着身蓝色的道袍,架着腿,手里拿着支铁杖,坐在一艘小船的船头。 船尾上还站着个年轻人,戴斗笠,划着桨,一点点往三人靠近过来。 岑霜剑一愣,这道人的样貌,乍看还以为是午宴上见过的那位。但他很快辨认出了两者的不同,午宴上的悟生子留的是髯须,而面前的这位,留的是山羊须。 “这位道人,您也是来游湖的?”岑霜剑笑着同他打招呼。 “是啊是啊,我奉师兄的命令,来湖中寻找炼丹的引子啊。”那白发道人懒洋洋地挠着脑袋。 “炼丹的引子?您这师兄真有意思,湖中心全是水,哪有炼丹的引子?”岑霜剑笑道。 “唉,你说得是啊,茫茫西花湖,找个人,是多麻烦的事啊。”道士叹了口气。 “找人?”岑霜剑有些疑惑,“道人,您方才说的不是找药引吗?怎么变成找人了?” 道人挠头的手停下了,嘿嘿笑了下,说道:“那药引被一人带在身上,我奉师兄的命令,前来同他交换呐。” 这人不对劲,一会儿说找药引,一会儿说找人,他肯定别有目的,岑霜剑的手暗暗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但他面上还是友善的笑,说道:“道人呐,相遇就是缘,不如您把要找那人的特征告诉我,我们帮您一起留意呀。” 不知不觉中,两艘船靠在了一起。 白胡子老道人对近在咫尺的岑霜剑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近,能听得更清楚些。 “那人啊,说好认也好认,是名男子,年纪大概二十上下,长得很秀气,最关键的是,他是坐在……” 岑霜剑听得认真,耳边却传来一声惊喝:“小心!” 刹那间,一道银光擦着他面颊而过,停在他喉头不足三寸的位置。 那是柄周身笔直的刀,此刻却是刀背对着他。而这柄刀的刃上,架着一柄窄长的剑。 卢红翠单手持刀,帮岑霜剑挡住了突如其来的一击。她怒目圆睁地看着忽然拔剑的船夫,喝道: “你干什么?” 那青年船夫不紧不慢收回手里的剑,摘下斗笠:“在下冯梦生,见过二位。” 岑霜剑瞪大了眼,划船这人,正是他中午见过的两名年轻人的其中一位。 “冯公子,有话好好说,为何要偷袭我?”岑霜剑皱着眉头,怒视着他。 经历过中午那场宴会,他已知道冯家在汴州有权有势,因此也收敛了不少暴怒的脾气,想着能不得罪他们就不得罪他们。 冯梦生没有回答他的话,反倒转头看向道人: “望生子,去看看船舱里那人,是不是你见过的那人。” 他话音未落,手里的剑再度挥出,正对着竹篾船篷。 “刷啦”一声,船篷被齐齐斩成两半,船上二人惊慌看向待在篷内的叶烛。 一枚东西从破烂的竹篾中飞快穿出,正对着靠近的望生子。 望生子眼疾手快地抬起铁杖,“叮”的一声轻响,那枚东西偏移了方向,落到水中。 “哎呦呦。”望生子抚摸着自己的铁杖,那精铁铸成的棍子上,被生生打出一道划痕。 他看向船舱。只剩一半的竹篾下,叶烛的面孔若隐若现。 他的脸是煞白的,似乎被这骇人的动静吓到了,但一双眼睛格外黑,像两柄穿透竹篾的黑色的剑。 “望生子,是他吗?”冯梦生靠到道人身旁问道。 望生子点了点头,唏嘘地摸着手里被打伤的铁杖:“难怪你小子投壶那么厉害,这招飞花摘叶是跟谁学的?” 叶烛没有回答他的话,手指一弹,石子再度飞出,一左一右往望生子和冯梦生打去。于此同时,岑霜剑和卢红翠也挥着手里的刀剑,分别往俩人袭去。 望生子转着手里的铁杖,这前前后后的攻击被他有条不紊地挡开。而岑霜剑的剑也丝毫不弱,专挑铁杖的空隙接连刺出,那剑快得像春雨一般。 可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望生子转着手里的铁棍,身子左右扭动,也不知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步法,像是在玩跳房子般,将岑霜剑的剑一一避开。 “你这小友看着五大三粗,但是粗中有细呀!来来来,再来再来。”望生子笑着看着他,那样子甚至游刃有余。 岑霜剑深吸一口气,他已经没有顾及什么冯大家族的面子了,所有的招式都是不遗余力使出的真本事,这是他在骊山派学会的全部家当了,可依旧被望生子轻而易举破开。 “来来来,再来!” 那望生子依旧笑着看他,仿佛躲避他的招式变成了一种游戏,让他兴致勃勃。岑霜剑的背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他心里清楚,若是不能击败面前的道人,叶烛就会被他们掳走。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根本不敢去想,囚禁已经算好的,按他们的说法,炼丹,药引,恐怕阿烛就要死无全尸…… 正当他绞尽脑汁想着破局的办法时,一声清亮的喝声从耳边传来: “道人,住手吧!” 卢红翠不知何时已经击败了冯梦生,此时正擒着他,把手里的刀刃架在他脖颈上,以作威胁。 别说是望生子,就连岑霜剑也大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竟会使正儿八经的刀法。 眼看情形不对,望生子也不再贪玩,他气沉丹田,发出一声大喝,竟将岑霜剑整个人震荡开去。 岑霜剑顿时脑袋昏疼,他下意识地连连退后几步,双手几乎要握不住剑柄。 而此刻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忍着昏沉的脑袋,慌忙捏起剑诀,要再度往前攻去,却见望生子手里的铁棍一转,直直对着卢红翠的脑袋挥去。 他要直接杀了小翠,救下冯梦生! 岑霜剑大惊,慌忙举着剑迈步向前,想要阻止望生子手里的铁棍。 可已经来不及了,望生子内力非凡,挥棍的速度也是极快,就要挨上卢红翠的脑袋。 “噔”的一声响,岑霜剑不敢去看,他几乎是闭着眼睛挥出的这剑,红色的血水顿时充盈了他的视线。 “小翠!!!”他撕心裂肺地大喊道,不敢接受同伴死去的现实。 “我……没事。”一个虚弱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岑霜剑慌忙伸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水,睁大眼睛看去,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倒在地上。 第42章 此人?正是望生子。他的身体几乎被砍成了两段,只剩一点点皮肉连接,这是方才岑霜剑全力挥出的那一剑。 卢红翠站在他面前不远的位置,依旧拿手里的刀刃指着冯梦生的脖颈。她的身上也被溅了大片血水,咬着牙,脸色惨白。 “小翠,你没伤到吧?”岑霜剑胆战心惊地往她头顶看去,方才老?道人?的一棍正是冲着她的头顶去的。 “有东西把他的棍子打偏了,应当是阿烛打的。”卢红翠说道,声音比从前都要虚上数分。 岑霜剑顺着她的视线,往只剩半截的船篷望去,叶烛表情凝重地看着自己,微微点了点头。 岑霜剑在望生子的脑袋上补了一刀,举起?手里的剑,跟卢红翠一同架到冯梦生脖颈上。 “你们是什么门派?炼丹做什么?” “我们要做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冯梦生用?眼睛指着船舱里的叶烛,“卢家村突发疫病,村里人?却?全部痊愈,连一个死的都没有。这得?是多厉害的灵丹妙药才能做到?” 卢红翠一双杏眼眯了起?来,眼底含着杀气。 这些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大抵从让叶烛养兰花开始,就是他们设好的局,为了探知叶烛真正的身份。 “你们还有多少人??”她手里的刀又往前抵了几分。 冯梦生的眼神忽地有些激动:“你想象不到的,整个汴州都是我们的人?。” “你们口中的师兄又是谁?”卢红翠又问?道。 冯梦生没有回答卢红翠的话?,只是说:“你们不能杀我,我们冯家家大业大,杀了我,会有无?数的人?寻上仇来。” “小翠,将他捆起?来吧。”岑霜剑割下一块道袍,塞进冯梦生嘴里,不让他继续叫嚣下去。 “可是岑兄,我们还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呢。”卢红翠焦急道,“我们如?今连被谁盯上了也不知道。” “我知道他的师兄是谁了。”岑霜剑指着地上死去的望生子,“他的师兄是悟生子,中午同我吃饭的人?之一。而他们冯家,还有一些汴州的权贵,都在跟着悟生子修行。他们修行的是……长生道。” “长生?他们想要利用?阿烛,长生不老??”卢红翠明白了这些人?的目的。 “捆着他走吧,我们绑着这个冯家人?,应当会派上用?场。”岑霜剑弯下腰,将浸满血的道袍切成长条,准备将冯梦生捆起?来。 卢红翠却?眉头一皱,她隐约觉得?,面前的人?并?不是什么冯家人?,他只是个被买通的杀手罢了。 怀着这样的猜测,她翻开了冯梦生的手,他那两只手上全是厚厚的老?茧,即便?是常年练剑的人?,手也不可能这般粗糙,他一定从小做着粗活长大,根本不可能是少爷。 “岑兄,你弄错了……” 就在卢红翠扭头对岑霜剑诉说此事时,冯梦生觉察到了她的松懈。 他猛地伸出手,抓紧了卢红翠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刀刃,也不管手掌鲜血淋漓,直接将刀从卢红翠手中抽走。 第36章 杀手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卢红翠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道银光便向着她挥来?。 她连惊叫都来?不?及,更?别提躲避,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走向终结。 一只手大力拉住了她,将她往一侧拉去。卢红翠重重摔倒在地上, “碰”的一声,是金属被震荡开的清响。 痛感没有?传来?, 一枚石子打偏了刀刃的方向, 让他砍在了船舷上。 卢红翠慌忙爬起身, 唯恐冯梦生再度将剑挥来?,这时,她瞧见一块铁皮掉落在自己?脚边。 这其实不?是铁皮, 而是碎裂的刀刃。冯梦生手上的刀刃只剩下了半截,他此时恶狠狠地看着不?远处船蓬下的人。 卢红翠顿时了然,方才劈歪的那刀, 又是阿烛用石子弹开的。 她也没想到?, 自己?的这柄刀竟如此不?堪一击, 直接断裂开来?。大抵是方才的对战, 早就耗尽了刀刃所有?的寿命。 “太好了, 这下你没武器了。”卢红翠激动起来?。 冯梦生却飞快地弯下腰, 直接徒手捡起那片碎刃。 卢红翠下意识地往边上闪开, 一旁的岑霜剑则举起剑, 护在她身前,虎视眈眈地看着面前的杀手。 冯梦生却没有?向他俩杀来?的意思?, 反倒转身往后逃开,大抵是他也清楚,正面硬刚, 自己?不?是这俩人的对手。 卢红翠总算松了口气,这时,她看到?冯梦生纵身跃上船篷,随即往边上的船跃去。 “阿烛!!”她惊叫出声。 原来?方才冯梦生的撤退只是幌子,他拾起碎刃唯一目的,便是杀死叶烛,留下道人们用来?炼丹的材料。 岑霜剑慌忙提剑赶去,可他的反应总归慢上了一大拍,连冯梦生的衣角都摸不?到?。 冯梦生举着手里的碎刃,径直往叶烛身上扑去。 “碰”的一声闷响。 一柄后来?居上的剑洞穿了冯梦生的背脊,岑霜剑慌忙将他的身体挑飞,他的手因?为紧张而颤抖得厉害,就连方才对阵望生子时,他也没像现在这般紧张过。 他直接将剑丢在脚边,面对着叶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忙脚乱地检查着他身上的伤势。 “哥,我没有?事,我没有?事。刚刚那人过来?时,我用石子打穿了他的脑袋,他还没靠近我,就已经?死了。”叶烛解释道。 岑霜剑慌忙看向落在船头?的冯梦生,正如叶烛所说的一样,他的额头?中心有?个手指宽的血洞,是石子打穿留下的。 可岑霜剑还是不?敢放心,将叶烛上下仔细检查了个遍,确认没有?大碍,心里的石头?才终于落地。 “岑兄,这艘船都破了,咱们还是用他们那艘吧。”卢红翠伸手拉起望生子的尸体,直接丢进湖里。 岑霜剑将叶烛从船舱内抱起,纵身一跃到?还算完好的船上。他将叶烛安顿到?船篷底下坐好,快步走到?船尾,卯足全身力气划起船来?。 三人心里都清楚,这里是不?能再多?待了,先是两个杀手找上门来?,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杀手。 卢红翠坐在船篷的入口处,神色紧张地打量着周围的船只。她的面色并不?好,左边的肩膀已经?肿起一个大包。 方才望生子的一击偏移了她的要害,但力道并不?轻,她肩膀上的骨头?碎了几块。 “小翠,吃点这个吧。”叶烛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到?她面前。 “不?,不?用,我还没事。”卢红翠慌忙劝阻了他,“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得好好留着。” 叶烛有?些愧疚,他很清楚,小翠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会受这样的伤。 倘使自己?再警惕些就好了,听方才那道人的话,就是因?为自己?去铺子上投壶,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等下靠岸,你带着阿烛往西城门走,我去客栈牵马,咱们在城门汇合,一定要在关城门前出城。”岑霜剑对船篷内的俩人嘱咐道。 “哥,别去牵马了。”叶烛担忧地看着他,“这些人都能在西花湖上找到?我们,那他们肯定也知道我们住在哪间客栈,你去那里,会死的。” 岑霜剑眉头?紧皱,他何尝不?知道此事风险巨大,可倘若没有?马,靠着轮椅走,叶烛怎么?可能从那些恶人手里跑掉? “相信哥,哥虽然比不?过纪枫,但在骊山派里,哥的剑法也是数一数二的。”岑霜剑强作?自信道,仿佛他真有?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的本?事。 “你跟着小翠先去西城门,我一定把马给你们送过去。” 嘴上这样说着,他心里想的是:马毕竟是生灵,客栈离西城门也不?远,只要给它指明方向,它自己?会跑。 至于断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找了个隐蔽的浅滩靠岸,将叶烛和轮椅一起抬到?岸上。 卢红翠也跟着一起跳了下来,她虽然面色惨白,但看样子还能坚持。 留下一句“路上小心”,岑霜剑握紧手里的剑,头?也不?回地往客栈冲去。 卢红翠用没受伤的一只手推着轮椅,带着叶烛往城门的方向走。 才走到?树丛边缘,两人便觉察到?了街道上的不?对劲。 端午本?该热闹的街上,此时竟空无?一人。 这一定是冯家的手笔,为了抓住他们,甚至动用权势遣散了满街的百姓。 “怎么?办?咱们冲过去?”卢红翠不?确信地问道。 叶烛拉着卢红翠躲在树后,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打量着面前这条出城的必经?之路。 宽敞的街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这更?像一个明目张胆的陷阱。 他对卢红翠招了招手,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他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第43章 “敌人都藏在暗处,我们一起出去,没有?优势,小翠,你信得过我吗?” 说着,他亮出手里圆滚滚的小石子。 卢红翠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说道:“我先过去,把人引出来?,你在暗处消灭他们。” 叶烛点了点头?,两人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开始行动。 虽然伤了一侧的肩膀,但卢红翠跑得并不?慢,随着她的步子,一些黑衣人陆陆续续出现在屋檐上。 共计十二人,不?算太多?,叶烛在心里默数着。 想来?是冯家为了伏击自己?,分散了人手,汴州城大,哪怕人手再多?,分散开后,每组也不?剩多?少人了。 这是好事,但叶烛心里也清楚,自己?只有?一个人,要同时打倒十二人,这颇有?难度。他的心跳得飞快,手指却有?条不?紊地搓着石子。 第一波人率先从屋檐跃下,叶烛双手的石子一齐飞出,前面四人接连落地。 其余人愣了下,但他们没有?犹豫,继续一齐向卢红翠冲去。 叶烛额头?的汗顿时下来?了,他的飞花摘叶还没有?练到?连发八枚的最高境界,四枚已是他目前的极限。方才打倒四人,至少得再来?两轮才能消灭对方。 而那些黑衣人已经?觉察到?了叶烛的存在,他们训练有?素地摆出阵型,外圈人举剑防御,内圈继续向卢红翠包围。 叶烛手里的石子再度飞出,但被全数拦下。 黑衣人的阵型往着卢红翠越缩越小,叶烛的掌心出了细汗,这样可不?好,这些人离小翠这么?近,再打出石子,恐怕会误伤到?小翠。 “小翠!快回来?!”叶烛心急如焚地对她大喊。 这时,包围卢红翠的阵型停了下来?,又像水波一般荡漾开去,像是看到?了什么?危险的东西。 卢红翠手里,居然多?了柄短刀。 这正是那柄她上山砍柴的刀,为了以防万一,她一直贴身带着,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趁着黑衣人惊愕的空当,叶烛手里的石子再度飞出,这一次终于又击倒两人。 卢红翠也毫不?示弱地挥出手里的刀,在叶烛的配合下,将剩余几人依次撩倒在地。 “小翠,你的刀法真心厉害。”叶烛惊喜地赞叹道。 他驱着轮椅向卢红翠走近。卢红翠则毫不?留情地补着刀,唯恐这些黑衣人诈死,趁着他们离开之际,在背后偷袭。 “走过前面的拐角,就是城门了,那里有?官兵把守,这些人也不?会这么?嚣张。” 卢红翠擦净了沾满血的刀刃,往怀里一收,推着叶烛快步往拐角走。 她再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停留了,谁也说不?清会不?会有?追兵过来?,冯家的势力比他们想象的强太多?,竟都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派杀手过来?追杀自己?。 就在距离拐角一步之遥的位置,一记洪亮的声音从两人背后传来?。 “两位小友请留步。” 卢红翠不?想搭理他,却见一道拂尘横到?了自己?面前,挥扫过来?。 白色的兽毛带起阵阵罡风,卢红翠慌忙低头?躲避,面颊还是被兽毛蹭到?少许,顿时泛起火辣辣的刺痛。 这不?是寻常兽毛,而是被充盈了内力的兽毛,每一根都像刀刃一般锋利。 卢红翠顿时明白了,这位实力非凡的道人,便是船上那人口中的“师兄”悟生子。 她拔出怀中的短刀,欲往道人挥去,却见道人的拂尘已经?卷在了叶烛的脖颈上。 “小姑娘,莫要冲动,把刀收起来?,我不?伤你,更?何况你身上还有?伤呢。” 悟生子慈眉善目地对卢红翠说着,他的拂尘已经?勒紧了叶烛的脖颈。 叶烛一张脸憋得通红,双手紧紧掐着手上的佛尘,手指被刀刃般锐利的细丝勒得血流不?止,可还是没能松动拂尘半点。 “这个小家伙,就由老?道我收走了。” 悟生子弯下腰,一手勒着叶烛的脖颈,另一手抓起轮椅,将轮椅调了个头?,往远离城门的方向推去。 “放开他!”卢红翠大喊着,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尽管她知道,自己?不?是悟生子的对手。可倘若眼睁睁地看着叶烛在自己?面前被人劫走,当成炼丹的材料,她会难过一辈子,这比直接死了还难受。 她高举手里的刀,对着悟生子的背影砍去。悟生子不?得不?松开勒住叶烛的拂尘,挡下她的这一击。 “就是现在!阿烛!”卢红翠手里的刀对上拂尘的细丝,竟发出了金属碰撞般的“铮铮”声。而悟生子的武器被她缠住,就是叶烛偷袭他的最好时机。 如她所想的一样,叶烛飞快地转身,挥出手里的石子。 可就在这瞬间,悟生子以肉眼难以觉察地速度回过身,伸手捏住叶烛的暗器,连带着他还在淌血的手指一齐捏住。 悟生子内力一震,卢红翠被拂尘缠住的柴刀顿时脱手而出。 他的身子一转,手里的拂尘再度将叶烛的脖颈结结实实缠住,而那柄柴刀,此时已经?握在了他的手里。 “哎呀呀,你这娃娃真不?听话啊。”悟生子举起柴刀,要往卢红翠的脑袋上砍去。 “碰”的一声闷响,一枚石子打在了他的背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血色圆坑。 悟生子忙掉转过头?,看向坐在轮椅上、脖颈还缠着拂尘的叶烛。 “你这娃娃,怎么?也这么?不?听话?” 虽说出家人应当修身养性,可悟生子此时杀心骤起,他权衡了下面前两人,一个是手无?寸铁的丫头?片子,另一个是会丢暗器的毛头?小子,先杀哪个很好选择。 而且骨人参,也不?是说非得要活的吧?倘若老?爷问起来?,就说不?小心失手了。 悟生子忽地调转了手里刀刃的方向,往叶烛的脑袋劈去。 ----------------------- 作者有话说:虽然我感觉大家能猜到,枫哥肯定会来救场,但……总之不能让他白捡这么大便宜[猫头] 第37章 旧相识 望阳坡的小屋里, 世外?真人感慨地看着面前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 “不如老道再?教你一招吧。这?一招也是手上功夫,只不过时机得抓得好……” 世外?真人伸出一只手,食指和中指向前并拢, 其?余三只手指在掌心收起。 “瞧好了。” 他将食指和中指的前两?节往掌心一扣,紧接着, 以极快的速度往前挥出。 “啪”的一声清响,桌上的瓷茶杯拦腰裂成两?半, 裂口十分平整, 像被极快的刀刃劈开一般。 叶烛的眼睛忽地瞪大了, 尽管世外?真人手上的动?作很快,但他看得分明?,真人的手指只是往前推出, 根本没有?碰到茶杯半点。 “这?是什么招式?”他忍不住问道。 世外?真人得意地抚摸着胡须,介绍道:“此乃老道我自创的功法,名叫摘风。” “摘风?” “既然飞花摘叶可以伤人, 那飞云摘风为何不可呢?不过啊, 我这?招摘风是指法, 靠得是你手指的劲道, 你开始练, 不要学我这?样, 得抵在物件上, 才能发挥出力道。” 说着, 世外?真人捏着他的手指,为他细细讲解着出指的诀窍。 叶烛昂起被拂尘缠紧的脖颈, 盯着面前的道人,那柄柴刀已近在咫尺。 他弹出了手里的石子。 “啪”的一声清响,悟生子的柴刀在半空中停了一瞬, 将他的石子轻而易举挡开。看着叶烛空空如也的掌心,他的眼里满是得意。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的刀继续往前挥出,正对着叶烛脑袋。 叶烛的胳膊也是毫不畏惧地往前伸,似要拼死一搏。 想掐死我?悟生子在心里冷笑。 这?怎么可能,现在你也没有?暗器了,老老实实把小命给我吧。 他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笑,觉得面前的骨人参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就在他极度兴奋之时,一阵剧痛从额头传来?。 叶烛的手指在那里一弹,悟生子的额头顿时出现一个深深的血坑。 剧痛传来?,悟生子手里的刀歪了下,劈在轮椅上,将背板削落一角。 “这?是……这?是……” 他双手捂着自己的额头,从血坑的位置,一道细缝正顺着他的额头,左右蔓延开来?,转瞬间,他的头顶裂成了两?半。 “师兄……的摘……风……” 他喃喃念着,整个身子如松垮的麻布袋,哗啦一声瘫倒在地。那开裂的头顶飞了出去,像个长满白发的血碗,在地上空转着。 卢红翠赶忙向着叶烛跑去,帮着他解开绕在脖颈上的拂尘。 叶烛终于能喘上气来?,憋得青紫的面色总算恢复些许红润。 “阿烛,你可还好?”卢红翠担忧地看着他淌血的手指,还有?脖颈上深深的红印。 第44章 “还好,还好。”叶烛喘着粗气道。 常年累月驱使?轮椅,他的手指上本就有?层薄茧,方才的拂尘虽然锐利,但只是划破少许皮肤,没有?伤及骨肉。 卢红翠捡起地上的柴刀别在腰间,喃喃道:“这?人刚刚断气前,说什么师兄?这?帮道士的师兄怎么这?么多?等他的师兄也过来?,咱俩恐怕真得搭在这?里了。” 说着,她推起叶烛的轮椅,小步快跑起来?。 “他说的师兄,似乎是……世外?真人。”叶烛不确信道。 “你说真的?可他们?都?是生子辈的,世外?真人道号世外?,当真是他们?的师兄?”卢红翠不敢相信地问道。 叶烛没有?回?答她的话,但他知道,方才悟生子倒地前,嘴里喃喃念着的“摘风”,正是世外?真人教给自己的功法。 俩人快速离开了这?条尸山血海的街道,走过一个拐角,往来?的车马多了起来?,这?里是进城的道路。 不远处的城门口,两?排官兵整齐排列在那里。他们?穿着甲胄,手持长枪,神色严肃地注视着每个进出的人。 卢红翠推着叶烛的轮椅,不假思索地往城门口冲。她必须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等出了城,冯家?的人也不会这?么容易寻找过来?。 “站住。”一杆长枪抵了卢红翠身前。 全副武装的官兵绷着脸,上下打量着她身上的点点血痕。 “怎么回?事?你杀人了?” “我弟弟不小心弄伤了手,我要带他出城买药。”卢红翠面不改色解释着,伸手指着叶烛血红的手给官兵看。 “人命关天,要是再?没有?药,我弟弟的手可保不住了。”她又道。 官兵沉默许久,终于挥了挥手,允许她离开。 卢红翠推着叶烛一路小跑,一直跑到城外?的林子里,才敢停下。 眼看着离汴州城有些远了,叶烛这?才小声纠正道: “其实我应当是你的哥哥。” “无妨,反正是说来?骗骗他的。”卢红翠笑道,“咱们?已经逃出来?,现在就等岑兄……” “久候二位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声从两?人身后传来?。 卢红翠顿时浑身鸡皮疙瘩立起。她惊慌失措地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名穿着华贵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身后站着密密麻麻的人群。 而就在他脚边,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双膝跪地,全身上下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卢红翠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是岑霜剑。 岑霜剑失手被抓了,而自己,如今也走进了这?群人的埋伏圈中。 “小翠,交出我吧。”叶烛对卢红翠轻声说道,“只要交出我,他们?会放你和哥哥走。” “可是……可是……”卢红翠可是了许久,也没找到一个像样的理由,来?说服叶烛不要自我牺牲。 可是我们?都?已经努力这?么久了,连那么厉害的道人,我们?都?打败了两?个,怎么可以在这?里放弃……卢红翠越想越不甘心。 什么功夫不必太?过厉害,能自保就足够。倘若自己能再?厉害些,兴许就能带着叶烛,从这?重重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 卢红翠攥紧了手里的刀,她不接受叶烛被人炼成丹药的结局,哪怕赴死,她也要在这?里战斗到底。 正当她要冲出去时,一席白衣翩翩落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小翠,你已经很努力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纪枫对两?人笑了下,转过身,向着冯家?老爷冯德旺,恭恭敬敬抱拳行了一礼。 “在下纪枫,见过冯老爷。” 冯德旺的眼眸闪了下,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他认识纪枫,打骨人参主意的人,没有?一个不认识纪枫,也知道他那骇人的实力。 “骊山派的纪枫?你为何会在这?里?” “不瞒冯老爷说,老爷在追的人,正是骊山派的人,在下需要将这?几位带回?骊山。”纪枫不紧不慢道,脸上带着彬彬有?礼的笑。 冯德旺嘴角扬了下,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什么骊山派的人,谁不知道你说的是骨人参?既然这?东西已经从骊山跑出来?,就不算骊山派的了。” “即便这?样,他也是骊山派的人!”纪枫声量忽地大了一倍。 他抽出腰间的刀,带起一道罡风,这?风对着冯德旺和他身后的黑衣人们?吹去,不少人被吹乱了头发,面罩也不知所踪。 “冯老爷,江湖有?江湖的规矩,骨人参乃骊山派所炼,冯老爷想强抢,不妥吧。” 纪枫脸上的笑收敛了,他握着手里的刀,眼神格外?冰冷。 冯德旺面上的肌肉抽动?了下,他很不甘心,可他也没有?和纪枫正面硬刚的把握,只好撂下一句: “你们?骊山派可得把自己的宝贝看好,要是下次再?被我见到,可别怪我先下手为强。” 说罢,他挥了挥胳膊,身后的黑衣人呼啦啦地散开,露出一台镶金的轿子,他走进轿子里,在黑衣人的簇拥下,往汴州城回?去。 卢红翠总算松了口气,她并不认识骊山派,只知道师父架子不小,总算让冯老爷放弃了阿烛。 她快步走到浑身是血的岑霜剑跟前,替他把身上的绳子解开,扶着他站起来?。 纪枫牵来?两?匹马,走到三人面前,说道: “有?幸在汴州城遇到各位,都?是同门弟子,在下就自作主张出手相救了。情况危急,我只买到两?匹快马,我们?四人可两?两?分骑,二位伤员,你俩共骑一匹如何?” 他看向卢红翠和岑霜剑,心想看在自己出手相救的份上,他们?应当不会拒绝自己的要求。 只要他俩共骑一匹马,那叶烛也不得不和我骑同一匹马了,他在心里美滋滋地想着。 未等两?人开口,叶烛率先道:“我和小翠骑一匹马。” 纪枫的计划顿时泡汤,他有?些焦急,可还是强作镇定地维持住了自己端庄的形象,扭头瞥了眼身材高?大的岑霜剑,顿时有?了新的理由。 “我和岑兄个头大,让一匹马同时驮我们?两?个,会累死的。”说着,他又看向卢红翠,想用眼神逼她站在自己这?边。 这?时,突然响起一记清亮的哨声。 岑霜剑鼓起腮帮子,吹着马哨,一匹瘦马从远处哒哒哒地跑来?,停在他的身边。 “咱们?还有?一匹马,是出发到汴州时带着的。”岑霜剑抚摸着瘦马的鬃毛。 “得亏我把它放出来?,这?下马就够用了,纪枫,我俩一人一匹。”他看着纪枫说道。 纪枫暗暗捏紧了拳头,看着突然多出的瘦马,他真的很想拔出腰间的刀,当场把马斩成两?段。 可他不能这?样做,只好故作惊喜道:“那真是好,这?样咱们?都?有?马了。” 第38章 一盏灯笼 三匹马在小路上?快跑着。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汴州城有百里地了, 马儿?喘着粗气,太阳也?在渐渐西沉。 “前面就是咸平县,可以找个客栈借宿一晚, 顺便换一批马。”岑霜剑指着不远处的炊烟袅袅的屋舍。 离县城越近,车马行人也?多了起来, “吁”声?接连响起,马儿?们放慢了速度, 排成一列。 纪枫扭过头, 看了眼和卢红翠同?骑一匹马的叶烛。 马的缰绳被叶烛牢牢握在手里, 四平八稳地走着。 纪枫不知道?叶烛是何?时学会的骑马,他其实也?没想到,叶烛这样的身体, 居然?能学会骑马。 而最令他惊讶的,还是小翠同?他亲密的样子。 受伤的卢红翠靠着叶烛的肩膀睡着了,颠簸的马背上?, 她的一呼一吸格外平缓, 似是对身后的人有着满满的信任。 纪枫的心里有一万只蚂蚁在爬。他知道?这姓卢的小姑娘喜欢叶烛, 跟着自己习武, 也?是为了保护他。 可是叶烛呢, 他来汴州赴宴, 带着岑霜剑也?就算了, 竟连小翠也?一起带了过来, 他俩的关系,绝不是“普通朋友”这么简单。 他甚至还主动要求和小翠骑一匹马, 莫非……莫非他已经和小翠两情相悦了? 这绝对不行!纪枫这样想着,但很快,他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小翠是个样貌不错的姑娘, 年纪也?和阿烛相仿,她的悟性也?好,一手刀法耍得有模有样,再练下?去,一定能好好保护阿烛。 他们俩,明明是很般配的一对佳人。可纪枫越看越觉得难受,一股苦涩的酸水堵着他的喉头。 阿烛分明也?可以靠在自己的肩头,让自己保护着他。可他偏偏不愿意成为那个依靠着自己的人,他的手上?全是伤口?,却还要握紧缰绳,护着怀里的别人。 注意到纪枫异样的视线,叶烛回过头来,一双眸子微眯着,眼角被挤得尖锐。 第45章 “解围的事很感激你,但我不是骊山派的人,也?不会跟着你回骊山。” 他对着纪枫冷冷抛下?一句,一挥马鞭,马儿?加快了步子,擦着纪枫肩膀过去了。 纪枫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方才的说辞让阿烛产生了误解,赶忙解释道?: “这只是我用来逼退冯家的谎话,我不会真的逼你回到骊山。” 叶烛沉默了片刻,回应道?三个字:“那就好。” 这声?音不高不低,无喜无悲,似乎早就猜到纪枫会这样说。 纪枫又有些后悔,感觉方才的解释没有令叶烛明白自己的心意,又补充道?: “阿烛,不管你在哪里,能过得开心就好。” 一句淡淡的“谢了”从叶烛的背影飘来。像是感激,也?像是在客套。 在客栈定了两间厢房,又到药铺买了金疮药和纱布,纪枫充当了郎中的角色,给伤势较重?的两人仔细包扎了番,又去街上?换了批马,这才歇下?来。 天色很快便完全暗下?,纪枫坐在床头,看着床头柜上?忽明忽暗的烛火。 他想起了和卢红翠共住一屋的叶烛,心头不禁泛起些许幽怨。 也?不知道?那俩个小家伙懂不懂男女之事,不过曾经的叶烛都敢趁我睡着偷亲我,面对着本就喜欢他的小翠,恐怕他也?心甘情愿做些什么…… 他不禁束起耳朵,仔细听着隔壁的动静。偏偏这时,岑霜剑的鼾声?响了起来,一下?下?如?雷贯耳,把墙对面的声?音阻隔得严严实实。 纪枫的心更乱了,他端起床头的蜡烛,站起身,走出厢房,径直走到客栈的大?堂里。 问掌柜的要了一坛酒,他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也?不要菜,自顾自地埋头痛饮起来。 厢房里,卢红翠早就在床上?熟睡,叶烛坐在桌边,把双手没入装满水的脸盆。 手上?的血痕在水里慢慢融化,火辣辣的刺痛感再度传来。 叶烛面不改色的搓着手指,这点小痛对现在的他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但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事,叶烛仍然?心有余悸。 觊觎骨人参的人竟如?此之多。这些修炼长生道?的道?士们,为了得到自己的骨头,直接了当的明抢。 有人来硬的,也?有人来软的。譬如?那个住在望阳坡上?的世?外真人,他应当想以利益诱惑自己,等同?自己的关系足够亲近,便可顺其自然?地得到骨人参。 还有纪枫。一想起这个人,叶烛便有些头疼。白日里纪枫说的话,他不敢全相信,也?不敢全不信。 虽然?纪枫解释说,不是真的带自己回骊山,但叶烛打心眼里觉得,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 像纪枫这么聪明的人,何?尝不知道?,此时此刻将我强行绑回骊山,只是杀鸡取卵。 先哄我开心,再一步步说服我,就能得到源源不断的骨人参。 我是绝对不可能上?当的!叶烛暗暗捏紧了拳头。 安静的厢房外,发出一记奇怪的窸窣声?,像是有人伸手在门上?摸了下?。 号子已经过了二更,这么晚还在外头徘徊的人,非贼即寇,恐怕又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叶烛下?意识地从袖口?掏出石子,捏在手里,十分警惕地看着紧闭的木门。 “阿烛……”一个极其轻微的声?音隔着木板飘来。 是纪枫?叶烛的心放松了一半,但手里的石子还是没有放下?。 那声?音顿了顿,又自言自语地嘟囔着:“算了,都这么晚了,阿烛肯定睡下?了……” 纪枫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恋恋不舍地看了那屋子一眼,低着头,正准备往自己的屋子走,耳边却传来“吱呀”一声?。 紧闭的屋门打开了,叶烛坐着轮椅出现在门口?,短黑的眉头皱着,问道?:“你有什么事?” 纪枫没有说话,双眼直直地看着他。叶烛带卷的头发披散在肩上?,身上?也?只穿了件亵衣,似是准备就寝。 初五的月亮并不亮,刚巧照在叶烛的面颊上?,那副清秀透亮的眉目在醉醺醺的纪枫眼里笼了层纱,纪枫忍不住凑进去看,想将他的样貌看得更清楚些。 一双白皙的手抵住了他的肩膀,叶烛闻到了纪枫身上?浓郁的酒味。 “你喝醉了?”他诧异道?。在他的记忆里,纪枫并不是个嗜酒的人。 大?抵是喝了酒的缘故,纪枫此时的力气特别大?,见有股力道?阻止着自己和叶烛靠近,他直接抬手将那东西制住,也?不管那是叶烛的手。 “你要干什么!?”看着纪枫越凑越近的面颊,叶烛顿时有了深深的恐惧。 他好后悔没有第一时间用石子逼退纪枫,也?不至于双手被纪枫牢牢擒住,丧失了所有反抗的手段。 此时的他只能拼尽全身力气,将双手从纪枫的桎梏中抽出,他那白皙的脖颈因为用力过度而充血,嘴角也?不自觉颤抖着。 纪枫的手腕总算松动了一瞬,叶烛慌忙抽出手,可纪枫的面颊已经在他鼻前不足一尺的位置。 纪枫深吸了一口?气,嗖嗖地凉气沿着叶烛的面颊刮过,因紧张而充血的脖颈也?渐渐冷却下?来。 叶烛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这个行为举止怪异的醉汉。 纪枫闭上?了眼睛,嘴角还挂着心满意足的笑。 “你……在干什么?”叶烛试探着问道?。虽然?不知道?这个醉汉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他确实很想知道?纪枫在干什么。 “我在闻阿烛的味道?。”纪枫双眼依旧紧闭,嘴角的笑更深了。 “碰!”重?重?的关门声?惊得纪枫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昏昏沉沉的脑袋也?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些。 看着面前再度紧闭的木门,他顿时明白,是方才自己出格的举动把叶烛惹怒了。 “阿烛,阿烛。”他只好再度扒在门口?,轻声?呼喊起来,“阿烛,你开门好不好,我是来同?你道?歉的。” 屋里没有回应,但隔着木板,纪枫听到了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 叶烛还在门后,他没有走远。 纪枫心头一喜,继续说道?:“阿烛,你是不是同?小翠私定终身了?” 叶烛不满的声?音从里头传来:“你不是道?歉吗?” 对啊,我要道?歉来着啊!纪枫懊恼地锤了锤自己昏沉的脑袋。他本来计划先聊聊汴州的事,顺带着问问他和小翠的关系,结果突然?忘了前面,直接图穷匕见了。 都怪这酒,喝得我什么都搞砸,纪枫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努力叫自己清醒些。 “阿烛,我是想说白日的事。”纪枫开始努力找补,装作一副方才什么话都没说过的样子。 “我明知道?骊山派待你很不好,还非要说你是骊山派的人,我这样,是不是刺激到你的伤心事了?”纪枫懊恼道?。 也?许是借着酒劲的缘故,说着说着,那股强烈的悔意充满了他的全身。 “阿烛,我真的很后悔,我分明早就可以告诉你真相,也?可以偷偷带着你下?山。其实挨师父的打也?没什么,我当时也?不知究竟是着了什么魔,真觉得可以靠你振兴整个骊山……” 他忏悔起来,眼泪鼻涕一齐沿着下?巴淌落在地。 “是我和骊山派一直接受着你的庇护,阿烛,其实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保护任何?你想保护的人,成为江湖第一也?可以,不要把骨人参当成一种诅咒,那是祝福,阿烛,我是说真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吱呀”声?再度响起,一盏灯笼放在了纪枫的脚边。纪枫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的蜡烛,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 “很晚了,拿着这个,回去睡觉吧。”叶烛说完,再一次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第39章 容身之处 回到?卢家村一路还?算顺利, 大抵是?纪枫在冯德旺面?前放出的话起了作用,一路上没有任何?杀手跟过来。 到?了村口?,三人把借来的马匹还?给纪枫, 纪枫识趣地要走?,叶烛却开口?道?:“天也快黑了, 进村住一夜再走?吧。” 这话的声音很是?轻柔,纪枫诧异地看?向他, 总觉得好像是?自己听岔了。 看?着纪枫茫然的样子, 叶烛抿起嘴, 微微笑了下:“不想住就算了,我不强留你。” 纪枫这才回过神来,方才的话是?真的, 不是?自己在白日做梦。 “住,我当然住。”他赶忙答应道?,唯恐叶烛临时改了主意。 卢家村的夜晚很是?祥和, 乡亲们做了丰盛的饭菜, 感激纪枫把三人安然无恙地送回村子里。 纪枫面?上带着喜悦的笑, 心里却有些?受宠若惊, 看?着一杯杯被推到?自己面?前的美酒, 他来回推脱着, 唯恐喝下之后又不小心做出让叶烛烦心的举动, 害自己前功尽弃。 直到?夜幕完全降临, 他终于在小屋的床上躺下。接连奔波数日,他十分疲惫, 但心里也有几分窃喜。 第46章 叶烛愿意请我进到?村里,尽管只是?为了感谢我解围,但比起之前是?巨大的进展, 再努力下去,我同他的关系恢复如?初,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伴随着床边微弱的烛光,纪枫嘴角挂着淡笑,很快便沉沉睡去。 清冷的月光下,岑霜剑穿着一身黑衣,蹑手蹑脚地走?到?叶烛屋子前,敲响了房门。 房门很快便被打开,叶烛的膝盖上放着一个大包裹,同样穿着身暗色的衣服。 岑霜剑走?到?他身后,推起轮椅,将他带到?一头小驴身旁。小驴身后拉着个简易的木板,木板上也放着几个包裹。 岑霜剑先将叶烛腿上的包裹放在木板上,又俯下身,将叶烛整个人抱上木板,再端起轮椅放上去,用绳子扎紧。 最后,他坐在木板前端,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挥着鞭子,赶着小驴,一点点往村外走?。 次日,卢红翠很早就起了床。 她左边的肩膀上依旧捆着纱布,还?被一前一后的两?片木板夹住固定。即便如?此,卢红翠的精力依旧旺盛。 她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叶烛,劝他留纪枫在卢家村住下。 纪枫住在这里,不仅能保护阿烛,也方便我日后找他练功,简直一举两?得。这么好的事,叶烛应当不会拒绝吧?而?且现在,他和师父的关系也没那?么僵了。 她美滋滋地想着,走?进叶烛的院子,便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院子里格外安静,看?不到?岑霜剑送饭的身影。 “阿烛?”她试探着呼唤了声,伸手去扣那?扇闭合的木门。 轻轻扣了下,木门便自己打开了,这门根本没有上门闩,只是?虚掩着。 卢红翠快步走?进屋子,屋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那?张床铺上,被褥整整齐齐地叠着。 而?屋子中央的空桌上,放着一张字条。卢红翠慌忙上前查看?,上头是?秀气的小楷,正是?叶烛的字迹。 “小翠,汴州城的人已经知晓我的身份,我不能留在卢家村了,不用太担心我,有哥哥陪着,我很安全,日后你多保重,勿思,勿念。” 卢红翠的眼泪不自觉地淌了出来,她没想到?,叶烛为了不连累自己,竟趁着夜深人静,马不停蹄地离开了卢家村。 原来这一路上,他一直带着纪枫,就是?为了借纪枫之手,护送自己安全回家。 难怪他昨日特地将纪枫留宿在村子里,他就是?想让纪枫也知道?,从今以?后,他不在卢家村里了。 “纪兄,纪兄!”卢红翠拿着字条,慌慌张张地往纪枫的屋子跑去。 一只胳膊被固定住,不方便动弹,这一路上她跑得磕磕绊绊,几次差点摔倒。 她几乎扑在了纪枫的房门上。然而?这屋门和叶烛的屋门一样,只推了下,便自己打开了。 纪枫的屋子里也空无一人,被褥整整齐齐叠放在床上,仿佛根本没人在那?里睡过。 卢家村数十里开外的山路上,一头小毛驴拉着板车,磕磕绊绊地走?着。 它越走?越慢,步子越来越小,最后直接停下,赖在原地不动了。 “快走?!”岑霜剑挥起马鞭,抽向小毛驴的背脊。 鞭子发出骇人的啪啪声,可?小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哥,算了。”叶烛摁住了岑霜剑的胳膊,“走?了一整夜,它肯定也累了,咱们就这一头驴,不能让它累死在这里。” 岑霜剑欲言又止,他觉得现在的位置并不安全,好像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我总感觉冯家的人还?会追过来。”他坦言道?。 “但一直走?也不是?办法,恐怕冯家的人还?没来,咱们就先累死在半路上了。”叶烛伸手揉着岑霜剑的脑袋两?侧,想让他的神经放松些。 “哥,你先睡会儿,我来放哨,一有风吹草动,我就喊你。” “不,我还?睡不着。”岑霜剑拿起身后的剑,从木板上一跃而?下。 “我来放哨,让驴歇会儿,阿烛,你也睡会儿吧。” “好,那?我先睡,等会儿替你。”叶烛笑道?。 他确实也累了,接连几日没合眼,他的眼皮早就开始打架。他在木板车上找了个还?算舒服的位置,脑袋枕着麻袋的一角,闭上眼睛,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一股冷风将他惊醒。 叶烛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一名穿着月白色短打的男子持剑向自己刺来。叶烛慌忙躲避,可?这柄剑近在咫尺,几乎避无可?避。 只听一声响亮的“铮”,岑霜剑眼疾手快地抽出剑,挡下了突如?其来的一击。 “什么人!胆敢偷袭我们!”他对那?短打男子大声喝道?。 短打男子见一招失手,顿时皱起眉头,细长的眼眸露出一丝凶意。他没有回答岑霜剑的话,而?是?将手里的剑舞出一道?剑花,避开了岑霜剑的剑锋,再度毫不留情地往叶烛身上刺去。 岑霜剑剑光一闪,又将他的攻击挡开。心里暗想:这男子行事狠厉,但剑法不算拔尖,自己对付他,还?有些?游刃有余。 他对男子接连出剑,逼得他步步后退。这交手的几下,他也看?出了男子的剑路。 “你是?嵩山派的人?”岑霜剑对他问道?。 短打男子也不否认,冷笑道?:“尔等骊山派皆是?邪魔外道?,吾等奉掌门之命,将尔等诛杀在此。” 岑霜剑眉头一挑,手里的剑接连刺出,招招紧逼短打男子要害:“那?冯德旺自知不好得罪骊山,竟动用江湖上的关系,挑起你们嵩山派和骊山派的不和,归根到?底,你也不过是?给他人在做嫁衣。” 说罢,他手里的长剑一逼,将短打男子的脖颈斩成两?段。 男子的头颅飞到?空中,嘴里却还?念叨着:“吾身虽死,阵法已……” 话没说完,他便彻底断了气。 阵法已什么?已成?四面?响起沙沙的震动声,岑霜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大意了,嵩山派前来围攻自己,怎么可?能只派出一人? 随着沙沙声越来越大,嵩山派的阵型完全显露出来。 数十名穿着月白色短打的男男女?女?手举长剑,组成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菊,高低错落的剑身是?细长的花瓣,整齐向着驴车旁的二人靠拢。 岑霜剑慌忙转身,将叶烛护在身后。 那?白菊般的剑阵包围过来了,岑霜剑一手护着叶烛,另一手拼命挥剑,挡开这些?来来回回的剑阵。 可?以?一人之力对抗数十人还?是?勉强,更何?况他还?处在阵眼中心的位置,所有的剑都对着他。 只听一声“起”,阵形变化起来,不再似白菊那?般温和,而?是?处处透着死意,像洪水中的巨大漩涡,朝着两?人席卷。岑霜剑手中的剑被接连架住,叶烛的飞花摘叶也不再奏效。 又是?一声“落”,嵩山派众人分工有序,架住岑霜剑长剑的几人不动,其余长剑齐齐调转方向,对着两?人全身上下刺去。 岑霜剑只得松开手里的剑,但他没有闪身躲开,反倒更用力地往叶烛身上挡去。他想用自己的身体当做盾牌,替叶烛挡下数十柄剑。 但这终究只是?徒劳,几道?银光闪过,岑霜剑护着叶烛的手臂被砍成两?段。 温热的血花飞溅上叶烛的面?颊,将他的视线染得一片通红。 “哥!!!” 撕心裂肺的大喊穿透层层叠叠的山林,纪枫猛地抬头。 他们在那?里! 他几步登上树梢,往出声的方向飞快靠去。 驴车旁已是?血红一片,一名浑身是?血的人倒在木板车上,他的一只手断了,另一只手握着柄只剩剑柄的残剑,胸前腹部插着数柄碎刃。 而?那?群穿着月白色衣服的人,依旧高举手里的剑,对着他刺去。 纪枫看?得心惊,他也看?不清这个浑身是?血的人是?不是?叶烛,但方才那?一声惊呼,确确实实是?阿烛的声音。 他挥起手里的横刀,从树上一跃而?下,凌冽的刀气立刻将地面?的剑阵破开一角。 嵩山派众人没料到?这俩人竟有帮手,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几名弟子转眼被纪枫击倒。 剩下的人倒还?算镇定,纷纷掉转剑头,对着纪枫,正欲重新起阵。 纪枫当然不会再让他们得逞,脚尖在地上轻点,他便如?道?疾风般飞了出去,将汇拢的人群破开。这道?疾风带着难以?抵挡的锐气,所到?之处,嵩山派的弟子接连倒地。 伤亡越来越重,嵩山派众人见战机已失,齐齐喊到?一声“撤”,便如?潮水般退去。 纪枫也无暇追赶这帮逃跑的溃军,慌忙赶回驴车旁,伸手扶起那?个浑身是?血的人。 搂起那?人的腰,纪枫才看?清那?人的面?容,他的眉眼有几分秀气的底子,但粗矿的脸盆遮盖了这些?优点。 第47章 这原来是?岑霜剑,纪枫把搂在他腰上的手松开,岑霜剑重重摔回到?车板上,双眼依旧紧闭,兴许早已经死透。 纪枫叹了口?气,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方才那?确实是?叶烛的声音,也许叶烛早就被他们掳走?…… 正当他这样想时,低低的呻吟声从车板底下传来。 纪枫慌忙蹲下身,车板底下的车轱辘中间?,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他身上也插着几柄剑,浑身的血水和地上的泥水混在一起。 ----------------------- 作者有话说:家人们,要来了要来了,其实对于那种情节我看的也不太多,不过人生要勇于尝试嘛,接下来应该是更激烈的拉扯[害羞] 其实这段过渡的剧情在我原本的设想中没有这么长,写着写着突然感觉可以深挖,所以稍微展开了一点,感觉这样人物的成长会比我的最初设想更加饱满 关于阿烛的结局,我已经设想好了,他一定会比现在更好,虽然回看前面的剧情,我确实虐他虐得挺狠(试图忏悔),但凡事都有双面性,水能覆舟亦能载舟(这句是故意写反的),阿烛的特性不止别人可以用,他自己也可以用 当然因为我还没写到这么后面,话不能说得太满,不过我会竭尽全力给到他最好的结局[猫头] ps.下章会有点小高能(非褒义) 第40章 办法 纪枫忙将那张血红的木板车推开, 心?急如焚地蹲下身,看向缩在地上?的人。 叶烛身上?有三柄剑,一柄扎在肩膀上?, 一柄在腹部,还有一柄穿过衣服扎在地上?, 没有扎穿他的身体,但仅算上?那两柄, 也已是?足够重的伤势。 更别提他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口?子?, 都是?被剑刃划开的, 血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将原本干涸的土地润湿大半。 他的衣服和裤腿上?沾满泥巴,那是?挣扎留下的痕迹。可?是?现在, 他已没有再动弹的力气,低低的鼻息传来,一下一下, 又闷又急, 像是?溺水的快要喘不上?气的人。 纪枫的脑子?顷刻间乱成一团, 眼下情况危急, 可?此地是?荒郊野岭, 哪里有郎中的影子?? 得立刻找个安静的地方?, 把我的内力借用?给他保命。 纪枫在叶烛中剑的位置接连点?穴, 把血止住, 然后,也不顾他脏兮兮的身子?, 弯下腰,将他抱了?起来。 才将他抱起,纪枫便吓了?一跳, 叶烛的身子?又冷又轻,竟比从前更轻,也不知究竟失了?多少血。 他在树梢上?来回跳跃,向着卢家村外临时的住处行去。那是?个简陋的山洞,是?纪枫在卢家村外头徘徊时找到的,他教?小翠练功的那段时日,就住在那里。 洞里头只?铺了?张草席,他自?己一人居住无伤大雅,可?现在怀里有个重伤的人,这山洞又阴又潮,又不避风,恐怕太?过简陋。 纪枫将叶烛送到那张用?稻草和草席铺成的床铺上?,点?了?几支蜡烛,即是?照明也作取暖,又挥剑砍下一棵大树的树冠,放在洞口?挡风。 接着,他将完全失去意识的叶烛靠墙扶起,要给他渡气保住心?脉。 抓起叶烛的腿,他便觉察到不对劲。 叶烛的裤腿松松软软,尽管纪枫知道他的腿很瘦,但也不至于瘦成这样,一把握住,手心?只?有布料的触感。 这肯定不对,纪枫心?一沉,一个不妙的猜想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慌忙解开叶烛的裤子?,让他的腿完全暴露出来。 叶烛的腿上?依旧是?层层叠叠的旧伤,右腿还算完好,而他左腿,从膝盖往下的位置,全没了?。 纪枫顿时僵在原地,脑袋里一片空白。方?才异样的触感,就是?叶烛空荡荡的左小腿。 怎么会?这样?阿烛的腿怎么突然没了??难道是?在方?才的混战中,被人砍走了?? 纪枫慌忙抓起他的腿,细细检查着,那断面整齐,早已经长好了?皮肉。加上?叶烛平日坐在轮椅上?,穿着短靴装样子?,他的脚从不着地,自?然也看不出异样。 难道是?那时候……纪枫的脑袋顿时“轰”地一下。 是?了?,卢家村突发疫病,没有骨人参,那些人都活不了?,只?刮一点?粉末,怎么可?能救下全村的人? 肯定是?那群刁民逼着阿烛,把他的腿砍下…… 纪枫越想越觉得心?痛,他不敢再往下想,慌忙托起叶烛的胳膊,将自?己的手心?对上?叶烛的掌心?。 掌心?相对,俩人的经脉通过劳宫穴连接起来,叶烛的心?经与纪枫师出同门,纪枫的修为还比他高上?几层,很快便摸清了?叶烛的状况。 嵩山派的围攻让他受了?不少伤,但好在五脏六腑都没有受损,只?是?失血得厉害。 纪枫缓缓将自?己的真气渡到叶烛体内,帮着叶烛运行周天。 叶烛冰冷的手掌总算恢复了?些许温度,纪枫温热的纯阳之气在他体内流转,虽说不能立刻帮他修复伤口?,但逼退了?不少寒气,叶烛的身体也缓缓变热。 纪枫收回右手,左手继续帮他运功。他的右手在叶烛中剑的位置迅猛地拍了?下,插在叶烛肩膀的剑往后飞出,“铮”的一声跌落在地。 纪枫小心?地看着叶烛的伤口?,按常理而言,这样粗暴地拔剑,应当会?血流不止才是?。 可?叶烛肩膀上?的伤口?没有淌血,想来是?自?己的运气起了?成效。 纪枫再度挥掌,往那柄插在叶烛腹部的长剑拍去。 又是?“铮”的一声,那柄长剑也飞落在地。可?叶烛的身形却也一晃,大片大片的鲜血从他的口?中吐出。 坏了?,这下有些操之过急了?,叶烛现在身子?这么虚,拔剑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损伤。 纪枫慌忙将右手再度抵上?叶烛的掌心?,又提炼出一股自?己的内力,往叶烛体内度去。 叶烛嘴角淌落的鲜血终于缓缓止住,见他的状况逐渐稳定,纪枫停下了?运功,扶着叶烛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倒在洞穴中唯一的“床”上。 叶烛的呼吸比先前平缓不少,只?是?面色依旧苍白,损失的血气没法在顷刻间恢复。看着他身上格外脏的衣服,纪枫想了?想,还是?帮他把衣服脱了?下来。 随后,他脱下自?己那身还算干净的白衣,裹在叶烛身上。伤口的血迹很快让白衣染上?些许微红,纪枫没有介意,他的注意力全在叶烛沉睡的面容上?。 要不然说人靠衣装,在白衣的衬托下,叶烛的脸庞格外精致,他此刻嘴唇血色全无,反倒更像是?一尊秀美的白玉素雕。 他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眸紧闭着,睫毛像是?小鸟舒展的翅膀那般,眼头短眼尾长,一动不动地覆在眼睑上?,那头微卷的头发水草般散落在地,在烛火的照耀下,散发着粼粼波光。 阿烛长开了?,长得比从前都要好看,纪枫痴痴地看着。 当他目光下移,注视到叶烛缺失的左腿时,心?里的阵痛才将他拉回现实。 倘若是?我陪在阿烛身边,绝不可?能让他被人砍断左腿! 纪枫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叫自?己平静下来。 还有办法,嵩山派的易骨经可?以修复筋骨,也可?以让断肢重生。 他走到山洞的一角,那里叠放着一堆皱巴巴的纸,是?他从溪水里捡来的易骨经。经书已经干透,但由于泡过水,上?头的字迹已经看不太?清。 纪枫借着烛光细细看着,眼睛很快便酸痛得厉害。 他看了?眼才摘录两页的易骨经,揉了?揉眼眶,继续仔细摘抄起来。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得让叶烛练成这个。 孙敬业是?孟津县有名的郎中,他年过花甲,为人做事勤勤恳恳,医术在方?圆百里有口?皆碑。 这日,他照往常一样起了?床,才走出门,便被一人拦住。 那人样貌倒是?人中龙凤,但穿着打扮根本不堪入目。那身衣服脏兮兮的,到处是?一块深一块浅的污渍,跟乞丐似的。 他个头高,脏兮兮的衣服在他身上?小了?一圈,袖子?只?到小臂,下摆露着肚脐,看着就不是?他自?己的衣服,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捡来。 医家讲究望闻问切四?诊,孙敬业只?望了?纪枫一眼,便知道他的状况。 这人气血旺盛,体魄健壮,根本是?健康得过了?头。 不过,能干出在街上?捡别人衣服穿的事,还神经兮兮地站在自?己屋门前,多半是?个先天的痴傻儿。 “脑子?里的病,我治不了?。”孙敬业说了?句,便不理会?他,往医馆走去。 纪枫却举起了?背在身后的手,一个麻袋罩上?了?孙敬业的脑袋。 等孙敬业再度睁开眼时,已经到了?山洞里。这一路过来风驰电掣的,他的衣服已经被刮得歪七扭八。 第48章 看着面前那个穿着叫花子?似的“痴傻儿”,孙敬业暗自?心?惊。 痴傻不要紧,痴傻但功夫很高,这就有些吓人了?,毕竟傻子?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谁都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 孙敬业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便觉得胸口?一紧。纪枫抓着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丢在地上?的草席前。 “治好他,银两我会?给你。” 声音听着倒还正常,不像是?很傻的样子?。 孙敬业定了?定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张简陋的草席上?,躺着个人,身子?很单薄,哪怕盖着被褥,也没比地面高出多少,薄得跟张纸似的。 他的面色也很差,唇上?血色全无,双颊上?却是?一片绯红。孙敬业探出手,在他的额头上?探了?下,果不其然,烧得厉害。 “生了?什么病?”孙敬业问道。 “是?剑伤。”纪枫掀开被褥的一角,将渗血的肩膀给他看,“这里有一剑,还有腹部,也有一剑。” 孙敬业伸手掀开叶烛的衣襟,一道深长的伤口?映入眼帘。他用?手指往伤口?处按了?按,昏迷不醒的人反射性地皱了?下眉。 一只?手猛地擒住了?他的手。纪枫没好气地看着他,喝道:“干什么!” “看看他伤势如何。”孙敬业不慌不忙道,并不打算和这个傻子?置气。 纪枫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悻悻收回手,问道:“那伤势如何?” “伤口?太?深,发热也因此而起。若要救他,需将伤口?用?针线缝合。”孙敬业道。 “用?针线缝起来?岂不是?会?落下很大两道疤?”纪枫问道。 “那也没办法,救命要紧。”孙敬业说着,将被褥完全掀开,又查看起叶烛腹部的伤势。 半晌,他心?里有了?定数,对纪枫道:“你这儿可?有针线?只?要将他伤口?缝起,高烧也会?自?然褪下。” “有没有不留疤的线?”纪枫问道。 孙敬业诧异地看着他,疑惑道:“留不留疤有何干系?他身上?的疤这么多,也不差这两道……” 他说的便是?叶烛腿上?层层叠叠的疤痕,哪料此话一出,纪枫脸色突变,双眼睛瞪得血红,一个箭步冲到孙敬业面前,单手掐着他的脖颈拎起,像提一只?鸡。 “你敢说他身上?的疤多!?” 孙敬业被吓得浑身哆嗦,心?里直懊悔,不应当和这个傻子?顶嘴。 他颤颤巍巍道:“不、不留疤的线、是?天竺鼠的尾、尾巴筋,得、得去汴州城、才能买到。” 汴州城?纪枫在心?里计算了?下行程,说道:“给我一天时间,我去汴州城买来。” “一、一天恐怕来、来不及!”孙敬业大声道。 “那半天!”纪枫道,“你替我照顾好他,倘若他死了?,我要了?你的命!” 第41章 被阿烛杀死的概率很小 纪枫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拼劲全力过了。五月的?风很热, 烟熏火燎地烤着他的?喉咙,嗓子眼?干到发疼。 可他根本不敢停下,唯恐来不及将天竺鼠尾筋带给阿烛。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执拗, 分明是人命关天的?时刻,偏要?用这样难寻的?方子, 不只是为难大夫,更是在为难自己。 可既然有好的?, 就得?给阿烛用好的?, 我得?弥补从前对他的?亏欠, 哪怕只弥补一点也好。 毕竟阿烛还挺介意留疤的?事,他腿上?的?疤已经那么多了,若是身子也多上?两条, 肯定会更加伤心?。 这样想?着,纪枫再度抽调起全身内力,拼命往下盘运去, 他的?轻功又快了三分。 卢家村到汴州的?路有三百里?, 骑马快行也需要?一天一夜, 纪枫的?轻功已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水准, 但要?在半天之内往返于两地之间, 还是得?拼命一搏。 他的?嘴里?喘着粗气, 汗水如雨般落下, 双腿累到发麻, 已经快要?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只凭那一股冲劲鞭策着它们前后摆动。 自打?实?力越来越强, 纪枫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这样全力以赴的?感觉了。上?一次拼命的?记忆,虽然遥远,他却还记得?清楚。 那是小时候, 自己想?带叶烛下山,于是将他背在竹篓里?,顶着铺天盖地的?大雪,走上?又窄又陡的?下山路…… 纪枫的?心?头微微一酸,小时候的?自己,原来这么在乎阿烛吗? 那为何后来又对他置若罔闻?是因为骊山上?的?人越来越多?还是因为…… 纪枫将那个猜想?吞进到肚子里?。大抵是从小到大造就的?顺从,让他不敢将此等?罪责冠到那人身上?。 亏欠阿烛的?事,我一人弥补就行,不必和师父扯上?关系。 纪枫攥紧了手?里?的?药包,脚下的?步子又加快几分。 当他回到山洞时,太阳还没下山。 借着金黄的?斜阳,孙敬业小心?翼翼地捏起细若丝线的?尾筋,穿到针孔里?。 针尖在火上?烤了烤,随后扎入白皙的?皮肤,一股殷红的?血珠从洞眼?冒出,纪枫的?心?不禁一阵揪痛。 幸好阿烛已经昏过去了,倘使他醒着,这一针一针地缝上?去,得?有多疼。 孙敬业将叶烛身上?的?伤口都仔细缝好,尤其是那两个很深的?贯穿伤。其它大大小小的?划伤,他也简单缝了几针,如此能恢复得?更快些。 直到尾筋全部用尽,孙敬业才放下手?里?的?银针,喘了口气。 叶烛的?身体上?,到处是细密的?针脚,像个被仔细补好的?布娃娃。 纪枫端详许久,问道:“要?多久才能好全?” “至少得?半年。”孙敬业说道,“他伤得?很重?,一个月也未必能醒来。不过我看你是个习武之人,倘使每日将体内的?纯阳之力渡一股给他,兴许能好得?快些,只是……” 他还是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提取纯阳之力得?耗费不少内力,且有去无回,相当于把自己辛苦修炼的?内力送给他人,若非至亲至爱之人,旁人很难做到这种份上?。 更何况……孙敬业目光下移,看着叶烛那一长一短骨瘦如柴的?腿。 这本就是个站不起来的?废人,渡这么多内力给他,他一辈子都未必能派上?用场。 “多谢大夫。”纪枫对着孙敬业拱手?行了一礼,从怀里?取出一枚银锭放到他手?里?,“在下先前贸然对您不敬,还请大夫原谅。” 孙敬业笑着接过银锭,嘴里?直道:“哪里?哪里?。” 此时他已明白,纪枫并非自己一开始认为的?痴傻儿。 他身上?那件不蔽体的?脏衣服,大抵是从伤员身上?脱下来的?。而他绑架自己,也是因为情况紧急,需要?自己给这人疗伤。 他并不是傻子,但论痴,多少还是沾点。 孙敬业看着纪枫直勾勾注视着叶烛的?眼?神,心?里?泛起一股好奇。 “你当真会将自己的?纯阳之气渡给他疗伤吗?” “您不是说,这样能让他好得?更快吗?为何不渡?”纪枫疑惑道。 孙敬业惊讶地笑了下,不禁问道:“恕老朽冒昧,我有些好奇,他究竟是你的?什么人?” 纪枫下意识地想?回答“弟弟”,这两个字刚到嘴边,却又顿住了。 阿烛并不认为我是他的?哥哥,我自作主张将他认做弟弟,恐怕不妥…… “别管这么多。”他瞪了孙敬业一眼?。 孙敬业眼?眸一眯,心?想?,以这两人的?年纪,应当是兄弟,可他却不肯同他以兄弟相称,哪怕是义兄弟也不至于这样避讳。 莫非他们是……相好?孙敬业的嘴角挂起一道若有似无的?笑。 正如孙敬业所说的?一样,叶烛的?伤口被缝好后,滚烫的?体温便渐渐降了下来。 纪枫每日都按照他的?指示,取一段真气替叶烛疗伤。没出十日,叶烛身上?的?伤口便都结了痂。 此时,纪枫的?易骨经也终于摘录完毕。他将誊写过的?经书细细校对一遍,小心?收好,随后,照往常那样检查叶烛的?伤势。 针线缝过的?位置,那些虫腿般的?针脚已经长好,缝线和新长出的皮肉融为一体,呈现出嫩粉色,比周围的?皮肤都红一些。 目前看起来还有些显眼?,假以时日,应当会逐渐淡化?。 他抚摸着叶烛微卷的?头发,轻声道: “咱们不能一直待在这山洞里?,新的?屋子,我已经准备好了。” 昏昏沉沉中,叶烛听到了一个声音。 这是个有些耳熟的?男声,语气很温柔,可这并没让叶烛安心?,反倒令他越发心?慌意乱。 朦胧中,他拼命回想?着当时发生的?一切。 第49章 一群穿着月白短打?的?人将自己和哥哥团团包围,他们的?剑往岑霜剑身上?刺去,危急关头,自己躲在了车板下头,可这终究只是徒劳的?挣扎…… 是了,我一定是被他们擒住了,但我还活着,看来他们准备从长计议…… 可方才那个声音,是纪枫,他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的?我,究竟在哪里?? 叶烛猛地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木头做的?屋顶,房梁上?一点儿灰尘都没有,干净得?和新的?一样。 他环顾了下四周,这是间陌生的?房间,房间很小,只有床铺,桌子和椅子。 椅子上?坐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正惊喜地看着自己,脸上?的?笑容灿烂如花。 “你醒了?”纪枫站起身,往叶烛走去。 叶烛动了动嘴唇,喉头并没有想?象中的?干燥,想?来一直有人给自己喂水。 “我现在是在哪里??”他问道。 “在我新搭好的?屋子里?。”纪枫笑道,“阿烛,等?你伤好之后,就在这里?住段时间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果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看着纪枫含情脉脉的?眼?睛,叶烛开始紧张。 他说我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究竟是多久?为何这是间新搭的?屋子?为了照顾我,为何偏要?搭一间新的?屋子? 难道说……纪枫已经偷偷把我带回了骊山,而我现在住着的?屋子,正是后山翻新的?破屋? 一定是这样了,叶烛几乎敢肯定,纪枫从没有放弃过将自己带回骊山的?念头。 哪怕他现在的?态度很温和,彬彬有礼,甚至逆来顺受,但他一定没忘记自己身上?的?骨人参。 叶烛试探着运了下内力,还好还好,身子没有他想?象中那般虚软无力,甚至比他想?象中更有力气。 “如何?是哪里?不舒服吗?” 注意到了他的?动静,纪枫很快凑了过来,满怀关切地看着他。 叶烛摇了摇头,抿起嘴角,露出一道笑。这笑温温柔柔的?,一对弯成月牙状的?眼?睛分外明亮,纪枫顿时放松下来。 阿烛似乎又变成从前的?那个阿烛了,看着自己的?眼?睛亮闪闪的?,满是星星。 “我……很感激……把我从那群人手?里?救出……”叶烛断断续续道,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说话的?声音有些中气不足。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阿烛,只要?你没事就好。”纪枫说着,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揉一揉叶烛毛茸茸的?头顶。 就在这时,叶烛的?胳膊忽地从被窝里?抽出,正对着纪枫的?脑门伸去。 纪枫还没来得?及明白他要?做什么,额前传来一阵剧痛。 他慌忙闪身往后退开,双眼?却被一片鲜红的?东西?糊住。 这是什么?血?迟来的?痛感穿透了他的?前额,纪枫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慌忙将眼?前的?血擦去,连连后退数步,紧张地看着床上?的?病人。 “你……你刚刚……要?杀我?”纪枫颤声问道。 他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方才叶烛伸手?,使的?是一击杀招。幸亏他的?身子尚未痊愈,目前还很虚弱,否则这样的?一击,足够要?了自己的?性命。 叶烛没有说话,默默收回沾满血的?手?指,一双乌黑的?眼?眸视死?如归地看着纪枫。仿佛在说:我就这么干了,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纪枫看了他一眼?,转身跑出屋子。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额前系了块白纱布,勉强止住了血。 而他的?手?里?,还多了两段狭长的?布条。 纪枫将布条举起,向着叶烛缓步走来,眼?神坚定又难过。 “阿烛,不要?怨我。” 他嘴里?念着,一手?小心?地摁住叶烛的?胳膊,将布条缠上?他的?手?腕,再在床头的?立柱上?系紧。 “阿烛,我不是故意这样,只是我现在还不能死?,求求你,别记恨我……”他说着,将叶烛的?两只手?都绑了起来。 第42章 练功 “阿烛, 来。” 纪枫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舀起一勺,举到叶烛嘴边。 粥是早上新熬好?的, 里头?加了鸡汤,是纪枫在山上打到的野鸡炖成的, 他自?己浅尝过一口,咸淡正好?, 非常鲜美。 瓷勺在叶烛嘴边蹭了下, 白润的米汤沾上唇瓣, 叶烛的嘴却?不张,侧着眼睛,装作看不到身边的人。 纪枫瞥了眼叶烛被?结结实实捆住的双手, 在心里叹了口气。额头?还?在隐隐作痛,他暂时不敢将捆绑松开,唯恐叶烛再度对?自?己出手。 “真的不饿?”他恳求地?看着叶烛的眼睛, 希望在那里找到些许谅解。 但这终究只是徒劳, 叶烛的眼眸是空的, 里头?弥漫着死气。 纪枫悻悻放下手里的碗, 低落道:“你是不是……还?不相信我。” 他边说着, 边偷偷打量叶烛的神色, 想从?那双空荡荡的瞳仁中找出一丝动容。 叶烛的眉头?皱了下, 眼里的死气非但没有好?转, 反倒多了分杀气。 看来是我明知故问了,纪枫的心脏开始发痛, 他焦急地?为自?己辩解道: “阿烛,我是真心待你的,你昏迷这么多时日, 都是我在照顾你,如?此这般,你还?看不到我的真心吗?” 此话不说也罢,一说出口,反倒起了一种火上浇油的效果?。 叶烛本就清楚自?己的性?命是被?纪枫救下,而他这样强调,像是在邀功,太过应勤,却?显得心意不诚。 “我可没求着你救我。”叶烛气恼道。 纪枫难过地?撇下眉毛,这话让他所做的全部努力都显得自?作多情。 “而且,你这样绑着我,是真心待我吗?”叶烛晃了晃被?捆在床头?的双手。 “阿烛,这不能一概而论。”纪枫柔声说着,语气却?很坚定,没有丝毫解开捆绑的意思。 他知道这样做不好?,但叶烛的火气未消,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敢将叶烛的手松开,唯恐他趁机又对?自?己下死手。 “你究竟想干什么?”叶烛凶巴巴地?瞪着他,他在等纪枫说出关于骨人参的话。 纪枫的嘴唇嗫嚅着,迟迟没有开口,半晌,他回过身,端起那碗放在床头?的白粥。 “阿烛,别生气了,先吃点东西吧,大夫说了,你的身子得静养半年,才能完全恢复,你不吃不喝,会落下病根的。” 叶烛猛地?将头?撇开,不想对?上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 他其实也知道,纪枫的眼睛长得很好?看,尤其是现在这样,眼角泛红地?看着自?己,仿佛在把真心掏出来送到自?己跟前。 但我不会被?他诱惑到,他心想着。 见叶烛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纪枫轻叹一口气,左思右想,总算琢磨到一个令他吃饭的法子。 “你不是要杀我报仇吗?你再不吃饭,身上没有一点力气,要怎么杀我?” 叶烛的身体震了下。 纪枫这话说得倒是中肯,报仇也好?,自?保也罢,不论未来走哪条路,他都得先把身上的伤养好?。现在不吃不喝和纪枫置气,有些太过幼稚。 看着纪枫举到唇边的勺子,叶烛侧了下脑袋,张开嘴,含了上去。 直到叶烛将白粥全数吞下肚子,纪枫终于露出一道满意的笑。他取出一块帕子,为叶烛仔细擦了擦嘴。 “你先休息会儿,等下我来带你练功。” 练功?叶烛有些紧张,额头?的汗珠渗了出来。 屋外头?传来叮铃当啷的洗碗声,没过一会儿,纪枫进来了,手里拿了本没有封面?的书册。 叶烛仔细看着书上的文字,开头?便是:卷一,分筋易骨…… 这是易骨经,叶烛心里咯噔一下,他记得这东西已经被?自?己丢到了山崖下,怎么现在又回到了纪枫手里? 看出了叶烛的疑惑,纪枫解释道:“原先那本被?水泡烂了,我重新摘录了一本。” 他打开书卷,把里面?的内容亮给?叶烛看,每一页都是用正楷写得整整齐齐的小?字。 “我已经仔细校对?过,才拿来给?你练。”唯恐叶烛不放心,纪枫又补充了一句。 “可我为何要练这个?”叶烛不解道。 “因为这功夫能让你的腿变好?起来。”纪枫一字一句道。 叶烛低下头?,看向自?己衣服下薄薄的一双腿。 “我的腿已经断了,站不起来了。” 他说这话的声音弱了三分,他其实并不太想提起自?己腿的事。 “所以才更值得试试不是?” 捕捉到叶烛一瞬间的脆弱,纪枫赶忙贴到他身边,用手安抚着他的背脊,想以此让他感受到自己的体贴入微。 第50章 “我知道是那些人不好?,是他们逼着你割腿治病……” 话还?没说完,便被叶烛大声打断了。 “不是这样!” 叶烛的双手依旧被?捆死在床头?,他用仅能晃动的胳膊肘狠狠顶了下纪枫的肋骨,不叫他对?自?己动手动脚。 纪枫吃痛地?松开手,后退半步,问道:“可是卢家村的疫病,不就是你治好?的吗?” “是又如?何?”叶烛凶巴巴地?瞪着他,“你不要以己度人,卢家村的村民都是善良的人,不像是你,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关在后山,还?用我的骨头?练功!” 这话又戳到令纪枫后悔的事,他愣在原地?,颤抖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可是……可是……可是你的腿,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才断的……”纪枫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疑惑。 叶烛扭过头?不再看他:“难道这世上只许你用骨人参,不许别人用骨人参吗?骨人参可是我身上的东西,我想给?谁用就给?谁用。” 纪枫在原地?思索许久,终于揣摩明白叶烛此话的意思。 “你是说,你自?作主?张砍下了腿,给?村民治病?”他不敢相信地?问道。 叶烛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这便是默认了。 纪枫一瞬间心如?刀割,他万万没想到,叶烛竟是自?断小?腿,去给?那些人治病。 活生生地?把腿锯下,得有多疼?这得是多大的觉悟,才敢做这种事?难怪卢红翠一直口口声声地?说要保护他,为了他拼命练刀,哪怕负伤也无怨无悔。 其实纪枫也能明白叶烛这样做的道理,一条小?腿,换一村人的性?命,这是个划算买卖。 可事情发生在自?己最关心的人身上,却?非同小?可,他宁可那些人全都死去,也想让叶烛完完整整。 “阿烛,你怎么这么傻?为了救他们,连自?己的腿都不要了?” 这番关切的话语,传到叶烛的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纪枫,你果?真是个好?自?私的人,是不是骨人参少了一部分,让你觉得不值得了?你还?逼着我练那种功夫,是想等我的腿复原后,获得更多的骨人参吗?” 纪枫脑袋顿时“嗡”的一下,他确实没想到,还?有这样邪门的办法。 倘若叶烛炼成易骨经,能断肢重生,那么自?己也可以将他的腿直接割下,等他依靠修炼,再长出腿来,再次割下,如?此周而复始…… 原来叶烛害怕的是这个!所以他才一直不肯练这功法。 “阿烛,你听我说,我不是这样想的……” 纪枫苍白无力地?解释着,可是面?对?一个本就不相信他的人,再多的解释也是徒劳,叶烛的内心从?始至终没有动摇半分。 “阿烛,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真的不是想利用你?”纪枫哀求道。 “放开我,让我离开这里。”叶烛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不行!”纪枫的回答同样果?断,“不管怎样,我一定要让你重新站起来。” 叶烛不说话了,垂着头?。 他沉默了许久,低声道:“我只想和我的哥哥一起……” “可是阿烛……”纪枫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把真相告诉叶烛。 “你的哥哥已经死了。” 叶烛的眼眸顿时颤动得厉害,很快,晶莹的泪水顺着他面?颊淌下。 他其实已经猜到岑霜剑的结局,他为了救自?己,在那么多人的包围下身中数剑,肯定凶多吉少…… “那他有被?安葬吗?”叶烛颤声问道。 纪枫浑身一震,这几日他满脑子想着叶烛的伤势,完全把这茬忘在了脑后。 岑霜剑的尸体应当还?和那架沾满血的木板车一起,躺在林子里晒太阳呢。 “我去将他安葬。”纪枫转身跑了出去。 卢家村外的山坡上,一架木板车停在林间。炎炎烈日照在车上,照得那群密密麻麻的苍蝇绿得发亮。 随着纪枫走进,苍蝇呼啦一下散开,露出红褐色的车身,以及车身上歪歪斜斜的包裹。 岑霜剑的尸骸怎么不见了?纪枫绕着木板车走了一圈,连一块骨头?都没有瞧见,恐怕他整个身体都已经被?野兽叼走。 ……也不对?,纪枫很快便注视到不远处的东西,那是一只胳膊,正是岑霜剑被?人砍下的那只。 倘使真有野兽过来,应当也会把胳膊一起带走,难道说,他并没有死,而是自?己逃走了? 这可是好?事,纪枫不禁为叶烛庆幸起来。 虽说不知道岑霜剑逃去了哪里,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即便能逃走,恐怕也要很长的时日才能恢复。但不论怎么说,总归多了一线生机。 纪枫正在心里盘算,要怎么把这个好?消息带给?叶烛,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木板上的一件东西。 那是团白色的绒羽,身上沾满了红褐色的血污,在微风的吹拂下,露出洁白的底色。 小?山雀?它?怎么还?在这里?怀着不祥的预感,纪枫小?心地?凑近过去。 小?山雀的眼眸紧闭着,两只短腿埋没在干涸的血浆之中,在不远处,是一个空荡荡的篮子。 它?恐怕是意识到了危险,从?篮子里逃出,可车上到处是半干的血迹,像浆糊那样粘紧它?身上的绒羽,令它?举步维艰。 最终,它?被?困死在了这辆木板车上,和血浆一起干涸。 纪枫小?心翼翼地?将它?从?干透的血浆中取下,可小?山雀的眼眸已经彻底合上,再也不会睁开了。 第43章 修骨 纪枫给叶烛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听到哥哥可?能还活着时, 叶烛的眼眸亮了。可?听到小山雀死去的消息,叶烛那才亮起的眼眸再?度灰暗下去。 “阿烛,倘使你还想养小鸟, 我就去集市上?买一只来。”纪枫试图安慰他。 叶烛倔强地?抿起嘴:“你不是?说过,如果我真心喜欢小鸟, 就应当放它们回归山林。强行留它们在身边,那不是?真正的喜欢, 我不会再?养小鸟了。” 纪枫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叶烛说的话, 正是?从前的他所说过的。 可?此时此刻, 他真心希望有一只小鸟在这间偌大的屋子里。这样两人每日不必尴尬的大眼瞪小眼,他也能够借着小鸟,和阿烛的关系更亲近些?。 当年的自己完全?不懂小鸟的意义, 也没?有真心想过要和阿烛亲近,所以?才说出?那种话。 可?是?如今的自己,比阿烛对待小鸟还过分?三分?。 阿烛只是?用宠爱将小鸟留下, 他却没?法?用宠爱将阿烛留下, 于是?直接将阿烛锁在了“笼子”里。 看着叶烛无喜无悲的面容, 纪枫的内心涌起了浓浓的愧疚。 他知道此时阿烛并没?有责怪自己, 生老病死乃世间常理, 他接受了小山雀死去的现实。 可?不知为何?, 纪枫却觉得格外难过, 这种难过比叶烛责备他时的难过强烈数倍。 “对了, 你不是?说,要带我练功吗?”叶烛罕见地?开口引出?话题。 “啊对!”纪枫慌忙答应道, “易骨经,让你的腿变好,阿烛, 你愿意相信我了?” 看着叶烛点头,纪枫心里顿时充满了希望。 大抵是?自己的真诚,令叶烛终于放下戒备,愿意尝试易骨经了,这已是?足够大的进展。 纪枫兴致冲冲地?取来摘录的册子,举到叶烛面前,一边念着,一边将叶烛的手腕松绑。 他没?有敢将绳子完全?解开,而是?在原本的基础上?延长了一段,恰好能令叶烛的双手伸直,抵住他的掌心。 如此一来,便能像疗伤时那样,俩人的经脉通过劳宫穴连接起来,纪枫能清晰地?感知到叶烛体内真气的流动。 在纪枫的引导下,叶烛逐渐打通了自己的任督二脉,按照功法?上?的指示,让真气在体内流转。 此等过程并非一蹴而就,需要日积月累逐步练习。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叶烛的易骨经练至第三重?。 按照经书上?的记载,三重?功力,便能修复损伤的筋骨。 于是?,纪枫卷起了叶烛的裤腿,伸手触碰着他膝盖上?的疤痕。 他敢笃定,阿烛一直站不起来,一定和此处的损伤有关,毕竟在膝盖受伤之前,叶烛可?是?真真切切站起来过。 纪枫将掌心扣在叶烛的膝盖上?,缓缓注入内力。 叶烛的膝盖逐渐变红变烫,像木芙蓉般绽放在白皙的皮肤上?。 “这样会疼吗?”纪枫小心地?问道。 看到叶烛摇头,纪枫这才放下心来。他驱使着真气,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叶烛的膝盖,像是?用筷子夹起一枚生鸡蛋那样,唯恐让叶烛本就脆弱的膝盖骨再?次受到损伤。 真气像水一样逐渐将膝盖浸透,纪枫清晰感受着骨骼的轮廓。果不其然,圆形疤痕的下方,有一道丫字形的缝隙残留在骨骼之间。 第51章 经过这么长时间还没?痊愈,想来若是?没?有外界干预,已是?痊愈不了了。 还好有着易骨经。纪枫再?度托起叶烛的双手,将两人的劳宫穴相贴。 未等纪枫运气,他便感受到一股温和且稳定的内力在叶烛的筋脉内回旋,往膝盖上?涌去。 也对,叶烛并不是?小孩子,他读过易骨经,也知道应该如何?运气。 真气在叶烛体内流转着,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修复筋骨是?个拿针穿线的精细活,更别提叶烛的骨头本就脆弱,必须万分?小心。 他们在床上?坐了三天三夜。每当叶烛的内力耗尽,纪枫便会提取一股纯阳之气灌入他的丹田,让他的内力可?以?再?度产出?。 也不知续了多?少股纯阳之气,直到第三日的太?阳落下,黑夜又要来临,叶烛才终于停下运功。 纪枫再?度将手放上?叶烛的膝盖,真气缓缓渗入叶烛的皮肤,将膝盖包裹。 纪枫细细感受着那里的每一寸骨骼,果不其然,裂缝消失了,叶烛的膝盖已经完完全?全?恢复如初。 这易骨经果真有奇效,看来江湖上关于它用途的传言,都是?真的。 纪枫用手托住叶烛的脚底,说道:“你用力将腿蹬直试试。” 叶烛按他所说的做了。纪枫感到一股力量踢向自己掌心,这股力量不算太?大,但比从前都要有劲,想来只要加以?锻炼,阿烛总会有站起来的一日。 “师兄,谢谢你。”叶烛罕见地露出一道笑。这笑容很简单,却如雨后彩虹一般让纪枫激动起来。 “不必谢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毕竟当年你为了保护我才受这伤,倘若不能治好,我会后悔一辈子。” 纪枫轻轻抚摸着叶烛的秀发,见叶烛没?有抵触,他的手也一点点向前,往叶烛的面颊抚去,然后,试探性地往前探了下脖子。 叶烛并没?有躲,反倒闭上?了眼睛,像是?期待着什么。 于是?,纪枫对着他的唇吻了上?去。 这一刻他等了很久,自打从卢家村见到叶烛的那一面起,他便想这样做。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长达一年的别离,让他对叶烛的思念发酵得厉害。 那时的他才想明白,自己从始至终最在乎的就是?阿烛。 从前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师弟也好,后来那个脾气古怪的小师弟也好,现在这个冰冰冷冷的小师弟也好。 这些?看似截然不同的表皮底下,一直都是?那个坚韧勇敢的阿烛,只可?惜从前的自己不懂,白白将那么好的阿烛错过。 唇上?柔软的触感格外扎实,这次,纪枫不想让这种缠绵稍纵即逝。 他的双手不知不觉搂紧了叶烛的脖颈,让两人之间的间隙更小一些?,直到紧紧贴在一起。他能感受到叶烛的心跳,像山间跳跃的小鹿,一下下撞在自己的胸膛上?。 用舌头稍微顶了下,叶烛的唇齿便被轻易撬开,随后,被一股带着侵略的力量所占据。 纪枫竭尽全?力感受着那份甘甜,直到身体变得滚烫,他才发觉叶烛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兴奋,怀里的身体甚至有些?偏冷。 漫长的吻总算告一段落,纪枫松开了叶烛,心里还有些?依依不舍。 叶烛莹润的嘴角抬了起来,露出?一道分?外温和的笑: “师兄,我的手,应该可?以?不绑绳子了吧?” “当然,当然。”纪枫忙答应道,伸手将叶烛手腕上?的绳子小心解开。 阿烛都接受了自己的一个吻,理应不会对自己再?下死手。 正当他这样想时,叶烛眼里露出?一道极其细微的寒光。这道寒光转瞬即逝,很快便被可?人的明朗淹没?。 看着叶烛灿烂的笑容,纪枫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太?阳完全?落下,夜色笼罩着这间小屋,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头的点点繁星。 纪枫点着了床头的一盏蜡烛,温暖的火光亮起,影影绰绰照着床头的两人。 叶烛仔细打量着自己的膝盖,伸手左摸右摸。看着他欣喜的模样,纪枫不禁又动心思。 往日里,纪枫都是?一人到隔壁的屋子睡,他睡觉需要点灯,但他担心床边放一盏蜡烛,阿烛会睡不踏实。 可?今日,他觉得是?个机会。 “阿烛,你愿意让我陪你一起睡觉吗?”他对叶烛问道。 听闻此话,叶烛猛地?抬起头,眼里很是?诧异。 正当纪枫以?为自己的要求太?过着急,要被拒绝的时候,叶烛却道:“好啊,我好久没?有和师兄睡在一张床上?了。” 纪枫心里不禁有些?感慨,上?次和阿烛一起入睡,还是?小时候的事,那时的自己也没?有怕黑的毛病。 他取来脸盆,让叶烛简单擦了擦身子,又为他取来一套全?新?的衣服。那是?套纯白的布衣,在叶烛昏迷时,纪枫找裁缝定制的,连最贴身的亵衣也是?白色。 看着叶烛换上?白衣,纪枫顿时眼前一亮。 叶烛只是?坐在床铺的一角,一头浓密的卷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就漂亮得像是?画中走出?的人儿。 “师兄,你愿意睡内侧吗?晚上?我会起夜,睡在外侧更方便些?。”叶烛说道。 “这点小要求,师兄肯定答应你。”纪枫说着,低头往床铺内侧走去。 烛火在床头的柜子上?摇曳,温暖的烛光照耀着躺在床铺上?的两人。虽然有些?拥挤,但纪枫却觉得很开心,他能感受到叶烛的体温,还有阵阵药草的清香萦绕鼻尖。 此时的阿烛如此真实,几乎触手可?得,但连续三日三夜的练功,还是?令困意快速来袭,闭上?眼睛没?多?久,纪枫便进入了梦乡。 隐隐约约中,一股黑暗将他包围,深深的不安萦绕心头。 纪枫猛地?睁开眼。床头的烛火熄灭了,屋里黑洞洞的,他顿时浑身战栗起来。 然而更令他感到恐惧的是?,身旁的位置空空如也。 阿烛消失了。 第44章 无路可逃 阿烛怎么?会突然消失了? 纪枫拼命忍着全身颤抖, 在黑暗的屋子里摸索蜡烛。但很奇怪,本该放在柜子里的蜡烛,居然一支都不见了。 纪枫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阿烛答应同自己一起?睡觉并?非出于真心,而是假意迎合。 他知道?自己怕黑, 所以等自己熟睡后?熄灭蜡烛,然后?偷偷从屋子里逃跑。 白?日的顺从只是虚与委蛇, 他迎合自己这么?久, 就是为?了等待现在这一刻。 纪枫快要不能呼吸了, 也不知是黑暗带来的恐怖,还是彻头彻尾不被阿烛相信的难过。总之这两者?叠加在他的身上,令他整个人仿佛被剑贯穿那般僵直在原地, 无法动弹半点。 不,这样不行,阿烛的腿还没有好, 我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开。 他开始拼命挣扎, 和那不知名的心魔斗争。可他的全身肌肉像是被大山压住那般无法动弹, 视线也格外模糊, 说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 黑暗像一座没有实体?的大山, 重重压在了他的背脊上。纪枫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平日里引以为?傲的功夫, 在此时完全无法施展。他像是个被剥除四肢的人, 只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不, 不能就此结束! 阿烛在这里,才是绝对?安全的!不可能有江湖上的人找过来,他也不需要自断小腿给人治病, 他必须得留在这里! 哪怕是练功到达瓶颈时,纪枫也未曾像现在这般迫切。他拼命地,挣扎着控制着自己颤栗不止的手脚。 再来一点,再来一点内力,不过是区区黑暗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我再也不想失去阿烛了! 内心这样呐喊着,一股奇特的感觉从纪枫的心脏涌出。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喊,僵直手指竟往前探出了半寸。 就这样,纪枫无比缓慢地挪动起?来。 先是手,然后?是双腿,直到全身上下。只是他行走的姿势很僵硬,全身上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捆住,像是被废弃的木偶。 他就这样一点点往门外走去,明亮的月光如水般照在台阶上,纪枫心里的阴影总算褪去了些?。 他能清楚地看到,门外的小水潭旁,一个瘦弱的身影正?在爬行。他爬得很熟练,和常人行走的速度无二。 他一路爬过水塘边的泥巴地,一身洁白?的布衣被淤泥染黑,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听到了纪枫的动静,叶烛爬行的速度更快了些?。 尽管双腿依然瘦弱,但是有了易骨经的加持,竟比从前有力许多。 他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唇上的柔软触感还在,可这并?没有令他有半点愉悦,反倒感到一阵反胃。 他讨厌纪枫,哪怕只和他待在一间屋里,也会觉得恶心。他已经忍耐够久了,先前伤痕累累的身体?没有反抗的余力,而现在,他已经快要解脱了。 第52章 “阿烛,别?走了!” 身后?传来纪枫的呼唤,可这并?没有令叶烛停下。他很清楚,漆黑一片的夜里,纪枫走不了太远。 只要爬到前面的林子就行,进了林子,纪枫找不到我,至于日后?的事,等逃出去再说吧。 叶烛加快了速度,双手拼命往前扑腾。他的指缝里全是湿软的淤泥,裤腿和袖子全湿透了,粘着大块大块的泥巴,头发也乱七八糟地披散着,吸着地上的泥水。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邋遢,但他顾不了那么?多。 快了,很快了,马上就能够逃离这里。叶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位置。 清冷的月光照着茂密的树林,底下是漆黑一片的影子,只要到达那里,纪枫就很难找到我了! 趁着纪枫还没追上自己,叶烛一头扎入了那片深黑色的阴影。 我解脱了!叶烛的脸上终于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可是这笑容没能持续多久,便凝固了。 这不是树林,只是一小排树木罢了,而树木底下漆黑的阴影,是望不到底的悬崖。 这竟是条死路! 叶烛慌忙调转方向,沿着悬崖继续往前爬。 悬崖周围是凹凸不平的石块,叶烛用双手抓着石壁挪动,想从目之所及处找到一条下山的道?路,而在他身后?,纪枫的呼唤声更近了。 “阿烛,求求你,不要自寻短见!” 叶烛并?不理会那烦人的呼喊,此时此刻,他满脑子想着的只有逃离这个地方。粗粝的石块割破他的手指,可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那般攀爬着,三两下便翻上一块格外高耸的峭壁。 这里视野更好,几乎能将小屋周围的所有景象收入眼底:那一片清澈见底的小池塘,还有茂密的树林。 这里的景色很美好,可唯独却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下山路呢?为何这片山头,没有一条下山的路? 清冷的月光照耀着薄雾般的云层,叶烛发现,这些?云层竟在自己的下方。他所在的地方,已经比云层还高了。 夜风吹得他的面颊开始发冷,连他的心情一样如坠冰库。 在这块高起?的岩石上,轻易便能看清整个山头。这座山头的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像是一根立在云中的巨大竹竿,而他所在之处,就是竹竿的顶端。 根本没有所谓的下山路,想来是纪枫用那过人的轻功,带着自己上到此处。 要从这里一跃而下吗?可这样……岂不是便宜了他? 叶烛紧紧咬着嘴唇,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待在屋子里“任人宰割”,亦或者?从悬崖上跃下一了百了,这两者?都不是什?么?太好的下场。 他只是想离开这里,到属于自己的小屋子里,远离骊山,远离骨人参,远离这些?乱七八糟的江湖纷争,一人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倘若有人陪着,那就更好。那人可以是哥哥,可以是小翠,但绝对?不能是纪枫。 仅仅是这样一点微小的愿望,为?何会实现地如此困难? 小翠因?为?自己伤了肩膀,险些?没命;哥哥因?为?自己断了手臂,至今生死未卜。而这一切的既得利益者?,还逍遥自在…… 他侧过头,看向那个岩石下的白?色身影,愤恨而又不甘。 注意到了叶烛的敌意,纪枫的心一惊,竟顿住了脚步,愣在原地。 尽管那块岩石对?他而言只是不费吹灰之力的高度,但此时的纪枫丝毫不敢上前半步,唯恐惊吓到悬崖边上的叶烛,令他做出不可挽回的举动。 “阿烛,不要自寻短见。”他只能够无力地哀求道?。 叶烛并?没有说话,只是收回目光,望向深不见底的山谷。 趁此时机,纪枫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双手紧紧搂着叶烛的身体?,不让他再前进半步。 可出乎他的意料,身底的人并?没有乖乖听话,反倒更加抗拒地挣扎起?来。 叶烛没有说话,只是手上暗暗使劲,拼尽全力地从纪枫的臂弯中挣脱。 大抵是吸收了一部分纪枫内力的缘故,叶烛的力气比从前大了不少。纪枫感觉自己捉了一只泥鳅在怀里,想擒住他格外费劲。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纪枫总算把叶烛的双手摁住,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叶烛却忽地伸长脖颈,锐利的牙齿狠狠咬上了纪枫的手背。 纪枫不禁发出一声惨叫,可没有半点松开手掌的意思,哪怕整个手背都已经鲜血淋漓。 “阿烛,倘若你真要从这里跳下去,我就陪你一起?跳下去!”纪枫大喊道?。 叶烛将利齿从纪枫的手背移开,抿起?嘴,浓郁的腥臭味顿时充满了口腔。 他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将这一股野兽般的味道?咽入肚子,抬起?头,直视纪枫的双眼。 “我可没打算和你殉情。” 纪枫愣住了,只当叶烛还想寻死,只是拒绝自己一起?。于是他攥紧了还在淌血的手,将叶烛搂得更紧了些?。 “我不管,只要你从这里跳下去,我一定?和你一起?跳下去。” 话虽这么?说,可纪枫的双脚却死死抵着峭壁上的巨石,生怕叶烛一个挣扎,真带着自己一起?滚到山下。 叶烛难以理解地看着他的举动,此时他也被纪枫搞糊涂了,不知道?这人究竟是想阻止自己跳崖,还是想和自己一起?殉情。 若是前者?还可以接受,可若是后?者?,则是叶烛万万不能忍受的。 才和纪枫一起?生活一个月,他便已经度日如年,倘若连死都在一起?,那倒不如活着算了。 毕竟纪枫也说过,易骨经可以修复自己的断腿,即便他还在打自己腿的主意,但若是修好了腿,逃跑也能更方便些?。 想到这里,叶烛抬起?头,正?对?着纪枫梨花带雨的脸庞,义正?言辞地说到: “我没想死,我只是想从这里离开!” “阿烛,你真心不要骗我。”纪枫的唇瓣抖动着,上头还沾着莹润的泪珠。 看他这一副求自己可怜的样子,叶烛想起?曾经自己被这副面容迷惑的点点滴滴,气更不打一处来,也不知是气愤纪枫,还是气愤曾经的自己。 “你难道?真的以为?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吗?把我一辈子留在小屋里?你觉得我会很开心吗?” 叶烛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他不相信纪枫不懂这么?简单的道?理。 强留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在身旁,祈求着朝夕相处下,不喜欢会逐渐变成?喜欢。 他就像一个不会种花的人,以为?只要足够喜欢,就能让花朵绽放,孰不知花草需要的不是爱,而是阳光、清水和养料。 “阿烛,我不会一辈子将你留在这里,只要你的腿好了,我们就一起?下山……”纪枫无比恳求地看着他。 他的确没想要把叶烛永远留在山上,这只是个权宜之计。在让叶烛下山前,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譬如让那些?江湖人不再觊觎骨人参,譬如……该如何给骊山派一个交代…… 听到纪枫的话,叶烛短粗的眉毛皱的更深了。他强做耐心地解释道?: “可是纪枫,你是骊山派的大师兄,日后?要继承纪莫及的衣钵,只要你活在世?上一日,就一日是骊山派的人,我要如何相信你?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都感觉自己是一块待宰的鱼肉,我们根本是两种人,永远不可能走在一起?。” “不,阿烛……”纪枫喃喃念叨着,却说不出其他辩解的话来。叶烛的话字字珠玑,每一句都击中他的要害,让他快要窒息。 他在原地重重喘着粗气,许久才回过神来。 骊山,对?了,阿烛害怕的,是身为?骊山派大师兄的纪枫。倘若我不再是骊山的人,阿烛是不是也会…… 纪枫的眼眸露出一抹许久未见的坚定?,面上的可怜也消散了不少。 他看向叶烛的双眸,问道?:“倘使我不再是骊山派的人,你会不会觉得更好些?。” 叶烛诧异了一瞬,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纪枫,不要为?难我,也不要为?难你自己了。你为?骊山派拼命二十多年,不是说离开就能离开的,更何况,纪莫及还是你的父亲。” 纪枫沉默了,半晌,他还是没有回答叶烛的话,只是抱起?已经力竭的叶烛,一步步往屋子归去。 第45章 原谅 高耸入云的山头飘起一缕青烟, 如一道小溪,沿着?石壁淌下,和细密的云层融为一体。 纪枫伸手, 试了试木桶里的水温,又往下方石头砌成的炉子里添了把柴火。 再度等待片刻, 桶里水终于到了该有的热度。纪枫回过头,看?向那个坐在椅子上浑身是泥的人。 叶烛的额前全是乱发, 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透过发缝, 恶鬼似的瞪着?面前的人, 倘若他还能动的话,一定会?当场将纪枫生吞活剥。 第53章 但他的全身上下已经被绳索牢牢束缚,尤其是那双会?使杀招的手指, 更是被布条捆得严严实实。这?显然是纪枫的手笔,为了避免一不留神,又让叶烛逃跑, 亦或是丧命在叶烛手里。 他知道自己此番举动对不起叶烛, 只好露出一个满是歉意的笑, 以此请求叶烛谅解。 叶烛果断地挪开了视线, 拒绝纪枫的歉意。 纪枫只好换种方式, 想着?摸摸叶烛的肩膀, 以做安慰。 就在他伸手的那刻, 叶烛亮出了两排白花花的大?牙, 纪枫顿时想起手背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只得悻悻把手收回, 埋头解开叶烛身上的捆绑。 他只将捆绑解开了一部?分,叶烛的双手仍旧被牢牢束缚住。纪枫知道叶烛气?在头上,因此对他的双手还有忌惮, 唯恐叶烛突然下杀手。 做完一切准备,他将叶烛拦腰抱起,缓缓放入热水之中。 清澈的水面瞬间浮起一层泥浆,不管叶烛诧异的眼神,纪枫伸手,将他的衣服一点点解下。 “真是罕见,骊山派的大?少?爷居然亲自服侍一味药材。”叶烛冷冷道。 纪枫装作没听见他的话,麻利地将脏衣服丢到一旁,又从池塘里挑来一桶干净的水,架在另一座石灶上,烧了起来。 “我先给你搓搓泥。” 他说?着?,拉起叶烛的手臂,将上头半干的泥巴用指肚一点点搓到水中。 他搓得很认真,就连叶烛指甲缝里的泥沟,也用竹签小心地帮他剔除。 叶烛见过纪枫这?样的神情,那是从前磨剑的时候,身为剑客,纪枫比谁都心爱自己的武器。 他现?在的神情,同磨剑时无二,甚至更加专注,仿佛叶烛就是他最心爱的那柄剑。 “你为何?不用剑了?”叶烛问道。 “我的剑是骊山的剑,出门在外容易被人认出,还是用刀好,刀剑本就同源,刀法和剑法也差不多少?。” 纪枫说?着?,低着?头,继续擦洗着?叶烛身上的黑泥。 夜空再度寂静,只剩一轮明月照着?院子里的二人。因为没有烛火,月光落在黑洞洞的水面上,显得格外清亮。 叶烛注视着?微微荡漾的月光,又道: “你现?在,已经不怕黑了吗?” 纪枫手里的动作顿了下。但是很快,他便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的功力?这?么强,天黑有什么可怕的?我早就不怕黑了。” 叶烛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下来。暗自庆幸道:幸亏纪枫的功夫厉害,自己小时候害他留下的阴影,已经在时间的长河中烟消云散了。 “那就好,我也不欠你什么了。”他侧过头,小声?道。 看?着?叶烛放心的样子,纪枫嘴角不经挂起一抹淡笑。 另一个水桶上,也冒出了腾腾热气?,纪枫试了试水温,觉得正好,便俯下身,将叶烛从脏透的水桶中抱起,放入清水。 随后,他又转身,将桶里脏兮兮的泥水倾倒干净,再度舀上一桶清水,架在石头炉上,等待水烧热。 如此倒腾几次,叶烛身上总算变得白白净净,像是从没在泥地里打过滚一样。 纪枫抹了把额头的汗,取来一块素巾,将叶烛全身上下的水渍擦干,一边擦着?,一边还不忘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那两道贯穿伤已完全愈合,就连疤痕也恢复地很好,天竺鼠尾筋缝合留下的虫脚般的痕迹只剩一点微红,几乎和白皙的皮肤融为一体,快看?不出了。 纪枫将一件全新的白衣给叶烛穿上,继续将他捆在院子中央的凳子上,自己则转过身,往屋子里走去。 叶烛正在奇怪他要干什么,只见纪枫又出来了,手里多了个脸盆,还多了柄梳子。 原来他还要给我洗头,叶烛顿时有些紧张。 他的头发天生带卷,格外容易打结,从前梳不好头发时,叶烛就会?直接用剪刀把打结的头发剪掉,因此头发一直长不长。 后来到了卢家村,有了小翠帮忙,他的头发才重新长长起来。 现?在小翠不在,面前这?个养尊处优的纪大?少?爷,真的能梳好我的头发吗?叶烛满脸不信地看?着?纪枫。 纪枫端来一张板凳,靠着?叶烛坐下,伸手搂着叶烛的肩膀。 “在水里,头发会?更容易梳开些。”他说着,一边伸手按着?叶烛的肩膀,令他整个人躺到在长凳上,后脑正好没入装满水的木盆之中。 这?姿势倒也不难受,只是叶烛很不习惯,他从来没有像这?样躺在水上,任由水面没过头发,还被荡漾的水波拍打着?耳廓。 “若是疼了,你就喊我。”纪枫说着,手上的动作已经开始。 叶烛感到头皮有些发痒,那正是纪枫摆弄着?他的头发。 他用指尖小心挑拨着?叶烛的发根,柔软的发丝在水盆中荡开,宛若一朵盛开的墨菊。 顺着?纪枫的摆弄,细密的淤泥从发丝间渗出,让清水蒙上一层灰色。 纪枫的手指灵活拨弄着?叶烛的发丝,将那些打结的发丝一点点拨开、理顺。 他的动作很熟练,仿佛练习过上百次那样。叶烛非但没有疼,反倒被这?种轻微的瘙痒感挑拨地有些犯困。 顺着?纪枫手指的挪动,带卷的发丝被一点点散开,此时此刻,他的手指比这?世上最上乘的梳子还要好用。 很快,叶烛的头发不再打结,上头的淤泥也在水里化开大?半。 纪枫换了盆清水,再度让叶烛的后脑没入盆中,随后,他一手握起叶烛秀发,另一只手抓起一把木槿叶,捏成碎末,往叶烛发丝上抹去。 叶烛顿时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那是种浓郁的植物的味道,像是雨后阳光照耀下翠绿的草地。 看?到叶烛突然睁眼,纪枫小心地问道:“是我不小心弄疼了你?” 叶烛微微笑了下,眼里的紧张已经完全放下。 “我只是有些惊讶,你替人洗发的手艺竟如此精湛。” 这?话让纪枫终于放下心来,笑着?解释道:“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给你洗过好几次头发,自然已经很熟练了。” 叶烛诧异地瞪大?了眼,他没有想到,纪枫竟将自己照料地如此仔细,不仅仅每日给自己喂食喝水,连头发都不忘清洗干净。 “头发若是不好好打理,会?长虱子。你的头发这?么漂亮,若是长了虱子,全部?剃掉,就太?可惜了。”纪枫解释道。 说?话间,纪枫分神了一刹那,手指不小心拉到了一撮打结的秀发。 “实在不好意思?!”他慌忙道歉道,伸手揉着?叶烛的头皮,生怕弄疼了他。 “快些洗吧,我已经很困了。”叶烛并没有计较纪枫的小失误,只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再度闭上了眼。 月亮渐渐西斜,东方的天空亮起一抹鱼肚白。 纪枫将叶烛最后一缕头发用毛巾绞干,最后,将他的头发重新梳理了番,满意得点了点头。 他擦干了发皱的手指,俯下身,将叶烛抱回床上,顺便给他双手上的捆绑换了个位置,让他能睡得更舒服些。 “再忍忍,等你的易骨经练至第九重,重新长好了腿,我会?放你离开这?里。”他小声?嘱咐道。 叶烛没有回答他的话,微微上挑的眼眸一动不动地闭着?,一呼一吸格外平缓。 忙了一整晚,阿烛大?抵已经睡着?了,纪枫心想着?。 趁此机会?,他飞快地低下头,在叶烛的唇瓣上轻轻点了下。 叶烛顿时清醒过来,睁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却只能捕捉到纪枫离去的背影。 他摸了摸唇上残留的温热触感,气?恼地用被褥擦了擦嘴。 如今纪枫的心思?败露,更是连装都不装一下,一有机会?就对自己“图谋不轨”,这?次是亲嘴,下一次保不齐要干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来。 一口恶气?冲到了嗓子眼,叶烛没好气?地冲着?纪枫的背影发泄道: “走得这?么着?急,又要背着?人做什么好事?” 听到叶烛的质问,纪枫果然停下了步子,回过头,分外认真地注视着?他:“阿烛,我是说?真的,我真的会?同骊山派一刀两断。” “还是算了,即便你这?样做了,我也未必会?感激你。”叶烛冷冷道。 顿了会?儿,他又小声?补充了一句:“而且我不想害你和你的父亲决裂。” 听到最后这?句话,纪枫嘴角挂起一抹温和的淡笑。 事到如今,阿烛竟还想着?让自己和父亲处好关?系,这?让他格外感动。 “可我早就不是一个好人了。我本来就该下地狱,再做些欺师灭祖之类的坏事,也算不上什么。” 他说?着?,大?步流星地往屋外走去,留给叶烛一个潇洒的背影。 半晌,叶烛才将脑袋从被褥中探出。屋子里空荡荡的,纪枫已经走了。 第54章 他低下头,注视着?自己怀里的被褥,青色的棉布上,一左一右印着?两片泪痕。 说?的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以为这?样就能骗倒我吗?叶烛揉了揉泛红的眼眶,又将头埋回被褥里。 漂亮的话谁都会?说?,你也未必真的会?同骊山派决裂。 但倘若……真像你说?的那样的话……那我也原谅你一下吧。 第46章 投名状 三伏天已经过去, 秋收的时候到了。 卢家村迎来了一年一度最?忙碌的时节,男女老少都带着农具早出晚归。 天才微微亮,卢红翠端着一碗褐色的药汤, 走入了村里一间其?貌不扬的小屋。 昏暗的屋子里,岑霜剑坐在床上, 双眼失神地注视着窗外。 他的身?子比从前瘦上不少,肩头松垮的麻布上, 清晰可见骨头的轮廓, 原本坚实有力的胸膛已经干瘪, 锁骨上方,白皙的皮肉深深地凹陷下去,像是一副裹着白布的骨架。 他的面颊同样瘦削地厉害, 颧骨高高立着,显得一双细眼大?了不少,从前圆润的下巴, 如今也变得尖瘦无比。 卢红翠看着他的侧脸, 竟觉得和叶烛越发相像。想来他毕竟是阿烛的哥哥, 原本看起来没那么像, 只是二?人的体型相差太大?。 注视着岑霜剑那双黯然失色的眼眸, 她柔声问道: “还在担心?阿烛?” 岑霜剑点了点头。 “当时, 那架木板车上, 真的只有我一人?”他再度不敢相信道。 这个问题, 卢红翠已经回答过上百遍,但?看到岑霜剑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依旧耐心?解释道: “是真的,那日二?叔上山砍柴,发现有人倒在血泊里, 便立马回到村里喊人,我也跟着一起过去了。整片林子里,除了那辆沾满血的木板车之外,真的只有你一个人。” 岑霜剑沉默了,半晌,他轻轻地点了下头,可紧缩的眉头没有松开半点,眼眸依旧执拗地望着窗外空无一物的天空,仿佛能从那里寻找到叶烛存在的痕迹。 “岑兄,阿烛失踪了,我也很担心?他,可往好处想,他的身?份不比寻常,一定?还活着,想要救他,你也得养好身?体才行。” 卢红翠说着,端起手里的药碗,举到岑霜剑面前。 “大?夫说,你的身?子已经恢复很多了,再坚持喝药,定?能和从前一样健壮。” 岑霜剑抖了抖肩膀,将布衣敞开一道窄缝,一只骨瘦如柴的手臂从窄缝中探出。 看到自己的手臂,他又叹了口气,如今的自己只剩下一只胳膊,不仅如此,由于长?达数月的卧床养伤,胳膊上原本结实的肌肉,已经萎缩到几?乎看不见。 他还在惆怅,卢红翠却?将药碗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他的掌心?。 岑霜剑只能端起碗,举到唇边,像喝酒般将里头的药汁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味在舌尖久久不散,但?这仍不及他心?中的苦涩半分。 阿烛还是被带走了。那群恶人无所不用其?极,为了得到骨人参,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对他下毒手。 他一定?过得很苦吧?他们肯定?又会将他关在什么地方,就像在骊山派里一样,再编些不像样的谎话哄骗他,亦或是直接来硬的…… 阿烛孤身?一人,连腿脚也不方便,怎么可能逃出生天? 我得去救他,一定?得去救他。 上次的我没有救出他,这一次,我不能重蹈覆辙,必须赶快养好身?体,再把功夫捡回来…… 不,不只是捡回来,我得变得强,比从前更强。 他抬头,看向?卢红翠。 “小翠,可以?替我去镇上的铁匠铺打把剑吗?银两?算我欠着你的,日后?一定?加倍奉还。” 卢红翠的眼眸亮了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岑霜剑振作?的样子了,而此时的他,不仅仅是振作?,更是燃烧着希望的火焰。 “好,我这就去找!”卢红翠兴奋地点着头,“我们两?个人,齐心?协力,一定?可以?把阿烛救出来。” 华山上飞来了一抹黑色的影子,像一只鹰,悄无声息地降落在最?高的楼顶上。 “什么人?从藏宝阁上下来!” 华山派的弟子们齐齐拔出长?剑,围着藏宝阁摆出阵型,目光死死盯着阁楼顶部的黑影。 由于距离太远,没有人能看清那是个什么人,别说他的样貌如何,就连他究竟是不是人也难以?分辨。 弟子们严阵以?待许久,那黑影却?像是被下了定?身?术般,在屋顶上一动?不动?。 为首的大?师兄顾成英见状,缓和气氛道:“兴许是哪里刮来的树枝,缠在屋顶上了,你们在这儿等着,我爬上去清理清理。” 他说着,纵身?一跃,跳上了最?矮的屋檐,熟练地快跑几?步,往更上层的屋檐跃去。 这时,一道深沉的男声从顶上传来。 “穆永年在哪里?” 顾成英浑身?一震,落脚的步子顿时重了半分,藏宝阁上好的琉璃瓦裂了一块,碎片顺着屋檐滑落在地。 站在屋檐上,离藏宝阁的楼顶近了数丈,顾成英终于能够看清那个黑影的模样。 那是个身?形高挑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衣,手脚都被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的五官,也被一抹黑色挡住,那是个面具,雕刻的是个老虎的脑袋,顶上一左一右立着两?只虎耳。 此人来历不明,轻功不凡,内力深厚,不请自来到华山,还想打听掌门的消息,恐怕不是善类。 顾成英心?跳慌得厉害,却?还是强做镇定?道:“穆掌门去了长?安城,在下乃华山派大?师兄顾成英,暂时替师父接管华山派,阁下若有要事商谈,在下可替师父出面。” 听闻此话,虎面男子挥了下胳膊,一捆包着黑布的长?条物从他袖口脱出,不偏不倚落在顾成英所在的房檐上。 顾成英握紧手里的剑,远远观望那捆不知名的物件,唯恐那是什么机关暗器,只要自己稍不留神,便会被扎成蜂窝。 看着他紧张的样子,虎面人轻声笑了下,说道:“别怕,这是我送给穆掌门的礼物,你若好奇,便替他打开看看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下面还有那么多华山派的师弟师妹在看,顾成英也不想当个孬种,便大?着胆子走上前。 他手里的剑光一闪,那黑布上捆着的绳结齐齐断开。 这是礼物?究竟是什么礼物?能长?成这副德性? 顾成英小心?地用剑尖挑起黑布的一角,往一旁撇去,长?条状的物件滚了几?滚,包在外层的黑布在屋檐上摊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涌了出来。 是死人!顾成英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但?要说这东西是死人,也并不准确,死人根本不可能被黑布卷成胳膊粗的一捆。 顾成英忍着想吐的冲动?,仔细看去,那原来是几?张人皮,整整齐齐摊放在黑布上,脸归脸,身?子归身?子,脖颈上被横切了一刀,想来个个都是脑袋和身?体分了家。 也不知这虎面人是有多闲,杀了人后?,竟还将他们的皮一张张剥下取乐,简直残忍至极。 一阵怒意直冲心?头,顾成英抬起头,对着黑衣人吼道:“这就是你说的礼物?” “当然,你可看清楚了,这些人,分别是嵩山派掌门的二?师叔赵广生、其?妻郭榕、以?及汴州富商冯德旺。”虎面人不紧不慢道。 听到这几?个名字,列阵的华山派子弟嘘声一片。 这几?人都不是被江湖通缉的魔头,也只有赵广生曾在嵩山派修行,另俩人连门派都没有,想来武功也稀疏平常,杀他们几?个,根本算不上什么本事。 但?顾成英的眉头皱紧了。他和穆永年走得进,知道虎面人说的这些人是谁。 赵广生、郭榕、冯德旺、他们都是长?生道的俗家弟子,而长?生道是一门魔道,需以?骨人参为原料炼制丹药,以?此延年益寿。 穆掌门说过,骨人参乃至邪之物,但?凡和此物有所沾染,都非良人,但?凡利用此物修炼的功法,都是歪门邪道。 如今,这虎面人将长?生道的俗家弟子一一斩首献给掌门,其?用意不言而喻。 顾成英收起手里的剑,双手抱拳,对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这位先生,敢问如何称呼?可否借一步说话。” “在下姓胡,称我胡兄就好。”虎面人说道。 胡?虎?这大?抵是个假名,顾成英心?想着,但?看在虎面人功力不凡,还有心?帮助掌门剿灭魔道的份上,顾成英没有戳穿他的谎话。 “胡兄,请走这边。” 他满面笑容地在前方引路,带着黑衣人,往穆永年的会客厅走去。 白云缭绕的山顶小屋里,叶烛孤身?一人盘坐在床铺中央。 他的双手依旧捆着绳子,为了练功方便,纪枫特地将绳子延长?了一段。 第55章 靠着这点手腕能够活动的空间,叶烛已经可以把自己手上的绳结解开,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即便解开绳结,外头依旧是万丈悬崖,他还是不可能离开这里。 他将双手举过头顶,再往前伸直,一股温热的真气从他的丹田涌出,顺着经脉传到五脏六腑,再到四肢,最后到达颅顶。 他感觉自己的易骨经快要大成了,体内的功力在与日俱增,现在的他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有劲。 那双腿也是,由于每日勤奋锻炼,原本骨瘦如柴的双腿上长出一层的肌肉,虽然很薄,但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有力,也更美观。 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勉强用单脚站起来。即便如此,叶烛还是不后悔自断左腿给村民治病的决定。 一只小腿换全村人的性命,这可比给那些恶人习武炼丹强太多了。 为了能够早日离开这里,叶烛没日没夜加紧练习着易骨经,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少时日。 难怪那些武林高手都喜欢闭关修炼,一旦全身心投入到修行之中,根本觉察不到时间在自己身上流逝,连吃饭睡觉也顾不上,他全然感觉不到自己饿了或是渴了。 当叶烛再度睁开眼,外头的翠绿树叶已经变成了黄色,只剩寥寥几片挂在枝头。 纪枫不知何时回到了这里,此刻他正坐在墙角,往炉子里舔柴。 叶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上,竟然不知何时多了件狐狸皮,想来是纪枫趁自己练功时,悄悄披上的。 “今日是冬至,我煮了饺子,吃点儿。”纪枫说着,用手里的木勺搅着热气腾腾的铁锅。 几只元宝大小的饺子漂在水面,随着沸水上下浮动。 “这么几个饺子,我们俩谁也吃不饱。”叶烛说道。 纪枫愣了下,随即笑了起来:“我在山下已经吃过了,这些饺子,是给你一人吃的。” 说着,他捞起其中一只,左右看着,确认火候正好,又将其余的饺子全部捞了出来。 二十个饺子整整齐齐地放在盘子里,端到了叶烛面前,热气混着香气迎面扑来,叶烛的肚子也激动地咕咕直叫。 “慢点吃,别烫着,沾点醋,味道更好。”纪枫担心地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 接连吃下大半,叶烛感到肚子总算不那么饿了。这时,一声响亮的“咕咕”声从耳边传来。 这声不是自己的,而是纪枫的。叶烛不禁睁大眼睛,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满脸堆笑的男人。 “你刚刚骗我,你还没有吃饭。” “我吃过的。”纪枫不紧不慢笑道,“你先把这些吃完。” 叶烛低下头,看着纪枫单薄的裤腿,边缘的部分露着毛边,膝盖上还打着补丁。 从前的骊山派哪怕再穷,纪枫也没穿过这么破旧的衣服。如今的他,竟省吃俭用到这份上,难道…… “你已经在行动了?和骊山派一刀两断,是不是要花很多钱?”叶烛忍不住问道。 “不会,阿烛,你想太多了,是不是练功太累了,来,我喂给你吃。”纪枫说着,取下叶烛手里的筷子,熟练地夹起饺子,裹上醋,举到叶烛嘴边。 饺子皮在唇边刮蹭了下,叶烛却撇开了头。 “不了,我已经吃得很饱了,你这饺子里头加了韭菜,我吃不习惯。” 说着,他盘起腿,摆出练功的架势,闭上眼睛,不再看纪枫一眼。 纪枫只好收回筷子,将饺子举到唇边,咬了下去。 带着香气的肉汁充满了口腔,分明是很好吃的味道,真奇怪,阿烛怎么会不喜欢呢? 第47章 魔头 近日江湖上不太平。 先是有人挑衅罗山派, 害派内弟子受伤数十人。 再是东梁派掌门何彬遇害,杀他的是个绝顶高手,只身一人来去自如, 派内弟子无一人看清他的样貌。 蓝英坐在蓝田派的宗门大殿内,看着院子中央练功的弟子。 弟子们整齐划一地喊着口号, 手中长剑末端的流苏在空中舞出优美的弧线。 蓝英满意地点着头,对这些勤奋练功的弟子们表示赞许。 现在的蓝田派已经不是一年前的蓝田派了, 随着弟子们逐渐长大成人, 实力也与日俱增。 倘使穆永年现在提出进攻骊山的计划, 她的蓝田派一定会成为其中最锋利的剑,只可惜,武林盟主之位, 已经不复存在了…… 一阵风吹过,蓝英的眼眸忽得从惆怅转变为锐利。 “你终于来了。”她冷声道。 此话吓了身旁的少女一跳,她下意识地拔出腰间的剑, 环顾四周, 敞亮的大殿中空无一人。 她还在疑惑, 耳边却传来蓝掌门的嘱咐声:“小楚, 去沏壶热茶, 有客人来了。” “是。” 小楚应声退下, 还没走出殿门, 便听到一个深沉的男声说道: “不必沏了, 我很快就走。” 这声音是从身后飘来的,小楚诧异地回头看去, 蓝掌门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个穿着黑衣的男子。 小楚被吓得浑身一颤,方才她分明仔细打量过这里, 根本没看见这人的身影。 这究竟是什么高手?居然能趁着自己往外走的一刹那,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掌门身旁,足以见得他轻功高深莫测。 小楚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往腰间的长剑探去。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敌意,男子回头看了过来,他的五官被一张黑色的虎头面具严严实实挡住。 看不到他的神情,小楚握剑的手腕开始发抖,总觉得面前的男子并非善类。 虎面人开口了,这一次,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温和: “不必紧张,我此番前来并无恶意,只是想问蓝掌门买一件东西。” “你要买什么?”蓝英神色淡然,似乎早就猜到这人过来的意图。 “骨人参。”虎面人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听到这个名称,小楚的手腕抖得更厉害了。她清楚地记得掌门交代过自己,骨人参乃蓝田派的秘物,绝不可被外人知晓,更不能让外人得到。 “这东西,我不能卖。”蓝英的脸色骤然变冷。 话音落下,一道银光在她的手上闪过。蓝英拔出了腰间的长剑,骤然站起身,面前的长桌被这股带起的剑气斩成两段。 “你究竟是什么人?从哪里得知此物的消息?”她冷冷看着面前的虎面人。 尽管比他矮上整整一头,但蓝英的气势却丝毫不弱,一双杏眼上下扫视着,那目光甚至比她手里的剑刃更加锋利。 “蓝掌门不要慌张,托付在下来此的,是一位您熟知的故人。实不相瞒,在下收集骨人参,并非想将骨人参另作他用,而是全部销毁,银两只是赔偿。倘使掌门不放心,在下可当着掌门的面,立刻将骨人参用火烧毁。” 虎面人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布袋,解开袋口,恭恭敬敬地举到蓝英面前。 布袋里是白花花的银锭,几乎装满整了个袋子,粗略估计,至少得有三百两。 “黑市上的骨人参,一钱的售价乃一百两银子,这里是三百五十两白银,不知可否买下蓝掌门手里的全部骨人参。”虎面人说道。 蓝英没有说话,也没有放下手里的剑。看着俩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小楚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 半晌,蓝英终于接过了虎面人手里装满银两的口袋。 “我姑且信你,但你需和方才说的一样,拿到骨人参后,就在此地销毁。小楚,去把火盆拿过来。” “是!”小楚响亮地答应道。 一只铜盆端到了宗门大殿前的空地上。弟子们纷纷停下了练剑,好奇地围了过来。 几块木炭被丢到了火盆中,小楚点燃一把稻草,撒到木炭上方,熟练地摇起蒲扇引风。 火焰很快窜了起来,越烧越旺,热烈的火光照着得所有人的面颊通红发亮。 “这是怎么了?要弊凶吗?” “楚姐姐,我可不可以不跳啊,这火太旺了,我有些怕。” 蓝田派的弟子们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热闹,一声怒喝从屋内传来。 “都聚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练功!” 听到掌门的话,弟子们立刻如鸟雀散开,飞快地跑回练功的空地,摆好阵型,再度喊起口号,舞起剑来。 蓝英单手持剑,站在火盆旁。在她的示意下,虎面人打开了手中的白瓷小瓶。 红褐色的粉末顺着瓶口落下,很快便被肆意的火舌吞噬,发出霹雳啪啦的脆响。 当最后一点粉末倾倒完毕后,虎面人将瓷瓶握入掌心,用内力微微一震,白色的瓷瓶碎成了粉末,也落入灼热的火焰之中,化成黑灰。 第56章 见骨人参已经被完全销毁,虎面?人站起身,对着蓝英鞠了一躬。 “蓝掌门,在下的?任务已经完成,先?行告退。” “且慢!”蓝英举起了手里的?剑,挡住了他的?去路。 她回过头,对身旁的?少?女招了招手,少?女吃力?地举起一个布袋,放到虎面?人脚边。 “这?是三百五十两银子,既然骨人参已毁,你也并未从我手里买到过此物,这?些银两,我不能收下。你拿回去用吧,若要销毁这?世上?所有的?骨人参,要花的?银两还有很多。”蓝英说道。 虎面?人没想到蓝田派的?掌门竟如此大方,一下子愣住了,但很快他也反应了过来,对着蓝英连声道谢。 “我若没猜错,罗山和东梁两派的?事,也是你做的?吧?”蓝英笑着问道。 “掌门猜得不错,东梁派掌门不愿和我交易,无奈我只能杀了他。罗山派掌门答应了交易,可派中其他长老均有异议,无奈发生了一些纷争。 “尽管大家都是名门正?派,但像蓝掌门您这?样通情达理,又一身正?气的?掌门人,实属凤毛麟角。”虎面?人说道。 “此乃我份内之?事,你也别恭维过头了。”蓝英笑道,“我听你声音,应当年纪不大,愿意隐姓埋名做这?些事,日后也是个人物。” “掌门过誉了,此事,也是我的?份内之?事。”虎面?人说罢,对蓝英最后行了一礼,飞快地跑远了。 份内之?事?销毁骨人参,竟是他的?份内之?事吗?蓝英疑惑地想着。 虎面?人的?脚尖在树梢轻快点过。他行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山下,从这?里回头看去,蓝田派只是山头的?一个小黑点了。 “你还在盯着我?”他停下步子,对着不远处一棵枯树说道。 枯树光秃秃的?枝桠动了下,一个身影从树后闪出?,正?是华山派大师兄,顾成英。 顾成英对虎面?人抱拳行了一礼,解释道:“穆掌门不放心,叮嘱我们几个华山派弟子要一直监督你。” 虎面?人笑了下,说道:“既然这?样,也别暗中监督了,我下一个要去的?是太白派,你干脆同我一起。” “这?……”顾成英眼神飘忽起来,有些左右为?难。 “怎么,是担心会被太白派的?人记恨吗?这?简单,你同我一样戴个面?具,不就没人认识你了?”虎面?人笑道。 “这?也是个办法。”顾成英点了点头。 明着跟随肯定?比暗地里跟踪要舒服地多,不仅不用风餐露宿,也多了个能相互照应的?对象。这?样想着,顾成英接受了虎面?人的?邀请。 在就近的?村庄留宿了一夜,顾成英的?脸上?也多了个木雕的?熊头面?具。 虽说他清楚这?位胡兄的?实力?惊人,即便没有自己,也能将?搞定?骨人参的?事。 但随着二人离太白派越来越近,顾成英开始有些紧张。他只好和虎面?人闲聊起来,让自己的?神经不那么紧绷。 “胡兄,你可知道为?何穆盟主要你回收这?些骨人参吗?”他问道。 “不是为?了考验我的?决心吗?”虎面?人问道。 “这?倒也是。但你可曾想过,为?何骨人参会在这?些名门正?派的?掌门手中?”顾成英道。 虎面?人顿了顿,问道:“为?何?” “那是因为?一年前,魔头纪枫为?了逼退穆掌门联合六大门派进?攻骊山的?计划,恶意挑拨人心,将?骨人参强行分?给?众人,还给?穆盟主泼脏水。 “日后,穆盟主不得不辞去武林盟主之?位,解散武林盟。没有了正?道压制,现在的?江湖越来越乱,各式各样的?歪门邪道四处涌现,这?都是因为?纪枫那个魔头干得好事。 “胡兄,我知道你出?身富贵,实力?不凡。可若没有纪枫,你也不必为?匡扶正?道破费这?么多两白银,还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顾成英愤愤不平道。 他本以?为?虎面?人会和自己一样愤慨,一起对着纪枫破口大骂,可虎面?人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沉默。 半晌,他才开口道:“你说得对,纪枫他当真可恶。” “岂止是可恶,依我看,他根本就是当今江湖的?万恶之?源,人心本就禁不住考验。即便是名门正?派的?掌门人,也并非圣贤,总会有各自的?欲望。 “倘使那日,他没有用骨人参试探众人,武林盟也不至于就此分?崩离析。咱们如今,也不必为?了销毁这?东西,杀这?么多人。” 虎面?人默默点着头,用此种方式发出?无声的?应和。 觉察到他的?消沉,顾成英问道:“胡兄,莫非你也被那魔头伤过?” 虎面?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人心本就禁不住考验,而怀着恶意挑拨人心,还害得江湖就此不得平静的?人,就算被千刀万剐也不足惜。”他咬牙切齿道。 第48章 重来 如顾成英预料的一样, 有胡兄这样的绝顶高手坐镇,销毁骨人参的过程非常顺利。 但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向来客客气气的太白?派, 居然会?拒绝胡兄“购买”骨人参的请求。 在?他的印象里,太白?派是?江湖众多门派中最讲理的门派, 至少上一位掌门白?归元如此?。 可如今这位新掌门白?良玉,似乎并不像他兄长那样好说?话。 当虎面人说?出骨人参三字后, 白?良玉的面相顷刻间变了, 从笑容满面变得冰冷无比。 “很抱歉, 我不能把这东西给你。” “哪怕我买下后不做他用,就在?此?地销毁,也?不能给我吗?”虎面人问道。 “不能。”白?良玉拒绝得格外果断。 如此?一来的结果, 便只有刀剑相向,而白?良玉显然不是?虎面人的对手。尽管他是?太白?派的掌门人,可在?虎面人极快的刀法面前, 不出三招, 便被?打趴在?地。 虎面人沉默地将刀举过头顶, 准备给白?良玉最后一击。刀飞快地落下, 白?良玉发出一声闷哼, 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虎面人默不作声地收刀回鞘, 蹲下身, 将白?良玉的衣服解开。 像他这样将骨人参看得比命更重的人, 总会?将此?物贴身携带。 不出他所料,没过一会?儿, 虎面人便在?白?良玉的鞋垫中找到了一小袋被?油纸包裹严实的红色粉末。 “这是?最后的骨人参了。”虎面人举起手里的骨人参,亮给顾成英看。 随后,他捡来一把山上的枯枝, 用火折子点燃,将油纸连着深红的骨人参一起丢入燃烧的枯枝中。 火焰霹雳啪啦地灼烧了一阵,过了一会?儿,灼烧声变弱了,渐渐的,火光也?黯淡下来。 顾成英折下一根树杈,拨了拨火堆,里头只剩被?烧成黑碳的枯草,轻轻一碰就成了粉末,骨人参早已经消失殆尽。 “可以了,咱们走吧。”顾成英站起身,将手上的树枝丢到一旁,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到一阵轻微的喘息声从地上传来。 这声音又沉又急,显然不是?虎面人发出的,更像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 “还没死?透?”顾成英眉头紧皱,紧紧盯着躺在?地上、衣衫不整的白?良玉。 他的手按住了腰间的剑,想要最后补上一刀,让此?人彻底没气。 还没来得及拔剑,一柄刀刃横在?了顾成英的面前。 “顾兄,是?我刻意留了他一命。” “什么?”顾成英瞪大眼睛,难以理解地看向持刀对着自己的虎面人。 “你忘记穆掌门的话了?但凡不愿意交出骨人参的,一律视作魔道处理,格杀无论。他已经入了魔道,你怎可以留他一命?” “抱歉顾兄,或许我知道他为?何?要留下骨人参。他的兄长是?被?魔头纪枫所杀,他自知不是?纪枫对手,但还想为?兄长报仇,所以才迫切地需要骨人参助其功力。” “太白?派曾与我有恩,不论如何?,我都不能取走他的性命,也?不能让你取走他的性命。” 他说?着,手里的刀刃往前递了半寸,几乎架在?顾成英的脖颈上。 “你疯了!你不是?要帮着掌门匡扶正道吗?如今你为?了保护一个?魔头,竟拿刀直逼我的性命,你这样做,又与魔头有何?区别?” 顾成英怒视着虎面人,即便他知道自己的性命危在?旦夕,但身为?名门正派的大师兄,他依旧说?出了这些话。 虎面人手里的刀颤抖起来,似乎被?这话戳中痛处。 正当顾成英以为?他会?放弃时,脖颈上传来一阵巨痛,他两眼一黑,顷刻间失去了意识。 纪枫快步走在?去往山顶小屋的路上。 他的心很乱,方?才发生的一切事情,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第57章 他大可以按照顾成英所说?,直接将白?良玉杀死?。这样即铲除了魔道,又能完成顾成英所监督的任务,他也?能顺利加入穆永年麾下,帮他继续讨伐骊山的大计。 可不知为?何?,当看到白?良玉和白?归元有着七分相像的面容后,纪枫怎么都没能下得去手。 当年的自己为?了保护骊山杀死?了白?归元,如今的自己又要为?了讨伐骊山杀死?他的弟弟,这实在?有些罪孽深重…… 不过往好处想,那些被?自己随意赠送出去的骨人参,已经全数销毁,倒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这样想着,纪枫去见叶烛的心情也?变得轻快许多。 屋子里,叶烛如往常一样坐在?床上,双手高举胸前,运气练功。 他的左腿盘在?右腿之上,因?为?少了一段,半截裤腿空荡荡地耷拉着。 看来还未练至最后一重,纪枫暗暗想着。 功法都是入门容易,越往后越难练,而最后一重,基本是?难以越过的高山,无数的人在成功的前夜选择放弃,就此?永远错过功法大成的机会?。 而阿烛……纪枫端详着叶烛的面容,他的双眼紧闭,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他还在?坚持不懈地努力着,寻找着突破最后一重的方?法。 其实纪枫原本计划的是?,亲自带领叶烛修行易骨经。 毕竟俩人的心经师出同门,他的功力也?比叶烛高上不少,完全有能力帮助他练功。 如此?一来,叶烛会?轻松许多,也?不必如此?费尽心神寻找突破瓶颈的办法。 俗话说?当局者明旁观者清,关于练功,纪枫的经验更丰富,有他在?一旁帮忙,很快就能帮叶烛摸清是?哪里的经脉未能运气通畅。 譬如现在?,阿烛一定遇到了麻烦,正是?身为?师兄的自己出手解困的时候。 纪枫二话不说?盘腿坐到叶烛跟前,双手抵上他的劳宫穴。 经脉交汇的瞬间,纪枫感受到了那股在?叶烛体内盘旋的内力,像是?一股清风,在?他的五脏六腑之间有序穿梭,带着些微遒劲。 这股内力稳定又干净,比纪枫想象中有力许多,所到之处畅通无阻,连带着纪枫都觉得呼吸畅快,全身有力。 阿烛似乎……没有遇到困难。他的易骨经,已经大成了! 纪枫不敢相信地睁开眼,看着面前面颊微红的少年。 短短半年时间,叶烛便从无到有将易骨经精通。虽然一开始有自己的帮忙,但后来,随着自己越来越忙,呆在?山上的时间越来越短,阿烛完全是?在?一个?人独自修行。 他先前几乎没有学习过什么功法,会?的只有骊山最基础的心经,和一些抛暗器的外家功夫。此?次头一回修行内家功法,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大成,不可谓不是?个?练武奇才。 纪枫惊觉自己的猜想灵验了。骨人参有助人练功的奇效,从前师父也?常让自己服用此?物来突破瓶颈。 而阿烛同别人不一样,他不需要服用骨人参,因?为?他自己就是?骨人参,当他修行内力时,体内的骨人参会?帮着他一起修行,帮助他突破瓶颈。 根本无需自己帮忙,阿烛他利用自己的本事修行,比别人帮着修行要快得多。 “阿烛,你当真比我想象得还要厉害!”纪枫兴奋地拉着他的双手。 “既然你的易骨经已经大成,那便试着让你的腿再长出来吧。只要你的腿恢复到与常人无异,我也?能放心送你离开了。” 听到此?话,叶烛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出乎纪枫的意料,即使听到能够下山的消息,叶烛没有他想象中的兴奋,反倒格外冷静,上挑的小鸟一般的眼眸中,甚至有一股淡淡的惆怅。 “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即便我修成了易骨经,但断腿依旧长不出来的话,你会?放我离开吗?”叶烛小声道。 纪枫的脑袋被?什么东西炸了一下。 他的视线有些晕,耳朵嗡嗡响着,几乎听不清叶烛的话。 “长……不出来?你说?……你的腿,长不出来了?” 他慌忙地扒拉着叶烛的裤腿,细细查看着,希望能从那段光洁的皮肤上看到些许生长的迹象。 然而这只是?徒劳,叶烛的小腿仍旧是?缺失的,和从前一模一样。 “不对,这不对,功法上分明写了,可以让断肢重生,你是?不是?没按上面的练?”他质问道。 “我练了,我都是?按照上面写的练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叶烛无奈地解释着。 “不!肯定是?哪里练错了!你跟着我,从现在?开始,重新练!” “我没有练错!”叶烛大喊着。 但这话没有传入纪枫的耳朵。他无视了叶烛的呐喊,直接将易骨经翻回到第?四重的位置,那是?他陪叶烛一起练的最后一重。 “师兄,我真的没有练错,会?不会?是?你抄录的时候抄错了……” “不可能!我陪你一起,重新再练一次!”纪枫一把抓起他的双手,死?死?贴住自己掌心。 “可是?我真的没有练错……”叶烛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纪枫的心顿时一阵抽痛,他知道,因?为?自己唐突的举动,害叶烛伤心了。可他还是?决意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新再来一次。 为?了不让自己心软,他飞快地伸出手,点住了叶烛的哑穴。 “不要说?话,你的气乱了,这样很危险,会?走火入魔的。” 空气总算安静下来,叶烛再也?说?不出话了,纪枫终于能沉下心,按照经书上的内容,一步一步,往下推进。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颗晶莹的泪水滴落下来,融化?在?被?褥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 作者有话说:提前预警一下,下一章师兄要发癫(清水向的发癫,但真的很癫) 第49章 易骨 山顶的雪下了九九八十?一天, 直到枝头抽出第一棵新芽,纪枫才终于合上了易骨经。 一股奇特的感觉在他体内盘旋,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他感到自己的易骨经已经大成。 “阿烛,来, 我来帮你?生腿。”他信心满满地搓了搓手,卷起?叶烛那管空荡荡的裤腿。 白皙的皮肤上, 深深浅浅的疤痕还在, 断口的位置甚至比其他地方更?加光滑平整。 纪枫伸出宽阔的手掌, 将?叶烛的腿握住,小心翼翼地把内力包裹上去。 也许是二人双修许久的缘故,纪枫的内力并没有得到排斥, 反倒很快就?和叶烛的内力融为一体。 隔着皮肤,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叶烛的血与肉,还有那根包裹在他血肉之内的骨人参。 按照经书上的记载, 纪枫一边默念口诀, 一边缓缓驱动着内力, 将?叶烛的腿骨包裹。 他的内力很快充盈了叶烛只剩两寸的小腿, 腿上的皮肉肿胀起?来, 像充满水的肠衣, 鼓鼓囊囊, 白得几乎透明。 像是用手握住一柄剑那般, 纪枫用内力握紧了叶烛的腿骨,紧接着, 他按照经书上的记载,顺着小腿生长的方向,上下拉扯着那根断骨。 才拉了一下, 叶烛便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纪枫心一颤,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去。叶烛的面颊不知何时已经涨得通红,他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眉头因为疼痛而紧锁着,眼眸上蒙了层水汽,忽闪得厉害。 纪枫的心一阵抽痛,看到叶烛难受的模样,他的内心也不自觉跟着难受起?来。 可?生骨还得继续,纪枫慌忙低下头,不敢再去看他,用尽可?能温和的话语安慰他道: “阿烛,再忍忍,很快的,我很快就?会让你?的腿重新长出来。” 叶烛的眼眸颤抖着,咬紧牙关,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道:“师兄,那日我也是这?样试的。” “别担心,师兄的内力比你?强,当时你?试了不行,兴许只是差最后一口气。” 说着,纪枫又将?自己的内力提出一股,往叶烛的腿上注去。 叶烛的腿肿胀得更?厉害了,几乎是先前的两倍大,像一个不自然的白色皮球,挂在左边的膝盖下。 这?一下自然比先前都疼上不少,叶烛发出一声哀嚎,小脸痛苦地皱成一个团,背脊也因为吃痛弯曲得厉害。 “师兄,还是不行……”他喊道,声线颤抖着,带着一阵哭腔。 纪枫也感觉到了叶烛体内的古怪,叶烛看似瘦弱的腿骨,在这?般强力的拉扯下,竟然纹丝未动,既没有变形,也没有产生裂纹。它似乎比这?世上最坚硬的石块更?硬,不论纪枫用多?强大的内力摆弄,都不能令它变化分毫。 可?叶烛已经受不了了,他全身?瘫软着,只依靠双手绑住的绳结,勉强维持住一个坐姿。 那张清秀的面颊上,横七竖八布满了泪痕,混合着额头的汗水,将?两鬓的碎发胡乱粘在他的嘴角、鼻尖、还有颤动不止的睫毛上。 第58章 他已经哀嚎了很久,现在连出声的力气都没了,只能重重的喘着粗气,口形一张一合,无声地重复着两个字:“不行。” 纪枫站起?身?,步子不自觉地有些?摇晃。他摸索着,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小心翼翼地为叶烛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阿烛,对不起?。” 他说着,将?叶烛抱入怀里?。 一张冰凉的脸靠上了纪枫宽阔坚实的胸膛,纪枫抱紧了他,用自己的体温给叶烛取暖。 随后,他张开手掌,抚摸着叶烛的背脊,像安慰一只小猫那样,从后颈一点点往下。 细瘦的背脊因为急促的喘息快速收缩,纪枫安抚得很缓很轻。过了好一会儿,叶烛的呼吸总算恢复了平缓,身?体也终于不再颤抖。 “好些?了吗?”纪枫松开了双手,细细端详着怀里?的人。 叶烛缓缓点了点头。 “那我们继续吧。”纪枫说着,再度伸手,握紧了叶烛的断腿。 这?一次,还没开始,叶烛的眼泪再度淌了出来,并且越淌越多?,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 叶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像当年?发现被纪枫欺骗时一样,甚至比那时哭得还要厉害。 “你?明明说了,只要我练成易骨经,就?放我离开,为什么?我练好了功夫,还不让我走……” “可?是你?的腿还没有好。”纪枫说话的语气很温柔,态度却异常坚定。 “所以我的腿长不好,你?就?永远不放我离开吗?难怪那日,我问你?,万一我的腿长不出来,能不能送我离开,你?一直都不回答我……”叶烛摇着头,饱含热泪的眼眸一点点变得绝望。 他想?过很多?,想过纪枫或许不会遵守诺言,找其他借口搪塞自己,阻止自己下山。 他也做好了和他据理力争的准备,可?他万万没想?到,只因为一本破烂功法,纪枫又将?自己锁在山上。 “这?易骨经根本就?不能让人的断腿重生,你?又在骗我,让我真以为自己的腿能好……” “不,这?次我真的没有骗你?!”听到叶烛这?样说,纪枫顿时焦急起?来。 “这?本易骨经,真的能医好断腿。” “那你?可?有亲眼见?过?”叶烛瞪着红通通的眼睛看着他,“你?难道真的见?过有人练成此功法,长出腿来?” 纪枫沉默了,易骨经是嵩山派秘术,会的人很少,这?些?消息,他只是在江湖上道听途说得来,并没有亲眼见?证过。 “可?我们才将?功法练到第三重,就?修好了你?膝盖上的旧伤,功法都有共通,如今我们已炼至最后一重,肯定有办法让你?的腿重新长出来!”他自信满满道。 叶烛却摇着头,说话的语气愈发冰冷:“你?现在,就?去找一个断腿的人,当着我的面,把他的断腿接好。否则,我绝不相信这?功法有用,你?也必须立刻送我下山!” “去找一个断腿的人?现在?” 纪枫有些?懵,叶烛如此果决的态度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一个断了腿的人。 见?他还在犹豫,叶烛眼里?的绝望更?深了。 “找一个断腿的人难道这?么?难吗?没有断腿,断了胳膊的也行,你?不是说我哥哥的手断了吗?他现在在哪里??你?不会……到现在都没找到他吧?”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纪枫说不出话来了。 “所以你?根本只是想?折磨我一人,从开始到现在都是……我还以为你?真心悔过了……真心想?待我好……”叶烛哽咽道。 “阿烛,我是真心想?待你?好。”纪枫总算说出了一句话,“我不是故意让你?痛苦,我是真心觉得这?功法有用。” 叶烛看着他,睁得滚圆的眼眸里?满是绝望,一左一右两行清泪顺着他的面颊缓缓滑下。 “我不信你?!”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出这?话,嗓子已经哭到发哑。 纪枫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了下,在原地踉跄了几步。他的胸口闷得厉害,几乎要喘不过气。 只这?一会儿,叶烛的眼眸已经完全灰暗下去,像是一盏熄灭的灯,看不到一点光辉,只有无尽的黑暗。 明明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了!都说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时候,我怎么?可?以在这?时候放弃? 纪枫忽得转身?,走向那柄靠在墙角的刀。 “锃”的一声清响,刀刃出鞘,闪亮的银光刺地屋子里?所有人眼睛一痛。 叶烛正想?问他要做什么?,只见?一道血花从纪枫的左腿上喷出。 为了找到一个断腿的人,向叶烛证明这?功法真的有用,纪枫竟直接将?自己的小腿砍成了两段。 看着满地血红,叶烛的眼眸从黯淡变得恐惧,他下意识地惊叫出声。 “阿烛,如此这?般,你?能否相信我是真心的了?”纪枫看着他,俊秀的面颊因为巨痛,不自觉得扭曲起?来。 叶烛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此等行为,的确不是正常人可?以做出来的。纪枫这?样做,是迫切地向自己证明,他所说的并非谎话,而是真心想?帮自己把腿医好。 “阿烛,你?看着我……我先……试给你?看……”纪枫咬着牙,将?自己还在淌血的腿举到了桌板上。 他的额头全是汗水,嘴唇也苍白得厉害。可?即便如此,他还要强作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双手用力按住自己的断腿,把内力注入进去。 随着他的用力,一股血水从断口猛得喷出。 “你?真的疯了!”叶烛再也坐不住了,奋力挥动着双手,想?从束缚中脱开。 “阿烛……不要怕。”纪枫回过头,满是血红的脸上,甚至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 “大不了失败的话,我就?和你?一起?,缺条腿好了。” “你?别这?样!”叶烛大喊道,因为用力,泪水再度止不住地从他的眼眶中落下。 “赶紧把地上的腿捡起?来,接回去!赶紧!”他拼尽全力大喊着,几乎要从床上跑到地上。他拼命伸长那只完整的腿,双手已经被绳索勒到通红。 “好,我去捡,阿烛,你?别乱动,我这?就?去捡。” 纪枫总算弯下腰,捡起?了那截落在地上的小腿。 他将?小腿的断面对上自己的断腿,还没运气,便感到一股奇特的力量帮着他将?这?两段东西连接起?来。 没过一会儿,纪枫的腿重新拼好了,只是被刀砍的位置,还留着一圈红色的疤痕。 “阿烛,你?快看!是真的,我的腿,真的长回去了!”他兴奋地看着叶烛,忍不住大喊起?来。 喊着喊着,纪枫顿住了,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但没过一会儿,那笑容变得更?加灿烂,甚至亢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我误解了易骨经的意思!易骨,易骨,它不是让骨自己长出来,而是可?以让骨头接起?来,只要我去砍一段别人的小腿过来,帮你?接上,你?的腿就?能长好了!” 他大喊着,手舞足蹈地从屋子里?跑了出去。 ----------------------- 作者有话说:今天的终于赶上了orz 第50章 接骨 纪枫把?接骨的?目标锁在了嵩山派众人身上。 他其实也?考虑过卢家村, 毕竟正是为了救他们,阿烛才会缺了条腿。 不过他很快就打住了这个想法,阿烛很看重卢家村的?人们, 想当年,正是这些村民收留了无家可归的?阿烛, 阿烛很感激他们。取他们的?腿给?阿烛接上,阿烛一定会很生?气, 这不妥当。 思来想去, 还是嵩山派更合适些, 他们受着长生?道的?指示围攻阿烛,害他身负重伤。这些人,必须得付出代价。 于是, 纪枫再度戴上虎面,穿上黑衣,往嵩山派出发。 一路上, 他看到不少同样穿着黑衣戴着虎面的?人, 他们的?打扮格外?统一, 像是什么不知名的?帮派。纪枫有些诧异, 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要模仿自己的?打扮。 他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和叶烛在山头上练功的?九九八十一天, 他的?画像传满了大街小巷。 江湖上所有人知道, 华山派的?穆掌门在寻找一个戴着虎头面具的?男人, 要请他办一件匡扶正义的?大事。 穆永年觉得虎面人的?行为虽有不妥,但他毕竟是念及和太白派的?旧情, 才放走?了白良玉,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值得拉拢, 加上他功夫确实厉害,是剿灭骊山不可缺失的?一股力量,于是发动自己的?人脉,满江湖的?找虎面人回来。 期间,也?来了不少冒牌货,穿着一身黑衣,戴着虎头面具,咋一看过去,和虎面人一模一样。 但根本无需穆永年出手,顾成英很快便试探出了这些冒牌货的?身份,因为真正的?虎面人功夫绝顶,一手刀法出神入化,绝非这些冒牌货可以模仿。 第59章 因为冒充虎面人的?人太多,江湖上又?流行起一股穿黑衣戴虎面的?风潮,好?像只要穿成这样,就得到了穆永年的?青睐。 纪枫没有理?会这些奇怪的?人,径直往嵩山派冲去。才到山脚下,他便被一名穿着月白色衣服的?年轻人拦下。 看到纪枫的?打扮,年轻人心知他也?是众多崇拜穆永年的?人之一,说道:“你走?错了,这里是嵩山,不是华山。” 纪枫疑惑道:“我去华山做什么?我来的?就是嵩山。” 说罢,不等年轻人反应过来,纪枫一记手刀将他拍晕,熟练地捆起他的?手脚,抗在肩上,往山顶小屋走?去。 “阿烛,我把?你的?腿带来了!”纪枫喊着,神情格外?激动。 在叶烛惊愕的?目光中,他把?五花大绑的?嵩山派弟子放在了地上。 “纪枫,你要干什么混账事?”叶烛惊慌失措地喊道。 可纪枫仿佛看不到他一样,自顾自地抽出腰间的?刀。 刀光一闪而过,原本昏迷的?嵩山弟子被巨痛惊醒,惨叫出声。 血花飞溅到在场每个人脸上,木地板上的?腥臭味更重了些,叶烛吃惊地瞪大眼睛。 纪枫提着那?截断腿,往叶烛缓缓走?来。他的?身上全是血,但这些血水早已和黑色的?衣服融为一体。 “阿烛,来。”他对着叶烛露出一个格外?温柔的?笑,背后是那?不知名的?嵩山弟子的?惨叫声。 “我不要!我不要这样的?腿!”叶烛拼命摇着头。 他用力挣扎着,双手被绳子勒到通红,仅剩的?那?条腿狠狠踢着纪枫的?身体,企图让他离自己远些。 但这只是徒劳,纪枫很快便摁住了叶烛挣扎的?腿,随后,将那?条腿也?捆了起来。 “阿烛,听话。”他将还在淌血的?小腿接到叶烛的?断腿上。 这腿不短不长,只是略微粗些,纪枫驱使着自己的?内力,按易骨经的?记载,缓缓将两截腿骨推拢。 可这一次和上次完全不一样,那?股奇特的?力量没有出现,断腿还是断腿,并没有连接在一起。 肯定是哪里不对。 纪枫有些慌,他感到自己的?办法有问题了,可他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那?日?,自己分明就是这样,把?小腿接在了断口处…… 等等,断口? 莫非是因为阿烛的?断口已经长好?了,所以才不行? 必须让骨头直接对着骨头,血肉对着血肉,一定是这样,只要这样做,一定就能把?腿接上了! 纪枫伸出手,轻轻抚过叶烛颤抖的?面颊,还有颤抖的?唇瓣。 手指划过的?地方,留下几?道浅浅的?血痕,在苍白如纸的?脸上分外?扎眼。 “阿烛,你别怕,就一下,会很快的?。” 叶烛猜到他要做什么了,可他的?手脚都被束缚住,做不出什么有力的?反抗,只能睁大黑亮的?眼睛,拼命摇着头。 “师兄的?刀很快的?,就一下,一下就好。”纪枫点亮了一只蜡烛,将刀刃在烛光上来回烤了烤。 紧接着,趁着叶烛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飞快地举起刀。 手起刀落的?瞬间,叶烛的腿露出一片碗口大的?血肉。 纪枫眼疾手快地拿起断腿,往断口上接去,同时?使唤起内力,想让两段腿接在一起。 叶烛并没有大叫,只是拼命咬紧了牙关,可泪水还是挡不住地从他的?眼角淌落。 “不行,这样不行。”他摇着头,泪眼朦胧地喊着。 同样已将易骨经练至第九重,叶烛能感觉得到,纪枫的?努力并没有起到效果。 “你快把?腿还给?他,快还给?他。”叶烛看着那?个在血泊中蜷成一团的?年轻人。 “不行,阿烛,不要替嵩山派的?人求情!你因为他们,受了那?么重的?伤,这条腿,算他们欠你的?!”纪枫不依不挠。 “你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吗?”叶烛摇着头,撕心裂肺地大喊着,“我的?骨头和别人的?骨头不一样,用他的?腿,是接不上去的?。” 纪枫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是啊,他早就应该想到的?,人骨是人骨,骨人参是骨人参,骨人参和人骨有天壤之别。 想要接上阿烛的?腿,得取来另一节骨人参的?腿才行,可这世上,去哪里找另一个骨人参呢? 纪枫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断腿,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沾着血花嘴角缓缓抬起,露出了一抹温和又?残忍的?笑。 “阿烛,骊山有炼成骨人参的?办法,你等着,给?我二十年,不对,三十年,我也?炼一个骨人参给?你……” “不要!”一声大叫打断了他的?话。 叶烛拼尽全力喊着,即便他动弹不得,但小小的?身体爆发出的?强烈的?气势令纪枫浑身一震。 纪枫站在了原地,颤抖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下一刻,叶烛又?像是泄气的?皮球那?般,浑身上下的?戾气收了回去,蜷缩着身体坐在床角,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起来。 “为什么非要医好?我的?腿呢?为什么不肯让我走?……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过日?子……为什么不可以……” 他说着,缓缓抬起头,那?双饱含泪水的?眼睛直直凝望着纪枫,竟露出一丝极其卑微的?恳求。 纪枫从没见过叶烛这幅样子,曾经的?他,哪怕被自己误解,关在密室中挨饿受苦,也?依旧作出一副尖锐的?样子。 从前的?阿烛没有求过他人半点?。而现在的?他,不论是身子骨还是功夫,都比从前强上数倍,却这样恳求自己…… “师兄,我已经明白你的?好?心了,你都努力了这么久,我可以原谅你了,我真的?已经原谅你了,我还不能离开吗?”叶烛努力露出一副温和的?笑容,抬起眼眸,自下而上地注视着纪枫血迹斑斑的?面容。 纪枫沉默了。不敢再看叶烛的?样子,他忙俯下身,将手里的?半截腿安回到倒在地上的?嵩山派弟子腿上。 屋里的?空气寂静得可怕,只有年轻人痛苦的?呻吟声。 当纪枫把?他的?腿截回去后,他的?呻吟总算停了下来,大口喘着粗气,看着面前的?魔头。 真是奇怪,穆掌门怎么会要找一个这样的?人?嵩山派的?年轻人不敢相信地想着。 纪枫也?想起了那?时?他说过的?话,问道:“你之前为何说我要去华山?” 年轻人颤颤巍巍地看着他,目睹了纪枫的?残忍手段,他不敢有所隐瞒,慌忙将知道的?全盘托出。 “穆掌门在找一个穿着黑衣,头戴虎面人,说有要事商议,我想他找的?可能是你。” 骊山,一定是剿灭骊山派的?事! 纪枫的?心情顿时?变得愉悦,他回过头,兴奋地看向那?个坐在床头的?人儿?。 “阿烛,你听到了吗?我马上要跟着穆掌门一起,去剿灭骊山了!” 叶烛却像是死了一般,手脚软软地下垂着,只因为被绳索捆住,勉强维持着坐着的?姿势,像被人放在床上的?木偶。 他的?眼眸空荡荡地飘散在空中,任凭纪枫在他面前晃动,也?不眨一下。 “阿烛,你不是想下山吗?”纪枫靠在了叶烛的?肩头,沾满血花的?面颊亲昵地蹭着他冰冷的?侧脸。 “等骊山没了,我就可以带着你一起下山。咱们找一处没人知道的?地方,生?活在一起。你可以种?喜欢的?花,养喜欢的?小鸟,再也?不会有人打扰我们,我也?可以慢慢的?,再做一个骨人参,给?你把?腿接好?。” 纪枫温热的?鼻息呼上叶烛的?耳廓,白皙的?皮肤红了大片。 他很确信阿烛听到了自己的?话,至于为何没有反应,他很聪明的?没有多问。 说完这些,纪枫舔了舔嘴唇,在叶烛紧抿的?唇瓣上轻点?了下。 见叶烛依旧没有反应,他又?飞快地在他的?鼻尖、面颊、眼眶、额头上接连点?过。 最后,他弯下腰,拿起了刀,将黑色的?虎头面具戴在满是血花的?脸上。 “阿烛,等着我。” 他说着,又?不舍得回过头,给?了床上的?人一个拥抱。 “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纪枫一步三回头的?看着他,直到叶烛的?身影被门框完全挡住,他才终于转过身,埋头往外?走?去。 山崖边,一个身上都是血的?人茫然地站着,看着脚下的?白云。 坏了,把?这人给?忘了。纪枫的?心一沉。刚刚骨人参的?话,他也?听到了吧。 “真是对不住了,虽然阿烛很想救你,但还是让你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 他轻声念叨着,挥起手里的?刀,将那?嵩山弟子拦腰斩成了两半。 第60章 第51章 要事 叶烛呆呆地坐在床上。 他?坐了整整一天, 直到太阳再度落下,他?才缓缓回过神来,心情总算没那么烦闷。 腿上的?痛感?不知何时消失了, 他?低头看?去,伤口位置只留下一片红色的?疤痕。 这次伤口居然?愈合得如此迅速。叶烛小心地摸着疤痕的?位置, 指尖传来粗糙的?质感?,这疤痕的?质地, 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他?记得那日纪枫砍下小腿又拼接回去, 留下的?也是这样的?疤痕。 莫非这也是易骨经的?功效?叶烛恍惚地想着。 既然?此等功法能在顷刻间将断肢拼回, 那么修复普通的?皮肉伤,应该也不费吹灰之力。 这样想着,叶烛猛地伸长脖颈, 对着自?己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白皙的?皮肤上瞬间绽开一片血花,火辣辣的?刺痛感?传来,叶烛却像是感?受不到痛感?一般, 目不转睛地看?着伤口的?位置。 过了片刻, 痛感?消失了, 叶烛低下头, 轻轻将上头的?血花舔舐干净。 方才被咬过的?位置, 伤口已经消失了, 只剩两排浅红色的?印子, 像长在皮肤上的?胎记。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浅红色印子也完全淡下,他?的?胳膊光洁如初,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华山派的?宗门大殿后方,有一谭清泉。 清泉的?北面,坐落着一间幽静的?小屋, 那是华山派掌门穆永年的?住处。 今日,小屋格外热闹,数名江湖豪杰聚集于此,再议进攻骊山一事?。 除开因不愿交出骨人参而被除名的?东梁、太白两派,剩余四大门派依旧响应了穆永年的?号召。 此外,还有一名带着虎头面具的?男子,由?于先前打过交道,各大掌门都见识过他?高深莫测的?功力,也容忍了他?这幅怪模怪样的?装扮。 穆永年把一卷地图摆到了桌子中央,开口道: “这是我先前摸索过的?骊山派地形,虽然?时隔一年,但不久前我去探查过,没有太大变化。 “骊山派正?面的?山路好走?,但路仅有一条,很容易被发?现;后山是片陡坡,只有轻功极好的?人才能上去。 “以我拙见,我们可将队伍分为?两组,大部队随我一起从正?面猛攻,吸引骊山派的?注意。胡兄则从后山突袭,直取纪莫及人头,最后我们两面夹击,将整个骊山派铲除干净。” 他?说着,用手在地图上画了个圆,正?是纪莫及住所的?位置。 “诸位可有其他?意见?”穆永年看?向众人。 大伙儿?默契地摇了摇头,只有虎面人迟迟没有表态。 “胡兄,你可有话要说?”顾成英看?向他?道。 纪枫顿了顿,道:“这几个月来,穆掌门四处找我,在江湖上散布了不少消息,骊山派恐怕早就警觉。 “依在下愚见,咱们也应当多多召集人手才是。” “胡兄此话的?意思,是信不过我们?”罗山派掌门罗原怒道。 “自?然?不是。明?枪易躲暗剑难防,骊山派都有制作骨人参的?本事?,难保不会?其他?歪门邪道。 “而且,江湖上利用骨人参的?门派,远比明?面上的?多。除开快被清剿干净的?长生道,嵩山派也算一个。” 听到嵩山派三字,在坐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胡兄,万万不可胡言乱语,嵩山派乃中原第一大派,不可能和此等魔教有所关联。”顾成英慌忙道。 纪枫正?色道:“此话绝非信口开河,长生道的?俗家弟子,多是汴州富贾,而嵩山就在汴州边上,嵩山派掌门亦是汴州人,同这些富贾关系甚好。我同长生道交手之时,也遭受过嵩山派的?追杀……” 话说到这种份上,众人心里也有了定数,嵩山派早就暗地里和长生道沆瀣一气,此次进攻骊山,他?们难免会?在暗中阻挠。 “胡兄,你方才说召集人手,可是有其他?人愿意加入我们?”顾成英问道。 纪枫微微笑了下,说道:“穆掌门先前发?出的?召集令,不是有很多人前来应召吗?” “召集令?” 在座众人一片茫然?,就连穆永年自?己也不知道,虎面人所说的?召集令究竟是什么。 “江湖上不是有不少穿着黑衣戴着虎面的?人,冒充我的?身份,要为?穆掌门匡扶正?义出一份力嘛。”纪枫挑明?道。 “原来胡兄所说的?是那些人。”顾成英了然?,“这倒也是个办法,掌门名声在外,前来相助的?人数不少,零零总总加起来,也算一个帮派。” “简直胡闹!那些人来路不明?,要是混了什么骊山、嵩山的?眼线进去,岂不是要背后捅咱们刀子?”罗原道。 “方才穆掌门的?计划,大家应当还记得吧。在座四大门派从正?面猛攻,我从后山潜入,直取纪莫及首级。 “罗掌门若是不放心,大可以让这些人跟我一起从后山翻上骊山,虽说他?们的?轻功未必厉害,但那里的?悬崖峭壁,慢慢爬也是能爬上去的?。如此一来,咱们后方的?人手也够充足,成功的?机会?能大上不少。”纪枫道。 穆永年连连点着头,说道:“依我看?,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成英,明日你就带着弟子们上街,将那些黑衣虎面打扮的?人,一一邀请过来。 “他?们的?身份,也尽可能盘问清楚,数不在多而在精,若能邀请到几个武林高手,行动成功的概率也高上不少。” “弟子遵命。”顾成英拱手道。 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距离三月十五越来越近,纪枫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得去完成。 穆永年只知道骊山派藏着骨人参,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魔教,可他?其实并不清楚骨人参是什么样的?东西。 而骊山派内大部分人,也同其他?门派的?普通弟子一样,他?们从未听过骨人参的?名字,根本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纪枫不打算当面和那个老古板争论此事?,这样不仅不会?有结果,反倒容易暴露他?来自?骊山的?身份。 遣散骊山派中的?无辜者?,这件事?只能他?偷偷去做。 他?将一封写着时间地点的?信放在聂白珍的?床头,随后站在后山的?亭子里等待。 不出他?所料,聂白珍认出了他?的?字迹,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如约赴会?。 足足一年的?时间未见,当聂白珍看?到那个站在石亭里的?人,险些没认出这是纪枫。 他?穿着一身黑衣,快要和夜色融为?一体,那副通体漆黑的?身板很瘦,比从前都要瘦上不少,几乎到了形销骨立的?程度。 面颊倒还是那样俊朗,但他?的?气质变了,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意气风发?,而是一缕黑色的?烟,沉默又阴郁。 “师兄?你……居然?回来了?”聂白珍脸上露出欣喜的?笑。 尽管纪枫现在的?模样憔悴得厉害,但看?到自?己的?师兄回到骊山,她很高兴。从今往后,就有人接替她每日带着弟子们早练的?任务了。 “阿烛呢?”聂白珍探长了脖颈,往纪枫身后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洞洞的?影子。 她苦笑了下,说道:“我还以为?你和阿烛一起回来了,哎,那事?说起来都怨我,要是那天我没带他?到前山,你也不会?因此受罚……” “白珍,别自?责,你做得很对,阿烛现在和我一起过得很好。”纪枫慌忙道。 “那就好,那就好。”出于对纪枫的?信任,聂白珍很快便放下心来,“他?一直那么喜欢你,这下有你陪在身边,他?一定开心坏了。” 此话说得纪枫心里一阵苦涩,只后悔自?己没有在阿烛最喜欢自?己的?时候将他?照顾好,如今再做补偿,也是为?时已晚。 他?定了定心神,生生将含在眼里的?泪憋了回去,不让自?己的?谎话被师妹看?穿。 “白珍,今日我来找你,是有要事?相告。” “要事??”聂白珍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莫非又有人要进攻骊山?” 纪枫苦笑地点了点头:“白珍,此事?说来复杂,你们本不应该被卷入其中。” 虽然?不明?白那些人为?何执意追着骊山派不放,但聂白珍还是果断道: “我既然?是骊山派的?弟子,应当和大家一起保护骊山派,绝不能临阵脱逃。” “可是白珍,倘若铲除骊山派才是正?道所为?呢?”纪枫道。 “为?何这样说?”聂白珍一双秀眉皱了起来。 她并不觉得骊山派有何问题,这里分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门派,和江湖上万千门派一样,弟子们在这里一边练武,一边修生养性,过与世无争的?快乐日子。 第61章 可看?着纪枫阴沉的?面颊,聂白珍直觉他?说的?不是谎话。 “师兄,我们骊山派,究竟做了什么?” “你可知道阿烛为?何会?被师父关在后山?”纪枫道。 “我记得是因为?他?得了一场大病,师父说,那病来势汹汹,恐怕传染给大家,所以就一直让他?住在后山……”聂白珍回忆着过往。 “可这是我刚来骊山时的?事?了,我记得也不太清晰,不过说来也奇怪,为?何阿烛的?病好了,师父还是不让他?回到前山?是担心他?败坏骊山派形象?可阿烛其实不是那么坏的?人……”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却看?到纪枫笑了起来,这笑发?自?内心,无比喜悦。 “太好了,白珍,我果真没有弄错!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真是太好了!” “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聂白珍被他?突然?兴奋的?样子吓到了,格外紧张地看?着他?,甚至握紧了腰间的?剑。 纪枫想了想,还是把事?情的?真相咽了下去。 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白珍还是不知道骨人参的?事?为?好。迟早有一天,我会?把所有知道骨人参的?人都杀了,让阿烛永远没有后顾之忧。 他?看?向聂白珍的?眼眸,无比郑重地说道:“其实师父对阿烛做了很多很多惨无人道的?事?,关在后山也是,在这之前还有很多。那些武林正?派想剿灭骊山派,也是因为?此事?。 “白珍,倘使你还信得过我,就带着无辜的?师弟师妹们逃跑吧,不要跑得太早,容易遭人怀疑。就在三月十四的?夜里,你带着大家一起,跑得越远越好。” 聂白珍努力消化着这一骇人的?消息,半晌,她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不过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她说道。 “什么事??”纪枫道。 “师父对阿烛所作的?那些事?,你……难道也知道吗?”她不敢相信地开口问道。 第52章 弥补不能 纪枫顿住了, 半晌,他缓缓点?了点?头。 聂白珍倒吸一口冷气,虽然她不清楚纪枫口中?惨无人道的?事究竟是什么?, 但既然这样形容了,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得亏你及时带着他下山, 倘使阿烛一直待在?这里,恐怕还得受更多苦。”聂白珍笑道。 此话?出口, 纪枫的?神色依旧木然, 聂白珍的?心?也一点?点?往下沉去。 原来纪枫并不是得知了消息, 才?带着叶烛下山。他早就知道那些事,甚至为了瞒着阿烛,整整五年不进后山一步。 “你为何不早点?救出阿烛?”她不解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阿烛那么?喜欢你, 你却待他如?此冷漠,倘使他知道真相,要怎么?面对你?” “阿烛他……已经知道真相了。”纪枫扯了下嘴角, 露出一个格外僵硬的?笑。 他小心?地抬眸, 打量着一脸惶恐的?聂白珍, 恍惚间, 他觉得这是自己能够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我已经没有别?人可以求助了, 必须得请她帮帮我, 救救我和阿烛那走入死胡同的?关系。 纪枫酝酿了下语句, 开口道:“白珍, 不瞒你说,下山的?那日, 阿烛就发现了我瞒着他的?事。” “你说什么??”聂白珍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是阿烛发现了你瞒着他的?事?为何不是你告诉的?他?如?此一来……如?此一来……阿烛还怎么?看你?他一定恨透你了……” 聂白珍咬着牙,满腔愤慨地看着面前低头不语的?人。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被?全师门崇拜的?大师兄, 翩翩有礼的?面容下,竟会是这幅虚伪模样。若不是看在?师出同门的?份上,聂白珍简直想狠狠揍他一顿,替阿烛泄愤。 “师妹,你一定得帮帮我。”纪枫抬头看向她,挤出一个分?外谄媚的?笑。 聂白珍深吸一口气,强行把?怒气按压下去,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帮我想想办法,怎么?样才?能让阿烛和我一起?生活。”纪枫说道。 “你不是说过,他现在?就和你待在?一起??”聂白珍问道。 她很清楚地记得,就在?一刻钟前,纪枫还口口声声地说,阿烛和他一起?,过得很好。 纪枫的?眼眸左右躲闪着,不敢直视聂白珍的?双眼。 “所以,你说他过得很好,也是谎话??”聂白珍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师兄,你究竟还要骗多少人?你是不是连自己也骗?骗阿烛还喜欢你?” “不,这一点?我倒是很清楚,阿烛现在?,一点?都不喜欢我。”纪枫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只剩喑哑的?低语。 但很快,他又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了聂白珍的?肩膀。 尽管聂白珍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还是将她的?肩膀抓得很紧,生怕自己一松手,最后的?稻草就会从指缝间溜走。 “白珍,你要帮我,一定要帮我,虽然阿烛不喜欢我,可现在?的?我已经离不开阿烛了,我只想和他在?一起?,没有他,我会死的?!” 他几乎抵在?聂白珍面前说出的?这话?,一双桃花眼布满血丝,简直比地府的?恶鬼更加骇人。 “师兄,你冷静点?。”聂白珍一双秀眉皱了起?来。 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前所未有地了解这个师兄。看着纪枫彻底癫狂的?样子,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那日,在?纪枫屋子的?密室里,看到的?那个小小的?人儿。 “方才?你说,阿烛不喜欢你?”她尽可能沉着的?,一步步试探着他。 纪枫用力?点?了点?头,通红的?如?厉鬼般的?眼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泪光。 “既然如?此,他又为何会愿意留在?他的?身边?莫非你也同一年前一样,将他锁在?了屋子里?”聂白珍问道。 这本是她的?猜测,她其实不相信纪枫会干出如?此荒唐的?事。 一年前的?纪枫并不喜欢阿烛,大抵是为了配合师父利用阿烛的?计划,才?会将他锁在?密室里。 可如?今的?纪枫和那时截然不同,他分?明喜欢阿烛喜欢到了形销骨立的?程度,又怎么?会强行将他锁在?屋子里…… 她还在?想尽办法弥补纪枫破破烂烂的?形象,纪枫却缓慢而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聂白珍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纪枫!你疯了吗!你不仅欺骗了他,还将他锁在?屋子里,还想让我帮你想办法,让他喜欢上你,这怎么?可能!” “白珍,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故意锁着他。”纪枫轻轻抚摸着聂白珍那因为气愤而颤抖不止的肩膀,说话?的?语气温和又卑微。 “我只是想修好他的?腿,帮他站起?来,仅此而已。可阿烛太恨我了,甚至想杀死我,我真的?没有办法,只有绑着他,才能带着他练功……” 听他说这些,聂白珍快要气晕过去了。 “纪枫,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练功。兴许阿烛根本不喜欢练功,你这样逼着他……” “不,阿烛他喜欢练功,他练得很好,又快又好,比从前的我都要好!” 说起?这个,纪枫激动起?来,眼眸如?星星般闪亮,仿佛在炫耀一件稀世罕见的?珍宝。 “这样吗?既然阿烛喜欢练功,那也是件好事,那他后来还想杀你吗?”聂白珍问道。 “其实本来,我们的?关系已经缓和不少了,我还给他洗澡,给他做好吃的?,只是……”纪枫说着,眼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 “只是什么??”聂白珍问道。 “只是那本功法,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厉害,阿烛的?腿还是少了一只,一直拼不回去。”纪枫说道。 聂白珍叹了口气,她总算明白纪枫的?执念是什么?了。 “拼不回去就拼不回去,世上的?事,哪有十全十美?的??你是不是觉得,倘使真将阿烛的?腿拼回去,就能弥补曾经对他的?亏欠了?”她问道。 “当然!”纪枫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只要阿烛的?腿好了,我就不再亏欠他了!” “不,纪枫,你想得还是太简单了。”聂白珍摇了摇头。 “亏欠了就是亏欠了,阿烛的?心?已经被?你伤过一次,过去所作的?错事,是不可能弥补得回来的?。”聂白珍一字一句道。 “你说什么??”纪枫半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她。 聂白珍很确信纪枫已经听到了自己的?话?,但她还是重复道:“我说,你亏欠阿烛的?事,是不可能弥补得回来的?!” “为什么??”纪枫的?眼睛顿时红得厉害,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 “为什么?不可能弥补?我现在?弥补他,应当不算晚吧?其实我也能帮他接上腿,只是时间有些久,还要二三十年,他还这么?年轻,可以等……” 第62章 “不,这根本是两码事。”聂白珍依旧摇着头,“我明白你想待阿烛好,可曾经的?你,毕竟已经伤害过他了,那些事,难道说没有就没有吗?” “那是从前的?我……根本不懂阿烛有多好……”纪枫的?双眸颤动着,“我也很后悔自己干过的?蠢事,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回到过去,改变这一切。” “但人毕竟不可能回到过去,不是吗?倘使你真心?想弥补阿烛,就从现在?开始吧,把?他从屋子里放出来,让他去他想去的?地方,做他想做的?事。” “可是阿烛……”纪枫还有些犹豫。 “你不是要我帮你吗?这可是唯一能帮你的?办法。”聂白珍道。 “可是如?果我放阿烛离开,他就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了!!!”纪枫忽得嚎啕大哭起?来。 他其实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叶烛的?缘分?早就走到了尽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帮他接腿?帮他练功?将他困在?山上? 是送他离开骊山? 不,是从自己帮着师父一起?瞒他,还默默用着他的?骨头练功开始。 从放弃带着阿烛下山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和阿烛的?缘分?就彻底结束了。 那日下山路上的?雪还在?飘,接连不断飘入纪枫的?眼眸,害他泪流不止。 “师兄,好好接受现实吧。”聂白珍安抚着他颤抖不止的?背脊。 “至少这一次,是你主动放他离开。” “可我还是很喜欢阿烛……”纪枫哽咽道。 “正?是因为喜欢他,才?必须放他离开。你强行留他在?自己身边,根本就不是喜欢,只是在?满足你自己而已!”聂白珍厉声道。 “事已至此,难道满足你自己,比满足阿烛更重要吗?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我是真的?喜欢他,真心?真心?很喜欢他!”纪枫大声回答道。 “我现在?就去送他离开,他想去哪里,我就带他去到哪里。可是……” “还有什么?可是?”聂白珍道。 “可是如?果,阿烛以后都不想见?到我,我该怎么?办?”纪枫颤声道。 “我真的?不能永远不见?到他,我会很担心?他,我其实也想看他过得幸福的?样子,我再也不想看到他受伤了,缺一根脚趾都不行。” 聂白珍笑了笑:“我不知道,我可不是阿烛。既然你想知道他的?想法,不如?将这些话?当面带给他吧。” 当面带给他……吗?纪枫挠了挠头,双颊不自觉地发烫。 半晌,他点?了点?头,转过身,飞快地往阿烛的?方向跑去。 第53章 回村 山上的小屋子里, 叶烛安静地坐在床头,看着窗外的白云发呆。 他手上的绳索已经?被解开,确切来说, 是他自己用蛮力挣脱的。 因?为挣得太过用力,手腕处留了一圈伤痕。眼下伤痕已经?淡去, 只剩一圈浅浅的粉色,像带了两只玉镯。 他就这样默默坐在窗口, 袖口和裤腿上全是干透的泥巴。 纪枫不在的几日, 他试了无数办法从山上离开, 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他将屋子里所有的衣服被褥都裁成条状,给自己编了条极长的布绳, 一头拴在树干上,另一头拴住腰,顺着悬崖一点点往下爬。 他本以为这样总能够到地面, 可?直到绳索耗尽, 他依旧高悬在峭壁上, 身旁是茫茫白云, 瞧不见一点希望。 在峭壁上思索许久, 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一了百了。 于是, 当他顺着布绳爬回山上时, 连睡觉的地方?都没了, 床铺只剩空荡荡的木架子。 现在他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光秃秃的山头发呆。 春意渐浓, 山顶的草总算长出?了零星几点嫩芽。 兴许还得等到夏天,等它们长得一人多高,才能编成草绳。 可?是夏天, 要好久才能到来,我?还能等到那时候吗? 叶烛望着青灰色的天空,叹了口气。 那个执迷不悟的混蛋究竟又在做什么?是去进攻骊山了吗?他真的能狠心对?纪莫及下杀手吗? 倘使?他狠不下心,那恶人父亲一定?不会放过他吧。 他会怎么对?他?挑断他的手筋脚筋,锁在屋子里,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想到这里,叶烛忍不住嗤笑了下。 紧接着,他又对?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一阵罪恶。 倘使?纪枫真的输给了纪莫及,他也会有些难过。毕竟纪枫的本意,是想替自己报仇来着。 如果我?够强就好了。倘使?我?的功夫足够厉害,就不必欠那个恶人这么大的人情?,也不会被这个山头困住…… 这是叶烛头一次萌生出?想要变强的想法,也是头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变强,不为别人,只为了他自己。 他在椅子上盘起了腿,闭上双眼,仔细回忆着骊山派的心经?,打坐修炼起来。 不知修炼了多久,一声清亮的女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纪兄,阿烛真的在这里吗?” 叶烛缓缓睁开眼睛,屋子外头,三个身影缓缓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瘦高的黑色人影,叶烛再熟悉不过了,那是纪枫。 他的身后,啊一名身穿黄衣的少女,梳着高高的马尾,腰间别着柄长刀。 那是卢红翠,数月未见,她似乎又长高了些,身姿修长而又挺拔。 而她的身后,还有一名男子,他个头高挑,和纪枫不相上下,身子骨却比纪枫还瘦,像一副会走路的骷髅。 叶烛还在思考他究竟是谁,男子狭长的凤眼看了过来。 当他认出?窗口的面容是叶烛时,苍白如尸体般的面颊终于有了活色。 “阿烛!是阿烛!小翠你快看,阿烛他在那里!” 听到熟悉的声音,叶烛终于认出?了他。 “哥哥!小翠!”他大声喊道,几乎要站起身来。 卢红翠和岑霜剑加快了步子,从快走变成了快跑,最后像一阵疾风,冲破了屋子的木门,扑到叶烛跟前,将他紧紧抱住。 “先别抱我?,我?身上脏……”叶烛嘟囔着,想推开身上的俩人,却被抱得更紧了。 “阿烛,你没事真好!我?真的担心死你了!”卢红翠高亢的声音盖过了一切。 岑霜剑虽然看起来没有她那样兴奋,但内心的激动一点不少。 他用仅剩的那只手,一点点检查着叶烛的身体。从脚踝到膝盖,到大腿,再到小腹、腰身、胸脯、肩膀,最后,他握紧了叶烛的手。 虽然没有说话,但叶烛能从那双热泪盈眶的眼眸中?感受到他的高兴。 “你们是怎么找到的这里?”叶烛问道,内心是同样难以抑制的激动。 “单靠我?们找不到这里,是纪枫带着我?们上来的。”岑霜剑道。 “他?带着你们上来?”叶烛看向那个背对?着窗户站立的黑色身影,眼里露出?几分诧异。 “是纪枫找到的我?们,说你被人掳走,关在山顶上,让我?们一起过来救你。”卢红翠解释道。 “阿烛,那些掳走你的人在哪里?他们有没有欺负你?你别害怕,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要是他们欺负你,我?一定?替你欺负回去。” 欺负我?的人?叶烛咬着嘴唇,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他看向窗外,那个黑色身影依旧背对着窗户,站在不到五步的位置。 纪枫肯定?听到了屋子里的话,但不知为何,他既没有撒谎辩解,也没有离开。而是以一种沉默的方?式,等待着叶烛裁决。 “算了,欺负回去的事,以后再说吧。”叶烛撇了窗外的黑色背影一眼,一脸正色地看向面前的两人。 “哥,小翠,纪枫正在和穆掌门筹备进攻骊山的事,或许需要你俩的帮忙……” “不用帮我?。”纪枫总算开口说了句话。 “你们俩,照顾好阿烛就好。剿灭骊山派的事,穆掌门已经?安排妥当。”他回过头,对?着屋内三人露出一道自信的笑。 “纪兄,当真不用我?们帮忙?”卢红翠问道。 “当然不用,你才练了几天功夫,就想着独当一面了?还有你,手都没了一只,另一只也不想要了?”纪枫皱着眉头,对?跃跃欲试的两人呵斥道。 “你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够我?打的,能帮上什么忙?照顾好阿烛,别让不怀好意的人靠近他!这样就够了。” 卢红翠却格外担忧地看着他:“纪兄,你一人,可?多加小心啊,我?听阿烛说,骊山派是个格外阴险的魔教,里头都不是什么好人……” 阿烛居然同她说了那么多骊山派的事情?,怎么到头来,还没有把我?是骊山派大师兄的消息告诉她? 纪枫忍不住笑了下,但他很快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当然,我?肯定?会小心。时候差不多了,我?送你们三个下山吧。” 第63章 “下山?”叶烛有些惊喜,也有些惊讶。 他本以为按纪枫的性?子,还会迫使?自己在山上多住些时日,没想到他突然变得如此爽快,不知开了什么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做事了。 “当然,阿烛,我?应当带你下山的,总不能让你一辈子待在这里吧。”纪枫笑道。 卢红翠点着头,她其实不明?白纪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代表什么意思。 但叶烛知道,他是在为先前无礼的行为道歉。 他感到一股温和的力量将自己包裹,很快,他飞到了空中?,风吹得他的双颊生疼,耳朵也又鼓又涨。 觉察到叶烛的不适,纪枫将他抱得更紧了些,甚至将胳膊重新摆了个姿势,为叶烛挡住迎面而来的疾风。 叶烛耳边的风声渐渐弱了下来,他终于再一次回到了地面。 纪枫将三人送回到卢家?村。 叶烛回到了从前居住的小屋前。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院子里的花都还活着。虽然没有开花,但每一枝都碧绿生辉。 这是卢家?村的村民们一起帮他照料的,村民们不知道阿烛去了哪里,但依旧希望等他回来时,这里还是他的家?。 叶烛激动地摸着那些翠绿的嫩叶,上头还沾着莹亮的露珠。 “阿烛,你先等会儿。”卢红翠冲进屋子里,没过一会儿,她推着一辆崭新的轮椅出?来了。 看到那台熟悉而又陌生的轮椅,叶烛的嘴惊讶地合不上了。 这台轮椅和他从前用的那台一模一样,连上头的坐垫也别无二致,但从木板靓丽的色泽和一尘不染的轮子可?以看出?,这台轮椅是全新的,一次都没有用过。 “我?们在救下岑兄时,看到了你的轮椅,那轮椅已经?被剑刺烂,上头都是血,彻底不能用了。我?让二叔替你重新做了一把,他本来就是木匠,做这个算老本行了。阿烛,你来试试,是不是和从前的一样好用。” 她说着,将轮椅推到叶烛跟前。 坐上轮椅,叶烛能闻到新木头温和的芬芳,他双手转了下轮毂,轮椅咕噜噜地往前滑去,别提有多顺畅。 “小翠,谢谢你,谢谢卢家?村的大伙儿。”叶烛激动地说着,一边转着轮椅,在院子里欢快地转圈。 我?真应该早点送他回来。看着叶烛发自内心开心的样子,纪枫默默想着。 他还记得自己问向聂白珍的话,关于日后,还能不能和阿烛再见面的话。 话刚到嘴边,他却咽了下去。 阿烛依旧在院子里转着圈,兴奋地和每个路过的村民打招呼。 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眸里,满满当当地装着很多人,纪枫已经?看不到自己的位置。 或许,我?真的不应当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凑到岑霜剑耳边,用只有他俩才能听到的声音,嘱咐道: “我?该走了,好好照顾阿烛,连带着我?的那份一起。” 没等岑霜剑回答,他便如一道黑色的烟,消散在卢家?村茂密的人群中?。 第54章 变数 卢家村外, 金红的阳光洒满了西面的山坡。 卢红翠擦了擦额角的汗,抬头看向面前那名比她高出一个?头顶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青衣,双手双脚用布带捆出修长的轮廓。 他的身形清瘦, 头发?却格外茂密,即便高高梳成一束, 但那带卷的发?丝依旧不?听话地往两侧炸开,让马尾形成又大又长的一团, 几乎有他两个?身板那么宽。 他的右手握着一柄长刀, 迎着夕阳, 可以看到那泛着银光的刀身尚未开刃。 卢红翠的手里同样握着柄尚未开刃的刀。见到少?年举起了刀,她也意会地将刀举起。 “阿烛,还要继续吗?” “继续!”叶烛活动?了下?手腕, 熟练地将手里的刀转了个?刀花。 随着他出刀,脑后蓬松的卷发?也跟着一起左右晃动?,像是小狗活泼的尾巴。 原来阿烛动?起来是这种样子, 卢红翠看得有些出神。那是一股活泼且旺盛的生命力, 从他全身上下?各个?角落抑制不?住地散发?出来。 “快躲开!我要打中你了!”叶烛喊道。 话音刚落, 卢红翠的脑袋上便发?出了一记轻响。 尽管叶烛努力收力, 但铁制的刀身还是拍上了卢红翠的头顶。 “我不?是故意的!小翠, 你没事吧?”叶烛慌忙收起手里的刀, 伸手揉着刀拍到的位置。 “我没事。”卢红翠笑着推开了他的手。 “阿烛, 你的刀法进?步得太快了!离开卢家村的这半年里,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变得如此厉害?” 经历了什么?叶烛挠着头,望着远处深红的夕阳, 想?得出神。 关于过去的这半年,他只有每日每夜被纪枫绑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记忆。 “兴许是我练成了易骨经,让我的功法大增了吧。”他没底气地笑道。 “那易骨经一定?是很厉害的功法吧?我记得纪兄说?过, 功法得内外兼修,缺一不?可。你都修成了这么厉害的内功,再练练外功,很快就要超过我了。”卢红翠笑道。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就算我超过你,你也永远是我的老师。”叶烛笑道。 “那好啊,我就当?你一辈子的老师了。”卢红翠双手插腰,趾高气昂道。 太阳很快落了下?去,阴沉的夜色渐渐笼罩着整个?山头。 “咱们?得回?村了,再不?回?去,等?天完全暗下?,山路可就难走了。” 卢红翠将刀收回?腰间的刀鞘,带着叶烛往卢家村归去。 她走在前方探路,叶烛跟在她身后。 走着走着,卢红翠感到身后的人越走越慢,呼吸声也愈发?急促。 “阿烛,怎么了?”她不?禁停下?步子,看向叶烛。 叶烛的额头上全是冷汗,细碎的发?丝一绺一绺沾在面颊上。就算是方才练功时,他也没出这么多汗。 “是不?是腿又疼了?”卢红翠担忧地低下?头,看向他的左腿。 叶烛抿着发?白的嘴唇,用力摇了摇头。 “没事,我还能走。”他一开口,过分虚弱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先别动?,我来看看。”卢红翠走到了叶烛右侧,将他的胳膊搭上自己的肩膀,给他借力稳住身子。 随后,她一手挽起叶烛的左大腿,另一只手小心地将他的裤腿上缠着的绑带解开。 布条散落下?来,露出浅棕色的木头纹理。那是一截木头雕成的小腿,做工精细,除了色泽不?像,其余部分和真的小腿一模一样,连肌肉的走势也雕了出来。 木腿上端套着截柔软的山羊皮,固定?在叶烛左腿的膝盖下?方。卢红翠的手稍一用力,将山羊皮套卸了下?来。羊皮边缘的位置,有着斑斑点点红色痕迹。 “你的腿磨出血了!”卢红翠惊呼道。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穿上不?舒服的话,我让二叔改改就好了。你老这样忍着,要是把腿磨坏了,可怎么办?” “小翠,别生气了。是我方才练刀练得太入迷,一时间没有察觉,直到走起路来,才发?现这么疼。”叶烛露出一道抱歉的笑。 卢红翠轻声叹了口气,背对着叶烛,蹲下?身子。 “来,我背着你下?山吧。” “不?用,这儿离村子不?远,我可以跳回?去……” “快点上来吧!”卢红翠催促道,“纪兄走之前,特地嘱咐了我要照顾好你。天都快黑了,山路本来就不?好走,你还跳着走路,万一不?小心摔出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他交代??” 叶烛只好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爬上卢红翠的背。 “我是不是挺重的?”他小声问道。 “不?会,你都少?了条腿,能重?到哪里去?”卢红翠道。 等二人回到村子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 两盏灯笼一左一右地挂在村子门口,红艳艳的灯火下?,站着个?穿着头戴斗笠的男子。 卢红翠一眼就认出,这不?是村里的人。 “阿烛,怎么办?要不?要过去?”她用极其轻微的声音对叶烛问道。 戴着斗笠的男人似乎听到了她的话,往他俩的方向看过来。 卢红翠暗叫不?好,还没来得及拔腿逃跑,那人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 “姑娘莫要惊慌,在下?罗山派掌门罗原,敢问姑娘背着的这位,可是叶烛?” 叶烛诧异地抬起眼眸,疑惑地看着这位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 “是我,敢问罗掌门有何事找我?” 罗原对他恭恭敬敬抱拳行?了一礼,说?道:“在下?受前武林盟主、华山派掌门穆永年之托,特来此地邀请你。” “邀请我?”叶烛疑惑道。 “正是,穆掌门召集了诸多门派,在三月十五剿灭骊山派,不?知你可有兴趣,共同见证?” 第64章 注意到了叶烛的担忧,罗原又补充了一句:“在下?乃罗山派掌门,会些功夫傍身,定?能护你周全。” 卢红翠侧过头,小声道:“阿烛,骊山很危险,你若是不?想?去,不?去也成。” “我要去。” 叶烛看向罗原,格外坚定?地点了点头。 三月十五,太阳还没升起,一只声势浩大的队伍已经在骊山山脚下?等?候多时。 为首的便是穆永年率领的华山派,华山派大师兄顾成英穿着一身红衣,站在队伍最前端的位置,分外显眼。 在他们?的左侧,是蓝田派的姑娘们?。她们?统一穿着天青色的短打,袖口和裤腿都用布条捆绑整齐,腰间的长剑统一系着蓝色流苏。 右翼是天竺派的队伍,为首的是天竺派掌门公羊华。这是个?人数不?多的小门派,所用的武器也很奇怪,是一种连着锁链的带刺铁球,叫做连枷。 望着远处泛起鱼肚白的天空,顾成英三两下?跃上一棵大树,在树顶四处瞭望了一会儿后,又缓缓下?来。 “师父。”他对着穆永年拱手行?了一礼,“约定?的时辰已经到了,罗山派的人还没来,这可怎么办?” “怎么回?事?那个?罗原,究竟在搞什么名堂?”穆永年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 “三日之前,徒儿还特地登门拜访,他答应过徒儿,说?今日一定?会来……”顾成英忙不?迭地解释着。 他已经尽职尽责做到最好,可罗山派的人偏偏没有准时到场,他也很怕被师父责罚。 “算了,我们?出发?吧。”穆永年振臂一挥,浩浩荡荡的华山派弟子们?紧跟他的步伐,他们?整齐划一地分成两列小队,往狭窄的山路走去。 随后是蓝英带领的蓝田派,最后是公羊华带领的天竺派。 顾成英举剑走在最前,紧随穆永年身旁,华山派弟子的功力属他最强,他也起着保护掌门的作用。 一路上,他提高了十二分警惕,直到半山腰,还没有发?现任何敌人的踪迹。 可他依旧十分紧张,惴惴不?安道:“师父,罗山派没来,我们?真的能顺利剿灭骊山派吗?” 穆永年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成英,胡兄已经行?动?了,咱们?也得按计划行?动?才是,拖不?住骊山的人,整场行?动?就失败了,不?能因为罗山派的迟到乱了阵脚。等?罗原到了,自会带着他的人上山支援我们?。” 顾成英点了点头,看着师父坚定?的神情,把已经到喉咙的话咽了回?去。 他担心的不?是自己的队伍打不?过骊山,他担心的,正是罗山派本身。 倘使罗掌门只是单纯迟到,那再好不?过了。但倘使他别有目的,那自己恐怕就要腹背受敌。 毕竟胡兄前去收缴骨人参时,他也暗中跟随,罗山派众人对罗原交出骨人参的举动?非常不?满。 事情也许没这么简单……顾成英想?着想?着,眉间的皱纹又深了三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到了正在打坐的纪莫及脸上。 纪莫及缓缓睁开了双眼。 今日的清晨安静得异常,没有弟子们?的嬉笑打闹声,更没有整齐划一的练剑声。 整个?骊山派里,似乎除了自己之外,别无他人。 纪莫及深吸一口气,将内力化成一道烟,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吐出。真气飘散到空气中,像水一般,以他为中心,缓缓荡漾开去。 他能感受到方圆数丈内的一切事物的变化,院子里的翠竹正在缓缓长出嫩叶,水井的绳子上,有水滴淌落。 一双脚悄无声息地踏入了院子。步子很轻很轻,只在地面上轻轻触碰了下?,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倘使纪莫及没有将内力散出,他根本觉察不?到此人的靠近。 枫儿? 纪莫及睁开了眼,脸上流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欣喜。 他抬头望向门口,那个?身影正安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自己。 他的肩上披着块红色的披风,将他的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他的面颊,也被一张黑色的虎头面具挡住,别说?他长什么样子,就连他的轮廓也无法看清。 但纪莫及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是他的枫儿,是他朝思暮想?的纪枫。 第55章 父子 尽管纪莫及对纪枫的出现很是惊喜, 但看到他这幅怪模怪样的打扮,惊喜很快就变成?了?恼怒。 “穿成?这幅样子做什么?脱掉!”他对着虎面人?呵斥道。 虎面人?则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一般,沉默着抽出腰间的长刀。 看到纪枫用的是刀而不是剑, 纪莫及眼?眸一眯,冷声道: “出去?野了?一年, 连本都忘了??我是怎么教的你?我们骊山派只用剑,不用刀!赶紧把那柄刀给我丢了?!” 虎面人?依旧没?有说话, 他的双膝微曲了?下, 紧接着, 便如?一道裹着红光的黑色疾风,往纪莫及身上袭来。 知子莫若父,纪莫及眼?疾手?快地掀起?面前的长桌, 往纪枫身上砸去?。 纪枫手?里的刀光转了?下,木桌转眼?被劈成?两半。趁这机会,纪莫及已经撤到数步远的墙边。 那面墙上, 高?高?低低挂满了?造型精美的长剑, 每一柄都是纪莫及的挚爱。 他双手?往墙上一挥, 两柄长剑即刻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虎面人?手?里的刀不禁顿了?下, 骊山派的剑谱, 向来都是单剑, 他从来没?见过双剑的剑谱。 觉察到了?他的惊讶, 纪莫及冷笑道:“学会徒弟饿死师父, 你绝对想不到,骊山派真?正压箱底的招式, 是参差剑。” “是又?如?何??”虎面人?总算说了?句话。 他的声音很冷,冷得像是腊月的寒冰。尽管他努力装作对纪莫及并不在意的样子,但颤抖的刀尖依旧暴露了?他的不坚定。 纪枫在想, 自己分明是他的亲生骨肉,骊山派能走到今日,都是自己在街上比武卖艺挣来的。 而自己的父亲,居然还一直提防着自己,留了?一手?绝活。 可不得不说,他提防的没?有错。 注视着纪莫及的杀意,纪枫气沉丹田,将心烦意乱杜绝脑后。 他很清楚,此时?的自己绝不能分心,为了?替阿烛报仇雪恨,更为了?能彻底治好阿烛的腿。 抓住了?纪莫及出剑的瞬间,纪枫也挥出了?手?里的刀。 刀刃在空中转了?个刀花,将纪莫及左手?的短剑挡开,紧接着,瞄准了?他的空挡,往着他的腰身挥砍过去?。 “铮”的一声清响,一股力量挡开了?纪枫的刀。 纪枫往后猛退数步,惊愕地看着面前的人?,纪莫及只用右手?的剑,便将他双手?挥出的刀轻易挡下。 “枫儿,怎么回事?”纪莫及觉察到了?他的异样,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你的功力,怎么变弱了??” 他的功力,怎会如?此之强?纪枫活动了?下被震地发麻的虎口。 是了?,骨人?参这样的宝物,肯定不止我一人?用过,爹爹他也可以用。 兴许自打我下山开始,他就一直有所防备,默默用着骨人?参加强修为…… 看着虎面人?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纪莫及再度挥剑。 一长一短两柄剑前后刺向纪枫的胸膛,纪枫慌忙举刀躲闪,可纪莫及出剑的速度比他想象得更快,甚至比全?力以赴时?纪枫的剑还要快上三分。 纪枫只够堪堪挡下一剑,另一剑刺入了?他的肩膀。 纪莫及刺得很用力,带着对爱徒的恨意,长剑没?至剑柄,将纪枫死死钉在了?墙壁上。 “这一剑,是罚你不声不响,擅自离开骊山一年!”纪莫及厉声道。 紧接着,他以肉眼?难以觉察的速度举起?另一柄短剑,对着纪枫的右肩也刺了?下去?。 “这一剑,是罚你背叛骊山!” 纪枫的胳膊因为吃痛迅速瘫软下去?,手?里的刀“铮”地一声坠落在地,很快被洒满淋漓的鲜血。 纪莫及冷冷笑了?下,为了?让惩罚更加刻骨铭心,他特地放慢了?刺剑的速度。 由?窄至宽的剑刃一点点没?入纪枫的肩膀,摩擦着他的骨头,将他的皮肉一点点撕开。纪枫却一声不啃,只有越发急促的呼吸声,暴露着他的疼痛难耐。 等到长剑再度没?至剑柄,纪莫及总算是感到心满意足。他伸出沾满血的双手?,解下了?纪枫面上的黑色虎面。 面具后是一张苍白清瘦的脸,因为失血和巨痛而血色全?无,那双桃花眼?泛着泪光,倔强又?悲伤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记得这次教训,若再有下次,我可不会刻意避开你的要害了?。”纪莫及冷冷道。 随后,他拔出了?两柄钉在纪枫肩膀上的剑。 第65章 更多的鲜血噗嗤一下喷涌而出,纪枫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沿着墙壁,缓缓瘫软在地。 纪莫及将虎头面具收入怀中,呵斥道:“快点站起?来,咱们得跑路了?,别忘了?你引来的敌人?。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骗来穆永年的信任,但要是被他见到你的真?容,他们肯定连你也一起?杀了?。” 纪枫没?有动,依旧无力地躺倒在地。肩膀传来的痛楚撕心裂肺,可他根本无心顾及,此刻他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如?何?得到炼制骨人?参的秘籍。 很快他有了?想法。 他的双眼?里含满了?泪水,痴痴凝望着父亲严肃的面容,期望着能利用他对自己的最后一丝柔情?。 “怎么了?”纪莫及果真注意到了?他的求饶。 “这点小伤,就已经走不动路了?吗?我教你的能止血的穴位,都忘在了?脑后?” 话才出口,纪莫及才注意到他瘫软在血泊中的双臂,根本没?有半点抬起?的力气。 “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帮你点下穴吧,谁让你是我的儿子。”纪莫及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指,往纪枫身上的穴位指去?。 就在这时?,纪枫忽得动了?,他猛地伸出手?,抓紧了?那柄躺在血泊中的刀,想都不想得往纪莫及身上挥去?。 纪莫及慌忙往后躲开,可他伸出的手?已来不及收回,被纪枫砍成?了?两段。 “你这逆子!” 这一击彻底激怒了?纪莫及。他的面颊因为愤怒涨得通红,脖颈青筋暴起?。 纪枫站起?身,紧紧抿着苍白的嘴唇。 “爹爹,虽然我的刀不及你的剑,但你这样,也伤不了?我。” 他说着,掀开肩膀上的衣服,那里的伤口已经愈合,留着一道深红的疤痕。 纪莫及眉头一皱,他一眼?就看出,这不是骊山派的功法。 “你究竟练了?什么?” 纪枫微微笑了?下,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道:“爹爹,我想要骨人?参的秘籍。倘使你能把那东西给我,我愿意饶你一命,不仅如?此,我还能帮你把断手?接好。” 好小子,口气竟如?此狂妄!纪莫及在心里暗骂着,但他也听?到了?纪枫的最后一句话。 “把断手?接好?”纪莫及有些疑惑,这世上当真?有这么神奇的功法,还能把人?的断手?接好? “当然了?爹爹,您毕竟是我的爹爹,孩儿也不想真?的害您少一只手?。”纪枫道。 纪莫及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儿子,尽管他们早已经毫不留情?地刀剑相向。 他走到屋外的院子里,在石砖地上翻来覆去?走了?一会儿,不知是开启了?什么机关,只听?“嗡”的一声闷响,一块布包着的东西从井口缓缓浮出。 纪莫及快步走过去?,拿起?那本东西,抛到纪枫手?里。 “你看清楚了?,这就是你想要的秘籍。”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枫儿,你是我的儿子,只要继承了?骊山派,这东西迟早是你的,又?何?必如?此心急?” 纪枫没?有说话,埋头将油布包裹的书?册翻了?一会儿,确认无误后,将它收入怀中。 接着,他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那只断手?。就在纪莫及以为他要给自己接手?时?,纪枫果断地将断手?抛到身后高?高?的山崖上。 “你敢欺骗我!”纪莫及彻底怒了?,在纪枫抛出胳膊的那刻,他飞快地闪身回到屋内。 紧接着,数柄贯穿着内力的剑从窗户、大门射出,连带着一道疾风一起?。 身为纪枫的师父,纪莫及的轻功同样在江湖上数一数二。 尽管缺了?一只手?,但他的身法比飞在空中的剑更快,他用仅剩的那只手?抓起?半空的剑,接连往纪枫身上刺去?。 纪枫虽然有两只手?,但他只有一柄刀。纪莫及只有一只手?,却能同时?使用三柄剑。 三柄剑很快将纪枫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了?解了?纪枫异于常人?的愈合能力之后,纪莫及也有了?新的思路。 很快,一柄剑刺穿了?纪枫的小腹。这一次,纪莫及再也不会将剑拔出了?。 只要剑还留在伤口处,不论愈合能力有多强,总归无法愈合。 看着纪枫因为吃痛而迟缓的动作,纪莫及发出一声得逞的大笑。 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如?此强的对手?了?,即便对手?是自己的亲儿子,但这依旧令他感到兴奋。 “你不是说,能将断手?接回去?吗?那就展示给我看看!” 他高?声喊着,又?将一剑挥出,不偏不倚对着纪枫的小臂。 纪枫只来得及收回一只手?,左手?的手?腕被锐利的剑气直接斩成?两段。这一下比方才肩膀的伤更疼,他的眼?泪直接淌了?出来。 “怎么了??” 看着纪枫梨花带雨的样子,纪莫及更恼火了?,面对这个逆子,他觉得就算杀了?他也不为过。 可当听?到“爹爹”二字时?,纪莫及手?里的剑还是顿了?一下。 “爹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纪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求饶着。 “穆掌门的人?快要将我们包围了?,我们一起?逃吧,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因为不是我的对手?,就想逃跑?你想得太美了?!” 纪莫及再度刺出手?里的剑,这一剑自上而下贯穿了?纪枫整个背脊,将他以一个跪地的姿势,钉死在地上。 他之所以没?有直接杀死纪枫,是因为他觉得这样做太便宜他了?,他要这个忤逆自己的贼子死得足够痛苦,万剑穿心。 纪莫及再度抬手?,墙壁上又?飞出了?三柄剑,每一剑都插在了?跪地不起?的纪枫身上。 他再抬手?,又?是三柄剑飞到空中。 就在这时?,一道暗光在院子的墙上闪过。 来人?了?。纪莫及顿时?警觉。 一片箭雨接连不断落向院子里,这是穆永年先前招募的虎面人?组成?的援军,在纪枫的拖延下,他们总算爬上了?陡峭的悬崖,赶到此地前来协助。 纪莫及慌忙举剑,格挡着漫天箭雨。 就在这时?,那个跪在地上,满身是剑的人?突然动了?。 纪枫忍着钻心刻骨的巨痛,咬紧牙关,举起?手?里的刀,和满天箭雨一起?,往纪莫及身上挥去?。 血花飞溅到他的脸上,他能感受到刀刃劈开血肉的质感。 成?功了?,阿烛,我成?功替你报仇了?! 染成?红色的面颊上绽开一道心满意足的笑容,看着纪莫及轰然倒塌的身体,纪枫感到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 但很快,强烈的不安感袭来。 骨人?参在我身上,我必须带着它,尽快离开这里。 纪枫咬紧牙关,飞快地拔下插在身上的剑,即便每拔出一柄,都会让身上的巨痛再加一份,可纪枫一刻都不敢耽搁。 身上的剑总算被全?数取下,感受着伤口缓缓愈合,纪枫弯腰,捡起?地上的那截手?腕,接回到手?臂的断口处,又?从纪莫及的尸体上摸出那副被血浸透的虎面,戴回脸上。 最后,在众多支援者疑惑地目光中,他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跑去?。 秘籍我拿到手?了?,阿烛的腿,有救了?!纪枫兴奋地想着。 援军之中,一个头发全?白的虎面人?追了?上来,他也是个轻功高?手?,紧紧追在纪枫身后,并且越来越近。 纪枫不得不停下了?步子,握紧沾满血的刀,看向追着自己的人?。 “穆掌门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可以走了?,为何?还要跟着我?”他说着,举起?刀刃,血红的眼?眸里充满了?敌意。 那虎面人?抬手?,取下了?自己的面具。 这是个上了?年纪的长者,比纪莫及还大上一辈,纪枫不认识他,单从年龄来看,他可以做纪枫的爷爷。 长者的眼?眸眯了?起?来,隐隐露出一份杀气:“因为你身上有骨人?参的秘籍。” ----------------------- 作者有话说:看起来像是结束了但其实没有[猫头],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第56章 道人 他怎么?会?知道我身上带着骨人参的秘籍? 纪枫心头一紧, 想来这白发老头早就跟在?自己身后上了骊山,且一直蛰伏在?屋子外头,目睹了自己同纪莫及交锋的全过程。 如此长的时间, 自己竟没发觉他的存在?,可见这老人功夫高深莫测, 正面硬碰,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 纪枫打起十二分警惕看着他, 冷声?道:“敢问这位江湖前辈, 要骨人参秘籍做何用途?” “此话不该我问你吗?你特地问那魔头要走秘籍, 究竟要做何用?” 第66章 白发老者眼眸微眯,黑色宽袖一抖,手里顿时多了柄银亮的剑。 “此事与你无关。” 纪枫忙举刀应对, 胳膊抬起的瞬间,肩膀上传来一阵巨痛。 纪枫额头上的冷汗顿时下来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拼尽全力?挡下了老者刺来的一剑。 但方才那一下, 让他肩膀上原本愈合的伤口再度裂开。 原来那易骨经修复的皮肉, 并非真正的愈合, 只?是用内力?将?皮肉粘连起来。 这给纪枫造成了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的错觉。当?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 用来修补的内力?也越费越多, 终于到了入不敷出?的程度。 为了抵挡老者袭来的一剑, 他强行调动内力?, 肩膀上用来粘补血肉的内力?松懈下来, 那里的口子又裂开了。 鲜血顺着胳膊接连不断地淌下,一直淌到指尖, 再渗入刀柄上缠着的布条中。没过一会?儿,布条也吸饱了血水,血淌过刀镡, 顺着刀刃一点点往下。 可纪枫手里的刀丝毫不让,他似乎感受不到肩膀上的疼痛一般,死死抵着老者的剑。 俩人挨得极尽,透过虎头面具上的孔洞,白发老人看到了那双通红而又坚定的眼眸。 “为了要走这秘籍,你连性命都不要了吗?”老者怒道,沙哑的声?线提高了一调。 “你真当?这是能成仙的法器,有了他,就能所向?披靡吗?我告诉你,这东西就是个诅咒,拿走他的人,全都不得好?死!” 他的话说得很重,可面具后的那双眼眸非但没有半点动摇,反倒越发坚定了。 “让我不得好?死也行!这东西,我要定了!”纪枫抵着牙缝吼出?这句,强烈的痛楚让他的声?音喑哑得厉害。 随着话音落下,白发老者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传来,手里的剑刃发出?“咯咯”的呻吟声?,快要坚持不住。 他慌忙后退数步,同前面的人拉开距离。 就在?老者退开的时候,纪枫便?如强弩之末那般,全身的内力?彻底支撑不住肩膀上的伤口。 他的胳膊在?瞬间瘫软下去,手指只?够勉强维持一个握持的形状,堪堪架住摇摇欲坠的刀柄。 他撑不了多久的。白发老者想着。 他还记得在?院子里时,纪莫及往他身上贯穿的数柄长剑,尽管这些剑刃已经被他全数拔出?,但造成的伤口足够让他彻底丧失行动能力?。 他其实不理解面前的人为何还要站起来,甚至向?自己挥刀,他伤成这幅样子,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就算你有命拿走秘籍,你还能支撑到做出?骨人参的那天吗?把秘籍给我,老道我愿意饶你一命。”白发老者最后劝道。 听到“老道”二字,纪枫心一惊,这不禁让他想起那些靠着骨人参修炼长生?之术的道人。 “你也是道人?”纪枫冷笑了下,他明白这白发老者对自己穷追不舍的缘由了。 “你也想学长生?道,用此物长生?不老?就算你拿到这东西,你这一把老骨头,能活到练成骨人参的那天吗?” “别把我同那些道家败类相提并论。”白发老者怒道。 “你想要骨人参的秘籍,当?然也是道家败类!”纪枫终于再度调转起剩余的内力?,勉强将?肩膀上的贯穿伤补好?。 趁着白发老者因为暴怒而分心的间隙,他以最快的速度往他的腰身劈去。 两人挨地如此之近,这全力?以赴的一击,道人连手里的剑都来不及举起。 但出?乎纪枫意料的,他没有躲,也没有举剑回击,而是伸出?手,往纪枫胸口戳去,那正是骨人参的秘籍所在?的位置。 不知为何,纪枫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道人这轻飘飘伸出?的手指,和那日阿烛探向?自己脑门的手指很像。 可道人的功力?,显然比阿烛深厚许多,倘若挨上他这一下,肋骨定会?被震成碎片…… 不,不是肋骨被震成碎片,而是秘籍会?被震成碎片! 他想把我身上的秘籍彻底销毁! 纪枫慌忙将?刀转了个向?,“碰”的一声?清响,刀刃被道人的指风弹出一道破口。 那破口很快就变长变宽,纪枫手里的刀刃碎成了两段。 道人同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本以为自己要没命了,没想到最后关头,纪枫竟为了护住身上的骨人参,放了自己一马。 “你这般执迷不悟,休怪老道我不留情了!”道人再度挥剑,银亮的剑刃笔直往着纪枫的胸膛刺去。 纪枫慌忙举起手里仅剩半截的断刀,刀镡死死抵着道人的长剑。 面对着身负重伤、手无寸铁之人,道人并没有心慈手软半分,他再度调转起内力?,剑刃在?刀镡上磨出?深深的豁口,想将?纪枫手中的残刀彻底报废。 “你以为骨人参是什么?好?东西吗?你知不知道它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他这样说着,纪枫的双眼却越发得血红起来。 “你说谁不是好?东西!?阿烛可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纪枫大吼着,在?道人惊愕的目光中,猛地往前一冲。 胸脯迎上了剑尖,转眼便?将?剑刃没入血肉之中。 骊山的前山,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着,顾成英走在?队伍最前端。 他走得并不快,像是散步那般。走了一个多时辰,正好?到了同胡兄事先约好?的时间,从?此地已能看到骊山派的门牌。 可罗山派却还没从?背后跟上来,不仅如此,这一路走来,别说是人,他们连一条狗都没有遇到。 顾成英眉头紧皱,心里越发觉得不安。这地方安静得异常,让他感觉自己正在?走进一个明目张胆的陷阱。 “师父,弟子先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他对穆永年请示道。 见穆永年点了点头,顾成英双腿一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窜入一旁的树林。 他双腿蹬着树杆,转眼登上枝繁叶茂的树梢,再一蹬,便?如一只?飞鸟,轻飘飘地落在?了骊山派的围墙上。 顾成英环顾四周,目及之处并无人影,但处处是人生?活过的痕迹。 此处似乎是弟子们的住所,院子里留着各式各样的木剑,还有七扭八歪的草人,漏气的沙包,被磨到发毛的木桩…… 这让顾成英想起了自己的住所,看来不论哪个门派,弟子们的生?活总归大同小异。 这些痕迹都很新?,像是昨天刚刚留下,可留下这些的人像是事先得知了什么?暗号,竟消失地无隐无踪。 莫非大伙儿进攻骊山的消息被泄露了出?去?顾成英不禁这样想。 究竟会?是谁泄露了此事?蓝田、天竺、罗山三派,应当?不会?特地将?消息告诉骊山派,莫非是那些黑衣蒙面的虎面人…… 等等,莫非是胡兄? 顾成英顿时浑身寒毛倒立。他惊觉自己忘了一件极其可疑的事,那自称姓“胡”的男子一直蒙着脸,从?未向?自己展露出?真正的样貌。 他这么?害怕被人觉察到真容,恐怕正因为他是自己所认识的、骊山派的人。 从?他的声?音可以听出?,他的年纪并不大,可他的功夫却如此高深莫测…… “坏了!”顾成英一拍大腿,惊慌地转身,向?穆永年的方向?跑去,边跑边喊着: “虎面人是纪枫!那个虎面人是纪枫!师父!我们又被纪枫骗了!他让我们上到骊山,肯定要一举消灭我们!大伙快撤!快下山!” 他边喊边跑着,唯恐来不及。就在?他即将?翻出?骊山派的围墙时,一道银光从?身侧闪来。 顾成英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这抹银光,不偏不倚,正对自己的喉咙。 他慌忙刹住脚下的步子,身子往后一仰,那银光几乎擦着他的鼻尖过去,狠狠扎在?面前的围墙上。 那是枚梅花状的暗器,五片花瓣上长着银亮的尖刺,若是被刮上一下,定是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你果真在?埋伏我!” 顾成英怒吼着,拔出?腰间的剑,剑尖笔直往暗器袭来的方向?刺去,却刺了个空。 那不是纪枫,而是一个比他矮上半个身子的陌生?年轻人。 他坐在?轮椅上,一双眼眸微微上挑的,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 他的身上缠着麻绳,双手也被结结实实捆绑在?背后,方才的梅花镖,显然不是他掷出?的。 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名头戴斗笠的男子,那男子对着顾成英笑了下,不紧不慢道: “成英,莫要如此急躁,你我今日过来,不就是为了剿灭骊山派嘛。” “罗掌门?” 顾成英诧异地看着他,他记得清晨点人时,唯独罗山派的众人没有出?现?。 “罗掌门,您是何时来到这里的?”他对罗原问道。 ----------------------- 第67章 作者有话说:改了点小bug 第57章 妖女 骊山派的?一角, 屋子里,一群身着?褐色衣服的?年轻人站着?。 他们几人头戴斗笠,腰间?都没有佩剑, 而是挂着?个插满暗器的?小布袋,走起路来叮当直响。 这些不是骊山派的?弟子, 而是善用暗器的?罗山派。 他们站成一个圈,齐齐看?着?一名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的?黄衣少女。 “你们说?这丫头到底什么?来头?掌门为啥特别照顾她?”一尖嘴猴腮的?男子摘下头上的?斗笠, 抓了抓被汗浸湿的?额发。 “韩师兄, 她是一路偷偷跟踪咱们, 被掌门逮住的?,恐怕是骊山派的?人。”一个长相斯文的?师弟怯生?生?道。 “呸,我可不是骊山派的?人。”卢红翠对着?俩人狠狠吐了口唾沫, “少贼喊捉贼了!你们一群人,难道不是骊山派的?吗?” “哈哈哈,这小丫头, 根本没搞清楚状况呢!”被称作韩师兄的?男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来。 “我告诉你, 你这骊山妖女, 今日落在咱们手里, 可就别想走了, 我定?叫你尝尝武林正道的?手段。” “我可不是妖女!我和骊山派一点关系都没有!”卢红翠气得双颊微红, 但一双冰凉的?手很快便掐上了她的?下巴。 韩师兄仔细打量着?她的?面颊, 喃喃道:“这个小妖女, 长得倒还不错……” “师、师兄,掌门说?, 要咱们留着?她的?性命,还有事要问她……” 那?面相斯文的?师弟颤声劝着?兴致高昂的?师兄,但很快便被另一人拦住。 “咱们就是玩玩, 又不要她的?命。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孩,知道什么??一边呆着?去!” 说?着?,面相斯文的?师弟就被一只粗暴的?胳膊推得一个踉跄,他慌忙站稳身子,身前的?位置已经挤满了师兄们。 “让我先来试试,我这辈子还没试过女人呢。” “一边呆着?去!都没试过女人,你有经验吗?” “你少来占便宜,这丫头年纪还小,肯定?是个雏儿,凭什么?让你先来?” 一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不休,谁都没有发现?,卢红翠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腰间?的?暗器包。 弟子们推推搡搡着?,几人接连挨上卢红翠的?身子。 “啊!”她忽得发出一声呻吟,吵闹的?众人突然安静下来。 “她这是怎么?了?” “指定?是你刚刚撞上她了!”韩师兄没好气地瞪了那?人一眼,紧接着?,露出灿烂的?笑?容,凑到卢红翠跟前。 “小妖女,是不是哪里受伤了?我来帮你看?看?,你放心,我是好人,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 说?着?,他伸出双手,伸向卢红翠的?衣襟。身后一众弟子纷纷露出敬佩的?眼神,自己没能把握方才的?机会,只能让韩师兄捷足先登。 卢红翠的?眉头紧紧皱着?,面颊通红,双眼含着?泪光,直往地上看?。 “我好像……好像……”她小声说?着?听不清的?话?。 韩师兄看?她这幅模样?,内心不禁泛起一层怜爱,忍不住放下警惕,问道:“好像怎么??” “我的?后腰,好像被人用暗器插中了……”她喘着?气道。 “什么?!你们刚刚干了什么??”韩师兄看?向那?群围在自己身后、衣衫不整的?师弟们,顿时怒了起来。 “掌门不是交代过,不能取她性命吗?你们干了什么??” “兴许是方才推搡时,暗器不小心掉了……”有人小声解释道。 “我先看?看?。”韩师兄站起身,往卢红翠后腰的?方向走去。 “是哪个位置?”他一边用手抚摸着?卢红翠的?身体,从肩膀直到侧腰,一边问着?。 “还要再往左边,靠近柱子那?里……”卢红翠说?着?,边用余光打量着?他的?动向。 顺着?她的?指示,韩师兄伸长了脖颈,想仔细看?清那?里阳光照不到的?灰暗角落, 卢红翠则悄悄摆弄着?手上的?捆绑,竭尽全力伸长了胳膊。 当韩师兄的?脑袋探过她的?手臂时,卢红翠猛地将身子往一边斜去。 坚硬的?胳膊肘锤上了韩师兄的?太阳穴,韩师兄顿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他顿时明?白?自己中了小妖女的?诡计,挣扎着?爬起身。 就在这时,卢红翠竭尽全力伸长了被绳索捆紧的?手指,抓走了他别在腰间?的?一枚暗器。 她也没看?清那?是什么?暗器,只顾着?抓紧它,往手腕上的?绳索磨去。 一阵滑腻感从指间传来,兴许手指被利刃磨破了皮,但她根本来不及感受疼痛,只顾拼尽全力磨着?。 韩师兄揉着?酸疼的?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一双充血的?眼眸瞪得浑圆,怒视着?面前的?黄衣少女。 “你敢耍我!”他怒吼着?,伸手对着?卢红翠的面颊狠狠挥上了一拳。 卢红翠整个身子往一侧歪斜过去,颧骨上顿时一片青紫,鼻血也淌了下来。 “死妖女,仗着?我们不能杀你,嚣张起来了是吧?看我今天不好好治治你……”韩师兄说?着?,狠狠伸出手,要将卢红翠的衣服粗暴地扒开。 卢红翠拼命低下头,缩着?肩膀,装作一副畏缩的?样?子,双手却愈发使劲。尽管她的?手指已经疼得厉害,但捆着?手腕的?麻绳终于出现?了些许松动的?迹象。 忍着?巨痛,她用力地将手一拔,总算从麻绳松动的?间?隙中脱出。 所有人都如狼似虎地盯着?她白?皙的?肩膀,只有那?个被排挤在外的?小师弟,注意到了她已经挣脱的?手腕。 他怯生?生?地看?了眼双手鲜血淋漓的?少女,又看?了看?面露贪婪的?师兄们,识趣地没有说?话?。 “碰”地一声巨响,一记拳头狠狠打在了韩师兄的?脸上。 韩师兄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被击倒在地。 他左边的?太阳穴上,有一个拳头大的?血口,隐隐泛着?银光,正是方才被卢红翠偷走的?暗器。 “我去,这丫头解开捆绑了!” 一人率先反应过来,慌忙伸手,要取出腰包里的?暗器,要往卢红翠身上扎去。 可这么?点距离,暗器根本不占优势。更别说?这些罗山弟子们平日里只练暗器,对拳脚功夫很是懈怠。 卢红翠眼眸一眯,右手捏做手刀,又恨又准地锤在那?人掏暗器的?手上。 手刀击中手腕,那?人顿时惨叫一声,手里的?暗器应声落地。卢红翠还没停,左手的?拳头紧随其后,狠狠对着?那?人脑袋砸去。 接连放倒两?人后,剩余弟子们也有些怕了。他们战战兢兢地看?着?那?个屹立在屋子中央的?黄衣少女,不敢再动一步。 趁此时机,卢红翠飞快地转身,一溜烟地从窗户窜了出去。 直到跑开数里远,身后的?人还没追上来,卢红翠这才松了口气。 她重新整理了下被拽得松垮的?衣服,方才发生?的?一切还让她心有余悸。 得亏那?些人的?功夫不算厉害,防守也很松懈,这才让她找到逃跑的?机会,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卢红翠埋头走了许久,才缓缓停下步子,慌乱的?内心总算平静了些。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她本来是不放心叶烛,才一路偷偷跟着?,但自从被人用一麻袋罩住脑袋后,事态便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只知道那?个自称罗山派的?掌门不是好人,阿烛落在他手里,肯定?有危险,可是…… 我现?在究竟在哪里? 卢红翠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密密的?树木,翠绿的?树叶将散漫的?阳光染成绿色,一切看?起来宁静又祥和。 她似乎在什么?山上。 对了,方才那?群人说?我是什么?骊山派的?小妖女?难道这里是骊山? 卢红翠顿时吸了口凉气,才放松的?心情顿时又变得紧张。 骊山,这可是个狼穴,我得赶紧逃出去才行! 她底下头,细细辨认着?杂草丛生?的?下山路,很快,她便发觉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地上有血迹,时而是滴,时而是片,断断续续地,连成一道小路。像是有人负了伤,正在艰难脱逃。 如今反正也找不到出路,不如跟上去看?看?,兴许那?也是个从骊山逃跑的?人,卢红翠眼眸一转,沿着?血迹寻了过去。 没走太久,她便听到了呼啸的?风声。 一阵阵的?,又快又急,还带着?金属撞击的?“铮铮”声。 他们还在打斗,卢红翠竭力将步子放到最轻,屏住呼吸,一点点往前靠去。 第68章 树丛深处,两?个黑色的?身影对峙着?,他们动起来的?时候很快,像两?股黑色的?风,时而交错,时而散开。 这身影,这招式,卢红翠看?着?分外眼熟,她忍不住快步走上前去。 树荫下,一柄雪亮的?长剑正插在纪枫的?胸口。可纪枫非但没有倒下,反倒赤手抓住了泛着?寒光的?剑刃,令整支长剑动弹不得。 他的?另一只手里,举着?只剩半截的?断刀,对着?白?发老者用力劈去。 “纪兄!快住手啊!” 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声音,纪枫手里的?刀顿了下,只这一瞬的?犹豫,足够令白?发老者闪身躲过了原本致命的?一击。 看?清了来者是谁,纪枫忙道:“小翠,你快离开这里,这个老头可不是好人!” 卢红翠不仅没有躲,还走到了白?发道人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道人的?身体。 “纪兄,你为什么?要杀世?外真人?”卢红翠瞪着?眼睛看?他。 “世?外真人?小翠,你难道认识他?”纪枫疑惑道。 ----------------------- 作者有话说:ps. 下一章不出意外的话会非常狗血 第58章 报仇 “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 有个请阿烛养花的道人?”卢红翠焦急道。 纪枫想起来了,那是他刚在卢家村找到叶烛后不久,叶烛便将?二十两银子归还?给?了他。 那时他还?好奇, 阿烛如何在短短一年的时间?赚到这?么多?钱来着。 这?样看来,这?道号世外的老道人, 还?是阿烛的恩人。阿烛会的那些防身的手法,应当也?是他教的。 他待阿烛不薄, 这?么急切地想要骨人参的秘籍, 恐怕另有隐情。 纪枫手里的断刀一点点放了下去, 视线跨过卢红翠的头顶,直视世外真人的眼?睛。 “我要这?秘籍来帮阿烛治腿,你应当认识阿烛, 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瘦瘦小小的,站不起来……” 听到这?里, 世外真人忍不住发出一记冷笑?。 “你可知他为?何站不起来?就是因为?这?秘籍, 他才站不起来, 如今你却想用这?害人的秘籍令他站起来, 岂不是痴人说梦?” 听道人这?样说, 纪枫的心总算放下。原来世外真人早就知道阿烛是骨人参, 他一直没有对阿烛动手, 看来真对骨人参没有兴趣。 “这?可不是痴人说梦。只要我能再炼一副骨人参, 阿烛就能比现在过得更好。”纪枫坚定道。 世外真人没有说话,但这?一来二去的对话, 卢红翠总算捕捉到了重点。 “所?以?纪兄,你觉得用这?功法继续害人,阿烛会比现在更开心?” 纪枫顿时浑身一怔, 背脊上那道被内力强行粘合的伤口因一时的松懈再度裂开,鲜血接连不断淌落在他的脚边。 “害人?不,我可不是想害人……”他说着,浑身上下止不住得颤抖起来,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恐惧。 “我不能再害人了,我要是再害人,阿烛会更讨厌我,我只是想让他过得好……” 他用那双满是鲜血的双手紧紧抱着头,手指深深掐入头发,骨节因为?用力过度白得发青,好似要把?自?己的头皮撕扯下来。 看着纪枫发狂的样子,卢红翠不禁有点害怕,她?并没有想到,自?己简单的一句话,会让纪枫的反应如此强烈。 “纪兄。”她?柔声劝着,试图让面前的人冷静下来。 “我知道你想待阿烛好,这?本是好事,可你为?了待他好而?害人,这?可让阿烛怎么想?” 纪枫怔住了,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他只觉得自?己已经无可救药,所?以?只要能帮上阿烛,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在所?不辞。 可是阿烛,他连喜欢一个人都那么小心翼翼,唯恐惊扰到别人。像他那样细腻的人,倘若知道自?己因为?喜欢他而?去害别人,岂不是非常自?责? “我……可我还?是……”纪枫仍心有不甘。 “纪兄,其实?我一直没明白。”卢红翠小声道,“阿烛的腿是为?了救我们才断的,为?什么你会这?么在意?” 为?什么这?么在意?是了,小翠她?不知道阿烛为?了救自?己又?站不起来的事情。 “我想让阿烛可以?站起来,像常人一样生?活。”纪枫道。 卢红翠忽得笑?了起来:“纪兄,阿烛他已经能站起来了。我的叔叔给?他做了假腿,他现在可以?走路了,他还?会使刀,使得比我还?厉害呢!” 纪枫眼?眸中的血红一点点淡了下去,露出乌亮的瞳仁。他的嘴角抽动了几下,接着,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渐渐上扬。 “阿烛他居然……居然都会用刀了?”他喃喃道。 “所?以?纪兄,你还?是不要害人了。”卢红翠担忧地看着他。 “小姑娘说得不错,赶紧把?这?害人的秘籍交出来!” 世外真人内力一震,手里的长剑飞快得转了个圈,剑气带起阵罡风,刮得树叶沙沙作响。 纪枫还?有些不舍,毕竟这?是他费尽心机欺瞒父亲得到的东西,若不是为?了它,他也?不必让自?己身上徒增这?么多?道伤口。 不过似乎每次都是这?样,哪怕是简单的小事,像是把?鸡腿留给?阿烛,给?阿烛挑热水洗澡,送阿烛下山…… 只要自?己为?阿烛做了些什么,纪莫及都会用尽全力阻止,在自?己后背留下无数伤痕。 不过,从今往后,他也?不会阻止自?己了。 “好吧,不过这?本秘籍是我抢到的,那就我来亲自?销毁吧。” 纪枫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一本通红的册子,书页上还?接连不断地淌着血珠。 见此情形,卢红翠不禁打了个哆嗦。纪枫穿着一身黑衣,看不出身上究竟淌了多?少血,可他怀里的秘籍都已经被血浸透,恐怕他受的伤,远比他表现出来的重得多。 他将?那吸饱血水的秘籍放在地上,举起手里那半截刀,在上面来回挥砍,血红的书页很快就便成了碎片,和血水融在一起,变得湿糊一片,像是不知名的呕吐物,根本看不清原本的样子。 “这?样,可以?了吧?”纪枫的脸上不自禁地露出灿烂的笑容,自?打和叶烛分开后,他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他甚至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坏到极点的恶人,但是选择不做恶事之后,心情竟比想象中更加轻松自?在。 “纪兄,你总算不再执迷不悟了。”卢红翠的脸上也带着笑?容,“如此正好,咱们三个一起,快去救阿烛吧!” 话音未落,一道疾风擦着她?身旁刮过,将?“救阿烛”三个字淹没在呼啸声中。 紧接着,是一记响亮的金属撞击声,震得她?头皮发麻,耳朵嗡嗡直叫。 她?惊讶地看到,不知什么时候,世外真人从她?身后闪到了纪枫跟前。 他用手里的长剑死死抵着纪枫的喉咙,血红的双眼?里是满满的恨意。 纪枫举着手里的断刀,艰难抵挡着真人的利刃,他的胳膊乃至全身上下都在颤抖。 在他漆黑的袖口上,殷红的血珠如同断线的珠子,正在接连不断地落下。 “真人,他不是将?秘籍销毁了吗?为?何还?要杀他?”卢红翠焦急道。 纪兄和真人的功夫很强,有他们俩人帮忙,那些歪魔邪道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再这?样内讧下去,还?来得及救出阿烛吗?卢红翠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真人有没有听到自?己方才的请求。 她?只看到世外真人的双眼?是血红的,甚至比发狂的纪枫红得还?要厉害,浑浊的瞳仁里装着满满的仇恨。 “我要替我的女?儿报仇,你们纪家人,全都得死!”世外真人咆哮道。 他似乎变了一个人那本,全然没有从前儒雅随和的模样,像是个冤死的厉鬼,为?了这?一刻,等了数十年。 女?儿?报仇?卢红翠完全糊涂了。 “可是真人,您刚刚不是说只要销毁秘籍吗?” 世外真人冷笑?了下,说道:“对待恶人,哪有什么仁义信用可言?你没见过他方才是怎么从纪莫及手里骗得的秘籍,倘使留他在江湖上作恶,恐怕比纪莫及还?要可怕三分!” 说着,他手里的剑刃再一用力,纪枫的刀发出“咯咯”的呻吟声,几乎要支撑不住。 卢红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其实?并不完全认同真人的话,虽然纪兄的一些行为?的确非常人所?能理解,甚至有些恶劣,但他也?不全是个坏人。 他曾经很耐心地教导自?己练刀,也?劝自?己远离江湖纷争,算自?己的半个师父。他也?很关心阿烛,甚至把?阿烛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第69章 血还?在顺着纪枫的袖口淌下,看着地上大片大片湿润的土地,卢红翠再也?忍不住了。 她?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世外真人的胳膊。 “真人,求求您留他一命吧!他身上的伤这?么重,就算您不杀他,他也?很难从这?里逃跑了。” “死丫头,松开!”世外真人拼命晃动胳膊,想将?卢红翠从自?己身上推开。 “我留他一命?那当年,他那混账父亲有留我女?儿一命吗!?”他怒吼道。 “可是真人,纪兄现在也?才二十出头,您女?儿出事的时候,他才多?大呀。”卢红翠还?在坚持。 世外真人只好挥起一掌,拍在卢红翠的肩膀上。卢红翠像片落叶般飘了出去,重重摔在十步开外的位置。 “你不必劝我!我要让他的子嗣也?尝尝当年我女?儿所?受的痛苦,才能解我这?二十五年来的愤恨!” 他说着,袖子一挥,三枚石块大小的东西飞了出来,分别对着纪枫的额头、胸膛和小腹。 纪枫想躲,可世外真人的剑也?随即挥来,几乎就在他的眼?前。 眼?下的情况,根本是避无可避。纪枫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自?己的结局。 疼痛从额头传来,随后是胸膛、小腹,虽然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很多?,也?足够疼痛,可这?几下,还?是令他雪上加霜。 纪枫的身体终于无力地往后倒去,如一块巨大的石板,直挺挺摔在地上。 他的后脑磕在坚硬的地面,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昏死过去。事到如今,过于健壮的身体似乎成了他的负担,让他连死也?变得格外困难。 不过应当很快了,真人的剑,应当快要挥过来了。 纪枫等了许久,刺痛并没有再度传来。他犹豫着睁开眼?,世外真人正弯腰看着自?己。 阳光从他背后射下,将?他的面部打出浓重的阴影。他像是一尊黑色的石雕,静止在那里。 但纪枫还?是清晰地看到了他的面容,那双眼?眸里的血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与疑惑。 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让他停下了手里的剑。 纪枫却说不出话了,一阵毛骨悚然传遍了他的全身。他注意到了自?己的左手,不知何时抓着一片破碎的刀刃,刀刃上还?沾着湿润的泥土。 刀刃的另一头,正深深扎入到世外真人的心脏。 在方才摔到地上的瞬间?,来自?本能的求生?意志,让他下意识地抓起什么防身,结果给?了真人致命一击。 可是怎么回事?真人怎么会突然停下手里的刀,给?我反杀他的机会? 一股温热从脸上传来,那是真人的血,顺着刀刃淌落到纪枫的脸上。 原来是我的面具掉了,真人看到了我的脸。纪枫恍惚地想着。 可是不对,他应当不认识我才对,为?何会突然…… 这?时,一枚落在面具不远处的东西吸引了纪枫的视线。 那是枚石子大小的圆形木块,正中心的位置雕了一个“卒”字。 ----------------------- 作者有话说:狗血的部分好像没来得及写,下一章orz 补充解释:真人喊的女儿不是阿烛的娘,是另一位素未谋面的娘,所以牢纪杀的其实是…… (哎有时候脑洞太大也不是好事,容易把读者吓跑[爆哭],虽然我真的很不想剧透,但从这一卷开始已经没有虐阿烛的内容了,虽然他被那谁抓了但这是他以身入局的计策,请各位放心观看orz) 第59章 娘亲 这是?一枚象棋中的黑卒。 纪枫低下头, 往自己身上看去,漆黑的衣服上,还?有另外两枚棋子, 连着布料一起,深深嵌入血肉之中。 棋子上头的字漆已经模糊, 但通过凹凸的雕纹,可以?看出, 那是?一个“相?”, 和另一个“卒”。 纪枫浑身一震, 他想起来了,这是?父亲屋子里?的那盘象棋中缺失的三个棋子,曾经聂白珍还?找自己补充来着。 这三枚棋子, 怎么会在这老道?人手里?? 他方才?说,要让我尝尝当?年他女儿所受的痛苦,如此说来, 这三枚棋子, 就是?当?年纪莫及打在他女儿身上的…… “儿啊, 这里?是?爹爹年轻时和娘亲相?会的地方, 当?时, 爹在这儿放了一副棋局, 只有娘亲解了出来。” 纪枫的脑海中闪过父亲喜悦的笑脸, 他用手指摩挲着石桌上的棋盘, 像是?在炫耀一份稀世罕见的宝藏。 棋局、棋局。 那根本不是?棋局,而是?他为了让娘亲上套, 亲手设下的局。 这样看来,娘亲害了重病而死也是?他说的谎话?。因为娘亲就是?被他给害死的!屋子里?那副缺失了三枚棋子的棋盘,就是?他害死娘亲的证据! 纪枫眼眸颤抖着, 不敢相?信地喃喃道?:“原来您女儿,是?我的娘亲……” “噗”的一声?响,世外真人终于?支撑不住,一口浓郁的鲜血从口中喷出。 纪枫慌忙松开手里?的刀刃,艰难地张开满是?伤口的手掌,扶住世外真人的肩膀,让他一点点躺到在地上。 随后?,纪枫将他胸口的刀刃拔出,这一拔,鲜血像喷泉一般止不住地冲了出来,纪枫又慌忙伸手去按。 “真人,你坚持一下,我能给你渡气,只要我帮你把?伤口补上,你就不会死了。” 世外真人的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像一张分化的纸,连五官的轮廓也变得模糊,和苍老的皱纹杂糅在一起。 “你长得,可真像珍珍啊……” “珍珍?这是?我娘的名字吗?真好听。”纪枫道?,这是?他头一回听到自己的娘亲的名字,却有一种没来由的亲切。 世外真人点了点头,他想伸手去摸一摸纪枫的眼睛,那双和珍珍长得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才?将手伸出寸长,一股血柱便从纪枫指缝间飞出,喷了他满脸。 血越来越多,尽管纪枫用尽全身力气去按,却怎么也挡不住那喷涌不止的血柱。 “小翠!快来帮我!快点!”他大?喊着。 一双纤细的手伸了过来,帮他一起将世外真人的胸口按住。 “你来按紧伤口,我去给他渡气,帮他把?伤口粘起来!”纪枫吩咐道?。 他飞快地将世外真人的双腿盘坐,又用一块石头抵住他的后?背,紧接着,拉起他的双手,将自己的劳宫穴和他的劳宫穴连接起来。 然后?,他艰难地调动起体内所剩无几的内力,从劳宫穴传到世外真人的经脉之中。 内力到了掌心,再往前走,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 “真人!我是?真心想帮你疗伤,请您信我!毕竟您可是?我的外公!” 他说着,再度调动起一股内力,想拼尽全力冲破这层阻碍,往世外真人体内送去。 鲜血再度止不住地从他全身的伤口喷出,甚至从他七窍中流淌出来,在他脸上形成一片红色的瀑布。 “傻小子,别费劲了。你我功力并非同门同派,我的功力又比你高出那么多层,你想传内力给我,是?行不通的。”世外真人喃喃道?。 “为什么行不通!”纪枫气急道?,再度调转起一股内力,往两人的劳宫穴冲去。 随着他这一用力,后?背的伤口再度裂开,像一只只红色的留着血泪的眼睛,止不住地哭泣着,有些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 卢红翠吓得面色苍白,颤声?道?:“纪兄,再这样下去,你也会死的!” “那骨人参,真不是?人该碰的东西……”世外真人面向远方,双眼已经开始涣散。 “我女儿,当?年就是?因为得到了这本秘籍,才?被魔头盯上……还?好,还?好这秘籍已经毁了,也不会再害人了……” 纪枫的视线已是?模糊一片,他的身体疼痛难耐,像是?随时会裂成碎片,但这仍比不上心痛的半点。 “您是?我最后?的亲人了,要是?您也死了,我在世上就没有亲人了!对不起,我不该伤了您,我太坏了!居然连您也想一起杀死……” “此事还?真怪不得你,是我先动的……”世外真人的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没了声?音。 他的身体靠着石块,缓缓地瘫软下来,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蜷缩在地。 “纪兄,真人还是走了。”卢红翠难过地看向他。 纪枫的双眼顿时失去了光芒,他也同样维持不住自己的坐姿,往地上倒去。 “纪兄!纪兄你快醒醒!” 卢红翠慌忙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这一拉,纪枫的左胳膊竟整个撕裂下来,像是?被扯坏的纸人。 卢红翠吓得浑身哆嗦,她分明没有用力,不知道?为何?会令纪枫的胳膊整个断裂开来。 “小翠,我恐怕也……”纪枫倒在满地血泊之中。 第70章 他的内力再也无法修补肩膀上的伤口,两只胳膊像是?坏掉的木偶那般,无力地垂落在地。 “不行,纪兄,你快起来,我一个人,救不出阿烛……”卢红翠哭着喊他。 可纪枫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在一片黑暗之中,这里?格外的安静,温暖,像是?回到了一切开始的时候。 他感到一股微弱但稳定的内力从自己断裂的胳膊传来,像一条涓涓不断的小溪,顺着任督二脉,缓缓流入干瘪的丹田。 尽管这份内力很稀薄,但他能感到自己的丹田渐渐充盈了起来。 不仅如此,胳膊上、背上的疼痛也在逐渐消失,是?那易骨经正在发挥作用,将他伤口一点点修补好。 纪枫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到自己面前,黄衣少女盘腿坐着,举着双手,将内力缓缓渡到自己体内。 “小翠,你怎么在给我渡气?”纪枫惊讶道?。 “纪兄,我的功夫可都是?你教的,你也是?我的师父了,我怎么可以?看着你去死?”卢红翠坚定地看着他。 “而且,阿烛被人抓走了,那些人里?有个叫罗原的,他很厉害,我打不过他,但如果是?你,一定能打过他!” 涌入丹田的内力越来越多,纪枫很快发觉了不对劲,大?喊道?:“小翠!你不能把?内力都给我!” “你快先拿着!”卢红翠将双手贴得更紧了些,“功力没了可以?再练,我也才?练了半年,再练半年,就能恢复了!但是?阿烛,要是?现在不能救出他,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骊山门口,穆永年迟迟没等?到顾成英归来的身影。 “成英出事了,骊山派果真不简单,列好阵,接下来恐怕是?一场死战。” 他说着,拔出了腰间的剑,顺着他的剑势,华山派的弟子纷纷摆出阵型,一边喊着口号,一边井然有序地前行。 “穆掌门进?去了,咱们也跟上。”蓝英喝着,同样挥起手里?系着蓝色剑穗的长剑。 蓝田派的女弟子们有条不紊地紧随她身后?,同华山派一样,缓缓往骊山派走去。 就在这时,队伍最后?传来一声?不自然的喧闹,这声?音很大?,伴随着惊慌失措的尖叫和金属撞击的“铮铮”声?。 “怎么了?”蓝英忙喝停队伍,回头看去。 只见乌泱泱的人群围拢在蓝田派队伍后?头,像无形的大?嘴,从左中右三面,一点点将蓝田派包围。 “蓝掌门,天竺派的人突然攻击咱们!” “什么?”蓝英的眼睛瞪大?了。 天竺派本是?和蓝田派一样,跟随华山派一起进?攻骊山的武林正派。 上山时,华山派在前,蓝田派居中,天竺派殿后?。这一下突然袭击,正是?给了毫无防备的蓝田派重重一击。 在最后?排的弟子们根本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被那些带刺的连枷重重击倒在地,不省人事。 往前几排的弟子还?有反应的余地,可天竺派做的是?背后?偷袭的勾当?,哪怕蓝田弟子们的反应再快,也很难在顷刻间转身应对,不少人都受了伤。 蓝英几乎在瞬间便作出了判断:必须在这里?拦住叛变的天竺派,不能让他们影响华山派的人。 “正面迎敌!把?天竺派的人挡在骊山派外面!”她高声?下令道?。 蓝田派的弟子们反应飞快,她们齐齐调转阵型,捏着手里?的剑,蓄势待发地看着四面包围过来的天竺派,只等?掌门一声?令下。 天竺派的进?攻也同样停了下来。他们肩并着肩站着,维持着包围。 尽管蓝英的内心很紧张,但她依旧维持着冷静的样子,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对方的动向,想看明白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站在队伍最后?方的,是?天竺掌门公羊华。他举起了手里?的连枷,像在敲一只战鼓那般,对着树干重重敲了三下。 天竺派弟子们齐齐举起了手里?的连枷。 “刷啦”一声?,那些连枷首尾相?连在了一起,像一张挂满带刺小球的巨大?的网,往蓝田派收拢过来。 “先守!”蓝英大?喝道?。 外侧的弟子们齐齐举剑,挡住这些铁链连成的网。 “咚咚”声?再度传来,公羊华再度挥了两下连枷,天竺派的铁链转动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弟子们的长剑抵挡不住这猛烈的攻击,剑身纷纷出现豁口,更有甚者直接断裂开来。 “缩阵,快缩阵!”蓝英拼命维持着秩序。弟子们一点点往中间靠拢,总算保下了手里?的长剑。可所有人的样子都很狼狈,更有胆小的,直接大?哭起来。 还?没来得及喘息片刻,天竺派的铁网也往她们收拢过来。 ----------------------- 作者有话说:呜呜呜这周的榜单,还差两章qaq 第60章 脱困 顾成英的脖颈上架着两柄长剑, 被人?推搡着,走到了骊山派的阁楼上。 他的衣襟敞开着,胸口是纵横交错的伤口, 还淌着鲜红的血水。他的腰带不知去了何处,裤子松松垮垮地耷拉着, 鞋子也不见踪影,行走过的地方, 留下一排血混着泥的脚印。 “先把他捆在柱子上, 这个也一起, 都捆在最显眼的位置,当做诱饵。”罗原指挥道。 他另一只手一用力,叶烛随着轮椅一起咕噜噜滚进?屋子里。几个罗山派的弟子手脚麻利地接过他的轮椅, 将他连人?带轮椅一起,也捆在阁楼的露台中央。 “要说什?么话还记得吗?”罗原对两名弟子道。 “记得。”弟子点了点头。 “看好他们,等我把人?引过来。”罗原袖子一挥, 其余罗山派的弟子跟在他身后, 斗志昂扬。 阁楼的露台上, 除了那?两名举剑看守的弟子, 只剩下了叶烛和?顾成英两人?。 在这里, 能清楚地看到骊山派的全?貌, 那?些身穿褐色衣服的罗山派弟子, 举着手里的弓弩暗器, 安静躲藏在骊山派的各个角落。 “坏了,师父他们要危险了。”顾成英懊恼地低着头。 他不知道自己先前?的大喊有没?有传到穆永年的耳朵里, 可即便师父得知了虎面人?是纪枫的消息,也想不到罗山派已经叛变。 但仔细想来,恐怕进?攻华山一事, 就是纪枫设好的局。 从销毁骨人?参开始,他一步一步骗取了掌门的信任,撺掇掌门集结最后的正道势力进?攻骊山,令他们“羊入虎口”。 只要武林正道在今日全?数覆灭,那?全?江湖便再没?有人?追查骨人?参,他们就可以凭借此物,立足于武林之巅。 纪枫固然可恨,但更可恨的,是那?些假装响应师父号召的内奸们。 他们恐怕早就知道虎面人?是纪枫的消息,在销毁骨人?参时逢场作戏,最后和?纪枫里因外合,在这里将华山彻底灭门。 师父会想到罗山派在骊山内部设了埋伏吗?师父那?么正直的一个人?,恐怕根本想不到这些人?会为了骨人?参做到此等地步。 “这位兄台,请问?你的师父是谁?” 一道清泉般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将顾成英心里的烦躁吹散了少?许。 顾成英抬眼看去,说话的正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他被捆在自己身旁,眨着一双黑色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我师父是华山派掌门。”顾成英悻悻道。 败在内奸手里,他替师父感到不甘。可如今他已是罗原的手下败将,和?另一个腿脚不便的少?年一起成为人?质。 他连自己身上的绳索都挣不开,别提替穆掌门解围。 “华山派掌门……” 叶烛喃喃念叨着这个头衔。他依稀记得,那?日罗原找到自己时,确实提起过华山派,说他们的掌门穆永年要剿灭骊山派,请自己一同去看。 “所以你也是来剿灭骊山派的吗?”他继续问?道。 “当然。”顾成英不假思索地点着头,“这罗山派用心险恶,假意响应掌门的号召,实则是和?纪枫里因外合,将武林正道全?数歼灭。今日进?攻骊山,是一个陷阱!” “我前?来替师父侦查情况,不巧被罗原逮住,他们现?在把咱们关在这里,要去对师父和?其他正道下手。” 他说着,眼里不禁泛起了泪光。他很自责,倘使自己的功夫再强一些,轻功再快一些,恐怕也不会落在罗原手里。 没?能把这至关重要的消息告诉掌门,如今的华山派,恐怕已经成为瓮中之鳖。 “你可知道你师父会从哪个方向?进?攻?”叶烛还在问?他。 顾成英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你问?这么详细做什?么?咱们被捆在这里,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过来送死!” 他不理解这个瘦弱的少?年为什?么有这么多?话,而?且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问?的净是些骊山的事。 第71章 看着他焦急的模样,叶烛笑了下。 “你别着急,我有办法。” “可是绳索捆得这么紧,那?群人?搜身搜得也很仔细,我身上的武器全?没?了,咱们要怎么脱身……” 顾成英小声嘀咕着,他话说到一半,顿时怔住了。 因为叶烛猛得探长脖颈,张大嘴,对着自己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他咬得很用力,像是撕咬兔子的猎犬一般,腮帮子因为用力而?发白,鼻头和?眉眼挤成一团。 “你……你在干什?么!”顾成英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别干傻事!”那?两名持剑看守的弟子看到了叶烛的异样,纷纷上前?拉住他。 “你为了活命疯了吗?就算你能咬断胳膊,从这束缚里脱出,你受这么重的伤,又能跑得了多?远?” 叶烛仿佛听不到他们的话那?般,继续用力地撕咬着,鲜血从他的牙缝中溢出,接连不断淌落在地上。 “怕是得了疯病了!快去拿布条,把他的嘴堵上!”一名弟子对另一人?喊着,继续用手抓着叶烛的胳膊。 但他也不敢抓得太用力,叶烛的齿间都是血,他害怕自己的手掌也会突然挨上一下。 “找快点!我要拉不住他了!”他心惊胆战地看着叶烛满是血花的脸。 就在这时,他感到胳膊上的劲变弱了,叶烛舔了舔唇上的血,弯起眼睛,笑了下。 “疯病好了?”罗山弟子松了口气?,他站起身,重新举起手里的长剑指着两人?。 “你这样咬人?,连自己都咬,就算疯病好了,我也得将你的嘴封上!”他对叶烛道。 叶烛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顾成英余光看到,一片铜钱大小的银光落在自己脚边,他飞快地伸长手指,将那?点银光捏在手里。 那?是枚铁片,上头还沾着粘稠的鲜血,正是方才叶烛撕咬时从胳膊上扯下的东西。 他居然把刀片藏在胳膊的肉里!顾成英暗自心惊,用余光打?量着这个样貌清秀的少?年。 他恐怕早就知道自己会被人?捆住,才刻意留了一手,以此躲过那?些人?的搜身,只是将此物藏在皮肉下,再等皮肉慢慢长好,得有多?疼? 顾成英来不及多?想,这是少?年为他争取到的救出师父的机会,他必须牢牢把握。 他攥紧了那?枚铁刃,飞快地在手腕的绳索上摩擦,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在另一人?找到布条之前?,是看守最薄弱的时刻。 在罗山弟子惊讶的目光中,顾成英猛地起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出一记手刀,打?在弟子持剑的手腕上,接着夺下了他手里的剑。 另一名弟子见此状况,也不找了,持着剑向?他冲来。可这两人?根本不是华山派大师兄的对手,很快便被打?倒在地。 顾成英俯下身,将叶烛身上的捆绑解开,他还想查看一下叶烛胳膊上的伤势,可那?里已经白皙一片。 伤口居然消失了,只是衣服上还沾着血迹。 顾不得多?想,顾成英一把推起叶烛的轮椅,往外走。 “先等等。”叶烛喊住了他。 骊山的前?山,蓝英脸色凝重。 纵横江湖数十年,她从未像这样感到危险。 铁链摩擦发出的嗡嗡声震得她头皮发麻,即便天?竺派的攻势很猛,但弟子们依旧坚守着阵型,丝毫不乱。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铮”的一声清响,又一柄长剑抵挡不住迅猛的锁链,断裂开来。如此下去,迟早会被他们消耗殆尽。 蓝英气?沉丹田,举起手里的剑,大声道:“雁形阵,随我进?攻!” 弟子们纷纷调转身形,往蓝英身后靠拢,她们高举手里的剑,和?掌门一起,齐齐地往同一方向?袭去。 蓝英的剑气?很猛,有了她在前?方开路,弟子们也更容易发挥出全?部实力。 银色的剑刃如骤雨般袭来,一波接着一波,连绵不绝。很快,天?竺派的铁链阵变了形,链子发出“咔咔”的呻吟声。 瞅准机会,蓝英迅速调转起全?身内力,刺出全?力一击。 “哗啦”一声,铁链终于断裂开来。 可蓝英的剑还没?停,顺着破口继续往前?,剑尖直指那?站在树下的公羊华。 蓝田派的弟子紧随其后,沿着破口往铁网外涌出。 “你这内奸,竟和?骊山派沆瀣一气?,背后偷袭我们,今日我先取你狗命!”蓝英咬牙切齿地喊着,手里的剑快要逼上公羊华脖颈。 就在此时,“咔啦”一声,一道铁链忽得破土而?出,直直拦在了蓝英面前?。 蓝英总算明白公羊华为何要站在这棵树下了,原来这树下到处是他事先布置好的陷阱。 蓝英想往后退,“咔啦”一声,又一道铁链破土而?出,挡在她的身后。 不仅如此,左面、右面、左前?方、右前?方……她的四面八方都横着铁链,这些铁链形成了一个笼子,将她包围在中间,且一点点收拢。 “蓝掌门,投降吧,现?在归降于我们,骨人?参还能分你一些。”公羊华道。 “骨人?参?”蓝英的秀眉皱了起来,她总算明白了,这些人?为了骨人?参,早就把匡扶正道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 “蓝掌门,此事您不该犹豫呀?想当年纪枫将骨人?参分给大家时,您不是接受地很快吗?”公羊华道。 “那?可不一样!”蓝英振声道,再度调转起全?身内力,想突破铁链的封锁。 看她这不肯屈服的样子,公羊华无奈地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蓝掌门,可别怪我手下无情了。”他举起手里的连枷,对着树干敲了起来。 每敲一下,困住蓝英的铁链便收紧一分,当他敲到第四下时,铁链已经紧紧束缚住了蓝英的腰身。 “咚!”又是一声敲击声响起,像是索命的号角,铁链被再度拉动,前?后左右,整整八根又宽又长的链子,深深地陷入蓝英的皮肉,并且还在继续掐紧。 “掌门!”蓝田派的弟子们焦急地喊着,她们拼命挥出手里的剑,但都被坚实的铁链挡了回去。 “别管我了!你们快走!”蓝英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她们喊道。 这时,一道疾风刮了过来。 只听“刷拉”一声,困住蓝英的锁链齐齐断裂开来。 第61章 箭雨 蓝英惊奇地?瞪大眼,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树梢落下,悄无生息地?站定在?她面前。 那人穿着黑衣,肩上搭着块红色的披风, 面上戴着个?黑色的虎头面具。 “是你!?”蓝英惊讶出声,“你不是从后山走吗?怎么会在?这里?” 嘴上这样问着, 她的内心反倒放松不少。虎面人实力不凡,有他帮忙, 定可以将这些天竺派的叛徒全部拿下。 “我的事已经办完, 炼制骨人参的秘籍, 我也已经一起销毁。”纪枫沉声道?。 他转了下手?里的长剑,这是世外真人最后的遗物?,也是他唯一能够救出阿烛的把握。 锐利的剑刃挥出, 转眼便将公羊华的身体连着大树一起劈成?两半。 掌门已死,天竺派的弟子们也放弃了抵抗,他们纷纷放下武器, 脱下上衣, 赤裸着身子以表投降的诚意?。 纪枫的目光透过虎头面具, 在?他们面上一一扫过。 没有阿烛的身影。 他又?接连询问几人, 有没有见过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 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 纪枫的心逐渐沉了下去。阿烛不在?这里, 那他会在?哪里? 就在?这时, 一道?冷箭从他身后射来。纪枫慌忙转身躲避, 可他忘了自己带着面具。箭矢擦过,令虎头面具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什么人?”他往来袭的方?向看去。 密密的山林没有人回答, 但更多的箭射了过来。 而骊山派中,此时正安静地?得异常。 山风消失了,树叶没有沙沙声, 虫鸟也不鸣叫。 一只队伍走入了这片寂静中,他们举着手?里的长剑,警惕地?四面张望。 穆永年举起了手?掌,身后的弟子们受到了他的指示,停在?原地?。 他抬起头,注视着远处屋檐下的一人。那是个?瘦高的男子,穿着一身褐色的短打,头上戴着斗笠。 穆永年对他远远行了一礼,朗声道?:“想不到罗掌门竟然快我一步,先行将骊山派拿下。” 屋檐下的黑影笑了下,开始往前踱步,直到距离穆永年十步。在?这里,他们恰好?能看清彼此的面容。 那黑影也对着穆永年抱拳行了一礼,不紧不慢道?: “穆掌门过誉了,在?下也是刚到此地?不久。听说穆掌门竟和骊山派的魔头纪枫联手?,要在?此地?诛杀罗山派。” 此话?一出,穆永年还没回话?,他身后的华山派弟子们都已经按捺不住。 第72章 “少污蔑别人,和纪枫狼狈为奸的是你才对吧!” “把我们的大师兄交出来!” 穆永年的眼眸眯了起来。他知道?这些武林正派中,有着不少心怀鬼胎之辈。他们心中并无正义可言,只是见谁声势大,便跟在?谁的身后。 曾经自己贵为武林盟主,拔除过几个?魔教,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这些人也纷纷响应自己号召,甘愿接受武林盟主这层头衔庇护。 如今武林盟主不复存在?,自己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掌门人。只一个?骨人参,便能令他们露出本性,将秉持正义的誓言忘在?脑后。 “穆掌门。”一个?弟子气喘吁吁地?从后方?跑来,一路跑到穆永年身旁。 他警惕地?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罗原,凑近穆永年耳边,小声道?。 “天竺派突然叛变,蓝田派被拖住了,蓝掌门还在?誓死抵抗。” 穆永年的眼神顿时冷了下去。 “罗原,你同公羊华年少相识,曾在?一个?私塾读书,你们俩的关系,想必很好?吧?” “那是自然,公羊兄自愿帮我维持正义,将纪枫和他的帮凶们全部拿下。”罗原笑得格外从容,仿佛这就是他秉持的“正道?”。 穆永年深吸一口气,现今罗山派在?前,天竺派在?后,自己已被两面包夹,无路可退。 “罗掌门,清者自清,我也不同你多费口舌,我只想问你一句,成?英还活着吗?”他最后问道?。 罗原再度笑了笑,出一个?邀请的手?势:“穆掌门请随我来。” “掌门别去,恐怕有诈。”身旁的弟子小声劝道?。 “我知道?。”穆永年压低了声音。他注视着这些年轻的弟子们,面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此人设下重重圈套陷害我,定是有十足的把握在?此地?将我拿下,我已经走不了了。等他将我带走后,你们便往后撤退,尽全力助蓝掌门击败天竺派,然后逃出这里。” 弟子们已经说不出话了,嘴角颤抖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泪水。 “没事的孩子们,我已是一把老骨头了,日后的江湖还得靠你们守护。只要你们心里还有正义,迟早会成?为新的武林盟主。” 穆永年说罢,只身一人大步往前迈去。 “罗原,先让我见见成?英,再谈谈投降的事。” “穆盟主果真识时务。”罗原微微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在?前引路。 穆永年走在?他身后,他们俩的步子都很轻,但穆永年还是听到很多声音。 这些声音从各个?方?向传来,像是数阵短促的风,在?骊山派的角落里窸窸窣窣地打着旋。 但是树叶很安静,这些风不是从天空吹来的,而是人的呼吸声。 穆永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跟着罗原一路往前,直到骊山派的宗门大殿前,这里是呼吸声最嘈杂的地?方?。 尽管看不到人影,但他已经意?识到了,此处位于罗山派众人的埋伏中心。 罗原带领着他,走到宗门大殿前的空地?上,此处是骊山派弟子们习武的地?方?,约莫能容下一百人。 除了寥寥几棵树木,场地?上没有一丝一毫掩护,阳光照着石板地?白?得刺眼,穆永年感觉自己成?了活靶子,只要罗原一声令下,自己便会被扎成?蜂窝。 “穆掌门请看。”罗原指着六丈开外的阁楼。 阁楼的二层,可以看到两个?人影,被分别捆在?柱子上。穆永年看不清他们的样貌,但其中一人的红色衣衫格外眼熟。 那是顾成?英的红衣,他已经被罗原击败,捆在?那里,当做人质。 “他边上的人,穆掌门恐怕不认识,那是纪枫的小师弟,也是骊山派的人。”罗原得意?洋洋地?介绍着,像是炫耀自己的宝物?。 “罗掌门嫉恶如仇,既然那是纪枫的小师弟,为何不直接将他一刀杀死,还要留着他的性命?”穆永年问道?。 “当然是为了用他引出纪枫。”罗原微微笑了笑。 穆永年隐约觉得那笑有种意?味声长的味道?,可他也来不及想这么多了。和这个?两面三刀的混账聊了如此长的时间,弟子们应当都已经撤退了吧,那便趁此机会最后一搏,拿下这贼人的性命。 穆永年将手?伸向腰间的剑,才将剑拔出寸长,便听到一声嘹亮的鸟哨。 这是罗山派进攻的信号,一瞬间,密密麻麻的箭矢如雨点般射来。 空旷的场地?上毫无庇护,这些箭矢射得很准,全数往穆永年身上扎去。穆永年手?里的剑根本来不及挥向罗原,只能拼命抵挡着这些箭矢。 而罗原已经退开到十步开外的位置,站在?一棵树下,远远观望着穆永年拼死抵抗的样子,眼底是抵挡不住的喜悦。 这时,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响起。 “掌门,我来助你!” 一道?黑色的疾风冲破了雨点般的箭矢,往穆永年身旁靠去。 “成?英?”穆永年立刻辨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你不是……”他有些疑惑,方?才自己分明?看到顾成?英被困在?远处的阁楼上,为何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顾成?英左手?举着块门板,替穆永年挡住一方?箭矢。他的另一手?举着柄长剑,那是柄陌生的剑,他身上的衣服也很奇怪,是一件褐色的短打,穆永年不记得华山有这样的衣服。 这身打扮,倒像是罗山派的人。 “成?英,原来这是你设的计,骗过了他们。”穆永年惊喜道?。 “这不是我的计,掌门,咱们先撤出去。” 顾成?英举高了手?里的门板,另一手?飞快地?转着剑花,一边替穆永年挡下空中的箭矢,一边护着他往来路退去。 见到手?的猎物?就要逃跑,罗原眼眸一眯,一手?举剑,另一手?捏着四枚飞镖。那飞镖的刀刃不是银亮的,而是泛着渗人的绿光。 他脚尖点地?,接着,便如一道?利箭般飞了出去。 见掌门亲自出击,罗山派的弟子们也纷纷停下了射箭,唯恐误伤到他。 顾成?英还在?奇怪空中的箭雨怎么突然停了,只听“哗啦”一声,手?里当做盾牌的门板被斩成?了两半。 糟了!顾成?英慌忙举剑抵挡,可如此近的距离,罗原手?里的飞镖已经射了出来,正对着顾成?英的身板。 就在?这时,另一道?极快的剑光从一旁袭来,不偏不倚挡在?了顾成?英面前,将这些暗器打落在?地?。 那不是穆永年的剑。 罗原侧头看去,举剑的是个?身板瘦削的少年,比自己矮上半个?头,而他的面相,有些眼熟。 见他还在?犹豫,少年手?里的剑一转,直直往罗原身上挥去。 罗原慌忙闪身后退,这一刻,他想起这少年是谁了。 “你居然能走路!”他惊讶道?。 叶烛冷哼了一声,手?里的剑并没有停下,继续往罗原袭去。 顾成?英看着心头一紧,他知道?罗原功力深厚,最关键的是此人出手?阴险,这个?少年才初出茅庐,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他抓紧手?里的剑,同样不假思索地?往罗原身上挥去。 穆永年也没有犹豫,跟着爱徒一起,举剑上前。 “他可是骊山的人!穆永年!你不能帮他!”罗原勉强抵挡着三人的猛攻,企图用这种方?式离间。 “你可是说了,我已经和纪枫沆瀣一气!”穆永年怒道?,手?里的剑气又?猛了三分。 很快,罗原的腰上便多了一道?深深的血口。 “放箭,快放箭!”他歇斯底里地?喊着。 然而罗山弟子们面面相觑,四人纠缠在?一起,他们担心乱箭会误伤自己的掌门。 又?是几道?血口,分别出现在?他的左肩、右腿、后腰…… 罗原的双眸因为愤恨变得狰狞,事已至此,自己已经没有逃脱的可能,那不如拉着面前的三人,一起下地?狱去吧! 迎着三人剑刃,罗原直直冲了上去。 “有暗器!快躲!”顾成?英率先看到了他手?里的寒光。 可是来不及了,他的小腹上传来巨痛,一滩淤血从伤口缓缓渗出,将褐色的衣服染成?黑色。 他感到自己的视线正在?变暗,双腿开始无力地?打颤。很快,他便一头栽在?了地?上。 ----------------------- 作者有话说:零点过后应该还有一章,大家可以明天看,可恶还没有写到我想的地方 第62章 木头 一切都结束了, 顾成?英难过地想着。 他的脑袋昏沉得?厉害,仿佛置身于?深不见底的水井之中,还?在不断下沉。 远远的, 传来?兴高采烈的叫唤声?。 “还?是师父的毒镖更胜一筹!骨人参咱们得?手了!” 第73章 什么骨人参?我这儿可没有骨人参,师父也没有这种?东西…… 难道……是那个瘦小的少年? 空地周围, 一群身着褐色衣服的人从各个角落涌出。他们手里?端着弓弩,小心翼翼地往到地不起的四人靠近。 一个年轻人走在最?前方, 他的头上裹着块青灰色的方巾, 似乎是这群人的头领。 “快将掌门抬到屋子里?渡气, 只要把骨人参喂给?他,还?能救他一命!” 他命令着,随后, 抽出腰间的短刀,走向被毒镖击倒的三人。 青年的步子不假思索地跨过身形健壮的两人,最?后, 停在那个个头瘦小的少年跟前。 师父交代过, 骨人参身形瘦弱, 不良于?行, 虽然他不懂这少年为何可以站起来?, 但看他这体型, 一定就是骨人参。 “情况紧急, 我先直接砍一段下来?给?师父续命。” 他说着, 举起手里?的短刀,往叶烛的脚上砍去?。 “铮”一声?响, 一柄长剑破空而出,挡开了他的刀。青年惊奇地瞪大了眼,赶忙后退数步拉开距离。 怎么回事?他慌张地看着持剑指向自己的少年。叶烛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 他的胸口还?有一片黑色的淤血,正是被毒镖扎中的位置。 可他的面色红润,双眼有神,全然不像中毒的样子。难道师父偏偏棋差一招,射向少年的这枚飞镖没有淬毒? “你不是知道我是骨人参吗?”叶烛冷冷看着他,“我都可以治百病,又怎么可能被区区毒镖毒倒?” 竟然如此?!不,应当?说本就如此?才对,青年脸上的惊愕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敌意。 几乎没有半点犹豫,他手里?的短刀一转,对着叶烛的身子刺去?,边刺边大喊着: “都随我一起,先将骨人参擒住!” “大师兄,我来?助你!”弟子们响应着他的号召,举着手里?的短刀长剑,从四面八方像叶烛围拢。 要同时面对如此?多人的包围,这是叶烛始料不及的。他从前只是同小翠一对一的练习,没想到真正的战场,会有成?百双眼睛盯着自己。 叶烛的心跳得?格外厉害,尽管此?时此?刻他非常害怕,可他的注意力却是前所未有的集中。 一瞬间,他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那些因为凶狠且狰狞的面孔,还?有缓慢挥举起利刃。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无意识地动了起来?。 他先将左脚往前迈了半步,接着是右脚,随后一个转身。随着他的身形变化,剑刃在手里?转了个圈,格外丝滑地挡开了头巾青年的短刀,接着自下而上往前挑去?。 “铮”的一声?,青年的手腕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口,他的手指顿时使不上力气,短刀坠落在地。 叶烛有些惊讶,也有些兴奋。 方才那一招,正是骊山派的剑招。曾经的他坐在院子里?,看着纪枫练了一遍又一遍。 他没想到自己早就将所有的剑诀烂熟于?心,尽管这是他第一次拿剑,但剑似乎早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凡是纪枫会使的剑招,他也会使,还?和曾经的纪枫使得?不相上下。 “师兄!”看到了头巾青年鲜血淋漓的手腕,弟子们惊叫出声?。 就在这时,叶烛又挥出了一剑。这一剑速度飞快,带起了一股锋利的疾风,往包围过来?的人群刮去?。 冲在最?前排的人被击倒在地,迟迟不能起来?。后排的人目睹了他们的惨状,脚下的步也有些迟顿。 “你们不想救师父了!?”头巾青年大声?喝道。 他忍着右手的巨痛,左手一翻,几枚暗器出现在了指尖。根本不给?叶烛喘息的时间,他的手指一弹,那些暗器一齐飞了出去?。 叶烛慌忙调转手里?的剑,接连舞出数道剑气,将那些暗器全部挡下,这却给?了其?余人可趁之机。 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们都将师父说的要留骨人参活口的话忘在了脑后。冲在最?前的一人率先贴近了叶烛的后背,将剑深深刺入到背脊之中。 “骨人参,我得?手了!”他激动地大喊着。 话音未落,一只手点上他的额头,紧接着,他便什么意识都没了。 叶烛喘了口气,收回沾着血花的手指,危急关头,还?是世外真人的“摘风”保了自己一命。 紧接着,他将全身内力一震,那柄插入背脊的剑刃顿时被排出体外,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他能感到身上的巨痛开始消散,那是伤口正在快速地愈合,是大成?的易骨经在发挥作用。 罗山派的众人齐齐看傻了眼,他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会的功夫居然这么多。 他的剑法已经足够出类拔萃,但他还?有一击毙命的指法,甚至还?有护体神功。 这样的人,已经是江湖中的佼佼者,不来?招惹罗山派已是万幸。可自己偏偏要去?招惹他,还?妄图砍下他的脚给?师父治病。 一些头脑清醒的弟子开始逃跑,很快,和叶烛缠斗的只剩十几人。 头巾青年捂着淌血的胳膊,站在安全的远处,细细思索着眼下的情形。 叶烛的剑法很强,罗山派的众人伤不到他分毫,即便如此?,他们也可以依靠着人数优势将叶烛留在此?地。 如此?下去?,只是在比谁的精力先一步耗尽。可是掌门在先前的围攻下身负重伤,再拖下去?,恐怕不利…… 头巾青年的眼眸转了转,对叶烛喊道:“小家伙,咱们还?是来?做个交易吧。我们罗山派放你离开,你也留一截骨人参给?我们救人,如何?” 叶烛手里?的剑慢了少许,对于?这样的条件,他似乎有些心动。 “让我和倒地的这两人一起离开骊山派,我把我的脚掌切给?你,如何?”叶烛道。 虽然在条件上多加了两人,但这对于?罗山派而言不是什么坏事。生怕他反悔,头巾青年飞快地答应道。 “成?交!” 在他的指挥下,围攻叶烛的弟子们纷纷收起手里?的剑,但他们还?是格外谨慎地围成?一个圈,挡着叶烛的去?路。 头巾青年又令其?中两名身材壮实的弟子出列,分别背起面色发青的顾成?英和穆永年。 “咱们只送你到骊山派的大门。”青年道。 “只要我出了这里?的门,你们罗山派便不能再同我纠缠。”叶烛道。 “当?然,只要你遵守约定,把脚掌给?我。”青年道。 环形的队伍浩浩荡荡走动起来?,叶烛站在队伍正中,四面都是比他高出半头的壮汉。 尽管看到不到前方,但凭借脚下的路,他知道这是骊山的哪个位置。毕竟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他都驱着轮椅走过。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那些骊山的故人,似乎都已不在。而自己,竟在拼尽全力救下曾经想要覆灭骊山的敌人。 叶烛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倘使自己没有重生,也未必不是件坏事,这样穆永年便可顺利地将骊山剿灭,江湖也不会因为骨人参大乱。 只可惜时光不能倒流,自己费劲心机想办好事,结果将江湖推向了更深的漩涡。 事已至此?,自己还?可以继续穆永年的大计,将骨人参的秘密彻底埋葬在这个山头上吗? 队伍走了许久,终于?,叶烛看到了那扇熟悉的大门。曾经无数个傍晚,他坐在这里?,等着从山下归来?的纪枫。 “按照约定,给?我一截骨人参。”头巾青年看着叶烛。 “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要我帮忙?” “我自己来?。”叶烛举起了手里?的剑。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微弱的声?音传来?:“不要给?他,你快跑,快跑啊。” 那是穆永年的声?音,因为中毒已深,他的气息极其?微弱,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叶烛大喊。 他的嘴很快便被捂上了,头巾青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随后,注视着叶烛。 “快动手吧。” 一道银光闪过,叶烛左脚掌连着布鞋一齐断开。他的嘴角因为吃痛抽动了下,随后,弯下腰,将那块断掌捡起,抛向头巾青年。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喊道。 头巾青年接住了断掌。但是很奇怪,断掌上没有半点鲜血,截面平滑整齐,还?有着棕色的木纹。 “这是骨人参?”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叶烛。 “当?然,骨人参骨人参,究其?根本,也是人参,人参乃草木,骨人参长得?像木头又有什么奇怪的?”叶烛淡然地解释道。 头巾青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将那一小块骨人参如宝贝般收入怀中,随后,他快步往骊山派里?跑去?。 第74章 罗山弟子们紧随其?后,此?处只剩下了叶烛,和倒在地上的顾成?英、穆永年两人。 叶烛用剑将裤腿划开一道口子,紧接着,将剑飞快地扎了进?去?。剧烈地疼痛令他快要无法呼吸,他拼命地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喊叫出声?。 一点殷红的粉末顺着剑刃淌了下来?,依次落入穆永年和顾成?英的口中。 穆永年脸上的青紫色渐渐褪去?了,他举起手掌,用力地抓紧了叶烛的胳膊。 “孩子,你为了救我,怎么能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那帮坏人?”他艰难地昂着脖颈,想从地上爬起。 “穆掌门请放心,我没有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他们,那真的只是块木头而已。”叶烛道。 第63章 众矢之的 前山上, 数以万计的箭矢如雨点般朝纪枫和山路上的众人打去?。 蓝田派的弟子们慌忙挥舞着手里的长剑将箭矢挡开?,就近寻找掩体躲避。 而天竺派的弟子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先前为了求纪枫饶命, 放弃了手里的武器,这阵箭雨打得他们猝不及防。 不少?人都身中数箭倒地不起, 侥幸逃脱者少?之又少?。 纪枫躲在?一棵树后,警惕地看着不远处的树丛, 那里正是箭矢射来的位置, 不偏不倚封死了他们的后路。 “你可知那是些什么人?”蓝英小心翼翼地摸索到他身旁, 沿着树干靠下,望着纪枫所看的方向。 “我?也不知道,但现在?看来, 觊觎骨人参的势力?比我?们想象的多。”纪枫沉声道。 “他们封死我?们的退路,前方一定还有其他敌人接应,若是我?没猜错, 骨人参一定是在?骊山派里。” 纪枫嘴上说的是骨人参, 心里想的却是阿烛, 这些人一定是趁着自己离开?卢家村的时候, 掳走了叶烛, 将他藏匿在?骊山上, 以今日进攻骊山, 一举将武林正道拿下。 如此说来, 掳走阿烛的人就在?这些正道势力?之中,而自己, 竟在?不知不觉间被人利用了。 究竟是谁?天竺派只是个打下手的,真正策划此事的另有其人…… 是华山派的穆永年?不,那个老古板做不出如此下作的事, 他应该还没有反应过来阿烛就是骨人参。 是蓝田派的蓝英?不,她受到天竺派的偷袭差点没命,应当也没想到有内奸的存在?。 那便只剩下了一人。 “蓝掌门可知道罗山派擅长什么?”纪枫问道。 “罗山派擅长毒和暗器,你突然问这做什么?”蓝英诧异道。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了那些箭雨被击倒在?地的天竺弟子,他们皮肤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伤口淌着黢黑的淤血。 “是毒!这是罗山派的伏击!”蓝英顿时恍然大悟。 “蓝掌门,咱们的后路已经被封死了,再待下去?,局势会愈发不利,咱们得上山。”纪枫道。 “好?。”蓝英点了点头,随后,她召集数名功力?深厚的弟子。 这些弟子在?不算开?阔的山路上有序站成?排,用手里的长剑抵挡着接连不断的箭矢,为其他人撤退留出时间。 等一众人走出箭矢的射程时,他们也舞着剑逐一退开?。 殿后的是蓝英和纪枫,当他们终于走出箭的射程后,印入眼帘的是骇人的一幕。 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人手举长剑,将蓝田派的弟子一一擒住。 他们人数极多,比蓝田派多出整整一倍,分?工协作格外有序,一些人负责擒人,另一些人负责捆绑,他们熟练地将布块塞入蓝田派弟子口中,不让她们发出声音。 其余人则围成?一个白菊般的剑阵,正对着纪枫和蓝英二人。 随着蓝田派弟子一一丧失了战斗力?,负责擒拿和捆绑的人也陆续加入到剑阵中,剑阵越来越大,渐渐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将蓝英和纪枫围在?正中。 他们统一穿着月白色的短打,看着他们的装扮,纪枫越发觉得眼熟。 “嵩山派?你们果然也掺合了一脚。”他冷声道。 “剿灭骊山,为师兄弟们报仇!” 那群人高声喊着,捏紧了手里的剑,齐齐往阵型中央的纪枫和蓝英刺去?。 纪枫不知道他们究竟和骊山有何怨何愁,仔细想来,大抵是因为那日自己为救阿烛刺死了几人,还有那个被擒到山上接骨的倒霉蛋。 但从如今的状况看来,嵩山派恐怕早就烂透了根,为了骨人参,是非都不分?了。 “你们要剿灭骊山?捆住蓝田派的人做什么?”纪枫奋力?挥剑抵挡着猛烈的攻击,拼尽全?力?大声喊道。 “别?装无辜了,蓝田派同你在?一块儿,还有什么清白?” 嵩山派的剑阵一转,猛烈的剑气?竟直接令纪枫的面具震碎开?来,虎面分?崩离析散落在?地,他原本?的样貌一览无余。 “你当真是纪枫!”蓝英倒吸了一口冷气?。 糟了,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的样子!纪枫很想伸手捂住脸,可嵩山派的剑阵很猛,他连抵挡都来不及,哪还有余地去?再找东西把脸挡住。 见他愈发慌乱,嵩山派的斗志便愈发昂扬。三十柄长剑接二连三往纪枫身上刺去?,纪枫只能双手握剑,将全?身的内力?灌注在?剑身,勉强将数十人的进攻挡下。 可就在?这时,一股凉意从背后传来。 纪枫低下头,一截银亮的剑尖出现在自己胸口,剑是自下而上插入,剑尖直抵自己下巴。 “纪枫,你竟敢欺骗我?和穆盟主,今日我?必须杀了你!”蓝英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毫无疑问,这一剑便是她刺出的。 “蓝掌门!你冷静些,我?当真是想帮你们剿灭骊山派的!”纪枫焦急地解释着。 他不明白为何当自己的样貌暴露出来后,蓝英会毫不犹豫地拔剑相向。明明就在?刚才,她的性?命还是自己救下的。 “纪莫及已经被我?杀死了!只要你进入骊山,就能看到他的尸体!我?当真是想帮你们,不然我?也不会花那么多银子将骨人参销毁……” 他说着,身体一点点冷了下去?。 鲜血止不住地顺着他的双腿淌落,在?地上形成?一洼血泊,且越来越大。渐渐的,变成?了一道小溪,缓缓往山下淌去?。 “这都是你的一家之言,我?没理由相信你!你是骊山派的大师兄,我?没理由不杀你!” 蓝英大喊着,将剑往下劈去?,想将纪枫劈成?两?半。她忽得感觉手里的剑有千斤重,怎么也动?不了了。 纪枫死死握住了她的剑尖,用力?一震,将剑刃断成?两?半。 “我?还没救出阿烛,我?还不能死在?这里!”他歇斯底里地大喊着,用力?地将剑尖从胸口拔出。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可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将断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挥,正前方的嵩山弟子的头颅飞了出去?。 紧接着,趁那些弟子还没做出反应,他飞快地挥出手里的剑。 迅猛的剑气?将严密的阵型生生破出一道裂口,而纪枫的速度比利箭还快,一眨眼的功夫,便冲到了阵外。 他正要往骊山派里冲,又一排剑阵挡住了他。 “魔头纪枫,你当真在?这里!” 这是从骊山派中撤出的华山派,他们听从穆永年的命令,前来协助蓝田派,不偏不倚撞上了破阵而逃的纪枫。 “不要拦着我?!”纪枫此刻心急如焚。 骊山派的大门分?明只有不到百步的距离,可这段路,却比他生平走过的所有路都要艰难。 他并不想伤到这些人,卢红翠渡给他的内力?已经所剩不多了,他每挥出一剑,内力?就会又少?上一份。 他的胸口的伤口已经补不上了,鲜血涓涓不断地流淌着,在?他走过的位置,留下一道血线。 再这样下去?,肩膀、背脊上那些才修好?的伤口,迟早也会再度裂开?。 我?还能撑到再见到阿烛的那刻吗?他拼命咬着牙,忍着胸前的巨痛,举起手里的剑。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远远的山路上,一个少?年正向自己走来。 他走地很慢,似乎是腿脚受了伤,走得一瘸一拐的。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人,他们走得也很慢,像是大病初愈,全?身的力?气?还没恢复,步子格外虚浮。 少?年在?拐角的位置停住了,望着山路上乱斗成?一团的众人,终于,他捕捉到了那个满身是血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他疑惑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纪枫顿时变得兴奋,尽管身上的巨痛还在?,但这已经无法阻止他的剑。 一道极快的剑挥出,正对着嵩山派的众人。 “阿烛,你看好?了,师兄今日就把嵩山派的混账全?收拾了!让他们再也不能觊觎骨人参!” 第75章 这剑气?比纪枫方才的所有招式都要迅猛,嵩山派的弟子们根本?无力?抵挡,白菊般的剑阵被吹得七零八落,彻底丧失了抵抗的能力?。 然而这一下的代价也不轻,滥用内力?的后果便是,纪枫身上的旧伤系数裂开?,他一时间竟连剑都握不住了。 “魔头纪枫!嵩山派还轮不到你来收拾!”华山派的弟子们大喊着,对着纪枫一拥而上。 “先别?动?手!”一个微弱但焦急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那是穆永年。 华山派的剑阵停下了,锐利的剑刃就停在?纪枫身后不足一尺的位置。 “别?杀了他,先将他捆起来,我?还有话?要问他。”穆永年喘着粗气?道。 弟子们点了点头,一名身形健壮的青年从阵型中走出,抖了抖手里的麻绳,走到纪枫身前。 “掌门有令,得罪了!”他对纪枫一拱手。 纪枫扯起苍白的嘴角,微微笑了下,像是在?示好?。 弟子举起手,把麻绳绕上纪枫的肩膀,就在?这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纪枫闪电般地动?了。 他如一道黑色的风,闪到了弟子身后,手里的长剑抵着弟子的脖颈。 “都不准靠近我?,不然我?把他杀了!”他的一双眼睛血红着,大声喊着。 “你……”华山派的弟子气?不打一处来,手里的剑往前递了半寸。 纪枫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们的敌意,手里的剑刃顿时抵得更深了些。 一股鲜血顺着弟子的脖颈淌下,弟子发出悲痛欲绝的哭喊声,所有人都静止在?了原地,不敢再动?一步。 这该如何是好??穆永年也僵在?了原地,他没想到自己对纪枫的手下留情,会令无辜的弟子陷入到如此危险的境地。 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 “纪枫,我?来替他,当你的人质。”叶烛说着,将手里的剑放在?地上,缓步往前走去?。 ----------------------- 作者有话说:明天早上修orz 第64章 阿烛,快动手 “纪枫, 我来替他,当你的人质。” 听到此话?,纪枫悬着心总算放下。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挟持这位无辜弟子,并非真?的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而?是想引阿烛过来。 他有些庆幸,阿烛果真?如自己预想的一样勇敢, 哪怕面对“发狂”的自己, 依旧毫无畏惧。 随着叶烛缓缓走近, 纪枫久违地看清了他的面容。 叶烛的脸色有些白,因?为赶路,他的头发格外凌乱, 左一绺右一丛地挂在肩膀上。 但他的眼眸很明?亮,这一份明?亮和?从前的都不?一样。不?是因?为纪枫,而?是因?为在场的众人。 众目睽睽之下, 叶烛笔直走到了纪枫面前, 他的腰板挺得?很直, 昂着下巴, 毫无畏惧地注视着纪枫血红的双眼。 “放开他。”他说道。 阿烛这样, 还挺有气?势的。纪枫不?禁有些欣慰。但他还是做作地弯起嘴角, 露出一道阴狠的嘲笑。 “你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 敢孤身一人过来当人质, 胆子还挺大,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什么手下败将?这没头没脑的话?让叶烛有些糊涂, 但最后的那句他听懂了。 “我不?怕你杀了我,如果死我一人可以?保全大家,那我愿意被你杀死。”他答得?正义凌然?。 纪枫不?免感到些许落寞, 阿烛似乎真?觉得?自己会将他杀死,看来在他心里,自己的确是个彻彻底底的坏人。 但这份落寞转瞬即逝,他很快便镇定下来,再度露出一道做作的冷笑。 “这次可是你自己送上来的!” 他咬牙说着,飞快地将华山派弟子推开,又一把抓紧叶烛细瘦的胳膊,将他狠狠拽入怀中。 随后,他将剑刃抵在了叶烛的脖颈上,用眼神威胁着山路上的众人,一点一点地往骊山派退去。 熟练地穿过一条小路,纪枫走入一间其貌不?扬的偏屋,见四下无人靠近,他这才松了口气?。 在他的脚边,是断断续续的殷红,那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所渗出的血水,很快,华山派的人就会顺着这些痕迹找到这里。 可是纪枫已?经不?准备逃跑了,他早就下定了决心,要在此处,了结最后的心愿。 他松开了手里的剑,走到叶烛跟前,揉了揉他发红的脖颈,又帮他把头发整理好。 “阿烛,我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你别害怕,我是特地带你来这里的,瞧,那里就是纪莫及的尸体。” 他伸手指着窗外,那里正对纪莫及的院子,能清晰地看到院子里满地的鲜血,和?倒地不?起的黑色尸体。 “师兄知道你想报仇,最难的部分,师兄已?经帮你完成?了。害你最惨的人已?经死了,这样,你是不?是心里好受了些?” 叶烛低下头,微微笑了下。他笑得?很简单,但纪枫却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其实我知道你不?会杀我。”他小声?道。 纪枫终于松了口气?,看来这样的行为还算有效,至少?自己在阿烛心里的形象没有那么差劲了。 事不?宜迟,他赶忙解下肩膀上破破烂烂的红色披风,系到叶烛的肩膀上。 “这是要做什么?”叶烛有些诧异。 纪枫没有答话?,又在怀里摸索了会儿,取出了一副黑色的虎头面具。 这本是纪枫留给自己备用的,经历了方才的混战,面具和?他的主人一样,变得?破破烂烂。 一道深深的剑痕横跨整个面具,将它分成?两段,纪枫只好将下半舍弃,只留挡住眼睛的部分。当他举起面具时,还有断断续续的血珠顺着他的指缝淌落。 他慌忙掏出手帕,想将面具擦得?干净些,可他的手帕也同面具一样,被血泡成?了红褐色,面具上的血非但没有减少?,反倒越擦越多。 纪枫尴尬地笑了下,硬着头皮走上前,将脏兮兮的面具戴在叶烛脸上。 “等有人过来时,你就当着他们的面,杀了我。”他嘱咐道。 叶烛顿时愣住了。 半晌,他才开口道:“我为什么要杀了你?” “阿烛,我都已?经计划好了。你看你穿着红色的披风,还带着虎头面具,不?是吗?只要杀了我,你就是带领大家剿灭骊山派的英雄。”纪枫温柔地拍着他的肩膀。 “你在说什么呀?剿灭骊山,不?就是你策划的吗?虽然?他们不?相信你,但是我可以?帮你作证,你去和?穆掌门好好说清楚,应当能将功抵过……” “不?,阿烛,有些事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是没办法弥补的。”纪枫说着,又解下腰间的长剑,绑到叶烛的腰上。 “可是……可是我哪有那么厉害?我怎么可能打得?过穆永年?我还比你矮这么多,他们一眼就知道我是假的……”叶烛的嘴角颤抖着,止不?住得?往下撇。 隔着面具,纪枫看不?清他的双眼,但他能想象得?到,那双小鸟般乌黑的眼眸此时一定扑闪得?厉害。 “阿烛,你很强,你真?的很强。至于身高,若是他们问起来,你就说忘换鞋了。”纪枫轻快地开了个玩笑。 我很强?叶烛回想起自己突飞猛进的剑法,忽然?间,他明?白了。 “你是什么时候把功力渡给我的?难道你把自己的功力都渡给我了吗?难怪你会被他们伤成?这样……” 叶烛焦急起来,拉着纪枫的手,想给他渡气?疗伤,但纪枫飞快地将手从他的手里抽走,甚至反向握紧了叶烛的手腕,不?让他把功力还给自己。 “阿烛,这是我应当还给你的,曾经的我一直在用你的骨人参练功,功力才会如此强大,但这份强大不?应当属于我,阿烛,我渡给你的功力,本就应该是你的。” 他说着,一边艰难抓紧着叶烛挣扎的双手,直到手里的力道开始减弱,他才肯将叶烛的双手松开。 他抬起头,看到那张面具下的脸庞上,一左一右淌着两道清晰可见的泪痕,泪水混着面具上的血水,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 “别哭了,叫人看到岂不?是要笑话??你之前败在了我手下,还被我冒用了虎面人的身份,应当将我恨之入骨才对。”纪枫说着,用手小心地将他的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 “可这都是你编出来骗我的,虎面人就是你,我可以?不?要这重身份,他们又不?想杀我,趁着他们过来之前,你赶快跑。” 叶烛说着,用力拉起纪枫的胳膊,想强行拽他离开这座危险的山头。 只听“咔嚓”一声?,纪枫肩膀上的伤口因?为大力的拉扯再度裂开,直接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伤的你!” 叶烛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胳膊,帮他装回肩膀上。 这点伤势,终于将纪枫的内力彻底消耗殆尽,他的身体如一座大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第76章 “阿烛,我已?经跑不?了了。”纪枫躺在血泊中,呼吸变得?愈发急促。 “就让师兄最后帮你一个忙吧,我知道你想杀我报仇,能成?全你这个愿望,死也满足了。这一世?,师兄实在对不?住你……” 那对苍白如纸的唇瓣微微开合着,说着最后的话?,一时间,叶烛想起了那个火光冲天的山头。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候,连心情也一模一样…… 不?,还是不?一样,这一次自己不?仅可以?站起来了,还有一身厉害的功夫,还有哥哥,还有小翠,还有…… 还有师兄…… “小声?点,人一定在里面,掌门的发话?了,不?要打草惊蛇,一定得?把那个少?年救出来。” “那魔头受了那么重的伤,肯定撑不?了太久……” 屋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若是放在从前,叶烛肯定听不?到这些话?语,但此时此刻,他听得?一清二楚。 “阿烛,人来了,不?要犹豫了,快动手……” 纪枫奋力地举起那只还算完好的手,伸出手指,用力地指着自己的心窝的位置。 “你别害怕,很快的,你可以?闭上眼睛,捅一下就好,只要一下。” 叶烛缓缓伸出手,握向了腰间的剑,可他显然?还在犹豫,握剑的胳膊颤抖得?厉害。 “那魔头已?经倒下了,有机会……”屋外的声?音在一瞬间变得?嘈杂。 华山派的弟子看到了倒地不?起的纪枫,他们也不?在偷偷摸摸,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很快便将整间小屋包围。 “快啊,阿烛,快!”纪枫焦急起来。 先前,他担心阿烛不?相信自己。可现在,他只担心阿烛太相信自己。 倘使阿烛下不?了手,那他虎面人的身份便立不?住脚,因?为真?正虎面人一定是对骊山嫉恶如仇,绝不?可能有半点手软。 屋子的门被强行破开了,刺眼的阳光照在地上,刺得?纪枫的双眸一片花白。 就在这时,一道巨痛从他心脏的位置,他顿时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 阿烛终究按自己说的做了。如此一来,剿灭骊山的功劳,便可以?顺利地继承到他的头上。 “原来你就是虎面人!” “是那魔头盗用了你的身份!” 朦朦胧胧中,纪枫听到了这些话?,身上的痛终于不?再那么钻心刻骨,他的嘴角挂起了一道满足的笑,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你究竟是什么门派的人?功夫为何如此厉害?” “我不?信你是掌门的救命恩人,除非你给我看看你的剑法。” 华山派的弟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叶烛团团围住。 叶烛没有答话?,只是默默擦干了剑尖上的血,将剑收入鞘中。 随着他离开,吵吵嚷嚷的华山派弟子们也跟在他的身后离开了,再也没人关心屋子角落里的“尸体”。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纪枫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变成?了一道红色的疤,不?偏不?倚,就在心窝的位置。 ----------------------- 作者有话说:只剩最后一章了[猫头],会在明后天更新,更新之后会择日入v,然后看情况更点番外,好耶!又要完成一本啦! 第65章 盟主(正文完) “掌门, 罗山派的?人已经全部擒住了。” 顾成英拽着一名头戴青灰色方?巾的?青年,走到穆永年面前。 “罗原掌门身负重伤不治身亡,这是他们的?大师兄, 但?他好像得了什么疯病,对这块木头嘀嘀咕咕的?。” 穆永年看着面前双眼呆滞的?年轻人, 他还记得战场上此人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现在却像丢了魂似的?, 嘴里?一直喃喃念着: “我的?骨人参, 我的?骨人参……” “罗山派已经没有主了, 剩下的?人,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这个似乎还病得不轻,成英, 你找人看着点他,实在不行就送到丐帮,让那群叫花子管着他。”穆永年道。 “成英明白?, 那掌门, 还有那些嵩山派的?弟子该如何处理?他们的?掌门此次没有露面, 那些弟子似乎……是被他卖了。”顾成英道。 穆永年搓了搓下巴上的?山羊胡子, 思索片刻, 说?道:“那些人欺负了蓝田派的?人, 就交给蓝掌门处理吧。” “明白?。”顾成英一拱手, 拉起双眼呆滞的?青年, 要往山下走去,就在这时, 那青年忽然兴奋起来。 “骨人参!我的?骨人参!”他激动地跳着,大喊大叫。 “别?喊了!你难道要在这鬼山上过夜吗!天都?快黑了!咱们得快下山!” 顾成英用力拽着他身上的?绳子,可青年的?力气比马还大, 犟在原地,昂着脖子一直喊着。 “我的?骨人参!那是我的?骨人参!” 顾成英只?好停下这场无意义的?“拔河比赛”,回过头,顺着青年的?目光看去。 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名瘦削的?少年,他的?肩膀上挂着红色的?披风,那半张虎头面具被他挪到了头顶上,露出清秀的?面容。 他远远看着那个大喊大叫的?疯子,眼神有些畏缩。 越来越多的?弟子注意到了此处的?响动,好奇地围上来,注视着那个被称作?“骨人参”的?少年。 “成英,你把这疯子打?晕带走。”穆永年道。 有了掌门的?吩咐,顾成英一记手刀拍在了头巾青年的?脖颈上,青年顿时脑袋一歪,瘫倒在他怀中。 疯子被带走了,可场面变得更加喧闹,弟子们纷纷好奇地凑到叶烛跟前,问道: “难道你就是骨人参?”“骨人参真的?是你吗?” 眼看叶烛的?双颊越来越红,穆永年不得不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弟子们顿时安静下来。 “你们这些混小子,都?给我听好了,骨人参已经没了!早在一个月前,我就请这位兄台帮忙,将骨人参全部销毁了!”穆永年大声道说?着,这声音带了内力,足以覆盖整个骊山。 “可是掌门,为什么刚刚那人指着他喊骨人参呢?”一个年幼的?弟子不解道。 穆永年笑了下,说?道:“那是因为这位兄台在和他对招时,耍了点小花招,用一块木头冒充骨人参,他还信以为真了。” “原来是这样。”弟子们点着头,很?快便?对此事失去了兴趣,各自散开。 叶烛终于有机会走到穆永年身边,拱手行了一礼。 “多谢穆掌门解围。”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还得谢谢你,救了我和成英的?命呢。”穆永年拍着他的?肩膀。 叶烛低着头笑了笑:“我也是举手之?劳,毕竟我可是……” “唉!”穆永年慌忙打?断了他。 “这三个字,日后不准再提,我的?话已经放出去了,从今往后,江湖上再也没有骨人参了,你就好好当一个普通人,当个少侠也行。” “好。”叶烛点了点头。 “这次事情,比我想象得还要凶险,还好最后是个圆满的?结局,那些心怀鬼胎之?辈,总算是全部露出原型,被咱们一网打?尽。这也是你想看到的?吧?所?以你才会故意被罗原抓住。”穆永年笑着看向叶烛。 叶烛惭愧地笑了下:“掌门明察秋毫,我确实是那样想的?。” “哈哈哈,小伙子有气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你没冒这次险,咱们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穆永年笑道。 “天色不早了,我看你孤身一人,不如先与咱们华山派同去?” “多谢穆掌门的?邀请,只?是我并非孤身一人。”叶烛对着身后招了招手,一位妙龄少女从树后走出,正是卢红翠。 穆永年了然一笑:“那好,我也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他随着华山派的弟子们一起,往山下走去。 太阳很?快便?彻底落下,黑暗笼罩着骊山。见这儿的人已经全部走完,叶烛便?带着卢红翠在骊山派中穿梭。 华山派将此地搜查得很?干净,漆黑的?山头空无一人,只?有一具具倒地不起的?尸体,可俩人还是做贼似的?猫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前进。 卢红翠跟在叶烛身后,走到了一间没有门的?小屋里?。 三月十五的?月亮很?亮,将屋子里?的?满地黑红镀上了一层银光,还有那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人。 “他竟然在这里?。”她惊讶道。 纪枫仿佛睡着了,双眸紧紧闭着,皎洁的月光照着他的面颊如玉般莹润,叶烛伸出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脖颈。 极其微弱的脉搏从指尖传来,一下下的?很?有规律,叶烛松了口气,自己的?计策没有失败,师兄活下来了。 “小翠,帮我搭把手。”他对卢红翠呼唤道。 俩人分工协作?着,叶烛抬着纪枫的?肩膀,卢红翠抬着纪枫的?双脚,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抬着纪枫往屋外走。 第77章 才走到门口,叶烛的步子忽得停住了。卢红翠慌忙稳住平衡,险些让纪枫重伤的身子再度受伤。 “阿烛,怎么了?” 她诧异地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叶烛面前。 叶烛僵住了,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穆……掌门……”他小声道。 “原来你们迟不迟下山,是为了救他?”穆永年意味深长道。 坏了,没想到掌门一直在等着我。眼看退无可退,叶烛只好硬着头皮,把实话说了出来: “穆掌门,其实纪枫才是帮大家剿灭骊山派的功臣,虽然他也做过不少糊涂事,但他还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看着叶烛紧张的样子,穆永年忽得笑了起来: “我早就知道虎面人是他了。” “什么?”叶烛惊讶地瞪大了眼。 “从他见我的第一面开始,我就知道虎面人是他。所以我才让他花那么多银子回收骨人参,我想试试他改邪归正的决心。”穆永年道。 “原来掌门……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古板啊……”叶烛小声庆幸着。 “你这个臭小子,说我什么?”穆永年怒道。 叶烛浑身一抖,赶忙弯腰向他道歉。 “好啦,老夫倒还有个问题想问你?”穆永年拍了拍叶烛的肩膀。 “我听弟子们说,你一剑捅穿了纪枫的胸膛,可他为什么没有死?这究竟是他的本事?还是你的本事?” “是我在把剑捅入他的胸口后,悄悄给他渡了一股真气……” “那就好,那就好。”穆永年顿时如释重负。 他搂着叶烛的肩膀,笑道:“这是你的独门秘法,不必向我做太多解释。我还当纪枫真的杀不死呢,如此一来,我也放心了。” 叶烛的眉头却皱了起来:“掌门,所以你还是在忌惮他。” “恶人改邪归正,只需要做一件好事就行;而好人只要做了一件坏事,就立刻变成了恶人。你说这世上,是做好人难,还是做恶人难呐?”穆永年格外感慨地看着叶烛。 “掌门放心,从今往后,我会一直盯着他,让他只做好事,绝不能再做任何坏事。”叶烛道。 穆永年点了点头:“江湖的未来,可得靠你了。” “我知道,我不会再让纪枫作恶了。”叶烛说着。 穆永年却连连摇头:“我说的不是此事,你一口气剿灭了三个魔教,办了件这么大的事,这武林盟主的称号,又能立起来了。” “如此正好,江湖还是需要穆掌门来当这个武林盟主……”叶烛笑道,却见穆永年又在摇头。 “傻小子,覆灭魔教的是你不是我,这武林盟主的称号,该由你当才对。” “什么?”叶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掌门,这可不行,我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当不了武林盟主。” “哎!你可是都说了,这江湖上若是没有武林盟主,指不定要乱成什么样,这个位置,你必须来,我会带着华山派帮助你的,若是你愿意,也可以直接加入华山派。”穆永年斩钉截铁道。 “掌门,此事还容我考虑考虑……” 叶烛还想推脱,穆永年却已经下了决心: “明日我去发通知,把这消息告诉江湖上所有人,咱们终于有新盟主了!” 纪枫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当他醒来时,正躺在一张温暖的小床上。 这床有些小,他躺在上面顶天立地的,但被褥却很软和,还有淡淡草药的清香。 这是阿烛的床?我怎么会在阿烛的床上?我不是应该……被阿烛杀死了…… 带着满腹疑惑,纪枫睁开了眼,引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的小脸,弯弯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像小鸟舒展的翅膀,短粗的眉头在卷发下若隐若现。 叶烛就睡在自己面前,一呼一吸格外平缓。阳光透过窗户朦朦胧胧打在床头,将他笼了层纱,纪枫感觉自己像在梦里一般,他甚至不敢大声呼吸,生怕惊扰到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过了许久,纪枫才发觉自己的喉咙干得可怕,他已很久没有喝水了。 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这一下响动,叶烛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他惊喜道。 看着叶烛灿烂的笑容,纪枫有些恍惚,这笑容美好得太不真实了,仿佛稍纵即逝,他等不及了,他必须趁着现在抓住这一切。 “阿烛!”纪枫喊着,伸出胳膊,将身旁的人用力抱入怀中。 “你先不要乱动,大夫说,你的身子还得静养。”叶烛想推开他。 感到了怀中人的拒绝,纪枫松开了手,眼巴巴地看着叶烛,除了拥抱之外,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式表达自己此刻的兴奋。 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叶烛想了想,伸长脖颈,把脸递到纪枫面前。 “大幅度的动作不可以做,但小幅度的可以。” 这是……纪枫不禁开始心跳加速。 纪枫在叶烛的颧骨上轻点了,觉得不够满足,于是他再度伸手,用力抱紧了叶烛。 “都说了要……”叶烛说着,一张绵软的唇贴了上来,生生将最后两个堵回到他的喉咙里。 师兄这样可不……也罢……这样也好…… 叶烛闭上双眼,迎了过去。 fin. ----------------------- 作者有话说:番外不定期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