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文女主乱炖修罗场》 第1章 [古装迷情] 《限制文女主乱炖修罗场》作者:夜奉白【完结】 本书简介: 书城系统崩溃前,将秦颂传进了小绿江,并嘱咐她:“好好改造,做一名合格的女主。” 作为万人迷的限制文女主,秦颂可是拥有八个后宫的女人,居然还不合格?! 看来—— 八个后宫还是保守了。 高低得先搞到九个! 她首先盯上的是年纪轻轻的左都御史陆尤川。 都说他铁面无私,残忍嗜血,视人命如蝼蚁,可是没办法,他宽肩窄腰,身形修长,一看就命里带黄。 秦颂温柔勾起他的腰带,向他发出了邀请……然后,喜提皇家道观免费入住体验卡。 秦颂:“……” 让她住道观,该瑟瑟发抖的是别人。 她很快又盯上了同住道观的小公爷。 谪仙般的人儿,矜贵儒雅,风度翩翩,颜色指数肯定不低,高低要把他搞到手。 半夜,她小扣门扉,含情脉脉望着他:“小公爷,能挤挤吗?” 小公爷霎时脸红,当即背过身去:“姑娘,你先,穿好外衣再说。” 月黑风高,如此良机,居然要她穿衣? 一看就是小古板,她得同步开发下一个。 年轻将军陶卿仰,长身玉立,能文能武,一双桃花眼美得摄人心魄,这么俊的郎君,一看就很好亲。 秦颂招招玉手,“将军,接吻吗?” 一贯面目含笑的男人,抬起那双勾人的眼睛,低头吻上她的唇,“确定只亲吻?” 别的也行,只是…… 手提糕点的小公爷,以及脸黑成锅底的陆尤川,居然同时上了门?! 不是,他们怎么还打起来了? 秦颂:“……” 搞什么修罗场,先亲亲不行吗?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甜文 穿书 成长 he 追爱火葬场 主角:秦颂 一句话简介:3个男主抢着当狗 立意:找到自己的价值 第1章 重阳夜,盛京街头。 秦颂悄悄溜出后门,恰好遇见她梦寐以求的俊朗男人。 身着暗红官服的修长身影,立在不远处的小巷口,他手握佩刀,鬓发一丝不苟,衣襟严丝合缝,周身透着一股冷俊倨傲的气场。 秦颂还来不及看清他的脸,他已抽刀落下,利落斩断被他踩在脚下,持匕首欲朝他小腿刺来的中年男人手臂。 “啊——” 断臂掉落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一片,痛苦的嚎叫声响彻整个巷子。 巷子深处只有那高高在上的青年官差和被他踩在地上的断臂男,血腥味逐渐蔓延,让远处旁观的秦颂也下意识屏住呼吸。 断臂男肩背被人紧紧踩着,整个身子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盯着自己鲜血直流的断臂,疼得目眦尽裂,浑身抽搐。 “陆尤川,你,动用私刑,不得,好,死!”断臂男狰狞抬着脖子,咬牙咒骂。 而那陆尤川对咒骂声置若罔闻,垂头持刀在断臂男衣衫干净处,慢悠悠蹭去刀口的血迹。 陆尤川?原来这居高临下的男人叫陆尤川,真好听的名字。 不过秦颂好像隐约听过,却想不起在哪。 正想得出神,陆尤川冰冷的目光慢悠悠投了过来,警示般落在她身上:“都察院办案很好看?” 他微微侧头,挺直的鼻梁,深邃的眼窝,精致的下颌线,勾勒出完美的骨相,但他神色冷厉,淡定踩着脚下的猎物,示意她识趣离开。 这就难办了,秦颂好不容易发现的目标,只想立马将他扛上床,哪舍得离开? “当然好看,不过,”她笑盈盈走过去,“是你好看。” 陆尤川收刀入鞘,面目冷硬,不屑地扫了她一眼,又撤了目光,视她如无物。 秦颂也不在意他的回应,她馋的只有他的身子,宽肩窄腰,利落修长,一看就八字犯黄,合该发配她的后宫。 她仰头望他:“陆大人刀法真好,不如……一起睡觉吧?” 陆尤川风轻云淡的神色一滞,收刀入鞘的动作愣住了,他掀起薄薄的眼皮定定看着她,良久才不动声色道:“刀法好,更适合杀人。” 虚张声势,她可是万人迷的限制文女主,哪有男人舍得杀她? “没关系,在床上不杀人就行。”她勾起陆尤川的腰带,再次向他抛出了深入交流的暗示。 陆尤川神色晦暗,眸光如潜伏暗夜里的毒蛇,朝她吐着危险的信子,只被她手指摩挲的腰身,微微一僵。 没错就是这种发狠的前兆,果然没选错人。 秦颂等着他“兽性大发”,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间用力,将她推远了些,冷淡的目光落在她的衣襟处。 “那便脱了。” 秦颂惊愕不已。 在这里?满地鲜血的青石板小巷,还有呜呜嚎叫的断臂丑男旁观? 那不行,脱他的可以,脱她的就要挑地方了。 秦颂立马挣开他的手,护住衣襟,“先脱你的。” 陆尤川又忽地勾了勾唇,似乎在嘲笑她的胆怯,“怪不得这厮会往秦府跑,秦大人竟安排自己的女儿接应,这厮到底知道多少秦府的底细?” 他以为她是为了地上这丑东西来的? 不对,她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都察院,陆尤川……她想起来了,陆尤川乃当朝左都御史,是她爹众所周知的死敌! 秦颂刚穿来这个世界,对这里的情形一无所知,醒来后,不着痕迹打探过她爹在朝堂的局势。 府里人皆云,她爹是当朝首辅兼太子太傅,大权在握,但政敌不少,其中最难缠的就是左都御史陆尤川。 据说他掌都察院,察百官,设私狱,手段残忍,人称玉面杀神。 而他最想手刃的就是她爹秦道济。 居然是死对头! 真是荒唐!她爹堂堂首辅,怎么跟这么俊俏的郎君合不来?! 秦颂正欲解释,地上那断臂男拼尽全力凑到她脚边,“救我,秦小姐,我是秦老的人。” 他气若游丝,抬着鲜血淋漓的断口处,粘着密密麻麻灰尘枯屑的断臂,欲触碰她的脚腕。 秦颂大脑轰鸣,仿佛有一万只毛毛虫爬上了她的背脊,吓得立马后退,险些花容失色。 陆尤川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轻嗤了一声,利落抽回目光,弯腰提起地上的男人,“回去告诉秦大人,若真想送女儿,就请他捆好了,亲自送上门,陆某随时欢迎。” 那怎么行?!她的目标是搞到九个男人以上,她爹不捣乱就谢天谢地了。 而且既然是死对头,她得先跟她爹撇清关系才行。 眼看他已提步转身,秦颂跟上去,“陆大人,是我喜欢你,跟我爹没关系。睡觉不麻烦的,要是没时间,先亲亲也可以。” 话音刚落,眼前人脚步猝然顿下,回过头来,是比刚才更冷的一张脸。 他目光扫过她纤细的脖颈,再移到她狡黠的眼睛,“你在挑衅本官?” 准确地说是调戏,或者调情吧。 秦颂才不管他如刀的目光,勇敢拉起他的袖子,真诚望着他:“不,我是真心的。”想跟你睡觉。 陆尤川探究她的目光像在看拙劣的小丑,还没顾上他的反应,秦颂余光瞥到他身后立着一道熟悉的少女身影。 湖绿色衣衫的秀丽少女推开秦府后门,来到巷内,怔怔盯着秦颂,又是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大惊小怪,嘴都没亲到,有什么好惊讶的? 秦颂不断腹诽,却被寻她而来的婢女云浅盯得不敢贸然索吻,悻悻停在原地,等着陆尤川进攻。 街头的喧闹声始终没停,腥臭的血腥味夹杂着夜间的寒气,蔓延着整条巷子,昏黄的巷内马灯,驱不散他眼底的寒意,反将他的半张脸掩在阴影里,喜恶难辨。 他眉头紧拧,无情扯出衣袖,“我不杀女人,但首辅大人若继续使用出卖女儿的下作手段,陆某不介意破例。” 话音落下,他长腿一迈,大步离去,徒留一腔干劲的秦颂铩羽而归。 云浅终于回过神来,紧张靠近秦颂,“小姐,您没事吧?您怎么,怎么跟陆御史说,说那种话?他虽长得人模狗样的,但冷血无情,对他自己的家人都下得了手。 而且他最近在查一起牵扯极大的通敌案,上门为难老爷好几次了,上次您还差点为了老爷跟他打起来,可千万惹不得。” 云浅扶着秦颂,一边紧张检查她的身体,一边唠叨不停。 秦颂垂头丧气,丝毫没听进去她说什么,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任务。 她原是一本限制文女主,可不知是何缘由,她原来的世界,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搞垮了。 原站系统崩溃前,把她抢救了下来,并扔进了这个叫“小绿江”的地方,叮嘱她:【记住,好好改造,做一名合格的女主。】 第2章 可系统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如何改造,就崩溃了。 秦颂之前从没听说过小绿江,她很不理解,作为原站人气超高的万人迷女主,她原本拥有八个后宫,居然还需要改造? 这小绿江到底是个什么虎狼之窝?以她的战绩都不够? 看来高低得先搞到九个,再逐步增加,总有一天能达到合格! 只是可惜了,系统投送她过来时,没将她的八个美男带上。 一夕之间,痛失八个后宫。 偏偏这具身体沉迷舞刀弄枪,甚至为了参军,以死相逼,导致她来到这里,一个现成的男人都没有,全靠她临时捞捕。 还好她这张脸足够惊艳,肤如脂,眉如黛,浅浅梨涡含情眼,端得一副温柔如水的底子,搭配秀丽的眉骨,挺直的鼻梁,柔中带韧,艳而不俗。 仔细瞧来,这张脸与她原来的样貌极为相似,却调和了几丝英气与灵气,不媚自撩。 就这长相,什么男人拿不下?区区九个,还不是手到擒来。 她满怀信心出手,可第一个就惨遭滑铁卢。 怪不得系统说她不合格,原来这个世界的男人这么难搞。 没穿过来之前,她说两句话,喝口水,摔个跤,就能勾得男人心痒痒。 换到以前,她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接下来的几章,应该全是他俩的花式玩法了。 罢了,确认过流程,陆尤川是她搞不来的男人。 限制文女主,从不逗留在一个男人身上,既然你我无缘,那她另觅佳婿就是。 接下来的两天,秦颂命人替她搜寻全京城美男子的信息。 起初府里人并不从命,可她毕竟是主子,威逼利诱下,云浅很快就找来了当朝长相出众的年轻官员画像。 秦颂来到那堆画轴面前,连着翻了十来个,越翻越失望,这哪里是出众,顶多算个男的,比她原本后宫任何一个都差远了。 她扔了手里的卷轴,无趣地拍了拍手,“都什么货色!没一个好看的。” 云浅蹲身去捡地上散落的画轴,在里面挑挑拣拣了半天,最后假装不经意地,捡起早被她标了记号的那张画像。 “小姐,要不您看看这个?” 秦颂本不抱希望,简单瞥了一眼,忽然喜上心头。 第2章 秦颂接过云浅手中的画轴,定睛看着画面中的男子。 黄袍玉冠,矜贵大气,气度不凡,虽然画像有点不像真人,但也很符合她后宫的长相。 果然,有的人天生就带颜色。 “这是谁家的公子?”秦颂两眼放光。 “这就是当今太子呀,还是老爷最了解小姐,就说您迟早会母仪天下,您与太子殿下才是良配。” 云浅按照首辅教她的,一股脑把早就练习了几十遍的话说了出来。 太子? 不愧是摄政大臣的风格,专门盯着皇宫一家,他不去娶太后,就让她去嫁太子。 但嫁人是万万不行的。 嫁了人,她再继续开发后宫,那就得出轨了,要猴年马月才能出轨到八个? 更何况还是太子。 所以留给她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把这婚事给搅黄了。 要么在定下婚事之前,先搞到八个后宫。 她正想着这件事,秦道济突然回来了,也就是原身的爹,这个朝代位极人臣的当朝首辅,权势滔天的摄政大臣。 “颂儿,你终于醒了。”秦道济矍铄俊朗的脸上,带着岁月的痕迹,看似笑着,眉宇间却压着几丝愁绪,心里明显憋着什么事儿。 可秦颂是个有底线的限制文女主,踩线的关系,她一概不沾。 所以她丝毫没兴趣探究这老头儿在愁个啥,客套地喊了声“爹爹”,又埋头继续研究起她的九个男人。 秦道济虽对女儿疼爱至极,但常年埋首内阁,对她关心不足,女儿这般反应也很正常。 他深叹了口气,在她旁边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抬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确认她额头伤口都结痂了之后,才干巴巴问:“颂儿,你不打算参军了吧?” “当然。”秦颂果断回答。 秦道济很意外女儿变化这么快,但他还是开心不起来,毕竟眼下还有一件更棘手的事。 他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才佯作轻松道:“颂儿既然不想参军了,那明天就去太虚观住一阵子吧。” 秦颂立马抬起了头,“道观?烧香拜佛的地方?送我去那里做什么?” 是和尚堆里吗?她暂时没那个爱好。 面对女儿的质问,秦道济眼神略微闪躲,“你刚出了这么大的事,既然你想通了,那就去道观上上香,斋戒一段时间,也不用很久,两个月就行,就当祈福了。” 两个月还不久?以她上个世界的速度,老和尚都要瑟瑟发抖。 秦颂拉着脸,“什么叫‘就当’祈福?所以上山另有目的?” 面对秦颂的质问,秦道济也瞒不下去了,只好劝解道:“颂儿啊,你到底如何想的?你要是有什么委屈,大可以告诉爹爹,爹爹如何都会满足你,何必去招惹陆尤川那杀神呢?这下好了,只能委屈你去道观住一阵子了。” 秦道济越说越气愤,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事情原委。 没想到陆尤川给皇上递了折子,参奏当朝首辅管教不严,纵容其女冒犯朝廷命官,有失大虞朝的体面。 皇上私下召见了秦道济。 即使秦道济权势滔天,被参这种折子,老脸也挂不住,更是为了女儿的清白,不好闹大了去,只好忍气吞声,接受处罚。 本来皇上要罚秦颂上门赔罪,但想到又要与陆尤川有牵扯,秦道济只好自割腿肉,主动请求送女儿去道观面壁思过。 一去就是两个月。 好你个陆尤川,不跟她睡觉就不睡嘛,居然来这一招。 真够狠的! 这老爹也是一点不懂她女儿,别说上门赔罪了,直接送他床上去也行啊,居然把她无情地送上了山。 这山上真让人清心寡欲。 原来道观里只有一群道姑……连个和尚都没有。 苍天呐,小绿江的水也太深了,到底什么样的女主,才能拥有八个以上有颜值,有腹肌,会呼吸的男人啊! 她第一个就出师不利,还要在这里苦修两个月,什么时候才能评级合格?! 秦颂每天面无表情,心下却在咆哮:陆尤川,你最好别进我的后宫,否则,我一定天天折磨你! “施主,该念早课了。” 秦颂还呆呆坐在床上诅咒陆尤川,小道姑又来催她走今日的流程。 又是早课!要命啊!每日寅时就被拉起来诵经祈福,再念下去,她就要剃度出家了。 才修行五日,她已经快熬不住了,来到殿堂,坐下后只剩两只眼皮打架。 一个字也听不懂的念经声,像无数蚊子在秦颂耳边嗡嗡嗡,很快就让人犯迷糊。 直到窗外两道清晰的女声响起,她才撑起头往外扫了一眼。 着一青一绛衣衫的两名夫人,持香站在香炉前,说起话来。 “好巧,又碰到国公夫人了,我听说小公爷中了进士,吏部给他指了詹事府的差事,以后可就常伴太子左右了,想来是不愁前程了,国公夫人这次来,难道是为了小公爷的亲事?”绛色衣裙的夫人一副打探的神情。 那国公夫人笑了笑,垂头点香的动作没停,“为娘的,当然希望孩儿诸事皆宜。我记得林娘子家的大公子,也到婚娶的年纪了,不知可有婚配了?” 林家娘子假意摇了摇手:“嗐,我家那不成器的,跟小公爷没法比,有小公爷在的地方,他呀,无人问津。” 她顿了顿,又尖着眼去看国公夫人,“后日就是中军都督府的寿宴了,这明着呀,是督军老爷给高堂祝寿,实际是想给自家千金相看姑爷。督军小姐秀外慧中,家世显赫,又与国公府是表亲,小公爷可有意?” 国公夫人虔诚插香作揖,念了两句菩萨保佑,才睁眼回答:“缘分呐,不强求,书绫与我儿从小就认识,我自然是中意的,就看我儿的意思。” 国公夫人说完离去,风声里夹杂着林家娘子算盘碎了的声音。 无意旁听的秦颂边打瞌睡,边觉得遗憾,中军都督是有头有脸的高官,他家摆宴,想必十分热闹。 可惜了,秦颂被关在道观,什么热闹都凑不着。 两道女声消失,秦颂的世界很快就无声了,酣甜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又响起了新的声音。 “小道友,别睡了,早课结束了。小道友,小道友?” 是谁在叫她?这声音真好听,干净清亮,温柔赤城,像二十出头的少年郎。 光听声音,秦颂也愿意给他开个后门,进入她的后宫。 可是怎么回事?她眼皮怎么都睁不开,对方还在唤她,“别在地上睡,会着凉的。” 第3章 好温柔,还会关心她的身体,这么好的男人,她怎么能放过呢? 秦颂虚虚抬手,探寻着去勾对方的脖子,嘟囔道:“一起睡觉吧,小郎君。” 虽然看不见,但她摸到了对方落拓的肩背,修长的脖颈,还有……发颤的喉结,微烫的体温。 是男人,是正常反应的男人! 秦颂本想用力将他拉向自己的怀抱,但一使力,却突然睁开了眼。 窗边强光照进来,猛然灌进眼眶,秦颂不由得眯了眯眼,只瞄到了一个白衣玉冠的少年轮廓。 待她适应好光亮后,眼前人已起身后退,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清晨金辉下,芝兰玉树的少年人着月白长袍,玉冠束发,矜贵儒雅,风度翩翩,宛如谪仙。 他眉眼生得极淡,眸光却很清亮,唇色红润,嘴角含笑,神色灵动而温柔,让人见之难忘。 这种级别的皮囊,颜色指数肯定不低,高低要把他搞到手。 秦颂撑起压麻的腿缓缓起身,正欲开口说话,那少年身后,匆匆赶来一名仆妇:“小公爷,夫人已经到厢房了,跟老奴回去吧。” 仆妇口中的小公爷礼貌颔首,又朝秦颂拱手,“小道友好生休息,告辞。” 告辞?送上门的猎物,怎么能轻易放他走? “等等,”秦颂喊住他,“小公子今日会离观吗?” “放肆!我看你的样貌不像出家人,想必是借观修行的官宦女眷,竟敢在皇家道观,勾搭香客,传出去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那小公爷身边的仆妇仰起鼻孔,炮仗似地给了秦颂一个下马威。 秦颂却没理她,这种人在她原来那个世界太常见了,她们的叫嚣,不过是她和男主进度的一环。 而且,她说得也没错,她没什么好反驳的。 好在,那小公爷是个和善的,他眼神屏退了仆妇,笑容更加和煦:“在下黎予,随家母在观中祈福,需小住几日,近日暂且不回。方才多有冒犯,望见谅。” “小住几日”——太动听的四个字了。 看来修行也没什么不好,上天居然把这么好看的小郎君送到了她身边。 终于可以找人睡觉了。 不过,陆尤川说她“光天化日,举止轻浮”,反手就把她送进了道观,她是断不敢在白天邀请人睡觉了。 反正他暂时不走,等月黑风高再行动也不迟。 思及此,秦颂生生忍住快要脱口而出的盛意邀请,简单回应了他一个明媚的笑意,忍痛任他离去。 他前脚刚走,云浅后脚就抱着经书蹒跚而来,“小姐,这是接下来要抄的经书,我们回去吧。” 秦颂瞥了一眼,心道烦死了,什么小绿江,让她一个限制文女主烧香念经,是要搞神仙吗? 当然如果是搞黎予这样的谪仙倒也可以。 她没接话,望着黎予的背影,脑子一转,假意搓了搓手臂:“云浅,山上寒凉,晚饭后,你下山帮我取几件保暖的衣物上来吧。” 云浅闻言,看了看天,又看了看秦颂,点头道:“确实该换厚衣物了,但我走了,小姐一个人能行吗?” 秦颂是被罚入观修行,只能带一名侍女陪同,她若走了,秦颂身边就没人照顾了,云浅很是担心。 秦颂却期待得不行,一个人才好开后宫呢,她限制文女主,人在哪里,床就在哪里,她可不想再看见云浅一脸天塌的表情了。 第3章 “哐哐哐。” 天色已晚,秦颂穿着薄薄的寝衣,赤脚站在黑漆漆的院子里,叩响了黎予厢房的门。 山里凉得快,不到霜降,夜风已冷得刺骨,石质地面的寒气直往脚底钻,冷得秦颂有点发颤。 就在她抱臂保暖时,“吱”地一声,门开了。 那粉面玉琢一般的小公爷拉开门,原本平静的表情霎时愣住。 他没想到,敲门的是一名乌发披肩,单薄寝衣,赤脚踩地的妙龄少女。 冷风中,少女站在门前阶下,抱成一团,仰头望他。 只一眼,黎予耳尖霎时有些发烫,一时忘记了该做何反应。 而秦颂冷得直发抖,忍不住在心中微恼:呆子,这时候还发愣! 她可怜楚楚,柔声问:“小公爷,能挤挤吗?” 少女声音响起,黎予才惊觉自己竟直直盯着姑娘雪白的秀肩,实在冒犯,慌忙撤开视线,转回身去。 “姑娘,你若没地方去,我把房间腾出来便是,你,你先穿上衣服。” 秦颂是真的冷,但也是真的气。 她都使出绝招了,居然让她穿回衣服?! 二愣子,她想要的男人,衣物还从未完整穿戴超过三章,她今晚必须把他扑上床。 “小公爷,我冷,你床上暖和吗?”秦颂缩成一团。 黎予依旧背对着她,耳根红了大片。 他目光朝自己的小榻上看了一眼,遂又局促地撇开视线,慌乱道,“姑娘,你进来吧,我,我出去住。” 休想! 男人,你一定是在玩欲情故纵,哪有人能在她这样的攻势下,守住男德的? 秦颂没着急回答,而是缓步进屋,待她凑近,纯情少年郎还不是勾勾手指就能拿下。 秦颂盯着他挺拔的背影,不能理解男人为什么要穿衣服,脱起来多麻烦。 她想得很多,脚步却走得很慢,刚迈出两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急速朝她这边冲过来。 秦颂顿感不妙,果然,弹指间,一道黑影迅速窜出来,眨眼功夫,就掐住了她的脖子。 “姑娘!” 黎予听闻动静,迅速转回身,却发现为时已晚,那单薄的少女,成了黑衣人手里的人质,转眼就拖入了院中央。 “站住,再跟上来,我就杀了她。” 黑衣人右手紧紧掐着秦颂的喉咙,扬声喝止对他紧追不舍的官差。 快速追上来的几名皂衣小吏,也不敢继续靠近,只能将黑衣人团团围住。 “冯瑾,牵扯无辜,只会让你多一条罪名。”为首的小吏厉声交涉。 “你是通政使冯谨?你放开她,为难一名女子算什么本事!”黎予随即出声。 “哼,落到这步田地,我又何惧多担一条罪名?”身后的黑衣人狗急跳墙,丝毫不松手。 黎予一改温和面容,肃然道:“冯谨,你死不足惜,但这位姑娘是无辜的,你就不怕你的家人跟你一起入地狱吗?” 黑衣人听到“家人”两个字,沉默了一瞬,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家人?事到如今,是我对不起他们,但多带一人下地狱,黄泉路也不孤单!” 说着,黑衣人还收紧了手指,以逼退围住他的官差。 一时间,黎予及一众小吏都不敢靠近,屏息凝神望着他,生怕激怒他鱼死网破。 看着救人心切的黎予,秦颂愈发气愤! 她肖想了一天的小黎予,还一口都还没有亲到,什么玩意儿就敢掳她? 在这儿搞强取豪夺? 笑话,向来只有她强取别人,从未有人可以豪夺她! 秦颂愤愤然,正想把她爹抬出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却先她一步响起,“尽管动手。” 声音落下,一身玄色长袍,挺拔高挑的年轻男子,从小吏身后款款而来,幽暗的月色中,他目光沉沉,神色肃杀,像勾魂的无常。 陆尤川?他怎么来了? 秦颂稍一合计,目光瞬间亮了起来。 起初,她还觉得被人绑架有多凶险,现在看来更像是上天掉落的后宫大礼包,要不然怎么会同时安排两个俏郎君,为她英雄救美呢? 好兆头,今晚她得先找张大床! 秦颂眼神在陆尤川和黎予脸上描摹,黑衣人却恼道:“陆尤川,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秦首辅专权独断,一手遮天,国之蛀虫,你若杀了他的女儿,反倒为民除害。” 好你个陆尤川,说话真难听! 不过很有用。 黑衣人闻言,扣在秦颂喉咙上的手僵住了,感觉比被都察院抓住还要慌乱:“你说她是,秦,秦首辅的女儿?” 不得不服,有个好爹就是管用! 见黑衣人心绪不宁,秦颂当机立断,拔下金钗,狠狠扎向那人的裆.部。 没想到啊,穿过来没几天,她就扼杀了一个男人在限制文里表演的能力,小绿江不会对她有意见吧? 黑衣人捂着伤口,痛不欲生,为了逃命,他一把将秦颂推开,拼尽全力隐入了夜色里。 皂衣小吏随即追了出去,秦颂就这样直直地倒进了陆尤川怀里。 宽阔结实的胸膛,落拓紧致的腰线,这具优越的身形,终于被秦颂摸到了! 遗憾的是,不能同时倒进两个人的怀里,小黎予肯定也很好摸。 秦颂回看了一眼焦急的黎予,再看陆尤川……还是那副冷情冷性的样子,都没伸手扶她一下。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衣着单薄,瑟缩发抖的秦颂,无声示意她起开,真是块冷冰冰的木头。 第4章 恰在这时,被动静吸引,陆陆续续赶来的道姑和香客们,朝她投来了关心又复杂的目光。 秦颂想都没想,一把掀开陆尤川的大氅,丝滑躲了进去,双臂自然环上陆尤川精窄的腰身,“陆大人,外面好冷,你这里好暖和。” 陆尤川没动也没接话,但周围人的声音此起彼伏,有询问情况的,有正义辱骂的,也有乱嚼舌根的。 但完整落在秦颂耳朵里的,只有黎予温润的声音:“秦小姐,你怎么样了?那冯瑾已经逃了,你出来吧。我母亲在这里,她定能护你周全。” 小笨蛋,那冯瑾挨了她那一下,根本不足为惧,哪还需要人护她周全?不过是难得有机会挑.逗陆尤川,当然不能错过,至于小笨蛋嘛,找个机会给点糖就哄过来了。 况且近水楼台的,随时可以下手。 她紧紧抱着陆尤川,纤纤玉体躲在里面,乍一看,很难留意里面藏了个人,她抽了抽鼻子,委屈道:“不要,我没穿外衣,我不要见其他人。” 月上梢头,本该阒寂无声的院子里,站满了男男女女,交头接耳之声不断。 众人皆以为秦颂只是怕羞,悄悄躲起来哭鼻子了。 只有陆尤川知道这小妖女在做什么,她又挠又蹭,一点也不安分,陆尤川早已被她折磨得呼吸不稳,不堪其扰,握在刀柄上的五指紧握,才堪堪维持镇定。 真想将她踩在地上,狠狠折磨。 “陆大人,你身上好香。”秦颂还在乱蹭,故意往他胸口嗅了嗅。 她声音很小,落在陆尤川耳朵里,痒得他心浮气躁。 宽袖下的手指松开,克制的弦也松开了,他一手扒开她环在他腰间的手,一手解开氅衣束带,连着大氅将她一块推了出去。 陆尤川其实并没有用力,但秦颂光着脚太冷了,没有站稳,又被大氅罩着,一个趔趄,跌坐到了地上。 黎予见状就欲上前搀扶,却被其母安国公夫人拉住,自己抢先蹲了下去。 安国公夫人仔细帮秦颂解开大氅,秀丽少女从里面探出头来,身子依然裹在宽大的氅衣里。 闷在大氅里太久,秦颂探出头来就大口呼吸,微微泛红的小脸,散发着勾人的怜爱欲。 一众香客修士还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盯着秦颂,心思各异。 陆尤川却始终冷着脸,毫不怜香惜玉,又是抽刀相向:“秦首辅急了?又是这招。这冯瑾也是秦府的人?” 是急了,急死秦颂了。 明明是他瞎出来坏她好事,现在还要来怀疑她? 早知道还是先吃下小黎予! 秦颂气呼呼瞪着陆尤川,一肚子怨气没处发,一旁的黎予没明白其中道理,但他知道冯瑾劫持秦颂是巧合,怎的还对一个小姑娘持刀相向了? 他跨前一步,挡在秦颂面前,正对着陆尤川的刀尖,“陆御史,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陆尤川目光从黎予身上游移到秦颂身上,莫名勾了勾唇,墨色却更深了些。 没等他说话,安国公夫人立马起身,拉开黎予,扯着笑脸道:“哎哟,我说呢,秦姑娘为何要躲在陆大人氅衣下? 我只当是陆大人风光霁月,雅正磊落,倒是忘了,陆秦两家的关系就摆在那里,不论秦姑娘做什么呀,都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断不会有人说闲话,还得是秦姑娘聪慧。 而且啊,那冯瑾是都察院追上山的,想必与秦小姐不过是巧合,陆大人秉公办案,肯定是不会冤枉秦姑娘的。 倒是我们杵着这里,反而妨碍秦小姐回去了,我们就先散了吧。” 安国公夫人几句漂亮话说完,众人纷纷附和。 倒不是因为国公夫人的话有多天衣无缝,主要是秦陆两家的身份,让他们不敢多置一词,生怕卷入秦陆两家的纷争,巴不得赶紧离开。 而黎予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失心疯,还想往秦颂身边凑,安国公夫人恨铁不成钢,示意仆妇,强行拽着他离开了这方院子。 人渐渐散去,院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小。 秦颂在目送着黎予的背影,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颓丧地坐回了地上。 “你很失望?”陆尤川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冷笑地睨着她。 “失望至极。”秦颂随口就答。 可怜啊!她居然看走了眼! 在她原来的世界,没有一个男人走到这么多剧情还没贴贴的,嘴都怕亲烂了。 怎么就不一样呢?她以前也没用什么特殊的招数啊,她记得以前的剧情就很简单: 先是扭伤了脚,睡在后宫一的房间,整夜荒唐,以为是春梦不料是实战; 吃后宫二喂来的东西,含到了他的手指,暧昧渐起,满室生香; 与后宫一快乐,被后宫三看到,苦求加入赛道; 后宫四是后宫二的弟弟,人前“姐姐,不舒服吗?”,人后“姐姐,舒服吗?” …… 好像都很简单啊,这陆尤川在如此情景都能把她推开,那还是男人吗? 这个世界的男人,口口能力与长相不匹配的吗? 秦颂委屈看看黎予的背影,突然担心黎予也只空有好看的皮囊。 陆尤川审视了她须臾,不想与她多纠缠,冷声道:“我说过,你若再妨碍都察院办案,我定不轻饶。说,你为何会在此处?” 秦颂更气了! 她捡了地上几根枯枝就朝他扔过去,“你还问!要不是你给皇上递折子,我会被我爹关到这山上吗?你不想跟我睡觉便罢了,何苦如此害我!” 几片枯枝径直袭来,陆尤川当即偏过了头,仍被勾乱了一缕头发,衣冠楚楚、高高在上、一丝不苟的御史大人,总算染上了一丝凌乱感。 想起来了,他的确参了她,但她似乎毫无悔改,仍将“与他睡觉”几个字挂在嘴上。 他喉间滚了滚,一时没接上话,只慢悠悠收刀入鞘,转身静候小吏将冯瑾带回。 秦颂竟也坐在地上,紧紧裹着原属于他的大氅,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你为何不走?”陆尤川冷声问。 “脚冻僵了,走不动。”秦颂裹着大氅,气呼呼地回。 陆尤川眉头一拧,余光瞥了她一眼,没多理会,直到一道急切的声音传了过来。 “禀大人,那冯瑾逃出道观后,就没了踪影,我们跟丢了。”都察院小吏张虎匆匆赶回来。 陆尤川闻言,神色凝重,沉吟道:“冯瑾重伤在身,跑不远,再搜。” 他说着就欲动身同去,但他刚提步,秦颂立马出声:“陆尤川。” 陆尤川顿下步子,疑惑看她。 只见她颤巍巍起身,朝他张开手臂,“抱我回去。” 第4章 冷,真的很冷,秦颂裹在陆尤川的大氅里,还是觉得冷。 黎予能不能回来还不知道,陆尤川要是也走了,她得冻死在这里。 秦颂张开手臂,撑开大氅,玲珑纤细的身姿和雪白小巧的玉足,刚好撞进陆尤川的眼里。 陆尤川睫毛颤了颤就转了视线,依旧冷着脸,朝身旁的张虎抬了抬下巴。 张虎也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为难地向秦颂走去。 秦颂明白他的意思,他令张虎抱她回去。 那怎么行?岂是随便哪个男人就能抱她的? 眼看张虎朝她靠近,她当即制止,“站住,谁要你抱!” “既如此,张虎,我们走。”陆尤川早已背对着她,只等着张虎一同出发。 秦颂的挫败感无端加剧,只恨不在限制频。 她深吸了口气,才咬牙,“等等!陆尤川,你帮我一个忙,我帮你找那冯瑾如何?” 陆尤川只眼尾扫了她一眼,没做回应,仍欲离开,张虎却低声提醒:“大人,冯瑾似有人接应,恐怕并不好寻。” 接应?冯瑾是目前调查通敌案的关键,手里还有一封通敌密信,断不能让他逃走。 可他却像一条泥鳅,抓他已费了不少功夫,若是有人接应的话,只能是秦府的势力,怪不得她敢承诺找冯瑾。 陆尤川转回身去,盛气凌人睥睨秦颂:“说,他在哪儿?” 秦颂愣了一瞬,知道他又误会了,不过没所谓,反正也要说服他的。 她又拔下了头上的一根珠钗,“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不过,这个能找到他,啊嚏——” 正说着,她就冷得打了个喷嚏,她将大氅裹得更紧了些,揉揉鼻子才续道:“我这簪子上涂了一种特殊的香料,沾血之后会附着在体内,散发一种奇香,路过之处,经久不散,只要循着味道,找到他又有何难?不过嘛,这香味是我调出来的,融合了很多香味,只有我能区分出来,信不信就看你咯。” 陆尤川却没急着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张虎,张虎赶紧回忆,“确实一路都能闻到一股异香,但很微弱,细闻却很难区分。” 那是当然,普通人根本难以分辨各种混合的味道。 第5章 还得感谢她原装的亲妈作者,给她捏了一手调香的好手艺和异于常人的好嗅觉,本来搞了点小花样,打算与小黎予睡觉时助兴用的,没想到用在了陆尤川身上。 好吧,准确来说,也不算他身上。 “这香只留香十二个时辰,陆大人抓紧哦。”秦颂说完,再次张开双臂,明媚笑着,等他乖乖过来。 微风袭袭,周围鸦雀无声,只有秦颂明媚得意的笑脸和陆尤川深不见底的冷脸四目相对。 一旁的张虎异常紧张,屏息凝神凑近这个万年冰山,低声提醒:“大人,找到冯瑾最重要。她是秦首辅的女儿,很可能知晓冯谨的去向。” 话音落下,场面静得可怕,陆尤川沉默盯着秦颂,满脸阴郁。 好在,良久后,陆尤川生根的双腿终究还是松开了,一场沉默的挣扎悄无声息的溃败,连周围的夜风也觉得烦躁。 他冷脸靠近,双手握成拳,双臂穿过她肩头和膝弯,不情不愿将她打横抱起,“指路。” 秦颂对口口不行的男人没兴趣,乖乖缩在他怀里安分守己,只不时给他指个方向。 大概是抓捕疑犯心切,陆尤川步子迈得极快,路途又短,片刻功夫就到了。 秦颂就像饿急了,突然看到食物的小鸟,一下地就推开门,朝自己温暖的屋内小跑而去。 到了床前,又急不可耐的松开了肩上的氅衣,麻利钻进了被窝,用厚厚的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只能陆尤川宽大的氅衣掉在地上,被她弃如敝履。 “阿嚏——”秦颂裹成粽子,仍不停打喷嚏,云浅还没回来,她只能躲在被子里取暖。 陆尤川知她受寒,忍住了催促,转过身负手而立,安静候在门外。 一刻钟过去,他才出声提醒,“好了吗?该走了。” 声音落下,屋内根本没有声音,一丝不悦浮上陆尤川眉眼,“秦小姐。” 他略微提高音量,愠色咬重了“秦”字。 不过……还是没有回应。 陆尤川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忍怒转回身,结果看见的是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睡着的少女。 秦府的人,果然不可信! 陆尤川放下了男女之防,大步进屋,掀开被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被子里拉了起来,“敢骗我?” 刚进入甜美梦乡的秦颂,瞬间惊醒,看着这个美则美矣,凶也凶煞的眼前人,睡意荡然无存。 她仰起头,叹了口气,“陆大人,你进我屋,是想一起睡觉吗?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的。” 也好验证一下他到底行不行。 陆尤川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他狭长的眸子半眯,一把掐着她的脖子:“别找死,你的清白在我这里毫不值钱,但对你爹来讲,可就不一定了。” 秦颂被他强迫抬起头,脖子扯着有点难受,她却并不害怕,抓着他掐着她脖子的手腕,艰难挑衅:“那你倒是行动啊。” 陆尤川喉结滑动,垂视她须臾,猛然低头,就着掐着她脖子的动作,凶猛吻了上去。 双唇被他用力吮吸,湿软的舌尖挤入,他就想一头饿狼,肆意掠/夺。 他本就激烈,还掐着她的脖子,让她难受极了,仿佛快要窒息,秦颂用劲推他,他却纹丝不动。 直到她狠狠咬了他一口,他才一把将她搡开。 两人的鼻息都很粗重,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陆尤川被咬破的嘴角溢出了殷红的血液,他抬起拇指轻轻捻掉,不着痕迹地撤开视线,“半炷香时间,穿好衣服。” 话音落下,他不顾秦颂反应,大步到了门口。 秦颂猛喘了几口气,才恢复喘息,这人柔软的唇舌,怎么能做出如此强硬的事情? 况且,亲都亲了,却不做下去,果然还是不行! 秦颂瞥了一眼背对她而立的陆尤川,惋惜地叹了口气。 不过她既然与他达成了约定,断没有毁约的道理,确实怪她没撑住睡着了。 秦颂忍着瞌睡穿好了衣衫,跟着脸色黑沉的陆尤川和等候多时的张虎,一同出了道观。 道观建在山上,出门后,一路都是黑漆漆的山林,老实说,秦颂有些怕,越走越心慌的路,让她生出些怨怼来。 可怜她一个限制文女主,从前熬夜只为了开发新玩法,现在熬夜快变成荒野求生了。 小绿江啊小绿江,这剧情它对吗? 秦颂怨着怨着,就到了张虎等人追丢冯瑾的地方。 其他几名小吏还守在此处,苦苦搜寻,见到陆尤川,行礼报备后,退到一旁,打起精神时刻待命。 如张虎所说,这冯瑾拖着伤体跑到了此处,就没了踪影,众人找寻了许久,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陆尤川站在一旁,朝秦颂抬了抬下巴,“该你发挥了。” 不知情的小吏面面相觑,却不敢多问,都目不转睛盯着秦颂。 山林里静悄悄的,丛林深处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害怕得后背发凉,忍不住与陆尤川越靠越近。 陆尤川看出她的动作,倒也没故意撤开,只面无表情,默不作声。 明晃晃的火光分散四处,只有陆尤川手里的火把离她最近。 秦颂本不想再与陆尤川搞后宫的,但深夜山野确实吓人啊,她下意识抓住他举火把的手腕,紧紧贴着他,“你……随我一起。” 陆尤川看她一副缩头缩脑的样子,没给出明显反应,却下意识放缓了步子,跟着她挪动。 往前走没多久,秦颂忽然停下,“不对,不在这边。” 陆尤川明白她的意思,倏尔调转方向,试探着往其他几个方向移动。 试过所有方向后,只有通往道观的方向闻道了那股残存的味道。 她凝神在附近继续闻了闻,指着一丛密集的灌木道:“这里。” 听闻她声音,远处两名小吏迅速冲上来,扒开灌木丛,火把凑过去,一件沾着血污的男人外袍紧紧压在树根处。 正是冯谨适才穿的那件。 “金蝉脱壳?”一名小吏惊呼。 “原来如此,怪不得追到这里就不见了踪影,原来我们追下来的根本不是真正的冯谨。”张虎恍然大悟。 陆尤川听闻二人所言,并不接话,只望着通往道观的那条路凝眉思忖,旋即,他提声行令: “即刻上山,围住道观。” “是。”小吏齐声应下,大步回观。 陆尤川也跟着提步,秦颂却一把拉住他,“背我。” 陆尤川顿下步子,转向她的眼神带着怒气,仿若审视宵小。 秦颂才不管他是否生气,根本不屑他的目光,盯着那黑洞洞的山路,脑子有点发晕,鼻音也逐渐加重:“这山我是爬不动了,用背的还是抱的,你随意,而且你任务在身,最好搞快一点,不然被我拖着,等你上山,恐怕早就人去楼空了。” 想都不用想,陆尤川此刻的神色肯定异常难看,但她依旧骄纵跋扈,自信勾唇,“当然,你要敢把我一个人放在这里,就别想找出你藏在你身边的内应了。” 音落,秦颂转眸觑了陆尤川一眼,听闻可能有奸细,他也并不意外,看来他早就猜到了。 一众小吏穷追不舍,那冯谨有伤在身,如何能逃出生天?接应之人又如何做到在十几双眼睛下偷梁换柱? 除非接应的人是自己人。 丛林生风,树枝婆娑,窸窣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就这么安静对峙了片刻,陆尤川的视线从她身上松开了,一句话没说,默默将她捞进了怀里。 玉面杀神?哼!不过如此。 就是要他铁面无私,才好被她拿捏,为了他的公务,他也得乖乖听话。 不过,即使他不得不妥协抱她上山,但他的肩臂还是绷得很紧,紧到秦颂能清晰感触到他线条分明的块状胸肌和力量感十足的紧实手臂。 抱着一名成年人,大步上山,体力的消耗,令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胸腔起伏也越来越明显。 秦颂心思逐渐旖旎,陆尤川却目视前方,眼神一刻也不曾朝她压下来过,只能见到他流畅的下颌线和性感凸起的喉结。 真是越看越好看的一个人。 可惜了,怎么就不行呢? 怀着这点惋惜,秦颂忍不住抬手轻抚了一下那诱人的喉结。 刚一触碰,秦颂心下一热,他的皮肤好烫。 同时间,陆尤川步子一顿,喉结微微一颤,扶在他肩头的手兀地扣紧,低下头来却是冷如冰山的一张脸,“再不安分,就滚下去。” 好了,确认过言行,肯定是不行。 这点身形的优越,并不能改变她拒收他入后宫的决定。 秦颂懒得解释,微微耸耸肩,默默闭上了眼。 陆尤川调整了一番气息,这才继续提步。 回到道观,已过寅时,天色依旧黑沉,观中道姑已起了大半。 第6章 听闻先到一步的小吏所言,师太速度派人将道观前后围了起来。 陆尤川进观后停下脚步,放下秦颂,“醒醒。” 秦颂像被万恶农场主压榨的佃农,晕乎乎站定,眼皮都有点睁不开。 但她对味道的敏感是与生俱来的,哪怕头晕也能在气味混杂的环境中,分清泥土的腥气,花草的清香,陆尤川身上的松木香,以及那道微弱的异香。 她只用了少时,就给陆尤川指了方向,沿着秦颂所指,一路饶过三座佛堂,又路过斋堂,刚走两步,秦颂又停下了步子。 秦颂脚步虚虚的,眼神也很疲惫,转头回去,笃定道:“在斋堂。” 斋堂味道浓郁,但越过斋堂,味道又渐渐消失,他定然藏在斋堂内。 陆尤川朝身后小吏抬了抬下巴,小吏抬腿一脚,斋堂大门洞开,吹亮火折子,越往里走,异香越浓。 不用秦颂指引,小吏也能寻到方向。 果然他们在斋堂杂物间,找到了那个搅得他们一宿没睡的冯谨。 待他们将失血昏迷的冯谨拽出来后,秦颂却两眼发虚,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陆尤川想都没想,第一时间扶住她,“你怎么了?” 秦颂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抓住陆尤川的袖子,“陆尤川,别忘了,你答应过我,我帮你找冯谨,你帮我一个忙,不能反悔。” 陆尤川看着陷入昏迷的秦颂,才惊觉着了她的道。 他只当帮她的忙是抱她回去,却忘了她并没有具体说帮她做什么。 她完全可以重新提要求,枉他经昨晚一夜,以为她与她爹不同,没想到一样的奸猾。 第5章 “奸猾”的秦颂昏昏沉沉睡了很久,翌日申时才醒过来,还是在那性冷淡的道观厢房,灰扑扑、空荡荡的。 她睁开眼,着急的女声就传入了她耳朵里。 “小姐,您醒了?怎么烧得这么严重?”云浅将她扶坐起来,端起旁边的药碗,“快,先把药喝了。” 又苦又臭的药味飘入鼻腔,秦颂幽怨横生:输了啊,昨晚还想兼祧两房,结果一个没捞着,还把自己给搞病了。 这传出去,她要把限制文女主的脸都丢光了。 她颓丧想着,云浅把她昨夜带上来的厚衣服给她披上,又阴恻恻咒骂:“又是陆尤川!他肯定不安好心,小姐,您没有被欺辱吧?大晚上的,他抱您去哪儿了,他要是敢折辱你,我,我,我……我就告诉老爷,整不死他。” “所以是他抱我回来的?还算有点良心。” 秦颂不咸不淡说了一句,云浅头皮发麻,“良心?他哪里会有良心?他昨晚派人把府上围了一夜,要不是因为他挡着,我也不会一晚上都回不来,才离开一个晚上,您就病成了这样,都怪他!” “确实怪他!给我冷死了。”秦颂忍赖着喝下了药,将空碗递给云浅,“陆尤川现下在做什么?怎么还不来见我?” 云浅一头雾水,“他放下你就下山了,他为何要来找您?小姐,您不会也听信街头的传言,怀疑老爷通敌吧?可千万不能信啊,陆尤川是六亲不认的,您可别跟他——” “放心,跟我爹无关,他让我在这里受苦,他就得给我捞出去,我可不想待在这道观了。”秦颂擤了一把鼻涕,捂着手里的汤婆子,坚信道:“罢了,他迟早还会来找我的。” 话音落下,真的就有人来找她了。 不过,来的另有其人。 “你是……安国公府的小公爷?”云浅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身形笔直,白衣翩跹,温润如玉的小郎君。 黎予礼貌点头,“听闻秦小姐晕倒了,请问好些了吗?” 秦颂听清来人的声音,精神陡然好了不少,她吸了吸鼻子,乖乖躺回床上,“云浅,让小公爷进来吧。” 云浅闻声,听命将门开到最大,侧身站到一旁,“小公爷请进。” 黎予再次颔首,提起衣摆跨步而入,但脚刚越过门槛,却停在了半空。 他思虑了一瞬,又将腿收了回去,随即从袖袋了掏出了一包点心,“秦小姐住处,在下就不便进去了,说起来,秦小姐昨夜所遇之事,在下也有责任,这是我差人下山买的梨酥,还请姑娘转交,秦小姐这几日难免用药,可吃点梨酥散散苦,在下就不打扰了。” 云浅很满意这位文质彬彬的小公爷,但他所到昨夜所遇之事,又让她很疑惑,她慢悠悠接过点心,正想问询两句,他已示意告辞。 他刚转身,一道女声急促响起:“等等,黎予。” 秦颂拖着病体来到了门口,依然穿着寝衣,唇色苍白,面容却因为高热带着几分胭红,病体之躯,呼吸也有些短促。 她站在门内,仰头望着黎予,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泛着迷人的光。 黎予回眸,不自觉僵住了身子,满脑子只有她唤的那句“黎予”。 一旁的云浅率先激动起来,她扶着秦颂,就开始念叨:“小姐,您还发着热,跑门口来做什么?别又吹风了。” 云浅搀着秦颂回屋,秦颂却挣开了她,目不转睛盯着黎予,“小公爷来都来了,不进门坐坐,是因为我没穿衣服吗?” 主动送上门的猎物,她肯定要将他吃干抹净,没穿外袍怎么了,她巴不得把他的衣服也扒了呢。 然另外两人并不知晓她的野心,经她一提醒,云浅赶紧回屋拿披风。 黎予对上她炽热的目光,昨夜光景与此刻骤然重合,满脑子都是她雪白的秀肩,顷刻乱了分寸。 他避开视线,微微侧身尽量不去看她,唇齿开合数次,才温声道:“是在下唐突,不该贸然打搅,秦小姐身子尚未恢复,在下改日再登门问候。” “不唐突不唐突,欢迎常来。” 来时最好别穿太复杂的衣服,秦颂盯着他穿戴整齐的衣衫,想给他脱了,又觉得浑身发冷,不禁打了个哆嗦。 好在这时,云浅已取来披风,麻利给她披上,秦颂始终望着门外的谪仙,“好了黎予,你可以看我了。” 门外的年轻人又被她一声“黎予”烫得耳根绯红,根本不敢转过眼,目光在院子里乱飘,实际什么都没看入眼。 他院子不是没有婢女,年轻姑娘就有好几个,甚至母亲还故意选了几个模样品行都极好的,示意他可以收入自己的房中,但他从未对她们动过任何心思。 也并非不曾见过大家闺秀,连太子的姐姐,先皇后的侄女都有过交情,却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看似清冽如泉,行如燎原之火的女子。 或许她言语轻浮,举止无状,不顾礼法,但她眼神一点也不污秽,甚至清澈无暇,蓬勃野性。 她看起来弱不经风,但在面临冯谨的挟持时,丝毫不慌乱,甚至能自行脱困,那一刻她让他刮目相看。 也因为她突然出现,拙劣撩拨,让他看不透其中缘由,带着雾里看花的迷惑,让他忍不住瞒着母亲偷偷前来看望。 可他没料到,他又会陷入这般局促的境地,都怪他太冒失了。 他舔了舔唇,干脆转过身去,调整了一番思绪才说,“时辰也不早了,在下还是不打扰了,不过实在抱歉,秦小姐昨夜受了惊吓,在下本该照拂一二,但家母担心过度,没能帮上忙,还望见谅,陆大人行事强硬,不知姑娘可有受——” “小公爷,你果然在这里。” 他还没说完,一道来妇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秦颂顿时翻了个白眼,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来了。 这下肯定又没戏了,她都不想撑场面了,巴不得立马转身躺回床上,仅仅是因为温柔的黎予站在门口,才耐着性子,与他对暗号: “小公爷,那你先回吧,我也头晕,还想再睡会儿。不过白天睡多了,晚上定然是睡不着的,小公爷若想见我,晚上我等你。” 再次失手不算什么,好故事都是晚上开展的不是吗? 秦颂一面失望于小黎予的迂腐刻板,一面又忍不住继续抛钩。 黎予被她的话惊了一瞬,但母亲身边的刘嬷嬷已经朝他这边过来了,他不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赶紧应声:“嗯,姑娘好生休息,打搅了。” 话音落下,刘嬷嬷已经大步流星来到了黎予面前,秦颂看到那张脸即将映入眼帘,一把将门合上了。 刘嬷嬷想好了一长串看似漂亮实际戳人脊梁骨的话,只好硬生生吞回了肚里,憋着气,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故作好心地问候了一句,“秦小姐,我们家夫人让老奴向你问好,早日养好身子,早些回府。” 秦颂都动身往里走了,听到最后一句,莫名笑了,扬声应道,“那是自然,不送。” 刘嬷嬷被噎得脸色发绿,重重吸了口气,才维持好仪态。 黎予见一惯威风的嬷嬷吃了瘪,忍不住扬了扬唇,淡声道:“走了!往后少来管我。” 外面静了下来,秦颂实在晕沉,用了点斋饭,在院外等了等陆尤川,终是坚持不住,又去睡了。 第7章 都说病来如山倒,哪怕如秦颂这般,在八个男人之间游刃有余的女人,受点小风寒,也让她难受得翻来覆去。 鼻塞头疼,冷热交替,让她睡不安稳,醒无精神,本身就没胃口,看到观里的斋饭更是味同嚼蜡。 到了夜里,她沉沉睡去,云浅怎么唤都唤不醒。 云浅赶紧又去找了观中道医,但秦颂实在烫得厉害,道医也束手无策, 云浅急得直跳脚,多次扶起秦颂欲带她下山救治,却因戴罪之身,无令不得下山的御令,又让她躺了回去。 她需得连夜下山找大夫,就算请太医不行,也要带城里最好的郎中上来。 可她下了山,一时半会儿定然回不来,不能再让她家小姐陷入危险,她身边怎么也得有人看顾。 可这观里的道姑对她家小姐一直不太待见,今日看她家小姐的眼神还很怪异,甚至在背后乱嚼舌根,断不能寻她们看护。 她左思右想去找了同住在庙里的安国公夫人。 “夫人,我家小姐病重,奴婢需下山求医,还请夫人看在小姐孤身一人的份上,帮忙照看一二,奴婢下山后,定会尽快回来,大恩大德,老爷一定会重礼相报。” 安国公夫人赶紧命人将云浅扶了起来。 简单问询情况之后,本欲答应下来,她一旁的刘嬷嬷却突然问道:“这位姑娘,秦府可不是一般人户,怎的秦小姐身边只你一人?老奴听说只有戴罪思过之人,才会限制带随侍入观?难道秦小姐是犯了什么过错?到底什么样的过错,连首辅大人都不能保下来?” 刘嬷嬷一问,安国公夫人刚才的仗义决策瞬间偃旗息鼓。 如今看似荣宠的国公府早已式微,整个国公府子弟中,一个五品以上官身都没有,只有一个不受宠贵妃妹妹撑着整个国公府的虚壳子。 如今黎予好不容易中了进士,不日便要就任詹事府,这个节骨眼,可千万不能有任何差错。 偏那秦首辅最近被都察院盯得紧,昨夜那陆尤川居然对她一个弱女子拔刀相向,恐怕真与通敌案有关联,这时候牵扯上,害了她儿的前途,可了不得。 她思忖了片刻,不等难以启齿的云浅答复,赶紧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姑娘,你家小姐确实不容易,但是老身身子不好,这天凉时节,整宿整宿咳嗽,实在没法照看你家小姐,若你信得过的话,我可以给你指两个婢女过去,你看可行吗?” 随便指两个粗使婢女看着,若她好了,那便把婢女身份抬一抬,冠以她的指令,还能攀一攀首辅,若秦府出了事,那便是两个婢女私下结交,划清界限便是。 云浅瞬间明了国公夫人的意思,但情况紧急,哪怕知道她们的心思,有人看着总比让自家小姐一个人昏倒在床上好。 她咬牙磕头,“云浅多谢夫人美意。” 随后带着两个婢女出了国公夫人的厢房,快速告知照顾秦颂的事宜后,将身上所有银子都给了她们,以期对方能看在银子的份上尽心一些。 不多耽误,她随便找了一两观里的马车,爬上去就扬鞭出发。 车轮刚滚动,一道月白色锦衣华服的男子带着随从挡住了马车前头,“你是秦小姐的贴身丫头?为何如此着急?遇到什么事了吗?” 云浅急得不行,带着哭腔语速极快:“小姐病重,我要下山请郎中,烦请小公爷让道。” 她说完,就不管不顾打马而去。 马车颠簸行驶,黎予一眼便知她不会御车,赶紧命令随从阿钊:“去,送她下山,顺带将府里最好的郎中带上来。” “是。”阿钊快步跟上去,纵身一跃,跳上马车,吓得云浅差点丢了马绳。 阿钊赶紧扶住她,“姑娘坐稳,这是我家公子的马车,烈马难训,我来驱车。” 云浅一阵臊得慌,怎么就刚好解开了小公爷的马车。 她正想解释两句,阿钊又开了口:“你别着急,我家公子心肠好,他知晓秦小姐身边只有你一人照顾,你既下了山,他一定会帮忙照顾好秦小姐的。” 他说完还仗义地朝云浅眨了眨眼睛,示意她放宽心。 云浅却吓得不行,她家小姐待字闺中,若能由外男照顾,她还费功夫找国公夫人做甚? 况且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衣冠楚楚之下的小公爷到底是什么品行,万一趁虚而入她家小姐怎么办? 第6章 黎予没去看望母亲,径直去了秦颂的住处。 他刚到秦颂的院里,就看到两名穿着国公府侍女服饰的年轻婢女,坐在门口眉开眼笑,交头接耳,丝毫不关心屋内病人的安危。 黎予黑着脸走过去,只看了她们一眼,就让两个丫头吓得跪地哆嗦。 她们可从未见过一向和颜悦色的小主子这般神色,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小声拜见: “奴婢沉星,奴婢降月,见过小公爷。” 黎予居高临下瞟了她们一眼,没打算在别人院里追究她们,他欲提步进屋,腿悬在门槛上空一瞬又收了回来,终究跨不过礼数那道坎。 黎予站直身子,余光瞥着地上两人,随便点了一个婢女:“你,进去看看秦小姐如何了。” 沉星连滚带爬地起身,疾步进屋,检查一番后,又快步出来回话,“禀小公爷,秦,秦小姐浑身滚烫,神思迷糊,衣服头发全是湿的。” 黎予脸色更黑了,人命关天,府里大夫常说高烧不退十分凶险,若耽误救治时间,轻则易患痴傻之症,重则有性命之忧,怎能如此疏忽? 他忍不住又往屋内瞧了一眼,厉声吩咐,“还愣着做甚?等我去打水吗?” “奴婢这就去。”两人弓着腰,连忙快步朝灶房奔去。 刚走两步,黎予又叫住了他们,声音更冷:“站住,你们都去了病人怎么办?” 闻声,沉星自觉留了下来,但她却像木桩一样停在黎予身后,呆呆愣愣的,大气都不敢出。 黎予不悦皱眉,“你在等我进去伺候吗?” 沉星扑通一声跪地,忐忑道:“小,小公爷,奴婢,奴婢只是一个洒扫下人,从未照顾过主子,实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黎予盯着她粗糙的双手看了一眼,来时见到两名自家女使的疑惑终于找到了答案,以他母亲的算计,断不会轻易差遣仆从过来照顾,故意差两个粗使丫头过来做做样子罢了。 他气极反笑,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声线尽量平和:“就算你没照顾过主子,难道就没遇到过头疼发热的?” 沉星挠了挠头,“小公爷,实不相瞒,我们这些下人皮糙肉厚,头疼发热,从来不用刻意理会,睡一觉就好了,不严重还能继续上工,都用不着休息的。” 她说着还憨憨笑了两声。 黎予本身就极少发脾气,这下更是被她说得不知该作何表情,他叹了口气,还是照顾病人最重要。 “起来吧,进去帮她把被子揭开,汗湿的衣服给她换掉,记住,换之前先把身子擦干。” “是。”沉星立马冲了进去。 不过半柱香,那婢女又出来了,她慌慌张张的,“秦小姐里外都湿透了,贴身衣服也要换吗?” 黎予闻言瞬间,又想起了秦颂那白皙的薄肩,喉结不经意滚动,呼吸也乱了节奏。 无耻!这种时候居然还会想到这些东西! 黎予自惭形秽,整理好情绪后,才稳声回复:“对,从里到外,只要湿了的衣物,统统更换。” “是。” 沉星转回房后,打好水的降月终于回来了,看得出来她也是个粗使丫头,黎予见着她便立马嘱咐,“快,端进去,若衣服尚未穿好,先用温热的湿毛巾将她脖颈、腋……” 明明只是想嘱咐她们照顾流程,但说到具体细节上,黎予面上发烫,手心发热。 他做了良久自我劝解,才故作平静继续吩咐,“腋下、后背、大腿…根,手心脚心以及额头等处,多擦拭几遍,再换上干净衣服。记住,胸口不要捂,保持散热。” “哦,好。”降月没想到小主子比她还懂得如何照顾人,将他的话牢记于心后,迅速进了屋。 两人手忙脚乱,做完这一切,累得满头大汗,正打算坐下来歇歇,门外主子又发话了,“如何了?换好衣服了吗?” 两人刚喘口气,又猫着腰来到门口,“回小公爷,都换完一遍了。” “她现在没意识,但发烧排汗,身体会缺水,给她多喂点水,水里加点盐和糖。” 两人听令回去,但这次即使急得满头大汗,却并不顺利,降月急匆匆跑出来,“小公爷,秦小姐一直不张嘴,喝不进去水,反倒把新换的衣物又弄湿了,这可怎么办?” 黎予看他们笨手笨脚的,也有些焦急,“先喂水,打湿了又换。” 两婢女一人扶起病人,一人端着水往嘴里灌,奈何秦颂意识已经混沌了,她们一着急,水灌得猛了,她呛得直咳嗽。 第8章 黎予在门外听着,焦急终于击溃了他坚守的礼数,跨步而入。 他几步上前,看到的是胸口被水打湿大片,湿衣服紧紧贴着皮肤的秦颂,黎予只晃过一眼,立马撤了视线,落在她苍白干燥的嘴唇上,耳根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不能猛灌,先确定她能吞咽才行,给我。” 黎予接替婢女坐在了秦颂床边,扶起秦颂轻靠在他肩头。 秦颂意识模糊,因着呛水,无意识地挣扎摇头,看起来异常难受,黎予只好抬手扶住她的肩膀,稍作安抚。 少女身上特殊的香气丝丝缕缕传进他的鼻腔,靠在他胸膛的肩背传来滚烫的体温,让他双手发颤,扶在下颌的手心开始微微出汗。 他一勺勺的水送过去,却始终喂不进嘴里。 尝试几次后,他果断放弃了,轻轻放下她,站起身来:“先把湿衣服给她换了,注意给她散热,若出现抽搐,切莫禁锢她,拿开周围尖锐物品就行。” 他丢下这么一句,又闪身出了屋子,留下两个毫无经验,手忙脚乱打了一场硬仗的丫头,心里发慌。 天气凉得很快,黎予穿上厚披风,径直去了竹林,微弱的月光描出枝叶的轮廓,寒风吹得林间沙沙作响,却让他一点也静不下心。 他从未做过照料别人的活儿,一切都是按照他少时生病,奶娘看护他的流程在指挥,原来照顾一个病人需要费这么多精神,还要解决这么多问题。 他用随身携带的匕首砍下了一根细细的竹子,打通竹中,三两刀削成了一根手掌长的竹管,又拿细沙好好打磨后,快步赶了回去。 他心急救人,丝毫没留意身后悄然跟着跟上了一道人影。 越过了那道礼数的鸿沟,再次返回,他没有犹豫,自然步入了屋内,悄然跟在他身后的那道颀长身影,见他进屋后,在门口站了片刻,无声隐入了厢房窗外。 屋内,两名婢女已经将秦颂身上的湿衣服换过了,经过多番擦拭和衣物更换,秦颂的体温稍微降了些,精神也平稳了不少。 黎予取了两条干毛巾叠好放在她下巴底下,将洗净的竹管小心放入她唇齿,然后拿起勺子小心将水注入竹管。 但管口太细了,勺子没法精准倒入,重复多次,大多无用功,反倒浸湿了秦颂脸颊耳后。 “不行,高烧没退,这样太慢了。”黎予冷静下来,望着两个伸着脖子看主子新招数的婢女,“你们净过口了吗?” “啊?”两个婢女同时一脸懵。 “小公爷想让我们嘴对嘴给秦小姐喂水?”降月记得戏台里有这种情节,但她立马摆手,“不行的不行的,我有蛀牙,可不敢玷污秦小姐。” 沉星也摇头,“我也不行,我晚饭吃了大蒜。” “你们!”黎予恼了一瞬,转而放弃了让她们喂水的打算。 他端起水碗,低头含了一口水,转回头垂眸注视着秦颂,犹豫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含住竹管一头,将口中的清水缓缓送入秦颂口中。 好在秦颂只是昏沉,并没有完全昏迷,水进入口腔,她会本能地吞咽,如是几次,终于将剩余的半碗水全部喂进了她嘴里。 “冒犯了。”黎予取下秦颂口中的竹管,才发现自己心跳得毫无章法,明明刚润了口,现在却觉得口干舌燥,不敢多看她一眼。 他强作镇定起身,正欲帮她替换下巴处的垫巾,门口这时大步流星走来两名妇人。 她们穿着华贵的衣服,梳着好看的头发,脸色却极其难看,从院外到厢房,眼神坚定,目的明确,进门一句话没说,抓着黎予,沉着脸就往外拖。 黎予起初有些反抗,直到那雍容华贵的妇人压低声音道:“还不走,你是想等人发现了,赔了你的前程,还是毁了她的名声?” 她的名声…… 黎予断掉的那根换作“男女大防”的弦,突然又绷了起来,他反抗的力道卸下了,回望了一眼不再出汗的秦颂,任由母亲拽出了厢房。 那刘嬷嬷看了一眼病床上依旧穿得单薄的少女,又怒气盯着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的两名丫头,“你们俩给我记住,小公爷是咱国公府的希望,不想被发卖,就要以国公府的长久为使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用我教了吧。” 沉星和降月头都快埋到地下去了,只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 刘嬷嬷脚步声远去后,沉星降月总算松了口气,两人对视一眼,兀自忙活起来。 沉星自觉守在了秦颂旁边,降月则端着脏衣物和湿毛巾去了灶房。 刚路过厢房转角,一颗不明来历的石子儿突然弹在降月脚踝,“啊”地一声,她水盆毛巾哐当掉地,溅了一身的水。 听闻动静的沉星急忙赶了过来,看着同伴湿漉漉的,也没时间理会石子儿的来源,赶紧让她回去换衣服,自己收拾狼藉去了灶房。 两道脚步声都远去后,抱臂靠在后窗旁那道颀长的身影,扔掉了手里还剩下的那颗碎石,终于抬起了头。 烛火透过窗纸,将昏黄光影铺在他侧脸,深邃锋利的脸庞半明半暗,仿佛藏在黑暗中窥视猎物的毒蛇,总算迎来了行动的机会。 陆尤川穿过黑暗,来到门前,豪不纠结迈进了秦颂房间,他探手摸了摸秦颂的额头,又冷冰冰地唤了两声,“秦颂。秦颂。” 那叽叽喳喳的小妖女双目紧闭,唇色无泽,丝毫没有反应。 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空碗,碗底只留了一点清水痕迹的残底,这么严重居然没有用药? 陆尤川随即摸出腰间一瓶上好的退热药,倒出一粒在手心,转身提起桌上的水壶,倒水入杯,含水入口,一气呵成。 回到床前,他驻足看了虚弱的秦颂一会儿,又侧目扫了一眼桌上的竹管,莫名冷笑了一声。 再侧回头,利索捏着秦颂下颌,将那粒药丸放进她口中,俯下.身去,唇齿相贴。 第7章 秦颂的唇很干,却很柔软,陆尤川唇瓣贴上去,沉寂了二十几年的胸腔骤然浮起一股沸腾的热意。 他喉头一颤,就水将药丸送入秦颂口中,唇齿即分。 陆尤川深知,他出现了一些不正常的波动,但他从不将这些微不足道的情绪放在心上。 他敛了眸子,没去想任何男女之事,再次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依然没有降下来,但这药是太医院拿的,用以防止重刑犯因高烧之症而亡,以她病情已经平稳的情况,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 药已灌下,陆尤川本该转身离开,可他忍不住站在床边审视起她来。 他无端被她缠上之后,就让人查了她的信息,如此娇蛮的女子,名字一点也不娇气——秦颂。 她很是稀奇,一方面被秦道济如珍如宝地呵护在手心,一方面又寻死觅活要去参军,折腾一番后,竟开始四处撩拨。 除了他以外,黎予也是她的目标吗? 那晚她赤脚单衣出现在黎予的厢房外,以黎予喂药都束手束脚的秉性,断不可能对她做出脱衣脱鞋的逾矩之举,只能是她自己耍的花样。 可怜那蠢货,要是知道她对另一个男人惊世骇俗的言行…… 陆尤川思绪飘远,却没发现,自己嘴角的笑意明显了许多。 他没打算久留,正欲转身,一只柔软玉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袖口。 陆尤川怔住脚步,心跳一滞,被她触碰的地方,沿着衣袖一路攀上肩膀,手臂僵了大半,他目视前方,佯作无异,却不敢回头。 “陆尤川…陆尤川……”她在喊他的名字,声音低哑,含糊不清。 陆尤川喉间滚了滚,有一股热血瞬间冲上了头顶,让他无法思考,只能强行克制住这些微妙的情绪,冰冷着脸掩饰异样。 他漠然转回头,本想继续冷言冷语,没想到预设好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床上的妖女仍旧闭着眼,不过是梦中呓语。 她眉头皱得很紧,呼吸也有些急促,嘴里一直喊着陆尤川的名字。 她梦到了什么?为何会喊他的名字? 她眉毛一直在颤,可能很快就能醒过来,但他竟没有立即离开,反倒卑鄙而又贪心地驻足偷听她的呓语。 “答应我的…我等了很久…睡觉……” 她话语断断续续的,陆尤川从只言片语中,回想起了很多磨人的时刻,他被一惯看不起的微妙情绪吞噬,镇定不住的反应在疯长,他不能再逗留了。 他拿开她的手,将它放回床上。 恰在这时,床上之人双手一动,紧紧抱住他的手腕。 陆尤川立马抬眼,对上的是秦颂黑黑亮亮,带着得逞意味的大眼睛。 “陆尤川,你终于来了!”秦颂声线微弱,怕他跑了,几乎撑起上半身抱住了他的手腕,尚未完全褪去的温度,隔着衣料也烫得陆尤川心烦气躁。 他面上却无波无澜,无情扒开她的手,直起身道:“顺便路过,你好生休息。” 丢下疏离冷漠的一句话,他提步就走。 第9章 秦颂赶紧坐起身,撑着发虚的身体喊住他,“陆尤川,你个伪君子,言而无信。” 陆尤川顿下脚步,却沉默不语。 “你答应过的,我帮你找到冯瑾,你就帮我一个忙。”秦颂直言。 陆尤川提起脚步,继续往外走,“陆某从不自诩君子,却也知晓礼义廉耻。” 礼义廉耻? 哦,他还当她想跟他睡觉。 果然男人都不会承认自己不行,冠冕堂皇找些理由维护卑微的自尊,可惜啊,要是行的话,她的嘴现在就不是在说话了。 见他快要出门,秦颂不顾头晕,提高音量:“你才不要脸!我只是要你带我下山!” 话音落下,陆尤川停在了门口。 夜风撩起他的衣摆,好像能把他方才会错意的想法,埋入悄无声息的夜色里,看不出黑暗中翻涌的是什么情绪。 “你是秦首辅自请入观的,陆某无能为力。” 秦颂瞪着他的背影,悻悻地翻了个白眼,明明是他让她被罚的,现在倒把自己摘得干净。 不过只怪她自己没眼光,开局就挑个硬茬,现在还必须得把他啃下来。 毕竟由他带她下山,就不怕再被人参她擅自离观,思过不诚。 “我当然知道你没法让我解除修行,但我只要你带我去都督府寿宴,宴会结束,你再将我送回来就行,这于你而言,不是难事吧?” 陆尤川眼皮一抬,冷静道:“你去都督府做什么?” 当然是去开发后宫啊! 五军都督府的宴席,京城大半的达官贵人都得去吧?天潢贵胄,年轻官员,世家公子,肯定有符合她后宫的。 只要池子够大,她一定能捞到足够的鱼! 当然,像陆尤川这种自己不行,还把她送进道观的男人,肯定不会理解她这份感天动地的事业心。 她稍一琢磨,随便找了个理由,“当然是去贺寿咯,督军府的老夫人以前很疼我,她高寿我能缺席吗?要不是你害我禁足在山上,我用得着偷偷摸摸去吗?” “是吗?这么巧?” 秦颂话音刚落,陆尤川却肃然转回了身,漆黑的眸子浸在暖黄豆灯下,也染不上一丝温情,冷峻漠然到极点,“冯瑾供出了通敌主谋,就是,中军都督贡时良。” 秦颂:“……” 什么鬼案子,怎么像是她策划的一样?干什么都扯上关系! 秦颂语塞,正打算解释,一名圆嘟嘟的小婢女出现在门口,“陆,陆,陆大人——” 沉星见到杀神陆尤川,面色一变,言语结巴,双腿发软。 陆尤川还站在秦颂房内,侧目瞧了一眼来人,什么也没说,只给了秦颂一个锐利怀疑的眼神,便错身离去。 秦颂愤愤然。 不行,她一定要去都督府宴上看看,看看她的鱼塘质量如何,也去热闹的地方碰碰运气,看看这个世界合格的女主到底要多少个男人。 她垂眸想着,沉星已小跑进来。 秦颂没见过这个丫头,简单问过情况之后,对方绘声绘色说了这一夜的情况,末了,还叹了口气,“没想到照顾贵人这么不容易。” 秦颂又感动又想笑,取下手上的玉镯,“谢谢你们的照顾,这个镯子就当一点心意,以后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沉星推辞几次,没能成功,只好接下。 她捧着镯子,像是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感动到哭了出来,“谢谢秦小姐,我以前是个洒扫丫头,不管多脏多累的活,都是分内之事,从来没有领赏的先例,而且云浅姐姐走的时候,已经给过我们银两了,真的很惭愧,我们根本不会照顾人,害你受苦了。” 秦颂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整整齐齐的衣衫,笑道:“怎么会?你们做得很好,我现在浑身清爽,多谢你们。” 沉星摸了摸耳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们也是现学的,多亏小……” 说到一半,沉星赶紧闭了嘴,刘嬷嬷可交代过不能乱说,偏偏床上的贵人直勾勾盯着她,颇为疑惑地等着她的下文。 左右思忖些许,硬着头皮胡诌道:“多,多亏陆大人指点,我们才能做好这些。” 秦颂大为震惊,“陆尤川?” “对,对的。”沉星咬牙编完,话锋一转,“您应该饿了吧?奴婢先去给您找点吃的来。” 她说完,不顾秦颂劝她先休息,拔腿就跑。 哪里敢休息?她得赶紧去拦住降月,串好口径! 沉星带上房门,空荡房间静得出奇。 秦颂晕乎乎坐在床上,确实有点饿,她揉揉肚子又躺了下去,秀眉微蹙,盯着房梁发呆。 人心可真复杂,这陆尤川表面凶巴巴的,背地里又默默给她献殷情。 这是什么招数?太难琢磨了。 关键是,她去贡都督的府上还有戏吗? · 从太虚观回来,陆尤川歇在署衙值房。 夜深人静,淡薄月色笼着整个盛京,连梦境也变得朦胧—— 都察院的刑房内,从暗巷抓回来的罪员,一直在咒骂陆尤川,时而骂他是狗,时而骂他是秦颂的狗,大放厥词地推测了他与秦颂之间无数种秘密关系。 可他的推测全错了,陆尤川一封折子就将秦颂关了起来,至于关在哪儿,他根本没在意。 秘密刑审许久,终于撬开了那人的嘴,发现了新线索——借职务之便,暗中传递作奸密信的通政使冯谨。 都察院找到冯谨时,他就像惊弓之鸟,慌忙跑上了山,躲进了皇家道观。 太虚观里,又遇见了秦颂。 深更半夜,她竟赤脚单衣站在外男的院子里! 偏偏又当着众人的面,勾缠于他,更加放浪形骸。 他躲在他氅衣下,抓在他手腕处,窝在他臂弯里,她毫不避嫌,处处挑逗,令他煎熬难耐。 好在她真的找到了冯谨。 他看不清她,或许她本就知道冯谨藏身之处,不过是借此让都察院放松对秦府的警惕罢了。 可当夜,她的婢女满城找大夫,张虎见状也多起话来。 “秦小姐当真病了?看起来应当挺严重,大人要不要上去看看?……呃,小的,小的是说,您不是还要找秦小姐询问内部奸细的事吗?” 他其实已经通过捉拿冯瑾当日,小吏的站位和背景调查,猜到了有可能更换衣服,并配合带走冯谨的两名小吏是谁,但张虎无疑给他找了个合理的上山由头。 他鬼使神差地回了道观,却见另一个男人已为她鞍前马后,贴身进出。 还真是轻浮放浪! 什么官家闺秀?自己都不珍惜清白,他又何需介意?待他进入房内,他本可以用竹管喂药,他却嗤之以鼻。 唇齿相贴,温热的触感真实到令人呼吸困难,曾被她咬破嘴角的痛感再次袭来,竟带给他扭曲的快.感。 这时,床上的女子忽然睁开眼,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们挨得极近,脑海中日日挥之不去的笑颜近在咫尺,近到稍一低头,就能再次碰上她的唇。 “陆大人,一起睡觉吗?” 柔媚的声音响起,陆尤川猛然惊醒。 呼吸急促,心跳如鼓。 腿间的异样感,更是涨到令人烦躁。 陆尤川闭目深呼吸一口,捏着被角的修长手指蓄力其中,似乎很想掐断某人的脖子。 他居然对他最瞧不起的奸臣之女产生了难以抑制的谷欠念! 荒唐,而又浓烈。 第8章 “颂儿,颂儿啊,你怎么样了?”半夜,秦道济赶来了道观。 人还未见,一道中年声音率先响了起来。 紧接着,秦颂房间的小门被人一把推开,带起一阵夜风,几道脚步声一刻不停地跨进来,直接奔向秦颂的小床。 秦道济驻足在床前,看了一眼虚弱卧床的秦颂,仿佛看着一架只剩皮包骨的病秧子,瞬间湿了眼眶,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忍住没有老泪纵横。 秦颂抬眼看了一眼护犊子心切,却把她送上山的“活爹”,长长叹了口气,很不走心地唤了声“爹”。 秦道济还没反应,身后的云浅先激动起来,“太好了,小姐终于醒了,烧退了吗?” “对,田太医,快,快瞧瞧我女儿怎么样了。” 秦道济赶紧让开,田太医一阵检查后,表情有些不解,“秦小姐确实是恶寒之症,脉象虚浮,体温偏高,但已好转,远没有这位丫头说得那么凶险,应是已经服过药了,我再开点方子,好好养几日,就能无碍了。以后可别再大半夜折腾老夫了,我这腰都快被颠散架了。” 听完太医的话,秦道济和云浅都松了口气,但云浅又觉得奇怪,道医都束手无策,谁还能给她家小姐喂药? 但她一时也想不清楚,忙着送大夫去找地方休息。 秦道济又凑过来心疼地看着秦颂,“都是爹爹不好,害你在这儿受苦了,你放心,再过几日,爹爹就休沐,也来山上住下,亲自护你周全。” 第10章 秦颂一惊,这老爹又来捣什么乱?那黎予就够费时间了,再来一个活爹盯着,她如何快速把他搞到手? “爹,你不去摄,咳,你不去帮助皇上处理政务,来这里做什么?” 秦道济听完,上了年纪略带干涩的眼眶露出几丝忧虑:“颂儿,爹爹知道你埋怨我这些年忙于政务,鲜少关心你,现在又害你遭这么大的罪,都是爹爹的错,等着两日忙完,我立马上山陪你。” 这理解能力,真的是摄政大臣吗?她是让他不要上山,不是想让他快点上山啊! 秦颂好说歹说,终于打消了秦道济上山陪她的念头,但他仍有执念:“北方战事吃紧,朝中近来不太平,留在道观反而更安全,你既不想让爹爹陪着,那我便隔山差五上山看你,我也会安排暗卫和郎中轮流守在附近,你安心在这儿待一阵子,有任何问题,一定要立马遣云浅前去知会。” 他说得十分认真,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秦颂被他的语气唬住,不得不收起小性子,愣愣点点头。 秦颂试着问他是否发生了什么事,他却故意转移话题,不愿明说。 罢了,只要他不时刻守在她身边就好,至于什么难言之隐,她就省得操心了。 待国公府的两个小丫头并肩回来,恰好撞见眉宇深锁的秦道济,差点被吓破胆。 秦道济知晓她们照顾了秦颂大半宿,也没提半个谢字,瞥了她们一眼,便将她们遣了回去。 真不愧是臭名昭著的摄政大臣,毫无感恩之心。 好在,他也没坐多久,天色将明又带着太医回衙署点卯而去。 他一走,国公府两个小姑娘又折返回来。 两人各抱一摞厚厚的经书,降月先说:“小姐,我家小公爷临走前嘱咐我们,将这些书交给您。” 沉星续道:“小公爷说,若贵人觉得道法无趣,可看看这些书,他在疑难的地方都做了标注,贵人闲来无事可以翻翻,下回上山再给您带来其他有趣的玩意儿。” 秦颂接过那一堆书,打眼一看,竟是完整一套四书五经。 这是何意?难不成也想说她举止轻浮,行为浪荡,缺乏底蕴? 秦颂抬眼,“你们小公爷下山了?” “对,詹事府急宣,提前上任,不到寅时便走了。” 糟糕,道观撤回了一个美男。 沉星应完,两人便退了出去。 秦颂看着那一堆泛黄的书籍泄了气,黎予居然也走了,这书哪有男人有趣? 当然,上天不会亏待每一名奋勇争先的限制文女主。 都督府宴当日,天色将明,陆尤川又出现了。 “换上,只等一刻钟。” 陆尤川面容憔悴,脸色差得像地狱走出来的罗刹。 秦颂低头看着他抛进来的东西,居然是一套宽松的都察院小吏官服,再抬头,他已转身出门。 · 午时,中军都督府。 鞭炮声响起,贡府门前人来人往,欢声笑语能响彻周遭两条街。 达官勋爵、世家贵人、文人儒客,络绎不绝。 陆尤川与同衙门的佥都御史潘成杰,各带一名小吏上门祝贺。 穿过仪门,简单随礼,府内管家躬身领着四人来到大堂,原本热闹的院子霎时噤声,不约而同朝他们看过来。 潘成杰抬手朝人群中的宴席主人祝贺:“恭喜贡老夫人高寿。” 潘成杰理了理一身的花花绿绿的衣袍,孔雀开屏一般应付着周遭瞩目,可众人的目光只盯着陆尤川。 一旁宾客窃窃低语:“他怎么会来?他不是从来不与同僚来往?何时见他出席过私人宴请?” “不会也是冲着都督千金来的吧?他早就到了婚娶的年纪,为婚事而来也正常。” 他人都是一样的疑问,主人贡时良立时笑起来,带着长子热情相迎,“居然是都察院二位大人,快快快,二楼上座。” 陆尤川只觑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便循着他所指,大步上楼,潘成杰也随即提步,假笑着应付起主人的恭维。 贡府占地宽阔,摆设奢华,楼下已摆二十张桌子,楼上还有大大小小雅间十余间,陆尤川二人被安排在西边靠楼道的房间,房间布了一张大桌,却无人到场,估计还有其他人入座。 他们二人所带小吏随行侍立身后,没有如楼下贵人一般,被管家带至后院,看来楼上安顿的都是贡督军很重视的宾客。 其余厢房想来都是朝中的大人物。 陆潘二人落座后,贡时良带着长子陪在左右,客套寒暄。 但气氛十分尴尬,按道理,贡时良官阶不低,且是大家族出身,虚礼一二便罢了,他却句句奉承陆尤川,陆尤川又始终不冷不热,全靠潘成杰自作多情。 良久后,陆尤川终于开口,“贡大人宴客,不必围着我等,忙去吧。” 贡时良如释重负一笑,“那犬子留下陪二位,老夫先下去瞧瞧,招待不周,二位海涵。” 说完他含笑离去,只剩那个呆头鹅一样的小公子站在席边,接过婢女送进来的瓷壶,给二位添茶。 这时,楼下响起来一阵躁动,似乎又来了一位大人物,听音色应是女娘,可环境太嘈杂,根本听不清楼下在说什么。 陆尤川身后的小吏站得歪歪扭扭,抻长了脖子想透过窗户瞧瞧楼下的情景。 然视线都没翻过窗沿,陆尤川重重放下手里的茶盏,安静的屋里,响起一声突兀的撞击声。 陆尤川很不满,陆尤川在警示她。 假扮成都察院小吏的秦颂赶忙勾回了脖子,垂首侍立,静观其变。 片刻后,几道脚步声上楼。 贡时良稳步引路,“公主,这边请。” 身后三道脚步声接连而至,一股浓郁的香气抢先飘入门内。 顷刻功夫,方才下楼的贡时良再次进门,侧身相迎,其子见状立马退到了他身后,恭迎贵客。 新的贵人进屋,“哟,竟有陆大人作陪。” 妙龄女子唇红齿白,五官美艳,眉间一点朱砂,一颦一笑皆是妩媚,话音落下,身后两名姿色出众的男子,当即帮她解掉肩头的披风。 朱红色纱裙款式别致,美则美矣,但不太适合这冷飕飕的时节,秦颂看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来人却怡然自得,她含情与男侍对视了一眼,便侧头看向陆尤川。 陆尤川淡然拾起桌上的杯子,无甚反应,视若无人,潘成杰见势起身,拱手施礼,“微臣潘成杰,见过长公主。” 两名“都察院小吏”也跟着躬身行礼,静默侍立。 贡时良笑道:“公主莫怪,其余雅间均已坐齐,这桌只有陆大人和潘大人,三位尽兴。” 长公主理了理衣衫,笑意盈盈:“恭贺贡大人高堂高寿,您忙去吧,本宫看着陆大人这皮囊已满是愉悦,定会尽兴的。” 贡时良也捋须一笑,带着长子离去。 长公主故意来到陆尤川身边坐下,身后两名男侍,一人替他捏肩,一人替她添茶。 “陆大人,你怎会来这种场合?当真看中了贡家千金?”长公主歪着身子靠在桌子上,单手支颐。 说着,她另一只手风情地落到了陆尤川扶杯的手背上:“陆大人考虑过本宫说的话吗?你若愿意做本宫的驸马,本宫答应你一年之内,只碰你一人,可还满意?” 两手相碰的那一刻,陆尤川仿佛失聪了,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他脸色冰冷,紧握杯盏,胸中腾起一股痛苦的矛盾。 就是这只手,秦颂也碰过。 追缉冯谨那日,她只是扶着他持火把的手,他就浑身发麻,那种过电般的感触,令他血液沸腾,但他并不排斥,甚至故意放低了位置,让她更好攀扶。 然而,另一人白皙纤细且更加金娇玉贵的手搭上来,他只有无限的反感与嫌恶。 他肯定是疯了,居然会对一个轻浮刁蛮,言语无状的奸臣之女,陷入难以自持的泥沼,且被这股邪念夜/夜/折磨,险些失控。 想到这里,陆尤川眉头收得更紧,漠然抽出手,冰冷目光不屑地落在长公主脸上,令一向从容的长公主也脸色一变,笑容凝滞。 惯会察言观色的潘成杰跟着喉头一紧,正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长公主身后的男侍更有眼力见,他弯着腰前来,牵起长公主捏空的手,轻柔舔了舔她的手指,这才令她重新恢复笑意。 秦颂看得目瞪口呆,这狗训得真好。 长公主柔弱无骨地扬扬手,屏退了身后两名狗一样的男宠,“陆大人,满朝文武,本宫心属的只有你和陶将军,陶将军嘛,常年征战在外,本宫确实没法宠幸,但你就不一样了,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可以遣散府内一应男宠,专宠你一人,如何?” 饱汉不知饿汉饥,雨露均沾不好吗? 秦颂微翻白眼,嗤之以鼻。 陆尤川眸色越来越深,再次放回桌面的那只手缓缓握紧,指节逐渐泛白,一股生硬反叛的力量似要喷薄而出。 第11章 潘成杰赶紧起身,给长公主添上茶水,“长公主,咱们陆大人向来不近女色,可能喜欢男人。” 这个角度确实很新颖。 秦颂眉目圆睁,难以置信。 “公主芳华绝代,何不看看其他人?比如——”潘成杰放下茶水,理了理那身翠绿色的显眼外袍,又拂了拂整齐的鬓发,“微臣。” 长公主抬眼瞧潘成杰,“潘大人姿色确实不错,可惜,本宫后院如你这般的男人,少说已有二十人,潘大人还是另觅良人吧。” 一种款式的男人就有二十人?那各种款式的加起来还得了? 公主之风,吾辈楷模。 秦颂默默咽了一口唾沫,自愿认输。 这长公主不会是这个世界的女主吧? 仔细看,她长相明艳,举止泰然,美男众多,比她的战绩强太多了! 要是这个标准的话,秦颂的确差远了。 这任务也太艰巨了吧?这么多后宫,就是当皇帝,也够得宠幸啊! 不,现在的问题不是担心宠幸不过来,而是如何能开发到这么多! 秦颂目光还没收回来,猝然与长公主的视线狭路相逢,“怎么?你也想自荐?” 秦颂:“?!” 荐不了主要是。 秦颂立马跪地,埋头不语,身旁的张虎也跟着跪下去。 陆尤川余光后瞥,随即抬手拦住起身的长公主,不容反驳道:“此二人,乃都察院官吏,公主自重。” 长公主垂眸睨了陆尤川一眼,又看向跪地的秦颂,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没急着说什么。 陆尤川收回手,怒色道:“还不滚出去。” 终于等待这句话了,秦颂扶正宽大的帽子,跟随张虎麻溜爬了出去。 张虎领头,带着秦颂来到安顿宾客随从的后院,“我们在这里将就一下吧。” 秦颂才不想将就,她要去前院钓鱼,她的任务愈发艰巨,已经不容许她耽搁了。 不多纠结,她故意洒了点水在自己身上,借机离去。 随督军府下人来到佣人房,她关上门,脱了身上的都察院官服,里面是她最喜欢的那套珍珠白锦袍。 她身型纤瘦,宽大的男士官服里面,还穿了一套完整的女子衣裙,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换好衣裙,簪好发髻,风华正茂的绝色少女跨门而出。 门外,引她来的的督军府佣人已经离开了,刚好任她自由来去。 先变装,再勾引,看中哪个勾哪个,只要避开陆尤川,她就不信今天勾不走几个男的。 不过这督军府也太大了,前院那么热闹,后院居然一点人声都没有,转了几圈,才接近喧闹的前院。 她迫不及待投身红尘,可刚一提步就被人撞了一个趔趄。 珠钗晃动,她立马扶住廊柱,堪堪站住,就听一道男声响起,“抱歉,姑娘没事吧?” 秦颂转过身,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正目光炯炯看着她,“姑娘好生面熟,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呕,好油腻的开场白,但是……这人长得真不赖。 不愧是她,还没抛饵,鱼儿就上钩了。 第9章 “姑娘好生面熟,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秦颂盯着这个星眉剑目,身姿挺拔,手持折扇的男人,莞尔一笑。 “或许是在梦里。”春梦的那种。 男人一展折扇,“姑娘很爱说笑。” “不,”秦颂轻轻摇头,“我更爱睡觉。”两个人一起的那种。 男人微怔,挑了挑眉,眼神带着狡黠,“在下刑部尚书之子,雷赫扬,敢问姑娘芳名?” 麻烦了,居然问名字,她还得现编一个,毕竟万一他真认识原身怎么办? 天知道,她真的不会取名字! 斟酌间,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忽然传来,“何人在那里?” 秦颂当即转头看过去,高低错落的院中绿植后,站着一名八九岁的男孩。 那人声音稚气未脱,却不苟言笑,一身名贵黄袍,金石玉器,衬得他少年老成的模样从容淡定,气度不凡。 居然是个孩子,少儿不宜的事情,就不会自动避让? 算了,他没边界感,那她们躲起来总行了吧。 她撤回头,欲与雷公子换地方交流,结果一抬头,眼前空无一人。 果然是鱼儿,稍微一惊就溜了。 到底怎样才能找到长公主那样得心应手的男宠? 秦颂悻悻然,继而调转步子,走向那小娃娃。 小男孩一直立在原处,泰然自若,从容不迫。 “小奶娃,你奶凶什么?”秦颂仗着年纪大,皱眉指责。 “男女有别,姑娘随意结交外男,不成体统。”小奶娃一本正经,如老僧念经,言行举止与他的年纪毫不相符。 秦颂钓鱼失败的心情一扫而空,反倒被他逗笑,觉得这个娃娃甚是可爱。 她抬手捏他的脸,“小娃娃,你才多大,跟谁学的这般模样?” 小奶娃皱着眉头,眉宇间不悦之感越来越甚,却没有任何失态之举,只凶巴巴道:“姑娘自重!” 秦颂觉得更加有趣,干脆另一只手也伸过去,捏着两边肉嘟嘟的脸颊,一阵揉搓,“小古板,你这样是吓不住我的,只会让我更加上瘾。” 小奶娃胸腔起伏,看起来好像快破功了,真好,生气了才好,他若抓狂,她就跑,小短腿能追得上她? 小古板,真好玩。 她捏了他脸,又去揉他耳朵,这时,一只手忽然攥住了她的手腕,“住手,不可无——” 温润的呵止声响起,秦颂抬头,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 秦颂震惊了一瞬,立马反应过来,迅速捂住对方的嘴,“嘘,小黎予,千万别让人知道是我。” 带着玉犀香气的温润手掌紧贴黎予的唇,明明没有捂住鼻子,却让他觉得呼吸急促,心跳轰隆。 黎予抓着她手腕的手一僵,进退维谷,不知如何反应。 见他没有继续出声,秦颂嫣然一笑,随即松开他,“你看这个小古板,像你,还是像陆尤川。” 视线落回小孩身影,黎予瞬间回过神,轻拽她的手,“秦姑娘,不可胡言。” “对,就是这样,太像了,连语气都一摸一样。”秦颂又看向黎予,摸了摸他的脸。 那一瞬,黎予的瞳孔都在发颤。 秦颂收回手,又去刮脸黑成锅底的小男孩的鼻子。 “大胆,竟敢冒犯殿下!”又来一道声音。 完了。 这个声音还在远处,秦颂已经吓破了胆,笑容凝滞,转身就跑。 刚走两步,被一群带兵刃的羽林卫挡住,“大胆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秦颂当即跪下,好女不跟兵斗,况且来人是她爹。 真是倒霉,她爹怎么在这里?有一种女儿私会情郎被亲爹当场抓住的窘迫! 她灵机一动,伏跪在地,脸埋得极低,任谁也看不见她的五官一角。 “臣救驾来迟,太子殿下受惊了。”秦道济弯腰请罪,黎予及羽林卫指挥使,俱沉默弯腰。 秦颂腰身一塌,悔不当初! 这小男孩居然是太子?一个七八岁的娃娃? 可是,上次云浅给他看的画像不是一个身子绰约的青年人吗?这么快就换储君了? 那她与太子的婚约是不是也没了? 秦颂正想着,太子殿下理了理仪态,还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无妨,是本宫自己迷了路,不怪太傅。” 秦道济点点头,随即向前一步,魁梧身形离秦颂两步之遥,“转过身来,抬起头来。” 老头儿,瞎指挥啥呢,抬起头来会吓死你的! 秦颂以跪姿慢吞吞转回身,乖乖跪着,一动不动。 “抬头。”秦道济威严命令。 秦颂心下一紧,这老头真是锲而不舍。 话说调戏当朝太子是什么罪? 她伏在地上的双手微微出汗,左右为难之际,尖起嗓子道:“太子殿下,民女知错,求恕罪。” 闻声,秦道济莫名怔了怔,一时忘记继续逼问。 趁此间隙,黎予来到秦颂身边,躬身拱手,“殿下,此女性格莽撞,许是无心之过,还请从宽处罚。” 说着,他又抬目看向秦道济,故意提点:“秦大人,您说呢?” 秦道济心下燃起疑惑,却实在觉得荒谬,盯着地上的女子,陷入了沉思。 太子道:“少詹事,你可是认识此人?” 黎予就任詹事府,现任少詹事一职。 他睨了一眼秦颂,“回殿下,此人乃……” “乃微臣的未婚妻。” 好热闹,又来一道声音。 三道脚步声,快步而来,最终站定秦颂另一边。 “陆御史?”在场众人纷纷睁大了眼睛, 黎予立马直起身,看陆尤川的眼神带着犹疑,却不复温润。 第12章 方才觉得不可思议的秦道济,倒是松了口气,如此一来,绝不可能是他的颂儿。 心中大石刚落下去,忽又提了起来,可是他的颂儿曾勾搭过陆尤川。 陆尤川跨前一步,站在秦颂斜前方,刚好挡住太子和秦道济的视线,“微臣陆尤川,参见太子殿下。” 潘成杰和小吏张虎也跟着行礼。 太子淡定颔首,以示免礼,遂看向陆尤川:“陆爱卿,本宫虽不懂男女之事,但素闻陆爱卿不近女色,倒是第一次听说,陆爱卿竟已有未婚妻。” 陆尤川直起身,神色淡定,“微末私事,不足宣扬。” 秦道济心下惶惶,故意试探,“陆大人如何证明她就是你的未婚妻,仅凭你一面之词,就将她带走,若出了事,如何向天家交代?” 若是他的颂儿,被歹人带走,他也没法跟仙逝的夫人交代啊! 陆尤川异常冷静,侧身转向立在秦颂另一边的黎予:“黎少詹事,想必你也认识陆某的未婚妻,你可能为陆某佐证?” 胡说!谁是他的未婚妻?! 黎予心下不满,但骑虎难下,眼下戳穿他,只会将秦颂逼入窘境。 他如野犬般看了陆尤川一眼,又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始终不肯抬头的秦颂,咬牙应声,“回殿下,此人的确是陆大人的——未婚妻。” “既如此,那本宫便不追究了,陆大人记得好生管教内人。”太子朝身后的羽林卫指挥使扬了扬下巴,一众官兵迅速收回利器。 “是。”陆尤川淡然施礼。 太子一行未多逗留,很快朝前院离去,剩都察院三人和秦颂留在原地。 秦颂整个人都泄了力,瘫软坐到了地上。 陆尤川冷冷瞥着她:“为何要这身打扮?又何故冒犯太子殿下?” 秦颂腿都吓软了,使劲给自己捶腿,还不忘阴阳怪气:“陆大人,这是以何身份管教我呢?” 编什么不好,要编未婚妻?她还要花功夫去给黎予解释,多费劲! 陆尤川不知道她在气什么,皱着眉没接话。 “哈哈,老陆别生气,别吓到你的未婚妻了。” 花孔雀一般的潘成杰故意打趣,又看向秦颂:“我觉得这身衣服正好,不仅好看,还适合金蝉脱壳,方才这里并没有督军府的人,料想督军府并不知晓我们的人已换成了女装,只会派人盯着你我和张虎,不会特别留意秦小姐。好了,马上开席,时间不多,秦小姐要赶抓紧行动了。” 可恶,她自己的鱼都还没钓到,又催她去替他们卖命。 事情还得回溯到今晨,罗刹一般的陆尤川带她来都督府前。 秦颂换好小吏服饰爬上马车,陆尤川黑沉着脸,从她口中套出了当日披着冯谨外袍,助他脱身的内应不说,居然还要求她,必须替他做一件事:“拿到都督府宴席的宾客礼单。” 也罢,反正各取所需,也算还他大半宿照顾她退热的恩情。 可没想到,他一来就给关进了雅间,害她根本没机会视察她的鱼塘。 好不容易溜出来,又手贱冒犯了一个小奶娃,给摁下了,真是倒霉! “拿着,切勿随意食用督军府上任何东西。”陆尤川给秦颂投过来一袋吃食,简单叮嘱后,随潘成杰回到宴席。 秦颂确实饿了,打开还带着余温的糕点,开心吃了起来。 张虎继续补充,“秦小姐,我随礼时,已将你提供的香料洒在了礼单上,若如你所说,应该很快能找到礼单的位置。我会在后院随机接应你,督军府内我们也安排了暗桩,你只要拿到了礼单,我们一定能护住你的安危。” “知道了。”秦颂不跟他扯,拿走一块糕点,把袋子扔给张虎。 她又不是不知道陆尤川打的什么算盘,反正她是他死对头的女儿,只要乖乖帮他做事就行。 成功了继续交换利益,不成功于他并没什么坏处,说不定还能让她爹慌了阵脚,他便趁乱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反正左右他都不亏。 但她不一样,既然答应了别人,自然会尽力一试。 于是,她提步去了后院。 · 宴席十分热闹,贡老夫人坐在宴席高台,笑得合不拢嘴。 贡督军张罗好宴席后,隔空向宾客们敬了一杯酒,而后上楼陪太子用餐。 “老夫惶恐,竟得太子殿下屈尊光临,真是受宠若惊。”贡时良提杯敬酒,雅间内很快就变成了官场社交。 黎予坐在角落,越想越觉得奇怪,秦颂为何会来督军府?而且还是和陆尤川一起。 忍耐了很久,终于溃败在脑中不断回响的“未婚妻”三个字下。 他寻了个由头,暂且离席,径直去了后院。 先是言笑晏晏的女宾区,然后是忙碌不停的仆役区,再然后终于进入了人群稀少的贡府后院。 后院声音极少,反而让黎予十分紧张,像做贼一样屏气凝神。 跨步进入次院,只见院内偏房大门微敞,一席白色锦袍悄然进入,黎予想都没想,大步跟了上去。 然而,刚进门,一只玉手兀地袭来,捂住他的嘴,一把将他推到暗处。 背抵上墙,无处可避。 紧接着,一道丽人身影压上来,满耳都是黏腻的接吻声…… 第10章 少女白皙的肩背掩在斑驳的光影下,随着情到深处,弓起单薄而漂亮的背脊,美得像一幅画。 白日纵又欠,即使情难自抑,她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察觉到声音从牙缝中溢出来,少女立马捂住嘴,生怕被人发现。 身下男子加重了力道,拿开少女捂嘴的手,仰头望着她:“别怕,我喜欢听。” 少女眼神迷离,倾身俯下,抱着他红了一片的脖颈,放肆亲吻。 …… 喘息声从窗缝处挤进来,占据了整片屋子。 黎予喉间滚动,胸腔起伏,指尖都在发颤,他很想说句话,秦颂却仰头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嘘,让我来。” 她将他抵在墙上,温热气流扫过下颌,令他浑身热到发烫,即便脑子里过了八百遍圣贤书,身体还是难以自控…… 秦颂紧紧抵着他,将轻掩的窗户拉到更大幅度。 这下黎予也能从那缝隙中,看到屋外的情形了。 狭小杂乱的巷子里,抱做一团的两人,衣衫不整的动作……让那令人局促躁动的声音,瞬间有了落点。 他立马撤回视线,僵硬着身子,不让她发现那不争气的反应。 “咳,非礼勿视,我们……走吧。”黎予压低音量,喉间干涩。 秦颂并没有察觉到黎予的局促,目不转睛盯着窗外两人的春光,“那是贡小姐吗?你是来找她的?” 她记得安国公夫人和那林家娘子谈话说过,黎予与贡家千金,从小认识,若他愿意,贡家姑爷的位置非他莫属。 黎予原本目光瞥得远远的,闻声迅速收回来,低头看她,她的眸子还是那样干净,一丝尖酸嘲讽的情绪都没有。 “没有……我…不是来找她的。”黎予急切解释,语气如何也装不出镇定,肿胀感让他快要爆炸。 “那你偷偷跟在我身后,是想做什么?” 秦颂仰头,视线交缠,黎予只见她唇齿开合,根本没听进去她说了什么,窗外那胶着的喘息声和律动声,让他头皮发麻,心跳得得快要蹦出来。 想要贪婪地看着这个玲珑如玉,如梦如幻的少女,有一种冲动想让他低头吻下去。 哪怕只一下,也足够。 但冲动还没有冲破底线,秦颂又一心只想看外面激烈的场景,很快扭开了头。 “那女子面容与贡督军有几分相似,衣着发饰也十分华贵,想必就是贡家千金了,这姿色当真倾国倾城,可配他,啧,瞎了眼。” 秦颂看得津津有味,啧啧点评。 “他……不好吗?”黎予盯着她的发顶,眉骨,鼻梁,喉结滚动,情难自抑。 秦颂又笑意浅浅转头回来,瞧了他一会儿,逼得他呼吸凝滞,眼神躲闪。 秦颂笑意更甚,摸了摸他的睫毛,“他没你好,他长得还算过得去,但是眼神一点也不干净,肮脏猥琐。” 被她轻抚过的睫毛,像被鸟羽拂过,又痒又麻,也许是外面的声音太过明晃晃,就这小小的抚摸,让他腰腹卷起一丝细小的痉挛,不小心向前挪动了一下…… 他千藏百掩的地方,终是不可忽视地撞到了她小腹上。 一种从未有过的热意席卷全身,让他紧绷的大脑嗡地一声变成一片空白,眼前人也霎时僵住了身子,盯着他的眼神终于多了几丝别样的意味。 那几丝似有若无的情意,令他矜贵儒雅的仪态消失殆尽,耳根通红,胸腔剧烈起伏,盯着她的视线里包着火,甚至有一瞬低下了下巴,潜意识想要亲吻她的谷欠望,无法掩盖。 “抱歉,我……。”他声音哑着,满脸窘迫,说不出下文,他闭了闭眼,又溃败地靠回了墙上,仰头望向别处,极力转移注意力。 第13章 凸出的喉结嵌在修长的颈线上,上下滚动,比勾栏里的小倌还勾人。 出尘不染的读书人终于染上了世俗颜色,他惊人的变化,让秦颂略感懊恼,方才一心看外面的活椿宫,反倒忽略了美色可餐的身边人。 外面的声音还在持续,他粗重的呼吸声,让她忍不住踮起脚尖,在他漂亮的喉结上吻了一下,烫人的温度令她忍不住呼吸加速。 黎予整个人猛地打了个颤,呼吸紊乱发出一声闷哼,随即扭回头来,一瞬不瞬地睨着她,泛红的眼尾仿佛在让他化身成一只野犬,微微颤动的眸子像是在探究她举动的冲动性。 “秦,秦姑娘……”他讷讷出声,难以置信。 直到秦颂再次仰头重新吻上他的喉结,甚至露出贝齿轻轻啮咬了他一下,那克制的人儿终于松下了神经,放手抵在墙面的双手,猝然解封,钳住她的胳膊,鼓足勇气低下了头。 然而,他只在她唇上亲了一下,随即分开,一把将她箍进怀里,紧紧相拥,不敢多看她的眼睛。 存在感极强的异物抵着,挑动起秦颂敏感的神经,这种感觉既熟悉又刺激,还带了一点慌乱以及进一步的期待。 然而,黎予并不知晓秦颂离经叛道的想法,他从未想过冒犯她,得以亲吻就像获得了天神的赏赐,让他心满意足。 他贪婪地享受了一会儿越矩的拥抱,压下那股冲动,重新恢复端方雅正的模样,直起身,小声道:“一会儿人来了,走吧。” 秦颂心底旖旎,但眼下的确不是合适的时机,她忍了忍,将五指滑入他滚烫的掌心,十指紧扣,“待我找个东西再走。” 两人的指缝被填满,掌心的温度交汇,气氛变得极其暧昧,要不是因为答应了帮陆尤川找东西,她真想进行到底。 两人在这件小屋子里环顾了一圈,能看出这里是一处卧室,结合摆设和位置,应该是一处小妾房。 空间狭小,装潢清简,桌上的脂粉盒已经显旧,脂粉却从未动过,屋内上下并无居住痕迹。 “你要找什么?”黎予握紧这两人十指相扣的双手。 秦颂并不隐瞒:“今日礼单。” 黎予步子顿了顿,“你要,还是陆尤川要?” 秦颂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只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并没有明确回复。 根据上个世界的后宫平衡定律,不在一个后宫面前谈另一个后宫是最好的平衡之术,更何况陆尤川根本不是她的后宫,何必影响她和黎予的关系? 她寻着味道来到了柜子面前,但味道散发的地方,空空如也,奇怪的是,只有这个地方有那股香味。 “黎予,你有没有觉得这屋子很小?”秦颂扫视着屋子。 黎予坦言:“的确,这处房间似乎有隔断。” “那就对了,找机关。”秦颂松开他的手,在柜子周围四处探索。 突然抽走的手,仿佛带走了给黎予的奖励,他失落地动了动手指,才收回空空如也的手。 两人在柜子里面东探西寻了片刻,黎予碰到了一本书,细小的机械声兀自响起。 “小心。”黎予毫不犹豫挡在了秦颂身前。 柜子开始转动,后方赫然出现一处暗门。 两人对视一眼,秦颂一头扎了进去,黎予鼓足勇气伸手牵她的动作又落了空。 漆黑的密室里,靠暗门处照进来一点光。 黎予见状轻叹:“果然有隔断。” 秦颂看着密室里的一切,两眼放光,“黎予,这些可以买一座城吗?” 堆得密密麻麻的金银珠宝,还有一整面墙的银票,快闪瞎了她的狗眼。 她在秦府都没见过这么多值钱的东西,也不知道她爹到底权势滔天在哪里了。 黎予从小不愁吃穿,想必根本不在意这些,他扫了一眼,就去翻找秦颂要的东西。 “别看了,希望督察院能还得一片清明。” 黎予很快在那堆银票旁边,找到了今日的礼单。 两人快速出来,关上密室的门,黎予将礼单交给秦颂,“走吧。” “等等。”秦颂一步步走向窗边。 窗外声音还没停下,黎予脚步生根,只看着秦颂的背影,那股不可控制的反应又变得不可忽视。 秦颂望着窗外,思考了片刻,“离宴席结束还有多久?” “两刻钟。”黎予嗓音燥涩。 秦颂沉吟道:“从前厅到这里至少需要一炷香,时间够了。” 不顾黎予的疑惑,秦颂带着他出了小院,往一旁的树后一靠,盯着小巷子的两人,大声喊:“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欺负我们家小姐!” 她声音很大,黎予本就做贼心虚的,被她忽然的声响惊得一颤,但他不知道她在作何打算,听到巷子里的两人已有细小动静,赶紧带着秦颂往前院走。 秦颂却拽着他,躲到一旁的影壁后,探出头看好戏。 黎予更加看不懂她了,这种腌臜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很难收场,若是被人发现他们俩在这里,更是有口难辩。 秦颂却胸有成竹,“再等等,一会儿人多了我们再溜。” 人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小巷子里面的动静也越来越大,“林郎,松开我,我不想被人看到。” “放心,被人看到了,我就娶你。”那男人紧紧箍着贡家小姐贡书绫。 “不行,我绝对不能被人看到。”贡书绫苍忙拢上衣服,挣扎起身,却觉得绵软无力。 那姓林的不依不饶,还在不停动作,“没事,今天就是你爹给你相看郎君的日子,你爹不是不同意我们吗?被人看到了刚好,这样我们才能,呃……在一起。” 贡书绫好像看清了什么,她狠狠给了身下男人一巴掌,“无耻!你故意的,你一开始就想被人看到?你给我喝的东西里面加了什么?” “不是的,书绫你听我说,你迟早要嫁给我的,不过就是方式不同而已,我们都做到这里了,啊,我还没有结束,帮帮我好不好?呃,帮帮我。” 男子红着眼抱着贡书绫,还想凑上去亲她,毫不顾忌对方已经急到发慌的情绪。 “该死!”黎予狠狠锤了一张石壁,摸出袖箭对准那姓林的就欲扣下机关。 这时,另一支箭先他一步射.了出去。 “咻。”短剑扎进赤膊男人的手臂,销.魂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痛苦嚎叫声抑制不住地溜出牙缝。 贡书绫像是受惊的小鹿,勉力挣脱束缚,立马穿好衣衫,捡起地上能看出自己痕迹的所有东西,快速逃走。 姓林的咬牙捂住受伤的手臂,仍想追上去,又是一支箭袭来,穿进了他大腿。 两支箭的准头都很好,却都不是黎予放的。 黎予胸中怒火极盛,一直抬着袖箭,凭借最后一丝理智,没有拉开刺穿那人的心脏的铜扣。 一旁悄然而到,连发两箭的张虎低声说,“小公爷慎重,你的箭矢能查到出处。” 那不行,被查到出处,他就脱不了干系了,秦颂赶紧拦住他,“是时候了,走。” 张虎趁秦颂找礼单已经摸清了贡府的路线,带着她们很快就绕道水榭,装作凑热闹的宾客,混进了人群。 变故突现,男女分区的宾客们被呼喊声引到了一处,秦颂和黎予并肩而立,也不至于被人细究,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全在那衣不蔽体的林家公子身上。 周围人指指点点的声音喧嚣尘上,那姓林的又痛又羞,狼狈至极。 这时,一身贵气打扮的中年女人带着婢女挤出人群,焦急冲到被围观的男子身边,边帮他遮挡边哭诉:“儿啊,你这是怎么了?谁伤了你?” 那不是前些日子在道观,与安国公夫人说话的林家娘子吗?原来这卑鄙男人就是她自知与小公爷没法比的林家长子。 林姓男子一句话都还没说,那林家妇人赶紧四处张望,“贡小姐呢?勾引你的贡家小姐呢?她去了何处?” 呵!秦颂心下冷笑,这妇人怎么知晓贡家小姐曾在此处?看来看来这场肮脏的计谋,必有这林家妇人的手笔。 自作孽不可活,秦颂对林家母子的处境毫不怜悯,反倒期待贡家的报复让他们万劫不复。 秦颂没再深想,转头看向人群,陆尤川的任务完成,接下来就是她的目标了。 拥挤的人群,把单个人影嵌入海海,秦颂只能看清近处几人的轮廓,捕捉不到更多的猎物。 而近处,有了黎予,其他人再也入不了她的眼。 但一个远远不够,她打算挪出去找个高位瞧瞧,稍一动作,身后一道直挺挺的身形紧紧杵在她身后,滚烫的胸腔几乎贴在她肩背。 某处侵犯物也让人不可忽视。 第11章 该死的猥琐东西,居然敢趁乱猥.亵她。 秦颂身子僵住,她很想将身后之人阉割,但她是偷偷来的,不敢闹出大动静,没急着动作。 她小心翼翼扯了扯黎予的袖子,黎予目光一直在她脸上,却没注意到她身后。 第14章 秦颂眼神向后示意了一下,黎予瞬间捕捉恶行,急速变脸,暴怒挥拳,“该死!” 暴喝声立马将众人目光吸引了过来。 看清被打的男人后,众人瞪大了眼睛,捂嘴惊诧。 “雷赫扬?居然……被打了?” “太大胆了!谁敢打那混不吝?” 雷赫扬,那可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不学无术,欺男霸女,却没人敢动他,只因他爹是刑部尚书,他姐姐是恩宠正盛的当朝皇后,谁也不敢得罪他。 居然有人敢当众揍他,哪怕在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觉得惊讶。 黎予拳头还在痛,雷赫扬的几名随从立时围上去,将他反手禁锢。 雷赫扬脸颊红了一片,嘴角渗出了血,这般狼狈屈辱,他还是头一回尝到。 他恶狠狠扫了一圈窃窃私语的围观者,又剐了一眼找死的黎予,忽地狞笑起来,他啐了一口血水,挥拳砸向黎予,满眼凶恶,“把他给我捆起来,立刻,马上!” · 秦颂是被人拽出来的,就在黎予挥拳的一刹那。 众人都因热闹往里凑,她却被一条有力的臂膀挟制着,轻而易举带出了人群。 拽着她的人脸黑成锅底,出了贡府,一把松开她,怒气沉沉,一句话也不说。 秦颂扯了扯被他拽乱的衣衫,气鼓鼓取出腰间的礼单,负气递过去,猛地砸在他腰上,“给,你要的东西。” 陆尤川扶稳她扔过来就松手的礼单,她已折身而返。 “站住。”陆尤川紧紧捏着礼单,语气不容反驳,“你再往前一步,我立马送你回道观。” 秦颂陡然顿下步子,心里窝着一口气,侧目瞪着他,急切道:“众目睽睽盯着,黎予只会进退维谷。” “你唤他黎予?”陆尤川终于侧目看向她,语气诡异。 秦颂迎上他冰冷的目光,被他怒气沉沉的眸色怔住,乌睫微颤立马撤了视线,“这是重点吗?黎予是为了我才跟人动的手,我一走了之,他不就成了无故滋事?” “那你回去能如何?你如何证明他雷赫扬该打?”陆尤川严厉道。 秦颂皱眉看着地上,她确实不知要如何证明雷赫扬对她恶意猥亵,就是觉得黎予很冤,只能鼓着气不说话。 陆尤川狭长的眸子半眯,“你很关心他?” “对!”秦颂脱口而出,刚才她害怕自己被暴露,却不曾想会让黎予陷入困境。 不论出于想睡他,还是单纯因为感激,她都很担心他。 陆尤川用力握着礼单,指节掐得泛白,转而冷嗤一声,“冲动无脑,活该如此。” “你!”秦颂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扭回头,不再应声。 这时,花孔雀潘成杰和张虎大步出来,看见的是—— 背对而立的年轻男女,僵持原地,气氛异常,沉默无声。 “哟,这是怎么了?”潘成杰瞧了一眼秦颂,又撞了撞陆尤川的肩。 两人都不说话,潘成杰围着他们一阵打量,最后摸着下巴,假装跟张虎说话,“这两人不会是在调情吧?” 张虎瞳孔一震,“咳”了一声,完全不敢说话。 陆秦两人的脸色变得更差。 潘成杰又道:“怪了,这府内府外怎么都如此诡异?府内呢,黎少詹事虽然扭转了态势,但美人出逃,心情,啧,很不好,这府外嘛,就更怪了,纵我英明一世,也实在猜不透,陆大人到底是为何心情不佳?” 说着,潘成杰歪着头去瞄眉头紧锁的陆尤川,却不料,身后的少女高兴转过身来,歪头瞅他,“你是说黎予没事?” 潘成杰看向秦颂,假装疑惑,“秦小姐关心则乱了?难道不知道小公爷与都督府的关系? 那贡家千金是小公爷的表妹,林家二郎赤.裸着身子叫嚣贡家千金勾引她,贡家小姐名声难洗,贡督军肯定会想尽办法保下小公爷,让他做贡府的姑爷,你说他会有事吗? 再说了,少詹事是东宫的人,就算动手了,也不一定是去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有可能。” 说完,他仔细打量起秦颂,坏笑起来,“不过秦小姐确实好看,怪不得常年埋首风月场的雷赫扬也会对你动歪——” “行了,该走了。”陆尤川忽然出声,打断潘成杰的话,长腿一迈,先行一步。 潘成杰耸耸肩,侧身邀请秦颂,“那走吧,秦小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秦颂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能肆意妄为,只能跟着陆尤川的步子往回走。 走了一段,秦颂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张望都督府。 又是白忙活的一天,不仅没结识到后宫,还让黎予成了督军府的姑爷,也太亏了! 她垂头丧气,心情极差,去了潘成杰府邸和都察院几名同僚喝酒,依旧垂头丧气。 “多谢潘大人,又请小的们喝酒。”一名小吏,端起酒碗恭敬给今日潘成杰敬酒,其他兄弟也跟着举杯。 几句开场白结束,张虎又端起酒杯,“兄弟们,咱们也敬陆大人一杯,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跟陆大人一同喝酒,还真有点不适应。” “对,敬陆大人。”其余几名小吏跟着端酒杯。 陆尤川面色没多大变化,始终沉着脸,但没拒绝兄弟们的敬酒,抬手满上,举杯同饮。 放下杯盏,小吏们算是完成了前期铺垫,三三两两各自喝了起来。 秦颂坐在陆尤川旁边,既不喝酒,也不加菜,手肘抵在桌上,一手托腮,一手拿筷子戳着碗里白花花的大米饭。 潘成杰视线从陆尤川身上移向秦颂,又从秦颂身上移向陆尤川,审视须臾,忽然勾唇一笑,仿佛参破了什么。 他凑到秦颂身边,“秦小姐,可有婚配了?” 秦颂随口答:“没。” “那太好了。”潘成杰正了正衣冠,笑得更张扬,“明日我便去秦府提亲。我呢,出身章州世家,家境优渥,正房嫡出,虽然是这冰块的好友,但我风趣幽默,怜香惜玉,绝对比他更适合做夫婿,你看如何?” 话音落下,其他兄弟都没了行酒的心思,纷纷盯着秦颂和潘成杰凑热闹,只有陆尤川面色犹冷,岿然不动。 这厢秦颂抬眼,打量起潘成杰,个子高挑,身量匀称,五官虽比不上陆尤川精致,但他乌发微卷,神色松弛,自带拈花惹草的动人情欲,为人幽默风趣,八面玲珑,除了审美难评,确实还不错。 不过秦颂并不欣喜,“你跟别人睡过?” 在场众人皆神色一滞,陆尤川眼皮都颤了颤,微微转动余光睨着秦颂。 潘成杰却不算特别惊讶,很快就回过神,轻松一笑,“秦小姐这么问,是否也觉得在下魅力不俗?” 秦颂面无表情,“你脖子上还有吻痕。” 在座哄堂大笑,纷纷看着潘成杰,仿佛在看一桩轶事。 潘成杰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故意扯了扯松松垮垮的衣襟,笑道,“如此细节都能看到,秦小姐果然很关注在下,秦小姐放心,我很会伺候女子,你若跟我,我绝不再碰别的女人,你看如何?” 陆尤川轻轻咳了一声,秦颂却不以为意,当即回道:“抱歉潘大人,别人用过的东西,我不要。” 推杯换盏的声音戛然而止,七八双眼睛直勾勾在秦颂和潘成杰二人身上来回。 潘成杰仍不气恼,也不窘迫,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陆尤川,又失落地摇摇头:“哎,无情的大小姐,居然拒绝了本官这样的好男人,那你倒是说说,你心仪什么样的郎君,本官绝对帮你找到满意的。” 一群小吏也八卦地盯着秦颂,继续等着她能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只有陆尤川默默倒了杯酒,手指捏着杯盏,来回转动,一言不发。 秦颂眼前一亮,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事?她毫不犹豫说出了自己的要求:“第一要干净,第二嘛。” 秦颂扫视了众人一圈,“貌比陆大人就行。” 话音落下,众小吏齐齐唏嘘,潘成杰也盯着陆尤川笑了声,“秦小姐,你倒不如直接说心仪我们陆御史好了,长得如他这般的,整个大虞朝也没几个吧?” 这……好像确实有点难,当然适当降低一点要求也是可以的。 秦颂正打算洽商量一下,陆尤川突然站起身,“走了。” 臭男人,这个时候坏她好事,着急这一时半刻送她回去吗? 秦颂在心里愤愤然,但在他下属面前,还是不敢明确表现,只能跟着悻悻起身。 但她还没迈动步子,张虎突然端起酒杯,“大人,秦小姐助我们抓到冯瑾,又寻得贡督军宴客礼单,功不可没,容小的们敬她一杯吧。” 哎哟,这兄弟懂事。 秦颂都不去看陆尤川的脸色,躬身去端酒杯,却发现自己面前那杯装的全是茶水,于是手一偏,端起了陆尤川身前那杯酒,举杯客套“客气客气”,然后端杯直饮。 陆尤川想要劝阻的手抬到了一半,她已仰头饮尽。 第15章 他只好悻悻收回手,但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滋味在蔓延,她唇齿触碰的杯子,是他方才用过的…… “咳,这什么东西?好难喝,咳咳……”秦颂痛苦地吐了吐舌头,喉间想被刀刮了一样辣。 陆尤川思绪回拢,下意识提起桌边的清水,续到她杯中,她又是一饮而尽。 这才嫌弃地放下了杯子,跟着陆尤川提步出门。 刚上马车,张虎又跟了出来。 秦颂连忙撩开车帘,只见张虎抱着一袋吃食,站在车轿外,“秦小姐,我看你什么都没吃,带上这个,垫垫肚子吧。” 不说还好,一说她肚子都咕噜了一声,秦颂笑着接过,“谢谢,你真周到。” 马车动起来,秦颂打开油纸袋,里面躺着两根香气飘飘的鸡腿,她撩起袖子,直接上手享用。 雪白玉臂无遮无挡,不停在陆尤川面前直晃。 这般姿势又在勾引谁呢? 陆尤川眉头渐渐收紧,刻意撤开目光,秦颂忽然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 他赶紧扭回头,只见她一手捏着鸡腿,一手模仿小扇子,来回扇着火烧火燎的唇舌:“好辣好辣。” 什么鸡腿?刚吃不辣,咬几口后劲强到快要喷火,秦颂嘴都要燃起来了。 她慌慌张张寻找解辣的东西,可马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怪异看着她的男人。 “不能吃辣就别唔——” 这谁的嘴在这里开开合合,太诱人了,秦颂不管不顾,直接吻了上去。 陆尤川冷冰冰的话语说到一半,嘴就被人堵住了,唇舌搅弄,令他怔然发懵。 第12章 温软的唇舌撬开唇齿,长驱直入,急切想要在他口中找到解辣的办法。 酒香伴着热辣的触感传入他的四肢百骸,她还在进攻索取。 膝上的鸡腿落地,她也不管不顾,纤细玉臂搭上他的肩膀,环上他的脖子,粗重的喘息声勾着她难分难舍。 陆尤川胸口猛地起伏,险些喘不上气,待他接受这一事实,忍不住一把将她捞过来,跨坐在他大月退,骨节分明的大手稳稳扶住她的后背,凶猛回应。 缠绵须臾,他又停下来,捏着她的下巴,将她分开稍许,近在咫尺的对着她的眼睛,哑声问她:“我是谁?” “陆尤川。”秦颂不假思索。 他又问:“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亲你。” 话音落下,秦颂挣脱他的手,俯身低头,又亲上去。 陆尤川脑子里嗡了一声,堪堪清明的那根线断了,猛地将她箍进自己怀里,辗转掠夺,想让她浑身都染上他的味道。 她唇舌又湿又热,辣味渐渐淡去,一种令人血脉喷张的热意在他的小月复炸开。 他想起了那个令他羞愤矛盾的梦,也是这样,缠绵激烈。 而此刻,他甘之如饴,欲罢不能…… 冬夜雷雨,山路颠簸泥泞。 马车从太虚观下山,没有直接回城,而是调头去了东郊一处别院。 “啊——” 城外,雷家私人别苑内,雷赫扬捂着鲜血淋漓的腿间,惨叫不止,满地打滚。 屋内,女子的啜泣因为这一声惨叫戛然而止,仓皇抱着被褥遮住身子,瑟缩看向院子里。 雨夜昏暗,只见枯黄梧桐树下,玄衣黑靴的男人,手持滴血的长刀,居高临下站在嗷嗷乱叫的雷赫扬面前,恍如厉鬼。 “陆尤川?!你是陆尤川!该死,我要杀了你!”雷赫扬虚脱地捂着空荡荡的那处,表情狰狞,额角挂着豆大的汗水。 陆尤川冷笑一声:“你没机会了。” 那笑声像毒蛇吐着信子,爬上了雷赫扬的背脊,他莫名打了个冷颤,头颅却始终高扬:“呸!我爹可是刑部尚书,陆尤川你死定了!” 陆尤川垂目凝视:“不着急,下一个就是他。” “陆尤川,你可是御史,岂能动用私刑?!滥杀无辜?!”雷赫扬看了一眼锃亮的刀口,勉力往后缩了缩身子。 “不巧,本官就喜欢动用私刑。”陆尤川狠狠踹了他一脚,“你的罪过都察院已记录在册,还有一千种罪罚等着你,这一刀,是本官额外赏的。” 大雨冲刷,陆尤川刀口上鲜红的血液融进了雨水里,他利落收刀入鞘,不疾不徐走进雨幕。 雷赫扬终于惊悚中回过神来,虚虚支起上半身,费劲追问,“为什么?” 陆尤川置若罔闻。 “你来寻仇的?为了谁?” 陆尤川充耳不闻。 “你是为了安国公家那个混球?” 陆尤川脚步猝然顿下,沉寂片刻后,只突兀地冷嗤了一声,又迈开了步子。 初冬的夜雨,绵密淅沥,随处都荡着一股潮气。 陆尤川湿漉漉回到衙署,像木偶一般,在雨中站了很久,才木然走向后院,洗浴整理,疲惫地解衣睡下。 他有自己的宅子,但他却常年宿在衙署,像个可怜的孤家寡人。 好在雨夜更容易入眠,躺下没多久,他就陷入了梦乡。 但梦里,仍得不到平静。 “陆大人,你的唇好软,比你这张冷脸诱人多了。”美艳的尤物,媚眼如丝,玉臂攀上他的肩膀,鼻尖相抵,轻柔气息落在他脸颊,“多笑笑,像黎予那样。” 又是黎予! 陆尤川眸光一沉,扯开她的手臂,猛然覆上她的唇,转守为攻…… 不知何时,陆尤川再次惊醒。 他喘着粗气坐起来,不慎打翻了榻边的一盏茶杯。 陶瓷破裂的声音划破了宁静的夜色,也让他的心跳声更加刺耳,急促又猛烈。 后背黏着一层薄汗,掀开被子看了一眼,他忍不住闭目仰头,无奈叹息。 清正寡欲二十多年,终究着了魔,失了智,动了情…… · 秦颂望着床顶,失望摇头,这壳子怎么是个半杯倒的酒量? 不过误喝了一杯酒,居然在紧要关头睡过去了! 太可惜了!陆尤川都给她回应了,说不定他能雄风再现呢? 他看起来冷冰冰的,吻倒是很迷人,而且很会……喘。 “小姐,您不舒服吗?脸怎么这么红?” 秦颂扯着被子想念那个吻,云浅突然弯腰凑在她面前,关切地盯着她。 可恶,一觉醒来又回到这灰扑扑的山上了, 秦颂转念就将昨夜之事抛到九霄云外,毕竟陆尤川与她爹是政敌,且很可能不举,只好亲不好睡,还是不跟他浪费时间了。 可现在她的大把时光又该用在何处呢? 小黎予下了山,成了贡府的姑爷,真是遗憾,明明都牵手了,还是痛失一名优秀床伴。 这山上也没其他人选,可怜她一身的好手段,竟无处发挥。 她悻悻叹了口气,木偶一般起身洗漱,云浅边服侍她边跟她搭话:“小姐,您下山见到太子了吗?还满意吗?” 呃……这个,她跟陆尤川下山时,骗云浅说的是要找她爹去见太子,云浅这才乖乖帮她打掩护,任她下山。 她确实阴差阳错见到了太子,但此太子与彼太子真的是同一人吗? “云浅,你老实说,之前太子的画像,你从哪儿找来的?” “怎,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云浅偏回头给秦颂梳头,不敢看她。 秦颂一眼就看出来端倪,“果然,我说呢,东宫怎会这么快易储?那太子的画像是假的吧?” 云浅立马跪了下去,“小姐息怒,那画像是老爷给的,云浅也从未见过太子啊。” 这……怎么给跪下了?秦颂并没有生气,只是突然想通了关窍,摄政大臣最重要的技能是什么? 是拿捏。 七八岁的太子,绝佳的傀儡,拿捏起来易如反掌,堪称摄政优选,以及空壳子丈夫严选。 秦颂弯腰扶起云浅,“快起来,我又没说你什么,而且,这太子甚合我意。” 只要好拿捏,谁拿捏不一样呢? 嫁个小屁孩,就能拥有尊贵无比的身份,再开无数个后宫,还不就是下一个长公主? “那太好了,听说镇北军快回来了,这太虚观是皇家道观,镇北军归来后会来道观祈福,太子殿下也会来,小姐又可以见到太子殿下了。”云浅起身掸了掸裙角的灰,继续给秦颂挽发。 倒也并不想见,秦颂勉强牵了牵嘴角,没再接话。 云浅又继续叨叨:“小姐病体未愈,观中师父特别准允,小姐可以休息几日,不用抄经书,也不用上早课,小姐开心吗?” 当然开心,秦颂瞅着镜子里的自己都更美了,“就是可惜,黎予不在。” 云浅不知秦颂跟这位小公爷有何纠葛,但她对小公爷这样谦谦公子没有恶意,顺着她的话道,“小公爷前几日送来的那些个书,小姐要翻翻吗?” 秦颂又瘪嘴,“那有什么好看的?” “也是,咱家小姐博学多才,这些书,小姐十二岁就能倒背如流了,哪还用得着别人注解。” 第16章 “我?这么多书,倒背如流?” 秦颂很惊讶,云浅也很惊讶,但云浅转瞬又自行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也对,小姐自从跟陶家小姐舞枪弄棍之后,好久没翻过书了,忘记了也很正常,只要小姐想学,很快就能重新捡起来的。” 真不得了,这原身居然能文能武! 怀着慕强的心理,秦颂默默翻开了一本黎予送过来的书。 微微泛黄的纸张,清晰拓印的字体,隽永的细小标注,秦颂盯着书中内容开始发愣。 她原本也是读过一些书,不过从未完整看完过四书五经。 她倒要看看古代辅助男子大展宏图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特别。 看书果然没男人好玩,秦颂看着就想睡觉,但这山上又没什么好玩的,也只能时不时翻翻合合。 一日过去,她竟翻看了小半本的《春秋》,她也从这般进度中获得了一些成就感,逐渐迷恋起这种全新的体验。 书本越翻越薄,她不禁感叹,“原来这些书还挺有门道。” 五日过去,本该她修行的日子,小道姑却没来。 秦颂觉得奇怪,穿上披风去观前看看情况。 八仙殿前,有一处宽敞的观景台,能俯瞰整个道观,甚至远眺京城,秦颂带着云浅去了那里。 刚到,一阵雄浑的动静远远传进秦颂的耳朵。 主仆二人从观景台向下眺望,刚好看到一队整齐划一,训练有素的士兵列队而来。 上千人的队伍里,每人手里捧着一方小木箱,右臂绑着一根白布带,缓缓前行,缄默不语。 队伍的最前方,立着一张略有破碎的旗帜,威严书着一个“北”字。 “小姐,是镇北军!”云浅望着山下言语里有一丝的雀跃。 镇北军?想起来了,云浅说过镇北军会上山祈福,太子也会来,这有什么值得雀跃的? 况且她也没见到除这支军队以外的其他人。 天色灰暗,乌云沉得快要砸下来。 那些将士们肃然逼近,穿过牌楼,停在灵宫殿前,一股凝重的气氛,即使站在远处,也能清晰感知。 观中听闻动静,师太带着全观的道姑们庄重相迎。 为首的将军看起来极为年轻,身量修长,身姿笔挺,但角度问题,秦颂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受他和他的队伍都被一种沉重的情绪包裹,没有一个人垂着肩膀。 那将军昂首挺胸,跨前一步,将手里的长枪一竖,重重插/在地上,大理石质的地面联合玄铁枪柄发出一声威严的轰鸣,四周猝然安静下来,耳边只剩呼号的风声,眼里紧有为首将军身上鲜红的披风飘动。 秦颂大抵猜到了这是在做什么,不由被这种庄严肃穆的氛围裹挟,心里容不下任何杂念,比念经文还要虔诚。 随着撞击声响起,那将军身后的铁血儿郎微微前举手里的木盒,齐声高呼:“送,送,送。” 洪亮的声音中饱含悲壮,秦颂默默屏息凝神,连呼吸都觉得是惊扰。 道姑们依旧双手合十,边念经祈祷,边退向两边,让出中间一条宽阔的步道,由师太和两位德高望重的道姑带着队伍稳步进殿。 将士们一排接一排有序动作,只剩道姑默念的祷告声,细若蚊呐。 声音降下来,秦颂这才警觉观景台周围已经围过来了不少人,皆安静盯着观前,凝重有之,怅然有之,悲愤有之,低泣亦有之,却无一轻松。 片刻后,静寂的站台上开始响起人声。 “镇北军为遇难将士祈福,不是在两日后吗?怎么今日就到了?连太子殿下也不在。” “我听说,是因为军中伤员较多,为了提前回京救治,陶将军加快行军速度赶回来的。” “可怜,战无不胜的镇北军居然牺牲了这么多将士。”说话之人忍不住擦了擦眼泪。 另一人也表情戚戚:“据说一个盒子装十人骨灰,如此阵仗,怕是数万将士的英魂无法安息。” “这次澹州兵败,沦陷的是一座城,将士和百姓的尸骸堆成了山,该有多惨烈啊!”须发皓白的老者声音发颤。 “据说陶将军也受了重伤,负伤上战,才拦住了敌军继续南下,不然云州也会失守。” “都怪秦贼,若非他通敌卖国,怎么会让英雄败北,奸人屠城?!”年轻男人咬牙切齿,眼里全是恨意。 “什么?陆御史查出来了吗?真的是秦首辅?” “除了他,还能是谁?陶将军揪出来的奸细可是秦道济的亲侄子。”那人情绪激动,恨不得手撕了他口中的万恶奸人。 秦颂听在耳里,忍不朝那人看了一眼,她记得陆尤川查出来的通敌主使是中军都督,怎么就成她爹了? 然而刚转过头,云浅悄然拉住她,小声道:“小姐我们先走吧,被她们认出来,会很麻烦。” 秦颂难免多思,这个世界跟她原来的世界真的是相同的吗?为什么会有如此悲壮的英雄战事?这里的女主呢?是那位长公主吗?她在做什么呢?也是跟人睡觉吗? 秦颂想不明白,但眼下确实于她不利,还是先走为妙。 人群拥挤,刚挪两步就被人碰掉了兜帽,精致小脸瞬间暴露在众人视野。 “是她!她就是秦道济的女儿,那晚我亲口听陆御史说的。”一名瘦瘦高高的男子指着秦颂的鼻梁惊呼。 一众围观者如恶狼般扭头看过来,满腔的愤怒和悲戚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第13章 今日休沐,黎予本可以去太虚观。 但安国公夫人派家丁将他的屋子牢牢围住,不让他离开半步。 他想尽办法也没能出去,午间时候,安国公夫人亲自送饭过来,在外间桌前坐下:“吃饭吧,与书绫成婚之前,你休想非公务踏出这座院子。” 黎予端坐书桌前,执书不动,决绝回应:“母亲别费功夫了,我绝不会娶书绫的。” 安国公夫人捏着手帕,豁然起身,怒气瞪着他,“我看你是魔怔了,你以为你打的是谁?那是雷赫扬,刑部尚书的嫡子,当今皇后的亲弟弟,若不是你舅舅,你现在已经在蹲大牢了。” “哪又如何?我敢作敢当,他还能打死我不成?” “你!逆子!那秦家妮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自从太虚观见了她,你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她可是秦首辅的女儿,是我们能随便招惹的吗?而且那日她衣着单薄出现在你院里,是何居心,昭然若揭,我断不会允许你与她沾染上关系。”安国公夫人已顾不得仪态,音量提得老高。 黎予当然知道那天她有意为之,但他不过区区凡人,匆匆几面便已情难自禁,他万分庆幸她能来找他,不论出于什么缘由,他都趋之若鹜。 黎予终于放下书,直视母亲的眼睛:“我对书绫没有任何男女之情,就算没有秦姑娘,我也断不会娶她的。” “胡说,你与书绫从小相识,言笑晏晏,怎么可能没有感情?难道就因为林家那败类所言?我相信书绫,她绝对不可能做出任何出格之事。” 安国公夫人说得信誓旦旦,黎予却不想与她争辩了,他也断不会议论自家表妹半句,但他很清楚他肯定拗不过他母亲,没必要与她纠缠,大不了明日下值后再上山。 见他不再与他争执,安国公夫人也软下了态度,她将饭食端到黎予的书桌上,“别置气了。雷赫扬出事了,这个节骨眼上,猪脑子也会猜测是你在报复,你若出去,危险万分。近日我会多安排护卫跟着你……” “雷赫扬出事了?”黎予怔然。 “不会错的,雷家四处寻医,你舅舅抓了个替他诊治的大夫问出来的,据说已经……废了。” 安国公夫人说得遮遮掩掩,黎予瞬间明了废了是何意,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雷赫扬被阉,如果他有危险,秦颂也绝对不安全。 不行,他一定要出去。 木偶般应付完他母亲,黎予唤来阿钊,这个他从小的心腹,花了点功夫帮他逃过了家丁的眼睛。 来到后院,两人解马出棚,快马加鞭上了山。 · 太虚观后山。 秦颂被人认出来之后,一群人带着恶意将她团团围住。 “你还敢出现在这里,怎么?来欣赏你爹的杰作吗?还是说你也参与了?” 眼看来者不善,云浅赶紧张开双臂挡在前面,扬起脖子反驳:“胡说!没凭没据的,凭什么说是我家老爷做的?我家小姐更是从不关心朝政,怎么可能与此事有关?” 然而一众情绪激动的香客们,根本不听她解释,“哼,你说无关就无关,那你说,除了秦贼还能是谁?纵观朝野,谁还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只有秦道济!就是他。奸臣佞相,作恶多端。这么多英魂难安,你们怎么忍心站在这里的?我要是你,我都羞愤活在这世上。” “死了好,死了也算是对数万英魂的一点慰藉。” 第17章 …… 七嘴八舌,人言可畏,从推测很快就变成板上钉钉,欲将她们送进地狱。 “胡说八道!你这是诬陷!我家老爷才不像你们说得那么坏!”云浅护着秦颂退到了木栅栏的角落,气得肩膀都在发颤,却说不出实质性的反击。 黎予从肃穆的山前上来,看到的是一群人将他心心念念的人儿,逼得无路可走,黎予当即欲冲上去解救。 但他还没迈出步子,秦颂已将气呼呼的云浅拉到了身后。 “没错,我就是秦道济之女,我的确在这里看了很久,但是不好意思,我并不会羞愤去死,若大家觉得我该死,那就请你们口中正义的陆御史来审判我,我若有罪,自有刑台收我人头,用不着各位惦记。” 秦颂不卑不亢,毫不胆怯,冷静说完这些,又平静地扫视了一圈恶狠狠堵住他们的人群,“怎么,还不让?” 人群依旧将她们围得水泄不通,一人振臂高呼:“冠冕堂皇!你爹位高权重,还怕保不下你?你就是知道没人能拿你怎么办?所以肆无忌惮。” “哦?你也知道我爹位高权重?你也知道没人能拿我如何?”秦颂蔑视地看着他,“那你还不滚开?!” 那几个人明显气势弱下去了一些,但脚步始终未让:“哼!威胁我们?果然是秦贼之女,一样的猖狂冷血。” 云浅被对方的气势吓到,在背后拽住秦颂,胆怯后怕。 秦颂也在心里打鼓,她咽了口唾沫,趁更多人跟风之前,伸出食指抵在唇边,压低声音道:“嘘!道门清修之地,禁止喧哗,与其拦我,还不如去给英勇将士们上上香,还是那句话,欢迎你们的正义之神来找我。” 都是信道之人,自然不愿在道观闹事,加上她爹权势在手,气血上头或许不管不顾,但稍一冷静,终究不敢拿她如何,沸腾的情绪渐渐歇了下去,秦颂镇定前进,气势凌人。 人群被她的气势吓到,憋着气给她让了一条道。 “公子,秦小姐果真好胆魄,临危不惧,一点都不像娇滴滴的小姑娘。”阿钊站在黎予身后,一齐望着秦颂离去的背影。 黎予心动无声,魂不守舍。 远离人群后,秦颂两腿发颤,一手撑着膝盖,一手伸向云浅:“不行了,快,扶我。” 云浅赶紧搀她到一旁的石墩坐下,紧张道:“我看小姐如此泰然,还以为您不怕呢。” 废话,她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以前她只用在床上发动技能,现在居然还要面临这种场景。 “不过,小姐,您怎么能让他们找陆御史来查秦府呢?被他缠上可不得了,老爷都很难对付他,万一老爷出事,我们秦府……” 云浅说到一半没有说下去,秦颂捶腿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说起来,她确实忽略了一件事,权臣之女的确风光,但若父亲是无恶不作的奸臣,那她的脖子上也相当于架了一把刀,随时可能东窗事发,株连九族。 难道系统让她做一个合格女主,还包括危机自救?先解除生存危机? “我爹到底做了多少丧心病狂的事情?”秦颂急切问云浅。 蹲在地上给秦颂捏腿的云浅蹲下动作,诧异抬眸,“小姐,您也觉得老爷如他们所说吗?云浅虽然不知道官场的事,但我相信老爷肯定不坏,他早出晚归,勤于政务,早年间因为无暇估计家人,想过将小姐过继给好友,是夫人死活不肯,才让他打消了念头,后来夫人仙逝,老爷再也没有续过弦,而且从来不打骂下人,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奸臣?” 云浅说得信誓旦旦,甚至对这个家主带着几分崇拜,秦颂却越听越背脊发凉,再忙于政务,也不至于将亲生女儿过继给别人吧?家大业大的怎么就她一个独女?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自知罪孽深重,为了不拖累家人,干脆不再生养,最好将她这个女儿也送人,他就好肆无忌惮兴风作浪。 通敌卖国罪大恶极,要真是她爹所为,她也活该被连累。 真晦气!一个后宫还没搞到手,人头就要不稳了吗? 秦颂仰天叹了口气,乌云密布的天显得无比压抑。 这可怎么办?她总不能找她爹问,他是不是奸臣吧? “对了,那陶将军是什么来头?”他不是找到奸细了吗?他可能知道内幕,找他问问,说不定能得知一二。 “小姐,您最近怎么了?这都不记得。”云浅有些纳闷,“陶将军大名陶卿仰,就是陶窈陶二小姐的哥哥呀。” 秦颂尬笑,所以,陶窈又是谁呢? “上次伤到头之后,近来还是会头疼,经常想不起以前的事情,能详细说说他们两兄妹吗?”秦颂假意揉了揉额头。 云浅不再有疑问了,赶紧起身帮她按太阳穴:“陶二小姐是咱们京城最英姿飒爽的女娘,您在皇家猎场观得她英姿后,追着与她结交,成了闺中密友,后来跟她学了好多枪法棍法,直到她听闻澹州军事吃紧,秘密前往参军,您也按捺不住同去,结果被老爷拦下,但您想法决绝,老爷多拦了几次,您就……” 云浅说到此处就没了声,但不用想就知道,后面就是她闹轻生,结果被她占了壳子。 这原身竟然还是个性格直率的性情中人,秦颂竟莫名生出一种惭愧感是怎么回事? 她垂目想着,云浅又道:“陶二小姐没等到你,就自行去了澹州,也不知现在如何了,方才那将士行队里,也并未见到她的身影,她不会……不会……” 云浅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嗓音带着一丝颤音,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秦颂明白云浅的担忧,连她自己也有所疑虑,从她原来世界崩塌时,她知道她原本的人生是亲妈作者早就拟好了的,她只需要在八个后宫之间游刃有余就行了。 但是这个世界她是外来者,她不知道这里的剧情是怎么样的,也不知道如她这般,或者说如山门前那些明明拥有血肉之躯的将士一般,处于剧情之外的人又该是什么样的结局。 她突然觉得彷徨,需要尽快提升后宫数量吗?还是有其他任务? 眼下的舆论困境也是她要面临的问题之一吗?也不知道陆尤川拿到那本礼单,能不能还秦府一个清白。 秦颂想着出神,云浅突然出声:“小姐,您在这儿歇会儿,我去打探打探。” 说着,云浅转身走了。 天色黑沉,很快下起了雨,秦颂赶紧起身躲雨,一顶月白色衣衫稳稳挡在头顶,清冽的男性气息盈入鼻腔,令她久违的舒心。 转眼过去,那道熟悉的温润身影,立在身旁,双手举着外袍,罩在两人的头顶,仿佛将她圈在了怀里。 第14章 “黎予?你怎么来了?”秦颂有点意外。 黎予顶着衣服送她去廊下躲雨,“今日休沐,我原本就打算来的。” 两人来到廊下,大雨倾盆而至,哗啦啦的雨声盖过了黎予轰隆的心跳声,寒风压不下他脸颊发烫的温度。 他抖了抖衣服上的水珠,才从怀中摸出几本话本,递给她,“来得匆忙,只带了几本话本,无聊翻翻,解解乏。” 秦颂接过去,开心翻了几页,嘴角逐渐翘了上去,字少画多,一看就比四书五经有趣。 她笑着翻书,黎予安静看她。 她觉得书好看,他觉得她好看。 雨声细细碎碎的,敲打着廊外竹林,仿佛时光都静了下来。 秦颂每一本都大致扫看了一下,又合上书,转头看向黎予,“安国公夫人已经下山了,你是专门来看我的吗?” “额……对。”秦颂问得很直接,黎予陡然局促,他抿了抿唇,“那日从督军府出来之后,你还好吗?” 秦颂在心里偷笑,还挺好的,莫名其妙得了一个吻。 但她很快又被黎予的脸拉回了现实,丝毫想不起陆尤川的美貌了。 黎予脱了外袍,缎面素纹腰带勒出他傲人的腰身,黑色镶玉抹额衬得他更加丰神俊逸,可他嘴角带着一点淤青,让他淡然的五官多了几分世俗气。 不用猜就知道,这肯定是那日她走后,雷赫扬打的。 她抬手抚摸他嘴角的伤痕,“痛吗?” “无碍,一点小伤而已,你没事就好。”黎予垂目盯着秦颂,目光灼灼。 他本想跟她解释与书绫定亲之事,也想问那日她是如何离开的督军府,但是此刻他只想待在她身边,其他事一概不想顾及。 他们聊了些有的没的,眼看天色渐晚,他鼓起勇气将秦颂的手握进了手里,“冒犯了,秦姑娘。” 秦颂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她并不介意,拉手拥抱算什么冒犯呢? 两人相视一笑,黎予快速拆开了臂弯的袖箭,“时间不多,我须得尽快下山,这个是我从小佩戴在身的袖箭,小巧轻便,你随身携带,关键时刻用以防身。” 秦颂静静地看着他,独属于读书人的修长手指,小心翼翼握着她的手腕,绕过臂弯,轻柔地将小小的物件绑在她小臂上,长期握笔写字的动作,让他食指和中指指节上带了一点薄茧,时而轻轻划过她的皮肤,让她背脊生起一股麻意。 第18章 好灵活的一双手,如果用在别处…… 哎,好可惜啊,他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不然,应该费不了多少篇幅,就能把他睡了。 她想得入神,黎予很快替她绑好了袖箭,“会用吗?” 秦颂恍然回神,低头看着那木质小盒,讷讷摇头。 “那我教你。” 黎予珍重盯着她,小心翼翼转到她身后,双臂绕过她的肩膀,扶起她的胳膊,对着茂密的竹林拉开了铜环,褐色箭羽飞出,正中竹节。 “看见了吗?对准目标,拉开这里就行,记得定期补充箭矢,我带了许多备用箭矢,一并给你,放心,只要不射中要害,死不了人,但防身完全够了。” 他们贴得极近,黎予能闻到她发顶微弱的桂花香,还有她温热鼻息洒在他腕间的烫意,令他指尖忍不住发颤,极力克制,才能装作若无其事。 秦颂觉得这个小玩意儿真有意思,学着他的动作,又射/了一支出去,可惜准头不好,虚虚落到了地上。 她丧气地撅了噘嘴,挠得黎予心痒难耐,可她低着头,没看到他红到滴血的耳垂,压不下去的嘴角。 他无声笑了一笑,继续盯着袖箭,扶着她的手臂,“不急,像这样,对准了再发。” “咻——”又是一箭飞出去,稳稳穿破嫩竹。 秦颂开心地拍了拍手,黎予低头宠溺看着她一颦一笑。 狂风急雨还在肆虐,远处黑色油布伞下的玄衣青年,在雨中立了良久,眼神仿佛一把尖刀,紧紧卡在黎予咽喉,除五指紧紧握着伞柄,没有其他动作。 黎予早就洞察了盯着他的那道视线,他甚至挑衅地回头对视了一眼,饱含敌视、警告和轻蔑,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 他勾唇撤回视线,又继续埋首嘱咐秦颂,两人离得极近。 “这是皇家道观,一般人无法出入,相对安全,近来可能不太平,你待在观中尽量不要出山。” 确实不太平,那些义愤填膺的人太咄咄逼人了,秦颂听话地点了点头。 但她心里毛毛的,总感觉有人在注视着她,视线像是落在她嘴唇,又像是落在她侧颈,让她莫名发慌。 可她每每想侧头扫视周围时,黎予就忽然开口打断她,让她没法搞清这诡异感的来源。 豆大的雨,还在不停往下砸。 打探消息回来的云浅,冒雨往回跑,穿过斋堂,忽然撞见了罗刹一般,执伞静立雨中的玄衣青年,“陆御史?” 她本就湿漉漉的脸颊,险些花容失色,她匆匆施礼,“见过陆御史。” 陆尤川像是终于从梦魇中被人叫醒一般,肩膀微微松下来,眼神沉入死水,没有一丝波澜,闻声也没做任何回应,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像个失魂落魄的幽灵。 云浅也没多想,赶紧冒雨冲向秦颂,看见的却是距离极近的廊下两人。 “小姐,不可。”云浅赶紧拉开秦颂。 云浅一身都湿透了,秦颂没多顾其他的,牵起袖子给她擦拭。 黎予眺了一眼远处,礼貌退后两步,弯腰告退,“失礼了,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秦姑娘万事小心。” 他其实不愿与她分开,但他若再不走,就再也不想走了。 秦颂目送黎予走后,没过多久,雨渐渐小了,云浅带着秦颂快速回了厢房。 梳洗更衣后,秦颂问道,“打探到消息了吗?” “简单问到了一些,据说镇北军这回损失惨重,还丢了城池,本次安放在道观的骨灰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将士连尸首都没找回来。” 云浅说着,脸色越来越不好,“陶将军是被没收了军权回来的,而且,陶二小姐也受了重伤,一直卧病在床。好可怜,可惜我们被关在这山上,也没法去看望她。” 听起来确实好惨,秦颂整理发髻的动作缓了下来,默了默才问,“那我爹呢?有我爹的消息吗?” “有。”云浅回想了一番,“听山前暗卫说,老爷近日事务繁多,好像遇到不少麻烦事,要下次休沐才能上山看望了。” 遇到麻烦事?是因为那些香客说的事吗? 秦颂想不明白,终于又熬完了一轮休沐,秦颂总算等到了她爹上山。 与秦道济寒暄了几句,秦颂就进入了正题,她哭道:“爹,女儿害怕,所有人都说爹爹是坏人,前几日,甚至有人将对您的怨恨发在女儿身上,女儿不敢过问您朝政,但我不敢待在山上了,我好怕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她持帕掩面,嘤嘤抹泪。 秦道济心疼至极,表情凝滞,垂下头去,深深叹了口气:“怪爹爹,都是爹爹害了你。” 沉默了片晌,他又皱眉看向秦颂,“颂儿别怕,爹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终有一日,你定会明白爹爹的苦心,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很熟悉的说辞,很多父母都对自己的孩子这么说,只要不反驳就会成为耳旁风。 她根本不去深究,只注意到他的下一句:“这山上看来是住不得了,你放心,爹爹会尽快接你下山。” 秦颂高兴地快要跳起来,扯了扯秦道济的衣袖,讨巧道,“太好了,女儿想天天在家孝敬爹爹。” “好,等回府后,爹爹去请两个夫子,重新恢复私塾,你就常待在家里,你好些年没用功了,该把功课捡起来了。”秦道济满意拍了拍秦颂的肩膀。 秦颂嘴角骤然压下去大半,她的功课确实该捡起来了,不过是对男人的那种,来这个世界还没有精进过一分半点呢! 但她不敢明说,只能报以不高兴,先逃离这道观再说。 秦道济是会察言观色的,看得出来秦颂的小情绪,又安抚道:“你要是还想舞刀弄枪也行,只要你乖乖待在府里,爹爹再给你请个武学师父如何?” 秦颂记不清是怎么支支吾吾,将他爹的宏伟计划应付过去的,她只每天无数遍地遥望山门,眼巴巴等待父亲派来迎接她的马车。 终于在漫长的三日后,挂有秦府标志的宽敞马车来到山门前。 秦颂早已打包好了行李,马车一到,兴高采烈地踏上了归途。 由于心情大好,一路上,她觉得这个陌生的老爹都变亲切了许多,跟他一路叨叨着下山。 秦颂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父女这种关系的亲昵,毕竟她上个世界是个孤儿,只可怜地拥有八个建模般年轻男人的爱…… 阖府上下给她接风洗尘,秦颂在她柔软的奢侈大床上美美睡了一觉,待她次日醒来,秦道济已经去了宫里。 她便也省了去正厅用饭,随意去了小厨房用早点,刚坐下,就听到屋外两道女声交头接耳: “听说了吗?街头都传开了,刑部尚书的儿子……不行了。” “不行了是何意?年纪轻轻就要死了?” “不是的,是那方面不行了,而且刑部尚书一家都被盯上了,麻烦不小呢,据说正在满城寻仇……” 秦颂还没听够,云浅从外回来,将那两婢女骂远了去。 紧接着,脚步声快速来到小厨房,“小姐,您看,这是您的画像吗?” 云浅焦急摊开一张皱巴巴的粗糙人像图。 秦颂认真看了一眼,确实是她,发饰穿着正是在督军府那日的装扮,“哪儿来的?谁的手笔?把我画得这么丑!” 云浅闻言,表情更加凝重,“小姐,真的是您?云浅倒是没见过您这套发髻,不过您可千万不能再抛头露面了,您不知道,有人拿着这画像在四处打探您。您是老爷独女,从小到大,明里暗里想要求娶您的人不计其数,还好您很少出门,不然很危险的。” 居然到了拿着她画像四处打探的地步了,看来当日在督军府关注到她的人还不少。 秦颂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自己那张脸,满意到了极点。 用过早点后,云浅见天色大好,她提议道:“小姐,一会儿去陶将军府上看看吗?” 陶将军?哦,秦颂想起来了,原身的好姐妹还卧病在床呢,而且将军府,一听就男性气息爆棚,肯定是个开后宫的好地方。 秦颂收敛起好心情,努力让自己沉重起来,“自然是得去的,阿窈难受着,我怎能不闻不问呢?” “太好了,那云浅现在就去准备,小姐对礼品有什么嘱咐的吗?” “你看着收拾吧,你懂我对她的心意的,我去前院等你。” 秦颂随意吩咐,起身来到前院,掀开衣袖,露出黎予给她的袖箭,无聊练起了准头。 她对着水池、廊柱、木犀树各放了一箭,可惜准头都不是很好。 家丁将箭矢帮她拾回来,重新装上后,秦颂四处变换位置按动机关,破空一箭,秦颂顿感不妙。 因为箭矢飞出去的方向正对着影壁转角,那处刚好传来两道脚步声! “快躲开!”秦颂立马开口,高声提醒。 可说时迟那时快,箭羽已经直逼来人的脸颊。 第19章 秦颂双目圆睁,心悬得老高。 待箭矢有了着落,她的心跳却失了章法,连呼吸都快遗忘了。 太好看了! 这一箭居然射/出了一个勾魂摄魄的美男子! 红衣乌发,肤白胜雪,长身玉立,手握一只流苏玉笛,光是那具身子,就能吸引万千女子的注意。 他原本戴着一张银色半面面具,看不清他的脸,得益于那一支飞箭,他偏头一躲,恰巧勾断了他耳畔的面具绑带,那张精妙绝伦的脸庞赫然眼前。 轮廓流畅,骨相极好,特别是那双淡薄风情的桃花眼,如星如月,勾人心痒,叫人挪不开眼。 “陶将军没事吧?”领他进来的管家赵伯赶紧捡起地上的面具递给他。 他垂目看了一眼,勾唇一笑,将它塞进了袖袋里,目光又回到了秦颂身上,“阿颂妹妹好准头。” 他的声音也好蛊,好像在急切唤她贴上去。 秦颂满脑子都是如何扒他衣裳的想法,勉力抽出一点思绪,才想起来陶将军是谁,那日在太虚观安放骨灰的首领,据说惨败了一座城的将军,陶卿仰。 真没想到,长着这样一张美人面的男人,居然是驰骋沙场的铁血武将,那日在道观没有一睹芳容真是遗憾。 怪不得长公主说:满朝文武,她只想要陆尤川和陶将军。 抱歉了长公主,这两个她也想要,如果只看脸的话。 “小姐,陶将军他……”赵伯想跟秦颂解释陶卿仰的来意,但他似乎有难言之隐,支支吾吾开不了口。 秦颂也懒得追问,她直接问眼前人不就好了?她缓步靠近陶卿仰,边走边吩咐,“赵伯,你们都退下吧。” “是。”一众人等无奈退下。 秦颂终于来到了距离陶卿仰两步之遥的位置,两双魅惑的眼睛,带着试探的目光,互相纠缠。 周围一切都远了,秦颂的眼里只有这个让她魂不守舍的男人。 她招了招纤纤玉手,弯起她的含情眼,“将军,接吻吗?” 是的,她知道这有点突兀,但是他的眼神仿佛已经在跟她睡觉了,亲嘴怎么能算冒犯呢? 眉目含笑的男人,没有露出陆尤川那般皱眉厌恶的表情,也没有黎予那般惊恐脸红的反应,相反,他抬起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很快接住了她的美妙请求。 他揽着她的肩,微微转身,两人位置对调,变成她背对大门。 他低头吻了下来。 这时,两道脚步声穿过影壁,进入秦府,秦颂看不见来人,只觉周遭气压糟糕到让人喘不过气。 第15章 陶卿仰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便错开头,将她拥进了怀里。 脚步声响起,秦颂欲回头看去,却被陶卿仰紧紧按着头,“乖,别动。” 秦颂摸不清陶卿仰在做什么,但亲密是进后宫的第一步,无甚稀奇,她并没有反抗。 只是背后两道仿佛要把她洞穿的视线,让她后脑勺都觉得灼热,但这种不适感并没有持续霎时,背后响起了新的声音。 “禽兽!放开她!”熟悉的声音落下,一股尖锐利器破风之声越逼越近。 秦颂神经绷紧,下意识躲避。 陶卿仰仍紧紧箍着她,腾出一只手稳稳一抓,那股看不见的危机感刹那归于平静。 紧绷的弦终于松了,秦颂却起了恼意,她不喜欢被人玩弄鼓掌的感觉。 她狠力一推,挣开陶卿仰宽阔的怀抱,换来的却是眼前人更加惨白的面色,险些站不住的脚步,以及快要咳出血却极力掩饰的一声闷咳。 “你怎么了?”不论是出于美色还是她自认拥有的良知,秦颂当即扶住了他。 “秦姑娘,来我这里。”黎予的声音再次响起。 秦颂立马转头,看到的是月白锦衣的黎予和玄色长袍的陆尤川微妙并立。 好看。 三个男人都极好看,完美长在她的喜好上,但是脸色都很臭,一个怒气冲天,一个黑成锅底,一个吃痛皱眉。 老朋友到来,秦颂还没来得及欢迎,陶卿仰又贴近她,抬手揽住她的肩膀,对面二人同时拧起眉头,脸色阴沉更甚。 陶卿仰将方才抓住的短箭递到秦颂眼前,低头凑在她耳边,蛊惑道:“别去,他想杀你。” 秦颂瞥了那短箭一眼,丝毫不信陶卿仰所言,黎予也扬声斥道:“陶将军脱了面具,还是一样的阴险狡诈,胡说八道。” “哦?胡说八道?这么说,你是想杀本将军了?”陶卿仰平静的声音骤然变调,“那我可是,睚眦必报的。” 话音刚落,他手腕轻翻,掌中的短簇已经破空飞出,直直对准黎予胸膛。 秦颂陡然睁大了眼,黎予只是一名读书人,根本没有敏捷的身手,这一箭会要了他的命。 她的反应太大,陆尤川紧紧盯着她的眸子里愠色更浓,但他却冷着脸,不情不愿地随手一推,黎予被推开了半步,箭羽划破他左臂袖袍落到身后花台,惊险躲过一劫。 秦颂总算松了口气。 这时,听到动静的赵伯大步而来,见状先是一脸惊诧,转而望见陆尤川和黎予到来,他一个都不待见,不悦躬身道:“老爷不在家中,不知各位贵干,还望待老爷归家后,再请光临。” 场面一度很尴尬,陆尤川只斜斜睨了赵伯一眼,薄唇紧抿,一言不发,陶卿仰微微仰头,洋洋得意,并不认为赵伯所言包含有他,只黎予当即干咳了一声,礼貌拱手,“老伯勿怪,黎某为看望秦小姐而来,见府门大开,门前无人值守,便冒昧登门,请恕不周。但黎某斗胆多嘴,还望老伯加派人手护好宅院,以免声名狼藉之流冒犯了秦小姐。” 赵伯闻声,不失礼貌地扯了扯嘴角,“小公爷怕是弄错了,您需要看望的是贡督军家的小姐,还请您注意言辞。至于声名狼藉之流……” 他顿了下来,又扫了一眼陶陆二人,续道:“陶将军赢得了老爷为小姐挑选武学师父的头筹,入府等候老爷归家,并无不妥。” 余下的陆尤川,赵伯明确赏了他一个冷眼,不愿多提半字。 黎予有些下不来台,调整神色欲加解释,秦颂却先劝道:“回去吧黎予,好好照顾贡小姐。” 她很乐意与黎予来往,但他已有婚约,她便不得在他身上过多浪费时间了。 黎予难堪之色变成失落,肩膀缓缓松了下来,仿佛泄气一般,“只因为书绫吗?” 他无助皱眉,像极了可怜的小狗,秦颂都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们之间不是因为具体的谁,而是基于她的准则,凡有婚约、家室的人,她都不碰。 见她不应,黎予深吸了口气,将手中的糕点递到秦颂手里,“等我。” 简短的两个字,仿佛带着某种蓄谋已久、秘而不宣的决心。 秦颂接过那袋桂花糕后,他朝她挤出一丝安心的笑意,又怒目环视了陶陆二人一眼,便先行离去。 赵伯依然不乐意,欲再行赶客,陆尤川意味不明道:“秦小姐真受欢迎。” 秦颂莞尔,“包括陆大人吗?” 陆尤川仅有的一丝嘲讽性的勾唇也没了,睫翼颤了颤,嘴角绷成直线,似有一丝局促。 陶卿仰这时接过话头,“表兄今日倒是清闲,也为阿颂妹妹而来吗?” 这……陆尤川和陶卿仰是表兄弟? 好像有点刺激,又好像毫无关系,毕竟陆尤川成不了她的后宫。 陆尤川眼神冷戾如刀,仿佛要将陶卿仰凿穿。 若其他人看来恐怕已经腿软了,陶卿仰却像是看不出他的情绪,反而笑容更甚,“表兄,阿颂妹妹赤城坦率,蕙质兰心,堪称妙人,我决意求娶阿颂妹妹为妻,表兄会替我与秦大人说情吗?” 陆尤川脸色越来越黑,眉宇间压抑着某种异样情绪。 这表弟属实过分,在一个不举的男人面前大谈心仪的姑娘,人家能怎么回应? 当然,秦颂个人是很开心的,新发现的后宫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搞到手,能不高兴吗? 至于求娶,管他呢,先钓着呗。 管家赵伯脸色不比陆尤川脸色好看,他抬起头来,欲回敬言辞轻率的陶卿仰几句,却不及陆尤川开口及时。 “陶将军娶谁为妻与本官无关,但陶将军若再兵败而归,都察院会奏请多赏两百军棍。” 他冷漠说完,不屑地撤开目光,将手里的文书抛向秦颂,“都察院已找出通敌案最新线索,今日起,都察院会撤开对秦府的监视,秦府好自为之。打扰。” 公事公办的语调落下,陆尤川头也不回地走了。 原来他是为了公事来的,秦颂撅嘴低头翻开文书。 其中写到从都察院出查到的礼品名单中,发现了督军府暗中资金往来和人际走动的线索,通敌案主谋已水落石出,一切与秦府无关,但他并未提及主谋具体是谁。 管他呢,只要不是她爹就行,秦颂刚合上文书,云浅快步而来。 第20章 “小姐,挑好了,马车在后院。” 声音落下,云浅看到的是秦颂和陶卿仰的背影。 她脸色微变,疾步出来,见到陶卿仰的脸,赶紧低下头,“奴婢见过陶将军。” 秦颂突然觉得奇怪,云浅好像在怕什么,她抬眼看过去,陶卿仰几乎毫无血色的唇角扬起看不清的笑意,虚虚抬了抬手,“无须多礼,是陶某叨扰。” 云浅这才放松下来,却依旧没有抬眼看他。 秦颂注意到了云浅的变化,却被陶卿仰打了岔,“秦小姐要去何处?” 对了,本打算去他府上的,秦颂嫣然一笑,“打算去贵府探望,将军欢迎吗?” 陶卿仰眉眼含笑,垂目看她,“探望对象可有我?” 秦颂被他的声音蛊惑,抬手摸上他漂亮的眼尾,“将军伤哪里了?” 云浅不敢抬头看陶卿仰,但能看见秦颂的动作,惊得整个人都在发颤,小声提醒,“小姐,不可。” 秦颂皱起了眉,这云浅哪里都好,就是太保守了,她负气地将手往回收,却被陶卿仰抬手按住,覆在她手背上的宽大手掌,带着几道浅疤,与青筋交错,释放着一种狂放不羁的野性。 她掌心完全贴上他的面颊,温热细腻的触感,让她脑子一热,略微粗硬的睫毛和美貌,随着他的笑意扎着她的手心,闹得她痒痒的。 他双唇开合,低声勾引:“回将军府给你看。” 这小狐狸太上道了,那还等什么?巴不得现在就爬上他的床。 待云浅将礼品从后院搬过来,陶卿仰带着秦颂大摇大摆进入将军府的马车,挑开车帘,一路说说笑笑,又大大方方迎接她下马车,再一同进入将军府。 秦颂心情大好,阴天也觉得很明媚,只有云浅快要窒息了,满脑子都是:“小姐怎么能跟陶将军如此亲昵?” 但她不敢当着陶卿仰的面直说,好在进入将军府后,陶卿仰让管家领着秦颂主仆先前往陶窈小姐的院子,云浅终于松了口气。 秦颂的目光还在找寻陶卿仰的身影,陶窈声音传了过来,“阿颂快进来。” 那是一种区别于在这个世界听到的,任何一种女性声音的语调,轻快,明朗,恣意。 秦颂望过去,身着劲装,高束发尾的年轻女娘,扶着门框,单脚使力,热情朝秦颂招手。 她英气的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极富感染力,秦颂不由跟着扯开嘴角。 她迎上去,“阿窈,你受苦了。” 云浅也跟着抽泣,将手里的礼品送给陶窈的婢女后,陶窈挽着秦颂进入闺房。 清简明亮的房间没有几样女子用品,倒是摆满了各种刀剑枪棍。 坐下去之后,两人寒暄了好一会儿,陶窈又拿着一把弓箭左右挑弦,明快地跟她讲着从军这段时间的各种惊险遭遇。 云浅听着一会儿捂一下嘴,吓得脸色青白相交。 而陶窈朝气蓬勃,把这场经历描述得新奇又刺激,哪怕说到断腿的时候,也是英姿勃发,却在说到城门失守的时候,姝色黯淡。 “阿颂,幸好你没跟我一起,这场仗我们输了,输得很惨,城中来不及疏散的三万百姓,全被北蛮子屠杀殆尽,我哥,我哥……算了,总之,澹州战役并没有结束,我还会上战场,我要把那些野蛮人驱逐出去,我要抢回澹州,那是我们的地盘。” 云浅看秦颂一直若有所思,先安抚道:“陶二小姐,您还是好好养伤吧,小心腿落了病根,那些北蛮子,还有陶将军呢。” 秦颂也跟着摸了摸陶窈的面颊,不是装的,她真的觉得动容,不仅仅是所说的那些惊心动魄,万众一心的战争场面,更是觉得这个姑娘好像在闪光,比她印象中的合格的女主更迷人。 “阿窈,云浅说得对,你先养好伤,蓄积力量,再将她们赶出去。” 陶窈拉起秦颂的手,深深叹了口气,“阿颂,对不起,澹州沦陷之后,我哥抓到了出卖军情的奸细,是你的表哥袁禀中,全军上下都在骂秦大人,我当时,当时,也骂了,对不起,我不该被情绪冲昏头脑,还好陆御史呈交了文书,虽然通敌案还没有完全结束,至少洗清了秦大人嫌疑,你不会怪我吧?” 她小心翼翼抬眼看秦颂,秦颂却笑了,故意在她脸上捏了一下,“要怪你,怪你没有回来就立马找我出气。” 云浅又补充道:“袁家是秦府隔房远亲,从未走动过,这事的确与老爷毫无关系,还好现在还了秦府的公道。” 说完,屋里几人都舒了口气。 秦颂与陶窈一见如故,在她房里聊了很久,秦颂一开心就夸道,“阿窈真是个妙娘子,上次见到令我大开眼界的还是长公主。” 陶窈听完看了她一眼,“我也大开眼界,但我更想给她一刀。” 秦颂接不上话。 陶窈弹了弹那把重弓的弦,对秦颂的反应没多关注,嫌恶道:“她骄奢无度就算了,后院居然养了两百多名面首,全是年轻力壮的男儿,两百多人可以组成一支步兵队了,若多这一支队伍,说不定我们就能多救出城中几千人出来,可她却靠着百姓的供奉,让这么多人在她院里腐烂发臭,真是可恨!” 秦颂更加接不上话,却有一种奇怪的思想在她脑子里发芽。 陶窈身边的婢女阿满也跟着气愤,“就是,她还想抢强我们家将军!要不是将军军功在身,恐怕……” “不可能!我哥死也不可能成为她的裙下臣!”陶窈生气地放下了弓。 秦颂心里怪怪的,但说到这里,还是跟着点头,“对,陶哥哥英勇无畏,谁也抢不走!” 因为那是她的。 但是话音落下,屋里一片寂静。 陶窈十分古怪地审视她:“阿颂何时改的称呼?” 第16章 秦颂在陶窈房里用完了午饭才离开,出门后,她小声问云浅:“我以前是怎么唤陶将军的?” “小姐与陶将军以往只打过几回照面,更多的是与陶窈小姐聊天时,骂他,”云浅伏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更低,“纨绔,登徒子,惯会流连风月。” 秦颂一怔,纨绔倒没什么,流连风月就有点不妙了。 正想着,陶窈婢女阿满已将她们二人送出了后院,行至抄手游廊,便看到那红衣青年重新覆上假面,闲闲坐在廊下,若有所思。 “将军。”阿满与云浅屈膝施。 秦颂默默立在一旁,静等着他抬眸望来。 “陶哥哥是在等我?”陶卿仰起身看向她,秦颂率先开口。 刚才费了一阵功夫将他夸成了英雄,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公然如此唤他。 陶卿仰透过面具的笑眼蛊惑但不炙热。 他遣退了阿满,“我亲自送秦姑娘回去。” 称呼也没方才的亲昵,而且怎么就送她回去了呢?刚才不还让她看腹肌……咳,伤势的吗? 不过自从知道他可能是个登徒子之后,秦颂不自觉想起雷赫扬贴在她身后的恶心,不敢贸然推到。 同乘马车回府,秦颂倚着窗户,盯着陶卿仰,“陶哥哥,能看看你的伤吗?” 云浅与马夫坐在车外,轿厢内只有她和陶卿仰。 陶卿仰带着面具,将他的情绪藏在暗处,“阿颂妹妹很关心?” “嗯。”秦颂懒洋洋点点头。 陶卿仰露在外面的嘴角一直勾着,马车颠簸,晃得陶卿仰松松半束在脑后的黑发跟着晃动。 他目光停留在秦颂脸上,放下手中横笛,双手覆上衣襟,泰然脱下了朱红外袍,紧窄的腰身更加惹眼。 他毫不避讳,接着又将手探向腰带,动作不疾不徐,只要没人打扰,他一定会脱到精光。 或许他在等着秦颂喊停,或者等着秦颂捂着眼做出娇羞状,骂他行为浪荡,他再顺势穿上。 可他等不到的,秦颂只想催他动作快点,看看这被骂流连风月的人,拥有怎样傲人的身材。 他松掉了腰带,解开腰间衣绳,斜襟长袍松开,线条流畅的紧实胸膛若隐若现,锁骨下方那颗细小的黑痣也被秦颂捕获。 他还在继续,微仰着脖子,性感的喉结修饰着修长的侧颈,不时滑动,秦颂轻点在窗沿上的手指频率不觉加快,她很想凑上去咬一口…… 但她装作冷静,不置一词,静等春光,徒留车轮吱呀作响的声音和车外时而传来的人声,为这画面增加一些别致的情调。 陶卿仰脱掉了中衣,还在继续解绑带,小小的轿厢里,暗暗弥漫着两股暗自拉扯或较劲的情绪,都不甘示弱。 眼看只剩最后一件,秦颂忍不住抿了抿唇,这将是她来小绿江这么久,看到的第一个福利。 绑带解开了,他的手抚上了衣襟,天呐,终于来到了激动人心的时刻。 只要下一刻…… “啊哟。” 马车突然颠簸,秦颂身子一晃,险些被甩出了车外。 陶卿仰一把拉住她手腕,才幸免于难。 第21章 “小姐,您没…啊!” 云浅听闻声音进来,看了一眼陶卿仰单薄的穿着和两人暧昧的姿势,又吓得捂着眼睛退了出去。 秦颂没被云浅闯进来的小插曲影响,思绪一直留在眼前的红衣小狐狸身上。 她心下暗叹,啧,还是差了一点! 若真是情场老手,他就应该抓着她的手腕,一把拖进他怀里,坐在他大腿上……一切顺理成章,可是他没有。 他单手稳住她的身形,另一手握住车厢内的拉绳,淡定关上了秦颂身后的车窗,“小心呢,阿颂妹妹。” 话音落下,他已经快速穿好了中衣,提起腰带利落贴上腰身。 “陶将军为何不继续脱?”秦颂好不得劲。 陶卿仰利落套上外袍,勾唇不语,好似料准了什么。 刹那之余,云浅撩帘进来,看见的已是衣冠整齐的青年将军和明媚笑意的年轻小姐,仿佛刚才闯进来看到的画面只是错觉。 她没多看陶卿仰,只侧身挑起车帘,“小姐,到了。” 秦颂懂了陶卿仰意味深长的笑意,他时机掐得刚刚好。 秦颂索然下车,衣冠周正的陶卿仰端坐于内,拾起玉笛推开车窗,居高临下看着她,“阿颂妹妹,记得常来将军府,我等你。” 这话不是她对黎予说过的吗? 秦颂狡黠一笑,“那你的伤可别好那么快。” “这话很有意思。”陶卿仰放下窗,马车调头而去。 云浅双腿发软,扶着秦颂往里走,“小姐,您记忆不全可能不知道,这个陶将军虽然是陶二小姐的哥哥,但他也是不能惹的。” “为什么?”秦颂虚心求教。 云浅语气十分正经,“陶将军吃了败仗,罚了五十军棍,伤还没好,又让他接手了城防军统领,封侯肯定是没希望了,当然这都是朝堂上的事,云浅知晓的并不清楚,关键是陶将军这个人性情无常,别看他表面挂着笑容,实际是个疯子,连陶窈小姐都差点死在他手上,很危险的。 还有他从不喜欢别人看到他的脸,也不喜欢别人直视他的眼睛,今日他来秦府居然没戴面具,实在是反常。” 可怜的云浅,她错过了一点好戏,那面具本来是有的呢。 秦颂没有打断她,她又继续道,“还有一点非常重要,陶将军的名声极差,他只要在京城,便日日宿在万花楼的头牌屋里,是京城有名的浪荡子。他以前也从来不与秦府走动,不知为何如何殷勤,真是奇怪……” 正说着,秦颂二人就进了宅门。 她还在思索陶卿仰的事,秦府一阵乱象让她无暇多想。 管家赵伯带着一群家丁仆役在院里急得直跳脚,看到秦颂立马迎上来,“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出大事了,老爷被扣在大理寺了。” 秦颂忽然慌了:“什么?!发生了何事?” “不清楚,老奴派人去打听了好几趟,银子也使了,好话都说尽了,大理寺的人就是不让我们进去,老奴也派人去问了老爷的几位好友,都说事发突然,他们也不知道消息。这可如何是好?” 赵伯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忧愁,身后几名家丁也连连点头,证明情况属实。 云浅狠狠咬牙,“肯定是陆尤川,就是他不断针对老爷,肯定是他诬陷老爷了。” 不对,如果是陆尤川,她爹就不会关进大理寺,而是都察院。 可秦颂想不明白,她爹不是有只手遮天的本事吗?怎么说下狱就能被下狱? “赵伯,你常随父亲接触朝政,你可知父亲为何会被世人骂做奸臣?” 秦颂问得直接,赵伯差点语塞,他思虑片刻,才斟酌道:“小姐不知,老爷入内阁后,各地票拟大多经由老爷过目,在朝为官有几个干净的,又有几个不需要行个方便的,经年累月下来,江南地区,乃至两京十三省多半地区的地方官员,与皇权逐渐微妙,几乎唯见老爷票拟行动。 再加之秦府出自江南士族,南直属和浙江府等地士族根深蒂固,早与秦家一体。当然,要说百姓对老爷的误解,也并非空穴来风,许多地方官员尝到皇权放松的空子后,便像蠹虫一样,打着老爷的名义贪污腐败、尸位素餐,自然也就……” 赵伯没有继续说下去,秦颂听得心惊,当即问:“那能否寻得这些地方官和江南士族相助一二?” 赵伯愁眉不展,“大虞朝的天下毕竟姓李,秦家不缺银钱,也不缺人脉,但没有兵马,也不及正统,能走多远还得看天家的态度,近来皇上明里暗里敲打了秦家多次,官员大多墙头草,难说能否靠得住,更重要的是,眼下尚不知晓老爷因何被扣,仓促寻求他们斡旋只怕弄巧成拙,最关键的是,老爷年纪大了,关在大理寺如何能吃得消?” 这也是秦颂担心的,她爹可能不是什么好人,但他现在还不能出事,他出事了,她也得跟着遭殃。 “赵伯,辛苦你多派些人手,继续盯着大理寺的情况,只要能见到我爹的面,多少银子都使得。我先去出去一趟。”秦颂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多亏黎予送给她的一堆书,她在山上翻看了不少,对这个世界的秩序了解了大概,如今看来,若秦家落难,满朝文武还敢招惹秦家的只有陆尤川。 她一定不能让她爹有事!什么后宫,什么男人,最重要的是秦府长久不衰。 秦颂前往都察院时,满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可是车轮都快转冒烟了,才到达都察院,陆尤川却始终不见人。 潘成杰叫人给秦颂上了好几杯茶,“秦小姐,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事来,但都察院真的不知道秦大人的消息。” 秦颂不想跟潘成杰废话,任他怎么说,她只管坐在都察院,就没打算走,“多谢潘大人告知,但我只想见陆大人。” 潘成杰不知多少次地告诉她:“秦小姐,陆大人今日进宫了,要不你明日再来?” “那我在这里等他,直到他回来为止。” 秦颂知道他在衙署,这里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松木气息,只是不想见她罢了。 第17章 潘成杰也拿她没办法,摇摇头起身,“那行,要是闷了可以寻我闲谈,潘某乐意奉陪。” 说完,他忙去了。 秦颂赌气地等在那里,实际上,她只要循着尚未散去的味道,一定能找到陆尤川所在,但这里是衙署,官府之地,她不能莽撞。 等着是眼下惟一的办法。 可茶水添了一壶又一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去,衙署的人都下值了,陆尤川还是没有出现。 “小姐,我们回去吧。”云浅看不得自家小姐受委屈,“也许还有其他办法的。” 肯定还有其他办法,如果是她爹的话。 但是她没有,她不懂朝堂谋略,没有堪用人脉,更没有足够权势。 她只是秦道济的女儿,仅此而已,等他爹一倒,她就什么也不是,甚至可能被株连丧命。 这一刻,她被巨大的无力感包裹,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哭,要说怕,是有的,但到不了落泪的地步,要说委屈,也是有的,但那真的微不足道。 若一定要她自己去揣摩这种心思,那好像是一种悔悟,悔她来到这里后,经历过那么多次豪无反抗之力的情形后,居然丝毫没有意识自己危险的处境。 明明上次在太虚观就已经想到了这点,却被一条合格女主的要求迷住了眼睛,到底什么是合格女主呢?不合格又能怎么样呢?什么事情比她的生命更重要呢? 或许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不停地往上爬! 云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被她吓到了,连忙拿着手绢给她擦脸。 秦颂却觉得碍事,接过她的帕子,自行擦泪,喃喃自语:“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还有的。” 她在这里认识的人屈指可数,最有可能拿捏的黎予,身处东宫,身不由己,能做的十分有限。 闺中密友陶窈重伤在身,且刚从她府里回来,她定然不知其中情形。 至于陶卿仰,算了,她还看不透他,况且他刚吃了败仗,自身都难保。 眼下最有能力帮她的只有陆尤川。 秦颂来回踱步良久后,她决定多寻一条出路,先带着云浅出去了。 衙堂空下来,潘成杰透过窗户盯着两道女子背影穿过大门,回头不解,“我说老陆,你对那秦姑娘绝对有意,人家上门,你又躲着人家,是在唱哪出?” 一直坐在衙门后堂看卷宗的陆尤川,眉头深锁,却不接话。 潘成杰打量着他,正色道:“别说是因为她姓秦,你已带她去督军府上测试过,她一刻未曾与秦首辅接触,甚至拿到了督军府的宴客礼单,她跟她爹断不是一路人,你又何须顾忌?” 陆尤川轻微吁了口气,两个时辰过去了,他一张卷宗都没看完,他将这一切归咎于潘成杰的叽叽喳喳。 第22章 他放下卷宗,也朝空荡荡的大门看了看,“她爹刚被下狱就来找本官,是何居心,你会不知?” “我当然知道,可你不是已经帮她看卷宗了吗?陛下虽有心削弱秦家,但你眼下深受天家倚重,还怕护不住一个女子?” 潘成杰直接戳穿他看卷宗的目的。 随后来到他书桌前,语重心长道:“你应该感到庆幸她能来找你,说明她信任你,而且想要得到你的依靠,这个时候你还把她往外推,那只能拱手让人了。你说她现在是去哪儿了?若是找黎少詹事的话,我猜那小子赴汤蹈火也会替她出头,那你这卷宗也是白看了。” 陆尤川捏住卷宗的力度加重,目光又回到卷宗上,“她既有人帮她,又何须找我?” 潘成杰听他这语气,好像明白了什么,沉吟片刻,喃喃道:“不对,上次在督军府就见到少詹事与秦姑娘在一起了,今晨你还主动去了秦府,想来根本没把少詹事放在眼里,难道是因为……陶将军? 今日满大街都看到陶将军与秦小姐出双入对了。这的确有点棘手,以你跟陶将军的关系,他靠近秦小姐……啧,恐怕别有居心,许是为了报复你?可怜的秦小姐,怕是会被他吃干抹净咯。” 话音落下,陆尤川随即放下卷宗,纸张发出一声急促的闷响,不耐烦的意味堂而皇之。 “行了!你该回去了。”陆尤川无情逐客。 潘成杰意味深长叹了口气,深感白劝,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值回去了。 整个衙署的人都走了,值房里静悄悄的,陆尤川思绪如麻。 一会儿是她与黎予廊下拉扯,一会儿是她与陶卿仰亲密拥抱,一会儿又是她坐在衙堂里无助垂泪,无数种乱糟糟情绪又开始将他割裂。 想要不顾一切的冲动和身为御史的理智疯狂拉锯,扰得他无数次集中精神才能堪堪清明。 然而刚看进去一点信息,脚步声又响起来了。 他烦躁斥责:“又回来作甚?” “找你。” 熟悉而坚定的女声响起,陆尤川心跳骤然乱了,刚刚才平息的思绪,瞬息被搅成一团乱麻。 他喉间动了动,强作镇定地放下手中卷宗,抬头望去。 玉白衣衫的少女,独身一人站在昏黄路灯下,竟比月色还要迷人, 她单薄的肩背挺直,目光坚定,带着一种献身的决绝。 秦颂在门外吸了口气,不多请示,直接进了陆尤川的值房,“陆大人终于回来了。” 陆尤川心跳已经没了章法,只短促看了她一眼,又装作公务繁忙地看着手里的卷宗,疏离道:“都察院下值了,秦小姐来晚了。” “不,你在就不晚。” 秦颂来到他桌前,他却垂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头都不抬一下。 失落感袭上心头,秦颂暗淡抿了抿唇,但她不会放弃:“陆大人,再合作一次吧,只要你能救我爹爹,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陆尤川漫不经心翻了一页卷宗,竟冷笑了一声:“秦小姐难道不怀疑,就是陆某让秦大人下的狱?” “有可能,但不是。”秦颂很笃定,“若与都察院有关,应该有督察院的人协同大理寺办案,可都察院人员俱在,绝不可能与陆大人有干系。” 陆尤川还是垂头办公,没有抬眸瞧她一眼,“那我凭何帮你?” “婚事。你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与你定亲。” 秦颂本来绝不可能与人定亲的,除非对方好拿捏,明显陆尤川不是,但她已经想通了,如果婚事能换来好处,那就是她现在最好的筹码。 她补充道:“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不论你是想扳倒他,还是利用他,只要娶了我,秦府就是你的,你想如何就如何。” 可这个筹码好像不管用。 陆尤川停下动作,终于抬起来头,但脸色更加阴郁,“秦颂!” 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语气非常严肃,暗含一种呼之欲出的斥责,可他咬肌微微鼓起,望着秦颂却久久没有说出下文。 秦颂忽然想起来,这么久了,他除了讽刺性地唤她两声秦小姐,还从来没有正经地称呼过她。 但这一句正式、疏离而又带有怨怼的呼唤,令秦颂慌了神。 娶她难道不好吗?她府里的人说想要巴结秦府的人,都千方百计求娶她,就算他不想巴结秦府,娶她也并不坏处啊?难道是因为他不行或者喜欢男人,所以反倒刺激了他? 秦颂被他的语气和眼神吓到,一时没有说话。 陆尤川深吸了口气,又恢复了冷漠的神色,继续低头看卷宗,“这话你也跟其他人说过?” 那倒没有,不过他不答应的话,就保不齐会去找其他人了。 秦颂讨巧道:“陆大人觉得我还能找到比你更合适的人?” 陆尤川猛烈胸腔起伏,喉间滚了滚,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他才愠色道:“秦大人无故进大理寺,就说明没有盖棺定论,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你爹毕竟是太子太傅,大理寺的人不敢轻易动他,你何必如此着急?你一介女娘,不要随意出门。” 她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如赵伯所说,她爹年事已高,如今又麻烦不断,她如何能放心她爹身陷囹圄?而且即使她爹这次没事,她也得防范于未然,提前做打算。 她如果一定要拿她的婚事当筹码,成为皇后当然是最牢固的,但她也听过一句话,叫伴君如伴虎,恐怕更是提心吊胆。 而太子年纪小,想要上位时日还长,就算成了太子妃,很可能在太子还没登基前,就被连累遭殃。 所以最佳选择就是找一个举足轻重的股肱之臣投注,如果她爹出事,她的夫家能把她爹一起救了最好,实在救不了,也能免她被株连。 反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 放眼朝野,陆尤川当属最好的选择。 既能缓和她爹在朝堂的局势,又能靠他获得更稳固的地位,况且他不在乎功名利禄,轻易不会断送仕途,更别说犯株连之罪。 而且,他不举,她开后宫,他肯定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她还是要先将他搞到手。 可他看都不看她一眼,真是冷漠。 秦颂假意哭起来,“可我爹爹一日不回,我就一日寝食难安…… 陆大人当真半分消息也无?” 陆尤川终于抬起眉眼,盯着她的眸中似乎翻滚着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无奈,以及她看不懂的灼热,令秦颂险些招架不住。 他审视了她稍许,悄然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卷宗裹起来,递给她,“看看这个,或许有用。” 秦颂开心接过来,指尖几乎要碰到他的手,“原来陆大人早替我留意了!你真是……” 她话说一半,故意停下来,迫不及待地展开卷宗,来不及细看,又猛地将纸卷紧紧按在胸前,像护住什么稀世珍宝。 下一秒,她迅速躬身,敏捷越过书桌,在他侧脸猝不及防落下一枚清浅的吻。 “太好了。我一定会嫁给你的。”她凑在他耳边,声音轻柔,温热的气息落在他耳畔,从耳根延绵至整片脖子都热到发烫。 第18章 案头烛火轻轻摇曳,将这暧昧的气息拉得老长。 不等陆尤川反应,秦颂像是偷到糖的孩子,单方面与他做好了约定,占到便宜就走。 徒留双手空空的陆尤川脑子嗡嗡,直到她的身影走出房门,他还僵直地坐在原处,目光怔怔。 “对了,陆大人。” 清亮的声音撞碎寂静,陆尤川猛地回神。 秦颂刚走不久又返回来,玉手扶着门框,半边身子探进来,笑靥明媚,“以后叫我阿颂。” 闻声,陆尤川僵直的肩背终于动了动,望向她时睫毛急促地闪了两下,尽量表现得自然,嘴角却不听使唤地发紧。 秦颂压根没等他回应,眼底藏着得逞的狡黠,娇羞地笑了笑,提起裙裾踏月离去。 门口变得空荡荡,室内外静悄悄的,心跳声突突快要跳出胸腔,陆尤川指尖缓缓抚上被亲吻过的地方,那里的温度似乎还未散去,烫得他耳廓一点点泛红,染得这夜色暧昧如潮。 · 送秦颂至都察院的马车,让云浅驶去寻黎予了,她只能徒步回府。 她紧紧抱着陆尤川递给她的卷宗,仿佛找到了救她爹的法门,疾步走在昏暗街道上。 打更人梆子响过,寒夜已至二更天,街坊均已闭门歇息。 秦颂无故夜行,不敢耽搁,几乎小跑着往回赶。 行至夹水巷,一道黑影窜出,迅速捂住秦颂的嘴巴,将她推向墙边,后脑勺磕到坚硬的土墙,疼的她差点晕过去。 还没等她缓过来,一只污秽不堪的大手,凶猛撕扯她的衣裳。 她的腰带被扯松,衣襟被拉开,秦颂这才惊觉要发生什么。 她终于从头昏中清醒过来,却挣脱不开狠狠压着她肩膀,以及捂住她嘴的那股凶悍力道。 第23章 即使有袖箭,她也左手碰不到右手,她只能拳打脚踢,但压着她的人仿佛铜墙铁壁,丝毫不惧她的“抓挠”。 她叫不出声,也起不了身。 秦颂终于急了,她的灵魂经历过无数次这种事,但那些是美妙的,自愿的,这种强制而可怕的经历,让她眼角泪水不断。 她绝望地想要死过去,可那人将她拉扯成衣衫凌乱的模样,又突然松开了她,悄然退到了一旁。 紧接着是一张贵气十足,衣冠楚楚的男子脸颊占据了那人的位置,居高临下站在她身前,像在打量一只小鹌鹑。 “你可以叫了。”那人轻蔑道。 叫什么?叫救命? 秦颂看到他那张脸,顿时不慌了,连眼泪也不想流了。 她觉得可笑,京城早就传遍了,他雷赫扬被人阉了,他还能对她做什么? 她不仅不叫,反而从容不迫地坐了起来,慢条斯理系好了自己的腰带。 雷赫扬也不急,“你不叫,那我便替你叫。” 他淡定拍了拍手,一团黑影从旁边挂着“徐记客栈”牌匾的楼上,破窗而出,伴着木块落地的声音,一名壮汉跟着砸在地上,闹出巨大的响动,周围屋舍瞬间亮起无数灯火。 方才撕扯秦颂衣服的男人,仿佛早就排练好了,第一时间拖着楼上砸下来的壮汉,窜入黑夜,徒留她与雷赫扬在此。 秦颂实在看不明白这是在唱哪出,她云里雾里站起身,“雷赫扬,你要做什么?” 雷赫扬并不解释,只邪笑着凑上前,将秦颂肩膀使劲按向自己□□,自说自话一般,“秦娘子自个儿说会让本公子舒服的,那就继续吧。” 什么玩意儿?秦颂没来由的恶心,却推他不开,她心一横,对准他的大腿拉开了袖箭。 距离很近,袖箭狠狠扎进他的大腿,令他瞳孔微缩,面目狰狞,他咬牙叫了一声,随即一巴掌扣在秦颂脸上,最终支撑不住,捂着大腿跌坐在地,疼得满头大汗。 秦颂脸颊疼得火辣辣的,口腔里传来阵阵血腥味。 该死!居然敢打她的脸! 她怒目圆睁,抬手再次拉开铜扣,可惜她太急了,居然射偏了! 她不服气,欲将箭头直接对准这个男人的胸口,可动静太大,周围不少街坊百姓已推窗观望。 秦颂终于压下一腔怒火,不能被人看见她动手杀人,只能暂且放他一马。 那腿都快废了的雷赫扬,撑起满眼血丝的瞳孔,瞟了一眼周遭,咬牙望着秦颂,眼神恨不得把她撕了,嘴里还在叫嚣着下流之言。 “秦颂,是你为了你爹,主动投怀送抱,说不介意我的身体,现在又是在闹什么?我早就让你爽过无数回了,怎么?现在嫌弃本公子了?” 孤男寡女深夜独处暗巷,已让人想入非非,这人的污言秽语,更是让人神经炸裂,不少女眷已张大嘴巴,惊得说不出话来。 秦颂也皱起了眉头,好像明白了雷赫扬的阴险打算,想让她名声扫地,想让她进退维谷。那目的呢?就为了羞辱她?为了让她被人戳脊梁骨? 她还揣摩不透他的意图,正想再赏他一箭,一阵伴随着盔甲和刀枪撞击的脚步声,猝然而至。 城防兵闻声而来。 “何人在此喧哗!”粗嗓子的中年男官兵威严呵斥。 秦颂转过身弯腰施礼,抬起头,看到的又是一张熟悉的脸。 她有一瞬的诧异,但又不知道在诧异什么。 身着军装,带着面具的陶卿仰,唇色惨白,但目光有神,在她凌乱的胸口扫了一眼,忽而抱臂歪头看着她,仿佛在看她的笑话。 “大胆暴——” 那名中年副官欲发官威,陶卿仰却悠悠扬了扬手,止住了下属的威吓。 继续盯着秦颂,如初见时那样微微笑着,漫不经心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让她们继续。 他是打算来看戏的? 秦颂捉摸不透他的行为,没等她开口,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响彻黑夜。 雷赫忍痛拔下了大腿上那只箭,鲜血已濡湿他整条大腿。 他一手捏着箭矢,一手抱着大腿,躬身惨叫良久才缓下来,他再次抬起眼,大汗淋漓的额头青筋暴起,嘴角却带着狰狞而惊悚的笑意。 秦颂莫名瘆得慌。 这时,客栈老板火急火燎地跑了出来,“哎哟,我的窗户,我的窗户,怎么会这样?!” 他望了望破窗,又看看地上的一堆烂木块,忧愁地哭喊着自己的损失。 雷赫扬勉力站起身,声音发虚,但精神却很顽强:“对不住了老板,今夜我与秦娘子本已就寝,可有人暗中放箭,恶意伤人,我只好抱着秦娘子跳下窗户,你的损失,我自会赔偿,不要责怪秦娘子。” 呸!这话说得,要不是知道他衣冠禽兽,还以为挺深情的呢! 那客栈老板也循他目光看了秦颂一眼,立马接茬,“哎哟,秦娘子,你没事吧?我看到您二位上楼的,怎么一转眼就发生这种事了?” 又来个空口白牙的,秦颂当即明了,他们是一伙的,想要坐实她与雷赫扬私会的行径。 秦颂冷笑一声,恶狠狠瞪着雷赫扬:“那你是真该死,我也想要你的命呢。” 雷赫扬眼神阴毒,“颂娘怎能如此狠心?你在床上总说倾心于我,我才让我父亲求圣上赐婚,是你爹违抗圣意,阻止了我俩的好事,你怎么能将这怨气撒在我头上呢?你来找我救你爹,我也答应了,是你自己说会让我爽,才脱衣伺候的,现在怎的又变脸了?” 雷赫扬张口就来的本事无人能敌,巡夜官兵和街坊百姓都面面相觑,秦颂成了最大的看点。 若是云浅那般的死脑筋,恐怕已被逼至绝境,羞愤欲死,可她不是,她不迷信贞洁,她只迷信自己。 她反而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想清楚了雷赫扬话中的意思,原来她父亲无故被扣大理寺,全是这厮或者说这厮背后的手笔。 那她更不能慌乱了。 她必须冷静,她绝不能栽在他手里。 秦颂摩挲着右臂上那硬邦邦的袖箭,“那你的腿是如何伤的?” 雷赫扬抬起沾血的手,看着手心那支短箭,暴戾之色更甚。 他拖着麻木的残腿,挪到陶卿仰面前,咬牙道:“陶将军,安国公府暗箭伤人,您会秉公执法的吧?” 陶卿仰身量极高,加之雷赫扬腿伤难支,他根本无法正眼瞧他,只瞥了一眼他捧着的那支箭矢。 面具之下的桃花眼,掩藏着活生生的情绪,教人摸不清他的态度。 他睥睨了半晌那只沾血的箭矢,忽又抬起头来,意味不明地盯着秦颂,那眸子在火光下熠熠生辉,似笑非笑地轻嗤一声:“难道是黎少詹事?” 从雷赫扬拔出那支箭开始,秦颂就想到了,张虎曾说过,黎予的袖箭能查到出处,想来雷赫扬那狰狞笑意,便是想到了如何报复黎予。 秦颂不知陶卿仰为何故意点出黎予,并不理会他的问题,转而问到:“各位军爷,试问我一介弱女子,从二楼窗户摔下来,还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吗?” 陶卿仰始终盯着她有些狼狈,又很倔强的脸,沉默不言。 只他身后那些官兵仰头望了望破窗到地面的位置,接二连三摇头,“恐怕早已震伤了脏腑。” 秦颂便笑了,目光定定望向表情微变的雷赫扬和客栈老板,“所以,以雷公子的残败之躯,如此摔下怕是直接废了,但你还能站着说话,而我,同样须发无伤,所以你的说辞不攻自破。” 说着,她又转向那位眯眯眼的客栈老板:“还有这位老板,眼瞎可以剜掉,反正也不好看。” 深夜惊起的看客和城防官兵,早就沉浸在看热闹的状态中,如今看出局势发生变化,频频将目光投向秦颂。 难以捉摸的陶卿仰,也微微提高了嘴角上扬的弧度。 那老板吓得当即跪了下去,只有雷赫扬还仰着鼻孔,毫不畏惧,“那又能说明什么?秦娘子若非跟我待在客栈,那可就是触犯宵禁了,鞭笞还是仗刑,我都舍不得呢。” 啧,还有宵禁这一茬! 让她受刑,那是万万不可的。 她脑子开始极速运转。 此处近百双眼睛盯着她,不论如何,今日之事都会影响到她的名声,她不在乎名声,但她在乎被名声左右命运。 雷赫扬如此大费周章,想要将她的名节绑在他身上,恐怕是想逼她嫁进雷家。 从他方才所言,若她的父亲只是为了她的婚事,被扣在了大理寺,那明显只是敲打,很快就能平安出狱,秦家还是那个秦家,所以雷赫扬就是想通过她的婚姻,获得秦家的势力。 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找出铁证证明自己的清白,要么就是将自己的清白绑到自己想要的对象身上。 证明清白根本不可能,除非她能做出盖世功勋,否则世人更愿意说她是一名□□,更适合津津乐道。 第24章 那么从“苟合”对象下功夫,目下倒是有两个现成目标,第一亮出袖箭,明确她与黎予私相授受;第二勾引陶卿仰,利用陶卿仰逆转局势。 可恶!为什么出现的不是陆尤川?!他才是她现在最好的选择! 她咬唇想着,一道低沉的嗓音打破局势:“犯不犯宵禁我说了算。” 陶卿仰终于不再隔岸观火,他语调平稳,不动声色,但威压十足,在场众人,皆噤声不语,齐齐望向他。 秦颂也屏气凝神,等待他的下文。 他晦暗不明的目光从雷赫扬脸上移开,对上秦颂的视线,信步向她走来。 陶卿仰那双桃花眼啊,是只狗都会以为被深情以待,真的很容易让人迷失神志。 秦颂睫毛微颤,高大身影站定在她身旁,街灯照在他身上,阴影落下来,将她整个都笼罩在阴影里。 他目光扫过她被雷赫扬打伤的脸颊,又转头瞥向跪在地上的客栈老板,脸色猝然冷下来,“拖下去,剜了他的眼睛。” 客栈老板脸色巨变,磕头求饶,雷赫扬也跟着目光一滞,但他根本不在意那客栈老板的死活,一脚踢开前来抱他腿的老东西,目光灼灼盯着秦颂,“陶将军还没说,秦小姐如何处置呢。” 陶卿仰笑了笑,公然勾起秦颂的肩膀,“与本官同行之人,何罪之有?” 雷赫扬脸色骇然:“陶将军是要与雷家作对吗?” 陶卿仰依旧风轻云淡,镇定自若:“此事与雷家有何干系?都是这客栈老板眼睛不好,糊弄了雷公子,你应该削了他的脑袋……” 第19章 “啧,真狼狈呀,阿颂妹妹。”陶卿仰亲自送秦颂回去的路上,对着她乱糟糟的头发,脏兮兮的衣衫,还有被扯坏的衣角,频频摇头。 秦颂一阵烦躁,差点被强迫就算了,还搞得如此糟糕,比一个男人都邋遢,真让她不适应。 当然,还有让她更气的。 陶卿仰谎称他与秦颂刚分开,强行摧毁了雷赫扬的诡计,可他却派人包围了安国公府,声称黎予是射伤雷赫扬的疑犯,又派人将满嘴谎话的雷赫扬送回了雷府。 “你为何要将罪名都推到黎予头上?” 陶卿仰闻声,摆弄起手上那支箭矢,“可这的确是安国公府的箭矢,如果不围住安国公府,难道要让人知道你与黎少詹事的关系?” 他说着,忽然倾身,抓起她的手腕,堂而皇之地撩开她的宽袖,袖弩的铜扣硌着她的肌肤,他又是一阵嫌弃地摇头,“这东西,不适合你。” 秦颂皱眉,恶狠狠推开他,“可它刚刚救了我的命。” 大抵是她推开他时,用了狠劲,他竟被她推得踉跄后退,撞上背后墙壁,咳嗽声骤然响起。 临近冬至,街头已经很冷了,他咳起来,能看到唇间溢出的白汽。 秦颂忽然想起,他刚被罚了军棍,怪不得被她一推就险些站不稳。 他掌心抵着胸口缓了半晌,抬起头来,双唇苍白更甚,“难道不是我救了你的命吗?以你的身子,不论鞭刑还是仗刑,你都撑不过。” 秦颂喉头哽了下,好像的确如此。 他这幅样子看起来真有几分可怜,呼吸中还混着似有若无的药味,应该不是装的, 秦颂不情不愿地靠近他,一只手绕过他后背,一只手抓住他手腕,欲扶他起身。 手指触到他温热的皮肤,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让她指尖略微发颤,他也因为她甫一触碰,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颂赶忙松了松力道,小心翼翼扶起他。 “好了,你……”刚一开口,秦颂发觉自己手心一手黏腻,她抬手看去,昏黄灯光下,血色暗淡。 “你流血了?”秦颂抬眸看他。 陶卿仰掏出怀中帕子放到她摊开的手里,“家常便饭,擦擦吧。” 他的声音不如方才平稳,但音色稀松平常,秦颂忽地想起他的身份,戎马疆场的将军,别说流血,死亡对他来说也是家常便饭吧,不过背上的血迹浸湿了衣衫,想来定是皮开肉绽的程度。 轻松怔怔想着,拿起那方素白的帕子擦手的动作怔怔恍惚。 “秦大人被扣进大理寺,你为何不来找我?”陶卿仰站直了身体,又恢复了从容不迫,除了面容苍白,红衣染血,看不出任何虚弱之感。 “你有办法?”他不想表现羸弱,秦颂也装作不知。 “当然。”陶卿仰拍着他手里的玉笛,“雷家人使尽手段,陛下也只能敲打一下秦大人,不出三日他就能出狱,不过,今晚这一出之后,还会不会延长期限,就难说了。” 秦颂脸色冷下来,“所以呢?我该怎么做?” 陶卿仰勾唇浅笑,“嫁给我,雷家的算盘自然就落空了。” 秦颂白了他一眼,他的算盘珠子倒是快崩到她脸上了。 “多谢好心,但不需要。” 秦颂干脆利落拒绝,将沾血的帕子仍回他胸口,扭头离开。 空巷子又黑又静,秦颂无比恐惧,还好穿出巷子就是秦府,她几乎小跑着回到了秦府。 一直守在门口的赵伯见她一个人回来,又如此模样,吓得赶紧请了大夫。 晚些时候,云浅才仓茫回来,见到秦颂的情形吓到大哭,又赶紧跪下不停请罪:“小姐,奴婢没用,没能见到小公爷,是降月告诉奴婢,国公夫人将小公爷关起来了,公事以外,拒不见客,后来一群官兵又将国公府围了起来,是云浅没用,什么消息都探到。” 赵伯和府里一众下人都熬着,没有半点歇下的意思,急切等待着一家之主的消息。 秦颂只好把她知道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放心吧,爹爹迟早会平安回来的。” 可是大家的惶恐又转到了秦颂身上。 “那雷家到底在盘算什么?雷赫扬都是个废人了,为何要来祸害我们家小姐?” 一群人都是又急又愤。 赵伯思虑了片刻,才说:“老奴听闻,都察院已经连上了好几道折子,参奏刑部尚书罪行,甚至将雷家父子抓进了都察院,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圣上又下旨将他们放出去了,雷家已被都察院盯上,内阁自然也会连番弹劾,雷家出此阴招,恐怕是为了借秦家势力翻身,小姐近期都不要出门了,只要熬过这段时间,都察院扳倒了雷家,想来就安全了。” 都察院……秦颂立马想到陆尤川给她的那本卷宗,翻开果然是有关刑部尚书的记录,可若是没有今晚之事,她拿着这张卷宗,万万联想不到相隔如此十万八千里的预谋的。 她看着雕花木窗,脑子昏沉,她其实不想搞事业,只想搞男人啊,现在都是些什么桥段?! 她正想着,云浅边帮她揉发肿的脸颊,边焦虑道:“可是后日冬至,宫里举行冬至宴,京城四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均得参加,小姐能不去吗?而且后宫宴会均由皇后主持,那皇后是那姓雷的亲姐姐,小姐可怎么办呀!” 满屋子又陷入了静寂,愁上眉梢。 秦颂也是焦头烂额,她揉了揉太阳穴:“都先歇下吧,只要爹爹无事,其余事明日再议。” · 翌日,潘成杰踩着点来到衙署,跨过门槛,与抱着一封信出门的张虎擦肩而过。 “这是去作甚?”他回头喊住张虎。 张虎停下来,压低声音:“替陆大人寄信。你说奇怪不奇怪,陆大人从来不与家里人联系,居然主动寄家书了。” 潘成杰听完,略一皱眉,不跟张虎闲扯,迈开步子就去了陆尤川所在的值房。 “哟,陆大人,准备找长辈议亲了?”潘成杰进门就开始打趣。 陆尤川理好官袍,准备前往正堂,听闻声音,还是一副冷淡模样,不反驳也不应话。 潘成杰续道:“昨夜一夜写家书去了?秦小姐的事,你一点没听到动静?” 陆尤川慢条斯理的动作顿了顿,终于抬眼正视潘成杰。 潘成杰快步来到他桌前,麻利倒了杯水,又迅速灌进嘴里,终于缓过来他一路跑回来的口干舌燥,正色道:“昨夜这事就是你不厚道了,秦小姐一姑娘家,你怎么能让人家独身回府,这下好了,出事了吧。” “出事?”陆尤川几乎立马应声。 昨夜她不是带着马夫婢女一起来的吗?怎会是独身一人?疑惑与急切让他直勾勾盯着潘成杰。 潘成杰惋惜地摇摇头,“出大事了!你的娘子没了。” “现在满大街都在传陶将军与秦小姐昨夜约会,被雷赫扬搅局,险些让雷赫扬玷污了清白,反正什么样的说法都有,我看啊,这秦小姐名声算是毁了。” 说着,他又抬头觑陆尤川,见他眸色黑沉,双拳紧握,近乎失态的沉默。 潘成杰也觉得不忍心,低咳一声,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这事一看就是雷家做的局,秦大人无故被扣只是其中一环,秦小姐肯定是无辜的,可事已至此,老陆,你可千万别……” 第25章 “冲动”二字还未说出口,陆尤川已跨出了门,转眼已不见了身影。 秦府一早就乱了,各种声音让秦府的下人们都不敢出门,赵伯调了一波又一波的暗卫,将秦颂的院子里里外外围得严严实实。 陆尤川上门,赵伯惊了一瞬,转而冷脸赶客,“陆大人连官眷家属的私事也要插手吗?小姐只是一介弱女子,用不着陆大人专程上门针对!” 陆尤川闻言睫毛颤了颤,当下想要解释,可尚未开口,一辆挂着将军府标志的马车停靠在秦府门前。 车帘撩开,红衣银面的俊美青年睥睨而视:“表兄,好巧,今日没去殿前议事?” 陆尤川嘴角压下去,侧目瞥过去,“你倒是很闲。” 陶卿仰从马车中出来,嘴角微翘,“那是自然,街头都传遍了我与阿颂妹妹的关系,我怎么袖手旁观?” 陆尤川收了目光,握在刀柄上的手兀地握紧,金属刀柄硌得他指节泛白,“陶将军脸皮越发厚了。” 赵伯立在府门前,听人堂而皇之玷污小姐名声,他气得胡须都在颤抖,连忙出声警告,“陶将军,我家小姐与令妹乃至交好友,你怎可口无遮拦,污我小姐名声?!” 陶卿仰面不改色,迎上赵伯目光,“赵管家放心,就是因为阿颂妹妹与阿窈相交,我更不会弃阿颂于不顾,我不是始乱终弃之人,一定会对阿颂妹妹负责的。” 他瞧向陆尤川,“你说是吧?表兄。” 陆尤川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如果这是在都察院的话,他一定要割了他的舌头。 “阿川表哥,你怎会在这里?”无声期间,又一道女子声音响起。 陶窈在婢女的搀扶下,躬身出马车,她腿脚还没好利索,听闻秦颂消息,焦急赶了过来。 陆尤川依旧没有笑颜,但看陶窈的神色明显温和许多。 他还没说话,陶卿仰帮他回答:“当然是来看你未过门的嫂嫂的,走吧,去看看阿颂。” 陶卿仰揽过陶窈的肩头,往秦府走。 陶窈拗不过她哥的力气,一瘸一拐只能跟着他走。 赵管家本不满意陶卿仰进府,可看在陶二小姐的面子上,只能任由他进去,但陆尤川就没那么幸运了,赵管家一甩衣袖,绝情地将他关在了门外。 关门时,陶窈回头看了陆尤川一眼,她从未在一个男人脸上看到那般失魂落魄的神色。 陆尤川沉寂的面容下,好似有汹涌的浪潮在拍打叫嚣,他却始终站在人流中,望着秦府的大门,如同傀儡。 大门刚关上,陶卿仰忽地开口:“赵管家,陆御史此行而来不知是何居心,秦大人又尚未归家,还是不要将陆大人来过秦府之事告诉阿颂妹妹,以免她担心,你觉得呢?” “那是自然。” 赵管家虽然对陶卿仰也不满意,但提到陆尤川,他就更不喜了,自然不会多提半字。 第20章 秦颂被关在院子里,暗卫将她护得严严实实的,也不知谣言又升级到什么版本了。 她躺在床上神识浮游,一会儿想她怎么把她爹捞出来,一会儿想如何应对冬至宴,一会儿又想到她原来的八个后宫…… 还是原来的世界好,只管玩男人就行了,这里就不行了,玩两个男人把她爹都搭进去了。 偏偏她一个都还没搞到手! 她正叹气呢,云浅唤她起来会客,“小姐,陶二小姐来了,在花园里。” 秦颂收拾好出来,陶窈见她嘴角还有淡淡的淤青,忍不住咬牙切齿:“雷赫扬个狗玩意儿,我真想亲手宰了他!” “那你得杀进雷家去。”这时凉亭另一边,冷不防泼来一盆凉水。 秦颂这才注意到那边还懒洋洋坐着一人。 红衣青年背靠廊柱,一条腿曲着踩在楣板,另一条腿闲闲地抻着,迎上秦颂的视线,歪头对她笑了笑。 秦颂真怨他,要不是他的安排,雷赫扬能平安被雷家护起来?若他城防军昨晚没出现,她一定要让雷赫扬好受。 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再纠结就是自己找不好受了。 秦颂假笑着招呼了一句,“陶将军怎么也来了?” 陶卿仰转了转手里的玉笛,桃花眼里又勾着狡黠。“当然是来,讨秦小姐喜欢啊。” 这冬天的风真冷,把云浅都冻得瞠目结舌了。 秦颂拉着阿窈坐到亭子下,“可你这般模样,并不能讨我喜欢。” 高低得脱几件。 当然没人知道她的心思。 陶卿仰挑了挑眉,倏而续道:“定亲如何?按你喜欢的来。” 众人怔然。 他不会也是是限制文来的吧?大庭广众引人遐想。 “陶将军自重。”送茶水过来的赵管家刚好听见此句,顾不得身份,正色呵止。 陶卿仰并不局促,信步来到秦颂身旁的小凳上坐下,“昨夜之事流言四起,对秦小姐十分不利,与本将军定亲,是堵住悠悠之口的良策,还能掐断雷家的算计,秦大人也能尽快出大理寺,岂不美哉?” 好像很有道理,赵伯、云浅和陶窈都陷入了沉思。 秦颂却毫不迷糊,她右手手肘撑着桌面,单手托腮,盯着他勾人的眼睛,“可我为何要选你?其他人不行吗?” 众人又看向秦颂,陷入新的沉思。 陶卿仰也学她曲着手肘,单手支颌,“阿颂妹妹有意中人?” 有啊,有好多个,可以的话,还能有更多个。 秦颂还没接话,早就听不下去的赵管家再次阻止道:“陶将军,定亲可不是小事,老爷都不在,如何定亲?” 陶窈也打算开口,被陶卿仰扫了一眼,她又将话茬咽了回去。 陶卿仰漫不经心饮茶,“赵管家局限了,这亲事就不能是秦陶两家早就定好的吗?外界只需要一个说辞,凭何说,全靠赵管家的本事。当然,若秦大人回府后,不满意我俩的婚事,退亲也不迟。” “我看行。”秦颂没有感情地笑着。 人家都这么爽快提退婚了,犹豫就不礼貌了。 陶卿仰眸子里的狡黠之色更甚,“那我明日亲自接你入宫。” 午后,陶家兄妹的马车一前一后回到将军府。 陶窈撩开车帘,陶卿仰已落地往府里走。 “哥。”陶窈出声,陶卿仰停步。 她俯身停在马车厢门处,定定望着那长身玉立的红衣背影,试探道:“你是认真的吗?你以前对阿颂不屑一顾,何时如此亲近了?” 陶卿仰转过身来,面具下的眸子晦暗不明。 他提步来到陶窈身前,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替她挑起头顶的车帘,“阿窈,又怀疑哥哥了?”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不带一丝怒意,甚至称得上温柔。 陶窈却顿感后背发凉,本就受伤的腿似在不停下坠。 她不自觉瞄了一眼他青筋凸起的大手,被它掐住喉咙的窒息感再次袭来,令她瞳孔骤缩,面白如纸,指尖微颤,形同木偶般下车。 “放心,哥哥没疯。”陶卿仰摸了摸她的脸颊。 微凉的触感爬上皮肤,陶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双肩猛烈发颤…… · 冬至宴安排在社稷坛祈福归来之后,临近黄昏,陶卿仰的马车才抵达秦府。 秦颂怀着忐忑的心绪上了马车,车上只有陶卿仰一人。 “阿窈呢?”秦颂问。 “另乘马车,先行一步。”陶卿仰举着一本书,目不转睛。 此后,两人都默不作声,一路无言。 马车行至宫门口,猝然停下。 等车厢平稳,就听见帘外马夫传话,“将军,前头有贵人行撵,须得稍等一会儿。” 陶卿仰气定神闲,淡定“嗯”了一声。 片刻后,又响起几道车轮声由远及近,靠在将军府马车两旁。 “云浅姑娘?好久不见。”马车外传来一道兴奋的男声。 车帘外,云浅声音也轻快起来,“阿钊?原来是小公爷的马车。” 小公爷?秦颂想也没想,立马推开侧窗,几乎同时,对面的车窗也被推开。 四目相对,秦颂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谪仙一般的公子,依旧一尘不染,可神态看起来疲惫了不少。 “秦姑娘。”黎予喜出望外。 秦颂也弯起眼睛,“又见面了,小黎予。” 话音刚落,她感觉胳膊被人一扯,一股强大的力道将她拖离了窗口,直直倒在一双修直的大腿上,一道红色身影随即拢在她上方。 她就像一只猫,被人紧紧放在膝上,动弹不得。 “少詹事,早啊。”陶卿仰身子前倾,探头到秦颂方才所在的窗口,笑得很讨嫌。 黎予脸色一变,目光还在瞧他身后的倩影,却寻不到任何踪迹。 “怎么是你?” 黎予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陶卿仰笑得得意,“小公爷没认出来这是将军府的马车?还是说,见到陶某的未婚妻很惊讶?” 第26章 黎予脸色瞬时煞白,瞳孔都在发颤,没等他做出反应,其车内之人,猛然将他面前的车窗合上。 “今日是谁驾车?还不走!”黎予车内传来妇人愠色命令。 国公府的马车随即挪开了位置。 陶卿仰心情大好,故意将两边车窗都支了起来,才端坐回去。 秦颂得以从他的膝上起身,淡定理着凌乱的发丝,内心早已心猿意马,这人的腿真是又直又长,说话时,腹肌也很有力量,不愧是长公主惦记的人。 “你在想什么?”陶卿仰突然发问。 秦颂不由得一怔,他会读心术? “我在想你脱了衣服是什么样子。” 打直球是她玩男人最经济的手段,能三分钟搞上床,绝不拖到三分半。只是她还没兴趣睡他。 陶卿仰的视线像一束光在她脸上游走,最后停留在她的脸颊上,“很乐意满足阿颂妹妹的好奇。不过我很想知道,阿颂妹妹这脸是否敷了粉,不论说什么,都不会红一下。” 说她脸皮厚?那还不如怪他没本事,都没法让她面红耳赤一下。 秦颂不想跟他斗嘴,撤走目光,却瞥见了另一张黑沉的脸。 好巧,左边刚走了黎予,右边停着的是陆尤川的马车。 陆尤川的车窗也开着,他独自一人坐在车里,仍着一身黑,乌发高束,面目肃沉,平视前方,似乎并没发现秦颂的存在。 秦颂眉眼舒朗了些,从左边软靠挪到右边,趴在侧窗上,给陆尤川招手,“陆——” 她才开口,那双修长的大手再次袭来,一手扣住她的肩,一手捂住她的嘴,将她带回了车内。 陆尤川听到动静,立马转过脸来,看到的是被陶卿仰揽在怀里,气喘吁吁的秦颂,陆尤川眉头微蹙,不动声色的眼眶里,似有一团火,浓烈而压抑。 秦颂想跟他说话,陶卿仰那张嘴却比谁都快,“抱歉,内人兴奋过度,惊扰表兄了。” 话音刚落,他又一把合上了侧窗,顺势将秦颂抱坐到大腿上。 秦颂始料未及,下意识喊了声:“喂,放我下来!” “不舒服吗?”陶卿仰搂着她的腰,眼神比方才看到黎予时阴郁得多,跟他温柔的语气完全不同,“想要轻一点?” 他的声音带着粗重的鼻音,令人想入非非。 秦颂来不及思考他想做什么,只挣扎着要下来,可被他宽阔的臂弯钳制着,她只好低头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嘶,阿颂妹妹好凶。” 秦颂狠狠咬下去的,陶卿仰依旧坐得笔直,甚至没有推开她,只牙间低吟了一声,又是一声引人遐想的话语:“陆大人要听到了。” 听闻“陆大人”三个字,秦颂猛地转头看向紧闭的车窗,仿佛能穿透木框看到隔壁车里那双极度压抑的眼。 “将军,出发了。”秦颂正想着,车夫终于有了动静,马车随即而动。 这时,陶卿仰又打开侧窗,搂着秦颂一起,探身向窗口,“表兄,先走一步。” 陆尤川还保持着方才关窗前的姿势,身姿端坐,但咬肌微鼓,双肩僵硬。 他紧抿的嘴角下撇,黑潭一样的眼神染上红血丝,冰冷晦暗,似乎豢养着一头凶猛的野兽,随时可能扑上来咬断谁的脖子。 秦颂所在的马车动起来,他的瞳孔才跟着游移了一下。 马车擦身而过,秦颂听到稍稍落后的车厢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拳头砸在了木壁上,震得车窗也发出吱吱细响。 秦颂下意识要探头去看陆尤川的马车,陶卿仰却拒不放手,待马车行入宫门,他才松开她,又恢复了那副不冷不热的状态。 秦颂对他方才的行为相当不满,但她却忽然意识到,他应是带着目的接近她。 细想来,他似乎只有在人前才会对她表现出亲热,甚至故意宣示主权,私底下,对她并不算热情。 可转念一想,那又如何呢?她也不过是利用他,况且他还不是她最想利用的人选。 只要能让她平安等到她爹归来,她一定有办法拥有比长公主还要自由的人生,不论是男人还是权力。 到了太和殿前,浩大的宴会已经摆好了坐席。 男席正对殿前,女眷人数不多,由皇后设宴安置太和殿右侧。 马车停下后,陶卿仰本该自行下车,秦颂继续行至贞度门进入。 可陶卿仰行为不拘,拉着秦颂一同下车,故意步行送她前往。 太和门前三三两两聚了不少官员,陶卿仰领着秦颂大摇大摆穿行,逢人便招呼,这是他的未婚妻,欢迎来喝他们的喜酒。 各路官员的反应异常复杂,假笑有之,惊讶有之,冷漠有之,打量更有之。 秦颂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只是顶着假关系,如此招摇,让她很不自在,她只能尴尬笑着,低声骂了他一路。 直到一身靛色锦衣宽袍的佥都御史潘成杰,出现在二人面前,才打断了他一路的表演。 “秦姑娘口味变得很快。”潘成杰笑看秦颂。 秦颂心下冷笑:你也一样,不干不净的,与陶卿仰是同款,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见秦颂不应他,潘成杰又转向陶卿仰,“原来陶将军是讨了未婚妻,怪不得好几日没在万花楼见你了。” 陶卿仰弯起眼睛,似有得意:“那是,我已有世上最好的娘子,风月场所便与我无关了。” 潘成杰哈哈大笑,仿佛至交好友一般,熟络地揽起陶卿仰的肩,“知道知道,满朝文武都知道你有个美娇娘了,走,进去喝酒,别娘们唧唧的,秦娘子都快不好意思了。” 说着,潘成杰推着他往太和门另一侧走。 陶卿仰略显不悦,又不便推拒,只好扭回头与秦颂叮嘱,“小心行事,切忌落单,宴会结束,我来接你。” 秦颂敷衍应了两声,就先行一步,终于摆脱这个招摇过市的男人了。 因他这一顿宣扬,她都不方便勾搭其他后宫了,虽然这个任务她暂时不着急进行。 刚至贞度门,云浅提议先去寻一寻陶窈,姐妹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云浅刚离去,车轮滚动的声音伴着马蹄声,由远而近。 朴素木质马车行至宫道旁,稳稳停下,一身黑衣的陆尤川躬身下车,熟悉的松木香袭来,秦颂油然而生几分雀跃。 “陆大人。”秦颂熟稔招手,笑意嫣然。 陆尤川利落下车,发冠整齐,衣襟周正,瞳中寒芒似冰,透着一副生人勿近的压迫感,倨傲又禁欲。 他双唇紧抿,面容无波,仿佛没听见秦颂的招呼,漫不经心卸下佩刀,遣退马车,稳步前行。 靠近秦颂时,他冷漠的目光匆匆掠过她,只礼貌颔首,便撤回视线,继续前行,生分疏离,形同陌路。 秦颂心下一怔,他在刻意避开她? 她始料未及,他已与她擦身而过。 “陆尤川。”唤出声时,秦颂已侧回身,抓住他广袖下清瘦有力的手腕。 温凉的皮肤相贴,陆尤川喉头滑动,脚步生根一样地怔在原地,浑身僵硬。 秦颂虽然不知他心下所想,但她不允许他装作不认识。 因为他是她能选到的既位高权重又秀色可餐的不二之选,她没放手之前,他没资格逃走。 秦颂转到他面前,仰头望着他,“你信我吗?” 陆尤川定定垂眸,深潭一样的眸子里映着秦颂唇齿开合数次,却不知如何表述的模样,像是缱绻不舍的暗示。 这两日他受着极大的煎熬,一次一次将他初次长出的情窦碾成粉碎,他本欲放手,她却依旧缠着他。 他睫毛轻颤,花了极大工夫才平静的心绪霎时兵荒马乱,光是这么看着她,那股燥热感又将他淹没,比做整夜春.梦更令他煎熬。 秦颂左思右想,才讷讷道:“其实我更想嫁给你,我和陶唔……” 话音未落,陆尤川猝然抽出与她纠缠的手,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抚上她的腰,将她带到角落去。 腰上的手移到脑后,稳稳隔在她后脑勺与朱墙间,捂住她嘴的手转而覆盖住她的眼,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再说一遍。”他呼吸粗重,声音发颤。 秦颂想了想她刚才说的话,轻声重复:“我更想嫁给你。” 话音刚落,他猛然低头,含住她的唇。 清冷的松木香环绕鼻息,秦颂没有反抗,但他似乎在轻轻颤抖,连舌尖都在战栗。 温热的唇舌试探着撬开她的牙关,缠绵的气息很快变成了凶悍的掠.夺,斯文的表皮被撕下,此刻他就是个败类,步步侵吞她的柔情。 宫墙之后偶尔响起来回的脚步声,他们绕过转角就能发现这个角落。 秦颂心里绷着根弦,却不自觉搂上了他的脖子。 他却像被惊到的小鹿,突然停了下来,缓缓松开她的眼睛,近在咫尺地瞧着她,仿佛在探究她抱住他的动作是不是错觉。 第27章 秦颂笑眼温和,眸中带着迷离的雾气,迎上他的目光,转头在他悬空的腕间吻了一下,他瞳孔微颤,仿若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托腰将她整个揽进怀里,唇舌沿着鼻尖眉眼,一路亲吻,最后停在侧颈。 粗重的呼吸声贴近耳边,比媚药还致命,秦颂感觉自己陷入了从未感受过的激烈情潮。 愉悦,悸动,不知餍足。 “见过少詹事,奴才听闻墙后好似有动静,可是哪位贵人迷路了?” 秦颂动作陡然一顿,小太监尖细询问声近在耳边,她这才惊觉黎予身上清冽的气息早已萦绕周围。 第21章 “少詹事请便, 奴才去后面看看。”小太监的声音就响在朱墙后。 秦颂下意识攥紧陆尤川腰间的衣料,心跳蹦得更加激烈。 陆尤川最后狠狠吻了才一下,才松开双唇。 秦颂被他吻得浑身瘫软, 双颊红晕未散, 眸中又起怜楚。 陆尤川襟口和腰间的衣服都被她抓皱了,但他毫不在意,近乎着迷的看着她失神的脸,只觉心下着火。调整一番后,他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稳稳握住她的手:“跟我来。” 寒风瑟瑟, 他的掌心滚烫。 高大的身影从她身前拉开距离, 拽着她转向另一边,甫一提步, 墙外又响起声音, “公公止步, 本官刚从那处过来,未曾见到异常,倒是太和门外, 好似有贵人遇到困难,公公不妨前去瞧瞧。” 陆尤川和秦颂顿时刹住步子。 他们准备前往的方向就是绕过小道重回太和门前, 继续前行只怕与小太监撞个正着。 “秦姑娘, 宫宴要开始了, 云浅正四处寻你呢。”黎予的声音从朱墙后传来, 语调轻柔, 听似比平时的语气还要稀松平常。 秦颂松了口气,看来他即使已到此处许久,却并未发现墙后之举, 这使她略感庆幸。 黎予虽然被贡家千金捷足先登,但他赤城知礼,端方雅正,这样的人,就算不能纳入后宫,也值得深交,断不能让他对她产生偏见,而断了联系。 她想得出神,不觉握着她手的力道越来越紧,紧到她开始发疼。 她下意识收回手,却见陆尤川脸色拉了下来,盯着声音的来源,似乎要将墙壁洞穿,抹掉出声人的脖子。 他在吃醋? 秦颂心下暗喜,认真看着他,小声道:“我先走,记得来提…抢亲。” 她提步欲走,他却抓住她手腕,只垂目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仿佛只想抓住她。 这是干嘛?现在既不能结婚,又不能睡觉。 秦颂看了他一眼,拽着他衣襟拉近他,又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声音道:“乖,晚上见。” 言讫,她明媚一笑,提起裙裾,抽身而去,像鱼儿一样轻盈消失,但她笑意盈盈的语调却被风狠狠灌进陆尤川耳中。 “又见面了,小黎予。” 秦颂穿出内务府宫道尽头的小侧门,见到黎予独自一人站在幽深的宫巷,垂目睨着地面,若有所思。 秦颂声音响起,他才转过头来,一瞬不瞬看着她,“秦姑娘迷路了吗?” 他声调平和,没有半分异常,甚至对秦颂弯了弯嘴角,不等秦颂回答,他侧开身影,“宫宴要开始了,秦姑娘赶紧进去吧。” 黎予似乎有急事,不与秦颂多寒暄,让出步道,目送秦颂离开。 秦颂确实耽误了不少时间,她也不想让云浅担心,于是,拢了拢披风,颔首示意,稳步离去。 秦颂独自前行,脑中却忽然生出一个疑问。 黎予若没发现她和陆尤川亲昵,他又如何知晓朱墙后就是她呢? 待她进入内门,宫道上那道谪仙般的身影终于卸下了伪装。 风轻云淡?稀松平常?温和有礼? 都是竭力维持罢了。 他珍之重之的人,竟被人如此轻贱侮辱!岂能容忍? 灯火映照宫墙,白衣无尘的年轻人身后伏着一道畸形扭曲的黑影,他眸光晦暗深重,一点也不像真实的自己。 他毅然转进角落,那道颀长的黑色身影尚未离去,仿佛刻意等着他。 黎予怒意爆棚,陆尤川同样黑沉着脸。 四目相对,无声的较量在暗处爆发。 如果不是在宫里,如果不是成年人,这场硝烟绝无休止。 是在朝为官,圣贤礼仪的约束,让他们没有失控对决。 良久后,黎予愠声讥讽:“都察院难道只纠百官,不律己身?” “本官身无挂碍,娶妻生子有何不妥?倒是黎少詹事,前有婚约在身,后陷刺杀风波,自身难保,何以叫嚣?”陆尤川微微扬首,漫不经心整理被秦颂捏皱的衣襟,仿佛在炫耀肩头勋章。 黎予盯着他的动作,肌肉紧绷,竭力忍者翻江倒海的情绪,厉声提醒,“娶妻生子?别忘了,她随未婚夫同行而来。如此场合也敢勾引她?!心思龌龊,令人不齿,若叫她难堪,我一定会杀了你。” 黎予年岁比陆尤川小,官阶比陆尤川低,甚至身高也略低一点,但此刻他却像是一头勇敢的野犬,防备着觊觎他宝贝的贼人,随时可能扑咬上去。 “未婚夫”三个字扯住陆尤川的神经,他指尖在衣襟褶皱处顿了顿,抬眼却是睥睨万物的倨傲,“我若想要她,自有千百种法子。” 声音落下,他不再理会衣服的褶皱,轻蔑睨了黎予一眼,稳步前行,头也不回去往宫宴。 · “阿颂,这里。” 秦颂刚踏进女宾区,陶窈就起身向她招手。 女宾区狭小,在面对男宾区的方向,搁了一张巨型屏风,显得更加拥挤。 陶窈坐在离入口最远的那桌,两人位的四方小桌,仅落座陶窈一人,专为她余了一处空位。 秦颂提步走向陶窈,尚未靠近,一席碧山色竖领大襟袄的贵女先她一步坐下:“抱歉,我想跟陶娘子一桌,秦小姐去那桌吧。” 那姑娘曲着纤白兰花指指向秦颂侧边,同样空了一位的那桌。 “苏娘子,你本已入座皇后娘娘阶前,放着那么好的位置不要,为何又来抢此处?”陶窈见状,当即与身旁的苏娘子争执起来, 那苏娘子只笑着没回答,众人却跟着掩面而笑,仿佛在看什么乐子。 秦颂颇为不解,看向苏娘子给她指定的空位,心下一松,居然让她与贡书绫一桌,这有何好笑的? 她安抚性地朝欲起争执的陶窈摇了摇头,毫不客气就坐了过去。 她一坐下,众人笑得更甚,目光带着打量,好奇,嘲弄和鄙夷,甚至交头接耳低语起来。 早身处此境的贡书绫低头沉默,闷闷不乐,视而不见。 此时,威严端坐上首的皇后娘娘似乎并未留意到在座的情况,正侧头看着宫女递过来的册子,低声吩咐着什么。 坐于皇后旁边的长公主,正无趣意地仰靠在红木椅上小憩,最有权势的两个女人都无暇也无心顾及场内情况。 年长的妇人们坐在稍远的位置,三三两两聊得火热,更没人关注这边。 这些人莫名的调笑打量,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秦颂似乎猜到了他们在笑什么,可她并不在意,她扫了一眼场内,竟没看见云浅的身影。 她只能与贡书绫交流,“贡小姐,你好像不开心?” 贡书绫漂亮的小脸皱着眉头,并不回应她,反而挪开了身子。 这时苏娘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秦娘子可千万别与贡小姐置气,你要体谅她,毕竟她没你那么好的运气,嫉妒你也在所难免。” 苏娘子语调使人厌恶,贡书绫闻声嘴角一瞥,似乎更委屈了。 周围人看她和秦颂的眼神也更加复杂,她始终不欲同秦颂讲话。 秦颂转头看向那高高在上的苏娘子,“苏娘子阴阳失调了吗?要不看看太医?” 苏娘子知道她在说她阴阳怪气,她并不介意,她还要继续说:“看来秦娘子还没明白其中关窍,同是名声不好,你呢,有陶将军好心接纳,但她就没这么好命了,她亲爱的好表哥,闹着要跟她退婚,已经满城皆知了,你说她能开心吗?” 黎予要跟她退婚?秦颂一怔,扭头又看向贡书绫,她始终说不出打心底泛出来的一点疑问该如何形容。 那日在贡府,众人看见的明明是林家儿郎的丑态,但是他们却不断追问与他“苟合”的女子是谁,揪着根本不在场的女子一顿辱骂,恨不得隔空把那姑娘的皮拔下来。 可是,贡书绫才是受害者啊! 这个世界好像与她原来的地方有很大差别,要说完全不一样吧,为何长公主可以豢养男宠,无人指摘?当然陶窈确实骂过她。 可是其他人明明没伤害任何人,却要背上莫名其妙的骂名,何其无辜! 难道黎予也是因为贡书绫与林家儿郎的关系,所以介怀? 秦颂想不通这些疑问,但她依然明了这个世界对女子贞洁的重视,且她是恰逢多事之秋的首辅之女,行差踏错恐怕更容易使秦府陷入危机。 第28章 她正想着,那边陶窈已经忍不下去了。 她扬声怒问:“苏娘子慎言!阿颂是这世上顶顶好的女子,请你不要在这里无端揣度!” “哎哟,倒是忘了,苏娘子即将成为陶家妹妹的嫂嫂了,不过我倒正想问问,秦娘子与情郎街头夜会那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传她与雷公子私相授受,后被陶将军捷足先登,还有少詹事暗中相助,你说怎么就这么巧?秦娘子怎么跟雷公子,陶将军和少詹事都有关系?” 苏娘子声音温柔,缓缓道来,引得场中人更加瞠目结舌的窃窃私语。 “不会吧?少詹事与贡小姐退亲,不会是为了秦娘子吧?” “那还是别了,陶将军已被秦娘子捷足先登了,京城多少贵女哭红了眼睛,这少詹事也是人中龙凤,少见的才貌双全的好儿郎,若都拜倒在秦娘子石榴裙下,那这秦娘子倒是了不得呢。” 议论声如数百只苍蝇萦绕耳畔,这时,贡书绫也忍不住抬头,小心翼翼看了秦颂一眼,但她的眼里没有打量,没有恶意,反倒是有几分同情。 秦颂刚好捕捉了她的视线,抬眼过去,无奈相视一笑。 远处的陶窈早已拉下脸色,拧眉瞪着同桌的苏娘子,恨不得大干一场。 还没等她开口,那苏娘子掩唇一笑,继续追问,“这事啊,街头都传开了,各种猜测都有,肯定没人比秦娘子这个当事人更清楚实情,但在场除了秦娘子以外,当属陶家妹妹最有可能知道事情,不妨与我们分享一下,苏娘子是如何英勇寻爱的?” 秦颂倒是无所谓这些声音,陶窈却忍不住了,一拍桌子,起身欲骂,一道凌厉而威严的女声却先她一步传来,“何事在此喧哗?” 众人噤声,循声望去,皇后身边的老嬷嬷正居高临下俯视众人。 女眷们纷纷垂下了头,无人应声,秦颂却不知轻重地挺直肩背,扬着头颅。 “原来是秦娘子,何事在此争执?”那名嬷嬷仰着头逼问。 秦颂莫名一愣,“回嬷嬷,臣女亦不知为何。” 那嬷嬷面不改色,泰然瞧着她,“那你就是目无尊卑,冒犯天家。” 秦颂还没反应过来怎能给她扣如此大一顶帽子,一旁的贡书绫在桌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颔首噤声。 秦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礼数冒失,连忙垂首静侍。 场中安静下来,坐于陶窈身旁的苏娘子,恰时抬首禀道:“禀嬷嬷,秦娘子正想与我们分享她与城中公子哥们的轶事呢。” 那嬷嬷眉目一凝,沉声道:“何等轶事?” 苏娘子掩嘴一哂,“就……就是她与雷公子的轶事。” 那嬷嬷更是盛气凌人,但她还没启唇,皇后娘娘已经看了过来。 她容貌昳丽,衣着不凡,自带不容侵犯的上位者气场。她手一直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看起来已有几月身孕。 “原来是秦家妹妹,既然在聊与阿扬之事,不妨说出来,让本宫这个长姐也听听。” 皇后面色温和,语气也很亲厚,可这话却让秦颂深感不妙。 秦颂缓缓拱手,谨慎道:“臣女不敢胡言。” 皇后依旧笑着,“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哪好意思说这些,只是,本宫常听阿扬提起你们私下来往的事情,早就想见妹妹了。” 秦颂垂目的眸子轻颤,这是拿皇后威仪压她吗?雷家竟还在拨这盘算盘? 秦颂稍一忖度,稳声道:“雷公子长相出众,气度不凡,虏获了不少女子的芳心,可臣女直到月前才识得雷公子,真是遗憾。” “是阿扬鲁莽,一个月就让妹妹失了贞,不过妹妹放心,雷家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不愧是姐弟,皇后与那雷赫扬胡说八道的本事无人能及,空口白牙,随意捏造也面不改色。正琢磨着,那厢陶窈已忍不住仗义直言,秦颂赶紧抢先跪下,“娘娘容禀,臣女这两月,因琐事被圣上处罚,关进了太虚观思过,雷公子被害后,才得以下山,此事都察院陆御史可以作证,娘娘可千万不要被人蒙骗,雷公子与您虽是姐弟,但您毕竟是一国之母,若他诓骗于您,那是大不敬,须得,得……” “得杖毙。”陶窈随即接话。 秦颂和陶窈都拱手埋头的姿势,微微侧头对视一眼,庆幸逃过一劫。 听闻“陆御史”三个字时,雍容泰然的皇后笑容凝了一瞬,眸色变得深不可测,却依旧端着上位者的姿态,“原来如此,看来其中必有误会,那便不提此事了,今日宫宴,不兴礼数,大家尽兴。” 话音落下,众女眷像被解了穴,纷纷抬起头,窃笑私语,场内再度恢复热闹。 秦颂松下肩膀,直起身,目光刚好撞向长公主的视线。 长公主虽一言未发,竟一直在盯着她看,嘴角噙笑,不怀好意。 宫宴正式进行,秦颂始终未见云浅的踪迹,陶窈也觉好奇,“你来之前,云浅找过我,我原已帮你留好座位,便遣她速来寻你,却不知你们并未碰上。”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秦颂陡然生出一丝惶恐,直到陶窈遣阿满给陶卿仰传消息后,她才安心了些。 她回到自己的小桌前,宫人替她换了一杯热茶,她刚饮下,一名面善的妃嫔凑近她:“秦娘子,有位自称秦府婢女的丫头,在宫内四处寻人,可是在寻你?她再乱跑,内务府恐怕要问她的罪了。” “她人在哪儿?”秦颂立马起身,脱口而出。 “她方才在内务府门口,此刻应该也在那附近。” “多谢娘娘告知。”秦颂快步出了内场,云浅找不到她,定然很着急。 她出门仓促,披风都没拿。 宫墙深深,寒风横贯宫道,吹得她衣角翻飞,发丝狂舞,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冷,甚至觉得心浮气躁,胸腔发热。 起初她以为是走得太急,以致体热,但她在内务府周围只瞧见几名缩头缩脑的太监后,骤然醒悟—— 中计了!那杯热茶里面掺了东西! 那不知名妃嫔随口一说,她怎么就信了呢? 她第一反应是往回跑。 可她一转头,感觉天旋地转,浑身绵软无力。 然而那几名太监已经发现了她的踪迹,迅速朝她奔了过来。 · 男宾区觥觚交错,推杯换盏,靡靡丝竹令人陶醉。 从太子殿前失仪被带下去后,百官之间恭维交谈之声一刻未歇。 陶卿仰此前领着未婚妻招摇过市,成了宴席间现成的谈资,他被人接二连三敬酒,陶窈找来的小使者寻来时,他已有些头昏脑涨。 听闻侍者耳语,陶卿仰不动声色,只轻轻放下白玉瓷杯,屏退了侍者。 还没等他做出动作,皇后身边的女官又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她惶惶跪下,“禀陛下,秦首辅家的千金出事了。” 动静过大,喧闹的男宾区霎时鸦雀无声,纷纷盯着那女官与黑沉着脸的九五之尊。 众人神色各异,转而偷瞄戴着面具的陶卿仰。 陶卿仰却不着痕迹地瞧了一眼陆尤川,只见他搁在膝上的五指紧握成拳,指甲快要陷进肉里。 那女官含糊其辞,天家不耐,扬了扬手,“来人,领陶将军与宗人府,速去瞧瞧。” 内务府总管高公公领着陶卿仰和宗人令,跟随那名女官离席。 陶卿仰的步子看起来并没有很着急,落在他身上的两道视线恨不得绞死他,而让这个机会落到自己身上。 可他们只能在角落里巴望,黯然焦急。 那名女官轻车熟路带着陶卿仰三位大人,来到慈宁宫后的一座偏院。 这是一处冷宫,人迹罕至,本该萧条落寞,静寂无声,此刻却因为此起彼伏的浪.荡声,让这院子恢复了热闹。 几名宫女太监围在殿外,屏息凝神,面色羞红,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里。”女官停在门口,侧身向几为大人让开通道,“方才秦娘子不听劝阻,独自一人离席,到这里后,就,就……” 她欲言又止,支支吾吾,故意诱人遐想。 高公公和宗人令眉头紧皱,面色讪讪。 陶卿仰微微侧目睨了带他们前来的女官一眼,二话不说,抬腿踹开了雕花木门。 浓浓的异香扑面而来,陶卿仰立马警觉,抬袖掩鼻,退后几步。 高公公也立时惊悟,拽着宗人令齐步退后,“竟是纵情香?好生歹毒的招数!” 话音落下,在场人神色都凝住了,纵情香是宫中禁药,先皇就因纵情香,沉迷房事,最终殡天于妃嫔床上。 这香女口入,男情起,剂量稍微失控,便一发不可收拾,对饮药之人也会有所影响。 “这浓度,恐怕使用了十倍剂量不止。”高公公严严实实捂住口鼻,又退后了几步。 “十倍?”宗人令瞠目结舌,“就是牲口也经不住…” 寒风吹散了一些香气,众人这才透过洞开的大门,瞧见门内的情况。 第29章 纵是早有预料,仍然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雷……雷尚书?怎么是你?”一向重视仪态的宗人令,看着赤膊抱着一名小太监,丑态百出,神态猥琐的刑部尚书,险些说不出话来。 内务府总管高公公常年跟在陛下身边,风月之事他早已司空见惯,但如此奇事,他也惊愕失色。 那忘情的国丈大人兽性大发,抱着小太监好像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大门洞开毫无所觉,众人围观也全然不顾。 十倍的剂量,果然了得,年近六旬的老尚书也能如此精壮。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陶卿仰被面具遮住的眉眼森冷如冰窟,握着玉笛的手,险些将玉笛掐断! 他长腿一迈,来到异常惶恐的女官面前,一把扣住那女官的后颈,让她惊慌失色的脸,直面屋内肮脏的场景。 “竟用如此手段,对付我带进来的人?同为女子,你们怎么敢?!” 一惯眉目含笑,散漫无状的年轻将军,终于露出了悍然的一面。 女官已经吓得五官扭曲,眼前画面的冲击,幕后献计不料失算的绝望,被人扼住要害的慌张,无不将她拉入深渊,令她窒息瘫软,扑通跪地: “不是的,不是的,这不是娘娘做的,娘娘断不会害自己的父亲!不对,不是纵情香,不是纵情香,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陶卿仰面色更加阴翳,这当然不是雷家人的手笔,雷家怎会让他们的一家之主露出如此丑态,他们的目标是秦颂,竟想让一名重臣之女在宫中颜面尽失,万劫不复! 真够无耻! 这中间定然出了什么差错,不知秦颂如何逃脱此劫的,但宫墙如牢,若后宫之主有意为难,她定然步步维艰。 陶卿仰不再听那女官废话,压着她的脖子,将她推进了房内,“你也不妨去尝尝滋味儿。” “啊!不!”那女官被推进屋,深深的恐惧令她花容失色,“不要,不要啊老爷,我是佩娘,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婢女啊……” 宗人令和高公公都对陶卿仰的作为十分愕然,却无一人上前阻拦,陶卿仰没多理会他们的神色,一掀衣摆,大步离去。 · 半炷香之前,秦颂被人拽住手腕,顺势带进了一座空殿。 与此同时,一道华贵衣衫的女子闪身出现,挡在了对她紧追不舍的几名太监之前。 “站住,何事疾行?” “奴,奴才见过长公主。”一群小太监纷纷跪了下去。 秦颂已没心思听外面的声音,黑漆漆的房间里,成年男性捏住她的下巴,猝不及防给她喂进去了几粒药丸。 秦颂始料未及,立马捂住喉咙,想将其吐出来。 这时,男声响起,“秦娘子别担心,你方才饮的茶水里,添加了足足三倍剂量的合欢药,就算是年近六旬的刑部尚书,也能被你唤起春情。” 什么?方才秦颂还没那么慌乱,毕竟雷赫扬已经不行了,可她万万没想到,雷家算计的居然是她和年过五旬的糟老头子! 堂堂一国之母居然用这种阴招,逼首辅之女给自己的爹做续弦?! 简直该死! 秦颂心下惶恐,立马问:“那你给我吃的又是何物?” “解药。”那男子声线淡淡的,“一会儿你就能恢复力气了,出门左转,沿着第二排宫道走,很快就能离开内务府。” 那男子说完,侧身打开了门,示意放她离开。 烛光微微投进来,映在男子脸上,秦颂这才看清,这人是那日在贡督军府为长公主舔干净手指的漂亮男宠。 秦颂提步欲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来,“为何要帮我?” “长公主想与秦娘子交个朋友。” 秦颂胸中疑惑万千,她早就想解开这个世界的谜团了,长公主或许就是这个世界的女主,她既然主动靠近,她自然乐意至极。 不过现在不是耽误的时候,须得等待日后的机会,秦颂朝那名男子点点头,提裙出门,遥遥望了一眼远处挡住几名小太监的丽人背影一眼,左转隐入偌大宫闱。 空房间的雕花木门被关上,那名温顺的男宠来到长公主身后,低声耳语,“成了,同样是三倍剂量。” 长公主站在矮阁廊檐下,阴影挡住她半边脸,她慢条斯理扶了扶发髻,望着黑沉的天色,自言自语,“陆大人,你可一定要谢谢我。” 黑沉沉的夜色无尽绵延,宫内灯火长明不熄,秦颂转了几道巷子,还没有走出这深宫高墙。 她脚步没停,精神也高度紧张,焦急思索着现在的情形。 身怀六甲的后宫之主竟然使出如此阴招,想来雷家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不,不是雷家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是秦府即将雨过天晴。 刑部尚书今日也出席了宫宴,皇后又怀了龙种,就算雷家大厦将倾,也到不了一夕崩盘的地步。 这么着急想要坐实她与雷家人的关系,就是想在她爹出大理寺之前,让事情板上钉钉。 到时,她爹只能咬牙认命。 今日之局,步步紧逼,可见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说明她爹很快就能平安回府了。 她一面觉得庆幸,一面又在心里恨恨下定决心,只要她平安度过今夜,她一定要让雷家万劫不复! 只是她心里还记挂着云浅,频频回头,四处探看,却始终没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的衣裙又太过厚重,行走不便,很快几道脚步声又跟了上来。 不知是否还是刚才那几名太监,她根本没多少体力,又不熟悉宫中道路,没走多久,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跑得气喘吁吁,却被一辆马车挡住了去路。 谁家的车驾居然随处乱停! 她心里气鼓鼓的,却没时间耽搁,只好绕着走,不料刚想侧身挤过去,一道高大的人影从马车里探了出来。 那人倾身下来,一只大手揽上她的腰,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仿佛轻轻一捞,毫不费劲就将她拉上了马车。 撩帘进入车厢,她被人熊抱入怀,宽大氅衣一揭一盖,马车中便只看得出一人的身影。 秦颂疾步奔跑的呼吸尚未平息,那股燥热劲总算消失了。 “敢问哪位大人的车驾?宫中女眷走失,奴才们正在追查,烦请大人配合。”太监尖细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秦颂一动不动趴在陆尤川宽阔的怀里,能听到他铿锵有力,如鼓如雷的心跳声,以及混杂着酒味的莫名香味。 那香味奇香扑鼻,异常浓郁,甚至盖过了陆尤川身上令人安心的松木香,叫秦颂莫名生疑。 陆尤川遮好秦颂后,微微拉开了侧窗,车外小太监便能清晰看到车内情况。 秦颂屏住呼吸,不觉搂紧了眼前人的腰身。 而车外几人看来,狭小的车架里,只有身披大氅的左都御史一人,一向冷若冰霜的人,此刻仿若鬼魅,令人不寒而栗。 几名小太监噤若寒蝉,不敢多语。 陆尤川微微侧首,居高临下瞥着他们,“敢问,需要本官如何配合?” 他的用词相当恭敬,语气也不含一丝怒气,却带着上位者目空一切的蔑视和不动声色的威压。 几个小太监赶紧低下了头,战战兢兢后退,“原来是陆大人,是奴才们冒犯了。” 他们弓着腰后退,欲抽身离去。 “站住。”陆尤川声线淡淡。 几位小太监立时顿下步子,匆匆赶来的张虎也刚好抵达。 张虎从另一端过来,绕过马头,来到四名太监身前,“大胆,竟敢冒犯都察院长官,你们是哪个殿的?如此慌慌张张,宫内疾行,意欲何为? ” 那四个小太监吓得两股战战,当即跪了下去,“大人恕罪,我等无意冒犯,绝无恶意。” 那几人连连磕头,苦苦解释。 陆尤川呼吸声好像乱了,他探手护住躬身趴在身前的女子腰身,冷峻道:“传令,内务府干涉朝政,即刻缉拿涉事宫人问审。” 陆尤川说着朝张虎递了一个眼神。 张虎当即会意,扣着为首之人,返回内务府。 人声远去了,耳边只剩陆尤川的心跳声和鼻息声,侵扰着秦颂的思绪,让她猛然回想起宫门口那个深长缠绵的吻,心思陡然旖旎,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整个身体贴在他身上。 陆尤川重重吁了口气,温热大手轻轻解开氅衣束带,像打开珍宝盒子一样,小心拉开氅衣两边,露出藏在怀里的美人。 “还有云浅,帮我寻一寻云浅。” 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红润小脸探出来,紧张抓着陆尤川的衣襟,第一句话就是求他寻人。 她唇齿开合,温热气体呼出,陌生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他心头发热。 “放心,张虎搜去了。”陆尤川声音异常温柔。 秦颂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缉拿涉事宫人”,是为了找云浅,秦颂悬着的心落下去半截。她笑意浮现,颊边梨涡仿佛盛了酒,看得陆尤川目不转睛。 第30章 异香越来越浓烈,似乎溢满了整个车厢。 秦颂吸着鼻子,在陆尤川身上嗅了嗅:“什么味道?好香。” 话音刚落,回应她的是陆尤川烫人的吻。 他浅浅吻了一下她的唇,又松开她,“是你很香。” 秦颂还在回味他温柔到极致的浅浅一吻,闻声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口齿生香。 是长公主男宠给她喂下的药丸?居然还有这种效果。 她正想着,陆尤川搂着她腋下,让她坐到了他方才的位置,“坐稳。宫里应该已经乱了,午门很快会加大巡防,我们要赶在羽林卫出动之前,从西华门出宫。” 说着,他欲躬身出帘,秦颂却抓住了他的手。 他手心滚烫,两手相触,他反倒像是被烫到了,猛然收回,下意识躲避。 他的反应好奇怪,秦颂微怔,只好收回手,仰头望着他,“不要走。” 今晚属实惊心,她还心有余悸,所以并不羞于向他示弱。 陆尤川呼吸急促,避免直视她的眼睛,他解下大氅,系在她身上。 “我就在帘外,张虎去了内务府,须得有人驾车,看天估计要下雪,车外太冷,你受不住的。” 秦颂只好捂住颈前的氅衣束带,抿唇点头。 陆尤川又补充道:“我已让张虎通知陶家二小姐出宫,你可不用再回宫宴。” 秦颂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女眷离宫需要与贵人请安告退,但宫里已经乱了,官眷到底何时走的,只需对得上名目便可。 若矛头指向她,便随意找个由头,声称与陶窈先行出宫了便可。 秦颂没再拦他,任他出了车厢。 车轮转动,迎着寒风驶去。 · 一国之母的父亲在后宫宦官的消息一出,宫宴已经乱了。 朱墙围挡的宫道上,一席红色衣袍的年轻将军独身而来。 候在高处俯瞰此景的华衣女子立在寒风中,满意看着那道红衣绰影,若有所思。 身后男宠递来狐裘披风替她穿上,“陶将军应该已经看到好戏了,十倍剂量,雷尚书今晚怕是活不成了。” “蝼蚁而已,死便死了。”长公主勾了勾唇,雪白的狐裘衬得她小脸惨白,笑容渗人,“一个是漂亮的陶将军,一个是俊俏的陆御史,你说,让他们两打起来如何?” 男宠眸子转了转,当即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拱手告退,“奴这就去办。” 陶卿仰疾步前行,见人便问有没有见到秦颂与陶窈,都说只听闻陶窈身体不适先行出宫了,没人知晓秦颂的踪迹。 直到拦住一名面目极好,眼神却很狡猾的男子时,陶卿仰眸光滞了一瞬,那是长公主身边的狗。 他快要脱口而出的询问生生咽下,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错身便走。 那男子却突然开口,“陶将军,是在找秦娘子吗?” 陶卿仰脚步顿了顿,并没有转回身。 “陶窈小姐是都察院小吏通知离席的,而陆御史的马车曾在一炷香之前停留过贞度门。” 身后男子扬声提醒,陶卿仰常年伪装,习惯性勾起的唇角顿时压了下去。 但他仍旧一句话没应,重新提步,速度比之前更快,来到贞度门前,他点了几名城防军,“速查左都御史行踪。” 城防兵领命离去,陶卿仰立在宫墙边,垂目盯着一枝红梅出神。 不消一刻钟,城防军来报,“陆御史的马车刚从西华门出宫。” 红梅覆雪,美得刺眼。 陶卿仰抬手掐断了那枝刺眼的红梅,积雪簌簌落了一地。 他翻身上马,寒风吹起他的发丝,红衣猎猎,神色蛊惑:“左都御史遇袭,即刻随我出宫,全城搜寻。” 他勒紧缰绳,红马前蹄高抬,再次落下,刚好碾碎地上那枝梅花,他不多瞧一眼,打马而去。 · 马车以宫内允许的最大速度,驶向西华门,每次遇到侍卫巡查,只要认出陆尤川,都会主动放行,一路过来还算顺利。 刚出西华门,风越来越大,不时卷起车帘,灌进来一阵寒风,却吹不尽车厢里浓浓的异香。 秦颂抬手放在嘴前,轻轻哈了一口气,那香气好似越来越浓了。 正努力辨别是何种物质散发的味道时,马车突然一颠,秦颂一晃,撞在车厢木板上。 尚未坐稳,一道黑影返回车内。 陆尤川修长的大手托住她险些撞到木板上的头,“抱歉,遇到点麻烦。” 他说着将她护在身前,带着她出了车帘,并肩坐于车厢外的御位。 他一手绕过她的肩抓住缰绳,一手紧握腰间佩刀刀柄,沉声道,“抓紧我。” 秦颂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言紧紧抱着他的腰,半张脸埋在他胸膛上,他浑身烫得吓人,心跳如鼓,呼吸紊乱,秦颂都怀疑他是不是受了风寒,她露出一只眼去瞧他,只见他目视前方,全身戒备,神色凝重。 她不禁随他目光看过去,马车驶离皇宫,灯火便暗了,可密密麻麻的雪粒子不知何已经撒了下来,微弱街灯映照下,雪影簌簌,夜色甚美。 不待秦颂细看这场夜雪,三名持刀蒙面的黑衣人站在长街尽头,挡住了去路。 秦颂心惊,“宫外也有埋伏?他们如何知晓我们会走西华门?” 陆尤川揽住她肩的动作紧了几分,冷眼盯着他们,“恐怕不止西华门,居然出了杀招,雷家人的手段,不过如此。” 一丝狠厉在他脸上闪过,话音落下,腰间的佩刀已悄然出鞘。 “可他们如何知道我跟你在一起?”秦颂始终抱着他的腰,急切看他。 陆尤川垂目对上她明亮的眸子,喉结无意识滑动,“对不起,他们冲我来的。” 秦颂脑子嗡嗡的,这……早知道她就跟陶窈走了! 可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对方杀气腾腾,人数又占了上风,秦颂不能只做缩头乌龟,也撑着头凝神警戒着。 马车一刻没停,径直冲向人群,中间的黑衣人持刀欲砍马头,陆尤川挥刀不及,秦颂率先使出袖箭,这次她已经更换了箭矢,普通精铁打造,无从查晓出处。 虽然准头不好,却也打中了那人的刀背,刀刃偏了一寸,救下了马儿一命。 但马匹受惊,马车陡然晃动,那三个人齐齐冲上来,陆尤川浑身杀气,与初见时嗜血睥睨的模样重合。 他利落挥刀,割破了其中之一的喉咙,鲜血喷溅,化散了地上薄薄一层的积雪。 其余两人又冲上来,陆尤川紧拽马绳,用手腕将秦颂的脸按入怀中。 视线被挡,只剩风声、马蹄声和刀剑碰撞的刺耳声,提醒着她正身处激烈的险境。 但身前人轰隆的心跳声,又让她觉得安心,滚烫的体温,更让她觉得温暖,忍不住更加贴近他。 恰在这时,一声隐忍的闷哼,落入她耳中,如朝露落入春水,激起一阵涟漪。 秦颂怔住,“你……受伤了吗?” 秦颂没法抬头,只能紧张追问。 然对方良久才地回了两个字,“无碍。” 嗓音发颤,气息不稳。 他挥刀动作,带起腹肌一阵阵绷紧,她心下开始微动。 马车颠簸不停,没过多久,刀剑声停了,陆尤川僵硬的身子也渐渐放松下来。 护在她脑后的力量松开,她立马直起身,马车竟已经驶离了主城区。 杀机终于熬过去了,秦颂仰头望向陆尤川,忍不住露出劫后余生的笑,浅浅梨涡让他移不开眼。 “我能看看吗?”秦颂黑溜溜的大眼睛里,露出异常的期待。 陆尤川根本无力招架她的请求,只是她问得没头没尾,他无法明确她的需求,只能强作镇定,疑惑地看着她。 秦颂目光下瞥,“我摸到了。” 陆尤川脑子嗡地一声,陷入一片空白。 他衣袍厚重,坐姿特殊,原已极力掩饰,却在她探究的目光下变得无处遁形,甚至更…… 他摸不透她为何能如此不知羞地,说出这般石破天惊的话来,他本就难捱的身体刚经过了一场激烈的对决,这一句话直接让他气血翻涌到快要窒息。 再加上她认真的注视,令他浑身肌肉紧绷,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被架到了火上炙烤…… 他下意识举起单手虚握成拳,猛地咳嗽起来,眼神落荒而逃,不敢多看她一眼。 这一片人户稀少,前路一片沉寂,只有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飞舞,农家院里的红梅探出头来,与白雪纠缠。 陆尤川不知该看哪里,可雪夜真美。 他喉结滚了滚,哑声转移话题:“我送你回家。” 接着他慌乱去勾马绳,秦颂却不依不饶,伸手去抓他的手腕。 她刚刚躲在他臂弯下,无意感知到了他的异常,颠覆了她之前对他妄下的论断,她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然而两人皮肤刚一触碰,两人都怔住了。 第31章 他手腕滚烫,她指尖冰凉,手背已被冻得通红。 他想都没想,反握住她的手,勒停马车,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他躬身入车厢,秦颂背脊处时不时碰上它,变得心猿意马。 将她放坐在软垫上,他蹲在她脚边,捂着她的手,替她搓热。 “你发热了吗?”秦颂被她滚烫的温度惊到,抬手摸他的额头。 甫一碰上,陆尤川又是一声闷喘,他抓住她的手,定定望着她,那双眸子如黑潭一样,深不可测。 “不妨事。”他今夜的嗓音里时常带有重重的呼吸声,近乎喘息,格外撩人,他自己却毫不察觉。 秦颂一直觉得他今晚不对劲,她弯下腰,捧起他的脸,第一次如此俯视他一惯高高在上的脸,竟让她无端升起一股快意,想将他折辱,揉碎,养到她的私人池子里。 想到这里,她一句话也没说,低头吻他。 陆尤川愣了一瞬,他比任何时候都想吻她,他放下挣扎,缓缓抬手扶着她的肩膀,深情拥吻…… 一切合乎情理,顺其自然,如这雪花覆盖红梅,两厢情愿。 狭小车厢,被异香覆盖,也被喘息燎原。 长街尽头,马蹄声越来越近,城防校尉驾马于陶卿仰身侧,实时汇报:“陆御史的马车就在前方不到两里。” ----------------------- 第22章 风雪越来越大, 停在一户农家门前的马车顶上,积了厚厚一层白雪。 车窗紧闭,气温极低, 那股罪恶的异香似有若无地飘散出来。 “将军, 我先去看看。”城防军校尉欲翻身下马。 陶卿仰抬手止住,先一步跨身落地。 “我亲自来。”他脚步悄然靠近,眸子里染着一种暗藏许久的兴奋与期待,似乎终于等到了围杀猎物的那一刻。 黑色锦靴有序落步,积雪上留下一行脚印,来到车窗旁, 陶卿仰的笑意却骤然消失大半。 他眸子里闪过一丝狠戾, 不多犹豫,抬起玉笛, 轰然砸破了木质车窗。 那股可恶的香气还有残留, 可车内却空无一人。 陶卿仰眉目不悦, 那名校尉立马赶过来,“没人?” 他惊异了一瞬,立马又观察起周围, “马也不在!原来如此,估计贼人一路追赶至此, 陆大人只好弃车骑马而去, 可这雪太大了, 积雪将马蹄印一盖, 如何再寻到踪迹?” 陶卿仰望着杳无人烟的幽深小道, 凝眉深思,“前方通往何处?” 校尉随他目光望过去,“一处温泉别院。” · 累了一夜的棕马被拴进了马鹏, 秦颂冷得瑟瑟发抖,死死拽着陆尤川,一步不离。 清简的宅子里,仅有的两名老仆人把炉子烧得更旺。 陆秦二人被风雪濡湿了衣衫,老仆妇徐嬷嬷接过大氅,担心道:“公子遇到什么事了?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说来话长,先准备两套干净的衣服来。” 陆尤川吩咐完,就带着秦颂来到后院温泉房。 温泉水冒着氤氲热气,陆尤川已经忍耐到了极限,要不是因为黑衣人穷追不舍,他可能会在那狭小冷硬的马车车厢内,犯下他这一辈子都无法饶恕自己的错误。 一路寒风吹过,他又恢复了一丝理智:“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宅子,周围设置了机关,外人难以进入,你先清洗,我稍等就来。” 他没敢多看她,不等秦颂回应,说完就快速抽身,转身去了隔壁水温更凉的汤池。 他一头扎进去,整个人沉到水底,窒息的感觉让他稍稍恢复了一点清明,但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那股妄欲。 “姑娘,老奴替你更衣。”徐嬷嬷拿来干净衣服,进到隔壁房间。 秦颂有些疲乏的声音响起,“多谢婆婆,陆大人呢?” “也去沐浴了。”徐嬷嬷语调欣慰,“姑娘如此在意公子,可是公子的心上人?” “我等他娶我。”秦颂当即回应。 明媚少女的声音,说着“嫁娶”之事,却丝毫不带羞怯。 隔墙的陆尤川泡在浴池里,闻声如听神谕,更是无形撩起了他的妄念。 她的声音还在继续,他已被折磨到的崩溃边缘,逐渐丧失了理智,他仰靠在温泉池边,那双只用来握刀提笔的手,探到了水下…… 这私汤温暖宽敞,秦颂一身的疲惫被卸去大半,寒风吹凉的小脸,很快就变得红扑扑的,她一边玩水,一边询问陆尤川的踪迹。 徐嬷嬷如实告诉她,“公子在隔壁汤池,老奴准备了饭食,洗浴好后,一起用饭就能看到他了。” 秦颂瘪了瘪嘴,“居然躲着我。” 徐嬷嬷没多在意她的话,只当是小情人之间的不舍,帮她梳洗好后,发现她大腿内侧一片红,惊讶道:“姑娘,你这大腿内侧怎么这么红?受伤了吗?” 徐嬷嬷紧张的声音,霎时落入隔壁靠在池边,闭眼静心的青年耳中,堪堪舒缓了一回的陆尤川陡然睁开双眼,瞳中浮起一丝担忧,全神聆听隔壁的响动。 “确实有点痛。”秦颂自己摸了一下微微红肿的大腿内侧,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去拿点药,你等会儿。”徐嬷嬷上了年纪依旧很利索,言讫便出门而去。 受伤?她何时受伤的?难道是,混乱中那些黑衣人伤到的? 陆尤川越想越后怕,按捺不住内心的担忧,当即起身,顾不得擦拭身上的水珠,松松垮垮套上中衣就前往隔壁汤池。 刚出房门,遥遥听见徐嬷嬷蹒跚而来的脚步声,他等了稍许。 “公子,”徐嬷嬷刚靠近过来,见到陆尤川就忧色道,“秦小姐也不知怎的,腿根处红了一大片。” 陆尤川比她更着急,向她探出手:“药给我。” 徐嬷嬷将拿来的药膏后递到他手里,“小姐问了公子好几遍,公子进去看看她也好,老身先去收拾卧房,方便秦小姐下榻。” 语毕,徐嬷嬷退了下去。 汤池房里水汽弥漫,白雾迷蒙。 门口传来掀帘声,秦颂站在浴池边,背对着门口,只穿了一件绵绸的中长上衣,露出一双雪白修直的长腿。 她低头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累到手臂发酸,这里不兴剪头发,又没吹风机,秦颂最不喜擦头发这件事。 “婆婆,帮我擦下头发吧。” 秦颂清脆利落,对一切都毫无防备。 陆尤川视线轻轻滑过她光滑的双腿,喉咙发干,手指紧紧握着药瓶,双脚如生根一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头发湿漉漉的,真不舒服。”秦颂拿着举着毛巾擦头发的动作开始烦躁。 陆尤川神思混乱,刚刚抚平的躁动,再次冒头,更为难受。 他很嫌恶自己这种作为,卑劣至极,但他还是沉默走上前去,伸手接过了她揉成一团的帕子。 她一头青丝乌黑柔顺,刚刚清洗过的发间带着清新的皂香。 大抵是屋子里充满了异香,让这常见的皂香,也令人意乱情迷。 陆尤川禁不住挑起一缕黑发吻了吻,如果可以,他想吻遍她每一根发丝。 但他不敢放纵,轻轻吻了一下,便拾起帕子轻轻擦拭她湿润的乌发。 秦颂垂下手,轻轻捶着胳膊,丝毫没发现身后的异常。 只感觉身后之人刻意将身子离得她远远的,还有细微的呼吸声,比老人家方才的急促浑厚。 正想着,略微粗粝的指腹刮过她发际线,她猛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秦颂紧跟着头皮发麻,这种反应……怎么会在与徐嬷嬷接触时产生?! 她惊得出神,身后之人又将她的头发分成了两份,从颈后缕到了胸前,拇指擦过她的耳廓,痒得她缩了缩脖子,身体止不住发颤。 肯定是与嬷嬷不熟,不适应她的照顾,才会让她如此敏感。 她正打算拿回毛巾自己来,后颈上又突然落下一枚清浅的吻。 触感柔软炙热,一触即分。 秦颂霎时瞪大了眼睛,本就空泛的身体瞬间产生一股战栗,整个后颈沿着脊骨,过电般扩散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麻意。 她当即想转回身,去看身后之人。 “别…” 她身子一动,身后传来陆尤川短促而又沙哑的制止。 他一只手握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制住她的肩,“别转过来。” 陆尤川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忍不住偷吻了她微微泛红的玉颈,却不敢让她看到他现下罪恶的模样。 秦颂也陡然慌了起来,脸颊居然有些发热。 原来是陆尤川,怪不得她会产生异样的感觉。 “陆大人……”秦颂微微侧身,幅度大了些,感觉腰间碾过了令她耿耿于怀的物事。 她瞪大了眼睛,脑子嗡嗡的。 “抱歉……阿颂。” 陆尤川这种含混、压抑又痛苦的声音,就像他的喘息声一样令人上瘾,是秦颂最喜欢的。 第32章 “不,我,喜欢你这样。”秦颂早已习惯了没羞没臊,但是今夜,她不仅会时不时脸颊发烫,说话也变得含娇带羞 真是令人费解。 而她声音落下,陆尤川放在她肩上的手一顿,喘息更粗重了些。 像是得到夸赞了一样,陆尤川握着她头发的手指都在发颤,却又鼓起勇气在她脖子上吻了吻,才强忍着松开她,兀自蹲了下去。 蹲下去的动作,就像是罪犯把武器藏到了暗处,自欺欺人地装作若无其事。 他微微吁了口气,调整思绪后,佯作自然地观察起她的伤势。 大腿内侧红了大片,像是被摩擦伤的,陆尤川边打开药膏边问:“这是怎么了?” “马鞍太粗糙了,骑马途中蹭伤嘶——”刚说着,药膏接触皮肤,令她一个激灵,心好像跟着动了一下…… “弄痛你了?”陆尤川给她上药的动作一顿,心疼地看着那大片伤势,指尖取药,再次抹药,变得更轻柔了。 从城里骑马而来,为了甩开黑衣人,驱马速度极快,马鞍粗糙,这才擦伤了大腿。 他擦药的动作,让她觉得很痒。 她不再听命于他,蓦地转回身,居高临下、毫不掩饰地俯视眼前人。 他宽大的外袍并未束好,衣襟微敞,落拓流畅的胸肌随着他抬头的动作若隐若现,喉结滚动,愈发勾人。 他眼尾是红的,耳垂是红的,望着她的眼神窘迫而且灼热,这副样子,她哪里把持得住? “陆大人……”她也跟着蹲下来,牵起他的手。 她瞧着他,没有立马说出下文。 陆尤川还未从被她眼神“凌迟”的难耐中回过神,满脑子又灌入了另一个念头——她拉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刚刚才……那样,现在又被她握在手里…… “给我看看。” 又是这句话…她狡黠的目光移来,陆尤川彻底溃败,如饿狼般拦腰将她拉过来,稳稳坐在他月要上,伸着脖子去寻她的唇。 他半仰卧在浴池坚硬的地板上,全靠腹肌的力量拖起秦颂。 不知吻了多久,他抱着她回到了卧房,喘息声此起彼伏…… …… 风雪一刻未停,房间里的灯火也一夜未熄。 天光乍亮,徐嬷嬷敲响了门,“公子,有人找。” 陆尤川立马睁开眼,看着歪着身子枕在他胳膊上,香甜入睡的秦颂,突然有些恍惚,感觉这种触手可及的,恬淡的幸福感,显得很不真实。 徐嬷嬷的声音没停,陆尤川微微挪一下身子,秦颂跟着皱了皱眉,他立马不动了。 “不见。”他压低了声音,尽量不吵到怀里人。 徐嬷嬷双手绞紧,思量道:“公子,是陶公子,他说是为了……为了未婚妻来的,还带兵围了院子。” 她没好直说他的未婚妻是秦姑娘,更难以相信秦姑娘是秦首辅的女儿。 昨夜她还欣慰公子总算找到体己人了,没曾想是这么个身份,这都是什么孽缘啊。 她愁眉苦脸站在门口不肯走,陆尤川闭目深深吸了口气,不得不直面眼下的难题。 带她回别苑只是权宜之计,况且昨夜是他拖累了她,他绝不能让她落人口实,他须得合理将她送回去,并尽快与她成婚。 “知道了。”陆尤川言简意赅回了一声,徐嬷嬷便噤声退下了。 他扶起秦颂的身子,让她乖乖躺回枕头上,再小心抽出手,轻手轻脚起身更衣。 离开前,他替她掖好被子,再次吻了她的眉眼,才悄然出门。 “陶公子勿怪,昨晚公子与秦小姐是一时糊涂,他们,他们……” 靠近客厅,就听到徐嬷嬷着急慌乱的解释。 陶卿仰还是昨日那件红衣,昂首坐在客厅,并未带兵进院。 迎着徐嬷嬷手足无措的周旋,他饮完半盏茶,冷静放下杯皿,不疾不徐讥讽:“糊涂?陆大人这么喜欢别人的东西?” 药性猛烈,陆尤川昨夜熬了一宿,脚步虚浮,面上却丝毫不显,他阔步而来,在徐嬷嬷还未开口前,先应道:“陶将军无须委屈,很快就不属于你了。” 陶卿仰跟着站起身来,身量相差无几的二人,四目相对,互不相让。 银白面具的缝隙中,透出陶卿仰眼中的恨意,他握着玉笛的手指越攥越紧,似乎蕴藏着惊涛骇浪的磅礴怒意。 徐嬷嬷瞧出不对来,迅速挡在两人中间,以苍老的身躯将陆尤川护在身后,沟壑纵横的脸上挂满了焦急:“陶公子息怒,你与公子同朝为官,都是有身份的人,原本又是表兄弟,小时候明明那么要好,何必闹到这个地步?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陶卿仰始终没看徐嬷嬷,落在陆尤川脸上的眼神十分阴翳,“让开,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他最后四个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徐嬷嬷没料到他对秦姑娘竟有如此深厚的爱意,愣了一瞬才道,“陶公子,这世上女子无数,秦娘子纵然千般好,但她中意的是公子,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她中意谁,重要吗?”呼之欲出的偏执,让陶卿仰面具下本该柔和的桃花眼,显得格外阴暗,“我偏要她。” ———— (审核大大高抬贵手,真的是骑马,她们从城里骑马回来的) ----------------------- 第23章 陶卿仰目光坚定, 带着非要到手不可的偏执,教徐嬷嬷心头发慌。 但她忽又想起来,从他进屋到现在, 从未过问秦颂的状况, 似乎并不关心她的安危,也不在意她的清白。 她咽了一口唾沫,看着小时候也算她看着长大的公子变成了这副模样,她后怕又惋惜,但她不知该如何劝说。 陆尤川手腕发麻,脚底发虚, 已经没心思与他废话, “你到底想如何?” 他眼神冰冷如霜,话音微颤, 中气不足。 方才还怒气极盛的陶卿仰, 听出他语气中的虚弱感后, 狠戾的神色反常地缓和了几分,似乎想到了比杀了眼前人更好的办法。 陶卿仰不紧不慢道:“我虽不在意外人如何看我,但阿颂妹妹就不好说了, 她能不能承受异样的眼光,就要表兄你来掂量了。” 他在威胁他。他不让他泄露昨夜之事? 也是, 雷家打的算盘全被他占了便宜, 待秦首辅出了大理寺, 秦颂的名声与谁相关, 谁就能迫使他嫁女与之。 只要秦颂在陆府别苑过夜之事无人知晓, 便没人能撼动他与秦颂这门先斩后奏的婚事。 卑鄙!他也太小看他了! 他怎么可能以秦颂的名声,逼迫她嫁给他? 他想得到她的方式有千百种,唯独不包括玩弄与践踏。 陆尤川不屑看着他, 冷眼以对。 “不过,你我兄弟一场,既然表兄如此爱慕愚弟未婚妻,我一定会带她时常来见你,以解你的相思之苦。你如何表现,我便如何待她,你若碰她一下,我便管教她一分。” 陶卿仰原本温和的笑意带着扭曲,强烈的疯劲儿让人后背发凉。 徐嬷嬷吓得后退了半步,原来如此,他此行并非为了爱,而是恨。 他还在恨她家公子。 五年前那桩案子,他依旧怀恨在心,他来纯粹是为了报复。 可怜的公子,可怜的秦姑娘,可怜的……陶公子,都是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徐嬷嬷松弛的脸上愁云惨淡,不敢深想。 陆尤川脸色同样不好,他不惧他针对自己,但他不能容忍他连累秦颂。 宽袍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因累了一夜有些虚脱,仍控制不住想挥到他脸上,所幸他从不被冲动牵着鼻子走。 陶卿仰疯归疯,但他想折磨的人始终是他,只有他足够冷静,秦颂不仅没事,还能让她免于昨夜无奈在陆宅过夜的流言之灾。 可冷静一瞬,又觉得荒谬,两全的法子未必只有这一条,他怎么可能甘心将秦颂拱手让人。 敌对的视线猝然交锋:“那也得看你有没有本事带她走。” “那便试试。”陶卿仰满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抬起玉笛点在看似虚弱不支的陆尤川肩上,腕间蓄力,欲将其推开。 陆尤川板正身姿,寸步不让。 暗流涌动的争夺刹那爆发,两人动起手来,对招毫不手软。 徐嬷嬷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慌乱围着二人,着急劝阻,却毫无办法。 两人身长腿长,动起手来,打翻了周围不少家具陈设,地上狼藉一片。 双方凶猛较劲,巴不得你死我活。 可陆尤川终究是文臣,本就不是陶卿仰的对手,更何况身体不适,没过几招就败下阵来。 陶卿仰拳头直抵他的心脏,临到关头,却又收了力道,化拳为掌,狠狠挥在他肩上。 力道凶猛,陆尤川后退几步,险些倒在地上,胸口霎时泛起一股血腥味,忍不住抚胸猛咳。 第33章 “区区一夜就让陆大人如此虚弱,也配和我抢?”陶卿仰不屑地嘲讽了一声,“你可别这么轻易就死了,那就不好玩了。” 言毕,他肆无忌惮,步入了后院。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你与陶公子从小身手相当,今日怎么如此力不从心?哎呀,你的手好烫,是不是发热了?”徐嬷嬷眼睁睁看着陶卿仰去了后院,也无心拦他,着急扶住陆尤川,满眼关心。 咳声停下,陆尤川又觉头晕恶心,虚浮无力,是那药的影响,药性猛烈,他也抵挡不住。 “无事。”他闭了闭眼,勉力支起身子,由着徐嬷嬷搀扶着,追去了后院。 穿过抄手游廊,陶卿仰来到主院门前,尚未进入内宅,一道迷迷糊糊的女子身影出门而来。 女子立于雕花木门内,乌发披肩,身着烟波色衣裙,穿戴并不周正,睡眼惺忪,仿佛被什么动静,强行从睡梦中惊醒的样子。 正在化冻的冷意无孔不入,让这座宅子显得更加冷清,那靓丽女子的身影给这院子带来了少有的一丝活气。 “早啊,阿颂妹妹。”陶卿仰歪头笑了笑。 秦颂望着远处那席朱红身形,揉了揉眼睛,又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院子,“怎么是你?陆尤川呢?” 言讫,秦颂明显捕捉到陶卿仰脸色微变,转瞬又恢复如常,“阿颂妹妹还是关心一下自己吧。再不回去,秦大人该着急了。” “我爹?他出来了吗?”秦颂精神恢复大半,提步靠近他。 陶卿仰挑眉点头,“不到辰时就从大理寺接出来了。不过,你家的小丫鬟失踪了一夜。” 秦颂心情大起大落,不由多想,她欲错身离去,“不行,我要去找陆尤川。” 她要立马回城,她既着急见她爹,又着急寻云浅,耽误不得。 她提腿迈步,却因昨晚一夜折腾,双腿发软,踉跄一步,向前倒去。 但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陶卿仰眼疾手快,闪身过来,将她扶住。 “都察院并未找到你要的人。你得跟我走。”陶卿仰垂目而视,神色得意。 秦颂一心想着云浅,又不见陆尤川的去向,没多犹豫,只好跟着他出门。 刚出主院,游廊处赶来一对主仆。 “阿颂……”陆尤川面容急切,气息不稳。 秦颂闻声立马看过去,昨夜与她亲热的男人,终于出现了。 他面颊苍白,一手撑着仆人,一手抚着廊柱,似乎有些站不住:“别走。” 他怎么这幅样子?好像随时可能晕倒,昨夜……也没到这种程度吧? 秦颂不忍心,欲迎上去探看一二,却被陶卿仰先抢了话:“放心,他死不了,你的小丫头可就不一定了。” 闻声,秦颂把对陆尤川的那点怜爱之意抛诸脑后,满脑子都是昨夜的险境:“抱歉,我要去找云浅。” 陆尤川一夜未出别苑,尚不知晓张虎的消息。 他抿了抿唇,虚步而来,“你伤还未好,用完早膳,我陪你同去。” 往常目空一切的男人,此刻瞧着秦颂的目光,居然有几分紧张。 秦颂有些担忧他的状态,陶卿仰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身边带了带,“有伤也是陆大人造成的。” 情况有点微妙,秦颂已经察觉到了一股火药味,但她一向懒得处理这种事,况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她当即道:“来不及了,我现在就得回城。陆大人先养好精神,回城了……记得来看我。” 她其实还想上去亲他一口,这是她以前与后宫们分别时的必备流程,但是现在场合有点微妙,她忍住了,与陆尤川对视一眼,催着陶卿仰转身离去。 穿过门廊,陶卿仰高大背影还扭头回来,挑衅的意味如刀锋蚀骨。 陆尤川勉强站直的身子又泄了力,看着秦颂离去的背影,莫大的失落与怅然胸口浮上,使他再次猛咳,浑身脱力,斜靠到廊柱上。 徐嬷嬷赶紧靠过来,扶着他进屋,“公子,秦小姐身份敏感,要不还是算了吧?陶公子从小心思缜密,他想抓着秦小姐不放,肯定做了十拿九稳的准备,秦小姐再有心,她也拧不过这世道的规矩,你身为御史,若被人指摘肖想他人妇,可就完了,况且你当年拼命保下陶公子,难道任由他与你反目成仇?” 陆尤川精神不济,无心思考其他,始终寡言不语。 徐嬷嬷摸不透他的心思,暗自叹了口气,“就算陶公子不插手,秦首辅又岂会同意?你与秦首辅视同水火,若秦首辅倒台,她还能与你心无芥蒂吗?” 徐嬷嬷忧心忡忡,一路提了无数疑问。 陆尤川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最后还是没能撑住,昏了过去。 合眼前,他只知道,她在等他娶她。 他迫不及待迎她进门。 只要娶了她,就是藏也能将她藏一辈子。 · 温泉别院门口,胄甲精兵列阵以待,陶卿仰明目张胆带着秦颂上了门口的马车。 “急速回城。”沉稳的男声命令落下,马车倏然动起来。 秦颂是被杯盏砸碎的声音吵醒的,简单洗漱了一番,就出了房门。 云浅不在身边,她穿戴不整,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陶卿仰端坐正位,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细细探究: 发髻未束,乌发垂肩,披风未系,衣襟不严,雪白玉颈无遮无挡,精致锁骨如灵巧蝶翼,若隐若现暧昧红痕,让这一切看起来更加性感惹眼。 想到这里,他骤然回神,他居然用到了“性感”、“惹眼”等字眼来瞧她。 好似他第一次终于完全意识到性别的差异,又或者说,他在她身上看到了比其他人更丰富的、更主观的特质。 他被这一发现怔住了,唇角的笑意不知何时悄然消失。 秦颂不清楚他盯着自己在想什么,默默拢了拢衣襟,这一动作反倒打消了陶卿仰无端的烦恼。 “我才是你的未婚夫。”他嘴角含笑,语气冷静,既无责备也无温情,像是在纠正她见到人要礼貌问好一样。 未婚夫?秦颂都差点忘了这事,她耸耸肩,“逢场作戏而已,难道陶将军当真了?” 陶卿仰眼神从她颈侧移开,对上她无情的目光,语气玩味,像个流氓:“可满朝文武皆知你我已有婚约,这戏还得演下去。当然,这不怪你,谁能抵抗得了阿颂妹妹的魅力呢?若是我,也会犯错的。” 觉悟倒是不错,可惜她不吃这套,“那你是没这个福气了。” 她可不喜欢脏脏的男人。 天气寒冷,化冻的天,哪怕在车厢内,依然冷得哆嗦。 秦颂揉搓着胳膊,理直气壮朝陶卿仰肩头抬了抬下巴:“冷,把你的氅衣给我。” 陶卿仰持笛的手指微微蜷了蜷,好一个别具一格的大小姐,伸手要外男的衣物,竟毫不拘泥。 他胸中也更加不顺,她既然如此坚定地选择陆尤川,为何在他面前丝毫不避嫌? 若说她与长公主一样,行为孟浪,不守妇道,那为何现下却对他丝毫不起涟漪? 不对,上回……她还向他索吻来着。 难道是? 陶卿仰若有所思地摸上自己的面具。 “不给算了。”秦颂见他没有回应,抱着胳膊缩成一团,不再理他。 他盯着她瞧了半晌,慢悠悠解下了面具,令万千姝色自愧弗如的面貌尽显眼前,多情缱绻的眉眼无遮无挡,勾人上瘾又不容侵犯。 他真的太美了,蛊惑而又野性的美,带着狡黠莫测和并不凶猛的侵略性。 秦颂看得入迷,他终于抬手解开了脖间大氅,靠过来亲手替她系上,目光描摹着她秀颈上的艳色红痕:“阿颂妹妹可知,你昨夜春宵帐暖,我却在雪地里冻了一宿……” 说着,他又欺身过来,将她披散的长发从大氅里顺出来。 随着他弯腰的动作,整个胸膛贴在她右肩,迷迭香的味道让人心醉神迷。 也许是她灵魂经过无数次人事,比别人更加敏感,对他近距离的接触,令她身子莫名发热,驱走了她发颤的寒意。 被这种区别于原世界直给的氛围感“迫害”,秦颂失神地陷入他的“勾引”,仿佛提线木偶般低声道:“我们昨晚……” ----------------------- 第24章 陶卿仰替秦颂系披风的动作缓了下来, 扭头对上她的眼睛,似乎想从她口中听到某种期待中的答案。 就是这种略带狡黠的眼神,令秦颂猛然想起在他身上闻到过的脂粉味儿, 不可控制地产生一种生理性的厌恶。 就像醉酒的人喝了一碗醒酒汤, 她终于从他的蛊惑中回过神来,立马从他捉摸不透的柔情中抽出身。 她推开他高大的身形,厉色道:“陶卿仰,把你的花招留给花魁娘子吧!你看到的,我与陆尤川已有肌肤之亲,回城之后, 就退婚吧。” 第34章 陶卿仰听到“陆尤川”三个字的时候, 眸子半眯了一下,转瞬又恢复平静, 甚至露出了几分难得的真切笑意。 脱掉大氅后, 他一身素色锦袍, 显得温润了几分,他理了理衣袖,淡淡道:“我说了, 我不介意。” 他介意什么呢?她们根本没进行到底。 纵情香,可不是一般的药物, 那是毒物。 若真发生了什么, 陆尤川必然生龙活虎, 容光焕发, 会被药物抽调出所有的精力, 使人时刻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直到纵.情而亡。 相反,克制硬抗, 才会让人虚弱无力,甚至下不了床,但那是暂时的,三两日便能恢复。 陆尤川宁愿忍受蚀骨之欲,也不冒犯她,足以证明他对她足够重视。 这才是最好玩的地方。 陶卿仰目视前方,没再看她,也没再继续说话。 秦颂不由回想起昨夜的情形—— ……他将她抱上梳妆台,而后蹲身下去,扶住她腰肢,弯腰埋头…… 秦颂双脚紧紧踩着他肩膀,双眼失.神,好几次快要坐不住,他才抬起头来,擦干净唇边的水渍…… 秦颂终于看到她缠着要看的物事后,吓得睁大了眼睛,那不是一般人能容下的…… 就是这个微妙的反应,让陆尤川恢复了清明,他仿佛迷途知返的罪犯,猛然停下动作。 他将她拥进怀里,双唇贴在她颈窝,不段重复“等我娶你”四个字,像在默念某种坚定的信念。 他双眼通红,呼吸紊乱,胸口猛烈起伏,单手箍着她,另一只手落下去…… 喉间溢出的闷.哼声,彻底碾碎她往日的禁欲冷峻。 战绩赫赫的秦颂仿佛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怔怔不敢反抗,她任一微小的动静,都能让他越发兴.奋。 那场面秦颂能记一辈子,光想着就…… 熬了很久,她腹部衣衫变得湿.腻,他才松开她。 他将她抱上了床,只埋头,探手…… 她提出帮他后,他却笑着亲了亲她的鼻尖,在她后颈处轻轻拍了一掌,让她毫无防备地昏睡了过去。 · 马车飞快行驶,很快回了皇城,车外人声渐嚷, 城防军护卫急急禀报:“将军,陛下急诏。” 陶卿仰闻声,凝眉不语。 车夫扬起马鞭,退进两难:“将军,直接进宫还是?” 秦颂也期待着他的指令,只见他右手在面具上碰了一下,又松开了。 “去秦府。”陶卿仰利落回应。 车夫马鞭落下,车马继续狂奔,随行兵士留在了城门外。 马车抵达秦府,车外一阵乱哄哄的,似乎围了不少人,秦颂不遑他顾,推开车门,欲躬身下车,可她瞧了一眼门外,当即又退了回来,利索关上门。 “吓到了?”陶卿仰还端坐在原位,不过已戴上了面具,好似对车外的场面了然于心,料定了秦颂会退回来。 秦颂的确很意外,宫里的太监,本该守在御前的亲卫军,还有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将秦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到底发生了什么?比被都察院监视还要严实。 “这是在做什么?”秦颂望向陶卿仰。 “秦小姐一夜未归,当然得搭好戏台,恭迎主角回归了。” 他说的模棱两可,秦颂忍不住追问:“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雷尚书秽.乱宫闱,现在怕是已经没了,其他的,我也暂时不知,但雷家到此局面,皇后不可能不留后招,”陶卿仰说着又开始不正经,目光纠缠着秦颂,“阿颂妹妹失踪了一夜,用来做文章再好不过。” 果然是为了她! 秦颂隐约已经猜到了,围住秦府的是宫里的人,定然与宫中之事有关。 昨夜她逃出罗网,宫里尚不知情况,加之云浅不见踪影,如果有事发生,她就是现成的顶包人选。 可眼下该怎么办呢?贸然现面只怕会自投罗网。 “送我回府。”秦颂望着陶卿仰,试探道。 陶卿仰散漫地眸子眺着她:“怎么送?” 他问的是,出去后,宫里人问他,他该如何应付。 “随你发挥。” 言讫,秦颂弯腰走过去,乖乖坐进了她怀里,闭目靠在他胸口,假装昏迷,不再应声。 大抵是她太过直接,陶卿仰放在膝头的手不经握紧了一刹。 秦颂没多说具体如何做,但陶卿仰不愿与她退婚,想来巴不得让所有人知道他们昨晚在一起,这便刚好撇清她与宫里不明局势的关系。 不过就是占着个未婚夫的名头,以后再想法子退婚就是。 秦颂闭着眼睛,但她依旧能感觉到陶卿仰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像有实质一样在她脸上移动,似乎在探究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睨了她良久,最终轻声嗤笑了一声,才抬手扶住她的腰背和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车门再次被打开,寒风如刀刮脸,冷到皮肤刺痛,乌泱泱的人群里,传来刺耳的嘈杂声,仿佛置身戏院。 迎着人群的注视,陶卿仰抱着怀里双目紧闭的美人,一步步走进官差包围之内。 一群人霎时围了上来。 “是陶将军……哎呀,秦小姐也回来了!”宫里来的太监最先出声,盯着他怀里的女子,迎来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欣然。 可陶卿仰一句话又让他愁上眉头,“秦小姐受了风寒,昏迷不醒,请公公放行。” “昏迷不醒?”小公公惊讶一息,立马转头朝身后卫队将领吩咐。“快,快请太医。” 那将领刚准备派人出发,陶卿仰打岔道:“公公且慢,情况紧急,先请秦府府医瞧瞧吧。” 远水救不了近火,请太医的确费时间,小公公也没纠缠,只盯着他们二人的姿势,无奈询问:“那你们……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卿仰肩膀宽阔,臂力惊人,抱着秦颂在怀里平稳顺当,毫不费力,迎着众人的探究,他言语冷静:“秦小姐昨夜随小妹出宫后,雪夜路滑,不慎掉进了湖里。本将军虽救了她,却被积雪困住,天寒地冻,熬了一夜,秦小姐现下不省人事,人命重要,请公公放行。” “你们昨夜一直在一起?”那小公公沉吟道。 “惭愧,是本将军考虑不周。”陶卿仰说着惭愧,语气却很得意。 周围人不论是官兵、黄门,还是看热闹的百姓,无不咂舌,无端在脑海中勾勒了数百种孤男寡女一起过夜的奇闻轶事。 秦颂料想到会有这一环,仍旧觉得陶卿仰得了便宜还卖乖。 秦颂心下不忿,虚虚放在她胸前的手,借着宽袍遮挡,用劲掐了一把他的胸口。 “额…” 陶卿仰牙间溢出一声莫名的吃痛声,小太监连忙尖起眼睛来瞧他,“陶将军这是?” “失态,昨日被小猫咬了一口,还有点疼。”他体魄强健,肌肉紧实,被秦颂捏了一把,身形也没有歪斜半分,语气听起来反而有几分难.耐的兴奋。 他如铜墙铁壁,任她掐咬如挠痒痒,秦颂觉得干脆又狠狠捏了一把才松手。 那小公公完全不知道衣衫掩盖下发生的一切,只惦记着本次任务,尬笑了两声,又说回正事:“陛下还一直等着秦小姐呢,秦小姐这幅样子……这可如何是好?” 陶卿仰故意紧了紧怀中人:“秦小姐伤风严重,无法见君,公公若无要事,可先回一步。” 小太监左右为难,几乎踮着脚尖来打探秦颂的情况: “陶将军有所不知,这宫中出了大事,太子失踪了,皇后娘娘又中了毒,腹中龙种还不知能否保住,昨日所有人的行迹都查明了,唯有秦小姐和她的婢女有作案时机,且……” 话说一半,小公公谨慎地止住了话语。 太子失踪?皇后中毒? 秦颂躺在陶卿仰怀里,仔细听着小公公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怎么会这么巧? 可毕竟只有几句没头没尾的话,秦颂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 又听他续道:“这事儿啊,麻烦大了,秦大人刚从大理寺出来又自请入宫,也不足以令陛下息怒,奴才再空手回去,怕是要挨板子的,秦小姐若实在醒不过来,秦小姐的婢女先随奴才入宫也未尝不可。” 她爹又入宫去了?怪不得门前这么大阵仗也没见到她爹的身影,秦颂开始后悔装病,既然她爹在宫里,她进宫又有何妨? 可现在突然醒过来也太假了,她偷偷扯陶卿仰的衣服,示意他赶紧调转话头。 陶卿仰明显感觉到怀中人的动作,但他只低头看了一眼,勾唇坏笑过后,不慌不忙道:“巧了,秦小姐进宫后便与婢女走散了,尚不可知其婢女的踪迹,公公放心,本将军稍后便入宫,定会亲自向陛下禀明情况。” 话音落下,他抱着秦颂,无视挡在门口的官差,稳步前进,府门持矛的两名陛下亲兵官差迎着陶卿仰的视线,踌躇犹豫是否阻拦,最终还是怯怯让开了道。 第35章 进府又不是出府,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跨进府内,秦府一众家丁仆人迅速围上来,着急忙慌张罗安顿,又骇然失色于两人的举止。 但事有轻重缓急,即使刚直如铁的赵伯,也没急着多置一词,引着二人回了秦颂的闺房。 甫一进门,不担心眼线监视后,秦颂立马跳下地,急切道:“我爹在宫里,我跟你一起进宫。” 不明情况的赵伯见状,瞪大了眼睛:“小姐,你没事?” 顾不上多解释,秦颂提步就往外走,陶卿仰却快她一步,绕到她前头,挡住了她。 秦颂走得太快,猛然撞到他背上。 “嘶。”他又是一声吃痛,背部衣料浅浅浸出几点血印子来。 “你,你的伤还没好?”秦颂小心后退了半步。 陶卿仰冷静关上门,转过身来。 后背伤口裂开的痛楚似乎并未使他难受,相反,他眸子里藏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夹着病态的情谷欠,恨不得让她再撞几下,最好把他皮肉撕开,狠狠折磨。 ----------------------- 第25章 陶卿仰呼吸莫名粗重了些, 盯着秦颂看了许久,眸子才恢复如常。 “你当真要去?说不定雷家人正等着你去呢。”他又是一副戏谑散漫的模样,“你若死了, 刚好他们栽赃嫁祸。” 赵伯这时才靠过来, 郑重阻拦:“小姐别冲动,此事非同小可,京城怕是要变天了,老爷刚从大理寺出来,禁军就包围了秦府,事态紧急, 他只能先进宫斡旋, 临走时特意叮嘱老奴遣了所有暗卫出去寻你,若见到你, 一定要想办法将你留在府内。府外官兵是大内禁军, 除了陛下, 没人能指使他们,秦府现下才是最安全的。” 两人齐齐挡住她,秦颂稍稍冷静下来, 她一心只想找她爹爹力挽狂澜,可她还是大意了, 虽不知宫中具体情形, 但雷家诡计未成, 她的命便不值钱了。 她现在最大的用处就是成为替罪羊, 毕竟昨天的祸事总得收场。 也罢, 云浅尚不知踪迹,就算她进宫也无能为力,更何况她爹已经入宫了, 断不会任人栽赃陷害。 “妹妹等我好消息。”陶卿仰倾身向前,借位置挡住赵伯的视线,偷偷将她衣襟拉拢了些,遮住露出来的那块红痕。 秦颂被他指尖扫过颈侧,刮得痒痒的,她推开他的手,总觉得他说的好消息,并不是她关心的那种好消息。 而他并未打算详细解释,与她眼神交织了一瞬,他转身拉开房门,迎风而去。 秦颂在府里等得焦急难耐,谁能想到急忙从别苑赶回来,又被关进了府里,难道深闺女子只能在家相夫教子,望眼欲穿,无能为力,着急徒劳? 等到午后,街上还是乱着,巡逻的官兵一队接着一队,挨家挨户搜捕寻,回想方才小太监的话,她的心就拧在了一起,生怕她爹没法逆转局势,更怕云浅出事。 云浅,她在这个世界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虽然迂腐胆小,但对她极好,总是撑起她的小身板将她护在身后,她早把她当成了自己最好的密友,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她正想着,赵伯脸色古怪地带着一名郎中打扮的男子进府。 那人穿着粗布麻衣,手提一只木质药箱,身形修长,肩背挺拔,走起路来一股文人风范,即使衣着粗糙,也挡不住那股谪仙的气质。 迷茫无措之际,见到在宫里当差的故人,秦颂仿佛见到了一丝光明,她立马起身,站到了门口去迎他。 赵伯压抑着不高兴,却被迫佯装出礼貌迎客的模样,领着他一眼就认出来的假大夫带进了后院。 别说秦颂本无大碍,就算有事,秦府有常请用的大夫,根本无需另请大夫,可这小公爷居然假扮成大夫出现在门口,还说是陶将军和陶二小姐请来为秦小姐诊治的。 似有难言之隐的眼神和莫名其妙的暗示,让他只能先请他进府再一探究竟。 刚到门口,他还没抬手,门先从里面打开,秦颂那张精致的小脸映入眼帘。 “黎予。”秦颂眸子亮如星辰。 黎予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他喉间滚了滚,有千言万语在喉头,见到心之所念的人,却说不出话来。 稍稍冷静,他才意识到这间屋子是秦颂的闺房,他不由得退后半步,侧过身去,避开直视她的无礼之举。 赵伯赶紧劝导秦颂回了里间,又安排人在房中摆了一道粗纱屏风,这才迎假大夫黎予进门。 房门大敞,秦颂坐在屏风后的小榻内,黎予坐在外间小桌旁的木凳上,赵伯侍立门外不远处,一刻不离地守着。 “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见过云浅吗?” 秦颂着急询问的声音传来,黎予忍不住侧目,透过屏风往里面瞧了瞧,绰约朦胧的身形显得如梦似幻。 木窗微敞,冬日午后的阳光明亮但不刺眼,窗边腊梅花随着阳光铺陈,点缀了窗棂,也芬芳了黎予的视线。 他乔装打扮,各处奔走,终于见到了满心挂念的人,她平安无虞,安全归家,他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黎予回应稍微慢了一点,秦颂着急的心却越提越高,而她敏锐的嗅觉,让她发现了异常。 他身上清冽的味道中,夹杂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以及污水阴干的泥腥味。 秦颂立马站起身,来到屏风后,试图透过屏风看清他的状况,“你受伤了吗?” 坐在秦颂闺房内,黎予显得十分拘谨,她的身影突然靠近,惊得他立马撤回了视线,呼吸变得紊乱:“秦小姐放心,黎某无碍,不过云浅受伤了,我没法立马带她回来,我就想来看看你,确认你平安我就放心了。” 说完,他又贪心地把头转了回去,斗胆望着屏风后的倩影,以缓相思。 如果不是屏风遮挡,秦颂一定能看出他眸子里如火的爱意,比陆尤川压抑克制的暗流更加明晃晃。 让人不难相信,就算让他为她摘下天上的星星,他也会如疯如魔去追寻。 而他的爱意迎来的是秦颂对云浅无穷无尽的追问,“我没事,我一点都没事。快告诉我,云浅怎么了?她怎么受伤的?伤得如何?她现在何处?……” 黎予本不该在秦府久留,但他的私心作祟,只要屋外的赵伯不催促,他想一直待在她身边,于是耐心跟他讲起了云浅。 “你别急,她只是不省人事,没有性命之忧……” 昨日,云浅与秦颂分别后,直到女宾区才寻到陶窈的身影,得知陶窈为自家小姐预留座位后,赶紧出来寻秦颂。 可她刚从女宾区出来,就被人捂住嘴,往深宫拖了去,原来对方一早就准备好通过云浅来引诱秦颂落单。 云浅被关在一处废殿,得知他们的打算,又急又怕,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太子为陛下献礼时,不小心打碎了象征龙脉的玉璧,天家勃然大怒,将他赶出了宫宴,罚他去奉先殿思过。 他刚好路过云浅被关之处,听到里面的动静,好心救了她。 可这一局,太子也是他们的目标,太子还未将云浅送出御花园,一队禁军喊着捉拿反贼,对太子下了死手,太子反应不及被射伤了腿。 无奈之下,云浅只好抓着太子跳进入了护城河。 云浅会游泳,但河水太冷,还未沿着河道游出宫,就精疲力尽,险些溺亡。 “我偷偷离开宫宴后,无意发现了快要奄奄一息的殿下二人,宫里很快变了天,眼看宫门戒严,我只好先将他们捞上来,带出了宫。”黎予说着,喉间吞咽了一下,眼神带着莫大的歉意,“对不起,我本身是来找你的,我,我……” 他突然把话题转到了秦颂身上,让她还未从云浅这一夜惊险遭遇中走出来,又变得摸不着头脑,“你偷偷离席是为了找我?” 黎予没有立即接话,秦颂只感觉屏风外坐着的模糊人影,似乎有些无助,她手抚上屏风,温声道:“你救了云浅就是救了我,我一样非常感激你。” “不用,你永远不用谢我。”黎予认真望着屏后人,想要跨越屏风的冲动,险些压抑不住。 他撇开眼,看向窗台的腊梅,“云浅暂时脱险了,只是雷家早有预谋,伪造了太子主使通敌案的罪证,诬陷太子通敌谋反,又诬陷云浅毒害皇后腹中的龙种,借机攀咬秦府,现在满城搜捕殿下和云浅,只要露面随时可能身首异处。还好你提前出了宫,不然……” 黎予没继续说下去,他不敢想象,若她没逃出宫,云浅现在背负的罪名就该是她的了,甚至于还没逃出宫,就可能惨遭毒手,死无对证。 秦颂能猜到他没说完的下文是什么,她也无比心惊,其实宫内已经来宣过她了,她父亲也进了宫,只是没有下令逮捕,但形势完全不容乐观。 当然最危险的还是云浅,“云浅现在在国公府吗?” 黎予抿抿唇,“国公府也不安全,要不是陶卿仰让城防军围住了国公府,雷家恐怕早就报复国公府了。我暂且将她们安置在一处农户家中。太子失踪,詹事府事便少了,我这几日,会一直守着她们。” 第36章 农户家中?真的保险吗? 就算农户愿意承担风险,也挡不住禁军接二连三的搜查,如果被搜到了会是什么下场? 秦颂越想越心惊,忍不住绞紧了双手。 “赵管家,秦小姐醒了吗?”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屋内外三人同时头皮一紧。 门外赵伯三步并两步跨进屋来,“小姐,别耽搁了,宫里的李公公又来了。” 黎予当即起身,提起药箱准备离开,“李内监见过黎某,秦小姐保重,我先走一步。” 万不能让他抓住不必要的把柄,拖累秦府。 “来不及了,他已经进院了。”院中脚步声越靠越近,秦颂顾不得其他,绕出屏风,拉起黎予的手腕带进了里间。 黎予还没反应过来,秦颂已经夺下他手里的药箱,塞进床下,又推着他倒在了床上。 “躺下,别说话。”秦颂麻利褪下了外袍,顺势躺在他身旁。 柔软衾被散发着清新的桂花香,与她身上的一样,被窝里凉凉的,她温热的体温散出来,叫人心头发热,黎予似乎这才意识到,他们离得这么近,近到同床共枕。 擂鼓一般的心跳快要蹦出来,呼吸急促不安,被压在她身下的手指,怕硌着她却又不舍得抽出来,明明再正常不过的位置,却有种血脉喷张的快意,在他指尖腾起…… ----------------------- 第26章 李公公带着一名道士打扮的瘦弱男人疾步入内, 赵伯颔首应付,还是没能拦住他绕过屏风来到里间。 “哎哟,秦小姐怎么还睡着?” 雕梁画栋的拔步床内部, 秦颂闭目躺着, 一动不动,侧边堆放的被褥拱着,刚好挡住被窝里黎予的身形。 李公公等人站在拔步床外,抻着脖子往里打探,他看了几息,丝毫没有发现破绽, 无奈收回了视线, “秦小姐,怪不得咱家了, 皇后娘娘身中奇毒, 宫里太医也查不出是何种毒物, 宫女指认是秦小姐婢女使的毒,可秦小姐的婢女始终没有下落,只能请秦小姐进宫去瞧瞧。” “李公公, 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如何就断定是秦府婢女所为?再则说,我家小姐还睡着, 如何去宫里?”赵伯忧色忡忡, 却不敢高声阻拦。 李公公诡异地笑了笑, “能不能断定, 皇上自有圣裁。” 随后又朝身后的道士招了招手, “至于秦小姐昏迷不醒,的确扰人烦忧,不过宫中不缺能人异士, 这位是凌云寺的游云道长,他会施针醒神,宫中多少昏迷不醒的主子,经他扎几针,都能醒过来,秦小姐只是受了点寒,想必定能醒过来。龙种要紧,只能委屈秦小姐了。” “公公,我家小姐乃闺中女子,岂容外男靠近?我家老爷就在宫里,有任何疑问,询问老爷即可,为何要来折腾我家小姐?”赵伯心下焦急万分,找尽理由阻拦。 李公公一甩拂尘,挡住激动的赵伯,“游云道长乃出家之人,不会辱没秦小姐,至于秦大人……” 他顿了顿,觑着眼回头瞧赵伯:“咱家出门急,尚未通知秦大人,恐怕他还不知道咱家来了秦府,回去后,咱家会与他知会的。” 合着他家老家并不知情他们来了这一出,若是知晓,定然不会无动于衷。 赵伯心下后怕,却找不到理由化解,眼只能睁睁看着游云道长取出袖中长针一步步走向床边。 脚步声明明很轻,落在闭目装病的秦颂耳中,却像是千军万马向她奔来,交叠在腹部的双手下意识收紧,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什么身中奇毒?不过就是非要拿她开刀的法子罢了。 黎予同样捏了把汗,因为他早对那道士的手段有所而言,趁那道士靠过来的间隙,他轻轻将一只手覆上秦颂紧张的柔夷,挪动另一条手臂穿过秦颂的腰肢伸到床边,故意露出来一截指尖。 他动作太大了!又很突然!险些让秦颂睁开了眼,黎予轻轻摩挲她手背,才让她缓缓放松下来。 “冒犯了,这位小姐。”游云道长来看到床前,装模作样喊了声虚礼,随即弯腰拉扯出了被褥缝隙露出来一角的那只手。 一只白皙修长,骨节明显,但并不蛮横的手,令道士惊异了一瞬,他摸过无数宫中贵人的手,还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女子手掌。 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大脚马皇后有之,巨掌秦小姐又有何稀奇的,况且细看,这只手除大了些,挑不出任何毛病,据说秦小姐曾痴迷舞刀弄枪,有这样一只手也不奇怪。 当然,即使他仍有疑惑,他也不敢逾矩掀开秦颂被褥一探究竟,反正他只管扎针,只要是装睡,那就没人能逃得过他的手段。 他阴森一笑,捻起手中长针,沿着那只手的中指指甲缝缓缓扎进去…… 痛痛痛痛痛痛痛…… 细小的针尖扎进肉里,黎予全身只剩下冲破颅顶的痛感,被扎的手不敢有任何反应,只能用力绷着肩臂,却不让手部有任何细颤,原本轻轻覆在秦颂手背上的那只手,兀地握拢,似乎抓住她的手,就能消弭漫天的痛觉…… 秦颂的心骤然拧紧,痛觉让她指尖也微微抖动。 他捏得她好痛,但她知道,比起她的这点微末痛感,黎予正在遭受她难以想象的折磨! 秦颂很想起身给那老东西一脚,可是然后呢?她被带进宫倒也罢了,黎予会面临多么可怕的结果,她难以想象。 她清晰感受到他贴着她大腿的膝盖微微发颤,抵在她手臂上的额头大汗淋漓,濡湿了她的衣袖,枕在她后背下的胳膊肌肉一阵一阵的痉挛,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在无声诉说着巨大苦痛。 他动一下,她的心也跟着扯一下。 床边的臭道士像一只巨大的魔鬼,伸出魔爪要将“她”撕碎,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秦颂看不见他的动作,只能从黎予的反应感知对方的狠毒,也让她的心被一阵阵撕扯蹂躏,良久后,黎予鼓起的肌肉终于松下去了一些。 秦颂也跟中松了一口气,正当她以为终于逃过一劫时,黎予又猝然绷紧了身体,甚至牙间开始打颤,紧紧咬着她的衣料,捏着她手背的手快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秦颂很怕痛,连第一次进去那里的痛感都让她红了眼眶,若这针落在她身体里,她会痛到扭曲,而这剧痛,由黎予咬牙承受。 莫大的无力、怜悯和歉意将秦颂淹没,心里有个哭声在一遍遍默念:“黎予,黎予,黎予……” 好像过了一个漫长的季节,又好像只在喘息间,那道士叹了口气,终于将黎予的手放回了原位。 “对不住,秦小姐,打扰你静养了。” 他站直了身体,再次垂眸瞧了瞧秦颂的反应,终是看不出任何端倪,无功而返地退了出去。 紧紧捏着秦颂手背的力量松开了,身边人紧绷的身体软了下来,整个人陷在了床上,进气少出气多的微弱呼吸声,让人清晰感知到他被剧痛折磨后的疲乏。 他无力的手想要从她手背上抽走,秦颂却微微一动,抓住了他,像是捧着一颗柔软的心一样,将他的手握进了手心,与此同时,他的呼吸声粗重了些许…… “禀公公,秦小姐伤寒严重,贫道也无能为力。”臭道士退到李公公面前装模作样回禀。 李公公无奈叹了口气,“那便回去吧,赵管家好好照顾你家小姐,有什么需要差遣府外禁军即可,陛下说了,秦小姐醒过来之前,这秦府只许进不许出。” 急了一脑袋汗的赵管家如释重负,抬头忘了一眼拔步床内,才躬身送那公公出门。 临到门口,赵管家向李公公手里塞了一锭银子,和气问:“敢问李公公,我们老爷何时能出宫?” “那就不好说了,整个太医院都守在坤宁宫呢,宫门口跪了一群官家老爷,你家老爷,姑爷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要说秦家这麻烦缠身,都察院的陆御史居然毫无动静,这时候不正是……哎哟,你看,是咱家多话了……” 那李公公声音越来越远,秦颂赶紧掀开被子,一骨碌起身,翻身回来跪坐在床边,担忧地看着仍躺着的男人,豆大眼泪霎时夺眶而出。 “黎予,你还好吗?黎予。”她紧张自责,掩不住哭腔,焦急拉起他摊在外侧的手,一阵检查。 细细的针尖扎破了每个指头,汨汨血液渗出来,化成几粒红红的小点,秦颂哭声更大了,她看不出这些小孔蔓延进皮肤有多深,但他满头大汗,瞳孔略显无神的状态,足以说明,藏在小小孔隙下面的伤痕足以让人精神崩溃。 黎予重重呼吸了几下,目光从空空如也的侧榻,移向焦急落泪的美人,刚刚经历了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又因衾被的遮盖,险些窒息,一时还缓不过劲,纵使如此,依旧看不得她皱眉垂泪。 他转动眼眸看着她那双被他捏到泛红的手,“对不起,捏疼你了。” 秦颂使劲摇头,这傻瓜!她这点痛算什么?! 她哭得更凶,掏出帕子给他擦去指尖的血,“我没事,我不疼,我去帮你叫大夫。” 第37章 她说着就要下地出门,身后人却贪恋地拉住了她。 秦颂立马停下动作,回过头看他,“怎么了?想喝水吗?还是有其他的需求,你说,我马上去做。” 黎予被剧痛抽走了一般的精神,被她温柔的声音唤了回来,他提起力气,在秦颂的搀扶下缓缓坐了起来,盯着她红红的眼睛,他的心快要融化。 可那李内监尖细的声音怎么都挥之不去——“你家姑爷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姑爷?!那厮凭什么? 黎予看着她着急的目光,卑鄙地“趁人之危”:“退亲好吗?陶卿仰不是良人,他配不上你。” 他声音有气无力,因疼痛导致的唇色依旧泛白,右手手背青筋连着小臂,根根凸起,手指动弹不得,仿佛一只假臂。 他这个样子,谁看了不心疼呢?更况且还是为了她。 秦颂止不住啜泣:“现在不是提他的时候,我先去唤大夫。” “等等。”她说着又要走,黎予赶紧拉住她。 他咽了口唾沫,胆大包天地提出了自己肖想已久的心声:“亲我一下。” 亲他?亲哪里?秦颂急死了,他有婚约,她不能乱来。 犹豫了刹那,她牵起他的手。 “对不起。” 秦颂始终忘不掉他刚才痛到痉挛的反应,仿佛赎罪般亲吻着他受伤的每一根指尖。 黎予瞳孔缓缓放大,从未有过的酥麻感从指尖传遍全身,有些反应止不住鼓胀身体。 但他顾不得任何别的地方,他开始嫉妒那只手,那是他今日最幸运的地方。 或许它痛过,但它一开始压在她背下,从未有过的快感已经让它震颤,后来穿过了她的腰肢,现在又被她亲吻。 没有任何东西比那只手更幸运。 可他难免贪心,他盯着她看了良久,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缓缓低头舔舐她的泪水…… ----------------------- 第27章 赵伯带着府医很快返了回来, 门外的婢女也跟着进来服侍。 “小姐,你还好吧。”赵伯对方才那道士手中的长针还心有余悸,吓得他一把老骨头都在打颤。 秦颂脸颊酥酥痒痒的, 赶紧从床前抽身出来, “我无碍,快去瞧瞧黎予。” 黎予还未从那股疼痛中缓过劲来,五指火灼火辣地疼,额角还在不断冒着细细密密的薄汗。 赵伯对黎予突然到访以及无奈藏在小姐床上的事情极为不满,但看他这幅样子,也不好发作, 只冷着脸吩咐道, “你们先带小公爷下去包扎一下,顺带换身衣裳。秦府现下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小公爷可能要在府上委屈一下了。” 怎么会委屈?天赐的福气也不过如此, 他甚至想感激涕零地再挨几针。 不过, 秦颂挂念之人还危在旦夕,他须得找办法与府外取得联系,他若消失, 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如那李公公所说,秦道济和陶卿仰都被扣在了宫里, 直到黄昏也没回来。 没了紧急情况刺激, 黎予只能在秦府仆从的视线下, 与秦颂保持着内外有别的距离, 遥遥相望一眼已经是对他最奢侈的恩赏。 晚间时间, 黎予忍着手指疼痛爬上高墙,观察府外情况,趁机联络侍从阿钊传递消息。 酉时三刻刚到, 黎予等待的身影如约出现。 一身黑衣的阿钊佯做寻常,来到秦府院外。 黎予赶紧给他使了个眼神,又给他比划了几下,从小一起长大的心腹自然懂得他的意思,点头离开。 须臾后,府门对面乱哄哄跑来两人,高声嚷着,“有刺客,有刺客,有人刺杀太子殿下……” “李员外牛棚里藏着两名昏迷不醒的男女,其中一名就是太子殿下……” 两人目标明确,直奔秦府门口的禁军,言之凿凿,还拿出了太子殿下的发冠。 禁军首领原本还有所怀疑,看到那顶金玉发冠,毫不犹豫遣了大半禁卫随之而去。 那发冠是黎予来秦府之前交给阿钊留的后手,专门用以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府外禁军陆续减少,他的趁机部署阿钊行动,他翻下围墙,去到秦府后院,欲偷偷从后门溜出见阿钊,结果后院先他一步热闹了起来。 后门大开着,门外小巷亮着烛光,赵伯和几名侍女站在门口,接待一辆马车上的贵客。 两名禁卫挡在门口,赵伯和婢女门只能隔着禁卫与车上之人招呼。 黎予穿过秦府之人的背影望见马车上之人,陡然惊讶了一瞬。 马车上的人也刚好瞧见他的身影,同样意想不到。 “表——”贡书绫身边的婢女撩开车帘,她遥遥望来,当即想打招呼,转瞬又止住了话语,谨慎地撤开目光,装作无事发生。 黎予也随即闪身,掩在了高墙之后。 赵伯及其身旁的侍女随着贡书绫的视线,用余光向后瞥了一眼,心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贡书绫机敏,看着将她挡住门外的禁军们,绞着小手转移了话题,“表示一下就行了,难道你们把秦府的人当罪犯了吗?我来看望看望秦小姐为何不让?” 贡书绫到了一会儿了,她一直声称是来看望秦颂的,任凭赵伯如何配合,禁军都未轻易放行。 方才一阵骚乱,周围调走了一大批人,连首领也去了远处,守住后门的只剩两名禁卫,他们左右为难,互相对视一眼后,盘问道:“贡小姐登门拜访为何要走后门?” “你说呢?”贡书绫垂头凝视,“我一个深闺女子,走前门,你们是不是又要说,我招摇过市,不拘妇道?” 那名禁卫被呛了一嘴,另一名禁卫道:“贡小姐问候两句便罢了,进府去可要考虑清楚,如今秦府只准进不许出,进去了想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问候?我如何问候?”贡书绫身子瘦小,盯着两名禁卫时,肩膀也在微微颤抖,可她头颅却始终仰着,眼神并不闪躲,“赵管家方才就说了,秦小姐还昏迷不醒,我在这里问候,她能应我吗?” 另一名禁卫也被噎住了,两人从来都是听命行事,哪里单独拿过主意呀?怎么就偏偏这时候到了呢? 他们再次对视了一眼,例行公事道:“那请贡小姐下车配合检查,我们方可放行。” 贡书绫脸色煞白了些,绞扭在一起的双手越握越紧,小小的贝甲被压得毫无血色。 但她面上表现得毫无波澜,她没有下车,只唤了一声“林叔”,就坐回了车内。 林叔是她的马夫,闻声打开了两边车窗,接替婢女帮忙撩开车帘,无遮无挡将车内情形暴露在两名禁卫眼前。 “我乃督军府的小姐,所谓人言可畏,我时刻饱尝这样的滋味,要让我在二位军官面前落地,请见谅,我做不到。” 贡书绫端坐在马车内,一旁的婢女也退回去紧紧扶着她。 她昂首挺胸,不卑不亢,但从赵伯等人的视角望过去,她抱着膝头暖炉的手明显在发颤。 两名禁卫也无奈,只能绕着马车往里面仔细检查了一番,的确看不出任何异常,眼下人手不足,他们也不便久缠,反正只要不是放人溜出去,倒也不必杯弓蛇影。 两人最终扬手放行。 贡家马夫挨个关上车窗车门,坐上御位,听从赵伯的安排,驾车进入了后院。 马车停下来,贡书绫带着婢女下车,赵伯身旁的婢女二话不说,搂着贡书绫身边的婢女,与之抱了个满怀。 “云浅,真的是你!” 改扮成秦府侍女走出卧房的秦颂快要喜极而泣,而怀里的人身子滚烫,浑身发抖。 “太好了小姐,我,终于见到你了。”云浅声音都是虚的。 赵伯这才明白秦颂为何让他配合贡家小姐驾车进府,他赶紧安排几人落脚,顺带唤府医上前诊治。 “等等。”贡书绫喊住忙碌的赵伯,“还有一人。” “我来吧。”黎予走出人群,不用贡书绫明说,钻进空荡的马车中,揭开了后座宽敞的箱凳,从中抱起一名八九岁的小男孩,稳步下车。 小男孩仅着雪白中衣,双目紧闭,昏睡不醒,似乎混乱中,仓促将他从病床上塞进箱子里一般。 “太子殿下?”赵伯看清来人,又惊又疑,第一反应就欲叩拜行礼。 秦颂立即出声,“别耽误时间了,人多眼杂,先安排好下榻,贡小姐和云浅随我回西苑,赵伯先引黎予送殿下回晨曦阁,速速安排医师诊治。” 话音落下,她不用婢女接替,自己扶着云浅就往回走。 “小姐,你是专门,来接我的吗?”云浅小小脑袋靠在秦颂肩膀上,浑身都没力气。 秦颂被她的状态吓到,故作轻松地捏了捏她的手腕,“当然,我在院里就闻到你身上香香的味道了,赶紧出来迎接。” 她没说谎,就是在后院传来贡书绫与禁卫交涉的声音时,秦颂闻到了云浅身上似有若无的兰草香,不过并不全是香味,还有与黎予身上一样的血腥味和泥腥味,这让她更加确信,云浅就在附近。 第38章 于是仓促换上婢女服饰,赶到后院接应。 一行人回到西苑后,秦颂让云浅躺到床上,她昏昏沉沉眸子无力睁开,闭眼昏睡,秦颂赶紧遣人去催府医。 前前后后忙碌完,她插不上手之后,才想起来接待贡书绫。 贡书绫一直安静候在外间,待秦颂从里间出来,她才礼貌道:“冒昧来访,秦小姐不会介意吧?” “贡小姐言重了,是我要感激你护送云浅回府,”秦颂说完,来到她桌对面坐下,“不知贡小姐如何发现云浅二人的,为何愿意冒险送他们回来?秦府这趟浑水趟进来,可就不好抽身了。” 贡书绫端起桌上的水杯,微笑细语:“我在街头见到了黎予表哥的乳母夫妻,他们推着一架破板车,神色慌张,似乎遇到了困难,我上前一看,才发现居然藏着这等猫腻。 他们认得我,便央我帮帮忙,说是黎予表哥刚离开,官兵就搜到了他们屋子,他们只好将两位不速之客推出了门,好在你家丫头当时已经醒了,我只好让她先顶替我的婢女蒙混过关。一时之间我也找不到好去处,不过想到你家丫头的身份,料想送回秦府应该是没错的,而且也算是……” 她抿了口水,持帕擦了擦嘴角,笑看向秦颂,“还了秦小姐一个恩情。” 秦颂不解,她并不记得曾给过她什么恩情。 见她一脸茫然,贡书绫向她示意了一眼身后的一应下人。 秦颂会意,将身后之人都遣退后,她才理了理衣袖温声道:“那日在宫宴上听闻你的声音,我便知晓祖母寿宴时,是你让我免于……光着身子被众人围观,怪我自己……不知廉耻,做错了事,我活该被人指点,但你至少维护了我基本的尊严,我理应正面与你道声谢。当然,冬至宴时,我不与你讲话,绝非嫉妒,只是,不想连累你。” 她语气讪讪,面容难堪,似乎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秦颂听完,默默转动着她饱受八个后宫快乐摧残过的脑子,认真道:“什么叫不知廉耻?贡小姐做错了什么事?你貌似天仙,爱恨分明,心性纯良,为何要在意别人的指点?你既没杀人放火,也没夺人所爱,相反是被人设计,受人蒙骗,你才是受害者。与其自怨自艾,自叹自怜,还不如将那背叛你,陷害你的人踩在脚下,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贡书绫被她的言论吓到,比听到罔顾人伦,欺君谋反的话还要令她瞠目结舌。 她怔色半晌,才重新恢复神色,“秦小姐真是妙人,怪不得黎予表哥钟情于你。” 这下还秦颂睁大眼睛了,她不会把她当情敌了吧? 她赶紧摆手,“贡小姐别误会,我承认,如果不是因为黎予有了婚约,我可能已经爬上了他的床,但他既然与你定了亲,我便不会再肖想他分毫,你我不是敌人。” 爬床? 堂堂首辅千金竟能随口说出如此孟浪的话来?贡书绫持帕掩住愕然之色,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秦颂可能是想表达她和黎予两情相悦,故而问道:“那你为何要与陶将军定亲?” 秦松脱口而出:“权宜之计而已,以后再说吧。” 贡书绫瞧了秦颂一会儿,手肘抵在桌面上,偏着身子与秦颂说悄悄话: “既然如此,秦小姐考虑一下表哥吧,我听姨母提起过,表哥因为你都快魔怔了,我与表哥的婚事都是我父亲的意思,我与表哥之间没有男女之情,我已央求父亲答应了我们退婚。黎表哥从小克己复礼,才学出众,是京城公子哥的表率,他向来脾气极好,一定会对你好的。” 秦颂也将一侧手肘撑在桌上,向她靠近身子,定定注视着眼前的美人:“退婚?难道黎予这样的,你都不想睡他吗?” 语毕,贡书绫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腾地一下站起来,双手绞着手绢,秀眉紧蹙,小脸憋得通红,唇齿开合数次,才极力辩解道:“秦小姐,我的确犯过错,但我自认并非孟浪之人,我与表哥清清白白,绝对没有半分越矩,你不信的话,我……” 她急切想说点有力的证明来,却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比那日在宫宴上被众人围攻还要委屈。 秦颂也慌张无措,茫然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大的反应。 她的语气明明很真诚,想与她交心才问的,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她也赶紧起身,惶恐解释,“贡小姐,你别生气,我没有任何冒犯你的意思,就是好奇你为何能对黎予不为所动,我初见黎予时,便想与他亲热,巴不得玩遍各种花样……” 屋内女子声音还在继续,屋外人心口的蜜罐突然被打翻,甜滋滋的味道让黎予嘴角压不住上翘。 他准备敲门的手缓缓收了回去,他原是赶过来问候秦颂院内的情况,顺便取出藏到她床底的药箱,刚到门口,就听到秦颂急切的话语,一股莫大的窃喜填满他整个胸腔,连呼吸都觉得多余。 他仿佛忘记了自己来西苑的目的,如傀儡般转动脚步走出了西苑,回到太子病床旁,还一心思索着她说的各种花样,到底是什么样的…… ----------------------- 第28章 府医看诊后不久, 云浅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太子的伤势也平稳了许多,只留黎予近身伺候。 婢女带贡书绫去偏房歇下后, 秦颂越发担心宫里的情况, 云浅劝说好几次,让她先睡会儿,她怎么也合不上眼。 后半夜的时候,风声怒号,院子里残存的积雪结成了冰,冷得人瑟瑟发抖。 家丁仆役都打不起精神的时候, 秦府的家主终于踏夜而归。 秦颂听到消息, 赶到前院时,赵伯已经将府里的情况都通禀了一遍。 “所以, 太子和安国公家的小子, 眼下都在府上?”秦道济喝了一口热茶, 重重扣上茶盖,语带愠色。 赵伯接过他手里的茶杯,也皱着眉, “是的,老爷, 云浅也回来了, 还有贡督军家的千金也在, 安置在小姐院子里了。” 刚从大理寺出来又去了殿前侍奉的秦道济, 短短几日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愁眉不展的面容显得尤为疲惫,双腿风湿让他坐着也时不时挪动腿部,以获轻微的缓解。 秦道济眉头紧皱, 深深叹了口气,眼底晦暗,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秦颂挂念了她爹好几天,遥遥望见她爹的身影,兴冲冲提步迎上去,“爹,您终于回来了,女儿担心死了。” 看到秦颂的身影,秦道济一改愁容,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扶着女儿的肩膀,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检查,满眼关心,“我没事,颂儿受难了。” 秦颂闻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几日她真的受够了,抱着他爹的胳膊,抽抽搭搭,不断控诉,“那雷赫扬真不是人,皇后也满肚子坏水,他们的手段太卑鄙了,居然想让我……还有,宫里现在怎么样了?门外那些官兵什么时候会撤啊?” “雷尚书死在了宫里,雷家除怀有龙嗣的皇后之外,全府入狱,不过,陛下态度暧昧,并未打算给雷家定罪,反倒因为雷赫扬呈上了太子殿下主使通敌案的罪证,欲从宽处罚。太子本非陛下亲子,这一局已无力翻盘……” 当今天子二旬登基,在位三十载,膝下无一子,仅有长公主一女,为国祚着想,从皇室宗亲内,寻得资质品性出众的血脉,入主东宫,也就是当朝太子。 秦道济冷静说着目前的情形,秦颂心下骇然,抬起头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无力翻盘?那……您是太子太傅,若太子出事,秦家是否也会被牵连?” 而且太子就在他们府上,明显是个隐患。 秦道济听她这么问,居然露出了一丝欣慰的欣赏,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笑着夸起她来:“不愧是我的女儿,一点就悟,我已帮你物色好私塾先生,明日起,日日上门为你授课,以后这哭鼻子的性子也得好好改改。” 秦颂听得怔怔的,她现在并不排斥学习,但是秦府现在这副困境,她爹怎么还有心思让她上私塾? 她还没想明白,秦道济退回了主位,泰然坐下,吩咐赵伯,“传云浅。” 赵伯听命去了后院,秦颂大为不解,绕到秦道济身后,边帮他捏肩边问,“爹,云浅病着呢,这么晚了,还传她做何?” 秦道济又咽了一口浓茶,并未应声。 片刻功夫,赵伯领着堪堪恢复一点精神的云浅来到正厅。 “拜见老爷。”云浅在秦道济身前跪下。 秦道济没唤她起身,意味不明地盯着她,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夜深人静,厅中无人语,只有风声拍打着门板,发出哐哐的响声。 云浅身子尚未康复,跪在冷硬的砖石地面上,让秦颂颇为担心,她正欲做主让她起身,秦道济终于有了反应,下了一道令在场几人都难以置信的命令。 他掷了一把匕首在跪地少女身前:“云浅,你自戕吧。” 匕首落地的声音刺激着秦颂的神经,要不是云浅大为震惊地抬起头,她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第39章 云浅看了一眼那把匕首,又抬头看向端坐上首的家主,苍白的病容更加僵硬,久久回不了神。 秦颂立马从秦道济身后绕出来,一脚踢开地上的利刃,激动质问,“爹,你这是做什么?” “颂儿,你退下,让云浅自己做决定。”穿堂风从窗户爬进来,忽地吹熄了主位旁那盏蜡烛,光影黯淡,秦道济的眸子变得深不可测。 秦颂挡在云浅面前,愤然道:“做什么决定?云浅做错了什么?凭什么逼她自裁?!” “雷氏女拿龙嗣做局,一口咬定秦家婢女下毒谋害龙子,这是株连九族的罪过。她不死,你就得死,甚至整个秦府都得陪葬。云浅只是一名丫头,她完全没有动机害人,矛头直指的是你这位秦氏女,如果秦府不给个说法,下一个问罪的就是你。即便陶家那小子以官身作保,依旧无法撇清你的关系,除非能找到云浅与此事无关的证据。” 秦道济稳稳坐于上首,冷静分析利弊,引人深思:“皇后出手狠绝,陛下性情暴虐又生性多疑,处心积虑拔掉秦家,你我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云浅,如此这般,你觉得还有机会找到证据,证明你的清白吗?” 云浅从看到那把匕首开始就怔住了,始终没有开口说出一个字,此刻依旧面无表情地对上眼前这个威严的男人,只字答不上来。 秦道济站起身来,踱步来到云浅跟前,“云浅,本官再问你一次,你愿意为了小姐去死吗?” 秦颂看出秦道济动真格的了,她慌乱赶过去,欲与她爹求情,还没开口,云浅先一步应声。 “我不愿意。” 云浅语气坚决,微微扬起头颅,好像在向世人昭示她不屈的底色。 “云浅,事到如今,牺牲在所难免,难道你对小姐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有的,老爷。”云浅话语不紧不慢,甚至很冷静,“我跟着小姐一起长大,她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可以尽心尽力照顾她保护她,但我不想为她死,我从没想过舍己为人,我救太子,也只是无奈之举,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想为奴为婢。” 她说着又转过头来,望向秦颂的目光坚毅而温柔:“对不起,小姐,我知道,如果老爷让我死,我没有半点逃脱的胜算,但我还是想把这些话说出来,我虽是一条贱命,但也不想为任何人死。” “如果老爷一定要我死,那就亲自动手,我绝不自戕。”她又转头看向秦道济,看起来很冷静,但话音落下,眼角泪水豆大般落了下来,抓着膝上衣料的手指越握越紧。 秦颂望着她热泪盈眶,猛然蹲身,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不,云浅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死。” 秦颂将云浅拉起来,肩并肩望向秦道济:“爹,你可以杀云浅,但若她死了,明日全城都会知道,太子在秦府。” “颂儿,牺牲一个婢女,是为了保全秦府,若太子暴露,全府都得陪葬。” “偌大的秦府,容不下一个丫头?她既然无足轻重,又为何能达到牺牲她一个救下全府?爹,你太让我失望了!” 秦道济静静看着秦颂,脸色复杂,秦颂看不出那是什么神态,没有任何窘迫或歉意,也不带怒意。 他咬肌鼓了鼓,又看向云浅:“云浅,你若不死,便只能苟活,你也愿意吗?” 秦颂主仆都愣了一瞬,好似等来了事情的转机,迟迟没有说出话来。 秦道济吁了口气,看向黑漆漆的门外,“ 如今之局,你无法再留于秦府。你与太子不同,你是一名姑娘,这一遭翻盘不易,少说三年,甚至十年八年,需要蛰伏潜逃,也许乞讨为生,也许亡命天涯,这些你也愿意吗?” 云浅沉默了。 乞讨?亡命?哪一项都不是这个世道姑娘家能做的,若真走了这一遭,就算活了下来,也算不上姑娘家了。 “愿意,她愿意。” 云浅不语,秦颂替她一口答应下来,“姑娘家又如何?难道姑娘就穿不过黑暗,挨不过苦难?太子可以,她也可以。既然太子要走上颠沛流离的道路,她便一起,爹爹庇荫太子到何时,便护云浅到几时,只要爹爹能做到,我随爹爹心愿——” 秦颂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坚定迎上她爹的目光,“致学,造反。” 正堂里再次落针可闻,在场三人齐齐盯着她,神色各异。 “小姐,慎言。”赵伯向来谨慎,秦道济又神色不明,只好越矩小声提醒。 而秦颂一瞬不瞬注视着秦道济的目光,她缓缓道来:“这难道不是爹爹想的吗?别人家姑娘学的都是女红刺绣,您却从小让我学习经世治国之书,良苦用心我早该猜到的。况且,我早已过及笄之年,您却从未逼我成婚,相反,您拒绝了所有登门求娶之人,就算您想让我嫁给太子,可太子顶多十岁,等他到及冠之年,少说还需七八载,只要我羽翼渐丰,拿捏区区一名小儿,又有何难?” 秦道济依旧沉默不语,难以琢磨,他没有急着接话,上下打量了秦颂半晌。 久久之余,才意味深长的吐出五个字:“你无需造反。” 言讫,他撤了目光,睥睨云浅:“近日不少北方流民盘桓在京郊,养好身体后,随太子一同出城北上吧。” · 翌日,秦道济告假在家,未前往宫内点卯。 黎予一早起床拜访秦道济,结果被他不冷不热地打发回了偏院,继续伺候太子。 贡书绫也起得很早,用过早膳后,好整以暇地坐在秦颂的暖阁里看书,根本不关心禁军撤了没有,似乎巴不得秦府的院子永远封锁,她便一直赖在这里,不用回贡府。 秦颂就不一样了,她一直在想,当前之局既然是死结,保下云浅后,秦府眼下的情形应该如何破局? 可一家之主的秦道济,一早就安排起秦颂的私塾,亲力亲为督工每一个环节,比起秦府被围,好似秦颂的私塾学堂才是当务之急。 秦颂完全看不懂他为何能如此松弛。 不过,说来奇怪,昨日李公公来来回回秦府好几趟,今日宫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府外禁军按时派人买菜送进来,一点不影响秦府的日常生活。 甚至连秦道济给她请的夫子也成功进府,据说是德高望重的儒学大家,不知秦道济用了什么法子,将这位白胡子老先生请进了秦颂私塾。 老夫子严厉又迂腐,在他眼皮子底下,迟到早退要罚背书,多跟黎予待一会儿更要罚连夜抄书。 秦颂就在全府上下密不透风的情况下,上起了比喂饱八个后宫还要累的私塾学堂。 直到第三天午时,宫里终于来人了。 李公公手捧一卷圣旨,再次登门入府,身后还紧跟着两名官服加身的青年和十来名皂衣胥吏。 秦道济及前院一众人等,皆聚到厅前,听候圣意。 察觉动静,秦颂赶紧藏好云浅,又派人去通知黎予将太子带到西苑后,才匆匆赶到前院。 刚穿过耳房,遥遥望见一左一右立于李公公身旁的两道熟悉身影——陆尤川与陶卿仰。 她尚未现身人前,陆尤川的视线已经落到了她身上。 秦颂迎上他的视线,那夜的场景不合时宜地冲回脑海,她默默躲开了视线,干脆躲在耳房后,探出半个身子,偷偷观察厅前情形,不再往前。 与陆尤川视线碰撞时,略带羞赧的举动,让同样发现了她身影的另一人,猝然暗下了眸子,微微侧首,余光若刀锋般紧锁陆尤川的喉咙。 陆尤川敏锐察觉到那道敌视的目光想要剜他的肉,他却不为所动,周遭人影密集,他深色眸子里只剩下了秦颂一人。 “秦大人,咱家是来传陛下旨意的,不过,陛下吩咐了,宣旨前须得搜查一遍贵府,以免有心之人伺机混入,影响秦府的清白。”那李公公笑里藏刀地说了句“得罪了”,又侧身朝陆尤川颔首示意,“陆御史,有劳。” 陆尤川面上平静无波,心跳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他扬了扬手,身后胥吏即刻动身,朝秦府四散而去。 紧跟着,他也转动步子,在众人沉默的目光中,稳步走向秦府后院。 “搜查官员府邸之事,何时需要左都御史亲力亲为了?”陶卿仰不怀好意的质问声响起,淬毒的目光黏在他后背。 陆尤川顿了顿脚步,忽又继续迈步,“都察院办事,无须陶将军指教。” 不容反驳的声音落下,陆尤川已穿过耳房,那道清丽身影仍候在墙后。 四目相对,无声的缱绻在二人心头流转。 “跟我来。” 秦颂抓起陆尤川的手,快步躲到连通西苑的假山小径后,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径直吻了上去。 ----------------------- 第29章 陆尤川早已认定了秦颂, 他很清楚现在碰她已然逾矩,但他根本经不住她的撩拨,卑鄙地想要更多。 他将她抵在墙上, 回应她的吻, 又沿着下巴、脖子游移……直到看见她对襟立领下,尚未消退的红痕,那夜的光景挥之不去,麻意从尾椎一路攀上太阳穴,让人心神荡漾。 第40章 他没有弄乱她的衣襟,又一路吻回去, 覆上她的唇, 喘息声苏进了秦颂的心底。 真的有人能在这件事情上无师自通,明明第一次吻她还横冲直撞, 不得章法, 现在却让她神意乱情迷, 生理性的喜欢无限扩大。 “秦小姐…” 一道清浅的女声不合时宜地响起,秦颂心下一慌,却也被这突然的刺激, 泛起一股莫大的爽感,双腿都快要站不稳。 她调整气息转动目光看过去, 贡书绫一脸震惊地呆滞在门口, 愣了霎时, 红着脸逃也似地回了屋。 被这一道插曲打断, 陆尤川松开秦颂, 抬手摩挲她的脸,目不转睛瞧着她。 他脸色尚有几分苍白,薄唇上还带着晶莹的水渍, 比他平时冷冰冰的模样勾人更甚,与她交汇的视线里,燃起危险的火焰,如野兽一般想要把秦颂盯穿。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秦颂骤然紧张起来,她是为了防止都察院搜出太子和云浅之事,故意带他到后院门口,借机挡住其他小吏搜查她的院子。 以陆尤川铁面无私的名声,以及与秦家素来不和的立场,只要能让他亲口向天家禀报秦府无异,云浅和太子留在府上的隐患便能暂时无虞。 可他若是进她房里,查出太子,会不会直接捅出去? 秦颂舔舔唇,抓住他摸在她脸上的手:“你真的要等到成亲才洞房?” 陆尤川在执行公务,现在的状态已经不便在人前展示了,她还在撩拨他,根本忍不了一点。 她仿佛天生的魅魔,眨巴眨巴眼睛,就容易让男人沉迷,可美貌并不会让他丧失神智,她眸子里的狡黠与算计,他一眼就能识破。 陆尤川面色沉着,故意往她的院子里望了一眼,心知肚明她屋子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他没急着应声,只垂目看着她,虽然知道她可能会说一些骗他的话,但他却忍不住想要听她多说一些。 秦颂摸不清他的态度,于是将他的手放到自己腰后,“陆郎。” 酥到骨子里的声音,让陆尤川僵住了。 他们虽然早已越界,但听着这句有情人之间才能说出口的爱称,他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儿。 兴奋劲儿让他此刻仪态尽失,比任何时候都难以自持,谷欠望强盛…… 但一想到这声爱称背后的意图,是她防备着他,甚至想要护着另外一个男人,他就妒火中烧。 陆尤川喉间滚了滚,不知道该说是理智,还是冲动,硬要在这一刻说出最煞风景的那句话:“黎予也在你房里?” 贡书绫一个深闺女子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出现在秦府?除了她表哥黎予在这里,他想不到还有其他理由。 秦颂迷离的眼神还没有褪去情潮,被他一句话问得清醒了大半。 他也太敏锐了,仅仅看到贡书绫的身影,就能推断出黎予在秦府,这让秦颂完全没有隐瞒他的胜算。 “那你要抓我吗?”她笑眼望他。 他若只知道黎予在此,并不至于陷秦府于险境。 她不但不怕,反而凑得更近了一些。 陆尤川眸子暗下来,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仰起来,“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把你抓回去,藏起来。” 让她这双眼睛再也不用瞧其他人,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 秦颂在他的眸子里看出了杀气,但她能明显感知到,这股杀气并不是对她,所以她没接话。 陆尤川目光在她脸上描摹了个遍,再次低头,湿滑的舌尖如毒蛇一般滑进她口腔,吻得更加用力…… 他主动进攻,不给她任何反抗和引导的机会,又凶又狠,带着惩罚的意味,她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但她并不排斥,她迷恋他带给她的凶猛爱意,食髓知味,不知餍足…… “大人,李内监在催了,需要我等配合搜查吗?” 张虎的声音在假山外老远传来,陆尤川终于缓缓停下了动作,这一场窒息又缠绵的热吻,让秦颂难分难舍,她那熟透的灵魂,从来没有在这种程度时停下来过。 她眼巴巴看着陆尤川,挥之不去的余韵,明晃晃暴露她骨子里野性的谷欠望,恨不得现在就扒光他的衣服,巧取豪夺,拆吃入腹…… 陆尤川并不比她清醒,甚至已经到了走路都不适的地步,他抬手擦掉了秦颂唇边的水渍,冷声回应候在远处的张虎,“退下。” 言讫,他摸出一只精致的木樨花发钗,温柔插.进眼前人的发间。 秦颂当即摸了摸还带着他胸前温度的发钗,心下微动 ,“送我的礼物?” 陆尤川拨弄着她的发髻,“嗯”了一声,“我已禀明家父上门提亲,等我光明正大迎你进府。” 他又宠溺地吻了她一下,领着她绕过一旁无人的小路,缓步回往前院。 总算没有进她的院子,秦颂心情好了很多,“我爹给我开了私塾,我以后如何见你?” 陆尤川拉起她的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似乎早有打算,没做应声。 前院,宫里来的人和秦府上下分成两拨,静等着陆尤川的消息。 但他再回来时,身边跟着一名面颊微红,双唇红肿的窈窕贵女。 “啊哟,秦小姐醒了?”李公公望见令他来回秦府跑了好几趟的姑娘,冷不防先开了口。 背对来人的秦府上下也下意识望回去,秦府仆役神色无异,但秦道济目光深邃,看不出特别。 秦颂却突然意识到,都察院搜查秦府时,秦道济也无动于衷,好似并不担心都察院会搜出什么,甚至确信都察院不会搜出什么一般。 她思索着秦道济的异常,丝毫没有留意到戴着面具的陶卿仰猝然变了脸色,嘴角那一丝从容不迫的笑意凝固成冰冷的寒霜,目光紧紧盯着秦颂红润的双唇,恨意和恼意让他对陆尤川的报复之欲达到了高点。 然而秦颂二人从后院前来,两人都未曾朝他投过来一丝目光,这使他更为不忿,却又无从发泄。 秦颂步下厅前最后一级台阶,来到秦道济身旁,礼貌回应李公公询问:“ 有劳公公挂念,修养两日,已恢复大半。” 李公公目光在她和陶卿仰两人身上来回看了看,“秦小姐该谢的人不是咱家,毕竟陶将军整夜苦守佳人的事迹已传遍皇城,陛下和秦大人都已经认下了陶将军与秦小姐的婚事,咱家还等着讨一杯喜酒喝呢。” 李公公那张停不下来嘴,终于让一群人全沉默了。 秦家仆役皆垂首静默,大气不敢出,秦道济风雨不动,看不出喜怒,陆尤川倏而抬眸望向抱臂而立的陶卿仰,两股暗自交锋的视线殊死较量…… 秦颂心道不妙,心虚地望了一眼陆尤川,又默默望向陶卿仰。 说起来,这是她今日第一次与陶卿仰对视,只见微微歪头,好整以暇睨着她,似乎正等着她给他一个解释或一个甜头。 她皮笑肉不笑地扯出一点笑意,打算应付一下。 陆尤川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率先出声,不动声色扭转局面:“秦府无一异常,公公,宣旨吧。” 闻声,李公公像听话的鹌鹑一样,立马回到正题,摊开手里的黄色卷轴。 秦颂顺势逃离了陶卿仰的视线,随秦府上下一同跪地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太子身系国本,理应恪守臣节,辅弼社稷。然其罔顾天恩,通敌叛国,欲行谋逆之事,今畏罪潜逃,罪无可恕。 内阁大学士兼太子太傅秦道济,虽久居中枢,勤勉有加,然太子谋逆一案,其身为太子师,难辞督导不力之责,遂罢黜其太子太傅之职,仍留内阁大学士衔。 念及云州突传恶疾,百姓惶恐,暴动频发,亟需得力之臣前往镇抚,特派尔前往云州,总领安抚事宜,务必竭尽所能,平定暴乱,以赎前愆。 此行责任重大,然亦需稍作整备,特准允尔修整半月再行出发,暂免处理内阁一应事宜,以备云州之行。 若能成功安定云州,造福一方,则过往之过,朕亦将酌情宽宥。 钦此。” 罢免太子太傅身份,保留内阁大学士职位,却不让他继续处理内阁事宜,明着调任,实则将他架空了。 秦颂默默分析旨意,心下不平,她爹秦道济却一脸平静,好似早就料到了这般结局,从容抬手,“臣接旨。” 秦府上下起身后,李公公又挂上了谄媚的模样,“恭喜秦大人,这皇后娘娘肚子里的龙嗣总算保住了,天家宅心仁厚,不再计较秦家下毒一事,咱家一会儿回宫,便撤走府外的禁卫,陶将军会接替禁卫加强周边巡防。” 秦道济默默卷起圣旨,只字未没应。 陆陶两位官员,也沉默站着,冷漠无视,俱不开腔。 身处其中的李公公,觉着浑身都不自在,现场气氛就寒冰一样令他喘不过气,他只好扯开笑颜,调和道:“想必秦大人已经知道了,陛下这次安排多亏了陆大人谏言,云州事务繁多,听起来是项苦差,不过也不能记恨咱陆大人,要不是这道圣旨,秦府还不知道如何收场呢,再说了,陛下体恤您为国操劳多年,钦点了您姑爷重率镇北军一同北上,还有户部、工部以及詹事府的能臣干将随你调遣,说到底,陛下还是信任您老的,不会因为太子罪行与您离心,秦大人日后啊,定能重回巅峰。” 第41章 “承公公吉言。”秦道济随口应了一句,又抬眼瞧向一贯沉默寡言的陆尤川,“多谢陆御史美言。” 陆尤川只微微颔首,并未应声。 不过秦道济对陆尤川致谢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敷衍,从他的反应中,似乎早就知晓陆尤川会做出此举,难道这就是他这几日松弛的原因吗? 秦颂正想着,那李公公甩了甩拂尘,皮笑肉不笑道:“秦大人好生修养,咱家与陆御史还得回宫复命,这便不打扰了。” 话音落下,他转身出门。 陆尤川眸子动了动,目光从秦道济脸上移向秦颂,目光交织,“保重。” 秦颂的视线还勾着他,他的双腿比任何时候都不想挪动,但任务在身,他只能无奈告退。 宫中车驾与禁卫全部撤走,陶卿仰也不多逗留,简单钦点城防军有序布防后,他径直朝都察院而去。 · 颀长清俊的背影刚从皇宫出来,转进通往都察院的巷道口。 着银白面具的青年,抱臂斜靠青墙,已等候多时。 空寂的巷子里只有陶卿仰和陆尤川二人。 陶卿仰摆弄着手里的玉笛,直勾勾盯着陆尤川,来者不善的意味喧嚣尘上,“陆大人刚刚做了坏事。” 陆尤川猜到了他想做什么,甚至故意加快了步子赶来碰面,他正面迎接对方挑衅的目光。 “是。” 毫不遮掩的回应,干脆利落到陶卿仰恨意翻涌,他明明拿捏了他的死穴,他怎么可以毫不畏惧? “看来是陶某未过门的娘子不守妇道。”陶卿仰站直身体,似笑非笑的眸子里染着一丝邪性,“该管教了。” 陆尤川大步靠近他,如渊的眼眸半眯,“区区未婚夫,你还管不了!不过,安国公家的小子,的确得劳烦城防军。” ----------------------- 第30章 秦府解封后, 秦颂询问了她爹有关这道圣旨的疑惑,秦道济却不给她明确的回复。 “好了,先回去吧, 今晚送太子二人出城, 明日起,好好上私塾,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全部真相。” 秦道济似乎常说这句令人琢磨不透的话,可不论秦颂如何追问,他也不解释。 她只能悻悻回到后院, 招呼藏在她院子里的几名外客。 秦府院子里的人已知晓前院的情形, 禁军撤了,他们终于不用躲藏。 太子和云浅病体未愈, 待在房里不敢出来受风, 贡书绫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悠闲无比,丝毫不急着回家。 见秦颂回来,她只是抬眸看了一眼, 对于方才见到的情形,只字不提, 眼神瞥了瞥屋内:“表哥在房里。” 言讫, 她又闭上眼继续晒太阳, 像个颐养天年的老太太。 秦颂也不去打扰她, 提步进了屋子。 黎予正伏案在她的小书桌上, 埋头写着什么。 她轻手轻脚过去,才发现他正在给她那本论语重新做注解。 “秦大人为你办了私塾,学堂日子并不轻松, 这些书我做了一些批注,或许对你有用。”黎予发现秦颂进来,笔尖顿了顿,忍着悸动,赶着把最后一页的批注做完。 “好看。”秦颂站定他身侧,双手撑在桌沿,笑意盈盈。 黎予抬头看去,险些挪不开眼。 他急促撤回视线,简短回复:“练过。” 他说他的字练过。 秦颂勾唇,“我是说你的手。” 手指修长,白皙清瘦,手腕沉稳。 被针扎过的手指尚未完全恢复,压着笔杆的指尖未用全力,随着书写的动作青筋时鼓时伏,引人遐想。 黎予拿笔的姿势陡然变得僵硬,又是那只手! 他心底暗流涌动,冰凉双唇落在他指尖的触感猝然清晰。 见他怔然,秦颂突然起了坏心思,她抽出压在桌角那摞书最底下的那本杂书。 “当然,你的字也好看。” 她翻开杂书其中一页,替换了他身前那本论语,“这本书我也看不懂,请小公爷指教。” 黎予低头看去,霎时愣住。 内页摊开,画面中衣襟微敞的男女,明目张胆叠抱在一起,底下的小字,更是令人血脉喷张。 黎予只看了一眼,立马将书合上,蓦地站起身,仿佛手里按着一团烫手山芋。 “何处来的荒唐读物?莫要污了你的眼睛。” 起身太急,碰掉了桌面上的一只毛笔,笔杆滚落的声音还在空荡的屋子里回响。 秦颂毫不局促:“小公爷忘了?这是你送我的。” 那日在太虚观,他冒雨而来,说是送她解闷的。 黎予呼吸差点哽住,他当日出门急,但总想着给她带点礼物。 阿钊嫌弃他竟然给人送四书五经,说娘子们都爱看轻松的杂文,于是他去书斋,选了几本杂书就上了山,谁知道……居然是这样的杂书。 黎予喉结滚动,脸红成烙铁,目光不知该看哪里。 秦颂又伸手固执地翻开那书,“小公爷不想教我?” 她今日一直叫他小公爷,让他心里莫名失落。 他僵住良久,忽地想起她说的那句“想与他亲热,玩遍各种花样”。 他竟陡然生出了勇气,缓缓坐下去,低头仔细看起了那副画面,又故意念起了下面的文字: “春闺帐暖,他解下腰带,脱了外衣,将她抱于膝上,轻揉薄衫。 衣裙堆在腰际,无阻推抵,‘娘子,喜欢这样吗?’ 红烛摇曳,她吟出声来,他也控制不住……” 秦颂看过这本书,里面的内容于她而言,如同稚子读物。 但被黎予这般正经念出来,竟比她偷偷躲着看,更加引人暇靡。 黎予克制着颤音念完了那几行小字,耳垂红到滴血,却装作自然抬头:“颂娘何处不懂?” 他居然换了称呼,而且眼神明明炙热到发烫,竟还端着正经的仪态,仿佛真的打算指教一二。 但他越是这般正经,她反倒越想捉弄他。 “何为控制不住?” 她的嗓音很干净,但他捕捉到了她嘴角的坏笑和眼底的玩味,他更加确信这就是她所说的玩法,之一。 这两日,他琢磨的玩法也不过拉手拥抱,从没想过她想要的是如此逾矩的玩法。 他犹豫踯躅,冲动的野兽在心底叫嚣。 而他身前的书桌是秦颂的案台,于黎予而言,本就逼仄,下面还横着一道木梁,起初他双腿刚好与之齐平,现在那道木梁却硌得他发疼。 腊梅花的香气丝丝缕缕飘进来,伴着身边人身上淡淡的桂花香,黎予像被人勾了魂,顾不得被她发现狼狈仪态,缓缓转出身子,背靠书桌,一把将秦颂拉进了怀里。 秦颂背抵着他炙热的胸膛,坐着他膝上,除了衣着神态,两人的姿势与书上如出一辙。 他紧紧抱着她,整张脸埋在她后颈,炙热的气息让她背脊发麻。 “颂娘…对不起,颂娘……” 含混的嗓音响在耳后,秦颂惊觉月退下有什么抵着,轮廓十分清晰。 她感受到过的。 正如现在,与贡书绫进一墙之隔那次…… “等等,秦小姐有事,稍候再去。”贡书绫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秦颂被贡书绫的声音惊醒,身后之人更像是大梦初醒,猛地松开怀中人,滚烫的手掌扶她站起,随即转过身,背对着她悄然深呼吸,以消弭那股燥热。 屋外,赵管家遣来的婢女匆匆赶来,却被院里晒太阳的贡书绫拦住。 那婢女张望了两眼秦颂的卧房,着急询问贡书绫:“贡小姐,安国公夫人上门了,嚷着要接小公爷回去,奴婢再寻不着小公爷,安国公夫人就要直闯后院了,贡小姐可知小公爷去处?” 贡书绫合上书,假意想了想,“刚才好像去了东厢的水榭,你去那边瞧瞧吧。” 小婢女福了福身,快步去了贡书绫所指的方向。 安心度假一般的贡书绫也打起精神来,正打算靠近提醒二人,秦颂却先她一步出了门。 “我先去前院,贡小姐慢走不送。”秦颂已料到接下来的情形,虽然不知道安国公夫人为何突然上门,但黎予定然不能再逗留秦府。 且他不能正大光明被安国公夫人带走,不然陆尤川刚证明的秦府无一异常,又将被人议论。 所以,得由她去前院气走安国公夫人,黎予随贡书绫马车走后院偷偷离开。 秦颂前脚离开不久,黎予也终于出门而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这是何书?”贡书绫自小爱看书,见黎予手里拿着书,第一反应就想拿过来看看。 黎予却面颊一热,将那书放进了袖袋里,讪讪咳了一声,“私人杂书。时间紧迫,先离开再说。” 贡府的马车驶出后院,还没走出巷子,就被人挡住了。 “少詹事,好巧。” 马车外响起陶卿仰的声音,贡书绫心下一惊,不自觉看向同乘一车的黎予。 第42章 黎予撩帘看了看,巷子别无他人,仅有陶卿仰一人。 他放下帘子,丢下“你先走”三个字,冷静下车而去。 贡书绫不敢多待,更不敢惹陶卿仰。 她明显看得出来陶卿仰是专门在此处等着黎予,时间掐得如此准确,想来安国公夫人就是他请到秦府的,就是为了将黎予赶出秦府。 以她直觉来看,定然是为了秦小姐所为,她想着就默默叹了口气,那日在宫宴上,一群人嚼的舌根还是太保守了。 雷赫扬不过一条狗,真正围着秦小姐身边的还有三匹狼呢。 贡书绫自己都自身难保,回府之后还得挨父亲训斥,甚至打骂,她还是不去插手别人的事了。 她吩咐林叔驾车离开。 马车刚起步,她清晰听到身后打斗声,男人之间赤手空拳的搏斗,拳拳到肉,贡书绫光听着就觉得疼,根本不敢拉开窗子多瞧一眼…… · 年关将近,越往北方,寒风越冷,到了夜里,冷得牙关都在打颤。 被官兵引着北上的流民,赶了一天的路,夜里,被安置在一处破庙过夜。 屋子中间燃着一堆火,浑身臭烘烘的流民,不管男女老少,纷纷挤在一起,官兵每日给他们发放一点粮食,可根本吃不饱,到了夜里更是饥寒交迫。 不少人似乎染上了风寒,一路都在咳嗽。 “姐姐,我饿。”前排靠近火堆的一名小男孩靠在一名年轻女孩身上,捂着肚子,扬起瘦到脱相的小脸,寻求年轻女孩的庇护。 女孩肚子也在咕咕叫,低头睨着小男孩纯真的眸子,可怜地擦干净他嘴角的灰尘,默默将他护进了怀里,紧紧抱着他,“再忍忍,明日早晨就会有吃的。” 护送官兵一般会在早上发放一碗粥,晚间再放一块饼,便是这群人每日填饱肚子的指望。 “云浅,我冷。”坐在离火源最远的角落里的一名稚子,望着前方跳跃的火焰,扯了扯紧紧抱着包袱,靠着木柱闭目休憩的秀丽女子衣袖。 云浅把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我也冷。” 她们已经离开京城三日了,每天都在赶路,她的鞋子被磨破了,脚趾上起了血泡,走路就疼,好不容易可以坐下休息一会儿,她完全不想与这个细皮嫩肉的累赘多费精神。 她挪开了点位置,“以后不能叫我名字,我比你大六岁,若想继续与我同行,就叫我姐姐。” 小男孩咬了咬唇,不自觉望向前排那对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姐弟。 从来没有低下过头颅的太子殿下,突然往她身边凑了凑,挨得她更近一些,怯怯道:“姐姐,你可以靠着我。” ----------------------- 第31章 云浅一走, 除了陶窈偶尔上门探望,秦颂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新来的婢女比云浅更胆小, 说什么都是一副晴天霹雳的表情。 当然最磨人的是, 私塾先生沈夫子比她的高三班主任还严厉,明明一把年纪了,好似不知疲倦,一天到晚除了用饭,就是上课,秦颂过上了睁眼就学的恐怖日子。 每天累到闭眼就睡, 除非八块腹肌的男人脱光了躺在她床上, 不然,她是一点精神也提不起来。 冬日的光阴似乎过得格外快, 明明灭灭几个日头, 就到了秦道济出行云州的前一日。 这日用饭时, 秦道济告知了秦颂一个早有预感的消息。 “今日便不去私塾了,收拾好书本习具,明日一同前往云州。” 秦颂夹菜的动作微微顿了顿, 转瞬又恢复正常。 她早发现秦道济近日给她也制了不少新衣,日常用具等一应添置了不少, 全部吩咐赵伯收拾整装, 塞进了马车, 他早就计划好要带她一同出任云州。 她问:“那我的私塾还上吗?” 秦道济放下筷子, “沈老先生已同意一同北上, 学习断不可荒废。” 这倒是让秦颂讶异了一瞬,夫子年过七旬,且年关将近, 他居然还跟着一同北上。 要说秦道济为她开办私塾的原因,其实很简单,皆因秦颂近来名声不好,官家斥责秦道济家教不严,令其私德败坏,举止粗俗,秦道济顺势提出重开私塾。 外人看来,这不过是秦道济不满意被人拿捏女儿的婚事,故意寻借口延长婚期罢了。 毕竟谁家教女儿修习四书五经?不过是女学内容甚少,一年半载,便能结业,学四书五经就不一样了,学个十年八年,也无可指摘。 秦颂却隐隐察觉她爹正在下一盘大棋,不过想来,外人只会笑话她爹做些无用功,没人会相信她一个女子,真能学有所成吧。 就算学有所成,也无处发挥。 只是她自己越是学习,越是精于算计,眼看要去云州,她还是决心抓住陆尤川这根稻草,为自己留条后路。 刚好今日休学,她去了都察院。 从秦府解封后,陆尤川便没再出现过,包括黎予,也没有音信,只有陶卿仰日日巡防,都能借故与她望上一眼。 可她还没赶到都察院,被人拦住了去路:“秦小姐,长公主有请。” 是长公主的男宠,上次给她灌药的那位,是了,她还欠长公主一个人情来着。 那名男宠站在一家名贵酒楼面前,侧身朝里张开手臂。 秦颂向里望了望,喧闹的大堂里并没有看到他家主子的身影。 她又仰头往楼上瞧了瞧,长公主正靠在另外一名男宠怀里,从打开的镂空木窗前俯视她。 四目相对,长公主笑意嫣然,示意她并无恶意。 秦颂今日出门带了十来名暗卫,还有府丁同行,且光天化日,她不担心长公主能对她如何,正好找她询问胸中疑惑。 她淡定上楼。 那名男宠引她进入长公主所在的房间,房门甫一推开,香气迎面而来,满屋子挂着艳丽的红纱红蔓,看来这是长公主常落脚的地方。 “见过长公主。”秦颂入门施礼。 “秦小姐去找陆御史?”长公站在窗边问。 长公主是为了陆尤川来的? 那倒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她可以勾男人,但她不想争男人。 如果长公主是为了陆尤川来的,她铁定有多远滚多远,绝不为了男人得罪任何权贵。 她思索理由蒙混,长公主又开口道:“不巧,十几日前,陶将军奏禀临安王欺男霸女,滥杀无辜,民怨沸腾,父皇连夜派了陆御史去临安,一时半会儿可回不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久不见人。 摸不清长公主的目的,秦颂不敢贸然回应,好在长公主也没等她应声。 “坐。”长公主从窗口踱回来,坐在桌边,亲自为秦颂斟了一杯茶。 秦颂落座,端起那杯茶抿了抿,“多谢长公主冬至宴时出手相救。” 长公主亦端起杯盏饮茶,“本宫不要口头感谢。” 秦颂默默放下茶盏,“长公主身居高位,无所缺憾,臣女不知有何能入得了长公主的眼。” 长公主勾唇一笑:“陆御史和陶将军都在你手里,还有黎少詹事也围着你转呢。” 秦颂一怔,果然找她是为了男人来的。 不过她的说辞不准确。 他们三个她一个都没尝过,算不得她的。 她坦诚相告:“长公主过奖了,他们与臣女并无关系。” 长公主盯着她一直细瞧,忽而惊讶掩唇,“陶将军当着百官说你们孤男寡女共度一夜,本宫还以为你们什么滋味都尝过了;还有陆御史,本宫用了三倍剂量的媚药,又派了杀手将你们赶出皇城,你们也没能欢好?” ……准确地说也尝了一些滋味。 秦颂突然反应过来,原来陆尤川那晚是中了药,怪不得那么勾人。 但她现在比较关心的问题是:“冬至宴那晚的黑衣人是长公主派的?” 长公主挑眉点点头,毫不掩饰她派人追杀了他们一路的可恶行径。 “不过,我只派了一拨杀手阻挠你回府,据我所知,追杀你们的一共有两波人,看来陆御史这头肥羊,不止本宫一个人盯上呢。” “长公主为何要这么做?又为何要告诉我?” “我说过,想与你交个朋友。” 长公主突然起身,绕到秦颂身后,一双柔夷抚上她的肩背,弯腰凑到她耳边,轻声道:“陆御史参奏秦小姐调戏朝廷命官的折子我瞧见过,我想我们是同类人,秦小姐想要陆御史,当然就成全你咯。” 这…… 秦颂汗颜,有人助攻,她也没吃上。 “长公主不是也想要陆御史吗?” “那又如何?本宫不缺男人,只缺朋友。秦小姐愿意与本宫做朋友吗?” 这般交朋友很像小孩子分糖吃的手段。 秦颂不置可否,奉承道:“实不相瞒,臣女对长公主十分崇拜。” “指哪方面?” 秦颂没直言,眼神朝她身后的两名男宠扫了一眼。 第43章 长公主陡然笑出了声,朝其中一名男宠勾勾手指,那名男宠便凑过来,旁若无人与她舌吻,“这样吗?” 这画面也太淫.靡了,她可不敢在人前这么玩。 她咳了一声,“臣女斗胆,有几个问题想请教长公主。” 长公主又坐回了原位,示意她道来。 秦颂问:“长公主认为话本中的女主人公,怎样才算合格?” “话本?” 长公主淡笑道:“本宫可没时间看那些东西,但你用词很精妙,女主人‘公’,为何主要人物都用“公”字来代表?必须要加个“女”字,才知道你讲的不是书中默认的主人公,足以证明,你话本里的世界,都是按照男人的规则来的,既然如此,女子哪有什么合格的标准?无非是顺应或抗争两种结果,当然这一切的基础必须是,活着。” 秦颂恍然,她愣了良久。 “如果长公主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公,你会怎么做?” 长公主收敛了几分散漫的笑容,眸子里好似闪过了一丝杀机,然而转瞬即逝,刹那恢复那副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你说的是主人公,而不是‘女’主人公的话,那我自然,要把这天地搅烂,我要做主人,而不是主人‘公’。” 秦颂从酒楼出来,整个人都恍惚的,她觉得长公主肯定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她的思想似乎远超于她的脑袋。 要做主人,而不是主人“公”。 这句话一直在秦颂脑子里回荡,直到出发云州,她仍在思考其中深意。 从京城出发云州路途遥远,再加上不少文官家眷在其中,用了十余日才抵达云州境内。 马车内置了暖炉软榻,秦颂这一路不算吃苦,况且她发了疯地用功致学,白日捧书,夜间小憩,行程并不觉得漫长。 “小姐,抵达云州了。”圆嘟嘟的小丫头端了吃食,掀帘入内,“公子让我给小姐送鱼羹来,小姐趁热喝吧。” 鲜香味道窜入鼻息,秦颂确实饿了,她接过碗来,“替我多谢小公爷。” 沉星爽直一笑,“奴婢每次给秦小姐送东西过来,小姐都要让奴婢谢过公子,但我家公子说了,秦小姐不用对他说谢谢。” 秦颂小心喝完了汤,将空碗放回食盘,抬起帕子擦擦手,“可我得了小公爷的好处,总要说点什么的。” 沉星思索霎时:“小姐可以说点其他的,小公爷好像不喜欢听这句话。” 她能说什么?总不能告诉这小丫头,让他家公子洗干净了等她临幸吧? 秦颂微微一笑,没有应她,继续低头看书。 天家下令镇抚云州,由内阁大学士秦道济主理,镇北军、工部、户部以及无储君可辅佐的詹事府协同处理。 故而,陶卿仰和黎予都在其中。 陶卿仰兄妹骑着高头大马带领一队镇北军走在最前头,秦颂马车紧随秦道济行于中部,黎予马车落于文官末端,紧挨步兵。 除了偶尔停下休整,三人都没机会望上一眼,哪怕休整时,秦颂也被安置在角落,由家丁奴婢层层看护,除沈夫子抽查功课及秦父关切外,外人无可近身。 好在黎予带了沉星和降月两名丫头,时不时给秦颂送来不少东西,陶窈晚间也同秦颂一起,在她的车厢内过夜,这一路并不烦闷。 只是途中饿殍遍野,时不时会有流民窜出来跪地求给点吃食。 秦颂轻松的心情一去不返,每每见到一名年轻女子,她都要多瞧几眼,但无一是故人。 又过了半日,终于进入了云州城。 这里与路过的每一座城池都不同,城内虽有喧嚣声,但并不吵嚷,甚至可以算得上死寂。 秦颂推开窗,被眼前的情形吓得说不出话来。 偌大一座城,死气沉沉,街头一个人影都见不到,地上到处都是废品杂物,连矗立的房屋也透着一股破败感。 仔细看,不少屋内其实藏着人,她们如同约定好的一样,躲在窗边,屏气凝神,防备着屋外的情形,仿佛将他们看成了进城抢劫的土匪。 陶窈放慢了行程,骑马与秦颂的马车并行。 与秦颂对视一眼后,陶窈狠狠在马鞍山拍了一掌:“可恶!我们离开时,这里还是一片繁荣,如今却变成了这幅样子!” “这里被洗劫过吗?我看陛下圣旨上只写了突发恶疾,百姓暴乱,可这空空荡荡的城池,哪来百姓能引发暴乱?城防军呢?驻扎此处的军队呢?” 秦颂四处寻找官兵的影子,又朝前方的内城门望了一眼,始终没见到官方的身影。 陶窈紧紧抓着马鞍,望向前方的内城门,“澹州沦陷,敌军离云州不过百里,那些北蛮子,最爱打家掠舍,云州城本就危险,当初镇北军失守,全因奸细通敌,并非镇北军无为,可我们撤走后,陛下遣来驻守北境的,竟然是初出茅庐的陈裴之!毫无一用的废物!” 陈裴之? 沈夫子这几日有意无意向秦颂讲明了朝中局势,陈裴之这个人她也有所耳闻。 大虞重文轻武,武将稀缺,且对武将诸多防备,陈裴之乃当今陛下亲舅舅之子,原本指的文官,可屡屡出错,被陆尤川多次弹劾后,只能弃文从武,做了镇守军副校慰,据说打了胜仗,给封了将军。 本次接替镇北军镇守云州,是他第一次挂帅出征。 没想到是这副景象。 行队抵达云州衙门,衙门内依旧萧条,甚至还有大火烧过的痕迹,只有两名无精打采的衙役拖着虚弱的身子,正在清扫院子里的杂物。 那两名衙役不认得其他人,但陶卿仰他是熟悉的,连忙丢了手中扫帚,泪眼花花冲过来,“陶将军?!真的是陶将军,终于把您盼回来了!” 两人喜极而泣地跪了下去,似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陶卿仰并未开口回应,微微侧开身子,让出主位给秦道济。 秦道济一脸阴沉,居高临下盯着两名瑟瑟发抖的衙役:“衙门就你们两个人吗?云州太守呢,叫他出来见我。” 两名衙役不敢抬头,但他们听这气势就知道不是一般人,把头埋得更低,“禀,禀老爷,整个衙门除了地牢里的一群犯人,只剩我两了。” 另一人跟着回:“北蛮子占领澹州后,屡屡进犯云州,起初陶……镇北军抢救出来的澹州百姓全部安置在城中,并留下了三千将士善后,得亏这些将士,维持了云州城十余日的安宁,陈将军却以不听军令为由,将他们全……全处决了,可北蛮子进进攻更为频繁,且他们颇为狡猾,总能找到我军薄弱的地方,一次次绕过放线,攻破城防军的布防,大肆搜刮,待陈将军调兵回头,他们又掐准时机撤走大军。” 那衙役说不下去了,另一人又接着补充:“就这样,城中百姓被他们搜刮殆尽,流散的流散,虐杀的虐杀,甚至大火烧了衙门,通判大人被活活烧死,太守妻儿也惨遭屠杀。太守指认陈将军行军不力,上表多次,却始终未盼得回信,城中百姓日日陷于恐慌,却要不断给陈家军提供粮食,最终引发暴乱。” 在场众人皆黯下目光,仪态肃然,神色大恸,无一吱声。 秦道济咬肌鼓了鼓,重重呼了口气,“那陈裴之现在何处?太守薛词又在何处?” “北蛮子昨夜又大举进犯,陈将军连夜率军出城,尚未归来,太守……太守……” 衙役说着开始支支吾吾,互相看了一眼,才继续说下去,“太守大人屡屡上书内阁,皆石沉大海,倒是陈将军上书的折子很快得了批红,太守料想,料想……是秦首辅只手遮天,拦下了折子,云州的消息无法准确传达皇城,他只好秘密前往临安,寻求出使临安的左都御史陆大人上表……” 身后之人窥探的目光悄然瞄向了秦道济。 ----------------------- 第32章 众人沉默, 白发苍苍的沈夫子还算泰然,他捋着胡须,“好了, 速去准备住处, 秦大学士携出使官已抵达云州,接下来听秦大人指挥便可。” 跪地二人陡然心惊,神色大变,手指尖都在发抖。 虚虚抬头望了一眼目光凌冽的秦道济一眼,赶紧磕头退下,麻利收拾住处。 住处安排好后, 一众官员很快接下了这个烂摊子, 四处奔走,安营扎寨, 施粥济民, 重振城邦。 秦颂被安置在衙门休息了一日, 翌日一早,沈夫子带她出门巡访。 空寂的街道乱象渐渐恢复秩序,各处哨点已安排官兵驻守, 衙门重新开衙理事。 城外躲藏的流民听闻镇北军回归驻守边境,陆陆续续回了城, 城里人声逐渐恢复, 面黄肌瘦, 衣衫褴褛的百姓, 眼里依旧充满了恐慌, 对外人的防备神色,彰显着这座破败城池的满目疮痍。 “秦道济是个聪明人,你也是个聪明的孩子, 书本经义,你学得很好,但云州城祸事,是大虞之难,百姓之灾,你踩着这片土地,就是最好的修习良机,明所学之道,才能悟心之所向。” 第44章 沈夫子年事已高,肩背瘦弱,却挺直俊逸,步伐不急不缓,声音不紧不慢,一派文人风骨。 秦颂头戴帷帽,身后跟着婢女护卫,走在萧条的街头,心情十分沉重,她好像被推着走向了与穿来这里之前完全不同的道路。 “夫子,聪明与努力就能做到心之所向吗?我所学又能用在何处?” 秦颂猜到了秦道济对她有所筹谋,却不清楚她到底让她做什么,她是女儿身,这是不争的事实,她可以拼尽全力去争,但她不明白她爹想让她争什么。 沈夫子脚步顿了顿,望着灰暗的苍穹,沉思须臾,“这个问题,秦道济迟早会告诉你的。” 二人走到了城南的粥棚。 城里已经没了余粮,各家各户的粮食,包括城里的粮仓,田户的庄稼,均被洗劫一空,目前施粥的粮食,皆用的秦道济等人从京城而来自带的粮食。 粥汤棚子在城南城北各支了两处。 “我们所带的余粮,悉数赈济了这些粥铺,也只够维持城中百姓最多十日勉强果腹,户部侍郎和少詹事已南下筹粮,眼下粮草是云州城最大的问题,若迟迟运不来粮,十万镇北军也要跟着饿肚子。” 沈夫子眉头渐渐紧锁,带秦颂走巡完粮仓,又去了城防营,营账是新支起来的,陶窈与两名副官守着城防营。 见秦颂来,腿伤全然康复的陶窈明媚如阳,带着她在城防营转了转,“这里只有三千步兵,主要负责云州城的安危,听从秦大人差遣,我哥带着十万精锐在城外五百里扎营,这次我们不仅要把云州守住,澹州我们也要拿回来。” 陶窈虽然身穿将士铠甲,实际上并没有将军身份,连个副官都算不上,只是个普通士兵,但她根本不在意身份,只恨不能立马上阵杀敌。 秦颂看着她:“阿窈。你真好。” 陶窈眼睛一亮,拍了拍秦颂的肩膀:“还是阿颂有眼光!对了,今早听秦大人说,等北边稳定下来,就让我哥教你骑射,你知道的,我这点水平,确实教不了你什么,但我哥很厉害的,有他指导,你迟早比我还厉害!” 秦颂面上笑着,心里却默默想着另一件事,秦道济的棋盘似乎渐渐清晰了。 回到衙门后,秦道济已经在衙门忙了一天一夜,秦颂给他斟了一杯茶,劝他适当休息,秦道济摆手,“这云州城的烂摊子再不收拾,就要变天了。” 秦道济愁云惨淡,秦颂睨着他手里的卷宗,尚未开口,门外慌慌慌张赶来一名小吏:“大人。” “何事?” 秦道济今日已接到无数头疼的消息,已经对小吏慌慌张张的神色司空见惯了。 那小吏急报:“北蛮子又打过来了,陶将军抓到了混迹北蛮军里的陈裴之将军。” 秦道济头也不抬,“抓回来。” 那小吏小心翼翼道:“陶…陶将军已将其就地斩杀。” 秦道济目光终于从卷宗上抬起头来,见小吏惊魂未定,他问道:“怎么杀的?” “长枪穿膛。” “带回尸体,枭首示众,陈裴之麾下所有士兵,带回城内,做后备调度。”秦道济将书桌上一本折子递给那小吏,“再将这个,送回京交给都察院陆御史。” “是。”那小吏是个文官,从没见过这种场景,见秦道济这般淡定,也终于稳下心神,接下折子,麻利转身出门。 旁观全程的秦颂忍不住问:“陈裴之可是与北蛮军勾结,瞒报军情,养寇自重?” 秦道济揉了揉太阳穴,深深叹了口气,“不止如此,陈裴之竟能拦截官员密信,其手已经伸到了内阁中枢,云州之难绝非偶然,大虞危矣。” 秦道济宵衣旰食,忙于书案,未与秦颂细谈陈裴之,又接到了黎予传来的借粮消息,出门而去。 午后,沈夫子考核过秦颂的策论,又在秦道济案台拿了几道卷宗交于她,让她看完后,与他清谈所悟。 得了任务,秦颂秉烛翻看起那几本卷宗,连续几日都是如此。 北方的冬天很冷,这日夜里,屋内屋外都结了冰,后半夜又下起了大雪,半夜她被冻醒,睁眼却发现榻边坐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要不是秦颂从不大惊小怪,一定会被这道身影吓到尖叫。 云浅不在身边,秦颂习惯一个人睡,但她怕黑,屋子里整夜点着一盏油灯。 秦颂裹着被子坐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 陶卿仰没戴面具,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在淡淡火光下显得更加妖魅。 他压低声音回应,抖了抖肩头的雪粒子,寒气从他身上灌进秦颂的被子里一般,冷的她打哆嗦。 陶卿仰下意识往床尾挪了挪,“抱歉,冻到你了。” 秦颂摇头,“你不在军营,来这里做什么?” 陶卿仰举起冰冷的双手,哈了一口气,随即搓了搓冻到通红的双手,笑吟吟道:“冷,来阿颂妹妹屋里躲躲风。” 秦颂狠狠踹了他一脚。 “嘶,啊…”他当即躬身捂住肚子,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秦颂立马直起身,双手立马从被子里抽出来,紧张道:“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陶卿仰忽然又直起身,面容依旧没什么血色,嘴角却噙着一缕笑意,眸子里装着一抹尚未退潮的兴奋,裹着似乎带着泪花般的蒙蒙雾气,教人看不真切。 “看来阿颂妹妹还是在意我的。”他不正经地笑着,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事。 秦颂又踹了他一脚,但收了些力道,“说正事。” 他嘴角笑意更甚,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风雪太大了,我得知秦大人南下尚未归来,所以回衙门看看,照这天气,明日恐怕积雪难行,军中缺粮,北边战事吃紧,我调了二十名精锐回来,供你调遣。” 秦颂又将手躲进了被子里,“北边战况如何了?粮食如果一时到不了,会怎么样?” 陶卿仰望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陈裴之把云州的地形图送给了北蛮子,我们一直陷于被动。” 他转瞬又耸耸肩,替秦颂拽了拽被子,随后站起身,“放心,我绝不会再输,等我凯旋。” 窗户一开一合,冷风还留在屋里,那道高大的红衣青年已消失不见。 太冷了,秦颂把被子裹得更紧,再次躺下。 翌日醒来,婢子们进屋照顾她起床,一个个不断咋咋呼呼。 沉星在床脚拾起一支玉笛:“小姐,这玉笛好漂亮。” 降月发现一团猩红:“哎呀,小姐被角上怎么会有血?” 秦颂顿时警觉,那团血印子是昨晚秦颂裹着被子,踹到陶卿仰腹部的位置。 昨晚房间里燃了一夜的油灯,煤油味道浓郁,竟让她没有注意陶卿仰身上的血腥味。 她又瞥了一眼那管玉笛,是有何事那么急?连玉笛都忘了拿走。 想到这里,她立马推开窗,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积雪快堆到窗沿上了。 门口一排铁甲兵,正放轻了动作有序铲雪,他们一夜没睡吗? 秦颂心下微澜,对他们肃然起敬。 他问他们:“你们将军受伤了吗?” 离她最近的一名士兵回答:“陈裴之死前暗算将军,在将军腹部刺了一刀,将军昨夜进城换药的。” 秦颂扶着窗台的动作僵住了,听陶卿仰昨夜所言,战事并不乐观,若主帅再出事,怕是祸不单行。 秦颂正想着,身后又传来降月忧愁的声音:“小姐,粥更稀了。” 降月去后厨取早餐来早餐,却被告知余粮见底,三餐吃粥也最多只能支撑两天了。 秦颂顿时心惊,倒不是因为她饿,而是因为全城都指望着他们带过来的那点余粮勉强维持体力。 加上今日霜雪封冻,大家需要更多的能量补充体力,若粥水见不着米,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乱子。 秦颂只能期待黎予等人快速运送粮食回来。 偏偏好消息没等来,坏消息先传了来。 陶窈踏马而来,告知秦颂:“南边大雪封山,遇到了雪崩,秦大人前去接运粮食的队伍全被拦在了山下,不知情况如何,城防军将即刻出城救援,北城营尚有五百城防军由汤副将调遣,城中就先交给阿颂和沈夫子了。” 陶窈带回消息后,就骑马而去。 可一早起来,衙役来报夫子受了风寒,送到了医馆诊治,秦颂只好打起精神,候在衙门,尽量处理好她能应付的一应事情。 可噩耗还在一件件传来。 沈夫子彻底病倒了,医馆称沈夫子不是风寒,是恶疾。 月前,城中刚爆发过一轮恶疾,大家都以为已经熬过去了,没想到又卷土重来。 沈夫子年迈体弱,恶疾来势汹汹,他很快开始咳血,已然下不了床,秦颂想去照顾,却被医馆的人拦在了外面。 “这恶疾会传染,多病一个,我们就多一个负担,秦小姐还是别来添乱了。” 第45章 秦颂见不到夫子,甚至被当成了累赘。 她识趣地返回衙门,尽量稳住民众,她派遣身边护卫,紧急隔离有症状的民众。 可大雪封了一天一夜,南边的道路还是没有挖通,民众饥寒交迫,又有恶疾肆虐,民众的情绪已经积累到了临界点。 翌日夜里,冷到缩成一团的饥民围住了衙门,“遭不住了,这里肯定有吃的。” “开粮仓,放粮吧,大人们,我们快要饿死了。” 门外衙役拦住来人,“各位,衙门也没有粮食了,秦大人一行带来的粮食前日就见底了。” “我不信,都没有粮食,你们为什么不饿?” 几名衙役心下比谁都怨,他们也饿啊,饿的拿兵器都快没力气了,不过是坚守职责罢了。 双方不断交涉,饥民越集越多,已有闹事之嫌,纯靠陶卿仰留给秦颂的那批精锐士兵挡住,才让他们没能冲进衙门。 一群人垂头丧气地蹲在衙门外,如同丧家之犬。 大雪昨夜就停了,但气温极低,周围的积雪几乎冻成了冰渣,饥饿和寒冷,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病倒。 然始终没有传来粮食进城的消息。 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探子来报:“北蛮敌军从西边突袭!” 衙门内外都陷入了紧绷的状态,老弱妇孺们吓得脸色铁青,秦颂却觉得机会来了,北蛮子不可能空手来,肯定有粮草辎重,这不就是送粮食来的吗? 她派人去寻城防营的汤副将,欲调城防营士兵御敌,不曾想恶疾就是从城防军里传出来的,大半城防军倒下昏迷不醒,剩下的人,她不能全部带走,必须留下人手护卫城门。 没办法了,这个关头已经来不及去北军营求救于陶卿仰了,秦颂一咬牙,带上陶卿仰留下的二十名将士,动员起民众来: “各位,收到军报,西边有一支北蛮军正在靠近云州城,眼下镇北军正疲于抵抗北面的北蛮主力,西边这一支老鼠只能靠我们自己解决。” 语毕,饿到两眼发黑的民众有气无力,给不出任何反应。 秦颂披风内的双手交叠紧握,她也饿得没力气,但她只能压住紧张,继续动员,“我乃秦大学士之女秦颂,请相信我,北蛮子有马,还带了粮草,只要抢回来我们就有东西吃,西边路险,他们绕远道而来,我们完全有时机抢先设伏。” 众人都病恹恹的,神情并没多大波澜。 秦颂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虽无胜算,但她研究过云州地势和衙门的许多卷宗,如果能占住先机,尚有一丝不战而胜的机会,如果错过了,就只能死守苦战。 这时,终于有人吭声了。 “得了吧,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区区妇人也想指挥我们?” “我们可不傻,跟着你去送死,我们还不如在城里耗着,多活一会儿。” 是唱反调的声音。 秦颂仔细瞧了瞧那两人,他们还身着铠甲,但与陶卿仰部下的样式略有不同。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爹留下的陈裴之的部下,本身是做备用调度的,眼下却在扰乱军心。 见势不妙,她只好先拉上一批拥护者。 “把地牢的钥匙给我。” 新聘的师爷是原詹事府的文职,他做事仔细,但无甚胆量,眼下的情况他完全没有主张,只能听从秦颂的安排,颤颤巍巍把地牢钥匙交到了她手里。 秦颂来到地牢,挨个寻着牢房走了一圈。 大大小小十余间土牢,关了满满当当上百名犯人,他们个个黥面,自然带上几分凶相。 牢房前的盘里还沾有黑黑的糙馍残屑,粮食不足,这些囚犯只能吃黑馍熬水。 但也比民众吃的纯米汤要稠一点。 “听好了,衙门已经没粮了,整个云州都在等着衙门运粮接济,连民众都饿了几天了,你们若想吃上粮食,接下来就按我说的做。” 秦颂一身白裘锦衣,站在黑洞洞的地牢里,显得极不协调,纤瘦的个子,看起来轻易就能被这群囚犯碾碎。 但她足够镇定,迎着囚犯们饥饿的目光,扬声道:“现在起,做一名真正的恶徒,随我出发抢粮,否则我现在就将你等赶出去,是吃牢饭,还是饿死,你们自己考虑。” 那群囚犯怔了片刻,忽地跪地磕头,“我们愿意,我们都听小姐的。” 秦颂知道这些人本不是大奸大恶之徒,都是为了吃上一口牢饭,不被饿死,故意犯罪蹲进来的。 将他们赶出去是对他们最大的恐吓,他们自然磕头求“收留”。 囚犯们涌上地面,门口的衙役和民众都吓得一滞,直到秦颂的身影从那群囚犯中走出来,他们才从“关门放狗”的惊恐中回过神来,纷纷盯着秦颂的行动。 秦颂走在一群囚犯前头,扬声高呼:“若此战胜利,抢回的粮草由各位出战的勇士先分,不出战者,今夜粥水只分发老弱妇孺,年富力强者全部取消,若有哄抢者,斩立决!” 此话一出,那些无动于衷的人,终于转了转眼珠。 秦颂却不去看那些人,故意加快了脚步,来到衙门外仅有的几匹战马前。 她翻身上马,降月跟着爬上来。 她不会骑马,还好降月骑术上好,只能由她骑马载她。 “出发。” 她一声令下,马蹄声随即发出几声咚咚声,佯作决绝状。 “等等。”行队还没走几步,衙门前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缓缓站了起来,“算我一个。我原本是猎户,西边那一带,我熟。但如果我回不来,还请衙门好生照顾我的妻女。” 他依依不舍朝地上那对饿到昏昏欲睡的母女看了一眼。 秦颂垂目看着他,她不敢给他承诺,城内难民太多了,她只能要求衙门的人尽量照顾老弱妇孺,无法特殊照顾到某一个人。 她进退两难,一时没有回应。 被分配留下来善后的沉星来到那对母女身旁,坚定应道:“放心吧勇士,你的妻女,我来照顾。” 这句话犹如一声佛音,激起不少人开始动摇。 然而这时,身穿铠甲却袖手旁观的两名陈裴之旧部,仍不安分: “我说你们秦家还真是一手遮天,深闺妇人也想调兵遣将,老子当兵这么多年,从来只认兵符,区区娘子这般行径,可谓聚众谋反!” “诶,我瞧这事儿啊,得参上一本,有人会识字的吗?我朝这么多年,谁敢擅动军权了?我看她是反了天——” “噔”地一声,长枪滑破虚空,那发话着还没吐出最后一个字,喉咙已被割破,顿时瞪大眼睛,踉跄倒地。 秦颂身旁同骑高马的精锐士兵利落收回长枪,秦颂冷冷瞥向地上的尸体,掩住抓着马鞍不安的手,“还有意见吗?” 汨汨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大片白雪,垂死苟活的民众纷纷屏住呼吸,望向下此命令的年轻女娘。 威武的马身,让她也显得格外高大,出手狠绝的威慑感,当机立断的信念感,让她在这群惶恐不安的民众心里,燃起了几丝威严可靠的希望。 比起坐地等死,抢到粮食尚有活下去的希望,民众接二连三站起来,百余名年轻力壮的男丁,纷纷融进了出行队伍。 沉星和降月开始热泪盈眶,秦颂也眼角发热,她并没多大胜算,这些人说不定是随她去死! 她其实也不想去,她也怕死,可让她在这里等死,还不如放手一搏。 秦颂命降月调转马头,她面对众人,仰起头颅,“各位勇士,云州城会记住你们的名字,但此行无需如此多的将士,三百名将士随我出发,其余人等,听从高千户指挥,死守城门,护好城中每一名妇孺!若有不听令着,斩其头颅,高悬城门,以示军威。” 高千户乃陶卿仰留给秦颂的二十名精锐之一,秦颂话音落下,他率先叩首领命,其余人跟着应声。 “出发。”闻所未闻的散装军队,在万众瞩目中浩浩荡荡出发了。 · 城外积雪极深,快淹到人腿脖子上,自告奋勇的抢粮队“士兵”们深一脚浅一脚踏在雪地里,跟着秦颂和另外几名镇北军精锐的高头大马一路向西北方前进。 结合她看的地形图以及猎虎们的指认,靠近一片杉树林时,秦颂改了策略。 她跳下马来,只留两名精锐骑兵,带走所有马往南面奔去,其他人随她一同步行穿梭绕过杉树林,藏进了一片乔木林深处。 藏好行迹后,秦颂深深吁了口气,还好赶上了。 眼下皑皑白雪,即使在夜间,稍有行军的痕迹就会被注意,而这片乔木林下,积雪不深且高处树叶掩盖,完全可以遮住他们行进的痕迹。 而兵分两路南下的几匹马行驶荒原,留下的脚印十分明显,定能吸引对方注意。 果然,对方先行部队,循着马蹄痕迹,冲向了南边,往南边是下行路段,就算对方发现了异常,再返回来,便是走上行路,行程势必会更慢,留给她们的时间也就更充足。 第46章 秦颂等人按兵不动。 直到一股没有上一队那么浓烈的北蛮子气味,夹扎着一些食物味道飘过来时,秦颂知道时机到了。 “各位,准备好。”秦颂提前提醒。 果然不到一炷香时间,一小队北蛮军推着满几车粮食缓缓而来。 秦颂果断下令,“动手。” 隐藏暗中的饥民们,如饿狼般冲出去。 靠着偷袭和人数上的悬殊,他们麻利抢走那群士兵的粮食,将那队运粮军屠杀殆尽后,听从秦颂指令,绝不逗留,转身回跑。 穿出杉树林,她们暴露在雪地里,比起来时,他们负重前行,且经过一场“惊险”的打斗后,大多数人的体力已经快透支了,行进速度慢了不少。 察觉动静的北蛮子,很快反扑,刚刚经历收获的喜悦,这队从未打过仗的人,本以为胜利在望,没想到这么快就响起了马蹄声。 眼看城门就在眼前,他们推着粮车,拼命往回跑。 但积雪太厚了,秦颂使劲抬脚跨步,不停挪动,干燥的冷空气钻进肺里,让她胸腔开始刺疼,双腿开始越来越重,已经快走不动了。 “秦小姐,不能停下,快走。”降月拖着秦颂赶紧跑,但秦颂真的没力气了。 降月发现她越走越慢,干脆撩起袖子,“秦小姐,你咬我一口吧,喝血吃肉都行,不能停下,你死了,我们不知道该依靠谁了。” 秦颂大惊,她还没到吃人的地步,她抓了一把地上冰凉的白积雪,搓了一把脸,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 渐渐地,后方的马蹄声,变成了逐渐能看到轮廓的遥遥一队兵马。 看起来只是对方的一小支先锋队,仅有二十余人,但各个身骑精良战马,行军速度极快。 人哪有跑得过马的,更何况还是这积雪难行的地方。 可人为了活命总是能激发无限潜能,抢到粮食的民众埋头推着粮食,拼命往回赶,再也不想挨饿的精神,让他们无所畏惧,很快就甩开秦颂一大截的距离。 秦颂离他们越来越远,只有降月和陶卿仰调给她的十来名精锐还护在她左右。 “降月,你快走,逃走一人,他们就少护卫一人。”秦颂推了降月一把,降月却始终拖着她。 降月气喘吁吁,“小姐,我也是扶着你,我才能站稳,别让我单独跑,我也跑不动了。” 秦颂心下泛起一股莫大的悲戚,敌人的屠刀越来越近,她却渐渐没了力气。 北蛮子今夜第一个刀下亡魂会不会就是她俩? 她脚下一刻没停,身后的刀剑声已然响起,护在她周围的几名精锐,已与那些北蛮子短兵相接! 兵器碰撞的刺耳声,让秦颂头脑发昏,眼看城门就在前方了,她却觉得横着一道天堑,这腿怎么就跑不动了呢? 血腥味越来越浓,身后提醒她小心和不断助力推着她往前跑的力量越来越少。 她有让这些士兵丢下她的,但陶卿仰下了铁令,他们只能护着她。 但是自私来讲,她让他们丢下她的话是违心的,她很感激他们能坚守在她身后,身后没人的感觉她真的熬不过来。 只不过他们本来可以逃生的,如果没有她,如果她能跑得更快一些,他们也不至于这么惨。 秦颂眼角湿润,泪水不受控制地打湿了面颊。 “咚”,第一道倒地的声音响起了,本可以逃出生天的精锐勇士,成了今夜北蛮子第一个刀下亡魂。 秦颂忍不住回头看去,她想记住这个人的面孔,第一个被她拖累倒地的人。 可她刚转过头,温热的液体迎面而来,黏腻感猝然爬上脸颊,又一名精锐在她面前活脱脱倒地。 又死了一个。 同一时刻,左边位置又倒下一个。 …… 秦颂眼睛酸涩,转回头望向城门,心底却浮现莫大的欣慰——太好了,门打开了,粮食陆陆续续进城门了。 她心下好像又被什么填补了,心之所向,原来这就是心之所向。 身后的精锐,是目前难得的抵抗力量,城里需要他们指挥调度,如果都死在这里,那就太可惜了! 秦颂松开降月,将她推向旁边一名精锐。 离城门还有十几丈,但她跑不动了,她必死无疑,若她早点死,其余人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她停下步子,转回身。 对面的屠刀扬到半空,径直朝她面颊袭来,秦颂紧张闭上眼睛。 其实,她真的不想死。 “铛——” 兵器碰撞的声音,在她眼前不过五指的距离响起,疼痛感没有落下来。 相反,腰间一道沉稳的力量扶住她,将她稳稳拖后了一大步。 秦颂睁开眼,目之所及只有眼前人好看的五官,周围的世界好像都远了。 打斗,血腥,饥饿,还有寒冷,似乎都渺小了。 她脑子里只出现了一个念头:她终于等来了生机。 ----------------------- 第33章 护在秦颂腰间的手十分有力, 将她紧紧带在身边。 兵器碰撞的声音没断,秦颂心提到嗓子眼。 但身边人的出现,给了她极大的安抚。 她像是木偶一样随着他辗转腾挪, 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 他带着一块黑色面巾, 遮住了下半张脸,可风雪一吹,秦颂就能轻松看到他绷紧的下颌线,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嘴唇和深邃狠厉的眉眼。 他目视前方,出刀利索,接连从马背上挑下对方三人。 “撤。” 他冷峻吩咐, 抱起秦颂, 利落爬上其中一匹马的马背,猛夹马腹, 疾速撤离。 见秦颂脱险, 尚未倒下的最后三名将士也全力夺来马匹, 抱着昏迷的降月,跨上马背,跟随其后。 所谓穷寇莫追, 我方已经靠近城门,那些北蛮子吐着一口糙话, 朝地上啐了一口, 调转马头退回了西面。 秦颂紧张了一夜的心脏终于缓了下来, 整个身子脱力般靠向身后人宽阔的胸膛。 背后人也及时前倾身子, 将她抱得更紧。 “陆大人, 把她交给下官吧。” 即将抵达城门,秦颂这才发现,离城门不远处, 还有位文官模样的中年人,正站在马车旁候着陆尤川。 “不用。”陆尤川驾马极快,快于身后三名将士一大截,他语气干脆,说完便翻身下马,亲自将秦颂抱进了马车内。 寒风卷在车厢外,寒风呼号如凄厉哭声。 秦颂被抱放在主位,陆尤川单膝跪在地上,抬袖擦拭秦颂颊边的血迹,拨弄她凌乱的头发,又从上到下检查她身上是否有伤。 他一声不吭,动作慌乱,双手发颤,始终不敢抬眸对视她的眼睛,与往昔不动声色,慢条斯理的样子截然不同。 不知是精疲力尽了,还是惊吓过度,秦颂四肢无力,喉间干涸,想扯掉他面上的黑布巾都缓不过劲。 “见过薛太守。”马车外,三名幸存的将士也赶了过来,翻身落地,朝帘外中年文官施礼。 薛太守?原来那人就是云州太守薛词。 他果真去寻了陆尤川,还将他带来了云州。 听闻帘外声音,陆尤川接下腰间水囊,又翻开车内包袱,掏出了一块胡饼,那应该是他们路上准备的干粮。 他拔了水囊塞子,倒水净了净手,才撕下一块饼,放进秦颂嘴里。 等待秦颂咀嚼的间隙,他终于抬眼碰上秦颂的目光,那双眼爬着细细密密的红血丝,压抑着难言愤怒、自责、焦急与怜爱。 对视一眼,秦颂陡然心惊,她还从未在一个人的眼神里看到这样的复杂的情绪,似乎要将她裹挟,燃烧,吞吃入腹。 然他没有久视她,将水和饼都放进秦颂手里,起身捧着她的脸,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再忍忍。” 声音沙哑,略带哽咽,短短三个字之后,他撩帘退出。 “抱进去。”他扫了一眼车下几人,冷声命令。 帘外人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麻利送降月进了马车。 那将士退出来后,陆尤川牵起马车缰绳,亲自驾马,薛太守赶紧爬上御座旁,跟随车轮猛转的马车进城。 “此女是何身份?如何能使得陆大人舍命相救?”陆尤川驾马太快,冷风吹得薛词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陆尤川着急进城,脱口而出:“吾妻秦颂。” 薛词难掩震惊:“尊夫人?”他何时成婚了? 秦颂在马车内听到二人谈话,忍不住从车帘缝隙瞧了瞧那中年文官,他也正满脸惊讶地往车内望。 “姓秦?这身打扮……”他望不见里面情况,只能暗自嘀咕。 忽地,他瞪大了眼睛,“她莫不是秦大人之女?这……您此行不便暴露行迹,这秦小姐……靠得住吗?” 原来如此,怪不得陆尤川做了乔装,虽然仍旧一身黑袍,却是头顶抹额,黑巾覆面,如不仔细看,很难辩其身份。 第47章 陆尤川极其不耐烦,一心驾车进城,并未打算回应,秦颂吞下去几口胡饼,又饮了一口水,从帘内应道:“薛太守与您幕僚救命之恩,秦颂定将铭记于心。” 尚显虚弱却坚定的女声传来,薛词蓦地微怔,明了自己多虑,终于按下胸中疑虑,没再开口。 马车即将抵达城门,秦颂又突然出声:“等等。” 陆尤川想都没想立即勒停马车,转身撩帘,焦急的眸子直直落在秦颂脸上,“怎么了?” 秦颂被他如火的目光烫到,稍一对视便扭开脸推开了窗户,朝马车后将士吩咐道:“城内兵力空虚,西面的北蛮子随时可能反攻,你等二人速去通知陶将军,随后听从陶将军调遣,无需回我身旁。” 她又侧目望向另外一人:“你前往雪崩之地,打探秦大人情况,务必尽快回来复命。” 三人满身血渍,互相对视了一眼,“是。” 声音落下,三人调转马头,朝北面奔去。 陆尤川没再耽搁,继续驾马往城里赶,临近门前,城门自动打开。 城内民众正守在门后,静候马车进城。 大约半柱香之前,几车粮草进城,一改愁容的民众眼中燃起了期待的亮光,这一趟“围剿”好似给他们带来了挨过这个漫长冬日的希望。 崇拜和恭维之声,让这群夺回粮草的之人,不顾疲乏,绘声绘色、夸大其词地讲述了这一趟的“丰功伟绩”。 “秦颂”两个字被人反复提及。 喜悦之余,他们却发现他们口中的“神娘子”尚未归来,城中无力抽出多余兵力前往营救,好在城楼上斥候望见秦颂已脱离险境,数万民众便自发等在城门后迎接。 城门打开,他们见到的却是薛词和一名没见过的蒙面男子,众人愣了一瞬,草草行礼。 随后立马拥上来,问询秦颂的情况。 陆尤川紧勒缰绳,欲穿过人群,安置马车中人,可民众却堵住了前路。 秦颂闻声撩帘出来,脸上干涸的血迹无限放大这一程的艰辛不易。 艰苦岁月磨砺过的民众更容易感性,无数人眼角泛红,更有甚者潸然泪下。 他们无声望着秦颂,双唇嗫嚅,细细密密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但风声惊扰,秦颂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片刻后,一名老者轰然跪地,叩谢秦颂大义:“多谢秦小姐舍身为民,我愿为秦小姐诵经祈祷,祝秦小姐福祚绵长。” 接着是无数人接连跪地,“多谢秦小姐舍身为民,我等愿为秦小姐诵经祈祷,祝秦小姐福祚绵长。” 看着跪了一地的人,作为父母官的薛词心下一惊,不得不另眼看向秦颂。 秦颂心下大骇,这可万万使不得,一不小心可能迎来灭顶之灾。 她赶紧厉声道:“大家都是勇士,无需拔高一人功名。大家都在挨饿,劳烦太守大人速度安排架火供餐,京城随行而来的杂役婢女均供大人调遣。凡今夜出力者,优先供应,城中防备军及老弱妇孺次之,其余人等视情况酌情处理,这是我允诺过大家的,请太守成全。” 众人的目光从秦颂身上移向落地而立的薛词,只有陆尤川的目光紧紧追随身后人的身影。 她单手扶着车厢门框站着,发丝凌乱,脸颊脏污,湿.了半截衣裙,好似蓬头垢面,却在熠熠生辉。 陆尤川心下恍然,他竟有些自惭形秽,万悔自己当初不识好歹,曾经羞耻于对她有了欲.念,甚至想掐断她的脖子,现在真想杀了自己。 那时候对自我反应有多反感,现在就有多自责。 眼前这些人是大虞的子民,也是他为官以来坚守的本心,可此刻,他有一瞬间,他卑劣地憎恶眼前这些人,若不是他们,秦颂还是那个秦颂。 那个贴在他怀里,胡乱撩拨他的小娘子。 他只要将她娶回家,藏起来,便能做她的天,护她一生。 可如今,他深谙她绝非困于内宅之人,他原有万般信心碾压陶卿仰和安国公家的小子,现在他有些不自信了…… 恍惚期间,薛词有序指挥民众松散开来,秦颂回到了车内。 陆尤川一拍马鞭,驱车离去,听从秦颂指引,疾速赶回衙门后堂。 衙门里的仆役婢女几乎都被调去城防营和医馆,只有沉星和衙门里原有的两名衙役还留守此处,照顾出城抢食物的勇士们家属。 马车停下,陆尤川抱着秦颂快步回了后堂,沉星和另一名妇人扶降月回屋。 陆尤川将秦颂放在木榻上,头也不回地命令屋外婢女:“速备热水热饭。” 秦颂裙摆和鞋袜都被积雪濡湿了,在雪地拼命走着不觉得冷,这会儿她冷得开始发颤。 陆尤川满眼焦急,已然顾不得礼数,坐在她脚边的踏凳上,快速帮她脱掉鞋袜,一把撕掉她濡湿的裙角下摆,一双冰冷的玉足落在他手里。 掌心温度覆上她的皮肤,却不足以令她脚底回暖,她只觉得他的双手在发颤。 他捂住那双玉足在手里搓了搓,又捧到唇边哈了口热气,“对不起…阿颂,对不起……” 他像是犯错的孩子,低头捂着她的脚,反复说着对不起,嗓音发抖,万般自责。 秦颂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摸得她脚心痒痒的,忍不住往后缩了缩,“为何要说对不起?你怎么突然来云州了?” 察觉到秦颂的动作,陆尤川下意识抓住她的脚踝,不让她缩走。 他抱着她的腿放在自己膝上,牵起外袍和衣袖,包裹住她的脚,再往里挪一挪,稳稳捂在自己腰腹:“怪我!不该去临安。” 如果没去临安,他现在兴许已经迎她入门,她也不会遭受此劫。 他没料到她会离京,收到潘成杰的信,他才知道她随父来了云州。 陆尤川按捺不住,强硬手段处理了临安事宜,私改行程暗自赶来云州,却在途中遇见了秘密寻访他的薛词。 闻其所言,他更加急切赶来了此处。 万幸他赶上了! 陆尤川想着令他心惊肉跳的后果,忍不住埋头,久久吻在她膝盖上,“云州有异,明日随我回京吧。” “明日就回?” 秦颂惊讶之余,又感觉到他似乎在愤恨些什么,捂着她双脚的手下意识加大了力道。 他衣下炙热的体温,终于让秦颂僵硬的双脚恢复了些许知觉。 她贪婪地想往里再探一探。 可这一动,却碰到了别处,鼓鼓的东西不断挤着她。 她知道那是什么,甚至记得它骇人的形状…… 屋里放了暖炉,暖意烘烘的,秦颂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她摘掉他脸上的黑布,一眼惊鸿的五官全然暴露。 微张的薄唇,起伏的胸口,凸起的喉结,还有带着薄红的眼尾……秦颂喜欢的脸上挂着她最爱的神色,她又饿了,很想吃点别的东西。 她弯腰低头,欲含他的唇。 “小姐,水好了。”沉星端了一盆热水进来,闷着头径直跨进屋里。 刚进屋,脚步霎时顿住。 他们在做什么?也太亲密了!她红着脸退了出去。 紧接着,那莫名男子也跟了出来:“快去伺候。” 沉星沉着头没敢看他,但她总觉得她有点眼熟,但他周身透露着一股强大的威压,让她不敢直视。 “后院还有热水,公子请用。”她简单说了一句,麻溜端水进了屋。 秦颂洗漱好,周身终于恢复了热意,疲惫也驱散了不少,可降月状况堪忧,起初没发觉,沉星照顾她时才发现,她腰间被刺了一道二指宽的伤口,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 秦颂赶紧命沉星随堂中妇人送降月赶去医馆。 夜已经深了,薛词回来过一趟,秘密交代了衙役有关陆尤川的事项,又忙碌而去。 后厨听闻了秦颂与那位神秘人的关系,悄然给秦颂房里端来两碗面条,又自作主张引着洗漱好的陆尤川去了秦颂房里。 秦颂正看着两碗面条诧异,又见到诧异来到门口陆尤川。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明了其中用意,陆尤川当即退后一步,留在外间婢女的屋子里。 衙役和厨娘面面相觑,默默揣度后,厨娘进里屋端了一碗面条出来,放在外间。 “两位贵人请用,我们就在后院,随时听候吩咐。”衙役和厨娘感觉气氛压抑,弓着腰赶紧退了出去。 房里静得出奇,昏黄油灯和阳春面的味道飘散,依旧盖不住外间那人身上的松木香。 云州城并不大,衙门也不宽敞,秦颂住的这间屋子本是一间库房,本身就很小,以至于她的床榻紧挨着与外间的隔板。 她听不清外间之人的动静,轻声问:“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就进来,换她吃。 她已经跟着夫子学习了这个世界的圣贤书,但她并不认同什么贞洁、妇徳的说法。 她从来尊重欲.望,正视欲.望。 第48章 门外良久才传来干巴巴的一声“嗯”,似乎就在她耳边轻喃。 他骗人,外面根本没有任何碗筷响动的声音。 秦颂来到门口,她想突击揭穿他的谎言。 她放轻了动作,握着扶手静等片刻,猛然拉开门。 眼前画面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门外火光暗淡,她满怀期待的眼前人错愕地站在门口,原本抚摸在门板上的右手,还悬在半空。 陆尤川薄薄的眼皮微抖,喉结不自觉滑动。 房门合上,他舍不得离开,通过微弱的亮光,描摹屋内人的倩影,好似看着她的轮廓,就能将他的心填满。 屋内人影突然移动,他忍不住抬手触碰那一团剪影。 如果秦颂不开门,他可能会在这里站上一整夜,就算屋里人躺下,他也不会离开。 但他没料到秦颂会突然拉开门。 他撤开目光,欲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试图掩盖溢满瞳孔的妄念。 秦颂却立马抓住他的手,她太喜欢他这个样子了! 她可不是什么良家子,经过惊险刺激的一晚,她正愁找不到慰藉,就算强上,她今晚也不会放他走! 掌心相贴,陆尤川的呼吸声比连挑三名北蛮子还要粗重。 暧昧的气息在屋内蔓延。 秦颂解下他的抹额,朱唇开合:“今晚陪我。” 苏音入耳,习惯性的隐忍克在陆尤川扇形的鸦睫下猛然融化,不受控制地回了一句:“好。” 含混的声音落下,他揽住她腰,猛然低头,忘乎所以地吻她。 唇齿相碰,软舌挤入,凶猛激烈的长吻,让这夜变得无比漫长。 他用力搂着她往身前一带,秦颂没有抵抗之力地朝他靠近,两人身子几乎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他还在用力,快要将她整个身子提了起来。 舌尖纠缠,呼吸缠绵,一声声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亲吻,抚摸,搂抱……他们做着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事情。 情动,心动,冲动,让他欲罢不能。 他亲吻她的耳后,酥麻的痒意让秦颂身子发软,交颈的姿势,让她迷离中望见了桌上那晚纹丝未动的阳春面。 她呼吸快要喘不过来,她撑起玉臂轻轻推他的肩,勾着他的眼神往他身后的面条示意了一眼,“吃吗?” 他不吃的话,她就要开动了。 她眸光中的欲念快要溢出来,陆尤川一眼就读懂了。 他将她抱起来,扫了一眼身后,并没有去那张桌子,抱她进了里屋的小榻 ,她矮几上的面也一口没动。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已装不下任何食物,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眼前人好吃。 陆尤川推开矮几,吻又落了下来,沿着额头,眉眼,鼻梁,下巴、脖颈…… 每一处他都逗留缠绵。 秦颂的衣服堆放在木榻另一侧,如同方才给她捂脚一般,他蹲在地上,却将她的腿抬得更高。 他的吻很有技巧,吻在哪里都让她食髓知味。 他衣衫未褪,秦颂就到了两次。 痉挛的麻意过去之后,秦颂身子发颤。 窗外积雪消融,化成清澈水液。 陆尤川轻轻抱她起身,拥坐在他膝上,吻着她的耳垂,指尖渐渐湿润。 他一句话不说,始终盯着她的反应,从她微小的表情中捕捉正确行动。 秦颂眼神快要失焦,他却衣冠周正,除了眼角的情.欲,泛红的耳廓,粗重的呼吸,轻易推断不出他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事。 可他越是这般样子,秦颂越发沉迷,她探手而下,灵巧解带…… 衣料摩擦声落下,除了一处,他依旧衣冠楚楚。 秦颂想起了两个词,斯文败类,西装暴徒,好吧,这个时代应该叫锦衣暴徒。 他压抑的污念明晃晃暴露,他有一瞬失神,下意识想克制。 他并未考虑自己,只是想照顾她。 秦颂可以放过他一次,不可能放过他第二次。 她不给他逃脱的机会,攀着他的肩,缓缓起身。 明目张胆的举动,让陆尤川胸前起伏到快要裂开,太阳穴青筋暴起,脑子一片空白。 秦颂蹲下,却“嘶”了一声。 陆尤川整个人僵住,不知所措,因为它们尚未碰到。 秦颂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吃痛伏在他肩上:“……腿痛,坐不了。” 雪地里奔跑太激烈,现在双腿肌肉疼得厉害,起身蹲下都酸痛得要命。 陆尤川瞬间明了是什么原因,他微微放松下来,轻柔吻着她的鼻尖,“我来。” 他稳稳扶住她的腰身,托起她的腿,将她抱上了床。 ----------------------- 第34章 衣服散落在地, 陆尤川勾人的腰身一览无余。 秦颂一眼就看中的躯体,总能叫人意乱神迷,她在他肩头留下了不少痕迹。 床头灯火闪烁, 他胸膛额角挂上薄汗, 却始终没有粗暴动过一下。 “还很痛吗?”陆尤川手肘撑在枕边,将秦颂整个拢在身下,轻轻抚过她晶莹的眼角。 秦颂双眼迷离,生理性的泪水止不住溢出眼角。 但她不全是因为痛。 陆尤川向来克制,非常有耐心,始终观察着她的反应, 动作轻缓, 小心细致,早已对她的身体掌握了要领。 不过仅仅止于手指和唇舌。 他“本身”对她里面好像并没有那么大的执着, 总有一只手照顾着外面, 亲吻也没有停下来过。 令秦颂浑身战栗, 酥麻感不断从小腹窜上来。 即使如此,秦颂还是吃不下,涨感多于痛感。 新的身体太新了! 而且第一次就碰上陆尤川这样的, 哪怕是她原本的身体,也得费一番功夫。 发觉陆尤川有退出的意思, 秦颂喘着摇头, 勾着他的脖子拉近他, 再次亲吻。 亲太多了, 她的嘴唇已有点发麻, 陆尤川的唇舌用得更多,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感觉。 他卡着没动,单边手肘支撑着身子, 完全不敢也不想弄痛她。 这反而让秦颂焦急、难耐,更加渴望。 亲吻间隙,她凑在他耳边轻喃:“我可以。” 如娇带媚的声音传进耳朵,饶是克制如陆尤川,也受不住。 他抚弄她的发际,盯着她的眼睛定定看了良久,像是在心里做了一道郑重的决定,复又亲吻她的耳垂,动作始终轻缓。 …… 屋檐上悬挂的冰锥掉下来,陷进了深厚的雪层,两相融化,合而为一。 床幔晃动,他的脸覆上了另一种神色,绮靡又旖丽。 …… 灯火摇曳,旖旎渐歇,喘息声久久不止。 他没让她使一丝力气,但她还是好累,大半夜过去,无尽的欢愉和甜蜜后,她意识都开始模糊,最后沉沉睡了过去。 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绵长,陆尤川终于退了出来,默默坐在床头,静静瞧着她。 纤瘦的身子裹在厚厚的被褥里,只露出一张沉睡的小脸和一头微微凌乱的青丝,她睡着的样子居然如此安分。 如果她能一直睡在他身边就好了,可秦首辅的行动绝不简单,陆尤川开始对未来产生了极大的不安。 更让他煎熬的是,他还产生了不自信,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盯着她看了良久,再次抚弄她的头发,弯腰在她眉间吻了一下。 “阿颂,一定要等我。” 他轻轻呢喃,声音含混,近乎乞求。 可眼前人睡颜香甜,根本不可能听到他的话,不过他也没打算让她听到,他会主动靠近,娶她回家。 · 秦颂虽然很累,但她生物钟异常规律,且心里装着事,不过辰时她就醒了。 双腿肌肉还是让她起坐不适,折腾了一宿的身体有些酸涩,但她身子很干爽,寝衣里衣都换了一遍,房间被收拾得异常干净,连带血的床单和她的里衣亵裤,都被收走了。 干净的衣服整整齐齐叠放在小榻上,但陆尤川不在屋里。 秦颂失望了一瞬,这么快就回京了吗? 她失落起身,撑着酸痛的腿梳洗更衣。 她换上了一件藕粉色对襟短袄,轻松遮盖住了身上的痕迹。 说起来,陆尤川表面狠厉,但床榻之上,却是极尽温柔,除了喜欢在她肩上、腰上和脚踝上留下吻痕外,身上并没有过多痕迹,冬日衣服穿得厚,轻易就能遮住。 但房间里情事留下的味道依然强烈,至少对秦颂这种嗅觉灵敏的好色之徒来说,是不能让屋子一直充满这种味道的。 不然她会缠着他一天到晚都不出门。 她穿好衣衫,接连推开两扇窗,寒风依旧刺骨,屋内屋外的温度天差地别,但后院那人专注的身姿,令秦颂霎时看直了眼。 太阳也照不暖的冬日里,陆尤川在她房间后院拧着床单,准备晾晒。 他钟爱黑色,黑色外袍搭配黑色鹿皮靴,玄色素纹抹额称得冷硬的五官十分冷肃,不近人情,只有挽起的袖口处,翻出雪白的里衣,肌肉结实的手臂连接冻得通红的双手,看起来竟有几分人情味儿。 第49章 再加上他拧干床单水分再挂上晾绳的动作,十分熟练,似乎经常做这种事,秦颂又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种形象。 人夫感。 没想到冷冰冰的杀神,居然会有这样一面。 秦颂正目不转睛盯着他,他又条不紊做着手里的事,又弯腰取出了盆里另一件物什——女子亵衣! 表面一副禁欲冰冷的样子,却动手清洗女娘亵衣。 还好这里是她房间的后院,基本没什么人过来,不然以这个时代的眼光,不论是他的行为,还是她的亵衣,都会成为极大的看点。 “怎么这么早起床?”秦颂看得出神,陆尤川已经晾好衣物,朝她走了过来。 他放下了袖子,高高的个子挡在她身前,欲抬手碰她,但通红的手举到一半,他又收了回去,只垂头睨她。 “我担心夫子还有我爹,也不知西边战事如何了,实在睡不着。” 她说着,屋外响起了脚步声。 厨娘端了两份饺子进屋,“两位用早膳吧,你们昨夜吃什么了?两碗面条一根没动,怕是饿坏了吧。” 陆尤川默默看了秦颂一眼,秦颂心下暗道:她吃了一个男人。 她随和笑笑,欲坐下吃饭,稍不注意,腿部肌肉酸痛,让她吟出声来。 厨娘下意识扶住她,陆尤川也赶紧绕进屋来,稳住她另外一边手:“还痛吗?” 秦颂吃痛,来不及回话,陆尤川眸色自责起来,低声追问:“是那里吗?” 呃……太直接了。 秦颂还在与腿酸作战,听着这句话,身下消弭不去的肿胀感突然变得异常明显。 昨夜之景灌入脑海,起初滞涩后,焦渴许久的滋味儿让她神魂颠倒,稍一回想,一股不合时宜的酥麻感,又从底下窜了起来。 但真不是那里,她看着厨娘还在旁边,故意捶了捶他的肩:“下次轻点。” 她还假意做出娇羞状,引人遐想。 厨娘尴尬不已,微微张唇,默默退了出去。 陆尤川却“嗯”了一声,好生扶她坐下,似乎默默将她的话认真记进了心里。 衙堂里的人一夜未归,运粮的,作战的都没有回来。 秦颂忧虑战事、粮食以及一众人等的安危,也挂念夫子的病情。 昨夜派出去的将士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复命,秦颂觉得十分诧异,于是唤来衙役询问外边情况。 衙役在大门外值守了一宿,他躬身回道:“来过的,昨夜镇北军、医馆和城防营的消息都传来过,只是两位贵人都歇下了,小的没让他们进来打扰。” 衙役牢记太守交代的:不可惊扰大人与秦小姐休息,没有本官的许可,谢绝一切人等近身两位贵人。 自然不会轻易放他们进来打扰。 秦颂赶紧追问:“详细报来。” “最先回来的是南边路道雪崩的消息,据说已经快挖通了,不过有不少人员伤亡。医馆半夜也有丫头回来过,想征用衙门的地方安置病患,恶疾来势汹汹,医馆已经爆满,真是焦头烂额。” 也就是说她爹、陶窈、夫子……情况都不容乐观,秦颂觉得饺子没什么胃口了,舒爽了一夜的心情又提了起来。 陆尤川看出她的担忧,放下筷子,镇定问:“镇北军的情况呢?两边战事如何了?” 衙役身子弯得更低了一点:“昨夜陶将军身边副将亲自来了一趟,起先闹着势必要见到秦小姐本人,小的无数遍告知小姐睡下了,他才着急留了道口信离去。” 陆尤川脸色蓦地沉了下来,忍不住去瞧秦颂的神色。 秦颂却没注意到他的目光,看向那衙役,着急追问:“说了什么?” 衙役身子弯得更低了一些,不敢去看陆尤川的眼睛:“那将士有些不满,他说,‘北边战事吃紧,西边也需调配兵力,陶将军本就有伤在身,现下已连续两日未曾合眼,听闻秦小姐的消息明显急躁了许多,可将军身肩重任,为了避免北蛮铁蹄碾过云州,万千兄弟浴血奋战,将军分身乏力,只能增加城防军数量,还请秦小姐照顾好自己,莫要让将军陷入为一人和护万人的艰难抉择。’” 秦颂听完懵懵的,既没说清楚北方战况如何,也没说明白西边如何安排的,反倒说了一堆令人担心又烦躁的东西。 “没其他了吗?”秦颂追问。 衙役有难言之隐般地咽了口唾沫,目光偷偷瞄向秦颂身旁目光快要吃人的玄衣青年,忐忑道:“陶将军让他带话给秦小姐,‘待平定澹州,定…定风光娶你为妻。’” 衙役心下苦恼,太守给的暗示和陶将军的命令好像不一样。 秦小姐和眼前这位俨然新婚燕尔,听到陶将军的口信,她并没有愉悦的神色,反而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实在想不通陶将军这口信是怎么回事。 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秦颂要听的不是这个话,陆尤川要听的更不是这个话,他手指无意识叩击桌面的动作停了下来,轻笑了一声:“陶将军的确是名好将军。” 态度傲慢,威压过头,语气带着敌意但不含嘲讽。 不管怎么说,陶卿仰作为守护一方的将军,他能做到坚守战场,的确是一名好将军。 秦颂没有深入这个话题,她现在对目前的情况十分担心,匆匆用完早膳,准备出门看看。 她披上披风,先去了医馆,夫子年迈,恶疾对他来说恐怕是一场硬仗。 陆尤川暂时没有提回京的事,她便默认他应该随她同行。 然而她刚朝医馆的方向而去,南边雪地的粮食终于运进了城。 但与之回来的还有众多伤员,一批批挤进了医馆。 黎予年轻且负责队伍末端工作,有幸避开积雪重压,只受了点冻伤。 他没有去医馆,也无心去医馆,进城后,立马奔向衙门。 可衙门里空无一人,秦颂的房门大开,前后窗相对,站在前窗外,一眼便眺到了后院不久前刚晾上的亵衣和床单。 他脸红了一瞬,但第一反应不是羞耻于自己看到如此隐私之物,而是立马关窗,不可让外人见也。 他四周找了一圈儿,都没见到秦颂的身影,直到沉星急匆匆跑回来,他终于知道了秦颂的去向。 也得知了一个令他震怒的消息:“昨夜那男子抱着秦小姐的脚,好一阵揉搓,奴婢都不敢看。” 禽兽!黎予咬牙切齿…… ----------------------- 第35章 医馆人满为患, 苦涩的中药味掩盖了其他味道,咳嗽声和病痛声时不时从房内传出来,秦颂走到门口就不自觉揪着一颗心。 医馆主事的医师是秦道济从京城带过来的 , 京城赫赫有名的杏林高手, 可面对这场恶疾依然眉头紧锁,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已顾不上谁出入医馆。 仅安排了两人站在门口分发面巾,交代捂住口鼻的事项,便埋头研试药物。 刚好陆尤川戴着面巾很突兀,医馆内大家都布巾覆鼻反倒没那么显眼了。 夫子毕竟是秦道济的座上宾, 医馆在角落给他隔离了一方小空间。 “沈老先生病情平稳了些, 可依旧反复发热,再平安熬过三日, 应该就能渡过一劫了。”给秦颂指路的小使者陈述了沈夫子的病情。 秦颂点头谢过, 迈步进门, 白发苍苍的老先生正努力起身准备坐一会儿,但缠绵病榻多日,身体很虚翻身都很费力, 挣扎半天才撑起上半身。 秦颂见状,来不及敲门, 立马进门搀扶, 陆尤川竟也跟着闪身到他另一边, 两人一左一右将他扶坐起来。 秦颂怜惜道:“夫子您好些了吗?” 沈夫子坐直在床, 抚了抚胸, 才缓过来,抬眼扫了一眼秦颂二人,年迈浑浊的双瞳里并没有高兴, 反而有些愠怒,他叹了口气,“不该来的,你们不该来的。” 秦颂忙应道:“夫子,您病了,学生不能照顾左右已经很惭愧了,如何不该来?” 紧接着,另一道年轻的嗓音跟着响起,“老师,您受苦了。” 秦颂立马睁大了眼睛,转头望向陆尤川,“你…也是夫子的学生?” 陆尤川淡定扯下面巾,坦诚对上秦颂的眼睛,还没开口,沈夫子先道:“寻正,云州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官居二品,主监察,理应自身端正,做百官表率,当初你外祖父舍身成仁,费劲心力助你爬上这个位置,你答应过他要坚守的“道”,你可还记得。” 寻正是陆尤川的字,不过本朝与其他朝代不同,极少时候用字,只有师长或上位者特意教诲时,会郑重唤一声。 陆尤川坚定道:“拨乱反正,守心为民。” “那你的本心呢?儿女情长重要吗?”沈夫子质问声落下,默默朝秦颂看了一眼。 秦颂莫名想到了昨夜场景,不知悔改地在心里暗忖:的确很重要。 陆尤川唇线绷成一条直线,没应话。 沈夫子脸色更加沉肃:“为师答应过你的事情自然会咳咳咳咳……” 第50章 大抵是气血攻心,沈夫子说着,猛然咳了起来,秦颂二人又连忙扶住他,左右帮他拍背顺气。 终于缓下来后,陆尤川给沈夫子递上一杯水:“老师放心,寻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云州现下疑云密布,京城朝野波谲云诡,可仔细看来云州的境况与京城脱不了干系,也许云州乱象是理清京城之局的关键,最多视察两日,学生便会返京。” 说到正题,沈夫子情绪稳定了不少,“京城现下如何了?” “雷氏女即将临盆,为保生产平安,陛下赦免了雷氏一族,并给雷赫扬指了吏部员外郎的差事。另外太子背上通敌案主使罪名后,贡家只剩贪污受贿一条罪名,陛下随口敲打便揭过了,贡家势力已然东山再起。” 沈夫子听到这里,手捏水杯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圣心多诡,大虞危矣。” 秦颂站在一旁,疑虑重重,却找不到如何问起,偏偏这时,医馆喧闹声大了起来,小医者和帮忙照顾病患的小使者们匆忙跑起来。 秦颂朝大门外瞄去,一眼望见被人搀扶靠近的秦道济,“我爹?” 她惊讶出声,随即转身面向夫子,“夫子,您好生休息,学生先去外面看看。” 说完她出门而去,陆尤川也请退紧随。 来到医馆外才发现运粮队及城防军伤患挤满了整条巷子,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但运粮队的伤患并非恶疾,医馆当即提出开辟新地方,隔离安置。 秦道济父女还没来得及与说上几句话,又调度起一行人前往薛太守征用的客栈。 秦道济虽然腿受了点伤,但他头脑清晰,安排利索,行事果决,秦颂根本插不上手,她只能在街道上焦急观望。 寒风瑟瑟,秦颂觉得云州城真的好冷,各项事宜都令人焦头烂额。 “秦姑娘。”秦颂正惆怅,远处有人唤她。 转头看去,如松如玉的年轻人打长街尽头而来,脏污的衣袍还没来得及换,但朝她扬起的笑容如皓月明朗,让这萧索的长街陡然生了几分活气。 她见之欣然,如影随形站在她身后的青年却万分不悦,想要抹杀掉来人的表情昭然若揭。 陆尤川故意咳了一声,秦颂果然立马转回头来。 这一微妙的反应,让他莫名勾起唇,只是被黑巾挡着,看不见他的笑意。 然而秦颂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面具,二话不说就往他脸上凑,“戴上。” 陆尤川不自觉往后缩着脑袋,抗拒之意溢于言表,“哪里来的?” 狗头面具很……特别。 秦颂一笑,往他脸上戴的动作没停,“刚刚在医馆一小妹妹不要的,别嫌弃了,黎予认识你,你总不能一直戴着黑巾吧?太怪异了,跟陶卿仰一样,戴面具就不奇怪了。” 陆尤川仿佛被什么刺了几下,黎予,陶卿仰,真讨厌的名字! 他握住她手腕,“秦大人也认识我,为何方才见秦大人时 ,你不给我戴?” 秦颂被她问住了,方才她一心关心她爹,完全没想起他的事,现在也是因为他咳了一声,她才想起身后之人。 但现在来不及解释了,她强硬给他戴上,“回头给你解释。” 冷肃倨傲的陆大人,带上狗头面具,秦颂越看越喜感,忍不住发笑。 陆尤川也觉得别捏,但他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只能从面具的缝隙中看到秦颂的笑眼,很快又不那么排斥这张“别致”的面具了。 “秦姑娘,你没事吧?”黎予终于来到了她跟前,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 他单薄耳廓有些冻伤,带着微微的乌红,眉尾处被擦伤,溢出的鲜血干涸后,变成了一块血痂,但对比眼前等待救治的伤患,倒也算不得什么。 “我没事。”秦颂笑着应了一声,正打算询问他们运粮一路的事。 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目光又移到了秦颂身后的“狗头人”身上,眼神不悦,“这位是?” 秦颂睁眼说瞎话,“薛太守替我安排的暗卫,很好用。” 特别是榻上。 她这脑子被颜色污染严重,什么时候都能飘到那点事上面去,想着又展开了笑眼。 黎予却因她的笑意更加低落,故意挤到两人之间,“既然是暗卫,合该藏到暗处,明晃晃跟在主子身后,那就是逾矩,当大刑伺候。” ……编错了,侍卫也分很多种,贴身侍卫好像更合理! 秦颂默默苦恼如何解释,陆尤川先开了口。 他故意提刀抱臂,冷嗤一声,“护卫主子自当如影随形,无礼靠近主子者,可抽刀斩之。” 黎予闻声怔了怔,好似发现了什么。 秦颂记得方才夫子所言,不可暴露陆尤川行迹,她赶紧岔开话题,“对了,我去过医馆,但没发现降月,不知她如何了。” 秦颂确实记挂着降月的,本打算看望夫子就去看她的,结果先看到了她爹的身影,便把这事耽搁了。 黎予不再关注陆尤川,回头看向秦颂:“她已苏醒,沉星带她回衙门了。” “那太好了,我们也先回吧。”秦颂眼睛亮起来,说完就转身往回走,身后二人也提步跟上。 回了衙门,陆尤川亦步亦趋,黎予也黏在身后,仿佛她养的两条粘人宠物。 抵达西厢住处,她故意停下步子,反观身后两人。 按往常,黎予靠近她闺房门口时,看似清风朗月,但踌躇不安的小反应骗不了她的眼睛。 可今日不同,他时时防备着陆尤川,大门跟到了她住处门口, 秦颂跨进屋内,故意问:“进来吗?” 她是不介意的,就看他们敢不敢了。 黎予好似这才发现身处何处,睫毛控制不住地颤了颤,克制住局促,故意看向陆尤川,似乎在请他识相。 陆尤川戴着个狗头面具,明明很喜感,但他动作身姿却是一副冷淡倨傲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割裂。 他一眼没瞧黎予,静静侧身背对屋内,当真如侍卫一般,护在主子门口。 黎予开始烦躁,恨不得他来当这个侍卫,至少可以正大光明、如影随形跟在秦颂身边,那怕让他蹲在她屋外睡一宿也没关系。 他正懊恼,沉星的声音传了出来,“公子,小姐,您们终于回来了。” 黎予突然就不烦了,因为他也有了理由留在这里。 他的两个丫头住在秦颂外间,降月病的也正是时候,他便有机会出入秦颂领地了。 “降月好些了吗?”黎予压制住胸中的兴奋,不冷不热地问。 沉星面露感动,心道公子真是好人,不仅提出让她们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出行外差,还会关心她们的死活。 沉星激动道:“劳烦公子挂心,平稳多了,不过没什么精神。” “要进来看看吗?”秦颂抬手扶住门框,一半逗弄,一半实意邀他进来。 黎予守得云开见月明,佯做客套:“冒犯了。” 看似平静的护卫就不一样了。 一路不动声色、自认略胜一筹的陆尤川紧握刀柄,森冷侧目,若他真是护卫,若真有外男靠近主子一律当斩的准则,对方可能已经血溅当场了。 当然,其实他更该死。 可惜面具遮挡,他的威慑不足为惧,黎予迎着他的目光,镇定跨进屋内。 寒寂的穿堂风抚过,陆尤川心下越发不是滋味儿,手指不自觉推开刀柄。 他的目光扫向门内,一张秀丽的小脸扶着门框探出身来,借着黎予主仆走向屋内的间隙,她笑吟吟推开他脸上的面具,在他侧脸亲了一口。 如春风化寒冰,陆尤川手指松开,抵出几寸的刀刃猝然落回刀鞘…… ----------------------- 第36章 秦道济伤口比较深, 待他处理好后,薛词已经调集一应官员商讨眼下局势。 客栈地方不够,衙门大堂被征用做了安置伤患的地方, 一切办公商讨事宜, 全部挪到了后衙。 秦颂扶着秦道济进入后衙,一众人等立马起身恭迎,薛词让出了主位。 “各位继续。”秦道济坐下,没有遣退秦颂。 众人觑了秦颂一眼,神色各异,但也没人敢多置一词, 议事的声音再次响起。 “辛苦各位大人, 带回的粮草足够支撑城内百姓渡过年关,我薛词郑重谢过各位位云州百姓做出的牺牲。” 薛词说着欲起身致敬, 秦道济大手一抬, “好了, 不说虚的,道正事。” 薛词复又坐下,继续汇报现下情况, “城内恶疾来势汹汹,病患越来越多, 且始终找不到关键症结, 医者药材缺口较大, 不过战事情况尚算稳定, 昨夜鏖战一宿, 西边的敌军已不成气候,但北面与澹州的对抗,仍需时日, 陶将军已连续作战五日,城防军也倒下大半,我等能做的只有粮草供应,静候凯旋。” 秦颂替秦道济续了一杯茶,安静听着各位的声音,本想侍立秦道济身后悄然旁听,那边黎予让出半边长条凳,悄然向她递眼色。 第51章 秦颂向来不为难自己,有地方坐,她当然不愿意站着,心安理得坐了过去。 部分在场人略略瞧了一眼,倒也没做出多余反应。 只有坐在隔间,观察厅中动静的陆尤川对这一幕尤为记恨,恨手里的刀不能架在那小子的脖子上。 而黎予正兴奋于正大光明与秦颂坐在一起,根本没留意到暗处的那双眼睛。 秦道济皱眉听完薛词所言,喝了一口热茶:“那薛大人认为眼下最棘手的问题是什么?” 薛词合上手里的牍文,接话:“退敌,治疫。”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补充:“各位大人运回的粮食解了城中缺粮的燃眉之急,不过也最多撑到初春,粮食迟早用磬,最好的办法就是攻下澹州,取回本属于我们的地盘,以敌军的粮食补充,所以当下任务主要是两件,退敌攻城,振民治疫。” 薛词说了大家都看到的问题,但他作为当地父母官,并没有说出比在场官员看到的更多的情形。 众人都瞧着他,等他下文,他却礼貌笑着,似乎并无更多要补充,只等大家探讨。 秦道济威严上坐,看得出情绪不好,但他没有直接开口指摘,又将目光落到堂中其他人身上,“各位如何看?” 众人面面相觑,似有话说,却没人率先开口。 沉默霎时,官阶并不高的黎予打破沉寂:“薛大人所言合理,但下官尚有补充。” 众人目光望过来,他从容道来。 “此去筹粮,我等接连周转了邻近三座城池,各地衙门所余粮食均很有限,大多为户部拨银购买而来,南边三城地处中原,粮食理应充足,口风虚实有待考证。 以云州眼下的情况,除了筹粮,药材也是眼下急需之物,依然需要从周边城池周转,若继续拨银,户部恐怕难以支撑。”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沉默,反倒因为黎予发言,坐他旁边的秦颂被人借机打量。 黎予放在膝上的手如他的表情一般,越来越僵。暗处那道目光也越来越有存在感。 好在稳坐上位的秦道济这时假意咳了几声,众人当即将目光收回去。 户部几人顺着黎予所言,接连道出户部余银情况,大抵都是哭穷。 秦道济轻置茶盏,发出一声脆响,“若薛太守无甚补充,今日就到这儿吧,先按薛太守说的做,北边战事我等无力插手,城中疾疫各位需全力解决。” 他语气沉肃,明显不悦。 众人不敢违逆,只能动身各司其职。 黎予被分配进了医馆,协助隔离恶疾患者。 临走时,他频频回头观望秦颂,两人却不便多说一句话。 出了大门,他招来阿钊:“时刻护在秦姑娘左右,重点盯着那名戴面具的护卫。” · 场中无声,秦颂上前扶秦道济回住处。 跨出后衙大门,秦道济侧目瞧见头戴犬首面具,携刀侍立一旁的暗卫,冷声命令:“你也一起。” 秦颂有一瞬惊诧,但陆尤川好似并不意外,跟在秦颂身后一起前往内堂。 抵达住处,秦颂父女进门,他暂且留在了门外。 秦道济坐在外间木桌旁,秦颂拿来薄被盖在他腿上,欲请安退下,秦道济叫住她,“颂儿说说你的看法。” 他问得很简单,但秦颂知道他问的是方才尚未聊完的云州一事。 “女儿看来,此事多有蹊跷,南面三城地处中原,盛产稻米,近两年并未出过天灾,且中原之地局势安稳,粮仓不应空虚,这背后的原因需要尽快查明。 另外西面毗邻灯阳,也是大虞的城邦,西面的敌军又是如何绕过灯阳突袭云州的,也是一大疑点。” 秦颂说出了心中的疑惑,秦道济眉头虽然紧锁,但眼里多了一丝肯定。 他没急着接话,却对着门外之人道:“陆御史,你如何看?” 秦道济直接了当,秦颂神色一滞,惊讶的目光从秦道济脸上移向门外的陆尤川。 然破防的只有她一人,秦道济与陆尤川二人神色都很平静,似乎早已心照不宣。 也是,他们在官场斗了好几年,那日在医馆外,恐怕早就认出来对方了。 陆尤川淡然推开面具,稳步进门,躬身拱手:“见过秦大人。” “秦某小小五品官身,陆御史折煞老夫了。”秦道济没起身也没笑意:“开门见山吧,陆御史秘密出行云州,所为何事?” 陆尤川恭敬立于秦颂身旁,再次拱手:“晚辈有一事相求。” 政见死敌以“晚辈”自称,秦道济陡然抬眸定定瞧他。 陆尤川坦诚提出胸中所愿,“云州之事牵扯京城势力,周边城池态度暧昧,其中必有隐情,且城中恶疾肆虐,北边敌情尚不明朗,云州之地危险重重,恳请秦大人容许晚辈带令爱回京,以免无谓波及。” 秦道济面色骤然肃沉:“陆御史,你逾矩了。” 陆尤川依旧肩背挺直,与秦颂对视一眼后,缓缓道来:“秦大人息怒,晚辈并非草率提议,晚辈诚心求娶令爱,本已告知师长上门提亲,却因临安事务耽搁,未能提上日程,如今临时提出的确唐突,但秦大人不用立即答复晚辈,只需同意令爱随晚辈回京,远离云州纷争,不论你我政见如何,晚辈将竭尽全力保令爱平安无虞。” 秦道济与陆尤川都是习惯掌控之人,且针锋相对多次,眼下陆尤川主动退让了一步,秦道济依旧没有好脸色。 他站起身,“陆御史未免太过天真,老夫凭何将女儿交到你手里?” 在陛下面前也很少卑躬屈膝的秦道济,官场摸爬滚打数十年,目空一切的威压压得秦颂都有些喘不过气。 陆尤川却看不出任何胆怯,态度始终坚定:“秦大人所谋你我心中有数,若铁证如山,陆某无法违心保证,能对秦大人网开一面,可若真到了那一天,陆某承诺万死庇荫令爱,还请秦大人郑重考虑。” 秦颂心绪微动,偷瞄陆尤川,秦道济却冷笑了一声,“老夫或许所谋不臣,可老夫从不惧都察院,小女也自有她的命数,无须陆大人挂念。在其位谋其职,陆大人不应着眼儿女情长,若真有心,就该速回京城,肃清内阁,整肃朝纲。至于小女的婚事,老夫自有裁夺。” 两方态度强硬,变得不可调和。 怵在一旁的秦颂连忙插话,“爹,您还没问我的想法呢。” 秦道济和陆尤川都同时看向她。 在两道强劲的视线中,秦颂五指大胆滑入陆尤川掌心。 手指略一触碰,方才从容不迫的男人,手腕陡然僵了一下,侧首看过来的眼神,又染上了灼灼热意。 秦颂对他相视一笑,又望向她爹:“我愿意嫁给陆大人。” 陆尤川不动声色的表情终于有了波澜,眸中的喜悦快要溢出来,掌心相贴的手,再次收拢了些。 秦道济却截然相反,他垂目盯着女儿的动作,眉头皱得更紧:“当真?” 陆尤川也急切等着她的回答,掌心似乎渗出了微微细汗。 秦颂握紧他的手,认真点头,却紧跟着补充:“不过眼下云州事态紧急,我断不会弃父亲而去,提亲事宜,等回京之后再议好吗?” 陆尤川喜悦之色散去大半,薄唇动了动,仍想劝她走。 秦颂悄悄动了动手指,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示意他听她的。 陆尤川闭了闭眼,最终选择尊重她的意见。 从秦道济房里退出来后,天色已黑,两人迈出长廊,一时都未开口,只有紧握的手,始终没有分开。 秦颂知道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但她并未回应他。 因为她刚刚只是缓兵之计。 她很感谢陆尤川的坚定,他居然主动向她爹承诺庇护于她,这正是她所求。 她不否认对他有心动,特别是他说出不会违心包庇她爹时,反而比奉承她爹,更令她动容。 更何况她非常贪恋他在榻上的温柔照顾,只是很遗憾,她答应嫁给他,带有利用。 她爹对她必有筹谋,总有一天山雨欲来,所以她卑鄙地抓住了左都御史这个有力筹码。 陆尤川向来寡言,转出她爹住处,他始终不曾言语,秦颂总觉得他料到了她的心机。 所以略微心虚地不敢抬头去看他。 眼看要转出东厢门房,陆尤川突然停下步子,“阿颂,送我一程。” “现在就走?”秦颂终于对上他的眼睛。 陆尤川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垂目睨着她:“嗯。可否送我到城外驿站?” · 黎予忙完医馆事宜,马不停蹄跑回衙门,第一时间去了秦颂住处前。 阿钊牢牢守在秦颂门外不远处,见到黎予拱手禀报:“公子离开后,秦小姐房门紧闭,没打开过。” “没打开过?”黎予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那侍卫呢?” “一直没见到人。”阿钊如实禀报。 第52章 房门紧闭,两人都不见? 黎予望向房门紧闭的西厢院落,心头冒出了一个惶恐的猜测。 好在帮着厨娘做好饭菜的沉星从后厨归来,见到黎予连忙靠近:“见过公子。公子又来看降月吗?” 黎予尚未回应,阿钊先问:“秦小姐不舒服吗?为何一直关在屋里?” 沉星挠挠头:“小姐没在屋里啊。” 黎予心头那股莫名的危机感达到了顶峰,他立马转身,找寻秦颂而去。 直到在城外驿站,找到了与陆尤川共处一室的心上人。 ----------------------- 第37章 “你不是说还要在云州留两日的吗?” 到了距云州城不到五里的城郊驿站, 秦颂心照不宣跟随陆尤川进了驿站。 房门关上,陆尤川将她圈在怀里,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胸腔, 与之融为一体。 “我等不住了, 阿颂。我迫不及待想娶你。” 他胸腔猛烈起伏,吻着她的发顶:“云州事端牵扯京城,早些回京查清来龙去脉,就能尽快解决云州困境,答应我,一定要嫁给我。” 陆尤川平时话很少, 总是凶巴巴的, 也很少表露真实想法,即使在榻上, 他也是实干派, 今晚的话倒是多了不少。 可搂在她腰上的手, 时不时摩挲,既让她痒痒的,又让她清楚感觉到他有些不安。 秦颂正欲开口说点什么, 他又松开她啄了啄她的唇,好似害怕她开口。 喉间滑动, 眸光晦涩, 他轻轻抵着她的额头, 指腹柔柔摩挲她的红唇。 “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带你走, 但我不想强迫你。阿颂, 告诉我,告诉我你会等我。” 温热的气流扫在她的脸颊,痒意好像窜进了心里。 他语调忐忑, 急切想从她这里获得某种认可,秦颂心下暗忖,他果然已经察觉到她目的不纯了吗? “陆大人放心,我不会在云州嫁人的。” 秦颂只是被他抱着,身子就发软了,根本没理智过多思考,讨巧地回了一句,闭上眼睛,垫脚撑起酸痛感尚未完全消失的双腿,去缠他的唇。 唇瓣相贴,陆尤川没有及时回应她的吻,似乎还在细想她刚刚的回答。 但片刻后,又放弃了多余的怀疑与担忧,纵情沉醉与她的缠绵。 湿滑的舌尖撬开齿关,攻城略地,小小的驿站房间染上了暧昧的气息。 亲吻间隙,他突然轻轻咬了咬她的唇,“不许唤我陆大人。” 他眼角泛起薄红,带着几丝教训的意味,可他根本没有咬痛她,秦颂反而觉得他在勾引她。 她蜷起膝盖,滑入他腿间。 “陆郎。” 她轻而易举唤出了他想听的称呼。 却没法再轻而易举逃脱他的抵弄。 喘息声越来越密集,满屋尽是缱绻。 那句“陆郎”没有融进无边的夜色,却随风灌进了门外年轻人麻木的脑海。 从户部小厮处得知秦颂上了马车出了城,黎予不用多想,凭着直觉,第一时间赶来了驿站。 薛词的私人马车,就停在马厩。 一路的惶惑变成了清晰笃定的念头,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魂不守舍从一楼爬上的二楼,又如何行尸走肉般靠近了唯一亮着灯的那间驿舍。 房里的声音阵阵荡进他的耳朵,冷意贯穿四肢百骸,好像云州这场大雪一直没停,将他整个掩埋。 但胸口又翻滚着一股冲破颅顶的心火,让他快要窒息。 ……她是自愿的,她叫他“陆郎。” 他脑子里绕过了千百个念头,冲动的,压抑的,痛苦的,失落的,最终都会被困在那一声“陆郎”里。 他脚步生根地站在门外,近乎自我折磨地听着里面的细小动静。 没资格打扰,又不愿离去。 房中倩影时而移动,暧昧声无休无止…… 衣裙散了一地,秦颂香腮挂上一层粉红,唇舌抚弄水到渠成。 他很喜欢蹲在她身前,埋头亲吻,鼻尖碰触,手指和脸颊都沾上水渍……让她如坠云霄。 尝过亲密后,这次便轻松了很多。 陆尤川握着她的腰,落拓紧实的胸膛和修长有力的臂膀,挂着细细薄汗,将秦颂挡在怀里,两厢纠缠。 耳鬓厮磨之际,他的思绪却隐隐不安。 只恨不能立马拜堂成亲,生怕出现任何变故。 可是,他很快又觉得,那都是他想多了,她肯与他同榻而欢,他们彼此亲密无间,她已经对他做出了这世间女子最大的承诺。 他不应该再要求她什么,只应该要求自己。 不论她爹做的什么打算,他都不会放弃她。 而且他一定得尽快。 尽快解决云州的危机。 待她回京,他一定要将那些小猫小狗从她身边赶走。 那两张讨厌的人脸又浮现在眼前,陆尤川雾气蒙蒙的眼神变得晦涩。 他的力道猛然变化,秦颂猝不及防,一阵细密的痉挛再次从小腹窜上来。 第三次了吧,秦颂记不清了。 屋外风声不止,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缓过劲儿来,他又俯下身,重新开始…… 与昨晚不同,即将分别的苦涩,让两人都更加放肆。 …… 起初他们只打算缠绵一会儿,可桌前,榻上,窗边,他们都来了一遍。 稍不留意,打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们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个多时辰。 送他们来的是薛词的侍卫,征用的也是薛词的马车,不能一夜不归。 喘息声歇下后,秦颂撑着他的肩膀:“该结束了。” 陆尤川又翻身压过来,“最后一次。” …… 陆尤川叫了水,但时间不够,秦颂只能简单洗洗。 “来不及了,回去再好好清理吧。” “我帮你。” 陆尤川帮她穿好衣服,把头发从衣襟里取出来,再次蹲下,埋头亲吻…… 秦颂仰靠在窗边,双手撑着桌沿,背脊控制不住地发颤、绷直、后仰,窗板也跟着发出细细的响动。 又是一刻钟过去,秦颂浑身战栗,眼神失焦…… 她捧着他的脸,拉他起身,用指腹捻干净了他颊边的水渍,“你这样只会适得其反。我真要走了。” 陆尤川黑潭的眸子变得黯淡,又是一阵亲吻后,才依依不舍送她离开。 出了房门,秦颂闻到了一股微妙的味道。 独属于黎予身上的清冽的冷香。 是她的错觉吗?黎予怎么会在这里?那刚刚…… 秦颂不禁回头望了一眼紧紧跟在她身后陆尤川。 这种情节她倒是喜闻乐见,顺手多收一个后宫的事,可黎予和陆尤川狭路相逢会怎样? 他们似乎早就在暗自较量,秦颂稍一思忖,停下步子。 她转回身,牵起陆尤川的手,轻吻他的指尖,“你还要赶路,别送了,我自己下去。” 陆尤川手指发颤,刚刚消弭的那道火焰又冒起了头。 他深深呼了口气,反握住她手腕,“无妨,你的腿尚未恢复,我送你下楼,护送你回城。” 秦颂掩不住震惊,“你要送我回城?那我何必费劲送你出来?” “天色太晚,你一人回城,我不放心。”陆尤川说着就欲弯腰抱她下楼。 秦颂忽然觉得他很粘人,她拦住他的手,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她拽着他重回屋内,当着他的面,手指穿过裙底,弯腰过腿,再抬起来,手里便多了一样东西。 她拉起他的手,将那件小小的纯棉物事,放进了他掌心,“替我洗了,下次还我。” 陆尤川捧着那件米白色的,还带着温热体温和湿腻的小小布料,一时回不来神。 他不是没碰过她的亵衣,但她这般直接交给他,让他险些招架不住。 秦颂趁此间隙,郑重道:“路上小心,京城见。尤川哥哥。” 陆尤川抬起眼眸,恰在这时,驿丞为马匹备用一事而来。 听闻声音,秦颂第一次见陆尤川那般慌乱,将手里小小一团的东西胡乱往衣袖里塞。 秦颂偷偷笑了笑,趁驿丞与陆尤川叙事,她转身下了楼。 黎予的气息还在,就在驿站门外。 通过门缝,秦颂望见了门外那一袭月白长袍的年轻背影。 玉冠束发,衣袍无尘,肩背清瘦却不单薄,仍是一派芝兰玉树,但他双臂下垂,一动不动地站着,给人一种萧瑟的孤寂感。 秦颂吸了口气,佯作无事拉开门,抬着隐隐酸痛的双腿出到门外,“小黎予,你怎么在这儿?” 她甚至歪着头,笑着给他打招呼。 然而他并没有立即转回身,不远处的阿钊朝她躬身施完礼,他才缓缓转过身来。 微微发红的双眼挤出笑意,嗓音也有些沙哑:“我接你回城。” 秦颂能感觉到他的异常,但他丝毫没有说破的意思,秦颂更不想主动戳破。 第53章 她移开视线,扫视周围,只见到阿钊身旁的一辆舆车,并未见到送她来的马车。 “薛大人事务繁忙,我遣他们先回去了。走吧,我带你回去。” 他的语调很温柔,声音还是很暗哑,话音落下,他已转过身,引着她往马车靠近。 秦颂跟在他身后,能看到他肩膀微微发颤,从驿站门口到舆车前不到二十步距离,他朝脸上抬了三次手。 阿钊也莫名背过了身子。 到了舆车旁,黎予停下步子,侧过身退开几步,护秦颂上车。 秦颂控制不住朝他脸上看了看,这张脸她也很喜欢的。 清风明月的温润脸庞,好像不会笑了,似有巨大的痛楚藏在胸口无法宣泄,看起来轻易就能被捏碎。 秦颂还记得那日他被长针扎手,那般苦痛他依然笑得很动容。 可是现在…… 秦颂心里闷闷的,也笑不出来了。 她抬步上车,这俩舆车没有踏凳,秦颂抬腿动作稍微大了些,大腿肌肉的酸痛感又朝她袭来。 她忍不住“嘶”了一声,一旁的黎予霎时间扶住她,“你怎么了?” 言讫,他扶在秦颂腕间的手,又兀地发颤,对视上秦颂的眼睛,眸子陡然发红。 仅仅一眼,秦颂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莫大的失意。 秦颂双唇蠕动想说点什么,他又迅速撤开了目光,假意盯着远处,不让她看见他的眼睛。 “小心。” 他简短说了两个字,微微向上托了她一把,又立马收回了手。 秦颂爬上了舆车,回头看他。 他仍旧看着别处,一言不发。 秦颂没法看见他的表情,他好似有意避开与她交流,她只好抿抿唇先钻进了车厢。 舆车动起来,黎予与阿钊坐在帘外,独留她一人坐在车内。 秦颂独自坐在车内,帘外主仆二人一声不吭,只有马蹄声、车轮声和风声响在车外,周遭一片寂静。 寒风时不时卷起车帘一角,通过缝隙,秦颂能见到坐在阿钊身旁的那道落寞背影,偶尔耸动肩膀。 一旁的阿钊赶马驱车,时不时偷偷朝他看去,气氛有些诡异,车内秦颂都感觉到了阿钊的紧张不适。 “公子,属下内急。” 不知行到何处,阿钊突然勒停马车,急慌慌说了三个字,就跳下马车。 “属下耽搁一会儿。”话音刚落,他躬身跑去了远处。 一帘之隔,车厢内外只剩秦颂和黎予二人。 秦颂不是无心之人,甚至多情到令人乍舌。 她不想看见黎予难过,不是可怜他,就是打心底里希望他开心。 他佯作如常,实际伪装得一点都不高明,轻易就能察觉到他的情绪低落,但是他不愿意说出来,就让她无计可施。 “我与书绫已经退婚了。” 秦颂正想着如何哄他开心,帘外突然传来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我知道。”秦颂沉默了几息才缓缓回。 “我没有婚约了。”帘外人有些哽咽,仍在强作无异。 秦颂心情揪得慌,但又不敢轻易戳破他的情绪,小心翼翼地回了句:“还会有的。” “……为何不选我?你说过……你想跟我好的。” 秦颂话音刚落,车帘被掀开,修长的身影跪坐在车帘处,探进半个身子,一手撩着车帘,一手抹掉眼角的泪水。 矜贵儒雅的面颊湿痕遍布,他没有哭出声,但眼泪止不住泄洪而出,可怜的样子,像极了无家可归的小狗。 秦颂被他的眼泪戳到,不可否认,他轻易取悦了她。 (删改较多,字数越来越不够,这句话弥补一下,不好意思。) ----------------------- 第38章 “你在怪我离开秦府后, 没来找你吗?” 明明那日他们还抱在一起,就在他卑劣升起慾望的时候。 如果不是陶卿仰让他母亲突然上门,或许他还能幸运地得上一吻。 该死的陶卿仰! 如果不是他故意指使城防军, 次次阻挠, 他也不会那么久见不到她。 他绞尽脑汁去找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为何突然选择了陆尤川? 都是陆尤川!都怪陆尤川! 他就是个孽障,那日在宫宴,他就勾引她了,一定是他骗了她!一定是他! 居然敢毁了她的……她的清白! 黎予拽着车帘的手越来越紧,挂满泪痕的脸上多了几分狠劲儿。 “陆尤川不可以, 他与秦老势同水火, 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秦颂好像从未在黎予脸上看到这副执拗破碎的表情,老实说她有点心动, 甚至想要舔一舔他下撇的唇角。 她抿抿唇, 直言回应:“我知道。” “那你, 那你是……心悦他吗?”他的声音在发颤,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不知道。但我见到他确实会开心……” 她很乐意看到他的脸,他的腹肌, 他的身体,也很喜欢他的权势。 同样地, 她也喜欢眼前人的脸, 还有漂亮的手, 谪仙一样的气质, 温柔赤城的性子。 可她还没说完, 黎予突然呜咽般地抢过了话头,好似急于证明什么一般,松开车帘, 整个人钻入了车里。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陆尤川冷情冷性,一心只想爬上高位,他根本不值得你倾心。” 他半跪在她脚边,往常挺直的肩背,沮丧地垂了下去,只仰着头,泪眼朦胧地望着座位上的少女。 如同乞求神女的垂怜。 “我也心悦你。”他艰难又无望地吐出了迟来的心声,“初见你就心动了。” 太虚观初见,她睡在蒲团上,比道观里高高在上的神女还让人移不开眼。 从此,不顾世俗的仙女,跌落进了他俗不可堪的生命。 后来他亲身体会了一眼万年这个词。 狭小的车厢,昏暗的环境,深沉的爱意撞进了秦颂的心里。 她迟钝地弯腰勾起他的下巴,目光流连于他哭红的双眼,“你真的心悦我?” 被她这么看着,难过的情绪又裹挟上来。 泪水汹涌外溢,黎予控制不住地想要捂住脸痛哭流涕。 他羞于现在的不体面,耻于对她死缠烂打,叫她为难。 但叫他如何控制呢? 他发疯地想要与她好,想过无数种有她的未来,可眼前人,近在咫尺的眼前人,选择了别人,他与她本该有的未来全都成了泡影。 偏偏这一切本都是他的妄想,他们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原本她只要还没成亲,他迟早还有机会的。 可是现在,他好像完全出局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胸口像被洞开,情绪泛上来就止不住。 他哭得睫毛湿润,喉结都在发颤。 秦颂心头微动。 她发现被他撞见情事时,其实带着一点变.态的兴奋。 既然他都看到了,那她便心安理得将他拿下,区区两个,不足挂齿。 可是他的眼泪太让人心疼了,委屈得叫人心碎,强.要他仿佛是一种染指。 她手指上移,擦干净了他眼角的泪水,耐着性子问他:“撞见我与别人做,让你对我失望了吗?” 兴许是她说的太直白,黎予失落的情绪猛然被打断,怔愣半晌,讷讷开口,“不是的,我,我……” 纵他满腹诗书,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是失望吗?好像不是。 但希望落空怎么能不叫失望呢? 可失望的并不是对她。 秦颂见他答不上来,又松开她,端正坐回了软垫,面容平静俯视着他。 “如果你动情的是清白的我,那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秦颂唤了一声“黎予”,“我不想骗你,我喜欢这种事,我并不觉得现在的我是破碎的,是不干净的,哪怕全天人的人都骂我与陆尤川苟且,我也并不会觉得羞愧,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自己的身体,我没有强迫他,也没有勉强我自己。” “你就……这么爱他?”黎予又忍不住快哭了。 秦颂对他的眼泪真是毫无招架之力,她又抬手抹了抹他的眼泪,“我不知道。可如果是你,我也会愿意的。” 声音落下,车厢内陷入了无声的沉寂。 黎予呆呆看着她,好似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秦颂知道自己又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可她的确喜欢眼前人啊,漂亮的人儿谁不喜欢呢? 而且她从不回避自己的生理需要。 她提起裙角,露出脚踝上的红痕,“我是成年人,我并不觉得身上多了这点痕迹,就能证明什么,女子的裙底并没有藏着奇珍异宝,那只是女子再正常不过的一个地方,本该由我们自己做主,我讨厌被世俗的眼光凌驾。” “但这都是我的想法,我不会把我的想法强加到你身上,如果你还能正眼看我,我很乐意与你结交,如果你不能接受,虽然很遗憾,但也只能——” 第54章 “不会。” 温热的手指突然触上了她的脚踝,带着细微薄茧的指腹按在那些红痕上,一滴泪水砸在她的踝骨。 温凉湿润,浸进了秦颂的心里。 黎予轻轻抬起她的脚,在那红痕密布的地方缓缓吻了一下,仿佛虔诚的献祭。 “我不会对你有任何看法。”他抽泣了一下,大颗的泪水又落到了她脚踝。 他喉间滚了滚,突然将整张脸埋在她膝上,绷不住一般瓮瓮哭出声来:“我只怕你不要我。” 他此前也在流泪,但一直在克制压抑,现在却像个小孩子一样,趴在她腿上,毫无颜面地显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秦颂坐在车座上,厚厚的大氅散在双腿两侧,只剩两层不算厚实的布裙贴在膝盖,眼泪很快濡湿了她的裙摆,顺着衣料贴上她的皮肤。 秦颂目光微滞,她曾经收过八个后宫,没有一个如黎予这般,让她心神震颤。 她完全不忍心伤害他。 莫名地,她空荡荡的地方有了几分湿腻。 老实说,秦颂有些手足无措。 “别哭了,再哭……”她低头扶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会忍不住的。” 黎予渐渐止住了哭泣,抬起头来,慌乱擦干了狼狈的面容,语调还带着一丝鼻音:“忍不住什么?” 他问得很认真,秦颂哭笑不得。 她会忍不住染指他啊,笨蛋! 她摇摇头,捏了捏他仍有湿意的面颊,“忍不住……亲你。” 完了,湿漉漉的面颊变成红扑扑的了。 黎予脸红地快要烧起来,但他舍不得移开眼。 他鼓足勇气,微微起身,在秦颂尚显红肿的唇上亲了一下。 他真的很纯情,温热唇瓣贴上,一触即分。 再次跪坐回去,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慌乱地拨弄起她的裙摆:“抱歉,弄脏了你的衣裙。” 他抬起袖子疯狂擦拭被他眼泪洇湿的裙角。 秦颂被他的样子逗笑,也被他挠在她膝上的动作碰得痒痒的。 她抽腿挪开,他下意识抓住她。 结果一不小心被他发现了她空空如也的秘密。 黎予瞳孔震颤,语无伦次:“你,你没穿……” 对的,她没穿,她为了不让他们碰头,她褪下给了陆尤川。 “嗯,脏了。”她淡声回应,没有一丝窘迫。 黎予太怕她溜走了,慌乱中力气稍微大了点,一不小心扯破了她的裙摆…… 黎予最近看了不少书,对于女子的衣裙穿戴有了完整的认知。 他微微松开手,看了看还被他握在手里的布料,只有两层锦缎裙料,不见本该覆着的贴身棉料。 一种隐秘的认知在他脑中爆发,根本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他就…… 羞耻感和罪恶感让他头皮发麻,他慌乱扯过她的大氅盖住她的腿,落荒而逃转身出帘。 可一撩开帘子,就对上了侯在马头不远处的阿钊的视线。 阿钊本来安静等着,见到黎予第一反应是迎上来近身伺候。 黎予却越显局促。 他今晚已经毁了有生以来所有的矜贵和体面,断不能在下属面前继续丢脸。 他垂眸看了一眼身下,冷声吩咐:“站远点。” 随后放下帘子,又退回了马车。 秦颂像个作壁上观的旁观者,不介意他出去,也不介意他留下。 但他退回来之后,她歪头头看着他,早已看透了他的局促和变化。 甚至故意问:“ 不解决吗?” “嗡”地一声,大脑一片空白,黎予愣在原地,不适感被她的目光生生凌迟。 秦颂还在得寸进尺,她弯起嘴角,露出两点梨涡:“你可以看着我做。” 上次看陆尤川做,她就兴奋了好久,看黎予做,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他那双好看的手,做什么应该都很好看吧。 秦颂想着就迫不及待,而黎予肩背僵硬,眼眸发红,胸腔猛烈起伏,视线从秦颂的眉眼扫向红唇,又落在她的脚踝。 “真的……可以吗?” 秦颂手肘撑在膝上,托腮回应,“嗯。” 他喉间滚了滚,难以置信地看了她良久,最终跪在了她脚边,脱掉她的鞋袜,抓住那只小巧白皙的玉足按向了自己。 “颂娘,踩我。” ----------------------- 第39章 狭小车厢弥漫出一股靡晦的味道。 黎予弓着腰, 腰腹止不住痉挛,他仍紧紧握着秦颂的脚腕,按在身上。 秦颂能感受到她腹肌舒张收紧的幅度, 令她也跟着心神荡漾。 他脖颈染上浅浅的红色, 猛喘了几息,才轻轻松开手指。 秦颂脚腕留下一圈指痕,慢慢由白转粉,再变红,温热的触感和脚底的湿腻都在刺激她的神经,似乎身上所有感官都在无限放大。 黎予鼻尖挂上细汗, 可能是热的, 他扯开一点衣襟,扬起脖子, 半眯着眼睛, 满足地望着秦颂, 张唇呼吸,胸口起伏加重。 看起来并不锋利的下颌,随着仰头的动作, 颈间连着下巴绷得笔直,漂亮喉结随呼吸上下滑动, 看起来就很好亲。 可惜秦颂除了右脚被迫参与, 实际只旁观了一场。 没想到, 用脚也可以。 倒是让她涨了一回见识。 只是脚底被抵着的感觉始终未消, 粘腻感透过布料爬上她皮肤, 带着说不出的诱惑。 而黎予眼神渐渐恢复几分清明,喘息稍微平顺地朝秦颂温柔一笑。 他似乎很想亲她,又好像已经满足了。 目光在她唇上扫了一下, 低头轻轻抬起她的脚,徒手抹掉她脚底粘上的污浊。 指腹碰触,脚底痒痒的,秦颂立马往后缩了缩。 “别动,还脏着。”他条件反射式地拉住她的脚,扯起他干净的衣摆小心擦拭。 他的声音变了,可能是刚哭过,也可能是余韵未消,带着一种低沉的磁性。 秦颂瞬间被蛊惑,目光紧紧跟随手上的动作。 他的手指修长,没有粗.硬的汗毛,指甲修剪得干净平整,闲闲放着时,手背白皙平整,稍一用力,散发着男性力量的经络凸起,青筋时鼓时伏,每一种状态都令秦颂痴迷。 特别是现在,粘着她脚底的滑腻,指间残留湿润,令人心猿意马。 她看得出神,黎予已经帮她穿好鞋袜,轻轻吻了她的脚踝小腿,才放下她的脚。 “找间客栈。” 黎予转头朝车外的阿钊,扬声吩咐。 阿钊应了一声,爬上车来,驱车进城。 舆车启动,黎予仍跪坐在她脚边,用干燥处的衣摆,挡住湿腻,又帮她裹紧了大氅,随后仰头望着她,“先去客栈,梳洗一番,再回衙门。” 秦颂被他看得口干舌燥,很想逗弄他,但阿钊就在帘外,她不好意思胡来,只好忍住。 她是忍过去了,他却始终没消下去。 “到了,公子。” 阿钊没有像往常一般替他家公子撩帘,而是自觉下车,安静候着。 黎予这才缓缓站起来,刻意忽视身下的狼狈,“我抱你。” 她裙摆破洞,他身上脏污,由他抱着确实是个互相遮挡的好主意。 黎予打横抱着秦颂进了客栈,城中荒凉,没几家店还在做生意,这家已经是阿钊选的最干净的地方了。 客栈老板也在等着衙门分发粮食,所以店中不提供餐食,直接给阿钊拿了张房号,就准备退下。 “备热水。”黎予边上楼边吩咐。 大半夜的,人还没住进房间,就急吼吼叫水,老板苦着脸去了后院。 阿钊跟在黎予身后,还没上楼,又听主子吩咐:“备两套衣衫,从里到外,男女各一。” 阿钊也苦着脸转身,云州城这现状,又是大半夜的,哪有成衣店开门啊。 但他家公子从驿站出来后,魂不守舍的样子已经吓坏他了,这点事,他是不能再烦扰他了,咬着牙也要把这事办好。 客栈二楼,老板给两人拿的房号是靠近走廊最里面的一间上房。 黎予走得很急,不知是怕粘到他身上的脏污,还是怕她碰到他明目张胆的卑劣,他将她托举得很高,力道也用得更大,使得臂弯和胸腹的肌肉鼓起更加明显。 因着两人各有狼狈,捞在她腿弯的手,故意松开了她的大氅,氅衣下垂刚好挡住他的不体面。 但他上楼时却不小心踩到了那氅衣一角,险些踉跄摔下去,他腿部用力,眼疾手快站直身子,躲过一劫。 可再抬起头,他今晚一直红红的耳垂又红了几分,托在她腿弯的手,突然蜷起手指,不敢用掌心触碰她。 秦颂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你摸到了?” 黎予“嗯”了一声,快速走去房间。 她甫一落地,他立马脱了自己的外袍,垫在木踏上,让她坐上去,随即提起床上的被褥,将她整个裹住,“水很快就来了。” 第55章 “你觉得是什么?”秦颂裹着被子故意问他。 黎予帮她把被子裹得严丝合缝,然后才缓缓抽出手,朝她摊开,“红的。” 果然,来月信了! 她还以为是与陆尤川太激烈了,小腹隐隐发胀,原来是月信来了。 这大概是对色中饿鬼的她,最大惩罚了。 秀色可餐的小黎予就在眼前,她却不能碰。 秦颂无声叹了口气,接过黎予递过来的热水,握在手里边喝边暖手。 生理期没法盆浴,再加上干净的衣裙久不送来,只能黎予先洗。 一帘之隔的静室内,水汽氤氲,水声响动,鸳鸯浴也挺好呢,秦颂撑着脑袋想。 可黎予进去很久都不出来,她撑着脑袋,没多久就开始犯困。 待黎予洗好出来,秦颂已经靠在小几上睡着了。 直到一道不轻不重的争执声响起,秦颂才睁开眼,却发现周遭一片漆黑,她躺在床上,底下方方正正垫着黎予的氅衣。 小腹上还放着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帮她揉着肚子。 秦颂微微一扭,耳边传来一声:“嘘。” 黎予的气息就在旁边,清冽的冷香夹着淡淡的皂香,十分好闻。 他侧躺在秦颂身旁,黑暗中亦能察觉到他如火的眸子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只是他正屏息凝神听着隔壁房间的谈话声。 秦颂也跟着警觉起来。 隔壁房间有两名男性的交谈声,一粗一细,均是中年嗓音,但说着一口北蛮子的粗话,她一句也听不懂。 稍一细听,秦颂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们的谈话中频繁出现“陶卿仰”三个字的发音。 而且其中一人的音色听起来十分熟悉,但秦颂不敢确定。 没多久,一阵摔门声响起,一道脚步声粗暴离去。 房中余下一人,良久没有动静。 大约半盏茶之后,旁边的灯熄下,余下那人才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佯作如常离开。 周围没声了,黎予还保持着躺在秦颂身旁的姿势,揉着她的肚子,似乎很享受这样黑暗中两人独处的机会。 没了声音转移注意力,身边人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一声轻微的吞咽声落下,身边人好似鼓起了勇气,缓缓低下头,凑过来吻她。 也不知是黑暗中看不见,还是他太慌乱,第一下没亲到,第二下才凑到她发际处啄了一下。 接着是隆隆的心跳声在黑暗中鼓鼓作响。 “方才门外有人来意不明,情急之下,我只好熄灯躺下。” 黎予唇齿开合,吐出的气流落在秦颂脸上,烫得吓人。 气流扫在她脸颊睫,挠得秦颂直痒痒,下意识挪了挪身子,碰到了他的膝盖,体温炙热,未着.寸缕。 也对,他的衣服也脏了。 不过这样的话,她高低得尝两口。 她被子下的手悄悄移了过去,起先没碰对位置,刮到了他的紧实的腹肌。 “呃……” 一种难以言喻的轻.吟,霎时响在耳畔。 与此同时,身旁人身子一颤,直直戳到她的腰际。 果然是血气方刚?年少气盛? 从她注意到,他今晚一直都这样。 她手没有收回来,却被他按住:“别动,难受。” 看他这么乖,她其实可以让他不难受,但他坚持不弄脏她的手,“ 下次,换一只脚。” 不可言喻的触感又浮现秦颂的脑海,尾椎骨顷刻泛起一阵酥麻,令她说不出话。 可能是因为秦颂没及时回应,他说完有些紧张,拙劣地转移话题:“咳,说起来云州城内,为何会有北蛮子的踪迹?而且其中一人的声音,好像是……” “是薛词。”秦颂跟上他的话题。 见秦颂应他,黎予放松了些,疑虑道:“的确像他的声音,可薛词怎么会说北蛮子的话?” 秦颂摇头,“尚不可知,但那人的确是薛词。” 因为她隐约闻到了薛词身上那股特殊的味道,略微呛人,但她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味道,总之很好区分。 看来云州城还有不少秘密亟待解开。 两人正想着,一道平稳稍快的脚步声迅速跨上二楼,在走廊上踯躅了几个来回,像只无头苍蝇。 “这间。”黎予听出来来人的身份,出声提醒。 门外人霎时有了方向,快步而来。 “公子,衣服取来了。”阿钊停在门口,轻声请示。 门内黑灯瞎火,主子的声音冷静传来,“进来。” “吱——”阿钊忐忑着推开门,腿还没迈进去,主子又冷静吩咐:“放在门口,重新叫水。” 阿钊摸黑将衣服放下,心里暗忖,这么一会儿功夫,接二连三叫水,不愧是他主子。 他轻手轻脚合上门,麻利转身下楼。 房间静悄悄的,只有黎予的呼吸声和心跳声粗重无序。 他挪了挪身子,松开了禁锢秦颂的手,欲下床去,刚一动,他又不舍地躺回来,勾着脖子,欲再去亲她。 可这个小傻子,刚刚目光撤开,再转回来,又找不准秦颂的位置了,低头吻在了她的鼻梁上。 秦颂干脆侧过身,揽着他的肩,去含他的唇。 黎予起先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也放肆起来,但他完全没有吻技可言,只会贴着她的唇瓣亲来亲去,引得秦颂发笑。 “小黎予,不是这么亲的。”秦颂轻咬了一下他的下嘴唇。 黎予护在她发顶,轻轻抚弄她发丝的手指僵了僵,“对不起,我……” “没事,我教你。” 黑暗中传来秦颂的声音,黎予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又高兴地低头亲了她几下,才兀自起身,摸索着去到门边。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结束后,黎予点亮蜡烛。 烛光亮起来,黎予一身天青色长袍配镶玉腰带,绣金黑靴,整齐穿戴,除头发散着,跟以往没什么区别。 他抱着秦颂的衣裙来到床前,秦颂已经坐了起来。 “又没看到。”秦颂嘟囔。 黎予放下衣服,“想看什么?” 秦颂目光潋滟,“你不穿衣服的样子。” 黎予眸子颤了颤,几乎没有思考抬手附上衣襟,“给你看。” ----------------------- 第40章 秦颂消失大半夜, 恐会引起不少人担心,且黎予公务在身,天亮之前必须回到衙门。 秦颂穿戴好后, 三人一同下楼。 客栈老板正伏在柜台上打瞌睡, 听闻脚步声,那老板揉揉眼睛望了过来,看清秦颂的脸,大步凑了上来。 “原来是秦小姐?哎哟,来时我没看您的脸,没想到居然是秦小姐!” 那老板一阵激动, 却听不懂他想表达什么。 黎予下意识握住了秦颂的胳膊, 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如果可以,他不想她被人认出来。 哪怕他巴不得向世人宣告他们二人共处一室, 做着亲密之举, 但她是女子, 就算与他成婚后,如此这般也会受到莫大的非议。 他欲开口解释对方认错了,结果被秦颂抢了先。 她颔首微笑:“祝老板生意兴隆, 我有事在身,告辞。” 秦颂根本不想耽搁时间, 因为她还垫着黎予的里衣应付着月事。 她转身欲走, 那老板又突然喊住她:“二位稍等。” 那老板声音落下, 连忙转身回到柜台, 蹲身翻找。 顷刻后, 他端着一方红木盒子,笑吟吟把东西递过来,“感谢秦小姐当日义举, 我等铭记于心。这些小玩意儿权当小的一点心意,都是全新的,请二位笑纳。” 秦颂和黎予对视一眼,本想直接拒绝,但那老板实在太过恳切,恐怕又要来回拉扯半天。 尚不知晓里面是什么东西,黎予谨慎抬手开箱。 铁扣拨开,箱盖缓缓抬起。 秦颂睁大眼睛往里瞧,然盖子刚露出一条缝,黎予“啪”地一下又给合上了。 秦颂一脸懵,抬头看去,黎予面色讪讪,耳垂泛红极不自然。 他收回手,微微皱眉:“什么东——” “谢谢老板美意,我收下了。”黎予严词拒绝的话说到一半,秦颂却拦着他的手,笑着接过盒子。 黎予一手虚握成拳,挡唇假意咳了声,垂目悄声问:“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你已经告诉我了。”秦颂望着黎予的样子抿唇一笑,又故意凑到他耳边低语:“我很期待。” 黎予耳垂更红了。 云州虽地处偏僻,但民风开放,男女行房并不是什么隐晦的事情,送点小玩意儿,的确不是什么稀奇事。 回衙门的路上,秦颂之后一直抱着那只小木盒子,黎予为了避嫌,临近衙门,他提前下了车。 天色渐明,秦颂回到房间,沉星早已候在门口。 见着秦颂,沉星立马迎上来,“秦小姐您终于回来了,您没事吧?” 第56章 秦颂把手里的木箱子递给她:“我没事,把这个放好。” 沉星接过去没关注那箱子,扶着秦颂进屋:“小姐,半柱香之前秦大人派人来传唤过,昨夜陶小姐也来找过你,都有急事的样子。春和妹妹不在,奴婢先照顾您梳洗更衣。” 春和是接替云浅照顾秦颂的丫头,因她懂些医理,秦颂遣她去了医馆。 就知道她爹肯定会找她,不过阿窈着急找她是出了什么事吗? 沉星道:“陶小姐急着去北防营,没具体说什么事。” 北防营,秦颂突然想起来陶卿仰,薛词与那北蛮子到底在密谋什么? 频繁提到陶卿仰,恐怕与北防营有关。 梳洗好后,来到秦道济房间,房中人眼底乌黑,好似一夜未曾合眼。 见到秦颂,秦道济面色不太好:“昨夜同陆尤川在一起?” 秦颂给她添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嗯。” 好险,还好不知道黎予。 秦道济对她的行为作风,好似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不过分苛责,也不随意放纵。 比如现在,他虽沉着脸,也没打算对她大发雷霆。 他没接她递的茶,合上看了一宿的卷宗,“陆尤川你就别想了,你的使命不是嫁人,沈夫子快痊愈了,莫要荒废学业。” 哦,那没事,反正她也没打算真的嫁。 至于使命,秦颂略有所悟,但她感觉是一场豪赌,不过她愿意拼一把。 她又给秦道济捶背,“爹,您觉得薛太守如何?” 秦道济平静判出了八个字:“勤勤恳恳,颇有才能。” 好吧,只要是正常的官都能做到这一点。 秦颂也不绕弯子,直言道:“女儿昨夜撞见了薛太守密会北蛮人,就在云州城内,而且多次提到陶将军的名字,恐怕来者不善。” 秦道济眉头紧锁,提起精神,“云州城内?” 秦颂点头,“这城中恐怕还有秘密。” 话音落下,门外传来薛词的声音,“秦大人,医馆人满为患,下官需前往调度,请问大人还有吩咐吗?” 如今云州各处急缺人手,秦道济腿部受了伤,出行不便,薛词作为本地父母官,自当担任陪同秦道济的工作。 秦道济沉吟片刻,“稍等片刻,本官同去。” 门外脚步声离去,秦颂心下一紧,“爹,此人危险,我陪您一起。” “云州城内,他还做不了主,北防营我也会留意的。”秦道济拖着病退起身,“你且留下,有些场合,你还不便出入。” 秦道济不许秦颂靠近医馆,她只好乖乖留下。 这场恶疾来势汹汹,衙门里大半的人都去了医馆,秦道济和黎予都忙得脚不沾地,衙门里的人早出晚归已成常态。 秦颂月信期间本来就很困倦,加上连续两夜都没好好睡,用过早膳后,她浑浑噩噩睡到了下午。 晚间,衙门一众人等仍值守在医馆,秦颂看了会儿书,又昏昏沉沉歇下了。 翌日醒来,秦颂月信不适感消散了很多,但她发觉房间里残留着黎予身上的味道。 “你家公子昨夜来过吗?”秦颂起身询问打水进来伺候的沉星。 沉星一直埋着头,假装忙碌:“啊?奴婢昨夜没有听到动静。” 沉星降月两个丫头的确睡眠质量很好,但这般神情,一看就是在说谎。 黎予是她们家公子,私闯她闺房的事,她们自然不会乱说。 秦颂也不再追问。 眼看年关将至,北边的战事仍在胶着,城中情况又不容乐观。 秦颂恢复了精神,反而多了些操心。 内忧外患令城中百姓诚惶诚恐,无心耕种更无心劳作,一应事业百废待兴,连衙门烧煮的柴火都日渐匮乏。 于是秦道济所管之事又多了一项任务,组织云州百姓加紧春耕。 农户自然不愿意荒废那一亩三分地,可城里这些原本靠经营为生的人,却没了买卖的来源,成了等待救济粮过日子的难民,每日等着领粮度日。 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经一众官员商讨,决议征兵入伍,正好给边防营提供兵力。 衙门中人更是忙的不可开交。 秦颂身体不适一直没出门,三日后,她的月信基本快要过去,不再过分嗜睡。 夜里,她清晰感觉有人刻意放轻呼吸,小心翼翼帮她捂肚子。 热乎乎的手贴着小腹,轻轻按揉。 前两日她似乎也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在她床边,但她精神困倦,越睡越安稳。 现在就不一样了,不轻不重的力道抚弄在小腹上,让秦颂身子一阵阵发麻。 熟悉的味道萦绕鼻息,秦颂想睁开眼,又怕惊扰到对方。 安静须臾,秦颂铺在枕边的头发被牵动,轻吻声落在发丝间。 对方毛茸茸的发顶随着低头的动作,蹭到秦颂的脸颊,痒得她睫毛发颤。 但她仍紧紧闭着眼睛,假装熟睡。 这种猫捉老鼠一样,静静等他行动的隐秘期待感,令她欲罢不能。 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再进一步,吻她的脸颊,额头? 最好再大胆一点,吻上她的唇,然后…… 秦颂耐心期待着,他却停下了动作,默默盯着秦颂的脸,摩挲她的头发,只管帮她揉腹。 啧!小呆瓜!这种时候都不下手。 秦颂有些失落,她忍了忍,假装翻身,压住他覆在她小腹上的手。 又故意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假意挪动,实则故意搭上他摩挲她发丝的手腕,轻轻压住他的手。 也许是她翻身太突然,床边人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被她压住的手也抖了一下,但很快又压低了所有动静,好似怕吵醒她。 秦颂明显感觉到压在她腰下的手愈渐发热,甚至有些烫人。 她心下微动,这下他应该不会风雨不动了吧。 果然床边人僵在她枕边的手缓缓动了起来,他微微挪动,反握住秦颂的手腕。 温热的指腹带着细小的颤意,摩挲着她微微凸起的腕骨。 又是一阵长久的注视。 秦颂只穿了一件寝衣,半截手臂露在外面,夜风微袭,有点凉,那只温热的手还停留在她腕间。 就这?吻发拉手?小古—— 秦颂心下吐槽,温柔的吻突然落到了掌心,看不见的状况下,突然的吻让她瞬间头皮发麻。 好在她忍住没动,床边人好似在观察她的反应,浅吻一下,又抬头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才再次俯身落吻。 唇瓣沿着手背、食指一路向下,细细密密游走到指甲边缘,紧跟着,湿润温软的触感将她的手指包裹,从指尖到指节,再将整根手指含进去,又退出来…… 灼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指尖,喉舌的包裹带来一股浑身发软的战栗感,秦颂控制不住想要喘息。 他肩头转动,带起微风,让她湿润的指尖染上凉意,但她丝毫不觉得冷,身子反而跟着发热。 柔软的舌尖带着温湿的触感,含.吞食指,然后是中指、无名指、小指、拇指…… 时而齿尖轻咬,时而唇舌舔.舐,时而舌尖推.抵…… 轻微水渍声和近乎喘息的呼吸声,让这看不见的触碰变得无比涩.情。 酥麻感爬满整个背部,秦颂没法形容这种感觉,像是一种腾于九霄云外的煎熬,又像是一种挠进心口的舒爽。 比起之前所有的酣畅淋漓,这种极致的痒意更让她着迷,心理上的满足让她灵魂都跟着震颤。 她忍不住,但也不想打断他。 在他舔她手心时,秦颂细微地蜷了蜷手指,呼吸也跟着加重了几分。 还好,他本身呼吸就粗重不止,心跳声仿佛快要贯穿屋顶,咚咚咚地鼓动秦颂的耳膜。 或许他很慌乱,以至于没注意到秦颂的反应。 好似过了很久,又好像眨眼功夫,他停下了动作,轻轻抽离了压在秦颂腰间的手,用自己宽大的衣袖,小心翼翼擦拭秦颂湿漉漉的右手。 秦颂也跟着缓下来,竟下意识合拢了腿。 她想,她再也不会说他是小古板了。 秦颂本想醒过来安抚他一次的,可她突然开始贪心,想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使劲闭上眼,假装并不知情。 她开始期待他晚间来访。 · 城内人手越来越紧缺,各处各点需要更多的人手。 秦颂便接手了分粮施粥的任务,这项工作倒是不难,毕竟已经持续了好几日,早已有条不紊。 因为太忙,秦颂已有两日没见到黎予,直到第三日晚间。 窗户终于被人推开。 高大的身影轻巧踱步靠近,安静坐在她床边,无声盯着她。 秦颂却没再继续装睡,陡然睁开眼:“怎么是你?” 身形修长的红衣青年,摘掉了那冷冰冰的面具,漂亮的桃花眼好似一眼将她看穿:“哦?还有其他人?” 第57章 ----------------------- 第41章 秦颂有些失望, 她所等之人并非眼前人。 陶卿仰单从五官上比大虞任何男子都要出色,而且身份上,他还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 今日就算同榻而欢, 她也并无心理压力。 可惜了,她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她也生不出旖旎来。 对上他探究的目光,秦颂毫不心虚,由于害怕吵醒外间两个丫头, 她压低了声音:“你能来, 别人当然也能来咯。” 陶卿仰嘴角微笑的弧度收敛了些许,眸子里闪过一瞬狠戾, 倒也不甚明显。 他不接话, 只一味盯着她看, 好似在思考什么蛛丝马迹。 秦颂被她盯得微恼,“你看什么?” “欣赏我的未婚妻。” 陶卿仰也压低了声音,理了理还带着凉意的袍子, 闲闲靠在她床尾的床柱上,“我倒是小瞧你了, 带着百余人的歪瓜裂枣, 居然能从北蛮子手中抢走粮食。” “歪瓜裂枣?”秦颂靠在另一边的床柱上, 紧紧裹着被子, “那你是在为歪瓜裂枣拼命?” 陶卿仰淡笑一声, “高看了,为了加官进爵,衣食无忧罢了。” 秦颂瘪瘪嘴, 反正她看不透他,没从他口里听到几句真话,于是转到正事上:“北边战事如何了?阿窈呢?为何一直没见回来?” “已攻到澹州城下,北蛮子龟缩城内,暂时不足为惧。至于阿窈,”陶卿仰无奈耸耸肩,“她恨不得杀进城,谁也劝不回来。” “你怎能留阿窈在战场,万一出事怎么办?”秦颂着急微微提高了一点音量。 外间好似有人翻身,响起一点动静,秦颂立马咬唇噤声。 陶卿仰视线扫过她的唇,睫毛兀地颤了颤,随即低头轻笑了一声,好似在掩饰什么。 瞬息后,才缓缓抬头,重新望着她:“不必担心,阿窈并非冲动无脑之人。” 阿窈的亲哥都这么说了,想来应该无大碍,秦颂冷静下来,继续放低声音道:“你也要小心点,北蛮子似乎盯上你了。” “你在关心我?”陶卿仰突然逼近她些许。 “那倒不是。就是怕你死了,没人领军打仗。” 大虞重文轻武,历来缺武将,如果他阵亡了,朝廷恐怕难以及时调遣将领。 陶卿仰佯做叹气摇摇头:“陶某第一次登门时,阿颂妹妹可没这么薄情。” 那时她也不知道他不干净啊。 秦颂标准式假笑:“那你可以退亲。” 陶卿仰又凑近她一些,同样假笑,“你还是祈祷我阵亡吧。” 秦颂无语,且被他看得不自在,干脆扯着被角缩进了被子里,闭目躺下,“你该走了。” 陶卿仰略显无辜,“衙门没我住的地方。” 秦颂猛然睁开眼,“那你也不能睡我这儿吧?”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那我今晚就不走——” 秦颂一脚踹了过去。 “嘶。”陶卿仰勾着腰,抓住她的脚,“最后一次,明日可不能再踢我了。” “怎么?明日你就要登基了?” 那面容有些苍白的男人坏笑着睨着她:“登基了反倒随便你踢,踢完你去上朝。可明日我得教你练骑射。” 完了,夫子明日回来,骑射又提上日程了,又要开始勤学苦练的日子了。 秦颂把脚收回来,气呼呼瞪他一眼,“踢两脚还能影响你发挥?” 能。 陶卿仰自己也说不上来,但他清楚地知道,她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微小的痛意,都能让他产生异样的反应。 但他并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他沉默一笑,起身欲走。 秦颂微微出声喊住他,朝床边小柜里抬了抬下巴,“你的笛子。” 上回他偷闯进来,又急急忙忙溜走,连笛子都忘了拿走。 陶卿仰脚步顿了顿,顺着她的目光打开了小木柜,却没急着动作,又回首看了她一眼。 秦颂看不出他在疑惑什么,认真挑眉,催他拿了快走。 陶卿仰像是得到了许可,扭过头去,拨锁开箱的声音随即响起。 红衣青年还是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蹲在那里,定定盯着柜子里的东西,一动不动。 秦颂好奇:“怎么了?没有吗?” “这是我的吗?”陶卿仰语气怪怪的。 秦颂更加莫名其妙:“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言讫,柜边人伸手取出柜中的东西,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向秦颂,“这些,都是我的?” 秦颂呼吸一滞。 红色小木箱盖子翻开,青翠玉笛平稳搁置在箱内,比那精巧玉笛更抢眼的,是箱内各式各样的私密物事—— 花纹精致的镂空银铃、光滑但纹路清晰的粗.长玉器、带着一圈细细绒毛的特制圆环…… “确定是我的?”男人分不清喜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秦颂咽了口唾沫,尴尬抬头对上陶卿仰不好骗的眼睛,脸颊有点发烫。 ……谁把他的玉笛放进这里了?! 她稍一思索,又不动声色坐起来,舔舔唇:“嗯,送你的。拿走吧。” 陶卿仰拨开那只玉笛,拿起了一串小铃铛:“我跟谁用?” 他本就一副很好睡的样子,又拿着这种玩意儿,真是叫人很难把持。 他好看的桃花眼直直盯着秦颂,眼神晦暗不明,故意抖了抖手里的小铃铛。 一股清脆的银龄声响起,刺得秦颂神经都在发胀。 她赶紧掀开被子,站起身来,一把抱住他的手:“别摇,吵醒她们了。” 秦颂只管阻止这绮靡的声音乱响,眼前人却突然不动了,良久后,才缓缓道:“再不松开,我真不走了。” 距离太近,他鼻息落在她发顶,秦颂这才发现两人此刻的动作过于暧昧,连呼吸都有些炙热。 铃铛被他勾在手里,铃铛边缘和他的手指贴在她的胸口,薄薄衣料里的柔软,能感觉到他指尖上持刀弄枪留下的硬茧和微热的温度。 秦颂霎时松开他,后退半步,竟不小心撞到了床榻木板。 陶卿仰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带进了怀里。 动作太大,衣料摩挲声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尤为明显。 秦颂腿弯痛感未消,门外两个丫头贴着门板偷笑的声音,突兀地传了进来。 秦颂莫名紧张,她们怎么什么瓜都吃啊?知道里面是谁吗? 小黎予知道了她得哄半天。 想到这里,秦颂狠狠踩了他一脚,“赶紧走。” 男人脚步未动,喉间粗重地呼了口气,带着几分难捱。 意味不明垂眸看了她半晌,才轻轻将握在手里的铃铛放回箱子里,将玉笛也一起合上,转头搁在一旁柜面。 “多谢阿颂妹妹好意,日后再用。” 说完,他放轻动静翻窗而去。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还残留着迷迭香的味道,秦颂脸颊仍在发烫。 一定是太窘迫了。 翌日一早,秦颂就命人给窗户加了锁。 随即又唤来沉星,问她为何将笛子放进小木箱。 沉星不比降月,她不爱看书,对杂书也没兴致,根本不知道也没细瞧那是些什么东西,挠头疑惑,“这两样东西,您都吩咐好好收起来,女婢便将其收到了一起,有何不妥吗?” 太不妥了,引起陶卿仰误会也就罢了,差点就损失好东西了! 秦颂叹了口气,也不好跟她们解释,只吩咐了分开收放,便出门去迎接沈夫子回衙门。 夫子神情还有些倦怠,没急着教授课业。 午后,得到秦道济的默许,秦颂随陶卿仰去了郊外马场。 · 医馆恶疾来源有了些眉目,黎予这两日便一直待在医馆,每日沾床不超过两个时辰,晚间也只能在窗外望望伊人,没敢进去打扰。 今日总算提前下值,他快速沐浴,借探看降月的名目去往秦颂住处。 回想上次潜入,他觉得自己像阴沟里的老鼠,趁她睡着如此冒犯,但也正因如此,他刻意逃避了两日未曾进入,因为他怕忍不住做出更大胆的举动。 他愧疚自责,若她问起,他便主动认错,随她惩罚。 敲响房门,开门的是精神大好的降月,“公子,您终于来了。奴婢还要继续称病吗?整日躺着,太难受了。” 跟在黎予身后的阿钊生怕被人发现秘密,连忙制止道:“躺着还不好,要不你跟我换换?” 结果话音落下,换来的是黎予想要剔掉他骨头的眼神。 阿钊立马知错,“呃……公子,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属下哪配住秦小姐房内,啊呸呸呸,属下给秦小姐提鞋都不配。” 黎予脸色并没有好转,冷冷瞟了阿钊一眼,又看向降月,“颂娘呢?” 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亲昵称呼,让降月内心止不住尖叫:果然果然,公子和秦小姐肯定已经发生什么了。 第58章 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回应道:“秦小姐下午,带沉星出城跟陶将军学骑射去了,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 “陶卿仰?”黎予声线很冷。 降月点头,“对,据说昨夜就回来了,对了,公子,今夜我和沉星睡到医馆去吧。” “为何?”黎予已有不耐。 降月低下头:“昨夜我们无意惊扰公子和秦娘子,请公子恕罪。我们睡去医馆,公子便不用走窗户进出了。” 黎予眉头越皱越紧,“你说昨夜‘我’与颂娘?” 饶是大大咧咧的降月,也察觉到自家公子阴郁的情绪了,跪地请罪,“公子息怒,奴婢们昨夜失态,请公子责罚。” ----------------------- 第42章 黎予出到衙门外, 远远瞧见秦颂坐于马背,由陶卿仰牵着马,一路朝城门方向而来。 前后都不见沉星的踪迹。 肯定是陶卿仰故意支开沉星, 方便与颂娘独处! 黎予宽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恨不得将其痛揍一番。 他松开脚步,欲迎上前去,却被人生生叫住。 “少詹事。” 黎予恭敬停下来,转身回首,拱手施礼,“秦大人。” 秦道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黎予身后, 身边还站着户部的两名清吏司主事。 秦道济应是刚从医馆回来, 他面容沉着,就地询问公务:“医馆恶疾情况如何了?” 黎予余光忍不住朝城门方向瞄了一眼, 才言简意赅回应:“恶疾患者的确日益增多, 可下官认为, 此恶疾并非传染,医馆众多侍疾的医者护工少有感染痕迹,下官出入医馆多日, 也无任何异常,下官这几日追溯了多数患者发病前的行为轨迹, 有一定眉目, 但不可妄下定论, 容下官再查几日, 应可寻其关键。” 秦道济叹了口气, 点头思忖,“晨间,沈夫子亦有如此分析, 少詹事年轻有为,辛苦了。” 黎予泛起莫大喜悦,不是因为被上司认可,而是因为被心上人的父亲认可。 他恭敬拱手,“下官本职所在。” 秦道济始终眉头紧锁,“此事紧急,少詹事需要多费心。” “下官谨记。” 秦道济叹了口气:“户部侍郎南下购买药材迟迟未归,今日收到来信称城中恶疾已蔓延至周边城池,各地药材价格飞涨,甚至千金难求,国库空虚,户部拨银捉襟见肘,若能尽快解决恶疾来源,城中乱象便能迎刃而解。” 黎予压力倍增,点头称是。 “爹。” “秦大人。” 这时,秦颂与陶卿仰的声音同时响起。 秦道济目光撤走,黎予也立马转头回去。 明眸皓齿的姑娘正欲翻身下马,马背太高,马身旁之人自然而然抬起右臂,供秦颂扶臂下马。 葱白柔夷落在红衣青年的黑色鹿皮护腕上,随着落地的动作,红衣青年的手擦过姑娘衣襟,碰到她柔软的发丝! 她稳落地面,推开他手臂,两人手指触碰到一起! 黎予忍不住皱眉,诡计多端的流氓,还摘了面具,明显就是在勾引她! “各位大人也在。”秦颂声音传来,黎予这才收回思绪。 他与目光晦暗的陶卿仰冰冷对视了一眼,保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 秦道济父女互相关心了几句,一行人踱步进门。 “正好陶将军也在,两日后便是年关,各位速度休整一二,劳烦各位同坐后堂,共商后续调度,早定章程为要。” 秦道济吩咐下去,各人纷纷应声止步。 秦颂骑马归来,浑身一股难闻的味道,她闻了闻衣袖,迈步回屋梳洗。 众人也相继回屋休整。 黎予早已沐浴更衣,无需回屋整备,倩影离去,黎予的视线紧随其后。 秦颂背影穿抄手游廊,他忍不住跟上去,然刚转进拐角,一道颀长的红衣身影挡在了前方。 “少詹事。”陶卿仰又戴上了面具,漫不经心整理臂间护腕,抬眸露出一双森冷的眼,“再往前一步,我不保证你能全须全尾。” 来自行伍之人的威压,无形凌驾于顶。 黎予自然不怕他的威胁,只是他所行的确不合规矩,不能影响到秦颂。 他语气不善:“你为何会在此处?” 陶卿仰藐视一笑,“当然是见未婚妻。这话应该我问你。” 黎予脸色倏然沉下去,“哼,未婚妻?趁人之危,小人做派。可谁人不知,秦老为爱女开办私塾,并未打算接受这门婚事,陶将军到头来,也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陶卿仰:“巧了,本将军本来就是小人,少詹事若管不好自己,可别怪本将军不念同僚情谊。” 黎予不惧他的威胁,只是胸中愤懑,凭什么他能成为她的未婚夫? 但转念一想,他甚至有点可怜陶卿仰,因为颂娘心里根本没有他,不过空占着名头。 而对黎予来说,名头根本不重要,只要颂娘还愿意接纳他,他一辈子不要名分都可以。 这么想着,他便不想与他争了。 然陶卿仰猝然朝他逼近几步,故意挑衅:“哦,对了,除去未婚夫身份,我还是她的武学师父,同她亲近再合理不过。” 黎予刚刚一扫而空的醋意再次爆棚,这是他最介意的事情。 他们有理由同进同出,甚至免不了亲密接触,他却无能为力。 当然,他也不愿意阻止此事,他万分希望秦颂能精进骑射,拥有自保的能力,不至于如上次那般险象丛生,不过他更希望她此后再也不要涉险。 不论怎么说,他看着眼前人嚣张的样子始终不是滋味儿。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陶将军才是该保持距离之人。”黎予冷峻盯着他,明晃晃的敌意毫不遮掩。 陶卿仰却勾唇一笑,“那就更好玩了,不是吗?” “可恶!你难道丝毫不为颂娘的名誉考虑?” “颂娘?也是你能叫的?” 陶卿仰控制不住想起秦颂昨夜的反应,见到他时毫无意外,又很快面露失望,驾轻就熟地避免外间发现,还有那一箱床笫物件…… 不过外间有人,且那些物件全是新的,想必他也做不了什么。 但他没来由地压不住恼意,讥讽更甚:“莫不是贡家东山再起,国公府恐怕还被雷家刁难,可少詹事转头就将贡家千金抛诸脑后,甚至勾搭别人的未婚妻,这就是自诩君子的少詹事所为?” 黎予:“你错了,国公府摆脱雷家,是因为我自请随行云州,与贡家并无干系。” 陶卿仰:“那也是你薄情在先,你主动退亲,贡家千金的脸还往哪儿搁?” “二位大人,桌椅已摆好,请入堂议事。” 两人硝烟四起,怒气都压不下去,后堂衙役匆匆而来,打破了两人的争执。 气氛有些僵持,突然闯入的衙役摸不着头脑,静思片刻,才忐忑道:“两日后便是年关,秦大人急寻诸位大人共商年节事宜,还请二位大人莫要耽搁。” · 秦颂沐浴结束,沉星帮她擦拭头发。 对着镜子,秦颂发觉沉星有些不悦。 “你怎么了?”秦颂盯着镜子里的沉星。 沉星撅嘴,“小姐,我觉得您跟我家公子最配。” 秦颂看她认真的样子觉得好笑,“那你撅嘴做什么?” “你们骑马太快把奴婢落后面了,等我回来时,刚好碰到陶将军和我家公子讲话,奴婢气不过。”沉星没什么技巧地帮秦颂擦着头发,对视上镜子里美人的眼睛。 “确实挺不该的,把我们家沉星落后面了,我道歉。” 沉星嘴翘起来:“奴婢才不气这个。是那陶将军,可威风了,就因为与您有婚约,竟以此来威胁我们家公子,可这不是明摆着嘛,秦大人根本不满意您与他的亲事,真替我家公子委屈。” 这丫头,她这话当着她耳朵念叨,要不是秦颂知道黎予的为人,多少得猜忌是黎予指使她来挑拨离间了呢。 不过她说得也不全对,她爹根本不满意她与任何人的亲事,她大概只是她爹手里的夺权工具。 至于怎么夺,她一直很疑惑,并未看透她父亲。 秦颂笑看着她,没急着接话。 沉星却是个心直口快的,继续打抱不平:“我家公子就是脾气太好了,尽被陶将军欺负。小姐您也是脾气好,今日那陶将军借着骑马,摸了您三回,还还还……” 秦颂笑看着她说不出口的样子,故意追问:“还什么?” “还……还抱了您很久。” 秦颂噗嗤一笑,那是同乘一匹马,她坐在他身前。 秦颂微微摇头,不想与她解释,毕竟要是知道她更多行为,还不知道她们会如何吃惊。 不过她略有担心,陶卿仰在黎予面前摆威风,会不会把黎予吓跑? 她正想着,门外就来人了。 沉星还在为他家公子愤愤不平,秦颂突然起身,朝门口奔去,沉星举帕半空,尚未反应过来。 第59章 未等门外人敲门,秦颂已步入外间,先行一步拉开了门,“阿窈,你终于回来了。” 门扉大敞,夜色朦胧的月光里,来人着一身鲜红劲装,胸前穿戴盔甲,乌发高束,身姿挺拔。 甫一见到秦颂,明媚的眸子亮起笑意,衬得颊边一丝伤痕也光彩熠熠。 可秦颂却看得心疼,她拉着她的手,将她带进来,“快,去取药。” 秦颂吩咐完沉星,扶着陶窈进入里间坐下来,“你的脸受伤了,疼吗?身上可还有其他伤?” 陶窈拉住她探看她面颊的手,“我没事,阿颂。我回来路上杀了三个北蛮子,这点伤不足挂齿。” 听她说得风轻云淡,秦颂反而更生气了些,“你一个人回来的吗?你小心点,你平安才是我最关心的。” “别担心,我与郭副将一起回来的,那些北蛮子好像躲进澹州城内就没了动静,很不寻常,我们回城来打算寻我哥商量此事。” 陶窈抬手随手擦了擦自己的脸,沉星这时打了水回来,秦颂亲自拧了帕子递给陶窈擦脸,“可恶的北蛮子,何时才能消停啊!” 陶窈接过帕子,边擦脸边跟着愤恨,“不消停我就打得他消停。对了,阿颂,前些日子,你去哪儿了?我来找你,也不见你踪影。” 呃……她应该问的是她与陆尤川去驿站那一晚,这怎么说呢?秦颂随便应付了一句,“有点事,去了医馆,你当时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陶窈也没多追问,又道:“没事了,那时我哥腹部伤口恶化了,我很着急,想来跟你辞行的,也是想警告你不要再向上次那样冒险去抢粮食了,太危险了!” 原来是这样,秦颂放下心来。 陶窈脸上的伤上好药后,再次拉住秦颂,“阿颂,我和我哥今夜都住在悦福客栈,你跟我一起吧,军中将士打了一只鹿回来,准备一起吃顿酒,马上年关,我没法回来陪你过节,今夜随我一起,就当提前过节吧。” ……悦福客栈?那不就是黎予和她去的那家? ----------------------- 第43章 州府衙门仅按人头供粮, 城里根本没有营业的食铺,尚在营业的客栈也只供落脚下榻,并不供应餐食, 但是可以借灶烹饪。 陶窈与几名叫得出名目的将士进城, 在路上逮了一只鹿,成了今晚的主要伙食。 老板想方设法去各处给他们找了几瓶酒来,大伙儿到时,鹿肉已经开始飘香。 战事未歇,军中将士仍需坚守岗位,今日几人也是恰逢入城办事逗留一夜, 同席吵吵嚷嚷声不断, 实际在座不超过二十人。 酒刚倒好,那名郭副官笑眯眯望向陶卿仰, “将军今日怎么不戴面具?为了等弟兄们夸您与秦娘子登对吗?” 秦颂落座陶窈兄妹中间, 起初一直在与陶窈窃窃私语, 没过多关注席间情况,闻声,她这才扫了一眼在座之人。 久经沙场的将士们大多膀大腰圆, 皮肤粗糙,面色蜡黄, 常住军营更是不修边幅, 举止无度。 一眼望去, 闲闲靠于椅背的陶卿仰, 红衣如枫面如瓷, 乌发披肩,衣冠周正,姿容散漫倒也儒雅, 真如鹤立鸡群,耀眼夺目。 不着面具的五官更是昳丽多情,看着那双缱绻蜜意的桃花眼,谁能联想到他有一双杀人如麻的手。 想到这里,秦颂不自觉视线下移,落到他交叠放置腿上,左手拇指指腹微微摩挲右手虎口的双手上。 那双手十指修长,覆着浅浅疤痕,透着常年习武的遒劲,但他皮肤白皙,能看到皮下蛰伏的虬结青筋,谁也不想被它卡住喉咙。 这双手比不上黎予的好看,秦颂立马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不过她必须客观承认,这双手透着一股张扬的性感。 她看得出神,甚至没留意席间的吵闹。 而那双手的主人,好似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交叠的双手突然动起来,提起桌上茶盏,斟了一杯茶,推到秦颂面前。 “好看吗?” 秦颂陡然回神,顺着赤红衣袖望上去,是陶卿仰那张一惯看不出冷暖的笑颜。 “穿着衣服,谁知道。”秦颂随口胡扯,撤回视线。 她不喜欢跟他对视,这个男人的眼睛看多了,容易着魔。 然而陶卿仰给她推茶的举动,没想到引起了席上一圈男人起哄。 “将军和未来的嫂夫人真恩爱,喝个茶还推来推去的。” “哦,我知道了,将军是为了陪娘子所以不戴面具的吧?要我说啊,将军这般样貌,戴着面具简直暴珍天物。” “那念殄,暴殄天物,哥们儿,再说了,就是因为好看才得藏起来,你忘了,将军曾经——” “咳。” 下席位两名将士正插科打诨,一直默默吃肉的陶窈突然咳了一声,两人猝然噤声。 秦颂不明所以,侧目看向陶窈,她低头敛眉,不敢言语,遂又望向陶卿仰。 只见他还是闲闲靠于椅背,嘴角依旧翘着,看起来无甚怒色,却让席间陷入死寂一般的安静,一众人等大气不敢出。 这是触到这位将军的逆鳞了? 秦颂想给他递杯水缓和一下气氛,对面的郭副将先举碗转移了话题,“今日难得回趟城,哥几个先喝一个吧,天色一亮就得回营,接下来夺回澹州,还得费一场功夫,大家都别拘着了。” 然话音落下,上位者依旧一言不发,一群小将士噤若寒蝉,连陶窈也屏气凝神,没有反应。 郭副将只能举着碗进退为难。 秦颂觉得窒息,端起身前一口未动的酒,诚挚道:“马上年关,各位将士无法与亲人团聚,仍浴血奋战,保卫大虞山河,不愧英雄二字,能与各位同席,是秦颂的荣幸,我也提杯,敬各位将士。” 秦颂抬了抬手里的酒碗,又转向陶卿仰,“也敬领导有方的陶大将军。” 她狡黠的眸子透着一丝温柔的讨好,陶卿仰目光好似温和了些许。 他明目张胆瞧着她的唇,终于抬手碰到了桌上的酒碗。 但他碰了一下,忽又换了主意,手臂方向一转,伸向了秦颂举起那碗酒。 “一杯倒也敢喝?”他众目睽睽之下,接过了秦颂手中的酒碗,又朝她身前那杯温差扬了扬下巴,“喝茶。” 秦颂微怔,他如何知道她是一杯倒的? 不过她也懒得探究,喝茶再适合不过,她提起茶杯,其他人也因为陶卿仰的动作纷纷解冻,举杯共饮。 席间恢复了轻松的气氛,秦颂才转头低声问陶窈,“刚刚是怎么了?你哥戴面具有什么渊源吗?” 话音刚落,陶窈脸色一滞,贪杯喝酒的动作顿住,偷偷去瞄陶卿仰的反应。 结果刚好被陶卿仰捕捉到了她的目光,赶紧收回视线。 陶窈正欲低声劝她别问了,身后陶卿仰声音先响了起来,“阿颂妹妹可以直接问我。” 秦颂脸色微变,这人怎么还听墙角,她这么小的声音他居然也能听到。 秦颂假笑转回身,“我问了你就说吗?” 陶卿仰点头,“有问必答。” “所答为真?” “你信即为真。” 那还说个屁,刚刚那副样子一看就不是轻易能说的,秦颂难得问了。 眼看最后一盘小炒鹿肉端上来,秦颂动筷夹菜,亲自掌勺的客栈老板拴着围裙来到大堂。 “口味如何?各位满意吗?”他拿着一块白布擦手,站在陶卿仰对面,客气问询。 席间将士们皆开口称好,给客栈老板笑得合不拢嘴。 可他打眼一看,看到了主位身边的秦颂。 眸子亮起来,兴奋道:“哎哟,秦小姐也在!您的如意郎君在——” 秦颂假意猛然咳起来,假装找茶水,一激动不小心打翻了陶卿仰身前的酒,泼了陶卿仰一身。 小小插曲虽然手忙脚乱,好在堵住了客栈老板的嘴。 这什么客栈老板,怎么天天关注客人的感情生活啊! 虽然她不需要对陶卿仰负责,但还没退亲之前,在他的下属面前,还是得给他留点面子。 但“如意郎君”四个字已经吐出来了,席间众人都竖起耳朵听下文。 秦颂侧身帮陶卿仰擦拭打湿的衣袍,故意抬头朝陶卿仰赔笑:“对,我的如意郎君也在。” 客栈老板看了看秦颂,又瞄了瞄不容逼视的陶卿仰,眉间疑惑越来越重。 陶卿仰是个人精,明显看出来了客栈老板的异常。 只是席间一群将士的起哄声掩盖了那丝疑虑。 客栈老板从起哄声中,也大概明白了其中关窍,默默退回了柜台,等着招呼。 秦颂藏在桌角为陶卿仰擦拭的动作,在将士们看来,姿势出奇的撩拨,甚至说得上色.情。 但秦颂慌乱给他擦衣袍,根本没注意到这些莫名的目光。 只有一个感触—— 笔直修长,肌肉有力,这双腿很不错。 第60章 她又扒拉了几下,直起身来,对上陶卿仰歪着头,勾着唇看她的视线,好像在打量一只送进狐狸口中的小白兔。 秦颂身体又出现了那股异样的寒意,这具身体对眼前人本能的反应,印在肌肉记忆里的惧怕。 原身与陶卿仰之间发生过什么吗?为何会对他有如此大的反应?可云浅曾说过他们基本没打过几次照面啊? 秦颂想不明白,但眼下并不适合追问,她不与他多对视,随口说了句“湿身也不错”,就转回了眸子。 席间热闹声越来越多,陶卿仰酒量绝佳,酒过三巡,他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倒是陶窈被几名将士敬了几杯,已经眼皮发虚,却还在坚称没醉。 秦颂欲扶陶窈上楼休息,郭副将突然煞有介事道:“末将听闻陆御史已将陈裴之那厮的罪状呈到了陛下面前,可陛下并未下令彻查那厮,其中是否有什么猫腻?” 听闻“陆御史”三个字,秦颂不觉停下了动作,假意照顾陶窈,默默听他们所言。 陶卿仰漫不经心理了理袍子,“收复澹州自然就知晓了。” 郭副将眉头依然皱着,“若此事连陆御史都无法插手,恐怕不是小事。” “陆尤川非神也。”陶卿仰毫不掩饰地冷笑了一声,“陈裴之把云州拱手献给北蛮人践踏本身就不是小事,无需都察院证明。” 低沉的男声极尽鄙视,充满敌意,与往常和善蛊惑的嗓音完全不同。 秦颂背对着陶卿仰,看不清他的脸色,但不用想就知道他的脸色肯定不好看。 可陆尤川与陶卿仰不是表亲吗?怎会有如此大的敌意? 反正肯定不会是要因为她,毕竟她本身可以与他成为朋友,但她早就发觉他对她的靠近是有目的的,所以她才会对他不冷不热。 既然他对她并无想法,就断不可能因为她与陆尤川的关系产生恨意,只能是他们本身就存在矛盾。 或许,她可以找机会问问陶窈。 这时,陶卿仰又正色道:“不过陈裴之滔天罪行竟能漫天过海,背后势力的确不容小觑,我等需更加小心才是。” 陶卿仰端起酒碗与郭副将碰了一杯。 郭副将咽酒下肚,又凝眉道:“将军说得极是,末将听闻陆御史与将军是表亲,将军不妨修书一封,问问陆御史京中情况,以便我等应对。” 终于提到正题了,秦颂扶着昏昏沉沉的陶窈,侧目偷瞄陶卿仰,只见他眉头深锁,指尖微微滑着碗沿,眸色晦暗,若有所思。 郭副将常随陶卿仰左右,对他的息怒了解颇深,明显感知到他的顶头上司此刻极度不悦,他忐忑收回目光,咽了口唾沫,又欲转移话题。 秦颂却忍不住插话,“我与陆大人略有交情,若郭将军信得过,我愿修书传信。” 镇北军的行动关系着云州城的存亡,不论陶卿仰与陆尤川有何私怨,秦颂都不能看着镇北军陷于被动。 “阿颂妹妹。”陶卿仰语气加重了几分。 秦颂望过去,他邪魅看着她:“我来。” 陶卿仰态度坚决,不让秦颂插手此事,秦颂无奈,只好作罢。 陶窈醉醺醺的,闹着要与秦颂睡觉,秦颂只好扶着她先上楼,客栈老板殷勤凑过来,“本店宽敞,两位小姐请住三楼,各位官爷可住二楼。 ” 说完笑吟吟递给秦颂两张房号:“秦小姐请,热水随后送到,有事随时摇铃。” 秦颂自然接过房号,点头谢过。 候在邻桌的沉星适时迎上来,扶着陶窈一起上楼,低眉顺眼的,不敢看秦颂一眼。 “阿颂,我要与你一间房。”陶窈浑身酒气,一直拽着秦颂的胳膊,跟她撒娇。 秦颂嘴上说着“好好好”,甫一推开门,她就食言了。 刚迈进门内一步,忽又扛着陶窈退出来,带她进了另一间房。 放下陶窈后,沉星垂头忙活,“秦小姐,你先去休息吧。” “你家公子何时来的?” 黎予就在方才的房间。 沉星不敢看她,“议事结束就来了。” 这丫头是卧底吧,这么快就把消息告诉她家公子了,竟然比她们还先到。 看来客栈老板没说完的话应该是:“您的如意郎君在三楼。” ----------------------- 第44章 陶窈醉得厉害, 一直拽着秦颂,胡言乱语。 “澹州情况不明,我哥哥还能在云州待几天呢。有我哥教你骑射, 你一定很快就能嗝, 能精进的。” “阿颂,我想山河安定,但我更想,不对,是很想很想,想我哥能够天天开心…我也想我娘。” 她吸了吸鼻子, 又伏在秦颂肩头轻轻啜泣, “阿颂,等你嫁给我哥, 就知道他, 有多好了。” 秦颂记得陶家历代从军, 原本战功赫赫,却因牵涉后宫争斗,险些满门抄斩, 如今的陶家全靠陶氏兄妹撑着。 经历那般变动,难以想象陶氏兄妹是怎么熬过来的。 陶窈看起来明媚张扬, 但经历过多大的狂风暴雨只有她自己知道。 秦颂也跟着鼻子一酸, 顺着她的头发, “好好好, 你哥很好, 他会开心的,你也要快乐。快脱衣服,洗洗再睡。” 陶窈浑身软绵绵的, 任由秦颂和沉星给她脱衣解带。 她上楼就吐了一回,身上全都脏了,帮她洗漱收拾好,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待陶窈安稳睡下,秦颂又陪她坐了一会儿,才前往另一间房。 可刚出门,长身玉立的陶卿仰已跨步上阶,来到三楼。 秦颂站在走廊尽头最里间的门前,他刚上到楼道最后一级阶梯。 两人遥遥相望,中间搁着一间烛火通明的房间,里面藏着一位玉面郎君。 “你怎么上来了?”秦颂轻轻关上门,朝他走去。 陶卿仰也信步而来,“阿窈睡了?” “睡下了,沉星在房里照顾她。” 秦颂停在黎予所在房间的门口,陶卿仰靠近过来,看似平静无异,却掩盖不住浓浓的酒气。 “你住这间?”他朝秦颂身旁的房间微微抬了抬下巴。 秦颂点头,没应话。 陶卿仰垂目注视着她,须臾后,他又道:“你房里的东西,是这家客栈送的?” 秦颂下意识微微睁大瞳孔,仰头望着他,却没再继续点头。 果然,这老狐狸从那老板的反应中已经发现了异常。 陶卿仰好似知道她在疑惑,但他并未解释,而是从身后拿出来一方小盒子,“巧了,老板又送了一盒。今晚,我宿你这儿。” 他身形高大,广袖长袍,日常眉目含笑,让人瞧着便是一派风流,倒是让她忽略了他一直背在背后的手。 跟上次一样的红木小盒子,不用想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这老板这么喜欢给人助兴吗? 秦颂愣然,陶卿仰笑睨她一眼,侧身往屋里去。 大手刚抬起来,欲推秦颂的房门。 “不行——”秦颂头皮一紧,转身挡在门前,变故随之而来。 ……那只手落到了她的胸口。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店中怒火烧得旺,门窗也严实,秦颂早就解了大氅,在陶窈屋里忙活,又解了外衫,现在只着一件浅青色交襟长裙,秦颂甚至能感觉到大手略显粗粝的指节凸起。 陶卿仰面上惯来波澜不惊,他咽了口唾沫,缓缓收回了手,自然背到背后。 绵软弹润的触感似乎还在指尖萦绕,可能是饮了酒的原因,莫名生出一股躁动的破坏欲。 他微微加重了鼻息,一时没有说话。 秦颂总觉得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只是她不在意,他们本身就没有为对方负责的义务,不过是为了对方面子撑一下场面罢了。 黎予方才还在埋头处理案牍,眼下肯定还在。 他们见面总归是不好,先把他打发走再说。 她故意遮住鼻子,“你先去换洗一下,一身酒味儿。” 刚说完,客栈老板亲自提了水上楼,“陶将军,水来了。” 老板故意站在楼道最近的那间房门前,示意陶卿仰住那间可否。 陶卿仰退后一步,与秦颂拉开距离,似乎很在意身上的味道,“放进去吧。” 老板躬身进门,陶卿仰闭了闭眼,将手里的盒子放进了她手里,“等我。” 继而提步去了远处那间屋子。 秦颂刚松了口气,身后房门兀地被打开,一股强大的拉力,牵着她的手腕,将她带进了屋内。 房门关上,高大清隽的男人,二话不说将她紧紧拥进了怀里,暖烘烘脑袋就埋在她颈侧。 又痒又热。 秦颂挪了挪身子,故意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小黎予,你胆子肥了,居然敢偷闯我的房间。” 黎予腰间一麻,耳垂发热,他其实偷闯过几次她的房间,他本就燥热的身体更加面红耳赤。 不过今日,他原本是为了北蛮子来的。 第61章 那日听见云州城埋伏有北蛮子,他就一直在暗中查这件事,只是一直没有查到眉目。 今日得知秦颂要来这家客栈时,恰巧又碰见薛词早早出门。 但跟到这家客栈附近就没了踪影,他索性先进店看看,后来又起了心思,不想离去。 他想了想,闷闷轻语:“我不放心,陶卿仰诡计多端,我实在…坐不住。” “那你抱着我就放心了?”秦颂快被他紧紧的拥抱勒到窒息。 轻微的吞咽声传进秦颂耳朵,身前人肩膀依然紧绷,但慢慢直起身来,如火的眸子定定看着她,认真问:“可以再亲一会儿吗?” 来这儿空等了一两个时辰,就只要亲亲? 秦颂对他的纯情产生了几分怜悯,还有多少快乐他没有体验过。 秦颂一时没有开口,黎予好似误解了她的意思,拉着她的手又覆上他的领口,仿佛带着巨大的诚意:“继续给你看。” 掌心贴着他起伏明显的胸口,华贵锦衣下,并不磅礴但沟壑分明的胸肌还记忆犹新。 她原本还算清明的思绪,瞬间被他勾出了慾火。“只给看?” 黎予眸子微颤,喉结颤了颤,“随你…玩。” 忍不住了。 他真的太会取悦她了。 谁家的小郎君,一副清纯无辜的样子,也太会勾人了。 秦颂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凑上去吻他。 他虽生涩,但不是个笨人,很快就随着秦颂的引导得出门道来。 舌尖轻轻撬开她的贝齿,挑弄她的软舌,舌忝弄她的唇瓣。 暧昧声盈满整间屋子。 她背抵着门,两人几乎严丝合缝拥在一起。 他一直研磨那个吻,似乎真打算亲亲就够了。 秦颂故意蜷了蜷腿,黎予立马微微退开些许抵着她的动作,意图藏起…… 亲吻始终没停,秦颂推开他一些,男人眼神布满了情欲,她勾着他的眼睛从唇角吻上他的耳垂,再沿着脖颈亲到他的喉结。 他身子像在触电一般,细微发颤,呼吸声粗重,令人神魂迷乱。 秦颂不知不觉已剥离了他的衣衫,又牵起他的手覆上了她的腰际,胸口…… …… 床帷晃动渐渐停下,两人浑身都挂着一层薄汗,她吻他:“休息会儿,玩点别的。” …… 秦颂已经记不得他们如何从床上来到书桌前的,又是如何让黎予躺在地上,微敞着衣襟,让她摆弄笔墨任意作画的。 她只记得黎予很配合她,随她…… 他的肤色不像陶卿仰那样冷白,却很光滑,如他清隽的外表一样,胸前到腰身的肌肉紧致而削薄,即使躺着腰线的弧度依旧美好,既不瘦弱也不强势。 墨色滴在他胸前,随着肌肉纹理滑下,酝出一条条显眼的纹路,让他条理分明的肌□□壑更加明晰。 秦颂坐在他腰间,又铺了张白纸在地上,提笔画他胸前的薄肌和精窄的腰身。 以她拙劣的画技,只能描摹个简单的轮廓,丝毫画不出令人垂涎三尺的神韵。 参照之人扭动些许,秦颂拿不稳笔,玉指按在他胸口,居高临下柔声道:“先别动。” …… 墨水浸湿纸张,白纸染上别样的色彩,暇靡画作渐渐有了雏形。 黎予双手紧紧捂着秦颂的脚腕,微微抬起的脖颈全然松了下去,根本不敢多看地闭上眼,卸力板贴在地板,静心克慾,任她作为。 画作形成大半,房中气氛再次旖旎…… 炙热的吻纠缠不休,男人喘息声越来越重,秦颂却突然松开他,轻轻捂住他的唇,“嘘,有人来了。” 她没明说,是陶卿仰来了,她的嗅觉真是太敏感了。 她分神望向门口,脚步声平稳靠近,手心却突然传来一股温热的湿腻感。 秦颂陡然回首,黎予正轻轻舔舐她的手心。 平常如束之高阁的温润璞玉,此刻顶着失神的双眼,泛红的耳垂,好看的手指握着她纤细的手腕,每一处都狠狠戳中她的心坎,熟悉的触感上下裹挟……(亲手手哦) 一股欲罢不能的酥麻从腹部化开,带起一阵细微的痉挛。 “阿颂妹妹。”陶卿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秦颂忍不住坐直身子。 “呃……”身前人溢出一声细微的喘息。 秦颂俯身吻他,待他平息下来才松开他。 门外人还在唤她,秦颂呼吸平顺了些,假装睡梦中惊醒,带着鼻音应他,“怎么了?我睡下了。” “见你房间灯还亮着,便来看看。” “等我穿衣。”秦颂想起身,黎予却掐住她的腰,不允许她开门。 秦颂没法忽视他可怜楚楚的眼睛,又俯身亲他,“陶卿仰是只狐狸,不好打发。” 黎予穿好衣服,秦颂边安抚着,边将他推进了帘后净室。 地上一片狼藉,秦颂稍一思忖,端起桌上的墨汁,泼向地上几滩水渍,又推开了两扇窗,散了散房中混合着墨汁的味道。 屋中已看不出黎予的痕迹,只有那幅画还摆着地上,可不论揉纸还是撕纸都有很大动静。 秦颂略一思忖,干脆将画放到了桌上,提笔在那本就看不出神韵的男子上半身画作上,点了一笔,随意铺陈于桌。 她随意披了件斗篷,佯做无事开了门。 “怎地大半夜来找我?”秦颂故意揉了揉眼睛。 陶卿仰回答不上来她的问题。 可能是饮了酒脑子不清醒,他忍不住想来她房里看看,甚至想要吻她。 再想到客栈老板那模棱两可的话语,他隐隐不安。 实际上他无权插手秦颂的决定,毕竟他心知肚明,他们的婚约不过是形势所迫,以此限制秦颂太过无耻。 但他也不知何时起,莫名把这种关系当成了默认的守则。 他不纠结于这一点,既然来了,说两句话又如何? 他目光从她脸上移向屋内,“你这房间被人打劫了吗?” 秦颂也假意顺着她目光回首看去,当真是不忍直视。“睡前弄墨,不小心碰洒了。” 秦颂紧紧站在门口,有意挡着他入内。 陶卿仰察觉了她的小心思,目光移到她脸上,发觉她的唇红红的,那股隐隐的不安,变得更强了。 他那漂亮的桃花眼多了几分阴鸷的情绪,他往前一步,高大身躯的逼迫感,使得秦颂默默后退一步。 “城中尚有北蛮子潜伏,妹妹这屋子莫不是遭了贼?” 话音落下,他已步入屋内。 “我看你才是贼。”秦颂娇嗔了一句,见挡不住他的动作,干脆提步来到桌案,给他到了杯茶。 “陶将军大概是醉了,吃杯茶醒醒酒,回去歇着吧。明日还得劳烦将军教我骑射呢。” 陶卿仰不着痕迹地瞄了一圈屋内,帘后净室漆黑一片,或许能藏人,但他不便硬闯查看。 只好接过秦颂的茶一口饮下。 放下茶杯时,目光突然落到了桌角的一张画作上。 当然与其说是画,还不如一张草稿,勾勒潦草,笔触不稳,倒也一眼能看出来画的是什么内容。 他探手捻起那张画,“妹妹好雅兴。” 秦颂假装一把抢过来,不好意思道:“你,你别乱看。” 陶卿仰探究她的眼神更甚,“妹妹房中有男人?” “对呀,你不是吗?”秦颂刀枪不入。 “这么说,你画的是我?”陶卿仰嗓音轻缓,笑意温柔,但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笑意约温柔,想要杀人的欲望越强。 秦颂只觉得被他看得胆寒,但她心理素质向来很强,她铺开画纸。“对呀,左侧锁骨下两寸,一刻细小红痣,不是你,是谁?” 秦颂对自己添的这一笔,简直满意至极。 陶卿仰下意识望向旁边的铜镜,他刚沐浴,衣襟遮盖并不严实,一眼能瞧见那颗堪称艳丽的红痣。 老实说,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他撤回目光看向秦颂,他并没有醉,但这点酒刚好令他意乱情迷,他似乎对那红红的唇很着迷。 “看仔细了,重新画。” 陶卿仰目光逗留在秦颂的唇瓣上,缓缓褪下外衫,紧接着下一件…… (删了一些内容,剧情语句不连贯可能是删改导致的orz) ----------------------- 第45章 衣衫一件件落地, 年轻男人赤膊着上身,似在故意引诱。 魅惑的五官向下,凸出的喉结与凹陷的锁骨极其性感, 他肩背挺拔, 胸前薄肌微鼓,却丝毫不显雄壮,落拓的腰腹肌肉紧实匀称,沿着腰线束入裤腰,让人想要一窥到底。 秦颂肖想过他的身体,也想过他身上定有不少伤疤, 但没想到这具身体竟是这般伤痕累累。 胸前刀伤抢伤纵横交错, 新旧不一,有些过重的伤口还有一条淡淡的白色凸起。 腹部刚拆下纱布不久的刀伤有过溃烂的痕迹, 尚未完全愈合的位置, 是一道中间褐色, 边缘粉红的不规整疤痕。 第62章 如果不是这张脸过于俊美和这具身形线条近乎完美,再加上他皮肤白,这些新旧交替的疤痕看起来一定会很狰狞。 秦颂目光从他的脖颈扫到腰腹, 又掠过修长紧实的双臂,回到他的脸上, 神情不觉弥漫了几分忧伤和敬意。 眼前人却始终温和笑着, 故意拿起桌上那张潦草的上身画, 捕捉秦颂眼里那点异样的情绪, “妹妹看, 这像吗?” 当然不像,可她本身就不会画画,眼下也没心思画画。 她情不自禁环顾着他浑身的伤疤, 怔怔移步到他身后。 无声的注视,秦颂好像在重新认识这位驰骋沙场的将军。 刚刚沐浴过的乌发仅用木簪随意挽起部分,大半青丝铺垂脑后,挡住了大半张肩背。 可遮挡以外,从裤腰处沿至腰上,粉色偏红的大片疤痕,部分位置能分辨出原本为条状的伤口,而大多交错重叠,变成颜色更深的块状疤痕。 这疤痕太好认了,这是战败回京后,被罚杖刑留下的伤痕。 就是这里,她曾推他撞上过墙壁,也曾猝然撞上过他的后背。 那时,这些伤口应该还没愈合,撞得猛了,还印出来过血点子。 秦颂视线有些模糊,她从来没有如此讨厌过粉色,眼睛越发泛酸。 “吓到你了?”大抵是她太久没反应,陶卿仰微微转首试图瞧她的表情。 可秦颂低头瞧着他的伤,以他的视角只能看到她毛茸茸的发顶。 他转首的动作,带动发丝移动,后背肌肉也跟着牵扯,那些刺目的疤痕更加扎眼。 “还痛吗?”秦颂指腹已碰上他腰间的红疤。 “嘶…”眼前的躯体一僵,喉间下意识溢出的一声闷哼,如惊弓之鸟般向前挺了挺身子,好似她指腹有刺一样,令他应激猝然躲开。 “弄痛你了?”秦颂猛然收回手,仰头望向他。 终于看清了,她那时常装着坏心思的眼睛里,泛起了朦胧的泪花。 陶卿仰心口微动,转回身抬手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的头抬得更高。 四目相对,陶卿仰紧紧盯着她的双瞳,探究她眼里温柔的情绪。 他指尖微微用力,她却一点也没反抗,氤氲着目光同样探究他的眸子。 心下发软发热,陶卿仰想吻她的冲动达到顶峰,他喉结滚了滚,缓缓低下头。 亲吻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可她还是不动,好像忘了要推开他一样。 双唇越靠越拢,陶卿仰却眉头微蹙,止住了动作。 他微微拉开距离,漫不经心抹过她湿润的眼眶,捏着她的下巴,扭开了她的目光。 “阿颂妹妹,可不要轻易对男人露出怜悯和疼惜,会让人误会。” 他并不稀罕被人怜悯。 下颌被捏痛后又被松开,秦颂下巴处微微发热,她好像大梦初醒一样,惊觉他们方才差点接吻了。 她好像越来越容易陷入他的蛊惑了,可她明明早已将他排除在外。 “别多想,我怜悯的是你这具身体。” 她假意咳了一声,来到桌前,“还画吗?” 陶卿仰勾唇挑眉,示意继续。 秦颂鬼画符地在原本的基础上随意勾勒,“陶将军,我们做朋友吧。” 陶卿仰收回洞察房中蛛丝马季的目光,打量她稍许,“我更想做夫妻。” “陶将军,娶我不一定是好事,但对于朋友,我向来真心以待。” “阿颂妹妹在拒绝我?” “不,我在试图接纳你,”秦颂抬眼,郑重看着他,“你到底想利用我做什么?” 陶卿仰双腿交叠,闲闲倚靠在案前的身子僵了僵,瞧向秦颂,没有立马应声。 “那我先说吧,”秦颂搁下笔,诚挚迎上他的目光,“我喜欢你的皮囊,所以一开始就想亲近你,不过现在不感兴趣了,但我对你保家卫国的付出报以诚挚的敬意,当然也欣赏你突出的能力和担当,所以很乐意与你成为朋友。” 他说了很多,陶卿仰好像只关注到了五个字“不感兴趣了”,他撑在桌案边缘的手指缓缓摩挲,面容渐渐沉下去。 “是因为我衣下丑陋?”陶卿仰突然问。 秦颂目光不自觉又落到他伤痕累累的身上,丑吗?她不觉得。 或许没有疤痕会让人觉得更舒心,毕竟不会因为这些痕迹联想到他刀光剑影的征战生涯。 但是这些疤痕伏在身上并不会掩盖他身材的优势,甚至让她忍不住想去摸一摸那些微微凸起的纹路,如果可以,她或许会亲它们。 她依旧正色看着他:“这些伤痕,并不影响你的魅力。” “那是因为陆尤川?”陶卿仰眸子里染上了些许偏执,“还是黎予。” 秦颂陡然紧张了些许,黎予还在净室。 “都不是。”秦颂不想再多说,“既然你不愿坦诚相待,那就早点休息,陶将军。” 秦颂开始逐客,陶卿仰五指渐渐攥紧,有什么情绪在他心底愈演愈烈。 转念一想,又觉得无所谓,只要陆尤川还在意她就够了。 他松下神色,站直身子,欲拿她身前的画纸。 他身子离开桌案。 力道卸去,桌案轻晃,悬挂的毛笔猝然落下,砸向砚台,墨汁四溅。 秦颂青色斗篷及露出来的雪白里衣上,霎时染上朵朵黑梅。 这下是真弄洒了。 “我去叫水。” 秦颂撑开斗篷,低头看自己身上的墨迹,陶卿仰短促说了几个字,就提起衣衫转头出了门。 倒也不用出门,摇铃就可以叫水。 他好像有点慌。 秦颂顾不得那么多,提步去到净室。 点燃烛火,帘后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张浴桶,一架衣杆,不见黎予的踪迹。 小小角落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她甚至已闻不到黎予身上的气息,奇怪,什么时候溜走的? 秦颂正想着,陶卿仰的脚步又传了回来。 她赶紧转身从净室出来,陶卿仰重新拿了间房门钥匙。“这屋子脏了,换间房?” “甚好。”她也实在乏了,今日便洗洗睡吧。 · 翌日醒来,沉星早早过来伺候,十分好奇主子为何换了房间。 秦颂没明说,边更衣边问陶窈的情况。 “陶小姐早就醒来了,但是头昏昏沉沉的,陶将军将她留下了,没让她随楼下将士们一同回营。” 头昏沉应该是宿醉的原因。 想到陶窈没离开,秦颂开心起来,“快快收拾好,我去见阿窈。” 沉星速度越加麻利,“小姐你的里衣怎地这么大?好像不是你自个儿的,这披风也是脏的,要不我唤人回衙门再帮您取一套干净的衣裳来吧。” 昨夜衣裳沾了墨,她穿的陶卿仰的里衣。 “时辰不早了,一会儿还要去城西派粮,别耽搁了,午间再回去换吧。你看见你家公子了吗?” 秦颂还在好奇黎予昨夜如何消失的,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沉星摇头,“昨夜陶小姐睡不踏实,奴婢照顾了她一夜,没出过房门。” “阿颂。” 沉星话音落下,妍丽女娘睡眼惺忪,没精打采来到了门口。 身后还跟着戴面具的红衣青年。 陶窈跨进门来,在她身边的一个小凳子上坐下,很不习惯地理了理衣裙,“阿颂,你的衣裙真漂亮,但我穿着好别捏。” 闻声,秦颂这才注意看她的穿着装束。 她竟穿着自己的衣裳,那套她从未穿过的鹅黄广袖锦缎裙。 时常着劲装的飒爽姑娘,换上这套温柔的女娘装扮,衬得她温婉了许多。 沉星帮秦颂束好了发髻,解释道:“陶小姐昨夜弄脏了衣裙,奴婢唤人回衙门取了您的衣衫来,给陶小姐临时换换,小姐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沉星你真聪明。”秦颂笑着拨弄了两下陶窈的衣袖,“很好看,比我穿着还好看。” 这套衣服胸口稍微小了点,秦颂觉得勒,于是很少穿,倒是十分适合陶窈的尺寸。 “好了,用早膳吧。”陶卿仰命店家领了他们的早餐来,直接端进了秦颂房间一起用。 饭后,陶卿仰强硬要求陶窈回衙门休息,不可仓忙回营,秦颂便遣了沉星送其回衙门,她赶去派粮点指挥。 出发前,陶窈将身上的大氅换给了秦颂,“你用我的,你这个先给我们拿回去洗洗吧。” “也好。”秦颂披上陶窈的披风,随陶卿仰前往城西派粮点。 到了派粮点外围,两人约定好下午练骑射后,陶卿仰先去了城防营。 来云州不少时日了,秦颂已经对着手的事物得心应手。 她从容向前,刚走两步,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日与薛词在客栈密谋的北蛮子身上的味道。 秦颂心下一惊,循着方向看去,尚未看清对方,一团粉状物在她眼前散开。 第63章 不给秦颂反抗的时间,一双大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进了暗巷。 紧接着又有两双手抬着她的脚,一阵匆忙颠簸,将她藏进了一辆马车,再然后,她就失去了知觉。 · “陶将军,有人送来密信。”城防军练武场,副官递来一封绑在箭矢上的密信,此刻已经被拆开。 陶卿仰停下指挥操练的动作,转回头来,随手拿起密信,扫了一眼,猝然将那张纸紧紧捏在手里。 “谁送来的?”陶卿仰语气中杀气腾腾。 副官已看过信中内容,深知事情严重,躬身应道:“卑职方才正在营帐内准备沙盘,不知何处非来暗箭,卑职追出去后,对方已不见了踪影。” 陶卿仰眸色越来越深,“居然敢闯进城防营!追,势必要将此人找出来!” “是。”副官顿了顿,又问道,“是否先派兵营救陶小姐?” 陶卿仰扫了一眼本就兵力不足的城防营,“不用,坚守防线,我亲自去。” 陶卿仰大步离去,故意送信来,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想利用陶窈,让他乱了阵脚,调动兵力营救,打乱镇北军的防线,以供他们大举反扑。 无耻宵小,竟然敢在镇北军的地盘上撒野,他一定要拧断他们的脖子。 ----------------------- 第46章 秦颂没想到云州城外居然有这么大一片密林, 她被扔进这片林子快两个时辰了。 她凭着记忆,不断往回走,也许穿出这座林子, 就能粉碎对方的诡计, 可对方是骑马将她送进来的。 四条腿的马跑了半个多时辰才将她放下,她就算记得方向,想要走回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 她打起精神专心赶路,一边走一边想这其中的目的。 与陶卿仰分开后,她被人迷晕抓走,醒来已是午后, 她被关在一间废弃的屋子里, 手脚被绑,嘴里绑着一根木棍, 无法出声也无法动弹。 破旧的五折屏风外, 又是听不懂的北蛮人的交谈声, 这次谈话似乎很顺利,他们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麻利行动。 帘子被拉开, 秦颂被一名北蛮人粗暴扯出来,欲往门外送。 从暗处来到光亮下, 门口之人突然陷入了凝滞, “怎么是你?” 秦颂却毫不意外, 这位说着北蛮话的云州父母官, 已被她爹完全架空的云州太守薛词, 居然伙同北蛮子绑架自己人。 秦颂面无表情瞪着他。 他瞳孔微缩,一时愣忪。 一旁的北蛮人没搞清楚状况,一阵嘀嘀咕咕。 薛词渐渐从意外中反应过来, 反正已经被秦颂发现了,他也不装了,直接用大虞官话道:“计划调整,将她送进楚沟林深处,一定要在对方见到她之前动手。” 他们没给秦颂开口的机会,几人又是一阵简单商讨后,二话不说将她送进了这里。 周遭无人,秦颂独自穿梭在林子里,反倒让她想清楚了一些症结。 薛词看到她时,十分意外,可见他们应该是抓错了人,对于不了解衙门情况的北蛮人,抓人只能靠特征行动,比如男女,穿着以及身旁随从等。 回想晨间,她和陶窈换了衣裳,又将沉星遣给了陶窈,他们大抵跟着特征把她当成陶窈给抓了。 结合上回他们不断提到“陶卿仰”,一切也就说得通了,他们想用陶窈逼迫陶卿仰。 没有了血缘关系的秦颂,成了胜算不大的筹码,于是薛词改了主意,将秦颂放进了山林,并沿途留下血迹,只要陶卿仰上钩,进入林子,他们就能将他围困射杀。 而薛词当时匆匆离去,应该是去打探陶窈的踪迹,争取做足假象,以诱陶卿仰上钩。 秦颂一开始并没有太过担心他们盯上陶卿仰,毕竟刚尝过下属通敌的教训,他断不会掉以轻心,而他十分擅长领兵,镇北军几乎无懈可击,这些臭虫想要击溃他简直痴心妄想,再加上她爹步步紧闭,他们根本没有机会。 可她没料到他们把主意达到了陶窈头上,还真是百密一疏。 按照他们的打算,秦颂越靠近林子边缘,越没信心。 林外肯定埋伏了不少,他们就是为了让陶卿仰认不准里面的人是谁,才确认他会为了自己的妹妹不顾一切,那如果他发现是她秦颂呢? 他还会以身犯险吗? 可天色很快就会暗下来,别说在野外会不会把她冷死,光是黑洞洞的林子,吓都会把她吓死, 所以薛词断定了的,她区区一名女娘,把她仍在荒野,不用亲自动手,她也必死无疑。 眼下她只能赌陶卿仰会救她,赌陶卿仰能成功化解此局。 快了,前方已经能看到平坦的草地了,再往前走一点,她应该就能走出去了。 然而,刚一抬脚,“嗖”地一声,林外穿来一支利箭,从她右侧耳畔擦过,稳稳扎到身后的树上。 腿软。 秦颂咽了口唾沫本就累到走不动的双腿,开始发颤。 这是警告,警告她不能再往前走,甚至在逼她回到林子深处去。 秦颂进退为难,第二箭又朝她袭来,这次是左侧肩头擦过。 怕了。 秦颂乖乖退后。 算了算了,她要不然再熬熬呢,熬过今晚,陶卿仰不论输赢他们应该都撤了,她就能偷偷爬出来了。 她谨慎退回去,退了不到十丈距离,她快要喜极而泣。 没在林子外,就在她身后,骑着高头大马的红衣青年后背长弓,手持长.枪,打林子另一方,孤身而来。 他没有佩戴面具,苍白的面容上沾着几点尚未干透的鲜血,衬得他五官更加妖冶。 他在秦颂身前勒下马缰,摊手接秦颂上马:“上来。” 秦颂想都不想朝他奔去,然而这时,耳后突然又响起了箭羽飞窜的破空声。 她清楚感知到,无数箭羽正在朝她袭来,或者说朝他们袭来。 她下意识想蹲下,好在距离较远,马背上之人抡枪一转,挡下一波箭矢,随即将枪尾部分伸向秦颂。 秦颂立马抓住枪柄。 马上之人用力一拉,将她带上马背,稳稳坐于他身前。 箭羽还在继续,陶卿仰手挥长.枪,挡下了一波又一波冲击。 秦颂心脏越跳越快,但迎面而来的利箭却不断减少。 林子外那群潜伏暗处的北蛮子微微攒动,似乎正疲于箭矢空虚。 背后之人传来一声轻笑,似乎对眼前一切不屑一顾,他猛夹马腹,马匹立马跑起来,极速冲向林外。 “拿着。”陶卿仰一边将长.枪插.进马身侧的革袋里,一边将手里的缰绳递给秦颂。 随后抬手伸向后背,取下背上的长弓,三根箭矢搭上弓弦,对准林外动静处:“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骑射。” 身后人双臂绕到她身前搭弓射箭的动作,仿佛将她圈在怀里,让她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让她很有安全感。 或许是因为害怕,对方炙热的呼吸落在她侧颈,令她耳垂有些发烫。 这时,陶卿仰又忽然将她空出来的一只手拉起来,与他一起扣在弓弦上,“像这样,瞄准,拉弓,放箭。” 三箭齐发,三处矮丛后,散开一片血色。 陶卿仰动作没停再次取箭搭弓,甚至耐心教导秦颂抬弓动作,瞄准方向。 箭矢用光的北蛮子跳出暗处,足足五十来人的精壮大汉,纷纷从眼前这条马蹄踏出来的小道两旁,叫嚣着秦颂听不懂的北蛮语,持刀朝他们拥上来。 陶卿仰从容不迫连连出击,马匹奔跑速度极快,很快来到人前,陶卿仰又换了长枪,就着秦颂的手握住缰绳,一边长枪破敌,一边教她骑马。 马缰狠狠一扯,马蹄高抬,猛然跨过前面两人的身躯,冲出了林外。 那群人又追出来,怒气冲冲叫嚣,秦颂一句听不懂,陶卿仰与他们搭上话。 “蠢货,林子那头的人早死了。” “顺手救人,主要杀人。” 他连连取箭,箭无虚发,很快射杀了半数以上北蛮子。 箭矢用完后,他持枪落地,横扫那群以为天衣无缝的蠢货。 鲜血弥漫,血腥味刺鼻,但秦颂没有碰一下鼻子,眼前人年纪轻轻当上镇北军主帅,说他所向披靡,毫不夸张。 最后一人倒地,陶卿仰长枪一竖,疲惫感让他握着枪柄才保持站姿平稳。 秦颂连忙跳下马来,稳稳扶住他,“你还好吗?” 陶卿仰激烈打斗后,呼吸猛烈,还没来得及开口,远处伴随着一阵马蹄声又传来一声中气十足,语调奇怪的女声。 “不好才好呢。” 陶卿仰下意识揽住秦颂,防备地朝对方望过去。 “陶将军,你的对手是我。” 天色已微微暗下来,几十人的北蛮小队掐准时机围上来,马蹄踏过,扬起一阵飞尘。 说话之人是一名古铜肤色的北蛮年轻女子,骑着白色高马,位于对方首位,一身鹿皮毛裘异域装扮,气场强大,胜券在握睥睨着秦陶二人。 第64章 陶卿仰轻转枪柄,欲再动手。 秦颂拉住他,小声问:“她是谁?” 他刚经历了一场鏖战,体力明显不支,再加上对方人数众多,冲动交手并不明智。 “北蛮朝廷五公主赫依图。”陶卿仰冷声回。 赫依图,秦颂见过这个名字,在云州衙门卷宗里。 据说是北蛮大汗最爱的小女儿,骁勇善战,机智过人,不论胆识还是才学,比她的几个皇兄都要出众,只可惜是个女儿身,每每初露头角就会被几名皇兄打压。 可她成亲当夜,他的丈夫却暴毙在她床上,据说男人抬出来的时候,浑身献血,遍体鳞伤,成了北蛮皇庭的丑闻,后来赫依图在北境逐渐销声匿迹,大虞鲜少得知有关她的消息。 秦颂正想着,那赫依图静静看着陶卿仰:“陶将军今日居然没戴面具,让我等窥得如此容颜,真是不虚此行。” 陶卿仰惯有的笑容一丝不剩,敌意冲顶:“对于死人来说,无所谓。” “陶将军觉得你还有胜算?”赫依图随意抬了抬手,明晃晃展示了体力和人数上的绝对碾压。 秦颂微不可查抱住陶卿仰胳膊,微作安抚,接过话头:“赫将军,这样称呼你可以吧?” “当然可以,我很喜欢这个称谓。” 秦颂不卑不亢道:“赫将军,时间不早了,我们跟你走。” 陶卿仰明显知道秦颂的用意,微微侧目看向她,示意她不可冲动, 秦颂却拍了拍他,暗示他放心。 赫依图一阵哈哈大笑,起身后的士兵也跟着一阵哄笑。 “跟我走?去哪里?投靠我北桑皇庭?” 北蛮人自称为桑,不过大虞人统一称他们为北蛮。 秦颂徐徐道来:“是满足赫将军的需求。 以赫将军人数之众,完全可以避免地上这批人死于陶将军枪下,但你偏偏等这群人全军覆没之后才出来,可见你与这些人并非同一派,而你若真想杀我们,也不用与我们多费口舌。所以,如果赫将军有所求,或许可以商量。” 赫依图认真瞧了秦颂一会儿,又看向陶卿仰:“那我要陶将军与我共度春宵呢?” 陶卿仰眸子微抬,满脸不屑。 秦颂:“……” “可以试试,他应该很强。” 陶卿仰脸上一沉,微带着怒气和不可理喻看向秦颂。 秦颂假装没看到。 “哈哈哈哈哈。你怎么称呼?我很喜欢你。” 赫依图直勾勾盯着秦颂,驱马靠近她们几步。 “大虞秦大学士之女,秦颂。” 赫依图戏谑收敛几分:“你是大虞首臣秦道济之女?” “正是。” “请吧,二位。” · 赫依图也不知动用了什么法子,在云州与澹州之间凿了一条小路,直通北蛮边境。 秦颂二人骑着陶卿仰来时的马,一同进入了北境。 进了赫依图的牙帐,她点了两名随从伺候秦陶二人,并上了吃食,除了脚被绑着,完全不像阶下囚的待遇。 夜里,赫依图一身疲惫地回到营帐。 “来吧,陶将军,伺候我。”帐中暖和,赫依图进门便脱了外衣,只着一身奔放的短衣窄裤,她斜靠在虎皮坐椅上,单脚踩在椅角边缘,姿势可谓大胆。 秦颂与陶卿仰坐在同一张矮条桌前,秦颂没顾得上看陶卿仰的反应,目光紧紧落在赫依图身上。 这赫依图身材真好,这身穿着也很合她的心意。她还没在大虞度过夏天,想来大虞肯定不会又这么凉爽的穿着,一想又觉得失望。 但她身旁的陶卿仰就是完全不同的心态了,他冷哼了一声,“本将军只会用刀伺候。” 赫依图也不急,好像身经百战的老猫捉到了漂亮的老鼠,有的是耐心陪他玩一般,畅然一笑后,朝帐外拍了拍手:“那我先教你怎么用身子伺候。” 话音落下,帐外走进一名身强力壮但衣着暴.露的年轻男人,轻车熟路去到赫依图跟前…… ----------------------- 第47章 都说北蛮民风彪悍, 但也不能到这种地步吧?完全不拿他们当外人,明目张胆行事。 也不来点前菜,没两下就进入主题了, 一顿颠簸, 简直有点晕车。 秦颂略感失望,还没偷看几眼,眼前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温热大手遮住了她大半张脸,陶卿仰忍着蓬勃怒气的声音响在耳畔,“闭眼,静心。” 闭眼是不想闭的, 但静心的话, 原本可谓心如止水,他这手突然捂着她眼睛反倒有了些别样的体验。 只剩耳旁的嘤嘤嗳嗳, 还有眼亲人掌心炙热的温度, 比直白看着更加挑人暇想。 秦颂抓住他的手腕, 挣扎松开些,“挡着我干嘛?你自己看,不让我学?” 她哪里需要学, 这完全就是蛮干,一点趣味都没有, 不过是故意瞎说罢了。 谁知陶卿仰原本一直闭着眼睛, 听她所言, 气得猛然睁开了眼睛, 盯着她, “就这,也需要学?” 他又蛮横地遮住了她的双眼,眼前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陶将军, 看清楚了吗?真的不需要学吗?呃…”赫依图嗓音中带着喘息。 这火辣的场景,高僧也做不到心无旁骛吧? 秦颂不死心地抬手挠眼前的手,抠出一条指缝,眨巴着睫毛肆无忌惮偷瞄。 柔软的睫羽扫在指腹,一种难以言喻的痒意让陶卿仰手指微微蜷了蜷,但他居然没再生硬地并拢手指。 “陶将军,要不你们先做…啊,我不喜欢没经验的,一会儿我再,呃,再尝。” 裹满情欲的女声,断断续续传来。 秦颂听得面红耳赤,觉得身前这只手特别碍事,居然让她有了点异样的变化。 而这只手的主人低垂双眼,另一只手不断摩挲身前杯壁,不出意外,他大抵会掷杯出击。 秦颂察觉到了他的杀气,连忙抱住她的腰,假装倒进他怀里,悄然按住他扶着茶杯的手腕,故作娇媚,“陶哥哥,我也想要。” 陶卿仰腰身一僵,扶着杯壁的手,猛然顿住。 他抬手揽住她的肩,睨着她的桃花眼里藏着几分危险,声音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你别挑战我的极限。” 秦颂手肘位置不对,感觉到了……他确实到极限了。 秦颂默默咽了口唾沫,收回与他对视的目光,轻轻伏在他肩上,小声耳语,“别冲动,你带着脚镣,单枪匹马杀不出去的,等她满足了应该……就用不上你了。” “你,还是闭嘴吧。”娇软在怀,陶卿仰深呼吸一口,又捂住她的嘴,将她按在自己怀里,不想再听她讲话。 …… 闷热帷帐中,嘤嘤嗳嗳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若是单看着野蛮的画面,其实并没什么特别,但是秦颂与陶卿仰姿势诡异,很难不产生点旖旎的心思。 好在陶卿仰放弃了掷杯攻击的想法,秦颂只要按捺住自己色鬼的心思就行了。 对方颠鸾倒凤一阵后,动静停了下来,帐中弥漫着一股腥糜的气息,夹杂着浓臭的汗味。 秦颂很受不了这股异常浓烈汗臭,忍不住将脸埋向陶卿仰的胸口,微微的迷迭香气味霎时拯救了她。 然身前人胸口起伏好似加重了几分,悄然低头,下巴轻轻抵在她头顶,发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浅笑声。 帷帐那头,女人舒爽喘了几息,男人给她收拾好后,卷起座椅上的虎皮垫,识趣地退了出去。 赫依图拢了拢用料极少的衣服,赤脚踩着虎皮地毯缓步来到营帐中间,居高临下看着抱在一起的秦陶二人。 “陶将军,该你了。”赫依图容光焕发,语调有力,进帐时的疲惫神态一扫而空,仿佛刚才一番云雨给她补充了能量,恢复了活气。 陶卿仰扣在秦颂腰后的手悄然移到她绑着袖箭的右臂,他想动手。 秦颂机警挣开他的怀抱,抢先开口:“那个,陶将军体力不支,要不等赫将军下次发作的时候再用他?我们先聊点别的。” 赫依图眸子半眯,眼里闪过一丝杀机,“你说什么?” “赫将军息怒,不瞒你说,我也有瘾,需要这种事缓解压力,释放情绪,如果不能得到释放,就会控制不住地暴躁发狂。”秦颂夸大了一点,她应该不算有瘾,不过确实不避讳,也喜欢。 她脱口而出,陶卿仰快要变成石雕,震惊,不解,又好像很兴奋。 赫依图也不说话,好像在回忆某种耻辱的过往。 秦颂抿抿唇又望向赫依图道,“获得释放很简单,但赫将军智谋超群,定然不是被欲望裹挟的人,男人的作用并不止一处,作为大虞镇北军主将只放在身下,完全是大材小用,你觉得呢?赫将军。” 陶卿仰再度石化,感觉自己成了这两个女人口中的另类工具,根本没有他开口的余地。 赫依图笑了一声,“那你说还有什么用处?” 第65章 “看赫将军需要什么,是你四个哥哥的人头,还是贵朝的王位?” 赫依图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席地而坐,平视着秦颂:“秦小姐,你很自信,这些可不是儿戏?” 她在试探她,看来她的目的就在着二者中,或者两样她都要。 “贵朝军队正龟缩澹州城内,并无破局良策,迟早被驱逐出境,北桑王庭谁负责澹州,谁必吃败仗,镇北军会在澹州迎接赫将军敌人,使之,”秦颂顿了顿,语气更加笃定,“万劫不复。” 秦颂说得很明白,只要对方想谁死就想法子让对方接手澹州,借镇北军之手铲除异己。 赫依图不是鲁莽之辈,她略一思忖,“死两个对手又如何?就算你们把我四个哥哥全杀光,王位也轮不到我。更何况,这是招险棋,我若与你等里应外合,害死我四个哥哥,你们转头领兵北上,我北蛮只会被你们馋食殆尽。” “赫将军错了,以镇北军的兵力,收回澹州已成定局,但是大虞内部积弊久矣,并无能力继续进攻北桑。” 说着,秦颂顿下来,侧目瞄了一眼陶卿仰,再次郑重道:“且我与你一样,都想爬上最顶端的位置,若赫将军与我合作,只需着眼内廷局势,谁也无力进犯对方。” 赫依图也莫名看了一眼陶卿仰,恍然道:“你想当女帝?” “有何不可呢?不妨交个朋友,共图霸业,比起操戈以待,我更希望能贸易往来,互通有无,太平盛世,才是吾之愿景。” · 秦颂最终说服了赫依图,并达成了秘密合作。 密谋多时,赫依图为免多生枝节,连夜送她们二人出了北蛮边境,进入澹州境内,秦颂与陶卿仰两人同乘一匹马,穿梭在漆黑的荒原。 “你与赫依图说的是真的吗?”陶卿仰一手牵着绳,一手执火把,认真问。 “哪方面?” 秦颂与赫依图说了不少话,确实有不少骇人听闻的信息,且都是不可为外人道也的重要密谋。 临时起意的交涉,未提前与他达成共识,便将他拖进了她的共谋计划,或许对于陶卿仰来说,信息量确实有点大。 秦颂隐隐担心他会拒绝成为她的同谋,正极速思考如何说服他,结果沉默几息后,身后人传来了始料未及的三个字。 “你有瘾。” ……居然是这个。 他好似很认真在想这个问题,目光从前方撤回来,垂头看着秦颂,继续追问:“多久发作一次?” 秦颂:“……陶将军,你可是镇守一方的将军,好歹关心一下朝政呢,还是说你不信我能坐上那个位置?” 陶卿仰从来散漫,带着一种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淡漠:“我说了,我领军是为了高官俸禄,并不在乎龙椅上坐的是谁,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更乐意。” 他驱马前行,腰腹用力,猛夹马腹的动作,贴着秦颂的腰身鼓动,马背颠簸,秦颂后背不时撞上他胸腹,紧实的胸肌和腹肌,迸发强势的力量感,搁着衣料都能清晰感知。 耳边风声很大,秦颂甚至没听清他完整说了什么,反倒因为身后人的存在感太强,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赫依图帐中混乱的一幕,顿觉后背有些发麻,下意识想往前挪一点。 她身形刚动,却被他牵马缰的手挡住,手臂一手,将两人带得更近了些,“别动。” 秦颂原只当他是关心她,结果他又补了一句:“我虽禽兽,但不会随时发情。” 秦颂一下子就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撑着马鞍的手心一热,脸颊也微微发烫。 这人说话,怎么动不动惹人遐想,秦颂并不想对他产生这种反应,报复性地抱着他的手臂咬了一口,“你闭嘴吧。” “嘶——”陶卿仰手臂一僵,喉间压抑的声音落下,他炙热的呼吸落在秦颂头顶,“这下…确实得往前坐坐了。” 略带暗哑的嗓音听得秦颂一怔,背脊被什么东西抵着。 两厢无言,秦颂自觉挪开了一点距离。 马蹄声咚咚不停,冷冽的夜风撩起秦颂的发丝,轻抚身后人的下巴。 寒风很冷冽,却吹不散萦绕两人的炙热氛围。 风声很聒噪,又挡住不秦颂察觉到身后人亲吻她的翻飞乌发的细小动静…… 穿过一片宽阔的荒原,进入一条嶙峋的小路,小路一侧是崎岖的石林,另一侧是陡峭的悬崖。 夜色暗淡,周围耸立的怪石和松林,仿佛藏着千军万马一般,令秦颂后背发凉,她又悄悄往他胸膛贴近了些。 “害怕?”陶卿仰顺手箍紧她些许。 秦颂还没回答,他又突然停下来,“不对。” 他侧耳静听一刹,霎时提高警觉,勒住缰绳调转马头,返身回撤。 秦颂对敌情,没有陶卿仰那么敏锐的观察力,待她嗅到小路间飘散的北蛮子气味时,松林间便冲出来无数人影,举着弓箭刀枪朝他们袭来。 陶卿仰当即灭了火把,可对方已经循到了她们的踪迹,且早有埋伏,比起陶卿仰上一次有所应对,这一次他们很快就落于下风。 且地势特殊,马匹行动不便,陶卿仰抱着秦颂跳下马,准备杀出重围,没承想刚一落地,对方弓箭手早已做好准备。 “姓陶的,受死吧。”熟悉的北蛮子声音说着蹩脚的大虞话,狠狠拉下弓箭。 看不清的黑暗中,一支利箭急速朝二人袭来,没时间思考,陶卿仰拥着秦颂跳下了身后的悬崖。 但那支箭攻势迅猛,虽然躲开了要害,却贯穿了陶卿仰的左臂,扎进了秦颂的右肩…… ----------------------- 第48章 掉落崖底的失重感, 就像身体砸到了地上,灵魂还荡在上空。 秦颂手指蜷了蜷,甚幸, 身体还能听她使唤。 “还好没死。” 周围一片漆黑, 秦颂想撑起身坐起来,身下人突然吃痛闷哼,揽住她的腰,又将她按回了自己胸口。 “别动。”陶卿仰略显虚弱地吐出两个字,“等我掌火。” 也好,秦颂又脱力趴在了对方身上。 她左肩痛到发麻, 想要起身, 也只是怕让身下人伤得更重,毕竟他右臂被箭簇贯穿, 跳下悬崖, 又将她护在上方落地。 陶卿仰探手在腰间摸出一根火折子, 吹亮后,才看清周围的环境。 他们正处于一片松林里,身旁那根松木枝上还挂着一截陶卿仰的宽袖碎片。 多谢那一根树枝, 救了他们一命。 “天不绝我。”秦颂忍着疼痛,扫了一眼周围, 再抬头, 是陶卿仰举着火光, 柔情桃花眼静静盯着她的目光。 他好像从没见过秦颂一样, 低头久久注视她, 轻声安抚:“放心,不会死的。” 秦颂不喜欢他这么看她,那目光容易让人沦陷。 “看看这边。”秦颂引着他手里的烛光看向两人受伤的位置。 箭簇还扎在陶卿仰的左臂上, 她方才想要起身,应该就是碰到了这箭簇,才让他吃痛出声。 秦颂捂着肩头,两人相拥坐起身来。 “这处密林很大,前方还有一条暗河,今晚先在这里呆一夜,天明之后才能出去了。” 言讫,陶卿仰重新找了根木柴点燃,放在一旁,这才来处理两人的伤势 两人除轻微的擦伤外,最严重的就是那处箭伤。 一箭射伤两人,鲜血濡湿了两人半边衣衫,伤口处还在微微渗血。 “我帮你看看。”陶卿仰目光落在秦颂的伤口。 秦颂抬手拉开了衣襟,露出发凉发麻的左肩。 半干未干血迹晕染的雪白肩颈露出来,眼前人目光悄然挪开,深吸了口气,才再次扭回头,专注盯着她的左肩。 他抬起右手,并拢二指查看她的伤势,“手能使力吗?” 秦颂摇头,她整个左手像被装进了铁夹,稍微动一下手指都扯得肩头伤口难忍,只能蜷蜷手指证明没有伤到筋骨。 “伤口不深,应该是伤到了肌肉,动用手臂会牵扯伤口。” 说着,陶卿仰单手脱掉外衫,解开中衣系带,撕下一块干净的衣角,又从腰间掏出一只白色瓷瓶,拇指推掉瓶塞,倒出一点药粉在膝头的碎布上。 “忍着点。”他认真看着秦颂。 秦颂点头,扭头侧向左边,不去看自己的肩头。 陶卿仰拾起带药的布巾贴在秦颂锁骨旁的伤口处。 “嘶,啊——”发麻的伤口突然被唤醒了疼痛,她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陶卿仰见势,微微倾身,将右肩抵在了她身前,秦颂没有犹豫,直接趴在了他肩上。 她向来不吃痛,一点药末粘到皮肤的刺痛感,她也疼得神经乱颤,忍不住咬住他的肩膀。 陶卿仰轻轻按在她肩头的动作僵住了。 他低头看向双腿,第三次了,完全不受控制。 他咽了口唾沫,执意忽视它,轻声安抚着眼前人:“再忍忍,这是军中专治外伤的药,止血愈溃,预防破伤风。” 第66章 秦颂听不清他说什么,只觉得疼痛难熬,又怕将他咬狠了,缓过一阵,又换个地方咬下去。 忍不住,陶卿仰又低头看向自己,更加来势汹汹。 …… “好了。”陶卿仰其实不想她松口,但他不想她痛苦,时间差不多了,就松开了她。 秦颂终于缓过劲来。 她直起身,陶卿仰才恍然发现自己的手,刚刚抚过了眼前人光滑的锁骨,现在正提着对方的衣襟,为其穿衣。 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快速滑过他思绪,他不敢多想,快速将她衣襟拢好,便撤了目光。 秦颂没有伤到动脉,身上的血大多是陶卿仰身上的,上过药之后,她仍旧手臂发麻,不算难忍。 反观对面,陶卿仰咬牙拔掉了贯穿他手臂肌肉的细箭,疼痛感让他青筋暴起,额角大汗淋漓。 “你怎么样了?”秦颂捂着肩头,紧张问他。 但他没有出声,右手捂着左臂,垂头咬牙,忍痛不言。 视线又落下去 没完全消但不会更强硬。 陶卿仰终于意识到了差别,只有秦颂带给她不轻不重的痛感时,他才会有起色。 如果没有秦颂的参与,痛感就只是痛感。 他为这一认知感到后怕又兴奋。 “阿颂妹妹,帮我。”他终于抬起头来,可能是因为疼痛导致他双眼猩红,但仔细看又觉得夹杂着扭曲的欲态。 秦颂没时间细究他的反应,只看到他肩头又开始冒血了。 “我如何做?” 他将撕了半块中衣衣角叼在嘴里,借用牙齿撕下一块布条:“帮我绑在左臂伤口上方,系紧,止血。” 所幸那支细箭只穿过了他的手臂肌肉,没有伤到筋骨动脉,但他左手已使不上力。 “看这情况,离开这里前,我们都要互帮互助了。”陶卿仰将布条递给她。 秦颂看着那血糊糊的地方,不忍直视,甚至有点想要落泪。 她颤抖着左手,欲将布条从他腋下穿过,却总是碰到他伤口的位置。 “呃…哈…” 方才拔箭都咬牙的人,每被她误触一下,他就闷哼一声,疼痛粗重的呼吸声,更加明显,吓得秦颂手忙脚乱,丝毫不敢乱动。 她右手没法使力,布条穿过去,却没法独自系上,只能两人各一只手配合。 秦颂本就慌乱,左手还不太灵活,两人一不小心就手指碰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有时候他仿佛故意放慢动作,导致一直系不上。 焦急。 配合太不默契了,秦颂干脆推开他的手,凑上去,用牙咬着帮他系上。 还沾着秦颂指尖触感的手还僵在半空,她埋头动作的幅度时不时蹭到他耳垂,发髻刮过他脸颊,桂花香气盈他满身。 第四次。 除了痛感,近距离的接触也让他压不下那股异样。 “药给我。” 愣神间,秦颂已经替他绑好了止血带。 陶卿仰回神将腰间的白瓷瓶拿出来,秦颂利落接过去,撕开他衣袖,用自己赶紧的衣袖粘上药。 “你也忍忍。”她学着他的动作,替他捂住伤口。 药末刚一碰上,秦颂清晰感觉到眼前人身子微颤。 她连忙松开一点力道,扭头看他:“很痛吗唔——” 炙热的吻猝不及防贴上来,不给秦颂反应的机会,他堵住她的唇瓣,占有她的呼吸,强势挑弄她的唇舌。 秦颂按住他伤处的手僵住,忍不住快要回应他时,才反应过来两人暧昧的举动。 她被强吻了。 这个念头一产生,秦颂第一反应就是推开他。 可她推不开。 他还在继续,水渍声和喘息声越发缱绻。 为了不让他痛死,秦颂避开了他鲜血淋漓的手臂,在他腹部尚未完全愈合的刀伤处掐了一把。 男人舌尖顿了一下,猝然粗喘了一声,甚至能感觉到他身子再次发颤。 也许是因为她受伤力道不足,这一下仿佛不是惩罚,而是奖励。 扣在她后颈的手更加用力,狠狠将她按在怀里,亲吻如潮水般袭来,欲将她淹没。 唇舌挤入,呼吸交缠,他的吻蛮横又急切,秦颂完全招架不住。 但她真的没什么力气,咬他抓他都像是在勾引他。 他将她搂得更紧,稳住她的身子,不让她牵动肩头的伤口。 秦颂身子有些发软,她的身体不仅不排斥与他亲热,甚至越发兴奋,如果不是思绪清明,她甚至会欲罢不能地与他越缠越紧。 这就是风月老手的本事吗?她居然能对流连烟花的男人产生生理性喜欢,她可真是越来越没底线了。 秦颂想着不免有些慌乱。 直到她快喘不上气,他终于松开她。 “啪。”刚一拉开距离,秦颂惴惴不安地扇了他一巴掌,“混蛋!” 秦颂用了不小的力气,陶卿仰脸被扇得偏到一侧,只有得寸进尺的小人更加昂首挺胸。 男人没有立马转回头,他脸埋在暗处,等汹涌的情.潮褪去大半,才缓缓转回头。 白皙的右脸挂着巴掌印,与他漂亮的五官格格不入,他那双眸子里盛着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强的侵略性,令秦颂有些微微胆怯。 可他舌尖顶了顶腮,并没有发起进一步动作。 他莫名笑了一声,抬手抹去秦颂嘴角的水渍,索性仰躺到地上,“亲都亲了,这一巴掌值得。” 真是变态! 秦颂也卸了力,瘫软跪坐在地上。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伤口的痛意和激烈的亲吻过去,秦颂这才完全意识到所处环境的恶劣。 寒冷的冬夜,黑暗的山林,无人的野外……每一项都让秦颂瑟瑟发抖。 “起来。”秦颂抬脚,微微踹了他一下,“生火。” 陶卿仰已经消弭了那股冲动。 他没有立马应话,长长吸了口气,才缓缓坐起来,又恢复了那个从容散漫的样子。 仿佛刚才那只禽兽,只是不小心逃逸出笼的小插曲。 他扶着左臂站起身,提起一旁的火把,就近汇拢柴火。 陶卿仰动作利索,没多久,就在秦颂身前不远处,升起了篝火。 火光照映,明亮的范围更广,驱散了两人方才激烈的气氛,让二人又恢复相安无事的状态。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并肩坐在火堆旁,盯着偶尔噼啪炸裂火星的亮光走神。 秦颂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却想了很多。 他为什么会突然亲她?他明明有很多机会吻她的,为何偏偏是刚刚?是哪里引得他如方才那般硬气抬头? 她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弧度。 无垠的林中燃起微微火光,并不能穿透黑暗,反而衬得远处的林子里更加阒寂幽深,秦颂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身后。 火堆的温暖铺在胸膛,被鲜血濡湿的左边肩头和背部却一阵阵发寒,可能是失血的原因,她觉得脑子也有些晕晕的。 秦颂越坐越觉得发慌,她侧目看了一眼盯着火苗若有所失的陶卿仰,对方也恰在这时转头看向她。 四目相对,无法猜到对方在想什么。 陶卿仰唇瓣动了动,正欲开口,秦颂二话不说起身挪过去。 不顾他的诧异,靠坐进了他怀里。 “呃…” 不知道是碰到了他伤处,还是其他反应,他猝不及防闷哼了一声,才稳住语调:“你……知道我对你存了什么心思的。” “我不想死,你想做就做吧。” 秦颂从未在寒冷的户外过夜,即使生着火,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手脚可以烤暖,后背冷得直冒鸡皮疙瘩。 而且她从小就怕黑,独独坐在那里,总觉得身后又无数张着血盆大口的东西在朝她靠近。 寒冷和惧怕双重袭击,她根本撑不到天明。 那股惹人欲醉的桂花香再次袭来,陶卿仰神思又乱了,但他已经冲动过一回,并不想再惹她不快,他身形微微后靠,单手撑地,与她拉开一点距离。 “阿颂妹妹,我是男人。” 她知道,她看到了,他非常男人。 可秦颂已经不在乎了,心安理得坐在他怀里:“陶将军,如果你是女子,在和一个男人温存就可以活下去的情况下,你会选择保持名节冻死,还是与男人依偎着活下去?” 陶卿仰这才意识到她是怕冷,他又下意识直起来腰,向她靠拢了一些,良久才问,“有没有可能,你其实喜欢这个男人?” “在生死面前喜好重要吗?举个极端的例子,在恶劣环境下,如果被不喜欢的人玷污就能活下来,我会毫不犹豫选择被玷污,命才是最重要的。” 秦颂觉得没力气,干脆靠在了陶卿仰身上。 陶卿仰身子僵了僵,呼吸越发炙热,不敢多动。 “不喜欢的人”几个字搅乱着他的思绪,但“玷污”二字,让他变得沉默,没有应话。 第67章 幽幽的丹桂香还在不断作祟,陶卿仰越发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容我整理一下。” 略带沙哑的男声从头顶传来,本就没睡着的秦颂,悄然睁开了眼。 自然情况下,他的坐姿相当惬意,但不自然的情况下,就挤得慌。 秦颂能感知到,她只是装作不知道。 他既然说出来了,她也不能继续视而不见,配合地向前躬了躬身子。 身后人没有发出动静,默默拨弄朝上。 “再起来一点。” 秦颂一怔,要她起来做什么? 但如她自己所说,怎样也无所谓了,熬过这一夜最重要。 她撑着他的腿蹲起身。 衣摆摩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片晌后,炙热的大手拦腰将她拉了回去。 身下多了两层平整的布料,是他为她铺好的衣摆。 原来是要给她垫衣服。 秦颂放松下来,再次仰靠在他身上,背后密不透风的感觉,终于让她在这黑暗里有了几分踏实感。 虽然背靠处一直不平,她也很贴心地保持没动。 只有他偶尔直起身往火堆里投柴的动作,会更加硌人,但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当做无事发生。 黑夜真的好漫长,两人静默靠着过了很久,林中还是一片漆黑,背靠着的地方更加嚣张跋扈。 良久后,身后人艰难开口,“介意我……解决一次吗?” 第49章 根本没睡着的秦颂, 悄然睁开眼睛,不着痕迹地直起身,与他拉开些距离。 她当然知道他需要解决什么, 可这也太明晃晃了, 秦颂脸颊开始发烫。 她一时没有回应,身后人好似也尴尬于自己的失态,“压不下去。” 秦颂不是无知少女,若一直饱满,不仅仅是难受,还会影响功能。 而且他万一忍不下去, 用到她身上, 那就是另外一种性质了。 “如果不需要我帮忙清理的话。”她良久才商量着回了一句。 身后人沙哑的声音忍着颤音,“自然。” 秦颂提出最后一个要求:“不能离我太远。” 陶卿仰喉间一滚, 说不出话。 秦颂再次出声, “我怕黑。” 陶卿仰似乎又靠她近了一点, “嗯”了一声。 “在你身后?”陶卿仰应完,又立马补充一句,“我转过身。” 秦颂没再接话, 这场难耐的事就这样敲定了。 他炙热的手腕穿过秦颂腰肢,将她拖起来一些, 抽出被她坐着的衣摆, 微微挪动些许, 转过身去。 他手掌从她腰肢撤走, 秦颂站在原地, 僵硬到不知所措。 静寂的风中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擦声,然后是男人右臂规律晃动的细小动静。 风是冷的,但秦颂忽觉浑身都是热的。 男人的动静越来越大, 喉间时不时溢出的闷哼声,砸破秦颂装作视而不见的假象,烫得秦颂耳根发热, 她越不去留意身后,脑子越是不受控制地只能关注到他的细微动静。 静谧的环境里,秦颂思绪无意识乱飘。 起初,她在想身后人现在是什么样的神情,她以前偏颇地认为,他那张脸就适合做这种事。 越是双眼迷离,轻咬下唇,越是叫人欲罢不能。 她想法跳跃,转而又想起以前帮乡下老太太洗黄瓜的经历。 那种农家自种的黄瓜,可以长到很粗,她手小,根本握不住,有时候要双手握着才能搓洗干净。 刚摘下的黄瓜蒂上会冒出晶莹的汁液,瓜身也凸起不平,她费尽才能上下弄净…… 时间似乎变得很漫长。 他很久都没停下,动静越发清晰急促。 秦颂心猿意马,腰腹竟也阵阵窜起麻意。 她不敢去看他,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坐回原地,殊不知身后之人不知何时躬起了腰背。 她身子落下去,刚好碰在他紧实的脊背。 “呃。”两人同时发出一声轻哼。 秦颂顿时瞪大了眼睛,从没有在这种事上如此被动又尴尬过,感觉浑身都在发麻,血液无端上涌。 有一瞬想要听从身体的冲动,与他真正温存。 但理智还是让她克服了色鬼的本性,僵住身子一动不动。 “你……还没好吗!”她强作镇定,故作催促。 身后人也停顿了片刻,温声才再次动起来,“如果你能咬我一口的话。” “有病。”秦颂送了他两个字,不再说话了。 陶卿仰没有反驳,因为她说得很对,他确实有病。 以前,他对这种事向来淡漠,因着那次事故,他出现了一些障碍,除了早晨的自然反应,从来没被谁勾起过。 只有她能让他有变化,且让他频频失控,怎么都压不下去,涨痛到快要裂开。 太医替他诊治过,他是心理上的隐疾,待突破障碍,决不能硬抗,所以他只能出此下策。 “其实,我第一次这样。” 身后人暗哑嗓音跟着动作不稳,好像是在认真解释什么。 秦颂心下暗道:当然了,夜夜宿在花魁房里,根本不需要这样。 她抱着双膝,想尽办法屏蔽他的存在,可他呼吸越来越急促,动作的频率越来越密集。 手肘时不时会越过两人相隔不到一指的距离,撞上她后背,令她一阵阵口干舌燥。 秦颂被扰得烦了,她忍不住屈起手臂,也往后狠狠撞了他一下,“你怎么这么久!” “嗬啊——”秦颂话音刚落,几乎同时,身后人传来一声舒爽的喘息。 控制不住的战栗,似乎沿着背脊颤进了她的腰腹。 林间雾气迷蒙,汇聚成清泉阵阵砸向枯叶,声音响在静谧的夜里…… 一股熟悉又私密的味道弥漫进周遭。 秦颂僵硬着身子,微微合拢了双腿,身后缓下颤栗,微微后靠,腰背贴上她背脊,喘息声肆无忌惮,右手仍没有落下。 她顿时头皮发麻,她肩头的血迹已经干了,但现在很想换贴身衣物…… 她是个色.鬼,她非常确定。 粗喘声渐渐平息,陶卿仰重重吞咽了一下,思绪开始飘远。 他听军营里的男人喝酒聊天说过,这种事其实很简单,三两下就能搞定。 可他很久都无法解决,可能这就是太医警告的,不能硬抗。 若非她撞他那一下,根本出不来。 他实在有病,不论起落,都要靠她,她轻易掌握了他的命数。 他是个禽兽,他非常确定。 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后,才撕下自己一块中衣,低头清理。 理好衣衫只剩最后一步时,他避开地上的东西,转过身来。 少女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盯着火苗一动不动。 陶卿仰好想将她抱起来,小小一团,躺在自己怀里,应该会让人无比踏实。 他又在心底冷嘲了自己一顿禽兽,才郑重启唇:“可以帮我吗?”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挲声落下,身后人声音仍有些含混。 秦颂微微睁大眼睛,难以置信:“还来?!” 身后人微微笑了一声,“如果可以的话。” “不可以!”秦颂立马拒绝。 他再继续,控制不住的就是她了。 “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帮我系下衣带。” 哦,这样啊,真是虚惊一场。 秦颂蹑手蹑脚起身,对方已站在她身后,白皙的脸上还有她手掌留下的浅浅红印,雾蒙蒙的瞳孔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情.欲。 这张脸是真好看,欲态更加勾人。 她只扫了一眼他的眼睛,就视线下移,落在他衣衫整齐,但衣带松垮的腰间。 再往下,就是这里,刚刚才完成了一件事。 秦颂见多识广,虚构的画面都能在她脑子里,从开始串联到结束,只是没法结合上他这张脸。 她正走神,对方目光扫向旁边。 稍远的丛林深处,还有尚未消融的积雪。 “稍等。”他大步走去,用积雪净了净手才回到少女身后。 衣带摩挲声再次响起,秦颂有意识地错开他的手,配合着帮他系好腰间衣带。 两人都在心猿意马,却都装作相安无事。 挪到火堆另一侧的大树底下,两人默契地回归原来的姿势,他将她圈在身前,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炙热的胸膛贴上来,刚才的声音仿佛犹然在耳,身后人的存在感依旧强烈。 秦颂选择闭目不言,但心跳却缠着身后人的心跳声一起蹦蹦乱跳。 火星子偶尔劈啪作响,陶卿仰目光一直落在秦颂的小脸。 秦颂装睡的迹象很明显,明显看得出来没有睡着,陶卿仰也没有戳穿她,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 好像这场释放,让两人都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陶卿仰将披风往她身前拢了拢,将她小小的身子完全挡在怀里,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 第68章 长夜漫漫,怀里人呼吸渐渐绵长,偶尔会挪一挪身子,地面湿气渐渐上来,陶卿仰干脆托着她坐到了自己腿上。 他一夜未眠,望着镇北军驻扎的方向,他一直在等待烽火信号。 北防营和城防营他都加强了防备,唯一担心的是,如果云州城内遗留的北蛮人联系上了澹州城的北蛮军,得知我军主帅失踪的消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绝地反击,突发奇袭。 正想着,怀里人动了动,毛茸茸的脑袋从靠着左边移到了右边。 她换了个姿势又继续睡,陶卿仰轻轻挪了挪腿,“除夕快乐,阿颂妹妹。” 除夕?秦颂清醒过来,下意识抬手揉眼,一不小心忘了右肩的伤,稍一挪动,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闲闲靠着树根的陶卿仰陡然提起精神,小心搂住她,“小心点。” 秦颂脸埋在他胸膛,缓了缓才抬起头来。 天边泛起鱼肚白,无疑开始了新的一天,不论这林间多么寂静,也不论云州多么艰难,年关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到了。 秦颂消失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道城里情况怎么样了,她爹会不会到处找她,还有黎予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目光从天边收回来,秦颂才发现自己与身边人的姿势有多暧昧。 她记得睡前,明明是靠在他胸膛上的,现在怎么横坐在人家大腿上,整个人都钻人家怀里了? 是她主动爬上去的,还是他抱上去的? 算了,这种问题,问他也不可能问出个实话,一夜都过去了,这点事不值得她尴尬。 身前的火堆已熄了明火,但她一点不也不冷,他肩宽腿长的,窝在他怀里,比旷野里的火堆暖和多了。 她小心避开右肩,起身落地,“天亮了,我们早些出去吧,以免让人钻了空子。” 陶卿仰理了理衣袍,站起身来,去灭地上的火星。 他席地而坐了一晚,正面看没什么异常,转过身才发现后背的红衣变成了深红色,地下和树根的湿气打湿了他大片衣衫。 秦颂能想象到衣服湿成那般的不舒服,甚至很冷,但他并未将此放在心上,自然拉起她的手,“走吧。” 林子很大,不过有猎户行动的痕迹,天明时分走起来倒也不算费劲,只是秦颂完全找不到方向。 好在陶卿仰率领镇北军巡查周边地势,来过此处。他时而背着她,时而抱着她,时而由她自己走,刚过午时就走出了林子。 秦颂遥遥望了一眼,“这是回云州的方向吗?” “战事要紧,我们先去镇北营,”陶卿仰拉着她继续往前,“前方有一户猎户,是镇北营的暗桩,先去那边歇歇。” 大约两刻钟的脚程后,终于抵达了陶卿仰所说的猎户处。 小小的房屋里,乔装挤满了七八位身强体壮的男子。 秦颂心道:这暗桩不要暗得太明显好吗?谁家正常人户,全是一屋子年富力强、年龄相当的大男人? 结果这些人一见到陶卿仰,纷纷松了口气,装都不装地跪下来一阵参拜。 原来他们是发现主帅失踪,派遣出来四处寻找陶卿仰踪迹的镇北军将士,往日并不在此处。 陶卿仰似乎不满他们随意离开战场,与将士们简单问询了几句,就进入了主题,“澹州和云州怎样了?” 满脸胡子的魁梧将士仔细道来:“澹州依旧没什么动静,但据城防营来报,云州暗流涌动,除寻找秦小姐的人马,还有一些不知底细的流民流入城内,衙门越发不堪重负。” 秦颂跟着焦急:“有马吗?我要立马回云州。” 云州城现在根本抽不出人手来找她。 “别急,你肩头伤势,不适合骑马。”陶卿仰挡住她,转身吩咐其他人,“你二人速回云州报信,再赶辆马车来,其他人速度回营,切不可大意。” 将士们离去后,只余那名七十多岁的老猎户,忙着给他们端来吃食。 “将军要沐浴吧?”老猎户端了两碗农家菜和两个硬馍馍上来,“我先去烧水。” 老人家弓着腰离去。 秦颂喝了两杯水,啃着馍馍,四处张望屋内。 陶卿仰循着她的目光:“怎么了?” “这屋里还有其他人吗?”秦颂小声问。 陶卿仰帮她夹菜:“老伯之前有个女儿,后来去了京城,现在就他一人。” 那完了,她有点内急,又得依靠陶卿仰了吗? 还有沐浴,谁来帮她啊…… ----------------------- 第50章 今日除夕, 但这间小房子很冷清,别说张灯结彩,连对联都没贴一副。 老人看起来却十分高兴, 前前后后为陶卿仰和秦颂忙活, 好像有他们在,这个除夕,终于多了几分期待。 他看出陶卿仰二人衣衫脏污,肩头有伤,又忙着转头去找干净衣服。 等老人离去,秦颂内急快要憋不住, 轻轻放下碗筷, “我要如厕。” 陶卿仰看了她一眼,也跟着放下碗筷, “跟我来。” 他带着秦颂穿过破旧的小矮屋, 来到屋后的一棵桂花树下。 “就在这儿吧。” 秦颂震惊, “如厕,简言之,需要去厕所。” “这里的厕所不适合你。”陶卿仰神色认真, “这里没人来,我去不远处等你, 你好了叫我。” 他刚要转身, 秦颂拽着他:“撕一块中衣给我。” 他不解看她。 “小便也要擦。”秦颂很坦然, 吃喝拉撒, 人之常情, 根本不觉得尴尬。 陶卿仰眸子轻颤,假意埋头撕衣服,仓皇逃离了她的视线。 将手中雪白布料递给她之后, 他阔步退到了小矮房门口。 “帮我。”片刻后,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 陶卿仰生根的脚步缓缓松动,转身回去。 少女已悄然来到他身后,站在小木门前,单手握着腰侧衣带。 “帮我系带。”秦颂理所当然开口。 陶卿仰目光落下去,脸颊悄然发热。 他手伸出去一半,“手拿开,我帮你。” 他害怕与她手碰上,会控制不住起火。 秦颂乖乖松开手,他蹲在她身前,用右手和牙齿给她系上腰带。 他腕间抬起,宽大衣袖落回肘部,青筋凸起的落拓小臂,随着系带的动作,露出更加利落的肌肉线条。 居高临下的视角,真的能取悦秦颂。 他静静盯着他认真的脸,恶意地想踩在他腿间,比对黎予更重…… 她想入非非,身前人手口并用系带的动作,并不娴熟,炙热呼吸喷洒在她腰间,让她痒得忍不住弯腰。 结果这一动作,刚好将他整个脸贴到了她小腹上。 失控了。 秦颂微微退后半步,“很痒,你快点。” “那你…别动。”陶卿仰咽了口唾沫,继续帮她系带。 讨厌古代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繁琐死了,秦颂耐心等他系带。 安静中,秦颂突然闻到一股与这周遭格格不入的脂粉味儿。 女人,刚从前院而来。 又是北蛮子吗?也太下得去血本了,为了渗入镇北军暗桩,连老人家都不放过。 恰在这时,老人家抱着两套干净衣服进入堂屋。 “好——”陶卿仰刚开口,秦颂连忙捂住他的嘴。 “嘘。”秦颂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陶卿仰听话地仰着脑袋不动,性感的喉结与修长的脖颈镶嵌出异常漂亮的弧度,让人想咬。 秦颂抿抿唇,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拉起身,扯着他微微靠近连接堂屋的门边。 为了不打草惊蛇,她让他放轻了动静。 他身子很高,起身后,还由着她抓着衣襟,像狗一样被牵得弓着腰,他居然毫无怨言。 默默盯着她纤长的睫毛,带着无声的小卧房里,细听外面的声音。 老人没见到人,正打算出声询问,门外又传来一阵轻盈急速的脚步,脂粉味儿愈加明显。 “丽娘?真的是你?”老人声音颤抖,快要喜极而泣。 原来来人叫丽娘,与老人认识。 “爹,我回来了。” ……恕罪恕罪,原来是老人家的女儿。 秦颂这才想起陶卿仰说过老人有个女儿在京城。 哦,对了,她还把陶卿仰如狗一样牵着。 她抬眸看去,眼前人正直直盯着她,对上视线,他还歪头对她狡黠一笑。 这男人,一天到晚勾引她。 秦颂松开他,不去理他。 本想大方出去,结果门外声音开始急切,显然不是突然出现的好时机。 “太好了,今日除夕,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老人声音很激动。 女子声音又急促道:“爹,来不及闲叙了,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老人万分不解:“离开?去哪里?你在京城就足够给陶将军添麻烦,我在去只会让将军难做,让他厌弃你就不好了。” 第69章 急切的丽娘没有立即接话。 沉默中,秦颂不免再次对视上眼前的陶将军,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 他坦诚地闭眼点点头,承认他们口中的陶将军,就是她眼前的陶卿仰。 丽娘沉默些许,重新启唇,话中带着几分羞愧和愤恨,“我没有投靠陶将军。” 老人惊诧一瞬,“那你,那你在京城怎么过活的?” “我在替长公主做事。” 短短几个字吐出,秦颂明显感觉到陶卿仰眸光骤变,想要杀人的欲望的呼之欲出。 秦颂抬手安抚住他,打消了坦然现身的想法。 她察觉出不对来,这位叫丽娘的姑娘好似很着急,并不像是回来探亲的,似乎发生了什么难以摆平的事。 而且陶卿仰的情绪也很诡异,事情恐怕不简单。 “长公主?”老人家声音开始发颤,“我记得陶家姑娘说过,陶家跟长公主,势同水火,你,你怎么?” 丽娘叹了口气,沉声道:“是,我背弃了陶将军,可我只能这么做,因为他……也只是颗棋子,他根本不知道云州将发生什么,就算镇北军赢回澹州,他们也回不去了,包括云州,全部都得陪葬。” “你在说什么?”老人家难以置信,“陶将军救过你的命,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丽娘语气越发急切,已经不想多做解释:“我知道他救过我的命,可云州和澹州的命数是注定的,不是区区十万镇北军能拯救的,更不是被天家视为眼中钉的前内阁首辅可以力挽狂澜的。” 秦颂跟着一惊,什么叫命数是注定的? 她陷入沉思,门外的老人家又愣愣道:“可是陶将军……” 话还没说完,丽娘焦急拖着他去里屋,“别可是了,赶紧收拾东——” 跨过门槛,女子声音戛然而止。 一墙之隔的四双眼睛,迎面相觑。 丽娘面容凝滞,“陶……陶将军。” 老人也皱着眉头担忧,他刚就是想提醒女儿陶将军在他们家的。 陶卿仰冷冷站在矮屋内,嘴角的笑意看起来十分温柔,但房中两位女子都知道他的笑意很危险。 “袁伯,您先出去吧。”他平静吩咐。 老人家看了一眼陶卿仰,又看了一眼女儿,两个都是他最信任的人,没多想便退了出去。 房间安静下来,秦颂这才好好看清这个姑娘。 面容妍丽,略施粉黛,更显明艳照人,身形丰腴,气质温柔,虽穿着朴素衣衫,举手投足间仍显风韵多情。 是位天姿国色的大美人。 “见过陶将军。”丽娘目光在男人不带面具的脸逗留一瞬,借施礼动作,惊恐避开与陶卿仰对视。 陶卿仰没接话,视线快将她洞穿,刹那后,他猝然抬手。 “你应该知道,背叛我的后果。” 虽然伤了一只手,陶卿仰的动作依旧很利索,几乎是眨眼间,他掐住丽娘的咽喉,一把将她推到墙上。 秦颂欲拦住他,可身体却开始凶猛颤抖,又是这个反应,原身对陶卿仰的恐惧感又出现了,甚至比以前每一次都强烈,引起肩头伤口微微发疼,没法做出反应。 “良禽择木而,栖,我只是,为自己讨,讨一条更好的路,罢了。”丽娘已经满脸涨得通红,喉间艰难说出话。 “可你选了不该选的人。”陶卿仰笑意变得森寒,瞳孔也爬上了些许红血丝,加大了虎口力道。 丽娘脸色越来越红,太阳穴青筋明显鼓起,几乎发不出声:“长公主,不是,坏,人……” 秦颂压住恐惧冲上去,单手抓住陶卿仰的手腕,“放开她,她会死的。” 陶卿仰手臂也在颤抖,好像不受控制地想要毁掉一切。 她想起云浅说过,他曾险些误杀陶窈,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秦颂不能看他随便杀人,而且这位丽娘似乎知道不少东西,她一只手不能用,情急之下,她贴上他的腰,在他肩头咬了一口。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他喜欢她咬他。 果然,男人身子一僵,五指猛然松开。 力道撤去,喉间窒息的丽娘脱力般跪到地上,捂着喉咙,大口喘息。 陶卿仰身子开始发颤,一拳砸向了一旁的小木桌。 “咚——” 本就破旧的小木桌瞬间化作一堆废柴,扑起一阵尘埃。 “发生何事了?”门外老人家颤巍巍的声音传来,脚步声缓缓靠近。 丽娘也呼吸平顺了些,撑起上半身,惊慌请罪:“丽娘该死,求陶将军放过我的父亲。” 秦颂身子颤得更加厉害,但理智告诉她,如果不做点什么,陶卿仰会再度失控,她伸手拉住了他胳膊受伤的那只手。 伤口总归是软肋,实在不行,痛感总能让他弱下来。 指尖滑入,陶卿仰五指蓦地收紧,将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力道过大,胳膊上的伤口再次崩开,鲜血瞬间溢出,顺着手臂一路流下来,濡湿了两人掌心相贴的地方。 湿润黏腻的触感让秦颂心下慌乱,她早就察觉到陶卿仰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散漫洒脱,但亲眼见到他如此狂躁的状态,难免令她无措。 抬头看去,只见他双瞳猩红,直勾勾盯着秦颂的眼睛,呼吸又急又猛。 对视刹那,秦颂下了决定,她踮脚仰头,唇瓣凑上去,唇齿相贴。 陶卿仰几乎没有犹豫,不顾伤口的疼痛,低头凑近,含住她的唇舌,凶猛回应。 放在秦颂腰上的手越收越紧,快要将她按进自己的身体里。 眼看门外老人家越靠越近,丽娘被眼前一幕怔了些许,片刻又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起身冲出了门,拦着蹒跚而来的老人,“没事了,爹。不带东西,先跟我走。” 脚步声渐渐远去,屋中只剩下满地的木块和紧紧相拥、激情亲吻的男女。 陶卿仰似乎不打算控制了,双手往下,分开她的秀腿将她捞在怀里,一路亲吻将她放到角落的榻上,欺身压了上去。 ----------------------- 第51章 “说你也想要, 说,说出来……” 男人带着滚烫的呼吸,在亲吻间隙, 轻声引诱。 秦颂已经迷乱了, 被他身上的迷迭香困住,陷入巨大的情潮。 她身体也在颤抖,根本说不出来话,却无意识迎合他的唇舌,无声索要更多。 男人双目爬满了红血丝,撑在枕边的双臂明显发抖, 忽然像是另一个人在说话:“不行…不行, 我会弄伤你。” 声音含混,像是在对自己告诫。 他伏在她身前, 忍耐地盯着她, 半晌后, 又重重低下头,粗暴吮吸她的唇,近乎啃咬地侵占她的一切。 他手掌向下, 剥开她的衣襟,唇舌移下去…… “嘶。”肩头的伤口被碰到, 痛得她眼泪夺眶而出, 胸口都跟着痉挛了一下。 男人动作猝然停下来, 通红的双眼瞪大, 猛烈喘息几声后, 他突然坐了起来。 炙热的气息猛然撤去,秦颂明显感觉到身体在渴望什么。 她迷离双眼望向红衣青年,他背对她坐在床边, 双目紧闭,像在与自己做斗争,努力想要恢复理智。 秦颂疼痛缓过去,正想唤他一声,他却突然抬起张扬的大手,目露狠色。 秦颂本能后怕,冷不丁往床里侧挪了挪。 “啪!”巴掌拍在额头上的声音响彻屋子。 紧接着,男人宽阔的身子倒在秦颂的腿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秦颂好久才反应过来。 ……陶卿仰一掌拍在自己额头,将自己生生拍晕了过去? 混乱停止了,周围安静下来。 秦颂瘫在床上,嘴唇至胸口还停留着他留下的触感,粗粝、炙热、急促、凶猛…… 不得不承认,她被他勾起了情欲,浑身都觉得燥热。 环视这间屋子,地上残存着刚被拍烂的破桌,装潢陈旧,摆设清简,床上被褥虽然新换过,但一看就长期没住过人。 这样冷淡清简的屋子,毫无情趣可言,但秦颂就是疯了。 像是被蛊惑,被诱捕,被禁锢, 急需得到填补、释放。 她明明很排斥与他亲密,但她的身体却很诚实。 不论是刚刚,还是现在,惧怕和迎合两种思绪不断拉扯她,让她顾不上思考,颤抖着让他贴得更近。 她压不下满脑子混乱的念头,发疯地沉浸在方才激烈的撕扯中。 衣衫领口已经乱了,连着堂屋的大门开着,对堂风拂过,她一点也感受不到凉意,只觉浑身燥热。 如蚂蚁在爬。 如豆子在滚。 秘地的异样感,让她身体陷入莫大的空虚,焦渴难耐。 迷迭香的味道混杂着血腥味包裹着她,她忍不住动了动腿,布料的摩挲窜起一股过电般的麻意。 控制不住。 欲罢不能。 她抽出腿,起身看着倒在床尾的男人,衣襟微敞,紧实的胸肌随着粗重的呼吸若隐若现。 第70章 锁骨下方那颗小痣像一支钩子,勾着秦颂早已放浪的思绪,不断下坠沉沦。 她想要吻他的眼睛,摸他的下巴,舔他的喉结,咬他的锁骨,抚他的疤痕。 把手伸进他的染着血液的领口…… 脑子混乱,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摸上了男人的眉眼、喉结……最后停在那颗小痣上。 她吻了它。 又撤开他的衣襟,吻他锁骨下方那条微微凸起的粉色疤痕…… 神经亢奋急切,身子却发软发麻。 她躺在他身旁,手移回了自己身子…… 她从没有过这种经验,她从不需要自己动手,所以她毫无章法。 焦灼,空泛,难捱。 她闭上眼睛,想起了陆尤川柔软的唇舌。 黎予漂亮的双手。 还有身边人在她腰间留下的挥之不去的炙热鼻息,唇齿咬着她腰侧衣带的糜色表情。 不够,不够,还是不够…… 她想念陆尤川唇舌的力道。 黎予双手的抚摸。 以及身边人用他那整齐的牙齿扯开她仅有的抵挡,用他藏在她身后时细密的动作平息她升起的燥热。 …… 在脚步声靠近的那一刻,她停下了动作。 春日尚未来临,花苞未能吐蕊。 秦颂起了一层薄汗,生理性泪水挂在眼角,空虚感达到顶峰。 比生理期躺在黎予和陆尤川中间还要无力。 “咚咚咚。”试探性的敲门声响起。 秦颂恨恨地叹了一口气,泡到发白发皱的手指抽出来,理了理衣衫,行尸走肉般坐起身,“进来吧。” “你……你打晕了他?” 丽娘孤身一人进屋,看着床上陷入昏睡的红衣青年,难掩惊色。 秦颂也瞥了床上之人一眼,瞳孔的迷雾渐渐褪去:“自己打的。” 丽娘又平静了下来:“是他干得出来的事。他狂躁起来,你受不住的。” 她说得很自然,秦颂更加不悦。 不仅仅是因为没得到满足,更重要的是她这场空虚是因为陶卿仰导致的。 而陶卿仰和眼前的女子早已玩弄风月,她对自己不听使唤的身子,感到不满。 秦颂没有对眼前人表现敌意,随口一问:“丽姑娘这都知道?” 丽娘面色变了变,强行稳住无异:“秦小姐不要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 秦颂略感震惊,思绪逐渐清明,她很想擦洗身子,随口回应:“你认得我?” “当然,我此行回云州,也想见一见秦小姐。” “哦?” “云州危机四伏,请秦小姐与我一同离去。” “去哪里?”秦颂语气很温和,“我倒是觉得,丽姑娘不适合带袁伯回京,毕竟以他老人家的思想,定然接受不了,你花魁娘子的身份,他年岁大了,恐怕受不得刺激。” “你知道我的身份?”丽娘猝然拽住衣角。 这很难猜吗? 在京城与陶卿仰有关的女子,她只听说过万花楼花魁娘子一人。 秦颂没回答,只静静看着她,目光平静,无褒无贬。 丽娘也不再隐瞒:“我没打算让我爹知晓我的身份,所以我不会回京,秦小姐可随我一同前往江南,云州变数太大,稳定下来后再做打算。” “我没记错的话,刚才是我救了你吧?”秦颂神色突然冷冽了几分,“你居然把算盘打在我的头上。” 丽娘神色一滞,没料到秦颂态度变化如此之快,一时没急着应声。 秦颂起身靠近她:“江南,那是我秦家的地盘,我若想去江南,何须跟你走?与其说是我跟你去江南,还不如说是你让我在江南给你个庇护。” 丽娘哑口无语。 秦颂目光灼灼:“说吧,你到底有何目的?你一介无依无靠的弱娘子,何来的底气劝我跟你走? 丽娘咽了口唾沫,已然没了伪装的余地:“秦小姐,请相信我,即刻离开云州,或许还来得及。” “你到底知道什么?”秦颂步步紧逼,“如果坦诚相待,我可以考虑你的请求,给你和袁伯在江南寻一处庇护。” 丽娘抿抿唇,还是不愿明说,“总之,您若执意固受云州,只会葬身于此。” “好,你不愿意明说,那我换一个问题。” 秦颂不再逼视她,微微低头理了理依旧松垮的衣衫,“我对你来说有何不同?陶将军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都可以眼睁睁看着他和十万大军一起陪葬,却去而复返劝我离开?我可不觉得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不,我并不想害陶将军,他是我见过最好的郎君,他从不对拿女子开玩笑,哪怕对万花楼的姐妹,也从未贬低半分,甚至对多次出手保护被欺凌的姐妹,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能长命百岁。” 丽娘语气很真诚,秦颂不由回头看了看倒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他胳膊的伤口还在微微渗血,急需包扎。 身旁女子又惋惜开口:“可他能做的太少了,没人能从云州全身而退。” 真是笑话,他一个手握十万大军的将军主帅,居然说他能做的太少了。 真正能做的太少的,不应该是处处受到掣肘的长公主吗? 秦颂好像品出了一些端倪,想从她口中得到更确切的消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为何要专门为了我折身而返。” “因为皇后临盆了。” 秦颂问:“生的是女儿?” 如果是皇子恐怕早就举国欢庆了,她不可能毫不知情。 丽娘摇头,“生了个怪物,当天就夭了。当今天子只有长公主一个女儿,皇室旁支并无合适的继位人选,东宫空悬,立储已成难题,长公主虽为女子,却成了唯一名正言顺继承大统之人。”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秦颂继续追问。 “长公主若坐上龙椅,她将不同于李氏任何君王,她会庇护天下女子,而不是将我等如草芥一般,归藏于男子的拳脚之下,比区区一个陶将军能做到的多很多,而这一切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必将经历重重困境,亟需众多如秦小姐这般不顾世俗,敢于破立之人共同努力。” 丽娘原本染了几丝沮丧的脸色越说越激动,对口中的未来带着极大的期许。 秦颂当然希望这一切能到来,但她又觉得很缥缈:“比起长公主的统治蓝图,我更想知道长公主和陶将军有何恩怨?” 丽娘认真看了秦颂一眼,突然自嘲一笑:“秦小姐都不知道的内情,我怎可能知晓?” 她说完又好似察觉到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我与陶将军有多亲密吧?也对,京城盛川陶将军夜夜留宿万花楼,的确都以为他与我关系匪浅,看来这招掩人耳目的法子还是奏效的。” “掩人耳目?” “陶将军出入万花楼,不过是为了打消圣上对武将的猜忌,恰好我也在那里,我以为他对女人似乎并不感兴趣,没想到对秦小姐是个例外。” 大虞重文轻武,对武将万分提防,沉迷烟花柳巷,的确像个好拿捏的。 若是如此,那她对他抗拒的症结,难道只是子虚乌有的伪装? 秦颂陷入沉思,丽娘催促道:“秦小姐别耽搁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秦颂看向她,她知道她在焦急什么,袁伯肯定告诉她,早有将士回城通知人来接她,再耽搁下去,出门就会遇见来接她的人,她便不可能轻松将她带走。 “我还在考虑。”秦颂故意坐回了床上,“如果长公主是真如你所说,愿意开创一个更加开明的盛世,我自当肝脑涂地,但你有没有想过,且不说生命之可贵,就拿男女来讲,云州和澹州不是男人的州郡,这里也有无数的女性,她们就应该被眼睁睁放弃吗?反正我做不到。” 丽娘沉默了。 秦颂叹息一声,正色道:“丽姑娘,你以为就算我答应你,我们还能回去吗?如果真到了你需要急急慌慌带走老父亲离开的地步,那我猜,你还没离开云州,就会成为你口中秘密的第一个猎物。因为你的美貌,你的无权无势,你所知的冰山一角,都是致命的刀刃。” 没猜错的话,长公主恐怕是想通过她,找到太子的踪迹,以此消除自己最后的威胁。 当然,也可能是看中了她秦家的势力。 丽娘秀眉轻蹙,没有接话。 “我给你个机会,把你知道的秘密全盘告诉我,我们可以做朋友。当然,如果你执迷不悟,也没有关系,你说过碾压两个字吗?”秦颂抬目,沉肃看向她,“只有势力够大,那便没人能够撼动,谢谢你提醒了我,秦氏出自江南世家大族。” 结合丽娘的只言片语,秦颂已经从云澹两州的端倪中,大抵猜出了其中动静,的确不能再耽搁了,但她不可能跟她走。 丽娘也很坚持,带不走秦颂,她也不远多留,遗憾颔首:“谢谢秦小姐,我不敢赌,我必须确保我爹能离开云——” 第71章 话说一半,她声音突然顿来。 明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还有马车车轮转动的声音疾速而来。 丽娘略显紧张,两人都心知肚明,门外是去云州报信的人回来了。 秦颂冷静道:“你若执意要走,我不会拦你。” 镇北军的人定然认识她,若迎面撞上,想离开恐怕不易。 她果真走了,房间里又只剩下秦颂一人,黏腻感让她身下不适。 不过转瞬间,马车声停在院子里,秦颂又开心起来。 出到堂屋,拿起桌上的干净衣衫,跨步出门。 身子刚出到门外,迎面撞进一道沉稳炽热的怀抱,年轻人二话不说将她整个拥进了怀里,清冽的冷香覆盖了她所有的空虚。 ----------------------- 第52章 “黎予, 我快喘不上气了。” 秦颂推了推身前人的胸膛,黎予手臂微微松开了些,依旧拥着她。 他弓着背脊将头埋在她左肩, 瓮瓮的声音里满是自责:“颂娘, 让我抱会儿,我快疯了,我找了你好久,我真的好担心。” 他说着不禁又将她箍紧了一些。 秦颂不敢扯到伤处,没急着动。 他身后却传来洪亮的提醒。 “少詹事,正事要紧。” 秦颂越过他肩头望过去, 院内停着一辆马车, 阿钊当着一群将士身前,不让他们靠近。 提醒黎予的正是前往云州报信归来的镇北军将士。 秦颂挣开黎予, 面向身后几名将士:“陶将军在房里, 他伤势严重, 若有医者,速去诊治。” 将士们瞧了瞧黎予一眼,又偷瞄了秦颂一眼, 不敢多看,拱手受命, 带着一名军医, 大步进屋。 身后无人了, 黎予满心满眼都是秦颂, 甫一低头就看到了她肩头的箭伤, 眼框霎时泛红,颤巍巍伸手撩开她衣襟,哽咽开口:“谁干的!” “说来话长。以后再说吧。”秦颂来不及叙旧, 又问,“你之前去哪儿了?那晚你突然消失,我也找了你好久。” 好吧,准确来说,就一眼。 那日她将他藏在帘后净室,本想趁陶卿仰离开间隙,回首送他离开,结果撩开帘子,却没见到他的身影。 小小净室并无其他出口,秦颂始终疑惑他当时藏去了哪里。 “那间客栈有密道,我误触机关,掉了进去。”黎予带着点鼻音。 他来时就听通传之人说了他们受了伤,他带了上好的金创药,边从腰间抹出伤药给她涂抹,边回答,“密道实际是一道出口,连接客栈外两里的一处水源,倒是误打误撞让我发现了城中恶疾的来源,原来是有人在水中投毒……痛吗?要不要再轻点?” 他说着抬头看她。 他的动作很轻,指腹沾着药膏挠在皮肤上,冰冰凉凉的,一点也不疼。 秦颂摇摇头,开始沉思城中情形与丽娘所言的信息。 若说方才从丽娘口中已经猜出了云澹二州情况的七七八八,现在已经能窥出个八九不离十。 这盘大棋的布局,似乎已经有了端倪。 “我爹现在怎么样了?”秦颂问。 “秦老腿伤未愈,伤口处有些溃烂,行动不便,是我等拦着他,没让他来。我现在就带你回去。”黎予欲牵她的手。 “不急,你先——” 秦颂刚开口,屋内将士已扛着昏睡的陶卿仰阔步出来,军医也跟在身后。 “秦小姐,陶将军伤口怎地又崩开了?”将士急问。 秦颂看了一眼他越发苍白的脸色,老实说有几分心疼,但她不好解释,总不能说他发狂自己崩开的吧? 她没回答,一旁的军医解释道:“陶将军失血过多,又体力不支,昏迷不醒,老夫药箱所带药物有限,将军不能长久颠簸,暂且先带他回营吧。” 秦颂闻言,立马侧身让出步道:“快回去,麻烦大夫和各位将士尽心照顾。陶将军醒来后,请代我转告,好生保重,澹州需要他,我也需要他。各位将士也请保重,祝各位早日凯旋。” 黎予对秦颂的话有几分嫉妒,但秦颂的神色过于恭敬肃然,反倒让他羞愧于自己的私心,稍加思忖,他补充道:“用马车。” 将士们赶紧拱手,“耽误二人,我等会在前方驿站,为秦小姐寻来新的马车。” 将士不多耽误,扛着陶卿仰速度跨上马车。 秦颂不免提醒,“小心点,他腹部伤口也尚未痊愈。” 将士们这才放轻动作,小心护他进入车厢。 镇北军驱马而去,只留下几匹骏马和一群护卫守在院外。 黎予沉默望着绝尘而去的队伍,突然后悔给他用马车,什么浪荡骚狐狸,连腹部的伤都给别人看! “黎予。” 他正想着,佳人声音传来,他立马转头看她。 “你在想什么?”秦颂随口问了一句,却没有等他回答,又说到正事,“让院外的护卫都进来。” 黎予收回思绪,将院外人马都唤了进来。 秦颂面对一众人等,点了最前方三人:“院外还有三匹马,你三人快马加鞭先行一步,速去通知我爹加固城防,并亲笔传信回京,就写云州恶疾来势汹汹,城防营和镇北军已出现感染迹象,请求朝廷支派医护,另请朝廷增派军队,抵御北蛮。另行请示,我要出发江南,请他定夺。” 她话语不容置疑,三命护卫领命飞驰而去。 以她爹的头脑,恐怕早已察觉动向,话到此处,他定能懂其中深意。 消息递出,她总算松了口气,继续吩咐:“其余人继续守着,马车一到,速度回城。” “是。” 安排妥当,黎予才轻声问:“你要亲自去江南?” 秦颂怀里还抱着赵伯替她找来的干净衣裳,安排好紧急事项,她又对自己浑身的黏腻感到不适。 “嗯。”秦颂点点头,“为什么没带丫头过来?陶窈也不见。” “自发现你失踪后,除身兼要职之人,都四处寻你去了,接到镇北军来报时,他们并未在衙门,我刚好在审薛词,听闻消息就先赶来了,需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我右手行动不便,帮我擦洗换衣。”秦颂将怀里的衣服递给他。 黎予耳根迅速泛红,他好想亲她。 他接过她手里的衣衫,转头命令不远处的阿钊,“备水。” 言讫,他弯腰将伊人一把抱起,迈进了屋内。 屋内破桌板已被方才进屋之人清理,与陶卿仰混乱撕扯留下的痕迹也基本抚平。 门一关上,黎予藏在暗处的野兽又破笼而出。 他脱掉了自己的衣服,紧实腹肌上竟还留着她上次玩他留下的淡淡墨印。 那是他故意没完全洗掉的,好像她的手还抚在身上一样。 他呼吸已经乱了,但小心思还在作祟,他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纹路分明的腹肌上,“我也有,不许再看陶卿仰。” 他可以不占有她,很乐意满足她的所有趣味,但他还是会吃醋,不想她看别的男人。 一提到陶卿仰,秦颂没能填补的空虚又泛上心头。 “那你给我。”她扶住他的劲腰,将他拉向自己,边亲他的下巴边说:“从这里出发,再到驿站叫来马车,至少需要一个时辰。时间够了。” “不够。”黎予呼吸更乱,低头凑到唇边,“让他们等。” 话音落下,亲吻如久旱之雨,猛烈袭来。 难分难舍的勾缠,让两人越贴越近。 他小心翼翼避开她肩头的伤处,脱掉了她的外衫。 雪白右肩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黎予万分心疼。 他低头吻在她伤口附近,秦颂难受得紧,仰着脖子,避开他烫人的鼻息。 可他毛茸茸的头发轻蹭,还是让她心下着火。 “先用手,从这里…”秦颂呼吸急促,语调迷离, 细软的触感让黎予手指蜷了蜷,但很快他就控制不住…… 解开衣衫,亲吻未停。 比起上次的青涩,他已经娴熟了很多,温柔照顾。 …… 秦颂一阵痉挛,快要站不动。 屋内没有多余设施,黎予将她榻上,附身又去含她唇,秦颂抬起他的下巴,视线描摹他的唇:“换这里。” 黎予呼吸紊乱,瞬间明白她意思,抬起那双读书人的手,借着窗户漏进来的光亮,莹润水渍泛着晶亮的光。 他盯着自己的手,认真说了三个字,“很漂亮。” 秦颂身子又软又热,以为他在夸自己的手,下一秒,他却舔了舔自己的手指。 血脉喷张,亢奋燥热,秦颂被他绮靡的表情迷住,更加湿腻口渴。 但他没给她缓下来的机会,唇瓣沿着下巴,脖颈,锁骨……埋头下去,很快找到章法。 她自己方才百般触碰找不到舒缓的焦灼,再次得到解法,她闭上眼睛,身子卸力般陷进床褥。 “颂娘,你真好看。” 第72章 战栗未止,黎予烫人的嗓音又传了来。 他语气依旧很认真,却没有看她的脸,眼神落在手指重新抚上去的地方。 刚刚结束的战栗,又如蚂蚁在爬。 秦颂受不住了,她蜷腿抵着他的下巴,将他带到自己身前,“看够了吗?” 黎予盯着她的眼睛,喉间上下滚动,秘而不宣的野心勃勃升起。 不等回答,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凑近,吻彼此的唇。 “公子,水好了。”门外传来阿钊的声音。 门内,热火朝天,缱绻难分。 黎予唇齿微启,欲打发离开,秦颂双眼水雾氤氲,捂住他的唇,“一起洗。” 黎予眼里的情欲更甚,他又欺身吻上去,久久才松开她,吩咐外面:“置于隔壁。” 水很快备好,门再次关上。 他避开她肩头伤口,岔开她的腿,将她抱起,误打误撞…… 黎予眸子轻颤,站在床前,僵硬捞着她,进退为难。 秦颂也被卡得难受,抓着他肩膀下沉…… 不比陆尤川轻松,涨。 适应良久,两人再次亲吻,一路来到冒着热气的浴桶旁。 徒留一地衣衫铺了满榻。 秦颂以为他会将她放进去,结果他直接抱着她一起跨进了浴桶。 她虽然瘦,但好歹是个成年人,就这样抱着她跨进这么高的浴桶,秦颂对他读书人的体魄大大改观。 他将她抬高些许,不让伤口碰到生水。 温热的清水,严丝合缝将两人包裹。 秦颂撑着他肩膀,又是俯视的角度,她垂眸看着他,紧实的胸肌挂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雾气,湿润的长发贴在胸口,更显性感,看得人口干舌燥。 他一会儿埋头凑近,左右亲她,一会儿又仰着头对视她的眼睛,喉结随着上下滑动,情动让他的面颊泛红,极淡的面容陡增几分昳丽。 性感,迷人。 秦颂很喜欢这张脸,哪怕这般靡色的境况下,依旧带着少年人一般的意气,和读书人惯有的矜贵,可越是这样,秦颂越是觉得勾人。 亲不够,这张脸她要亲个遍,前提是没这么颠簸的话。 秦颂弓着肩背想亲她,腰腹陡然升起一股麻意,侵入四肢百骸,她只够吻一下他的额头,抬手摩挲他的侧脸,轻揉他的耳垂。 他主动将脸贴到她掌心轻蹭,鬓角细小绒毛挠得她掌心又痒又麻,异样感陡然加剧。 黎予腹肌时而紧绷,时而放松,呼吸滚烫。 脑中无意识回想那夜他吞含她手指的触感,如火花迸发,被无声拉扯。 她移动手掌摸到他嘴角,细腻湿软的唇瓣,因为亲吻变得红润晶亮,无端让人生出一股破坏欲。 水面动荡,秦颂呼吸急促,拇指擦过唇瓣,指腹微微用力,按进了他口中。 湿软的触感包裹,他主动舔舐她的指腹、掌心……比之那晚仅有手上的触感酥麻数倍。 仅仅舔咬两下,秦颂身子又软了下来,脑袋靠在他的左肩上,不住轻喘。 “颂娘,我每天都会锻炼,以后,只跟我好不好?”黎予吐出她手指的间隙,吻着她的鼻尖,嗓音粗重,音量轻轻与她商量。 秦颂身子软到说不出话,没有受伤的手紧紧抓住浴桶边缘,控制不住战栗。 水面汹涌,黎予搂紧怀里人,没打算一定要得到她的回答。 她在就够了。 蜜糖升顶,在心里,在水底。 喘息声停下,他又搂着她的腰,换了个位置,让她背贴着他…… —— (女主受伤,帮女主洗澡。) ----------------------- 第53章 水凉了, 也脏了。 但除夕夜终于来了。 两人洗好已是黄昏,远处偶有人家的地方,传来稚童燃放鞭炮的声音, 若不是这里偏僻, 恐怕早已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黎予帮秦颂穿好衣衫,给她肩头再次上药,“回去后,那里也上点药。” 他不说还好,一经提醒,那股不适感明显加剧, 秦颂默默点点头。 “下次我会再轻点。”黎予有些自责。 “不是力道的问题, ”秦颂咬他耳垂,“要适度。” 大小和次数。 当然, 只能控制次数。 黎予耳垂又红了。 他虚咳一声, 埋头帮她系衣带, “我服过避子药了,方才吻你时吞下的,一炷香起效, 不会有事的。” 小黎予还蛮贴心。 趁他穿衣,秦颂又捏了捏他的下巴, “真乖, 以后多宠你。” 黎予垂头绑腰带, 脸颊也跟着红了。 秦颂心下乐开了花, 这人太好哄了。 马车已经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 两人收拾好,一路回城。 黎予十分粘人,只要没人看见, 他就一定要将她捞在怀里。 不得不说,坐他腿上比坐硬凳子还是好多了。 “你去江南为了寻士族相助?”黎予时不时就亲亲她,心底始终记挂着她说要去江南的事情。 秦颂被他亲得痒痒的,脖子不停后缩,忍着痒意简单说了一遍从丽娘口中得知的消息。 黎予仍搂着她的腰,神色正经了不少,“所以长公主已得知消息云州可能会有大动静,涉及全城存亡的动静?” 秦颂点头,“嗯,具体是何消息丽娘不肯明说,但我猜与这场人为的恶疾有关。” 黎予思忖须臾:“恐怕不尽然,恶疾早已出现,就算我们尚不知晓这是投毒,也不至于令云州天翻地覆,况且这是毒,而且还是慢性毒,并不会传染,又为何要逃?”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我猜真正要置云州为死地的是一场强硬碾压,我担心的是,这场灾祸是我们,或者说我爹引起的,云州甚至潭州只是陪葬品,但到底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已经被请进瓮中,镇北军必须尽快瓦解澹州城的僵持,抽出兵力应对这一轮尚不可断定的灭顶阴谋。” 秦颂如此但心,不无道理,以朝廷近来的举动,三番二次陷秦家于被动,背后的大手说不定早就计划想要铲除秦家的势力,不过是因为受秦道济提点之人渗透官场各处,担心牵一发而动全身,干脆直接铲除秦家,以免动摇社稷根本。 黎予勾着她的衣带摆弄,“所以你让秦老传信回京,声称云州事态紧急,是为了降低对方的警惕,减缓对方进攻的速度。” “嗯,长公主能比别人提前一步知道的消息,只能来自皇宫,所以云州要面临的灾祸,很可能是皇室的密谋,但这只手遮天,搅弄风云之人,绝对能截获我爹传回去的消息,放松他们警惕一分,便为云澹二州,争取多一分希望。” “的确说得通。陈裴之率领部下践踏云州的消息明显被人恶意拦截,云州南边几城态度暧昧,绝对有隐情;被你此前抢粮的那支北蛮军也来得蹊跷,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黎予说完心有软了下来,搁在秦颂腰间的手下意识摩挲,低头又去亲她,“但我想跟你一起去江南。” 他害怕她再冒险,不论是抢粮,还是这次被人掳走,他都无比后怕。 每一次他都不在身边,他再也不想受这种担惊受怕的煎熬了。 秦颂嘴都被他亲麻了,“你还有差事。我去江南是不得已的选择。” 如果云州已经被盯上,那么衙门发出去的所有消息都可能被拦截,想要求助江南,便没法走传信的方式,只能由信得过的人亲自跑一趟,她一闺中女子,来回江南也无人特意关注,是当下最合适的人选。 “我知道,但你总不能独自出行,我相信秦大人会同意的。”黎予抱紧她的腰,凑近她下巴轻咬。 “你是狗吗?这么粘人。”秦颂倒是不介意,他能一起应该也不错,她没再多说。 黎予揉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觉得想置云州于死地的人是谁?” 秦颂摇头,她暂时不敢断定。 黎予舔了舔唇,略带试探,“有没有可能是……陆御史?” 秦颂当即抬眼看他。 黎予仿佛被她看穿,立马别过脸,假装看向别处,弱弱解释,“我不是恶意揣测,只是他与秦老作对人尽皆知,秦老本次出使云州,也是缘于他的进谏,很难不让人怀疑。” 不,他就是恶意揣测,甚至故意挑唆。 黎予心虚,不敢看她,心里却在期待能让让她对他多几分猜忌。 秦颂当然也怀疑过他,但她觉得可能性很小。 秦家来到云州的确是陆尤川的建议,但如果他想置秦家于死地,他在搜查秦府时,就算查不出太子,随便泼一盆污水,以秦家当时的境地,只会比现在更差。 不过若真是他反而好办,并不是她相信自己的魅力,而是因为势力。 陆尤川坚守本心没错,百姓需要这样的好官,可朝堂不是,从沈夫子那儿所学来看,陆尤川在朝堂可以用形单影只来形容。 第73章 他是皇权和百姓架在百官头上的一把刀,势必与百官水火不容,就算他身居高位,只要敌人只他一人,根本不足为惧。 当然他的本家陆家的确算得上百年世家,可他冷漠决绝,与本家几乎没有来往,所以他既没党羽也无靠山,只有一世清明和双肩傲立。 “我知道你喜欢他,但朝堂不是儿戏,颂娘,千万不要被他外表迷惑。” 秦颂暗忖须臾,黎予又急切望着他,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绝不负你。” 他手指摩挲她的手背,细腻的脸颊蹭着她的手心。 爆炸,满足到爆炸。 秦颂被这一幕取悦到无以复加,她的小黎予在玩绿茶的招数。 绿茶,她喜欢喝,前面加个“男”字,她更欲罢不能。 她勾唇笑起来,两点梨涡像天上的星辰耀眼。 她指腹摩挲了一会儿他的唇,忽又低头在他嘴角浅浅吻了一下。 “小黎予,我也喜欢你呀——” 话音刚落,黎予一手扣上她后脑,重重吻上了她。 辗转厮磨,比以前每一次都要凶狠,好像要在她身上印上某种痕迹,证明她与他的联系。 “别,别亲了,”秦颂喘息着推开他,雾眼迷蒙,粉腮迷人,“我今夜不想再沐浴了。” 不知道哪句又戳到他了,他喉结动了动,搂着她的腰又将她往自己身前拢了拢,再次含上她的唇,堵住她喉间发出的细小声音。 马车缓缓京城,城中人声渐嚷,车中细微的声音被淹在嘈杂声中,仅余紧紧搂在一起的两人耳闻。 …… “砰。”爆竹声响起,春日期待被推向高潮。 “公子,到了。”马车缓缓停下来,阿钊停在车门外。 黎予漂亮的手轻轻退出,唇还在轻吻她的耳垂,“一会儿上药时,我帮你清理。” 秦颂趴在黎予肩头,喘得浑身轻颤。 心跳声在狭小的车厢里变得滚烫,猛烈又急促。 待她平稳下来,他帮她拢好衣襟,又理了理自己衣袍,才缓步下车。 沉星、降月还有春和三个丫头都候在门口,秦颂一出车厢,三人就迎了上来。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您没事吧?”三人又围着一阵检查,询问。 “一会儿再闲叙吧,我爹呢?”秦颂稳住她们。 春和道:“方才回来的护卫传信老爷后,老爷传夫子在房里谈事,让小姐回来了,立即通禀,奴婢已经派人去通知老爷了。” “好,先进去再说。” 秦颂跨步进门,刚走两步又停下来,转头望向侧身站着拉紧氅衣遮挡的黎予。 “对了,小公爷,还是一事需请教。”秦颂站在门阶石上,垂眸望过去。 眸中情雾尚未完全褪去的年轻人,闻声身子微微一僵。 马车一门之隔,两人与方才的气氛截然相反。 那年轻入仕的玉阶公子,本也是贵族出身,年轻有为,却在这一句疏离的问话中,卑微地退回了自己该有的位置,面上周到,神色却失落了几分。 抬眸望去,对视阶上佳人,礼貌道,“秦小姐请说。” 秦颂也客气颔首:“你抓到的人如何处置了?” 她的是薛词,黎予也明了所指,“尚未审出结果,还关着。” 他没有证据证明薛词与北蛮勾结,审他只是因为四处寻秦颂不见踪影,他病急乱投医,秘密抓了他,严刑逼供,可惜他嘴很硬,死活不认。 “嘴硬的人自是不可轻放。不过我似乎没见到薛大人,他如此勤奋,该不会劳累成疾,卧病在床了吧?” 秦颂打着哑谜,但黎予瞬间洞察了她话中的意思。 她在告诉他,薛词与她失踪有关,既然还关着那就别再给他醒过来的机会。 危急关头,势必控制要控制好每一个变数。 黎予欣喜于他们一言就通的秘密关系,转头又不失落了,他笑望着她,“薛大人日夜忙于城中琐事,铁打的身体也会熬不住的。” 秦颂也回他一笑。 恰在这时,匠人手里的铁花挥洒出去,漫天火树银花,照亮这贫瘠的除夕夜,也照亮门前阶下两人的动情脸孔。 “郎才女貌。” “郎情妾意。” 一直来回盯着秦颂和黎予的沉星降月二人,激动得互掐对方,依旧忍不住感叹出声。 秦颂没注意听他们的声音,只撤回目光往里走。 春和扶着秦颂,回头弱弱斜了国公府的两名婢子一眼,“你们别乱说,什么妾?!明明是我家小姐璨若明珠。” 几人进入衙堂,秦道济也出了房间,春和赶紧带着两个丫头去后厨吩咐备饭。 堂中只剩下秦氏父女和沈老夫子。 三人一阵关切寒暄之后,秦道济本欲遣秦颂先回去看伤,秦颂没急着离开,又简单说了她知晓的情形,询问了秦道济书信进展。 “我已送信回京,颂儿有此远见,没有令沈夫子与为父失望。”秦道济腿伤不便,进屋后便坐着。 秦颂稳重施礼:“是父亲和夫子教导有方。只是去江南联系氏族,还得尽快动身。” 沈夫子坐在秦道济身旁位置,抚胸猛咳一阵,“此事的确不容耽搁,但你去太过冒险,为师可代为南下。” 沈夫子恶疾虽缓解大半,依旧咳嗽不止,此前认为是恶疾,症状减轻以为就能自愈,现在看来,不找到是何种毒药,根本无法根治。 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秦颂帮沈夫子顺了顺背,“可夫子身疾未除,路途奔波同样不便,不然我随夫子一同南下?” 秦道济沉吟片刻,“也好,此行不用抵达江浙,穿过戎阳,进入青泽城,秦氏的旁支便在此处,只需将我的手信带去,他们自会安排妥当。” 若是只用前往青泽倒是简单,距离云州不远,而且可以绕过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即使京城有什么大动作,也不用迎面碰上。 沈夫子点头:“也可。” 秦颂当然没有意见。 但话音刚落,黎予进了来,“见过秦大人,下官恳求护送沈老先生和秦小姐南下。” “不可,此行需掩人耳目,少詹事在朝为官,难免被人认出。”沈夫子率先拒绝。 黎予抿抿唇,鼓起勇气再次弯腰:“下官知晓,但沈先生年事已高,秦小姐又是闺中女子,就算有暗卫一路随行,人多眼杂时候,难免行事不便,刚好南下几城也听闻有恶疾传出,下官可易容随行,顺便彻查投毒端倪。” 言讫,他握在一起的掌心微微渗汗,他迫切祈祷能同行而去,幸运的话,能假扮夫妻就是天大恩赐了。 ----------------------- 第54章 好小子, 胆子够大的。 还说得如此义正言辞,面不改色,秦颂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假公济私, 冠冕堂皇, 还是真为政务着想。 面对秦道济和沈夫子两双打量的眼睛,秦颂也跟着莫名紧张。 像是自己偷偷交的男朋友,贸然上门被父亲撞见一样地捏把汗。 两人都眼巴巴等着秦道济的回应,不敢贸然。 秦道济沉吟片刻,淡然开口:“罢了,安全为要, 黎少詹事为人沉稳, 一路同行,的确更为放心, 这一趟, 就仰仗少詹事了。” 黎予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弯腰领命:“秦老言重,下官定不负所托。” 秦道济撑着桌沿站起身,尊敬地看了沈老夫子一眼:“事不宜迟, 沈先生也再去看看医者,用过晚膳后, 辛苦连夜出发了。” 黎予照顾沈夫子离去后, 秦颂一边扶着秦道济回屋, 一边试探性问道:“爹, 太子是否在青泽?” 秦道济步子顿下顿, 又缓步往前:“你觉得到时候了?” 秦颂微微一滞,面对父亲的疑问,有种被班主任点名回答问题一般的紧张。 “女儿愚见, 长公主专门派丽娘前来示好,目的应该是想通过女儿找到太子的踪迹,以拔除心腹大患,故想问问太子现在身在何处。” 秦道济轻声叹息:“既然你知道她的目的,就更要沉得住气,太子是你手中最后的筹码,断不可感情用事。” 秦颂噤声了。 她的确感情用事了,她其实是想问云浅的消息。 她们大张旗鼓来了云州半个多月,也没有等到云浅现身,所以云浅在云州的可能性很小。 如果要藏好太子,江南是最好的选择,可秦家出自江南,若有心之人欲动手,借机埋伏,迟早会暴露。 选择一个不易察觉的旁支隐藏就明智多了。 而青泽城刚好在京城前往云州的途径之地,中途改变行程模糊行踪,更便于隐匿踪迹。 于是她盼着,也许去青泽城见见云浅也好。 可她确实忘了,如果被人盯上,恐将功亏一篑。 秦颂沉默认错,秦道济不忍心苛责她,又轻声安慰道:“放心吧,他们很安全。你也快去包扎吧。” 第74章 秦道济停下步子,郑重看向秦颂,“记住,谁都可以牺牲,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秦颂被这句话怔到,她反感于这种特殊,不仅冷血,还觉得肩头负重千钧。 她无甚表情地点了点头,欲回屋前,又望向秦道济,“陶卿仰伤势不轻,不知醒了没有,爹爹还得多费心北防营的事。” 秦道济又是一种莫名的眼神盯着她片晌,才平静道:“陶家妮子已经去了北防营,陶将军的伤有人照顾。至于北防营,有陶家小子在,用不着爹爹担心。” 秦颂来这里时间不长,对秦道济的了解不多,但她很少听见他如此放心一个人,反倒更加对陶卿仰感到疑惑,“爹爹,您知道长公主和陶卿仰之间的恩怨吗?” 秦道济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转而又讳莫如深,“等回了京城,我再详细告诉你。你快去看看大夫,一会儿该等你用膳了。” 秦颂已经习惯了她爹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她知道他若不愿说,她怎么问也是徒劳,便没再多逗留,提步回了自己住处。 刚到院门口,就见阿钊领着大夫已候在门口,“秦小姐,大夫来了。” 秦颂颔首致谢,心下却滑过一丝暖流。 不知何时起,黎予的随从婢女已渐渐开始服侍于她,她竟也丝毫不觉有异,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种眷顾。 她开始担心她会越来越依赖黎予,大夫帮她检查伤口时,她都还在想着自己对黎予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大夫检查完秦颂的伤口,很快得出结论:“好了,秦小姐肩头略微伤到了经脉,所以会影响右手的活动,但也并无大碍,一会儿随老夫去拿点药,勤换伤药,七日之后,伤口对右臂的牵扯感会减轻,持续敷药,很快就会痊愈。” “多谢大夫。”秦颂颔首致意。 大夫合好药箱,弯腰退下,门外阿钊自觉随大夫前往取药。 房间空下来,秦颂欲换身衣裳,三个丫头都不在房里。 今日除夕,衙门里安排了年夜饭,厨娘只有两人,根本忙不过来,三个丫头去了后厨就被厨娘扣住脱不开身。 就在她准备去后厨叫人时,一道利落的脚步声沉稳而来,清冽的冷香越来越清晰。 秦颂打消了起身的动作,安然靠回了椅背,手肘抵着圈椅扶手,单手支颐,悠然盯着门口。 顷刻后,如松如竹的年轻人渐渐出现在夜色中。 云州仍旧四处疮痍,但除夕夜总能勾起人们对新春的期许,连衙门里也多点了十几盏夜灯,映照得门外人更加温暖照人。 修长笔直的年轻人着玉白长袍,方才还有些许凌乱的鬓发已梳得整整齐齐,眉眼温和,背脊清隽,常年捧书的双手端着一盆清水,怀揣着小小药膏的胸膛,鼓着药瓶的细小轮廓。 秦颂从没见过他这幅样子,盯着他的模样有些出神。 “我进来了?”黎予还是那副样子,在她门口都会变得特别谨慎有礼。 秦颂勾唇浅笑,朝他挑眉,以示准允。 黎予也对她温和一笑,泰然步入屋内,转身用脚合上了门。 他将水盆放在一旁的梳洗架上,腾出手来,就变了一副模样。 他靠近过来,弯腰捞着她的腿,一把将她抱起:“药开好了吗?” 她双腿缠上他的腰,刚要回答,他又仰头来吻她。 秦颂被他缠了一路,不能再让他得逞了,她故意直起脖子,抬手按住他的双唇,“你怎么来了?行囊收拾好了?” 他很不害臊地启唇去舔她的手指,秦颂被他折磨得收回手,他才抿抿唇,“我说了要给你上药的,去里间还是在这里?” “进去,顺便帮我换套衣服。”秦颂终于吻了吻他。 他是一直粘人的小狼崽,尝到甜头就不愿意松口,一路吻着她进屋找衣服。 单手打开衣柜后,才微微松开她。 不算蓬勃也不瘦弱的胸口起伏猛烈,含混着呼吸问她:“穿哪件?” “你先放我下来。”秦颂被他灼息烫得难耐。 他单臂抱着他,腹肌绷紧承托住她的臀部,将他搂得更紧,“你指挥我就好。” 真不愧是秦颂一眼就相中的人,他这体力也太好了,单手抱着她还能自如帮她挑选衣衫。 两人在衣柜里扒拉了一阵,终于选到了秦颂满意的。 他将秦颂的衣裙一起放在木榻上,单膝跪在榻边,欺身吻了吻她,“等我。” 话音落下,他自顾去了外间。 转眼功夫,他端着那盆清水进来,径直走到秦颂身前,将水盆放在她脚边,很自然地蹲下去,挽起袖子埋头拧帕。 “我先帮你擦洗。”他拧干帕子转向她,一瞧又发现自己做错了步骤,拧好的帕子落回水中,转而帮她脱鞋脱衫。 秦颂看着这锦衣玉食,众星捧月长大的小公爷,生疏地给自己换洗的样子,心软不已。 “我自己来吧。”秦颂弯腰去接他手里的湿帕。 他却灵敏地缩回手,另一手握住她伸过来的手腕:“我做得不好?” 不是。 是太好了,好到她觉得自己在欺负纯情小奶狗。 秦颂露出两点梨涡:“没有,我怕你累着,你不必做这种事。” “我很乐意,而且,这本就是我造成的,自该由我负责。”他顺势用帕子先擦了擦她的手。 温热的湿意晕上之间,秦颂有些口干舌燥。 “他造成的”几个字一落入秦颂耳中,秦颂腰腹一麻,目光冷不丁落到他露出来的半截小臂和修长劲瘦的白皙手背,脑中没来由地浮现那指尖站着晶莹水渍,根根青筋随动作鼓起的状态。 控制不住的情动,清泉悄无声息的流淌。 他生疏却坚持,这里碰一下那里碰一下,更是让她心痒。 他帮她褪下了衣衫,搂着她的腰,扶她坐到木榻边沿…… 拧干帕子,颤着手指轻轻给她擦拭红肿未消的位置,“还疼吗?” 他手指好热,耳垂微红,但表情却很沉着,丝毫不显下.流,就是认真在帮她擦洗上药。 但他小心翼翼的动作,不够娴熟的钝感,每每让她小腹痉挛,说不出话。 晶莹的水渍沾在崭新的棉帕上,晶莹透明,他用手捻了捻,湿润黏韧:“一直这样吗?” 秦颂被他问得很难为情,“你亲的。” 他红着耳根,低头吻在她膝盖上,上移几分,如贪吃蜜糖的小孩子撒娇:“还想亲。” 完了,她完全抵抗不住他的索取…… · 年夜饭摆上桌,衙门各处的官员已纷纷回到堂内。 抵达云州后,焦灼的政务连轴转,衙门上下都累得双眼无神, 可春节的期待印在每一个华夏子孙的骨肉里,连日忙碌,垂头苦脸的阴霾淡去,众人脸上难得洋溢着久违的喜悦。 “诶,少詹事呢?怎么没见他入席?”户部侍郎常与黎予共事,落座后便发现了他尚未入席。 “确实不见少詹事的身影,今日除夕,要不就别那么拘礼了,秦小姐可是云州的英雄,合该一同入席。”工部的官员向来喜欢拍马屁,见秦道济身旁明显空了一个座位,故意表现。 “来人,去催催小姐。”秦道济点了身后的小厮前去传唤,又招呼门外护卫,“去少詹事房里看看。” ----------------------- 第55章 “大人, 少詹事没在屋内,听洒扫的下人说,他往西厢院落去了。”刚从黎予房间出来的衙役拱手回禀。 一群人顿时噤声, 不敢多看秦道济, 毕竟,大家都知道西苑住的是谁。 青年男女,私下碰面的话,怎么听都让人无端遐想,犹记得上回也是在此处议事,两人还坐于一条板凳呢。 秦道济脸色黑沉, 没有接话, 似乎在静等派去通传秦颂的小厮回话。 堂中安静下来,工部侍郎又自作聪明开口:“少詹事勤勉于政, 正事都忙不完, 哪有时间去西苑?快, 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户部侍郎听得头皮发麻,尬笑着纠正。“咳,陈大人此言差矣, 少詹事就算去了西苑又能说明什么?何故排除正事以外?” 席间另一人也跟着调和:“就是就是,更何况秦小姐与陶将军已经定亲, 不要无端猜想的好。” “不好意思, 我来晚了。” 这时, 年轻男人的声音从堂外传来。 众人望去, 正是他们想入非非的主角, 之一。 宽袖长袍的年轻人胸前袖口沾着一些水渍,似乎刚搓洗好衣衫出来,与往日矜贵雅正的模样略有出入。 他丝毫不介意众人瞧他的眼光, 阔步进屋,“有点事耽搁,让大家久等了。” 他泰然入席,众人还没开口接话,妙龄少女又信步而来。 从同一个方向。 还真是叫人不怀疑都难。 她平静施礼,从容落座。 众人都不敢说话,只偷偷瞄秦道济,这毕竟,真的有点,落人口实。 第75章 当然,秦道济也没把自己女儿当大家闺秀娇养,哪有成日住在衙门抛头露面的闺阁女子? 只是大家都只敢心里疑惑,不敢面上明说。 黎予不仅不遮掩身上的水渍,甚至故意摩挲了好几下袖口的褶皱,说是无声的炫耀也不为过。 几点水渍,几处褶皱,有什么好炫耀的? 众人:不解,但尊重。 秦颂肩头有伤,全程由婢子服侍用饭,没有多看黎予一眼。 黎予的目光却仿佛长在了秦颂身上。 众人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下百转千回: 少詹事心仪秦小姐,秦小姐又与陶将军有婚约,年轻人的世界真花哨 可话又说回来,虽然秦小姐与陶将军孤男寡女共度一夜的消息已经不止一回,但秦大人好像不满意秦陶的婚事。 这少詹事如此明晃晃的觊觎,没人看不出来,秦道济却视而不见,难道更中意少詹事? 但话又再说回来,这秦大人若不认可陶将军,又为何请他教导爱女骑射? 复杂,太复杂了。 众人默默观察着席间动静,不敢多置一词,但这简单的年夜饭却似乎变得更香了。 简单用餐之后,秦颂又与秦道济私下商谈了有关薛词和北蛮赫依图的消息后,便秘密装车出发。 为掩人耳目,秦颂一行只带了婢女春和、随从阿钊和一名马夫,一众暗卫乔装随行。 整装好后,秦颂与春和一辆马车,黎予与夫子同乘,阿钊与车夫分别驱车,马不停蹄赶路。 颠簸一夜,很快驶出云州,进入戎阳。 为了避开城中盘查,他们故意走了不常走的民用道。 天色微阑,人声逐渐增多。 大年初一不能赖床的习俗全国如此,天微亮就听到人语声也很正常。 但马车逐渐往前走,燃烧香蜡纸钱的味道越来越浓,还伴随着撞钟声和念经声。 好熟悉的味道,让秦颂回想起了被陆尤川送进道观清修的日子…… 正想着,马车突然急停,秦松猛然向前栽去,一旁春和赶紧扶住她,两人才双双坐稳。 春和侧身微微推开窗户,放眼望去,前方是一坐庙宇,焚烧纸钱、香烛的火焰快要照亮整座山头,上香祈祷的人流也排成了长队,从庙前延伸至整个路口,挡住前方去路。 “这是什么庙?竟这么多人。”春和望了一眼,就开始嘀咕。 秦颂也随缝隙看过去,的确很热闹,但是庙宇看起来并不宏伟,像是当地的山神庙一般。 “下去看看吧。”秦颂带着婢女躬身下车。 黎予扶着沈夫子也出了车门,脱了大氅就朝她迎上去,“披上,天冷。” 他娴熟地将大氅一挥披在了秦颂肩上,欲伸手帮她系带。 春和瞠目看着,神经紧绷。 秦颂接过他手中的系带,提醒道:“多谢小公爷,让春和来吧。” 黎予好似这才后知后觉行为逾矩,识趣地退了回去。 沈夫子没注意他们的动静,而是认真看着前方的庙宇。 “山娘娘!这竟然是山娘娘庙!” 一向冷静平和的沈夫子,突然激动起来,仰头望着山前矗立的简易石像,浑浊的双眼里带着复杂的情绪,简直快要热泪盈眶。 “山娘娘是谁?”秦颂几人都摸不着头脑。 沈夫子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他转回身来,“快,去给山娘娘上柱香。” 他催促着秦颂几人,带着无限的虔诚。 秦颂不解,依旧很耐心:“夫子,我们还有要务在身,前方人流如潮,待我们上完香恐怕就到晌午了,要不等回程再去吧?” 黎予也道:“况且此行不便暴露身份,到达青泽前,还是不要往人多眼杂的地方去比较好。” 沈夫子冷静了些许,几乎仍有遗憾,他又回头望了望那处并不壮观的庙宇,眨巴眨巴眼睛,“也罢,那就先赶路,回来再拜。” 见沈夫子松口,黎予赶紧示意了远处几名乔装打扮的暗卫前去开路,等待期间,沈夫子才与他们简单阐述了这位山娘娘的功绩。 据说她是凭空出现一名妙龄女子,她行为诡异,言语不通,一开始差点被人当做疯子关起来,但她聪明机灵,又大胆直率,甚至改良了春耕方式,栽培了可食用的土豆,解救了当时数以万计因旱灾所致的饥荒百姓,被人奉为神女。 后来,朝廷听闻了她的传说,将她带去了皇宫,欲迎她为皇后,但她却拒绝了天家的册封,又突然没了踪迹,再次出现,便是在江南之地,众目睽睽之下羽化飞升。 她是仙女,无人不信。 因为她来自山野,所以民间都叫她山娘娘。 “太久了,实在太久了,久到老夫都已经忘记山娘娘的模样,忘记是哪一年的事了。”沈夫子目视前方,陷入了长久回忆。 秦颂听闻不由望了一眼那位山娘娘的石像,这如果不是神话故事,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个山娘娘跟她一样,是穿越的,而且是身穿,最后可能又穿回去了。 · 从山娘娘庙离开后,秦颂一直若有所思。 她现在虽然并不在意这个世界谁是主角,更不在意系统所谓的做什么合格的女主。 但还是会好奇,这个世界的主线是什么?会影响到无辜百姓的生存吗? 她一路也没思考出个结果,大概两日后,马车终于抵达了青泽正值大年初三。 在云州,即使除夕那晚,大家也是短暂抛弃了苦难的烦恼,苦中作乐地扬起笑脸,但青泽不一样,此处靠近中原,没有天灾人祸,城里的热闹景象与云州全然不同。 这里被年味裹得满满当当,沿街楼阁张灯结彩,光影摇曳间,一派繁荣强盛。 街头人流如织,或驻足看商铺前的年俗玩意儿,或伴着吆喝声穿行,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越是看着此处的繁荣,秦颂越是担心云澹二州的安危,基本没有停留,按照城中人的指引,很快进入了定居青泽的秦氏旁支。 按照族谱,秦颂该唤此处家主为叔公,是位有名的杏林圣手,如今年逾八十,大半辈子都治病救人。 见到这位老先生时,他正埋头研究一碗暗红的鲜血,见到秦颂等人进来,周到接待了他们,并按照秦道济的手信,速度安排人联络秦氏本宗,襄助云州。 手信已经送到了青泽秦氏,累了一路的秦颂几人,终于可以休整一夜。 “叔公这是在做什么?”秦颂对屋里那碗腥臭的血略感不适。 老先生愁虑道:“说起来,此事正与云州有关,青泽城也出现了云州的疾疫,老夫觉得这不像疫病,像是中毒,但也拿不准,所以取了点疫疾患者的血,打算研究一二。” 秦颂等人闻言神色皆是一凝,他们不是怀疑,是笃定,这就是中毒,只是一直没有找到解法。 云州只听闻临近城池有了病例,哪曾想连青泽都有了病患。 如果这场阴谋只是想覆灭云澹两州,为何南下两城都有了恶疾,到底还要牵扯多少人? “叔公可有头绪了?”秦颂连忙追问。 秦老家主愁容更甚:“血液中无法辩出足够的毒物,没法着手。” 黎予当即询问:“如果找到了毒药,老先生是否就能查出是何来源?” 秦老家主期许般望过来:“你能找到毒物?” 黎予从腰间掏出一包白色粉状物,“这是我在云州找到的,我此行也打算查查附近几城的恶疾情况,所以在交给秦老此物时,留了一点用以比对。” 那是他在客栈密道尽头找到的毒药药粉,当时他发现有人投毒,出声恐吓,那人慌乱逃窜,手里的药粉抖落一地,这才被他捡了些。 秦老家主起身,亲自来到他跟前,颤抖着手接过去,“太好了,若真是此物导致的,应该不难找到解药。” 秦颂也开心地站起身来,如果能解开恶疾病症,云州燃眉之急也能解除大半,“那就拜托叔公了。” 秦老先生是个狂热的行医者,拿到那包药粉,寒暄了几句就安排人带他们去了住处。 照顾疲惫虚弱的沈夫子歇下后,秦颂与黎予不约而同溜出了房间,准备去城中看看病患情况。 街头夜市明亮如昼,人影重重,摩肩接踵。 两人被挤在人群里,似乎并没有明显感受到百姓对恶疾的恐慌,也不见有明显症状的“感染者”。 但没走几步,秦颂又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北蛮人?” “什么?”黎予疑惑了一瞬,立马扫向人群,很快发现了目标,“在那儿。” 在人流密集的街巷里,前方一道高大魁梧的背影显得格外显眼,蓬松黑发高束,粗壮的后颈上还若隐若现一道北蛮人喜欢的鹰隼刺青。 青泽人对北蛮人了解不多,秦颂和黎予已经见过不少北蛮人,一眼就能辩出那人绝非大虞人。 第76章 两人对视一眼,黎予自然而然拉上秦颂的手,悄悄跟了上去。 七拐八拐后,那人径直迈入了青泽城内最大的一家酒楼。 秦颂和黎予也跟着进去,却被门口的小二拦住:“二位,面生啊,打尖还是住店?” 最近城里开始闹疫疾,各家客栈都害怕传染,对于外来人轻易不给入内。 “住店。”黎予和秦颂同时开口,但音色却有三人。 还有一道年轻低沉的嗓音一同响起,玄衣黑袍的青年恰在这时出现在秦颂身旁。 “一起的?”小二抬眸打量了一眼三人。 “我们一起的。”两人一左一右拉着秦颂手腕,异口同声。 都与秦颂“我们”,极力排除另一个。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小二看着拉拉扯扯的三人,好奇心达到顶峰。 “夫妻。”两名青年再次异口同声。 小二眉毛抽了抽,无奈看向秦颂。 秦颂也很无奈啊,谁知道会在这里遇见陆尤川呢? 秦颂面向挤出笑脸,当着小二的面,望向陆尤川,“姐夫,你认错了,我不是阿姐。” ----------------------- 第56章 意外重逢的狂喜, 被她一句“姐夫”惊得差点绷不住,陆尤川拽着她手腕的手指猛然握得更紧,目光下意识向她身后的年轻人剜了一眼, 两人的敌意毫不遮掩。 “可我只想娶你。”陆尤川温柔睨着秦颂。 “你休想!” 黎予的身子撞向秦颂的左肩, 那是一种想要干掉死对头的反应。 秦颂微微挪动,以整个身子挡住黎予,又抽出无碍的那只手,一把捂住陆尤川的嘴:“我夫君在,你别胡说。” 久违的少女香气和细腻肌肤的触感,让陆尤川眸子一颤, 却改不了他眸光中的失意。 陆尤川轻轻拿开她的手, 目中无人地在她手心吻了一下:“他又不是没见过我们欢好。” ? 秦颂双目睁大,他什么意思?上次在驿站, 他知道黎予在门外? “住口!”秦颂还没反应过来, 黎予欺身向前, 猛地抽走秦颂的手,恶狠狠瞪着陆尤川。 他手腕有力,本想将她拉近自己一些, 却不小心扯到秦颂的伤处。 “嘶,疼。”秦颂低吟了一声, 左右拉着她手的两人, 都神色一紧, 立马凑近。 陆尤川又疑又急:“你受伤了?” 黎予又慌又恨:“弄痛你了?” 三人的对话, 不仅让眼前的小二大开眼界, 也被门后的掌柜全然听见,快要炸裂他的耳朵。 留着山羊胡须的掌柜搁下笔,绕出柜台, 来到门外。 这么刺激的桥段,他不能错过。 “三位要住店?”掌柜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挂着礼貌地微笑,“不过只剩一间房,你们谁住?” 三人神色木然望着掌柜,一时没有应话。掌柜心下暗爽:三个人都住进去的话,说不定会打起来,要打就在外面打。 且看这女子如何选择,是看起来很好说话的绿帽夫君,还是盛气凌人,不知廉耻的孟浪姐夫,不论怎么选足有好戏看了。 料想他帮老板经营酒店二十来年,竟能亲眼目睹如此令人大开眼界的关系,这差事真是不亏。 他捋着胡须静瞧着秦颂的回应,另外两人抢先开口:“我们住。” 两人又回到了开头的模式,一人抓着秦颂一边的手腕,同时出声。 掌柜假意皱起眉头,愈加兴奋于三人刺激的感情纠葛。 然秦颂却没有如他所愿,她笑嘻嘻道:“要不你们住,我换一家?” 陆尤川可能真需要住店,而她和黎予别有目的,只要黎予进去,查完事再出来找她就是了。 她打的算盘很简单,但两位大神还是不同意,再次异口同声:“那都不住了。” 三人说着就要离开。 掌柜突然慌了,又出声喊道:“算了算了,大过年的,再给你们腾一间罢,不过嘛……” 他话说一半,又捋着他的山羊胡,偷偷抬起眼觑他们。 三人停下脚步,转回身。 陆尤川:“要加钱?” 黎予:“要多少?” “双倍价钱。哦,不,三倍。”掌柜原伸出两根手指,后又硬生生多掰起来了一根。 黎予和陆尤川各掏了一锭银子出来,“够了吗?” “够够够。三位里边儿请。”掌柜两眼放光,迎着三位进店。 不知是因为年节的缘故,还是这家店本就奢靡豪华,装修富丽的大堂燃着数十盏灯烛,在一应宝石琉璃的映衬下,显得辉煌明亮。 堂中人声鼎沸,人头攒动,看似自由杂乱,实则秩序井然,共有三层的客栈楼内,安防严密,人手众多,不同楼层各安排了不少于十人的小厮护卫,四处乱跑肯定会被发现,在这里寻人恐怕不好着手。 “三位确定好如何分房了呢?”秦颂正扫试着店中环境,客栈老板突然开口问道。 “我和夫君住。”秦颂这次比谁都先开口,抱着黎予的胳膊,装的十分小意柔情。 黎予嘴角终于上扬些许。 陆尤川本就深邃锐利的五官,却更加黑沉,看起来更加不可侵犯。 掌柜瞄了一眼不敢多看,却又故意提醒,“那小娘子您二位住二楼甲等三号房,这位姐夫住三楼甲等五房号吧。” “好。”秦颂也不问他们的意见,立马应下,又望向陆尤川,浅浅梨涡如醉春风,“姐夫会出去转转吗?还是一直在房里?” 啧,红颜祸水,真是红颜祸水。 对暗号都这么明目张胆。 掌柜的要不是得守着结账,一定跟在他们身后,好好欣赏这出戏。 这厢,陆尤川很不情愿,甚至咬牙切齿,但他没有表现出来,配合着秦颂的表演,“在房里,等你。” 秦颂又假意装作听不懂,在陆尤川望妻石一样的视线中,挽着夫君回了房。 门一关上,热闹喧嚣被关在门外,密闭的房间里只剩亲密无间的靡色缱绻。 黎予反身将秦颂压在门上,低头吻咬,又急又凶。 他避开她的伤,从上到下抵着她,舌尖撬开唇齿,时而抵弄,时而吻舔。 他吻技越发地好,秦颂很快就被他吻到站不住,呼吸紊乱又急促,身子一阵阵发软。 他一手扶住她的腰,从未有过如此急切的冲动。 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占有她,整晚都不放开,最好在她全身上下都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让陆尤川知道,他来晚了,她现在要的是他。 可他吻着吻着就哭了,眼泪一路滑下来,湿咸的味道落入两人紧贴的唇瓣。 黎予突然松开她,仿佛怕弄脏她一样,将他染在她唇边的泪水拭去,却忍不住泪流两颊。 一种隐约抓不住的失落感,让他快要崩溃。 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将脸深深埋在秦颂肩头,瓮声瓮气唤她:“颂娘…” 秦颂抱住怀里低泣到发颤的人,轻轻抚着他的背,“我在。” “你…还会要我吗?别去…别去找他好吗?”嗓音里都带着颤意,断断续续从喉间溢出来,满腹的委屈和不自信,夹杂着惘然失措,跌跌撞撞撞进秦颂心口。 秦颂很不忍心,她微微顶肩,让男人抬起头来,她单手捧着他的脸,从未有过的温柔眼神轻轻落在他湿漉漉的脸颊。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按照以前,男人只要跟在她身后就可以了,没有资格向她提出任何要求。 但眼前人让人心疼的破碎感,让她不得不正视他的情感。 迎着男人急切等着她回应的眼神,秦颂温和注视着他。 她没有立马开口,而是仰着头吻了吻他眼角的泪水,学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他湿润的泪水。 细腻温湿的触感爬上皮肤,黎予雾蒙蒙的眼睛陡然瞪大,头皮一片发麻。 她…居然舔他的泪水! 怎么可以?他怎么配?这种污秽怎么可以被她舔? 黎予头脑一片空白,心口却被缓缓填满,呆呆地不知作何反应。 “黎予,我不会不要你,陆尤川并不比你重要。”秦颂温柔直视他的眼睛。 男人瞳孔难以抑制地轻颤,又将她抱进了怀里。 “颂娘,我心仪你。”他语气十分认真,说完又好像害怕对方不信一般,再次重复:“我永远都心仪你。” “我知道的,黎予。”秦颂下巴抵在他肩上,又微微侧头向他贴得更近,“但我还是要去找一趟陆尤川。” 话音落下,黎予顿时将她抱得更紧。 秦颂感知到他的情绪,继续解释:“我们要探查那北蛮子的踪迹,但这家店守备森严,那掌柜的又一直在瞧着店中动静,如有异常,他肯定会悄悄处置,但他明显对我们的关系很感兴趣,若我与‘姐夫’偷情,他不仅不会管,反而会故意配合,只等着看好戏。” 第77章 话音落下,秦颂又立即补充,“是假装,假装偷情。你也可以装作捉奸的样子,一路寻我,这般,就可以在掌柜看好戏的眼皮子底下,兵分两路,查找那北蛮子的踪迹。” “我并不想这样,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轻你。”黎予闷闷说了一句,才缓缓松开她,委屈看着她,“但这既是你的主意,我都听你的。” “不过,”他又郑重补充,“注意安全。” 让她顾神离去,他有一万个不愿意,但他不想惹她不快。 不管怎么说,陆尤川会使刀,又身居高位,就算身份暴露,也能护她周全,或许真的比跟他一同安全得多。 他垂眸想着,宽袖下的双拳越握越紧,但最后还是松开了,只黯淡地说了一句:“平安就好。” “放心,我一定会小心的。”秦颂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欲转身离去。 黎予却又抓住她的衣袖。 秦颂停下步子,转身看向她,只见他抿抿唇,依依不舍开口:“可以叫我一声…‘黎郎’吗?” 秦颂怔了一瞬,很快又明白她唤过陆尤川“陆郎”,所以那日,他几乎全程听到了。 她舔舔唇,只好依着他,踮脚凑到他耳边,轻声唤他:“夫君。” · 秦颂从黎予的亲吻中脱身已是一炷香之后,她假装轻手轻脚,不时回望夫君是否跟来,实际故意在这混合着浓浓酒香和各种味道的客栈内,分辨着那股略微刺鼻的北蛮人味道。 她异于常人的嗅觉,让她不用惊动守卫,只需要在楼上楼下转一圈,就能查到跟踪的目标,大大降低了寻人的难度。 穿过二楼,没有嗅到任何特殊的气味,来到三楼,还没有闻到目标的气息,沉稳的松木香,率先侵占她的鼻息。 陆尤川沉眉站在围栏前,静候她的到来 楼道人来人往,那玄衣黑发的青年站在离楼道口不过十步的位置,明明俯视着楼下,秦颂一上楼,他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立马转过身来,直直望着秦颂的身影。 周边一切都虚无了,只有遥遥对望的伊人,在喧闹的环境中,格外显眼。 陆尤川大步走上前,目光柔柔划过她的嘴角,又落在她肩头露出纱布绷带一角的衣襟处。 秦颂下意识想扯一扯衣领,他却按住她的手,修长手臂抄过她肩背和膝弯,打横将她抱起,肆无忌惮抱她回房。 ----------------------- 第57章 陆尤川在众目睽睽之下, 抱着秦颂进了屋内,关上门也没有将她放下,而是一路抱着进了内室。 他将她放坐在窗边铜镜前的小案上, 秦颂坐着, 他站着,两人刚好平视。 不等他开口,秦颂先挑起他的下巴, “姐夫,偷情吗?” “姐夫?”陆尤川目光紧紧盯着她微红的双唇,猛然吻下去, 轻轻吮吸她的唇瓣, 带着些许质问:“这样的姐夫吗?” 秦颂也睁开眼,距离近到能看清对方皮肤上细小的绒毛, 黑亮瞳孔中精致纹路, 他的皮肤不如陶黎二人的白皙, 却很健康,光滑又平整。 滚烫呼吸让她面颊灼热,秦颂看着他眸中的情欲, 丝毫不惧怕他的质问,趁他说话间隙, 轻轻舔了舔他的上嘴唇, “更刺激了呢。” 陆尤川眸子一颤, 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稍许, 又吻了吻她的下巴, “你喜欢这样的?” 秦颂没回答他,反而抬起他的下巴看向身后的铜镜。 镜中出现一张红唇微张,神情昳丽的深邃面容。 “你好像也很喜欢。”秦颂转回身与镜中的他对视。 陆尤川的确喜欢, 但不是喜欢被叫“姐夫”,而是单纯的惊喜意外,难分难舍。 他太想她了。 离开云州这段日子,他把她的亵裤弄脏了好几回。 他从来没有如此沉迷过情事。 见到她就已经沦陷,不论是叫他姐夫还是弟弟,他都会为她痴狂,想与她耳鬓厮磨,长相厮守。 她就是他情欲泄洪的阀,见到她就会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他不多看镜中的自己,撤回目光,很自然地去解她的衣衫,检查她的伤势。 “你肩头这伤是怎么回事?”陆尤川剥开她的衣襟,秀白肩头裹着纱布,轻轻拨开,能看见那团微红伤口,眼里的心疼遮掩不住。 他凑得很近,秦颂被他的呼吸挠得不适,抬手拢回衣襟,“被北蛮子暗算了,已经快好了。倒是你,怎么来青泽了?” 陆尤川仍关心她的伤势,她却不想多做解释,反倒不断询问他的踪迹,他只好这段时日的情况。 他回京就着手查云州之事,但每到关键时刻,就会被人阻拦。 他上了折子奏请细查此事,陛下却让他彻查雷家之事,始终脱不开身。 后来,他发现拦下云州信件的是陛下的锦衣卫,事有蹊跷,他不敢轻易传信,于是再次秘密前往云州,途中却听闻青泽也出现了病疫,觉得不对劲,所以过来看看。 “你呢,何时有了新夫君?”陆尤川还亲昵地揉着她的耳朵,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她的反应。 “在你成为姐夫的时候。”秦颂眸子里又露出狡黠,按住他的唇,“不许生气,不许吃醋,先忙正事。” 陆尤川真的那她没办法,完全招架不住她的引导,只好认真听她说话。 “城中出现的恶疾并非疫病,而是有人投毒,所以出来看看情况,不料在街头发现了北蛮人,也住进了这家客栈,” 陆尤川循着她的话:“你怀疑是那北蛮人投的毒?” 秦颂沉吟道:“那人乔装成大虞人的样子,偷偷混在人群里,明显不安好心,而且北蛮与大虞交战,北蛮人竟能畅通无阻在大虞中原之地走动,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所以你们乔装进店是为了查探那北蛮人?” “嗯,现在是我和你乔装查探。”秦颂坏笑,朝他单手张开怀抱,“走吧,姐夫,私会去?” · 如果黎予是粘人,那陆尤川就是不动声色的掌控,他根本不在乎是否名正言顺,光明正大与她十指相扣,肩并着肩漫步在客栈三楼。 还好秦颂提前准备了一张面纱,为这场“私会”增添了几分偷感。 “二楼我查过了,没有那北蛮子的踪迹,只能是三楼或一楼,一楼的话,人多眼杂,大多是供应吃食娱乐的地方,北蛮子既要乔装成大虞人,应该不会流连于这般热闹的场合,所以藏身三楼的概率最大。”秦颂说话时,面纱随着她呼出的气息,时而翻起一角。 陆尤川静静听完她的分析,“我可以挨个踹门查。” 他虽秘密出行,但他领了彻查雷家的任务,雷家刚好在青泽也有旁系,暴露行踪也并无不可。 以他左都御史的身份,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将这客栈翻个底朝天。 秦颂却握紧他宽袖下的手掌,“你忘了,我的鼻子很灵的。万不得已不要暴露身份。”以免牵连擅离云州的黎予。 她说完仰头望着陆尤川,轻轻吸了吸自己的鼻子,还得意地眯了眯眸子。 灵动,俏皮,自信,明媚。 陆尤川脚步微微一顿,脑中想出了无数词汇来形容这一幕带给他的冲击,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又准确的词形容这一幕的美好。 他心跳无端加快,袖下握住她手的动作力道加大。 客栈虽不明确限制客人走动,但已住人的房间明显有小厮看守,禁止他人肆意打扰。 从左边房间穿过中间楼梯位置,再往前,就显得很鬼鬼祟祟。 秦颂注意了一下周围把守的小厮,望着逐渐靠近的两人,带着防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她又瞥了一眼楼下,猝不及防与那看热闹山羊胡掌柜对上了视线。 正好,那就满足一下他看热闹的心态吧。 “抱我。”秦颂暗自思索片刻,立马做出决定。 陆尤川立马依言将她搂进了怀里。 “亲我。”秦颂压低声音,故意贼头贼脑通过楼梯向二楼瞧了瞧,又假意挡住脸躲躲藏藏。 陆尤川配合她的表演,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秦颂不满意,“再下.流一点,别忘了,你在私会‘小姨子’。” ……下流?陆尤川反复琢磨这两个字,竟开始泛起窘迫。 他已经很下流了,再下.流一点……他本能地弯腰,牵起她的面纱低去去含她的唇。 唇舌纠缠带来的刺激感被无端放大,秦颂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别停下,边走边亲。”亲吻间隙,秦颂轻声提醒。 边走边亲难度有点高,陆尤川想将她抱起来。 刚一抬手,秦颂又抓着他的手腕,按到了一处绵软上。 “这样更符合。”秦颂微微侧身,脸颊也发烫。 陆尤川手指僵硬,不自觉蜷了蜷,更像是握住一般,他双腿却像是灌了铅,动作变得不自然。 “两位,楼梯在那边。”守在右边走廊靠近楼道处的小厮,温和拦住她们。 第78章 方才她上楼,明显受到了掌柜的授意,故意让她勾搭姐夫,满足他看热闹的心思,现在她给他热闹看,却仍旧被拦着踏足另一端,看来果然有秘密。 再试试能否蒙混过关,实在不行,那就只能让陆尤川踹门了。 秦颂娇羞转身,将脸埋在陆尤川怀里,抓着他衣襟,“姐夫,羞死了,千万别让我夫君发现。” 陆尤川还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肃然看向那名小厮,冷声斥道:“住口,搅了爷的兴致,割了你的舌头。” 他黑着脸真的很容易唬住人。 话音落下,又从腰间摸出几两碎银,仍给那小厮,“给我换间房,我要住那边。” 啧!笨蛋陆尤川,如此言简意赅,表演根本不到位。 秦颂只好从他衣襟处露出一双眼睛,羞答答娇嗔:“姐夫,快点,夫君一会儿就上来了,被他发现就完了。” 说完,她又把头藏了起来。 小厮满脸惊讶,无声震惊于两人的复杂关系,不免往楼下看了看,刚好撞见掌柜的目光,悄然得了暗示。 “店里原本没有空房间了,但还有一件梨园头牌娘子留下的房间,二位不嫌弃可以凑合一下。” “可以。”秦颂当即答应。 小厮将银子塞进了口袋,领着他们向前:“这边请,这一排房间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客。二位动静可要小一点,若是弄坏了店里的器物,是要赔偿的。” 小厮领他们进入前方第三间,正对着楼下大堂的房间,简单嘱咐了几句,转身回到了看守的位置。 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缠在一起,急不可耐地闯进了屋内。 房间很大,轻纱红帐,红烛摇曳,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住的房间。 确实很适合他们这种“野鸳鸯”。 “抱我起来。” 秦颂一声令下,陆尤川当即照做。 身子腾空,秦颂双腿缠在他腰上,无伤的手掌撑在他肩头,居高临下垂视他,“抵到门上,动起来。” 陆尤川转回身,盯着她的脸,胸口起伏更甚,喉结滚动能听到吞咽声,“要喘吗?” “再好不过。”她最喜欢听他的喘息了,忍不住低头去亲他。 房间响起动静,暧昧声此起彼伏。 秦颂听到门外响起一阵靠近的脚步声,停留片晌,又远去了。 外面没了声音,秦颂才撑起一点清明,小声道:“在隔壁。” 隔壁房间有浓郁的北蛮子气息。 “我听到了,他们在商量如何脱身。”陆尤川舔吻着秦颂的耳垂,嗓音有些低哑。 秦颂被他亲得难耐,耳朵却很敏锐,在嘈杂的环境中听清了隔壁房间的说话声,用的北蛮话。 “你能听懂他们讲话?”秦颂低头喘息,蹭着陆尤川的鼻尖。 “三年前,北蛮曾有使官来朝,由我伴送,专门学过北蛮话。” · 秦颂离开有两炷香时间了,黎予早已按捺不住,他按照秦颂的交代,在她离开后不久,假装寻人,分头行动。 他刚出门没两步,那山羊胡的掌柜居然从三楼下了来,见到他的身影,便问道:“公子这是去何处?可是有什么需要?” 黎予想避开他,他却像是专门来找他的:“不用,我寻我家娘子。” 掌柜突然笑起来,忽又装出几分惊讶:“你的小娘子没在屋里?” 黎予皱眉不语。 “公子别乱走,小娘子姐夫在店里,估计是找姐夫去了,要不我带你去她姐夫房里看看?” 掌柜的说完就侧开身,让出了上楼的道路。 这酒楼该热闹一下了,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光是来听舆谈的就能踏破店铺的门槛,生意只会更好。 若真打起来,他就报官,顺便再赚点物品损耗赔偿,这笔账怎么算都不亏。 黎予甩不开他,只能跟着他上楼,可他并没有带他去甲字号那端,而是去了乙字号那一排。 ----------------------- 第58章 “贵夫人好像进了这间房, 跟她那位姐夫。” 掌柜故意站在围栏处,等着闹出动静,便吸引更多人看上来。 屋内窸窸窣窣的声响无边暧昧, 引人想入非非。 黎予心头惊涛骇浪, 无尽地彷徨、担忧,害怕自己抓不住,得不到。 他定定望着紧闭的大门,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黎予毫无生气地问:“你怎知里面就是我家娘子?” “这个嘛,这一层楼的小厮都看到了。” 醋意和占用欲疯狂作祟,黎予宽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指甲快要陷进肉里, 但他没有丧失理智,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在冷静分析眼前的情况。 为何整层楼的人都见到了颂娘的踪迹, 这掌柜又为何殷勤引他来“捉奸”?两人为何要藏在这间房中? 很多问题都透着异常, 黎予可能不相信自己, 但他相信秦颂。 他喜欢的人并不是任人随意采撷的小白兔。 他瞄了一眼隔壁房门紧闭但烛火明亮的房间,笃定这一切一定有她的缘由,他怎么可以随意打乱她的计划。 掌柜的却无比殷切:“要我帮你敲门吗?” 他说着就要凑上前, 黎予拦住他,“你们就是这么开店的?随意窥探客人隐私, 打搅客人休息?” “那公子的意思是?”掌柜弓着腰, 一脸谄笑。 黎予没去看他, 而是隔着门温声唤道:“颂娘, 你在里面吗?” 他的声音很温柔, 带着几分胆怯。 掌柜的也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原本正常节奏的喘息和亲吻声,突然变得猛烈了几分,像是故意在刺激门外人一般。 良久后, 传来一道娇柔的声音,“夫君,你,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去帮我买糖人吗?要很多很多,这么快就买回来了?” ……掌柜的抱着算盘的手都抖了抖,这这这,这种时候,还敢回答? 他又去瞧身边的男人,只见他愣愣望着门内,好似比刚才高兴了几分。 都知道里面是自己夫人了,居然不是愤而踹门,而是松了口气?! 不解,大为不解。 掌柜的屏息凝神等着身旁人动静,见他愣神眨眼功夫,又轻声应道:“没有…我这就去。” 房内人像是忍不住,突然溢出一声闷哼,“唔,呃…” 黎予眸子恢复的那点生气又黯淡了下去,却什么也没说,连门都没靠近半步,微微转过身,欲下楼去。 掌柜的心痒难耐,仿佛看足了前戏,却始终没等到高潮部分,抓心挠肝一样的扑空感,让他挣扎着试探,“公子就这么走了?” 黎予只留给他一面背影,看起来无比失魂落魄,“无妨,只要……她能回家就行。” 掌柜的:??? 想骂他一句都不知道骂什么的程度。 没得热闹看了,掌柜的也不想为了生意无端闹事,瞧了一眼屋内的动静,只好捋了捋胡须悻悻离去。 房内呼吸早已紊乱的两人还抱在一起。 秦颂心跳剧烈,她只是朝门口望一眼,都要被身前的男人掰过脸来,狠狠亲吻。 “不许看他。” 陆尤川带着惩罚的吻落在她唇角,腰上的衣裳已被他揉道凌乱。 一吻渐歇,他又轻声引诱,“一会儿你还要去哄他吗?” 秦颂坐在门口小桌前,蜷起膝盖推开他,侧目示意了一眼隔壁,“惦记别人前,先把你的小小川收起来。” 陆尤川却搂着她的腰,往前一揽,分腿将她整个按进自己怀里,耳鬓厮磨。 秦颂心神荡漾,贴身衣服略感不适。 但她是个目标感很强的人,没解决隔壁的任务,她不可能在这种事上尽兴。 她低头吻了吻他的眉眼,“抓住隔壁那两人,就喂你。” 从陆尤川翻译的对话来看,隔壁之人已成功投毒,正打算天亮之后出城回北境。 既然已经听清楚了他们的谋划,就没有必要继续在此处周旋了,天亮之前必须将他们拦住,逼他们供出投毒点,减少青泽中毒之人扩散的范围。 秦颂想着要事,陆尤川那寒潭一样的眸子,仍装着驱不散的情欲,他又仰头索吻,换气间隙,他才低声道:“但我饿了,消下去就动手。” “你确定这样能——” 秦颂话音未落,又被他俯身抵到了桌面,衣襟被撩开…… 半柱香后,她浑身颤栗到痉挛,麻意直窜头顶,仰着脖子,喘息声此起彼伏。 他真是个天才,轻松就能拿捏她。 他帮她清理好,将她扶坐起身,低头帮她穿衣。 秦颂呼吸渐渐平稳,眸中雾气散去,视线从他身下移向他泛着水光的红润唇瓣,轻轻用指腹捻去了他唇角的湿迹,“是你消还是我消?” 她这举动似乎取悦了他,他难得笑起来,“不想你忍着。” 说着,他帮她系好了腰带最后一根带子,四指勾着一条薄薄的小裤抬到她眼前,“这个放我这儿。” 第79章 秦颂一愣,才发觉他重新给她穿好的衣服是干爽的。 她忍不住探手摸了摸,不是空着。 陆尤川看出她的疑惑,一边将她的衣物叠起来放进衣袋,一边解释:“换了上次那条。” 秦颂略微惊讶:“你随身带着?” “放别处我不放心。” 谁还能偷了不成?秦颂完全不能理解他在意个什么劲儿。 “走吧。”他将她从桌上抱下来,牵着她的手。 “你就这么出去。”秦颂目光顺着他的身子下瞥。 “很快就好。”陆尤川另一只手握着腰间佩刀,拇指上抵,刀身露出两寸,他指尖一碰,鲜红血液瞬间凑漫出。 他在指腹划了一道口子。 痛感袭来,他没有哼出一身。 秦颂连忙抓起他的手,“你做什么?” 他没立马接话,只引着她的目光落到了身下,张牙舞爪的东西,渐渐偃旗息鼓。 秦颂皱眉,“没必要这样。” 她发现陆尤川很少对她失控,大部分时候都在压抑克制,每次缠绵都多是为了满足她,他自己哪怕一整晚不解决,也不会强求她配合。 只有她引导允许,他才会动她。 现在还用自残的方式抑制,她很不喜欢。 “你生气了?”她一皱眉,陆尤川就紧张起来。 秦颂不说话,微微撅了撅嘴。 陆尤川拉起她的手,轻声问:“你还想要?” 秦颂叹了口气,他还是没懂。 她也难得跟他讲了,带好面纱,镇定道:“好了,正事要紧。” 她拉开门,抢先出门。 陆尤川三两步就走到她前面,一手牵她,一手悄悄握上刀柄。 走廊守卫见到动静,欲上来阻拦,陆尤川昂首阔步,二话不说,一脚踹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两名伪装成大虞子民的魁梧男人,正欲解衣就寝,见到来人,第一反应便是抄武器动手。 陆尤川动作极快,揽着秦颂的腰,箭步上前,横刀调落了左手边那人的武器,回刀时顺手砍断他左腿,男人瞬间捂腿跪地,疯狂叫骂。 削弱一人,另一人以挥动匕首朝他刺来,陆尤川当即护着秦颂后退半步。 那人身高庞大,动作也极其麻利,很快就逼近了二人。 陆尤川左手护着秦颂,只有右手勉力对抗,接了两招,另外那人也撑着伤腿,冲了上来。 陆尤川并不缠斗,抱着秦颂退出门外。 这时,客栈内一群守卫全都跟了上来,堵住整个房门。 房中之人见势不妙,身形无碍那人没有犹豫,直接破窗而逃。 秦颂与陆尤川赶紧冲上去,只见他落地摔伤了腿,但丝毫不曾停留,爬起来,一瘸一拐慌不择路逃窜离去。 哼!逃吧,看他能跑多远! 两人对视一眼,没跟着追上去,转回身看向不明就里却气势汹汹的店中守卫和围观的客人。 陆尤川抖了抖刀口的血迹,冷峻吩咐,“还愣着做什么?听不出来此人异族口音吗?” 不论店家是否有意接待二人住店,眼下被挑明了身份,他们也不敢再行包庇。 等着看热闹的掌柜从人群中钻出来,整个人都是慌的。 又是这两人,好好的伦理热闹没赶上,倒是把他店里的热闹给看了! 不论这两人到底什么目的,店里出了北蛮人,他必须赶紧撇清关系,“哪里来的北蛮子,胆敢欺瞒我等,蒙混住店!快,抓起来,扭送官府。” “不用了。此人与城中恶疾有关,麻烦派两名小厮,送回城南秦家即可。”秦颂音色沉稳,不容置疑。 周围人听到恶疾纷纷后退,生怕染上。 掌柜身形未动,抬眸偷瞄了秦颂和陆尤川一眼,二人与方才那混乱苟且的样子全然不同,明显就是有备而来! 居然被他们给蒙骗了。 他心下懊悔,面上却端得平静,赶紧催促身后两人,“还不快去!” 两名小厮麻利找来绳索捆绑那北蛮子,秦颂和陆尤川二人静等在一旁。 秦颂盯着那人若有所思,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男声:“我错了。” 她抬眼望去,撞上了陆尤川紧张的目光。 他悄悄握住她的手,小声解释:“我方才未服避子汤,今晚同榻,一整晚。” 秦颂身子发麻,他怎么能顶着这样一张无欲无求的冷淡脸,说这种“剑拔弩张”的话? · “抓住了吗?” 黎予听从秦颂的暗示,出门就唤来了暗卫,盯着客栈周围,那破窗而出的北蛮人落地片刻,就被暗卫盯上了。 须臾功夫后,几名暗卫悄然回来复命,“回少詹事,人已扣下,但他挣扎厉害,被我们打晕了。” 黎予利落吩咐:“无妨,先带回秦府,记住,决不能让他自尽。” 暗卫领命,拖着那人上了马车,悄然离去。 黎予脚步始终未动,切切望着街边那家成衣店。 店中竟有婚服在售。 他出神看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 “客官,制衣吗?”老板迎上来。 黎予目光一直落在那两身大红衣衫上,“这两套,我要了。” 今晚,他要将自己交给心上人。 第59章 回到秦府, 暗卫已告知两名北蛮子都被关进了秦府地牢。 秦颂与陆尤川跨进门,发现秦老先生还埋首在药房案前,愁眉苦脸。 “叔公这么晚还未睡?”秦颂来到他烛火通明的案前。 老先生专注于桌前的瓶瓶罐罐, 都没注意到秦颂带了个新的人回来。 “差一点, 还差一点。”他十分苦恼。 秦颂凑近他些许,“什么还差一点?晚辈可能帮上忙?” 秦老先生抬起手里的药粉在鼻前闻了闻,“这毒药药性复杂,应是掺杂了多味毒药制成,我找出了三种成分,始终猜不出最后一味是什么药物。” “叔公是用什么法子分辨的?如果是嗅其气味的话, 我或许可以帮上忙?”秦颂自告奋勇。 秦老先生抬眸看她一眼, 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陆尤川,“这位是?” “晚辈陆尤川见过秦老先生。”两人方才进门行过礼, 但老先生专注眼前事, 没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陆尤川又拱手施了一礼。 秦老先生审视起他来,大虞无人不晓这位铁面无私但手腕狠辣的左都御史,更何况他还与秦家本家泰斗秦道济明争暗斗多年。 但青泽秦家从不参与党争, 且秦老先生儒学治家,不喜与人交恶,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 平静道:“竟有幸得陆御史光临寒舍。” 秦颂出声解释:“叔公, 陆大人也为青泽恶疾而来, 若府中不便, 他可回客栈落脚。” 秦老先生闻声,踟蹰片刻,“陆御史为民而来, 哪有不便的道理,来人,收拾房间。”他 向门口守夜的下人吩咐了一声,又转回头来,“不过你等带回来那两名北蛮人身形魁梧,力大无穷,府上地牢久不使用,关在地牢不是长久之计,听闻陆御史审讯手段了得,还请休整好后,费心处置。” “我这就去。”陆尤川欲秦颂对视一眼,拱手退下,随小厮往地牢而去。 秦颂绕到秦老先生桌案后方:“我帮叔公看看这药吧。” 秦老先生很乐意她帮忙,虽然他对这小小姑娘也没抱多大希望,就像是在与自己呢喃其中的症结般,仔细说来:“与这药性相匹配的毒药有三百二十多种,但这药的味道很淡,微微刺鼻,我仔细比对了一百多种,始终无法确定是哪一种……” 药房烛火燃到后半夜才熄下,好在最终找到了最后那味毒药,研制解药也就不是难事了。 秦颂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回到房间,房里亮着烛火,春和还留着灯等她回来,她抬手欲推门,突然被人握住了手腕,轻轻往怀里一拉。 被各种药物气味熏到的鼻息,盈上清冽的冷香,秦颂毫无抵抗地凑近他怀里。 “黎予,你在等我吗?” “嗯,跟我走。” 话音落下,黎予打横抱起她,朝院外走去,一路穿出秦府大门,黎予找了辆马车,两人重新进了家客栈。 路上烛火昏黄,秦颂看不清他的样子,但他身上衣料的触感,与往常大不相同。 进入客栈,秦颂这才看清黎予的打扮,红绸挽发,喜服加身,衬得他细滑的皮肤白得发光,极淡的容颜也无端昳丽。 他径直抱她进入了早已定好的房间,扫视屋内,干净整洁的客房,简单雅致,配上两根红烛,摇曳生辉,竟也营造出几分喜庆的氛围来。 黎予转身关上门,继续抱着她来到床前,秦颂这才看见,床上还平铺着一套大红色的女式嫁衣。 “这是要入洞房?”秦颂搂着黎予的脖子,目光从床上的嫁衣移向黎予脸上,与他略带几丝羞怯的眼神对视。 第80章 他抿抿唇,将她放下,“颂娘,我们拜堂吧。” 秦颂眼睛微微睁大,老实说有些惊讶。 黎予知道他的唐突,不过他的想法很简单,只是看到她始料未及的反应,心口的失落无端加剧,患得患失让他变得扭曲胆怯。 他拉起她的手抚上脸颊,像小狗一样蹭着她的掌心,“好不好?” 细腻温软的肌肤触感爬上她的指尖,秦颂心软无比,看来今日在客栈的事情,对他冲击不小。 秦颂叹了口气,“黎予,拜堂不是儿戏,这样做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黎予眸色暗淡了些,明显将她的话当成了拒绝,忐忑地抓着她的手想要获得更多,“颂娘,我的脸不好看吗?” 好看,她睁眼就被他的脸吸引了。 秦颂还没应话,他又牵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胸膛,“对我的身材不满意?” 满意,很满意,薄肌窄腰,瘦而不弱,人间妄想。 仍未等到秦颂的应话,他又紧张地拉着她的手向下,“还是这里不如陆尤川?” 他焦急想要秦颂的肯定,不给她任何思考和整理表述的间隙,又急切证明自己。“可我比他年轻,我可以用药,可以更久,我应该,应该……” 他喉间滚了滚,殷切盯着轻松的眸子,“应该不算…差吧?” 秦颂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奖励了他一握,“小黎予,你在紧张什么?我说了,陆尤川不比你重要,你这张脸,这双手,还有这里,我都很喜欢。” 黎予紧张地情绪终于缓了缓,眉梢张扬许多,边垂头给她解衣衫,边说:“颂娘,我知道我不比陆尤川位高权重,也没有陶卿仰的千军万马,我不敢开口说娶你,也不求你只属于我一人,但我可以将自己交付给你,今夜,你要我好吗?” “黎予,你真是……”真是要了她的命了,怎么能有如此乖巧懂事的男人,秦颂踮脚亲他,无声回答他的请求。 两人亲来亲去,很久才换好伤药,重新穿上喜服,秦颂累了,黎予不敢太折腾她,只给她换了红色里衣,挽了头发,抿了口脂。 “颂娘,你真美。” 两人坐在床边,黎予看着自己梦寐以求的伊人,穿上自己买的嫁衣,虽然尺寸不准,衣衫有些宽大,依旧衬得她美若天仙。 她太美,这一刻也太美,美到像一场梦,黎予想永远沉醉在今夜,再也不用醒来。 秦颂难得有些娇羞,她拿起盖头准备盖上,却被黎予拿了去。 “你帮我戴?”秦颂问他。 他笑着没急着回答,白皙修长的五指缓缓捻开盖头,在眼前人的注视下,早有准备地将盖头盖在了自己头上。 “秦颂,你愿意接纳黎予吗?” 金线刺绣的大红盖头遮住男人的眉眼,清明郑重的声音从盖头下传来,秦颂心脏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新娘盖盖头有很多含义,其中一条就是象征新郎对新娘的接纳。 但是眼前人独自准备,央求她答应得这场仪式,是要她来掀盖头,这种上下换位的仪式,让她务必欣然。 秦颂搁着盖头亲了他一下,揉着他的唇,轻声道:“秦颂愿意。” 秦颂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听见了他浅浅的笑意,膝上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腕,“那就拜天地吧。” 黎予按照自己所学的洞房礼仪,与她拜天地,掀盖头,饮交杯酒,完成了他梦寐以求的仪式。 秦颂也很开心这场体验,但她忘了一件事……她一杯倒。 两人亲着亲着,秦颂就睡过去了。 黎予虽是蓬勃难捱,但他愿意忍受。 她身着这一身嫁衣,已让他心满意足,一辈子那么长,他可以等。 任何时候,任何事,他都可以等。 他就着那身衣衫,抱着秦颂睡了一夜,踏实无梦。 翌日,秦颂比他早醒,但她一动,他也跟着醒了。 红绸衾被,两人依偎在一起。 秦颂觉得很奇妙,以前很激烈,都是短暂分开。 昨夜什么都没做,两人相拥而眠,同床共枕醒来,竟有一种平凡而难得的美好。 她趴在他胸膛上,挠着他的喉结,戏谑看着他:“还喝交杯酒不?” “颂娘,与你饮交杯酒是我最满足的事情。”黎予紧紧环着她的腰,亲吻她的发顶,“况且你好好休息比什么都重要。” 秦颂每每震惊于他的纯情,她笑望着他,“服过避子药了吗?” 黎予看了一下天光乍亮的窗外,再回头看着怀中人,脸颊止不住发烫,舔唇点点头。 “那我开始了?”秦颂露出一个坏笑,缩进了被子里。 被子鼓起高高一团,很快被揭开,秦颂坐在上面。 她还穿着昨夜那间红绸寝衣,衬的她的脸更加红润,秀发披肩,美不胜收。 完全居高临下的视角,黎予控制不住想弯腿…… 她体力不好,没多久就累了,黎予忍不住翻身过去,姿势猛然变化,“还记得这个吗?” 黎予从怀里摸出了一本书角都有卷起来的泛黄话本。 秦颂睨了一眼,那是上回在她房中,她故意逗弄他一起看的杂书。 她的头快被抵上了床帷,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只能勉强点头。 黎予安抚性地吻她,又抬手扯掉了她头上的红绸发带,手上也跟着动起来,绑住她的眼睛,“书中说,蒙住眼睛,体验有所不同,颂娘,我又学了很多。” ----------------------- 第60章 床帷晃动, 暧昧的气息驱散清晨的寒气…… “可惜了,这衣服弄脏了。” 秦颂褪下了身上那黏糊糊的红色寝衣,黎予接过去收在一旁, “无妨, 交给我。” 两人换洗好后,迈出客栈,天已大亮。 还没靠近秦府,长街尽头,两道熟悉的身影正迎面而来。 五官深邃的陆尤川面容极其难看,不仅有一宿未眠的憔悴, 还有不可遏制的怒气, 他长腿迈得极快,似乎想要吃人。 担惊受怕的丫头春和, 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才勉强追上他的速度。 “小姐!小姐在那里。”春和望见秦颂的身影, 欣喜不已,侧头微微望向陆尤川,却发现他目光早已锁在秦颂脸上。 目不斜视, 大步向前。 见到陆尤川和春和到来,秦颂没有再迈步子, 静等着二人靠近, 黎予像是宣告主权一般, 往秦颂身前迈了一步。 这小小的一步在远处的春和看来, 根本无足轻重, 但在陆尤川看来,无比刺眼,眼神已恨不得将他刺穿。 春和脚步加快, 几乎箭步跑到秦颂跟前,“小姐,您没事吧,您昨晚一夜未归,担心死奴婢了。” 还未等到秦颂开口,陆尤川一把握住秦颂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挥刀出鞘,刀口紧紧抵在黎予喉间,语气冷如冰窖:“你找死?” 陆尤川拽走秦颂的瞬间,黎予立马伸出去欲拉住她,最终悬在半空,什么也没抓住。 不是因为他出手太慢,而是因为她那只手有伤,他不敢拉拽。 他黯然收回手,昂首挺胸,平静睨向森寒的刀口,“陆御史,凭何动我?” 春和被这一幕吓得不轻,她小心护住秦颂,非常胆怯地提醒:“陆,陆大人,请放,放开我家小姐。” 然陆尤川并没有松开秦颂,反而用力握紧了几分,敌视的目光还紧紧落在黎予脸上,“杀你,轻而易举,凭你擅离职守,凭你敢和我争。” 陆尤川没有提秦颂有关的半个字眼,但上位者的怒火,明晃晃想将他踩在脚下,只要他想这么做,就能冠冕堂皇抹了黎予的脖子。 春和抓着秦颂衣袖的手握得紧紧的,生怕两人动手,伤到无辜。 秦颂安抚地看了春和一眼,示意她站远些,然后她扭动手腕,想从陆尤川手中抽出手,却被对方紧紧握住,没能成功抽出手。 她就着被他攥住的动作,冷静道:“那你动手吧,左都御史大人。” 左都御史大人? 陆尤川被她冷漠的一句话怔住,不可思议地转头睨向身边人,她目光清冷,眸中不带任何情谊,甚至连藏着小心思的狡黠都没有。 陆尤川握着刀柄的力道加大,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滑走,在云州升起的惶惑感再次加深,他明显感觉到她不再是那个深夜赶来,说要嫁给她的小娘子了。 站在他面前的女子,不论心态、能力,还是眼光、胆识,都远超当初那个只会撩拨她的小姑娘。 他双唇动了动,喉间却像被卡了一根刺,说不出话来。 长刀首尾的两名男人,目光都紧紧落在秦颂身上。 秦颂并没有很紧张,或许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她越是往前走,越是不害怕失去,不论是陆尤川还是黎予,她希望他们站在她身边,沉醉于与他们有关的任何关系,但也不介意他们离去。 更何况,这场面仍在掌控之中。 第81章 “左都御史,官居二品,掌纠察,正超纲;少詹事,官居四品,辅东宫,佐储君,两位都是朝廷命官,千万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不论是肩头重担还是掌权得利,都不是我这个小娘子能操心的,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陆大人执法了。” 秦颂又转动手腕,欲抽身离开。 陆尤川刀口微微松了些,却始终不肯动手,以她挣不开却又拧不痛的力道抓着她。 他目光扫过她颈侧耳后的红痕,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劈开,闭了闭眼,再次挣开,才看看维持冷静,缓缓开口,声音干涩:“这次你选了他?” “不,是我选择了她。”秦颂还未开口前,黎予抢先回答,“陆大人,你输了。” “住口!”陆尤川刀尖又近了几分,“别逼我杀你。” 可恶的小喽啰,如臭虫一样黏在阿颂身边,赶都赶不走。 若不是他习惯理性,真想动手杀了他。 黎予冷冷一笑,主动往刀口凑了几分,“杀我又何妨?你赢不了我。” 颂娘说过的,陆尤川并不比他重要,如果陆尤川杀了他或者伤了他,只会更让她为难,偏爱的天平会更加移向他这边。 光这么想着,他就觉得兴奋,只可惜刀口抵上皮肤带来的伤口还不够深,不足以让她对他产生足够的怜爱。 秦颂瞧着黎予脖间溢出的鲜血,微微皱了皱眉,又抬头看向陆尤川:“陆大人,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秦颂局势看似不妙,周边隐藏的暗卫欲围上前来,秦颂递了个眼神,按住了他们的行动。 陆尤川当然知道周围有秦府的人,可他根本没将他们看在眼里,一心只想着秦颂的话。 他知道,他早就猜到了。 她想要他的地位,要他能护她周全的御史身份。 他愿意将这一切捧给她,只要她选择他就可以。 可她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择区区四品、家族式微、根基微薄的毛头小子? 难道是因为…他更年轻? 陆尤川越加浮躁,越加迷茫,不自信。 他又抬头瞧了一眼黎予,千头万绪的激烈情绪翻涌在心头,比处理任何案牍公文都要劳心费神。 “陆大人,想好了吗?” 秦颂狡黠看他,她笃定他不会放开她,也不会冲动杀人,至少不会当着她的面动手。 陆尤川撞上她的眼神,像是突然回过神,“我承诺过的,从不反悔。” 她再次抓住的手,恶狠狠瞧向毫不示弱的黎予,终是缓缓收回了刀,带着她大步回头。 刚走两步,秦老先生带着几名家丁匆匆出门,刚好碰见街头几人。 他满脸喜悦,甚至没有关注他们周遭异常的气氛,“找到了,找到了,找到解法了。” 秦颂也跟着欣喜,“叔公别急,是找到解毒的法子了吗?” 秦老先生拿着一张方子,兴奋道:“找到了,这四种毒药成分虽然少见,但本身好解,只是混合一起药效变得十分复杂,老夫连夜配了三十几种药方,尽早一一试过,终于找到了准确的方子,沈夫子用过药后,基本已经痊愈了。” 秦颂喜出望外,染着梨涡的笑脸比任何时候都明媚,“那太好了,夫子也不用一直受罪了,叔公是急着去买药吗?” 城中身中恶疾之人不在少数,找到药方还需要购买大量的药材。 秦老先生点头称是,又抬头看向黎予,他对这名带来毒物药粉的年轻人很是赞赏。 “有劳少詹事跟我一同去采药,城中所有药物全部备齐后,你们带回云州,定能解云州燃眉之急。” “是。”黎予遥望了一眼秦颂,眼中带着不舍,还是以大局为重,跟着秦老先生先行离去。 陆尤川知道自己丝毫没有占得上风,但黎予离去,他心头多了几分庆幸。 忐忑感挥之不去,他甚至不敢在直面秦颂的回应。 他沉默抓住秦颂的左手,努力恢复从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岔开了话题:“那两名北蛮人供出了投毒地点,我已通知衙门秘密查封了那几处水源,青泽恶疾很快就能得到控制。” 秦颂“嗯”了一声,这次没有撤开他的手,跟着他一同回秦府:“你觉得那两名北蛮人应该如何处置?” “带回云州,引蛇出洞。”陆尤川理性分析,“那二人提到了薛词,薛词此人疑点重重,此前不惜千里寻来,求我彻查云州要务,可他却私下与北蛮人勾结投毒,实在琢磨不透,我已暗中通知潘成杰,彻查此人。” 两人一路时而开口,多数沉默地走回了城南秦府,府中人大多已被安排出去购买药材,府中显得空寂清幽。 沈夫子果然状态大好,只是上了年纪,病去如抽丝,他始终不太利索,见到陆尤川之后,两人说了会儿话,这次没有再赶他紧急回京城。 几人一起用了早餐后,秦颂又命春和去购置返程的干粮用度,沈夫子这才望着云州方向叹息,“青泽城中毒之人不多,既已知晓投毒点,青泽有几大世家坐镇,不愁大患,只是这两名北蛮人如何能进入到青泽,甚至戎阳,绝非巧合,你二人应该心里有数,云州之局迫在眉睫,我们还得尽快赶回云州。” 秦颂和陆尤川两人都沉重点头。 沈夫子捋了捋胡须,看向他二人:“你二人昨晚审了那两名北蛮人一夜,都先下去歇着吧,待少詹事回府,我们得尽快回云州。” 他这话的意思是默认要带陆尤川同行去云州了。 秦颂在一旁默默听着,没有打扰他们的决意。 服侍好沈夫子回房后,两人并肩退下。 “你不用回京城吗?”回房的路上,秦颂问道。 陆尤川没来由地心下一紧,他喉头滚了滚,“你想我回去吗?” 秦颂停下脚步:“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第61章 陆尤川认真看着秦颂, 他回避多次的问题终究需得面对,“你欲登顶皇权?” 秦颂不加掩饰,坦诚承认。 陆尤川心头微凉, 所以, 他难以娶到她了,她不可能甘心成为独属于他的妻子。 但他还是不死心,轻声追问:“是你的意愿,还是秦阁老的意思?” “都有。”秦颂迎上他的视线,“我爹的举动,稍一思忖就能揣摩其中深意, 但大部分人都因我是女子, 只当我爹所谋全是无稽之谈,若我是男儿身, 恐怕早就被冠上了不臣的罪名, 满门抄斩了。” 他怔了许久, 才问了句:“你可知你要和谁争?” 她当然知道,她欲行大逆不道之事。 “和天家争,和长公主争, 和天下人争。”她静静说完,又殷切地望着他, “但我希望不会和你争。” 陆尤川眸子动了动, 如鲠在喉, 无法应声。 他身为督察院之首, 维护朝堂安稳, 铲除逆臣是他的本职。 秦家异动,督察院不可能袖手旁观。 “你会阻止我吗?”他想得出神,眼前人的声音让他恍然回神。 再次面临她的问题, 他忽然脱口如出:“不会。” 若太子尚在,若他对她不曾动心,他一定会拨乱反正,坚守社稷。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东宫空悬,大虞早已风雨飘摇,天家生性暴虐,又自私多疑,朝堂上下不敢谏言,仅靠督察院已是独木难支。 秦阁老固然野心勃勃,但都察院始终未找到他为祸百姓的实证。 不论他的本心如何,也不论事情如何发展,如果此事与她无关,他无需多费心神,保下她即可,可若这是她的意愿呢? 皇后所诞龙种早夭,如今看来,整个李氏血脉,唯有长公主及废太子二人可承大统,若圣上驾崩,长公主便可顺理成章登上皇位。 若秦家有心,废太子就是唯一变数。 陆尤川觉得自己疯了。 他想,秦颂要想荣登至极,至少要先扶植废太子为傀儡。 虽然他求娶她的意愿早已达到顶峰,但他已然认识到,阿颂早已非池中物,绝非他陆宅、黎宅,甚至将军府一隅能困住的。 至少,她嫁给废太子,比嫁给其他人要好,毕竟太子只有十岁,他可以一直跟她纠缠下去。 以他二品御史的身份,只要她愿意,他可随时出入宫廷,反倒是其余那些猫猫狗狗,只能望而却步。 他真的疯了,他现在所想的每一步,都与曾经自己痛恨的奸佞逆臣如出一辙…… 他正惊讶于自己这般动摇,温软的唇瓣突然贴了上来。 唇瓣相贴,一触即分,她仰头笑望着他,“奖励。” “嗡”地一声,他理智全然崩塌。 不,不对,应该是他的理智更加明晰了。 因为是她,这一切才合情合理。 相比长公主,相比废太子,眼前人比他们更适合坐上那把龙椅。 他见过的,他在云州的时候就见过的,她比长公主和废太子都更得民心。 第82章 虽然不知道原由,但他的老师都乐意为她奔走,他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想到这里,他着火般低头拥吻,舌尖探入,勾缠她的唇齿,侵占她的领地,仿佛要将这一段时间的欠缺,全情融入到那激烈的吻咬里。 房门被推开,两人拥抱着进入屋内,这是秦府为陆尤川准备的住处,一扇博古架隔开内外间。 两人在门口吻了很久,秦颂快要喘不上气,陆尤川才松开她。 他勃然很难受,却没打算继续,只一把将她抱起。 穿过博古架,解开她的外衫,拥着她躺到了床上,欲相拥同眠,小憩一番。 他紧紧箍着她,硌得她不舒服:“就这么睡了?” 陆尤川松开了一点臂弯,认真看着她:“你想要的话,我帮你。” “不是,你戳到我了。” 他吻了吻她,气息粗重不稳:“那我放里面?我未服用汤药,不会动你。” …… 午后时分,黎予随秦家家主将全城药铺中,有用的药材全部购置回来,分下部分全部装箱运往云州。 秦老先生陪同几人站在府门前:“依几位所言,云州恶疾严重,这些药材恐难支撑,老夫已安排从南下几城集中购药,待本宗人马北上时,再同行运往。” “叔公费心了。”秦颂欠身致谢,其余人皆颔首示意。 秦老先生扶她起来,又增添了几驾马车和两支护卫随同,“路上小心,老夫就不留各位了。” 两厢叮嘱后,秦颂一行客气告辞,踏上了北上的归途。 时间紧张,他们途中几乎没有歇息,翌日就抵达了戎阳。 相比来时,戎阳的情况似乎不容乐观,城中恶疾扩散严重,原本还处于新春的喜悦氛围急转直下,变得压抑苦郁。 秦颂叫停行程,建议逗留几许:“秦家族人尚需时日北上,待他们路过戎阳,此地恐怕已沦为下一个云州,先去戎阳衙门,告知他们解毒药方,叮嘱妥善后,再赶路也不迟。” “此言有理。”沈夫子先接话,“不论京城还是云州,也不论青泽还是戎阳,既见疮痍,不可不理。” 众人皆无异议,但举队进城过于招摇。 未免城中暗藏的北蛮子抢夺药物,他们兵分两路,由陆尤川带领多数护卫护送药材只城外不远处的山娘娘庙等候,秦颂、沈夫子及黎予三人带领精锐护卫进入城内。 城内人被谣传的恶疾吓得家家闭户,街头只有为生计吃食奔波的少数身影。 她们不便驻足城内,快速赶往衙门,然途径一处医馆,秦颂又叫停了马车。 “小姐,怎么了?”春和惘然问。 秦颂撩开车帘,朝她问到的熟悉气味方向望过去,只见一家药铺前,站着几名青丝高挽,纱布覆面的年轻女子。 她们有的抱着干粮吃食,有的扛着破布棉被,有的提着各种药包,最中间一人两手空空,但她正极力与老板商讨这什么,其余人皆立其身后,似乎均以她的指令行事。 秦颂一眼就认出了正中间那人。 “她怎么会在这儿?”秦颂嘀咕了一声。 秦颂身旁的春和欲伸头看去,还没等她看清,秦颂又立马吩咐:“扶我下车。” 言讫,后方的夫子和黎予已下车赶来,还没等春和前来扶她,黎予已朝她伸出手。 秦颂落地下来,引着黎予看过去,“你看,是谁来了?” 秦颂虽然只引着黎予,但众人皆随她的目光看过去。 倩丽纤影的窈窕女郎,虽侧身而立,又轻纱覆面,但见过她的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书绫?她怎么会在这里?”黎予同样惊讶。 “走,随我过去看看。”秦颂只带了黎予前去,其余人候在街口等待。 “老板,你这店里明明还有许多重楼,为何不愿意卖给我们?”女子声音带了几分焦急。 柜台后的老板低头拨着算盘,头都不抬一下,“卖?你们能出几个钱,大家都指着重楼救命,不是铜板就能买到的,你们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几名女子面面相觑,十分为难,贡书绫欲继续辩驳,其中一名年长些的妇人却拉住她,“算了,贡家妹妹,这家药房出了名的奸商,我们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对对对,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其余几名女子纷纷对着那听到“奸商”二字而抬起头的老板,一顿白眼。 众人拥簇着跨出门来,贡书绫霎时顿住了步子,“表哥?秦小姐?” “书绫,你怎么会在戎阳?”黎予有点难以置信,“还这身打扮。” “说来话长,你们又为何会在这里?”三人一见面各种疑问能说个没完没了。 黎予言简意赅,关切道:“为云州恶疾而来,你买药是要作甚?你也染疾了?” “不是我,是为城里的病患。” 贡书绫话音刚落,她身后几名女子纷纷接话: “对呀,真是多亏了贡家妹妹,来到城内一直在为我等穷苦的患者奔波,要不是她,我们恐怕早就乱了。” “是啊,是啊,自掏腰包买了无数药材,吃食,供我等抵御病痛,简直就是活菩萨。” “原来二位是贡家妹妹的哥哥嫂嫂,怪不得一表人才,和贡家妹妹一样,都长了一张菩萨面。” 几人真情实意地挽着贡书绫,一阵激动。 其余人面色各异,贡书绫与秦颂身后的春和都对那句“哥哥嫂嫂”的称呼略感惊讶,不由打量两人的表情 黎予掩饰不住的暗爽,秦颂却只听到众人对贡书绫的夸赞,发自内心的欣然。 她望着贡书绫,在她脸上看到了与以往不同的坚毅和韧性,但贡书绫看她的眼神却有些奇怪,似有难言之隐,不便明说。 对视一眼后,秦颂真诚一笑:“书绫小姐当然是最好的了。你们找到治疗恶疾的方法了吗?” 贡书绫如实摇头:“暂无解法,我只略通过一两本医书,只能找些效应相当的药物缓解一二,并不能医治其症。” “别急,我们可以。” 秦颂一句话落下,贡书绫一行几人纷纷睁大了眼睛,“真的吗?” 黎予扫了一眼手提肩抗的几人:“并无虚言。看你们这样子,是要给城中病患购置物品药物而来吗?” 贡书绫点头:“嗯,城中人对此恶疾诚惶诚恐,稍不注意会引发动荡,为了避免无辜伤亡,我联合姐妹们,集中患者聚到了城外的山娘娘庙。” “那太好了,都在一块儿的话,等小姐通知了城中衙门,应该很快就能解决此事了。”秦颂身后的春和不免激动出声。 然话音落下,贡书绫并没有立马接话,而是转身与身后几名女子道:“姐妹们,各家病患所需紧急,你等先回庙中安抚,我随表哥他们去寻找药材,稍后就回。” “好,你等先叙旧,妹妹小心。”几人带着大包小包齐齐离去。 路口只剩喜爱贡书绫和秦颂几人了,却都没有挪动脚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那边吧。”秦颂环顾了一圈周围,朝不远处的无人小巷望过去。 贡书绫点头,“甚好。” 三人挪步而去,只有春和还云里雾里,暗暗嘀咕,“那边不是衙门的方向呀?” 进入巷内,黎予又悄然示意暗卫乔装守在了巷子附近。 耳边安静下来,秦颂开门见山:“书绫小姐发生何事了?为何会跑到戎阳?” 贡书绫无心讨论自己,言简意赅说了句:“我伤了人,偷跑出来的,我无足轻重,但你们还是不要回云州了,我爹已率大军北上,怕是要出大事了。” ----------------------- 第62章 “你知道些什么吗?”黎予盯着贡书绫。 贡书绫还是温温柔柔的样子, 但神态已没了往常了怯懦:“我走得仓皇,只听闻太常寺卿称云州疫病是遭了神罚,陛下身边的黄公公亲自领了诏书前来, 命爹爹整备军队直驱云州, 料想就不是什么好事。” 神罚?牵扯到神神叨叨的东西,的确是个很好的治罪理由。 秦颂沉思其中症结,黎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话音落下,黎予侧目与秦颂对视一眼,心下豁然开朗, 却又心生胆寒。 两人齐声道:“朝廷想困死云州所有人, 包括十万镇北军。” 怪不得当初南下借粮处处碰壁,怪不得北蛮能轻松绕过大虞腹地突袭云州, 怪不得薛词会与北蛮人勾结, 实际上是朝廷默许, 甚至可能下达了秘密诏令,才会致使澹州沦陷,云州陷困。 问题不在内阁, 而是皇权,是“天”命授权。 秦颂心凉了半截, 不是害怕与皇权斗, 而是忧心权柄熏心, 惊恐上位者的丧良无德。 她定了定神, 还有一个疑惑无法解开, 若这一切都是朝廷授意,那目的又是什么? 赔上两州城池,外加十万镇北军, 难道就为了铲除秦道济这个身居高位的奸臣? 第83章 可他已经被摘去了太傅的职位,且已远离内阁,威胁不过如此,完全没必要费如此大周章。 不对,不是为了铲除秦家,至少不完全是为了拔除她爹的实力。 从致使镇北军失守澹州的通敌案开始,云澹二州的端倪就已经浮现了。 陆尤川查到关键的通敌案不了了之,实为天家有意按下,陈裴之所率军队,能在云州肆无忌惮,也是因为皇权障目,致使云州的消息无法传回京城。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秦道济赴任云州之前,所以云州之局绝非只为了让秦道济陪葬。 秦黎二人沉默思索,贡书绫也早已窥出其中利害。 她双手绞紧,愁声道:“我虽不知云澹二州的情形,但传言来势汹汹的恶疾,明明是中毒所致,却被冠以神罚罪名,此局的确不在解救,而在镇压,且我爹领兵三十万,与镇北军数量悬殊巨大,贡家军队不日便会抵达,云州恐怕是保不住了,你等再赶回去,不过是去送死。” “神罚,”秦颂冷笑一声,“的确很妙的招数,但这次,神站在我们这边。” 贡书绫不解:“所以,你们还是要回去?” 秦颂没有直言,但她眼神坚毅,态度明确。 贡书绫叹了口气,平静道:“你们若是决定好了,我也不再多劝。反正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到这里,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轻易去送死。祝你们好运吧。” “书绫,你到底发生了何事?”黎予毕竟是贡书绫的表哥,闻言关切问道。 秦颂也早发现贡书绫衣着不似往日那般精巧华丽,发饰朴素,衣料泛旧,手指也比以往粗糙不少。 秦颂细瞧于贡书绫,贡书绫没有因为自己的穿着打扮感受到一丝局促不安,神色似乎陷入了过往的回忆,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恨,“确实遭了变故,皇后临盆前,央求陛下赐婚我与雷赫扬,新婚当夜,他极尽羞辱于我,一气之下,我割破了他的喉咙,连夜逃出了京城。” 她言简意赅,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波澜,但秦颂和黎予还是感受到了她言语中无尽的心酸。 “该死!”黎予一拳砸在了身旁的墙上,努力遏制表现出不该有的情绪,以免引起当事人难过。 秦颂看了一眼黎予,心下很快猜出她的经历。 太子背上通敌罪名失踪后,京城势力反转,皇后身怀龙种,雷尚书的丑闻不但没被治罪,反倒成了被人陷害,甚至为雷家讨来了几分体恤,雷家风头大盛。 而贡家洗清了通敌案嫌疑,同样局势好转,且手握军权,自然而然成了雷家联姻的首选对象。 说起来,她们还真是同病相连,当初雷家为了逼她嫁给雷赫扬,耍尽了手段,秦家倒下,贡书绫又成了雷家的目标。 秦颂见她不愿多提此事,也没过多安慰,只问:“所以,雷赫扬死了吗?” 贡书绫她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说来遗憾,深闺待太久了,连杀人都费劲。” 不知是否是错觉,秦颂在贡书绫脸上看到了与原本那个只想躺着看书的贡家千金完全不同的气质。 她默了默,才轻声问:“那你为何要逃?雷赫扬没死,以贡督军的势力,完全可以护下你。” 贡书绫昂起头:“秦小姐,你忘了雷家已经倒了,不需要贡家庇护,我也不用再被官兵缉捕。” 秦颂也没再说了,因为她已心知肚明,贡书绫最开始可能是为了失手伤人而逃,现在她为的是自有平和而逃,当初贡家为老夫人举办寿宴,就是为了给她相看夫君。 铺张巨大,邀请大半个京城的贵胄赴宴,背后的动机很明显,想要借助她的婚事,攀上更有用的姻亲关系,再到雷家翻身后,她被嫁给被废的纨绔,就能看出,她回去贡家面临的只有沦为联姻工具的无奈。 “好了,别说我了,在我们成为杀父仇人之前,说说如何治理城中的恶疾吧。”贡书绫很快将方才的情绪怕抛之脑后。 秦颂也反应过来,贡时良领军北上,他的目的是要困死整个云州,贡家和秦家必然正面相接。 · 三日后,秦颂一行终于抵达云州。 然云州已被大军围困。 贡时良带的三十万大军抢占了城楼,云州城外五里之内全是军队营帐,云州以北全被隔绝。 秦颂一行连城门都无法靠近。 “云州城疫病肆虐,不想死的都离远点。”秦颂欲靠近城内,守在外围的百户长见状冷声斥其离开。 “那你等为何不怕死?”秦颂纹丝不动,目光定定盯着那人。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娇滴滴的年轻女娘,抛投露面,头戴帷帽,穿着大大的斗篷,明明行为放浪,却还想立贞节牌坊。 他心下鄙夷,又望了一眼她身后,衣衫朴素,但气度不凡之人不在少数,远处还有两架马车,不知车内是否有人,再往后,还聚集着不少平头老百姓,想来是附近城池聚在此处的流民。 那名百户莫名神气:“我们当然不怕,天象有异,太常寺卜算过了,云州遭了神罚,是天要亡云州城,我等前来祈祷请罪,又岂会影响到我等?” 秦颂不与他争,抬手摸出袖中一枚秦家令牌,随手扔向那人,语气不善:“通知你家首领,秦道济之女前来,请立即让道。” 那百户接住粗鲁掷来的令牌,本想羞辱一番她的大言不惭,细看一眼,还真是秦家令牌,又上下审度了她一眼,不敢胡乱做主,转身疾步而去。 约莫一刻钟过去,那名百户匆匆跑了出来,“秦小姐,督军请你进去。” 秦颂提步,身后之人皆随之而动。 但尚未迈步两步,那百户抬手一拦,“秦小姐,督军只请你一人进去。” 秦颂神色猝然冷下来,脚步顿下,抬手揭开帷帽,一张秀丽小脸务必淡定:“那请贡督军亲自来迎。” 那百户怔了一瞬,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还没做出反应,秦颂身后一人也脱掉了帷帽。 “安国公府黎予求见贡督军。”黎予还算客气。 说起来,贡时良毕竟是他的舅舅,这一局,对他也是不小的考验。 那百户虽没见过黎予,但安国公府他听过的,贡督军与安国公府的关系他也不可能不知,他稍一思忖,再次转身而去。 城外再次陷入安静的等待,但秦颂有信心他一定会出来,不仅仅是因为黎予的关系,也因为黎予的身份。 作为本该驻守在云州城内的官员,如今游离在云州城外,他不得不警惕——黎予和秦颂不在云州城内,指不定还有其他人也在城外。 扫荡云州,必须确保万无一失,该死在城中的,连一只蚂蚁也不能放过。 所以作为领军三十万直驱云州的主帅,贡时良不可能不慎重。 果然,不消一刻钟,城门前的军队逐渐让开一条宽阔的步道,身着盔甲的贡时良阔步而来,并肩行来的还有一名便衣打扮的白净男人。 贡时良身形很高,肩宽腰圆,穿上铠甲气势如虹,加之领兵数十万,浑身透露着极强的威压。 他来到秦颂跟前两步距离,目光先在黎予脸上扫了一瞬,又紧紧盯着秦颂:“你就是秦阁老的女儿?” 秦颂丝毫不惧他的审视,抬头看去,不卑不亢:“是。” 贡时良沉肃看了她片刻,手里的红缨枪猝然握紧,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突然抬□□来。 “舅舅!”黎予当即冲上去欲挡在身前。 远处马车内之人也下意识握住了手中刀柄。 身后其余人俱是捏了一把汗。 然而秦颂身姿岿然不动,如她料想一般,长枪抵到她喉前,却猛然收力,只带起一阵枪风,撩动她颈边碎发。 他们都知道他不可能盲目杀她,不过是太紧张罢了。 “你不怕死?”贡时良没多看黎予,认真看着秦颂。 “当然怕,但他不会让你动我。”秦颂冷静指着贡时良身旁的白净男人。 ----------------------- 第63章 “督军大人, 不可随意杀人。”尖利阴柔的男声响起。 那名穿着朱红大氅的白净男人,双手紧紧缩在氅衣里,冷得脸色更加苍白, 似乎还不能适应与御前伺候完全不同的北境气候。 贡时良缓缓收回长枪, 淡然道:“高公公多虑了,老夫吓唬吓唬她罢了。” 果然这人便是内务府总管高公公,是天家的耳目,贡时良也要听他的主意。 秦颂脸色丝毫未变,她心里很清楚,她身后还有无数双平头老百姓的眼睛盯着这里, 不论他们编撰了什么理由, 想要践踏云州,都必须合情合理。 若能肆意屠戮, 他们也不必编撰神罚的借口。 气氛稍有缓和, 秦颂淡然开口:“敢问贡督军、高公公, 这般阵势是打算困死云州百姓吗?” 困死云州百姓? 简短的六个字出口,拥簇在秦颂身后的平民百姓,陡然睁大眼睛, 伸长了脖子细听听,惊骇与警惕赫然于面。 第84章 面对质问, 高公公语调不疾不徐:“秦小姐既出现在云州, 应该比我等更清楚城中情形, 恶疾席卷了整座城池, 连周边城池都有扩散, 无数医者大夫均束手无策,你以为是何缘由?” 秦颂也不紧不慢:“那高公公觉得是何种原由?” 贡时良中气十足抢话应来,“老夫来告诉你, 是神罚,云州城出现异象,盖因某些位高权重但中饱私囊、危害一方的国之蛀虫,触怒了天神,招来了祸事,为保大虞平安,我等只能封锁云州,以免扩散更多疫疾至其余城池。” “神罚?如何证明这是神罚?”秦颂悠然一笑,毫不掩饰讥讽之意,“大虞有天家贵气庇护,竟也能出现神罚,难道是天家德不配位,违背天道,引发天谴?” “住口!好你个刁蛮女子,见到咱家和督军大人,不下跪参拜也就算,竟敢诋毁天家!” 高公公怒斥了一声,却始终保持着淡定,“你放心,既然祸根出现在云州,等云州神罚一过,附近城池的恶疾自会不治而愈,到时,整个大虞都会看到天家的真龙预言。” 言讫,贡时良又闲闲抬了抬手:“秦小姐,这就怪不得我了。” 话音落下,身后几名士兵快步上来,将秦颂及身后几人团团围住。 黎予始终护在秦颂身边,身后静默不动的百姓似乎随时可能冲上来,为秦颂徒手抵挡。 秦颂反倒不慌不忙,她幽幽瞥了一眼那几人,镇定道:“二位大人何必着急?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而来?” “还能为什么?想见你爹,我随时可以放你进去,但只能你一人进去。”贡时良很目光又扫了黎予一眼。 他夹了私心,打算对黎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秦颂当然不会戳穿,她笑了笑,“谁说我要见我爹?我是来为二位大人分忧的,你们说云州遭了神罚,那我便来救这疾苦。” 她从袖中取出了一盒药粉,缓缓拧开盖子,边倾倒盒中药粉,边说:“看好了,这便是你们说的神罚。” 粉末倾泻而出,随风散开,落到地面染上刺目的白。 当初黎予机缘巧合找到些微药末,已是来之不易,但如今他们却在那两名北蛮人包袱里搜出来好几盒。 这种为祸百姓的东西,迟早要销毁,这般撒出去,倒是有一种无言的爽快。 散在空中的药粉,被风席卷,扑向贡时良二人,高公公下意识抬袖掩面,贡时良也摇晃大手,后退半步。 果然,他们害怕这东西,他们知晓一切。 秦颂不意外他们的反应,又从怀中摸出了一张药方,“这,便是神赐,贡将军可允许小女子要为云州城赐予良方,救治恶疾?” “胡言乱语!难不成你还成神了?” 然贡时良打断的话刚落下,秦颂身后的一应百姓仿佛商量好的一般,纷纷跪地参拜:“天佑我等,幸得山娘娘转世赐汤,祛病止痛,叩谢秦娘娘,秦娘娘功德无量,救苦救难,庇佑昌盛。” 万千百姓,异口同声,声势浩荡,令方才还嚣张不屑的贡时良猛然打起精神。 他放眼遥望了一眼秦颂身后的队伍,虽然都是平头老百姓,但人数极多,甚至隐于远处看不见的小路后,依稀能看见攒动的人影。 若尽数都是流民倒也罢了,大不了全部屠尽,可他不知这些人是否皆是流民,更不知远处还藏有多少人马,他竟然小瞧了她。 见贡时良脸色微变,秦颂愈发自信,她这一招用对了。 既然造谣云州落下了神罚,那她就造神。 在戎阳城外,秦颂改了主意,将从青泽运来的药材熬成汤药,救治了山娘娘庙中的恶疾病患。 她没有公开治病的药方,得以好转的病患见到立于山娘娘庙前的秦颂,不用引导便将她当成了救苦救难的神女。 口口相传过后,她这突然出现的神女,居然落了个山娘娘转世的称号。 那就再好不过了,有了山娘娘的美誉在前,她的声望悄然高涨。 她只暗示了两句前往云州共济患难,几乎整个戎阳城的百姓纷纷同行而上。 这便是她看似孤身,以卵击石,蚍蜉撼树般靠近三十万大军的底气。 琢磨不透她所做打算的贡时良二人,不敢贸然,思虑片刻,又变了口风。 高公公淡淡一笑:“秦娘子真会装神弄鬼,随便撒点药粉,能说明什么?你区区女娘,又何以赐予良方?” 贡时良仍有几分盛气凌人:“有其父必有其女,秦氏女煽动民意,聚众闹事,已不是第一次,老夫现在就可以将你射杀。” 秦颂沉着看向他:“你如何定论我在煽动民意?我何时引导过他人一句?更何况,贡大人确定要动手?” “你在威胁我?”贡时良面色黑沉,带着凌凌威压,“实话告诉你,云州兵家上书控告你煽动民众,煽动军权的诉状,早已收于内阁,数罪并罚,先斩后奏,合情合理。” 言讫,那几名官兵搭好的弓箭也离她更近了一些。 想起来了,当时为抢西边突袭的北蛮子粮草,秦颂组织城中的囚犯和百姓共同出击,当时陈裴之的几名部下确有嚷嚷参奏于她。 还真是稀奇,城中重要消息传不出去,区区几名败将能轻易上书控告,这大虞朝真是烂透了。 秦颂心下暗嗤,不及应声。 黎予紧紧护着他,对贡时良仍有几分复杂的情绪:“舅舅,回头是岸,你怎可执迷不悟?” 贡时良觑了黎予一眼,对他的行为很是不满,“是你们在执迷不悟,阿予,告诉舅舅,除了你两,城中还有多少官员擅离职守?” 他想问的是,还有多少该死在云州城的目标,游离在云州之外。 黎予眉头微蹙,对他这位舅舅更加失望,“贡督军是来屠城的?” “住口!”贡时良不悦之色更甚。 秦颂却觉得可笑,他还念在亲情的份儿欲对黎予网开一面,却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逼上绝境。 她不想再与他费口舌,冷静道:“贡督军不必掩饰了,你当然可以杀了我,你也可以屠尽整个云州,甚至我身后的所有人,但你别忘了,我身后才是大虞的疆土,皇权的核心,你今日所作所为,必将通过我身后的每一位民众广而告之,今日哪怕你杀一人,不出两日,便能传遍整个大虞。若你等困死云州,皇权如何我不敢说,但你二人不日便会沦为千古罪人。除非你等屠尽天下人,否则,云州的罪行,终将大白于天下。” 永远不要小瞧百姓的力量,舆论的力量,她不仅要将云州的情形广布天下,她还同意了沈夫子的提议,让秦家士族广罗天下英杰,广发逸闻,让举国皆晓神女赐汤,祛病止痛,其名秦颂。 只要有天下人在,她就没有输的道理。 高公公陷入了沉默,似在深思其理。 贡时良却不屑一笑:“你看看你身后的都是些什么人?粗布短打的流民百姓,大字都不一定能识几个,如何传遍大虞?难不成你就指望黎予一人为你歌功颂德?” “还有我。”这是远处的车厢里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 话音落下,马车车帘被人缓缓解开,年轻挺拔的青年端坐于内,他深邃五官抬眸望来时,随即搁下手中羊毫,小案前一张白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车旁小厮躬身进入车厢,仔细帮他收好笔墨,叠起小案,侧身让他下车。 贡时良和高公公二人脸色凝滞,“陆尤川?!” 秦颂没有转身去看身后的情形。 按照原计划,陆尤川应该在她带人进入城内后,再现身稳住贡时良的大军,可他竟然这时候就出了马车。 不过眼下态势不算复杂,倒也无所谓这一点差别了。 在众人的凝视中,陆尤川从容而来,坦然站定秦颂身侧:“本官已将青泽至戎阳再到云州一应情形悉数记下,明日便能传至附近几城,高公公是否需要再查证一番神罚的推断?” 高公公立马变了态度,区区女娘的言辞或许危言耸听,但左都御史的作风他再熟悉不过,且他像来与秦家不对付,如今似乎也站在这秦氏女一方,有他推波助澜,绝不可大意。 他稍一思忖,让太常寺背锅,总比在此下不来台好,众目睽睽之下,先行缓兵之计才是上策,他笑着应声,“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的确需要细察。” 陆尤川没理他缓和的语气,又冷峻盯着贡时良,“贡督军还不让路?” 贡时良方才的嚣张完全是因为认定了秦颂不知天高地厚,陆尤川的出现,让他不得不慎重审视当前局势,对视了一眼高公公,同样做了新的主意。 他大手一挥,“让道。” 秦颂没做任何指示,昂首阔步领头进城。 陆尤川和黎予紧随其后,近处的一应暗卫及百姓也多数进城,仅余远处看不清规模的人影还留在原地。 浩浩荡荡的行队穿行而过,两边的士兵又合拢而来,继续将整座城紧紧围住。 第85章 贡时良和高公公还站在军队外围,望着远处看不清来头的人群,心头起了谋算。 “高公公,看来这趟任务要费些时日了。” “贡督军想要作何打算?” 贡时良转身回望着云州城的高墙:“你我皆知此行有违天道,若要在这么多双眼睛下顺利封城,要么坚称神罚,屠尽眼前所有人,要么主动承认神罚为假,撤兵回京,止息干戈。” 高公公也随他望去:“这两项可都不是好选择。” “所以,只能选第三条路。” 高公公侧目看他:“哦?” 贡时良摩挲着手中长枪:“重新下毒,再造恶疾,他们能解这一次,未必能解第二次,只要再挨些时日,等云州城覆灭,周边的恶疾不治而愈,坐实神罚的预言,这云州城内外无论死了多少人,都是神罚所致,无可指摘。” ----------------------- 第64章 云州城内好不容易恢复的活气, 又被大军围城搅得人心惶惶。 好在城中还有官衙,很快稳住了城中恐慌的百姓。 中毒患者依旧集中在医馆和征用的客栈,尚无症状之人纷纷躲于家宅, 幸未出现拥挤逃窜, 踩踏事故。 秦颂带着众人刚进入城中,城门立马紧闭。 不少人骇然于状,“可恶!这是要将我们一同困在城中吗?” 秦颂顿下脚步望回去,瞅着紧闭的厚重城门,略感不安。 黎予沉吟道:“大军围城只有一个由头,那就是神罚降疫, 既没有屠城的命令, 也没有其他论罪的说法,只要控制了恶疾, 也便没了围城的道理。” 陆尤川却冷嗤了一声, “少詹事实在天真, 调动三十万大军围堵云州城内手无寸铁的百姓,你竟以为他们会讲道理?” 黎予侧目瞥向陆尤川:“既如此,那陆大人为何要进城?不是早已说定劳烦陆大人稳住城外, 留以应对?” “城外自有人接应,倒是城内, 若少詹事的舅舅换套说辞, 城内百姓随时可能将秦……”陆尤川顿了顿, 又改口道, “将官府当成引发云州祸事的根源持刀以待, 以少詹事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能护得住谁?” “可笑,陆大人有何立场猜忌他人?秦大人陷入此版境地, 难道不是陆大人谏言出任?黎某更是有理由怀疑,说不定此举正是陆大人为铲除异己,刻意为之。” 陆尤川和黎予立于秦颂两侧,两人无端唇枪舌战起来,火药味快把秦颂烤焦。 不过他二人所言很有道理,即使他们被围在了城里,贡时良一时之间不可能对他们大举屠杀,但不可不防他们会出其他阴招。 秦颂思虑了片刻,才拦下敌视的两人,“陆大人,辛苦你一件事。” 陆尤川闻声眉头轻蹙,他不喜欢她如此客气同他讲话,但他还是抿唇“嗯”了一声。 秦颂关注到了他眼神中那几丝幽怨,温柔望向道:“麻烦陆大人带领大家分散城内,留意城中异动。陆大人沉稳干练,能力出众,秦颂拜托陆大人了。” 她笑眼弯弯的,但陆尤川一眼就能看出她眸子里明晃晃的狡黠。 他暗自无奈,他喜欢她的服软,但不喜欢她在需要他做事时表现出如此模样,因为不用她如此刻意,他也会心甘情愿且早已想到要如何应对了。 他喉间动了动,最终没有开口,又望着她的眼睛,“嗯”了一声,抿唇应下,又将目光扫向黎予,带着几分嫌恶。 秦颂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黎予,从戎阳出发后,黎予一直跟在秦颂身边,颇有一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快慰。 秦颂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少了几许得意。 “也辛苦小公爷带人前往医馆,分发制好的药丸,先缓解一下医馆的压力。” 因着将几车药材全部用来救治了戎阳的患者,带进云州的所剩无几,为了方便赶路,秦颂特意命人将药材制成了药丸,数量有限,无法供应全城病患,只能先紧着症状严重的患者。 黎予很想黏在秦颂身边,但他理智尚存,示意了一瞬,便应下了下来,“好,交给我。” 做好安排后,秦颂也没多耽误,带着一应随从暗卫赶回了衙门。 秦颂留下春和收拾车上物品后,立马去了议事堂。 可秦道济并不在衙堂,她顿感不妙,正欲前往他处找寻,沉星和降月急匆匆从后院跑了出来。 两人一左一右扶住秦颂胳膊:“秦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沉星话音落下,降月又朝秦颂身后寻了一眼:“我们家公子呢?” 秦颂记挂着她爹,只简单回道,“他没事,我爹呢?” 话音刚落,两位小丫头倏地红了鼻子,“秦大人…秦大人被他们扣走了。” “什么?!”秦颂双目圆睁,“谁做的?在何处?” 降月气愤不已,“是那户部侍郎陈大人。” “陈渊?”那个说话做事向来谨慎的,老好人模样的户部侍郎? 沉星使劲点头:“就是他,督军老爷的兵马昨日天不亮就围住了云州,说是天有异象,为罚奸贼,降灾云州,城中人人自危,但并未说奸贼是谁,只熬过了一日,那陈侍郎就一口咬定是秦大人作恶多端,煽动了工部的小吏和几名衙役,将秦大人扣了起来。” 秦颂想到过这个结果,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生了,她闷着一口气,真想揍那姓陈的一顿。 降月也愤愤不平:“而且,其他人明明知道陈侍郎此举草率,也无一人阻拦。” 他们当然不会阻拦,甚至庆幸有陈渊带头将此事按在她爹头上,只要能摆脱他们的嫌疑,就算需要人作证她爹穷凶恶极,这些人说不定还会绞尽脑汁给他爹编撰上百条罪名。 她忍不住骂了一声,才问道:“他们将我爹带去了何处?” 降月忙回:“我知道,在一家废弃的客栈。” 言讫,秦颂赶忙让她带路,转身出门。 来到那家客栈,门外有两名工部的小吏守着,陈渊和工部的主事都不在此处。 那两名小吏见到秦颂,慌了一瞬,不待他们反应,秦颂已吩咐暗卫将其拿下。 她毫不耽搁,带着其余暗卫阔步入内,循着店中痕迹,来到了后院一处杂物门。 房门口也有几名小吏守着,秦颂步伐不停,身侧暗卫提步上前利落打晕那几名小吏,推开了杂物间的门。 房门洞开,扬起的粉尘在初春的斜阳里,显得无比微小。 透过光亮,那位昔日荣光的肱骨老臣,即使发冠微散,衣衫脏污,依旧挺着背脊,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前,闭目沉思。 待房门响动,他才睁眼看来,年老浑浊的目光含着复杂的情绪,定定瞧向秦颂。 “爹。”秦颂大步走进去,来不及寒暄,欲扶他起身离开此处。 他却拦住了她。 秦道济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先关心了几句秦颂的情况,又仔细问询了秦颂这一路的情形。 待秦颂言简意赅告知了这一程的情形后,秦道济眉头紧锁的脸上终于有了几丝欣慰。 秦颂继续扶他起身,“爹,城中事物有陆尤川和黎予撑着,您先跟我回去,稍后再来收拾这些小人。” 秦道济始终坐在原位,“陆尤川也来了?” 秦颂点头,“嗯,沈夫子也有意让他同行,不过女儿暂且让沈夫子留在城外了。” “甚好,沈先生留在城外是明智的决定。”秦道济带着慈爱的肯定,又夹杂着淡淡的客气疏离。 秦颂不知为何,总觉得她的父亲今日的眼神始终很复杂,一直盯着她看,却像是通过她的皮囊在看另外一种人。难道他知道她换了芯子? 秦颂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说回正题,“爹,先别说这些了,先跟我回去,云州被围,还需要您主持大局。” 秦道济还是没有动身,他扯开了旁边一张破旧板凳,用宽大的衣袖掸了掸上面的灰尘,挪到秦颂身旁,示意她坐。 继而不慌不忙道:“颂儿,云州之局是你的难题,爹爹认可你做的每一步计划,从今日起,爹爹不再插手你的安排。” 秦颂一怔,她直觉父亲好像做了什么重大的安排,令她心神不定。 她轻轻深吸了口气,反正眼下有暗卫护在门外,陈渊又不见踪影,就算他回来了,以他谨慎的性子也不可能要他们的命,晚点离去也无妨。 秦颂遣退沉星两个丫头,才缓缓坐了下来,“爹,您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颂儿,能告诉爹爹你是从何处来的吗?” 秦道济语调十分正式,秦颂心下一惊,他果然知道了她是穿来的。 可他为什么对于自己女儿换了芯子这件事如此平静呢? 秦颂莫名慌乱了几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秦道济似乎看出了她的局促,忽而撤开视线落在虚空,叹息一瞬才若有所思道:“若不是娴娘的出现太过离奇,我怎么也不会相信世上会有人悄然更换魂灵的事情。” 第86章 娴娘名为赵娴,是秦道济的发妻,也就是秦颂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 秦道济神色太过沉重,秦颂越发局促,不敢应声。 秦道济也没急着让她应话,还沉浸在自己深重的情绪里,沉重道:“为了完成对娴娘的承诺,我一直在等着你来。我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我没想过你会成为我的女儿。” 秦道济又侧目看向了秦颂,盯着她的目光慈祥而悲戚。 秦颂心口拧紧,落在桌下的双手越攥越紧:“抱歉,我占用了您女儿的身体,还心安理得欺骗您的感情。” 秦道济却摇摇头,眼里的情绪愈加厚重,令秦颂快要窒息。 他苍老声音微微颤抖:“我从小将她保护得很好,为了避免她被人替代,我宁愿她从小就是那个天命之人,可是,造化弄人,即使我从小按照天子之礼培养于她,可她想要的却是舞刀弄枪。我本想随她心意去的,可我还是担心,我担心哪怕十万分之一的可能你会替代她,所以我更要将她保护好,让你尽可能晚地出现,可我没想到,我的阻拦反而提前让她离开了我。” 秦颂的愧疚无以复加,声音哽在喉咙,不知该说点什么。 秦道济很想抬手摸摸秦颂的头顶,但举手半空又收了回去:“我很想她,你比她机灵,通透,勇敢,但我还是喜欢我那个执拗又倔强的姑娘,或许我这一生都在为别人做嫁衣,到头来,竟不知到底何为真,何为假。” “对不起,爹…秦大人。”秦颂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重复这一句。 秦道济似乎终于回过神,沉眸看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颂被巨大的愧疚和慌乱折磨,实在受不了他这么细瞧,她低下头,愣愣问:“秦大人是何时发现我不是您女儿的?” 秦道济叹了口气:“从你被陆尤川参奏就开始怀疑了,可我始终不信,直到你与小公爷和陶将军都不清不楚之后,我整宿未眠,娴娘说你们那儿的人很开明,让我不用束缚你的思想,但我始终没法接受这个事实,颂儿,你总不能三个都要吧?” ----------------------- 第65章 区区三个, 很多吗? 秦颂摸不清这位名义上的父亲是何态度,她也并不想纠结这个问题,默了默, 故意转移话题道:“秦大人, 情爱或许并不重要,权势才最关键,就像长公主那般,如何作为也无人敢指摘。” 秦道济叹了口气,“罢了,老夫并不想管束你的思想, 只望你能善待我女儿的身体, 至于长公主……” 他顿了顿,怅然摇了摇头, “我曾打算扶持长公主登基, 可她手段毒辣, 并非善类,你们不是同路人。” 秦颂难掩怔色。 并非因为秦道济对长公主的评判,而是因为他曾想过扶持长公主登基。 秦颂虽然猜到了目前皇城无储君, 长公主有极大机会夺权,但那是因为在她看来男女都可登上高位, 可这位这个时代的肱骨老臣, 从未见过女性入仕的既得利益者, 竟早已准备为拥立女帝继位, 这再次颠覆了秦颂对秦道济的认知。 “秦大人可是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 比如这本书的剧情? 秦道济此前就说过不少云里雾里、模棱两可的话, 可不论秦颂如何追问,他都以时机未到推脱不言,然此刻, 他却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个时机,丝毫不在意眼下被围困的情况紧急,无波无澜说起了他知晓的一切。 “也许这些事情告诉其他人,会被认为天方夜谭,可你不同,或许你跟前两位外来者一样,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有自己的任务,只是在试探老夫,那我便全然道来,娴娘曾告诉我,我们身在一本话本世界中……” 这话本十分个人英雄主义,居然将整个世界的运行系于一人之身。 它需要一名外来者攻略暴君,解救苍生,被世人传颂的山娘娘是第一个外来者。 她如神女降世,为百姓做了许多事,但她必须攻略暴君,降低君主暴虐值才算完成任务。 还美其名曰,暴君醒悟才能守护百姓,避免亡国惨祸。 的确,大虞积弊多年,皇室血脉仿佛个个带有疯病,每一任君主,不是暴虐就是荒淫,已然行至末路。 可天下不是某一个人的天下,若暴君无德,换一个便是,为何一定要牺牲山娘娘献其一生? 更何况国之根本并非君主一人能左右,江山社稷会涉及到疆土、兵马、银钱、粮食、制造等方方面面,大虞朝这艘大船,仅靠君主之德,就能翻盘稳赢吗? “任务本身就有漏洞,所以山娘娘逃走了,可先皇却发了疯,费劲心机,举国找寻她,她本想偏安一隅,继续造福黎民,却因为先皇的疯魔,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化神飞升’。” 但她的离去,并没有让任务结束,娴娘又被这个世界选中了,她接替了山娘娘的任务。 秦道济说着,神情越发深邃,恍然陷入久远的记忆。 二十五年前,明眸皓齿的妙龄女子从天而降,落进他的浴桶。 从不信鬼神之人,感觉被自己的无知绑在了浴桶上,盯着身前人,僵硬到久久回不来神。 “不好意思,没砸坏你吧?”女子也惊讶了一瞬,但转眼又开始对他上下其手。 待他反应过来,女子已出了浴桶,“我检查过了,你身上没伤,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她披着他的衣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临走时,又朝他眨了眨眼,“哦,对了,你的胸肌很好摸。” 声音落下,她已溜出了净室,若不是他的外袍确已不见踪影,他甚至怀疑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只是他的错觉。 直到半月后,那张灵动俏皮的脸又出现在宫门口。 她假扮成宫女,混迹在一群宫娥中。 她衣着打扮与旁人并无不同,但其举止神态,一眼就能瞧出端倪。 果然,还没进入太和门,就被掌事的太监揪了出来。 刚接了陛下急召的秦道济恰巧路过,想都没想便停下了步子,第一次利用职务之便,保下了她。 且夹带私心地谎称她是他的未婚妻,顺理成章地将她带回了府上。 可她经常趁他不注意偷溜出去,想尽法子进宫,却一次次被抓住,又一次次被“巧合”而来的秦道济救下。 直到他拗不过她的坚持,决心帮她一把,送她进入内殿。 可她却在离开的那天晚上,又默默回了秦府。 她知道秦道济在何处,她没有敲门,直接进入了秦道济的房间。 那一夜,秦道济本以为会枯坐到天明,没想到却是极致美好的开端。 那一夜,他听到了枕边人近乎荒诞的故事,却只用了几息思考,便信了所有,并下定决心拜相摄政。 攻略暴君?! 只要他能稳住龙椅上之人不让生灵涂炭,他便能一直与她厮守。 可她诞下女儿后,却收到系统的警告,宣告她已为人母,不再符合任务执行条件,将她抹杀。 实在荒谬! 已为人母低人一等吗?区区一个魅男的任务,虐女就算了,还要对任务者进行如此偏见恶劣的筛选。 可恶至极! 娴娘的死,成了秦道济心里的一道坎。 他将所有的思念都寄托在了女儿的身上,却对娴娘所言“还会有人进入这个世界”惶恐又期待。 怀着对娴娘的缅怀,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要亲自选择真龙天子,他阻止不了攻略任务,那就亲自挑选攻略目标。 他先给天子下了绝嗣药,又成功坐上太傅之位,频频诱使先前几位成年储君暴露本性,被罢黜东宫,直到年仅六岁的小太子入主东宫,他才短暂放弃了对东宫职位的筛选。 但这只是障眼法,他真正的打算并非拥立小太子继位。 他的目标是让女子坐上龙椅。 “我曾暗中培养过长公主数年,可惜……”秦道济逐渐回神,与秦颂讲起了长公主之事。 “可惜她性子偏执,行事毒辣,并不具备成为明君的仁德,扶她坐上龙椅,也许能改变女子攻略暴君的命运,但我不能让整个大虞陷入困境。” 秦颂终于理清了这本书的剧情,与自己原来世界差别太大,用了点功夫才回过神来,她有很多问题,不免开口问道:“秦大人——” “颂儿。” 然她刚开口,秦道济突然打断她,目光灼灼盯了她半晌,才略带苦涩道,“你还是叫我爹爹吧,就算灵魂换了,但声音没变,听你唤我父亲,我还能欺骗自己我的女儿依然在我身边。” 秦颂依言,亲昵地唤了他一声“爹爹”,接着道:“所以爹爹这些年,一直在等新的任务者到来,推其成为女帝?” 秦道济沉默点头。 “可是爹爹,如何确定我符合您的要求?或许我与长公主并无二致。” 她这么问,并不是为了求秦道济的肯定,她其实想问对方如何判定长公主缺少仁德,以免顶着对方女儿身体的自己踩中他的雷区。 第87章 秦道济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我老了,但我并不糊涂,你能为区区一名婢子出头,便与长公主全然不同了。” 婢子?秦颂忙问道:“难道……爹爹当初故意处死云浅是为了试探我?” 秦道济没有回答她,低头动了动伤势严重的双腿,撑着桌面费劲起身。 在被围城的慌乱中,秦道济拖着病体,在秦颂的搀扶下,缓慢迈开步子,“你不是想知道长公主和陶家小子之间的事吗?” 秦颂目光亮起来,确实有很多谜团让她迷雾重重。 不待她应声,秦道济仿若自顾自地讲起了他知晓的情形。 陶家世代从军,全族男丁个个身姿颀长,挺拔玉立,原本久经沙场,大多肤色黝黑,不修边幅,偏偏陶卿仰却生了一副肤白如玉的模子,比京中娇生惯养的小姐还要好看。 因着肤色过于白皙,暴晒过后,全脸泛红,甚至脱皮,一碰水就疼得哇哇大哭。 因此,他在军中并不受重视,连他父亲身边的大将,也心疼他的状态,屡屡劝谏让他做一名文臣。 于是他被送进了太学,同样因为长相太过出挑,各种事端层出不穷,在太学并不得安生。 可陶家上下均远赴边关,年仅十三岁的陶卿仰无论何事都需要自行解决。 致使他痛不欲生但也再次走上戎马生涯的转折,都是源于长公主。 长公主及笄那年,先皇后求得旨意,让她与左柱国嫡子成婚,可她的新婚夜引来了京城巨变。 “老夫也不得而知那一夜的全貌,朝野上下只知道翌日天明,左柱国嫡子与宁南王独子双双死于宫中,兴师问罪的人马赶进后宫,却在在长公主房中发现了昏迷不醒的陶家小子。他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待他醒来,除了他和年仅七岁的陶家幼女,陶氏上下全族伏诛。” 秦道济目光悠远地望着门外昏沉的天色,眼中流露出难得的怅然,“陶将军夫妇忠勇无双,北域将将安定,陶家本该获得无上功勋,结局却是跪首伏诛。” 秦颂凝眉,眸色变得沉重。 怪不得陶卿仰听闻丽娘为长公主做事后会失控,原来他和长公主之间有着如此深的渊源。 她在沈夫子给的卷宗上见过陶家惨案,天家旨意,称陶家戕害朝臣,欲行谋逆,故诛其满门。 秦道济这时候提起陶家祸事,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他既言明自己不知当晚情形,却又故意提起此事,明显是在提醒她,陶家的结局与长公主脱不了干系。 秦颂又万千疑问,尚未问出口,户部侍郎陈渊已聚集了不少人守在门外。 秦道济二人刚跨到门前,陈渊冷静道: “秦大人豢养鹰犬,肆意打伤良明胥吏,不愧是奸相逆贼,各位动手吧。” · “太好了,潭州城内的北蛮人都夹着尾巴滚回北境了。” 镇北军势如破竹,以强硬攻势拿回了澹州,城内已无大虞子民,北蛮人仓皇逃离后,城中犹如一片废墟。 陶窈随几名副将检查完一应情形后,心中还记挂着斥候赶来禀报的云州城外情形。 “哥,现在回云州吗?” “当然。”陶卿仰撑着箭伤未愈的病手,摘掉溅满血迹的面具,露出那双阴翳的桃花眼,抬起拇指揩掉颊边的血污,露出一道晦暗不明的笑意:“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 第66章 陶卿仰左臂的箭伤恢复极好, 但仍旧无法运动自如,不过并不影响他驾马使枪。 将澹州交给副将处理后,他率领五万兵马即刻返程, 不消半日, 便抵达了云州境内。 “将军,贡督军率领的兵马已经围住了云州,也截断了澹州通往云州的道路,我们,出不去了。”埋伏在云州边境的斥候远远瞧见镇北军靠近,立马现身, 跪地急禀。 陶卿仰勒紧马缰, 抬目望向云州方向,一时没有应声。 一旁的陶窈气愤拍了一掌马鞍, “可恶!我等浴血奋战, 他们竟想将我们困死在澹州!” 陶窈身侧的将士也愤愤啐了一口, “狗.日的,难怪陈裴之那厮能在云州肆意妄为,难怪云澹二州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竟是皇家作祟!” “君主无德,我等何必再为他卖命?!将军, 不若我等反了吧?” “对!反了他!反了他!……” 一时间, 行至此路的镇北军纷纷气血翻涌, 欲揭竿而起。 陶卿仰却没立即表态, 他收回了目光, 重新戴上的面具覆盖上半张脸,露出的嘴角肆意上扬。“那要看他们能不能困住了。”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不动声色摸出怀中一只竹哨。 “咻——” 如鹰啸般的哨声尖锐刺耳, 响彻正片木林。 霎时过后,一只黑羽白背的雄鹰便翱翔于众人头顶,盘旋两圈后,又消失了踪影。 陶卿仰收起竹哨,目视前方,扬声号令,“众将听令,随我出发,夺,云,州!” 万千兵马长驱直入,如黑色长龙蜿蜒征伐于途,很快就与贡时良派遣的军队相逢,不给交涉的机会,双方很快交手。 · “报!督军。” 云州城外,贡时良麾下小将匆匆赶来,对着城墙上的贡时良跪地禀道,“陶将军率领镇北军攻入云州城北,已与我方军队陷入对抗。” 贡时良立于城墙之上,目光始终落在秦颂父女身上。 一个时辰之前,秦颂与秦道济从废弃客栈出门,被陈渊带来的一众贪生怕死的刁民围住,秦颂本欲命人武力开道,秦道济却扬手止住了她。 仿佛早已准备好一般,束手就擒,任陈渊给他扣上奸贼的帽子,带上了贡时良等人所在的城墙之上。 秦颂见他一阵风轻云淡,便也没再多问只耐心跟在他身侧。 居高临下的城墙仿佛成了三法司会审的问罪公堂,贡时良步步紧逼,打着天罚降罪的名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将秦道济打入千古罪人之列。 秦道济也不知在卖什么关子,任由对方给他罗列了一箩筐的罪名,无甚反应。 只盯着城门之外的远处,敛眉深思,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出现,以待下一步动作。 “既然秦大人拒不认罪,那么就请与秦大人共事的陈大人亲口告知诸位,秦大人在云州的所作所为吧。” 贡时良想尽了法子要坐实秦道济的罪名,陈渊早已做好了作证的准备。 他端着一身文人风骨的模子,理了理衣袖,道貌岸然地站在城墙边,对着城门外无数民众,义愤填膺,大义凛然般扬声细数:“陈某乃当朝户部侍郎陈渊,由圣上钦点,随同秦大人出任云州,共治云州之难,进城将满一月,城中恶疾却日渐严重,然秦大人疏于政务便罢了,先是授意陶将军戕害陈裴之将军,又恶意囚禁云州父母官薛词薛大人,甚至纵容其女私放囚犯,私募兵马,暗自调派,后秘密派遣其女南下勾结世家,欲行谋逆之举,桩桩件件,皆非良臣善官作为,触怒天神,罪该万死……” 他慷慨陈词,城墙之内与秦氏父女风雨同舟的不少百姓,纷纷扬手欲为其辩解。 民意尚未表达,一把锋利的玄刀悄然架上了陈渊的颈侧,“陈大人慎言。” 低沉愠色的嗓音落下,持刀之人微微挪动步子,秦颂才得已从陈渊的侧面瞥见那张深邃俊逸的脸庞。 陆尤川目光幽暗,不惧贡时良和高公公的异色,就着持刀架在陈渊脖子上的动作,睥睨下端,冷静沉着分辨:“陈裴之瞒报军情,带兵无能,致云州疮痍,本就该死,阿颂危急关头带领民众抢夺粮草,救云州百姓于危难,乃大义之举,合该受万人敬拜,岂容你空口白牙,无端构陷?” 不待旁人反应,城墙下的民众霎时高呼: “就是!秦娘娘乃山娘娘转世,简直污蔑!” 陈渊垂目睨了一眼脖间冰冷的刀刃,又看了一眼城下民怨沸腾的状况,脸色煞白,颤巍巍不敢接话。 一旁的高公公立马扬起笑脸,模棱两可道:“陆大人难道要为秦家说话?” 陆尤川冷笑一声,不屑瞥了那老太监一眼:“我只为公正发声。” 话音落下,他不动声色挪到了秦颂身侧,悄然握住了她的手。 “抱歉,我来晚了。”陆尤川低声与秦颂私语。 秦颂只微微朝他笑了笑,她并不畏惧眼下的现状,只是不清楚她爹到底做了什么打算。 两人还没说上话,那厢贡时良已有了动静。 他知晓陆尤川在民众心中的分量,自然不会当众与他撕破脸,转移话题道:“陆御史何必动怒?我等不过是想让大虞的子民认清受民叩拜,食君俸禄的秦大人所作所为罢了,既遭天罚,无须我等如何,自会有结果。” 就在这时,城墙下的通禀小将,快马赶来,匆忙禀报。 一众人等注意力瞬间转向那跪地的小兵。 秦颂对镇北军略有担忧,且不提陶卿仰与北蛮人鏖战许久,恐怕早已体力不支,就眼下双方的兵力悬殊,就教人难以放心。 第88章 果然,贡时良也对此熟稔于心,神色镇定,漫不经心问道通禀之人:“情况如何?” “禀督军,敌寡我众,镇北军并无胜算。”那小将果断回复。 秦颂下意识望了一眼面色沉着的秦父,心下没来由地泛起一阵慌乱,直觉将有大事发生。 但她入城之前已经做足了万全的准备,贡时良绝无可能困死云州,她们一定可以翻盘为胜。 所以是镇北军有危险吗? 可陶卿仰绝不是草率冒险之人,犹记得雷赫扬欲施诡计颠倒黑白那晚,他选择拿客栈老板开刀,也没有与风头正盛的雷家正面冲突,如此权衡利弊之人,怎么可能仓促行事? 难道镇北军出现了什么变故? 秦颂思虑颇多,围在城外的一众平民更是捏了把汗,难掩忧色。 贡时良却神色松快,“陆御史既然如此刚正不阿,那你看陶将军又该如何处置?” 他说着转身面向城门之下,稳操胜券地睥睨城内外攒动的万千民众,“听着,澹州失守本为镇北军镇守不利,以陷水深火热,眼下,镇北军不竭尽全力收复澹州,反倒擅离职守,临阵逃脱,举兵引起内乱,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敢问各位,贼子作乱,本将军先斩后奏可算合理?” 话音落下,城内外百姓门,皆不约而同反抗起来。 “胡说,镇北军戍守北境多年,若不是镇北军,云州早就被北蛮子屠戮殆尽了。” “况且澹州失守皆因间隙通敌卖国所致,如何能怪镇北军?” “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遥想镇北军撤离之后,陈裴之那狗贼害我云州屡屡被屠,老夫真想喝他的血,啖他的肉!” 民众情绪激动,大有暴起之嫌,然贡时良却突然冷笑了一声,“好好好,说得好。” 他一反常态的说辞,让民众反应不及,鸦雀无声的间隙,他话锋陡然一转,“举国皆知,澹州失守皆因奸细通敌卖国所致,若本将军告诉尔等,通敌之人乃秦大人的嫡亲侄子呢?恐怕不少人知晓,这陶将军又早与秦大人之女定了亲,怎么就这么巧?” 贡时良一阵诘问,城墙之下吵嚷的声音略微偃旗息鼓,仿佛一颗巨大冰块丢进了沸腾的锅中,余温未退,却少了燥动。 贡时良更加得意,进而道:“镇北军战败的借口,居然是自己的岳丈所为,本将军不得不怀疑,云澹二州的惨状也有镇北军的一份责任。” “是吗?” 城门外一道阴鸷的嗓音打破静寂,密集的脚步声和咚咙的马蹄声轰隆而至。 片刻功夫,红衣胜雪的年轻将帅带领万千刚刚厮杀出重围的将士泰然而来。 另路军队再次兵临城下。 贡时良所率的将士,瞬间警觉,立马摆出阵型,与陶卿仰带领的镇北军两厢对垒。 然贡时良带来的军队庞大骇然,即使陶卿仰带着精兵良将,在人数悬殊下,看起来根本不占上风。 可陶卿仰却毫不畏惧,直挺身板迎面望向城墙上,目光先在秦颂身上逗留,再从陆尤川身形掠过,最终落在贡时良身上,“督军大人,你该练兵了。” 他话语轻蔑,极具挑衅。 结合方才的小将所报,只要不是愚蠢之人,都能猜到他想说的是:贡时良的军队不堪一击,根本拦不住他。 贡时良后槽牙的肌肉明显鼓起,似有暴怒之意。 然其一旁的高公公却十分沉得住气,他似乎想到了比他更深远的顾及,趁他开口前,先他一步站到了前面,撑着笑眼,好声好气地问:“陶将军举兵前来是要作甚?看这风霜满面的样子,怕是遭了不少罪吧?” 高公公笑着丢圈套,陶卿仰也笑着回应,“倒也没遭罪,就是斩了不少挡路的狗。不过高公公既然看出末将风尘仆仆,为何紧闭城门,拒我入内?” 高公公想听他亲口说出斩杀了我军将士,以便兴师问罪,他却将他们唤作挡路的狗,这让他如何拿捏。 他只好尴尬一笑,又继续笑道:“陶将军有所不知,云州城出了事端,禁止闲杂出入,陶将军这是何故返回云州?澹州情形如何了?” “何故?贡将军率军欺我爱妻,辱我岳丈,你说我来作何?” 陶卿仰话音一顿,施施然握起长枪,“可惜了,收复澹州费了些时日,否则,此刻仰着脖子回话的,就是你们了。” ----------------------- 第67章 贡时良起初见到兵临城下的镇北军, 还有几分慌神,此刻却觉得丝毫不足为惧。 单从城墙上望下去,陶卿仰一方势单力薄, 处境比远处手无寸铁的布衣还不如。 毕竟军队不敢围剿百姓, 却有理由处死叛乱的镇北军。 正因如此,陶卿仰胸有成竹的模样,不免教人觉得可笑。 “陶卿仰,作为下属,你以下犯上,出言不敬, 其罪当罚;作为将领, 你率兵引起内乱,其罪当诛, 整个镇北军都得为你陪葬, 竟还如此大话,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贡时良越发兴奋,已按捺不住想要诛杀镇北军。 此行任务不可闹大,只要铲除镇北军, 云州城内便无任何反抗之力。 新的毒药已经投放,待时机一到, 一把火烧了云州反倒省事。 至于百姓想要的说辞, 还不是任由他们给什么说法? 陶卿仰仍旧十分冷静, 他冷嗤一声, “看来, 贡督军耳力也不行了,我说了,我已攻下澹州, 现在是收复云州的时候了!” 陶卿仰气势威武,毫不退让,高公公忽地插话缓和道,“贡督军且慢,既然陶将军已攻下了澹州,那便请镇北军先进城复命吧。” 进城复命?也对,贡时良官至督军,协管一应军事要务,澹州战况述职于他并无不妥。 这话明面上挑不出错,但谁看不出来,这是一招请君入瓮。 在城门外不便诛杀威望极盛的镇北军,待其进入城内,还不是任由他们拿捏。 眼看陶卿仰欲驱马入城,秦颂立马出声制止:“站住。” 话音落下,她上前一步,立于城墙边,目光紧紧落在下方的红衣将军身上,“陶卿仰,守护北境是镇北军的责任,你怎可率军入城,惊动百姓?” 她双手紧张扶在青砖城墙上,眼里带着明显的担忧。 一旁的陆尤川早已将陈渊那厮交给守卫擒拿,静守在秦颂身侧,默默关注她的一切动作。 意识到她对城下之人的在意,落在她脸上的眸光,也不禁染上隐忍而又复杂的情绪,目光移动,扫向城门外的红衣将军,视线又变得冰冷,如刀刃欲刺入对方的心口。 而红衣将军正勾唇望着城楼上的伊人,语气带起几分委屈:“阿颂妹妹觉得我还不够尽责吗?镇北军苦战七日,总算攻下澹州,阿颂妹妹不打算奖赏我吗?” “陶卿仰,你真是口不择言,镇北军乃朝廷战备,无论战绩如何,岂能由她区区一名秦氏女赏罚?”这边,贡时良高高在上打断了二人对话。 在陶卿仰直勾勾追视的目光下,秦颂冷静抽走了目光,侧目瞥向贡时良,“怎么?朝廷不惜功臣,还不允许百姓爱戴了?” 贡时良并未正眼瞧上秦颂一眼,冷嘲道:“听闻秦大人花重金聘请沈大儒为爱女授业,竟养出了这般离经叛道的刁蛮悍妇。” 一直未曾开口的秦道济这时终于有了反应,他目光从远处收回,不动声色地看向嚣张狂妄的贡时良。 多年运筹帷幄的老臣,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大气场,仅仅一个深不见底的眼神,竟让贡时良微微皱眉。 “行了,老夫累了。依高公公,贡督军所言,老夫作恶多端,欲降天罚于老夫,那请问,老夫以死谢罪,是否能解救云州?” 秦道济腿上有伤,从登上城墙后,一直站在原地,未曾挪过步子。但其背脊挺直,头颅高抬,气势从未落于下风。 “爹,你想做什么!”秦颂陡然惶恐,当即扶住秦道济。 秦道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又面向城外众人,“各位,秦某亦信奉天神,若天神震怒,秦某不作辩驳,甘愿受罚,天神□□,若秦某伏诛,云州城自会安邦无虞,各业振兴。” 他话语顿了顿,又举起秦颂的手,提高音量,“秦某无足轻重,但小女秦颂确为神女转世,望诸位——” “住口!”秦道济尚未说完,高公公厉声阻止,他可太记得秦颂从城外到来时,声称神女转世的桥段了。 煽动民意,让他们左右掣肘,竟还想继续装神弄鬼。 “秦大人若不愿认罪可等天罚,自见分晓,何必一面假意认罪,一面糊弄神论?” 高公公咄咄相逼,秦道济泰然自若,从怀中摸出一叠泛黄的纸张,上面画着各种罕见的耕作器具和农作植物、制作技艺。 “何为糊弄神论?此乃小女带来的神赐之作,兴农利民,造福万世,若非神女,何来如此先进之物?” 言罢,秦道济大手一仰,无数纸张漫天挥撒,如落叶纷飞,飘至城门内外,引得百姓争相捡拾。 第89章 这些都是娴娘通过系统得来的先进技术,很多技艺提及的用料、词句,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即使有了这些示图,也无法做到成功复刻,所以从娴娘离去后,这些纸张逐渐束之高阁,一直在等待新的任务者出现,将其派上用场。 得知自己女儿被占了身体后,他找人将此滕抄了无数份,一来用作造势,二来留作秦颂钻研开发。 城内外不少百姓浏览过飞下的纸张后,皆齐声跪拜。 “秦娘娘就是山娘娘转世,造福我等,千秋万代,请受我等一拜。” “请受我等一拜。” 百姓之声声势浩大,场面壮观,城墙上下,不论敌我的士兵都陷入微怔。 就在这时,一支长箭从城外破空而来,划过镇北军的头顶,直直飞向秦道济的心脏。 利箭飞驰之声被民众的叩拜声掩盖,即使警觉如陆尤川,依旧没能在合适时机挡下飞箭,仅在靠近秦道济胸口时擦过他的刀口,减弱了些微箭羽的力道,可箭簇还是刺进了秦道济的胸腔。 “爹!”秦颂双目圆睁,不管不顾地扶住秦道济手臂,稳住他的身形。 秦道济胸口鲜血溢出,秦颂双眼瞬间染上血丝,抬手想要帮他捂住渗血的伤口,又怕碰到那支深深没入胸腔的箭身,慌乱无措,语无轮次,“爹,您,您怎么样了?” 变故来得太快,周遭愣神一瞬,似乎谁都没料到有人暗中放箭。 紧紧盯着箭羽射来方向的陆尤川,很快发现了端倪。 他夺过身旁守卫的弓箭,对着远处攒动的人头,拉弓瞄射,然距离太远,且远处乱作一团,纵使他箭法不差,终究未能射中目标。 他眉头紧皱,忽又放下弓箭,抽出手中长刀,断然抵上贡时良的喉咙,“贡督军想要杀人灭口?” 贡时良尚且愣怔,被陆尤川的质问拉回神来,“陆御史这话何意?这箭来得蹊跷,本将军也尚不知情。” “是吗?那是你部下士兵擅自做主?这么说,那就是贡督军治军不力了。”他亲眼看见暗箭袭来的方向,贡时良军队中的士兵悄然收弓,隐匿身形。 贡时良愤然解释却又无法摆脱嫌疑,陷入焦灼。 城墙上,陆尤川所带之人护住秦颂父女,挥刀质问对面数人,城墙下,陶卿仰已带人陷入混战,很快攻至城门。 四下乱糟糟的,秦颂完全顾不得其他,慌乱扶着秦道济坐到地上,一心护着重伤的父亲,“爹,您先别动,我已派人去唤大夫了。” 秦道济因腿伤,早已脸色苍白,又身中箭伤,呼吸变得缓慢无力,声音也虚弱不少,“颂儿,你听我说,天家之意并不仅仅针对秦氏一族,背后藏着,藏着更大的阴谋,既然他们想以天罚封死云州,那我自认天罚,解了封困云州的噱头,云州之危自然就破了。” 秦颂当然能想到其中的症结,但这不是良策,她看着秦道济回天乏力的样子,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可是爹爹,你不用死的,我,我已做足了准备,我们可以出去的。” 城外有数千双眼睛盯着,秦家士族也已靠近城外,又有镇北军虎视眈眈,对方既然认定了天罚的借口,断然不会贸然屠城,只会慢慢耗死中毒的百姓。 所以即使城墙上贡时良与高公公当众凌迟他们父女,她也并不慌乱,左右不过是虚张声势,他不可能真的动手杀他们。 只要等城外本家运来药物,解救城内外的恶疾,所谓天罚自然能够化解。 秦道济虚虚摇了摇头,“颂儿,眼下是最好的良机,就算…咳,云州天罚破解,三十万大军压境,如此兴师动众,高公公所行任务必有后招,爹爹必死无疑,与其错过良机,腹背受敌,不如利用眼下时机为你铺路,也不枉我筹谋至今。” 秦颂终于从悲痛中清明些许,她愣愣看着秦父,“难道,难道……这都是爹爹计划的一环?” 秦道济呼吸快要跟不上了,却死得其所般勾了勾唇,望着她流泪的脸颊,温声安慰:“不要难过,说来,咳,说来奇怪,时至今日,我竟有些释然,前路漫漫,你将负重前行,幸好是你,不是,咳,不是我的颂儿。” 秦颂眼泪霎时决堤,她不是真正的秦颂,但她才刚刚感受到家人的温情啊。 她低头抽泣,不忍直视眼前人。 秦道济又继续道:“我本打算回京再为你造势,没曾想,你南下一趟,阴差阳错顶上了山娘娘转世的称号,这样也好,不用回京,也能将你推上万民拥戴的位置。 别哭了,颂儿,爹爹说过你不用造反,你有神女转世的名号,待太子登基后,你可垂帘听政,步步为营,转而名正言顺入主金阙,方可不留骂名。” “爹,您别说了,您先好起来,好起来了,再从长计议好不好?” 秦颂真的听不下去了,她已经意识到秦道济在给她交待遗言了,她哽咽地说着自己也难以相信的话,一遍遍祈祷这个为她深谋远虑的父亲能够重新站起来,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秦道济声音却更加虚弱了,抬手的动作也变得十分吃力,他费劲从袖袋里摸出一封书信,“别说傻话了,我已经审过薛词,云州祸事还有更大的秘密,爹爹…爹爹不行了,我已将薛词供词和太子二人的藏身之处记在了信里,你一定要,要……” 话没说完,秦道济呼吸猝然停下了,满怀期许的眼神失去焦点,缓缓合上了双目,握着书信的手重重脱力滑了下去,狠狠砸在僵硬的砖石上。 秦颂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去,濡湿了那饱含秦道济无限期许的书信 心口被温情包裹的柔软变得坚硬,双肩迷茫的重担却更加明确。 她无声哭了很久,才缓缓伸手取来秦道济手里的书信,简单过目后,牢牢收进了自己的胸口。 待秦颂从父亲身亡的变故中抽回神来,城门已被冲破,城外兵戎相接,城墙上也乱作一团,好在陆尤川始终护在她身边,无人能近。 “阿颂。”城墙上挤上了不少镇北军的士兵,陆尤川得以抽身转向秦颂。 她双眼通红,单薄的双肩还在因为啜泣轻轻耸动,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悲痛的样子。 陆尤川抬手擦干秦颂脸上的泪水,一颗心也跟着撕扯,却不知能为她做点什么,只能默默陪着她,轻声呢喃她的名字。 良久后,秦颂才暗哑嗓子开口:“陆尤川,送我回去吧。” 她扶着秦道济的尸身坐起来,与其说是送她回去,倒不如说是送她爹爹的尸骨回去。 “好。”陆尤川立马应声,换手持刀,弯腰搀扶她。 然而手刚伸过去,旁边又伸来另一只手,先他一步握住秦颂的胳膊,“滚开,我来。” 陆尤川眉头一皱,沉脸望向来人,敌视的目光瞬间剐到破城而上的陶卿仰脸上。 陶卿仰丝毫不惧他的恶意,弯腰扶起秦颂,又点了两名士兵,抬起秦道济的尸身。 这才是轻蔑地看向怒气森森的陆尤川,“陆御史也不过如此。” ----------------------- 第68章 陆尤川稳稳挡在陶卿仰身前, 目光移向泪痕未干的秦颂,毫无退让之意。 目光扫了一眼横尸于地的高公公,警告道:“陶将军贸然戕杀御前总管, 就不怕督察院弹劾?” 陶卿仰故意将秦颂拉近一些, 嫌恶道:“此地远在边关,天高皇帝远,你督察院离了皇权,又能如何?” 都察院的职权的确深深绑于皇权,可他说过他能保秦颂平安无虞,他就一定能做到。 他默默转动手里的刀柄欲举刀相迎, 然尚未动作, 秦颂先开了口。 她并不上心他们二人的争抢,目光越过陆尤川, 落在其身后的异族少女身上。 那少女虽身着大虞将士的盔甲, 但一身古铜色的肌肤, 手握弯刀与大虞士兵大不相同。 在她身后的几名士兵同样身着大虞盔甲,与她有着相同举止肤色。 秦颂目光看过去时,她刚好与身后几人制服贡时良, 不给贡时良逃脱的机会,抬起弯刀利落割喉。 秦颂微微皱眉:“赫将军, 别来无恙。” 赫依图冷静擦干弯刀上的血迹, 朝秦颂望过来, “我当然无恙, 但你看起来就没那么舒坦了。” 秦颂笑不出来, 她忍不住又瞥了一眼双目紧闭的秦父,压住胸中的苦郁,肩负起父亲为她所做的筹谋。 “赫将军居然带兵踏入我大虞的疆土, 可是忘了我们的约定?”秦颂镇定质问。 敌军入境可不是小事,她可与她合作,但不能无底线纵容。 赫依图无辜苦笑,“秦小姐误会了,若不是本将军带兵入境,镇北军怎能如此轻松攻破云州城外防线?而且我刚刚才帮你杀了这狗贼,你不应该谢我吗?” 赫依图提到“狗贼”二字的时候,目光泰然自然瞥向地上贡时良的尸身。 看到赫依图身影的时候,秦颂就猜到了镇北军此行必然受到了赫依图的助力。 第90章 好在他们全都换上了大虞士兵的装扮,不然,陶卿仰高低摊上个勾结敌国的罪名。 但与外邦之交,她须得分清你我。 “贡时良是我大虞朝臣,无论对错,生杀予夺都是我大虞朝的事,赫将军僭越了。”秦颂冷声说完,忽又扯起一丝笑意,语气温和些许,“下不为例。” “好一个冷血的女子,与上回的态度可全然不同,不过也罢,各取所需而已,澹州之战已结,我如今也还了你们一个人情,既然你这般怕我踏入大虞,那我便回去了。”赫依图收起弯刀,欲下楼离去。 秦颂却突然叫住她,“等等,赫将军这是生气了?” 赫依图停下步子,回首打量她,她突然后怕与她结盟,相比北境之人,她看起来单纯可欺,实际上行为诡谲,难以琢磨。 意识到她不好拿捏,更让她觉得不能为敌。“秦小姐还有事?” “时候到了。”秦颂捡起地上一张画着棉布织造工艺的纸张,将其递给赫依图,接着道,“想与赫将军正式缔结盟约。” 赫依图看了看画中内容,又不可思议地扫了秦颂一眼,挑眉应下,跟随秦颂身边一名暗卫下了城墙。 接着,秦颂又示意陶卿仰调给她几名士兵,在陶卿仰和陆尤川的注视下,她命人将贡时良和高公公的尸首提到城墙之前。 她暂且放下对父亲身故的悲戚,站在墙楼战鼓前,居高临下俯视城墙下混帐的两方军队。 她击鼓三声,浑厚的鼓声打破城楼下兵器碰撞的躁动。 趁此间隙,她扬声高呼:“各位将士,云州城的确遭了天罚,但该受罪业者并非我爹。就在方才,贡时良和高公公跪地自戕,我已窥出天象,云州天罚已解,不出三日,云州城内外所有恶疾,将全部结束,请各位止息干戈,莫要再有人如我爹一般,无辜枉死。” 话音落下,城墙下的士兵和远处观战的百姓暂且难以回神。 寂静中,又一道女子扬声指引:“不想与贡督军一样背上构陷良将,逼死朝臣,欲谋害百姓的名声者,可放下武器,我镇北军乐意收编。” 从镇北军来到城墙下,秦颂就在人群中寻找陶窈的影子,没想到,她居然一直落在队伍最后端,此刻才从浩浩荡荡的军队中脱下胄盔,露出那张英气不凡,坚毅不屈的脸。 眼下局势已见分晓,贡时良身首异处,他率领的部队锐气大伤,群龙无首,如一盘散沙,能收编如镇北军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没费多少功夫,一批批兵士渐渐丢下武器,归入了镇北军的阵营。 围城困境尘埃落定,云州城总算接触了封禁。 可从青泽赶回来,不曾停歇的秦颂,实在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 待她醒来,已是两日后。 她仍躺在衙门后院的厢房里,只有丫鬟春和忙忙碌碌服侍在她身边。 见她睁眼,春和赶紧将她扶坐起来,“小姐,您终于醒了。” 秦颂头还有些晕沉,望了一眼熟悉的房间,昏迷前的情景一股脑涌进了她的脑海。 悲伤的情绪再次袭来,她茫然问道:“我爹呢?” 春和麻利端来桌上熬了无数碗的小米粥,又递来茶水,边伺候秦颂进食,边啜泣道:“秦氏族长已安排人将老爷的尸骨带回了祖籍安葬。” 秦颂心下空空的,没想到一觉醒来,她爹的尸骨都被人带走了。 她怅然若失,忽觉房间太过安静,她在房内扫了一圈,“其他人呢?” “沉星她们,她们……”春和舔舔唇,支支吾吾许久没说出口。 就在这时,陶氏兄妹匆匆而来。 “阿颂。”陶窈抢先一步跨进了屋内,箭步冲到秦颂面前,上下检查她的身体,“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我就说在门外听见你的声音了。” 陶窈无比欣喜,说着又激动地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絮絮念叨:“你可别再吓我们了,你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秦颂被她裹得紧紧地,快要喘不上气,还没来得及应声,陶卿仰无情拉开陶窈,熟稔坐到秦颂床边,“好了,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交给我。” “交给你?你个大男人能干嘛?”陶窈可能是太激动了,俏皮顶嘴。 然而话音落下,陶卿仰没戴面具的脸色忽而变得很难看,静静瞧着陶窈。 陶窈立马调转态度,“那我们去给阿颂准备热水洗漱。” 言讫,便拉着春和速度离去,还好心地带上了门。 房间内安静下来,陶卿仰转身面向秦颂,他目光一寸寸描摹她的眉眼,口鼻,脸颊,再到耳尖,随后划向她右侧锁骨旁两寸的位置,“你的伤痊愈了吗?” 他粗粝的指腹揉着秦颂肩头,带起阵阵麻意,她下意识挪开了些身子,避开话题:“已经无碍了,云州情况如何了?” “镇北军再添三十万大军,谁还敢放肆?” 他言简意赅应完,又抬眼盯着她,神色含情,仿佛情难自禁,压抑不住,“阿颂,我好想你。 语气缱绻,眉眼深情。 这人突然说这么肉麻的话做什么? 秦颂语塞,陶卿仰继续抬手拨弄她额边碎发,“你真狠心啊,居然抛下我回了衙门,甚至去了青泽。” 他委屈巴巴说着,眼神忽又变得阴翳,“北蛮子难缠又狡猾,攻下澹州居然用了这么久,好几次我都想一走了之——” 秦颂不想再听他说行军打仗是为了加官进爵的话,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唇,“嘘,陶将军先御外敌,再治内乱,是顶顶好大将军,可不能临阵脱逃哦。” 她的指腹好软,温热细腻,浅浅贴在她唇瓣上,竟让他的双唇热得难耐,心跳不自觉加快。 盯着她看了刹那,他猛地拿开她的手,骤然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他没有辗转深入,只轻轻抿了一下她的唇,便微微松开,近距离盯着她的眼睛,“想要奖励。” 温热的气流撒在她下颌,脖颈,酥麻的痒意爬上她的耳后,背脊,暧昧气息腾满屋子,秦颂睫毛轻颤,竟有些招架不住。 话音落下,陶卿仰又吻了她一下:“这样的奖励。” 他的唇好软,迷迭香也变得很好闻,他就像魅魔,轻易就能勾起她的情欲。 可当下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秦颂没心情做这种事,她抬手捏住他的下巴。“你是狗吗?青天白日就想这些事!” “如果是狗就可以的话,那我是。” “你!”秦颂被噎了一瞬,“真是厚颜无耻。” 这就无耻了?阿颂,我们定了亲的。” 他语气怎么阴恻恻的?秦颂觉得后怕,一把推开他,仓促转移话题:“赫依图呢?” 话未说完,陶卿仰吃痛“嘶”了一声。 “弄痛你了?”秦颂见他肤色苍白,也有些不忍心,立马停下起身的动作,关切扶住他的肩膀。 秦颂这才想起来他左臂的伤口尚未痊愈,她刚刚碰到了他的伤处。 陶卿仰抬起那双桃花眼,拉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衣襟,就着她的手拨开自己肩头的衣物。 带着不少刀剑伤口的肩头白皙有力,臂膀上蓬勃的肌肉修饰出一条线条完美的手臂。 被北蛮人射穿的肌肉伤口结出了厚厚的痂,周边长出来的新肉,泛着一圈淡淡粉红,看着就能想象其中的苦楚。 “痛。” 他眸子里含着水汽,本就蛊惑的眉眼,带着服软般勾魂摄魄的柔情,令秦颂无比心软。 她没有反抗被他抓着手,任由他拉着带上他的肩头。 他却忽然用力,握着她的手按在他的伤处,用力一压。 “呃嗯……” 痛感袭来,他闷哼一声,身子也跟着细微轻颤,甚至能看到鬓角出浮现细微的鸡皮疙瘩。 他在干嘛?找虐吗? 秦颂立马撤回手,忍不住骂道:“你疯了。” 他嘴角居然噙着笑,“不够,还不够。” 疯了,他真的疯了,他呼吸紊乱一瞬,再次抬眼,眼睛里居然布满了极大的情欲。 他缓缓解开腰带,褪开衣襟,袒露出疤痕纵横的上半身,大大小小的新伤爬上了他胸口,腰腹,肩背。 颜色深浅不一的伤疤,在白皙匀称又宽阔有力的躯体上,显得并不美观,但秦颂自觉变.态,一面骇然于这些伤口背后的疼痛,一面难以遏制地想要抚摸亲吻这些痕迹。 他此刻像一只求抚摸的骚狐狸,拉着秦颂的手,不断游走在他每一处堪堪结痂的伤口,“阿颂,我们继续上次的事吧。” 上次……他发狂两人差点做到最后,只不过他忍住了,她却被勾起情潮,企图自行解决却失败的事…… 不行!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做这种事,就算能做,以他的体力和她的好色程度,一旦开始,明天都别想出这个门。 她躲开他的视线,抽出手,从他无伤口的位置推他下床,“给我下去,还有正事呢,赫依图呢?” 第91章 她是真想把他推下床的,所以力道用得很大。 他也没有抵抗,顺势滑出了床沿,干脆单退跪在床下,豪不介意她的推搡。 他双臂轻放在她腿边,仰头望着她:“赫依图回去了,澹州收割了她两个哥哥的人头,北桑王庭乱成一团了,她的机会来了。” 居高临下的俯视,让陶卿仰那张并就昳丽的脸更显俊美,随着呼吸的动作胸口连着腹肌,时起时伏,描出好看的肌肉形状,带着无数疤痕交缠露出勾人的体态。 秦颂假意撩了撩头发,不多看他,继续谈起正事:“城内病患怎么样了?黎予将所带药物都分发完了吗?” “黎予?”陶卿仰冷冷嗤笑,“他一个唯母亲之命是从的毛头小子,能做什么?还不是秦氏族长的药物救治了全城百姓。” 是了,秦氏本宗之人已经带走了她爹的尸骨,解毒的药物肯定也全部送到了。 但她从陶卿仰的语气中察觉出敌意,故意问:“黎予去哪儿了?” “回家找娘亲去了吧。” 陶卿仰随口一答,并不想在黎予身上多费口舌。 秦颂听得眉头一抽,难以忽视他话中明晃晃的恶意,转而问道:“陆尤川呢?” 陶卿仰脸色更加难看,“道貌岸然的家伙,早已回京享乐。” 秦颂忽地挪动双腿,挣开他握住脚腕的手,两条小腿垂下来,稳稳踩在他半跪的腿上,弯腰抬起他的下巴:“陶将军,背后说人坏话是不对的。” “那我……可以不把他们当人。”陶卿仰故意舔了舔秦颂的虎口。 湿腻温热的触感令秦颂头皮发麻,她下意识松开他,仓皇挪腿欲穿鞋离去。 甫一动腿,陶卿仰一把握住她脚腕,轻轻摩挲:“阿颂妹妹在维护他们?” “陶将军这是在吃醋?你不会忘了靠近我的目的吧?”既然无法逃离他的蛊惑,那就撕开他的假面。 陶卿仰望着她的目光终于有了几分惬意,他喉结滑动,片刻后,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笑意,“对,我吃醋了,我要我的未婚妻心里眼里都只有我。” “看来陶将军还是不想说实话,那我就说实话了。” 秦颂褪开衣衫,身上还留着尚未退却的红痕,虽然已经淡了很多,依旧能窥出那些凶猛的暧昧情事。 “看清楚,这里,还有这里,是陆尤川留下的痕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黎予留下的痕迹,我身上没有一处清白的地方,我跟长公主一样,沉迷情事,放浪形骸,你确定还要继续婚约?” 听闻她爹讲述他与长公主的传闻后,秦颂猜他定然十分讨厌长公主一样的人。 陶卿仰眸中闪过一丝发疯的狠厉,扶在她膝上的手指也下意识用力加剧。 他在恨吧,他在恶心吧,他在后悔自己对她有欲念吧,秦颂想。 然而,他沉默了几息,忽又放松了力道,抬手轻轻抚上她身上的暧昧痕迹。 “重新覆上我的痕迹不就好了?以后有我,你的瘾我来解。” 言罢,他欺身而上,汹涌覆上了她的唇…… ----------------------- 第69章 陶卿仰今日未戴面具, 俊美又危险的五官无遮无挡,每一个动作对秦颂都是极大的诱惑。 秦颂放纵地沉醉其中。 与上次在丽娘家的小破屋一样,他的吻激烈又蛮横, 与陆尤川和黎予的都不同。 他用力挤占她唇舌的每一寸, 揽在她肩头的双手微微收紧,却始终不曾游移到其他地方。 两人近乎赤裸,做着极其亲热的事情,但真正碰触的地方只有唇舌和他扶在她肩上的手。 他没有征询她的同意就吻了他,但流连于唇齿,并未过多侵犯。 秦颂对他的吻, 没有直接拒绝, 但也没有明确回应。 他呼吸粗重,唇齿厮磨间, 又顿下动作, 睁眼瞧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 秦颂能感觉到他的注视, 他在观察她的反应,试探她的态度,试图获得进一步的底气。 老实说, 秦颂喜欢他的蛮横,唇舌间的勾缠, 就让她身子发软, 腰腹酥麻。 她却没有睁开眼, 只轻轻咬了他一口。 齿尖带来的轻微痛意, 令陶卿仰呼吸一颤, 如星火燎原,似枯木逢春,若干柴烈火。 他几乎没有思考, 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进一步加深了这个吻。 猛然起伏的胸腔紧紧相贴,碰撞,摩挲。 可怜的小衣快被挤出褶皱。 他的呼吸更加急促,彼此的心跳声轰隆到清晰可闻。 亲吻间隙,他时而停下来,含混轻问: “会咬痛你吗?” “要轻一点吗?” 每每听到他真诚求知般的问题,秦颂都不会应声,反倒迎上去堵住他的嘴。 她才不会鼓励他,她只想获得一点甜头而已。 可她每次迎上去他都会笑着松开她一些,故意睁开眼去看她,“喜欢?多久会犯一次?” 男人一只手护在她脑后,另一只手轻抚她的背脊,匀称紧实的胸膛传来越来越炙热的温度。 他当她犯瘾了。 秦颂坏笑着凑近他,故意胡说:“只要有空。” 男人更像是着了火,唇舌游移到怀中人耳后。 秦颂受不住,不自觉扬起下巴,绷出漂亮的颈部线条,他汹涌的吻一路向下落在她雪白的玉颈。 可以了。 她满足了。 秦颂从巨大情潮中决绝抽出身,错开头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男人背脊猛然一躬,粗喘着伏在她肩头,舒爽的低吟溢出喉咙,更大的慾望抬头而来。 秦颂莫名笑了。 她没尝到多少甜头,倒是给他爽到了。 虽然她现在也有了想法,身体不上不下的,但她还是毅然推开了他,目光从他泛红的喉结游移至他满含情欲的双眼,“再往下,就要分人了。” 言讫,她毫不留恋地撤开目光,拎起身后的衣服,穿鞋起身。 她拢上衣服,欲提步出门,身后人突然抬手抓住她手腕,一把将她扯回来,近乎强硬地拥着她扑倒在床上。 他单腿跪在床边,另一只腿轻轻压着她的腿,如墨的黑发划过肩头垂在身前,发尾扫在秦颂的颈间,挠得她发痒。 他双手握着她手腕紧紧压着她,秦颂转动手腕,却挣扎不开。 “你要用强…唔——” 陶卿仰猩红的双眼如野兽出笼,他有意控制了紊乱的呼吸,还是粗重到令人燥热,他直勾勾盯着她,她唇齿每开合一下,都是对他巨大的勾引。 秦颂话音未落,他控制不住地低头吻了上去,如果之前的吻是蛮横的,那这次就是粗暴的。 他狠狠在她唇齿间开拓,跪着的腿也渐渐放下来,放大的慾望横冲直撞,呼之欲出。 秦颂快被他压得喘不过气,她屈腿踹他,毫不留情地咬他。 他也毫不掩饰地闷哼,却丁点不松开她,反而进攻得更加凶猛。 直到她咬破他嘴角,腥咸的血腥味混入口腔,他才缓缓停下来。 看着她红肿的唇瓣上沾着他的血液,一股异样的兴奋感在他脑中蔓延,他迎上秦颂沉默的目光,抬手替她擦拭嘴角的血迹。 修长的手指尚未碰及她的嘴角,她却像是发了疯,猛喘了几息后,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狠狠压向自己。 四目相对,她无视他眸中的慾火,伸起脖子同样凶狠地吻了回去。 她凶狠又故意地在他被咬破的位置辗转磋磨,直到她满意了才松开他。 陶卿仰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但他忍住了,不论是上面还是下面。 他没有再动一下,只沉默地看着她。 秦颂肆无忌惮迎接他的目光,玩味勾唇,挤出浅浅梨涡,故意折磨他:“怎么不继续了?” 陶卿仰眸子颤动,撑在她枕边的双手紧紧抓着床单,闭了闭眼,才恢复正常的神态:“我若强制,你会受不住。” 秦颂只笑笑。 她很清楚他不可能真的强迫她,当初他险些失控杀人都没有做到最后,眼下尚未失去理智,更不可能放纵自己做出无法挽回之事。 暧昧声停下,气氛反倒十分诡异。 他目光在她脸上游走,最后停在她颈边,复又抬手抚弄耳下那处被他覆盖的红痕,语气透着压抑的危险,“阿颂妹妹,跟他们,是自愿的吗? 炙热的指尖,触感粗粝,指节利落有力,平整的指甲划过她喉间肌肤,带着几丝危险的信号。 颈间的触感引起背脊发麻,秦颂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却又直言不讳,“是,自愿且沉沦。” 陶卿仰的眸子半眯了一瞬,转而又戴上了百毒不侵的假笑,只是瞳中红血丝显得十分可怖,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还保持着把她拢在身下的姿势,激烈的亲吻和压抑的情绪,让他脖颈至锁骨都有些微红,青筋鼓起的小臂撑在她侧脸,只要她稍一动头便能蹭到他坚硬的手臂肌肉。 第92章 极其缱绻而亲密的姿势,男人炙热的体温,滚烫的呼吸将她紧紧包裹。 秦颂陷于这个姿势的热切,尚未来得及回应,他又继续追问:“黎予那书呆子有什么好?陆尤川又算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能选择我呢?” 他的语调并不愤然也不激动,只是透着一股压抑的偏执。 “他们好看。”秦颂坦诚回应。 陶卿仰不屑挑眉。 难道不是他更好看? 秦颂又笑:“他们比你单纯。” 陶卿仰不说话了。 秦颂冷静补充,“陶将军,你我心知肚明,你靠近我别有目的,我曾与你坦诚相待,可你不肯直言,那我只能认为你在利用我,我最讨厌被人利用。” 陶卿仰目光略微闪烁,桃花眼里的柔情带着破碎,终于缓缓起身,坐在她床边,沉默不语。 起初,他靠近她的确目的不纯。 潭州失守后,朝廷没给他任何辩驳的机会,没收他的军权,诏他回了皇城。 陛下甚至没有亲自召他述职,他在宫门口跪了一夜,迎来的却是陆尤川为他请来的处罚旨意。 兵败的惨事已让他连续几宿未曾合眼,军棍落在身上,只有麻木合恨意。 可恶!该死的陆尤川,总是阴魂不散! 重伤中醒过来之后,恨意更加入骨,他恨不得手刃了陆尤川。 在家养伤那几日,他派了不少人打探他的好表哥。 探子马不停蹄探听了两日,倒是让他无波无澜的灰暗日子有了些许期待。 万万没想到,他的好表哥,刀枪不入,心冷如蛇的左都御史,居然会为了一个女子对雷家独子动用私刑。 他辗转反侧了一夜,最终在仇恨的驱使下,他决定先入为主。 让他尝尝失去重要之人的滋味。 他原本只想抢走她,以此折磨陆尤川。 到头来,他却动心了。 折磨的从始至终只有他自己。 可他不后悔,他很庆幸当初做了个卑鄙的决定。 不碍事的,现在的局面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先得到不算什么,走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他低头沉思,身边人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陶将军,我说了,如果是朋友或是盟友,我完全可以信任你,可男女关系微妙,目的不纯定不牢靠。” 朋友?盟友? 陶卿仰醍醐灌顶,有种豁然开朗的畅快。 他为何要失落? 她本就不是一般人,他陆尤川在李氏王朝官居二品,在秦氏江山又算得了什么? 他现在拥有三十几万的庞然大军,至少他现在是有用的,且唯一留在她身边的。 “时日还长,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他的语气和眼神都很阴鸷,好似做好了某种长久的打算。 话音落下,他又亲了一下她的耳垂,终于站起身来。 站直了身子的男人,仅着一条雪白中裤,尽管收敛着耀武扬威的火热,还是一眼能看出磅礴。 他弯腰去捡地上的衣裳,宽阔落拓的挺拔肩背和平整规则的腹部肌肉,每一寸都对秦颂散发着无形的诱惑。 他边穿衣,边垂目睨着她,捕捉到她不自然撇开的视线,体内又窜起一股莫名地燥热。 他轻咳了一声,转身出门:“你先休息,我唤人伺候你梳洗。” 春和打来热水已是两炷香之后,秦颂懒洋洋趴在浴桶边,想着秦道济身故的事实,才惊觉她现在可谓一介孤女。 而陶卿仰此人虽然时常笑着,但她对他并不十分了解,且他手握兵权,是她爬上高位的重要依傍,她定要谨慎与他来往。 情事也许能带来片刻的欢愉,但对于拥有绝对实力的人来说,很难成为长久的牢固关系。 加之他与长公主之间发生的事情,很难说他对女子的贞洁妇德是否看重,与其等他偶然发现她的过往,还不如主动坦诚。 她想了一会儿,发现低头替她沐浴的春和神色郁郁。 “春和,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秦颂故意往春和脸上浇了点水。 春和被温水刺得一激灵,缩了缩脑袋又撅起嘴来:“小姐,别闹了,奴婢担心着呢。” 春和一脸正经,秦颂也提起精神,“担心什么?说起来这衙门怎么静悄悄的,人都去哪儿了?” 春和一勺一勺往秦颂背上淋水,小嘴撅得更高:“陶将军遣散了衙门里一应京官,陆大人和小公爷送老爷的棺椁出城后,也被他挡在了城外,连沉星和降月都被赶了出去,整个云州城,几乎全是陶将军的人。” 春和说着,又四周看了看,压低嗓子,凑在秦颂身前,神神秘秘道:“小姐您说,陶将军如何想的?是要在云州造反吗?为何要将您单独留下?” 秦颂戏水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兀自沉吟:“听起来,我似乎被囚禁了?” ----------------------- 第70章 春和帮秦颂擦头发时, 还一直忧心忡忡,“小姐,要是陶将军真打算囚禁您, 可如何是好?” 秦颂却不慌不忙, 淡定照着镜子,随口答道:“不用如何,接受事实。” 春和怔住,摸不透秦颂的想法,但她语气轻松一点不像开玩笑,让她胸中疑问不知从何问起。 刚给秦颂穿上外衫, 陶卿仰亲自端了餐食进来。 “饿了吧?阿颂妹妹。”陶卿仰将饭菜端到桌前, 细心摆好饭菜,又去引秦颂过来。 清淡的江南饭菜香, 飘散整个屋子。 秦颂毫不扭捏来到桌前, 盯着一应饭食, 玩味一笑:“陶将军这么闲?还做起端茶倒水的活儿了。” “澹州已收复,自然不忙了,阿颂妹妹日后的起居, 我亲自伺候。”陶卿仰遣退了下人,亲自扶秦颂坐下, 又转到对面座位, 把筷子递给她。 秦颂顺手接过, 悠然一笑:“这么看的话, 被囚禁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陶卿仰拿勺的动作顿了一下:“囚禁?我怎舍得禁锢你?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只是我会一直陪着你。” 秦颂挑眉点头,“陪着我?你不回京述职?” “以后我只向你述职。” “陶将军这是提前给我想争取了千古骂名?” 陶卿仰为秦颂盛了一碗汤,替他吹凉后, 递到她面前:“不,我将是你最忠实的爱卿。” 秦颂没去接,“那真好,可你替我造反,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陶卿仰也没收回手:“你不想当女帝了?” “我当然想。”这是她父亲用命为她铺的路,她怎么可能放弃。 “但陶将军此举颇为高明,就算我成为了女帝,那你不就是摄政王?”秦颂笑不及眼底地注视着他。 陶卿仰怔了一瞬,没想到她会这么认为。 他起身将吹凉的汤放在她身前,从容解释:“放心,有我在一天,镇北军绝不违抗你的任何政令,三十万大军系数听命与你。” “三十万大军随我调令,你是要我揭竿而起?”秦颂放下筷子,认真道:“可我并未打算大动干戈。” 她要“顺应天命”,兵不血刃走上那个位置。 饭菜飘着香气,小房间充斥着一股相安无事的和美假象。 两人一时都没急着说话,他们心知肚明,不论云州的天罚如何解决,也不论如何以民声掩盖这场动荡,斩杀贡时良和高公公必须给个说法,不然就是造反,就是谋逆。 陶卿仰手握庞然大军,任何异动,都能成为众矢之的,她也必将被带入泥潭。 她好不容易营造的神女威望,很可能会化为泡影。 陶卿仰也跟着放下筷子,笑吟吟道:“那也没关系,龙位已经易主了。” “龙位易主?”秦颂讶然:“是何意?” “刚收到的消息,先皇突然驾崩,长公主力排众议,成功继承大统。” 秦颂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几分窃喜,“长公主继位,可真是,啧,天助我也。” 她手肘抵上桌面,托腮凑近陶卿仰一些,笑的十分明媚,“陶将军,我接受你作我的摄政大臣了。” 准确地说,陶卿仰麾下的三十几万大军,她笑纳了。 陶卿仰心跳陡然加快,他完全被她的笑意捕获,也前倾上身,凑近她一些:“我只想做你的夫君,哦,不,应该是皇后。” “皇后?”秦颂掩唇一笑,“那你要替我掌管后宫三千?” 后宫三千? 陶卿仰顿时想到了秦颂身上的红痕,脑海里无端映入陆尤川和黎予两人可恶的脸。 他笑意霎时压抑了下去,但始终对视着秦颂:“阿颂妹妹,大虞能人异士不计其数,不少人在等一个机会,只要你肯选择他们,他们不会比陆尤川差,更不会比黎予差,一朝天子一朝臣,阿颂妹妹难道不想开创一个崭新的江山社稷?” 呵,针对性太明显了。 秦颂笑得狡黠,“那你呢?你不也是大虞的臣子。” 第93章 “我不一样,我比他们有用。” 他说得很正经,秦颂也明白他说的是军权在握的数十万雄兵,秦颂却故意盯着他多看了一会儿。 陶卿仰被她盯得莫名其妙,脑子一转,又突然补充道:“任何方面,都更好。” 算了,她都被囚禁了,还是别挑逗他了。 长公主夺权,她必须加紧应对。 秦颂撤了目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提出:“陶将军,整顿军队,进京述职。我,陪你同去。” 三十万大军班师回朝,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然陶卿仰根本不在乎秦颂是何目的。 不论她如何打算,他一定为她拼杀在前。 有她同行回京,他已经迫不及待。 陶卿仰应承下来,用完饭后,他欣然出门。 他前脚离开,没多久,正堂传来一阵喧闹声,似乎还有兵甲威吓的声音。 “发生何事了?”秦颂向外望望,询问替她找取书册的春和。 春和也跟着瞧了一眼,心中一直不安。 她放下书,请示道:“小姐,我去前院看看。” 秦颂点点头,春和立马提步出了门。 秦颂继续垂目看着手里的大虞山河图和父亲留给她的书信,耐心等着春和回禀。 不到半柱香时间,春和快步跑了回来,“小姐,沈夫子回来了,还有……” 听闻前半句,秦颂开心了一瞬,见春和支支吾吾不敢言明下文,秦颂眉头又皱了起来,“还有什么?” “还有陆大人和小公爷,也来了。”春和还是没看明白秦颂与陆尤川和黎予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始终不敢轻易在她面前提他们二人。 “原来如此。” 秦颂原本想站起身出门迎一迎夫子,得知下文,她又安心坐了回去,吩咐春和为她找来纸笔。 春和听命取笔,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小姐,前院似乎要打起来了,您不去看看吗?” “不用,陶卿仰拦不住他们。” · 衙门前堂一直守着镇北军精锐,此刻兵甲严阵以待,小小阵地剑拔弩张。 “你们还敢回来?”陶卿仰转了转手腕,有活动了一下脖子,“真不怕我杀了你们?” 陆尤川和黎予二人,并肩站在陶卿仰对面。 两人目不斜视,面色俱冷,看似同一阵营,却又互不排斥,互不接纳。 同样芝兰玉树、身高腿长的三人,不论是品性、外貌、还是能力都各有千秋,当属人中龙凤,都乃大虞顶尖的好儿郎,原本就算交情不深,也有同僚之谊,可谓相安无事。 眼下却到了拳脚相向,甚至你死我活的地步。 衙门中还有几名洒扫的小厮,都被这阵仗吓得不敢靠近。 陆尤川历来不苟言笑,此刻更是眉头紧皱,怒火昭昭:“陶卿仰,你要疯随你疯,不要牵扯阿颂。” “阿颂?”陶卿仰明目张胆地冷笑了一声,微微转动手中长枪,“你不配这么叫她?!她,是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黎予也毫不遮掩地冷嘲,“陶将军真是痴人说梦,与你定亲,不过是利用你罢了,可笑你还当着文武百官,四处炫耀。陶将军以为颂娘真的会任你摆布?” “利用又如何?”陶卿仰并不生气,因为他自己心知肚明,她们的婚约本身就是一场利用,“可怜,你们连利用价值都没了。” 陶卿仰十分嚣张,黎予和陆尤川也很清楚,他手里的兵力就是他高高在上的资本。 陆尤川却一眼戳穿他,“陶将军如此得意被利用,看来阿颂的心始终不属于你,她想嫁的人始终是我。” 黎予也不甘示弱:“她也绝对不会放弃我。” 三人局势完全僵硬,围住前堂的士兵不知作何表情,远处打扫的下人,更是被惊得大气都不敢出,无形的硝烟快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位高权重的三位年轻高官,为了一个女人,所言之惊骇,揭短之凶猛,完全不拿他们当外人,这话谁敢多听? 他们脑中上演各种爱恨纠葛,实际连握着扫帚抹布的手指,都不敢乱动,生怕被殃及鱼池,无辜遭殃。 但是看热闹的心态又让他们忍不住转动眼珠,极力去瞧那位所谓正牌未婚夫的反应。 只见红衣青年优越从容的五官,变得阴沉,眼神带着狠戾,当即挥枪直指二人的咽喉:“哼,无耻,你们拿什么跟我争?我有的是时间,甚至轻易就能割下你们的项上人头。” 利刃抵喉,陆尤川毫不退缩,甚至抬手抓住了那冰冷的枪头:“你还是那么冲动!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们手里的筹码?” “你们能有什么筹码?”陶卿仰故意转动枪柄,刺破陆尤川的掌心,不屑讽刺:“是了,你可是李氏王朝的二品言臣,难不成你这张嘴能劝说龙椅上的人禅位给阿颂?” 他鄙视了陆尤川一眼,又嫌恶地睇向黎予:“还有你,辅佐太子的少詹事,难道你能让吾妻成为新任储君?” 黎予同样憎恶地对视上他的目光:“前太子还活着,颂娘需要他,我能替她周旋于他。” 陆尤川向来寡言,更不愿与疯子争论:“薛词家人在我手里。”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筹码,确实抵不上千军万马。 但陶卿仰明白不论是太子还是薛词,都对秦颂至关重要,他不能意气用事。 他稍微愣神间,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陶将军,你戍守边疆,立下汗马功劳,本应受万民敬仰,如今这又是在作甚?佣兵自重,残害同僚,还囚禁秦大人孤女,皆是大罪,难道要让陶家,让整个镇北军背上谋反的骂名?” 沈夫子仓促赶来,望着堂中情形,情绪激动差点站不稳。黎予赶紧转身扶住他,才勉强无虞。 陶卿仰瞧向沈夫子,仍旧没有收回长枪,但望向沈夫子的目光十分恭敬,“沈先生误会了,我并未禁锢阿颂的自由,同样毫不阻拦沈夫子见阿颂,只是——” 他言语顿了顿,目光狠厉几分,扫向沈夫子左右的陆尤川和黎予二人,“阿颂是晚辈的未婚妻,私见外男不合规矩,你说是吧?沈先生。” 沈夫子叹息一声,正色道:“行了,陶将军,你难道不知颂儿的目标?她不可能属于你们任何人,如今长公主继位,大虞正值多事之秋,颂儿必须尽快与太子汇合,你若真敬重颂儿,就速度随她南下,一定要快。” 第71章 陶卿仰万般不愿, 但他不得不放行。 毕竟他们找了沈夫子做挡箭牌。 此前城门来报,沈夫子求见,陶卿仰自然不得阻拦, 可他们居然敢趁机混进来! 眼下有沈夫子一力催促, 他也只能忍耐,他可以对陆尤川和黎予二人放肆,却不能不给沈夫子情面。 如吞了苍蝇般恶心,他咬牙放他们进了后院。 秦颂已经穿戴好衣衫,先行一步来到了衙门后堂。 几人见面,都心绪复杂。 念及秦颂刚刚丧父, 他们看着秦颂的目光中都带着几分疼惜和伤感。 再加上陶卿仰这厮所为, 他们又愤又恼,却因他手里的兵权, 不能撕破脸。 秦颂反倒没他们那么多顾及, 见过沈夫子后, 她亲自搀扶沈夫子坐下。 沈夫子语重心长道:“颂儿,你爹身故实乃憾事,但也不可过度哀伤, 还得以大局为重,如今长公主上位, 你得尽快振作起来, 继承你父亲的遗志。” “夫子教训得是, 颂儿不敢懈怠。”秦颂递了一杯热茶给夫子, 续道, “我已提请陶将军整顿军队回京述职,还请夫子指教是否妥当。” “回京述职?”沈夫子接过茶盏,抬起浑浊的双目不解地探究她的好学生。 陶卿仰态度尚不明朗, 陆尤川几乎是脱口而出,“你要起兵夺权?” 镇北军的确大权在握,可镇北军主帅姓陶,是大虞朝的兵力。 陆尤川在不知前情的情况下,却默认地将其纳入了秦颂的阵营,这倒是让秦颂有些意外。 不过事实的确如此,陶卿仰已经明确站队于她,她也没必要纠结陆尤川为何如此笃定。 且他的推断很在理,一方大将挥师入京,任谁都会联想到要起兵夺权,但秦颂另有深意。 她转回身,站在夫子一旁,不知不觉间好似真有一种君临天下的人威严。 谋逆乃诛九族的大罪,如今她一介女儿身,竟与大虞朝德高望重的大儒、位高权重的三位朝臣共谋篡位大计。 可她扫了一眼堂中三人,心下并无芥蒂,只莞尔一笑。 捕捉到她的笑意,除陶卿仰不悦之色更甚之外,其他二人皆满眼都是克制的爱怜。 秦颂受不了三个美男近在眼前的蛊惑,她故意不去看他们,提步走向一旁的书案,拿起她刚刚翻看的大虞全域地形图。 “镇北军收编了贡时良带来的军队,相当于掏空了京城的兵力,我等只要举兵回京,确实能一举夺权,可这样便是起兵谋反,谋朝篡位,背负骂名就算了,还会会引起超纲不稳,社稷不安,如今长公主继位,反倒给了我们一个喘息的机会。” 第94章 秦颂得知长公主上位当时便做好了眼下的打算,所以她说起接下来的安排,神采奕奕,有条不紊。 “即使长公主早有谋划,但不论她此前的品行,还是她女儿身的身份,必定会受朝中老臣的非议,她暂时无暇顾及我等,哪怕听闻我等挥师入京,她也只会加强京中守备,调集军队守护皇城,但她不会料到挥师入京只是一个幌子。” 她语气情况,胸有成竹,在三人越发肯定的目光下,她徐徐摊开地形图,放在沈夫子一旁的小桌上,“这里才是镇北军南下的目的地。” 黎予看清地图,略微惊叹:“开封?” 陆尤川跟上秦颂思路,“的确是好地方,此处前进不到千里便是京师,背后是整个大虞西北的领土,往南是江南富庶之地,占据此地,便能扼住京城通往北境和江南的要道。” 沈夫子闻言也频频点头,捋着胡须略带欣慰地盯着秦颂道出下文:“只要找到一个师出有名的理由,便可在此处拖垮李氏王朝。” “大虞皇室血脉,前太子李煦。”黎予同样明白秦颂的打算,立马点出其中关键。 秦颂嘴角上扬,目光投向黎予,“没错,长公主能继承大统全因她是李氏仅存的血脉,可若是还能找出皇室继承人,便能与她分庭抗礼。” 沈夫子再次点头,甚至有些激动地看向秦颂,满眼的认可溢于言表,“嗯,师出有名更得民心,眼下有陶将军麾下的兵权,胜算就大多了,但我们还缺一样重要的东西,起事必缺银钱,颂儿,秦家本宗你还得跑一趟。” 秦颂拱手:“颂儿已打算挥师南下时,找机会随陶将军一同回秦氏本宗。” 说着,她又转向陶卿仰,“陶将军,你愿意陪我这一趟吗?” 话音未落,陆尤川和黎予同时开口:“我陪你。” 两人目光急切,完全不顾陶卿仰想要杀了他们的眼神。 秦颂目光假意在三人之间游移,但她的选择绝对不会动摇。 她当然得选陶卿仰,毕竟他是镇北军主帅,有他在身边,才能保证始终掌有调令军备的能力。 再者说,以她现在被陶卿仰近乎软禁的局面,她选其他人,陶卿仰也不可能同意。 果然陶卿仰藐视般瞥了他们一眼,跨前一步站在秦颂身侧,与她肩并肩,“那是自然,你身边只能是我。” 陆黎二人的不悦之色遮掩不住,秦颂又笑看向陆黎二人:“陆大人,小公爷,有心了,但我还有其他事得拜托你们。” 莫说拜托,就是直接命令,陆尤川和黎予也不会推辞。 但他们心情低落,因为不论是何任务,都不如陶卿仰陪她同行来得好。 不过如陶卿仰所说,被她利用证明还有价值,至少现在她没有完全选择陶卿仰,先扶她入主金阙,再与她并肩也不迟。 两人点头静候,悉听其言。 “大军启程之后不便逗留,黎予,你任职少詹事,还得辛苦你赶往青泽迎太子至开封。” 秦颂拿出秦道济留给她的详细地址,“这是太子所在之处,还请将云浅替我一同带回来。” 黎予欣然应下:“好,交给我。” 秦颂认真看着他:“黎予,此举之后,你便无法回头,你想清楚了吗?” “颂娘,我心昭昭,无怨无悔。” 如果他有三十万大军,他肯定会拉着眼前人的手,以诉衷肠,可他只能望着她,祈求她的目光多在他身上停留。 他情意流露太过明显,一旁的陶卿仰心有波澜,目光不善。 陆尤川却难得松了些神色,因为要迎回太子,秦颂自当以太子妃的身份掌控中枢,陶卿仰自以为的婚约,迟早化为泡影。 三人心思各异,这厢沈夫子撑膝站起身来,“迎接太子此乃大事,老夫随少詹事一同前去,前往青泽再赶往开封需要不少时日,少詹事速速整理,我等即刻出发罢。” 黎予刚刚浮起几丝甜蜜荡然消散,他不依不舍盯着秦颂,终是颔首听令,“颂娘,一路小心,望早日重聚。” 他其实还想说:想卿,念卿,思卿如狂,盼卿不已。 可他终究没能当众说出口,他愿意等她,等多久都可以。 与秦颂相视一笑后,黎予一步三回头地扶着沈夫子先行离去。 房中只剩下秦颂、陶卿仰和陆尤川三人,气氛显得越发诡异。 秦颂还未开口,陆陶二人早已互相敌视。 陆尤川冷冷瞥向陶卿仰:“陶将军还不快去整顿军备?” 陶卿仰回敬一个不屑的目光:“陆御史合该先行一步。” 两人拱起火药味,秦颂赶紧说正事,“陆大人你乃督察院之首,不可久离京城,还请陆大人早日回京镇守都察院。” 陆尤川官居二品是大虞朝举足轻重的朝臣,即使长公主得权,她也不能擅动陆尤川。 如今看来,秦颂的对手必然逃不过长公主,既然要与她斗,那就不能对京城的情形一无所知。 让陆尤川做这个眼线再合适不过。 虽然他与她父亲本身立场不合,但他毕竟站到了自己身边,就算他不能完全成为她靠得住的人,以他的品行,也能保京城无虞。 陆尤川当然知道秦颂的想法,可他不甚乐意,“你要我一直待着京城?” “左都御史大人巡查开封一带,还缺理由吗?” 秦颂眼里的狡黠,总是令陆尤川着迷,她在许可他随时前往开封寻她。 来日方长,这样也好。 陆尤川眼里似乎只剩下秦颂了,他自然而然地抬手去撩秦颂的碎发。 然手刚碰上去,秦颂身后之人徒手袭来,欲掐断他的手腕。 陆尤川不是黎予,他并非只会提笔识字的书生,张扬的大手袭来,陆尤川敏锐察觉,第一时间张开手掌稳稳护住秦颂脑袋。 掌风撩起秦颂脸侧的碎发,她不禁眨了眨眼。 红衣宽袖的大手暗蓄劲力,狠狠握住护在秦颂耳畔戴着黑护腕的另一只手。 “拿开你的脏手。”威胁的警告从陶卿仰牙缝中挤出来。 陆尤川腕骨被他捏得生疼,但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并不惧怕他的威胁,下一瞬,抬起另一只手,赤手空拳握住对方的小臂,“先打赢我再说。” 他使出两只手,陶卿仰也立马抬起另一只手。 两人赤手空拳较量,出招又快又狠,秦颂能听见拳头手掌相击的搏斗声,光听着都觉得痛。 两人开始的动作离秦颂极近,但真正交手后,都心照不宣地移到了堂中央,想要打个你死我活。 打斗动静太大,春和急匆匆赶了进来,见秦颂镇定站在一旁,吓得脸色都青了。 她赶紧沿着墙面挤进去,拽着秦颂躲到一旁:“小姐,您没事吧?您这么不躲啊?” 秦颂耸耸肩:“他们是互殴,不是发狂,没我的事。” “哦。”春和认真地点了点头,总算松了口气,忽又问道:“那他们为何会打起来?” “大概是……为了我?”秦颂从来到这个世界,好久没人为她打过架了。 春和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紧张起来,她再笨也能想到两个男人为女人打架,是为了什么,不由吃惊地望向自家小姐:“您不做点什么吗?比如,把他们拉开?” 拉开? 是不是还得慌张无措地喊——陆郎,陶哥哥,你们不要再打了,你们谁受伤了我都会难过的? 可她并没这个打算,她闲闲坐下,替自己斟了壶茶,“拉开做什么?这不好玩吗?” 她边饮茶边盯着陶卿仰那张充满蛊惑的脸,心下暗道:陶卿仰,你装不下去了。 第72章 “小姐, 怎么办?陆大人腿被踹了,陶将军手臂又被折了,啧, 两人的脸都被打了。” 春和虚着眼睛, 缩着脖子,不忍直视两人打死打活的场景。 秦颂悠闲喝着茶,好似无动于衷。 只有十分了解她的人才能关注到她脱着杯盏的手,无意思地摩挲着杯口。 她一个从未见过战争的人,不知道有多喜欢和平,打架这种事, 她并不喜欢。 之所以任由他们动手, 只是她发现陆尤川和陶卿仰之间早就在暗暗较劲,她被一步步推到了今天的局面, 接下来必须步步谨慎。 如果要让陆尤川和陶卿仰同时为她共事, 那就不能让内部存在缝隙。 故而当她发现陶卿仰意欲软禁她时, 她便找了陶窈询问过陆尤川和陶卿仰之间的过节。 原来连陶窈都曾怀疑陶卿仰与她之间的关系,怎么能怪秦颂对他设防呢? 不过陶窈不清楚陶卿仰完整的打算,她只道:“我之前也查过这件事, 云州兵败之后,我哥详细调查过阿川表哥的行踪, 他打探到阿川表哥为了一名女子夜闯雷家别院, 动用私刑阉.割了雷家嫡子, 而那个女子就是你, 我猜我哥接近你大抵是为了报复阿川表哥。” “什么?”秦颂难掩震惊, 不是因为陶卿仰的目的,而是雷赫扬的下半身是陆尤川动的手。 第95章 怪不得冬至宴那晚,会有皇后安排的杀手暗杀陆尤川。 所以都察院当初紧咬雷家, 也是因为她吗?陆尤川那么早之前就已经对她动心了? 秦颂陷入沉思,陶窈又立马解释:“抱歉阿颂,我替我哥怀有不良目的靠近你向你道歉,但是阿颂你信我,我哥从未伤害过无辜,更没有轻贱过任何女子。我不知他对你做过什么,但是阿颂,私心来讲,我希望……” 陶窈顿了顿,长吁了口气,才郑重说出口,“我希望你能接纳我哥,我哥这些年过得很苦,太医诊断过他得了心病,受到过度刺激后会忍不住失控,上回,他与你一同失踪回来后昏迷不醒,帐中军医替他诊治才得知他昏迷之前犯过病,醒来后,听闻军医问他遇到了何事能让他镇定下来。他说,是你。” “阿颂。”陶窈进一步靠近秦颂,期盼地望着她,“你能接纳我哥吗?” 秦颂当然愿意接纳一切干净美男诚意投靠。 重点是诚意,陶卿仰到底是对她有情,还是执念用她报复陆尤川,她得弄出个结果。 她没有明确回应陶窈,而是问了她另一个问题,“据我所知,陆尤川的母亲和令堂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原本如此亲近的关系,你哥和陆尤川为何如此要如此针锋相对?” 陶窈闻声脸色骤变,方才的期许转而晦暗,“陶家满门被诛是他上的折子,因陶家被灭一案,他连升三级,成了御前最受宠的心腹重臣,后来更是如履平地,一路走上都察院之首的位置。” 陆尤川参奏诛杀陶家满门? 秦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们之间居然藏着这么大的渊源。 既然如此,这一架他们迟早要打,他们若不能放下芥蒂抑或秦颂不能确定他们能为了大事暂停干戈,那便无法共谋大业。 秦颂思绪飘远,恰在这时,听到动静的陶窈急匆匆赶了过来。 房门大敞,陶窈一眼望见房中情形。 她最爱的哥哥和最怕的表哥居然赤手空拳,殊死搏斗。 她胸中大惊,猝然焦急起来。 几步跨进屋后,她原本想凑上前拉开两位哥哥,目光一扫却见到一旁腾然起身,眼中带着明显局促朝她望过来的秦颂。 陶窈眉头紧蹙,疾步走向她:“阿颂,你在?” 秦颂舔舔唇,抑制不住地紧张,“我,我一直都在。” 情急之下,陶窈不由指责:“那你为何眼睁睁看着他们互殴?你明明知道他们之间有过节,就不怕他们打死对方吗?” 秦颂莫名淹了口唾沫,双手紧拧,想跟她解释,但陶窈心念着两位哥哥的情况,不等秦颂开口,二话不说冲进大打出手的两位哥哥中间。 她不顾被误伤的风险,率先一掌披在陆尤川左肩,又一个弯腰,紧紧抱住陶卿仰的腰:“哥哥,冷静。” 因陶窈的出现,两人总算拉开了距离。 陶窈紧紧抱住哥哥,立马望向陆尤川,愠声质问:“阿川表哥,你连陶家最后一点血脉也要赶尽杀绝吗?” 陆尤川呼吸一滞,瞪着陶卿仰的眼睛霎时覆上一层复杂的情绪,他喉间动了动,最终还是一声未吭。 陶卿仰用舌头顶了顶泛红的腮边,镇定扯开陶窈环在他腰间的双臂,“来人。” 守在前方衙堂的守卫早就听见了后衙的打斗,只因陶卿仰特地交代过,没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后堂,故而他们只能按兵不动,静候陶卿仰的指示。 陶卿仰一声令下,十几名精锐应声而至,纷纷持枪提剑,将陆尤川团团围住。 时机到了,秦颂行动起来。 她快步来到陶卿仰身旁,紧张问:“陶哥哥,你没事吧?” 女子担忧的声音响起,陶卿仰、陆尤川甚至陶窈三人的目光同时看向秦颂。 陶卿仰抬手摸了摸微微刺痛的嘴角,弯起眉眼与她视线纠缠,“阿颂妹妹关心我?” “那是自然,”秦颂掏出怀中的绣帕,递给他,“你手臂又出血了。” 她背对着陆尤川,若不看她含情脉脉的表情,举止也不算特别亲昵。 她倒要看看陶卿仰会如此反应。 陶卿仰喉结滚动,双瞳微颤地盯着她,好似经过了艰难的思想挣扎。 良久,他才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绣帕,自行捂住肩头伤口,头都不抬地命令,“带下去。” 如此反应……如她所愿。 秦颂会心一笑,抬手抹掉了陶卿仰嘴角的血迹,拦住了他的命令,“陶将军等等。” 陶卿仰始终流连在她脸上,执着于她的称呼:“唤我陶哥哥。” 他没有改换任何命令,守卫们却纷纷停下动作,静等他的进一步指示。 秦颂听话地改口:“陶哥哥,你要处置陆大人?” “你要为他说话?” 陶卿仰舒展的眉头又收紧了些,一直没得到秦颂关注的陆尤川也目光微动,紧紧盯着她的反应。 秦颂拽了拽陶卿仰的衣袖:“刚才就说了,陆大人回京不能耽搁,而且我还有事要问他。” 陶卿仰终是拿她没办法,没应声,默认她与陆尤川对话。 秦颂这才转回身,依旧紧靠在陶卿仰身旁,相隔五步之遥与陆尤川问话:“陆大人,从青泽回来后,你负责盯着云州城的动静,你可知薛词的情况?” 陆尤川身上淤青不少,不少地方隐隐作痛,但他分毫不在意那点痛楚,眼前人与陶卿仰亲昵的反应而带给他的失落才更让他心头苦涩。 “当日我并未发现薛词,但我抓住了贡时良支进城欲再次投毒的几人,后来便赶去了城楼。” 陆尤川像一尊望妻石,紧紧盯着不远处的秦颂,可她始终未曾靠近他半步,稳稳立于陶卿仰身侧。 陆尤川低头苦笑了一声,忽地问道。“阿颂是怀疑我与薛词又关联?” 当然不是啊! 她只是想与他共商薛词之事,她爹留下的书信告知,薛词与北蛮勾结并非本愿,皆因他的家人被人挟持。 薛词知晓云州全部内情,但他要见到自己的家人才愿意交代。 秦颂被她误会,步子松动,忍不住向前靠近,三两步来到围着他的守卫身后,“怎么会?我只是想拜托你找到薛词的家人。” 秦颂言辞诚恳,态度略显急切。 陆尤川满脸的阴霾挥散大半,寒潭般的黑眸陡然明亮许多。 她还是在意他的。 陆尤川心下笃定,他目光越过秦颂向其身后的陶卿仰兄妹掠了一眼,暗自想通了原由。 ——陶卿仰掌握兵马,阿颂现在并不得自由,她不是更在乎陶卿仰,而是更依靠陶卿仰。 没关系,他不比陶卿仰差。 陆尤川镇定道:“放心,我知薛词家人在何处,昨日都察院传来消息,他们在京城找到了薛词的家人,潘成杰已将人藏了起来,他们现在很安全。” “如此甚好,”秦颂笑眼弯弯,仰头望着他,“那我将薛词也带到开封。” 她的意思是请督察院将人交给她。 “好。”陆尤川应下。 “那还等什么?!”远处传来一声怒气明显的呵斥,“还不滚!” 陶卿仰今日已对他网开一面,再也忍不了他与秦颂你侬我侬。 若非秦颂意愿,他不保证会让他活着出去。 陆尤川双肩依旧挺直,他并打算轻易离去,昂首看去,“我与阿颂同行出城。” “我同意了吗?”陶卿仰三两步来到秦颂身后,目光凛冽睇向陆尤川。 言讫,围着陆尤川的守卫都纷纷围拢了些。 察觉局势不对,陶窈先佯做厉声道:“陆大人,你堂堂二品大员,难道不该以大局为重吗?京城任务紧急,你还是快马加鞭赶回去吧。” 陶窈太急切了,明显就是不想让陶卿仰与陆尤川再次杠上。 陶卿仰没打断秦颂摆脱陆尤川之事,那他肯定不可能要陆尤川的命,但秦颂现在很在意陶窈的情绪。 她也催促起陆尤川:“云州和京城双双遭变,朝务必定繁杂,都察院恐怕早已案牍成山,陆大人先回京吧,希望能尽早在开封见到薛词的家人。还有秦府和陶府上下人等,还望陆大人设法周全” 在陶窈和秦颂两人的催促下,陆尤川最终没再逗留,先一步出城赶回京城 卫兵紧接着出了后堂,陶窈还在生气,也一句话没说就回了房。 秦颂望着陶窈不悦离去的背影,心下不安,她想追上去,却被陶卿仰揽住肩膀拉了回来。 春和杵在原地,见势不对,赶紧追着陶窈的身影跑了出去。 陶卿仰扶着秦颂的双肩,让她面向自己。 “阿颂,你在意我的吧?”陶卿仰的桃花眼里带着几丝不自信,“你刚刚关心的是我,首先靠近的也是我。” 秦颂迎上他的视线,脑子里想起他对她利用,好像已经解开了谜团,原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他的表现很好。 第96章 她思虑其他,没来得及立马应声,陶卿仰眼神中的慌张更甚。 秦颂正欲开口,他却猛然低头吻下去,用力含住她的唇,不让她开口。 她唇舌进攻,动作虽缓但力道很重,双手渐渐抚上她的肩背,将她拥进了怀里。 伤口崩开的肩头还在渗血,他却不管不顾,拥着她贴近自己,仿佛要将她按进自己胸膛,与她融为一体。 陶卿仰的表现,让秦颂心情大好,她毫不反抗,踮起脚尖,给他回应。 他动作更加凶猛,湿软的双唇时而含住她的唇瓣,时而吮吸她的小舌,如情场高手般轻咬含.弄。 上一回,秦颂心里怀着芥蒂,且身体对他还存在本能的颤意,导致并未认真感受他的吻,这次她决定接纳他之后,才发现他的吻猛烈得叫人上瘾。 似乎不用什么特殊的技巧,就能让她身子发软,脚底发虚,越发想要缠上去,与他缠绵到底,不死不休。 然而秦颂忘乎所以的时候,他却停了下来,粗喘着呼吸,不去多看一眼她充满湿意的迷离眼神,扶着她的后脑,将她按进自己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手指摩挲着她的后颈。 “没关系,不用说了,我们可以慢慢来,慢慢来。” 暗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秦颂才发觉他还没能理解到她的意思。 ----------------------- 第73章 陶卿仰常年行军打仗锻炼出来的体魄强建平稳, 刚刚激吻的粗喘很快就平息了下来,只有胸腔里那鼓鼓心脏声似乎快到要蹦出来。 秦颂的小脸被他的大手按靠在他胸前,炙热的体温夹杂着迷迭香的味道, 丝丝缕缕包裹着她, 令她渐渐乱了分寸。 心头的乌云散去,秦颂发现陶卿仰确如陶窈所说,他很好很好。 他目的不纯地靠近,却从未伤害过她,甚至从丽娘只言片语中,她听到的是一个对女子毫无偏见, 愿意帮助弱小的大男人。 哪怕焦急想要追去青泽, 还是坚守本职,苦守战场, 领军收复了澹州, 可谓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这些细节或许早就打动了她, 直到今日,他明明有机会利用她刺激陆尤川,他却没有那么做。 所以他的利用早已变了味道, 她也大可不必继续拧巴。 秦颂双手环上陶卿仰的腰,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 欲告诉对方自己的想法:“其实——” “将军。” 秦颂刚开口, 门外副将突然闯了进来。 “抱, 抱歉。”郭副将窘迫顿在门口, 脚底一滑欲调头离去, “末将打扰了。” 然他身影还没走出门,陶卿仰“咳”了一声,唤住了他:“何事?” 郭副将硬着头皮转回身, “兵马整顿好了,将军检阅后,随时可出发。” 陶卿仰“嗯”了一声,示意知晓了。 郭副将也不多逗留,拱手后退欲转身离去。 “等等。”秦颂挣开陶卿仰,快步拿来他的面具,“陶将军,正事要紧,我们得尽快出发。” 陶卿仰垂目看了秦颂手里的面具一眼,无奈接过,“你先休息,我去去就回。” 秦颂抿了抿还有些发热的嘴唇,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意,“嗯,快去吧。” 陶卿仰沉醉于她漂亮的梨涡,执拗地想抬起她的下巴,看个够,亲个够。 但郭副将还站在门口,他忍住了没动她,只命令道:“好生休息,什么事都不用做,等我回来帮你。” 陶卿仰离去后,秦颂确实什么事都没做,她快步去了陶窈房里,一心想要哄好她的闺中好友。 她十分珍惜原身给她留下来的这位嫡长闺。 陶窈房里,灵动英气的美人坐在床上,怔怔发呆。 不仅生气,还脸色煞白。 “阿窈,你怎么了?”秦颂见状立马到了杯热水递过去。 陶窈无精打采地看了一眼,并没有接过去,只傲娇地转过身子,不去理她。 秦颂又转到陶窈另一边坐下。 陶窈又仰着头,“哼”地一声转到另一边。 “阿窈,你真生气了?”秦颂没再转过去,就坐在陶窈身后,温声问她。 陶窈抱臂仰头,懒得应她。 “阿窈,别生气了,我错了,你理理我,理理我嘛。”秦颂挠着她的背撒娇。 陶窈鼻孔朝天的气势被她挠得绷不住,用手肘向后捅了捅,“别动。那你说,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冷眼旁观,事不关己,放纵两位哥哥大动干戈,我更不该拈花惹草,四处招惹,让两位哥哥大打出手,都是我的错,阿窈,你就原谅我吧。”秦颂说着,伸手拉着陶窈的胳膊轻轻晃动,又用头蹭她的肩膀,撒娇耍赖。 陶窈没有推开她靠着她的姿势,只扭捏着拽回袖子,秦颂却不放:“阿窈,我的好阿窈,原谅我嘛。” 陶窈拽不回袖子,生气地转回身,撅着小嘴,看起来气坏了,但说的话一点也不刻薄,只就事论事道:“阿颂,不是我生气,我哥有伤在身,陆尤川拳脚又极好,万一伤到我哥怎么办?甚至……算了,我哥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秦颂被她问住了,原来陶窈担心了这么多,她心里多了一丝愧疚。 她拉起陶窈的手,温声解释:“阿窈,你多虑了,哪怕陶将军躺在床上动不了,陆尤川也赢不到最后,你忘了,你哥手里还有三十几万大军呢,哪是深入镇北营内部的陆尤川能占到便宜的?况且陆尤川佩刀在身,从未碰过一瞬,他根本没打算动真格,大抵就是一场下了狠手的切磋吧。” 陶窈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开,方才担心过度,根本没考虑这些,经秦颂一提醒,她才恍然得悟。 她面色微讪,端起秦颂端过来的茶水,假意喝水,轻声嘟哝,“那你,不早说?” “是我说晚了,我道歉。阿窈,以后不许生我气了好不好?”秦颂也弯腰下去,歪着头从下面去瞧陶窈的眼睛。 陶窈被她凑上来的脸看得不好意思,端着杯子又调过身子,面向了另一边,徒留给她一个背面。 “是我自己着急没听你说,你道什么歉?这么看,你也…没那么坏蛋。” 陶窈说完,仍不好意思地背对着她。 秦颂好喜欢她羞赧的模样,忍不住抿唇笑了一声。 笑声落下,望着她的背影却开始慌乱,她深深吸了口气,才忐忑道:“阿窈,如果我真的是坏蛋,你还会理我吗?” “那你不当坏蛋不就好了。” “可是,我已经是坏蛋了。”秦颂决定坦诚。 陶窈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意思,当即转身看向她,“这是何意?” “阿窈,我其实,”秦颂舔舔唇,殷切望着陶窈的眼睛,“和长公主是一样的人。” 陶窈满脸疑惑,睫毛微微颤抖,“哪方面?” “放浪形骸,玩世不恭,不守妇道。”秦颂没有用这个世道更难听的词来形容自己,因为在她的观念里,这些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只是为了陶窈她不得不去用这个世界根深蒂固的行事准则来衡量自己。 陶窈难以置信,“那你,你…你养了几个?” “倒也不需要我养,”秦颂怎么感觉比对她爹坦诚还要紧张呢,她松开抓这自己的衣摆的手,比出三根手指,“如果亲亲也算的话。” “三十个?”陶窈瞪大眼睛,震惊到快要跳起来。 秦颂立马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陶窈心直口快,更加震惊,“三百个?” 哪有那么多,她哪有那个福气。 秦颂赶紧按住震惊到快要破碎的陶窈,笑眯眯地试图化解她的反感:“没有没有,只有…三个。” 陶窈松了一口气,但没有完全松下去,三个对比三百确实可以用“只有”来形容了。 她调整了一番神色,才勉强冷静地问:“其中包含我哥吗?” 秦颂点头,“亲过。” 亲过?下一步就是生孩子了吧? 陶窈脸颊羞红得要死,她可不知道这事是如何进行的。 她心里略微庆幸,至少有她哥哥。 转念又开始担忧,“我哥知道吗?” 秦颂继续坦白从宽,供认不讳,认真点头。 这…… 陶窈倏然起身,眼神都不知往哪里放,佯作义正言辞道:“那,那既然我哥都愿意,我能说什么?但是,但是,你你你,你必须偏爱我哥。” 秦颂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她居然说的是偏爱他哥,而不是要求让她必须清理另外两个。 不愧是她的嫡长闺,对她果然包容。 虽然她后来才知道,陶窈只是因为太突然,被这事洗劫了脑子,根本没反应过来另外两个的事,很久之后她才渐渐接受了这件事。 . 作为大军主帅,陶卿仰一直很忙,但他遣走了沉星和降月,秦颂身边就只剩春和一个婢子,他竟说到做到,真得亲力亲为照顾秦颂一日三餐,洗漱换衣,事无巨细。 第97章 只要他在,连春和都不用近身伺候。 一切准备就绪后,秦颂提来薛词,随陶卿仰整备的十万大军一同出发,不过两日就进入了戎阳。 军队庞大不宜进城,加之陶卿仰需得在军队抵达开封前,与秦颂一同绕去江南,故而行至戎阳后,陶卿仰将兵马交给陶窈和几名副官带领,他和秦颂则悄然改变行程,秘密前往江南。 陶卿仰时刻跟在秦颂身边,哪怕就寝也要睡她外间。 秦颂倒也没意见,而且一路上她都没再推开他。 大抵是因为亲过好几次了,对于接吻之事似乎已经心照不宣地许可,但是再往下,他始终没有更进一步。 秦颂之前想跟他说的话,也一直没有说出口。 不过她现在还有事要忙,她没着急告诉陶卿仰自己的想法。 毕竟他们现在日夜同行,若说清楚了自己的心意,免不了做到最后一步,那她一路上除了睡觉吃饭,就只用做那一件事了。 想想……还有点期待呢。 秦颂本想屏蔽这件事,偏偏越想越多,脸颊不觉开始发烫。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摇摇头,试图将脑子里蚕食她的不良画面清扫出去,结果却被陶卿仰捕捉到了异常。 “阿颂妹妹,这是想到什么了?脸这么红?”跟秦颂挤在一辆马车里的陶卿仰眼神几乎黏在秦颂身上。 秦颂一开始不适应,现在已经被他看习惯了,低头继续端看手中那一沓新奇作物和先进技艺,随口回了声,“想你。” 陶卿仰微微一怔,盯着她淡定整理手中图样模子看了片晌,仿佛想起了什么:“不穿衣服的样子?” 秦颂:“……” 刚刚压下去的画面,又飞速灌回了脑子里。 秦颂无奈抬起头,迎上他既探究又期待的目光,坦然点头,“你要脱吗?” “嗡”地一声,陶卿仰脑子里的阀松了,几乎没有思考,他躬身凑上前,猛然抵着她贴到厢壁上,“随时奉陪。” 话音落下,他含住她的唇,亲吻猝不及防。 为了出行舒适,陶卿仰特意找了一架工艺极好的对门式马车,虽然隔音效果一般,但若无传唤,车外人轻易不会闯进来。 亲吻声与水渍声被马车行驶的声音和树叶婆娑声掩盖。 辗转腾挪间,陶卿仰原本扶着厢壁,欺身拢着她的动作,早已换了上下。 待两人神色稍微清明,陶卿仰已将她抱于腿上,手也渐渐握到她的腰窝,秦颂整个身子都伏在他身上。 开春过后,天气回暖,越往南下,气温越高。 加上车厢内置了暖炉,秦颂早已褪下了厚厚的外袍,现在仅着一件月华色交襟素锦长裙,轻薄柔软的布料,轻易能感受到他的动作和威武。 唇舌推抵,秦颂对他的攻势甘拜下风,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忍不住要吟出声来。 “青天白日,外面有人。”秦颂双手撑在他肩膀上,轻轻推拒他。 她挪了挪身子,本想避开他的锋芒,却反而迎了上去。 “呃…”陶卿仰双眼发红,胸腔起伏剧烈,骤然闷哼出声。 嘴角被陆尤川打伤的地方,因亲吻带上刺痛,令情.欲更加猛烈,他喉结滚动,仰起头又去含她的唇。 一阵缠绵后,他才松开她,仰头一鼻尖顶着她的下巴,“阿颂,我们成亲吧。” “不着急,先洞房。”秦颂的吻又落在他唇边。 吻还没开始,陶卿仰先命令车外,“加快行驶,找个舒适的地方落脚。” 第74章 路过戎阳往南, 秦氏族下的产业越来越密集,马车飞快赶出一段距离,就发现了一处挂着秦氏旁支旗帜的私人别苑。 春和递了牌子, 马车顺利进了后院。 管家老伯领着春和检查了几人歇脚的住处, 这才折回请贵人进入。 别苑管家随春和来到秦颂所在的马车旁,躬身请示:“秦小姐,房间在西苑春风楼,最是清净,老奴带两位贵人上去吧。” 恭敬的声音传进车厢,无尽的暧昧被惊起一丝痉挛。 绘满图样的精巧纸样掉了一地, 厢内乱成了一团, 车内的两人也早已乱了仪态。 秦颂跨坐在陶卿仰腿上,原不时咬着陶卿仰的肩膀和衣料, 以掩盖喉间止不住的喘息。 现下, 车外有人请示, 她们不得不停下来。 挣扎开陶卿仰的动作,秦颂抬起头深吸了口气,咬着牙控制异样的娇喘, “辛苦了老伯,一路颠簸, 仪容不雅, 不便见外人, 老伯先忙去吧, 我家女使带我上去便可。” 秦颂尽量保持声音自然, 但免不了呼吸不稳,且陶卿仰从刚刚吻她耳朵,变成了弓腰伏在她胸前。 湿热的唇舌, 令她脚趾头都忍不住蜷起。 眼看她要发出声来,陶卿仰霎时直起脖子,吻上她的唇,将那含情如水的呻.吟连着她的香气都吞进了自己的肚子。 老伯听不见车内声音,欠身退下:“老奴这便遣退一应闲杂,两位贵人有任何需要,随时招呼即可。” 春和也挥手遣退了马夫:“小姐,没人了,您下来吧。” 话音刚落,车内人仿佛知晓车外情况一下,立马推开了车门。 春和下意识上前搀扶,但抬眸看过去,入目的是一身红衣,春风拂面的陶卿仰,再往下是被月华色外袍包裹,缩在他怀里的自家小姐。 越矩了!他们越矩了! 春和心都提了起来,但陶卿仰目光垂下来,带着明晃晃的警告。 再不低头回避,就是她不懂看脸色了。 春和心下一怵,不敢多言地转过身,自觉引着二人回房。 管家老伯果真遣走了一路的守卫,一路无人。 春和麻利走在前面,总觉得身后两人的呼吸声很重,重到近乎喘息。 某些转角的时候,春和还是不放心地借机回瞥抱在一起的两人。 只见她家小姐躲在陶将军怀里,单手稳稳勾着他的脖子,身子时不时在动,看起来惬意又舒适,唯有小脸红扑扑的。 看来是安全的,陶卿仰并没有强迫她。 相反的是,陶卿仰衣襟微敞,脸色很奇怪。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小姐是有多重,就抱着她走这么小小一段,压抑得不成样子,脸都憋得通红,所幸他步子还算轻盈平稳。 春和只瞧了两眼,就没再多看了,她只是心里嘀咕: 这陶将军看起来体魄极好,怎么抱个人如此吃力? 她还记得降月和沉星两人私下炫耀过好多次,说她们家小公爷抱着小姐上下楼十几趟,也丝毫不费力,甚至可以抱着她家小姐追上一只野兔。 之前她就觉得她们在吹牛,现在看来肯定是假的,陶将军都这样,小公爷虽然看起来也不弱,但总不能比陶将军还强吧? 肯定是小公爷身边那个阿钊瞎传的。 “嘶。” 春和胡思乱想间,身后的男人突然吃痛地低吟了一声。 “陶将军,您怎么了?小姐没事吧?”春和急忙转回身,时刻为履行自己身为丫鬟的职责待命。 若有需要,她会立马将小姐接回来,绝不让她家小姐受欺负。 结果刚转过去,她家小姐的声音立马响起:“无事,速度上楼。” “是。”春和赶紧应下,步子迈得更快。 她看清楚了,陶将军的眼睛里带着笑! 诡异!太诡异了! 明明一副压抑吃力的样子,眼睛里却泛着舒爽的光,嘴角也跟吃了蜜一样,翘得合不拢嘴。 春和尽力不去留意身后动静,但一路没人,周围静悄悄的,陶卿仰压低的声音还是被春和听到了。 “别闹。” 他声音极低,像是微愠的劝阻,又像是宠溺的轻哄。 春和想到两人的姿势,没来由地想找个地缝钻下去,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三步并两步地爬上楼,推开房间门,“小姐,将军,到了。” 陶卿仰二话不说,长腿一迈,利落进屋,紧接着,又长腿一勾,稳稳关上房门:“楼下守着,晚饭前送热水上来。” 春和在门外应声退下,陶卿仰已稳稳将秦颂放于床上。 宽大的外袍拿开,衣襟同样微敞的美人完全露出来,红扑扑的小脸美得更加动人,微微张口呼吸的嘴角还带着一丝得逞的坏笑。 “玩够了吗?”陶卿仰被秦颂一路磋磨,难受到快要裂开。 他半跪在床上,以一个极其危险的姿势将秦颂拢在身下,直勾勾盯着眼前人,惩罚似抓住她一只手,“方才是这只手乱动的?” 他眼神蛊惑,说话带笑的面容带着很强的侵略感。 秦颂对视上他的目光,不仅不怕反而更不老实,另一只手又摸了上去,“两只手都动了。” “那现在,该换我动了。” 陶卿仰如破笼而出的野兽,褪下衣袍,被秦颂吮吸、啃咬、揉捏过的肩头胸膛,点缀着一团团泛红的痕迹,给这具肌肉匀称、线条流畅但疤痕累累的身体平添几抹魅色。 第98章 不待秦颂细看,他便俯身上去。 …… 外衣掉了一地,陶卿仰握住最后一块污浊的衣物:“一会儿帮你洗。” 秦颂还在马车上,贴身衣物就脏了。 陶卿仰手滑下去,秦颂拉住他,“不用手,已经可以了。” 陶卿仰漂亮的眸子轻颤,他很快明白其中意思。 他毫无经验,好在足够耐心。 ……但是,依旧艰难。 陶卿仰睨着紧紧抓着他肩膀的秦颂,温柔抚平她的眉头,“是对的吗?” 当然是对的,不然还有哪里能容得下它?! 秦颂被难受折磨,喉头干哑说不出话,眼角快要挂上泪水。 陶卿仰不忍心她难受,紧张地低头看了一眼。 明亮春光泄进房里,秘而不宣的风景让他顿时乱了分寸。 眸光轻颤,完全按耐不住心头翻滚的情绪,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 就像来到一处大门紧闭的秘密花园,白玫瑰铺满了整座园子,周围无一颗杂草,粉色的红玫瑰掩映门扉,清晨的露水挂在红玫瑰的花蕊,散发无法抵抗的芬芳。 它们含苞待放,美丽拥簇,静谧美好独属庄园主自己,也许他可以粗暴而轻易地打开那座大门。 甚至庄园主邀他走到了门口,他也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一探究竟,但是他心脏猛跳,却丝毫没有一推而入的征服欲。 相反,他想将它护在手心,一辈子珍视爱护,让它优雅吐蕊,开得更美。 他将动作放得更轻更缓,生怕弄伤了她。 可耐不住对方是个急性子,秦颂在车上就被弄得不上不下了,却没能绽放吐蕊。 陶卿仰手指也很灵巧,可比起陆尤川差得太远了。 不等他慢慢来,秦颂扶着他的肩,一个翻身,两人位置对调。 秦颂动作巧妙,翻身过程没有白费他之前的努力,轻松坐下…… “嘶……”伴随着陶卿仰一声轻哼,刀剑入鞘。 异样感令秦颂直不起腰,不禁躬身趴在他身上。 两人都跟着痉挛,却都还差一点点:“痛?” 她知道,男的其实也会痛。 “嗬……忍不住。”陶卿仰双手扶着她的腰,小臂青筋鼓起,腰腹微微痉挛,双眼迷蒙带着湿意。 “不用忍。”秦颂伏身去亲他,也是给他的奖励。 黎予将汤药都做成了药丸,全放在她身上了,方才在车上,她就给他服过了。 仿佛得到了首肯,不给秦颂行动的机会,陶卿仰又翻身过来,占据上风。 这一下翻身,令秦颂几乎失神,身子发软到整个人快陷进床褥里。 …… 陶卿仰体力极好,手臂,腰肢,双腿哪哪都有用不完的力气,不知疲累,不见疲软。 比起陆尤川和黎予,他是绝对的实干派。 当然他并不胡来,他还长了嘴,不断询问: “是这里吗?这里呢?还是这里?” …… 日头渐渐暗下来。 春日万物生长,暧昧缱绻。 她一路生花,玫瑰开得又红又艳。 他如园丁,携清泉浇灌玫瑰,一捧,两捧,第三捧却迟迟难至…… 床幔摇晃,她语不成调,“不行了,下次吧。” 陶卿仰将她抱起来,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他们比我行?” “确实不如你。”秦颂可没偏心,他不愧是武将,恣意张扬,完全不同风格。 “那以后只与我。”他嘴角坏笑,更凶更猛。 秦颂受不住,身子绷得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重重咬在他的肩上。 “呃……” 就在这一瞬间,两人同时发出一声低吟。 原来如此,他的阀门是痛感。 第一次是坐它,这一次是咬他,还有一次是她按到了他的肩头伤口。 既然如此,那下次,她知道怎么做了。 ----------------------- 第75章 秦颂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了, 最后累到趴在陶卿仰肩头失去了意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晕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房内只有春和陪着, 秦颂身下隐隐酸痛, 比第一次事后的异样感还要明显。 见她醒来,春和连忙扶她起身。 秦颂看了看自己,身体干爽舒适,衣衫穿戴周正,仪态并无不妥。 她轻轻揉着胳膊,春和突然吸了吸鼻子, “小姐, 我们逃吧。” 她低着头似在轻轻啜泣。 秦颂有点意外,“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话音落下, 春和陡然抬起头, 轻蹙秀眉不可思议望着秦颂:“小姐, 奴婢是在替您难过,陶将军好歹是征战一方的大将军,他怎么能, 怎么能这么对您?” 秦颂有些尴尬:“你都知道了?” 春和愤愤然:“嗯,奴婢全都看到了。” 秦颂惊诧不已:“全看到了?!” “也不全。”春和依旧愤慨, “陶将军根本不让奴婢靠近您, 只让我备好热水和衣物, 晚饭时候, 让我端了饭菜进屋, 那时您已换好了衣衫,被子盖得严实,奴婢只当您熟睡, 哪曾想,奴婢方才看您脖子耳后到处都是红痕,他可是掐你了?” 哦,原来看到的是这个,秦颂松了口气。 春和却以为她在沮丧,伸手又去摸她的脖子,欲帮她查看伤势,“您怎么不叫一声呀?这里可是秦家的庄子,您要是叫一声,他也不敢如此欺负您!” 怎么说呢,她叫了。 但明显不是春和说的那种叫。 以后一定要给这小丫头寻个好男人,让她开个窍。 不,给她十个。 秦颂叹了口气,“他没欺负我,我没事。陶卿仰呢?” “阿颂,你醒了?” 刚问完,身长腿长,哪里都长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门外。 陶卿仰端着热腾腾的早膳快步进屋,“昨夜天还没黑你就睡了,到现在粒米未进,我给你准备了一点吃食,来,吃点东西。” 陶卿仰进入秦颂住所,毫无顾及,熟稔地像结婚十几年的老夫妻。 他将东西搁在桌上,径直来扶秦颂,却听到春小笑声嘀咕:“这般献殷勤,肯定不安好心。” “你对我有意见?”陶卿仰瞥目睨向春和。 春和顿时没了气势,垂下头,不吭声也不服软。 秦颂赶紧搭着陶卿仰的手臂站起身,“好了,春和你先退下吧,一会儿早点出发。” 春和还有些怨怼,倒也不违抗秦颂的命令,听话地出去了。 桌上的吃食飘着浓浓的香味,“你做的?” “嗯,你尝尝。”陶卿仰直接抱着她去到桌前,曲腿一勾,挪出餐边椅,抱着她坐了下去。 “还抱着?”秦颂环着他的脖子,仰头问他。 陶卿仰单手揽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执勺盛粥:“我喂你。” “也好。”秦颂心安理得坐他身上,张嘴接受他投喂。 吃了几勺后,觉得不舒服,“我要下来,你的腿好硬。” 她本身还有些不适,他这腿硌得她难受,挪着想下地。 陶卿仰放着她背后的手却收紧了些,止住了她逃跑的机动作:“确定是腿?” 秦颂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双手立马推到他肩上,“大早上就想,你昨夜没做够?!” “昨夜没做,那是昨日白天的了。”陶卿仰霸道含住了她的唇,辗转腾挪,两人缠到了一起。 亲吻间隙,秦颂承不住了,抵在他额头急促喘息,“别亲了,还赶不赶路了?” “赶。”陶卿仰仰起头蹭了蹭她的鼻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路上继续。” 秦颂没深想他这句话,直到重新出发才知道他给她准备了多大的惊喜。 不过,出发却耽搁了一会儿。 刚刚开荤的男人,食髓知味,不知餍足,一亲上就一发不可收拾,用个早餐,亲亲蹭蹭好久都没吃完。 直到响起敲门声,陶卿仰才松开她,也不问来人是谁,开口示意:“进。” 房门被推开,小小少女眼睛瞪得溜圆,两片小脸羞得像个红苹果。 其实他们也没多大尺度,不过是抱坐在一起吻得久了点。 要在秦颂原来的世界,还不如大学生情侣在宿舍楼下来得疯狂呢,可这足以让春和清澈的脑子受到足够的污染。 “小,小姐,堂伯老爷回来了。”春和急速转过身,局促通报,“他,他在楼下等您,说要见您。” “哪位堂伯老爷?”秦颂从容不迫站起身,理了理衣衫。 春和回:“本宗老族长庶出长子,这座宅子就是他老人家的。” 误打误撞,居然遇到了这位好人选。 秦颂上次出发青泽,就详细了解过秦氏族谱,特别是权势突出那几家,全部调查过底细。 秦颂本宗的老族长年逾九十,德高望重,膝下有三个儿子。 第99章 大儿子官居吏部右侍郎,久居京中。 二儿子乃庶出,也就是这座宅子的主人秦崖之,他这一脉尤善经商,旗下商行田产遍布大虞,甚至做到了附近相邻朝邦,可他为人圆滑,摸不透有多大身家。 找他借钱未必能指望他雪中送炭,但另一件事却很适合他去做。 秦颂吩咐:“请他稍等,我马上下去。” “是。” 春和躬身退下,刚走两步,轻松又喊住她:“对了,去马车上,把我爹留下的小匣子带过来。” 秦颂二人刚从楼道而下,还没完全行至一楼,一位着褐色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在管家老伯的指引下,笑吟吟迎了上来。 他衣物低调,但价值不菲,气质从容,说话带笑:“疏忽了,昨日老夫忙着店里生意,竟不知贤侄落榻,招待不周。” “二伯哪里话?是晚辈叨扰了。” 秦颂弯腰施礼,秦崖之抬手虚扶了一下:“贤侄不必多礼,这位是?” “镇北军主帅陶卿仰。” 秦颂坦然介绍,陶卿仰亦拱手致意:“晚辈见过秦老先生。” 听闻镇北军主帅私下来此,秦崖之却并不意外,好似早已知道其身份。 “有幸有幸。老夫一介商人,受不起两位的大礼,来,到这边闲叙。”秦崖之迎着她们一同去到正堂。 秦崖之十分客气,一阵寒暄,苦留二人在逗留几日,他亲自陪同在周边游玩一二。 秦颂勉为其难地应付了一番,又故作神秘地让他借一步说话。 秦崖之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随即遣散了一应侍从,“贤侄有话请讲。” “不瞒二伯,我与陶将军南下实为求助本家而来,在这儿遇到二伯,还真是巧了。” 秦崖之一手托着茶盏,另一手扶着茶盖轻轻撇着杯中茶沫:“贤侄缺钱?”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二伯的眼睛。” 当然瞒不过,秦道济给她做的筹谋,本宗不可能毫不知情,只不过大家态度如何就另说了。 而这位商人伯父,向来逐利行事,若是她只身而来,他定然不会看好,更不可能亲自来见他们。 可陶卿仰在身边就不一样了,兵马是她成事的胜算之一,有他在,秦崖之就算对她不抱希望,也难免动摇。 但秦崖之足够圆滑,自然懂得审时度势,他稍一思忖,也艰难道:“老夫久年经商,倒是可以为贤侄和镇北军支援一二,但贤侄也知,经商免不了资金周转,眼下,老夫刚从外邦进了大批货物,现银搭进去了大半,老夫可将日常用度尽数挪出,后期现银腾出来后,定会鼎力相助。” 什么周转不开?不过是静观其变,择优而栖罢了。 现在先拿出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假意支持,若她苗头好了,他再全力站队,若情况不妙,也算不得损失。 “那就多谢二伯了。”秦颂假意没听懂他这托辞。 她早料到了他的反应,但她并不气馁,反而打算给他一个极大的好处。 “二伯如此为晚辈着想,晚辈也得念着二伯的。”秦颂朝春和摊了摊手,春和赶紧将车上拿来的箱子递了过去。 秦颂打开匣子,从里面取了几张诸如番薯、番茄、玉米等图样出来,都是秦道济留下来的旧图样,原身娘亲从系统处得来的如现代打印一般的清晰图片。 “二伯请看,这是我偶然得知的优良作物图样,这些作物种植简单,产量稳定,而且口感极好,非常适合引进我朝,不论是充饥果腹,还是制作美食佳肴,定然能引起万众青睐。” 秦崖之结果那几张图样一看,眼神微微放光:“那这些东西从何而来?” 果然商人总是能看到商机,只需轻轻一点,就能咬钩而上。 秦颂顺势道:“这还得靠二伯,这些东西都是外邦的作物,二伯既与外邦有商贸往来,想来应该不难寻到这些东西,到时,若投入集市,定能赚不少银子,也便是还了二伯今日予我方便的恩情。” 主要是秦颂此前见识太少,根本不记得这些作物都是从哪国哪朝传进来的,不然她直接告知他地方那就简单多了。 “贤侄这话就见外了,引进优良的作物,本事也是好事一桩,老夫定当全力以赴。”秦崖之笑意明显,说了几句场面话,大手一挥,招来总管,“去,找庄子上取五十万两银票,送到贤侄车上。” 秦颂赶紧起身,欠身行礼:“多谢二伯慷慨。” 秦颂垂下去的脸忍不住暗喜,她知道这点恩惠,不过是她这位二伯手掌里随意抖漏出来的一点薄银。 但这已经超出她的预料了。 秦家本宗的根基到底有多雄厚,秦颂简直难以想象。 带银钱取来已到晌午,秦颂一行在庄子里用过饭之后,再行出发。 踏上马车,秦颂才发现车驾已经不是原来那辆。 这架马车做工精巧,车身极稳,车厢宽敞,依次分割成大小不一的三个小空间,后方车厢距离前方御位隔了两道夹棉木板,既能隔音,又能满足熬煮简单吃食使用。 落座后放车厢,两人想要传唤驾车之人,须得摇铃知会。 也就是说,他们在后面只要不把车厢震塌,车前驾马行车之人和第一间小房间内休憩之人,很难察觉其中动静。 秦颂总算明了陶卿仰早晨说的那句“路上继续”的深意。 她突然有点后怕,以陶卿仰如狼似虎的需求,她怕是别想在车上好好合眼了。 果然还没等她站稳,马车动起来,身后人合上厢门,一把将她捞进了怀里。 第76章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 觉得你像什么吗?”秦颂莹润的指尖从陶卿仰的眉心一路轻抚到鼻尖,带着无声的撩拨与勾缠。 陶卿仰双手拢着她的腰,勾着脖子宠溺地看着她。 她吐气如兰, 陶卿仰轻轻转动脑袋, 用鼻尖去蹭她的指尖,像一只求主人爱抚的宠物,“像什么?” 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如火的情欲,甚至轻轻咬住她的手指,时而动用湿软的唇舌故意舔舐,时而露出洁白的牙齿浅浅咬磨。 温软与坚硬交替触及她的指尖, 男人还时不时抬起那双桃花眼来瞧她, 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又像是在求她的抚摸。 秦颂被他水光潋滟的眸子吸引, 难以自控, 根本没心思回答他的问题, 莫名想要更深一些,探到他的舌根,抵近他的喉咙。 秦颂不由动了动手指。 这一细小的动作瞬间被他捕获, 危险又得意的笑容挂上他嘴角。 他转动玩味的眼神,仿佛眼波流转的媚态。 本就容易叫人沦陷的桃花眼, 频频转动眼眸来瞧她, 含情眼里含情欲, 秦颂被她看得难以自持。 在秦颂脸颊越来越烫的注视下, 他微微张嘴将她的第二根手指、第三根手指都含进了嘴里。 秦颂下意识吞咽, 脚步快要站不稳。 他双手蓦地使力,拦腰将她一把抱进了怀里,脚步一转, 他再次抱着她坐到了车座上。 凭借姿势变换,秦颂占据了高位,她可以不用仰头也能完全看清他的五官以及魅惑勾引的动作。 唇舌是男人身上最柔软的部位了吧? 温软湿腻的触感从指尖传进秦颂四肢百骸,他每动一下,她都头皮发麻,呼吸加快。 上一次被舔,是在云州的小房间里,黎予在黑夜里偷偷干坏事,让她差点装不下去。 秦颂恐怕是被色气腌入味了,不论闭眼还是睁眼,这件事都能然她灵魂震颤。 而这还不过是前菜。 陶卿仰嘴角沾上了淡淡的湿迹,她的手指也变得湿漉漉的,陡增万般遐糜。 秦颂忍不住动了动手指,也不知是配合他的动作,还是搅弄他的领地,侵占更多…… 她的指甲修剪平整圆润,没有任何攻击性,但指甲毕竟坚硬,秦颂时不时会刮到他的上颚,舌尖,定然少不了痛感,他却丝毫没有停下,反而呼吸更加粗重,神色更加绮靡。 湿迹染上秦颂的指根,她突然丧失了兴趣,毫不留恋地缓缓收回手,也收回了对他的恩惠。 他含雾的眸子半眯,摸出摸出怀中帕子轻轻擦拭她的手指。 素白锦帕看起来并不旧,但帕身带着洗不掉的浅浅血印,帕角那处的点点木樨花纹被染得尤为严重。 “陶将军府上这么穷?这血迹斑斑的帕子还在用?”秦颂嫌弃地从他掌心里抽出那只锦帕。“不过这看起来似乎很眼熟。” 当然很眼熟,那是与陆尤川动手那日,她从怀里掏出来的帕子,上面的血迹是他战胜陆尤川在她心中的位置的证明。 他怎么可能扔?自然要日日带着。 但他没有告诉她,反而珍惜地将帕子收回来,又仔细塞进了袖袋。 挪了挪被她压得不舒服的地方,仰头笑问她:“你还没告诉我,像什么?” 是了,秦颂自己抛出的话题,还没回答他的。 第100章 “像狐狸,”秦颂抬手摸上他的脸,抬头凑到他耳边,以气流声一字一顿道,“骚,狐,狸。” “你喜欢狐狸?”不然她第一次为何要亲他?所以,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对他一见钟情? 清晰的吞咽声顿时响在静谧的车厢内。 陶卿仰呼吸一滞,突然抓住她的手,笑得意味深长:“我是,而且…” 他也顿了一下,嘴角勾得更加邪魅,忽而吻上含住她的耳垂,边吻边轻声补充,“还可以更,骚……” 痒。 痒到心里。 从头皮痒到脚趾头。 秦颂被她折磨得直不起腰,缩着脖子躲他的唇。 他却扣着她的腰,将她箍在怀里,变本加厉去吻她的耳垂,“这就受不住了?” 他的声音蛊惑到了极致,车内铺着软榻,车厢晃动,人也晃动…… 没多久,车厢内就只剩暧昧声盈耳,再也顾不上其他事了。 旖旎渐歇,秦颂掐红了他的腰肢,却记不得他怎么又起来的。 他将她抱坐在身上,似乎完全没想过将她放下。 才停下来,秦颂还想歇歇,她推开他,“别。” 秦颂伸长手臂去够远处的木匣子,拨开铜扣,打开木匣,她取出压在厚厚一沓纸张上的玉笛,“你先用这个。” 陶卿仰认识那只玉笛,那本身就是他自己的。 但是,“你确定用这个?这么细,会舒服吗?” 秦颂目瞪口呆,就着玉笛打在他手臂,“想什么呢?我让你吹一曲听听。” 陶卿仰突然松了口气,“我说嘛?这会比我的好用。” 说完,他淡定接过去,垂目看着那只玉笛,若有所思,“可我不会吹。” “不会吹?”秦颂颇为怀疑,“不会吹那你一直带着它?” “这是我祖父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了。” 秦颂难道在陶卿仰脸上看到如此神情,落寞,孤寂,深沉而又伤感。 陶卿仰祖父,曾经威风凛凛的骠骑大将军,最后却被自己效忠的君王斩杀的边疆。 任谁想起不会唏嘘呢? “陶家的祸事到底有何隐情?你知道全貌吗?”秦颂试探性地问。 陶卿仰低头苦笑了一声,忽又抬起头,轻描淡写说了句,“杀回京城就知道了。” 话音落下他反手将玉笛放在了一旁,搂着她又亲了起来。 …… 他肤色浅,脖子都有些泛红,仍埋头在她胸前,“以后常带我出去,我可以随时成为你的筹码,还可以……更像狐狸。” 难捱。 秦颂受不住,也坐不住,她一手撑在他肩膀上,一只手紧紧抓着车厢处的木棱,抽出一点神思,锤头看着埋首吃糖的红衣狐狸,只能看到他银簪挽发的墨色发顶。 毛茸茸的发丝和他的鼻尖、眉骨,一下下挠在她肩颈、锁骨,又痒又麻,令她浑身止不住战栗。 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堪堪保持语调平稳:“你知道?” “我知道,”他抬起头来,胸口起伏被颠簸的幅度掩盖,额角冒出的细汗证明他的卖力,“我知你让我……陪你下楼见秦崖之,是故意想让他将我当成你背后的势力。” 秦颂在他眼里看出任何的不悦,低头与他对视,“你不介意?” “巴不得。”他兴奋得猝不及防,秦颂抓着木棱手都被抵到松开。 酥麻到秦颂双手攀上他的肩,用力抓紧。 他满意继续,又接着道:“别说被认为是你盟友这种值得炫耀的事,就算被他认为我是你的附属物也没关系,这样我就可以随时缠着你。” 他双手抚上她的腰,玲珑窈窕的美人难耐地扬起脖子,露出雪白的秀颈。 修长秀颈,纤细雪白,看上去比什么都动人。 他吻上去,边亲边问:“只要我,我可以吗?” 秦颂输了,她又一次。 势头太猛,她踩在软榻棉垫上的脚指头都绷得紧紧的,久久才缓过来。 他静静欣赏她的反应,停了一会儿,等她软软趴在他肩上,他才继续,“要不要躺下?” 他嘴上在问她,身体已经抱着她放上了榻。 陶卿仰与陆尤川有一点相似,他们大多时候都能看出秦颂的意愿,或者说能揣摩到秦颂什么样的时候才会舒服。 他虽然嘴上会一直询问,但大多数时候是不需要秦颂回答的,就像他方才问的,能不能只要他。 秦颂很难给他答案,他也心中有谱,他依旧恨不得杀了陆尤川和黎予。 但秦颂想来记忆力极好,他问的很多话,她当时没回答,隔一段时间,她又会故意提起来,折磨他,挑衅他。 他又像是生怕她现在会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一样,一直缠绵吻她的唇,车榻晃得越来越狠…… 秦颂累了,她狠狠在他旧伤的位置咬了一口。 “嘶……” 急速猛烈,渐而又缓下来轻下来。 她感受到温暖而流动。 …… 夜深了,马车时走时停,车辆少了晃动。 秦颂躺在陶卿仰怀里,两人都没睡,车厢内燃了一豆灯,能看清屋内大概。 两人静静躺着,一人一句说起话来。 “陶将军,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你说。” “以前有位可怜少女从小父母双亡,被人收留长大后,进入了一所专供富家子弟学习的高等学府,她出身平庸,在这所学校原本毫无存在感,但她长相极美,不论做什么都能吸引无数男男女女心仪她…” “心仪?女子也会心仪她?”陶卿仰认真听着,忍不住打断。 “当然,她就是这么特殊,谁都会喜欢她,但是她没什么势力,很快就在一场宴会上,被人下药,阴差阳错与学院最拔尖的学长睡了一夜,然后就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直到最后,她一共拥有了八个男宠。” 秦颂回想起上个世界,她已经用了最简单的语言描述了一番她的光荣战绩。 陶卿仰一开始听得很认真,直到故事越渐离谱,他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放松,似乎预料到什么似地沉声道:“我不许。” “嗯哼?你不许什么?” “我不许你有那么多男人。”他语含怨怼,不容置疑。 “你怎么知道是我?”秦颂故意逗他,但他不说话。 她又抬手戳他绷直的下巴,“好吧,其实我是另一个世界来的,我只是占用了秦大人女儿的身体,而且我来这个世界,是有任务的,我需要拥有九个以上的男伴,不然我又会回到原来的世界。” 原来的世界挺好的,要是能回去的话。 秦颂表面哭唧唧,故意靠在他胸膛上撒娇:“陶将军,难道你想要我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陶卿仰没有看她,但抱着她的手臂下意识收紧,秦颂抬头看去,他流畅的侧脸肌肉微微鼓起,这是在咬牙愤恨了? 果然,他长长吸了口气,“谁给你的任务?我要杀了他!” “哼!”秦颂却翻过身去,气呼呼背对着他,“你是不信我说的?还是想逼我回去?!” 她看不见他,却忍不住转动余光去扫身后人的动静。 他坐不住了,从背后将她揽进怀里,一下一下吻着她的发顶:“我信,阿颂,我信。你以前见到我抖如筛糠,现在你似乎变了个人,且与周围人完全不同,我一开始只当你失心疯,后来发现你不仅没疯,还很聪慧,我娘与秦夫人关系亲密,她曾说过秦夫人不是一般人,我看过她的手札,我信你,我信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不住地亲她,抱得她越来越紧,“我不想你回去,别说离开这个世界,就是离开我半步,我也不愿意,可是阿颂,你告诉我,我……” 他启唇数回,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沉默良久才讷讷道:“我怎么舍得?我不想你跟其他任何人接触,哪怕是一个眼神拉扯,我都想要手刃了对方,你告诉我,我要如何,如何才能接受……” 他说着埋头在她颈窝,无措又难过。 秦颂听他这样说心里有些暗爽,毕竟他态度松动了,而且她很卑鄙地觉得,他对她如此强的占有欲居然很取悦她。 她转回身捧起他的脸,“不着急,慢慢来。陶哥哥,我其实很好奇你与真正的秦颂之间发生过什么?为何她会如此怕你?” 第77章 “天地可鉴, 我之前与你,不对,我与她仅打过几次照面, 哪里就把她吓成那副样子了?我比你更弄不明白其中缘由呢。” 陶卿仰伸起脖子, 抬眼来观察眼前的,此刻的秦颂。 秦颂没问出个结果,也没精神跟他纠缠,她又换了话题:“好吧,那你与长公主之间发生过什么?” “你怎么一直问我与其他女子的事情,难道……”陶卿仰凑她近些, 嘴角上扬, “你在吃醋?” 吃醋?那是不可能的,男人多的是。 第101章 秦颂近乎冷笑了一声, 懒得哄他, 只觉眼皮沉沉的, 被他折腾的身子,还有些酸痛,这会儿困得睁不开眼。 路途颠簸, 又有陶卿仰这只喂不饱的狐狸,秦颂每天除了喂他, 就只剩吃睡了, 有时候喂过头了, 连昼夜都快颠倒。 明明灭灭两个日头, 秦颂估摸着时间到了, 她换上了一件对襟立领的缎面裙,规规矩矩进入姑苏。 姑苏城极其热闹,秦颂撩开帘子望向车外。 这里农商兼济, 世家林立,民众富足,再加上水乡的养育,这里的人们,大多不缺银钱,有更多不被事俗烦扰的闲情逸致,语笑嫣然间,甚至能听出一些柔情蜜意来。 正四处探看,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小姐,是族长老爷家的车驾。”春和认得出秦氏老爷家特用的标识。 她刚在车前禀完,一道温婉的女声便响了起来。 “三姑娘周车劳顿,老爷啊,让我来接你。” 秦道济出身秦氏嫡系,按照族谱,到秦颂这一代,她在各位姑娘里排行第三。 秦颂没想到这位夫人居然是亲自来迎她的,原还当是恰巧在路上碰到了罢。 秦颂与与陶卿仰对视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动身出马车。 若说刚刚撩开车帘望见了百姓的富足,那这对面妇人浑身的穿戴,及其身后足有四匹骏马并驾齐驱的镶玉车驾,才让秦颂感受到江南秦氏的奢华。 刚进入城内不过一炷香功夫,秦颂已经能理解先帝对秦家的忌惮了。 虽说秦道济做事低调,不喜奢华,但他拥有江南之地的庇护,对于李氏皇权的确是一大威胁。 秦颂笑着对那妇人点点头,还未施礼,那妇人赶紧凑上前亲热地拉住她,“哎呦,就别行礼了,你看你这马车这么小,怕是累坏了吧?来来来,换到这驾马车,现在就回秦府。” “多谢夫人。”秦颂知道秦氏组长娶了多房夫人,这么年轻的夫人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索性唤了声夫人罢了。 这次,秦颂只贴身带了春和,故意将陶卿仰留了下来。 这位夫人虽然穿金戴银,招摇了些,但性格十分活络,初次见面便与秦颂十分熟稔,一路热情寒暄。 只差一盘瓜子两人便能从各种服装配饰到女子护肤养颜,聊到没完没了。 终于到了秦氏祖宅,秦颂被安排在一处堂屋稍事休息,那夫人说是去请老爷,可转头一去就不见了踪影。 两多个时辰过去了,小厮热茶更换了两壶,还是不见主人前来接待。 春和候在秦颂身后,轻声说道:“小姐,您别急,族长老爷家大业大,肯定有不少俗事缠身,空下来肯定就会来见你的。” 秦颂见春和着急搅拧双手,不断往门外打量的动作十分想笑,怎么看也是她更着急,她从进来到现在可一次也没问过主人什么时候回来的话。 春和见秦颂稳如泰山,反而摸不准秦颂的态度,但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她越加迷惑,小心道:“小姐别气馁,现在老爷走了,您一个弱女子不容易,一切还得靠秦家支持,这里就是您的娘家,是您的靠山。” 靠山吗? 秦颂眼神多了几丝微妙的戾气,她伸手端起茶盏小口抿茶,没有回应春和的话语。 春和越等越觉得不忿,她家小姐从小金尊玉贵,虽然这段时间也受了些磋磨,但还从未在自己人身上受过这等委屈。 春和耐着性子又等了会儿,总算骗不了自己了,她愤愤低语,“族长老爷这是在看人下菜吗?就算族长忙得脚不沾地,这族中总不能只有族长一个能说话的人吧?刚刚那位夫人呢?就算请不来老爷,她安排个住处,让您下去休息休息总行吧?” 其实春和一开始就观察到了,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毕竟这里是秦家,确实是她同宗同脉的族亲。 可越是举足轻重的名门望重越看重利益,现在秦道济没了,她的价值也得由族长亲自衡量。 果然,春和的抱怨声落下,堂外响起了动静,两道脚步声款款而来。 “是颂丫头啊,抱歉,老身有点事耽搁了,让你久等了。”族长须发皓白,脸上沟壑纵横,但身子骨十分硬朗,脚步稳健,体态儒雅,神色从容。 秦颂起身行礼,“见过大伯公,是颂儿叨扰了。” “哪里话。坐。”秦族长在其随从的陪同下若无其事坐到了上位。 秦颂也依言坐回了原位。 两人你来我往地寒暄了几句,天色暗下来,秦氏族长既不安排人备饭,也不邀请秦颂留下来住下。 他的态度很明显,就是想让秦颂认清自己的地位,她想成事必须把秦氏一族放在首位,她如今如乞丐上门,她能走多远,全靠秦家说了算。 说白了他们要秦氏坐上龙位,而不是秦颂坐上宝座。 秦颂早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专门派了个不知轻重,处事不周的姨娘前来迎她,摆明了就是告诉她,不论秦道济为她如何规划,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女人。 秦族长喝了口茶,泰然道:“话说颂儿怎么不让陶将军一同进屋?” 这是装都不装了。 方才换乘马车时,那粗心的妾室一句没问她身侧之人的身份,大抵因他戴了张面具,只当他是不过一名无足轻重的护卫。 族长现在却直言陶卿仰的存在,明显从她进城开始,他就知道了她的踪迹,却一直藏着,冷落她这么久才现身。 看破不说破是秦颂后来学会的处事原则,她恭敬回应:“不瞒大伯公,镇北军本次收编人数过众,陶将军欲在江南挑选几位信得过的将才携领行军,他私下暗访去了。说起来,大伯公周围人才济济,不知可有合适的人选?” 话音落下,秦族长目光投了过来。 他果然敢兴趣。 若能把持她现在仅有的军队,她便更能受他拿捏,如此,为她筹谋助力也就是在为整个秦氏谋取便利了。 他搁下茶盏,态度温和了不少,“这倒是不难,不过镇北军规模庞大,粮草军需朝廷可还供应及时?” 与明白人讲话还真是不用兜圈子。 秦颂再次站起身,诚挚拱手:“大伯公慧眼,镇北军目下已挥师入京,明着是进京述职,实则将在开封拥前太子李煦起势,还望大伯公慷慨相助。” “镇北军?前太子?这其中与我秦氏有何干系?” 求他办事,这老族长又开始装糊涂了。 秦颂一直撑着笑脸,“颂儿会嫁给太子,直到取代太子,颂儿姓秦,镇北军以后也会姓秦,整个江山都会姓秦。” “哈哈哈……”老族长突然莫名笑了一声,“颂丫头好生大话,你如何取代太子?我秦家百年清誉,难不成要陪你担上这造反的名声不成?” 秦氏势力庞大,他又久居高位,语调稍微重了些,整个屋子就蔓延着一股叫人窒息的压迫感。 搀扶着秦颂的春和都有些脚底打颤。 秦颂依旧从容不迫,因为她早有预料,继续搬出精心挑选过的几张农耕工艺图。 “大伯公息怒,颂儿也是秦氏族人,秦氏一族的清誉自然不能毁在颂儿手上,只是如今龙位易主,李氏江山早已对秦氏忌惮,秦氏如何能坐以待毙?” 秦颂将手中的纸稿抵上去,“大伯公请看,这些全乃利国利民的农耕技艺,还请大伯公寻找全国最先进的能工巧匠,钻研打造,若能产出如此神器,秦氏自有万民推崇,兵不血刃便能取而代之。” 这些工艺恐怕秦道济早已给族长看过,但秦颂已将其多处翻译注解,曾经是一纸空谈,现在就不一样了。 趁秦族长细看,秦颂又拱手表态:“不论镇北军还是奇功巧技都得仰仗秦家,秦氏鼎盛才是百姓的福祉。” 秦颂说了些奉承的空话套话,秦氏族长也耐心看完了她递上去的几张技艺说明,总算抬起头来,“行了,老夫向来严格,颂丫头莫要放在心上,天色不早了,都是一家人不必那么客气,你爹嘱托的事,我自会鼎力相助。” 他说完利落起身,边出门边吩咐下人:“去,准备晚膳,收拾住处,好生招待颂丫头和陶将军。” 秦族长派了掌家的三儿子陪同秦颂二人用膳,天色弄黑才送他们歇下。 一进到房间秦颂立马关上门,随意蹬掉鞋就趴到了床上,春和帮她捡鞋,始终心有余悸:“老族长怎么突然变了?上回陪小姐来江南游玩,他还很亲切的。” 秦颂直接趴床上,头埋着枕头完全放松:“当然变了,上回来,我是秦家最有权势的老爷的女儿,这回,我是上门要钱的孤女,自然不受待见,况且我要的不是小数目,是要秦家掏空家底扶持的大事业,他自然要好好考察才能确定我值不值得他花大手笔咯。” 大概就像投资,要考虑风险,回报才能做决定。 秦颂说着,春和已经靠过来帮她捏肩。 秦颂安心享受,继续说道:“不过这老头还真贪心,送了镇北军的缺口给他,他居然还不满足,就怕他安排的人会给陶卿仰带来麻烦。” 第102章 “没关系,我杀了就是。” 身后突然传来陶卿仰轻描淡写的声音。 秦颂立马抬头看过去,陶卿仰没回自己的房间,就这么光明正大进了她的住处。 她方才埋头趴在枕头上,没能敏锐嗅到陶卿仰身上的迷迭香味道。 “不能杀,”秦颂看了他一眼,倒也没大惊小怪,反倒乖乖趴回去,继续享受他捏肩,“他们以后有大用的。” 卸磨杀驴,秦颂想想就觉得刺激! ----------------------- 第78章 翌日一早, 秦氏族长送了五千万辆银票装箱,又写了手信交给秦颂一同带回开封,特嘱咐秦氏在开封的钱庄, 可全供她取用。 果然秦崖之区区五十万两只是打发乞丐, 满满一车的银票,经让秦颂有些难以置信。 南下途中耽搁了两夜,也不知陶窈一行的兵马到了何处,他们必须快马加鞭赶回开封。 这一路虽然还是控制不住陶卿仰的兽性,好在一路平顺无碍,十日后, 秦颂一行便顺利了抵达开封。 待他们赶到, 镇北军已经在距离开封五十里左右的地方修整了一日。 为免纰漏,陶卿仰欲领秦颂前往与之汇合。 刚要出动, 身后突然有人唤她。 “颂娘。” 秦颂心下一喜, 是黎予的声音。 秦颂转身望过去, 人群里,相貌非凡的年轻人做了乔装,掩盖了他一身矜贵出众的气质混迹其中。 黎予阔步靠近秦颂, 他抑制住激动的心情没有当街抱住她,默默伸手与她十指紧扣。 “颂娘, 这边。” 他紧紧拉着秦颂的手, 低调带着她往城西方向走。 陶卿仰妒火中烧, 念及不可闹出动静, 强忍着跟在秦颂身后, 春和及秦氏本宗派来的几名高手暂时守着马车候在了城门口。 三人大步前行,很快进入了一条巷子深处的偏僻庭院。 “松开!”陶卿仰寸步不离跟在秦颂身后,目光落在黎予紧扣在秦颂掌心的脏手, 怒目森森。 黎予眉头紧蹙,回瞪了陶卿仰一眼,反而将秦颂抓得更紧。 什么境况了,还在这里起内讧? 秦颂赶紧腾出另一只手,抓住陶卿仰的手腕,“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她双手用力,拽着两人只顾跟着她的步调,无暇敌视对方。 这里是沈夫子门下一位清理学生的私人宅邸,因着沈夫子的关系,挪用给他们暂时落脚所用。 行至偏院,脚步声刚一靠近,书房的门便从里面打开。 开门之人甫一看到来人,立马迎出来,声音快要喜极而泣:“小姐。” 秦颂也喜不自禁,“云浅。” 尚在门口,两人如姐妹般紧紧抱在了一起。 “太好了,小姐,我终于见到你了。”云浅这一刻似乎已经不再重视主仆之别,任由眼泪濡湿秦颂肩头。 秦颂也又欣喜又担心地轻拍她,“还好还好,不算很久,你这段时间怎么熬的?可有受苦?” “没事的,小姐,不苦,一点都不苦,奴婢随流民北上,中途被人掳走,买进了青泽一处药材商的作坊,当了个制药女工……” “颂娘,这里不便闲叙,先进去说吧。”云浅简单说了几句,黎予在一旁提醒,两人这才松开对方,挂着泪眼进了屋。 屋内一少年站在一旁,郑重其事等候“贵客”到来。 秦颂见到那人,心下泛起微澜。 曾经贵为太子的少年人,一遭逢变,再次见面,穿着朴素,双手粗糙,眼神温和,早已没了当初的贵气和从容不迫的傲气,不过依旧保持着如松如兰的君子仪态。 他没有言语,平和目视眼前三人,颔首示意。 秦颂屈膝施礼,“见过太子殿下。” 有了秦颂带头,其他三人也随即弯腰拱手,跟着行礼。 原本平和无波的少年,似乎受到了惊吓,脸色微变,立马抬手虚扶秦颂,“折煞了,我乃戴罪之人,无须行此大礼。” 确实无须行礼,她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还未等他话音落下,秦颂早已直起身来。 李煦悬在半空的手,自然转向另一边,不知该说怜惜依赖,还是带着几分惧怕敬重的神色,拖着云浅的胳膊将她扶起身。 又在云浅直起身的那一刻,陡然收回手,佯做若无其事。 云浅却没多看他,习惯性挪到秦颂身后,静侍一旁。 秦颂目光看向李煦,“太子殿下莫要自苦,长公主称帝得位不正,你乃嫡系皇室血脉,我等得圣贤教导,自不会跪那谋朝串位之人,还请太子殿下保重贵体,早日入主皇城,还百姓一个正统太平。” 李煦闻声良久沉默。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李煦享受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如今有人主动托举他重回高位,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他丝毫没有喜色,反倒郁色渐重。 许久后,他才喃喃道:“下一步可是迎你为妃?” 毕竟受过好几年帝师教导,他一语道破自己的用处。 秦颂喜欢跟聪明人说话,他如此问,秦颂反倒轻松了许多。 可她身后的两个男人就不高兴了,各自拉下脸来,盯着那小小的少年人,妒火昭昭。 好在秦颂背对着他们,看不见他们的敌意。 秦颂故意笑得温婉,“是的呢,太子殿下。” 这是她爹的规划,她自己的打算尚未成熟前,还得继续照行。 “可我记得,秦小姐曾是陆御史的未婚妻,后又与陶将军定了亲,倒是没想到竟还会轮到我。” 李煦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又神色不明地看向了黎予。 太久远了,秦颂都差点忘了,初次见面,她冒犯当时还归为储君的李煦,险些暴露身份,陆尤川替她遮掩才蒙混过关。 这李煦记性竟这么好。 秦颂不慌不忙:“难道太子殿下嫌弃民女德行不端?” “岂敢。只是不知陶将军和黎少詹事意下如何?”李煦居然又牵扯了黎予。 秦颂颇感无语,莫名看了身后两个男人一眼。 她一转头,两人立马对视上她。 陶卿仰邪魅阴鸷,黎予委屈不悦,却都在秦颂对她们稍一挑眉后,毫无灵魂道:“秦小姐当配贵人。” 这才乖嘛。 秦颂又看向太子,“殿下尚未及冠,妾身等你成年。” 眼下,兵马,银钱,还有主事的由头全部到齐了,这下可以在开封安生待一段时日了。 虽然,只有她夜夜无法安生。 · 举起太子殿下的正统义旗毫无悬念,但他们仍将计划推迟了五日。 在这期间,率先派了一堆人马秘密进京,在开封举旗消息传入京城之前,先一步转移秦陶两家和安国公府上下一应亲眷仆从。 五日后,陶卿仰携兵马领着太子入主府衙,衙门老爷连夜给陶卿仰腾了窝。 陶卿仰举兵造反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了京城,举国上下似有预料,依旧骇然。 接下来,黎予以少詹事的身份写了十几份慷慨陈词的状纸,一经传抄开来,皇室男丁血脉很快得到了数百万民众的拥护,扭转造反口碑。 就在无数人期待镇北军率军进京拨乱反正时,整个太子党却迟迟未动,全军安稳驻扎开封。 开封府衙老爷虽然很懂“识时务”,但他是个有真本事的,秦颂选择驻扎开封,并未打算毁了开封,且现在正值用人之际,她又将他请了回来,处理开封衙门事宜。 他见太子和镇北军久久盘桓开封,试探道:“殿下,您乃大虞正统,本该安坐龙椅,如今镇北军实力雄厚,京城守备空虚,又刚易主超纲不稳,何不一举进攻,主持大统?” 李煦稳坐案头,随手看了一本折子,实际这一切全由黎予和秦颂过目。 秦颂起身假意给李煦递了杯茶,什么话也没说,李煦便心领神会。 他得体接过茶,冷静道:“孤尚年弱,仍需历练,且不论谁主金阙,同室操戈终究是无辜流血,再给皇姐些时日,若她能治理好这天下,孤自当成全于她。” 很好,完全合秦颂想法,原来控制一个傀儡的体验如此妙哉。 秦颂随手接回李煦用过的杯盏,装得一派恭顺贤良。 那知府老爷觑了她一眼,略感微妙。 秦颂大抵猜到他在想什么,却不多解释,收起茶盏交给云浅,提步而去。 秦颂前脚离开,后脚他就压低了声音,忠言逆耳般劝谏道:“殿下,自古哪有女子当政的道理,如何能任由女子称帝?再说您身边能臣干将无数,完全可寻德高望重、才高八斗之人辅佐政务,怎可任由秦小姐一介女流,日日干涉……” 尚未说完,李煦合上折子,打断他:“爱卿过虑了,女子凭何不能称帝?况且,秦小姐乃孤之太傅遗孀,是孤未来的太子妃人选,见她与见孤没什么不同。” 第103章 不知为何说到太子妃,李煦年幼的心绪里突然泛起一丝波澜,他莫名想见那个表面坚毅决绝,似乎不喜与他靠近,却又冷着脸照顾他的姐姐。 他起身出门,本意闲庭信步散散心,却不由走向秦颂所住的院子。 作为臣子,李煦没有吩咐退下,知府便只能跟着。 他弓着腰陪同李煦左右,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腿跟着李煦一路走向了她口中那位女流之辈的院子。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水火不容的较量声。 “少詹事应当听过,陶某箭术百发百中,再不滚,这一箭便能让你永远碰不了女人。” “陶将军这是急了?我才你是嫉妒颂娘心里有我,生怕我赢过你吧?” “赢过我又如何?她总不能爱一个死人吧?” “你大可以动手,就算杀了我,我也绝不会放弃颂娘,且为新君奔走之事就劳烦陶将军了。” “呵,”陶卿仰仿若气笑了,“你可真贱……” “殿下,他,他们……”开封知府跟在太子身后,震惊到大气都不敢喘。 颂娘?那只能是秦颂了。 少詹事、镇北军主帅和太子属意的太子妃……? 乱,太乱了。 他脑子嗡嗡响,又忍不住侧眸去瞧身前的少年。 只见他怔怔站在原地,肩膀微微收紧,听闻院中一触即发的声音,忍不住向前挪动了半步,却没有立马冲进去,反倒停下来,冷静吩咐:“退下吧,秦小姐金枝玉叶,受人青睐并不奇怪。” “额,是,是,小的告退。” 知府云里雾里退下后,里面似乎有了动静,李煦不顾身份闯了进去。 可他还没进入内院,就被一青衫女子蒙着眼睛拉了出来,“殿下,你来小姐院里做什么?” 云浅的手因为在青泽磨药变得粗糙了许多,捂在李煦脸上触感更为明显。 他一把拽下云浅的手,担心道:“你没事吧?” 云浅觉得不可思议:“我能有什么事?” “姐姐没事就好,我担心他们会误伤到你。” 李煦仰着头对她浅浅一笑,他在宫中见过太多,主子间的争端,累计无辜下属的悲剧了。 云浅如往常一般,不屑地白了他一眼:“瞎操心,以后少来小姐院子,以免撞见些别的。” 李煦心下了然:“那我等他们走了再来。” 云浅却默默苦笑。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仅仅离开几个月,小姐完全变了个人,这几日所见所闻险些惊掉她的下巴。 就连从前循规蹈矩,唯唯诺诺的春和都变得不再大惊小怪了。 她望了一眼院内,“他们今晚都不会走,以后也是,你少来就是了。” 李煦并未很震惊,只急切道:“那我日后如何找寻姐姐?” “找我作甚?还有,云泥有别,以后莫要再叫我姐姐了。”云浅撂下一句就想走,却被李煦抓住袖子。 “姐姐,别丢下我。” 云浅脚步顿下,转回头,看到的是他仰起头,红彤彤盯着她的眼睛。 这是要哭了吗? 云浅态度松了些,却又觉得烦闷,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她想继续把袖子拽回去,李煦反倒抓得更紧,显得十分依赖:“姐姐,你帮我补的衣衫还没给我。” 云浅握着他的手欲将他扯开:“殿下,你现在金尊玉贵,破掉的衣服就不用穿了,奴婢会帮你处理掉的。” “可那是我娘亲留给我的最后一件衣服了。” 他撒了谎,他连他娘亲的面都没见过,他娘没给他留下任何东西。 可他就是不想松开,他觉得自己又要被人踢开了,若是没了那些仅有的联系,眼前这个与他相依为命的姐姐再也不会多看他一眼了。 想着这里他就心头钝痛,泪水瞬间氲湿了眼眶。 云浅彻底心软下来,无奈叹了口气:“小姐特许,我每日下午能去沈夫子的学塾里听学,空了便来那处寻我吧。” 第79章 春光明媚的午后, 清风舒朗,生机勃勃。 拔节生长的清秀少年,重新换上崭新的衣裳, 增加了一条红色抹额戴上, 最后一次在镜前整理了一遍仪容后,将抽屉底下的精美螺子黛放进了胸口衣襟,他才佯做随意地跨门而出。 一路走向城西私塾,他的步子又变得缓重,踯躅候在能听见木块机械碰撞声音的廊庑下,安静候着院内人出现。 高矮胖瘦, 有文有武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 总能碰见少年人假装若无其事经过的身影,大家早已见怪不怪, 只相当礼貌地对他颔首招呼一声“殿下”后, 便各自忙碌。 直到院内动静渐歇, 李煦再次提起精神,假装毫不在意地眼巴巴望着院内人出来清点库存的倩姿。 “都轻一点,这些东西送到木工师傅那里, 那边的都送到锻造室。”云浅捧着一本厚厚的账本专心盯着刚送来的货物。 五年过去,李煦觉得这位姐姐好似从未变过, 又好像变了很多。 她依旧对他冷淡敷衍, 但对于她家小姐却从曾经的依顺照顾变成了如今的鼎力相助。 她学会了读书认字, 算账记账, 并且掌握了一手娴熟的卯榫构造技术, 现已接管了她家小姐开设的农耕制造堂管理。 她比以前忙碌,却比以前开心了。 他每日能正经跟她说上话不超过十句,有时她甚至专心到都没留意到他。 “姐姐。”李煦趁她低头记账, 赶紧凑上去。 云浅头都没抬应道:“你怎么又来了?不用去寺庙祈福了?” 李煦闷闷抿唇,“祈福昨日就去过了,姐姐这么忙,以后嫁了人也这般吗?” 云浅忽地停下笔来,她还从未想过这件事,但最近倒是不少人给她提成亲之事,“说起来,小姐前日还说让我与夫子新收的弟子接触一二,若是合适可……” “不合适。”李煦突然打断。 话音落下,他才发现自己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引得周围人都瞧了过来。 他虚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夫子新收的儿郎我都认识,确实有几个不论样貌还是学识都不错的,但他们都不是良配,不适合你。” 他说着突然觉得胸口处螺子黛有些硌人,想拿出来,又怕被无情拒绝。 云浅盯着他紧张兮兮的脸,“你倒是说说他们怎么就不是良配了?” “别的不说,他们的心就不干净,那王公子、张公子,还有易公子眼里全是你家小姐,还有姓窦的,姓姜的,天天围着小陶将军转,还有一个姓崔的,就是个书呆子,岂能配得上你?” 云浅忽地笑了,她家小姐和陶二小姐本身就闪闪发光,被人觊觎太自然不过了,她一点不意外。 “那他们要失望了。小陶将军一心痴迷保家卫国,去年刚剿了西南的流匪,开春又去了沿海治倭,她的眼里只有如何砍下更多犯我境内之贼的脑袋,根本留意不到那些白面书生,至于我家小姐,岂是他们能觊觎的?” 别说她已经好几次念着受不住要躲起来了,就算没有那三位郎君,她也无暇多看其他人。 区区五年,她家小姐令镇北军在开封城外开辟了大量的良田土地,耕耘播种兴隆鼎盛。 又高价买回了二伯老爷带回来的稀奇物种,成片成片的高产粮食,让大虞百姓和镇北军队再也没人饿肚子。 不仅如此,她还用秦氏提供的银钱,开设研制各种农耕、纺织、腌制等各种各样的实用技艺,并将此推向除京城以外的全国各地。 推行期间,还有意打通各地的商贸往来,经济、农耕齐头并进,她的名字也越来越响亮。 大家已经渐渐忘记安守在开封的是拥有皇室血脉的前太子李煦,众人讨论的话题只有以女帝身份登基的隆安帝和造福开封甚至整个大虞的神女秦颂。 “话说,隆安帝从早年频频遣人与太子主事少詹事交涉,到后来渐渐平息了猜忌,双方相安无事,修生养息,到如今,京城依旧有一帮老臣顶着,还有都察院广派御史牢牢辖制各州府衙行令,危如累卵的隆安朝堂居然奇迹般撑到了今日。” 举国上下的说书先生最爱讲的就是大虞朝割裂的朝堂统治,惊堂木一拍,耳熟能详的桥段继续讲来。 “但这开封更属不一般,早年镇北军大军压境,先太子完全可号令群雄一举入京,但他却按兵不动,听信秦娘娘的神谕,在开封一待就是五年。” “守在开封是为何意?要说分割而治吧,秦娘娘从未在开封有过任何另起政权的举措,这里不设朝堂,也没有另行皇权,只有秦娘娘播种的番薯、玉米、红辣椒等人间美味,还有秦娘娘研制推广的水车牛车,以及闻所未闻的嫁接培育,果真如秦首辅所言,其女当真神女。” “要说这女子当家做主原本的确天方夜谭,可如今却让我等开了眼,镇北军主帅其妹——小陶将军,率领十万镇北军打出了惊人的功勋,西扫匪寇作乱,东剿倭寇来袭,谁说女儿不如郎?” 第104章 “不仅如此,女子能武更能文,江南之地出了一位女子教书先生,人称书绫先生,小小身板柔柔弱弱,却有一身坚毅不屈的文人风骨,她举办的宴清学堂,只为社稷,不分男女,不涉党争,仅仅三年已有无数学子成为秦娘娘的左膀右臂……” 说书先生每说一段,陶卿仰就会打赏一两,直到秦颂听不下去了,他才起身随秦颂一同出门。 “你不开心?” “是动容。”秦颂放下帽前纱幔,遮住面容,尽量避开与人群接触,大步回住处,“我想起还有一件急事要办。” “又要去京城见陆尤川?”陶卿仰突然停下步子,语气不悦拽住她的手。 秦颂被他扯得脚步一滑,险些栽倒在他怀里。 只怪她每次想躲他,都是找理由偷跑去京城。 难怪他会误会。 “陶将军,你昨晚也是捏着这只手动的,你看,现在还有印子。”秦颂故意转动手腕,露出腕间的指痕,“你晚上凶就算了,白天还这么凶,是想如何?再说了,谁说我要去京城找他了?” 是他从京城来找她了。 秦颂努力了五年还是没能调和陶卿仰与陆尤川之间的关系,也是很失败了。 还好黎予很乖,甘心做外室,很少让她为难。 “对不起,我以后会轻一点。”陶卿仰抬高她的手腕,亲昵地吻了一下,“那你眼下要去做何?” “见黎予。”秦颂故意弯起笑眼。 陶卿仰脸色难看,“你不是前天才找过他?!” “哎呀,都是任务,任务,你才是我最宠的那一个。” 毕竟有军权,她肯定得重视。 秦颂渣得心安理得,笑吟吟捧着他的脸,讨好般地笑,“不过,眼下这件事很需要你呢,我的陶大将军。” 陶卿仰还不开心她刚刚说的话,只微微挑眉,听她道来。 “赫依图派人送了一批战马入境,还请陶将军以等价的粮食和布匹相送。” 秦颂当初与赫依图约定友好合作就包含了互通有无,待她入主京城后,还会互通两国贸易,甚至提供葡萄干制作、土豆种植等技术交换,避免北蛮再因吃不饱屡犯我朝。 “简单,我遣郭副将带人前去交接即可。” 陶卿仰稳稳抓住她的手,丝毫没打算离开她半步。 秦颂也是心力交瘁,这陶卿仰长了一张最阴柔的脸,却是最凶猛的一个,偏偏十分粘人,占有欲极强。 秦颂放松地靠进他怀里:“不行,如今民众对太子党十分信任,眼下还不可被人发现我们与尚未缔结盟约的北蛮合作,陶将军你是少数知道内情之人,我只能信得过你。你且以押送粮草回营,巡防北境为由走一趟,方可掩人耳目。” 陶卿仰回搂着秦颂,语气认真:“可这一趟来回至少半个月,稍有耽误,还会更久,我若离去,京城恐有异动,到时如何应对?” 就是要她有异动,她要是按兵不动才教人失望呢。 秦颂赏赐了陶卿仰一口,“你在能如何?举兵对阵?我说了,我要兵不血刃登极龙位,如今民众修生养息、安居乐业,何必要动刀动枪?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秦颂三言两语安抚后,陶卿仰当日便领兵回了北境,也是这五年来首次离开秦颂身边。 陶卿仰走时牵肠挂肚,秦颂站在城外长亭遥遥相送。 但陶卿仰身影早已消失不见,秦颂还候在长亭边,苦苦等待。 若是陶卿仰知道她一直没走,恐怕会激动到立马调转马头。 若是他真的回来了,恐怕会暴跳如雷,毕竟她站在这里送走他,等的却是另一人。 “春和,快,帮我把这支发簪插上。” 秦颂从袖袋里摸出那支精致的桂花发簪,递给春和。 春和赶紧接过来,这种临时更换衣衫、发饰、整理床铺的事,她早已得心应手。 “小姐,这支簪子奴婢倒是很少见你用,有什么来头吗?” 当然有来头,而且就是很少用才有问题。 她最近一次溜去京城的时候,跟陆尤川厮混了三日,他一直在看她的首饰盒,近日秦颂才在她海海的首饰里看到这支陆尤川亲自送的发簪。 刚戴好簪子,远处就响起了急速的马蹄声。 放眼望去,玄衣青年打马而来,他黑方高束,目光坚定,双肩挺拔,还是一副沉稳冰冷的样子,只有宽大的披风在疾风中翻飞。 马匹靠近,他俯身控缰,腰间长刀微微下滑,露出他紧窄的腰身,目光向上,是他修长的脖颈,突出的喉结,还有利落的下颌线。 秦颂心蹦蹦跳。 她想他。 想要他。 “阿颂。”陆尤川在她身前勒停马缰,纵身一跃,落在她跟前。 他目光在她脸上描摹,粉面香腮比这三月里的桃花还要好看,目光最后掠过她头上的木樨发簪,如渊的黑眸泛起亮光。 不知是驾马导致的急喘,还是见到心上人止不住的激动,他的喘息声一声声苏进秦颂的心肝里。 顾不得春和与陆尤川身后的小吏看见,秦颂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陆大人,一起睡觉吗?” 初次相逢,她就问了这句话。 陆尤川心跳声变得很明显,他喉结滚了滚,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没洗手,先回去。” ----------------------- 第80章 陆尤川的手抓过缰绳, 除了亲吻,他硬是等到仔仔细细洗过手,又擦洗了一遍身子, 才允许自己碰到秦颂裸露的皮肤。 他的唇舌, 双手比她更了解自己的身体。 两人进门就开始接吻,秦颂被抵在墙边站着,没多久就撑着陆尤川手臂急喘,“不行,腿没力了。” 陆尤川抱着她转向床边。 他向来话少,往那个方向, 不用想很快就会坦诚相待。 秦颂却突然扣住他的肩, 往书桌边挑眉,“去那边。” 陆尤川看了那处桌椅一眼, 心领神会转动步子, 又伸着脖子来勾她的唇。 舌尖挤入, 他的吻炙热缠绵,秦颂根本无法保持干燥。 来到书桌前,陆尤川熟稔地让她坐在桌沿, 亲吻一路向下,他欲蹲身下去, 秦颂又止住他。 “脱掉。”秦颂朝他身体使了个眼色。 陆尤川微怔, 随之照做。 然手刚放到衣襟, 秦颂又出声纠正, “下面那件。” 陆尤川又一怔, 依旧没有任何犹豫,再次照做。 “抱我。”秦颂已解开衣带,朝他张开手臂。 春光乍泄, 秦颂白皙的肩颈、耳后、胸前甚至再往下都有数不清的绯色红痕。 有指引,有吻痕,甚至还有一些细小的牙印。 粉团、红团,间或还有一些深红色发紫的痕迹,像是春天的繁花亲吻了她的肌肤。 陆尤川见着那些印子,眸子眯了眯,心里泛起排山倒海的醋意。 “我不回京了。” 他紧紧贴着她,搂着她的腰开始亲,哪哪都想亲个遍。 秦颂被他亲得浑身无力,扬起脖子,曲腿缠他的腰:“那我要进京呢?” 陆尤川早已破笼而出的欲望快要控制不住,但他从不心急,极能克制。 即使此刻,他依旧能在秦颂语不成调地说完这句话后,直起腰来,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呼吸粗重地与她说起正事:“是时候了?” “嗯,你别停。”秦颂牵着他的手按下,她喘息一阵才道:“薛词已经进京了,隆安恐怕已经上钩了。” 陆尤川早已知晓秦颂的计划,这一天她已经等了五年,这一刻他再也克制不住,托着她的背一把抵向自己。 这个吻,凶到快将她吃进肚子里。 秦颂喘得快要窒息,他伸手欲解衣襟,秦颂按住他的手,修长的手臂一环,双手挂住他的脖子:“抱我坐那儿。” 陆尤川眼尾挂上薄红,轻松一托抱她起身,两人叠坐到书桌前宽敞的木椅上…… 秦颂衣衫堆在腰间,双手反手撑着背后书桌借力,光滑白皙的背脊时不时碰到桌沿。 陆尤川宽大的双手扶在她后背,每一次都能在她快要磕到的瞬间护住她的腰背。 她一会儿就累了,直起身来,笑吟吟看着他的眼睛,“陆郎,我好喜欢你。” 秦颂不是一次对他说这些了,但这次她是真心的。 不管他们下面怎么样,目之所及,他面容整洁,衣冠楚楚,一副冰山难消的脸上挂着克制的情欲,让她欲罢不能。 她太知道他如何清正廉明,苦守社稷的样子了。 隆安这些年十分激进,面对有异议的大臣,铁血手腕拔除了不少顽固老臣,一力提拔自己早年扶持的不少女子入朝入阁,甚至不到两年,替换了三成以上的州府衙门话事人全部换成了女子。 如此举动实际正了如了秦颂的意,可她太想当然了,如此急功冒进,处处隐藏弊端,若不是陆尤川这些年牵头力撑,隆安政权下的各州府早就陷入了瘫痪。 第105章 陆尤川是一名好官,也是一名优质的伴侣。 长相好,品行好,能力也好。 可她不好。 她就是喜欢他衣冠禽兽、野性暴露的样子。 也许有一天她会疯狂到让他抱着她上朝,就在金銮殿后,殿前一应大臣各执一词,不屈不服。 他们也在后头唇枪舌战,不眠不休。 秦颂爱他,太爱他了。 而且只有陆尤川这样她才会痴迷上瘾,换谁都不行。 他说不定还能在与她缠缠绵绵的时候,记下大臣们各自的意见,一边爱她,一边批奏折。 若是陶卿仰,这根本就是他能干出来的事,甚至他还会嫌大臣吵,直接把他们赶出去。 黎予就更不用说了,只要是她想要的,他就没有不答应的,甚至还会提前布置殿后场景。 “所以,只有你,陆郎,我好爱你。” 这样的你。 秦颂忍不住捧着陆尤川的脸亲吻。 不论是她的吻还是她说的话,都让一向克制的陆尤川着了魔,他慾望更重,反手扣在她脑后,柔唇蹭着她的耳朵:“阿颂,再说一遍。” 秦颂受不住,他似乎得到了鼓舞,更加猛烈…… 她无力躲避,却下意识轻喃:“陆郎,我爱你。”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一阵失神的战栗…… 比起两人往常聚少离多的苦守,这次他们相拥而眠,一夜无梦,安稳睡到天亮,春和来禀,秦颂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掀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深邃立体的脸,有棱有角,俊朗非常。 枕边人已经侧首垂目盯着她:“你醒了?” 秦颂满足一笑,挪动着身子钻进了他怀里,“还想睡。” 陆尤川抚弄她的发顶,“那你再睡会儿,我出去看看。” 他扯来被子给她搭上,正欲起身,秦颂却抓他的手,“陆郎,你抱我起床。” 她确实不想起,但春和明知陆尤川在,还贸然来禀,肯定不是小事,陆尤川毕竟一直留在京城,就算他才能出众,也难以在开封施展拳脚。 陆尤川亲自照顾秦颂起床穿衣,又拆下床单被套后,这才出门换春和进屋伺候。 春和端了热水进来,边伺候秦颂梳洗,边禀道:“小姐,暗卫来报,京城来人了,说是在城郊好几次见到隆安帝侍君的身影,不知有何目的,特来禀报。” “哦?”秦颂不由沉思,“这么快就来了?” 自从他们举起太子义旗之后,京城与开封表面上相安无事,私下里,京城不少派人前来打探虚实。 以往都是些护卫、黄门,堪比小鱼小虾,秦颂皆未看在眼里。 这次居然换了长公主的枕边人来,还真是来头不小。 而且既是大人物,自当更加隐秘才是,竟多次被我方暗探发现,看来是想约我方赴面。 秦颂想起来:“黎予在哪儿?让他随我一同去会会对方。” 她孤身一人去应付京城来人,显得太单薄了,黎予陪她去最合适不过。 陆尤川不宜公开现面,沈夫子醉心教学,其他人她又不放心。 且黎予这些年一直在替她以少詹事的身份,周旋于京城和各世家大族之间。 有他在,她更安心。 “少詹事三日前随沈夫子参与清谈盛会了,想来应该快回来了。” 秦颂赶紧吩咐:“那你去盯着,他一到就让他来找我。” 春和突然笑着透过镜子对视秦颂的眼睛:“小姐,这事儿不需要奴婢去做,少詹事哪回办事回来,不是先来见您?” 秦颂见春和笑嘻嘻的样子,突然发现这丫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怯怯诺诺,封建古板的小丫头了。 她佯做威严瞪了她一眼,又道:“那你去找殿下做好准备,恐怕他也得陪我同行。” “好,我这就去找云浅姐姐。” 这话倒是让秦颂也跟着笑起来,但转念一想,她又改了主意,“不,寻个郎中,给太子瞧病,就不用惊动他了。” 话音落下不过须臾,门外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熟悉的凛冽清香先一步传来。 “颂娘。” 说曹操曹操到,黎予手里提着一方小木箱,轻车熟路跨进屋来。 见着秦颂,眼睛笑得弯弯的,“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秦颂昨夜折腾到很晚才入睡,现下腰身还有些酸软,但她见到黎予依旧很开心,起身靠近他,“我猜,是皮影?” 黎予眼睛睁大了些,宠溺地搂着她,“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春和目光一震,默默端上脏水退了出去。 秦颂当然知道他给她带了什么。 每次只要她多留意一眼什么东西,他一定想法设法给她寻到。 上次陪他看了一次皮影,她夸了一句皮影做工真精巧,他便想把那皮影买下来,但那是人家吃饭的手艺,店家自然不卖。 他便承诺给他找到更好的。 这回如此兴高采烈地跑进来,一副讨赏般的兴奋,定然是寻到什么好看的皮影了。 他打开匣子,里面装这一套崭新的精致皮影,色彩艳丽,虽说做工尚显稚嫩,但掩不住它的好看。 秦颂眼前一亮,她捻起一支头饰复杂的女子小像,在眼前晃了晃,“真漂亮,这成色是刚做的吗?” “嗯,你喜欢吗?” “喜欢。”秦颂举高那支皮影在窗前仔细端倪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将它放进箱子里,这才伸手去拉一直盯着她看的黎予。 “收拾一下,陪我去见个人。” 秦颂手刚碰上黎予的手指,他却陡然缩了回去。 秦颂一愣,更进一步抓起他的手。 抬眼一看,他那双握笔翻书的手变得伤痕累累,手背和手指边缘带着一些细小的口子,指甲边缘翻起稀稀拉拉的倒刺,还有原本干净柔软的掌心,似乎也因久握刀棍磨起了血泡。 “你怎么了?这手怎么回事?” 黎予被秦颂看着双手,仿佛被公开处刑,他低头下信口胡说:“无碍,马缰磨的。” “怎么可能?你又不是第一次骑马,往日怎么不见如此?”秦颂心疼地再次拉起他的手,轻轻在他伤口处碰了碰,“那皮影是你亲手做的?” 黎予霎时涨红了脸,他咽了口唾沫,才窘迫道:“不够精美。” “谁说的!很好看,以后不许再做,你这手不是用来做这些的。”秦颂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不忍心狠狠斥责他。 伤口传来痛感,黎予吃痛,却没有缩回去,死不悔改的样子,执拗地盯着秦颂,其实这些才是他最想做的。 他可以为她独当一面,但能讨她开心才是他最想做的事。 他蜷了蜷手指,贪婪地想装装疼求点怜爱。 可话还未出口,门外突然传来春和的声音:“见过陆大人。” 陆尤川? 黎予清澈的眸子骤然带上敌意,他几乎没有思考,立马俯身吻上秦颂。 门外人脚步靠近,黎予吻得更深,抱得更紧。 ----------------------- 第81章 突如其来的吻让秦颂一怔, 陆尤川昨晚过于激烈,她双唇此刻还有些肿胀。 黎予刚一碰到,她尚有些不适, 她微微缩了缩脖子, 黎予抬手抱住她,进一步索吻。 秦颂不知道什么叫矜持,也从不嫌腻,最好是月信都别来,所以她很快适应了黎予的吻,迎着他的频率勾缠他的唇舌。 但她尚未忘记要事, 而且黎予突然强吻她太反常了。 她不由得转动眼眸看门外。 门口光影晃动, 一袭玄色长袍的年轻人阔步来到门口,打眼便看见了屋中的情形。 他眉头猝然拧紧, 眼眸冷峻如冰, 脚步却毫不停留, 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麻烦了!陆尤川是会拔刀的。 秦颂赶紧转过身,挪动步子转向门口,隔在陆尤川与黎予中间, 用力挣开黎予的亲吻。 “别,还有正唔——” 还未说完, 快步靠近的陆尤川径直来到她背后, 整个胸膛紧紧贴住她后背。 炙热的体温带着沉稳的檀木香和清冽的冷香包裹住她, 熟悉又刺激。 秦颂感觉头皮发麻, 她脑子自动切换艳色模式, 满脑子交替出现与身前身后两人的不同快乐。 她真是当皇帝的料,后宫三千才是她的命运。 她正感叹自己突出的奔放能力,身后人突然抬手捏住她的下颌, 微微将她的头扭向身后,霸道的吻猝不及防落了下来。 如黎予方才吻她一样,陆尤川的目光也明晃晃挑衅想黎予。 “无耻!”黎予抓住秦颂手腕,强迫拉开了陆尤川后来居上的吻。 陆尤川扶在秦颂肩膀的手顺着她的手臂滑下去,落入她的掌心,攥住她的另一只手,冷冷瞥向黎予:“不如你。” 黎予面色不善。 他讨厌陶卿仰,却更忌惮陆尤川,因为她先爱的是他。 第106章 一想到她那晚叫他“陆郎”的场景,他就无比后怕,他可以不介意她的未婚夫是谁,也不去争抢与她正宫的位置。 但他怕,害怕他的出现会将他这五年赢得的位置全部挤占。 他喉结微动,下意识将秦颂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是你不该出现在此处!” 陆尤川又将秦颂拉回来些,不屑睥睨:“本官在何处,岂由你说了算?” 他本可以拔刀的,但他不能冲动,大计未成,这小子对她还有用。 而且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不同的,没有必要靠杀死对方来证明自己的重要,他只要记得她最先找的是他。 仅仅是基于对她初夜的尊重,他也不该妨碍她做任何事。 但他只能控制自己默认他们存在,不能按捺自己被刺激的贪心。 秦颂被两人拉来拉去,十分无奈。 她喜欢的惊为天人的两张脸,近在咫尺,却让她很是为难。 “好了!”秦颂使劲扯回双手,“大清早的,还能如何?你们才知道对方的存在吗?” 两人都都没接话,但默默收回了目光,不由自主睨向秦颂。 秦颂揉着自己的手腕,“若是介意,那就另择佳丽去罢,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 言讫,秦颂提步出门,不多看他们一眼。 黎予立马跟上去,“颂娘,我陪你。” 就在方才,她让他陪他出门来着。 秦颂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陆尤川随即也跟上去,但刚到门口,却被春和弯腰拦住,“陆大人,是宫里来人,您最好回避一二。” 陆尤川终究忍住了,秦颂带着黎予和一众暗卫去了对方频繁现身的地方。 “就在前方竹林。”探到消息的暗卫,指着开封城外偏僻的竹林深处禀道。 黎予超暗卫所指望了一眼,“探过虚实了吗?对方有多少人?” 暗卫回禀:“探过了。前方有一座小竹屋,屋外围了一圈太监,仅有数十人把守。” “只有几十人?”黎予默了默,拉住秦颂的手,“宫里人大费周章前来开封,必是有备而来,却仅有数十人现面,恐有埋伏。你留在这儿,我去吧。” “肯定有埋伏。”秦颂肯定道,“不过隆安没那么蠢,太子没来杀我们只会让她自取灭亡。” 话音落下,她已提步向里走去。 黎予又唤人多加了几批暗卫做好布防后,紧紧跟上了秦颂的步子。 两人靠近木屋,门口太监急急入内通禀,片刻后,屋内款款而出一名华衣锦服的漂亮男子,恭敬等候她们靠近。 “少詹事,秦娘娘,好久不见。”漂亮男人向二人弯腰颔首,而后微不可查地朝她们身后瞧了一眼。 秦颂知道他在瞧什么,太子没来,要令他们失望了。 她假意没发现他的目光,也客气颔首:“原来是萧侧君。” 秦颂记得他,冬至宴时,他在宫内给她喂过药,秦颂只管他叫长公主的男宠,后来才知道他姓萧。 “萧侧君不陪在长公主枕边,只身前来开封可是有什么要事?” “这处不便闲聊,二位先进屋吧。”他侧身让开道路。 秦颂目光从他身上移向竹屋内,心下已有了答案,没做推辞,稳步入内。 小竹楼似乎无人居住,布局清简,陈设寥寥。 整个堂屋,仅正中央摆着一张四方小桌,外加四张竹椅,再无其他摆设。 再往后有一扇小门,连接内室,小门左右各站一名护卫。 秦颂打眼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随男子一同步至桌前。 “二位请坐。”萧侧君提壶斟了两杯茶。 秦颂坐下,捏住那杯茶,没有下一步动作。 黎予目光掠过茶杯,同样没有端起来,先一步开门见山:“萧侧君,陛下既然拨冗而来,何不见面说话?” 萧侧君为自己倒茶的动作一顿,脸色变了变,很快恢复平静,理着袖口正欲开口,内室突然传来动静。 “不愧是京城人人赞颂的小公爷,真是生了一双慧眼。” 一名黄袍金冕的女子从室内泰然而来。 隆安长相艳丽,本是妩媚之姿,但穿上这身龙袍之后,无端多了几分威严,气势逼人。 见她出来,屋内一种护卫和萧侧君纷纷起身参拜。 秦颂和黎予二人也很给面子地起身弯腰施了一礼,“见过陛下。” 隆安不责怪他们的行礼不恭,大家心知肚明,她不是令她们臣服之人。 她款步来到桌前,于秦颂对面坐下,萧侧君静侍其后。 秦颂和黎予也不等她免礼,自行坐下,秦颂先道:“民女惶恐,竟能在开封见到陛下尊颜。” “秦娘娘,是这么叫的吧?你应该知晓,朕亲自前来想见的人是谁。” 不待秦颂接话,黎予抢先回应:“太子殿下病重,不便出门。” 隆安目光黯淡了一瞬,侧目看向黎予,“少詹事慎言,李煦乃戴罪之身,早已不是太子殿下,况且,你也不必紧张,朕只是想与秦娘娘交个朋友。” 她目光又转回来,看向秦颂,“开封毕竟不是正统,秦娘娘乃天赐神女,理应造福社稷,为何不效忠于朕,共治富强盛世?” 秦颂不卑不亢盯着隆安:“共治?” 隆安点点头:“你也身为女子,难道不应该更理解朕吗?朕乃皇室血脉,哪一点不比戴罪在身的前太子强?难道朕所做的一切不是你想看到的吗?你看,整个京城,不,整个大虞,有多少女子步入高台,你难道不觉得欣慰吗?何必处处与朕作对?” 隆安语至末尾,自然而然带上了高位者强势的威压。 秦颂依旧双肩松弛,冷静回应:“陛下误会了,陛下继位至今,我等从未率军抵达过京城半步,更未干涉过陛下任何政令,何来作对一说?” “是嘛,可你我心知肚明,陆御史是你的人,你虽退居开封,但你囤兵自重,大举义旗,桩桩件件,皆为不臣,随便哪一条,都是死罪。” 隆安说着又笑了一声,“不过,在这艰难世道,你我既然都心存抱负,为何要彼此敌视呢?我从未动陆御史半分,这样的诚意还不够打动你吗?” “陛下,你或许忘了,你不动陆御史是因为你不敢动,若我爹还活着,如今各州府定然在我爹的掌控之中,但我爹倒下,能在陛下突然继位的倾颓之下镇住各地州府的,只有都察院能做到,你信不过陆尤川,但你不得不依靠他,你应该感谢他是一名清正廉明的好官,不然,你根本撑不到五年。” 秦颂不喜欢绕弯子,直言戳破了她的算计。 隆安脸色一变,搁在桌面的手紧紧捏着茶杯,抑制住快要爆发的怒气。 “至于你的诚意,”秦颂毫不在意她的怒气,冷笑一声续道,“与其说是诚意,不如说是忌惮,如果不是镇北军坐镇开封,你宁愿让我永远消失,而不是让我成为你眼里的沙子,你说对吗?隆安。” 她居然直呼她的名字。 隆安提杯轻轻砸在桌面,小小室内,响起一声刺耳的碰撞声,“看来你是执意要与我作对了?你既拥有如此兵力,又为何一直观望,既不归顺,也不行动?还是说你想凭李煦进入后宫?” 她问到此处,似乎找到了嘲笑秦颂的理由,怒气悄然消去不少,又温声道:“秦小姐,你是聪明人,与其攀附在一个男人身上,为何不自己掌握实权?归顺于我,我许你亲王待遇,你若喜欢开封,那我便将此地分封于你,你意下如何?” 她缓缓说完,秦颂竟有几分可怜她,“隆安,你好天真啊。” 荣登大宝五年,她至今还未看出来她的野心,她竟认为她所做这一切是为了太子登基,她真以为她是个满脑子男人的蠢货? 如果五年前她发动政变,那只能扶太子继位,但现在不一样了。 隆安在位五年,民众已经适应了女性当权,难说不是为她做的嫁衣。 她努力获得民众的拥护,早已战胜了太子这个仅凭血脉被人理所当然认为的真龙天子。 如今之计,她完全可以率镇北军推翻隆安,再了结太子,群龙无首,她可顺理成章继位。 不仅如此,镇北军的实力,都察院的手腕,黎予的笔杆还有她的威望,以及她依靠秦家,阳奉阴违逐渐积累的经济财富,早已形成强大的保护网,就算江山突变,也不担心群雄割据,各地为王的隐患。 然而这些,隆安似乎从未深想。 “不过隆安,说实话我很敬佩你。” 因为她敢为人先,不仅自己爬上高位,还一心想让女性站到上峰。 如果她也是这个时代的女性的话,她也会成为一心拥戴她的“丽娘”,毕竟她所作所为,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女性,真的站到了女性的角度。 “可你还是错了。”秦颂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窗边,抬手将窗户推到最大,通过那扇木窗,望向幽深的竹林,“你手腕很强,包括锋芒毕露前的隐忍,不顾世俗名声的遮掩,你真的很勇敢,也够绝情,我丝毫不怜悯先皇,只是佩服你轻易能割舍那份亲情。不论如何,你想永守江山,你还缺少一样东西。” 第107章 她说得很认真,隆安不禁问道:“什么东西?” “向外看的眼光。你知道你为何能如此顺利继位吗?”秦颂依旧看向窗外。 长公主沉默了,弑父上位的确不耻,她不作任何辩解。 依旧端坐桌对面的黎予适时开口,“你能成功登顶至极皆因你是先皇之女,你清扫了一个个可能威胁你的障碍,确保先皇殡天后,整个皇城只剩你一名继承人,登基自然毫无悬念。” “没错,这是你天衣无缝的计划。”秦颂转动身子,侧身站在窗前,转头对视隆安,“可这也是你错误的根源,你以为大统就是你李氏的大统,你流着李姓的血就能实现你宏伟的目标,可是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吧?与你作对的还有很多人,其中最难缠也最难撼动的,是世家,是在大虞国库空虚多年后,悄然鼎盛的各大世家,就算你坐在龙椅上,整个朝堂从上到下都换成你的心腹,你还是推动不了整个江山社稷。” 隆安脸色微变,她这些年一心防备着开封,对于其他确实未曾过多关注,且大多无法推进的事项,到关键时候总有都察院插手了结。 她目光错过秦颂,越过她身旁的窗外,似有豁然开朗之感,“可如你所说,难道太子继位,这些问题就能解决了?” 太子继位当然不能,但她能。 她蛰伏五年,不是只会花天酒地的废物。 可她不想告诉她,毕竟她们就算不动干戈,也很难成为朋友。 隆安沉默了一会儿,见秦颂不想再与她多说,也不再继续纠缠。 她此行有两个目的,其一是引诱太子前来,只要太子身死,开封便成了无名逆贼,当受天下人讨伐。 其二便是劝说秦颂归顺。 看来终究是白费口舌了。 她不想再逗留,扣了扣桌子,门外顿时响起一阵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以及兵器摩擦的碰撞声。 黎予霎时护在秦颂身前:“陛下还想兵戎相见?” 隆安见黎予的反应,淡定一笑:“门外只有三千精锐,不过是想提醒秦小姐,我敢亲自前来,自然做了十足的准备,我若离开,还请秦小姐不要做无用的追击之举。” 三千精锐也叫十足的准备?秦颂秦颂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探了一瞬。 她是在试探她? 想知道她在开封还有多少余力? 秦颂一笑,“放心,五年我都能等,又岂会在今日与你大动干戈,再说了,我方始终认可大虞朝的社稷根本是在京城,你死在开封,只会让我等被人诟病。” “知道就好。”隆安起身,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句,施施然提步出门。 刚行至门口,秦颂突然喊住她:“隆安,若你能做好这个皇帝,我可以不与你争,但你切不可行差踏错哪怕一步。望珍重。” 隆安停在门口转回眸,只见她依旧站在窗边,背对着她,没有转头看她一眼。 隆安目光停留一瞬便扭回了头。 大步迈出门后,她眼神突然变得阴冷:不与她争?那也得有实力与她争才行? 要怪只能怪她竟敢放陶卿仰回北境,还真是撞到了好时候。 ----------------------- 第82章 回城后, 秦颂预感隆安绝不可能轻易离开开封。 为了迎接对方的大动作,她加强了城门的防守。 可一日过去,隆安销声匿迹, 没有任何动静, 秦颂又命人松掉了守备。 可就在当夜,隆安出现了。 她居然深夜突袭,只带了三万之众的精锐禁卫涌入开封。 秦颂没有做任何抵抗,但也没有让她进城,她提前一步去了距离开封城最近的驿站等候。 隆安端坐轿辇,御驾亲征, 在驿站遇到秦颂。 她目光扫了一圈周围, 只见秦颂在驿站外架了张桌子,与陆尤川和黎予三人共坐庭前, 悠闲饮茶。 而她所带之人不过数百。 哼!是什么给她的自信, 如此单薄的兵力, 也敢如此放松警惕! 简单交涉了几句,秦颂神色平静,态度松散, 毫不紧张。 隆安冷笑一声,先睨向陆尤川:“陆大人是打算卸任都察院了?” “我自然听陛下的。”陆尤川嘴里说着陛下, 却抬手给秦颂添了杯茶。 隆安今日势在必得, 她也不在意多死一个陆尤川了。 目光掠过陆尤川, 她又盯着秦颂:“看来开封话事人是秦小姐了?朕那戴罪在身的堂弟还是没来?” 秦颂坐在小桌上位, 正对隆安的人马, “谁说没来?陛下若能过了我这关,太子殿下自然就是你的了。” 隆安坐在轿辇内,轻蔑一嗤:“虚张声势!朕已知晓陶卿仰率镇北军回了北境, 你觉得凭你们这三瓜两枣能拦得住我?” “陛下说的是,但我说过没打算与您作对,更没想让大虞起兵内乱,陛下难道还想以武力取胜?” “说得好,流血伤亡不是大家想看到的,既如此,那就请秦小姐交出李煦,朕立马撤兵,绝不伤你任何一人。” “不伤我?”秦颂轻嘲了一声,“陛下觉得你真的有胜算?” “难道不是显而易见?”隆安仰靠向挂这轻纱帷幔的轿辇靠背,“你可知,陶卿仰此去必定有去无回,北方已有惊喜正等着他。” 秦颂瞬间明了隆安话中深意。 她上勾了,她真的信了薛词的话,她做出了跟她父皇一样的暴行。 想借北蛮的手除掉自己的心腹大患。 秦颂喝茶的动作一顿,茶杯重重扣在桌案上,目光森森看向她:“隆安,我警告过你不能行差踏错一步,你可以愚蠢,可以狠,但你断不该勾结北蛮毁我大虞将士!” 隆安慵懒地摇了摇头,冕前珠帘随之晃动,“胜败乃兵家常事,镇北军的确骁勇善战,可他们盘踞开封多年,早已养软了骨头,重遇北蛮人,难免败下阵来,哪有勾结北蛮一说?” “还想否认?你给北蛮许了什么承诺?”秦颂怒意深重,“不会又是两座城吧?” 秦颂有过期待,期待隆安只是想趁陶卿仰率军离开的空隙趁虚而入,而不是随便放个饵,就咬钩而上,做出残害无辜忠良的祸事。 她很愤怒。 她竟然亲口说出了将镇北军将有去无回的消息,若非她咬上了自己故意让薛词进宫献的计策,她怎么可能妄下此论。 “你竟如此怀疑朕?”隆安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又理了理袖子,“也罢,成王败寇,赢了的人才有资格评判对方,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交出李煦,要么朕亲自从你身上踏过去。” 秦颂冷眼望向她:“看来你确定镇北军会铩羽而归?又料定了你能成功带走李煦?” “当然。”隆安信誓旦旦,她仿佛掐准了时机,话音落下,秦颂身后便有暗探来报。 得了秦颂授意,暗探快步送来一张纸条,正是有关镇北军的消息。 她只瞟了一眼,眸子骤然一凝。 隆安却得意一笑,“看吧,陶将军已身死北境,就算他不死,那他就是勾结北蛮的叛军,同样没有活路。” 秦颂还怔忪于那张纸条,一时没有应话。 隆安更加有恃无恐,“好了,我没打算大开杀戒,叫你们太子殿下出来吧,只要把他交给我,我保证不会动你们任何一人。” “那如果我不呢?”秦颂招了招手,从驿站内走出一名瘦瘦高高,弱不禁风的中年男人。 那人垂丧一张脸,没有向任何人行礼,垂手站在秦颂身后五步远的位置,静静听命于两边之人的问询。 隆安瞧了他一眼,身子微微动了动,明显有几分惊色,但十分微弱,几乎看不出明显情绪。 她依旧懒懒靠着,“薛大人,你居然没死?” 薛词麻木拱手:“微臣命大,逃过一劫,谢陛下不曾赶尽杀绝之恩。” 薛词被秦颂关押了五年,为了家人的性命,他听命赶往京城,将先皇曾交代他做的计划一一告知隆安帝,又故意提点北蛮兵强马壮可以一用。 并呈递了联系北蛮的文书和接头人。 本只为了抛个饵,没想到转头就被隆安派人追杀,若非开封早有准备,他可能已经死在了路上。 秦颂也是因此见证了隆安的心狠手辣,她抿了口茶:“我猜陛下是听信了薛大人所言,借用北蛮的强兵悍将消除镇北军,从而瓦解开封这处心腹大患吧?毕竟先皇也曾想与北蛮合作,为了获得北蛮答应的钱财美姬,解决国库空虚的的难题,不惜拱手相送两座城池,不知陛下有没有更贪心,是否会干出更加丧心病狂之事?” 隆安坦荡道:“你既已知晓先皇所作所为,难道朕杀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父母官不应该吗?薛大人,你说,你不该死吗?” 薛词咽了口唾沫,闭上双眼:“罪臣…的确该死。” 隆安看都不看薛词一眼,目光灼灼盯着秦颂:“所以秦小姐又为何要救下这样一个罪人?” 第108章 “他自然该死,但不能被你秘密处死,”秦颂同样泰然自若,“唤他出来,只想告诉你一件事,薛词是我的人,你的计划不会成功。” 隆安却突然笑了,“呵呵,秦小姐,你也很天真啊,你以为朕真的不知道他的底细,还是你以为朕不知父皇的所作所为?可惜了,朕全都知道,而且不用薛词献计,朕同样能能联络到北蛮,所以薛词到底为谁办事并不能影响陶卿仰的死活。” 秦颂突然觉得看走眼了,原来隆安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蠢。 隆安见她沉默,更觉稳操胜券,微一抬手,命令道:“直接踏过去,生死不论。” 隆安看着陆尤川和黎予,乃至秦颂,她都觉得可惜,坐拥江山之后,她才发现人才的金贵,眼前的三人,随便哪一位都是能独挡一名的惊世奇才。 可惜了,不能为她所用。 但她的确不想大开杀戒,她不会兵戎相见,只会大军齐进,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们的本能了。 前方马匹动身,轿辇随之移动,隆安直勾勾盯着前方依旧围坐小桌的三人,心下开始期待,他们会不会做出惊恐之状。 又很好奇他们到底会不会为了求生拼命厮杀,最后落荒而逃…… 正想着,轰隆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中,惨杂出异样的声音。 抬眼望去,驿站后方,远远亮起了一簇簇延绵不断的火把星光,紧接着一队身穿铠甲的士兵从远处田埂里,窜起身来,整齐划一地行进至秦颂身前。 隆安陡然坐直了身子,陡觉出乎意料。 怎么会?开封城里的士兵早已兵分两路,一路随陶窈去了沿海,一路随陶卿仰去了北境。 两路的士兵,都有眼线盯着,根本没见到他们领兵回头。 开封除了庄稼汉,哪还有什么士兵? 这些兵马又是何处来的? 更叫她意外的是,驿站内又款款而出一人。 “参见将军!” 红衣银面的将军走出来,驿站周围士兵纷纷跪地参拜。 对方声势浩大,隆安难掩震惊,“你没死?!” 陶卿仰痞气一笑,“令陛下失望了。” 隆安难以置信,又望向秦颂,“那你方才?” 秦颂唇角微勾,扬了扬手里刚刚拿到的那张纸条,“你说这个啊?就是北蛮额外赠送了我朝两百匹骏马,一时兴奋,没反应过来。” 隆安忍不住握紧拳头,身侧侍臣立马附身,低声安抚。 她冷静了一瞬,才问到陶卿仰:“你何时带兵回城的?” “带兵回城?”陶卿仰冷嘲一笑,抬手接过副将递过来的红缨枪,随手挥了两下,“陛下误会了,只有末将一人回城,十万将士已成功拿下企图蒙混过关北蛮宵小,待末将空了,再去问候那群不自量力的野蛮人。” “胡说!”见隆安始料未及,随同的萧侧君接替问话,“你若孤身一人回来,这些兵士又是哪里来的?” “当然是一直都有的。”秦颂故意抬杯子,于半空,虚虚朝她敬了一杯茶。 隆安脸色难看,一言不发。 黎予这才补充开口,“陛下有所不知,镇北军人数庞大,且开封并无战事,这些士兵闲着也是闲着,自然不能浪费这么好的劳力,刚好颂娘种植了许多粮食,需要人手耕种,于是这些士兵便农忙时耕种,农闲时操练,现在本该是他们躬耕的时节,若是殿下没闹这么大阵仗的话。” “这点阵仗也叫大?”陶卿仰长枪一抡,稳稳插在地上,“李隆安,你输了。” “谁说朕输了?” 隆安好似缓了过来,命人掀开轿前纱帘,“陶将军,你怎么能跟自己仇人站在一起呢?你难道忘了陶家满门是如何死的?你真以为是因为你失手杀了宁南王独子?” 原来是攻心之计。 秦颂悠然喝茶的动作放缓,静静听着隆安的话,悄然打量陶卿仰的神色。 只见陶卿仰不动声色睇着隆安,没有任何反应。 隆安又续道:“要知道宁南王独子比你大十岁,你又中了迷药,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真正杀他的人,并不是你,而是……” 隆安纤纤玉指在人群中故意晃了一圈,最后落在陆尤川身上,“他,你的好表哥。” 秦颂和黎予都看向始终寡言冷脸的陆尤川,只有陶卿仰不屑于多看他一眼。 隆安很满意他们之间微妙的氛围,“朕知道你记恨他,你肯定以为他是因为上书陶老将军谋逆,以此获得平步青云的机会,所以才会年纪轻轻官居二品,可事实比这更残酷,是你们陶家满门替他陆尤川免了祸,是他扭曲了杀害宁南王独子的事实,借以父皇忌惮陶家军权的猜疑,以陶将满门的性命换取了他作为父皇心腹的机会。” 这件事不用想就知道是陶卿仰的伤疤,他怎么可能保持平静? 他缓缓转动仿佛不是自己身躯的脖子,双肩绷直地瞥向安坐桌边的陆尤川,仿佛随时可能提枪.刺来。 陆尤川却依旧目不斜视盯着前方,毫不回应他的目光。 秦颂见隆安挑拨已有奏效,提声反问:“过去的事,还不是任凭如何说?陛下可有证据?” “证据?当然有。” 隆安抬了抬下巴一名侍卫拖着皇帝身边的老太监来到人前,“他,你认识吧?父皇身边的秉笔太监,陶府巨变那一夜是他侍候在父皇跟前,你问问他,我说的可有半句虚言?” 居然还准备了人证,看来这是早有预谋,她有备而来。 秦颂不得不提高警惕。 那老太监秦颂不认识,但只要出入过宫廷的京官,没人不认识他,陶卿仰脸色越来越难看,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他双眸布满血丝,一字一顿问那老太监:“她说的是,真,的,吗?” 老太监本已告老还乡,如今已走不动路,只能坐在一张木椅里,由两个小太监抬着他行动,他抬起污浊的双眼看向陶卿仰,深深叹了口气,“老奴只记得陆御史满脸是血来到御书房,自认失手杀了宁南王世子,陛下本欲治他的罪,忽听左柱国的人来禀,陶将军你正躺在长公主房中,为了安抚两位痛失爱子的重臣,陛下私下见了陆御史,待陆御史再次出来,便有了陶家谋逆,诛其满门的旨意。陶将军,冤冤相报何时了,放下仇恨吧。” 放下仇恨?陶氏满门的忠魂也不会答应。 陶卿仰双手紧紧握着长枪,目眦尽裂怒视陆尤川。 十指因为过于用力,指节都泛着白,秦颂见过他失控的样子,这副样子明显快发疯了。 见势不对,秦颂立马挡在陶卿仰面前。 黎予见状下意识拉住她,却没能拦住,只好跟着起身,挡在陆尤川身后,试图阻挡二人之间的硝烟。 虽然他巴不得他们互相打死对方。 但他不能让他们伤了秦颂。 秦颂欣慰于黎予的懂事,与黎予背对背贴在一起,她一会望向陶卿仰,一会又看向陆尤川:“不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陆尤川你倒是说句话呀!” 陆尤川却仍静静坐在桌前,一声不吭,等着陶卿仰的审判。 秦颂心里着急,但她比陶卿仰有理智,陆尤川这种反应肯定不对劲,她又偏过头看向那老太监,“老太监,你说清楚,可有人亲眼看见陆尤川行凶?既然要诛陶家满门,为何陶氏兄妹能安然活下来?” 话音落下,陶卿仰眉头皱得更紧,陆尤川也微微抬了抬眸子。 然隆安却悠悠一笑,“当然是朕向父皇求情了,陶将军你看,你不顾你的救命恩人,反倒与你的仇人站在一起,太叫朕寒心了。” “住口!”陶卿仰胸腔起伏,咬肌微鼓,话语对着隆安,目光却恶狠狠落在陆尤川身上,“你们都该死!” ----------------------- 第83章 “陶卿仰, 你冷静一点。” 秦颂见陶卿仰双眼发红,生怕他冲动让局势乱成一团。 “阿颂,你让开。”陶卿仰语气冷冽, 胳膊一抬, 将秦颂挡到一旁。 陆尤川终于站起身,欲伸手拉住秦颂,却差了一点,秦颂被缆到了陶卿仰身后。 黎予也完全顾不了他人了,立马闪身来到秦颂身边,“颂娘, 你没事吧?” 秦颂当然没事, 她抓着黎予的手腕:“拦住他们,千万不要自乱阵脚。” 黎予没有冲上去, 他的眼里只有秦颂, 他们只要不伤到秦颂, 随便怎么打。 “我说过,我迟早会杀了你们。” 陶卿仰长.枪一抬,直直对准陆尤川, 满眼都是杀气。 陆尤川瞥了一眼冰冷的枪头,缓缓握住腰间刀柄:“你先冷静, 过了今夜, 我随你处置。” 陶卿仰眼神始终锋利, 秦颂头皮一紧, 看来她还是低估陶卿仰失控的威胁了。 想都没想, 她环腰抱住陶卿仰的腰,边咬他微微凸起的蝴蝶骨,边紧张安抚:“陶卿仰, 不,陶哥哥,陶家满门的冤屈需要大白于天下,杀了他们也无济于事,你难道连我的话,也不在乎了吗?” 第109章 陶卿仰被她咬的浑身发颤,垂目看向她环在他腰间的手。 就在那一瞬间,陆尤川眼疾手快,以刀柄出击,稳稳拍在陶卿仰侧颈。 又是这一招,陶卿仰眼皮虚虚抬了两下,长枪落地,他被击晕了过去。 陶卿仰身量高,身子倒下来根本不是秦颂能撑住的。 陆尤川下意识冲上去,拖住了陶卿仰脱力的身子。 秦颂从他身后绕过来,见他晕过去依旧深深皱着眉头,心里泛起一丝心疼。 她没有向风口浪尖上的陆尤川投去探究的目光,只看向一旁的几名心腹暗卫:“你们几个,先同陆大人送陶将军进去休息,好生看着,有任何情况,立刻出来禀报。” “是。”几名心腹立马动身,引着陆尤川扶着陶卿仰进了屋内。 这时,旁观了一场好戏的隆安,忍不住幽幽鼓掌,“陶将军这心性还得磨砺啊。” 秦颂厌恶地瞪了隆安一眼。 隆安毫不在意,反而很乐意看她着急的样子。 其身边的萧侧君也开始铺陈下文。 他眺望着秦颂这方的士兵:“看见了吗?你们的主帅根本没有足够沉着的心性,此乃兵家大忌,你们的命也是命,难道要将自己宝贵的命运交付在如此不稳定的将领手上吗?” 原来存的是这个心思,想策反镇北军? 然秦颂身后的士兵始终笔直站立,沉默不语。 对方也不气馁,继续慷慨陈词,“归顺陛下,你们和你们的家人都会得到丰厚的奖赏,甚至加官进爵,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你们永远是大虞最光荣的战士。” 这时,秦颂身后黎予应声讽道:“大虞国库早已空虚,何来丰厚的奖赏?” 秦颂也冷冷一笑:“各位将士不用纠结,你们本身就是大虞的将士,效忠陛下是应该的,只要你们想另投阵营,我绝不拦着。” 言讫,一众镇北军终于有了声响: “没错,我们一直都是大虞的将士,镇北军的将士,要么战死他乡,要么解甲归田,绝不会临阵倒戈。” “对,绝不临阵倒戈。” 将士接二连三的声音响亮彻耳,没有一丝动摇的声音。 他们当然不会走,他们是从云州活下来的人,天家无情,他们深有体会,怎么可能仅凭几句话就乱了军心? 更何况开封如今吃得饱穿得暖,这些将士的家人们都能得到很好的照顾,空头许诺毫无吸引力。 “临阵倒戈?归顺大虞正统,居然叫临阵倒戈?朕看是你们起了异心才是!”隆安起身出轿,站在禁卫军统领身侧,厉声施压。 场面过于浩大,隆安一声质问,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更明显了些。 然镇北军没有动用任何兵器,立于队伍最前方的是秦氏族长挑选进入镇北营的秦副将。 为了获得秦老族长的信任,他已经成为了陶卿仰的亲卫副将,今日所带军队往日悉听他的号令。 秦副将抬眸看了隆安一眼,客气拱手:“大虞的正统是百姓的正统,我等镇北军身居开封已久,只知百姓深信神女赐福,更信太子殿下福泽万世。” 说着,他转向秦颂几人,恭敬拱手:“陶将军是我等的主帅,但我等始终效忠大虞,陶将军不省人事,我等悉听秦娘娘指挥。” 他声音落下,其身后的士兵也纷纷面向秦颂,弯腰拱手:“我等悉听秦娘娘指挥。” 隆安方才还以为占了上风,这时突然脸色一变,瞳孔不自觉发颤。 秦颂没有看那跪地的秦副将,目光眺向隆安,声音很淡:“隆安,你输了。” 言罢,隆安的萧侧君立马扶住她,“陛下,我先带你离开。” 隆安却甩开了他的手,望着秦颂满眼怨怼:“秦颂,你好生可恶!你也是女子,为何不愿与我共谋大业?!我做得难道不好吗?这天下谁说一定得是男人的天下,我为何不能坐上那龙椅?” 秦颂冷眼看她:“老实说,你开了先河,在位五年确实做了不少很好的举措,但你做成这一切的手段错了,那就是错了,为一己私欲,勾结北蛮,不惜损害百姓军队,如何能成为天下共主?” “哈哈哈哈哈,”隆安喉间笑着,却是满眼愤恨,“一己私欲?我为的是天下千千万万的女子,秦颂,我真为你身为女子感到厌恶!你可真该死!” 秦颂拦住欲为她出头的黎予,并不想对隆安恶语相向,她深吸了一口气,淡声施令,“活捉隆安,其余人投降不杀。” 一声令下,萧侧君欲强行拉扯隆安离开,隆安却狠狠抽回手,仰天长恨,“我隆安,只有赢……” 隆安望向天际,不待镇北军靠近,她抽出一旁护卫手中的长刀,朝脖间一横,毫不犹豫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鲜血模糊了视线,她挺拔的肩膀缩了缩,目光缓缓落到秦颂脸上,嘴角恍惚溢出悲壮的两个字:“……和死。” 镇北军停下了动作,京城而来的禁卫军也纷纷放下了武器,跪地俯首。 周遭似乎陷入了凝滞,只有隆安脱力的身体猝然倒了下去。 秦颂双眼圆睁,身体僵硬,她也没料到隆安会自戕。 “不要!!”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常侍隆安的身侧萧侧君,他悲痛跪地,抱着隆安的尸体,双眼猩红,一惯阴柔假笑的面容,全然崩坏。 痛苦,悲怆,难以置信,痛哭流涕。 他不停呼叫传唤太医,却无一人行动。 秦颂唤了军医前去,他却不让秦颂身边的人靠近,甚至恶狠狠转过头来,瞪着秦颂,“你为何要逼她?她从未许诺北蛮任何好处!她甚至没有见过北蛮人,她可能不是好人,但她从未做过勾结外邦,损我大虞之事! 她只是得知了北蛮因皇储之争,欲在大虞边境暗杀赫依图的消息,陶卿仰北上,他们必定反扑,自然凶多吉少,就算陶卿仰能赢,也势必要耗不少时日,这才断定开封空虚,冒险而来!是你,都是你,是你逼死了她!你是谋害天颜的罪人!” 秦颂愣在原地,她没有想过逼死她。 她心情愈加复杂,不去反驳一句。 只有黎予怒气斥责:“住口,成王败寇,你等早已没有资格叫嚣!更何况颂娘从未下令杀她,再说她既知晓北蛮动作,作为一国之君,不仅不曾出兵制止,反而想利用其害我大虞将士,她死有何辜?” 黎予义正言辞的几句反驳声落下,抱着隆安的男人好似已无心听人所言了。 他雪白的双手颤抖着去捂隆安的脖子,但伤口太大,怎么也止不住血液外涌,他的手很快便看不出原本的肤色。 他无声落泪,颓丧地跪坐在地,目光落于虚空,像是对于这场失败发出最后的不甘:“镇北军为何能轻易全身而退?北蛮又为何会无端赠送你们马匹?你们才是与北蛮勾结的乱臣贼子,是你们,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哈哈哈哈哈哈,可笑,真可笑,隆安居然会输给你们……” 他一阵又哭又笑的自言自语后,突然抱起隆安的尸体,紧紧护在胸口,抬起他沾满鲜血的手整理好她的碎发,满眼都是温柔。 最后,他在隆安额头落下一吻,缓缓拔掉了她发间的珠钗,“隆安,我来陪你了。” “别!” 秦颂抬手欲拦,那人却毅然决然持钗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周遭再次归于沉寂,或许是风沙迷眼,秦颂眼角不知何时滑落出泪线。 黎予下意识想要捂住秦颂的眼睛,想将她抱在怀里,不让她面对这样的场景。 秦颂却不禁向前迈了一步,在众人无声的询问中,她郑重向隆安的尸体鞠了一躬。 她不认可隆安所为,但她始终敬佩她敢为人先的勇气和跨越这个时代的思想。 “先皇殡天,跪!” 她一声令下,双方士兵护卫纷纷跪地叩首。 叩拜结束,黎予立即点了人收敛隆安二人的尸身。 “薛词还活着,是否举起太子的义旗?” 秦颂静静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直到秦副将提醒,她才恍然回神。 按照计划,薛词将揭发隆安勾结北蛮罪行,逼其退位,顺势推崇太子登基。 如今隆安已逝,只要薛词写下认罪书,一切便能顺利成章。 秦颂缓缓抹干眼角泪水,抬起头来,扫清心下复杂情绪,沉声斥道:“没听见吗?隆安并未勾结北蛮。如何行事,何需你来置喙?” 秦颂冷冷剐了秦副将一眼,秦副将陡然拱手后退半步。 他心生惶惑,她不是秦氏的傀儡吗?居然如此强横? 不过,也怪他不知轻重了,他默默请罪,“末将知罪,请秦娘娘明示。” 秦颂静静看向隆安,调整了一番神色,忽然又温和地看向那副将,以仅他一人能听清的音量命令道:“秦将军,事到如今,只剩最后一步了,你且带着你的人回城,务必在天亮前解决李煦。” 杀李煦? 第110章 秦副将闻声,惊色难掩,他抬眼看向秦颂,满脸不可置信。 “怎么?秦副将不想秦氏自己人登基?” 秦颂说得十分认真,秦副将终是打消了疑惑,埋头弯腰:“末将领命。” 待他带领麾下离开后,驿站内出来一对暗卫打扮的瘦弱男女。 女子紧张跑过来,围着秦颂检查:“竟有如此大的阵仗,小姐您没事吧?” 秦颂冲她一笑,“我当然没事,你还是担心你的太子殿下吧,我已派人下了追杀令,能不能活到明日,就看你的造化了。” 云浅身后跟着黑衣短打装扮的李煦。 他与秦颂对视一眼,颔首点头:“多谢秦小姐成全。” 秦颂笑笑,不多闲叙,转头处理眼前的烂摊子。 那厢黎予已将投降的禁卫军安置好,随即跨马而上,“颂娘,一定要注意安危,城里的事交给我。” 清辉明月般的小公爷,端着文臣之姿坐于高头大马,挺拔威猛得令人倾倒,秦颂再一次被自己当初的眼光折服。 只是黎予行军号令,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本来这件事预先安排陶卿仰完成,现在只能让黎予代劳。 秦颂站在马腹旁,对着高坐马背的黎予勾了勾手指,黎予弯腰下来,侧耳倾听。 秦颂却没有说话,而是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那个书生意气的男人迅速红了耳廓。 他喉结一滚,静静盯着秦颂的眼睛,心脏仍旧跳得没有章法。 他抿了抿唇,忽视一众旁观的闲杂,勾着腰吻上她的唇,“期待陛下荣登大宝,纳臣入宫。” 说完,他松开她,勒紧马绳驾马而去。 望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秦颂在心里默念,一定要平安归来。 待他彻底消失在黑夜里,秦颂才转身进入驿站楼内。 驿站内,陶卿仰还昏睡在床,陆尤川守在屋外,脸色比之前更加沉肃。 见到秦颂,他嘴唇动了动,想要说点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秦颂没有为难他,走到他身边,“不想说就不用说,我换个人问。” “来人,将那老太监绑进来。” ----------------------- 第84章 陶卿仰躺在长公主府的那一夜发生了很多事。 那一晚本该是隆安新婚之夜, 可陶卿仰却被人引到了隆安的寝殿。 他到时,纵情香已经扩散开来,床上的两人早已扭成了一团。 本该与柱国之子洞房的公主, 居然与宁南王世子在宫中苟且。 且不提宁南王世子有多声名狼藉, 就算是坐怀不乱的世间圣人,在此情形下,陶卿仰也只会认为是他轻薄了当朝长公主。 年轻气盛的陶卿仰蒙眼冲进了寝殿,提起房中板凳劈在了那登徒子的后脑勺。 房中没了动静,他不想与隆安有所关联,一句户也没说, 转身欲提步离去。 却在转身的瞬间, 被隆安勾住了腰带。 女人柔夷滑动,陶卿仰这才发觉屋中的香气有问题。 他不该蒙眼, 应该掩鼻。 不, 他应该一走了之。 但他已经中招了, 脚底虚浮,浑身异常,他一把推开隆安, 扯开蒙眼的布带,头晕到眼神都开始恍惚。 他扶着床柱直起身, 不料刚刚倒下的宁南王世子又醒了过来。 对方眼底发红, 脑后沾血, 手握匕首一步步靠近, 也不知道是想要隆安, 还是想杀了他。 陶卿仰本就在克制身体的反应,此时被求生的本能驱使,他再次提起板凳挥向那猥琐的男人。 然而对方力大无穷, 似乎有着用不完的牛劲,彼时陶卿仰已在太学两年,拳脚早已生疏,即使对方招式不得章法,凭着一身蛮力,也让陶卿仰难以对付。 后来陶卿仰也不记得是如何结束的,他在打斗中渐渐失去了意识,但他模糊记得,那把崭新的匕首刺进了宁南王世子的胸口。 闭眼前,是一片血红的场景。 昏迷中的陶卿仰还深深陷于这段梦魇,指尖时不时蜷缩,眉头紧皱,睡得并不安稳。 那老太监知道的远比方才隆安让他所言多得多。 长公主与柱国之子成婚是宫里的盛宴,太和殿前觥觚交错,可一片热闹声中,久久不见驸马的身影。 先皇派那老太监去看看情况,待他一路问寻过去,却发现新郎早就回了长公主的寝殿。 “这驸马真是心急,酒席都没结束就去找殿下了。”他寻去的路上还调笑了一句。 结果还没走进长公主殿内,就发现地上有稀稀拉拉的血迹。 刚察觉事情不对,一名小黄门又惊呼花园牡丹树下的土刚被刨开过,土盖得马马虎虎,靠近草丛的一边,还露出了一角大红色的衣料。 那衣料颜色扎眼,很难不让人起疑心,于是老太监派人挖开了那块土。 土层渐渐扒开,一众太监脸色微变。 竟是驸马爷身边的心腹侍从! 老太监不敢耽误,立马跑去了公主寝殿,生怕公主出事。 可已经有人比他先一步到了。 公主殿外守了一圈人,见他一到,躬身欲禀,他却嘘声遣退了宫人,放缓动静靠近了内院。 先皇后极力克制怒气的声音从殿内传来:“蠢货!你都干了什么?” 年纪轻轻的长公主,声音平静如枯井:“没什么,就是与宁南王世子一起杀了驸马,又故意让陶家公子进来——” “你说什么?!”先皇后声音都在颤抖,“你杀了驸马?” “瞧,他在床底下,正瞪着眼睛看母后呢。”隆安跪在地上,刚好正对着床,她阴恻恻指着床底下,让先皇后莫名出了一身冷汗。 她赶紧叫人把尸体抬出来。 床下躺着驸马的尸体,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陶卿仰,都是当朝举足轻重的肱骨大臣之子。 先皇后怒不可遏: “你为何要这么做?陶卿仰又为何会在你寝宫?” “因为他好看,只要让他杀了我的奸夫,再被人发现他与我躺在一起,母后会让我嫁给他吗?”她竟带着几分天真憧憬的语气。 先皇后觉得胸闷,她捂住胸口,难以置信看着隆安:“你在胡说什么!就因为他好看,你就做下如此荒唐事?你做的这些,这些……你想过后果吗?他被发现躺下你床上,还能活吗?又如何娶你?” 隆安莫名一笑,抬头直勾勾盯着先皇后: “这些能难得了母亲吗?” 先皇后被她看得心头发慌,她撤回目光,仔细想来,这事她的确可以想尽法子摆平,但事情还有一个漏洞,就是宁南王世子逃了。 这便是事情的棘手之处,她们完全处于被动。 她很想给隆安一巴掌,但她是她最爱的女儿,怎么也下不去手,只觉心凉了半截。 她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才整理好神色,尽量保持平和问隆安:“你为何要招惹那宁南王世子,你可曾知晓他的所作所为?” 隆安还是非常平静:“知道。” “你知道?你不是喜欢他吗?你弃了柱国之子,丧失公主体面,与之缠绵悱恻的人,在宫外不止一次大放厥词,说你是不知廉耻的……的女子,你不伤心吗?你喜欢的人如此对你,你不失望吗?”先皇后语速越来越快,气急败坏,愤恨交加。 隆安只是抬眼瞧了母亲一眼,复又垂下眼睫,目视前方,不喜不悲,“谁说我喜欢他?他卑劣愚蠢,轻薄傲慢,心胸狭窄,不堪一用,我怎可能会喜欢他?” 先皇后更加不解,愣愣看着女儿良久才讷讷问:“那你,那你为何?” “为何?就因为他愚蠢,只有他敢来招惹我,轻薄我。”隆安语气仍然平静,平静到仿佛说着别人的事,“我可是嫡公主,是皇后的女儿,未来皇储的长姐,我身份高贵,肩负大义,又循规蹈矩,克己复礼,知书达理,是皇室的典范,贵女的榜样。” 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又抬头看向瞠目结舌的母亲,“您都夸我,谅这天底下再好的男儿,我也是配得的,我这么好,他那种蠢货,居然也敢招惹我。” “你既然知道,那你还跟他,跟他……” 先皇后话到嘴边,又反复在心里斟酌,实在找不到一个体面又精准的词,质问自己曾经最心爱的女儿。 隆安当然知道母后在忌讳什么,但她毫不在意,脱口而出,“苟且?是的,就是因为他招惹了我,换做别人,我一样会做出这些事,如果是陶卿仰或者陆尤川我会更——” “啪。”巴掌扇上脸颊的闷响声打断了隆安的话语。 生疼的火辣感在脸颊晕开,口中蔓延起一股微弱的血腥味。 隆安捂着自己的脸颊,眼神投向先皇后刚刚掌掴她的右手,“就是这样,我每次穿好衣服,也会给他一巴掌,不,有时候是好几巴掌,我都忘了,原来这么疼啊。” 隆安疯了,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第111章 先皇后如雷轰顶,双腿发颤,踉跄后退两步,嬷嬷将她扶住,她才勉强稳住身形,“厚颜无耻!我怎会养出你这样的女儿!荒唐,简直荒唐!” 隆安突然睁大一双上调的凤眼直直盯着先皇后,“怎么了?母后,你不满意你养的女儿了吗?您不是常说我比京城所有贵女都要得体吗?我可以任母后需要,送到任何人的床上,不论他是王侯将相,还是敌国皇帝……” 隆安言语癫狂,先皇后突然从她语言间嚼出味儿来,“你在怪我?你是在报复我?” 隆安却不说话了,只望着先皇后肆意地笑。 先皇后被她笑得心惊,她命嬷嬷按住隆安肩膀,不让她继续笑。 隆安终于静下来,她才继续整理神思,缓和情绪道,“隆安,你可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说出如此荒悖之言?” 隆安被压着胳膊,仰着头看她,“不,就是没有刺激,太没有刺激了,母后你应该继续杀人,杀了皇贵妃,哦不,杀了凌美人,她最好看了,父皇最近特别宠信她,你先杀了她,然后……” “住口!隆安,你疯了,你简直疯了。”先皇后看到跪在地上的年轻女子,她明明那么漂亮,那么聪明,怎么会变成如此模样。 因着她言语太过偏激,先皇后看她的表情都感到害怕,似乎觉得她勾起微微唇角的表情,也如此狰狞恐怖。 她赶紧找人赌住她的嘴,不顾仪态,落荒而逃。 老太监知道先皇后的手段,眼下有关皇室体面,又涉及朝中重臣,他不敢自己拿主意,也不想与先皇后当面撞上,于是在殿内人出来前,先一步离开了公主寝殿。 可这一晚的事情偏偏全被他撞了个正着。 他疾步匆匆返回太和殿,却在御花园撞见了浑身是血的禁军副统领陶隽阑快步赶往前殿。 对方还未走出御花园,又迎面撞上了时任的国子监司业的陆尤川。 “陶统领,发生何事了?您怎的这般模样?”少年人模样的陆尤川稳住陶隽阑的身形。 陶隽阑正乃陶卿仰的祖父,他浴血奋战了一辈子,刚从沙场解甲回京谋了个御前的职位。 因着陶卿仰和陆尤川两人母亲的关系,陶隽阑也算是陆尤川的长辈,见着陆尤川竟有几分欣喜:“小陆?” 老统领焦急的神色得到一丝救赎,“快,小陆,去救阿仰,我见他去了长公主寝殿,那地方去不得呀!” 陆尤川大小老成持重,但此行的脚步却很仓促,他目光越过陶隽阑朝长公主宫殿望了一眼,神色悲恸:“好,我正要去找他。” 陶隽阑发觉到了陆尤川神色有异,他正想问询,却被陆尤川提前发现了御花园中的异常,“陶统领,您……” 陆尤川目光从御花园中躺着的尸体,收回到这位呼吸急促的老将军脸上,“是您做的?” 陶隽阑毫不掩饰,“嗯,我这就去找陛下请罪,麻烦你帮老朽照看好阿仰。” 陆尤川扶住陶隽阑肩臂的手兀地收紧,他没有听从陶隽阑的指令,而是一把拉住他隐入了一旁假山。 老太监还是不敢惊动周遭,假装刚到,故意绕开了宁南王世子尸体所在的地方,赶回了前殿。 他秘密禀报了长公主府中事态后,先皇后紧跟着派人前来禀报。 她带来的消息,与他禀报的竟全然不同。 她声称陶卿仰爱慕长公主,因不满长公主嫁与他人,冲动进宫失手杀害了驸马与宁南王之子。 先皇早已看穿了先皇后的诡计,但因盛宴在行,他没有惊动众人,事先移步去了长公主宫殿。 长公主还跪在地上,昏迷的陶卿仰和驸马的尸体还如老太监临走前一样,只是驸马旁又多了一具宁南王世子的尸体。 以当下局势来看,待陶卿仰醒过来,说破天也洗清不了嫌疑。 先皇站在长公主殿内,看了一眼殿中情形,没有多问一句,转身回御书房。 老太监在先皇身边侍奉多年,从他的脚步来看,他就已经窥出了先皇心下藏着喜色。 似乎这一切正如他所愿。 回了御书房,他安静等着两位丧子大臣前来兴师问罪。 不料先等来的是孤身而来的陆尤川。 他的口径又变了,他声称是自己失手杀害了两位朝臣之子,自请处罚。 然而,最后还是难逃陶家全族被诛的结局。 秦颂听闻老太监说完,心口莫名堵得慌。 这一夜居然如此复杂。 一夜巨变,陶家、陆家、坤宁宫、柱国府、宁南王府统统都有牵扯。 没人能体会当时之人的心境,更没人能想象到一切的根源仅仅是隆安的一念之差。 秦颂沉默许久,目光才从老太监脸上,移向一旁的陆尤川。 “所以你与先皇做了什么交易?是如何保下陶卿仰兄妹的?” 陆尤川面色沉郁,随意搁在膝头的双手攥紧衣摆,他也不想回顾那夜的情形,但他微不可查地吁了一口气之后,才轻声道:“陶家夫妇在长公主新婚前夜就已经遇难了。先皇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将此消息公之于众。” “什么?”秦颂心头砸下一块巨石,远比听见隆安杀人埋尸更令她惊诧,“所以你当时着急寻找陶卿仰时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陆尤川闷闷点头,“不论当夜发生了什么,陶家夫妇的结局都是注定的。陶老将军知晓远在沙场的陶家夫妇及上万陶家军被无情坑杀后,悍然提刀,欲冲进御书房亲斩先皇于龙椅。” 秦颂脸色还有些煞白,脑子却十分清晰,“是你拦住了他?斯人已逝,你们只能想尽办法保下陶家兄妹的性命?” “嗯。”陆尤川点了点头,简单说了他与陶老将军的谋划。 先皇疑心病重,一心想要巩固皇权,早已忌惮陶将功高盖主,处心积虑消除陶家势力。 陶家年富力强的主将虽已战死沙场,但陶家军纪律严明,就算陶卿仰父母去世,陶卿仰挂帅很快又能元气。 甚至还能因为陶将军夫妇光荣牺牲,再次给陶家予以封赏。 陶将已经极具威望,在先皇看来,再行封赏,只会无端助长其野心,所以先皇很满意陶卿仰躺在隆安的寝殿。 不管人是不是他杀的,都必须得给他盖棺定论。 他轻而易举就能让陶家声名扫地,满门被屠。 这是一场死局,根本没法挽救。 情急中的陶隽阑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他艰难跪下:“陆大人,求你救救阿仰,求你。” 他改了称谓,还连连磕头。 少年陆尤川心提到嗓子眼,他没有立马扶起陶隽阑,因为他已经猜到了这位长辈做出了多么难以启齿的请求。 他要他以身入局,甚至以整个陆家入局,成为这一局陡生的意外。 陆尤川出自吴郡大族,且他是本族最具盛名的嫡出长子,年纪轻轻已入仕京官,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以他的官身和陆氏家族为筹码,撬动皇帝诛灭陶家的圣心。 陆尤川孤身面圣时,他根本不知道先皇已经知晓了事情的全貌,但事实证明,这欺君之罪本身就是一件明面上的筹码威胁。 若他的说辞被人知晓,轻易无法堵住老柱国与宁南王的嘴,毕竟长公主殿主情形疑点重重,陆尤川多说一个字,就能成为两位重臣咬住不放的饵,先皇想天衣无缝让陶家背上罪名,必须尽快定罪。 但陆尤川突然冒名顶罪既不能直接判他欺君,又不能视而不见。 骑虎难下,先皇只好私下假意“包庇”陆尤川,让陆尤川写下陶家军谋逆的诉状,他可不予追究。 陆尤川可以写下此等污名状,但前提是放过陶卿仰和陶窈。 陆尤川跪在天子脚下,背脊挺直,态度不容商榷:“陶氏兄妹不该替微臣受死,还请陛下治微臣的罪。” 先皇颇为不悦:“行了,此事皆由陶卿仰所起,朕放过他,又如何与两位老臣交代?” 陆尤川说出了他这一辈子最恶毒的心思:“陶家满门还不够还他们公道吗?更何况,更何况陶卿仰醒来,皆因一人之失,导致家族巨变,难道不比杀了他更痛苦吗?” 先皇最后还是允准了这场密谋,以陶家满门的代价平息两位肱骨的怒火,一夜过去,陶家的天就变了。 因为这笔交易,陆尤川与陆氏本家彻底斩断了联系,让自己真正做好守好江山社稷的一把刀。 他其实也在等有朝一日贤君继位,为陶家洗清污名。 好在他等到了秦颂。 听完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秦颂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轻易坑杀功臣的先皇,呵,这就是原身娘亲需要攻略的暴君吗? 真可笑,这种人也配被攻略?更不配为君! 秦颂看向陆尤川,难掩五味杂陈的心绪。 他和陶卿仰之间的渊源原来如此根深蒂固,却又难以言明。 第112章 “我该死。”陆尤川黯淡垂目,低语了一声。 也许铁面冷俊的陆尤川,最大的心结就是此事了吧。 秦颂睫毛微颤,第一次心疼地将他拥进了怀里,不含情欲,不含占有,仅仅只是温柔地安抚。 “没有,你没有,信我,该死的不是你。” 陆尤川紧紧回抱着她,下巴搁在她肩头,好似想将这一身的疲惫,尽数卸下,哪怕须臾。 两人静静抱着,屋内突然响起动静。 “小姐,陶将军醒了。”暗卫紧急来禀。 秦颂赶紧松开陆尤川,念及陶卿仰昏迷前的情形。 她不敢耽搁,孤身进入,反手关上门,只留她和陶卿仰独处一室。 陶卿仰眼睛还是泛红的,状态依旧失控。 刚关上门,就被他抵到了门上,他重重呼了口气,单手扶上她紧紧靠着门的肩膀,“阿颂,让开。” “不。阿仰,你看着我。”秦颂死死抵着门,身子丝毫不曾动摇,她学着他祖父那般唤他。 他没有又收紧了一分,坚定出门而去的目光缓下来,定定落在秦颂的脸上,“你叫我……什么?” “阿仰。”秦颂又唤了一声,“阿仰,我叫你阿仰,你喜欢吗?” 她收回反手撑着门的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仰头亲他,咬他,费劲引起他的欲望。 “抱我去床上,别怕我疼,听我慢慢说。” ----------------------- 第85章 陶卿仰起初一心只想冲出门大开杀戒, 秦颂强拉着他吻了好久,才安定下来。 秦颂终于信他说的他失控后她会疼…… 陶卿仰实践了他上回说的,盖住她身上来自别人的痕迹。 他重复在那些地方折腾。 好似不顾秦颂死活, 又好像满眼都是她, 想要一寸一寸将她牢牢攥在手心,生怕松开她,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秦颂一开始确实很疼,但很快就适应了。 她抓紧机会,颤颤巍巍,语不成调, 起起伏伏地讲了那一夜所有的变故。 作为糟了惨祸的陶家后人, 陶卿仰忍不住捂住秦颂的嘴,让她闭嘴。 她却一次次咬住他的手, 坚持将这些如千钧压顶般的消息, 一锤捶击中他脑海。 那个不论在战场还是床上都游刃有余的男人, 心理防线一步步被击破,从开始的逃避,疯狂, 再到手足无措,不可置信, 变成了最后的痛苦落泪。 情绪大起大落, 似要将他撕裂, 她也跟着他颠簸难耐。 好在他暴躁的动作渐渐停下来, 久久贴着秦颂光滑的背脊, 却埋头在她颈窝轻轻抽泣。 泪水洇湿她的颈侧,抽泣声一声声落在耳畔,似有巨大的石头落进了她心里, 压得她喘不过气。 秦颂想转回身去安慰他,他却紧紧箍住她,将她整个抱在怀里,不让她去看他。 他背着逆臣之子的名声,还要照顾年幼的妹妹,甚至稍有不慎,幼妹会成为拿捏他的软肋,让他始终找不到机会和足够的力量报仇雪恨。 他心中的仇恨一再被压抑,逐渐把自己伪装成没心没肺,流连花月的纨绔将军。 秦颂想象不到,这些年他是如何凭借一腔孤勇,从一个所有人都觉得他不适合沙场的白净小生,变成满身伤痕,战功赫赫的大将军的。 她轻轻摩挲他环在她小腹处的手,气息跟着他起伏,声音也时重时轻:“阿仰,你讨厌你的脸吗?” 她猜,他可能认为这张脸成为了隆安惦记的开端,是这恶心的祸首。 所以他常年戴面具,不想被人看见自己的脸,说不定这些年,他自己都不想多看自己一眼。 他会因为秦颂给他的痛觉而产生快.感,或许也是一种自厌自弃的心理外放,因为对自己的讨厌,所以才会在痛感中放纵自己得到快乐。 秦颂很心疼他,她反手回去抚摸他的脸,“别难过了,我们一起还陶家一个清白。” 这次他没有躲避,也没有禁锢她,任她转过身来注视他,抚摸他,亲吻他。 浓黑的夜色已有晕开的趋势,秦颂心里越发惦记着黎予。 好在陶卿仰渐渐恢复了理智,暴躁趋于平缓,行动又走向野蛮……在无声落泪中,终于释放了压抑。 也不知是因为刚刚太过疲累,还是因为这些年的压抑终于在这一刻释放,又或许是因为陆尤川劈在他颈侧那一下力道太大,最后在秦颂耐心陪着他的过程中,沉沉睡了过去。 即使睡着了,他依旧抱着秦颂久久不肯松手。 然而今夜之事尚未结束,待陶卿仰手上的力道渐渐弱下去,秦颂小心起身。 她赤脚踩地,放轻动作穿好衣服,本想给陶卿仰掖一下被子,一碰才发现,他身上愈发滚烫。 不对,这不是因为情欲的燥热,他发热了。 秦颂叫了大夫,又唤云浅一直守着他,才放心离开室内。 刚迈出门,才发现陆尤川一直守在门外。 四目相对,秦颂竟有一瞬不安,方才的动静,他肯定都听到了。 他今夜本就心事重重,眉宇紧锁,此刻更是郁郁寡欢,眸间压抑着几股落寞。 她双唇嗫嚅了两下,还没说话,陆尤川先跨前一步,高大的身躯立时挡在她身前。 廊檐的光投射下来,被他身形切割成一片阴影,将秦颂整个笼罩在身下,就像他抱着她一样。 灼热的目光描摹她的唇角,脖颈,锁骨…… 良久后,他才轻声问:“疼吗?” 秦颂局促的情绪荡然无存,他以为他要发难于她呢。 秦颂一头扎进他的怀抱,忍不住埋头在他胸口,一遍遍地换着花样唤他的名字:“陆尤川,陆郎,陆哥哥……” 为什么是她呢?他为何会栽在她手里呢? 秦颂知道他好,知道他心中有一面明镜,但他的明镜为何到她这里就失效了呢? 他怎么会在这般情形下,关心的是她疼不疼呢? 老实说,陆尤川这些年也背负了很多,她也许应该更加小心翼翼照顾他的情绪。 可是,秦颂不想。 秦颂想要直白大方地消除心里那层纱,让他接受他们,承认他们,明明白白地惯着她。 秦颂小脸在他胸前轻蹭,“不疼,但我更喜欢你那般。” · 陆尤川吻了秦颂很久才分开。 这会儿,两人对坐在驿站大堂,静静等着天色明朗。 她谋划了一场关乎长远的硬仗,这一晚过去,她要隆安和李煦都彻底无缘龙椅,李氏江山彻底无人可继。 她要根深蒂固的秦氏大族根基松动。 她要在万众的呼声中入主皇城,成为女帝。 秦颂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在这一刻突然起了彷徨。 可能是多年准备,一朝推进,反倒让她产生了巨大的虚无感。 “你说,一切会顺利吗?”秦颂望着渐起屋外,像是在自言自语。 窸窸窣窣,春夜起了风,微有寒凉的夜风吹进来,掀起秦颂的乌发,沉稳中带起几分灵动。 她还是那样白皙纤瘦,侧面看,像一块薄薄的轻纱笼罩着白玉瓷像,玲珑纯净,美得不可方物。 可比起当初那个只会到处撩拨,单纯到有点愚蠢的秦颂,又像是变了个人。 她的吸引力始终让人移不开眼,可她的目光变得更坚毅,肩背变得更挺拔,思想变得更锐利,却又带着天生的独属于她的包容与温柔。 陆尤川渐渐发现他已经开始需要仰望和追逐才能跟上她的脚步,若是再来一次,他甚至不敢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运气被她选中。 他抿抿唇,替她加上了一件薄披肩,坐得离她更近一些,“会顺利的。” 明明不过半个时辰就迎来了天亮,秦颂却像是等待了半个世纪那么久。 天色大亮,终于等来了城门守卫的消息。 “报,秦副将谋反,太子殿下……薨了。” 天亮了,长久的未知终于有了进展。 秦颂噌地一下站起身,紧张问道:“情况如何?黎予可还好?” “秦副将见事情败露,欲架马而逃,众人尚不及反应,只有少詹事策马拦之,然不慎被撞伤了左腿。” “严重吗?他人在哪儿?”秦颂明显紧张。 那守卫当即禀报,“在府衙休息,大夫已替他包扎,暂时无碍。” 秦颂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冷静询其下文,“秦副将可抓住了?” “秦副将被团团围困,畏罪自杀了。” 料到了,秦颂早就料到他会走这一步。 她危机之中故意命他去城中解决太子,他定然来不及请示秦氏族长的意思,他只能照做。 只要他找到提前为他准备好的死囚假太子,不管他会不会发现端倪,那假太子都会死在他手上。 她镇定吩咐:“收敛尸身,不可泄露此事半点风声,杀害储君绝非小事,背后恐有阴谋,传我密令,紧急收押其余两位新任的镇北军副将,非我授意,任何人不得接近。” 第113章 “是。”守卫拱手领命,却未立即离去,复又请命道:“那殿下的尸身?” 倒是忘了,做戏要做足。 “先送回衙门,严加看守,同样不允任何人靠近。” 那守卫领命离去后,秦颂这才转身面向陆尤川:“陆大人,接下来可以交给你吗?” 陆尤川看着她,早已知晓她的计划:“屈打成招?” “嗯,卸磨杀驴。”秦颂目露狡黠,又从袖袋中抽出一张早就拟写好的认罪状,“只要能让大伯公派来的人在这上面签字画押,秦家的深厚根基,至少得吐出大半。” 罪状所述,隆安帝密行开封,欲斩杀与李煦,清除正统障碍,可惜力有不敌,秦氏副将斩隆安于城外。而秦氏欲独揽大权,秦副将得秦氏族长授意,残忍暗杀太子殿下。 残害大虞仅剩的两位继承人,这等罪过,带兵抄了秦氏全族也无人敢拦。 秦家想让她做傀儡,她便先吸走他们的血。 “好。”陆尤川稍微犹豫了片刻,才取走秦颂早有准备的状纸,替她接下这项任务。 秦颂想起他一心寻求清明的做派,不由追问道:“你认可我的做法吗?” 陆尤川突然对她笑了笑,“我不是迂腐刻板的老顽固,大虞沉疴难愈,何不食肉糜的世家大族,早已成为社稷之恶瘤,自然不能手软。” “可是我颠倒黑白,栽赃诬陷,完全违反你的做派。” “阿颂,我信你,你有自己的判断,如果你真有昏聩残暴的那一天,我一定会阻止你。” 秦颂故意瘪瘪嘴,却又带着笑意,“就知道你不会让为所欲为当这个皇帝。” 她笑得比春风还舒朗,浅浅梨涡荡漾着迷人的轻笑。 陆尤川看得出神,忘了回她,他其实想说:她可以为所欲为,因为他始终相信,她绝不会做出伤害江山社稷之事。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秦颂又抿唇问道:“如果有一天,我要分化陆家,你会阻拦吗?” 陆尤川不由怔了怔,“还请留他们性命。” 秦颂会心一笑,这下她就放心了。 他怎么可能杀他们,杀人从来不是她喜欢的手段。 不论是秦家陆家,还是崔家潘家,她的目的都不是要他们的性命,她只要他们吐出他们牢牢占据的过多的田地、房舍、银钱以及无数奴隶的自由。 · 陆尤川审判手段无人能及,秦氏族长怎么也没想到,他想染指镇北军的愿望会成为击溃秦家的一记杀招。 拿到认罪状后,陆尤川先一步回京,稳住了宫中无主的局面。 半月后,李氏皇朝最后两条血脉双双殒命的消息传遍了大虞。 再此之前,黎予早已提笔写了十几篇分析当下局面的文章,以及表面缅怀太子,实则借机暗点太子对秦颂认可的挽辞,又匿名写了无数篇赞扬秦颂的词赋。 很快这些文章被四处传抄,在举国无主的境况下,成功压制了群雄逐鹿的局面,秦颂成了呼声最高的天下共主。 秦颂顺利挥师进京,登基称帝,改国号为“宴”。 登记后连续颁布了一系列政令—— 取消只有男子可以入仕为官的限制,重新考核隆安擢选上任的女官,考察合格者,保留官位或调任合适官职,逐步提升女子入仕的比例。 又着手调查了陶家当年的冤情,通过老太监和几位有牵扯的老臣之口,终于得以洗清一身污名。 秦颂连着煎熬了一个月,才适应皇帝这个身份。 由于不少内阁官员对秦颂登基颇有微词,秦颂索性下令让他们一一重新参加入仕评选,合格则留,否则,另做安排。 因此,各衙门,各州府递上来的折子统统堆进了御书房,即使陆尤川处理了一部分,案前还是堆积如山。 还好黎予腿伤了,天天守在宫里,批奏折拿主意的事,他能承担不少。 但是……两人姿势渐渐不太对劲。 秦颂被抵得难受,想要挣开黎予的桎梏。“放我下来,你抱着我算怎么回事?” “别动,微臣在帮陛下看奏折呢。” 黎予早就不正常了,还假装正经地越过她肩头,浏览案前摊开的一本奏折。 秦颂压了他一下,用气君臣之间的语气:“朕乏了,才让你看的。你这般抱着朕,跟朕自己来有何区别?” “那陛下就勉为其难靠在微臣腿上小憩一下吧。” “硌得慌,再说你的腿还没好,朕给你压坏了该如何?” “已经好了,陛下何时纳臣入宫?”他停下看折子的动作,低头来噙她的唇。 秦颂下意识避开,“别闹,你现在不能乱来。” 黎予却猛然放下笔,追着含住她的唇,“腰又没事,在这里,还是去内殿?” …… 一个时辰过去,动静停下,御书房从未如此乱过。 秦颂自行穿好衣衫,黎予坐着替秦颂系腰带,“臣愿做侧君,也让陛下为难吗?” 秦颂抬起他巴巴的脸亲了一口,“你可是安国公府的小公爷,安国公府能同意你进宫做侧君吗?” “为何不同意?有多少男子挤破脑袋想进宫争宠呢,臣能天天守在陛下身边,那就是为安国公府争荣了。更何况,臣十分赞同陛下取消爵位世袭的举措。” 他拢着她的腰迫使她站到他两腿中间,隔着衣料吻她小腹。 秦颂被他亲得发痒,双手搭上他肩膀,轻轻推开他,随后蹲下来,认真看着他。 “黎予,你是状元出身,才情修养,治世学识样样出类拔萃,你若只躺于龙榻,可就太屈才了,我要你入内阁,替我分忧,你愿意吗?” 秦颂换了称谓,黎予更加不想松开她。 他抱着她的腰,仰头去看她:“我现在也可以为你分忧的,我保证,每日只闹你一回,不要赶我出宫行吗?” 秦颂摇头,“不行。” 黎予略微撒娇,“那隔日一回?” 秦颂又摇头。 黎予吁了口气,“两日一回。” 秦松还是摇头。 黎予没招了,“三日一回总行了吧?” 秦颂态度坚决,正想继续劝他入阁,他却直接抱着她的腰,靠在她小腹上,抢先道:“腿疼,我今日就歇宫里了。” 秦颂无奈叹了口气,“你刚刚不还说已经无碍了吗?” “伤筋动骨一百天,自然没那么快的。” “禀陛下,陆御史和陶将军来了。” 黎予还没松开她,春和又在门外禀道。 春和现任御前女官,她跟在秦颂身边许久,用词也相当精准。 宫内上下无人不知陆尤川、陶卿仰和黎予与她的关系,他们进宫无人敢拦。 说是来了,那应该已经到殿外了。 秦颂扫了一眼一片狼藉的书案,不由得捂住老腰,倒吸一口凉气。 ----------------------- 第86章 登基两年后, 举国上下终于对秦颂继位全然臣服。 只是众大臣的口径又开始给她追加新的难题。 “陛下,国事繁重,但迎君建嗣乃国之根本, 容不得片刻耽误。子嗣绵延, 方定储君。届时宗庙得奉,社稷得安,四海之内必室家相庆,此乃国事,万望陛下察纳。” “臣附议,臣认为都察院左都御史陆大人, 品德出众, 心有明月,堪扶正君之位。” “臣有异议, 内阁大学士黎大人年轻入仕, 性格温和, 惊才绝绝,更当正君之选。” “臣亦有他见,镇北军主帅陶将军战功赫赫, 威名远扬,自当封立正君。” 说来说去, 就是劝她纳凤君, 诞子嗣, 立皇储。 她一个都没还迎进宫, 就开始讨论正君之位了。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劝她诞龙种了? 真叫人头疼。 如今她的三位侍臣早已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怎么能把他们困于床上呢? 秦颂始终保持平和宽容之姿,“众爱卿说得极是,可朕早已废除血脉继承制度, 皇位也不例外,若众爱卿才干突出,政绩卓然,朕也会考虑禅位给诸位当中合适之人。当然此项法度仍需完善,朕将与各衙各部仔细商榷后,给出定论。至于朕的后宫,各位就不必操心了,朕心中有数。” 她话音落下,逐渐进入朝堂的女官员又接二连三出列谏言。 “陛下明断,如今大宴正值四海升平,商通货畅的关键之际,自陛下尚且年轻,当放眼举国社稷,应以大宴发展为要。” “臣附议,北桑女王继位,已派使臣前来求和,还请陛下尽早安排接待事宜。” “臣有事禀奏,‘推商令’举措推行顺利,商贸流通愈加繁茂,南边又兴起了无数新兴商业名目,南部沿海等地亦有不少海外异邦上岸,商讨合作,臣已将具体事项列入奏折,请陛下过目。” “臣有禀,继书绫学院之后,大宴境内先后兴起大大小小约三百家不限男女入学的新式书院,今年新科选拔各地男女进入会试的举人比例呈均衡趋势,不久后便是殿试,各地贡士陆续进京,请陛下示意提前部署,以免旁生枝节。” 第114章 “臣亦有禀,兵部接到密报,小陶将军剿倭大捷,不日将会凯旋回京。” 秦颂眼睛越来越亮,她激动得快要站起来,待朝堂结束后,秦颂优先看了兵部的折子。 陶窈大约半月后就能凯旋回京,仔细算来,秦颂已近两年未曾与她谋面。 她一定要亲自出宫迎她。 陶窈凯旋回京的消息传来,举国欢庆。 御驾行至城门口,秦颂忽闻一行乞之人于墙根下,敲碗说书。 “前朝沉疴难治,国库空虚,社稷难行,然虞废帝骄奢无度,为建神庙宫宇,急求金银无数,遂与北桑皇庭勾结,出卖云澹二州,换取北桑王庭三皇子所许黄金姬妾。” 虞废帝乃秦颂给前朝先皇定的谥号。 纵然她早已知晓此事全貌,再次听见依然忍不住紧攥衣袖,以掩怒气。 那乞丐顿了顿,继续念道:“虞废帝授意泄露镇北军情报,陷镇北军兵败澹州,数万镇北军与澹州百姓惨死。随后扶亲信陈裴之率军代替镇北军驻守云州,又以罪民家人相逼,迫使吾为其卖命,致使云州满目疮痍,后又以神罚等借口铲除异己,换取北桑皇庭的利益承诺。虞废帝为一己之私,勾结外敌,戕害百姓,不配为君,罪该万死……” 说到此处,行路百姓一阵唏嘘辱骂,甚至有人愤怒将他身前破碗一脚踢开,更有甚者,以唾液啐之,以烂叶扔之。 乞丐早已适应此等状况,缓缓撩开污浊长发至耳后,露出忏悔的面容,正是往日云州父母官薛词。 秦颂掀帘看了一眼薛词身后,两位护卫风雨不动随行监视。 此乃秦颂旨意,登基称帝后,薛词求情放过他的家人,初登帝位时,秦颂忙得快要忘了薛词这号人物,倒是他自己找上门来了。 秦颂早在开封就已放了他的家人,但他的罪过不可能轻拿轻放,于是她下令让他日日蹲守街边,一遍遍亲述当年云澹二州的罪过,但愿能给无辜之人带来一丝告慰…… 秦颂不愿多看他一眼,放下车帘直奔城外。 陶窈抵京的时辰与秦颂得知的时间几无二致,在城门口接到她,秦颂又心疼又欣慰。 那明媚的姑娘瘦了许多,锁骨处还留了一道疤,但眼神坚毅,面容肃然,整个人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秦颂将她从马上迎下来,邀她同乘御驾回宫。 庆功宴就在当夜,不过陶窈不想太多人围着她曲意逢迎,由着她的意思,只在宣华殿摆了一桌小宴。 本来只有秦颂、陶窈二人,后来陶窈又唤了沉星、降月、云浅和春和一起喝酒聊天。 沉星降月早已不是国公府的婢女,自陶窈前往西南剿匪后,两人加入了陶窈的军营,现在已小有军功,成了陶窈营帐的两名千户。 云浅接手了秦颂打造的新物司,不断研发新兴的物件农具,只有春和还日日陪在她身边。 听着她们讲着战场的见闻,春和眼睛都亮了:“听着好危险,但又觉得好激动。” 陶窈喝了点酒脸就泛红,“当然激动,春和妹妹要不加入我麾下?” 春和讪讪一笑,“我还是不去给陶将军拖后腿了。” 降月连忙说:“怎么会拖后腿?你懂得医理,我们正缺军医呢。” 春和也笑,“我还是好好服侍我家小姐吧。” “还你家小姐,阿颂已经是陛下了。”陶窈爽利一笑,直来直往,“话说阿颂,你不是限制大家买卖奴隶,为何不还春和自由?” 秦颂还没开口,春和连忙摆手:“不不不,不是的,是我自己留下来的,况且我不是宫女,我是女官,我可管着宫里几百号人呢?” 秦颂挑眉点头,表达:她说得没错。 沉星大大咧咧胡言乱语,“哈哈哈,那这宫里多找些男人来做宫女,让他们来伏低做小。” 秦颂“咳”了一声,止住了沉星的笑言,“不论什么行业或职位,只要限制男女,都是一种掠夺,你可知这世道还有多少无论我给她们开启多大的方便之门,他们也没法跨进来的可怜人,如果连宫女这种简单的谋生渠道都被挤占的话,无论做什么举措,她们始终无法改变现状。” 秦颂平静说完,沉星下意识想要跪下去,为她的失言请罪。 秦颂赶紧扶住她,制止了她的落跪,“好了,朕只是陈述事实,朕……我说了,这顿饭无关身份,只当在云州那般,月下闲聊。” 不用“朕”自称,一桌人瞬间轻松许多。 陶窈再度开启话题,“回京路上我见到了书绫小姐,我以前就觉得她是书呆子,没想到现在更加固执了,我让她回京看看,她死活不愿,她好歹京城长大的,难道对京城一点眷念都没有?” 云浅跟着道:“我听说贡督军去世后,贡小姐都不曾回京看过一眼,估计真的很爱她的书院吧。” 秦颂抿唇微笑,没有接话。 在秦颂看来,贡书绫不是固执,是勇敢坚毅。 从她逃出京城的那一刻起,她就与京城斩断了尘缘。 她不想做她父母用来交换权柄的工具,更不想因为父辈的原因沉湎以往。 旧时繁荣也好,过错也罢,她都只当过眼云烟,她惟愿重新开始,做她最爱的事,不受打扰,不涉纷争。 秦颂好几次想修书劝她进入翰林院,最终都放弃了这个打算。 让她做一个遗世独立的教书先生没什么不好,而秦颂能做的,就是给千千万万个如她这样的女子,开辟更加适合生长的土壤。 秦颂滴酒未沾,却久久盯着喜好在信任的人面前偷偷饮酒的陶窈,“阿窈,行军打仗真的是件危险的苦差,私心上,我不愿你涉险出征,包括沉星降月,我不想看见任何人牺牲,但是行至今日,我真的以你们为荣。” 秦颂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欲敬三位英勇的将士,陶窈却一把按住了她提杯的手,“好了,这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其实我很感谢你,我不爱绣花煮茶,也不爱吟诗作赋,就喜欢带兵打仗,如果不是你,我这一辈子,可能永远无法看到今天这样的成绩,我或许会嫁给一个所谓的如意郎君,从此在内宅消磨度日,如果不幸的话,甚至可能被婆家弃如敝履,悲惨余……” “好了。”她尚未说完,秦颂捂住了她的嘴,“你也别瞎说了,朕绝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话音落下,在场几人纷纷相识一笑。 酒过三巡,陶卿仰不止一次借看望妹妹的名义想要进入内殿,都被陶窈无情打发了。 她已经有些醉了,边打嗝边胡言乱语,“别让他进来,我在战场就听说了,他天天往宫里跑,也不怕人烦他。而且我现在才,嗝,才不怕他了,当初没有掐死我,现在也别想阻止我。” 秦颂遣了那宫人退下,又伸手拿走了陶窈身前的杯子,突然有些好奇地问,“好好好,不让他进来,我倒是很好奇,他为何要掐你?” 陶窈怨气满满地“哼”了一声,又豪迈地灌了一杯酒在嘴里,“这你都不记得了吗?我跟你说过的,我第一次想私下前往北境时,偷偷找陆御史帮我给发通行路引,结果不仅路引没讨来,还被我哥知晓了此事,我哥失控险些掐死我,你隔日来还帮我上过药,你当时看到我的脖子,吓得脸都白了,后来见到我哥都退避三舍……” 见陶窈喝醉了,有些怨怼,云浅和春和赶紧替秦颂解释:“小姐当初磕伤了脑袋,记忆有碍,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她们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原身与陶窈之前的事,秦颂这恍然大悟,怪不得原身靠近陶卿仰就抖如筛糠,原来是被陶卿仰失控后吓到的。 还好陶卿仰已经解开了心结,要是继续发狂,她……算了,现在不想床上那回事。 秦颂忍不住侧头去看陶窈的脖子,却发现她已经开始眼皮打架了,身子不住地往秦颂身上倒。 “阿颂,我哥都是为我好,我不记得父母长什么样子,我只记得他,他真的好喜欢,嗝好喜欢你的,你纳他,纳他做正君吧。” 秦颂扶住她,轻轻拍她的手,没有正面回应她。 当然,回应她,她也听不见了。 她一顿叽里呱啦说完,就闭上眼睡了过去。 沉星和降月想来扶她,秦颂止住了她们,就让她在她身上睡一会儿吧。 其余几人,又相继说起来话来。 沉星不爱碰酒,思绪还十分清晰,她盯着秦颂看了许久,忍不住试探道:“陛下,您与我家公子还好吗?” 秦颂陡然抬起眼,“为何要这般问?” 沉星抿抿唇,“就是见您后宫空悬,始终未纳一人,陶将军和陆大人又一直围在您身边,末将担心我家公子没有,没有机会。” 她略显怯懦的声音落下,秦颂不免笑了笑,“放心,朕不会抛弃他。” 沉星笑得很开心,又小声问,“那您会封他做正君吗?” 正君吗?秦颂也不知道,她真的很为难。 第115章 沉星见她不答,只好继续道:“其实第一次见陛下,奴婢骗了您。” 秦颂快要想不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想了许久,才想起她在寺庙受寒发热那次,她们被国公夫人点来照顾她来着。 她回想间隙,沉星又想跪,秦颂立马喊住她,让她直说。 “那夜您发热严重,观众道姑都束手无策,云浅姐姐下山请大夫后,我和降月根本插不上手,是我家公子照顾了您一整晚,只是后来,不知陆大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您房里。” 秦颂微怔,当日她骗她说是陆尤川照顾她来着。 云浅听闻赶紧插上话,那日她就好奇她家小姐是如何好转的,没想到是小公爷。 两人言语不停,不断还原当日之事。 秦颂只觉得心口更软了,她那时候根本没把这件事当做多大的恩情,而如今,不论是陆尤川、黎予还是陶卿仰,他们为她做的,或者说承受的,远远比照顾那一夜要厚重更多。 知道这件事也很难让她在心里为三个人分出胜负。 几人说说笑笑,如旧友一般喝酒闲聊到很晚,直到宫女来禀,“禀陛下,李公子求见,请求接他家姐姐出宫。” 李公子,前太子李煦。 少年匆匆蜕变,早已长大成年,如今已更名李霭,无人知晓他就是本已入土的前太子殿下。 不过前太子回宫,想想倒是很滑稽的局面。 秦颂几人纷纷看向云浅,云浅默默红了脸。 她一下站起身,欲往殿外去:“我将他赶出去。” “不用了,今夜不早了,都回去吧。” 秦颂一声令下,几人好像都意犹未尽,却也听命欲退。 几人刚站起来,秦颂又唤道:“等等,云浅,择个吉日,你和李霭成婚吧。” 云浅始料未及,面露惊慌又不接。 秦颂又补了一句,“朕和三位郎君一同参加。” 借新人喜气,她要许三位郎君一场盛礼。 就当她私下给他们一场承诺吧。 云浅虽然从未对外人说过自己对李霭的关系,但被秦颂如此点明,她也只能羞着脸应下。 · 离得最近的吉日是十日后,但秦颂将日子定在了三个月后。 因为秘密安排人赶制婚服,三个月时间都不一定足够。 陶窈回来之后,占用了陶卿仰部分的闲暇时间,秦颂总算少安抚一个。 黎予因着内阁公干的缘故,干脆在宫内要了一处住处,基本日日住在宫内。 陆尤川朝务缠身,仍旧一有空就会来她跟前,好在大部分时候他最忙,见得最少,但他一来,她定然抽空陪他。 因着秘密准备仪式,他们很快察觉,她在背着他们忙碌何事。 起初他们互相猜忌,是对方在挑拨秦颂疏远他们,后来总算发现,他们三个似乎都被冷落了。 黎予最先问秦颂,“颂娘,我还年轻,我能令你满意吧?” 秦颂忍不住痉挛,满意点头。 “他们两个虽然年纪大一些,但是他们一个是武将,一个有拳脚,体格甚好,三个足够了吧?” 秦颂听得莫名其妙,却又觉得他得也算有道理,她真的不能再多了! “怎么?你还有新的人选推荐?” 黎予醋意翻天,他直接抱着她站起来,将她抵到了墙上,“不许,我不能再接受任何人了。” 秦松笑着把他哄完,陶卿仰和陆尤川又接二连三,明里暗里追问这件事。 后来秦颂干脆躲了他们几天。 直到云浅婚礼前一日,秦颂才直接给三位告了假,让他们陪同前往。 云浅的婚礼,秦颂刻意安排在原来的秦府。 原身长大的地方,秦道济买的宅子。 秦颂回到自己的府上,竟无比恍然,过往诸事好似就在昨天,却又早已翻天覆地。 她还记得在这座宅子,秦道济对她嘘寒问暖,静心准备各种吃食礼品,为她办学堂谋长远…… 他只是原身的父亲,但她依旧无比怀念他,他让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父爱,虽然到了后期,他已识破她的身份,对她没了起初的亲昵。 复杂的情绪在秦颂心□□发,却不由她沉浸其中,很快就被府中杂役和热闹氛围冲散。 宾客迎上来前,赵伯提前一步引着三位郎君去了后院。 秦颂走了个过场,也随春和回了自己的闺房。 这夜,前院红绸高挂,锣响鼓吹,喜庆热闹。 后院,秦颂穿上了合身又精致的喜服,坐在自己的闺房里,仿佛回到了原点。 就在这里,她醒过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仔细揣摩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女主。 她曾立志要找九个男人。 如今她才明白,合格的女主无关男人。 积极向上,有内核有生机,就是合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