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仙尊陨落再就业》 第1章 《玉面仙尊陨落再就业》作者:猫见打【完结】 简介: 一代玉面天骄,被陷害以致于从仙班之位陨落,万死一生之际,躲进了史书某朝代。 在这没有灵气的小世界,曾经的正道仙尊,不得不转修旁门左道。于是这史上遭暗害最多的狗皇帝,身侧便多了位传膳的美人太监。 鹤顶红丝馎饦,断肠草馅馄饨,小鸡炖毒蕈,鸩酒酿丸子…… 为暗杀狗皇帝而下的毒,仿佛源源不绝,然而那散发着真龙之威的帝王,却日复一日稳坐高台上,不见一丝病容。 人人皆以为暴君难杀! 实际上这一日三顿猛猛下的毒,都被真宿尽数薅走了,用以修炼,修为随之大涨。 一直暗中观察的皇上,见此人对自己这般忠心,心思不禁浮动。故而不多时,真宿被提拔为了随侍太监,专门伺候皇上起居三餐沐浴等等……再之后,真宿侍着侍着,竟被拉上了龙床! 收到侍寝传召时,饶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真仙大人,也无言了。 赶巧他正需要死遁脱出史书,于是直接以下犯上:“陛下,可敢与臣作赌?如果臣的孽x……尺寸上能胜过陛下,可准允臣在上?” 皇上目光下移,轻笑道:“行,朕跟你赌。” 而后,却有人笑不出来。 芙蓉帐暖度春宵。 事后,庆真宿无比诧异,自己竟能全须全尾地从皇上的寝殿出来。又是辱君,又是欺君的,这回怎么说,他应该能死了吧? 谁承想,他竟一直没等到狗皇帝的治罪,反而被其日日圈在身旁,一举一动都被牢牢盯着…… “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朕的,对吗?”皇上嘴角噙笑,眼底却攒着疯狂与阴鸷。 真宿:“……嗯。”才怪。 当日夜里,刺客反贼里应外合,凶狠来袭。 皇上心心念念护着的那一袭身影,却忽然闪身挡在了他身前,被毒枪一下洞穿心脏—— 第一卷:【没落天骄伪太监美攻x前高冷后又寡又怨帝王受】 第二卷:【御鬼阴差大佬攻x阴湿男鬼王受】 阅读指南: 1.微万人迷,但1v1。 2.邪道修仙,偏升级流。 3.文案只包含了第一卷的内容,cp不拆不逆。后面几卷主角攻受有不同的身份,但人物不会更换。 4.一开始主角是美少年状态,慢慢会变回大美攻的样子。 5.sc,可能听上去会觉得离谱,但有剧情支撑的。(不诈骗,已写到?)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仙侠修真 正剧 万人迷 主角视角庆真宿互动鸩默配角小墩子赵恪霖 其它:甜爽口,走过路过看一眼吧求求了( 一句话简介:抓鬼大佬美攻x阴湿鬼王受 立意:这条道不得行,就走旁的道 第1章 净身房 壹 天色鸦寒,铅云压境,一个时辰过去,雨势依然不见减小。 在一处皇宫边上的三进宅院内,从屋檐流落而下的水线,不断砸进布满青苔的砖缝间,蜿蜒而过,然后汇进沟渠里,将那堆积的浓郁血色冲开,潺潺送至院外。 行人们总是避让着该宅院,不光因为它总有腥血排出,肃杀之气令人惧怕,还因为它的正门上方,悬挂着一面镶金牌匾,其上刻着三个大字——“净身房”。 此时正房的侧门恰巧被打开,两个仆役打扮的人,合抱着一张拱起的卷席,慢慢跨过门槛,往隔壁厢房移去。 待侧门被带上,正房内一位两鬓斑白的刀儿匠,一边把染血的月牙刀插进沸水里,一边侧头问自家徒弟,道:“曾四,还剩几个人?” 被唤作曾四的大汉,扫了眼屋里的一侧角落,回道:“就剩俩岁数大的了。” 说是岁数大,实际上都不及二十。姩国虽无明文规定,入宫为宦之人,必须未曾加冠,但是他们素日招揽的,大多是些幼童,是以这两人已算是极为少见的“大龄”。 刀儿匠捋了捋痦子上的毛,喃道:“麻药不够了……只堪一人半用。” 这两人若都是小娃娃,那么这药量应当是足够的,偏生这两人,一个十七,一个十八,这一人半的剂量,恐怕还不够其中一人用的。 “近来上面要人要得勤,采买药材的却没跟上趟儿,之前定下给多少的量,就仍是多少。”曾四斜眼观察着师父的脸色,又道,“不如……先搁置其中一个,挪到下一批去?” 刀儿匠捻着痦子的毛,不发一语。 曾四福至心灵,连忙说:“这药量足是足矣,只是难保天有不测啊。师父刀法之精湛,声名在外,要是出了何等意外,恐会损了师父名声啊!师父,要不剩下这两人,就让徒儿来执刀?” 刀儿匠见曾四这么上道,眉头不再紧皱,他笑着道:“这么些年,是该放手让你实践一番了,这里便交给你罢!” 曾四面上连连道谢,心下则冷笑,他转身走向剩余二人所在的角落,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 一个倚着墙歪坐在地上,被柱子的影子罩得严实,低垂着头毫无声息,另一个蜷坐在地上都藏不住那高壮的个子,抬起的下垂眼里带着满满水汽与惧色。 曾四没有犹豫,伸手想将那个子稍小的少年拽起来,谁知道,大高个却爬起身来,用身躯在前挡了一下。 曾四见他这番作态,便临时决意,改将大高个拽起身来。 然而,大高个浑身一抖颤,目露求饶之色,道:“不,我,我好怕……墩儿能不能不割?” 大高个说着说着,越发惧怕了,便本能地挣扎起来,曾四一时不察,竟被推开了去,不由得恼怒起来,叱道:“好一个不割,你家里人都把钱收了!你看他们肯不肯将银钱吐出来?!要真舍得不要钱,也不至于把你这样的壮丁丢进来了。别婆婆妈妈的,快给我滚过去!” 曾四跟赶羊似的,拿着粗麻绳在后面甩,催着大高个往石床上去。 大高个听到有关他家里人的话,顿时老实了,喏喏爬上石床,呼吸急促得像刚犁了几里地回来。 曾四眼里掠过一丝阴狠,仅调出半人份的麻药,给他灌了下去,然后与坐在边上的刀儿匠对上了视线。 刀儿匠没作声,只拿起凉了的茶水,嘬饮了一口。 天有不测,地有不公。 在施刀进行到一半之时,大高个乍然清醒了过来,身下传来的剧痛有如雷霆,瞬间劈入他的脑中,将他的神智燃烧殆尽,这种痛楚绝非凡人可承受,比之绞断连心十指,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见大高个嘴里塞着布,却依然咬出了血,与口涎一并呛出嘴角。 曾四狠狠愣住了,他本以为这半份的麻药,足够让人熬过施刀过程,只是后续麻药劲儿会过得奇快,好让这个害他丢面的大高个遭遭罪。 他全然没想到自己学艺不精,对剂量的控制根本不够精准,“意外”自然就发生了。 “快、快按住他!!”刀儿匠看不过去了,忙夺过曾四手里的刀,等曾四勉强按住石床上激烈挣扎痉挛的人,他方使刀将黏连的余下部分剜个干净。 左右不过一盏茶,但三人皆汗如雨下,好不狼狈。 刀儿匠吹毛瞪了曾四一眼,其后擦擦额头和后颈渗的汗,摇着头,回到了一旁的高椅上。 曾四抹了一把脸,想吹哨让外头的仆役进来收拾,然而低头一看,发现躺在石床上的人,已然出气多进气少,本是小麦色的脸,此时白如纸,刚包扎上的布带,不消俄顷,便全然看不出原来的素色,鲜红得扎眼,悄然浸没着身下的石床。 半柱香后,仆役们还是进来了,只是这一回,他们并没有将人抬进侧厢房,而仅仅清扫了一下石床,换上新茶,便离开了。全程没有望向被弃回角落的某人一眼,更没有过问一句。 大高个静静躺在角落里,此时的他已力气尽失,浑身被泪汗浸湿,下|身血流如注,血掺着地上的脏污,与外头簌簌的雨水一般,朝着低处流淌而去。 岂料,竟横遭一条玉雪凝脂般的皙白手臂拦截,血污分界而去,带着黏稠与凉意,将其围了起来。 角落里除了大高个,便仅剩下那个不发一语的少年,此手出自于谁,一目了然。 而少年,终是动了。 只见他眉头微拧,羽扇般的眼睫缓慢撩起,浅淡似金的眼瞳,挟着目光投向了大高个所在的地方,凝望许久。 大高个睁着眼,却已无法视物,濒死的恐惧牢牢将他捆缚住,丝毫动弹不得,气息飘忽,胸口的起伏几不可见,眼瞅着就要将将停息,生机从此抽身而去…… 倏然间,一声带着忿然的嗟叹,从旁侧传来,紧接着,一滴有金色流光闪过的血珠,从某人皙白的指尖垂落,喂入了奄奄一息的大高个嘴里。 瓦罐里还存着一人份的药量,曾四见准备得差不多了,便目不斜视地,来捞最后的少年。 第2章 然而,少年人浑身就如无骨一般,重量都压在了曾四身上,令曾四不免一怒,可当少年的侧脸纳入光尘之间,他便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了。那少年斜睨过来的金瞳与甜白瓷般的肌肤,仿佛在生辉,一时间将昏暗的角落映亮,害曾四险些以为自己身处的,不是什么血污横流的腌臜地,而是清贵端华的谪仙居所,就连鼻下冷腻腥臭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起来。 这样的可人儿被自己搂在怀里,饶是大老粗一个的曾四,也不由自主放轻了语气,逗趣道:“胆儿咋这么小,这就吓得走不动道了?” 少年闻言阖上了眼,在曾四注意不到的地方,偷偷将长指一叩,少年周身倏然一阵气流涌动,似要往他的双腿席卷而去,不期然,气旋转瞬便被打散了,消弭于空气之中。 “……哼。”少年似是有些气恼,任由旁侧的发绺垂落,遮掩住他晦暗不明的神色。 曾四见这小子压根使不出力来,跟坨了的面条似的,干脆抱他膝弯,把人扛肩上,然后走到石床前,把人往上放。 刀儿匠品着新茶,缓缓看了过去。 在那窄小的石床上,少年还维持着被放下时的姿态,左手与双腿都呈现着不自然的曲度,却岿然不动,唯有搭放在腰腹上的右手,修长的五指翻动,时而变换手势,看着很是诡秘。但和泛着苍白的其余手脚不同,少年的右手在灯光下透着隐隐的莹润,分明的骨节如陡峰,纵横的筋脉如青川,一同被霜雪披盖,瑰丽如画。 望及此,刀儿匠眼皮一跳,险些拔断了自己痦子上的毛。 曾四没注意到刀儿匠的异样,将少年的头托高,端着药碗,照例进行药前的身份确认。 “听着。庆真宿,约城人氏,年十七,错不了吧?这一碗药下去,不用盏茶,你就会失去知觉,施刀后约莫一个时辰才会醒来。听懂没有?”曾四破天荒地等了等回答,没有举碗就要往下灌。 少年真宿却抬起了皙白的手,抵住了碗沿,道:“无须替我去势。” 曾四的脑筋猛地缠住了,想不透为何有人胆敢在这里说出这样的话来,害他险些想要到外头去确认一遍,这正门上挂的,到底是不是“净身房”三个字。 曾四不禁怒道:“啥叫不用去势,你小子当这儿是市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嗬,想捣乱也先掂量掂量自己,算个什么玩意,进了这门,可没人能全须全尾地离开!” 他本欲再骂,岂料真宿忽地用右手一拨,解带宽衣,袒露了自己的衣下风光。 这一敞,曾四登时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彻底失了言语,而刀儿匠则险些从高椅上栽下来,二人脸上青红变幻,好不精彩。 好半晌,伴着一声声“晦气”,真宿仿佛被当作了什么秽物,眼看就要被曾四赶下石床。 这时,真宿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袖,提醒他道:“我走不动道。” 曾四本不欲再理睬他,但不知怎的,到底没好气地鸣了一声哨,让仆役进来,将少年用席子抬去了隔壁厢房。 至于还呆在角落里的大高个,似是被所有人给遗忘了,也就无人发现,此时他全身的经脉,奇异地尽数暴胀而起,将皮肉撑起至一个可怖的曲度,从整体上看,仿若凿刻了无数墨色纹路于身上。须臾之后,经脉显的墨色转为了金色,由深至浅,从表面没入体内,最后归于寻常,只余一身小麦色的康健肌肤,隐隐折射着光尘,黑亮迷人。 作者有话说: ---------------------- 开文啦!( ? ▽ ` )ノ 第2章 净身房 贰 正房旁侧的东厢房,为大通铺结构,左右两排俱能容纳十余人躺下,中央的过道不宽不窄,床尾处皆摆着一矮塌,大抵是供人上下床所用。 刚净完身的人,都被送进了这儿来,就连原先被弃在正房的大高个,也在稍晚之后,被四个仆役合力抬了进来,放置于近门处的通铺之上。 不知何时,外头的雨骤然停了,泥草的土腥味与房里的血腥味交混,使得周遭更为窒闷。 房里无人走动,基本都还在昏睡,唯有真宿一人醒着,他虽同样阖着眼,但若是细看,便会发现他的右手正握成拳,攥得指尖不见血色,只有森森的白。 每逢人静之时,真宿就会控制不住地反复琢磨,他堂堂一介得道飞升的白玉京真仙,仙班之位还未坐热,此时此刻,竟只能龟缩在这一方小世界,以逃脱魔头的追杀。 真宿内心的愤懑,忍不住要满溢出来。 他如今所处之地,并非修真界,而是凡俗界史书上记载的姩国,是他陨落后,使用王虺法阵催生而成的,无灵气所在的小世界。 之所以躲入这里,是因为如果有人想进入这方小世界,就必须先散修为。然而并不会有哪个大能,愿意做到这种地步,即使有人被胁迫进来杀他,在双方都不具修为的情况下,孰胜孰负,还见不得呢。真宿自然无惧追兵。那场与魔头的殊死激战,致使他紫府被封,丹田被毁,经脉被损,修为境界跌至练气,真气仅存一缕,以及五感间或失灵,四肢暂且只有右手能动……是以,还有哪里比这儿,更适合沦为了废人的他偷生呢? 这边真宿正恣意游思着,倏然间,房内传来了些许异动,打断了他的思绪。 真宿朝声源扭头看去,只见床铺上不少小娃娃麻药劲渐消,开始醒了过来。 “……这是哪儿?” “爹爹,我要回家,我想回家!爹爹,爹爹为什么把我送来这里?呜呜呜……” “嘶嘶—好疼啊奶娘!圆宝好难受!!” “我不想死,为什么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怎么会这样……那、那边的弟弟,你能替我看看我下半截身子,还、还在吗?” 一声哭,声声泣,悲切、恐惧和不安有如滔天洪水,滚滚而至,直将床上陆续醒来的小娃娃们尽数淹没。这般哭闹迭起,却引不来外头一人,小小别院,竟与墙角被雨水打蔫的地丁花儿那般,兴不起旁人半点留心。 而身处其中的真宿,也不免生出一种兔死狐悲之感,清凌凌的眼里,闪过一丝动容。 他偏过头去,就近问躺在他旁侧的小娃娃,需不需要相助,他会点穴封窍,可助其止血止疼。 这时小娃娃身上的麻药劲早已过去,被疼痛折磨得毫无思考的余力,他也并不了解何为点穴封窍,但一听有人关心自己,脸上便先拧出个笑来,他眼前蒙着厚厚水汽,望向真宿,喃喃道:“哥哥,你帮帮圆宝……” 话音未尽,名叫圆宝的小娃娃,嘴边竟溢出了黑血,同时杏眸怒睁,胸口猛地抽了一下,其后便不再有半分起伏。 “!!”真宿金瞳骤缩,当即排掌掐指,瞬发点上圆宝的膻中、极泉、神封三穴,以刺激心血,接着顺着小周天,点一遍途经的穴位,用巧劲将停滞的气脉循环打通,最后则用掌风去压按心脏,反复此步。 真宿约莫按了三个来回,圆宝的口鼻,竟奇迹般地重新有了气息进出,虽然很微弱,但切实是恢复了生机! 真宿没忘记还要给圆宝止血止疼。 止血,首要是点位于下腹的曲骨穴,用以封住伤处上游,阻滞行血。止疼,则需要定住伤处附近,负责感知疼痛的海底轮,不过此域不能久定,一炷香后便得解开,否则会大大影响伤者的自愈速度。 过了半晌,圆宝彻底恢复了意识,他睁开圆眸,发了好一会儿怔,才发现自己身下竟没有剧痛传来,吓得他以为自己的腿都没了。可等他试着动动小胖脚,却发现竟一切如常。 霎时间,圆宝开心得见牙不见眼,挪着挪着屁股,凑到真宿跟前问他,“哥哥,是不是你帮了圆宝?圆宝不疼啦!这下不怕奶娘操心啦,圆宝没事啦!” 真宿朝他笑笑,可嘴角甫一牵起,便不受控地沉了下去,脸蛋霎时皱成一团。 圆宝见到真宿这样子,顿时慌了,“哥哥,你怎么了?你哪里难受?圆宝给你吹吹……” 真宿到底是笑了出来,心道不过是方才调用了内劲,导致破碎的丹田,如有淬火钢刀在里头不停翻搅罢了。 对此真宿不以为意,只同他道:“圆宝你替我去与其他人说,想要止血止疼的,就过来这儿。” 圆宝连连点头,然后一个人一个人地问了过去。 一夜过去,蜡炬泪干。 天蒙蒙亮,衣着熨帖体面的仆役姗姗来迟,鱼贯而入,厢房里沉淀了一晚上的腥血臊液味,终于散去。 惶惶了一夜的小娃娃们,望着此时伫立在房里缄默不言的仆役们,纷纷噤声。 候在外头拉着板车的汉子,侧听着房里的动静,不禁觉着古怪,他寻思这次厢房里咋这般安静,莫不是一个都没活下来? 汉子险些反被自己的瞎想吓着,转念又觉着好笑,在心里嘀咕:不至于,不至于……刀儿匠的功夫还是到家的,寻常也就折损十之三四罢了,左右不过一半。 第3章 可是等仆役们出来,却没看到谁的手上有草席的踪影,他只好上前去问:“主人家的,你们可是忘取席子了?今日怎的这么久,都不见送‘人’出来呀?” 几个与他相熟的仆役,闻言没忍住面面相觑,而当看到对方眼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惊异之色,方才释然了。 他们将汉子引到僻静处,方与他说厢房里的情况。 这一说,便将老资历的汉子给说懵了,他不可置信道:“这是在唬俺吧?!咋可能一个没死?!里头拢共二十多个人不是?” 可瞧仆役们的神色,又不似玩笑,况且若是在这种事情上寻乐子,也忒缺德了些。 汉子知道他们不是那样的人,且这回骗了他的话,那死人活让谁来干呢! 最终,汉子只能挠着头,嘴里啧啧称奇,拖着空空如也的板车,回家去了。 房中内务仍在继续。 真宿的床尾站着一名仆役,手里端着水盆子,说要给他擦洗。真宿乍一听,便习惯性地想要调动净尘术,然而下一刻,丹田如万蚁噬心般作痛。真宿缓了缓,用右手支起上身,由着仆役近身伺候。 微漾的水面下,暗黄的铜盆底映照出了一张玉面少年的容貌,真宿微垂着眼,细细出神。 这张脸,说实在话,连真宿自己都许久未见了,陌生到甚至令他感到了一丝新鲜。因筑基得早,他的长相便早早定格在了十四岁,直至突破元婴后期,才覆去了筑基的驻颜效果,变为二十七八岁的成熟长相。 这身少年皮囊,过去总给他招惹些奇奇怪怪的烂桃花、荒唐账,光是忆起一星半点,足以令他不堪回首。 若不是进这小世界之时,他的状态极差,头痛欲裂,生怕魔头有一丝追进来的可能,要不然也不会选择变回这魔头认不出来的年少模样。 半柱香后,仆役们给他们擦过身,便陆续端着盆离开。 净身房,到底是皇廷内务府治下,为皇家输送宫人太监的地方,除去头一天夜里的刻意忽视,后续的照料与医治,并无苛待,只不过,那是对大部分的人。 对于真宿,仆役们头一天还准时准点送饭送水来,又替他梳发洗脸。但过了一日,那早晚送来的食盒里,便只剩下几条像被嚼过的马齿菜,底下的糙米饭更是微微发馊,点点发黑,不知掺的到底是糙米还是臭虫,亦或是霉点,然后一日仅送来一罐子水,还不够人喝两口的,之后便不会再送,如何也唤不来人。 好在屋里有好几个小娃娃已经能行动自如,他们小短腿一翻,爬到真宿床上,抢着将自己的饭菜补汤都塞真宿手里,一张张嫩滑的小脸蛋,绽开一朵朵笑靥。 真宿要是拒绝,他们还会哇哇哭,哭两下就停下来瞅他一眼。没办法,真宿只好挑拣着简单吃两口,才将食盒推回给小娃娃们。 修仙之人,进入金丹期即可辟谷,而今真宿的修为虽已跌落至练气期一层,但终究是超凡强悍的真仙体,即便十天半个月不进食,想必是出不了什么问题的。 真宿背靠着墙,看着唯独不愿回去,硬要坐他边上吃饭的圆宝头顶的发旋,不由发出了一声闷笑。 圆宝疑惑地抬头瞅了真宿一眼,又将食盒举到了他面前。 真宿闲闲地拨了下圆宝的发旋,道:“你吃,哥哥饱了,吃不下了。” “好吧。”圆宝低头嚼吧嚼吧起来,“圆宝觉得这个鸡蛋糕最好吃!真想让奶娘也尝尝呀……” 这话没法接,真宿也没打算接。 他的目光转移到了靠门的那一头,那正在床铺上直直躺着的大高个,数日了,仍未清醒过来。如此看来,他临时赠出的那滴仙血,并没有成功扭转此人的“命”。 思来想去,日后他还是勿要擅结因果为好。 圆宝同理。 真宿等圆宝喝完汤饮,便谎称自己要歇息了,圆宝不好再赖着,乖乖爬回自己床位去了。 就在真宿阖了一会儿眼,当真要睡着的时候,厢房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喧天锣声,随之而来,则是一记通传。点名庆真宿,命其于两刻钟后,到宅院后门聚集,跟随上一批已休养完毕的太监待选者,一同前往位于城东的尚仪局外府,接受为期半载的礼仪教养。最后还着重声明:过时不候,违者逐出京城! 真宿听罢,他脸上鲜见地露出了错愕之色,紧接着,蓦地低头看向自己的那双腿。 不说了他走不动道么! 作者有话说: ---------------------- 打开段评啦 ( ≠' '≠) 第3章 尚仪局外府 壹 真宿的两条腿,以及左手,至今仍无法动弹,光凭真仙体的自愈能力,估摸得花上个十天半月,才可能恢复正常。他原以为可以跟着这一批刚净完身的,休养一段时间,再一齐准备进宫事宜。 没成想,这下竟突然强制让他跟上一批的走。 偏生这小世界里不存在灵气,真宿体内的真气又近乎逸散殆尽,不然区区一个行走,固然不在话下。与魔头死战过后,真宿只保住了最后一缕真气,封于顶窍,是为日后脱离这方小世界所用的。如此至关紧要的一缕,他自是不能费在这种地方。 数息间,真宿心念如电转,却没想出什么好对策来。 直到他坐起身,身后传来“啪—”的一声,一本书从他腰后掉了下来,书封上题着几个鬼画符般的字——《五至经》。 真宿眼皮猛地一跳,玉白的指节夹托起书脊,却迟疑着没有将经书翻开。 他怎么就把这书给忘了。 要说能够解决他腿不能动的方法,这书里面还真有! 只是有个问题——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一路随波逐流,又是“净身”,又是准备进宫的,正是他有意促成。可他由始至终,都没有下定决心修炼这《五至经》,偏又无法彻底放弃。 要问真宿在迟疑什么,盖因这本《五至经》乃是传说中的邪道禁书!每每出世,皆会震动六洲,在修真界掀起腥风血雨,引起群雄逐鹿。邪魔外道尽皆趋之若鹜,而名门正派则恨不能将其毁灭于世上。 一旦动用此书内的功法,便意味着,他切实步入了邪道。 《五至经》虽可憎,但无需灵根资质即可修炼,对于真宿这种根骨恶劣的五灵根,合适得凑巧,合适得可怕。而他先前修的大道,已经不可能重拾起来。且出去后还需韬光养晦,新修炼的道固然是与先前的相去越远越好。思之种种,其实从沦为废人时起,他就早已没有什么抉择可言,只是他一直不愿面对罢了。 实力低微,无论是修仙界,还是凡俗界,横竖只能做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逃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修旁门左道又何妨,不修,到头就是一个死,不搏上一搏,不能手刃那不肖魔头,他又何尝能甘心! 真宿心中开悟,遂挑开书页,垂眸飞速读了起来。 在《五至经》的独特体系中,不作练气筑基一类的境界区分,而是分为五个大阶段——毒阴浊巫卒,而第一阶段可归结为一句「至‘毒’塑金身」,诀窍便是将毒素喂入躯体,让毒与真元共存,为己所用。毒可用来打磨经脉,可成膜或是成结以堵塞窍穴,甚至可以以毒攻毒,相互炼化,极限提高□□的毒抗性,待臻于化境,修真者便会脱胎换骨,终塑成金身。 而他只需找到毒物,就能点穴运毒,将毒化作梗,阻滞右手与上身躯干经脉,减少血气运转的过大消耗,再去腐蚀双腿经脉中的闭塞物,转而达到疏通经脉之效。如此一来,他便能以手躯换足,站起来走动了。 就是这个毒物……毒物…… 真宿环视一周,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还置在床尾,一直无人来收取的,他的食盒。 于是下一刻,小娃娃们便看到真宿把筷子伸入了食盒,径自将那馊饭烂菜送进口中,一口接一口,全程没有皱一下眉头,举止优雅得仿佛在品什么珍馐美馔,就是进食速度飞快。 小娃娃们全都看呆了,直到食盒见底,真宿撂下筷子,他们仍未反应过来,过了盏茶功夫,才有人吓得哇哇大哭,将其他人惊醒过来。 真宿颇觉好笑地扫了他们一眼,然而时间不等人,只余一刻钟便要出发,真宿加急运功,并没有多加理会。 这饭菜是辰时送来的,送来时便已经有馊味漫出,也不知是否是隔夜饭菜,而距今过去两个时辰,真宿便赌它或许能生出毒性。 万幸的是,他赌对了。这饭菜所含的毒性虽弱,但经由书中至毒篇的增毒术,毒素立即增强数倍,然后在他体内游走冲撞,害真宿呼吸一窒,头晕又目眩,腹中像是被重拳疯狂殴打一样疼,真宿强撑着神智,迅速进行了一番调息运作…… 未几,真宿感受着足下逐渐变硬的地面,与徐徐扑上脚踝的沁凉微风,唇角不禁一勾,甫一用力,竟是真的站了起来! 身上的不适也消失殆尽,过了不久,仆役来领他,真宿没作停留,背着一屋子依依不舍的目光,提步离开。 第4章 跨过门槛时,因真宿的脖颈尚不能动,因而没有看到,在靠门的那一侧床上,有人倏然间似是受到了什么感应,浑身血液蠢蠢欲动,令他猛地从沉睡中清醒了过来。 此人一个挺身坐起,动作迅猛如虎,依着体内的拳拳感应,透过窗棂,一瞬不瞬地望着那抹芝兰玉树的少年背影,徐徐消失在月洞门后。 . 尚仪局掌宦官任命,宫廷大小礼仪、宾客引见等。初时,尚仪局的掌事之人并非宦官,但由于局内大小事,俱牵涉到六宫事宜,于是逐渐被熟悉六宫的宦官所掌控。而尚仪局外府,便作为教习新晋太监礼仪,以及奖惩太监的主要地点。 真宿一行人,前脚刚抵达尚仪局外府,教习公公后脚便持着铁戒尺,立在府邸门前,鹰眼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与打量。 众人顶着锋利的视线,略显局促地往门里走,在越过门槛时,有一人被教习公公挡了下来,戒尺破风而落,“啪”的一声响,那人的脊背火辣辣地发起了疼。 “好疼!”那人当即叫道。 岂料,教习公公挽了个尺花,操着戒尺又往他的嘴巴扇去。 那人眼冒泪花,不一时,嘴巴肿得像红肠,可这回再吃痛,他也没敢喊疼了。 “过门时先迈左脚,无事不得大呼小叫,有失仪态。”教习公公说了这么一句,便让那人过去了。 前后的人,眼看着这一幕,俱神色复杂。 而真宿就排在那人后面,他闻言往下瞥一眼,默默收回了正要迈出去的右脚。 谁也没想到,从进门起,考校便开始了。 就是当天入夜,众人也没得歇息,卸下包袱,收拾好床铺,更换上深衣与便帽,便马不停蹄到东厅洒扫。 经过前头的下马威,大伙一句都没敢抱怨,兢兢业业干起手边的活。 就这么吭哧吭哧干了半个多时辰,教习公公来了,众人面上虽累,但神色还算轻松,只因东厅敞亮简单,好打扫,他们自觉扫得颇为干净,教习公公应当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且各个犄角旮旯都是交替着人反复擦的,若真的不及格,那也是所有人的责任。 可没想到,教习公公压根没管东厅干净与否,而是扬声问了句:“可有人知道,我的戒尺上刻着何字。” 然而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不少人闻言,下意识想抬头往教习公公手上看去,却遭到教习公公的喝止,“洒家让你抬头了么?要是日后在贵人跟前服侍,你们也是这样擅自四处张望?!” 众人不敢想象若是被惩戒,那把戒尺打下来时,那个锋利的尖尖朝着自己眼珠子来,会有多么恐怖,是以纷纷垂着头,一动不敢动。 这时,教习公公又重问了一遍,戒尺上刻的什么字。而这一回,终于有人应答了,一道如击罄般清越透亮,又带着新雪般轻软尾钩的少年音,传入了众人耳中。 “回禀公公,戒尺上一面刻着‘观宏’,另一面则刻着‘闭语’。”真宿应答道。 此言一出,教习公公先是一脸错愕,其后便是眼神变得耐人寻味地投向了真宿。 他寻常只朝外展露戒尺的正面,其上刻的字,正是“闭语”,这也是他原本打算考校的内容,但完全没想到竟有人能知道,另一面刻的是“观宏”,毕竟这一面,只可能在他抽人的一瞬间看得见,而他从进入东厅,至此还没动过手,仅仅在下午去府邸大门迎接他们的时候,惩戒过数人。 那么短的时间,真有人能看得清这戒尺背面上的字? 教习公公不是很信服,决定叫真宿跟他移步书阁。 其余人迟迟听不到教习公公评判对错,却瞄到有人被单独拎走,不禁为那可怜人捏了一把汗,为自己松了口气。 书阁内。 教习公公让真宿立在门口,他自己则坐到书案前的交椅上,相距门口足有三丈之远。然后二话不说提笔在纸上挥墨,洋洋洒洒写几个大字,不时抬头看真宿,见真宿低下头去,又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瓷瓶等物,肆意摆弄了一番。 不久后,教习公公终于停手,他鹰眼微眯,问真宿:“你来说说,这支朱红的狼毫笔,该归到何处?” “笔架正中。”真宿旋即答道。 教习公公皱了皱眉,又问:“这竹纸原先可是在砚底下?” “竹纸一直在底下垫着,没动过。”真宿直言道。 “……那这个柳叶瓶,可曾移动过?” 真宿依然是毫不犹豫地作答:“瓶底往西移了两指宽,瓶身右绕了半面。” “…………” 教习公公不信邪,于是再考校了两个出其不意的刁钻至极的问题,然而,真宿依然描述周全,与他实际的摆弄分毫不差。 “好,好!”这下教习公公不得不服了。 显然眼前的少年,极为黠慧。少年离书案如此之远,中间甚至能放下一条龙船,且他每回朝少年看去时,全然不见少年抬起过视线,他也不知,少年是如何做到这样也能看清他的动作的。 这等眼力,这等秉性,宛如已在宫中浸淫多年,在这番小小年纪,实属不可多得。便是教习公公自己,也没有自信能做到少年这种水平。 宫里最需要的就是这种能察事的人,毕竟只会装聋装瞎的,对外界不敏感,死得快,还不如盲奴哑奴好用。总之,这般能堪大用的人才,指定能成为那位大人的助力,过几日,由他推荐上去,想必大人不会吝啬奖励他。 教习公公越看真宿越觉顺眼,那双刻薄的鹰眼,鲜见地带上了浓浓笑意,到底没忍住称赞了真宿几句,却见真宿并没有为此沾沾自喜,依然垂着眼,一副恭顺的样子。 但他有所不知的是,真宿的人看似在听他说,其实因五感使用过久,恰好失灵,耳聋眼瞎有一会儿了。 . 又过了数日,外府上下忽然忙碌了起来,连待选太监也停了教习,被派去为庭院装点装饰,府内一片喜气。 有几个惯会偷懒的,趁着教习和管事都外出了,躲在山石后头,碎嘴闲聊了起来。 “都听说了吗?掌印大人明日便要来了!” “还用听说吗,用眼看都看见了。我本来也不信的,哪知今日就让咱来打理这一片,除了那位大人,还有谁会有这般阵仗。” “初进府里,就被告知上个月刚调了一大批人进宫,害我好几日没睡好,以为咱肯定要在这儿熬个三四年,才有机会进宫去了。谁知道!这才多久,掌印大人竟要亲自来这儿!” “嘘,我有听到内幕,这话可别说是我说的,想知道就凑近些……”后面的话,说话之人甚至没有发出声来,只做了个“大人的干儿子”的嘴型,然后手往上指了指,双手再做出绕着脖子,往两边一抻的动作,最后吐出了红艳艳的舌头来。 其他两人被吓得连忙捂住嘴,眼底带着惊愕。 “所以……那位大人只是来挑新儿子吗?” “那岂不是只要一人?!糟了糟了,我感觉没望了。教习公公这段时间罚的最多的人,那就是我了……”该人边说边摸了摸自己还有些红肿的嘴,面露沮丧。 “我肯定也不行,唉,谁当了那位大人的干儿子,无疑是一步登天啊!啊啊好羡慕,我受不了了,我赤眼症要犯了!” “我猜多半是那个谁被选上。” 倏然间,几人默契交换了下眼神,神色纷纷怪异起来。 “教习公公老喜欢他了,明明多半没答对戒尺上的字,却还是被单独领走,鬼知道后面做什么去哩!” “不要命啦?这你也敢说。” “啧,定然是他了,不就仗着脸生的好?狐媚子一个,完了,真完了,这选拔已经结束咧!” 人人都以为,真宿将要青云直上了。 然而翌日,就在掌印大人莅临外府的前一刻—— 真宿却被关进了刑房。 作者有话说: ---------------------- 本文架空,里面的职位职责参考糅杂了不同朝代的,经不起考究,不过有严重的或者常识性的错误欢迎提出~ 第4章 尚仪局外府 贰 真宿失灵的五感逐渐回笼,发现自己早已不在原地,而是被不知何人给搬到了一间黑黢黢的房里,伸手不见五指,鼻下萦绕着奇异的药草味,再嗅嗅,他发现周遭还有着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而他身下躺着的是一大块冷硬的物什,手足腕处都有粗糙的捆缚感,真宿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心下已了解自己身在何处。 今日是掌印公公来选人入宫的日子,看来是有人不想让他出现在掌印跟前。 甚至不惜用上了蒙汗药,但若不是他凑巧五感失灵,他们根本不可能把他弄到这里来。 说来,最近他五感失灵越来越频繁了。只因他的真仙体,就如同一台精巧却残破的巨大机械,每每运转,都极度消耗神智与体力,使得人变迟钝,身体变沉。偏偏如今他的四肢都恢复了正常,使真仙体的负荷达到了最大,比初来时手足俱废的时候,反倒更容易疲钝。 第5章 因此出于能省则省,一寻着空档,真宿便会进入深眠,不过人在外头时,到底得时刻保持警惕,致使他不得不留出一丝听觉,耳听八方。由此一来,五感使用久了,不可避免地,就会遇上短暂失灵。 就是当下,真宿也感觉有点力不从心,不休息个一时半刻,想从此破门而出,恐怕还真不容易。 然,谁让那些人给他用了蒙汗药呢? 蒙汗药里含有曼陀罗,甚至可能掺有乌草,毒性真不小,就是口鼻吸入的量十分有限。然而不过数十息,真宿便将那早就吸入了的蒙汗药里的毒素,在体内增幅。 下一刻,便心跳失速,猛犯恶心,体温狂飙,甚至肢体都痉挛了起来。 生生熬了盏茶功夫,真宿才顺利将体内毒素凝成结,堵在了左侧手臂的数个窍穴上。 成功废掉了左手后,他的呼吸登时一轻,腿上充满了力气。 而正当真宿想一把挣开脚踝上的麻绳,下床去将门踹开时,刑房的门忽地打开了,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然后反身闩了门。 四方壁面上的蜡烛被点燃,逐渐照亮了墙上挂着的明晃晃的镣铐、木枷锁、大铁镬、指夹板、铁刷、大荆条、棍棒等等,同时刑具的影子在墙上一一划过,明暗交替,衬得四下阴寒弥望。 真宿能感觉到房里另一人的视线,他装着睡,准备伺机而发。 过了半晌,听那人喃喃自语了一句,“咦,这回弄进来的,竟然比那勾栏凤凰还要好看噻!不容易啊不容易,终于能有个配得上我铁老陆的了。” 这话把装睡的真宿给整好奇了,于是真宿缓缓撩起眼皮,朝声源看去。 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直直站在床头,身长却仅比躺着的真宿高出那么点儿。一身赭红短打,一脸络腮胡,纵横面中而过的陈年刀疤,在跳跃的烛光照射下,仿佛一条蠕动的暗色肉虫。 真宿的剪水金瞳霎时就瞪圆了,“……” 铁老陆见这小子醒来就看着自己发呆,不由一喜,猴急地就要蹬鞋攀上床。 他这边上了床,真宿那边一个翻滚就下了床。 位置霎时互换,于是二者你瞪着我,我睨着你,僵持了好一会儿。 铁老陆率先发难,“哎,你跑什么?”总不能是看不上他吧?那不能够呀!素日哪个进了刑房的,不是哭着求着让他干的? 铁老陆努了努嘴,又想了想,忽地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脸恍然大悟道,“喔!你是怕我嫌弃你是天阉嘛?他们早跟我提过了。可老子是谁,天阉再晦气,老子也怕不了。瞧见我这身衣服了没?宫里尚服局缝制的,这大红可挡邪祟了!” 真宿语塞之余,敏锐地抓到了对方话里的盲点,遂问他,“他们是谁。” 铁老陆则生生愣住,“竟是不知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啧啧,真是可怜哎。甭怕,跟了我,他们不敢对你做甚。” “那他们要你对我做甚。”真宿见他不愿供出对方来,绕着圈儿又问。 “也没想干什么,就让我给你上个笞刑,意思意思。放心,你跟了我,我自然不会动这屋里头的家伙什。”铁老陆环视了一下四面墙上繁多各异的刑具,又将视线落回真宿身上。 真宿此时徐徐站起身,变得比站石床上的铁老陆还要高出一头,他俯视着铁老陆,眯眼问道:“我犯什么了。” “你小子今日没去掌印大人跟前露面,没去参与选拔,给你上一个笞刑,算轻了。” “分明是你们将我困在这,我才没法去……”真宿说到半途,便想通了那里头的弯弯绕绕。这些人将他绑来刑房关着,无非就是想要一个既成事实,那便是他下了掌印公公的面子。那么别说是进宫机会了,就连他是事前事后被动的私刑,都无人敢质疑,更不会有人主持公道。只因谁也不能笃定,这里面是否有掌印大人的授意。 好一个倒果为因!真宿在强者为尊的修仙界,向来不屑于琢磨这些个不入流的下作手段,只是没想到这一回,算是栽这里头了。 铁老陆还在那循循引诱,让真宿跟他做一回,可见真宿投来的眼神不善,便想,既然软的不吃,那干脆来硬的。 “你这没见识的小臭崽子,不对,小臭娘们,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方才跟你有商有量的,莫不是让你以为我很好脾气!我跟你讲,这宫里宫外的阉人,地位高的低的,不知凡几,都是经我手施的刑!” 铁老陆从墙上取下一节藤鞭,用铁刷子往鞭上倒刷,待刷出密密麻麻的毛刺之后,“啪”地一声脆响,甩到地上,扬起漫漫纤尘。 然后上手就要将真宿衣服扯下来,真宿一个使劲,用右手紧攥住了自己衣服,“别扒拉我衣服。” “撒手!你有得挑吗你!”铁老陆不管不顾地蛮力一扯,顷刻间,一大片宛如奶白浆的光|裸后背,暴露在了他视线之内。 铁老陆提鞭的手猛然一顿,待找回呼吸,才往真宿的后背抽去。 岂知,一鞭下去,那薄覆着少年骨骼的玉琢之肌,竟留不下半点伤痕,依旧白净胜雪。 起初,铁老陆以为是自己怜香惜玉,下意识减了力气,然而再抽几回,依然不见一丝血痕淤痕。 铁老陆暗觉不对劲,开始一回比一回大劲儿,全然没省着力,连腮帮都咬紧了,猛猛往上抽。谁知道,即便如此,最多也是在那雪背上印出轻轻一道粉色,转瞬即逝,若是中途他眨动了眼,恐怕都会错过。 真宿忍耐得脑门都渗出了汗,背上的细痒让他一度想笑,但到底忍了下来。 铁老陆气急败坏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一个血口子都不出,这,这!我都使出十成的力了,这不应当啊!莫非,你是什么鬼怪?!” 真宿想了想,随口道,“我皮糙肉厚,自小就不怎么留疤。” 铁老陆一听,险些跳脚,寻思这人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长得跟玉打的人儿似的,同‘糙’和‘厚’哪个字沾边了?再说留疤,那也得先到结疤那一步啊!这连一个伤口都割不出来!换作抽的别人,自己这力度都能将人抽成肉泥了! 不多时,铁老陆终于疲了,他将始终挂不上一滴血的藤鞭丢到一边,神色恍惚地跌坐在了地上。 片刻后,余光见真宿起身向他款款走来,铁老陆才回神,慌忙退到了墙角。真宿哥俩好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看似轻轻一拍,实际掌心凝聚了千钧之力,让铁老陆险些坐着沉进地里。 铁老陆脸色铁青,不由叫喊道:“鬼啊啊!!啊不,仙人,大仙儿,放过我吧,求您放过小人,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敢有半点隐瞒!” 真宿没想把人吓成这样,不过还是趁机问出了幕后之人的身份。 得到答案之后,真宿却一言不发,害铁老陆心中发毛,绞尽脑汁思考眼前的这尊大佛还想听什么。 左思右想,铁老陆似是真想到了什么,遂着急道:“啊啊对了!我想起了件事儿,他们还拿了这玩意给我,说是助助兴,但我,啊不,小人可没用嗷!”其实是没来得及用,但他当然没敢说。 铁老陆手脚并用地冲到几案边,取出一个白瓷瓶,再献宝似的爬回来递给了真宿。 “这是何物?”真宿拔开塞子,没有闻,只看了看,发现里头装的是细细的杂色的粉末。 “大仙儿,这是五石散。嘶—不对。”铁老陆忽地将瓶子抢过去闻了闻,脸色登时沉下,“真的不对,这是‘秘五石散’,比寻常五石散要毒得多。你应该听说过吧?吃了这个之后,瘫痪暴毙的天潢贵胄不知几何,便连带着寻常的五石散,一并被朝廷封为禁药。”明令禁止所有京城人食用。 此药能使人浑身发热,精神极其亢奋,七窍通血,其后极有可能痴痴傻傻,落个半瘫或者直接“羽化登仙”的下场。 铁老陆这下只觉后背一阵寒凉,他没想到,合作了这么多年,这回那些人竟打算将他也弃掉。 铁老陆莫名有种自己跟真宿才是一伙的感觉,又暗想,对方心里肯定跟自己一样不好受,便打算安慰下这玉人儿。但他没料到,真宿将瓷瓶纳入了袖中,面上全无不悦,反而笑靥如灼灼春光,对他说: “给我帮个忙。”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尚仪局外府 叁 在正堂的选拔,很快便结束了。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一个十四五的少年,跟随着掌印大人的辇车,当即一同进宫去了,不带一刻停缓。 真宿与之将将错过,并没有看见,不过他寻到了与自己同批的队伍,便一瘸一拐地缀在了队尾。其他人乍一见着他,俱被吓了一跳,本来他们之中,有不少人正等着看他好戏,然而此时此刻,连好事之人都有些笑不出来。 盖因真宿看起来着实太惨了,衣衫破破烂烂不说,时而还能窥见衣缝里,于红褐血污间一晃而过的莹白,强烈映衬下,伤势简直触目惊心。 第6章 谁也不知真宿这是怎么弄的,可适才那般不可多得的场合,唯独他一人缺席,要说这里头没有什么阴谋,众人那是断然不信的。且如今真正摘了桃子的,另有其人,因而比起真宿,他们这会儿更厌恶那个被掌印大人选走的幸运之子,对真宿,也就多了几分同情与不忍。 真宿耷拉着脑袋,不发一语,待一番颤巍缓行过后,终于回到了休息的厢房。真宿慢慢趴到床上,浑身散发着“我要静静”的崩溃气息。 虽然同厢房的人与他并不亲厚,但是这回竟都上前来慰问,亦或是意图帮上忙。 真宿耸了耸肩,只摇头不说话。 毕竟他只是演的。 因为不敬掌印已成事实,他若不彰显出已受罚的姿态来,岂知后面会不会被借口追究,况且顺带卖卖惨,也更利于他后续的计划。所以他放了铁老陆的血,抹到了自己背上,这种表面的血污蹭蹭就掉了,自是不好让人过于接近自己。 真宿思忖着,等看热闹的人看够了,他就去换一套衣服,把后背挡密实。 而这期间,门外果然出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装作来寻东西而进出厢房,再趁机瞅了瞅趴在床上的人,过后听到外头有人喊“找到了”,才匆匆离去。 把脸埋在右臂间的真宿,唇角牵起笑意,将耳力放至最大,尽数凝聚于其中一人身上。 于是听见这人与其余两人在府里左拐右绕,走了好一会儿,去到了一个稍远稍僻静的地方,随后才嘁嘁喳喳地聊了起来。 “真蠢啊,非要逼到那铁老陆动手,才肯认命,不然哪用落得那副样子?” “都天阉了,总不能是头一回吧?装贞洁给谁看呐,怕不是被铁老陆那丑脸给吓的。” “哈哈哈,多半是了!” “明明都把那好东西给他了,那色鬼真是没用,这都没把人玩死,便宜那贱蹄子了,我见着他那张脸就烦。” “反正林大人的指示已下,莫说那宫里,就是这外府,也绝无此人容身之处。” 忍耐了一路恶意满满的污言秽语,好不容易让真宿逮到了一个重要信息,他正打算继续细听,然而没想到的是,五感竟恰好失灵了! 真宿听不见后续,遂不知这些人说到了什么,不知他们抑不住的笑声纷纷扬了起来,传到了一墙之隔外。 一袭浅葱色身影附墙而立,薄唇轻启,“人中有兽心,几人能真识。[1]” 未几,身影翩然远去,仅惊起零星花叶。 …… 入夜,教习堂课恢复,真宿虽被他人劝说可以替他告假,不用去,可真宿还是去了。 乘着空,真宿私下寻到教习公公说话,然而教习公公一脸不耐,眼神中还带着点嗔怒,让真宿边儿去,“受伤了就好好歇着,急这一时又有何用,你还能急上一辈子?” 真宿不慌不忙地作揖回道:“晚辈知道让公公失望了,但晚辈今夜不是为自己而来,而是为肃这外府风气而来。不愿见一些鼠辈背着公公搅风搅雨,最后连累到公公头上。这等腌臜之事,若不清理,只怕哪一天就逼近于近前,错过最佳时机。” 教习公公面如寒霜,不为所动,“那等‘洒扫’之事,不在咱家职责之内。何不去找管事公。” “晚辈想,林大人将手伸得这般长,恐怕不是掌印大人乐见的罢。” 真宿此言一出,教习公公鹰眼顿时一眯,锐利地睨向了真宿,似要从真宿神色寻找出破绽。 真宿正垂着眼,使人很难看清他眼底的成色,故而教习公公只能等他下文。 然而真宿在此事上也说不出再多了,这只是他略施小计,看能否用这名字诈出内幕罢了。 许是真宿的缄默,让教习公公拿不定他是否真沉得住气,良久,教习公公终于肯拿正眼瞅他了,带真宿回书阁,要与其细谈。 真宿迈步跟上。 “我以为今日之事,会让你光华尽失,没想到,急的原来是咱家,过早就下了定论。”教习公公失笑,摇了摇头,鹰眼里浮现赞赏之色。这等挫折也不能让这少年放弃,而自己却因其这么容易就着了道,且害自己失了一笔赏银,便打算将其弃用,着实短视。 真宿眼底掠过一抹亮色,他知自己猜对了。 当时他从铁老陆口中问出了背后指使之人,乃是外府的几名杂役,他们本来也是待选太监,但因考校成绩奇差,进宫无望,便只混到了杂役活儿干干。一个宫里,一个宫外,可谓天渊之别,他们对于能入宫当太监的人,自然嫉恨。 但区区几个恶仆,岂敢随意对待选者下死手呢,小打小闹倒还说得过去,而这一出刑罚,可是借了掌印的名头,实乃大逆不道,因此真宿寻思他们背后,多半还有宫里人物的授意。 而这个人物,多半就是杂役口中的林大人。 真宿之所以不去找管事,是因为此事与管事脱不开干系,即便管事没参与其中,但首当其冲的,被问责的,必然是管事,要是对方只顾自保,真宿就极其可能拉不来帮手,反而引火上身。 正因为此事确实不是教习公公的职责所在,所以真宿才挑上了他。 果不其然,对方陷入了沉思,显然对他的提议动了心。 聊说片刻后,教习公公道:“这事,咱家可以帮你,至于结果如何,潘大人自有定夺。”此番,不仅能让他在掌印大人面前表现表现,还能借机再次将这小子推举上去,那赏银估计又能落回他囊中…… “你这等人才确实不该埋没于此,宫里才是你大显身手的去处。”教习公公用力拍了下真宿的肩膀,岂料听到对方一声低呼,立马顿住了,急忙道,“等会儿,恰巧赵太医在府中出诊,咱家去将他喊来。” “……呃。”真宿不过是想装受伤装得更像些,哪能真让大夫来看,忙说不用麻烦了,但及不上教习公公已经遣人去请了。 不一会儿,一青年快步走进了书阁。青年眉眼淡淡,身形清癯,顶戴雪冠青孔雀翎,着一身绣有白鹇的浅葱色长袍,足踏一双竹叶银丝云履,鬓发间缀有两条青缠细辫,随着步伐轻轻摆动,显得好生温雅俊秀。 若不是来人手里还提着个药箱子,真宿很难将眼前这位“雅人韵士”,与印象中的太医联想在一起,只觉他手里更适合拿着拂尘。 赵太医目光直直落在了真宿面上,真宿猜测对方应是已经开始望诊了,速速眨了两下眼,悄然避开对方的目光。 殊不知,对方这一看,就看了数十息有余,真宿正欲抬眼,对方却彷如被惊醒,旋即开口问真宿:“是伤了何处?” 赵太医的声音如雨打荷叶那般富有节奏,清缓柔雅,听着听着就像靠在了云枕上,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放松入睡。 真宿顶了顶牙尖,敷衍道,“背上已经敷了药了,问题不大,不劳太医看了。” 教习公公站在一旁,面露不认同,可他以为赵太医定会坚持亲眼察看,就没有出言,岂料赵太医似乎全盘接受了真宿的说法,只道要为他把一把脉。 真宿不是很情愿,但怕再拒绝,会驳了教习公公的面,真宿到底将手腕交到了赵太医的手中。 青年的指腹停在他的脉搏之上,一息,数息,又是数十息,仍然没有松开。 真宿思忖莫非自己的脉象与凡人有所不同,不禁金瞳微暗,问道,“赵太医,脉象是有什么问题吗?” 赵太医长睫一抖,指腹从真宿的手腕上立即撤开,默默替他整好衣袖,“恕吾学艺不精,竟有一脉不解,实乃愧对吾师。容我回去翻查医书,明日再与你把一次脉,不知方便不方便?” 学艺不精?教习公公面皮一抖,险些没绷住,堂堂宫廷第一御医,如果连他都算得上学艺不精的话,那整个姩国,怕是都没有中用的大夫了。 真宿觑了眼教习公公的古怪神色,也觉着哪里怪怪的,但没多想,点了点头,“那便先谢过赵大人了。” 赵太医忽地从药箱子取出一瓷瓶,递给了真宿,“背上的伤,用这个好得快。” 真宿接过一看,发现那瓷瓶里装的竟是金疮药,金疮药价值不菲,然而真宿囊中羞涩,也着实用不上这药,又将瓷瓶还了回去。 赵太医从真宿手中接过瓷瓶,没再劝,却也没往药箱里放,而像是忘了,指腹贴着微温的瓶身,一直握在手心里。 未几,真宿直觉自己五感差不多要失灵了,便寻了个由头,赶紧开溜。 到了翌日,天没亮,赵太医就被召回宫里去了,并没有给真宿再把上一脉,让真宿暗暗松了口气。 教习公公办事风风火火,不过数日,便为真宿求得了入宫的一个名额,而受林大人暗中摆布的那几个恶仆也被打入了刑房,至于宫里的这位林大人下场如何,教习公公就没与他说了。 只道:“你就备好物什吧,明日便会有人来接你进宫。” “是。教习公公之恩,真宿铭记于心。”真宿深深躬身作揖。 第7章 “行了行了,回去罢。”教习公公临了莫名有些不舍,背过身去,颤着手握住了戒尺。 . 刑房内。 “铁老陆,你怎就不用受罚!明明你跟我们一样,这么多年都是替林大人做事!”恶仆之一被穿了琵琶骨,悬挂在墙上,不知被痛楚还是愤恨给弄得面目扭曲,费尽力气叱问此时正背对着他的铁老陆。 “问得好,小的也不知晓啊,兴许是林大人贵人事忙,没把我这种小角色想起来吧。”铁老陆缠紧了左手上的细布,抑住了底下微微渗出的血,毫不在意地说道。 “你当了叛徒,你以为你还有几日好活?!”另两个恶仆胸前被泼了滚水,然后胸贴胸、面对面地一起被重物压在石床上,二人皮肉黏连,皆疼得龇牙咧嘴,胸口又透不过气,但拼尽力气也要咒骂铁老陆。 铁老陆扯起一抹残忍的笑容,面中仿佛肉虫曲起了身子,他道:“比你们多活一天,就是我赢了。” 后来,叫骂声渐渐融进刑具的铿锵之音间。 作者有话说: ---------------------- [1]出自《择友》,孟郊。 第6章 进宫 银月未退,天幕渐青,红墙之内却已熙攘一隅,各宫水井灶房边上俱是深衣打扮的宫人,灶膛方红,袅袅白烟斜斜升起,将夜色一笔划开。 掌灯的太监目不斜视地穿梭在各种夹道廊下,步履极快,却又极稳,可就是没顾及身后的新人,连着数个拐角,将人远远落在了后头。 新人步履蹒跚,走得不快,当他被落下后,步履却十分坚定,总是朝着对的方向走去,仿佛游走的不是陌生的宫闱,而是自家后院一般。 掌灯的殷公公,一直走到尚仪局的衙署前,才回过身去看,意外发现新人正好好地站在自己身后,于是只能隐去眼里的戾气,朝他哂笑一声。 守在衙署正门旁边的门官正在交班,见到他们前来,纷纷朝领头太监作揖,原没打算理会后面跟着的小虾米,可其中一个门官视线一掠,便连忙用手肘撞了撞隔壁人,示意他们去看。 天还蒙着,周遭光线十分有限,费力细看后,门官们的睡意立马都散了个干净,纷纷露出惊艳之色。 然而未等他们细看,那道身影已不在原地,同前人一起进入了衙署。 “殷公公怎么来得这般早,可有急事?”刚在前堂点过卯的巢主事,一见殷公公,立马笑着迎了上去,然后注意到了跟在他身后的新人,便问,“此人是?” 殷公公喊了声“小庆子”,偏头示意新人上前来,对主事行礼,而后道,“就一新人,潘大人让进宫的,烦请主事给他安排个差事便是。” 巢主事依旧笑吟吟看着殷公公,问:“庆侍童,你可有属意的去处?” 新人正是真宿,真宿心里早有定夺,但经过刚才来时的事儿,他顾忌着殷氏那隐而不宣的恶意,疑心现下若是将自己属意的尚膳局说出来,很可能会被下绊子。因此真宿只道,“全凭主事大人安排。” 殷公公闻言瞅了真宿一眼,拧了拧眉,但什么也没说。 巢主事收了笑,“没属意呀,这样咱家反而有点不好办呢。嗯……让我想想,说起来之前倒是有个好去处——” “尚膳局。” 巢主事话音刚落,真宿不由金眸微亮,眼里仿佛有细碎星光在闪动。 只听巢主事继续说,“尚膳局前阵子可缺人了,尤其缺传膳的。”可下一刻,他便话锋一转,“可惜昨日就调了人去了,暂时没空缺下来,当真是不巧。传膳那可是不可多得的好差事,三天两头有人跑这儿来要咱家给安排呢。” “……”真宿垂下头,掩饰微微抽动的嘴角。 这是在涮他玩呢。 尚膳局的活儿,说重要,至关重要。他之所以属意尚膳局,并非是看中尚膳局的工作待遇,而因此处是能接触到毒物的一大渠道。 在进入史书之前,他草草翻阅过书中的内容,记得上面写姩国的君王,每年都遭受了异常多的暗害,其中数毒杀最多。虽然那时他还没下定决心修炼《五至经》,但已经下意识地为自己可能的抉择铺路了。 而姩国对毒物的把控相当严格,寻常药铺都只能持有少量含有剧毒的药,普通百姓要是想买毒药,更是必须记名,限量购入。要说哪里最有可能搞到修炼用的大量毒物,真宿下了判断,觉得就是这宫墙之内了。 后来巢主事又提了个御马监的差事,说都被争破头了,因为东马场的马匹都打有马印,是名副其实的战马,养得那叫一个膘肥体壮,就连陛下的御马,也都养在东马场的马厩里。 真宿暗忖,战马跟兵权挂钩,那争破头怕是不虚。虽然他不谋权,但地位能上去,行事就方便。于是真宿点了头。 然后巢主事给真宿安排了西马场的差事。 西马场,而非东马场。 “……请问主事大人,这西马场是何样的?”真宿耐着性子问道。 “跟东马场大差不差哩。”巢主事皮笑肉不笑道。 真宿沉默了,自知还是入了套,不禁闭了闭眼。 要真是大差不差,前头介绍御马监的时候,会一句不提?不过听上去应当比东马场要偏,兴许更方便他苟一段时间。 行,西马场就西马场罢。 待真宿和殷公公一离开,全程在屏风后偷听的另一主事,便上前来八卦。 “巢爷,那侍童不是潘大人的人吗?”那人问。 “这宫闱,有几个不算是潘大人的人呢?他可是尚仪局掌印,五监十局之中,就数这尚仪局最大,掌宦官任命,全部侍人宦官都能算是他的人。”巢主事嘴角仍旧上扬,但笑意不达眼底,语中尽显讽意,“既然都属他的人,那这里头,当然还得分个三六九等了。” 另一个主事姓单,道:“还是巢爷看得通透,受教了。” 巢主事摆了摆手,“像前些天进宫的那个,那才是正儿八经敬过茶的,要巴结,得先挑对人。” “不过这小庆子长得是真带劲呐!”单主事又将话头拐回来说道。 巢主事的笑登时挂不住了,脸色沉郁发黑,单主事偷觑了他两眼之后,赶忙改口道:“但远远比不上林公公,还是林公公好看得多!” 闻言,巢主事脸色稍霁,嘲讽道,“长那副样貌又如何?不叫贵人觑见,一切都是虚妄罢了。” 西马场,一个圣眷不可能会降临的地方,在那只能跟牲畜打交道,一年到头,连外人都见不着几回。并且西马场未设管事一职,意味着压根没有上官,没有上官便不能被上官提携,晋升之路,从最开始就是断的。 单主事附和笑笑,“那对他无疑是个‘好’去处,还是巢爷想得周到。” “哼嗯。” . 西马场。 真宿有想象过这里会是怎么样的,他原以为就是养着些年老体弱的马儿,然而到地一看,发现压根不是那么回事,这虽叫做马场,却瞧不见一匹马,反倒是瞧见了通体玉白的小象、不知名的大型鸟雀、白面猿猴,甚至还有猞猁和钱豹子等等。 物种之奇异与丰富,超过了真宿的想象。 不过它们的状态看起来都不太好,大多无精打采的,瘫在笼子里也不知是死了还是睡着了,好些瘦得皮包骨似的,也就白象还算圆润。 而西马场的侍人,也一样没好到哪儿去,个个深衣褴褛,面色麻木,慢举慢动。 真宿问了好几个人,他们面面相觑,显然也不知该让谁来给他分配活儿,但解了真宿的另一个惑,告诉了他,此处为何养了这些个猛禽野兽。 “啊,这些啊,那都是地方进贡过来的,或是邻国赠物。你瞧见那边檐下的雀儿没,那是传信用的飞鸽,除此之外,还有贵人的宠物。” 真宿托着下巴,思忖这里面当真有贵人的宠物?养得这样糟糕,不会被问责么。 老侍人似乎猜到了真宿所想,又补充道,“暂时也只有大公主有养宠,就在后头的羊舍里。” 有人却驳道,“圣上也有养宠,不过没养在这儿,听闻圣上为它修了座殿宇,专门养在那里头呢。” 真宿神色平平,显然对此没什么兴致,没再掺和聊天。而当他正欲再去找活儿的时候,忽地有人从后头朝他跑了过来,将他喊住,“诶诶,别走!我这儿有个活儿可以给你!” …… 蝉休之时。 一个鬼祟的身影,熟门熟路地摸黑推开了羊舍的门,回身对后头的人道,“主子,奴家都打点好了,不会有人的。” “嗯。”旋即一颗夜明珠在羊舍里亮起,微微照亮了角落里瑟瑟发抖着的白绵羊羔子。 被称作主子的少年面上逐渐染上诡异的红晕,命令道:“帮我抓着碧滢。” “是。”侍人用布带缠住了绵羊的吻部,然后两手狠狠揪住羊角,强硬地将羊羔拖到了少年面前。 第8章 羊羔的横瞳很快湿润了起来,呜咽嘶吼穿不透四周的木头墙。 而不远处的侍人房里。 真宿本来已经睡下了,可总隐约觉着马场的某一处有什么怪异的响动,越琢磨越清醒,他到底担心马场的动物出事,于是集中五感,向外查探。 这一探,真宿都愣住了,为何偏就是羊舍,他今日刚接下了别人让给他的活儿,那便是照料大公主的小羊羔。 此时正值半夜三更,羊舍里竟有两个歹人在。 真宿没法探查到具体,要是他的紫府封印得以解除,将神识释出去,那么不止这方圆之内,就是远到百里开外,他也能够探知一二。 看来紫府解封一事,得尽早提上日程,他的天阶乾坤袋里还存着诸多珍藏,丹药符箓法宝功法皆有之,没了神识,至今取不出来。 只是现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去羊舍。 真宿将被褥一掀,轻手轻脚下了通铺,穿上布履后便离弦箭般冲了出去。 于是片刻之后,数个完美隐匿在夜色中的黑衣人,便眼睁睁看着一抹突兀出现的人影,朝着他们准备收网包围的羊舍欺近。 “……怎会突然有人来?!我们被先一步察觉到了?” “糟了,不能让他靠近羊舍,要打草惊蛇了!” 黑衣人纷纷急了起来,而其中一人却猛地盯住另一处,言语激动道,“主上怎么朝着那人过去了?!” “什么——” 真宿步履匆匆,离羊舍越近,越是预感不妙,就在他踏上满是潮气的草地,途径一扇虚掩的门的一瞬间,真宿心底的不安攀升至顶点,暗暗蓄势。 就在这时!一股巨力猝然从侧边袭来,真宿躲避不及,被猛地掀到了对面墙上。胸口一窒,一道身量极高的人影堵住了他的去路,投下阴影将真宿整个团团笼住。未等真宿看清来人,一冰冷硬物旋即抵住了他的下巴,再狠狠抬高——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西马场 真宿被迫高高地仰起了头颅,莹白的脖颈抻成直线,喉结在肤下顶出薄尖儿,如同枝上秋实,诱人采撷。 顷刻后,真宿垂眼一睥,抬手便将硬物摁回去,无声的角力开始。 真宿虽无法调动体内真元,但是单论内劲,只要无视破碎丹田带来的剧痛,便能使出来。身前之人的力量出乎意料的恐怖,由下至上的发力并不轻松,对方却犹如鱼跃龙门时那股逆流而上的无上冲力,势如破竹! 可惜对上真宿的真仙体蕴藏的雷霆万钧之势,终究是棋差一着,僵持百十息,对方凝力几近溃散,最终落入下风。 身前之人煞是意外,以防内力倒灌,不得不将硬物撤下。真宿这才用余光扫到,那硬物其实是一把及他腰高的苗刀的刀柄。 “你是何人。”一道冷冽低沉的声音在头上响起,携着仿佛能蚀骨的低振感。 真宿抬眼朝对方脸上看去,只见一双点漆般的墨瞳正牢牢锁定着自己,轮廓五官投下的阴影比夜色还要浓重,给真宿一种被蛇蝎盯上的压迫感。再往下,发现对方虽身着一身玄色戎装,却丝毫不见低调,内衬的麒麟纹羽缎贴里,在月色下隐隐反着亮光,头上戴的冠巾虽也是玄色,边沿却绣有繁复金线,用紫玉巾环收束,垂下数根长及腰的冠带,随风飘逸。足见此人融入夜色依靠的不是外物,而是极其高明的气息收敛术,以致于真宿五感尽展,仍旧无法察觉到这么近的地方,竟还藏着人。 真宿想得出神,一时忘了自己现下是个小小侍人身份,反问道:“问人之前,不应先自报家门么。你又是何人。” 身前的男人挑了挑眉,霍然收了周身寒意,转而饶有兴味地打量真宿。 真宿没空跟他在这周旋,羊舍的贼人还等着他去逮呢。 但当他正欲挤开身前之人,往羊舍走时,对方却道,“如果你是要去羊舍,那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只见男人抬了下手,真宿忽地察觉到不远处突然多了几道气息往羊舍靠近,不由心下一凛,扭头看向男人。 男人一直在低头看着他,自然发现了真宿那带着熊熊怒意的目光,不由凤眼一凝,露出冷硬到有些轻慢的表情。 “给我让开!”真宿说罢,旋即暴起。 拳风交至,战斗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羊舍里。 “碧滢……碧滢……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砰”的一声,数名黑衣人一把将门踹开,两柄匕首转眼便贴在了舍内二人的脖颈上。 帮忙抓着羊的内侍倒是冷静,一动不动,慢慢放开了手里的羊角。 但他主子,那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就没这番心性了,慌张慌智的,糟蹋着羊羔一时半会抽不开身,但腿先自行软了,一个脱力,顾不上脖子上的刀,膝盖重重地往地上磕去! 黑衣人反应迅捷,及时收起了横在少年脖颈上的刀。 少年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脖子,发现没有流血与痛感,不由露出劫后余生的欣喜若狂,接着颐指气使道,“知道本皇子是谁,还不来搀扶,顺道给我将这畜生丢远些。” 内侍也跟着主子壮了胆气,道:“快放我去服侍三殿下!” 但持刀的黑衣人没动,剩下那个不用持刀的,则去将羊舍里的火把点着了,舍里头腾的亮了起来,三皇子这才瞧见了黑衣人腰间挂着的铜制牌,上面只錾刻着“虿”一字,一下子把三皇子看傻了。顷刻后,他连忙手忙脚乱地将外袍裹好,然后像鸵鸟一般将自己缩成一团,好叫人认不出来。 “三殿下,你适才将这羊羔喊作谁的名字?”黑衣人边问,边利落地挥刀放血,小羊羔蹄子一蹬,就了无生息了。 三皇子自是不敢认的,抖得跟筛子似的,刚才喊得可快活,现下是一句不敢说,恨不得真钻地里去躲上一躲。 三皇子可以不开口,内侍就不得不开口了。 可惜内侍也是个没骨气的,黑衣人让他说,他不说,黑衣人立马剜了根羊腿下来,还带着绒绒白毛,淌着生血丝,就掐着他脸,往他嘴里塞。 “救命,主子救我……我不要、呜哈啊,不吃,我不……” 血腥味与内侍被吓出的尿骚味弥漫开去,充斥着羊舍,但黑衣人不为所动,三皇子则被耳边的惨叫声,以及嚼骨吞肉的声音折磨得瑟瑟发抖,涕泗横流。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拿它叫皇姐的名字!” 要是主上在,势必会拿鞭抽这位三皇子。这是能认下来的事儿吗?!但黑衣人委实无法替他们主上定夺,只照原来说的,敲打敲打一番便罢了。 至于他们惦念着的主上鸩王,此时正在离他们数十步外的地方,温香软玉在怀,思考着人生。 “……”本来真宿的拳头都挥过来了,却在空中忽然变道,直往下落,猛地揪住了他的腰封。 接着身子也失了准头一般,竟直接栽进了他的怀里,脑袋拱着他的颈窝,双目半睁,气息尚存,但却无知无觉一般,煞是奇异。 鸩王不是没怀疑过对方是在故意降低自己警惕,好实行偷袭,但气息静谧交缠,身体亲密接触之下,他莫名被蛊惑了似的,迟迟没有将人推开。 鸩王细细打量着怀里的家伙,一身朴素的深衣,白净稚嫩的脸,看来应当是西马场的阉人,多半还是个新来的。毕竟之前的阉人应当都被打点过了,暗卫没有暴露,所以他来给世钧通风报信的可能性很小,估计是单纯去羊舍看看情况。 至于为什么半夜去,那就不得而知了,也不重要。 比起这些鸡零狗碎,比起那惊为天人的气力,倒还有一件事,引起了他的兴趣。 这小子,总觉得长得有些眼熟…… 尤其那双眼眸,似是在何处见过。在黑暗里都看得出来它浅中透金,若是能有阳光照射进去,可以想象得到,定会是一双落日熔金般的眼眸,美不胜收。 这金色瞳并不多见,许是辛浦瓦族人? 鸩王又执起那把五尺苗刀的刀柄,来回戳弄着真宿柔软的脸颊肉,然而左看右看,还是想不出自己是在何处见过这张脸。 就在鸩王拨弄上瘾,甚至几欲上手的时候,真宿的金瞳忽有浮光掠过,羽睫轻撩,肌肉再次绷紧,鸩王下意识想先一步用刀柄将人格开,可又一时坏心兴起,反而收紧了原本只是虚扶着真宿后腰的右手,真切地将人儿拥入了怀中! 真宿终于恢复了五感,刚寻回视野焦距,便发觉自己竟挨在了对方怀里!明明先前还针锋相对,为何会变成了这颈首厮磨的姿态! 真宿眼神一避,猛地跟个炮弹似的撞开对方,拉开了他们之间过于暧昧的负距离。而鸩王伸了伸手,又放下了。 真宿暗忖自己太大意了,在侍人房本就使用了一次五感,随后看见对方抬手时,周遭有气息变动,便没节制地又用了一回,导致正准备干上一架时,正正好耳聋眼瞎全无知觉。 第9章 然后他只能在心里默数,念了盏茶有余,现下才恢复过来。他不明白此人为何还在这里,为何不趁机揍他一顿,反倒要搂着…… 真宿一言难尽地看着鸩王,有不少想问的,但又不觉得对方会给自己回答,且当下实在不得空,他便干脆一个箭步从鸩王身旁蹿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跑了。 “记住了,今夜我没出现过。”未走远时,真宿听到身后飘来这么一句。 一路奔至羊舍门口,真宿回头没见着有人追上来,心里说不上来是松了口气还是叹了口气。 而等他闯进羊舍,只余下一具羊羔的残缺尸体,与火把燃过的火油味。 他还是来晚了。 大公主的羊羔被杀一事,次日便在宫里传开了,而大公主安碧滢被瞒到了下午,实在瞒不住了,终是知晓了此事。 这一下,大公主哭得寝食难安,很快便病倒了,卧床之余,仍喊着要让凶手和看守失责的人都碎尸万段。 追责一事,便大大加快了进程。 “前日夜里,侍人房与你同床铺的人称,你起夜了,是也不是?”从东马场临时调来的两位主事,让人押着真宿,细细审问。 “……是。”真宿回道。 “你是真起夜,还是去羊舍了?” “起夜之后,听到羊舍那边有动静,我就去看了,看完便回来了。” “你有遇着什么人吗?羊舍里没有看见有别的人?” “……” 主事见真宿迟疑许久,不禁追问。 “回答我,去羊舍的路上或是在羊舍里,可有见到什么人?” 真宿咬了咬牙,回道:“没有。” 那日真宿回去侍人房躺下之后,闻到了自己身上有淡淡的龙涎香,然后意识到那应当是从那个挡路的家伙身上沾染来的。 龙涎香可不是谁都能用的,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因此那人的身份,十分明朗了,不是寻常带刀侍卫或是暗卫,而是皇室贵族。 大公主的羊羔遇害一事,多半不是一朝半夕出的意外,那前侍人如此急于将这活儿交到他手上,证明那人早就察觉到了苗头,生怕这烫手火药炸在他手上。也就说明,此事当然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他纯属倒霉。 天知道那群天潢贵胄在耍什么把戏,无故将他牵扯了进去。 真宿心下微微烦躁,没想到会面临背上谋害大公主爱宠的锅。不说被抹杀了,只怕也是要被驱逐出宫,亦或是锒铛入狱。 方进宫数日,就被赶出宫……真宿想想都几欲发笑。 不将那人供出来,不是怕他灭口,他只是有些厌倦这样如履薄冰的日子了,反正自己若是真落不得好了,这笔账就全算那人头上,都怪那人拦着自己。到时候,他就是拼着弄崩小世界的风险,也必定先去将那个家伙给办了!再另寻后路。 岂料,两位主事相互睇了对方一眼,齐声道:“问询完了,后续没你的事儿,你可以回去了。” 真宿初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直到被解了手上的绳结,由主事亲自请出了听事堂。 甫一走出堂外,恰好与另一个被押着的人擦肩而过,那人率先看见了真宿,忽地涨红着脸,激动道:“凭什么抓的不是他!!他才是看羊舍的人,你们干什么抓我!!” 真宿认出此人就是前天将看羊的活儿“大方”让给自己的侍人,瞧他那气急败坏的模样,真宿没忍住对他展露出人畜无害的笑靥。 这下险些没把那人气吐血,于是一面发狂一面被拖进了听事堂。 真宿耸了耸肩,顿觉轻松了许多,好歹是出了一口恶气。那侍人收受了打点的好处,但凡提点他一句,他都能算他无辜。至于真正的罪魁祸首,待他恢复了实力,自是报应不爽。 过了一会儿,真宿刚回到西马场的侍人房,便有人款款朝他迎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 明晚十二点再更一章( ‘w` ) 第8章 尚膳局 壹 来者是没有见过的面孔,自称是尚仪局的主事,可是跟真宿之前见过的巢主事不是同一人,只见对方问,“西马场暂时不缺人手了,现下蝎影宫在招人,小庆子可有兴趣转过去与否?” 真宿谨慎问道:“请问主事,这蝎影宫是何地?” 单主事笑吟吟道,“跟羊舍大差不差,主要就是照顾贵人的宠物,若是不惧虫子,那便最好了。” 宠物?又是宠物……真宿倒不是怕事,但他犹记得,先前西马场的侍人跟他说过,除了大公主,便只有那一位养了宠。 真宿思忖片刻,随即装出畏惧之色,恳切道:“当真不巧……恕小的无能,小的自小就应付不来虫子,一见着便手足抖颤,浑身发冷。此事还请主事另寻能人胜任罢。” 单主事蹙了蹙眉,显然觉得有点难办,但倒也没有朝真宿生气,想了会儿,又道,“那小庆子可有想过转到何处做事?” 真宿见这位主事大人并不因为自己的拒绝而有一丝不豫,煞是意外,于是顿了顿,试着回道:“实不相瞒,小的确有一属意。” “哦?说来听听,兴许能给你安排。” . 自入宫,真宿一直没有找着机会炼化吸收那瓶缴来的“秘五石散”,现下终于安顿下来了,尚膳局的后勤工作十足的繁琐,甚至可以说有些枯燥,但也十分平和安逸,对真宿而言更是无甚难度,是以宫门下了钥,他终于有闲余琢磨他的修炼。 当前最为急迫的,便是治五感失灵的毛病,若不是五感会失灵,那一晚也不至于无法战个痛快,反而依到人怀里去了,堪称耻辱!一旦回想起来,真宿不免面色一僵,眸光间烁。 归根结底,是真仙体对灵气的需求过高,可这一方小世界里,并没有灵气让他吸收,真仙体便全然处于一个时时空转的状态,负担之重,导致五感经不起消耗。 真宿思索过了,这种情况,或许可以考虑导入毒素,堵住引气入体的顶窍和体内一系列行经周天的节点,这样一来,等于封印了真仙体的灵气运转,停滞了空转,应当就能大大减少五感失灵的情况。 五石散主料多为丹砂、曾青、雄黄、钟乳、赤石,辅料不定,但大体也是矿石一类。 但正如铁老陆所说,他手上的这瓶,并非寻常五石散,而是“秘五石散”,成分诡秘。光看粉末颗粒,估摸着也是矿石,就是不知为哪五种矿石混合而成。真宿紫府被封,使不出神识,自然不能识别出“秘五石散”的具体成分,但只要知道它毒性更甚,便足矣。 他现下住的侍人房,暂且就他一人,因而真宿没设防,直接取出瓷瓶,垂眸望着里头银红雪绿的闪闪石末,量瞧着不多,于是真宿张口将整瓶都倒进去了。 很快,真宿就为自己这轻率的举动感到懊悔不已。 不过半盏茶,真宿身下的床铺已湿透,并裂痕遍布,几乎散成齑粉。 真宿五感颠倒错乱,鼻下嗅到的是旋转晃荡的景象,舌尖传来放大了万倍的虫蛀啃噬声与尖物刮擦声,耳际则萦绕着甜酸苦辣混杂在一起的扭曲味道,眼前看见五颜六色的不见正形的复杂气味,手足感觉浮在空中,但身体宛如不是自己的,也不知连接在了何处…… 但这些都不是最折磨人的,最折磨的莫过于真宿的头颅,仿佛有一柄重锤在哐哐往他脑子上砸,砸得脑浆迸裂,那钻心的痛感无须传递,也转移不走,全堆积在紫府周围,真宿感觉自己变成了那座紫府,无数或锐或钝的凿具挖具在朝着他身上招呼,削着他的神智,掘着他埋在深处的记忆,诱着大大小小的苦楚凝成真实,叫他短短一刻钟,却真切地重走了一辈子。 那双因痛苦瞪得浑圆的黯淡金眸,已盈满了咸苦的清泪,淌而洇湿鬓发,眼白处被猩红紧紧占据着,唇舌被他无意识地咬得烂坏,不识原样,溢出的殷红仙血没了他一脖颈,最后一度停跳的心脏,复又动了起来。 “啊……呃啊……嗬。”真宿的嘶吼低吟逐渐停止,终于从噩梦般的濒死中彻底逃离,“呵、呵呵……” 真宿卷着断舌,一下一下地舔舐着自己的仙血,伤处随之一一复原,他眼里的红色未褪尽,却已染上笑意,甜美又尽显疯狂,若是有修仙的名门正派见着此刻的真宿,恐会毫不犹豫地拔出剑,直指眼前的魔人。 “很好。”真宿不禁自语道。 这“秘五石散”果真名不虚传,毒性之狠,足以让人恨不得挥刀将自己头颅砍下,来止住那直摄灵魂的痛楚。 纵然痛苦至极,但是却有意外收获。 真宿意识到了毒素是针对部位发作的。五石散本就是腐蚀神智的毒物,因而它对被封印了六六三十六层的紫府,大有奇效,依他如今的练气期一层,至毒初期,不可能撼动得了紫府的天级禁制,天地玄黄,就是黄级,怕是也难以破解,岂料到,这紫府的禁制在“秘五石散”的冲击之下,居然只剩下了二十八层! 第10章 捻指一算,再寻来这种专攻神智的精神类毒药三四剂,便能彻底破除他紫府的禁制。 而一旦破除了,他的天阶乾坤袋里的法宝丹药符箓经书等物,就能重见天日,若是对上还没吸走他法力的魔头,也有一敌之力。 啧,也不知魔头现下变得有多强了。 真宿抿了抿唇,不再深想,转而观察自己体内的情况。这“秘五石散”毒性太烈,残留却太少,无法按照原计划,拿去堵塞顶窍与周天,只好退而求其次,真宿拿去堵住了鲜少用得上的嗅觉与味觉。 翌日。 真宿去与总|理太监报备了自己毁坏的床铺,然后便回到备菜区,打上来澄净的井水,坐在小木凳上洗菜。 他来得晚,其余侍人都淘洗了好几轮,换到别处做事去了,是以真宿无须遮掩,二指入水,水面急剧荡开一圈覆一圈的涟漪,须臾间,泥污往下沉降,卵菌往上漂浮,茎叶不论粗的细的,尽皆完好无损,有层叠疏松结构的,剥开一瞧,也是干净之极。 过多一遍清水后,真宿便将菜蔬分门别类放进各式簸箕,再交给专门的侍人,由他们端进膳房。 御膳房内。 一御厨从簸箕里取出一把千金菜和芫荽,“这菜……是换了供应?这几天有几样的品相,都瞧着比往常要好上不少。” “没换啊,吴叔。”旁边的帮厨如是说道。 “……是吗。”御厨吴叔往外头瞥了眼,没看着什么,便收回视线,低头继续手上的活儿。 到了下午,吴叔到了备菜区溜达,特意站了会儿,打量着过往去交刚洗好的菜的人。 他目光一一掠过,没发现菜品相特别好的,面上难掩失望。 直到有个侍人打扮的少年,手捧一木盆的松茸与竹荪,那竹荪如裙如网,米白细腻,不见一丝异色,不见半点残缺,至于松茸,平日得靠改刀才能变得洁白的柄部,此时却不可思议的仅存几条即不可见的浅淡竖痕,叫吴叔这御厨也忍不住想拍大腿称赞上一番:这等好颜色! 等少年走近,吴叔才察觉,这少年人,才是真的好颜色! 最常见的深衣墨发,却长着一副珠容宝相,这是哪家的小公子,莫不是家道中落,被送进了宫里当阉人了?好生可怜。 吴叔的眼中带着赤.裸裸的怜悯,看得真宿一脸不解。 真宿将洗好的蘑菇都交出去后,正欲转身走人,身后霍然传来喊声,“哎,那边那个侍童,请留步!” 真宿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回身作揖,“小的见过大人,大人请说。” 吴叔莫名紧张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问道:“要不要来替我试菜?” “?”他才刚封住了自己的嗅觉与味觉。 吴叔见真宿沉默,以为他有什么顾虑,连忙补充道:“咳嗯,我在到处寻口味不一的人,只是作个参考,你到时吃了,觉得好坏直说便是,无须担什么责。” 对方态度这般好,真宿想不出什么拒绝的说词,遂颔首应下,跟着吴叔进了御膳房。 不一时,吴叔给他在角落里支了小桌子和矮凳,端了一小碟爆炒凤舌,两个蟹黄兜子,一碗绿茵茵的翠缕冷淘。 真宿虽然闻不着香味,但肉眼看,便觉得十分精致丰盛,令人食欲大增。霎时颇为可惜,自己等会儿尝不着味道,算是白白浪费了这么一顿。 禾花雀舌散发着极具火候的镬气,炒出来的酱色覆在表面,焦香浓郁。蟹黄兜子宛如倒扣的元宝,透过绿豆粉皮能清晰瞧着里头的蟹黄,诱人至极。最后那用槐叶做的面团切出来的翠绿冷面,更是冒着丝丝凉气,清爽雅致。 真宿每下一次筷子,都稳快如风,每一口,都没怎么细嚼就咽下了。 吴叔眼里尽是心疼,这么点菜肴,小儿吃相虽克制,但显然还是异常急切的,大约是许久没吃到这样的菜了。下回他得多拿点,给这小儿喂得白白胖胖的。 真宿不知吴叔脑补了些什么,见他对着自己憨笑,也回了个笑。 “好吃不?”吴叔问。 真宿点头,“都很好吃。” 吴叔问了真宿名字后,捏着自己腕儿道,“何时需要试菜,我就喊小庆子你来。” “……”真宿内心略微艰涩,面上礼貌道谢。 吴叔越看真宿越是心喜,没忍住哈哈大笑,大掌揉了揉真宿头上的软帽。 . 夜里,漪萃宫。 “都戌时了,皇上怎么还没来呢?”婢女鹭梨急得跟热锅蚂蚁一样,进进出出好多回,不见消停。 芍嫔端庄地坐在圆桌前,听着别间传膳太监尝菜试菜的动静,轻声道,“不来才是寻常,即便来这一回,也不会有何改变。” 鹭梨知道自家娘娘总是看淡一切,但是她没那心性,她心疼自家娘娘,总是安分守己,不争不抢的,同样的,不得皇上注意,便愈发遭人排挤。这下皇上久违地翻了她娘娘的牌子,鹭梨这急性子自然坐不住了。 过了会儿,传膳太监将挑好的十几味御膳布到饭桌上,然后告退往尚膳局回。 “这饭菜都要凉了,等皇上来了,翻热一下,就没那么美味了。岂不是惹皇上不喜,下回真就不再来了!”鹭梨都快急哭了。 却见她家娘娘拿起玉箸,夹起了一颗薄红圆润的虾肉棋子,蘸了蘸芥子末,便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嚼了起来。 “娘娘!你怎么能!”鹭梨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揪着芍嫔的袖子,嗔怪道。 “别生气,这真好吃,感觉是吴叔的手艺,来,梨儿也吃一个。”芍嫔用帕子在底下接着,然后也夹了一丸子给鹭梨。 鹭梨的馋虫被勾出来了,又抵不过娘娘带着笑意的眼神,正当她准备吃下去时,漪翠宫的总管公公小武子忽然仪态尽失,大声喊叫着冲进门来。 “娘娘!芍嫔娘娘!别吃!万万不要碰晚膳!传膳的,方才在路上毒发身亡了!!” “你说什么?!”芍嫔与鹭梨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止不住的惊疑不定。 “娘娘——” 作者有话说: ---------------------- 重拾老本行,写美食文了(不是 第9章 尚膳局 贰 “赵太医您来了!您快帮咱娘娘看看吧!”鹭梨急得忘了男女大防,尊卑有序,挽住赵太医的袖子便将人引到床边。 赵太医轻柔但坚决地挥开了鹭梨的手,药箱一搁,便道:“下官失礼了。” 小武子将帘帐挂起来,只见床上躺卧着的芍嫔面容苍白,唇色发乌发抖,双目虽睁着,但意识却模糊不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紧紧攥着手上的黄玉戒指,细声吟哦着。 赵太医横针探脉,又在芍嫔身上扎入数枚长针,顷刻间眉头紧锁,“确实是中毒,疑似是鹤顶红,但暂且不可论定。芍嫔娘娘吃了多少?距现在有多久。” 鹭梨边抽泣,边比划道,“娘娘……娘娘就吃了一粒这么大的棋子,约有、约有一刻钟了。” 毕竟传膳太监死了的消息回传,再到唤太医来,即便已足够快,但依然耗费不少时间。 时候无多了,准备矾末与蛋白还需起码盏茶功夫,只能作为后手。赵太医凝眸侧睨他们一干下人,严肃道,“你们将芍嫔扶起来,武公公你且听我指挥,为芍嫔娘娘引吐。” 小武子与鹭梨俱是难掩诧异,这般时候了,圣上又不在,赵太医却仍旧顾忌着男女大防么,竟不愿亲自动手! “快一些。”赵太医冷然道。 他们委实无法,只能依着赵太医所教,让芍嫔头朝下,扣拧刺激芍嫔胸胃处的穴位,场面虽腌臜狼狈了些,但不多时,肉糜竟真被吐了个干净。 后头又是乒乒乓乓一顿忙活,好说歹说,芍嫔的命终究是保住了。 赵太医吩咐好后续注意的地方,便让别的太医来接手,兀自抽出帕子,裹住纳针的软包,才放回药箱,又去取来温水,用无患子洗净手。然后在小武子的恭送下离开了。 而以往总是会追出来与他道别的鹭梨,这会儿只远远觑了赵太医的背影一眼,便移开了视线,转而握着芍嫔的手,微微失神地说着小话。 芍嫔一开口,声音宛如破风箱般嘶哑难听,吓得鹭梨猛回神,连忙喊留守的太医过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漪萃宫门口终于传来了龙辇的动静与“皇上驾到”的通报声。 翌日。 真宿昨夜便听到了些许传闻,今日进到局前,便发现人人面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凝重。 没承想,吴叔依旧乐呵呵地来寻他。 “小庆子呀,等下做完事到我那儿。近来我在琢磨一道新菜式,今天肉终于腌制好了,调了两种蘸料,你到时候来替我尝一尝,选一选。”吴叔对真宿说着,手里不忘塞了块油纸裹着的金乳酥给他,“早食多吃点,干活有劲。” 真宿还烦恼着待会儿怎么给他尝菜,一个顺势,手就将金乳酥接了过来,隔着油纸感觉热热的。 第11章 “谢过吴叔。”接都接了,真宿噙着笑与他道谢。 吴叔被真宿笑脸闪了眼,正想摆摆手说客气啥,后边忽然有人小跑过来,让吴叔到膳房前头去。 吴叔跟那人交头接耳一番,面上又惊又愕,慌忙快步跟着那人走了,甚至都忘了和真宿道别。 真宿定定地看了会儿他们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消息传得很快,吴叔前脚被押进了刑部大牢,后脚便在尚膳局中人尽皆知了。 “所以传言昨夜里有嫔妃中毒,是真有此事?” “可那与吴叔有何关系?昨日宫门下钥前,吴叔便回他宫外的家去了。那嫔妃的夜食,当不是吴叔备的吧?” “听闻其中有两道是吴叔做的,一直用文火温着。” “呆在这儿真是一眼望到头啊!上月才撸掉多少人,竟还能再出这样的毒杀事件。下回不知啥时候一个不幸就轮到咱负责了。” “这回还不一定能过去呢!刚换人又出大事,这不是打……那位的脸吗?到底问题出在哪儿啊?!咱只想安安分分过个日子啊!” “唉!” 就在人人自危之际,赵太医被尚膳局的提督太监恭敬地领进了门。 同行的还有刑部的人,不过瞧那架势,仿佛赵太医才是主事的一般,行在最前。 他们所经之处,尚膳局的御厨或是宫人,尽皆停下了手上的活儿,立在一旁。真宿也不例外,静静站在井旁,目不斜视地盯着地上。 是为昨夜的毒杀案而来吧。这姩国的毒杀,真让他碰上了!真宿在心里想。 “抱歉,厨房后头一地的水,赵大人仔细脚下。”提督太监瞥见赵太医一路拎着衣摆,不时审度着落脚处,脸色俨然不是很好。 然而进了地上湿哒哒的备菜区,赵太医一改常态,衣摆不挽了,也不挑着干净的地方走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一个少年侍人面前,主动与人搭话。 真宿抬首,行礼道,“小的见过大人。” 赵太医听到真宿对自己的称呼不带姓,眉心微动,静然道,“吾姓赵名恪霖。” 真宿隐隐觉着寻常有品级在身的大人,当是不会对他这种没有官职在身的小小侍人,报上姓名的。他一时拿不定对方是不满自己称谓有错,还是有何缘故,只能同样报上自名,“小的姓庆,名真宿。” 旋即,赵恪霖柔声道,“阿庆。” “……”真宿眼皮一跳,遽然朝对方望去,却见赵恪霖一脸坦然,好似那称呼再正常不过,并且他们还有着一面之缘以外的关系。 对方敢那样叫唤,真宿可不敢认下,只是真宿转念又想,对方乃是太医院的大人物,而自己的目标之一正是太医院,若是打好了关系,即便求不来毒药,或许也能触到药性相冲的学问,于修炼大有裨益。 真宿遂旧事重提,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好破开“嫌隙”,道:“之前在外府走得急,未能让赵大人替小的脉上一脉,进了宫也一直寻不到路往太医院去,故而无法与大人践行承诺。” 真宿将衣袂缓缓往上拉,露出那羊脂白玉般的一节手腕,举至赵大人身前。 “小的近来仍有些不适,大人能替小的把一把脉吗?” 骤然贴近的昳丽脸庞,轻然上挑的潋滟眼眸,身上隐约可闻的奇楠香,清越甘甜的咬字,那欺霜胜雪的手腕……刹那间几乎让赵恪霖忘了他自己仍在协助办案,近处还站着一众同僚。赵恪霖极力抑住心驰神往,长指勾住了真宿的衣袂,替他扯好,理齐整,道,“之后寻着空,吾再来替你把脉,不再食言。” 他余光瞟见刑部的也问询完了,正往他这儿过来,于是与刑部的提议道,“诸位大人,等会就由小庆子来领路罢。” 刑部的略略颔首,而备菜区乃至膳房里的宫人,无不诧异,不约而同地嘀咕着那小子是谁,怎么跟赵御医很熟悉似的…… 真宿初来乍到,其实对尚膳局内部并不熟悉,好在经过先前的调节,他现下已不会轻易五感失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区区让他带个路,自然不在话下。 其他人见真宿那般熟门熟路,并未意识到有何不妥,只一路随着他行走。 后来走到了蓄养区,这是真宿从未踏足过的地方,是以他才知道,原来尚膳局本身是有豢养家禽野味的,什么珍玉乌骨鸡,花面狸,只喂细糠的乌蒙豕,用活水吊养的海产河鲜等等,大多都是些稀有的、质量上佳的品种。 放眼看去,大大小小的笼舍里,圈着各种各样的牲畜,却有不少瘦骨嶙峋的,那模样,莫名让真宿心头一凛,总觉着十分熟悉,与某处见过的光景有所相似。 刑部的也问出了心中疑惑,“这些个,为何状态这样差?” 管理蓄养区的侍人答道:“有些尤其不适应京城气候,只能养很短一段时间,就得宰杀掉。” 此处说到底只是临时蓄养,以保证食材新鲜,论正经饲养,那还是得靠宫外的牧园山庄供应。 刑部的与赵恪霖,浅看了一周,抽取了部分水源与牲畜口粮,便离去了。 真宿也准备一同转移,但临提步时,霍然记起了某个画面,随即一个惊悚的猜想爬上心头。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尚膳局 叁 为了印证心中所想,真宿念如电转,心中已有成算。遂小跑回赵恪霖身侧,继续陪他们问询调查,约莫两刻钟后,终是结束了。 离开前,赵恪霖特意落后其余人一步,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而是低头定定地看着真宿。 真宿回以不解的眼神,然后告别道:“赵大人慢走,我就在这儿等您,之后一定要来寻我。” 赵恪霖闻言眸光微闪,轻点了点头,才回身扬长而去。 真宿则在下一刻,抬脚拐进了御膳房。 他犹记得上回吴叔给他支个小桌子的地方,于是朝着那方向去。孰知,去到那儿,没见着吴叔的人,倒是见着有个鬼鬼祟祟的侍人,缩在那张小桌子后面,揭开了一个食盒的盖子,嘴里极小声地嘟囔着什么,不过全让真宿听去了。 只听他说:“啧,让我拿给那小子,凭什么。反正吴叔回不来了,还不如我来吃了呢!这么香的肘子肉……对,就算等会儿吴叔回来了,我就说是给那小子吃掉了!” 真宿待他念得差不多,唐突凑到他耳边说:“你偷吃。” 小景子一个哆嗦,反射性地将食盒阖上了,还踉跄了半步。 其后发现来人竟是他刚在背后蛐蛐的本人,更是尬住了,抛下一句“我不知你在说什么”便想走。 但真宿拽住了他,问:“这就是吴叔给我留的?吴叔还没回来?” 小景子一时慌张,都忘了自己才是资历较长的那个,根本没注意到真宿没大没小的态度和用词,只想拽回衣袖,然而扯得肩臂发酸,依然不能从真宿手中抽出半寸衣袖。 他只好告诉真宿,“是吴叔给你留的缠花云梦肉,吴叔被刑部的召了去了,现下能让我走了吧?” “是因为昨夜的事?”真宿不为所动,继续追问。 小景子不由得有些怵他了,不明白对方明明年纪轻轻,气势却为何这般盛,“是是是,具体我也不清楚,别问我了……” 真宿两指一松,一直往另一侧拽的小景子险些栽倒,当即恼得脸都涨红了,可惜半晌没敢憋出一句,悻悻然扭头跑了。 真宿打开食盒端详了下,便立马阖上,往外走。 西马场。 “哦呀,这不是小庆子吗?”三两侍人注意到了朝他们走来的人,出声喊道。 真宿笑笑,指了指手中的食盒,“之前走得急,前辈们这般照顾我,却没有好好道别,便心心念念回来看看,顺道给前辈们带了点吃的,还请勿要嫌弃。” 真宿美颜忱语,侍人们顿时晕乎乎的,几乎要以为自己真给过他什么照顾了,半晌回过神来,瞧着那食盒里云朵纹的肘子片,嘴边便什么话都道不出了。 缠花云梦肉,乃是用猪前腿腌制而成的,片下来做成冷盘,而正如其名,肘片的切面中央会显出有如云边的轮廓,光是这卖相,便足以让人食欲大开,更甭说那馥郁的气味,轻轻一勾,便将在场的人的馋虫全勾了出来,馋得打转。 真宿想起来自己还揣着块金乳酥,是雕成了开花模样的乳酥包子,奶黄奶黄的,捏着松松软软。真宿又悄然捏了两下,拂去眼底的不舍,将吴叔给他的这份早食也一并给了出去。 珍馐当前,侍人们生怕分不及,皆直接上手拿,但入了口,又怕囫囵吞下会暴殄了好东西,是以精细嚼着,迟迟才咽下。 “好吃,太好吃了……”侍人们说不出什么生动的话,只一味说着好吃二字。 “前辈们能喜欢就好。”真宿见他们分吃了个干净,时候差不多了,又语带憧憬地感叹道,“说来我之前远远见着大狸奴和金毛猴了,好生可爱,真想摸一摸呀,要是能摸,让我天天来都行!” 第12章 侍人们猜他在说的可能是猞猁还有金丝猴,忙道,“哎,那都是生猛野兽,可不兴摸呀!” 本来他们心里难免怨毒,觉着这小子竟能脱离这个泥潭,跑到尚膳局那样的好地方享福去了,不仅好吃好喝,还有盼头,转眼就甩他们一大截,不可同日而语。 可没想到这小子竟还念着他们这些人,大方送来御膳佳肴,若是能常来,指不定能再蹭上些好吃的。 于是有人抢先道,“不过喂一喂还是可以的,小庆子随咱家来罢。” 真宿眉眼里透着的笑,陡然多了几分深意,随之“欣喜雀跃”地跟了上去。 西马场那些瘦骨嶙峋的奇珍异兽,真宿曾想当然地以为它们是被弃为鸡肋、不受重视的,故而被侍人克扣了伙食都无人知晓,甚至无人问责。 但当他看见尚膳局蓄养区里,同样有着形销骨立的驯畜家禽之时,不禁生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会不会西马场根本没有食物供应不足的情况,又会不会蓄养区的水土不服只是假象,实际上是长期喂毒药造成的呢? 而接下来的光景,印证了真宿的猜想。 老侍人带他喂了好几处,猞猁苍狼海东青,虽然它们一见着真宿走近,就死死低嚎或是嘶鸣,不是乱扑腾就是夹着尾巴打颤。看得老侍人都有点懵了,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场面,明明这些凶兽猛禽,平日都不稀得搭理人,此时却跟老鼠碰着狸奴似的。 真宿假咳了一声,挠了挠脸,将粮桶交回老侍人手上,放弃了投喂,只从旁观察。 真宿发现给它们投喂的食物算不上很新鲜,但是分量很足,且荤素齐备,丝毫不见苛待。 若说对方有无可能在他面前刻意收敛了,才这般妥帖。这可能性极小,因为调配饲料的并不是西马场的人,此时真宿贸然前来,这粮的分量却是正常的,可见配粮的并无克扣,而能做到克扣的,仅有侍人取粮之后的环节。然西马场的侍人俱是浑浑噩噩的,不是好吃懒做,而是积年累月庸碌无为的麻木,显然他们对此无能为力,自然也都不是有背景的人,那么他们如何胆敢中饱私囊? 既然没有短吃的,它们进食尚算正常,不见水土不服……真宿微眯金眸,心中已有了八成把握,接下来便是印证它们体内是否含毒。 他隐约记得经书里有一个探知毒素的功法。 午后,真宿回到备菜区忙碌了一阵,便遁回侍人房里,拿出《五至经》解读。 《五至经》虽无甚修炼资质门槛,但不代表它没有参透门槛,其内里暗藏玄机,全然不似普通经书那般可从头至尾随意翻阅,它自带禁制,与修真者的境界挂钩,就如真宿,现下仍是至毒初阶,能翻阅的部分,不过五六页,囊括的仅是当前阶段可以施展的法术手段。 功法经书的用词艰深,多的是模棱两可、意义不明的条条句句,不过对于真宿这种修真大能而言,经验之丰,就算失了紫府辅助,只消耗费神智,便能解读。 在真宿的反复研读下,终于找出了那感知毒的方法。书上曰,须先缔造六感,凡人仅有五感,而六感多出的那一感,正是脱出五感以外的感知,有了此感,便能够探知五感所不能直接探知的东西,譬如人体内的毒,又如野兽体内的毒。 而六感正是神识的雏形,之后便能以此为基础,辟出紫府。 阅及此,就连真宿都不免叹道,这五至经真是完完全全的旁门外道,与正道的修炼之路相去甚远,说是差之千里也不为过,但最离谱的是,最终竟还能殊途同归! 他往下修炼的话,莫不会辟出第二座紫府吧? 真宿被自己的瞎想给逗笑了,转头开始尝试依照经书上的功法缔造六感。不一会儿后,却发现无论怎样都不成功,再琢磨许久,才知问题竟是出在自己那封锁住了的嗅觉与味觉上。不将这二感恢复,他就不能往下修炼,但想要解开封锁,则需要毒物冲击,他想搞到毒,暂时只有查西马场兼蓄养区那条线,最有搞头,若是想往下查,又亟待开启六感。 “……”纯属鬼打墙了,真宿如是想。 . 尚膳局衙署。 掌印刚从外面走进来,提督和总.理都争相围了上去,追问他刑部和大理寺那边的情况如何。 “这次恐怕也是难以善了,虽然只是毁了一位嫔妃的嗓子,但偏偏事发在圣上要去嫔妃宫里的时候,那下毒明显是冲着圣上去的……” “那吴御厨保得住吗?” “芍嫔娘娘还一纸陈情,求圣上网开一面,只是圣上那边态度不明,不好说……若是跟上一回一样,那我们局里真要没人了。”掌印眉头皱成山峦状,愁是愁,但情绪还算平稳,毕竟上回大清洗也没追究到他们身上,而那回甚至有皇子薨了。 提督和总.理也读懂了言外之意,狠狠地松了口气。 未几,提督太监看了眼刻漏,算了算时辰,疾步走进了御膳房,欲检查晚膳准备得如何。 “传膳人呢?”他环顾四下,问道。 “宋传膳方才被送去太医院了!” “这早晨不还好好的,怎么回事?” 答话的侍人支吾着不敢直说,只道,“宋传膳误食了羊桃,脸上身上都起满了疹子……” 嗬,这羊桃可不易误食,长那绒毛褐皮,果肉鲜绿芯白,好认得很。提督太监满脸不悦,自是看清了那人的临时脱逃。 他冷哼一声,又问,“那还不定下新的传膳?由谁来顶上?” 底下的人左看右看,就是无人敢作声。 就在提督举起台上的烫手的铁勺,打算佯怒震慑一下这帮贪生怕死之徒时,角落里的小景子在后头忽然抬手道,“大人!小奴要举荐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 [修改]将赵彦霖修正为赵恪霖。之前名字打错了,用了上一版的。 第11章 尚膳局 肆 落霞沉金举霜月,孤鹜凌空轧镜水。 夜幕将临,真宿刚回到备菜区,正准备去领菜蔬瓜果,就被俩宦官领走了。 随后听到对方说,他被临时任命为传膳太监,且要即时就位。 真宿呆愣住了,思忖莫非这就是俗话说的瞌睡送枕? 不久后,他被带到了一间小房间,数个侍人取来妆奁,恭敬地垂着头,对他道:“恕奴婢冒犯,奴婢这就给大人洗脸,再上粉。” 真宿面带疑惑,问:“我脸脏了吗?” 侍人们这才抬首看向这位新上任的传膳太监,乍然发现对方竟相当年轻,面如冠玉,那脸白嫩得仿若能掐出水来,面颊透着令人艳羡的好气色。 这,这根本用不上敷粉上妆啊!不同是阉人么……怎就他生得这般天生丽质?侍人们自知说错话,忙跪下认错。 真宿没可能因这种小事与他们计较,过问之下,知晓了这其实是固定流程,因为传膳太监是需要负责布菜的,布菜时很大可能需要近身面见圣上,所以仪容服饰都不可马虎,规格俱是走高。 “那就交给你们吧。”真宿舒展身体,轻抬双臂,无比习惯地由着侍人到近前服侍。 不一会儿后,侍人们看着只换上了素贴里与雪青色褡护,梳了发并戴上三山冠的真宿,竟脱去了少年气,蜕变得宛如资历深厚的官人一般气势凌人,矜贵清绝,以致于他们久久移不开眼,直到真宿投来略带疑惑的目光,才慌忙低下头去。 “那我这便去了。”说罢,真宿转身离开。 蝎影殿。 殿门竟无门官,也不见多少禁卫守备,偌大的前院显得十分冷清,静谧得只余传膳一行人的脚步声,以及间或传来的孤远的乌鸦叫。 待要进入殿府时,他们便被拦下了,大宫女芷汐只放真宿一人过去,其他人则须退回殿外,于是换成真宿拎着两提多层食盒,随大宫女一齐往偏厅去。 府里与殿前氛围很是不一,随处可见曳地的纱幔,层层叠叠,如烟如雾,充盈着四面八方,险些让真宿以为自己踏进了什么幻境。 左拐右绕地行走许久,若不是有人领着,十有八.九会迷路。途经一处,幔帐是雍容的绛紫色,在夜色中蹁跹,起起落落。帘幔后影影绰绰,隐约间似是伫立着一道挺拔端华的身影。 但真宿拔群的五感并没有真切地感知到人的存在,遂不再关注,拐了个弯即来到了偏厅,此间支着张八仙桌,堪堪放得下十八道膳食。 真宿犹记得来之前他人提点过的,传膳要务之一乃是尝膳,须挑开不新鲜的,味道怪异的,着重参考皇上偏好的口味,还有切合时令气候的菜肴,甚至要考虑食物之间是否相反等。其二则是试毒。 可惜更为具体的,他们压根来不及告诉他,所以真宿也是两眼一抹黑,只能执起银箸,从每道菜里择出一点,放入味碟里,再夹进嘴里一一品尝。 每一口都没滋没味,味同嚼蜡,真宿紧蹙着眉头,不似在尝什么珍馐佳肴,而似在探雷。大宫女一直立在一旁,暗忖他这反应也寻常,昨日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这回派这么年轻的新人来传膳,怕是被当作炮灰推出来了。 第13章 随后,大宫女发现少年眉眼间忽现喜色,本就上挑的眼尾更显俏丽,她不禁暗叹,还是个小孩,怕是捡着爱吃的了,于这种关头,倒还能开心起来。 而她有所不知的是,真宿确实是捡着爱吃的了,只不过他‘爱’吃的不是美味的,而是带毒的。 此时真宿正想:这也太走运了,头天上岗就让他吃着了毒药! 真宿能察觉到大宫女暗中投来的视线,是以立刻收敛了神色,将吃出了毒物的那一道优先择了出去。 余下的,不能说就全然不含毒了,毕竟他只是每道菜里挑出很少的一部分来进行试毒。如若有漏网之鱼,呈到皇上面前,怕是照样人头不保。 “……”真宿沉思片刻,决定当即炼化毒素!他一面佯装挑挑拣拣,一面用帕子挡着嘴唇,不经意间拭去嘴角溢出的血丝,再将帕子收入袖袋。 可就在此时,袖里忽而有一道冰凉触感,真宿快出残影地伸手一探,竟从袖里抓出一庞然活物! 饶是真宿也有些没想到,他抓到的竟是一只蝎子,一只有着尖利尾刺,黑曜石般的甲壳,足有臂儿长的巨蝎。 一旁的大宫女,自是将方才这一幕尽收眼底了,素来面若寒霜的她,也不禁面露惊讶,她没想到这少年竟全然不怕这曈山巨蝎,除了圣上,以及她们蝎影殿五大宫女,其余人头回见着巨蝎,无一不是被吓得失仪。 她见真宿的金眸亮亮的,一直盯着巨蝎的尾刺不放,不由眼带清浅笑意,伸手将巨蝎接了过去,解释道,“这是圣上的宠物——曈山巨蝎,它的尾刺是有剧毒,但不用怕,它很有分寸的,不会无端扎人。” 真宿了然颔首,掩去眼底的可惜,趁着大宫女走开去安置巨蝎,顷刻将炼化续上,过了数十息,便将嗅觉与味觉都恢复了,又马不停蹄地依着功法缔造六感,多亏了之前多次失败的尝试,已十分熟练流程,以致于这一回,他一举成功! 六感已生,真宿缓缓阖眼,甫一睁开,恰巧从外面走回来的大宫女不再是冰肌披锦衣,在他眼里,已然变成了一团人形的红蓝多色经络,血气脉络的走向一览无遗。 而当他目光移到桌子上时,食物也变成了一滩滩色块,其中好几道菜,玄色点点,星罗棋布,看得真宿触目惊心。 玄色就是毒的幻化,这毒量虽微乎其微,即便全部搜罗在一起,让凡人吃下,估计也死不了,但谁也架不住顿顿都这么放……幕后之人,委实太歹毒了。 真宿眼下也没空深想,再次阖眼,四周景象瞬间变回寻常颜色和形态。 正事要紧,于是真宿赶在大宫女催促之前,将无毒的菜肴选好,再将一本册子递给大宫女过目。这本册子上记录了食材产地,经手的御厨,甚至还有他的名字,因为各个备菜步骤的侍人名字也必须记录在册。 尝菜后就是等待,约一炷香,大宫女询问他可有哪里不适,可有中毒之兆,真宿答曰没有,然后就被告知可以离开了。 真宿本以为接下来还需要他去布菜,没想到大宫女重复了一遍,让他离开,接着她自己则将真宿选好的菜肴放入食盒,提着食盒走入了旁侧那绛紫色的幔帐之中。 真宿微微瞪圆了双眼,诧异那处竟真的有人在?甚至似乎还是皇上? 他本没多少兴趣知道这位余斛帝长什么样子,因为他记得史书上记载的姩国君王,是个文弱体虚,没什么担当魄力的家伙。 史书上曰,先皇废长立幼,导致不少人背地里觉得余斛帝得位不正,而后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甚至有人在朝堂上借机抨击,却不见余斛帝肃清舆论场,十足的被动。整个统治阶段,外戚势大,太后虽无实权,但余斛帝一次也没计较过太后干涉朝政,可见愚孝得过分。姩国不是大国,邻近的枫国比之强大得多,但由于有死仇,不愿也不能归附敌国,且有很大一片富饶的黑土地,因此招致枫国处处针对,全靠忠厚能干的犀将军与军队,才没被灭国。然而朝廷上异常推崇重文轻武,不断削减军队待遇,余斛帝被胁迫其中,面面不讨好,就连六宫韵事也是一笔又一笔的糊涂账,故而遭受的暗害尤其多,堪称史上之最。 可这下不让他去布菜,没了面见圣上的机会,反倒勾起了真宿的好奇心。 今日不行,那就待明日吧。于是真宿没逗留,提起剩下的食盒,原路返回殿外。 而真宿前脚刚离开,那绛紫色的纱幔便被风荡开,露出了曳地的一节明黄缂丝广袖,一只漆黑发亮的巨蝎,利索地摇摆着身子,攀着袖面的蓝龙纹而上,歇在它心爱的主人宽阔的肩上。 俄顷,巨蝎尾钩与近在迟尺的主人的唇形同时勾起。 “真是他。” . 翌日一早。 真宿换上传膳的雪青色褡护,戴上三山冠,不急不缓地往御膳房去,一想到今日就能正式用上自己昨日觉醒的六感,眼底就不禁浮上笑意。 谁知甫一进去,就被提督太监告知,他可以回去洗菜了,制服和头冠则必须立马脱下。 作者有话说: ---------------------- 文中的枫国不是加拿大( 今晚十二点还有一更,虽然是算在明天啦。 第12章 尚膳局 伍 这样的要求,显然带有羞辱意味。 因制服包括褡护和贴里,把这两件褪去的话,真宿就会只剩下薄薄的一件中衣,甚至可能透出最里头的吊带兜肚。 真宿不知自己何时有得罪这位提督太监。 不止提督太监,就是此时御膳房里看热闹的其他人,也多是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他甚至看见那个偷吃未遂的小景子,正对着他挤眉弄眼,脸上写着明晃晃的幸灾乐祸。 从进宫前起,真宿感受到的恶意就远远多于善意。 早知这一方世界的人对天阉的歧视这样深,是个人都能踩天阉一脚,他当初还不如不用缩阳术伪装天阉,干脆让刀儿匠给他割了得了,反正这物什在宫里毫无用武之地,待他灵力恢复后,随时能再长。 真宿被气得脑子不甚清醒,如是胡想。 提督太监还在那唾沫横飞地说,“昨日仅是临时授命,本就是宋传膳身子不适,空出来的位置罢了,可没给你走正式文书。不过出饷之日自会有嘉奖,亏不了你的。” 对方那施舍一般高高在上的语气,任谁听了都难以接受,真宿为数不多的样子脾气已然要耗尽,甚至他眼前看到的光景,正在戾气的灼烧之下,略微变着形。他不禁思索,是拧断这不知死活的书中人的脖颈,还是再忍一忍、继续伪装下去。 “还不快些脱?这衣服头冠你拿着不合规矩,巴着也不是你的,别婆婆妈妈的,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洒家去管呢!” 提督太监越发咄咄逼人,而真宿的拳头也越发攥紧。 嗬,好不容易当上的传膳,那唾手可得的毒物,全都要没了。 真宿心中悬着一杆秤,某一侧正被放入一个又一个的秤砣,眼见就要倾斜下去—— 忽而,外头传来了通报声,旋即一位大太监领着两列宫女一同走入了御膳房。提督太监被自己的大嗓门捂了耳,一时没注意到,直到被旁边的侍人提醒了两句,便回头一看,发现大太监一行人已来到自己身后,当即浑身一震,躬身迎了过去。 “莫公公,有失远迎,请公公降罪,底下人办事太糙了,都不省得机灵些,奴家待会儿就让他们去刑房领罚!” 大太监眼神都欠奉,看也不看那笑得像条狗的提督,他的豆豆眼一下子锁定在了某人身上,抿了抿笑,然后将卷轴一展,尖声诵道:“圣上有一口谕传至,庆真宿,汝上前来接旨。” 此名一点,在场侍人无不目瞪口呆地看向真宿,接着胆战心惊,簌簌跪下一片。 唯有真宿慢了一拍,岌岌可危的杀念转圜而收,只见他眉头微松,挺着腰杆,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庆传膳办事妥帖,风仪得体,朕特赐予你,南洋金珠鎏银耳珰一副。钦此。”念罢,一名宫女捧着锦帕垫着的螺钿黑漆方盒,另一宫女则从旁侧将其打开,展示出来。 真宿接过旨后,仰头一看,便见那漆盒里头置着一对耳珰,银色仅是花托,主体则是宛如落日的金色真珠,大气中带点明媚,光是这色泽便知是极上品。 真宿对这颜色再熟悉不过,他虽不常照镜子,但不妨碍他对自己眸色有清晰的印象,是以此时他诧异之余,心情还挺复杂。 是巧合?话说皇上有见过他吗……昨日他明明没有跟帐幔里的人打上照面。 而此时有人比真宿更心情复杂,那便是刚刚刁难了真宿的提督太监,他偷着瞅了几眼,其后就看懵了。 世所罕见的极品金珠!且陛下怎会对一个小小传膳赏赐首饰?!别说是对着太监,就是对着宫女,那也是会招致言官批评的荒唐之举。 提督太监心中大骇,不断眨眼想将额间淌下的汗给眨掉,撑着膝盖的手也止不住地颤抖。 第14章 其他人不敢抬头,但都听到了圣谕,不少人恨不得倒回去抽一盏茶之前自己的脸,给人摆什么脸色,嘚瑟啥啊,这下好了,把皇上“钦定”的新传膳给得罪透了! 他们不禁又惊又羡,尤其小景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随后哆嗦个不停,哭丧着脸,巴巴地望向真宿。 在他们惊惶不定之时,真宿接过了那个漆盒。他想,且不管那有的没的,反正皇上此举算是解了他当前的僵局。真宿指尖摩挲了一下漆盒边缘,唇角轻扬,金眸里闪着纯和的微光,看上去比那对耳珰还要璀璨夺目。 传旨太监离真宿最近,险些看恍神了,回神后扶起真宿,于他耳边细声提醒道,“陛下今日起,要到蕴光道观去陪太后参加法会,传膳不用跟了,待陛下回来再照常。” “小的省得了,多谢公公提点。公公慢走。”真宿眨了眨眼,施礼回道。 传旨公公瞅着真宿,眼纹一挤,捂嘴笑了,然后转过头去,眯着豆豆眼瞪了瞪提督,眼里带着警告意味,接着才领宫女们离开。 “提督公公,可还有吩咐?”真宿微微侧身,语气无波无澜地问道。 提督就是想追究他的没大没小,此时也有些杯弓蛇影,生怕被上面的人知道,因而支吾数息,到底将人放走了。 . 皇上不在宫里,传膳无须跟去,真宿就闲下来了。 他本来还想着继续尝膳,好食入多些毒素以精进境界,现下却是不能了,真宿思索片刻,想起了仍未归来的吴叔,眉间染上一丝忧虑。 于是他回侍人房收好漆盒,然后往西马场出发去了。 这回真宿没带吃食,不过西马场的侍人们热情不减,估摸着是见到真宿身上的装扮,俨然升官了,自然不敢怠慢。 故而真宿提出想随意看看,他们全无异议,还主动带他到近前去。 到了一个个笼架子前,真宿暗中释放六感,目及之处彷如被重新涂抹了一遍色彩,无精打采的猞猁变成了一块黄黄绿绿的色团,里头有数条通体黑紫的丝线在蠕动,虽不可怖,但只要想想这堆色块原先是何物,真宿就未免有点膈应。再查看旁的野兽,但凡是体型较瘦,精神头较差的,俱不遑多让,皆布有蚕食肉.体的墨色毒点。 这下彻底印证了他的猜想无误,西马场的动物出现体虚瘦弱的情况,果真是被下了毒的缘故。 接着,真宿又折回尚膳局,去蓄养区绕了一圈,继续荡开六感探毒。然而没想到的是,情况与他之前的猜想全然不同,竟无一家畜禽兽体内有毒点的存在…… “……怎会如此。”真宿迷茫了。 就是它们的饵料口粮,也没有探查出一星半点的墨色。 蓄养区的几个饲养人与负责人都因为上次涟萃宫一案,被刑部临时关押起来了,莫非真是他们干的,所以他们不在之后,现下蓄养区才这般干净?可昨日依然有下了毒的御膳送到御前,他亲眼所见,不会有假,总不能还有别的毒源? 但怎么想都不太对劲。再说西马场的动物又不会被端上饭桌,为何偏偏西马场反而能查出毒来?在西马场下毒究竟有何意义? 就在真宿边走边想的时候,与一个人擦肩而过,真宿扫了那人一眼,没在意,又往前走出好几步,却发现自己想不起方才见到的人长什么样子,只记得他步伐虚浮。 是用六感太久影响到神智了吗…… 回头去看,那人已了无踪迹。真宿晃了晃脑袋,按了按太阳穴,决定暂且先回去歇息,午后寻了空再来探查一遍,看有无变化。 然而到了下午,真宿却没去成,因为被一个没预想到的人找上了门来。 真宿换回深衣便帽,顺道将备菜区的活儿干了,毕竟正式文书还未下达,免得招致话柄,然而当他擦干手正准备走人时,却在侧门附近被人喊住了。 “阿庆。” 真宿偏头看去,便见穿着一身桃夭色,打眼得很的赵御医,挽着又长又坠的衣袂,从月洞门那头走到了自己面前。 定眼一看,才发现对方不仅直裰、纶巾和靴上菱纹都是桃夭色,就连鬓边的两股辫也换上了妃色缠带,映衬得面若桃花。真宿还从未见过如此适合这种粉嫩颜色的男子,不显娇俏,而是有种浦浦和风,弱水三千之感。 “赵大人,你怎么在这里?”真宿一抬尾音,如浮云一般飘悠软和,同时扶了扶便帽,往身前的赵恪霖走了半步。 一股蔬果根茎的泥土味与簸箕的木头味交相闯入赵恪霖的鼻子,但赵恪霖却毫无嫌弃之色,在脑海里闪过了两人一起洗手作羹汤的画面,于是柳叶尖般的眉梢便朝下弯了弯,通透的茶眸里逸出笑意。 他说:“依照先前说的,我来践行我们的约定了。” 不多时,二人信步在一座清幽静谧的小花园中,此处是与御花园相连通,但却不算在御花园的地域之内,因而不太可能会冲撞到三宫六院的贵人们。 赵恪霖约在此处,是因为适逢梨花盛开,此处栽种了不少梨树,却又清净少人,可惜夜里还要当值,不然醇酒配上良辰美景佳人,别提多妙了。 不过眼下也足够不错了。 他们择了被梨花包围的一处凉亭,洁白似梨花的丝绸帕子垫着真宿的一节皓腕,赵恪霖默默吞咽了一下,才抬手覆了上去,将指目轻按在真宿的腕上。 那强有力却凌乱无序的搏动,又一次将赵恪霖旖旎的心思扯了回来。 与初次为阿庆把的脉相比,不再是令人惊愕的极缓跳动,足足十息才跳一次,害他不信邪地一听再听,把了许久。当时他言明要回去查书,那并非谦辞或是借口,而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他头一回在大活人身上探出濒死之人的脉象。 这回虽是像活人了,但也没正常到哪里去。 真宿不知赵恪霖是在正经把脉,只觉那游走在自己手腕的手,停得太久了,可为了打好人脉关系,他到底没出言打断,而是在思索要使什么手段让对方与自己尽快相熟。 就在这时,亭外下落的梨花瓣,被煦风一推,竟有一片恰巧飘到了真宿的头上。 赵恪霖终是败在了真宿的脉象上,但他只认定一事,那便是学无止境,而非真宿不正常。 待他心神一归拢,便注意到了真宿头发上的白色花瓣,指尖一捻,便取了下来,在取下之时,尾指顺势一滑,轻轻掂了下真宿玲珑精致的耳垂。 真宿眼波流转,望向了坐在身侧的赵恪霖,稍歪了歪头。 “怎么了吗?” 赵恪霖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似是怕惊扰到眼前的珍贵一幕,良久才磕巴着回道,“花,有花落到你头上了,顺手摘了下来,是吾冒昧了。” 展开手掌,手心的花瓣被碾得粉碎。 赵恪霖一怔,立刻将手一收,但如此这般,似乎有些欲盖弥彰,他便有些迟疑,又似乎有些释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真宿不好抢话。静默了片刻后,赵恪霖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忽而问真宿:“阿庆,不知……你愿不愿意与我成为缟纻之交?” ?好生唐突,他好像还没做什么呀? 但是这正合他意。真宿眉眼间顿时染上了几分恣意与愉悦,回道:“那敢情好啊!” “那……你可以唤我恪霖。” “阿霖。”真宿直接顺竿爬,叫得更亲热些,紧接着将话锋一转,道,“我有一事想请教你。” 作者有话说: ---------------------- 注:缟纻之交=好朋友 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交嗷( 第13章 尚膳局 陆 “阿庆是想知道,哪些食物会相反?”赵恪霖意外道。 真宿点头。 赵恪霖没问他为何要学这些,思索了一下,温声道:“手边没有笔墨纸砚,不如待我回去写在纸上,下回再取来与你?” 真宿却摆了摆手,“不用,你说吧,我记得住。” 赵恪霖抿了抿唇,遂与他娓娓道来,“相反的食物不少,常见些的,譬如鳖肉与苋菜,羊肉与鱼脍,杨梅与生葱,黍米与葵菜……若果单是拎出一样来讲,其对应的相反食物亦是不少,像是竹笋,它就忌与羊肝、豆腐、鹧鸪、鳖肉、糖同食。” 赵恪霖顿了顿,似要确认真宿是否有跟上,但见真宿仍十分专注地瞅着自己,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继续道,“依体质而分,体偏寒的人,就不宜食入太多性寒的,像是茄子和蟹都是性寒之物,就不宜合食,很可能会导致腹泻、腹痛。” “那有没有合食后致人中毒的?”真宿蓦地插了句。 “相反只是物性相冲,大部分都到不了生出毒性的程度。”赵恪霖往深思索了一番,“但食不过量,食无腐败,食惕不熟,因这些情况皆可能致人中毒。” 闻言,真宿蹙了蹙眉,声音低了下去,“这样……” 赵恪霖说完才意识到了什么,忽而看向了真宿,发现真宿神色坦然,目光正直,好似只是随口一提,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而已。 第15章 然而真宿此时也回过味了,意识到自己的提问,在这个宫规森严的地方,多少有点冒大不韪了。 于是真宿解释道,“说来我还没跟你讲过我当上传膳一事吧?就今早才定下的。” 赵恪霖一听,清浅的茶眸便染上了笑意,然而笑意未达唇际,他霍然想起来这几日在协助侦查的案子,想起了上一位传膳的惨烈死状,不禁瞳孔震颤,从桌底下抓过真宿的手,紧紧握住。 “已经,已经定下来了吗?”他问。 却见真宿从他手心抽出了手,然后反握住他的双手,脸上是莫名让人安定下来的沉毅与英气。 “我不会有事的。” 说罢,真宿感觉手心里在发烫,接着便见赵御医的脸变得比两鬓的发带更红。 就在气氛变得几乎旖旎起来时,不远处竟传来了一声尖锐的惊叫。 他们二人猛地对视一眼,便不约而同地起身,循着声源而去。 走着走着,他们发现这是往御花园去的路,但因那女声喊得凄厉,他们没有停下脚步,到底踏了进去。 而此时御花园的一个角落里,正上演着“人仰马翻”的一幕。 一个朱裙碧帔,满头玉饰的女子正软倒在铺着真丝的席子上,两个侍女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却不敢妄动。 女子面色难看,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唇色浅淡发白,近看还有一丝发紫,她扭过头去,将手举得远远的,一直在抖颤着,却不放下。 “你们两个愣着作甚,还不帮我吸掉蛇毒?!本公主但凡有个万一,你们不一样落得一个死?……快,还不快来帮我!”女子虽然看上去仿佛随时可能厥过去,但是斥骂的声音却中气十足。 “主子别着急,丹儿你快帮主子吸!快啊!”其一的侍女毫不犹豫,强摁着另一侍女的头,命令道。 被唤作丹儿的侍女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大公主跟前,头上的压力愈发狠重,大公主的威胁不绝于耳,丹儿无法,只能眼睛一阖,暗暗咬着牙关,往大公主的手凑近…… 就在此时,三皇子忽然带着内侍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皇姐,皇姐你怎么了!”三皇子将丹儿掀开,接着伏在了大公主跟前,捧住大公主悬空的柔荑般的手,“这是怎么了?不会是被蛇咬了吧!” 大公主发现来人竟是三皇子,气急道:“你来干嘛!你起开!让她俩小蹄子给我吸蛇毒啊!你挡在这儿做甚,你想我死啊!” 三皇子却二话不说,挤了挤手上两个牙洞周围的皮肤,张开湿漉漉的肥厚嘴唇,就要亲上去。 他的内侍却骤然跪趴下去,苦苦劝道:“主子万万不可,贵体万金,贵体最要紧啊!” 三皇子高仰起头,一甩金丝冠帽的翅脚,含情脉脉地扬声道:“别拦我!我要救皇姐,皇姐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再拦着我,本皇子就先把你杀了!” 而这时,赵恪霖和真宿也赶到了,恰好目睹了三皇子和内侍对峙的一幕。 真宿第一反应是,这蛇毒有多毒?能不能让他来? 但毕竟人命关天,他就是再馋那一口蛇毒,也不可能越过真正的御医去做这事,不合规矩,也容易暴露。于是真宿准备跟着赵恪霖同去,却发现赵恪霖落后了自己半个身位,全然没有要往前走的迹象,不由困惑地回头看他。 他不知赵恪霖为何迟疑,只见赵恪霖远远望着那个大公主,素来温润如兰的神色,生出一丝裂痕,眸光黯淡了下来。 “阿霖,你怎么了?” 这一问,彷若惊雷,惊醒了陷入了思绪泥沼的赵恪霖。 赵恪霖轻摇了摇头,看也没看真宿,只道,“你留在这儿,不要去,吾去。” 然后便迈步独自前去。 不料走出几步,身后的人显然跟了上来,他正欲开口,却被真宿面上意气风发的笑容给控住了。 真宿走到他身旁,道:“我能帮上忙。” 不消片刻,侍女率先发现赵恪霖的身影,当即喜极而泣道,“太医来了!是赵太医!公主有救了!!” 这一嗓子让三皇子陡然一僵,回头一看,果真是赵恪霖,立马护食一般,将大公主的纤纤玉手抓得更紧,撅着嘴就要再次亲下去。 却不想,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玉白的手横空伸来,挡在了他跟前。 随之一道如翾风回雪一般凉薄清越的声音传来,“此非毒蛇所咬。” 众人为之一怔,不约而同往说话之人看去,却见一侍人打扮的俊美少年,神色冷静地抬着手,立在三皇子与大公主身侧。 三皇子恍若未闻,眼瞅着近在咫尺的少年欺霜胜雪的手,竟失了魂一般,仍将嘴唇前移,欲往少年的手上吸去。 然而真宿眼疾手快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赵恪霖听了真宿的话,原本正错愕着,但猛然看到三皇子那轻薄之举,连忙疾步上前,隔开了三皇子和真宿,检查起了大公主手上的伤处。 “……确实像是无毒蛇咬的,无瘀斑,无红肿,公主现下可还有感觉到疼痛?” 一直盯着真宿那张脸走神的大公主,在听到赵恪霖的声音后,才发现来到自己面前的人,就是赵恪霖,顷刻间心池荡漾了起来,将自己的手送到赵恪霖胸前作乱,嗔怪道,“被咬的时候可疼了!哎,但是现下……似乎是不怎么疼了。我没事是不是?就知道赵郎你会来救我,赵郎你对我真好。” 赵恪霖额角猛跳,极力忍耐着大公主的骚扰,为其做着初步的处理,“那应当无大碍,先粗浅清理一下,等下臣回太医院取来药粉,再包扎一下即可。” 侍女们喜极而泣,原来是虚惊一场! 赵恪霖躲开大公主非要缠上来的手,起身后撤,本想带真宿一并离开,却看见三皇子已绕到了真宿跟前,要他报上名来。 真宿倒是淡定,眸色恬淡,略低头行礼道,“回贵人,小的是尚膳局的传膳,姓庆。” 三皇子眼珠子一提溜,正欲说什么,真宿却接着道,“虽说此蛇无毒,但御花园内有蛇,终究不安全,不若由小的护送赵大人回太医院一趟,取来雄黄驱蛇吧。贵人们不宜在此久待,还是速速回宫为好。” 真宿的话提醒了他们,大公主想起那蛇就浑身一抖,但目光没忍住在真宿与赵恪霖身上逡巡,脸色难看,但侍女们一直在她耳边劝,她顾忌着那可能随时会窜出来的蛇,终究没发作,冷哼一声,将帕子一甩,便施施然往停在御花园外头的轿辇走去。 而三皇子那边,不知为何看起来面上有些心虚,甚至没跟大公主打个招呼,就急急领着内侍朝另一方向走了。 等周遭终于清净下来,赵恪霖松了口气,与真宿对上视线,目光不禁柔和下来,道:“我们走吧。” 真宿略一颔首,二人一同离开。 回到太医院,赵恪霖吩咐旁的太医去为大公主做后续治疗,然后又寻人上报到侍卫处,让他们派人去御花园驱蛇。 一旁的真宿没忍住问他,“太医院没有雄黄吗?” 赵恪霖跟他解释,太医院虽有驱蛇用的雄黄粉,但驱蛇一类的事务并不由他们处理。 真宿不由有些失望,他当时提出来,不单单是为了从御花园脱身,更是私心想借此弄到有毒性的雄黄。 就在真宿转而思索,入夜偷偷去捡侍卫撒在地上的雄黄粉,有几分可行性时,赵恪霖竟直接递给了他一大包雄黄,掂量着应有两斤多。 “这……给我吗?”真宿一愣。 赵恪霖没好意思提,自己曾跟单主事打听过他的事,知晓他惧怕蛇虫一事,只道,“切勿入口,切勿火烧,在角落、门口和窗棂上撒成线状即可,不用怕。” 真宿的金眸登时一亮,将纸包塞进了袖里。 赵恪霖眼神示意他先回去,于是真宿不再多问,低调离开了太医院。 . 之后数日,皇上仍宿在宫外的道观,真宿白天无所事事,便继续去西马场和蓄养区蹲点。 多日暗中观察下来,竟什么也没有发现。 依然是在西马场能感应出毒,但蓄养区没有一丝毒的痕迹。 即便分时段来,依然如此。 真宿思索良久,忽然察觉到了一个问题。 这御膳里下的毒……御膳御膳,自是冲着皇上去的。倘若那饭菜里的毒,当真是来自蓄养区的食材,那此时此刻,下毒的目标又不在皇宫里,故而蓄养区什么毒都查不出来,不才是正常么? 那皇上一日不摆驾回宫,他在这儿调查恐就无甚意义。 于是真宿从隐秘的角落辗转而出,准备回侍人房。 岂料,在经过猞猁的笼子附近的夹道时,与一人擦肩而过。对方脚步声板正,真宿直觉没见过此人,便刻意留心了一下对方的长相。 然而,刚走出夹道,他就没有关于对方面孔的一丝印象了。 不对劲。 是了,他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在蓄养区,就曾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 第16章 此人有古怪! 真宿足尖一转,轻功一施,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 食物相反不等于会中毒,但确实可能会导致肠胃不适等等,食物中毒更多的是由于食物不洁不熟不新鲜,有重金属富集与酸之类的发生了化学反应造成的。什么东西摄入过量都是有风险的,无需过度恐慌,若有身体不适及时就医。 文中出现的食物相反内容,只是创作需要,不能作为真的参考,不专业嗷。 祝友友们都身体健康。 第14章 尚膳局 柒 他犹记得,蓄养区遇见的那个人,脚步虚浮,而此人却相反,步履沉稳,光看此处,全然不似同一人所出。 可这宫中,能令他难以忆起的脸,会有两张之多吗?他紫府虽不能启,但不妨碍他几乎能过目不忘。且这两人,一个在蓄养区遇见,一个在西马场遇见,而这两处,恰恰都是他重点关注的地方。 比起巧合,他更相信,这根本就是同一人。 真宿极力收敛气息,一路紧跟,直至发现对方竟走进了一个他前几日才去过的地方——太医院。 经之前一事,太医院的人对真宿是有印象的,因而真宿说自己是来找赵太医的,根本没人拦他,甚至愿意将其带到赵恪霖的案桌前。 真宿一面道谢,一面暗中用余光盯着那可疑人的身影。 赵恪霖见到真宿来了,很是意外,语调轻轻上扬,“阿庆是来寻我?” 真宿不甚走心地寒暄一句,便悄悄指了指那个可疑人所在的方位,低声问:“你可知那人是谁。” 赵恪霖骤然警惕了起来,可当他看过去后,神色油然一松,也跟着放轻了声音,回道:“那是关太医。是食医,就是负责调控膳食配方的,你先前问我食物相反之事,其实问他最清楚。” 果不其然是太医院的人。真宿略略思索,又问:“那牲兽鸟禽的饲料配方,也由他把控吗?” 赵恪霖也不能确定,“这么说来,确实偶有见他挂外出的牌子,或许是有别处的事务。” 后续真宿见问不出更多有用的了,复又折回了西马场,问侍人们是否曾见过食医来此。 老侍人在西马场待得最久,他回道:“咱家是见过,但总的来说,他不如何常来。” “那你们可记得他的样子?” 孰知他们想了又想,脸都急红了,却说不上来只字片语。 见此,真宿微蹙的眉头遽然松开了。 那人面目极其不起眼,能令人过目不留印象,使真宿想起了修真界的弑营门,弑营门精专于培养刺客,真宿自己就曾与他们交战过,那不是一般的棘手。他们有一门绝技,就是可以侵入他人的紫府,屏蔽甚至扭曲他人神识,导致他人根本记不清刺客的样貌和外形。真宿没料到凡俗界也有此等高手,不知使的是什么手段。 由此可推断,这食医未尝不是不常来,而是很可能来了,但却没什么人能认出他。本身食医一职就跟顾问差不多,并非常驻,会被刑部的忽略,也不足为奇。 毒杀未遂一案,临时关押了上下游一大堆人,之后御膳里却依然能探出毒,可见凶手多半是漏网之鱼,而这条“鱼”,很可能就是被所有人忽略了的食医。 于是真宿白日无事,就去太医院附近盯梢。隐匿气息后的他,简直如入无人之境,直到夜里宫门下钥,食医会回到宫外宅子,真宿才打道回自己的侍人房。 修真之人,没有睡眠。自从五感不再失控后,真宿都是一宿一宿地读《五至经》,调息巩固体内的“毒结”,梳理受损经脉里逆行的血气。 书中至毒初期的内容已解读得七七八八,初期术法不多,有增幅毒素的、将毒凝成结成膜的,还有开启六感探毒的,大多真宿都已实践过,不说娴熟,但毫无阻滞。 即今真宿想进阶为至毒中期,一切俱备,只欠足够丰富的毒量,储于海底轮,一举进阶。 真宿取出那包雄黄,看着那小山一样的粉末,寻思就这么吃应当会噎,便打算冲水喝,可拎起水壶的前一刻,真宿蓦地想起了赵恪霖说的那句“勿入口,勿火烧”。 他自是要入口的,那么火烧又会如何? 好奇心一起,真宿果真找来木柴,寻了块禁卫不会经过的地儿,然后将盛着一小抷雄黄粉的铁片点着了。 铁皮被烧得微微发红,橘黄的粉末里渐渐翻现出了白色,瞅得真宿藏在夜色里的金眸,也染上了一抹异色,静静地,专注地看着。 烧到最后,真宿得到了一抷闻上去没有味道的,掺着些许橘黄的——白色粉末。 “这是……” 真宿将双目一闭一睁,眼前的光景便刷成了光怪陆离的色块,那铁片上的,正呈现着至纯的阒黑,仿佛所有光亮都不能照进。 真宿虽不知这是提炼出了砒霜,但不妨碍他看出了它的强烈毒性。于是真宿将其拿回侍人房里,盘腿坐在地上,犹豫了一下,沾了一指腹的粉末,尽数咽下。 即使已对这毒性有所心理准备,但真宿有些错估了自己身体对毒的抗性。犯恶心和脱水只是先兆,不消盏茶,真宿的五脏六腑便仿佛在遭凌迟,生疼到恨不得亲手将它们扯出来,了结这场要命的折磨。先前那次出现走马灯的伪五石散,他以为足够恐怖了,没想到这回还要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不慌。 真宿的瞳仁都快要翻过去,但为着不浪费,坚持用上增幅术,将毒性增强三倍有余,头铁地与毒发做对抗。 唇色渐渐转为墨色,经脉也由青红转为黑金,在雪肤下隐隐起伏,眼尾则流落下一道接一道墨痕,不知过了多久,流出的才不再是黑血,变回一道道艳丽的红色。 真宿眨了眨仍在失焦的金眸,感受到海底轮发着烫,有一种充盈感。 他知,离突破到中期,还缺十之九。 一回生,二回熟。方调息了一会儿,他就将烧剩下的砒霜,也都吃进去了。 痛感似乎减弱了,也不知是他更耐砒霜的毒了,还是彻底麻木了,不消一炷香,真宿的海底轮便又充实了一番,毒量翻倍,此时距中期,仅剩十之八。 而他手上还有大量的雄黄未用。 未几,房里的红烛正好燃尽,烛光一灭,真宿嘴唇复现的妖冶血色,转瞬隐入夜色。 . 在蹲点太医院的第三日,迎来了变化。 这天夜里,关食医竟然没有出宫,而是留在了太医院,但依赵恪霖所说,食医当是不用值夜的。 真宿就留了个心眼,夜里又来蹲守。 其后发现,关食医悄悄从太医院后门离开了,走到一处巨大的山石后,换下了绣有草药纹的袍子,然后进了一间库房,良久没有出来。 真宿翻上了库房的飞檐戗脊,趴在上头偷听,却什么声儿都没听着。 待提着灯笼的打更人及近又走远,过了一会儿,一个做便帽深衣打扮的矮小男人,出现在了库房门前,推门闪身而入。 接着真宿终于听到了说话声。 “这是你家主子要的,不可冲泡,须得放入香炉点燃。” “奴会代为传达。这是报酬,您请收下……话说这,这合欢散当真有那么神吗?” “莫让我重复,拿了就走罢。” 短短百息时间,那深衣打扮的人便缩着头,从库房里蹿出来,摸着黑走了。 真宿犹豫了一瞬,决定跟上去。 那内侍走了许久,才停下,真宿定眼一看,竟是挂着“毓岚宫”牌匾的宫殿。 何人住的? 毓岚宫内。 三皇子正倚在塌上,吃着侍女们喂的干果,无所事事地摸摸侍女们的小手,但在见到自家内侍回来后,手也不摸了,一把甩开,把侍女们吓得全跪了下去,俱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三皇子直接将人驱散了,只让内侍虚搀着他进里间。 不一会儿后。 “这回你办的不错!放蛇那事儿搞砸了,本皇子也不追究你了。”三皇子拿着个铁罐子,颇有些爱不释手。 内侍还没擦擦额上的汗,又听三皇子道,“你去取个博山炉来,本皇子现在就要用。” 内侍有些踌躇,“殿下,皇上虽然还未回宫,但……毕竟是大公主,恐怕不是那么好善了……” “当初不是你口口声声跟我说,我母妃最得宠,整个皇家,乃至天下都要交予我手上吗?做错事也无人能替代我,那本皇子有何可惧的!” 内侍只觉喉咙被羊骨狠狠剌伤的幻痛又涌现了,嗓子跟卡着了似的,含糊地劝道:“可大公主的碧璇宫守卫森严,起码得好好提前布置一番……” 三皇子却哄然大笑,“哆嗦个什么劲啊你,小恒子,咋变这么孬了?我什么时候说要给我皇姐用了?御花园那时,你不也见着了那人了。” “左右就一阉竖,本皇子玩玩他又怎么了。” 第17章 内侍不语,默默去架子取下博山炉。 真宿绕路翻进殿宇,还要避开守卫,费了些许功夫。殿宇里又太大,但尽管如此,开启六感之后,真宿的五感已然今非昔比,是以真宿放开耳力,便轻易将整座殿宇都覆盖在内,当即听到了三皇子与内侍在说话。 但就在真宿专心细听对话内容的时候,真宿发现……他没听懂。 三皇子与内侍私底下都是用上梅话交流,然而真宿只听得懂漆州官话。 好在过了一刻多钟,内侍同三皇子从侧门溜出去了,真宿直接跟了上去。 走着走着,真宿发觉这去往的方向很是熟悉,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与此同时,蝎影殿。 “主上,三皇子带着内侍从侧门出去了。”大宫女与高台黄金座上的身影汇报道。 “这回是为了什么。”座上之人问。 “这回,追查到了三皇子身边的内侍行踪可疑,将一香粉罐子交给了三皇子,但暂且不确定那是作何用的,以及三皇子要往何处去。”依三皇子一贯的作风,其实不难想到那是什么用处的香,只是大宫女到底不好妄议皇子,便没有直言。但她想得到,主上定然也想到了。 座上之人一面撩拨着巨蝎晃来晃去的尾刺,一面淡漠地听着,随后冷笑道,“真有出息。” “奴婢已让他们去加强碧璇宫的守卫,铜虿暗卫也一直在跟紧三皇—” 然而大宫女话未尽,就听座上传来话语。 “朕亲自去一趟。” 第15章 尚膳局 捌 夜里禁卫巡逻依然有序,但明显小恒子对禁卫的行动路线有过钻研,只见他带着三皇子,步履匆匆,总能准确避开巡查。 偌大的宫闱,灯火萤末,阴风微习,一道几不可闻的足声,掺杂在二人的脚步声中,如影随行。 足音的主人着一身黑衣,飞檐走壁,并不落地,不远不近地缀在三皇子二人身后,观察着他们的走向,在发现目标开始偏离他的预测后,眉眼不禁浮现焦躁之色。 怎会是朝这个方向?!黑衣人深知再往里进,就只余下一条道了,那后头并不通往大公主的碧璇宫,而是通往一个封闭的梅园,以及尚膳局的侍人房。 黑衣人眉头紧锁,眼见三皇子与内侍当真走进了那条道,果断擦了传讯用的烟丝,想将方才从三皇子殿宇出来时分道扬镳的同僚都召集回来。 他没注意到,与自己一样缀在三皇子二人身后的,还有另一人,那就是真宿,此时的真宿也看出了三皇子路线的诡异。 真宿岂能辨识不出三皇子打算去往哪里,一想起御花园时,三皇子那副下流胚子的嘴脸,他唇际的冷意便如有实质。 嗬,真是敢想,都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来了。 但他们别妄想能走进他的院子。 真宿往黑衣人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于电光石火之间,出手了! 短短数息,真宿与三皇子二人的距离极速收短,趁着一拐角,真宿一个踮步,便冲至二人身后半尺,左右各一个手刀劈落,三皇子和小恒子的闷哼声刚起即断,眼看就要软倒下去。 在他们倒地的前一刻,真宿一手拽一根腰带,及时将他们拉扯住了,然后跟提着两袋包袱一般,轻松将他们丢进了一处茅房。 然真宿的怒气太盛,一时没收住手劲,便将二人给挂茅坑边上去了。主仆二人的脸,猛地蹭到了满是黏腻糟污的踏板上,与混着不明腌臜的黄水来了个亲密接触。 噫。真宿嫌弃地往边上站了站,但二人无知无觉,挂边的身子探得太出,眼看就要往茅坑里栽进去—— 真宿终究是闭了气,拿上靠在墙角的耙子,及时一穿二将两人给勾了回来。 接着真宿马不停蹄开始搜身,搜出“万恶之源”的铁罐子,掏走,又搜出那精致的博山炉,真宿想了想,还是掏走。最后阖上茅房的草编门,震下门后的门闩,便立马隐入暗处,从另一侧离开。 全程被甩在后头的黑衣人,不可思议地发现,竟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横空出世,半道劫走了三皇子!且内侍也没放过! 黑衣人自信对这复杂的宫闱了如指掌,何曾想到能有人做到如此壮举,害他生生原地打转了半晌,不仅弄丢了目标,就连可疑人的面目也没有看清一二,就失了对方踪迹。 这时,支援的人终是来了,一阵霸道的龙涎香霍然扑至鼻下。黑衣人偏头看去,遂见身量极高的男人,一身银甲紫冠,束袖束腿高束发,体魄优越,面上是与夜色一样幽邃的深目高鼻,自带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宛如神祇到临,无声无息地立在了他身侧。 黑衣人就跟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激动道:“主上,竟是您亲自来了!” 黑衣人迫不及待想将见到的状况汇报于对方。 殊不知,男人正遥望着某一间侍人房,点漆般的墨瞳之中,是尽在股掌之中的索然,与暗暗兴起的一丝盎然。 他抬手指向另一个方位,对黑衣人下令道:“你去救出三皇子,至于那人,本王亲自去会一会。” 黑衣人心头一凛,这才反应过来,鸩王竟是什么都知道!无论是三皇子被困的地方,还是那不知所踪的可疑人的去向。黑衣人心底逐渐涌上一股自惭形秽,悚然,以及浓浓后怕,他后背全凉,当即领命道:“属下省得了,主上千万小心。” “嗯。”鸩王的身影,与话音一并没入了夜风中。 . 夜愈深,梅园旁侧的一处侍人居所,颇为寂静。 侍人房的窗棱间透着微微黄光,此时一道身影如鹘轻落,立于门外。来人正是鸩王,只见鸩王用苗刀刀柄去轻推门,却没受到丝毫阻力,旋即黄光如扇,漏出门缝外。 与黄光一样漏出来的,还有丝缕的烟雾。这烟雾在烛光映照下,呈现出略微的橘粉色,看上去诡谲得很。 鸩王使用的敛息术会屏住呼吸,是以不以为意,越过门槛,稳步而入。 袅袅轻烟之中,隐约可见,有一抹朦胧的身影团在角落里,被旁侧高大的木柜子衬得稍小,似乎纹丝不动。 鸩王紧了紧搭着刀柄的手,继续向前。 随着他步步逼近,那被烟雾缭绕的人影却依然一动不动,好似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人侵入。 ……不对劲,这燃香不对劲。莫非就是—— 鸩王三两步行至角落,接下来的一幕,印证了他的猜想,同时深深印刻进了他的墨瞳。 只见那偏头倚墙,盘腿安坐地上的少年,正半睁着一双被浓密眼睫勾描的猫眼,经烛光的照亮,那眼瞳果真如落日熔金般瑰丽,美得不可方物。而这双美目,会随着他的靠近,微微而动,那一动,周遭一切仿佛都被赋予了灵气,随之动了起来,而其中动得最起劲的,则似是……他的心脏? 鸩王登时摁住了刀柄,暗暗使力。 ……无聊,这不过是被情香影响而生的错觉。此等上不得台面的把戏,迷惑不了他。 少年眼眸氤氲,唇红齿白,吐气如兰,交领被扯得腾出了一片雪色,与露在衣物外面的足腕脖颈,一同染上旖旎的淡淡绯色,看起来宛如脆弱又柔嫩的,初化形的妖兽。 此等媚态,很显然,屋中燃的只能是合欢散。 合欢散能激起人身与心深处的渴求,鸩王见过太多在情热中丑态尽出的人,舍弃为人的尊严,沦为兽类,而他向来对弱者提不起半点兴趣。 而地上的少年——真宿,并不知自己落在对方眼中,竟是这样一副情态,只知恍惚间,感觉眼前忽然变亮堂了。由于真宿正展开着六感,是以只能看到漫天的灰黑色,岂料忽然出现了一堵又高又大的绛紫色块,占据了其视野的中心,并将代表毒素的灰黑色,分而破开。 可仔细看,还会发现有丝丝缕缕的灰黑正往绛紫里流去,融合,俨然是在被侵占与吸收。 是什么在抢他的情毒?!是人? 真宿的神智顿时清明了几分,后悔起了自己适才图新鲜,将合欢散放到那博山炉里一把子全点了,导致不单单情毒逸散严重,还无法阻止被人抢夺。 这情毒专攻会阴,真宿觉着还能承受,毕竟与之前数次濒死的程度相比,这压根算不得什么,无非就是浑身发热,某处胀痛罢了。 于是真宿施展增幅术,意图弥补被人抢走而减少的毒。 然而,他的感官无限放大,被迫集中到了某处,其余感知则变得迟钝了起来,也就没有注意到,空中弥漫的灰黑色愈发浓郁,渐渐往纯黑发展,而初时还似蝉衣般轻薄的烟雾,不过片刻,便已然如走水那般滚滚浓烈。 “?”饶是对自身定力相当自矜的鸩王,也意想不到,这燃香的烟雾会大成这个样子。 当他想闭眼时,已然晚了,霎时被合欢香迷了眼。他的丹田,便如同被灌满了热水一般饱胀,热意急剧升腾,接着在经脉里横冲直撞、四下游走,让浑身都烧了起来。 第18章 刻印在眼中的那双金瞳,正牵引着他,再一次与眼前真宿此时此刻的眼眸重合起来,鸩王仿若被魇住了一样,单膝跪在了真宿面前,倾身低下头颅,一寸寸收窄他们之间的距离。 气息痴缠。 真宿被情热折磨得六感俱溃,而当他复又睁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是一双如鹰隼恶犬般极具侵略性的凤眸时,一切的一切,都乱套了。 不知是谁先动的,只知那欺得极近的两双唇瓣,倏然碰到了一起。那柔软的触感,简直如同漩涡,将他们迅速搅和在了一起,将他们不甚清醒的神智,直接绞得稀碎。 虽然脑袋里热成一团浆糊,但唇舌所触,宛若浸入一泉清涧,通体透凉,奈何身下热意源源不断,令人只想不断地汲取甘泉津露。 然而直到屋内烟雾消逝殆尽,二人却依旧被不知从何处激起的情热,弄得意乱情迷,依旧争相“攀咬”着对方,谁也没停下来,逐渐演变成了一场不让对方欲先叫停的角逐。 好似只过了一弹指,又好似过去了一炷香,外头忽如其来一阵鹰唳,这才为他们的缠斗,划下了休止。 银丝牵连,二人逐渐从上头的情绪中,寻回清明的神智。 “……” “……” 二人极有默契地将目光错开,分而拭唇。 真宿目光有些发直,定定看着鸩王的发带被湿汗黏在了颈侧,他没管,他也没提。 鸩王更是沉浸在讶然之中,只是面上不显,仅能看见其鼻翼微妙地翕动着。 比空气更为死寂的,是他们。 未几,鸩王状似轻描淡写地扫了真宿一眼,优雅拂衣起身,而后款款推门而去。 人刚走,真宿也才动了,开始收拾香炉残渣,收了好半晌,眨了眨干涩的眼,才想起来探看一下海底轮的情况。 这一看,令真宿不得不惊讶。许是合欢散针对的是会阴及四周,而海底轮就囊括了会阴,因而这一回,比毒性颇强的砒霜还要富有成效。这一屋子的情毒,经他的吸收与炼化,再纳入海底轮,现在距离进阶至毒中期所需的毒量,竟只余十之三四了! 这回收获颇丰,真宿自是高兴的,只是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却是另一个毫不相干的疑问—— 不是,那人到底是谁啊? 作者有话说: ---------------------- 对啊,鸩王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第16章 尚膳局 玖 真宿想起来,先前在西马场逮贼人之时,就被这家伙阻拦过一次,然至今他也没想明白,此人是个什么身份。 与上回一样,这次真宿也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龙涎香,而皇家贵族中,能够出没后宫之人,也就那么几个。 若是王爷,欲夜留后宫,定然要经过太后和皇上准许,然而近日太后和皇上一同去了蕴光道观,要是说皇上私下准允一介年轻力壮的王爷,在此间进入后宫,不太现实,甚至不如奔着私通,擅留后宫的可能性大。 若是皇子,年龄最大的大皇子,今年也不过年十七,且早早就在京中另辟府邸,不在宫中居住,据说还是个双腿残疾的可怜人。然而,那人身段极其敏捷,气质过于成熟,明显与大皇子并不相符。 筛来筛去,真宿的脑海中便只余下一个人选。 ……他总不可能是那倒霉的余斛帝吧? 真宿笑着摇摇头。 不可能。姑且不论皇上已出宫多日,就当他是秘密回来了,也断然不可能两次三番独自行动,不带一个暗卫。作为长年遭遇暗害的一国之主,其护驾总不至于这般松懈。 思来想去,只要不是皇上,就不会对这方小世界有太大影响,管他是谁呢。 真宿将烦杂的心绪抛诸脑后,灭灯躺到床上,默默将破了功的缩阳术,重新施展回去。 与此同时,另一边。 天上的鹰隼还在黑夜里盘旋。 三皇子终于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冷冰冰的石板地上,而数个黑衣人正围成圈小声嘀咕着什么,看也没看他这边。三皇子不由一怒,吼他们为何还不过来扶他起身。 黑衣人众这才陆续消了声,往三皇子看去,却依旧没有走近的意思。 三皇子被后颈的钝痛弄得头昏脑涨的,是以脑子不太转得过来,不然他多半会注意到黑衣人的装束与腰牌之熟悉。他在这继续不管不顾地大骂,黑衣人那边却忽地全朝着一个方向奔去,接着尽数跪在了一长身鹤立的身影前。 三皇子气极:“你们这群狗奴才,越叫越走!快滚回来扶本皇子起来。好蠢的东西,信不信我把你们都扔回净身房再劁一遍!” “你们围着的什么货色,还能比本皇子贵重不成?!尔等都听见没?!贱耳不用,回头真把这一个个的做成聋奴!” 此言一出,黑衣人们都不禁狠狠打了个颤,心里为那个口无遮拦的三皇子捏一把汗,没忍住偷瞟他们主上的神色。 岂料主上鸩王竟无甚反应,抱臂望着不知何处,还拿指腹擦了下唇,好似没看到他们一般,只挟着夜风,不住地往外走。 而三皇子只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背影消失,将自己丢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想起来自己今晚是干嘛来的,撑着身子自己爬起来,回头找到也躺在一旁的小恒子,伸手去拍拍他的脸,想将人拍醒,谁知手掌心一股黏腻。 他未意识到那是什么,甚至将手拿到面前闻了闻,呆茅房里闻麻木了的嗅觉才重新活过来,顿时腹中一阵翻涌,连连干呕,好半晌才缓过来,抻着手,一脚就往小恒子腚上去,谁知道一个没站稳,自己反倒摔了一跤,“哎呀!痛死我了!啊啊啊臭死了!快起来帮我擦干净!” 然而摔倒时,脸上似乎被地上细石磕到了,三皇子下意识拿手去抹,却发现从自己面上蹭下来更恶臭的东西,当即气哭了,鬼哭狼嚎了起来。 小恒子终于被吵醒,但还没来得及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杀了个回马枪的黑衣人众给带走了。 未几。 “主上,人已审过,说是从勾栏里淘来的合欢散,目标是尚膳局里的一名侍人,名叫小庆子。” 鸩王胸腔震出一声哂笑,“是庆传膳。” 黑衣人微微诧异,不想主上竟是认识对方的,再联想到三皇子这回的下作手段,就是冲着对方去的,黑衣人生怕激起雷霆震怒,于是立马献言道:“不若由在下去将小恒子解决干净。” 至于三皇子,则从来不是他们一介暗卫能裁决的,鸩王对他犯事向来是轻拿轻放,估摸着是想将三皇子纵容成真正的废物,好掣肘野心勃勃的外戚势力。 却不成想,鸩王道,“他的亲人都在别人手里,想必是死也不会透露出取药的那条线。” 黑衣人正琢磨这话背后的圣意,便又听鸩王道,“练成盲哑奴,再给安世钧(三皇子)送回去。” “是!” . 距吴叔被关进刑部大牢,已过去六七日,在尚膳局打听了一下,都说起码得等皇上回来,才会有定论。吴叔一把年纪了,在大牢里,即便不被严刑逼供,那处的条件就不是人呆的,无需想也可知,必定很是难熬。 偏偏皇上一直不在,关食医除了给三皇子那个情香,其余时候俱安分得很,基本没有离开过太医院,真宿就是想把这条线交出去,换取吴叔回来,也无法办到。 来到这方小世界,真宿遭遇的恶意就数不胜数,而善意则少之又少。 吴叔眼神真挚,那将自己当小辈关心的模样,做不得假,更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修真者的修行道上,总是讲究一个因果。 真宿扫了眼吴叔那空着的位置,决定去尚仪局一趟。 真宿挂上了传膳的腰牌,进尚仪局并无遭到阻拦,门官还十分热情,让他心下唏嘘。 适逢今日当值的主事中就有单主事在,遂上前作揖道:“见过单大人,进尚膳局后小的一直没有前来……” 单主事见到真宿前来,煞是意外,朝巢主事坐着打瞌睡的几案瞅了眼,抬手作制止状,打断道:“是有何事?” 真宿能感觉到对方态度远没有先前热络了,顿了顿,还是问道:“小的想问,如何才能够去刑部大牢里探视?” 单主事将狭长的眼眸一眯,“牢里的是你的什么人?” “是尚膳局的吴御厨,进尚膳局之后,吴叔很照顾我。”真宿认真道。 单主事的语气顿时冷硬了几分,说道:“吴御厨事关重案,还在审理,谁也不能探视。” 接着催促道,“可还有旁的事情?” “人不能进,那可以送些被子或是吃食进去吗?”真宿见对方已打算快速结束该话题,忙追问道。 可惜再问什么,单主事都只是摇头,真宿无法,只能打道回府。 只不过在离开正堂之后,真宿放出了五感,“看”到了单主事一脸谄媚地与旁侧的巢主事,攀谈了起来。 第19章 故而真宿不再停留,大步迈出了尚仪局正门。 当日下午,真宿经过御膳房,忽然听闻内里一片热闹,便驻足往里看了看。 这一看,竟让他发现了多日未见的吴叔的身影。 小景子缠在吴叔身边,嗓门特别大,问东问西问个不停,“吴叔吴叔,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景子我日日担心得不行,吃也吃不好,睡都睡不安稳!” 吴叔拍了拍小景子的肩,想笑一笑,但笑得有点勉强,看上去精神头很差,一贯执刀快稳准的手,细看竟有些发颤。 真宿眼里掠过一抹担忧,正欲走上前去,小景子接下来的话,让他登时刹住了脚步。 小景子一改大嗓门,忽然放轻了声音,跟吴叔说道:“话说叔你回来了,庆传膳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要不我替你去知会他一声吧。” 吴叔顿时扫清了神色里的疲惫,睁大了眼瞅向小景子,问他:“谁?庆传膳,该不会是……” “以前洗菜的小庆子呀。啊,他升为传膳是叔你进去之后的事了,所以你可能不知。” 吴叔更摸不着头脑了,庆传膳就是小庆子的话,小景子怎会是这个态度。 之前他每回夸小庆子,小景子皆是一个劲地泼冷水,嫌弃人家是天阉,说天阉忒不吉利云云。在吴叔看来,并不认为阉人与天阉有何区别,但阉人对天阉似乎有种说不上来的优越感。 因而此时,小景子这自告奋勇的劲儿,让吴叔很是困惑。 门外偷听的真宿也困惑,不过回想起皇上差人赏赐他耳珰那回,小景子变得后悔的模样,真宿大抵明白了。 真宿走进御膳房,没想到人群见着他,竟让出了道来,于是他毫无阻滞地走到了吴叔跟前。 他问:“吴叔,你回来了,案子结了吗?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吴叔转过头,看见真宿,又惊又喜,眉眼正要舒展,但看清真宿身上的传膳服后,眉头便纠结在了一块,他抓着真宿左右瞧了瞧,心疼道:“小庆子!小庆子你可还好?这传膳活儿好生危险,怎就偏偏选了你去……” 真宿没想到吴叔头一句竟是关心自己,明明他自己进了牢狱,定然受了不少苦,光是精神就足以煎熬。这被人关心的感觉相当久违,真宿内心不禁有些触动,金瞳投射出了一片柔和。 但这传膳一职,多少算是皇上钦定的,此处人多眼杂,真宿怕不清楚内幕的吴叔会落了话柄,便暗示吴叔与他出去细谈。 吴叔好歹是在宫里待了颇久的老人了,自是读懂了真宿的意思,大致谢过他人的慰问后,便佯装累了,告辞后同真宿走到外头的僻静处坐下,打算说说小话。 小景子硬是要跟来,被真宿沉默地瞥了一眼,小景子立马怂了,灰溜溜地干自己的事儿去。 吴叔还是很担心真宿的安危,开口又问他传膳的事是否当真。毕竟吴叔自己就是被卷进毒害案的人,最为知晓,传膳需要直面的毒药风险有多么的大。 真宿给他看自己的腰牌,“本来只是临时去了一次,后来圣旨一到,就彻底定下来了。” “你不用担心,我‘嗅觉’很灵敏,不会有事。”真宿又补充道。 只是纵然他说的都是真的,但吴叔一介凡人,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如何能理解得了呢。真宿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干脆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刑部怎会突然放人?是查出凶手了?” 吴叔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登时红了眼,险些落下泪来,“案子暂时候审,还不知究竟是何人,从何处下的毒。是芍嫔娘娘她……明明芍嫔娘娘误食了毒药,哑了一把灵嗓子,却还为老身求情,他们才将老身放了出来。” “好好的一个喜好唱小曲儿的姑……娘娘哟,真是作孽啊!”吴叔说着,微驼的背因哽咽而微微颤动。 此时却有一双有力的手,坚稳地拍在了他的背上,一下接一下的,力度初时稍有些重,但三两下过后,吴叔竟感觉身不抖了,手也不抖了,体内那股酸软难受的劲儿都跑了,浑身充满了气力! 有小棉袄关心就是好啊,心情好,身子也跟着好了,他是该振作起来了。吴叔眉眼堆满了皱皱的笑意,看真宿就像看着自家孩子。 真宿还在心里琢磨,吴叔刚才的话里似乎有哪里不对,遂问,“那位娘娘是跟谁求的情?” 吴叔正想谢谢真宿,乍然被问,只能先回道:“可能是跟皇上吧……” “皇上并不在宫中,与太后一起在道观还至今未回。” “啊,是,是的,我一时没给想起来。那或许是皇上离宫前求的吧……”吴叔说,“说来皇上应是要回来了,方才听他们说,枫国派了使者前来,已入了门关,预计两日内就会抵达。届时宫里又要大排筵席,咱有的忙活了。” “?”真宿一听,险些激动得站起身来。 皇上终于要回来了?还要大排筵席?那这回他正式上岗,岂不要敞开了吃,大吃特吃,冲击至毒中期! 作者有话说: ---------------------- 第17章 尚膳局 拾 吴叔回去歇息前,觉着颇有些饿了,便偷偷开了灶,做了一小锅米香水滑的鲫鱼粥,分了真宿一碗。兴许是鲫鱼粥真能安神,一碗下肚,一老一少脸上都挂上了笑容。 之后各路消息在宫中传得飞快,于是各局各监都肉眼可见地忙碌了起来,即便御旨还未正式下达。 真宿暗暗兴奋,皇上即将回宫,外国使者也将要到来,遂意味着,关食医很可能会再次着手准备下毒一事。 过了一日,尚膳局便定下了招待使者的宴席菜单,又因摆宴的时间紧,如无意外,不会有大改动。 于是真宿当日夜里前往蓄养区,匿于暗处,释放六感。 一寸一寸地扫去,千方万寸青红紫绿之间,清晰可见有零星十几处,皆呈墨色,大小还很可观。 先前数日从未见过的墨色,终于在此出现了。 “让我逮到了。”真宿不禁翘起嘴角。 . 黛瓦红墙,亭台楼阁,皇旗林立,繁花雅盆点缀其间,地上砖石净亮如水中卵石,池水更替金鳞新引,守军披靓甲执利枪,皇宫内目之所及皆是一派整肃崭新。 对枫国使者的招待固然不止如此,还有甚是重视的接待仪式。 可枫国派来的使者王衍,甫一进京,就不愿按流程入宫,非要去走街串巷地乱逛,将一大群禁卫都甩在后头。其后还到处惹是生非,好在都被禁卫出手平息了下来,但这王使者犯了众怒,却还笑姩国人开不起玩笑,定是日子过得苦巴巴的,都学不会笑了。 禁卫们敢怒不敢言,将近黄昏时分,才好不容易平安护送了使者进宫,然而对方的找茬没有停歇,而是变本加厉。 “这什么茶叶,这在我国,拿来烫茶碗都不配,你们就只拿得出这种来招待我?不是有从咱国内进的茶叶吗,咋不拿来给我,非要用你们姩国产的什么烂茶叶!” “你们姩国地方小归小,但总不至于没几个能看的吧!这宫女太监没个漂亮的,看着就倒胃口。等会儿排宴我肯定吃不下一点,呃现下就好没食欲。” 大太监与一众侍从,面色都有些僵硬,但迫于无奈,大太监不得不依然在他跟前自贬几句,又美言几句。 然而王衍完全不领情,“木楞着做什么,人话都听不懂的奴才,滚一边儿去。” 被使者如此下面子,偏偏不可斩来使,且有令不得与枫国撕破脸。因为枫国到底是幅员辽阔实力强盛的大国,姩国每年光是抵御对方暗戳戳的边境挑衅与侵占,便已耗费巨多,折损兵力不在少数。但也正是由于只有姩国是枫国周边唯一一个硬茬子,无论如何都啃不下来,故而枫国向来视他们姩国为眼中钉。 相较之下,这只是些许言语冒犯,大太监打着哈哈,装作听不懂,实际敷衍。 谁知王使者好似丝毫不在意挑起两国争端一样,单手便将大太监提溜起来。 “您,大人你这是做甚?!”大太监脖子被卡住,脸顿时涨成猪肝色,吓得悬空的腿脚不住晃荡。 王衍只道:“让你给我换一批人来服侍,你个阉竖是真听不懂还是装的?” “奴家、奴家……” 门外的禁卫听到这番动静,便欲闯进门,却被忽然出现的一道婀娜身影制止了,其后便见此人挪步行至厅内的罗汉床沿,端起瓷壶,往茶杯里倒水。 接着,一把似女又似男的声音响起,“使者大人,难得来一趟咱们姩国,这儿虽不像贵国那般物产丰富,种的茶叶算不得好,但这天山水可是顶好的,何不坐下来好好品品,润一润呢。” 王衍瞧着来人的模样,端详片刻,蓦地松开了大太监,摸回床沿,与那人对面而坐。 来人林悟缓慢眨着抹了嫣红眼粉的狐狸眼,眼角下的红痣仿佛也在刹那间闪动了一下。 第20章 他坐着施了一礼,道:“唤奴林公公即可,奴婢见过使者大人。” . 丝竹和鸣,仙乐流淌,客座主桌之上,丰盛菜肴,荔酒甜浆,银箸玉碗,鲜果干脯,皆摆得错落有致,琳琅满目。 戌时,皇亲国戚、朝中重臣纷纷入场,枫国使者却刻意拖时辰,迟迟不去宴席,他一见那些老太监急得要死的模样,就想笑,最后还是经由林悟公公给他磨了几句,王衍才抬起他那副尊腿,姗姗来迟。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皇上比他还晚,迄今为止,那最上方处,空有雕龙倚塌,却不见人影。 王衍隐隐气不过,把林公公拉到身边,要他帮忙从旁服侍和试菜。 林公公低头应下,借机给候在不远处的某人去了个眼色,得了对方眼信后,林悟脸皮显然紧绷了好几分,朱唇紧抿,用余光往最上方的空座扫了一眼。 尚膳局准备的珍馐佳肴已呈在几案之上,林公公正欲起筷试菜,这时,他们旁侧却忽地来了一批人,行在前头的尚膳局提督太监,朝王衍行了个礼,道:“使者大人,咱家这就来给您安排试菜。” 王衍则翻掌一指,嘴角勾起不屑的弧度,“有林公公帮我了,用不上你们那些歪瓜裂枣,瞧着就没食欲,下去罢。” 提督太监闻言,不禁抖了抖脸皮,不甘不愿地往旁边拐了一步,打算带队离开,这时身后之人却随之露了出来。 他身后的人,着一袭雪青色袍子,简冠素绅,在富丽堂皇的背景映衬下,本该是黯然失色的,但那双微敛的金眸,却宛如点睛之笔,瞬间将背后的贝阙珠宫、金蝶玉翠反衬得光华尽失,不起眼了。那里头仿若施有摄人心魄的法术,让王衍的目光中仅存下这么一则身影。 王衍看得半点挪不开眼,一旁的林悟公公见此,手中银箸险些滑落,死死咬紧了下颌,飞眨的狐狸眼里掠过一丝怨毒。 真宿没有抬眼看他们,但全然不妨碍他将这二人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他能明显觉出其中一人身上,朝着自己散发的浓浓恶意,结合方才使者口中提到的林姓,真宿当即怀疑,这个林公公,多半就是那个在外府给自己下绊子的林大人。 真宿不动声色,佯装恍然未察二人视线,转身跟上提督。 王衍登时急了,可是话已经放出去,再挽回就有些丢份了,显得他有多看得上姩国似的。王衍犹记着自己来这一趟的目的,遂终究没有喊住真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林公公移目不看王衍那悔恨到僵硬的脸色,从旁一一试起菜来。 而真宿这边,刚跟着提督回到偏厅,就被通知这回改了流程,他得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试菜,马虎不得。因而他现下就得去皇上的座位边上候着。 真宿只能提着食盒,在提督等一干大太监的目送下,不紧不慢地走进宴厅,再越过一众演出者,踏上皇亲贵胄和六宫粉黛等人的正中区域。这时,周围人的目光便遽然聚焦了过来,皆带着诧异与新奇。 随着真宿越发接近最上方的位置,这些目光便变得愈发尖锐,如有实质地尽数扎在真宿身上,然而真宿早已习惯成为人群焦点,遥想当年登顶天元榜的日子,当年作为掌门的年月,这样的场面,固然算不得什么,故而真宿依旧不紧不慢,神色比皇族还闲适自然,好似来参加的是他的寻常家宴一般。不一时,真宿就走到了最上方的位置,跪坐在皇上榻前斜方,仅有两步之距的垫子上。 “那人竟是传膳,但都上完菜了,他怎么坐在那儿不走?” “不该让咱贵妃娘娘去布菜吗?为何这回是让传膳……” “那真的是传膳?!长成那样,合、合理吗?” 初次见着真宿的,皆是不信他就是个小小传膳,毕竟那身气度,那副样貌,着实过于惊人。 而认出真宿的人,更是惊讶至极。 “怎么会是他?!”三皇子和大公主都一脸惊讶,引得他们母妃颜贵妃频频侧目。 “仪态呢?大惊小怪什么,不就一小小传膳,近来宫中事多,陛下不过是谨慎些罢了。”才让传膳近前服侍,而非让她这六宫之主去。 颜贵妃不以为意,就是略有些心焦,不知皇上为何迟迟未到。 而高座之上,真宿也在思忖,皇上究竟何时才到。 接着,他无意间瞥见下方属于王爷与皇子的席位,却没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不由心底松了口气。想想也是,那人总是神出鬼没的,不在这种循规蹈矩的场合出现,倒是毫不意外。 就在真宿想得出神时,厅外一声苍老但嘹亮的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 厅内的演奏登时停止,所有贵人纷纷起身行礼,侍从们则尽皆跪伏下去,真宿自然也不例外。 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从人前提步走过,步若绽莲,所过之处,只余一阵淡雅的龙涎香,以及白金龙纹大氅随风而曳的影迹。 真宿将额头贴在手背上,还在默默等待着那一声“平身”,岂知下一刻,便听闻脚步声停在了身前,紧接着,丹枫槿紫并色的华丽下裳闯入了他的余光。 随之而来,还有那熟悉又霸道的气息。 真宿金眸一颤,猛然抬起了头。 作者有话说: ---------------------- 没存稿了(悲)可能之后会不定时修一修文。 第18章 尚膳局 拾壹 真宿看着眼前之人的容貌,脑子如遭雷击,一片空白。 这家伙不是那……他怎么在这儿?!不对,这一身……他,皇上,他竟然是皇上?! 看对方着装,交领里与银蓝色缎面交叠的玄色,及地大氅上纹的五爪龙,还有头顶翼善冠的蟠龙纹,无不彰显着那个至高无上的身份。 所以……自己之前算是……强吻了皇上? 真宿不敢继续往下想了,只能寄希望于皇上已然将此等小意外给忘了,万万不要影响到这一方小世界。 然而,当真宿看进鸩王的凤眸,捕捉到半分促狭笑意之后,真宿方才还抱有侥幸的心便卒了。 “众卿平身。” 冷淡雄浑的声音响起,贵人们这才抬起头,回归到自己座位上去。 下人们则慢一步起身,而跟随皇上同来的大宫女与随侍公公,便站到了雕龙倚塌之后。 如此一来,皇上的座前,就仅有真宿一人。 虽说不可直视圣颜,但无人能不往那最上方偷觑两眼。 于是众人便会见到,一个长得格外养眼的少年,抬头问了皇上一句什么,得了皇上首肯后,便在皇上的注视下,端着瓷碟开始夹菜尝菜。 明明二人离得不算很近,也没有更多的交流,但那氛围,仿佛隔绝了周遭一切,无人能介入,无人能打扰。 坐在下位的诸位贵人,见状心思各异,有警惕的,有困惑的,有状况外的,也有目光怨毒的。 而之中反应最大的,却是在王衍使者跟前服侍的林悟公公。 林悟甫一看到真宿夹菜入口,便险些没端住神情,好在及时用帕子挡了挡脸。 何时改了流程?为何是现下试菜?!方才传膳没在偏厅试菜吗?林悟心头巨震,意识到他在偏厅做的一切布置,现下都没用了。 而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他眼前一黑。林悟看到真宿的筷子精准定在了下了毒的菜品之上,且一口接着一口,吃下的分量远超尝菜所需的一小口。 偏偏皇上对此毫无反应,唇际反而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害得林悟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其实传膳就是要尝这么多的? ……不对!那一盘盘的,几乎都只剩一半菜了!别再吃了,给皇上留点啊!毒都要让你吃完了! 林悟这边有多咬牙切齿,真宿那边吃得就有多起劲,甚至有些得意忘形了,好在真宿及时反应过来,佯装无事发生,严肃着俊脸,挑出几盘已无卖相,但是无毒的菜肴,一一摆到皇上面前。 皇上目光扫过那些摆盘走了形的菜肴,挑了挑眉,但什么也没说。 接下来便是传膳检验毒发的时间。 真宿回垫子上跪着,暗自细数着这回的大丰收。 林悟则掐紧了手里的帕子,趁王衍看最上座看得入神,急忙给不远处的某人去了眼色,再偷摸打几个手势,将事儿吩咐下去。 不一会儿,便有公公举着食案,将一碗雪霞羹递到了皇上跟前。 “启禀皇上,这是漏上的雪霞羹。” 皇上打量了一眼那表面铺着芙蓉花的豆腐羹,便将目光转向乖乖跪在一旁消食的真宿。 真宿与皇上对上视线,随后目露困惑地看着那道菜。 怎会有漏上的?菜例上根本就没有这一道。太奇怪了,此中定有蹊跷。 真宿闭目再睁眼,瞬时动用了六感,然而雪霞羹里竟是表里如一的,一片雪白。 可惜了。真宿起身拿过银匙,浅浅挖了一勺,放入口中。 第21章 也并无怪味。不过真宿拿不准会有什么坑,到底朝皇上摇了摇头,然后让那位公公将雪霞羹端下去。 真宿继续回去跪坐。 这时,坐下首的枫国使者王衍,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对鸩王施了个礼,道:“陛下,每回贵国都大排筵席招待我等,深感荣幸,鄙人代表枫国,给您带了些薄礼。” 鸩王松了松手腕,颔首。 得了准信,“啪啪”两声,王衍便让人将两个漆金箱子抬了进来。 他让人开箱,开始一一介绍起了箱中的宝物,“这些复溪绫罗是我国集几千绣娘……” 然而还没介绍几句,四下忽然一阵喧闹。 “陛下、陛下怎么了?” “好像是传膳不知怎么了!” “不会又出事了吧?!膳里被下了毒吗?” 众人纷纷往后,企图远离几案,好在皇上没动筷,他们自然还没有碰过这些吃食。 皇上是最先发现真宿不对劲的,他发现真宿支在膝上的双手紧攥成拳,浑身微微发着抖,好似在忍耐着什么。 皇上当即上身越过几案,俯身贴近真宿,观察起他的情况。 而皇上一动,底下的人便骚动起来。 等真宿发现自己惊动了皇上,甚至厅内所有人时,已然晚了。 面对皇上的面沉如水,真宿不好解释他什么事儿也没有,没有毒发,没有生病,只是被气的。 没错,他方才被气得发抖。 因他终于知道那碗雪霞羹里头,藏的是什么阴谋。 那竟然是解毒药!!一勺下肚,竟将他这一次试菜收集起来未炼化的毒,给全解了!不光如此,还将他海底轮的毒素也清走了好些,算了算,竟是足足少了十之一二!原本若是将这次吃的都炼化掉,那足以使他突破到至毒中期,然而却被解了毒,致使他起码还得再存一倍。 啊啊啊!好歹毒!我跟你们拼了!!真宿当时不甚清醒地在心底怒吼着。 而此时,真宿只能一脸无辜地发问:“陛下,怎么了?” 皇上定定地看了真宿好一会儿,见他不似真有何处不适,这才松开紧蹙的眉头,冷凝的神色也随之退去。 还敢问他怎么了。 皇上顿时有些手痒,思忖要是苗刀在手边,定要用来好好怼一怼这小子的脸。 底下还在骚动,但皇上向来恣意行事,对这等场面也不屑解释。只见皇上靠回塌上,大手一挥,让王衍继续说,底下自觉安静了下来。 王衍心里五味杂陈,从赴宴至今,他一直被皇上无视,可即便他想借此发作,一旦对上雕龙塌上那人极强的威仪,他就止不住发怵,终是打消了发作的念头。 只能忍气吞声,重新介绍自己带来的礼品。 重臣与王爷之中,倒是有不少人与他客套起来,相谈甚欢。 宴席大厅再次热闹起来。 不多时,真宿依旧安然无恙,于是随侍公公提气扬声,宣布道:“开宴——” 坐在下方的林悟不由得狠松了一口气,坐姿恢复了闲适妖娆的样子,他弯了弯狐狸眼,暗含期待地瞟向厅中最上方。 传膳没事,您可以大胆放心吃了,皇上。 作者有话说: ---------------------- 鸩王不是王爷或者封号的王,而是特殊的叫法嗷,仅为第三人称里作者用,且暂时只有鸩默自己知道为什么这样叫。 反正记着鸩默=鸩王=皇上就行。 看起来应该不会很乱吧?(挠头) 第19章 尚膳局 拾贰 皇帝的几案上,摆着酒蛤蜊,葱烧鹿筋,水龙棋子,驼蹄羹,八珍玉液汤等等菜品,每碟每盅的分量本来还算多,但经过真宿的“精挑细选”后,就显得有些可怜。 不过皇上看上去毫不在意,玉箸一落,入口一抿,安然用下。 而底下坐着的其余人,见皇上动筷了,也陆陆续续吃了起来。 高山流水的妙曲连音,再次流淌席间。 右下首的颜贵妃挑着尝了几样,便从贴身侍女手里拿过一匣子消食丸。 “娘娘,不吃了吗?今日吃的有点少呀。”侍女问道。 “本宫见着一些脏东西,就没有食欲。” “饭菜里竟有脏东西?!这尚膳局是干什么吃的,奴婢替娘娘去跟掌印说道说道!” 颜贵妃却狠狠乜了她一眼,侍女浑身一抖,霎时间不敢动了,她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 旁边的两个嫔妃对上眼神,小步踱到颜贵妃身边,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来。 “近来可真是风声鹤唳,吃顿晚膳都不能安生了。陛下也不知是不是疑心咱,吃饭都不让咱去伺候。” “陛下从来就不爱让人伺候,甚至不喜让随侍公公跟着,长看下来,也就只有贵妃娘娘能近身。” 颜贵妃闻言神色舒缓不少,极具风韵的眉眼蕴着得意,见这两人嘴甜识相,随手给她们赠了点银饰。 但还没高兴几息,颜贵妃因心念着不知陛下吃得如何了,要不要去碰个酒,便往上首看去,然这一看,她仿若置身冰窖,险些将银牙咬碎。 只见皇上没让旁人服侍,亲自拿起酒壶,倒了杯酒,可是之后竟将酒杯推到了几案的右上角,恰好是近着少年传膳的那头。 “这酒水也需要试吗?”真宿抬眼望向皇上,问道。 真宿原本就在疑惑,怎么试完菜了,还不让他走,当然他也没主动提。现下看来,皇上多半是被是接二连三的毒杀整害怕了,才变得如此谨慎,连酒水也要人代尝。 鸩王总感觉真宿的眼里,不知为何带着点怜悯。 是自怜?怜惜自己没什么机会尝着佳酿。 鸩王看他前面试菜时那风云残卷的劲儿,就知这小子嘴馋,故而才打算分他一杯蓝桥风月品品。 二人心里想的,可说是风马牛不相及,但不妨碍他们行进下去。 鸩王没答话,只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喝。 真宿也就举杯啜饮了一口。 “如何?”皇上问。 “无毒。” “……” “……” 真宿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于笃定,这酒有毒没毒哪是能尝出来的,于是连忙找补道,“好喝,小的方才是说,这酒好喝。” “嗯。”也不知鸩王信没信,反正鸩王将酒杯拿了回去,只道,“少喝。” 真宿回道:“知道了。” 后续一人独酌,一人枯坐,再无交谈。但这两人全然没有意识到,此前他们简单聊说几句,落在他人眼里,已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一幕。 坐在底下的妃嫔们几乎都看傻眼了,毕竟皇上不近男女的声名在外,后宫六院,实际跟冷宫无甚区别,平日对着臣子或是侍从,也是一副公事公办,无事勿近的模样。 她们何曾见过皇上对着一个侍从,是这般态度的,相谈甚笃,宛如相识,偏生那侍从还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容貌,叫人如何不多想。 “……什么传膳,那是正经传膳吗!”颜贵妃再也把控不住端庄颜色,面容扭曲了一瞬,“打哪儿跑出来的狐媚子、浪蹄子……还不快去查!” 气归气,颜贵妃还记着面子事,因而说话声很是收敛,仅被侧座的大公主与三皇子听了去,因而他俩都大为悚然地看向了母妃。 未几,宫内传来打更声响,宴席终于来到了尾声。 直到宴席彻底散了,林悟也没有想明白,为何这招待宴,能够就这么散了。 皇上率先离场,距离他吃进下了毒的御膳,好说歹说也有半个时辰了,岂料到,根本无事发生! 林悟不死心,散席之后,又遣眼线去太医院打听消息,然而又过去两个时辰,三更半夜的,依然没听闻皇上有传召太医。 “……怎会如此。”林悟面上不再带有笑意,双目略微发直,步伐踉跄,从冷冽的院子里,走回了安排给枫国使者与错过下钥的官员们的宵楼。 这时,他身后掠过了一道身影,矫健无比地翻上了宵楼楼顶。 宴席一散,真宿就扩开六感,循着他在送雪霞羹的公公身上留的砒霜粉,再辗转找到了接头的人,尔后就一直跟在了林悟身后。 林悟进房之后,真宿盘腿坐在檐角之上,半晌没听到一点声响,思疑对方是独自一人,如此安静也不奇怪,再看看。 然而不一时,有一男人潜入了林悟的寝间,但这回依然是半点声响也无,真宿顿生警惕。 不对。 真宿立刻将五感放至最大,兼之放出内力试探,发现房内竟有一道无形屏障,将房内二人的说话声与外界完全隔绝了。 ……是音障。看来这二人极其不简单,音障是由内力震荡形成的,让真气与声音形成同频同调,以此抵消声音的传出,若非武学高手,不可能使出这种招数。 不过碰上他,算他们倒霉。 真宿在陨落之前,修炼的大道也是颇为特殊的一种,乃是内功真元的延伸,与传统天花龙凤的仙术相比,可说是返璞归真了。所以凡俗界这种基础的武学武功,于真宿而言,简直是易如反掌。以武学造诣来看,凡俗界的宗师级别人物,见着真宿,高低得喊声祖师爷。 第22章 弹指间,真宿便将五感潜入了音障之内,成功听到了房内二人的对话。 “不气不气,这回失手了就失手了罢,还有机会。” “这次真的不追究我吗?” “害我的好娘子这般气急,都怪那个姓关的,办事不力。多少回了,拿那些牲畜反复试了那么多遍,还是没调配好毒与解毒的量。回头你相公我去将他换掉,不气了,心疼死我了,吾的心肝。” 真宿听及此,露出了“果不其然”的神色。 西马场,没有上官,管理疏松,十分适合用于偷摸试验毒药,这与真宿先前的猜想正好吻合。只是真宿也没想到,这些人竟是透过给蓄养区的食材下毒,然后再解去传膳身上的毒,好让皇上放下戒心,吃下带毒的御膳。 上上任的传膳出事,估计是关食医没控制好解毒药的量导致的,这失误也导致真宿没有考虑到会是这样的手段。 同时,真宿也认出了房里除了林悟以外的那个男人,竟是尚仪局的巢主事。 细想了一下,恐怕他去尚仪局等分配时,巢主事便是认得他的,安排他去西马场,多半也是刻意为之。而巢主事对他敌意之大,也就意味着这位林公公,应当就是驱使恶仆在外府刁难他的幕后之人。 而这时,二人的谈话犹在继续。 “不是关大夫的问题,是那个小庆子,他尝个菜,几乎能尝去一半!真是个饿死鬼,偏偏皇上什么也没说,古怪得很……” “原来是那小子。莫不是被他看穿了,菜里头有毒?” “可他总预测不到我会给他上解毒药,吃下去会真没命的。谁会为那狗皇帝拼上自己的命呢?” “也对。” “皇上没中毒,那他当传膳的,这下也不用因担责而死了。我好气,早知就不补上那道雪霞羹了!我只是想着,他没在偏厅试吃,就没吃到解毒药,假若死在席上,皇上定然不会碰膳食,便会功亏一篑,白白折损一批人手。孰知后面的雪霞羹,竟是被撤下了!这么好的机会,却还是无事发生!现下想想,不补雪霞羹的话,狗皇帝亦是不死,但好歹能弄死那个碍眼的。” “他就是个花瓶,但论容貌,比不上我娘子一根毫毛。” “讨厌,人家才没有毫毛呢。” “是么?娘子让我瞧瞧,是不是真没有?” 其后便逐渐响起衣物窸窣的声音,愈发露.骨的说话声,以及孟浪又欢愉的高亢叫声…… 真宿眼皮一跳,飞速收回了五感,默默抹了把脸,然后反手振出一掌,内力如荡开的波纹,隔空击向二人所在之处,神不知鬼不觉地撤去了那道音障。 不堪入耳的狎昵声音,霎时响彻宵楼。 作者有话说: ---------------------- 第20章 尚膳局 拾叁 宵楼共有三层,房与房之间只隔着薄薄的木板墙,拢共住着二三十人。 这音障一撤,在如此僻静的夜里,二人颠鸾倒凤的动静,很快便惊醒了楼内之人。 偏生当事的二人并不知音障已消,仍旧放浪形骸地吟叫着…… 真宿金眸中掠过狡黠的光,一个纵跃,便从屋檐上离开了。 翌日。 真宿还没踏进尚膳局,就听见侍人们躲角落里窃窃私语,语气是极为少见的激奋,仔细一听—— “此事当真?玩得那样花?那岂不是全被枫国人听去了?” “扯谎都不敢这般扯,依我看,不似假的。” “倒也是。光是这么一听说,咱家都给听不好意思了,他们到底怎么敢干出这种事的。” “那两人现下咋样了?有打听到吗?” “宫中严禁对食嘛,两人貌似都送外府刑房关着了。” “那谁晋升如此之快,咱家就说呀,断不可能是啥正经人。瞧瞧,可不就是跟主事搞上了!自他进宫起,就有源源不断的人阿谀奉承他,说他乃宫中第一美宦,谁反驳谁嫉妒。那谁顺风顺水多少年,这回可算栽了个大的喽!” “如此说来,我倒想起个事。自他入宫以后,外府确实没送来几个长相出色的。唯独近来的庆传膳,算是个例外。” …… 果然,这种风流韵事,想压也压不住,也无需他再推波助澜什么,想必不用多久,宫中便会人尽皆知。 只不过对食一事,多半不能将林公公和巢主事彻底扳倒,他们应当会被背后的势力所保下。 但旁的不说,这茶余饭后的戳脊梁骨,就够他们受的了,自己总算是报了在外府的被坑害之仇。 思及此,真宿浑身一松,换上传膳服,便往蝎影殿去。 然而方走进蝎影殿,大宫女汤荃就迎了上来,将真宿引到了西厅。 “姐姐,今日不用在陛下跟前试菜了?”真宿好奇道。 汤荃比起先前的芷汐大宫女,还要冷淡不少,言语也更为直接,“陛下指明让我来看着,庆公公你可以试菜了。” 真宿能察觉出对方态度上的疏离,以及目光中夹带的怀疑,遂没有再过问的打算,直接开始试菜。 不幸的是,今日的饭菜,没有一丝一毫的墨点,康健得很。 真宿枯坐一刻钟后,只能败兴而归。 离开时,汤荃没有跟出来,但真宿明显觉出,有一道视线一直紧追其身后。 即将跨越门槛之时,真宿刻意停住脚步,倏然回首,接着便与房梁上黑黢黢的一团,打了个照面。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真宿转头如此之快,当它生起躲藏的念头,已然晚了一步。 曈山巨蝎被发现了,却没有溜走,只迟疑了一下,便干脆顺着梁木,移动到真宿肩上趴着。 真宿瞅着它那雄伟的毒刺,一阵心痒痒。 这一蛰下去,应当能补不少毒量吧。真宿如是想。 大抵是真宿的目光过于炙热,曈山巨蝎晃了晃尾钩,一副要以攻击来防备的模样。 真宿放开五感,检查了一圈,发现四下无人,便快得只余残影地将巨蝎抓住,强行将尾刺摁入自己手掌心。 巨蝎登时猛烈挣扎了起来,且十分奇异地,将尾部盘成一卷,往里藏针,愣是不让真宿被扎到。 真宿不信邪地捋直巨蝎尾巴,然而巨蝎就是非要卷起尾刺,来回好几次,竟是拿它无可奈何。 “真是奇了怪了……” 这毒蝎莫不是生了灵智?他还从未见过这般有灵性的蝎子,除了修真界的妖王蝎。 可这也不对啊,这方小世界里又没有灵气,此类虫子断不可能生出灵智。 见巨蝎如何也不愿蛰他,真宿终究是选择了不勉强。用指腹划过它光滑黑亮的背壳,又轻敲了一下,似在打招呼,其后便将其放回梁上,潇洒地跨过了蝎影殿大门门槛。 曈山巨蝎定在梁上,尾针指着真宿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后,才摸着梁爬走了。 . 直到午后,真宿才知,原来凌晨还发生了一大事,比林公公和巢主事对食一事更为严重,可惜对食八卦的风头过盛,将其遮盖了过去,即今此事才慢慢发酵起来。 据说昨日夜宴中,有一位王爷与两位妃嫔中了毒,夜半发作,但直到后半夜才被发现,现下三条人命危在旦夕,清不掉毒性,只能用百年人参吊命。 听闻皇上因此在朝堂上勃然大怒,不仅再次捋掉了一批侍从和膳房的人,还将刑部和大理寺的几个官员重重责罚。 吴叔不在其中。 但真宿依然心头一紧,昨日过于忘形,没想起来探探其他人桌上膳食的毒,但宴上吃了御膳的人如此之多,却仅有三人中毒,此事显然颇为奇怪。 既然毒源是出自蓄养区,那么林公公他们应当控制不了,毒出现在何人的膳食之中。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仅有这三人没有吃到解毒药。 许是意外,亦许是蓄谋。 但当下并非查证此事的时候。真宿遥望着不远处的太医院,偶尔瞥见那忙得脚不沾地的赵御医,金眸里闪过担忧。 救人的事儿,他不擅长。 中毒的事儿,他熟。 解毒的手段,他没有。 但抢别人的毒,将其占为己有,这样的术法,《五至经》里多半是有的。毕竟依照他的印象,邪道走的就是另辟蹊径又不讲道理的路子,夺取他人的资源,便是最为常见的手段。 取人之毒,何尝不等于救治? 真宿越想越觉得可行,但《五至经》有境界禁制,不让越阶查阅后面的内容。 “……”看来还是得提一提至毒的境界,不然寸步难行。 时辰不等人,真宿回到侍人房,将剩余的雄黄粉一并取出,与之前一样,拿去火烧。 观其产出的量,那白白的一抔,应当是足够冲击至毒中期了,然而问题恰恰在于,这毒量非同一般的大。 此前光是一指甲盖的分量,就足以令他神智几近崩溃,这回的毒量却是当时的六七倍有余。 第23章 凭意志强撑下来,并非不可能,但是很可能损伤神智,且不可忽视入魔的危险。怕只怕贪一时快,最后却毁一众苍生。 这儿虽只是史书生成的小世界,但他在此间历练,已然认识了不少活生生的人,譬如圆宝,吴叔,赵御医,单主事,还有……皇上。 即便该世界终将会迎来破灭的一刻,但真宿还是由衷地希望,那一刻能来得晚一些。 在思忖了一炷香后,真宿想到了个办法,拳心一隐,当即试验。 他将海底轮储着的毒素,以成膜术,将其包裹住甫进入身体里的砒霜毒,然后一路输送到海底轮,进行炼化,再储备。 此法省去了真仙体与毒素的直接接触,而海底轮原本储存的毒量,早已历经了炼化,因此并不惧怕会毒发,可充当外壳。只是在海底轮处炼化时,必须隔着毒膜进行,不然会功亏一篑,以至于照样直面毒发的恐怖。 此举难度十分之高,但真宿不得不尝试。 炼化的过程,无异于成千上万次的试错,要将毒素尽数梳理为与真元灵根契合的阴阳调性,错一则退五,对一则进一,而隔着毒膜,那么连每回选择对错的这一步,都很可能会失误。由此一来,难度更甚之。 可这样做,代价远低于被毒发折磨入魔,再难也不过是对耐心的消磨,贵在坚持。 真宿的耐心向来不是很足,但他心怀愧疚,忌惮与重压之下,历经两个时辰,终是赶在入夜前,将那抔砒霜给尽数炼化了。 真宿将手贴在腹下,手心感受着那惊人的炽热,清凌凌的眼中浮现出满意。 “终于,至毒中期了。” . 轩辕殿。 “皇兄……希望皇兄可以替我照顾好他们,琅儿还小,珍儿体弱……咳咳,请替她定一门可靠的姻亲。至于内子,若是她想要改嫁,恳请勿要为难她,就如她所愿,最好能寻个朴实人家,你帮吾掌掌眼……吾一家真无异心,从不私下与朝廷命官交往,也不曾轻易入京,这些……皇兄你都是看得到的……” 躺在床上满脸发紫的寒王,已五官歪斜,无法做出正常神情。他往床沿伸出了手,没敢够那截明黄的衣袂,但也没有放下,尽管气息已十分衰弱,依然一直抬着,一如他肺腑之言中透着的坚定。 “那你相信,这并非是朕下的毒么?”皇上直视着寒王,问道。 “……无论是亦或不是,吾只能相信吾的妻儿对皇兄没有阻碍,且皇兄愿意放过他们。”说罢,寒王嘴角溢出血丝,他颤颤收回了手,试图拭去嘴角的血。 可惜力不从心,根本抑制不了手的剧烈颤抖,反而糊了一下巴的浓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下人想上前帮忙,但皇上迟迟未动,下人没敢越过站在床沿的皇上。 只见皇上眸光微冷,语气平静中隐有一丝落寞,道,“你说的,朕会做到。” 不一会儿,皇上将离去时,旁边的老太医与赵御医一并上前。 “无力回天了吗?”皇上问。 老太医踌躇不言,还是赵恪霖开口道,“启禀皇上,太医院存的泄毒丹不知为何全不见了。此丹虽不一定能应对这不明毒药,但多少可以尝试一番。总之……此事过于巧合。” “此事朕会查,现下说这些无用,那施针也无效?” “发现得太晚了,毒已在全身内游走,不可能阻截了。” “从新调配泄毒丹呢?” “……今日恰巧是下旬采买药材的时候,采买人要明日才能归来,缺少三味药,京城没有货,微臣都查看过了。” “看来,那就是他的命了。” 所有人皆跟着沉默了,无人敢言一句。 哀恸的氛围笼罩着轩辕殿上空。 第21章 尚膳局 拾肆 被知会进宫见寒王最后一面的寒王妃,只觉天都塌了,全然顾不上什么仪态,拽着世子,抱着郡主,一路猛跑到了轩辕殿前,连引路的太监都有些追不上。 “阿娘你跑得好快!头一回见阿娘跑这么快!”世子虽也被累得气喘吁吁的,但觉着甚是好玩,抓着寒王妃的手指,甩了甩。 “娘亲歇歇……”小郡主想替母妃擦擦汗,却发现怎么擦都擦不完,母妃的脸上一直有水淌下来。 寒王妃抬头想看清宫殿门,但眼前却一片模糊,再也抑不住的眼泪,挡住了她的视线。 兴许只是误传,又或许还有好转的可能呢?寒王妃的心震如擂鼓,她急促地喘息着,在心里拼命为自己鼓劲提气。 可正当她迈出步子,先行进入殿内的引路太监却忽地尖叫着跑出来,喊道:“刺客!有刺客!!” 附近站岗或是巡察的侍卫闻声后,登时都往殿里闯。 而还没缓过气来,又遭噩耗的寒王妃,当即眼前一黑,昏倒了在地。 “阿娘——” “啊啊珍儿摔了!呜呜呜娘亲——” 殿内,侍卫们迅速搜寻了起来,发现不少宫人定在了原地,没有丝毫回应,但看上去都没有受伤,只是被点穴了一般,一动不能动。 其中有一深衣侍人,半蹲在水盆前,微垂的眼眸竟是金色的,折着烛光与水光,莹莹亮亮的,给人一种隐约在动的感觉。 可侍卫在他眼前招招手,依然毫无反应。 侍卫们不得已再往寝间推进,乍一入,便见到好几个宫女侍人倒在了地上,他们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警戒到了极点。 再一看,寒王正躺在床上,安详地阖着眼,侍卫们火速将床团团围住,清查完周围之后,才派人伸手去探寒王的鼻下。 均匀微热的气息喷洒在了指节上。 那名侍卫收回手,一脸惊愕,众人不由以为人没了,都面露遗憾,岂料那侍卫又去探脉搏,随即雀跃道,“寒王还活着!!呆站着干嘛?快去太医院寻个太医来,外面那个老太医动不了!” “……你说什么?!”这下轮到其他人惊愕了。 后面便是一顿乒乒乓乓。纷乱之中,一道身影极快地掠出了轩辕殿,没有引起一人注意。不多时,殿内动弹不得的宫人们忽然恢复了正常,就连寒王也悠悠转醒。 刚离开不久又被叫回来的赵恪霖,给寒王号脉与施针,意外发现寒王体内的毒竟消失了,彻底没了中毒之相。就是旁边晕倒未醒的寒王妃,也比他更像病人。 “为何能化毒化得这般干净?先前毒已散布全身,就算是泄毒丹,也不可能……”赵恪霖喃喃。 其余两位太医更是不信,就算这诊断是出自一向靠谱的赵御医,但毒自己消失了,这叫什么事啊!然而他们亲自一顿望闻问切之后,发现寒王身上还真是什么毒都遍寻不到,不禁大呼小叫起来。 “古怪,太古怪!喔,老身绝不是说寒王您药石罔治才好,失过失过。” 寒王笑笑,表示无碍。他刚醒来就感觉浑身是劲,全然不像先前那样吸气都艰难,原以为大抵是回光返照,孰知太医们都说他已无事。 很快寒王妃也苏醒过来,一家子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殿外,藏在某隐蔽处着一身深衣的真宿,耳听着寒王一家其乐融融,垂头看着自己掌心墨色的脉络,满意一笑。 没想到这摄毒法如此有效。突破到至毒中期之后,他便用最快的速度,解读书上中期可学的术法。然后给他发现了一门名叫摄毒的法术,可以摄取他人体内的毒,无论是本身带毒的活物,还是中了毒的人,皆可以通过手心的劳宫穴,贴在毒素集中处进行引渡。 方才他还去了一位贵嫔,一位才人的房里,她们二人与寒王一样中了毒,情况极其不妙,但经由他偷偷摄走二人体内的毒,摄得一干二净后,也都恢复了康健。 现下加上寒王那儿摄来的,他手心积攒了浓厚的墨色,得尽快回去炼化。 恰好此时,真宿察觉到御辇仪仗正要往这边来,为免被敏锐的皇上发现,当即转身往反方向离开。 未几,刚抵达轩辕殿的鸩王,便察觉到殿内有熟悉的气息残留,他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却没捕捉到他脑海中的那抹身影。鸩王目光一暗,提步进了寝殿。 . 翌日,宫闱回归寻常,一改昨日的肃杀与愁云惨淡的气氛,有些地方甚至一片喜气,尤其是尚仪局。 巢主事被关进了刑房,同为主事的单源安,身价自然水涨船高,等候分配的公公们,争先恐后地对其巴结了起来。 “头顶大石”被挪移开后,单主事别提多舒坦了,言笑晏晏,慢慢踱回自己休息的隔间。 甫一进门,他余光发现门侧倚着一人,立刻敛了笑,准备屈膝跪下。 “不用跪了,起来罢。”鸩王抱着臂,借着高大的身量,俯看了他一眼。 “是。”单主事毕恭毕敬地站到了一旁。 “事情查得如何?”鸩王问。 “先前只查究到,太医院里有人负责配制毒药,但这回对方疑似还盗取了泄毒丹,想必两日之内,就能锁定到具体之人……” 第24章 鸩王听着单主事汇报,始终未发一语,令单主事心下极为忐忑。 单主事想了想,试着道,“这回的宴席下毒一案,十分蹊跷,臣以为这毒仍是冲着陛下来的,但陛下龙体却不见抱恙。” 鸩王眉峰轻动,没有言语。 “不知他们是不是想以此凸显小庆子的特殊,好让陛下您信任他,重用他。”单主事语气一沉,“臣认为,小庆子不得不防。” “……”鸩王脑中浮现出少年在自己面前风云残卷试菜的贪吃模样,隐隐想反驳些什么,但一时词穷,遂放弃,转而随意言道,“朕不在乎他是不是潘贼带进宫的,也不在乎他提出要去尚膳局,是出于何种目的。反正,绝不能让他们牺牲掉他。” 单主事听得一脸震惊,饶是当了那么多年的笑面虎,也颇有些绷不住。 糊涂啊!皇上您能不能对自己的安危看重些,不要当昏君啊。唉,总之,看来在皇上这边,小庆子的重要程度,还要再往上添一添…… 单主事勉强找回笑容,领命道,“臣定当尽心尽力,万死不辞。” 接着单主事细想了会儿,提议道,“不若多安排一位传膳,与小庆子一齐试菜,变数一大,潘贼那边定然会束手束脚不少。” 此举听上去很是可行,只是鸩王莫名觉着有何处不太得劲,不过他终究是点了头。 “那此事就包在臣身上,臣必定择出让陛下满意的人选!” . 数日后,尚膳局。 今日衙门很是热闹,唯有吴叔仍在唉声叹气,就显得格外突兀。 真宿这几日也没弄到毒,寻思这幕后之人也退缩得太快了,就连关食医也谨慎了许多,除了宫里下钥回家,几乎没出过太医院。 于是他和吴叔,两人一块儿捧着雪衣豆沙在吃,拿甜食抚慰一下受伤的心。 雪衣豆沙,一种用蛋白打泡成糊,沾满豆沙丸子表面,然后放入油中软炸而成的甜食。从外观上看,就是一团蓬蓬白白的雪球,入口后会发现,它如棉花一般绵软疏松,正中却是密实细腻的口感,吃起来甜而不腻,豆香宜人。 “这个做着是不是很麻烦?”真宿一面舔掉唇上沾着的白糖,一面问道。 “御膳就是这样,工序忒多,也很难一回就做出好的成品,不过咱家习惯了。这个雪衣豆沙,想炸出纯白色,可不容易。” 但他们吃的,就没有白色以外的颜色。 说到这,吴叔略微自豪地挺了挺腰,真宿用余光瞥见了,不禁笑了笑。 吴叔见真宿笑了,才发应过来这是在给他打气呢,遂倒豆子一般,与真宿倾诉道,“哎,我不是为局里又捋了一批人而烦。小庆子你应该听过,之前王爷和妃嫔里有几人中毒,明明情况相当危急,后面不知为何又好转了。” 真宿侧眸望向了吴叔,“不是因为太医院的,给他们及时吃了泄毒丹么?” “若真有这样神效的东西,何不早些用呢,若真有那样的解药,为何就不能给芍嫔娘娘用上呢……”吴叔越说越颓丧,发白的长眉耷拉了下来。 芍嫔娘娘……真宿看吴叔再次念叨起了这位娘娘,不由默默记在了心里。哪天走一趟,去看看情况好了。 “兴许某天,转机就会到来。”真宿道。 “希望如此。”吴叔长叹一声,便拎着两张小板凳,回御膳房去了。 甫一进门,吴叔便与一堵门似的高壮男人撞到了一块,对方胸膛厚实坚硬,磕得他鼻子吃痛,但吴叔才喊了半截“哎哟”,那男人便一阵狂风地冲到了真宿面前,小麦色的大手无处安放,最后紧张地绞在了一起,颤着嗓子喊道:“主人!” 作者有话说: ---------------------- 第22章 尚膳局 拾伍 真宿险些没拿稳手里的碗筷。 这不是在喊他吧? 真宿抬眼一看,只见身前的大高个,穿着侍人专属的深衣,一身壮硕结实的体格,几乎将宽松深衣撑成了紧身衣,全然不似阉人,更似御前侍卫,且其肤色也不似寻常阉人那般捂得发白,而是带着光泽的深麦色,透着健气。 再看长相,那粗而不乱的虎眉,倒是有些熟悉,但那双直勾勾望着自己的眼睛,略微下垂的眼尾,真宿却无甚印象,自认应当没见过此人。 大高个见真宿半晌没有回应,眉眼耷拉得更厉害了,一脸委屈,却笨拙得不知该说什么,只悻悻地又喊了一声“主人”。 “……稍等,你喊的是我?” 虽然此人堵在他身前,也是一直盯着他讲话,答案显而易见,但不妨碍真宿想要确认一下。 然后便见大高个眼睛一亮,猛地点了点头,那副模样,让真宿无端联想,若是对方能长出尾巴,估摸此时尾巴已甩成了风车状。 但察觉到吴叔还杵在一旁,迟迟不进门,真宿不愿被看热闹,遂拒绝道,“别乱喊,我姓庆,你可以喊我庆传膳。” 大高个嗫嚅须臾,只能改口道,“庆传膳……那你、你可以叫我小墩子!” 真宿却没有唤其名,只点点头,便绕开了小墩子,同吴叔一齐进了御膳房。 小墩子立在原地,没有追上去,他再迟钝,也能觉出真宿的冷淡与抗拒,不禁鼻头一酸,脱力般垂下了肩,然后慢慢捂住了心口。 没想到进宫后的初次见面,会变成这样,他还是太笨了。 明明那个想将他送去凤鸾楼的人牙子,是这么教他的,想给人留个好印象,就要嘴甜,对大人唤主人,大人们都是心喜的。 虽然他之前没尝试过,这是头一回这么喊,但人牙子应当不是骗他的,因为人牙子对其他人也是这样教的。 小墩子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巴巴望着御膳房的方向,高悬的心与沸腾的血液,皆沉了下去。 而回到御膳房的真宿,此时才反应过来,那魁梧的体格,在太监里头属实是独一份,而他在净身房时,恰巧见过一个。 莫非那人是…… 真宿看了眼自己的手指,那处早已没有了伤口的痕迹,当时他咬破了自己的手,喂了一滴仙血给那个大高个。真仙体的血,堪比至纯至阳的上等灵药,莫说凡人,就是修仙者,但凡修为羸弱一些,都极可能会因承受不了此等强悍的药性,进而爆体而亡。 当时他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只看那人是否有仙缘了。 没想到他真的撑过来了。只是可惜了,生在这个没有灵气的小世界。 不过真宿没再往下想,因总理太监突然过来寻他,说有重要的事要知会,因此真宿停了手上的活,跟着总理走了。 “传膳要新添一员?”真宿惊讶道。 总理太监点头,“没错,人选也定下了,是从外府直接调上来的,之后便交由你来带。不过还未安排他的住处,我记得你那房里,暂且就你一个人住着吧,那顺带让他住你那房好了。” 真宿眉头微蹙,略有些不豫,只因如此一来,日后他在半夜便修炼不能了,得避着人。 甚至试菜也得为新传膳考虑,除了要给皇上留菜,还必须给他留一些。 “那他人来了吗?”真宿左右看了看,不见有人。 “不知跑哪儿去了,咱家等会儿遣人找找,谢传膳为人颇有些憨直,恐怕要庆传膳你多指点下。”总理太监委婉道。 “小的明白。”真宿应下了。 . 尚仪局外府。 刚从刑房出来的林悟,衣着仪容还算整洁,显然在刑房也没遭什么罪。但是他左侧的眉挑得尤其高,看谁都一脸阴恻恻的,嘴里念念有词。 比他先放出来的巢主事,心疼地想拥着他,却被狠狠推开了。 “还嫌没被听够,没被瞧个够呢?!”林公公声音尖利又沙哑地吼他,同时瞪了几眼旁边负责护送的奴仆,“再敢乱瞟,就将你们弄成盲奴!” 奴仆们猛地一缩脖。 “到底是何人……是谁,竟能将你的音障……”林悟啃着指甲,眼周发起了红,红得快将眼下红痣淹没。 巢主事闻此也沉下了脸,他才是更想知道的那个,究竟是谁身手如此逆天,这种闻所未闻的功法,便是他们门主都做不到,何曾想,宫里竟会潜藏着实力如此可怖的人物。 而林悟不知想到了什么,双手习惯性地攀上了巢主事的肩颈,又恍过神来,不甚自然地收回手。 他小声道,“你说过,上面不会追究此次失手,可还当真?” 巢主事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终究开口道:“上头是不追究,但,换人接手了。” 林悟猛地抬头,揪住巢主事的领子,“不用我了?!是哪个贱蹄子取代了我的位置!!” 巢主事一想起那个人,就有些打怵,明明年岁不大,方进宫不久,看着甚至是不起眼的,但俗话说,不叫的狗,暗下口。 他总觉得,跟那人对上,必定无人落着好。 他得劝住林悟,切莫不可与其作对。 第25章 于是巢主事遣退其余人,虚揽着林悟,往偏厅里走去。 . 入夜,因新传膳还未报到,真宿又独自到正仁殿布菜。 皇上近来忙于与枫国使者会谈,因而他没见着皇上的面,只在大宫女的监视下,将菜试完。 又是一次无毒而返,真宿回到御膳房,将食盒交给专门的侍人处理后,便吹着晚风,慢慢往侍人房走。 还未进门,发现屋里有灯光透出,甫一走进,便见大通铺上,多了一团被褥和一方布枕,置于偏靠门的这一侧,离他的床位有六七个身位远。但与此同时,一个庞大得难以忽视的人影,正背对着他,躺在了他的床位边上。 “……”真宿走了过去。 只见床上之人,牛高马大的身子蜷缩成一团,紧紧挨着他常睡的位置,睡姿很是拘谨,且没摘便帽,阖着眼,睡得一脸酣甜。唯独此人的手却越界了,横放在了他的床位上。 真宿一看便知,此人正是今日遇见的那个小墩子,再联想到总理太监今日所说,会安排新的传膳住进来,由此可得,小墩子就是那个新的传膳。 当真是巧。 真宿单膝跪上床沿,上手拍了拍小墩子的肩,“喂,醒一醒。” 小墩子的眼皮动了动,很快便转醒。 当他双眼一睁,眼前出现了与自己梦里见着的,一模一样的面孔时,不由得傻傻地笑了。 真宿以为他睡傻了,又轻推了他一下,小墩子从侧身变为平躺,后背骤然一冰,终于清醒了过来。 待小墩子意识到,眼前的真宿不是梦里的,而是真实的,他当即一骨碌爬起身,猛然拉开了与真宿床位的距离,脸颊浮现出红晕,但因肤色偏深,看上去不甚明显。 “我,我不是故意睡在这儿的……”他试图解释道。 真宿扫了一眼远远的那团崭新被褥,显然没信。 接着又听他说,“我是不小心睡着了,我本来想着只躺一下就起来的。” “……?”重点是睡或不睡吗?难道不是不该到他这儿睡吗? 真宿被小墩子的过于耿直给打败了,气都生不起来,甚至有些忍俊不禁,他想了想,到底放弃了追究。 小墩子见真宿笑了,不由得也跟着高兴起来,一高兴,便问:“庆,庆传膳,我可不可以睡这儿?” 真宿顺其手指一看,发现小墩子指的是自己隔壁的位置。 真宿翻上床,躺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双手垫后脑勺,道:“不行。” 小墩子被拒了也不气馁,缩回近门一侧自己的床位后,悄咪咪地注视着真宿那头,然后将枕头往里挪了半寸。 过了好一会儿,真宿忽然开口道,“你不摘帽就睡?” 小墩子才发现自己头上还顶着个便帽呢,同卧一床实在太令人紧张了,虽然他们隔着老远,但小墩子觉着自己根本心静不下来,心脏跟擂鼓似的,吵闹得很。 小墩子当即摘下帽子,应道:“我摘了。” 然后房内又安静了下来。过了会儿,真宿还是没忍住问他:“你洗漱了吗?” “……没呢。”小墩子大概是怕真宿嫌弃他脏,连忙道,“我,我在外府都有洗漱的,但这边,要去哪儿洗?” 真宿叹了口气,起身穿鞋下床,认命道:“我带你去。” . 翌日午时,正仁殿西耳房。 “边疆三大营区,粮仓俱遭到不同情况的破坏,走水,失窃,以次充好,同时发生,实在是相当不妙。依消息回传的时长来看,很显然,王衍刚进京的时候,枫国的奸细便已下手。” 鸩王听着枢密使的分析,握笔的手一顿,黑眸沉凝,“宵小之辈,只敢行偷鸡摸狗之事。” “奸细难除,边疆本就条件恶劣,缺食少用,他们只需稍稍利诱,总有亡命之徒,甘愿当这烧仓的火把。” 鸩王自是知晓这样的事实,他暂未打通边疆与富饶地区的四大商路,悍马匪的残余势力则仍在集结,恐会成为一股不小的反对势力。 “枫国这回过来,毫无诚意。”鸩王冷笑道,“几次三番地挑衅,莫不是以为朕不敢亲自带兵,向西北推进……” 枢密使一听,连忙跪下道:“陛下三思!前线危险至极,陛下万金之躯,断不可冲动啊!此等扰乱之举,大将军势必能将其一一办妥,势必会保边疆平稳安定!” 鸩王没有坚持,只轻哂一声,好似颇觉遗憾,转而问道,“午膳到了吗?” 站在门侧的随侍太监回道:“传膳刚到,陛下可要他们送进来?” 鸩王惑道:“他们?” 作者有话说: ---------------------- 因为过了十二点才发,明天补一章。 应该没有友友看到这儿还没收藏吧?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第23章 尚膳局 拾陆 顷刻后,鸩王才想起,是他同意让单源安再安排了一位传膳。 故而是“他们”,而不是“他”。 “……传。”鸩王道。 随侍公公领命,去外头将人领了进来。 那熟悉又漂亮的少年身影逐渐映入眼帘,但其身后却跟着一个面生的男人,体格高大魁梧宛如护卫,那结实的手臂若是往前一抓,能轻易将身前的少年整个紧紧护在怀中。 一大一小,一深一白,从前后脚改为齐肩,站到了桌案前。鸩王眼皮重重一跳,觉得煞是刺眼,遂收回了目光,侧过身去。 真宿行跪礼,小墩子想起真宿来前的吩咐,也跟着跪下。 “小的参见皇上。” “……小的参见皇上。” “平身。” 起身后,真宿抬眼看向皇上,却见对方背着手立在桌案之后,只露出刀削般凌厉的侧脸线条,整个人透着疏离与冷冽。 之前在宴席上,皇上虽不多话,但都会主动和他搭话,言语间更是熟络的。 现下却如此这般。 终究是君臣。真宿摒去心底的不适应,敛下视线,开始往桌案上布菜。 他没让小墩子动手,只让他从旁看着。 小墩子则无半点不从,真宿让他怎么做,他便怎么做,仿佛真宿并非同僚,而是他信任的上级。 今日的菜肴中,也是毫无墨色,真宿毫不意外,阖眼收回六感。 既然无毒,桌上十八道菜,每一道,真宿皆只是浅尝一小口。 撂下筷子后,真宿察觉皇上似乎狠皱了下眉,转身面向了他。 可等了须臾,依然不闻皇上发话,真宿就将味碟递给了一旁的小墩子。 “筷子呢?”小墩子见真宿没给他筷子,于是小声问道。 真宿这才意识到,他竟忘了再带一双筷。 食案上有三双筷,可除却夹菜用的公筷和他手中尝味用的这一双,便只余皇上专用的通体白中透绿的玉箸。 不能用皇上的……也不好将他这双的筷尾掉转过来用,这不合礼仪。 左思右想,真宿一时竟想不到合宜的法子。 那只能委屈下小墩子了,他想。 于是真宿直接将自己手上的筷子,交到了小墩子手里。 他正打算眼神示意对方不要介意,然而小墩子却一脸雀跃地望着他,也不知是不在乎,还是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这种小事。 他便也放弃了提醒。 但他不说,却有人开口了。 “谢御膳,用这双。”一道沉郁又凛然的声音倏然响起。 真宿复又抬眼,便见皇上指着夹菜用的那双公筷,道,“全夹到碟子里,再尝。” 依照平常的流程,传膳需要一道尝完再接一道,如此一来,公筷必然不可私用,是以真宿想过此法,却没有这么做。 既然皇上准允了例外,真宿自是没有异议,拿公筷换回了小墩子手上的那双。 他没想到皇上会注意到这些,大抵是这样混着用筷,太不讲究了,惯于精致的君王看不惯,亦是正常。 小墩子迟疑了一下,但俨然一副对真宿唯命是从的模样,让换便换了。 待小墩子也尝完菜后,他们商量着挑出了几道新鲜时令菜,以及几道味道特别好的,便将其余的菜肴装回食盒。 一炷香过去,真宿与小墩子都没有不适之症,便与皇上告退。 皇上定定望着一大一小远去的背影,握着玉箸的手遽然一松,“叮咚”的清脆两声—— “陛下,奴婢替您去取一双新的来。”随侍公公率先听到动静,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 方才迈出门的二人,闻言也停了下来,回望皇上所在的地方。 “不用了,让庆传膳回来,他有筷子。朕手麻了,顺道让他替我夹菜。”鸩王道。 “可要传太医看看?可还有何处不适?”随侍公公顿时紧张了,忙问道。 见公公问东问西,却无实际行动,皇上显然有些不悦,“批红批累了罢了。” 然后瞥向伫在门边的真宿,稍抬下巴,道:“过来。” 第26章 真宿自是听清了皇上方才的话,思忖到:只是批红,至于手麻到拿不稳东西吗? 莫不会是慢性中毒了?在他当上传膳之前,关食医就已下过不知几回的毒,再想想史书上那惊人的下毒次数…… 因食盒都在小墩子手上,真宿直接让他先回去,小墩子原地怔住,但还是低垂着看不见的尾巴离开了。 真宿则携步走到皇上身侧,瞬息阖眼开眼,放出六感。 其实以前真宿放出六感时,有两回皇上都在旁侧,可每回他都只能瞧见一片极其旺盛的绛紫色,有如火焰冉冉,又如仙气袅袅。 这回也不例外,依旧是一片绛紫,不见丝毫墨色。 真宿眉头微微蹙起。 这不对劲。因为寻常人在六感之下所呈的颜色,应是赤橘青绿皆有之,尤其是代表经脉的赤色与青色,寻常人必定会有。 然而皇上身上却仅有一种颜色,还是六感之中最为鲜见的绛紫色……真宿认为,这颇有可能是这方小世界对天命之子所立下的禁制,以紫气护阵眼,以防外来者窥视王虺阵法的运转,以阻其分崩离析。 因而即使看不见墨点,真宿也不能肯定说,皇上体内定无余毒。 而瞧不见毒素所处的位置,不是不能强行摄毒,就是极难成功,他总不能为了找出毒点,将皇上摸个遍吧。 真宿见皇上眼神催促了一下,遂不再纠结,去将食盒打开,但看着里头自己用过的筷子,与小墩子用过的公筷,又露出了难色。 随侍公公更是僵住了,方才嘴上东拉西扯,不就是为了打消皇上的荒唐念头,孰知皇上压根不理会他,甚至用眼神示意他出去,随侍公公只好一脸颓丧地走出了耳房。 真宿决定将难题抛给皇上,“陛下要用哪双?” 随后便见皇上朝他投来个“你说呢?”的眼神。 看来是他想错了,皇上也不如何精致讲究,真宿心下不认同地摇摇头,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皇上薄红的唇上。 但反正亲都亲过了。 真宿放弃了思考,执起自己那双筷,看向了皇上。 在真宿看过来的前一刻,皇上微勾的唇角,转瞬压了下去。 然后,当皇上的目光落在哪一道菜上,真宿就替他夹起,用碗在下方接着,送至皇上的嘴边。 真宿就站在皇上的手边,余光里满是皇上的下半张脸,离得那般近,就连皇上的臼齿与红舌也看得真切。皇上没有触碰到筷子,那慢条斯理的叼咬与卷入,克制的咀嚼,无声的咽下,却无一不撩拨着真宿的心神,莫名带上了别样的意味。 一喂一食,配合默契,二人都没有看着对方,目光逐渐涣散,二人的心神更是不知飘到了何处,心猿意马。 不知不觉间,盛菜的瓷碟和盛主食的碗,都见了底。 这时真宿才恍然发觉,自己一味盲目地夹,皇上却也一声不吭全吃下了。 他犹记得,宴席上,皇上吃得极少,且听吴叔说过,皇上食量向来不大,除非有招财肘子,浇到饭里面吃,皇上才会吃上几海碗。 这回皇上吃了这么多,不知会不会吃撑了。不过这是他头一回伺候人吃饭,不甚熟练,情有可原,怪就怪皇上非要他伺候。 膳后还需拭唇漱口,真宿见皇上没有动作,也没发话,干脆候着不动。 这时皇上也回过神来了,目光从真宿那白玉一般,却空空如也的耳垂上移开,亲自拿起帕子擦嘴,拿茶杯漱口,那手端的是相当的稳,是以真宿看皇上的眼里带上了狐疑。 皇上眼也不眨,说道:“手感觉好多了,今日有劳庆传膳。” “……皇上言重,不过是微臣分内之事。”说罢,真宿行礼告退。 殊不知真宿一离开,独留在殿内的皇上,犬齿狠狠碾着舌尖,凤眸微眯,眼中浓浓的兴味与恶劣,终于抑制不住地逸散开来。 回到尚膳局的真宿,发现小墩子跟门神一样杵在膳房门口,一看见他回来,就猛地奔了过来。 “庆庆,庆传膳,你回来了!” “嗯。” 真宿打算去处理手里的食盒,却被小墩子一下子抢了过去,然后交到了专门善后的侍人手里。 真宿有些欣慰,没想到小墩子虽有些憨直,但做起事来,懂得举一反三,完全算不上愚笨。 小墩子这么听话,他行事就方便多了。下回传膳遇着毒了,多半也影响不了他操作。 只不过这都好些日子了,毒药却还未恢复“供应”。听闻林公公已经被放出来了,或许再等一会儿,他们就会再次计划下毒,毕竟按历史进程来看,这毒杀必不会少。 然而真宿刚这么想,次日便收到了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关食医被抓了。 作者有话说: ---------------------- 第24章 尚膳局 拾柒 真宿一听消息,便想跑去太医院打听清楚。然而这两日小墩子习惯事事跟着他,这会儿硬是跟着他走了一路,直到快走进太医院大门,真宿才察觉不对。 “不要跟着了,我去太医院有正事。”真宿回身对小墩子道。 小墩子委屈道,“我不能去吗?” “回去罢,找吴叔,他给我留了条头糕,你去替我吃了吧。”真宿有意让吴叔也照应一下小墩子,因他总觉着传膳一职,做不长久,少了他在,这一根筋的家伙恐怕很难生存。 小墩子见真宿定眼看着自己,不敢再纠缠,落寞转身。 小墩子前脚刚走,真宿就碰上了从太医院走出来的赵恪霖。适逢赵恪霖忙活这么多日,终于得空,正好打算找他来着,于是真宿被请到了梨亭一聚。 真宿不好表现得太过心急,是以也坐下陪着饮茶闲聊。 赵恪霖今日着一身鹅黄圆领袍,绣米色滴水莲,立领纱袖,沐在斜斜照进亭下的阳光之下,仿佛在发着光,衬得人明净悦雅。 他沏茶的动作又是那样的行云流水,轻缓,却不钝,清新茶香逐渐推开重重梨花香,铺满茶石的表面。 “请。”赵恪霖将真宿面前的葵杯满上,手作请状。 真宿端起抿了一口,入口涩,二息回甘,涩味若即若离,甘味渗于其中,既润又不乏层次,真宿虽不懂凡俗的茶叶,却也不由道,“好茶!” 赵恪霖眼中笑意蔓开,“你喜欢就好。” 真宿点点头,须臾后,开口提道,“今日太医院似乎比平日喧闹,可是因为那位食医被捕一事?” 赵恪霖愣了一下,稍正色道,“没想到消息传得那般快,我也是今日点卯时听到的。不瞒你说,先前……为枫国使者设宴那日,有三人中了毒,偏偏太医院的泄毒丹赶巧失窃了……” “莫非就是食医他,将丹药窃走了?”真宿问。 “吾也不知晓,但应当是有嫌疑,所以关食医才被刑部的带走了。” “说起来……先前阿庆你问过我关食医的事情,你认识他?”赵恪霖语气骤然变得有些古怪。 真宿知道自己才打听过此人,现下人就被抓了,看起来会有些可疑,是以避重就轻道,“不是阿霖你说可以去问关食医,有关膳食的事吗,我还没来得及去问呢,没想到关大人这便被抓了,委实可惜了。” 赵恪霖啜了一口茶,轻飘飘道,“嗯,委实可惜。” 接着又说,“不过吾近日也翻阅了不少药膳书,对此颇有心得,不若由我来为阿庆解惑吧。” 真宿自从知道食物相反难以致人中毒之后,就对此无甚兴趣,何况进了至毒中阶之后,所需毒量之多,若取一指甲盖的砒霜作比,便与泥牛入海别无二致。只是现下赵御医提及了,真宿为了圆前面的话,别无他法,只好听赵恪霖徐徐道来。 杯中一次次满上又空尽,真宿看似在听,实际心神已跑了数十丈远,赵恪霖的声音,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富有节奏,听得真宿昏昏欲睡。 就在真宿快要睁着眼睡着时,旁边的御花园角落传来了微不可闻的落水声。 “……”真宿伸指定在赵恪霖的嘴前,示意他不要说话,放耳力细听,然后在赵恪霖疑惑的眼神中,猛地起身,携风向御花园奔去。 怎么每回来这儿都遇上事。 真宿紧皱着眉,赶到了落水声的位置,乃是位于御花园偏角里的一处水井,底下很深,水位很低,不然这水声不会这么细微,几乎传不到外头。 若不是真宿耳力敏锐,恐怕无人发现,这井里竟有人落水。 呼救声也极其微弱,不时被呛水打断,真宿双脚踩在水井湿滑无比的墙上,没用双手扶墙,径直往下溜,转瞬便来到水中人的头上。 修长玉白的手,坚实有力地抓住了打着水面挣扎的纤弱之手,略往上提,便神奇地将人带离了水面。 落水之人在慌乱中感觉被人驮到了肩上,一阵凉风袭背,阳光折入眼中,不过十数息,双足就踩到了硬实的地面上。 第27章 “站得住吧。”真宿问。 被带回地上的蓝衣女子颇有些惊魂未定,但回神后,立即点了点头。 真宿放开了手,又退开半步。 蓝衣女子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衣服全湿,当即有些尴尬,但好在她留意到对方是公公的打扮,瞧着年纪也颇小,是以没再介怀,而是激动道,“……谢谢,谢谢恩人!” 方说罢,女子却反倒一脸惊讶,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呢喃道:“我……我竟能出声了……” 这时,赵恪霖终于寻了过来,看见真宿竟跟一熟悉的人站在一起,怔了一怔,然后上前拱手行礼,“见过芍嫔娘娘。” 芍嫔连忙背过身去,脸上不甚自然,回道,“赵大人。” 她是芍嫔?真宿没忍住瞅了眼女子的脸。 原来她就是吴叔一直在担心的芍嫔娘娘。 真宿对她印象颇好,遂礼貌道,“见过芍嫔娘娘,小的是尚膳局的传膳,姓庆。” “庆传膳好。”对着真宿,芍嫔又变得热络不少,主动跟他打招呼道。 “娘娘为何一身湿了,现下虽有日头,但这么吹风,定然会着凉。鹭梨姑娘呢?”赵恪霖问。 真宿这才发现芍嫔身边确实一个人也没有,但仔细观察井边,能看到有属于不同人的两道脚印,印迹很新。他自己步履极轻,并没有留下印迹,那么除了芍嫔和他,方才此处应当还有第三人。 芍嫔细细发起抖来,“有人,有人推我下井。” 真宿道:“是谁?” 赵恪霖道:“掉井里了?娘娘是如何上来的?” 芍嫔望向真宿,语气雀跃,“是这位传膳公公救了我!” 真宿垂下眼,避开芍嫔视线,揉搓着自己一侧的脸,没接话。 赵恪霖闻言,初反应就是不可置信,他快步走到了井边,仔细察看。然而看完后,更是震惊,这井又深又窄,一个人下去,基本不可能爬上来,更别提将人带上来。四下也不见有绳索竹竿一类的东西可以借助。赵恪霖轻吁了几口气,才勉强变回寻常神色。 见赵恪霖没有细究的意思,真宿松了口气,转而问芍嫔,“可知是谁推娘娘下去的吗?” “没用的,说出来也没人会信我的。”芍嫔说着说着,带上了哭腔。 她有一半枫国人的血统,在这宫闱,早已不知遭过多少次诬陷诋毁,说了又有何用,除了鹭梨和吴叔,从没人站在她这一侧。 “我想知道,娘娘告诉我吧。”真宿却坚持道。 芍嫔对上真宿那正气凛然的神色,心头猛地一震,缓缓开口道,“是梁贵嫔……她让她的侍女推的我,她说我是假装失声,想让皇上垂怜。我没有!且不说陛下根本不会理会我,我先前因为中毒坏了嗓子,声音变得十分粗哑,慢慢地,我就不愿说话,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想说话,却真的发不出声来了。” 芍嫔抱紧了臂膀,“梁贵嫔问我,是不是我被推下去也忍得住不开口求救,她,她……” 后面的,芍嫔没有直言。不管她们一开始只是想吓一吓她,却失手推了她,还是当真蓄意,总之坠井已成事实,且不说那两人还逃走了,压根就没想过救她……多么可恨。 赵恪霖沉默了,他深知芍嫔的处境,此事自然也会跟芍嫔说的一样发展。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还能说话了,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芍嫔听着自己依然沙哑的声音,越说越没有底气,“就是嗓子到底是坏了。” 赵恪霖瞧了眼芍嫔的脖颈,依旧沉默着。 就在芍嫔无助得忍不住落泪时,却听到一道与寻常阉人不同,不阴柔,而是清透坚韧的声音—— “娘娘的嗓子并没有坏。” 作者有话说: ---------------------- 我是懒狗,又拖到十二点,照旧明天连更。呜呜。 第25章 尚膳局 拾捌 此言一出,芍嫔和赵恪霖都愣住了。 “怎么……会呢?”芍嫔迟疑道。 真宿方才用六感看过了,是以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娘娘的喉咙里不似有毒素残留,应当是中毒之后,做了比较及时的处理,是也不是?” 芍嫔不禁看了眼赵恪霖,慢慢点了点头。 “是以我想,娘娘初时或许是被中毒吓着了,又或是没开嗓便说话,遂听着沙哑,久而久之心郁成疾,愈发不愿开口。听闻娘娘喜欢唱曲儿,想必对嗓子很是重视,但也是太过重视了,反倒扰乱了心神。” 芍嫔的眸子霎时瞪圆了,她细细回想,觉着似乎可能是这么一回事,当下清了清嗓子,壮着胆儿试唱一句,其后便响起了一阵如黄莺叫声一般婉转空灵的声音。芍嫔登时掩面,落下激动的泪水。 但更为激动的还要数赵恪霖,他从医多年,一直都是宫廷御医中的佼佼者,却未曾考虑亦或是重视过病者的心绪精神。譬如芍嫔的病情,他早已为其看过两回,芍嫔发不出声,他便直接将其视为被毒坏了嗓子,是不可逆转的沉疴。 如此重大的诊断失误,本该会让他难以接受,偏偏是阿庆点出来的,方才自己还妄图教阿庆药膳,然而赵恪霖发现自己根本恼怒不成,也丝毫嫉妒不起来,胸口被某种鼓胀的情绪填满了,就宛如头一回认识阿庆,眼中的阿庆不再是仅有着令人倾心的面容而已。 真宿不知自己搅乱的是满江春水,他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似乎在医者面前班门弄斧了,还将娘娘弄哭了。不过他发现了,他的六感自进入至毒中阶之后,变得相当敏锐,也逐渐摸到了六感的颜色流动与本质变化的关系。 “娘娘,你家侍女在何处,我替你去将她喊来吧。”真宿问道。 芍嫔用还滴着水的袖子抹了抹脸,才转过脸来,“我是自己跑出来的,鹭梨不知。不用她来,我这便回去罢。” 赵恪霖本想赞同,却瞥见真宿面上不甚同意的神色,遂改口道,“还是我去吧,阿庆你不识漪萃宫的路。芍嫔娘娘你现下不便走动,我去喊鹭梨姑娘来。” 这似乎是最好的法子了。 芍嫔和真宿都没反对,赵恪霖便先行去了。 未几,芍嫔因解开了心结,恢复了颇为活泼的性子,逐渐与真宿聊得起劲。就在芍嫔都想要把人拐去自己宫里当领侍公公时,真宿却看了旁侧一眼,忽地踢墙翻身越过高墙,动作行云流水,很快墙的对面爆出一声尖叫,不过数十息,真宿就将一侍女带到了芍嫔面前。 “娘娘,此人在墙后偷听,你可认得她?”真宿摸不准这侍女背后是哪位贵人,是以没有押着人。 “……”侍女本就心虚,被抓个正着,顿时吓坏了,没敢反抗,也没敢吱声。 芍嫔自是认出来了,她就是死也忘不了此人,“她是梁贵嫔的贴身侍女。” . 落雁宫。 “稀客呀,芍嫔怎么来了,王衍走了,才想起来要来和本宫请安么?”颜贵妃捧着茶杯,坐在上首,看也没看候在下面的人。 芍嫔上来就被噎了一句,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险些散去。 还是赵恪霖上前请安,“恪霖见过贵妃娘娘,娘娘看起来气色很好,身子应当无恙了。” 颜贵妃这才拿眼瞧过去,语气惊喜,“是赵大夫呀,来人,赐座。” 但与此同时,她也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站在后头的真宿,少年的那张脸,可谓是她近来的噩梦,颜贵妃一激动,险些将茶杯摔出去,但到底忍住了,连着茶碟一并重重搁到桌上。 少年显然是跟着赵恪霖来的,也行了礼,她不好任意刁难,遂不耐烦道:“本宫乏了,若无什么事,请完安便退下罢。” 鹭梨扶着芍嫔一并跪着,她轻轻晃了晃芍嫔的手,示意她开口。 芍嫔觉着甚是难堪,但被鹭梨一晃,她便想起恩人对她说过的话,即便无人信你,也要将真相说出来,对不起谁也不该对不起没做错的自己。 ……是的,她明明什么也没做错。 于是芍嫔开口将今日发生的事,大致描述了一遍。 说罢,颜贵妃让侍女拉起帕子,小小打了个哈欠,道,“人没事不就行了,你说芸儿推你,也不见得吧。” “井边有我和芸儿的鞋印,贵妃娘娘可遣人去看一看,是否能对上。”芍嫔隐隐咬牙道。 “贵妃娘娘,冤枉啊!奴婢不过是经过御花园,什么井边,好似是有走到一个井边瞧过一眼,指不定是那时候留的足印,但是奴婢那时并没见着芍嫔娘娘啊!后来不知怎的,就被那个阉人给当成犯人了,他还恐吓奴婢!贵妃娘娘您要替奴婢做主啊!”梁贵嫔的侍女芸儿伸手指向了一直站在后头的真宿。 “与他有关?”颜贵妃顺着芸儿的手看去,语气不由一凝。 适逢梁贵嫔此时姗姗来迟,坐到了下首。 “本宫看谁敢乱生谣,芸儿岂会做那样丧良心的事情,含血喷人也有个度。”梁贵嫔恨恨瞪着芍嫔,色厉道,“且你说你落了井里,那你是如何上来的?” 第28章 “我说过了,是一位恩人救我上来的,我虽不便将他说出来,但赵大人亦可作证。”芍嫔没将真宿说出来,因她事后想了想,直觉那身手确非常人可具,是以她为了保护真宿,主动隐去了恩人的身份。 一看芍嫔遮遮掩掩,梁贵嫔直觉里头必定有猫腻,遂急道:“我遣人看过那井,那井十分之深,且停用许久,绳索水桶都拆了,何人能救你上来。编谎也不编好些。依本宫看,芍嫔根本就没有落水,不过是想栽赃芸儿!” “明明就是你让你的侍女推我下去,你亲眼见着的,此时却反咬一口我没落水,这种话你也说得出,你是疯了吗?!”芍嫔被气得不轻,哪想到对方这么无耻,不承认推了她就算了,竟连她受的伤害都要彻底否认。 梁贵嫔也意识到不妥了,但一时上头的话已然说了出去,她只能坚持芍嫔没落水的观点,胡搅蛮缠了起来。 颜贵妃被她们吵吵得头昏,两方各执一词,她捋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不妨碍她偏向一侧,“谁也拿不出有力证据,那便别吵了,本宫真的乏了,都回去罢!” 站在后头的真宿,看着这一出闹剧,看着无措的芍嫔,看着趾高气昂的梁贵嫔,眼中掠过一丝戾气,正欲站出来时—— 外头传来了“皇上驾到”的通传。 正殿里所有人都噤声了,除了贵妃,其余人皆跪下等着那一位走进来。 不消片刻,真宿感觉身侧有人停了下来,但只停了一息,那阵龙涎香便往前去了,余香湮灭于他周身空气中。 “不吃午膳,这么多人聚在此处做甚。”鸩王坐到了贵妃让出的上首,问道。 颜贵妃绞着帕子,嗔道,“一些小争执,听着都嫌长耳茧,陛下可吃过了?没吃的话,臣妾让下人做点热菜上来。” “传膳躲懒去了,还没吃。”鸩王随口回道。 “……?!”底下众人先是一愣,紧接着意识到传膳指的是谁时,俱是一震,众人不约而同地用余光往真宿那儿瞅,面色各异。 真宿也很懵,他来前明明让小墩子帮忙告了假,如何能算是躲懒。 本欲说好巧,她也没吃的颜贵妃,停在嘴边的话变得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忍了忍怒气,到底笑着道,“那臣妾让人去准备。” 岂料皇上轻摆了下手,“不用,先说说吧,怎么赵御医也在。” 赵恪霖眼神还有些不善,但很快掩去,上前将芍嫔坠井一事的来龙去脉,告予皇上。 梁贵嫔虽然怵皇上,但为了撇清嫌疑,还是走到了皇上身侧,声泪俱下,“皇上,你要替臣妾做主啊,臣妾根本没有让人推芍嫔,她连谁救她都说不上来,却非要栽赃给臣妾和芸儿。” “赵御医不是愿意作证?那是赵御医与芍嫔合伙诬陷你?”鸩王的目光自然地投向赵恪霖所在的方向。 梁贵嫔想说是,可是想到赵御医背后的赵家,及时刹住了,扭扭捏捏道,“赵大人应当是被芍嫔误导了……” “再说,宫中若是真有那般身手的,定然是侍卫,男女授受不亲,芍嫔你敢承认,当真有那样一个人救你上来吗?呵呵,怕是不敢吧……”梁贵嫔自觉找到了破局之处,因而得意地睨向芍嫔。 芍嫔咬着唇,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真宿看不过去了,这梁贵嫔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再任由她胡言乱语下去,芍嫔真要落不得好了。 当真宿又一次想要站出来时,某人正好发话了。 “身手那般好的人,我倒是认识一个。” 鸩王的话一出,真宿不由得垂下了头,眨了眨眼。 “皇上,那,那也不一定是救她上来的人呀。” “对啊,那救芍嫔之人,也不一定就是侍卫。”鸩王淡淡地斜睨了她一眼,“芍嫔坠井的时候,你人在何处,让贵妃遣人去你宫里问一问便知。” 梁贵嫔深知颜贵妃跟她就是表面情谊,这会儿被皇上指名负责调查此事,颜贵妃便断不可能为了她而行包庇之事,若是用上逼供,她宫里的人便不可能守得住秘密。 梁贵嫔登时崩溃了,“皇上!臣妾真没有推芍嫔!天地良心,臣妾是贵嫔,她不过是枫国杂种……” 鸩王的墨瞳古井无波,瞟了颜贵妃一眼。 颜贵妃心尖一颤,害怕极了,若是一个管理六宫失责扣下来,那可不是她能承受得了的,是以她当即怒道,“贵嫔!你疯了?竟敢污了皇上的耳朵,来人,将梁贵嫔带回去,听候发落!” 梁贵嫔哭着喊着皇上,同芸儿一并被公公们拖拉着出去。 “这么点事也值得在这耽搁。”鸩王抛下这么一句,便起身往外面走去。 行经真宿身边时,鸩王慢了下来,“晚膳不许再躲懒。” 真宿不禁抬眼瞅了下,发现鸩王眼望着前方,好似没在等他回话,于是没有出声,只在心里摇摇头,他才没有躲懒。 岂料鸩王见他不语,侧过了脸,垂眼望向了他,“回应呢。” 真宿只能哄着点点头。 鸩王转回脸去,悄然勾起右侧的唇,迈步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 第26章 尚膳局 拾玖 皇上一走,众人这才敢明目张胆投去视线,打量起了那个少年传膳,方才皇上与他聊说了两句,少年却没有回话,两句都是皇上主动说的。 颜贵妃本来还烦忧着,自己的六宫之主地位会动摇,然而经这么一出,她发现岌岌可危的,实则另有其物,故而她瞪着庆传膳,眼中是掩也掩不去的恼恨。 赵恪霖心下更是复杂,想摆出一如往常云淡风轻的模样,却发觉自己脸面发木,只能行礼告退,将真宿带离落雁宫。 芍嫔明眸如清泉,眼中流泻着七分钦佩和三分释然,见真宿他们离去,她便与鹭梨一同跟上。 “庆公公留步。”芍嫔施了一礼,道,“今日之事,实在感激不尽。” 侍女鹭梨也跟着行礼,因庆幸,因后怕,眼角隐隐泛着泪光。 “大难过后必有后福,娘娘保重。”真宿回了一礼,郑重道。 若是旁人和她这么说,她只会当作一句简单的祝福,但由真宿的口中说出,芍嫔只觉信心满满,对来日充满了希冀,而这也是她入宫后从未有过的心态。 “庆公公,珍重。”芍嫔莞尔。 . 当日,芍嫔坠井的消息并未广泛流出,但有的人已第一时间得知。梁贵嫔会如何,并不影响他们的布局,因而并没有很当一回事,唯独除了那个在整个事件中,关键又神秘的存在,使他们不得不在意了起来。 “难不成是东舵门的个中好手?熟悉水性,水上轻功甚是了得,将人从井里带出来,怕是不难!” “下井不一定就要碰着水。我看更似大明观的刺客,飞檐走壁不在话下,可据我所知,大明观已多年青黄不接,老的老,死的死,若是还有这等实力的人在,也不至于落得闭观这般下场。” “在这儿瞎猜毫无意义,还是尽快让人去查。我方刚折损了关丞,正是缺能人的时候,若是能将此人拉拢到我方阵营……” “并且须得赶在皇上之前招揽到。近来虿字军稳步扩张,若是被他们再添一员猛将,那将会棘手无比。若是失了先手,亦或是拉拢不来……你懂该怎么办。” “是!属下明白!” . 此事过去没两日,真宿就听到了小道消息,得知梁贵嫔宫里有人招了,然后梁贵嫔被贬为了常在,从三品降为了七品,而由贵嫔所出的最小的皇子,抱给了姝妃代养,她的贴身侍女芸儿与两个负责望风的侍人,则当场被杖毙。 这样的责罚不可谓不狠。前朝不禁涌出了许多指责皇上暴戾的言论,称其不顾小皇子与生母的情谊,不念梁太傅的教恩与付出,实乃非仁君所为,暴戾恣睢,将陷国家于不仁不义。 纵使他们再怎么危言耸听,但真宿不这么想。他觉着比起对恶人仁慈,去试图教化恶人,不如当善人的利刃,做丈量善恶的尺。 恶人不一定领情,但善意之珍贵,值得用心去护。 当铡刀,以恶制恶,纵使是错,好歹不负善人。 他不觉得皇上的处置有何不妥。是以去传膳时,真宿神色如常,既不惧,也不多言,让皇上没由来的舒心。后来就连太后的人也来磨他,劝他将小皇子还给梁常在,皇上听着烦,干脆遣退所有人,只允许真宿近身伺候。膳食毕了,也拖着不让真宿离开,非要弄来一些饮子干果点心,让真宿坐一旁陪他享用。 鸩王的余光之中,可见真宿那因细嚼慢咽而微微鼓起的脸颊,明明早就褪去了婴儿肥,此时却有着圆润可爱的轮廓,此间鸩王落下的笔墨,比寻常还要刚劲得多,仿佛控不住力,要穿透桌子,为极致的铁画银钩。 真宿对写字无甚研究,他以前当宗主时留下的字,时常会被人以为是什么符箓上的符号,深受广大弟子关注,以至于还有专门研究他的字的小组织。然实际上,他对符箓一窍不通。真宿从未嫌弃过自己的字,年轻时总寻思着修炼不下去,以后就去学画符咒,指不定也能闯出一片天来。 第29章 不过近日耳濡目染,看多了皇上遒劲刚健的毛笔字,真宿对自己的字,不免有些看不过去。 兴许是真宿盯着他批奏折的字看得太专注,皇上忽然问道,“可识字?” 真宿一愣,接着心下一凛,忙移开眼,道:“只认得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但……小的写得不好。” 他才想起来,作为太监,除了帮忙批红和起草的秉笔太监,以及负责宣旨的太监外,皆不允许识字。皇上批阅奏折没有叫他避让,他只以为是皇上素来不与他计较这些,于是一时忘乎所以,将这些框框条条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险些露馅,也不知皇上信没信,好在不见皇上追问,而是抽出一张白如玉的剡藤纸,用笔杆蹭着真宿手心让他拿住,道,“写你的名,让朕看看。” 真宿接住笔,刻意放慢速度,一笔一划地写,很快,三四个不知什么的字,跃然纸上。 皇上:“……” 真宿也沉默了,他若是能用紫府,不说区区几个字,他能直接将脑中画面刻印下来,何至于如此献丑。 “还可以吧?”真宿不死心道。 只见皇上好一会儿才含蓄地前后动了动头,甚至看不太出来是颔首的动作,同时听他说道,“我教你。” 未待真宿同意,比真宿长一截的手,便带着凉意附上了真宿玉白的手,骨节稍屈,将真宿整个手都覆住,然后带动着笔,在纸上拖出墨迹。 一点一横一撇,一横一撇一捺……在用到滚笔或是揉笔的地方,皇上的手指还会微微用力,力度渗入真宿的皮肤,由笔杆传至笔锋。 这回纸上出现的,便是清晰可辨,笔走游龙的“庆真宿”三个字。 “懂了吗?”皇上松开了手,合放回膝上。 真宿感觉手背升起的热度,被一并带走了,不由得松了松腕,又动了动笔,自己写了起来。 有皇上手把手的指导,真宿能清晰感受到每一笔每一画,皇上是在何处使几分的力度。说到力的运用,这便是真宿擅长的地方,是以不过两遍,真宿的字已然脱胎换骨,变得苍劲有力,洒脱但不走形,相当的好看。 真宿满意地欣赏了起来,不断地点头。 皇上看着那与他极为相似的字,眼神不由一暗,但转瞬间又换回了平常的冷然威仪,道,“不错,学得很快。” “再教你写俩字。” “好。”真宿无可无不可,便继续看皇上写。 遂见纸上渐现二字,是从未见过的书法体,但不妨碍人辨识,真宿细看了看,发现是“鸩”与“默”二字。 真宿瞟了皇上一眼,却看不出皇上别有用意,仿佛就是随意揪俩字教他,但真宿心里隐隐觉着微妙。这“鸩默”看着像是人名,鸩姓在修真界的古笪洲相当有名,但在其他洲极为不常见,凡俗界应当也类似,属于鲜见的姓氏。且他记得史书上记录的皇上之名,乃是安令暄,表字既舟,余斛帝则是谥号,由后人所起。 这不是皇上的名字的话,那会是谁? 作者有话说: ---------------------- 又是写到快十二点,干脆改成更二休二好了,跟隔日更一样的,呜呜求不养肥,但也不强求啦twt 第27章 尚膳局 廿 真宿回忆了一遍史书上出现的名字,依然没有头绪,真宿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是以直接问道,“这是何人的名字?” 孰料皇上薄唇轻启,却半晌没有吐出半个字音,俄顷,皇上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烦躁与黯然,始终未发一语,只将紫毫笔放入真宿手中。 真宿低头瞅自己握着笔的手,见皇上迟迟没有将手覆上来的意思,于是独自参照着皇上的字,将“鸩默”二字临摹一遍。 这回写出来的字,又打回了原形,毕竟真宿并无系统地学过笔画的处理,这会儿换了字,便很难融会贯通。 不过多看几眼,还是勉强能认出是两个字的。 真宿瞄了皇上一眼,见他虽依旧沉默,但面上并无嫌弃之色,不由得多了两分自信。 然而下一刻,皇上又带着他的手,写了一遍。 连笔的地方利落干净,回勾收墨的地方苍劲俊气,仿佛赋予了“鸩默”二字狠绝霸气的灵魂。与自己歪歪扭扭的爬虫字放在一起,真宿就是想自欺说自己写的也不差,也有些说不出口了。 蓦地,皇上胸腔震出一声闷笑,震得真宿耳朵痒痒的,真宿一恼,便将笔搁回了笔山上。 皇上还在批着奏折呢,但没跟真宿计较,自己又慢条斯理地从笔山取回笔。 没多久,随侍公公进来通传,刑部的求见,真宿自觉该退下了,这回皇上没再阻拦,不过让他拿了果盆里的麋肉脯再走。 待真宿一走,皇上并没有让刑部的立即进殿里,而是盯着桌案上的某幅歪歪扭扭的字看了起来,良久后,他将那幅字卷起,打上绳结,放入了书架上不起眼的某处。 然后,才宣刑部的进来汇报。 而真宿刚回到侍人房附近,发现小墩子竟罕见地没在门口等他,于是真宿一面觉着古怪,一面走了进去,其后便见小墩子正在床铺上蜷成一大团,双手捂着肚子,低低呻吟着什么。 “怎么了?”真宿跪上床沿,搭在小墩子的腿上摇了摇。 小墩子其实无论远近,总能感觉到真宿的存在,即便离得有百丈远,也能微弱地感应得到,而离得近时,就宛如有一轮烈日靠近,在炙烤着他的血液。这会儿他知晓真宿来了,只是没有动身去迎。 因为他提不起力气了。 “好饿……”小墩子弱声道。 “?”真宿愣了下,默默坐在了床沿。 “你没吃饭?”他问。 小墩子无力地点了点头。 真宿见他说话都费劲,干脆将手里的麋肉脯递到他嘴边。 小墩子眼眸湿润地看了真宿一眼,接着三两口下肚,歇了歇,终于有力气爬起来。 “到底怎么了,局里没放饭吗?”真宿问他。 “放了,但午时只吃了两碗饭……今日提督突然过来说,每人限盛两碗米饭,我吃不饱,也不让我再添了。庆庆,庆传膳你好久没回来,我等着等着就没力气了,以为小憩一下就好,不知道会饿到一直睡不着。”小墩子低着虎眉,嘴上挂得油瓶。 真宿是知道小墩子的饭量有多大的,平日他看小墩子吃了四五碗都还没饱,就会将自己那份也给他吃。 今日真宿还没去领饭,想着蹭皇上的吃食吃了不少,就不去了。现下看来,他还是去领两份好了。 真宿只说知道了,让小墩子在这等着,然后便往膳房去了。 被留下来的小墩子,盯着真宿出门去的背影,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庆庆看起来就是个年幼的弟弟,却总是很可靠,比许多年长的人都还要有气场,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听他的。 小墩子感应着真宿与自己的距离,乖乖等着。 一刻钟后。 真宿拿来了膳食,小墩子强打起精神,迎了上去。 “吃吧。” 小墩子接过去时,发现食盒是微微烫手的,可他很清楚,这个时辰去取的饭,必定都是锅底冷饭……小墩子埋头吃饭,吃着吃着,啪嗒啪嗒,只觉米饭都变黏变咸了。 真宿没看着他吃,正躺自己床上,捋着近来的事。 他米饭可以不吃,但毒药不可不吃。 经他打探,关食医被处刑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若是他现下贸然去劫狱,逼问对方毒从何处来,似乎不太值当。因为即便问出来了,幕后之人也很可能早就将毒源转移,以免被一网打尽,且关食医虽有调配毒药的能力,但光有能力没用,说到底最重要的,还是原料。 也不知幕后之人何时才开辟新的下毒路径,而在此之前,他不能干等着,得未雨绸缪。 进入至毒中阶之后,首要的,便是需要凝结毒丹,可当下他的丹田千疮百孔,须得先将其修复了,才能够结出新的毒丹,再以毒养毒,由毒丹蜕变为金丹。 《五至经》逆天就逆天在此,一旦从毒丹变为金丹,也就意味着他从练气期一举突破到了金丹期,越过了传统的筑基期。 但强归强,代价当真不小。光是修复丹田所需的毒,就不是小数目,而后续养毒丹,则还要上升一个数量级,更是难以想象。 至于去冲击那二十八层紫府封印,相对而言,是不需要那么多毒,可它仅限于使用损害精神的毒药,并非什么毒都可以,难度依然不小。 偏偏近来这段时间,颗粒无收,真宿不由有些泄气。 空有摄毒术,却无毒可摄…… 未几,真宿忽地睁开金眸,似乎想到了什么,施施然坐起身来。 “我出去一趟!” . 真宿又一次回到了西马场,自掌握了摄毒术之后,他还未曾回过这儿。 对那群体内还残存着毒素的飞禽走兽,他先前无能为力,但现下有了摄毒术,兴许能试上一试。 第30章 海东青,苍狼,猞猁,许是见真宿好几回,见习惯了,虽然多少还有点怵他,但并无应激,直到真宿极快地一一抓住它们,才毛发倒竖,猛挣起来,当即想要逃跑。 可惜它们哪逃得出真宿的手掌心,不过一会儿,随着它们的身体愈发轻盈,浑身经脉通透,久违地不用受病痛折磨,哪儿哪儿都使得上劲了,它们纷纷主动往真宿手心蹭,往怀里钻。 真宿一个不察,险些被它们撞翻,被迫埋进了海东青那毛茸茸的胸脯里,胳膊被巨大的狼头顶了起来,后背则攀了只大狸奴,嘴里的口涎滴到了真宿头上。 “……都不怕我了?”真宿颇有些哭笑不得。 三只大家伙,夹着嗓子发出了娇叫声。 真宿将海东青抓远些,它的体型可谓巨大,即便不展翅,也足以将他的头挡得严严实实了。真宿率先将其塞回笼子里,然后背上拖着猞猁,将苍狼牵回笼里,最后才是揪起猞猁的后颈,呼噜了两把,趁机锁了进去。 老侍人全程愣在一旁,看一下就揉两下眼,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他寻思回去跟其他人讲今日所见,肯定会当他是吹牛吧,毕竟他要不是亲眼见着了,他也不能信啊! 好不容易摄了一圈,真宿手心出现了铜钱大小的墨团。嗯,蚊子肉也是肉。 真宿转身往蝎影殿走。 蝎影殿侧门。 真宿已经摸熟了蝎影殿的布防,知晓白天这个时辰,一般来说,只会有一名大宫女守着,而殿内帐幔颇多,光线昏暗,想混进去并不难。 然而就在真宿准备进去时,他的目标——曈山巨蝎,竟自个儿溜出来了。 贴着墙的真宿,开着五感,发现有个活物由远及近,动线诡谲,不一会儿,一抬头,便与黑甲壳闪着寒光的巨蝎对上了。 “你怎么知道我来找你,瞧,我给你带了虫子。”那是真宿刚从草丛里薅的,想着拿来引诱巨蝎。 但巨蝎摆了摆尾刺,仿佛在说不用。 真宿把虫子往它那儿递了递,岂知曈山巨蝎退了半步。 “怎么还挑食……”真宿问过大宫女芷汐,听闻蝎子就是吃虫子的。 “那过来一下,让我摸摸。”真宿抬高了手,伸向房檐下的曈山巨蝎。 曈山巨蝎没退,但微晃了晃尾刺,似在犹豫。 “不玩你尾刺,真的,信我。” 真宿这么一说,巨蝎还真顺墙下来了,落到了真宿的肩上。 真宿眼底登时闪过狡黠的光,心道不玩不代表不碰,他现下有摄毒术,无须用尾刺扎破自己的手,只用轻轻碰一碰,就能将尾刺里的毒素都牵引走。 人类柔软的指腹,蜻蜓点水般贴在了尾端的钩状甲壳上,顷刻间,一股无形的涡流形成,欲将不知何物带离它的尾部。 巨蝎霎时跃了出去,立起了尾钩,呈攻击姿态,但似乎意识到这正中某人下怀,又将尾钩卷起来,藏在了里头。 “诶—”真宿收回手,发觉指腹并无吸到半分墨点,不由金眸震颤,陷入了沉思。 怎么可能,他适才确实感觉到有毒素引到了手指上,短短一息,毒素竟还了回去?摄毒术即便被打断,也从不会将毒素归还回去的啊…… 真宿阖眼睁眼,六感一开,却更迷茫了,先前他没用六感观察过巨蝎的毒点,因为他深知毒素就聚集在蝎子尾端的毒囊里。可现下开启六感一看,发现巨蝎身上竟跟皇上一样,浑身一片绛紫! 作者有话说: ---------------------- 赶在十二点前连更了!我没食言!这周有榜单,所以后面几天是随榜更了。就是周四前起码还有三更。 明天得大扫除了,累人啊啊。 谢谢大家的评论和灌溉投雷!! [修改]巨蝎那边有个小bug,修复了一下。抱歉赶工了。 第28章 尚膳局 廿壹 皇上养巨蝎这种颇为鲜见的事情,在史书上却无记载,他当初以为这算小事,史书没法事无巨细地记录进去,也很正常。 可巨蝎身上有紫气的话,是否意味着,它也是王虺法阵的阵眼之一,乃法阵要保护的重要存在? 如此这般,摄不了它身上的毒,估摸着是禁制法则从中作祟的缘故。这方小世界,比他想象中要诡谲不少,未查明全貌之前,他还是别轻举妄动为好。 是以真宿没再试图碰巨蝎,曈山巨蝎见他没有靠近的意思,这才重新将尾巴舒展开。 可真宿何止是不靠近,见无毒可薅,只朝它瞥了一眼,便从墙根翻了出去,径直离开了蝎影殿。 留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在发怔的巨蝎。 真宿边走边敞着六感,想要摸清楚,皇宫里是否还有绛紫存在。他现下六感的极限覆盖范围不足半亩,远不及五感的范围大,不过这个范围会随着多用而慢慢扩大,于是真宿有意识地,每一回都将六感放得更远。 蝎影殿,正仁殿,轩辕殿,洛新殿……再到毓岚宫,漪萃宫,碧璇宫,落雁宫…… 皇上及皇子皇女的宫殿,还有妃嫔的三宫六院,真宿一一扫过,却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寻思绛紫果真为最稀罕之色,除了皇上和曈山巨蝎,并无再现。 真宿准备继续往五监十局扫去,然而还没迈出步子,真宿就察觉身体忽然变得极端沉重,仿佛很久以前,他使出移山倒海后将灵力透支了一般,转瞬就维持不住六感,眼前阒黑一片。 糟了,克服了五感消耗的问题,忘记了六感的消耗是五感的数十倍,用无节制,他身体这是遭不住了。 就在彻底失去感知的前一刻,为免自己无知无觉站着的样子吓到人,真宿故意往前一倒,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扬起一片尘土与落花。 不一时,旁边落雁宫的门前停了一批人,一风姿绰约的紫衣女子从步辇上下来,抬着长柄翣扇的下人跟在其身后两侧,侍女取出帕巾为其擦汗,侍人则躬身簇拥着其进殿。 “你挑的这什么帕子?俗气得要命,什么都敢拿来沾本宫的脸?”紫衣女子,即颜贵妃,不悦地睨向了侍女,还想发作,余光却瞥见宫墙拐角有好几名侍卫挤在了一块。 “人都围在那儿做甚。”颜贵妃淡淡扫了眼侍人,唤道,“小椿子。” 被唤作小椿子的公公立马会意,快步走到了人群那头。 “回贵妃娘娘,侍卫们发现,有个公公倒在了拐角那儿。” 闻言,颜贵妃秀眉一蹙,“……公公?” . 两刻钟前,被真宿留在侍人房里的小墩子,忽被局里的人喊去帮忙搬重物。 宫里杂物杂事繁多,平常都是公公们尽力去搬,可他们的力气基本没比宫女们大多少,做起来十分吃力。 因而体型健壮,又没有人脉背景的小墩子,即便当了传膳,依然时常被使唤去干重活。 小墩子向来不懂得计较这些,这点东西于他而言,也算不得什么,故而他乐呵着搬了起来。 只不过一面搬,他还一面分心感应着在稍远处的那个人,感应忽弱忽强,对方似是在不断移动着,方位也时时变换着。 庆庆是到哪里去了呢?好忙呀……一直走来走去的样子。小墩子心里如是想到。 可好一会儿后,小墩子发现与真宿的感应之距,良久没有变动过了,适才是多远,现下就是多远,连方位也没变。 小墩子不禁焦急了起来,很想放下手里的活,先去寻真宿,可其他公公早就不知跑哪儿溜号去了,想跟人知会一声都难。 万一没及时搬完,耽误了事儿……可庆庆要是遇上了麻烦! 小墩子只犹豫了一瞬,便将沉重的等身花瓶放到旁边地上,转身飞快跑走。 当他左绕右绕,好不容易寻到地儿时,发现一群人正围着躺在地上的真宿,动作粗暴地拍着真宿的脸,想将他弄醒。 “娘娘,此人还有呼吸呢,要拿水来泼醒他吗?”颜贵妃身旁的侍女提议道。 “没死啊,真可惜了。”颜贵妃看着地上那人的脸就来气,明明沾了些泥土,脏兮兮的,但偏偏完全遮掩不住他标致的骨相,强烈对比之下,反衬得他好生昳丽。 “啧,要真死在咱宫里,那可就晦气了。来人,将他抬进去,寻姜太医来。”颜贵妃轻蔑一睨,吩咐道。 “是,娘娘。” 这时,一个肤色黑亮的男人挤开了人群,他的个头瞧着比旁边一众侍卫都要高壮,跟头大黑熊似的。 “庆庆,庆庆你怎么了?!”小墩子见真宿那不省人事的模样,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急忙冲上前去,托扶起真宿的上身。 “好没规矩的东西,打哪儿来的?”颜贵妃怒道。 “你是在哪个宫做事的?见着咱们贵妃娘娘,不下跪,不问安,好不识礼数!信不信咱家让你滚出京城去。”小椿子斥责着,将拂尘往小墩子脸上一抽。 小墩子因双手还抱着真宿,一时躲不开,正正吃了这一记。 第31章 虽不怎么疼,但侮辱性极强。 小墩子不是不懂规矩,真宿教的,他都铭记于心,只是他有着如野生动物一般敏锐的直觉,能切实察觉出这些人的恶意。长期在底层摸爬打滚的他,对恶意不得不敏感,毕竟如果对这个也迟钝,他绝计活不到今日。 他听到他们说的请太医了,但恐怕没那么简单。不能将真宿交给他们,他惧怕真宿到了他们手里,会得不到救治。因此小墩子不顾被打,也要将人背起,只道:“庆庆生病了,我要带庆庆去太医院,你们都让一让!” 然而,颜贵妃还未发话,侍卫们就先忍不了了。此地为颜贵妃的宫殿外围,外人不得擅闯,现下这擅闯者还对娘娘不敬,作为护卫落雁宫的侍卫,他们自然要上前将小墩子拿住。 可小墩子自净身后,变得力大无穷,从来不懂什么打架技巧,但光靠蛮力,便撂倒了五六个侍卫。真宿被他背在背上,偶尔会被侍卫误伤,小墩子一个着急转身,却发现侍卫不知为何捂着手,龇牙咧嘴的,还连连拉开了与他们俩的距离。 “……什么怪力……”侍卫们不得不拔出刀,挡在了没有武器还背着人的小墩子面前。 这会儿动静大了,引来了不少附近的人,可动静再大,众人抬头一看,是落雁宫的地界,霎时无人敢往外传。 恰逢鹭梨经过,认出了人堆中的熟面孔,她连忙悄悄跑回漪萃宫,告知芍嫔。 “娘娘,大事不妙了,奴婢看见、看见庆公公跟另一个公公,在落雁宫前被人围起来了!” 芍嫔本想说她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听了鹭梨的话后,登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落雁……是颜贵妃,她想对小庆子他们做什么?!” “奴婢也不清楚,奴婢去到的时候,看见几个侍卫都拔出了刀!庆公公被人背着,好像晕过去了还是怎么的……” “晕过去?……我知道了,鹭梨你去寻赵太医,颜贵妃不敢轻易得罪他,找他最合适。”芍嫔一面点头,一面吩咐道。 “可奴婢昨日去取药时,听闻赵大人临时被叫回了赵家,恐怕没个三五天的回不来。” 芍嫔一听,急得樱唇泛干,她迟疑了一下,当即一按桌面,“我去找皇上!” . 正仁殿东耳房。 “皇上,浮因大师和他的师弟在前厅侯着了。”随侍公公前来汇报道。 “传。”鸩王入鬓的剑眉微动,黑眸里不见一丝温度。 “是。” 不一会儿,两位道士打扮的老人一齐走进了耳房,没有行跪礼,只行了他们旭玄派的作揖礼。 皇上知道这是太后许他们的特权,虽这是在他面前,不是在太后面前,但他没打算下太后的面子,自然不会说什么。 “二位请坐。”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士,坐了下来。 一阵寒暄过后,更年迈些,左眼素白的道士上前道,“陛下,贫道依太后之嘱托,欲将此物献给陛下。” 另一个胖胖的道士便呈上了一质朴的木盒。 “此乃师兄与我,走遍遥洲大陆,游历四方,搜罗了众多奇珍,纂集新的丹方,再经九九八十一道工序,炼制而成的——养心丹。” 胖道士用肥厚的手指揭开木盒,里头用草木灰垫着一颗金黄色的丹药。 随侍公公想将盒子接过去,递到圣上能看清的手边,但胖道士没让。 “劳请陛下稍作移动,到这儿来看。此丹的丹方,就连枫国皇帝也在重金寻求,虽不是他最渴求的续命丹,但效用当是不差续命丹,一样的万金难求。”胖道士笑眯眯道,“望公公见谅,此丹委实行不得半点差错。” 他们是领太后的命令而来,随侍公公哪能说什么,只能甩了甩拂尘,讪笑着退回门外。 皇上盯着那盒中金丹,微眯了眯眼,缓慢起身绕开桌案,走到了胖道士跟前。 胖道士和蔼笑笑,“此乃太后爱子的拳拳之心,太后也仅得了如此一颗,却要贫道交予陛下。吾国得此爱子爱民的太后,实乃天佑我朝,万民之福也。” 正当皇上指尖要触到那颗金丹时,外头忽又通传,称芍嫔娘娘有急事求见。 “芍嫔?”皇上眉眼间可见兴致缺缺,打算让大宫女去处理。 可还未吩咐下去,只闻殿外一阵极富穿透力的女声响起—— “庆传膳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 第29章 尚膳局 廿贰 “哎,嘿,芍嫔娘娘,不要喊了。皇上怪罪下来,到时没人保得住您啊……”随侍公公只觉一阵头大,他哪儿见过这么莽的妃嫔,御前失仪可不是小事,且随侍公公也害怕被她连累,是以一直劝她回去。 “皇上!庆传膳晕倒了!!”奈何芍嫔还在努力不懈地喊着。 就在随侍公公都想要上手捂住芍嫔的嘴时,一明黄身影裹挟凛然气势,龙骧虎步间迫近了他们。 . 落雁宫前,局面仍在僵持。 小墩子害怕再拖下去,对真宿的病情不利,执意要突围,侍卫们则用刀背一次次将他赶回去,没下死手,但他们之前被小墩子的反抗激怒了,全都没收着力。 一刀刀砸下,小墩子的衣服没被割破,但皱褶累累的衣下是青紫交加的淤痕,且还在一道道地往上添。 小墩子到底是肉体凡胎,身上还背着真宿,不一会儿,抵抗的力气便所剩无几,身体如风中芦苇般摇摇晃晃,无法再往外一步。 颜贵妃倚着侍女的搀扶,却仍嫌站得累。她也没想到这么会儿了,竟连个小小传膳都拿不下,眼看闹的动静越来越大,众目睽睽之下,怕是很难将人带回去了。 一不做二不休。 颜贵妃一面瞪着小墩子背上那人的脸,一面与对侍女沁儿附耳吩咐着什么。 沁儿本有些为难,但听到颜贵妃的允诺后,不由得喜出望外,娇羞地觑了几眼侍卫里的某人。又似乎实在不敢置信,遂跟颜贵妃再确认了一遍。在得到肯定回复后,沁儿深呼吸两下,认真地看向某侍卫,用眼神示意,然后以手替刀,在脸上比划了一下。 颜贵妃瞥见了她的动作,不禁牵起了嘴角,笑意中淬有三分不屑七分恶意,继而望向人群的中心。 那个侍卫接收到沁儿的眼色,暗暗点头。转过身去,面目逐渐染上亢奋与狞意,他将手里的刀翻了个面,刀刃朝下,旋即往小墩子背上之人的脸砍去—— 空中霎时血花四溅。 “啊!!!——”惨叫声震绝众人之耳,在场的人无不被惊诧到,纷纷看向了发出惨叫的人。 只见惨叫的侍卫捂着皮开肉绽的虎口,地上淌着一滩红艳艳的血,他眼中尽是恐惧,惧怕得眼珠子震颤着无法转动,张着口发不出声。 怪物…… 方才,背上的少年眼还阖着,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察觉到了刀的罡风,抬手将侍卫的刀给一把擒住,然后就如揉纸一般将刀刃抓成了一团。 这一抓,少年的手毫发无损,侍卫持刀的虎口却被震得皮肉绽开,甚至整条手臂都被巨力贯穿了似的,疼得几乎失去知觉。 他拿不住刀,腿也疯狂打颤,只能木楞地看着少年缓缓掀起了眼睑,金眸半启,但还未寻到焦距,有种非人的冷冽,看得侍卫膝盖一软,霎时跪了下去。 而这一幕,同样落到了刚赶来的鸩王眼里,鸩王的视线越过群众的头顶,直抵真宿脸上。 这时真宿已然恢复了六感,大致理解了当下的局面。他余光能看到地上那把皱巴巴的刀,能感受到人群外鸩王的视线,在鸩王眼皮子底下,他就是想亡羊补牢将刀震回平整样,也不好动手了,只好佯装一无所知,眨眨眼回看鸩王。 鸩王看着他趴在别的男人背上,眼角狠狠一抽,点漆般的墨瞳里不知酝酿着什么,然后等随侍公公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为他开路,鸩王才缓步走上前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还在试图理解发生了什么,没成想,皇上就驾到了,众人纷纷跪下山呼万岁,心里不禁又惊又惶,愈加困惑。 颜贵妃更是险些失态,不知为何皇上会出现在此,刚还在为侍卫的失手愤愤,现下却不知是否该庆幸,侍卫没真毁了那阉竖的脸,兴许皇上不会降下雷霆之怒,追究太多。 侍女沁儿则傻了眼,她的心上人没有达成贵妃娘娘的命令,那娘娘许诺的将她婚配给他的事,还作得数吗?她等了三四载了,好不容易才等到娘娘松口,她都已想好了他们要在城里买哪一处的房子,要生几个男孩女孩…… 小墩子见到皇上,欲行礼,可是真宿还在背上,他只能跟皇上求请道,“陛下,救救庆传膳……他昏过去了,这些人拦着不让我带他去太医院。” 说罢,小墩子感觉自己肩膀被拍了拍,一把清越动听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放我下来,我没事了。” 小墩子浑身一僵,数息后才反应过来,连忙蹲下身去,轻轻松开了真宿的腿弯。 第32章 这时人群外的芍嫔犹豫了一下,终是壮着胆子走到了近前,瞧见真宿安然无恙的样子,不由松了口气。 “陛下!”颜贵妃强装镇定,提着裙摆,也走到鸩王面前。 一时间,以鸩王为中心,四下站满了人,却安静得可怕。 “贵妃,解释一下?” 鸩王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颜贵妃拿不准皇上是否生气了,只能硬着头皮道,“臣妾看到有人倒在臣妾宫殿前,便想遣侍卫将他带回宫里,让姜太医来看看。岂知这个公公忽然冲出来,非要将那晕倒的小太监带走,还跟侍卫动手,侍卫才出手拦他的。” “我没有!是他们一直堵着……是他们……拿拂尘,拿刀……”小墩子嘴笨,辩驳不清,只会重复。 真宿没启用五感,但看着小墩子那满头的汗,那微微颤抖的身体,也能猜到他衣下是何等伤势,他的心底有些酸涩。在他丧失六感期间,不管是否小墩子先动的手,小墩子本意都是要救他,他如何也要将小墩子保下。 “陛下,都是小的晕倒了误事,白让大家忙活,甚至还产生了这样的龃龉。小的愿去刑部领罚,自当请罪,还请不要怪罪谢公公,以及真正的好心人。”真宿行了跪礼,叩了一首,才抬起脸望向鸩王。 “你!”颜贵妃哪能听不出真宿话里的阴阳,不由一怒。 “……胡言乱语什么,等下再跟你算账。”鸩王却看也不看真宿,让随侍公公去宣太医,斜睨着颜贵妃的眼里一片寒意,“都到正仁殿来,一个也别想走。” . 正仁殿东耳房。 真宿跪坐在皇上寻常小憩的塌上,将耳朵贴在墙上,试图偷听隔壁大宫女的审讯。 他怕会突然没了五感六感,是以没敢再用,只能用这么原始的方法去听。 真宿听得入神,也就没发现鸩王走了进来,还走到了他身后。 “不在塌上歇息,起来作甚。”鸩王倏然开口道。 真宿猛然回头,然后讪讪地从墙上下来,躺回塌上,将小被子盖到身上,只露出一双翦水金瞳,清凌凌地望着鸩王。 鸩王额角一跳,心道又装无辜,这回定要问清楚,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那已不是普通习武之人能有的身手,虽早已有端倪,可那几回勉强还说得过去,这回的空手接白刃,将钢刀弄成那副模样,就绝不是能随意搪塞过去的。 其实他想问随时都能问,只是不愿这么快戳破……不是,这有什么好不愿的,他会有顾忌? 可笑。 鸩王也在塌上坐下来,垂眸望着真宿,好似须臾,又许是过了片刻,鸩王开口道,“身子可还有不适?” 问罢,鸩王暗自咬了下内唇,心下冷嗤自己。 真宿不知鸩王内心的动摇,他摇了摇头,“小的没事。” “谢传膳的事,能不能不追究他?他身上都是伤,侍卫们都没什么大碍。” “没事?不是有个左手都废了。” 真宿倒吸一口气,没想到自己无意识地将人伤得这么重。 “那是小的做的,陛下有看见吧,要责要罚,一人做事一人当,都罚小的头上吧。谢传膳断断受不住刑部的责罚的,还请陛下宽恕他。”真宿一骨碌从榻上爬起身,又打算叩首。 鸩王拦住了他,然后语调隐隐上扬,问他,“什么责罚都认?” 真宿觉得鸩王这么问,肯定别有用意,不禁顿住了,然后迟疑道,“是……何种责罚?” 鸩王眼中的笑意变得淡薄,“不是都认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着不连累小墩子,真宿纠结了一下,还是点头了,“陛下想如何处置小的,就如何处置。小的全听陛下的。” 真宿那话语说得绵绵的,却仿佛藏着针,鸩王总觉着心脏被它扎了一下,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把让他来当自己随侍的话咽了回去。 未几,鸩王的目光落到了真宿空空的耳垂上,伸出手,然后停在了真宿耳际。他观察着真宿的神色,见真宿只是往右瞥,没有避让,便上手轻捏了一下耳垂。 “戴上朕送你的耳珰,朕就既往不咎。” 真宿觉得被碰到的耳垂痒痒的,同时他听到鸩王的话,金眸一亮,声音里不由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喜悦,“……这样就行?” 鸩王猝然移开视线,转向窗外头,轻抬下巴,意为肯定。 “谢陛下!” . 落雁宫的事很快尘埃落定,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是,颜贵妃竟是被罚得最重的一个。 颜贵妃向来借着背后的关系与后位空缺,明里暗里僭越规制,身为贵妃,享受的却一直是皇贵妃等级之权。 经皇上授意,这回将颜贵妃的年俸、仪仗规模与守卫规模等,统统降为贵妃等级里的下限,虽没动暂存她手里的六宫凤印,但这一次的责罚,无疑是对其的公开羞辱,众人对于颜贵妃蒙圣宠不衰的过往说法,纷纷表示了怀疑。 而与之相反的,芍嫔连升两级,将晋为贵嫔,真真让人惊掉下巴。没有为皇家育后,也没有人脉,竟能平白晋升位分,且还是仅次于后位妃位的贵嫔。 不少人不得不重新衡量起了芍嫔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但不日之后,芍嫔的晋升却被卡住了,说钦天监算过,时机不合,待日后再晋。 有的人说是芍嫔扰了皇上见客,得罪了太后,有的人说是皇上怕颜家会闹,不好真的升,也有的人说皇上还是更喜贵妃,不然怎么会对芍嫔又不管不顾了呢。 众说纷纭,但这都跟真宿没多大关系,跟真宿有关的事像是被隐形的大手抹了去,基本无人讨论。是以真宿听了一耳朵,就过去了。 比起这些,另有那么一则传言,倒是让他相当感兴趣。 作者有话说: ---------------------- 友友们除夕快乐!! 第30章 尚膳局 廿叁 听闻蕴光道观来了两个极擅长炼丹的老道士,为皇上上供了一颗养心丹,这养心丹非同一般,丹方是独家的,药材是道士们走南闯北整回来的,极为之难得。 如此难得的丹药,却一举炼成,就是真宿也不得不叹,这凡俗界竟还有如此厉害的炼丹高手。 正式修道以前,他尝试过炼丹。一炉十二颗,别人一般是半数成丹,仅一两颗含少量丹毒,而他则倒过来,约莫就一两颗成丹,还是杂质掺半的劣丹,含丹毒,毒性极强,压根不能服用。 “……” 不对,这样一看,他除了当大符篆师,莫非还有当毒修的天赋? 虽然他现下修《五至经》至毒,看着也跟毒修无甚区别了。 令他在意的,不是这两位老道士炼出的完美丹药,而是他们炼丹材料的得手渠道。要是能搞到原材料和丹方,指不定他就能炼出毒丹。 是以真宿传完膳,很乐意被皇上留下,然就在当日,他等到了老道士的到来。 浮因大师和其师弟汶毕大师,以及钦天监监正,齐聚正仁殿正厅。 真宿则又在东耳房里偷听。 “三日后巳时末,法事需布在三尺四方台上,召一千城里民众,集天地之元气,日月之精华,待师兄为此丹附上神明的赐福,陛下便可服用,保管对龙体有无尽益处,养身养心,延年益寿。”胖道士汶毕如是说道。 ……赐福?他赐可以吗?真宿也不知自己被仙班除名了没有,入史书后,他就与白玉京脱离了联系,而他只能等回到修真界,才能知晓具体。 此处与白玉京根本连系不上,那他们是怎么通天召神的?真宿面露疑色。 迟迟不闻皇上的回应,其后真宿听到的是一把稍厚重的中年男声,应当是出自钦天监监正。 “微臣这边算过时辰,法事方位尽在筹计中,只待陛下首肯,便可布置,定赶在两日内办妥。” “陛下,贫道与师兄拼尽全力,集道观之本,炼成此丹,实属不易啊!现下道观日常运行颇有些捉襟见肘,除了太后的长明灯,举力保下,其余的四供,或多或少都供不起了。贫道本不欲谈这些庸俗之事,扰了陛下,可实在是难以为继,还请陛下为蕴光辟一条生路。” “陛下,蕴光确实是年年遭挤压,规模每况愈下,大为可惜。若是能恢复以前京城的道观数,坐拥城内八个宝地方位,想必对国运亦会有所助益。”监正声情并茂道。 听到这儿,真宿的神色已变得凝重。 这吃相也太急了?皇上不会真答应吧…… 俄顷,他就听到了皇上的声音,低沉如乌雨潇风碾过的青铜瓮,“好。修葺道观旧址一事,与道观本部经营巨细,朕拟旨让工部与户部于后日交出方案。另,拟赏浮因大师与汶毕大师,各一千两白银,嫦珠宝玉各两匣……” 后面的一长串,真宿半点听不进去。片刻后,待皇上回到耳房,真宿看他仿佛在看败家子,眼神颇为复杂,欲言又止。 第33章 皇上就跟没看到真宿的眼神似的,只拨弄了一下他的金珠耳珰,“朕有些饿了,你替朕去让膳房做盅鹌子羹来。如何?” 正合他意,真宿早就坐不住了,现下去追,应当还能追上那两个老道士。 是以真宿点头就走了,未几,鸩王走至窗前,对外沉声道,“跟紧他们。” . 真宿先去了御膳房,将皇上要的东西传达给御厨,然后才开五感,循着老道士的踪迹而去。 好不容易赶在他们出宫前追上,此时真宿距离他们,仅有数十丈。 然而他们出奇的没有说小话,谨慎异常,真宿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眼见他们登上马车,准备往宫外去,真宿想起来他还未曾验一验那颗养心丹的成色。 只是这个距离……颇有些远,要是用六感,很难说不会重现两日前的光景。 可他此时没法出宫去,是以真宿没有犹豫,还是将六感再开,这一次,竟轻易将六感范围扩大至数十丈之外,比之前要大上整整一圈。 真宿聚焦一睇,发现他们身上有个黑得发亮的墨点。 “那就是养心丹?” 可这个色泽!他们这炼丹手艺竟能比他还烂?真就一颗至精至纯的毒丹,叫什么养心丹?!叫蚀心丹还差不多,他们竟敢拿这个敲皇上竹杠? 想象了一下皇上吞服了这丹药后,变得苍白虚弱,墨瞳逐渐空洞的画面,真宿不禁使劲甩了甩头,眼底的怒气便如有实质,几要满溢而出。 单单毁了这桩“买卖”,还不够,他要把他们连根拔起! 不久后,真宿又绕回了御膳房,将煲好的鹌子羹给皇上送去。 然而皇上已不在耳房,候在那儿的是大宫女汤荃,她竟不像之前那一大块冰茬子似的,这回表情格外生动,目光一直往他的耳朵瞟,似乎很是在意。 “转陛下之言,他有事要忙,鹌子羹就让庆传膳帮忙吃了,勿要浪费。”汤荃注意到真宿的目光,立即正色道。 “……好。”汤荃这模样,险些令他以为之前看到的是错觉,可待他低头看向食盒,汤荃又会盯着他的耳朵看。 鹌子羹的鹌鹑胸脯肉,看着很鲜很嫩,勾芡又浓郁,味道应当会很不错,且富有营养。真宿将食盒盖上,决定拿回去给小墩子补一补。 于是真宿没有停留,与汤荃颔首致意,便离开了正仁殿。 走出好远后,身后那道炙热的视线才终于消失。 小墩子这两日都在床上躺着,身上的药都是真宿帮忙敷的,太医说没个半月恐怕好不全,真宿就帮他请了半月的假,因而传膳都是真宿一个人去的。 他总觉得太医诊断得不太对,因为他今日感觉身体就不怎么疼了。 他在床上躺得无聊,很想和庆庆一齐去传膳,不想呆在这儿,可要是告诉庆庆,他已经好了,那就没得让庆庆帮他敷药推拿了。虽然庆庆力气大得惊人,他疼得龇牙也不敢吱声,不说散淤青,感觉都能散骨头了,但是庆庆的手好软,比他的要小一圈。 就在小墩子躺着胡思乱想时,真宿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个朱色食盒。 小墩子一个兴奋,险些直接从床上卷腹起身,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又乖乖躺好,等真宿走过来。 真宿将食盒放一边,上去探了探小墩子的额头,“没发热了吧今日。” 小墩子感受着掌心的柔软与微凉,傻笑道,“你回来了。” “嗯。”真宿瞥他一眼,“有鹌子羹,起来吃点,补补营养。” 小墩子撑着上身,慢慢坐起来。 “你先吃,但记着给我留一口,我还没尝过鹌子羹。”真宿大方道。 小墩子猛地摇摇头,“庆庆,你先尝。” 自从受伤后,他有一回直接喊了庆庆,没有喊当初被要求喊的“庆传膳”,然后发现庆庆并没有生气,他也就壮起胆,一直都这么喊了。 真宿见他坚持,遂拿过调羹,舀了一口,舔了舔嘴,又偷偷舀了两口,才递给小墩子。 小墩子不敢看调羹,也舀了一口,直接往嘴里塞,没尝出什么味来,倒是吃得鼻尖都冒了汗。 “热就放一放再吃。”真宿见他脸都红了,虽因深肤色并不明显,但到底离得近,是以真宿一眼就注意到了。 “……不热,我就是,就是,可能发汗了。”小墩子眼神游移道。 真宿没说什么,起身去取帕子。 小墩子晕晕乎乎的,一勺一勺地吃着,但不忘用目光一直跟着真宿。 他好幸福啊。 他要怎么出宫呢。那两个老道士的老巢,多半在蕴光道观,再不济也是城里,总之不太可能在宫内,故而他得想办法出宫去。 真宿陷入沉思。 可惜他现下只有练气期修为,放在以前,他只需驱使分神(分身),即可分别行动,不会引起一丝怀疑。现下他无异于凡体,行事处处受阻。 等等,他是不是到了这个总是忆当年的岁数了。 真宿不满地鼓起了一侧的脸颊,给小墩子递去了帕子。 . 就在真宿打算暴力潜逃出宫的时候,鸩王召了他过去,让他帮忙掌掌眼,哪一身衣裳适合他。 “是要到法事祭台上穿吗?”真宿心直口快道。 皇上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眼神耐人寻味,顿了下,才道,“法事定在城里,前一日有灯会,朕打算去逛逛。” 灯会?在宫外?他也想去! 皇上斜睨着他的耳垂,那金珠耳珰,衬得真宿的金眸更为夺目,仿若仙炉凝聚的金液,又如日照下的流沙,让人难以移开眼。 “庆传膳觉得金色衬朕吗?”皇上倏然开口。 真宿环视了一周被侍女们捧在手上的华服,挑着金色的看了看,“金色有点俗气。” “……”皇上如噎住了一般,神色变得一言难尽。 真宿没留神自己说得过于直白,旁边一众尚服局的侍女,则已经被他的话吓得瑟瑟发抖了。 然而皇上明显没有计较真宿的冒犯,让她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顿时抖得更厉害了。 “这身就不错。”真宿看中了一套红黑搭配的劲装,不过想了想又不是去打猎跑马,皇上应该不会穿这个。 岂知皇上走到了那身劲装前,轻飘飘地道了句,“这个改一身给庆传膳穿。” 侍女们连忙称是。 真宿愣了愣,怎么是挑给他? 还没想明白,便听皇上说道: “你也同我出宫。” 作者有话说: ---------------------- 还没润色,实在是好赶,呜呜晚点润色。对不起。 如无意外,大概是下章入v,不过还没申请,正式入我再挂公告,非常谢谢大家的支持,我本来以为肯定遥遥无期了啊啊,感谢友友们!! [修改]润色了。 第31章 出宫 京城的夏日漫长, 天气炎炎,但丝毫不减城里百姓的兴致。隔个三五天,道观、富绅, 甚至官家,就会举办大小灯会,百姓放下白天的担子, 携家带口走上热闹的主街,穿梭于勾栏瓦肆,与天同?乐。 此次的灯会并?非为?着庆祝节日, 而是城里的大户出钱操办的, 旨在拓展他们?邵家的人脉。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竟迎来了圣上这尊大神。 “陛、陛下,这灯会排场和布景稍显鄙陋,怕是很难入陛下的眼?。陛下若有何处不满意?,恳请见谅,小人一定会尽快改良, 让陛下逛得?舒心!”邵家当家虽然对自家办的灯会颇为?满意?, 好?歹花了大价钱,筹备了数月,不过那只是跟其他富商比,放在天家面?前,自然是不入流的。 邵家当家紧张得?舌头都快打结,额头冒汗。 鸩王摆手道,“百姓欢喜就行?。这回?本王是微服出巡, 勿要将本王来这的事宣扬出去。” 邵家当家忙称是,讪讪打消了让两个孙女来圣上面?前露脸的念头。 他原本想着皇上身边一个女眷都没带,是个好?机会呢。 “此处高台雅座就留给陛下, 小人绝不会让闲杂人上来打扰。”当家搓着手,谄笑?道。 “不用,本王等?会儿下去逛。别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就行?。”鸩王压低声音,同?时威压如大山般,按在了当家头上。 “!!”当家当即跪下,“小人不敢!小人明白,一定不会让乌糟糟的东西?,还有人,出现在灯会上!”当家后背顿时被冷汗浸湿,勉强稳住声音回?道。 鸩王眺望着不远处的凤鸾楼,眸光清寒,无声轻嗤,随后一甩衣袂,沿着摆了各色花灯的长梯而下。 今夜里,月朗风清,蝉声却零零稀稀,原是被小摊小贩,杂技百戏,说书投壶,猜灯谜演皮影的喧嚣盖了过去。千灯映,百象生,大至楼高竹木搭成?的玄武灯,小至薄薄纸片即可承载的水灯,如花似树,走马照图画,浮升挂繁星。长街短巷里的夜色被灯火游龙驱离,明亮之下的人们?短暂地忘记了烦忧,投身到一片繁花似锦中?去。 第34章 而此时,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里,有个卖龙须糖的摊子,因售价牌上标了汉字,鲜有人问津,又因摊主长着一副豪横相,看着像是混道上的,故而好?奇的人有,驻足的人却没有。 好?一会儿后,一个穿着红黑劲装的少年出现在摊前。 灯光在他近乎完美的骨相上划出明暗,又被其正红的外衫吸收,反照在玉雪般的肌肤上,绽出桃花之色。乌发扎成?丸子状,垂落一黑一红两条缎带,与金链抹额的后半截纠缠在一起,又与耳上金珠一齐微微晃荡。乍一看,简直就是不知哪家富养出来的小世子;再一看,又仿佛是异域番邦的矜贵王子;最后一看,觉着还是从话本里走出来的缥缈仙子,与其最为?相符。 少年垂着金眸,目光在宛如雪白龙须的糖团上一一扫过,但只看,半晌没有说话。 龙须糖摊主本不喜欢招呼人,但见少年那么感兴趣的,却偏就是不买,摊主不免问了句,“怎么不买?” 少年闻言抬起了眼?,语气有些莫名,看着摊主道,“我没钱。” 没钱怎么买,是这个理。摊主不由点了点头。 可转念一想,那光瞧着也没用啊,他又没忍住挠了挠头。 就在摊主动了送少年一块尝尝的恻隐之心时,一个身量极高的男人,身着红黑锦缎云袍,款款走来。而后站在了少年身侧,微微偏过头去。灯光打在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使其令人不寒而栗的庄严冷峻更上一层,但其注视着少年的眉眼?却透着亲昵。 “想吃这个?”鸩王问。 真宿往后瞄了几眼?,发现只有皇上一人来了,不由得?指了指旁边,让皇上同?他到那边去说,“怎就只有陛下您一个人?” “侍卫都在暗处,无事不会出现。”皇上道。 这他当然知道,只是他以为?明面?上会有一群人陪皇上一起逛,合着就他和皇上吗?真宿迷惑了。 “今夜唤本王鸩王即可。”鸩王又道。 “鸩”王?真宿不由得?想起来那一回?的练字,那“鸩默”二字,果不其然,就是指皇上自己? 真宿道,“鸩王好?。” 鸩王让真宿摊开手,然后在他手心放上了几枚金叶子,“想吃就去买。” 金叶子?一枚估计足以将整个灯会上的小吃摊吃空了,就是切割成?金捻子,这龙须糖的摊主也找不开啊…… 真宿再次用看败家子的眼神看着鸩王,“就没有铜钱吗?碎银也行?。” “没有。”鸩王理直气壮道。 “……”真宿只收下了一枚,剩余的金叶子则都塞回?了鸩王手里,然后并?没有往龙须糖摊去。 “不爱吃?” 真宿摇摇头。 鸩王拿不准他是哪个意?思。 下一刻,却听真宿问道:“这灯会办到何时?” 真宿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心心念念着要去找那两个老道士,是以想尽快从这儿脱身。 鸩王闻言脸色蓦地一冷,眸光微凝,问:“庆儿这就厌烦了?” 真宿猛地怔住了,没想到鸩王这般敏锐,但他也不傻,连忙寻借口澄清道,“明日您不是还要去参与法事吗,小的只是怕忘了时辰,会耽误了您休息。” 从鸩王的神色,看不出他信没信真宿的说辞,但似乎没有生气。 真宿也就心里松了口气,往主街走去。 这都注意?不到。鸩王哂笑?着摇了摇头,缓步跟了上去。 真宿许久没有参与过这般盛大的灯会了。在修真界,定期的,不定期的,都会由各大宗门牵头举办,什么天灯会,上祭节,那排场和花活,定然是凡俗界所不能企及的。但那千金难买的平和,没有厮杀与仇恨的短暂时光,给人们?带来的幸福,是共通的。 灯会上,众人提着形形色色的灯,有传统宫灯样式,有做成?莲花状的,有做成?金鱼状的,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滚灯、走马灯等?,只有人想不到,没有匠人做不到的。 真宿碰见一个小女孩,手里提着各条腿都会晃动的螃蟹灯,她的小兄长则抓着个会上下弹跳的龙虾灯,做工皆很精致,关节灵活,瞧着栩栩如生。 那对兄妹走出很远,真宿还在回?头看。鸩王看在眼?里,默默地领着人往卖灯的档口走。 这种做工的灯备货并?不充足,他们?开始逛的时辰又比最多?人入场的时辰要晚,是以真宿他们?去到档口时,发现就剩下一盏螃蟹灯了,还是由于它断了一条腿,降价不多?,才导致一直无人买下。 “再往前走走看,应当还有卖的。”鸩王道。 岂知老板却说,“这次是邵大老板办的灯会,邵大老板那是出了名的喜欢金蟾招财,所以啊,这灯会卖金蟾的居多?。现下还做螃蟹灯的,不说只有我这家,旁的估计也没几家,而且多?半都卖完哩!” 原来如此,难怪路上都没怎么见着,就只见到那对兄妹手上有螃蟹灯。 这盏螃蟹灯显出来的是很特别的蓝光,与小女孩那个大红色很不一样。 他更喜欢这个。 “陛下—呃,鸩王有挑中?哪盏吗?”真宿细想了想,他到底是来陪皇上逛的,怎还先挑上了。 鸩王注视着真宿那倒映着蓝光的金眸,有种从未见过的深邃感,看着看着,险些要栽进去。 鸩王收回?视线,长手一指,指向了真宿在手里掂量的螃蟹灯。 真宿稍稍愕然,但很快压下了异样的神色,掏出金叶子,用指腹一划,堪比竹刀之锋利,切下了一条齐整的金捻子,交给了老板,“老板,要这个。” 老板这儿是固定的档口,固然有足够的钱可以找零,不过老板见着那稀有的金叶子,眼?睛还是亮了亮,然后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问要不帮他们?修一修这腿,就是可能会花点时间。 花时间?真宿一听就猛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然后将螃蟹灯递给了鸩王。 孰知鸩王完全没接,“怎还要本王亲自提灯?” “……”好?像是这样。虽然这回?微服出巡,他仍不知自己扮演的是鸩王的什么人,但总归不能越过皇上去。他这是又不小心忘形了。 真宿听话地将螃蟹灯拿回?身前,轻轻晃了下,看着那夹带着瘸腿胡乱晃荡的模样,哧哧轻笑?起来。 鸩王眼?神也柔和了起来,不过赶在真宿抬眼?看过来之前,转身阔步向前了。 走走逛逛,不久后,真宿不仅提着灯,手里还多?了份茶馓子,用麦粉油炸的面?条捆,色泽金黄,酥香焦脆,许多?人买来当零嘴。 真宿也边走边吃,为?免得?它掉渣渣,真宿吃得?很快,可吃完发现没给鸩王留。 他便寻着卖馓子的店,又买了份,自己先试吃了一口,才递给鸩王。 鸩王以为?他嘴馋,谁知第二份竟是给自己的。平日里,鸩王定然不会碰这些街边吃食,但既然他都递到嘴边了…… 鸩王没有伸手接,尽管底下垫着油纸,他还是露出了嫌弃的脸色。真宿无奈,只好?让他就着自己的手吃。 就在此时,二人身前的空地,随着一声吆喝,铁水被抛向天空,霎时绽开一片金光烂漫的火花雨,引得?众人惊叹连连。 同?是一身红黑的少年人与男人,在这骤然炫亮的背景下,轮廓被清晰地勾勒出来,一个明眸皓齿,一个剑眉深目。那些本就默默窥探的目光,此刻如铁水花般炽热了起来。 真宿五感敏锐,自是察觉到了,想收回?手,可鸩王习惯细嚼慢咽,尚未吃完,他只能继续举着。 打铁花落幕,鸩王终于吃完了,取出帕子擦了擦唇上沾到的面?屑与茶油,趁机掩去了唇角上扬的笑?意?。 真宿听着皇城鼓楼的鼓又一次被奏响,心下叹道:亥时了。 或许是真宿的焦躁感染了鸩王,鸩王道:“本王想回?去歇息了。” 真宿连忙附和道,“好?啊。” 鸩王在宫外也有置办的府邸,虽不及宫中?奢华,但也足够富丽堂皇,雕梁画栋,丹楹刻桷,尽显尊贵。 回?府后,待命已久的宫人们?纷纷围了上来,忙碌却有序地为?鸩王更衣奉茶。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鸩王在正厅坐下时,发现真宿不见了踪影。 鸩王暗暗磨牙,心道:本来还想让那小子伺候自己入浴,这才多?久,人就不见了。 他一个响指,低声吩咐:“去找”。两个腰间系着银制“虿”牌的暗卫,嗖地从房梁之上消失了。 城里灯会仍在继续,主街上人头攒动,火树银花不知疲倦,不分?昼夜,将四下照得?一片红亮,仿佛能将黑暗统统驱散。 然,夜空下的暗,并?不会就此消失,只是悄然没入了更隐秘的角落。 . 凤鸾楼。 “诶诶诶,这位小少爷,你可知此处是何地?可不能乱闯。” 第35章 一位年轻纨绔被凤鸾楼的门子拦住,他愤怒挥开门子的手,啧道:“你是啷个外地来的?不知本少是谁?” 门子笑?了笑?,“少爷今年岁数几何,可有邀请信?” “什么狗屁酒楼还需邀请信才能进!知道我爹是谁吗?你敢拦我?!” 纨绔怒不可遏,猛地抬腿想踹向门子,门子却早已给门内的打手递了眼?色。 “唔唔唔唔!!——”纨绔被封住嘴,拖到了外头的小巷,随之传出了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 真宿在附近的屋檐上目睹了全程,默默思索起来。 他好?不容易用了皇上的金叶子,去茶楼买了情报,得?知浮因和汾毕今晚就在这凤鸾楼里。可他要怎么进去呢。 凤鸾楼每一层都有打手巡逻,围得?密不透风。从外部闯入不是不行?,以极快的速度逐个击破即可,但是被发现的风险极大。毕竟他总不能够凭空让人的身体消失,只要有人发现异常,势必会引起内部的骚乱,只会更难接近那两个谨慎的老道士。 况且,楼外刻意?建成?了难以落脚的屋檐,不仅有金铃线,还有尖刀鸱吻,主打一个防刺客防贼防鸟,来什么防什么。 从正门突破,则需要邀请信。他现下回?去买一封,再混进去倒也不难,但道士这种身份,他们?所处的顶层,不像是用邀请信就能轻易去到的…… 思来想去,真宿还是决定将五感开到最大,直接在原地偷听,先探探情况,再另寻法子。 凤鸾楼内,倩影飘飘,丝竹靡靡,酒香与衣香交织,却难以透进最上层的贵客套间。 “巢公?公?,这音障当真能让外头听不见咱的声音?”汾毕好?奇地问道,同?时其肥厚的大掌不停地在怀里青倌人的衣下游移作乱,引得?阵阵调笑?。 “当真。不信你可以到外头去试试。”巢主事抿着酒,听着这娇声,忽然想起了什么,顿时被扰得?没了笑?容。 “哎呀,莫生气莫生气,贫道哪能信不过您啊!既然这般可靠,那贫道可就不收着话咯!”汾毕乐呵道,但话音刚落,他斜乜着青倌人的眼?底,掠过一丝无情的凶光。 然后汾毕道:“就是这天子也太好?忽悠了……” 话未说完,青倌人听到了其中?两个字眼?,手里的酒杯登时脱了手,“叮”地滚落在地板上。他瞪圆的眼?眸中?满是惊恐,泪水夺眶而出,“小生不想……不、不是故意?听到的……” 汾毕咧嘴残忍一笑?,“是吗。” 巢主事轻叹一声,谁看不出来这老家伙就是故意?的呢,什么正道修士,简直比江湖人还要嗜血,刀下亡魂也不知凡几。 一声“刺啦”,衣帛开裂,又一声“噗噗”,腥血涂墙,地上便横陈了一条被汾毕晾腿的“人凳”。 坐在对面?的浮因连长眉都没动一下,自顾自地从桌上拿起大葱,卷着狗肉吃。 巢主事的眉头拧得?更紧了,隐隐觉得?这两个老家伙是在给他下马威。 阉人不受待见是常事了,不过他暂且不跟他们?计较,因这次来找他们?,是为?了一件颇为?重要的正事。 钦天监新上任的灵台郎,观星象后算出了近来一直在阻挠他们?计划的人,此人竟是横空出世的,万分?诡异,而他同?时还是皇上的吉凶双兆星。 「二旗相近,则福中?藏灾祸,二旗相合,终下克上,速其亡也。」 灵台郎的命数测算,是这么预言的。 按理说,既然此人与皇上纠缠下去,会自取灭亡,那便没必要专门去针对此人。有此人在,反而是在顺应他们?灭皇的目的。 可放任此人在暗处,他们?实在过于被动。且该测算被林悟得?知了之后,林悟异常执着地要他将此人找出来。 无奈之下,他只能让灵台郎再测算,灵台郎便告诉了他一段艰涩难懂的命数真言,他反复看了半天,才解读出来。意?为?今夜那颗吉凶双兆星会主动接近老道士,若是设下能屏障五感之一的结界,罩在老道士周身,即可使吉凶双兆星黯淡七日。 接着只要观察宫中?何人七日皆有异,便能认定此人为?吉凶双兆星的真身! 另一边,真宿探到音障存在时,也是一愣,寻思莫非巢主事或是林公?公?也在? 待他悄然无息地侵入音障,发现巢主事果然在。但巢主事跟老道士们?谈天说地,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提及明日的法事,也没有一丝关于养心丹的线索。 “……”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真宿沉思片刻,心想这养心丹必然会在明日法事上展示出来。若是丹没了,老道士必然会想办法找来新的丹药,最理想的状况便是道士会去存放原材料的地儿,重新炼制,再不济,丹药仍有现成?的,那他可以见一颗丹药,就给他们?盗走一颗。 说办就办。 既是偷丹,而非窃听情报,那他就不必顾忌被闲杂人等?发现,只要赶在老道士察觉之前撤离便可。 于是真宿踩着尖刀鸱吻,一层层往上跃,一直到凤鸾楼顶上。 顶层的打手尤其密集,真宿隔空打出内力,一一点穴让他们?不能动弹。各个大汉如同?见着邪物般目露恐慌,可偏偏半点声音发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真宿往里间去。 真宿开了六感,欲确认养心丹的所在。然而开启的那一刹,六感与音障间似乎产生了一种金属间的强烈擦碰,使真宿的头感觉一阵剧痛。不过这种不适很快消退,真宿没当一回?事,继续用六感渗透到音障之中?,然后发现屋内有四人,但竟有一人已了无生息,青红经脉不再流淌,而养心丹就在踩着此人的胖道士身上。 ……好?歹毒的家伙。真宿的眼?白爬上红血丝,金眸则如剑宗修士的宝剑,淬上了无慈悲的剑意?。 真宿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缓,悄悄推开门缝,拿石子轻击背对着门的巢主事的脚脖子。巢主事不由一缩腿,翻开桌布,往脚底下看。 他一动作,真宿就隔空将其弯腰的姿势定住,浮因和汶毕自然好?奇他在做什么,也纷纷低头往桌下看。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真宿身形如鬼魅,无声无息地转移到了汶毕身后,拍了拍他的左肩,趁汾毕以为?是旁边的浮因拍他,直起身朝浮因看去的瞬间,真宿迅速从汾毕的右衽里取走了养心丹的木匣。 紧接着,一道天真年少的讥笑?声在屋内突兀响起。汶毕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猛然一痛,被一股巨力狠狠碾着压进了桌上的荤腥饭菜里。 两根筒骨直接捅进了他的鼻子,疼得?他泪水瞬间飙溅,满脸都是黏糊糊的勾芡汤汁和鼻血,狼狈不堪。最难受的是他的脖颈,仿佛要断了一般,汶毕想动却动弹不得?。 等?旁边二人察觉不对劲时,屋内只剩下一阵从敞开的门灌进来的穿堂风。 “!!”巢主事大惊失色,心中?暗叫不好?:吉凶双兆星来过了?! 此人的功夫之深,当真骇人,难怪能破了他的音障。此人到底是哪门哪派的宗师,实属闻所未闻。 若不是亲身经历,他根本不敢相信。 “哪来的蟊贼?!老身的养心丹没了!!”浮因怒不可遏,他平时惯会装深沉,此刻却也冷静不下来了,眼?中?凶光毕露。当他发现巢主事似乎知晓些什么时,猛地揪住了巢主事的领子,“你知道他是谁,是不是?难道就是你引他来的?!还不快将你知道的吐出来!敢有半句隐瞒,老身就杀了你!” 巢主事脸色微微发紫,顷刻后,他点了点头。 真宿乐得?看他们?内讧,寻了个楼外隐蔽的地方,将木匣丢弃,只留下那颗养心丹。 摄毒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墨色的毒素从丹心缓缓沿着指腹流向掌心。之前他就看出了这丹药毒性有多?强,但亲自摄取了之后才发现,这毒性足以抵得?上修复丹田所需的两成?毒量,比他预估的要多?得?多?。然而,这么多?毒并?非一时半刻可以炼化,是以他先用毒膜将养心丹的丹毒封存起来,留待日后慢慢梳理。 “你也看见了,那人能破咱家的音障,现下说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但是咱家可以告诉你,是上面?的人,让咱家来保护你们?。”巢主事咽了咽口水,竭力解释道。 浮因狐疑地盯着他看,那只素白的左眼?已看不出瞳仁,显得?极为?瘆人。巢主事佯装被吓到,继续劝道,“咱家怎么可能是内鬼,咱跟着咱家大人多?少年头了,且凭那人的功夫,根本用不着咱家里应外合。” 浮因一时语塞。 “现下还是丹药更要紧,明日巳时末就得?举行?法事。但是难保那人还会不会出现,就让咱家继续保护二位吧。” 浮因懒得?反驳他到底保护了他们?什么,用手肘替汶毕捣了捣筋脉,汶毕这才终于缓过麻劲与剧痛。 汶毕浮肿的脸上逐渐浮现出扭曲的恨意?,“他最好?再出现,被我逮住,定有他好?看!” 第36章 . 一炷香后,三人驱车前往了一处荒芜之地。真宿施展轻功在后头追赶,忽然发现他们没了影踪。他开启五感,才知他们已开启了音障,往地下去了。 “偷走一颗丹又有何意义,他该不会以为那真是什么稀世宝丹吧。咱这儿还有大把材料呢。” “嘘!他能听到。”巢主事提醒道。 汶毕顿了顿,恼道,“那你音障开来做甚。” “……”巢主事不好解释是灵台郎指示的,虽然他也想知道,既然音障对那人无效,那如何能做到令其“黯淡”七日。 “这地下只有一条道一扇门,都锁好了,他进不来。但凡真进来了,老身和师弟不可能不知道。” 巢主事听出自己被排除在外,等于质疑他的实力,心中不爽,捏了捏鼻根。 “来个瓮中捉鳖。他听到又如何,有种就闯进来!”汶毕不屑道,“不过贫道瞧他多半不会来了,取了那丹,发现根本不是什么神药,怕是脸都绿了。哈哈哈,大费周章偷个废丹,跟天子一样是个蠢货。” 正站在他们头顶上方的真宿,听到这儿,不禁微眯了眯眼。 那就看看谁是真正的蠢货。 真宿阖眼睁眼,转瞬将六感扩展出去,包围了整个地下密室。 当六感撞上音障时,再次产生了能击穿神智的铿锵之音。这回带给真宿的头疼更甚,六感每渗透一寸,他的手便攥紧一分。 额间筋脉隐隐跳动,甚至有金色流光从雪肤下透出。真宿总觉得眼前变模糊了,四下有诡异的气流在绕着自己盘旋。 “不对劲……不太对劲……” 可是六感已侵入了一半有余,现下放弃为免太孬。 不过一点头痛……真宿咬紧牙关,硬生生扛住了那以千钧之力抡尖头锤凿进头颅的感觉。 六感彻底穿过音障,在地下搜寻起了墨点。 密室不大,但是密密麻麻堆满了石料,泡着药材的酒罐子,以及其他五花八门的炼丹材料。石料那边仿佛一个小墨池,相当的壮观,而其余毒物的墨点,就如同在树上栖息的乌鸦群,木与木之间分得很开,但是枝桠上尽是挤在一起的乌泱泱一片。 这毒量,堪称前所未有的丰富! 真宿粗略计算,若是能将它们全部炼化吸收,不仅能够修复好丹田,或许还能筑成足足半颗毒丹。更进一步,若是能得到丹方,将这些有毒无毒的材料都炼进去,得出含丹毒的丹药,那毒性激增,指不定能直接将体内的毒丹筑成圆满! 密室里。 浮因基本没怎么处理原材料,随手就丢进炉子里,不讲究顺序,也不讲究配比,更不讲究火候,只道:“等半个时辰就好。” 然后由着丹炉它自己烧。 “那鼠辈不敢来了吧,没动静了。” 三人面对面枯坐着,然而汾毕话音刚落,头顶天花便传来了震动,石灰纷纷洒落。震动越来越大,声响也越来越重。 “这上面什么也没有啊,且这可是石造的地下屋子……”汾毕迷茫了。 可头顶的动静真实又恐怖,仿佛有巨人在上面抡锤砸地,声音在这阴暗密室里不停回荡,更显诡异。 那震动一下比一下重,好似砸在了他们狂跳的胸膛上,最后砰砰砰地连着一震,整个头顶的石面轰然倒塌。 “啊啊啊——”这下他们谁都坐不住了,登时想跑,可密室门锁十分繁复,好不容易打开,但顷刻间,他们就被顶上坠落的大小石块给淹没了。 这时真宿从天而降,翻开被他震碎的石块,发现那三人呼吸尚存,但都晕了过去,省了他补手刀的功夫。 炉子及其周围都没有受损,里头还在烧着。 真宿觉得头痛欲裂,什么都思考不了,适才窥探到的丹方也想不起来。他干脆简单粗暴地将有的没的都往丹炉里扔,塞不进炉子的就直接摄取毒素。 “六感……又要失灵了吗。”真宿在头痛的折磨下,倏然自问。 然后他将火力开到最大,加速炼制。 真宿撑着昏昏沉沉的意识,摸索着六感流失的极限,将大半炼成的毒丹尽数摄取,再如法炮制,暂存在体内。 时间的流动,空间的变动逐渐变得不可捉摸,真宿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地面上。 “不行了,要彻底丧失六感了,但我不能暴露在外……” 真宿迷迷糊糊,盯着那如深渊般的泥土地,徒手挖了起来。 . 挂着银制“虿”牌的七名暗卫,列队回来汇报,无一不是无功而返。 “废物—”鸩王发动了金牌暗卫之下的全部精锐,谁能想到,竟没人找到真宿的踪迹。距离他跟真宿分开已有两个时辰,连蕴光的那两个老东西都找到了,偏偏遍寻不到真宿。 暗卫们一怔,平日总是享有奖励与赞誉的他们,还是头一回被主上骂得如此难听。 鸩王极力不让任何坏的预感浮现,沉声斥道,“都滚出去再找!” 待他们彻底离开后,鸩王的额前亮起一个绛紫色的光点,周围有玄色丝线般的流光交错又消散。流光溢彩间,一只臂儿长的黑曜甲巨蝎,瞬间具现化于鸩王身前。 巨蝎挥了挥钳子般的螯足。 紧接着,府邸上空蓦地劈落三道白金落雷,鸩王迅速抬手,一股烧焦味登时在屋内弥漫。他抓过帕巾,用牙咬着一侧,给冒烟的手随意包扎了两圈,其后一个蹬步,便同巨蝎闪身离开了府邸。 一炷香后。 鸩王寻到了一处荒芜之地,其中心有坍塌,鸩王不由心里一紧,然而巨蝎绕开了那里,走走停停,最后停在了一小块不起眼的泥地前,上头有新鲜的填埋痕迹。 鸩王下唇轻颤,喉间艰难溢出声音: “庆儿?” 第32章 六感进化 鸩王低头凝视着那块被新泥覆盖的地面, 目光逐渐失焦,直到曈山巨蝎挥舞着钳子开始挖土,鸩王才如梦初醒, 也冲上去徒手挖了起来。 泥土的湿寒之意穿透帕巾渗入掌心,仿佛在啃噬他的伤口。然而鸩王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不住地往下挖掘。这地下的泥土越往下越湿硬, 越往下越难掘,但随着手指不断深入,他终于触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柔软。 “……”鸩王的手从未如此颤抖过, 即便在被天雷穿透时依旧稳如磐石, 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狠狠闭了闭眼,顺着那处柔软,将表层的泥拨开—— 真宿的脸完全露了出来。虽然被泥土沾染得脏兮兮的,但是只需一眼便知,那只能是他。 阖着眼的真宿, 面容安详柔和, 仿佛只是浅浅地睡着了。 鸩王和巨蝎合力将真宿从土里彻底剥离。鸩王弯下腰,将真宿的上身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然后用袖子轻轻擦去他脸上大半的泥土。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荒地上风动而过,却没有带起半点声响。但忽然间,鸩王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声音。 听着跟人的鼾声有点类似, 却极其轻微,鸩王细细端详了一下,发现这声音来自自己怀里的真宿。 原是真宿的鼻子被土堵住了, 鸩王没有迟疑,直接上手帮他捻掉。紧接着,鼾声便变回了平缓而香甜的呼吸声。 鸩王怔了一怔,浑身紧绷的气力骤然一泄,他轻轻偏了下头,贴上了真宿的额头,感受着真宿正常的体温,彻底放下了心。 “……醒醒,庆儿,醒醒。”他轻声唤道。 然而真宿却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被唤了半晌,依旧毫无回应,他的气息虽平稳,但脉搏却无比混乱,心跳也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鸩王意识到情况仍不容乐观,遂伸手穿过真宿的腿弯,欲将人打横抱起来,带回府里让御医诊治。 然而,当他将人抱离地面时,发现臂上如挂千斤,他使尽全身力气,才直起腿来,勉强将真宿抱起。 “……”鸩王看着少年精致俏丽的睡颜,感受着手中与这张脸全然不相符的重量,心中忽然涌起一阵不真实感。 . 真宿醒来时,先映入眼帘的是雕龙画凤的拔步床顶,而后是自己身上陌生的素锦里衣,最后才是床沿一位气质如仙娥般的女子,对方闭着眼,却第一时间发现了自己的苏醒,玉葱般的手指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这是哪儿?他怎么不是在地里,他明明记得自己好像是挖了个坑,然后将自己埋进去了啊。或是谁把他挖出来了? 此时他身处的,很显然是一间寝房。这寝房里的布置,处处透着华贵,对于已习惯了那简陋的大通铺的真宿而言,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这是何处?”真宿只能问这位“仙娥”。 第37章 女?子还是头?一回听到昏睡之人的声音,竟是这般清越的少年音色,尾调则如棉花一般轻软。 她微微一笑,向真宿解释道:“这是蝎影殿的主寝房,陛下平日若在这殿里留夜,便会睡在这里。” “!”他躺的竟是皇上的床?他身?上的泥弄干净了没有?不会将?皇上的床弄脏吧。 真宿忘了自己身?上衣服都换过了,猛地从床上坐起了身?,动作迅捷得?令女?子微微一愣。 这时,真宿发现女?子虽面?朝着自己,却始终没有睁开眼。 女?子知晓他看出来了,轻声道:“吾天生眼疾,偶尔能看见些光影,但大体上是看不见的。” “庆公公稍等,清娥这就去请御医来。”女?子说罢,便转身?离去,步履又快又稳,全然不似盲者。 真宿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却很奇异的,没有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门窗墙壁全都变得?只余轮廓线,颜色也变得?淡薄,但不至于全透明?,而清娥则在各种或直或曲、错综复杂的轮廓线中穿梭,去到了一间偏房,那处有四?名太医装扮的人候着,其中一人还是真宿熟悉的赵恪霖。 五人的说话?声,面?部表情,以及细微动作都是那样的清晰。 “……”真宿心中一震,眼前的景象太过熟悉了,虽然已有好一段时日未曾见过了,但终究是伴随了他几百年的事物,他断不可?能认不出来。 ——是神识。 他的神识竟然能用了?难道他紫府的封印破除了? 真宿急忙内视,却发现他的紫府依然被二十八重禁制给牢牢封锁。 他心中疑惑万分,没有紫府,为何能够调动神识?这根本不合常理?。 可?下一刻,他便明白了缘由。 因他的次紫府想让他知晓,在他原有的紫府之下,拔地而起了一座崭新的紫府,那便是它——次紫府,一座从六感进化而来的全新紫府,能自然而然地释放神识,随心而动。 真宿惊喜不已,试着调出六感,发现轮廓线又出现了。然后他眼中的物什?或是人,不仅显示着皮囊原有的色泽,连骨骼内脏,甚至是经?脉血脉的流向都一览无余。而代表着各种状态的色块分得?更细了,变得?若隐若现的,体内外的色彩相互交织,但不会混淆,因次紫府能抽丝剥茧地从不同的层次分辨出它们的本色。 太好用?了。真宿心下感叹。 就在此?时,御医们推门而入,赵恪霖快步走到他面?前。 “阿庆!”赵恪霖的声音带着颤,眼眶的湿润渐渐攒成水珠,倏地滑落下来,他握住了真宿的手,“你终于醒了!七日了,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你……真怕你就这么再也醒不来了。” 身?后其余三位御医也显得?很是激动,他们被迫在这儿守了七日,无法出宫回家。皇上气压一日比一日低,害他们做什?么都不得?不谨小慎微,生怕被迁怒,同时也万分焦虑,担心庆公公真醒不来,他们会被皇上拿去陪葬。 “……七,七日了?”真宿有些结巴,“已经?过去七日了?” 赵恪霖与?身?后众人皆纷纷点?头?。 真宿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这次六感丧失,竟会这般久。 震惊过后,真宿才意识到自己害赵恪霖哭了,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他心里一阵慌乱,于是真宿连忙安慰道:“我没事了,阿霖,你别担心。” 赵恪霖也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了,有些不好意思,他放下真宿的手,佯装不经?意地拭去泪痕,然后为真宿把起了脉。 “……”赵恪霖依然看不懂真宿的脉象,无论何时都是混沌一片,因此?它显然不是导致真宿沉睡七日的原因。他也曾试过翻找古籍,废寝忘食地研究,却一无所获。 其他御医对真宿的奇迹醒来,好奇得?紧,此?时也都七手八脚地围上来,对他进行望闻问切。 不一会儿后,御医们和赵恪霖一样,对真宿的身?体状况依旧云里雾里,全然不能理?解。 就在这时,鸩王回来了。 真宿在听到殿外有脚步声时,便知道有人在靠近。他能感觉到那人就是皇上,但对方的气息却与?记忆中的有些出入。 直到鸩王驱散其他人,独坐在床侧,真宿近距离看着鸩王那熟悉的脸庞,他才确信,原来真是皇上。 然而,皇上身?上……怎会有两道龙气? 是的,他能看到龙气了。通过进化后的神识,真宿能清晰辨认出,原来皇上身?上的绛紫色,实际上是龙气。天子有龙气护体,倒不奇怪,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绛紫色竟是有两层,里一层,外一层,里面?的是与?皇上同源的龙气,外面?却是与?王虺法阵同源的帝王紫气,也是龙气的一种。 然而,这两道龙气并?不相融。 无法融合证明?这两道龙气并?非同源。换句话?说,王虺法阵保护的本世界的气运之子——余斛帝,与?他眼前的鸩王,并?非同一人! 真宿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神色变幻不定,最终一脸复杂地看向鸩王,欲言又止。 鸩王自是注意到了真宿的异常,是以微微蹙眉,问道:“醒来可?感觉有何处不适?” 真宿压下心中的震惊,摇了摇头?。然而,看到鸩王眼下淡淡的青黑与?眼中的血丝,真宿鬼使神差地问道: “陛下,要不躺下来睡会儿?” ----------------------- 作者有话说:明天先不更,因为夹子原因,放到后天晚上十一点后,一并更个六千字(请继续监督我,我拼命码码码,时速五百字真的太痛了[爆哭] 谢谢各位宝宝们的订阅支持,真的很感谢你们!!! 第33章 随侍 壹 鸩王没有说话, 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真宿。在背光的?阴影之下,那双墨瞳更显幽深,好似无底深渊一般, 将所有光亮都吞噬殆尽。 真宿一时摸不透鸩王的?想?法,正以?为鸩王并未将他的?话听?进去?时,却见鸩王忽然动了。他随手脱下身上的?明黄色龙衮外衣, 抛到床尾的?衣桁上,然后缓步走到了床头。 “往里挪些。”鸩王的?声音莫名低哑,像是冷风刮在粗粝的?赤壁上。 真宿被鸩王那理所当然的?态度给惊到了, 忙曲起腿, 道,“啊不,我下床去?吧,小的?已经没事了。” 岂知鸩王眯了眯狭长的?凤眸,盯着他道,“昏迷了七日, 刚醒来就?无事?你当自?己是仙人不成。” “……”真宿一时语塞。 “躺好, 睡里面去?。”鸩王的?声音沉郁,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仪。 真宿怕露出破绽,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躺了回去?,乖乖往里挪了挪,腾出一片空位。 鸩王眼底浮现满意之色,缓缓在那空位上躺下, 伸手扯过一截蚕丝被,盖在自?己的?腰腹上。随后,长臂一伸, 将真宿那侧的?被子拉到了他的?脖颈下面,再掖了掖被角。 鸩王的?欺近使?他身上的?龙涎香愈发?浓郁,带着仿佛要攻城略池的?气势,侵占了真宿的?呼吸。真宿对这种香味早已习惯,只是并不习惯与人躺得这般近,他们?的?发?丝,甚至连气息都交缠在了一起,且是在两人都清醒的?状态下。如?此这般,他总觉着有些过于亲密了。 而鸩王的?手却没有收回,而是隔着丝蚕被,轻轻横在真宿的?锁骨上。 真宿忍不住侧头看向鸩王,正欲开口,鸩王却先一步问道:“你可?知是谁将你埋进了地里?” “……什么地里?”真宿险些被这话噎住,心中迅速思索这是否是鸩王的?试探?鸩王在这七日里得到了多少线索?现下那两个道士与巢主事是什么状态?被抓了,还是逃了?他埋自?己的?坑就?在密室附近,如?何才能将自?己摘出去?? 短短数息间,真宿已想?好了对策。 鸩王微微蹙眉,盯着真宿看了片刻,换了个问法,“你那一夜为何擅自?离府?” “那一夜,小的?刚回到府上,就?发?现陛下送我的?金叶子不见了,便去?了附近的?茶楼打听?。小的?曾听?闻,那些地方的?小贼情报,在茶楼都可?以?问到,于是便去?了。” “光是问,他们?就?告诉你?不用花钱?” “我原是打算和他们?说,等找到金叶子后,再给他们?酬劳。” 鸩王点了下头,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然后却无意中听?到了上一位客人买的?情报……说尚仪局的?巢大人和两个道士去?了凤鸾楼。我也不知这算什么情报,但是刚听?完,就?被人从后面打晕了。之后便什么也不知了……陛下是从何处找到我的??” 鸩王幽幽道,“在一处荒地里,你被埋在了那地下面。” 真宿瞪大了眼,语气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就?因为我听?了一耳,就?要被灭口?!” 第38章 真宿心中暗自?懊悔,适才自?己为何要提议让鸩王休息,这样近的?距离,他觉得自?己的?一切细微表情皆无所遁形。他本就?不擅长演戏,此刻更是觉得随时可?能被看穿。 然真宿并不知,此时的?他因为头未枕在玉枕上,躺得比鸩王略低些,是以?当他那双如?猫眼般偏圆的?金眸,由下往上注视着人时,看着更圆润了,显得格外无辜而可?怜,让人根本狠不下心去?责难与质疑。 鸩王墨瞳微微一缩,片刻后,他搭在真宿身上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缓和下来,“没事了,朕会替你抓拿那些人。” “是陛下救的?我?”真宿作势要起身向鸩王行礼,却被鸩王的?手臂牢牢压住,不好动弹,于是真宿唯有用说的?,“谢陛下救命之恩!小的?定然结草衔环,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效犬马之劳,全?凭陛下差遣,绝无半句推脱。” 鸩王眼底暗流翻涌,面上却不为所动,反而问道,“那片金叶子为何还在你的?衣服里。” “什么?”真宿一脸诧异,“金叶子?就?在我衣服里?这不可?能,我当时寻遍了都没寻到,才出去?打听?的?。” 金叶子当然是在他衣服里了。他当时用金叶子裁下的?金捻子买了老?道士的?情报,余下的?半片金叶子则一直存放在他袖口内袋中。他刻意留下这个破绽,就?是为了让鸩王察觉。只要他坚持自?己不知情,营造出茶楼的?人不可?信的?印象,那么即便鸩王查到他在茶楼买过老?道士的?情报,也未必会相信。且这般半真半假,反倒能让人有更多的?想?象空间。 鸩王端详着真宿的表情,虽略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很可?爱。不对,这不是重点。 鸩王移开了目光,思忖着:这小子若是说谎,为何不编造自己掉了更私密的东西?那样就?能“死无对证”,但对方却偏是选择了他也知晓的物?什——那片他赠的?金叶子。 鸩王一时有些动摇,不知孰真孰假,不禁开始怀疑起了暗卫审回来的多方证词。 真宿继续演道,“何人放到我衣服里的?呢……莫不是打晕我的?人?金叶子竟是被他偷走的?陛下确定我衣服的?那片金叶子,就是您给我的那片吗?” 鸩王眼中的?疑虑渐渐消散,淡然道,“此事暂且不提,日后再查。” “话说陛下是如?何找到小的??”虽然真宿埋自?己的?地方很近密室,但他确信已将坑填好,按理说无人能发?现才是。 这下轮到鸩王神色略微不自?然了,只见鸩王轻描淡写道:“是暗卫寻到你。从你离开府邸没多久,朕便派了人去?寻你。” 鸩王没有解释更多,真宿也识趣地不再多问。毕竟,暗卫的?手段乃是朝廷机密,岂能随意透露?真宿再次感谢鸩王,将诚意表现得十足。 虽然他心知自?己死不了,但皇上若不是出于关?心,又何必派暗卫寻他?更不必管他的?死活。加之皇上还不追究他擅自?离府之罪…… 然而,下一刻,鸩王便开口道:“其他可?以?不追究,但擅离府邸,得罚。” 真宿:“……” 鸩王挑了挑眉,戏谑道:“有异议?方才不是有个人说要赴汤蹈火、结草衔环吗?” 真宿只得点了点头。 鸩王轻笑一声,“那便来当朕的?随侍。” . 当日下午,真宿回到尚膳局的?侍人房整理行囊。他的?家当都在这儿存着,但说是家当,实?则不过一本《五至经》并寥寥杂物?。 未走进屋时,他便知小墩子不在屋内,算了下时辰,推断出小墩子此时应是去?备传膳了。 真宿便在自?己的?床沿坐了下来。此时四下清静无人,他终于得以?稍作休息,虽然他已“休息”了足足七日。 六感流失期间,他对时间的?感知变得虚无,并非完全?失去?意识,因而是切实?地度过了七日之久,且体感上还要更加漫长,而非眼一睁一闭就?跳到了今日。是以?当下他整个身体十分疲累。 醒来那会儿浑浑噩噩的?,脑子不大好使?。幸好他得了次紫府相助,灵台清明,总算在皇上跟前蒙混过关?。 真宿翻开了《五至经》,以?神识相辅,解读不过十数息,这一回他仔细阅读了至毒中阶的?全?部内容,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忽然六感进化。 “原来是音障导致的?……”书上并未写出六感的?进化途经,但却有提到,音障这一类感官屏障,与六感实?为相克相冲。因而用六感去?冲击音障,实?际上就?是对六感极限的?一种锻炼,就?如?同他每一次释放六感,都是有意识地去?超越最大感知范围,以?图增强六感。而只要当这个六感极限冲破进化门槛,便可?实?现六感的?进化,进而才会产生六感丧失的?副作用。 话说回来,他现下着实?好奇六感丧失前,到底存了多少毒,当时撤离得太过仓促,都没来得及细看。 待他内视了一周海底轮,发?现拢共存有三个毒膜,里头包着分别是从最初的?养心丹、密室的?矿石等大型毒料、最后胡乱炼制的?劣丹这三处摄出来的?毒,恰好也是小中大的?排列。 劣丹之大,几?乎占据了整个海底轮,属实?惊人。真宿都不敢想?象它被炼化后,能筑毒丹的?多少成,或许能直接将毒丹筑成了也不一定。 当下没有多少时间可?供炼化,但来日方长,不用急于一时。 真宿手脚利落地收拾了一下杂物?,将《五至经》收了回去?,压在箱底,然后便躺到床上等小墩子回来,想?着临走前至少打个招呼。 这一等,便等到了天黑,真宿不知不觉间累得睡着了。 直到小墩子蹲在他床头,安静地瞅了他半晌,他才被次紫府唤醒。真宿那卷翘的?羽睫轻颤,眼皮缓缓掀起,那双雾蒙蒙的?金眸便露了出来,骤然与一双微肿的?狗狗眼对上。 “怎的?蹲在这儿,不喊醒我?”真宿坐起了身,问道。 小墩子虎眉一耷拉,眼中尽是心疼,“你看着好累,再睡会儿吧。” 真宿却摇了摇头,“我要走了,特意回来与你说一声,我准备搬去?蝎影殿的?庑房,以?后就?不住在这边了。” 真宿一面说着,一面眨了眨眼,眼前登时清明了,神识自?然释出,他便无意中看见了小墩子体内隐隐有金色的?纹路。 小墩子一听?,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将身后的?烛火挡个严实?,真宿整个人陷入了暗影之中。他紧张道:“为什么突然搬走?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讨厌了?” 真宿抬首看见面前的?小墩子绷紧了浑身肌肉,显得鼓鼓囊囊的?,而那下垂的?眼尾,挂着豆大的?泪珠,将落未落的?,看着委屈极了。 但真宿霍然混乱的?脑子里,一直纠结着,为何小墩子一介凡人,竟有同他一样金色的?经脉? 迟迟等不到回答的?小墩子,面上露出了绝望,眼泪如?同开了闸一般,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小墩子哭得这般凶,终于将真宿的?注意力拉了回来。真宿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连忙解释道:“没有,我没有讨厌你,小墩子你很好。方才是我没说清楚,我被皇上调去?当他的?随侍了,故而得搬去?蝎影殿住。皇上身边的?大宫女?和随侍公公,向来都住那里。” “……那、那我呢?我也可?以?一起搬过去?吗?”小墩子不死心道,只是声音已然弱了几?度。 真宿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摇头道:“抱歉,带不了你去?。若是得了空,我会回来看你和吴叔的?。”虽然他以?前觉得没必要与书中人牵连太多,但事已至此,也不可?能抹去?他与他们?这些时日的?相处,况且回来看看他们?,也碍不了什么事。 至于离开小世界一事,且待日后再烦吧。 然而,这话似乎并没有安慰到小墩子,只见他抬手大力地擦拭着眼周,擦得发?红,却不停手,跟自?虐似的?一下比一下用劲。 真宿看不过去?了,起身一把按住了小墩子的?手,小墩子察觉手背上是熟悉的?触感,本能地卸掉了自?己的?力气,生怕伤了真宿,打着哭颤的?身体也冷静了下来。 可?其实?他收不收着力,都不可?能动弹得了。 真宿抓过自?己袖子,尽量轻地给他擦了擦眼下,正色道:“别哭了。” 真宿的?命令就?如?当初那滴仙血在他身上烙下印记一般,小墩子根本无从反抗,全?身因真宿而沸腾的?血液,骤然沉降了下来。 真宿此时也注意到了他身上的?异常,终于明白了过来,为何小墩子总是追逐着自?己,为何总想?亲近自?己。 是因为他们?身上有着同源的?血液,留在小墩子身上的?那滴仙血,会因为感召而带动小墩子来寻他。 第39章 怪不得。 真宿看着小墩子,眼含歉疚,以?及如?同族中长辈看小辈的?纵容。 他高抬起手摸了摸小墩子的?头,“不哭了,有事可?以?来蝎影殿找我,被欺负了记得告诉我,有什么事我替你兜着。你照顾好自?己,也替我照顾好吴叔。” 小墩子低下头,感受着头上的?触感,颇有些不敢置信,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摸摸他的?头。小墩子没忍住眼眶一热,又险些掉下泪来,他急忙连连眨眼,将眼泪糊到睫毛上,不想?让它落下,那样便算不得哭了,便没有食言。 真宿胡乱揉搓了下他的?头发?,心下暗忖: 他最近怎么好似总是在弄哭别人。 . 真宿被任命为皇上的?随侍太监,这一消息在宫内不胫而走,加之此前“金屋藏娇”的?隐秘流言,众多人也是推测是他,是以?真宿一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然而红利还没吃上,倒是成了众多人的?眼中钉。 尚仪局。 单主事早已为真宿准备好就?任文书。他一走进休息间,发?现来取文书的?竟是鸩王本人,才惊觉难怪约在了此处而不是外面正堂。 他连忙将休息间的?门闩上,对着鸩王施了一礼,“参见陛下。” 鸩王淡淡瞥了他一眼,算是受了礼。 单主事率先问道:“陛下,当真不打算让巢主事复职了?” 鸩王道:“他宁可?牺牲自?己,也要让朕相信庆随侍并非他那边的?人。既如?此,朕便成全?他,让他和浮因、汶毕两个老?奸巨滑一齐进牢里待着。” 单主事被鸩王狠厉的?语气惊到了,心中一紧,遂试探道:“庆随侍那边,可?是与巢主事说法一致?自?称是为了陛下,所以?前去?捣毁了他们?炼丹药的?库房?” 若真这样,也难怪圣上动怒。巢主事与庆随侍的?说法越是吻合,越显得他们?就?是合谋骗取圣上信任,要将人安插在圣上身边当卧底。此类手法他们?早已屡试不爽。 然而,鸩王却道:“庆随侍并未提及丹药。” 单主事一愣,心下疑惑,那对方不就?没有揽功?那圣上为何还升他为随侍太监? “细数下来,仍有不少疑点,但庆随侍确实?不像是同他们?一伙的?。”鸩王暗暗腹诽,那小子甚至想?将自?己从整件事里摘出来,鬼鬼祟祟的?,看着也没有什么图权,亦或是讨好他的?想?法。 单主事品出了鸩王话里隐隐的?咬牙切齿,忍不住问道,“可?他们?会不会刻意反其道而行,以?误导陛下?庆随侍的?嫌疑尚未彻底洗清,陛下何必将他带在身边,任由他近身?” 哪壶不提开哪壶。鸩王斜睨了他一眼,本不想?回答,但沉吟片刻,还是补了一句,“朕自?有考量。” 单主事连忙低头,“陛下英明,属下省得了。”他转而谈起正事,“如?今法事中止,养心丹失窃,无法依计划卖给枫皇。陛下以?为该如?何处置浮因与汶毕这对师兄弟?” 鸩王漫不经心道,“秋后问斩。现下就?看他们?会不会出手救人。” “是。总之急的?是他们?,而非我方。”单主事顿了顿,又道,“那巢主事那边……” 鸩王淡声道:“做好你的?分内之事。”言外之意,巢主事不可?能复职了,单主事能稳坐在当前大主事之位,从今起不再是临时授命。 单主事心下一喜,躬身礼道:“是!谢陛下看重,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望。”他适时递出了庆随侍的?正式任职文书与新制的?腰牌。 鸩王接过文书和腰牌,未作停留,径直离开了休息间。 . 蝎影殿。 真宿提着木箱子走进左庑房,一进门便瞧见架子上插着一盏螃蟹灯。灯内的?火烛早已烧没了,但从那随风乱荡的?蟹腿可?知,这分明就?是灯会上买的?那一盏。 这螃蟹灯……他记得当时回到府上,他便将它交给了一位侍女?,委托她转交给皇上。为何如?今这灯会挂在他房里? 真宿用神识感知到汤荃就?在附近,于是放下箱子,出门寻她。 与汤荃解释了一番后,汤荃的?神色变得一言难尽,眼中似乎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真宿没懂,汤荃只得提示道,“陛下何等的?尊贵,岂会看中这等小玩意。” “所以?……陛下是不要这灯了?”真宿问道。 “?!”不是,她意思是陛下当初要买下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啊!汤荃眼角抽了又抽,但她向来不善解释,只能紧皱着眉道,“这不有你收着么,那便不算辜负陛下一番用心。” “唔……”陛下还怕担上铺张浪费这名么?真宿偷偷腹诽,然后与汤荃大宫女?道了声谢,便提着那盏螃蟹灯,回了房。 汤荃虽见他收下,但判断不出真宿是懂了还是没有懂,最后思忖无果,还是甩袖离开了。 真宿重新寻了个位置,将螃蟹灯挂了上去?,这样进门与躺在床上都能一眼瞧见,真宿看着看着,眼中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意。 庑房不算大,但仅住他一人,便显得格外宽敞。想?了想?对侧的?右庑房,竟要睡五位大宫女?,想?必多少会有些拥挤。 真宿取出一套常用的?贴身衣物?后,便将木箱子塞到了柜子底下。 房内除了拔步床,八仙桌,书架这种寻常的?布置,还有一个用屏风隔出的?小片区域,屏风后面放着一个颇大的?浴桶,底下是稍矮的?石底,四周有排水用的?渠,类似于天井的?设计。 这样一看,这随侍专用庑房确实?上等,与先前侍人房的?大通铺,以?及两旬才能去?一次浴堂相比截然不同,真宿这才对随侍的?等级之高有了清晰的?认知。 真宿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看着干净,身上也还算清爽,毕竟他真仙体根本不会排出污秽,可?到底卧床数日之久,且还埋那泥里了,心里多少有些膈应…… 真宿望着那颇高的?浴桶,心里蠢蠢欲动。 就?在真宿准备到后头烧些热水提回来时,汤荃出现在了庑房门口。 汤荃看到他提着俩木桶,稍顿了顿,然后道,“庆公公,陛下让你去?一趟碧霄堂。” 碧霄堂?真宿思索了下,微诧道,“那不是陛下在洛颐宫的?浴堂吗?” “正是。” ----------------------- 作者有话说:夹子有点惨烈,不知道后面还能不能有榜单…… 甚至还被排雷bot排雷了,虽然是很荒谬的理由。 算了,能写多少是多少吧,努力不辜负大家,就写到没人看为止。虽然原定是五卷内容,现在这一卷大概才过半,不知道几时能写完…… 还是很感谢你们看到这里,本章的评论区掉落红包,回馈一点给大家,到底是夹子,惨也收个尾(。 第34章 随侍 贰 洛颐宫。 洛颐宫。 真宿还是初次到这儿来, 汤荃却只将他引至中门便匆匆离开了,活像是有人?在?后?面追撵她。 没人?带路,但所幸的是他有神识。现下有次紫府辅佐释放神识, 精神损耗比用六感时要少得多,可使用时长也久得多,不必忧心六感丧失的风险。 于是真宿荡开了神识, 在?茫茫之中锁定了一道?绛紫身影,然后?循迹而去。 片刻后?。 鸩王秀颀挺拔的身影立在?碧霄堂的牌匾之下,他正与身侧两个侍人?吩咐着事, 但余光倏然捕捉到了什么, 果断转身回首,朝正欲走近的真宿开口?道?:“来了?” 真宿躬身行礼道?:“参见陛下。” 鸩王点?了下头,然后?让侍人?都退下,向真宿说道?:“到近前来。” 真宿疾步上前,站在?了鸩王左后?侧,却见鸩王抬起左臂悬于半空。真宿略感困惑, 但选择原地等候着鸩王的下一步指示。 而后?忽闻头顶传来轻叹, “扶着朕。” 真宿这才了然,伸手垫在?了鸩王的左手之下,将其轻轻托起。然那绣有蟠龙纹的广袖意外?的滑若流云,真宿险些脱手,遂五指微收,扣住了鸩王的腕骨。 若是原先的随侍公公看见真宿此举,怕要当场厥过去。 鸩王感受着腕间传来的锢力?与温软, 眼底暗流涌动,却未置一词,提步走进碧霄堂。 真宿攥着龙腕一同走入。 碧霄堂内部相当宽敞, 天花挑得颇高,最顶上的藻井精雕细凿着十二蟠龙,对应下方的十二銮金柱,每根柱子?上亦雕有盘旋而上的金龙,浮于表面,栩栩如生。 穿过十二銮金柱,即来到大?堂中央云蒸雾绕的浴池。 浴池五丈见方,可容纳数十人?有余,但此浴池为皇上专用,真宿稍想象了一下,若仅一人?入池,未免会过于空敞。 而浴池边上有专门划出冲澡的区域,用沉木屏风半围住。 第40章 鸩王停在?了屏风前,瞥了眼自己仍被真宿攥着的手,顿了顿,忽将两手都往上抬举。 真宿怔愣了一下,但因没听见鸩王说放手,遂没有收回手,跟着鸩王的手往上托。 如此一来,二人?的动作便变得有些神秘,好似在?做什么诡异古怪的祭祀仪式。 “……”鸩王忍了忍,终是直接开口?道?,“替朕宽衣。” 真宿这才恍然,原来是要让他协助将龙衮脱下。 好不容易将龙衮和?玉带解了,到了夹褂与中衣,真宿就被整不会了。这华服之下,竟非同寻常的繁复,系结的解法各有讲究,明钩与暗扣环环相套,还得注重?次序,一旦错了便可能纠缠在?一起,反成死结。 不过这也怪不得真宿不会,他才刚转职,随侍腰牌和?文书尚未到手,尚仪局更?是没来得及安排前人?来授予他经验,因此他对随侍的规矩和?如何伺候可谓一窍不通。 最后?便变成了鸩王自行解衣摘冠,真宿从旁观摩。 玄色夹褂与锦绸中衣次第落地,露出内里?素白单衣。 真宿盯着繁复衣结,认真点?头道?:“原是这样,小的懂了。” 鸩王解里?衣的手顿了顿,额角也不禁跳了两下,一时无言。 不过当最里?的素绸落下,露出那一直潜藏在?鸩王衣下的完美身段时,真宿的眼神倏然一变。 鸩王身量极高,肩膀宽阔,但平日瞧着并?不壮硕,侧看甚至有些单薄。但谁曾想,那衣下胸腹如雕如琢,块垒分明的肌肉坚实紧致,既不嶙峋,也不夸张,处处透着力?量感。鸩王身上的肤色如晨雾笼罩下的秋阳,给人?一种易于接近的感觉,但那凌厉流畅的肌肉线条,深入腹下的幽长沟壑,却无不散发着危险气息,令人?驻足而神往。 真宿低头想回避,但神识总是自然而然地冒出来,在?他脑中一遍遍地刻画描摹,他就是闭上眼,也能将鸩王的“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看得一清二楚。 遥想当初,陨落以前,他也有这样一副好身材,只是现如今…… 真宿用神识扫了眼自己衣服底下那甚是平坦的小腹,默默吸气,暗忖道?:近来是有些疏于修炼了,但那是他躺了七天的缘故,且待他练一下午,腹肌自会回来。 鸩王显然察觉到了真宿那若有若无的目光,凤眸微凝,淡淡道?,“朕去冲一下澡。” 真宿点?头称是,然后?将鸩王方才褪下的衣裤靴袜都收起来,都挂到衣桁上,或是放入衣篓。只不过捡着捡着,他发现,皇上似乎没有脱下亵裤。 “……”不脱洗得干净吗?真宿虽疑惑,但并?不打算深究,他强行压制着异常活跃的次紫府,不让神识乱探看,五感皆降至凡人水平。 待冲洗的水声一顿,一阵衣物的落地摩擦声也随之消失,接着,鸩王的声音传来:“过来。” 是以真宿慢慢挪步过去。行经屏风附近时,他瞥见鸩王的亵裤搭在?了衣篓边沿上,不由心下一紧。 “?”等等,那他现下走过去岂不是…… 真宿将神识死死封锁,不让其发散,然后?继续往前走,岂知这时余光蓦地闯入了一截又黑长又直挺的龙头状物什……真宿眼皮剧烈一跳,将神识反向拉到了最大?,直达六感全开的纵深,这样鸩王在?他眼里就只剩下一团绛紫色的龙气! 然而,神识荡开后?,浴池的边缘线条与水光折射的光感线条重?合,真宿一个不察,一脚踩进了浴池。 “扑通”一声。 鸩王瞳孔倏然收缩,未及思考,便撑着池壁跳入池中。 “哗啦”一声。 真宿从水里?倏然冒出,因发带不知飘到哪儿去了,一头乌发鲜见地全披散了下来,被水打湿后?,额发与鬓发轻轻地打着卷儿,贴在?了脸上,然而这凌乱潦草非但无损他的美貌,反添了几分颓唐与漫不经心。 鸩王直勾勾地盯着真宿的脸,霎时间感觉呼吸都被攫取了,甚至魂魄也要被勾了去。 水汽弥漫,浴池里?的热气又重?新聚拢了起来,如云似雾地萦绕着他们。 真宿觉着落水有些丢人?,一怒之下将神识全塞回了次紫府。 然后?发觉鸩王不知何时欺近了自己,真宿甫一抬头,鼻尖便险些擦过鸩王的下颌。 鸩王垂眸,看着挂在?真宿睫羽上将坠未坠的水珠,真宿则盯着鸩王锁骨上积着的小水洼。二人?都被折射的水光照射着眼睛。 忽然间,水动了,水光随之晃眼,两人?同时阖上了眼。 池中荡起阵阵涟漪,涟漪触壁回荡,整个池面很?快变得杂乱无序,一圈比一圈激烈,仿佛要将池子?击碎。 一回生二回熟,唇齿似是还记得上一回的触感,轻易便接纳了对方。他们一个倾身欺上,一个按住对方后?颈,让他再低一些。 明明皆未弄清对方的身份,明明仍不知对方是否会是自己的威胁,明明他们注定不会有未来,但此时此刻,他们就是不管不顾地吻在?了一起,将彼此的命运绞碎糅合在?了一起,纵使底下就是深渊,此刻却只想紧紧粘连在?一起。 真宿将另一只手攀上鸩王的肩,玉白的指节摸索着滑入小水洼,然后?缓慢而坚定地将水推挤出去,水珠蜿蜒而下,划过鸩王的胸前。 鸩王心尖一颤,单手抚上真宿的脸颊,将吻转移到了真宿的睫羽上。挂在?上面的水珠早已被晃掉,但鸩王依然执着地,试图舔掉上面可能还存留着的水。 可惜越是如此,就越是湿润。 眼上的痒意让真宿没忍住眨了眨眼,然后?猛然撞进了一双幽深得仿佛能吞噬浩瀚星宇的黑眸,其中暗芒令人?心惊。 然而,黑眸吸不走金眸里?细碎的光。 真宿骤然清醒了过来。 他这是在?做什么。 …… 真宿心下慌乱,如梦初醒般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只暗忖着:看来次紫府不可彻底关掉,他竟压制不了情.欲。丝毫不去想,这欲望是因何而起,因谁而生。 真宿退开一步,拉开二人?过于狎昵的距离。 鸩王看着真宿又变得抗拒的姿势,眼神一黯,走到了另一侧的台阶,坐了下来。 而真宿此时发现,原来皇上下面是有穿的,围了一条宽大?的龙纹浴巾。 那他掉下池子?之前看到的是什么? 真宿扫视四周,发现岸上竟真有个龙头状的物什,是用墨玉打造的龙头螭首。 是真的龙头啊…… ----------------------- 作者有话说:随心而动的次紫府:对对对,是我想看,不是您想看。 感动了,发牢骚大伙也愿意理我!我彻底振作起来了! 明天休息一天,后天更嗯!谢谢友友们! 第35章 随侍 叁 人一旦陷入尴尬, 便会?试图寻些事做。 真宿侧目望去,只见鸩王正独自浸在池中。鸩王面容冷峻,与羊圈外初遇时如出一辙的疏离。他本?就高鼻深目, 此刻稍低垂着头,眉骨与鼻梁投下的阴影愈发浓重,显得幽邃又庄严, 仿佛拒人千里?。 氤氲水雾在他们之间划出无形的界限。即便察觉到了真宿的目光,鸩王也?没有?转过脸来,纹丝未动?。 真宿思来想去, 他现下唯一能做的事情, 那就是替鸩王搓背。然而眼下绝非适宜接近对方的氛围。 更兼自己身上还?穿着外衣,再待在池中,无异于继续污染浴池的水,于是真宿双臂一撑,离开了池子。 一到池子边上,夜风吹袭, 紧贴在身上的湿衣服变得又重又冷, 不过对真宿而言,全无影响。 然而就在此时,有?一道?隐晦的目光扫了过来。 真宿目不斜视地拧衣服上的水,那道?目光也?转瞬即逝。 场面似乎就这?么僵住了。 不过片刻后,碧霄堂内闯入了一道?袅袅身影。 “参见陛下。”汤荃平静无波的声线蓦地响起。 鸩王自水中起身,水帘自肌理分?明的背脊倾泻而下,随后他从汤荃手里?接过衣物, 走到屏风后更换,过后与汤荃吩咐道?,“朕走了, 余下事宜交由你安排。” “奴婢省得。”汤荃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垂首应下后,打算恭送鸩王出殿。 但没走两步,鸩王回头瞥了她一眼,示意她留在原地,然后径自离开了碧霄堂,全程没看真宿一眼。 待鸩王一走,汤荃便将搭在臂上的另一套衣服递与真宿。 “嗯?”真宿伸手接过,心下疑惑这?是何时给他准备的。 汤荃没解释,只道?:“池子许你使用?,等下会?有?人来添花和水香。” “我用?陛下的浴池?不合适吧。”真宿道?。 汤荃闻言从上至下地打量他,瞧着他那还?在往下滴着水的衣摆,道?:“你难道?不是用?过了?” 第41章 “既已污了汤池,何不洗净再走。”汤荃的言辞一如即往的冷淡,但真宿却莫名听出了个中的消沉。 “……好。”抛开这?些有?的没的,他确实想泡个澡。是以真宿应下了。 汤荃了然地眨了下眼,接着拿出了一个玉制腰牌和一卷文书。 真宿接了过去,一面看就任文书,一面用?指腹在玉牌上摩挲着,然后忽地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向?那上面刻印着的錾金字——“庆真宿随侍”。 这?熟悉的笔走游龙的字迹…… 汤荃见真宿看得这?般入神,不由也?多看了一眼玉牌,当她瞥见其上属于鸩王的亲笔风格,呼吸不由一滞,而后转为不着痕迹的轻叹,默默离开。 . 翌日,尚仪局派了教习公公来,要对真宿进行为期三日的随侍相关的训导,待三日后方能侍奉圣上。 昨夜沐洗过的头发仍散着淡淡水香,令人静心怡神,但满目疮痍的丹田,自昨夜起就跟有?邪火在烧一样?。素日他的丹田虽然也?会?不适,但那多是在强催内力之后,并且素日那点疼痛尚在他的忍耐范围之内,甚至不能使他皱一下眉。可这?一回,令他极度的烦躁。 真宿想不明白,遂有?些心不在焉,而教习公公讲得极快,幸好有?次紫府替他尽数记录下来,因而没酿成什么问题。 不消两刻钟,教习公公讲完宫规与职责范围,便一转实践。 教习公公合上册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命真宿给他斟茶,接着挥了挥帕子,颐指气?使道?,“去御膳房取些吃食来。咱家喜欢砌香樱桃,金铃炙,松子百合酥也?行,咱家不挑。” “……” “愣着干嘛,你先前不是当过传膳吗?这?么点东西?,也?弄不来?”教习公公语带嘲弄。 真宿本?就烦躁的心里?,愈加不耐了。 不过这?要求倒也?算不上过分?,他且想看看此人意欲如何。于是真宿颔首,转身离开。 甫一出门,他便瞥见在大厅里?修剪文竹的清娥,抬脸朝他微微一笑,只是眼睛依旧闭着。 真宿朝她作揖礼,“清娥姐姐,我出去一趟。” “慢走。”清娥颔首浅笑。 真宿收回视线,遂往御膳房走去。 这?个时辰,吴叔应是刚入宫,真宿就在吴叔的位置等待片刻,岂知许久未见的小景子迅速黏了上来。 “恭喜庆大人,贺喜庆大人,青云直上啊您这是。今日来所为何事?您尽管吩咐,小的一定脑干、脑浆涂地,鞠、鞠躬尽瘁!”虽然这一幕时有发生,但无论?看多少遍,小景子这殷勤劲儿照旧让人牙酸。 然而真宿眼神都?欠奉,跟身前不存在这?人似的。小景子又絮叨了几句谄媚话,可依旧换不来半点回应。御膳房众人看戏似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加之迟迟不得回应,最后小景子只得悻悻退开,临走前还?不甘心地瞄了眼真宿腰间那块翠绿的随侍腰牌。 这?般厚颜之人,真宿倒也少见。小景子平日没少占吴叔和小墩子的便宜,只是吴叔不愿跟他计较,而小墩子则多半没发现自己被占便宜了,但都?是些小打小闹,真宿也?就没管。 对这?种人,他自然没有?好脸色。 眼见吴叔迟迟未至,若等吴叔来了再现做,怕是赶不及回殿,教习公公指不定要怎么刁难他。是以真宿只好转向其他御厨求助,没料到好几位师傅都?很?是热络,纷纷将好些已做好的蜜饯果品分与他。 “多谢师傅们。”真宿展颜一笑,眉眼间尽是真诚。 御厨们被真宿笑容闪了眼,心都?险些漏了拍,忙不迭摆手道?,“小事小事,吴哥不在时尽管来找咱这?些老家伙。” “咱旁的啥也?不会?,就会?捣鼓吃食。哈哈,有?想吃的尽管告诉咱,下回给你留着。” 真宿笑意更深,“那我可当真了,下回就来蹭吃。” 御厨们方才见他那样?冷待小景子,还?心有?戚戚,哪想到真宿性子这?么爽朗,是以当下都?开怀地笑了。 最终,真宿没等到吴叔,便不再耽搁,疾步赶回了蝎影殿。 “你到哪儿逛去了,总不会?逛出宫外采买了吧。让咱家瞧瞧,都?买了什么?”教习公公一脸惺忪,不知是方才真睡着了还?是演的,话语依旧阴阳怪气?。 真宿将御厨们给的蜜饯果品一一取出,放于八仙桌上。 教习公公乍一看都?不是他点的吃食,本?欲发作,忽见最后竟摆出了奶香四溢的酥油鲍螺,登时愣住了。 此等珍品,他就是借太后的光,这?么多年来也?未曾尝过一次。没成想,这?小小传膳,竟能弄来这?种好东西?。怕不是借着圣上的名头骗回来的?此子恃宠而骄,当真好大的胆子!太后说得对,是该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 可到底抵不住口腹之欲,教习公公抓起酥油鲍螺便往嘴里?塞,饕餮般生吞猛咽,生怕真宿会?口中夺食一般。 不久后,教习公公餍足了,比了个“漱口”的手势。 真宿细思了下,这?确实是随侍的事务之一,虽然当初在宴上,就是皇上也?没有?让他伺候过这?事。真宿金眸微闪,还?是去将唾壶取来,端到教习公公的肩侧。 教习公公含了口茶水,照理说,此时应用?手挡在嘴前,但教习公公却没有?。真宿眉峰一压,直觉这?人要作妖,下一刻,便见教习公公蓦然抬起头,茶水唾沫一吐,直冲他面门—— 然而,就在教习噘嘴的瞬间,真宿端着唾壶的手腕一动?,唾壶的壶口在空中划出半弧,顷刻间便将教习公公喷吐而出的水尽数纳入了壶中。 教习公公目瞪口呆,良久才回过神来,猛地拍案而起,“谁教你这?样?接的?!” 真宿佯装被吓到,手腕一抖,将壶口对准教习的脸,一把泼去。 “呀!”教习公公脸上登时变得水淋淋的,还?带着沫。他气?得猛地用?袖子擦脸,满脸的嫌弃。 真宿放下唾壶,拿帕子擦了擦手,“教习公公自是没教,毕竟不是什么牛鬼蛇神动?动?嘴皮子,都?能算作教导的。” “你!!”教习公公又拍了下桌子,龇牙咧嘴道?,“嘶,疼死咱了!” “公公漱口弄脏了脸,该擦擦了。”真宿将自己刚擦完的手帕子覆到了教习公公面上,动?作之迅猛,教习公公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当教习想上手将帕子摘下来时,胸口背部一痛,接着发现,自己除了头,竟哪儿哪儿都?动?弹不得了。 教习公公大喘两口气?,然后发现话也?说不出了,顿时吓得腿抖颤。 “现下小的替公公盥洗。” 真宿拎起茶壶,茶水一滴滴落在竹纸做的帕子上。纸帕吸饱水后,延展开去,紧贴口鼻,教习公公喘息愈发急促。 “让我猜猜是谁让你来的吧。”真宿举着茶壶,继续一滴一滴往下。 真宿忽然沉下眉眼,金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不是皇上吧?” 教习公公却毫不犹豫地点头,“唔唔唔。” 真宿不禁勾了勾嘴角,“哦,不懂公公的点头是何种意思。” “我换个问法。那可是太后?” 教习公公猛地一怔,旋即疯狂摇头,“唔唔唔。” “那便是了。” 教习公公欲哭无泪,心里?不知对方是怎么猜出来的,但无论?他说什么对方都?反着来。 “公公尽管去告状。”真宿将茶壶里?剩下的水一并倒尽,“不过别忘了,明后两日你还?得回这?儿来。” 教习公公已被迫憋气?好些时候,这?会?儿再也?憋不住了,脸红得吓人,那红色甚至透出了竹纸帕子,他一个没忍住哭,帕子被浸得更湿,彻底无法呼吸。 空气?一缺,脑子自然什么都?思索不了了,教习只知求饶般地猛点头,又生怕惹怒真宿,不时又猛摇头。 真宿见差不多了,揭下帕子。 重获呼吸的那一刻,教习公公眼泪汹涌而出,张大了口,脸上交织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今日就到这?儿吧。”真宿露出无害的笑容,随后背过了身去。 教习公公半晌才听懂真宿说的话,有?些不敢相信,然后发觉身体能动?了,连忙扶着桌椅的边边角角,踉跄着逃出门去。 真宿捻了捻指腹。他方才将毒反向?摄进了教习公公的喉咙里?,若是被他发现告密,那就怪不得他了。 原地站了片刻,真宿才往庑房走去。 . 近日,浮因大师与汶毕大师被捕的告示贴满大街小巷,蕴光道?观的香火随之愈发冷清。 曾几何时,该道?观香火鼎盛,因与官家关系密切,里?头还?供奉着太后的长明灯,因此数不胜数的人前来道?观上香供奉,五供不绝。 然而,渐渐有?传言说蕴光的道?士看不起平民香客,更有?甚者,让一汉子献上他的闺女,到道?观里?“供奉”众道?士,不然不允许再来上香。 第42章 除了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后又传出有?道?士殴打衣衫有?破洞的小娃娃,称其为乞儿,可谓是无法无天。欺辱平民的恶行接二连三地传出后,许多平头百姓再不敢踏足蕴光道?观,唯有?权贵依然追逐着太后的步伐,去道?观奉上大把大把的银子。 如今,两位“大师”秋后问斩的告示一出,百姓大都?拍手称快,巴不得明日蕴光就统统关门大吉。 然而,修缮蕴光旧址的提案,如雪片一般堆上了皇上的案头。 引来朝上龙颜大怒。 ----------------------- 作者有话说:[修改]修改了后半部分多处细节,新增少许桥段,但总体剧情走向没有变化。 第36章 随侍 肆 不怪皇上震怒。 不怪皇上?震怒。 因?不少重臣在朝上?大言不惭, 以诚信孝道施压,声?称太后的长明灯仍在蕴光供奉,钦天监监正道不可迁移, 又提及当初已?答应了修缮,方案皆已?拟定,工部已?招了人, 不该出尔反尔,半途而废。他们?逼迫皇上?将修缮一事推行下去,绝口不提蕴光干的恶事儿, 也全然无视修缮动用的是国库钱这一非正当性。 皇上?屡屡在朝堂上?被?追问该案, 理所当然引发雷霆震怒。霎时间后宫人人自危,战战兢兢。妃嫔抵着恐惧,纷纷前去慰问皇上?,有皇子皇女的妃嫔则派子女前去,可惜俱是收效甚微。 后来,皇上?干脆谁也不见, 除了上?朝, 连问安太后都不去了。 而真宿还在教习公公这儿混着日子,但对此事,也略有耳闻。 这事怎么?看?都是太后的手笔。她向来偏袒蕴光,况且若不是她,何来这么?多大臣为此游说?权贵与?蕴光牵连再深,但若非太后有意推动,他们?断然不敢贸然支持此事。 不过, 令真宿意外的是,皇上?竟然会为此动怒。 既是太后在背后推行此案,皇上?不该乖乖应下么??依照史书上?的记载, 皇上?对太后几乎是唯命是从,愚孝形象深入人心?。先前收下浮因?师兄弟献上?的养心?丹,便很符合这一形象。 然而此次,皇上?却似乎不愿顺应太后之意,这让真宿不得不重新审视先前的情报。 史书上?曾描述过不下一次,余斛帝是个颇为文弱的人,这里的“文弱”并非单纯指他偏向文治,不擅军事,而是还包括了他自娘胎就带出来的体弱。 可鸩王那体格……以及那能与?其真仙体稍稍抗衡的力量,绝非寻常人所能拥有。即便是有内力的练武之人,都不见得能在他手下撑过一招半式。 本以为只?是史书上?写的不可尽信,毕竟撰写史书的人不可能全知全能,必然会与?史实有所出入。 但真宿转念一想?:不对啊!这一方小世界本就是基于史书,以王虺阵法生成的,岂能跟史书相悖,甚至大有不同?! 因?此他先前的推论怕是无误! ——皇上?,不,鸩王,根本就不是余斛帝本人。 思及此,真宿骤然在床沿直起腰背,将一旁指导他整理被?褥的教习公公吓了一跳。 “又、又怎么?了,祖宗。”教习已?然认命,不敢告状,也不敢得罪,只?敢战战兢兢地问道。 “……无事。”真宿又坐回了床上?,继续沉思。 很显然,他一直都有一个误区,以为修真者?只?有散修为才能进入这一方小世界,因?而这小世界里,不大可能有除自己以外的修真者?存在。但若果对方跟自己一样,也用王虺阵法生成小世界呢? 他曾听闻过那么?一则孤例,极为罕见,不同布阵者?的灵气相性达到了百分之百的契合度,其后竟生成了同一个小世界。若他跟鸩王的情况也是如此的话……依照生成时间推断,他很可能才是那个后来者?,亦可视为入侵者?。 由此可得,鸩王极有可能同他一样,是修真者?! 既然他是侵入者?,必然不能让鸩王察觉出他同为修真者?的身份,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鸩王身上?有法则保护,而他没有,也就意味着,该小世界的法则以鸩王优先,若是他与?鸩王生成小世界的目的有所冲突,难保不会被?法则所消灭,或是被?鸩王所控制,乃至驱逐。 . 清晨,霜碎露更生,天蒙蒙亮时,宫人们?便穿廊走巷,打灯烧柴盥洗。收拾妥当后,便预备伺候自家主子起床。 今日是真宿正式就任随侍的日子。 真宿去到正仁殿的值房时,没见着其他随侍公公。犹豫了下,他展开神识,发现鸩王在寝房里刚起身洗漱,但身旁并无随侍公公伺候。 “真古怪……”按照规章,他需在值房等其他随侍与?他交接,之后才能进去服侍。可册子上?并未提到过,竟有鸩王醒来,身边无人伺候的情况。 真宿踌躇片刻,还是抬步向寝房走去。 “参见陛下,庆随侍前来报到。”真宿顿在门外侧,说道。 然而,里头却没有传来回应。 直到一炷香过后,鸩王衣衫齐整地走了出来。只?缺龙衮外衣与?帝冕尚未穿戴,上?着暗绸中衣与?铃兰纹夹褂,下穿长袴与?高筒绫袜,发带腰带和绑腿皆已?捆束好?,看?上?去依然清绝矜贵,不见一丝马虎。 鸩王就跟没见到真宿似的,走到了外间的案前坐下,随后敲了敲案面。 不一时,大宫女芷汐走了进来,施了一礼后,便进里间端出盥洗盆,再疾步离开。 鸩王翻阅着旧卷宗,全程没有理会一直侧跪在门外的真宿。 真宿听着翻书页的动静,听着大宫女不忙不慌的脚步声?,本应感到平和与?困乏,但他的丹田却又出现了异动。 它似乎被?什么?吸引着,变得异常的躁动,如蜂鸣般震颤,剧烈地发着疼。 真宿下颌用力咬合,面上?全然看?不出来异常,可实际上?,这咬合力度若是使在什么?燧石精钢上?,怕是会落个瞬息间碎裂成渣的下场。 鸩王身上有什么……一直在影响他的丹田。 真宿强撑着,让次紫府打开神识的纵深,细察片刻,发现鸩王身上?的绛紫龙气,竟有微末几束,如丝线般向外延展,一直连接至他的身上?。 然后将将断在了他头顶百会穴的三寸之外。 真宿感觉自己的丹田虽已?千疮百孔,却仍在苟延残喘地运转着,磕磕绊绊地拼命拉拽那条丝线,俨然在尝试将龙气牵引过来。 “!”不可。他不能让鸩王发现他也是修真者?。 为了阻止丹田紊乱无主的汲取行为,真宿使用先前隔膜炼化的毒,凝成结,然后堵住了百会穴。 然下一刻,真宿看?到眼前的轮廓线竟剧烈跳动了起来,甚至逐渐扭曲,而后各种红绿交替,如同中毒后看?见的幻觉一般。真宿眉心?止不住拧了起来,额头布满了细汗,须臾间连结成珠,蜿蜒渗入眼窝。 “哈……”真宿暗含忍耐的低吟声?极其微弱,但音未落,坐在书案后的某人动了。 孰知某人还未走近,一双雄壮有力的手从另一边伸来,先一把扶住了真宿的肩。 “庆庆!庆庆你怎么?了?!”来人正是恰巧前来传膳的小墩子。他从跟着大宫女芷汐步入殿门时起,便感觉到体内的血液格外鼓噪,可是与?往常受到真宿感召颇不一样,令他心?生不安。 “……我没事。”真宿六感迷离混乱,很勉强才辨别出是谁在说话,问了他什么?。 而此时,鸩王已?大步走到了他们?跟前,一手抚上?真宿的额头,手心?登时寒凉湿润。 瞧得小墩子的虎眉都快挤成毛虫状了,下意识地想?挡住鸩王的手,然而却被?鸩王的阴沉一瞥吓顿住了。 紧接着,鸩王勾着真宿下巴,让真宿微微扬起脸,其后便见真宿的金眸一片涣散,黑瞳仁仿佛要将周围的金色反向侵吞殆尽,黑色逐渐扩充至整个眼珠,煞是瘆人。 鸩王心?下一紧,肩背手臂因?发力而鼓起,他将小墩子的手格开,打横抱起了真宿,然后托着其后脑勺,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龙床一旁的美人榻上?。 小墩子本能地想?要跟着进去,但被?在一旁守着的芷汐拦住了。 “陛下寝房,闲人止步。”她说。 “可庆庆他……”小墩子急得往里头张望,却遭芷汐葇荑一拨,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谢传膳,请回罢。方才你将食盒放到了地上?,请回膳房取来新的早膳。若是可以,再捎带一份清粥。” 小墩子本是一脸快哭的模样,但听到芷汐提议的清粥后,猜到应该是给真宿准备的,顿时粗喘了两下,收住情绪,立马往御膳房跑。 芷汐敛目,随后带上?寝房门,候在了门外。 自被?抱起,真宿感觉天旋地转,躺下后,旋转并无停止,反而开始上?下左右地颠倒,变幻得更厉害了。但在一片混沌迷离之中,唯有绛紫色岿然不动,就跟远山间的至高岭一般,让他有物可参,不至于迷失,又如同定海神针一般,让他有如地龙翻身的神识,不至于崩塌。 第43章 鸩王看?着真宿这浑噩的模样,神色愈发凝重,打算去命芷汐宣太医来,但他方从塌上?起身,一只?皙白如玉的手揪住了他的衣袂。 “别走。”真宿那绵软无力的声?音,竟如一记重锤,轰击在鸩王的心?脏上?,让他猛地一僵。 鸩王艰难地转过身去,对上?真宿那带着依赖的目光,忽觉自己衣袂里潜入了一只?手。 第37章 随侍 伍 在真宿眼里, 绛紫本是唾手可得之物,却被一层凡俗衣物所阻。不为别的,只为不让这纷杂中的清流——绛紫离开, 真宿本能地缠了上去。 在绛紫龙气的覆盖之下?,他并不知它本身某处对应的是何物,于是开始摸索。他此?时触及的一处, 骨节起伏,修长而?带有薄茧,应当是握笔的手指。摩挲了一下?那笔茧, 忽然间, 感觉几根手指蜷了起来?,轻握成拳。 真宿不喜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便以不容抗拒的力度,五指嵌入对方的指缝与虎口?,迫使对方五指撑开,无法再握拳。 一声得逞的轻笑从他喉间溢出。 对方不知是觉着被挑衅了还是如?何, 真宿能感觉指间有一股力量在抵御, 但又隐隐带着克制。掌心被拇指指腹推拒,但他岂会退缩?遂迎难而?上,反而?使得指腹更像是在揉搓他的掌心,灼人的热度仿佛点燃引线上的火光,沿着纹路迅速蔓延。 真宿却没有止步于此?,手指抚过稍突起的腕骨,顺着紧绷的小臂线条继续向?上。 然而?, 下?一刻,眼前迷离的景象却如?洪水般迅猛退去。 灵台随之清明。 真宿眼睁睁看着视野中的花哨景象尽数消散,而?那只潜伏在皇上衣袖中胡作非为的手, 竟连着他自己的臂膀。 “……”完了。 可惜似乎已经来?不及装晕了,真宿只好认命地抬起眼,对上了鸩王愠怒的眼神。 鸩王看到真宿的金眸恢复了往常的神采,便知道他已恢复正常,遂拨开真宿的手,俯身欺近,一手撑在榻背上,沉声道:“谁给你吃的五石散?” 真宿的睫羽微微颤动,神色一怔,显然没想?到鸩王是为这事生气,而?不是为自己的冒犯。 鸩王看着真宿这副愣神的模样,紧拧的眉头稍稍松开,但语气依然狠厉,“别再碰这种?东西!戒掉它。否则……你不会想?知道朕的手段。” 真宿还是头一回被鸩王这么凶地训斥,但心里却软得塌了一角。 他没法跟鸩王解释清楚,只能点点头,眸光微亮地直视鸩王。 鸩王收敛了气息,转身向?外间走去,边走边说道:“出来?吃点膳食。” 真宿跟出去时,小墩子?已将新?的早膳和清粥端了过来?。 小墩子?试吃完后,跪坐在一侧等候。这时,真宿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小墩子?脸上的担忧这才消失,重新?露出憨厚的笑容。 鸩王暗中看着他们眉来?眼去,手中的书页良久没有翻动。 真宿并无注意,此?时的他正内视自身,发觉紫府的禁制竟消去了一层,由?二十八重变为了即今的二十七重。 这让他明白了适才是因何而?毒发。 他使用了隔膜炼化的毒素,当初隔着毒膜炼化时,省去了与未炼化的毒素直接接触,便省去忍受毒发这一步骤。然而?现下?来?看,兴许正是因为省去了这一步,导致了他身体的毒抗毒耐不足。故而?抽取出这种?隔膜炼化的毒素为己所用时,便不免引发了毒素对身体的侵蚀,从而?毒发。 而?日后一旦进入以毒养毒阶段,终究是要直接接触这些毒的。这岂不是证明,他其实无法跳过毒发这一步?不经这么一遭,耐毒抗毒的能力上不去,恐怕修炼的只是空中楼阁,无法真正塑成金身。 《五至经》虽为邪道,然而?实际上,即便是邪门歪道,也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的捷径,代价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这回他已为自己小看《五至经》付出了代价,但好在不算晚。 真宿收拾好心绪,默默吃起了粥。 鸩王本想?提醒他还未够一刻钟,但想?着清粥不是给自己准备的,用普通陶盅盛着,应当不至于被下?毒,到底没有阻止真宿。 片刻后,芷汐敲门而?入,禀报道:“陛下?,上朝的时辰就?要到了。” 鸩王扫了眼真宿,眼底掠过一丝不放心,对芷汐说道,“朕今日不早朝了。”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都忍不住看向?鸩王,却见鸩王走到了真宿对面坐下?,执起了筷子?,淡淡道:“看朕作甚?喝你的粥。” 芷汐没有多劝,领命后便顺带将小墩子?带走,准备去处理告假一事。 桌上摆着白鲞鱼脯,五丁包子?,薄脆饼,还有腌蔬盘,一眼看去,都是很适合配粥的菜肴。可鸩王一样都没让真宿碰,那斜飞入鬓的剑眉压得极低,带着隐隐的警示。进食时,鸩王虽仍是一派雍容雅贵,但却不似寻常那般浅尝几口?,而?是将桌上的早膳全都吃完了。 真宿舔了舔没滋没味的嘴唇,偷觑着鸩王吃饱喝足,自己擦嘴漱口?,然后回到了书案后,丢给他一副字帖。 明明是他头一回来服侍皇上,不知怎的,竟变成了这般模样。收拾的是旁的侍人,而?他却坐在这儿练字,过了一会儿,他甚至被鸩王盯着喝下?了一大碗苦药。 喝完后,真宿才猛然想?起,自己不该与鸩王这般亲近。走得太?近,会增加暴露自己是修真者的风险,恢复君臣关?系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真宿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或许正是自己一直游离在权力核心之外,才得到了鸩王的垂青与信任。那么,若果他过问国事呢? 于是真宿单刀直入地问道,“陛下?,为何不遂了太?后的意,将蕴光道观旧址的修缮进行下?去呢?” 鸩王执笔的手一顿,没问真宿是如何得知朝堂上这事的,而?是饶有兴致地反问他,“朕为何要遂她的意?” “百行孝为先,不对吗?” “朕行事若能一贯如?此?,全然不考虑旁的,倒也不失为一种?省心省力的办法。只不过到时候是谁坐在这龙椅上,就?难说了。”鸩王轻笑道,“小庆子?怕是不知,道观的旧址都在何处。” 真宿确实从未想?过此?事,不禁好奇道,“旧址都在什么地方?” 鸩王冷笑一声,“其一便是你被埋的地方。” “?!”真宿细想?了下?,那岂不就?是那个藏有炼丹材料的密室?其余旧址莫非都有暗室,里面藏有他们坑蒙拐骗的基业? 鸩王却没有解释更多,而?是眯眼看向?真宿,道,“你平时从不问这些,是担心朕?” 他这段时日在朝堂上发怒,做戏做得足了,看来?是将人吓着了。不过那也不全是假的,自浴池那一夜,他心底便有股无名火,是以那向?着群臣的怒气里,多少掺了些真情实感。 原本今早还烦躁着,但没想?到现下?竟能变得这般心平气和。 鸩王斜睨着真宿那语塞的模样,也生不出气来?了,徐徐道:“蕴光的名声这般坏,等同于败坏了太?后的名声,也等同毁了皇家?的名声。朕若同意了,得了太?后的心,却会失了民心。” “……”真宿有些哽住。他初时那样发问,好似站在了太?后那边,但鸩王竟丝毫没与他计较,还同他耐心地解释至此?。虽说自己本意就?是要与鸩王离心,可真宿此?刻却有些迟疑了,心里觉着针扎般隐隐刺痛。 鸩王笑容虽冷,却莫名让真宿看出了一丝孤寂,“朕打算将旧址改成书院,让寒门的去与那些喉舌争吵去。”建书院对寒门而?言,是好事。文人对脸面名声看得尤为重,即便有些寒门出身的,自己已然上岸,不愿让别的人来?与其争,但明面上他们固然是不敢这般表态的。一旦与广大寒门学子?站在对立面,那么这些人的仕途便到此?为止了。 真宿模模糊糊能理解鸩王这般做的缘由?,附和着点了点头。 外头很快便知晓了鸩王不去早朝之事,顿时引起前朝后宫热烈讨论。 前朝—— “圣上龙体抱恙了?为何会忽然不来?早朝?臣可从未见过陛下?缺席早朝啊!” “着实罕见,可有请御医去看看?” “快汇报太?后!那事还需从长商议啊,真将陛下?气出个好歹,谁也落不着好啊……” 后宫—— “这不可能!!皇上昨夜宿在谁宫里?!到底是哪个小浪蹄子??到底是何人!” “陛下?从不在妃嫔宫里留夜。那莫非是传召了何人去正仁殿?没有?该不会又是那个谁……” “不不,还不能下?定论,贵妃息怒……” “陛下?不过一日不早朝,也值得她们这般紧张。鹭梨别看热闹了,来?替我?挑个簪子?罢。” 第44章 虽不去早朝,但鸩王根本没有闲下?来?,前来?求见的朝臣一个接一个,多是借着商事来?打听鸩王情况的,未到午时,却陆续有妃嫔非要送汤来?探望鸩王。 真宿被留在了寝殿里写字,鸩王不让他跟着伺候,真宿本欲抗议,但想?了想?,这好像才更合他意,于是终究没坚持跟过去。只有鸩王一人去了御书房处理政事,接见朝臣。 芷汐经过时,真宿到底没忍住问她,“为何早晨的时候,陛下?自己盥洗,自己更衣?当时小的未来?报到,那先前的随侍公公在何处?” 芷汐淡淡瞟他一眼,停步回道,“陛下?向?来?不喜人近身,就?是以前的包公公,也不曾如?何让他贴身伺候,况且他老?人家?两日前便告老?了。” 那看来?只是让他填补包公公的位置?毕竟不喜归不喜,该有的人员配置还是得有。这样也好,鸩王不会让他一直跟着,那他便不愁没时间修炼了。真宿默默心道。 . 刑部大牢。 阴暗的牢内,角落里不时有鼠类的声音响起。一个狱卒打扮的人,慢慢走到连着的两个牢房前,左右张望后,将一张纸递给了里头一个头发胡须全白的老?人。 老?人打开纸,耷拉的右眼皮勉强撑开,用唯一健全的黑眼眸读起了纸上的内容。 看完后,老?人素白的左眼诡异地眨了眨。 狱卒见他读完,便伸手指了指他的口?。老?人沉默了下?,到底将纸揉成团,塞口?里咽了下?去,再张嘴让狱卒检查。 狱卒点头,二话不说张望着离开了牢房。 老?人拖着脚上沉重的镣铐,走到石墙边,翻开底下?的杂物,不久后,竟露出一个孔洞。他朝孔洞另一头小声传音道:“老?太?婆发威了,那处终于要乱起来?了。师弟,我?们就?快能出去了。” 第38章 随侍 陆 墙那边的汶毕听到后, 用那仿佛带着酒气的含混声音回过话去,“哼,等老子?出去, 看?那阉竖还怎么?活!” 墙这边的浮因只淡淡道:“他们?要留着他的命,去克上面那人,不让咱杀他。” “不让杀?老子?偏要杀他!不过是钦天监装神弄鬼的假预言, 什么?吉凶双兆,老子?一个?字都不信。监正那废物不正是从咱道观出去的,他什么?货色我还不知道?” 浮因知晓不少内幕, 可与?汶毕解释, 但他见汶毕情绪这般激奋,多半也听不进去。因此他素白的眼球斜着转了转,只道:“行,出去后就屠了他。不过一个?传膳。” . 独自练字着实枯燥,但数百年?间,真宿不是没经历过更枯燥的修炼, 这只能算九牛一毛。 一本字帖很快就写完了, 就是字没长进多少,毕竟无人从旁辅导。真宿环视了一圈外间,发现仅有一个?能藏东西的书架,但那是鸩王专用的。他又算了算这里到蝎影殿庑房的距离,最后还是选择将字帖塞进袖子?的内袋。 身为随侍,现下字也写完了,真宿就走到御书房门外, 打算守在此处听候鸩王的吩咐。若有人来?,还能帮忙通传。 不多时,数名工部大臣前来?, 他们?见门前只站着一个?年?轻侍人,并不见包公公的身影,不禁有些疑惑,但没多想,对那个?年?轻侍人说?道:“劳烦公公通传一声,工部有要事需面圣禀报。” 那侍人缓缓转过头来?,大臣们?便对上了少年?一双摄人心魄的金色眼眸,这双金眸与?他脸侧的金珠耳珰相得益彰,仿佛带着霁月光风的神性,令人只敢远观。大臣们?一时恍惚,几乎以为自己误闯了仙门,而非是在御书房前等待面圣。毕竟这样一副尊贵容貌,竟出自一个?小小侍人,强烈的错位感?让他们?险些失神。 工部侍郎回神后,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请问包公公是告假了吗?” 真宿停住了推门的动作,作揖回道,“包公公于前日告老了,现如今是由小的担当陛下的随侍。真宿见过各位大人,小的姓庆。” “庆公公。” “是庆公公啊。” 众人面上纷纷寒暄,心底却感?到十分骇然,这少年?竟不是临时顶班,而是货真价实的随侍太监。他们?从未见过陛下任用如此年?轻的侍人在身侧,对方看?起来?不似能照顾好陛下,反倒更像是需要人照顾的那个?。没有一定资历,如何能爬到随侍这个?高位,而他们?先前从未听闻此人存在,这少年?就如同横空出世一般,坐上了此位。 真宿不知他们?心里如何编排自己,只感?知到他们?默默打量的视线,并不以为意。他颔首后,轻轻敲了敲门,推开了御书房外侧的门。 “陛下,工部的有要事求见。”真宿清越如山涧的少年?音,平稳地传入里头的书房,音不高亢不尖细,却通透有力。鸩王与?户部尚书正在交谈,但皆听得一清二?楚。 户部尚书微微侧首,明显对这陌生又格外年?轻的声线略感?好奇。待他看?见那个?站在门边、背着光的人影时,虽看?不清具体容貌,但看?得出三?庭五眼颇为标致,且隐约觉得熟悉。 鸩王没指示工部的该如何,而是问他,“字帖写完了?” 真宿沉默了一瞬,还是回道:“写完了。” “拿来?朕看?看?。” “落在桌上了。陛下,工部求见,要同他们?说?稍等片刻吗?”真宿极力将话题掰扯回去。 鸩王却坚持道,“去将字帖取来?,工部的让他们?候着便是。” 真宿嘴角轻撇,乖乖认下,关?门退了出去。 二?人自然无比的对话,仿佛发生在随侍和皇帝身上理?所应当,让一旁的户部尚书脑子?跟打了结似的。 这场面也很是熟悉。户部尚书在心里想。 待真宿重新?进门,从袖子?里取出字帖,摆到了鸩王身前的桌案上时,户部尚书在近处看?清了真宿的容貌,终于想起来?——这新?晋随侍明显就是那日招待枫国的夜宴上,在皇上身前伺候的传膳太监。 当时他没看?出什么?来?,可之后关?于该传膳的流言一度传得非常不堪,这还是他夫人告诉他的。然而后来?,关?于其他公公对食一事的流言传得更盛,此事便再?无什么?人提起。 户部尚书心下复杂,本还琢磨着是否该提醒一下陛下,不要再?让这种流言损毁陛下的形象。但在他瞥见字帖上真宿的那一手?字之后,便将什么?有的没的都忘掉了,眼睛和脑海里只剩下那鸡飞蛋打的字迹。 鸩王仔细翻看?,没有放过任何一页,却没能找到让他眉头舒展的一个工整字。 “……去外头支张桌子?,认真写。”鸩王捏了捏鼻根,没好气道。 真宿本想拒绝,但他斜睨到户部尚书那大为失色、深恶痛绝的模样,莫名有些不爽,于是应了下来,“……哦。” 真宿欲将字帖收走,却被鸩王伸指扣住了。 “去书架上找新的摹本,有太傅署名的,都可以用。”鸩王道。 等等,陛下!您用梁太傅的真迹给这小子?临摹练字?不对不对,方才这字也是参照着太傅的字写出来?的?!他不是太傅本人都快昏过去了,要是太傅知道了……户部尚书已?然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在心中不断腹诽。直到鸩王重新?往下商讨先前的事宜,唤了他三?两声,尚书大人才猛地回过神来?。 而此时,真宿已?绕回寝房外间寻找字帖,随后询问芷汐,取来?了一套单人用的桌椅,在御书房门口写起了字。 于是,后面经过书房的人,都免不得看?到这么?一副光景: 一个?作随侍打扮的漂亮少年?,卷着一侧袖子?,露出光洁玉白的一截手?臂,握着狼毫笔,在字帖上挥洒笔墨。他瞧着安安静静,但落笔极为洒脱,气势极盛。 此时在场的官员,若是出于好奇,前去一览笔墨,多数人会大退两步,抓耳挠腮地开始祈愿陛下尽快传召他们?进去。少数人则忍不住上前指导,见他就是不开窍,有的甚至想抢过笔给他亲笔示范。 一时间,御书房外热闹不已?。 后来?接近晚膳时分,群臣赶在宫里下钥之前,匆匆离开了。而早些时候铩羽而归的妃嫔们?,又折返重来?。 真宿又将一份字帖写完了,鸩王却还在里头忙于政事,一直没出来?。于是真宿单手?撑着下巴,闲坐着内视丹田,梳理?毒素。 这时,正仁殿外有两架步辇缓缓而来?,妃子?们?下了步辇后,让侍女拿着食盒,先行至御书房前。 其中一位脸圆圆的贴身侍女,六儿,走到真宿桌前,行礼道,“公公好,圣上可是在书房里?可否请公公帮忙通传一声?” 真宿起身回礼,“稍等。” 六儿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往常包公公都是一口回绝,说?皇上没空见妃嫔。 第45章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眼中皆迸出高兴的光芒,然后扭头往远处的两位主子?看?去。 她们?的主子?,正是致力于与?颜贵妃打好关?系的两位妃子?,妃子?二?人远远就看?见书房门口摆着的那张突兀的桌案,以及那夜在宴席上见过的庆传膳。 莘妃嗤道:“没想到,不过这么?些日子?,这就当上随侍大公公了。年?纪小小,一股子?狐媚子?气息,当真是好手?段。” 晗妃则轻摇着团扇,道:“空穴来?风,空穴来?风,看?来?还真不是假的。也难怪颜贵妃跟疯了一样,一天天的,就会絮叨着这人。” “往日大家都承不到龙恩,也就颜贵妃风头盛些,但谁都知晓那里头水分有多大。现下突然冒出来?一个?特例,谁忍得下这口气?本宫就忍不了!”莘妃愤愤地将脚一跺。 “别急。”晗妃拍了一下她的肩,“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陛下是怎么?样的人,你我在深宫这么?多年?,还不知晓吗?陛下岂是那种会为了温香软玉不早朝的昏君。依我看?呐,多半是借机敲打某些人罢了,陛下城府之深,定是另有政事上的算计。” “……你说?得对。本宫这便放心多了。况且他也蹦跶不了多久,颜贵妃背后的人……可不是吃素的。” 二?人相视一笑。 . 真宿跟鸩王通传有妃子?送来?晚膳,鸩王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提点真宿,让他一概回绝嫔妃的求见和赠物。因这口子?一旦开了,就会没完没了。 正当鸩王打算与?他说?道说?道时,却听闻真宿语气雀跃地问道,“天香汤,盏蒸羊,和合腰子?,这都是什么??” 鸩王顿了一下,随后几不可闻地微微一叹,“那让她们?呈上来?罢。” “那两位娘娘呢?是进来?这儿吃还是去耳房吃?”书房的每张桌子?都铺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就算收拾开,也供不了几人一起用膳。因此真宿很认真地寻求鸩王的意见。 “……”鸩王对上真宿那仿佛不掺杂质的纯粹眼神,眼底晦暗不明,最终一摆手?道,“随你。” 真宿略微感?到疑惑,但还是领命出去了。 在里头耽搁了一下,导致他出来?时两位侍女都露出了了然的神色,情绪低落。 岂料真宿却跟她们?说?,“请二?位去唤两位娘娘过来?,一并移步到西耳房罢。皇上等下过来?。” 侍女们?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不约而同地相互对视后,纷纷转头看?向了真宿。 真宿眨了一下眼。 过后,二?人便小声呼喊着“娘娘”,然后往殿门小跑而去。 但最让人没想到的是,殿门的步辇已?不在原地,两位妃子?显然已?经打道回宫了。 “……娘娘!!”两位侍女登时哭出了声。 ----------------------- 作者有话说:哦哦竟然够三千字(超常发挥 第39章 随侍 柒 晚膳桌上仅剩下二人。 晚膳桌上仅剩下二人。 “让谢传膳过来太麻烦了, 就由?小的来替陛下试菜吧。”真宿拿起筷子道。 不料鸩王拦住了他,扫了眼那一桌子菜,严肃道:“朕先吃。” 真宿不禁一头雾水, 心?道鸩王不怕中毒吗?哪有皇上先吃的道理?不过他转念一想,鸩王是修真者,或许有化解毒素的手段。 无?论?如何, 他已用神识检查过,菜里确实没有墨点。是以真宿没有争辩,鸩王便执起玉箸, 缓缓品尝了起来。 随后?真宿注意到, 鸩王每道菜都浅尝了一下,煞是稀奇。因为若是往常,鸩王大抵是不会全都尝一遍的,而是挑着他感兴趣的食用。 真宿还没想明白,鸩王忽道,“起筷罢。” 真宿的注意力?便被拉回到了桌上的佳肴上:表面漂着木樨花的清汤, 盛在冰花碗里的嫩红羊肉切片, 还有用鸡肉茸、鲜蕈与豕腰子做成的蒸笼菜等,色香俱佳。 真宿一一品尝,却不知具体用了哪些食材,遂用好学?的眼神看了看鸩王,又看了看菜肴。 鸩王顺着真宿目光看去,徐徐讲道,“天香汤算药膳, 应当是放了甘草粉,石蜜,旁的尝不出来, 木樨花则水面上可?见。” “嗯,这道则是……” 鸩王竟能尝出每道菜的用料,真宿自?愧不如,寻思他舌头就没这般灵敏,只能尝出个咸淡。他不无?佩服地看向鸩王。 一餐膳食过去,鸩王又一头扎进?了奏折中。这次他没让真宿在门外候着,也没抓他练字,直接让他回蝎影殿去了。 “那陛下早些歇息,不要熬太晚了。”真宿语气带着钦佩地说道。 鸩王浅浅点了下头,转身进?了御书?房。 真宿也回了庑房,寻思着终于有时间进?行炼化了。隔膜炼化的毒素需要重新炼化,但眼下最为要紧的还是修复丹田,旁的只能延后?再说。 这回绝不能再让鸩王看见自?己中毒发作,万一又被误以为自?己偷服五石散,那就糟了。 于是真宿去将门窗都闩上,刚躺下,敞开神识,却发现螃蟹灯后?面藏着块显眼的绛紫色。 真宿翻坐起身,朝那处走去,逮住了某只巨大的毒蝎。 “你怎么在这儿。”真宿庆幸自?己没开始修炼,也不知这家伙会不会跟鸩王告密。这曈山巨蝎身上也有绛紫色,现下想想,它不似傀儡,也不似魂体,那兴许是鸩王的灵宠?不过小世界没有灵气,还受禁制规则约束,是以它呈现的模样?,就是凡俗的蝎子模样?,令他难以下定论?。 难道鸩王是御兽宗的修士?但总觉得气质上并不相像。倒不如说,初见赵御医时,对方的装扮气质才更像是御兽宗的。他见过的御兽宗修士,尤其?喜欢用羽毛做头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手上则多是持着缚灵索或灵哨。 那许是毒修,亦或是御鬼门的修士?但鸩王并没有给人阴恻恻之感,一举一动都颇为大气,颇具真龙之威仪。 巨蝎的身子挣动了一下,真宿将它放在了臂上。 巨蝎没有顺势爬上他的肩膀,反而往后?退,似乎想回到插着螃蟹灯的架子上。 真宿不由?问道:“你是喜欢这个灯?” “哦,莫不是将螃蟹认成了蝎子?这可?不是蝎子啊。”真宿用看蠢蛋的眼神看着巨蝎。 巨蝎有些恼怒地将尾巴打?了个卷,跳到窗台上,用巨钳敲了敲窗棱。 真宿有些莫名其?妙,给它开了窗,其?后?便见巨蝎从窗缝溜走了,头也不回。 真宿正好关上窗,正式开始修炼。 他的丹田当前是四分五裂的状态,丹田的碎片虽处于游离状态,但大体仍在原始的一个框架内。只是碎片之间,以及碎片与丹田核心?之间皆没有了连接,他得用毒素穿针引线,一个个将碎片串连起来,然后?再用毒素做黏合,待丹田重新成型,再撤去碎片,将毒素延展转化直至覆盖整个丹田,这样?便真正筑成了毒丹。 欲将丹田的碎片完美地从丹田框架里摘除,对穿针引线的手法要求极高。一个不慎,便可?能引起共振或是坍塌,疼痛都是小事,重要的是碎片先弄没了,连接链路错乱丢失,那么后?续的修补就必须靠推理补全,计算难度会成千倍万倍地涨。 好在他有次紫府辅助,走一步,看十步乃至数十步,穿针引线并非不可?能的任务。 在此之前,他需要先将养心丹的毒素炼化。然而这毒量一点也不小,看来今夜注定是一场漫长且艰辛的战斗。 真宿的金眸透着决绝。 夜半时分,鸩王终于处理完今日的批红,不上朝,事情?反而变得更多了。 待鸩王回到寝房,目光扫及龙床边上的那张美人榻时,不禁停下脚步,思索须臾,将在附近做事的芷汐唤了进?来。 “主上。”芷汐颔首礼道。 “让尚服局缝制两个鹅绒软枕,再去取朕的紫貂毯来,铺到塌上。” 芷汐领命便暂且告退,阖上寝房门时,眸光闪烁了一下,眼底浮上一丝无?奈的笑意,然后?才抬步离开。 . 翌日,赵府。 一戴着进?贤冠,身着麒麟纹官服的高大男人闯入寝房,将正在镜前独自?编着三?股辫的青年喊住,“恪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能不听呢?颜家大小姐有何不好,你竟看不上人家?” 赵恪霖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停,继续将一股一股的乌发与丝带交叠编织。 他的长兄赵千衡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就来气,当即愤慨道:“你就真要为了一个阉人,弃这个家于不顾了吗?!纵使父亲不出手对付他,你就不怕我会?” 赵恪霖勾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那你们选边站时,有跟我商量过吗?” “先前蕴光进?献有问题的丹药,你们就将我喊回来,然后?还以看诊做借口,安排我跟颜青璇私下见上一面。做得这般明显,你们以为陛下不会察觉?” 第46章 赵千衡顿时语塞,但旋即又道,“咱赵家与颜家早已合作多年,世家之交,又岂是轻易可?变之事……” “呵。”赵恪霖将发编好,拨到肩前,照了照铜镜,而后?站起身,欲往外走。 赵千衡在他背后?幽幽道:“你姓赵,这一世都不可?能脱离我们的家族。” “是啊。”赵恪霖眼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怨,但用长睫缓缓覆住,径直往外走去。 赵千衡也跟了出去,正了正官帽,到府门外登上马车离开。 . 早朝结束后?,金銮殿前,众多官员沿着石阶缓缓而下。赵千衡与枢密院的其?他人则在殿外简单商讨事宜,忽地注意到侧门处,往常包公公所站的位置,此时正站着一位极其?年轻的随侍。 遥遥看去,也能瞧见对方长相秾丽精致,即使被屋檐投下的阴影所笼罩,但其?脸庞、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却微微发着光似的,玉白得如同雪娃娃一般。 赵千衡看得稍稍出神,引起了身旁其?他官员的注意,他们也不由?自?主地往侧门檐下看去。 就在这时,头戴华贵帝冕、身着玄衣纁裳的鸩王迈过门槛,大步流星地走到少年随侍身前。二人不知交谈了什么,垂落的旒珠挡住了鸩王的神色,但清晰可?见少年随侍的神色从兴致缺缺变得生动起来。 看随侍独自?一人时,赵千衡还觉得他身量修长,孰知当他与肩宽腿长的鸩王站在一起时,赵千衡才发现他其?实个子小小。 赵千衡无?端联想到,假若他弟喜欢的有这个小宦官一半漂亮,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他们这种?世家子弟,与背后?的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来就没有什么选择可?言。 赵千衡警觉鸩王似乎要往他们这边瞥来,当即收回视线,恭敬地向鸩王的方向施了一礼。 然而鸩王的目光穿过了他们枢密院一众,真宿也在同一刹那看向了皇宫正门之外。 不消片刻,一个浑身带着血气的信使拼着一口气,奔上金銮殿前的长石阶,但爬没几层便体力?不支,紧抓着密信的手眼见就要砸向地面—— 这时,已然冲到近前的真宿当即将人扶住,鸩王则伸手取过那沾满了血、被捏得发皱的信函。 信使松了一口气,但眼中尽是绝望,他嗫嚅道:“陛下……边疆云城和天壑……两大城池相继被破,犀大将军、将军他一家十口—” ----------------------- 作者有话说:友友们元宵节快乐啊!这章评论区随机掉落红包呀~ 庆祝一下元宵和这本的收藏突破了我第一本刚完结时的收藏数,呼呼。 谢谢友友们的支持! 第40章 随侍 捌 “犀大将军一家十口?……皆被枫国敌军掳为人质, 威胁……” 威胁犀将军,限其二?十个时辰内打开城门,举旗投降。否则每两个时辰杀一人, 直至戮尽他的家人,再封锁崀城,静待城中粮尽投降。 鸩王已听不清信使气若游丝的话语声, 后续是?从密信上直接解读出?来的。根据解码方式、军方暗号,以及军章判断,此?信上的情报确凿无疑, 出?自边疆崀城的军部。 “陛下, 小的先将信使送去太医院。”真宿看着鸩王眉头紧锁,猜测有重?大变故发生,便提议道。 “不必,先送去殿里?,朕让人找太医过来。你随我去正仁殿。”鸩王收起密信,疾步走向金銮殿。 信使半睁着眼, 意?识模糊间?望着眼前少年的细胳膊, 正疑惑少年要如何带自己?走时,忽觉身体?一轻,他一介八尺大高个,竟被少年轻易抬起,像扛麻袋一样扛在肩上。殿前那又长又陡的台阶,少年走起来却如履平地,健步如飞。 真宿步履极快, 行经枢密院众人身侧时,鸩王已下令枢密院立即前往正仁殿。身为枢密院院事的赵千衡,原本还为少年随侍与帝王二?人身法之迅捷与默契而愣神, 听闻边疆军情有异动,面容顿时凝重?起来。他隐蔽地往后宫的方向遥望一眼,旋即迅速移开视线。 正仁殿内。 枢密使被后头众人的三言两语弄烦了,不得不带头提出?质疑,“军情事关重?大,不知这位公公可否避嫌。” 他们枢密院是?至高军事机构,在这正仁殿商讨军情再正常不过,可这年轻的公公如何能待在这里??即便是?资历深厚的包公公,以往无论大事小事,都只?待在殿外候命。 赵千衡也很?是?在意?,这小宦官虽相貌出?众,终究不过是?一介伺候人的阉人,凭什么在此??陛下难道不怕他泄露军情机密? 真宿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不该旁听的,原来随侍并没?有这个资格。但分?明是?鸩王让他跟进来的,于是?他朝鸩王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鸩王心中不悦。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在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他一拍桌案,冷冷道,“是?朕让庆随侍呆在这里?的。还有何异议,速速一并提了。” 枢密使率先跪下了,其余人不得不随之跪下,“陛下息怒!” 鸩王冷冽的目光扫过众人,随后将密函递给了身旁的真宿,让他交予枢密使。 枢密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开始阅读信件。然而,短短三两列字,便让他冷汗继续直流,大惊失色。 “陛下……这信是?两日?前的落款,那信上所说的二?十时辰怕是?……”枢密使不忍再往下说。 鸩王眉眼间?阴鸷之气浓郁,重?重?地闭了闭眼。 接着,密信被传阅,枢密院众人无不震惊。 “犀大将军他……臣相信犀大将军一心为国,断然不会将城门打开!” “那般胁迫,委实太过卑鄙,这该死的枫国人!” “臣认为,犀大将军未必不会投降。据臣所知,将军一家十口?应当包括大将军义兄的遗腹子。犀将军会为大家牺牲小家,臣毫不怀疑,只?是?……若是?小家以外,还有恩义呢。” “云城和天壑城已被破,若是?连最重?要的崀城也沦陷,那边疆十城怕是?都会保不住,全线溃退。”姩国国土偏小,边疆再退,不日?便会轮到国都。 这些道理,鸩王岂能不懂。即便是?真宿这个局外之人,也逐渐听明白了现下的局势。但枢密院的讨论虽热烈,却一时无人能提出?有效的对策。 半晌后,众人才从七嘴八舌的恐慌中冷静下来,总结道:“崀城易守难攻,即便此?刻犀大将军没?有真降,可是?旁边的云城天壑无法支援补给,被攻破恐怕是?早晚的事。须得尽快调遣军队与定下领兵将军,对崀城进行援救!” “可是?有谁能担此?重?任……最为出?色的骠骑将军,便是?守在云城天壑的陈将军与玉将军。却迟迟不见那边有传来信报,我们不得不做出?最坏的预想,恐怕不止被攻破,里?头的战况怕是?……” 思索一轮,众人也不知该选出?谁,能选谁,于是?将目光投向了桌案后的鸩王。 “陛下可有属意?之人选?”枢密使出?声道。 其后,如平地一声雷,鸩王开口?道,“不必选人了。就由朕亲自领兵。” 此?言一出?,枢密院众人顿时纷纷跪下,哭爹喊娘式地劝道,“陛下三思!!战事前线刀剑无眼,陛下万金之躯,如何能深入那种地方?” 就连真宿也瞪圆了眸子,猛然望向鸩王的侧脸。 鸩王察觉到侧边投来的目光,稍稍偏头,斜看着真宿,问道:“众卿不愿让朕御驾亲征,小庆子也不同意??” 下面跪着的众人登时不哭不喊了,虽不解皇上为何要听取一个随侍的意?见,但他们也担心随侍说出?什么话来影响了陛下的决定,是以皆紧张地瞪向了真宿。 真宿本来是?觉得鸩王没?必要亲自到边疆去。因为史书上写到,这姩国的江山是?靠犀将军打下来的,也是?靠犀大将军年年抵御枫国的进犯。很?显然余斛帝没?有上阵杀敌与指挥军队的能力。 然而他想起来,鸩王不是?余斛帝。 且这回的双城池被破,犀大将军被胁迫投降一事,在史书上并无记载,乃是?全新的走向,也不知是?不是?鸩王取代了余斛帝所致。总而言之,现下这一方小世界的发展已完全脱离了史书,史书并无甚参考价值。 真宿只?微微垂首,直言道:“请让小的一并跟去。”有他陪着,那必然不会让鸩王有事。 鸩王怔了下,正欲发言,却被枢密院众人一阵哗然打断。 这什么佞臣发言!不光顺了皇上的意?,还趁这种时候表忠心,没?想到此?人年纪小小,野心可一点?不小啊!倒显得他们这些臣子不忠了!赵千衡觉得自己?真是?小瞧了这随侍,不免与其他人一样,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万望陛下三思!!京中万万不能没?有陛下坐镇啊!”枢密院的膝盖就没?从地上起来过。 第47章 鸩王稍抬手,示意?他们安静,他扭头对真宿说:“战场可不是?单刀独斗的地方,若是?朕说不许你去呢?” 真宿认真道:“陛下这般天资聪颖,神机妙算,自是?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而小的作为陛下身边的随侍,自是?一直跟随陛下,小的又怎会有危险呢?小的别的都不会,但照顾人还是?有一手的,请准许小的跟陛下同去崀城!” 鸩王蓦地捂住了险些笑出?声的嘴,暗暗打量了下真宿,腹诽道:照顾人有一手,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呢。起码在浴池那一晚,就看不出?一星半点?。 枢密院众人听着他们旁若无人的对话,莫名想遁走,感?觉他们不该在这儿,而是?该在外头。 这时,鸩王朝真宿递去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而后正色道:“朕心意?已决。当年御驾亲征将十城失地收复,朕因此?获得满朝百姓认可,得以登上皇位。今日?边疆三座城池遭难,犀家满门性命攸关,岂有时间?在此?争吵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尽做表面功夫?哪位爱卿有异议,尽管站出?来,朕让他来坐朕的位置!” 枢密院的这下将上身都贴紧了地面,瑟瑟发抖不敢起身。起身就是?有夺权之意?,何人担得起这么大顶帽子? 鸩王满意?地看了眼鸦雀无声的众人,扭头对真宿低声道:“出?城后,不许离朕太远。” 真宿清凌凌的眼珠子转了转,点?头道:“好?!” 随后就是?出?谋划策、布局和落实各种安排。真宿被派去请来更多的官员,进行紧急会议。 然而,鸩王要御驾亲征一事,终究是?有人发出?了反对的声音。 那便是?太后。 蔚熙宫。 外头鸟声呖呖,太后身着素雅低调的衣裳,坐在太师椅上,听到嬷嬷的汇报,刮茶沫的动作一顿,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翘。过了十数息,她将腿收了收,这才将茶杯掷到一旁的地上,一一擦着十指上沾了茶水的墨玉指环。 “真是?不孝子。不顾龙体?安危,竟要去那种野蛮人的地方。令暄他可是?姑怀胎十月的骨肉啊,怎就老惦记着他的沙场,这不是?扎姑的心吗?总是?不懂为姑想想。”太后嗔道。 嬷嬷险些被茶杯碎片砸中,猛地吸了口?气,道:“陛下心系百姓,这一时心急,情有可原。陛下是?难得的心怀大义之人,这是?天下人的福气呐!只?是?这决定确实鲁莽了些……骠骑将军可以另立,况且远远还不到要陛下亲自去征战的关头呀。” “那芹嬷嬷你待如何?” 嬷嬷瞟了眼外头传话未回的大宫女清娥,与太后对视了一眼,道:“恕奴婢愚见,陛下若坚持要出?征,那必须先立太子!宫中不可一日?无君啊!” 太后顿时给芹嬷嬷的胖手赏了清澈响亮的一巴掌,“你好?歹毒的心,诅咒姑的令暄呢!令暄如何会有事,他不可能有事!好?你个芹嬷嬷,是?想气死姑否?你岂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太后,太后,是?奴婢说错话,奴婢有罪!奴婢自己?打自己?,别伤了您的手。”嬷嬷摸了摸发疼的手臂,无可奈何地继续往自己?的肉上抽,抽出?“啪啪啪”的声音。“只?是?您细想一下,奴婢这是?为这社稷江山,这三宫六院,为太后您担忧啊!若是?选好?了太子,陛下也许就能放心出?征,无后顾之忧了。” “你,你啊……唉。”掌掴声渐止。 站在屋外的清娥阖着眼,将屋里?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随后她无声叹息,转身回去复命。 ----------------------- 作者有话说:真宿自信满满:我可会照顾人了。 鸩王:……你最好是。 第41章 随侍 玖 “立太子。”鸩王的墨瞳里是一片映照不进光亮的幽暗, 嘴唇虽未再动,但是真宿莫名感觉鸩王定然在心里开骂了,因他那一身凛冽狠戾的气?势作不得假。 清娥汇报完便告退了。其?余大臣一听太后竟作此打算, 不少?人当即争着附和道,“陛下?,臣以为太后言之有?理?……” 更多的人, 虽与这些赞成立皇储的人辩驳,但吵着吵着就被?带进了沟里,也旁敲侧击想套出鸩王属意的太子之选。 东宫位上?之人, 看似可选, 可实际上?——大皇子落了残疾,二皇子早夭,四皇子前阵子中毒身亡,余下?的,便仅有?三皇子一人。 就连真宿也捋清楚了个中的弯弯绕绕。按史书来看,继承皇位的就是三皇子, 可谁能想到, 三皇子年纪小小就龌龊至极,若真将姩国交给他,真宿属实不敢想象。是以真宿没忍住看向了沉默的鸩王。 众大臣吵得不可开交,闹到后面,已无人阻拦皇上?出征,而是将立太子一事视为了板上?钉钉的事情,需要纠结的仅仅是皇储的人选。 上?首压抑的气?压蔓延开去, 鸩王眼中无笑意,但剑眉轻挑,似是欣赏够了他们的模样, 缓缓开口道:“朕不会立太子。” 此言一出,震惊四下?。 “陛下?,这如何使得啊!还?请陛下?为黎民百姓,为天下?未雨绸缪,皇储册立对国家稳定至关重要。三皇子乖巧孝顺,年年为陛下?诞辰抄写万字经文,真心可鉴。”言下?之意便是三皇子必然不会窥伺皇位。 “若陛下?着实有?所?顾虑,征战归来后,亦可更换东宫之主……” “朝令夕改并不妥,但陛下?无需担忧,立皇储全然构不成威胁。陛下?正值盛年,龙体康健,威震四海,必能带领姩国再辉煌数十年!” 就在这时,正仁殿内蓦地出现了五道身影,分立四角,鸩王也从?座位上?起?身。 鸩王微微抬起?下?巴,以极高的身量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大臣,道:“朕离宫的这段时间,由金虿五卫接替朕管理?朝堂政事,见人如见朕。” 五道身影同时高举起?手中刻着虿字的纯金腰牌,在殿中折出几道闪光。 众臣骇然,他们岂能不知鸩王的虿字军之威名,但他们从?未见过金牌,就是银虿牌也极少?见到。那群银虿暗卫专门负责执行暗面上?的任务,通常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然而谁承想,比银虿牌更为罕见的金虿牌,竟一下?子出现了五枚,且持牌之人就是鸩王身边的五名大宫女! 惊诧之余,不少?人还?发现了金虿牌是瓣状的,边缘崎岖凹凸,但显然是依规律契合的,五枚拼在一起?后就会形成兵权的至高令牌——虎符。 这下?为皇储之位心思浮动的官员都不敢轻举妄动了,急得汗涔涔,恨不得立刻离开去通风报信。 真宿眼中则流露出了然。难怪偌大的蝎影殿,常常仅有?一人当值,合着其?他人都执行各自?的任务去了。除了芷汐、汤荃和清娥,余下?的两人,真宿也是头?一回见着。她们模样极相像,估摸着是一对孪生姊妹,当真宿目光投向她们时,她们二人不约而同地向真宿露齿一笑,眉眼间煞是英气?飒爽。 . 将必要的文书书信都送出去后,鸩王无视众人似真似假的挽留,乘上?了车舆。 真宿也在车队里,手上?摸着鸩王的汗血宝马“风追”,暗忖能不能让鸩王允许他骑着它赶路。 谁知风追有?些烦躁地打了个响鼻,不过顾忌着身旁的少?年,它不敢乱蹬腿,然而马尾还?是不小心给了真宿一下?子,它登时僵住不动了。 真宿心想这大马胆子咋这样小,正打算拍拍它的后颈安抚一下?,鸩王却撩开了车舆的帘子,对他道:“还?不上?车?” 两侧几个骑着高头?大马、临时受命的郎将,闻言纷纷将好奇的目光落在了这个站在圣驾前方的少?年身上?。 真宿一直用眼神去瞟大马,试图明示鸩王,然而鸩王就跟没看见他眼色似的,又重申一句,“上?来。” 真宿只?得撒开手,行至车舆前。方蹬上?脚踏,车中忽地伸出一截明黄衣袂,一把抓过真宿的手,将人拉进了车内。 “启程。” 鸩王一声令下?,车队便徐徐动了起?来,披星戴月地朝城外驶去。 . 待皇上?一行漏夜离宫,不少?人才陆续收到消息。 落雁宫内。 颜贵妃气?急,“这么大的事情,为何现下才告诉本宫!要你们何用!” 一众下?人哪敢说话,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 她的侍女沁儿率先被扇了两巴掌,但她现下?只?会本能地发抖,眼中早已没了光亮,透着麻木。 自?从?之前串通心上?人,替颜贵妃办事没有?办成,反而害颜贵妃丢了六宫之权后,沁儿并没被?赶出宫,但也是自?那时起?,彻底沦为了颜贵妃的出气?包,不得不遭受她阴晴不定的发作。 颜贵妃隐隐觉得是有?人拦住了消息,不然为何陛下?一离宫,她又恰巧能收到消息了。 第48章 “边疆那么危险的地方,陛下?如何能丢下?臣妾自?己去涉险?他要是……他要是出了什?么事,臣妾还?怎么活啊!陛下?糊涂!他就是不为臣妾想,也该为你们小的想想啊!”颜贵妃拿帕子抹着眼泪,心下?一片怆然。 大公主也很懵,父皇几乎算是一声不吭就离开,出发前竟都不来看看她么?但母妃这般生气?,她就是想闹脾气?,也不敢这儿闹,只?好上?前安慰母妃。 有?女儿安慰,颜贵妃哭了一阵后,终于冷静下?来,然后她忽地想到了什?么,连忙质问下?人,“现下?那姓庆的浪蹄子在宫里何处?” 下?人迟疑了下?,沁儿就遭了一脚,下?人只?好战战兢兢道:“回娘娘,庆随侍不在宫里,跟着陛下?往崀城去了。” “……”颜贵妃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将将忍住了歇斯底里的喊叫,她摁下?气?得发抖的手,撩了撩乱了的鬓发,眸光一凛。 “战乱地,刀剑无眼……”她想象着刀剑在某人身上?刺出一个又一个血洞,不由笑了,“去将纸笔取来,本宫要写信给兄长。碧滢你先回去。” 尚膳局侍人房。 小墩子躺在了真宿以前睡的位置上?,蜷缩成一团,感受着那越离越远,近乎要丢失的真宿的所?在,眼眶隐隐盛着泪。 仿佛是要抓住那一丝他们之间仅有?的牵连,小墩子的手朝着感应的方向,一直抻着。 然而,不到一刻钟后,那感应倏然熄灭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种全然没了感召的滋味。明明在以前,这样才是常态,明明入宫至今,似乎也未曾过去多久。但是他此刻就宛如被?极致的黑暗与孤寂所?包围,没有?了指引他的那一盏明灯,没有?了方向,与世界没有?了牵连。 那是他的整个世界呀…… 方枕上?翘起?的细麻线逐渐被?水打湿,弯腰垂落回枕面上?,再也起?不来。 赵府内。 因皇上?离宫晚,被?紧急召集的众臣也忙活到足够晚,才得以离开。 赵千衡回到府上?时,他媳妇还?专门从?床上?起?来,给他做了夜食,而后他便与他爹在书房密谈。 赵恪霖起?夜时无意间看到嫂子还?在膳房转来转去,便知今日?略有?听闻的变故应当并非捕风捉影。是以他轻轻走到书房门外,悄然听了会儿。 赵千衡将能说的基本都说完了,再多的细节,他也无从?得知了。他虽是枢密院院事,但刚坐上?此位没多久,因而并没有?太多经验,也还?没有?多少?话语权。 他爹则是从?朝廷退了下?来的前枢密使,仅从?这些情报便多少?能看出背后的布置,遂点了点头?,似是对大儿子带回来的情报颇为满意。 而赵千衡一高兴,将目光一挪,发现了门缝外的黑影,不由话锋一转,“父亲,这陛下?竟将身边的随侍太监也一并带去边疆。您有?所?不知,今日?在那殿上?,那阉人可真是会蛊惑人心,尽挑陛下?爱听的话说,一句劝都没有?。” 赵恪霖的手微微一动,知晓自?己定是被?发现了,便欲要往回走。 然而赵千衡刻意提高声量,接下?来说出的话,让赵恪霖不禁止步了。 “年纪轻轻,资历近乎没有?,却一下?子坐上?随侍这样的位置,且听闻他耳上?戴的还?是陛下?所?赠。果真这些阉人都是一路货色,只?会媚主,一无是处。” 耳上?戴的……是指耳珰?戴耳珰的宦官,赵恪霖一下?子便想到了真宿,当日?真宿昏迷时他便注意到了对方耳上?的真珠耳珰,但是后来真宿终于醒来,他太激动了,就没顾得上?过问……那耳珰竟是陛下?所?赠?不对,真宿何时当上?了随侍?还?跟去了边疆那么危险的地方?! 赵恪霖轻按住了墙,才稳住了身形,然后徒留下?颓唐的背影,消失在了廊下?。 . 十数架马车从?夜雾中冲出,数百名禁卫军骑着高头?大马护在周围,城外的整条官道似乎都在震颤,两侧林间月影婆娑,被?惊起?的鸟雀不知几何。 坐在车内的真宿,被?马车的颠簸弄得面上?没了表情。 他们坐的并非符合帝王出行礼制的车舆,而是轻装马车,既不豪华也不避震,但胜在速度足够快,不出意外,三日?便可赶到崀城外围。 车内十分昏暗,因马车是木制的,又这般摇晃,点油灯或是蜡烛都不适宜,只?有?车外红灯笼照进来的一丁点亮光,红得晃眼。 鸩王没法看卷宗,也用不了小型沙盘,但不妨碍他在脑中盘算与沉思。 真宿都有?些担心鸩王会熬坏身体,因这赶夜和颠簸着实太累人了,他一介真仙体都难受了起?来。 因此真宿问身旁的鸩王:“陛下?不睡一下?吗?” 恰在此时,马车轱辘不知碾过了何物,车内二人皆被?颠得腾空了一瞬。鸩王默默偏头?斜睨了真宿一眼,眼中是一种超然的无可奈何,仿佛用眼神回答他:这如何睡得下?? 真宿不禁闭了闭眼。其?实他本可以用内力稳住自?己,可上?回将养心丹的毒全部炼好备用后,并未来得及将丹田修复完全,为免打断修复的进程,这段时间他都尽量不使用内力。 反正人颠不坏,座位上?也垫着软垫,不至于很痛。 就是颠得他险些坐进了陛下?怀里。 真宿扒住车厢边沿,看着眉眼间透着疲惫的鸩王,想起?来自?己早些时候才说过会照顾人,于是顿了顿,开口道:“陛下?要不挨着我睡会儿?” 这时一道如鹰隼般的目光打到了真宿身上?,明明车内昏暗得可以,真宿却似乎看到了那道目光里,潜藏着有?如星辰或是沙海一样的东西?,细细的碎碎的,隐隐发着幽光。 下?一刻,他听到鸩王回了一句“好”,然后一个颇重的物什?便压到了他的腿上?。 ----------------------- 作者有话说:颠点好啊,颠点好( 第42章 随侍 拾 鸩王竟将?头枕在了他的腿上。 沉甸甸的, 对方明显是?卸了力气,也不知该夸他对自己太过信任,还是?该说真是?毫不客气。 真宿本意只是?让鸩王靠着他的肩, 不过再细想,这人即便?端坐时发冠都?几?乎抵着刻意挑高?的车顶,若真倚在自己肩头, 那怕是?脖颈都?要?折了,这般枕着腿反倒更妥帖些?。 鸩王躺下去后,真宿觉着自己的气息稍重些?, 都?可能会?惊动鸩王鬓边的碎发, 是?以放轻了呼吸,手悬空着不知该放在何处,无意蹭了蹭自己的袍服下摆,却触及一片硌手的刺绣。 他又不免想到?:枕着他衣服上繁复纹样的鸩王,会?不会?觉得不适? 于是?真宿伸手扯过一张绒毯,打算垫在鸩王的侧脸下。然而?发现鸩王面朝前方阖着眼, 气息已渐趋绵长。 外?头马蹄声轰隆, 疾风掀帘呼啸而?入,昏暗至极的车厢内,灯笼红光忽掠,一只在暗色中依然泛着莹白光泽的手覆在了鸩王的耳上,纷扰喧嚣顿时变得遥远,软薄的绒毯则披盖在了鸩王身上,恰好掩住了鸩王搭在腰侧上暗暗收紧的指节。 车身颠簸有?如乘于风浪上, 在这狭窄的空间内,却从?相贴的体温酿出了几?分安宁,仿佛任凭外?面风浪再大, 也与他们无关。 不知不觉间,大地迎来了破晓,晨雾消退,让出苍翠生机。早早起来劳作的人们窥着官道上奔袭而?过的动静,有?人惶恐垂首,生怕惹上事,有?人暗忖今日注定?不平凡,而?这些?,也只不过是?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添上一笔。 车队里骑了一夜马的兵士郎将?们,面上是?相去无几?的疲惫,他们的脸皮被冷风刮得麻木,眼皮沉重不堪,但由?于这回的任务极为重要?,他们并不敢松懈,只是?默默期盼着尽快到?达休整的地方。 就在晨曦铺满官道时,车队前排有?一个骑在黑鬃马上的兵士,脖颈一直侧弯着,上身也越躬越低,人几?乎要?倒挂在马脖子边上,旁侧的郎将?注意到?他脸色青紫,视线涣散,大张着口,不知是?在求救还是?喘不过气。然而?郎将?把目光轻飘飘地移开,继续一声不吭地纵马赶路。 未几?,那兵士的嘴唇猛地抖颤了几?下,白沫从?边缘喷溅而?出,接着头朝地狠狠栽去—— 铁蹄无情,被践踏粉碎的泥块土块中,转眼间混入了红白浆块儿。黑鬃马的缰绳被堕马的兵士带着猛拽而?下,一个失衡,黑鬃马便?被卷入了其余铁蹄之下,然后就如连锁反应一般,后方车马接连倾覆,惨烈的马嘶吼声冲破苍穹,骑兵纷纷互喊着跳马或是?绕道,场面登时混乱一片。 就在混乱即将?波及车队中段的前一刻,鸩王探出车帘,夺过车夫手里的缰绳与鞭子,宏声指示道:“都?驱往左下!散开后再刹停!” 第49章 得了命令的骑兵,顿时找到?了主?心骨,皆抽着马鞭,往左侧的林坡冲去。 此时真宿也已探出了车舆之外?。他秀眉一拧,顾不上什么妨不妨碍丹田修复了,向着空地隔空打出一拳,内力如浪涛般向外?震荡,一时之间,周边百丈之内,气流流速骤然变慢,甚至凝滞,间接使所有?车辆马匹的速度骤降。不过数十息,车队中后段的骑兵还未理解发生何事,他们身下的马儿与后头拖着的笨重马车便?尽数停下了。 不妙。真宿察觉丹田负荷过大,才将?将?修复好的一成丹田,此刻又变得分崩离析。毒素在丹田内横冲直撞,比以往千疮百孔之时,还要?紊乱无序,顿时激起了体内的猛烈反应。 真宿余光瞥着鸩王,稍退了一个身位,额头猛地往车厢外?角磕去,随着“砰”的闷重一声,真宿才放心将?冲上喉间的逆血吐出。 鸩王听到?动静的瞬间,身体登时僵住,迟了一息才侧首看去。 “庆儿!”鸩王目眦欲裂地看着车夫的后背被溅上了一片猩红,屏住呼吸,连忙将?真宿扶到?车厢内坐下,对车夫命道,“快去将?军医带过来!” “是?,是?!”车夫瞠目结舌,急急跃下车去。 真宿忍着丹田处传来的剧痛,将?剩余逆血强压了下去,然后想对鸩王说不用管他,先去看看兵士和外?面的情况,眼前却蓦地一黑,带着血的额头直直挨到?了鸩王的肩上。 “让我靠一会?儿……很?快,就好。”真宿有?些?无奈地呢喃道。 鸩王的脊背都?绷直了,他抬起手,欲要?揽住真宿的脑后,好替他压住额头的伤口止血,岂料肩上那毛茸茸的脑袋忽地拱了拱,调整了下位置又继续靠着。鸩王见真宿额上的伤口显了出来,没再流血了,于是?也不动弹,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静待车夫将?军医带来。 没想到?先等来了两位中郎将?,他们站在车外?,行礼道:“陛下圣体可无恙?微臣前来禀报。” “朕无事。说。” “禀圣上,已查清前排发生连环践踏事故的缘由?,是?因一名兵士堕马,然后导致了伤马三十余匹,亡四匹。十六人负伤,其中伤势较重的有七人,堕马的兵士已毙命。” “与堕马兵士齐驱的是何人?”鸩王之音如同狱火中被提拉升起的牢笼,散发着浓浓的煞气。 行军讲究相互督促观察,这种长时间的赶路更是如此,车队中基本是?两两并行,堕马的士兵纵然有?错,但在与他并行齐驱的人更是难逃罪责。 “臣即刻彻查!”中郎将?从?鸩王的话里意识到?了什么,相互对视了一眼,当即领命告退。 军医很?快就来了。本着不好怠慢皇上,所以资历最老的军医自告奋勇,另两位军医则往后头伤亡较惨烈的地方去了。然而?一上车舆,没想到?却是?为皇上身边的随侍看病,此时随侍那额上的伤口,甚至已经愈合了。 “……陛下,这,这脉象,恕臣看不出该当如何。但随侍大人额上的伤问题不大,只需清洗一下,敷点金疮药即可。” 鸩王眉头依然紧锁,补充道:“他方才还吐血了。” “啊,这,竟是?如此……”军医也词穷了。 真宿看不过眼了。他这脉象连恪霖也看不出个东西南北来,何况是?其他太医呢。真宿不愿耽搁了正经救治,遂对鸩王道:“小的没事,劳烦陛下替小的上药。太医且快去看顾其他伤者罢。”其实他不需要?用药,但演戏演全套,军医都?这么说了,他不好再“逞强”,况且鸩王看着也不是?很?相信他没事。 鸩王迟疑了一瞬,但还是?点头了。 军医松了口气,留下金疮药和布条后便?提着药箱往后头去了。 鸩王敷药包扎的手法意外?的专业,令真宿不禁想起了鸩王先前对着众臣说的那番话。鸩王久经沙场,对这些?事务能这般熟练,由?此可见,对方口中的征战并非纸上谈兵,也非侃侃而?谈,而?是?从?战场中厮杀出来的真本事。 真宿注意到?鸩王肩上沾染的血迹,略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歉然道:“陛下,小的去为您取件干净衣裳。” “不必。替朕取纸笔来。”说罢,鸩王替真宿拨了拨被布条困住的额发,轻轻洒落下来后,竟有?种介乎不羁与野性之间的洒脱,衬得那双金眸足以傲视风月,极具风情。 真宿见鸩王眸光深邃,透着股认真,便?没有?坚持,直接跃下马车,去寻拖物资的马车。 经过一地的狼藉,众人在其间忙碌着,身体本就疲惫,现因出师未捷,就遭此冲击,众人面上都?很?是?消沉。但好在新上任的两位中郎将?指挥得当,众人还是?咬牙坚持着,努力恢复秩序。 真宿翻找出笔墨纸砚后,眺望到?远处残骸马尸堆积的地方,眸光一凝,放出了神识。 接着视野中出现了一滩小小的墨点。 “……”他犹记得,自己在出发前便?用神识扫过了一遍,那时明明没有?查出有?毒,为何现下又出现了毒? 莫非是?恪霖同他提及过的那一种毒物?有?这么一类毒物,本身是?无毒的,在进入人的体内后才会?转换为毒素,譬如苦杏仁便?是?如此。六感皆是?以人为本,即以人为尺,仅显出对人有?毒之物,若是?对鹰犬等动物有?毒,却对人无损之物,便?不会?显为墨色。是?以他的神识并非时时都?作准,不可全然依赖。 他有?想过这途中定?会?遭到?阻拦,但没想到?幕后之人会?这么早便?下手,看来这一趟,比想象中还要?危险四伏,他须得看紧鸩王才是?。真宿当即转身往回走。 本来车队再往前行进一段路,赶在最热的正午时分之前,就可以休整一番。现下休整被迫提前,是?以众人打理好现场后,有?的清点物品,有?的送伤者去附近的城镇,顺便?购置药品,有?的歇息,有?的则负责去寻水。 “何兄啊,你不是?这邬镇附近长大的吗?可知这附近何处有?干净水源?亦或是?打尖的店面?”某个兵士问旁边一位眼下横着一道疤的兵士。 那带疤的兵士点了点头,“我还真知道一处,离这儿很?近,是?很?有?名的泉眼。” “那太好了!何兄快带路,咱多喊几?个人提葫芦和水桶去。” 稍后,近十名兵士提着大桶小壶,跟着带疤兵士,走过草道小径,略过了路边一个破损倒地的石碑,来到?了一个共天一色的池塘前。只见山隙间的泉眼源源不断地流出清澈的泉水,汇入池中,再蜿蜒出一条溪流,远道而?去。同时池边栽种着两颗桃树,枝丫上开满了粉色花,落花缤纷,不少落在了水面,如同一瓣瓣迷你小舟,承载着花香,顺流而?去。 众人感觉囤积了一夜和一大早的紧绷与倦怠,终于得到?了释放,这如同仙境般的美景,以及这清澈的泉水,治愈了他们的心灵。 “快快,咱们多打些?!这么好的泉水,让弟兄们都?尝一尝!” ----------------------- 作者有话说:明后两天都会更。 第43章 随侍 拾壹 真宿回?到了鸩王马车处, 却见鸩王并?未在?车上,而是站在?车舆旁,其手臂上正立着?一头海东青, 那锋利如钢的爪子深深嵌入了臂甲。 真宿觉得它瞧着?很是眼熟,尤其是那丰满的胸脯毛…… 这时,海东青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忽地转头盯住真宿,然后一个振翅,便向着?真宿扑来。 鸩王与正在?禀报的中郎将俱是一惊, 负责驯鹰的郎将慌忙吹响骨哨, 却已来不及阻拦。 只见海东青几近冲到真宿的面上,那利爪则是直逼真宿咽喉。然而,千钧一发之?际,真宿一抬手便将海东青擒在?了半空,其胸羽堪堪停在?距他面门两寸之?处。 海东青抖擞了一下胸脯上蓬松又?雪白的毛发,发出?了不满的低鸣。 真宿在?周围人的目瞪口呆中警醒过来, 暗忖他不该显露身手, 这太扎眼了。于是佯装慌乱无措,悄然松开了擒着?海东青的手,由?着?海东青软乎乎的胸羽贴到自己脸上。 “阿嚏!”真宿揉了揉鼻子。 “混账!还不回?来!”驯鹰郎将急得满头是汗,对着?海东青猛吹骨哨,但依然无济于事。 直到一声清越悠长的口哨声响起,海东青一个激灵,随即旋身上飞, 再轻轻落在?了鸩王的臂上,敛起巨大的翅翎。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驯鹰郎将一脸佩服地看着?鸩王,然后跪地请罪道:“陛下威武!此鹰隼野性难驯, 微臣管教无方?,望陛下恕罪。” 鸩王却没看他,而是越过人群,直直看向了真宿,指了指他的鬓边。 真宿茫然抬手,然后在?自己鬓边摸到了一根翎羽,白中带褐。他赧然一笑,默默将羽毛掸走,耳尖不自觉染上薄红。 第50章 鸩王眼神一暗,定眼看了数息,才转开视线,继续听取军报。 “先头部?队方?才传回?消息,他们现已取得了巴城的支援,但调派兵力与部?署防御,恐怕尚需一两日?。再北上赶至崀城,如无意外顺利抵达,亦需三日?。” “伤者?已尽数安置完毕,有四名轻伤的已归队,其余都在?邬镇接受治疗。亡者?的遗体也交由?镇上守备跟进处理了。新购置替换了十六匹马,只是马力稍逊,仍有九匹马的空缺。另,侧翻的马车皆已修缮完毕。” 鸩王听后抱臂点了下头,“办得不错。针对马匹空缺,可轮换同乘,或是留下一支小队,等增援抵达后再跟上。诸将看着?安排便是。” “臣明白。” “若无禀报,那便退下……” 然鸩王话音未落,小树林里?忽然冒出?来一群兵士,提着?两手满满的水,一脸喜色地高声道:“咱们给弟兄们寻到了泉水,都渴了吧,快快,给将士大人们先盛!咱们跟上!” 不少兵士郎将都欢呼了起来。 回?马车上放下笔墨纸砚的真宿,闻声后,没忍住从帘下探出?脑袋,好奇地朝声源看去?。 “这水里?怎么还有花瓣?”倏然有人问。 “等下滤掉便是了,取水的泉边栽着?桃花呢,老漂亮了。”打水的兵士笑着?解释道。 于是兵士们架锅生火,往泉水里?撒入明矾沉淀浊物,再用细麻布过滤一遍,最后才是放入锅里?煮沸——这是军队中铁律般的野水处理章程。待水汽蒸腾,众人便拎着?自己的葫芦或是水囊,去?排队取水。 真宿一直盯着?在?那水中肆意游离的墨色,经过层层周密处理,墨色非但没有消退,反倒分布得更匀称了。令他不禁攥紧了拳头,眉眼间尽是不豫。 究竟是何人……竟在?水中下毒,做出?这般歹毒之?事。 真宿疾步走向鸩王,垂首道:“陛下,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小的却无所事事,什么忙都没帮上,实在?惭愧。眼下众兵士那么劳累,不如由?小的来为他们分水吧?” 鸩王当然不会觉得真宿没用,不过见他这般积极,自是不好打击他,遂缓缓眨了下眼,似是漫不经心道:“去?吧。” 中郎将一直从旁暗中观察,其实他从昨夜起便对这位随侍极为好奇。此子分明是天子近侍,与君王相?处却毫无卑躬之?态,偏生皇上亦不计较其僭越,待其甚是亲昵。二人年岁悬殊、身份云泥,偏生举手投足间似有秘不可宣的默契。叫他不得不在?意。 故而中郎将主动请缨,将真宿带去?了众兵士前,并?让他们交出?长柄勺子,转交到真宿手上。 有的兵士乐见无需再忙活,陆续到树下歇息,但专门寻水回?来的几个兵士却剜了真宿几眼,眼神不善,唇畔挂着?冷笑。他们寻思着:前面做事不来,偏到最轻松的一环,这人就来了。等会儿再去?皇上面前夸大美言几句,岂不就能?将功劳全归他身上了?那些阉人个比个的巧舌如簧,还侍奉在天子近前。哪像他们,只能?苦哈哈地做事,想讨功都没人脉没路子。 兵士们的怨念快要化为实质,但真宿顾不上这些有的没的,他敞着?神识,用手一一拂过水桶和热锅,摄走毒素。接着?佯装不小心,摸了两个急哄哄偷抢水喝的兵士的胸口,惹得俩壮汉都露出?了震惊之?色,愣了愣神才慌忙抬手掩住胸前,一副被非礼了的羞愤模样。 “……”真宿偏过头去?,避开了他们灼人的目光。 他也不想的啊!谁让毒素落到那儿了,要不是他摄得及时,怕是都要出?事。这毒素的墨色纯正无比,尚未入口,便是如此。 真宿低头舀着?水,忽觉另一个方向还有一道异常灼人的视线,在?刺着?他。甫一抬眼,便与数丈开外的鸩王对上了视线。鸩王点漆般的眼眸,半藏在?墨羽般的眼睫之?下,使得鸩王的眼神看上去晦暗之余,还阴森冷厉,仿佛能?将方?圆百里?都冻结起来。 真宿莫名感到一阵心虚,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对着鸩王心虚,他摸的又?不是鸩王。 旁边等着?装水囊的兵士见真宿忽然不动了,便催了下,真宿连忙给他舀上一勺,然后趁机佯装忙碌,继续给各兵士分发水。 带疤兵士斜眼瞅着?身边的人一一饮下泉水,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然而过了好一阵子,大锅和水桶都纷纷见底,众兵士郎将的水囊也都重新蓄满了水,可却不见有一人有异样。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某个兵士,忽然踉跄了几步,重重地咳了几下,面色刹那间青白如纸。 带疤兵士登时眼睛一亮,死死盯着?那人。 却见那兵士忽地直起了身子,对身旁慰问的人摆着?手道:“我没事,□□粮噎着?了,真丢人。”然后他举起水囊,喝了几口,脸色顿时缓和了下来。 “……”带疤兵士额角青筋暴起,满眼的不敢置信与愤懑。为何?为何竟无一人毒发?! 真宿注意到了那唯一一个完全?没碰过水的带疤兵士,缓步朝他走了过去?,问:“兵爷为何不喝?” 带疤兵士还未说什么,那群取水的兵士立即全?部?围了过来。 他们对真宿叱道:“何兄喝不喝水与你何干?!” “这水是何兄带咱们找着?的,人家岂能?不爱喝?” “很显然不是水的问题,莫不是有人倒了何兄的胃口?” 真宿没想到他们的语气会这般冲,不由?得眯眼看了他们一会儿,而后目光落回?兵士脸上的疤痕,笑了笑,“是不想喝,还是不敢喝?” 带疤兵士瞳孔骤缩,发颤的手暗暗放在?了刀柄之?上。 取水的兵士们原本还被真宿那一眼煞到了,但此时听到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又?止不住哄笑起来:“这有什么不敢喝的?大伙不都喝过了,能?有啥事?大人这是在?找茬?欺负咱小小兵士,好玩不?” 这群人说是兵士,但能?被鸩王临时召集的,岂是一般人,他们不说是权贵子弟,但少说都是祖上出?过良才名将的人家,再不济也颇有家资,不然哪可能?留在?京城守备。 真宿没理会他们的酸言酸语,步步紧逼道:“那兵爷你喝一口吧,如何?你真喝下,我为兵爷做牛做马,要求随你提。” 带疤兵士甲胄之?下全?是汗,心下惊疑不定。他是明确知晓这水里?有毒的,虽然不知为何其他人都喝下了泉水,却至今安然无恙。但万一这毒不是失效了,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时候未到呢?他不敢赌,这一赌,便是他的一条命! 旁边的人见自己弟兄被如此逼迫,不禁同仇敌忾了起来,什么“我替何兄喝”,“这有什么不敢的,何兄快喝啊”等话都说了出?来。 但很快,众人群情激奋、恶意嘲讽的神色便颇有些维持不住了。因为他们发现带疤兵士拿着?水囊,却半晌都没有动,也没有辩驳一句。 远处的鸩王倚着?车舆,眼中掠过一丝了然。 中郎将低声问道:“陛下,不用去?帮庆大人吗?” 鸩王乜他一眼,“那小子看起来像是需要朕么。” 这叫他怎么回?答啊?中郎将顿时一脸愁苦,暗骂自己多嘴。 鸩王也不在?乎旁人的回?答,他沉思了一下,对中郎将下令道:“去?找个邬镇当地人来。” 中郎将办事效率极快,那边仍在?僵持,可中郎将不消盏茶,便从附近民家拉了个镇民回?来,带到了真宿等人面前。 “邬镇人?为何出?现在?这儿?”兵士们不解。 “奉陛下之?命带来。”中郎将解释时,抬眼看着?的却是真宿。 众人议论纷纷,真宿却已明白了鸩王的用意,遂让他们取水的将寻水的过程说上一说。 这些兵士此时已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心下如旌旗般动摇,兼之?不敢得罪中郎将,只得一五一十道来。 邬镇人在?听到“桃花”、“泉眼”等字眼后,当即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们,兵爷你们,该不会……喝了那泉水吧?!” 众人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犹豫着?问道:“这水有何不妥?” “造孽哟!那可是出?了名的毒泉呀!”邬镇人急得直跺脚,“你们去?的时候没看到立着?个石碑吗?那上面不是写着?‘毒泉勿饮’吗?咱不识字,兵爷们总该认得吧?” 众人沉默了。 “那……那泉水清澈见底啊,怎会有毒?”有人不死心地提出?疑问。 “哎哟!那么大两株夹竹桃在?那儿,兵爷你说有毒没毒了?花叶的汁液,一滴就能?要人命呐!” 众人这下是真傻眼了,“夹竹桃?那竟是夹竹桃?!” 不少人因心理作用,开始感觉身体不适,但更多的人仍是毫无所觉,是以驳斥道:“你胡扯!咱喝了不都好好的?对吧,弟兄们,这哪是什么毒泉,喝了压根没事!圣上面前,你还敢骗人?” 第51章 “这,这如何会没事……咱倒不知了!但咱真没说谎呀。兵爷饶命,兵爷你们不信,可以去?问问镇长!那石碑就是镇长立 的啊!”邬镇人急得跪下了,但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不对,喝了毒泉却无碍……莫非,莫非是蕴光道观的兆神显灵了?!” “蕴光道观?”真宿耳尖微动。 ----------------------- 作者有话说:快四百评论啦开心[奶茶] 第44章 随侍 拾贰 真宿自然不会放过这一重点, 遂问道:“跟蕴光有何关系?请老丈解惑。” 邬镇人见这小后生站在一众兵爷中间,却气度不凡,着一身繁复绣锦, 全然没被兵爷们的凶悍和倨傲所吓倒,且言辞亲切,不由得心生好感?, 为其娓娓道来。 接着,真宿与其他人才得知,这泉水边上的夹竹桃之所以一直屹立不倒, 竟是蕴光道观在背后作祟。 照理说, 夹竹桃毒性?凶猛,栽在水源处本是大大的不妥。但只要将树砍掉,这活水不多时便会自净,转为无毒之水。附近的镇民们也曾如此打算,然而就在他们带着斧头准备砍树时,镇长?跑出?来制止了他们。镇长?称, 蕴光道观的人算过, 若砍掉这两?棵桃树,必会影响整个镇的运势! 镇民们为此吵得不可开交。最终,大伙发现年年都有人因为毒泉而死,但死的都是外来之人,他们当?地人知晓内情,从?不会去毒泉处打水饮用,因此没出?什么事。 久而久之, 争论渐休,镇长?便只立了个碑警示路人,此事便过去了。直至今日?, 镇长?都换了两?位,可那两?棵夹竹桃依旧好好地种在泉边。 众兵士听后,唏嘘不已。 真宿更是觉着胸口攒了一团火,无从?扑灭。 好一个蕴光道观,将手?伸得如此之长?,控制这么个小小乡镇,草菅人命,就为了保住它那毒泉。而那毒泉水,指不定就是养心丹的原料之一。 既有一,那便有二三?四。养心丹用料繁多,真宿不禁怀疑,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恐怕还藏有不少在各种阴暗角落里?,未曾被发现。 带疤兵士见老底被揭,便悄悄后退,企图逃跑,然而,真宿早已移步挡在了他的身后。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心道不让他活,那就唯有杀出?去!于?是带疤兵士当?即抽出?长?刀,扭身横扫,刀锋划出?大半个圆,吓得周围人猛退几步,好险没被腰斩。 然而,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忽视了就在他身后的真宿。忽然间,他感?觉膝弯一麻,小腿变得如同绸布一般,软软塌下,膝盖失了支撑,遂直冲地面?,从?而倒地不起。 与此同时,“咣锵”一声,长?刀落地。众兵士立即围上来,将他的头颅狠狠压制在地。 全程不过短短数息,大伙压根没看到谁出?手?,皆以为是这叛徒犯了毛病,刀才脱了手?。 真宿正准备默默离开时,却被一兵士揪住了袖子。 “大人且慢!……先前冤枉了大人,是咱心眼?子小,对大人说了难听的话。咱错了,对不住!”这兵士性?子直爽,是头一个站出?来认错的。 真宿颇感?意外。这一路来,遭受了不少刁难,但还是头一回有人如此诚恳地对自己道歉。 真宿正欲回应,那群取水的,还有其他曾因吵上头帮腔过几句的兵士,都围了过来,对真宿抱拳道:“大人,对不住!” 还有几人忸怩不已,但终究抵不住良心的不安,也纷纷上前道歉。 众人面?上火辣辣的,感?觉又?羞又?愧。虽然对方是宦官,还是比所有人都要年轻的少年,但终究是为大家揪出?了一个歹人,一个叛徒,此事关乎着他们一队人的存亡。虽不知为何毒泉没起效,但那真相就摆在这儿,他们就是再?不惯于?向人低头,也不能不知恩。 他们用词那般令人难堪,本以为这位天子近侍会冷嘲热讽回来,岂知对方那张本就出?色的面?庞,蓦地牵出?了莞尔一笑。众人看得愣神,心中暗想,自己好似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千金难买佳人笑。 众兵士并非善于?言辞的人,但此时都争着想与真宿说说话,就在真宿快要被众兵士淹没之时,远处的鸩王发话了。 “严商。” 中郎将听到自己的全名,只觉后背一寒,当?即领命,并吩咐下去,“都休息得差不多了吧!该启程了。眼?下日?头不算猛,但都给我戴上风帽。派两?人将那歹人送去镇上,再?交由守备送回京城,仔细别让他寻死了。” 众兵士听到军令,便收回了浮动的心思,押人的押人,收拾的收拾,各自忙活去了。 真宿低头看着自己摄满了墨色的双手?,眼?中掠过一丝满意。这回摄取的毒量相当?可观。 可惜他无暇前去泉边将两?株夹竹桃都薅了,而鸩王应当?不日?便会遣人处理掉它们。也罢,没了就没了吧,总比它在那儿继续祸害人好。 思毕,真宿向着鸩王所在的马车走去。 . 邬镇医馆。 大夫和药童怀里?忽然被人塞了几张银票,他们登时噤声,其后蹑手?蹑脚地从?医馆后门离开。 馆内便只剩下几个手脚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兵士。 一个躺在竹席上的兵士,对一旁的郎将说道:“大哥你这法子可真行。这下咱都不用去边疆了,谁知会不会连命都没了。” “包没的!那可是咱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消息。”另一侧的兵士搭话道。 郎将目光淡漠,语气更是掺了冰碴一般的冷,“可惜损伤太少。”他本以为能让车队瘫痪,谁承想,负伤的兵马不过寥寥,那群人竟又继续上路了。 “你想法不责众嘛,我懂。好在就咱几个,圣上也没怪罪下来。” 郎将没反驳,对这些蠢人纨绔,他向来不屑于?分享自己的计划。 “虽早有预备,可这腿也还是摔得疼死了。真想回家啊!刚过门的小妾手?可软和了,要是有她给我揉一揉……” 兵士话说一半,梁上忽地跃下两?人,身法刁钻,极快地制住了在场的伤者。 其中一人举起了一枚泛着银光的虿字腰牌,瞪着那名郎将,低声喝道:“速速老实交代!一个都别想跑。” “虿……虿字军……大人饶命啊!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啊!!”兵士们吓得伤腿都利索了,但刚起身就被折了腿。 郎将再?也无法保持淡定,眼?中染上颓丧。 一时间,医馆内惨叫连连,医馆外的大夫和药童则面?面?相觑。 . 车队赶了两?日?路程,其间只短暂休息过三?次,整个队伍都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极度疲劳之中。 就在车队驶进边疆东部时,因边疆发展较为落后,随着深入腹地,宽阔的官道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狭窄崎岖的小土路,标识不清,路旁尽是深山崖壁,险象环生。 为着防止山匪伏击,也为着行车安全考虑,是以鸩王决定车队不再?夜间疾行,而是分遣小队执行任务,大部队则扎营休整。 边疆地区昼夜温差很大,鸩王披上了大氅,但坐在临时搭建的简陋营帐内,依然没暖和多少,不时搓搓手?,才写得动字。 真宿见状,出?去打了盆热水,捧着走进了营帐。 “陛下擦个身再?睡吧。” 鸩王放下地图,看着这几日?下来唯一一个还能精神抖擞的真宿,走到他身前,低下头道:“朕有些乏了,你替朕擦擦脸吧。” 真宿见鸩王确实是一脸倦容,本就偏深的眼?窝,此时在淡淡的青黑的包围下,更显凹陷。他便二话不说,沾湿了布巾,指腹推着布巾,慢慢抹去鸩王脸上沾染的细尘,只留下湿润与暖热。 鸩王垂眸看着真宿那近在咫尺的透着专注的金眸,眸中倒映着自己模糊的面?容与身影,竟有种对方满眼?只有自己的错觉。他喉间一紧,抓住了真宿的手?腕。 “?”真宿眼?中流露出?困惑。 须臾间,鸩王想了许多借口,但最终,他忽然不想再?找借口了。 何必搪塞?他就是想亲他。 鸩王眼?神一暗,倾身朝真宿的脸靠近—— ----------------------- 作者有话说:明天打烊…… 第45章 随侍 拾叁 营帐周遭静谧异常, 使得?远处潜藏在林间山壑里的窸窣响动,被衬得?格外清晰。 在鸩王的气息触及真宿鼻尖的一刹那,一只手忽地横在了他们?之间, 抵住了鸩王的心?口。 鸩王目光下移,看?到那显然是真宿拿着布巾的手。 只见真宿认真地偏头看?着某个方向?,虽然那目光所及之处, 既没有窗也没有门,只有一幕帐子,但鸩王毫不怀疑, 真宿是在倾听外面更?远处的动静。 鸩王眼底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然后?一面放出两分耳力?探向?远处,一面肆无忌惮地用唇虚空描摹起真宿的唇形,但没有贴上?,纵使它们?已近得?仅容下一指。 第52章 然而,气息已交融得?不分你我,真宿依然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远处, 被忽略的鸩王登时坏心?兴起, 指腹抚上?真宿的唇角。 唇边忽地传来切实的触感,让神识放在极远处关注着骚动的真宿,不得?不拉回一丝心?神,随后?便看?见鸩王露出了略微苦恼的神色。 “怎么了?”真宿不由问道?。 “这里,染上?墨水了。”鸩王指了指他的唇角,亮起了自己沾着墨印的修长指节,然后?未等真宿反应, 又将脸欺了上?去。 真宿的唇角传来了湿润黏腻之感,不禁睫羽微抖,数息后?才反应过来鸩王对自己做了什?么。 鸩王眼神一暗, 缓缓收回舌头,仿如毒蛇收回信子。他看?见真宿转回来的金眸里,映着帐内蜡烛的火光,一跳一跳的,好似眼中真攒了火。 鸩王又抓过真宿的手腕,用他手上?的布巾拭去了自己留在真宿唇际的水痕,露出了无辜的神色。 “……”真宿还是伸拳用力?擦拭了一下,将布巾残留下的湿意也一并抹去,却莫名抹不掉那里的热意。 鸩王观察着真宿的表情,眸子瞪得?圆圆的,看?似气鼓鼓的,不过比起嫌恶和生气,更?似是警告自己不要作乱打扰到他。 鸩王正欲轻笑,却见真宿神色一凝。 “东北方向?有两个小娃娃遇上?危险了,我要前去一趟。”真宿严肃地对他说道?。 鸩王无声叹息,将大氅脱下丢到一边,“走吧。” 真宿看?着他那明显是要跟着自己同去的架势,愣了愣神。 “说了不要离朕太远。”鸩王说罢,将隔壁帐里的严中郎将抓了过来,“你在此坐镇,朕跟小庆子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严中郎将傻眼了,但都没来得?及开口,鸩王与真宿二?人转眼间就?没了影儿,若是要追,那他就?得?追出营外了。可要是连他都出去了,不敢相信其他人发现鸩王失踪了,会如何乱成一锅粥。是以严商只能叹着气挠着头,走进鸩王的营帐。 . 东北方十里开外。 夜风迟缓,虫鸟息寂,丛间一丁点动静都会显得?尤为?突兀。 一处湿草垛的后?面,藏有一个小小的坑穴,里头蜷着几个人影。 “洛儿别去。那帮山匪,绝非善茬。我明白你想借力?打力?,但他们?不会轻易出手,即便对面是受枫国人指使的奸贼……除非他们?有利可图。”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后?背挨着泥墙,缓声劝道?。 “我要去。那群..奸贼明日便要搜山,我们?躲不下去的。”被称作洛儿的女娃娃,瞧着细胳膊短腿的,年岁不过七八,但神色十分沉着,有着超脱这个年龄的老成。 这几日逃亡,喝的是野水,吃的是野禽野果,为?着不暴露踪迹,都是生食,没起火。夜里若不是有洞穴,几人相互挨着取暖,早就?冻死了。 洛儿回头看?了眼躺在身后?的娘亲与阿姊,她们?已虚弱得?没多少力?气动弹与说话。再?看?向?身前这个脑袋受了伤的义兄,她不禁攥紧了手中的双刀。 义兄封烁叹了口气,说:“那我陪你同去。” “你在这儿照看?我娘亲和阿姊!”洛儿毫不退让。 “你一个人去,又是小孩,他们?不会听你的。走吧,时间无多了。” 洛儿眸光闪烁,最终泄了一口气,重重地点头。 未几,他们?便摸到邻近山匪的寨子里。此时夜深人静,负责看?哨的几个喽啰全然没发现他们?的身影。 洛儿能感觉到身后?义兄的呼吸极其紊乱,回头一看?,对方的脸色苍白如纸,比原本的肤色还要白,跟头顶的月光差不多,冷得?没有人气。 洛儿也不问他跟不跟得上,封烁向?来是执拗的,几乎比她还执拗。 这寨子颇富盛名,有名之处就?在于它由女寨主当家?。所以他们?掠过一群没脑子的大汉,潜入了女寨主的房里。 寨主早已歇下了,屋里却忽地点燃了烛火。 “谁?!” “茵娘子,后生有一事相求。” 茵娘子习惯了亮光之后,定睛一看?,发现一清俊小郎君,牵着一小女娃儿,站在了自己床前。 “你们?怎么进来的。”茵娘子并未放松警惕。 “偷溜进来的。”封烁坦白道。 “嚯,身手还不错。”茵娘子取过一旁的外衣,披上?后?,坐在床沿打量他们?,“说吧,有何事相求。” “晚辈被一富商纠缠。小生不从,他便追杀我与我的家?人。小生虽练过些?许拳脚功夫,却还是中了他们?的暗算,头上?受了伤。好不容易逃到附近,实在走投无路,只能前来求茵娘子相助。小生家?中虽不富裕,但家?父与官府尚有些?旧人情来往,若是茵娘子肯出手相救,小生定当竭力?报答。” 茵娘子知晓自己名气不小,倒也不意外这少年听闻过她的大名。她打量着封烁那俊秀的容貌,又瞥见他额上?几近溃烂的伤口,眼神犀利道?,“躲了好几日了吧?瞧你这伤也不是刚弄的样子。” “确实如此,什?么都瞒不过茵娘子。那富商似乎要搜山了,小生跟小妹着实走投无路,才斗胆来打搅茵娘子您。” 洛儿蓦地感觉手背一紧,立即将脸埋进封烁的袖中,干嚎了一声:“我好害怕!哥哥。” 茵娘子和封烁不约而同地眼皮一跳。 “……” “……” 二?人相视无言,唯有洛儿没抬头。 茵娘子忽地笑了笑,“既然是富商,那必定能敲一笔了。不过对面有多少人呢。” “那人雇了一个镖队,约有十五人。且似乎是枫国来的富商。”言下之意便是那人在姩国没有多少根基。 “是枫国人呐,早说啊!本娘子就?是赔本砸锅,也要把?那群枫国的狗贼宰个鸡犬不留!咱虽是山匪,没什?么道?义可言,但什?么人能帮,什?么人必须抗,这一点还是看?得?清的。”茵娘子恨而冷道?。 “茵娘子过谦了。”封烁稍稍松了口气,见对方神色不似作伪,捏了捏洛儿的手。 “谢谢姐姐。”洛儿难得?嘴甜了一回。 茵娘子笑了,斟酌一番之后?,决定明日就?跟搜山的打上?一场,然后?请来了略懂医术的汉子,给封烁治疗一下额头上?的伤。 剜掉些?许烂肉之后?,药粉棉布一一糊上?伤口,封烁痛得?冷汗直流。 洛儿有些?担忧地看?着义兄,又没忍住望向?了亲人藏身的坑穴的方向?。 这时,茵娘子忽地问道?,“你们?就?俩人逃亡吗?你俩身上?似乎还带着点胭脂气儿。” 洛儿道?:“还有我娘亲和阿姊。” 什?么胭脂气能留到现下……封烁眉心?一拧,正觉不对,却见给他包扎的汉子目显凶光,露出了得?逞的狰狞笑容。 封烁心?下一沉,当即开口道?,“洛儿快跑!有诈!”但方说罢,额上?那药性一发,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洛儿看?着朝自己围过来的几名大汉,双手在背后?悄悄握住了双刀的刀柄。 “哎呀哎呀,怎就?这么谨慎呢?非要闹个鱼死网破,真费劲。”茵娘子也不演了,伸出异常尖利的长指甲,贴上?封烁的脖颈,“带我的人去你老娘还有谁,哦,你的阿姊那处。不然,你的好哥哥就?要死在这儿了。” 洛儿的喘息越发粗重,眼中怒火几欲喷薄而出。她万万没想到,枫国人连流寇山匪都打点过了!对方的势力?竟渗透到了如此境地。这些?人,根本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一个!跑,能跑哪里去?她全家?都不可能负他!她根本没得?选,看?来今夜是要战死在这儿了。 经过这么多天的逃亡,神智高度紧张,生存条件极限,看?着亲人气息愈发羸弱,但这种种困难,并没有摧毁她。 洛儿眼中并无绝望,只有决绝。 那便殊死一搏! 刀光双闪,洛儿身前大汉的肥硕小腿,倏然绽出两朵血花。一声哀嚎过后?,“噔噔”两下,那娇小身影已从桌上?跃起,再?落下,手肘锁住另一大汉的咽喉,短刀直落,深深扎进了颈骨之间,再?一剜。 不过十息,便有两人倒地。 洛儿跃回地面,粗喘着气,额发被汗尽数沾湿。 茵娘子是没想到这小娃儿,死到临头还如此冷静,手起刀落,宛如训练有素的杀手,心?性着实了得?! “都给我上?!今日拿不下这个小娃娃,我们?全寨都得?死!”茵娘子急了,她到墙上?拿下自己的弩,搭上?弩箭,压制着微微发颤的手,瞄准洛儿。 洛儿侧眼一睨,利落地钻进桌底下,然后?举起桌脚,猛地撞向?茵娘子。 忽然间,有个大汉狞然一笑,故意将洛儿注意力?引过去后?,操起一把?大刀,眼看?就?要砍进封烁的腰腹,将其一分为?二?。 第53章 洛儿终于被逼出了眼泪,“不要——” 待洛儿一转身,茵娘子手中的弩箭便如雷霆般发射出去,直逼洛儿后?脑。 洛儿能察觉到身后?的破风,却没有余力?躲开,她望着义兄身影,眼中浮现一丝痛恨。 茵娘子眼中则是势在必得?的狠意。 可千钧一发之际,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被山匪们?围得?水泄不通的这一厢房内,竟不知何时闯入了两人。 飞驰的弩箭被一玉白的手于半空精准截住,再?随手掷于地上?,其后?那手的主人——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人,缓缓转过他那张惊艳绝伦的脸庞,朝茵娘子望了过来。 与此同时,操着大刀要斩封烁的大汉,也猛地被踹飞出去,他后?背和后?脑勺狠狠地撞到了夯土墙上?,砸出了一个人形大坑。踹人的男人收回腿,顺势拂了下衣裳下摆,目光透着漫不经心?,俯视着身前的一众山匪。 “没想到赶上?了。”真宿挡在洛儿的身后?,说道?。 鸩王侧目看?了眼真宿那边的战况,也附和道?,“是啊。” 茵娘子和其他人都被这两人展现的实力?给震慑住了,哆哆嗦嗦的,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话,“什?么,你们?是什?么人?可知这里是谁的地盘,也敢……乱闯?!” 洛儿也满目震惊,她从小到大见过的高手无数,却仍是不曾见过有身手这般妖孽之人,骤然连呼吸都屏住了,眼眸瞪得?水盈盈的,有亮光打着转。 真宿回头扫了眼洛儿持双刀的架势,下巴朝茵娘子抬了抬,示意洛儿道?:“看?着挺厉害,你来揍她。” 众人一听,纷纷暗道?:怎的让小娃娃来打,你小子虚张声势是吧!莫不是运气好才拦截了弩箭吧?! 他们?面上?又重新浮上?轻蔑之色,争着朝真宿冲去。 洛儿却全然不敢放松,好似被师父考究武学一般,眼中尽是严肃认真,她中气之足但音色稚嫩地干嚎了一声:“杀!!” 而后?便冲到茵娘子面前舞起了双刀。 茵娘子丢开弓弩,一个翻滚避开了洛儿的交叉劈砍,夺过身旁大汉腰间插着的匕首,与洛儿对峙起来。 鸩王看?了会儿戏,眼中意味渐深,然后?蓦地察觉掌风迎面,遂背起手,旋身一个斜膝,再?凌空一个变腿,顷刻便将两壮汉同时击飞出去,门框家?具皆被砸了个稀巴烂。 后?面无端被波及的,统统充当了肉垫,在地上?翻滚着嗷嗷叫,房内一时间只余下两个还能站着的大汉。围在外头的,只干看?着,竟瑟瑟不敢进。 真宿看?洛儿能压制住茵娘子,便一个蹬地,转瞬便冲出厢房。 真宿意图收着劲,于是挑了个最壮硕肥美的大汉,将其当武器抡,接着便跟割麦子一样将后?头一茬子的人全给抡倒在地。那砸在身上?的力?度宛如千吨重击,又如飓风扫荡,他们?身上?的骨头纷纷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不消片刻,厢房外的人无一人能再?起。 真宿一直开着神识留意着房内的情况,待他走进去时,茵娘子已一身血痕,脖子上?横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 浑身煞气的洛儿听到脚步声,骤然转过头去,手上?的刀逼得?更?近。但看?见是真宿之后?,眼眸变得?清澈了不少。 真宿瞥了眼另一边将人都解决干净,正掸着衣上?灰尘的鸩王,又看?向?洛儿,问道?:“你叫什?么名?” 洛儿绷着小脸,乖巧报上?了名,“我叫犀洛。” ----------------------- 作者有话说:登徒子鸩王:想让庆儿染上真正的默水。 啊啊没真亲上,不要打我啊,这章粗长一点了!对不起卡在那里了,下次不敢了(跪下 [修改]修了修被屏蔽的字眼和病句 第46章 随侍 拾肆 真宿听到这名字, 未察觉到什么,点头后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鸩王则目光一凛,问她?, “你家中?人在何处?” 犀洛当即将刀锋抵得更深,在茵娘子的脖子上划出血痕。显然是不想?让茵娘子听去,是以没有直接回答。 鸩王了然, 道:“将他们都捆起来?。” 寨子最不缺的就?是捆人用的绳索,茵娘子本还?等着他们央求自己说出绳索所在,谁知真宿跟在自己家里似的, 一转眼便取来?了粗麻绳。然后鸩王手法娴熟地将人都捆起来?, 真宿负责将人都丢进?厢房里,最后拿重物堵住了房门。 “这下他们出不来?了。”真宿拍去手上的灰尘。接着打算弯腰将转移了出来?的封烁抱起来?,不想?被鸩王伸臂拦住了。 真宿抬头看鸩王,鸩王眸光微凝地看着他,沉声?道:“朕来?。” 一旁的犀洛顿时瞪大了眸子,看向了鸩王。素来?沉稳的她?, 今日却好似一直在震惊。 真宿没跟鸩王争抢, 反倒是忽而想?到什么,遂开神识扫了一下,发现封烁身上果然有墨点,他就?猜测对方可能是中?了蒙汗药一类的药物才昏迷的,于是摸了一把封烁的额头,将毒素摄走。 鸩王的眸光更沉了。 犀洛不知真宿是在做何事,下意识想?阻拦但又忍住了。不料下一刻, 封烁便已悠悠转醒。 “封烁!”犀洛喊道。 “……洛儿?洛儿你没事!”坐地上的封烁几?欲站起,被真宿顺手扶了一把,他这才注意到除了犀洛, 旁边还?有二?人。一看这两人的周身气势威压,全然不似寻常人,却也不似江湖人士,反而更像是官家的。就?是不知为何有一人眼神略为不善。 “是二?位救了小生和洛儿吗?”封烁按了按太阳穴,止了下晕眩,问道。 真宿和鸩王还?未说什么,犀洛先点了点头。 封烁当即作揖道:“谢过二?位!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生……” “先别管这些,你还?有家里人等着吧,带路。”真宿打断道。 “……好,好。”封烁何曾想?他们竟迎来?了转机,顿时激动?得手都有些发颤。 . 大半夜的临时营帐,军医进?进?出出,封烁和犀洛的阿姊、娘亲一齐躺在软席上,虽然仍旧虚弱,但脸上已恢复了些许血色。 兵士们从寨子里搬来?了炭盆,给?他们点上了,营帐内总算暖和了些。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犀洛的阿姊先出口问道:“他们喊的‘陛下’,难道真是那位‘历战神’?从皇城来?到这儿了?!” “镜儿还?是这么喜欢历战神的故事。”她?娘亲笑?笑?道。她?曾见?过鸩王,不过那时鸩王只有十几?岁,是以她?初时也没认出来?。 “那可不是故事!”犀洛的阿姊激动?道。没有历战神,就?没有如今的边疆十城。有关历战神如何收复边疆十城的事迹,她?可是从小听到大的。“边疆十城的人,岂有不喜欢……陛下的!” “嘘,不可在背后妄议……”封烁温言提醒了一句。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开,鸩王、真宿和犀洛陆续走了进?来?,营帐内霎时变得颇为拥挤。 犀洛平日傲得很,从不喜欢跟在人身后,此时却跟个小尾巴一样跟在真宿身后。是以封烁不免多看了真宿几?眼,然后发现对方竟戴上了发冠,再搭配上那套花纹繁复的衣裳,才终于看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竟是公公?封烁煞是惊讶。 不过他不及多想?,鸩王已走至近前。 “参见?陛下。”他们席子上的三?人想?起身行礼,但被鸩王抬手阻止了。 “不必多礼。具体?情况朕已听犀洛说过了。” 鸩王的话,让他们霎时间?想?到了远处的亲人,面上不禁浮上忧色。 就?连真宿,神色也变得凝重。 他和鸩王方才在外面听犀洛讲述了他们一家十口是如何被绑架,之后又是如何从贼人手中?逃脱的经历。 作为犀家家眷,他们并没坐以待毙。犀大将军的娘亲,年近古稀,身子骨本就?十分弱,于是她?决定留下当诱饵,而她?的老伴犀老爷虽身子骨还?很利索,很是能打,但他根本舍不下内子,自愿与?她?一同留下。 “不用牵挂咱们,去吧,犀家不该成为他的软肋。” “去吧,孩子们。” “阿爷!阿奶!——” 铁闸一落,生死两隔。两位老者用身体死死堵住了闸门,为犀洛他们几?个后辈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接着才得以从牢里杀出去。然而后面所经之处堪称森严诡秘,不仅设有机关,看守之人也众多,他们好几?次都险些被抓住,挂了一身的伤,若不是记挂着不能白费爷奶的牺牲,他们还?真不一定撑得下去。千辛万苦脱离了那个守卫森严的囚笼之后,他们便分成两队,分头逃跑。除了犀洛他们这边四人,还?有犀洛的二?伯一家子以及犀洛的亲哥哥犀顺,同样是四人,往另一方向逃了,至今下落不明。 第54章 “阿爷阿奶……上月阿爷刚过大寿,才说过他们要活到看我当上大将军……可是—”复述情况的犀洛,眼眶早已干涸,她?只攥紧了双刀,很镇静地说,“我一定要杀了那群枫国人。” 然后她挺直了背脊,跪在了鸩王面前。 而此时此刻,封烁他们听到鸩王道:“朕安排了一支精锐小队,可听犀洛差遣,你们就?在此歇息,由犀洛去将犀将军的其余家眷都带回来。” 真宿没听到自己之名,忍不住追问道,“陛下,那我呢?” 鸩王斜看了他一眼,“朕留在这儿。”言下之意便是你也只能在这儿。 虽然保护鸩王最为重要,但是他总有种预感,若是不能救出犀大将军的其他家眷,恐怕会产生影响小世界的恐怖后果。 别的不敢说,但真宿对自己的直觉是极为信任的,毕竟这么多年就?是靠着直觉救了自己无数次。陨落前与?魔头的最终战,赴约前,他早就?察觉出不妥了,只是出于一个重要承诺,明知山有虎,他却还?是不得不往虎山行。 他有神识,比其他人更适合搜寻。是以真宿并无让步,金眸里是少有的执着,直勾勾地看着鸩王。 鸩王与?其对视片刻,最终无声?叹息,正欲妥协,却听真宿对他说,“陛下能护好自己吗?不然小的确实不放心离开。” 鸩王心道真是被小看了,但他面上丝毫没有被挑衅的愠怒,反而盛满了笑?意,从眉眼与?唇角满溢而出。他不禁暗忖,这小子怎么总能出乎他的意料,一本正经说出这么戳他心窝的话? “哈哈哈哈。”鸩王从未这么恣意地大笑?过,除了嘲讽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他还?是头一回笑?得这般真心实意。 真宿也是头一回见?鸩王这样大笑?。印象中?的鸩王总是冷肃着脸的,总是克己守礼的,鲜少流露真情,就?算生气,也多是带有做戏的成分。此刻,真宿也被感染了,唇角轻轻勾起。 众人更是看得一脸茫然。虽然他们不熟悉鸩王,但也知晓鸩王就?是那个“历战神”,是天子,是姩国的统治者。然而他被下臣如此“冒犯”,不仅不生气,反而笑?得愉悦,这般反应,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鸩王取下腰间?苗刀,欺近真宿,双手绕过真宿的细腰,给?他系上绦带和刀鞘环,气息扑在真宿戴着耳珰的耳朵上,“不会用就?拿来?敲人。” 真宿摸了摸那把长得几?乎要触地的苗刀,颇为惊喜,“谢陛下。” “朕不用你担心,但你也别让朕担心。”鸩王眉峰一压,认真道。 真宿用力点了点头,金眸亮亮的,“小的知道。” 夜里忽地翻起了风,草地泛起浪涛,二?十匹马被牵出,其中?一匹尤为高大,俨然是鸩王的汗血宝马。而真宿与?犀洛,此时便站在这匹汗血宝马身侧。 若是平常,犀洛会想?踩着人的手或是背翻上去,但是对着真宿,她?说不出这样的请求,可也不想?让人抱她?上去。 就?在她?犹豫之时,她?忽觉脖颈一紧,浑身一轻,竟是被真宿单手拎着领子丢到了马背上,犀洛及时将腿一翻,稳稳地跨坐了上去。 真宿就?知道她?能反应过来?,满意点头,解释了一下,“没有小马驹,只能委屈你跟我同骑了。” “我不介意,出发吧。”犀洛抿了抿嘴,说道。 于是真宿踩着脚踏,也翻了上去,坐在了犀洛后头。 鸩王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看似眉眼淡漠无情绪,实则好似在想?象着什么画面,筹谋着什么。 真宿不知这些,他踢了下马腹,只回头看了鸩王一眼,眼中?似乎说了很多,又似乎没说什么,然后便骑着马领着其他兵士冲了出去。 . 崀城,瞭望塔。 曙光乍现,将瞭望塔角落里的昏暗渐渐驱散,但是却驱不散兵士郎将心中?的阴霾。 清点完粮草的兵士跑了上来?,与?总是待在塔顶的犀大将军汇报道:“大将军,粮草暂且只余十三?日的分量。” “十三?日?”一旁的军师先抢着确认道,“昨日不是还?有十六日的分量吗?” “有两个存粮处遭到平民□□,同时答应供应军队的粮商也反悔了,说清点过没有那么多粮,最后交上来?的粮草少了一半。”兵士越说越无力。 “本以为能撑足一个月,谁曾想?,才过去六日,余粮竟是不足十五日了。”军师急得来?回走,“这可如何是好,援军迟迟不到,京城或是周遭几?城也是不见?回音。” 但这些消息,皆没有激起犀大将军半点反应。他抱着钢制红缨尾的头盔,歪着头靠在椅背上,一头花白的头发凌乱地垂落着,眼睛无甚焦距地看着地面上爬过的一列蚂蚁。 若是他的家人在此,怕是几?乎要认不出他来?了。一夜变白的头发,衰老到仿佛行将就?木的模样,岂有一丝犀大将军昔日的风采。 军师知晓急也无用,可是看到犀大将军这般颓丧,全然振作不起来?,叫他如何不急,连主心骨都这样,底下的人如何有希望。 可任谁经历了那样的事情……那恨不得自己死去也不愿面对的,有如凌迟一般的二?十时辰。军师只得长长地叹息,然后苦口婆心地再次劝说道:“兴许他们还?活着,枫国的狗贼只送来?了将军二?老的……至于其他无头尸体?,您之前不都猜疑并非是他们吗?” 军师对着空气说了半晌,依旧得不到一丝回应,遂放弃,下塔楼忙活去了。 徒留犀大将军继续枯坐着,是以没有听到犀大将军,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执着地念着一个名字—— “……封顺……” 第47章 随侍 拾伍 真宿一行人赶到?囚牢附近时, 本欲顺着二伯一家子?和犀顺所离开的方向追寻,然而?真宿通过神识,发现了端倪。 坐在高头汗血宝马上的真宿, 抬头望着那?座宏伟的石塔,问犀洛:“你二伯娘的右手是否有疾?” “你如?何知?道?”犀洛不禁回头看真宿,她可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此事, 而?印象中娘亲他们也未曾与真宿或是鸩王提及。 “……且不用去搜了。”真宿眸光沉沉,“你家里人,恐怕已?被抓回来了。”” 犀洛顺着真宿的目光, 也看向了那?座石塔, 眼中交织着忧愁与愤怒。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已?完全相信了真宿的话?。 “众兵将听令!下?马,突袭石塔!”犀洛下?令道。 真宿与犀洛一齐跃下?马,领着小队先行击落哨兵,开始潜入。 兴许因是后半夜,石塔里守卫并不多, 但是潜藏的机关繁多复杂。犀洛当初逃离时太过匆忙, 走的路线也是从里至外,由上至下?,是以她并不能清楚地记得机关的布局。 正当她略有些气馁时,她身前的真宿已?用轻若翎羽的步履,径直踩上那?些稍稍突出的石板,接着四面八方却没有飞出一支暗器来。 他提起?犀洛,放到?石板上一称, 发现亦是无事发生。但他回头瞥了眼后头兵将们身上的甲胄,沉吟片刻,与犀洛商量道:“你个头小, 替我钻进去将机关源头破坏掉,如?何?” “无需多问,指路吧。”犀洛重重颔首。 真宿很是佩服她小小年纪,又是打?斗又是逃亡的,撑了这么久却依然清醒,半点不喊累,可见她救人的决心之强,意志之坚。 许多机关都?留有添油添毒的入口,还有通往需要长期维护的轴承和关窍处的密道,但为防止被人破解,会让专门?培养的侏儒奴去处理,所以这些入口都?十分?窄小,若非身材足够矮小,便无法进入。 其实真宿还可用缩骨功,但是不方便在人前展示。幸好对犀洛而?言,勉强可以进入。 只不过,犀洛最后还是蹭了一身伤回来,浑身骨头都?泛着被挤压的疼痛,但她依然是一声不吭,且将真宿额外要的毒罐子?取回来了。毒罐子?是专门?存放毒药的,用于为机关射出的毒箭毒枪的尖头涂上毒药。 真宿喜出望外,用神识一扫,见犀洛身上没沾到?毒,稍稍放心下?来。 “谢谢犀洛。”真宿将毒罐的毒都?摄走后,对犀洛说道。 犀洛见自己当真帮到?了真宿一回,心下?既自豪又欣喜,遂移开视线,低着头上下?点了点,装酷道:“不客气。” 解除了机关之后,他们一行人便如?入无人之境,区区三两守卫,不足为惧,逐层击破后,很快便来到?了人质被困的楼层。 甫一进去,便听到?妇人的哭声,男人猖狂的笑声,以及重锤捣泥的闷重声音。 “哭什么呀,反正你们全都?得死在这儿?,让老子?玩一玩怎么了?”男人操着重锤,一下?一下?地往一青年的膝下?砸,那?处已?模糊一片,看不见一丝原样,彻底分?不清是何物了。那?青年阖着眼,脸上还停留在满是痛苦的神色上。 第55章 妇人已?神色恍惚,死死盯着倒在地上的青年,泪流不止,呓语般一直念叨着青年的名字,“阿楚……阿楚,不痛,不痛的,娘亲在这儿?呢……” 这一幕落在犀洛眼里,她眼睛骤然发红,唇齿咬出了血来,不由得怒吼道:“狗贼!!纳命来——” 听到?喊声后,男人这才发现房里竟闯进了这么多人,但他毫不慌乱,继续狞笑着举起?重锤,将此次锤子?的落点偏移了数尺,对准了青年的头颅。 犀洛当即注意到?了男人的意图,但此时她离男人还有好几个身位,方知?自己冲动了,不该那?么早就刺激到?对方。 然而?为时已?晚,那?锤子?眼见就要砸下?——电光石火之间,一把苗刀宛如?离弦重箭,极快的速度让刀鞘与空气几乎擦出红光,“咻”地一下?,便猛地将重锤捅进了后方的石墙里,再?“哐当”下?落。 男人也被这股横插而?来的万钧之力带得肩肘脱臼,被甩飞到?了一旁的地上,正好被掉落的锤子?砸中了半侧脸,登时血泥飞溅。 不过数息,形势便逆转了过来。 众人都?惊呆了,兵将们岂能看不出来这一手的恐怖,但他们全然没想?到?这竟是那?位天?子?近侍所出。 很快,楼里赶来了众多石塔的守卫,兵将们被真宿那?神武的“飞刀”所刺激到了,纷纷热血上头,不出一刻钟,便合力扫清了塔内的余孽。 犀洛奔到?了青年身前,探了探气息,惊喜道:“堂哥还活着!” 妇人闻言浑身一震,但片刻后才真正清醒过来,她撑着左手肘,往青年爬去,“楚儿?,楚儿??!” 这时,真宿用神识扫了一遍塔里,发现人数不对,犀洛的二伯娘和堂哥都?在此,但并不见她二伯和犀顺的踪影。 犀洛自然也发现不对劲了,她忙问二伯娘:“二娘,顺哥和二伯人呢?” 二伯娘一听,哭声渐消,面容骤然扭曲了起?来,眼底浮上深深的恨意。她缓缓道:“他被掳走了,他们说,要在城门下砍掉他的头。好哇,砍了好哇。若不是他,你二伯也不用死,若不是他,我们犀家也不至于此,全都?是你爹的错,还有他的错!凭什么,凭什么让我们犀家都要受他牵连!!” 犀洛一时之间没听懂,还懵着,不知?二伯娘这般仇恨,究竟是对着谁。 但真宿站在一旁,沉思须臾,问道:“犀顺被掳走是何时的事情了?” 犀洛这才猛地回神,“二娘说的是犀顺?!顺哥做错了什么?你怪我爹可以,但顺哥何错之有?!” 随后,二伯娘面容冷硬地吐露出了一个真相。 “呵,他不是你亲哥,封烁才是你的亲哥。犀顺……不,封顺才是封祁胜的儿?子?。” . 众人回到?营地时,都?十分?沉默。 天?已?亮堂,晨风携着暖阳吹拂,煞是宜人,然而?众人头上仿佛有鸦沉沉的乌云在飘着,士气低迷。 鸩王一看便知?,这一趟的结果恐怕相当不妙。 就连真宿也一声不吭,鸩王喊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从他那?双金眸里,鸩王竟看出了几分?鲜见的脆弱,隔着薄薄水雾,好似积攒着化不开的苦楚。 但眨眼间,真宿又变回了寻常的模样,仿佛方才只是他的错觉。 下?一刻,鸩王怀里突然被塞了把苗刀,然后听到?真宿低声说道:“陛下?,我没有救下?犀顺……” 初时,鸩王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接着听兵将的补充,鸩王才明白为何他们会是这样一番样子?。 真宿他们一行,在塔里听二伯娘提起?当年的秘辛。 封祁胜是犀大将军的挚交好友,也是过命兄弟,更是他的半个恩师,封祁胜死后,犀大将军为了保护他的遗腹子?封顺,便暗中调换了自己儿?子?犀烁和封顺的身份,对外宣称收封祁胜的儿?子?封烁为义子?。 这么多年,整个犀家,除了二伯,犀大将军以及将军夫人,其他人皆被瞒在鼓里。 而?二伯娘,也是在二伯将死之际,被忽然告知?此事。 二伯在他们四人被歹人重新抓捕回去时,不幸中箭身亡,接着头颅被砍下?,据闻要被送到?崀城外悬挂起?来。 二伯娘自此便崩溃了。 其后歹人就折磨起?了他们,二伯娘看着自己的孩子?犀楚被折磨得没了人样,已?经哭得险些失了神志。 那?些歹人,听口音与长相,根本就没有半点枫国人的影子?,显然都?是姩国人。下?层的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至于领头的,烂着半张脸,咽气前告诉他们:一个时辰前,犀顺就被带往了崀城,不过被带去的,只有他的头。 犀洛不愿相信,发狂地用双刀往领头贼人的身上扎出一个个血洞,但那?人早已?咽气,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真宿闭了闭眼,俯身握住了犀洛的双手,制止了她的发狂。 犀洛终究是落下?了泪来,从不脱手的双刀,“砰”地摔落地面。 “阿兄——” 最终,他们在石塔顶层找到?了犀顺的尸体,没有头,但是犀洛认出了她哥哥虎口上的痣,还有身上练剑留下?的旧伤疤。 犀家众人得知?后,皆是震惊无比。 封烁很是迷茫,其后是沉重无比的哀恸。犀洛的母亲落下?愧疚的泪水,而?阿姊直接掩面痛哭了起?来。于她而?言,她的亲哥哥到?底是犀顺还是封烁,都?不重要了。她的义兄和亲兄长,素来都?对她很好。她岂愿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陛下?,您一定要替阿兄和二伯讨回公道!”阿姊膝行到?鸩王面前,满面是泪,头用力磕向泥土地,“陛下?,求您……” 真宿先前听到?一半,便已?走出了营帐,他来到?汗血宝马身边,缓缓将脸埋了进去,牙关深嵌。 第48章 随侍 拾陆 汗血宝马的毛发?丝毫不柔软, 甚至还带着粗硬的质感。方才骑行回来,尚未替它梳理毛发?,此时脸上触及之处, 又扎又刺。然而就是这刺挠的触感,才令真宿感到几?分真实。 许是成就真仙体之后,自己对疼痛的感知, 大多集中在了毒发?之时,而那些刻意尘封已久的记忆已鲜少浮现?,遂很久没有体会过真正的心痛了。 终究是自己的傲慢, 酿成了今日的局面。 仅仅差了一个时辰。若是他再快些, 再快一些;若是他不顾忌旁人,不迂回突破机关,而是径直攀爬外墙,直冲石塔顶层——犀顺或许便能活下来。 但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救不了所有人。即便是在过去, 就连自己的徒弟, 他也没救成。如?今仍是如?此,一切未有变化。 汗血宝马被真宿紧箍一般的怀抱弄得浑身不适,但是丝毫不敢动,只?敢打打响鼻,微弱示威,由着这个少年将脸埋在自己身上许久,久到它几?乎要睡着。 然而马儿真睡着了, 真宿的双目却始终清明,仍在细细思索。 以前的他,不说全盛时期, 就是筑基期的他,也全然不是现?下他这副残躯所能相比较的。如?今的他,着实是太弱了。看来,他不该再因忌惮被鸩王发?现?自己的来路,就一直疏忽修炼,是时候将修复丹田视为最主要的任务了,任何事情?都不该阻挡到他的修炼。 前路必有恶战,而力量才是实打实的,他若不愿再体验到这种?无能为力之感,那便只?有变强。 而有次紫府在,理论?上他是可以做到一心二用的。 于是真宿让次紫府戒备着周遭动静,旋即沉心凝神,检视他体内积存的毒量。 近来收获着实颇丰,兼之先前存储的大多毒素也一直未用,足可见自身的修炼懈怠到了一个什么?程度。以一掌或是一指来当毒的度量衡:稍早之前隔膜炼化的毒,尚有一指,需重新?炼化;而养心丹的丹毒已炼化备用,有一掌九指;至于密室中新?炼的丹与驳杂的毒材料,属于未炼化的毒,拢共有七掌六指;夹竹桃水摄有两?掌;犀洛帮忙取回的毒罐里?的,则有两?指;其?余零零碎碎的,杂七杂八的,算起来也约有个一指,皆为未炼化。 修复丹田所需毒素,只?需一掌五指。可由于丹田又崩了一次,修复难度增加了数倍不止,但也唯有一步步地去修复,终究是能修复好的。 是以真宿先取来养心丹毒,只?有这部分是已炼化且可用的,用其?作针线,在丹田内穿针引线,依着残存的纹路,一面构筑一面推理,再一一修补。 不知不觉间,次紫府也投入进来,真宿也投入全部神智,才得以拼凑丹田碎片,将毒缝补上去。 该过程对精神的消耗极其?的大,真宿就是想?硬撑也办不到,只?因尚且青涩的次紫府根本难承其?重。为着喘息片刻,真宿干脆对那一指杂七杂八的毒量进行炼化,用痛感提神醒脑。 第56章 随着痛感撞击紫府禁制,真宿这才忽地想?起来,这摄取来的毒原是何物?了,应当是从封烁额上摄来的,估摸着是曼陀罗一类的毒物?,对精神的毒害腐蚀颇深。 “……唔……”真宿紧咬的牙关终是漏出了一声闷哼,剧烈的疼痛让他集中不了精神,便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人。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其?后便听到熟悉的低沉醇厚的嗓音,“心情?不好?” 真宿仓促回过身去,却没止住一口逆血反上喉咙,鲜血恰好从唇角溢出,然后滴落。 鸩王墨瞳骤缩,映入眼?中的那抹殷红,宛如?一柄血刃直刺他的心脏,心口渐渐泛起钝痛。他下意识伸手,替真宿抹去下颌的血痕。 “别咬。勿要想?太多了,犀顺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错。”鸩王放轻了声音,说道?。 真宿正愁不知该如?何掩饰自己练功吐的血,眼?下既然被鸩王误会成是自己咬出来的,那便没必要辩驳了,于是真宿顺从地点了点头。 鸩王被真宿的乖顺拨动了心弦,心间蓦地一软。他见真宿依然垂着头,额上碎发?被开阔地的风吹得微乱,遂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摘了下来,撑开扬起,大氅投下的阴影笼罩住了他们二人,顿成一片天然的遮挡,挡住了附近兵将们暗暗窥视的目光。然就在此时,鸩王眼?神一暗,俯身亲上了真宿微蹙的眉心,再随着大氅披落在真宿肩头,鸩王复又变回了原来疏离的挺立姿态。 真宿的神智虽被痛感撕扯着,但刚刚那一下,他是能反应过来的,只?是本能地没有躲开。 他抬眼?看向鸩王,只见鸩王神色看着依旧是冷硬的,眼?神也彷如?锁定猎物?一般给人以压迫感,让人很难将方才那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与眼?前人联系在一起。 在真宿愣神间,鸩王已转过身去,“该出发去崀城了,收拾一下。” 真宿看着鸩王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忽觉体内的疼痛莫名被某种?涌上心头的感觉给冲淡了。其?后注意到周遭兵将们若有似无的打量,真宿没再停留,也跟着走进营帐,同时举拳掩着唇际,继续修复丹田。 . 崀城外。 光天化日,城外竟有烟花窜天而起。火药咻咻作响,升至半空炸开一片绚烂,但被炽热的阳光抢夺了大半光华。 城中人看不到城外,却能听到那震撼的声浪。风声鹤唳多日的他们,面上并无一分喜色,反而像听到丧钟敲响一般,愈发?惶惶。 瞭望塔上的犀大将军,自听到烟花爆裂声后,又过了片刻,才迟缓地蠕动了一下,他缓了缓气,开口问军师:“这回又轮到谁了。” 昨日犀大将军亲眼?看到,他亲兄长的头颅被挂在城外的旌旗之上,自此他便愈发?没了人气,那双原本颇为清明的眼?眸,变得浑浊,彷如?有虫子在里?头翻搅云雾。 军师本欲沉默,但犀大将军追问不休,似是得不到回答便不会停下。连日来,军师因这撒手上官,早就积攒了重重怒气,当下被问烦了,便脱口讽刺道?:“你自己拿千里?镜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说罢,却又开始后悔,自己这样是否太过残忍。故而军师又道?,“罢了,别看了。” 没想?到,犀大将军真的站了起身,颤颤巍巍地挪到外面的瞭望台处,他抖着手,半晌才将手里?的千里?镜,对准了城外某处。 不一时,清脆声响起,千里?镜跌到了地上,镜片炸得支离破碎,琉璃边缘折射着刺目的寒光。 “……封顺……顺儿……”犀大将军的胸腔变得有如?破风箱一般,发?出难听的、宛如?野兽一般的嘶吼声。他脚步虚浮,连连往后倒,这时军师及时冲过来扶住他,才没有倒下。 “将军!!您振作啊!城中百姓和兵将,皆依仗着您,您万万不能倒下啊!!” “没了……真没了!祁胜,我对不住你啊……我无能!我护不住你的孩子!!!啊啊啊啊啊!!”犀大将军猛地将军师甩开,然后跪趴在了地上,地上顿时湿润一片,灰白的发?丝颓落在地,被泪水粘结成蜿蜒一片。 坚实的拳头不断砸在青砖地上,那声声震动,不仅震着军师的耳膜与靴底,还连带着塔内兵士们的心脏,亦随之战栗。 “啊啊啊……”犀大将军泣血嘶吼。他到底都保护了什么?,他什么?都保护不了!!所有重要的人都在离他而去! 适逢此时,他的耳畔再度出现?了一道?声音——那日夜缠绕在他耳边的声音,只?有他听得见,军师或是其?他人,则一概听不见,它称自己为神谕。 “天神赐福就要降临,将城门打开,所有人的神魂都可以得到释放。打开吧,所有遁入阴曹之人,你的血亲,你的恩师,恩师之子,皆可获得兆神的护佑。” 犀大将军闻声怔了好久,才缓缓抬起头来,望向瞭望塔的塔顶。 “……祁家人,犀家人,都能得到解救?”他拼命眨去碍事的血泪,无声地问道?。 “是的。”他看见塔顶传来回应。 犀大将军面上遽然出现?狂喜之色,他猛地爬起身,抓住军师的肩膀大力摇晃,“快,快—” 军师不知大将军为何忽然这副模样,竟比先前毫无生气的模样更为骇人。他还未听到犀大将军所欲何为,话音未落,旋梯口竟出现?了一道?身影,拖着不甚灵活的右手,气喘吁吁地朝他们走来,对方面上带着癫狂之色,高声斥道?: “犀同钊,你个废物?!!” 犀大将军与军师都狠狠地怔住。 ----------------------- 作者有话说:之后打算日更一周看看,看能不能有点起色(捶地 [修改]修了病句,中间调情也增加了一丢丢细节。 第49章 随侍 拾柒 “是、是你, 你怎么?来了?”犀大将?军支吾道。 “这位是……?”军师觉着来者面容似曾相识,但是一下子没想起来,遂问道。 “嫂子, 你……你……” 听到犀大将?军的“嫂子”二字,军师恍然大悟。 来者正?是犀大将?军二哥的遗孀,亦是犀洛的二伯娘关氏。 二伯娘关氏扶着墙壁, 好不容易缓过气,继续骂道,“瞧你头发都白了, 哈哈, 你还能头发花白,我相公呢?我问你,那我相公呢!!” 犀大将?军双唇翕动如鱼嘴,半晌回?不上话?。 关氏嗤笑一声,“作这落魄样?子给谁看呢?你以为还有?谁会心疼你?也好,再落魄点吧, 整座城都要一起给你陪葬, 倒是不孤单了哈。” 犀大将?军浑浊的眼眸霎时猛颤了一下,但转瞬又恢复死寂。 关氏见他毫无反应,胸口便气闷不已,她右手天生有?疾,略微萎缩,会偶发痉挛,她不得不紧紧按住发作的手臂, 不然她铁定要用手去扇他的脸。 她仍用赤.裸.裸的言语去刺犀大将?军,“你们机关算尽,就?为了保住犀顺, 可曾想过我们其他人的想法?你连你儿子封烁都不在乎,好一个铁石心肠呐。” 忽又凄然喃喃:“而他……到了咽气那一刻,才肯告诉我真相。”她的夫君,从不计较她的残臂,总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她以为他不会对自己有?所隐瞒。岂料在弥留之际,赐给了她一根刺,狠狠地扎在了她的心头。直至最后一刻,他牵挂的却仍是犀家,甚至一个外人,而非她和他们的孩子!但她如何怨他!怎舍得怨他! 犀大将?军仍是沉默,吐出的气息仿佛凝着死气。而军师想避嫌也晚了,只能在一旁,神色复杂地看着地面沉思?。 “该下黄泉的是你!你二哥为你操心了一辈子,你却在这儿做什么??你想让他成为罪人吗!他就?是养了你这么?个废物吗!你要是害整座城的人去死,谁还看得起他!他操劳一世,为整个犀家,为封家义子,到最后,莫非要担一个灭城罪人的亲兄长?这千古骂名吗!你是人不是!!你怎么?舍得?!”关氏痛彻肺腑,字字啼血。 过了半晌,关氏以为犀大将?军仍将?自己藏在蚌壳里,不愿面对,正?想继续骂时,犀大将?军蓦地跪了下来,朝着城内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关氏不知他是在拜谁,是拜百姓?还是她的夫君? 未待关氏想明白,犀大将?军倏地朝她转了过来,此?时他那双浑浊的眼珠子,竟一扫尘雾,变得清明通透了起来。 犀大将?军默默戴上头盔,擦了擦身上战甲的灰,光芒重新打在了甲片上,再折射出去,显得锃亮。 “嫂子说得对。我犀某纵是要死,也该死在百姓前?头。我怨错了人……这些日?子以来,我心底怨的是圣上,所以我不动,只等圣上来,只为等到圣上口中一句歉疚的话?。” “然,这本就?是我犀某的命数,而非圣上的错。原是我的矛头没对准真正?的敌人——”犀大将?军的眸子里窜起火苗,那火光映照着人们的希望,“我就?是下地狱,也要将?那群枫国宵小一并扯进地狱里,一个不剩!!!” 第57章 “嫂子,待我将?城守好,杀枫国奸贼个片甲不留,我再提头来见您。”犀大将?军对着关氏深深鞠了一躬。 关氏眼眶泛红,但嘴上并未领情,“愚忠,愚蠢。高位之人,眼中有?权,有?利,甚至有?苍生,却无‘我们’。” 犀大将?军却久违地笑了,笑中尽是心酸,却带着一丝释怀,“把?自己与百姓区分开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这一切。不光‘我们’。” 一旁的军师终是喟叹一声,眸光粼粼,并无多?言。 关氏也沉默了。 就?在犀大将?军准备下瞭望塔,亲自视察军情时,忽有?两名小兵跑了上来,报说底下有?民众发生暴乱,称他们家里人都生病了却没法就?医,医馆药材都被富商垄断了,遂威慑说不让出城那便玉石俱焚。 犀大将?军没有?犹豫,浓眉一抻,即刻命他们带路,便要从旋梯往下。 然,谁也没想到的是,趁犀大将?军转身的刹那,其中一个小兵竟抽出匕首,冲向关氏。 犀大将?军惊觉不对,但方抬腿张嘴,那匕首已刺破关氏的红比甲,即要扎入关氏的腹中—— 千钧一发之际,暗处蹿出两个身影,一人以剑尖挑开匕首,一人则从旁将?那小兵撞倒并用膝盖死死制住。 犀大将军也及时回身,极快地横伸手臂,将?另一小兵脖颈钳制住,以防同谋。其后发现,果不其然,这个小兵手里也握着把淬了毒的匕首。 “好生狠毒!”犀大将?军一怒,便将?人膝盖一脚踢碎,摁着头撞进地里,当即血溅一地。 关氏只失色了一瞬,便理了理散乱的细发,冷静了下来,欠身道:“谢过二位。” 二人微微躬身颔首,腰间的银虿腰牌也随之晃动。 犀大将?军和军师自是认出来了,惊诧道:“你们!……那陛下来了吗?!” 两个银虿暗卫立于?关氏身后,关氏则淡笑道:“还在路上吧。小叔你以为我是怎么?进来的?” 崀城三个城门皆久未升起,城墙四五丈高,且墙外都架有?防御工事,每十丈设有?两哨兵,兼之崀城还有?天然护城崖,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是以根本没有?偷摸进来的可能。 那便只剩下——崀城与云城、天壑城输送粮草的暗道了。 “陛下已经突破了云城和天壑城?!”军师和犀大将?军大为震惊。 . 崀城与云城交界地。 碧空如洗,茵绿一片的草场上支着连绵营帐,有?圆顶有?尖顶,其间错落着三两临时搭建的草木棚子、木房子,边沿则围上了车阵与尖木栅栏,撒有?铁蒺藜等防御工事,且派有?重兵守卫进出口。 不出半日?,此?处便建起了如此?森严的营垒,以应对接下来的全面战争。 云城和天壑城的强力部将?,齐聚在鸩王的营帐内商讨军情。 “陛下,云城的乱党叛徒皆已抓捕归案,首恶为陈将?军的女婿,他以陈将?军的女儿和亲孙为质,逼迫陈将?军切断与官家、邻城的通信。该人勾结枫国人,对民众洗脑,以功名为诱,优先让懂枫国话?的人当‘权’,骗城中百姓学枫国话?,强制使用枫国银票和官银,意图同化云城,转变为枫国国土与国民。”云城的中郎将?汇报军情。 “何必这般迂回?,他们所求的不是土地吗?”有?人不解道。 “当然是因为,某些人,还没有?蠢到真打算将?城池拱手出让,便择了个不三不四的做法,温水煮青蛙。权宜之计罢了。”鸩王冷笑道。 不过这也给了他机会,给了百姓喘息,万幸的是没有?出现屠城那般惨烈的情况。 云城不如崀城那般防守牢固,有?一条运河从城中穿过,全城的地下水道也相当通达,是以鸩王派出的银虿暗卫,早早便混进了城中,潜伏了起来。 在摸清城中大致情况后,便去解救或是拉拢得力郎将?,再将?陈将?军被软禁的家眷绑走,联合陈将?军,最后借用鸩王的名声,挑动满城百姓的不满与反抗,从而从内部攻破,一举夺回?了云城。 至于?天壑城,初时情况相去不远。但玉将?军更为硬气,见自己的部将?叛变,她当即一刀砍下叛徒的头颅,逃了出去。后来得城中诸多?百姓相助,藏匿了起来,其中甚至有?人葬送了性命,也要保住玉将?军。导致银虿暗卫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寻到玉将?军,然后献了一计,他们便开始结合民众,上演了一场大范围的狸猫换太子,让普通百姓与众多?姩国兵将?暗中交换身份。明面上军队还是那么?多?人,碍于?虎符不能擅动,但实际上,兵将?们早就?换上了农家的短打,持着农具和破铜烂铁,再合力将?城中的一处兵器库打了下来。再之后,便是真正?的反攻倒算。 那一战,堪称漂亮!枫国的两支千人军队以及零散叛军,被打得节节败退,不是被俘虏便是被杀了,漏掉的不足一二。 天壑城的兵将?前?来汇报时,与有?荣焉,说得声泪俱下。 而这两城的夺回?,俱发生在他们临时扎营,救援犀家人的前?一日?。 在准备前?往崀城,接到双城捷报时,真宿心下震动,久久不能平复。 真宿没想到,鸩王的动作这般迅捷,恐怕在离开京城的那一晚,便已布局好了。也没想到,鸩王的计谋能如此?的行之有?效,暗中靶心。说到底,是幕后之人不得人心。不然这甚是剑走偏锋的策略,怕是不可能得行。 而此?时,听着双城后续的汇报,真宿眼底皆是对鸩王的钦佩与欣赏。 鸩王能感?受到来自身后的灼灼目光,蓦地轻笑出声,将?正?在拟战书的严中郎将?吓了一跳。 严中郎将?不知鸩王在笑什么?,只知鸩王让他拟的与枫国宣战的文书内容有?大大的问题,遂迟疑道:“陛下,您这战书用词是否太……”太过直白,甚至可以说是猖狂了。他不敢想对面若是收到战书,会不会气到跳脚。不过这想想又很妙,于?是严中郎将?不再腹诽,还是给鸩王依样?拟好了战书。 鸩王瞥着一众部下那强装严肃的神色,心头莫名有?些痒痒,遂问身后的真宿:“小庆子也觉得,朕的战书写?得不妥?” 真宿骤然被点到,顿时喉结微滚,借着揉搓鼻子,暗暗将?喉间腥甜咽了回?去。 他一心二用,光顾着修炼,漏听了战书那一段,只好借次紫府模糊回?忆着,然后回?道,“陛下写?得太好了!就?该直取他们命门,他们做初一,我们就?做十五。他们攻我们三座城池,我们取回?来不止,还要北上攻打他们边境三城!对面不是一直给陛下泼脏水,说陛下野心勃勃,对他们国土虎视眈眈,意图开疆拓土吗?如此?倒打一耙,倒不如就?坐实了,真给他们边境三城都打下来!” “……”鸩王战书上写?的,也只是攻打一城啊!严中郎将?倒吸一口寒气,右眼皮跳得停不下来,额汗几乎要滴落到宣纸上。 旁边一众云城和天壑城的将?领,则纷纷侧目看向真宿。他们对阉人基本没有?好印象,甚至有?在监军太监手底下吃过亏的。并且他们天然地对这种小白脸没有?好感?,要不是对陛下有?盲目的信任与崇拜,他们险些要认为,这小子其实是陛下的娈宠,毕竟年纪轻轻就?被一路带在身旁。因而对于?真宿说的话?,他们满眼都是不善,心下暗骂:这就?是奸臣啊。对兵法军务一窍不通,却敢在这儿大放厥词,打下三座城,说得跟喝茶吃饭一般轻巧,简直妖言惑众! 而那群从京城一路跟过来的郎将?,对于?真宿,脑海里的偏见早就?不知丢到何处去了。他们只觉有?人能说出大伙的心声,给鸩王说说窝心话?,那真不是一般的好,而是太好了。思?及此?,他们眼中隐含着欣慰笑意。 而鸩王没有?发话?,指尖无规律地敲着桌案。 众人只得噤声以待。有?的郎将?们心下忐忑,暗忖庆公公这番话?,不会让鸩王下不来台吧;有?的则幸灾乐祸,搁那儿偷偷乜着真宿。而不知自己弄错了攻城数目的真宿,心里也泛起了嘀咕,有?点拿不准自己是不是踩了鸩王的雷区。 未几,鸩王凤眸凝着杀意,沉声道,“小庆子之言,提醒了朕。一城不足以当缓冲区,边境三城方为稳妥。枫国向来目中无人,此?番便让他们睁眼见识见识,到底孰强孰弱。战书上不必更改,但朕心意已决——众将?领听令!待崀城城门一开,随朕率兵出击,驱逐敌军,拿下枫国边境三城!” “臣等誓死追随陛下!杀!!!”众将?领齐齐单膝跪地,滔天喊声响彻营垒上空,震撼人心。 ----------------------- 作者有话说:被误会为娈宠的真仙大人,未来还会被误认为某人姘头 真宿:娈宠?我吗? 鸩王:是真的就好了。(暗爽 第58章 这章是不是很粗长(躺 [修改]增加了真宿是无意说错了攻城数目的细节 第50章 随侍 拾捌 战书已?下, 大战将即,鸩王愈发忙碌。整日地在营帐内推演沙盘,常与郎将们?彻夜议事, 饮食上也愈发潦草,比将士们?还不讲究,经常一个炒饼或是几个青稞糌粑, 并一碗马奶茶下肚,便算对付了一餐。 不过他却未让真宿跟着凑合,反将厨子专门做的御膳, 都给了真宿。真宿几次提出同食, 不愿搞特殊,鸩王却态度坚决,不让后厨取消做那些精细吃食。于是,真宿只得独自享用糟羊蹄、烧鹅腿、水晶脍等佳肴,顿顿不重样。 底下郎将们?瞧在眼里,难免嘀咕。可但凡有人试着与鸩王提及此事, 鸩王便冷眼反问:“还有闲心管这?些?”再问则会补一句“是朕吃不下, 让小庆子帮着解决罢了”,将悠悠众口堵得哑口无言。更有耿直者直接找上真宿理论?,真宿却拿出一整条羊腿,分给对方,害那人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只好摆摆手, 退了回去。 到后来,大伙都看麻木了,就鸩王那护崽般的态度, 以及真宿那人畜无害的模样,着实让人无从下手,只能由着他们?去了。倒是大伙开始憧憬起了庆功宴上的佳肴美酒,更加坚定?了要?杀敌立功凯旋的念头。一时之间,营中众人劲头更加高涨。 鸩王忙于商定?策略,统筹资源,还有规划攻占后的事宜——这?是最为?头疼的。而鸩王忙得顾不上真宿时,真宿就会趁机修炼,可谓是见?缝插针地练。短短两日,竟是将丹田修补了接近四成,次紫府于一次次的推演中,变得愈发机敏,推演愈发娴熟,修补速度便越来越快。是以他估摸着,照这?势头下去,再花个三日,便能将丹田修复好! 正当?真宿内视完毕,打算继续修补丹田时,他察觉到有两抹熟悉的身?影接近,遂一抬头,发现?走进营帐的两人,竟是封烁和犀洛。 二人对鸩王行礼之后,纷纷瞟了眼站在边上的真宿,封烁眨了眨眼,犀洛则有些拘谨地微微颔首。 真宿弯了弯眉眼,以作?回应。 接着封烁便禀告了他从崀城得到的情报。 “陛下,前夜崀城通往云城与天壑城的两条暗道?,皆遭到火药炸毁。” 帐中郎将们?一听,当?即哗然?。 鸩王目光一扫,众人顿时噤声。 其后便听封烁继续道?:“叛贼已?擒获,所幸暗道?只是被砖石堵塞,并无严重坍塌。阻塞清除后,从外部抽调来的粮草与药物,已?于昨夜悉数运抵,足供城内一月之用。” 众将这?才?松了口气。 “狗急跳墙,不足为?惧。”鸩王淡道?,而后话锋一转,“犀大将军现?下如何。” “家父,不,大将军身?体尚且康健,只是……”封烁欲言又止。 鸩王挥退左右,帐中只余四人。 其后,封烁才?道?出来,“家父夜不能寐……” 鸩王并不意外,犀大将军历经了兄长、双亲以及义子之死,现?下精神?颓靡,难以入睡,实乃人之常情。 然?而,旋即却听封烁说到,“家父夜里总是听见?怪声,有时是哭泣声,有时是尖锐的刮擦声,家父不堪其扰,但问遍周遭,却无一人听见?,似是只有他才?能听见?。” “这?般诡异……”鸩王神?色凝重。 “家父向来讳疾忌医,生怕药物会毒害他的心神?,故而如何也不愿喝下安神?的汤药。但睡不着觉,精神?头便变得相当?之差。微臣既担心家父会撑不住,但更担忧会否影响到明日的出战。”封烁语毕,眉头已?然?拧成山峦状,眼底是深重的愁绪。 “是幻听……?”鸩王也拿不准了。 这?时,真宿忽然?开口道?,“许是有人用了音障。” “音障是何物?”封烁愕然?道?。 犀洛一听,双眸登时瞪圆了,抢着解释了一番,“音障乃是江湖上灌音门的一种独门技法,可用内力形成一个……” 片刻后,封烁与鸩王目中闪过一丝了然?。 “但小的尚未亲眼见?识过,大人你可曾见?过?此术当?真并非江湖传言?”犀洛问真宿此话时,眼中亮起了细碎的闪光,难掩兴奋之色。 鸩王也偏头看向了真宿,若有所思?。 真宿不好胡诌说自己只是听来的,这?样他们?怕是很难相信自己接下来的推断,从而对犀大将军有所动作?,是以真宿只能点头道?:“在京城见?过。” 接着又道:“只要在犀大将军的四周布下音障,施术之人也匿于音障之中,发出怪声,那么音障之外的人,便听不见?。” “你是说,那人也在音障之内?!那岂不是离家父甚近?可家父或是旁人,怎会毫无察觉?”封烁惊道?。 真宿想了想,道?:“应当是在檐上。” 此言一出,封烁瞳孔骤缩,与犀洛迅速对视一眼,心底激起一阵惊涛骇浪。 二人反应,并没有逃过鸩王的眼睛。鸩王不明白的是,此事听上去,亟待商榷的地方仍有不少,但这?两人却俨然?一副笃信了真宿之言的模样,因此这?里头应当?还有隐情。于是鸩王眯起凤眸,幽幽道?:“事关尔等父亲的性命,若有隐瞒,只此一次坦白的机会。否则,后果无人能担。” “陛下!!请、请相信家父,他当?时只是被妖言蛊惑了,绝无半分投敌之意!”封烁与犀洛都跪了下去,然?后封烁颤着声解释道?,“……家父曾两度听闻‘神?谕’,那声音诱骗家父将城门打开,称什么‘兆神?护佑’。最重要?的是,那道?声音……正是从塔顶传来!” 当?时犀大将军跟军师提起此事时,恰好被他俩小的听了去,其后才?知竟发生过那般奇异之事。若是鸩王安排二伯娘晚到一刻,那么后果不堪设想。他们?犀家怕是会永无翻身?之日,整座城都会沦为?人间炼狱。 鸩王不语。封烁开始懊悔自己冲动,家父虽未铸成大错,但是不代表鸩王不会追究啊,论?迹还是论?心,不过都是看君王一念。 而真宿在听到“兆神?”一词时,觉得颇为?耳熟,随即他想起了邬镇之事。 兆神?……这?背后竟也有蕴光道?观的手笔?! 鸩王似是与他想到了同一处,暗暗投来了目光,于是他回了鸩王一个故作?凶恶的表情,以表愤怒。 那轻撇的唇线,微微鼓起的腮帮,挤压在一起却依旧英气的眉,落在鸩王眼里,只觉可爱,直到见?到真宿比了个割喉手势,鸩王才?读懂了真宿的意思?。 ——收拾蕴光。 鸩王极慢地眨了下眼,那眼中透出的慵懒淡定?,让真宿悬起的心仿佛被一双手承托住,稳稳落回原处。 鸩王转向封烁,说道?,“人无完人。让同钊陷入如此境地,朕亦有责。” 封烁猛然?抬头,紧抠着膝盖的十指,渐渐松开。 “只望,你也能坚守住最后的底线。”鸩王此言说得模糊,真宿却听懂了,鸩王已?然?认同了封烁,作?为?犀大将军的后继之人。 “谨遵陛下教诲,臣定?不负陛下所望。”封烁重重叩首。 . 入夜,夜风凛冽。明日便是与枫国开战之时,鸩王难得跟真宿提到,“朕想沐浴。” 自抵达边疆,多日来,因忙得不可开交,水也紧缺,鸩王多以擦身?了事。此番提及沐浴,很显然?是指要?用到浴桶的那种正儿八经的泡澡了。 于是真宿搬来了浴桶,置于帐中。 然?后鸩王又让他去行装里取一个雕着龙纹的玉瓶子。 真宿回到车阵处,好一阵翻找,终于寻到了一个小玉瓶,通体玉白,瓶身?上的爪下翔云竟是依着玉里的紫色棉絮所刻,衬得此龙栩栩如生,如乘紫气,隐隐透着悍然?威势。 真宿心想,应是此物了。 他拿着玉瓶往回走,未及入帐,便被鸩王唤了进去。 浴桶中,鸩王一手搭在桶沿,一手将额前的湿发都拨至脑后,露出了那双点漆般的深邃凤眸,视线牢牢地锁在真宿面上,问他:“油瓶取来了?” “油瓶?这?里头装的是油?”真宿疑惑地拿起瓶子看了看。 鸩王唇角蓦地勾起了略带邪气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龙涎香油。每回出战前,朕都会涂遍全身?,再入睡。” 此时真宿尚未意识到问题所在,仍在点头道?:“原来如此”。 然?而下一刻,他便看见?鸩王背着身?从浴桶里站起,声音异常暗哑,“小庆子,你来替朕涂抹。” “啊?” ----------------------- 作者有话说:很喜欢庆宝的一句话——“啊?” 第51章 随侍 拾玖 直到龙涎香油流入掌心, 那触感莹润冰凉,真宿才?真正?回过神来。但余光里,那大片光.裸的背肌, 以及往下那被?布巾覆着的挺伏曲线,又将?他推回到一阵迷茫之中?。 第59章 他为何会在这里跪着?鸩王又为何会半赤着身子趴伏在自己身侧? 哦,原来是要他帮忙涂抹这个龙涎香油。 真宿迟迟未动, 鸩王便?偏过头来,问道:“为何不涂?” 真宿闻声,“啪”地一下将?带着香油的手拍到了鸩王的背上。 鸩王蓦地一怔, 但只沉默了一瞬, 便?将?头转了回去?,枕回了臂上。 手贴附上去?的那一刻,真宿才?知,鸩王的背肌不仅是看上去?线条流畅,宽阔有力?,手感也颇佳, 触着结实有型, 微微用力?按压下去?,却是软弹的。肌肉饱满但不夸张,真宿的手不大,五指微拢,便?会与隆起的肌肉线条相贴合,满得恰到好?处。 随着油被?推开,那股独特的龙涎香味被?热度激发, 甘甜而醇厚,萦绕鼻尖。 真宿的手法丝毫不娴熟,带着些许随性, 涂抹得也不甚均匀。但就是这么敷衍的动作,鸩王的肌肉却肉眼可见地紧绷了起来。 鸩王能感觉到真宿的手在自己腰间涂抹完后,正?要往下深入,却遽然?停住。真宿戳了戳他的肩膀,对他说:“手。” 鸩王顿了下,将?枕着的左手伸展出去?,朝后交到了真宿的手里。 接下来的涂抹手法让鸩王喉结狠狠一滚,与涂抹背脊时的随意截然?不同。真宿忽然?细致到连指缝都照顾到了,他用沾了油的指节卡入鸩王的指缝,缓慢地来回摩擦,直到油完全沾染上去?,才?蓦地抽离。 摩擦的热度透过皮肤,再顺着肌理延展开,舒服得让人骨头发酥,头皮发麻。 就在鸩王以为真宿要继续方才?未竟之处,然?而真宿却又倒了一手油,掌心向上,停在了鸩王的腹侧。 “稍抬起来。”真宿的声音听起来莫名凉薄,仿佛不带一丝情绪,鸩王忽然?想?要回头看他,但还?是忍住了,只是手臂微微用力?,身体与底下垫的丝绸布巾便?腾出了一指距离。其后一只如初雪般皙白的手从腹侧潜了进去?。 腹上倏然?一片冰凉,旋即又变得微烫。鸩王的鼻息变得粗重,尤其随着那手往上游移,鸩王终究是抓住了那只柔软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不让它动弹,然?后支起上身,回头一瞥。 帐中?吊起的油灯轻轻晃动了一下,真宿的脸庞逆着光,匿在阴影之下,然?而,那双金眸却透着幽然?的光,隐约透出一丝淡漠,让鸩王莫名心悸。好?在鸩王还?注意到,油灯的淡黄光打在真宿的耳廓上,透出的竟是橘色,边沿的细绒毛则显着一圈白光,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上一摸。 鸩王盯着真宿看了片刻,到底是松开了真宿的手,哑声道:“剩下的,朕自己来。” 真宿的羽睫轻轻敛下,颔首后却没有立即起身,指节捻动,暗暗将?破了的功法施展回去?,缓了缓,才?转身退出了营帐。 待真宿离开,帐中?的旖旎也随之消散。鸩王缓慢趴伏回去?,良久未动。 . 崀城,瞭望塔。 久违眠了一宿的犀大将?军,望着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旭日,大手覆上了封烁的头顶。 “老爹……”封烁虽然?如同以往一样,将?犀同钊喊作“老爹”,但这还?是知晓自己真实身份后,头一回这么喊。即便?他心态并无多少转变,但却带上了以往没有的奇妙意味。 犀大将?军眼角隐隐闪过泪光,叹道:“……烁儿,你?比我厉害多了。” 封烁却摇了摇头,“此番全赖陛下身边的随侍大人,是他识破了贼人的伎俩。” 其实他和犀洛虽然?想?通了个中?关窍,但面对这有如江湖传说的异闻,他心底里还?是免不了打鼓。只是没想?到陛下比他们更?为相信庆公公的话,当即就安排了银虿来协助他。是以赶回城中?后,他让老爹换了一处有矮顶的地方入睡。没成?想?,当真在檐上擒获到了一个神秘人!而这世上,竟当真存在如此诡异的技法! 后来,此人被?银虿暗卫押去?审问,审问对方来路,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但审问结果尚未得知,只因现下有更?为紧要的事情,等着他和老爹去?做。 争取到了这一夜安睡,犀同钊的精神头已然?大有不同。 “该升起城门了。”犀同钊与封烁对视一眼,望向城下,嗓音中?带着沉重的决意。 城边大营,东北门。 一位身着白衣重型钢甲,坐于白蹄乌马之上的骠骑将?军,面容隐在半覆面的头盔之下。对方手中?握持着标志性的链斧,率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兵士郎将?,候在了营外。 守门的兵士深深鞠躬,“参见玉将军。请将军稍候,陛下正?在整备,不时便?会出营。” 此人正?是天壑城的玉将军。她斜乜了一眼营中的方向,点头回道:“好?。” 接着,她眼神一凛,中?气十足地向后大喊道:“中?郎将?出列,速速报上到场各兵种人头数!” 与此同时,大营西北门外,也集结了一大批人马。一位穿着玄衣环锁铠的方脸男人,身后背着玄铁打造的重弓,牵着赤色矮脚马,扬声道:“陈若辛率八千兵众前来!皆已装备齐整,在此静候军鼓之令。” “参见陈将?军,有劳将?军稍待片刻。”这一侧门的守卫礼道。 方脸男人,也就是云城的陈将?军,闻言微微蹙眉,目光一直往营中?瞟去?。底下的兵士郎将?们也蠢蠢欲动,都自以为隐蔽地探着脑袋张望,都在期盼着那一抹身影的出现。 守卫知晓他们在等谁,但他们也无从得知陛下的去?向。时辰将?即,该见的,终究会见到。 而被?众人千盼万盼露面的某人,此时正?在主帐前,跟自己的随侍公公讨要物件。 今日的鸩王换上了赤黑劲装,锢于泛着银光的钢甲之下,最?后还?束上了暗红长披风,衬得整个人更?为伟岸。而本就偏硬朗的面部线条,被?头盔侧边的片甲修饰得愈发冷峻,身上飘散着龙涎香气,打眼看去?,堪称丰神俊朗。真宿却因那香味,心猿意马,脑海里飘过了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 而不远处的汗血宝马,此时也装上了银色重甲,它瞅了眼和鸩王站在一起的真宿,急躁地打了个响鼻,甩了甩被?盔甲压着的鬃毛。 “贴身的物件?”真宿这才?知晓,原来帝王也要讨个平安意头。但他想?了想?,自己身上根本没带着什么物什,戴的金珠耳珰、挂的随侍腰牌,皆是陛下赠与自己的,他总不好?借花献佛,不对,这应该算是完璧归赵? 鸩王也看出了真宿的为难,遂道,“若是没有,那便?罢了。” 真宿却觉着不妥,若是鸩王没提起,他倒是不在意这些,但是既已提起,真不带上什么,他不禁开始担心会否当真意头不好?,影响了战局。 是以真宿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迟疑道:“小?的不如裁一段头发,让陛下置入香囊里好?了。” 鸩王凤眸微凝,看着真宿的眼中?闪动着暗芒。 真宿见他没反对,便?摘下发冠,解下绾发,借苗刀,从发尾处割下一小?段青丝,再打了个结儿,便?扯过鸩王腰间的水色香囊,放入其中?,再抽绳收紧囊口。 鸩王看着真宿圆润的耳廓,凑近低声道:“谢谢庆儿。” 真宿的耳尖触及鸩王的气息,莫名有些发热。他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挪开目光道:“不客气。” “那朕出发了。”鸩王拔起插在地里的一把金色长戟,立起来比鸩王还?要高出一截,他掂了掂挂在腰间的香囊,握持长戟背过身去?,“等朕回来,勿要乱跑。” 真宿愣了下,数息后才?道,“祝陛下凯旋!” 鸩王轻勾唇角,没回头,大步往营外走,候在两旁的众将?领们及时起身,跟了上去?。 ----------------------- 作者有话说:推油开始,鸩王:你小子,到底会不会? 推油结束,鸩王:是我不会了。 真宿:全身上下就我这身体是我自己的,那就整点头发吧,不值钱。 鸩王:他到底知不知道赠人青丝代表何意?(抓心挠肝 第52章 随侍 廿 辰时, 战鼓擂响,号角齐鸣,姩国三?万大军以雷霆之势对崀城城外多点包抄, 将扎营于城外的枫国大军围困起来。 鹰隼掠空,枫军阵脚大乱之际,一道透着沉厚内力、如若洪钟的声?音自姩军阵前传来, 响彻枫国军营上空—— “枫贼侵我河山,蛊惑人心,今日?我姩国忠义之士自成护国山河, 誓取尔等?首级!” 鸩王叫阵之言一出, 兵士齐声?响应,声?若轰雷:“杀!杀!杀!!!——” 战鼓激昂,旌旗猎猎,鸩王身骑汗血宝马,率先冲入敌阵,手?中金色长戟一挥, 所过之处, 人头飞起,杀招连绵,疾如流星,势不可挡。 第60章 腥红喷溅,血气弥漫。众兵将见状,眼睛纷纷染上血色,呼嚎着向前冲锋, 大地仿佛被地龙搅翻,震颤不已。 枫国此番派出的户大将军,瞧着开始溃散的外围防线, 怒火中烧,急令部下击鼓,大声?叫阵道:“区区小国,竟敢反抗?!我大枫国统共十?五万大军,尔等?竟敢得罪,真不知亡字如何写?!” 然而,姩军以凌厉攻势回应——他们真的不惧。 . 姩军大营。 远处杀声?震天,被留在营里的真宿和犀洛无聊得大眼瞪小眼。 不过真宿并非全然无所事事,他正让次紫府全权修复着丹田,因为他上回发现,次紫府竟已能?独立完成修复一事,并不影响自己行事。而与此同时,他也正思索着战场上的变数,越想越为惴惴。 犀洛则更是急躁。若不是没有合适的马驹,她早就请战上阵了。她的双刀皆是短弯刀,在战场劣势明显,而她的力气尚不足以驾驭长刀,无法像她父亲那?样自如地挥舞斩.马.刀。光是双手?共持一把长刀,她已足够吃力,更遑论?左右双持长短刀了。 犀洛来回踱步,时不时瞟几眼真宿,欲言又止。 真宿察觉后,便问道:“怎么了?” 犀洛向来直性子,但在真宿面?前,却总是多了几分拘谨。不过她最终还是开了口,想听?听?真宿这位她眼中的高手?,对此有何破解之法。 真宿并未直接教她提升力气,而是说?道:“有些事不可急于一时。你的骨骼仍在生长,过早承重,反而会压制发育。体型小也有体型小的好处,若将来长大了,反倒可能?会失去现今的一些优势。” 此言一针见血,犀洛如拨云见日?,心下安定不少。 就在她准备道谢时,真宿却抛给了她一个选择,“不过我有一法,可让你长大后仍保留现今的个头优势。” 犀洛听?出真宿有意传授她技法,顿时眼眸一亮,屏息凝神地看向他。 “要学吗?缩骨功。”真宿笑着问道。 “那?不是话?本上才有的……”犀洛眸光震颤,但她从?不质疑真宿的实力,也不信他会诓骗自己,遂不用真宿解释,便抢着点了点头。 一刻钟后,真宿指点着让犀洛尝试了一回缩骨。 “此功法,竟是真的存在……”犀洛喃喃,小脸因兴奋而涨得通红,此刻的她竟不比一只幼鹿大上多少,不敢想今后她能?藏身于多么隐蔽的地方。 “其?实此法就是拆骨,切记不可多用,且需常服固本培元的药物,不然损伤不可避免。但在某些危急关头,譬如被困于狭道或遭遇坍方之时,可多一线生机。” 犀洛讷讷半晌,忽地向真宿磕头,“你已授我功法,无论?你愿不愿,洛儿都认你为师!” 真宿哭笑不得,“这可不行,我教的是旁门,而非什么正儿八经的武术。你日?后还要拜师,该如何是好?” “不妨碍,洛儿都学。”她心意已决,若后来的师父不认她心里还有个大师父,那?便不拜那?人。 真宿又推拒几句,犀洛虽未出言辩驳,但看她那?油盐不进?的态度,显然已认死理。 真宿也拿她没办法,想了想道:“我还是打?算去战场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 犀洛立即答道:“去!” 营中留守的大多不是精锐,即便将军们在此,也拦不住真宿。 二人简单乔装过后,绕过层层守卫,偷马直奔喧嚣的战场。 真宿挑了一处高地,放开神识,俯瞰战场局势。此时枫军大营已被踏平,姩军正与敌军主力交战。尽管包围圈一步步收紧,但仍有好几处边缘被击穿,未能?完全合围。毕竟是三?万对阵五万,战况之艰难可想而知。 正观察间,真宿和犀洛所在的山崖下方传来一声?惨叫。 真宿身形一沉,便从?崖顶顺着崖壁滑下,不一时便落到了地面?。下落过程中,他顺手?抓了几个石块,指间搓出石片如刀锋般凌空飞出,瞬间将一名正举枪下刺姩国兵士的枫国兵士双手?斩断。 长枪脱手?坠落,真宿又接连弹出石片,在一息之间,追着削去长枪的尖头,直至削剩圆钝的杆头,撞在姩国兵士胸前的皮甲上。 不对,皮甲更怕钝击!真宿猛然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将兵士拉起身。 “无事吧?”真宿问道。 兵士惊魂未定,顷刻后才回过神,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蒙面?少年,“我,我没死!”他后知后觉地按了按胸口,吐出一团浊气,“胸口好疼,但我还能?战……” 这时,犀洛也绕着山道赶了下来。她看着在地上举着断手?不断痛叫的枫国人,眼中杀意骤起。 然而,还未等?她走近,那?厢忽又冲出了五个枫国的兵卒,他们方才且战且退,被撵了一路,焦急得发狂。恰闻这边只有零星叫声?,便摸了过来。接着定睛一看,发现此处只有两个蒙面?人,看着年纪就很?小,兼一个按着胸口似乎气不顺的姩国步兵。 “呵,追了咱这么久,也该轮到我们来杀你们了,姩国的废物!”他们猖狂大笑,好似捡到了天大的便宜。 真宿听?不懂枫国话?,犀洛给他解释,“他们想杀我们。” “欺人太甚!连孩子都不放过,简直牲畜不如!”姩国兵士怒不可遏,尽管他手?里的刀已磨损得不成样,但依然挡在了真宿和犀洛身前。他额间冷汗直冒,直视着对面?五人,努力压制着声?音的颤抖,对身后二人道:“你们快跑,我来拖住这群枫贼,快跑!” “就凭你这豆芽菜也想护住他们?哈哈哈哈,姩国人果然蠢得可笑!依附我们枫国吃香喝辣不好吗?非要搁这儿立贞洁牌坊,垂死挣扎!” 犀洛懒得理会对方的叫嚣,正欲一马当?先冲上前,却被真宿拦下。接着真宿说?出了令她难以拒绝的话?,“给你个偷师的机会。让我来。” 下一刻,真宿身形一闪,从?兵士身后冲出。他刻意放慢了动作,好让犀洛看清他的一招一式。只见真宿侧身下腰,左一记扫堂腿,扫倒两人,旋即扭腕撑地,倒挂上踢,踢碎右侧一人下颚,接着顺势空翻落地,落在了剩余两人身后,两手?擒住二人头盔,猛力合撞到一块。 “咚——”一声?重重的闷响,两人脑瓜子嗡嗡,踉跄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前头那?两个被扫倒的,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岂知还是被真宿一把揪住。他马步沉腰,交错地在二人身上打?出一套完整的七杀拳法,动作从?容不迫,还有闲暇回头瞥一眼犀洛,确认她是否看清。 犀洛看得目不转睛,全神贯注。而她旁边的姩国兵士,已然看傻了眼,感觉自己也脑瓜子嗡嗡的,脚下发飘,恍如梦中。 最后,虽说?是放慢了动作,但依然不消盏茶,五人已全部倒地。 犀洛心下激动不已,将方才的拳法深深印入脑海,由衷喊道:“老大!” 她本想喊师父,但尚未正式拜师,不敢僭越,心中已盘算着要办个隆重的拜师宴,方配得上老大。 真宿被她那?叫法逗笑了,故意调侃道,“都记住了吧?记不住我也不会再打?一遍了。” 岂知犀洛猛点头,“我记住了!” 看来眼力记忆力都不差,是个练武的好苗子。真宿心道。 不远处依然杀声?阵阵,血气浓郁得不断涌进?他们这偏僻的一角。 真宿侧目看了眼那?个姩国兵士,“这些人就交给你了。” 姩国兵士忙不迭点头,“好,好。” “犀洛,我们走。” “诶,诶,且慢,敢问英雄大名?”兵士急忙喊道。 “你们保家卫国,方是英雄。我不过是个过路人,不留名。” 真宿心中清楚,自己凭何被称作英雄,他能?救的人有限。随着他步入战场的更深处,所见伏尸千百,不分敌我,血流成河,那?煞气与腥气沾附到他的身上,挥之不去。无一不印证了他之所想。 这便是战争,他根本救不了多少人。 此处靠近云城,战况尤为激烈,包围圈的缺口也多集中于此。姩军攻势开始疲软,渐渐转为守势。不仅弓箭即将耗尽,他们骑兵更是意外的稀少,而这一片的枫军则以骑兵为主,轻骑重骑齐备,最为擅长破阵,杀势极为凶猛。 真宿深深蹙起了眉,心下疑惑:鸩王为此战谋划已久,怎会疏漏至此,战局这么快便出现了颓势…… 正思索间,他身侧倒下了两名姩国小兵,他和犀洛各自救下一人,便将伤者搬到了隐蔽处,对他们询问了一番。 “咳咳……此处地形开阔,骑兵优势大,偏偏敌军骑兵太多了,比想象中多出一倍有余!我方弓兵缺少坐骑,难以追击,弓阵支援不足,全靠前方的长枪方阵强撑,但是战力这般不对等?,如此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骑兵……坐骑……”真宿金眸中骤然点亮一簇焰火。 第61章 他知道突破口在何处了。 ----------------------- 作者有话说:ps:叫阵台词参考了岳飞抗金。 庆宝就是本文的武力天花板。写到打斗场面我就开心。 [修改]最后一部分润色完了,前面也改了一点语法问题。还有屏蔽词和标题忘删了。 第53章 随侍 廿壹 骑兵与步兵, 关键便在于战马。 真宿暗忖,不就是?马比他们多吗。 他想起鸩王的汗血宝马,乃至于西马场的飞禽走兽, 对于自?己的反应,不由心生?一计。 因而真宿毫不犹豫,让犀洛留在此处帮姩军抵抗片刻, 且叮嘱她切不可逞强,然后真宿将神识敞开,留了一丝心神在她身上, 自?己则迅速离开, 去寻一处上风位置。 “……此处应当可以。” 真宿足尖轻点于一株云杉顶上,内视须臾后,将体内炼化好的毒素运至掌心处,接着一个微小?的气?旋在他掌上凝结,回旋间,气?旋由无?色渐渐转为墨色。最后气?旋消散, 掌心上便出现了一抔黑色粉末。 真宿犬齿刺破舌尖, 从艳红的舌尖垂下一滴泛着金光的仙血,落入粉末之中。紧接着五指收拢成?拳,如鲸吞般豪吸一口气?,对着拳眼猛地一吹—— 战场上的风,在他的神识里,就如同一江宽阔春水,自?脚下倾泻而下, 水浪裹挟着点点微若星尘的墨色,涌向下方正激烈交战的敌军的骑兵阵。 “哈哈哈哈!认命吧!你们这群姩猪,只配被咱片成?片, 搁进汤里涮!”一枫国将领,骑着悍马,将长柄刀狠狠劈下,终于砍破姩军阵前伤痕累累的盾牌。他猛扯缰绳,战马铁蹄高?高?抬起,重重踩下,转眼间姩军的兵卒便连人带盾被跺成?肉泥。 将领仰头大笑,领着众兵从此缺口鱼贯而入。越来越多的盾牌被粉碎,越来越多的同伴被一枪挑穿,姩国兵将的面?上,渐渐浮现出绝望之色。 然而,就在姩军的矛楯坚阵即将被踏平之际,敌军骑兵却突然脸色大变,须臾间竟有不少人惨叫着坠马,随即被卷入战马的无?情铁蹄之下。 姩军虽不清楚为何会?突然出现变故,但眼前敌军骑兵相继落马的光景,却是?实?实?在在的。他们吞咽着口涎,眼中的狠意再次凝聚。 这时,有人高?喊,“战马发疯了,都退开!等马跑远了,再上去补刀!一个枫贼都不要放过!!” 姩军纷纷响应,迅速调整阵形。 战马们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枫军兵士,而枫军却束手无?策。这群战马仿佛与他们未经半点磨合,任他们如何鞭打、拉扯缰绳,都阻止不了战马疯狂奔向某个方向,好似后头有什么怪物在追赶它们一样。 千马奔腾,大地震颤。它们逃出甚远,沿途避让的兵卒无?数,无?人敢上前勒住这些无?主之马的缰绳。 那可是?至关重要的战马,足以影响局势的战马。枫军与姩军自?是?对其虎视眈眈,双方都在想,绝不能让战马落入敌方手里。 于是?一面?厮杀一面?争相追逐战马。 然而,有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蓦地出现在战马群前。战马群瞬间刹住脚步,嘶鸣滔天?,却不再寸进。 两军兵士茫然四顾,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何事。大多数人根本注意不到被高?头大马挡得严实?的少年身影,只有最外侧的几名姩国兵卒看见了。 那翩然身姿,宛如仙子流落凡间,不幸的是?,流落在了这残酷的战场之上,无?人有余力去拯救他。 正当他们扼腕之时,蒙面?少年忽然扬声念出一句驯马词,“库坎。” 明明声调不高?,亦不沉厚,但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很显然,该声音用内力增幅过。 然后神异的一幕出现了,大部分?战马猛然抬起前腿,再收起后腿,原地跳跃了一下。 真宿当即脸色一沉,眸中寒意四溢。 他扯下一匹听得懂姩国语命令的战马的布甲,发现马臀上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梧”字。 “哼,果然如此。梧城的马,出现在了敌方阵营。”梧城,乃是?边疆十城中负责后援的七城之一,草场丰盈,其战马质量之优,颇负盛名。 真宿的低语通过内力传遍这一方战场,姩军众人震惊不已。结合方才?种种,他们岂能还搞不懂这些战马的真正所属,怒火烧得不能再旺。姩军兵将纷纷抵挡敌人的攻击,寻隙牵过战马骑上。枫军兵将则一面?偷袭,一面?怒骂姩军是?“偷马贼”,然而这回,无?人在意他们的颠倒黑白,只因他们很快便抵不过重获战马的姩军的迅猛攻势,叫骂声淹没于铁蹄之下。 见局势逐渐逆转,真宿翻身上马,赶回犀洛所在之处。 谁曾想,还未行至中途,东边陡然掀起巨大骚动。地面?“咚咚咚”震颤未歇,漫天?箭矢已挟着“咻咻”破空声,倾泻而下。真宿纵马逆行于敌军之中,转眼便被箭雨笼罩,耳边充斥着敌军兵将们慌乱的叫骂。 真宿信手拨开飞箭,将神识范围拓开两倍,顿时锁定了东边黑压压军阵前的那道?身影—— 只见此时鸩王身上的银甲,已被血沾染得与内里的赭红劲装浑然一色,周身煞气?让他看上去如同幽狱修罗,光是?这般骇然威势,便令不少枫国兵士吓得动弹不得,更有甚者瘫软在地,狼狈爬走。 然鸩王手中的黄金戟寒芒乍现,未待哀嚎声起,便已人头滚滚没黄沙。 鸩王浴血厮杀的身姿,此刻正牢牢印在真宿莹亮的金眸之中。 ……不好,他欣赏个什么劲!他是?偷溜出来的啊!糟了糟了,自?己断不能被鸩王发现。 真宿猛地甩甩头,果断弃了马,扬手在马臀上抽了一记,赶它往战场中心的反方向跑。 好在现下枫军不得不掉头抵抗前来支援的鸩王一众,使得他不再逆向穿行那么扎眼。只是?他身上太过干净,仍是?惹眼,于是?真宿打算到地上滚两滚,蹭点血污,顺道?给脸上也来一点,好看上去像个真的兵士。 然而,当他扯下面?上的布巾,远处的鸩王似有所感,猝然朝真宿遥遥望了过来。 真宿却没留意到,因为他赶巧被几个枫国兵卒缠上了。那几人瞧真宿细皮嫩肉的,以为好对付,长相也完全不似枫国人,于是?握着刀把朝他冲了过去。 真宿不愿在这儿耽搁,打算速战速决,孰料接连撂倒了好几人之后,被不远处一个身形跟座小?山似的大将盯上了。 这枫国大将狞笑着操持蛇矛,一个戮挑,便朝真宿后心攻了过来,来势汹汹。 真宿正欲回身抵挡,后头传来破风而至的金铁铮鸣,一杆黄金戟头绕着蛇矛画了个圈,再往侧方一攘,矛头准心便猛地偏了去。 金光一掠,下一刻,魁梧的枫国大将便捂住骤然一空的脖子,喷着漫天?血线,轰然倒地。 “!!”真宿蓦然回首,撞入眼帘的是?鸩王目眦欲裂的阴鸷神色,与他勾踏沉腰、俯身朝自?己伸来的手臂。 真宿只觉腰间一紧,下意识地消去了自?己身体的重量,鸩王便一把将人抱上了汗血宝马,箍在了自?己身前和臂弯之间。 铁蹄踏踏,马背颠簸,刀光剑影间,黄金戟凶猛地辟出了一条血道?,一往无?前。真宿的后背贴着鸩王的胸甲,感受到了一阵“咚咚”作响的强烈震动。渐渐地,他竟分?不清那心脏的鼓动,是?来自?身后,还是?来自?他自?己,真宿的面?上鲜少地浮现了无?措。 “受伤没有?”鸩王的问话从耳后传来,细听竟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真宿摇了摇头,没吱声。 鸩王还处在后怕之中,握着长戟的手心不断沁着冷汗。天?知道?他亲眼看见真宿出现在敌阵的那一刹那,脑中一阵空白,第二回真正明白了什么叫“惧”。 不是?惧怕那人“叛逃”,而是?惧怕那人被伤及分?毫,尤其是?刚刚他才?亲自?命弓阵发起袭击。 鸩王眼底的狂色未退,良久不能平复下来。 真宿看着他们前进的路线,蓦地想起了什么,连忙指了个位置,道?:“犀洛!她被我留在了那儿!” “……真有你的。”鸩王叹了口恶气?,御马向那头奔去。 . 鸩王将真宿和犀洛送回营中后,便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临走前特地对真宿落下一句,“朕能摆平,莫要让朕再逮到你乱跑。” 随后,犀洛便眼睁睁看着自?家“师父”,乖得不能再乖地连连点头,她只好也跟着点头,毕竟鸩王的眼神着实?可怕。 而后鸩王便领着数十个负责护送的兵将,再一次冲入战场。 真宿搓了搓鼻下,懊悔这回怕是?不好糊弄了。 . 战局收尾之快,出乎所有人意料。 不过两个时辰,崀城外的主战场便已分?出了胜负。姩军明明以少对多,却打出了以多对少的碾压之势,枫军的主力部队基本被消灭,除去被俘虏的,以及零散遁逃的,数千名残部全都后撤到了边塞之外。 第62章 “那群该死的姩猪真就是?不可信!说?好替咱在路上就解决掉他,为何他还能出战?莫非他们也拿那疯子一点办法也无??!竟是?就这么干看着他对我军出手,屠戮我军这么多手足弟兄!!”枫国的残部将领穿过边塞后,才?敢放声大骂。 “将军,黎明城的城门?正在开启,可整肃队伍,回城防守了,趁敌军还未追来。”属下来报。 “这么一会?儿了……竟未追来?”将领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情势紧迫,他无?暇深思。他只知道?,那杀神要是?真追上来,他们怕是?见不到下一个黎明了。于是?他大手一挥,“速速回城!!” 整肃好部队之后,他们便从黎明城敞开的东门?鱼贯而入。然而,随着东门?重重阖上,哨塔倏地降下箭雨。塔上出现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只见他目光无?波无?澜,彷如在俯瞰着一群死人,持着斩.马.刀,从哨塔上凌空跃下,下落处青砖石板霎时崩碎飞溅。 “犀同钊……为何,你为何在这?你,你不是?一直在崀城守着吗?——难道?!!”将领拿部下挡了箭雨后,不可思议地望着那缓缓朝自?己走来的男人。 “我犀家的仇,我军中弟兄的仇,还有犯我边疆的仇,今日,终于可以报了。”犀同钊握持刀柄的手剧烈抖颤了一下,其后便猛地挥举起来。 “啊——” . 回到这边。 姩军初战大捷,众人正在大营中休整。鸩王回来后却没有时间歇息,一直在听各路汇报。 “陛下,黎明城传来捷报!犀大将军从暗道?离开崀城后,领着七城的八千援军,拿下了黎明城。接着瓮中捉鳖,一举将枫国的残部兵将尽数杀了,只余后勤俘虏百人,以及黎明城平民两万人。” “护送军师进黎明城坐镇。今夜让同钊严防,切不可让枫国人聚力反扑。”鸩王道?。 “是?!” 真宿在鸩王身侧听着战报,心下震动。他想都没敢想,头一天?便能拿下对面?一城,然而,这事却发生?了。这黎明城甚至是?边境三城之中最难攻陷的一城,它占地虽不多,但城周设有护城河,且与边塞贴合的边界线最长,是?以该城防守最为严密。 “犀大将军当真了得。”真宿不由感叹。 鸩王闻言斜睨了他一眼,尚未消解的戾气?,噌的一下如添柴之火,越烧越烈,囿于其墨瞳之中。 真宿不知自?己哪里又惹到他了,拽着手心的布巾,抿了抿嘴,选择不说?话。 他手里的布巾,本是?要给鸩王擦脸用的。自?鸩王归营,那一身的血煞气?可谓瘆人,于是?真宿连忙取来了布巾,抬手就往他脸上擦,然而却被鸩王偏过头避开了。 之后他便杵在一旁,听着战报,没再给他擦脸,但也没走开。 真宿以为鸩王气?在上头,不会?理自?己,岂料下一刻,鸩王竟将脸凑了过来,那双深目瞟了眼他手上的布巾,又侧过来看着他。 真宿闷声道?,“要擦脸?” 鸩王眸光暗了暗,依旧不发一语,但落在真宿的目光愈发沉沉。 真宿只好拿起布巾,按上了鸩王那张被落日余晖映照着的脸。血迹被抹开,变浅变淡,再消褪,鸩王的剑眉星目,英气?端华的容貌,逐渐重新?显露出来。 鸩王鼻翼翕动,似乎余气?未消,而他委实?仍在生?气?。即便眼前便是?真宿近在咫尺的脸,自?己被擦拭的脸也感受得到真宿那不知轻重的力度,却依然没有实?感。 鸩王暗暗在想,这小?子看着亲和,其实?身上总有种挥之不去的疏离感;看似藏不住情绪,其实?身上藏着诸多秘密,让人难以看透。而让他最难以接受的,是?他对着他,总隐隐有种抓不住对方的无?力感。而今日,这份根植心底的惊惶,又一次浮了上来。 “擦好了。”真宿满意地打量了一下鸩王干净的脸,说?道?。 鸩王收回思绪,薄唇轻启,正欲说?什么,旁边又来了人,称有要事禀报。 鸩王转了回去,宣其来报。 “启禀陛下,依军中兵士们的说?法,战场上发现敌军坐骑,竟有相当一部分?是?梧城的马匹。细查后发现,俱是?梧城给云城支援的那一批。” “嗬,问题原是?出在此处。朕就说?,这包围战术为何会?如此之快便失灵。”鸩王沉思了一番,又问,“那此批战马又是?如何回到我军手上的?” 真宿耳尖微动,有些心虚地往外挪了挪步,抬头望向了天?上紫红交错的浮云。 部下顿了顿,回道?:“兵士们说?他们也弄不清楚,只知战马忽然间集体失控,我方兵将见此机会?,便上去同敌军抢夺战马。” “甚好。”鸩王眼中掠过赞赏之色。虽然当时他察觉战场局势有异之后,便赶往了云城外头支援,但若是?没有夺回那批战马,这一战,即便是?胜,也只会?是?惨胜。 被阴了这一手,便已令他们失去了数千名一心为国为民的战士。 “那批次是?,支援云城的战马。”鸩王细思片刻,霍然气?笑了,“是?陈若辛。” 看来,陈若辛的女婿反叛一事,跟他脱不了关系。他半道?受伤回城……不,那怕是?假受伤,是?要借机遁走—— 鸩王目光一凛,当即起身,命道?,“将朕的马牵来,朕亲自?去拿他!” 三言两语间,真宿听懂了,知晓这其中很可能是?陈将军在捣鬼,不免忆起了战场上被铁蹄无?情践踏的战士,不禁气?愤了起来。 真宿一副想要跟去的模样,一直跟在准备上马的鸩王身后,但鸩王回头投来了带着警告的眼神,真宿不由止住了步伐。鸩王只抬手用力掐了一下真宿的脸蛋,最后一甩披风,跨上了汗血宝马。 “等朕回来收拾你。” “……”真宿用拳头揉了揉被掐的地方,委屈地瘪了瘪嘴,回营帐去了。 鸩王再低头一看,发现人不见了,略感好笑地一夹马腹,带兵离开。 ----------------------- 作者有话说:哈哈,好凉,后悔开大长篇了,什么实力,就敢写大长篇。 [修改]主要在最后部分补充了润色。修复了问受伤了吗却点头的bug( 第54章 随侍 廿贰 真宿回到帐中, 坐在鸩王给?他安排的小榻上。这方小榻紧挨着鸩王的临时睡床,然而那睡床鸩王一回都?不曾睡过,反倒时常霸占他的小榻歇息。不过想?来倒也合理?, 小榻睡上去比睡床板正,不那么?软,更合鸩王习惯。 此刻四下?无人, 真宿盘膝闭目内视,发现?受损的丹田已修复了八成,成功在望。 只是前头炼化的六指毒素, 皆被他掺进仙血撒了, 如今体内存留的已炼化毒素所剩无几,须得?再炼化些新的备用。 正当真宿准备炼化时,外头哨塔上似有异动,真宿眉峰微动,悄然将神识投射出去。 哨塔上有二人在交谈。 “那边是不是有火光啊?” “不是烽火?” “还有烟。那方向是枫国国土范围了,等等, 那边塞后面是不是黎明城?” 黎明城有火光?真宿当即下?榻, 着履出帐,往哨塔跑去。 行至帐外时,恰与一个兵士擦身而过,那人原本面朝着什么?都?没有的帐面发怔,见真宿经过,慌忙背过身,低头走开。余光瞥见真宿似乎没有留意到自己, 那兵士狠狠舒了口气,暗自咬牙: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失手了。开战之初,他在营中遍寻不着这狐媚子, 岂料后来他被皇上亲自送回来,接着又跟个小女娃成日待在一起。现?下?圣驾离营,好不容易等到此人落单,却依然不安分地到处游走。 颜家虽没明说要将取此人性命,但他浸.淫.权贵世家多?年,岂会听不懂颜家老大?的弦外之音?若能除去这等祸国阉佞,必是大?功一件,届时回京,他自可得?颜家庇荫,青云直上! 真宿不知那兵士在幻想?什么?,他只捕捉到了此人针对自己的几分杀气,不过对方不出手,他也不好随便先?发制人。真宿索性攀上哨塔,将神识之域释放到极致。 只见素淡的沙土山石线条之后,是巨大?的边塞墙,墙后一座敞着城门的小城,城中粮仓火舌冲天,诸多?兵士去外头的护城河打水,城内平民混乱一片,不少人趁机跑出城外,兵士们去拦,却反遭围追堵截,甚至杀害。 看得?真宿眉头紧锁,脊背漫上寒意。 这反扑速度过于快了。 那出手之狠绝,那用武之娴熟,绝非寻常民众,多?半是枫兵混迹其中。 真宿让哨兵们与中郎将通传黎明城走水一事,却遭哨兵嗤笑,“走水?哪看出来是走水了?大?人您虽是鸩王跟前的红人,但岂有咱懂得?这些?莫要在这捣乱了,谎报军情是要杀头的!” 另一个哨兵却面露犹疑,“当真是走水?” 第63章 真宿无暇与他们争辩,径直下?了哨塔,打算去寻中郎将。 然而方寻到严中郎将的帐子,忽有一兵卒从营垒门口下?马冲了进来,大?喊着:“陛下?!黎明城粮仓着火了!!急需粮草供应!!” 严中郎将从账中疾步走出,与门外的真宿打照面时,略一颔首,便急匆匆地向那个兵卒走去。 真宿却蹙起眉。不对劲,这情报来得?未免太快。 是以真宿多?留了个心眼,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严中郎将。 严中郎将并?没有昏头,率先?查验小兵的腰牌与信物,但问了一圈,竟无人知晓此人与腰牌上的名字能否对上。 严中郎将亲自登上哨塔,持千里?镜一望,切实瞅见了熊熊火光,无奈边塞城墙太高,将后头的状况挡得?严严实实,除了浓烟和火光,旁的都?看不清。 “是真的呀大?人!!”小兵却一脸要急哭了的模样,“城里?百姓已然开始组织反抗,火势暂时未得?控制,若是没有粮草供上,甭说再攻二城,这黎明城怕是都?……” 这小兵所言非虚,但亦正因他所言非虚,真宿才觉得?不对劲。因为从黎明城快马加鞭赶回来,最快也得?大?半个时辰,而能窥见的火光才出现?不久…… 那边小兵还在劝道,“是犀大?将军命小的拼死传令,小的当真是梧城部将,句句属实啊!若是大?人不信,小的可自刎于尔前,以命担保!”说罢,小兵便抽出刀横到颈上。 旁人当即上前拦下?。 小兵双目盈泪,“犀大?将军有言道,‘粮草万万不可断供’。黎明城入驻我军一万,平民则两万有余,请大?人尽快安排粮草补给?!” 真宿心头雪亮:此人绝口不提支援平乱救火,却句句不离“粮草”。这分明是阳谋!他们目标就是粮草! 真宿的神识一直覆盖着整座营垒,不消片刻,便让他寻到了一丝端倪。 临时粮仓内。 “真要调这批粮去支援?” “有何?不妥?横竖是给黎明城那帮人吃的,咱军自会将好的部分给?自己人留着。别磨蹭了,这批霉粮若不趁乱处理,你我脑袋都?得?搬家!” “我还是觉得……” “你不会还想?着上报吧?!你他爹的,忘了你那一家老小了?我警告你啊!你敢报上去,我现?下?就去找人弄你家里人。你也不掂量掂量你什么?身份,谁会体谅你个小卒啊!这粮草发点霉不是很正常吗?为了这点事把自己赔进去,你是不是傻子啊!你自己死好了,可别连累老子!” “可那粮草霉得?蹊跷……不像是存储不当,而是突然一个夜晚,就霉透了……” “闭嘴!想?让全营都?听见不成?快来帮忙将霉的塞底下?去,混匀一点!” 一刻钟后,粮仓门扉忽地被推开,一群兵士鱼贯而入。 领头郎将扬声道:“都?备齐了吧,就这批粮草?喂,去清点一下?。” “是!!” “禀大?人,点过了。因时间仓促来不及都?抽查,只粗略核验了数目,大?体无误。” “行,速速装车,动作都?麻利些!” 运粮草的车队缓缓驶出营垒,未到半途,忽闻后头传来“哒哒哒”的清脆马蹄声。 旋即便见一匹雪色骏马上,跃下?来一个皮肤比骏马还要腻白?,可堪欺霜胜雪的少年,那身绛紫蟒纹贴里?更是极衬其肤色。待他转过脸时,顾盼生?辉的金眸,直挺琼鼻,红梅映雪般的丹唇,皆如经由天宫仙人之手雕琢而成,让运粮众人恍觉自己眼前黄沙漫卷的边塞,霎时化作了美轮美奂的琼楼玉宇。 姩军营中虽然没有监军太监,但鸩王身侧有一位谪仙般的随侍小公公,早已是军中谈资。是以即便多?数人只是头一回见到真宿,却都?猜出了真宿的身份。今日一见,他们方知传言竟无分毫夸大?,其人确实出落,颇具仙人之姿。 真宿亮了腰牌,直言道:“严大?人委托本随侍前来查验粮草。” 领头的郎将略有些不满,回道:“方才已遣人清点过了。此批粮草十分紧急,耽搁不得?。还望公公行个方便。” “军令如山呐,吾也是奉命行事。碍不着多?少时间,盏茶即可。” 郎将急归急,也知晓此人不好得?罪,是以正欲松口,岂知旁边两个小兵卒却忽地反应很大?,纷纷抢着道,“呵呵,大?人,这粮草早已查验过了,一点问题也没有。况且就一盏茶也查不了多?么?仔细,何?必做无用功?” 真宿睨了他俩一眼,认出这两人便是那粮仓里?的守仓小卒,笑了笑,“原本只打算走个过场,然而,二位反应如此过度,那吾不得?不仔细瞧上一瞧了。” 二人当即如遭雷劈,脸色煞白?,唇齿颤颤,半晌说不上话来。 “来人,将布揭开。”真宿学?着鸩王发号司令的模样,轻抬起下?巴,命令道。 郎将脸色虽差,但也不得?不配合。随着一张张防水蜡布被揭开,底下?一袋袋一捆捆的米粮炒饼和干草粟豆,便都?露了出来。 真宿用手一一轻拂而过,看得?那两小卒心惊胆跳,小腿发软,抖若筛糠。 而后,真宿让人将两捆垫得?最底下?的干草解开,然后铺平在地上,蹲下?察看了起来。 小卒们不禁屏住了呼吸,冷汗直冒,有个已然跪趴了下?去,闭眼不敢看,另一个则一脸颓丧,被满眶眼泪弄得?视线模糊。 那玉葱般的纤指撩拨着表面的干草,忽地深入其中,抓起一束再借风扬下?,分散成一捋捋,飘落地面。 真宿拍了拍手中沾的草屑,点头道,“不错,这批粮草确是良品。辛苦郎将运送,请务必平安送至黎明城。” 郎将只觉莫名,不过当真没出毛病自是最好,他倒也没有甩脸,颔首道,“大?人无需客气,这是分内之事。那臣先?告辞了,公公请回罢。” 直到运粮队重新整备,往边塞出发,两小卒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方才他们错愕不已,全然没敢相信,不止没被抽查出问题,还就这么?被放过了,简直不可思议! 而看着他们走远的真宿,翻身上马,慢慢踱回营垒,垂眸凝视着自己双手掌心那浅淡的墨色。 真宿丹唇微勾,当即炼化入体,金眸的深处不经意地流转起了红光,再逐渐充盈整个眼瞳,在鲜亮雪白?的马背上映出一片血色。 黎明城内。 粮仓大?火足足烧了一个多?时辰,方被扑灭。而混乱之中,被踩踏被谋杀的百姓与兵将皆不在少数,被血泊浸润的青石板,在月亮洒落的银光下?,泛着瘆人的幽幽冷光。 待运粮队将粮草押送进城后,厚重的城门轰然闭合,城中的骚乱也终于平息下?来。 逃离城池的反抗者大?多?被擒了回来,犀大?将军本欲将他们与那个残部大?将军一样,悬尸城外,却被军师拦下?。 军师摇了摇头,神色凝重道:“莫要再激起城中百姓的反感,他们尚不知那些人是兵,只当是寻常乡亲。” 犀同钊狠狠地拧了拧眉,脑中浮现?手下?惨死的模样,他强忍下?心中的怒意,半晌点头作罢。 “侵城就是如此,治理?比攻下?要难上百倍。纵然是自己的土地,亦足够艰难。想?当年抢回边疆十城,便耗费了极大?的功夫。被连烧三城,折损人员无数,物资又匮乏,陛下?花了足足十年,才让十城尽皆恢复重建,步上正轨。” 犀大?将军如何?不知,听及此,终于冷静了下?来。 军师又道,“听闻陛下?一开始只是保守地打算攻下?一城,不知为何?,后来改为了攻下?边境三城。君命难违,陛下?想?要攻下?三城,我们也只能以命奉陪。” 犀大?将军将目光投到哨塔之下?的运粮车队上,眸色深沉。 运粮车队正被一群百姓围堵,又是啼哭又是怒骂,好不吵闹。 “什么?叫做同是边疆人啊?!咱们两侧虽有互通往来,文化习惯算沾点边儿?,但是你们敢说,以后绝不会将我们枫国人俘虏为奴?!” “就是就是!要杀要剐,直接动手便是了,作什么?假惺惺的!漂亮话谁不会说?侵占了我们的土地,却在这儿?装好人,真让人恶心!兄弟姐妹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有不少拖家带口的没敢出声,但是有些人颇富血性,见有人带头,终是没忍住一起群情激奋,声讨姩军。 此处的姩军兵卒比枫国平民少得?多?,民众你一言我一语的,兵卒的声音淹没在巨大?的声浪之中。然上面又下?了死命令,他们不可随意跟百姓动手,是以颇为无措。 就在这时,有人开始推搡运粮的兵士,试图将车上的粮草弄下?来,同时大?喊着:“凭什么?不让揭开看!你们不是说这些粮都?是供给?我们平头百姓的吗!为什么?不让碰,是不是里?面掺了坏的,发霉的,想?糊弄我们,把我们都?吃死了,好腾出这座城来给?你们!你们这些杀人狂魔!!” 第64章 “他们根本不是诚心收归我们的!他们根本容不下?咱!你们有种就打开这些粮袋让所有乡亲父老瞧一瞧——” ----------------------- 作者有话说:这周只用更一万字榜单字数,已经写了近四千。 心态不行,先简单更更,写文真的好难唉。 [修改]润色了一下 第55章 随侍 廿叁 姩军的运粮队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领头郎将猛然想起了出仓时的仓促, 又忆起途中被公公拦截盘查的情?形,心下?忐忑至极,懊悔未仔细核查粮食。万一当真被暴民翻出有问题的粮, 那?就全?完了。 现下?揭也不?是,不?揭也不?是,纯纯被架在这儿了。 正僵持间, 百姓已经开始强行?扯破粮袋,领头郎将急忙命兵士阻拦,黎明城的百姓见?状, 扯得更起劲了, 几个带头起哄的人悄然退至人群后排,扯开嗓子喊:“不?让人看就是心虚!瞧咱说中了吧!” 粮袋在众人七手八脚的撕扯下?豁开大口?,米黄的干粮等物被撒到了地上,纷纷沾染地上血污。黎明城的人一一趴下?去看,初时各个脸上是或阴沉或癫狂的质疑之色,但片刻后, 神情?全?化作对粮食的渴求。不?知是谁先用?衣服裹起地上的粮食, 丝毫不?嫌弃是脏污的,只一昧地拾取。 随即大伙竟是哄抢了起来。运粮队这才惊觉这粮并无问题,急忙上前制止。 塔上观察的军师,本在思忖该如何应对这一精心设计的连环局,不?成想,待他匆匆赶到时,却已是另外一副失控的局面。他略一沉吟, 当即安排兵士们?将闹事者驱离,未参与闹事者方可?领粮。 抢到粮食的人死死护住怀中粮袋,叫骂不?休, 甚至还?有继续煽动反抗的。但这一次,沉默的大多数人并没有站在他们?那?边,而是眼睁睁看着一个接一个的闹事者被兵士压倒在地,看着那?些人手中的粮被夺回,转而分派到他们?手上。 黎明城这场蓄势待发的叛乱,尚未及燎原,便被掐灭了火苗。 . 银月高?悬,几缕铅云掠过,遮蔽月轮一隅,然未几,被厉风洗净,重新投下?清辉。 鸩王归营时已近子夜。真宿本在塌上打?坐,察觉帐外动静,习惯性地欲起身到帐门迎接,但忽忆起鸩王临走时的那?句“回来收拾你”,堪堪收回探出塌沿的双足,索性躺倒在塌上,阖目假寐。 帐外传来甲胄的擦碰声,鸩王携数名郎将入内时仍在议事。但在瞥见?塌上某人的睡颜之后,话音戛然而止,鸩王摆手屏退众人,声量极低地对他们?命道:“余下?事务尔等自行?决定?,有要事再报。” 郎将们?虽惑于君心反复,明明刚刚才说还?有要事,要他们?进帐商议,这会儿却又不?用?了,但他们?相信陛下?定?然有他这么做的道理。是以众人抱拳领命退下?了。 真宿虽然闭着眼,但神识运转着,他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鸩王缓步走至塌前,垂眸盯着自己,半晌后蓦地褪去了带着血气的大氅,惊得真宿心里猛地一紧,羽睫不?禁微颤了一下?。 未料鸩王俯下?.身,伸手穿过他的颈后与膝弯,竟是打?算抱起他。 他没失去意识时,体重与寻常成年人大差不?差,先前被掳上马时,他怕折了鸩王的腰,才主动施以内力将自己变轻盈,现下?他装着睡,自是任由鸩王托起他沉实的身体。 他想看鸩王意欲何为。 接着他便知道,鸩王将他抱到了旁侧的临时睡床上,放在了柔软的羊毛毯上,给他轻轻盖上了兔毛绒被。 鸩王掖好被角后坐到了隔壁塌上,偏过头来凝视了真宿好一会儿,眼中只有一片至纯至暗的墨色。真宿以神识对视,竟有那?道专注的目光能看穿自己的感觉,被看得一阵心虚,是以他干脆收起神识,不?再看了。 帐内寂然片刻,真宿听到旁边传来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然后响起了竹塌特有的“吱呀”声,夹杂衣料的摩挲声,真宿猜测鸩王应是在塌上睡下?了。 床和塌是紧挨着的,真宿感觉鸩王躺下?后,把帐中偶尔透进来的寒风都被挡了个严实,这一隅,忽然变得平实暖和,似是有种自己独处时都没有感到的安宁。 往常夜里他并没有真正入睡过,都是彻夜修炼,可?今日?竟感到了睡意侵袭,真宿睡在颇为暖和的兔毛被褥中,有种被人拥着的包裹感,进入深眠后,毫无自觉地弯起了眉眼。 两?道平稳的气息渐次交融。 翌日?清晨,真宿甫一醒来,便瞥见?在塌上抱臂而眠的鸩王,身上竟是连张被子都没盖,他不?由伸手碰了碰鸩王的额头以及颈侧。好在摸着不?温不?凉的,遂微微松了口?气。 不?过真宿还?是放轻动作下?了床,取过兔毛绒被给鸩王盖上了。 方盖上去,鸩王便掀开了眼皮,目光直直投向真宿。 “陛下?晨安。”真宿穿好步履,整了整衣裳,“陛下?现下?要起来吗?若是,小的去取来盥洗之物。” 鸩王却盯着真宿,良久没有发话。 “陛下??”真宿只得再问。 只见?鸩王用?力眨了眨眼,显然方才是睡懵了,还?怔愣着。真宿还?未见?过这幅模样的鸩王,颇觉新奇。片刻后,鸩王欲要掀开兔毛绒被起身,却嗅到了被中残留的奇楠木香气,生生顿住了动作,只道,“嗯,等下?就起。” 真宿转身走出了营帐,守在帐外的两?位侍卫随即向真宿行礼。 “庆公公早。” “庆大人起这么早?” 真宿回道:“二位早。陛下?将起,我?去给陛下?准备洗漱用?的物什。” 侍卫们?表示了然,眼中掠过一丝钦佩。 这军营之内,一切都布置得很仓促。不?仅吃喝拉撒都简陋,日?间更是晒得要人命,夜里则冷得要命,即便都点上了炭盆,那?寒冷仍是彻骨钻心。就是他们?这些长期执行?任务,习惯了将就的粗人,都颇有些吃不?消。也不?知这位年纪不?大的随侍公公,是怎么将自己收拾得那?么体面的,看起来精神头很好,且跟来时一样,依旧粉雕玉琢的,彷如画中走出的玉人儿。 侍卫们?目送他离去,不?一时,却又见?他一手提着桶热水,一手抱着布巾铜盆回来了,朝他们?笑笑,便推帘进了营帐。 . 方攻陷的城池尚未稳固,黎明城百姓虽领了粮,暂时没有再闹事,但观他们?神色,便知大多在暗中期盼着枫军来解救他们?。 然而谁也没想到,黎明城没有等来他们?的天兵,却等来了与它一样被姩国攻占的其?余边境二城。 “这怎么可?能!!!”枫国皇帝前日?才收到那?封嚣张至极的姩国战书,雷霆震怒,骂了足足一日?才歇气。孰料到,今日?就传来了战书所言悉数应验的线报,令他一介大枫国帝王,颜面尽扫。 枫国皇帝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一怒之下?,当场抽刀砍下?了两?个类似枢密部院事的大官的头。 朝堂一片悚然。 枫国皇帝双目瞪如铜铃,嗜血的目光横扫底下?一众臣民,“之前不?还?是我?军占上风,吞了他们?两?座城吗!为何转眼就变成朕的边境全?线沦陷了?!尔等尽是酒囊饭袋!!区区一个姩国都打?不?过!有脸站在这儿?!信不?信有一个算一个,朕给尔等九族全?诛了!真是群废物奴才!” 更让人气愤的是,姩国夺走的,偏偏是他们?极为重要的两?座城,一座矿产丰富,有大量优质的铁矿和极其?稀有的白银矿,一座则是包含着盐产地与极品茶叶产区,这两?座城扼守着北国与姩国之间的商道咽喉,被姩国夺去后,便会再也无法阻拦它与北国交通贸易。 枫国皇帝越想越觉气血翻涌,胸口?闷得他又扫落了一地的珍玩宝具,前来搀扶的随侍太监无妄挨了掌掴,竟生生断落两?颗槽牙。 众臣冷汗涔涔,亦百思不?得其?解:姩国朝堂分明已满是蛀虫了,尽是自甘充当奸细的外戚势力,给了他们?枫国极其?全?面的辅助以及让利,甚至暗助他们?取得云城和天壑城。莫非那?些蛀虫都是作戏?!总不?可?能是被策反了,试问哪位君王容得下?此等叛国贼。 信使跪在地上,只觉颈后凉飕飕,方才人头滚落在他脚边,他的下?裳便已被尿浸湿,那?骚味飘了开去,他却无暇顾及,只满心念着自己还?有后半截线报未曾说出。他不?敢说,亦不?敢不?说,只能跪伏着,乞求皇帝不?要注意到自己。 然而皇帝忘了,有人却没忘,甚至以为线报兴许还?有转圜之处,是以催促信使往下?报。 信使听后眼前一黑,注意到皇帝投来的怨毒目光之后,他勉强稳住身形,颤声道:“姩国将被攻占的两?座城,一座改名为永顺城,一座则命为怀青城……” 第65章 枫国朝廷上下?一阵沉默,信使余光瞥见?银光一闪,随后便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枫国边境三城,走向了与史书截然不?同的发展,于今日?,纳入了姩国版图,成为了姩国与枫国之间新的缓冲边界。 “永顺城,怀青城……陛下?有心了。”犀大将军抚着舆图,释然地笑了笑,“封顺,二哥,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军师听了,猛地回头,拽住了犀同钊,“将军你——这黎明城才刚刚攻占下?来,远未稳定?!不?,还?有崀城,乃至整个边疆,所有人都需要您啊!” 犀大将军坚持掰下?军师的手,用?力地握紧,再放下?,他眼尾的细纹渐渐挤成深深的沟壑,直至变成微弯的弧线,“他们?在泉下?,见?不?着我?会寂寞的。” “这么多年,若无瀛礼你的筹谋与帮助,犀某早成沙场枯骨了。谢谢你。” 军师眼角没忍住划下?泪来,声线几欲破碎,“听从我?那?么多回,这回就不?能听我?的吗。” 犀同钊不?语,只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军师知晓他的眼中,早已空无一物,目光落不?到任何实处,一时哽咽。 无需言语,军师也知晓他的选择了。 死寂在他们?之间蔓延,忽然间,却被一阵脚步声打?破。 犀同钊转过脸去,发现门口?走进了披着大氅的鸩王,鸩王身后则跟着个随侍打?扮的少年。 鸩王喉结微动,缓缓道了一句:“你老成这样了。” 犀同钊算上虚岁,也就将近五十,不?过比鸩王的岁数大上一轮,此时鸩王却快要认不?出眼前人了。 犀同钊当即屈膝跪下?,鸩王想阻止却慢了一步。 “朕不?是免了你跪礼?为何还?跪,许久未见?,与朕生疏至此了?”鸩王佯装不?满,但语气却放柔了些许。 “臣记得陛下?说过,若是臣对得住边疆人民,方才不?用?跪……可?臣没有守好本心……”犀同钊面容哀戚,那?一片苍茫的眼睛终于浮现几分真实的痛苦与扭曲。 鸩王握紧了拳头,片刻后,终是无声地长叹了一下?,“朕将你束在这边疆十数年,这么多年保家卫国,你已做得很好了。要说对不?住边疆人民,那?也是朕对不?住,没有护好你的家里人,还?将所有责任都推在你头上。同钊,你没有错,是朕对不?住你。” 犀同钊喉间就犹如被掐住了一般,失了语,半晌后,竟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怨了那?么久,无非就是等鸩王这一句。 不?消片刻便哭得头昏脑疼,犀同钊一个身形不?稳,险些栽下?去,鸩王及时将他扶住,他就跟抓住浮萍的溺水之人一般,指甲深陷鸩王的臂甲,“陛下?,我?的二哥……封家的独苗……还?有娘亲阿爹,整座崀城所有人,我?一个都对不?住!!我?根本没脸面活下?去!” 鸩王眼中掠过一丝痛楚与不?忍,但很快眨掉了,只道:“若是死能让你解脱,朕不?会拦你。朕何尝不?想……但不?是谁都能一走了之,同钊,你的使命已然结束。这一回,你可?为自己抉择。” 犀同钊闻言缓缓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来。 “得遇明主,镇守边疆,是臣之所幸,臣从不?曾悔过跟随陛下?!” 鸩王闭了闭眼,轻吁一口?气,才将气息稳住,他背过身去,眼神示意真宿跟上,最后道:“封烁,犀洛和犀楚,朕会征询他们?意愿,再作安排。朕绝不?食言。” 鸩王携着真宿离开,徒留深深叩首的犀同钊,与垂首啜泣的军师。 ----------------------- 作者有话说:评论破五百啦!呼呼,谢谢愿意留言的友友们。 终于打完仗了,庆功宴之后差不多就可以回宫了。 第56章 庆功宴 壹 黎明城虽仍处于戒严中?, 但对战中?受损房屋的修缮事宜已全面展开?。街巷间的平头百姓,面上未见多少怨怼之色,仿佛已然接受了被纳入姩国治下的事实。 实际也是如此。边境三城与?枫国中?心的关系向来算不上好?, 甚至可谓是积怨已久。明明充当着贸易枢纽,油水却尽数被抽走,严征苛税, 对边境的建设少之又少,城防民生?款项被拖延数月乃至于数年,都是家常便饭。每逢与?姩国摩擦, 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边境三城, 却始终不得重视,叫他们如何?不怨。且因边境人与?姩国颇有渊源,交流已久,长相更偏似于姩国人,是以?长久遭枫国其它地方的人所歧视,他们对枫国的归属感委实平平。 真宿与?鸩王走在黎明城的主街上, 身后还跟着一众带刀侍卫, 引来无数窥探目光。其中?不少人心中?所想,无非是——这般耀武扬威的排场,看来是来了新主,他们现下堪比寄人篱下,往后日子怕是要愈发艰难。亦有人猜到了鸩王的身份,毕竟敌国的战神凶名在外,可止小儿夜啼, 在他们边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鸩王对周遭的恐惧目光浑然不在意,他早已习惯,只一直念着犀同?钊的话, 心头如坠千钧。 他瞥着余光里?在身侧晃荡的那截蟒纹袍,沉默半晌,终究是开?口道:“此番看着是朕予他抉择,实则朕不过是不知如何?弥合其伤痛,又一次将责任抛出去罢了。” 真宿脚步微滞。这般失了底气的鸩王实属罕见。他沉吟道:“说到底,无人能为他人人生?兜底,纵是自身,都不一定能。” 鸩王半敛下眼?睑,“为君者不能为他人负责,他人为何?要选择追随此君。” “世间从无理所当然之事。”真宿声线陡然冷冽,“纵使尽心去顺应他人期许,亦未必能得善果。” 鸩王觉得真宿的话中?萦绕着浓重的孤寂,更潜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楚。鸩王朝真宿侧目望去,却见真宿眸光微凝,檀口轻启,“能做的,不过是不负本?心。” 旁人的意志,无从干涉。 轻言如重锤,真宿的这番话在鸩王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 不是从旁人角度出发,而是从和他一样的君者角度出发……偏又没有将众生?当作是亟待拯救的一个虚无集体,煞是独特?。 这般通透,绝非是他的年龄阅历与?身份地位可及,鸩王在真宿身上长久以?来感到的违和感,于此刻攀至顶峰。 “……”鸩王掩去眼?中?的惊愕,喉头微动,猝然转了话题,“今夜庆功宴,小庆子可有想尝的?朕差人备办。” 真宿一个猝不及防,没料到鸩王将话转得这般生?硬,他没点破,只附和道:“边疆可有什么风味美食?小的想都尝一尝!” 鸩王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朕有印象的不多,尝过几?样,不过那是好?些年前了……” 二人边聊说边回到车队,那氛围和谐得全然不似君臣,更似……总之除了早已司空见惯的侍卫,其余偷窥群众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 庆功宴将即,大营内一片欢欣雀跃,热闹非凡。除去被转移到城镇里?的伤者,还有一些劳累不已的兵士去了歇息,其余但凡还留有力气的,都去帮忙操办宴席,采买的采买,布置的布置,宰羊的宰羊,轮岗的轮岗,好?不忙碌。 真宿则在帮忙刷洗战马,趁着日头正好?,帮战马们卸了甲,打来清水,拿猪鬃毛刷给战马洗掉身上所沾的血污。 同?样在洗马的还有很多兵士,他们还在困惑今日战马为何?尤为温顺,就连最厌恶洗澡的那几?匹烈马,都没有吱声,被刷屁股毛时也不尥蹶子,鲜有的安静。 真宿换上了方便干活的深衣,站在芸芸马群与?人群之中?,不甚起眼?。但鸩王还是第一时间便寻到了真宿的身影,望着他露出的皙白?双手和小脸,在烈日之下,微微发着耀眼?的光芒。 汗血宝马虽性子高?傲,但被沉重甲胄压了许久的毛发,此时终于被释放出来,还被打理得颇为柔顺,是以?它心情十分之好?,不时拿马尾扫扫真宿,力度很轻,就像是在撒娇一样。 而不知何?时归营的海东青,全然无视拼命吹哨唤它的驯鹰人,稳稳降落在真宿肩上,忽察一记马尾甩来,烦躁地跳到了真宿的另一侧肩上。 真宿右肩一沉,但就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弯腰舀水,给汗血宝马冲洗蹄子。 看得旁边的兵士下巴都快掉下来。 真宿此时心情甚好?,不仅因为姩军大捷,还因为他的丹田终于修复好?了,缺失的地方都被墨色毒素所连接,乃至覆盖。当下他终于能感觉到空中?那一丝丝的气动感。这方小世界虽没有丝毫灵气,但却没让真宿感觉到窒息,反倒隐隐觉着颇为舒畅。真宿也没弄懂这是为何?,但闲情当前,他选择暂且不管,而是享受这难得宁和时光。 待洗完马,他又跑去看师傅用钩刀修马蹄,金眸一直亮亮的,和如洗般的碧空一样澄亮。 第66章 鸩王抱臂倚在大营的门柱边上,没有走过去,就这么遥望着营外草场上的某人,逐渐为之感染,神色惬意。 随着暮日将沉,天际愈发淡薄的尘黄色,慢慢被营中?点起的橙红篝火所替代,将四处照得暖融融的。 不过傍晚的徐风仍有些寒凉,赶来参加庆功宴的众人,携着凉风,陆续走进临时搭建的最大营帐。 帐中?各色香味混杂。刚刚从地炉里?烧好?的鹅被挂在铁架上,那深红的外皮还在往下滴着油润的肉汁,散发的肉香让人馋涎欲滴。众人几?案上,不仅酒水带着独特?的荤香,酥油茶含着奶香与?茶香,还有碟里?的韭花等酱料的浓香与?素菜小馔的清香相互交织。 而帐中?闻着最香的,还要数边疆庆功宴固定的重头戏了——置于最中?央的“浑羊殁忽”。一头头完整的羊被倒吊而起,主刀的大厨在围坐的众人面前,小心翼翼地绕骨剔肉,剔下一大片外皮,拆出里?头被全羊包裹着的子鹅,再从子鹅身上剜出一个口子,玉白?饱满的糯米夹杂着细小肉丁、坚果,接连从那口子漏下,大厨用海碗一一接住,然后撕下鲜嫩鹅肉掺进去,一碗香喷喷的糯米肉丁饭便成了。 头碗自然是率先?呈到鸩王案前,再然后,便是传至各几?案上,由?战士们品尝。 真宿没有分到单独的一碗,略微有些纳闷,可没成想,替鸩王试过菜后,鸩王只尝了两口,便将余下的大半碗都拨给了真宿。 “陛下又吃这么少?”真宿心下嘀咕,莫非味道一般?但听闻这是在炭火坑窑里?焖烤了一下午才做好?的,对火候要求极高?,坐在中?间的那位大厨的厨艺可是享誉边疆,应当不至于难吃才是。 “糯米难消化。”鸩王只简单道。 真宿将海碗端到自己的小几?案上,舀起一匙子,放入嘴里?。 入鼻的是极为独特?的复合香味,既有羊的油脂香,并炭火的烟熏味,亦有鹅肉的鲜香,并糯香与?坚果浓香。入口的则是与?香味一样颇富层次的味道和口感,明明碗中?没有羊肉,但却有种吃到了羊肉的清甜之感,与?单独尝鹅肉能尝出的甘味不一样,与?糯米的甜腻就更为不同?了,光是甜味就有如此多种,偏又很奇妙地融合在一起,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慢咀嚼的速度,欲要细细品出个中?异同?。另外,它除了最主要的甜味,还有香料的咸辣参与?其中?,但并不会喧宾夺主,而是更好?地激发出香甜,解掉甜带来的腻,让人根本?食不停口,吃了还想吃。 可惜人着实太多了,这将将分派完,就没有剩余的了。 真宿抬眼?看了下变得空空如也的吊架,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鸩王注意到了,偏头对真宿说:“若还想吃,朕让赵大厨跟我们回京城,摆宴时再做一回这道菜。” 不料真宿摇了摇头,认真道:“大厨看着颇有些年迈了,这一来一回的路程,很折磨人。再吃兴许就会腻了,现下刚刚好?。”有些东西,就应让它以?最完美的模样停留在记忆中?。 鸩王看出真宿是当真这么想的,而不是勉强或是妥协,是以?没有坚持,轻点了点头。 吃完一轮,帐中?酒鬼越来越多,清醒的人越来越少。 就在这时,帐外忽然来了一记通传,为了不阻众人的兴致,鸩王干脆到帐外去听,留下其他人继续吃香的、饮辣的。 真宿盯着鸩王离开?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帐门,才将目光移回帐中?。随即他看见一个满脸涨红,步履蹒跚的大汉,拎着硕大一个酒壶朝自己走来。 “诶诶,庆公公,赏个面啊,来尝尝咱这儿特?有的玉冰烧!”那人抖着满脸横肉,笑着说。 第57章 庆功宴 贰 周遭熟识那大?汉的人皆知他素来厌恶宦官, 此刻一眼便瞧出他的真实?意图。再看真宿那歪头仰视来者,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众人虽已脚步虚浮, 仍踉跄上前拽住大?汉胳膊,“哥,哥!莫为难人家了?。咱这儿的玉冰烧, 岂是小?年轻能消受的?没见玉将军那般海量的,都开始摔着人玩了?么?” 此言让真宿看向了?营帐的某一角落,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数汉子, 而立于其中?的一道飒爽白影, 仍不依不饶地将人扛上肩头,再一把掷入人堆里,充当?肉垫的醉汉们发出含糊痛吟。 “嗨呀,我又没让庆公公喝很多,就尝个鲜好?吧!那我这么给?面子了?,庆公公可勿要?再推拒了?!”大?汉在军中?资历颇深, 连几位中?郎将都被他灌得?七荤八素的, 此刻竟是无人能拦。 大?汉大?剌剌地盘坐在真宿案前,他抬高酒壶底,给?真宿的海碗满上了?清澈微黄的酒液。 浓厚脂香混着酒香冲鼻而来,真宿的金眸映着盈盈酒光,五指骤然扣紧碗沿,使碗底抬离案面。围观者看得?心惊,纷纷劝他莫要?逞强, 道不擅饮者当?真会喝出事儿来。 岂料真宿并未将海碗端至嘴边饮下,反将手?臂一送,“咚”地一声, 将海碗撂在了?大?汉面前,酒浆激荡,溅上了?大?汉的须髯。 大?汉脸上的横肉霎时拧作一团,蒲扇般大?手?迅猛抬起,周遭众人见到,脸色骤变,慌忙去拉扯阻止。 更令人瞠目的是,真宿竟单手?拎起了?案头的硕大?酒坛,仰颈对坛豪饮了?起来。 满帐愕然无声间,大?汉收回原本打算抹脸的手?,抚掌大?笑起来,“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庆公公当?真是痛快人!我吴韬自罚一碗,权当?为小?看了?大?人赔罪!”其后端起了?真宿送至他面前的那碗酒水,一饮而尽,真切笑意从满脸肉纹间漫出来。 酒液“咕咚”入喉声不绝,不一会儿酒坛便见了?底。 真宿面染薄红,眸光却清亮如常,不见一丝醉意。他问:“可还?有酒?” 大?汉连声叫好?,当?真搬来了?两个更为巨大?的酒瓮子。 真宿眼中?掠过满意之色。赵御医所言非虚,酒喝多了?还?真能够中?毒。他内视了?一下,将饮酒后积攒的四分一指毒素顷刻炼化,再纳入丹田蓄养起来,以毒滋养刚刚修复好?的丹田。解完酒中?毒,他又接过大?汉手?中?的酒坛,“吨吨吨”地喝了?起来。 “好?好?好?!敬大?人你是条汉子!”大?汉手?掌都快拍烂了?,也开始学真宿那样对坛吹。 “别喝了?、别喝了?,两位莫要?再喝了?!玉将军!您快来劝一劝他们!”有人委实?看不过眼了?,不得?不寻求外援。 不远处还?在把人当?沙袋抛掷的玉将军,回头瞅了?他一眼,狐疑道:“你也想摔跤?那你过来!” “……” 若是严中?郎将尚且清醒,见此场面,怕是要?骇得?背过气?去。奈何他正板板正正地嵌在人堆里,微微打着鼾,彷如婴儿般的睡眠质量,谁也吵不醒他。 孤立无援的郎将仍在苦劝,“庆大?人切莫上头,不喝也无妨的。吴哥你还?火上浇油!那可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你怎么敢的!你真就不怕喝出事儿来!等陛下回来……” 闻及“陛下”二字,真宿举酒坛的手?微滞,但旋即继续往嘴里灌。他寻思横竖可以解毒,应当?无大?碍。 然而,当?第三?坛酒下肚以后,真宿眨了?眨眼,蓦地抱着酒坛软倒在地。阖眼前最后所见,竟是满目扭曲的炫彩线条,流转盘桓,恍如幻境。 . 不久后,营中?睡倒的睡倒,撒酒疯的撒酒疯,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若不是他们时不时还?会蠕动两下,怕是会令人误以为碰上了?什么凶杀现场。 鸩王掀帘而入时,所见的便是这么一番景象。 鸩王迅速环视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倒在一群醉汉身上呼呼大?睡的某人身上,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这群人到底喝了?多少……鸩王看到只有真宿周围倒着不少尤为硕大?的空酒坛,不过却没将这些酒坛子跟真宿联系起来,单纯以为他仅仅沾了?一两口,便不胜酒量。 再走近时,发现真宿确实?是喝醉了?,一身的酒气?,也不知是沾染了?旁人的,还?是如何。脸颊粉若甘桃,唇瓣则泛着潋滟水光,将本不明显的唇珠弧度衬得?鲜明,仿佛在诱人品尝。可这般情态,偏又透着股不容亵渎的神圣,仿佛多看一眼都是触犯天条,罪无可赦。 鸩王喉结不住滚动,艰难地将目光从真宿面上移开,俯身将人打横抱起。 岂料真宿闻到熟悉的气?息,忽地后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鸩王一个踉跄,险些没抱住,他及时改成单手?托抱,抓着真宿上抬的手?臂,搭至他的颈前颈后,让真宿虚虚环住自己脖颈。 这回真宿揽着鸩王脖子,倒真不动了?。 先前佯装醉倒躲过劝酒的郎将,见了?此情此景,纷纷眼观鼻鼻观心,或是干脆闭眼装睡。然而还是有个不识趣的,生怕鸩王累着了?,爬起来殷勤道:“陛下,臣来替您抱吧。” 第67章 鸩王斜了那人一眼,冷然道:“你抱不动他。” 一下子将那人噎得接不上话,其余听者也都一块儿陷入了沉默,寻思陛下这托辞,未免太过敷衍了。 鸩王隐隐察觉出部下的腹诽,却不好作解释,径直将人抱回了王帐。 . 王帐里的临时睡床并不宽敞,只能容纳鸩王独寝,而此刻,该睡床上却紧挨着两道身影。 鸩王本欲给真宿擦擦脸再放置床上,然而值夜守卫端来的铜盆尚在凳上冒着热气,他却被真宿那铁箍似的双臂抱着,难以动弹。僵持片刻,鸩王索性稍稍挪身,自己侧躺在床的外沿,由着真宿搂着自己睡在里头。 约莫一炷香后,真宿似是抱得不舒服,倏然抽回手臂。照理说,他现下便可挪到旁边的小榻上,可浸在真宿身上掺着奇楠木香的酒气中,他似乎也染上了几分醉意,怔怔不知动作。只凝视着真宿近在咫尺的甜美睡颜,感受着真宿扑在自己颈窝的温热气息,以及隔衣传来的灼人体温。 明明朝夕相对,他早该看惯真宿这副容貌,并且他们也不是头一回贴得这般近,可他发觉自己就是看不腻,也处不腻。未几,竟教他如痴如醉,眉宇舒展,睡意昏沉。 后来就这么侧卧着,沉入了梦中。 然而睡下尚未多久,鸩王蓦地被重压惊醒。睁眼一看,帐中蜡烛都燃尽了,此时四下一片黑暗。 待双目习惯了暗色,鸩王发现他们姿势不知何时调了个个儿。此刻他是平躺着的,真宿则半身覆压在他身上,脸埋在他的颈窝,那直挺的鼻梁戳得他锁骨疼,毛茸茸的碎发则蹭得他酥痒。 鸩王无声叹息,但到底没舍得将人挪开。 就这么躺了一会儿,可惜胸口实在是窒闷,愈发透不过气来。鸩王仿佛是在挑战什么极限似的,坚持了许久,直至憋不住气了,才将真宿从自己身上搬开,恢复侧躺的姿势。 然而不知真宿什么习惯,似乎就是喜好埋着脸睡,鸩王尚未重新入睡,复又被真宿压住了,脑袋依旧蹭进他的颈窝,脸朝下埋着。 “……”鸩王正欲故技重施,将人弄下去,可这一回,真宿的柔荑在乱动时险些掠到某处,当即让鸩王浑身僵住。 真宿则呓语般哼了一声,似是被衣物上的什么硌到了一般,嫌弃不舒服,然后试图拨开妨碍物。 鸩王警觉地一把攥住了真宿的手腕,揉了揉他的耳垂,尝试将人哄安分了。岂知真宿明明还睡着,脾气却上来了,跟他较起了劲,手偏要乱动。 鸩王终是恼了,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泄愤般往真宿的喉结上微微用力地咬了一口。咬完又有些后悔,意图给他舔舔伤口,却发现连个印子都没有留下,心下五味杂陈。 鸩王都被折腾怕了,好在轮到他压着真宿之后,对方终于安分了下来。他已累极,很快又入睡了。 真宿也睡沉了,导致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刚刚修复好的丹田,从鸩王身上汲出了一丝绛紫龙气。昔日那根如何都接续不上己身的丝线,此时此刻,竟是终于接续上了完好的丹田,将属于鸩王的那层已炼化的龙气,蚕食鲸吞般源源导入他的丹田。 月隐日升,旭光明耀,清脆鸟啼声悠转,晨风拂过草场,营垒内恢复了朝气蓬勃的气象,早起的人们散去酒气,开始投身于各自的活计之中。 营帐内。 阳光透过帐面将内里照得一片通明,也将睡床上的二人的眉目照得清晰。 睡了大半宿,鸩王眉间的倦怠并未消去多少。待他缓缓掀开眼皮,入目的是松垮的领口间,微微露出的一截玉色锁骨。目光上移,是修长洁白的脖颈,接着,便是一张相当熟悉又十足陌生的脸庞—— 脸部轮廓线条偏硬朗,五官则是相反,偏向柔美,但骨相的秾丽感比之以前要更为突出。若说以前是带点雌雄莫辨的少年感,此时便是超乎了雌雄界限,只有最为核心的“美”这一字。褪去了少年的幼态,取而代之的是青年的清癯之感。而当那双美得不可方物的金眸睁开,鸩王感觉自己的魂魄都为之震颤,而对方刚清醒的眼中,暂未散去惺忪之意,竟显出了一丝神性,令鸩王不禁屏住了呼吸。 真宿缓缓寻回焦距,发现自己怀里竟抱着个人,而怀中人正抬首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真宿下意识地屈腿欲起,足尖却踹到了床尾的檀木箱子。 “?”他腿有那么长? 真宿觉着不对劲,果断敞开神识,扫了一眼,竟是瞧见了自己变得修长与成熟的体格,顿时懵了。 然后垂眼与伏在自己怀里的鸩王四目相对。 ----------------------- 作者有话说:真宿:发生什么事了??? 鸩王:你谁???你把朕庆儿干哪儿去了? 丹田:。 第58章 发身 鸩王陡然从真宿怀中起身, 整肃衣冠立于床前,居高临下地审视起真宿的容貌,眼底一片骇然之色, 全然顾不上掩盖,就这么定定地凝视着。 原来初遇时他从真宿身上感知的熟悉感并非错觉。当日回去后虽思之许久,不得其解, 但久而久之习惯了真宿的模样,便不再深究此事。 而眼下真宿的这副模样,竟与记忆中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前辈惊人的相似。虽然比之那人, 真宿的容貌要年轻些许, 气质也稍显青涩。毕竟他就没见过比那位更为光芒万丈的存在。 可这三庭五眼,实在肖似得令人心惊…… 史书里出现其余修者的可能性本就极低,遑论那位数百年前便已臻至化神境的天骄。对方现下恐怕已然突破至渡劫境了吧,凭那人的天资与实力,纵是飞升了也不无可能,怎会自损修为进入此方天地? 庆儿不可能是那人本尊。 那么唯剩下一种可能。自他以紫府催生了史书多个朝代以来, 不乏遇过好几个修仙界的故人, 然而,他们无一不是为他紫府所生出的投影,并非本人。 此刻真宿容貌骤变,放在这个凡俗界中,近乎不可能,但若是投影因紫府畸变而发生衍化,那便不奇怪了。 难道……真宿真是那位的投影? 鸩王忽觉难以呼吸。较之真宿是凡人, 这更难以让他接受。真宿若是凡人,他尚能陪伴其短暂的一世,可若是由他紫府误投射而生, 那么,随着紫府动荡,真宿很可能会随时消散。 光是想到真宿消失的可能性,鸩王胸腔骤然猛烈起伏,险些溢出粗重的急喘声,他连忙嵌紧了后槽牙,眉峰低压,眼底攒着浓得化不开的郁色,一如骤风暴雨来临前的天空。 真宿不知鸩王为何忽然间神色这般可怖,旋即想到自己体格发生这么大变化,当是进史书前用以伪装的法术失效了,若是如此,那么不止身体,自己的面容莫非也变了?! 真宿悄然下床,按下心虚,垂首问道:“陛下晨安,现下可要洗漱?” 然而这一起身,无疑更为直观了。 鸩王盯着真宿那仅比自己耳下低寸许的额头,眸色愈发沉郁。明明昨日对方头顶尚不及自己锁骨,一夜过去,竟长高至此。他若再近半步,无须低头,便能亲上真宿的额头。 ……不可。鸩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待他查明紫府不稳的原因之前,应尽可能与扰乱他紫府的因素拉开距离,尤其是对真宿。 鸩王的神色恢复了寻常的冷然,真宿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见鸩王没有反对,便匆匆走出王帐。 当真宿出帐时,立于帐门两侧的守卫余光瞥及一道稍稍躬身出帐的身影,下意识以为是鸩王,遂开口道:“陛下早。” 然而待那身影走出几步,再回身看向他们时,那袭与庆随侍一样的蟒袍之下,竟是一位身量颀长的青年,那双金眸虽十分熟悉,但长相却比那位少年随侍成熟昳丽了数倍,教他们一时说不上话来,甚至遗忘了自己方才唤成了陛下的大错误。 “二位辛苦。吾去为陛下备洗漱之物。”真宿见他们呆若木鸡的模样,便知果真不妙,说罢便转身走了,步履迅疾。 行至打水处,负责烧水供水的后勤兵看见那截蟒纹衣摆后,头也不抬地先打起了招呼,“庆大人今日……”抬头刹那,猛然对上真宿那陌生但冲击的俊逸长相,手中的水桶骤然脱手,好在真宿伸手扶了一把,才没真砸了水桶。 那桶中热水激荡,一如后勤兵心中情绪。 真宿没在意,自顾自寻了个大水缸,垂头望向水面,终于得以打量自己当下的模样。 他此时的形貌,并非元婴后期之前的少年模样,亦非元婴后期的模样,而是介乎二者之间,从未出现过的模样。 第68章 为何会这样?真宿无比疑惑,敞开神识内视后,发现丹田处还?有几丝残留的绛紫气息。 “……”是丹田搞的鬼?甫一修复,就迫不及待地吸收了鸩王身上的龙气。而这龙气竟能加速他?真仙体的成长?。若想?逆向?生长?,怕是只能动用?灵力了,然而他?仅存的最后一缕真气,是为脱出?该小世界所用?,固然不可能用?在恢复形貌这种事上。 何况鸩王已然亲眼目睹,变来变去只会更难解释。若是旁的人还?两说。 真宿索性不再思量,打了水便往营帐走。 回到王帐时,鸩王已更衣完毕。只是素日?里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却漏了几绺零落的鬓发在外,乍眼看去,竟平添了两分不羁浪荡之感。 真宿提出?要为他?重梳,鸩王过了数息才反应过来,随后摇头道:“不必了。” 鸩王勾起那几绺鬓发,简单编了两股,从额前绕于脑后束起,便不去管了,全程没让真宿近身。 明明近来鸩王愈发习惯让真宿近身伺候,为他?擦脸,为他?梳发,为他?刷牙等等,他?则挨在椅背上趁机假寐一小会儿。此时却又回到了真宿刚当上随侍时,鸩王事事亲力亲为的模式。 真宿本该乐得轻松,但心?下却堵堵的,有股忽然被排除在外的烦躁。真宿微微拧起眉心?,金眸变得黯淡。 鸩王心?不在焉地擦完脸,无意间撞上真宿那稍显失落的神色,心?头不由一紧,正当他?寻思该如?何缓和的时候,外面?传来急报。 鸩王深深睇了真宿一眼,终究什么都没说,便出?帐去了。 真宿听到离去的脚步声,半晌才抬起目光,猫儿般的眼尾微微低垂。 “陛下,是枫国?遣人来了,称要和谈。”严中郎将好眠一宿,此时精神无比,神色虽严肃,但甚是从容。 鸩王从鼻腔哼出?一声回应,眉眼比之以往都要冰冷,显然兴致不高,转身进了严中郎将的营帐,让他?将人都召进去。 “陛下,没想?到枫国?那边,这般急于遣人求和,不就等于未战先降?” “枫国?前番折损了大部队,兼之他?们本就四处引战,与北国?、西方诸部交恶,小规模烈战时有发生,他?们不敢大规模往东边派兵,实属正常。” 鸩王屈指叩案,声线凛若冰刃,“或是明?修栈道。对方表面?求和,实则待朕回京时,再实行突袭,也不无可能。” 众将骇然。很显然他?们都被此次大胜冲昏了头,轻忽了对方终究是雄踞西境百余年的猛虎,灭了这一庞然大物的威势,不是那么容易可抽身的。不过他?们姩国?现下吞并边境三?城,一举跃为了中型国?家,是以底气比之前要足得多。他?们自是不惧,但轻敌终究是大忌。 鸩王这番话显然是敲打他?们,众人默默拭汗,出?言稳重许多。 “他?们提出?和谈的诚意呢?”鸩王发问。 有部将转述道:“枫国?使者?称,愿将皖晴公主与漓舟皇子送至我国?,缔结两国?亲缘,换我国?归还?黎明?城等三?城,即可不再追究我国?进犯之责。” 众将哗然。 “放他?娘的狗屁!好一个痴人说梦!这叫和谈?!这谁能答应!”众将认为敌国?简直不可理喻,这有何诚意,全是奔着羞辱陛下来的。战都不战,就妄图用?两个皇亲交换三?座城,想?得真美!更不提和亲的人选里竟还?有个皇子…… 众将反应过来之后,纷纷单膝跪地,“陛下息怒!” 鸩王的墨瞳透不进一丝光芒,好似在酝酿着悚然风暴,帐中一时无人敢抬头。 就在此时,帐门处传来响动,因?帐内落针可闻,那响动便尤为明?显。 不少人悄然回头,朝门口投去了窥探的目光。 只见一随侍打扮的青年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早膳。 “陛下,该用?早膳了。”音色清越动听,却比之以往要低沉一些,尾音则依然轻软如?云,煞是耳熟。但若是细听,可闻语气中似乎还?藏有一丝薄怒。 众人怔怔望着那道陌生身影行至鸩王案前,将托盘轻轻搁下。 鸩王周身暴戾的气场霎时有所收敛,众将心?头一轻,方有闲心?去打量来人。 这一打量,十人中有九人都瞠目结舌,唯剩一人处在状况外。 这身衣裳……不是随侍太监的形制官服吗?但此人……比庆随侍要高上不少,面?容虽跟庆随侍颇为肖似,却成熟五六载不止。 有人讷讷开口道:“这位是……” 严中郎将则是最为震惊的一个,他?就站在鸩王手边,此时真宿离他?最近,他?自是不可能看错。 那映着微光的金珠耳珰,那赫然刻着“随侍庆真宿”五个鎏金字的腰牌,无一不昭示着,此人便是庆随侍本人。 他?酒没醒是吗?严中郎将用?力揉了揉眼,试探着喊道:“……庆公公?” 真宿正在给鸩王试菜,很自然地应了句,“嗯?严大人。” 严中郎将想?掐人中了。 底下众人更是诧然,纷纷问道,“这,这是庆大人的兄长??!”不然怎么也姓庆,长?得这般像?! “是,是兄长?吧。这位庆大人是何时来的?” 他?们从未见过长?得这般高大的公公。如?此一表人才、仪表堂堂的美人儿,竟是陛下的随侍?两兄弟伺候陛下一人……不愧是他?们的战神老大,好生会享受!数道艳羡目光在鸩王与真宿之间流连。 鸩王察觉底下人看自己的眼神似乎不大对劲,轻描淡写道:“小庆子不过是发身了。” 说罢,便不再解释。 真宿没想?到鸩王的说辞,竟与自己想?好的借口一致,郁结的心?气顿时顺了不少,点了点头。 众人哑然。 什么发身能一夜之间变得如?此高大成熟啊?真当是稻苗拔节儿呢!再说不都是十多岁就发身了吗?之前的庆公公虽看着小,但实际上已是将及冠的岁数了吧。 偏生当事人与鸩王都是这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反倒衬得他?们大惊小怪了。 有人信了,亦有人心?下坚持那就是两兄弟。 一阵喧嚷间,众人竟是将枫国?和亲一事抛诸了脑后。 鸩王草草用?过早膳,便宣布道:“两日?后摆驾回京。” ----------------------- 作者有话说:发身:发育 没想到吧,我们庆宝还是鸩王的白月光(虽然无关情爱 第59章 随侍 廿肆 和亲一事无人再提, 枫国无诚意,那么姩国一方能给出的最大“诚意”,便是?无视。 枫国使者被赶出边塞, 一句回复都没让他捎带,最后只能灰溜溜地?走人,连马都被没收。 回京一事列入日程, 至于守疆对抗的重任,自是?交到了众将手?中。他们大多离开临时大营,到各城去构建队伍, 打造或接管正规军营。 临时大营则开始逐步拆除, 收缩范围。 真宿也开始收拾行囊,杂七杂八的物什虽多,但到底还有一夜要过,能收拾的有限。 鸩王依旧忙得脚不沾地?,频繁来往于各个军营和城镇。现下?无需打仗,而以往去哪都爱捎上真宿的鸩王, 这会儿却命他乖乖待在大营内。 真宿觉得鸩王是?在疏远自己, 自晨早起?。 莫非他发现龙气被自己盗取了?可若是?发现自己是?修真者,鸩王态度岂会是?现下?这般冷静,仍将自己这般危险又可疑的存在放在身边。依鸩王缜密的行事风格,多半直接将他控制起?来,好?一番审问。 然而鸩王离营前还亲自嘱咐了御厨多做些当?地?特色的甜点,鸩王不嗜甜,嗜甜的人另有其人。且鸩王还特意挑了一匹特别温驯可爱的矮脚马, 让他可以无聊时牵出去,在周围草场逛逛,同时留了一大批侍卫跟着他, 甚至还安排了四?位银虿暗卫,但都匿在暗处没有出面。他若不是?有神?识,多半发现不了。 思及此,真宿五指一收,衣摆上的蟒纹顿时皱成一团。 怎么看,都不像是?在防着自己,而似是?有什么顾忌……要同自己保持着距离。 总不会是?……鸩王接受不了他长大后的模样? 真宿回忆了下?晨间鸩王脸上一晃而过的难色,发现自己竟不能全盘否定这种可能。光是?如此,就把他给气到了,却没想过自己为何要在意鸩王的看法。 最后真宿如赌气一般,走出王帐,骑上矮脚马在草场飞驰了起?来,速度之快,后面侍卫拍马都追不上,其中不乏驭马好?手?、精英骑兵,骑的皆是?比矮脚马更擅疾跑的良驹,然而无一人追得上真宿。 好?在真宿只是?绕着营地?跑圈,没有乱跑,后面众人便逐渐放弃了追逐,只盯着那抹衣袂猎猎,在风中恣意策马的身影,移不开目光。 第69章 刚刚下?过一场太阳雨的草场,连风都带着团团湿气,那寒凉的水汽扑到面上,凝珠划过面颊,令真宿的头脑冷静了许多。 他思忖,若非自己喝醉了,也不会控制不了丹田,去窃取鸩王身上的绛紫龙气。 在未能明?了龙气对自己真仙体还有无其他影响之前,他得保持清醒,禁止丹田擅自汲取龙气。因此同某人保持距离,正合他意。 修复完丹田,下?一步便是?将丹田转为完完全全的毒丹,没有旁物,只由毒构筑而成的丹田。现下?丹田刚修补完毕,上面还有缝缝补补的痕迹,以及旧丹的碎片,这些都需要用毒淬去,以新毒替代?,直至丹田只余下?最为纯粹的毒素。 要达成该目标,所需毒量巨大,好?在他体内存储的毒量已然足够,只是?基本都未经炼化。若不尽快淬体炼成金身,他怕自己形貌还会改变,若是?变回魔头识得的原貌,离开这方世界以后,难保不会被立刻觅寻出来。那时候,莫说报仇,只怕瞬间就会被先手?杀掉。以魔头的修为,绝大多数伪装都无法瞒过对方的神?识。 就是?他即今的模样,便足够危险矣。 可既成事实,怨怼已无意义。 真宿伏在马背上,马不停蹄开始修炼。自丹田修好?后,他现下?用内力时已不会再感到疼痛,但炼化毒发所带来的痛感依旧。但此刻的真宿正打算借着疼痛忘却那些纷扰的思绪,是?以全神?贯注,只一昧炼化体中剧毒,金眸中红魔光间掠,本人却无自觉。 矮脚马跑得并不累,只觉得今日的风格外轻盈,好?似要将它与?背上的新主人承托起?来,它金棕色的眼眸里隐隐闪耀着兴奋的光芒,跑赢了那么多大马,令它乐此不疲,愈发纵情地?奔跑。 . 翌日,崀山。 犀顺的下?葬就在今日,素白的队列在山间行进,男丁负责抬棺,除了犀洛这种小娃儿,没被允许上山,其余人都跟上了山。 墓碑已立,上头刻着的姓氏仍是?“犀”。 不少人望着碑文,欲言又止。 “那是?阿顺要求的。从塔里逃出来时,他曾对我说过‘死后碑上定要刻我现下的名字’,当?时我还不知?他还有别的姓氏可选,只觉莫名。后来……” “他就是?我们犀家的阿顺,一直都是?。”封烁说这话时,笑容很?大,眼角的泪花却携着苦意坠落。 犀夫人与大女儿站在封烁身后,臂额上皆缚着素巾,手?里撒着纸钱,小声地?啜泣着。 被轿子抬上来的犀楚,坐在地?垫上,空荡荡的下?裳逶迤在地?,他远远望着那逐渐被土填埋的红棺,神?色平静。 他的娘亲、犀洛的二?伯娘并没有上来,她留在了山脚下?,命家丁将忘记的棉褥带上去,“楚儿可受不得寒呀!楚儿膝盖会疼……”说到中途,她忽然想起?什么,面色闪过悲怆与?不忍,又补充道,“总之拿上去盖一盖大腿也好?,快去吧。” 与?此同时,崀城瞭望塔台上,一道身量极高的身影,正遥望着崀山的方向。 “陛下?不去看最后一眼么?”军师问。 “朕没有资格到场。” 军师眸光闪烁,既没有接话,亦没有奉承反驳,表情萧然。 本以为氛围会就这么沉重死寂,直到出殡队伍从山上下?来,岂料,他身前的圣上忽然道:“有人代?朕去了。” 声音中掺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柔情。 鸩王通过远超凡人的眼力,盯着山腰上出现的那道绛紫身影,从矮脚马上潇洒翻下?。 山坳处设了酒水摊档,正在旁边林子里练七杀拳的犀洛,见到来人,遽然收起?双刀,走到了真宿面前,忍住了行拜师礼的冲动,抱拳道:“老大你来了。” 真宿学她抱拳,回道:“犀洛怎么在此处?” 犀洛道:“不爱看他们哭。但老大你要上去,我可以带路。” “是?见你岁数小,不让去吧。” 犀洛挑眉瞪了真宿一眼,“我真想去,他们谁拦得住我?” “是?是?,既然你不想去,还是?待这儿吧,我自己上去。” 真宿转身就走,犀洛只犹豫了一瞬,便快步跟上。 到了犀顺的葬墓前,真宿见到了众多熟悉的犀家人面孔,他们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对来人不感冒,但作为主持丧事的封烁,现今的犀家家主,还是?侧目看了过来,旋即迎上。 “节哀,封郎将。”真宿颔首行揖礼。 “有心了……”封烁想不出称呼,遂朝真宿身后的犀洛使了个眼色,意图让她帮忙介绍一下?。 犀洛一脸莫名,做了个“我师父”的口型。 封烁狠狠怔住了。 真宿见状,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没认出自己来。都怪犀洛方才反应太过寻常,估计是?靠气息认出了他,害他忘了自己现下?的形貌与?先前可谓大相径庭。 而封烁思索片刻,还是?没敢直接称呼对方,转而试探着问道:“贵客是?……代?庆大人前来?” 真宿有些哭笑不得,回道:“我就是?庆随侍。” “……”封烁借着抹汗又打量了一回真宿,半晌才按下?心中惊诧,点了点头,唤来家丁,给真宿也绑了一条素巾在臂上,带他去碑前祭拜。 此时棺木已被泥土牢牢封在了地?下?,林中莺啼声迤逦,光柱从叶隙间投下?,照耀着碑上铭文与?众人身上的素白。 真宿接过了旁人递来的香,没接过垫子,直直跪在了泥地?上,丹唇微动,似吟念了什么,随后叩拜了三下?,将燃着的香插入已然满满当?当?的香插里。 真宿复又直起?身时,那背脊□□如苍竹,落在小小的犀洛眼里,就如同她下?定的决心。 在殡葬队伍撤离之前,犀洛先跟着真宿下?了山,手?不时抚过腰间的刀柄,直到看到拴在树头的矮脚马露出全貌,犀洛到底开了口。 然而,真宿也在同时与?她说道。 “老大,我想拜……” “犀洛,明?日我就回京城了。” ----------------------- 作者有话说:我的幼崽预收有50收藏啦!好耶。 [修改]简单润色了一下。 第60章 随侍 廿伍 犀洛说慢了一步, 听见真宿的话后,拧眉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真宿则察觉她话语未尽,好奇地看向了她, 静待下文。 然而犀洛沉默许久,忽地按住了双刀刀柄,未提拜师宴已准备妥当的事情, 只?轻声道:“要不看我?打一次七杀拳再走?” 真宿能感觉出她的小心翼翼,这般姿态全然不似平日的傲然直爽,虽不解缘由, 但他本就不会拒绝。 于是在真宿的点头应允之下, 犀洛那娇小却充满韧劲的身?体,在林间起舞,出拳狠厉,一出一收皆裹挟着凛冽劲风。脑海中清晰浮现着那道打七杀拳的少年师父身?影,犀洛分毫不差地模仿着,一招一式都?是师父的影子。 真宿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随后猱身?上前, 截断犀洛的拳路,不让她按着既定?的套路打。犀洛缓滞须臾,便理?解了真宿的用?意?。转而振臂退肘,足跟一拧,旋身?后从另一侧勾出蓄势一拳,完成了一次漂亮的变招。 真宿牵起唇角,又踩住犀洛的落脚点, 步步紧逼,逼得犀洛不断往后退,步罡渐乱, 蓄不起势,光是稳住身?形便已几近耗尽精力。 若是真宿当真出手,那定?是一击必中。 犀洛稚嫩的脸庞紧绷不已,眼底却跃动着亢奋暗芒。 喂招拆招间,犀洛竟逐渐打出了一套与先前完全不同的七杀拳,招式完全被打乱,但招式间依然能顺滑灵巧地衔接起来。 真宿眼中掠过?一丝惊艳,笑意?加深,他不过?稍加点拨,更多依仗的是她超群的悟性?。 最后二人对视了一眼,结束了对招。 犀洛心跳如擂鼓,脑海里?尽是方才?的一招一式,迟迟无法从打拳的余韵中抽离。直到真宿翻上矮脚马,与她说话,她才?如梦初醒。 犀洛没有看真宿,酷酷地望着山外,抿了抿唇道:“我?定?会去京城找你?。”届时,绝不会再让师父逃掉拜师宴,犀洛在心里?补充道。 真宿闻言垂下眼睑,唇角弧度不变,眸中笑意?却淡了,声音极轻地说道:“是吗?那你?得快些来。”赶在他脱离这方世界之前。 犀洛没有听清,甫一抬头,便被揉了一下头,然后视线中只?余下矮脚马驮着那人远去的背影。 眼看着那身?影消失不见,心头骤然空落落的,莫名涌上这或许是真的最后一面的恐慌。 出殡的大队伍也从山上下来了,犀洛娘亲走至犀洛身?旁,没想到怔怔望着前方的犀洛,忽然扭头撞进了她的衣袂。 “嗯?怎么了?洛儿怎么了呀?”犀洛娘亲连忙问道,犀家人闻言都?纷纷围了过?来,面色紧张。 第70章 犀洛没有出声,就这么紧紧揪着娘亲的衣袖。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时,瘦小的肩头剧烈耸动,压抑的抽泣再也捂不住,改为寻常小孩那般放声号哭,从衣袖中穿透而出,为初秋涂抹上几分萧瑟。 . 众部将大都不理解鸩王为何如此急于回京。边塞十三城虽未到鸡飞狗跳的地步,但内部新官上任,失职旧官不是被贬就是受罚,一切看似井然有序地推进,实则这般不带半点缓冲的清洗与转变,隐患层出不穷。 唯有掌握了核心线索的银虿暗卫,能够窥破真相。 听着前来复命的暗卫禀报审问结果,鸩王纵使早有预料,仍止不住戾气翻涌,一掌击碎了身前的实木几案。 云城的前骠骑将军陈若辛,山匪头目茵娘子,玉大将军底下反叛的旧部,潜伏在犀同钊身边的神秘人——无一不与宫里那位有所牵连。他若是再不回京,怕是那帮贪婪之徒当真会动了抢夺皇位的念头,虽不认为他们能成事,但在周围群狼环伺的情况下,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要务。 “都退下罢。”鸩王捏了捏鼻梁,挥退众人,其后习惯性地唤道,“小庆子来替朕按一按前关。” 说罢,鸩王才猛然想起真宿并不在自己身侧。自那日起,他便鲜少让真宿近身,连随行都刻意省去。 此时的真宿正在外头给矮脚马梳毛。屡遭冷落,他猜明日回程鸩王必定不会让自己同乘车舆。好在返京无需星夜兼程,骑这矮脚马倒也无妨。 只是有一个小问题,那就是他身形较之以前已高大许多,而这马是庆功宴前鸩王为他挑的,只是宴后才交付予他,鸩王当时有提出让他换一匹,但他拒绝了,还是选定了这头矮脚马。然而,自己骑上去后才发现,因矮脚马底盘低,若将双腿垂下,离地不过两三掌宽,独骑还好,但返京时混在一群高头大马之中,那画面怕是会相当“好看”。 有损他形象。真宿暗忖片刻,决定改骑鸩王的汗血宝马。要是遭鸩王反对的话,他就去蹭严中郎将的坐骑,喔,不对,现下该唤他严将军了。 严中郎将因辅佐有功擢升为卫将军,职位仅次于大将军与骠骑将军。 真宿闷闷不乐地刷着马鬃,手下力道偶尔没控好,矮脚马吃痛,却不叫也不挣扎,乖乖站立着,专心嚼着真宿投喂的苹果片。 论功行赏,依损补偿。玉将军战功赫赫,守城反攻一仗属实漂亮,使我方伤亡降至低点,故而被提拔为最高位的大将军。 而陈将军犯了叛国罪,将梧城支援云城的兵马暗度陈仓,输送给敌国,更大地拉开了两方的战力差距,致使战士伤亡惨重。除此之外,与女婿勾连枫国已有多年,以权谋私,罪状累累,书而不尽。最终,陈家被抄家,直系尽数被流放,陈若辛则被拖去游街示众,游街时还配有专人宣读罪状,而后当众问斩,尸首弃于枫国境内。 前大将军犀同钊去向不明,鸩王为此枯坐一夜,然后按着先前与同钊的约定,得知封烁所求后,准允他留守永顺城,授予郎将一职,由中层做起。 犀洛被编入了女子军营,原本岁数未及,但看在她十分坚持的份上,鸩王破例安排了她进去,以无头衔无实职的身份,前程功绩只能靠她自己挣。 至于犀楚,他没提半点诉求,鸩王思量后亲赐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爵位,有实权,可世袭一代,二代的后人则必须同当朝帝王申请袭爵,须经当朝帝王同意,方可继承爵位。众多人觉得,这般为帝王所忌惮,且受制于皇权,倒不如要实打实的金银财宝,亦或是一官半职。 然而,正因为鸩王对侯爵盯得紧,姩国现存的有爵之人,仅为三例,轻易不会增添。物以稀为贵,更不提这是有实权的爵位,即便是没有实权,光是田地俸禄也足够保犀楚一脉一世富贵。而世袭一代,则保障了犀楚不会因残疾而被嫌弃,甚至难以留后。 鸩王嘉奖赐封了一众人等,忽然忆起完全没跟自己讨要奖励的真宿。 他抚摸着腰间坠着的水色香囊,摩挲着里头隐约可触的青丝,心下生出打算。 . 次日巳时,艳阳高照,苍穹万里无云,正是出行的好天气。 回京大队整肃完备后,陆续驶离驻扎多日的临时大营。说来,自他们离京,满打满算还不足半月,战事逆转之快,每每细想,皆会为之心惊。 这次大胜回朝,众将面上都洋溢着欢愉与自豪,甚是意气风发,壮观的车队慢悠悠地穿越草场,驶入云城。 云城物资丰富,因此队伍在此稍作休整,进行采买。 真宿踩着马蹬,从汗血宝马背上缓慢而下,再磨蹭着挪至御驾前,垂首望地,静候车上人下舆。不多时,一骨节分明的手探出帘外,却没有搭上真宿平举的手臂,而是长腿一跨径直落地,鸩王目光在真宿身上一掠而过,然后抬步翻上了真宿身后的汗血宝马。 玄色大氅从视野中倏然掠过,未作丝毫停留。真宿五指蜷紧又松开,终是默默将手垂下。 “陛下要去何处?”严将军好奇道。 “严卿留在此处看守队伍,朕要去取个物件,半个时辰即回。” 物件?什么物件?鸩王说得模糊,严将军没敢多问,只抱拳领命,待抬头看到鸩王眼中的信任,不由脱口道,“陛下放心,臣定会替陛下看顾好庆随侍,还有诸位。” “……”鸩王握着缰绳的手顿了一下,斜睨了严将军一眼。 真宿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依旧沉默,面上无甚表情,连脸都不愿抬起,盯着地面不知在思索何事。 鸩王控制着自己目光不再扫及真宿所在的地方,捻着指尖,轻蹭了一下水色香囊,便夹着马腹,带着数十个侍卫,脱离了休整的队伍,朝着某个方向奔驰而去。 云城郊外,福荆道观。 鸩王让银虿暗卫先行踩点,走至道观侧门前时,得隐在暗处的银虿传出无异暗号后,鸩王方提步迈进。 道观内不算僻静,虽然香客大多聚集在前庭与中庭,鸩王所在的地方是道观不常对外开放的区域,但不时响起“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甚是扰人。 前来迎接的道观住持,欲要抬手抹去额汗,但犹豫了下,还是放下了,拘谨地抓着拂尘,道:“陛下,您要的香囊已然备好了,就是这……祈福开光仪式,恐怕得移步到地下。” “地下?”鸩王刹住了步伐,凌厉的目光扫向住持。 住持骤然被这么一凝视,吓得喉间一转,声音飘忽了起来,“是,是这样的,此处前身是蕴光道观。陛下下令将蕴光拆除之后,便是我们福荆搬来了此处,现下到处都在进行重建工作,这个祈福的法坛尚未建成,好在我们发现地下也有一个,法器齐全,应当不碍事。” 鸩王听到“蕴光”二字,就不可避免地忆起从地里亲手将真宿挖出来的经历,他眉峰一压,漆黑的眼眸攒起沉沉阴气。 住持等待答复等得提心吊胆,都要以为鸩王定是要拒绝了,岂料鸩王倏然点了头。 “那就下去罢。” 身后一众侍卫便跟着鸩王,顺着石阶,穿过狭长甬道,途经一间小小的丹房,再左拐,方才来到巨大的法坛前。 法坛八柱方位讲究,上下堂水陆画像对称,旗牌也是严密对应,法坛上的供桌与四张长方桌踩线与风水吻合,桌上法器齐备。确如住持所说,可行开光祈福。 住持将一个木盘端起,鸩王从中拿起了一个绣着金线的绯色香囊,又拿起自己的水色香囊,望着上头姿态相仿的并蒂莲刺绣,眼底迸出如黑钻般的光芒。 “就这个。”鸩王道。 住持默默长舒一口气,然后堆笑道:“那现下就由老身来为陛下的香囊开光吧!” 岂料,鸩王卸下大氅,丢给侍卫,然后亲手拿起沉重的法器,道:“不用,朕自己来。” ----------------------- 作者有话说:住持:??你是道士我是道士? 鸩王可是修真者,要给宝贝的香囊,当然亲自开光( 第61章 随侍 廿陆 鸩王的做法与寻常道士固然不同。住持原本还抱着看门外汉好戏的念头, 只是碍于圣上颜面未曾表露,亦未阻拦。孰料鸩王举手投足间逐渐染上神圣的气息,把住持看得一愣一愣的。 民间信仰的神明繁多, 修仙界却独尊白玉京仙班,其中又以二十四上仙为最。鸩王先挥杖列阵以请神明,继而以朱笔绘符, 将符箓悬于香囊之上,引火燃符,口诵敕令封灵。 其后置四面铜镜于兑离震坎四隅, 固铜镜折光交映。鸩王未诵道士惯用的《开光咒》, 径直以朱笔点染并蒂莲的莲心,至此开光已成。 第71章 然鸩王仍未收手,因最紧要的一步尚未完成。只见他摘下发冠,卸去簪子与发带,指尖轻拨,苗刀出鞘, 转瞬间便削落一截青丝, 动作果决无?半分迟疑。 发丝绾结,封入香囊。鸩王指腹轻抚着绯色缎面,墨色的瞳中染上缱绻柔情。 此时?住持满面惊容,他没想到那个杀神一般的圣上,竟有着这么一面。可他犹记得?陛下让他准备的香囊,是串珠的款式,那分明是男子所戴之物……住持顿觉自己似乎窥探到了皇家阴私, 慌忙垂首敛目,不敢再视。 但没安分多久,他又好奇起了鸩王手下的发应, 遂回?首环视,其后发现祠堂内的光线较先?前昏暗了不少。 他只当是外头天?色转阴,并未放在心?上。岂知堂外倏然传来轰隆巨响,接着地面好一番震动,似是厚重石门轰然闭合。 不过住持心?知这地下皆为木制门扉,断无?石质机关,正欲宽心?,却见两名侍卫疾步入内,仓皇向鸩王禀报道:“陛下,地下突降石门,出口被封死了!” “……”住持怔立当场。 鸩王甩袖就要往外走,意图一探究竟,但尚未迈出祠堂门槛,便有滚滚浓烟自外涌入,带着股极其刺鼻的气味。 众人都立即意识到此气有异。一侍卫冒险冲入浓烟,然后发现烟气是从毗邻的丹房飘出来的。 正当侍卫欲将?此事禀明鸩王时?,身形陡然一僵,而后倒在了祠堂门前。鼻间有血柱流淌而下,脖颈至脸庞则顷刻爬上了藤蔓状的青紫纹路,其眼珠子不受控地剧烈震颤,瞬而往上翻,仅余下一片狰狞发黑的眼白。 住持登时?被吓软了腿,鸩王扯过他的后领,把人拎到了尚未被浓烟波及的位置。 鸩王厉声喝道:“都将?口鼻掩住,这烟气含有剧毒!”语毕面色沉郁,深知他们?这是中套了。 他蓦地想起住持先?前所言——此处前身乃是蕴光道观,心?下明了这背后是何人手笔。 众侍卫连忙撕下衣襟将?口鼻覆住,随即四散搜寻还?有无?别?的出口。 祠堂的天?花并不算高,亦没有架设梁柱,纵使勉强攀到顶上,依这毒气蔓延的速度,怕是一样迟早会被淹没。唯有堵塞或是摧毁丹房的毒源,方有一线生机。 鸩王谋定而后动,用?大氅覆住面目,一个箭步往隔壁丹房冲去。 . 远在云城另一头的真宿,正捧着块比脸大的芝麻油饼,配着甜水,小口小口吃着。坐对面的严商则端着份阳春面在吃,是部下采买时?顺道捎带的,等会儿吃完还?要将?碗送回?去。 见气氛沉闷,颇有些对不住这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严商便试着挑起话?头,“也不知陛下在赶回?来了没有,采买的人都陆续回?到了。” 真宿闻言顿住了咬饼的动作,忽觉嘴里泛干,转而伸手去取甜水。岂料一个不慎,竟将?盛着甜水的小碗给碰倒了,“砰”地一声,雪色的小碗裂成了几片。那碎瓷声放在这嘈杂的环境下简直微若蚊蚋,却如同一记重锤砸进?了真宿的胸腔,激起他一阵心?悸。 “……不对。”真宿猛地抬头,朝着某人先?前离开的方向遥遥望去,那金眸里不见光华,反倒蒙上了一层阴翳。 严商见他神色陡然变得?凝重,忙问道:“什么不对?” 真宿转头盯着严商,问道:“陛下究竟去了何处?” 他有了极其不祥的预感。自进?入这一方小世界以来,他头一回?遇着这样的感觉,比之前感应到犀顺的重要性?时?,还?要强烈百倍。这几欲破土而出的凶兆,不像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便只有冲着与该世界生死与共的鸩王了。 严商摇头,“吾当真不知,陛下并未言明具体去处。”若换作旁人打探皇上踪迹,他定然会替鸩王留个心?眼,亦不可能作答,但眼前之人乃是与皇上最为亲近的人。他浑然未觉自己已将?真宿与圣上视为一体,完全没有设防。 思索片刻,严商又道:“不若问问暗卫?”虽然对方未必愿意告诉他们?。 真宿在神识内观察着附近的十位银虿暗卫,发现他们?似乎与鸩王身边的银虿断了通讯,正焦头烂额。 罢了,他亲自去吧。 “我离开片刻。”真宿撂下这一句,便行?云流水地翻上矮脚马,一扯缰绳,连人带马飞跃了出去,转眼消失在了街旁树林的尽头。 “???”等等,他才跟陛下保证了要看顾好庆随侍,人怎么跑了!严商愕然,一时?不知该追上去还?是该留守大部队。 暗处的银虿见状愈发焦急,当即分成两队,加速追上。 . 福荆道观地下。 鸩王闯入丹房,来回?挥动大氅,将?烟雾尽数搅散,腾出方寸无?烟之地。耳畔是呼啸的风声,眼前是未被点燃的暗金色丹炉。 鸩王观此怔了一下,旋即去寻烟气真正涌现的源头。但是挥舞大氅不可停歇,视线不时?被遮挡,烟气被打得?零散,愈难辨其来处。丹房狭小晦暗,鸩王辗转多时?,方才看见丹房地板边缘的数个螭首正源源吐着白烟。这意味着下方还?暗藏着一层,真正的丹房恐怕就在彼处。 鸩王暂无?应对之法,只能先?从丹房撤出。 “陛下!龙体可无?恙?!有什么让我等去探便是,恳请陛下勿再贸然行?动!”根本来不及拦住鸩王的侍卫们?,被吓得?够呛,现下终于见着鸩王,几欲喜极而泣。 然其一侍卫刚松了口气,眉梢的笑意尚未收敛,却忽感胸口一阵窒闷,浑身陡然抽搐,双腿无?力支撑,遂跌倒于地。 更可怖的是,不止是他,祠堂内三十名侍卫已无?声息伏倒大半,而围上来的亲卫此时?也陆续瘫软倒下。 一时?之间,除了角落里被吓得?眼泪汪汪的住持,便只剩下鸩王尚能站立了。 鸩王欲要下蹲查探他们?的状况,然屈膝的那一刹那,他感觉脚下彷如踏空,不禁朝前趔趄,幸好他及时?用?苗刀支住了地面,才没有倒下。 越接近地面,毒气浓度越高,鸩王不得?不再度挪移,可才迈出半步,他就如遭雷霆贯穿,竟是浑身僵麻,分毫动弹不得?。 视线渐弱,住持无?助的身影变得?模糊,视野急降至低处,一张爬满青紫斑纹的惊恐大脸赫然入目。 鸩王试图从地上爬起,然而脑袋昏沉,好似灌了铅一般,两颞则仿佛有精怪要从中破出,那诡异的鼓胀感、憋闷感,让人只欲撕碎肉身,以求个痛快。不一时?,鸩王后背的衣物便被冷汗浸透。 鸩王眼睑愈发沉重,脑中宛如一团浆糊在沸腾,皮肉则如有烈火在烹,有毒虫在里头钻动啃噬。他狠狠咬穿舌头,尚不清醒,只能连咬多处,咬得?鲜血淋漓,才勉强寻回?半分清明。 呵……呼……捂住口鼻毫无?作用?,这毒气不仅能透过皮肤渗入体内,还?能损伤神智。自适才起,他紫府便持续遭到侵蚀,再这般下去,紫府恐会走向崩溃。 思及此,鸩王浑身一震,咬肌紧绷如铁。 不能、绝不允许紫府崩溃!!他的庆儿绝不能就此消失!! 放在以前,这等程度的紫府损伤他根本不屑一顾,可如今他是半点险也不敢冒。他以身入史书,本就受十八道禁制所限,能用?的修真手段极其有限,当初将?巨蝎召至自己身旁,便破了禁制,从而触发了天?雷,以致于紫府多了一道裂痕。 而此时?,破禁是破不得?了,那便仅剩一个粗暴法子可以一试…… 短短数息间,鸩王已然做出决断,半眯的凤眼涌上狠绝的戾气。 薄唇轻启,咒文?化作绛紫锁链钻入颅中,将?紫府层层禁锢起来。 如此一来,紫府被彻底隔绝,毒气无?法再侵蚀它,但相反的,他也会因紫府的封闭,五感逐渐消失。 须得?赶在五感彻底丧失之前,逃出地底。 鸩王抓着苗刀,重新站立,疾步走到住持身边,欲带他一同出去,却发现住持早已气绝,死死瞪着他方才所在的位置,手往前伸着。 “……”鸩王闭了闭眼,再在祠堂里绕了一周,发现满室竟无?一人存活。刹那间脱力感席卷全身,但当鸩王脑海里浮现起真宿曾在草场上似哭未哭的悲伤模样时?,心?头刺痛,俄顷手背青筋暴起,一挥衣袂,提着苗刀便往祠堂外跑去。 “这般匆忙是要往哪儿去啊,陛下?”还?未走到甬道,前方的丹房忽然转出两道身影。 一人斜着青白眼球望向鸩王,一人则舒展肩颈,扛起一把大剑,吊儿郎当地卷着花白胡须玩。 “老子早说了陛下没那般容易倒下,这朱砂炼制的水银气都奈何不得?陛下,不愧是‘我们?’名号响当当的战神大人!真难杀啊。”汶毕将?大剑插进?地缝,语带讥诮。 此时?毒气虽淡薄了许多,但是仍在甬道里弥漫着。 第72章 鸩王微微蹙眉,汶毕似是看出了鸩王的疑惑,耸了耸肩,“好心?”解答道:“这等程度的丹气,咱们?两个老骨头早就腌入味咯。” “陛下似乎对我们?的现身并不意外。”一旁的浮因冷不丁地开口。 鸩王从胸腔震出一声“哼”,持刀不语。 “说来好像没看到那小子啊。陛下不是走哪儿都将?人当宝贝那样揣着么,看来传言也不可尽信。还?是说,闹别?扭了?”汶毕一想起被真宿摆了一道的事儿就来气,是以语气极其尖酸。 鸩王意识到他口中的“那小子”指的是真宿,对方竟存着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想法,庆幸没有将?真宿带上的同时?,杀气从眼底腾起,不由恶声道:“休想动他分毫。” “待陛下葬身此地,还?管得?着我们?如何摆弄那小子?啧啧,真有意思。”汶毕目中凶光毕露,“念在陛下替我们?将?枫国的地儿啃了一大块下来,这么一番苦劳,不妨赠您个消息——您落得?这般田地,可要多谢陛下身边那颗吉凶双兆星。有位大人算准了,你们?二位越是亲近,灾祸便愈盛。自食恶果,说的便是陛下您呐!哈哈哈哈!” 眼看汶毕还?要继续奚落,浮因怕他抖落太多内幕,遂用?力拍他肩膀,并摇了摇头。 汶毕这才闭上嘴,执起大剑,剑锋擦过青石墙上带起一串火花,猛地抡向前,挑砍而上。 鸩王苗刀铮然出鞘,极长的刀身一横,几乎将?整条道封住,与厚重的巨剑“铿锵”撞在一起,刀罡剑风四散迸射,贴着二人耳际呼啸而过。 “旧址被那小子弄塌之后,陛下不是发现咱道观的暗道了吗?怎么,陛下就想不到,此处亦会有暗道?”汶毕一面挑衅鸩王,一面狂抡巨剑,他满身筋肉虬结,力气极为惊人,挑刺劈砍的角度却十足的刁钻狠辣,下盘之稳,攻势徐徐图之,竟是将?鸩王生生逼回?了祠堂深处。 苗刀并非最为灵活的刀种,在无?盾相辅防卫之下,纵使刀法再凌厉,身法再缜密,亦很难不露半点空隙。故而鸩王的攻法偏向于大开大合,以破绽为诱饵,再以强悍的腿法与刀鞘作为另类攻击手段,穿插其中。 汶毕摸不透鸩王的攻击套路,因为对方压根就不讲套路,欲要攻其项背时?,却被鸩王反手以刀鞘架住腋下猛地上提。只听“咔”的脆响,他右肩登时?脱了臼。 “啊!!”必须双手持的大剑应声坠地,汶毕痛吼着翻滚后撤,仓皇接上手臂,怒气冲冲地吼道,“大哥还?看什么热闹!快来助我!” 语毕,一道瘦削的身影加入了战斗,一柄细剑稳稳挡住了鸩王朝汶毕身上补的一劈砍。 “嗬,别?看大哥瘦得?像根竹竿,看着很弱的样子,他的剑法在江湖上依然享有盛名。不过无?人知晓,江湖中人人闻之色变的‘剑疯子’指的就是他罢了。”汶毕啐了口血沫,趁机拄剑喘息片刻,然后重新挥举大剑,与浮因一同对付鸩王。 浮因剑法诡谲,着实不负盛名,力道虽不算强,但出剑之快,肉眼难以捕捉,亦不贪刀,进?退有度,主打一个以柔化刚,见招拆招。 鸩王面色不变,步罡变化如流星般缭乱疾迅,腰背力量极强,一刀一式俱潜藏着无?上的冲霄之力,蛮横而霸道,辗转间刀旋身拧,竟是同时?招架住了二人的凶猛合围。 随着身上的伤口越战越多,血腥气不断激发三人的战意,局面一时?半刻胶着不已。 “……什么怪物……”汶毕气喘吁吁,双手微微发颤,已颇有些拿不稳大剑。 浮因脸色也不好看,到底上了年纪,但他们?实在没想到二打一还?会落了下风。 鸩王站姿依然如鹤般优雅,但凤眼越眯越细,因逐渐撑不住五感的流失。他眼前其实早已模糊一片,全赖沙场上千锤万炼出来的战斗本能支撑着。然而身上伤口的痛感已无?法刺激他保持清醒了,沉睡的紫府在拉扯着收回?他的全部五感。 鸩王情况岌岌可危之际,浮因冷冷地笑了。祠堂内忽地多出了四道气息,感知迟钝些的汶毕此时?也注意到了,不禁狞笑道:“陛下,您的报应来了。擒了他们?的门主,弟子全都索您的命来了。” 鸩王气息愈发粗重,竭力睁开沉若山岳般的眼皮。然而朦胧视野中,只勉强看见东南西北四方位各有一个虚影,手上皆持着一杆红缨枪,闪着寒芒的枪头正指向他。 眼睑终是沉沉闭合,阖上前的一刹那,他瞥见了那抹晃荡的水色。 真宿骑着矮脚马奔袭数里,心?底的恐慌就如深坑裂口般越撕越大。神识铺天?盖地,却始终搜寻不见龙气。 得?不到目标的确切位置,他担心?方向不对,会作无?用?功,是以几番调转马头沿着外围探查,打转许久,终于让他捕捉到一丝绛紫的痕迹。 “就在那边!” 然而未待他看清,神识的范围倏然收缩。原来他的神识已远远超出了能力范围,同时?次紫府哐哐作痛,好似被锤子不停夯打。真宿头痛欲裂间,只能暂记下绛紫方位,然后用?内力做风船,驱使着矮脚马冲得?更快,朝着那丝绛紫一往无?前。 待他好不容易赶到了神识可探的范围内,那道绛紫身影终于显现在了极远处。 真宿正欲欣喜,却发现鸩王周围竟有六个人影,其中四人操持着长杆的武器,以极快的速度逼近鸩王,而鸩王身形摇曳如风中残烛。 尖利的枪头眼看就要扎入鸩王的身体,真宿心?脏狂跳,金瞳几乎收缩成竖瞳。就在这时?,神识范围中的一切线条流动倏然放慢了速度,仿佛在顺应着真宿的意愿。 停下来……停下来!!! 然而,“处决”终究没有停下。四杆长枪噗地从鸩王的胸背穿刺而过,染红的枪杆交错如“米”字,鸩王头颅低垂。 “不要——”真宿泫然间发出绝望的一喊。 ----------------------- 作者有话说:为了不食言,还是赶在今天发了,没时间润色,等明天那章也更完之后,我再找时间润色,比较粗糙,大家将就看看。 [修改]润色完毕。 第62章 随侍 廿柒 真宿的金眸迅速染红, 猩红的魔气从瞳仁往外扩散,最终覆盖了双瞳,泛着红宝石般的光泽。真宿下颌紧绷, 槽牙间发出研磨的声响,唇角诡异地?向上扬起,本就惊艳绝伦的容貌被赋予妖异魔性?, 宛如从阴曹地?府走出来索命的美艳修罗。 “……绝不放过?尔等。” 檀口轻启又闭合,就在?唇线压平的一瞬,真宿的顶窍撤下金色禁制, 一缕至纯至阳的真气从中逸出, 瞬息游遍全身,汇集于真宿缓缓收紧的右拳。 次紫府早已察觉到顶窍的松动,意识到了真宿的意图,它试图阻拦,却发现被一堵墨色屏障给封住了四面?八方。真宿或许能感知到它的反抗,却始终未予理?会。 那是最后一缕真气。是脱离这方小世界必要的真气—— 真宿却将其尽数凝聚于拳头。随着拳头的挥举, 骑马奔袭卷起的气流骤然停滞, 空气中爆出“噼啪”的细微声响,拳周空间陡然扭曲,激烈迸出游龙般的电光火花。 天上忽生?异象,墨云翻涌聚拢。真宿头也不抬,一个?反蹬,纵跃远离矮脚马半里,旋即击出裹雷挟电的一拳, 径直轰出了空间裂缝,他身形一闪,猝然消失于半空。 下一瞬, 原地?落下数百道密密匝匝的绛紫天雷,将地?面?砸出巨大深坑。地?下水自坑底漫涌而上,坑洞边缘距离惊慌嘶鸣的矮脚马,仅有?数丈之遥。 与此同时,方圆数十里开外的祠堂内。 鸩王被长枪贯穿后,便了无?声息。 但无?音门的人并未因此松懈,谁都没有?收手,彼此对视之后,以眼神示意浮因和汶毕上前补刀,最好割下头颅,以防变故,彻底了结一切。 汶毕已然累了,浮因主动提剑上前。 此时旁侧凭空扬起一阵风,浮因和汶毕感觉视野骤然空旷,还来不及思索缘由?,那围拢在?鸩王身边的四个?刺客,已原地?化作腐烂肉浆,被墨色毒雾吞噬殆尽,再被某人摄入掌心,竟是连一根发丝都未留下。 “!!”浮因率先回神,却全然不知是何?物在?作祟,心脏登时提到嗓子眼。凭借多?年积累对危险的直觉,他果断挥舞细剑,厉声提醒汶毕,“有?敌袭!!拿起你的剑!” 汶毕仅迟疑一瞬,便下意识听从大哥的话,伸手去握大剑。然而剑尖刚离地?面?半寸,他就感觉浑身一轻,继而脖颈剧痛,一股极其恐怖的巨力挤压进他脆弱的喉管经脉之中,只怕再收紧一寸,便能令他当场毙命。 浮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幕,一道丰神俊朗的身影如鬼魅般立于汶毕身前,单手便将有?着肥硕身躯的汶毕连人带巨剑掐离地?面?。 “放开他!!——”浮因冷汗涔涔,一时不敢贸然上前。 第73章 那人却未瞥他们一眼,只响起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嗤,玉指一勾,浮因身前顿生?一股强劲吸力,竟将他虚空拽至那人身前。 红光掠过?,浮因对上了一双赤红如渗血的眼瞳,神智顿时恍惚,下颌不受控地?张合,脱口将道出了幕后主使,“是太后……她放了我兄弟俩出牢狱,命我们杀了皇上。那四人……是无?音门人,皇上擒了他们的门主,他们自知门派难逃一劫,便与我等联手。” “……怎么敢的,尔等怎敢!!”素日清越的声音化作低沉重叠的声音,裹挟滔天怒意,宛如魔音穿透二?人耳孔,令耳中渗出血来。 浮因心神俱颤,面?对这超乎常理?的存在?,他终是放弃挣扎。可求饶的话尚未道出,那人已一手扣住一颗头颅,将他们两?兄弟强行挤压到一处。头骨变成利器相互铲起对方皮肉,在?无?法违抗的巨力之下,骨肉被迫相融,青白的眼球挤出眼眶,二?人惊恐的面?孔从平整变为起皱再压至极致,最后“砰”地?爆作一团血雾。 血腥气弥散,尸骨无?存。 真宿目光略微发直,垂头看?了一眼满是血的双手,陷入沉默。随后猛然想起什么,跌撞着冲至被长枪支着身体从而无?法完全倒下的鸩王身边。 覆着血污的指节探向鸩王鼻下,片刻后,真宿仍未感受不到气息的流动。 定是血污太厚了,阻了触感。真宿心绪纷乱,完全忘却可放出次紫府,以神识探查鸩王的身体状况。他只一个?劲地?往衣袍上来回擦拭手,指节被磨得通红,又颤抖着横于鸩王鼻下。 不料指节上再度沾染上鲜血,真宿愈发烦躁,正打算再收手擦拭,蓦地?意识到这鲜血从何?而来,金眸圆睁,死死盯住鸩王。 只见鸩王胸腔一震,竟是咳出两?口血,随后慢慢掀起了眼睫。 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于扶着自己的真宿脸上,待看?清那双赤红如血的眸子,鸩王心头剧颤,一时怒急攻心,沙哑斥道:“此地危险!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真宿察觉鸩王没死,眼底迸出狂喜,但鸩王的话又让他难以回答,只能含混道:“这儿没有人啊。我没事,倒是陛下你……” 此时真宿终于记得用神识去扫,然而鸩王身上依旧是两?道龙气泾渭分明?,并无?法看?清鸩王五脏六腑的损伤情况。他思忖了下,只想到用最笨的方法,去探鸩王的颈脉,绕开伤处去摸鸩王的心跳,以及把手腕的脉搏。 玉白的指节在鸩王身上游移,鸩王虚弱地?缓着气,无?力阻止真宿的动作,眼底暗色涌动。 好在?还真让真宿探明?了,心脏处的经脉并未受损,那数杆枪竟奇异地?避开了心脏,他不知鸩王是如何?办到的。总之真宿狠狠卸了一口气,一直叫嚣着杀戮的神智终于恢复正常,眼中赤色也开始消退。 俄顷,他捡起浮因的细剑,将杆子突出的部分都削掉。他不敢直接拔出,唯恐鸩王会失血过?多?。 鸩王却忽然忆起什么,边咳血边推开真宿,道:“不对,毒气……有?毒气,庆儿快离开!” 真宿却攥住了鸩王推拒自己的手,摇头道:“都散了,没有?毒气了。”他从传进来的瞬间便将所有?毒气都摄走,并化为己用。 鸩王闻言,凤眸微微睁大,迟疑片刻,终将紫府的禁制撤掉,五感随之恢复。 灵台清明?起来,鸩王不愿弄疼真宿,想抓住旁的什么来借力,却被真宿扣住手腕,放到肩上,于是只得掐紧了真宿的肩膀,用内力将残存枪杆尽数逼出体外。受损的经脉虽被封堵上,但衣裳仍是瞬间就被血浸透。 “先出去。”鸩王神色不显,慢慢站起身。真宿以为他恢复如此之快,正心下暗叹,却察觉鸩王步伐虚浮,还踉跄了一下,他急忙用背脊抵上鸩王的胸膛。 鸩王眼前阵阵发黑,靠到个?温热的什么,根本不及思考,就伏了上去。直至忽地?被驮起,腿弯被托抱,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真宿背起来了。 真的长大了…… 鸩王将脸轻贴上真宿的后颈,目光忽凝,发现真宿衣领下那玉白凝脂般的背上,竟纹有?刺青,瞧着一隅似是莲花瓣。 还欲往下探看?,五脏六腑处的痛感却愈发清晰,鸩王面?容不禁扭曲,阖目强忍。 这时前头传来了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动静。原是石门挡路,真宿寻不到机关的开关,只好信手按下墙面?,佯装触发。然后单手将石门抬起,背着鸩王走进外头的阳光里。 ----------------------- 作者有话说:越来越少,少得可怜的跟读啊啊啊。连更了五天好累,打烊几日好了。 [修改]修改了能直接看到鸩王体内状况的bug,增加互动。 第63章 随侍 廿捌 陈家别庄。 陈家别庄。 前陈将军被抄没的家产之中, 便有这一处位于云城郊外的别庄,不仅有着能媲美帝王行宫的奢华装潢,雕梁画栋, 琼台玉阁,还有着一大片药园,满山的果林, 数口不小?的温泉,以及巨大的地下钱庄。 当鸩王因?重伤昏迷不醒,亟待静养, 而大部队不知该歇在?云城何处时, 真宿询问了银虿暗卫,然后从暗卫提议的几处地点中,择中了陈家别庄,率全?员入住。 起初别庄内事事都?须过真宿的眼,没有真宿首肯,一律无法执行下去。突如其来被管得这般严, 底下的人渐生不满, 尤其是严将军麾下心腹,觉得此举是宦官越权僭位,意在?打压卫将军,抢夺功劳。 然而他们只敢私下抱怨,根本?不敢向严将军进言,皆因?严将军正是最支持真宿主事之人。 那一日,严将军并未率兵马去追擅自离队的真宿, 直至一个时辰后,收到银虿暗卫传讯,方知真宿单枪匹马将鸩王从道观地下救了出来。 彼时鸩王心脏虽完好, 但其他脏腑伤势危重,军医救治不够及时且条件有限,鸩王一度垂危。当时严将军望着塌上奄奄一息的圣颜,心下煎熬不已,甚觉肝胆俱裂。 万幸的是,那般伤势,鸩王竟奇迹般地挺了过来,只是迟迟没有苏醒。 死罪能免,活罪难逃,他没有护卫好鸩王,本?就是天大的失职,若不是有庆随侍,后果不堪设想,故对?真宿的决策并无质疑。 待鸩王醒了之后,真宿却当起了甩手掌柜。底下的人仍旧感?到不满,只是这回不满的是,恰与先前管得太?过相反,看不惯真宿突然撒手不管别庄事务,就连鸩王的事儿也不管,跑去泡温泉,除除药园里的杂草,亦或是到果园里晃荡。 “将军,您管一管他呀!”有部下忍无可忍,遂告状道。 “……我怎么管?庆公公是天子近侍,只听陛下一人差遣。”鸩王尚且没有责怪,又岂轮得到旁人置喙。 严商倒是能体谅真宿。少年虽然一夜长成了大人模样,但是心性还是与从前一样纯粹。孰能料到,辛苦照顾陛下不说,醒来却遭陛下提防一般,不让近身伺候。 换作是他,怕是也要心寒。 而真宿只是耍点小?脾气,委实算性子很好了。 这一路以来,鸩王和真宿的相处,他都?看在?眼里。要说鸩王当真对?真宿不信任,打算鸟尽弓藏,他是决然不会?信的。 虽然不让真宿伺候,但一醒来鸩王就命下人来,过问真宿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亲自为他安排妥帖。譬如鸩王只能吃清淡的,所?有人都?自觉从简,荤食都?少沾,不敢越过头去,但鸩王命御厨给真宿专门准备的膳食,永远是顶格的丰富与精致,全?然不顾及铺张浪费。是以真宿比所?有人都?要吃得好,一如在?营里的时候。又如入秋寒凉,命绣娘给加紧做几套带兔毛边的软斗篷,绫罗绒羽手衣,加厚的绒靴,观其尺寸,显然全?为真宿量身而制。 至此,鸩王已苏醒大半日,严商主动请罪,膝跪于鸩王塌前。 “福荆道观之下,亡三十八人。其中带刀侍卫三十三人,道观住持一人,银虿暗卫四人。”严商神色悲切地禀报道。 “……”鸩王倚坐在?床头,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丝绸被,垂着眼睑深思着什么。片刻后,沉吟道,“再无旁人?” 银虿暗卫及时现?身,回道:“不曾搜寻到旁的不明人士踪迹,圣上。” 鸩王凤眸微眯,眼底恨意涌动,良久方道:“朕知晓了。” 俄顷,鸩王让暗卫伺候着服下药后,忽问严商,“小?庆子何在??” 严商仍跪在?地上,纠结着陛下会?如何发落自己,骤然被询此一问,脑子空白?了一刹那,其后忙道:“应是在?山上摘石榴。” 鸩王捂了一下隐隐发疼的胸腹,气息不畅地呢喃道:“将入夜了,还不回来……” 严商并无请功的打算,便没有主动提出将真宿带回来,本?以为鸩王这番是暗示,岂料到下一刻,鸩王在?暗卫的搀扶下,下了床。 第74章 “带路,朕去看看他。”鸩王道。 “嗯?”严商懵了,心道怎么是您亲自去啊!您这身子合适吗?!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服从命令,极为诚实地起身,让鸩王扶着他的肩。 而此时此刻,他已说不出让鸩王回床上歇息的话?来了。 果园。 余霞逐渐被紫罗兰色侵吞,夜洒辉星,叶声簌簌,被风卷起的绿叶之下,点缀着沉甸甸的鲜艳果实。 鸩王拄着鎏金拐杖,不快不慢地在?山道上行进着,严商在?前方寻觅真宿身影却无果。 行经一株参天柿子树下时,鸩王遽然驻足,对?不远处的严商说道:“严卿且回罢。” 严商目光往上方树冠瞟了一眼,似有所?察,垂首应道:“陛下有事唤臣,臣在?山脚候命。” 鸩王没说好亦或如何,更是没看他,只拄着拐,抬首望向树上。 严商离开后许久,上方倚着树干、抱着一竹筐石榴的赤色身影,终究按捺不住开口。 “伤愈了吗,就到处跑。铁打的身子也堪不住这样造。” 鸩王闻言嘴角不住上扬,却没接话?,反而问道:“石榴可甜?” “吐籽费事。” “朕替你?剔籽,可好?”鸩王声音越发轻柔,就跟哄小?孩似的。 “……那汁水不就都?没了,不要。” “那让浆人制成饮子,添入冰块和梅子粉,如何?”鸩王肩颈酸痛,但依旧执着地抬头望向树上的俊美青年。 真宿不想理会?鸩王。枉他好不容易想明白?了些事儿,先前与犀洛道别,他还料想自己无法久留,岂知如今自己竟是为了一个人,耗尽了最后一丝真气,被困在?了这方世界。明明当时最好的抉择,当是径直脱离这个世界,因?为鸩王看起来已了无生机,花费真气赶至那人身边的风险远远大于当即用真气脱离此界,不然一旦天道之子毁灭,引发整个世界归为混沌,他便真的永无离开的可能。 然而他还是选择了赶到鸩王身旁,甚至没有过多的衡量与犹豫。 若说他对?那人只是君臣之谊,毫无越界的情愫,放在?此事以前,他还能挺着胸膛直接道出口,可如今……再这般说,便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素来不是那种惧于面对?自己内心的人。 于是他悉心为鸩王打理着别庄上下,排除一切被敌人趁虚而入的可能,还提心吊胆了多日,待对?方醒来却只得了那人的疏远。 教他如何不恼。 真宿越想神色越坏,脸颊鼓得圆润,忍住了把石榴丢到某人脸上的冲动,干脆闭口不回。 而树下的鸩王,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五脏六腑的疼痛不值一提,最难受是他的胸口如有数道恶气在?胡乱冲撞,将他伤口撕扯得更大。本?以为与真宿稍稍靠近,便足以令他的紫府动摇不已,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远离了真宿,方知什么叫作真正的动摇,乃至动荡。简直如同遭遇了泥石流一般,紫府不仅摇摇欲坠,还深陷于泥沼之中,恶气缠身,无法脱离。光是让真宿离开自己的视线这么一段时间,紫府最深处的那条扭曲的漆黑龙影,便不断教唆着、低语着,让他速速将真宿叼回巢穴里来,不惜用尽一切手段。 不疏远也不是,疏远就更不是了。瞧着真宿为此失落委屈的模样,鸩王内心的愧疚与时俱增,心底酸软不已。真宿的一言一行确会?影响到他,但他办不到与真宿拉开距离,既然办不到,便只能寻求别的办法,巩固这些年来愈发岌岌可危的紫府。 眼下,还是将人哄下来要紧。 鸩王握着龙头拐的手,手背青筋浮现?,他蓦地掷开了拐杖,敞开双臂,继续劝诱道:“下来。” 真宿眸光微闪,并不理解鸩王拖着病体,却试图接住自己的抽象行为。他若是真跳下去,即便鸩王不是现?下这般虚弱,也必定?是会?受伤的。可夜色加深了鸩王的轮廓阴影,那双点漆般的凤眸,看上去尤为专注,真宿觉得他是认真的。 僵持片刻,真宿留意到鸩王额上渗出的细汗,还有轻急缓重乱成一团的气息,到底是抵不过对?方的坚持。他的手腕穿过小?竹筐的耳,便往下跃,另一只空着的手则在?枝干上把了一下,翩然落在?了鸩王面前。 鸩王的手却没有放下,真宿瞥了他一眼,迟疑须臾后,往前一步,轻轻撞进了鸩王的怀中。 鸩王猛地倒吸了口气,因?抑制不住双手的震颤,只虚虚收拢在?真宿的腰间。 嗅着真宿发间沾染上的柿子甜香,明明已然入夜,却有种被秋日的暖阳包裹着的感?觉,鸩王望着就在?自己唇畔咫尺间的真宿的额头,没忍住轻贴了上去。 真宿感?觉到额上的软意,自然而然地抬起了头,只见鸩王垂望着自己的双眸中,有着克制与晦涩难懂的深意,真宿看不透,只有仍旧被拒之于外的感?觉,不禁后退一步,想恢复原先的距离。 然鸩王没让他退开,忽然扯住了真宿腰间的束带,指尖盘动,给真宿系上了一个香囊。 真宿原以为是鸩王将那个充当平安符的香囊赠予自己,但意外发现?颜色并不相同,他腰上这个是绣着金线的绯红底色。习惯性地用神识一扫,看见香囊里头竟也存有一撮青丝。 真宿微微垂下了眼尾,道:“香囊没起作用。” 鸩王听出真宿的意思,他说的是自己腰间的水色香囊,不由?将水色香囊也托于掌心,道:“怎会?没用,若无此物,朕现?下怕是不能立于庆儿面前。” 真宿这才?注意到他们手中的香囊,上面的纹样竟都?是并蒂莲。 赠青丝真宿不懂,但他知晓并蒂莲的含义,忽然觉得香囊有些烫手,甚至脸颊也被传染了热意。是以急忙迈出几步,走在?了前头,问道:“不是要回去吗?” 怀中骤然一空的鸩王,扫了眼地上的拐杖,没有拾起,放缓脚步,跟在?真宿身后离开。 ----------------------- 作者有话说:对不住对不住,沉迷游戏了,歇得有点久,之后隔日更。 第64章 随侍 廿玖 真宿走出不远, 发觉身后的脚步声迟迟没有跟上,且有愈来愈慢的趋势。回首望去,鸩王竟未拄拐, 脸色隐隐泛青,他当即折返。 鸩王抿唇压下唇角弧度,凝望着?真宿朝自己走来, 然?后看着?他径直掠过自己身侧,走到后头拾起拐杖,塞进自己手心, 嘴里念叨着?“夜路不好走, 怎能不拄拐”,复又回到前头开路。 拐杖末端骤然?深戳进泥土里,鸩王目含无奈地扫过真宿那线条漂亮的颈背,拔出拐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真宿身后。 斑驳树影间,两道被月光拉长?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再分离于山脚的灯火之下。 负手立在灯下的严商, 待脚步声近至十来步,方转身相迎。 接着?发现并没有什么需要他避忌的。只见真宿与鸩王一前一后走着?,他们之间保持着?一人身位的间隔。鸩王神?色隐没于夜色之中,那极高的身量以及宽阔的肩膀,似要将真宿整个笼住,其隐秘的眸光比护食鹰隼还要狠厉三分。 严商无端打了个抖颤,摸了摸鼻尖, 待二人越过自己,才缀在队尾,一并回屋。 就在他们仨绕过院子竹林, 准备进屋时,外头的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不一时,便有一个身着?夜行服的可疑将士被押到了他们面前。 鸩王只瞥了那将士一眼,便将沾着?泥渍的拐杖抛给了严商,径自踏入里间。 真宿则驻足于正?厅,用?神?识扫了下此人。 只见那人缝在衣物里头的一封信笺被其余侍卫暴力搜了出来,随后他嘴里塞着?的布絮被取下,吚吚呜呜的叫声转为求饶声。 “他们绑了末将的妻儿,逼着?末将把陛下伤情往宫里回传。末将并非自愿背叛陛下!末将该死,可稚子内人何辜啊!求陛下开恩……不,不,将军!您救救末将妻儿吧!” 严商捏着?信笺垂眸细读,自始至终未给那将士半分眼神?。 押着?将士的侍卫被气得浑身发抖,但?碍于未审问完,不好将人活活打死,只死死拽住人的衣领,咬牙叱道:“既要当叛徒,怎有脸求陛下救你家人!若是这信未被咱拦截住……陛下好不容易才保住的性命。这般四面受敌的时刻,你还往外递消息,这不就是妥妥的谋害陛下?!试问你对得住陛下吗!对得住这么多同僚吗!” “呜啊啊……”将士见恳求无望,逐渐崩溃大哭。 “又是宫里。”听到此处的真宿,放空了思绪,任其飘向数千里开外的红墙之内。 京城,皇宫。 日日点卯,日日在太医院的小桌板上歇息,也不愿回赵家的赵恪霖,今日收到了些许不一样的风声。 “皇上他?”赵恪霖深觉此事?不简单,但?要知晓确切内情,还得是回那个家中。 于是他当天提前交班,匆匆赶回了赵家。 第75章 当他看见父亲与大哥俱在堂中,对于那则传言,心下不禁更为笃定?,默默蜷紧了袖中十指。 他将门扉彻底推开,本在讲话的赵千衡当即顿住,偏过头来看他。 “倒是稀客。”赵家家主?搁下茶盏,眼中映着?水光,一片凉薄,“许久不归家,连进门前要敲门的礼数都?忘了。” 赵恪霖敷衍地拱手认错,然?后如插旗般杵在桌旁,摆明着?要旁听他们的谈话。 赵千衡反应过来,痛心疾首道:“不是为着?打听那阉人的事?儿,现下你都?不愿回家里一趟是吗?” 赵恪霖不语。 赵千衡看他那油盐不进的模样,苦涩一笑,继续方才的话题,“那一位在云城遇袭,至今生死不明……” “!!”赵恪霖眼底瞬间涌上憎意。他不敢问,也不敢想这是否是颜家下的手。他已无法脱离这个家…… “本该有消息回传,却?迟迟不见有消息。最坏的结果,便是随行队伍也都?遭到了袭击,无人生还。” “不可能!!”赵恪霖脱口而出,指甲在手上留下深深的月牙痕。 可话音刚落,他就觉着?有一股无力感兜头袭来。他忆起了颜贵妃对真宿嫉恨的眼神?,脑海中浮现着?那个花前月下会唤自己“阿霖”的少年——此刻怕是已倒在血泊中。赵恪霖心慌不已,连连后退,后背轰然?撞上了博古架,架上瓷瓶晃荡,险些倒下。 “不可能……不会的,不会的!”他不断否定?,否定?到后来已不知是讲给旁人听,还是只是在说服自己,“他不过一介随侍,究竟有何必要牵连他!于你们的计划而言,他根本没有半点妨碍!!你们就这么听颜贵妃差遣,事?事?以她为主?吗!她是个疯妇啊!!” 说到最后,赵恪霖眼角湿润,面目颓丧,只自语般念道:“不要伤到阿庆啊……” 他父亲脸色登时僵硬至极,猛一拍案,“混账!成何体统!为个没根的东西?,作?出这么一副情状,你是在存心恶心我?” 赵恪霖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连自嘲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他目光发直,头也不抬地朝父亲鞠了个躬,便转身夺门而出。 赵千衡欲要追上,却被赵家家主喝住了,“追什么追,他再执迷不悟,就当我?们赵家没这个人!世家岂容得下这等腌臜。” 赵千衡:“……” 当日夜里,赵恪霖悄然?收拾好包袱,临出逃城外前,望了眼娘亲的厢房,犹豫了许久,终究是走了进去。正?当他打算与娘亲道别时,霍然?被躲在门后的家丁一棍棒敲晕了过去。 御膳房。 “诶,小墩子,得空不?能否帮我?把这筐热石拿去压灶,谢了啊。”一御厨捶了捶老腰,倒了壶凉饮,放到吴御厨的小桌板上。 正?要被小宫女?唤去帮忙的小墩子,当即与她打个招呼,便跑回膳房里帮忙,全然?不知身后悬着?宫女?哀怨的眼刀。 “慢着?些!”御厨看小墩子单手拎起箩筐,惊得心头颤颤,“你身子骨再年轻也经不起这般鲁莽呀!” “不要紧的,鄂叔。”小墩子三两下就将灶压好了,朝鄂御厨爽朗一笑,便坐在吴叔的桌子边上喝凉饮,发出畅快的喟叹。 鄂御厨瞥他一眼,“知道你年轻力壮不当一回事?,老了便知错。” 小墩子却?忽道:“庆大人的力气才叫大呢。”说罢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一面摩挲着?掌心老茧,一面回想着?真宿比自己小一圈的手,以及那手曾覆在自己额上的柔软触感,笑意渐深。 他这话一出,照往常,御膳房的人都?会露出习以为常的牙酸样儿,打趣这小子说什么都?要拐庆随侍的毛病。 可今日,众人并无揶揄,面上似乎还有些难色。 小墩子对此隐约有所觉,但?并不清楚是因何而起,也没放心上。而这时,看不惯自真宿走后,御厨们都?对小墩子很?是照顾的小景子,刻意跑过来,开始大书特书自己打听到的事?儿。 “听闻原定?明日接圣上的仪仗取消了,现下到处都?在传,圣上随行的队伍碰上了麻烦,所有人都?不知所踪!” “哪能够一下子不见了那么多人,不是就几个兵士而已嘛?”有人反驳道。 小景子却?梗着?脖子,扬声道:“只是几个兵士,蝎影殿那边会闭门谢客?编这话的人,骗骗自己得了。陛下是天子,洪福齐天必定?无恙,只是陛下身边那些个随侍什么的……是不是无碍,那就难说咯!” 道及此,小景子挤眉弄眼地瞅着?小墩子,越说越亢奋,眼里满是刻薄的挑衅。 岂料那素来愚钝的小墩子,并没有因此着?急忙慌,反而很?是淡定?,甚至好心提醒了他一句,“口无遮拦!杀头的事?儿少在这儿叭叭,可别连累了大伙。” 与小景子一块儿来的人,原来还打算看看热闹,听小墩子这么一说,顿时警觉了起来,便想将小景子拉走。 小景子被拉走时,一脸不敢置信地叫唤着?:“你就不担心你的庆大人死在外头了?说不定?早喂了野狗——” 小墩子眉梢一跳,面上终于出现了愠色,他狠瞪了小景子一眼,生生忍下一拳揍他脸上的冲动,伸手扯过小景子的领子,然?后便跟拎鸡仔似的将人丢出门去。 小景子在膳房外满是水的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固然?气得不行,骂骂咧咧半晌,却?无一人帮腔。连同伴都?嫌丢人,先行溜了,最后只剩他一人灰溜溜地离开。 小墩子自有感应,知晓真宿在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不时移动着?,显然?仍是安好,故而这些风言风语并不能动摇他分毫,但?亦不代表他能忍受旁人诅咒真宿。 原定?陛下一行明日就要回来,他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多时,如今却?不知因何事?而耽搁了。 而宫中也委实弥漫着?一股躁动。 颜府。 “贵妃若是问起,便同她说陛下安好。莫让她搅了局。”颜家大公?子颜琅握着?玉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掌心,对一旁的干事?吩咐道。 “属下明白。”干事?躬身应诺,“钦天监的灵台郎昨日夜观星象,道代表圣上的紫微垣仍明耀着?,圣上确应无恙。” “哼,一群废物。好在只要仅世钧一个准皇储,他就算查到颜家,也不敢动手。”颜琅目光一凛,嘴角斜起淬毒般的笑意,“陛下这哑巴亏,吃定?了——” 语毕,颜琅起身走至密室门口,用?玉骨扇摁下关门的机关,又问:“世钧接回来了没?” “接回来了,三殿下正?在芳菲园里嬉戏呢。” 此时的芳菲园里,三皇子正?蒙着?眼,和侍女?们玩鹞子捉雏鸡。那嘿嘿嘿的笑声简直不堪入耳,侍女?们虽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以附和,但?眼见三皇子的手朝自己抓来时,宁愿跳入初秋寒凉的池子中,也不愿被沾到一片衣角。 “……”玩了半天,一具纤纤玉.体都?没摸到,三皇子恼得涨红了脸,最终还是跟在身边的小恒子遭殃。自买合欢散一事?暴露后,小恒子被调成了盲奴哑奴送回了三皇子身边。三皇子看着?他就总会想起那段茅坑前的屈辱记忆,是以向来对他没好脸色。现下就欺负他又盲又哑,毫无心理压力地将人压在亭子里,威胁他不许发出半点难听的嘶哑声。 “除了屁股,身上就没几两肉,真扫兴,滚一边去。真真气煞我?也。”三皇子嫌弃地取过一旁下人递过来的帕巾,擦拭额头和双手。 闲闲无事?,他忽然?想起自己被叫来颜家的缘由,顺口又问道:“这回又要本皇子学什么?不会又安排了少詹事?来讲课吧!甚么帝王学,学来有何意义,坐上龙椅不就是帝王了?” “嘘,隔墙有耳,殿下慎言。”老奴不豫地提醒道。 “父皇还那么年轻,哪儿轮得到儿臣上位。我?还想着?逍遥快活十载,当皇帝麻烦事?一堆,光是日日都?要早朝,就让人受不了!都?不知父皇是怎么坚持的。”那么多年,除了不在宫中的这种特殊时期,除了前阵子那么一回,十数年来从未罢过早朝。 老奴斟酌片刻,睨了双目发直的小恒子一眼,没有赶他走,而是小声地附耳道:“没人在殿下头上压着?,能办的事?儿可就多了。若是殿下有意愿,就是大公?主?,也不是不能替殿下摘下来。” 三皇子其实许久没有肖想皇姊了,春梦里都?是那双会摄魂夺魄的金色眼眸,不过他对此还是颇为好奇,便问:“尔等要如何?” 老奴轻笑道,“死人换个身份,容易得很?。而这世上有着?容貌甚是相似之人,更非什么罕见之事?。” 然?而三皇子听后反倒皱起了眉,“她若不是大公?主?了,还有何意思?” 老奴嘴角没忍住抽动了下,一时歇了劝说的心。 而一旁的小恒子却?笑了,三皇子的余光瞥见了,竟生生看愣了数息,其后不由怒道,“你笑什么笑!” 第76章 小恒子只无声说了一句—— 你当不了皇帝。 . 陈家别庄外,马车与骑兵步兵列成长?长?的队伍,数个兵士正?清点着?人和行装,而最中央的銮驾,真宿正?往上头搬软被软枕。 这銮驾比起京城出发时坐的,要豪华多了,里头也宽敞了数倍,由四匹骏马拖拉。鸩王伤势未痊愈,只能躺卧着?,好在空间足够。 “这样够不够软?要再垫两张羊绒被吗?” 鸩王见真宿新抱来的厚绒被,只觉浑身已经在出汗了,连忙握住真宿的手腕,将人扯到塌上坐着?,“别忙活了,坐好,我?们回宫。” “……哦。”真宿抱着?厚绒被,也觉得有点热,便搁到旁边放着?,甫一在塌沿坐下,身后却?有一双手环了上来。 ----------------------- 作者有话说:[修改]润色修改了一丢丢。 第65章 回宫 腰际被有力的臂膀环住, 真宿不禁回首,却对上了支起上身候在他耳侧的鸩王。他的视线方触及那凌厉的下?颌线,对方却已附了上来, 舔舐了一下?真宿弧线优美?的唇瓣,并未流连,下?一刻, 径直用舌撬开了双唇,攻城略地一般攫取真宿的呼吸。 真宿朝后方扭着头,下?颌稍抬起, 同时手搭着塌沿, 因忌惮着鸩王受伤的胸腹,便没有往后靠,一身力气无处使,只好都用在唇舌的回应上。 这?回的吻与先前皆不一样,少了较劲的心思,多了别?样的心思, 朦朦胧胧, 又好似心知肚明,却没有人戳破。某人吮吻真宿丹唇之举,宛如?是?在品尝何种珍馐美?馔一般,形似优雅,实则那滚动的喉结暴露了鸩王并没有看上去那般游刃有余,反倒似有些急不可耐。 真宿虽不识技巧,却有着无师自通之能。以前其烂桃花虽多, 但都没有发?展到交换口涎这?种地步。无从学习,真宿只本能地探寻着能让对方气息变乱的那一处,再专往那处发?起攻势。 然而真宿有所?不知的是?, 鸩王气息紊乱,乃是?由?被回应的喜悦层层堆叠所?导致的,光是?被真宿回应,就足以让鸩王丢盔弃甲,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銮驾尚未启动,轭首上的青铜銮铃却摇出了响声。 此?时恰好从旁经过的严商,便不由?得?多瞥了帝王的车舆一眼。厚实的帷幔将车里头挡得?严实,他心下?蓦然浮上了不着边际的猜想,当即一阵心虚,匆匆移开了目光。 未几,行装与人皆已清点完毕,经过禀报,銮驾内却依然没传出指令。严将军只好翻下?马鞍,走到銮驾前,单膝跪地,壮着胆询问道:“陛下?,一切准备妥当,是?否出发?回京?” 此?时銮驾内的暧昧水声应声而停,车上二人皆是?一滞。 鸩王率先回过神来,声音变得?暗哑,只道:“出发?罢。” “是?!”严商领完命便回到马上,指挥着车队缓缓驶出别?庄,沿着回京城的线路而去。 真宿这?才察觉自己的脖颈几乎发?酸,正欲将头转回去,却被鸩王捏着下?巴,又被迫转到侧边去。 真宿掀起眼睫,与耳珰交相辉映的金眸里微晃着惑色,鸩王目光则微微往下?,盯着他那被蹂躏得?异常红艳且稍稍凸显的唇珠,再次偏头吻下?,一下?一下?地以唇轻碾,直到将唇珠压平实,才分离开。 看不见自己嘴唇的真宿,并不知鸩王意欲何为,但感受着对方那带着珍视的细密的亲亲,搭着塌沿的手微微蓄着力,却到底没有将人推开,直至分开后,更是?没有开口责问鸩王的突然“袭击”。 鸩王亦意外于真宿竟然什么?都不问,眸光不自觉地变得?幽暗。原本只是?试探紫府所?能承受的度,但很显然,在唇舌相触的一瞬,他的理智便被欲.望压制了下?去。 好在紫府没有要崩裂的迹象,充其量算是?震荡了一阵子,但未曾动摇到地基。 鸩王胸口的闷痛忽又清晰了起来,于是?他松开了环在真宿腰间的手,缓慢躺了回去。 两侧车窗皆垂下?帷幔,车内光线偏灰蓝,与外头被悬日照得?一片白灿灿截然相反。不过随着颠簸,些微刺目的阳光从晃荡的帷幔间漏了进来,骤然让鸩王看清了真宿那透着红的耳尖。 鸩王眸色渐深,但克制着说道:“见你昨夜都在收拾,累了就躺一躺。” 却见真宿背对着自己,摇了摇头,清越的声音响起,“臣想去看看外头的风景。” 这?趟回程,因要顾虑鸩王的龙体,是?以比之来时,速度放缓了太多。先前他一直没有多少余裕去观赏边疆的景色人文?,而现下?他虽然没了最后一缕真气,被困在了此?界,但此?番离开边疆回京,极可能就是?真正的离开,不再有到边疆去的可能。 是?以他是?真的想看看边疆的风景。 不过鸩王没让他到车前去,怕他得?头风,而是?替他拉开了一侧窗的帷幔。真宿便褪了绒靴,跪坐在塌上往窗外看。 沿途多是?人烟稀少的荒郊野外,偶遇几片水田,能见到人们农忙的身影,除此?以外,便都是?连绵的山脉,上头飘零着金黄艳红的梧桐叶。自驶入官道,烟囱冒着灰烟的房屋逐渐密集,檐下?家养的驴羊被经过的车队惊得?乱跑,村民便慌里慌张地去追赶,一时之间引起了小小的骚乱。 真宿会心一笑。能有这平和的日子并不容易,若是?他们没有将枫国人赶回去,这?些边陲小镇,恐会沦为铁骑下?的废墟,路上定然不会这?般宽敞,多半挤满了逃亡家乡的流民。 在修仙界时,宗门?的外门?亦是?这?般颇具烟火气,可他从不多看,亦不曾耽于世俗。他修炼的是?极武道,一门?不依赖外物的武学大道,追求抱真守一,返璞归真,摒除一切浮华,以求打磨出极致纯粹单一的道心。故而以前的他,常常固守内门?,不然便是?闭关?,甚少与修真以外的人事物接触,日复一日只为精进极武道而埋头修炼。 正是?由?于这不被外界所影响的精纯道心,让他不曾生出心魔,而一举飞升,但兴许也正是?由?于这?份纯粹,他并没有经过真正意义上的历练,没有读懂过人心,更没有睁眼看过世间万象,因此?天道让他回到了世间,甚至是?凡间,从头历练。 而这?一次,他着实见识到了以前从未接触过,亦未曾注意过的事情。 尤其是?那个人…… 真宿心不在焉地望了许久车外的景色,而后偶然将目光收回,转而投向车内时,却直直撞上了鸩王的目光,霎时生出一种对方可能一直在看着自己的直觉。 真宿有些怔愣住了,鸩王瞧他那呆呆的模样,没忍住开口道,“还看吗?” 真宿愣神之际,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鸩王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那陪朕躺会儿?。” 这?回真宿没有拒绝。 鸩王将盖在身上的锦被掀起一角。 真宿膝行挪了挪,正欲钻进去,却被鸩王伸手抵住了膝盖,指了指他身上,“脱了外衣再睡。” “……喔。”真宿听话?地褪下?了新做的兔毛边带帽斗篷和贴里,搁到一旁,考虑到鸩王身上还有伤,他又将带有刺绣的下?裳脱掉,只留下?面料柔软的中衣和长裤。里头连护腹都没穿,由?于自己一夜“发?身”,先前的衣服都不合身了,而鸩王只给他准备了外衣裳,是?以他中衣底下?此?时是?空荡荡的。 方脱好外衣,寒凉的空气便往衣领袖子里钻,这?等冷气对于真宿的真仙体而言,自是?不成问题,但是?他望着鸩王怀里的空位,总觉得?会很暖和,因而默默睡了进去。 待真宿躺好,鸩王掖了掖被角,便打算将人搂近些,岂料真宿忽然抓了个软枕,塞进了他们之间,还甜甜地笑着对他说道:“以防压到陛下?的伤口。” 鸩王闭了闭眼,随后没忍住发?出一声闷笑,他替真宿拨了拨稍有些凌乱的鬓发?,眼底的柔情宛如?一汪能溺毙人的深潭。 “睡吧。”鸩王低声道。 真宿斜看他一眼,乖乖阖上了眼。 . 回程走走停停,足足花了七日才抵达京城。满打满算,他们竟已离京一个月了。 当车队顺利通过城门?,周遭识破了銮驾的民众,自发?跟车撒花敲锣庆祝姩军大捷,车队的兵将侍卫们这?才有了归来的实感,面上尽皆洋溢着笑容。 而銮驾里的二人还跟刚出发?回京的头一天一样,一路好眠,直至被外头的热闹吵醒。 鸩王揽着怀里的真宿,颇不情愿地醒来,睁眼却见真宿身上的被子又不知被踢到了何处去,睡得?中衣都卷了上去,露出了如?丝绸般光滑的奶白色腹肌。 鸩王欣赏了片刻,见真宿羽睫微颤,似要醒来,才遽然将目光收回,无比自然地将真宿的衣摆拉下?整好。 第77章 “起来穿衣,快到宫里了。” “……嗯。”真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阖眼又睡过去了。 无奈,鸩王只得?起身,慢吞吞地帮他穿衣。 与此?同时,宫墙之内,刚收到快报的一众人等,登时沸腾了。失去了皇上一行人多日的行踪,前朝后宫皆心急如?焚,为此?大臣们都在考虑派兵前往边疆了。孰知终于得?知皇上的下?落,对方竟已在回宫的路上! 皇宫上下?顿时一片慌里慌张。 “快快快!!!快去迎接!!”一干大臣跟着仪仗队就要出发?,而宫闱里的妃嫔们更是?坐不住,全然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带着侍人宫女便争相赶往皇宫大门?。 第66章 随侍 卅 正阳之下, 浩浩荡荡的戎马车队驶入子宁大街,前来护卫的禁军将整条街围封起来,密密麻麻的兵士形成人墙, 四下戒备。 随着宫墙的朱红之色愈发逼近,金碧辉煌的皇宫大门于转角后赫然显现?。车队随着一声?令下,齐齐停驻。 发号施令的严将军翻身下马, 一身泛着粼粼银光的盔甲走动时发出金属擦碰的声?响,刻着卫将军的腰牌忽然一荡,严将军于銮驾前利落单膝跪下。下一刻, 所有将士当即跟着跪地, 齐整的动作甚至让青砖石板为之震动,气势之赫赫,惊到了候在宫门附近的一众大臣。 乘着步辇姗姗来迟的颜贵妃,在瞧见那帝王规制的金色銮驾之时,眼眶骤然泛红。她捂住了嘴,挥动帕子示意步辇落地, 随即提着裙摆下了辇, 搡开前头站着的妃嫔,欲要强行挤到最前方。 皇上?离宫期间,其余妃嫔习惯于避开颜贵妃锋芒,可如?今圣驾归来,她们难得有机会在皇上?面前露一回?脸,有人不?甘让出位子,僵立着一步不?挪, 有人则借着颜贵妃的推搡的势头假意跌倒,连带拽倒身旁二人。 “啊!!谁推的臣妾!” “呜呜,好疼……出血了……” 人群登时一阵骚动, 大臣队列中不?少人冷汗涔涔,寻思这节骨眼儿竟出这般乱子! 颜贵妃本欲发作,她岂会看?不?出来这些贱蹄子是故意碰瓷她的,但她心心念念着即将面圣,同时察觉到来自大臣队列中颜琅冷漠一瞥,到底忍下了,决定等?皇上?来替她做主,是以也摆出了楚楚可怜的模样来。 不?过众人的目光很快又被吸引回?銮驾上?。只?见帷幔间探出一只?腻白如?玉的手,双指拨开帷幔,露出一道?秀颀身影,从銮驾轻盈跃下。 待看?清那人的惊世容颜,四下接连响起抽气声?。青年身上?披着精致的绛色雪绒边斗篷,一如?他本人给人的感觉,既如?盛放牡丹般秾丽,又如?天山雪莲般清绝,配上?那风华无双的相貌,直教全场一阵恍惚。即便有人留意到了那绣着蟒纹的下裳,却一时间无人将其与宦官之流联想在一起。 就?在众人心神皆被摄去时,銮驾中又躬身走出一人。这一回?,对方即便只?露了侧脸,那高鼻深目的凌厉轮廓与周身威压,瞬间就?让所有人认了出来。 大臣们当即浑身紧绷,一抖衣摆,跪地叩首。 “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在上?空回?荡,惊起树间檐上?大大小?小?的鸦鹞。 鸩王将手搭在了真宿平抬的臂上?,从銮驾缓步而下,然后掀起眼睑,目光扫过群臣,在赵千衡与颜琅身上?停驻片刻,方才收回?。 赵千衡与颜琅二人感受到那股来自天子的威压后,悬着的心猛然下坠,脸色皆不?是一般的难看?。 还真让他活着回?来了…… 后方嫔妃则早被先?前阵仗吓得跟着跪地行礼,此刻已不?复方才的乱象。是以鸩王只?轻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众卿平身。”鸩王淡淡道?。 所有人起身后,视线不?可避免地再次落到搀扶着鸩王的真宿身上?。青年虽不?及鸩王那般精壮高大,立于鸩王身侧却自成风骨,体态出众又迷人。分?明是搀扶的姿态,周身气度竟隐隐与帝王威仪分?庭抗礼。 某些人觉着自己会生出如?此大不?敬的念头,着实?荒谬,是以慌忙掐灭,转而猜测起此人的身份来。 观其着装,显然是随侍的级别,最大的可能?便是此人是皇上?在边疆临时寻来顶替庆公公的。而眼尖的人,已然注意到了青年耳上?的金珠耳珰,以及那双极为稀罕的金眸。一个两个巧合倒好说,但若是三个呢?再观那与庆公公九分?相似的眉眼,几个机敏的已隐隐猜出了真相,心下骇然。 而颜贵妃尚不?及为不?见旧日的少年随侍而欣喜,便被这新出现?在鸩王身边的“拦路石”震住。对方容貌超凡脱俗到令人生不?出嫉恨,就?连向来恃靓行凶的她,都首次萌生了退却之心。 未几,鸩王命众臣移步到金銮殿。途中有人悄悄摸到了严将军身边,向其打听道?:“那位可是新来的随侍公公?边疆人?” 严将军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所指何人,待看?见对方眼神示意的方向,才恍然大悟。 “噗!”严将军没忍住笑出声?,因他想起了庆功宴次日的自己,怀疑自己没醒酒,也没怀疑那就?是真宿本人。他现下心下一阵愉悦,只?为终于也有人要体会到,自己当初感到的愕然与惊诧。 严将军忽然驻足,引得周遭偷听的大臣纷纷停步,疑惑又好奇地等待严将军的下文。 只见严将军朝前方喊了声?,“庆大人!” 正搀着鸩王攀着长石阶的真宿蓦然回?首,眨了一下金眸,微歪着头问道?:“严将军有何事?” “庆……随侍?”众人瞠目结舌,四下陷入一片死寂。 . 此番大捷,一举将边疆三城依数收复,成功抗敌后,竟是从那当了两百余年大陆霸主的枫国身上?生生剜下三块“肥肉”来。长期不?堪其扰的姩国,岂有国民会不?为此兴奋?然而因鸩王失联一事,前朝后宫皆笼罩在愁云惨淡中多日。 现?下鸩王强势归来,举皇宫上?下自是一片喜庆欢腾。 先?前为姩军凯旋准备的一切,此时都重新布置起来,尚膳局、尚仪局、尚服局等?等?尽皆迅速响应,忙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五大宫女欣然交还权柄,然后回?到了表面轮流伺服、实?际暗中受命的位置上?。有芷汐照顾,鸩王体恤真宿辛劳多日,放了人回?去。真宿终于得以独自回?到蝎影殿的耳房。 许久未回?,虽然他在此居住的时日不?多,甚至比待在边疆的时日要少得多,但摸着耳房内的一桌一凳,望着那随风轻晃的螃蟹灯,一股陌生的归属感充盈胸口?。 坐下歇息片刻,真宿的目光落在了角落的木制浴桶上?。 未及动身,没想到有人“瞌睡送枕”,为他送来了两桶热水。 只?见有着相似脸庞的五大宫女之二——作儿和侑儿,突然各提着一大桶水出现?在耳房门口?,脸上?挂着狡黠笑意。 真宿起身相迎,问道?:“两位姐姐怎么来了?” “突然长大这么多,咱都不?好认下这声?姐姐了。”作儿眨眨眼打趣道?。 “长途奔波,累了吧?陛下吩咐我俩来看?看?你有何需要。听汤荃说你习惯泡澡,便给你拎了热水来。”侑儿话说得周全,看?似沉稳,但她眼中更是不?掩揶揄之色,显然也是个俏皮性子。 “谢过二位姐姐。”对方专门为自己而来,他便回?了个友善的甜笑,将两桶水都接了过去。 真宿将空置的木桶冲洗了一下,再将两桶水注入其中。浴桶登时满了大半,水面蒸腾起袅袅白雾。 真宿正欲更衣,手指勾在侧腹的束带边缘,忽然意识到她们二人还在屋内,遂扭头望向她们。 作儿盯着他腰间坠着的香囊看?了许久,察觉到真宿视线后,脱口?而出道?:“可要姐姐伺候小?庆子入浴?” 侑儿闻言乜斜了作儿一眼。 是以真宿还未说什么,作儿已然双手合十道?歉,“姐姐只?是说笑,小?庆子不?要当真。那我们先?回?去了,有需要的就?去隔壁耳房寻我们。” 说罢二人便离开了,走前侑儿还对真宿颔首,眼带歉意。 真宿并未放心上?,他摘下香囊与腰牌置于桌上?,而后一一褪下衣冠鞋袜,进入浴桶中。 “呼……”沉下.身后,热水将他包裹起来,有种灵气充沛时的充盈感,那微烫的水熨得他通体舒爽。可惜他身体“抽条”之后,这木桶显得多少有些逼仄,他干脆背靠桶壁,双手搭在边沿上?,膝盖顶着桶壁,放松全身,头自然而然后仰而下。 视野倒转,接着他与屏风上?方的一个漆黑之物?打了个照面。 “巨蝎?”真宿惊讶道?。 回?应真宿的是一把挥舞的“钳子”与微蜷的尾钩。 第78章 真宿伸臂想接它下来,巨蝎盯着那缭绕的白雾,犹豫了下,最终还是顺着真宿光洁的修长手臂,爬到了真宿肩上?。 瞧曈山巨蝎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真宿颇感新鲜,故意耸了下肩,想唬它栽进水里。 巨蝎当即试图用螯足钳住真宿的肩,却又似是怕弄伤他,然后只?虚虚夹着,压根没用力,险些就?要真栽下去。 还是真宿及时托了一把,才让它稳回?原处。真宿决定不?逗它了,起身将它送到旁边不?会被水汽熏到的地方,解释道?:“怕把你蒸熟了。” 巨蝎没有反抗,只?是蓦地定着不?动,仿佛是在盯着不?知何处出神。 真宿毫无所觉,一身漂亮亭匀的奶白色肌肉重新浸入水中,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巨蝎说着话。 “你是不?是胖了?”真宿随意调侃着,无聊间开了神识打量巨蝎,发现?它身上?仍是呈着与鸩王一样的绛紫龙气,且与鸩王有些不?同,它身上?只?有一道?龙气,是跟鸩王同源的,并不?见余斛帝龙气的踪影。 所以它真的是鸩王的灵宠?总不?能?是鸩王的分?神吧?还未曾听说过人的分?神会是灵兽模样。真宿不?着边际地浮想着,此番回?宫意外的让他异常放松,因而他也没有深想,方想罢,便往脸上?泼水,忽然洗起了脸。 巨蝎就?伏在高处,静静地看?着某人玩水。 两炷香后,水便彻底凉了下来。 真宿从水里起身,取过拭巾简单擦净身上?的水,慢悠悠地换上?干净衣裳。 “舒服了。”真宿心情不?错地摸了摸巨蝎黑曜石般的甲壳,金眸微弯,“该到御膳房看?看?了。” ----------------------- 作者有话说:因为润色更晚了,明日照常更,不会拖到后日。(拖延症该打 第67章 随侍 卅壹 真宿方踏入御膳房, 混杂的药味便扑鼻而来。此?番虽是?大捷,但因鸩王龙体抱恙,御膳房正?忙碌着的并非大鱼大肉, 而是?遵医嘱制备药膳。御厨们为此?已捣鼓了?老半天,往来宫人?不免沾染一身药味。 熬制药汤最是?耗时?,以至平素用晚膳的时?辰已过, 传膳的仍未动?身。 这倒让真宿赶了?个正?着。 真宿尚未行至吴叔跟前,途中已有数位御厨认出他来。与朝中大臣不同?,御厨们与真宿共事相处的时?间要多得多, 且并不因真宿的阉人?身份或资历尚浅而轻视他。是?以当他们看见一个长相与庆随侍足有七八分相似的人?, 以及那身打扮和气质,一下子便将其认了?出来。只是?被对方陡然拔高的身形所慑,一时?竟无人?上前寒暄,只怔怔目送他走向角落。 正?坐矮凳上看着火候的吴叔,忽觉头上洒下一片阴影,将他笼罩住了?, 不由扭过头去, 然后?整个人?霎时?僵住了?。 吴叔嗫嚅片刻,不甚确定地喊道?:“……小庆子?” 只见印象中精致的少年变为了?及冠后?的成熟模样出现在?眼前,身量都要赶上小墩子了?,而笑容还是?如?出一辙的如?星宇般璀璨夺目,让吴叔不自觉地舒展了?眉间沟壑。 “吴叔,我回来了?。”真宿把人?搀到?旁边的长板凳上坐下,自己坐到?灶前矮凳上, 侧着身道?,“我帮叔你看着火吧,你歇一歇。” “哎, 哎……”吴叔原想推辞,但一时?半会儿也没回过神来,到?底由着他接了?蒲扇。 愣了?半晌,吴叔才道?:“好似过了?好久……但仔细算算,又好似就一个月,也算不得久。小庆子在?边疆吃苦了?吧?”真宿刚随君王离京那会儿,他担心?得夜夜辗转难眠,惹得老伴儿疑心?他害了?病症。前些天宫里更是?传出了?不祥的流言,使他精神头愈发的差,若非小墩子一个劲地安慰他,说真宿真的没事,他才勉强不往坏的方向去想,但心?多少还是?揪着的。而现下他终于见着人?了?,高悬的心?终是?归回原位。 “其实也没多辛苦,陛下他……”把我照顾得很好。真宿默默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虽是?事实无误,但总觉着这般说来,似乎有何处怪怪的。 “那到?底是?战场前线呐……”岂有不苦的?吴叔知晓真宿素来不喊苦,不喊累,也不好抢功,只默默做事。念及此?处,吴叔更觉心?疼,眼眶不禁湿润。 未待真宿安抚几句,旁侧连接备菜区的后?门,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足音。 接着一道?身影如?风般朝着他们席卷而来。就在?真宿以为对方要冲到?身上来时?,对方却生生刹停在?了?他身后?半步,那带起的风甚至让吴叔浑身一凉,险些打了?个喷嚏。 真宿在?对方未靠近时?,便知来人?是?小墩子。正?欣慰着小墩子无需辨认便认出了?自己,岂知追着血脉感应而来的小墩子,在?看见真宿转过来的脸之后?,同?样如?遭雷击般地愣住了?。 小墩子比吴叔还要哑然,半晌只吐出一个“庆”字来。 吴叔趁机问出憋了?许久的疑惑,道?:“小庆子你这身量……是?怎么长的?” 真宿本以为对凡人?而言,一夜长大方算骇人?听闻,着实没想到?,宫里人?以为他是?一个月内长成这般模样,却依然诧然不已。 “就是?发身?”真宿故作?懵懂地揭过话头,转而取出从云城带回来的手信,“捎了?些存得住的吃食回来,另有些杂七杂八的物什。” 不一会儿,桌上便被摆上了?马奶酒、玉冰烧、炒稞饼、成色极好的酥酪等民间特色食物。除此?之外,还有一套据说是?大师打的刀具,食模,被誉为金子的奇珍香料,以及名?贵汤料。就是?盛放的容器也足够有收藏价值,皆颇具地方风格,其上的图腾花纹之繁复与独特,是?京城收藏家都不一定见过。一看就花足了?心?思。 躲在?廊柱后?的小景子看得眼热,偏真宿恍若未见,只将其余御厨侍人?招呼过去,由着他们挑。 当初跟鸩王报备,他列了?采买的单子,上面并没有这么多东西,因他俸禄并不算多,且留在?了?宫中,忘了?捎带上。于是?只能跟鸩王借一些,没想到?鸩王直接放了?两锭银元宝在?他手里,那甚至都不是?银锭子,而是?完完整整的船形元宝。他本想说花不了?这么多,这怕是?都能购置一座京城的大宅子了?。可鸩王似是?还记着曾被真宿眼神指责败家,特意解释道?:“是?从朕的私库出的。” 最后?真宿还是?没收,鸩王便让底下的人?给换了?些碎银。按理说那点碎银应当是?买不来这么多好东西的,但奈何鸩王暗中都让人打点过了?,补上了?大额差价,导致不谙边疆物价的真宿,只当边疆采买东西就是这般实惠,遂满载而归。 膳房众人?煞是?受宠若惊,尤其那些昔日跟真宿交往甚浅的人?。谁也没想到?天子身边的大红人?,虽说是?从他们膳房晋升上去的,但跟膳房还当真没多少关系,就凭那青云直上的势头,对方本可目空一切,却还念着他们这些对其毫无助力的小人?物。 众人?在?桌前分得愉快,但真宿注意到?小墩子全然没有在?挑选,只一个劲偷瞄着他。 今时?二人?身量相仿,小墩子偏魁梧些,若分开站,真宿看上去会更高挑些。 小墩子憋着话一声不吭,把眼眶都憋红了?,稍稍垂着头,挨近真宿身侧,那副模样莫名?令人?觉得,他若是长着狗耳朵和大尾巴,此?时?定然是?耷拉着的。 真宿轻拍了拍小墩子的帽顶,问他:“没有看中的?” 小墩子闻言咬着唇,摇了?摇头,又慌忙点点头,然后?才朝桌上投去目光,左看右看,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套刀具上。 真宿虽不通烧饭做菜,但武器锋不锋利,刃背厚薄如?何,他还是?略懂一二的。是?以光看这做工,即便不是?真由大师打造,亦属实是?上好的菜刀了?。 几位御厨早就盯上这套宝贝——厚重的砍骨刀、剔骨刀、平直的切片刀,乃至雕花用的尖头刀和弧刃刀,一应俱全。那泛着银光的钢面与凛冽刀锋,看得厨子们心?痒难耐。 小墩子对此?并无觊觎之意,亦不图进修厨艺,他只是?单纯地想着:那是?钢刀,是?这些手信中,可存留最久的东西。 真宿看他中意,便给他取了?过来,连架子带刀放到?小墩子怀里。 小墩子不禁放缓了?呼吸,虎眉一扬,惊喜道?:“真的可以给我?” 真宿点了?点头。 其他人?深知自己交情并无他们二人?深厚,即便再眼馋,也不好做出夺人?所爱之事来。只嘴上念着艳羡的话,眼中尽是?揶揄笑意。 “谢谢……庆庆。”小墩子鲜少在?人?前这么喊真宿,从来都是?谨记真宿的吩咐,在?外唤他庆随侍。但历经这么长时?间的分离,这回小墩子坚持用这乳名?般的称谓唤对方,即使对眼前出落得这般俊美的青年,已不大合宜。 第79章 真宿对此?倒不甚在?意,继续与众人?闲话家常。 不多时?,药膳终于好了?,小墩子得出发去传膳了?,真宿就随他一同?离开了?御膳房,在?小墩子一步三回头的目光中,转往太医院去了?。 这个时?辰,宫门已然下钥,但真宿想着或许赵恪霖会当值,便还是?走了?一趟,手里揣着仿隼羽特有的苍灰渐变披帛。 然而未至廊下,就有太医认出了?真宿,前来攀谈。 “庆公公可是?来寻赵大人??” 见真宿颔首,对方却道?:“说来蹊跷,赵大人?已五六日不曾来太医院点卯了?。明?明?先前连日歇在?院府里,连家都不回。午时?陛下传召不见人?影,方换了?林御医和马御医望诊。” 真宿眉头逐渐蹙起,心?底浮上一股不妙的预感。 . 翌日。 凯旋宴将即,军功封赏诸事自当筹备妥当。 实则奖惩细则早在?大营中便由鸩王拟定好了?,然具体文书均未经枢密院与兵部确认,缺乏正?当手续与法理依据。 严将军从临危受命的中郎将一举晋升为卫将军,便是?板上钉钉之事。诸将的奖惩都无甚大偏差,而被审的战犯被银虿盯得紧紧的,连刑部也不得插手,他们身上背的累累血债被按了?下来,很多将士都理解不了?,他们一忆起战场上亡故的兄弟手足,满腔愤懑便无从发泄,对此?颇为不满。然而他们有所不知的是?,鸩王此?番在?该算总账时?按兵不动?,反教幕后?之人?坐不住了?,彷如?时?时?刻刻有一把铡刀悬在?颈上,心?急如?焚,偏又迟迟等不到?对方出招,只能越熬越难熬。 因而这种时?候,鸩王对一个人?的擢升,便成了?幕后?之人?急于展示威慑力的牺牲品,瞬间引起了?激烈反对。 鸩王亲自拟旨,将东西马场重新合并,鉴于解救犀家人?有功,授命庆真宿担任御马监掌印,持“御马监印”。该职不止握有东西马场的管理权,负责调配兵马供仪仗、出行等使用,还可凭印调动?禁军,监管各兵营的军马。 于鸩王在?位期间,对宦官权力的约束堪称打压,这还是?头一回给予一名?宦官如?此?之大的兵权。 不怪朝堂如?水入烹油般反应激烈。 雪片般飞来的奏折不敢指摘鸩王,只一味地抨击:奸佞庆真宿花言巧语媚惑圣上,意欲染指兵权,以权谋私。此?例一开,便是?致社稷于水深火热之中,如?此?佞幸之臣,绝不可授用,罪该万死! 然而他们并不知晓,这场风波,不过源于“奸佞”真宿问鸩王的一句话——“臣的矮脚马该养在?何处?” ----------------------- 作者有话说:[修改]简单润色了一下。 第68章 随侍 卅贰 “说来, 东马场是有些远。”鸩王想起他们初次相遇就是在西马场,目光放柔,“养在西马场如?何?” 既提起西马场, 真宿不禁问道:“陛下可知,西马场一直都没设上官?”正因无?人统筹管理?,西马场在暗地里被称作“侍人坟场”, 被分配至此的侍人难有出?头之日。 “……”鸩王闻言,罕见地沉默了,神色沉了下来。 就在真宿寻思自?己是不是触了雷区, 正忐忑着, 忽然听鸩王道,“朕将东西马场重新合并,就由?小庆子你?来管理?,便可随心看马。” 这下轮到真宿沉默了。他不曾料到,鸩王会因自?己随口一提,便将整个东西马场都交到他手上。 这掌印之位, 可预见会惹一身骚。而事实亦是如?此。 真宿本是不愿的, 但转念一想,这倒是个可以辅佐与保护鸩王的位置,况且鸩王素来沉稳,行事深谋远虑,每一步背后都可能别有深意,而绝非耽溺情?爱、随意放权的昏庸之辈。 御马权即兵权。 战马的重要性,他在边疆的战场上, 便已充分体会到了。 放权于他,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试探, 试探他的忠诚。说到底,权柄君授,任何权力都无?法越过帝王,最终都是会归于帝王,他可赐予你?,便可从你?手上收回。 生杀予夺,悬于君王一念之间。 真宿下意识地不愿往这方向去?揣度鸩王。 鸩王见真宿并无?喜色,霎时心下一沉,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此举委实欠缺考虑。他只是忆起了真宿在草场上愉快地给战马刷毛的那个晌午,适逢马场缺少上官,便一心想将此位赠予真宿,却未思及对方会否为此真心感到欣喜。若说真宿会因此成为众矢之的,这些他都想好了对策,亦有自?信能护其周全,可对于看透真宿的想法,他发现自?己竟是一筹莫展。 就在鸩王几乎生起食言的念头时,真宿却应下了这一授命。 那些奏折累于鸩王案头,鸩王并无?细看,仅默默记下骂得?最脏的册子署名。次日朝堂上,鸩王只以一句话,便将悠悠众口堵了回去?。 “众卿可知,是何人将朕从道观地下救出?来?” 众臣联想到什么,登时集体失声?。 难怪资历那般浅薄、年纪轻得?离谱的一介宦官,坐拥那样一个高位,军中竟无?人提出?异议,就连一丝不满也没有表现出?来。原来若非真宿救出?鸩王,那一干随行侍卫郎将,即便有从龙之功在身,也逃不过被清算的下场,故而教他们如?何会反对陛下此番授命。 救驾此等大功,先前不提及,反用救犀家人来做由?头,可见鸩王为此早已谋算好了,就是在此处等着他们呢。 至此,真宿担任御马监掌印一事,彻底定了下来。 消息传至颜府时,仆从顺道带回颜贵妃口信。 “贵妃说想要家主不要阻拦此事。” 颜琅气极反笑,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尾指神经质地颤抖起来。传话的仆从被吓得?“扑通”跪伏,求家主息怒。 颜琅只觉荒唐,他岂不知胞妹在想什么,多半以为那小子当了掌印之后,便不会老在鸩王跟前打转,与她争夺圣宠。 天真愚钝!目光短浅!左右不过盯着闺房深宫那方寸之地,从来不为世家利益考量。 她怕是都不知道,御马监是做什么的,执掌此位意味着什么。那是兵权!是他们各大世家处心积虑了那么多年,却无?法啃下半点的香饽饽!整个军队铁板一块,素来是他们的心腹大患,无?法掌握兵权,就意味着即便逼宫,也可能无?法真正将整个朝堂,整个姩国收入囊中。 “那可是兵权!就这么草草交给一个毛都长?不出?的玩意!”这无?异于狠狠将他们世家的颜面踩在脚下。 颜琅一想起鸩王在皇宫门前的瞥视,就止不住浑身打颤,后背发凉。他眼?神一黯,发出?啧声?的嘴角一撇,眼?中只余恨毒。 而另一边,仍留在颜府的三皇子正被人送至马车前。 “本皇子还未学够呢,怎就要回去?了!我不回!”安世钧一把将下人推倒在地,死活不肯上马车。 下人正巧摔倒在了小恒子腿边,小恒子只觉小腿一痛,却没有退避,只沉默站着。 安世钧见他傻站着就来气,把人扯至自?己身边,骂道:“没点眼?力见。” 小恒子睁着空茫的眼眸,依然沉默。 三皇子这才想起来对方压根看不见,但让他道歉是不可能的,先前小恒子挑衅自?己,他都没跟他计较,反倒被激得主动跑去学东宫储君之道。 学得?正上头,谁成想,竟突然催他回宫。 “殿下!陛下回来了,您可不能不露面啊!”下人苦着脸劝道。 “父皇又不会怪儿臣,何况现下有母妃陪着,本皇子去?不反倒碍眼??” 下人讷讷,不知该如?何作答。 对宫中风波一无?所知的三皇子,盯着小恒子看了阵儿,忽然口干舌燥,遂改变主意道:“行了行了,小恒子同?我上来,回宫就回宫。” 小恒子面无?表情?地被拽上马车。 . 西马场。 要问这场风波中,何人最欣喜,当属西马场的侍人们。 他们苦候多年的上官终于到任,他们自?己也终于有了盼头。虽不知新上任的庆掌印是何等人物,但不妨碍他们为此热泪盈眶,感念不已。 没多久,待真宿过来看马,老侍人等人战战兢兢,目光都不敢停留两息,因而并未认出?真宿来。 可当真宿一开口,老侍人顿觉多少有些耳熟,率先抬起眼?来,接着便傻眼?了。 “……小……小庆子??”老侍人望着眼?前长?身玉立的青年,观其熟悉的轮廓与耳垂上的真珠耳珰,终究道出?心中的荒唐猜测。 真宿粲然一笑,点了点头。此时一旁的提督却冷汗直流,连忙喝道:“口无?遮拦!岂敢对掌印大人如?此称呼?还不速速跪地请罪!” 第80章 真宿斜睨他一眼,面上不怒不喜,道:“本官尚未发话。”言外之意便是他都尚未计较,提督此举算是越俎代庖。 不过不好让他为此记恨于侍人们,是以真宿解释了一下:“这位老者是本官旧识,提督勿要苛责于他。” 提督闻言,只得连声告罪,退到一旁不再随意出声。 老侍人等人面面相觑,显然仍然难以置信。 毕竟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少年侍人,连西马场的活儿都保不住,这才过去多久,对方竟摇身一变他们所有人的顶头上官,不止西马场,连资源最为丰厚的东马场也一并纳入掌管。这等年纪,就权势滔天,若写进官场话本里,恐怕都会被斥过于生编硬造,一点道理都不讲了。 不过老侍人他们虽为真宿感到高兴,但一想到对方身份现今已与他们有云泥之别,这道鸿沟,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越过去的。是以到底喏喏,没有套近乎,只拘谨点头。 真宿金眸微闪,扬起的唇角悄然降下。 矮脚马似是能感觉出主人的低落,用头轻蹭了蹭真宿的脸颊。 真宿顺了顺它的鬃毛,然后扭头对侍人们道:“‘栖风’就交给你们照顾了。” 未待侍人们回应,比矮脚马栖风要高半身的汗血宝马风追打了个响鼻,似是提醒真宿,别忘了它也在。同时马尾巴不敢甩到真宿身上,就甩栖风身上,惹得栖风绕到了真宿身后。 真宿眼带警告地指了一下它,然后多说了句,“陛下的‘风追’也交给你们了。” 老侍人们连忙应下。 后来真宿在西马场和东马场视察了一圈,眼见珍禽异兽身上的墨色没再出现,才离去。 这边的事毕了,是时候回去照顾被御史痛批“昏君”的某人了。 ----------------------- 作者有话说:真宿:鸩王肯定不是昏君。 鸩王:有没有一种可能,朕就是。 这周有榜,所以会五更。 第69章 随侍 卅叁 尚未迈过正仁殿前门的门槛, 真宿就闻到了檀香与脂粉的味道,是他未曾有印象的,是以驻足敞开神识, 笼住整个宫殿,仔细探查。 数息后。 她竟还敢来? 真宿目光一凛,死死攥住了拳头。 神识中形形色色的纷杂线条背后, 是鸩王端坐在罗汉床左侧的身影,而右侧位上,此时正坐着一位身着素雅比甲的老者, 仪态万方。 “龙体可还好?”老者的声音听着十分温婉亲和, 意外的年轻。 “快好了。”鸩王回道。 老者却沉默了两息,方颤着声道:“那就好,那就好。本宫夜里也不至于辗转难眠了……” 这时,老者身后的嬷嬷抢过话头,拿帕子按着眼角,口若悬河地说道:“陛下您有所不知, 无论奴婢怎么劝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都坚持在子时为陛下点灯祈福,总是熬至五更才入睡。哎,太后娘娘身子骨本就受不得凉,近日咳嗽又严重了不少。” 鸩王笑了,“难怪朕恢复得这么快,原是有母后为朕挂心。” 老者,也就是太后, 托着茶盏的尾指玉环在罗汉床中央的桌案上磕了一声响,场面寂然了一刹。 鸩王招来汤荃,“待会儿给太后宫里添些滋补驱寒的药材。” 汤荃称是, 然后顶着芹嬷嬷的审视目光,退至门外。 而现下还杵在外头的真宿,骤然生出一种冲动,欲要闯进去一把撕下那太后的人皮面具。一想起在道观地下从浮因口中得知的真相,他的胸口就被一团恶气堵着,漂亮的猫眼几乎瞪浑圆。 怎会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但真宿显然骂早了,接下来太后的话才淋漓尽致地诠释了,什么叫卑鄙小人。 太后满手的碧翠玉环就跟盘核桃一样,发出咕哆的摩擦声,其后,声响忽然停下,只闻太后开口道:“本宫以为,两位大师的通缉令该撤下来了。” 鸩王顿时阖上了眼,数息后方才睁开,直视着正前方,道:“母后何出此言?那两人伪造仙丹,公然越狱,谋害朕性命。桩桩件件,朕对这般罪人,下达通缉令也有错?” 太后轻飘飘地说道:“不是不让皇上你通缉,你寻暗卫去私下搜罗便是了,何必大张旗鼓,败坏道观名声……他们一直尽心供奉着本宫的长明灯,本宫只是不愿辜负他们。” 鸩王点漆般的墨瞳深不见底,他目光下移,触及坠在腰间的那抹水色之后,方将嵌实的槽牙悄然松开。 “那依母后之意,道观的名声比朕的性命还重要,怕是母后夜里在祈祷的,未必是朕之安危。”鸩王语气冷硬道。 “陛下如何使得!这样多伤太后娘娘的心……太后娘娘岂会不在乎陛下——”芹嬷嬷急忙道。 太后手上满满的玉环猛地在案面一刮,剌出刺耳声响,显然气急,“本宫担忧道观名声,实则还不是为皇上着想?” 似是察觉失了仪态,太后顿了顿,方道:“兆神佑吾国福祉,皇上当初就不该让旁的道观在蕴光的原址上建立,这是对兆神大不敬!唯恐兆神降下神罚,本宫日夜向兆神求情,恳求他宽恕皇上的无心之失。谁承想,到底还是出事了。” 太后一面说,一面朝着东边默念两句,手里结着意义不明的手印,一副虔诚模样。 “而这一切,本可避免。此番,尚且来得及挽回,且看皇上信不信本宫了。” 真是演的一场好戏。真宿听得面无表情。若是他没得知这道观地下的围剿就是太后在背后下的令,怕是真会被对方一心为天子的说辞给骗到。 鸩王不会真的信了吧?真宿不由得看向了鸩王,试图看出蛛丝马迹。 只见鸩王试图端起手边的茶盏,但那微颤的手暴露了他动摇的心神。 太后用余光悄悄注视着右侧的动静,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俄顷,鸩王打了个响指,直接对暗卫下令道:“将通缉撤下。”说罢,执起紫砂僧帽壶给太后满上了茶盏。 太后挑眉,拿起茶盏浅啜一口。 见鸩王被自己说动,太后玉扳指在桌面轻叩,继续道:“本不欲掺和国事,但还有一事,不得不与皇上你提及。” 鸩王偏过头去,静候太后下文。 “国与国间,比起敌对,还是和谐共处更好,左右不过博弈,岂有永远的敌人?侵占他们的领地,恐会招致不祥。近来东川不是干涸了吗,兼之四处都在闹蝗灾……若是枫国这时伺机报复,本宫是真的害怕……”太后蓦地抓过鸩王的手,眼眶一下子便红了,继而滚滚淌下泪来,“本宫担心皇上啊……会遭报应的,将那三座城还回去吧,就当是为百姓积福。” 鸩王的指节稍屈了屈,被太后的手覆住的手背不受控地虬起了全部青筋,墨瞳就如同风雨欲来那般沉郁。 而真宿眼中怒气更甚。 这是一国太后说得出来的话?!矢口不提被先行侵占的边疆,侵占对方国土,不止为威慑报复,还有建立缓冲区,缓解边疆十城的压力。好不容易姩国占回上风,却要向敌国下跪。此等荒诞的要求,她究竟是如何胆敢提出的?她把千百壮烈战死的兵将们置于何地! 真宿不知鸩王是怎么忍住的,反正他忍不了了。正当他准备不管不顾地往里闯时,察觉正仁殿外赶巧有两人走了进来。 是颜贵妃与她的贴身仆从。 真宿忽然想到什么,停住了往里进的步伐,转而故意漏出带着织金蟒纹的衣角。果不其然,被颜贵妃身边的侍女发现了,只见侍女扯了扯颜贵妃衣袖。 “娘娘,那边有人。看着好似是那个谁。”侍女小声提醒道。 “什么人。”颜贵妃不耐烦地往那处一扫视,当即精神了,忙催侍女,“给本宫逮着了,鬼鬼祟祟,定是在偷听里头太后和陛下的话。” 侍女瞅了眼殿内耳房与那人所在之处间的距离,显然两处中间还隔着偌大的前院和正厅,咋可能偷听。但她踌躇这么一下,便被颜贵妃狠瞪了一眼,侍女只能硬着头皮,扬声喝道:“什么人在那儿偷偷摸摸的,莫不是偷听不成?!” 真宿适时迈步走出帐帘的阴影,对颜贵妃颔首行礼,“见过贵妃娘娘,臣不过是闲来无事在附近晃荡,等待陛下传召罢了。” 颜贵妃没有回应,不善的目光从他面上匆匆掠过,便不再看,然后暗暗掐了一下侍女的后腰。 侍女吃痛,面皮一抽,忙叱道:“庆公公莫要狡辩,不若咱们进去让太后评评理。” 真宿只静静站着,那暖融融的眸色意外的让人觉出几分冷意,令侍女都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然而场面并未僵持,真宿轻点了下头,还颇有君子气度地作出了“请”的手势,让她们先行。 第81章 颜贵妃将素纱衣袂一甩,气冲冲地往耳房去。 汤荃传颜贵妃求见,而后却见真宿与颜贵妃前后脚走进耳房,鸩王和太后面上都有一瞬的愕然。 颜贵妃行道?福礼,向着鸩王嫣然一笑,又熟络地挨到了太后膝边,寒暄了起来。 真宿则落在身后,向罗汉床两侧的人?行拱手礼,简略道?:“参见陛下,见过太后。” 鸩王目光在真宿身上来回逡巡了一阵,似是在确认他身上有无?脏乱,生怕被颜贵妃欺负了去一般。见没有异样,鸩王原本满是戾气的墨瞳,忽如一洗而净的墨砚,隐隐折着亮光。 “过来。”鸩王将人?唤到身旁。 岂料芹嬷嬷忽然尖声道?:“这不合乎礼制吧。庆公公见着太后娘娘为何不下跪?” 真宿与鸩王同?时朝她瞥了一眼。 未待鸩王发话?,真宿自?己便回道?:“臣不知掌印有向太后下跪礼的仪制,此处亦非甚么正式场合。” 太后嘴角一撇,佯装不小心蹭到茶盏,紫砂茶盏在地上“砰”的一声,碎裂迸溅。 碎片蓦地擦过真宿靴面,带出一道?难看的擦痕。真宿面色不改地居高临下看着坐着的太后,虽然一言未发,但那稍抬起的下颌线,透着一股浓浓蔑视。 芹嬷嬷登时被气得不轻,摇着腰肢绕过床侧,走到真宿面前,怒目而视。 鸩王此时却故意曲解她的行动,悠悠开口:“辛苦嬷嬷收拾了。” 旋即又道?:“庆卿即便不是掌印,朕也早就免了他的跪礼。说来,朕犹记得,浮因?和汶毕也得了母后的特许,竟是连朕都不跪。”鸩王将“卿”字念得很轻,听着就跟喊“庆庆”似的,颜贵妃脸色当即就黑了,不自?觉地揪紧太后的衣摆,揪得梅干菜般皱巴巴的,心里不断腹诽着这该死的狐媚子怎么就没有死在边疆。 太后则脸皮一僵,气不打一处来。本欲给那阉竖下马威,但鸩王于此刻提起那两个?罪人?,显然是在敲打她。他什么货色,她什么身份,好你?个?昏君,竟是为着这么个?臭鱼烂虾,来敲打皇母?! 芹嬷嬷更是怔在了原地,见太后没有帮腔的意思,气焰自?是烧不起来了,只好又气又恼地跪在地上收拾茶盏碎片。 真宿见那几人?脸色跟吞了苍蝇似的难看,心下略为畅快,但联想起先前太后的发言,就只余下开腔的念头了。 这时鸩王给他投来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真宿才?脚尖一转,径直走到鸩王身边站着。 守在门边的汤荃,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据说发了身的真宿,对上视线后,她眼带赞许地睨了他一眼,方转了回去。 颜贵妃没想到连太后都收拾不了此人?,目光怨毒,却无?可奈何,她身后的侍女更是一动不敢动,还哪有胆量提什么偷听的事儿。那般明显的栽赃,皇上明显的偏爱,一点胜算都没有。 就在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时,太后的声音突兀响起,“皇上,方才?谈论的那件事,你?考虑好了罢?” 真宿虎口一收,目光又一次紧锁在了鸩王身上。 然而鸩王蓦地起身,以更高更具压迫力的身形投下阴影,将太后和颜贵妃彻底笼住。 接着轻抬下巴,那看秽物一般的眼神与适才?某人?如出一辙。 只见鸩王道?:“自?是考虑好了。汝等做过什么,朕悉数奉还。汤荃,送客——” ----------------------- 作者有话说:[修改]改了改太后的塑造,还有更改了一些细节。 [合十]笔力太差了,不好意思,老是改来改去。 第70章 清算 壹 太后何?曾受过这种对待, 直到被芹嬷嬷搀扶着出了正仁殿,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显然是被气懵了。 颜贵妃则全然没参透鸩王的话, 甚至不知鸩王是对着谁说的,直到被汤荃冷脸请出正仁殿,才恍然惊觉。莫不是她?拜托兄长在边疆所为已被察觉?鸩王竟是在替那狐媚子撑腰?! 颜贵妃又?惊又?惧, 踉跄中推了一把侍女,道:“速速回宫!须得?尽快传信于兄长……” 耳房内的真宿透过神识观察着殿外的动静,待众人散尽, 甫一抬头, 便?撞上了鸩王倚坐在罗汉床上的灼灼目光。 鸩王虽未言语,眸中却分明写着“过来”二字。 鸩王身旁只有一道颇窄的空隙,只见?真宿屈膝跪在床沿,没有挪开?罗汉床中央的矮几,而是侧身挤进了鸩王与矮几中间。 鸩王瞥了眼那碍事的矮几,但没有出手将其推远, 反而将手臂收紧, 将臂弯里的人儿揽得?更近。 自回京以来,鸩王能明显察觉真宿变得?粘人了许多?。他原打算将即今所有隐患都?扫清,待世?家之争尘埃落定之后,才更进一步。而现下?明明内伤尚未好全,什么都?没法做,可仅仅是被对方主动贴近,他发?现自己竟跟个愣头青似的, 全然失了耐心,索性放弃了走最为万全的路子,干脆快刀斩乱麻, 将清算提上日程。 他等不了了。 而挨在鸩王身侧的真宿,害怕给鸩王病体增加负担,影响他伤口的恢复,是以没敢压着对方,不知不觉身体便?往下?滑,最后竟蜷作了一团,枕在了鸩王大腿上。 这般依恋的姿态,令鸩王瞳孔骤缩,气息滞了半晌才徐徐吐出。 腿上传来的温热厚重的触感真实可辨,那一截雪白凝滑的后颈,就这么袒露在自己眼下?,莹白光泽随呼吸而动,晃得?他心旌摇曳。 真宿稍稍挪动脑袋,在他腿上轻蹭,每寸细微动作,都?似被放大了一般,激得?某人浑身战栗,酥麻劲儿直窜顶窍。 鸩王使?出了十成的内力,才将某处的反应狠狠压下?去,竭力稳住紫府,不让其在巨震中崩溃。 半晌,鸩王鬓角被汗浸湿了,仿佛刚刚才寻回自己的口舌一般,定了定神,低声问道:“新官上任,感觉如何??” 这下?轮到真宿呼吸骤然一滞,过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回道:“还……不错。” 实际真宿从马场回来时,心情并没有多?好,偏巧方才发?生一事令他雀跃,故而一时顾不上鸩王的发?问,随口应答。 而那事便?是——他的丹田竟在此刻彻底蜕变为了一枚毒丹! 即使?枕在鸩王膝上,真宿也一直在修炼,平日伺候鸩王,他亦总是一心二用地让次紫府炼化毒素,不曾停歇过毒素的炼化与毒丹的“浇筑”。接触得?这般频繁,是以真宿很快便?注意到,只要待在鸩王身边,炼化毒时的剧痛、灼热乃至幻象,一律不会出现,若是先毒发?再靠近鸩王,那些症状亦会消弭。由此可见?,鸩王身上的龙气无需汲取,仅凭贴近便?能滋养自身。 于是靠着有事没事都?贴贴的操作,真宿的修炼堪称一日千里。 这才回京多?久,他的丹田已然完成了百分百的毒丹的转变,蜕变为一颗纯粹无比的墨色圆丹,泛着无暇的光泽,浑然天成,全然看不出其经历过千疮百孔的破碎与数十万次的缝补。 接下?来,便?该以毒养毒了。用更大量的毒,对毒丹进行一次次的冲刷淬炼,就如同锻刀一般,千锤百炼之下?,方能炼出真正的金丹。届时,他便?会因此晋升到至毒后期,同时由于已重铸出金丹,于传统境界中,他亦会迎来飞越式的进境,从最基础的练气境,跳过筑基境,直接突破至金丹境。 以毒养毒的修炼与前头的各种术法在难度上没有太大差异,唯一棘手的是,他体内存储的毒量已然用去了一半,余下?的大致只能支撑他前三分之一的养毒。 尚未思量该去何?处捞来新的毒药,他没想到鸩王接着就给他指了一条捷径。 . 凤鸾楼。 “又?休息?有甚么好休息的?这吹笛子能有多?累啊,都?没让你?同时伺候好几个了。今夜有重要的客人来,嘴甜点便?是,可别?得?罪了人。万一出了什么事,害得?楼里全部人统统跟你?陪葬,到时你?在宫里的弟弟会如何?……你?晓得?的。”掌柜撂下?狠话,便?看也不看身前人,径直走了。 前来告假的伶人恨恨地抠弄着嘴角的伤口,转身欲要离开?。 然而此时周边那些看好戏的打手,扯起了恶意的笑容。 “你?又?不止一张嘴,别?再吊着价了,赶紧卖了,不就不只上面能接客了!” “哈哈哈哈,好价钱不是人人都?卖得?出的,不如便?宜咱哥几个,给你凑一点好了。八两够了吧?” 伶人充耳不闻,面色麻木地离开?了。 亥时,伶人磨磨蹭蹭地走入客人的房间,重新敷了粉黛的面上,看不见?一丝伤痕,但那空洞的双眸,却让人一眼看穿他已满目疮痍的灵魂。 偏偏今夜的客人很是喜欢这种,明明毫无反抗之力,却不知何?处来的底气与执拗,非要做无用的抵抗,然后被一次次磨去光亮,磨去棱角,将其打碎个彻底,变成无论怎样拼起来,内里也依然空空的人偶。 第82章 放眼望去,凤鸾楼里多?的是这样的过来人。 但今夜,似是有些不同。 楼下?传来烈马的嘶吼声,过后数十名披着轻甲的兵士闯进了凤鸾楼,试图阻拦的门子和打手,以及每层的重重守卫,皆被一举抓拿,兵士们势不可挡地破门扫荡了每一间房,甭管里头是在颠鸾倒凤亦是如何?,所有人皆被提溜到了一楼大堂。 伶人倌妓衣着单薄凌乱,瑟瑟发?抖地觑向大堂中央一身红黑劲装的领头人物,然后发?现对方竟生得?比他们头牌还要风华绝代,瞧着面上并未施粉黛,却依然堪称星容月貌,丰神俊朗。 “掌印大人,人都?在这儿了,没有搜寻到密道。”前来汇报的兵士略有些泄气。 掌柜的尚未暗自庆幸,便?听那倚着柜台的俊美青年说道:“在膳房东南角落的粮袋下?面,地板有个口可以下?去。底下?也有十来个守卫,先扔烟球。” “是!末将这就去!” 掌柜当即傻眼,险些要以为是自己心声说了出来,不然为何?此人能知晓得?这般清楚。 真宿正开?着神识“扫荡”整栋凤鸾楼,自是一眼便?知,还有那嵌在墙壁的金库、账本?,以及存在膳房伪装成香料的五石散合欢散等“助兴药”,于他眼前无所遁形。 “给他们换点厚实的衣服。”他的神识现下?还能瞧见?温度颜色,虽不能直观得?出具体温度,但对比一下?那群伶人倌妓身上颜色,比周遭其余人都?要蓝,是以足够推断出他们估计正受着凉。 听到真宿这番话,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有些诧然。他们都?不是什么天真的人,在凤鸾楼只要经历过那么一两回,便?会识得?官府的人褪去外边的人皮,底下?是多?么的丑陋,尽是不配称之为人的人。这回清剿一般的行动,横竖不过是换个主儿,他们的处境并不会迎来多?少变化。只是他们从未想过,这般高?高?在上的官府之人,竟会在意他们这些人的困窘,即使?多?半是装出来的道貌岸然,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确实为之动容了一刹。 真宿能察觉到伶人倌妓们打量的视线,都?颇为灰心,不过没有多?少恶意,只除了那么一道。 真宿侧眼看去,只见?一个唇脂被抹开?了,嘴角带着伤的伶人,眼中带着浓浓的恨意,死死瞪着自己。 这样的眼神,他并不陌生,他头一回遇见?,是在那魔头身上。 对方在那个时候,还不是魔头,而是自己的徒孙。 他当时并不理解徒孙的眼神到底有何?深意,又?是从何?而起,后来他陨落了,方才明白,那是经历过苦难之人,对于未经苦难之人乃至世?界的至深恨意。即使?明知道他是为了救对方,为了与徒弟的约定,才违抗天道从白玉京下?到修仙界。 徒孙却同他留下?一句,“我最厌恶……师祖你?风光霁月的样子。”说罢便?反噬了自己体内的千年老魔头,沦为彻彻底底的魔道之人,趁其不备将他从修仙界高?空打落。 然后他便?来了此处。 他们会恨,他便?不会吗?他亦不曾忘记过心中的恨意!真宿只觉背部蓦地升起了深入骨髓的邪火般的灼热,好似背上有什么不规则的花纹在发?烫一般。他将目光从那伶人身上移开?,留下?一部分兵士,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凤鸾楼,翻上汗血宝马,带兵赶往下?一处销金窟。 整整抄了一宿世?家的各大销金窟的真宿,仿佛不知疲惫为何?物,身边的兵士换了一茬接一茬,然而无一人比得?过真宿精神奕奕。 真宿还在想往城郊去继续抄家封馆,郎将们却纷纷劝他回宫休息,道陛下?定要等急了。就在真宿犹豫时,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滚着轱辘,缓缓驶到了近前,车上帷幔被揭开?,露出一双点漆般的墨瞳,透出了鲜少对着真宿的严厉。 真宿对上鸩王那似乎在责怪他还不回去的眼神,眸光不禁微黯,压抑了足足一宿的怨气骤然爆发?,浓浓的委屈涌上心头。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都?要怪他? 然而鸩王的目光在确认真宿安然无恙之后,便?柔和了下?来,笑道:“是朕来迟了,我们回去。” 真宿闻言微微睁大了金眸,嗫嚅须臾,旋即奔向了鸩王所在的马车,撞入了鸩王的怀中。 第71章 清算 贰 鸩王胸口虽然隐隐作痛, 但甫一对?上真宿那双莹亮的金眸,便?不忍嗔怪,只余下?餍足般的愉悦。 “跑这么急?”他揶揄道。 真宿感受到鸩王的手落在了自己腰后, 回抱的力度之?大?,让他心头?郁结霎时一扫而空。听闻鸩王这般调侃,他倏地?将埋在对?方肩头?的脸转向?另一侧, 藏起发烫泛红的脸颊。 而侧首之?后,映入真宿眼帘的是?个生面孔的车夫。他顿时惊觉这车舆并非宫里?的銮驾,不禁思忖起鸩王为何会乘了辆宫外的马车。銮驾启动程序麻烦, 现?下?未到宫门启钥之?时, 若要突然启动銮驾,定然颇为耗时。故而……莫非鸩王是?为了尽早来接自己,才招了宫外的马车微服出行? 思及此,真宿蓦地?腾起了一种冲动,欲要将自己的身份秘密,对?鸩王和?盘托出。假如是?鸩王, 想必能理解自己罢?他想将这一路际遇, 好的坏的,都向?对?方细细道来。自他们相识以来,竟是?有不短的时日了,不知不觉间,他们竟已互为依仗,却始终未挑明如今这暧昧不明的关系。既然没法离开这个世界,不若干脆留下?来?若决意留下?, 那么便?该给予彼此名分,再这般不清不楚下?去,对?他, 对?鸩王,都不负责。 真宿在凝神考量时,鸩王正屈膝在车厢前部,稍稍朝外探身,真宿则站在地?面,抬手搂着鸩王的脖颈。 而旁边驭座上的车夫,正拎着活踏板进?退维谷,本想将踏板放下?去方便?贵人上下?,然而突如其来这么一出,害车夫僵着身子?,没敢动弹,连余光都没敢偏移。 好在真宿回神后,及时想起了鸩王身上还带着伤,匆匆松了怀抱。 车夫如蒙大?赦,慌忙置下?踏板。 真宿登上车厢之?后,被抛下?的众部将面面相觑,最后大?伙默契地?佯装啥也没看见?,继续苦哈哈地?往下?个要查封的地?方去。 鸩王将人拉到身侧坐着,“累不累?” 真宿就是?彻夜修炼,十天半个月不眠不休,都不见?得会疲累,何况这只是?带兵查了一宿。但此刻与鸩王肩膝相抵,足履相碰,却当真感觉到了放松的舒坦,他将额角抵上鸩王的肩头?,闷声应道:“累。” “查抄了三处放印子?钱的赌馆,两处背地?里?当窑子?的勾栏地?——最大?的凤鸾楼和?鱼水钱庄。缴获了违禁石散逾一百五十石……”甫一清点完毕,他便?召来刑部的官员一一记录在册,旋即开始施行摄毒术。现?下?真宿内视了一圈存进?了自己体内的巨量墨色,几乎要将他的海底轮撑破,充盈得满满当当,就连脏器都被溢出的墨色染了个青黑,甚是?阴森,以致于他头?回有了在修旁门左道的实感。 “没受伤吧?”鸩王虽从银虿的密报中?对?夜里?的战况一清二楚,知晓真宿这一夜揍了多少宵小,尤其后半夜,逮着那些极端糟践人的货色,跟发泄似的揍了个半死。饶是?如此,他还是?止不住地?担心,担心他把手揍伤揍疼了。 他把真宿的手放到掌心里?翻来覆去地?端详,发现?莫说伤口,连道红痕都无,依然是?欺霜胜雪的腻白,只有指节和?甲盖处透着淡淡的桃粉色,比镇窑烧出的最好的瓷器还要无瑕剔透。 “没伤着。”真宿由着他看,手被摸得暖暖的,不禁涌上了困意,索性寻了个更好枕着的肩头?位置,缓缓阖上了眼。 鸩王听着真宿渐趋绵长的气息,没再出声,只轻轻按摩着掌心的温软,唇角噙笑。 . 这场巨大?规模的查封堪称雷厉风行,纵然从鸩王与他们都撕破脸的那个午后起,他们便?有所防备与动作,然而还是?低估了鸩王在背后布局之?久与挖掘之?深。从穿针引线到一网打尽,来得极为迅疾,就如同一场龙卷之?风,所过之?处,断壁残垣,且打的尽是?世家最为重要的销金窟若等,一击便?击中?要害,别提有多疼了。 这番世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和?元气大?伤,这口气他们固然不可能就这么咽下?,可若以为他们会就此沉寂下?去,那便?太?天真了,他们积累百年的底蕴绝非轻易能被撼动,是?以反击来得又狠又毒。 当日,城中?便?陆续传出各种不实流言,皆暗指圣上奢靡无度,偏宠佞幸,以致国库空虚,要搜刮民脂民膏来充盈国库,京城里?所有富商的重要资产俱被随便?寻个由头?抢夺而去。目无皇法,不讲天理,俨然暴君行径!! 第83章 亦有说现?下?各地?闹得蝗灾,是?因为皇上强占了枫国领土,得之?不正,杀孽深重,才引发天罚,坑害了姩国众多无辜百姓。 城中?当即沸反盈天,鸣冤鼓的、说书的、送小报的,不是?含沙射影,就是?大?书?特书?,受怂恿被贿赂的民众数不胜数。因而不过三四?日,城中?不利于鸩王的流言,甚至反动论调,甚嚣尘上。 就在众人都以为鸩王必然会在朝堂上大?怒,然而并没有,鸩王只在各地?灾害受损的急报上皱了下?眉,一下?朝堂便?带着他的随侍在御花园里?闲逛,赏花垂钓,后来还设了茶宴,蜜果肉脯配永顺的贡茶,同那“娈宠”随侍共处了一下?午,可谓悠然自得,浓情蜜意。 世家的人认为外面洪水滔天一般的舆论,想必鸩王不可能毫无所觉,不过是?佯装淡定,试图稳住臣民罢了。然而文官的各种谏疏弹章仍在源源不断地往鸩王案前送,想冷处理是?断不可能的。 却没想过,鸩王只是懒得扮演一副慌张的模样,且就在这儿等着他们呢。 长县,梆子?村。 广袤的农田,正值农忙之?际,田垄间却不见多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汉,明明烈阳高挂,田上却一片阴恻恻的,只因无需抬头?,便会看见遮天蔽日的褐蝗虫,密密麻麻地?攀附在叶片上,啃出无数孔洞,新栽下的麦苗亦逃不掉,被食得光秃秃的。 光着屁股趴在地?上拿灰焖着蝗虫吃的小孩,忽然发现?身侧来了一个大?人,他伸出灰扑扑的小手,手里?捻着被烧得黑黑的虫子?,咧嘴道:“叔叔吃吗?这个好吃的。” 一旁倚着草垛的小孩的爹,瞧着这个陌生的外乡人,看见?对?方衣着朴素,当即没有兴致招呼,只对?小孩斥道:“吃吃吃,田里?都被吃光了,就你个傻蛋还乐呵得出来!” 也在附近的小孩娘亲闻言,当即不满道:“让你早些收麦,你不听,现?下?晚了,还不都是?你的错!骂蛋儿撒气,真有你的,嫁来你们王家,老?娘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瞧瞧人家隔壁……” 二人争吵间,外乡男人蹲下?来接过了小孩手里?的虫子?,正欲试试,可惜还是?有点受不了,遂又放回了小孩手里?,笑笑道:“小宝吃,过两日可能就吃不着了,趁现?在多吃两只。” 小孩听得懵懵懂懂的,只知点头?,把虫子?往嘴里?塞,而他的爹早已烦躁不已,见?此人在这儿胡言乱语,没忍住开腔:“怎会吃不着!这铺天盖地?的,哪儿哪儿都是?,俺也想这些该死的虫子?都消失,可怎么赶,怎么杀都除不尽!!甭做梦了,这压根就没完没了!” 那男人只是?笑笑,没有出言反驳。 这时孩子?的娘又大?声唤了句:“我去村头?换点粮,指望你个大?老?爷们,咱家只有饿死!” 但孩子?的娘还未走到村头?,便?被好一阵“嘎嘎嘎”的热闹阵仗给控在了原地?,而后跟着陆续有来的数十辆牛车回了自家农田附近。 然后她便?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才那穿着十分不起眼的男人,被排头?的牛车上的五六个官员躬身行礼,他们对?男人汇报道:“文大?人,鸭子?都运到了。” 孩子?的爹这会儿岂瞧不出对?方实际官位之?高,当即喏喏欲要跪下?,却被男人拍了拍肩膀,制止住了。 “会好起来的。” 牛车上成百上千“嘎嘎”叫着的鸭子?,骤然被放进?了田里?,面对?着铺天盖地?的蝗虫,却不敢上前。 村民们露出“果然如此”的沮丧模样。 他们不是?没有试过放鸭儿,但是?数量上相差太?多了,即便?现?下?来了成百上千,鸭儿的规模数量依然比不过蝗虫的一成。且不说,鸭儿吃了之?后,大?多还会被蝗虫活活毒死。 文大?人却丝毫没有慌张。不过片刻,山上倏然飞出密密麻麻骇然成群的鹩,汇入蝗虫大?军之?中?,那粉色的鹩喙上下?一闭,便?叼住三两只未及扑棱的蝗虫,猛地?吞吃下?去。 粉褐相冲,遮天蔽日。 众人喟叹不止,因这样的场面罕见?又壮观。 过了半个多时辰,梆子?村久违的天光终于破开阴翳,洒在农民们喜极而泣的面上。 鹩群掠食完之?后,便?集体回归山上,看起来有序得仿佛有指挥。然后便?轮到鸭儿们涌进?田里?将未成虫的蝗虫掘出来吃掉,免得再起虫害。 不一时,鸭儿们欢快的叫声由近及远,在梆子?村的上空鸣响。 文大?人轻笑。这样的光景他已看了好几回,却每回都止不住赞叹。鹩在他以往认知中?,根本不可能驱赶,更谈不上控制,但从陛下?那处得来的一瓶红水,却对?鹩有着玄妙的压制作用。 各地?受灾得以大?大?缓解甚至彻底解决的捷报传回来之?时,正热衷于围剿鸩王的朝堂,忽而陷入一片沉默。 这下?不仅多地?灾情得以控制,献上此策的文大?人还建议,设孵鸭官一临时特职,负责孵化新的鸭苗,对?受灾害情况最严重的人家,赠予适量活鸭子?,以当赈济。齐头?并进?的,还有调控粮价等多项手段,竟是?短期内便?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果。 “怎么不说话了,众卿?”鸩王老?神在在地?支着颐,仗着病体,翘着二郎腿坐在龙椅上,坐姿无甚正形,配上淡漠的神情,简直要多嘲讽,有多嘲讽。 鸩王的心腹这时带头?跪下?,叩首行礼,“陛下?慧眼识人,救苍生于水火,实乃姩国之?大?幸,民心所向?。吾皇万岁万万岁!” 现?下?有了掌印身份的真宿,已无需候在殿外,他正混在堂下?群臣中?看热闹。他没想到自己当初为避免不听驯的海东青被扑灭,赠给驯鹰郎将的那瓶仙血,会落到了鸩王手里?,且有此妙用。惊叹之?余,真宿心下?不免愉悦,遂也学着那些心腹跪下?,无视一些人恨恨的目光,笑着附和?道:“天佑吾国,幸得陛下?真龙天子?引领众臣民,福泽百姓,坊间妖言自会溃破。吾皇万岁万万岁!!” 向?来见?风使舵的大?臣,见?这番阵仗,没一会儿便?也跪下?了。而那些背后与世家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官员,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先稳住在鸩王面前的形象,至于之?后会否被世家追责,那便?不是?现?下?他们能考虑的了。是?以亦纷纷咬牙叩首。 对?于那些人的惺惺作态,鸩王眼皮都不带动一下?,但目光落在穿着绛紫朝服的真宿身上,没忍住抽了抽嘴角,他还挺不习惯被真宿这般吹捧,不过见?对?方玩得高兴,倒不曾打断。 山呼的“万岁”声浪回荡在金銮殿中?。 然而,这仅是?其中?一记漂亮的回击,真正的连根拔起,犹在后头?。 ----------------------- 作者有话说:[修改]修复了鸭子直接吃蝗灾成虫可能中毒导致不能用鸭子治蝗灾的bug 第72章 清算 叁 当一个人被?打瘸了一条腿, 旁人若要打断其第二?条腿,定然比打瘸第一条时?容易得?多,除此之外, 只需确认该人没有第三、第四条腿即可?。 鸩王的做法是,直接把地砸烂,让他有腿也?走不?成。 在崀城抓捕到的那个一直跟踪着犀大将军的神秘人物?, 已验明是无?音门?门?主?。真宿无?法将浮因吐出的真相直接告知鸩王,毕竟若不?撇清关系,他根本?解释不?了尸体为何一具都不?存, 甚至很可?能会被?怀疑, 是他将杀手放走了。好在他知晓无?音门?还有个门?人,那便是姓巢的前主?事。于是真宿将巢的身份暴露给了银虿暗卫,在银虿高超的审问技巧下,巢主?事把一切都交代并认下了。唯一死不?松口的,竟是撇清与?林悟的关系,坚称林悟与?无?音门?毫无?瓜葛。 拔萝卜带出泥, 无?音门?唯有覆灭一条路。 世家少了无?音门?这鹰犬爪牙、黑手套, 纵使手里仍有底牌,但能发挥出原来的多少成力量,便难说了。 而鸩王一直以来致力于打通边疆与?中枢城镇的商路。清除了无?音门?之后,无?意中发现那些总是盘踞在商路上的恶霸劫匪,因听闻无?音门?覆灭的风声,纷纷缩了起来。 商路畅通,边疆与?中央的互市终于步入正轨。又?由于拓展了三城, 流通的商品种类和物?资的丰富程度皆大幅上升,甚至缓解了受蝗灾地区缺粮的问题,亦为不?少平民提供了新的生计。一时?之间, 多地商贸繁荣,车水马龙。 这一石二?鸟的操作,让世家乃至整个朝堂,尽皆哑口无?言。 众人觑着龙椅上悠然自得?的鸩王,即便对方只是坐着,但脑海中总是浮现着对方站立时?的高大身形与?赫赫威仪,给人极强的压迫感。同时?不?得?不?对鸩王的谋算之深,运气之强,感到深深的恐惧。 第84章 这哪儿是暴君?简直就是蛇蝎君王。 世家在背地里耀武扬威这么多年,很难说有多少是鸩王在故意引导、步步为营的结果。如今鸩王甫一从鬼门?关爬回来,便冲着摁死世家这“百足之虫”而去?,生怕它死而不?僵,缠住所有节肢不?止,下一步,恐怕就要将“虫首”啃咬下来,一击毙命。 官场上岂有与?世家全?然脱得?开关系的?世家势力早已盘根错节地埋伏在朝堂之中,故而朝堂上一时?间可?谓人人自危。 . 颜家和赵家是世家之中势力最大、底蕴最深厚的两个家族,而有太后颜氏坐镇,无?疑让颜家直接压了赵家一头,使其成为附庸。 销金窟被?捣毁,背后的颜家自是逃不?掉,而最难搞的颜家一倒下,赵家更是无?法幸免。 赵府。 “哭有什么用?选都选了!世家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岂能因倒台才来后悔!”被?罢黜了院事一职的赵千衡,正在厅内训斥着日日以泪洗面的妻子。 “小叔说得?对!你们选的时?候岂有听过我们的意愿?有选择的从来都是你们,不?是我们!”妻子哭得?脑袋昏昏沉沉。她不?理解,明明不?久前,自己还在命妇圈子里备受奉承,如今竟是一个帮手都拉拢不?来,人人都高高挂起,冷眼旁观,生怕被?牵连。 “……”赵千衡欲言又?止。他其实又?何曾有得?选?权力之争,兼之祖上至今的发展洪流,从初始便注定了赵家只能与?颜家绑在一块。 “老爷现下被?关起来了,还不?允许探视。怎会一下子什么都没了?就没有人可?帮忙疏通关系?”妻子急得?团团转,口中反复念叨着。 “都怪那新上任的御马监掌印!将咱家的产业全?都搅黄了……”说及此,赵千衡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瞟向了旁边的耳房。 踌躇片刻后,赵千衡摸进了耳房,声音沙哑疲惫,“恪霖……一直没问你,你看中的那个人,可?是当今御马监的掌印?” 床榻上的人,正向着被?封住的窗户,用背对着赵千衡,闻言不?发一语。 “弟?”赵千衡不?放心地走至床沿,将赵恪霖身子扳了回来,却?对上了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 赵恪霖的手腕上还留有绳索的绑痕,此时?已无?人困住他,他却?反而愈加无?处可?逃。 过了良久,他才将目光迟滞地挪到赵千衡脸上,哑声道:“吾不?认识。” 赵千衡却?不?愿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他红着眼,一把抓住赵恪霖的肩膀,“那掌印全?名是庆真宿,是不?是就是你认识的那个小太监?!” 赵恪霖浅淡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迟疑道:“……阿庆,何时?当上了掌印?” “果然是他,是也?不?是?!恪霖你能否去?寻他,让他放咱家一马?赵家不?该就这么……就这么倒了!他如今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手握定夺世家生死之大权,你去?求求他—” 然而赵恪霖无?情打断了赵千衡的话,蓦地笑了,笑容中既有残忍亦有悲怆,“你们怎么有脸提及此事的?” 说罢,他唇线抿平,眼神冷酷,“吾便是死,也不会连累他。” “连累?!他能有什么事!咱家这才是危急存亡之际!”赵千衡怒道。 可惜赵恪霖油盐不进,不?再回话。 引得?赵千衡怒不?可?遏,拳头朝着赵恪霖的脸砸去?,不?过在触及的前一刻,到底收了力,往一旁偏了去?,最后只在床板上砸了个坑,“嘭”的一声重响。 “够了,赵家没你这样的白?眼狼。” 随着赵千衡的脚步声远去?,屋中重归一片寂然与?阴暗,赵恪霖的眸中才终于有了一丝动摇。 得?知颜府被?抄家,真宿无?半点怜悯。他所知晓的颜家作恶的事迹,不?过是冰山一角,绝大多数受其牵连或迫害的生命,早已被?清理一净,宛如未曾来过人间一般。譬如真宿所不?知的,便有颜贵妃间接让颜琅唆使的杀手,此杀手在边疆频频未能得?逞,回京后便被?颜家处理了,皮肉被?剁成了肉臊子,骨头则抛到野外给豺狼鬣犬叼走了。 而这一回,众人原以为会屹立不?倒的庞然大物?——世家,似是真的要大权旁落,沦为土鸡瓦狗,自是引来一片震惊和唏嘘,甚至墙倒众人推。 颜,下一个便是赵。 赵府与?颜府牵连甚深,两大世家联合无?音门?、蕴光道观、各地头蛇势力,朝中门?下旁依势力数不?胜数,互利敛财多年,故而随着调查的深入,赵府自是也?逃不?过被?抄家的下场。 得?知此事后,真宿没忍住问鸩王:“赵御医,是否会受牵连?”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他还是开口问了。 鸩王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毕竟在此之前,真宿从未问过任何一人该得?的处置。 “视其功劳,赵御医本?应得?以论外。可?惜……”鸩王单手捧着奏折,侧身瞅了真宿一眼。见他面上神色泰然,仿佛只是随口一提,遂继续道,“其于朕回宫前后十多日,一直未曾回太医院点卯。依照宫规,他已被?撤去?了御医一职。是以其身上之功,失了官职前提,便无?从论起。” 真宿闻言拧了拧眉,“那陛下可?有遣人查过,他为何不?来宫里?” “不?曾。”鸩王阖上奏本?,“兴许是以为朕无?法从边疆顺利回来,接着又?从他们赵家得?知了内幕,故而避开宫里的纷争,暂不?入宫。” 此番论调漏洞百出,着实不?像是鸩王会说的话。真宿不?由得?瞟了眼鸩王,只见鸩王凤眸微眯,正用探究的眼神凝视着自己。 随后,真宿听到鸩王开口问自己,其嗓音比往常还要低沉,似乎还带了点克制的意味。 “庆儿跟赵御医很熟?” 真宿细想?了想?,选择了坦言,点头道:“阿霖说过,我们是缟纻之交。虽然微臣也?不?是很懂这词,但当传膳时?,阿霖帮过微臣很多。” 鸩王在听到真宿对那人的称呼时?,气息骤然加重,眉梢一压,眼中戾气几要如有实质地射出。 他闭了闭眼,问:“那庆儿以为该当如何,可?要朕对赵御医网开一面?” 真宿有些迷茫,他自是听出了鸩王语气中的不?悦,不?由思忖,或许他不?该道出与?其他官员有私下来往?毕竟君王最忌他人结党营私…… 后知后觉自己犯了忌讳的真宿,并不?想?鸩王为此猜忌自己,是以金眸透着认真地回道:“只要是陛下深思熟虑的结果,臣不?会有异议。”诚然,若是处置过于不?妥,他会否有旁的行动,就得?另当别论了。 鸩王没想?到真宿会说这样的话,很显然,那人的下场,还没有他的决断重要。鸩王就像被?顺了毛的凶猛巨兽,立时?将尖牙利爪都收了起来,点漆般的墨瞳散去?冰雾,变得?澄澈。 “朕知道了。” . 蔚熙宫。 颜贵妃收到颜家因叛国等重罪,面临满门?抄斩的消息之后,心神不?宁地踉跄了几步,闯进了太后的寝宫。 “姑姑……”颜贵妃带着哭腔,挥开侍女搀扶的手,小跑到了太后面前。 “陛下怎么下得?去?手的?姑姑,您说他怎么能这么狠心呐……碧滢和世钧,陛下都不?在乎了吗?!”颜贵妃膝盖一触地,便脱力地跌了下去?,侍女一下没拉住,欲要伸手时?,却?被?反手扇了一下。 不?过她已然使不?出多少力气了,似是觉得?谁都在欺负她一样,倒在太后脚边哭了起来。 太后毫无?回应,仅有右边的脸猛地抽动了一下,其后便停在了这不?对称而诡异至极的神情,倚在塌上一动不?动。 芹嬷嬷则一面抹泪,一面为太后擦脸,轻斥颜贵妃道:“太后娘娘忧思过多,中风了,贵妃勿要再刺激太后娘娘了。” 颜贵妃这才注意到太后的怪异之处,登时?被?吓得?往后爬,直到撞到侍女的腿,方才停下。 “不?、不?让太医来看看?”颜贵妃半晌才寻回自己的声音。 芹嬷嬷垂着泪摇摇头。太后现下与?被?软禁没有差别,世家的人不?是没试过救太后,好让她制衡鸩王。然而,将鸩王不?孝的“罪名”大肆散播,却?发现城中百姓压根听不?进去?,全?然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 “暴君”之名损不?了鸩王威望,而“不?孝君王”便愈加无?法挑起众怒了。 商路打通一事,令鸩王名声大振,大大小小偏远之地,向来只关注地头蛇,对远在京中的天子知之甚少。但是这下子,不?少人竟认定了鸩王,“仁君”之称广为流传,更有甚者,称其为“圣君”。 而太后忽然变成这般模样,就算请来太医,亦是无?用,喑痱这种病症,乃是中风之中最为严重的一种,至今并无?多少痊愈之例。 第85章 太后就这么被?世家放弃了。 就在颜贵妃失望而归时?,太后的右手突然抬起,绷紧了蚯蚓一般的筋脉,用力揪住了颜贵妃的衣袂,不?过终究没力气揪实,倏地又?落下了。 可?颜贵妃察觉到了衣袂的触动,回头看了一眼后,哭得?红肿的眼睛缓缓睁大。 她分明瞧见太后扭曲着下半张脸,做了个口型道:“杀了……最小的。” . 翌日,一具被?水浸泡得?膨大的尸体,被?人于井中打捞起。 同时?被?捞起的,还有一枚代表皇子的麒麟玉牌。 第73章 清算 肆 小皇子年仅四?岁, 因?坠井而?早薨。 此事?一出,举朝震动,后?宫人心惶惶。 小皇子的生母梁常在得知死讯以后?, 因?失去唯一寄托几近疯癫,数次企图自刎,皆被?宫人拦下。受命代为抚养小皇子的姝妃, 亦潸潸泪下,郁郁寡欢,终日闭门不出。自此, 后?宫一隅, 偶然会?传出凄厉哭喊,抑或是似泣似笑?的诡异声响。 鸩王勃然大怒,责令刑部尚书?立下军令状,若查不出幕后?真凶,便提头复命。 值此世家?式微,亟待夺回权柄的关头, 无论?真相?是否为意外, 朝野上下皆疑心此事?与最大获益者?颜家?脱不开干系。 群臣心思浮动,立储之事?再度成为朝野焦点,奏本又一次雪片般堆满了鸩王的案头。而?此时,小皇子的头七尚未过。 与此同时,先前为犯了叛国罪的颜家?喊冤者?寥寥,如今竟日渐增多,甚至有愿意冒死为其翻供的。显然在他们眼里, 局势已然逆转。先前皇储的人选有三皇子与小皇子,小皇子虽先天不足,但并不代表一定会?早夭。岂知小皇子当真年纪那么小就薨了, 东宫之主的人选便只余下三皇子一人,颜家?翻盘在即。 朝堂由此分为两派,一派暗中支持三皇子,日日催请鸩王立太子,另一派则死心塌地跟随鸩王,为了防止颜家?借三皇子东山再起,他们开始苦口婆心地在堂上献言:“听闻陛下已许久未曾传妃嫔侍寝,陛下正值盛年,还当广施雨露……” “立储虽为时尚早,然龙脉单薄,须得未雨绸缪。臣请重开选秀以充后?宫。” “后?位久悬终不利国祚,望陛下三思。” 立于朝臣当中的真宿,脸上少了几分血气,看上去竟有些许苍白,而?那双往日比耳珰更为璀璨的金眸,此刻正低垂着?,目光空泛地穿过地板,不知在看何处。 偏生有人看热闹不怕事?大,当众点了真宿的名,面上的不怀好意几要满溢出来。那人道:“庆掌印身为陛下的随侍,是该多劝劝陛下,留宿妃嫔宫里,或是召到?正仁殿,皆无不可。到?头来,比起美色,还是诞育子嗣,方为正道。” 真宿是在放空,但次紫府照常运作着?,想?听不见都难。然而?真宿潜意识竖起了次紫府的屏障,将其隔绝于外,是以真宿恍若未闻。 某些人即便不相?信他跟鸩王真有超过君臣的关系,亦止不住好奇,对于此番试探,红极一时的庆掌印会?有甚么反应,是以无人助言。 众人尚未等到?好戏上演,位于上首的鸩王却霍然出声:“甄穗康。朕的随侍行事?,需你指教?” 鸩王的声音虽如常的淡漠,但众臣若是胆敢抬头看一眼,便知鸩王此时神色有多瘆人,凤眸不掩阴鸷之色,周身寒意恐能媲美染血弯刀上所附的凶煞之气。 甄姓大臣心中咯噔一坠,当即扑通跪地,稽首求饶道:“微臣、微臣绝无指点之意!只是建言——” 然而?鸩王甚至懒得寻个正经由头,便随意摘掉了那人从五品的乌纱帽。一众方才进过言献过策的大臣,后?背俱是一凉。御史更是坐不住了,当即出言劝谏。 朝堂霎时喧哗如市。 而?鸩王却铁了心一意孤行,仿佛真要将“暴君”、“昏君”之名坐实一般,全然不理会?旁人,对文官御史的死谏威胁无动于衷,目光紧锁着?始终神游天外的真宿。鸩王内心显然并无表面那般从容,既忧心真宿因?挑拨之言伤怀,更惧真宿无动于衷。 劝谏鸩王临幸妃嫔,绵延子嗣未果,原本濒临失去大势的世家?,重新支棱了起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后?的中风症竟是好了,不仅能下地行走,讲话亦恢复如常。 顷刻之间,半数朝臣又悄然登回到?颜家?这艘大船上,这股暗中合力,致使即便颜家?勾结枫国的通敌罪证确凿,抄家?问斩一事?依然遭到?了重重阻挠,最终被?搁置了下来。 赵家?亦得喘息之机。可证明是赵千衡泄露了枢密院的计划的实证消失,从而?无法指认其为导致鸩王离京路上遇袭,多名兵士以及数十匹战马伤亡的罪魁祸首。很快的,赵家?家?主便被?释放归家?,毫发?无损。 . 真宿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下朝后?便恢复如常,静立鸩王身侧。那双翦水金瞳,与殿外灿黄的梧桐叶相?得映彰,令人不由驻足凝望。 鸩王倒显出几分不同寻常,仍紧盯着?真宿,眼底有如蛰伏着?一条血口巨蟒,隐现扭曲的兴奋,只待猎物露出“破绽”——试图从真宿身上捕捉到?自己期待的反应。 然而?真宿已无早朝时的恍惚,而?是正色道:“陛下可有对策?世家?此番无异于鱼死网破,或许正说明他们黔驴技穷,已被?逼入了死胡同。” 鸩王怔了一瞬,旋即掩去眼底失望,转而?冷笑?道:“原未想?动他们最后?的依仗……可这回他们自寻死路,便怪不得朕绝情。” 过了好些日子,鸩王依然未召妃嫔侍寝,连慰问安抚妃嫔之事?,亦是遣清娥代劳,不曾踏入任一妃嫔的宫殿。除上朝议政,只往返于蝎影殿与正仁殿。 太后?闻此消息,立时容光焕发?,腿不酸了,腰不疼了,日日召三皇子和大公?主,聚到?身旁说说小话,更亲自为三皇子择选正妃。 尚未站队的朝臣见状,愈发?举棋不定。 真宿在鸩王身边当随侍的日子不短了,却从未看见,抑或是听闻鸩王有留宿妃嫔宫中的事?情,纵使是当下这般迫在眉睫的时候,依然不见鸩王有分毫的亲近妃嫔之意。 故而?真宿先前为此纷乱不已的心,复又安定了下来。 他终是下定决心,他要留下来,留在这一方小世界,与鸩王一起。 中秋当日,真宿寻到?了吴叔,让他教自己制作月饼。 真宿虽初涉庖厨,却学得很快。用猪油与面粉擀制起酥,豆沙松子饴糖做馅,以食模印出“桂树玉兔”的纹案在饼面,最后?则是烤制。虽说是头一回,但有吴叔一步步指导,且火候等繁复的工序也有吴叔帮忙兜底,因?而?最后?做出来的月饼很是像模像样。 吴叔亦煞是意外,头一回竟能做出这么漂亮的月饼,形状浑圆,酥皮也起得很完美。 “吴叔且尝一下,看味道如何?”真宿金眸莹亮,明明夜幕未降,但吴叔感觉自己已然提前见到?今夜才会?升起的那轮满月。 于是吴叔在真宿期待的眼神中,一口咬下了真宿做的月饼。 “……”这卖相?……明明每一步都帮忙盯着?了,怎么会?这般…… 吴叔闭了闭眼,抑住了想?吐出来的冲动,努力牵扯起唇角,试探着?问道:“小庆子是打算赠予何人?” 真宿不好坦言是给陛下的,怕吓到?吴叔,于是只道:“赠予重要之人。” 吴叔面容纠结,既然是要送给重要的人,可不好让这月饼搅黄了他们的情谊呀! 最后?,吴叔索性?直言问题所在,真宿眼中的笑?意霎时凝固了,连忙自尝了一下,然后?无话可说。 吴叔没忍住问道:“馅里你还放了什么进去?” 真宿想?了想?,回道:“……我见从云城带回来的柿子糖还有不少,就突发?奇想?,代替玫瑰糖放了进去。” 做膳食最忌灵机一动啊!吴叔心道。 “不行!打回重做!!” “好的,师父!” . 中秋佳节,鸩王伤势于近前终于痊愈,是以将耽搁了许久,本应回京后?就操办的凯旋宴,安排到?中秋,与节日同庆。 然小皇子早薨一事?为宫里带来的阴霾,至今仍未彻底散去。此等团圆日子,姝妃没有出席,梁常在亦如是。 不过担忧鸩王许久的寒王,借此机会?携眷入宫了。他向鸩王道了节哀之后?,见鸩王气色尚算不错,欣慰地笑?了笑?,寒暄几句,方才入座。 而?开席前的最后?一刻,太后?才姗姗来迟,由三皇子搀扶着?,落座在鸩王左首。 真宿跪坐在鸩王右前,有一张专属的小案,上面摆着?一个小小的稍显朴素的食盒。 真宿时而?觑食盒一眼,时而?觑鸩王一眼,心底隐隐有些雀跃,又有些心悸。 第86章 鸩王全然没给太后?眼神,只简单问候了一句,便习惯性?地将目光落在真宿身上,见真宿神色不知为何有些紧张,遂递了个安抚的眼神。 真宿亦不明所以,但对视之后?,他如同疯鹿乱撞的心跳,确实渐渐平复了下来。 鸩王眼底的笑?意加深,然后?慢慢瞥向了右首的空位。 迟迟不见宣布开席,众人不禁东张西望了起来。其后?发?现了那唯一空置的鸩王右首座,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究竟是在等待何人,又是何人会?坐上那个位置。 过了好一会?儿,一道年轻的身影,健步走进了宴席所在的露天御花园,在众人不由自主发?出的连连惊叹声中,行至鸩王右首处,向鸩王恭敬拱手道:“见过父皇。” 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抑住浑身的抖颤,抬手怒指来者?,目眦欲裂道:“你的腿……怎会?!?你怎么能行路?!” 而?不少刚爬上世家?“船”的人,险些失态,话都说不利索了:“竟是大皇子回来了……他、他不是瘸了腿么?!” 欣赏了片刻众人的反应,鸩王方悠然抬手,指着?自己的右首座,铿锵有力地说道:“太子免礼,落座罢。” “太子”二字如惊雷炸响,众人登时脸色各异。 而?真宿打量着?大皇子那陌生的面孔,见鸩王待其与以往对其他皇子的态度截然不同,显得格外亲厚,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 作者有话说:不是亲生的啊,所有皇子皇女都跟鸩王没关系嗷,受洁,后面很快会解释。 第74章 凯旋宴 虽震惊四座, 但?群臣并未敢在此宴席上妄议朝堂之事,遑论鸩王已宣告开席。众人终究将反对之辞咽回腹中?,纷纷落回座上, 只暗中?觑着宛如天降的大?皇子,交头?接耳声窃然不绝。 当初大?皇子被认为彻底退出了争夺太子之位,便是因他?腿遭了意外, 被御医诊断为残疾,不符「皇储应身体发肤健全」之要求。且鸩王从未显现过对大?皇子的重视,虽一直未赐其封号封地, 而是留在京中?, 诸臣只以?为那是照顾大?皇子有疾的缘故,而非甚么偏爱。不成想,他?的腿疾竟为假,那么身为嫡长子的大?皇子,众臣根本没有理由阻挡他?入主东宫。 就凭大?皇子当年的能量与人脉,瞒下容易, 欺上断不可能, 故而这背后,恐怕还是鸩王一手策划的,直到如今,才将这枚暗棋亮出来。当真是细思极恐! 群臣还有余心在那边感叹,而太后这边的情况便不容乐观了。初愈的中?风症似有复发之兆,芹嬷嬷见太后脸色灰败、肢体再次变得僵硬,急忙向鸩王求助道?:“皇上, 太后娘娘玉体抱恙—” 鸩王扫了眼太后,打断道?:“抱恙便回宫歇着。”旋即摆手命宫人搀扶太后离席,再无半分关切。 在座曾明里暗里奉太后懿旨者, 顿觉背脊生寒。 而此时?的小墩子早已在偏厅尝遍了御膳,静候多时?。御医为他?诊脉完毕,确认无甚异样,便允他?离去?。然而小墩子刚拐出偏厅门?,便注意到了真宿的眉间罕见地凝着郁气,周身气场低沉,不由忧心驻足。 其余侍从被他?阻了去?路,正?欲催促,却见小墩子忽地往庭院中?的上首方向去?了,步伐之快,待众人欲拦住他?时?,已然迟了。 鸩王率先注意到了来人,冷冽的目光一扫,小墩子霎时?心下惴惴,头?皮一紧,硬是行至真宿身旁。真宿抬首望过来时?,瞳色竟如赤玉般猩红,惊得小墩子怔立当场。 然而不消数息,那血一般的猩红色悄然褪去?,双眸变回了与耳珰一样的正?金之色,澄澈透亮。 小墩子疑心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但?他?直觉自己应当没有误读真宿的心情,因而还是打算开口问真宿是否需要他?来替代,好?去?歇息一下。 可真宿先行察觉到了小墩子的用意,他?摇了摇头?,眼神微凛,示意他?回去?。 鸩王虽与大?皇子低声交谈着,余光却始终锁着他?们这厢,见他?们二人眉来眼去?数回,鸩王没再回大?皇子的话,引得周围人误以?为是大?皇子说错了什么,心下猜测这太子之位,怕是仍有一争之力。 好?在小墩子素来听话,跟鸩王行了个躬身礼,便一步一回头?地退离。 真宿沉默凝视,直盯得小墩子不敢再回头?,疾步离开。 鸩王这才脸色稍霁,重拾与大?皇子父慈子孝的戏码。 众人心下又一阵唏嘘。 没闹翻啊…… 到底是京城盛宴,再无边疆物资匮乏之窘。鸩王案前珍馐罗列,真宿亦得同样份例,不复边疆那时?那般,由鸩王拨出自己的份例给真宿。 与此同时?,大?皇子席面的规制,亦与鸩王齐平。 这回真宿没有挑拣,默然进食,目光一次都不再落到案头?盛着月饼的食盒上。不知是自己失了食欲,还是今夜的佳肴当真有失水准,他?尝不出味,但?仍旧机械地咀嚼吞咽,未露半分异色。 舞姬足铃清脆如风曳黄叶,黄叶蹁跹零落,于灯前映出叶影,影掠人面,恍若暗泪从面上流落,转瞬无踪。 都说十五月亮十六圆,但?真宿望着悬在群星中?心的那轮月,只觉那比一丝不苟的弧形食模更为规整,他?从未见过这么圆的月亮。当真是团圆的上好?时?光。 可那温暖璀璨的金色,却分毫照映不进真宿的金眸之中?。上首的馨和气氛,也分毫无法感染到真宿。 他?双目空空地望着月,对周遭都不感兴趣,只有后背一阵灼烧之感。 鸩王见真宿的碗都空了,样样都吃净了,半点不剩,本以?为他?对今夜的膳食很满意,却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半晌才反应过来,今夜真宿根本没怎么说话。虽有问必答,但?多少有些心不在焉。而那略显突兀的食盒,鸩王有过目过今夜的菜品名单,自然知晓那并非是尚膳局安排的,他?亦注意了很多回,却不见真宿有打开它的意图,好?似全然将其忘记了一般。 鸩王陪寒王久违地喝了两?杯,便放下了玛瑙杯,将真宿召到近前,让真宿替自己擦擦饮了酒发出的额汗。 只见真宿虽然每一下都抹得很准,但?实际目光飘忽,全然没有落到自己身上,鸩王顾不上寒王和大?皇子都在看?,甚至其余妃嫔大?臣亦都悄悄关注着这边。他?蓦地抓过真宿收回的手,用哄小孩般温柔得出水的声音问道?:“呆得无聊了?还是困了?” 寒王妃在桌案底下一把?揪住了寒王的衣角,随之二人交换了个微妙的眼神。 大?皇子则立即移开视线,目不转睛地看起了空地上舞姬们的表演。 放在往常,真宿会回“无聊”,接着鸩王可能会为他寻来有意思的东西?,亦或陪着他?一起“无聊”,若是回他?“困了”,他?毫不怀疑鸩王会让他一个随侍抛下该服侍的皇上,早早回屋里歇息。 真宿越是想到鸩王对自己的特殊,心下越沉。 他?什么都没选,只一昧地摇头?,抽出手,坐回到了自己的案前。 鸩王没有阻止真宿的离开,他?大?抵清楚,自己眼中?的墨色迭上了一层重重的阴翳,不愿将人吓到。 凯旋宴最末的环节,是嘉奖。 宣旨太监奉命宣读鸩王拟好?的圣旨,正?式擢升了兵将若干,五位大?宫女则首次被赋品级,划出了妃嫔预备的范围,而转为彻底的女官,五人皆从正?四品。 这是前所未有的任命,朝堂之上,还未曾有女官出现过,先前五大?宫女亦是一面做侍女的工作?,一面背地里接暗卫的活儿,除了鸩王离京的时?候帮忙把?握虎符镇着众臣,不曾参与过朝政。 可想而知,底下多少重臣,当即哗然,提出异议。即便是听信鸩王的忠臣,亦难以?接受。 然而鸩王眼皮都懒得全掀起,狭长的凤眸一瞥,宣旨太监浑身一震,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宣读。 “现册封嫡长子安承景为太子,于明日巳时?举行册封仪式。” 此言如同一重磅的石弹砸入喧闹的城中?,未几,宴席变得一片死寂。 方才还嚷嚷着大?宫女的任命不合常理,这头?就马上抛出这么直接的结果,一切来得如此之笃定?,如此之迅猛,连反对的余地都没有了。 宣布完后,鸩王借口这是家宴,不谈论政事。不过天色已晚,为了众臣得以?歇息,明日取消早朝,有事后日再议。一下子将所有人都干懵了。 直到散席,不少人才回过神来,然而一切皆已晚了。 真宿顶着鸩王欲言又止的目光,将食盒带回了蝎影殿的耳房里。 “唉。” 子嗣……以?前就是面对三皇子、大?公?主,真宿都没有什么感觉,可现下见着大?皇子,却让他?忽然感觉脱力,心重重地猛坠下去?,一直坠一直坠,有种无尽下落的压力与恐慌,好?似永远也触不到底。 第87章 他?控制不了去?想,本以?为自己跟鸩王一样,都是外来的修仙者,鸩王与皇嗣、妃嫔们,向来都没有什么感情,而对自己是不一样的。可是今夜他?看?到了什么,他?甚至没有跟自己提及过有关大?皇子的事情,但?是众人皆知,大?皇子的腿理应是残疾的,而当下却能自由行走,很显然残疾一事是出于鸩王的保护,他?对大?皇子是不一样的。 那是在旁的皇子皇女身上都没有的用心。 他?不禁会想,鸩王跟大?皇子的生母,会不会感情并不差?说到底子嗣,还是得结合才会得来的……他?原以?为自己不会介意,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可他?垂眸一看?,望着那被自己无意识捏成了碎渣屑的食盒,发现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冷静。 真宿空洞的目光落在其上,半晌才挑开木头?碎屑,将月饼碎块捻起,放入口中?。 桂树玉兔的图案已看?不出分毫原样。而为了鸩王不嗜甜的口味而作?了调整的月饼馅儿,并没有放很多饴糖进去?,亦没有放玫瑰糖,但?总不至于尝着是苦的。然而此刻,真宿却觉得在味蕾绽开的,只有浓重的苦味。 明明试吃的时?候,是甜的…… 但?真宿还是默默地将月饼一点一点捻着吃了。 吃干净了。 他?将食盒的碎屑都集在手心,遽然一握,便尽皆化为尘埃,一吹,融进了窗棱间泻入的月尘之中?。 天意弄人。 不久前才下定?了决心,留下。现如今,他?却迟疑了。 他?以?为鸩王跟自己一样孤悬此间世界,但?因为他?们同为修真之人,最终会一并离开此间。岂料,鸩王有骨血留在此间,有所牵挂,自是不可能为了他?而离开。 骨血终究是不同的,他?还是想得太天真了。 自己虽然也在这方小世界中?结识了好?些人,但?是大?伙皆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小墩子不过是承了他?的仙血,他?亦有所担心,自己离开后,对方会过得如何,会不会被欺负。不过他?是无法带走小墩子的。自己身上还背负着魔头?的无端仇恨,保全自己已是极难之事,根本没有余力去?修仙界保护对方。 小墩子属于这里。 对啊……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不该将旁的人都牵扯进去?。面对那翻手是云覆手为雨的魔头?,一念间便会被决定?生死,无论是何人都无法、也不该与他?一同背负。 随着思索的深入,真宿眸中?如同龙睛鱼的大?凤尾,一抹鲜艳的赤金色在游动、在回摆,最终彻底掩盖了整个灿金的底色。 背后亦宛如印了烙铁一般,升起骇人的热度。 低落之中?,真宿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为何自己后背会有这般灼人的热度,且应当并非首次了。他?从带刺藤蔓般缠绕紧锁着自己的情绪中?脱身而出,当即敞开神识,细细搜寻背后的热源究竟是何物。 热度依然清晰无比,仅凭感觉,分明应有甚么花朵纹样才对。 然而,竟是一无所获——他?的背上光滑如甜白瓷,什么都没有。 第75章 五重瓣刺青 若是此?刻能有一面铜镜, 真宿就会发现,他的脊背上并非全?然?皙白,而是自?琵琶骨处蜿蜒而下?的墨色刺青已然?显现, 那五重瓣莲纹较之道观地下?初现时,竟生?生?多出一重瓣。 可惜次紫府探查不出,真宿恍然?未觉, 自?己的身体已悄然?发生?了恶质的变化?。 他将心?神尽数投入修炼,试图熬过这个燥郁难安的长夜。 . 太子册封大典来得那么顺理成章。钦天监早早算定?的吉时里,大皇子不过半日便入主东宫。赏赐如流水般涌入东宫, 护卫与宫婢林立里外, 满目皆是喜庆之气象。 真宿静默旁观,脊背依旧灼热如烙,眸中赤色时隐时现。 未几,太后?再度中风的消息传遍宫阙。鸩王这回终是遣了御医前去诊视,得知其绝无康复之望后?,便以“免去芹嬷嬷操劳”为由, 强令这位侍奉太后?半生?的老仆告老离宫。偏生?此?番操作, 使人根本无从指摘,确似体恤下?人的仁政。 失了倚仗的芹嬷嬷,更是无从违逆。 最忠实的仆人离开身边,纵使太后?日后?能够苏醒,周遭早已换上了鸩王的耳目,这位曾暗中左右朝堂的大人物,余生?也?只能困在这蔚熙宫, 做个令不出宫的“病者”了。 真宿对鸩王的狠绝,并无微词。鸩王毕竟并非是真正的余斛帝,纵与太后?相处数载, 但太后?屡屡下?的无一不是招招毙命的死手,鸩王这般处置已算宽宥。 换作他是鸩王,留她全?尸,方?是他最后?的仁慈。 太阳穴突地刺痛,真宿猛然?惊觉方?才所思是何等的残暴嗜血,慌忙从中抽离思绪。后?颈乃至整个后?背都?沁出冷汗,泛起整片的鸡皮疙瘩。不知为何,近来他总是极易走极端,仿佛有股无形之力正勾出他骨血里蛰伏的凶性。 凝神,静心?。 压下?恶念后?,真宿不再深想。消过食,他本欲回耳房歇息,却碍于鸩王旨意,只能侧卧于那张美人榻上,脸故意朝着里头。 落后?几步进门?的鸩王,倏然?刹住了脚步,盯着真宿那背部曲线,明明被偏厚的袍服挡得严实,仅在腰侧因躺姿而凹陷出一道柔弧,竟使鸩王喉头一紧。 他紫府又是一番震荡…… 放在寻常,真宿的举手投足虽能牵扯他的心?神,但是从未有今日这般……不仅觉得真宿身上的奇楠木香尤为强烈,个中甜味比之以前要?重得多,闻着就跟泡糖水里头了似的。 鸩王绷紧了浑身肌肉,才堪堪抑制住了想把人掳过来亲尝的危险念头。偏真宿那截雪色脖颈微微泛着珠光,猫儿似的眼眸偷偷觑着自?己,每看上一眼,鸩王便觉有股热劲自?丹田处窜向四肢百骸,势要?将其神智焚毁殆尽。 昨日分明不至于此?,怎样想都?应是他的紫府濒临崩溃所致。他被困于此?已太久太久了……朝代?不断交替,而他修炼帝王道已两百余载,境界由“君”升至了“王”,却依然?寻不到办法脱离这史书生?成的世界。 又或许是因为禁欲太久。为了不稀释来之不易的龙气,他连自?渎都?极少为之,同时为保当代?龙脉之纯正,他向来是将原帝王的龙气渡予妃嫔,敷衍了事,从不碰这些凡人。待她们?靠龙气诞下?皇嗣后?,便连传召侍寝这等表面功夫都?不屑做。 唯此?一人,能勾起他的欲望。只是如今问题在于,这欲望也?来得过于迅猛而无法控制了。 鸩王眼底暗潮翻涌,目光炙热得让真宿如芒刺背,他不知鸩王那仿佛要?铸穿自?己的视线所为何意,遂不再“面壁”,欲要?背过身去。 然?而鸩王已三两步迈至龙床前,龙衮都?不曾脱下?,只摘了冠,便坐到床上,被子一掀,搭着长腿躺下?了。 其动作之快,使还没来得及翻身的真宿,放弃了动作,乖乖睡下?。 龙床床头与美人榻之间仅隔了两掌宽,原是鸩王特意命人挪近,欲使真宿更贴近己身。此?时却颇有搬石头砸自?己脚之感,翻涌的情.欲如沸水难抑,偏又强自?按捺,俨然?陷入了煎熬又甘美的境地。 而真宿只一心?修炼。趁着离鸩王近,有龙气护佑,是以一顿凝神运功。炼化?好的毒一指接一指,而之前从销金窟处抄来的一大堆毒物,已被他炼化?了十之一二。依照这般昼夜不辍,不出两日便可达成半数。 午后?,太子觐见。真宿被外间进来的芷汐轻拍唤醒,金眸一睁,作出惺忪模样,然?后?转头准备伺候鸩王起身。 鸩王闻到那一直萦绕着自己的香甜气息骤然?欺近,霎时就睁开了布满血丝的凤眸,嗓音沙哑道:“朕起了,不用过来。” 真宿腹诽:这就一步路,不来都?来了。 然而等真宿往外间走时,鸩王却又喊住了他,“先别出去,候着。” 真宿虽觉莫名,但还是顺从地候在了里间和外间的衔接屏风旁。 鸩王则整了整龙衮,视线如蛛丝般黏在了真宿身上。直至唤来芷汐备水净面,方?才挪开视线,自?行擦洗了起来。 . 太子竟颇有手段,不过入主东宫数日,便组织起了自?己的势力,在朝堂上言之有物,却又懂得藏拙,可谓进退有度。而太傅考教时,亦予他“玉韫珠藏”之赞誉。众臣不禁暗叹,虽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却没想过皇子与皇子之间,差别如此?之大。 大皇子如旭日初升,三皇子则似暮云颓散。世家势力凋零,仅余两个未涉核心?的小族未被捣毁,尚存根基。 颜家三族当街问斩,旁支中有罪者下?狱候刑,清白者黥面流放东南海孤岛,两代?不得归乡。 赵家因属从犯而非主谋,判罚稍轻:身为枢密院院事却泄密的赵千衡,以及赵家家主当众伏诛,其余族人大抵被流放到边疆,服十年苦役,稚子另行安置。 第88章 真宿得知赵恪霖亦在流放名册上,本欲与鸩王商榷,可转念想起,他已决定?要?恪守君臣本分。是以打定?主意后?,在夜里偷偷潜进了刑部大牢。 赵家人大多被关押在此?处,过两日便将启程流徙边疆。 赵恪霖挨着阴冷石墙,昔日总会编成各种漂亮辫子的头发已变得散乱不堪,身上被粗麻囚服弄得瘙痒不止,原本细嫩的皮肤,起了一片片的红疹子。 但此?处没有药粉,没有草植,只有暗无天日的牢房,木枷的沉响,断续的幽怨哭声,一眼到头的未来。 当日思夜想的那人出现于眼前时,赵恪霖恍惚以为,自?己大限将至,产生?了幻觉。 虽然?面前之人,五官长开了,身形也?高了一截,变得挺拔俊逸,双眸隐显赤芒,与印象中的金眸少年迥异,但赵恪霖深知,眼前人便是心?中的那个他。 手上的木枷哐当一声撞在了铁门?栏上,赵恪霖嗫嚅半晌,才颤声道:“阿庆!阿庆!!” 真宿见着曾经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竟变成这副蒙尘模样,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愧疚。他不该只顾及自?己,而不多为阿霖争取一下?…… 然?而赵恪霖虽有洁癖,但此?时已顾不上这些有的没的,他满心?满眼都?只剩下?最后?再见真宿一面的念想。孰料苍天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等到了。 赵恪霖目光贪婪地逡巡着真宿的面容,好似在拼命描摹着,努力忆下?真宿的每一寸皮肤、甚至每一根睫毛,刻进他的骨血之中。 真宿单刀直入道:“嘘……我点了狱卒们?的穴,时间紧,便长话短说了。” “阿霖,我可救你出去,唯能救你一人。” 真宿知道这很难抉择,一边虽是自?由,一边却是家人。但他不可能为了回报对方?昔日的帮助,将赵家人全?救出去,背叛鸩王。 赵恪霖却绽出狂喜,没有丝毫犹豫,激动地连连点头道:“带我走!!” 真宿将目光移向隔壁的牢房,再问了一遍,“当真想好了?” 回应真宿的是更急促的点头。 真宿心?下?叹息。木枷于掌中碎作两半,铁镣铐应声断裂,手臂从人腋下?一穿,真宿架起虚软的赵恪霖,疾步离开大牢。 赵恪霖倚着真宿温热的躯体,嗅着真宿身上飘来的香甜气息,如同吸食五石散的文人墨客,行在地上,却如踩在云端。 宫墙阴影下?,真宿将人轻轻放下?。 赵恪霖感受着那点温热离体而去,指尖猛地一颤。 “我们?往何处逃跑?”赵恪霖脏污的脸庞升起笑?容,焕发出昔日的神采。 真宿闻言却怔了一下?,他意识到对方?似乎误会了什么,喉结滚了滚,回道:“此?处暂时都?不会有人过来,阿霖你得往城东走,城门?一升起,你就走。” 笑?意倏然?凝在赵恪霖唇角,他问:“阿庆……不同行?” 真宿道:“我需留在宫中。” 惨白月色里,赵恪霖嘴角微咧,扯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是吗……原是我会错了意。” 他好似再也?坚持不住,倏然?背过身去,肩膀剧烈耸动。 “我以为……我竟以为你对我也?——” 真宿如遭雷击,怔愣当场。 与此?同时,甲壳黑亮的巨蝎溜进了深夜的蝎影殿耳房,遛达了一圈,却没见着人。再在殿内四处走动,亦如是。 下?一刻,正仁殿的龙床上,被欲望折磨得辗转反侧的鸩王,猛地睁开了眼。 第76章 流放 真宿的诧异与哑言, 无异于给了赵恪霖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答案。 他强撑的精气神,一瞬间便溃散殆尽,唇际扯起一抹惨然的弧度, “我以为?……阿庆会跟我一同逃离这个吃人的皇宫,以为?你是要带我离开京城……” 赵恪霖几欲质问真宿:既不打算与我同行,为?何要救我?没有你, 我孤身逃到天涯海角又有何意义?! 可阿庆就是这么一个人啊……他晓得?的,他早知晓的。 救他出来,大抵只是念着他们缟纻之?交的情分。 情这种?事, 真宿不懂。 而这一切, 不过只是他一人的梦里繁花,一人的蒹葭之?思。 赵恪霖胸口蓦地绞痛,忙掐住虎口穴位,强压住喉间翻涌的血腥气。 他抬眼看着真宿虽成熟了许多,却依然无措的模样?,忽而笑了出来, 然后道:“阿庆, 带我回去罢。” 真宿迟疑道:“是回……赵府?” 可赵府早已贴满了封条,不日便要充入国库。此时?回去那?处,纵使不被守卫发现,亦无法?多作停留。 岂料赵恪霖低声道:“回牢里。” “劳烦庆大人了。” 这一声“庆大人”,令真宿身形微僵。 银虿暗卫忽然接到了密令——原地待命,不得?搜查。随后他们便眼睁睁看着周身低气压的鸩王,换上玄色劲装, 自正仁殿疾步走出。 无人察觉的是,暗处一只曈山巨蝎正循着某人的气息默默引路。 那?缕甜香倏然中断,分明方?才尚在此处, 而此刻宫墙外却已空无一人。 “除了庆儿,还有另一人的气息……是何人?!” 鸩王别着苗刀柄的手蓦地攥紧,眉心一蹙,按捺住几欲暴走的神智,转身催着巨蝎朝气息延展的方?向而去。 直到追至刑部大牢,鸩王心下已了然七八分。然而这并没有让他心情有所转圜,而是变得?更差了。 大牢里的狱卒们尚未厘清状况,乍一见寻上门来的竟是当?今圣上,登时?都傻了眼,鉴于鸩王近来大清洗的雷霆手段,他们断不敢有半分隐瞒,只能颤声禀报牢里的情况:“值守的五人皆被点了穴,动不得?,亦无法?视听,方?才恢复行动。一能动弹后,小的们便查了一遍所有牢房,仅除了一间有异……” 鸩王便随着他们踱至那?间牢房前。 赵恪霖亦被押到了鸩王面前,低垂着头?颅,一言不发。 无需狱卒们分析,鸩王凝视着那?些无法?恢复原样?的断裂的门锁、脚镣和木枷,岂能不知是何人手笔。兼之?赵恪霖身上,隐隐约约萦绕着一丝熟悉无比的香甜气息,此为?铁证。 鸩王是怒火中烧的。只因某人曾信誓旦旦说过对其决定?不会有异议,孰知还是背着自己动了这么一手。 只是不知为?何又将人送了回来。鸩王打量着赵恪霖那?颓然如槁木般的神色,仿佛对周遭失去了感知,恐怕监牢大门的镇兽石像看上去都要比他更富生气。 心中燥郁稍降,鸩王沉声道:“朕再问最?后一遍——你可还坚持流放疆外?”此前大公主和芍嫔皆为?其求过情,加之?查明了赵恪霖确实未曾为?赵府滥权徇私,是以他本已许其离开京城,到地方?去开馆行医。是赵恪霖自己拒绝了。 现下他允对方?再抉择一次。 赵恪霖却久没回应,旁边狱卒正要发作,被鸩王冷眼喝止了。 未几,赵恪霖恍若初醒,淡淡地回道:“是。” 如此看来,他们二人并未谈拢。总之?,真宿既将人送回,便绝对无意逃离自己身边。 鸩王暗忖片刻,眉宇间的戾气终是消散。最?后扫了眼赵恪霖,扭头?警告狱卒不得?苛待对方?,又严令封锁今夜之?事,旋即甩袖而去。 一直隐匿在暗处窥探的真宿,察觉鸩王动向,急忙闪身遁回蝎影殿。 翌日,烈阳高照,赵府本家的家眷们,面容灰败,尽数踏上了流放边疆的苦途,昔日的荣耀皆被留在了京城中,能带走的唯有孑然一身。 赵千衡的妻子,昨夜就发现了赵恪霖牢房的异动,此时?见他还是走在流放的队列之?中,神色几番变幻,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她拖着沉沉的铁链,手搭着前人的肩,步履蹒跚地朝着望不见尽头?的远方?行去。 真宿本忧心鸩王会深究,然并无再生枝节。或许是流放已足够磋磨人,不必再添旁的甚么惩罚了。而他未能改变这结局。 恍惚间,真宿不禁忆起了初见赵恪霖的光景——那人鬓发束着羽毛发饰,羽毛随走动微微飘动,对方?提着药箱款款而来,仿若御兽宗的仙子一般,骄矜俊雅,却又不失灵动。 鸩王自是察觉到真宿一整日的心不在焉,他欲用掌心贴真宿的后颈,没料到被真宿适时?避开了,那双朝他望来的金眸泛着妖异的赤色,竟似含着愠怒。 鸩王心脏就如同被恶鬼啃了个空缺,呼吸亦随之?一滞,手僵在半空,罕见地显出了几分失态。 真宿眼底闪过一丝动摇,但很快就被他眨掉了。他垂下视线,杵在案边,既不斜视,亦不言语。 鸩王以为?真宿只是还没能接受赵恪霖被流放的事,在怄气,他虽心中郁结,但想着兴许过两天就好了,故而收回了手,没舍得?说一句重话,只让真宿坐一旁歇息去,自己则继续批红奏本。 第89章 好不容易肃清了朝堂上长年?根深蒂固的最?大阻力,现下不仅边疆商贸繁盛,和北国的商路也因攻下边境三?城而重新恢复,姩国正是一派勃勃生机、政通人和的景象,惹得?正疲于和枫国打仗的其他国家,乃至于地大物博的枫国,尽皆眼红不已。 姩国的朝臣们,亦以为?太子已立,世家倾颓,颜贵妃亦被赐鸩酒,三?皇子彻底失势,因而朝局是难得?的安稳。众臣自然不明白,为?何鸩王看起来比以往受制于各方?势力之?时?,更显森寒暴戾。 亲太子的一派,暗忖鸩王这是因正值壮年?,却被迫立储,且怕太子会威胁到他的皇位,故而心生不满。遂纷纷劝太子少在鸩王跟前显山露水,适当?藏拙,避其锋芒。 太子看似闷葫芦,实际上惯会看人眼色,城府并未比鸩王浅多少,他自是不会去触这霉头?。只不过一天不助他那?父皇哄好身边人,前朝后宫皆难安生。 是以太子宁担善妒的污名,亦要拦下朝臣递往御前的选妃折子。 “当?真是疯了……一个个急得?像是狗见了热乎的—” 太子话音未落,负责管理东宫庶务的太子詹事急忙摆手道:“殿下慎言!这般粗鄙之?语,勿要再言!” “好好好。”太子只好转换话头?,“那?依先生之?见,该如何才能让父皇不天天板着个脸?” 宋詹事白眼一翻,心道这话也忒粗了,但他又不得?不觉得?此言甚妙,描述得?再准确不过了。鸩王日日在朝堂,光是那?身煞气,就让人深以为?自己是误入了什么伏尸百万的沙场,而非只打打唇枪舌战的朝堂。宋詹事收敛了腹诽,清了清嗓,道:“天子不怒自威,殿下若能做到陛下那?般,方?有帝君之?相。” “……父皇那?分明是怒极。”只不过怒气不敢对着那?人发罢了。 带着秘密被养在宫外,他对父皇的城府极深自是深有体会。加上相处机会极少,长年?耳闻的尽是鸩王的雷霆手段,“暴君”之?为?,因而鸩王在他眼中,一直是个令他可畏可惧又可敬的存在。 没成想,此番回宫,方?感自己多年?谨小慎微竟是多余——他的父皇,原是个“惧内”的。 他留在正仁殿用过两回午膳。 几乎要分不清谁是君王,谁才是该侍奉人的那?个。 其中一回,案上有道莲房鱼包,鱼肉棋子被填塞在莲房的各个小孔里,得?用竹签挑出来吃。 不知庆随侍是不知悉食法?亦是如何,迟迟没有动作,反倒是他父皇捻着签子,将鱼肉棋子一个个挑出来,放入玉碗中,轻推至庆随侍面前。 庆随侍抿唇不语,仍是不肯举箸。 他父皇见状,径自夹了一粒入口,蹙眉道:“一般。”随手便将玉碗拨到一旁。 最?后庆随侍秉着不浪费,睨了他父皇一眼,到底还是将玉碗里的滑嫩鱼丸尽数吃下。 还有一回,因正逢秋日,乃是毛蟹最?肥美的季节。按照常理,御膳房定?是将蟹肉和蟹黄都拆好,做成各色美馔呈上来。 那?日却呈上了完整的毛蟹,配了拆蟹专用的蟹八件。 庆随侍也不知如何当?上的随侍,竟是连拆蟹也不会。此人明明年?纪与自己相仿,却已坐此高位,可见应当?很有一手才对。 太子目光发直地看着父皇亲自执起银剪,行云流水般剔出雪白的饱满蟹肉,至于金灿灿的蟹黄,则浇在热腾腾的米饭上,拌匀,还将银匙转向庆随侍手边的位置。 明明说着要教对方?拆蟹,但最?后竟是一下都没让庆随侍动手。 太子彻底哑口无言,他低头?瞅了瞅自己空空如也的碗,对比庆随侍面前那?堆得?小山一样?的鲜美蟹肉和香气四?溢的蟹黄拌饭,脑海里只余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不应待在这里。 也难怪听到庆随侍提议让自己留下来用膳时?,父皇为?何会是那?样?一副神色了——凤眼微眯,写满了不耐和嫌弃。 从?那?回之?后,他再也没有不识相地留下。 当?然,无法?留在那?儿的缘由,还有一个。 那?便是比起恶龙般的父皇,他觉得?还是那?个时?时?散发着魅力而不自知的家伙更危险。 他不知其他人都是如何在那?人的目光之?下做到无动于衷的,那?人不经意的一瞥,都恍若含情诉衷,眼波流转间,尽是亲近,教人觉得?不回应便是负心。坊间戏言“看狗都深情”的美目,大抵就是如此罢。 不过对视了一回,竟害他魂牵梦萦,还是他让御医给自己取来几剂安神药,简直恨不得?药倒自己一般,将药尽皆服了下去,才驱走了那?些离经叛道的绮念。 导致他每回瞥见父皇身边的那?抹身影,煞是一阵胆战心惊,好在后来应是习惯了,方?不再无端心悸,不惧对视。 而得?知自己并非孤例,他心下亦感宽慰。朝中不少大臣不知是跟风,只为?阿谀父皇,抑或当?真如自己这般被庆随侍魇住。总之?一时?之?间,明里暗里豢养男宠的大臣并不在少数,甚至有因此把家中弄得?鸡飞狗跳的,一度占据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榜首。 宋詹事等了许久都不见太子出言,遂唤了一声,将其远飞天际的心神拽了回来。 “殿下?” “先生。”太子咳了咳,“孤有一策,可让父皇转换下心情。” “喔,愿闻其详。”宋詹事投来好奇的目光。 “秋猎。”太子沉吟道,“听闻父皇擅长骑射,于猎场上一展身手,指不定?就能——” 获佳人芳心。 第77章 皇家猎场 壹 秋猎的时间一确定下?来, 宫里久违地充盈着一派轻松欢愉的气氛,真真正正是肃清朝堂后难得的消遣节目。 太子?的提议深得鸩王的心,他看太子?的目光, 亦从带着警告变为?了?宽厚平和。 鸩王自是看出了?真宿身上的变化,不知是否因自己紫府映射了?他与日俱增的欲望所致,在真宿身上凝结了?一种类似于魔气的特质。不仅每一次靠近, 自己心底都堪称兵荒马乱,极大地考验着他的定力?与紫府;朝堂上亦有一群被真宿迷得走不动道的朝臣,借口请教驯马等上前?搭话的, 甚至有邀请至家宴作客的, 即便他们本身并?不好南风。 太子?之?前?也沦陷了?,不过现下?来看,倒无?需担心了?。 鸩王也很无?奈,遂暂时撤销了?真宿上朝的程序,减少其在众人面前?露面的机会。 然而真宿对自己愈发冷淡了?。 鸩王也知自己不可能将真宿永远藏起?来,秋猎正好带真宿去透透气。 他却不知, 真宿并?非因为?被限制出入而生气。作为?修真者, 常年闭关不过小?菜一碟,向来无?甚不适。真宿不过是已不欲再在这个世界待下?去了?,睁眼看见鸩王,心里就难受,看不见亦没有好多少。但再不走,恐怕他就彻底离不开了?。光是这些时日,他且不知动摇过多少回了?, 反正头一回信不过他原引以为?傲的定力?。 于是真宿修炼愈发投入,投入得堪称疯狂。就算没有龙气可蹭的时候,依然马不停蹄地炼化, 只为?锤淬毒丹。即便时常会疼得几乎要肢体融化,亦不曾停下?。耐毒性?已被他刷新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寻常毒物其实已不能让他有半分感觉。是他非要将大量的毒素集合起?来炼化,试图用疼痛麻痹自己。 岂料这种方法已越来越无?效。若将耐毒性?分为?五个梯度,那?么他如今的耐毒性?起?码达到?了?三阶,秘五石散这类毒物都无?法让他皱一下?眉头。坏处是,紫府破除禁制所需的毒,必须用更为?强烈的毒素冲击;好处则是他的经脉也经受了?打磨,以神识细看,可见经脉已大部分接近墨色,不复初时的青赤。 当毒丹终于显出了?大半的正金色时,鸩王便带着秋猎的消息走入正仁殿。 仍躺在美人榻上的真宿,悄然抹去七窍流下?的血,缓缓从塌上起?身,上前?欲接鸩王褪下?的外氅。 孰知鸩王并?未将衣服交到?真宿手里,而是将外氅披到?真宿身上,双手捧起?他的脸,感受到?掌心一片冰凉,鸩王不由严肃道:“又不盖被子?,脸冻成什么样了?。” 真宿只抬眼看了?鸩王一下?,便撇开目光,嘟囔道:“不冷。” “还说不冷。”鸩王偏头向候在身后的汤荃吩咐道,“取个汤婆子?来。” “是。”汤荃应下?后便退下?了?。 真宿捻了?捻外氅的绒毛,倒没脱下?,只望着窗外的景色,呆呆站着。 鸩王见状心下?叹气,眉峰一沉,捏了?捏真宿的耳尖,问:“秋狝,不想去?” 见真宿听自己说秋猎安排仍是一副提不起?劲的模样,鸩王以为?他多半是要拒绝。没想到?,真宿金眸掠过一抹异色,竟是点?了?点?头。 第90章 “去的。” 鸩王这才松了?口气。他险些考虑,是否要将赵家人半道截下?,再安置到?别的城里了?,好以此安抚真宿。 是以秋猎便正式定在了?后日。 时间很快来到?了?出发当日。 真宿本欲换上随侍的公服,岂料清娥奉命送来了?一套骑装并?兔裘披风,他只好换上。 好在平日伺候鸩王更衣的次数不少,只除了?近来鸩王不许他近身,他对这些设计繁复的衣裳,仍能半猜半蒙地穿戴整齐。 而当他行至鸩王寝殿时,他发现鸩王竟换上了?与自己同样配色的衣裳,不过并?非骑装,而是华贵的曳地长?袍,银蓝白金相映,金线绣着的五爪真龙纹样则细细闪着光,至于头上的鎏金发冠则更显隆重。这般极易喧宾夺主的装束,却被鸩王优越的身段轻松驾驭,全然不显狂放花哨,反透出低调的雍容大气。 真宿直愣愣地看了?许久,连鸩王暗中观察他多时都未察觉。 鸩王郁结多日的心情,终于拨云见日,暗忖这倒是个好兆头。 “过来,系带错了?。”鸩王将人招到?跟前?,下?颌轻置真宿肩上,从身后替真宿重新系好长?裤侧边的绑带。 真宿双手下意识抬起又僵在半空,睫羽微颤,只盯着鸩王骨节分明的手勾着绑带翻动。明明未直接触到他的腿,却带来了?股迫近的威压,令他心如擂鼓,气息渐乱。 然而鸩王面上看似从容,实则浑身正暗自发力?,努力?压下?将人拆吞入腹的冲动,抑制住指尖的战栗,最终系出个完美的绳结。 “好了。”鸩王收回手,抽出腰际的玉柄马鞭,大手裹住真宿的手,侧首道,“走。” 真宿只觉自己思绪迟滞,心底虽想着该挣开,动作却慢了?半拍,以致于被一路牵到了马儿前。 沿途下?人们皆垂首屏息,不敢抬眼,只余光窥见两人衣色相映,步履相谐。 待选马时,真宿似蓦然回神,毅然决然拒绝了?与鸩王同乘汗血宝马。 “庆儿不是不喜骑‘栖风’?”鸩王按下?不豫,凤眸微眯,目光凛然。 真宿抿唇不答,翻身便上了?马。矮脚马驮着他这般颀长?身形,场面估计会颇为?招笑。 然而真宿宁愿顶着旁人异样的目光,也不愿跟鸩王同乘,他怕稍近些便要擦枪走火。于是就这么骑着矮脚马“栖风”,朝前?行进。 鸩王目光一黯,马鞭凌空一抽,汗血宝马“风追”拔腿而动。鸩王眸光紧锁着真宿的背影,见其浑身虽散发着一股子?倔强,但骑速过快时,会轻夹马腹,令“栖风”调整步伐,不会离远,始终保持在他一丈之?内。这般别扭的乖巧,使鸩王眸光愈发深沉。 其余皇家贵胄和重臣家眷的大部队则缀在后头,无?人敢越至前?方,就是太子?也只跟在中段,遥望父皇威严赫赫的背影。 严将军则带着护卫列队两侧,朝着位于京郊的皇家猎场迤逦而行。 秋狝向来有着由帝王开弓的传统。然而鸩王穿着身着这般不便骑射的华服,众人皆以为?,鸩王此番或是打算让太子?来首射,夺个好彩头,顺道澄清一下?其对太子?不满的谣言。 未料下?一刻,所有人便见鸩王拉开了?十石有余的玄铁重弓,未作瞄准,不带一丝犹豫,倏地朝天射出穿云一箭—— ----------------------- 作者有话说:太子:为我花生(发声)? 对不起,短短的一章( 第78章 皇家猎场 贰 不一时, 众目睽睽之下,一头身?子?插着一把黑翎羽飞箭的金雕,从高空栽落到林子?里?。 猎场的虞侯上前捡拾, 取回来时,众人方知?这金雕有?多大,展翅可比人展臂还宽上一半, 属实惊人。 这金雕身?形之大,显然较好瞄准,但是方才众人根本就没有?瞧见它的身?影, 难说会?否藏在云里?翱翔。若是换作别的人, 大伙可能会?质疑是有?人提前藏好了猎物,而非真的射中,但他们眼前之人,可是领兵夺回三城且吞并?另三大城的鸩王,他们全然不会?觉得这种超乎常人的事情,发生在鸩王身?上, 有?何不可能。 是以, 这一重磅“开弓”即得了满堂彩,猎场里?的所有?人都真心实意地山呼起了“陛下威武”。 鸩王将金雕转手赠了太子?,太子?煞是意外?,未及欣喜,然后就看到鸩王对?真宿说道:“金雕很?难吃,朕再给你打些旁的。” “……”太子?一脸麻木地拿起弓箭,领着其余贵胄子?弟步入林子?。 接下来就是后辈的试炼了。 谁若是猎到了大物, 视猎物的珍稀程度与狩猎难度,可得不同级别的奖赏,若是遇到珍贵的祥瑞级别的兽禽, 甚至得知?会?君主,由鸩王亲自决定是否射杀。而若是遇上极其危险的凶兽,没有?把握能应付,不得莽撞,同时须得遣人通报,否则后果自负。 此处虽是皇家?猎场,但真实占地极广,涵盖的无人打理的野外?区域十?分之大,是以每回春蒐秋狝,出现的飞禽走兽,皆无定数。 大部分文官大臣对?此不感兴趣,他们更多是追着在鸩王面前晃一晃的目的而来,甚至有?专门带颇有?姿色的男性?家?眷来的人,其目的不言而喻。 可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家?眷们,未得机会?靠近,却发现鸩王身?旁总跟着个青年,身?着与鸩王同色系的骑装,一动一静,煞是相衬,但细究起来,可谓冒大不韪。 “那是谁呀?”不少人没忍住小声询问自家?人。 真宿今日未作随侍打扮,除了品级较高的大臣见过真宿,其余人多数只是略有?耳闻过有?关真宿的事儿,知?晓鸩王身?边是有?那么个狐媚子?,但却对?传闻中真宿能够魅惑人的形貌不以为意。 直至此时此刻,他们亲眼看见那人稍稍偏过头来与鸩王说话时,那惊为天人的容貌,不由得望而却步,纷纷打消了取而代?之的荒唐念头。 一时之间,无需再问,他们也知?晓此人到底是谁,而传闻并?未夸张分毫。众人心情复杂不已。 而真宿并?不知?自己光是露个脸,便?灭掉了一群人的勃勃野心。此时他眼底正浮动着雀跃之色,表面看神色恬淡,实际上被鸩王的那一箭瞬间提振了心情,激起了他的狩猎欲望。其实刚听闻要来秋猎时,他就隐隐有?所期待,等到真正抵达猎场之后,望见鸩王那游刃有?余的一箭,作为追求了一辈子?力量的修真者,作为许久没有?遇上过对?手的男人,很?难不为此亢奋。 鸩王也注意到了,真宿没了平日的刻意疏远,兴许是太兴奋了,自己靠近都不见他躲避,乖乖摊着手掌,让自己帮忙穿戴皮制护指,还有?斜背上箭袋。最后鸩王替他戴上了武弁帽,帽子?两边竖插着两根雪鸮翎羽,颌下还垂坠着两条绑绳,看上去就如同雪地里?会?出现的山精木魅,可爱至极。 身?上配饰皆是染的雪色,搭配着原本身?上的白?金银蓝骑装,利落帅气中多了几分矜贵俊俏,看得鸩王久久移不开眼。 还是真宿等不及了,拽了一下愣神的鸩王的衣袂,鸩王才猛地回过神来,牵起矮脚马带着真宿走进?了林子?。 徒留下一群大臣面面相觑,只能坐在营帐边上,喝喝茶,聊聊天。 讨好不了鸩王,有?的人当即掉转目标,寻到了一位身?着星宿纹袍服的少年处。 “顾小友,不去猎点什么,讨个彩头么?” 少年腼腆笑笑,“小的对?射术全无研究,就不献丑了。近来秋风飒爽,同大人们在此下棋品茶,已是极好。” “可不是,咱这些老骨头就更不掺和了,说来潘公公竟没有?来?还想寻潘公公问个好。” 少年明显顿了顿,才道:“干爹忙,近来又要选拔一批新的侍人,脱不开身?。大人若不介意,小的可为大人转达问候。” “好啊好啊!说来潘公公当真是负责,这种事也亲力亲为,难怪能带出顾小友和庆大人这般人物。钦天监灵台郎的活儿不轻松吧,前阵子?老臣总是听监正大人夸赞小友,可见小友观星之术着实无人能出汝左右。” “大人谬赞了。”少年顾以向挠了挠头,目光瞟向了鸩王他们离开的方向,“今日宜狩猎,期待陛下会带回来什么猎物。” “若是能猎到鹿就好了,今夜兴许会办起全鹿宴。” 顾以向闻言,目光霎时变得耐人寻味。 . 真宿和鸩王踩着枯黄的落叶,微润的泥土,竟是走了将近两刻钟,都没遇见什么动物。 “为何猎场里?没有?猎物啊?”真宿发出灵魂一问。 “……”鸩王也觉稀奇,按理说,秋猎之事一定,猎场的主事最起码会?将一些小的兔雉豺狍赶到靠近入口?的位置,好让不熟悉打猎的也能享受一下。 第91章 他们俩又是寻足印又是研究水源作息,明明地上都见着不少动物的足迹了,偏偏什么都没寻到。 鸩王怕真宿被扫了兴,不禁有?些急躁了起来。 真宿却猜想,兴许是他的气息会?令一般的飞禽走兽害怕,以前在西马场亦是如此,不过释放善意的话,它们倒是会?放下防备靠过来。 但这是狩猎,真宿没打算做出跟诱骗一样的行?径。 可是一路上,当真见不着什么大物,一些逃得慢的兔鼠什么的,他更是全然没打算去拉弓瞄准它们。 太没挑战了。 又走了近半个时辰,真宿和鸩王仿佛变成了林间漫步,拂面的风异常的清爽,正午的阳光穿过林叶投下斑驳光影,金灿灿的,红彤彤的,入目皆是多彩艳丽的风景。 真宿百无聊赖中,薅上了山林里?的毒蕈,神识一开,佯装好奇地蹲下拍一拍菌盖,在鸩王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将毒素尽数摄走。 鸩王单纯以为真宿是馋菌子?了,不过他不会?分辨,也怕真宿会?分辨错,采了毒蕈,遂打算回去再命人今夜就弄点小鸡炖蘑菇,或是菌菇为主的拨霞供。 然而真宿都没有?真的摘走,只是这儿拍拍,那儿摸摸,乖得让鸩王心里?软成了一床棉絮。 他负手走在真宿后头,真宿则牵着“栖风”,在前头慢慢行?走着,偶尔会?回过头来,瞥一眼鸩王。令鸩王忽然觉得就这么也很?好,都想要让时间流动再慢些。 不过就在这时候,远处两个方向同时传来了熊的吼叫和虎啸,真宿的金眸顿时一亮,鸩王当即就看懂了他的意思。 这是要同他比一场。 鸩王无奈耸肩,抬了抬下巴,默许了。 “若是应付不来,就喊朕。”鸩王自然并?非瞧不起真宿的实力,只是内心总是担忧的,是以还是在可能惹人嫌的情况下,多提醒了一句。 真宿倒是没生气,郑重地朝他点了点头,旋即一个闪身?,往东边去了。 鸩王亦取下马背上的重弓,将“栖风”栓好,再只身?走进?了另一边的茂密树林中。 随着步伐的深入,熊类的嗅气声愈发明显,不过没了方才高亢的吼叫,似是消停了下来。 鸩王能感觉出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狂躁,多半是熊散发出来的气味,这并?非好的信号,往往意味着此熊当前正处于异常具有?攻击性?的状态。 看来他们在不知?不觉间,深入到了以往从未进?入过的区域,竟碰上了熊这种稀有?大物。 鸩王拿不住是什么熊,但熊类中最为危险的大罴,是不擅爬树的,是以鸩王挑了棵尤为粗壮的高木,空手攀爬而上。 方一踩上最低处的枝干,地面乃至树干底部便?传来了一阵震动,不一会?儿,不远处一头高大的棕褐色兽影,蓦地朝着鸩王所在的树木狠狠冲撞而来。 鸩王敏捷翻上一根根枝干,而后到了稍高处,背靠着粗壮的树干,屏住呼吸,拉开了玄铁重弓,箭尖朝下,发现该角度极难对?准,正下方被凌乱枝桠挡住的身?影。 “竟是最棘手的大罴……” 能跟大罴对?吼的,恐怕……还不是一般的虎类。鸩王忽然有?了不妙的预感,望向东边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 . 猎场休息区。 全然没去参与狩猎的一些家?眷,正闲着无聊,躲在荫蔽下,围桌吃着茶点,侃侃而谈。 “此番陛下定是大丰收罢,这么久都还未回来。听闻猎场深处有?很?不得了的大物呢!” “不愧是陛下,怎样才能有?陛下那般英勇?要是换作是我,见着兔儿我都怕被它蹬伤。” “噗。那温公子?你也太逊了些。” “……木梓仁你说什么!” “顾郎,你来评评理——” 骤然被点名的顾以向,却迟迟没回应。争执的两方都不由得停了下来,不解地看向了这个不甚起眼但深得潘掌印提拔的灵台郎。方才明明还跟他们有?说有?笑的,现下顾以向却似是神魂出了窍一般,不见动弹,双目无神。 实际上,顾以向此时确实跟神魂出窍相去无几,他这是在“通神”。他又一次收到了从天外?传来的“神明”的旨意。 「立蛇龟卦八钱二书三衡,着坤,酉时一刻,吾入身?祥瑞,趁‘玉面’大意之时,锐意一击。速施行?」 「是,仙者大人」 俄顷,顾以向的双目恢复了神采,眨了眨,便?掏出了袖中的蛇龟甲,开始卜卦。 旁侧的人不明所以,但一时被他的神色所怵,不敢惊动。 而此时的真宿,刚刚踏进?了独属某猛兽不可见的领地。 秋风卷起沙沙枯叶,真宿的脚步不曾牵动任何一片叶子?,不曾带起一丝风动,但自他踏入那条边界,一头浑身?肌肉极具美感的白?虎祥瑞,便?静静地盯上了他。 霜白?的靓丽毛发,纯黑的雷霆斑纹纵横其上,皆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好似活物一般生动。而那自带威严的脸,正朝向真宿,墨瞳投射出的目光凌厉至极。 竟是让真宿看出了几分某人的影子?。 真宿没有?妄动,虽不觉得白?虎能伤得到自己,但他是为狩猎而来的,自是要靠射箭取胜。 可真宿没想到的是,白?虎竟倏然张开血盆大口?,左前爪与右后腿同时一抻,狠狠地伸了个懒腰。 真宿:“……??” 第79章 皇家猎场 叁 白虎如此放松的姿态, 让真宿难以理解,但手上拉弓的动?作并未停止,箭尖始终瞄准着白虎的眼睛。 他所持的箭并不足以穿入这种猛兽的头骨, 除非不用?弓,而是?自己空手投掷。 然而真宿释放的杀意,仍然没有令白虎放弃靠近, 甚至袒露了肚皮,肚子上那肉肉的原始袋随着它的翻滚动?作,晃晃悠悠的, 瞧着就很好摸。 “它是?不是?傻的。”真宿将弓弦松开, 又将箭插回箭袋之中,笑着叹道。 这时?白虎已经蹭到了真宿的腿上,甚至交出厚厚的大肉垫,放到了真宿手上,任捏不恼。 真宿寻思,跟鸩王的比斗输了就输罢, 反正也没下?赌注, 想必对方不能拿他怎么样。 于是?他放宽了心坐到了地上,撸起?了异常亲人的白虎。 蹭着蹭着,白虎绕到了真宿背后,拿大脸盆子拱真宿的后颈。 换作寻常人早被吓破了胆,不过真宿有真仙体在,倒不惧。何况他其实一直敞着神识,若白虎生起?半分杀气, 他当即就能反应过来?。 柔软的毛发拂过真宿的后颈,湿湿的鼻头冰凉凉的,白虎倏地亮了爪子, 而真宿却?仍噙着微笑,无?知无?觉。 “刺啦”一声—— 真宿身后的衣服被划了一道口?子,但真宿因?未曾察觉到白虎的杀气,晚了一息才有所动?作,而就在这一息间,空中乍然出现了一道灵力波动?,十?分强劲,连周遭空气都有了一刹那的扭曲,树叶飘落的轨迹变得断续。 灵力凝聚成一柄利剑,从白虎口?中射出,直冲真宿而去,眼见就要刺入真宿冰玉般的皮肤,真宿后背上的五重瓣莲,蓦地红光大盛,转瞬便将剑的灵气蒸发殆尽,红光如同赤红火舌由心至茎烧遍了莲纹,而后便恢复为最初沉静的墨色,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但上衣遭了波及,竟是?也被“蒸发”掉了,真宿到底没法?不注意到身后之古怪。 一个翻滚,真宿拉开了跟白虎的距离,方才发现白虎双眸竟是?变了白色,不过在真宿的凝视中很快变回了墨色,然后它颤颤巍巍地往一侧栽倒,发出了难受的低吼。 “发生了什么……”真宿用?次紫府回顾了一下?方才身后的光景,发现白虎张开虎口?之后,他后背遽然一烫,身上的衣服就莫名奇妙地没了。 再意识不到自己背上有古怪,那他也枉当了这么久的修真者。 真宿机警地选择细察先前白虎眼中的倒映,依那个角度,定然能见到他那时?背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虎瞳便清晰倒映出了一朵生在他背上的五重瓣墨莲,真宿瞳孔骤缩,顿时?失语:“……” . 不多时?,鸩王寻了过来?,甫一走近,入目的便是?真宿裸着上身,仰着头盘着腿,背靠在趴伏着的白虎身上的模样。 白虎霜白秀丽的毛发与真宿绸缎般的奶白肌肤衬在一块,看似柔软,但极富力量感的肌肉线条隐含其中,二者皆被林间投下?的光斑映射得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彷如白莲般圣洁不可亵玩。 而真宿半敛的金眸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依着白虎这样使?人敬畏的祥瑞,依旧显出了凌驾于其上的强大气场,把?鸩王看得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到对方。 不过这仅仅是?一时?半会的恍惚,鸩王终究是?紧盯着朝自己投来?探究目光的白虎,朝真宿走了过去。 第92章 “可有受伤?”鸩王仔细打量了一下?真宿的身体,没见着有伤,但还是?开口?确认道。 真宿摇了摇头,撑地缓缓站了起?来?,起?身时?顺手拍了一下?白虎的臀,示意它也起?身。但这么一侧身,鸩王不免就看见了真宿后背的刺青。先前被真宿救出去时?,只瞥见了一角的莲花刺青,现下?竟是?看到了全貌。 浓墨重彩的莲花刺青,在雪白的背部上尤为突兀,明明没有填色,却?给人透着些许流光溢彩的错觉,又恍若有赤光游动?,衬得真宿的脊背多了几分成熟的性感。 鸩王喉间不着痕迹地动?了动?,立时?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披到了真宿身上。 真宿没有拒绝,为防止鸩王问起?,他不好解释衣服的去向,是?以真宿连忙扯开话题,“陛下?,臣输了。” 鸩王帮真宿绑了条腰带,简单将外?袍拢好,不过还是?免不了漏出了一片欺霜胜雪的胸口?。鸩王挪开视线,问:“嗯?何出此言?” “臣见此大虫甚通人性,不忍射杀,欲要放它离开……” 真宿的未尽之意,显然就是在征求鸩王的意见,可否将其就这么放走。 换作寻常,此类祥瑞只有帝王可以狩猎,此等机会亦是巩固他威信的好时?机,向天下?彰显他的皇权乃是?天命所赋。 但既然真宿提了,鸩王很干脆地无?视了这点添头,眼带笑意道:“朕倒是猎了头大罴,不过我们并没有定下?赌注,算不得孰败孰胜。” 真宿没想到鸩王连比斗都没打算让他认下?,心里不由得软软的,他踢了踢白虎,赶它走进森林深处,才提议道:“大罴在哪?就由臣替陛下?背回去吧!” 鸩王:“……”忽然不是?很想告诉他了。 后来?即便鸩王表示已经吹哨子唤了虞侯来?搬抬,可真宿似乎很是?过意不去,硬是?将那头喉头插着数支箭的大罴背了起?来?。 . 太子因?一直在宫外?的府邸里韬光养晦,被鸩王要求在府里也必须将做足腿脚不便之表象,不可轻信府邸里的下?人。 是?以太子根本没有多少机会练习骑射或是?旁的体力训练。他们没有往林子深处走,而是?穿过林子去了猎场的一片开阔地,然而不擅骑射的太子,却?猎到了一头野猪。 不少人精本还打算依太子的战绩而向下?调整,岂知即便不放水,也无?人猎到比太子更凶猛的猎物了。 当然鹿狍豺狼这等猎物,其实算不得差。 就在众人满载而归,打道回休息区时?,太子党扬声就吹嘘道:“都快来?看呐!太子殿下?竟猎到了野豕!那穿颅一箭,直击要害!简直有陛下?的风范!神勇又精准,一箭便拿下?了大物!” 虞侯们适时?将倒吊的野猪放下?来?,那个头确实货真价实的壮大,然而却?不见休息区的众人前呼后拥地迎上来?。 其实在他开口?之时?,太子就想捂住此人的嘴了,但着实被真宿背着那比人高两个头的大罴的一幕给彻底惊到了,脑子这般想了,手却?没来?得及动?作。 太子一行人见到那架势,登时?顾不上展示他们自己的猎物,纷纷上前围着真宿和鸩王转。 “天呐……好大的熊!我还是?头一回见着熊!” “这熊竟是?这么大的,好家伙,吾以为是?书上夸张的呢!猎场竟有这等巨物。” “这,这不重吗?这不可能啊,若人亦有这九尺高,定是?轻不到哪儿去的。” “这是?陛下?猎到的!陛下?威武!!” 一时?兴奋的众人,后知后觉在他们面前的可是?帝王,登时?后退几步,跪地山呼。 鸩王没打算摆什么架子,但也没打算跟臣民肆意打成一片,遂让真宿将大罴丢给猎场的人,同他回皇帐里。 真宿将大罴的重量交到接手之人手上,然后因?真宿神色太过轻松,他们数人一时?不察,没有使?出浑身力气去接,导致险些被大罴压成肉饼。 好在真宿帮忙扶了一把?,嘱咐道:“仔细点。” 众人方松了口?气。 他们还以为当真不重呢!合着这庆随侍也太逆天了,究竟是?如何一个人把?大罴背回来?的。 而站在不远处的太子,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怎么没人注意到,庆随侍身上的衣服,是?父皇今早穿着的那件袍子啊! 太子都不敢想他们在林子深处发生了什么,只觉多想一息都是?对父皇的不敬,慌忙掐灭掉自己脑海里的有的没的,前去安排众人一齐分猎物,算功劳奖赏。 大伙听到奖赏就来?劲,成功被转移了关注点。 太子不禁长舒了口?气。 第80章 皇家猎场 肆 皇帐中。 皇帐中?。 真宿本欲去翻行囊, 却得知?鸩王早就命人将行囊送去了?不远的行宫。此番秋猎,定?了?拢共三日,因同行者多是公子小姐, 鸩王自是不会为了?劳什子的沉浸感,要求众人夜里也在猎场内露营。是以?等会儿结束今日的狩猎活动,大伙就会启程前往行宫。 是以?真宿一时半会竟是没有衣裳可换。 “猎场也没人可借予臣吗?”真宿不敢置信。 鸩王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矢口不提就是想看真宿穿着自己的衣服,多穿一会儿。 不过未免自己先紫府崩溃了?,鸩王还是取来了?披风, 为其遮上?稍稍裸.露的前襟。 真宿虽觉着有些热, 这样?穿着也颇有些不伦不类,但鸩王都不在意,他便抛诸脑后了?,目光微凛。 弄清楚自己后背突然出现的莲花纹到底为何物,刻不容缓。 现今他可知?的有,该刺青唯神识不可探查。 凭着他多年的经验, 虽然他修炼的是至纯至正的极武道, 从未体验过走火入魔,但是他不是没见过入魔的正道之人,亦非未见过真正的魔道中?人。此等诡异之纹路,他怕自己身?上?的,会是魔纹或咒纹。 欲知?晓到底是或不是,他必须尽快晋升到至毒后阶,想必属于旁门左道中?的至尊秘籍《五至经》, 会有对应的答案。 真宿细细探了?遍他海底轮存储的毒量,发现从毒蕈处集来的毒素,竟恰好填补了?他淬炼金丹所缺的剩余部分。 上?山一趟, 摸过的毒蕈并不多,但貌似摄毒摄到了?两朵毒蕈王。 那毒蕈的毒不仅足够精纯,一小点所含的毒量便十分强悍。一指抵三五指。 正当真宿站在鸩王附近,偷偷借着龙气的滋润,猛猛冲刺最后的炼化之时,鸩王却有些按捺不住了?,难得真宿今日情绪终于好了?些,遂将人招来了?身?侧。 “小庆子过来,替朕按一下太阳穴。” 真宿见鸩王一副劳累的模样?,乖乖走了?过去,没作多想,屈起指节在鸩王头两侧揉了?起来,力度放得很轻。 不过对于鸩王而言,这力度刚刚好。时不时濒临崩溃的紫府,好似被添梁加砖了?一般,稳定?了?不少。 身?后真宿甜净的气息将他笼罩其中?,鸩王放松之余,心底则琢磨着今夜打点好的环节,是否还有所缺漏,是否还有可改进的。 说来丢人,他还是头一回,竟是有些紧张了?起来。 待真宿揉了?会儿,他将真宿的手抓到手中?,见真宿没有抽回去,心下稍定?,对今夜之事,更多了?几分把握。 鸩王问:“庆儿可有甚么想吃的,朕让涟水宫的御厨去准备。” 真宿的指甲盖边缘圆圆的,中?和了?手指的骨感,显得温润又不失力量,若是被这双手包裹住,定?会…… 真宿不知?鸩王在想什么没边的事,他在认真地思索着有什么想吃的,没有将鸩王光明正大占便宜的动作放在心上?。 “臣想试试……” . 入夜,大部分人都从猎场移动到了?行宫,入住其中?。 猎到的猎物经由专人屠宰之后,输送至行宫膳房里,对这些新鲜兽肉进行料理。 是以?当夜的晚膳,丰富程度堪比凯旋宴。 大殿内气氛相当不错,主要还是鸩王比昔日都要兴致好,冷冽的气质有所缓和,唇角噙笑的模样?,竟不时从鸩王面上?可见。所有人也就愈加放松,纷纷沉浸于珍馐美馔,觥筹交错间?,依据打猎成果进行的封赏更是将宴席的气氛推至高潮。 “太子想要什么奖赏,尽可开口。”鸩王滴酒未沾,也没让真宿沾,只一昧给真宿舀浓稠甘甜的乳酪蘑菇汤。 太子看向说着给自己奖赏却在“伺候”着小随侍的父皇,险些忘了?自己原打算说什么来着。 “……儿臣斗胆向父皇求一位武将授予儿臣武学,儿臣不妄图能追上?父皇的高超武艺,但亦想修文之余,能强身?健体,精进武学。如?父皇一样?,必要时候挺身?而出,亲自抗敌守疆,卫天下百姓。” 第93章 此言看似野心不小,亦有抬高自己之嫌,但更多的,多数人都觉得太子这是在拐着弯恭维鸩王,歌颂其功勋荣誉。 真宿亦分出了?眼?神,打量了?一下太子。 他能看见太子周身?的幽怨之气,在神识中?显着青墨之色。真宿猜测或许是太子今日猎到的野豕被鸩王的大罴比下去了?,太子当是真心实?意想要精练骑射之类的技术。 思及此,真宿没忍住笑了?。 鸩王本欲答应,却见真宿望着太子,眉眼?尽是笑意。 想到近来自己怎么哄都没讨得真宿的一个笑,鸩王就有些憋闷,遂想也不想就将气撒到了?太子身?上?。 “文韬武略纵是必要,待太子能将洑水镇的私盐问题处理妥当,朕便让严商当你的武师。” 正在外头巡逻的严商尚不知自己被钦定?了?这么一项任务,而太子察觉出鸩王言语中?的不满,虽不解,但还是当即稽首领命。 “……儿臣遵命。” 此情此景落在真宿眼?里,却有了?另一种解读。 他觉得鸩王对太子这般严厉,显然是当真将其视为唯一继承者。 在子嗣的问题上?,他并不想总是耿耿于怀,但是他根本控制不住。 惊觉自己后背又升起了?不同寻常的热意,真宿垂下金眸,一面饮着汤,一面锤淬毒丹。 . 宴席散得很快,皆因鸩王鲜见地摆出了?不适的模样?来,令一众臣民登时紧张不已。 “朕无事,就是乏了?。”鸩王给真宿去了?个眼?色,真宿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搀着鸩王离了?席。 乏了??! 他们何曾见过那个铁打一般的战神鸩王,会说乏了?这般上?年纪的话。 这说辞并没有安抚到任何人,且鸩王离开的背影透着几分急促,但无人敢打扰或是阻拦。 真宿随着鸩王步入了?正殿,还未过问鸩王何处不适,鸩王就丢下他,拂袖进了?里间?,不让真宿跟进去。 真宿虽觉得定?有古怪,但凡他开神识看一眼?,便知?鸩王在里面捣鼓什么,但他没有。 他全副身?心都投到了?自身?。 就在方才跨过门槛的那一瞬,他的毒丹褪去了?所有墨色,转而披上?了?一层金箔般的正金色外衣,他的丹田——成功淬炼成了?金丹!! 现如?今,真宿的修为境界已然跃升为金丹境,每一境界又分初中?后期,三期还可再?细分为九阶,具体现下真宿对应哪一阶,因为没有灵气,无法具体勘察丹田可豪吸海纳的灵气浓度,以?作量化。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真宿直抵至毒后阶,他可以?翻阅并解读五至经的至毒篇的最后一部分了?。 真宿判断自己应当很快就能突破,是以?出发秋猎前,便将《五至经》放进了?行囊中?。 他在殿内正厅候了?一会儿,仍不见鸩王出现,而作儿和侑儿二位正守进入里间?的通路两旁,真宿寻思应当出不了?什么事儿,便悄然摸进了?耳房,寻起了?压箱底的秘籍。 鸩王绕着廊道走到被竹林包围的一处温泉,白雾弥漫的温泉旁连着一间?偌大的厢房。走进厢房,能发现房间?里头还藏有一池,十二螭首各据一方,对应十二地支。池中?央则架着一张巨大的四方床,床四角的金色梁柱皆雕有龙凤,顶天穿水直抵地下。床上?的红色被褥上?撒上?了?木芙蓉的粉色花瓣,其中?还掺杂了?些金闪闪、白灿灿的桂花,细看还会发现,被褥的四个角都是斜角,寓意着和谐。 池中?还点有芙蓉水灯,将四下映得一片霞红,煞是旖旎。 鸩王没有走近,只远远看着这一切的布置,最后看向床头紧挨着的两个玉枕,他的眸光幽深得令人发怵。 鸩王很快离开,去另一处换了?一身?行头,月牙白的中?衣搭配正红绣金纹的曳地锦袍,微敞的右衽露出了?平直的锁骨线条,宽阔的肩膀则将大气的衣服撑起,金玉腰带则勾勒出劲瘦的腰线,更衬鸩王长直的腿,凸显出其挺拔英武的身?段。 当然,腰间?不忘缀上?他的水色香囊。 走出正厅时,鸩王没看到真宿的身?影,遂循着那股甜香,找到了?耳房。 “庆儿。” 鸩王看见真宿蹲在地上?的身?影,眸光如?云片般软了?下来,走近唤了?一声。 然而却不见真宿有回应。 “庆儿?” 这回真宿身?子明显震了?震,缓缓偏过头来,但目光没有落在鸩王身?上?。 鸩王虽觉不太对劲,但他满心满眼?都是预备陈情告白,遂还是将人拉了?起身?,面对面地站立着。 真宿此时的额头,已来到了?鸩王的鼻尖之下,稍稍欺近,便能亲到。 鸩王抓过真宿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拢着,没有裹起来。 “庆儿今夜可要与朕一起泡温泉?”鸩王暗暗吸气,尽量平静地开口道。 真宿却目光涣散,好似没听见似的,毫无反应,但就在鸩王微微蹙眉,正欲重新问一次时,真宿摇了?摇头。 “臣不去。” 鸩王从未觉得真宿的声音有这般凉薄过,明明这话也说明不了?什么,但鸩王心尖微颤,直觉先凉了?一截。 “为何?”鸩王没忍住问道。 真宿眼?睑微垂,冷硬地回道:“臣不愿。” 这回鸩王没法自欺欺人了?,他知?道真宿很清楚他的邀请意味着什么。 鸩王双手没忍住一紧,将真宿的手收入双手之中?,用力地捏着。 “你再?道一遍。”鸩王的声音也沉了?下来。 真宿就跟感觉不出疼一般,任由他捏着,也不抽回手,但也不愿看鸩王,哪怕一眼?。 “臣不愿。” 鸩王气息骤然粗重起来,他极力按捺着自己的怒气,俄顷,他又问:“赵恪霖的事情,就让你这般记恨朕吗?朕可以?派人去半道劫走赵家人,安置到偏远的镇里。” 真宿却不为所动,只道:“与赵家无关。” “那究竟是为何?”鸩王死死盯着真宿,试图从他的神色找到答案。 真宿嗫嚅了?好一会儿,竟组织不了?言语,不知?该如?何彻底地拒绝鸩王。 其实?若是在他未曾走入耳房前,鸩王来邀请他,估摸着他会点头。 然而,他从《五至经》看到了?,自己背上?可避神识的莲花刺青,就是入魔的征兆。每一重瓣都代?表着一种至毒,而五重瓣,便是最深最恶的五毒俱全,彻底入魔的标志。 他没想到自己已经入魔了?,书上?写到:入魔之人会克制不了?杀意。 是的。他在道观地下,轻易就动了?杀心,没有一丝迟疑就将那些人尽数化为血雾。甚至得到了?杀戮的快感,但是他一直没有承认,亦没有去面对。 书上?还说:入魔之人会无休止地放大负面的情绪,被魔气牵着走。 是的。他本就不是会轻易感到委屈的人,但这段时间?以?来,他有些太过容易低落,又太过依赖鸩王了?。是入魔放大了?他的软弱,加深了?他心里的负面,甚至使他对鸩王有了?强烈的占有欲。故而对太子的存在,才会觉得那么碍眼?。 他从未耽于情爱,他亦从未这般极端过,恐怕这些情感,从初时就并非真实?。他不知?这莲花纹何时出现的,会不会从一开始就已经存在于他的背上?? 他不清楚,他的心很乱。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般否定?一切,是否也是受了?走火入魔的影响,他彻底搞不懂了?。 但压倒最后一根稻草的,并非这条,而是书上?说的另一条—— 入魔之人散发的魔气,会不由自主地无差别魅惑他人。 真宿深深地闭上?了?发直的金眸,眼?角微微湿润。 若是鸩王对他所做的一切,都并非出自真正的心动…… 真宿不敢再?往下想,他直觉自己要说出不受控的话了?,是以?死死咬住唇,抽出手,背对鸩王。 真宿那浑身?写满的抗拒,鸩王如?何看不懂。 “庆儿,朕最后问一次,你可要与朕在一起。” 鸩王已爬满血丝的双眸,死死盯着真宿的后脑勺,心里始终默念着:不要摇头,不要摇头,不要…… 但那素来让他觉着可爱的后脑,到底从左往右地摆动了?。 涟水行宫之外,忽然之间?,紫蓝的天色陷入了?一片漆黑,浓黑到一丝光亮都看不见,月亮早已不知?所踪,而漆黑的天幕之中?,隐隐有绛紫色的雷霆闪烁。而整个夜空,宛如?一缸倒扣的墨色熔岩,岩浆落下之际,生出的裂缝中?睁开了?无数细细密密的无白重瞳。 ----------------------- 作者有话说:好多章没润色,估计花个几天修一下,顺便整理下后面的简纲。 第94章 第81章 皇家猎场 伍 脚步声远去, 真宿的肩膀便垮了下?来,默默蹲下?去,将《五至经》塞回行囊的最底下?。 不过是变回独自一人, 修行路上,本就是九成都是靠他自己一人走?过来的。不过是没法再听到?那人柔声唤自己“庆儿”,不过是再看不见那人对自己轻轻牵起唇角, 那抹笑可能会对着任何人,唯独不会对着他…… 而这一切,是他主动放弃的, 他又有?何资格在?这儿……作?出?不舍的模样。 真宿抹了抹发涩的眼角, 指腹沾染上一片湿意。 麻木的目光渐渐落到?腰际几要垂落地面的绯色香囊。 还是取下?来吧。 想是这么想,然而白玉般的指节甫一触及那系着香囊的绳子,却猛地顿住了。明明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结,却花了他一炷香之久,方?才解下?。 望着那一手?可握的小巧香囊,即便不开?神识, 他亦再清楚不过, 那里?面存的是何物,又是代表着什么。 真宿忽觉被剜了心儿般的难受,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 犹豫良久,真宿到?底没有?将香囊也?塞到?行囊里?,而是收进了袖袋之中,然后躺到?了床上。 背上的热意有?越演越烈的势头,真宿感觉自己仿佛泡进了沸腾的铁水之中, 皮肤如纸般薄,根本抵不住热意往五脏六腑窜。只不过,这一切都抵不过胸口的那股难受劲。 他将衣袂的袖袋轻轻按在?了心上, 方?得片刻的温凉。 由于其神识随意就能探到?方?圆十里?的动静,真宿特意将其屏蔽了,是以赶巧错过了天上的骇人异象。 夜里?的行宫静悄悄的,安静得连一点自然风声都听不见,虽说神识关闭,但真宿的耳力还是比寻常人都要灵敏上不少。然而,依旧什么都听不见,只除了后半夜的一声落雷。 翌日一早。 天空万里?无云,澄净堪如行宫的金池,水面如镜,倒映着水天一色,连吹拂而过的微风,都温柔如丝,掀不起半分波澜。 这般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无疑预兆着今日狩猎的顺遂。 可太子等人是这么想,见着鸩王与他身?侧的庆随侍时,却总觉得与昨日相比,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真宿站立在?鸩王身?侧,低头看着他还系于腰上的水色香囊,下?意识地压了压袖袋。 本以为他不会再戴着了,但这也?不能代表什么,可能是不在?乎,反倒是显得将香囊藏起来的自己,很当是一回事了。 真宿想着想着,竟是有?些气鼓鼓了。 比起心情郁郁的真宿,鸩王瞧着就再正常不过。 并没有?故意疏远或是介意真宿,平时是让真宿如何伺候的,今日便也?一样,只是少了偶然袭击,再也?没有?趁着距离过近时,忽然偷个香。 眼神没了往常的温柔,多了几分不明的深意,真宿能察觉到?鸩王时不时会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但对方?记恨自己也?委实正常,换作?是他,只会觉得鸩王的态度已然算是异常的平淡了。 果然还是他不值得鸩王放在?心上吧……脱离了自己入魔的影响,迟早就是会清醒的。 只是想不到?鸩王这般快就调理好了,指不定明日或是何时就会将赐予他的官位褫夺掉,换别的人当随侍,不用?再看到?他。 彻底分离并终结的时刻,不知何时就会来临。 左想右想都按捺不住生气的真宿,索性放弃了思考,只放空赤红的双目,重?重?地碾着脚下?的土,跟在?鸩王身?侧。 “陛下?,今日狩猎的规则可有?变动?” 许是觉得昨日发挥不佳,有?的人便想着能不能换个玩法。 鸩王闻言,沉默了一刹,道:“两两组队,必须带上昨日一箭未射之人。” “……”底下?人顿时沉默了,除了那群全然不懂骑射的家眷,还能找谁组队?这是妥妥的加大难度啊! 太子也?愣住了,第一反应是父皇这是要光明正大和庆随侍组队? 真宿下?意识以为鸩王这是要找别人组队,全然忘了自己昨日只拉了弓,并没有?当真射出?一箭的事实。 于是当家眷们一拥而上时,真宿险些冲动之下?要将鸩王扯进屋里?,但最后他半步未动,只红着眼看着那些前来请求鸩王同他们组队的男人。 独一人不敢,往往一旦有?人带头,其余人便会不甘心落后。是以这些男家眷纷纷围到?了鸩王身?前,各自拨弄着发,眼波流转,轻声细语地问鸩王能不能和他们一队,极尽美言。 虽然他们昨日在?见到?真宿的那一刻,皆萌生了退缩之意,但是不得不说,他们的确都足具姿色,在?京中都是甚有?名气的美男子。不然也?不能被他们的家主挑中,带来猎场,只为博得鸩王青睐。 若非鸩王眉宇间的不耐与气势过于瘆人,恐怕这些人还欲上手?。 就在真宿看不下去,转身?要离开?时,鸩王蓦然发话了。 “朕不参与。” 此言如若惊雷炸响,各家公子脸色当即七彩纷呈。好在?下?一刻,太子便主动上前邀了一位公子,请他与自己组队。其余身?手?不错的贵胄少爷们虽嫌弃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家眷,但太子此举着实有?风度,何况介于人情世故,他们很快便想通了,也?纷纷上前邀请。场面这才缓和下?来。 不一会儿,鸩王身?旁只剩下?真宿,仿若清场。 原来是借此将所有?人都调离。转身?后的太子,脸上不禁浮现钦佩之色,心领神会地带着人上马进入林子。 真宿回过身?,不知鸩王此番意欲何为。 鸩王瞥了真宿一眼,起身?往马厩走?。 真宿落后几步,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然后,真宿见到鸩王牵出了一匹马,竟是矮脚马“栖风”。 鸩王就牵着缰绳,只冷眉盯着真宿,不发一言。 真宿拿不定鸩王的意图,但他亦不知该不该开?口,是以最后还是在?鸩王的注视下?,骑上了“栖风”。 鸩王没有?去将旁边的汗血宝马“风追”,而是牵着“栖风”款步走?进了林场。 他们没有?往深处去,而是循着溪流,寻到?了一处僻静处。 鸩王蓦地回首,对真宿道:“朕要垂钓。” 真宿一愣,左右张望了下?,寻思莫非要他手?搓根钓竿出?来不成? 接着鸩王又道:“猎场的人应当有?钓具。” 言下?之意很清晰了。 “臣去取。”真宿垂首领命,转身?便走?,没有?骑上矮脚马。 真宿的身?影消失在?树影后,鸩王的墨瞳随之幽暗下?来,没有?一寸光可照射进去。 天色骤然一暗,明明没有?一丝云彩,水蓝的天空却宛如被涂抹了墨色,晕染开?后逐渐变为绛紫。但没再出?现昨晚的异象。 鸩王抚着矮脚马的柔顺鬃发,冷然的目光中夹杂了几分嘲讽。 不多时,真宿取来了钓具和打好的鱼食丸,鸩王一看那钓具仅有?一副,到?底什么也?没说,从真宿手?中取过后,便挑了块大石坐下?。 真宿这才发觉,应该再取来坐席的。 不过鸩王没有?命令他,他也?没什么心情再走?一趟,不远不近地站在?溪边,看鸩王手?法娴熟地挂饵抛竿。 勾着茶色鱼食丸的钩子嗖地插入水面,沉入清浅的溪中,羽毛做的浮漂随着水流微微晃荡。 这般清澈见底的溪流,其实直接下?手?抓鱼指不定会更快,而垂钓的难度会比寻常的深河里?大上不少。 孰知很快就有?鱼咬钩了,动静甚大,仔细一看,鱼体不大,但竟是颇为珍贵的梢白甲,在?御膳中都是稀客,身?上遍布新月形鳞纹,很好辨认。 然而鸩王就跟没发现似的,一动不动盯着水面。 眼见劲儿很大的鱼儿就要挣掉鱼钩,鸩王却依然不为所动,真宿几欲想开?口提醒,但话方?到?嘴边,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暗忖莫不是鸩王在?勾引自己说话? 犹豫之间,梢白甲一个打挺,便脱钩而游走?了。 鸩王将竿子收回了,又穿上了饵,掷回水中。 真宿暗暗可惜,有?些气鼓鼓地盘腿坐在?了大石的边缘。 转眼浮漂又被带着沉下?了,这回上钩的是马口鱼。那似翡翠又似蓝玉的条纹,在?水中闪闪发亮,然而这回鸩王亦是动也?不动,连眼都不曾眨一下?。 由着鱼儿将饵食啃完,线都不收,自然没有?真的咬钩,摆尾悠然而去。 真宿咬了咬唇,终究还是没出?声。 于是真宿不言,鸩王不语,二人就这么沉默地在?溪边呆了两个时辰。 临近午时末,天色沉得仿佛要挤出?灰水来。鸩王捏了捏眉心,道:“回去罢。” 第95章 鸩王复又牵来在?林间呆得昏昏欲睡的矮脚马,待真宿翻上去,便领着他们往猎场马厩的方?向走?。 嗯。真宿在?心里?回答。 从马厩取了马后,他们才往行宫回。 甫一迈进涟水行宫的主殿门?,作?儿和侑儿风尘仆仆地起身?走?到?鸩王面前,禀告道:“陛下?,巨蝎不见了!!” ----------------------- 作者有话说:休息有点久了,抱歉。恢复隔日更。 第82章 随侍 卅肆 “巨蝎不?见了?”真宿的双眸愕然圆睁, 显然极为震惊。 令人意外的是,鸩王倒神?色平静,刀削般的锋利眉峰纹丝未动。 “不?必寻了。”鸩王只扫了真宿一眼, 未作解释便径直踏入里间。 作儿?侑儿?自是不?解,向真宿投去询问的目光,却见真宿神?色茫然, 显然不?比她们知晓更多内情,只得作罢,拱手告退。 真宿步履迟缓地回到耳房, 细思片刻, 终是决意展开神?识。 皇宫距他们所在的涟水行宫虽远,但仍在他的神?识覆盖范围内。 是以真宿阖眼凝神?,彻底敞开了神?识,视角洄游到了蝎影殿。 今日当值的是芷汐,素来沉稳的她,此时竟也显出了几分慌乱, 正领着数名护卫, 拎着虫食,在殿内四处翻找曈山巨蝎的踪迹。 一寸寸搜刮着实太慢,真宿索性集中神?智,将红墙内的景象尽数化作斑斓线条。然而?纵览全?局,竟是全?然不?见那?一抹儿?臂长的绛紫身?影。 “不?该消失得如此彻底才对……莫非离宫了?” 疑惑间,他又将神?识探向宫外,于京中游荡。碍于范围有限, 未能周全?探查,亦依然没有寻到那?抹独特的绛紫。 搜寻无果,真宿只好将神?识收回。这等?超远距离运作神?识, 若是以前,必然损耗巨大。可他现今处于入魔状态,竟是感受不?到分毫负担。 入魔对金丹的增益极其显著,对次紫府亦是如此。但《五至经》终究行的不?是魔道,而?是介乎正道与魔道之?间的旁门。若是不?能抵御魔化,他将永远无法?达到至毒大圆满,塑成金身?,更有甚之?,很可能会沦为无自主意识的魔人,脑中除了杀戮便再无所有。 所幸晋升至至毒后阶之?后,下一个大境界的至阴初阶的经文亦随之?一并解封。昨日鸩王来寻他之?前,他已研读了一阵。 真宿不?仅找到了压制魔化之?法?,更窥见到了一个可能脱离这方小世界的,堪称铤而?走险的大胆之?策。 会入魔,说到底是他一直以来摄取炼化的毒素里杂质太多,虽然不?纯之?毒威力?不?减,但会大大削减经脉与海底轮等?窍穴对毒素的运转能力?。所谓越专精,效率越高,放在此处,亦是这个道理?。 囤积下来的杂质朽化了经脉窍穴,堵塞一多,毒素反向腐蚀他的真仙体。且真气长期匮乏,魔气在体内肆虐却无法?排解,便会影响次紫府,从而?影响神?智。 脊背上的刺青便是入魔的显化。 五重瓣已代表着病入膏肓,只不?过此方小世界没有灵气,魔气转化不?足,所以处在了一个十?分微妙的平衡上,以至于他这么久才发现身?上出了这般致命的隐患。 若是身?处修真界,他现今不?可能如此冷静地坐在这儿?自我分析,以寻求出路。且很可能已然杀红了眼,对着陌生的,或是熟知的人,半分不?悦都会成为驱使他举起屠刀的契机。最糟糕的是,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 唯有杀。 他不?敢想,若是自己对着那?个人……思及此,真宿猛然阖上了眼睛,再次坚定了自己远离此界的想法?。 淬炼出金丹后,他遍布毒脉的身?体,便可用“以毒攻毒”这一术法?,进行淬体,继而?重塑金身?。再之?后,便可结阵下通黄泉,以死向生,因史?书生成的世界不?入轮回,故而?只要确保进入的是真正的阴曹,便有极大可能沟通上界,回到真正的人间。 真宿边想着边躺倒在床上,神?识堪堪收回到行宫范围。 然而?就?在这时,他觉察出了不?对劲的地方——隔壁的正房内,萦绕在鸩王周身?的绛紫龙气,竟是比之?以前,浓烈了两倍有余。而?那?炽烈如焰的龙气,竟有一刹那?,凝聚出了巨蝎的虚影。再一细看,却又瞧不?出了,只能看见鸩王的人形轮廓。 未及真宿深究个中蹊跷,神?识画面中仅以紫气显现的身?影,半身?倚靠在床头,坐于床上,单腿支起,疑似手的廓影则连接着下头—— “?!”真宿呆愣了片刻,导致一个不?察,多看了好几眼,看到了不?该看的事儿?。 当他匆忙收起神?识时,极度灵敏的感官反而?将鸩王低哑的喘息声,异常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清晰得仿佛是贴在他耳畔喘的一般。 恍然间,真宿的脸颊红若饮了琼浆玉露,浑身?燥热难当。 “他怎能……” 怎能在房中独自……自…… 那?龙涎香更是浓烈如醇酒,仿佛能将人轻易醉倒。待真宿想起可屏蔽五感时,他身?上的热度已然下不?去了。 只能暗骂一声,酡红着脸,也学着将手潜入衣下。 再悄然解开了缩阳术…… 奇楠木的甜香亦是在殿中漫开,逐渐与龙涎香气交缠在一起。 秋猎的最后一日,比昨日更为热闹,终于与搭档磨合出默契的贵胄们,皆早早就?纵马冲进猎场,争逐猎物。 可惜这份热闹与行宫里的二人无关。 鸩王今日亦是不?参与狩猎。宫中似有急报传来,于是鸩王抛下严将军,命他主持猎事,负责评判奖彰。而?后他便率着众人,风尘仆仆地乘马车回宫。 真宿未同辇。比起有心?疏离对方,此刻他更多的是不?得已而?为之?,经昨夜之?事,他心?虚得不?敢直视某人,目光游移闪烁,始终避着那?人。 反倒是鸩王坦然自若,总是直视真宿,目光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不?见分毫避忌。 也是,毕竟鸩王又没做什么,真正做了亏心?事的,另有其人。真宿骑着矮脚马追着御驾,心?绪纷扰。 在宫中不?比在外头,杂务繁多,光是负责通传,就?足够真宿忙活了。 现如今鸩王似乎将真宿重新摆回到了随侍之?位,一日下来,没有再如往常那?般,过多地照顾真宿。以往鸩王自己忙于政事之?时,会专门让御膳房做点吃食甜点,给真宿坐在一旁品尝。若是磨墨累了,写字也写累了,偶尔还会亲自抱他到榻上休憩。 而?眼下,不?仅未予关照,连琐碎的大小事务都不?再交由大宫女们负责,而?是随手使唤起了身?侧的真宿,尽皆交由他去办了。 于是,自入宫这么久,真宿头一回真切体会到了何为“随侍”——真正的随侍,便是随唤随到。 好在入夜后,鸩王总算不?再差遣真宿,放他回蝎影殿休息。 真宿略显疲惫地走进耳房,躺倒在床上,望着灰蒙蒙的天花板,以为一切将要回到正轨上,回到君臣之?位上。 这本该是正遂他心?意之?事,他却莫名地笑不?出来。 不?料,方躺下盏茶不?到,汤荃便踱着步来到了他的房门前,敲了三下。 真宿翻身?下床,去给汤荃开了门。 “姐姐何事?” 汤荃神?色古怪,她踌躇片刻,方开口道:“陛下传召侍寝,请公公移步正仁殿。” 然话音未落,真宿就?狠狠地怔住了,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侍寝?!那?人就?那?么欲求不?满吗!昨、昨夜不?是才……他怎么敢的!前日刚遭拒,转头竟要召妃嫔?召妃嫔侍寝,偏还要命自己去负责通传吗! 真宿只觉胸口一阵闷痛,金色的眸子顷刻间染上赤红,就?连眼周都洇开了薄红。袖中的拳头暗暗攥紧,勉力?抑制住翻涌的杀气。 汤荃走出几步,却迟迟不?见人跟上自己,匆忙回身?催促。 随之?便听闻真宿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问她:“他要传谁侍寝?” 汤荃倏然一愣,惊觉真宿并未领会到她的话,遂解释道:“……陛下传召的就?是你啊。” 真宿的眸子霎时瞪得溜圆。 ----------------------- 作者有话说:真宿:传的是我啊,那没事了……不对! 今天还有一更。 第83章 侍寝 诡异的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去?。 汤荃谨记着鸩王吩咐的务必将人带到, 是以再度出言提醒。 这回真宿只顿了?顿,顷刻便动身跟上。 正仁殿不?如往常灯火通明,亮着的灯台零星可见, 走?十?数步或许都不?能遇上一盏,昏暗的廊道,昏暗的厅堂, 昏暗的庭院,最后是点着蛇灯,半明半暗的寝殿。 第96章 今夜月色被厚重的雾云遮了?个严实, 一丝月光都透不?出来。但真宿甫一走?进殿内, 便望见了?那?身着月牙色长袍的颀长身影,明明没有多少光源映照其身,那?长袍上的龙纹绣线却微微反着银光,鸩王斜看过来的墨瞳更是惊人的乌亮。 可鸩王只瞥了?真宿一眼,便放下了?手里的卷宗,行至椅子坐下, 翘起腿, 啜饮着茶道:“来了??” 想到此行被唤来的目的,真宿目光有些无处安放,于是颔首垂眸道:“微臣参见陛下。” 汤荃将真宿领到寝殿门口后,通传了?一声?,当即转身离开,那?步伐之快,仿佛有人在后头追赶。 因而现下寝殿内, 便仅有真宿与鸩王二人。 “可知朕唤爱卿来,所为何事。”鸩王低沉的声?线在尾音时,悄然提了?一提, 带上了?些许挑逗的意味。 “……知道。”真宿的手抠了?抠腿侧衣料上的蟒纹,金珠耳珰在微弱的光照下,折射着黯淡的红光。真宿许是对鸩王传召自己侍寝一事,仍不?敢置信,遂试探着道,“可要臣去?传唤哪位娘娘?” 鸩王闻言,狭长的凤眸顿时眯了?起来,怒气几要如有实质地刺向真宿。但鸩王终是忍了?忍,道:“汤荃传个话也能传成这般,看来这大宫女的头衔与其不?是很适配。” 真宿心下一咯噔,寻思这是连累到人了?,忙开口道:“是微臣理解有误,非汤姐姐传达有错。望陛下宽恕。” 汤姐姐。这几个字在鸩王唇舌间无声?咀嚼了?一遍,手中的杯盏险些化为齑粉。 鸩王冷笑一声?,命令道:“去?床上。” 真宿不?大习惯对自己这般颐指气使的鸩王,他自然不?是当真为侍寝而来,但皇命难违,真宿心下还在想着对策。 明明前日拒绝他时,都没有强迫自己,真宿不?明白?为何又走?到了?这一步。 可刚想到对策,未及开口,人已不?知不?觉行到龙床前。 见真宿顺从,鸩王眼中戾气稍减,转而身上如点了?火苗般迅速烧了?起来。 鸩王亦款步走?到了?真宿身后,低声?催促道:“为何不?上去??” 真宿藏在袖中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喉间一涩:“陛下当真要逼迫臣?” 鸩王的乌睫霎时剧烈抖颤,心道:那?你要朕如何。 既不?愿一起,分?开为何又摆出那?样一副模样?怎么不?开心呢?朕的宝贝。你不?开心,朕亦不?开心;旁人觊觎你,朕不?开心;你不?在乎朕,朕亦不?开心。 放你离开,不?消说,朕必然会疯掉。然而朕此生必不?可能让你离开朕,就连一丝可能都不?会考虑。 被真宿拒绝的当日,他岌岌可危的紫府便迅速溃败,但他的自尊,使他终究没有选择去?将真宿强行绑到身旁,而是不?得?不?盯上了?自己的分?神。 正处于分?神期的他,半数神智分?化离体,紫府随着分?神而变得?薄弱,是以鸩王顶着天道禁制的落雷,将自己已然成形的分?神——巨蝎,召唤到身边,一口吞掉,境界当即退了?一个大境界,回到分?神期前的出窍期。而这一切,只是为了?挽回紫府溃败的颓势,将其稳固住。 紫府虽稳,百年积累却毁于一旦。鸩王忽然想清了?一事。 囿于这个破世?界已数百载,建立帝王信仰,以他人龙气反哺自身,按部就班地修炼,却迟迟寻不?到破局之法?。现下一朝倒退,距离大圆满愈发遥遥无期。窝囊至此,还谈何帝王道?帝王道,本就该唯吾独尊,权御天下! 鸩王满是欲望的眼底,清晰写着:朕已至此,不?可能回头。从你拒绝朕的那?刻起,朕就豁出了?所有。 真宿能感受到鸩王迫近自己时,身上隔空传来的炽热体温,与那?毒蛇般的黏腻目光,挟着浓浓的侵略性。 不?是不?能决裂,论武力,鸩王多半拿他没办法?,但他好似也拿对方没有办法?,只因自己无法?做到那?般决绝…… 又或许让对方知难而退呢? 思索片刻,真宿金眸微闪,丹唇轻启道:“陛下,可敢与臣作赌?” 鸩王挑眉,眉宇间似有疑惑,然后静待真宿道出下文。 真宿抿了?抿唇,继续道:“如果臣的孽.根尺寸上能胜过陛下,可准允臣在上?” 以帝王那?般看重尊严,定然接受不?了?雌伏于人,真宿寻思鸩王怎么也不?可能应下这一作赌。 岂料鸩王轻笑一声?,视线逡巡于真宿身下,很干脆地应道:“行,朕与你赌。” “……”这倒轮到真宿语塞了?,他微睁着猫儿般的金瞳,猝不及防地被鸩王轻推到龙床上。 “庆儿不?脱,朕如何知晓……孰大孰小??” 眼见鸩王那?大手就要抚上他的腰带,真宿蓦地不?发怔了?,亦不?退缩了?,金眸竟鲜见地带上了?几分?威厉,正色道:“陛下可不?要食言。” 鸩王手一勾,扯落厚重的龙凤帷幔,唇角微微上扬,声?音却暗暗带着颤动:“圣君一言,驷马难追。” 夜里的宫阙,乃至整座京城,皆被巨大的黑幕所笼罩,一丝光亮都透不?进。然而随着时辰渐深,某座殿宇的正上方聚拢起了?大团的黑云,翻涌不?止,随之金光玄光乍现,密密麻麻的雷霆交缠着从屋顶的琉璃瓦升起,倒着直插云霄,目不?暇接的雷光在云间闪烁。若不?细看,怕是会以为是寻常的落雷,然而行径与落雷截然相反。直至鸡鸣之时,天光大盛,“升雷”方才彻底消隐。 殿中之人,随着窗外逐渐活跃的动静,未及深眠而醒。 真宿睁眼之时,映入惺忪眼帘的,是一头散开的乌发,与自己的凌乱的鬓发缠在一起,不?分?彼此。那?如孤峰般高耸峭立的鼻梁,就杵在锁骨处,微凉的气息喷洒上去?,弄得?真宿颈间痒痒的。 平日总是斜着睨人的凤眸此时正安然阖着,少了?几分?属于帝王的威势,多了?几分?不?难亲近的恬然。 肤色比自己要深上些许的背脊,则鲜明地袒露在被褥外。真宿被鸩王半身压着,虽然不?至于呼吸不?畅,但他的手也被对方压在了?身下,生怕会触到对方晨早又精神了?的某处,是以想抽出手来。 岂料就是这稍一动,鸩王立时掀起了?眼睑,手一擒拿,虎口紧紧地卡住了?真宿的咽喉,墨瞳中是未退的偏执与警惕之色。 真宿被迫仰起泛着玉泽的漂亮脖颈,尚未彻底清醒的脑子,令其半垂的金眸透着一股不?带情绪的漠然。 鸩王对上真宿的眸光,一个激灵,灵台当即清明起来。 他一垂眼便看到真宿那?肌肉线条分?明的玉雪般的肌肤,摸着有些汗渍的黏腻,脑中不?禁闪过夜里对方覆在身上时那?往下滴着汗轻喘的迷人模样。 鸩王本欲将手收回,可一想到昨夜那?宛如脱缰野马般一路往反方向狂奔的发展,心底不?禁一阵闷堵。他大手抚上真宿的脸颊,掌心摩挲了?会儿,蓦地用力掐了?下去?。 真宿脸颊一痛,眼角霎时耷拉下来,瞧着无辜得?很,都让鸩王有点心疼了?。 可昨夜某人却一点也不?无辜。 所谓愿赌服输,天知道他下了?多大决心才接受了?这一事实。孰料,真宿却敷衍自己。雌伏这种事情,他确实从未考虑过,因他习惯于掌控,然而真宿那?迟迟未动,且不?同于他,冷静得?可怕的模样,深深刺痛了?鸩王。 只有自己陷于欲望,不?禁让鸩王怀疑是不?是自己魅力不?足,是以登时跟真宿卯上了?,主动上前。 二者长得?个比个的风流绝艳,不?似生手,然而事实恰恰相反;二者神色看似淡定,实则暗地里个比个的紧张。很快,鸩王发现了?真宿藏在冷静表面下的心潮澎湃,真宿亦看穿了?对方“装腔作势”下的赤忱与温柔。 到后来,不?知真宿终是把持不?住,还是单纯心软看不?过眼,不?再被动而为。心与心之间的隔阂,也抵挡不?住热意的融合。前头二人剑拔弩张的氛围,很快就变为了?沉溺于鱼水之欢的狎昵气氛。 而此刻鸩王从真宿身上起身,长腿一跨,清晰可见膝关节处还泛着淤青。 真宿眸光一沉,脑中不?禁掠过了?某人如弦般绷紧了?背肌的画面。真宿脸颊泛起薄红,急忙掐掉了?不?合时宜的念想。 “臣……等下去?取药,陛下记得?涂药。”真宿虚扶了?一把鸩王的手臂,斟酌着说道,声?音发着甜腻。 鸩王只“嗯”了?一声?,却能听出其声?线甚是沙哑。他将长发撩至脑后,这动作幅度一大,大腿内侧竟有湿意淌下。 鸩王整个人都僵住了?。 真宿察觉到他的神色不?对,目光下移,也跟着怔住了?。 “……” 第97章 “……” -----------------------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能发出来吗,换榜前一天写这个,我真疯了。但节奏够慢了,不能再拖了,只能这样了。随缘吧。[合十][合十] 第84章 随侍 卅伍 真宿起?身抓来挂在了床脚的中衣, 急急忙忙想替鸩王擦拭,然而刚擦完,又有往下淌的, 甚至滴落到了他的手背上。 真宿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紧接着?咽了咽口涎,索性往上擦。 擦着?擦着?, 鸩王却感觉不对劲,禁不住出言:“衣角是不是进” 鸩王的话戛然而止,真宿随即松开了堵截擦拭的手, 有些讪讪地抬眼, 然后对上了鸩王绷紧着?下颌,眼神?带着?拷问般的厉色。 真宿面上浮现羞赧的绯色,匆忙眨眨眼,撇开视线,清了清嗓道:“臣去为?陛下沐浴备水。” 鸩王没道好或不好,算是默许了。 欲要去打水, 真宿就得?先穿上衣服, 总不能?光着?出去,但他下意识拿起?自己衣服,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干了什么?,望着?被当了抹布的衣物上沾染的东西,好似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蓦地陷入了两难。 虽说不至于嫌弃, 不是他的就是鸩王的,抑或是二者皆有之,可是就这样穿出去成何?体统。 踌躇间?, 真宿朝鸩王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鸩王凝视着?真宿那既似蜜糖又似琥珀的澄澈眸子,唇角一勾,心道这小子真是单纯的可以。 鏖战一夜,身子骨乏得?很,他本欲让真宿亲自善后,但此时见对方笨手笨脚,丝毫不见游刃有余的模样,反倒抚平了他游走在暴躁边缘的复杂心绪。 未几,鸩王打了个响指,在殿外候着?的汤荃行至里间?外侧,“陛下。” “朕要在房里沐浴,你予备好,再取两套干净衣裳来。”鸩王淡淡道。 “是。”汤荃领命离去。 他安排下去之后,原以为?真宿换了衣服就会?离开,没成想,真宿前面说要伺候他沐浴一言,是认真的。 以防被水沾湿,真宿暂未换上新的衣裳,而是将旧的那套衣服束在了腰间?,当下裳穿,只赤着?上身拿布巾给鸩王洗身。 鸩王收回眸光,额角不由一跳,想起?了昨夜初见那玩意时的震撼。 真宿长着?张人畜无害的脸蛋,谁能?想到……反差竟能?如此之大。 当时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后,气得?他头疼,半晌都?消化不了,疼的早就不止是头了,害他几乎想出尔反尔,再反手治真宿个欺君之罪。一介阉人,没阉就算了,岂能?如此天赋异禀。 但先退缩的反而是对方,真宿迟迟不愿动作?,鸩王那胜负心上来了,同时也不愿当真放对方离开。因他莫名预感,若是真的那样做,他便很可能?走上与真宿相错的路,与真宿再无交集。 故而鸩王抛开了帝王尊严,咬咬牙迎难而上。 鸩王虽多少有些气愤与别?扭,但看着?疏远了自己那么?多日的真宿,此时近在咫尺,站在他的背后,他们之间?只隔着?浴桶的木板,没了以往那如影随形的隔阂,就连发丝都?在散发着?亲昵的味道,委实?黏糊得?紧。 真宿带着?自然隆起?的肌肉线条的手臂从身后伸来,探入水面之下,仔细地擦拭着?鸩王的身体,刻意收着?的力?度十分柔韧,揉开了鸩王肌肉的酸麻疲乏,舒服得?险些令鸩王喟叹出声。 不过越往下,水就有点深了,真宿只能?挪到侧边,微微往前探身,布巾探入水底。 若以这个角度看去,会?看到鸩王其实?十分值得?自傲的资本,真宿脸颊一热,只好偏头看鸩王。 鸩王的眼瞳漆黑如渊,宛若潜龙其中,深不可测,直教人望而生畏。真宿倒是不惧,但倏然从一头热中清醒了过来。 鸩王的腿部线条并不夸张,而是流畅至极,此时他的人呈放松姿态,故而瞧着?更显柔和。真宿不再多看,草草给鸩王擦洗一遍,最后又换了一回水,让鸩王泡进去。 鸩王察觉到了真宿的心不在焉,以为?他是累了,便大方地放他回去歇息。 直到离开正仁殿,真宿都?感觉颇有些不真实?,仿佛昨夜乃至方才,都?不过是一场梦境。 如此魔幻的事情竟然发生了。 而对鸩王做了那等僭越之事,又或者说,“折辱”……自己竟然能?全须全尾地从鸩王的寝殿出来。想必鸩王也跟刚刚的自己一样,多半是还未回过味来。 待鸩王冷静下来,应当就会?对他治罪。 其实?那事儿到了后头,双方俱得?趣,但即便侍寝一事可饶恕他,欺君之罪定?然是逃不过的。帝王素来多疑,卧榻之侧岂容欺心之人安枕。 而他至今都没有将缩阳术施行回去。 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思及此,真宿心下有豁出去了的释怀,但更多的是难以严明的复杂情愫在缠绕着他,总而言之,心底并无轻松多少,但真宿且不再多想。径直走回到蝎影殿耳房,为?自己打水冲洗。 . 又罢了一回早朝,群臣在金銮殿前候了会儿,便纷纷往回走。 本来众臣以为?,鸩王终于开窍了,宿在了不知哪位妃嫔宫中,温香软玉在怀,他们姩朝的皇储这般凋零,这回终于有望增添皇储了。 然而消息灵通的,早已知晓,鸩王昨夜宣召侍寝的,压根不是哪一位妃嫔,而是赫赫有名的御前红人——庆随侍。 此等风声自是很快就走漏了,鸩王也似乎全然没有掩饰的打算,不消盏茶,甚至有大宫女负责操刀的《起?居注》佐证,上头真切写下了庆随侍侍寝一事,直接坐实?了此传言。 于是不少朝廷命官,都?叹道:昏聩、昏聩啊!终究还是向那一位下手了。放着?千娇百态的花儿不顾,偏要采摘一棵掐了尖儿的草。 但更多的人,反应却毫不激烈,甚至有些困惑。寻思这两人不是老?早就好上了吗,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只不过现下是终于明牌了罢了,况且先前跟明牌亦毫无区别?。那两道总是形影不离的身影,毫无君臣主?奴边界的相处模式,但凡是个不瞎的,都?能?咂摸出一丝“奸情”。 后宫的妃嫔中虽也有不甘心之人,但那属实?是极少数,大多数早已习惯了鸩王的作?风。三宫六院更是早就跟冷宫没有多少区别?。 芍嫔听闻真宿被鸩王传召侍寝一事时,愣了一愣,有些忧心忡忡地看向了蝎影殿的方向。 可惜她的视野永远都?离不开头顶的瓦当吻兽,离不开这城墙的红色。 这时鹭梨端着?瓜果置于桌上,方便芍嫔听她唠嗑时润润嘴儿,她也能?蹭上几个吃食。孰知芍嫔笑了笑,没有继续聊真宿和鸩王的八卦,而是拿出琴演奏了起?来。 不多时,附近院子的甄常在也抱着?琵琶提着?裙摆跑了过来,喊道:“芍嫔娘娘!弹琴怎的不喊宝儿,快快算我一个!” 芍嫔让鹭梨布好椅子,眉眼间?笑意真切又温婉,对其道:“好啊,宝儿请坐。” 不多时,此事便在宫中传得?人尽皆知了。若说何?人会?为?此最感到震惊,那可能?要数吴叔和小墩子了。 刚给鸩王送完早膳的小墩子,急匆匆走到吴叔身侧,说道:“吴叔,他们都?在说庆庆昨晚被唤去了侍寝!” 吴叔比他还早收到了风声,此时听到小墩子的直言不讳,老?脸不由得?一红,忙按着?他一并在角落的小桌板前坐下,小声道:“嘘嘘,这可不兴非议啊!”岂能?不瞧瞧这流言的另一主?角是何?人,对圣上私事乱嚼舌根,可是要砍头的!吴叔以眼神?斥责。 小墩子登时闭嘴,把脸都?憋红了,但很显然有满腹的疑问欲要开口。 吴叔以为?他跟自己一样十分担心真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能?安慰道:“或许不是真的,别?着?急。寻空咱去找小庆子问问,啊。” 接着?小墩子终究没忍住开口,问道:“吴叔也不知侍寝是什么??” 吴叔闻言蓦地愣住了,跟小墩子面面相觑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小墩子你……不知晓?”吴叔迟疑道。 小墩子摇了摇头,“不知啊,所以才来问叔你,但你说要去问庆庆。”他甚至不知“侍寝”是好事坏事,但事关真宿,他定?然是要了解一番的。 吴叔哑言了,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左右想了想,最后只含糊道:“就是睡在一块儿。” “只是这样?”小墩子直觉并无这么?简单,不然外头的人都?在争论什么?。但他素来信任吴叔,是以没有再追问,只乐呵道,“那我跟庆庆也算睡过。”虽然在同一张床上隔得?很远。 吴叔听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小墩子跟真宿以前是同一个侍人房,小墩子多半是被他这过于粗略的解释给误导了,不禁捂住了脸。但吴叔已不好意思再作?补充,只好调转话头。 第98章 “你去传膳时,可有看到什么??”吴叔依然不是很相信外面传得?天花龙凤的流言,即便各个都?说得?有板有眼的,听起?来比大部分传言都?要真实?。也导致了他心底很慌,毕竟皇上真要出手,无人能?逃得?过,即使真宿再机灵也一样。于是他试着?从小墩子这儿问,看看能?否得?到什么?线索。 小墩子直接描述了一下:他试完菜准备离开时,有瞥到鸩王从里间?走出来,除了步伐比以往都?要缓慢,旁的并无什么?特别?,鸩王面上也不见异常,依旧是一副威严赫赫的模样。不过他没见着?真宿的身影。 吴叔听着?有些困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说不上来。小墩子的话并不能?打消吴叔的忧心忡忡,是以他对小墩子提议道:“要不这样,等会?儿你去……” . 碰上真宿打水的作?儿,看着?真宿那箭步如飞的身姿,毫不费力?地提桶,立时将是否需要帮忙的询问咽回了肚子里。 侑儿则与作?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忆起?了她们借口禀报实?际是去看热闹时,见到鸩王步履迟缓,不由心下腹诽,陛下终究不年轻了。 她们二人不好再杵在这儿,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真宿没在意她们暗中打量的视线,思量这事恐怕外头已然传开了罢。 果不其然,当小墩子寻上门来时,真宿就知晓自己没猜错。 “庆庆!” 第85章 随侍 卅陆 小墩子依然那般牛高马大, 放作以?前?,他在小墩子面前?,活似个孩童。只不过眼下, 真宿已有小墩子一般的身长,只是?体型不及小墩子那如虎似熊的魁梧壮硕。 小墩子跑到真宿面前?,手里?提着食盒, 眼里?尽是?紧张。 真宿刚泡完澡,浑身氤氲着清爽的水汽,他敞开门对小墩子道:“进来坐。” 小墩子还是?头一回踏入真宿的耳房。往常他进蝎影殿, 总会有大宫女对他进行劝离, 但今日却不见她们任一人?影,害吴叔教他备好的说?辞无用武之地?。 他一面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一面在八仙桌前?坐下。小墩子庞大的身躯将桌子的一侧占得满满当当,真宿只好在他对面落座,两?手支着桌面托着腮,目光扫过食盒, 随口问道:“传完早膳了?” 小墩子满腹疑问正翻涌着, 不料真宿先开口关切自己?,虎眉登时弯下,猛地?点了点头。 “可曾见到陛下?” 小墩子还是?点头。 “陛下……神色如何?可带着怒意?”真宿斟酌着探问道。 小墩子本欲点头,毕竟鸩王不怒自威的形象深入人?心,可稍作回想后,他隐约记得鸩王走出?外间时,眉梢间似有餍足之色, 虽然不知尚未用膳的鸩王为何会是?那样一副神态,但确与?“怒容”相去甚远。 是?以?小墩子回道:“皇上瞅着没动气。” “是?么。”真宿看上去似乎不甚在意,很快就转开了话头, “食盒里?装了甚么,带给我的?” 小墩子刚要打开食盒,猛地?想起吴叔叮嘱之事,连忙按住了食盒的屉口,道:“庆庆身体可有不适?可会腰酸背痛?” 真宿的金眸微动,当即明了,侍寝一事怕是?已经彻底传开,“我无恙,你让吴叔勿要担心。” 其实吴叔叮嘱过要小墩子旁敲侧击,而非直截了当地?问。奈何小墩子不懂那些个弯弯绕绕,他甚至对何为“侍寝”都不甚了解。 而小墩子眼下却有些迷惑,因?真宿看起来步履如常,面上也看不出?憔悴之色,依然容光焕发。按照吴叔的说?法?,这般情况,应当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外头传言果然并?不可靠。 是?以?小墩子很单纯地?将那些有的没的都抛诸脑后,从食盒里?取出?吴叔和他专门做给真宿的吃食。 “吴叔说?吃些清淡的好,同时不忘滋补。就做了银耳百合羹,和放了黄精杜仲炖的乌鸡汤……” 稍通药膳的真宿当即辨出?其中门道——这分明是?补虚益精的方子。微妙漫上心头,有种房事备受注目的感觉。他不由自主地?忆起了晨间的一幕,呼吸微滞,当时那画面着实太?过冲击,属于自己?的物什,却自那人?的腿流淌而下。后来沐浴时,他望着那物什缓缓导出?,蜿蜒如雪丝,渐融于水中。偏那会儿,鸩王的神色愈冷,他心头则愈发躁动。 浮想间,真宿的眉眼也染上了几分鸩王的冷色,以?致于小墩子以?为真宿不高兴了,伺候真宿用膳的手一顿。 真宿回过神来,发现小墩子正举着汤匙,竟是?打算喂自己?尝银耳羹,真宿从他手里?取过匙子,莞尔道:“我自己?来。” 小墩子本就想多亲近些,虽被拒却不气馁,只专注盯着他用膳。 正仁殿。 翘了早朝,连大臣觐见也一并?推拒后,鸩王慵懒地?仰卧在早已收拾齐整的龙床上,闭目养神。床榻上的奇楠木甜香本该散尽了,偏生他鼻息间仍萦绕着这独属于真宿的气息。先前?肌肤相贴处的热意,此时亦已被绸缎的微凉触感所取代,可被触碰过的每一寸肌理,都似被烙下了印记般清晰刻骨。 周身异状已消弭大半,唯余一处酸软难耐,稍一挪步,俱很难不生起那罪魁祸首仍在的荒唐错觉。真宿那小子的怪力着实骇人?,分明身形不及自己?高大,却能将人?轻易顶举托抱。且对方看上去根本没怎么使力,那力道却透着似要穿肠破肚的可怖之感。偏他见不得那小子克己?复礼的模样,满心只想着将其一同拽入这欲望的泥淖,是?以?好似嫌火烧得不够旺一般,反而继续往上浇油…… 后来事态便彻底脱了缰,尤其是?脱离了他的掌控…… 若非他有着修真者?的强悍体质,还真不好说?,昨夜会不会龙驭归天了。 可一想到,若是?那小子始终克制……鸩王凤眸中倏地掠过阴鸷寒光。 纷乱思绪未歇,距真宿离开不足半个时辰,鸩王已按捺不住,欲要将人?唤回身边。 恰在此时,作儿和侑儿前?来与?汤荃更值,待汤荃走出?不多时,作儿便凑到侑儿身旁小声八卦。 “方才溜进了庆公公房里?的那人?,你可瞧真切了?” 侑儿见她明知故问,顿时福至心灵,配合道:“我认得,可不就是?庆公公格外照顾的那人?嘛。” “我还闻到了很香的味道,不知是?在偷尝甚么。” “你就是?馋。待散值,陪你去……” 鸩王耳目通明,虽禁制限制了他的神识,但五感已超然,是?以?外间私语一字不落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鸩王本就卧不住,这下索性?起身穿衣,一面戴着金丝翼善冠,一面大步流星往蝎影殿走去。作儿侑儿对视一眼,连忙疾步跟上。 一羹一汤,味道浓郁却丝毫不腻,两?份真宿皆浅尝了几口,见小墩子在旁边一脸眼巴巴瞅着,便将剩下的都推了过去。 “局里?每日供给的饭菜,可够用?”真宿问。 “够的够的。提督公公专门将最后剩的分量都拨给我,就这偶尔我也还能吃剩,然后就会端去喂‘两?头乌’。” 陛下喜欢吃肘子和蹄膀,是?以?宫中饲养的猪自是?都喂的瓜果蔬菜,不似民间那般腌臜,此番算不得浪费,旁人?自然也没法?置喙。 由此可见小墩子的行事越发周全了,真宿甚是?欣慰。经过昨夜,他能感觉到身上毒脉被龙气涤荡得焕然一新,窍穴处优先从墨色中破壳而出?,转变为自带流光的正金色。待他继续以?毒淬体,估摸着不用多久,毒脉便能淬炼成金络,重塑金身便不远矣。 届时便是?分离之期。然而如今看来,即便他不在,小墩子也能照顾好自己?了。 真宿不由多看了几眼小墩子那粗犷中藏着几分灵秀的面庞,抬手拍了拍小墩子的肩头。 小墩子身形骤然绷紧,虎眉却高高扬起,憨笑里?透着藏不住的雀跃。 而此时,耳房的门外正好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抹明黄身影,一道阴冷如天山寒铁的目光,朝真宿尚未收回的手直刺而去。 作儿侑儿稍迟几步,适时喊道:“圣上驾到。” 真宿未开神识,但五感灵敏,是?以?不禁佩服鸩王的敛息术竟引不起他注意。真宿上前?躬身行礼,垂首时偷偷给愣在原地?的小墩子递去眼色,小墩子连忙起身,再跪地?稽首。 鸩王捕捉到真宿的小动作,面色愈发阴沉。他没道平身亦或免礼,只冷声吐出?二字:“过来。” 真宿缓缓抬起眼,只见鸩王并?未盯着他看,而是?打量着一旁的小墩子。而在神识中,鸩王身上暴涨的龙气却如一条巨大五爪紫龙,朝他扑面而来,将他整个人?死死缠缚住,透着帝王威严的龙头侧向欺近他,停于他面前?,墨玉般的龙瞳直勾勾地?凝视着他。 第99章 投射到现实,那便是?一股无形的巨大压迫感,笼在了他的头上,预示着鸩王即将降下雷霆之怒。 鸩王如此愤怒,真宿的第一反应便是?鸩王终于回过味来了。 辱君之罪,欺君之罪,择其一问。 这个时刻终究还是?来临了。 真宿挺直着背,一脸严肃地?朝鸩王身边而去。 不过在动身前?夕,真宿将头转向小墩子,金眸却是?看着鸩王,以?此示意鸩王允其起身。 鸩王眼底戾气再也压不住,径直迈过门槛,将真宿抵到门板上,低头深吻了下去。 真宿的金眸掠过一丝惊诧,但唇舌被紧缠住,门齿甚至被对方狂躁得失了准度的动作磕了一下。真宿本欲推拒的手,转而抚上了鸩王后颈,掌心按下,五指微拢,带着强烈的安抚意味。 鸩王在真宿的回应中,仿若被顺了毛的凶兽,渐渐冷静了下来,动作也终于温柔了下来,当即多了几分缱绻。 真宿知晓小墩子在他们身后,初听闻到动静便抬起了头,此刻正红着眼看着他们,眼中不仅有震惊和担忧,还有愤怒。很显然以?为真宿是?被鸩王给欺负了。 真宿空着的左手倏然做了个制止的手势,硬生生控住了那道蓄势待发的身影。 不得不说?,在熟人?面前?做这档子事,多少还是?有点尴尬的,尤其面前?这个不管不顾的家伙,手已游移至他腿后,大有将他托抱起来的打算。 真宿有意打断鸩王越发出?格的动作,遂贝齿一闭,而致鸩王舌头险些被咬。 鸩王没跟他计较,目光晦暗地?欣赏了一下真宿被自己?□□得水亮的嘴唇。随后大袖一挥,率先走出?耳房。 真宿蓦地?攥住了鸩王的袖子,金眸灼灼地?望着回首的鸩王。僵持片刻,鸩王终是?让步,冷冷地?道了声“平身”,便牵着真宿离开。 待脚步声消失良久,小墩子方才扶着桌椅起身。他的脸涨得通红,但并?非出?于羞涩,他甚至都不懂亲吻意味着何物,只是?心底有种被排除在外的孤独感与?恐慌感,牢牢掐住了他的心脏,豆大的泪珠自面上无声滚落。 “庆庆……” 然就在小墩子沉浸于伤感之时,蝎影殿的上空,忽有充沛的灵气在云层之上振荡开。紧接着,一声闷雷炸响后,天上乍然出?现了两?双碧蓝眼眸,眼底皆迸射出?浓烈杀意,眼瞳挟着目光诡异地?“喀喀”挪动,不一时,锁定在耳房内心神最为薄弱的某人?身上。 ----------------------- 作者有话说:[修改]润色了一下,开头删漏了个字。 第86章 随侍 卅柒 其中一双蓝眼, 蓦地垂下?无色的眼皮,消融于苍穹。同一时刻,耳房中的小墩子忽感身后一股巨大的推力, 仿佛被人往前狠搡了一把。毫无防备的他,下?意识抓住了八仙桌的桌腿,岂料那冲劲太强, 竟连桌子也被带倒,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咳咳!”小墩子疼得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所幸尚有?余力, 推开桌子后立刻扭头往后看去?—— 然而, 他方才跪坐的位置后方,只有?一张挂着螃蟹灯的木柜子,根本没有?容身的空隙。整间耳房一目了然,唯独某一角落有?屏风围挡,小墩子警惕地上前查看,却见屏风后仅有?一个浴桶, 并不见人影。 一股寒意登时爬上小墩子的后背。 而天上之人更为心焦, 那双消失的蓝眼再?度睁开,天上两双碧蓝之眼目光炯炯地俯视着地上的宫阙。 “怎一回事!为何这就归来了,莫非还附身不了一个活偶?!” “……那人体内竟有?真仙之血。啧,我被排斥了出来。” “什么真仙,莫不是那魔头?” “到底是真君的师祖……” “勿要再?提此事!那种背信弃义的魔头也配当真君的师祖?!莫要辱没真君身份!” “……你?明知我并无此意!罢了,再?另寻目标试试。” 恰在此时,久未见小墩子回去?的吴叔, 被提督唤来寻人,天上的两双蓝眼,逐渐聚焦此人身上。 “以灵台郎定?下?的心锚已损, 方才我将心锚转移到了那大高?个身上,无法再?附身距离他太远的人。” “那便选他罢。” “可是……此人过于年迈,恐会?撑不住。” “不过是阵法生成的活偶罢了,管他死活。” “……好。” 两双眼眸盯着下?方正拍着小墩子肩膀满脸关心的吴叔,眼中透着视死物一般的冷然。 正仁殿。 鸩王大马金刀地坐在正厅的黄金椅上,该皇座虽不如金銮殿的龙椅大,但亦足以容下?鸩王将人抱到腿上横坐,不显逼仄。 鸩王沾湿了帕子,还打了皂沫,抓着真宿的手仔细擦拭着。 真宿不知鸩王这是干甚么,待鸩王手把手替他擦干净,就连指缝都一一擦过,遂好奇道:“要用膳?” 鸩王握着真宿的手在水盆里过了过水,浸去?了泡沫,然后将真宿的手抓到唇边,倏然往掌心舔了一下?。 舔的途中,鸩王始终直勾勾地盯着真宿,眸色深不可测。 真宿觉得痒,欲要收回手,然而鸩王不让,还道:“他还碰了你?何处?” “……”真宿这才反应过来,合着此人是还记着自己拍了小墩子的肩头。 “是臣碰的他……” 鸩王显然不爱听这个,当即掐着真宿的腰将人转过身来,面朝着坐自己腿上,打断了真宿的话。 真宿没有?真坐下?去?,而是跪在了鸩王腿间,导致鸩王须得微微抬首,仰看着他,而他则稍稍垂首,看进?鸩王那如同古井的深邃凤眸,那眼底如同被投入了巨石,掀起?了名?为情.欲的波澜。 真宿心底藏有?不少?话想问鸩王,但此时此刻,他的次紫府轻易就被从身后窜起?的炙热所灼烧得难以思考,仿佛有?人一直在他耳畔低语,诱惑他亲下?去?。 唇与唇之间的间距越来越近,鸩王一扯真宿的衣襟,唇与唇便自然而然地碾在了一起?。 情至深处,鸩王的手不安分了起?来,扶着真宿的腿,隔着衣物若有?似无地摩挲两下?。 而真宿两手乖巧地环着鸩王的脖颈,膝盖却悄然往两侧顶,使鸩王的腿被迫越分越开,几要抵到皇座的扶手。 鸩王语带警告地唤了声“庆儿”,声音暗哑。真宿毫不理会?,继续唇舌相缠,强行封住鸩王的口。然就在此时,殿外倏地炸开一声巨响,将二人唇舌间的水渍声盖了过去?。 随即是一阵拳拳到肉的搏斗声。 真宿和鸩王不约而同地瞥向了声源的方向。转瞬,相互对视一眼,鸩王默契地扶着真宿的腰将人放到地上,真宿脚一触地,便当即向外间冲去?,鸩王亦快步跟上。 然而他们尚未行至殿外,便有?一道身影闯了进?来。 真宿定?眼一看,金眸微瞠,显然对擅闯者的身份感到震惊不已。 就是鸩王也认出了来人,只见尚膳局的吴多御厨,正用充满杀意的眼神?盯着真宿,手上揪着一大束发丝,粘连着一块头皮,不断往地上滴着鲜红的血。 外头守着的作?儿侑儿,乃银虿中身手最好的,竟拦不住此人。鸩王不由目光极其不善地看向此老者。 “吴叔!”真宿不可置信地喊道。 方才他早就用神?识看到了外头的光景,他只是不愿相信,那人当真是吴叔。 直至对方亲自杀至近前。 吴叔嘴角扯起?了嘲讽的弧度,一个猱身上前,一招一式都是冲着置真宿死地而去?,掌风狠厉,步罡极稳。 这招式路数……真宿金眸骤缩,身形一滞,也就是犹豫了这一下?,便生生吃下?了吴叔的剜心一爪。 “噗——”若非他真仙体足够强悍,这一下?恐怕已然贯穿了他的胸口,掏出他血淋淋的心脏。真宿吐出血沫,继续抵挡吴叔的攻势。 “庆儿!”鸩王不再?犹豫,登时朝吴叔的喉咙擒拿而去?。 真宿却抬手拦住了鸩王的手,声音极冷地说道:“陛下?勿要出手,往后退。” 鸩王自然不可能让真宿挡在自己跟前,拒绝道:“不可能。” “陛下?,求你?。”真宿坚持道。 鸩王从真宿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脆弱。踌躇数息,鸩王当真往后退了几步,仅看着真宿和吴叔缠斗在一块。 真宿看似被动防御,实?际细察就会?发现,他似乎十分了解对方的招式落点,每一招每一式都会?被他不动声色地完美截住,彻底搅乱对方的节奏。 鸩王看得入迷,心下?暗叹实?在精妙,光是旁观,便受益匪浅。 真宿确实?熟悉对方的招式。 只因,此人的武功,正是他开创的极武道之下?的“龙钩爪”流派。 他们是如何闯入此界的?他们宗门的人怎会?出现在这儿,又是如何操控吴叔的?为何是他们来追杀他……真宿次紫府疯狂运转,很快想到了夺舍附身一类的法子。他看着吴叔那双只在神?识里显着碧蓝色的眼眸,心下?笃定?对方应是附身,而非夺舍。 第100章 不管了,还是优先将此人驱除出吴叔的身体为好,逮不住对方就逮不住罢。 他亦不好使出自己的招式,不仅因为不能伤到吴叔的身体,并且不能泄露“天机”——虽然鸩王不一定?能发现他跟眼前人的招式同源,毕竟论变招和打法,无人能模仿他,而他方是极武道的开山祖师爷。 那只能试试专攻神?智的毒了。其余毒物恐会?伤了吴叔本就年迈的凡体,但在被附身的状态之下?,攻其神?智,受挫的只会?是当前主控的魂魄。 “吴叔”正欣喜于终于又寻到了真宿的破绽,裂风爪破势而出,往真宿的头颅狠狠扣去?。然而他方触及真宿,真宿便顺着他的手臂点上了他的顶窍,将体内的毒反向摄入吴叔的头。 “!!!”“吴叔”那双碧蓝眼瞳剧烈震颤,瞬息间有?种被掀开了天灵盖的剧痛感,那钻骨剜心之痛由上至下?,如雷般打穿了他的魂魄。他若是能开神?识,那便会?看到自己正被一团墨色所围拢吞噬着。 这下?“吴叔”连哀嚎都喊不出,目光里都是深深的恐惧与不可思议,然后双目一翻便失去?了意识,即将栽倒在地。 真宿登时将人托住,搀扶到一旁塌上躺下?。 鸩王也走上前,打量吴叔的情况。 真宿却没有?松口气,仅犹豫一瞬,便道:“陛下?,快去?看姐姐们的情况。” 鸩王直觉他这是要将自己支使走,但事急从权,还是摸了下?真宿的头,便动身往殿外去?了。 附身之人魂魄离体之后,吴叔深灰色的头发很快彻底变白,面上皱纹沟壑愈发深刻,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载。 而那苍老的势头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很快吴叔连牙齿都吐了出来,手背皮肤如枯叶一般卷起?皱痕,呼吸也变得迟缓。真宿颤着手轻托着吴叔的头,金眸止不住地睁大,巨大的恐慌和鲜少?的无措笼罩着他。他咬牙怒道:“停下?来!!停下?啊啊啊——” 真宿的体内已经?没有?了灵气可渡,而他的仙血更是无法用在年迈的吴叔身上,绝对会?使人爆体而亡。 这种附身之法,明显并非正道,极为损耗他人寿命和气运。 真宿眼睁睁看着吴叔体内代表气运和寿命的赤色源源不断地流失,却无能为力。次紫府拼命运转,竟是寻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 “吴叔……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就在这时,吴叔稀疏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然后缓缓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吴叔!”真宿喊道。 “怎么这儿一片黑呀,没点灯嘛……咳咳。”不过吴叔隐约听到了真宿的声音,又问,“是小庆子?这儿是哪儿呀。” 真宿见怀里的吴叔竟是看不见近在咫尺的自己,眼泪当即落了下?来。 “是我,是我。叔,我在这儿。”真宿抓着吴叔的手,放到自己脸侧。 吴叔蓦地摸到了一片湿意,僵住了一下?,“怎么哭了呀?我们的小庆子这么好,谁欺负你?了,叔帮你?去?说他。” 真宿喉咙仿若被巨石堵住了,什么都说不上来,他垂头看着一无所知却笑得和蔼的吴叔,眼前被水雾挡得一片模糊。 “好累哦。”吴叔放下?了自己的手,“怎么……感觉……这么累,好像颠了一天的锅……都没有?这么……” 未几,已然十分迟缓的大脑,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吴叔迷茫了一会?儿,随即露出了一闪而过的苦涩笑容。他将真宿招到嘴边,断断续续地在真宿耳边,交代了几句拜托他照顾家人的话。 “我……这都是我的错,吴叔,我对不起?你?。” “说什么呢……傻……孩子,叔这辈子……过得很……叔啊,最喜欢……” 可最终,真宿等了良久,却再?也无法等到下?文。 ----------------------- 作者有话说:【修改】双引号打错了,顺便润色一下下。 第87章 随侍 卅捌 吴叔的白事办得迅速又隐秘。皆因其?闯入帝王的宫殿, 杀了数名御前护卫,且重伤了两位金虿大宫女。即便鸩王知晓,此次袭击并非是冲着他而来, 但偏偏是冲着真宿,很?显然,这更难让鸩王接受。 触其?逆鳞, 死罪难免,活罪难逃,然而人死如灯灭, 在真宿的极力?游说之下, 最终保住了吴叔一家。 发生在吴叔身上的事,确实过于蹊跷,甚至可谓灵异。而真宿坚称吴叔是被人用邪术上身了,鸩王未道信与不信,亦没有质问真宿为?何知晓有这样的邪术。他只是在心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此事疑团重重,杀手的动?机、身份, 疑似精元散失的急速衰老, 这类外界才有的修士手段,真宿则是基于史书和他印象中的大能?前辈所生的映射……这其?中,有着致命的矛盾。 基于种种,为?了让此事不被有心人做文章,为?了保住吴家人,白事只能?最大程度的低调行进,对外甚至称吴叔只是被临时调遣出城, 其?余相关消息则一概封锁。 需低调,鸩王自然不能?出面了。本来他还让真宿别去,但看着自吴叔逝去那天起就失了生气的真宿, 竟露出了泫然欲泣的神?色来,鸩王当即就改了口,准允真宿参加吴多?的丧仪。 至于他,则于京中前凤鸾楼的顶层厢房里,品茶静待。 凤鸾楼此时已被改造为?正儿八经的茶楼,牌匾亦换成了“峰峦楼”,在他们官话里,与原本的“凤鸾楼”乃是同音,但从字型与字义上看,可就变得无比正气,一洗昔日荒唐形象。 不一时,一位银虿暗卫从窗户翻了进来,递给了鸩王厚厚一沓书信,禀报道:“经调查,事前三个月内,吴多?并无可疑行径。只一妻一女,交际人脉简单,吴家根基在纪州,吴夫人与婿家则皆为?清白之……” 鸩王一面听,一面翻阅着那些书信,心下渐渐有了底。 多?方印证下,确实能?看出,吴多?并非是什么隐秘不世出的杀手,就只是一介御厨。 吴多?对真宿诸多?照拂,是尚膳局众人的通识。 除了被歹人上身,委实难以?解释他为?何会对最疼爱的小辈动?手,且身手凌驾于金虿之上。如此凤毛麟角的人物,反倒容易探查,一位绝世高手的传承和经历,再怎么隐藏,都不可能?躲得过银虿的情报网才是。 然而越是查,越是证明?了吴多?的清白。 “主上,可要继续查?”暗卫问道。 鸩王放下书信,烦躁地摆了下手,“不用了。” 待暗卫离开,鸩王的目光也越过置满花草的窗台,飘至远方。 吴宅。 只有走进天井后头的祠堂,方能?看见檐上挂起了白布。 真宿和小墩子今日都穿着素服,臂上缚着白布,与家眷才能?戴的黑布不同。 在场无人知晓他们身份,光看身材,无人能?将他们与宫中宦官联系起来。但真宿看上去非富即贵,气度非凡,来时还有数位带刀侍卫护送,众人既猜不出身份,自然不敢随意上前打?扰,生怕得罪了贵人。 瞻仰遗容时,真宿眸光闪了又闪,看着被入殓师整理得稍稍带笑的吴叔的面容,注视良久,唇边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听着身边众人悲痛的啜泣声?,余光里是小墩子抑制不住的肩头耸动?。真宿拍了拍小墩子的肩,将人带到一旁去,给后面等待瞻仰的人让位。 “叔、叔明?明?说要教?我做……雪泡梅饮,待冬日一到,落了雪,就可以?……为?何突然就……?庆庆,为?什么……” 其?实之前小墩子就想问真宿,关于吴叔真正的死因。明?明?出事前没多?久,他见着吴叔还精神?得很?。说是病逝,换作旁人或许还会被糊弄过去,但他是绝不相信的。 可惜鸩王将真宿看得很?紧,几乎没让他靠近。后来真宿派人传话来,让他不要细究,其?中牵扯太深了,不利于吴家,小墩子方死了这条心。 现如今,小墩子这么一问,真宿依然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只无奈低声?道:“都怪我。” 小墩子瞠着红眼,震惊地看向真宿,可真宿全然没看他,亦不做解释。 连他也不能?说吗……小墩子耷拉下肩膀,顿时被更大的悲怆所笼罩,难以?自拔。 真宿垂下眼,他并非无动?于衷,只是觉得自己没这个资格去安慰小墩子。 他害小墩子变成了独自一人。 就在真宿陷入自责之际,一位面上并未被岁月刻下多?少痕迹的妇人,朝真宿慢步踱来。 真宿抬眸,认出了来人,是吴夫人梁氏。 “夫人节哀。”真宿礼道。 “您是庆……大人,是不是?”吴夫人试探着问道。 真宿没打?算认下,沉默不语。 但吴夫人还是递给了真宿一封信和一枚平安符。 “这是您去边疆时,老头子夜里睡不着,爬起来在书房写?的。说来还怪不好意思?的,老头子识的字不多?,故而这信我也曾过目,还帮他改了些地方。”吴夫人笑了笑,继续道,“这平安符则是我俩一块儿去寺里求的。求回来之后,老爷子夜里终于睡得着了。” 第101章 真宿眼眶瞬间?就红了,抿紧了唇。 “至于为?何现下才拿给你,是这信根本送不出去,老头子上头的人都不愿帮忙,说会给前线添乱,涉及军营机密,他们也难办。最后也就作罢。” 吴夫人回忆回忆着,眼角亦闪着泪光,“可能?有些絮叨了,不要见怪,人老了就是这样。” 真宿不敢收下,可是吴夫人适时收回了手,他只能?拿着,并且他亦不忍拒绝。最后小心翼翼地将信和平安符收入袖袋,对吴夫人深深鞠了一躬。 吴夫人看他收下,欣慰莞尔,随即颔首转身离开。 真宿最终环视了一周吴叔的家,然后与小墩子一并离开了。 离开前,他从侍卫手中取过一个箱子,里头放入了他迄今为?止所有的俸禄和赏赐,亲自放在了吴宅的门边,派人留下远远看守,直到吴家人取走。 载小墩子的马车先行驶回了宫里,真宿原以?为?他亦会如此,岂料马车在“峰峦楼”的牌匾前停了下来。 真宿很?意外此地竟比以?往热闹,一楼大堂坐满了食客,菜肴茶汤的香气四下飘溢,说书先生拍案而起,坊间?怪谈、话本故事、城中八卦信手拈来,周围食客听得津津有味。 跑堂的小二瞅见真宿,热情地迎上来,不过一时凑得太近,被侍卫用刀柄隔开。 看来此地从表面光鲜实则行腌臜之事的销金窟,彻头彻尾地转变为?普通的茶楼了。真宿朝店小二点了下头,便被护卫引着慢慢上了顶层。 真宿甫一推开门,一只手从门缝里伸出,将他扯进了房里,真宿扑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来了。”鸩王嗅着真宿身上沾染到的香火味道,捏着下巴,将真宿的脸抬起。 其?实真宿这双灿金眸子,有些时候会过于夺目,看着并不似深色眼眸那般沉静自然,会给人像神?明?一般的距离感,亦或是非人的压迫感。 但鸩王觉得每每看进这双眼,怎样看都看不腻,若是细观那眼瞳里的纹路,更是怎样看都看不尽,极其?神?圣又绮丽。 然而这双眼的周围却倏然红了,鸩王的衣襟被一把揪住,接着便见真宿忽地放声?痛哭。 鸩王的心登时紧缩,高高地提起。 不过转眼又落回了原处。 因鸩王想到了,真宿这是忍了一路,直到见着自己才安心地哭出来。思?及此,鸩王的心软成了一滩,心尖甚至为?此发麻。他轻揉着真宿的后脑勺,不时替真宿抚背顺顺气。 自吴多?逝去,真宿就像个没有生气的人偶,双目无神?,对人对事都生不起一丝情绪。 虽然乖得任其?摆布,被抱来抱去也不反抗,更衣喂饭洗漱就寝,更是都由鸩王亲自照顾。 鸩王早就注意到真宿摘下了自己送的香囊,便四处去寻,翻找半日,最后竟从真宿的袖子里摸到了。令鸩王原本颇为?恼怒的心情,霎时好转。而鸩王亦趁此机会,给真宿重新系回腰上。 果不其?然,真宿缓慢眨眼,没有抗拒,亦没有表示。 鸩王见状,又打?了全套的金器给真宿,项圈手镯脚环,给真宿一一戴上。而真宿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鸩王心底这种恶劣的独占欲与控制欲得了极大的满足,但由此生出的愉悦却没有维持多?久。只因他发现,自己想要的,并非能?在真宿的眼里映出自己的身影,而是能?被真宿主动?地看进眼里。 他所要的是活生生的、会哭会笑的真宿。 真宿现下号啕大哭,发泄一通,着实让鸩王狠狠松了口气。 只是哭得太凶了,鸩王看着也心疼了起来,故而哄道:“不要哭太久了,对眼不好。” 鸩王用指腹给他揩掉泪水,又给他捻去鼻水。堂堂当朝帝王,做这种事儿,面上却无一丝不耐烦,甚至隐隐有些乐在其?中。 真宿没有哭很?久,悲伤退去之后,他的金眸终于重新灵动?了起来。这时鸩王亲他脸,也会嫌弃了。 “脏。” “庆儿不脏。”鸩王笑了,故意又亲了两下脸颊。 真宿虽然能?躲闪,但又不想做大动?作,心下一恼,索性埋头到鸩王的肩上,拿鸩王的衣服擦脸。 这下想说他脏猫也说不得了,鸩王只好由着他去。 待真宿平复下来,鸩王状似无意地问道:“庆儿觉得‘峰峦楼’如何?” 真宿想起在大堂看到的热闹光景,道:“比以?前好多?了。” “那送你。” 真宿闻言,眼里掠过愕然,但藏在袖中的手指悄然蜷起,紧握成拳。 第88章 随侍 卅玖 真宿的眸光鲜见地有些闪烁, 没有直视鸩王,而是挪向别处。 见其不?语,鸩王伸手将他脸转回来, 迫使他正视自己,“为何不?说话,不?喜欢茶楼?朕请了坊间颇有名?气的师傅来掌厨, 地方菜和点心都做得极好。眼下可有食欲?朕让人呈上来尝尝。” 鸩王亦是鲜见的话密,仿佛生?怕真宿不?喜一般,徐徐介绍着, 末了还添了句:“此处是朕用私库的钱买下的, 未动国库分毫。” 真宿越是见鸩王这般在?意他的喜恶,心头便越是不?忍。 可他实在?别无?选择。吴叔一事,教承平日?久的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天真与?松懈,竟忘了修真界的残忍底色。魔头是绝不?会放过他的,他知悉魔头的一切污点, 对方自不?可能容他。如今外头的人显然已捕捉到他的方位, 一次失手不?成,接下来的攻势只会愈演愈烈。 与?鸩王同处这么久,从未见他施展任何修真手段,想必是身负禁制,且数量不?会少。鸩王进入这一方小世界,固然不?会是为了过什么桃源生?活而来,虽贵为帝王, 却?远远算不?得骄奢淫逸,除却?那一夜,始终如修者一样克制又规律地过活。 如若鸩王当真是来修行的, 他不?知鸩王在?此界沉淀了多少岁月。外头那群人是冲着他来的,但他们再?度入侵后,难保不?会将矛头对准作为阵眼的鸩王。如若被?他们得手,届时天地崩毁,此界众生?皆要湮灭——包括他,包括鸩王,包括所有鲜活的一个个人。 纵只是万中存一的可能,他亦不?敢赌,何况这种可能并不?低。凡人脆弱,但有了软肋的自己,又与?凡人何异?他不?能赌,他绝不?能让外面的人毁了此界,必须在?他们勘破此界玄机之前,尽快脱离这个世界。金身塑成之事,刻不?容缓。 故而真宿硬下心来,正色道:“臣不?要。” 鸩王立时神色一僵。 无?需再?多言语,鸩王已从真宿眉宇间读懂了,真宿不?要的何止是这座峰峦楼。 喉间泛起苦涩,鸩王绷紧了下颌,将本?欲相?赠京城宅邸一事,按下不?表。 静默在?屋内凝结,外头却?蓦地刮起狂风。乌云间似有长长的黑影游弋,轰隆作响好似龙吟,雷电交加间,地下仿佛有地龙翻身,大地剧烈震颤,楼宇猛然晃动。 顷刻间激起阵阵骚动,惊呼四起。 “小二!掌柜的!怎么回事!怎的了这是!” “所有人赶紧逃到外头去,楼要塌了!!” “……呜呜呜我?腿被?踩崴了,走、走不?动!谁、谁来救救我?……” “蠢材!钻桌底下!!趴下,快——” 真宿早已通过神识看到了楼底下乱成一片的光景,但天地竟被?浓墨浸染,神识竟无?法?穿透分毫。 该峰峦楼以千年巨木为梁柱,造价极其不?菲,但面对此等烈度的地震,它也不?过比寻常木楼能多撑须臾罢了。 真宿感受着足下的摇摇欲坠,连忙抓过鸩王的手臂,用手护在?他头的上方,出声唤道:“陛下!臣护送你出去!” 但鸩王却?仿佛不?曾听见一般,无?动于?衷。真宿投去目光,只见鸩王的墨瞳透不?进一丝光亮,如渊底般黑沉沉的,其身形则在?这猛烈的动荡中岿然不?动。 真宿欲发力相?携,却?惊觉自己竟拽不?动鸩王。 屋内灯架花盆等杂物接连倾倒,碎瓷声重物倒地声此起彼伏,而他们身侧的博古架,更是不?稳,眼见就要砸到鸩王身上,真宿果断闪身去挡,岂知鸩王蓦地扣住了他的手腕,使尽全力地收紧,由着博古架重重砸到了自己背上,鸩王却?毫不?理会,只呢喃着:“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朕的,是不?是?” 鸩王虽噙着笑,但眼中并无?一丝笑意,好似什么都映不?进那双眼,就连近在?咫尺的真宿都看不?见。 真宿此刻才后知后觉,该异象就是由鸩王引起的。 楼底下的人们还在?逃难,方圆倒塌的房屋越来越多,断梁残瓦碎屑,乃至于?人,都能被?狂风卷得不?知所向。 鸩王仍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耳边重复—— “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朕的,是不?是?”鸩王的声音如同从天而降般幽空,看似平静,但身处这四下的混乱之中,这份平静就如同风暴正中的风眼,透着罪魁祸首的癫狂与?诡异。 第102章 情?急关?头,真宿按下心头的纷乱,反握住鸩王的手,答道:“嗯。” “臣不会离开陛下。” 话音刚落,天边霞光大盛,狂风、雷霆与?地动山摇,尽在?瞬息间消弭,天地重归安宁。 众人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发现灾难未再?复起,终是长舒一口气。 真宿亦与楼下百姓一样,望着满屋的狼藉,虽无?奈,但终是松了口气。 鸩王如梦初醒,看着自己头一回彻底的失控所引发的乱象,眸光陡然沉凝。他抬手轻揽真宿,没敢使力,感受到真宿真切的体温后,当即沉声道:“随朕下去。”语罢率先迈步。 城中大批禁卫迅速调集,协助清理废墟,救治伤者。所幸这场突如其来的灾变持续时间极短,没有造成人身亡,但财物损失不?在?少数。鸩王直接自私库拨银,命专司官员核算赔偿。 鸩王让真宿乖乖在?一旁旁观,无?需他忙活,但不?可离开他的视线。然而真宿岂是见着有事儿能高高挂起的性?子。到头来,他还是和鸩王一起忙上忙下,收拾了半日?手尾,方回到宫中。 . 翌日?,真宿去探望了养伤的作儿和侑儿。然而二人见着真宿时,神色竟有些惶然,与?以往骄矜爱笑的模样大为不?同。 真宿不?明白,但作儿和侑儿门儿清。面对吴多闯入时,她们二人合力却?还是瞬息被?一举击败,头一回碰着这全然不?是一个级别的绝世高手,令她们愤慨又恐惧。而这样的怪物却?在?进殿之后,被?真宿生?生?挡了下来。 故而她们对“吴多”的畏惧,自然转变成了对真宿的敬畏。 她们的伤势甚是严重,至今卧床难起,浑身骨折多处,连翻个身都得假借他人之手。头上缠满纱布的是侑儿,左眼亦覆着渗血白布,用神识能看到底下的伤口深得骇人。 真宿心底一阵难受,同时歉疚不?已,正欲道歉,却?被?作儿拦住了。 “护驾之事,乃是我?等本?分。技不?如人,救驾不?力,主上未降罪,已是恩典,特赦我?俩在?此安心疗伤。” “何况那人下手致侑儿伤残,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道歉亦是无?用。”作儿咬牙切齿道。 “我?在?追查真凶。伤你们者,并非是吴叔。或许听上去极其荒谬,却?是实情?。” 真宿的神色肃然,并不?似要为某人开脱,而是单纯在?陈述事实。听闻此言的作儿并未取信,但侑儿却?似乎想到了什么,面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侑儿扯了一下躺在?隔壁床的作儿的衣袖,对真宿虚弱地笑了笑,道:“庆大人可是忧心我?等会迁怒吴家?请宽心,断不?会如此。” 作儿别扭地偏过头,不?过到底是跟着许下了承诺:“陛下既开口指示,我?等自当遵命,不?会动姓吴的家里人。”毕竟是鸩王将她们从那个魔窟带了出来,作为被?鸩王亲自培养的鹰犬,自是唯君命是从。 许是气氛有些僵硬了,见真宿愁色依然,作儿便故作轻松道:“不?若教一下我?俩,大人是如何从那狂徒手中活下来的。” 未料真宿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怒意,赤金骤现,他冷然道:“数典忘祖之徒罢了。他那套‘龙钩爪’,我?正好有克制之法?,待二位体愈……” 真宿细想了想,改口道:“不?如我?现下演示给二位,就是需要二位凭眼记下了。”他留在?这方世界的时日?,已不?多了。 作儿侑儿惊诧相?视,旋即喜形于?色。 一个时辰后,真宿方才辞别,但并未打算回到正仁殿。此番出来,他是跟鸩王报备过的,但接下来他要前往的地方,则未曾跟鸩王提及。 于?是当他提步行走了一会儿后,跟着他的银虿暗卫察觉出了这个方向非他寻常涉足之地,不?得不?从暗处闪身而出,单膝跪于?真宿身侧,出言提醒道:“大人,这是要去何处?那前方恐不?合宜……该回正仁殿了,陛下正在?殿内等着您回去。” 真宿扫了眼这位银虿暗卫,狐假虎威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皇宫之中便更是如此,本?官何处去不?得?” 银虿暗卫几欲擦汗,这般僭越天子,若是换作旁的妃子,他恐怕都能不?屑一顾,但偏生?是此人…… 他嗫嚅须臾,最终还是道:“自是皆可去……” 真宿眸中掠过一抹狡黠之色,道:“兼之有诸位跟随着,何惧之有?探看完此人,本?官便会回去。” 就是鸩王本?人亲临,对上真宿这番说辞,也只能哑言。毕竟先前报备要去探看作儿侑儿之时,便是如此。 当时鸩王目带幽怨地看着真宿,但对峙之下,还是鸩王先退让了。他不?敢逼迫真宿太紧,故而只能无?奈放他离开,由银虿替作他的眼线,一路盯紧真宿。 银虿暗卫只好隐匿回暗处,由着真宿往尚仪局的侍人房走去。 真宿来到此处,亦是为探看一位病者。 吴叔被?附身当日?,宫中有一事亦广为流传,那便是听闻钦天监灵台郎顾以向突发恶疾,传了太医前去,却?对其疾束手无?策,甚至无?人能确定那是何种疾病——心脉紊乱、年少白头、皮肤皲裂。 真宿很早就对此事有所听闻,但他并未放在?心上,因那一段时间,他全然沉浸在?巨大的伤痛之中,听是听闻了,只不?过左耳进右耳出。可振作起来后,决心要调查界外之人,他固然不?会放过这般巧合得可疑的线索。 同一日?,忽然倒地被?诊出怪病,与?吴叔闯进正仁殿,基本?上就是前后脚发生?的。更兼年少白头,令真宿不?得不?在?意。 于?是他便登门了。 甫一推门而入,倚坐塌上的白发少年已扬起唇角,道: “你果然来了。” -----------------------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说啥好,没榜,感觉可以轮空到完结了。还有多久才完结啊……受不了了。 第89章 随侍 卌 他虽耳闻灵台郎观星测算了得, 但真宿着?实没想到,对方竟连自己会来寻他也?算到了。 真宿难掩诧异地看向床榻上的少年。 “那你可算出了我来这一趟,所?为何?事?”房里没有其他人, 真宿随手扯了个条凳,坐在了顾以向旁侧。 顾以向唇角微僵,若说未能?算出来真宿此行的目的, 未免有些自毁他灵台郎的脸面。故而再?不愿讲解,还是不得不答:“是为了吴多罢。” 真宿立时拧起了眉,神色冷峻。 吴叔之事早已被封锁, 能?知?晓吴叔出事的人屈指可数, 断没有走漏消息的可能?。对方当真能?算得如此准?! 顾以向感受到了从真宿身上发散出来的戾气?和压迫力,顿时感觉呼吸都不顺畅了,仿佛有无形的手掐紧了他的喉管。他笑?笑?解释道:“别紧张,庆大人,我无意与你为敌。” “将你知?晓的事情都说出来,我自有判断, 你值不值当让我出手。” 顾以向却没有为此发怒, 而是话?音一转,沉吟道:“若是能?助小子一事,只要是大人欲要知?道的,我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真宿当即拍了一下顾以向的肩,将毒素反向摄入到他体内。 “恐怕这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真宿道。 “大人纵使是杀了我,亦是无用。我这副身体, 你也?看到了,已衰弱至此,都无需大人动手, 只需些许时日便会油灯枯尽。”顾以向垂下眼,苦涩地笑?道。 真宿在毒素进入对方体内的瞬间就结成了毒膜,将其包裹起来,是以并没有激起毒发。而这亦不是威胁用,而是监视用的。 他不是很信一介凡人能?测算通天地,若是这有如此神通,还需要他来相助?除非这神通是界外之人赐予的。此人与吴叔一样症状,说明他很可能?也?被附身过,再?不济,也?是作为那群人入侵这方世界的媒介,不然不会如此巧合。 短短时间内,真宿已然想通了个中关窍。 他打出音障,屏蔽了他们的声音,不让外头的银虿偷听?到。 其后才道:“既然你称得上神机妙算,想必已然猜到了我的身份,并非是你一介凡人所?能?拿捏的。相反的,你所?不能?对付的人,我可以替你解决。” 岂料顾以向年纪小小,却将事情看得异常通透,只见他道:“于?‘神明’而言,我确实只是蝼蚁,只是一介工具,我不曾奢望反抗,也?不打算与他们为敌。除非……你帮我救一个人。” “一个很重要的人。”顾以向蓦地抬眼,眸色凝重,声音微微发着?颤。 . 福颐院。 “别再?来了,说了搞不到那玩意,先前被上头的人都查抄完了!别老缠着?我,边儿去。”一个高高瘦瘦的守卫推开了一个扯着?他手、披头散发的伶人。 第103章 他藏在衣服底下的双腿早已瘦弱不已,被这么一推,只能?重重地摔倒地上,又蹭了一手肘的擦伤,流下的却不是鲜血,而是乌黑的血。 伶人嘴角的伤口被他自己越咬越深,早已成了一道好?不全的伤疤。 守卫嫌弃地瞪他一眼,伶人畏缩了一下,用乱发挡住自己的脸,步履蹒跚地走回房里。 尚未跨过门槛,旁边不知?从何?处窜出一个老汉,又拎着?酒壶来了,撞了撞伶人,道:“喂,要五石散不,来老子房里,就给你。” 伶人浑身发抖,十指在皮肤上用力抓挠,都没有抑下这股躁动,“你又来骗我!我不会再?信了!每回都骗我!我才不信!!” 老汉却露出他的满口黄牙,笑?了:“你瞧瞧你,总是疑心那么重,除了老子,还有谁喜欢搭理你啊?来吧,有还是没有,你自己瞧瞧不就知?道了,这回真不骗你。” 伶人眸光游移,显然动摇了,老汉露出“果不其然”的眼神。这种?人吸食五石散已经吸得脑子不正常了,明明一回都没从他那儿拿到过那玩意,却还是不愿意放过一丝可能?。 不远处的守卫见到了,也?只是嫌恶地挪开眼,未加阻止。 就在老汉抓着?伶人的手,欲带进烧柴房里时,院门那侧竟传来了马车的声响。 不过犹豫了一下,紧接着?一位披着?白金色披风的大美人,风尘仆仆地朝他们走来,三两?守卫跪在一侧,连头都不敢抬起。 老汉看得眼眸都发直了,可大美人眸光却未落在他身上,只看着挠着身子缩在一旁的伶人。 “顾熙。” 真宿赶来时就用神识扫了一遍这个护院,直奔此处而来。 他没想到当日在凤鸾楼查抄的时候,那唯一一个瞪着?自己的伶人,也?就是面前之人,竟是顾以向的亲哥。 老汉正欲攀谈几句,身后的护卫当即喝道:“见着?御马监掌印大人,还不跪下?!” 老汉没想到眼前的美人年纪轻轻,竟这般大来头,吓得腿一软,扑通跪下了,“饶命啊,大人,大人!小人绝没有肖想什么不好?的……” 伶人顾熙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好久没听人唤他原来的名字了,眼泪竟不自觉地顺颊滑落。 待他看清来人的模样,一股似恨似怒的感觉又在心底翻江倒海。 真宿佯装看不见顾熙的敌意,命人将他搀进屋。至于?那个老汉,则原地被押着?,听?候发落。 他要彻查此地的境况。 半刻钟后,真宿终于?弄清楚了福颐院的情况。自清洗行动之后,世家名下的诸多销金窟里的奴仆便被集中送到了此处,其中便包括了伶人歌姬。 在调查程序走完后,这些人除了有实质犯罪的,大多去掉了奴籍,重获身份,不过皆被发往了地方。而不愿离京的,必须要在福颐院相关官员处登记,头三年都得有正经工作,有担保人,方可留下,不然同样驱逐。 而顾熙这种?被禁药毁了的人群,连牙行都不收,又因这段时间,京中青楼被取缔了大半,更多小型的则都低调了起来,隐蔽且零散,他们这些没有门路的,甚至没法做回老本行。偏偏鸩王有命,福颐院不得无故驱赶这些人,而现下暂未及验证是否找到活儿了的时候,便导致了不少人闲置在福颐院的现状。 真宿叹了口气?,光施政令,监管不到位,便会如此。 不过指望日理万机的鸩王,面面俱到,亦是不大可能?。 既让他碰着?此事,便替鸩王打理一下好?了。真宿正欲奏书禀报,银虿暗卫却现身道:“陛下有令,一般小事,大人可先斩后奏,事成后回宫再?亲自禀报即可。” 这样当然便捷多了,真宿就应下了,没去想这其中的放权有多随意与纵容。福颐院管事匆匆赶回来,没想到就撞上暗卫与真宿的对话?,吓得以为自己这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就要交代在这儿。 真宿岂有闲暇理会管事,他虽然将顾熙带离此处就达成了顾以向的请求,但是他看着?顾熙和那些饱受五石散瘾病折磨的人,却有了一个想法。 于?是不多时,福颐院所?有的闲散人员,在召集之下,纷纷排起了队列,一个接着?一个走进一间小房间内。 顾熙心里不断打着?嘀咕,从真宿来临时,他就一直在想,对方莫不是为着?报复他而来的?因为当时瞪对方的那一眼,定?然是被瞅见了。他受损的脑子使他无法再?细想更多,只默数着?每个人进房的时长,转移缓解一下自己发自骨髓的痒意和惧意。 排在他前头拢共六人,后进的比先进的快出来,从两?炷香到一盏茶,越来越快。而他还观察到,前头的伶人歌姬皆是笑?靥如花地走出来,就是刚入凤鸾楼单纯无知?的时候,他都不曾见过他们有过这般发自内心的欢喜快活。那一张张桃花般的面容,落在他眼里,却如洪水猛兽,反常得令他心下一咯噔,生出极其不妙的直觉。 很快便轮到了他。 顾熙忐忑不已地扶着?墙面,在守卫凌厉的注视下,缓缓走入。 迎面便看见那抹白金的俊美身影,立在床侧,那双与窗外熔金般的落日交相辉映的金眸,朝自己瞥来,然后道:“过来。” 第90章 随侍 卌一 直到在床沿坐下来, 顾熙方才后知后觉自己竟是听了?真宿的?命令,鬼使神差地照办。 他一个?回神便要起身?,真宿正?好?挪到他正?面, 这一下险些撞在一块,真宿索性点了?他的?穴,将人按回床上坐着。 顾熙眸子瞪得铜铃一般, 估摸着是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儿了?,狠命瞪着真宿,却丝毫动弹不得。 真宿没在意他眼?神, 拇指与食指抵在顾熙的?太阳穴上, 沉气开始反摄毒素。 长期吸食秘五石散的?人,神智已受损深重,即便将体内残留的?毒摄走,亦不能改变其身?体对毒的?渴求。 真宿的?打算是,以?毒攻毒,攻击他们已毁的?九宫(脑)。在神识里, 可以?清晰看到他们与寻常人不一样?的?九宫构造与纹路。既然毒可以?改变纹路, 破毁脑宫,那么亦意味着用毒再以?攻击,可将其调为原本的?纹路,从而达到修缮九宫的?成效。 此等精细活儿,堪称极其冒险之?举,是以?真宿决定优先“治疗”已然出现躯体僵硬与濒死症状的?人。这对真宿次紫府的?负担极大,即便效率全开, 仍然治疗得颇为缓慢。 这对真宿的?控术能力而言,也?是一种挑战。他以?往走的?路子大多是力大砖飞,甚少注重精细的?控制。好?在修复丹田时?所用的?“穿针引线”给他打了?个?很好?的?底, 一切不过是厚积薄发。多次尝试下,真宿一次比一次熟手,时?长亦在减短。现下替顾熙“治疗”,更算得上驾轻就熟,不过一刻钟便已毕了?。 原本犹如?废墟的?九宫,被墨色重塑一砖一瓦,精心雕琢,直到最后一抹墨色回流到真宿的?掌心,顾熙感觉脑中久违的?清明,宛如?卸去了?长年的?沉疴。 嘴角的?痛感前所未有的?鲜明,这回他不再往上添新伤,因为着实太疼了?,但这种疼痛贯穿了?他的?整个?人,没了?那种如?同隔断了?一层的?钝感,淌下的?血也?不再是黑血。 顾熙简直不敢置信。进来前,他想不到真宿对前头的?其他人做了?什么,才会露出那样?的?喜悦之?色,但他死也?想不到,竟是因为这个?。虽不知真宿是如?何?做到的?,但这种变化,简直就是重生。 清醒竟是这般奢侈之?事。 真宿见他眼?神都清澈了?,知晓自己又成功了?,微微扬了?下眉,对他道:“出去罢,替我唤下一位进来。” 顾熙掰着手指,深知自己应当道谢,却迟迟说不出话。他垂头望着自己不知被多少人碰过的?皮肤,人是清醒了?,但无疑得直面最真实的?痛苦。他现下连嫉恨的?立场都没有了?,他最厌恶他人高高在上,厌恶只有他人是出尘无瑕的?,现下却连拿眼?去瞪人的?勇气都没有了?。 真宿不知他半晌不动是在想什么,而自己手感正?好?,并?不想耽搁下来,遂催促道:“快去,就在房里候着,别到处去。我等下送你回去。” 顾熙心底顿时?涌上了?一丝说不出的?甜,几要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知真宿为何?对他这般好?。可他捕捉到了?有些陌生的?词,迟疑道:“……回去?”他能回去何?处?他还有归处吗? 真宿解释道:“顾以?向在京中买的?房子。” 顾熙心里骤然一紧,“……是阿向让您来的?吗?!” 真宿点头。 自家弟弟竟在宫里混出头了??都能让这样?厉害的?人来助自己脱离泥潭了??顾熙这回是当真觉得自己在做梦了?,一时?顾不上心底的?那股别扭劲儿,他顺从地起身?,从房间走了?出去。 第104章 迈过门槛,浑身?一轻,没了?烦人的?痒意与麻木,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那一刹那,顾熙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一如?前头的?所有人。 . 处理好?福颐院的?事情,再将顾熙送到顾以?向的?宅子,这时?天色已黑透,接近戌时?末。 真宿随口就道:“宫门早已下钥了?吧,不若今夜就不回宫里了?。” 暗卫适时?出现,劝道:“一直有专人候在宫门处,随时?皆可回。大人请回罢。” “……”真宿瘪了?瘪嘴,只能坐上挂着銮铃的?马车,朝着远处的?红墙驶去。 真宿没想到的?是,候在宫门的?不是什么宫人,而是鸩王本人。 鸩王的?脚边散落着一些纸片,而鸩王的?脸色则沉得能拧出墨水来。 真宿猜测那大概是暗卫提前发回来的?信函,鸩王定然是知晓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了?。 鸩王大步走至真宿面前,抓起真宿的?手腕,寒声质问道:“你摸了十个人?” 躲在暗处的暗卫一瞬间冷汗直流。提醒真宿先斩后奏的?是他,但他并?非是让真宿干这样?的?事儿啊!!!还不如?当真斩个?人呢! 真宿则顿住了。那怎么算得上是摸啊,他仅仅是碰了?下他们的?太阳穴而已。 可是他又不能说是在给人治疗,这没法解释。故而真宿只能拱到鸩王怀里,试图蒙混过关,语带委屈道:“臣饿了?。” 鸩王自然不是好?糊弄的?主?,斜睨了?一眼?埋在自己颈窝的?人儿,一把?抱起了?真宿,将他放上步辇。待回到正?仁殿,便是先用膳,后算账。 深夜。 两道交叠的?影子映在周围暗金底色的?屏风上,影子与屏风上的?盘龙纹,某个?刹那间,竟融为一体,极尽缠绵。 低低的?喘息声,若在外头聆听,会被床榻的?实木摇曳的?声音所覆盖得死死的?,但若近在咫尺,便会充盈着双耳,连金珠耳珰亦为之?轻震。 鸩王身?量本就高,坐在真宿身?上就显得更高了?,而那抹颀长的?影子却弯下了?腰,低下尊贵的?头颅,去封住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嘴。 “陛下,又是您说要在上面的?。”偏偏真宿每回都能在深吻中寻着间隙,逸出话来。 “……”鸩王眯起凤眸,一面抵住直入骨髓的?战栗迭起,一面牙痒痒道,“还未同你算账,今日被你碰了?的?人,庆儿道朕是砍了?他们的?头好?,还是把?你两手废了?好??” 真宿能觉察出鸩王此言中暗含的?杀意,鸩王的?话绝非玩笑,他似乎是真的?想要杀了?那些人,或是废了?他的?手。 鸩王眼?眸一黯,已然在想象着真宿双手无力,只能事事依赖他的?可怜模样?。 真宿本能地感到一股寒意,按在鸩王腰上的?手,猛地错力,等于使劲捏了?一把?。 腰侧本就敏感,这么一捏,即时?打乱了?鸩王的?晦暗念头,又一次卷入到了?惊涛骇浪的?浮沉之?中。 真宿看着鸩王眼?角溢出的?狠意,听着对方情难自禁的?急促喘息,缓缓垂下眼?睑,掩去金眸里细闪的?情动。 翌日。 真宿虽算是将人哄好?了?,但能去的?范围收缩了?,出宫得打报告,卡半日都不给他处理。 怕日久生变,真宿只能立即去寻顾以?向。 好?在顾以?向有他的?门路,无法离宫亦能知晓顾熙已平安。 顾以?向以?为福颐园控制了?他哥,才义正?言辞地拜托真宿走这一趟,但实则不然。不过真宿没有告诉他真相,毕竟任务太过轻易,他怕对方会反悔。 “哥哥精神头不错。”顾以?向面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难得显出了?几分稚气。他撑着病体起身?,朝真宿深深地鞠了?个?躬,“真心感谢。庆大人有何?想问的?,微臣尽可解惑。” 真宿开门见山道:“界外之?人是如?何?附身?吴叔的??” “附身?……吗?”顾以?向沉思?了?一会儿,抬眼?直视真宿,“最开始,他们是从天外降下‘圣言’,予臣指示,观星测算等事,非臣本事,而是臣照猫画虎罢了?。但他们一次又一次地预言成功,变相抬高了?臣之?能,令臣被潘大人安排到了?钦天监。” “后来,他们教臣使用龟蛇筹,摆出卦象。臣虽不知那究竟有何?作?用,但自那一次起,臣就开始生出白发,手逐渐变得跟五旬老人一般……” 顾以?向又徐徐道来许多内幕。最后真宿统合所有,再一看,发现顾以?向便是充当了?那群人的?心锚,以?其为中心,再通灵至近处的?人或动物?身?上,抢夺身?体控制权,对真宿进行仇杀。 “臣可替您算出,下一回,他们会附身?到何?人身?上,以?及何?时?。” “可你前头不是说,观星测算非汝之?能。”真宿困惑道。 “其实,蛇龟筹算,臣还真学到了?皮毛,不然也?不能算出您前来寻我。”顾以?向微微一笑。 下一刻,一个?蛇龟模样?的?壳与几片筹散落在床榻上…… 临走时?,顾以?向喊住了?真宿。 真宿回首望向他。 顾以?向嘴唇微启,对他说了?一句话。 离开尚仪局后院,真宿脑中还在回想着顾以?向的?话——“当初若是您被潘大人选中,兴许就没有后头的?这些事了?。” 当初衣衫褴褛错过了?外府遴选的?他,与跟着潘掌印的?车舆而去的?顾以?向,全然走上了?不同的?路。 “呵。”兴许这就是命运的?神异之?处,但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那群人追着自己而来的?果。 . 这一天天的?,鸩王盯他盯得愈发紧了?,就连沐浴都要在对方的?视线所及,而偏偏他金身?将成,急需一个?可供独处的?地方,洗髓伐骨。 距界外之?人攻进来还有两日。 真宿寻到鸩王,道:“臣想去碧霄宫浸浴。” 鸩王很大方地首肯了?,岂料下一刻,鸩王便揽住了?他的?腰,这架势很明显是要与他同去。 于是真宿硬着头皮道:“臣想自己泡……” 鸩王的?目光在真宿面上游移,似在审视真宿是真的?想独处,还是别有谋算。 沉默意味着拒绝。真宿等不到鸩王的?同意,一时?情急,便脱口道出了?老听顾以?向喊顾熙的?称谓。 “哥哥!” 鸩王猛地怔住了?。 ----------------------- 作者有话说:物理年上:真宿(祖宗级别) 精神年上:鸩王(爹系) 耶三十万字啦! 第91章 重塑金身 鸩王良久未动, 真宿以为他对此不喜,正准备换个?叫法?哀求试试,鸩王却蓦地出声了。 “再喊朕一次。”鸩王道。 “?”真宿愣了愣, 歪头道,“……哥哥?” 鸩王扯了扯唇,似笑非笑地揉了下真宿的?脑袋, 嘱咐道:“别泡太?久。”说罢爽快回身?,率着一众下人离开。 真宿松了口气,独自前往碧霄宫。 碧霄宫的?浴池依然那般宽敞, 真宿褪下衣物, 赤身?没入池水,在池底打起了坐,然后阖眼?内视。 《五至经》中至毒的?伐骨洗髓与寻常的?伐骨洗髓不同,需浸泡的?并非洗髓丹方所制的?药水,亦非天?然赋有灵气的?特殊灵髓池水,而是五种毒液, 简称“五毒”。 要提取出五种毒来, 对真宿而言,委实再简单不过了。自入宫以来,为着修炼至毒,他累积的?毒素五花八门,有食物腐败之毒,秘五石散、砒霜等石毒,夹竹桃、曼陀罗等草植毒, 另外还有情毒,丹毒…… 是以真宿择出五种毒性最强的?,从金丹中萃取重制, 再释放于浴池之中,直至池水尽数被?染黑,透不出一丝清澈,乌汪汪地泛起石油般的?光泽。 没有至纯至净的?灵气洗刷经脉,唯有至毒至恶的?毒液侵蚀他的?身?体,一遍遍地将经脉彻底附着上毒,打磨成墨色的?经脉,通达全身?。 作为以极武道进入仙班之人,真宿早已将肉.体锻到极致的?完美,然而随着金丹破碎,维持不了这般完美的?真仙体,以至于只?能用毒堵住关窍,以最低限度来运作真仙体。此时此刻,是时候将所有关窍重新打通,解除真仙体的?界限,并将骨肉心髓都涤荡淬洗一遍,直至排出所有污浊。 五毒覆无真,心毒源芳华。 虫破蜕,芽破茧,蛇破土,万象环生,掘之新境。空问金身?为何物,即身?披坚甲丹田固,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半个?时辰后,云萦雾绕的?池水表面浮着游鱼般的?雷电,将池子?边缘的?鎏金盘龙柱映得?金闪闪的?。 第105章 紧接着,比金光更亮的一双金眸,于黑水中缓缓睁开。污得发稠的毒水在真宿的体外结成了一层壳,此时逐渐破裂,簌簌往下掉落。 随着真宿起身,遍布着金色纹路、足有八尺之高的黄金比例身躯,便从浓浓的墨色中破出,袒露一身欺霜胜雪的肌肤,散发着圣洁的光泽,彷如天神降临。 一身绝美的肌肉线条一览无遗,眼看自己重回最佳状态的真仙之体,真宿眼中止不住透出满意之色。 他知晓,他这是金身既成。 然而未及高兴多久,一阵感应从远处极速传来。 “怎么会!”真宿察觉他在汤荃身上留下的毒,起了猛烈的反应。 而汤荃,正是顾以向为他算出来的,下一位会被附身之人。 “哼。”竟提前了两日之多。与顾以向推测那群人即将侵入的时日不同,好在他留了一手,在汤荃身上下了毒,以监视。 真宿翻上池畔,利落穿上短了一截的衣裳,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已不是用发身所能蒙混过去的。 可要压制金身,恢复先前的模样,他一时半会想不到对策。 汤荃那边迫在眉睫,真宿心一狠,索性就这么冲出了碧霄宫,直朝汤荃所在的蝎影殿而去。 于是数个守在碧霄宫周围的银虿暗卫,纷纷傻眼了。 “等等,那、方才冲出来的,是何人?!” “不是庆大人吗?!” “你什么眼神!那人只是穿着庆大人的衣服,但身材要魁梧多了!!咋可能是庆大人。” “……你是说,有野男人穿了庆大人的衣服,从碧霄宫出来?” “……” “…………” “还不快追!!我进碧霄宫看看庆大人可有恙否!” “好!!” 一炷香前,乌云遮月,将天上两双碧蓝眼眸一并遮住,但并不能遮挡它们穿透一切的神识。 “真君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布局。” “若是被真君发现,依真君那圣人心肠,定会阻止我们。绝不能暴露,这一回就将魔头彻底解决。” “除了初次侥幸使出了灵气,这阵法就触发禁制,锁定了我俩,无法再用。不若这回我同你一起操控活偶,趁那魔头自以为将你驱逐了,再转交给我,予他最后一击。” “好!上回只是大意,那个老头的身体也不堪用。这回他断然不会那么幸运了。” “这次定要正本清源,将魔头彻底消灭,那种渣滓不配与真君相提并论!凡是跟他沾上点边儿,都是对宗门的侮辱……” 言毕,两双蓝眼不约而同地阖上,隐于夜色。 而在蝎影殿当值的汤荃,骤然踉跄了一步,抬起的眼眸在微弱的烛火的照耀下,显着深邃似海的碧蓝色。 未待她行动,视野之中竟出现了她的目标—— 真宿面无表情地慢慢走到了汤荃面前。身上的衣裳因极其不合身,看起来颇为凌乱恣意,衬得真宿神祇一般的金身自带一股野性不羁,而那袒露在交领之外的金色纹路,则炫目得足以灼伤“汤荃”的眼。 “不、不可能!此界没有灵气,你是如何恢复金身的……”“汤荃”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明明对方上回还不是这样的。偏生神识之中,那大盛的金光直刺她的双目,令她不受控地涌出了两行血泪。 “好痛!!——”“汤荃”死死抱住了头,却阻止不了真宿身上的金光穿刺其神智,灼烧其魂魄。 真宿一言不发,只用那双金眸定定看着她。 折磨了不过一盏茶功夫,却仿佛过去了数个时辰之久。 “你、你个魔头!到底修了何种魔功……”“汤荃”好不容易才从催折灵魂的苦难之中清醒过来,本欲再叱骂,却发现自己喉咙发不出声了。紧接着,不过一眨眼,真宿竟贴脸闪现在她眼前,金眸就如同两轮圆月,她则如同地上海水,涨退全凭对方掌控。 亦是从这一瞬开始,万物流动都变得极缓极慢。 她看到自己的脸逐渐被一只手掌所覆盖,而在彻底覆上的前一刹那,于指缝间她瞧见了某人扬起的一侧嘴角,冰锥般的尖锐话语,逐个字逐个字地扎入她耳中—— “我就是这样教你们的?视人命为草芥。那便让你们当一回草芥罢。” “汤荃”心尖一颤,刻印在身体里的恐惧顿时随着记忆鲜明了起来。 可真宿根本没有给她回忆的余地,五毒注入“汤荃”的顶窍,转眼间便冲入其体内精准捆缚住了里头的两个魂魄。 “!!!”快脱离—— “?!怎么发现我的!!”你不可—— 脱离不了!!祖、祖师爷! 你不可杀我们!!! 下一刻,两抹魂魄正欲呐喊出来的话语尽数破碎,被留在了上一瞬,与尘埃一同无声无息地消弭于这方小世界。 真宿冷漠地望着天上,接住了正要倒下的汤荃,将人放到椅子上,指尖漏出一丝夺回来的气机,灌入汤荃顶窍,及时停止了汤荃的衰老,她发间几簇白发重新变回了乌色,融入一头青丝之中。 这时,在真宿的神识中,暗卫们的身影正往此处逼近。是以真宿一个转身,适时隐匿于黑暗之中,曳步离开。 “吴叔……”徒留下一声带着哽咽的叹息。 修仙界,清玄门。 管理魂灯的仆从,原本昏昏欲睡,忽而一阵妖风拂过,属于真传弟子的架子上,竟同时熄灭了两盏魂灯。 仆从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当即屁滚尿流地爬出了殿,往上递消息。 很快,整个内门都知晓了两名前途无量的真传弟子,下个月即将代表宗门参与天元比斗的元婴期佼佼者,却于赛前倏然暴毙,神魂俱灭。 尸首则被发现仍跪坐在他们峰上的洞府之中,七窍五脏六腑皆腐烂,仿佛被什么野兽从体内啃噬过一般,可是何处都没有被入侵的痕迹。 遂成了一则骇人听闻的悬案,甚至险些生起了与有竞争关系的宗门之间的龃龉。 而宗门的新晋长老——疑莲真君,主持了二人的祭事,于百万人前,落下一滴垂怜众生的仙子清泪,美得令人窒息,之后引得下界人人传唱,爱慕者无数,而其中不乏修仙界的风云人物,甚至有为其大打出手的,风头一时无两。 真宿对修真界的事情无法探知一二,而复仇之后的空虚正笼罩着他,于无人的暗处,独自静默。 而何处都寻不到真宿的银虿暗卫,不得不详实上报鸩王,包括从碧霄宫离开的不明人物。 哪来的男人?鸩王额角一跳,登时握碎了手中的玉简。随即甩袖步出正仁殿,亲自去逮人。 ----------------------- 作者有话说:ps:此文中的八尺,约为两米二以上,两米五以下。 第92章 随侍 卌贰 真宿抬头看着雾蒙蒙的夜空, 无光映照的金眸,透着孤寂的灰调。 未几,无需开启神识, 真宿就察觉到一丝再熟悉不过的龙息,正往他所在之处接近。 “……”究竟是如何发现他的? 真宿知晓对方的敛息术在他之上,但不知自己敛息后照样躲不过对方。 真宿低头打量身上那压根遮掩不全的短小衣裳, 打量自己不似人类的修罗体格,蓦地暗叹一声。 无法,只能那样了。 真宿阖上眼, 当即运转毒素, 附着到自己的骨髓之上,顷刻炼至融化。 “呃啊——”痛吟逸出喉间,那疼痛绝非常人所能想象,然而真宿真仙体过于能打,毒抗奇高,须得将毒增幅数十倍, 才勉强融得了这骨头。 此等骇人术法, 堪称邪术,即便有人能忍得住剧痛,也极难办到。得亏真宿刚刚练就了金身,可再生骨肉,以此将身体调回先前的青年模样。 是以当鸩王赶至时,眼前之人便是这么一副楚楚可怜相—— 那双素来给人疏离感的金眸,此时正蒙着水汽, 朝自己望来,眉心微蹙,眼角稍稍耷拉, 挂着凝结的泪花,瞧着好不委屈。而随着自己靠近,那双手很自然就攀了上来,勾住了他的肩颈。 见真宿对自己如此依赖,当即抚平了鸩王内心的狂躁。兼之未曾嗅到有旁的男人气息,于是很快便将什么野男人抛诸脑后。 鸩王挤到了真宿身边,见真宿似乎很难受,用手背探了探真宿的额头,接着又像是给小儿探热一般,潜进衣领里去,摸真宿的背,岂料摸了一手的湿汗。 鸩王着急道:“哪儿不舒服?” 第106章 真宿摇了摇头,眼中?浮上笑意,“见到哥哥就好多了。” 此话却不假,鸩王身上的龙气又一次如甘霖般滋润了真宿,大大减弱了真宿身上融骨与生骨所起的疼痛与麻痒。 听到这句话,鸩王拿着帕子的手倏然一滞,嘴角一时没压住,悄然上扬,随即又压下,装作若无其事,帕子伸进真宿衣服里,为他擦拭后背。 “总是到处跑,也不打声招呼,让朕挂心?。”鸩王冷着声斥责,但动作却轻柔又仔细。 与此同时,真宿发现鸩王拥着自己的力度变得?愈发紧,看出他就是喜欢自己这么喊。故而将头挨到鸩王颈窝,顶着鼻音道:“对?不住,哥哥。”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御花园的一座八角琉璃瓦亭,坐着的地方说宽不宽,说窄不窄,不过真宿还是一个劲地往鸩王身上靠,浑身重量都压到了对?方身上。 鸩王眼底逐渐聚起与天上的乌云一样的阴翳,暗自欣喜于真宿对?自己撒娇。 殊不知,真宿其实是没法走路,生骨太慢了,他眼下身体软塌塌的,根本支不起身。因?此别无他法,真宿只?能依偎着鸩王,同时寄希望于不会被鸩王察觉出异样。 鸩王都被黏得?找不着北了,自是察觉不出。不过片刻,他就实在抵不住真宿这股黏人劲儿,心?里软得?不行,某处则相反,遂将人按在亭子里亲了起来。 直至将真宿的丹唇染上自己的龙涎,变得?水光潋滟的,鸩王的眸光愈发晦暗,犹觉不够,拨开真宿的衣领,就要往下留下自己的印迹。 而藏在不远处的一众暗卫,此时各个都恨不得?自挖双目,自废双耳,可?又不敢不戒备。即便他们不专门去盯着,但凭借出色的五感,那亭子里的动静,于他们而言,无异于活春.宫。 真宿垂着眼睑,叼着金项圈,姿态慵懒。他不是当真反抗不了,只?是想着不安抚一下鸩王,今夜之事不好含混过去,毕竟那群暗卫都瞅见他真仙体的模样了。 窸窣的衣物摩挲声,在开阔的花园里显得?微不足道,但真宿猜测周遭的暗卫定?然都听得?真切。他倒不在意被听去,不过某位昏君就不是那么“大方”了。没亲几下,鸩王便扯住了缰绳,猛然想起,他们现下跟幕天席地没太大区别,也就多了个亭子的顶。 “咳,回去罢。”鸩王用拇指拭去嘴角的水渍,替真宿拢好衣服,欲要扶真宿起身。 然而真宿半躺着没动,因?他骨头仍未长好。只?见真宿抬起手臂,忍着羞耻道:“哥哥抱?” 鸩王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向正仁殿走去。 . 日上三竿,错过早朝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大宫女见怪不怪,更不会为此去打扰一二。 龙床上的二人,一个桎梏着怀中?人,蹙眉闭目,一个则枕着对方手臂,眼波流转。 真宿等了半晌不见鸩王有醒来的打算,不禁陷入了沉思。 每回侍寝过后,鸩王似乎精气神都不怎么样,还明显嗜睡了不少?,先前总是睡眠极浅的人,现下睡得?有些过于沉了。 他则截然相反。 总感觉自己身上的魔气愈发稀薄了。前两日他用铜镜照过,见自己后背的五重瓣刺青,竟淡了许多,降为了三重瓣。他原本还打算以毒攻毒,用毒素去覆盖刺青,以消磨身上的魔气,但他什么都尚未来得及实行,眼中?的赤色便已尽数褪去。 即便是昨夜杀掉那两人的时候,他后背的刺青亦没有再?升起多少?热度。 因?此,那完全是在他清醒且自主的情况下,杀的人。 他并不悔。 只?是,莫非跟鸩王亲热,无需练专门的双修功法,也能起到净化?魔气之用? 可?自己入魔程度减轻,鸩王理应不会再?轻易受蛊惑才对?,但鸩王总是动不动就把他往龙床上拐。且对?方似乎并没有从情.事中?得?到增幅,反而负担不小。 真宿甚是担忧地抬眼看向鸩王,指腹轻抚鸩王微微发黑的眼下,试图摄一下鸩王体内的毒。 然而指尖并没有蓄到一丝墨色。 真宿正欲将手挪移,探向其他地方摄毒时,鸩王的眼睫微微一动,旋即垂眼望向真宿,声音低哑道:“庆儿醒了?” “陛下晨安。”真宿默默收回手,从鸩王的怀里起身,然后递话给?外头,让送新的衣裳进来。 鸩王慢了一拍,没拦住真宿,也就随他去了。鸩王只?感觉身上跟背了重物似的,沉得?不行,尤其他的头。而紫府也如同老旧缺油的机关,运转卡顿,同时后背竟发着烫,有如火燎。 真宿本想着伺候鸩王更衣,但被鸩王拒了,反倒一手包揽了真宿的穿戴,仔细到兜肚和长袜的系带都得?经?他的手,然后将散落在地的金手镯金脚环都给?真宿一一戴上,最后再?将垂坠着金链的项圈扯出来,放至衣领之上。 鸩王望着被自己打扮得?精致的真宿,满意一笑。 “庆儿去外间洗漱,朕待会就出来。” 真宿瞥了眼鸩王稍稍恢复了精气神的深邃眉眼,点?头离开。 待真宿走远,鸩王打坐运转龙气,清心?明目,简单粗暴地将背上的热意压制了下去。 接着方去更衣,途中?经?过一面落地铜镜,但未作停留,也就未能发现,他后背竟显现了四重瓣的莲花刺青。 . 钦天监。 前来办离宫手续的顾以向,尚未走出衙门,便被真宿扬声喊住了。 顾以向双眼一闭,踌躇片刻,终究是认命地向真宿挪步而去。 真宿未发一语,神色并不严厉,但顾以向还是感到了无形的压迫。他的身体止不住震颤……毕竟真宿能活下来,那就意味着,那两位“神明”般的存在,亦非真宿的对?手。 这委实是他不曾想到的。他原以为,会被人追杀至此的魔头,定?然是落水狗,对?凡人或许是强势方,但对?上那些仙人,怎么也不会是对?手。谁成想,两位神仙都制服不了真宿。 他是烂命一条,可?他必须为即将独留于世?上的哥哥做好筹谋。真宿此人虽看着和善,但跟鸩王牵扯过于深了,关系超越君臣。而他间接协助过太后的势力暗害鸩王,于情于理,真宿都不可?能放过他。为了不连累哥哥被处以极刑,他不得?不借“神明”之手,以图将真宿解决掉。 是以他故意将错误的时日告予真宿,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岂料……即便如此,站在他面前之人,仍是庆掌印!他全然算错了!! 顾以向跪在了真宿面前,可?真宿眼也没眨一下。 “呵,是故意的啊。”真宿笑了一声,叹道。 顾以向拼命吞咽唾沫,重重磕了一下头,“请饶恕小人的哥哥,一切的罪孽都是小人造的,与我的哥哥无关,求大人放过他!!” 真宿用鞋尖垫在了他的额下,没让他继续磕,但凝聚在指尖的一丝气机,被真宿放掉了。 想来是他太天真了,竟只?打算驱逐这种间接加害过鸩王和吴叔的家伙出京,甚至还为其留了恢复身体的气机。 真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哂笑道:“被他们利用,可?你未尝不是在利用他们,是我小看了你。” 说罢,真宿看也不看顾以向,转身离开了。 顾以向忽然生出一种直觉,觉着自己可?能错失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机会,登时心?慌至极。但比起这些,他还是最担心?对?方会对?付自家哥哥,于是踉跄着奔往宫外的私宅。 真宿自然不会花什么心?思去对?付无辜的顾熙,因?果已了,他现下要前往另一个地方。 尚仪局衙署。 “顾灵台郎走了?”尚仪局的总理太监凑到提督太监旁侧,八卦道。 “走了。”提督点?头。 “哎,好好的娃儿,怎会得?了那样的怪病……真令人唏嘘哩!”总理话锋一转,又接着道,“要是当初从外府选上来的,是现今圣上身边的那一位,那就好了。” 提督偷觑了眼坐在上首,让侍人用象牙搔杖伺候着的潘掌印,拧了拧总理的腰侧,小声提醒他:“仔细你说话!” 总理骤然老实了。 孰知,过了片刻,上首传来潘公公尖利的声音:“马公公说得?倒也没错。” “是吧是吧!”总理得?意地乜一眼提督。 然而,下一刻,潘公公便向他走了过来,用狠劲扇了总理一巴掌,地上立时跌落两颗带血的臼齿。 “大、大人!”总理当即稽首求饶,“奴婢错了!大人息怒!!” 潘公公轻嗤一声,命一旁的侍人数够一百下,才许他停下磕头。 很快,地上红色蜿蜒一片。 提督被吓得?大气不敢出,也不忍去看,只?默默收拾着手里的物什。同时心?下叹道:那一位果真是潘掌印的不可?言说。自对?方救驾有功,坐上掌印之位,与潘公公平起平坐,甚至对?方更近圣听,亲伺皇上,实际上连潘公公也望尘莫及。被一个曾经?连当自己干儿子都轮不上的人,爬到头上去,教睚眦必报的潘公公如何不记恨。 第107章 就在总理马公公几乎磕昏过去之时,外头忽地传来一记通传:“庆掌印到——” 三位公公登时面色各异,目露惊讶。 第93章 佞臣 壹 真宿的到来, 得?到了尚仪局上下隆重的接待,这放在别的人身上,无论何时, 都是不曾有过的礼遇。 单主事经人通传,匆忙赶到衙署,却发现真宿早就被迎到了潘掌印所在的隔间, 商议事情。 “本官前来,就是想看看可否有什么好苗子?,为御马监充备一下人才。” 尚仪局的上层所有公公都挤入了房中?, 目睹着帝王跟前的大红人, 兀自坐在了潘公公的右上首,只对潘公公拱手问?候,便翘起腿,直接发问?。 众人恍惚片刻,想起来皇上确实计划过扩充军备,以?应对国境线的延长, 所导致的边疆防守刚需。 御马监作为军事机构之一, 自然也在计划当中?。 之前也有人同他们?打过招呼,道御马监会来要人,就是谁也没想到,会是庆掌印亲临。 尚仪局负责内务和用?人,局里的人多少?都跟真宿打过交道,并非初次见到他本人。但这般近距离接见,还是叫他们?看迷了眼。 谁让真宿的美貌太过有冲击力。明明长相算不得?柔, 一眼便能看出是男人,跋扈的眉眼间却透着一丝媚。不同于?娈童伶人的雌雄莫辨,身段亦比寻常太监修长, 不敷粉抹面,却有着堪比上了妆那般浓重昳丽的五官。不似阉人,不似娈童,不似妃嫔,偏偏又?皆是他之身份。 正是如此矛盾的气质,致使真宿在人群中?,轻易就能成为最夺目的一位。 潘公公面色阴沉,不由得?暗忖,当初若是在遴选见到此人,他定不会任由其野蛮生长。那么此时此刻,便不会有对方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可能。 潘公公不发话,底下的人也不敢贸然插话,他们?便将目光转移到了总理公公身上。 可惜总理公公嘴里还含着血,不得?已捂着腮帮子?,根本没法说话。于?是由提督公公走上前去,仔细询问?真宿的要求。 真宿要求很简单,就是寻常用?人的要求,简单到众人心思都活络了起来。并非要提携什么人,那么这种?小事儿根本没必要专门走一趟。他们?不禁揣测,真宿此行估摸着是想同他们?这些宦官走走关系。 恐怕龙恩盛宠,已然不稳。这是在给自己寻后?路啊! 于?是公公们?邀真宿参观局里,各种?明里暗里塞小金叶,赠布匹茶叶,甚至还有让小太监贴身伺候真宿。 真宿金眸一眨,长袖一拂,只除了小太监,其余通通笑纳了。 自这日起,若非真宿在城中?没有私宅,不然大门门槛怕是要被送礼之人给踏破了。 即便真宿基本都在鸩王的眼皮子?底下走动,但官场里的老油条,送礼手段五花八门,很多根本挑不出错处。不过一旬,流水的金银财宝、名家书画便堆满了真宿的小小耳房。而潘公公那边也沾了光,前来结交与行方便的官员无数。 真宿这般明目张胆地勾结、抬举宦官势力,无疑引起了诸多大臣的不满,抨击真宿的奏本数不胜数。 却迟迟不见鸩王发作,众怒不平,太子?被推出去做说客。 于?是太子?就看见鸩王将真宿唤到身边,面上是惯常的严厉,墨瞳中?甚至透着几?分阴鸷,不过那素来不是对着真宿的。太子?心底一颤,不禁心想:到底是触到了鸩王的逆鳞,作为附庸皇权的随侍,竟想谋求更大的权力,没有一位君王能容忍这样?藐视皇权之人。 鸩王道:“以?后?不许收他们?的礼。” 真宿尚未回话,鸩王又?道:“朕送的,庆儿可是不喜?莫非他们?送的比朕的还好?” “……”太子?霎时哑口无言。 真宿却解释道:“不收白?不收,陛下不也借此抓拿到数人的把柄了么?况且他们?要臣做的事,臣都没做,算不得?贪赃受贿。” 鸩王用?力捏了捏真宿的掌心,叱道:“说了不许收,听着没有?那群手脚不干净的,朕自有办法。” 真宿见他坚持,只好撇了撇嘴,点头?应下。 鸩王一瞧他那恃宠而骄的模样?,心里就跟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一般,后?背也发起烫。鸩王当即扫落那些碍眼的奏本,把人托抱到书案上,桎梏于?双臂之间,接着用?眼神驱赶伫立在一旁的太子?。 太子?接到鸩王眼色时,还诧异于?这种?放在何时都免不了砍头?的事情,竟能摊开来说。他又?一次刷新了认知,了解到真宿在鸩王心里的地位之高,无人能敌,同时为他们?二人逾越君臣,不分彼此的关系,感到无比心惊。 更荒唐的是,在太子?离开后?,他听闻真宿收的礼,鸩王都没动,无需其上交,还一直堆在真宿的房里。 而鉴于?鸩王力排众议,朝堂上倒是不再拿此事做文章,一桩丑闻似是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京城中?,却陆续传出紫微星旁有凶兆星耀亮,国运受佞臣胁迫。偏偏城中?多地发生火灾,却查不出火源,接着又?凑巧发生了两起骇人听闻的灭门事件,一时之间城中?人心惶惶,不少?人开始将这些古怪异象、恶性之事与前头?的不吉传言联系到一起。 桩桩件件的,暗指如此明显,弹劾真宿掌印之位的奏本自然少不了。 太子?本以?为鸩王可能不会理会,可是民间对真宿的贬低和攻击之语愈发赤.裸和尖锐。一提起鸩王身边的随侍,纵是三岁小儿,日日听着说书先生含沙射影,大街小巷里平民茶余饭后?的嚼舌根,也能跟念上两?句:“凶兽吞紫薇,奸佞不除,日月无光。” 幼儿尚且如此,其余带有真切恶意的人,便更不留情面了,仿佛唾骂此人,就能扬眉吐气,不同流合污,乃是真英雄真汉子?。 上至官员,下至九流,随意何人都能将真宿视为祸害,视为妖妃,视为奸佞,问?鸩王如何忍得?了这种?事。 于?是鸩王动用?一切力量,势要洗清民间的歪风邪气与流言蜚语。 强权用?在此处,面上是平静了好一段时间,但背地里却根本不可能全压下来,只不过是变得?愈发隐晦,反弹得?更为厉害。从那之后?,发生了一切坏事,民众都习惯性地怪罪到了影响国运的凶兆之人身上。 真宿说是不在意,可鸩王发现他竟变得?沉默了许多。虽然依然粘人,但是看着鸩王总是欲言又?止,似有什么复杂得?无人能看明的情愫隐藏其中?。 鸩王莫名感到很焦虑,明明真宿同他总是形影不离,比之以?前还要亲密了不少?,真宿对自己也颇为顺从,只偶尔耍耍小性子?。但他却有种?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感觉,有什么正在悄然脱离他的掌控…… 朝堂上,争吵亦愈发激烈,有死谏文官一头?撞死在金銮殿的雕龙柱上,一命呜呼。 近来为了御马监扩兵马一事奔波的真宿,也回到了朝堂上,他赶巧就站在柱子?边上,故而直面了文官头?破血流、死不瞑目的模样?,金眸剧震。 周遭非议声跃然。 “陛下!!请勿再包庇奸人!恳请陛下将庆掌印交给刑部,彻查其在京中?的多处房产,以?及私藏在地下的黄金万两?!!” “陛下!今日不捉拿此人,朝堂上下,百姓苍生皆不能安宁!!” “请陛下三思!敕令清查御马监这一批一万良驹的源头?,依臣获得?的消息来看,这其中?断然有猫腻!” 鸩王在高台上,向众臣包围圈正中?的真宿直视而去,见着真宿那震惊无措的模样?,他无比想要去将人抱住,可朝臣之言岂是那么轻易可平息的?近日鸩王受到来自下方的掣肘并不小,国家的运作非君王一人足矣,还需要底下众臣的协作。 短短这些时日,他的真宿竟被架到了火上,成为众矢之的。而他先前为维护真宿所做的种?种?,竟成了将其推向火坑的祸首之一。 思量之后?,鸩王猛地捶了一下扶手,险些将龙椅扶手上的龙头?捶凹,接着从座上起身,冷声怒道:“诸位的诉求,朕都听见了。御马监私授种?马证一事,两?日之内,朕必有交代。至于?庆掌印,则先禁足蝎影殿。退朝!” 敕令一下,众臣跪地山呼万岁。 不少?幸灾乐祸的目光投向真宿,唯有太子?投去隐晦的担忧之色。 真宿垂着头?,跪地领命。 . 蝎影殿。 真宿躺在被杂物挤兑得?没有多少?空位的床上,枕着一侧手臂,挑着手边的金子?,往嘴里放。 犬齿轻易扎进金元宝里头?,真宿叹道:“嗯……都是真的金子?。” 啃出不甚美观的牙印之后?,真宿将手里的金子?丢一旁去,然后?又?挑挑拣拣起来,啃得?不亦乐乎。 过了一会儿,真宿对着空气开口:“小墩子??可听见不?” 第108章 不消数息,真宿的次紫府中?便传来了小墩子?憨厚的声音:“庆庆?听到,我听到了!” “我吩咐你印的杂报,可办妥了?” “妥了!明日一早就会发到各大宅邸,至于?地方上的,铁老陆说,估摸着还得?花些许时日。” “成。”那便拭目以?待,最终关于?他的舆论,会发酵成什么样?子?。真宿嘴角牵起狡黠的弧度,眸光熠熠。 -----------------------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感觉这篇节奏控制得很差,瑕疵太多,远远算不上什么成熟的作品。写得差,自然数据就差,一直没有榜单,跟读也所剩无几。而决定不申榜之后,连达到一周申榜字数的七千字都缺少了驱动力,所以更新变得这么不稳定。 我知道能看到我这些话的,反而都是愿意看到这里的宝贵读者宝宝们,所以很抱歉。着实是自己也很迷茫,才决定说出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可以调整过来,可是付出与回报差太远了,陷入自我怀疑的负面情绪很难出来。但到底是倾注了我很多心血的作品,又不舍得直接弃掉。很难受,不上不下地卡在这里。甚至都还没有把第一卷收尾。 什么都改变不了,可能这就是我这种眼高手低的人,应得的结局吧。 争取下个月能写完剩下的七八章……先这样。 第94章 佞臣 贰 小?墩子?犹豫了会儿, 到底开口道:“庆庆……为什么?要这么?抹黑自?己?” 虽然他不?识字,但真宿是通过传音予他,再由他传达给旁人, 让识字的?人用纸笔记录下来,再行印刷。 真宿只含糊道:“迟早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只是让其加速罢了。”他的?时?间不?够了。 小?墩子?自?是没听懂,但他盲目相信真宿, 真宿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小?墩子?会办好?的?。”他向真宿保证。 “小?墩子?真厉害。”真宿轻笑?一声,声音直接传至小?墩子?的?脑中, 但小?墩子?却感觉那声笑?传到的?是他的?胸腔, 随之微微一震,胸口发烫。 . 真宿被禁足,但鸩王要去探看,谁也不?敢提出异议。于?是鸩王时?不?时?去蝎影殿看一眼,甚至早午晚三膳皆经由鸩王把关,除了不?能随意走动, 一切跟以前也没有太大差别, 反而更有金屋藏娇的?味道。 不?过对御马监的?全?面调查亦在?如火如荼地展开。 “这批马匹,看品相,显然是北国的?种,但是边关却没有相关记录,那么?便只能是走私进来的?。这么?大的?数量,成规模的?走私,背后之人的?实力?不?容小?觑。”刑部的?如此说道。 “吾国的?战马资源素来薄弱, 唯有边疆那边一两城的?战马可媲美枫国的?‘丹芦马’。而北国虽没有枫国明目张胆,但他们亦是凭借优越的?马种,一到难熬的?冬日便进犯北边。”言下之意便是, 这批战马能成为北边必不?可少的?战力?,如此耐寒的?优越品种,足以弥补姩国的?上等战马缺口。 “只能道,有人心是坏的?,但办了好?事。”刑部众人皆摇了摇头。 不?多久,他们便已调查完毕,此事意外?的?并不?难查。然后去到鸩王跟前禀报。 “御马监一事调查得如何?”鸩王面色沉郁,比之以往威压更甚,众人瑟瑟颤抖,斟酌片刻,方才细细道来。 “臣查到,御马监为走私的?马匹背书,亲下官家?认证,接着再以极高的?价格购入这批战马。背后的?金钱交易已然触犯了律法,望陛下下令抓拿庆掌印,允刑部进行监禁与盘问。” 鸩王蹙着眉,骤然捏紧了手?中的?紫毫笔。 久久等不?到鸩王的?敕令,底下的?刑部官员不?由抬头,以目光催促。 “咔”的?一声,紫毫笔到底拦腰折断,然后便听鸩王道:“抓拿一事容后再说,朕亲自?去审问。” 说罢,鸩王从大宫女芷汐手?中取过外?氅,玄色大氅在?原地舞出一圈墨浪,旋即披到了鸩王肩头,接着便要移步蝎影殿。 刑部的?在?后头叩首哀求:“陛下!这不?合……不?合规矩啊!” 然而鸩王的?身影已然离去,众臣心底俱寒,深知鸩王必然狠不?下心,这回估摸着仍是拿真宿没办法。 实在?是昏庸!佞臣当?道,姩国谈何未来?!众臣不?禁如是想。 蝎影殿。 鸩王走进真宿房间时?,真宿正缩在?床榻的?角落里,肩膀微微颤动,背对着房门。 鸩王疾步走近,坐在?床沿时?,想起自?己一身寒气,便顺手?将外?氅脱去,挂在?了床角的?架子?上,然后不?可避免地对上了柜子?上的?螃蟹灯,注视须臾,冰寒的?目光不?由得放柔。 待鸩王转向真宿时?,真宿已然翻了过来,手?里拿着个桂花糕在?吃,那掉下的?渣渣沾到了唇上和领子?里,于?是另一只手?就?忙着捻碎碎。 “……”以为他在?哭的?自?己,似乎有点被怒火冲昏头了。鸩王眸光一黯,责怪道,“不?许躺着吃,不?怕噎着。” 然后抓着真宿的?手?,将剩下的?一小?块糕点伸至自?己的?嘴边,启唇吃下。 真宿立时?瞪圆了金眸,下意识舔了舔唇,不?过到底没跟鸩王计较,坐起身,问道:“没到晚膳,陛下怎么?来了。” 鸩王不?语,环视四周胡乱堆放的?钱帛书画,方将目光落回真宿面上,“御马监的?事,查清了。有什么?想跟朕说的??” 真宿打量着鸩王的?神色,犹豫了一下,道:“他们跟我说,只是丢失了进关的?证明,可以补,但需要半月。陛下定的?采买计划,仅有十日,不?得已就?走了下捷径。反正都是好?马不?是?” 鸩王亦在?打量真宿。放在?以前,真宿断然不?会这么?轻佻骄傲地与自?己说正事。是不?是自?己近来过于?纵容对方,纵坏了,致使真宿做事全?然没了顾忌。 他虽不?愿皇宫的?框框条条将他的?真宿束缚住了,但是到底是活在?王朝之中,如今真宿的?风评,几近等同于?他的?风评,太后代表的?外?戚势力?与世家?势力?虽然遭到了拔除,但是尚存潘程方的?那一派势力?。 鸩王的?指腹擦上真宿的?唇际,替他抹去糕点碎渣,然后放入口中亲尝了下,很甜。 “那朕没收一半购马的钱,没有异议罢?” 真宿想说随便,但想起来须得维持自己的佞臣形象,忙改口道:“一半?也太多了!” 鸩王低头闷笑?,“行,这回朕替你出了这笔钱。但没有下回。” 真宿顿时?有些语塞,眼神复杂地盯着鸩王的下颌,没有将视线上移,直视鸩王。他顿了顿,道:“谢谢哥哥。” 明知真宿只有在?有所求时?才会这么?称呼他,但鸩王仍是轻易就?被顺了毛,连带点燃了欲.火。 “还未入夜呢,陛下。”真宿挣扎道。 鸩王骤然起身,真宿诧异,以为鸩王竟能听进去了,却发现鸩王没有离开,而是走去点亮了螃蟹灯里的?油芯,幽蓝的?灯光在?这通明的?房里并不?明显,但鸩王只道:“灯亮了,谁道不?是夜晚。” “……”真宿只能由着睁眼说瞎话的?一介君王,将自?己推倒,青丝在?床上如泼墨般散开。 急重的?吸气声倏然响起。 . 御马监掌印伪造官证,大肆敛财一事,以罚没全?部赃款与停职二十日结束。而提供走私马匹那边的?地头蛇势力?,亦遭到了拔萝卜带出泥的?彻查,想必不?日便能抓拿回京。 由于?鸩王对真宿的?轻拿轻放,委实令人咂舌。民间声讨佞臣的?风浪愈发高涨。 潘府,密室。 一个衣衫褴褛的?家?臣被押着在?潘程方面前跪地,明明是潘程方下令折磨的?他,他此时?却发了疯般爬到了潘程方的?腿边,求饶道:“家?主!奴不?过是看不?过那姓庆的?爬到家?主头上,明明靠的?美色侍人,凭什么?代表全?部宦官!先前只会巴结家?主的?墙头草,现下全?倒向那边去了。奴不?过……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 潘程方斜睨了他一眼,翘起的?腿猛一施力?,便将家?臣踹到颌骨尽碎,身体往后滚了几滚,方才停下,咳出的?血骤时?沾染了整个肩颈。 未待他求救,旁边另一个管教公公一鞭子?就?甩他身上了,喝道:“废物东西!咱宦官被打压多年,这回正打算借势上位呢!你个贱奴,跑去散播庆掌印的?事儿,不?是给咱大人招黑吗!且不?提圣上现下尚未弃那人如敝履呢,若是追究起来,头一个就?查你个蠢物头上,你以为仅代表你自?己,可外?头的?人,会以为这只是你一个人的?主意,没有大人的?授意吗!!” 第109章 越是说着越是气不过,管教公公又给这浑身是血的家臣两鞭子。 哀嚎声响彻潘府上空。 潘程方捧着茶杯时微翘的尾指神经质地抖了一下,他重重地放下了杯子,面上无甚表情,但实则上已然怒极,目光如电,刺向不存在人的某个方向。 城中风言风语的传播之快,背后定然有推手,但究竟是何人……潘程方想不出头绪来,但既然已被拖下水,被推至台前,他也不得不备上一手了。 潘程方身边的人参与了散播谣言一事,很快便以密函的形式递到了鸩王的手中。 “呵,前朝余孽,到底坐不住了。”鸩王冷然一笑,将密函在烛火上点着,丢进脚边的火盆,看着它燃烧殆尽,落成黑灰。 然而源头却迟迟未能查清,对方彷如潜伏在街角污道里的老鼠,行事老道又隐秘,人人相护,软硬不吃,着实是硬茬子,难啃。 但暗卫们训练有素,越是棘手的案子,越是激发他们的斗志。整个银虿组织,领了皇命,便猛地扎进人群,走街窜巷地去摸排线索。 不一会儿,暗处走出一个浑身戴着兜帽披风的黑衣人,腰上没有挂任何腰牌,仅坠着一块残缺的玉,缺口旁刻着一个“虿”字。 对方尚未开口,鸩王倒极为迅疾地将烛火掐灭,而后以内力传音于黑衣人。 “白子。” “主上。”黑衣人未有动弹,一样以内力传音,“事情有眉目了。” 鸩王“嗯”了一声,便静待其下文。 “‘附身’一类的奇巧淫技,未曾在本国乃至周边国家、各个部落中听闻。至于‘鬼上身’,更是从未有过说法。” 鸩王闻言明显呼吸一滞,房中的氛围登时如外头夹着冰粒的天气一般冷厉阴寒。 “这……不可能……” 黑衣人显然也被鸩王的情绪外露所吓到了,那声音里藏也藏不住的动摇,令他不由担忧地喊了几声鸩王。 而鸩王却恍若未闻,那双凤眸变得有些涣散,盯着腰间的水色香囊良久,指尖试探着轻触,而后才攥进掌心。 黑衣人还在陆续报出不同方向的调查结果,就是‘傀儡操纵’、‘双生子’、‘易容术’之类玄之又玄的,都没有放过,然而结果无一是不存在那么完美无缺不被发现的可能。 论起吴多,虽是老御厨,打的照面并不少,但真宿与吴多走那么近,那么熟悉,断没有认错的。而真宿的说法则是吴多被附身了,但从未否认过身体是吴多本人的。 而说到气息和各种细节,他自认比真宿还要敏锐,连他亦是察觉不出问题。 那就是吴多。 但他没有想到,该朝代竟无‘附身’、‘鬼上身’此类的信仰! 而小世界内不可能有超过史书认知的东西出现。那么吴多身上附着的另一个存在,必然是界外来的。 若真宿是投影,投影生于史书法阵,受制于‘天道’,他与外界绝不该有半点联系。 可为何界外的存在,会直奔真宿而来? 故而……他会否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个可能…… 那便是—— 真宿是外来者,而非投影! ----------------------- 作者有话说:[修改]改了口口 第95章 佞臣 叁 鸩王突然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了起来。 细想下去, 他几乎要欣喜若狂。若真宿不是投影,那真宿就不会受他的紫府影响,不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且这是否意味着真宿寿命亦不似凡人那样, 可以陪伴他很长很长的时日? 鸩王做梦都梦不到这般美好的事。 可问题随之而来:真宿并非那位前辈大能的投影的话,那他会否……就是那前辈本人…… 这时,迟迟没有等到鸩王反应的黑衣人, 刻意掠动了一下衣角,黑暗之中,却仍是没有引起鸩王的注意。 “主上?”黑衣人只能冒着犯上的风险, 对鸩王传音。 岂料脑中传来一声蕴含着复杂情绪的沉吟:“退下。” 黑衣人纵是担忧, 但君王之烦恼,岂会告予他人?他当即领命,平地卷起一阵冷风,房中便只剩下鸩王一道完美融入黑夜的身影。 . 真宿的禁足其实已被撤掉,但不知鸩王在忙活什么,竟连着大半日都没有来蝎影殿寻他, 亦没有召他回去伺候。真宿想着反正他能遣小墩子为自己做事, 自是继续足不出户更为宜,以便于与他这一路以来的计划撇清关系。 躺在床上,就等着一人来临幸,真宿自己都觉着真有那么几分被藏娇的意思,不由一哂。 说起来,与鸩王“双修”这么多回,他身上入魔而生的刺青, 眼下就剩下一重瓣了。 一切都在依着他的安排行进。 兴许下一回,他后背的莲花刺青便能彻底淡化,接着他也该从这个小世界上消失了。 事情进行得这般顺利, 脱离此界的日子在即,反教真宿欲要慢下来了。但是他不能,界外之人不知何时又会发起进攻,依他看,那两个宗门弟子与魔头八竿子打不着才是,却也能被唆使至入侵此界,他不敢想魔头已在宗门站上了何等高处,得了多少人敬仰。 真宿思及此,没忍住捶了下床铺,“轰”的一声,床竟是被捶塌了。 侧躺在拔步床碎木之中的真宿,顿时收起了眼中的戾气,无奈起身扫了扫身上的碎屑木刺,然后淡定地走出了“困”了他数日的庑房。 情报比人快,真宿刚往正仁殿走,鸩王便已从暗卫处得知。 鸩王立时将共商议事的人都赶走,然后让宫人取来铜镜,整了整龙衮与冕旒,又用茶水漱了漱口,方立于桌案之后,一瞬不瞬地盯着正殿的门。 喉结上下滚动,鸩王细听着由远及近的极其熟悉的脚步声,不禁闪回了数百年前的那一幕—— 那是他头一回在修仙界崭露头角。他的家族——鸩龙族虽自诩龙族,但实际上,修真界已近两千年没有出过真龙,即便是他,最受家族期待的小辈,亦同样是非真龙种,仅仅是分支中的蝎龙种。故而没有人期待过他能摘得天元榜魁首。 修仙界的天元榜,是元婴期修士们出道之战的成绩表,每百年举办一届。登顶,是所有修士唯一的目标。 故而他作为一个没落家族的小辈,登顶天元榜首,在龙族间乃至修仙界激起了多大的风波。 他的家族皆是修炼帝王道的,随意一人皆富可敌国,自是为他操办了极为隆重的贺宴。 而那场贺宴,乃是他与继庆真君初次的见面。 席上无人不知继庆真君的名头,甚至有人在他的贺宴,谈起继庆真君当年在天元榜鏖战的风姿,以及其“玉面九节狼”的美誉从何而来。 当年,初出茅庐的继庆真君,是所有元婴修士之中最为年轻的一个,将将年八十,刚踏入元婴初期,便去参战。还是在竞争最为残酷惨烈的一届中,谁承想,继庆真君竟在诸多备受瞩目的风云人物之中,一举脱颖而出! 贺宴上不少人都怀念了起来,当年的前三甲,放在后面每一届天元之战,毫无疑问俱能夺得魁首,那一届的实力就是那么断层的逆天。 而作为那一届魁首的继庆真君,与其实力一同名声大噪的还有他的模样。据说当年常以赤貂风领的打扮示人,兼之那意气风发的无害笑脸,金眸星炫,琼鼻高挺,唇红齿白,脸颊还带着点婴儿肥似的柔润线条,这样可人的美少年,竟是凌驾于众天才之上的至强者,处处彰显着完美,教人很难不为其倾倒,故而“玉面九节狼”的外号自此传得人尽皆知。 鸩王没想到自己的贺宴上,竟真的迎来了闲话中心人物的亲临。 听闻不远处的发生了惊世骇俗的涂炭生灵之事,是魔道发起的战争,惊动了继庆真君此等大能,正要赶去,只是见这边高手云集,顺道来召集有志之士。 有正事要办,故而他与继庆真君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那时的真君,已然褪去了稚嫩,与方才得知的旧闻中的形象截然不同,被众人围拢时,那傲视群雄的身段,合体期大圆满的大能之姿,无论如何压制修为,其身上的气魄都十足的骇人,教人不敢直视。 而那时尚且年轻气盛,锋芒毕露的他,抱着审视对手的心态,睨向了真君。 然后得了真君的冷淡一瞥,对方旋即头也不回地领走了数十位实力高深的长老级人物,登仙舟离去。 那一瞥,让当时的他陷入了愤懑与不甘。可后来,被困于史书多年的他,不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每每忆起那一瞥,心态逐渐发生变化,懊悔、自嘲、无可奈何、期盼、庆幸等等极其复杂的情愫伴随了他不短的一段时日,纵然尘封,亦未曾遗忘。 第110章 一想到真宿或许就是继庆真君本人,鸩王就难以按捺心中的激动,以及颇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 那?般风光霁月之人,竟与他有了那?样亲密的关系。 当真宿的身影出现在正仁殿门口时,鸩王的胸腔顿时震颤了一下?,半晌才抬起眼,正面迎上真宿投来的目光。 “见过陛下?。”真宿一面说道,一面跨过门槛,朝鸩王直接走去?。 鸩王却没有第一时间给予回应,放在平日,早就把自己牵过去?了,要不就把自己抱到他腿上,发身之后?,鸩王依然没改掉爱抱着自己的习惯。是以真宿略感奇怪地?打量了下?鸩王,却没有看出鸩王面上有何异色。 鸩王只觉自己被点了穴一般,身体竟有些不受控,不太自然地?背过身去?,道:“怎么?过来了?” 怎么?忽然变得这般生?疏?仿佛前日还与自己在床上颠鸾倒凤的人,不是他一般。 真宿跟着挪到鸩王身前,追着鸩王有些躲闪的目光,疑惑道:“陛下??” 片刻后?,鸩王终究不好再逃避,遂将深不见底的墨瞳转向真宿,缓缓开口道:“你是修真者?” 岂知真宿一头雾水,他直愣愣地?看着鸩王。他隐约觉着鸩王是在向自己说话,却不见鸩王的嘴有动,亦听不见半点人声。 “陛下??”真宿重?复道。 鸩王心底一寒,恍然明白,这是“天道”给他下?了禁制。多半是不得提及修真界相关。 是以鸩王目光一凛,尝试更换了好几种修辞,最后?问?出口的一句,终是被真宿听见了。 “继庆真君,是你么?。” 真宿的金眸顿时瞪圆,与当年半阖眼皮的一瞥是那?么?的不同,却让鸩王不能再笃定了——确实就是他。 鸩王颤着手,欲要抚上真宿的脸,手却停在半空,不敢真的触上。他的神?色比真宿更透着难以置信,真宿的次紫府千回百转,眼角微垂,在飞速思量鸩王知道了多少,到底是在何处漏的馅儿,又是如何得知他以前的道号。 然而他没想到,鸩王并未上来质问?他隐瞒了多少,有何目的潜伏在他身侧,蹙紧眉心,开口问?他的竟是:“可是遭了变故?” 真宿忽然觉得鸩王那?写着满满的心疼的眸光,令他难以面对,踌躇许久,他敛下?眼睑,轻轻点了点头,回道:“散了修为,破了金身,再也没法?修炼了……寿命亦与凡人无异。” 鸩王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真宿,“你说什么??”他的手不自觉贴上了真宿的脸,一个失控,在脸侧留下?了红印子。 真宿语气哀伤道:“我早不是什么?真君了,沦为废人后?,误打误撞来了此界,只想偏安一隅,度过这最后?的数十载……” 鸩王震惊归震惊,但他十分敏锐地?察觉其中似乎有甚么?矛盾之处,遂不死心道:“在福荆道观地?下?,是你解决的浮因和汶毕,是不是?” 这两?人的通缉令一直毫无消息,派出去?的暗卫亦是一无所获,很明显他们早已不在人世。当初他以为这两?人只是判断他活不了,所以才直接离开了,现下?看来,恐怕并非如此。对面好歹是江湖老手,事关你死我活,断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不作补刀。 因此他没被彻底杀死,并非侥幸,而多半是有真宿的手笔在其中。 如此一来,真宿是如何在那?么?短时间内赶到道观的?鸩王宁愿相信,真宿只是信不过他,所以选择了隐瞒自己还存有修为的真相,而非真的成了凡人。 岂知真宿的话,将他的肖想给彻底击碎了。 “是,我当时用了灵气,瞬移到了陛下?的身边,但那?是我最后?的一缕灵气了。” 真宿身上散发的失落之意全然不似作伪,鸩王亦从他的话语中,寻不到破绽。 鸩王狠狠地?闭了闭眼,将真宿用力地?拥进了怀里,收紧了手臂,不断重?复着“不要紧,不要紧,朕陪着你。”,不知是想要说服真宿,还是说服动摇不已的自己。 真宿的眼底掠过一丝强烈的不忍,迟疑间,双臂虚虚地?环上了鸩王的腰,良久都?没有贴上。 ----------------------- 作者有话说:大家端午快乐[绿心][绿心][绿心] 第96章 佞臣 肆 鸩王想问的话语还有很多, 但在这一刻,怀里拥着的是真?实的真?宿,一切仿佛都不重要了。 不知过了多久, 因真?宿没有催促,鸩王亦没舍得放开,直到有位公公求见, 有要事禀告,鸩王才松开了臂弯。 不过却没有立刻传那人进?来,而是摸了摸真?宿早已消了印子?的皙白的脸, 欲言又止。 眼前的真?宿, 没有了他?于贺宴上曾目睹的那副天人之姿,甚至发身前,身子?看着还要瘦小?羸弱不少,很显然,真?宿所说的陨落,确实让他?沦为了凡人体。鸩王思及此, 心底浮起细密的针扎般的刺痛。 一介天之骄子?, 只能屈身于这无?灵气无?法修炼的小?世界,那种?从云间跌落凡尘的滋味,他?难以?想象。可若非如?此,他?跟真?宿,恐怕永远都没有交集,有的可能仅止于那随意一瞥。看着此时真?宿耳垂上穿刺着自己赠予的耳珰,鸩王明知不该, 但心底依旧止不住盈上了一种?残忍的满足感,同时欲要在对方身上留下自己印记的欲望在疯狂滋长。 至于真?宿担心的寿命问题,只要回到修真?界就必然能有办法。虽然他?自己也一直没有寻出离开这史典的突破口, 但接下来,这会成为他?优先于一切的目标,没有突破口,便强行破出一个来。 思定之后,鸩王送真?宿回寝殿里间歇息,方缓缓踱步,宣那太监入内。 真?宿没想到鸩王竟没质问什?么,便放过了自己。 想必对他?以?前的身份,并没有多少兴趣,抑或是对他?的过去不那么在意。 也好,不感兴趣也好,他?不值当鸩王倾注如?此多的关心。 ……只因他?是骗子?。 前来寻鸩王的,是一个身形削瘦,双目浑浊的少年,他?行稽首礼,恭敬道:“小?恒子?参见陛下。” 没错,来人正?是前三皇子?,现洸历王身边的随侍小?恒子?。 “何?事?”鸩王对于安世钧会干的荒唐事,早有底数,是以?语气听上去只有不耐。 “洸历王听信了潘程方的唆使,收受了两箱白银,遣人在市井传播庆公公与太子?殿下的不实……逾墙艳事。”小?恒子?口条清晰,全?然不似一名“哑奴”,但说到最后的词时,还是口吃了一下。 他?浑身不受控制地发起抖,丝毫不敢抬头?瞄鸩王的反应,惧怕鸩王雷霆震怒之下,会迁怒自己,但他?是鸩王安插的眼线,若隐而不报,到了鸩王亲自听闻那些?不堪入耳的艳闻,谁也指定落不得好,尤其是他?。 岂知鸩王只沉默了一瞬,接着语气平淡地说道:“朕知道了,此事你报得不错。” 此事若放在他?知晓真?宿是继庆真?君之前,他?指定勃然大怒。纵使真?宿一举一动皆在他?眼皮子?底下,断不可能发生这般红杏出墙之事,但他?绝不能容忍真?宿与他?人有紧密的关联,假的也不行。 归根结底他?对于真?宿对自己的情感,并没有那么自信。 可如?今他?知道了真?宿是那位玉面天骄,先不论对自己的感情如?何?,真?宿又怎么可能会看上太子?,太子?何?德何?能?他?八辈子?也配不上真?宿。 是以?鸩王将小?恒子?遣退后,冷静无?比地唤来暗卫,命其提前截断这些?无?稽之谈。 相?比鸩王,真?宿倒要更激动些?。他?在里间闲来无?事,用六感旁听了全?程,对潘公公这一手浑水摸鱼感到惊喜。这是打算挑拨他?跟鸩王,以?及离间鸩王与太子?的关系,可谓一石二?鸟! 然而这正?中他?下怀,于是真?宿果断传音于小?墩子?,让他?去看看城里是不是有流传这则艳闻,若一直没听闻,那便照葫芦画瓢,去大肆传他?跟太子?的“情事儿”。 孰知半晌都没听见小?墩子?吱声,真?宿就又问了遍:“没听着吗?” 喊了好几声,小?墩子?才回神,颇有些?粗声粗气地念道:“不要和太子?……小?墩子?不想传这个……” “传我坏话就行,这个不行?” “这、这也算庆庆的坏话!不行!” 真?宿只得哄道:“这些?都假的,不用担心我。” 小?墩子?适时松了口气,犹豫许久,终究还是点头?了,只是语气委屈:“庆庆希望这样,小?墩子?就这样做。” 真?宿心下叹气,怎么感觉自己在欺负小?孩,小?墩子?性子?单纯至此,却当了他?的黑手套,真?让他?过意不去。 第111章 可惜这都是必须的。 真宿双手撑着床,后仰着头,遥看着神识中的远方,眸光微凝。 . 太子从太子詹事还有心腹那儿得知民间荒唐逸闻时,正在与未来太子妃的大家长面见。 那场面别提多尴尬,即便跟着鸩王学习了这么久,但他恍然发现自己其实只是学了点皮毛,碰上这种突发事件,他没办到如父皇那般不动如山。 太子对上对面未来岳父的古怪眼神,急忙用手挡住震颤的瞳孔,猛地咳了咳,顾不上礼仪,急匆匆便退到一侧。 “此事当真?!”太子压低声音吼道。 “……”试问这种事谁胆敢作假。心腹们嗫嚅。 太子瞅着他们的神色,便知此事没有假。 “……真是疯了,造谣造到庆掌印头上了。”太子叉腰叹气。 心腹们皆是一愣,暗忖不应说是造到太子您头上吗?! 实际上关于庆掌印的谣言,这段时间传的五花八门,都不知坊间究竟存在多少种说法了,只是在此之前,那些不堪入耳的风言风语,大多与太子无关,他们便没有告知太子。 没成想,这场是非洪水还是冲到了他们东宫。 稳住了太子妃那边后,太子第一时间便拔步前往正仁殿,觐见鸩王。 步入正殿时,太子没有瞅见真宿的踪影,这般不同寻常,令他心下不禁一咯噔,本就紧绷的神经,愈发扯至极限。 太子上来就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敢开门见山,打算先探探父皇的态度。 然而鸩王滴水不漏的作风,让太子急得满头是汗,到后来先行憋不住了,不得不提道:“父皇,城中有不少风言风语已传入了儿臣的耳中,想必不会逃过圣听。” 鸩王无道是或不是,只斜睨着太子,深目古井无波。 “那全是无风起浪,传谣之人,定另有目的!” 鸩王本欲敲打敲打这个遇事只会寻爹的太子,然而真宿忽地从里间出来了,鸩王当即丢下太子,走到真宿身前。 “不冷么,又不披上外氅。” 真宿都不想说,鸩王给他准备了极其贵重的赤狐毛编织的大氅,看起来比鸩王披的还要隆重与华贵,他岂敢随意穿出来。 若非赤貂难寻,赤色的赤貂又仅在修仙界才有,是以鸩王对这大氅还不是很满意,觉得配不上真宿。 真宿想说不冷,但还得装凡人装得像些,于是只能道:“仅一点儿凉,不妨事。” 要是以往,鸩王早就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披到真宿身上了,要不就将人强行抱回去,以免得头风。然而鸩王都没有做,而是嘘寒问暖道:“要不回房里?朕跟太子聊完了。还是想去何处走走?朕让人备上冬衣。” “在宫里闷得很,有点想出宫。”真宿稍稍抬眼,从下至上望向鸩王,简直我见犹怜。 太子还震惊于这两人没了以往的黏糊,竟显得……相敬如宾?仿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掺杂其中。可又不似是因他和庆掌印的荒唐艳闻生出的隔阂,而似是鸩王对真宿的宠爱变本加厉,全然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一派的小心翼翼。 连真宿提出这样的诉求,他那位素来面目冷峻、威严赫赫的父皇,总是将真宿盯着死紧的父皇,竟首肯了。 “好,仔细着凉,早些回来。” 甚至是放真宿一人出去,他的父皇并不作跟随。 太子:“??”他彻底看不懂了。 ----------------------- 作者有话说:真宿头号毒唯:鸩王。 [修改]简单润色了一下 第97章 佞臣 伍 而后, 真宿当真就这么出宫去了。 留下太子眺着父皇寒霜般的侧脸,在风中凌乱。 太子神情恍惚地回到东宫,将此事告知心腹, 心腹们纷纷表示不信。问就是莫说一般妃嫔,便是皇后欲要回娘家,都须经过尚仪局层层审批, 一般家中无特别的紧要事(譬如红事白事),或非重大团圆佳节,那怕是都不允通过的。 除非陛下亲批。心腹们强调。 太子:“……” 这就是父皇特批啊! . 京城, 正阳街, 一朱墙宅邸。 鸩王说的出宫,倒不是真让真宿随处去,而是将京中一特别气派的宅邸拨给了真宿落脚。 真宿并不意外,他早已习惯森严宫规和待在鸩王圈起来的地儿。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并不似是临时拨来的随意一间闲置的宅邸。 诸如雕梁画栋、玉宇琼楼此类,说实在的, 并不能激起他多少兴致, 然而这宅邸恰恰相反,与气派的门庭相比,内里的装潢十分低调,用料虽讲究,但是布局和样式却丝毫算不上奢华锦丽,连金玉摆件都没多少,全然够不上帝王规制。 可仔细一瞧, 那茶桌上的虾兵蟹将茶宠,海东青纹的屏风,釉色颇为温馨的食具, 宽阔又干净的马厩,后院的池子里则养着不少肥美鱼儿,旁侧还立着一些钓具……除此之外,寝房大床的红被褥上绣的是并蒂莲,灯座雕的是捂着眼提着莲花灯笼的足立狸奴。 最叫真宿意外的,还是书房里头正中方位摆的那张书案。那是一张极其平庸的木桌子,莫说寻常富贵人家都不会拿这样的给家主用,倒似是不知从何处临时寻来的。不过真宿越瞅越觉着眼熟,他蓦地想起,这莫不是他以前在屋外练字随手搬去一用的那张桌子? 倏然间,真宿只觉鼻根一酸,眼眶不由发热。这趣致得可堪幼稚的布置,这极其富有烟火气息的宅子,全然不见帝王的身份象征,一看就是为他准备的,处处透着用心。 他不知鸩王是何时布置的,这一看便非三两时日可成,颇费心思。 “……鸩默。”真宿猛然咬紧了下颌,铺天盖地的愧疚就要将他压倒。 其实当真留下并非不可行,魔头的走狗来多少,他不是没自信来一个杀一个。是他一直逃避,不愿面对一些事,以及那个人罢了。 他真的太孬了。 沉吟片刻,真宿垂下眼,紧紧握住了拳,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便往宅门走,附近拐角处还停着从宫里驶出来的马车。 然而未待他踩上登车的踏板,开着的神识里,一直监视着的十数里处,忽地生起骚动—— “你们什么人!!这里是医馆,咱还有病患等着治病呢!莫在这儿搅乱!!” 随即一阵乒哩啪啦的翻箱倒柜。 “诶诶,那都是值钱的药材,别乱碰啊!你们当官的就能乱搜,乱欺压百姓嘛!信不信老身去衙门前击鼓鸣冤!” “大人,这两人疑似就是暗贩五石散的主谋。”几个官兵越过医馆老郎中,将两个药童押到上官身侧,汇报道。 “莫要含血喷人!老身这是悬壶济世的医馆!五石散虽能治病,但危害更大,官家不让进之后,我们医馆可没再进过这药了!” “那老郎中你看看这是什么?”负责查抄的郎将指了指另一头被官们抬出来的一缸石粉。 “这……这是?!这不可能!是何人栽赃?!故意调换了老身原本存的滑石粉!”五石散的粉末有特殊的气味与色泽,极好辨认。 “人赃并获,还想狡辩?都带回去,收兵!” 老郎中被官兵押着时,要死要活地挣扎了起来,而他一身老骨头,众官兵还真不好跟他动手,于是有人将刀锋架在了药童的脖颈上。 药童倒是安分得过分,老郎中见状,顿时也不反抗了。 郎将满意一笑,转身先行走出了医馆,因此没有看到老郎中眼中对两个药童的鄙夷,以及他嘴角的那一抹窃笑。 愚蠢的姩朝人。 而目视一切的真宿,注意到骚乱之后,有个少年悄然翻墙从医院后面离开了,飞速狂奔。 真宿把着马车门的手倏然收紧,险些将马车崩碎。 他啧了一声,终究放弃了回宫,以肉眼完全捕捉不及的速度,朝那个少年追去。转眼间,便将呆滞的马车夫和一众暗卫远远甩在身后。 少年衣着朴素,但胸前衣下坠着块上好的玉,面容虽有些脏,但眉宇间能看出一些隐隐的威势,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成熟。 然而熙熙攘攘间,好不容易气喘着逃离了医馆周遭的几条街巷,却在一个拐角处,突然被一只皙白却极其有力的手,一把揪起衣领,逮到了一个僻静角落里。 少年忽逢变故,被吓得惊魂未定,连忙用手护住头和胸前,岂料迟迟没有拳头落下。他不由抬头,定眼一看,抓自己的人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大汉,而是一位翩翩公子,身上衣裳绣着的星宿纹样看不出家族或是官职,但依那做工,最主要还是此人的金贵气质,少年直觉对方定是出身于皇室,与自己一样。 第112章 “你?是何人?!”少年不动声色地想要往后退,可凭他坐着的姿势,根本没法?挪动几寸。 真宿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确认是他无误,遂点了?点头。 此少年正是史书里记载的,前朝谦胄王遗腹子的唯一继承人,潘公公等前朝余孽手里的底牌,亦是王牌,更是他们的命门。 少年没等到真宿的回应,愈发紧张了?,索性一骨碌爬起身,急忙逃走。 真宿虚指一弹,少年便发现自己动弹不了?,绝望地闭上了?眼。 而?他身后的真宿则牵唇一笑,金眸中却无一丝笑意。 没法?回头了?。 真宿敞着神识,耳目察八方,慎之又慎地将少年交给?了?铁老陆,额外叮嘱了?句:“别动他。” 铁老陆习惯性嘴瓢道:“老子怎会做这种事?放心?哩!” 然而?真宿还记着当初在?外府刑房的事,目光如刀地刮在?铁老陆的厚脸皮上。 铁老陆才想起来自己干过的混事,好在?当时没得手,不然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短短时日,眼前人已然坐到如此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称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亦不为过。已不再是当时那个小个儿的势力单薄的美人儿。对真宿,铁老陆自然是佩服的,喏诺不敢违命。 “……行行行,晓得了?!”铁老陆道。 真宿不打算再待下去?,得了?对方的保证便要离开。岂料还没完,于?他的神识中,巷口对出的茶楼二楼,有个打油的汉子,目光竟刁钻地瞟向了?这隐秘的低地。 真宿当即提起了?心?。 糟糕!! 当真宿关门冲出巷子,那打油汉子果不其然已经不在?二楼,正翻桌滚地越过端茶倒水的小二和?茶客,拼了?命地逃走。 一炷香后,铁老陆手里又多了?一个需要他藏匿起来的人。 “这又是谁?眼神好凶。”铁老陆问真宿。 那打油汉子嘴里被塞了?帕巾,手脚都被绑缚了?起来,眼神则不无哀怨与震惊地瞪着真宿,似乎不敢置信自己的亲眼所见。 “……”真宿认出来了?,对方是蓄了?胡没有易容的银虿暗卫里的一员,多半就是被皇上派来查民间?谣言源头的。但真宿没说?,只?说?让他看顾好,便丢下几锭金元宝,离开了?。 真的太险了?。 半个时辰后,真宿甫一踏入宫里,便被人抓进了?轿子,鸩王吸气半晌才呼出一道浊气,眉头紧锁,迫近真宿耳侧,质问道:“是不是非要朕把你?绑起来?你?就这么不想待在?朕的视线底下?” 真宿就知道,兴师问罪的来了?。 幸好他在?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说?辞,故作轻松道:“只?是心?血来潮想替陛下试一试暗卫们的身手。” 鸩王只?凝视着真宿的双眸,一言不发。显然并没有相信。 也是,鸩王都清楚他的身份了?,且早就知道,即便沦为“凡人”,论脚程和?功夫,暗卫们断然不会是他的对手。 好在?他还留了?一手,拿出了?一块蝎子抬钳状的笔托。 鸩王缓慢挪开视线,转落到被塞入手中微凉的这个笔托。 “不知陛下生辰,这礼略有些寒碜,还望陛下勿要嫌弃。”其实修真之人大多都不会在?意生辰,更?不会轻易暴露生辰,但真宿着实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作送礼的借口,故而?还是挑了?生辰一说?。 鸩王沉默不语,但动作很快地将这小小笔托纳入明黄的袖中,就连真宿都险些没反应过来,然后鸩王的手在?袖中好一会儿都没有伸出来。 这是真宿继香囊之后,送他的礼物。 某人眸光发沉,倏地将脸埋进了?真宿的颈窝,其后微微侧着头,舔真宿那藏在?薄薄的雪肤下的喉结,惹得真宿猛地一个吞咽,将备着要哄鸩王的好话一并咽了?下去?。 而?此时轿子早已被抬进了?一侧偏院,下人四?散,唯剩暗卫在?暗处守候。 . 洸历王单得封号,一直未得封地,众臣以为鸩王是眼见世?家分崩离析,又没了?太后这一阻碍,便没把他当一回事。 可今日朝堂之上,鸩王初定下北边两城,作为洸历王封地,合计方八十里。封地并不小,尤其相对于?姩国国土而?言,但地处偏远,远离政治中心?,且北边的军队自主程度颇高,乃当地民心?所向,他一介王爷,无甚功绩,很显然此地并非好去?处。 一些世?家余下的旁支势力,纷纷出言劝说?鸩王,然而?鸩王只?用一句“是他对朕瞧不顺眼,滚远些不正合他意?” 鸩王面上虽未见怒容,但此言一出,朝堂上众臣尽皆惶惶而?跪。 后来众人一经打听,方知近来的荒唐韵事是从何处传出。 畜生啊!竟造谣给?亲父皇戴绿帽子,真是妥妥的活该! 一时之间?,无人再敢替洸历王劝说?一二。 明日即要启程。洸历王屁滚尿流地去?寻求潘公公的帮助,然而?赶上了?正狂暴发怒的潘程方。 “人怎么能弄不见的,你?们这群奴才,统统都该死!全是吃干饭的!!你?们怎么敢的!!最?重要的圣子,你?们也能搞不见?!”潘公公用内力传音,并无真的开口,却叫底下人登时被震得七窍流血,不敢逸出一声痛叫。 他们蛰伏了?足足二十年!这二十年来,他们与圣子的联系,都是经由六七层足够隐秘与无固定关联的方式。谁能想到,忽然冒出一个仿佛开了?天眼一般的家伙,直捣黄龙,将他们的“命门”绑走了?!况且作为假靶子的两个药童,竟全然没有派上用场,好似无论他们如何伪装,都逃不过那家伙的眼睛。 这番功亏一篑,教潘程方如何不痛心?,如何不愤慨?! 定然是出了?内鬼—— 安世?钧入门便被下人拦住,正在?偏厅里急得团团转,岂知隔壁房在?一阵诡异的静默之后,一群下人鱼贯而?入,接连不断地抬出一个个盖着血布的隆起。 安世?钧被那浓重的血腥味吓得摔下了?座椅,一旁的下人皆敛着目,并无多少异色,似乎已然习惯了?。 而?潘程方还在?泄恨,最?后房里竟只?剩下两个人。 那两人裤子褪到了?脚腕处,袒露着下.身,潘程方目光狠厉,阴笑道:“想必你?们从未这么庆幸过,那玩意,比寻常人的二两还轻得多吧。” 凡是有点分量的,都已经被抬出去?了?。 那两人即便面上尽是屈辱之色,也只?敢点头。 潘程方用脚尖踢了?踢他们,二人便连忙磕头告退,挽起裤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前脚抄了?他们藏圣子的医馆,后脚就绑了?圣子,那家伙无论是何人,想必都脱不离那暴君的旨意。皇上既抢了?他们的圣子,无异于?填他们的井,挖他们的根,想必亦已做好殡天的觉悟了?吧! “哼!”潘程方将沉如墙灰的方脸偏了?过去?,对一旁的下人吩咐道,“去?请洸历王进来。” 夜里,远在?京中。 铁老陆去?起夜,途经困着两人的地窖附近时,忽然疑似听到了?什么异响,偏偏实在?困得不行,便只?到连接地窖的柴房窗外瞅了?一眼。 乌漆嘛黑,啥也没看清。正欲回房,铁老陆想起了?近来老是闯进屋里偷吃的那头胖橘猫,于?是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咪咪”。 没想到,忽然间?,屋里还真传出了?一声“喵”。 这可把铁老陆一下子吓清醒了?。因为他知道那胖橘猫可是只?哑巴猫! 铁老陆登时浑身激起了?鸡皮疙瘩,摸着墙根去?取来了?斧头,随后将门一推—— 一双虎口满是茧子的手从门缝探出,掐住了?铁老陆的脖颈。 铁老陆霎时涨红了?脸,连一句话都没法?说?出,便在?惊惧中彻底失了?意识。 俄顷,仿佛驮着重物的沉闷的脚步声,逐渐消弭于?冬日的夜风之中。 ----------------------- 作者有话说:粗长一丢丢,可以抵两章吗(哎,emo过头了,昨天没写动,今天状态好点 大概下章或者下下章就死遁。 第98章 死遁 壹 静夜。 静夜。 正仁殿的青玉瓦上?洒着银箔般的月光, 虫鸣早早就停息,宫人补完灯油,便不再踏足殿内, 四下一片死寂。兴许明日?欲要下雨,夜里闷热得?不似冬日?。越是这般风不吹草不动?,越难熬。守殿的侍卫们只能相互用?着眼神交流, 偶尔偷啜两口葫芦里的茶水,以驱睡意。 殿内香枕怡人,身形颀长的男人将另一个头?稍逊的青年紧紧锁在怀中, 呈围拢的强势姿态, 就如?同?缠绕猎物的巨兽,不允旁人觊觎。二人身上?覆着锦被,故而仅能从男人的臂弯之间,窥见怀中人酣甜的眉眼。 但实际上?,怀中人真宿并没有真的入睡。 第113章 真宿本以为鸩王会如?往常一样缠着自己亲热,然而仅仅是将他搂着, 亲亲脸, 便哄自己睡了。 鸩王自己却没睡。 他虽一直阖着眼,却能清晰感觉到鸩王的视线。 近两个时?辰过去,鸩王依然如?此?。 正当真宿想?装醒瞅一眼鸩王时?,殿外竟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人尖着声儿大喊“什么什么要反了!”,其后响起拔剑的金鸣音,与侍卫们的铿锵叱骂“莫要在此?胡言乱语!扰陛下清净!!” 而后又是一阵被捂嘴发出的“唔唔”声, 但不知?怎么的,许是那状告之人拼死挣开了束缚,紧接着, 在内间龙床上?的鸩王,终是听清了。 那人喊的是:“陛下!!洸历王反了——” 鸩王当即一个卷腹起身,优雅又迅速,取过挂在一旁的外氅,披上?后便打算告诉真宿,让他在被窝里等一等自己。 可?转眼间,真宿已然束好了腰带,穿着薄薄的单衣踱到鸩王身前。 鸩王没说?什么,只朝真宿投去了不赞许的眼神,非给他披上?那件厚实的赤狐大氅,方才一同?快步往殿前走去。 其实真宿初时?便从神识里目睹了一切,现下走出来一看,果不其然,来人正是小恒子。 鸩王稍抬下巴,那两个侍卫便放开了小恒子。 小恒子伏倒在地,着急道:“陛下!洸历王原是养了一大班私兵,现下正准备包围皇宫!” “人数几何?”鸩王眼底有杀气,沉声问道。 “小的不清楚,他没有告诉……” 鸩王却蓦地紧蹙眉头?,“你又是如?何跑出来的?” 小恒子面上?忽然闪过慌乱之色,他支支吾吾道:“洸历王……洸历王他对小的……有、有那种心思,所以没有提防我,小的就赶忙偷跑出来!” “好大的胆子,倒令朕刮目相看了。看出来他对这封地有多不满了。”鸩王此?时?还笑得?出来,让跪地上?的小恒子瑟瑟发抖了起来。 “汝通报有功,朕会派人护着你。”鸩王用?眼神点了点那两个侍卫,侍卫们当即颔首领命。 小恒子却不肯跟着他们移往安全的地方。 他畏缩着肩头?,请求留在陛下附近,道他兴许能阻拦住孤注一掷的洸历王。 “不用?。”鸩王自是没当一回事,正欲回绝,目光扫及身后人腰间的绯色香囊,蓦地改口道,“行,允你跟在庆掌印身侧,勿要让安世钧有机会动?朕的人。” “喏!小的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护陛下与庆大人周全!”小恒子虽颤着身子,但所道之保证铿锵有力。 接着短短盏茶功夫,鸩王便将应敌的安排一一吩咐下去。 相比鸩王的沉着,真宿脸色就颇有些不从容了。 只因在他扩大至笼罩整个皇宫的神识中,瞧见了全然出乎他意料的一幕幕。 在禁军将重心放在守卫宫墙,阻拦叛军,集结于瞭望台与宫墙之下后,由于绝大多数禁军都警惕着外头?,便放松了对墙内、对背后,以及对自己人的警惕。 皇宫的鼓楼倏然奏响重重鼓声,几乎就在这同?一时?刻,潜伏在禁军之中的叛徒,刀锋向着空出后背一无所觉的兵士郎将们的咽喉,快准狠地切去。 为着埋伏,灯火都照着外头?,禁军们则都隐于墙影之下,故而血柱喷溅,被黑暗掩盖得?透彻,许多人只感觉到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湿意,甚至尚未来得?及辨出那血腥味道,便被人从旁挥刀削下臂膀。 “啊啊——” “有内鬼!!敌人不在外,在内!!仔细左右——” 在有异动?的那一刹那,真宿就冲出了正仁殿,回头?说?了句:“陛下跟紧臣!!” 鸩王虽五感灵敏,但事发地多是边缘的城墙,距离甚远,而他仅关注到了三更半夜突兀响起的鼓声。 晨钟暮鼓,深夜里的时?辰断不可?能敲鼓,一般而言通报敌情乃是吹的号角,走水等异常事件则是敲锣。但他信任真宿,故而对真宿重重点头?,墨瞳里透着坚信,而后一并飞速奔越而出。 小恒子身子羸弱,明显追不上?二人惊人的速度,好在追赶在后面的暗卫于半道注意到了,将人扛肩头?,拽着腰带捎带上?了。 登上?瞭望台的严商也遭了偷袭。本不值夜的他,甚至还被人灌了酒,喝得?迷迷糊糊的,他还以为自己酒量差了,岂料现下看来,这一切早有预谋。 那酒里估计是掺了料! 意识纵然已有些模糊,但为着突发情况,他还是一骨碌从床上?翻下来,领兵守卫。 为着能清醒些,他警惕异常,上?了瞭望台依旧注意着周遭,一意识涣散便往臂膀上扎匕首,血流如?注亦不管,但正是依靠这般,身后忽然袭来一抹脖的攻击时?,他身段极灵敏地往侧边退了开去,躲过了致命一击。 可?惜对方似乎对他忌惮颇深,并没有因他服下了药就轻敌,后续涌来三两个人,将他包围了起来。 严商听着楼下附近传来的哀嚎与刀枪的交战声,便知?不妙。 恐怕众人都自身难保了。 何止是不妙。 严商又开始涣散的瞳孔映着眼前那几个,曾与他在边疆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数个郎将,握着刀把的手,攥得?死紧。 往臂膀上?插出血洞时?,那手劲大的,仿佛掺进了恨与哀。 “你们……为何……那都是弟兄不是吗?!如?何能做出如?此?下作!如?此?卑鄙狠毒之事!”严商用?尽全力怒吼道。 而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不忍,没有一丝内疚,只有带着信念的坚定。 “你们姩朝人,永远不配留在此?地,这儿,是属于奂人的地!” “奂人”二字一出,严商瞳孔骤缩,耳朵蓦地犹如?耳鸣了一般,脑子也一阵空白,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奂人……是前朝势力?!不是洸历王要反吗?!怎会同?他们搭上?关系?! 就在这时?,他们觉察出严商有破绽,趁机挑剑而上?,在严商本就满是血洞的手臂上?,狠狠剜了一大块的肉下来,深可?见骨。 “呃啊啊啊!!”严商登时?冷汗狂流,后背以及头?发瞬间就汗湿了。 身侧同?时?受了一脚,严商左膝被踹着冲到了地面,连带着整个身体失了衡,猛地摔倒在地面上?。 人在躺姿时?,是极其脆弱的,要害皆会露出来,极难防御,即便侧躺也一样。 是以严商顶着昏沉的意识,以刀挡剑,挡了十余下,便从滴水不漏变得?漏洞百出,动?作也显然跟不上?他们斗志全开的状态极佳的速度。 严商终究抵不过了,眼前愈发模糊,耳边好似有人一直在唱曲儿哄他安睡,睡意浓得?连身上?的疼痛也无法感知?。 叛军们自是注意到严商的反抗愈发微弱,剑尖对着严商的脖子,便要压着剑柄向下刺。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随着一阵呼啸,那柄剑被破空飞来的木椅猛地打偏了去。 下一刻,那剑便落入了一道鬼魅般骤现的身影手里,剑光纵横,几乎一息之间,四个叛军便被削去了膝骨以下,其一及时?被另一道身影用?苗刀钉住了欲要爬走的残缺身子,宽阔高?大的身体堵死了在门?前。 无路可?逃的叛军看清来人之后,俱是大惊失色,惊恐万分。 “别让他们就这么死了。”鸩王面若寒霜,对迟来一步的暗卫下令道。 暗卫自是明悉,这是要他们不惜严刑,也要逼问出幕后之人。 然而一旁的严商纵使已然意识模糊到了极致,却仍是喃喃低语,似有执念般一直重复着一句话。 鸩王半跪凑近去听,正要听清,真宿的金眸却猛然睁大。 他已用?神识听清楚。 严商咬一下唇,吐一个字,他艰难道出的是:“反·的·是·奂·人。” 真宿全都懂了,在他抓了他们“命门?”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一天会如?他所料大大地提前历史进程。 可?他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来不及告别了…… 而突然间,小恒子一面尖叫着,一面从门?口跑进来,行至鸩王身侧,手脚并用?道:“陛下!!不好了!好似是东宫那头?走水了!” 鸩王当即一个起身,凤眸迸射出凶光,然后踌躇了一瞬,是蹲下去先听了严商的话,还是径直赶去太子那儿,交由旁人接手严商的事儿。 可?当他垂眸一看,发现严商已然微张着口,一动?不动?了。 真宿悄然收回点完穴的手,他给严商临时?止了血,但也无意间让他失去了意识。 而正当真宿打算转告鸩王真相时?,于鸩王身后的小恒子不知?从何处摸了把短.枪,无声无息地朝着鸩王心脏处刺去—— 鸩王久经沙场练就了对杀气的极端机敏,本能地便要回身抵挡,同?时?余光扫向站在自己身侧的真宿,谨防偷袭会变道伤及真宿。 第114章 可?小恒子这一下几乎可?以说?是贴身行刺,他动?作再快亦不如?枪快。眼见枪头?反的光即将没入鸩王脊背,一道比枪来得?更快的身影,霎时?闪现于前,“噗”地一声闷响,枪头?洞穿了某人的心脏,那杆枪嵌在其中,竟无法再寸进。 小恒子眼中恨意未退,看清身前人竟半启金眸,轻扯了下嘴角,不由狠狠怔住了。 而鸩王此?时?终于转过身去,顺手接住了软倒的真宿,当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浑身猛然抽搐,喉间涌上?血沫,撕心裂肺道: “庆儿!!!!” ----------------------- 第99章 死遁 贰 接下来的, 只发生在须臾间。 鸩王托着真宿的背,将人?携进怀里,紧接着一个回旋踢, 抬腿将怔愣着的小恒子如石弹般打飞出去,重重地轰到墙上,蛛网般的裂痕立时在其背后绽开。 而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的暗卫, 这时方一拥而上,将行刺之人?的四肢和下颌都卸了,羁押到一旁。 危机暂解, 鸩王当即半跪下去, 让真宿上身靠着自?己的腿。 “庆儿、庆儿!”鸩王哆嗦着手?,不敢置信地轻触真宿的脸,缓缓捧起,动作轻柔得仿佛是?对着极易破碎的琉璃。 胸口的那半截枪柄触目惊心,鸩王的手?刚放置其上,一只玉白的手?便抢先覆上枪杆, 阻拦了鸩王的动作。 真宿的头偏折出无?力的弧度, 金眸前所未有的黯淡,甚至眼?皮已然沉得抬不上去。最后一刻,金眸艰难地转动,目光移到鸩王脸上—— “不要?……难过。” 只余下这一句,真宿就阖上了眼?,嘴角逸出的潺潺黑血,顺着下颌, 隐入鸩王的墨色氅衣。 鸩王骤然睁大了眼?,紧接着摆起了头,目光死死锁着真宿的脸, 好似要?从其上寻出一丝破绽。 “不会的……” 可指尖触及的热度迅速降下去,骇人?的墨点逐渐浮现于真宿的唇瓣与眼?下。 枪头有剧毒?! 鸩王注意到了异样,但这会儿暗卫们?反应更迅捷,怕枪杆上亦有可能涂了毒,遂抢在鸩王动手?前,上前拔出了枪头。 鸩王连忙按住真宿胸前的伤口,可不一会儿,他垫在真宿身下的下裳依然沾染上湿意,血腥味蔓延迅速。 “不、不可能……告诉朕,你只是?骗朕,朕不怪你,只要?庆儿睁开眼?,好不好?”说?到末尾,鸩王已不由自?主地哽咽。 然而无?论他怎么?呼喊、威胁或是?乞求,怀中人?都没有回应,亦再没有睁开过那双俏丽的金眸。 . 背上反绑个少年的男人?,走入一条无?水巷时,将背上的少年放了下来,脱下自?己的短打上衣,裹缠到仍昏迷不醒的少年头上,然后提溜着人?,往巷尾的据点走去。 进入据点花了他近两刻钟。每回潜伏后回归,皆须经过极其复杂的认证,虽然理?解这是?为了防止他们?这帮陛下手?里的刀,反刺向陛下,这套玩意亦从未出过错。可他每回都止不住为此感到烦躁。 好不容易进去后,却发现据点里竟空无?一人?,只见点卯的册子上当值的、没当值的,尽皆出动了。 “……”发生了什么?,他们?银虿竟倾巢出动了? 男人?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当即将少年锁进刑房,留下一碗水,便向不远的皇宫冲去。 当他赶至宫墙外,远远看到火光冲天的东宫,心头一紧,翻越墙头,在檐壁上纵跃。然而未前进半里,天下却淅淅沥沥地降下了雨水。 “是?及时雨!!”地面?传来不少宫人?的呼声。 男人?想起自?己手?头掌握的极密情报,想起那个一直潜伏在鸩王身边,背地里却做出那般离经叛道的谋划之人?,眼?看东宫火势变小,掉头便往正仁殿疾驰而去。 可他未想到,自?己来迟了。 那个对鸩王最大的“威胁”,此刻竟躺在鸩王的怀抱中,面?容安详,仿佛只是?酣睡,可那俊美的脸庞上毒斑蔓延,锁骨周遭甚至腐蚀出见骨的孔洞,瞧不见半分?生机。这一切皆被帝王宽阔威仪却孤寂的背影笼罩着,越过滂沱的雨线,越过泥泞中厮杀的叛军与禁军,越过瑟缩在一旁的宫人?,一步一脚印地横抱进正仁殿内。 很快,身后的动静也平息下来,只余下被雨打落的一地残花。 “……”纵是?男人?早已对死亡司空见惯,亲眼?目睹这一幕,心底亦平静不了。 后来他联系上其余暗卫,方弄清楚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银虿暗卫顺着蛛丝马迹,搜到了洸历王的所在,发现他被灌了哑药和挖了眼?,丢在了一农家?的猪圈里,半死不活地一直“呀呀”声地叫唤着什么?,却已无?人?听?得清。 把洸历王带回去审问,让他执笔认罪,是?否是?他谋划要?反,派人?刺杀皇上。 “啊啊——”洸历王拼命摇着头,掺血的泪水随之洒落,在纸上洇开。 众暗卫联合刑部,再往下深查。经过轮番搜索和重重审查,发现那群叛军与小恒子,根本就不是?洸历王与世家?可以驱动的,背后其实是?一场绸缪了二十年的巨大阴谋。 . 真宿重获意识时,恍惚了好一阵,才慢慢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车舆般的小小空间,四肢勉强抻得开,但摸索了会儿,能触得到有四堵无形的墙壁,却无?法撼动分?毫,亦没有出口。 他敞开神识,发现眼?前竟没有出现任一彩色线条,四下依然是?一片黑暗。 真宿的金眸立时明亮了起来。 看来他成功了!! 因次紫府乃正常运作中,他却根本无法用神识感知到更多。若自?己仍处于小世界里头,断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很显然,他成功脱离了史书小世界! 不枉他费了好一番功夫,谋划了这些时日。 自?击杀了那两个从修仙界追杀而来的小辈之后,他便开始找寻可以脱离小世界的办法。 因法阵生成的小世界中,生命消亡后,只经由法阵进行轮回,而不经过阴曹。然而他并?非小世界生成的历史之人?,而是?外来的修仙者,只要?他死亡,便可沟通阴曹。 不过死固然不可能真死,真仙体亦轻易死不掉,要?做到在史书中消亡,触发死亡机制,只需要?瞒过法阵阵眼?即可,也就意味着,他必须“死”在鸩王的眼?前,“死”得透透的。故而他布了一个局,他犹记得史书中对余斛帝的最大威胁,乃是?潘程方为代表的前朝一派势力,于是?前去绑了他们?唯一的王位继承人?,逼他们?提前造反。 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反击来得这般快,害他尚且来不及与所有人?道别?。 为了让自?己“死”得更逼真,他在小恒子袭来的枪头上附上了至毒,甚至用上了增幅术,只为能腐蚀他的真仙体。 穿心一击尚且有活的余地,毕竟鸩王未必真的相信自?己彻底沦为了凡人?的说?辞,但死状这般惨烈,想必鸩王会相信他已无?力回天。 接下来,只需依照《五至经》的至阴初阶里记载的——打通阴脉,闭合阳脉,伪装为至阴体。至阴体之人?,与八字四柱纯阴的人?或是?天生“阴阳眼?”的人?一样,具有通灵资质,即便没有真正死亡,亦可能被认为是?阴魂,故而可以进入阴曹。他就曾听?闻过,这类人?被阴差误捕到阴曹的事迹。 真宿打算带着自?己的真仙体一起进入阴曹。 可当他盘腿正准备改脉之时,发现自?己现下的身体并?非实体,而是?与那无?形的墙相反,属于看得到但感知不到。 “糟了……我这是?,魂体出窍了?!” 他的肉.身没有跟过来?! 真宿傻眼?了,他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境况。 他现下所处的地方,如没想错,应当是?史书小世界与阴曹之间的裂缝,阴差在七日内会前来迎接他,可是?他的肉身无?论如何都必须带上!! 到底为何如此! 次紫府全开后,真宿还真的想到了一个可能,故而猛然抽了一口凉气,双眸瞪如金铃。 ——莫非鸩王不信他死了?! 蝎影殿。 芷汐、汤荃和清娥都候在正殿门侧,卯时一到,她们?便上前问道:“陛下,早朝时辰到了。” 殿里层层纱幔随穿堂风轻轻摇曳,声音清晰传入正中,却半晌后才响起回应。 “朕等下动身。” 她们?三人?面?上皆掠过讶异的神色,互相觑了一眼?后,连忙应下,让公公去知会候在金銮殿外的一众大臣,早朝照常。 不一时,一道极高的挺拔身影,搂着一裹着赤氅、低垂着脸的人?儿,缓缓穿过朦胧的纱幔,行至殿门。 “怎么?不动腿,要?朕抱着你走?”鸩王露出无?奈的宠溺笑容,“好懒的庆儿。” 第115章 然后鸩王便将真宿打横抱起,怀中人?的头自?然而然耷拉到了臂外去,脖颈折出一个诡异的角度,那被毒素啃噬得烂了一半,只余下一半依稀可见曾经绝美轮廓的脸庞袒露了出来,恰巧对上了候在门侧的芷汐三人?的面?门。 三位大宫女霎时瞠目结舌,后背爬上渗入骨髓的彻寒,一时不知该从何阻止。 鸩王却仿佛没看见她们?的反应,抖了下臂,让真宿的头偏转回来,侧向自?己。 鸩王垂眸凝视了一会儿,满意一笑,方抬步越过门槛。 “我们?去上朝。” 第100章 死讯 然?而?芷汐她们绝无可能让鸩王真就?这样去上朝, 毕竟任谁见了都会觉得皇上疯了。也不敢想被大臣们见着之?后,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陛下!庆、庆大人身体不适,还请勿要折腾他了, 不若由属下来照顾吧。”汤荃硬着头皮提议道。 岂料鸩王脸色倏然?黑了,想起御医们各个只会道束手无策,非说真宿气断了, 心脉都不跳了,已无生还的一丝可能。 他们懂什么?!庆儿根本不是他们那样的凡人,而?是比他还强大的修真尊者。这种程度的毒, 这种程度的袭击, 绝不可能夺走庆儿的性命。 不过是短暂陷入假死罢了。许是生了脾气,不愿恢复快些?,欲看他焦急担心。当真是调皮。 鸩王露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神情,拥着真宿的双臂隆起精悍的肌肉线条,将人紧紧桎梏于?怀中。 眼见鸩王不愿放下人,反而?揽得更?紧了, 汤荃她们神色不由焦急了起来。 汤荃能猜到鸩王为何恼怒, 之?前鸩王对御医大发?雷霆的样子历历在目,于?是她斟酌了一下,遂道:“庆大人身上的毒还需祛除,兼之?朝堂上人多?气息杂,恐对庆大人的恢复有?碍……” 本以为鸩王连中毒一事都可能会驳斥、不承认,然?而?并没有?。鸩王似是联想到了什么,竟斜睨了她们一眼, 沉默良久,忽而?冷声道:“去将赵恪霖带回来,替庆儿看一看。” 三人连忙应下, 汤荃转身便朝马场奔去。 鸩王终究没有?带真宿去上朝,关于?真宿的死讯亦被暗卫们有?意控制,全面?封锁了起来,生怕刺激到鸩王。 但昨夜那么大的动静,那么多?伤亡,关于?鸩王遇袭一事,自是瞒不住。金銮殿前众臣皆翘首以盼,欲亲眼见证鸩王的安然?无恙。 然?而?鸩王并没有?去上朝,抱着真宿坐在铺着绒毯的正厅里,层层绛紫色纱幔将他们围拢着,仿佛与世隔绝。 “庆儿还是不想醒?朕让御膳房弄了糖蒸酥酪和豌豆黄,还有?他们最近酿成了一批新的柿子醋,庆儿不是喜欢麸筋吗?拌柿子醋味道上佳,庆儿尚未尝过不是?醒来尝尝?” 可厅里回荡的只有?鸩王低沉单薄的声音,无人附和,无人答应,即便是争吵都没有?响起。 鸩王的心就?如被捆了千钧重石,逐渐被拖沉下去。 立在偏厅里的芷汐,遥看着纱幔后模糊的两道重合的身影,前所未有?地感到六神无主。 “大人,是不是到时间了。”同处偏厅内试尝完御膳的小墩子,等了许久,直觉比往常等候的时间要久了不少,于?是忍不住开?口问?芷汐。 芷汐这时才回过神来,回头打量了下看上去精神奕奕的小墩子,缓缓点了下头,“抱歉,走神了,看来御膳没问?题,你可以回去了,晚点儿再来收食具。” 小墩子当即起身将桌上的物什收拾好,他略有?耳闻昨夜的阵仗,可他夜里睡得太熟,直到清晨才知发?生了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事关真宿,他自是担心得不行,虽依然?能感应到真宿的存在,但传音竟一直没有?回应。 他便想着来亲眼瞧一眼,不然?他始终放心不下。 他对蝎影殿的布局已十分熟悉,从偏厅走出?去,过道拐角有?一处位置恰巧是没有?纱幔遮挡的,若从博古架后面?看过去,便可瞧清楚正厅里头的两人。 是以小墩子一收拾好,便匆匆离开?偏厅,接着回头瞥了眼芷汐,见她没有?看过来,心跳登时如擂鼓,默默走到那个位置,越过博古架,便要往里看去—— “砰”地一声脆响,架子上的紫釉瓷瓶栽倒地上,碎瓷片迸溅,将殿内数人都惊到了。 小墩子的手还握在架子上,剧烈抖颤着,他却没注意到自己弄出?来的动静,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他眼眸眨了又眨,却眨不去眼前人脸上狰狞的缺口,以及了无生息的面?容。而?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鸩王遮挡的肩背与侧过来的阴沉脸色。 芷汐当即跑过去,强押着小墩子一同跪倒在地,“请陛下降罪!是臣没有?看顾好小墩子。” 小墩子被迫盯着地面?,可那光景早已印在了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屏息数十息,小墩子倏地呛了一下,接着在咳嗽中猛猛吸气,胸腔激烈起伏。 “怎……怎会那样?!庆庆!!!”转眼间,小墩子眼前便已一片模糊,他奋力?挣开?芷汐,膝行到鸩王身前,不停地大力?磕头,哀求道,“让小的看一看他,求求陛下,求求您陛下,就?算要杀了我?,杀之?前能不能让我?看一眼?!求您了!!” 芷汐顿住了上前抓人的动作?,揪紧了衣袂,眼底掠过不忍。 鸩王古井无波地瞥了眼小墩子,思量须臾后,没再以身挡着,将真宿的脸露了出?来。 小墩子悬着的心终是死了,眼里照不进一丝光。 鸩王笑了,没跟他计较,眼神示意芷汐将人带离,再一看那满地的碎片,将真宿抱回了里间。 . 禁军重新彻底把控整座宫阙,叛军死的死,捕的捕,下狱审问?一个都逃不了。 银虿暗卫个个亦忙得焦头烂额,而?其中某人忙活了大半天,将近入夜,才想起来自己的任务仍未上报。 虽然?亲眼目睹真宿已死的情况,但兹事体大,且那名少年的身份恐怕也不简单,陛下兴许会知晓些?什么。 于?是男人打算先回据点把少年肖像画下来,再寻鸩王禀报事宜。 但刚回到城中,经过一些?夜里营业的旅店或是酒肆茶楼,发?现不少人在讨论“佞臣之?死”。 “听闻那奸人啊,被叛军给?攮死了!!” “嘿,这现世报也来得忒快了些?!不得不说,此人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倒便宜他了,死得那般轻易,把持朝政的阉人,试问?哪个能落得好下场?!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少了那妖言惑众的,这不就?等于?清君侧?依咱看,咱的日子多?半要好起来了!” “哈哈哈!正好拿俺珍藏的酒贺他一贺!早说这些?阉人成不了气候。圣上英明神武!连叛军都轻易压制,之?前不过一时被惑,日后岂还有?奸人当道的事儿!” “来来来!干了这杯!” “干!!” “诶诶,老子还有?事得走一趟,我?等会儿再绕回来同你们喝!” “喂铁老陆!你可别跑,这么大的内幕消息你也搞得到,还不给?弟兄们透露透露门道?” “老子也不过是随便听回来的……”铁老陆擦擦额汗,挣着那些?劝酒大汉的臂膀,就?要往门外走。 孰知正好与门外偷听了半晌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铁老陆认出?了对方就?是从自己地窖里跑出?来给?了他一下的男人,当即拔腿就?跑。 男人啐了一口,霎时疾步追赶。 第101章 分神 铁老陆个矮腿短, 本是很易在巷里窜来窜去,可惜尚未藏身进?孔洞中,便已被身手矫健的男人?逮住了。 男人?亦没?想到?追击了这么久的家伙, 竟是这么一个怪异且不灵活的,心下隐隐觉得不对劲,质问道?:“你是故意不逃的?” 刚还挣扎着的铁老陆, 登时泄了气,耷拉着眼皮看地面?:“我早不想干了,谁想到?那小子对自己能那么狠……”他岂不知其实自己可以躲起来, 真宿很早就给?了他离京的令牌和丰厚得可以娶个七八.九房的报酬, 但没?办好真宿吩咐的事情,他竟“良心”不安了,想着怎么也要跟真宿联系上,再走?。 可谁曾想,等来的却不是真宿的嫌弃,而是真宿的死讯。 小墩子寻上他, 显然也想从他那儿得知些什么, 可他只是一个被外府辞退的废物,他能知道?什么。 铁老陆横布伤疤的脸上,竟滚下来热泪来,“老子这辈子就没?被几?个人?当人?看过,为什么偏偏是那小子遭了罪……” 男人?虽感觉有些恶寒,但从他颠三倒四的话里猜到?了他说的是何人?。 “那你还散布他的谣言?!死了也不放过?”还编排得那般难听?。 铁老陆恼火地瞪他一眼,“是他自己要求的!!老子是在完成他的遗愿!!” 第116章 故而他早不想干了。 男人?错愕。 . 赵恪霖被请上马车的时候, 并不知宫中发生了什么,也没?兴致去探听?。 无论是被流放,亦或是流放路上莫名其妙被截停, 随后全家被安置在了邬镇隐姓埋名,他都不曾深究过背后的缘由,只是安静又平和地过着枯燥乏味的日子。 他家里人?倒是感激涕零。 呵。 赵恪霖眼里尽是不以为意。 直到?马车漏夜驶进?京城,往他不曾忘怀的红墙而去,他的面?上才浮现了些许异样之色。 他抓紧了自己身上简陋的布衣,坐姿变得有些局促。 好在回到?宫闱之后,有公公给?了他一套崭新的御医服,赵恪霖摸了摸自己被阳光晒得干裂粗糙的脸,眸色止不住黯淡下来。 外头钟声?敲响,乃是太医院日夜当值交替之时,他随公公往外走?,这时才发现宫中一片肃杀萧条,空气中仿佛绷着一条无形的线,宫人?们大气不敢出,默默低头处理着手边的事儿,好似生怕会扰动那根线。 赵恪霖心下不安,总觉得前方会有什么脱离他想象的事情即将发生。 “芷汐姐,人?领到?了。”公公停在了蝎影殿正?门前。 芷汐瞥了眼公公身后的赵恪霖,稍稍颔首,接着对公公道?:“你退下罢。” “你跟我来。” 赵恪霖全程低着头,只在跨门槛前抬头看了一眼前方,幽暗的殿内看起来好似怪物的深渊巨口,传出森森寒意。赵恪霖只觉浑身不适,很快又将头低下去。 但越深入殿内,他的心脏就久违地不住鼓动,耳中也被心跳的喧嚣充盈了,听?不进?旁的声?音,是以他全然没?注意自己竟被带到?了里间——鸩王的寝室。 “……”赵恪霖的掌心登时汗涔涔,不由用力攥紧了手中的药箱把手。 果然是让自己为陛下看病?陛下在此的话,那他……也在吗? “无名氏参见皇上。”赵恪霖习惯性?颔首,但数息后反应了过来,忙改成了稽首礼。 片刻死寂后,龙床上传来鸩王跟人?耳语一般的低语:“赵御医回来了,你不起来看看?” 赵恪霖暗暗诧异于鸩王在与?何人?于床榻上说话,但鸩王并未喊他平身,他无法抬头。 鸩王垂眼看着真宿毫无睁眼迹象的面?容,一侧嘴角微提,一侧纹丝不动,但眉宇间依然戾气攒动。 “赵御医过来给?庆儿看看。” 赵恪霖听?到?“庆儿”二字时,手肘一滑,险些没?稳住身子。 他脑中竟空白?了一瞬。 思绪千回百转后,赵恪霖终究撑着膝盖缓慢起身,行至床侧,抬起目光。 他想过各种?情况,以为真宿病了,以为可能是与?鸩王有了亲密关系后受了伤……诸多再坏的境况他都想象了,却远远没?想到?…… 赵恪霖的喉间彷如被人?掐住了一般,竟半晌都没?有喊出一句完整的“阿庆”。 床上躺着的人?,与?他记忆中甜甜地笑着唤他“阿霖”的那个人?,已全然联系不起来,露在外面?的皮肤竟寻不到?一处完好。 作为曾经的御医之首,这样的躯体?,这样的腐烂程度,他无需诊断也深知无力回天。 但赵恪霖仍是上前把住了真宿的手腕,指腹微微按压,竟被不知是凝固的血块还是脱落的皮肉,给?粘黏住了。 他的手当即剧烈抖颤了起来。 鸩王猛地抓过他的手,粗暴地将他指腹上的异物捻了下来,再轻柔地放回真宿手上,于腕骨落下安抚一吻,转头目光如霜刃地剜了赵恪霖一眼。 赵恪霖满目都是不能理解与?震撼,涌至眼眶的泪水被吓了回去,他不禁开口问道?:“陛下……究竟发生了何事?!” 鸩王意欲将真宿揽回怀中,可惜真宿的肢体?已然僵硬,他不舍得用力掰折,只好亲自垫在真宿身后,让真宿背靠在自己胸膛上。 鸩王慢条斯理道:“庆儿中了毒,胸口被短.枪贯穿了。” 赵恪霖多希望自己眼前只是一场噩梦,可鸩王的话是那样的清晰,如鬼魅在其耳边念咒,连充耳不闻都办不到?。 “……是何人?干的。”赵恪霖别开眼,眼底涌上杀意,咬牙切齿道?。 鸩王想起那个仍被按在刑房里目睹亲人?被施梳洗之刑的小恒子,还有被串成人?彘倒挂蛊池里的潘程方,眼中投射出无慈悲的暗光。 不过他没?打算回答赵恪霖,正?打算下“逐客令”,外头忽然传来芷汐的通报。 “陛下,安壹称有重大事情要报!万分紧急!” 鸩王墨瞳左右一扫,显然在飞速思量着,下一刻,他便宣了人?进?来。 安壹手里还提着个人?,不过因为身形瘦小,即便被提着,腿也沾不到?地,摇摇晃晃地挣扎着。 安壹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床脚跪坐着的赵恪霖与?床上二人?,隐下眼底的骇然,单膝跪地道?:“参见陛下,关于坊间流言一事,属下已彻查清楚,并将证人?带来了。” 铁老陆被抛到?了地上,一骨碌就趴到?了床榻之前。他一面?嗷嗷叫,一面?揉着屁股,甫一抬头,便被床上那人?不似人?的真宿,与?圈着真宿的某人?吓得裤.裆一湿。 在听?了铁老陆战战兢兢道?出的真宿的计划之后,房里一片死寂,连前院洒扫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 鸩王有注意到?又跑来蝎影殿听?墙角,试图唤醒真宿的小墩子,不过这会儿他根本就没?有闲心去理会。 他满脑子都是铁老陆方才的话。 原来,民间有关他受佞臣所惑的那么多传言,在背后有意扩大与?传播之人?,竟就是真宿本人?。 将鸩王被冠上了不仁之名的一些政策,以及“暴君”之行事等等,通通归到?了“奸佞”的头上,彻底搞臭自己的名声?,直至“死后”,仍遣人?继续帮忙宣扬“清君侧”,好带着污名离去,打压宦官势力,洗净鸩王身上被泼的脏水。可谓一举多得。 此等用心良苦,此等情深义重,令人?心惊。 赵恪霖面?上止不住露出嫉恨之色,可早早退场的他,似乎连嫉恨的资格,亦没?有。遑论现下,谁也得不到?真宿了。 他悄然瞟了一眼鸩王怀中的真宿,其后重重闭上双目,掩去眼底极其复杂的情愫。 鸩王从铁老陆的脸上寻不到?一丝说谎的痕迹,箍着真宿的手臂无意识地紧了又紧,那力度简直能将人?骨头都挤碎。 人?人?皆称他的庆儿是妄想当“千岁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干涉朝政,扰乱纲常,恃宠揽财,贪得无厌。 可真宿的庑房里,堆积的那些金银财宝、书画锦帛,却不曾见他拿去戴过,更不曾拿去结交什么官员,行什么方便,只有随手搁置在房里。 是了,真宿乃修真界的至尊强者,此等凡俗物什又如何能入得了他的眼? 所以……他这是替自己从潘程方与?其他贪官那儿,空手套来钱财,那庑房里的……皆是留给?他的? 鸩王面?上却没?有出现感动之色,反倒黑曜石般的眼瞳中的暗色逐渐扩大,气息蓦地粗重起来。 这一切皆有一个大前提!那便是——真宿自知将会死去。 “不会的……不会的……”他如何值得庆儿这样做?!这都是假的!庆儿不会这么轻易就沦为凡人?的……这都不是真的,那么庆儿便不是因为将死才筹谋了这么多。 可与?此同时,鸩王的紫府内却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听?闻家养的狸奴,知晓自己寿命将近,会主动藏匿起来,独自拥抱死亡,不愿让家主担心。” “多么像啊……” “他做了这么多,不就是知晓自己即将离世,即便没?有那场暗杀,他也活不久了……” 鸩王猛地摇头,将脸埋进?真宿的颈窝,怒吼出声?:“你骗人?!!庆儿答应过朕,不会离开朕的!!!” 这声?一出,将房里的三人?都吓得怔住了。 他们不知鸩王在与?何人?说话,不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只看到?一致的迷茫。 “庆儿爱朕,才这么做,你要抹去他的真心吗?”梦魇般的声?音仍在耳际回响。 “朕不需要他为朕做这些,朕要的是他的人?!!他若是爱朕,为何不将朕杀了?他不愿与?朕同死,不将朕一并带走?,说到?底就是不爱!!既然不爱,自不可能为朕做这样的事情!庆儿他没?有死!!” “庆儿爱朕。” “庆儿不爱朕!!” “爱的。” “不爱!!” 两股力量在鸩王的紫府里拉扯,天上忽然团积起铅灰的厚云,隐隐的绛紫雷电在云间细细闪烁。 轰隆声?未至,绛紫神雷骤降,兜头劈入鸩王紫府—— 第117章 鸩王霎时停止了自言自语,在众人?看不见的界层之中,一道?与?鸩王长得一模一样的虚影,从紫府而生,周身煞气缭绕,紫电游龙,缓缓悬空于鸩王与?真宿的面?前。 然后在鸩王难掩诧异的目光之中,轻轻俯身吻在了真宿闭合的眼睑之上。 但未待鸩王唤住他,便一个急闪,冲破黑金交替盘旋的禁制,了无踪迹。 “……”鸩王望着自己头一回现出人?形却又立时出走?的分神,一时哑言。 房内三人?连落雷都无法看到?,只低下头去,不敢窥视更多。 于是也没?有看到?,鸩王怀中之人?,身体?倏然化?作点点星光,在顷刻间淡化?成空。 鸩王的墨瞳骤然紧缩。 第102章 黑无常 当鸩王本能地要去攫住那点点光芒时, 光却从指间溜走,如同萤火一般,本体离去, 光自然也就会?随之消失。 一切转瞬即逝。 最终,鸩王怀中什么都没有留下。 “呵呵……呵,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上首忽然响起癫狂的笑声?,让下方三人不明所?以,但?一阵毛骨悚然。 唯有墙角外的小墩子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方才还?一直传音, 不断唤真宿之小名,可?一夕之间,他能感应到的代表真宿的点却消失不见?了。 这从未发生过,前所?未有。 全靠这一丝感应,支撑到今日?的小墩子,眼前骤然一黑, 头?不慎磕到了墙上, 两道鲜血从额上流落,可?小墩子好似感知不到头?疼似的,望着?虚空,然而再也聚焦不到某一点上,只能呢喃着?真宿的名字,直至流血过多,失去意识, 被芷汐救起。 而殿内的某人仍在笑,被气笑的。 他就知晓,真宿岂有那么容易死去。 不过狂喜庆幸之余, 填满胸腔的便是?愤懑与不甘。 “庆儿,你好狠的心,竟抛下朕。” “骗子。” 鸩王的墨瞳逐渐被猩红充盈,恨意疯狂涌动。与此同时,寒冬腊月,外头?却平地刮起了飓风,裹挟着?或大或小的冰雹,狠狠随着?风旋砸落地面,茅草屋、土房,就是?青砖瓦房,亦在密密麻麻的侵袭之下,几?要被夷为废墟,一时之间,顶锅盖逃窜流亡之人数不胜数,被击中倒地的无措之人更甚。 京城,沦陷。 红墙之内亦逃不过,殿宇的天花被砸出一个又一个大洞,梁木摇摇欲坠,碎瓦重石接连崩解下落。惊叫连连之中,暗卫们纷纷上前欲要护鸩王转移至地宫,岂料鸩王纹丝不动,眼中一片悲怆寒凉,唇际却挂着?残忍的笑容。 “庆儿既舍得弃此界不顾,那此界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毁灭罢。”鸩王决绝地笑道。 至此,鸩王瞳仁中最后的一抹墨色,亦为猩红所?彻底覆盖。 . 碎星流萤汇聚,攀附于?屈膝坐在四?方空间正中的魂魄之上,逐渐凝实为一具残破的躯体。 俊美轮廓之上包裹的皮囊,腐烂边缘如燃火一般反向蔓延,不消数息,便愈合了,重现光洁无暇如玉的肌肤,纤长浓密的眼睫缓缓撩起,无悲无喜的金眸彷如被神笔点睛了似的,骤然亮起星月般的亮光来,美轮美奂。 真宿垂眸打量了一下重归的身体,眼底流露出意外。 方才他还?在焦头?烂额地研究《五至经》,因担忧着?随时会?到来的阴差,故而几?要打算铤而走险,牺牲三魄以祭阵,强行将真仙体召回。不成想,他的身体这便回来了。 那鸩王那边……看来是?想通了,终于?接受了他的“死”。 真宿心底倏然有种压抑的不适,就好似五脏六腑被磙子毫不留情地碾了一把。 可?这难道不是?他所?希望的吗? 真宿垂落的眸光,忽地聚焦于?余光里,自己身上披着?的赤狐毛氅,腰间系着?的绯色香囊,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和手腕,发现项圈和手镯都不在了,不过露出的足腕上,仍挂着?那细细的金链条。 真宿的指腹抚上脚链的开关处,却迟迟未动。 良久后,真宿到底收回了手,轻吟一句:“忘了也好……” “永别了,陛下。” 话音未落,车舆般的空间里唐突飘入一道阴寒气,不见?其形,但?那刺骨的冰凉,即便真宿拢着?暖和的大氅,依然能真切地感觉到。 “!!”真宿抖擞精神,一改颓然,金眸隐隐浮上激动之色,显得格外晶亮。 而前一刻,数里开外,无色寒流淳淳荡开,一副横置于?地上的纯黑棺木,猛然震颤起来,棺木边沿处糊的一张张黄色符箓,争先恐后地撕裂,接着?“砰”地一声?巨响,棺材板被掀飞,阴气如毒雾般从棺木中滚滚冒出,逐渐凝聚成一个极高的人形。 黑气沉降,如沥新台,棺木中先后走出三人。 为首的便是?那最为个儿高的人,不过若有人定睛一看,便会?发现此人并非当真高得离谱,而是?戴了一顶臂长的玄色高帽,上头?写着?“天下太平”四?字。 而他的身侧分立二人,皆着?一身阴兵甲,手持戈,提着?青绿的灯,在前头?带路。 “黑爷,就是?此处了。”左侧的阴兵如实禀告。 被称为黑爷的高个儿,瞅着?前方一片荒芜,皱了皱眉,从袖中掏出勾魂锁,隐在面具之后的薄唇不曾张合,却有低沉磁性的鬼音响起:“走。” 芸芸黑气不断往前延展,自成一条道路,与不远处的一个在半空中扭曲变形的巨大黑箱匣连接起来。 而位于?黑箱匣中的真宿,能清晰看见?下方来人的身影,一眼便认出那正是?传说中的阴差黑无常,携着?两个阴兵前来抓拿他。 看来真赶上了。 离黑箱匣越近,周遭寸草不生的景色便愈发混沌颠倒,明明瞧着?近在咫尺,却似海市蜃楼一般,竟行走了许久,都不能靠近一分。 两个阴兵脸色都难看不已。 “太诡异了,就跟鬼打墙一样!这还?是?阳间吗?”右侧的阴兵一面前进,一面搓着?手臂,意欲压下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另一个阴兵显然也觉着毛毛的,附和点头?,然后瞅向黑无常。 而黑无常在二人的仰视里,轻咳了一下,然后冷声?道:“依我看,此地多半是?不知哪个修真之徒作茧自缚,卡在了境界的罅隙之间。” “不愧是?见?多识广的黑爷,那黑爷定有办法吧!” “自然。”黑无常眼神轻慢。 然而,约莫半个时辰后—— “究竟为何?!”明明他都看出来这黑箱匣的变换规律了,前四?回都是?那样翻转的,为何在第五回却蓦地变了一种方式?!黑无常塞在官帽里的头?发都快气得倒竖了,但?旁侧两个阴兵仍时不时崇拜地望向他,害他说不出打道回府的话,只能硬着?头?皮再度尝试解读出闯入黑箱匣的路子。 而囿于?黑箱匣的真宿亦不理解,自己为何无法突破出去。他发现自己打出的拳竟尽数被那无形的墙给吸收了,且不会?反弹回来,就那么直截了当地消失了。他又试着?将声?音传出去,却同样被那墙挡得一干二净,内力导音,都无法穿透出去,丝毫引不起下方三人的注意。 黑无常又尝试了好几?回,致力于?将阴气凝聚到勾魂锁的一端,在黑箱匣上凿出个孔洞来。 然而黑箱匣仿佛能读取他的所?思所?想,变换形态总与他的判断相悖,回回看似要凿进上一回的缺口了,却总是?棋差一著,然后黑箱匣又会?恢复如初,不留痕迹。 连两个阴兵都看不过去,劝道:“黑爷……实在不行,咱回去罢。反正这种鬼地方的孤魂野鬼,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上头?不会?发现的。” 黑无常被整得极其挫败,已然顾不上在阴兵面前强撑面子了,既然等来了可?以下驴的坡,他当即道:“行,那去勾下一人。” 阴兵皆暗暗松了口气,转身就要一并往棺木那儿走。 这可?把真宿弄急了。 别走!!带上他啊!! 许是?急能生智,真宿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竟忽略了一个细节,那便是?从初时起,就有一样东西能够穿透黑箱匣。 ——阴气。 眼看着?阴差三人身影越来越小,真宿气沉金丹,顺至阴玄脉走一个大周天,试着?将阴气尽数纳入体内。 棺木前的黑无常率先注意到,他们脚下阴气汇聚而成的道路竟稀薄到近乎断了一截,回首一看,发现来路的阴气都在倒退,急速往黑箱匣涌去。 然而并不止于?此,就连他们身上的阴气都在迅速流失,变相化成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将他们往黑箱匣那头?拽去。 “这、这是?什么?!我呼吸不了了!黑爷,救救我!!” “黑、黑爷!!啊啊啊!!” 两个阴兵率先被吸成了干瘪人皮,被阴兵甲压在底下,不过嘴皮子仍勉强能动,于?是?哀嚎继续,只是?缺了气,求救声?小得谁也听不见?。 第118章 黑无常两脚向外岔开,用劲儿插入地里将自己固定住,死死抵御着?这阴气形成的狂风。 “可?恶,这鬼魂到底什么来头?……竟能抽走体内的阴气,若能化为己用,莫非是?煞?!” 听到黑无常口中的“煞”,地上两张人皮的脸登时一片煞白。 这已然不是?他们能对付的了,这种级别的鬼,起码得牛头?马面,方可?能镇压。 以往每回出现一名“煞”,那便意味着?一场腥风血雨,阴曹里各路阴差鬼卒皆面临着?大洗牌。 黑无常死死瞪着?那黑箱匣,攥着?勾魂锁的十?指已开始变薄,他眼底不禁涌上深深的恐惧。 然而接下来,他的手指并没有干瘪下去,悬在天上的黑箱匣的表面竟结了一层壮观的冰晶,一道赤光如长虹般横贯而出,生生破穿了黑箱匣。 接着?眼前的一切有如慢放。黑无常瞪大了眼,直愣愣地望着?一道赤红身影从漫天的冰棱晶片中,如神祇般轰然降落,再从半跪之姿直起身,朝他斜来锐利的目光。 阴气重归三人体内,躺地上的两个阴兵火急火燎地爬起,护在黑无常身前,立戈指向真宿。 “何方妖孽!还?、还?不速速就擒!!”虽然喊得中气十?足,但?实际上,转眼间俩阴兵已拽着?发怔的黑无常后撤了小半里,然后转身直冲棺木而去。 “?”怎么又跑了? 真宿不明所?以,一个踢步追了上去,吓得那三人加快了飞奔的速度,好似躲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幸好在他们阖上棺材板的前一刻,真宿及时扒拉住了黑无常的勾魂锁,往自己身上缠绕了好几?圈,然后“柔弱”栽倒下去。 被巨沉的真宿砸得头?昏目眩的黑无常:“……” 顺手阖上了板盖的阴兵:“……” -----------------------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就是第一卷卷终啦! [修改]改了改结尾。 第103章 至毒卷终 修真界,古笪洲,花默宫。 修真界, 古笪洲,花默宫。 “右相大人,王虺法阵忽有崩解之势!!” “你道什么?!” “宫主恐陷入危险!” 右相听了下人的禀报, 登时?坐不住了,连忙赶到花默宫的地下,王虺法阵的所在之处。 只见王虺法阵上盘结的虺蛇, 口中衔着的龙珠黯淡,隐有裂痕闪烁,至于法阵上各个方?位放置的上等灵石, 皆有巨量灵气?在急速流失, 如此这般,不消一炷香后,维持法阵运转的这些灵石便会彻底耗尽,化为石粉。 平日守着法阵的弟子们都急得?满头是?汗,毕竟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们抱着灵石,紧张地等候随时?替换掉无用?的。 右相审视了一会儿, 立即用?传音石呼唤某人:“左相, 其实?你能找到宫主的方?位吧!这回与此前都不同,再不救,宫主就回不来了!事到如今,你还要守着那甚么狗屁倒灶的族规,置宫主于不顾吗!” 然而等了许久,都不见回复。 右相怒了,打算去亲自将人拖过来。 不过他没想到, 尚未走出地下,那个长年?阴沉着脸的左相竟出现了。 对方?只言未语,只挪步向法阵走去。 “等等我!”右相当即跟上。 接着, 便见左相手上的星罗盘金光大盛,其中一道金光化作一串字符飘浮在半空。左相面?不改色地将指尖一划,那道金光便掉了个头,转眼间没入了右相的眉心。 “……这是?宫主的方?位?!” 然而右相话音未落,其身后便忽然涌现一股推力,将他推入了法阵之中。最后一刻他听到了左相低沉如陈旧古琴的声音: “宫主靠你了。” 右相瞪大了眼,可惜国骂还来不及出口,便被法阵里?头的漩涡给?卷了进去。 约莫过了数息,又或许是?数个时?辰,右相完全无法确定,只知?眼前骤然从一片虚无变成了一片红墙围拢的亭台楼阁,嗖嗖打在脸上的雨水夹着拳头大的冰雹,下意识想用?神通将其震荡开,可随后发觉体内的灵气?,于调出来后大打折扣,故而生生收了手。 右相一面?喊疼跳脚,一面?寻找遮蔽之处。 待他冲入那幢挂满纱幔的宫殿,发现殿里?头竟有一道拢着黑雾的庞大影子,光看轮廓,好似一头龙蝎,后背绽开着巨大的莲花。 “……宫主?!”右相失声惊叫。 再细察黑雾下的龙气?,右相这才敢确认,他几要喜极而泣,当即上前大喊道:“宫主!!!” 因黑雾缭绕,无法看清五官,但右相直觉眼前的宫主分明是?动了一下眼眸,朝他看了过来。 这是?魔化……?!宫主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右相四下张望,发现殿内的下人都缩在了离中心很远的地方?,不敢随意靠近,亦无法离开,各个脸上都挂着怕天塌下来般的恐慌。 可不就是?天塌了么?且那魔气?直冲面?门,仿佛连人皮都能削下来,令人心惊。右相很勉强才凑到近前,试图与正中的魔影沟通:“宫主,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宫主您现今可否清醒?!” 可惜魔影只对他之前的话有所反应,这会儿竟是?一动不动,只轻笑了一下。 右相只能抓来凡人,询问?一通,看有否突破之处。 莫名被逮住的赵恪霖,目光淡漠,还有闲心打量一下右相身上的奇装异服,不过这些都已激不起他的任何心绪波澜,他只答道:“你问?皇上为何会变成这样?他疯了啊,这都看不出来?” 在赵恪霖的角度看来,他并不能瞧见鸩王身上的黑雾,但这天灾来得?凑巧,与真宿的尸体消失不过前后脚,一切再明了不过。 右相对此人对鸩王的不尊怒极,遂恶声恶气?地追问?道:“乃因何事!” 赵恪霖挨着柱子,望着不断塌陷被狂风掀走的残砖败瓦,嗤笑道:“所爱之人仙逝,让天下苍生一并陪葬,算什么君王。” 但说及此,赵恪霖的眼底分明流露着艳羡。 若他当初也能有此番决心,无视世?俗眼光,与家族对抗,是?否就能在那人心里?占据一角…… 不过一切都太迟了。 就此结束也好。 右相则极为震惊,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那个年?纪轻轻,凭依不分亲疏的铁血手腕,强势将整个鸩龙族统合并收归囊中的鸩君——他的宫主,竟会动了凡心?!是?什么天仙人物,竟能引得?宫主为此发狂?! 此时?右相心下并没有深信,可当他以此与鸩王进行劝说时,发现鸩王动摇不已,且身上的魔气?当真开始消散,露出鸩王的真容来,右相震惊之余,到底不得不相信真有此人了。 鸩王的目光缓缓落在了身前不远的右相身上,脑中有了片刻的清明,“蒲卿?” “谢天谢地,宫主您终于认出臣了!”蒲勋之险些感动落泪,欲将眼前明显成熟了许多的宫主的模样描摹入紫府。 蒲勋之冒着被魔气?侵蚀的风险,径直上前握住了鸩王的手腕,“冒犯了。请容臣为宫主诊断。” 鸩王登时?一顿挣扎,魔气?疯狂翻涌,可转眼间便被压制了下来,避开了蒲勋之。 一番探看之下,蒲勋之的指尖愈发用?力,脸色愈发苍白,他不禁抬眼看向鸩王,颤声道:“宫主……您中了仙毒?这、这是?何人干的?!” 仙毒乃万毒之王,通常为仙人之血、仙人之气?亦或仙人之精,对非仙之人的侵蚀。 蒲勋之下意识就要去察看鸩王的后背,可魔气?主动阻挡了起来,无论他如何劝解,鸩王身上的魔气?都在阻拦他靠近,将他一次次搡开,并不遵从鸩王勉强保持的清明意志。 断然有猫腻! 蒲勋之将灵气?覆于身上,冲进团团魔气?之中,一掌拍上鸩王的后背,以灵气?代?以探看。 看清某物后,他脸色当即变了。 只见龙衮之下,鸩王的后背之上,竟“盛开”着一朵极尽繁复与妖冶的莲花,墨色的刺青线条上隐有赤金流光游动,而细数之下,那花瓣足足有十重!!! 十重瓣乃走火入魔的至高境界! 魔气?凝聚而成的龙蝎举起了巨钳,猛地对蒲勋之发起了攻击,蒲勋之一个不察,整个人被打飞出去,生生撞断了两根粗壮的龙纹梁柱。 蒲勋之喉间都是?腥甜,他睁眼看向又被魔气?彻底包裹的鸩王,内视体内所剩无几的灵气?,眼中掠过一丝狠绝。然后狠狠闭眼,心中默念:对不住了,宫主。 俄顷,数道银针一般的细芒刺入鸩王头上的穴位,再化作锁链一般将鸩王岌岌可危的紫府捆缚了起来,拢共十八层银色禁制一并嵌入其中。 再过了片刻,上头呼啸的飓风与冰雹暴雨尽皆停息,天上乌云消散,日光当即洒落到无尽狼藉的大地上,镀上暖和的金光。 第119章 鸩王眼中的猩红逐渐消退,蒲勋之手下所探,能察觉到鸩王后背上的十重瓣亦在片片凋零,最后停在了八重瓣的姿态。 可他体内灵气?已耗尽,甚至没有为自己留下脱离小世?界的灵气?,毫无保留。 他不禁紧张地盯着鸩王看。 半晌,鸩王眼中焦点?恢复凝聚,环视四下好一阵后,方?才缓缓转看向身侧的蒲勋之。 “阿蒲,此处是?何地?”鸩王轻声问?道。 蒲勋之愣住了。 . 一叶扁舟在漫长的忘川之上漂流着,船上三人围着被勾魂锁捆缚着的真宿,交头接耳。 “黑爷身手了得?!竟能降服此等鬼魂。” “……”黑无常想说不是?他捆的人,是?这人自己将勾魂锁绑身上的。可顶着对方?膜拜的眼光,他说不出口。 另一阴兵却没有如往常一样一起来拍马屁,而是?一面?划着船,一面?紧盯着真宿大氅里?单薄到微微透出肤色的中衣。 旁边的阴兵则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这也忒不正经了……”阴兵唾弃道。 随着愈发接近阴曹大门,黑无常这会儿也心定了不少,方?注意到真宿的打扮。素来少见有人外衣不穿,直接披件华贵的大氅,纤细的足腕上竟戴有金色的脚链,兼之此人长相昳丽,让人很难不联想到面?首一类的身份。 难怪煞气?这么重……黑无常虽忌惮,但眼中忍不住流露出怜惜之色。 而此时?的真宿阖着眼,并没有真的昏睡过去,勾魂锁对他这种大活人并无甚么约束之力。他因调动不出神识,只能用?身体感受船体的晃荡与扑面?的潮湿水汽,用?耳倾听着不远处瀑布一般的声响,等待着那三人口中能漏出些许有用?的情报。可不知?为何,自方?才起,三人竟一声不吭,安静得?可怕。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阴兵问?黑无常:“黑爷,此人如何处置?” “……此人危险至极,最坏的情况,有可能达到‘煞’的级别?,须得?押去黑狱。”黑无常道。 “黑狱”二字一出,阴兵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真宿闻言,眼皮下的眸子微微一动。他直觉那不会是?什么好地方?,看来待他进了阴曹,得?想个法子开溜才行。 然而他甫一这么思索,身下的船体便一阵剧烈颠簸,悬空的船头垂直往下,顺着瀑布俯冲而去。 瀑布的最底下,阴森厚重的两扇顶天立地的门扉,此时?正缓缓开启,逐渐漏出门后的风景——赤焰的火山之上,矗立着点?着青绿灯笼的悬屋,而下方?亦簇拥着鳞次栉比的高塔矮房,街市河桥交错,数不胜数的魂魄屯街塞巷,热闹非凡。 船头抵达阴曹大门,大门之上穿出两道透明且巨大的门神身影,俯瞰船上之人,如洪钟一般的声音响起:“阴曹地府,有来无回。” “天下太平。”黑无常举起令牌,应道。 令牌触碰到门内外交界的禁制后,瞬间荡开涟漪一般的金光,两位门神默默退回门上,阖上透着凶恶的双眼。 真宿虽没睁眼,但亦能知?晓他们已来到了门前,当即心如擂鼓,颇为担忧他一个大活人,会被大门禁制给?挡下来。 然而船缓缓驶进门内,并未激起禁制的反弹,只在盏茶之后,两位门神才蓦地睁开了额上的第三只眼,面?上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惊惶之色。 可此时?船已稳当地驶入阴曹内河,真宿唇角轻扬的弧度透着激动。 阴曹!他来了! 第104章 酆都 壹 船驶入内河后, 不少阴魂们?看到阴兵和黑无常,都纷纷远离河岸,有?的跑不及的便跪下, 有?的早早躲藏起来,但亦有?不少阴魂默默行?进?着,面上并无丝毫惧色。 许是桥上过道偏窄, 阴魂四散逃跑时相互推挤到了,竟有?好几个鬼不幸栽倒落河,然后惨叫着滋滋冒烟, 消亡于河中。 周围爆发一阵唏嘘。 一切发生得太快, 黑无常下意识想将勾魂锁甩出去?救那些个鬼,可终究晚了一步。锁链是投掷出去?了,链子一头却空落入这黄泉水中。 待他将锁链收回,蓦地发觉这长度似乎不太对,怎么可用?的部分,瞅着跟往常没捆着人时一般长? 黑无常低头定睛一看, 发现船上的赤狐毛大氅跟泄了气似的, 打?平铺着,竟不见一丝隆起。 大氅一掀,只见船底开了个洞,然而不见进?水,可论人影,自然是没有?的。他猛地扇了俩阴兵的头,头盔磕碰到一块, 迸出清脆响声。 其一的阴兵鬼叫道:“啊!这、这怎么?!他怎么挣脱勾魂锁的?!”简直前所未闻! 另一阴兵倒是冷静,他分析道:“从船底溜走的?那不是自投罗网么,估计跟方才?那些鬼一样没了, 咱用?不着管吧?”因?为?没有?魂体能躲过黄泉水的腐蚀。 黑无常被说服了,但冷静下来后,满脑子尽是那人的仙姿玉容,面色并没有?为?此变得轻松。 与此同时,半里开外的一个小河岸。 真宿浑身都被黄泉水打?湿了,单薄的中衣黏在身上,清晰勾勒出完美的身体线条,同时不断往下淌水。 冷倒不至于冷,但他还是有?些想念那件大氅。若不是为?了金蝉脱壳,他也舍不得丢下,后面他用?毒膜封堵船底蚀穿的洞,再缩骨溜走。皆因?他不愿被他们?送去?什么劳什子“黑狱”,想必难以脱身。 岸上阴风阵阵,但却安静得很,不见半个鬼影。真宿抹了把脸上的水,往深巷里走去?,远离内河。 路上明明都没见着人,但真宿总感觉老是撞上了什么,把他肩头胸口都要撞淤青了,走了好一会儿?,才?没了那人撞人的错觉,路上变得顺遂许多?。 “怎么这么萧条?这不是酆都吗?”真宿四处打?量那些店铺宅子的招牌,见其上都会有?“鬼都”、“酆都”等前缀,显然应当是没错的,此处就是阴曹里安置等待审判的鬼魂之地——大名鼎鼎的酆都。 稍远处的火山,虽冒着热浪,却并不炙热,不时散落一些翠青色的火星子在地上跑,真宿的脚踝偶尔会蹭到一些,只觉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冰寒。由此可见,那都是阴火。 就是想找落脚的客栈,都不见店小二或是掌柜的,更不见客,仅偶有?杯碗筷碟悬在半空,跟闹鬼似的。真宿只能进?进?出出,一间间地寻找。 几近半个时辰,终于让他寻到了一个大活“人”。 不得不说,真宿因?心里略过于激动,一时放低了戒心,径直上去?喊对方,“这位兄台——” 被唤的那“人”一身素白,有?种披麻戴孝的肃穆庄重,却一脚踩在条凳上,一手?拎着酒壶,不时啜饮一口,仪态轻佻。又见其面色发白,两侧颧骨下微微凹陷,可当那双比老坑种的翡翠都要清亮无瑕的绿眸,朝人看过来时,好似一汪能醉人的清泉。 对方只睨了真宿一眼,却并未作答,似是在等真宿下文。 真宿指了指他对面的条凳,示意是否可以落座。 此人斜乜了一眼对面,依然默不作声,不过眼中掠过一丝玩味。 真宿见他没意见,便欲坐下,岂料莫名被什么绊了一下,同时身侧有?什么呼啸而来,他一掌便接下,接着条凳上的阻力消失了,真宿才?得以坐下。 真宿什么都没看见,觉着是那人用?了什么特殊手?段攻击他,不由露出欣赏的神色。 然而对面之人的神情却变得古怪。 隔壁几桌随之叮叮咚咚地一顿乱响,有?酒壶和茶杯摔落地上,骨碌滚到一旁,然后莫名碎裂。 真宿扫了眼桌上的下酒小菜,又环视了一下别无他人的大堂,问道:“兄台可知?有?何处适宜落脚?” 素衣之人举在唇上的壶口迟迟不见酒水滴下,他空举了片刻,就在真宿以为?他不会理会自己的时候,他方才?问道:“初来乍到?” 真宿犹豫着点了头。 那人面上并无意外之色,用?余光打?量了一下真宿的身子,然后喉头一滚,默默将踩着条凳的腿放了下来,改成了跷二郎腿。 “我在这附近倒是有个住处,走么?”他忽地提议道。 真宿没想到对方竟这般主动与爽快,略思量了下,觉着先跟过去?看看亦无妨,谁让这破地方连个鬼影都没有?。 还谈何修炼。 无法,真宿只能跟着那人走了。 “你是怎么死的?”那人将脑后的高马尾甩到了一侧,避开空中悬挂的青灯笼,弯腰登上了某房子旁的木楼梯,楼梯很狭窄,光线也很暗,里头的空中廊道更是如同羊肠一般弯弯绕绕,若无人带,多半是寻不到的。 真宿道:“被人用?毒枪捅死的。”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回过头来问:“不是修真的?” 真宿随口道:“什么是修真?” 第120章 “……行?。”也不知?那人信没信,但没再往下问了。 不多?时,他跟着那人来到了一间颇为?宽敞的厢房,正中仅有?一床被褥铺在地上,地面是铺的木板。 “你欲要在此处睡,就睡。” “只有?一床被褥?” “我不在此处睡,这只是我偶尔喝醉了,赶不回去?,临时过夜的地儿?。你睡便是了。” 没想到此人如此大方,真宿连忙道谢。 “口头谢不够吧。”那人蓦地将真宿逼到了墙边,一手?撑在了真宿的头侧,另一手?拨弄了一下真宿的金珠耳珰。 那双绿眸直直看进?了真宿的金眸里头,就在真宿不悦地蹙起眉的那一刹,对方后退了一步,嗤笑?道:“瞧你也不像有?花钱在身的,就破格收留你一晚,谁叫我好心呢?若是你有?花钱,便把钱留下,那你想住到何时都行?。”说罢,此人便弯腰推开矮小的房门出去?了。 “……谢谢。”真宿歪了歪头,没看懂对方用?意,但也没有?开口挽留,转头打?量起了四下。 . 勾魂司,休憩处。 “我就说了不用?往上报,就说不会有?人相信存在能挣脱‘勾魂锁’的鬼魂!这下可好了,这事儿?说不清了,要是上头较真,指不定要搜咱的魂儿?!!”阴兵丧气地在茶桌前坐下。 另一阴兵脸色也不好看,半晌都没稳坐到凳子上,满额满背的虚汗。 不一会儿?,黑无常捆着几个一脸凶恶相的长舌肥脑的鬼魂从旁经过,任由他们?如何挣扎,都挣不脱去?。 “这锁链没出问题……”黑无常喃喃自语,语毕又一头扎进?了藏书阁,翻起了古籍书卷。 半晌,他到底加入了阴兵的行?列,苦着脸坐到了茶桌上首,饮茶消愁。 “魅,祟,恶,煞……四大魂阶,从未听闻过有?能够挣脱勾魂锁的存在。”黑无常想不通,头发都险些被他揪下来一半。 “黑爷,那会不会有?比‘煞’还要高阶的?”阴兵忽然问道。 黑无常心中豁然开朗,可转念一想,那岂不是更糟吗!! “绝不能让白无常那家伙知?道。”若被那家伙知?道了,定招致好一番嘲笑?。黑无常脑中一片混乱,但混乱之中,不忘警告这两个阴兵。 就在阴兵们?点头之际,外头恰巧走进?来了一道素白的身影。 “哟,怎么都坐在这儿?,轮值了还不走,各个一脸倒霉相,不会丢了魂吧?”来人打?趣道。 好一个双关,可惜没人乐得起来。 “白爷……”阴兵到底不敢不行?礼,行?完便想跑,但被白无常一手?一个逮住了,“今日发生啥事了,快讲给爷听听。” 白无常眯了眯那双碧翠的眼眸,直视着对面的黑无常,唇畔带着毫不留情的奚落意味。 ----------------------- 作者有话说:[修改]开头落水鬼人数前后不一的问题 第105章 酆都 贰 黑无?常自?是不想告予他, 但阴兵没得?选择,比起面冷心?热的黑爷,他们更怕面白心?黑的白爷, 不敢得?罪,是以?将今日所见所闻全盘托出。 白无?常听过之后?,却打了个哈欠, 寻思还没有他屋里头关着的家伙有意思。 “就这点事啊。走了,还有四件活计等着我呢。” 没被口头奚落的黑无?常,不禁深感意外, 细想了想, 觉着对方定是没相信他们的遭遇,不然不会反应如此平淡。他下意识拽住了白无?常的腰带,不服气道:“那真是我见过最古怪和最估不清底细的魂了,总感觉他没这么?容易就消失,多半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呢!你别不当一回事,去酆都寻欢作乐的时候, 仔细悠着些!” 白无?常看都没看他, 打落他的手后?,一面翻着命簿,一面往外走去,喃喃道:“近来恶化的魂可真多,不过四件活计算着倒吉利,应当出不了什么?岔子。” 外头候着的四个阴兵当即跟上他的步伐。 . 真宿发现自?己被困在这儿了。 本以?为对方当真是借个地头让他歇个一宿,岂料在那人离开之后?, 真宿尝试开门出去,发现门上霎时激活了极其繁复的禁制。 他出不去了。 用毒用劲,都没法打破, 这设禁制之人的修为,定在他一个大境界之上。 “……”他真有些后?悔来这儿了。若非《五至经》里的至阴初阶篇章写着,需要在极阴之地修炼,除了阴曹,还真没有多少?极阴之地,即便有,也极其难寻。而阴曹里不仅阴气足,且一时半刻还不怕魔头找过来,若是还阳,难说会不会立即被魔头察觉并遣人追杀。 可欲要晋升到至阴中阶,就得?先确立三尸神。上中下三尸分别居于人体的上中下丹田,三尸邪煞越盛,至阴之力就越强。他翻阅至此处时,亦是惊诧。《五至经》这一旁门与寻常正道委实过于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的——至阴不斩三尸,反倒是养三尸,当真前所未闻。 他现下一尸都没有确立,本打算与阴曹里的阴魂缔结魂契,雇来当他的三尸,他则贡出自?己的精气,以?作养分。能否寻到合适的鬼尚且不知,但初来乍到,阴曹与他的想象可谓大相径庭,没成想此处竟是萧条至此,连个鬼影都见不着! 真宿躺倒在被褥上,脑后?垫着双臂,秀眉微蹙。 然而,未曾思量出对策,他的眼皮便渐渐发沉,强抬不起,只能阖上,然后?身体亦发沉,好似在无?限坠落,被什么?怪物猛地拽入梦中。 梦中更不自?由,他发现自?己被人紧紧箍在了怀里,那怀抱好生?熟悉,沁人心?脾的龙涎香萦绕鼻下,怀抱虽不似怀抱,更似大蟒缠绕,令他略有些透不过气,但真宿终究没挣开去。 对方明明面目模糊,亦没有将脸欺近的动作,但真宿感觉脸颊上蓦地一湿,好似有什么?滑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 他伸手擦拭了一下,没想到向外的掌心?又?是一湿,这回慢得?仿佛在挑拨他的神经,激起他一阵战栗。 被桎梏太?久,真宿有些不耐地舒展了下身体,岂料这正中某人下怀,那高举着手抻着蜂腰的姿势,正适宜对方完全贴合上真宿的身体,兵戎相接,某人发出急色的喟叹。 “走开……”真宿被缠得?腻烦了,不仅脸上眼睑上和好些地方都变得?湿哒哒的,脸颊肉、大腿侧的软肉尤其严重?,发着细密的刺疼,好似被什么?虫子反复吮吸过,遗落红梅。真宿喉间逸出叱责,可惜尾音绵软,挣扎的动作亦不激烈,落在某人眼里,那与撒娇有何区别,是以?无?疑让某人胸腔震出得?意的低笑。 然而笑声未尽,真宿就察觉身前之人忽然屏住了气息,怀抱变得?足以?令人窒息,带着要将人箍碎的可怖力度。真宿不明所以?,直至他在对方漆黑的眼瞳中看到了一张腐烂的半脸。 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能看清眸中倒映,还能“看见”对方落泪。细小的湿意在真宿脸上深可见骨的伤口里渗开。 真宿浑身不自?在,欲要逃离,这回他当真使足了力气,抵开了对方坚如玄铁的胸膛。 不过无?需他再挣,对方已然慌张了起来,只因对方发觉自?己怀里之人竟化作了水中的一轮金黄圆月,碰不着,留不住。 “庆儿——” 一声淬着痛心?的叫喊从梦中穿越而出,真宿猛地睁开了眼眸,胸口窒闷。那声音在耳边回荡许久,真实得?仿佛是有人从现实唤醒了他。 然而厢房还是那个厢房,并无?旁的甚么?人影,有的只是连被褥都忘了盖的他,唯有他独自?一人。 真宿坐起身,捂着左胸口缓了好一会儿的气。静坐片刻后?,他径直起身走到了门后?,伸出手尝试将门推开。 门缝折出了一个小角,盛着外头灯笼的绿光。 很?显然,禁制的力量弱得?几近要消失。他仅用五分蛮力,就把门彻底开了。 真宿金眸微亮。虽不清楚那人遭了什么?事儿,竟控不住这么?个禁制。而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真宿没有半点犹豫,匆匆越门而过,离开了那人的厢房。 阴曹分不清昼夜,天上总悬着灰蒙蒙的尘雾,如铅云般笼罩着整个上空,不透半分光亮。 好在街上并非漆黑一片,仅仅像暴雨前夕的天色,或是傍晚时分的昏暗,有幽绿的灯光打在脚边,真宿还算辨得?清方向,只是没有神识辅助,总是不惯。 可行进依旧不顺,依旧时不时会出现那种冲撞的状况,真宿称之为撞鬼了。 好在他真仙体够强悍,那些玄乎的阻力没有一个能挡住他的。 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一阵,东边蓦地传来一阵骚动,真宿闪身躲到楼房隙间,悄悄打量外头的情况。他发现有一群阴兵呼呼喝喝地出现,也不知在跟谁讲话,但奇异的是,他们竟直接锁定了他的所在,眼瞅着就要往这边来。 第121章 这都能发现他?真宿直觉不妙,连忙走街窜巷地溜远了。 然而无?论怎么?跑,阴兵们简直跟开了天眼似的,轻易就能发现他的踪迹,三两步就跟上来,穷追不舍。 他的所经之处也会莫名刮起一阵阴风,噼里啪啦的好一番震动,不是杂物自?己倒下,就是门窗自?己重?重?地闭上。 “……”太?邪门了。真宿情急之下,索性挑了间没有关上大门的宅子闯了进去,然后?将门后?的门闩插上。 真宿贴在门后?,听着外头阴兵们聚头吆喝,后?又?四散,并无?要往这头靠近的动静,他终是吁了口气。 而后?才得?以?打量这宅子的正堂。 不得?不说,这屋里头建得?还挺气派的,金石玉件,锅碗瓢盆啥都有,就是晃荡了一圈,仍是不见鬼影。 此时一个荒谬的念头掠过次紫府,可就在真宿几要勘破玄机之时,他又?一次被浓浓的睡意所压倒,不得?不走入了最近的一间寝房,往拔步床上一倒。 与此同时,这屋里的一家老小七个鬼,都被吓到了。 年纪最大的万家老爷子紧捂着心?口,吹胡子瞪眼,瞪着不速来客,险些被吓出病来。 好好地躺床上歇息,温香软玉在怀,竟有人大咧咧地躺他身上来了,好在一旁的大夫人眼疾手快将他扯到了一旁,才没被人轧着。 大床最里头还缩着位妾室,原本搂着个小娃娃在怀里,敞着衣襟喂着奶,这突然闯进来个陌生?男人,吓得?她立即捂紧领子,险些把娃娃给捂窒息了。 幸好他们早就死了,倒也窒息不来。 而自?真宿闯进门起,就一直唾骂与戒备着的三个男人,此时见真宿跑进了家父的房里,固然是着急忙慌地追了进去,然后?亲眼目睹真宿无?视床上的三大一小,理?直气壮得?如同进的自?己家、回的自?己床上,倒头就睡下。 “这,这什么?人呐!”万老爷子搡不动真宿,无?奈挪到床脚欲要爬下床,气急道。 大夫人和姨太?太?却没跟着下去,倚着床里侧的砖墙,不动了。 她们看呆了。 大儿子和老二,以?及幺子,俱直挺挺地立在床侧,却无?人想起来要搀扶一下老爷子,因为他们也看呆了。 方才虽惊鸿一瞥,但到底没看仔细,这会儿定睛一看,便移不开眼了。 绾发的发带许是松散了,额发悄然耷拉下来细细几根长?的,被饱满的额头抵着,险险搭在眼睑上,与卷翘浓密的睫毛相错而过。直挺俊俏的鼻子之下,是随着如兰吐气而微微张合的唇瓣,泛着潋滟水色,仿佛在引人犯罪。 这样一位绝色,却只穿着勾勒直肩蜂腰长?腿的单薄中衣和长?裤,人皙白如奶糕,莹润如凝脂,耳垂还缀着个金珠耳珰,不羁又?妩媚。看得?众人几要以?为无?端闯入他人宅子的是他们自?己,而非眼前之人,是他们闯入了什么?秦楼楚馆,相中了这么?个风流倜傥的男花魁,候在床榻上。 原本骂骂咧咧的老爷子也回过神来了,他最是好色,又?被堵在了床尾,目光一触及某人的双足,便流连难返。 只见真宿那蹬了鞋的脚,趾如玉笋,皙白中透着嫩粉,而那线条优美的足弓宛如精心?雕琢的拱桥,薄肤下隐约可见淡青的脉络,脆弱又?充满力量感。 一时之间,房中只余粗重?的气声。 最终还是由被忽视的小娃娃,发出的打雷般的哭声,方才将一家子丢的三魂七魄仓促收了回来。 “好生?霸道的艳鬼,咱报官吧!” 第106章 酆都 叁 最终这个官没报成。 最终这个官没报成。 皆因谁都看出来了, 这一屋子?就没有?真想把人赶出去的,且如非必要,更是懒得跟那群无赖阴兵打交道, 动不动就收花钱,问一句话?要收,进?你家门也要收, 依门槛数收。 外头?动静也不小,似乎有?鬼花了大钱在悬赏一个不长眼的,横冲直撞的鬼, 据闻还长得很招摇。 说到招摇?该不会就是…… 屋里一家子?不由得将视线集中到仍在床上酣睡的某人。 适逢看到真宿蓦地辗转反侧, 好似嫌热般,乱动间,中衣的领子?漏出好大一片雪色,不一时,甚至将手摸进?了裤.裆里头?。 姨太太惊叫一声,匆忙将小娃娃捂着眼抱走?, 大夫人也扭身出去, 走?时想拽动老爷子?,可惜老爷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显然就等着看这呢。 就在众人屏息凝神,默默吞咽口涎,眼看着真宿那修长皙白的手,就要真的动作的那一刻,竟是停住了。就在动作的前夕, 真宿浑身猛然爆出黑气,细看之下,那黑气并非密集的一团, 而是犹如一片片莲花瓣飞旋着凑在一块。紧接着真宿眉心被逼出了一道扭曲惨叫的魅影,随着其叫声,不消数息,黑莲花瓣便将魅影削成了不成形的阴气,无法再聚拢,亦无法逃离,直至被黑气侵吞殆尽。 在一屋子?鬼的目瞪口呆之下,真宿缓缓睁开了金眸。 “……该死的,竟然被魅魇住了。”真宿晃了晃脑袋,目光终于清明几分。 不知那魅是什?么时候侵入他的次紫府的,他竟全然察觉不了,不止蒙蔽了次紫府,还强行将他扯入那种梦里,想趁他精神薄弱之时,吸他的阳气。 好在他背上的三重?瓣还在,心魔比他更快识出了外来的魅,将其驱逐,毕竟心魔一直虎视眈眈地看守着他的两个紫府。 入魔是个麻烦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入魔程度又严重?了,不用看亦知晓应当快生出四重?瓣来了。当初尚在姩朝小世?界之时,就没来得及蹭龙气净化掉,修不成至毒大圆满,现下来到阴曹,似乎有?恶化之兆。 真宿解开腿侧的系带,抬腿瞅了瞅,发现内侧真落了红梅似的印子?,登时升起一阵热意?与后颈刮过一阵寒意?。 照理说,他真仙体根本留不下来印子?,但魅没这能力,不然早就被心魔发现了,那他为?何会…… 真宿不由得想起了那个人,羽睫轻颤了下。 他系着腿侧系带的手亦猛地一顿。 随着真宿的次紫府恢复清明,他终于想到了一路以来的违和感到底是因何而起了。 阴曹地府如何会没有?鬼?会不会其实一直都有?,只?是他看不见罢了? 真宿随手抓起石枕,忽地朝房中的桌旁投掷出去,旋即他就看到桌旁的一张条凳平白在地上划拉出刺耳的声音,然而那处明明连个影儿都看不见,石枕砸中的也不是条凳,而是后头?的窗棱。 真宿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他不敢想自从进?来阴曹之后,他冲撞了多?少?鬼,亦不知自己?一举一动被多?少?鬼盯着看……这房里多?半还不止一个鬼,毕竟房子?装潢还挺是气派,恐怕是一大家子?住的。 那他方才?陷入春.梦…… 真宿闭了闭眼,不愿往下想了,心里堵了气,还有?点羞赧,但又无从发泄,谁叫偏偏是他闯到别人家里来的。 那一家子?原本看着真宿褪裤子?看得个比个的面红耳赤,岂料这艳鬼忽然掷出枕头?,把他们吓了一大跳。其中险些被砸到的大儿子?尤为?恼怒,大喝道:“你这鬼怎么回事?!几乎砸着我了!” 可真宿不仅没回应,还一脸若无其事地下了床,直接离开了宅子?。 老爷子?气得直吹胡子?,拿拐杖敲了大儿子?脑门一闷棍,“大声吼什?么吼,你瞅瞅,都把鬼吓跑了!” 大儿子?捂着脑门,有?苦难言。 然而他们追到门口就刹住了脚步,不敢再往外走?,外头?阴兵横行,他们可不想触霉头?。 真宿能见着的只?有?阴兵,躲避倒没甚难度,但碍不住总有?鬼魂通风报信,他猜。故而无奈之下,真宿思量要否回归到那个素衣男人的“牢笼”之中,待那人回来,指不定能套些消息。 他回到那厢房近旁,终究没有?上去,而是寻了个容不下人的狭隘角落,缩骨侧身嵌进?去,约莫等了三四时辰之后,却始终没见着那人出现。 真宿叹气,决心不再等了。 当下迫切需要解决的,有?三。 其一是整一双可通阴阳的眼。他此刻也知道问题出在何处了,他到底不是真正的至阴体,只?是伪装出来的,是以并不具有这通灵的资质,且他也不是真正的阴魂,而是生身与生魂同在,自然无法探知与自己有壁的阴魂。 其二是需要买件新的衣服,这般不成体统,多?少?有?些显眼了。 其三则是搞到一个储物袋。他还在心疼那件赤狐大氅,若是当时有?储物袋,或许就能用旁物替代着完成障眼法,就不用牺牲掉它了。 对?于其一,真宿倒是想到了办法。 是以他撤掉了缩骨术,直直往不远处巡逻的阴兵走?去。 第122章 第107章 阴司 壹 两个?巡视的阴兵注意到了身侧的动静, 当即转身,长枪交错护于身前,盯着真宿上下打?量。 真宿面色坦然, 开门见山道:“兄台,请问招兵不?” 二人本觉着来者?形象颇有些?打?眼,正?思索着, 可听闻此问后,眼神不由微变,紧握着长杆的手卸了几分力?。 真宿为表自己并无敌意, 也方便套近乎, 遂主动上前了一步,岂知?身前竟立有一股阻力?,当他察觉时,那阻力?已然凭空消失了。 真宿心知?自己多半是又?不小心撞上了鬼,便对?着身侧说道:“抱歉。” 两名阴兵看着他对?着脚边的地板说话,眼皮一跳, 视线没忍住掉转移向了后方不远处的栏杆上, 那处正?挂着被真宿撞开的路人鬼,一脸的惊魂未定。 他们转回来瞅了瞅真宿的身段,眼中倒是去了几分轻视。 真宿顺着他们视线去,很快便收回了目光,佯装淡定,又?问了一遍:“大哥们可有甚么当兵的路子?小子当真羡慕大哥你们,拿着杆长枪四处去, 瞧着就威风凛凛,咱底下这些?日子过得苦哈哈的小鬼,甭管嘴上如何讲说, 实际上就没有不羡慕的。” 阴兵长期在阴司里都是最底层,脏活累活少?不了,而酆都的阴魂就算会恭维他们,也大多是出于惧怕,背后谩骂更是不少?。真宿的话很直白简单,可他们望着真宿那双澄澈莹亮的金眸,竟只看到真诚,说不舒心是假的。 不过未待他们回应,那个?被撞飞的倒霉鬼此时已踱了过来,指着真宿就是一顿骂。 骂完见真宿毫无反应,更气了,然而他显然也听到了真宿方才跟阴兵们的对?话,气昏了头,也顾不上会得罪阴兵,直接嘲讽道:“没钱当什么阴兵?!瞧你只会动动嘴皮子的穷酸模样,怕不是一枚花钱都拿不出来?呵,你以?为在这儿讲几句违心的恭维话,人家阴兵就会由着你抢他们饭碗?若有这般轻易,满酆都都是阴兵啦!更轮不到你这穷鬼!” 阴兵们掩藏在银盔下的眉紧紧皱了起?来。他们原本也没打?算就这么给真宿支招,毕竟这确实关?乎到了抢饭碗的问题,就算对?方口上说再多好话,他们也不是甚么新兵蛋子,自是不可能把路子平白告诉旁人。只是瞧着真宿态度不错,他们固然也不至于刁难他,最多简单打?发掉。 可此鬼把这种事情搬到了台面上来讲,反倒让他们不好当真就这么打?发了人,不然不就坐实了那阴魂嘴里的事儿了么? 于是阴兵们朝真宿偏了下头,道:“你小子到那边待着,咱下了轮值再带你过去。” 真宿先是一怔,随后金眸在周遭昏暗的红绿灯光下,亮得惊人。 “谢过两位大哥!!” 阴兵们摆了摆手,嘴角却轻轻勾了起?来,不过当他们目光瞥向旁侧那个?目瞪口呆的倒霉鬼时,眉眼都写满了不耐烦,枪尖指向了他。 那阴魂当即吓得脚底一滑,麻溜地飘走了。 真宿没有走开多远,时不时与巡视得无聊的两位阴兵聊起?来,等到他们终于带他前往阴司的时候,真宿已然弄清了酆都和阴司的一些?内部运作,就差跟他俩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比起?冥币,花钱才是这儿的硬货,若是没钱,那轮回也很难排上号,得到山里挖矿,挖个?百来年,应当才够轮回。”阴兵道。 真宿意外:“要?百年?”若是凡人,那这时日着实有些?漫长了。 “那都算运气好的。”再多的,阴兵们倒是闭口不谈了,真宿想了想,大致猜到估摸着是有极其不公的现象,不是被其他强势的阴魂抢走花钱,便是判官阎王那边有甚么内部因?素,不轻易让鬼轮回。 真宿作出虚心打?听的模样,阴兵们被套了不少?话而不自知?,面上还一直挂有笑容。 很快真宿就被领着穿过了一道跟进阴曹时相去无几的大门,不过这回没有门神穿出来,甚至无需亮腰牌,阴兵们只抓过真宿的手臂,便将人成功带进去了。 甫一进门,真宿就看到了车水马龙的景象,来往的阴兵摩肩擦踵,对?比在外头冷冷寂寂的酆都,乍遇上这么热闹有“人气”的地方,真宿心定了不少?。 但对?于天天要?面对?一大群阴魂的阴兵来说,回到阴司里来,才没那么拥挤,甚至有些?森严空乏。 第十司衙门。 今日的衙门相当忙碌,阴兵们候了大半个?时辰,险些?丧失耐心想把人丢回去酆都了,好在这时终于有负责铨选的阴司官员腾出手来,让真宿过去报到。 “姓甚名谁。”铨选官问道。 俩阴兵偏头看他,他们竟一直忘了问。 “……”真宿余光瞥见对?方的手下压着的本子,警觉那兴许是生死?簿,又?或许是酆都的阴魂名单,立时将到嘴边的本名咽了回去,另道,“李四。” 那铨选官神色古怪地凝视真宿看了好一会儿,然而没瞧出些?许端倪和心虚来,便嘟囔着翻生死?簿去了。 真宿稍稍垂下眼,就在这时,铨选官却倏然迅猛地抓过他的手,摁到了生死?簿上,生死?簿红光大盛。 真宿意识到要?反抗时,已然晚了一步,念头千转百回间,他终究没有抽回手,但目光不免有些?躲闪,无奈等待对?方的发难。 两名阴兵亦十分诧异,铨选官一般不会这么粗暴,莫非此魂身份有误?他们心下后悔,紧张得不行地看向铨选官,满心希望此事别连累了他们。 然后便听到铨选官颤着声道:“你根本不是这层的阴魂!” 此言一出,两个?阴兵比真宿更震惊,吓得相互扒拉住了对?方,方才没有软倒下去。 真宿却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没作出疑惑的神色出来,而是沉默。 这番深沉模样,铨选官便知?自己断然没猜错,当即指着那两个?阴兵,勉强稳着嗓音命道:“你们快将他押回去仙鬼层!” 他们?!他们何德何能?!两名阴兵都快吓飞了,瞠目瞪着铨选官。 此时旁侧伸出来一双皙白的手,乖乖递在他们二人面前未动。 阴兵们对?上真宿一脸无害的模样,虽犹豫,但还是恐惧占了上风,立马将玄铁链往人手腕一铐,将真宿带离。 “仙鬼层是什么?”真宿趁着还没走入全?是阴兵的地方,及时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你竟是不知??!……你、你不是从那儿上来的吗?” 真宿随口编造道:“我没记忆了……甫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在酆都……” “哪层酆都?” 酆都也分地层?真宿心下意外,“不知?道……就方才遇着你们的那儿。” 两名阴兵闻言面面相觑,也不知?是为着壮胆,还是真宿先前的配合,让他们戒心重?新放低了,是以?到底是告诉了真宿。 酆都与阴司原来皆是分上中下三层的,越往下,占地方圆越小,就如同漏斗一般。上层酆都里,安置的都是凡间死?亡的阴魂,阴司里的也都是凡魂在执勤管理。而中层则是修仙界的阴魂聚集地,一般跟上层并无沟通,是以?对?于上层的“鬼”们而言,中层是神秘的,是恐怖的,流传着随意一个?“仙鬼”来到上层,那无疑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至于下层,那里头拘束着何等的存在,上层基本无鬼知?晓,甚至连提及都算得上忌讳。 不过对?于上层鬼到中层去,限制倒极少?,甚至显得有些?随意了,仿佛迫不及待要?将烫手山芋抛出去。 故而真宿被带到将传至别称仙鬼层的中层的传送法阵时,竟是没有遇到什么阻拦。 “二位保重?。”真宿笑着走进了法阵,回身颔首。 阴兵们看着真宿那笑靥,久久不能回神,当他们意识到真宿似乎意图就是要?到中层去时,法阵中心已没了那抹俊美的身影。 . 仙鬼层阴司。 几十年没有鬼会传过来的法阵竟发出了一阵金光,但由于地处偏僻,且法阵里堆满了杂物,压根没人发现真宿的出现。 灰头土脸地从杂物里头走出来,真宿打?量了一下昏暗的四周,又?绕了回去,翻起?了那堆杂物,竟给他找到了一件蓑衣和斗笠,便顺手套到了身上,方才离开。 目之所及,他能肉眼看到的阴兵意外的稀少?,零星几个?还是奇形怪状的,獠牙翅羽,鱼头人身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用双足走路的反而罕见。 “……”修仙界虽有妖族,但还是人族及人亚种占绝大多数,真宿嗅到了此地的与众不同,提高?了警觉。 仙鬼层的阴司充满了诡谲的色彩,不论是建筑还是阴兵,都与上层甚是不同,仿佛闯入甚么妖族的地盘。 真宿走入檐上有黑蛟攀虬的衙门时,里头正?忙得“鸡飞狗跳”的,穿来跃去的阴兵往来不息,还有飞舟竹排在空中运送,直把人看得眼花缭乱。 第123章 真宿暗暗在一旁观察许久,然后拦住了一个?高?高?立着兔儿、身长却不及他腰高?的阴兵,问她:“缺人手不?” 那兔儿阴兵本就步履匆匆,这会儿莫名被拦下,本欲发作,但在听到真宿的话后,她那双红眼猛地一亮,蹦到半空道:“你怎么知?道咱那儿缺人?!快快随我去!!!” 对?方这般积极与挑都不挑,真宿反倒有些?退却了,寻思等着他的,很可能是什么极其难搞的、没人敢接的大活儿。 兔儿阴兵见真宿犹豫了,一个?生气,当即露出了张牙舞爪的真身——约三层楼高?的巨兔模样,双头四目,猩红复眼,厚足刚毛,满面獠牙,全?然没了方才的柔弱可欺。 “……”失策了。 原地卷起?一阵飓风,巨兔叼起?真宿就蹦上了天。 第108章 鬼将 真?宿没想到?自己被带到?了勾魂司里, 只一眼,便看见?了好些?缺胳膊少腿的?阴兵。 若非跟着兔儿阴兵,见?其降落下去问候了好几个, 他险些?要以为这些?阴兵本来就长这样,后来方知他们其实是刚经历了一番苦战,从阳间的?修仙界铩羽而归, 被吞噬的?阴气补足不全,以致于拼凑不全身子,只得落了一身的?残缺, 正等着擅长疗愈恢复的?医修药修过来。 “桂, 你?不要去了!甭听马面瞎说,再往里填鬼没有意义,这回?这个……恐不止是鬼将级别。” “噗,鬼将都不止,那不就是鬼王了,怎么可能??地上得有近百年没有出过鬼王了吧!”兔儿阴兵猛地甩了甩兔耳, 险些?抽到?站在她旁侧的?真?宿。 真?宿退开半步, 继续听他们埋怨。 “咱去之前?都这么想——”他们勾魂司的?阴兵总是头铁些?,知晓不听劝,便都放弃了。 “要不是白爷挺身挡了那一招,咱们估摸着都回?不来了。唉,白爷那才叫一个惨烈。”他们一声长叹,叹完终于注意到?兔儿阴兵旁边的?真?宿,“这打哪儿来的?新?兵, 半点妖化都还没有呢?” 任何阴魂在阴间待一段时间,就没有不妖化的?,不过若是黑白无常或是牛头马面那种菁英, 倒是可以将妖化特征藏起来。可上官拢共就那么几个,他们断不可能?认不出来,是以眼前?的?青年,也只可能?是新?得不能?再新?的?阴魂。 真?宿吃了一惊,寻思这儿又不能?用神识,对方是什么瞧见?自己在斗笠蓑衣下的?模样的?,方才他连脸都没抬起来。 兔儿阴兵则懒得解释,摆了摆厚爪,又将人叼起来蹦走了。 此时真?宿已?然知晓自己是被拉来帮什么忙了,时势造英雄,越是这种混乱的?时候,越便于他混进?阴司。若是能?将那什么鬼将拿下,那么成为阴差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需要阴兵的?腰牌,此乃他这一路所追求的?首要目标,因为他寻思阴兵要协助看管阴魂,那么其腰牌多半能?辅助阴兵看见?阴魂,标记阴魂。 除此以外,他一时半会也没有旁的?方向?了,是以真?宿决心一试。 不一会儿,真?宿被带到?了阴兵云集的?一处地方,凹凸的?山石地面发着诡异的?红光,衬得地面仿佛淌满了血,四?周摆布着朝向?相同的?成百副棺椁,唯有正中一玄黑棺木,朝向?却?与其他全然相异,配合棺木上那满满的?黄符,令人无法不一眼注意到?。 兔儿阴兵阿桂变回?了原来娇小?玲珑的?模样,上前?与一个马面马蹄人身的?阴差说了几句,随后指了指真?宿,得到?马面的?首肯后,便绕回?来对真?宿道:“还有两刻钟就出发。缺什么装备,现下去鬼市怕是有些?来不及,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凑些?。” “是去捉拿那个鬼将?”真?宿问。 阿桂的?大板兔牙上下晃了晃,但顿了下,又左右晃了晃“抓拿有牛头马面,我们主要负责维持摄魂大阵。” 真?宿疑惑:“为何是我?”虽说是他主动找上她的?,但这种百年难遇的?大活,也不是随意路边绑个人来就能?胜任的?吧。 阿桂毫不掩饰其上下打量真?宿的?目光,只道:“直觉。” 真?宿眸光微闪,再问下去,能?不能?问出真?实缘由不知,但万一刺激到?对方盘查他的?来历姓名,那就麻烦了。 是以真?宿并没有追问,立即一转话头,“可有什么改头换面的?器物?除此以外,还需要一个储物的?乾坤袋。” 阿桂略一深思,意外道:“就要这些??” “弄得到??” “小?事儿。我可是这第十司消息最灵通的?,这点小?玩意搞不来,我也不用在这儿干了。行,你?等着。” 真?宿就等着了。 然而等阿桂将物什带回?来之后,递过去的?前?一刻,阿桂忽然想到?了什么,抬首问真?宿:“你?花钱有多少?” 真?宿:“……” 阿桂:“……” 二人小?眼瞪大眼对视了两息,阿桂登时一蹦十丈高,气得说不连贯:“你?你?你?你?……” “我有钱就不用找活儿了。先借我吧,阿桂姐。” 阿桂泄气地揪紧了兔耳,兔耳垂下来的?模样显得尤为憋屈,可那头传送的?钟声已?响,她就是不答应也不得,只能?应下真?宿的?赊账,“你?可得给我活着回?来,别乱跑晓得不?!” 真?宿连连答应,然后收下乾坤袋,将能?遮挡真?容的?易容面纱贴在面上,不消片刻,面纱便与皮肉融为了一体。真?宿不知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但当他去看阿桂时,对方露出了一个翻白眼的?模样,想必是不太招人喜欢的?尊容。 那就好,便是遇到?黑无常,应当不会被认出来了。 玄黑棺木周遭很快就只剩下十余人,多是凶神恶煞的?阴兵,在牛头马面的?带领之下,纷纷跃入冒着黑雾的棺木之中。 阿桂偏头给真宿递了眼色,示意他先进?去。 真?宿佯装无意抚了一下棺木边缘,触感冰凉彻骨,那黑雾是至纯至阴的?阴气,不过真?宿不敢随意摄进?体内,这是传送用的?重要阵眼,若是缺斤少两了,难说会不会影响他们归来。 真?宿没做停留,眼帘一掀,便大步走入了棺木之中。 刹那间,黑雾蓦地暴涨,如同洪水猛兽,一下子将剩余几个阴兵全冲飞了出去,阿桂立即化身巨兔护住了其他人,然而不待他们重整旗鼓向?棺木冲去,棺木盖子已?然紧紧关闭,严丝合缝。 “?!”余下的?人都狠狠怔住了。 . 阳间,修仙界,?洲?府?村。 真?宿跟着前?面牛头马面与八个阴兵,一同走在一条山雾弥漫的?村庄小?路之中,此时正值后半夜,接近五更,不少土屋都升起了袅袅炊烟,若隐若无的?柴火香味冲散了带着草腥味的?霜风。 有个走路摇摇晃晃的?醉汉,这个时辰才从村外晃荡回?来,瞅着路边有根齐整笔直的?树棍子,便撅着屁股弯下腰去捡,后背忽觉一阵沁骨寒风刮过,吓得他一激灵,酒都醒了,连忙捂着屁股转过身去,却?不见?一个人影。 “奇了怪了……咋觉着有一大帮子人呢?”醉汉挠着脑袋,树棍子都不要了,急急忙往自家赶。 走了好一会儿后,一群阴兵才发现阿桂他们没跟上来,纳闷得不行,可时间紧迫,到?底是上路了。 而走入淳朴的?村庄偏僻一隅的?地下,便是遮天蔽日?的?凶煞之地——某个被鸠占鹊巢的?皇陵地宫。有如此身份的?帝王陵墓的?主人,自是受不了被人在二次葬的?过程中调包了尸骸骨灰,连歌颂记载他功绩青史的?碑文都被篡改得面目全非,一切陪葬品、陪葬的?家眷家仆更是落入了不知名的?小?人手里。此种地域,怨气自是小?不了。是以此地一直是笔烂账,黑白无常勾错了魂,而原来的?帝王被挫骨扬灰,便一直被束缚在了此陵,成为了厉鬼。 然而,近日?状况有所变化,区区厉鬼,实际上还不能?惊动整个第十司,能?惊动他们的?,是此陵出现了一个鬼将级别的?角色。他一来,便将称王称霸一方许久的?地头蛇厉鬼直接吞噬了个干净,还将方圆百里的?游魂殇鬼等鬼,不分大小?都吞了,就如同没有理智只有本能?的?煞一般。而当鬼将力量大增后,他身上的?煞气又直接影响到?了附近村庄,大批的?村民撞了邪丢了魂,就是喊驱鬼天师或是出马来,也全然不见?作用。 黑白无常一来,连魂都勾不齐,便知有古怪。 然后便查探出了鬼将的?存在。 真?宿从迈出棺木来到?久违的?阳间时,就觉得不对劲,接着方知,是他真?仙体太久太久没有接触到?天地灵气了,一下子接触到?这“海量”,导致他似乎有些?醉灵气了。 第124章 可真?宿存在感太低了,前?头的?阴兵阴差都没有分出一丝关注在他身上,以至于人睡地上都没一个鬼发现,全进?地宫里去了。 待他们对上鬼将的?煞气,被轰得一个不剩,拼了老?命逃出来的?时候,才想起来他们大阵缺了个人。本来阿桂那几人莫名没跟上来,大阵威力本就弱了三分,再缺一个,可不就全无胜算。 他们一面拖着伤体,一面出来找真?宿,然后发现真?宿正躺地上睡得香甜。 “……”一瞬间,牛头马面想掐死他的?想法都有了。 把人拽醒了想着一并逃命,真?宿却?迷糊道:“不是去打鬼将吗?” “已?经打完了!!根本没人抵得过他那煞气!半炷香都不行!!”牛头马面哼哧哼哧地喷着粗气,目露凶光。 “我速去速回?。”真?宿的?真?仙体很快就适应了灵气的?充盈和流动,次紫府清明,神识一开,便朝地宫一团绛紫的?核心冲去。 速度之快,饶是实力远在黑白无常之上的?牛头马面,都追不上。 一踏入地宫,真?宿气息就急促了起来,他能?感觉到?有股巨大的?威压亦龙亦蛇地缠绕了上来,缠得他动弹不得。明明神识中能?看到?他身处的?主墓室里,他的?一尺开外,就是有一团如熊熊之火燃烧的?绛紫之气,可是肉眼却?看不到?半个人影,甚至鬼影。 那威压似乎不满足于缠绕,开始变本加厉地钻入他的?衣物之中,一寸一寸地游走于他的?细腻肌肤。旖旎露.骨的?画面同时在他次紫府中肆意展示。 “放……开我……”真?宿察觉自己次紫府被入侵时,他身上的?衣物已?经被脱得精光了。 什么鬼将,单纯的?色鬼而已?罢! 真?宿气得脑壳疼,但那威压明显是煞气形成的?,一碰就蚀骨剖心,何况他发现自己竟无法将对方的?煞气引走导走。情急之下,他只能?释放背上的?四?重瓣莲刺青的?魔气,与其对冲。 意料之外地,不知是幻听还是如何,他听见?了那团绛紫似乎发出了一声愤怒的?低吼,旋即那股威压竟凭空消失了。 真?宿判断对方若有了心里预备,下一发攻击,凭借这点魔气,他多半也没法拿下对方。 那威压太霸道了,他竟反抗不了! “还是先撤吧。”于是真?宿没有恋战,抓起裤子和蓑衣,赶忙就溜了。好在那团绛紫气并没有追上来,到?了地面,一看东方露白,真?宿心想糟了,他们不会丢下他先回?去了吧?!遂以更快的?速度朝棺木所在地方奔去。 而与此同时,被魔气袭中的?那团绛紫之气,渐渐凝成了巨大的?龙蝎轮廓,与黑暗同色的?煞气与滚滚魔气交汇之中,一双墨色凤眼得了一息的?清明。 第109章 阴司 贰 自真宿突然脱离队伍, 牛头马面与一众阴兵原地候了一会儿,眼见东方即将露白,真宿却仍未出现, 因此?有人焦急不已地问道:“可要回地宫看看情况?!” 当即遭到?了反对,有阴兵心?有余悸道:“咱能逃出来已然艰难,再全身而退岂有那般容易?” “来历不明的家伙, 别管了吧!是?他自己去送死的,可没人要他单枪匹马去对付鬼将。” “唉,指不定已经……时辰快到?了, 大人, 再不动身便走不了了!” 部下催促的声音打断了马面的烦思,他知晓真宿是?阿桂引荐的人,他与阿桂交情不浅,自是?不忍就这?么让人徒留在此?处。可单凭他一个,又不足以与鬼将对峙,更遑论从虎口夺食, 救下真宿。 牛头看出马面几?欲回头, 便擒住他的后颈,粗声粗气道,“再不走,咱全得交代在这?儿!!甭管那小子了,方才若不是?我殿后,咱一个都别想逃出来!” 马面斜看着牛头缺了一边牛角与半截手臂的模样,垂下了头。 众人便立马动身, 往玄黑棺木行去。 孰料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极快地从他们身旁越过,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 生生刹住了脚步,蓦地回头。 “啊!你们还在这?儿!那太好?了,赶上了。” 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正?是?那个不起眼的脱了队的小子,看到?他毫发无损的样子,众人先是?一愣,接着才反应过来,震惊道:“你、你没事?!” 真宿轻叹可惜道:“别提了,没能收服,那鬼是?挺强的。” “……”合着这?小子还打算一个人收服那鬼将?!他们都还没问他是?如何逃出来的。众人听得脸皮都快抽抽了,尤其?牛头马面。 不过时间?紧迫,众人心?下波澜起伏,但一时都没有多说什么,纷纷先往棺木前?去。 . 在时辰将过的前?一刻,法阵红光终于亮起,一行人传送回了仙鬼层阴司,心?急如焚的阿桂等阴兵当即迎了上去。 这?回许多阴兵依旧伤势不轻,但总归早有防备,撤离及时,总的来说有惊无险。 只是?阿桂没想到?真宿这?个临时搬来的援兵,竟是?手足最完整的一个。 “你没事?!”阿桂逮着人前?后左右地打量。 真宿尚未回答,马面却率先踱了过来,道他可以带真宿去领个阴兵牌子。 显然是?要赋予真宿阴兵的身份。 真宿抿了下唇,掩下唇际的笑意,道:“我先过去了,阿桂姐。” 阿桂看着真宿同马面离开的背影,还颇有些恍惚,待回过神后,她迫不及待地跃到?其?余阴兵那儿,打听起出任务时的细节。 衙门的阴兵来来去去,依旧一派繁忙。马面身形比牛头精瘦些,但个儿更高,长得比门楣还高,故而一路上不停地俯身越过门槛,时不时用余光打量跟在侧后方的真宿。 真宿能感受到?马面的目光,只是?他心?下嘀咕着,等会儿莫不是?又要卡在生死簿处。他一介活人,该如何是?好?。 真宿没想到?的是?,仙鬼层的衙门管理,主打一个粗中无细。他成?功取到?阴兵腰牌时,都有些懵,没想到?得来如此?轻易,连面纱都不用摘,也没有查问祖上三代,直接就给记名上了,他甚至报的假姓真名。 姓庆怕是?太扎眼了,他不得知阴曹里会不会有魔头的势力渗透,到?阳间?执行任务更是?有不小的暴露身份之风险。而要说更换什么姓,他到?底写下了脑中首要浮现的——那人的姓。 记名后,给真宿递去新腰牌的阴兵倒是?诧异不已,这?能让马面亲自领过来登记的新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然而马面也想知道。 他左看右看,都没瞧出真宿身上有何特殊之处。论阴煞之气,不及阴司里任意一个被囚的阴魂来得猛;论道行深浅,即便是?渡劫期大能,进?了阴曹,就会被地煞压制;论阴魂阶级,若是?比他们牛头马面更强,那这?小子应当在黑狱,而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处。 因此?马面想不明白。 而真宿也不知晓在其?余人心?里,自己竟无意翻搅出了惊涛骇浪。他将水滴状的阴兵腰牌一系,入目所及便顿时截然不同——原来方才看着空荡的好?些地方,都堆满了鬼,尽是?些被押着的阴魂、带着镣铐的阴魂,从衣着上能看出是?修士,但大多数由于死相难看,或是?妖化严重,大都偏向于面目全非,异常惊悚。 真宿终于有了来到了阴曹地府的实感。 看来修真者大多没好?下场,没几个善终的。真宿眸光微沉,甩了甩头。 不过到底能见着鬼了,这?腰牌果真如他所想,能通阴阳。 真宿正?欲向马面道谢,发现对方仍在紧盯着自己不放。片刻后,马面终究什么都没说,捂着亏了个大洞的腹部,摆了摆手,寻医修去了。 “谢过马面大人。”真宿在后头揖了一礼。 跟衙门的阴兵聊了会儿,谈及落脚处,真宿才知道阴兵大多住在酆都的地煞大院里,只有黑白无常级别及以上的阴差,方在阴司里头有寮舍可住。 真宿初来乍到?,暂时没有俸禄可领,阿桂那边借的账只能先赊着,再想了想,现下腰牌没亮,无任务委派,他决定先去地煞大院瞧一瞧。 . 仙鬼层酆都。 真宿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热闹的景象,鬼山鬼海,青烟缭绕,峭壁上建有民房道观祠堂,密密麻麻的火光幽嶙,犹如星点。四间?有着华贵重檐歇山顶的彩楼交错相接,气势恢宏,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矗立于酆都的正?北,无论从何个角落看去,皆可一眼瞧见。 ——那便是?地煞大院。 但是?地煞大院远不止这?些楼房,彩楼底下是?一片灯红酒绿的勾栏瓦肆,占据着酆都核心?地域的大半,亦是?为阴兵和阴魂提供丰富多彩的娱乐服务的主要去处。 是?以真宿这?回即便能见着鬼了,但仍旧少不了磕磕碰碰,去往大院的廊道和巷路上,委实太过拥挤了。 第125章 阴兵腰牌虽不算什么稀罕事物,但在该大院,已然足够去往大部分的区域。 大院的管事之一,一位白孔雀先生,上来见着真宿的水滴腰牌,盏茶时间?便给他安排好?了住处——一间?还算僻静的一进?独门小院。 白孔雀先生赶巧也姓白,服务实在周到?,甚至有些过于周到?了。真宿刚歇下没多久,两位雌雄莫辨的狐狸花魁便被送到?了他的床榻之上。 不过真宿又一次被拽入了噩梦,而这?回他处于不自知的状态,是?以全然察觉不到?有人偷偷进?了他的房间?,一左一右爬到?了他的身侧,以气息能喷洒到?脸上的距离,悄然窥视着真宿。 雪狐狸花魁眼中掠过一丝惊艳,大耳狐花魁那点了乌膏的唇则牵起了一丝玩味。 就在二?人不约而同地伸出纤纤玉手,欲要扯开真宿的衣领时,一道浓到?发腥发骚的黑雾蓦地从真宿眉心?冒出,发出嘶嘶的尖刺声音,似在威慑狐狸花魁二?人。 “啧,怎么躲到?这?儿来了?你是?邪祟的祟,而非鬼鬼祟祟的祟,老这?么偷摸着坏人好?事,可别怪咱俩不客气了。” “识相的,就从他身上离开!” 狐狸花魁们一改慢悠悠的妩媚神态,也龇起了犬牙,发出威慑声。 那道黑雾在空中一个急转,辩驳道:“明明是?我先来的!” “白先生允许你来了么?”雪狐狸不屑地一笑,雪花状的雪片便朝那黑雾凌厉削去。 大耳狐则从袖中掏出了一把羽扇,轻轻一拨,打着旋儿的强风便也朝着黑雾刮去。 黑雾并没有闪躲,反倒借机将自己分出数段,再拧成?一股股绳般的触手,分别环绕上真宿的手腕脚腕和脖颈,骤然一收束,随即发出银铃般的嚣张笑声。 两位花魁登时收了攻势,神色不定。 若是?直接攻击祟,必然会误伤到?真宿,这?可是?白先生让他们好?好?侍弄的新主子,可不好?真磕着碰着了。 “祟,你不过是?要攒煞气,我去给你取来地晶石,怎么都抵得过这?位爷身上的了,可好??” 那道黑雾却跟听了什么笑话一般,震颤滚滚道:“哈哈哈!好?让你去搬救兵吗?别痴心?妄想了,都退开去,这?小子我是?吃定了,你们是?不知道,他身上煞气有多……” 黑雾及时收了声,不再啰嗦,迫不及待地钻回真宿的眉心?,与早已入侵真宿次紫府的余下部分重新合而为一,准备啃食真宿的魂。 真宿的印堂逐渐现出不祥的墨色,狐狸花魁们急得不行,进?退两难之下,还是?决心?唤来无所不能的白先生。然而尚未迈出门,一丝魔气外?泄,他们的狐狸耳朵敏锐立起,十指更是?激出了尖爪,猛地回头。 只见那比魅还要猖獗狠戾十倍的祟,被漫天飞舞的墨莲花瓣给削成?青丝,飘然落地后,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原来那青丝并非是?黑雾的碎片,而是?最后的残影罢了。 祟转眼间?就被啃食殆尽,令狐狸花魁们看得目瞪口呆。 这?时真宿缓缓睁开金眸,眼中透着被打扰的薄怒,是?以显出颇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淡。 可真宿这?副模样,倒击中了两位花魁的心?,他们只觉那双璨金猫眼朝自己斜看过来时,简直像是?在无声地娇嗔,就跟狸奴的肉垫甩人脸上那般轻飘飘、软绵绵。 真宿见二?人反应奇怪,脸颊绯红,才惊觉自己睡前?摘下了易容的面纱,可此?时再戴上多少有些掩耳盗铃了,他便没动。 “谁让你们进?来的?”真宿觉着身体轻盈了不少,睡意也驱散了,指骨碾了碾眉心?,问道。 雪狐狸和大耳狐花魁对视一眼,纷纷低眉顺眼道:“是?白先生让奴婢来侍弄主子。” 真宿直觉不似作假,便不计较了,只道:“出去罢,转告白先生不用再派人来。” 真宿的语气并不重,甚至带着刚睡醒的惺忪绵软,但他没想到?这?两人却直接哭了,眼角挂着大颗的晶莹泪珠,大敞的衣领漏出的香肩一颤一颤的,还直往真宿身上挨。 梦魇虽走了,但麻烦又来了。 而与此?同时的姩王朝,鸩王也从梦魇中清醒了过来,久久为梦中自己与那少年放浪形骸的旖旎景象所震惊不已,沾染上欲望的墨瞳如同被投入了巨石,泛起层层涟漪。 那少年,究竟是?何人…… 这?已是?第三回,梦见他了。 ----------------------- 作者有话说:ps:庆宝随夫姓咯(不是) 第110章 阴兵 壹 他看到那个长着与自己同样面孔的男人, 极尽温柔地顺从?着那个少年的要求,娇纵的,无理的, 在他看来绝不可能妥协的,竟都全让着对?方。 一次又一次的水乳交融。 废物。 那固然不会是他,他怎会对?一个人那般执着, 连尊严都舍弃掉。都说梦是相反的,他亦不可能为一个两个春梦较真。 只是感觉不爽。 越想?越不爽…… 不行,别?让他遇着那个少年, 不然定叫少年尝尝在他身下求饶的滋味。纵使梦里只是虚妄, 他还是忍受不了有人骑到自己头上去。 鸩王搭在被褥上的手背青筋乍起?,甫一提起?,便将?被褥扬开?,下床塌,着皇靴,唤来大宫女。 芷汐低垂着眼?, 将?水盆端到了架子上, 然后稍稍朝前递着帕巾,静候鸩王洗漱。 鸩王用余光瞥了眼?芷汐,寻思她跟着自己这么久,指不定知晓这些年来,他身边是否出现过那样一个少年。 可他喉头滚了滚,终究只是取过帕巾洗脸,未发一语。 接下来见着传膳小墩子的那身衣服, 鸩王没止住眼?皮一紧,目光停留其上半晌,方才?不动声?色地移开?。 少年初次出现在他梦中, 便是穿着尚膳局的仪制的衣服。而?他早就寻借口到尚膳局审察过一趟,不过还是一无所获。 用完膳,鸩王大步走出正仁殿,一路上残砖破瓦依旧,四处都是亟待修缮的状态,可是却没有工匠木匠在,只因他们尽数被鸩王派出去了,首要将?京城的民房抢修好。 鸩王目不斜视,上朝去。 蒲勋之站在一众六品官身后,身段虽傲人风流,但此时?刻意稍躬着背,尽量让自己不那么起?眼?。 待鸩王落座龙椅,他甫一抬眼?,却没有与往常一样,和?鸩王目光交汇上。 蒲勋之深觉意外,他发现鸩王正盯着某个方位失神,直到宣旨公公提醒了鸩王一声?,鸩王方压下凌厉的眉峰,沉声?道:“今日诸卿有何事?要报,说罢。” 蒲勋之瞧着鸩王恢复寻常模样,松了口气。但他并?不知道,方才?鸩王是忽然觉得那个站位予其一股熟悉感,令他心脏失速,好似曾有个很重要的人,就站在那个位置,朝自己露出一抹笑容,而?那人的眼?中,好似藏着游动的锦鲤,反着粼粼波光,犹如梦中的…… . 眼?中藏锦鲤的少年,现下已是青年模样,他正用被褥将?自己缠成蚕宝宝,缩在床脚,只为离雪狐狸和?大耳狐花魁二人远些。 他没想?到那两人演都不演了,方才?还哭得梨花带雨,他便一时?心软让他们留在侧间,但没想?到话音刚落,二人就如水蛇般缠绕了上来,对?自己“上下其手”。 他不是不能出手反抗,偏偏二人身上半点并?无恶意,眼?中闪烁的则是带着玩味逗趣的光,兼之他们是白先生派来的人,一来就弄出大动静,只会惹来麻烦,于他无益。是以真宿也只好一面警惕一面躲,没有展露身手。 好在他们体?力没有真宿好,小小一张床都追出了香汗,竟是讨不来半点怜香惜玉。他们就没见过这般油盐不进的。不都说男人是欲望的奴么? 他们是断不会承认自己吸引力不够的,毕竟在酆都他们俩从?未尝过败绩,要勾谁还不是勾勾手指的事?儿。 无奈之下,他们掷下“明日再来”的话,便扭着柳腰离开?了。真宿果断将?门落了锁,并?在床周加了一层功力稍显稚嫩的禁制。 “呼……”真宿长吁了一口气,听着外头的欢声?笑语,杯盏相碰,慢慢将?头挪回枕上,甩开?被褥。 他现下有的术法神通太过局限了。 阴曹只有阴气,虽能转为灵气,但极其消耗阳气,他现下封住了阳穴,若要转化?,那便极有可能暴露出他是活人。好在到了阳间,还是能够吸收灵气,只是阴差出任务一般皆是在夜里,可活动的时?辰更是不长。 跟鬼打交道,他的极武道和?真仙体?并?不占上风,还是须得尽快将?三尸收复捆绑,这样才?能驱使三尸,为其所用。 方才?面对?雪狐狸和?大耳狐花魁时?,他是有动过与他们缔结魂契的念头,可转念一想?,他们在酆都混得如鱼得水,应当不会愿意受制于人。若是强制收复,那免不了一番恶战。且他们身上的怨气煞气并?不如何重,结了契也成不了战力,若是能有昨夜那鬼将?那强劲的威压,那他何愁没有对?敌的实?力。 第126章 可惜依照他如今的修为境界,不先缔结三尸,又根本收复不了鬼将?。 饭只能一口一口吃,无他,还是抛弃妄念贪欲,一步步来吧。 歇息了两个时?辰后,真宿扫了眼灰扑扑的水滴腰牌,穿戴好易容面纱与蓑衣斗笠,去寻管事?白先生。 白先生赶巧就在大堂里坐着,见到真宿朝自己走来,更是丝毫不意外,仿佛就是故意在此等着真宿似的,他朝真宿颔首道:“鸩兄弟可要早食?” 虽然阴曹里见不着日上三竿,但是这个时?辰节日还是跟地面同步的。 真宿瞄了眼?大堂里的阴火仪象台,看出已是午时?末,遂回道:“白先生客气,不必了。”旋即话锋一转,又问,“白先生可知酆都里有甚么门路,能挣到点花钱?” 白先生倒没想?到真宿一句不提他给?他安排的花魁,笑了笑道:“鸩兄弟是打算挣大钱……抑或是小钱?” 真宿只当没看到对?方眼?里的揶揄,“小钱就行,这儿的鬼市买衣裳应当不贵吧?” 不料白先生摇了摇头,“酆都的坊市可不便宜,不过沟通阳间的鬼市,十日一启,倒是时?常能淘到划算的物什,到时?鸩兄弟不妨去看看。” “那鬼市何时?开?启?”真宿追问道。 白先生却没回答,只笑吟吟问:“雪礼和?阡陌可有招待不周之处?” 真宿点头,“他们摸我。” 极善于待人接物的白先生,亦不免噎了一噎。他委实?想?不到真宿会这么直白,看着真宿那戴了易容法器的毫无记忆点的脸孔,再想?了想?他们这儿二十四花魁中最富姿色的那两人,只道:“呃,那下回不会让他们打扰鸩兄弟了。” “多谢。”真宿眨了下眼?,真诚道。 白先生从?真宿面上看不出半点可惜,或是悔色,也不似欲拒还迎的试探,他心下佩服,遂正经道:“鬼市在三日后开?启。至于挣小钱,若是着急的话,近日北边有几个新矿点在招鬼,寻常阴魂自是竞争不过阴兵,鸩兄弟去到那边,给?他们看腰牌即可。” 这确实?是个颇为不错的路子。真宿面上一喜,再次感谢对?方,这回笑意中多了几分真意。 待真宿迫不及待出门去,雪狐狸雪礼和?大耳狐阡陌从?二楼轻轻降下,一左一右坐在了白先生身侧。 雪礼双手搭上白先生的左肩,在他耳际吹风道:“他的真容,我跟阿陌都见着了。” 白先生未作声?,分明在等他们下文。 阡陌接下去道:“与那人描述的相去不远,好看得紧,一眼?便能瞧出不凡,但最重要的是——” “那双金眸。”雪礼与阡陌一并?道。 白先生闻言微垂下头,刘海随之落下,在其眉眼?间投下一片阴影,远看去,仿佛染上了深深的阴霾。 . 酆都北,血棘矿点。 酆都内外皆有着数不胜数的焰火山,甚至有半透明的空影火山,而?这些火山里头又常常会生出特异的矿。阴司似乎极其看重这些特异矿,派重兵把守出入口与清点矿石,绝不容许矿工私吞分毫。 不过那些负责看守的阴兵都是上头指派的,真宿没寻到空缺,只能去应聘当矿工。 许是从?阴兵手上不好占便宜,负责招募的阴兵对?真宿并?没有好脸色,可若真打压真宿,无异于打他们阴兵自己的脸,到底是让真宿交出储物袋,去领了铁锤和?箩筐。 真宿掂了掂铁锤,避开?其余阴魂,往荒凉些的山头里去。 血棘矿是由阴血和?妖血凝结而?成的特殊矿体?,被包裹在颇为高热的焰火山石里头。听着似乎不难,但品质较好较为纯净的血棘矿,一般其外层还会多一层极其坚硬的马石矿,比锟铻石还硬。 实?际上手后,真宿才?明白,为何他来的这一侧没有其余阴魂的踪影,仅停着一台大型的重锤装置,还有火炮车,但上面俱是贴了封条,落了厚厚的灰,看起?来许久未用过。 因这边属于高质矿,敲掉一两丈深的火石后,便会碰上“硬茬”,“铿锵”一声?暴响,真宿手里的铁锤险些整个碎掉。 “这么坚硬,难怪……这铁锤够干嘛的。”真宿将?铁锤放到一旁,环视了一圈四下,见仅有斜对?面的一座矿前,有不少佝偻着背的身影在搬运或挖掘矿石,无人有闲暇往他这一侧看。 于是真宿握拳,肩肘一发力,便往棕色的马石上击出一重拳,然后便跟削木似的,削掉了表面的马石,露出了底下深红色的血棘矿。 真宿轻勾唇角,正欲再补几拳,好将?血棘矿剜出来时?,蓦地脚下一阵晃荡,然而?不仅仅是地动,山也剧烈摇晃了起?来,落石滚滚。周遭几座矿上的阴魂们当即被吓得够呛,连忙抱着装着挖了一天?的矿石,疯狂逃命。 “地震了!!!地龙来了!!” “别?捡了,还不快跑!?不要命了?!” “啊,别?挤着我,谁踩的我啊!” 还攥着拳的真宿愣住了,他亲眼?看着眼?前十层楼高的山从?他打出的裂痕处,慢慢崩裂,即将?要倒塌。 “……”这山这么脆?!真宿猛吸一口气,飞快绕到了山体?后头。这矿山下方正是他方才?进来的入口,底下还排着一大堆前来报名的阴魂。它若是就这么砸下去,不知会伤及多少阴魂,山上的阴火能灼烧阴魂,将?其燃烧殆尽,彻底告别?轮回。 奈何这山体?崩裂得太碎了,真宿撑住一部分亦无用,只能打出一套百灭拳,瞬息间便打出上百道拳来,将?每一块坠落的山石,无论软硬,统统击碎成稍小的碎片。 底下的一众阴魂,甚至阴兵,皆呆愣愣地看着漫天?落下猩红矿晶碎片,下意识伸出手去接。半晌后,爆发出盛大的欢呼和?惊叫。 地震很快便停下了,一阵哄抢之后,一切都归于原样,除了某座山体?突兀地原地消失。 眼?见好些阴兵整装齐备地往这边赶来,真宿立即背着最大的一块完整的血棘晶石,偷偷往另一侧走,混入阴魂群里。 这时?,前方传来争执声?。 “方才?拾到的晶矿,识相的,通通交上来!!别?逼老子动粗!!” “这、这全是俺自个儿挖的!!不是刚才?捡的!!俺没日没夜地挖了十八个时?辰!他们、他们都看见的!!” 第111章 阴兵 贰 “你道是你掘的, 那便是了?哈哈哈,莫要笑掉老子大牙,你瞧一瞧, 这儿有谁敢替你说话?”肥硕的长?髯鼠阴兵龇着牙道。 紧紧护着身?前箩筐的老汉左右觑了觑,发现就没人敢对上他的目光,纷纷躲闪了。 明明方才大伙一齐义愤填膺的, 围观的众人里多?的是与他一样埋头?吭哧吭哧挖的老实鬼。 “看清楚了吧!还不速速交上来,等到老子亲自动手?,就没这么好收场了!” 这时旁侧的人才敢吱声, 但都是小声劝解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若是真得罪了阴兵,就算挣到了这一回,那也?绝没有下一回了,岂不得不偿失。 老汉又何尝不知呢?理是这么个理,但他还是死?死?扒住了箩筐边沿,一点不舍得松手?, 紧紧咬着不多?的后槽牙, 整个人不知是因气愤还是惧怕,上下牙都哆嗦得要打起?架。 阴兵鼠眼?一眯,显然不耐烦,就要亲自上手?抢了。 然就在这时,一道清越的声音蓦地响起?,如芭蕉扇扇去了焰火山的热气,又如甘霖降下—— “那也?分我?一半吧。” 众人纷纷朝声源看去, 只见一戴着斗笠的高大男人,腰间缀着水滴腰牌,正抱着臂, 眼?中皆是奚落。 长?髯鼠想问凭什么,真宿已然猜到一般,解释道:“见者有份嘛,那我?拿一份不过分吧。” “谁跟你说这是见者有份了?!”长?髯鼠恼怒道。 “那你怎么让他的都上交给?你?”真宿反问。 长?髯鼠顿时一噎,老汉则怔愣住了,没想到又来一个明抢的。 长?髯鼠方才歪理邪说,将老汉挖的说成是捡的,那既然捡的就要上交,他们?同为阴兵,自然没有不能平分的理了。 不过让他吐出“囊中物”的一块儿来,跟割他的肉有何区别,长?髯鼠自是不愿,正踌躇着,却见真宿掀开了老汉怀中箩筐上的盖子,讶言道:“诶,就这么点?算了,都留给?老兄你吧。” 长?髯鼠不敢置信真宿就这么放弃了,狐疑地瞪他。 真宿拍了拍手?,好似在掸去手?上沾的灰,然后满不在乎道:“方才塌了的那座矿里多?的是完整的晶石,我?箩筐里都装满了,才下来的,还以为这边也?有好货呢,啧啧。老兄你现下去,指不定还能捡到呢。” 长?髯鼠和众人都朝真宿背后那个沉甸甸的箩筐瞟了瞟,转眼?又瞧见真宿摊开了一只手?,手?心静静放着一大块纯净漂亮的血棘晶。众人倒吸一大口气,面上虽仍有质疑之色,但身?体?却无?比诚实,争先恐后便往对面的矿山去了。不一会儿,原地仅剩下老汉和真宿。 第127章 老汉还死?死?扒着箩筐,真宿却没多?看他一眼?,拔腿离开了,往清点处去。 好半晌,老汉才回过神来,猛地朝真宿离开的方向磕了个头?,抚着他的箩筐激动地喃喃自语。 清点处同样争执不断,无?非就是争吵这捡的矿值多?少?花钱,比起?挖的是否要大打折扣。然后各个都说全是自己挖的,而非捡的。双方便争得不可开交。 轮到真宿时,他倒是不慌,只道:“我?的是挖的。” 负责鉴定清点的阴兵们?眉头?一皱,像是习惯了这样的说辞,但面上都是鄙夷与不信。 然后看着真宿没将箩筐放到秤上,而是将筐里足有两个人头?大的血棘晶石取出来,放到他们?面前。 原本跟闹市一般喧闹的清点处,登时陷入了死?寂。 这么完整的一大块,连磕着碰着的痕迹都看不见,谁敢说这是捡的。 阴兵们?与真宿平静的目光对上,多?少?有些恍惚。 他们?纵是见多?识广,也?不免露出了贪婪之色,更多?的阴魂一时都忘了那不是自己的,依然不由自主地向那庞大又完整的血棘晶石伸出了手?。 “这能换多?少?花钱?”真宿问。 阴兵们?没回话,满心满眼?只剩下面前的血棘石,他们?急急扫落那些攀附上来的手?,夺到眼?前细看。 片刻后。 “里头?有、有流光……”一个阴兵震惊得都站了起?来,其余几个反应过来想捂住他嘴时,却已晚了。 阴魂里有识货的人颤声道:“流光?!!那不是极、极品才有的特质吗?!” 其实即使是长?年与矿石打交道的在场的阴魂阴兵,也?极少?人知道,流光、胎胚、鬼影,乃是矿石的三大极品特征。只因他们?终其一生,都不大可能遇上一回这样的极品矿。 阴兵们?嗫嚅片刻,都定不下一个价格收真宿手?里的这块晶石。 最后竟是给?了个二两花钱。 与其他阴魂挖了一天的满满一箩筐,只能得到十来文钱相比,二两花钱着实不少?了,可奈何这是极品晶石,即便不归挖矿工所有,亦不该仅有这点报酬。 不过出乎所有鬼意料的是,真宿并没有出言提价,而是取过他自己的储物袋,将花钱放置进去,便潇洒离开了。 附近还有一个矿点,真宿估摸着那二两花钱不一定够买套衣裳,保险起?见,他又投身?到旁边的矿山里去,这回他谨慎地收着力,没再?闹出那么一大动静,不过相对的,也?没有掘出比较好的矿,但不到半个时辰就再?挣到了一两花钱,真宿还是蛮满意的。 回小院前,他去坊市逛了一逛,发现坊市的东西竟没有很贵,他仅用五十文花钱便买到了一身?梨花白道袍,袖沿与领沿皆绣有低调的花型金线,衬着他的金珠耳珰与足链,颇似哪家的贵公?子跑出来了,与他先前臃肿的造型大相径庭,将寿衣铺的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光看那身?材与打扮,以及那周身?的飘逸气质,真叫人移不开眼?,只可惜当人们将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发现却是那么平庸,不禁兴味骤减,很快便转开了目光。 他们?的反应自是落到了真宿眼?里,真宿眼?中笑意一闪而过。 新衣裳买到手?,他终于不用穿着中衣到处晃荡,也?不用穿那不便活动的蓑衣了。不过他还是没放弃去鬼市,因为他寻思指不定真会如白先生所言,能淘到好东西,他现下尚且缺少?驱鬼的有力手?段,譬如符箓或是法器经书。 只是未等到鬼市的开启日,他腰间的水滴腰牌却先亮了。 第112章 阴兵 叁 回到勾魂司, 真宿四下张望,没见着阿桂的身影,便寻人问了问。阴兵们一个个神色不豫, 许是见他面生,俱不愿作答。最后真宿是在一群极其高壮的阴兵之间,无意?瞥到了一双熟悉的灰兔耳, 这才寻到了几乎被挡严实?了的阿桂。 真宿本以为她是被为难了,快步上前,却发现阿桂实?际是在训人, 那么?些大高个, 竟被训得?面露愧色、面红耳赤。 未待真宿出声,阿桂的兔耳抖了抖,似是关注到什么?动静了,忽然从阴兵群里跑了出来,来到了真宿面前,眼中带着些许雀跃和……敬佩? 真宿虽惑, 但急于出任务前还上钱, 故而只当不察,将二两花钱塞到阿桂手里,道:“阿桂姐,这些钱,能抵那乾坤袋么??” 阿桂感受着手心的重量,稍稍有些错愕,抬首问他:“你去哪儿搞来这么?多花钱?”不才过?了两天不到么?? 真宿道:“挖矿挣的。” “……挖矿有这么?好赚?”她怎么?不知?阿桂不禁皱眉, 掂了掂花钱,确实?足有二两,“那乾坤袋不过?是旧物, 且容物不多,那便抵了罢!” 就是最常见的下等法器,必定也得?十两花钱起步,逛过?坊市的真宿自然知晓个中差异。 因此对于阿桂的大方,他甚是意?外。 真宿感谢了一番后,又?道:“阿桂姐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尽可开?口。” 阿桂姐豪迈一笑,兔耳猛地甩真宿臂膀上,显然对真宿的话很是满意?。 真宿想了想,正欲询问自己面上这易容法器值当几何?时,勾魂司衙门前头蓦地一阵骚动。他扭头朝那方扫了眼,孰知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骚动的中心竟出现了两道眼熟的身影。 那两道身影与一众妖化后凶神恶煞的阴兵们相比,显得?格格不入,二人皆保留着人的模样?,不见一丝妖化,也都?戴着高帽,一白一黑,煞是打眼。兼之二人本身身段便颇为修长,这高帽一立,简直如同鹤立鸡群。周遭的阴兵见了他们,纷纷让出路来,神色有畏惧的,亦有恭敬的,致使真宿一眼便锁定了那两人的身影。 一人戾气深重,一人肃然沉静,勾魂锁曳地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迈过?大门门槛,便沿着真宿和阿桂所在的廊下缓缓走来。 真宿一双金眸瞪得?浑圆,丹唇微张:“……” 那不是他来时遇着的黑无常吗?还有他旁边那一身白的家?伙…… 先前他“眼瞎”见不着阴魂四处撞鬼,在上层酆都?唯独能见着的那人,与此人长得?一模一样?。 真宿哽了一下,哑声道:“他竟是……白无常?!” 阿桂听到真宿嘀咕了一句,不过?没听真切,正打算过?问时,却见真宿极快地闪到了她身后,背过?身,忽地问她:“易容法器最高能瞒过?什么?修为?” 阿桂还真不知,阴曹鲜少用修为衡量实?力,而多是用职阶或是魂阶。故而她还真被难倒了,一时迟疑道:“修为?换修为来算的话……” 真宿急忙打断又?追问道:“无常能看穿吗?” “能是能……” 话音刚落,黑白无常便已从他们身前经过?,阿桂连忙打招呼道:“黑爷,白爷!” 黑白无常闻言朝她投来了一瞥,然而下一刻,二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到了她身后。 阿桂想起来真宿还不曾见过?两位大人,遂引荐道:“啊,我身后这个就是上回从鬼将那儿唯一毫发无损归来的新人,呃,他名?是……” 阿桂卡住了,因真宿压根没告诉过?她名?字,于是偏过?头去,欲求问他本人,岂料一转头,入目的竟不是那长身而立的青年,而是一名?少年。 “?!”阿桂想道你是何?人,但一看此人身上没有变化的打扮,当即把话咽了回去。 “见过?黑爷白爷。”少年真宿微微颔首道。 黑无常率先移开?了眼,脚步未作停留,直直往大厅里进?了。而他身侧的白无常则停了下来,微微倾身凑近看真宿的脸,原本乖戾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后,盯到真宿藏在袖中的手暗攥,险要蓄势时,对方摸了摸下巴,竟恢复了面无表情,抬脚从真宿身前离开?,头也不回。 二人走远后,真宿才慢慢松了拳。 此时阿桂早已将人拽到一边,问道:“你、你怎么?变小?了?!”先前真宿起码高她两个头,现今看着竟缩水了不少,面纱之下的面容也变年轻了,瞅着就是个十五六的少年。 真宿叹了口气,他这是变回了先前的少年形态。如今他虽只需用灵气便能改变形貌,无需用毒,可方才一时紧急,在他听到阿桂说面纱并不能在黑白无常面前起效的前一刻,便已先行动手了。 少年时候的他,与青年时候的他,其实容貌区别并无太大,难说黑白无常会?否将其认出。奈何?他纵是想直截了当地改成他人模样?,但如此一来灵气痕迹便会?过?多,更有可能被识破。 不过?现下看来,那两人应当是没认出他来。 真宿不好与阿桂解释来龙去脉,只含糊道:“有时我一紧张便会?变成这副模样?,不知何?时才能变回去,我也摸不准。” 第128章 阿桂到底见多识广,仙鬼层和修仙界一样?,这种事儿虽不寻常,但也算不上有多古怪,是以阿桂见真宿不愿提及,便没有往下问,只是忧心他这番模样?,会?否影响待会?儿的任务。 “无碍。”真宿挽了一下变得?过?长的道袍下摆,正色道。 出发前,真宿发现,不仅黑白无常也在玄黑棺木前定立着,就连牛头马面也来了。 真宿微微蹙眉,小?声问旁边的阿桂:“这回的任务,竟又?出动这么多阴差?牛头马面亦要勾魂么??” 阿桂抱臂点头,“非也。寻常牛头马面大人都?是驻守司里的,只有甲级任务和特级任务,方会?委托他们支援。” 真宿不免想到上回收服鬼将的任务,那次连牛头马面都?应对得?那般力不从心,可见棘手至极,他或许低估了那鬼将,当初他能全身而退,兴许只是运气。 思及此,真宿顿时被激起了浑身战栗,不知是因棋逢敌手而激动,还是因当时被紧缚住的感觉随思而现,那触感阴魂不散地附着在他的皮肤上。 “……”真宿猛地甩了甩头,试图将身上那战栗之感甩掉,接着丧钟一响,便跟随前人,跨进?了棺木之内。 . 阳间,修仙界,?洲?府,沂廉村。 说是村,实?际上规模有镇之大,纳有千余家?族。此村占三山,依河围湖,腾栏空廊,民房之间多是以舟代步,以织锦与孕灵泉为生。背后似乎并没有大宗门罩着,但与数个中立的世?家?门阀皆有来往,为其轮番供给灵泉,达成了某种平衡,是以此地尚算安定,非势力强争之地。 真宿一行人踱步间,浅水漫及膝下,在深蓝的夜色之下,水面倒映着山林的影子,显得?幽黑深邃,好似里头潜伏着不祥的怪物一般。加速的心跳声并不显,因远处是倒悬瀑布的击石之声,近处则是民房里时不时传出的谈话声。 因夜幕刚至,村里还带着日头刚落时的余温,不少村民借着昏黄的灯火,仍在外头走动串门,谈及兴致之处,甚至会?言笑晏晏。 若是在寻常村落,这并无什么?,但在一个刚发生了一百八十条人命凭空消失的怪事中心,不说应当人心惶惶,村民竟还能有此闲情逸致,无需细思,已然瘆得?慌。 人死了,其实?并不归阴司管,但是人死后,魂却断了归魂路,不达阴曹,不知所向,便是勾魂使最常应对的事儿了。 这么?多的阳魂不知所踪,这在勾魂司里头,亦是少见的大案。是以出动了牛头马面前来增援,意?在找出这一百八十条魂。 进?村后,阴兵阴差们便分了几路,真宿与阿桂等人负责一山头,淌着水四处察看。 “可有古怪之处?”他们数人游走了一圈,复又?聚集。 “怪啊!”阿桂抢着道。 她形容了一下方才她与真宿亲眼瞅见的光景。 那是山的南边,堆满了坟冢的一块地那儿,有一无脸人正掘着坟,操使铁锹的动作很是熟练,不一会?儿便挖了个洞,然后置入棺椁,填土祭酒。 “莫非那里头埋的就是那一百八十人?”其余人登时被吊起了好奇心。 阿桂却抿着唇摇了摇头。 “那古怪在何?处?” “那棺木里没有尸体。”真宿道。 “?!”众人惊诧。 真宿用神识查看过?,那山里的百余个坟坑,起码有半数落有新鲜草叶,很显然那一半便是近期被翻动过?的,有可能亦是出自此无脸人之手。因为这些坟坑里的棺椁,皆是空的。 空棺木远不足一百八十个。 可要说如此可疑的行径里头没有蹊跷,断然是没人相信的。 只是纠结此处并无用,他们手上的情报太少了,于是接下来跟踪的跟踪,搜查的搜查,追魂法阵索魂符箓齐上阵,夜深了,表面上逐渐归于静谧的沂廉村,在阴阳相隔的对立面,却开?始沸反盈天。 另一山头。 黑无常总觉着自踏入这最西边的山里,便有种被盯上的恶寒之感。 他正欲问白无常是否亦有同感时,发觉压根不见白无常的踪影。 “喂,白无常你这家?伙又?到哪儿躲懒去了?!”黑无常愤怒一吼,却无人回应。 四处寻找间,他一个不留神竟从一坡上跌跤滚落山崖,然后落到了一个溶洞的入口处。 在那洞里头,黑无常竟看见一群面容姣好、身姿绰约的女子,载歌载舞,以灵泉净面,举办着一场神秘的宴会?。 ----------------------- 作者有话说:明天有一更。 第113章 阴兵 肆 黑无常不由得被吸引住了, 如此隐蔽的一处地方,竟犹如世外桃源。暗河表面漂浮着的河灯,灯火映照着女子们欢愉的神色, 随舞而?动的衣裳飘带则被五光十色的石笋乳石染上绚丽色彩,银铃般的笑声在洞内不停回响。 回过神后,黑无常眉间疑虑深重, 慢慢行至溶洞的中心?,黑靴扰乱的水面波纹与窸窣的水草声,并未引起女子们的注意。 再?往里深入, 他亲眼见到深处排布着众多?洞穴, 妆奁常服寝具、锅碗瓢盆,俱被收拾得颇有条理,静静放置在这些洞穴里头。他没想到,女子们竟就生活在此处。 要论避世,此洞上方便是繁华热闹的村子,若为修炼, 却没察觉到此处有多?少灵气汇聚, 女子们体内更是真气驳杂,很显然,无一练气入境,不过凡俗人而?已。 那为何要住在这溶洞内? 黑无常思?之不得其?解。 宴会仍在进行,黑无常迟迟不见结束的迹象,于洞内又寻不到跟那百八十魂相关的情报,遂原路返回入口, 果断离开了此处。 黑无常用灵视逡巡了一下八方,依然不见白无常之踪迹。 “那家伙……”虽然素来随心?所欲,但行勾魂之务时, 从未见过他这般行事,什?么都不与他知会。 然而?黑无常不免想到了先前一役,当时惨烈的战况,可谓历历在目,白无常被那鬼将削去了半截身,魂碎灵散,在阴司里固魂了好几日?方才恢复过来。 自从那会儿开始,白无常便似乎变了个性子,易怒,戾气深重…… 黑无常叹气,决定先不管他了,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串白铃,手腕轻轻一震,如花般的铃铛便荡出了一阵潮汐般的波动。 下一刻,远处的真宿眼前骤然一黑,再?一睁眼,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山头,若非他认得神识里扫过的光景,指不定会慌起来,以为自己被什?么人抓到了什?么危险地。 接着他便与传唤自己的黑无常对上了目光,见黑无常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自己几眼,心?下不免紧了紧,但没有撇开眼,毕竟那样更易令人生疑。 好在很快其?余阴兵也被传召了过来,个比个的高大,纷纷挡在了他的身前,截断了黑无常的视野。 黑无常只是微微蹙眉,总觉着方才看到的少年?身上莫名有种熟悉感?,但转念一想,应当只是在勾魂司里见过,到底没再?在意,转而?开始画法?阵。命阴兵们各占方位,他负责控阵,十六阴兵负责入梦,剩余的则把守望风。 这个时辰尚早,但已然有不少村民入眠,因个小?被黑无常安排去入梦的真宿,数息间闭眼沉入了一位村民的梦里。 这梦相当平静,真宿想套梦主的话,委实再?简单不过,但同时也意味着,梦主身上恐怕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因为梦主若是大量村民魂魄失踪一事的知情者?,应当很难保持如此平静。 梦主叫刘骆,是土生土长的沂廉村人,家有两老一儿一女两孙,妻子是外村逃难而?来的,长得煞是好看,在刘骆的梦里一直出现,且所见的是其?颇为年?轻时的模样。 刘家是世代?做木头生意的,沂廉村盛产耐潮耐浸的坚实木材,那些栽木的土地大多?都由刘家掌控,故而?刘家的宅子在钟灵毓秀的沂廉村里,都排得上号。 其?余儿子都分了家,刘骆作为长子,便与两老同住老宅。这些情报都是真宿诱导刘骆回答得来的,但与此同时,还有些古怪的东西,不受控制地直直灌输到真宿的次紫府里。 真宿初时不知这是什?么,但随着他次紫府解读分析了一番后,他知晓了,这些是刘骆的念,可以说是执念,亦可以说是痴念。 “我想回我原来的镇子看看……相公,我就是想回去看一看我娘的坟,不日?便会回来。” “不许走。” “相公……你不相信我吗?” “……唉,带上刘桉,不然我不放心?。” “好的,相公!就数你对我最好了!!” 念中,刘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载着妻子与自己亲弟的马车离去的背影。 此时他的妻子与刘骆梦中常出现的面孔一样,年?纪看着约莫二十出头,十分年?轻。 画面一转,继承了刘骆妻子姣好长相的女儿,正与刘骆吵得面红耳赤。 第129章 “我不成亲!!付琢哥哥不回来,我这辈子都不会成亲!!女儿不愿!!” “与你道多少遍了,那小子在峪牙谷成家了,你为何还执迷不悟!!难不成你们私定终身了?!” “……” “你、别告诉你爹我这是真的!!我怎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儿!不孝女!!” “啪——” “你打我?!” “如何打不得?!我是你爹!!女孩子家家的,不知廉耻乃是大过,这叫你爹我日后在村里怎抬得起头?!” “阿娘……呜呜呜阿娘……我不要爹爹,我要阿娘……” “……你!!” 念中再一转画面,女儿披着红盖头,在一阵敲锣打鼓的欢庆声中,被送入一顶用刘家最好的木头打造的浮水轿子,然后乘着水,顺瀑布而落,直直栽入十丈深潭。 瀑布激流冲刷出来的白沫不断翻腾,将红盖头与七零八落的木头彻底打入谭底。 目睹至此处,真宿的心不免也如同那些木头一样,直往下沉。 不过真宿没忘记今夜的目的,他那寻常如同击罄般清越的少年音,变得有点低沉,又有点凛冽,带着劝诱的意味,徐徐向梦中的刘骆发问:“近些日子,村里可有发生怪事?” “怪事倒没有,就是近来柏木卖得特别好,棺材铺急订了许多,颇有些不同寻常。” “……那可知近日村里有人失踪或是身亡吗?”真宿又问。 “喜丧倒是有两家,都是老人走了,其余不曾知晓了。” 梦中的梦主一般意识不到自己不在梦中,即便是潜意识里执意要规避或瞒骗某些事儿,那也不是低修为的人可以越阶做到的。 刘骆的修为比真宿要低太多了,只堪堪筑基。 是以真宿没有过多怀疑他的回复是否为真。 入梦结束。 真宿睁开眼时,近处房屋外悬挂的灯笼光芒微微刺到了他的眼眸。 真宿揉了揉眼,发现法阵上仅剩下他一人了。 十六名入梦的阴兵,只他除外,都站在了法阵外,黑无常则一面盯着真宿,一面听其余阴兵汇报搜集到的信息。 很快,他们已然锁定了其中百余人的下落。 真宿也起身走了过去。 地上的法阵画线急速收束,红光从线凝聚成圆点,没入黑无常尖长的墨色指甲之上,退为墨色,缀为圆圈之纹样,与指甲融为一体。 最后将真宿带来的消息一合,众人发现根本动摇不了他们方才得出的定论,更看不出有新的指向。 据闻沂廉村与某个外村在外合办了三年一度的品酒宴,外村以稻米出名,沂廉以灵泉出名,合办酿酒与酒坊生意多年,诚邀不少散修盟与小门小派前来尝酒买酒。故而两村极为重视,沂廉村自然也派了七八十人去外村筹备宴会。 而品酒宴结束,这些人却迟迟未回村,杳无音信。 因此黑无常打算集结所有阴兵,以及牛头马面和白无常,向外村出发一探。 可惜令牌一出,竟唤不来白无常,阴兵亦缺了十来人,包括阿桂。 “不妙,莫非此地有恶?”有人如此判断道。 “恶?”有人不明白。 “魅祟恶煞秽,恶魂级别便能制造出魂之域,可断绝召唤或是传送,极大增幅恶魂自身的力量。” “恶魂……那便棘手了!意味着此地有恶鬼或是厉鬼级别的存在!!” 此言一出,众阴兵脸色都不好看,唯有真宿金眸一亮,眼底的雀跃险些要满溢出来。 他寻思,厉鬼仅次于鬼将,恶鬼则稍次于厉鬼,对上鬼将,他暂且一筹莫展,但若是对上厉鬼或恶鬼,他应当能驾驭得来。 要是能将其收服,那么收服那张狂又好色的鬼将,便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真宿战意高涨,扩开神识意图将恶魂之域找出来。 然而这时候,黑无常已然将纯黑的令牌掰成两半,将尖锐的一头直插入心脏—— 不远处的山巅之上,另一副纯白令牌发出了异常的光亮,紧接着,一道黑色的高大身影与一道被身旁人衬得娇小玲珑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了纯白令牌正前方。 真宿先前在黑无常用令牌逆向传送自己的刹那间,及时伸手抓住了黑无常的领子,于是一并被传到了白无常身边来。 黑无常满目都是诧异,连仍插着心口的令牌都忘了拔。 恶魂登时发出一阵滔天尖啸,不知是不满有人擅自侵入他的领域,亦或是为有人自投罗网而感到兴奋不已。 白无常瞥都没瞥黑无常与真宿一眼,他手中挥舞着快如闪电的勾魂锁,与操着长刀、浑身裹着浓浓杀气的男人激烈缠斗。 勾魂锁被白无常操使得出神入化,漫天的白色光弧闪动飞舞。这般极高速的勾魂锁抽在人的身上,怕都能削铁如泥般将人削成丝儿。而专门针对阴魂的法器勾魂锁,若抽中恶魂,那么那疼痛便等同于抽筋拔骨,撕裂魂,震颤魂,使其再也无法聚拢成型,直接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这便是第十司的白无常的实力,远远凌驾于其他司的白无常之上,有天才之称,备受上官期待。 恶魂的动作似乎因忌惮而多少有些收着,令白无常进攻越发激进,打得恶魂节节败退。然而白无常杀红了眼,没注意到恶魂其实在有意识地用“破绽”引诱他往一处陷阱走去。 ----------------------- 作者有话说:更晚了,抱歉[爆哭]早上才写完 第114章 阴兵 伍 恶魂的刀法亦非等闲, 招架密不透风,近乎诡谲地将勾魂锁四面八方的攻势格挡了下来,相接处擦出激烈火花。由于双方攻速都快得肉眼难以捕捉, 这天幕之下,一片暗色中红火光弧即隐即现,若从远处看, 宛如一头背上会放电的隐身灵兽蛰伏在这山头之上,炫丽又低调。 乍看之下,白无常那一往无前的杀意几要压倒恶魂一方, 而恶魂只能招架, 全然落在了对方的节奏中。但处于局外的真宿,却清晰看到,恶魂的身法并非被逼退之下的无章法,而是恰恰相反,恶魂手上那把长刀上的红光有积攒之势,每一下招架都令它更红更暗。 黑无常亦看出来了, 绕到了恶魂身后, 欲要助白无常一臂之力,协力击溃恶魂。 岂料白无常咬着牙怒道:“统统让开!莫要阻我!” 黑无常的动作不禁放缓,但很显然他并没有打算真的听从白无常的话,不过数息,他已然旋身挥舞勾魂锁,朝恶魂攻去。 然变故就在这时发生了。他的勾魂锁将将要击中恶魂的前一瞬,恶魂的长刀刀身彻底被红光镀满, 骤然分离成四把长刀,腾挪闪越于勾魂锁那如网似幕的空隙,双双一前一后同时瞬发, 冲着贯穿黑白无常的头颅而去—— “!!”白无常因神智高度集中,先一瞬便头皮炸开,知晓必须尽快闪躲开,然而可怖的是,他亦清楚地意识到,他躲不开。 黑无常则由于是从身后偷袭,是以并未展开架势,闪避的步伐更是施展不及。 一切似乎刹那已成定数,然而本应在旁观的某人的身影早已不在原地。 就在红光即将没入黑白无常的额前,仅余半寸之际,长刀的冲势却生生止住了,连同整把刀消失在了半空。 马上该吞噬到魂气的长刀,竟毫无感应。恶魂不由错愕,定睛一看,只见一白袍少年漫步于勾魂锁刮起的凌厉罡风之中,他的墨发飘然飞舞,却不曾被削落一丝,而再细看,则见少年的指间赫然夹着四把猩红长刀。 恶魂:“……这怎么” 然而“可能”二字未道出,那少年便已抬起左手,将漫天切割的勾魂锁一把攥在了手里,如掐花般轻易。 “锁链借我一用。”真宿落下一句,未待两位无常出言阻止,便闪现到了恶魂身后。再一眨眼,恶魂喉间便骤然一紧,他发现自己脖颈缠上的勾魂锁正以骇人的巨力步步收紧,其魂气几乎要被挤压至涨破,仿佛下一刻就要身首分离。 “我、我败了!!别杀我!”恶魂求饶道。 俄顷,冷冽的气息攀上他的耳侧,少年好听的声音随之传来:“与我订魂契,不然……” 眼见杀气腾腾的黑白无常就要走近,恶魂不敢迟疑,当即疯狂点头。 “咬破。”真宿强横地将两指探入恶魂的口中,命令道。 恶魂何曾想过,自己会被这么个看着比他孙儿还要小的后生压制至此,是以带着不甘与愤懑,用犬牙狠狠刺穿了真宿的手指,然后将血吞咽了下去。 真宿足跟一碾,与恶魂四周的地面轰然下沉,登时掀起狂风,漫天草屑烟尘乱舞。真宿抽出两指,改为五指一张,紧捂住了恶魂的脸,将恶魂暴力按进了自己眉心!禁锢于三尸之上位! 第130章 烟尘散去,原地只余下真宿一人的身影。 黑白无常赶到近前时,只见真宿一面用指头给唇角抹上血,一面耷拉着眉眼,道:“大意了,还是让他给跑了。” 黑白无常听闻后,心下巨震,尤其是白无常。 白无常自认凭他一人便能将恶魂降服,没想到竟险些吃了大亏。那致命一击,若是真吃下,恐怕他现下…… 当时长刀的飞速之快,比雷霆更甚。白无常想不明白眼前的少年,到底是怎么在一息间拦下不同方向的四把刀的……当时他看都看不清,若非他亲眼目睹就在下一刻,那刀出现在了少年的手里,否则他也不可能相信。 先前明明连阴魂都看不见……这小子到底是何人…… 白无常直盯着真宿,盯得桃花眼都干涩了,不由得眯了眯,手心攥破了亦毫无所觉,其血即落地之时,化作了黑气飘散而去。 黑无常惊惶过后,也回过味来了,看着真宿的眼神多少有点一言难尽。 因为那操使勾魂锁的粗暴手法,莫名让他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人。 真宿不知这两人心里所思,只觉得他们的眼神都甚是耐人寻味,看不懂,便也不纠结了,真宿上前将勾魂锁归还给白无常。 这时,因恶魂之域消失了,牛头马面终于找了过来。 “到底发生何事?!为何方才唤你们没有反应?!”牛头吼完,低头一看地面那个下陷的大坑洞,以及周遭的一地狼藉,猜到此处必然是刚历经了一番乱战。 白无常解释道:“是臣冒进了,偶然寻到了一恶魂的所在,未曾通报,便独自应战。” “恶魂?!”牛头马面脸色骤变,显然都没有想到此次当真会碰上这种级别的魂体。 “那它到何处去了?” “臣失手了,让他跑了。” 真宿见白无常将责任全揽到了他一人身上,不由得看了过去,白无常并没有理会真宿的目光,继续道:“暂且无法笃定,那恶魂与该村子的丢魂案有关,但既已发现了此等存在,不除不行,臣回去自会汇报,下回势必将此恶魂抓拿下!” “……”真宿心虚地按了下胸口,没有说话。 黑无常撇了他一眼,亦没有作声,只垂下头听候牛头马面发落。 牛头没好气地甩手道:“回去再算!” 后来直到天将亮,所有阴兵阴差都没有在沂廉村寻到更多线索,遂决定先行打道回地府。至于之前入梦查出来的外村品酒宴一事,亦须回去从新计议。 天光乍现之际,真宿排在队列最后头,前脚一踏入玄黑棺木之中,次紫府蓦地一阵剧痛,他的六感敏度急剧飙升,直觉后头有什么危险气息,于是在传送走的前一刻,猛地敞开了神识—— 于第二座山头的山腰处,一盘着发髻、簪着金钗的高大妇人,怀里正搂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她的脸一直朝着玄黑棺木的方向,似乎在眺望。 明明借着神识,亦无法探清对方的五官轮廓,可真宿却莫名觉得那妇人应当是在“垂泪”。 然不及再看,一阵红光掠过,真宿神识被拽回了一片黑暗中,再一睁眼,眼前已然变回了勾魂司那插满了黑幡的衙府。 真宿本以为黑白无常会抓他去一并做报告,然而并没有,那两人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然后向他道了声谢,便放他回了地煞大院。 直到顶着雪狐狸和大耳狐自以为隐蔽的打量,在自己床榻坐下来,真宿都仍心有余悸,良久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那妇人身上的哀伤太过浓重,让他难以忽视,甚至深深影响着他,险些从那情绪深潭里走不出来。 “太诡异了……沂廉村。”真宿抹了把脸,正打算去净个面,却突然感觉极其疲惫。后背的四重瓣刺青又隐隐发起热,不过他未能察觉,只因此时他的头顶两侧与尾椎更烫,那有如烙铁般的热度夺去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一股诡异的力量开始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简直要将他骨肉脏腑都打碎一般,其后狠拽着真宿的意识往下沉。 . 姩朝,皇宫。 近两日鸩王终于没再梦到那些旖旎的龙阳风光,但夜里眠得很浅,便是殿外有些风吹草动,他皆能即刻醒来。 是以到了半夜,他索性不躺着了,起来打坐炼化龙气。 可如此这般也压不下他不知从何处窜起来的火气,使他感到既烦躁又空茫,常有种双足触不到地的不踏实感。 蒲勋之前来觐见之后,亦大为意外,明明他已然封锁压制了鸩王身上的十重瓣,却不知为何鸩王身上的戾气依旧越来越重。 这日与鸩王秘密商议着,为着尽早结束当前朝代的统治权御,往下一朝代去,便需要看看鸩王失忆前大体上做出了多少成绩,于是他们将御书房的犄角旮旯都翻了一遍。 统算得差不多时,他正欲与鸩王说什么时,发现鸩王垂眸死死盯着手里的一书卷,眉头深锁,细看之下,他的手竟甚至在颤抖。 蒲勋之寻思莫非有什么重大发现,连忙凑到近前,发现那竟是一幅字,上头写着鸩王的本名,而非当朝皇帝的名讳。 鸩王忽然开口问他:“你觉得这字如何?” 蒲勋之沉默了,半晌才道:“……虽‘稍稍’失了陛下的一贯水准,然……然……” 鸩王怒道:“这就不是朕的字!!”即便是非惯用的左手,他都写不出这般无形无骨、不堪入目的字来。 蒲勋之则惊愕不已。这一方小世界里,竟还有人知晓鸩王的本名?!到底是何等人物,能得鸩王如此信任? “可有署名?”蒲勋之抻长脖颈,试图看清。 鸩王盯着那幅字看得入神,并未作答,但说起署名,他脑海里忽地闪过了某个模糊画面,可惜他根本捕捉不到分毫细节,拼命回想,也仅仅留下了自己失去了极为重要的什么的印象。 鸩王接着又翻到了几张纸,上头的笔迹与他的很像,看得出来是临摹他的。 可是他依旧搞不清究竟是何人写的。 碍于不愿让其他人知晓他失忆一事,是以鸩王终究没传人来问。心头的暴戾几欲冲出胸腔,无意间,那数张纸在鸩王手心皱作一团,不复原样。 鸩王心底莫名有种恐慌感,可他硬是将欲把纸张熨平的冲动压了下去,抛开纸团,转而翻阅书卷。 蒲勋之只扫了一眼滚到角落里的纸团,便收回了视线,参与回商议之中。 . 阳间,修仙界,皇陵地宫。 与此前冷冷戚戚不同,不过数日,方圆百里迁来了诸多鬼魂,什么小鬼、殇鬼、恶鬼,便是厉鬼亦有四五名,皆是道上赫赫有名之徒。 而他们皆是前来投靠地宫里头的鬼将的,本来他们被鬼将极快极狠的地盘扩张所挤压得要消亡了,孰知某一日后,鬼将突然不再暴力清除,而是出言将他们招揽到麾下。 这么多年一直如同一盘散沙的鬼们,有怕死的,有富雄心壮志的,还有单纯想找乐子的,纷纷前来了。 这两日鬼将没再梦到那个少年的身影,令他难得清醒了一下的神智,又不甚清醒了,甚至变本加厉,每日不是念叨着要将找一金眸少年,就是发疯无差别吞噬鬼魂,谁靠近谁倒霉。 底下的鬼都怕了他了,除了顺从还能如何呢? 于是鬼们主动担起了替鬼将寻人的活儿。 “老大,您能说得更细些么?那人除了眼睛是金色的,就没别的特征了?”虽然金眸并不寻常,但修仙界可不是一般的幅员辽阔,与世隔绝的地方更是不少,就凭这一点去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鬼将却良久不发一语。 底下的鬼只能主动问道:“是男是女?芳龄几何?家中有什么人?修为如何?模样身形?” 岂料鬼将全然不接话,依然沉默,直至所有鬼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忽然开口道:“六寸长。” 众鬼都愣住了,不约而同道:“那是何处?” ----------------------- 作者有话说:[修改]润色了一下 第115章 妖化 “该不会是身长六寸吧?纸人?” “不是身长还能是甚么, 总不能是势长吧?” “……呸!你看老大像是会讲荤话的鬼吗!休要在这胡言乱语!” 然而众鬼部嘀咕来嘀咕去,就是无一敢再向他们老大细问。 鬼将身上的煞气太过浓重,神色又极其晦涩可怖, 部下们既畏又惧,但更多的还是崇拜,他们当即保证, 必然给老大将此不知死活的小子逮回来!献给老大泄恨! 第131章 于?是部下们?见着金眸就抓,甭管是人?是鬼,或是妖魔精怪, 通通带回地宫给鬼将掌眼, 一时间,于?外界掀起了好一阵风波。 . 一夜无梦,但醒来时,真宿感觉比先前被魅祟缠身时更累,于?是起身打坐调息,这时外头幽红萤绿的灯光从窗棱间倾注进来, 打在真宿的背上, 头上,余下的则洒落在被褥之?上。 真宿无需低头,便看到了自己投在被褥上的影子,头顶支起了两个三?角状的影子。 他下意识回首望了眼窗棱,却没发现有什么三?角模样的物什,其后一个诡异的念头浮上心头。 “……不会吧……”真宿抬手在自己头上抓了抓,然?而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他摸到了一手毛乎乎的柔软。 再用力揪了一下,一阵尖锐的痛感直入真宿的骨髓。 真宿不由得翻身下床,站立时莫名感觉天花板变矮了许多, 但顾不上思虑,急急走到了铜镜前。 岂料镜子竟照不出他的全身,后退数步,真宿方才?看清了镜子里映照的身影。 只见镜中?人?的头上竖立着一对?霜白色兽耳,毛厚厚的,外廓三?角,内簇着小小的深棕三?角,轻轻抖动一下,耳尖那蒲公英般的绒毛就像会流动一般,先前那有如云团般软和的手感,想必就是摸的此处了。 镜中?人?的兽耳尖直抵天花,那神祇般的黄金体格,轻易便占满了整个镜面。倒三?角的上身将宽松的中?衣撑得满满的,蕴藏的力量仿佛要破衣而出,至于?下.身则因?变得过于?修长,原本能覆过脚背的长裤竟只堪堪过膝,竟衬出几分不正?经。 真宿还来不及思量为何?身上的压制失效了,竟是恢复了真仙体的状态,床边的禁制忽地传来被触发的感应,真宿指尖一划,禁制浮起的流光便如风旋般原地打转。不一会儿,雪狐狸和大耳狐花魁的身影便现身于?床侧,二人?盯着自己目瞪口呆的模样映入真宿的眼帘。 真宿当即背过身去敛好衣襟,束紧了腰带,方转回身来,问他们?道:“你们?看了多久?” 雪礼和阡陌的狐狸眼忽地睁得更大了,直勾勾地盯着真宿身后某处,激动得几欲十指相扣。 真宿不明所以,顺着他们?目光垂头一看,发现自己腿间有一粗大的影子一晃而过。真宿伸手往后一掏,把住了一条棕白相间的毛茸茸的粗大尾巴。 “……”细看其上,共有九节棕白环纹。 真宿终于?知道自己妖化成了什么,以及他们?所说的进入阴曹后会妖化之?言,原来是真的。虽然?外头满大街都是妖化的阴兵阴魂,但一直未曾轮到自己,他自然?并无多少?实?感。 而眼下有了。 许是真宿丰神俊朗的姿貌,与那颇有些潦草与笨重的兽耳大尾巴,二者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过于?反差,以致于?看上去极富冲击力。 看得雪礼下意识抚了抚自己发烫的耳朵,平日就数她最甜嘴蜜舌,此时却支支吾吾的,答不上话来,心里却在尖叫着:一个人?怎能既甜美又帅气,那也太犯规了! 阡陌则是彻底失语了,因?心潮澎湃,两颊绯若桃花。他几欲喊出内心所想:好想摸啊啊啊!!这什么这什么!!九节狼也太可爱了!! 真宿看他们?一副想扑过来的样子,英眉微微蹙起,后退了半步。 这一退,二人?方稍稍清醒了过来,交换了一下眼神,安抚道:“奴婢只是奉白先生之?命,来提醒大人?,明日子时,鬼市便会开启。” “大人?莫怕,如无旁的吩咐,奴们?这便回去了。” 真宿果决摇头,他们?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 到头来,真宿也没弄懂他们?知会归知会,为何?要隐身藏在自己房里。不过只要不是魔头的人?,倒不足为惧。 而此时的白先生并不在地煞大院,而是在酆都最高的常魂塔里,与一浑身缠满了布条的古怪道人?接头。 白先生素来以温和面目示人,现下他的面上却掩不住薄怒,质问道:“尔不是道,这消息绝不会给其他人?,只由白某来留意一番吗?!” 古怪道人?的嘴亦被布条挡住了,那声音便显得闷闷的,“我何?时有将那消息泄露出去了?你可有证据?” “呵,证据,何?须证据,你出去稍微打听一下,便知到处都有人?在找一金眸少?年?。”白先生眼底流露不屑,但因?忌惮其背后之?人?,到底按捺住了不满,“尔等这样做,不就是觉得我价开高了?” 古怪道人?沉默了一瞬,本想解释他并不知晓此事?,可是白先生这番咄咄逼人?,着实?令人?恼火。他堂堂一介魔道之?人?,为凤翎魔君办事?,在道上有名有姓,自是忍不了一个大院的小小管事同自己阴阳怪气。 白先生的话也提醒了他,要寻人?,托谁办不是办呢?人多更快,还无需看人?脸色。 正?当古怪道人?打算甩手离开时,白先生却道:“人?我找到了,若要我手上的消息,不用付我钱,让魔君亲自来寻我。” 古怪道人?没忍住回头看了眼对方,见白先生眼里并无调笑,而是认真,再一想白先生的信誉,最终还是点了头。 白先生眼底不禁掠过一丝得意。 鬼市开市将近,真宿荷包空空的,故而一头扎进矿山,拼了命地挖矿,攒花钱。 三?尸里的恶魂亦需以地晶石喂养,否则阴煞气没法源源不断地供给到他的“至阴体”中?去。 可惜地晶石虽不算罕见,但对?于?阴兵而言,则是极度依赖的物资,地晶石可用于?修补魂气的缺失,相当于?阴兵的药品。 是以地晶石售价并不低,地晶石矿更是重兵把守,他这种级别的阴兵,不经批准是没法进去挖的。 好在因?为真宿妖化后的模样,在阴魂里头兴起了不小的话题。 “诶,瞧见没,那边那个矿工,那身子……啧啧!” “虽然?长得不咋行,但讲真,妖化程度控制得这么好,此人?绝非弱者呐!” “只是刚妖化罢了。过段时日便会浑身长毛,獠牙钩爪甲壳都给你长满。这样子帅是帅,但咱当年?刚长出耳朵尾巴那会儿,不也瞧着和他差不多!” “……得了吧!有几个能有那样好的身材?长相没那么重要,气质好那才?是真好!那臂力,光看着都受不了!若是能被他抱起来……” 真宿虽能听到周遭其他矿工的议论纷纷,初时还略有些得意,大尾巴晃荡的,但随着传入耳里的虎狼之?词越发多了起来,真宿霜白色的立耳都要变红色了,只好屏蔽了听感,埋头挥镐。 而真宿堵得住自己耳朵,堵不住旁人?的嘴。于?是乎,一传十,十传百,他在挖矿的事?儿便传入到了白无常耳里。 然?后真宿的申请便忽然?被通过了,被特允参与挖地晶石矿。 吭哧吭哧挖了近两日的矿,真宿挣了整整十两花钱,然?后只花了一两花钱,便换来了足够喂恶魂半月的地晶石,都是些形散零碎的,由于?卖相不好,价不高,而他作为第一手矿工,更是很好讲价与入手,最终只花了坊市价的一半不到,买了下来。 终于?抽出空的白无常,刚跑到矿点,却被告知真宿已经离开了。白无常顿时目光一暗,不过未作停留,便转身而去了。 酆都位于?西南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两墙之?间,挂着条灰扑扑的布帘,触手上去,会发现布帘底下是真真切切的墙面,坚实?不可摧。 而子时一到,一众背负着行囊或是货郎担的阴魂们?便头也不抬地向着那面墙走去,穿墙的一瞬,布帘与墙皆变透。 真宿走在阴魂群的中?间,完美的身形与那粗粗的九环大尾巴很是打眼,前后都有不少?人?偷偷觑着他,目光不是带着好奇,便是欣羡,直到目睹真宿狠狠撞在了墙上。 “?!”众阴魂,但凡看见这一幕的,无不倒吸一口气,发出惊叹。 真宿也被撞懵了,捂着发红的鼻子,驻在了原地。 第116章 鬼市 真宿借着身形, 极快地伸手?触了一下身前的墙,毫不意外的,墙体?并未变通透, 他的手?,乃至一指都?无法穿过墙,只有一片坚实抵了回来。 真宿这才敢肯定, 他这是没法进鬼市了。他垂头看了眼自?己腰间缀着的阴兵腰牌,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阴魂无法进入鬼市之事,几乎无人风闻过。 可谁能想到真宿其实压根不是阴魂呢。 此地不宜久留。真宿顶着众多?热烈扎人的视线, 默默走出了队列, 接着众鬼便只看到一个耷拉着三角耳与大尾巴的身影消失在了鬼群后?头。 不过真宿并未走远,而是寻了个高处隐蔽身形,俯瞰着那?入口处。 只见队列在一阵散漫之后?,又恢复了秩序,都?纷纷往那?堵墙后?进,再也没有真宿那?样?的例外发生。 第132章 阴魂从这个入口进, 那?阳魂从何处进?都?说鬼市是人鬼交易之地, 可通阴阳两界,是以真宿寻思那?应当会有另一入口,以供人进。 可那?入口势必也是位于阳间某处,他没有任务,不经由棺木传送,根本无法随意到达阳间。 来都?来了,却没法进去一瞧……若错过这一回鬼市, 又得候十日。 真宿思量片刻,次紫府忽地掠过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黑白无常应当不会来这儿吧? 一刻钟后?,一个背上挎着红色长刀的年长刀客, 顺着队列朝鬼市入口走近,然后?那?个披着布帘的墙在其身穿过的一瞬,变得半透,刀客畅通无阻地迈进了鬼市的坊门。 仍待在鬼市外头的真宿看到这一幕,不由松了口气,在金眸失去焦距的同?时,真宿唇角微勾的弧度亦静止了。 那?刀客正是真宿从上三尸放出来的恶魂,此时其深灰的眼瞳被真宿所侵入与连结,他之所视,便是真宿之所见。 恶魂还是没习惯被个面首似的后?生驱使,但他深知在人屋檐下,焉能不低头的理?,于是还是在心里传音道:“……主子,是要买何物?” 远程操控着恶魂的真宿,听他这么一问,便将控制权交回到恶魂自?身,只道:“帮我看看,有无能自?由变幻尺寸的衣裳卖。”他身上的道袍虽足够宽大,但着实不太合身,若是能随身而变,他便不愁切换形态后?会变得手?忙脚乱的了。 恶魂这才想起,方才被放出来时,真宿的形貌的确与先?前制服他时大相径庭,想必对方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般年轻,约莫与其深不可测的实力一样?,难以估量。恶魂心下敬畏更深,立马将买衣服的活计揽下。 穿过坊门后?的一个路口,道路便宽阔了数倍,道路两旁有摆摊的,但更多?的是固定的商铺,一进去便会看到琳琅满目的法器玉石药材等等,虽五花八门,但并不如坊市那?般齐全,什么等阶都?能囊括,而是大多?都?只有某个等阶的孤品,讲究一个先?到先?得,是以初开市,便已十分热闹。 而除了不知何时来的店家,不少?阴魂阳魂进来之后?,亦会拿出自?己的物什,拿布匹垫在地下,便原地叫卖了。 暂不见有成?衣铺,就连小摊上也极少?有卖衣裳的,甲胄一类有护身效果的配饰防具倒是不少?,不过那?不是真宿所需的,更不是他手?上这点花钱所能负担的。是以恶魂逛了好一会儿,终于寻到了一处成?衣铺,当即加快步伐。 然而远远看到那?成?衣铺,却没法走过去,只因通往其的路上,有个小摊周边围满了或人或鬼,将路堵得水泄不通。 在真宿的指示下,恶魂灵活地挤了进去,其后?他们便看到,小摊上什么都?没有,唯有一颗银色的圆丹,静静置于黄纸上,隐隐反着光泽。 恶魂嗅了嗅,却闻不出那?丹有何特殊的药味,甚至根本闻不出它有丝毫的味儿。 真宿则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总觉着有些眼熟。 围观的人对这么一颗全然看不出名堂的丹,都?显得很是兴奋,甚至有人在一旁摆了赌桌,但就是无人出手?向摊主买下它。 “你猜这回它几个时辰能卖出去?” “回回都?赌,回回都?输。” “我看没戏,这丹现下老有名了,谁还那?么蠢会买下啊?” 恶魂从身边的人口的七言八语中?,慢慢了然。 这就是一颗丹药,传闻初时是一颗废丹,而它看起来也符合废丹常有的特征,表面有疏孔,无药香。不过外貌并非绝对,只是寻了众多?丹师,甚至有著名炼药门派的宗师级人物过目,却都?定言这便是一颗废丹,无疗效,无增益。 唯有一臭名昭著的魔道之人,笃定其内有乾坤。不过此丹尚未落入他手?,此人便已被正道讨伐致死。 于是这么一颗平平无奇的丹药,一路颠簸,辗转于各个商贩手?中?,虽无人看得出其有何玄妙之处,偏生总有心存侥幸之人,不舍得遗弃。 到后?来,它已然变成?了一个传说,其价格被炒到了一个夸张的地步,而今流落到了鬼市,价格依然高企,足足要五千两花钱。 但这价钱只配得上其名气,纯粹凑热闹的,大多?拿不出这钱,就算勉强拿得出手?,可若是断在自?己手?上,转卖不出去,那?损失就太大了,毕竟它的“无能”亦早已出名。而识货的更是看不上这种骗局,绝不会蹚这浑水。然后?就如同?击鼓传花一般,唯有赌徒或是贪图其名气的一些无聊又富裕之人,会买下来,妄图成为其转手之路上的一环,出名一把?。 “都?炒到五千两了啊……越来越难卖了吧。” “真是疯了,这么多?年了,还停不下来。” 恶魂用神识也看不出什么玄机,只看到黄纸上有个防盗的禁制,但还是向真宿提了一嘴是否有兴趣。 真宿很直接地回道:“我没钱。” 恶魂语塞了,然后?果断挤出了人群,往成?衣铺走去。 就在这时,银丹猛地震颤了一下,三两人注意到了,正欲招呼更多?人来看,岂料到,更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人群登时人头攒动,惊叫此起彼伏。 恶魂听闻骚动,只以为是作赌的人在起哄,没再回头看,只继续踏入店内。 但凡他用神识多?看一眼,便会看到那?张黄纸上此时变得空荡荡,众目睽睽之下,银丹竟消失了。 摊主鬼哭狼嚎的声音响彻鬼市上空。 成?衣铺卖的大多?是仿各大门派的道服,不过会将差异做得十分明显,好让人甄别真假,不至于被大宗门追究。真宿亦看到了很像他以前的宗门清玄门的道服,应当是外门弟子的款式,清隽秀雅,没有绣上清玄门的门徽。 不过他对此并无多?少?情怀,他的极武道在清玄门内独为一支,尚武,穿的都?是极其利落的打服,束发束肘束腰束腿,不得佩戴任何多?余的配饰,他当年的貂披和氅衣都?是出门在外才穿的。 至于内门的仿制服,真宿不知是它不敢仿制还是仿得区别太大了,反正真宿一眼看去,并未看到。 倒是七渊宗和罡阳门的道服极其抢眼,一紫一黄,占据了店里大部分的展位。 真宿隐隐看明了,眼下外界各大宗门的名声地位高低。 恶魂此时已从店家处得知,他们赶巧有能贴合身形的布衣法器,还可帮忙缝入衣物中?。 “主子,可确要此物,倒不贵,只要三十两花钱。” “……这不贵?!”真宿惊道。 恶魂怔住了,没想到能收服自?己的人这么抠门,有那?实力,总不可能连这么点钱都?拿不出来吧? 一通弯弯绕绕的思量之后?,在真宿沮丧地欲让恶魂离开时,恶魂掏出了一袋花钱,将那?法器买下了。 店家顿时喜上眉梢,数着花钱,连忙问道:“客官欲要缝制到哪件衣裳上?” 恶魂转问真宿。 真宿才从恶魂的大手?笔里回过神来,咳咳两声,压低声线,正色道:“看到你正对面左手?侧的那?件打服了吗?红黑配色的,缝那?上面吧。” 恶魂当即让店家将那?件打服取来,好在这回只需三两不到,真宿让恶魂从他乾坤袋里取。 因此恶魂自?是看到了乾坤袋里少?得可怜的花钱,眼底不禁流露出怜悯之色。 离开成?衣铺后?,真宿仍不免在心底嘀咕,到底何人说鬼市里物美价廉的? 鬼市里亦有地晶石售卖,但真宿发现这个价格虽比坊市低,但也比他收回来的要贵上一些,真宿终究没有出手?。 恶魂方才虽从乾坤袋里见到真宿确实有一些地晶石存货,但求人不如求己,他尚未接受自?己已然沦为三尸的事实,毕竟真宿对他的态度也全然不像个主子,倒像个友人。遂还是打算前去买些,他饿了。 真宿以为他不知,遂喝止道:“我有晶石……” 然而话音未落,从鬼市的另一头,忽然传来一波异常的骚乱,甭管阴魂还是阳魂,都?在逃窜,一时之间,整个鬼市好不安宁。 恶魂用神识探向远处,只见一头上长角的厉鬼,领着一群小鬼殇鬼,逮着人就凑到脸上去看,好似在强吻人一般,看得恶魂一愣。 不少?有脾气的,便与这些冒犯人的家伙动手?了,是以鬼市登时变成?了武斗场一般,除开打起来的,剩余的鬼仍执着地见人就抓过去细细打量。 真宿总有种不好的预感,紧接着,通过恶魂之耳目,他听见—— “你们什么人!!快放开我娘子!你们到底要寻什么人?!” “告诉你,你不就通风报信了?你管老子找的什么人!” “呵!既说不通,那?便看招!!” 一片绚烂的刀光剑影攻势之下,厉鬼一重棍便将对方打成?了一滩魂水,缓缓渗入地面,永远也发不出声来,女子见状当即发出悲鸣,被吓晕倒地。 第133章 然而厉鬼看也没看那?对苦命鸳鸯一眼,他那?双红眼直接锁定了几丈开外的恶魂。 “看什么看?”厉鬼嗤罢,身上煞气便如刀罡般飞离,而后?火速缠绕住了恶魂的头颅,反侵蚀其神识。 恶魂发出忍痛的低吼。 远在鬼市外的真宿,金眸骤然眨动了下,同?时心底一寒,他与恶魂的连结断开了。 ----------------------- 作者有话说:还以为只能写个2500,最后竟然满3000字了,好耶。 第117章 阴兵 陆 真宿急了, 试图强行?将恶魂收入三尸,却没有成功,只觉牵引的另一头?是一片虚无, 深不见底,远不及岸。 真宿只能跃下屋檐,冲向?鬼市的入口。 恶魂的神识被反控了, 导致他?全然动弹不得,如同陷入黑暗,感受不到外界如何了, 连紫府都极难运转。 厉鬼轻蔑笑了笑, 便要搜他?的神识,瞧瞧恶魂方才为何要盯着自己看?,有何企图。 恶魂察觉到厉鬼的动作,却无法阻止,顿时一阵绝望。 就在恶魂神识即将被读的时候,恶魂头?顶忽地?流落银色的液体, 犹如战盔一般覆盖住其头?颅的整个表面。 旋即厉鬼猛地?一怔, 满目都是不可置信。他?没想到,本该被他?开颅读取的恶魂的紫府,竟生生多了堵墙横亘于紫府前,将他?的煞气?侵蚀断开了! 而恶魂头?上的银盔亦一闪而过地?收回了,凝聚在恶魂的发带之上,绽开银色的花枝。 恶魂刚从浮浮沉沉的意识中醒来,便听到心里有传音。 “跑!!” 恶魂以为是真宿传的音, 果断转身朝鬼市入口拔腿而逃。 厉鬼神色狰狞,可他?看?了眼对方逃的方向?,放弃了追逐, 顺道?拦下了其余跟班。 “随他?去,甭追了。反正那老东西只有恶的程度,看?得出来他?那眸色没有伪装,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厉鬼此言一出,众鬼便将目标转移回其余人身上,一时之间,鬼市充斥着各种惨厉叫声,刀锋映照着天上的血月。 而此时的真宿仍在用蛮力砸墙,那墙虽被他?轰出了一条细细的裂缝,但依然纹丝不动,真宿没法穿过其进入鬼市。 “该怎么办?!”真宿神色凝重,一面焦急得几欲叹息,一面轰击墙体。 位于酆都高塔的监察阴兵,却能感应到鬼市入口的墙体正遭人攻击,这并不罕见,但罕见的是,墙体的禁制竟有崩坏的迹象,而那破坏仍在持续。 究竟来了何等人物,竟能破坏十?殿阎王联合设立的禁制?!! 高塔阴兵们登时如临大?敌,正要集结前往入口处时,破坏竟停下了。 真宿停下了重击,因为他?看?到了一大?群源源不断逃亡而出的阴魂,而其中就有恶魂的身影。 一记目光,真宿就成功连接上了恶魂,引着他?随自己往僻静处隐匿起来。 “你如何逃出来的?”真宿甚是好奇。 恶魂沉吟道?:“不知,许是有高手路见不平,暗中出手罢!忽然间就有了破绽,老身便往这头?跑了。” 真宿闻言也松了口气?。如若不然,恐怕他?本就少得可怜的家当,就要全折进去了,以及刚收服回来的恶魂,也难逃一劫。 鬼市入口忽然出现?一群阴兵,着装与真宿以往见过的都不大?一样,面上覆着带有尖尖鸟喙的罩子,脑后垂着长?长?的三两条蓝翎,背骨则长?着等身长?的黑色翅羽。 他?们察看?了好一会儿入口的墙体之后,迫不及待地?争相涌入了鬼市。 见此真宿收回视线,接过恶魂交出的乾坤袋,然后刚好看?到了恶魂头?上的银饰,跟花枝似的缠绕在发带外围,瞅着还挺漂亮,就是不似恶魂这类知命之年的叔辈会戴的。 真宿回想了下,发现?自己先前也没有关于此发饰的印象,这般独特?的发饰,按理说他?应当会留意得到才对。 不过真宿没有多想,也没有发现?恶魂头?上的银饰,骤然凝聚成了银色的水珠,从恶魂发丝上滑落,然后跃到了真宿的耳珰,似膜般张开,裹住了那颗金色的真珠。 真宿的注意力被乾坤袋里的红黑打服彻底夺去。 打服和劲装很是类似,但关节处的束缚带更明显,也更紧身。 在成衣铺看?到它的第一眼,真宿就想起了初次与鸩王出城的那一天。想起他?们同穿着红黑配色的衣裳走在街上,想起鸩王非要买下却又嫌弃的螃蟹灯,还有想起喂鸩王吃撒子时,漫天的火树银花。 也不知那人现?今如何了…… 不告而别,违背承诺,那人定然恨透了他?吧……好在后来对方还是接受了自己死?去的事实。无论如何,他?是个明君,甚么纠葛情长?,不过过眼云烟,朝堂社稷民生修炼,哪样不比这重要? 想必他?会做好的。 真宿只寄希望于他?能平安顺遂,步入正轨,寻到新的…… 心里蓦然一缩,隐隐痉挛了一刹,真宿忙眨了眨眼,按下心底的不适,随手丢给恶魂半数的地晶石,以当奖励。 恶魂不由大?喜,狼吞虎咽了起来。 不料煞气?暴涨,黑气?冲霄,真宿怕被人看?见,当即把恶魂收回三尸之上。 那熏天的煞气?实在恐怖,真宿感觉自己背上的四重瓣怕是又要加上一重了。好不容易回到地?煞大?院,真宿没跟路过的花魁们打招呼,便阖门布下禁制,在床上打坐。 随着恶魂的进食,煞气?逐渐收敛,再慢慢转化为真宿“至阴体”的养分,抑制阳穴真气?的反弹,致使不会丢失“至阴体”的表象。 毕竟若是恢复了他?真仙体的至纯至阳,怕是整个阴曹的鬼怪阴魂都会冲进来把他?吃了。 梳理真气?是个琐碎细致的活计,真宿最?是厌烦这种细致活儿,弄着弄着就几乎要睡过去。 就在这时,他?腰间的水滴腰牌亮了。 . “这次什么任务?”真宿替换上了红黑打服,一面整理束袖,一面与身旁的阿桂搭话。 阿桂听到熟悉的声音,没多想,直接回道?:“去荷稻村,查沂廉村的村民是不是真到那儿去了。” 说罢,阿桂瞥见了一条棕白?的粗大?尾巴在身侧晃荡,不由暗觉哪里不对劲,甫一抬头?,便愣住了。 阿桂看?着那快有三个她那么高大?的男人,头?顶三角耳,身后棒槌般的毛绒大?尾巴,傻眼道?:“你哪位……?” 真宿伸手将阿桂提溜起来,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后,阿桂不服,蓦地?变成了巨大?的妖兔,然后纤长?的腿从厚厚的毛发里直立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真宿。 真宿还未说什么,后头?一众同僚不由得崩溃道?:“啊啊!阿桂姐快收起您的腿,求您了,太惊悚了,鬼都要被你吓死?了!!” “你放屁!”阿桂姐追着他?们蹦过去了,巨大?的身子一落地?,整个勾魂司的地?面都在震颤。 本次的任务,据闻是不用黑白?无常参与的,只是命低阶的阴兵前去打头?阵调查。可不知为何,真宿发现?黑白?无常还是来了。 来了便来了,但那两人过于灼热的目光,扎在真宿身上,令真宿想忽视都难。 进棺木时,真宿本欲排在后头?,可是黑白?无常迟迟不动身,真宿只能先行?。孰知刚跨入棺材,他?的大?尾巴被人握住了。 -----------------------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这章短短,见面应该要下下章之后[求求你了] 第118章 阴兵 柒 这么一通拽, 真宿自然驻足回头,然后便看见罪魁祸首,竟是?总是?端着一脸严肃的黑无常。 黑无常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冒犯, 连忙松开了?手,低声道:“抱歉。” 白无常撩起眼皮乜了?他一眼,状似漫不经心地替真宿的大?尾巴顺了?顺被抓乱的毛, 破天荒地没有嘲弄黑无常,只催促道:“走吧。” 真宿现下?已然能平视甚至稍稍俯视他们,他点了?点头, 便俯身进了?传送法阵。 白无常旋即跟上。 黑无常落在最后, 收起讪讪的笑容,瞪着白无常那理过毛的手,又恢复了?肃冷的神?色,紧随其后。 . 阳间,修仙界,?洲?府荷稻村。 村里四处都可见挂着彩布幡旗, 不少村民攀在木架子上, 拆下?一根根木头,用裹布往下?运。 不过由于入夜了?,除了?这些?人,路上仍是?逐渐空荡。 阴阳有隔,入梦时机未到,真宿他们只能分散去听村民的茶余闲话,搜罗有关这品酒宴的线索。 “这办席可真累人, 邻村给的钱倒是?足,就是?这些?仙人也?忒难服侍了?。” “你?都道仙人了?,小点声儿, 他们走没走咱也?不知呢!” 第134章 “邻村的倒是?走得利落,往年都会留下?来派点儿礼,家家户户送点烟叶茶叶的,今年啥也?没落着!各个一来就端着相,只讲官话,一句亨州话都没听着!” “对呀,听你?这么一说,嘿,还真是?!” 听着阴兵们总结的话语,黑白无常无需交换眼神?,都心下?了?然。沂廉村本该来办宴席的人,似是?换了?一批人,换了?一群不会说本地方言的外乡人。那么也?意味着,失踪的百人恐怕在沂廉村就已惨遭杀手,连身带魂。 而真宿的关注点却尤为不同,他停驻在一对妯娌附近,认真倾听着。 只听她们谈论到—— “做酱的老莫家的幺女,听说啊,被洞神?选中了?,不日就要祭河去了?。” “……我?记得那女儿不是?婚嫁了?么?早嫁到沂廉了?。” “被休了?呀!哎呀,我?只与你?说,你?可别告诉旁人。”妇人压低声音,“那幺妹,似乎是?石女啊,嫁过去三年都没个蛋出来,不过他们那男方家里对外的说辞是?,幺妹跌了?腿,之后就跛了?脚,日日光吃不做活,他们家供养不起,便把人休了?哩!谁知道啊,那一家转头就抬了?轿进门了?,另娶了?不知哪家的姑娘。” “……这也?太可怜。” “别别别,可别可怜人家了?,嫁与洞神?可是?他们老莫家修来八辈子的福呐!不见前?几日除了?品酒宴,村西角那边也?大?排筵席么,就是?老莫家在办喜宴呢!与洞神?结亲的家族,皆会得洞神?庇护,哪个不是?朱门绣户,哪个不是?钟鸣鼎食之家?” “……啧啧,也?是?。” 后续妇人们的话题就转了?开去,但这段话,让真宿不得不与先前?入梦梦见的,联系了?起来。 他寻思,如若这个地方真存在洞神?这种邪物,那么它必定与百魂失踪案有关,再?不济也?会与能造成?这么大?伤亡的事件的幕后黑手,有所交锋。 真宿往回走时,其余阴兵正纳闷着黑白无常为何不动身,既事已查明?,那群沂廉村的失踪者根本就没有来荷稻村参加品酒宴。 阿桂则敏锐地洞察到真宿不在的事实,偷瞄两位上官的目光,不由得眯了?眯深红的眼睛,眼神?耐人寻味。 不久,真宿就回来将自己的发现告予黑白无常。黑无常听到“洞神?”一词,当即联想?到了?那一日在溶洞里看见的光景,那群仙子般的女子,以及洞内的生活气息。 黑无常神?色难掩奇异,胸口?不禁一阵大?起伏,真宿与白无常见状,便直问他怎么了?,此时候在一旁的阴兵都为真宿与上官们的熟稔所震惊,纷纷挤眉弄眼。 “先上路罢。至于那个‘洞神?’,我?带你?们亲自去看便了?了?。”黑无常沉吟道。 于是?一行阴兵阴差又集体赶往沂廉村。 沂廉村。 一道浑身笼罩着紫黑煞气的伟岸身影,踩着山巅的古木高枝,俯瞰着整座村。 俄顷,树下?传来风吹草动,两位仙娥打扮的年轻女修,足尖轻不沾地,缓缓停在树桩前?,然后说道:“鬼将大?人。” 树顶之人,煞气汹涌翻腾间,露出了?一双深邃墨瞳,古井无波地扫了?眼树下?,而后道:“让鬼母来见孤。” 女修闻言心下?不悦,连对方自称“孤”的这份狂妄都顾不上,只怒斥道:“尊称你?一声大?人,可莫要真以为自己是何等人物了?,竟敢对楼澜尊主大?不敬!!” 然而树上连回应也无,女修们对视一眼,顿时抽出腰间软剑,便要向上方纵身攻去。 岂知刹那间,一道绮丽侧影从一簇萤绿火焰中出现,绿火燃尽后,真身彻底显现,竟是一位螓首蛾眉的妇人,身长十尺,妆容有种古朴到妖冶的神?秘感,盘发簪翠,身着齐胸襦裙,体态丰腴,双手怀抱着一团得密实的包袱,温柔慈爱的目光落于包袱之上。 此人出现时,树上之人双目登时闪现一抹凶光,旋即侧过身去,正对着来者。女修们见此亦停下了动作,纷纷膝跪行礼:“参见尊主。” 楼澜摆了?摆手,向树上之人微微颔首:“鬼将……不,我?当如何称呼阁下??” “闲话就不必了?。你?道孤要找的人曾来过此地,此事当真?” 楼澜先是?一顿,而后轻笑了?一声,声音空灵如梦魇吟语,“说来我?并不能全然确定。但即便只是?一丝可能,想?必阁下?还是?不会放过的,那人对于阁下?,便是?如此重要,是?不是??” 这种直刺命门的试探,换作一般人,定然是?一口?否定,然而鬼将兀自点了?下?头,高鼻深目的俊朗面容一扫阴郁,眸中暗闪着细碎的光。 楼澜当即抚掌称赞:“阁下?果真坦荡之人!看在阁下?对我?的这份信任,下?回遇着那少年,我?势必将人留下?,待阁下?前?来亲迎他回去。” 鬼将闻言,其紫府中不由得浮现了?这番愿景,其呼吸倏然急促不已,煞气如洪般暴涨,离得最近的两个女修几要被掀翻到地上。鬼将狠咬后齿,浑身筋肉隆起,将死?门之阴倒转,生生抵挡住了?黑气对其紫府的蒙蔽与强控。但这明?显非长久之策,以免误伤了?鬼母和她的从属,致使今日合作之谈作废,是?以鬼将没有犹豫,一个影遁便消失无踪,临走前?传音于鬼母:“若成?事,孤欠你?一份人情。” 须臾之后,楼澜涂抹着青绿色的眼睑微掀,眼底掠过狠毒与算计。 再?一回神?,便是?女修们激动地出声,向她禀报道:“尊主,那群阴兵又来了?!!” 楼澜目光一转。 浊月高挂,真宿一行人终于回来了?。由于棺木没法在不同村落之间传送,只能通阴阳,是?以最终花了?不少时间赶路。在洒落的银月之下?,他们的身影投不下?一丝阴影,零星几个村民经过,皆熟视无睹般地略过去了?。 黑无常本欲遣一部?分阴兵去入梦,可是?白无常不愿去布阵,真宿亦着急于去溶洞一探,黑无常支不开白无常和其余人。于是?到头来,全部?人都到溶洞里去了?。 溶洞虽算隐蔽,但实际上并没有刻意隐藏起来,更不见有禁制或是?障眼法等手段,其位于瀑布下?游,仅仅被一些?野生草植掩去了?一半洞口?,里头隐隐有清冷的灯光透出。 这一回鱼贯而入,溶洞内依然五光十色,洞女们依然在翩翩起舞,给黑无常一种她们仿佛夜夜笙歌之感,诡异得说不上来。 本该是?被村民献祭给洞神?的洞女,本该坐着轿子坠入瀑布,此时此刻却毫发无损,好?好?地生活在这洞内,夜里置酒设宴,罗衣蹁跹。洞女们大?多面容温婉,身段曼妙,好?些?阴兵都看傻了?,被阿桂吼了?一声,才?回过神?来投入搜查。 然而他们在洞内仔细寻了?一番,并未见到疑似洞神?的存在。 “会不会就在她们之中?”有人提出心中疑惑。 阴兵碰不了?阳间之人,但可以勾魂,可是?勾魂司有规定,不允许他们接触未尽阳寿之人,更别提对其行使勾魂之法了?。 真宿倒是?可以碰触她们,但是?必须将阴兵牌子丢开,此举极可能暴露他的特殊体质,他非死?人的事实,是?以真宿左思右想?,到底没有出手。 用神?识扫去,亦看不出古怪,绿红蓝黄的色彩,一一对应着人的五脏六腑与经脉等器物,看得出并无甚明?显疾病,比大?多数凡人都要康健,竟是?瞧不出端倪。 可偏偏所有人都觉得,此地必有蹊跷。 是?以他们变得烦躁不安,意料之外地,不知哪个阴兵踩到了?河灯,用阴气挤掉了?原有的空气,致使那盏河灯蓦地熄灭了?。 但洞内地上的浅水仍飘浮着二十余盏河灯,按理说,并不会影响照明?,可真宿的神?识里,却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靠近那盏熄灭河灯的两个洞女,身上斑斓的色彩竟如同瓷瓶崩分离析了?一般,细分成?一片片碎片,迸溅分离出去,几要四散而落。然而洞女往稍光亮些?的地方挪移几步,灯光打在洞女身上后,神?识里的碎片登时蠕动着黏合回去,重新融为一体,洞女的身体上又恢复为正常的色块。 “!!”真宿确信自己不会看错,方才?诡异至极的一幕,定然大?有问题。他与众人打了?个招呼后,果断弹指射出气道,将一盏盏河灯尽数灭了?。 洞内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第119章 阴兵 捌 神识里果?然复现了先前的一幕。 色块微微震颤, 再蓦地分裂,涌动着要脱离原位。 而肉眼之所?及,洞外微弱的丁点亮光, 便得?以让擅长夜视的阴兵们看见,数十位洞女形散体歪,毫无仪态地抽搐了好几下, 纷纷掉头?往洞穴深处走?,接着便要一头?扎进她们各自的闺房。 第135章 阴兵尽数追了过去,真宿则趁乱搭上其中一位洞女的肩膀, 制住对方的去路。随之指腹微微使力, 真宿忽觉洞女的肤下有?活物蠕动的触感。 正当真宿欲要提醒其他人之时,手下的活物瞬间从洞女口中飞涌而出,朝真宿袭去。 白?无常一直暗暗关注着真宿,是?以出手极其迅捷,用拂尘在真宿身前打出一个圆,如银白?盾牌般竖立着。那群蜂拥而至的活物, 顿时一同?绕了开去, 欲从圆的旁侧继续进攻。 就?在这一间隙,真宿与黑白?无常都看清了,那堆活物竟是?成千上万的尸虫!而因它们的集体出动,于原先洞女所?站的位置,只褪下了一张薄薄的人皮,漂浮在浅水上。 白?无常画圆的速度比尸虫的堆筑迁移速度要快上不?少,然而他的法阵发出的银白?亮光, 让洞内亮堂了许多?,尸虫的攻势竟愈发迅猛。 真宿次紫府飞速运转,联想到?方才河灯熄灭的奇异景象, 他当即想到?,这尸虫怕是?喜光,在光照之下,命力与活性会更强。 于是?真宿制止了白?无常挥拂尘的动作,引尸虫进入更为黑暗的闺房之中,体内短暂解除了至阴体,指尖升起一簇至阳纯火。 果?不?其然,尸虫们登时发了疯似的朝那团火扑去,阳火点燃了它们的羽翅、触角以及肥硕的身躯,无声地被“嘭”地胀大的火焰狠狠吞噬,最终零落成灰。 待黑白?无常跟进来时,真宿已然重新打通阴穴关窍,变回了“至阴体”。 他笼统又含糊地向黑白?无常描述了一下方才是?如何解决尸虫,以及尸虫的趋光习性。 黑无常掏出燃着幽绿阴火的手提灯,一通巡视后,喃喃道:“单单尸虫,绝不?可能有?如此组织性,亦不?可能伪装出人的习性与动作。这到?底是?……” 白?无常接过话,道:“是?虫傀,有?虫傀师在操纵。” 真宿与黑无常都不?禁一脸诧异,不?怪他们震惊,毕竟假若白?无常的说辞为真,那便意味着,这洞内所?有?的洞女,怕是?都已经死了,只剩下一具人皮,全靠尸虫填充并堆积起来。 “……”这种事放在阴间,都算得?上骇人听闻了。真宿如是?想。 黑无常当即下令道:“先不?要动其余的人,全员撤出此地,损失一具傀儡,对方势必会前来查看,所?有?人到?洞外埋伏,隐匿!” 然而全员埋伏了近乎整个后半夜,溶洞口附近都没有?人出现。 “没想到?对方如此谨慎……”黑无常自知决策失误,不?由瞟了眼白?无常。 却?见白?无常鲜见地没有?对他加以嘲讽,只摆手道:“先回勾魂司。” 其余人没有?异议。 远处的地平线微微发红,真宿一行人自是?加快了步伐,向荷稻村走?去,棺木置在了荷稻村的北边。 真宿逐渐放缓了些,不?知不?觉便落在最后头?,黑白?无常关切地投来视线,但真宿抖了抖立耳,没有?解释。 黑白?无常都走?到?前面去了,可他身后依然有?两道视线,如蛛丝般黏连在他背上。 神识一扫,竟是?两个阴魂,她们身上没有?寻常人体的分明色块,而是?三抹鱼状的玄色,在交替轮转,这便是?鬼一般在神识中呈现的模样。 然而真宿回首扫视,阴魂所?在的方向却?被山体或是?树林挡得?严实,距离并不?近,他没法看清对方的真面目。 玄黑棺木就?在眼前,阴兵陆续进入,黑白?无常见真宿驻在原地,催促了一下:“太阳要出来了,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真宿固然可以滞留阳间,毕竟他压根就?不?是?真正的阴兵,可相对的,身后的阴魂也很可能会隐匿起来,她们应当无法在白?天自由游走?。 真宿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霜白?的立耳也随之微微晃动,他到?底抬腿迈进了棺木之内,紧随黑白?无常的身影。 黑白?无常在传送走?的一刹那,亲眼看着真宿也跨了进来,终于放下心。 然而扬起的唇角尚未恢复寻常的冷漠弧度,他们眼前划过一片眼花缭乱,再一切换,眼前已然是?勾魂司那再熟悉不?过的院堂与古楼。 又结束了一夜的任务。 黑白?无常不?约而同?地心想,这次可得?将人留下,好好聊聊,纵是?真宿不?愿作答,多?相处一会儿?也是?好的。 但当他们背过身去时,身后却?空无一人。 “?!!!” . 真宿没有?回阴曹。 他确实踏入了棺木内的传送阵,可是?那法阵却?被人小小的改动了,以至于真宿睁眼时,发现自己不?知正处何地,天上不?见一丝亮光,比方才要暗上百倍,比深夜之时更为漆黑。 “……”他想他大抵是进入了恶魂之域那样的领域,遮天蔽日,与世隔绝。 四周偶有几声寂寥的鸦叫声,却?什么活物都见不?着,也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包括他自身的。 真宿尝试着挣动,但全身如同不是自己的一般,没了体内绝大部分的感知,感觉不?到?真气的流动,甚至弯曲不?了自己的一根小拇指。 次紫府与上三尸,亦唤不?动,仿佛彻底断连了。 “冷静、冷静……”神识开不?了,真宿只能用肉眼试图从四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片之中,看到?些什么。 然而不?知过去了多?久,真宿几乎要对时间失去概念,好似过了很久,又似乎没过多?久,浑浑噩噩之时,右方传来了极轻的动静,紧接着右侧的风似是?停了。 真宿缓缓将头?偏过去,隐约看到?了一截裙摆。 视线再往上,只见极长的襦裙之上,丰腴的胸脯再往上,是?一施了粉黛的妇人脸庞,其唇心点绛的檀口微启,双目隐在眼窝阴影之下,看不?清神色。 “哪个才是?你?的真面目?”她问。 真宿不?解,但并没有?为其解惑的意愿,他回的是?:“你?是?何人?” 妇人顿了顿,轻笑道:“楼澜。” 然而对方显然不?打算介绍更多?,真宿对这个名字也陌生得?很,还在修真界时,他也不?曾听闻过这名讳。不?过照对方这个身形,并不?常见,很有?可能是?巨人族群出身,目测比他要高出一截。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鬼将在找的人,是?你?吗?”楼澜臂间依旧揽着她的宝贝包袱,目光在真宿身上逡巡了一会儿?,“上一回,你?还是?个少年模样,如今却?变成如此。” 楼澜的声音似乎变得?不?那么自信,又追问了一遍:“小东西,到?底哪个才是?你?的真身?” 鬼将?真宿在记忆中搜寻到?了那被煞气团团围住的家伙,看不?清面容,连身形都看不?出来,只记得?那缠绕住自己的感觉简直像蟒一样窒息,一样黏腻。 “我不?认识他。”真宿直言道。 “哦?”楼澜似是?厌倦了真宿的不?正面回答,也不?再问了,“罢了。他快到?了,那便看看他识得?不?识得?你?。” 真宿不?禁蹙起眉心。 是?旧识?可他应当不?认识会变成鬼将的人。早前的挚友,身死魂消的身死魂消,有?好下场的,就?不?剩几个……该不?会是?他们当中的谁…… 无论是?何人,他也不?愿有?自己熟识的人死去。 楼澜并没有?走?开,翘着腿悬坐在半空,遥看着远方某处。 真宿的金眸则跟随着楼澜身上流淌的煞气,清凌凌地转着。 不?消一炷香,楼澜牵起了唇角,直起腰肢,往前踱了一步,“欢迎。阁下要的人,就?在此。” 楼澜面对着的前方,一片迷雾般的黑暗,蓦地被撩开,而后一张总是?闯入真宿梦中的冷峻贵雅的脸庞,从暗处探出,极致的阴翳在其面上切割出明暗,纵是?漆黑之中,亦显阴郁,而其素来冷冽的眼底正倒映着诡异的赤色。 真宿的瞳孔骤然震颤。 ----------------------- 作者有话说:老公来了。 第120章 重逢 只一眼。 只一眼。 忽然之间, 真宿能感觉到自?己异常鼓动的心跳了,不仅如此?,浑身?的真气也逐渐能调动起来, 在体内疯狂冲撞阳穴,他甚至感应到了上三尸的躁动,而?后背的四重瓣, 则飞速升起烙铁烫肉般的炙热。 紧紧盯着鬼将的真宿,金眸瞪大,魂魄险些出窍。 怎么可?能……陛下怎会在这里?!莫非在他离开之后, 魔头依旧不愿放过姩朝的人?他人已然不在了, 明明再?伤害陛下,都不能用小?世界的崩塌来埋葬他,那贱徒孙究竟为何还要痛下杀手!赶尽杀绝!!! 真宿脸上不禁淌下清透的泪水,令与?他对上目光的鬼将为之一愣,然而?鬼将转瞬又压下了眉峰,神色漠然得仿佛不认识真宿, 眼中无一丝动摇。 第136章 真宿见?此?, 心下猛地一沉,反上一股钻心的冰寒。 鬼母没?有错过鬼将面上转瞬即逝的错愕,是?以盈盈一笑,问:“阁下,何不走近些瞧一瞧?可?是?你要的人?” 岂料鬼将并未动一步,只远远打量着真宿。 他黑曜石般的眼瞳中,映着真宿神祇般的成熟体格, 那委屈耷拉的兽耳,再?到腿间隐约可?见?的蓬松大尾巴。鬼将眼底的赤色变得浓稠深暗,仿佛混入了尾巴的那抹棕白。 他的视线, 与?玉石鉴定师观察璞玉时的别无二致,细细地“舔舐”着真宿的每一寸肌肤,短短数息,其目力扩至极致,在那把人翻来覆去地看,来来回回地看。 不过当其视线落到真宿耳垂上的镶银耳珰时,真宿就感觉身?上令人窒息的黏腻感消失了,似乎方才只是?他的错觉。真宿真切看到了对方眼中流露出质疑之色。 其后真宿和楼澜便见?鬼将阴沉着脸,道:“鱼目混珠。” 真宿比楼澜更惊讶,惊得眼眶滚落下最后几颗透明珠子,止了泪。 楼澜不由回头望向真宿。她确实从未想过会有人假扮成鬼将所寻之人,好接近对方。她抓来的诱饵,其实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黄雀?这一猜想,令楼澜神色凝重,她正欲开口审问真宿—— 便听真宿说道:“……我不认识他。” 楼澜目光来回逡巡于?二人,最后见?鬼将始终不肯往前一步,楼澜眼神一暗,只道:“既然不认识,那我如何处理这小?东西,便与?阁下无关了。” 楼澜飘到了真宿身?侧,尖长的穿戴甲划过真宿薄薄的脸颊,目露欣赏道:“他的肉.体会是?个不错的容器,看着就很适合我的夸儿。一个阴兵,却有着货真价实的血肉之躯,简直是?捡到宝了。” 话音刚落,地上便发?出了一圈赤红的亮光,将真宿的周围都照得亮堂了起来。 真宿终于?得以看清,自?己正躺在一冰冷的石床上,全身?被紫红色肠子般的阴物给?牢牢缚在上头。石床底下则是?一个巨大的八轮环法阵,繁复诡谲的法阵纹路上,竟布着数不清的尸块残肢断头,好几条拖曳出来的粗大血痕,以及发?绿发?黑的胆汁,甚至是?旁的不明污物。 随着法阵的激活,深重的血腥气与?恶臭异味亦同时被激发?了,那味道冲得真宿头昏脑涨,偏偏始作俑者仍挂着温婉祥和的笑容。 “这可?怪不得我,谁让你俩这般无缘,竟是?互不相?识。”说罢楼澜还摊了摊手,随即又打了个响指,两个笼子便被女修们推着出来。 笼子门闩一抽出,两个穿着华贵锦袍的老者便面目狰狞地爬了出来,好似饿死鬼一般,发?绿的口涎一直滴落到地上,死死盯着真宿的方向,浑浊的双目发?出饥渴的精光。而?他们脖子上皆束着链条,另一端则牵在女修手上,迟迟不得女修的准许,他们便用尖利的指甲刮擦着石板地,分明是?迫不及待想要进食了。 楼澜厌恶地扫了那头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不知是?因那两个老者,还是?因那刺耳的动静。 真宿看着看着那两个女修,忽觉有种强烈的熟悉感。虽然衣着打扮很是?陌生,但是?那容貌,那站姿,他很清楚自?己必定在何处见?过,且就在近段时候…… 对了,他想起来了,是?在沂廉村的溶洞里! 可?那群洞女不是?早死了吗?!还被剥下人皮制成虫傀,为何又会成为楼澜的手下,还穿着修士的服装? 一个细思极恐的猜想浮上真宿的心头。 不过眼下固然是?恢复自由最为要紧。方才他哭的时候,亦没?忘记要去冲击被身?下的法阵封锁了的次紫府。先不消说他正处于?这个不祥的阵法中心,随时可?能被其灭掉,便是这四面八方都被楼澜的领域罩了起来,他不得不尽快寻到突破口,同鸩王离开。 在真气的不懈冲击之下,次紫府终于?松动了,真宿立时通过次紫府开启了乾坤袋,把剩余的地晶石尽数喂给?了上三尸里的恶魂。而这一切动作都在暗地里进行。 恶臭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楼澜纵览全场,且此地是她的领域,一个念动,甚至无需口头下令,那两个饿鬼般的老者便扭着锦袍下骨节歪曲的四肢,像异形蜘蛛般沿着地上的阵纹快速爬向真宿。 真宿正伺机而?发?,岂知由始至终看起来好似局外人一般高高挂起、不可?一世的某人,身?后煞气腾地凝实为巨蝎模样。若细看,可?见?巨蝎头上还生着尖翘的独角,发?着绛紫的迷光,后头的尾针更是?高高立起。 “龙蝎。”鬼将一声令下,龙蝎的巨大钳肢宛如投石战车投出的巨石,往两个老怪物的行进路线上,劈出势大力沉的一个下砸。 轰隆一声,风浪翻飞。弥漫的烟尘落下,只见?老怪物们几乎被掀飞了出去,但也意味着他们未当身?受此?一击,而?是?避了开去。折了的手脚角度比先前还诡异,他们又继续向真宿爬去,这回速度慢了许多。 鬼将这一出手,楼澜不禁促狭地笑了,上挑的眼里写着赤裸裸的“得逞”二字,“哎呀,怎的忽然动手了,阁下?该不会与?我说,你现下才想起来,你认识这小?子吧?” 楼澜一面调笑,一面眼疾手快地用锋利的穿戴甲抵住了真宿的脖颈。 其动作之迷惑性与?迅疾程度,非鬼将煞气之所能及。 鬼将在楼澜的斜睨下,恨恨地磨了磨后槽牙,舌尖顿时一阵铁锈味。他捂着额角,硬生生将逐渐爬满全身?的莲茎刺青压制下去,收起了龙蝎。 “鬼将,乖乖走过来。”楼澜收起了笑,纤指上过长的穿戴甲直刺入真宿的皮肉,更深几分。 鬼将抬步向前。 楼澜暗暗关注着他的落脚之处。 “饿鬼”老怪物一南一北,分别朝真宿逼近,扭曲的面容透着贪婪与?癫狂。 一切尽发?生在短短一息间,而?这一息间,真宿忽地想明白了什么。 楼澜由始至终都只是?把他看作诱饵,而?非真的欲要获得他的身?体,不然她不该放那两个老怪物出来,伤及他,根本不符合她需要容器的利益。 故而?,楼澜的目标,由始至终都是?鸩王! 真宿当即向着鬼将大喊:“别过来!!” 鬼将被真宿那炸毛小?狮子一般的怒容所震,霎时停住了步伐,鞋底悬在半空,随之他福至心灵地意识到了什么,断然将腿收了回去。 眼见?鬼将差点就要踏进她提前布好的阵眼,楼澜气不打一处来,偏过头去,便要拿真宿开刀。 然而?真宿早有预料,就等着她这一下,刹那间,一团黑雾在楼澜面前炸开,一位指夹八把猩红长刀的恶魂刀客,猱身?而?上,便要刺向楼澜的头颅。 “你是?如何”挣脱她的阵法金规束缚的?!楼澜目露震惊。可?是?恶魂那迎面一击,竟在下一刻,化为了虚无。 真宿眼睁睁看着恶魂被楼澜那从脖颈一直撕裂到嘴巴的裂口,一口吞了下去。 “恶、恶魂————”真宿登时气息剧烈抖颤,目露悔恨。他还没?来得及问恶魂姓甚名谁,便…… 楼澜上身?的大裂口恢复原初,她的赤色长舌勾了一圈贝齿,笑道:“还挺美味,多谢款待。小?东西,养鬼养得颇为不错,还有么?” 真宿咬紧了牙关,就要奋起反击,孰知这时法阵红光大盛,地面忽然涌现了众多枯骨,七手八脚地扒拉住了真宿,将他牢牢固定在了石床上。 他又一次失去了次紫府、三尸以及真仙体的绝大部分感应,全然动弹不得。 鬼将狭长的凤眸一眯,阴煞气猛然暴涨,从掌心横着拔出一把极长的苗刀,刀锋附上了绛紫雷光。 法阵所及范围之广,鬼将深知一旦踏入,便极可?能被控住,便会毫无胜算可?言。于?是?鬼将面不改色地用刀狠狠插进手腕,再?竖着往下一劏,大量的鲜血喷溅到发?着红光的法阵纹路上,盖住了好一截。 楼澜登时如临大敌,她险些呕出血来。一时之间,也顾不上真宿了,阵法用于?困囿真宿,尚有富余,但要兼顾把鬼将彻底拖进阵眼,控住对方的话,这一纹路干扰,便是?致命一点。 是?以楼澜也不再?藏着掖着了,火速发?号施令。潜伏在法阵周遭的二百名女修,当即从膝跪待命状态,相?继起身?,集体围剿鬼将。 “将他逼入阵中,尽量削弱他!!”楼澜传音至众女修。 女修们身?段柔韧,身?形鬼魅,步伐多变却暗含规律。如此?多人,阵型配合上却极为精妙绝伦,加上阵法的攻击加成,与?之缠斗的鬼将,一时竟占不到上风。 楼澜更是?亲自?出手,如同飒爽的将领,率着众女修,打出一波接一波吸血噬魂的阴狠攻击。 一对多,且楼澜实力并不在他之下。鬼将越是?招架,越是?重负,本就岌岌可?危的神智,数次陷入不清醒,全凭意志与?本能,勉强坚持着。 第137章 先前在树下会见?鬼将的其一女修,见?鬼将状态不对,不由高声嘲弄道:“莫不是?真以为你一介鬼将,我们需要怕你吧?吾等尊主乃是?不世出的鬼枭!离鬼王仅有一步之遥,何时轮到你个鬼将在此?狂妄!!” 闻之,其余女修精神大为提振,纷纷朝楼澜投去崇拜的一瞥,出招愈发?密集,步步逼近鬼将。 在他们战得正酣之时,法阵中心的石床上却上演着可?怖的一幕。 “啊啊啊啊……啊……哈呃……啊啊啊!!” 被丢弃在石床上的真宿,被那两个佝偻着身?子发?出诡异笑声的老怪物攀在了身?上,不由分说便撕咬他的身?体。 真宿本该沉寂的耳珰竟兀自?晃动,银光闪了又闪,好似在焦急。 可?真宿的身?体就像真正的玉石,他们嗑得牙都崩了,都没?法啃下真宿的半点血肉,只堪堪破了点皮。 老怪物们气急败坏,不一会儿,终是?不甘地转移了目标,尖利的鲨鱼牙齿“咔”地咬住了真宿霜白色的立耳,扯下一嘴毛,真宿登时吃痛。 耳珰上附着的银,震颤得更剧烈了,终是?坐不住了,流动平铺覆盖住真宿的两只耳朵,致其变成了银白色。 老怪物又啃不动了。 真宿看不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奇景,正困惑着,预期中的疼痛却没?有从头上传来,而?是?忽然间,从尾椎钻心刻骨地传来了。 也就有了上面真宿的痛叫。 他毛茸茸的粗大尾巴,竟是?被老怪物徒手扯断,拔了下来,断口血淋淋一片。 真宿险些痛昏了过去。 这一如雷贯耳、响彻天际的惨叫声,自?是?立即吸引到了已被自?己煞气团团包围的鬼将。 鬼将的墨瞳短暂地清澈了些,其目光朝真宿射去,看到那被“饿鬼”啃吃到一半的九环断尾,看到真宿虚弱痛苦的面容,拼劲绷紧却挣不脱去的身?子。来不及发?出“庆儿”的一声呼喊,他便眼前一黑。 楼澜没?有放过这一机会,命女修们将僵在原地的鬼将,推至阵眼之上,法阵发?出的赤光头一回将整片领域都染红了,亮如栖霞。 十八把足有半人高的定魂针,瞬间从法阵中穿刺而?出,尽数扎入鬼将伟岸精悍的躯体。 楼澜屏住了呼吸,紧了紧怀中鼓鼓的包袱,眼中闪烁着极度亢奋的光芒。 有了鬼将的煞气,她的夸儿,便能活过来!!! 鬼将一动不动。 就在楼澜一方准备就地施行复活仪式之时,浑身?血洞的鬼将却猛地睁开了全红无瞳的双眼,眼周隆起的血管,眦裂后流出潺潺黑血。倒生莲十重瓣刺青迅速覆满全身?,乍看之下肤色变为纯粹而?极致的黑。 与?此?同时,鬼枭楼澜的赤红领域被玄紫色彻底吞噬、覆盖,域中灵气尽数被抽空,转瞬,无限膨大的黑雾爆开,独属于?“秽”级别的超强威压震荡开去,那绝对之力,能致人肝肠寸断,心神俱灭! 而?这脱胎换骨,散发?着鬼王之势的男人,正面无表情地一边拔下身?上的穿魂针,一边朝着某人踱步而?去。 ----------------------- 作者有话说:[修改]润色了。 [再修改]老怪物衣着不统一问题,改为都是锦袍。 第121章 鬼王现世 “秽”级威压足以媲美千丈深海水压, 将在场所有人都?压得无?法站立。真宿真仙体倒撑得住,但他耳朵表面?的“银”却受不了?了?,险些被冲溃散, 还是它?拼尽全力架成?桥梁,够到了?真宿的耳珰上去,重新凝成?一小团, 方才逃过一劫。 而仍扒着?真宿的两个老怪物,就没这能力了?。如同两个布袋“啪叽”一下?被掀进了?地里,欲起身都?办不到, 便?连同魂魄一并被轧了?个干净。 至于两百多名女修同样难以抵御。 她们相互运功相互支撑, 但最终仅有中心的十来人存活。那万钧重压轻易便?将她们脊梁骨碾碎,从头骨到尾椎,一瞬便?成?了?黏稠的一堆泥灰。 场面?极度残暴,楼澜光是自保就几乎耗尽了?阴力,她纵是能出手却赶不及,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气得目眦欲裂。 存活下?来的女修们都?懵了?。 “一步鬼王……” “怎、怎么?可能呢?这是幻术吧!!” “是、是,这定然不会是真的……” 方才女修还在吹嘘楼澜作为鬼枭距离鬼王仅有一步之?遥。可实际上,此“一步”,与?鬼将越级成?为鬼王的彼“一步”,根本无?法相提并论。鬼阶之?间本就如天堑,越级而升更是传说级别的,堪称奇迹。 在他们惊惧之?时, 鬼王已然拔除完身上的定魂针,踱到了?某人身前。他赤红无?瞳的诡异双眼直视着?对方,似乎很是专注, 然而下?一刻却一手掐住了?对方的脖颈,强迫对方的脸欺近自己,歪头端详。 被掐的人足有十尺之?高,其身重自是亦不容小觑,但仍是轻易被举了?起来。可试图挣扎,只招来鬼王更无?情的紧掐,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脖颈就要呈现出弯折。 “松……松开……”那人喉间艰难逸出声?来。 鬼王却冷冷道:“你不是庆儿,你这颗鱼目。” 此时刚从剧痛和威压中缓过来的真宿,愣愣地看着?不远处掐着?楼澜的鸩王,发?出了?疑惑至深的一声?:“嗯?” 而绮丽端庄的楼澜,面?目也因鬼王的话变得稍稍扭曲,一脸不明所以地睨着?鬼王。 无?人知晓的是,鬼王此刻眼之?所及,存在着?十数个“真宿”,每个人都?长着?真宿的模样。被十重瓣无?限放大的执念,正割裂着?他的神智,可他又无?比清醒地知道真正的真宿只有一个,且真宿死都?要逃离自己,又手眼通天,自然不可能这么?容易便?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以这些人之?中,有一个算一个,皆是幻觉! 眼见楼澜的凶煞气被鬼王压制得死死的,面?色愈发?青白,余下?的女修们顾不上恢复,纷纷跪下?,双手结着?奇妙的印,向楼澜唤道:“尊主,我们甘愿献上自己,请摄取我们所有人的魂力!!” 楼澜闻之?,眼睫剧烈扑闪,艰难地朝后?侧女修们的方向瞥了?一眼,又以余光看了?眼自己臂弯里的包袱,不由得紧咬下?唇,而后?闭上了?眼。 众女修胸前逐渐聚气,随着?血红的气团凝结成?功,女修们迅速萎靡下?去,双目都?褪尽瞳色,只余一片惨白。 就在魂力几要被抽干之?际,楼澜脑海中蓦地浮现了?,洞女们当初被自己救走,或是她们死后?被自己渡魂苏醒之?后?,对自己感激涕零的模样,对自己信任的纯真眼神。后?来她们终于知道,其实一直以来自己都?是在利用她们罢了?,而替她们报仇,也仅仅是因为她们有着?共同的仇人罢了?。可即便?如此,她们还是傻傻地跟着?自己,事了?也不愿拂衣去,生死关头,甚至要将魂力献予自己。 没了?魂,便?无?法下?阴曹地府,永世不得超生,普天之?下?,再也不会有她们存活的痕迹。 “傻……怎、都?这般傻。”语罢,楼澜身上忽地爆发?一阵铺天盖地的凶煞之?气,竟是冲破了?鬼王秽之?气的无?形桎梏。极其锋利的穿戴甲狠狠刺入鬼王掐着?她的虎口,然而鬼王好似感受不到半点疼痛一般,双目眨也不眨一下?,身上只散发?着?被糊弄的恨意,以及容不下?“赝品”的厌恶与?杀意。 法阵的威力所剩无?几,楼澜倾尽法阵余下?全力,一举将法阵的八环纹扭转。一阵地动山摇之?后?,楼澜掉转了?与?鬼王的位置,变为了?她的穿戴甲掐在了?鬼王的脖颈之?上。 “陛下!!!”真宿登时鼓震双臂发?力,由于法阵恰好耗尽了?力量,真宿又一次恢复了?自由身,便?要向鬼王身边赶去。 可楼澜深知眼下?自己对抗不了?鬼王,她的穿戴甲并未往皮肉里穿刺,而是乘着?凶煞气果断退到了?安全之?地。而悬停在众女修身前的赤红气珠倏地回到她们体内,再一眨眼,尽皆恢复了?生机。 楼澜取出一个銮铃模样的法器,清脆声?一响,地上便?出现了一个小型传送法阵。鬼王背后?的冉冉黑雾顿时化作柔韧又锋利的丝线,直向楼澜等?人袭去,密密麻麻,穷追不舍。 但最终楼澜等人还是及时传走了,而地上则留了?一大滩的黑血。 来到鬼王身侧的真宿,看着?那滩血,颇有些恍惚。方才他亲眼看见,楼澜为了?抵挡鬼王的攻击,以身挡在了?众女修身前,于最后一刻成功转移,身上受了?极重的伤。 可很快他就没空思虑旁人的事了?,一修长有力的手朝他伸来,携着?巨力将真宿线条漂亮的脖颈狠狠掐住。 第138章 “就剩下?你了?,最后?的鱼目。”鬼王那诡异的二重声?线在真宿耳畔响起。 “……”真宿不敢置信地扭头去看鸩王。 当那双宛如含一汪春水的金眸看过来时,鬼王手上的力度竟反射性地收了?两分。 “陛下?……是我……我是庆儿。”真宿虽被扼住了?喉,但是真仙体的强韧完全驾驭得住鬼王的力量,仅仅是发?声?有点吃力。可旋即真宿面?上还是露出了?痛苦之?色,湿润的眼中盈满了?难过。不是因为鸩王掐得他很疼,而是鸩王掐着?他的这个事实,让他喘不上气。 他就这么?恨自己吗…… 也是,是自己连累了?他,害他被魔头弄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真宿伸手欲要抚上鬼王那挂着?黑血泪痕的脸庞,却被鬼王偏头躲了?过去,鬼王另一只空着?的手当即将真宿的双腕都?擒到一块儿,扳过身,再用前胸猛地抵住真宿后?背,掐喉的动作一转,变为了?臂肘封喉。 二人距离忽然归零,明明应是攻防对抗的姿势,可鬼王发?现真宿竟没有丝毫反抗的迹象,甚至软软地靠上他的前胸,好似把他的封喉姿势当成?什么?拥抱了?。 氛围一度变得狎昵了?起来。 “对不起,让你伤心了?。”真宿微微回过脸,一滴泪从他脸侧滑落,鬼王心底竟不受控地一把揪紧了?,满上来一阵钻心的酸涩。 他抬起手,本能地要为他抹去那讨人厌的一滴泪,但即将触及时,偏又觉着?那是因自己而落的,有种奇异的满足感。最后?回过神发?现自己对着?的是个赝品,不禁鄙夷自己,终是放下?了?手,重新擒住了?真宿的腕骨。 鬼王浑身的刺青都?在发?着?能将人彻底融化?的热度,隔着?衣物,真宿亦几要被烫伤。可直至他身上的红黑打服都?被灼穿了?个洞,真宿却仿佛自虐一般,依然窝在鬼王的臂弯里,没有一丝挣扎的动作。 鬼王微微退开一些,目光下?移,然后?看见了?真宿光.裸奶白如绸缎的背脊,呼吸骤然一重。 不,这是陷阱!庆儿怎会这么?乖,明明讨厌他讨厌得要用假死来欺瞒自己,绝情地抛下?自己。呵,又如何会这样毫不反抗,还主动亲近自己呢? 别做梦了?,鸩默。 鬼王顿时“清醒”过来,浑身秽煞气疯涨,像怕被什么?脏东西沾染到一般,将真宿后?领提起,远远丢了?出去。然后?秽之?气乱窜上去将人接住,万千玄黑丝线将真宿四肢都?缠绕起来,一条具现化?的巨蝎尾钩卷在了?他的腰间,尾针正巧对着?真宿的腰眼。 真宿对上鸩王那犹如看着?陌生人的淡漠目光,才猛地反应过来,鸩王其实不是不愿理会自己,而会不会是没认出他来? 鸩王当前的模样委实太像入魔了?,他本以为鸩王身上那性感的肤色是煞气聚拢而成?的,如今冷静下?来,用神识扫过细细辨认后?,他才知那原来是倒生莲状的刺青,覆满了?鸩王的体表。只是他不明白,鸩王怎会真的入魔?!莫非是魔头的手笔?!又或是,与?他有关? 不过不待他理出头绪来,鬼王身上杀意大盛,已然要朝他袭来。 真宿反其道而行,不避开,而是直直迎了?上去,逆着?那千丝万缕的拉扯之?力,抵开鬼王手中的闪着?黑亮光芒的苗刀,伸手抱住了?鬼王,挨着?他颈窝,抬头唤道:“哥哥。” 这一声?,犹如一击重锤狠狠击碎了?蒙蔽在鸩王神智之?上的屏障,鸩王感到了?久违的清明,眼中的赤色疯狂褪去,接着?宛如点睛,眼瞳恢复了?幽深至极的墨色,垂眸定定地看向了?近在咫尺的真宿。 他一切都?想起来了?。 他的记忆不再是碎片化?的,不再是模糊重点的,他何曾想过,自己恍恍惚惚被煞气控制的时候,也依旧在找寻他心心念念的人,而清醒过来便?发?现,他的庆儿就在他怀里。 漫天的丝线不再绷直,化?作缕缕飘落,二人被鸩王的煞气托举着?,缓缓落回地面?。 鸩王无?疑是愤怒的,又是激动的,他是该恨的,他是该怨的,可看到真宿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自己,用那双金色的澄澈的眼眸看着?自己…… 鸩王脑海里乱成?麻,双手抚上真宿的脖子,指腹用力压下?那青色微动的脉,鬼使神差的,鸩王选择闭上双眼,虚虚掐着?真宿的脖子,恶狠狠地叼住了?真宿的上唇,磨了?磨,舌尖便?毫不客气地侵入进去。 与?此同时,远在一方小世界内的姩朝皇宫中,“砰”地一声?,杯盏落地,破片飞溅。蒲勋之?被吓了?一跳,惊讶地看向棋盘对面?的鸩王,发?现其宽大有力的手竟在细细发?着?颤,随之?双目周围都?洇了?深红,而后?横着?一拳砸烂了?旁侧的实木柜子。 “呵,朕的庆儿……可真让朕一顿好找啊。” ----------------------- 作者有话说:[修改]润色了一下 第122章 姘头 这一番动静, 清娥适时?进来询问道:“陛下可无恙?” 蒲勋之亦一脸担忧地看着鸩王。 “朕无事。”鸩王只命她遣宫人来打扫掉那片狼藉。 蒲勋之从旁看着,忽觉鸩王身?上的气势与神情都颇有些不同以往,再一细查, 意外发现他之前附加在鸩王紫府上的封印竟是破了! 怎会?莫名其妙就解开了?!他们刚才一直在对弈,也没?发生什么旁事啊? 蒲勋之不解地看向横在他们之间的棋盘,上头仍摆着未决出胜负的棋面。 想不通, 他斟酌着问道:“陛下当?真无事?” 鸩王眉头紧锁犹如山峦峭壁,神色凝重,却摆手道:“……无妨, 朕缓一缓。” 蒲勋之只好罢休, 不再追问,转而朝前摊手,示意道:“对弈继续?” 鸩王没?有犹豫,捻子执子落子,动作一气呵成。 蒲勋之尚不及打坏主?意,仔细一看, 脸顿时?拉了下来, “……” 陛下怎还记着要封堵他那条掩藏在交叉障眼法之下的棋路?!就差一着,他便?能?施展绝妙一手了!可恶,还以为打断了这么会?儿,陛下兴许不会?记得了。 蒲勋之怨念地偷瞟鸩王一眼,不想玩了,遂又多嘴问起了:“陛下方才提到的‘庆儿’是何人?” 本以为鸩王会?与方才那样搪塞过去,岂料见鸩王后仰靠上椅背, 双手交握,用看似平静的语气炫耀道:“朕的爱妻。” “???”吓得蒲勋之手里把玩的棋子都掉地上了。 等?等?,什么爱妻?!是指娅丽皇后?不, 不对……蒲勋之抬眼对上鸩王那噙着凶光的阴狠眼神,不由怔住了,蓦地想起来刚被左相丢进来这一世界时?的景象。 所以说,宫人口中的,令陛下动了凡心的祸水天仙,原是真实存在的?? 可惜鸩王并没?有为其解惑的意思,呼吸蓦地变重,坐姿也从大?马金刀换成了跷二?郎腿。 蒲勋之被差使?开后,鸩王不再压抑欲望,彻底同步分神五感。下一刻,指腹重重拭过自?己的唇,拨开了龙衮的下裳。 而在远在天外某地的鬼王,早已放纵了欲望,好似被困沙漠多日的旅者,再不进水就要死去,将真宿推到了石床之上,疯狂汲取真宿的口涎,攫取真宿甘甜的气息。 别人是望梅止渴,他终于抓到了心心念念的人,真宿就是能?止住他的渴的人,鬼王却似是越饮越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真宿的兽耳隔着厚厚的毛发,都快透出绯色了,但真宿终究没?舍得推开身?上的鬼王,放任其在自?己嘴里肆意搜刮。 鬼王的体型与此时?真宿的完全体可谓势均力?敌,不过鬼王身?上散发着滚滚黑雾,使?鬼王看起来更具压迫感,远看之下,将真宿完全笼罩了起来。 鬼王身?上虽然退去了热度,变得像寒冰一般,但不妨碍抱着有满满的实感,那一身?精悍坚实的肌肉与深犷的纹路,隔着衣物也能?清晰感受出来,使?真宿鼻根微微发涩。 鸩王就在这里,在他眼前。 过了会?儿,鬼王不再满足于深吻,而欲要顺着锁骨往下—— 真宿迷迷糊糊地想起来他们还在野外,在别人的村子里,还是光天化日,于是下意识地制止了。 鬼王当?即眼神凶恶,作势要收紧圈着他脖子的手,寒声道:“庆儿拒绝我?” 真宿扫了眼四周,发现鬼王的领域并没?有收起,应当?无人能?闯得进来。 不过被鸩王这么一凶,他多少有点?脾气上来了,遂撇了撇被亲肿了的唇,偏头不看鬼王,大?有“你狠得下心就掐死我得了”之意。 鬼王凝视着他明显拒绝的姿态,紫府发着刺刺的痛,满脑子都是将人囚起来,用丝线捆缚住,对这不听话的家伙为所欲为的疯狂念头。可鬼王还是压下了魔气带来的一切负面,没?有彻底发疯,而是将真宿从石床上拉了起来。 第139章 “跟孤走。” “去何处?”真宿起身?还有些虚弱,妖化的尾巴断了,上三尸的恶魂也没?了,他体内的阴煞气已然接近于无,至阴体自?然免不了维持艰难。 然而鬼王一眼就捕捉到了真宿的不对劲,将手放到了真宿的后腰下,真宿顿时?感觉尾椎骨生出了一股痒意,正难受得想抓挠些什么,鬼王默默伸出另一只手,放到了真宿的掌心里。 不过真宿刚攥紧他的手,由于他的“秽”级阴煞气太强了,转眼间,真宿便?重新长出了毛茸茸的棕白大?尾巴,毛色比之前还要鲜亮。 “……”鬼王只能看着真宿松开他的手,嘴角不禁沉下,道,“回地宫。” 真宿却迟疑道:“我要回阴曹。” 他将自?己的阴兵腰牌亮给鸩王看。 鬼王脸色彻底黑了下来,比之前被刺青全覆盖时?看着还要瘆人。 真宿怕他又要暴走,想了想,只能?先稳住他道:“现下还是白天,同僚他们应当?来不了接我,我跟你走。” 鬼王自?然是听出了真宿的言外之意——待天黑他便?会?离开自?己,但他唇角扯起了不屑的邪气一笑。 “嗯。”到时?候走不走得掉,就轮不得对方抉择了。 二?人并肩而行,离开了沂廉村。 . 洸和地宫。 鬼王踏入地宫禁制的那一刹,地宫里的众鬼都欢欣雀跃地前来迎接他们新晋的“王”。 “秽”级波动,数百年都难以一遇,本就足以引起修仙界的震动,而鬼王,则是近千年难遇的存在,一旦出世,无需专门统御与占领,大?部分的鬼都会?前来投靠,心甘情愿向其臣服。 是以鬼王这一趟归来,徘徊在地宫外头的鬼多得可谓鬼山鬼海,纷纷想要来一睹鬼王的风采,若是可能?,他们还希望能?成为鬼王的从属,为之效命。 除了鬼,还有魔修与正道门派,对此更是如临大?敌,自?是坐不住了,立即指派擅长隐匿的修士前来排头侦查,潜伏在地宫附近。 禁制有隔绝神识的效用,直到进到中室,鬼王才将阴煞气收回,把真宿放下来。 然后尾随进来的一众鬼们,看着鸩王那虚搂着人的护食架势,一下子全愣住了。 连贺词都卡住了,结结巴巴说完,献上贺礼之后,良久,方有人敢率先开口问道:“老大?,这人是……” 鬼王斜睨着他们,没?有作答。直直坐到被剥光了金子的龙椅上,接着轻拍了下大?腿,示意真宿坐自?己腿上。 真宿瞥了眼,没?坐,但避免惹他发疯,还是坐在了鬼王身?旁,然后挪了挪,近近挨着。 众鬼内心复杂,这时?终于有人注意到真宿的金眸,有鬼不过脑便?道:“老大?,这就是您仇家吗?不愧是老大?,一亲自?出马,便?将这人逮回来了!!” 其余鬼反应过来之后,皆是一脸错愕。 那鬼接收到一些妒忌的目光后,愈发拍马屁道:“这种?货色,就该狠狠地羞辱一番!让他当?老大?的姘头,属实便?宜他了。老大?您哪日玩腻了,丢给?咱,咱定叫他尝尝……” 鬼王本来没?在听底下的鬼在说什么,注意力?全放在了真宿身?上,默默打量着他那个?偶尔会?自?己晃动的真珠耳珰。但这不代表鬼王的紫府不能?处理外界的信息,在意识到那家伙出言不逊的对象是谁之后,鬼王漫不经心地竖起了一根手指,再屈折收回。 一伸一曲之间,那鬼便?隔空被化为了黑雾,被鬼王身?后犹如仙人光轮一般飘浮轮转着的阴煞气吸纳进去,融为一体。 众鬼连倒吸一口气都不敢明着表现出来,神情举止都变得战战兢兢,只因方才那鬼算是他们之中煞是有头有脸的一个?小头目了。 只是出言冒犯,便?得此下场。 由此看来,此人便?是鬼王不可说的宝贝了。于是众鬼争相寻了借口,逃离了中室。 真宿正纠结着该怎么开口,问鸩王是怎么来到此处的,又是被谁弄成这番模样的。却不想,耳垂蓦地传来了冰凉的触感,下一刻,耳珰被搓了好几下,即便?引得真宿侧目,他依旧没?松手。 “怎么了吗?”真宿问。 鬼王见真宿耳珰上附着的东西依旧装死,猛地弹了一下,然后便?有一滩银色液体滴落,鬼王伸手将他攥在了掌心。 真宿这才联想到自?己耳珰上应是有着什么,不由好奇转眸看向鸩王,问他:“是何物?” 鬼王能?感觉到掌心里的东西在横冲直撞,稍一使?力?,便?瑟瑟发抖。 鬼王嗤了一声,威慑道:“别乱动。” 随后缓缓摊开了掌心,一颗银珠置在那,真宿认出了它,正意外着,银珠忽地变了个?样,化身?成了一朵银色的大?水母,轻盈地悬浮在半空。 “……真粗暴!”水母嘟囔道。 真宿从未见过这样的妖怪,金眸睁得大?大?的,眼里尽是兴味,问鬼王:“这是什么?” 鬼王尚未开口,水母已经蹦了起来,气鼓鼓地飘到真宿面前,大?骂:“你当?真把我给?忘了?!!呜呜呜呜!好你个?负心汉!!” “负心汉?”鬼王的眼神登时?变得极其危险。 真宿连忙举起手道:“嗯??你别信口雌黄!陛下,我不认识它!我真不认识它啊!” 鬼王捏住真宿下巴,端详了一会?儿,好似确认了他没?有说谎,方瞪向水母,道:“老实交代,不然搜魂。” 水母只觉眼前的鬼王不可理喻,真宿口头这般说道,他便?轻易采信了。 可人在屋檐下,鬼王的可怖之处,它还历历在目,是以它只能?一一解释。 听完它的自?述后,真宿埋在深处的记忆,终于重见天日。 最离谱的是,真宿觉着,它竟也算不得错骂自?己。 ----------------------- 作者有话说:[修改]简单润色 第123章 鬼银 当年, 他因迟迟不能进阶到元婴境,一时动了“歪念”,去学?炼丹, 欲要制出辅助突破的丹药。可惜他炼丹资质尤其差劲,每炉基本全是劣丹,都含丹毒, 没法服用。不知浪费了多少灵药材,将花大价钱聘来的丹修活活气走了,直呼教?不来。 故而他靠自?己?炼了最后?一炉, 剩下的材料杂七杂八全塞一块儿去了, 还“灵机一动”,混入了他的一滴血。最后?得?到的竟不是十多颗劣丹,而是唯一仅有的一颗银色丹药!这可把他高兴坏了,孰知细细探看,发现其实还是劣丹,与之前的根本没有区别?, 特?殊之处也?仅是这一炉只结了一颗罢了。 灰心的他, 盯着那颗泛着黯淡光泽的银丹,鬼使神差地没有遗弃,而是揣着回了宗门。 然而在?路上,赶巧碰上了前来逮他的师兄姐。因他修炼的极武道,须杜绝一切外力,用丹药乃是大忌。虽然他到底没用丹,但?只要动了念, 便等于道心不坚,势必要受罚。而那颗银丹自?然也?不容留下,被师兄姐搜了去, 当面从高空中掷了下去。 师兄姐对他的期望有多高,后?来的惩罚便有多严厉。这支小插曲,很快便被他抛在?脑后?,再也?没想起来过。 直至眼下。 然而,在?银水母的眼里,他当年就是把它?给遗弃了,因真?宿亦有所不知的是,它?在?出炉时就已经朦朦胧胧地觉醒了意识。 它?是丹魔。 虽道万物有灵,但?真?正能诞生?出灵智的死物,堪称凤毛麟角。初时它?只是一只自?带丹毒的丹精,但?刚感受到主人手?里的温度,尚不及多久,就彻底脱离了血缘感应的范围,沦为?辗转于各大集市或是拍卖所的奸商手?里。 许是对真?宿抛弃了自?己?的怨念,又许是一次次被众人转手?,始终无人愿意成为?它?真?正的主人所致,最终它?没有变成器灵,没有变成精怪,而是在?漫长的岁月中,成了丹魔。 就是它?也?没想到能再次遇到真?宿,在?鬼市上。 它?感应到了真?宿的血,当时恶魂刚与真?宿定了血契,它?嗅到了那个味儿,心情复杂至极,但?它?动作比想法诚实,很快就附着到了恶魂头上。 再然后?,便是藏到了真?宿的耳珰上。 至于它?还为?了他,被两只精怪啃得?差点被腐蚀一事,它?没说出来,它?说不出口。 真?宿眼睁睁看着银水母声泪俱下地控诉自?己?的负心,但?同时又不忘跳脚,声明?道:“我可从没有期待过认你当主人,从来没有,你、你不配!!” 真?宿的裤腿都被银水母流落的泪水溅湿透了,只好安抚道:“嗯,是我不配。” 银水母却只觉心里更堵了,还想再撒泼,旁侧却传来冷冽的一道声音,打断了它?。 “说完了?说完就离开?,孤会命地宫的鬼不攻击你。” 第140章 银水母光滑反光的表面登时翻起一层层浪,好似被气得?发抖一般,然后?怒道:“谁稀罕!!走便走!我要诅咒你们!!” 银水母转身便要飘浮出去,地上依然淌着水痕,就像下着小雨似的。然而还没飘离多远,就感到身后?有一股拉力。 真?宿抓住了它?的一根银色须须。 “你叫什么名字?”真?宿问。 银水母却不说话,“雨”下得?更大了。 真?宿忽地想到了什么,遂道:“那我唤你‘鬼银’,如何?” 银水母抖了抖身子,话语间虽仍夹带着怒气,但?显然声音弱了几分,“这不是赐名!但?、但?准许你这么叫我!” 看来是属意的。真?宿笑了,鬼王却笑不出来,他不喜欢真?宿的心神放在?他人身上,短暂的一小会儿也?不行?。 不过让他跟这么个小玩意争宠,他自?觉做不出来,于是脸沉如水地看他们俩在?那拌嘴。 “要我留下?不是不行?……但?于我有何好处?”鬼银狐疑道。 真?宿知道直言让鬼银与他结契入三尸,对方眼下肯定不会答应,故而道:“你就这么走了,怕是很难再遇上我了,我不会在?阳间停留很久。你不是要报复我么?何不跟着我?” “怎会有人将仇敌带在?身边?!” “我不觉得?你是仇敌啊,只是站在?你的角度这么说。” “我……我……” 最后?成功将鬼王听烦了,正要发作,银水母适时瞅了他一眼,立即顺坡下驴,这回变成了一只银手?镯,扣在?了真?宿的手?腕上。 “行?吧!我便跟着你,瞧一瞧你打算搞什么鬼!” “变什么都行?吗?你真?厉害,鬼银。”真宿左看右看腕上的手?镯,甚是满意。 银手?镯兀自?旋转了一周,好似在?臭美。 鬼王抓过真?宿的腕骨,摩挲了几下手镯底下的雪肌,嗤道:“便宜货。” 感受到银手?镯疯狂震颤,真?宿深感无奈,同时又对鸩王的幼稚举止感到新鲜,他眨了眨金眸,道:“别刺激它了。” 鬼王面无表情,动作却有些急色地把人摁在?龙椅上亲了好一会儿,方才消气。 黏糊完,真?宿想起还有满腹的话要与鸩王说道,可鸩王此时的神色却不大明?朗,本就深邃的眉弓投下的阴影愈发暗了。 真?宿直觉他的五感重心不在?此处,当即敞开?了神识,然后?便瞧见了外头的动静。 真?宿见到了“熟人”。 “成哥,您回来得?晚,有所不知,老大亲自?把他仇家逮回来了!” “……什么?!老子在?外头耽搁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替他找人,这回可抓了九个金色眼睛的家伙,折腾死老子了!!现下你告诉老子?……草!!!” 被唤作成哥的人,正是恶魂在?鬼市时遇到的那个四处逮人的厉鬼,头上长着卷曲的公羊角,腿侧杵着把扎满尖刺的重棍。 底下的小鬼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成哥抓人有多敷衍,九个里有七个都是眸色偏黄,有个甚至只是阳光底下看着浅淡,远远算不上黄色,更别?说金色了。 而在?见到本尊的那双比真?金还要夺目的眸子之后?,他们方知什么是鱼目,什么是真?珠。 是以谁也?没觉着成哥有多劳苦功高,毕竟他那活儿敷衍得?有目共睹。不过人到底是鬼王底下的二?把手?,众鬼只敢睁眼说瞎话,不停吹捧附和。 还有拱火的,“可小的感觉老大的那姘头,不简单呐。” “此话怎讲?”厉鬼斜去视线,不屑地问道。 “虽说是仇家,但?那小子竟能让老大为?了他,二?话不说打杀了一位骨干!大伙儿都亲眼见着了。此等心机,怕不是之后?要骑到咱头上去!” 成哥面上不禁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鬼王知晓真?宿已然听到了外头众鬼的话,此事与他脱不去关系,是以神色十分复杂。 但?是他料想中真?宿的发怒,并没有出现,只是声音听上去有些冷,“被抓来的人,统统放走,有赔偿给赔偿。” “孤现下就去。”鬼王稍稍使劲地按住了真?宿的手?背,不知是在?安抚,亦或是出于愧疚。 然后?就隐入了黑雾,消失了。 真?宿则走出了中室。 众鬼看到真?宿出来,面上虽作出憎恶的狰狞表情,也?有哈气的,但?终究顾忌着鬼王,所经之处倒是都腾出了道来。 真?宿径直走到了厉鬼面前。 厉鬼也?不起身,一斜眼,乜到他那双金眸,当即摆起谱来。 “不会真?把这儿当成你的窝儿了吧?给老大暖被窝还不够,竟敢下床塌四处走?” 众鬼有的笑了,但?更多的闭嘴不语。 厉鬼本以为?这家伙被这般羞辱,会哭哭啼啼地走开?,没成想,真?宿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道:“要不要跟我结血契,我需要你这等实力的鬼。” 此言一出,众鬼狠抽一口气,以为?自?己?幻听了。 厉鬼更是直接被气笑了。 结血契,意味着一方会受制于另一方,完全服从另一方的指令。这种邀请,与羞辱何异? 厉鬼猛地起身,欲要扯过真?宿的衣领,却发觉自?己?抓了好几下都没碰着对方。 草!见鬼了…… “我是认真?的。”越是纯恶的鬼越需要约束,他们身上的阴煞气比怨灵身上的更为?精纯,只是力量会弱些。但?这都可以养,可以练。 可惜对方听不懂人话一样,又或许没把他当人,自?然不会听。 “都愣着干嘛!这种下贱胚子,也?配让老子出手??!”厉鬼奈何不了真?宿,又不想被看笑话,连忙催促底下小弟帮他找回场子。 可小弟们尚未动身,厉鬼身后?蓦地无声炸开?一团黑雾,一张高鼻深目的侧脸凭空探出,阴森而不失俊朗,带着令全场瞬间冻结的秽级煞气,他完美的薄唇轻启:“你在?侮辱谁?” 厉鬼当即后?背一阵恶寒,全身因恐惧几乎只剩下眼珠子能动,战战兢兢地转向了声源那侧,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 阴曹,勾魂司。 鬼王出世,惊动的不止是阳间的正魔两道,对阴曹而言,更是极其罕有的大事一桩! 鬼枭的波动亦为?他们所截获,放在?以往,这已然足以令阳间鬼魂势力洗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可如今,放在?横空出世的鬼王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 勾魂司上上下下都在?为?此忙碌了起来。 而黑白无常本就担忧没有成功传回衙门的真?宿,这下听到鬼王现世的惊天消息,登时险些站不住。 “……会是巧合吗?”黑无常不敢置信道。 “鬼王出现的位置,与沂廉村那一片吻合。这村子背后?的势力……恐怕……”白无常也?不淡定了,死死攥着指节,攥到发白发乌。他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恐惧与恨意,因为?他深知鬼王级别?的存在?有多可怕,他的祖辈当年就是惨死在?了一鬼王的手?里。 真?宿的安危更没着落了,但?即便是凶多吉少,他们也?必须去救!黑白无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开?始纠集部下和向上官求请。 两个时辰后?,黑无常手?里拿到了——城隍亲批的可扭转昼夜的阴差行?令。 棺木的玄色转为?了死人一样的白色,牛头马面率黑白无常与近百名阴兵精锐,一并消失在?传送阵之中。 第124章 阴兵 玖 在厉鬼被撕裂成魂块, 再被吞噬殆尽之前,他?无时无刻不在畅想坐上鬼将之位的未来图景,可从未想过?, 鬼将已然不是鬼将,而成了他?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鬼王。 众鬼无一胆敢发?声,甚至无一敢多看?, 纷纷缩成一团,垂下头,恨不得在鬼王面前隐身。 真宿却尾巴毛都炸开了, 拧着眉将鬼王拽回?了中室。 鸩王行事太残暴了。 入魔虽暂且抑制住了, 但很显然,鸩王的行事作风都变了,换作以前的他?,自当有一套御人?之法,而非说打杀就打杀,草菅“人?”命。 更不见鸩王面上有半点愧色。 “……陛下。”真宿想劝, 话提嘴边, 却不知如何开口。毕竟他?入魔与成鬼,都与他?脱不去干系,想必鸩王也不是自甘堕落至此?的。自己又如何能怪罪他?呢? 更甭说将他?带回?阴曹,正?经走转生之道了。说自己软弱,或是徇私也罢,真宿觉着自己根本办不到。 一旦转生,便与自己毫无关系了……真宿背后的四重瓣隐隐要冒出?新?的一重, 发?着可怖的热度。 有道清越的声音一直在他?次紫府里回?响:“与鸩王结契不就好了,将他?永远捆在你身边,他?便不会忘记你!” 第141章 在真宿陷入“天人?交战”之时, 鬼王却忍无可忍地将人?逼进?了墙角,指腹重重地摩挲着真宿柔嫩的脸颊肉,寒声质问道:“庆儿方才是要和别?人?结契?” 真宿思绪被打断,一时没多想,便老实地点了点头。 鬼王哽住了,猝然急喘了一下,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你怎么?敢的?!” “什么?臭鱼烂虾也收?你就宁可选择那种货色,也不选本王?”越说,鬼王话语间越是止不住满溢出?愤懑。 抛弃他?一次尚且不够,这回?还当着他?的面,另择旁人?!叫他?如何不怒极?! 鬼王四散的威压又一次将地宫所有鬼都压在地上直不起腰来。 真宿则犹如受了当头一棒,愣在了当场。 “……我不能,同陛下结契。”真宿艰难地说道。他?已然害鸩王丢了性命,若再因一己之私,他?个人?与魔头的恩怨,将无辜的鸩王牵扯进?来,无疑是不妥的……那是他?自己的命,他?自己的仇怨。《五至经》再强,他?也依然没有把握,最终能在与魔头大?战之后存活下来。 魔头吸走了他?一半的修为,实力大?增。全盛时期的他?都被打成废人?,每每想起,即便知道是自己的恐惧在深化着对方无敌的形象,可他?无法,他?现下仍处于完全不值一提的实力范畴,别?说对抗魔头,便是在魔头眼底下逃走,亦实属天方夜谭。 鬼王却仿佛没听到真宿方才的话,掐着真宿的下颌,欺身压着真宿,不容他?动弹,然后恶狠狠道:“你休想再抛下孤,独独将孤排除在外!听话,同孤结契,孤不许你选别?人?!” 真宿一扭头,试图挣脱鬼王钳制自己的手,用盈着泪光的金眸向鬼王瞪了回?去,决绝道:“我不同你结契。” 但真宿不愿再伤害鸩王,正?打算与鸩王分析利弊,解释清楚以前死遁的缘由,以及一切来龙去脉时,他?反扣在腰间的阴兵符,蓦地发?出?了亮光。 下一刻,真宿满腹的心里话尚未脱口而出?,人?便从鬼王抵墙的臂弯之中,凭空消失了。 鬼王狭长的凤眼微微一怔,随之而来便是要将地宫整个掀翻的恐怖阴煞气。 “逃?本王看?你能逃得到哪儿去。” . 沂廉村。 明明该是白天,天上却日?月无光,覆着厚厚的云层,压在整座村庄的墙头房顶之处。 虽说天生异象,但不见狂风,更不见骤雨,要养家做活儿的人?还是多数,是以屋外头仍有不少人?提着灯在赶路或是劳作。 不知是出?错还是为何,真宿一眨眼被传到了村子的某一户人?家家中。 赶巧一家子都在正?堂吃中饭,真宿从人?家祭拜祖先的神龛后头走出?来,吓得老爷子一句“祖宗”并着饭粒喷了出?来。 其?余家眷更是瞠目结舌。 再定睛一看?,他?们才发?现真宿长着毛茸茸的兽耳和垂尾,显然并非常人?,且修为探查不出?来。登时腿软,又因坐着的是条凳,一侧轻了一侧就失了平衡,一家子险些都坐地上去了,乒乒乓乓碗筷砸了一地。 “……不好意思,走错了。”真宿没想到他?们反应这般大?,上去帮忙一个个把人?扶起来。这一家子虽怕的要命,但亦不敢反抗。 直到真宿离开,各个面面相觑,发?现无人?受伤,家中亦无甚损失,除了那一桌碗筷饭菜,不禁恍若犹在梦中。 走出?庭院,真宿才察觉哪里不对,村民?怎会看?得见他?思忖许是阴兵腰牌的问题,连忙将牌子翻了个面。 翻着腰牌时,手边忽然响起稚嫩的笑声。 “噗哈哈哈哈!” 那显然是鬼银的声音,真宿不由得被感染了,眼带笑意地问它:“笑什么?” “方才那家子摔得好滑稽,没忍住!”手镯子道。 许是见真宿好相与,鬼银彻底打开了话匣子,道:“话又说回?来,你怎敢拒绝鬼王的?你们到底啥子关系呀?他?真是你姘头吗?结契有什么?用呀?是跟人?类所说的合契是一码子事儿嘛?就是结成夫妻吗?” 鬼银满腹疑问跟倒豆子似的一个劲倾倒出?来,真宿揉了揉眉心,一面往黑白无常一行人?所在的位置走去,一面挑着解释了一下。 “我在修炼的功法,需要跟不同的鬼魂结契,入住三尸,为我所用。” “你修的是合欢宗功法?” “…………”真宿没好气地笑了,“不是。” 又解释了一番后,鬼银终于说懂了,真宿也不知他?真懂了还是假懂了,只听它又问,“那鬼王不就再适合不过?了么??他?那么?强——为何不让他?同你结契啊?” 真宿远远朝黑白无常挥了下手,朝他?们走去前,暗叹了口气,一双金目透着前所未有的凌厉,与鬼银传音道:“他?不该为我所束缚,这是我自己的战斗。” 真宿的毫发?无损,又一次震惊了众阴兵阴差。 黑白无常用神识扫了又扫,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只奇怪地看?了眼真宿手上的银镯子,对其?毫无印象。 但未多想,真宿交代的有关鬼枭的情报,一时间夺去了所有人?的关注。 “我之所以没回?到勾魂司,应是鬼枭所为,她极其?擅长阵法。待我醒来,便被捆缚在了一张石床之上,地面上也画着阵法,有不少的断肢残骸。” 真宿将早前发?生的事情简要地描述了一下,略去了有关鬼王与他?的关系和交锋,只着重说他?所看?到的鬼枭一方势力的所作所为,以及鬼枭与鬼王的冲突。 “如此?看?来,此?地的丢魂案与那擅长阵法的鬼枭定有莫大?的关联!可据你所说,那个鬼王并非鬼枭的同谋,而是敌人??”马面分析道。 真宿细想了下,鸩王与楼澜有无私下交易,他?并不清楚,但他?不能暴露太多鬼王的事,只将当前的矛头都指向鬼枭身上。 真宿摇摇头,继续道:“她拿我当诱饵,许是听了鬼王近来都在寻找一个金眸少年的传闻,鬼王也就被骗来了。然后他?们就打起来了……” 真宿的镯子微微颤动,分明对真宿睁眼说瞎话不满,不过?给真宿微微使力摁住了,鬼银便消停了。 牛头马面等鬼倒没表示出?信或不信,但面上表情都不大?明朗,显然深觉棘手。 见他?们一筹莫展的凝重模样,真宿好心提醒道:“他?们打斗的地方,我还记得路。” 众鬼纷纷诧异:“那还不带路?!” ----------------------- 作者有话说:短短的一章,不好意思。因为身体还有点不舒服,不过还是尽量爬起来更了。 第125章 阴兵 拾 楼澜与鬼王的大战, 那神秘法阵所在之地,一直被鬼枭领域隔绝着,故而无法为神识所探知。倘若有村民?误闯外围, 即刻会被传走?,这便是常见?的鬼打墙。 然而该领域被鬼王打破了?,楼澜又受了?重伤, 是以她根本无法维持领域,此地也就暴露了?出来。 真宿领着众阴兵,没有遇上什么阻碍, 便成功走?了?进去。 下一刻—— “……这是?!!”众人?露出骇然之色。 眼前竟是一番尸山血海之景象!这般可怖的画面, 纵使是在腥风血雨的修仙界,怕是也能留下浓墨重彩的残酷一笔。 好在此时四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没有村民?发现此地异常。唯有阴兵们夜视如常,能将?全貌纳入眼帘。而当初让真宿几?欲呕吐的血腥气仍弥漫着,至今不?曾散去。 “这到底死了?多少人?……”见?惯生死的阴兵们亦觉惊悚。 有阴兵试图去拼凑尸身, 然而尚未能拼起一具完整的, 他?就崩溃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被破坏得?太过彻底了?,一地零碎凋敝。即便勉强清算出人?头数,也毫无意义,在大多变得?面目全非之况下,根本无法将?其?与丢魂案的受害者一一匹对?起来。 比起这些个,真宿更?在意那个法阵, 若是能搞懂那个法阵的用途…… 好在还真有人?懂,只见?马面升至半空,纵览全局, 片刻后落下来,道出其?心中评判:“是八轮环阵法。” 牛头和?黑白无常闻言,当即向他?投去目光,不?约而同道:“死而复生之术!” 作为十大禁术之首,死而复生之术,意为能将?无魂之尸恢复为原魂原身。然而这可谓绝无可能,湮灭于天地间的魂断不?可能再被招回,但恰恰因其?被视为不?存在且不?可能实现的逆天之行,使其?被列为了?最可怖的禁术,没有之一。 楼澜原来是想要?用他?做诱饵,引鸩王来做该法阵的煞气之源,以尸山血海为祭,好施行死而复生术?!真宿英眉肃沉,目光越过法阵直达远方,次紫府中浮现的则是不?知去向的楼澜。 第142章 她想复活的,究竟何人?? 真宿记忆中的重点掠过了?楼澜,掠过了?那一群身份存疑的女修,掠过了?着锦衣却不?被当人?的老怪物,掠过了?洞女,掠过了?掘墓人?,掠过了?一群面目模糊的村民?……没有寻到最可疑的目标,然一个倒退,重点重新拨回到楼澜……臂弯中时时刻刻所抱着的包袱。 “……”虽缺乏佐证,但真宿心跳骤然加速,直觉自己极有可能抓到了?核心的线索! 说到底,暂时只有真宿一人?见?过楼澜,他?的话能否作为推论,想必不?会有太多人?信服。就在真宿斟酌该如何引导他?们去查出楼澜之时,那一列长着鸟喙头的菁英阴兵,蓦地跳起了?神秘的舞蹈。 真宿不?由问道:“他?们这是……” 白无常瞥了?眼真宿那转来转去的立耳,道:“傩舞,在溯魂呢。” “溯魂?”真宿似懂非懂,霜色中间的棕红耳朵毛朝白无常的方向抖了?抖。 白无常按捺住上手去抓的冲动,生硬地移开了?视线,直看前方道:“就是通灵。与他?们亡去之地周遭的灵沟通,看有无知晓内情的。惠文?庭的,最擅长此事。”所以这两回的任务,都让他?们加入了?。 真宿看着看着,大尾巴也跟着轻轻动了?起来。那傩舞乍一看神叨叨,实际上其?奇妙的韵律美感和?穿插其?中的奇淫巧技,令鲜少出门寻乐子的真宿看得?甚是得?趣。 那大尾巴,渐渐放开了?动作,又卷又摆的,晃荡得?愈发厉害,连仍沉浸在深思?中的黑无常也察觉到了?,顿时手心痒痒的。但他?手尚未探出去,就感受到了?另一侧白无常锋利得?扎人?的视线,到底没有真的动作。 傩舞停了?。 一块镜石壁拔地而起,镜子般的表面逐渐呈现出画面。 画面中心是一排密密匝匝的笼子,里头皆困着人?。观衣着,竟尽皆是华服锦衣,纵然被囿于那么逼仄的笼子,但腰杆都不?曾弯折,而是挺直着腰背,仅微垂着头;观长相,会发现男女老少皆有,面容瞅着甚是相似,气质融通,极似同一家族出身,再不?济也多少沾点亲缘。 黑白无常是过目过沂廉村丢魂的那百八十人?的容貌的,是以当即就认出了?,他?们就是那失踪的沂廉村村民?里面的,且是地主一族中人?。 不?一时,笼子前陆续出现好些倩丽身影,真宿一眼便知,正是楼澜手底下的女修。 接下来的画面,便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手起刀落,无一女修面上有半点动容或是不?忍,尽皆出手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地处决了在场的六七十人?。 但真宿他?们亦清楚,恐怕不?会就这么结束,是以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后头的画面就更惨无人道了?。 就如同泄愤一样,这群锦衣玉食的体面人?,不?论男女老少,一视同仁地被拖曳出笼子,拽入法阵后,各种利器落下,搅碎头颅脊骨乃至腿脚,最后法阵之上,已然寻不?出一具完整的人?体,便是半具都难。 惨烈的叫声不?绝于耳。不?得?不?弯折下去的脊背,到最后只剩下一条光秃秃的脊骨被弃在地上,□□的主人?早已四分五裂,不?知身首在何处。 所有阴兵都看得?噤声了?,心头仿佛被千钧重物沉沉压着。 真宿很想阖上眼,可他?知晓现下不?是逃避的时候。额间渗出的汗积汇而下,但真宿依然睁大着金眸,试图从那地狱绘图里头寻出一丝有用的线索。 直到女修们漠然收手,一切似乎都已是定局,毕竟结局早已遇见?。 然而就在这时,本以为画面要?结束,地上的好些肉块蓦地长出了?肉手肉脚,手脚关节处又都猛地张开了?长满鲨鱼齿的巨口?,神速地朝女修们袭咬而起。 画面一转,牛头马面先行察觉出不?对?劲,登时咬紧了?牙关,溢出带着颤音的话语:“是食人?魑!!他?们根本不?是寻常人?!” 难怪要?将?他?们撕裂至此!然而即便如此,仍让再生能力惊人?的食人?魑有了?反击的可乘之机。 真宿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将?他?们同那两个饿鬼般的老怪物联系到一起,不?禁愕然不?已。 可下一息,女修们备受重创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只见?食人?魑的深渊巨口?,直接从她们的身上穿了?过去。 “没有实体?!”众人?都看出来了?。 “是鬼魂。”白无常笃定。 “鬼魂……”真宿喃喃,“莫非她们是洞女死后的魂体?”那又是何人?用虫子重塑了?她们的身体,顶替了?她们不?知去向的真身? 分立真宿两侧的黑白无常显然听到了?他?的话,二?人?不?禁联想到了?那个溶洞内的那些虫傀女子,神色变得?更?凝重了?几?分。 而接下来的画面则让他?们直接黑了?脸。 后来,鬼枭楼澜亲自出手了?,凶煞气如倒海般从天上冲刷而下,所有食人?魑都被巨浪拍打成块,再被无数定魂针定在了?法阵上一动不?动,俱死透了?。全程不?过盏茶时间。 勾魂司本以为,鬼王定是他?们最为紧急势必要?专心对?付的首敌,对?鬼枭便多有轻视。然而经此一遭,还有何人?胆敢忽略这鬼枭的存在?其?行径实在过于恶劣,恐怕比之鬼王,危险少不?了?几?分。 同时,一些事好似变明朗了?,但随着线索增多,整件案子又似乎变得?比之先前,更?为扑朔迷离了?。 “这下真棘手了?。”众人?嗟叹。 . 受了?重伤的楼澜躲进了?无人?的溶洞中,勉强支起鬼枭领域,存活下来的女修们连忙围上前照顾。 “尊主……”那伤口?深可见?骨,女修们光看着就要?落下泪来。 “少主交给我们吧。”有一女修向楼澜怀里的包袱伸出了?手。 却不?想楼澜挡开了?她的手,即便腋下到腰胯处黑血猛猛冒,怎么止都止不?住,但仍没有放松手臂,紧紧搂着,双目死死觑着怀里的包袱,道:“不?用,别碰他?。刘葵,你去清点下里头还剩多少头畜生。” “尊主,少主受不?得?这么多外溢的煞气的,我就将?他?放到旁边,您一眼便能看见?。”刘葵面露不?赞成的神色,坚持道。 在刘葵的软磨硬泡之下,虚弱的楼澜挣扎片刻,头一回放开了?自己的孩子,一刀割下与包袱缝在一起的手臂皮肉,却一声没唤,只紧盯着刘葵将?那包袱放到了?一旁垫了?软布的簸箕里,眨也不?眨,生怕出一丝差错。 置好少主后,刘葵侧身朝楼澜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楼澜眉眼淡淡,终于放松了?下来。 刘葵借着办事,转回身去,目光垂落在包袱之上,眼底掺进一丝愧色,但仅一瞬,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亢奋和?雀跃。紧接着,她的袖口?里露出一截传送符。 . 日头将?起,被偷来的夜色终于结束,真宿跟随着大部队,重新传回了?勾魂司。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阴兵符,不?由担忧鸩王那边,忽然被召走?,也不?知鸩王会不?会误以为是他?不?告而别,又一次逃走?。 他?还有很多话想与对?方说道。 在真宿忧心忡忡,留在勾魂司辅佐黑白无常写文?书之时,地煞大院来了?两位生面孔,被白先生特意到大门前一路相迎。 一位羽扇作领,赤红似焰又似波涛的头发往上飘浮的男子,一派目无下尘,甩着如白浪般的凤纹袍裙摆,先行迈进了?大堂,被雪礼阡陌行着叩礼送上三楼。 稍落后的一位,则全身玄黑,立领如雾萦萦,曳地披风似虚入实,身形被黑衣裹着,看不?出具体,但身长颇为不?凡,头顶几?乎抵到门楣。周身气势骇人?,不?过最为骇人?的,还数他?那双无瞳红眼,邪门得?叫人?不?敢直视。然而他?看都没看故意露着大腿雪臀、偷偷打量自己的花魁二?人?,步伐沉着地登上了?三楼。 ----------------------- 作者有话说:庆宝男人又来噜。 因为这章晚了一天,所以明天照常更。 第126章 阴兵 拾壹 于三楼厢房内落座后, 桌上已布好了琳琅满目的极品灵茶饮和作茶果的稀有晶石,雪礼与阡陌候在一侧,见贵客并未给予眼?色, 只敢在后头?默默掌扇。 “鬼王兄弟,还不知应如何称呼你。”红发张扬如焰的男人,一脚踹开了碍事的茶水, 将长靴搭在了桌面?,向桌对?面?的人搭话。 茶水洒了半桌,雪礼本可以拦住, 但她终究没有妄动?, 由着?贵客将其踹倒,之后方才上前收拾,唤外头?的下人端来新的茶水。 原本目不斜视的鬼王,在雪礼凑近时,却多瞥了她一眼?,只因他从她身上嗅到了十分?淡薄但极为熟悉的气息。 第143章 蹙着?眉打量了一下雪礼后, 鬼王回道:“叫孤鸩王便可。” 听到鬼王自称“孤”, 红发男人眼?角猛地抽了抽,嘴角的恣意?笑容险些维持不住。转眼?就换了话头?:“说?来,你也在寻有一双金眸的人,不是为了疑莲吧?” “疑莲是何人。”鸩王问道。 “疑莲真?君之名,你竟未曾听闻?”红发男人不由怀疑起眼?前之人是从哪个远离世俗的犄角旮旯跑出来的了,眼?中的轻蔑一时懒得遮掩。 既谈及疑莲,男人到底没忍住讲几句:“疑莲是正道那方的。清玄门也算是一品大宗了, 不过前阵子因继庆那家伙,名声变得极差,险些被清出一品。还是全靠疑莲力?挽狂澜, 才回到一品的行列。故而他近来风头?可盛,没想到还有人没听闻过他的名。” “凤翎魔君你身为魔道之人,对?正道之人,竟这般称道?”鸩王则毫不留情地指出。 凤翎魔君倒是真?心笑了,“何以见得?正道之人,莫非就是好人?” 鸩王神色淡淡,双指挟着?杯壁,却不见拿起来喝,状似随口道:“是孤狭隘了。那继庆真?君,可不就非好人。” 凤翎魔君许久不曾听人唤继庆为真?君了,不由有一瞬的错愕,不过他兴致被挑起了,是以并未察觉个中违和。他收起了笑,摇了摇食指,“非也。继庆称得上是好人,又或许该叫武痴,更?合适。” 魔道之人还真?不讨厌继庆真?君。纵是陨落后,继庆背负了一堆骂名,什么夺舍徒孙,窃取修为,仗势欺人,不配为师;还有假飞升,意?图将清玄门提升至一品大宗,但手?段这般不磊落,非公平竞争,反连累了对?其有恩的宗门,败坏三武神的名声,劣迹斑斑,不配为人。 听凤翎魔君说?到这儿时,鸩王直接将手?中杯盏捏成?了齑粉,后头?两位花魁被吓了一跳,霎时停下了手?中的障扇。 鸩王脸色极差,察觉到凤翎魔君探究的视线,却没作解释。 凤翎魔君倒不认为鸩王是在为继庆的事儿生?气,甚至没有将他与继庆联系到一起,毕竟认识继庆的话,不可能不知道疑莲,哪来那么多与修仙界脱节的避世仙人哩。 “可好人都没有好下场。”凤翎话锋一转,嘴上虽笑着?,眼?中却冷酷至极,“好人太无趣了。若不是疑莲指名要他的命,本魔君连杀他都提不起劲。” 鸩王唇线抿直了,沉默半晌,问道:“是以,魔君是要寻的人,就是继庆?” 凤翎魔君轻笑出声,“是。他与你要寻的人一样,都有着?一双太阳似的金色眼?眸,你道巧不巧?” 鸩王无瞳的双目缓缓阖上,牙关暗暗咬紧。果不其然,他就知道这个魔道之人在找的是庆儿。不久前,他正打算去将真?宿逮回来,岂知一出地宫就碰上了一众前来讨伐他的正道,以及美其名曰想与他合作的魔道。机缘巧合之下,他听到了凤翎身边的人向他禀报,道金眸之人的下落已查清,地煞大院的白先生?递了橄榄枝,但要求凤翎亲自去见他。 鸩王也就应下了凤翎的合作之请,及时从地宫脱身了。魔道的人尚不知他已然寻到了金眸少年,是以他借口也想来探一探,于是跟着?凤翎来了阴曹。 “那只白孔雀,为何这般怠慢。”许久不见白先生?出现,凤翎等得颇有些不耐烦了。 孰知说?曹操,曹操就到。俄顷,白先生?就推开了他们所在的厢房的门,背着?身将门闩上,然后抬起头?,勾起一抹媚笑,道:“凤翎大人,请宽恕小人来迟。” “您要找的人,回来了。” 真?宿走进地煞大院里自己?的房子时,感?觉累得连次紫府运转都迟滞了,活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似的。他简单施了个净身术,倒头?便躺在了床上。 “才一日吗……”真?宿总觉着距离此次任务出发前,似是过去了很久一样。就这么点时日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儿……沂廉村背后牵连了那么多性命,令人心里十分?沉重。而最让他放不下心的,是鸩王。 也不知自己?的“不告而别”,会不会让鸩王身上的十重瓣失控。 可他暂时也想不到办法,去到那么遥远的地宫找鸩王…… 真?宿想着?想着?,眉心几乎要蹙成?“川”字,然后就这么睡了过去,直到入梦也没有松开。 刚入梦一会儿,真?宿就“醒”来了,意?外的是,他清晰知晓自己正在梦境之中,但是全身竟无法动?弹。 莫非又是魅,亦或是祟?! 先前有恶魂在的时候,他终于不用被这些低级魂精侵扰,可现下他又失了恶魂,没有能镇住这些麻烦的三尸…… 这回的梦也很奇怪,漆黑一片,荒芜一片,全然不像先前每回都能梦到鸩王,梦到身着?龙衮的鸩王把自己?像抱小孩那样抱住。这回梦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感?知不到,他却又无比清醒。 真?宿瞪着?前方有如闷热夏夜没有一丝风动?的死寂,心下一阵烦躁。 想睡也睡不着?,想翻身也翻不了,只觉身上好似有什么重物死死压制着?他一样,连根尾指都蜷不起来。 但不知从何时起,真?宿忽然觉得身上的沉重感?变得具体。 具体到何样呢?就譬如,他全身上下,能觉出腰腹处受到的力?尤为沉,触感?却异常的柔软,不像压在他手?腕上的重物那般富有骨感?。 不过手?腕上的压力?不一时就消失了,反倒是他胸膛和锁骨处,似有游鱼鱼尾扫过一般,轻轻的,滑滑的,所游之处还有水痕留下,明明没有风拂过,但却带来了微微凉意?,直沁心脾,激起他一脊背的鸡皮疙瘩。 流连了一阵后,那尾游鱼似是尚不餍足,那股水润感?一直延伸到了他的脖颈,点了点他的喉结,又继续往上,从下颌到唇珠,再到鼻尖,稍停数息后,竟落在了他的眼?睑上。 这时,一低沉醇厚的男声传入了真?宿的次紫府。 “睁眼?。” 空瞪着?一片虚无的真?宿,只觉梦境外的自己?,那沉重无比的眼?睑蓦地变轻了,仿佛上头?悬挂的重物终于被移开。真?宿在梦中阖上眼?,紧接着?,在现实之中的他,睁开了那双落日熔金般的眼?眸—— ----------------------- 作者有话说:是的,鬼压床来了。 第127章 鬼压床 真宿睁开眼?, 撞入眼?帘的便是鸩王那充满侵略性、居高临下的目光。 等等,……陛下?!陛下怎在他房里?怎进得来阴曹?他犹在梦中么?? 还?是说,梦中梦?! 可五感就?在这一刹那间回笼, 他能真切嗅闻到独属于鸩王的龙涎香气,且终于知晓腰腹上的柔软重物到底是何物了,还?有那迫人无法忽视的强烈包裹感, 像被毒蛇狠狠绞缠着。 “!”真宿接连眨了几?下眼?眸,方才?将震惊压下,可心尖的颤动根本停不下来。 被那饿狼觊觎猎物时的视线所锁定, 又被对方隐秘震颤的气息所围拢, 真宿只?觉抵不住,是以微微移目,然?而这一移开,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异常。 只?见他衣襟大敞,打服底下的中衣竟被撕烂了,好生粗暴。 “……”真宿眼?中尽是茫然?与迷惑, 仰望向鸩王。 鸩王却无半点解释, 余光扫过那摊开在白绸缎上的粉茱萸,呼吸起落间,垂下的手拨弄起真宿一侧的耳珰。不曾触碰到真宿,但离得那般近,摩挲的动作又很是狎昵,令真宿总觉着就?要被碰到,耳珰旁的脸颊不禁发着热, 喉间止不住吞咽。 张了张口,真宿下意识想说什?么,却没说出话来, 不是词穷,而是他发现自己竟发不出声。便是用传音,也传不出次紫府。 他的次紫府仍陷在凝滞之中,唯有五感独立了出来,但感知范围仅限于床榻之上,再往外就?与处于虚空中无异,漆黑无际。 他能感知到的,仅有鸩王一人。 鸩王的威压着实太强,“秽”级别的威压弄不坏他的真仙体,却能直接让他动弹不得,比被魅或是祟入梦时更甚。他头脑清楚,可一身的肌肉仿佛不属于自己,全然?驱使?不动,只?能软绵绵地?贴在床板上,任人鱼肉。 真宿堂堂一介真仙,虽说陨落了,但陨落前到底天之骄子,鲜少尝过败绩,是以这样被另一个人彻底禁锢,严控着一呼一吸,他根本不可能习惯。即便那另一个人,是鸩王。 且不说,鸩王面容比之以往还?要冷峻,甚至露出了几?分?残酷的底色。完全不与他交流,只?一味地?压制着他,好似将他当?作了一个物件,不容许他逃离,不准允他抗拒,连一丝的念头都不可有。 这种失去对自己身体主控权的感觉,无限增大了对未知的恐惧,尤其鸩王变得如此陌生,他从未见过鸩王的攻击性,竟是冲着自己来的。以致于真宿的五感也免不了变得极端敏感,轻微的刺激就?能夺走心神?,一丝多?余的想法都无法存下。 第144章 次紫府中很快便变得一片空白。许是阴煞同源的缘故,真宿唯有妖化的部位没被鬼王压制成功,反而动得异样活跃——他霜白色的兽耳一颤一颤的,蓬蓬的大尾巴绷得直直的,往常清凌凌的金眸蒙上了水雾,变得迷离。 至阴体的封印突然?之间变得不稳定,阳气一下子猛地?浇灌在阳穴之处,眼?看就?要透体而出。如此一来,怕是整个阴曹的阴魂都要发出直抵灵魂深处的颤叫,争相吞食真宿这副伪装成至阴体,实质上是至阳至纯之体。 岂料,鸩王蓦地?朝某个方向睨了一眼?。紧接着,鸩王身后的黑雾化作千丝万缕,如布条捆缚在真宿身上。极致的黑与无瑕的白碰撞在一块,对比之强烈,看得鸩王气息为?之一滞。 真宿泄出体外的阳气一碰到黑雾就?消失了,很显然?是被阴煞气尽数吸收了,即使?真宿此时没法堵住阳穴,重新变成至阴体,但只?要鸩王不撤走那些?“黑布条”,问题就?不大。 鸩王显然?也没有撤走的意思,甚至将黑布条束在了真宿的眼?上,余下的黑雾蓦地?爆开,编织成茧状,将他们笼罩在其中,隔绝掉了一切来自外界的神?识。 当?那双沾染了欲望,却依然?纯澈的眸子看不见后,鸩王心底最后的枷锁也崩碎了,什?么负罪感,尽皆被他抛诸身后。其目光肆意流连于真宿身上任意地?方,也不再克制欢愉,薄唇间探出红舌,在牙尖狠狠碾过。 本该停息一阵的压制,复又开始了。 真宿依旧动弹不得,且这回更糟,五感少了一感,阴煞气组成的黑布条夺去了他的目力,什?么都看不见。 其余四感敏度又上升了一个境界。 真宿愈发没法思索,不知不觉间,逐渐将喜怒哀乐都交出去了,尽数交到对方的手中,由着对方操纵。 意外的,他并不厌恶这种感觉。只因被他发现,鸩王凶归凶,但冰山之下,却是高热的熔岩,是包容的海水。他稍皱一皱眉,鸩王就?会第一时刻警觉,然?后放缓压制,直到他眉头松开。只是也有刹不住的时候,这时,一个气势汹汹的吻,便会小心翼翼地落到真宿的眼?睑之上,以作安抚。可安抚着安抚着,往往又会将他眼睫都弄得湿漉漉的。 “庆儿,庆儿,庆儿。”耳畔不断的呼唤与喘息,似梦魇紧紧缠绕着他。 最后真宿都数不过来鸩王究竟喊了多少回,直到他眼?上都干了,黑布条挂上发白的污渍,散发着独属于鸩王的龙涎香味,但某人却故意不给他抹干净,像是圈地?盘的狼王,在默默欣赏自己的战果。 黑雾撤下,真宿重获光明,好在四下依然?很黑,他适应了一下,便能视物。 随后便瞅见,自己后背的五重瓣莲花刺青,竟伸着长长的根茎,绕到了自己的腰侧,活像要与鸩王大腿上的十重瓣莲花蒂交缠在一起。 “……”真宿看得煞是脸热,身体此刻终于能动了,他缓了缓,便坐起身,然?后一把抱住了鸩王,带着哭腔道,“鸩默,对不起。” 鸩王狠狠一怔,将真宿的脸捧了起来,散着戾气问道:“为?何道歉。” 真宿舌尖发苦:“是我害了你……”若说先前他还?存了一丝侥幸,寄希望于鸩王并非是为?魔头所害,方才?成了游魂野鬼。可此时鸩王活生生一个人,出现在了阴曹,也就?意味着,鸩王是真的死过了一回。 思及此,真宿就?止不住泪,晶莹的泪珠滚滚而落,把鸩王吓得都没空跟他生气,连忙给人擦脸。 “你也知晓你害了本王。”害他都要疯了。鸩王替真宿擦泪的手,一转掐住了真宿的脸蛋,寒着声道,“那你还?敢逃?一次次不告而别,你可有把孤放在眼?里?” 真宿解释道:“我是被阴兵符召走了,黑白无常他们都在寻我!” “黑白无常……”鸩王眯了眯凤眼?,戳真宿脸的手愈发使?劲了,又问:“那在宫中呢?为?何不惜假死也要出逃!?你与孤保证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真宿自知理亏。当?初为?了稳住鸩王,他亲口应承说永不会离开鸩王,他食言了。在说出口的前一刻,他就?注定要食言。 他知道说再多?,也听着似是借口,但鸩王一路追到此处来,这般赤诚,他必须正面自己的软弱,正面自己当?初逃避所造成的辜负。 是以真宿给给鸩王和自己施了个净身术,整了整凌乱的衣裳,然?后面对面,眉眼?里是十?成十?的认真与正色,将自己死遁的前因后果,告予了鸩王。 背后的挣扎,他没说,只?因那是他自己下的决定,一切果皆是他种的因所致。 本以为?鸩王会大发雷霆,或是鄙夷他的落荒而逃,孰知鸩王在听到他道出徒孙道号之时,倏然?变了脸色。 “疑莲?”鸩王打断道。 “陛下认识?” “此人有多?强?”鸩王的语速忽然?加快。 “……很强,现下多?半已达合体中期。”魔头夺走他的一半修为?之后,进境应当?极快,毕竟他当?年可是渡劫后期飞升。论修为?,渡劫期的一半,与别的境界的一半,压根不可比拟。是以魔头从化神?初期,跳过炼虚,一跃来到合体中后期,兴许都算是保守估计了。 不成想,鸩王语塞了。 真宿好奇问道:“陛下修为?到何种境界了?” 他估摸着,鸩王修炼的道,很可能不是按传统修真境界来划分?实力的,毕竟对方的修炼方式看着十?分?特异,穿梭于史书这种无灵气的小世界。 “化神?初期。”鸩王话末语气变得有些?颓然?,俄顷又一转话头,“不妙。” 鸩王的黑雾结成的茧仍未解除,他朝三楼厢房所在的方向斜睨了一眼?,“有人为?了那个疑莲,专门到此处逮你来了。不过对方应当?是刚刚知晓你的存在,现下去拦截他,兴许来得及。”兴许凤翎尚未传信给,在修真界假惺惺当?正道名人的疑莲。 真宿有想过自己会暴露,但不曾想过自己行迹会暴露得如此之快,连忙追问道:“对方是何人,现下在何处?那魔头在阴曹里也有眼?线?” “等等,不对,陛下你是如何进来阴曹的?!”真宿此时才?后知后觉,此乃致命的一大关键,他竟现下才?想起来问。 鸩王道:“多?的孤也不清楚,只?知那人是个魔君。魔道有专门的传送阵传到这酆都的高塔。” “魔道?”怎么会是魔道?!不……这般看来,魔道想必早就?跟阴曹的某个势力有所勾连,传送阵这种可以协助毁掉一个宗门的禁秘,自是万万不该这般设置在阴曹之内,这样无异于对魔道直接敞开大门,若是要攻打侵占阴曹,怕不是轻而易举。 失策了!他怎就?会以为?阴曹必然?是一方净土,没有修仙界的势力可以渗透进来,有了阴兵符的黄泉挡厄,即便去阳间出任务,也不容易被探知。 “这下是真糟了。”真宿说罢,蓦然?思及自己不该再连累一次对方,是以他准备与鸩王认真说道,可当?他转过脸去,却见鸩王死死地?盯着自己,眼?眶发红,先行怒道:“你又想抛下孤?那你先杀了孤!” 真宿怔住的同时,涌到嘴边的话,亦已道了出去。 “陛下,你想转生吗?” 鸩王的脸登时黑了。 ----------------------- 作者有话说:保佑我能发出来。[合十]球球。 第128章 结契 鸩王一脸不可置信。 鸩王一脸不可置信。 毕竟鸩王才说?“那你杀了?孤”, 真宿下一句就接上了?问他要不要转生。一合起来?,鸩王自然就理解成——真宿宁愿杀了?他,也要再?次抛下他。 真宿当即反应过来?, 慌忙试图解释,却被鸩王一双手箍紧了?脖颈,额头与额头相抵, 眼?中酝酿着极致的失望,语气令人心惊的寒凉,道:“庆儿就这般不待见?孤。” 鸩王神色上的挣扎不过一瞬, 苦涩便被疯狂替代, 他松开了?真宿,黑雾凝结成鸦黑的双翼,带着鸩王缓缓悬空。 “那便动手罢。然杀了?孤,记得回去宫里,孤的本体?尚在,可勿要杀漏了?。不然孤再?来?寻庆儿, 到时候……可就不定会由着庆儿杀了?。呵, 合葬,想想属实不错,还要甚么轮回转生。” 真宿看着鸩王那狂气四溢、黑雾飞旋的模样,看着他无瞳的双眼?好似要落下血泪一般凄楚决绝。刹那间,真宿心尖一颤,脏器里的灵气仿佛被尽数抽走了?,浑身?经脉都叫嚣着疼, 比以往遭受过的每回毒发,还要疼上百倍。 见?真宿迟迟不动手,鸩王从?掌心抽出了?长长的苗刀, 将刀柄塞进了?真宿的手里。 那刀柄触及真宿手心时,寒冰般的触感令真宿有了?一瞬的回神,他咀嚼半晌鸩王的话,这会儿才蓦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第145章 真宿上前揪住了?鸩王的衣襟,激动道:“陛下的本体?还在宫里?!陛下不是……鸩默你没死??” 鸩王本都预备好将这分神的命交给真宿了?,不由愣了?片刻,才明白真宿为何有此一问。 二人目目相对,一场欲来?的风雨骤止。 好一会儿后,牛头不对马嘴的两位,终于来?到了?交换情报这一环。 “所以说?,陛下是重新化出了?分神,来?到了?修仙界,而非死后……” “孤便是当真驾崩了?,亦不可能转生,庆儿的修炼不是需要与阴魂结契吗?” 喜极而泣的真宿蓦地抬眼?。 “孤虽非为阴魂,然这分神的肉.体?亦尚未炼成,类魂体?,算是相去不远。可以一试。”鸩王道。 “……这结契无法轻易解除,陛下当真要?”真宿丹唇颤颤,“魔头会是万分棘手的对手,这一结契,意味着你我之命就要绑在一条绳上了?。可这是我一人的战斗,是我一人的使命。” “你死了?,与孤死了?,有何异。”鸩王眼?眨都没眨,将真宿拥进怀里,坚实的力度传递于真宿,“与其独自面?对,不若让孤成为你的助力。” 鬼王级别的存在,成为自己?的三尸之一,已然不能说?是助力这般简单了?。 真宿决定不再?踌躇,他猛地拭去眼?泪,目光无比坚定地投向鸩王,重重点头。 他要变强,变得不仅能在魔头手下自保,还必须要保住鸩王! 鸩王从?真宿身?上,看出了?昔年天骄大能的风采,是那么的坚毅,那么的帅气。鸩王眼?中不禁流露出笑意。同时想起刻印在他记忆多年的,继庆真君那冷淡一瞥,而如今,那位继庆真君,他的庆儿,却将自己?纳入了?他的势力范围内。跨越长久岁月的一个?执念终于被打破,教鸩王生出一阵通达四肢百骸的满足。 结契很?简单。真宿咬破指腹,鸩王握着真宿的腕骨,将那白玉般的长指含入口中,待仙血被卷入鸩王的体?内,血契便起效了?,将他们彻底连系在一起。 鸩王住进的是真宿的中三尸,亦是距离真宿心脏最近的尸位。 不过鸩王不怎么愿意待在里头,黑雾化的茧还在那儿,他也就毫无顾忌,坐在真宿旁侧,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真宿那棉花似的耳朵茸毛。 前头的对峙荡然无存,说?开了?之后,真宿迫不及待欲将自己?这段时日的所见?所闻都告予鸩王,可他没忘方才鸩王所说?的,有魔道之人很?可能要将他的踪迹暴露给疑莲。 鸩王也按下了?旖旎的心思,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凤翎魔君一直用神识监视此处,他人现今仍待在三楼。” “神识?阴曹里没法用神识啊?”真宿困惑道,“不对——你道从?何时开始监视?!” 鸩王诡异地沉默了?一刹,然后道:“从?孤进入你厢房。” “……那不就?!”真宿一个?翻坐起身?,低头看了?眼?自己?还烂着的中衣,又猛地抬头看向鸩王。 “实乃缓兵之计。是孤从凤翎手上截胡,声称与你有仇,故前来?折辱你。放心,他们只能看到孤覆在你身?上,后来?孤更是直接断绝了他们试图窥探越界的神识。”鸩王知晓这会令他们生疑,但?他绝无可能真让旁人看到他的庆儿动情时的模样。是以早已下了?决心,大不了?掀桌,同那群人硬碰硬。 可他没想到的是,那凤翎背后的疑莲,竟是害真宿至此的魔头,实力可谓之为天堑般压倒性的强大。 真宿却没因鸩王的解释放下心来?,他的目光慢慢挪到了?自己?的手腕上,那只一动不动的银手镯。 鸩王亦看到了,骤然怔住。 被两道眼?刀扎到装死装不下去的鬼银,顿时化作银色水母,猛地荡了?开去,却被眼?疾手快的真宿故技重施,又揪住了?它的小触须。 “!!”银水母所有的触须都收拢了?起来?,远看仿佛缩成了?一团,然后不住地发抖,估计是被气的,“我、我不是故意要……”看活春.宫的!它并不想看啊!!可是初始鸩王神速地一个?坐下,令它震惊了?好半晌,以致于错失了?最佳的出声时机,后来?越演越烈,它哪儿还敢动,哪儿敢说?话?!故而只能装死了?。 银水母表面?的银是不透明的,若是能透出里头,那此时真宿他们看到的,多半是个?红球了?。 而迟迟窥探不到下文?的凤翎,面?带不悦,底下白先生的侍弄也没法令凤翎更上一层。 于是白先生被推开。 白先生揉了?揉发酸肿胀的脸颊,勉强笑了?笑道:“魔君大人稍安勿躁,那人逃不掉的,小的在他院落里下了?禁制,很?难保持清醒。” “本魔君操心的是这个??本魔君操心的是他会不会被玩死!”天晓得那个?鬼王做起来?是否知轻重,早知就不该将继庆让给对方!凤翎当真是后悔,他本打算将人带去疑莲面?前,以允他亲自取继庆性?命为诱饵,迫疑莲答应做他的道侣。 若是人被鬼王弄死了?,那便会得不偿失。 思及此,凤翎坐不住了?,打算走一趟,把人抢回来?。 白先生只好起身?为他开门,眼?底积攒起浓浓的阴翳郁色,给候在门外的雪礼一个?眼?色,方随其后。 正要走进真宿的院落,一全身?缠满布条的古怪道人,忽地追了?上来?,向凤翎请示了?什么。凤翎“啧”了?一声,瞪了?眼?那静立的朴素房门,命白先生替他将人看好,接着便甩袖离开了?地煞大院。 白先生躬身?送别时,悄然抬首,直到凤翎身?影消失,方打道回府。 不一时,房内的鸩王也察觉了?凤翎气息的远去。 他在来?时路上用阴煞气织造的丝线,相互勾连,布下了?天罗地网,是以在这神识驱使不出的阴曹之地,亦能探查一二。 暂且无人知晓,凤翎窥探他们所用的神识,是如何使出。 凤翎这一走,事情就紧迫了?起来?。 “要否追击?”真宿郑重起身?,金眸微眯,杀意如云浪翻动。 鸩王默默思索,忽道:“依孤看,凤翎应当是疑莲的追求者,他目的并非单纯取你性?命,而是将你作为他套疑莲近乎的筹码。” “若是仅将你行迹报上去,那便仅赚一个?人情,而那人性?子高?傲,睚眦必报,想必不会专门做这种顺水推舟之事,要做,那便将筹码牢牢攥在手上。” 听鸩王这一通分析,真宿总觉着此人行事作风颇有些熟悉,待他细问得知凤翎魔君的形貌特征后,真宿恍然大悟。 “原是他!赤焰飞发,与疑莲有所交集,那必然是毕方一族的临珏。”毕方一族向来?自诩凤凰后裔,却又总是不满他人用凤凰将他们比下去,心比天高?,但?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是妖化魔?真是上古妖族,那孤的推论便更可信了?。这般骄傲之人,定不屑于只将情报透出去,而是将人逮到疑莲跟前邀功。” 真宿亦点头,想了?想,道:“难怪他能窥探,他所用,并非神识。这类天生妖兽,出身?便结妖丹,开灵智,本身?就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与六感。” 真宿侧过脸,与鸩王相视而笑,“不追了?,赌一把。” 鸩王看出真宿的未尽之语,替他接下去道:“赌疑莲进不来?阴曹。最危险的地方,兴许最安全。” “灯下黑。”真宿金眸熠熠如星辰。 第129章 阴兵 拾贰 相谈得好好的, 鸩王却忽然扯过真宿,又一次将人按回到床榻上,弄得真宿一脸不明所以?。 鸩王用手捂住了真宿的嘴, 朝门外斜睨了一眼。 这时?门外姗姗传来?两声问候:“鸩大人,您可无恙?有事尽可吩咐咱们。” 鸩王不欲搭理,他?知晓那是跟在白先生身边的两名?花魁, 凤翎都走了,不知为何还来?探。 真宿却轻拨开了鸩王的手,清了清嗓, 回道:“我无事, 不用服侍。”言罢,真宿脸颊染上可疑的绯色。 雪礼和阡陌闻言对?视一眼,阡陌不赞同地对?她摇了摇头,雪礼只好挽裙告退。 而房内的鸩王,此时?才回过味来?,挑起?了眉, 传音于真宿:“他?们所唤的‘鸩大人’, 可是庆儿?” “……”真宿为着不暴露真姓,先前在白先生他?们面前,自称姓鸩,没想到这回被正主碰上了,属实是没有想到! 无须真宿承认,鸩王亦从真宿躲闪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 鸩王深深地看进真宿的眼眸里, 使真宿的羞赧无所遁形。 破罐子破摔一般,真宿蓦地“反客为主”,挺身将鸩王后脑摁下?, 花瓣似的唇贴了上去。 两人亲得如火如荼,真宿满以?为将此事含糊过去了,岂知,鸩王震着胸腔,发出一声沉笑之后,竟是兴师问罪。 第146章 只听鸩王阴恻恻道:“那两只骚狐狸,似乎与庆儿很是熟络?” 还不知自己被“惦记”上了的雪礼与阡陌,离开真宿住所后,没有直接回正楼里,而是一前一后,行到了偏远处。 阡陌懊恼道:“这下?定然得罪鬼王了。阿姊你为何非要去打扰?你明明从不是这样的人,为何偏对?那小子生了恻隐之心?” 雪礼答不上来?,她在听到鬼王与魔君在那商量如何分配处置真宿时?,谈及折辱真宿时?,那两人语气之平常,好似在定下?的不是一个?人的命,而是一件死物的所有权。当时?她只觉手足发凉,然而厢房内的人,她谁也阻拦不住…… 说来?也是啊!这种事,她本?该很习惯了才对?,无论是在合欢宗,还是在大院,是那么?的寻常,甚至比阳间的日升月落还要来?得寻常。便是发生在她自己或是弟弟阡陌身上,也记不起?来?,最初他?们是否有这般抗拒过,有这般恐惧不已。 可那人总是不一样的。 从最开始相遇,那人扯过被子将自己裹成春卷的青涩反应,以?及,那因为意想不到而睁得圆圆的眸子,比她私养的狸奴,都要灵动可爱。 她不敢想象,他?遭遇那样的折辱之后,那份难得的纯澈,被打碎,零落一地,再也拼凑不起?来?的模样。 “……是阿姊的错。”雪礼如花簇般的大尾巴低垂着。 “不怪阿姊。”阡陌叹了口?气,拥住了他?的阿姊。他?们是孪生子,他?阿姊在想什么?,他?如何会不知,他?们总是会想到一处去,倾心之人,更总是相同。是以?他?看似诘问雪礼,实际不过也是在诘问自身罢了。 而真正被姐弟俩惦记上的真宿,不明白鸩王这醋意从何而来?。 见?真宿落日熔金般的双眸里,写着满满的困惑,鸩王眼底里积攒的阴霾,轻易便被打散了。他?低头加深了彼此之间的吻,然后在真宿的唇珠上流连许久,好似斟酌着要否打下?自己的印记,却又不舍得真伤了真宿。到头来?,温柔得不像样,仅轻轻衔磨着。 十重瓣悬崖勒马,无法再进半步。 . 真宿意识到,自己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内心顿感新奇,他?从未试过与人保持如此亲密的联系。即便现实仍有巨大的难关守在前方,但那如山的压力,并?未令真宿退却,反倒成了一种动力。 譬如现下?他?便极有冲劲,欲要去挣些地晶石回来?。其三尸需要阴煞气滋养,虽说这鸩王身上的秽级阴煞气,有着近乎取之不尽,源源不绝的霸道之处。可敌人不明,前路艰险,总该有两手准备。再不济,地晶石还可用以?换取花钱。 是以?地晶石矿,无疑是目前最需要的资源。 一夜过去,为防着凤翎的眼线白先生等人,鸩王控制黑雾,化?作人影,夺门而出,入黑塔激活传送法阵,佯装离开。 实则鸩王本?分神,藏进了真宿的中三尸,直到真宿离开地煞大院范围,方将鸩王放出来?。 十重瓣在消退,鸩王略施法术,便化?作了真宿最为熟悉的模样。凤眸墨瞳,皮肤退回冷白色,头顶束发冠,只不过身上穿的不是龙衮,而是用煞气临时织造的红黑色打服,款式与真宿身上的一模一样,只是他?的以?玄色为底色,与真宿的赤色为主恰好相反。 二人皆长身鹤立,玉树临风,这般看去,登对?无比。 化?作这副模样,阴曹里无人认识,便是被人撞见?他?们俩并?肩同行,亦不惧有人能认出他鬼王的身份。 对?着熟悉的鸩王,真宿却觉着所见截然不同了。现下他不用再抬头仰望对?方了,甚至由于头顶的小三角立耳,此时?的他?,看起?来比鸩王还要高出一些些。 不知陛下?在阴曹待下?去,会不会妖化?,若是会,不知会是什么?样呢?真宿心里这般想,亦这般说了出来?。 鸩王笑笑,他?倒是大致能猜到,自己会是怎样,不过他?不打算告诉真宿。 因为他?欲要真宿的目光,会因好奇而多停留在自己身上一刻,停留得越久越好。 进入地晶石矿点需要内部关系,真宿不是头一回来?,驾轻就熟,但鸩王就有些麻烦了,没有阴兵身份,就算有真宿作保引荐,亦不被允许进入。 “不打紧,我一人足矣。”真宿本?意不欲麻烦鸩王与自己一起?挖矿,这种粗重活儿,他?一人就能抵数十人的量。 鸩王却压下?眉峰,不悦显于面上。 真宿思忖片刻,方才想通,或许鸩王是不满他?没将他?们视作一体。是以?真宿建议道:“你先进中三尸,待上了矿山,陛下?再寻个?没人的地儿出来??” 鸩王却没有应下?,他?只道:“孤需要身份。” 这倒提醒了真宿。确实如此,有个?阴兵身份,在酆都做什么?都要方便多了,最初他?还不是阴兵之时?,便极为不便。 “那我带你去勾魂司吧。”挖矿随时?都能再来?,于是真宿头也不回地带着鸩王离开了,直奔勾魂司而去。 真宿没寻到阿桂的身影,牛头马面倒是在,不过是在后头的阎王殿前驻守着。无法,真宿只好循着记忆,去寻当初给自己办下?来?阴兵符的阴兵,提出能否给他?身侧的鸩王,申办个?阴兵身份。 却不想,那嘴边挂着俩巨大獠牙,一身粗硬黑毛的当值阴兵,拿柴刀剔着牙,看也没看真宿和鸩王,“啧”了一声,声之响,周遭经过的阴魂全都投来?了目光。 真宿亮出自己的阴兵符,笑容颇为灿烂,礼貌道:“大兄弟,一场同僚,能否行个?方便?” 野猪阴兵却抖了抖硕大的肚子,似是被逗笑了,依旧不拿正眼瞅他?们,只讥讽道:“连‘通融’都不懂,还是说连这么?些诚意都没有,怕是想白嫖你爷爷来?了!” 真宿当即攥紧了握腰牌的手。 看来?之前全是看在牛头马面的份上,他?的阴兵身份,才办得那么?顺当。而现下?他?仍不过是个?小小阴兵,尚不及面前的这个?办文?书的阴兵来?得有实权,对?方看不起?自己也实属正常。 偏生他?如今囊中羞涩,便是真想通融一下?,都办不到。 真宿不禁生出恼意,暗忖应当先去矿点挣花钱的,再留下?去,除了被羞辱也不能如何。正当他?打算转身离开时?,身旁的鸩王却紫气萦绕,而后缓缓抬起?手,掌心对?准了野猪阴兵。 旋即,真宿感觉到方圆蓦地出现一阵气场,无形无色,莫名?压得人连脊梁骨都欲要折叠起?来?,心底竟生出臣服之意。真宿敏锐地立刻调动全身的灵力,肌肉悉数勃发,方硬抗住压力,没有跪倒下?去。 而那野猪阴兵一个?“扑通”跪地,径直从桌底下?爬了过来?,不住磕头,磕得淋了一头黑血,亦不见?停,口?中则念念有词:“请恕小人有眼无珠!失敬失敬,有奴在,此事必定为主上办妥!” 旁侧看好戏的其他?人,此时?尽皆鸦雀无声,不是不敢奚落,而是他?们也被那气场波及到了,都伏到地上,埋着头不敢看,光是对?抗那股诡奇的臣服之力,便已耗尽了力量。 真宿只是比他?们都体面一些,但实际目光已陷入涣散,次紫府一片混乱,满脑子都在叫唤着“臣服他?、臣服他?!”。好在突然之间,真宿身上的压力便凭空消失了,浑身为之一轻,眼前一片清明。 真宿垂头一看,只见?鸩王牵住了他?的手。 未待真宿开口?问,方才发生何事时?,鸩王已然被那野猪阴兵,迎进了衙内后头,那个?真宿从未涉足过,戒备森严的区域。 走前,鸩王轻拍了下?真宿的手背,给他?递了个?“等孤”的眼色。 真宿只好按捺着性子,原地等候。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时?辰,期间真宿屡次思量是不是应该去矿山边挖边等,反正只要他?一召,鸩王便能出现在他?眼前。 可直到衙门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真宿也没走,不时?瞅一眼鸩王离去的方向,静静等着。 最终,鸩王踱步走了出来?,挺拔的身影背着衙内的灯光,在地上拖曳出庞大的影子,将真宿牢牢笼罩住。 真宿扫了眼鸩王空荡荡的腰间,又扫了眼他?空着的两手,身后更是不见?野猪阴兵的身影。真宿双耳登时?耷拉了下?来?,但还是挤出一抹甜笑,迎了上去,安慰道:“没关系——” 第130章 阎王 未说完, 鸩王走至面前,神情掩在阴影之下。真宿噤了声,暗恼自己这般轻飘飘的安慰无用, 便准备思索还有无其余办法,替鸩王获取一个能在阴曹里相对自如的身份,毕竟孤魂野鬼在这, 可谓寸步难行。 也是这时,鸩王却对他道:“虽可安排予孤阴兵一职,可阴兵已足够饱和了。好在旁的职位, 尚有一空缺……” 第147章 真宿愣了一下, 下意识问道:“是什?么?” “第十殿的阎罗。”鸩王道。 “……”真宿明知鸩王根本不是会打趣调侃的性子,此刻却拿不定了。目光在鸩王面上不停打量,只见鸩王那?黑沉沉的眸子里,不见一丝揶揄,比百年钟鼎还要沉稳。 就在气氛几要凝固之时,衙门后头, 蓦地响起?一阵阵厚重繁杂的脚步声。真宿侧移一步, 便见鸩王身后,牛头马面正带着一众穿着阴兵甲的精兵,齐刷刷地分跪成两?列。 牛头马面对于真宿在此地,似乎也有一瞬的错愕,不过他们很?快便低下头去,禀道:“参见阎王大人!殿内洒扫尚未完工,大人住所与令牌铸造, 皆已遣人安排下去了。若大人有旁的吩咐,只需一声令下,小?的们定当奉命。” 鸩王回身, “孤知道了。待正式文书下来,孤便会入殿就任。” 说罢,鸩王便轻推着真宿的腰,带他一同离开。 真宿神色恍惚得脖子都僵了,半晌才转过头去,跟上鸩王气定神闲的步伐。 牛头马面本欲也跟上去,却被鸩王回扫了一眼,暗指止步,他们方才作罢。于是只能望着新?晋的阎王大人护着他们的新?人下属,肩并肩离开了勾魂司。 未走出多远,真宿把身边人推进了无人深巷里。手上虽揪着鸩王的衣领,瞧着气势汹汹,但?那?双金眸里闪烁着的茫然,都快满溢出来了。 “阎、阎王爷?!”真宿手上的银镯子终究没?憋住,抢先?发出惊天?一问。 害真宿哽了一下,话头险些咽下,他也追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任真宿如何思量,他也想不明白,不就是进了衙门后头一趟,鸩王怎就变成自己顶头上官了??不,那?应当算是上上上官了! 鸩王徐徐为?真宿解释了一番。一炷香之后,真宿方弄清楚了,那?个一直蒙在雾中的,鸩王修炼之道的真面目,究竟是何物?。 “孤修炼的是帝王道,共‘君王皇帝’四个境界,如今,孤处于王阶后期。” 帝王道,正如其名,是掌权御人之道。修仙界看似没?有宫廷凡俗,没?有王朝更迭,但?其实无论是何界,只要有人,便有人斗,只要有人斗,便滋生权力?斗争,而权,能御人。所有社群体系最终都逃不过权力?的集成,那?便意味着,只要是存此一道的地方,帝王道便可发挥其霸道之处——夺权登位。 因此,即便帝王道的修行那?般刁钻诡奇,须得在没?有灵气的一个个史书世界里历练,却依然有修真者选择此道。鸩王的家族便是如此。 可惜鸩王现下尚未进阶,估摸着还需要历练一个朝代,才可能突破至皇阶。而至少得晋为?帝阶,他才可能占有酆都大帝等有仙位的神职,至于现如今,他便只能登上阎罗位,掌五道轮回。 “……”好可怕的道。真宿与鬼银俱哑口无言。 这一阵听下来,真宿揪着鸩王衣领的爪子默默收了回去。且越是琢磨,他总觉着鸩王属意的,其实是酆都大帝的位置,对于阎王之位,甚至不是很?满意。 幸好的是!鸩王不是在他对立面的敌人,而是他这一侧的,是他的家人!不然,他都想不透,要如何与三言两?语便掌控第十司兵力?的鸩王对抗。 相反的,获取了实权,对沂廉村一案的处理,乃至对魔道在酆都的布局,皆可有一力?干涉。 鸩王看真宿在那?偷偷松口气,摸了摸他的头,问:“不是要去矿山?” 都怪此事?过于惊世骇俗,真宿太震惊了,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正事?,是以点点头,带头走出小?巷。 去到地晶石矿点时,因鸩王的文书和令牌尚未办下来,只能回中三尸,随真宿潜进去。 待到无人的角落里,方才将鸩王召出来。 多个人多双手,虽然真宿一人能抵数十人,但?多些收成总是好的。 鸩王对地晶石了解不多,真宿就从旁给他讲解。 地晶石什?么颜色都有,但?大多是浅色的,晶体内部能看见如同翻搅的云雾纹路,缥缈瑰丽,云雾纹越白越精纯,品相就越好。若是掺了些深色的东西,那?便卖不出什?么好价,但?地晶石到底是补给阴气的药石中最为普遍的中下品,倒是不愁出手,便是自用亦不错,就是需要多花功夫去除杂排毒。 是的,地晶石一如五石散的原料那?样,都是含有剧毒的毒物?,真宿先?前挖的时候,就尝试过舔几口,因他现下已是至毒后期,还专门避开了海底轮的小?周天?,以免被以毒攻毒的解了毒,最后导进经脉,输送到仍被封锁着的紫府,试图冲击禁制。 当时他险些就把扶着的矿山捏爆了,人险些“没?了”。那?疼痛感,直达灵魂深处,宛如在反复撕裂四肢百骸,又如不住地钻碎头骨、捣烂脑浆,总而言之,比秘五石散还要强上百倍有余。 那?回之后,他看到地晶石都颇有些心有余悸。 可是地晶石对于阴魂而言,就是大补之物?,是至臻美味。它只是对至阳至纯体反应异常排斥,属于特性完全相冲。 虽然痛苦,可真宿现今的紫府禁制已仅剩下十层,彻底破解,指日可待。若是禁制解开,他旧的乾坤袋就能随取随用,里头还藏着不少强大法宝,虽然他因修极武道,不能依赖外物?,从未用过,但?绝对能成为现今弱小的他的一大助力。 或许不该拖下去了。再痛苦也比不过死亡。 真宿将那?充满痛楚的惨烈回忆塞回次紫府深处,吭哧吭哧地埋头挖掘起?来。 真宿所在的山体前,还有不少寻常矿工,大多都是阴兵,或是有人脉,有特殊资历的阴魂。他们挖掘速度十分快,多数是妖化?成力?量型的存在,譬如巨熊,巨象,大雕,或是一些跟魔物?差不多奇形怪状的。 可惜无一能比得过真宿,旁人都是一担一担地搜罗起?来,而他是十石十石地堆起?来,但?这十石,仅仅是容器限制了他,而非真宿力?量的上限。 鸩王也看得目光略微凝滞,本能地掏出帕子,想给真宿擦擦汗,可挨到真宿近前,却发现他滴汗未出。 真宿茸茸的毛耳朵随着极富力?量感的飞速动作,弹弹晃晃的,他抽空瞥了鸩王一眼,问:“怎么了?累了吗?” 鸩王摇头,收起?帕子,默默加快了手上挥动铁镐的动作。 眼看这山都快要搬空一半了,废石与晶石分开码放得明明白白,便是有人想找茬,都无从下手,面对这么个“怪物?”,更是要掂量掂量,有没?有这本事?去惹他。 过了一会儿,掘着掘着,真宿动作竟慢了下来。 他“嗅”到了一股极为?独特的波动。 好似一片荒漠之上,从沙土之下发出的远古巨虫的低鸣,听不真切,却能带动着沙尘细细颤动,乍看以为?是风带起?的,但?很?明显,即便是风旋,亦不可能让沙尘停留在一处,仅震颤,而不流动。 那?种?诡异与矛盾之处,让真宿警觉出它?的不一样。 “像吐息。”真宿嘀咕道。 在真宿往那?深处去,凝神静心地循着那?声音寻找时,渐渐地,唐突地,与一只银色的蜘蛛十目相对。 “……” “……” “你、你怎么也找了过来!莫非你也听到了那?家伙的声音?”真宿的手腕上已然空空如也,鬼银变的银蜘蛛撅起?腹末,朝真宿滋了条银色的丝线。 真宿拿手挡了,无奈地看着它?说:“你也听到了?” 鬼银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独吞,不过被真宿发现了,它?只好认命了,急哄哄道:“见着有份!我占一半!说好了啊!!” 真宿尚且不能确定那?是何物?,也不知是否能分一半,但?看鬼银这么急躁的模样,不由得也对那?发出神秘吐息的奇怪东西,多了几分拿下的兴致。 “手快有,手慢无。”真宿调笑道,旋即出手。 “喂喂!不带这样的啊!”银蜘蛛连忙上蹿下跳。 待鸩王回头发现真宿不见了踪影,正要往深坑里探看时,一双毛茸茸的耳朵先?冒了出来,直直撞入鸩王怀里。 鸩王后倾着身,搭了把手将人拉起?来,那?银色蜘蛛飞快从真宿身上攀爬到山墙上。 接着,便看到真宿将一块小?马驹般大小?的地晶石,放到了地上。 以白为?佳的地晶石里头,那?浅灰色的云雾纹旁边,有一个轮廓模糊的,略似四肢着地的兽型图案,瞧着甚是绮丽,只可惜,是墨色的。 怎么换着光源与角度去看,都是纯净的墨色,不掺一丝白。 真宿观察得很?认真,他喊鸩王一起?来看,鸩王盯了一会儿,没?看出名堂来。 银色蜘蛛则盘绕着那?大块晶石,爬来爬去,好像极为?兴奋。 虽看着全然是真宿描述的好矿的反面,但?鸩王隐隐能感应到晶体往外透出的一丝气息,类似于兽类嗅到危险时,所发出的震慑信号,其传入紫府时,会给人留下一种?激烈的极具破坏性的印象。 第148章 脾气很?烈。鸩王如是想。 “这里头有什?么。” 真宿的金眸,静静倒映着那?地晶石折射出来的光芒,不鲜亮,却幽然静谧。 忽然间,那?石中墨色“嗖”地一下,不见了踪影。 鸩王稍感意外。 可下一刻,墨色却又出现了,定了一息,又消失了。 其实它?根本没?有离开石头,并非真的消失无踪。真宿看得真切,石中的家伙只是移动速度极快,快到肉眼难以捕捉罢了。 但?它?逃不过真宿的眼睛。 真宿声音难掩激动道:“是鬼影。” 银蜘蛛则朝天?乱滋银丝,如同在喷放彩带庆贺,难得附和道:“真是鬼影啊!!和胎胚、流光齐名的极品矿啊啊啊!!!” 鸩王目露惊艳。 ----------------------- 作者有话说:难得终于申到榜单了,这周有五更。[鸽子] 目录出错了,我再修改润色发布一次试试……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看到最新章 第131章 鬼影 可致命的是, 该地晶石并不属于他们,或是说,矿山里的所有地晶石, 都不属于他们。 “提前?开?石?”银蜘蛛舍不得就这么交上去,纠结半晌,没忍住怂恿。 真宿摇头, “孕鬼影之?石,开?石瞬间,必生异象。瞒不住的。”况且, 依真宿过去的性子, 他压根就没考虑过将这块地晶石昧下来。 鸩王未执一词,明显听真宿的。 鬼银任由银丝落在身上,缠得乱七八糟,却一动不动。 最终地晶石还?是交到了清算处。 真宿上前?表明,自?己找到的这块地晶石内有鬼影,且十分完整, 不曾受损, 示意对方看在这品相上,应多付些花钱。 不少路过的矿工,听闻“鬼影”二字,纷纷驻足了。 岂知对方直接来一句:“你道?这是鬼影,便一定是了?” 在座的阴兵,俱不曾见过有鬼影的极品矿石。可那态度,显然不是因见识少而不信, 而是摆明了,无论真假,单纯瞧不上真宿一个挖矿的, 不愿多给他报酬。 “你们不懂,那便寻个懂行的来看一看。”真宿抱臂,一派肃然道?。 众阴兵一下子被噎住,不由怒道?:“每日?叫嚣自?己挖到极品矿的家?伙数不胜数,莫非每件咱都须得找人鉴定?哪儿来那么多极品矿呢,倒是会做梦!” “那诸位意思,这必定不是鬼影石了?” 然而当?真宿如?此说时,他们扎在那块地晶石上的视线,却异常动摇起来,随即胡乱打发道?:“那必然不能是!别老?想那些有的没的,老?实领了钱便走。” 真宿点了下头,于是道?:“既诸位认定此石非鬼影石,那我以?寻常地晶石价格买回去,亦无不可了?” 这下对面集体噤声,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难看。谁也不愿将这天?大的好处拱手让出,即便可能性极低,万万中无一二,可贪婪的人眼中只看得见那一二。互通眼色后,他们折中决定,干脆多花一点点钱打发掉真宿,避免争执过久,惹来更多人同他们瓜分。 是以?真宿手里被塞了八十两花钱,林林总总一并算进?去。 真宿轻挑了下眉。嗬,真大手笔。看来这岗位油水真不少。 接着他从手里沉甸甸的一袋花钱中拨出一两,指着被随意堆在一旁的某块矿石,足有小马驹般大小,但掺了很多银色杂质,地晶石含量瞅着甚低,也不含珍贵的伴生矿,问他们能不能买下那块,杂质那么多,算便宜点。 那几个阴兵正?忙着将那块地晶石塞入箱匣之?中,用特殊的篷布包裹,哪有空理会真宿更多,但也不肯便宜,只道?爱要?不要?,收下钱便摆手赶人。 真宿勉强拱手道?谢,将那大块地晶石轻松夹在腋下,扭头离开?了矿点。 然而一脱离明里暗里的窥视后,真宿就将沉重的地晶石放到地上。 后背黑雾缭绕,下一瞬,一宽阔伟岸的巨大身形笼罩在真宿头顶,全黑皮肤与无瞳红眼刹那间褪去,缓缓落地后,当?即化身为寻常的清贵模样,着一身修长?黑红打服,立于真宿身侧。 鸩王瞥见真宿眉目间洋溢的笑意,不由也被感染,唇角微微上扬,道?:“看来很顺利。” “嗯。还?赚了不少。”真宿点点头,将清点好的花钱尽数收入囊中。他早已不是以?前?的性子,不再是那个容不得一点沙子的正?道?魁首。危机迫在眉睫,鬼影势必能成为他的底牌之?一,便是截胡了它,也影响不了阴曹背后的不知名势力。是以?真宿与鸩王商讨计谋,决定用一块含墨色杂质的地晶石做障眼法,将真的鬼影石昧下。 恰在这时,地晶石抖落了一层废石,在里头充当?粘合剂与扮演“杂质”的水银流动起来,俄顷,原地化作了银亮的八爪鱼,扒拉住了那一大块含有四脚兽墨色纹理的地晶石。 “都是我!都是我的功劳!这鬼影必须分我一半!”鬼银急哄哄道?。 “那你晓得怎样分么?”真宿毫不留情指出。 “……”鬼银语塞。 它由于一直辗转于各类商人身边,对于鬼影极品矿,可说比旁边两人要?了解太多了,故而它也格外明白,他们没有办法开?石。 鬼影石一旦剖开?,必须立即认主,不然鬼影真身多半会直接跑掉,更有甚之?,还?可能会攻击所有人,认主是防止其攻击自?己的最好手段。 可认主又非一劳永逸之事,若是修为相差太多,或是鬼影性子过于不羁,噬主便是板上钉钉。偏生鬼影注定绝非凡品,真宿如?今修为太低,换作传统境界看,仅仅是金丹境……而修为最高的鬼王,却拒绝了认主一事。 当?时鬼银在与他们分析利弊,鬼王是这么回的:“孤结契之人只能是庆儿。” 好一个谈情说爱脑!鬼银要是有白眼,已然翻天?上去了,说笑的,真有,它也不敢当?着鬼王的面翻。 “拿着太招摇了,不知能否放入乾坤袋。”真宿发出疑问。 “无碍,未开?石前?,鬼影只是死物。” 于是真宿将那鬼影不详的地晶石纳入了袋中,回到了地煞大院。 夜半时分,真宿掏出先前?黏在鬼影石表面的废石,说是废石,其实也是寻常的地晶石,只不过云雾纹不如?何完整,价值很低。 其补充阴煞气的效果不会太好,但对于用来当?毒物吃的真宿而言,已然足矣。 一个鬼影石都对付不了,使真宿内心对解开?紫府禁制更为紧迫了。 鸩王正?在他身旁闭目养神,真宿只能动作尽量小,慢慢将毒摄入体内,引导至紫府禁制前?。 本来真宿也很担心自?己挣扎的动静会很大,孰知,他忘了,一如?当?初在宫里,鸩王身上的龙气能缓解他的疼痛,此时也是如?此奏效,以?致于真宿主动窝进?鸩王的怀里,脸颊肉贴上鸩王的锁骨,气息微微震颤,但那是心神振奋所致,而不是因疼痛而起。 地晶石侵蚀禁制之?力,十分霸道?。 十来块废石吸收完毕,不知不觉间,禁制便已只剩下最后一层! 真宿喜上眉梢,一口?气将余下的数十块废石,尽皆摄入。 照理说,比方才翻了两三倍的毒量,怎么也该将浅浅一层禁制击碎了,然而,变数陡然生出,这最后一层禁制仿佛一个无底洞,竟将所有的毒量吸取殆尽,但都没有出现一条裂缝,依然坚固地封锁着真宿的紫府,令其撼不动,唤不醒。 “怎么会这样……”真宿全然没想到这种情况,方才还?庆幸着这般轻松,现下便茫然无措。 “怎么了?”鸩王方才几乎全副心神放在了姩朝那边,协同本体处理甚是棘手的政事,可一察觉真宿情绪不对,便让分神专注回来了。 真宿如?实告诉鸩王,鸩王沉思片刻,道?:“孤问了右相,他道?禁制可能会根据立阵者风格,有不同的设计,不亲自?观察禁制,极难得到答案,光靠盲目尝试,恐怕很难破解。而紫府外的禁制,须得敞开?让搜魂,不然进?不去看,危险极大。” 真宿听鸩王提及过一两次他的右相,知道?对方是个博学?杂学?的天?才人物。对方如?是说的话,真宿感觉也是没辙了。 鸩王将人揽到身上压着,捏了捏他的脸,“尚不及灰心,待明日?鬼市,孤去购置些阵法书从头学?,兼之?有右相辅佐,想必可以?破解。” 真宿不是担忧破解不了,只是时间着实太紧,这种遥遥无期的不落实感,很折磨人罢了。 若是能有熟知法阵之?人,替他探看便好了。但紫府之?处极端敏感,稍有不慎便会出事,非信任之?人不可行……魔头尽用些歹毒的手段,半点余地都不留。相较之?下,鸩王这种可靠,令真宿很快从仇恨中抽身。 他用力亲了一下鸩王,但怕压着鸩王,到底翻身倒回原位,闭眼修炼,只大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鸩王的腰侧。 第149章 而鸩王许是对真宿当?初被扯断尾巴的一幕,留下了阴影,任由真宿扫着,始终没有触碰真宿的尾巴,但也不曾移开?,默默专注姩朝的政务。 一日?过去。 三日?为期的鬼市,再度开?启。 真宿依然没法从阴曹这侧的入口?进?入,而恶魂已然不在,这回由鸩王当?真宿的眼,子时一到,便汇入百鬼千鬼的洪流之?中,步入热闹的鬼市。 鸩王目标明确,很快就走入了一家?功法藏店,然后真宿亲眼看到鸩王的手在阵法书之?上,停顿了一息,拿起了隔壁的一本双修功法。 真宿:“……??” 鸩王戴着的某银扳指:“。” 第132章 阴兵 拾叁 在鸩王拿起来的那一刻, 整个铺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但鸩王似乎毫不在意,与书置入花钱,解开双修功法的查阅禁制, 接着旁若无人地用神识翻看了起来。 鬼市之地,介于阴曹与阳界之间,可畅通无阻地使用神识。 而真宿虽与鸩王五感?互通, 但不囊括神识。 所以他?和鬼银没法知道鸩王看到的是何种内容,只?是不妨碍他?们猜得脸都要烧红,而鸩王依旧身姿英挺, 翻阅时的清贵模样, 仿佛他?在看的是什么重要奏折。 半晌,被?周遭的目光扎得难受的真宿,没忍住传音打?断道:“陛下,要真想看……不若买回去?再……” 鸩王却道:“此功法不流通,只?能场阅。” 真宿沉默了。就那么想看吗! 似是猜到真宿腹诽自?己,鸩王解释道:“这是为了变强。” 对!对的, 是得尽快提升他?们实力没错。 ……但、但这真的对吗!真宿在鬼市外头的真身, 此时都快要蹦起来了,连脖颈都是绯红一片。 诡异的静谧流淌在整个铺子之中?,其他?人与掌柜的交流,都轻声细语的,仿佛怕惊扰了何人一样。 其实拢共不过一炷香时间,鸩王极快地翻看了两本,最?后取走了另两本阵法书, 结账后便出了铺子。 真宿和鬼银还?是无人说话,直至鸩王经过了一家药石铺。 真宿出声了:“陛下进?去?看看。” 鸩王没有犹豫,转身就进?了店。 面对琳琅满目的晶石, 炼制的各类补魔丹,补阴丹,凝气丹,筑基丹等等,真宿没想到那个鬼银一点动静都无。不由唤道:“鬼银,你睡着了?” 鸩王手上的银扳指,蓦地转了转,以示抗议。 “鬼影石一事,鬼银你出了大力,有什么想买的,尽管提。”只?要价格他?负担得起。真宿心下补充。 鬼银反应却平平,故而引起了真宿注意。 “补魔丹不要吗?”真宿问。 鬼银实乃丹魔,真宿尚不知它都是如?何汲取魔气,维持魔力的。 银扳指轱辘转了转,小声嘀咕道:“真要给,那直接给我花钱好了,这里的补魔丹都不如?何,下品品质也敢卖那么贵!” 真宿只?好给他?留着一部分花钱,不过仍是代他?收着,只?是委托鸩王,专门?给它在乾坤袋辟出一格,引得鸩王蓦地摩挲起了银扳指。 银扳指感?受到浑身一紧,瞬间装死不敢动了。 真宿嗅出一人一魔之间的火药味了,唯有示意给鸩王也辟出一格,把乾坤袋中?鸩王赠他?的绯色香囊,与有鸩王提字的随侍腰牌,都归置入格中?。 鸩王神色一缓,但拒绝了,只?道:“那是孤赠你的,固然要放在你那儿。” 鬼银感?觉身上可怖的威压,终于挪移开了。 最?后真宿让鸩王帮他?买毒性纯正但边角的矿,如?此一来,花费不算太夸张,但买下的量极其可观。 他?想,紫府禁制,用量破冲,不知能否奏效,但总不失为一种保险。敌人不知何时就打?来,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真宿并未想错,凤翎魔君被?魔门?事务召回后,亦未将抓拿真宿一事抛诸脑后。 他?看着底下的正魔道对垒,正道人多势众,把魔道的狗脑子都要打?出来了,凤翎高傲的面上浮现?怒容,“当我们魔道软柿子来捏?动作不断,有够烦人。” 躬身立在一侧的古怪道人,同仇敌忾道:“这回是段温扬和宋葳合力,已然封堵魔道三大门?的弟子多日……” 很显然,这是冲着他?来了。凤翎魔君嗤了一声:“真以为我会为了疑莲,不敢跟他?们正道动手吗?呵呵,没脑子的东西。” “让底下的门?人,放开了打?。”他?眉目凌厉,下令道。 古怪道人顿了顿,终究没忍住将顾虑道出,“如?此这般,疑莲真君那边……”不好交代啊。古怪道人深知魔君大人对疑莲的执着,偏偏疑莲是正道一方,之前行事多有掣肘。 不料凤翎却仰起脸笑?了,“怕什么,有继庆在手,疑莲岂会同我翻脸?” “本魔君不过替他?清理身边烦人的狗罢了,他?还?该谢谢我呢。”那个坏种,怕是早就烦透了那些个家伙日日拿他?做春梦,沉浸在争抢真爱的戏剧之中?。 太可笑?了。 凤翎魔君邪气一笑?,踩上栏杆,正准备往下方战得正酣的场地一跳,蓦地想起一事,及时转头与古怪道人吩咐道:“对了,你替我去?阴曹……” . 阴曹,勾魂司。 被?阴兵符传召而来的真宿,恰好与阿桂碰上了。 真宿将面纱钱还?回去?,阿桂却摆手,“旧玩意罢了,你现?下都用不上了吧。” 虽说如?此,但真宿不想欠着人情,阿桂见?他?坚持,则道让他多罩着自己。这一次次的,她方才明白自己当初并非抓了壮丁,而是抱了粗大腿。 却不想,去?到事务处后,发现他和阿桂分到了不同的任务,可最?奇怪的是,这回他?们都不是去?沂廉村,而是寻常的旁的收魂任务。 “为何不是去沂廉?”真宿问。 衙门?的人却不回答。 阿桂挠了挠垂耳,“其实先前连续被?分到沂廉,方才是古怪。那种大案,只?有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级别的,才会是固定队伍,像我们这种阴兵,一般都是随机分配下去?的。” 是以先前他?的任务,恐怕背后都有人刻意安排。 那又是为何,现?下又恢复了呢? 真宿不由有些焦急,沂廉村的丢魂案,眼见?就要来到最?后阶段了,所有线索都已然指向了某一个答案,就差去?将幕后黑手引出来。 孰知现?如?今,临门?一脚,却让他?去?执行旁的任务。 真宿想召出鸩王,可鸩王去?了就任大典,像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判官,甚至连城隍也都去?了阎王殿里,他?自?是不能打?扰鸩王的好事。 算了,那便先走一趟罢。他?这任务只?调派了三个阴兵,可见?不会是多么棘手的事情。真宿朝玄黑棺木走去?,阴兵符亮起,传送阵即将被?激活。 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真宿的上臂,将人扯离了棺木的传送阵范围。 真宿回头一看,竟是头戴垂坠黑珠的冕旒,披着曳地玄袍,神色紧张又严峻的鸩王。 “陛下?”真宿习惯性喊出口,喊完才察觉不对,改口道,“阎王大人。” 鸩王未回话,身后便追来了一大群人。 真宿定睛一看,发现?参加大典的,有头有脸的勾魂司的上官们,全都在这了。其中?黑白无常站得最?前,皆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新晋阎王大人,蓦地从大典“出逃”,跑来“逮”真宿。 鸩王收回手,欺近真宿耳侧道:“遇着何事了。” 真宿金眸微微睁大,显然想不到鸩王是如?何知道的,他?并没有念咒召对方。 鸩王传音道:“双修才结束不久,庆儿的情绪,孤在远处都能感?知到。” 真宿被?鸩王的孟浪所吓住了,瞳孔地震,慌忙转移话题,将自?己被?调派去?了旁的任务的事情,如?实告知鸩王。 鸩王闻言,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杵在后头的城隍。 鸩王接过真宿的阴兵符,改了目的地,转头命牛头鬼面随真宿一起去?沂廉村,务必将丢魂案彻查清楚,以及将楼澜抓拿归案。 这听着多少有些倒反天罡了,真宿毕竟只?是个阴兵,这样明目张胆地让牛头马面听从真宿指挥,这位阎王大人的心,当真偏得离谱。 “是,大人!!” 见?牛头马面一一应下,黑白无常脸色更为一言难尽了,目光在阎王和真宿之间逡巡,不明白为何空缺数十年之久的阎王之位,会突然被?人占上,而这诡异地冒出来的顶头上官,莫名跟真宿走得这般近。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着二人。 “孤就不去?了,有事召孤,乖。”鸩王传完音,抬手招呼众人随他?回阎王殿继续大典,口中?虽致歉,但语气显然毫无悔意,那目中?无人的霸道,深深扎根于众阴官的印象。 第150章 真宿虽不惯于被?人滥用职权,以作偏向,但归根结底,鸩王此举确实解了他?燃眉之急,他?自?不可能拆台下鸩王的面子,是以到底顺应了鸩王的安排,步入了前往沂廉村的传送棺木。 一到地儿,真宿死活都不曾想到,沂廉村竟会沦为变成这么一番境地。 沂廉村大多地方都是低洼地,积水深重,寻常出行都依赖竹筏,或是小木舟,本是独成一派的秀丽风景,如?今却—— 有水之处,尽皆成了冰天雪地。在井边打?水的妇女,被?井水凝结的冰柱穿肠而过,悬挂于高处;握着竹篙划船的船夫,被?从竹排缝隙间蔓延而出的水冻结成巨大的冰块,表情停留在将恐未恐的时候;正在饭桌旁的一大家子,被?碗里或是筷间的素菜上挂的汁水,化作冰刺穿喉而过;上游人家尚是如?此,处于飞瀑下游的人家,则更惨不忍睹了。 那被?整个冻结的瀑布,击石翻出的白浪永久停滞了,如?同玉中?冰花一般,而瀑布仿佛伸出了诸多冰棱,七拐八弯地攻击向所有它能触及的人。 “这到底是……” 真宿与牛头马面都狠狠怔住了。 整个沂廉村都弥漫着寒气,但在此之上,还?有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死气。 “是鬼枭干的吗?”马面不禁呢喃。 真宿没有说话,直接上去?将冰砍断,试图将人救下。可惜一如?预想,那些人早已没了呼吸,仅是“救”下了一具尸身。 随着亲眼见?到愈发多惨遭杀害的村民,真宿愈发沉默,眸色似沙尘暴来临时被?风沙遮天蔽日的漠地,暗流涌动的沙面之下,正暗暗酝酿着什么。牛头马面亦是如?此,他?们仨一同在村内奔波,将所见?之人尽皆从冰中?掘出、放下,神色凝重得吓人。 又救下一位姑娘后,旁侧突然传来一声细若蚊蚋的“多谢”。 真宿与牛头马面,登时朝声源方向看去?。 第133章 阴兵 拾肆 这儿竟还藏着人? 这儿竟还?藏着人? 真宿他们仔细一看, 发现角落里?还?当真有?人,看着是个刚及笄的姑娘,简易盘着的发此?时零落了不少发丝, 视线一直垂在地上,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 牛头马面率先察觉不对,沉声?道:“是阴魂。” 真宿闻言瞳孔骤缩。不怪他惊愕, 他从未将自?己视作真正的阴兵,或是说,从不认为自?己是阴魂, 是以对于村民看得见自?己, 并未察觉异常,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既能?看见他们,便意味着,这姑娘已然死了,且知晓他们是来勾魂的,所以才这般可?怜相。 真宿将目光挪开, 又定睛一瞧, 发现他们刚从爆发的冰棱中解下?来的那具女尸,样貌与?这姑娘一模一样,只是神色没有?那么惊惶不定,而是略显空洞的郁郁不安。 难怪向他们道谢。那是她的尸身。 牛头马面用勾魂索圈住姑娘的腰身,她半点反抗都没有?,乖乖跟着他们走了。 “咱碰了尸首一事,下?阴曹后不得提及。”牛头马面走前?嘱咐了一句。 姑娘嗫嚅着应下?了, 没有?多问。 反倒是真宿将疑惑摆在了脸上,马面不得不提醒他道:“若不是你小子前?头主?张救人,我和牛头向来不会干涉阳间的事。没想到这一回, 阴魂竟有?存留,尚不知还?有?多少。村民的尸首就?先别管了,先将阴魂都勾回去要紧。” “好。”真宿远眺着村中炼狱般的景象,缓缓颔首。 后来,他们一路上陆陆续续勾了不少魂,但?余下?的,并不安分,甚至饱含敌意,有?深藏起来,亦有?主?动向他们发起攻击的。 那不管不顾的疯癫模样,很显然这番横死,令他们都恨极了,纷纷暴走,便是消亡,也不肯老实轮回,非要跟阴差碰上一碰。 牛头马面二话不说便上去战成一团。真宿也不知,是牛头马面实力过于强悍,还?是阴魂过于不堪一击,两方压根走不了几?个来回,勾魂索后头便陆续拖有?百来魂。 个比个的不服,满口埋怨。 “只会收拾咱这些虾兵蟹将,算什么好汉!放着为祸人间的鬼母不管,整个村子都被她屠尽了!!我们一家十二口,一个活口没留!那会儿你们又在何?处?!若不是因为你们放着她三百年不管,哦,不对,是你们管不了吧!便只能?抓咱这些个无辜弱小,老弱病残,刷刷功绩罢了!” “就?是就?是!此?仇不报非为廉村人!还?下?地府,下?个屁!!老子便是魂飞魄散,也要去跟那鬼婆娘拼了!!你们有?种就?撒开老子!” “别骂了,可?别惹恼了老爷,阴差老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这老头子计较呀!呜呜呜……” 谩骂不息,哭啼不止。真宿捕捉到关键字眼,上前?询问道:“你们说的鬼母,莫非是楼澜?” 方才骂得最凶的老者,叨叨的嘴未停下?,立刻朝真宿瞪了过来,眼珠子险些要瞪出?眼眶,“你知道她本?名??!瓜老我就?知道,你们些无用的走狗,必然清楚她杀了多少廉村人,可?你们统统只会袖手旁观,压根就?对付不了她!” 牛头马面听得眉头紧蹙,扬起手就?要封住老者不断喷脏的嘴。 真宿却看了他们一眼,转头继续问老者话,牛头马面便收了手。 老者虽出?言不逊,但?真宿还?是从他那大量的嘲讽和恶毒的咒骂之中,提炼出?了有?关鬼母的重要信息。 令真宿意想不到的是,鬼母这一外号,是从三百年前?就?流传至今。 老者恶意满满地讥讽道,楼澜之所以被唤作鬼母,是因为她连续夭折了三胎,终究承受不住自?己不能?为人母的事实,发疯被夫家囚禁在了后院。 再后来,其夫家,于村中盘踞多年的名?门望族,一夜惨遭屠戮,无一存活,所有?人都说,定是她索命来了。 道她可?能?很早就?因郁结与?失宠,死在了后院,成了地缚凶煞鬼。即便在屠戮了夫家之后,也阴魂不散,时不时闹出?命案,然而纵使请了天师修者前?来,却一直无人能?将其驱离。 于是,这一蔑称逐渐流传了下?来。村中一旦发生诡案,无论大小,最初大家都会倾向于是鬼母干的。可?三百年终究不短,渐渐地,后生里?头鲜有?人相信。且已然无人说得清,那些命案,哪些是鬼母干的,哪些是旁的恶人干的。 名?为厉鬼的阴霾长年累月地压在沂廉村上空,可?日子终是要过的。总归是得过且过了许多年,沂廉村又慢慢发展起来了,势头还?相当不错,其中灵泉生意捣鼓得颇有声色。就在众人以为与鬼母“相安无事”时,村中的富商望族,又一次出?了大事儿。 那便是真宿他们所追查的百魂丢失案。 话说回来,楼澜为何?会突然间对全村人动手?真宿细细琢磨,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令她震怒的,忍无可?忍之事?可?那手法看着不像仇杀,此?类大范围的、几?乎同时发生的屠戮,更是不像是凭楼澜与?她那群所剩无几?的部下?,所能?施行的。 不对,真宿倏然想起,有?一物事儿,可?以实现,且正是楼澜精通之法! 真宿当即对牛头马面道:“是法阵!此?次很可?能?是法阵造成的,沂廉村应当藏着一个巨大的法阵!” “又是法阵??”牛头马面顿时想起当时那个禁术法阵,“是献祭?!这回她又想做什么……” 但?刚说罢,他们马上就?意识到,这可?能?性极大。 于是马不停蹄地开始在沂廉村寻找起了法阵的痕迹。 据村民亡魂所言,这场毫无人性的杀戮,还?未过去三个时辰。虽然这一段时间不短,或许足够幕后凶手去将法阵销毁,但?有?这功夫,不若用来逃跑更好,除非对方没想逃,唯怕被人揪出?来。 好在真宿他们没有?花费太多精力,便查到了蛛丝马迹。 确实存在法阵!而这个法阵当真是太庞大了,观其规模,若想要从其边缘的几?个点,勾勒出?真正的边线,再以此?估算出?阵眼的位置,以及锁定可?能?是阵眼的具体物什,兴许耗费一夜都没法解决。 除非有?人能?飞到上空,停留足够久…… 真宿金眸瞥向了自?己手腕上的银手镯,蓦地眯了眯眼,一往上抬,银手镯便化作一朵银水母,缓缓上浮至高空。 “去吧。”真宿放飞了鬼银之后,顺道向牛头马面解释了下?,“这是我的一样法器。” 牛头本?来下?意识就?要斥责。因阴兵若要带法器,必须在出?发前?申请,而绝不容许私自?使用未经批准的法器。可?转念一想,临行时,新官上任的阎王爷,对真宿那副维护的姿态,他不得不将嘴闭上,转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马面亦未出?言。 第151章 真宿他们负责在地面上,往发现法阵灵气痕迹的地方缀上阴火,好让鬼银以此?为连接点,直至能?将法阵的圆环边线,完整勾画出?来。 过了不久,银水母落回了真宿手上。 “如何?,算出?来阵眼的位置了吗?” 银水母欢快地舞起触手,正想说话,被真宿捂住了不知在何?处的嘴,连忙改为传音道:“那当然!在商市耳濡目染这么多年,我的算术可?算得上不错!你说巧不巧?阵眼位置恰好囊括了村里?的三座山,且山尖正好能?连成一线。” “你是道,阵眼很可?能?就?在这三座山之上?”真宿传音回问。 “那三座山,都没有?冰雪痕迹。”鬼银道。 “法阵多是借势而起,尤其天地之势。村里?的瀑布都被冻结了,山脉却没有?沾一点冰雪……”真宿在双修之前?,也跟着鸩王学了半宿的阵法,此?时沿着这些蛛丝马迹,心下?有?了自?己的评断。 同时真宿虚心问及牛头马面,那二人对法阵的研究怎么都比他要高上不少,当初八轮环法阵便是由马面识出?的。 马面自?然甚是意外,听到真宿娓娓道出?评断,竟与?自?己所想大差不差,遂合计道:“没错,我亦是估计阵眼有?仨,就?分别置于三座山上。” 紧接着,他们便继续去搜寻真正的阵眼之物。 真宿与?鬼银去到最西面的山上。山上风景很是熟悉,头一次到沂廉村时,真宿就?是在此?处遇到了那个无脸的掘墓人。 后来他们竟是一次都没再遇着那人。 而今,孤月当空,夜风萧瑟,偌大的墓地上,本?该埋在地下?的空棺木,竟被翻掘出?了地面,横七竖八列着,四下?间歇地传来虫鸣,很是瘆人。 真宿感觉手上的银手镯蓦地收紧了。 不过真宿还?是提步上前?,配合神识,真宿发现,棺木内果然见不到任何?一具尸体,仅有?大量蛆虫在棺木底板上蠕动。 “总觉得不太对劲……”若棺椁都是空的,何?必掘出?来。 他犹记得这些棺木,在初次时,便都是空的。 真宿挑了一副棺,躺了进去,鬼银当即想飞走,但?到底忍住了,只吼道:“作甚要躺进来啊啊啊!!” “抱歉。”真宿不仅躺进去了,还?对棺壁敲敲打打,扰得棺内的蛆虫疯狂往外逃窜。敲打间,真宿隐隐能?察觉出?些微不寻常的震动,相当的微弱。 “有?东西。”真宿咬破指尖,将仙血抹上棺壁,旋即,一阵红光锃地亮起,真宿亲眼看到棺棺之间,棺的外壁浮现了一圈符文。 “是法阵!” 是法阵对棺椁附有?防护,是以他敲打的动作被吸收走了很大一部分的力,才使那动静听着很古怪。 真宿虽看不懂法阵上的纹路与?字符,但?他大抵能?猜到,这些空棺木在之前?发生过何?事。 那里?头,必定躺过人! 可?这些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若是能?弄清楚,真宿直觉那便十分接近真相了。 真宿这边颇为顺利,但?牛头马面那边,却撞了南墙。 不仅搜寻不到有?关阵眼的线索,那数百村民的阴魂也开始躁动起来,不知在恐惧些什么,但?一个发狂,其余人莫名?其妙也被感染了似的,刹那间红了眼,阴煞气暴涨。 距离日出?尚有?一段时间,然而如此?这般,他们的搜寻压根不能?正常展开。 “我们先回趟阴曹!”维持秩序的牛头不堪其扰,语气也不善起来。 眼见真相即将被揭露,若是现下?离开,指不定会生变。真宿一时为难住了。 然而,马面这时拍了拍真宿的肩,道:“我跟牛头先将魂引渡回去,然后尽快增派阴兵过来。真宿你则在此?继续调查,等着我们。” 牛头欲言又止,但?收到马面的眼神暗示之后,终究是点了头。 真宿不由感激一笑,眉眼弯弯,“多谢二位。” 目送牛头马面领着洋洋洒洒一群阴魂入了玄色棺木后,真宿果断回身,带着鬼银,向洞女的洞穴疾步而去。 第134章 阴兵 拾伍 甫一接近溶洞, 真宿就隐约察着?有人的气息。 但神识扩开后,却没?探知到活人的踪迹,便是虫傀洞女也感知不出来。 待真宿谨慎踏入洞中, 隐匿全部气息,然?后看见洞内的暗河上弥漫着?大量灵气,且随着?深入洞内, 那灵气就更?浓郁,浓郁得神识所及皆是一片青蓝。 滴答滴答。 溶洞顶上倒挂的石柱不住地垂落凝结的水。 “呜呜呜。” “呵,这就不行了?” “付琢哥哥, 雁儿只有你了, 你道会?娶我的,可千万不得反悔!” “娶娶娶。不娶你,我还能娶谁。等?我伤养好,将鬼母那个疯子彻底解决掉……洞房花烛夜,可不会?像如?今这样悠着?你。快动。” 其?后便是拍击的响声,暗河激荡而起的水声。真宿跟鬼银藏在暗处, 登时走也不是, 不走也不是。 不过对于这种事儿,真宿已然?被鸩王带坏了,此时都能面?不改色,好整以暇。鬼银就没?那么淡定了,无奈围观几次都还是习惯不了一点?,可又抵不住好奇,自以为隐蔽地偷瞟了好几眼。 “啊哈, 付、付琢哥哥,你当真要?杀了尊……鬼母吗?” “你装什么,将她心肝儿偷出来的, 背叛她的,不就是你刘蝶雁么。怎么,不会?到这会?儿,又舍不得了吧?” “这怎么会?呢!付琢哥哥想怎么样做就怎么做。” “是么?”男人不怀好意地笑出了声。 真宿一面?耳听八方,一面?在后方的石柱间移动。他没?想到竟有意外收获,听到了有关楼澜的情报。略一打量,池中男女虽未着?寸缕,但一旁的石凳上搁置着?衣物。 其?中便有楼澜手下?的女修衣裳。 而那女修也长得有些眼熟,真宿隐隐有印象,觉着?自己应当在何处见过。不过既然?此人是楼澜手下?,那便不奇怪了,多半是先前鸩王与楼澜交战时,曾见过。 而除了这一重要?线索,真宿还发现了真正的意外之喜。 他看见了一个包袱,搁在了一个箩筐里头,随着?灵水起伏漂着?。 真宿气息顿时急促起来,惹得鬼银都私下?传音问他发生何事。真宿指了指那头,鬼银定睛一看,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也险些要?飞起来。 正当他们准备趁二?人不备,去?够到箩筐时,变数骤生! 被称为付琢的男人,蓦地掐住了刘蝶雁的脖颈—— “付哥……哥,为……何……”刘蝶雁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绝望得瞳孔放大。 “这灵泉水恢复还是不够快。你既然?能背叛鬼母,便有可能也背叛我,你以为我会?容许你这样的人与我共塌?” “何况,是你说我做什么都可以的,呵,这便让你成为我魑魂的养料好了。”付琢掌心瞬间爆出黑气,刘蝶雁全身爬上密匝匝的被蚀刻出的兰花纹路。 “不要?,不!!” 一声惨厉尖叫乍然?而止,付琢却没?有感受到魂魄的充盈,不由诧异地睁开眸,只见手里的人竟被一长着?兽耳兽尾的高大男人,救到了一旁。 男人缓缓转过那张摄魂夺魄的漂亮脸庞,令付琢险些看出了神。 “你是何人?如?何闯进来的?”付琢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责问道。 真宿并未同他废话,只问:“为何要?杀她。” “少多管闲事!”付琢原本还想套对方的话,若是无关人士,那便大发善心放他一马好了,看在他长得这般可人的份上。然?而真宿这番强硬介入的姿态,很显然?不可能就这么了了。 付琢怒急攻心,将一旁衣物都吸到手上,一一穿上,随即便飞速朝真宿贴近,击出怨力一掌。 真宿没?想到对方竟是走的武斗路子,只从容对出一掌,付琢就被打吐了血,后退时砸碎了两根石柱子,在水里翻滚了好几下?才停下?。 他神色骇人地望着?真宿,胸腔赫赫漏着?气,“怎会?这么强——” 付琢狠狠瞪着?真宿,口中的牙齿渐渐伸长,变成一口锯子般的狰狞尖齿。 可他终究没?有张开嘴,而是指尖夹着?一张传送符箓,一挥,人便倏地消失了。 真宿没?追,连忙回到刘蝶雁身旁。鬼银已替她盖上了衣服,可露出的手足可看出,她身上的纹路并没?有消失的迹象。 人也十?分虚弱。 她半睁的眼眸里满是泪水。 真宿金眸掠过一丝震惊,他忽然?想起来了,自己在何处见过她。 “你是刘骆的女儿。”真宿道的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在刘骆的梦里,真宿清晰记得,眼前的姑娘,披上了红盖头,坐上水轿,连人带轿俯冲入了瀑布下方。 第152章 久违听到家人的名讳,刘蝶雁蓦地笑了,“是。” 她眨掉的眼泪汇入河中,面?上有憎恨,又有释怀,更?有讽刺,好几种情愫写在面?上,导致她面?容瞧着?甚是扭曲。“他死了,我都不曾为他感到悲伤,或许这就是我这种人应得的下?场吧。” 虽然她没有指名道姓,但真宿莫名就是知道,她指的是刘骆。 这场冰封屠杀,刘骆确实没?有逃过一劫,已被牛头马面?他们带了回去?。 刘蝶雁艰辛地抬起手,指向那个仍在不远处漂着?的箩筐,弱声道:“请帮忙将少主还给尊主,尊主楼澜。” 说罢,手就彻底脱力,真宿甚至来不及托住,她身体便已化作萤火虫般的点?点?星光,消弭于洞中。 鬼银登时鬼叫起来:“啊啊啊!就差一点?!!魔气差点?就能全渡走了!!” 真宿知道从刚才起,鬼银便变作了一朵银色的剑花,插在刘蝶雁的蚀纹上,极力想救她。 而鬼银知道自己危急关头用出来了,注定没?法再隐瞒,便老实告诉真宿,那是它吸收魔气的一种法子。 剑花寄生于花型刺青,可抢夺其?中的魔气养分,唯一的缺点?就是起效较慢,但它就是这样汲取真宿身上的魔气的。 “……”难怪鬼银看不上补魔丹,原是悄咪咪偷他魔气呢,难怪他都快掉到二?重瓣了。就是不知鬼银是何时弄的,自己竟察觉不出,简直神不知鬼不觉。 而鬼银不敢说,其?实它是趁着?那两人在榻上“酣战”,防备心最弱的时候,偷摸上去?渡的魔气,没?敢渡鸩王的,只渡了真宿的。 反正是他欠它的! 真宿倒没?跟它计较这些,魔气没?了,对他而言是好事。这厢鬼银没?救到人,他又何尝没?有责任。真宿眼尾微垂,望着?刘蝶雁消失的地方发了会?儿呆,才去?将箩筐里的包袱抱出来。 鹅黄色的包袱一动不动,不见一丝起伏。 “死的?”真宿疑惑。 ----------------------- 作者有话说:耶,肝完这周的了,应该没榜了下周,没的话我歇两天[柠檬] 第135章 阴兵 拾陆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被称作少主, 真宿自然而然地以为,此包袱内,包裹着的, 必然是个婴童。 可这彷如死物?的状态…… 难以想象楼澜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日日将它?揣在臂弯里的。 该不会正是她夭折了的三胎之?一? 多想无益,为对付楼澜, 必然得弄清楚她的软肋到底是什么。真宿硬下心来,解开了包袱—— 入目,包袱中竟置着一块焦炭般的团儿, 大小比一般婴儿要大上一圈。 “是尸骸?!”鬼银也跟真宿一样, 顿时?看直了眼。 “……”只能说,是意料之?中,可当真直击包袱的真面目,真宿却只余下一个念头?,那便是,他宁可自己是料想错了。 好在真宿习惯性地用神识扫一遍, 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不对, 他体内有气流动,虽然很?微弱,还断断续续,但我应当没看错。”真宿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团焦炭。 鬼银深感不可思议,火速化作水母飘到跟前,不由惊叫道:“还真活着?!那是魔气啊!” “也不见得。”真宿紧蹙眉头?,神色是鲜有的严肃, “上回的八轮环法阵没有成功,但她们?必定早就尝试过不下一次了,那堆不可名状的残肢断骸, 便是证物?。” “然而,若之?前就成功的话,她就不必再用我来当诱饵,试图用陛下来再次施行起死复生之?术。” 是以,这个少主,恐怕很?难被称作活着。极可能是失败的产物?,只是比一潭死水,又?要神异一些。 或许并?非一点复生可能也没有? 真宿还在这斟酌着有否什么办法,鬼银却已?然将自己囤起来的魔气用触手给那焦炭渡过去。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焦炭那黑乎乎一团,压根看不清何处是头?是脚,却蓦地探出了婴儿般短胖的十指,有力地扒住了鬼银的触手,接着张开了一个似口的玄妙圆洞,发出蓝绿色的幽光,缓缓吮吸着触手末端。 真宿登时?屏住了呼吸,分毫不敢动,生怕会惊动了这小东西。 银水母也很?意外,因为它?原本也只是胡乱一试,见此自是嘚瑟不已?,旋转伞盖,好让伞盖边上的“眼睛”纷纷看向?真宿,仿佛是在道“快夸我”。 真宿正想朝他投去赞赏的一眼,岂知,鬼银忽然痛叫了一声:“别咬!别咬!哎呀疼死我了!!快帮我拉开这小子?!!” 只见鬼银的触手被焦炭“鬼婴”吃进了大半,那小手还揪得愈发用力了起来,鬼银试图飘走,却拽着鬼婴一并?飞起来了。 “!!”真宿连忙上前一步,伸手虚托着鬼婴,口里也在劝鬼银冷静,“别那么大动作啊!”那看着可真是焦炭啊!!可摔不得啊啊!真宿也要崩溃了。 很?快便成了一人一水母一焦炭,在灵气四?溢的溶洞里乱成一团的诡异光景。 “真的没有了!!别咬了,我不是给你吃的!快撒开!!”鬼银还在鬼叫着,真宿不得已?将手伸进鬼婴那发着邪光的口里,欲要将鬼银触手掏出来,替换成自己的手。 反正他真仙体堪比坚石,不惧鬼婴的啃咬。 然而,就在他成功解救出鬼银之?后,溶洞外涌现了一群人,带头?的楼澜率先?冲了进来,恰好撞见了真宿一手掏进鬼婴口里的“骇人”景象。 “放肆!!!——”饱含怨毒的鬼枭威压登时?在溶洞内扩开,石柱无论粗细,根根断裂,楼澜那泣血的吼叫传入真宿耳中的同时?,楼澜瞬间来到了他的身侧。 好快!真宿甫一诧异,下一刻却被一盘结着带刺花根的链锤打飞了出去,花粉弥散。 真宿下意识将鬼婴护进怀里,直至人蜷着深深嵌进石墙之?中,仍没有松开手。 楼澜却低估了真宿的力量,没想到她竟无法从真宿手上抢走鬼婴,眼睁睁看着真宿带着她的宝贝飞出去,登时?心都要颤裂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才真正让楼澜彻底心碎,理智尽失。 真宿即便已?然用另一只手臂与腰腹替鬼婴接下绝大部分的冲击力,然而真宿本身不得不绷紧了浑身的肌肉,也不知是否是这个缘故,以致于鬼婴竟碎成了一抔焦土,洒落在了真宿身上。 真宿猛地闭了眼:“……” 鬼银则大惊失色地飘了过来:“!!” 此时楼澜的部下们也都来了,女修们?亦都纷纷倒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地斥责真宿:“少主!!好你个大胆狂徒,你怎么敢对少主动手的?!何人派你来的!” 楼澜死死瞪着真宿抖落的焦土,浑身剧烈抖颤,七窍逐渐涌出黑血。 真宿看到她那副模样,便知道,解释无用。 果不其?然,下一瞬,楼澜的链锤已然裹着风朝他头?颅狠砸过来。 一场烈战避无可避—— 真宿用拳头?生生接下了楼澜的重锤一击! 拳风瞬息爆开,整个溶洞都猛地摇晃了起来,剧烈震颤之?下,女修们?及时?互相搀着,方才没有跌倒。 这结实无比的一击,竟被真宿接下了,却连皮都没破,女修们?不禁都如临大敌,立即上前支援楼澜。 楼澜身段比真宿还要高?出一大截,本来应当比较难攻击到稍低处的真宿,偏偏她握持的是链锤,能轻易甩到低处,且链条轨迹多变,攻击角度丰富,极难预测锤子?的来袭方向?。 真宿虽身强体悍,但是一次次被这么狠重的锤子?砸中,那链锤上头?的花蕾还会喷薄出花粉,有催眠之?效,是叠加的。初次被打飞时?,他已?隐隐感觉不对劲,但尚算清醒,可接连承受了五六次不及闪避的攻击之?后,真宿眼皮愈发沉重。 楼澜浑身都散发着不要命的狠劲,女修们?的攻势则稍显收着,但弥补了楼澜攻击之?后空出来的缝隙,一看就是经过了相当多的配合。 鬼银想替真宿澄清,可是它?刚加入战场,不到盏茶便被打出来了,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真宿招架着密集的攻击,不忘朝鬼银传音道:“寻个地方躲起来,我能应付。” 鬼银觉着按自己“人设”,应当刺真宿几句,但没想到这种危难关头?,真宿却不愿连累自己,它?不由强忍着颤音,佯装淡定道:“我知道了,你不许死,听到没有!” 真宿轻勾唇角,金眸中却加深了战意,厉光一掠而过。 接下来,真宿丝毫没有慢下来的动作,与开始打出节奏、打出破解思路的拳脚,让楼澜面容逐渐失色,女修们?咬牙互相输送阴煞气,勉强一次次恢复阵法的站位。 两方明明人数悬殊,却打得不分伯仲,打得溶洞快要土崩瓦解,顶上不住掉落石块碎屑,暗河则几要被动不动爆风破火的招式蒸干水分,烟尘飞沙兜兜转转。 第153章 “……”楼澜气息变得粗重,不明白真宿为何始终没有失去意识,那妖兽般金色的眸子明亮得惊人。 真宿自不会让她知晓,这种催眠用的花毒,已被他刻意摄入,所以前头毒发时发了几次困。他没有以毒攻毒,是因为他想着这现成的新毒,势必要拿去冲击紫府试试。 可惜紫府禁制只晃动了一阵,不一会儿便停了下来。 而不得不说的是,楼澜这不管不顾的缠劲儿,真宿应对得绝不轻松,但近来的一次双修,给他涨了不少修为,他的“至阴体”若再养一养,兴许很快就能养成能随时转化的阴阳体。届时,阴阳倒转,魅祟恶煞秽都将难以近他的身。 一方试图将对方置之死地,一方则还顾忌着什么,终究没有下狠手。 楼澜见链锤不能拿真宿如何,紫府中理智已然撕扯殆尽的她,忽地裂开口,森森然笑道:“受死吧!!!” 刹那间,真宿只觉一股玄奥的巨力,如同海中漩涡,从他足下的灵泉暗河中涌现,将他直往下拽。而他足下早已荡出一个又一个的浪纹,纹间亮起悬空的符文。 楼澜默念着阵法咒语,真宿深知不妙,却已然慢了一步,如今他浑身都动弹不得,而离那股能将人直接搅成碎片的恐怖力量,则越来越近了。 鬼银看着真宿一动不动,便知有猫腻,眼见真宿就要被暗河吞噬,它登时绝望大喊:“主人!!!” 疾速下沉的真宿,眉目倏然染上悲悯与哀伤之色,脖颈亦悄然爬上极致的墨色。 对不住了。 第136章 鬼子母 壹 真宿蓦地启唇吐息, 将方才暗暗吸入体内的大量灵气,附上五毒,这便是集结了他从进入小世界至今, 所收集的最强的五种毒物!同时,还附上了至纯至阳之气,于阴魂而言, 适量的阳气是大补,但过量的阳气,则是至毒。是以这也就意味着, 他要动真格了! 吐息成风, 毒气急剧扩散,水中的法阵符文疯狂闪烁,转眼便黯淡了下去。真宿浑身一松,当即撑着地面一跃而上,飒爽点地立定,余光扫着足下的法阵彻底破碎, 溶于滚滚暗河之中。 另一侧, 楼澜初见毒风,本不如何惧怕,因她就是使眠花锤的,自信有足够的耐毒之力。然而全然没想到的是,那毒风在钻入她的七窍之后,直接如恶火般灼烧起了她的阴魂,她却无处可逃。 楼澜瞪大双目, 挣扎中,失去焦距的茶眸回笼了高光,神智亦得了片刻清明, 只是下一瞬便立刻被那噬魂的剧毒给绞了个粉碎。 “这到底是何物!”女修们同样不解,她们只知毒风袭来,自己全身都发痛,一种要被活生生溶解的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皮肉掉落,躯干肢体变得不成人形,却无力回天,从而感到无尽的绝望。 楼澜见女修这般惨烈,死斗复仇的疯劲与欲望直攀巅峰,竟抵御着真宿掺了至纯阳气的毒,从七窍逐出灼灼黑焰,嘶吼着朝真宿冲去。 三步并做两步,只瞬息便伸出极长的穿戴甲,袭至真宿鼻尖。 恰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捅破天的惊人啼哭,倏然响起。 虽说婴儿声音大差不差,但楼澜就是知道,那是她的孩儿发出来的。 楼澜的穿戴甲与真宿交叉的双臂激撞在一起,迸出闷重雷暴,即将引发之时,楼澜回身就朝婴儿啼哭的方向,揪心奔去。 真宿亦顿住了,拖着淌血的双臂,落后一步再前去。 只见溶洞被打出了的破洞,洒下一注银白月光,投在一个悬在半空的浑身青绿火焰球的身上。 那熊熊燃烧着的阴火球,大张着嘴一样的圆洞,那嚎啕大哭便是从此处发出,响得惊天动地,真宿注意到他下方的水面则飘荡着数个结块的焦土。 鬼婴,活过来了?真宿眸光莹烁。 楼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目,魂牵梦萦数百年,在幻境中重演过无数遍的场景,竟成真了。 “夸儿!!——”楼澜上前一把抱住了悬浮着的鬼婴。 鬼婴没有挣扎,啼哭奇迹般地停下了,而后嘴巴合了合,打了个嗝儿,突然笑开了:“阿、妈。” 楼澜登时泪如雨下,不断从发红的眼眶汹涌而出,她捂住了嘴,再将鬼婴小心翼翼地托着脑袋,护进怀中,纵使阴火不停地灼烧到她,烧出一片焦痕,却不曾放松臂膀的任一肌肉,而是紧紧地,贴合着。“欸——娘亲在这儿!” 鬼银也看呆了,但反应过来后,连忙飞到真宿身侧,打量他的伤势。 “无大碍。”真宿擦了擦脸上沾染的泥灰和水珠。 然后走到还在苦苦挣扎的女修跟前,她们都控制不住自己了,却依然被真宿靠近的身影吓得本能地往后蹦,真宿没管,强行上去将人逮住,一一将她们身上的五毒摄回来,再每人塞几颗补魂的晶石,好让她们尽快恢复。 有人错愕,有人怀疑,亦有人依然满含杀意。真宿并未在意,转身走开,故而未看到暗潮汹涌的水下,囤积了不少发黑的虫子尸体,随波荡漾,徐徐流出洞外。 楼澜从巨大的喜悦中半清醒过来,见到真宿此举,原本警惕不已的心,不再提起,而是静默地盯着真宿。 “现下能与我谈谈了吗?楼……道姑。” 楼澜一面哄着鬼婴玩,一面走到那碎得不成样的石桌前,与真宿隔石堆相望,周身暴戾徐徐退去,望向鬼婴时,甚至会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与先前的疯魔形象可谓大相径庭。 “好。”她说。 . 阴曹,阎王殿。 鸩王想过事情会很多,但没想过会有这么多。 新上任,架不住囤积了数十年的案卷和待办文书,既然也不是用不着人来处理,为何可以忍受这么多年积在案头不管? 但鸩王不及思量背后种种,便一头扎进案卷浪潮之中,批阅整理起来。 城隍倒是自就职大典结束,便早早溜了,特意回到阳间的城隍庙里,“忙碌”起来。 真宿与他交换情报时,曾提及过,于矿山处,真宿亲耳听闻矿工们抱怨轮回遥遥无期。 第十殿阎王掌五道轮回,却唯有第十殿阎王是空缺的,这轮回停摆,自然就滋生了诸多的问题,大批阴魂被迫滞留阴曹,日复一日,没有盼头。但奇异的是,酆都十区,却不见丝毫的拥堵。 鸩王不断批阅着,始终没找到可解释对齐这现象的缘由。 相当离奇。 好似忙了许久,又好似只过了一阵,桌上地上柜子上,以及整个库房里,压根不见案卷有减少分毫,置他手边的不过杯水车薪。 不成想,过了半会儿,竟传来了一噩耗,黑狱发生了特大骚乱,有十数名恶名昭著的煞魂,意外逃出了黑狱。刚带着数百阴魂赶回来的牛头马面,未及向阎王禀报,就被派往了黑狱,一切流程,却未经阎王之手。 沂廉村急需增援一事,牛头马面试图寻人报给阎王,然而他们仅看见对方答应得好好的,却不知消息注定石沉大海。 黑狱的事,鸩王了解暂未走到,须由他处理的那一步,是以静下心,继续提笔批阅。 只是批着批着,胸口蓦地传来一阵强烈心悸,一如当时甫一见到真宿挡在自己身前,叛军的短.枪必然要刺中真宿的那一刹那,他所感知的不妙预感。 鸩王捏着狼毫笔的手一紧。真宿定然是陷入了险境! 虽不见真宿召自己,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真宿是来不及召唤自己,亦或是无法召唤自己呢?! 思及此,鸩王不再踌躇,抛下案卷,目射冷光,飞速朝殿内的传送阵大步跑去,身影转眼消失在原地。 鸩王赶至真宿所在的溶洞时,本以为会看见剑拔弩张的场面,然而出乎意料的,除了女修们尚有些防备地围拢在真宿背后,楼澜眉目温婉,抱着一团火,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因为他们已然解开了误会,交换了不少双方的线索。 真宿在听闻楼澜的自述时,仿佛能看见,当年那个灵心族的妙龄少女,就站在他面前。 灵心族,是天生体型巨大,长有两颗心脏的异人。楼澜作为流失在外的幼儿,被沂廉村的名门楼家一族所抱养,赐予楼姓,并予以与亲闺女一样的待遇。 为此,楼澜小时候对楼家上下很是感激,对青梅竹马的未来夫君,亦爱屋及乌,芳心暗许。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竹马放着门户登对的另外几家小姐没理会,毅然选择了楼澜。 本以为要走上幸福的平凡日子,没想到,迎来的竟是无边的黑暗。 怀胎十月,楼澜为夫君诞下子嗣,喜极而泣不及半日,仍卧床起不来的楼澜,却听闻孩儿夭折了。 第154章 她?当时跌落床榻,是一路拖着血痕,爬去?找她?的孩儿的。 可惜她?怎么也见不着尸体。 那?小小的身子,初时明明响起那?样明亮的啼哭,应当颇有气力才对。 为?何转眼间,好好的一个娃儿就没了呢? 然而这样可怕的事情,连续发生?了三次。 是傻子,也该清醒过来了。 是有人弄死了她?的孩儿!她?三个无辜的孩儿啊! 第四回,她?极其的虚弱,但硬是从鬼门关?爬回来了,随后佯装昏厥,骗过了所有人,用隐蝶追随着她?在孩儿包袱上留下的特殊药粉,一路追到了老爷和夫人的院子里。 而后,她?亲眼看见了,一个足以令她?目眦欲裂、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画面。 没有一位母亲,能承受那?个地狱般的图景,承受自?己的亲生?骨肉发出那?样凄厉无助的哭叫。 他的公公,婆婆,以及她?的夫君,正围着活烹着她?孩儿的汤锅,露出如往常那?样有说?有笑的随和模样。 然而,锅里她?的宝贝夸儿,很快就发不出声音了。 她?脑子里的一根弦,断了。 她?疯了。 后来的事儿她?其实没什么记忆了,她?只知晓,自?己亲手血洗了楼家。 其实她?早就察觉过些许端倪,隐约猜到楼家背后干了不少不为?人知的腌臜事儿。 是她?的服从与偏袒,间接害死了她?自?己,以及她?的四个可怜的未见天?日多时的娃娃。她?没有面目面对他们,于是将自?己活埋在了紧挨着夸儿尸体的地里。 楼家,是食人魑一族,主食人。长年在外物色粮食,再将看中的幼童拐回来养大?。 楼澜由?于有着两个强大?的心脏,这灵心,据称吃了可延年益寿,是以,一个长达她?一生?的阴谋,就此种?下。 谁也没想到,某一日,她?从土里醒来了。 她?成?了地缚阴煞鬼。 阴差前来要强制将她?带离,她?不愿离开埋着夸儿的那?个小院,是以一次又一次地与阴差死战。 而后来,不再有阴差来了。 许是生?前执念太盛,她?依旧放不下,看着在沂廉村里依然过得有声有色的食人魑一族所有旁支、本家,她?起了杀心。 可食人魑一族,底蕴颇深,她?与他们斗了百余年,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将他们连根拔起。 期间她?拉拢了被?村民遗弃的洞女?们,皆因她?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是以轻易就走到了一起,结了盟。 洞女?们也是食人魑的储备粮。 ----------------------- 作者有话说:[修改]润色了一下 第137章 鬼子母 贰 沂廉村曾有与?洞神成婚的习俗。 凡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却迟迟没有成家的,亦或是因身体残缺,生活难以自理而无人愿意照顾的可怜人, 均被视为是道德有失的,甚至是魂魄不齐的。这种事情一暴露,往往那年灵泉的质量就会大?幅下降, 是以人人都?说,是这些人玷污了脚下流淌着的灵泉。 唯有献予洞神,与?洞神缔结为夫妻, 方可保灵泉不受影响。 灵泉是沂廉村的命脉, 关乎灵泉无小事,于?是这些可怜人,不想?被活活打死,就只能披上红盖头,被送上水轿,坠入洞神的“怀抱”。 可从始自终, 就不存在什么洞神。 这不过是一些为人父母的, 最后的一点“慈悲”。 不愿女儿因私德名声等事,被村里人围剿致死,从而捏造了这样的信仰,再委托别人定期给送去粮食,勉强留出一条生路。 可他们从未想?过,这其实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食人魑看?中谁,略施诸如污人清白、损人神智的手段, 便能将其变成遭人唾弃,无人愿意婚娶的村中罪人。 食人魑在背后实控的家族,再暗中给予献祭过亲骨肉的家族好处, 扶持其发展,从而变相吸引更多村民心甘情愿,甚至是无中生有地将女儿推入深渊,以谋求改运。 嘴里还要念叨着,这是能救你的最后办法了啊,爹也不愿的。 说至此,真宿见女修们有的落了泪,有的则露出了怨憎的眼神。 而楼澜眼中有不屑,有怒其不争,还有同仇敌忾。 令真宿隐隐提着的心,沉降了下来?。他一直在思量冰封沂廉村的凶手,到底是不是眼前之人,可楼澜这般“有血有肉”、神色生动之人,全然不似什么麻木不仁的穷凶极恶者。村中纵是还有漏网之鱼——食人魑族人,但?定然无辜的村民更多,他觉得她?下不了这手。 不然根本不用等到此时。 真宿继续一面观察,一面引导着问?:“那之后?说来?我曾遇过一群洞女,就在此地起舞祝酒,她?们身由虫筑,若失了光照,便一盘散沙,险些维持不住人形,我看?那并不似你的手下,瞅着没有多少神智,不似凡人,亦不似修者。” 楼澜听闻真宿的话,柳眉纠结,用尽半生修养才将欲言的话收回,转而简略道:“是,洞女被吞食了肉.体之后,不多时,洞中便会出现长着她?们模样的傀儡。那,是虫傀。” 楼澜气愤的是,操纵虫傀之人,一直未曾露出马脚,而她?们至今也识破不了对方的真面目。也正是此人,一直在暗地里协助食人魑一族,多半是利益盟友,但?也排除不了是过命之交的可能。 “稍等,对于?操纵虫傀的人,或许我有头绪。”真宿忽然道。 楼澜当?即投来?视线,眼中显露出了不自知?的期盼之色,对着一个不久前才死战了一番的“敌人”。 真宿想?到的是,山上的空棺椁,棺椁间的法阵,棺木底的虫子,伪装成洞女的虫子,最初见到的埋藏空棺椁的无脸人…… 然而正当?真宿打算开口时,鸩王来?了。 楼澜瞬息就警觉起来?,她?虽认不得鸩王的这副模样,可她?敏锐地嗅出了他身上鬼王的气息。 鸩王是故意漏出气息的。他不信任鬼母。 当?初答应为鬼母在外界搞出大?动静,将阴差的目光都?从沂廉村吸引走,然而还未实施,合作已然破裂,且被反咬了一口,鬼母绑了真宿不说,还试图将他作为复活阵的祭品。 气氛忽地变得剑拔弩张,未待真宿出言调和?,鸩王猛地闪现至真宿身后,真宿本能地欲要挡在楼澜和?鬼婴身前,岂知?刹那的无声与?真空之后,一场爆炸擦着真宿的脸发生了。 溶洞整个被炸飞,远在高处的地水纷纷随着崩塌的地面一同坠落,不过转眼,溶洞已不复存在,成了被废石夯实的底座,一丝月光都?不能透进。 那样的威力,倾覆之下,安有完卵? 真宿反应过来?是遭遇了袭击时,鸩王身上的黑雾已然卷袭他身,将他整个笼罩了起来?,急剧膨胀的爆裂之气,没有伤及他。 可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真宿毕竟迟了一息才反应过来?,爆炸之后,眼见坍塌的巨石要砸到所有人身上,他当?即出拳将落石尽数轰成齑粉,意欲为其余人争取喘息和?撤离的时间。只可惜那爆炸本身就威力极大?,楼澜被炸得没了半侧身子,无神地垂着眸,淌了一地黑血。 而她怀里的鬼婴仍灼灼燃烧着,张着口,愣了愣,蓦地发出尖声惊叫。 真宿亦大?喊:“楼澜!!” 女修们要是见着了,想?必也一样冷静不了,然而爆炸源就在她们之中,首当其冲的她们,瞬息化作尘灰,神魂烬灭。 将庞大的楼澜和鬼婴救出去之后,真宿一回身,发现鸩王虽然跟着自己冲出来?了,但?是十分不对劲。 太安静了。 被黑雾保护得毫发无损的他,压根没想?到,鸩王将黑雾尽数向真宿倾泻,一层层地垒起,巩固成最为坚实可靠的防御,而他自身,却承载了极大?部分的冲击。 真宿看?着黑血从鸩王额上一直流落至下颌,再蜿蜒没入锁骨之下,顿时唇齿哆嗦:“……陛下?” 鬼银此时也藏不住了,化身水母凑近一看?,“鬼王没事吧?” 一阵沉默。 “鸩默!!!醒醒!”真宿托起鸩王的脸,看?进其墨色的眼瞳之中,却只看?到一片空茫,映照不出真宿的身影,没有任何?回应。 神识却也不能探查出问?题,鸩王依旧是一团绛紫色,看?不清细节。 那爆炸到底是何?物引起的?杀伤人不止,难不成还能夺人神智?! 真宿感?到恐慌,人明?明?还站立着,但?足下却如踏泥沼,有种踩不实,直往下坠之感?。他心下后悔不迭,恼火自己就不该将鸩王牵扯进来?,甚至反被保护,安于?对方的羽翼之下,如同废物!明?明?下定决心要保护好鸩王,他都?干了何?事?!他什么都?没干!!思及此,真宿恨不得一拳痛揍自己。 第155章 可此地受不住他的动静,比起可能横生枝节,他还是勉强振作着,疾速思量可行的下一步。 当?时爆炸是从他身后发起的,没有凭空入侵的痕迹,那便只能是他身后的女修身上来?的偷袭。 这般恐怖的威力,断不是那群女修能制造出来?的,不说楼澜,连鸩王都?招架不了。 ——混入了虫傀! 真宿蓦地灵光一闪,而下一刻,仿佛是要验证其猜想?,幕后的罪魁祸首直接现身,前来?赶尽杀绝。 “有谁来?了!”鬼银惊慌道。 乌泱泱地来?了一群飞虫,铺天盖地。飞虫散开后,露出下方的数十人。各个身穿华衣锦服,目光有不善,更多的则是痛快与?幸灾乐祸,尤其当?他们目睹到楼澜的惨状之时。而填埋空棺木的无脸人,赫然在列,落在稍隐蔽的后方,脸静静朝向着真宿这一侧。 “怎么还没死透啊,阴煞巨鬼母,不愧是你个遗百年的祸害,果?真难杀!不过你不也没杀成咱们吗?想?不到吧,你身边的洞女,随时都?可以被我们用虫傀替换掉。” “虽害咱不得已动用了全村口粮,但?既然咱杀回来?了,定叫你好看?!不仅所有洞女,还有你,也逃不过!便让你们看?看?,我们食人魑一族千年的底蕴!岂容得了你们在老子头上作祟!!” “都?受死吧!!” 真宿却仿佛恍然未闻,手从鸩王的后背一直往上,抚上鸩王的后脑,旋即温柔又强制地将鸩王摁进自己的胸膛、骨血,乃至三尸之中位。 而后,缓缓抬首,对上前方的食人魑群,黯然的金眸浮上暴戾之气。 ----------------------- 作者有话说:[修改]最后加了点对话 第138章 鬼子母 叁 食人魑一个个露出狰狞面目, 不再收敛嘴里锯刀般的利齿,腥气直往外冒。可当他们朝鬼母冲去时,一道身影也正冲着他们而来, 面对面,且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如同滚滚战车径直撞飞了十数人, 硬闯出一条道,直取后方无脸人的命门。 他们没想?到,率先发?难的, 竟是那个一直没被他们放眼?里的阴兵。 攻速快如闪电, 无脸人却及时反应了过来,身形步伐诡魅,将将避了开去,不忘拓步拉开距离,提防真?宿连环攻击。很显然,他的实力比其余人要高强得多。 真?宿知道自己没有错判。 擒贼先擒王。 单论体术, 真?宿肉.身近乎无敌。在?几乎招招带起飓风的重拳厉脚之下?, 无脸人很快就失了初时的从容,着急之下?,挥铲招架的动作变形夸张。偏生铺天盖地的飞虫俯冲袭击真?宿,大大干扰他的六感,杀也杀不尽,致使无脸人在?真?宿手下?又撑了好几回?。 周遭的食人魑更是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见真?宿只挑无脸人一人揍, 便不时从旁骚扰,更有甚者,扒在?真?宿身上撕咬。 可惜一个个的, 把牙啃崩了,都没法破真?宿的皮。 好些个食人魑捂着淌血的嘴,满脸的不可思议,转而一阵羞恼,愤愤指着无脸人道:“要你?何用?!区区一个阴兵都摆不平,还不快把他杀了!!” 此话一出,最具威严的数个食人魑脸色一变,立马斥责出言不逊的小辈:“少胡言乱语!丢人现?眼?的玩意,走,随叔公去收拾鬼母!” “不过就是个掘墓的——”小辈们仍是不服,但下?一刻便被长者抓了过去,往楼澜方向带。 楼澜的情况极其不妙。 鬼银忍着阴火的灼烧,将鬼婴与鬼母隔离开,楼澜之前在?溶洞受的伤太重了,鬼银在?收到真?宿的传音后,试着将楼澜的伤口处都包裹起来,现?今勉强吊着命。 而鬼婴明?显察觉到娘亲的状况不对,不停哭嚎,他的阴火对于楼澜本?就是负担,现?下?失去意识,奄奄一息,更是雪上加霜。鬼银不得已分出部分水银,去裹住鬼婴。 “疼死了啊啊……”鬼银感觉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了,鬼婴的火比想?象中要恐怖多了,它都不知鬼母是如何忍受这种噬魂的痛楚,将他一直揣在?怀里不松手的。 真?宿一直暗暗用神识扫视着全场,自然注意到了,食人魑正往楼澜那处逼去。 他金眸冷意迸溅,当即横抬出腿,强劲的腿风犹如出鞘利剑,在?无脸人退避之际,飞速旋身挪到对方后背,锁扣封喉! 这回?无脸人没闪躲成功,被制住了要害,登时不动了,虫群亦似有忌惮,停住了攻势。 真?宿眼?见食人魑即将围攻楼澜,唇角一撇,迅速胁问道:“你?将他们的神智藏去了何处!” 无脸人却一声不吭,忽地软倒在?真?宿手里,似是失了意识。 “!”真?宿一时怒极,猜测他是故意拖延,然而后方已然一片混乱,真?宿只能使巧劲一劈,管他装的或是如何,当真?将人劈晕过去之后,立即赶回?楼澜身旁,与众食人魑恶斗起来。 鬼银原本?意识都快模糊,看到真?宿回?来,登时打了鸡血般,盯着真?宿的一招一式,不知是附和还是指挥,从旁叽叽喳喳道:“揍他!快揍他下?盘!扫腿!对!就是那样?!——左勾拳!后肘击!膝盖给他脸上狠狠来一下?!!帅!” 食人魑拢共来了六七十人,而真?宿仅有一人。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他们有这么多人,本?以为收拾起真?宿来,不会比碾死一只蝼蚁难。 然而,谁也没能接近楼澜,地上接连躺倒一片,皆因根骨断裂、鼻青脸肿而蜷身痛吟。 “他真?的是阴兵吗!明?明?当年连牛头马面都拿鬼母没辙!区区一个阴兵,岂能有此等实力?!” “太离谱了……我一个动作都没看清就……嘶——疼疼疼。” 食人魑们一时无人胆敢上前,真?宿短暂松了口气,下?意识抚上自己心口旁,那处是三尸之中位。他轻声呼唤,却仍旧听不到鸩王的回?应,金眸不禁有水色熠动,但一闭一睁之后,真?宿的金眸只余下?近乎无情的冷光。 真?宿尚在?思量局势该如何打开,更糟的却已然来了。 无脸人果然是装的,就为了引开真宿。缓过了真?宿的手刀后,此时他已缓缓站立起身,双掌向下?,念起法诀。忽然间,破土而出两副巨大的棺木,稳矗在?地面。 虽然两棺都很大,但右手侧的比左手侧的还要高出一大截,瞅着就如同鸩王与楼澜的身长差。 真宿蓦地意识到了什么,双目圆睁,“不对——” 然而越不想?什么来,越是会来什么。 只见两张棺材板“嘭”地被轰飞,砸至极远处,激起一阵水花。 随着水帘落下?,两道真?宿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在?无脸人的左右两侧。 真?宿猛地回?头,然而他身旁的楼澜,仍佝偻着庞大身躯半跪在?原地,双目依然空茫无神。 鬼银亦是同样?震惊,因它自己就覆在?楼澜身上,都无需去看,便知楼澜定然还留在?原地。可如此一来,对面那人……是谁?? 鬼婴莫名也不叫了,在?楼澜怀里眺望着远处的高大身影,嘴里嘟嘟囔囔。 没错,无脸人右手侧的,是与楼澜长得一模一样?的灵心族巨人,但身躯完好,并不见损伤,手持眠花锤,用余光扫着无脸人。 无脸人左手侧的,则是与鸩王看不出分毫区别的男人,被阴影雕出深邃轮廓,一双凤眸专注地盯着无脸人,似在?等候他说话。 无脸人明?明?面上一片平滑空白,却莫名让真?宿感觉对方正在?笑,顿时后背发?寒。 “去将那几个赝品都杀光。”无脸人下?令道。 接着,“楼澜”与“鸩默”便将目光投向了前方,被一群食人魑团团围着的,打扮熟悉,面目却极端模糊的几人。 “好。庆儿在?这等着孤。”“鸩默”说罢,便扇动黑雾幻化?的巨大黑羽,向前飞去。 “行。”“楼澜”亦应答道,她虽脑中混乱,甚至想?不起来身侧的青年凭什么对自己发?号司令,但是对于此人,心底隐隐有种出于信任的踏实感,是以她拎起锤,没有犹豫地踏上了战场。 真?宿只感觉体内的怒火就要破体而出,头一回?感到如此的怒不可遏,一种被糊弄,珍贵的东西被肆意摆弄,甚至被玷污了的感觉。 “……呵。”真?宿被气笑了,狠狠攥紧了拳心,咬牙道,“说谁赝品呢。” “不,可,原,谅。”真?宿话音一落,便提步杀出重围,直朝无脸人疾冲而去。 然刚至半途,便被“楼澜”的一记重锤,与“鸩默”的苗刀直刺,给拦住了去路。 真?宿抬臂同时一挡,地上登时拖出两条长长的后退步痕。 一声怒喝,真?宿赤手空拳迎上,对敌的力度与之前相比,显得方才仿佛是什么小打小闹,而此刻则对轰出了欲要毁天灭地的动静。 第156章 没料到的是,对面竟招架住了! “鸩默”和“楼澜”身上的气势令真?宿有一瞬的恍惚。太像了,尤其是“鸩默”,那身段招式,他再熟悉不过了,竟是寻不到一丝破绽。 难道他们二人,不是无脸人捏出来的虫傀?不,绝不可能……他中三尸里的鸩王还半昏迷地待在?里头呢,那不可能是假的。而面前的两人,则不可能是真?的! 然而现?实却偏要反驳他似的,告诉他,眼?前二人才是真?的。 一个鬼枭,一个鬼王,在?沂廉村这块刚死了大批活人的阴煞之地,简直是如鱼得水。而同时对两人的真?宿,本?就困难,偏偏越打,心中原本?坚定的信念就越是动摇,几乎为真?假所惑,下?意识地束手束脚了起来,从而落入了下?风。 对面二人则没有真?宿这样?的顾忌,又因久违遇上如此有挑战性的敌人,敞开了打,倒是越打越酣畅!未几,真?宿的真?仙体终于接近极限,三人高速又狠厉的战斗,看得所有食人魑眼?花缭乱,最后只隐约察觉,在?一堆残影之中,某人身上的血色越来越多。 “等等,那人不是阴兵吗?!为何他流的是红色的血……” “对啊,阴魂只会流黑血啊。”且确切地说,那并非是真?正的血液,而是阴魂受损劣化?的表现?罢了。 鬼银很想?上去帮忙,虽然它不知自己能否帮上真?宿,可是委实不忍再看下?去了。它心底对真?宿曾遗弃自己的埋怨,早不知何时就消失殆尽了,早就习惯了跟随着主?人,习惯了听主?人出声唤自己“鬼银”。然而此时,遍体鳞伤的真?宿,取代了它回?忆中总是眼?带甜甜笑意的真?宿,它泪水几要倾泻而出。如若不是真?宿亲自拜托自己,它无法在?此时弃楼澜而去,它必然要去帮真?宿,哪怕只是替他挡一挡—— 就在?鬼银眼?睁睁看着“鸩默”的极长苗刀,将要插入真?宿心口的刹那,它终是收起了覆在?楼澜身上的水银,化?身银弓弩,准备射出一箭。 此时真?宿猛然抬眼?,瞪了一眼?“鸩默”,然后直接手握刀身,喃喃低语道:“连我都认不得了,那便不能怪我——”毁了你?的刀。真?宿在?心中念完后半段词儿,“鸩默”的苗刀便开始熔解,最后彻底化?成了一滩钢水。 苗刀乃阳火铸造,阴毒果有奇效。真?宿收起掌心囤积的墨色,也顾不得哗哗流血的手伤,没有恋战,找准对面二人新一轮攻势的空隙,火速退回?大后方。 鬼银突然对上主?人的脸,不由得有些慌张,生怕真?宿怪它没护好楼澜。 然而真?宿没有停步,只来得及给了鬼银一个转瞬即逝的勾唇笑。待它回?过身,没成想?看见真?宿将自己血淋淋的手塞进?了鬼婴的口里。 “要救你?娘亲和你?我,便同我结契,楼子夸。”真?宿俯视着鬼婴黑乎乎全然看不清的脸蛋,语气肃然强势,“快道好。” 鬼银本?以为鬼婴那如同未开神智的状态,不可能听懂真?宿的话,更不可能答应,没成想?,鬼婴发?出了字正腔圆的“好”,好生惊悚。 敌人攻上来时,真?宿的下?三尸已然充盈。 可真?宿要做的,还不止于此。虽满脸是血,但他那双落日熔金般的眼?眸,此时亮得发?光,里头淬着纯粹的战意。他转向楼澜,重复了一遍结契的邀请。 鬼银心道,她没有意识,那要如何结契…… 岂料下?一刻,偌大一个鬼母就这么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如何做到的?!鬼银看得一整个目瞪口呆。 真?宿许是猜到了鬼银在?想?什么,解释道:“越是虚弱,越是容易结契。没有意识的情况,更是能够强行结契。” 《五至经》上原本?就是倾向于用这种邪道之法收复阴魂。毕竟越凶恶的阴魂,阴煞之力更纯更强,要收服如此强大的对象,唯有用实力“打服”对方,总不能寄希望于凭嘴皮子说服吧。 陛下?是个例外。 远处的无脸人单手杵着铲子的杆儿,高高挂起般察看着这一侧的局势,对真?宿的手段没有什么头绪,但显然没当一回?事,身体动都不带动一下?,甚是沉着。 不过接下?来的一幕,彻底打破了他沉着的“面具”!他那薄薄的脸皮下?突然印出了模糊的五官轮廓,一张真?正的人脸简直像要冲破最外层的脸皮,十足的狰狞且扭曲! ----------------------- 作者有话说:救命,人怎么能弄出这么大的岔子。我一直把上三尸对应的上丹田以为是两胸之间的位置,不对啊啊啊,上丹田应该是眉心,中丹田才是胸中间,所以鸩王应该被收进的是接近心脏的中丹田啊啊啊啊。我改改改前面。 改后统一为:最开始的恶魂收在上丹田,这个没变。但鸩王的鬼王形态,对应收进中丹田,也就是三尸中位。 很抱歉,查过资料,但开头就记错了。 涉及的章节已修改。 第139章 鬼子母 肆 只见地面骤然?刮起?一阵狂风。 风暴中心, 逐步走出一道身影,三角的兽耳不见一丝霜白,变成了?如同当前天色一般的玄黑, 隐隐泛着银光;后头立起?的九节环大尾巴亦从?棕白相间,变为了?黑白相间,毛发粗粗炸开。 因?填满了?三尸, 阴煞气暴涨,真宿上身打服有?法器加成,却依然?挡不住, 此时零落一地碎布, 袒露出一身完美?肌肉,与兽耳蓬尾的黑色形成鲜明对比,衬得浑身发着圣洁白光。 真宿视线落定在无脸人身上,打了?个响指,身侧便倏然?显现出三道身影—— 九尺高的鬼母跷着长腿坐在拔地而起?的花枝之上,手里提着眠花链锤, 双眸扫了?下周遭的食人魑, 随后斜睨向远处的无脸人,眼中迸射出强烈恨意。 一团蓝绿火球熊熊燃烧着,弹跳至半空又落下,口?中发出能撕碎耳膜的婴儿啼叫。 半身隐在黑雾之中,半身显露出布满玄黑纹路的伟岸身段,极强的鬼王威压随之铺开,食人魑尽皆跪了?下去, 无一能抬起?头来,一睹真容。男人却一个眼神都欠奉,视线越过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鸩默”, 环视一周全?局,最后回到身旁的真宿身上。 许是被真宿那白得发光的上身闪了?眼,鸩王蹙起?了?眉,用黑雾化做斗篷,给真宿亲手盖了?上去。 真宿对上鸩王瞥来的目光,压了?压唇珠,倒没说什么,只重新看向无脸人。再打响指,原本作出攻击态势的“鸩默”与“楼澜”,便蓦然?将后背交给了?真宿,转而面朝向了?无脸人的方向。 如此一来,从?以一敌百、孤立无援,至敌为我?用、以六敌一,局势堂堂扭转! 无脸人终于忍无可忍,崩溃地怒吼道:“这怎么可能!!你究竟何方妖孽,为何能识破我?的法术!?” “鱼目混珠之术,不愧是被归为十大禁术之一的法术。”真宿笑了?,“可惜鱼目终究是鱼目。” 无脸人面皮底下的面孔,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中途,真宿当真要以为那两个正与自己?对抗的,就是鸩王与楼澜本人,皆因?那战斗思维,绝非傀儡所能原原本本复刻而来的。便自然?以为自己?这一方的,很可能早在中了?虫傀女?修的爆炸时,就被调换了?。 然?而他又隐隐觉着哪里不对劲。 若是能调换,无脸人何必还寻上门来,他们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来给予楼澜最后一击的。 险些?就被骗过去了?。 是以真宿想到了?鸩王买来的那两本阵法书,忆起?了?其中记载的一个法术,与当前的状况没有?九成相似,亦有?六成。 那便是十大禁术之一的鱼目混珠术。 ——以假乱真,在真者体内置入母蛊,然?后在傀儡中置入子蛊,如此一来,真者神智便会投射到赝品之上,却意识不到正控制的并非自己?的真身,从?而使赝品得到媲美?真者的经验、修为、神通,乃至特殊体质。 像,实在是像。 可惜因?其为禁术,书上对此的介绍也仅有?如此简略几句,至于破解之法,那基本是没有?的。 然?而谁叫真宿修的,赶巧是旁门左道呢? 至阴阶段,每回纳三尸,都须对阴魂进行一次神识或意识的重连。但真宿把直面了?爆炸的鸩王收回中三尸的那一回,却没有?唤回他的意识。 于是真宿决定放手一搏,赌是子母蛊的优先级高,还是结契的优先级高。 结果很显然?是他赌赢了?。 楼澜恢复了?神智,他三尸齐全?,修为暴涨,就连鸩王都重构了?连接,彻底压过了?子母蛊的威力。 无脸人气急败坏想要重新用子母蛊控制他制造的两具虫傀,然?而,无论怎么弄,都无法停下逐渐朝他靠近的“鸩默”和“楼澜”。 第157章 真正的楼澜挽着裙摆,朝真宿行了?个礼,昳丽的面庞挂上温婉的笑容,道:“多谢恩公。” 说罢便抱起?鬼婴,极快地朝无脸人飞去。 真宿本想回话,但对方走得太快,隔壁鸩王的目光又多少给人压迫感,真宿到底将话全?咽了?回去,只咳了?声,道:“陛下,欢迎回来。” 鸩王静静看着他,就在真宿心下越发没底时,鸩王猛地搂过他的腰,振翅飞起?,转眼便双双落在了?无脸人身后。 鸩王从?后一手抓住了?无脸人的脸,声如淬毒:“就凭你,也敢装成庆儿。”一想到自己?透过他空白的脸,看到的却是真宿的幻觉,鸩王就感到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寒。他手上的力度不住加大,只消再加半成,便足以将他的脸捏碎成泥。 被自己?诱作绝佳战力的二人,现下变成了四个!无脸人手脚发软,几要滑倒在地。作为傀儡门人,自认完美无缺的杰作傀儡,竟遭到了?反控,简直是奇耻大辱! 失去战意的那一刻,一切便尘埃落定。 真宿一面提溜着鬼婴,用它将那两具巨大傀儡连同棺木都烧成了?灰,一面问鸩王:“牛头马面为何还不来?天都要亮了。”他和鸩王都没有?勾魂锁,要将这群被楼澜了?结的食人魑和无脸人都带下去,多少有?些?无从?下手。 楼澜本意欲将他们魂魄也灭个干净,但由真宿出言劝阻了?,表示他们所存已不足一十,这场冰封屠村,需要留人作证,至于丢魂案,亦会如实记录。 但保证几个首脑以及无脸人这个傀儡门门人,必定会收进黑狱,永不得入轮回。 听到“黑狱”二字,鸩王剑眉微挑,面色僵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真宿也就没注意到。 “我?召了?黑白无常,正在来的路上了?。”鸩王回道。 食人魑的阴魂听到后,不由虎躯一震,纷纷骂起?了?无脸人。 “你个贱奴!竟敢把我?们变成虫子!!” “老子怎会沦为虫子!!怎么会!!食欲全?无了?,老子还以为是我?病了?,合着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 到死他们才知晓自己?早就变成了?虫傀,那些?空棺椁里的法阵压根就不是什么重塑肉.体之术,只是单纯的固魂入傀之术。一直被傀儡门的人耍得团团转,叫他们这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食人魑,全?然?没法接受,比起?楼澜这样的杀仇之敌,他们现下更想和无脸人打一架。 他们也确实这么做了?。 硬扛着鸩王的威压,也要揪过无脸人的头发,七手八脚地揍作一团。 堂堂一介傀儡门的元婴长老,竟沦落至此,被宗门底下罩着的负责供灵泉的一族所清算。 无脸人被打得忍无可忍,什么修养矜持都丢了?,只鄙夷道:“若非傀儡门罩着你们,以为就凭你们,能复兴食人魑族?以为此等品阶的灵泉,轮得到你们这些?废物?来掌控?没有?我?,你们什么都不是!” “吹吧你就,如今还不是跟咱一个样!高贵什么,一个掘墓的。跟他废话啥,揍他,狠狠揍!!” “晓得了?,晓得了?,你最有?本事?,你没败给他们!行了?吧,哈哈哈哈,甭笑掉咱们大牙了?!哈哈哈哈!” 癫狂的笑声与咒骂声相互交错,鬼银顶着鬼婴在头上,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真宿让鸩王帮忙看管着,自己?则走向楼澜,示意聊两句。 楼澜正放空着,对未来的路,颇有?些?迷茫。被真宿这么一位阴兵给强制结契了?,意味着未来都要在对方的管控之下,若是只她一人,她本是无谓,可偏偏夸儿醒来了?,同时也与真宿结契了?。母子俩就这么与一个陌生人绑定了?,兴许就是一辈子。叫她多少有?些?意难平。 岂料真宿竟让她选择,道:“方才危难关头,强行与楼道姑和夸儿结了?三尸契,深感歉意。道姑可自行斟酌,若要解契,便与我?道,这无需什么代?价。” 这种契约对于修者而言,乃是大大增强实力的途经,连《五至经》都不曾考量会有?人主动与强大阴魂解契的可能,是以压根不会为此增设门槛。至于实力在宿主之下的阴魂,那解契更没有?难度了?。 只需双方意愿一致,将仙血驱之体外即可。 楼澜满目都是难以置信。 ----------------------- 作者有话说:[修改]改了一下食人魑的下场,所剩不足一十。 第140章 阴兵 拾柒 楼澜细细打量着真宿, 只见他面上不?见一丝算计与恶意,那双金眸虽看似无情,可细看, 实际澄澈得如同?一汪明镜。 她未尝不?能殊死一搏,但真宿实力深不?可测之余,还?有?极为棘手的鬼王可能从旁助阵。二人肉眼可见的亲密异常, 当初绑真宿时,鬼王更是冒死来救。 若非必要,她自是不?愿对上他们。 楼澜一时间想?了许多, 为着夸儿?, 她不?得不?多想?,不?得不?谋求后路,可就是从未想?过,真宿会将抉择权交到她手上。 不?过她没被这份天大的惊喜砸昏头脑。她清楚,允许她解契,不?代表便可就此离开。身为阴兵的真宿, 很可能会将她和夸儿?带去阴曹, 走轮回之道,就像那几个食人魑。 轮回,意味着要放下仇恨,要忘记这一切,要与夸儿?分离…… 深吸一口气后,楼澜道:“无需解契。楼澜尚欠恩公一份人情,待偿还?后, 我会带着夸儿?一并离开。” 察觉楼澜语气稍有?冷硬,真宿瞧过去,却见对方?眼中?并无敌意。真宿上挑的狸奴眼尾微弯, 道:“好。” 鸩王也朝楼澜投去一瞥,墨瞳隐在眼窝的阴翳下,只一息便移开了目光,重新落回身旁人之上。 黑白无常赶来前,楼澜提出想?去一个地方?。 真宿颔首,遂一行人随之动身。 去到地儿?,发现是一片隐蔽的草甸,立着数百个落着薄灰的木牌,上头却没有?刻一个字。真宿神识一扫,清晰看见地下埋的皆是片缕衣角,零碎信物,这很显然是衣冠冢。 食人魑面色都颇为尴尬,不?住偷瞄真宿,似是生怕会被当场“清算”。 真宿一眼便知,这是洞女们的坟。 楼澜蓦地撕下一节衣袖,默默地也立起了一个坟,插上一根随手拾来的枝桠。 “请许楼澜与你们同?立碑于此。”一声几不?可闻的默念融入风中?,随风远去。 俄顷,天边曙光乍现,两道黑白身影骤现于鸩王身侧,俯首行礼道:“属下来迟。” 一来黑白无常便心下打鼓,疑惑阎王为何会出现在沂廉村,亲自走这一趟。然而这份疑惑,在瞥见真宿后便莫名打消了。 原是因为真宿在此…… 可转念一想?,二人意识了什么,心中?复杂更甚。 而此时已然退回原初模样的真宿,收敛了一身煞气,摩挲着腕上的银镯子,对上黑白无常余光的偷瞥,点头示意。 正在下令的鸩王见之,墨瞳寒光一掠。 黑白无常只觉眼球一阵刺痛,像被无形的毒气渗入,又似被鬼物强行挤压拧转,不?得不?将焦点从真宿身上移开。 甫一移开,那痛感便随之消失,仿佛方?才的只是错觉。 日头几要出现,一无所知的真宿在一旁以眼神催促鸩王。 抓拿的命令一下。 不?多时,勾魂锁圈住余下几个垂头耷脑的食人魑和无脸人,玄色棺木阵光一闪,原地便只留下一片冻土,与坟冢旁破冻而出的小小新芽。 . 阴曹,勾魂司。 一回到衙门,牛头马面便迎了上来。 “阎王大人,您到沂廉村去了?” 鸩王点头,然后眼神示意他们随自己去阎王殿,制止了他们在此言说。 真宿不?知他们要聊什么,只知沂廉村的案子得由?他来收尾,是以跟着黑白无常进衙里去了。 鸩王稍停步,亲眼看着真宿背影消失在门后,方?才抬步前往阎王殿。 坐下后,鸩王道:“说吧,黑狱情况如何?” “未能寻到煞魂的去向,太蹊跷了!且黑狱的狱卒一问三不?知的,不?知是不?肯说实话,还?是当真这般糊涂。”马面一五一十禀报道。 “狱卒归何人管?”鸩王又问。 “黑狱地带……属于十不?管,呃,也就是不?归十殿管辖。”牛头答到。 再往上,那便不?是他们小小阴差可知的,便是有?所听闻,也轮不?得由?他们提及。 刚来就给他架空了那般,黑狱这么大的事儿?,虽说不?归阎王管,但终究不?是不?能管,不?然也用不?着召牛头马面去了。 这显然是一记下马威。 鸩王眸光森冷。 黑狱管理?如此松散,若是不?夺来管制权,这样的事儿?怕不?会是最后一次。那真宿承诺楼澜会关他们进黑狱的事儿?,即便成了,也并非一了百了。 第158章 牛头马面良久没等到鸩王发话,稍有?些坐不?住,终究还?是开口过问了沂廉村一案。 “解决了,真宿在跟进。”谈及此时,鸩王身上充满压迫力的霸气收敛了起来,语气柔和。 “那太好了,看来增援及时!”牛头马面皆欣喜道。 鸩王却愣了一瞬,斜去凝重的目光,“什么增援?” 牛头马面诧异得四目相对,也愣住了。 . 真宿与鸩王一前一后忙碌了整整一日,沂廉村的案子尚算真正的告一段落,仅存的食人魑与无脸人都被关进了黑狱,刑期各异,但皆在五百载以上,无脸人最多,为九百三十载。 散衙回大院时,白先生迎了上来,真宿一时警惕,以为对方?认出了鸩王来。 好在并非,白先生是来为眼前这位新晋阎王领路的。 “阎王府已然打理?焕然一新,阎王大人请随小的来。”白先生声音带着细微的抖颤,似是对鸩王抱有?畏惧,就连真宿随同?着阎王、出双入对之景,竟一时都没意识到不?妥,直到后头和花魁们提及时,方?才反应过来。 当然也可能是真宿与鸩王相?处时的态度过于自然。 真宿稍为错愕,显然把这茬给忘了,在人前,他总不?好将堂堂阎王大人带回自己屋里头。 与此同?时,心里分道扬镳的念头,又一次闯了出来。从那场爆炸起,就一直压抑着的恐慌与后怕,都驱使着他,欲要与鸩王道别,再独自回房。固然,真正欲要的别离远不?止如此。 孰知鸩王像是猜到了什么,手猛地搭上了真宿肩头,硬是将人带走了。 阎王府正是意料中?的庄严气派,前院还?安排了数十个仆从前来相?迎,一时间,让真宿有?种回到了姩国宫廷的错觉。 白先生还?想?着四处介绍,鸩王却毫不?留情地挥退了众人,“孤喜清净,无需人伺候。” “这,这不?合规矩……”白先生很是犹豫,毕竟那一位叮嘱过他,必须看紧阎王。他从未想?过阎王这种散发着矜贵清绝气质的人,竟会拒绝伺候,一人不?留。 但他终究不?敢得罪鸩王,只好应下,然后忍住回头冲动,默默离开了。 真宿看着对方?离开大院,终于松了口气,“看来他没认出陛下。” 鸩王用黑雾扯出丝线,交错层叠,捆扎在府邸各个方?位。 整好后,鸩王抓过真宿胳膊,道:“走吧。” 真宿明白鸩王这是要同?他回自己的小院,腿脚却诚实地变沉了,半晌没有?动。 次紫府中?不?断闪掠过,鸩王护在自己身前迎击爆炸的画面,以及鸩王事后目光涣散无神的模样,还?有?朝着自己挥舞苗刀、杀意盎然的身姿。 心脏泛起细密的疼,绕着所有?经?脉来回穿刺般的疼。 还?是没保护好他。 真宿不?免联想?到当初,自己挡在鸩王面前接下叛军偷袭的那一幕,当时的鸩王,是否会跟自己一样,陷入悔恨与心痛呢? 是会的吧…… 他抹不?去对鸩王的伤害,但是他舍不?得离开。 什么逃避,什么不?拖累!!统统都是借口罢了!!这一回,他真的不?愿抛下鸩王,不?会再跑了。 变强,他须得变强! 真宿蓦地金眸一亮,轻按下鸩王的头,让他猝然回到中?三尸,然后一个飞檐走壁,冲回自己院落的小房子里,开始更衣打水。 一炷香后,红烛光幽幽地映着四面墙,映着床头一个散着湿发、披着薄透中?衣、毛茸茸的耳朵微动的身影,在其?欺霜胜雪的肤色上,涂抹上一层胭红。 接着,那道身影的腿间,凭空出现了另一道极其?高大俊猛的身影,如同?一座烟岚云岫的峻山,投下的暗影将身前人牢牢笼住。 “哥哥。”清越的声音响起,如涓涓流水传入鸩王的耳中?,但总觉得咬字间有?些黏连,似情人缱绻迷情时的呼唤。鸩王何曾见过真宿这般诱惑,刹那间脑子一片空白。随着余光看到那被发尾打湿的衣服,隐隐透出饱满又玉白的肌肉,绸缎面还?反着潋滟水光,鸩王喉结不?禁狠狠滚动。 要说读不?懂真宿此番意图,那他就是傻子了,可他实在难以相?信,是以迟疑片刻,终究开口问道:“庆儿?,这是怎么了?” 真宿微微往前探身,勾起的唇瓣在鸩王颈侧若有?似无地擦过,低声道:“哥哥不?是说,双修可以变强吗?庆儿?想?变强。” 鸩王气息顿时一滞,那双墨瞳如化不?开的浓雾,情.欲在极速地堆积。这时,发尾坠落一颗冰凉的水珠,滴到了他的手背,令鸩王心尖陡然发颤,下一刻,他的手猛地揪住了那一缕“罪魁祸首”,捻了捻,旋即带着那股凉意,抚上了真宿的脸颊。 “好吗,哥哥。”真宿露出甜甜的笑靥,再仰起些许,令自己脸颊更贴合进鸩王的掌心。 “……如庆儿?所愿。”鸩王滚烫的呼吸与真宿的紧密交缠,因激动而轻颤的手指探进真宿口中?,压住了那比之以往都要甜,彷如勾魂陷阱般的粉舌。 而他心甘情愿。 随着清亮的布帛撕裂声响起,某个银手镯被精准掷出窗外,玄黑的雾将整个房间封锁了起来,不?漏一丝缝隙。 在地上轱辘两圈静置下来的银手镯:“……” 第141章 双修 阴曹无月, 陋室烛光摇曳,未起笙歌,却尝人间快活。 优美肩线延展出去, 折转而落,洁白肩头被落下重重的?吮吻,然留下的?痕迹还不如红烛光映照上去的?红, 令男人颇为懊恼。 总是如此。 但鸩王就好像有什么执念,依然坚持不懈,在真宿白如牛乳、滑如绸缎的?肌肤之上, 落下一个个深吻, 似不弄出斑驳吻痕不罢休。 放在以往,便是蒙眼的?上上回?,真宿敏度最高之时?,他都鲜少会因为这样的?吻而血脉偾张,只觉有些痒。 许是鸩王失去神智的?模样过于?深刻,犹历历在目, 真宿感受着鸩王鲜活的?呼吸, 不时?斜来的?带着思量的?视线,压在身?上的?红梅传来的?心脏鼓动?,都让真宿为之振奋。 他的?陛下回?来了。 他的?陛下正在自己眼前,在自己怀里,在自己身?上不辞劳苦地种下湿意。 真宿没?忍住轻笑出声。 鸩王以为他是被自己弄痒了,本该情意绵绵当前,却似是弄巧成拙了。鸩王眸色加深, 唇角扯平了,显得比寻常还要严肃几分?。 殊不知?真宿是打心底感到一种介乎喜悦与刺激之间的?,单纯的?快活。 直到被真宿搂着脖颈, 软弹的?唇瓣贴上来,鸩王身?上的?戾气尽消,连魔气都险些维持不住。 “庆儿。”呢喃尽数模糊于?唇舌交缠之间,连喘息空余都没?有,仿若无限引燃的?炮竹,一节节接连爆开。 房内气温迅速上升。 两方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 真宿不习惯自己身?上仅挂片缕,鸩王却依然华贵长袍齐整裹身?,随时?抽身?离开去上朝都不见得不得体?。是以真宿金眸中掠过一丝不满与狡黠,运用他当了那?么段时?候的?随侍经验,总算没?有笨手笨脚,还是亲手为鸩王褪去了衣裳。 鸩王由着他作乱,也没?闲着,如猛兽般深沉的?目光。 真宿刻意打湿的?身?上,水珠蜿蜒而下的?轨迹被修长的?手指追逐着,水珠停下了,手指却不见停下…… 这时?,一条毛茸茸的?蓬蓬大尾,却有了自己的?意识那?般,蓦然翘了起来,挡住了某人的?手。 鸩王当即顿住了动?作,再抬眼看向真宿,却见他也是一脸意想不到。 真宿的?手还搭在他肩颈处,于?是用意念去操控他的?尾巴,岂料大尾巴不如何听指挥。它不挪开,鸩王便不能动?作,快感卡得上不去下不来。是以真宿凑在鸩王耳侧,细声求道:“哥哥,帮我弄。” 这般包含歧义的?话语,无异于?火上浇油,真宿本以为鸩王定然会强势地回?应,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鸩王半晌才动?,触及自己腿间的?那?截碍事的?棕白相间的?大尾巴时?,动?作极尽小心翼翼,好似在对待什么易碎品,他甚至感觉不到有触碰,更似是虚虚握着他的?尾巴,引着它回?到原位。 很显然,过去那?么久了,鸩王对他之前被食人魑扯断尾巴一事,仍有余悸。 真宿心头好似沙漠地里一棵濒死的?枯草,被移栽到了温暖湿润的?土地里,空气中时?不时?释放出细密水雾,滋润他的?干渴和刺激他的?求生欲,不强烈,没?有一涌而上的?足以令他溺死的?生命之源,而是润物细无声的?呵护,关?注,以及爱意。 教?他沉沦。 贵为十殿阎王,一国帝王,九五之尊,虽说真宿自己一介修真之人,曾经的?天?之骄子,天?然对皇权祛魅。可这一刻,被如此之人纾尊降贵,将自己捧在心尖尖,含在嘴里怕化了,握手里怕碎了,终究是心下鼓震,久久难以平复。所有的?隔阂好似都不复存在,他原原本本地交出自己,鸩王原原本本地接纳他。 第159章 被黑雾包裹的?房内密不透风,二人额上及两鬓都陆续渗出了汗,汗水滴落身?上,光线打在其上,折射出银亮的?光泽,显得阴影鲜明?的?肌肉愈发漂亮。 情至深处,热得两人几乎要融化在一块,却无人顾得上。 一番水乳交融的?鏖战过后,真宿的?喘息逐渐平复下来,脸颊的?潮红亦逐渐消退,盯着那?牵着十重瓣莲刺青微微起伏的?背肌,指腹在那?妖冶繁复的?花心上描摹了两下,勾得还在低喘的?鸩王,回?头斜睨了他一眼。 被睨这么一眼,真宿蓦地发现自己竟忘记了正事,不由得“啊”了一声。 鸩王终于?从余韵中彻底清醒过来,懒怠地翻过身?来看真宿一眼,漆黑的?眸子里写着迷惑。 真宿露出懊恼神色,道:“咱俩把双修给?忘了……” 鸩王闻言,也鲜见地哑言了:“……” 双修与寻常床笫之欢,并非同一码事,不可同一而论。双修,须得配合功法,针对穴位,还涉及灵气精元的?梳理、净化、输送与交融,虽说床事亦少不了技巧,但远比不上双修的?复杂程度与专注程度。 真宿自三尸满契以来,阴煞气与修为暴涨,体?内的?真气乱七八糟,一直不曾有时间打坐梳理。若是双修成功,比起独自梳理吸收,很可能再上升一个台阶。 既已想起这般要紧事,二人眼神一对上,便按着脑海里的双修功法,面对面,膝盖顶膝盖,开始打坐。 梳理灵气对于?修真者,就彷如呼吸一样,是刻印在本能里的?事了。梳理不难,但要发挥出多倍的?效用,就不能埋头自己梳理。真宿险些就因为习惯,一下子给?梳理通了,幸好及时?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双修啊,是以停住了动?作,转而去看鸩王。 以往,真宿的?神识怎样都没法穿透鸩王的王者紫气,可现如今,当他指腹点在鸩王的?某个穴位,亦或是经脉节点时?,那绛紫色会有微妙的浮动?,好似扬起了尘埃一般。 真宿不禁感到新奇,便在各个穴位游移了起来,辅助梳理的?同时?,尝试着将绛紫色擦去,意图看清底下真正的?色彩。 某人玩得不亦乐乎,但苦了鸩王。 这无异于?撩拨,而每一次净化,皆会振荡鸩王体?内的?灵气,使其变得稀薄纯粹,脏污的?杂质被拔除的?那?瞬间,那?快感远胜无数,亦远胜于?独自一人的?净化,从前或许需要振荡数百回?,双修时?便是事半功倍,仅需要数回?,便能一下子净化澄澈,是以那?快感由百化一,刹那?间堆叠膨胀,饶是忍耐力惊人的?鸩王,仍是被激起了一阵阵战栗。 “庆儿……”住手。 鸩王倾注心神,极力压制着快感的?扩散,无比地欲要让真宿停下,可对上真宿那?透着天?真的?可爱神色,他终究是没?有将话说尽。 然而这不过是开胃小菜,后头的?大菜——交融,才是真的?“残酷”。 灵气进入不同人体?内之后,所经运转的?路线虽大差不差,但是转化成的?真气品质却大不相同,大多都会带上“个人色彩”,而这种差异,便是来自于?人的?不同体?质、修为、金丹或元婴等等的?差别?。 人与人体?内的?真气差异越大,融合的?难度就越高,需要克服的?阻滞越多,用以克服的?交融也就需要更多次。 鸩王不怕难,怕的?是不难。 偏生真宿与他,明?明?修为相差甚远,一个金丹期,一个化神期,身?上虽都带有魔气,但程度差得多,一个被鬼银偷吃得只剩下二重瓣,一个仍有十重瓣,更别?说,一个是真仙体?与伪至阴体?,一个则是龙蝎体?,故而正常而言,他们的?真气理应相差极大才对。可事实上,不知?是否是分?神为阴,真仙体?为阳的?缘故,他们的?真气契合得离谱! 是以他们的?交融,一次抵百次,那?真气的?冲刷与贯通,简直要将魂魄都冲散,紫府都抽离出去,一片空白,根本什么都思考不了。那?灭顶之感,叫人一阵后怕,仿佛自己不是自己,只觉脑子都要坏掉了。 着实过于?恐怖了! 可若是在此时?叫停,真气一旦倒灌,莫说走火入魔,他们本都已入魔了,是以魔气一加剧,时?刻可能魔人躯体?化,便不可能维持理智,从而彻底疯魔。 谁能想到,不过是一场双修,竟比前头的?大战还要凶险。 真宿本没?察觉不对,这时?他真仙体?的?强悍就突出出来了,虽飘飘欲仙,但他对于?这种会冲击次紫府级别?的?感觉向来警惕,因为苦惯了,亏得他常年为毒发产生的?剧痛所害,遇上眼前这种情况,他第一时?刻反应便是要全副身?心去抵御和克制。而他确实抵御下来了,头脑一片清明?。 鸩王并非没?有抵御,但其体?质与经验比之真宿,尚有欠缺,幸好真宿清醒着,很快便注意到了鸩王情况不对。 就跟灵气暴涨可能会使修者爆体?而亡,真宿能看清绛紫色之下,一片刺目的?鲜红,乃是经脉刺漏的?征兆!真宿顿时?急了,连忙将毒素渡入鸩王体?内,成结去堵住所有的?经脉缺口,又嘴对嘴给?鸩王喂了两颗阳气凝结而成的?药石,卖力纾解鸩王未能释放的?精元。 “哥哥,鸩默,看我,看着我。”真宿拍了拍鸩王的?脸,唤道。 随着精元释出,体?内真气逐渐稳定下来,鸩王也慢慢回?过神来,涣散的?目光聚焦落回?真宿面上。 “庆儿。”低沉磁性的?声音从唇间吐露。 见此,真宿狠狠松了口气,金眸中闪烁着水光,懊恼道:“哥哥,咱再也不双修了,庆儿错了!” 孰知?耳畔却传来鸩王的?一句“不行”。 真宿不免一脸诧异:“??” 鸩王将手放在了真宿的?丹田处,“庆儿突破元婴了。” 真宿“啊”了一声,内视一眼后,吃惊不已:“还真是?!” 他竟一举突破至元婴期了!! ----------------------- 作者有话说:求求让我正常发出来[合十] 第142章 阴兵 拾捌 元婴期, 之于金丹期,中间可谓隔着天堑,突破者万不存一, 皆为天才?中的栋梁之才?。多少人终其漫长一生,俱被拒之门外,不得窥见一丝元婴的天光。都说一境一坎坷, 都说练气期筛出有潜力之人,筑基则是筛出真正具备修仙资质之人,那么元婴便是筛出有天赋与运途之人。 当年真宿首次突破至元婴期时, 是一众元婴里头?, 突破年岁最小?的,直接震惊整个修真界,比后续在?天元榜夺魁都要广为人知。 如今,重达元婴,真宿无疑是激动的。同时,也意味着他的至阴突破了?一个小?境界, 升为了?至阴中期!终于可以修炼神通了?! 思及此, 真宿一阵喜不自胜,情不自禁地将头?埋进了?鸩王颈窝,毛茸茸的兽耳蹭得鸩王喉咙发痒。 鸩王固然没舍得推开真宿,只?折了?折那两只?软如松糕的三角耳,惹得真宿抬起头?来,用莹莹发亮的金眸看着他,看得他心旌摇曳。 “别这样看孤, 除非庆儿还想再来一回。”鸩王后撑着手,半敛着凤眸严肃道。 “不可!”真宿操心鸩王的身体,方才?着实吓到他了?, 是以当即拉开了?距离,给鸩王擦拭身子,再亲手为其一一穿上衣裳,然后粘着鸩王睡下了?。 鸩王瞥着真宿那漂亮香甜的睡颜,眉目舒展,意识集中通往了?远在?史书小?世界中的另一个他。 姩朝,正仁殿。 淡月疏星时,鸩王蓦地从?龙床上卷腹起身,旋即着履,大步流星地往右相下榻的地方走,外头?守卫与伺候的汤荃险些没跟上。 右相迷迷糊糊地察觉床头?有人,登时吓出冷汗,挣扎着醒来。 仔细一看,发现原是鸩王,叠着腿坐在?他的红木柜子上,低头?对他言道:“蒲卿亦不寐?” “……”蒲勋之不禁额角一抽,忍下驳斥的冲动,无奈应道,“臣是。” 随后蒲勋之就察觉鸩王眼中的愉悦之色,遂好奇道:“宫主这般高?兴,所为何?事??” 鸩王攥起拳头?,“朕将余斛帝的龙气都转化完成了?,且修为大有进境,估摸着分神于近日便能凝出实体。” 蒲勋之大喜过望,“宫主,这、这是如何?做到的?!那岂不是可往下一个小?世界去?了??” 鸩王点头?,不过微妙地略过了?回复,并未作答。 翌日,东宫。 皇上身边的宣旨太监前脚一走,太子身边的新詹事?忙道:“太子殿下,此行恐怕……总之须得慎之又慎。” 太子却?不以为意,背着手道:“陈卿此话怎讲。” 詹事?不敢说这很可能是鸿门宴,只?好引经据典道:“从?没有帝王正值壮年,身强体健便退位的先例,尤其国家蒸蒸日上之时……” 第160章 太子闻之笑笑,他却?对父皇这回放权的决定毫不意外。此事?早有征兆,最初他也不愿相信,但随着父皇让他下地方治理私盐等?民生难题,越来越多的重担都交付于他,他便知,这一日迟早会到来。 自从?那人不在?了?以后,父皇便换了?个人一样,变得很是陌生。虽然依旧每日兢兢业业上朝,把持朝政,但心气神是明眼人可见的不同,对身边很多人事?物都不再上心,甚至不闻不问,后宫更是半步都不曾踏入。 然而前段时间,父皇面上竟重新有了?熟悉的神色,总是待在?那人的庑房里,一待就是一宿。 就是不知人是想开了?,还是彻底疯魔了?。太子眼底的愁云飘之不散,眼一闭,便马不停蹄地往金銮殿去?。 见其油盐不进的模样,新詹事?气得在?后头?甩袖长叹。 进殿后,叩首礼毕,太子迎面便是鸩王揣着袖口,居高?临下地立在?他身旁,静静地斜着目光看他。 太子被盯得一阵悚然,半晌后没忍住开口唤道:“父皇。” 鸩王站在?台阶上,环视一周偌大的殿堂,忽然问:“太子,为君,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为民。江山社稷,挣民意,得天下。” 鸩王却?继续追问:“若民心所向,另有所属呢?” 太子顿时蹙眉,“那便是儿臣所为,未能尽善尽美。” “那你这便退位让贤?” 太子嗅出了?问题背后,鸩王的考验,额间不禁渗出细汗,支支吾吾一时答不上来。 鸩王观他神色纠结,便知晓太子不是甘心放弃的人,只?是为人处世尚且太嫩了?。 “为君,最重要的,即为君。若为君之人,并非是你,你的一切言论皆可以是虚言、谎言,唯独你为君王,方成真言。” “民只?听真言,不听虚言。”鸩王眉目阴沉了下来。 太子恍然,心道自己竟是想错了,父皇此番言论,分明是敲打自己来了?!莫非近日他的表现释出了什么错误信号,亦或是有人在?背后妖言惑众,使得父皇对他起了?疑心?怀疑他野心勃勃,欲要夺权?故而特意宣旨让他前来商讨继承皇位一事,其实当真是从?苗头?处掐灭? 素来杀伐果断的鸩王,皇家又从?不真谈感情,可太子本以为,自己还是略微不同的,比起其他的皇子,父皇对他要亲近得多,他对鸩王更是全心全意的信任,甚至多少有些盲目崇拜了?。 然而下一刻,鸩王的话,却?又令他险些没回过神来。 “朕予以退位,后日即行太子你的登基大典。”鸩王将手搭在?了?太子的肩上,此时此刻,太子只?觉自己身上从?未有过这般沉重。 “父皇……”太子不敢置信,眼眶迅速泛红,声音低落道,“父皇是要离开了?吗?” 鸩王拍了?拍他的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殿堂。 “姩国,就交给你了?。” 思绪回笼,鸩王察觉怀里的人醒来了?,惺忪的金眸像是蒙上了?一层云雾,虽聚不起焦,但本能地就往他怀里蹭。 鸩王享受着某人的黏糊和依赖,轻拍着对方的背,正欲将姩朝之后的打算告诉真宿,顺道问问看真宿是否想回去?看一眼时,乍然间,阎王府那边传来了?动静。 “庆儿,孤要回阎王府一趟。” 真宿没肯撒手,尾音软糯地喃喃道:“我?也去?,我?也去?。” 鸩王伺候着他换上用黑雾线修补过的打服,便藏身到了?中三尸处。 待真宿赶到阎王府附近,鸩王方才?裹着一身黑雾,从?后头?隐匿进府邸内,再敞门行至候在?门后的一众阴兵面前。 “有何?急事??”鸩王问道。 “阎王大人!黑狱又有数十魂出逃,刚逮进去?的傀儡门长老便不见了?!!” 鸩王当即黑了?脸。 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正好就对上躲在?一旁的真宿错愕的目光,鸩王顿觉一阵头?疼。 ----------------------- 作者有话说:国庆快乐捏[猫爪][星星眼][比心][烟花] 第143章 阴兵 拾玖 鸩王本欲在背地里将黑狱一案解决, 毕竟事关其阎王之?位的尊严,不?愿在真宿面前落得一个无能且不?配位的形象。 然而还?是让真宿知晓了。 没想?到背后之?人如此之?快就?二次出手,本以为先前只是针对他的下马威。想?来这放出黑狱的阴魂, 兴许还?别有用意。 对上真宿震惊又包含不?解的目光,鸩王忽觉颇为难堪。 将众部将遣去阎王殿等候,他则落后几步, 等候真宿“兴师问罪”。 真宿确实神色不?豫。 鸩王从未见过真宿冲着自己,是如此神色,心下不?禁揪紧。 “怎么没听哥哥提及过, 为何不?曾与我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真宿鲜少地用上了质问的口吻。 鸩王只能将事情和?盘托出, 然后亲眼看着真宿金灿灿的眸子黯淡了下来。 鸩王登时着急不?已,却有种无力感,一时无从开口。皆因事实胜于雄辩,此事他就?是没有处理好,连眼线都尚未寻到合适人选去安插。 接着,他听到真宿低落道?:“还?是庆儿太不?可靠了, 不?怪哥哥瞒着我。” 鸩王心下震动, 委实没想?到真宿介意的点,竟是自己的隐瞒,而非无能,且还?怪的不?是他。 “庆儿怎怪自己?”鸩王艰难启齿坦言,“是孤没处理好,只想?着自己解决,好让庆儿事后可……表扬孤。”崇拜孤、依赖孤。 真宿听后, 突然意识到他和?鸩王皆有一个通病,原来不?止是他自己如此。遇事总想?着自己解决,生怕拖累对方, 看似为对方着想?,实际上这般小心翼翼,何尝不?是对自己能力以及对对方的不?信任呢。 二人显然都想?通了,对视一眼,眼中映照着对方的身影,一切流淌于无言的默契中。 “这是最后一回了。”真宿金眸浮上笑意,但?还?是故作严肃道?。 鸩王额头抵上真宿的额头,凤眸中闪烁着动容,“嗯,最后一回。” “我们是道?侣呀。待我们回归修仙界,将魔头清除出去,我们就?办个合籍大典如何?”真宿说出此提议时,玉白的面颊不?由自主地染上了绯色。 这还?是真宿首次口头承认他们的关系。鸩王喉间一紧,指腹在真宿脸颊的红霞上轻轻摩挲着,强压下气?息的颤动,低声应道?:“好,庆儿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真宿眉目弯弯,兽耳晃晃,牵过鸩王,并肩向着阎王殿走去。 黑狱这回又逃脱了数十?阴魂,且比之?前的煞魂还?要高?级,此事不?□□出,众阴兵阴差虽知阎王爷新上任,此事与他干系不?大,但?他办事不?力的软弱形象已然传开,传播速度之?快,可见背后多半有推手,而要鸩王退下阎王之?位的言论甚嚣尘上。 阎王爷虽说是一殿之?主,但?阴曹并不?止一殿,十?殿阎罗之?间都是互相?掣肘的,鸩王此时才明白为何第十?殿的阎罗,会空缺如此之?久,先前未必没有人尝试当过,估摸着都被权力斗争弄下来了。 “呵,这回定不?叫他们称心。”鸩王目光阴鸷,语气?凉薄,显然下了某种决心,与先前在真宿面前的柔情道?侣形象截然相?反。 真宿则自告奋勇,让鸩王给他参与调查黑狱一案的权限。 牛头马面本欲与真宿同行,他们自上回得知鸩王压根没有收到提醒,便留了个心眼,这回一被传召到黑狱,便寻了黑白无常顶替,他们则亲自将消息带回来,再等鸩王授命。 鸩王本也想?这么安排,真宿却拒绝了,他说:“牛头马面这一级别的,定会遭到提防,根本行动不?开。不?若大人演一出戏,佯装被膈应到,只派遣出几个像我这样的小小阴兵,降低对面的警惕性。” 好一个像他一样的阴兵。要是随意一个阴兵都有他那?身本事,牛头马面这位置,何时轮得到他们来坐?牛头马面嘴角抽抽,生生抑制住了开口的冲动。 鸩王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按真宿的话,佯装大发?雷霆,将所有阴兵都赶了出去,传音让牛头马面盯着他们,勿要让人有通风报信的机会。 而真宿顺理成章拿着注入了法诀的阴兵符,步履坚定地走进了传送至黑狱的法阵。 . 阴曹下层,黑狱。 黑狱,观其名,兴许会让人以为它是一个巨大的监牢,关押着诸多穷凶极恶的罪人。但?实则不?然,黑狱更似一个储藏空间,没有多余的生活区域,仅仅是对各路凶煞恶魂的封存,唯有时间一直变动流逝,魂的自我意识不?日便会迷失于漫长的时间长河之?中。每个封存的格子之?间相?隔甚远,并不?密集。狱卒更似管事,掌控着对应管辖区域的传送密令。因密令极其复杂,且七日便会一换,唯有黑狱之?主识得密令规律,千百年来,都不?曾有大的变动,可见这一套运作之?稳定。 第161章 真宿来到时,黑白无常在某个狱卒手下没落到半点好,转头就?相?互争吵得面红耳赤。 “少把你的少爷脾气?带来这儿,你这态度,人家肯配合就?怪了!”黑无常气?恼道?。 白无常却将眉一挑,不?以为意道?:“你还?不?懂吗?那?人是被打过招呼了,真要论身份,他狱卒地位还?越不?过咱头上去,我凭什么要给他好颜色。” “你、你,真是跟你说了也白说!”黑无常气得想要甩袖离去,然而状况不?允许,身旁的家伙又极其不?可靠,他只好琢磨该如何推进调查。恰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那?裹束在利落打服下的修长健硕身段,缀着反差过大的蓬蓬兽耳兽尾,正?一步步朝他们走来。然而那?人精致俊气?的面庞却全然不?输外型,同样打眼得很,每回都能把黑无常看愣。 白无常也没淡定到哪儿去,但?他素来骄傲,便是当真看傻了,亦不?会承认。 “前辈们,敢问情况如何?”真宿满心满眼都是案子,对于二人神色微妙并未多想?,上来便问。 情况着实不?如何,二人收拾肆意乱飘的心绪,将进展一一道?出。 “能将阴魂放出来的只有狱卒和?黑狱主能办到,但?狱卒丝毫不?配合。据闻上一回亦是如此,最终无奈结案,什么都没查出来,逃脱的阴魂至今下落不?明。” “他们狱卒不?用为此负责?”真宿朝稍远处的狱卒投去一瞥,狱卒察觉真宿的视线后,目光极其不?善地瞪了回来。真宿又问,“说起?来,黑狱有几处出口?” “只有一处。”黑无常道?。 那?便是来时的那?一个了。 真宿招呼二人去往传送法阵瞅一瞅,临走时手上的银镯子悄然脱落,滚至角落时截然化作灵活的银蜘蛛,转眼便消失不?见。 到地细查,法阵是双向的,须得用兵符激活,可真宿的阴兵符,若不?是被赋予了权限文书?烧成灰烬后化作的法诀符文,他也是无法凭借自己的兵符传来黑狱的。 不?过既然仅有此出口,法阵被动手脚的可能性就?极大了。 黑白无常对法阵的研究算不?上深,真宿也仅仅学?了点皮毛,是以他们仨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要是能有精通法阵之?人在就?好了。 阵法师,乃是修仙界最为稀缺的人才,没有之?一,比炼丹炼器符箓灵植等专精修者都要稀缺,且上限更高?。 各大宗门的护宗大阵乃是立宗的根基之?一。故而,即便是修为再低微的阵法师,大多正?派宗门皆不?会怠慢,而若是在修仙界稍有名望的,那?必定会被奉为座上宾。修仙界还?时不?时就?会传言,为争抢阵法师作为客卿,哪哪两宗又大打出手的常事儿。 真宿忽地想?起?来,他这儿就?有这么一位对阵法深有研究之?人——能布出禁术之?首阵法的楼澜! 然不?好直接将黑白无常遣走,真宿生出一个甚是离经叛道?的念头:既然他能与恶魂共感,那?反过来,让楼澜占用自己的双目,或许不?是不?可能。 真宿没有放出鬼母,而是通过次紫府与上三?尸沟通。 片刻后,金色漾开,清浅馥郁的茶色盈盈而上,充斥真宿的整个眼瞳。 楼澜自是惊骇的,但?想?到是真宿,又觉得情理之?中。不?愧是他。 在楼澜注意到脚下的日月扭芽纹法阵之?后,便顾不?上这些,让真宿蹲下身去,仔细看了起?来。 黑白无常余光看到真宿忽然这般认真投入,不?免感到意外。 但?更令他们意外的,是真宿接下来的剖析。一开始光盯着真宿漂亮的五官看,他俩什么都没能听进去,可紫府到底是转的,很快他们便反应过来,真宿口中的话竟犀利得有如阵法大师,一套一套的,把他们听得心服口服。纵使暂且无从得知其是真是假,但?他们心底觉着,就?该是那?样! 真宿听着楼澜的分析,亦觉受益匪浅,然后毫无保留地同黑白无常道?出:“该传送法阵是阵中阵,最外层的衔尾纹路能防止篡改。还?有这内里二层的扭芽纹,与珠算盘是类似结构,一个扭节,就?是一颗珠子,记录着七日内传送的人头数,三?层则能看出传送的时辰……” 最终得出一惊人结论,那?便是这法阵没有被人为修改过的痕迹!与消失的阴魂数以及阴兵出入记录外的余数,正?好对得上。 “那?,若法阵没有被动手脚……”黑无常不?禁联想?到什么,一时语塞。 所有人都知晓,那?意味着,阴魂只能是被内部狱卒放出去的。 看来这回不?是调查有难度,而是追责有难度,不?搞清楚黑狱背后势力,便只能是白折腾一场。 真宿等人只能先行撤退。 狱卒见他们离开,眼中流露出“不?过如此”,轻蔑地笑了。 回去汇报后,鸩王自觉接过了后续的工作,黑狱背后的渊源与势力分布,以阎王的身份,倒不?怕查不?出东西来。而一路以来,备受黑白无常崇拜目光洗礼的真宿,与鸩王明目张胆地耳语了几句,便绕道?前往酆都的高?塔。 他有一极其重要之?事,急需处理。先前一直没有帮手,而此时,有了楼澜,他不?应再耽搁下去了。 离开黑狱时,他便与楼澜商讨过了,这黑塔里存在着能让魔道?进出自如的法阵,他需要楼澜改写法阵,好堵死他们的入侵之?路。 楼澜应下了,她说她可试上一试。 真宿脚步轻盈地踏上塔门前的台阶,甫一越过门槛,门内却推出凛然一掌! 第144章 镇塔 掌风凌厉, 猝然之?极,真宿一时竟避不开,只?能?抬手抵御。 正面迎击的右臂被震得发麻, 痛深彻骨,整条手臂疯狂渗出鲜血,洒了一地赤红。 真宿登时金眸圆睁, 倒吸了一口气。在接掌的那一瞬,他就察觉出了不对劲,这一掌不仅威力惊人, 还透着浓浓的熟悉感。 那不正是?极武道吗!? 可是?他放眼望去, 却始终不见发起袭击之?人的身影,真宿面前唯有?一堵厚实?的红木塔门,静立于台阶之?上。 会是?他的门人吗? ……不对。武修者的一招一式,模仿形是?不难,但力量传递的路径,因人而?异, 基本上都会带上浓重的个人色彩, 绝不可能?一模一样。 方才?那一下,便与他的别无二致! “那一掌,完全就是?我打出来的。”真宿猛然抬头,直直盯着那纹丝不动的门看。虽在阴曹开启不了神?识,但他敏锐的五感告诉他,那堵门上头,气的流动不太对劲, 真宿猜测,可能?存在着防御法阵。 既然是?法阵,那就寻“内援”。 真宿那狸奴般的圆俏双眸即刻褪去金色, 换上了沉静温婉的茶色。 “嗯……是?镜水法阵。”不一时,楼澜便下了定论,“该法阵可根据来者的攻击意?愿,反予同样的攻击。” “难怪。所以我未觉察错,它对我使出的那一掌,确实?就是?我自己的招式套路。”真宿沉吟片刻,又问,“那依楼道姑你看,我该如何突破进去?” 楼澜道,“收敛攻击意?图即可。” 此事说着容易,可修者越是?身经百战,便越难做到。只?因放下警惕,乃是?与修者本能?相悖。 况且谁也不知,塔门的后头,有?什么在等着他。 好在抱元归一,精专一念是?真宿的强项。于是?真宿运功止血,放松全身肌肉,劝解次紫府卸下敌意?,尽量放空自己,再推开门去。 “喂喂,买定离手!!那谁快收起你的臭手,不然剁掉!” “啊哈哈哈,不好意?思,本仙又赢了。” “阿保啊,别赌了,你两家?子都全填进去了……” “不下注就滚!” “有?!有?的有?的!!这家?伙的家?里人都是?金丹修士,就拿他们来赌可以吧,求求了,别丢我出去!我下一把就赢回来了……” 门的后头,与外头截然相反的喧闹声浪扑面而?来,预想中可能?出现的袭击并未发生,真宿得以顺利走进。 此处作为?负责镇守酆都四方的高塔之?一,真宿本以为?里头应当秩序严明,严防入侵,滴水不漏。岂知这内部竟有?如地下钱庄,或是?供吃喝玩乐的勾栏瓦肆。与酆都的地煞大院有?些相像,可一旦对比,地煞大院更多的是?消遣般的小打小闹,此处却是?杀气腾腾,各个面目狰狞,仿佛将全副身家?都抵押了进来,不胜则死,有?来无回。 真宿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 从塔外看不出内里有?如此宽敞,放眼望去,妖化的阴兵阴魂只?有?零星,更多的是?着装古怪、魔气四溢、嚣张跋扈的家?伙。 那定是?魔道之?人,真宿心道。以前他以继庆真君之?道号闻名遐迩时,他打过交道的魔道大能?,两只?手都数不尽。是?以他一眼便知,这里头“藏着”多少魔道之?人,从周身气场来推测,修为?甚高的,并不在少数。 第162章 没想到此处已然沦为?了魔道的地盘,魔修们甚至招摇过市,演都不带演了。魔道势力对阴曹的渗透,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 同时,真宿思索着自己被认出来的可能?有?几何,但无论几何,都不值得为?此担上风险。是?以真宿果断缩骨移骨,将自己变成了少年模样,接着打算低调上楼,依着鸩王给的指示,寻出当时鸩王与凤翎魔君传送来的那个法阵。 然而?,二楼不让上。 真宿被两个高大的男人挡住了去路,跟赶小孩一样,“去去去”地嘬着,非要逐真宿离开。 便是?瞥到了真宿腰间那个明晃晃的阴兵牌子,这两人眼皮都没动一下,依然一脸不悦地将真宿拦在楼梯两步开外。 让真宿几要以为?这儿不是?阴曹的领域了。连阴兵也看不上?丝毫不惧? 真宿给他们一人塞了点地晶石,但对方眼神?更显轻蔑了,甚至带上了狐疑,斥问道:“懂不懂规矩啊,哈?尽塞些没用的玩意?,你瞅瞅这玩意?对咱有?用吗?!你难道不晓得我们是?什么……不对!你小子是?怎么进来的!你介绍人是?何人!” “……”糟了。真宿一时没转过弯儿来,因他身上的魔石都给鬼银留着了,存放在了乾坤袋里的角落位置。兼之他下意识想着阴曹里头流通的,向来是?地晶石这种?补阴煞的好东西,于是?就那样给了出去。 他给忘了,这高塔一层全是?魔道修士,用不着地晶石,应当给他们补魔的晶石。 然事已至此,他暴露了。真宿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寻思只?能?强行突破了,虽少不了一番恶战,但这儿到底是?阴曹的地界,料想这群魔修也不敢真闹大了去。他未尝没有?胜算。 那两个拦路汉子将武器都掏出来了,一双峨眉刺,一张烈火风暴符。而真宿也默默摆出了振拳的架势。 离得近的几张赌桌,不少客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立时原地下注,呼喝着看好戏来了。 然而?,就在争斗一触即发之?时,一位挺立着绒绒大耳,形姿雅丽,身后缀着条大灰尾巴的男人,停步于楼梯上方,俯视着底下众人,开口宣告道:“那是?我的客人,这般拦着成何体统,请他上来吧。” 真宿甫一抬首,看到了花魁阡陌正微笑着朝自己轻点了一下头,他头上的牡丹花步摇随之?一甩一甩的,煞是?好看。 阡陌此言一出,那两人与其?余魔修都偃旗息鼓一般散了去,连眼神?都不再多驻留。 真宿倍觉奇特,他不知阡陌是?如何认得自己当前模样的,也不知他为?何要出来替自己解围,但当前确实?帮了他一把。 是?以真宿虽有?戒心,但更多只?是?单纯疑惑,追随着阡陌的身影,上了楼。 二层,三?层,直到四层,阡陌方才?停下脚步。 真宿心跳紧促起来。他为?何知道自己要到四层来?是?机缘巧合?…… 阡陌蓦然转过身来,乌唇两侧扬起,抬手放到真宿的兽耳上。 真宿避开了,一脸防备地看向他,问:“你知晓我是?谁?” 阡陌笑笑,凑近真宿脸侧,嗅了嗅,“奇楠木的香味,香香的,还有?您那双眼,这九节间纹大尾巴……小的若是?猜不出来,那跟瞎了也没什么区别。” “……”真宿不禁语塞,良久才?道,“多谢你为?我解围。” 然而?方说罢,真宿的手刀裹着风便来到了阡陌的颈后。 没想到,阡陌竟接住了。 “怎的偷袭我?”阡陌没有?恼怒,只?是?笑看着真宿,笑容有?些僵硬,目光中染上些许伤感。 真宿一时不忍,犹豫了下,老实?告诉了他:“我要干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若醒着,会连累你。” 阡陌笑着摇了摇头,挽了一下垂落的鬓发,道:“如若后果是?坏的,即便我被打晕,这麻烦亦可落在我的头上。” 可为?难的是?,真宿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自己这回已然引起了一些注意?,无论最?终有?无做什么,难保不会引起对方戒备。 大多时候,最?佳的时机都是?极其?短暂的,过了这村,未必柳暗花明,而?是?很可能?就没了这店了。 修改法阵意?味着可以将魔头与凤翎魔君彻底拒之?门外,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大大延缓对方找上门来的时机。而?剩余塔内这些个,不成什么气候。 阡陌似是?看出了真宿的为?难,轻叹了一声,启唇无声地道:“你若不是?这么纯真,那我就好办多了。” 紧接着阡陌闭了闭眼,好似下了什么决心,复又睁开的双目眯成弯月,对真宿道:“说来听听,阡陌看看能?不能?帮您。” . 修仙界,诛光台。 大战七天七夜的正魔两道,终于迎来了尾声。 发展到后头,前来加入大战的正魔道宗门早已不止三?大门,而?是?大大小小宗门、联盟、家?族、道宫等等都来了。战场所在之?地,本是?一片绿茵茵的辽阔草甸与雄伟山峦,如今生灵涂炭,只?余下一地狼藉,目及之?处,皆是?血流成河、肝脑涂地。 如今魔道渐露颓势,打头的凤翎魔君手边已没有?能?用的煞魂,最?后的傀儡门无脸人亦已倒地不起,灵力尽数被吸干,不一会儿便化作灰烬,浸入泥里。 “废物!皆是?废物!本魔君一打二,都不晓得多搞点魂来?就传来这么些!”凤翎魔君本就怒张的红发此时飞扬得更厉害了,痛骂完古怪道人办事不力,转头又痛骂对面的段温扬与宋葳,“别以为?你们二人这就能?将本魔君逼入绝境,魔道岂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可以击败的,当真是?笑话!” 宋葳却噗嗤笑了,随后手里的巨型大刀犹如切瓜般砍落两个魔修的脑袋,道:“怎连这样低级的威慑之?言都放出来了?呵呵,临珏,你看起来没有?先前那么自信了喔~” 段温扬用眼神?警告了一下宋葳,周身与其?浑然一体的剑罡凌空飞舞,杀伤一片又一片的魔修,眼皮都不抬一下。 对方用行动回击凤翎魔君的放狠话,令凤翎登时五官扭曲,几乎无地自容。 眼见真要被逼入绝路,古怪道人舍身为?凤翎挡下段温扬的一剑,瞬息间半边身子都被牢牢冻住,比人高、比臂粗的冰柱,一举贯穿了古怪道人的喉管。 “大人,收好这法器,逃、快逃去阴……”古怪道人用唯一能?动的右手朝凤翎抛去了一个物什,但甫一掷出,全身便被完完全全地冻住了,双目翻白,气息消散于天地之?间。 “阿驳!——可恶!!”凤翎魔君接过法器,数十道犀利剑罡转瞬便朝他刺去,然而?下一刻,手里的法器亮起一道红光,地上蓦地绽开一个巨大的传送阵图案。 第145章 修仙界 壹 “别让他逃了!!”宋葳急了, 挥舞着大刀飞身而至。 段温扬亦神色微变,观察着凤翎魔君的足下,意念欲动, 就要?控制剑罡掉转方?向。 凤翎魔君不?禁仰天一笑,“哈哈哈,真?以为本魔君奈何不?得尔等!下回?再会, 尔等就等着我的雷霆报复罢!” 语罢,他便手握法器,踏出?步罡, 骤时符文乱飞, 附着于其肤上,一股猛力将其往阵下拽去?。 法阵冷光一闪—— 宋葳气愤地将大刀插入地面,正欲破口大骂,却在瞅见?那法阵之上依然伫立原地的红发飘逸的身影,猛然一怔。 宋葳:“……” 凤翎魔君:“……”??这是为何!为何他没被?传送走?! 他眼?前的光景不?见?一丝变化,不?禁懵了, 与两位死敌面面相觑。然后一个?低头, 翻转法器,试图寻出?关窍所在。 然而宋葳岂会坐等,立马重?提起大刀,便朝凤翎魔君奋身一冲。 “不?对,不?对。”凤翎魔君焦急之中,捣鼓了下法器,发现它压根没有出?差错。那唯有的可能, 便是传送阵那头出?了大问题,兴许是被?堵塞住了! “啧,到底是何人干的!”偏生在此关头!! 凤翎魔君被?气得几乎呕血, 魔纹攀身。而宋葳不?过数十息已然逼到近前,刀锋挟着闷隆作响的音爆,就要?朝他头上砸落。下一刻,某身影却轰然涨大,浑身燃起烈焰,化身一头神鸟旋翼而起,那火龙卷将音爆尽数压制了下去?,径直将方?圆十里?的所有人都刮飞至天上,其中本就战得满身伤的,不?少猝不?及防地被?切割成?零落肉坨。 离得最近的宋葳,则因适时躲在了插地的大刀之后,侥幸躲过一劫。 化身神鸟毕方?的凤翎魔君,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众人,双眸明明显着烈火的赤红,却透着彻骨的冷漠。只见?他面容狰狞了一瞬,狠戾道:“不?容我就山,山便来就我!” 宋葳和段温扬等人不?知他到底意欲何为,听他如此说道,不?免都警戒了起来。 第163章 俄顷,法器再度亮起灼目的红光,紧接着,法阵上竟是陆续窜出?了大量的煞魂,不?,远不?止煞魂,后头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的,甚至不?乏最为强大的秽魂!他们纷纷环绕着仰脖长啸的毕方?,掀起能瞬息冰冻千尺的阴寒黑风。黑风之中,一抹银色一闪而过,毕方?翎羽的艳红色变得若隐若现。 天色亦随之变得诡谲一片。 “秽”级威压本就恐怖,且这数量着实过于惊人,众威一出?,底下不?乏被?碾成?骨粉肉泥的修士,惨烈叫声不?绝于耳。 “他从?何处弄来这些魂?!”宋葳深深蹙起眉头,浑身青筋暴起抵抗威压,嘴角却仍旧淌下了潺潺血痕。 段温扬之护身剑罡亦遭层层削薄,他不?禁抬首,与跋扈自恣的毕方?对上目光。 而与此同时,远在地下的阴曹某处,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刚在阡陌的帮助之下,成?功篡改了传送法阵的真?宿,走出?高塔没几步,就蓦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单边眼?皮狠狠跳动。 跳灾了,莫不?是鸩王那出?什么事了?! 方?想罢,真?宿腰间的阴兵符便亮了,紧接着他的人被?召离了原地。 眼?前画面一转,真?宿发现自己来到了阎王殿里?,立于一脸凝重?的鸩王面前。 “怎么了吗?”真?宿抓过鸩王的手臂,将人翻转了一周,上下打量,好在未看到鸩王有受伤的痕迹,不?由松了口气。 然而鸩王下一句话,刹那便害真?宿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黑狱可能出?事了。给鬼银留的丝线突然全?断了。” 真?宿霎时没忍住望进鸩王的墨瞳里?,幽波起伏,二人对视一眼?,不?再多言,当即步履一致地向传送法阵冲去?。 一进到黑狱,便听到狱卒们气急败坏的谩骂。 “又来了,近日都第三回?了!!!到底要?盗走多少才肯停!!这事儿到底还有没有人能管呐!!” “……主上一直在沉睡,早百年前就没管事了,不?然黑狱也不?会跟筛子一样,啥都堵不?住。” “等会上面那群兵又要?来了!” “怕他们作甚,哪次不?是败兴而归,他们又追不?了咱的责。” “没完没了了!!!听我说!东三域竟也有阴魂不?见?了!” “什么?!你道什么!此事属实?那边关着的不?都是‘秽’吗!!” 狱卒们有的一脸挫败,有的则不?以为意,但皆是出?于,他们除了能亲自查证丢失了哪些阴魂,旁的一律一筹莫展。至于阴魂是如何被?弄走的,那更是不?得而知了。 眼?见?黑狱里?最可怖、最为高阶的阴魂一一流失,禁制最严的区域都快要?被?掏空,狱卒们彻底哑口无言了。偏生此时,他们最怵的第十殿阎王亲至了。 “鬼银,鬼银!!”真宿一面搜集着消息,一面传音呼唤鬼银,岂知完全?没听着回?音。 从?方?才狱卒们的话中,真?宿大致知晓,黑狱似是再度发生了阴魂消失的事儿,且此次规模比之以往都要?夸张,不?仅消失数量极大,魂阶更是前所未有的高。 他上去?逮住一名狱卒便问:“是从?何时开始的?持续多久了?” 狱卒本还不?愿回?答,因他对于上面的阴兵向来看不?上,可真?宿气势骇人,隔壁的阎王目光更是不?善,那里?头的威胁如有实质。是以狱卒迟疑了一下,不?得不?全说了:“就在一炷香之前开始发现有魂不?见?的,直到如今。” “就一炷香……”可鬼银始终没有回应。真宿一想到鬼银是听了他的谋划,自告奋勇来黑狱潜伏的,心下便愈发着急,又问狱卒,“那阴魂能不经由传送阵离开吗?” 狱卒一时语塞,道:“我,我也不?知啊。无人知晓那些魂都是如何离开的……” 然而恰在此时,不?远处有一狱卒跑了过来,大喊道:“在亚南十域发现了一个?传送阵!快来人帮忙消除它!!” 鸩王与真?宿一听,身影同时瞬息消失,狱卒们一度以为他们离开了。 直到赶到那个?所谓的传送阵一看,发现二人的身影竟已达此处,且似乎有所争执。 阴魂掀起阵阵玄色风暴,盘旋来盘旋去?,最终向地上巨大的法阵鱼贯而入。 “先别破坏法阵!”真?宿出?手制止了其余狱卒,引得众人勃然不?悦。 而一旁的鸩王看出?真?宿真?实意图,护在了真?宿面前,回?头语重?心长道:“庆儿当真?要?去??” 真?宿寻不?到鬼银的身影,猜测它很可能是被?法阵吸入,传去?了别的地方?,该法阵并?非常驻,连狱卒们都这般意外它的存在。故而他不?得不?担心该法阵被?破坏后还能否修复,能否解读出?鬼银的去?向。若是现下不?进,恐怕就会错失将鬼银救回?来的唯一机会。 可一旦进入,那意味着什么,真?宿很是清楚。而那头会有什么人在等着他,他亦心知肚明。 真?宿却仍是没有一丝犹豫,一如当年刚飞升,他为了与徒弟的承诺,毅然决然扣减半数修为,下修仙界救人。 于是此时此刻的真?宿,对鸩王重?重?点头,那双金眸里?盛满着决绝。 鸩王定定看了他一眼?,便转眸扫视那些或是愤愤然啐一口,又或是高高挂起的狱卒们,断然抓过真?宿的手,一同跃进了巨大法阵之中。 临走前,鸩王命令狱卒们道:“将此阵破坏!” 玄色风暴尚未平息,狱卒们看着他们这一跳,大为吃惊,面面相觑后,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听从?命令,对着法阵,释放出?各色攻击。 而法阵的另一侧,玄色风暴盘旋上升,诸魂浑浑噩噩地被?引到凤翎魔君身旁,立于风暴中心的两道俊美无俦的挺拔身影,就此崭露。 此时的诛光台,死的死,遁的遁,余下能在威压之下维持体面的,俱是个?中翘楚,但亦已所剩无几。 是以真?宿与鸩王的这副丝毫不?见?狼狈的仙人之姿,这番盛气凌人的登场,一时间便勾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然后…… 凤翎魔君傲然得意的面上,猝然出?现了裂痕。 宋葳则如同见?鬼了一般,瞠目结舌道:“继、继……” 段温扬亦侧过身来,原本正淡然抹去?糊住眼?睛的血的手,狠狠一抖。 ----------------------- 作者有话说:感觉十章可以完结。 第146章 修仙界 贰 余下?众修者更是神?色一僵, 浑身鸡皮疙瘩骤起。这气场!这风姿!不少人未知其貌,便已?然将?其视为?正道中的某位大能前来救场。然而正准备欢呼时,再定睛一看, 当即正道恐惧,魔道庆幸,情态各异。但?他?们有一共同点, 那?便是,混乱的紫府中皆升起了一个念头:大魔头为?何会出现在此?!! 不怪众人惊诧,甚至是惊恐。皆因真宿的名头, 早已?不再是, 傲绝群雄飞升时那?般备受追崇,在如今众人眼中,他?已?然是修真界大魔头之名的唯一指向?,是害惨了那?风光霁月疑莲真君的昔日师祖,亦是为?正道一品十大宗门至今未能讨伐成功、一直不知潜逃至何处的祸首。 真宿全?然不清楚,自己被视为?了什么洪水猛兽, 更对疑莲在修仙界的影响力毫不知情。 他?只知一到修真界来, 自己的真仙体接触到充沛灵气,便立即挣破了他?先前的缩骨伪装,视角恢复了与鸩王齐高。 既已?至此,真宿亦懒得?再去过多纠结,毕竟在场之人,修为?最低也同他?一样,乃是元婴, 伪装聊胜于无。而后真宿目光一扫,对战况有了大致了解。 熟悉的面孔仅有三两个。 凤翎魔君对上?真宿的目光,只觉爆燃的身体, 逐渐凉快了下?来,紫府也随之冷静了下?来。 他?倒不是怵真宿,他?是烦自己要抓去“领赏”的目标,如今暴露在众人面前,若是再被那?两个家伙截胡,那?他?便优势全?无了。 是以临珏双目微眯,目光立刻瞥向?地面的那?两个死对头身上?,“啧”了一声,起手就捏爆了手边飘浮的两具秽魂,冲霄的阴煞气登时将?他?笼罩,一小山般巨大的烈火球生于掌心,举起便往那?二人砸去—— 凶猛的热量逼近,段温扬与宋葳当即从震惊中回神?,身段极其灵活地堪堪避开去。 见?二人仅熔断数缕鬓发?,愈发?凸显出或尖削或硬朗的轮廓,临珏只觉碍眼至极。 而其余被波及的修者,就没这么幸运了。刹那?间,凭空蒸发?的、肢体面容被烫毁且恢复不能的,法器符箓乾坤袋被烧成灰烬的,死伤百态,尽显其中。 真宿与鸩王以阴气展开圆弧般的羽翼,尽力抵抗,可惜仅护住了一小批人。 第164章 哀嚎遍野之中,这五六人发?现预想中的死亡迟迟未降临,再定眼一看,发?现护着他?们的竟是继庆大魔头,险些要昏厥过去。 “是您?!!” “魔头你、你你为?何要……” “……都?速速退开!他?这种双面人什么事儿做不出来?连徒孙都?能迫害至此,他?指不定是打?算给予我们希望,好让我们感恩戴德,之后再亲手拧断我们的脖颈,欣赏我们绝望的模样!” 其一修者慌不择言,越分析越觉得?就是这么个理,说得?头头是道。其余人本就不坚定的心智,听后顿时偏了一边去,纷纷退至远处,如临大敌地将?武器尽数对准方才救下?他?们的恩人。 真宿尚未表态,身旁的鸩王却已?怒不可遏,浑身魔纹遍布冷白肤上?,转眼便唯剩双目泣血般赤红,全?身漆黑,不余一丝白色,看上?去魔性至极。 魔化太快,真宿阻拦不及,只能攥紧鸩王的手腕,摇了摇头,安抚道:“不管他?们,先找到鬼银。” 接着在一众人摇摆于仇恨与犹疑的目光中,真宿被鸩王搂在身前,飞至高空后,超大范围铺开神?识。 宋葳和段温扬对魔气极其敏感,全?程盯着那?轻易就冲破巨量秽煞气、飞至天上?的男人,眼中不再掩饰那?浓浓的厌恶。 若说对继庆身上?的传闻早有耳闻,各个说得?有板有眼,可终究未曾亲自目睹,心底总有一撮最为?微弱的小火苗,告诉自己,或许不是真的。 可在看到继庆竟被一个魔道之人搂着,不见?有一丝抗拒,那?撮火苗便被狠狠摁灭了。 若他?还是当年那?个剿魔维正的继庆真君,还是当年那?个教导出一批又一批正派之士的正道魁首,岂会甘于与魔道之人同流合污?! 当真是沦落了,不得?不承认,人是会变的。 他?就不该听信长老掌门那?群老顽固。 宋葳怒吼着“不可原谅”,持着大刀,一蹬足,地面绽开夸张裂痕,势要冲向?空中。 然而这时,旁侧不发?一语的段温扬,周遭陆续升起蓝色飞剑,一把接一把,密密麻麻,最后竟升起了足足九九八十一把,剑锋齐齐对准着天上?。 宋葳不由震惊道:“段兄,你竟能御八十一把飞剑了?!”依他?所知,段温扬可是一直苦于该剑道的至高瓶颈,一旦越过,那?他?的剑道造诣便是毋庸置疑的修仙界第一! “太厉害了!”然未待其道出贺词,段温扬却已?目泄杀气,五指一张,八十一把飞剑瞬息化作一道道蓝光,将?真宿与鸩王四面八方都?封锁了起来。飞剑却未停下?,飞速刺向?他?们的同时,无数隐形剑罡散花式射出,一剑化三罡,如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透明虫羽,密集得不留一丝缝隙! 凤翎魔君后背发?寒,他?没想到段温扬有此等本领,却一直隐而不发?,此刻他?对自己的轻敌,有了劫后余生之感。 真宿刚捕捉到一抹疑似鬼银的银色,那疯狂的剑罡与飞剑便已冲至他?的面门。 好在鸩王的黑雾挡得?及时,但?黑雾就像细密丝线网罗织就起来的一样,对上?削铁如泥的剑罡剑锋,织就的速度逐渐跟不上?飞剑攻击之密与飞行之速。 就连凤翎魔君亦不得?不避其锋芒,退到了远处。 段温扬的攻击未曾分出半点眼神?给其余人,就不住地追着真宿杀,若非鸩王总是护着,怕是连鸩王都?不会放在眼里。 鸩王亦是“秽”级,阴煞气可谓源源不断,但?这生成不仅消耗不小,速度上?限亦逐渐被摸清了,飞剑一提速,黑雾根本就跟不上?。 真宿不是没考虑过逃离,可是以鸩王飞行的速度,更不可能比飞剑快。他?虽觉着段温扬面生,但?他?认得?他?身上?万剑宗的服装,他?可是见?识过万剑宗掌门的风姿,此人的飞剑速度瞅着并不逊于掌门,也是绝对的惊人,无法用五感捕捉,一旦被这飞剑锁定,待人能以五感捕捉之时,便正是人迎接死亡之时。 眼见?鸩王身上?黑雾愈发?稀薄,甚至面上?身上?一下?子浮现数之不尽的伤痕,真宿忍不了了,决定来个祸水东引。遂将?鸩王夹在腰侧,出拳撕裂虚空,瞬息传到了凤翎身后,用三指扣住了凤翎魔君的咽喉。 “!!”临珏何以想到真宿还有此实?力,竟能悄无声息地近自己身,他?却根本来不及反应。 鸩王恢复了站姿,他?目光晦暗,不仅没有挣开真宿圈在他?腰间的手,还反贴紧了真宿的胸膛。然后从掌心拔出苗刀,刀锋斜着抵住了凤翎的后背。 一前一后被挟持着,段温扬的飞剑也在丢失目标数息之后,追到了近前,悬而将?动。临珏怒急攻心,不由叱道:“鬼王你个家伙,别演了,还不快替我将?他?拿下?!!” 鸩王正欲开口,不成想真宿抢过了话头,道:“让万剑宗的住手。” 临珏却恼了:“我何德何能?他?恨不得?将?我也解决掉!” 真宿只能看向?地面的人,半敛着金眸,无喜无悲道:“报上?名来,与我何仇何怨?为?何要攻击我。” 许是真宿问得?太过直截了当,言辞语气太过理直气壮,反倒让底下?众人生出了一种疑惑:莫非他?当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但?这疑惑很快便被他?们自己按了下?去。 魔头的话,必然是妖言惑众,何必去想背后是否合理,说不定他?就是没把自己做的事儿当一回事,是以才心安理得?地出现在正道之人面前,恬不知耻! 最终真宿的态度,反而深深刺伤了他?们正道,纷纷痛诉他?不要脸,将?真宿给骂懵了。 这时鸩王出手了,他?苗刀一剌,临珏后背顿时出现一道深可见?脊髓的伤口,十分瘆人。 “陛下?!”真宿出言劝阻,可鸩王那?双无瞳赤目里,什么都?没有,看上?去对真宿的话亦没有了反应,刀头从临珏前胸和右腋下?捅穿出去,串着人朝地面俯冲而下?。 段温扬的飞剑却趁此机会,向?真宿袭去。 真宿十指指尖都?染上?墨色,面无表情地选择正面迎上?! “干!”宋葳解决掉几个趁乱偷袭的魔修,目光死死盯住同样用刀的鸩王,一咬牙便朝他?们坠落的方位疾驰而去。 战场乱作一团。 . 清玄门,“圣莲”洞天福地。 正在洒扫的小道童,忽听闻山下?有人求见?,遂提桶放回原位,拎着拂尘下?台阶去。 “师兄师姐们,有何事?”小道童深深一福,礼貌道。 “‘疑莲’师叔仍在闭关吗?!发?生十万火急的大事儿了,师弟能否传话于师叔?”数个门人身上?都?还挂着大大小小的伤,火急火燎便上?前道。 小道童语调还是慢吞吞的,只道:“师叔闭关皆不见?客。不过若是有甚么大事,师叔手眼通天,自会出现。前些时日,正魔两道之争,师叔闭关期间亦是得?知了,是以强行出关,哪怕仙体抱恙,依然坚持要去。只是被掌门和长老们拦住了。” 他?认得?这些人,总是想方设法来求师叔收他?们为?徒,还听信万剑宗的下?届掌门以及异灵盟的盟主,自告奋勇前去剿灭魔道新主,凤翎魔君。 门人们听小道童这么说,喜不自胜,相互说着“我就知道师叔会有对策”、“有师叔在不会有事的”,便从圣莲山脚离开了。 小道童直到回了方才洒扫的院落,才想起来那?些人竟没告诉他?,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罢了,真有大事,师叔会知道的。谁也用不着担心。” 第147章 修仙界 叁 有关诛光台的战况, 前头一直有人冒死递出一手?战报。可不知何时起,便不再有人从战场活着逃离了,就连从极远距离探出的大能神?识, 都难以窥探到一丝半点?。 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阵毁天灭地的动静方平息, 转过?眼,数道身影却又战到了一起,而此刻形势已倒转。 只?见被鸩王苗刀穿胸而过?的临珏, 浑身浴火, 胸口与?后背的伤口极速痊愈。接着化?身一丈身长的毕方神?鸟,口吐烈焰,底下?鸩王与?旁的修者不得不四散躲避。人虽避开了,整片草甸与?山头却避不开,被燃成了焦炭,黑乎乎一片望不到头。 另一侧, 刚用五毒融掉了段温扬数把飞剑的真宿, 没能躲过?雷霆震怒的段温扬的全力报复。身上的衣衫变得褴褛,漂亮的脸蛋亦破了相,完美?无?瑕的仙体遍布狰狞伤痕。 真宿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只?垂眼看着身上没有复原的衣裳,那是鸩王用黑雾替他缝补过?的,没有复原,意?味着鸩王的力量中断了传递。 他不再留恋战斗, 不再给段温扬半点?眼神?,素来?纯净甜美?的眉目,染上了绝对的狠戾, 转瞬便一拳打?出越空漩涡,朝被围攻的鸩王移去。 第165章 事发突然,段温扬追击的飞剑险些被漩涡搅成碎屑,不得不收回,“啧”了一声,亦朝真宿追了上去。 苗刀与?破阵巨刀对上,几乎没有胜算。鸩王魔气虽强盛惊人,步伐刀法卓绝,可宋葳的一刀便挟有震破山河之威势,一寸之变,便能扇动方圆。纵是以最为坚韧的九天玄铁相抗,亦会瞬息碎成天外尘埃。 何况鸩王的苗刀只?是以精元与?阴煞气所化?。 在苗刀粉碎成雾的一刹那,巨大的破阵刀便要从鸩王的头颅中间劈斩而下?。 宋葳一侧嘴角刚扬起,眼中的得意?却未溢先散。 他的刀锋之下?,凭空闪现出了某人身影,以两指稳稳钳住了刀锋,使之不能寸进。 无?论宋葳再如何灌注灵力,倾力劈砍,真宿依然岿然不动。 宋葳不由吐出脏话,狠瞪着真宿。 真宿虽面?上不动,但五脏六腑都中了破阵刀的余震,他唇角缓缓淌下?一道血痕,金眸中却不见一丝退避之色,俱是外露的杀意?,反令宋葳不寒而栗。 “何人给予你的底气,敢对他出手?。”真宿面?无?表情地拭去唇角的血,即一个旋身挥腿将宋葳连人带大刀踢飞出去。 宋葳在即将嵌进背后山体中的前一刻,及时用刀反向挥出一击,刹住了退势,可身后的山体应震崩裂。 段温扬在此时已赶至,从他旁侧飞身而过?,漫天飞舞的飞剑顺应其意?念,机敏地绕开毕方的流火,不断朝真宿鸩王攻去。 战况莫名变成了真宿鸩王对抗宋葳段温扬,临珏化?身的毕方则无?差别攻击所有人,余下?没及时逃走的,早已沦为焰下?亡魂,再被临珏一并吸走。 然不多时,临珏的流火魔光终于开始衰减,被强行关闭的传送阵断绝了他的魔气之源。但并非阴魂都没有了,他身旁始终悬浮着一具阴魂,也是最后一具。 无?比浓郁的颇负死亡气息的阴煞气,将此阴魂笼罩其中,窥不见真容,探不出底细。只?默默散逸着黑暗,独占一隅,却如同发着圣光似的令人不敢忽视。 真宿莫名觉得,那阴魂身上,有一种令人怀恋的熟悉感。 临珏对此则很是恼怒。如此强大的阴魂在前,他却无?法从此魂身上摄取一丝一毫的魂力!简直就是不合常理! 殊不知,阴曹那头的众人,亦为不合常理之事,恼怒不已。 “什么?!你道什么不见了!?” “黑狱的阴魂不见了大半不说?,黑、黑狱之主也不见了?!这?如何使得!!” 狱卒们两眼一黑,深感这?回是真的糊弄不过?去了。阴兵们则被赶回来?的城隍喷得狗血淋头,阴差们得知阎王和?真宿也一并了无?踪迹之后,彻底失了态。 尤其白无?常,逮着那来?汇报的狱卒的衣领子,怒吼道:“尔等次次办事不力,不当一回事,这?下?可好!黑狱之主出事不止,连咱同僚都受你们牵连,去向不明!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黑无?常猛地扯住他,劝其不要加剧两方矛盾,忙道:“别急,还?有挽回的余地。咱去请求城隍大人用阳间的势力寻一下?阎王爷和?真宿的下?落,势必就能定位到黑狱之主所在的方位!” 白无?常粗喘了几下?,方才冷静下?来?,理解了黑无?常的意?思,道:“行,城隍应当不会拒绝。” 不清楚整个阴曹地府已然因他们乱作一团的真宿,一面?应对着宋葳和?段温扬的夹击,一面?警惕临珏时不时放的冷箭,一面?还?要见缝插针地搜寻感召鬼银的踪迹。 偏生鸩王入魔了,听不懂真宿的话,但神?奇地好似趋于本能,只?攻击真宿以外的所有人。 同时真宿不忘思量着魔头赶来的可能…… 一切都催促着他,必须速战速决! 真宿的出手?不再有分毫顾忌,那一刹开始,众人便从真宿身上,活生生看出了地狱修罗的幻影,那骇人气场,比他身侧的入魔鬼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又一次被打?飞出去的宋葳,这?回没成功躲开,撞碎俩山后,被深深凿进了半里开外的巍峨山岳之中。而后支着巨刀缓缓起身,蓦地仰头大笑。 “哈哈哈,魔头就该是这?样!前头你收着力,我险些以为你是个赝品。没点?实力,还?真提不起劲。” 宋葳“啪啪啪”地松了松骨,然后挑眉对真宿邪气一笑,“我早已不止是当年天元后起之秀,现如今,我统领着异灵盟十万弟子,且已突破合体境,你,怕是不足以当我的对手?。” 下?一刻,宋葳便收了笑意?,虎啸龙吟骤然回响于天际,毕方闻之,一身赤翎炸了开去。 若是有修为低的人在,恐怕已然七窍流血,爆体而亡。真宿体魄惊人,倒是尚好,可鸩王就没这?能力了,其身上的黑雾仿佛被涤荡了一番,此时变得稀薄如纱。 段温扬对宋葳的行事早有预料,及时以法器护身,并未有恙。见宋葳出手?,他自是不甘落后,再次放出万千剑罡,意?图阻截他们的退路。且并不止于此,在宋葳祭出神?器“褫之钟”的同时,段温扬头一回凝聚出究极剑意?,化?作庞然无?比的灵剑虚影,朝真宿刺去。 剑意?,乃凌驾于剑气、剑罡之上的无?上之物。绝大部分的剑修大能,亦难免止步于剑罡,终生难以跨越天堑,念头通达,悟出剑道的最终之意?。 是以剑意?一出,举众皆诧,就连真宿,亦惊得瞳孔骤缩。 临珏蓦地紧张起来?,脑子闪现出疑莲的模样,想起了要将人带给疑莲的计划,登时扑腾羽翼,回旋俯冲向真宿。 鸩王虽双目无?瞳,唯剩空洞的血红,但并非无?五感。那剑意?凌人,如同天幕倾倒,势要压倒所有人般极具压迫之感。他根本无?需思考,顺应着本能,将真宿搂入怀中,再极限转身,以所剩无?几的黑雾强行从背肌生出薄薄两片黑翼,格挡于背后。 说?时迟那时快,剑意?已然倾临,真宿却在此时闭上了双眼。 下?一息,一颗映着鬼影的晶石闪现于其掌心,直面?剑意?之击。 ----------------------- 作者有话说:[修改]结尾改了一下 第148章 修仙界 肆 凌霄剑意所过之处, 虚虚实实必将归于空无。 这无往不利的霸道?之处,便是剑道?之人?究其一生之向往。有?且仅有?最强剑意,可办到。 剑意如平天陨落, 吞噬众生的可怖威压延展开去。谁成?想?,一阵炫目的黄光倏然集束于其下,又散射开之后, 真宿与鸩王的身影荡然无存。 “……解决了?不,不会吧……”那可是一介大魔头?……宋葳看着那一片空无,意外发现自?己?竟没有?感到半分喜悦, 甚至意图否认段温扬剑意的威力。 而段温扬是真切看到了真宿祭出的奇怪晶石的, 虽然他不认为真宿能凭借一个法器就能从自?己?的剑意之下逃脱。是以凝重地用神识四处找寻。 就在这时,一阵空灵的尖啸在上方响起,三人?当即朝声源望去。 只见一头?似狐之形的鬼影,仿佛是从水墨画中跑出来的,分不清其身上的是水墨笔触,还是真正的毛发, 只知那浓淡相?宜的墨色随风飘扬, 俊逸非凡。背上生两角,四足修长,于天上凌空纵跃,口中黄光乍现,竟是凝聚起一个光球。 宋葳看傻眼了,联想?到真宿头?上冒出的兽耳与后头?的兽尾,满心以为他莫不是被?打出了原形?虽真宿那圆滚滚的粗大尾巴, 给人?粗犷又笨拙的感觉,与眼前这头?凶兽飘逸的狐狸尾巴那叫一个两模两样。 段温扬与宋葳尚不知对方来头?,只是警惕, 但另一头?的临珏就简直称得上是大惊失色了。作为毕方一族的妖魔,他一眼便看出了此兽的来头?。 他几乎嗫嚅道?:“那是……乘黄啊……”是比凤凰还要更古早万年的存在,传说?级别的神马,如今凤凰亦已然绝迹,谁敢想?乘黄竟还会出现?! 其余二人?自?是察觉到凤翎魔君的异常反应了,当即神色难看了不少,毕竟战局已然这般复杂,忽然冒出来一个棘手的对手,绝非好?兆头?。 然而未待他们进一步动作,鬼乘黄嘴里的光球剧烈收束成?一道?光柱,激射向地上的段温扬。 宋葳犹豫要不要祭出他的“褫之钟”,替段温扬挡下这一击,但仅犹豫这么一下,他出手已然慢了,段温扬早已升起了剑阵,化作一面随时可反弹的盾。 但骇人?的事情发生了,段温扬那七十余把飞剑,迎面接下鬼乘黄的光射,预想?中的反击却并未出现,反倒是剑阵转瞬就被?破了,最中心受击的一圈飞剑尽数化作了灰烬,光泽一褪,阵不成?阵,自?是无法反弹了。 段温扬死死看着那飘散而去的剑灰,登时目眦欲裂。 宋葳亦是一脸错愕,对鬼乘黄这一击的威力不敢置信。 第166章 他们不理解,但在远处作壁上观的真宿,却很是清楚,为何乘黄有?此威力。 乘黄,乃长生之祥瑞,传说?乘于其背上,乘者?寿岁可增加两千。而鬼乘黄,乃死亡之噩兆,为乘黄的反面,不可增寿,但可折寿,意味着毁灭。 其实方才?剑意下来的时候,真宿亦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他的直觉超凡脱俗,一直以来,他便是凭借直觉,从数不清的各种绝境中逃脱出来。是以在那种关头?,真宿还是祭出了乾坤袋中,被?他放置了许久的,始终未曾激活的极品鬼影。 趁着没有?认主的鬼乘黄无差别攻击起所有?人?,真宿终于得以接近鬼银的所在。 “醒醒!”真宿一拳击碎重石,挖出在底下被?压成?“银票”的鬼银,忙唤道?。 鬼银一动不动,看上去虚弱至极,真宿只得用补魔石试试,晶石刚递过去,“银票”就蜷动了一下,张开了一个口,真宿将晶石放进去。 “唔唔唔,好?多杂质,好?膈牙……”鬼银嚼吧嚼吧,终于清醒过来,一看真宿近在咫尺的脸,惊喜地跃起,倏地变回?银镯子,扣到真宿手腕上,“主人?你来了!” “嗯。”真宿面上松了口气,勉强笑笑,但实际上压在心上的重石却始终搬不开,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鬼银见到真宿就同寻到了主心骨,当即滔滔不绝地向真宿倾诉,它当时是如何调查黑狱里的阴魂的,又是如何被?卷进了传送阵,最后不幸被?波及,魔气被?临珏尽数夺去,是以失去意识被?战争的瓦砾碎石压在了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我明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想?办法传送回?阴曹。”眼下没有?比阴曹更安全的地方了,修仙界哪哪儿都有?可能是魔头?的势力范围。 鬼银打量外头?的激烈战况,虽没一个认识的,但不妨他咂舌,“好可怕……我竟然活下来了,我真的是活下来了吗?” 忽然间,它想?起什么,遂问:“不对,阎王呢?” 真宿仍在琢磨退路,顺口答道?:“在我中三尸里。”鸩王的魔气被?削弱至此,他自?不可能放着鸩王直面剑意,是以在千钧一发之际,不顾鸩王挣扎,头?一回?以御主身份,强行将人?收回?了三尸之中。 而现下,真宿本想?将鬼母放出来,商讨脱离的路线,然鬼使神差地将鸩王先放了出来。 甫一放出,一只大手就直冲面门,死死掐住了真宿的脖颈。 真宿顿时脑子一片空白,不是真气运转不畅所致的,而是他无需亲眼看,便已知晓突袭自己是何人。 “哥……哥,你、怎么了……”真宿金眸涌上水雾,语气中尽是不愿相?信的震惊与担忧。 鸩王的双目下有?两道?赤红的血痕,弥漫着莫名的哀伤,但手上置人?于死地的力道?却丝毫没有?放松,甚至还在收紧。浑身的魔气焕然一新,竟是暴涨到了一个可怖的地步,比之天上那个临珏一直吸收不了的阴魂,气场更甚,以致于其墨发长至及地,每根发尾都缀着符文,延至足边的方圆地。 “阎王你在做什么!快放开主人?!!”鬼银一跃化作银水母,飞掠到鸩王的身后,本欲用触手刺鸩王,岂知他看到了鸩王背后的光景,一时急得语无伦次,“阎王身后中、中了什么!” 真宿闻言用神识一扫,只见绛紫中心有?一不甚起眼的箭矢状墨点,源源不断地向鸩王经脉释放浓黑的魔气。 真宿很快就明白过来,鸩王恐怕在被?自?己?收回?的前一瞬,被?人?放了暗箭,大大激发了他身上本就不稳的魔气。 但回?想?当时的站位,鸩王身后只有?段温扬,可段温扬当时还需全身心操控剑意,且是头?一回?放出剑意,对方应当是无法再备一手暗攻的。 若是段温扬还好?,若不是他,那便糟了。意味着有?真宿神识所不能探出来的存在,在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在背地里伺机而动。 真宿咬紧牙,传音让鬼银将那箭矢拔出。 然而鸩王似是察觉出他们的意图,背肌生出的庞大魔翼如刀般削向鬼银,鬼银刚够到箭矢的断处,就被?打落。 旋即一双纤纤巨手,稳稳托住了鬼银,转而极快地从鸩王背后拔出了那满是魔气的箭矢。 鬼银目光一移,便看到了楼澜柔雅提起的嘴角。 真宿紧紧盯着鸩王的变化,可惜箭矢上的魔气只是触媒,早已将鸩王彻底转为魔,不再是简单的入魔态。 没有?魔功引入门,这样突破入魔界限,只会让人?紫府坏掉,沦为魔人?,而非魔修。而魔人?没有?自?主意识,只会发疯,只会破坏。 且彻底成?魔,是不可逆的!意味着,鸩王此生只可能在混沌中孤独徘徊,不是所过之处涂炭生灵,便是被?所有?人?追杀屠戮。 这便是走火入魔最糟糕的一点,一生的修炼,化为泡影,人?,亦沦为魔,非人?,是物。 “好?生歹毒!!”这一手,属实是击中了真宿的软肋,将鸩王为人?的尊严、将他的尊严,都狠狠碾碎于地上。 无法饶恕……不把那只敢藏在暗处的恶毒之人?揪出来,叫其有?来无回?,他就不配为人?…… 真宿趁着鸩王发现箭矢不见后错愕的一息,从他手上挣了开去,拉开一定距离。 本想?着鬼银寻到了,只要借楼澜之手,便能从这场混战中全身而退,岂料鸩王竟被?迫成?了魔!他不仅不能将人?带回?去阴曹,因那指不定会将阴曹闹得天翻地覆,倘若鸩王被?关进黑狱,那就远远不止是糟了。且留在此地,亦不是办法。 不,不,定还会有?办法的! 真宿不得不一面苦思着办法,一面与楼澜招架着鸩王毫不留情的攻击。 鸩王这回?从心脏拔出了崭新的苗刀,刀身有?着红黑的焰火纹,魔气浓郁得能把方圆百里的正道?憋死,刀尖一甩,淌下的余气将焦黑的地面烫出一条无底的道?。 接着,刀尖缓缓上提,悬指真宿。 那双无瞳的凤眸直直盯着真宿,却无一丝熟悉之气息,曾经那只看着自?己?的温柔目光,已不可能复返……真宿的心如同被?千刀万剐地凌迟,极痛之下,痛觉反倒失灵了。 真宿握拳的手慢慢松开,同时闭上了双眼,过了数息,复又睁开。此刻,他金眸之中骤然漫开强烈的恨意,染上预示着杀戮的猩红。 带不了他的陛下回?去,那便将阻拦他们的人?,统统都杀了罢! 如那些人?所愿。 下一刻,真宿瞬息就离开了原地,一个纵跃,调头?向段温扬一拳砸去。 损毁了近半数飞剑的段温扬,此时已不复初时的游刃有?余,不过他们二打一打一的局面,多少为他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 然而,真宿来了。 段温扬吐着血在地上翻滚了数丈远,宋葳余光看到,立即奏响“褫之钟”,发出撼人?紫府的震慑音波,试图拖慢真宿追击的脚步。 真宿却跟听不见似的,即便耳中血流如注,将金珠耳珰染成?了红色,霜白的兽耳内毛亦被?血污沾得盘结一团,但真宿步履坚定,怒气沉沉,大喊着便一拳往下揍到段温扬的颧骨上—— 随着惊悚的一阵碎裂声,连骨并肉一齐沉入了土里,段温扬连呛血的机会都没有?,就那么深深陷入了地里数十丈之处。 真宿缓缓直起身,垂眸看了眼那裂谷一般的沟壑,头?也不回?地朝宋葳走去。 宋葳还在与临珏缠斗,时不时要躲避来自?鬼乘黄的破坏光柱,焦头?烂额的,眼见唯一的同盟,段温扬的下场,不禁毛骨悚然,步伐间,生出些许退却之意。 对上真宿那无感情的非人?般的金色眸子后,这股恐惧攀至空前的巅峰。 “你、你都干了什么!那可是万剑宗未来的宗主!!你这是与万剑宗、与所有?的正道?为敌!!” 真宿“噗嗤”地笑了声,歪了歪头?,问他,“你在跟谁讲话?” 眼中无半分笑意。 ----------------------- 作者有话说:好冷啊,降温了最近,只想睡觉zzz [修改]补充调整了一下后面部分 第149章 修仙界 伍 “什、什么?!”宋葳怔愣了一下, 方才恍然醒觉。对啊!他面前的早已不是当年被众人奉为月光的继庆真君,而是人人见之喊打喊杀的大魔头。 是他还心?存侥幸,心?存不应有的幻想。 宋葳猛地甩了甩头, 目光沉寂下来,抬刀抵了临珏的火羽攻击,便用凶狠的目光盯住真宿, 两手右持的破阵刀逐渐蓄势,数个银灰色的半透音波球,顿时悬浮于巨刀周围。 眼见刀锋要化作一道?噬人的黑光, 横扫再上?撩, 音波几欲爆破之时,真宿动了。于宋葳神识之中,可见真宿浑身经脉从墨色底下破出绚烂的金色,横竖曲折地汇聚于一点,仿佛吸取了沧海桑田之力的扭曲气旋,盘于拳头之上?。随着截拳寸出, 方圆百里?的灵气都瞬息被抽空, 在?宋葳的惊愕神色变化之间?,其刀身上?的音爆球尽数归于静寂,急速收缩至一小点,而后消失殆尽。 第167章 再下一息,那?仿佛静止的一瞬,复又流动起来,宋葳窒闷的体内, 刹那?间?涌入海量灵气,那?是突破境界亦用不到的数不胜数的极巨量灵气,立即使其经脉呈现出超越负荷的深红色。 “……呜——”宋葳双目惊恐地睁到眼突, 甚至连话都说不出,全身已如气球般鼓胀起来,鼓胀到恐怖的地步,随时都可能?爆开。 就连附近的临珏亦停下了攻势,只躲不攻,眼眨也不眨地望着这一边。 真宿次紫府中,适时掠过?好几副熟悉的面孔,皆是宋葳的长辈或是师祖,可真宿眼中并无愧色或是不忍,只移开视线,在?宋葳经脉尽裂,皮开肉绽的瞬间?,将目光锁定于另一侧的火红身影。 那?血肉爆开的声音,饶是令何种残忍画面不曾见过?的凤翎魔君,亦闻之轻颤。 接着对上?真宿一潭寒冰的冷漠目光,他前胸后背都像被无形大手压紧了一般,蓦地喘不过?气来,头上?的红发不再向上?飞扬,而是往后缓缓飘着。 可他很快注意到,真宿的右手有不自然的摆动,竟有潺潺仙血从袖中不断流出。临珏心?头稍松,唇角似笑非笑地扯了扯。 真宿废了一只手。方才的那?一招,对他非全盛时期的真仙体而言,负担不是一般的重,但在?深思熟虑之后,真宿依然决定用出来,不然他没有把握能?短时间?制住宋葳。 宋葳的音波冲震攻击极为的深不可测。其不仅能?磨损其六感,若陷入持久战,决计只会更难脱身,而且宋葳的底蕴远不止这些,光从他可轻易拿出的“褫之钟”如此神器,便可知,他的底牌远不止于此,真宿自身虽有底牌,但绝不是对付这小子就该亮出来的。 且不提,他还得?时刻提防着那?放冷箭的卑鄙小人。 绝不能?在?此倒下。 牺牲一只手罢了。真宿半敛眼睑,扫了眼自己滴着血的左手,随即目光愈发冷硬,看向用下巴看人的凤翎魔君。 凤翎魔君的左侧忽然激射来一道?黄色光柱,他头一偏,便躲了开去,面色不变。 真宿不由分出些许目光,予那?抹灵动中掺着狂暴的鬼影。 “……好久不见,临珏。”真宿开口道?。 临珏没想到真宿会有跟自己寒暄的闲情?,心?下并未放松,反倒更警惕了,但转眼又唾弃自己,何必惧他。 只是此人看起来,当真与印象中太过?不同。那?位继庆“上?仙”,何曾有过?这样的杀神模样,便是一回回与魔道?对抗,但哪一回不是堂堂正?正?的切磋?无论对方求饶与否,继庆真君都不会将人置诸死地。可如今,临珏摸不准了,他总觉着,真宿比之那?彻底魔化的鬼王,要更似魔,身上?虽没有魔气,而是萦绕着仿佛涤荡过?的至纯灵气,但临珏从那?双金红色的双眸,只感到深入骨髓的极寒之意。 听?不到临珏的回应,真宿也不介意,只道?最后通牒:“给你一个离开的机会。” 临珏闻言脸色一僵,蹙起的眉头溢出不满。魔道?之人并不会觉得?临阵逃脱有何不对,也不会有多余的虚假荣誉心?,只会觉得?自己精明上?道?。但临珏是何等高傲之人,他与以前的真宿差不多,皆是一路以来的天之骄子,从没有主动认输的时候。 是以果不其然,临珏嗤笑一声,便先发制人,在?飘逸地躲开鬼乘黄的一击之后,旋身来到真宿身侧,以地狱烈火风旋扇向真宿。 真宿没有避开,而是迎面穿过那能灼烧魂魄的烈火,毫发无损地来到临珏面前,高抬一腿,猛地下压,便直击临珏顶窍,将人如炮弹般打至地面。 “这不可能?!!”他的火,乃是毕方天生的神火与魔焰淬炼合成的,无论正?道?之人,或是魔道?之人,都不可能?丝毫不受伤。 可他有所不知的是,真宿已然修成了至阴至阳体,不仅有阳焰护身,且有鬼婴子夸的阴火替他淬体,临珏的火虽强,但真宿所修的至阴要更邪。 不过?中了一招,临珏勉强还能重整旗鼓,用尽全力飞回半空,恨恨擦去唇角的血。 真宿仍注视着鬼乘黄,临珏则不死心?,在?真宿头顶之上?画圈,继续降下烈火。 岂知真宿淡然地瞥了眼临珏,那?不知融过?多少人的烈火却依然不能?伤真宿分毫。 “……”临珏被气得?发抖,旋转指上?的峨嵋刺,溅出一圈星火,似箭般朝真宿飞袭而去。 双刺直刺真宿的脖颈,然而预想之中的阻力未有出现,不是成功刺入了血肉,而是刺了空气! 临珏定睛一看,发现真宿的身影消失了,神识一扫,只见真宿出现在?了鬼乘黄的背上?,正?骑着暴躁的鬼乘黄,试图将其驯服。 临珏登时急了,他自不可能?让本就难以对付的真宿,得?到那?见人就摧毁的凶兽。是以一个飞身,又追了过?去。 数个光球盘旋于真宿周身,却迟迟没有溅射成光柱,攻击真宿,临珏肆机接近,光球就猛然发出粗壮的光柱,朝临珏射去。 险些被击中的临珏,狼狈闪开后,一脸气愤地瞪着鬼乘黄。 鬼乘黄不断地飞跃着,欲要将背上?的狂妄之人甩下去,速度之快,非一般人可跟上?,然而它背上?之人偏生就跟上?了,稳坐如山,如何都下不去。但最令鬼乘黄困恼的是,真宿身上?的气息,与林中它最喜栖息的那?神木会发出的气味极似,每个光球因其戾气而聚,此时却似是被一股柔和的煦光所包围,只想将一切毁灭殆尽的冲动,竟奇异地压制了下来。 鬼乘黄那?被水墨毛发隐于其中的眼瞳,从未如此清明。 于是在?临珏嫉恨与焦急的眼神中,真宿朝前递出自己的一捧仙血,鬼乘黄仅犹豫一刻,便垂头舔饮了起来。 真宿抚摸了一下鬼乘黄的背角,便将目光落回仍在?狼狈躲闪的临珏身上?,唇角轻牵。 . 万剑宗。 拖着伤体赶回来的一众门人已然缓了过?来,出于担心?,齐齐赶至英魂塔,欲要打听?段大师兄的消息。 长老初时并未允许他们随意进入,对于战场上?的情?况亦不愿干涉。岂知刚打发了那?群年轻修者,长老回过?头,却察觉架子中排有一盏魂灯光芒尤其黯淡,甫一定眼,惊觉那?正?是段温扬的魂灯! 长老此时想将人喊回来已然晚了,他也拉不下老脸,只一脸凝重地盯着那?盏灯,心?底百转千回。 不会的,凭阿扬的实力,便是老家?伙出山,都不一定能?近阿扬的身。何况这不过?是新一代?魁首间?的正?魔道?摩擦,不至于闹那?么难看。 而异灵盟众亦是这么想的,在?修仙界十数年都横着走?的异灵盟,便是各大一品大宗,都不得?不谋求合作,不敢轻易为敌,异灵盟背后还有数个势力的影子,底蕴极深,是以纵是有人发现宋葳的魂灯不太对劲,灯火多少有些灰暗了,仿佛蒙上?了罩子,但依然无人觉得?是宋葳出了大问题,很可能?是使出了特异的法宝,令魂灯无法正?常显示罢了。 与宋葳关系亲近的长老们到底重视这位明日之子,是以聚集于魂灯之前,面面相觑,又时不时投去一瞥。 至于魔道?一方,参与此战的大多陨落于战场上?,少数早早就逃了,便是魔道?的地盘亦都不敢回,直接隐匿于各处,躲风头去了。 而凤翎魔君的魂灯并非置于空空如也的魔宗内,而是置于毕方一族隐姓埋名的世外桃源中,平日无人看管。然而今日,临珏的亲妹突发奇想跑来圣祠洒扫,接着,在?擦拭着魂灯架子时,她不幸亲眼目睹了,属于其亲兄长的魂灯,竟毫无预兆地熄灭了。 与此同时,万剑宗的英魂塔,异灵盟的中坛,那?承载着希望的两盏魂灯,皆蓦然熄灭。 第150章 修仙界 陆 烟尘与烈火散去后, 凤翎魔君垂首屈膝坐在了地?上,地?面?墙体、半边身子与漂亮的尾羽都留有圆形的烬灭痕迹。 真宿只一眼?便收回视线,扶着废了的左臂, 骑着鬼乘黄,赶往鸩王身边。 鬼母楼澜意外地?能?牵制鸩王至此,所受的伤并?不重, 速度依旧惊人,缠斗身姿强力又奥雅。 按说拦路人都被除掉了,出?于真宿深埋内心对魔头手段的本能?畏惧, 此地?不宜久留, 是以?真宿下定决心要收回鸩王,寻到安全之处再将鸩王放出?来。 至于鸩王疯魔一事,便是没有半分挽回可?能?,他亦断不可?能?抛下鸩王。 然而当?真宿试图靠近浑身浓重黑雾的鸩王,彷如鸦羽般的飞丝羽簇便“簌簌”刺向真宿。 鬼乘黄本能?地?要激射光柱对付鸩王,真宿连忙夹腿, 低声呵斥, 命鬼乘黄收回黄光炽亮的光球。 鬼乘黄不情不愿地?偃旗息鼓,甩了甩蓬蓬的水墨大尾巴以?示不悦,又猛地?颠了颠背上的真宿。 第168章 真宿身形一个不稳,干脆侧翻跃下乘黄,不顾四肢皆被鸩王的魔丝缠绕,仍行至鸩王身前,单手拥住对方后脑。 “鸩默。”真宿念着法诀, 欲要强行将六亲不认的鸩王摁进自己胸口,收入中三尸之中。 然而就在此时,凌厉无比的金矛破空飞来, 直指真宿的头颅。 那速度之快,所过之处皆是雷暴,若放作旁人被击中,此时恐怕已?魂飞魄散。 然,那是真宿。 被吓了一跳的鬼银,尚不及道出?提醒,真宿已?然抬手将金色的矛头牢牢攥在了手心。 不待他朝偷袭者的方向看去,数百支金矛如箭雨般斜着落下,一支比一支力度骇人,光是共振而生的大面?积雷暴就能?将此地?轻易夷为平地?。 真宿半分迟疑也没有,顶着千丝万缕穿体而过的黑雾化作的丝线,低吼着调动全身,猛地?将鸩王和楼澜推离了那片区域。 只差半息,他们?原处位置之下的地?面?就出?现了一个村庄大小的坑洞,浓烟滚滚。 这一回,出?手之人现身于云雾之上,领着一众门人,气势汹汹地?喊话道:“继庆,你丧尽天良,荼毒谋害正道之明日魁首。今日,本真人替天行道,定要取你项上人头,慰藉异灵盟祖祖辈辈,匡正驱魔!!!” 真宿忍痛砍掉鸩王的丝线,拭去唇际的血沫,面?对放话的来者,微微动容。 “若说先前所有人都道你是残害忠良,窃取徒孙修为的魔头,本真人是一句不信,那么宋葳之死,便是本真人愚昧执见?的报应。” “本真人最错的,便是错信了你。”言语中,是冰冷的阐述。 而真宿听到“死”字之时,神识当?即朝几?方细细探去,紧接着,他本就凝重至极的神色,彻底黑了。 明明他只是废了宋葳的经脉,其肉.体遭受那种程度的损毁,对于一个合体期的修者而言,甚至伤不到本元。怎……为何会亡故了?! 且不止宋葳,他此时才发现,便是伤得更轻的段温扬,还有临珏,都已?了无生息,神魂空虚。 “……”真宿蓦地?咬紧了牙关,他知?晓自己中计了。 至于那是何人为他设的死局,已?无需多想。 会干出?这么阴损,不留一丝活路的丧心病狂之事,除了那人,不会有旁人了。 前头对鸩王放冷箭的想必也是…… 哈,没想到从一开始,他便已?然与那人对上了,时隔多年,却恍如昨日。 已?无侥幸,亦再无退路。 真宿再一次抬眼?,已?然换上前所未有的视死如归之神色。 所有解释,都失了意义。 “楼澜,将鸩王看好!”真宿说罢,将鬼婴亦从三尸中释出?,交到了楼澜手中。 对现状一无所知?的鬼婴,牙牙学语地?呢喃了几?句,似乎是想要真宿陪他玩,可?真宿只稍稍偏头,瞥了鬼婴一眼?,目光不偏不倚,没看向最后面?的某人,然后便朝那密密麻麻如同天兵天将的异灵盟众慢慢走去。 “是,恩公。”楼澜抱着鬼婴的手难得地?颤抖了起来,她深深望着真宿决然的背影,便俨然抡起眠花链锤,引开鸩王。 见?真宿独自前来迎战,异灵盟资历最高?的仫予真人,面?上露出?一丝犹疑,但是最终还是向众弟子下令:“尔等都候在原地?,我们?不以?多欺少,由本真人去会他即可?。” 对方此举并未让真宿放松下来,因真宿深知?对方来头,轻易不会出?山,不久的将来,就会够到飞升的边界。即便来的并非真身,但如今修为仅至元婴的他,与如此大能?中的大能?对上,同样无异于自刎。 可?真宿什么都没想,便是天注定要他葬身于此,他也不可?能?退缩一步。 “多说无益。”真宿比出右手,四指弯了弯,示意来战。 仫予真人却未寸进一步,而是使出?法天象地?,变成几乎覆盖天际的极巨化身,一掌虽缓,但一息间,整条手臂便进一里,如同遮天蔽日的鲲鹏飞越真宿的头顶,衬得真宿渺小如蝼蚁,眼?看根本逃不出?其掌心。 真宿手上的鬼银不由从猛烈震颤中挤出?声音:“主人快走——” 上来便是这么一高?阶神通,真宿切实感受到了对方的恨意。 可?偏是这种时候,真宿却扯了扯一侧唇角,金红色的眸子透出?超然的冷静。 然后,右手掌横过来,朝前击出?,使出?了极武道的“谷神不死”。 一个瞬息壮大的手掌虚影,如山岳般,倏然挡在了仫予真人法天象地?的掌下,竟是生生抵住了那沉如排山倒海之巨力。 众异灵盟的修士皆发出?惊叹。 招架间隙的楼澜亦忍不住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足数息,真宿右手臂经脉尽数鼓胀爆裂,一股强烈的推力,致使其右手臂如泡沫般化开,险些脱身卸去。 “……啧。”只坚持了三息啊。真宿登时吐血不止,眸色晦暗下来。 修为还是相差过远了,威力全然不是一个境界可?比的。 如此一来,真宿的右手也废了。 “哈哈哈,废物,一下就支撑不了了!什么大魔头,看来不过是虚名?罢了!”异灵盟中有人如此嘲讽道。 有人则暗暗松了一口气,也加入了讥讽的行列,全然不愿承认方才看到真宿接下那一招时的震撼与惊惧,“不堪一击,他两只手都废了,还能?作何用?” 不过有更多的人觉着不妥,毕竟眼?前的魔头可?是杀了他们?盟主,这般说来,不就等于说他们?盟主更为不堪吗! “都住嘴!!莫要在这丢人现眼?!” 骚动一时平息,仫予真人却鲜见?地?没了进一步的动作。 因他内心陷入了动摇,“你的修为……” 仫予真人从未想过,真宿的修为会变得如此之低,说活该他是活该,但万万不应该啊!即便当?真是假飞升,可?当?初对方以?渡劫期的修为,对抗天外之魔,有目共睹,绝非为假。 那么他窃取他原来的徒孙疑莲的修为,那修为呢?!总不能?窃着窃着倒退成元婴了吧?反倒是疑莲他……修为进境颇为惊人,短短时日,便已?跻身大乘之境。 且不提,元婴如何一对三,将正魔两道现今最有潜力,最为耀眼?的三个新星人物,逼入绝境并?残杀殆尽呢?! 再龌龊阴险的手段,或许能?骗到宋葳,但段温扬和凤翎,皆不是那么容易掉以?轻心的性子。 仫予真人一时失了动手的意愿。他嗅到了不同寻常的阴谋的味道,死去的某个心迹,似乎有复燃的趋向。 遂开口质询真宿道:“他们?三人皆为你所杀,你可?认罪?” 真宿不由猛然抬首,露出?了甚是诧异的神色。 “我不过是……”然话未尽,天际另一头,又赶来了一大群白皑皑的翩然修者,背上或手上皆持有雪亮的细剑长?剑。 “继庆魔头!!!受死吧!!”万剑宗的人来了,虽不见?现任掌门等重量级人物,但为首的一女剑修情绪显然极为激动,赤红着眼?痛流着泪,痛陈真宿的“残忍罪行”。不等真宿回应,下一刻,便与其余修者联手结阵,摆出?了万剑之域,阵中用金系灵根造出?的本命之剑数不胜数,一个劲全朝真宿袭去。 真宿废了双手的身影,却依然无比敏捷灵活,双腿快得连残影都捕捉不到,看上去反倒似几?乎没动,实际上已?然将接连不断的飞剑都踢踹掉了。 为首的女修看得面?目扭曲,又急又气,传音让其余修者配合,将阵的攻击范围扩开数倍。 这时飞剑阵不得已?波及到了鸩王和楼澜那方,真宿的关注力便有所分散。这一细微之处,却被敏锐的女修捕捉到了。 真宿明知?他们?将目标调转,是故意以?此激怒他,要胁他,可?偏偏……明知?道又如何,真宿还是毅然决然,按着他们?为自己预设好的路踏出?去,一步又一步,护在了鸩王跟前。 最终在鬼银和楼澜鬼婴的尖呼声中,真宿被数百把?飞剑贯穿真仙体,然后俯冲坠向深坑之中。 “主、主人!!!——” “真宿!!” “哥咕,呜哇啊啊啊……” 就连理智全无的鸩王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竟是停下了动作,木然地?睨着真宿的方向。 而一直游离于战场边缘的鬼乘黄,此时折返过来,一个凌空接连跳跃,欲要去接住真宿。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真宿深深陷在了极深的坑洞之下,生生砸出?了又一截窄洞。不少横在他体内的飞剑,带着淋漓鲜血,断在了外头。最终莫说是剑,稍宽的物什亦没法进去,鬼乘黄只能?干着急,用爪子刨也刨不开那窄洞,嘴中的光球迟迟不敢下砸,只发出?呜呜的低嚎,透着哀恸。 第169章 仫予真人神色复杂,法天象地?骤然一收,巨影消失于天际。 异灵盟众与万剑宗门人顿时爆发出?雷动的欢愉喝彩。 在察觉到鬼母抱着鬼婴欲要下去救人后,万剑阵毫不留情地?锁定了他们?,又放出?成千上万的飞剑,要阻截去路。 在这关头,银月高?悬的天幕上,一道着月牙白长?袍的仙姿身影,披星又戴月,踩着云彩款款而来。 接着此人大袖一挥,举手投足间仿佛皆带着柔和昳丽的银光,声音亦然,只闻其温柔又坚定地?启唇道:“都住手。” 第151章 最终战 壹 此人?声轻而恬淡, 却准确地震进众人?耳膜,乃至紫府。 是以众人?第一时刻便察觉有来者,纷纷朝那仙人?之姿的身影看去。 异灵盟与万剑宗之人?皆先是一阵噤声, 随即如滚水般沸腾起来。 “是疑莲真君!!!” “真君?真君来了!!不愧是我们最?可靠的真君,亲临救场来了!!” 不过“救场”这一说辞,引起了些许人?的异见嘀咕。毕竟刚刚才举所有人?之力, 将继庆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现今魔头的人?仍生死未卜地被囿于坑洞之中,言其实, 就差最?后一击了。而疑莲, 却在此刻恰好前来。 当真只是巧合……? 但不妨碍更多的人?对疑莲的盲目崇拜,这些不和谐的杂音转眼便被压了下去,纷纷簇拥至疑莲身边。 楼澜自此真君出现,她?便如同中了定?身术一般,动作凝滞迟缓,如临大敌地将鬼婴护在怀中, 隐去身影, 暗暗打量对方,“……” 鸩王的无瞳双目则红得要溢出血来,发着?野兽震慑对手的低吼声。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时,身上黑雾丝线蓦地编出一幅巨幕,眼看就要将所有人?拢于其下。 岂知疑莲看也没看这边一眼,只一拂袖,那秽级煞气组成?的“天罗地网”, 便如萤火虫群被打乱,萤火稀稀落落散于空中。 而疑莲便在这绮丽的光幕背景下,以及于众人?的簇拥之下, 闲庭信步地走?到了坑洞上方,神色悲悯道:“恳请各位道友不要出手,接下来吾希望与师……与他进行最?后的对质,望诸位能成?全吾这一毕生之愿,事后,亦定?然会予诸位一个交代。” 此言一出,恨意滔天的段温扬之爱慕者,头一个不满地瞪向了疑莲。 疑莲眸光一转,对其投以歉意的眼色,该女修紧攥本命刺剑的手剧烈颤动,贝齿深嵌,可抵不住周边众人?的拼命劝阻,她?沉默片刻,最?终还是颔首了。 于是众人?都?专注盯着?疑莲的举手投足,开始屏息期待大魔头的下场。 不一时,一巨大光球,裹着?一兽耳兽尾的朦胧身影,从地下坑洞慢慢飘浮至半空,于疑莲跟前停下。 光球缓缓褪去,露出内里之人?精致苍白?的面容,疑莲凝视须臾,双指间出现一颗棕色丹药,在众修者几欲制止的骚乱中,隔空送入真宿的心口。 下一刻,真宿身上触目惊心的血洞迅速愈合,几要脱落的四肢恢复健全,人?也苏醒了过来。 楼澜不可置信地身躯一震,她?本以为那丹药必定?有诈,然而她?根本无法赶至真宿身边,中心那二?人?周围设立了强大禁制,一旦靠近便会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其余人?则因不可置信陷入激奋,其中尤数万剑宗的反应最?烈,争相质问?疑莲为何要救活真宿。 疑莲只一眼便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真宿恍惚了一会儿,终于彻底清醒,在对上那可憎之人?的面目,登时一个后撤,大尾巴绷直竖立,死死瞪着?疑莲,滔天恨意如同烈火灼烧他五脏六腑。 疑莲顿了一下,掀起眼睑,眸中不知是闪烁着?泪光,还是自身的潋滟微光,他微微颔首道:“别来无恙,师祖。” 这噩梦一般缠绕了他许久的声音,令真宿毛骨悚然,他单手捂住了自己胸口,问?疑莲:“你给?了什?么我吃下。” 疑莲双手合十,“是疑莲冒犯了。是吾辈希望可以与全盛时期的师祖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是以喂师祖服下了全灵丹。”言下之意便是趁人?之危有违他的作风。 “全灵丹?!!便是元婴之后的炼丹宗师方可炼制的愈伤神药?不仅能辅助突破境界,还能短时间内使出超越两三?小境界的逆天力量!!常常被设为拍卖行压轴,不花上海量极品灵石,压根抢不到手!如此珍贵的丹药,竟给?魔头——” “真君行事素来坦荡,但也正是太坦荡了,也不看看某些魔头岂会承此好意,不过是良心做狗肺!!” “正道之人?总是吃亏。对付全盛时期的魔头!真君这是何等的魄力!!方才谁道真君是来捡漏的,你睁开你的狗眼再看看清楚呢?!” 不少修者恨得牙痒痒,忍不住为疑莲打抱不平。 就在此时,一道违和的声音在最?中心响起,引起众人?四处张望,却寻不到何人?在发声。 “啧,什?么全灵丹,他说是那便是了?谁知是不是毒药!主人?,快将它?驱出体外!”鬼银受不了这些人?满嘴仁义,却独独将真宿视为十恶不赦的坏人?,它?咽不下这口气。 真宿却摇了摇头,“排不出去了。” 鬼银急得团团转,真宿摩挲了一下手镯,以作安抚,然后金色的眸子里迸溅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莫要做戏了,你令我作呕。” 语毕,真宿出手了。往外剜的空掌收握,再一猛打出去,登时一个足以削穿整架钢骨船的气波便发了出去,从疑莲的脸侧狠狠擦过。 修者们大惊失色:“真君小心!!!”旋即人?人?面上怒意更甚,眼中皆是对真宿“白?眼狼”行为的认定?,以及愤懑。 疑莲不动声色地回?过身,面露不忍之色,一声叹息,“既然师祖无话解释,那吾辈也要出手了。” 木系的真纯灵力如同和风细雨,润物细无声,以柔制刚,真宿每个凌厉的招式都?被轻易化?解,真宿如何都?没法再次接近对方。疑莲宛如一尾无形无色的游鱼,普天之下都?是其可去之处,自由自在,没有能够将其拘束的手段。 真宿逐渐陷入了焦躁。 疑莲不如何正面对招,看似不尖锐,没有什?么危害,但其云淡风轻的身姿,与真宿拼尽全力的身段一对比,真宿无疑才是落了下风的那一方,对方就像在逗狸奴玩儿般随意。 彰显着?二?人?实力之间的巨大鸿沟。 真宿剧烈喘息着?,这番全速运转调动灵气,每一拳,每一腿,都?挤空了他体?内的真气,令他几要窒息。可即便如此,却依然没法在疑莲身上划出任一道伤口。 疑莲连发丝都?没有乱。 真宿不知的是,疑莲周身的空间不同寻常,次紫府无法感知,但实际存在着?一个充盈着?某种水的法器,将他们都?笼罩在了其中。真宿所有的攻击,于疑莲眼里,都?是放慢了的,更是大大减了力道的。 如此悬殊的局面,无异于对曾经的天之骄子,过去的开宗祖师爷——真宿的羞辱。 疑莲满意得不得了,那股得意劲几要溢出眼角,其唇角亦似勾微勾,偏偏他犹记着?体?面,是以面上却仍作出怜悯罪人?的悲伤状,看得真宿当真要干呕了,次紫府发出不堪重负将要炸开的悲鸣。 真宿气喘吁吁,头昏脑涨,却忽然收了动作。疑莲侧过身来,好整以暇地观察着?他。 真宿金眸中掠过一丝决绝,传音道:“楼澜,等会儿我将你召到身前,与你断契约。你带着?子夸离开,魔头这边就交给?我。” 楼澜不由瞠目,这种关头,她?岂能不知真宿如此打算,所为何意。 令真宿诧异的是,楼澜拒绝了,“我不会走?的,便是今日葬身于此,那也是我的命,说好要还您人?情的,楼澜非食言之人?。” “可子夸……” 楼澜喉头挤出一丝震颤,但依然拒绝。 真宿听其声音,便知其心意已决,甚么人?情不人?情的,他早就说过无需她?还。可见不过是说辞罢了。 “那便请楼道姑助我一臂之力。” “好。” 俄顷,疑莲察觉身边的气流有变化?,可察觉归察觉,他竟是慢了一步!当真宿朝自己冲过来回?旋踢,他朝后挪移一步时,后侧竟冒出了一截倩影,一把沉重的链锤以全然违反常理的极速,瞬息接近,甚至破除了他魔域的减速诅咒,“咚”地一声闷响,染上真宿五毒的链锤成?功砸中了疑莲,将他脑袋都?打偏了去。 真宿趁疑莲调整身位,适时上前补了一脚,赶在了疑莲的木盾防御之术成?形之前。 疑莲用银簪蓄起的发丝,霎时掉落了好几绺到前头,他风度翩翩的模样终于出现了裂痕。接着?略显狼狈地直起身,疑莲眼中闪过狠劲,随即重新划出隐形的魔域,于他修为之下,无人?能察觉。 第170章 ----------------------- 作者有话说:明后把最后两章都更完好了,不拖了。 第152章 最终战 贰 真宿自是没有错过疑莲眼底暗涌的怒意, 回以轻佻笑?意,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因他高兴不起来, 因他要的远不止如此,他要的是疑莲死! “卑鄙,竟御鬼偷袭!!疑莲真君, 我?们来助您!”虽说他们怨恨真宿,可方才的出招已然让他们清楚认识到?,即便是曾被他们合力制服过的魔头, 那一身极武道功夫并非轻易可对?付的。 他们原本安放的心不禁动摇, 不敢赌疑莲真君能十拿九稳。 然疑莲果?不其然婉拒了他们的请求,道:“还请诸位勿要掺和。太?过危险不止,这是吾与他不可避的一战。” 真宿能感受到?对?方气场变了,浑身寒毛顿时直竖,暗忖是要动真格了。 疑莲的出手毫不拖泥带水,一出手, 天地为?之?色变, 就?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来之?时,他的身影便于众目睽睽之?下,断然消失。 可下一瞬,到?处迸发的激流、气波、震动、风旋、阴煞,让他们醒悟过来,疑莲并没有消失影踪,而是移动太?快, 出招亦是,导致他们开着紫府都?难以捕捉到?蛛丝马迹。 太?惊人了。 真宿亦是震惊不已,亲眼看见自己最为?憎恶之?人, 竟在自己最骄傲的领域,有着不相上下的实力!这比前头难以近对?方身的状况,更令真宿沮丧与不愿相信。 何时……此人是何时将极武道练到?了如此地步?!如此造诣,当?真不在他之?下了…… 疑莲面?上闲闲,但实际上看到?真宿那副神?情,愉悦得几?欲抚掌大笑?,甚至想要树下饮酒助兴,方对?得起这一绝望的美景。 摧毁一个人的神?智,很多时候,不是绝对?的压制,而是正中靶心的,在对?方最擅长的领域,击败对?方。 疑莲因自信,动作越发自如,而真宿因焦急,动作越发凌乱。 对?方使出极武道的招式,真宿出于坚持,不再让楼澜出来。这是属于极武道人的对?决,真宿的眼中战意熊熊燃烧,显然是打算堂堂正正与对?方决一死战。 纵使晓得这正中疑莲下怀,可真宿无从违抗他那颗,对?于极武道最为?纯粹的真心。 然而,接下去的战况,却没有按疑莲的预想去走。你来我?往间,疑莲脸色沉凝如寒冰,气息彻底乱了。 真宿进入了抱真守一,摒除浮华,返璞归真的境界。这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虚虚实实,一生都?不一定能悟出一次的特殊境界。它就?如同一个神?秘的空间,比秘境还鲜见得多,与极剑道最高境界时悟出剑意一般,是极难触碰的一道终极天堑。 可真宿并非第一次进入这种入神?一样的状态了。 一招一式,虚实兼备,看似虚,实为?实,看似实,实为?虚,然藏于虚实背后的,其实根本不分虚实,而皆为?实。是以真宿的收放出招,威力倍增成双,这一下子就?将二人攻势差距拉开了一大截。 真宿认真狠绝的双眸,在瞬移间留下金色的拖影,宛如一头金色巨兽,狠狠撞向?疑莲的心船,风云残卷,徒留一片狼藉。 疑莲渐呈颓势。 这会儿轮到?疑莲的动作变形,透出一股浓浓的烦躁。 动作一变形,那便与败仗不远了。于是果?不其然,在真宿化解了疑莲的金丝缠颈之?后,一个反手过肩投掷,再卸掉对?方拳脚挣扎,疑莲便被他直接打飞,如炮弹般猛地射了出去。 可未待真宿心宽于自己占回上风,他慢了半步察觉,疑莲坠落的方向?,不妥! “陛——” 话未尽,如同节节炮竹爆开放大千万倍的动静,令大地都?剧烈震颤了半晌,迟迟停息不下,比山高的烟尘,顷刻便遮蔽了所有人的视野。 “陛下!!!”真宿无法飞驰,前面?只是靠脱离重力的真仙之?速,或是撕裂空间以达缩地之?效的寸拳,来维持半空的打斗。此时他也不及召来鬼乘黄了,直接倒头下坠,一个翻滚半跪,便调整过来,再寸拳接近鸩王的方位。 而众修者在看清局势之?后,亦陷入了混乱。 “真君!!真君!” “真君怎会,竟是落了下风?!” “那魔头定然是用了什么下三滥的卑劣手段,阴了真君一手!” 真宿能听到?众修者的腹诽,但此时的他毫不在意,只专注于放出神?识。可是烟尘中不知掺进了什么,神?识竟是无法探看方圆境况。 偏偏是向着陛下的方向去…… 他早该猜到?的!那家伙是故意的,故意被他击中!对?打打不过他,就?转移目标! 真宿不由“呸”了一声,继续满身疲惫地寻起鸩王的踪迹。 鸩王身上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自楼澜转去为?自己加持,一并对?付疑莲之?后,就?抱着头跪在地上,痛苦低吼。他分.身不暇,始终留了一缕关注,可偏偏在进入了抱元归一的境界之后,对?战斗以外的一切,一下子失去了注意!! 他竟犯下如此大错! 真宿思及此,急得眼周都?染上了饱含悔恨的绯红。 不会的,陛下不会有事的,不要…… 烟尘诡异地愈发大了,外头正道之?人的气息不知从何时起便远去了,四下逐渐只余一片漆黑,连月光都?无法照入。 真宿六感都?被剥夺了。 他的神?识不再有色彩,而是只余黑白灰三色。 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没有尽头。 可忽然间,他的耳畔传来了一声熟悉的低吟:“走……庆儿快走。” 真宿不由狠狠一怔,金眸瞪得浑圆,四处找寻鸩王。 他原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听到?鸩王同自己说话了。 “……不对?,哥哥!你清醒着?!” “不要听信另一个‘我?’所说的话,孤分神?已经不在了,庆儿快走。” “什么不在了?!!哥哥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在何处,庆儿这就?来找你了!!不要丢下我?!!” “快……走。” 声音变得模糊,直至不可闻,真宿快崩溃了,左顾右盼,就?是怎么也无法寻到?那抹刻印在他心里的身影。 他几?乎从未感到?如此恐慌,全然不输以往那两回亲眼看着鸩王遇险时,他的心跳就?快要停止了。 就?在真宿急躁大喊着“鸩默”,时而又换成充满依赖的“哥哥”,可惜他唤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直到?烟尘骤然散去。 远处的杂音统统回笼。 “那魔头定然是用了什么下三滥的卑劣手段,阴了真君一手!” “切勿妄动,真君必然不会就?这样被打败,再看罢。” 修者们似曾相识的对?话,忽地让真宿心头涌上了一种诡异之?感。 再仔细一看,疑莲的落点此刻变得清晰可见,出现了又一个大坑。 坑中有两道身影。 只见天上乌云沉沉,云层中竟伸出了一只覆满墨色鳞甲的龙爪,雄伟非凡,巨如宫阙,重重压在了一月牙白袍之?人身上。而黑袍猎猎的高大男人则立于龙爪之?上,无瞳的赤红双目微微朝下,似是在俯瞰着龙爪之?下的疑莲。 疑莲双目紧闭,白袍逐渐浸染成赤,身下更是一片鲜红,血腥味冲霄。 黑袍男人满意一笑?,然后目光转而落到?了真宿的身上,面?容癫狂,发出魔性?低沉、滞涩难听的声音:“庆……儿,孤替你,杀了他,你可……欣喜?” 真宿胸口激烈起伏,金眸迸出璀璨光芒,唇角抑制不住地提起,急急问道:“陛下?!这、这怎么可能,入魔之?人怎会恢复神?智……” ----------------------- 作者有话说:感觉还得三章……怎么越写越多,其实是每章太短小( 不管了,明天再写吧。 第153章 最终战 叁 鸩王看着真宿, 露出残忍的笑?容,“你忘了吗?孤的本体在何处,区区分神入魔, 孤夺回控制权了。” 是啊,他怎就忘了呢?鬼王仅是鸩王的一具分神,本体仍被困于史书世界, 便?是分神消亡,本体亦不会消失。只要待此事完结,他便?可?去寻回他的鸩王。 真宿攥了攥拳, 又松开, 旋即金眸浮上满满的喜色。鸩王笑?看着他,然后沿着庞大的龙爪踱步走下,张开双臂,“庆儿过来。” 真宿没有犹豫,朝鸩王跑了过去。 一个扎实的怀抱,真宿脸颊蓦地?滑落泪水, 泪光被阴沉诡谲的天幕吞噬。 鸩王正要提起一侧唇角, 赤红无瞳的双目却猛地?张大了。 “……庆儿?” 真宿眼泪流得多?凶,神色就有多?冷,他微微偏过头,视线越过鸩王的下颌,投向很远很远的某处,道?:“杀了我的鸩王,却还装作?他, 你不配——” 第171章 真宿猛地?抽回穿刺了“鸩王”胸口的手,撇下一地?黑血,接着往后退开两步, 冷眼睨着对方?那不知何时集束以攻向自己的黑色爪牙,其因中?止而悬停于半空,活像被风吹起的柳条。 “鸩王”呕出一口接一口的黑血,那黑雾化作?的爪牙也?随风飘散,阴煞气?聚拢不成形,一记忌恨的眼刀刮向真宿,可?嗫嚅几句真宿之名,便?无声地?倒了下去。 真宿却嫌恶地?挪开视线,径直走向龙爪之下的疑莲。 众修者眼见他要对疑莲下手,都坐不住了,纷纷叫嚣真宿住手,欲要前来阻拦。 然而鬼母抱着鬼婴,拖着链锤,挡在了众人跟前。 “哈,不过一介鬼枭,也?妄想能牵制住我们?!未免太小瞧我们了!”有修者不服,率先上前对楼澜发出一击。 然而那发着星芒的剑压根触不到楼澜,就被一面无形的墙给弹开了。 紧接着地?面亮起了范围极大的禁制金芒。 “抱歉,尔等休想再进一步。”楼澜严肃道?。 疑莲清醒了过来,面容狰狞了好一会,忍下剧痛,从消散的龙爪下茕茕起身,恢复了自若的容姿。 “不演了?”真宿意外道?。 疑莲深吸一口气?,方?才没让脸上温文?尔雅的面具裂开。那魔人下手当真是狠……竟是死前施展出了天外龙擒这种失传神通……彻底毁了他的极品圣衣,以及能抵一命的逆天邪器“借灾傀儡”!! 让那人只死一次,真是太便?宜他! 疑莲暗暗咽下恨意,故意不作?反驳,只是那时而抽抽的眉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 他叹息一声,用仿佛在可?惜天没降雨般的语气?呢喃道?:“见师祖对您道?侣入魔一事悲痛欲绝,吾不过是成全师祖一个小小美梦。”怎就醒了呢? 后面的话他没道?出来,但?那可?惜的神色,如毒针般狠扎进了真宿的眼里。 疑莲还在继续道?:“师祖对那人真是一往情深,宁愿将?他毁掉,也?不愿他不人不鬼地?活下去。不然,即便?知晓那可?能是幻梦,又如何能下手那般决绝?” 疑莲说罢,斜觑了真宿一眼。本以为继庆那个正道?老古板,必然会因他的挑拨而陷入自我怀疑,岂料真宿却笑?了。 说话时眉飞色舞,眼中?仿佛有银河在转,星光熠熠,将?周围都要照亮堂了。 “幻梦都知晓的事情,你竟是不知?”真宿错身经过疑莲,悄声道?,“那只是他的一具分神。” “我的陛下不在此处了。”真宿的笑?容愈发大了,回过身来,“你晓得那会如何否?” 疑莲倏然警觉起来,直觉真宿的话绝不是他想要听到的。且那笑?容也?委实太过灿烂,他恨不得将?它从真宿面上撕扯下来。 “我没有顾虑了。” 语毕的一刹那,真宿出手了。至阴至阳切换,以人为阴阳元,阴阳轮转,天地?随之轮转,乌云之后的银月降下地?线,一轮新日从另一方?吊起。 八荒六合,一衣带水,绝无问,息。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倒转乾坤! 太极拳并非真宿最擅长的功法,但?至阴中?阶的至阴体既已炼成,如此积累,这下他极有可?能发挥出太极拳最大的力量。是以真宿做出决断,所谓以柔化柔,一套行云流水地?往疑莲身上招呼。四?象神兽虚影轮番侵袭,气?势磅礴。阴阳将?一切感知切割成黑白两色,每一次黑白轮转,都会生出一次斩击,快且如影随形,无处可?躲。 但?疑莲没有躲,打了个响指,神色并不见慌张,甚至缓缓展开一个古怪的笑容。 片刻后。 “您怎么不动了?”真宿的外掤之势隐而未发,疑莲闲庭信步地?绕着真宿走了一圈,欣赏着他无法动弹的身姿。 接着凑近真宿的耳畔,状似亲昵,然而嘴里却吐露出饱含恶意的话:“怎么,‘全灵丹’的滋味如何?” “其集聚了世上九九八十一种奇域仙毒。真气?越纯,毒性越强。这可?是徒孙专门为您寻来的呢,费了吾好一番功夫,也是近来才赶巧凑齐的。不知师祖可?还满意?” 然而,半晌都没有听到真宿气愤或是惧怕的动静,而是异样的沉默。 莫不是吓傻了?他抑制住愉悦的笑?意,斜去目光,孰知对上了真宿一言难尽的神色。 “是毒啊。”他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接着真宿金眸正中?的纯黑迅速扩散,然后眼白、眼尾、五窍、眉心,都染上了墨色,经脉表面的皮肤亦出现墨色的纹路,三角耳与大尾巴逐渐腐烂,露出黑红的芯,不一时,便?彻底脱落。 那彻骨的剧痛堪比生生剥离人的脊髓,捣烂人的脑髓。“啊……啊……啊啊啊,嗯呃——啊啊啊!!!!” 看着真宿抱头在地?上疯狂打滚,痛苦挣扎,将?坑洞撞得几要崩塌,疑莲作?出怜悯众生的神性模样,双手合十,念道?:“就让徒孙送您最后一程罢。” 拂尘一甩,九轮金光如莲花般绽于疑莲背后,一把?金匙子出现在他手中?,指尖一捻,一挑,坑洞中?便?涌出圣泉,直接将?里头整个浸没。 疑莲结出花状手印,口念法诀:“水吞金。” 他手中?的金匙子坠入脚下的圣泉,连一朵水花都未能溅起,便?没入了水中?。 水吞金,金通禁,意味着金匙子之所在水域,会化作?生之囚笼,拓出一片无论?何种人何种物,皆无法存活的死亡禁区。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然而下一刻,圣泉平静的水面,蓦地?向上冲出一道?极高的喷泉,里头再冲出一抹金色身影。 当那身影悬停于空中?,慢慢转过身来,俯视疑莲时,他俊美无俦的面上,仍残留着一丝破碎的脆弱感,水珠滑落其金纹遍布的脖颈,只一眨眼,那神色便?变得坚毅,带着无一丝人性,只有神性的璀璨金眸,瞬息放大,挤占掉疑莲的全部视线。 离得好近!! 但?未待疑莲腹诽完,那张脸,又瞬息变得好远。他离真宿的距离,一下子便?拉开了数里,真宿乃至所有修者,都变成了蚊蚋一般的大小。 原来是他被一拳揍飞了出去。 在嘴里晃荡的断齿与血沫尚未能吐出,真宿的脸便?又一次在他眼中?放大,近得让他心颤,腿颤,头颤,浑身都颤。 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每一处都被一刹上百次的重拳暴揍了个遍。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他速度为何会在吾之上!!!这不可?能!!吾没有看错,他修为明明就只有元婴啊!疑莲被揍得发肿变形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真宿眼皮都懒得抬地?狂揍着身前的魔头,那因极大量剧毒强行破开了禁制的紫府,与次紫府一齐运作?,使得他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与敏捷。 双重紫府,不仅思考策略和处理五感的速度翻倍,经脉运转也?变得极快。最厉害的是,他的第六感得到了惊人的进化。 在他的神识之中?,现下不只有毒素会呈现墨色,一切危机都能在发生前被他双紫府所捕捉到,标记为墨色,因此,他拥有了神级的反应,所有不妙的、对他不利的,皆在他的计算之中?。 疑莲自是不可?能坐以待毙,作?为大乘期的大能,他的底蕴远远不至于此,可?是他刚重整旗鼓,予以反击,以为可?以抢占回上风。 然而,真宿全然没给他一丝机会。 他又被揍趴下了,这回,他的经脉尽毁。 “不……你……您是何人?继庆用了什么代价,请您……上身?”疑莲的嘴已然被血糊得张不开了,躺在地?上,颤巍巍地?传音给真宿问道?。 ----------------------- 作者有话说:今晚应该不更了,修一下,明后应该能更一章新的,就差两章了![合十] 第154章 最终战 肆 真宿只俯视着他, 未复一言。 疑莲深信对方定是被什么恐怖的存在给附身了,一如他当年,险些被那老魔头夺舍, 若不是自己?灵机一动,取继庆当诱饵,劝服老魔头与他共存, 最后将继庆从白?玉京骗下来,借继庆之力弄死?那老魔头,再反手?褫夺继庆机缘, 吸走其全部修为, 他走不到今日。 一想到继庆这一手?,看似棘手?,实则黔驴技穷,与虎谋皮,迟早被体内潜藏的大能吞吃殆尽,疑莲便止不住心中窃喜。只是窃喜之前, 他得先破此局, 将那大能牵制住,最好能够劝服…… 然而他甫一传音,一挟毁天灭地?之势的劈掌便朝他袭来,利落地?削去他的右半身! 一身肃杀之气的真宿,微微歪头,眼中酝酿着狠意,缓道:“这, 是报陛下入魔之仇。” 随后,疑莲当即再生半身之体,然刚恢复一半, 真宿的肘臂之上忽然被一条银飘带缠绕,现仙人?之姿,徐徐飘向高空。足尖踮定后,银飘带不再承托真宿,转而化作一把银弓,下一刻,真宿踩上弓弦,一屈膝,便以柔韧精壮的身段为重 第172章 箭,破空飞射而出—— 这一回,疑莲的下颌骨被击穿,他因惊惧而紧缩的瞳孔顿时往右侧挪移,眼睁睁瞪着放大的真宿面容冷漠地?擦着他的鼻梁,穿过他再度碎裂的半身。 那粉身碎骨的可?怖痛感?,足足迟了一息才蓦然重连至紫府,疼得疑莲刹那间呼吸都要停止,倏尔宛如破布般被掷于地?面上。 他下意识欲要喘息。 可?真宿没有给他这一机会。 “这,是报你插赃嫁祸之仇。” 说罢,真宿一个潇洒回身,从自己?终于能开启的乾坤袋中,取出一沓极厚的天级一品符箓。此乃从前他的挚友、亲人?为他攒的。极武道不能依赖外物,他从没有动过使用的心思,便是如此解释,众人?却依然坚持赠予他,爱意珍贵,是以他都好好存了起来,权当他的护身符。 而此刻,他不得不动用它,辟出一条生路。 真宿目露哀恸,将符箓轻贴上唇际,美目一阖一开!既下了决断,他口中开始念念有词,一张张符箓燃起黄火,目不暇接的天级神通术法犹如天女?散花,尽数招呼到疑莲的身上! “这,是报陛下被杀之仇。” “尔,当诛!” 疑莲这下当真急了,忙叫唤道:“——你、你不能”这样?对吾!!! 疑莲的怒吼被铺天盖地?的各色攻击彻底淹没,楼澜的法阵亦在此时被震碎,圈外的修者众们纷纷挺身冲出,欲要去救疑莲。 可?符箓攻击范围之广,威力之夸张,简直就是冲着将疑莲以及其方圆百里夷为平地?去的。他们逃都不一定能逃出去,遑论要冲到正中去。 那与自刎并无区别。 所?有人?都被迫窜逃,真宿金眸倒映着五光十色的术焰,神识锁着那抹逐渐崩分离析,不似人?形的身影。疑莲肉.体再生的速度全然跟不上被毁的速度,每张符箓都被真宿附上了阴毒与阳毒,是以真宿的这一轮总攻,不仅火力全开,所?有招式都自带至阴至阳的腐蚀,甚么疗愈邪毒一类的术法路径皆被堵死?。 真宿轻叹。最终迎来了这一步。 遥想当时陨落,其实也未有过去太?久,一切却已物是人?非。当初意气风发的自己?,满心想着飞升之后便要大展身手?,在白?玉京闯出名头,好庇荫修仙界的众弟子。不料徒弟的道侣兼徒儿,也就是疑莲,被魔头残害的消息传来。 至亲的徒弟离世之际,曾请求自己?代为照顾疑莲,他应下了。是以飞升之前,他将一枚召仙令留于疑莲。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仙班之位尚未入列,徒孙就捏碎了那个令牌。 更没想到的是,那是一场有去没回的断头陷阱。 现下,一切都要结束了。 那被冲击得早已不见人?形的月牙白?碎屑,就剩下最后一缕了。 真宿心中却像挖空了一块,甚么快意恩仇,并未有丝毫愉悦涌上心头,只有无尽的空虚。 但是他并不后悔。 现实亦不允许他后悔。 乍然间,远处修者之中似有异动。 真宿神识一探,发现修者们状况不对,方才还义愤填膺,退到安全地?方后,试图合力破除真宿的符箓术阵,可?孰知,现如今,各个一动不动,神色跟见鬼了似的惊恐无比。 “发生何事?”真宿传音至楼澜。 楼澜却也没有动作,没有回应。 就在此刻,一抹巨大的浓墨在真宿的神识中一闪而过,直接引起真宿野兽炸毛般的警觉。 是噩兆! 有攻击!!! 真宿眉头紧蹙,登时朝楼澜和?鬼婴的方向移去,双臂抬举,适时挡住了一场瞬息爆破的淹没全境的墨色风波。 然而真宿虽挡得及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赶到了毫无征兆的爆发之前,可?这场爆破的范围实在过大,且竟是持续不断的。导致除了真宿身后的楼澜和?鬼婴,其余稍远的修者即便处于真宿的“庇护”之下,但依然受到了伤害,惨叫着被卷去了生气,一时间,尸横遍野,阴魂离体,尽皆朝某个方位飞去。 毫无疑问,那正是疑莲所?在的地?方。 真宿不由得急躁起来,他已然看到那半晌都恢复不了的唯一碎片,竟是在汲取阴魂之力以后,逐渐恢复为那令他憎恶无比的人?形轮廓。 绝不可?让其成?功恢复!!那便等同于功亏一篑!! 真宿猛瞥一眼那遍地?尸骸,狠狠闭眼。旋即将楼澜和?鬼婴劝回了三尸,一拔步,便瞬移回疑莲那头,意图阻止其恢复全盛之身。 甫一靠近,墨色雷霆便从地?上茁壮冒头,狠狠打在真宿的身上。 真宿只能忍着皮肤被烧焦的疼痛,咬牙不断地?往疑莲周身的结界击打,可?随着疑莲力量的愈发充沛,墨雷亦愈发粗壮—— “啊啊啊啊——”真宿不信邪,双手?都快碎成?炭渣,然而依旧一拳比一拳重地?捶打结界。 结界竟是裂开一道道缝,疑莲倏然抬眼,目光摇曳,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但是结界修复之快,只于眨眼间。 真宿弄得遍体是伤,鬼银看不下去了,拼命劝真宿停手?,可?真宿神色发狠,充耳不闻,只满心要将结界击碎。 击碎、复原、击碎、复原……真宿的手?已感?觉不到痛感?,眼里透着麻木,这时,双紫府中猛然闯进?了鸩王的身影。 不,鸩默还在史书中等着他,鸩默无法离开史书,必定担心极了。他、他必须活下来,他已不再是陨落时那个孑然一身的自己?了。如今的他,有了最重要的爱侣、家人?、他唯一的牵挂。 那么,放下仇恨,功亏一篑又如何? “徒劳的滋味如何。”疑莲露出狞笑,打断了真宿的顿悟。 正道修者已然一个不剩,他便不再伪装了。 此绝非好的兆头,真宿深知。刻不容缓,他不得不观察并寻找起撤退的可?能。 “吾的好师祖,这都要归功于您‘赐予’吾的修为!念在这一番情分,便让晚辈来为您识清,究竟何为云泥之别!”语毕,疑莲目光一凛,真宿的四?下当即荡出碧波盈盈的“绛龙荷池”,九条水龙虚影从池中跃出,灵活包围真宿,然后统统激射出高压水柱,所?过之处,皆犹玉碎。 真宿本?可?以避开,但池水中墨雷如游龙,瞬息将真宿禁锢在了原地?无法逃离,激发出极强雷击。 “唔!!”真宿扬起的脖颈青筋暴起,正要发出绝望的痛呼,疑莲见之,嘴角亦将勾起邪气的弧度。然而就在此刻,天上响起一道漱玉般悦耳的男声?,令疑莲如遭雷击,怔愣当场。 只闻那疑莲梦魇中的声?音,在唤道:“师尊。” 第155章 新朝【完结】 那一声“师尊”, 恍如隔世,令真?宿从剧痛之中分出了一丝神智出来。 可他又再清楚不过,徒儿早已不在了。 “你又在耍什么把戏?!”腾升的怒意?甚至将真?宿的疼痛短暂地压了下?去, 他不由恶声恶气地叱问疑莲。 疑莲却哑言失色,只惨然地仰望着?天上的异象。 被乾坤之法换走的银月,此时重新高悬于夜幕, 一场无声无息的黑色风暴荡清了鸦鸦沉云,那个凤翎魔君一直吸收不了的黑狱阴魂,宛如抽丝剥茧, 骤然褪去了“外衣”, 现出了真?身。 一身月牙白长?袍的男子,端的是翩翩君子容姿,步步踏莲朝真?宿走去。 同时,淅淅沥沥的银光洒落真?宿身上,将真?宿隔绝于黑雷之外。 得了盏茶喘息的真?宿,这才发现, 方?才那声“师尊”竟不是幻听, 亦不是疑莲的把戏。 真?宿愣愣地望着?来人,望着?其与自己记忆里徒儿一模一样,甚至更?为清晰的容貌轮廓,但是面上却被刺上了瘆人的判词,就连双眸也逃不过,眼黑眼白皆是,密密麻麻数列。 若是阴曹的狱卒在此, 便?能辨出,此乃他们焦头烂额遍寻不到的黑狱之主。 真?宿对此一无所知,只不敢置信地嗫嚅道:“……启元?” 殷启元闻言笑?了, 微微颔首,“师尊。” 一旁的疑莲初觉荒唐,此时看着?这对师徒重逢,全然无视自己的画面,又觉极其碍眼。 虽不知徒弟身上发生了何事,才变成这副瘆人模样,但此刻亦不是甚么叙旧的好时机,是以真?宿果?断上前两步,拦在殷启元和疑莲的中间。 不成想,殷启元一抬手?,用一叶扁舟,将真?宿送到了数十里开外。他头也不回地道:“还请师尊勿要出手?。” 真?宿这才想起来,徒弟尚不知疑莲干的那些丧天良的事儿,满心以为徒弟是要包庇对方?。 然而殷启元毫不犹豫的出招,一下?子打?消了真?宿的忧虑。 疑莲神色惨白,何曾想过会有这么一日,曾经最宠爱自己的道侣竟对自己出手?,自己当年在秘境做的手?脚十分隐蔽,至多只留下?了老魔头的痕迹,他不可能知晓坑害他的人是谁,他凭什么如此这般对自己!! 第173章 两抹月牙白的身影,一高一低,一儒雅一狰狞,何人方?是拙劣的模仿,答案随之浮出水面。 殷启元下?手?狠绝,招招致命,疑莲不禁气不打?一处来,恨恨道:“好……很好,殷启元你竟敢……好!” 巨大的落差令疑莲当真?怒了,召出的万千黑雷彷如数座城池同时从天砸落,“嘭”地一片,既快又狠,波及范围之凶,便?是被送远离战场的真?宿,亦被炸得一身伤。 他不敢想位于战场中心的徒弟,会是怎样。 孰知,刺目的光芒褪去,那两抹月牙白的身影,依然巍然屹立着?。 疑莲瞪大了双目,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只稍稍乱了发的殷启元。 没有人能从他的雷罡荷池活下?来,从没有人…… 殷启元到底得了何种机缘?!他身上虽探查不出修为,但绝不可能高于自己的修为。只因无论是突破至大乘期或是渡劫期,那雷劫动静之大,一旦进境,绝无可能无人知晓。 殷启元全然没有让疑莲有细思余地的打?算,狂澜浩瀚的邪门招式,眼花缭乱地打?向疑莲。 数次与鬼门关擦肩而过后,疑莲这下?真?有了极大的危机感。着?急忙慌间,立马将坏主意?打?到了真?宿的头上,一个缩地成寸便?飞到了真?宿身前。 真?宿可等他许久了,自找上门来,那可就怪不得他出手?了。 是以真?宿向殷启元去了个眼神,下?一刻便?将所有灵气都爆发出来,倾尽所有底蕴,打?出了终极破天的一击。 这直冲疑莲命门的一击,快到就连大乘期的疑莲亦无法反应过来,毫无疑问,不夺走疑莲的魂,也不会让他存有半点人形的可能,便?是一丁点肉沫子都不会被遗漏,四面八方?皆只有一个死! 然而真?宿却如何都想不到,他的好徒弟,竟是挡在了自己的夺命一击之前,替疑莲原原本本地吃下?了这一招—— “!!!”真?宿见状,膝盖不禁一软,连忙冲上前去,欲要将人抱下?来。 但当他手?够到殷启元的身体?时,却只抓到了点点银光。 “你、你为何……”本想说重话的真?宿,望着?逐渐模糊散形的徒儿的脸,刹那间潸然泪下?,失语了。 “对不住,师父。那人害师父至此,都是徒儿的孽,请原谅……徒儿,好吗?”殷启元强挤出一丝笑?容,欲要抬手?拭去真?宿脸上汹涌的泪水,但泪水穿过了他闪着?银光的逐渐透明的手?掌。 真?宿气急了,他心说这怎么能算是徒弟的错!疑莲天生坏种,当年若是他识人清楚,不首肯徒弟收徒,便?不会有后面的事了。那么多人也都不会白白死去。便?是有错,那也是他有错,而非一心一意?善对疑莲的徒弟的错。 “……”疑莲面容变得扭曲不已。他本可以嘲笑?此人愚蠢至极,都如此地步了,竟还要救自己,真?是愚不可及……但是,疑莲却如何都笑不出来。 人与人之间,只为利往。当年他刚踏上修仙路,于蛇谷遇险,师父先救了师兄,过了数个时辰方?才来救他。从那时起,他便?知晓,谁都不可信,唯有自己的实力才是真?。 这一信条,他一记便是这么多年。 偏偏此人永远是个例外。 那双眼总是那么温柔,清透得仿佛能看穿自己心底的所有糟污。 他不愿被那双眼注视,但更?不想那双眼去注视他人。 疑莲想起自己那时候对殷启元做的事,不禁浑身抖颤。 殷启元因为被敌门暗害过,突破受阻,寿元亦有损,大限将至,若不再突破,那便?只能圆寂。于是殷启元就跑去跟继庆交代后事,求继庆替自己照顾他。老魔头与他一知晓此事,殷启元的死,便?已注定了。 那人本就快死了,不是吗?自己不过是推了一把,结果?不都一样? 即便?这种时候,疑莲还是下?意?识为自己开脱。 但方?才殷启元那坚定的背影,那护在他身前的身姿,好似烙印深深烙进了他的瞳孔,烙进了他的紫府,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眼见殷启元身上的银光快要散尽,疑莲徒劳地伸了一下?手?,然后意?识到自己不太对劲,又急忙地欲要收回手?。 可就在这一刻,一只几近透明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紧接着?凝聚出巨量黑气,如同一个漩涡,急速收缩,又瞬息扩大,直到将疑莲整个人都吞噬进去。只一息,这空中便?彻底消失了两道月牙白的身影,连银光点点都不复存在。 远在清玄门的那盏独属于疑莲的魂灯,熄灭了。 真?宿失神地盯着?不余一丝亲切气息的眼前,空洞洞的,黑漆漆的,半晌方?才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拳捶地。 偌大的,荒凉至极的地上,只剩下?最后一道寂寥的身影。 鬼银瑟瑟发抖地藏于真?宿袖中,察觉外头好一阵都不见有动静,只有若有似无的抽气声,于是化作飘带,悄悄探出头来。 “是结束了吗,主人?”鬼银问。 真?宿没有回应,鬼银这才发现真?宿在无声地流泪,慌忙举起飘带一端,小心地为他擦拭。 擦得真?宿脸上有点痒,真?宿慢慢回过神来,然后点了点头。 “嗯,结束了。”真?宿在回答它方?才的疑问。 “大魔头真?的死了吗?!”鬼银呆呆地问道,显然不大敢相信。 真?宿缓缓地点了下?头。 那柄日夜架在他颈后的淬毒砍刀,终是撤掉了。 启元故意?接下?他的那一招,以自身的消亡,划出绝咒死境,趁魔头愣神之际,将其一同拽入这个一旦进入,便?无人生还的死局。 很显然,徒弟自出现起,便?是存了死志的,浑身散发的死气掩都掩不住。故而真?宿很难看不出来,只是真?宿也没想到,师徒久别重逢,不过转眼却…… 仿如昙花一现,又好似一场梦。 对方?离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来,就仿佛从未来过。 鬼银环视了一圈,神识也颇有些放空了,迟疑道:“主人,接下?来咱要去哪?……回地下??” 然而真?宿摇了摇头,垂眸一瞥,断然捏碎了腰间的阴兵符,然后抬眸,神色坚定地看向渐露曙光的地平线。 “不,我们去找哥哥。” 不久后,各方?势力发现越来越多魂灯熄灭,自家天骄一个接一个地陨落,登时坐不住了,俱派出长?老掌门等,前来一探。 然而众人愤然赶到时,连血河都已干涸,四下?彷如死亡禁区,一个活物都难以窥见,委实骇人得紧。 整个修仙界顿时如水入热油,炸锅了。 阴曹自然也免不了收到风声,且不说这场大战死伤之严重,掀起了前所未有的轩然大波,便?是凭着?黑狱那边的警戒程度,这么轰动的消息,自是不可能遗漏。 黑白无常越级质问城隍,是否真?的派了人去寻找真?宿和阎王。 城隍推说派了,可眼神之闪烁,态度之敷衍,叫白无常勃然大怒,大闹了一番城隍庙,黑无常在一旁拉都拉不住,当然那拉架的手?瞅着?也没使上多少力气。 人人以为白无常这般为一个阴兵出头,得罪上官,指定要被打?入黑狱。 然而好一段时日之后,破破烂烂的城隍庙迎来了新主子,昔日的白无常换了一身官袍,没日没夜地翻阅卷宗,四处寻人。 初时大伙都知晓他在寻的是何人,可时过境迁,随着?知情人越来越少,那个风流倜傥的城隍,在众人眼中,便?徒留一个偏执古怪的印象了。 地煞大院亦发生了巨大变动,据闻白先生投了黄泉,两名狐狸花魁本应苦尽甘来,夺得大院的管事权柄,然而,大耳狐和雪狐狸,自那日起,便?不再有人在酆都见过他们的身影…… . 新朝。 新帝即位,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本乃大吉。然而宫廷上下?,乃至民间,皆弥漫着?一片愁云。 庄稼收成虽好,可街头巷尾,放眼望去,数不胜数的流民、贫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虽尚不至于易子而食,但再这般放任下?去,恐怕也不远了。 在首都荆都,这类惨状倒是不常见,是以朝堂上,官员们依然能够掩饰太平,丝毫不提及每日被赶出主城的人有几何。 至于粮食都到哪儿去了,都被大量运往最新开放的商路上,售往周边国家,余下?的残粮,其实数量上还是足够新朝人自消费的,可是粮商们约定好了一般,忽然一齐大幅上调米粮价格,导致越来越多人,跟灾年时一样,根本吃不起饭。 “什么约定好了似的,那就是暗中商定好的。”蒲勋之愤愤不平,滔滔不绝地为新帝讲个中猫腻。 讲得他口涎都干了,却不闻上首之人有动静。 蒲勋之不由问道:“陛下?龙体?可无恙?” 第174章 龙椅之上黄袍加身之人,正是刚行?登基大典没两日的鸩王,他修长?的指节在手?把上轻敲了下?,蹙眉道:“无恙。粮食的事不难解决,只是手?上没有趁手?可用的人,施展不开。” 这种事情,即便?短暂地拨乱反正,用处亦不大。底下?的人完全离心,皇命不出宫殿,随时都能给?你反复上演同样的戏码,祸乱社稷。 四大世家实质性地把持朝政,他这新帝虽算不上完全的傀儡,但被架空的可能性极高,当前半点军权都没捞到。 蒲勋之提了好些提议,但鸩王沉默半晌,忽然道:“朕要封梁家幺女做皇贵妃。” 蒲勋之大惊失色,眼里写?着?对鸩王的陌生,支支吾吾,最后劝道:“陛下?不是最不屑缔姻?” 鸩王却自嘲地笑?了笑?,“这有甚么?只要能尽快掌握龙脉,朕没什么不可做的。蒲卿你是晓得的,朕不能在这里耗太久,庆儿尚处在外头生死未卜,那魔头又毫无人性,难对付得很……”他当时趁机同魔头爆了,然而他总觉着?,对方?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解决的。 蒲勋之作为实质的右相,又有何不知呢,眼看鸩王一日比一日焦虑不安,精神每况愈下?,他也心急得很。况且鸩王一旦下?了决断,基本上那就是板上钉钉之事。 最终,蒲勋之不再劝,只认真?颔首,“那臣就安排下?去了,游说,聘礼,拟旨,仪仗,婚服……” 鸩王则打?断道:“一切从简。” 荆都。 异国的朝贡使团正申着?入城手?续,长?长?的队列候在城门外。 队列中有一个少年,牵着?一头背上长?角的异兽,放在一众珍奇贡品里头依旧打?眼得紧。身边各种人试图与他攀谈,可惜少年说的语言无人能听懂,于是最后大伙都放弃了。 待成功放行?,少年亦跟随着?队伍,慢慢步入主城。 本以为使团会直接进皇宫,岂料得知宫中另有要事,觐见一事只能延到明日,于是使团就寻了数个客栈,安置成员和行?囊贡品。 客栈空房不够,不少人动了心思欲要与少年分到一个房去,然而转头一看,原地只余下?那头异兽,脾气很躁地甩了甩头,同他们大眼瞪小眼。 而异兽的主人,那位少年的身影此时已然隐入了大街小巷,循着?颇远处两道争执的声音快步而去。 “别做傻事!小姐!虽说上面那位……左右不过是傀儡,可到底是皇家,事关天家脸面,您逃婚会连累整个梁家的呀!小姐三思!!” “可我不甘心!!关滕三日前方?才跟我约定,今日会上门提亲!谁想到就是这么巧……呵呵……呜呜呜。” “小姐……” “我又何尝不知!现下?我俩若是私逃了,也就意?味着?,关滕必须放弃关家的一切……教我如何舍得他那般牺牲,他一直都希望能在朝堂上成就一番事业……”少女拭去泪水,咬着?唇道,“我知道,世事有时就是这般无常。你放心,我会进宫的。现下?就让我在这儿静一静。” 说罢,少女将侍女挥退,独自坐在桥边凉亭里,黯然神伤。 不一会儿,一个少年从凉亭顶上翻身落地,蓦地现身于少女跟前。 如此突兀又猖狂,引得少女错愕了一瞬,便?要高声求救。 少年却食指贴唇,示意?其噤声,接着?迷人的唇吐露出充满诱惑的话:“我有一计,能让你同心上人在一起,且保你家族无恙。” 少女连用帕子挡脸的礼节都忘了,只怔愣地望着?少年。 少年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当日夜里,吉时一到,一顶八抬大轿便?从后宫侧门进来了。 仪仗十分简单,若是圣旨内容没传出去,谁看了恐怕都会以为只是什么嫔或是贵人入宫了。 然而,此乃准皇贵妃入宫初日,同时亦是大婚之日。 如此这般冷清,且一切进行?得如此敷衍急色,便?是下?人都为此捏了一把冷汗。 轿子一路被送入皇帝寝殿,路上静悄悄的,热闹全堆在前头的正殿,鸩王正在那人堆中央,连喜服都没有换上,只阴着?脸,与官员们虚与委蛇,推杯换盏。 待夜色深重,酒席散了,鸩王在寝殿门口站立了足有一刻钟之久,方?才迈步进去。 一直候在房里的皇贵妃,一直支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酒席上的所有事情他都听得一清二?楚,期间数次都想要直接出去寻他的陛下?了,可是到底按捺住了。 毕竟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了,他委实好奇陛下?看见是自己那一刻的反应。 是以又乖乖坐了回去,连喜服都没敢弄皱,一坐就是两三个时辰。 好不容易等到散席,皇贵妃心跳如同擂鼓般越来越响,越来越快,岂知发现鸩王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他竟是在外间和衣睡下?了! 连进来都不愿! 皇贵妃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好似有委屈,但更?多的又好似是庆幸与欣喜。 鸩王其实没有睡着?,他向来浅眠与警觉,房内有人走动,他自是立刻便?察觉了,其后发觉那轻盈的脚步声竟莫名的熟悉,未待他理清,一阵浓烈的合卺香扑面而来,那散发出香气的衣裳离自己不过半寸。 太近了。 鸩王不悦地睁开墨瞳,睨向冒犯的来人。 然后就狠狠地怔住了。 鸩王这么呆的模样,皇贵妃,即真?宿亦觉着?新鲜,不由笑?出了声,慢慢蹲下?身去,凑近矮榻上鸩王的头侧。 “看来你过得不错嘛,陛下?,这便?要娶亲了。”真?宿本只是想调侃一下?,然而说出来之后,还真?气到了自己,以致于两侧腮帮子鼓鼓的。 鸩王猛地回神,伸出手?戳了戳真?宿的脸蛋,错愕道:“朕不是在做梦?” 真?宿歪着?头道:“你猜?” 鸩王眼角倏然湿润,当即一个卷腹挺身,俯下?身将蹲着?的真?宿整个抱上塌来,再让真?宿坐在自己身上。 “庆儿,是真?的庆儿!庆儿你没事,魔头、那家伙灭掉了吗?还是庆儿逃出来了!太好了……太好了,你在这儿……你还好好的。”鸩王激动得多少有些语无伦次了,一把拥住真?宿,将人拥得紧紧的。 真?宿将下?巴搁在鸩王肩上,默默听着?鸩王的话,听着?鸩王疯狂失速的心跳,唇角止不住稍稍勾起。 好半晌,听真?宿抱怨被抱得有点疼,鸩王方?才舍得撒手?,然后这才真?正关注到真?宿身上的喜服。 那厚重的裙摆衬得真?宿的长?腿尤其嫩白,又映得膝盖发着?微红,有种惹人怜爱的脆弱感,看得鸩王喉间狠狠滚了滚。 “这大红色,好适合我的庆儿。”他开始懊悔没让人准备自己的喜服了。 “我顶替了原来的梁家小姐,哥哥不会怪我吧?怪我也没关系,只是不要追究他们家族的责任,好吗?”真?宿眨眨眼。 鸩王用力点点头,眼中岂有半分对真?宿任性的举动的责怪,眼里是满溢出来的疼惜与惊喜。甚么朝中布局,甚么龙气修炼,都不是事了。只要他的庆儿与自己在一起,那便?足矣。 鸩王只觉心里满满的,正色地对真?宿坦陈道:“娶亲是无奈之举,但朕从未碰过她?们。不过这确实是朕不可开脱的错,庆儿尽可罚朕。” 真?宿不由讶异道:“那在姩朝也是?” 鸩王点点头。 真?宿很轻易就想通了鸩王修炼中的关窍,不接触就诞下?龙子,多半是用原帝王的龙气来办到的,这确实不是甚么难事,反倒是这般洁身自好,方?是最难的。 他先前一直没有在意?过这些事,看似是年岁漫长?之人的体?谅,但实际上,也或许是意?味着?,他先前并未生出过多的在意?。现如今,这些细碎的变化,无不让他清醒地认识到,鸩王于他而言,就是不一样的,同时也是最为重要的。 “陛下?是庆儿的哥哥,只庆儿一人的哥哥。” 说罢,真?宿将鸩王上半身推倒回塌上,揪着?鸩王中衣的领口,嘟起唇珠,对着?鸩王的唇用力地啄了下?去。 鸩王回以温热情.色的吻,抬手?轻抚上那颗见证了他们这一路的金珠耳珰。 气息交缠,空气升温。 . 后日,新帝于早朝上,宣布了封后大典的日期。 梁家人神色难看,其余官员亦偷偷幸灾乐祸。谁能想到,刚封了皇贵妃,这便?要迎娶正宫地位的皇后,新皇贵妃初来就遭冷遇,现如今,又来这么一遭,他们本在担心皇上会借此机会得到梁家助力,可由此来看,决裂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当真?是昏君! 如此腹诽之人,不在少数。 于是众人更?是好奇得紧,究竟是何人,能令皇上昏头至此。 岂料,鸩王稳坐龙椅之上,沉声宣告道:“即日封皇贵妃为朕皇后。” 第175章 “……?!!”台下举众哗然。 远在后宫百无聊赖地躺屋顶晒太阳的真宿,噗嗤一声笑了,那双映着暖日的金眸里,悠悠晃着能将人溺毙的甜蜜笑意。 “真是个好天气啊。” ----------------------- 作者有话说:终于完结了,尤其感谢一直以来追更到这的几位宝宝,真的很感谢,没有你们,我肯定写不到这里。 当然也要感谢来看我文的所有宝宝。 要是本文能为大家带来一些消遣,那我就满足了。若是让大家看得不爽了,那都是我笔力不足的错,在此诚心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