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珠》 第1章 《遗珠》作者:alvaros【cp完结】 文案: 汤问程x顾宝宁 汤家大少爷的绯闻上了报纸,第二天清平墓地就多了个活人哭坟。 “姐姐,你说的话……姐夫全忘了!” 真假参半的哭声,这一声[姐夫]汤问程可担不起,他幼时的玩伴顾云真青葱年华早早离世只留下一个顽劣的幼弟。 这些年顾宝宁花他的钱仗他的势,没想到如今变本加厉还要爬他的床。 标签:甜宠、宠但罚、年上、爹系哥、小作怡情 第1章 “来,张全。” 顾宝宁招招手,面前是这两天来往梧桐路给他送吃喝的“狱警”,先前四点多顾宝宁给张全发了个消息说要吃雪蟹腿,小张倒是应得快,麻溜地给他送了过来。 ——“我打的是不是中文?是我表达错了还是你理解错了?” 两人凑手机屏幕那儿瞧,顾宝宁早些时候发来一套猫咪拜拜的表情包卖乖:全哥,今儿加餐? 照片里是雪蟹腿,他馋了。 小张回了个收到后劈里啪啦开始张罗,可送来的这是什么?点菜要的雪蟹腿呢? 张全尴尬地笑,“不是我敷衍,哪怕要吃我的腿我也二话不说砍了给送来啊您说是不是?这腿都给订好了我想着送完老板,就去城东那块儿取……可这……” “他说什么了?”顾宝宁眼睛眨了眨,让张全赶紧交代。 张全没敢照实说,眼珠子来回瞄要扯谎。他按老板的吩咐,这两天管理梧桐路这儿的“头等犯人”,趁着汤问程心情还不错的时候顺嘴汇报了几句顾宝宁的近况。 汤问程不想听,摊开手等张全把手机小心翼翼递到掌心。手指划拉了几下聊天记录,眼睛一瞥,微信名:顾の猫宁五分钟前还对着张全颐指气使地催促:腿到哪儿了? 汤问程不知道顾宝宁原来是这样关禁闭的,翻了翻聊天记录才发现这几天顾宝宁属实把张全差遣得够呛:城东城西来回跑,难怪张全这眼下黑得连成一片了都。 “我让你盯着他,不是让你伺候他。他要星星你也给他摘?” ——要星星自己可是摘不了的,倒是老板可以试试。张全腹诽了好一通,汤问程话里话外带着股寒气,但总不能真就给顾宝宁吃盒饭?过几天家里那位少爷能放风了,到时候自己可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汤问程要去个饭局,先送到后张全赶忙去了顾宝宁最爱吃的粤菜馆子打包了一桌热腾腾的点心捎去梧桐路。 张全是有心的,顾宝宁一看菜色就知道,这世界上知道自己爱吃什么的人其实没几个。 “雪蟹腿改明儿我给您送,今儿先对付一口?都新鲜的,我这油门儿都踩出火星子了。” 张全仔细着他的神色,心想祖宗,可别又要吵吵着要出门? 顾宝宁沉默了半天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转头换了张和颜悦色的脸问:“要不我给你弄个果盆,你休息会儿吃完再走。” 张全吓得差点给他跪下了。 顾宝宁生得好,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机灵,张全偶尔来梧桐路见着他在沙发上打盹,合着外头金黄色的倒影总是忍不住感叹:这人和人怎么就区别那么大? 要不是顾宝宁招人稀罕,也没这福气成天做个显眼包了。 显眼包煞费苦心弄了个果盘,张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跟在他身边瞎转悠,这刀不长眼睛,伤了手可不好,“宝宁少爷!我来我来!” 顾宝宁端着盘子啧他,“少抬举我,什么少爷?这整个西塘就没我这号人!谁都能欺负到我头上……” “姐夫不爱我使唤人,他跟外头那些人一模一样就觉得我该吃些苦。可你说说张全,我这苦吃得还不够多么?” 顾宝宁抱怨也像唱独角戏,张全挺喜欢他这么叨叨,活泼又带着点儿矫情劲儿。陪着笑了笑后张全连忙把果盘端过来,眼瞅着顾宝宁弄个水果像做大工程,也不知什么时候指尖就多了个创可贴。 吃苦?这两个字顾宝宁会写吗? 但他忙着点头哄人:“送个饭这怎么叫使唤人?我这每天每夜都念您的好,这是给我机会报恩!” 三年前汤问程原先的司机去打球骨折躺了几个月,张全代班之后原本是要走的又生生留下了。 只因为他生在十月,老板说自己的名字听着简单好记——十全十美。 张全在不久后知道了这句话是顾宝宁说的,在那之前他只接送过顾宝宁一次,下着大雨自己湿了个精光,伞都拢着顾宝宁。 彼时他还不知道顾宝宁是哪儿来的一尊佛,只知道人看着矜贵不能怠慢了。 顾宝宁在老板面前随口一句话成了机运的转折,决定了自己的去留。如今恩人嘴角勾了勾,“念我好……那你说说我姐夫最近在干嘛呢?问起我了没?” 没问,汤问程忙着呢。张全瞳仁儿转了圈,“天天关心着,嘘寒问暖的!问宝宁少爷这一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都问了。” “那他还关着我?” “哪儿能啊?合法社会谁也不能搞非法囚禁是不是……气头上,过几天准保就散松了。” 张全嘴一张,把老板的铁血政策说成关心爱护了,倒像是汤问程生怕顾宝宁被外头的雨给打疼了不成。 远在滨城念书的顾宝宁闯了祸如今回了西塘正在“服刑”,梧桐路这套房子是十八岁的时候汤问程送他的,顾家老宅早卖了,那时候顾宝宁还住在姑姑家,汤问程赶了最晚的一班飞机回来给他生日。 吹了生日蜡烛后顾宝宁忽然抱着汤问程说想爸妈,想姐姐。还煞有其事地给逝去的亲人们一人一块蛋糕,切得方方正正又漂亮,蛋糕叉子都是镀金细柄刻着柳叶纹,这是妈妈从前的精致模样,不能人走了就全当不在意了。 他没流眼泪,絮絮叨叨着说不能哭,“哭了他们在天上看见不得心疼坏了?” 顾丰荣夫妇死了之后顾宝宁年年过生日都这样,说自个儿没有家,比外头街上的耗子还不如。 可哪只老鼠坐宾利去上学? 汤问程听不得他装可怜,尽管那些魂魄会不会心疼顾宝宁是个未知数,可第二天汤问程还是带他来梧桐路看了房子,给顾宝宁这只漂亮老鼠送了一个漂亮耗子窝。 “唉……” 顾宝宁想到十八岁那会儿仰着头叹气,到底是白驹过隙总不能细想。“行了张全,你是不是还得回去接他?喝了酒你得看着点,省得他喝多了头疼。” 张全忙不迭答应了声,走的时候不忘关怀,“别睡沙发上,这要是万一生个病也遭罪。” 顾宝宁往沙发上一躺摆摆手,要的就是赶紧头疼脑热生个病,张全不明白这里面的学问。 睡到半夜顾宝宁冷得哆嗦,可这么折腾好几天都不带一点儿精神萎靡,头一回觉着身体太好是一件麻烦事。窗外月色树影,冷不丁耳朵竖着他像是听见了门口密码的声音忙又埋进沙发,那手不轻,关门,换鞋,脚步声熟悉是他要等的人。 汤问程推门进来的时候客厅里灯暗着,电视嘈杂放着情景喜剧,观众席的掌声在夜里刺耳。 这是顾宝宁从小的习惯,不高兴了就看,委屈了也看。他说这样家里热闹不显得冷清,像是有很多人陪他。 这种说辞第一回 听的时候是心疼,顾家时运不济人丁凋零,可久而久之汤问程明白了,这是顾宝宁“治”他的法子。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酒气,汤问程脱了外套扔到沙发上那团缩着的人影身上,沙发上那只鸵鸟兜头顶着件西装爬了起来,装得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揉揉眼睛喊了声:“姐夫?” 汤问程该是喝了很多,袖子是胡乱挽的,头发丝儿也是乱的,一张脸三分热七分寒,顾宝宁端端正正跪坐在沙发上,就那么往前凑了凑嗅他身上的味道,“这是喝了多少?头疼么?我给你按按?” 汤问程冷着脸没反应,视线中宝宁不像人,像只可怜可爱的小狗小猫,只差摇摇尾巴。 他弯腰伸手捏着下巴来回看了那么几眼,张全说顾宝宁吃不下睡不着,怎么一张脸看上去气色这么好? 顾宝宁两根手指捏着鼻子,试图把他推远两厘米,实则怕他喝多了会不会失心疯把自己抽上一顿,“你熏着我了……” 酒气浑浊,顾宝宁想他眼神阴恻恻,又不是犯了什么天大的事难不成还要揍一顿?他不是小孩儿了这动上手可不好看… 但到底非常自觉转了过去趴在沙发上嘀嘀咕咕,“要真想揍我那可先说好,打完气就消了。自个儿不来看我还攒这么多隔夜仇!” 身后的人若有似无的笑,汤问程觉着身上热又乏才闭着眼睛缓缓说:“去放水,宝宁。” 被叫了大名,顾宝宁麻溜地哎了一声就去浴室里忙活了。 蹲在浴缸旁的顾师傅做小伏低忙着给汤问程按头,心里腹诽着: 装货! 第2章 把梧桐路当澡堂子呢? 虽然这么想嘴上还是罗里吧嗦问了一堆:“姐夫,你是不是陪奶奶和她小姊妹出去吃饭了?你们在哪儿吃的,帕丽斯还是金府?奶奶知道我回来了吗?你不带我去老太太准保不乐意,你把手机给我我给她回个电话?” 老太太说的是汤晓茹,汤问程的奶奶,汤家家大业大的,老太太早就享清福不过问生意场上的事情了,可顾宝宁喜欢讨她的好,出出进进汤晓茹总是不忘一句“我们宝宁”。 水汽温热,顾宝宁凑近了低头看人,汤问程面颊上飞了点红,迟迟不回话鼻息灼热,恍惚像是睡着了。 太阳穴那块儿的力度正好,汤问程只是懒得搭理他,他没和奶奶说宝宁回了西塘,说了之后今晚陪着吃饭的多半就是宝宁。 饶是那张脸实在凑得太近,汤问程睁开眼捉住那双手,指尖上有个创可贴料想是骗人的,汤问程就着捏了一下,“怎么弄的?” 顾宝宁皱皱眉头揭开在他眼前晃了晃,不算伤口的伤口,唬人的把戏,只是碰了浴盐后难免蛰得痛。 顾宝宁举到他眼睛那儿好让他看得真切,“刚给张全切了个果盆弄的,他这几天辛苦,为着我心里不舒坦整个西塘搜罗好吃好喝的给我送来,桌上你看到没,才去了城东那儿的罗寿斋带回来的,热乎着呢!这世界上没人真的心疼我,难为他了记得我爱吃什么……要不你放他几天假?” “还知道关心人?想想自己该怎么办。”汤问程嘴角那儿像是笑,不怎么明显,只是手上力气越发重了些,顾宝宁又来了,这十句话里总得夹着一句冷言冷语,好比小刀子划拉汤问程的心,什么叫这世界上没人心疼他?这话里有话,因为心疼他的人早死光了。 顾宝宁装傻偏要忍着指尖的痛,就那么轻轻戳了戳汤问程的下巴,示意他躺好让自己按头,浴室里的灯影让人眩晕,汤问程漫不经心地看他一刻不停的嘴。 “要训我明儿早上有的是时候,保证不回嘴……让我和你好好说会话,猜猜你晚上吃了些什么?” 汤问程只看到他的睫毛在夜里晕开。宝宁有好皮相,也有好嗓子,不哭不闹的时候最是称心。 他猜汤问程去吃了帕丽斯,老太太爱赶时髦,帕丽斯最近换了新主厨紧俏得很,外人约不到位子。 汤问程听了半会儿摩梭着那道小口子,不消一刻红肿的指尖一口热气,是汤问程握着他的手腕吹了一下,轻飘飘的,却是和好如初的迹象。 顾宝宁跪在四方的浴缸边上,一时没了响儿,进而得寸进尺搂着他的脖子轻声反驳自己才说出去的话,“刚说错了的不许往心里去,也别把外头的气撒我头上,家里头是不是都不知道我回来了。” 他说的是汤家,汤问程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我要是告诉奶奶你这救兵不就来了,听你意思我这是没通知到位,得像滨城那样发个台风预警?” 汤问程怎么知道前不久滨城发了台风预警? 顾宝宁笑,眼神里像是钻石在光下的火彩却不想拆穿他,“新闻说那是一场世纪暴雨……所以提前把我刮回来了,想我了没?” -------------------- 想我了没ouo 这是长佩的第一本,请大家多多关照~ 第2章 滨城夏季闷热多雨,学校里每个人都收到了持续的台风灾害预警,暴雨来临前,顾宝宁选择回到西塘。 耳边细细簌簌,顾宝宁哄人是很有一套的,进退有度,既要陈情说上一些汤问程的好,却又要为自己挣一刻的委屈。 话说得婉转动人,像浴缸里细碎的泡沫炸开在耳边。汤问程曲起手指在他脸颊边轻轻蹭了蹭,宝宁说对了,那些需要细心周到的饭局总是惹人心烦,只有梧桐路给他片刻的安宁。 耳边的人跟只猫似的在他脸颊边咕噜,姐夫长姐夫短。 汤问程回身看他,“要跟你说几遍你才记得住?上回出门奶奶跟你说的什么?” 顾宝宁冷哼了声,到底是仗着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小声抱怨:“人前不让叫,人后也不行?我知道,姐姐走了不该这么叫……” 虽然汤问程不在乎那些说白了是撒娇的称谓,可汤家的人听了不喜欢。 顾宝宁其实明白这些人已经轻纵他许多了,因为听起来总是那么不合时宜,也许还给汤问程平添了些晦气。 顾宝宁有个大六岁的姐姐,算起来和汤问程是同年出生的。两家勉强能算作好友,许过根本不算数的娃娃亲。 大人之间的玩笑话自然不必当真也没人当真,只有顾宝宁从小把汤家大少爷算作了“家里人”。 每每汤慕林带着儿子登门的时候,顾宝宁总是跑下楼喊一声哥哥。日子长了哥哥还是显得不够亲昵,总是鬼灵精地喊声姐夫要惹大人们发笑。 顾云真十七岁病得来势汹汹,像朵夏夜里被打落的花般香消玉殒。 顾宝宁还小,不明白亲人的离去会成为这世间的一把灰。 父亲强撑着精神从庭上下来后去了太平间只见到小儿子倔强的一颗脑袋,顾宝宁不让人动顾云真的尸体,说“姐姐只是睡着了”。 最后是汤问程把他抱走的,十七八岁的汤问程还有些少年气,眉眼间不笑总是让顾宝宁有一些害怕。 他手一伸让顾宝宁不要耽误正事,“过来,宝宁。” 于是还没抽条长高的人慢吞吞地磨过来,顺着手臂窝在他的肩胛处抽着鼻子说:“爸爸说姐姐以后要住在清平墓地,我怕忘了她,想再看一眼,行吗?哥哥。” 没见着,他躺在汤问程肩膀那儿流着眼泪睡着了。 汤问程也没打算叫醒他,不该再看,免得又是一场伤心散不去。 前尘往事,顾宝宁瞧了几眼汤问程的神色,心想也不能再提了,这看着就是心软了就是翻篇了,得见好就收。 于是搓了搓发热的掌心拢在汤问程的眉心,“知道了,以后不叫姐夫,叫……哥?虽然跟你论不上亲,跟汤家那些小辈一样这么叫,行吗?” “总不能一声哥也不让叫吧,叫小汤总不合适,我又没在你手下打工,你也没养我……哎哎哎!” 还没说完,顾宝宁扑通一声跌进了温热的池子,也就是手被攥着不然得呛上那么几口。 浴缸湿滑,汤问程酒醒了般嵌着人不让动,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一来一回说些胡话,顾宝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岔开着腿抱怨人素质太差,“喝醉了来折腾我,存心的。” “嗯。” “好意思说呢……跟我还置气,你几岁我几岁?” 顾宝宁都有些气笑了,索性一屁股坐他腿上还故意使了些劲儿。 汤问程伸手抹掉他脸上不小心蹭到的泡沫,手一重又给弄眼睛里去了,这下是真的欲哭无泪,“别动,我看看。” 顶上的光晃眼,顾宝宁睁着眼睛酸涩难忍。他听汤问程循循善诱地吐露: “论不上亲?你想想去年奶奶过寿旁边站的是谁?汤家的都不够格儿站她身边,就独独把你当亲孙子似的疼。你这句话被她听到准保她伤心。” “晚上去了帕丽斯,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帮老太太多能聊,以后还是你陪着去,吵得我头疼。” 顾宝宁睫毛颤颤巍巍的,小声恶狠狠地念了一句,“该!” 是这么咬着牙嗔怪的,却又想轻轻靠着,左右为难显得人别别扭扭,像艘不知道到底该靠在哪里的小船。 他长大了,不是可以躲在汤问程肩上的年纪了。 但汤问程为了堵他的嘴就这么勾了勾他的腰。顺势他就倒了上去,脸贴着胸口没有缝隙可以用狡辩来搪塞。 这种真空的距离里只有两颗心熨帖地靠在一起跳动,于是话自然也一字一字虔诚无比。 “真的知道错了,反正是延毕…又不是不给我发毕业证了是不是?念完书我给你白打工,给你端茶倒水做牛做马,你要是缺吉祥物我当吉祥物,缺替罪羊我第一个举手谁也别想跟我抢!” “这羊你当得明白吗?别把我给搭进去了。” 顾宝宁抵着那块接近心脏的地方,就这么装疯卖傻“咩”了一声。 汤问程笑出声,看着他湿润明亮的眼睛像是抚过自己,顾宝宁说得情真意切:“我看不得你累,心里难受。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懂事点聪明点,能帮上你一点就好了,真心话,真的不能再真。” 顾宝宁没说假话,汤问程这几年脾气越来越大了,哄不好,多半是公司里给逼疯的。 汤家那个公司他去过,里面的人一到中午就吃菜叶子白人饭,为了那些冗长的会议上不晕碳饭都不吃,能有什么正常人? “不求你帮什么忙,顾宝宁你给我……”安静点?消停点?懂事点?都不对,宝宁是人又不是狗。 欲言又止,汤问程在间隙里反思了自己:顾宝宁一身的臭毛病都是自己惯出来的。这是奶奶今天在饭桌上说出来的玩笑话。 第3章 他捂着顾宝宁的眼睛问好点了没,因为那张脸太小,巴掌横亘在眼睛和嘴唇间,只露出光洁的额头。 一分一秒过去,那双眼睛再也不红了,也许是浴缸像柔软的温床,也许是神经紧绷了太久,总之顾宝宁脑袋一沉搁在肩上就这么睡了过去。 汤问程从水中把他抱了起来:是大大的进步了,这种日子至少没嚎着嗓子哭。 他在酒后来了梧桐路,因为今天是顾云真的祭日。 伤人心的事情顾宝宁总是会选择性遗忘,汤问程等着他发来消息,闹上一闹,可直到入夜还是没什么动静,也许宝宁忘不了顾云真去世前要吃的东西,却忘记姐姐走在了哪一天。 不记得也好,汤问程把人擦干又放去了床上。 陷进床中的人睡得香,只露出半张脸,汤问程原本设想的小题大做今夜都没有发生。 关了人足足十天他以为宝宁至少要发点脾气,许多年前肩膀上滚烫的眼泪刻在了皮肤,流进了血管。 他总有可以诉说的委屈,也总有让人心软的理由。汤问程听奶奶说过,那叫“纯真”。 只有带着孩子气把自己当家里人才会这么一次又一次犯了错还胡搅蛮缠。 原来这种不讲道理的纯真会消失吗? 那就消失吧,毕竟幼时顾宝宁一哭,扑扑簌簌的眼泪不停地掉,实在接不住。 -------------------- 晚安!喜欢评论,多多评论,四面八方地涌来(做法中…… 第3章 cherry 醒过来的时候不算太晚,顾宝宁手一伸,摸到身边竟然有人吓了一大跳,一声[卧槽]在嘴边又咽了下去。 汤问程留在梧桐路从来都不和自己睡一块儿的,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耸着的脑袋乱糟糟,汤问程曲起手指让他不要发出声音,另一只手还在打电话。“左右我说了不算,没道理让我再多跑一趟,按你们的来。” 语气寻常,顾宝宁分辩着他在和谁打电话? 汤问程又指了指边上的托盘,一早上张全又跑了趟罗寿斋,昨晚那些一口没吃才捎了些新鲜的回来。 顾宝宁咧嘴笑了笑,问他是不是在和汤叔叔打电话? 汤问程点头,电话中的语气不太好,他老子问多跑一趟是难为他了还是怎么了,“在哪儿呢?你先回来商量商量。” 汤问程起身掀开被子先倒了杯白水递给顾宝宁,然后对着电话随意交代,“昨儿我睡在梧桐路,过来要些时间。” 睡袍敞开着,肌肉线条赏心悦目,顾宝宁眯着眼瞧了会儿替他把腰带系好,凑在他手边对着电话里的人喊了一声:“早,叔叔~” 汤慕林听见电话那头一声清脆的早安,一声叔简直亲热得像亲爹,汤慕林虽然有些不快汤问程紧要关头不在身边,但梧桐路不是别的地方,顾宝宁也不是什么别的人。 “宝宁放假回来了?” 汤问程点桌子上的东西让他先吃点儿,饿着了容易消化不良,一顿饭得先从粥喝起。 顾宝宁把勺子递给他示意他喂,一副要么快点挂电话要么别废话的样子,汤问程没辙总不能抽个巴掌上去,还要对着老汤扯谎:“嗯,他回来几天就病了几天,索性没出门,怕过了病气给一桌子老太反倒成了坏事。” 汤问程喂得仔细,喝粥的人也不敷衍,一大碗拉着家常也就快这么喝完了。 顾宝宁轻轻嗓子发号施令让他把电话给自己,汤问程不给,毕竟顾宝宁要是和汤家的人聊起来没完没了,能从老头老太的前门楼子扯到张全的胯骨轴子。 横竖不谈自己的事。 顾宝宁笑眯眯地捂着才暖了的胃伸个懒腰,大声嚷嚷了几句:“好多了的,浑身不疼了也不难受了,叔叔找你一定是有急事,姐夫…哥,你赶紧回去要紧,小毛小病的你耽搁在我这儿有什么意思。” 汤慕林一听乐得很,对着汤问程问了声,“你把电话给宝宁,瞧瞧懂事的,这出去上了个学就是不一样,不比小时候了。” 汤问程笑了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一转头顾宝宁可怜兮兮的样子,“你等会儿走,又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唇红齿白,阳光下近似透明的脸和心脏,顾宝宁拿着筷子夹菜递过来要献殷勤,汤问程看他一副要耍滑头的样子警告他,“说什么都没用,给我滚回去念毕业。” “我这一句都没说呢长官。” 虾饺,汤问程就着筷子一口咽进了嘴。 顾宝宁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没有鬼点子,没有小算盘,晶莹剔透心里只有小汤总,就预备着以后为你冲锋陷阵了。” 空气里沉默了几秒,汤问程嘴角那儿压着点儿命令他少说话。 梧桐路大好的太阳,吃饭的人伸手看自己的手指甲来回比划,说话也拖着长长的尾音,“长了……得剪,免得给你按头的时候戳着你了,要不我一边吃你一边给我剪呗,咱们节约时间。” “以后喘气也让我替你喘得了?” 顾宝宁不同意,自有一套自己的说辞。“这得多累着你,自己哥还得自己心疼,喘气这么麻烦的事儿我自己来。” 适者生存,如果这是苦海,顾宝宁也能造出一个西天极乐。 张全等在外头有些时候了,车子熄火之后他打算进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吩咐,横竖顾宝宁今天该放风了,勤快些讨宝宁少爷一点好。 先是敲了门没人答应,又鬼鬼祟祟凑在门上听动静,顾宝宁跟小孩儿似的有时候喜欢耍无赖,可今天没什么声儿? 他轻手轻脚进门影子滑在墙边,等看清了之后张全赶紧捂着眼睛摸着后头的门锁要逃。 ——“躲墙边儿干嘛呢?” 指缝里汤问程半蹲在地上,张全支支吾吾好半天惊觉:原来不是跪着,嘿,魔怔了,怎么会以为老板跪着呢? 顾宝宁在阳光碎隙里挥挥手,“morning啊张全,来吃点儿?” 张全赶紧走过去收拾桌子,桌子上剩了些菜,平时不见得会剩这么多,多插了一句嘴问:“说罗寿斋换了菜单之后老三样味道也不一样了,宝宁少爷觉得呢?” 一边问一边瞅,瞅得不是顾宝宁,是汤问程:原来老板在给人修指甲,宝宁一双手细细长长,猫爪子似的剪完之后圆圆润润挠不了人。 顾宝宁下巴抬了抬跟他开玩笑,“味道没变,就是你小汤总被我气饱了,只能给我剪爪子泄愤。” 张全哈哈哈笑,被汤问程看了一眼后干巴巴地搓搓手,“要不我去切点水果?” 汤问程听了站起身,“不然我切?你们俩坐着聊?” 老板这话阴阳怪气不对劲,张全心里一个咯噔想起昨夜里厨房来回转的身影,顾宝宁给自己切了个果盘,他在汤家就没做过这种事! 顾宝宁对着张全手一摊,“不关我的事,我可什么都没说。” 手指上那么老大一个创可贴!难道老板心里不是滋味儿了? 张全装傻哎呀了半天,“这是怎么了?哎呀,这这这…去医院看看?要是感染了这可怎么办呢?” 顾宝宁倒抽一口气,对着手指头一通点头,“这必须得去医院了!万一截肢了以后这果盘切起来不利索,打字都得慢两秒!” 一来一回地,汤问程气笑了往张全小腿肚上抽了一脚,让他少帮着顾宝宁找些借口躲禁闭,这一脚把张全抽去了厨房。 水流声中张全洗着手里一颗颗皮肉鲜嫩的樱桃,顾宝宁千叮咛万嘱咐点名要从西塘小南山那边摘过来,酸、甜、核小皮薄。这一盆带着叶子新鲜得很,花不了钱就是费些心思。 汤问程在穿西装,张全从余光里瞧见顾宝宁拿着领带吐槽,“不好看,谁给你挑的?” “张全早上随手拿来的,谈生意你当拍电影?” “也是,免得签合同把人迷得五迷三道的,太下作。”顾宝宁眼睛弯弯的,穿了一身居家服。 汤问程捏着他的嘴,“这些迷魂汤留着去哄奶奶,她盼你好几个月,巴不得把家底都汇给你。” 顾宝宁点点头,“成,过几天就给奶奶请安说猫宁,顺便把你们汤家家底给要了。” 张全捧着一碗水灵灵的樱桃问等会儿医院去还是不去,潜台词这禁闭是不是彻底停了? 汤问程看看那根手指头,干脆也配合着阴阳怪气让他们俩去医院挂个号,“免得指头没了打字不利索,嘴皮子更利索。” 哟吼,顾宝宁敬个礼,捧着樱桃屁颠颠去了窗台,窗子一打开是和煦的风。 张全替老板开门,回头瞧着顾宝宁开着窗趴在那儿一动不动,汤问程的视线便也多停留了片刻。 外头站着公司的社车司机,汤问程对着张全交代,“今天你留这,他出门多半是去清平,你远远看着点,别插嘴但也别让他多待,半个小时。” 天光大亮,那些鸟没多久就会把窗台上的樱桃啄个稀巴烂,门关上后家里又是寂静一片,这不对,太冷清了些。 第4章 顾宝宁被光刺得睁不开眼睛,遮着眼睫自顾自抱怨医院里的消毒水味湮灭了顾云真在他脑海中最后的记忆,连同她爱吃的樱桃都变得难以下咽。 “这樱桃可真酸,我看你是病糊涂了,临走也不吃点好的。” 清平墓地,先是葬了顾云真,又是葬了顾丰荣夫妇,这是顾宝宁的一家,他回墓地会说成“团圆”,被汤问程耳提面命过不许再说这两个字。 听起来总是心一紧,沿着心房的血肉展不开,皱成一团,像顾宝宁偷摸在墓前哭过的脸。 张全才想起来昨天是谁的祭日,也难得为顾宝宁叹口气,小小年纪却要眼睁睁把亲人一个个送走。 这人生路长着呢,见又见不着,忘也忘不掉。 一世亲人,丢了就再也没有的。 -------------------- 读者说他们俩叫汤姆猫hhhhh 第4章 汤问程到办公室先见到了汤莱,二叔的儿子,汤家这一辈最小的一个,和顾宝宁同岁。 “哥!哥哥哥哥哥!” 汤莱这几天染了头还没机会给他瞧,白金色,汤问程皱眉拂开了他勾上来的手臂,“你这头怎么回事?” 汤莱不服,又不敢呛声只能小声蛐蛐:“什么品味……再说了这都毕业放假了谁也管不着我……” 办公室里坐了一堆自己人,西塘上游板块的开发尘埃落定,汤问程觉着这几年像过了几十年,偶尔喘口气之后巴不得把办公室也给拆了不可。 项目组里每个人都沾亲带故,所以每个人都格外地面目可憎,给三分颜色能开三十个染坊。 顾宝宁在滨城念书的三年里每每接到电话,汤问程就跟吃了炸药一样顺着电话线硝烟弥漫。顾宝宁可劲儿乐,常笑得合不拢嘴,顺便替汤问程出些馊主意,整治整治一些异想天开的人。 比如他老子,汤慕林。 汤慕林让儿子坐下说说话,和颜悦色地准备开口,“问程,什么时候请谢总吃个饭?” 谢总,谢开云,这里的人都和交润集团投资部打过交道。 西塘环中心cbd的开发都是交润说了算,汤利置业是交润长年的合作对象,交情还不错,上游板块五分之三的公建都由汤利直接负责。 “又要狮子大开口些什么,我听听。”汤问程今天没打领带,一件枪灰衬衫满是皱褶。 顾宝宁不会熨衣服,只会往上面喷香水。汤问程靠在沙发上闻到了宝宁的味道,听汤慕林说起环中心的二期建设里除了一栋超a写字楼之外,还明确了一座15万㎡的商业体。 “公建结束之后还没见过面,咱们请交润几个领导出来吃个饭聊聊?你和他差不多年纪,我看那位谢总和你谈得来。” 汤问程深吸一口气,想起宝宁说过的[人无语的时候会想笑]。 于是他笑了,办公室里一群人纷纷笑了起来。 汤莱不懂他们在笑什么也跟着拍手,“好啊好啊!这是要开汤利汇?我就说这西塘没自个儿家商场逛起来多不自在呢……” 汤问程笑不动了,嘴角那儿瘆人,汤慕林干咳了几声,“莱莱说得也对?” “爸,谈规划的时候你、二叔都在,谢开云做事你也是知道的,出了名的干脆,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这件事中发地产早就介入进去了,你忘了谢开云和你说的什么?” 汤问程二叔倒是还记得,“那天他喝多了,说以后有机会?没准这就是酒后吐真言……” 鸦雀无声,汤问程的手机震动显得刺耳,一看号码是张全。 身边没几个人机灵,宝宁回来的这段时间张全多数得留在外头,这会子正在报告顾宝宁要出门。 汤问程知道他多数要去清平墓地,没细问就说行,顺便让顾宝宁来接个电话。 汤莱脸上跟打翻了油漆桶似的五颜六色,首先顾宝宁竟然就这么闷声不响地回来了? 说到顾宝宁这个人那一时半会儿讲不完,在汤莱眼中活脱脱吸血虫一个。这是历史长河中本以为很快就会消失的插曲,可惜这一曲唱罢汤问程舍不得不管不顾。 要知道顾宝宁上的是滨城的法学院,那是大湾区发,和西塘这儿的内陆法可不是一个法系。 他还以为顾宝宁就这么留在滨城再也不回来惹人烦了?! 另一头梧桐路顾宝宁接过张全递来的手机,朝手腕上嗅了嗅,问汤问程衬衫上的香水好不好闻? “我出门也喷这个,咱们现在羊入虎口一个味儿了,长官还有什么吩咐?” 汤问程听他絮絮叨叨,“羊入虎口?滨城大学这么教中文的?” 顾宝宁贱兮兮地和他拌嘴,“管这么多呢老师?我家长就这么教的,有问题找汤利置业小汤总。” 开着免提未免有点不太注意,汤问程嘱咐一句出门带着张全后颇为正经问他:“[以后有机会]是什么意思,宝宁?” “以后有机会?问我这个干嘛?” “中译中你翻译一下这句话给你汤叔叔听。” 汤莱嗤笑了几下,顾宝宁这个只会伸手要钱的蠢货,他知道个屁! 顾宝宁稀奇,对着电话想当然地回,“以后有机会……就是没戏的意思呗?” 这话他从小听汤问程说过几百遍了,门清儿。 汤问程了然于心地对着面前的众人笑了笑,这一屋子人加起来心眼儿还没一个顾宝宁多,“听见了?没戏。” 莫名其妙被挂断电话后顾宝宁耸耸肩,对着张全抱怨,“又是借我的嘴敲打人了,我听着电话里有汤莱的声音,你最近去公司见着他了?他在汤利实习?” 张全只匆匆见了汤莱一面,连连点头,“见了见了,嚯,小莱少爷染了个头,白金色,打眼得很!” 顾宝宁照着镜子拨弄头发听到这句笑了,侧脸看张全,“怎么谁都是你少爷?” 张全挠挠鼻子,“哪儿是啊……就您一个,总不能随口一张叫小莱?听着跟夜总会里倒酒的没两样……” 顾宝宁大笑,说张全是人才,镜子里头顾宝宁抓了抓头发哼着歌念叨,“学人精,人家东施效颦,他汤莱染头。” 早八百年前西塘谁不知道夜里跟灯泡似的一颗头就是他顾宝宁?但小时候他不学好,天天惹是生非,紧接着就被汤问程扭送去滨城法学院了,没法儿在西塘留下更多新闻。 张全看看时间说其实不早了,大下午的要去墓地得赶紧。顾宝宁眉头皱起来,“我去清平墓地干嘛?都跟我姐讲一上午话了,也不怕把鬼给烦透了,真是……” 张全冷不丁一哆嗦,环绕整个屋子觉着阴森又听顾宝宁念:“张全,姐夫那领带是你挑的?你觉着好看?” “随手拿的……”张全迟疑了一会儿这么回,难怪汤问程出门没打领带呢,原来是顾宝宁嫌弃,不让。 顾宝宁又指着自己的脸问:“你觉得汤莱长得好?” 张全看他近在咫尺的脸,顾宝宁年年次次回来都是张全去机场接的,笑与不笑是两副面孔,在汤问程面前和不在汤问程面前又是两副面孔。 但这不妨碍他整张脸上写着的矜贵,写着的“易碎品,仅供观赏” 张全摇头,“没法儿比,瞎子见了您都得晃眼,说哪儿来的神仙给了我三天光明?” 顾宝宁拍着他的肩乐,看来审美没出什么大问题。“行啊,跟着我学到了精髓,以后混出头了补交学费。” 张全也乐,顾宝宁说自己能混出头,那就是大大的保障了。加之审美总算是得到了顾宝宁的认可,“那现在这是去?” 时间还早,他约的人没那么急,“闲着没事要不也去染个头,给你洗洗眼看看西施。” “咱们也染白的?要不要跟小汤总说一声?” “这也要报告?那我估计三天光明都没了……就说你送我去洗个头,等半天结果出来一金针菇就得了。” 张全想象了一下,小莱少爷还真的像金针菇,不太新鲜有点儿耷拉那种。 染个头等了四个钟,张全左思右想这要不要上报?横竖汤问程宠顾宝宁宠得跟什么一样,大早上还慢条斯理剪指甲呢,遂给自己打强心针放一百个心,天塌下来多的是少爷扛。 车里头坐了半天,张全收了消息开去店门口,远远望着顾宝宁了,米白上衣牛仔裤,正宗大学生的样子,就是那颗头不伦不类,耳廓隐没在透着金的发丝间。 张全下车开车门,顾宝宁垂着眼睛打哈欠,声音像不经意间掉落的弹珠,“坐得腰疼,遭罪,早知道不跟那金针菇较劲。” 张全从后视镜里瞧他闭着的眼睛心里寻思着,不比不知道,顾宝宁坐后头跟成仙了似的金灿灿、白茫茫,像太阳出来前的雪人,连叫醒他都像是一种罪过。 -------------------- 千收了,感谢大家的打赏,附送我的网络热吻~ 第5章 张全熬过了四个小时之后没想到只是个开始,顾宝宁点名让他一路开去了haze。 第5章 西塘今年炙手可热的pub,人声鼎沸,门口俊男靓女一堆,经过的跑车油门声一声比一声炸,盖住了张全犹犹豫豫的嗓门。 顾宝宁勾着他安慰,“好啦好啦,天知地知,你不知小汤总自然不知?小学老师没教你不要乱打小报告?” 得排队,证件上超三十岁不让进,手环上会敲haze的特别图案,进了场子才能看清是什么。 顾宝宁拉起袖子给门口的黑人保镖戴手环,百达翡丽跟他头发丝儿一样惹眼。 没一会儿后头保镖散开站一边,出来了个全身logo大晚上还要戴墨镜的年轻人,墨镜一摘大叫道,“操!宝宝真是你!我说汪思源让我出来接你,我还以为听错了想说接鬼呢?” 一路大摇大摆进去的,顾宝宁听从前的故朋狗友凑在耳边指点江山,“牛不牛逼?汪家投了这个数进去说给汪思源练练手!” 几根手指头看不清,倒是haze那根手环上的夜光现了形,需要打码的图案。 顾宝宁摇摇头笑,“就不能弄些上得了台面的?汪思源人呢,摆什么谱也不来接我?” 二楼横杆靠着的人正望过来,顾宝宁远远竖了个中指,汪思源在上头比了个暂停的手势,音乐小了些后又是轰然而起的尖叫:二楼haze老板说了,给朋友接风,请全场一轮。 尖叫声中没正形的人捂着耳朵把顾宝宁护在身边,“这接风行不行?有排面吧?” 卡座那里一圈人腾了位子,有男有女站起来跟顾宝宁打招呼,眼神中都是问号,想问这是哪位? 顾宝宁这三年回来的次数不多,都在梧桐路和汤问程玩过家家,假期一结束就被送上回滨大的飞机,久而久之西塘谁都不认识他了。 汪思源拍拍身边的位子,喝了不少眼睛雾蒙蒙的,顾宝宁踢了一下他四仰八叉的脚,“没个人样……你爸钱多霍霍不完是不是,给你弄这些?” 他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汪思源伸手把他拖到身边,“大律师舍得进我的门了?” “还没执照,没乱叫。”顾宝宁有些嫌弃,警告他少提些有的没的。 汪思源盯着他半天,也许是书念多了,顾宝宁不再说些轻浮的话,做些意料之外的事,从前站在楼顶上撒钱的人和如今判若两人。 汪思源指指他的头发,“好看,别人染不出这个味道,你跟我妈包的那个小明星长得挺像,现在红得跟什么一样?经过环中心看见他广告了没?他上回在包厢里头管我叫哥,人前我给了他一嘴巴他也不敢看我一眼,占谁便宜呢操!” 顾宝宁翻个白眼,他这刚出来呢哪有时间去看汪思源他妈的姘头? “还挺孝顺,我说你爸给你取这个名字呢,饮水思源……你倒是替你爸委屈上了,这电视一打开娱乐版没少看见你爸。” 汪家三个统统不是省油的灯,各上各的新闻。 汪思源笑得不行,问汤问程怎么会把他放出来和自己见面,“不是说你忘了去考试把他气够呛?” “忙着,连轴转没工夫管我,昨儿我姐祭日他八成以为我现在扫墓来了。” 扫墓?汪思源巴不得啐他一口,“顾宝宁,你咒谁呢?!” 时间紧张,顾宝宁要早点回去,汤问程不生气了今晚绝对是会来梧桐路的。 汪思源捉住他的手看他的手表,挑眉道:“对你够好的?你这怎么论也论不上的姐夫可真没白叫。” 顾宝宁让他少打岔,给他倒酒说了自己要托的事儿。 “我得弄个法学学位证,你有门路吗?能让我报上西塘的法考资格就行,考试不用管,我闭着眼睛都能拿到执业。” 汪思源听得云里雾里,他知道顾宝宁在滨大法学院是什么人物,他们顾家的基因天生就是做律师的料,一个比一个会抬杠。 汪思源琢磨呢,“你不是没去考试挂科延毕么?你要学位证干嘛?” 从头捋起来梧桐路闭门思过就是为的延毕这件事儿。 顾宝宁叹口气,“那是给他交代的版本,老实跟你说,八成毕不了业……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我没法儿去法考的话他非把我活剥了!” “归根结底我姐夫当年非把我送出去还不是因为你?要不然我就留西塘随便念个法学院自在多了,也遇不上滨城那些破事儿……你就说我现在这情况,于情于理是不是该你帮?” 汪思源骂了一声,“扯什么淡呢?还赖我头上了!” 当年一群二世祖深夜里醉驾撞上了护拦杆,还好没闹出人命,汤问程从警局里把他押出来之后害得顾宝宁保证书写了一遍又一遍,没多久就强制送去了滨城。 念书是个幌子,汤问程为的是切断他和这些狐朋狗友的联络,滨大和西塘不通用同一个法系,顾家的根在西塘,顾宝宁自然还是要回来的。 毕业,参考,拿执业,进顾家的君荣律师事务所,伺候他小姑顾君兰。又或者进汤利置业做法务咨询,伺候汤问程。 他的人生一环扣一环,顾丰荣虽然死了,但汤问程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那还是汤问程好伺候多了,毕竟伺候是假,享福是真。 可现在出了点差错,这差错怎么来的?顾宝宁根本没法交代,这是走投无路真没辙,所以关了十几天不敢闹呢,免得越闹越出纰漏。 至于惹了什么麻烦甚至毕不了业没时间解释,虽然汪思源一脑子的官司,盘算着弄个学位证也不是难事儿,只是顾宝宁心思不在这儿,手机简短的一声震动像是催命符,他收到了汤问程简短的两个字。 ——出来。 他皱眉站起身,哐哐把桌子上的酒一杯接一杯不带停地喝完了,弄得别人不知所措劝都不能劝。 几杯shot下肚,整个喉管跟烧起来没两样,汪思源踹了旁边的人一脚,“也不拦着!这特么打算喝死在我这儿讹上我了?” 他拍拍顾宝宁的脸,看他的醉意从脖子蔓延到锁骨,继而整张脸红扑扑的,笑起来多了些软乎劲儿。“办办办!我给你办!至于吗这么喝……” 顾宝宁头重脚轻,这是要走了,回头又跟汪思源拜拜,“有消息了给我打电话,办我的人来了。” 汪思源看他摇摇晃晃问急着走干嘛,“来逮你了?不然你让你姐夫进来坐坐,我这儿又不是什么红灯区,正经地方!顺便你也让他瞧瞧咱们这都长大能成事了,让他少管你。” 顾宝宁伸出手指抵着他,煞有其事地让他打住,“我谢谢你,他要是不管我,管别人那还得了?” “都说了不让我跟你玩儿,你还让他进来坐坐,想害谁呢?” 汪思源觉得好笑,“我干嘛了我!说得跟我杀人放火了似的……” 顾宝宁忽然有些没来由的委屈,肩上沉沉的没地方可以靠。只能长出一口气,自嘲般对他笑了笑: “汤问程恐同,你又不是不知道。” -------------------- 看看怎么个崆峒法……明后天都是十二点更 第6章 顾宝宁跟阵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来了也不和别人打招呼,走之前还莫名其妙喝光了桌子上的酒,可汪大少爷亲自把他送出去,阵仗颇大,惹得别人侧身注目。 “什么来头,西塘姓顾的是哪家?”卡座上有人这么问。 注目的人耸耸肩,“不是生意场上的,顾家文化人,一家子律师,硬要说商也能沾上点边,你们不知道也正常,咱们都是打念书那时候就认识了。” 顾丰荣顾君兰,君荣事务所,早些年顾丰荣是汤利置业的外聘顾问,后来有了自己的事务所。 顾丰荣随和,汤慕林抛开生意场之外因为欣赏结交了这个朋友,这才算得上一个“友”字。 周围的人听得有些懵,“没听说过……对着汪思源这么不客气,谱挺大?” “没听说过?!” 汪思源在灯红酒绿间回来了,他要换个场子玩,车候着人也候着了,这群蠢货顾宝宁的名字没听过也就算了,“环中心那个宝宁绿地没听过?你们丫天天车朝哪儿开呢?” 他勾着旁人的肩感叹:“顾宝宁倒霉蛋一个,谁挨他谁活不长,他姐你们没见过,咱们小时候看她跟仙女儿似的……我妈到现在都还念叨说顾家会生,孩子一个比一个好看,脑子都好使些。” 顾宝宁没人管,却有靠山。只要他听话,靠山就能屹立不倒许多年。 十九岁顾宝宁在警察局外抱着汤问程不敢放,怕靠山撒手就走。汪思源还记得他哭起来什么样,怪惹人可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泪成串得掉。 他对着汤问程说以后再也不犯错了,只是心里难受家里的人一个接一个走了,命运没给他喘息的机会。 像是告诉他西塘没有他的家。 汤问程给了他梧桐路的房子,像一个崭新的开始,难道这不算吗? 可不够,还不够,于是后来环中心的公建项目竟然假公济私叫了这个名字,像是一种爱的证明。 第6章 “寸土寸金的地方,那么一大片公建对着三公里的江景,他顾宝宁的名字就刻在那儿。” ——宝宁绿地,其他地方可不会刻他顾宝宁的名字,不管顾宝宁心里那些委屈到底是不是假戏真做,总之这下西塘总有家的味道了? 之后不相熟的人问起来,顾宝宁也只会回一句,“宝宁绿地?哦,去看过江景,是挺巧的,还跟我撞了名儿。” 张全扶着人慢慢走,这酒吧里看不清路,顾宝宁晕晕乎乎地神游,听张全劈里啪啦好一顿说: “哎,小莱少爷哪壶不开提哪壶,估摸着说起宝宁绿地那儿最近的劳什子活动,交润他们要做得漂亮打算请明星来站站场子,小莱少爷抢着要指定人。” “我看老板关了你这些天又想哄着你一些……总要先问问你的意思有没有想见的,喜欢的……这就一个电话打过来了。” 一问,顾宝宁还没着家,墓地可没那么晚还开门迎人的。 顾宝宁听了笑,“请个明星这也要我拿主意?……他们汤家自己的事儿,汤莱听了又要说偏心。” 他深呼吸,手捂着胸口撑在墙边儿,张全赶紧顺着他的背往下顺,问是不是想吐? “要不咱们酝酿一下吐干净了再出去?” “对,我酝酿一下。” 顾宝宁低着脖颈,尝试想象那种心脏缩紧的一瞬间,这种瞬间对他来说经历过太多次,没什么难度。 张全吓得赶紧弯下腰看他,顾宝宁睁着一双眼睛不说话,放空的模样,显得眼睛大而天真,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平白无故垂落的一滴泪。 张全惊呆了,竟然想伸手去接。“这怎么了……哪儿受的委屈?” 顾宝宁抬头抹了抹眼角,“酝酿完了,走吧。” 汤问程站在车边,那件衬衫皱皱巴巴他甚至一整天都穿着,经过的人时不时看着他以及他身边低调的黑色车身,想搭讪却又敬而远之。 远远汤问程就看见顾宝宁这颗头了,确认几遍后无名火一下子燃了个遍,顾宝宁瞧着他来者不善的眼神,没等宇宙爆炸立马一个小碎步冲了过去拦腰抱住了他。 动静挺大,汤问程被他扑得往后砰得一声直接撞在车身。 汤问程接住的不是人,是他倾盆而下的眼泪,简直是要浸湿自己。 “我梦见姐姐了,哥。” “她问我好不好,今年几岁了,可爸妈怎么不在她身边呢?” 顾宝宁窝在他胸口,一句话得停个几次才能说完整,汤问程冷着脸在街边发不了一点火,因为顾宝宁先发制人抢白了。 索性在他后腰上拍了拍,是警告的意思让他适可而止。 顾宝宁抬头泪眼朦胧地听汤问程冷哼,“问你好不好?你姐还让你出门染个头发来泡吧了?” 张全在后头想笑,抿着嘴送两个人上车。 今晚这车开得慢,怕顾宝宁颠了想吐。后座上顾宝宁仰着脸说心里难受,没想到喝了酒更难受。 汤问程一言不发冷眼看他演戏,放出来二十四小时都不到旧态萌发,只要一沾到那些二世祖顾宝宁就跟鬼上身似的:浑身酒气,一丝一毫都不可爱。 “顾宝宁,你当我是你爸?成天没事儿就想管你是不是?” “爸?你说顾丰荣?” 汤问程懒得和他东拉西扯,软乎乎一个人跟烂泥似的靠在身边。 汤问程一把捏着他的脸近乎是掐着,“别给我装糊涂,以为这么哭一场又胡搅蛮缠过去了?” 真该抽上一顿,可从小也没抽过他,顶多让他站在墙边老实待着,站不了二十分钟就要腿疼还得给他揉上半天,不划算。 对顾宝宁真正的惩罚是不见面,只要不见就不会心软,远远地在天边他便是跌不下来的宝贝,哪儿都好,越琢磨越好。 顾宝宁握着他的手腕,拽不动,“轻点儿,你弄疼我了……” 他缓缓蹭那双手,脸颊高温,因为头发的关系显得人罩在迷雾般的阴影里,汤问程看他哭红的眼睛像两颗雨后的樱桃,连擦拭都会弄破。 “你想做我爸?那我可真求之不得,我巴不得你是我爸呢……反正这个位子现在空着,你要是愿意我打明儿起就这么叫你。” 顾宝宁凑在他耳边,鼻息都有着一丝缠绵,“你说了算。” 张全听着听着后头怎么没了声音呢,悄无声息看了一眼,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在说什么悄悄话。 只见老板表情凝重,一副吃了哑巴亏的模样,脸上青不青绿不绿的。 顾宝宁靠在他肩上玩他胸口的衬衫纽扣,手心滚烫,“我喝多了你就算骂我我也记不住,不然你陪我睡,明儿一早上起来再说……”没几秒汤问程憋出了两个字,话重又严肃。 “滚蛋。” 顾宝宁笑得肆意,张全不知道这两个字是说谁,反正自己是坐好了,两耳不闻后座事,一心只开眼前车。 心里嘀咕着顾宝宁刚才说的话,有一说一那可是大大大实话。 别说顾宝宁了,下辈子他也想做汤问程儿子,不济这辈子也行,只要老板不嫌弃。 轻轻松松喊声爸就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这不美吗? 这可太美了! -------------------- 是挺美的 第7章 梧桐路仿的日式庭院,小径边上铺着石子儿,顺着几步台阶才算到了家门口。 顾宝宁撒着娇一步也走不动,车门打开后他歪着头伸出手要抱,汤问程支着车门,“滚下来。” 于是顾宝宁很听话直接腿一软就滚了下来,汤问程眼明手快把他扯进怀里,怀里的人用手指抚他皱着的眉头,“我听你话,你也要生气……真不讲道理。” 是背着他回去的,张全小声跟在后头问要等吗。“汤总?” 顾宝宁举起手替汤问程回答,“晚安~” 声音嘹亮,不复刚才的哭腔,只是鼻音略重。 背着他的人回身对张全也说了句晚安,“明天晚上去帕丽斯,白天不用来跑一趟。” 顾宝宁不太平,使劲挣了挣,“帕丽斯?带上我呗姐夫!” 一路进了家门,顾宝宁被放在地上后没起来念叨着明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又要去帕丽斯? 他掰着手指头算,念念有词,难道是庆祝自己回西塘?思来想去他有了个更好的答案,“哦……小学人精过生日?” 小学人精是汤莱。 汤问程自上而下俯视他,顾宝宁深陷的锁骨都是透着红的。 他不知道面前的人喝酒是为了挤那些眼泪,只当成和汪家那个败家子又玩在了一块儿,原形毕露。 平心而论喝酒不碍事,和谁喝才是关键。宝宁在自己面前很乖,连喝了酒都不撒酒疯,只会抱着裤腿子仰起脸笑,说: “哥,这么看你真高,像是小时候我得仰着头看你,姐说以后我也会长这么高,怎么现在我还是差你好些?” 他半眯着眼睛跪坐在汤问程脚边,汤问程忽然累了,空气里干涸的回音是他毫不留情面的指责,“别把你姐搬出来。” 顾云真走太久了,顾宝宁要是真想让这些人安心,就不会忘记考试还延毕。汤问程不跟他多废话只是因为他没在滨城干出些别的荒唐事,也没想着自作聪明扯些谎,这就够了。 “再让我看见一次你跟汪家那小的在一块儿,你趁早给我滚蛋。” “滚去哪儿?” “我看不见的地方,你爱滚哪儿滚哪儿。” 顾宝宁像只猫似的就这么软趴趴坐着,摇摇头笑,“这世界上没有这种地方……你心里有我,我在哪儿你都看得见。” 他笑起来总是显得年纪小,下巴尖尖的,顺着裤腿宝宁就这么爬起来,踉踉跄跄往前凑直到挨着汤问程,一副要索吻的姿势。 汤问程心里一咯噔想他老毛病犯了,偏着头不让他有机可趁,就势把人抱起来放在了沙发上。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有些事情该怎么说才好? 好月色,好时节,他摸了摸顾宝宁的脸,亲昵又动人,让迷迷糊糊的人有刹那的失神。 “你没见到你爸最后一面,这世界再没有能让他操心的人,他要是有最后一句话也只会留给你,让你好好活,不要走歪路。” “我不是三岁小孩,没人能带坏我。” “我没说汪家那个是坏人,你以为坏人谁都能当谁都能做?他有那个脑子吗?” 顾宝宁眼神涣散,可说出来的话却夹枪带棒,“不是坏人…那就是因为他喜欢男的?” “他那是玩玩儿,有钱人谁不玩儿?你那些公子哥儿朋友哪个不是今天搂这个明天搂那个,这西塘谁比谁干净了?” 更心照不宣的事情没人说出口,汤问程他自己又不是没上过八卦杂志? 虽然那家媒体之后被汤问程告到几近破产,证实了一些花边新闻的子虚乌有。 这种责问的语气,不像是在说别人倒像在骂自己?汤问程的视线不怎么温柔,顾宝宁梗着脖子不想和他对视,“你真觉得我碍眼,咱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我不往你们汤家门口走一步。” 第7章 气话,不是真话,他已经哄过汤问程了,怎么也该轮到他哄自己了吧? “行。”汤问程环着手臂要打电话叫张全回来。 顾宝宁偏着头咬牙切齿地哼唧,想起三年前临走的那一夜差点被汤问程踹下床,想起报纸上那些雾里看花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新闻,这个是假的,以后会不会有真的? 怎么办呢?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他顾宝宁的世界里,只有汤问程整治他的时候,自己一个小虾米,小羊羔,除了咩咩叫两声还能和他对着干? 于是他终究泄了气靠在沙发上小声保证,“不跟他见面了,我听你话,你别走。”手扯着衣角,可怜兮兮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是真服软了。汤问程俯下身也没真和他计较,“明天把头发染回来跟我去吃饭,汤莱生日,免得以为你是故意的和你置气。” “我怕他?笑话!全世界我就让着你,汤问程你偷着乐吧……” 汤问程长,汤问程短,没大没小了。但这句话还算窝心,“宝宁绿地那儿要做活动,拟个名单出来有什么喜欢的明星?让pr去谈。” 顾宝宁蜷着腿把手抽回来,“问我干嘛,小心汤莱说你偏心。” “他第一天知道我偏心?” 汤问程说得那么干脆,他看见宝宁嘴角那儿勾起一个浅浅的梨涡,幼时显得他童真,如今长大了得细看才明显。 “偏心”这个词被盖章定性的一瞬,柔软、安定、像一片很轻的羽毛从高高的地方坠落下来,晃晃悠悠,翩然自在,盘旋徐徐而下这怎么会疼? 于是他想算了,算了,如果汤问程的爱是一种偏心,也够了。 -------------------- 下周更新时间等微博通知吧~ 第8章 上回没吃上的雪蟹腿终于吃上了,去帕丽斯之前汤问程给顾宝宁开了小灶。 因为这种场子里通常顾宝宁顾不上吃,他要左右逢源陪这个吃饭陪那个品酒,比汤家的人还像汤家的人。 挨饿是常有的事,经验多了自然就有准备了。 “过几天再染回来行不行,老是染头发对身体不好,再说了这不好看吗?我那天染完一出门是个人都回头看我。” 顾宝宁细嚼慢咽,揪着头发说这颜色能不能再多留两天?汤问程冷着脸,那就是不行的意思。 于是顾宝宁大叫一声,“张全!你评评理!” 张全可不敢苟同,在背后悄悄竖起大拇指,“刚从环中心那儿开过来,宝宁少爷比大屏上的那个明星还惹眼。” 顾宝宁敲桌子,一字一句对着汤问程警告,“听见没?就我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上天入地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你还嫌不好看?” “呵,你就是天天对着我这张脸,好东西吃多了!” 这演技浑然天成,汤问程静静地欣赏,想宝宁如果要去拍电影,不见得不红。“什么叫我吃多了?我吃了么我就吃多了。” “没人拦着你不让吃啊……” 顾宝宁嘟囔,起身去里头拿了瓶香水出来,在滨城逛街的时候偶然间闻到的味道,一瞬间他想起了汤问程,像冷冽凉爽的风。 他拿着朝空气中喷了两下,说起买香水的那天。“我又折回那个柜台买的单,走回去的路上我想你在做什么就给你打了两个电话,可你没接也没回我。” “打的办公室?” “嗯,怕你手机听不见呗,kelly姐说你在开会。” 汤问程看他用手腕蹭了蹭耳垂,空气中他们两个是一样的味道,又算是羊入虎口了。 “哪一天?kelly没告诉我你往公司打过电话,下回我问问。” 顾宝宁拍拍他的肩,“小汤总,放过打工人,你这么一问像我打你秘书小报告,多大点事儿?” 张全又在心里竖起大拇指了,到底谁说顾宝宁难伺候,他觉得宝宁少爷很够义气,当然,以后还是少去酒吧扫墓那是最好了。 梧桐路闹中取静,一路都是好风景,顾宝宁为着新发型特地穿了新衣服。 经过环中心果然看到了巨幅广告——炙手可热的当红明星,听说是个偶像团体的成员。 顾宝宁按下车窗瞧了瞧,这就是汪思源说的,他妈找的相好? 阿姨品味倒是挺新潮。 “姐夫,你说我能挂在这大屏上么,还挺拉风。” 汤问程觉得这个话题很无聊,“跟超市里上架的东西有什么两样?”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含着隐约的俯视,也难怪,名利场上从来都是资本说了算,谁把抛头露面揽金的人放在眼里? 顾宝宁撑在车窗边感叹,“可是有钱啊……钱是好东西,不是吗?” 霓虹渐至,高架上可以眺望西塘最繁华的地块,高楼耸立是钢筋泥土建造的乐园。 顾宝宁每回回来都是大变样,教授和同学从不明白他学法却不留在大湾区,也许他们该来西塘看看就该明白了。 他的乐园在这里。 汤问程看他纷飞的头发,像急速振翅的蜻蜓翅膀,那些小明星怎么能和顾宝宁相提并论? “你要知道你和这种人不一样,宁宁。” 律师世家,顾丰荣一生赚来的不是钱,是一种名誉。 为了这种名誉顾大状殚精竭虑,错过了他应该说的许多再见。 顾宝宁明白为了维持这种得来不易的名誉,人生是不能走另一条路的。 在汤问程眼里,父亲的路已有掌声,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至少对自己来说不会太辛苦。 下车的时候顾宝宁看到了汤慕林,有些惊讶,想说自己面子这么大还让人亲自站门口接呢? 不过汤慕林倒没反驳什么对着顾宝宁招手,没关心头发先关心了人,“回来十几天病了十几天?问程不跟我说你也不说,改天找个医生开个方儿补补。” “没事儿叔,这是彻底好透了才让我出的门。” “回去看过你小姑了没?” 顾宝宁扯着嘴角笑,小姑强势,小姑父又是个只知道傻笑的家庭主夫,至于表哥那是从小不对付到大,谁也不爱搭理谁。 虽然爸妈走了之后他跟着小姑住到了十八岁,但这其中好些年他黏汤问程更厉害些,也被汤家的长辈笑话过这是被赖上了。 不过顾宝宁仔细琢磨了一下想这饭局多半还有别人,不然汤慕林也不会站外边儿了。 果不其然,没几分钟车就来了,打餐厅前头车道先绕了一圈,汤问程一瞧那车就知道了是哪位熟人。 汤慕林贼心不死,把交润那位谢总请来了。 “汤莱生日咱们自己家的事儿,你请他做什么?” 汤慕林横了他一眼,“吃饭还要选日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有人过生日,按你这么说那我生意还做不做了?” 两个人一来一回地呛,顾宝宁及时分开了他们俩,不想停留在战场干脆进去找汤问程奶奶了。 汤晓茹被几个儿媳妇搀着正在喂鲤鱼,说帕丽斯可真稀奇,“里面点几根蜡烛拉小提琴,外头养这些鲤鱼,中不中洋不洋,难道也是时髦?” 她头发花白盘了一个低花发髻,笑起来皱纹是没在眼梢里的。顾宝宁在后头叫了一声奶奶,嘴角那儿是撒娇的模样,指着两个人身上的衣服笑,“咱们俩今天倒是穿重了。” 一个颜色,老的少的,都相配。汤晓茹头先没注意到,是听着声音悦耳熟悉,仔细一瞧才将手中饵料尽数撒进鲤鱼池,“宝宁?” 顾宝宁头一回见汤晓茹的时候还小,那时候他不叫奶奶,叫“晓茹”。 汤问程抱着很小的他在一场篮球赛后去汤利,顾宝宁戴着棒球帽只露出大大的眼睛像精致娃娃。 因为在感冒,汤问程决定不让他吃冰淇淋发生了小小的争吵。所以在知道汤晓茹是汤问程的奶奶后,他伸出手和老太太告状,“哥哥小气鬼,说冰淇淋要一百块钱,不让吃。” 之后汤晓茹没了丈夫,儿女长大有了自己的家庭,她成了慈眉善目的一家之主。 顾宝宁没了姐姐,继而又没了爸妈,是惹人怜的浪里小舟。 没有血缘,这份亲昵才珍贵,才动人。 -------------------- 来咯!(讨要评论! 第9章 汤晓茹一年多没见他了,这份想念靠的是电话里那些早安晚安,顾宝宁喜欢事无巨细问她做了什么,逛街买了什么,平常人可不爱跟老头老太聊天。 如今人站在面前汤晓茹惊喜万分,嗔怪他问回来前怎么没有电话? 说好的她要去机场接人,要不是她有些陈年旧疾,是要直接飞去滨城把他带回来的。 “问程不好,把你送出去又是接回来的折腾人,按我说要念书哪里不能念?毕业了以后留在家安安心心做事。” 她说家,但不知道是哪个家,周遭的人听见了各有各的小算盘,想汤晓茹也不见得爱成这样,非要把人绑在身边不可。 第8章 顾家有顾丰荣死后尚存的事务所,够顾宝宁去霍霍的了。 顾宝宁没接滨大的话茬,有些事情就不用告诉老人了,免得多思多虑。 他哄她耳环漂亮,一点翠色显得人皮肤温润,又指着自己的头发显摆,“姓汤的那个说不好看,早上跟我发脾气呢,快三十的人要我哄……白长岁数了都!奶奶,你说他害不害臊?” 汤晓茹不比寻常老太太,戳戳他的脸,“那个姓汤的讨人厌~我这个姓汤的说好看,谁敢说不好看?” “这颜色和小莱商量好的?小年轻一个个爱漂亮是好事,不像你那些哥哥死气沉沉,奶奶不挑剔这些,你们只要踏踏实实念书工作我看了就高兴。” 外头是汤问程陪着人进来,早就听见顾宝宁在编排自己了。 顾宝宁瞧他身旁的人身量和汤问程差不多,年纪也相仿,看上去和汤家的人很是熟络,顾宝宁在心里滚了几个名字,想这人是谁。 “那是?” 虽然顾宝宁本身就是外人,问得却理所当然,他听汤问程的母亲解释来龙去脉。 交润投资部年轻有为的谢总,和汤利的项目中来往密切的人物之一,他们这种集团内部盘龙复杂,派系斗争一年一年不带停的,能全身而退的少之又少。 “他爸爸是交润老人了,倒是没有他儿子会做人。” 至少没他儿子爬得快,站得稳。 听说谢开云过几天就要动身去邻市调研,一来一回项目紧,汤慕林怕捉不到人耽误事儿,索性环中心宝宁绿地那儿要做交润集团的纪念活动,才借着这个由头直接把人请过来了。 这顿饭不来才是正常,既然来了那就是谢开云给了个面子,走在汤问程身边谢开云听他无奈地笑了笑,抱怨自己老子强人所难。 “小莱生日,家里人多一些,不过你也知道我二叔喜欢热闹,好些人你见过,与其说给他过生日也就是张罗一次饭局,等会儿给你打个幌子你早点走。” 谢开云摆摆手让他打住,揽着他的肩,“不谈这些。” 这几天他往汤利打电话都说小汤总不在公司,谢开云寻思着:人呢? 汤问程想kelly确实会办事,该汇报的愣是一件也不说。 “你秘书不说你耽搁在哪儿,嘴紧得很。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你,省得你办正事呢这手机上莫名其妙的谢开云三个字,倒胃口是不是?” 汤问程听出来了这意思,嘴角勾了勾没接话。“找我?别真被老汤灌了迷魂药,要把a3给他了?” a3地块就是计划中的综合商业体,谢开云想他真是会套话,明着把自己老爹撇一边,可该探的还是咬着不放。 鲤鱼池边热闹,一家子汤家家眷,汤莱穿得人模人样的出门叫了声开云哥。 环中心主要项目正式亮相的时候都是上过新闻的,汤莱没少穿得光鲜亮丽去凑热闹,逢人就说这是汤家的手笔。 谢开云说了句生日快乐,还没和小孩儿客套上几句听着汤莱瞪大眼睛看向汤问程,“不是哥,我过生日你叫他干嘛!!” 顾宝宁竟然还染了个一模一样的头,这不就明摆着纯粹来恶心他的? 宝宁挨着汤晓茹亲亲热热,还没和汤莱撞上呢,正巧鲤鱼池里一条赤红昭和忽然跳上了观景台,惹得妇人们惊呼连连往后退。 鱼尾挣扎,竟是在池子里就断了半截,想来是鱼池里不太平争抢间伤了它。 汤晓茹弯下身将它送了回去自然掌心间沾上了血,汤莱冷哼一声:“真是倒霉,沾上他就是没好事儿。” 顾宝宁用手帕将她愈来苍老的手仔细擦干净,周到细致。 旁人还没反应过来呢,他一边擦一边说道:“都说鲤鱼跃龙门但还真没见过,好日子好兆头,这是托汤莱的福了。” 一句话就能说到人心坎里,汤莱那后妈捂着嘴笑,说承他的这张嘴了。 汤晓茹爱怜地摸摸他的脸,顾宝宁有一颗玲珑心,可这世道若是想要捧着人自然是要费心力的。 她可怜的就是宝宁这颗心,小小年纪。“也是托我们宝宁的福,跃龙门,以后一切都太太平平。” 汤莱懒得听他在这里浑说,待会儿还得盘问顾宝宁这是以后不打算留在滨城了?他还以为当初哥把人弄出去是为了清净呢? 这日子,好端端的,怎么又坏起来了? “哥。”汤莱一开口,汤问程给了个眼神让自己安静点,“好好吃饭,别跟他掐。” 汤莱翻个白眼望天,这可真是岁月史书了……汤问程到底讲不讲道理?“我有这本事能掐得过顾宝宁?呵,你可真抬举我……” 汤问程看顾宝宁在人群中的身影忙碌,先前他问过奶奶的意思,汤晓茹说顾宝宁姓顾,理应是要回去给他小姑帮忙,顾家家务事,旁人插手显得没规矩也没名分。 不过汤晓茹话里话外又心疼,说孩子成器总是捶打出来的,像小莱从小笨得要命,学也学不会,看也看不懂,反倒开开心心。 汤问程索性让她不要多想,他有他的安排,看顾宝宁怎么选而已。“操哪门子的心?再说了只有宝宁捶打别人的份。” 汤晓茹当时眉一皱,手指头伸出来点着人教训,“乱说,宝宁最聪明最懂事。” 谢开云瞧着眼前觉得汤家这一大家子属实很有意思,他问汤莱那是谁? 汤莱手一摊,“我人微言轻,不敢直呼大名。” 他被汤莱的故作小家子气给笑到,又杵了杵身边的汤问程,“生面孔,看来我这是打入你们家内部了,介绍介绍?” 汤问程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顾宝宁是在一个高尔夫球场,顾宝宁穿着黄色背带裤手心里攥着颗高尔夫球。 因为太热顾宝宁有点生闷气,一步步踩在汤问程的影子里,汤问程掐他的脸问叫什么名字? “你认识我姐姐吗?她叫顾云真。” 汤问程笑,“我说你的名字,不是你姐姐的名字。” 顾宝宁才五岁,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姐姐给我取小名叫宁宁。” “她说因为我是顾云真的宝贝,所以我叫顾、宝、宁。” 一字一句,洋洋得意,周身萦绕的都是被爱的气息。 顾宝宁名字的由来像一句玩笑话,可烈日下汤问程记了很多年。 -------------------- 来咯!下一章是宝宁的pov 第10章 顾丰荣收到妻子喜讯的那天,他正陪着客户在烈日下眺望高尔夫球场上最远的一杆。 漂亮的弧线中勾勒出胜券在握,手机上的消息提醒他家中有了第二个孩子。 腹中那只是一个果核般的大小,顾云真看着b超上的阴影把它贴在了墙上,这是幸福的倒计时:宁宁要来了。 顾云真盼来了心心念念的弟弟,小床上的婴儿只知道酣睡,她伸出手指试探他的鼻息,对着推门进来的父亲皱眉,轻声地嘱咐,“爸爸!轻点关门。” 她对弟弟有着长远的规划,会说话之后第一声要叫姐姐,会走路之后要替她倒水扔垃圾。 她的小跟班,她的应声虫,有一个全世界最甜蜜的名字,由她而来。 “顾云真的宝贝叫宁宁,所以叫顾宝宁呀。” 简单的名字承载幸福的人生,顾宝宁出生后顾丰荣已经成为了西塘司法界有名的顾大状,和妹妹顾君兰一起另开门楣。 他错过了顾宝宁第一次说话,第一次站立。但还好宝宁所需要的爱,身边能够给他的人已经足够多。 顾云真风风火火的少女时期,裙角总是匆匆来又匆匆走。她抱着顾宝宁出现在事务所,那时候还不叫君荣,叫丰荣事务所。 她在人头攒动的茶歇中给顾宝宁吃下第一口奶油,低下头看弟弟的表情。 顾宝宁很喜欢笑起来眼睛总是亮晶晶,用小手把蛋糕让给姐姐,“甜,姐姐吃。” 那是他开始学认字的时候,顾云真指着父亲办公室里高悬的四个字对宝宁念道: ——你即弱者 这是顾丰荣创办事务所的初衷,每个走到绝境的人,无论做了什么,踏进这间办公室都会看到这句话。 这代表一旦成为顾丰荣的委托人,都会获得无条件信任。 顾宝宁当时不明白这四个字是绝对偏袒,渐渐地他从新闻里、在程序正义中体会到父亲工作的价值,体会到他抽丝剥茧,一击击溃的肾上腺奖励。 简单来说,就是嬴。 “爸爸爸爸,今天你赢了吗?”他这么问,因为妈妈说法庭是擂台,只有win or lose。 顾云真理解这种游戏,却不要走上这条路,顾家踏上擂台的人已经足够多。 也许从出生就仰望父亲的宁宁也会继承顾家血脉中的胜负欲,不止不休。 功成名就,顾丰荣是圈层中的特殊代表,是友也是利器,没有麻烦,只输送益处。 顾宝宁在家中见过的叔叔阿姨不胜其数,之后见到了汤叔叔,在高尔夫球场他穿嫩黄色背带裤给汤叔叔十几岁的儿子汤问程拿球杆,那个哥哥掐他的脸问叫什么名字? 第9章 汤问程念出顾宝宁三个字就想笑,对父亲汤慕林说:“爸,这个比小莱好玩儿。” 顾宝宁小朋友的戒备心消失得很快,因为汤问程显然是个很不错的笼络对象,能给很多耐心,很多爱。 这些东西顾宝宁多到泛滥,世界一度围着他旋转,宇宙中心也要听他指挥。 但人生的剧本不会随着高潮迭起就传达佳音,顾云真的死是这个浓墨重彩的剧本上悄然而至的转折点。 至少对顾宝宁来说是这样,也许对顾丰荣,那算不上什么吧。 日后顾宝宁常常想:是不是忙碌会冲淡人性里的悲伤,是不是工作中经历的悲剧已经太多? 爸爸就像法院门口的雕像那般失了怜悯的心,巍然不动。 不然,爸爸为什么不哭? 顾云真除了想吃一碗樱桃之外,常常问爸爸在做什么,累吗? 顾丰荣在一桩集体诉讼案中分身乏术,只有深夜里才能来病重的床边握握那双不再生机的手。 顾宝宁也睡在那个枕边,怀着对医院夺走姐姐的憎恨,日复一日。 顾云真每每在夏夜里醒来,爸爸就坐在身边拿着卷宗写写停停,她摸摸宝宁汗湿了的脸对爸爸说辛苦。 弟弟赌气不和爸爸说话,那些怨怼来自顾云真白天换药时的眼泪,爸爸的电话总是正在忙,无法转接。 “爸爸,宁宁很想你。等他考了一百分我答应他要带他去哈利波特城堡玩。” 顾丰荣把病重的女儿以及熟睡的儿子抱进怀中,满满当当毫无缝隙。 他给女儿解释他正在做什么,必须做什么。“爸爸陪你,让妈妈带宝宁回去吧?吵到你了。” 顾云真说没有,怎么会? 她戳戳顾宝宁的嘴角,“宁宁在装睡,长不高了……” 顾宝宁只能爬起来说讨厌,什么时候带我去哈利波特城堡? 爸爸的怀抱令人窒息,顾丰荣说不用一百分也可以去,“很快,很快。” 弥留之际,家人决定留下顾云真的一缕头发,一条百褶裙。 顾宝宁听到后懵懵懂懂,反之问姐姐有什么最喜欢的吗? 她可以带去天堂,包括自己。 “最喜欢的当然是宁宁。不过不带走啦,姐姐要把最喜欢的留在这里。” 汤问程没有去成十八岁的成年礼,与此同时顾云真的葬礼之后,他拿着顾宝宁的书包在一个普通的清晨出发,要带他去哈利波特城堡。 宝宁在机场里忽然说不要去了,再也不要去。 那些咒语没有用,也许他在心里默念过,可笑地企图从命运手里抢回来些什么。 汤问程最终改变了目的地,“好,那就不去。” 集体诉讼案成了西塘新闻,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因为主人公是一群弱势群体而备受关注。 顾丰荣接了这场官司后声名在外,那些络绎不绝的委托人总是整夜等在事务所外面下着大雨的屋檐。 走投无路的委托人常常下跪痛哭拦住去路,寻求一线生机。 顾宝宁还记得母亲会哀伤地倾听,可她无能为力,没有办法,递过去的伞会被扔在花坛边上,那些人的痛苦会转化成绝望自然也会转化成愤怒。 很可惜,她的死无人撑伞,是一场意外。 顾宝宁又一次在清平墓地的烈日下眺望无法直视的太阳,眼前是高温携来的黑点。 他想妈妈是去见姐姐了,她们总是有那么多话要说,自己则永远要挤在她们中间,任凭那些长长的头发垂在脸颊。他再也闻不到的那些香气,梦都梦不到。 汤问程捂住他灼热的眼睛,一如宝宁很小的时候。只是手掌掀开后,他没有哭。 集体诉讼案的终审,一场耗时许久的庭审以胜利告终。而家中无人庆祝,顾宝宁塞着耳机,神情淡漠地做数学题,一遍一遍,撕掉重写。 而顾丰荣独自踏上了去往太平洋的游轮,因为误带哮喘用药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他没能再回到西塘,也没有给顾宝宁留下任何一句话。 那年顾宝宁十四岁,世界教会他长大的关键词不是宝贝,不是安宁,它用无序的死亡完成了顾宝宁的幼年记忆,告诉他离别再正常不过。 如果真的有魔法,如果真的有心怀不忍的神,不会带走他最爱的人,一次又一次。 没有所谓的暗物质,也不会成为宇宙中星屑的碎片继而重逢,真空中只有孤单,无边无际的孤单。 失去是一种漫长、残忍的剥离,如果硬要在孤单中残留一丝遇见的可能,这种痴心妄想对活着的人太不公平。 就连自己的名字仿佛也成了最短的咒语,只是长大后顾宝宁早已经释然了这种钝痛,可以轻松地说一声:“你好,我叫顾宝宁。” 总之他笑了笑,平静地伸出手和谢开云短暂相握。 -------------------- 咻!回溯一章pov,也算是我的写作习惯了~结尾闪回,正式认识了一下,明后天八点都有! 第11章 顾宝宁习惯了这种被审视的打量,会用同样审视的眼光打量回去,一秒都不带躲闪。 这样的审视带来的判断结果通常是正确的,他猜测这位谢总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没受过什么冷落。 让小孩子长大的并不是年轮,一岁一岁,真正让人长出野心,生出欲望的是权力。唯有权力才会让男人、女人拥有不曾遮掩的眼神。 抛开气场顾宝宁还觉出了些风流味道,这是一个危险信号。顾宝宁决定这场饭局结束后要好好盘问一下汤问程:他们俩有多熟?出去过几次?出去做了什么? 寻常汤问程身边的人顾宝宁早就见过,可这个不一样,有钱有权长得好的公子哥儿要是聚在一块儿,那是要闯大祸的。 除了寻欢作乐还能做什么? 谢开云笑了笑,问顾宝宁几岁,看着还小。毕竟顾宝宁澄澈的眼睛,望着人的时候视线很专注,无法再看到更多。 顾宝宁松开手主动介绍自己在滨大法学院念书,“每年假期才回来,哥不来滨城看我,面子大得很又说忙,我今天在高架上看到环中心那些楼觉得漂亮,想他幸好没把时间浪费在来滨大的飞机上。” 一套话术滴水不漏,说奉承不是奉承,说撒娇也没那么甜腻,隐隐还抱怨了一下。 谢开云看看汤问程,附耳在他身边开玩笑,“这么能说?难怪你奶奶当个宝了。” ——呵,难怪对江的那一块好地方会取名叫宝宁绿地了! 当初这提案报上来的时候谢开云聊起有什么说法? 汤问程俯瞰平静的江面笑了笑,“没什么说法,找人算过是个好名字,风水宝地,福寿康宁。” 谢开云此时此刻才明白原来汤问程藏了私心:好啊,拿他的风水宝地藏一个自己的心肝宝贝? 汤问程不动声色把人揽到身边去了,说两颗白晃晃的头真是看得人头晕。 顾宝宁小声和他念叨,“你可没告诉我你成天出去陪酒局的谢总和你一样大,我以为是糟老头呢……” 女的要管,男的也要管,哪怕汤问程身边多条狗都要管。汤问程捏捏他的耳朵,耳边的笑声是种气音,惹得顾宝宁耳朵痒。 “吃你的饭,晚上回去再审我。” 落座后顾宝宁坐在汤晓茹身边替她布菜,每个菜都会浅尝即止让她试一口,汤晓茹这么多年习惯了过午不食,就算那天和小姊妹来帕丽斯也没怎么吃,为的顾宝宁的孝心才浅浅吃了几口问起顾家的情形: “你小姑姑怎么样?如果知道你要来,今天我就该让问程把你姑姑一家一起请过来吃顿饭。” 虽然不是亲戚,但到底是好友一场,顾家人丁凋零之后宝宁在她眼前长大,人少了,情分不少。 顾宝宁看看面前的金线参汤嘱咐她尝一口就好,多了过分油腻。 “小姑一切都好,堂哥今年还做了个西塘有名的案子,我听人说那是特地请了小姑的麻烦官司,这些事情我都不太懂,说多了自己头疼,您也听着头疼,不如我们讲些别的。” “可不能头疼,宝宁最聪明,像你爸爸,问程跟我说过你念得很好,我让他不要给你压力,小孩子家家读书那么用功坏了眼睛伤了精神。” 顾宝宁拿起杯子喝口水,“要我说,我才不该进这一行,免得砸了顾大律师的招牌。奶奶你说得对,这做律师确实费劲,我看…” 汤问程一听打断了他继续要说的话,越说越不像。 正常人通常是迎难而上,偏顾宝宁从小迎难第一个就说:太难了! 他这些话说出来在打什么哑谜,做什么铺垫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他在装谦虚。 只有汤问程隐约察觉到了他在打的主意:他八成真是想躺梧桐路躺一辈子了。 去滨大的第一年,顾宝宁就嚷着说眼睛看资料看坏了,他在手机里睁着眼眶,“你看看,你看看,我这眼睛现在跟鱼目珠子没两样,以后当了大律师还得了?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就不是这块料。” 第10章 他总是想家,也不知真假。 汤问程当然可以养他一辈子,但不是这么个养法,要他真是个废物点心汤问程早不费那些心思彻底算了。 可顾宝宁在闻风丧胆的法学院里拿回来的成绩单几乎全a,他留着顾丰荣的血,无法改变。 饭桌上天伦之乐,汤莱撑着手臂冷哼,莫名其妙嘛真是!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谁的主场? 这个顾宝宁小时候就阴魂不散,把全家克死了不说,现在还要来害汤家,天天黏在汤问程身边姐夫长姐夫短的,呸!到底谁替汤问程和顾云真拉过红线? 也就是汤晓茹看他年纪小,可怜,才没驳他一句。 没忍住,汤莱轻轻嗓起身对着谢开云敬酒,说了一些场面话打岔。 谢开云承了这份情,说过生日是高兴事,自己没什么好送的。“下个月环中心要做交润的活动,有什么想见的明星跟你哥说一声,我这儿就给安排了。” 给小朋友的礼物总是要称心,汤莱欢快说了声谢谢,他赶时髦,喜欢被吹捧。小孩子心性就喜欢做人群中的焦点。 他后妈在桌上调笑,“也巧,小莱自己还想做明星呢,天天在家里闹,不知道谢总有没有门路给他指点指点呢?” 话说出来桌上一时没响,简直是不合时宜。果然亲爹筷子一搁颇有些板着脸教训了一下,汤晓茹虽然没帮着反驳,却也说:“不好寓家vip瞎胡闹。” 汤莱嘴一瘪,“怎么就是玩儿了奶奶……行行出状元,什么律师,这动动嘴皮子闭着眼睛胡诌的行当你们一个个捧着往天上吹,轮到我现在想做明星就是玩儿了?” “那明星里头文化人可不少,指不定我还能去纽约巴黎拿些奖回来名垂青史呢?” 汤家的人想做明星这确实是很简单的。自己投个本子这不就入行了?可一个家里人也不同意这为的什么,还是不入流呗。 要是真的成了大明星那还另当别论,要是进去了是招人笑柄,汤家在生意场上怎么抬得起头? 汤莱不管不顾却也有些小孩子的委屈,谢开云扯开话题问环中心那大楼上的人汤莱认识吗,“请他怎么样?在你们年轻人里应该没人不认识。” 汤莱又高兴了,那可是当红偶像!连连点头说行,这吹出去也光彩,到时候请身边人都来捧个场,再红的人又怎样,还不是要听对方叫一声“小莱少爷”。 这事儿就像板上钉钉了,顾宝宁看了一眼汤问程,闲聊一般说起,“真可惜,本来想着见见梁霄的。他不是有一部片子快上了吗?要是能在江边办个首映见面倒也挺别致,听说影帝轻易见不着……” 他眨了眨眼睛如同蝴蝶挥挥翅膀,害汤问程无端只想叹口气:这是出主意吗?这是打擂台呢! 成,顾宝宁想打的仗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又掐起来了。 金针菇都一个样子,蔫儿坏。 -------------------- 来晚了!有宝宝问我小汤总和宝宁的动物塑,之前觉得猫和老鼠还蛮形象的,不知道大家还有没有其他idea,反正人设还没正式显露出来,期待大家的反馈,么么叽周末愉快!!!! 第12章 汤莱和顾宝宁的仇得从五六岁开始算起。 顾宝宁比他小三个月,就这么从天而降,无亲无故地抢走了汤莱老幺的位置。 从此以后汤问程被魔怔了似的,出门老是带着那个顾家的小孩,还让他叫哥。 “真是巴不得偷回家来,那小嘴甜得。”这是汤莱后妈第一次遇见顾宝宁回家说的话,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说汤晓茹怎么欢喜怎么满意,要汤慕林认个干儿子不可,还是汤慕林作罢了才算完。 汤莱暗暗松口气,这家庭地位一旦丢了就再也没有了,哪成想日后终究还是体会到汤家全沦陷了是什么滋味儿。 总之汤莱要什么,顾宝宁要什么。顾宝宁去哪儿,汤莱也一定要跟着。顾宝宁偶尔会睡在汤家,半夜撒尿都是汤问程抱着去又抱回来,这像什么样子? 他有手有脚有姐姐,可顾云真十几岁忙着玩在女孩子堆里,哪来的时间陪他? 顾宝宁无所谓地对汤莱抱歉,“要不我们交换,你去找我姐玩?但我姐不一定搭理你,她只喜欢漂亮小孩儿。”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早晨,汤莱却遭受到了致命打击,忍不住瘪嘴哭着问汤问程:“哥,莱莱是丑小孩吗?” 汤问程很惊讶说当然不是,在知道原委后头一次说教了顾宝宁。 顾宝宁也抹着眼泪回了家,三天后在家里见了汤问程又蔫蔫地跑回了楼上,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以后再也不气汤莱了。 “姐姐说汤莱姓汤,我姓顾,我不能欺负你的弟弟,你会不喜欢我。就像汤莱要是欺负我,姐姐也会不高兴要和你算账。” 他说的一板一眼那么认真,还要把汤问程送的玩具统统还回去,小手一拉拖出一个箱子,叉腰摆规矩: “我不会再抢汤莱的东西了,对不起,汤莱的哥哥。以后你也不能叫我宁宁了,只有姐姐才能这么叫我。” 彼时汤问程还不知道这是顾宝宁的小小陷阱,如果不够爱他,顾宝宁竟然就要划清界限, 顾宝宁吵架的时候喜欢站在凳子上和他保持统一高度,这样显得气势很足,毕竟剥夺小名的称呼权这是很残忍的一件事。 汤问程其实没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沉默了十分钟表示不同意,他用手掌衡量了一下宝宁的脸,漫不经心地哄他,“可我现在就想叫,你能怎么办?” “宁宁。” 顾宝宁叹口气,他斗不过大人。“好吧,你喜欢我是你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可我不会再叫你哥哥。” 没忍多久,他终于找到了个最合适的称呼:姐夫。 顾云真和汤问程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一个是顾宝宁最爱的,一个又是顾宝宁觉得最好的。 他想尽办法要把汤问程塞进顾家,不论用哪一种方式,最好是一辈子。 擂台总有输赢,汤问程是糊涂判官只会和稀泥,顾宝宁悄悄在汤问程房间里流几滴眼泪会改变最终结局,日后眼泪都不一定需要流。 汤莱则会在楼梯上大喊,“又演!又演!顾宝宁你去拍戏算了!” 周而复始,但凡被逮到机会,顾宝宁就会ko,完胜。 就如同现在的这一刻,汤莱忍无可忍,忽然重重放下手里的碗筷说不行,就是不行。 “顾宝宁你烦不烦啊!什么事儿你都要插一脚显得你特别能耐是不是!” 被指责的人笑一笑,“出了个馊主意惹寿星不高兴了,怪我怪我。” 汤莱吹胡子瞪眼地只能憋出一句,“你去演戏吧,准保混得风声水起!” 顾宝宁喝口茶,回得滴水不漏,“那多不好,还抢你风头了,万一名垂青史的人是我,你到时候又得怪我?” “嘿你好赖话听不懂?!” 汤问程二叔敲敲桌子忍无可忍,几岁的人了还在这里口舌之争?也不让别人笑话。 谢开云看他们俩窝里斗倒是觉得很有意思,好玩得很,像两只小猫小狗,亮着爪子。 况且顾宝宁说得其实不是馊主意,天时地利人和,他随意一句话比公关部出的方案强多了。 谢开云想了想给助理发了句话:去问问梁霄的宣传口径,争取一下。 汤问程见他有事交代干脆做主替人告了假,谢开云站起身汤慕林还想留,最后也只能让儿子送一送。 汤问程把人送出去的时候问前几天找他是为的什么,谢开云不以为然,说起他之后在康城调研的事儿: “那天我助理一聊起来说康城有汤利汇,我估摸你们在那儿也不算生,想问你借点人用用。” 汤利汇是汤利这些年的重点项目,陆续在几个一二线城市中有了规划,唯独西塘这儿迟迟没定下选址。 汤问程给了他几个号码又问谢开云什么时候到康城?待几天? “知道你们交润人多事儿杂,这几个是当时收购用的康城老人还算能用,论消息,肯定是当地的灵通。” 谢开云记下那些号码说行,爽快人做爽快事,拍拍他的肩透了个底,“西塘没准有机会也有汤利汇,回头和你细说。” 这一句话倒是意外,汤问程想老爹这是烧高香了?请来的佛还真是专业对口,只救济汤家了。 人临走的时候还回头笑,“不过说真的汤问程,你们家小莱我看是玄。” “但要是你那个心肝宝贝想拍拍戏上个电影,这脸没问题。要是有想法你让他找我,准保有点水花儿。” 谢开云刚才瞧得还算仔细,是张好皮囊,没整过,钱养出来的悠然神情,说话一点都不带怯,这带出门有面子。 人和人之间说起来也挺奇,没有谄媚就没有奉承的快感,可一旦不卑不亢了却又有点招人。 汤问程听了没什么反应,事实上顾宝宁的所属权无论是十八岁前,还是十八岁之后都不属于他自己。 第11章 他可以站在任何比自己高的凳子上俯视自己,但其他地方? 汤问程回得淡淡的,一边干脆利落地替人关上车门,“没那个打算,他得留我身边,哪儿也去不了。” 回包厢的时候隐约有些争吵的声音,汤问程加快脚步进去看宝宁站在一边和汤莱像是在对峙,汤莱神情激动,拿手指着人: 八成是刚才被顾宝宁抢白,汤莱有些不痛快了。 “小莱,手放下。”汤问程一进来,顾宝宁对着他无辜地望了望,是求救的意思。 站在里头的侍应生被汤问程支了出去,汤莱握着拳头心有不甘,也不知道今天吃了什么火药,明明是高兴的日子可看见了顾宝宁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每回都要惹,每回又斗不过。 他有些委屈说汤问程的坏话,“你一进来就说我!谁姓汤我看你是忘了!” “好了小莱,坐下吃饭,到奶奶旁边来。” 再说下去话就过分了,她对孩子招招手,汤莱作为汤家最小的孩子,是被宠到大的。 这种血缘之间的爱没法儿证明,就像顾宝宁偶尔自嘲说的那样,再疼他还能把汤家家产给他? 汤莱不情愿,冷冷地看着顾宝宁,那种眼神中是一副势在必得,了然于心的样子。 顾宝宁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汤莱像是知道了什么,这种猜测一旦浮现上来屁股就坐不住了总觉得还是得走人为先,免得汤莱气急了跟疯狗一样谁都咬,这不划算。 刚想着要怎么脱身的时候,汤莱哼了一声,下巴抬得老高对着汤问程掀老底:“我猜顾宝宁没跟你说他没拿到毕业证吧,哥。” 汤问程有些烦了,这事情他知道,顾宝宁在回来之前就和自己坦白了,下的机场也很老实主动回梧桐路关禁闭。 这两个人怎么十岁是这样,二十多了还这样?汤问程免得奶奶多想,让汤莱少说些,也不看看这一大桌子人都在。“没什么要紧的事,非要现在说?” “没什么要紧?”汤莱瞪着眼睛。 “他放屁!他被他们学校开除了!你不知道滨城前阵子闹得上新闻的大游行?他顾宝宁打、头、阵!” “我看他八成都是溜回来的,说不定滨城警察局还在找他呢!你们要是不相信我有视频,你好好认认,呵。” 顾宝宁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皱眉,汤问程看他那反应心里也沉了沉,随后汤莱的手机伸到眼前: 视频是大白天,噼里啪啦的竟然还有玻璃炸裂的声音?仔细一看是那种自制的燃烧啤酒瓶。 视频里有两伙人,一伙暴徒,另一伙看着像抗议的,最前头那个义愤填膺的不是顾宝宁还是谁? 汤问程把那个视频划拉了两下,好几次看他险些就被砸了个正着。 这场游行汤问程知道,管理无效后游行变得越来越激烈,听说还害得许多路人无故受伤。 最后滨城又发起了反游行,反游行的人群中就有滨大路见不平的学生。看见新闻后汤问程打了个电话给顾宝宁,再三叮嘱他不要出门,如果有必要会派人去接他回来。 顾宝宁当时哀哀戚戚地说:“害怕都来不及,我想你了,想家。” 原来是这么想的。 汤莱又举着手机给顾宝宁,声音都大了些,“我不栽赃,你就说是不是你?” 他和顾宝宁大眼瞪小眼,两个人八百个心眼子,劈里啪啦的谁也不让谁。 顾宝宁拿过来认真瞧了瞧,摇摇头,像骗傻子般笑笑,“不是我,你没看见那人是黑头发?” 汤莱一下子没了脾气,“你当我傻!!你这头发……蒙谁呢你?” 他转眼一想,好啊这个顾宝宁,原来不是为了气他,竟然留了个后手就怕万一东窗事发?太贼了! 这是去滨城学律师么?这明明学了一整套反侦察! 顾宝宁安抚了一下不安的汤晓茹,他知道奶奶会担心什么,不能毕业没什么大问题,扯上什么麻烦才是大问题,汤晓茹,或者说整个汤家都喜欢心思单纯的小孩。 “不是我奶奶,汤莱气糊涂了这是……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我这手不能扛肩不能挑,一点儿苦都吃不了的人,你让我去街上打架我有那个胆量吗?不然……不然你问哥?我的事他总是最清楚的……” 汤问程望过来,眼睛里每个字都是脏话。 这饭桌上的人都等着汤问程给个话呢,汤问程看着气定神闲的顾宝宁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干脆把皮球踢到自个儿脚下了。 下颚连着脖子绷成一条线,巴不得先把人抽上一顿不可,在人前却也只能顺着顾宝宁的话往下解释:“怎么可能是他?” “就因为这个游行他吓得病了好一场,早上我看他还带着烧,人都没好利索,为的想见你一面才出的门,奶奶放心。” 没一个字是真的,顾宝宁心想汤问程现在瞎编的功夫能比肩自己。 汤晓茹听完说一声阿弥陀佛,听到顾宝宁生病了简直心疼坏了。 汤莱气到差点晕过去,这消息是滨大靠谱的人传回来的,不会有假。 本来他也不想这么捅出来,这可是一个天大的把柄,该和顾宝宁先对峙的。 没想到哥哥竟然偏帮成这样?他简直想嚎啕大哭一场,忿忿不平,“黄鼠狼给鸡拜年……鸡被吃了不说,还要说黄鼠狼懂事儿呢!” 忠言逆耳,奸臣当道。 顾宝宁编辑了一条消息不紧不慢发给桌对面的人,汤问程打开是三个字: ——我冤枉。 他抬头瞧过去,宝宁正仰着脸挑眉,发色削弱了他的凌厉,他眼里可以随时升起雾,又可以是战火的硝烟。 汤莱不讲武德,动手之前也不打个招呼,此时此刻顾宝宁用嘴型对汤莱说了两个字。 ——“k.o” -------------------- 谁说他们俩吵架是仓鼠大乱斗…笑死 第13章 “小莱和宝宁上我的车,聊聊实习。” 汤问程把所有人安顿完之后,点名了两个人跟他走。汤莱才咧嘴笑了起来凑在顾宝宁身边幸灾乐祸,像只深夜里的喜鹊,巴不得飞来飞去扑腾着好消息: “哥还是明白我,知道我不会扯谎。顾宝宁,没你好果子吃!” 顾宝宁捂着鼻子,面无表情地让他站远点,“吃什么了嘴这么臭?” “你你!!!” 张全瞄了几眼老板,脸色挺差,又瞄了一眼顾宝宁,小表情这是心虚上了? 他挪到宝宁身前悄悄询问:“怎么了这是?又得关?” “正好明儿起有波小高温,免得出门还晒,往前头三条马路那家主厨是关西来的,要不弄点儿刺身尝尝?” 顾宝宁望着他感叹,这果盆没白切啊……“想吃金枪鱼。” 张全记下了,说:“成,保管在家也舒舒服服的不让你饿着。” 汤莱听得莫名其妙,怎么谁都惯着他? 上了车汤问程把他们俩分开坐,就算这样两个祖宗时不时得吵起来几句,简直是精神污染,汤问程要发作都插不上嘴。 顾宝宁笑起来也像放冷箭,“怎么汤莱,你爸这是立遗嘱了?” “哥,你听听他说什么话!” “你们家遗嘱里一定有我吧?” “我爸立不立遗嘱关你屁事!你谁啊你,你姓汤么还遗嘱里有你,呸!” 顾宝宁伸了个懒腰,笑声都带着一丝倦怠,“遗嘱里没有我啊……那你就少、特、么、管我的事。” 张全在一个红绿灯停下来,汤问程厉声呵斥了句让他不自觉颤了一下,老板叫了宝宁少爷全名,让闭嘴。 顾宝宁坐在汤问程身边干脆闭上眼睛,“行啊,全闭上,满意了?” 没回梧桐路,那里是顾宝宁的地方,不欢迎客人。 去了汤问程在外面的房子,顾宝宁只来过这儿一两回,靠着念书时候时不时视频中会出现的场景,摸索着去厨房里倒了两杯水。 一杯自己的,一杯汤问程的,没有汤莱的份。 他和汤莱在空气中沉默地比划拳脚,汤问程坐在沙发那儿忍无可忍喊停,“小莱,把你知道的,从头到尾说完。” 其实故事的全貌汤莱也不是很清楚,他的小道消息也是拼凑得来的。 “就刚才说得那样……听说最早是伤到了滨大几个女孩子,拿到这个视频的时候人家眼瞅着都觉得这人眼熟,我就认了一下,嘿这不就是顾宝宁呗!哥你可别说你认不出来?人都说,说……” “说什么?” 汤莱看看顾宝宁有些犹豫,“人家说受伤的女孩儿是他女朋友,他第二天就带着法学院上街和人干起来了,所以法学院闹事的人里边儿就他没给毕业证。” 说完后汤莱一直盯着顾宝宁,想寻求一个真假,“我要说错了你指出来,我不冤枉你顾宝宁。” “我要是真冤枉你了自然会给你道歉,你不能把黑的描成白的,哥对你这么好你可不能骗他,这铁证如山事实摆在眼前,坦白从宽你就老实招了吧……” 第12章 顾宝宁握着水杯,手里掂着颗高尔夫球。 他人生中打进去的第一颗也是唯一一颗,因为对紫外线过敏,太阳底下站不久,他之后很少再陪着叔叔们去球场,汤问程把那颗球带回来留做了纪念。 那球在空中晃荡,又落回手心。接着朝汤莱砸了过去,虽然没用什么力气。 “知不知道伪证罪判几年啊汤莱?明儿你来梧桐路我给你普普法。” 那球没长眼睛,吓得汤莱赶紧伸长胳膊接住了,生怕砸到身后墙上的画,“你悠着点!!” 本来以为是什么大师之作,仔细一瞧那画的署名竟然还是顾宝宁,十岁,画于苏黎世。 顾宝宁看了好几眼才认出来,回头想问汤问程是不是有病呢,好好一个家弄得像少年宫。 沙发上汤问程思虑半天后摊开手,汤莱巴巴把球递过去卖乖,“哥你说,我听着。” “张全,送小莱回去。” “我!我这就回去了?”汤莱惊愕万分,还想看史诗级批斗教育呢。 顾宝宁这三年因为念书好得人神共愤,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哥教训顾宝宁了,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 汤问程扶着额头有些头痛,“还要我哄你睡觉?” 汤莱抿着嘴,一步步挪到门口疑惑地回头,想顾宝宁今夜会不会挨一顿揍?会不会卷铺盖滚回顾家了? 总不见得哥会哄他睡觉吧? 他看到顾宝宁像没事人似的举起手对他拜拜,顺便嘱咐他别撞在门上了,“看路汤莱,对了,生日快乐。” 重归寂静后,汤问程抬头看着顾宝宁,顾宝宁站着腰疼索性盘着腿坐在了汤问程身前,“你弟生日,你怎么不说生日快乐?这哥哥做得有点不像话了。” 汤问程忘了而已,脑子里在想汤莱刚才那些供词,缓缓吐露: “女朋友?” 顾宝宁眼珠子黝黑像条赤诚小狗,没半会儿扑哧笑了,“汤莱讲一堆,合着你挺会抓重点。” 汤问程不说话,眼神幽深。顾宝宁笑过后轻轻靠在他膝盖上抱怨:“你送我走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你不管着我我就会闯祸,外面没好人,这世道乱得很。” “幸好我这是囫囵个儿回来了,还算平安。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你该多伤心?我真不敢想……” 好家伙,这倒打一耙的,汤问程被他绕糊涂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别给我打岔,小莱说得那些,你认不认?” 顾宝宁摇头,可不能认。 “一半真一半假,女朋友那是纯扯淡,是我同学也是西塘人,叫江百合。” “她走路上兜头被砸了一酒瓶,脖子上拉了这么长道口子,挺吓人的,这疤得做好几次手术才能去掉一大半。” 顾宝宁用手比划,至少得六七公分,心中不忍,“她可是女孩子,爱漂亮得很,遭罪。” 顾宝宁气不过第二天和同学上街了,没添乱只是用手机拍了他们的脸而已打算去报警。 可警察说了没法儿佐证目的,没法儿关押。 “滨城不像咱们这儿太平,他们的治安条例全是漏洞。”他双手抱着膝盖,似乎有话想说。 汤问程猜到了,宝宁那么聪明,总有办法。他把地上的人拉起来,几乎是抱进怀里那样循循善诱,语气温柔,“于是你想了个办法,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 顾宝宁点头,“用脸书找人,寻了些路子拿到了他们账户,然后……用外汇账户往他们户头里汇了美金,五千美金一个人,心疼死我了。” 这才叫人证物证。 一旦如此事情就彻底定性,没几天人就被抓了,一网打尽。 对顾宝宁来说实在是太过简单,“这叫依法执法,依法栽赃。”没有人知道,可他天算地算没算出来教授是个老狐狸,了解他,明白他。 滨大办公室里顾宝宁的表情早就出卖了他自己,教授目光如炬要一个答案,顾宝宁只字不提,在得到那个答案前他被延毕了。 “我也不知道老东西这是怎么了,非要我承认些什么。你说我能承认吗?他要是把我给卖了,只怕根本就回不来……这毕业证拿了也烫手还不如不要。” 万一去了警局,他实在不愿意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又是汤问程的脸。 汤问程离他咫尺的距离,那些温柔转瞬即逝像是没有来过,顾宝宁被扔到边上,揉揉手腕皱眉,“好啊,诈供?……这供词可不算。” 汤问程在客厅里走了几步,这件事可大可小,不是逃回来就能解决的。 顾宝宁有些耍无赖,也跟着他来回转悠,“我想过法子了,横竖在哪儿不是念书?再不济从头开始在西塘拿个学位证而已,我保证,哥,我保证我能拿到执业。” 他看汤问程站在窗前不说话,绕到他身边小声叨叨:“全世界都有法学院,真没必要上老爹的母校。我知道你为我好,我爸在天上知道了也得说宝宁你真!” 好样的。 汤问程眼神一过来,顾宝宁不敢说了。 还没出学校,人自然有些未世故的天真,要逞能又承担不了后果。 无法预估的后果索性不去面对,干脆直接溜回西塘和汤问程扯了个谎说没去成考试,延毕,安安心心待在小窝里。 这里才是他的后路。 汤问程看看手表面无表情地说:“回去收拾东西。” 顾宝宁用手指扯扯他的袖子,“全是实话,没骗你。你知道我的,我要是打心眼里不在意你,我费那劲儿和你扯谎做什么?……” “现在去收拾。” 不留情面,看来上回说的收拾东西原来是真的了。 顾宝宁想:梧桐路房本写的可是我的名字,滚去哪儿? 他跟个河豚似的隐约脸鼓起来,“我不去,你杀了我把我埋你床底下,咱们俩生生世世睡一块儿。” “顾宝宁?我跟你说的话你当耳旁风是不是?” 声量太大,凶。 汤问程鼻梁间横亘的阴影在夜色里不好对付,顾宝宁小时候摸他高高的鼻梁听说这样的人脾气很差。 他想没有呀,汤问程好得很,好得他要想尽办法把对方留在身边不可。 如今他攥着手忿恨:到底不是一家人,到底不是一家人…… “你要是不爱管我趁早别管,没得管了这么多年撂挑子不干的。” “我还不知道你吗?什么汪家那个是个败家子儿,顾家全死光了我连家都败不了,我能和他一样吗?都是借口。” 顾宝宁又想找张椅子踩上去了,因为汤问程微微俯视的神情实在很吓人。他心里直打鼓却又跟明镜似的,为什么被赶去滨城读书? 还不是因为汪思源喜欢男的,还教坏了顾宝宁。 顾宝宁十九岁就要哭唧唧往汤问程被窝里睡,说报纸上写的那些新闻要是真的,要是汤问程真和谁出去吃了一场饭看了一场电影,他就去死。 没死成,汤问程干脆把他踹去了更远的地方,美其名曰送他去滨大,完成顾丰荣的遗愿。 他声音发抖却气势汹汹要和汤问程对视,“你说怕我走歪路,什么是走歪路?喜欢男人就是走歪路?” 他噙着一点不知是真是假的眼泪,汤问程想他转移话题可没用,却还是想伸手想抹掉他眼角的委屈,“少给我演,我话都没说全。” 手随后被用力打开,顾宝宁几乎想笑:“一个人可演不起来,我看你也挺捧场啊?” 兔子急了要咬人,顾宝宁急了要拉人下水。 “把我一脚踢出去就完事儿了,三年你也不来看我,实话告诉你,现在我压根儿就不是走歪路,我这是走投无路!” “汤问程,同性恋要是病的话,恐同也是病,你去治治吧,你治完了让我走你这条正路行不行?!” -------------------- 晚安,更新频率的话应该还是以weibo为准吧~ 第14章 喜欢汤问程是一件不需要理由的事情。 顾宝宁第一次告诉汪思源的时候,手机上是小姑顾君兰打来的八个未接来电。 中秋节,每逢佳节倍思亲,抬头是皎洁温润的月亮,他让汪思源开车带他去山顶,那里离月亮更近,亡魂也许能看见他。 车队里有漂亮的小男孩,汪思源大剌剌地说他在和男的谈恋爱,一边无所谓地坦白看向顾宝宁: “玩玩儿,我爸我妈带回来那个小男孩更水灵……不过这男的和男的确实不一样……挺新鲜。” 顾宝宁趴在栏杆上点头,汪思源从他嘴里听到了三个字,蹲在他面前扯着嗓子喊,“啊?你喜欢汤问程,你们俩差辈儿了。” 顾宝宁也蹲下来骂了一句,简直想笑。“我和他这特么是差辈的事儿吗?你有点伦理常识行不行。” “咱们汪家的人没伦理,没常识。我爸说了,人生在世,好东西来者不拒。” 汪思源没追问,因为对顾宝宁来说,喜欢上汤问程再正常不过,这合情合理却是顶顶不划算。 第13章 “你又不是什么小鸭子,爬他的床没意思,别到时候把这些年的情分给磨完了,得不偿失。我看他能再管你个好几年,说不定汤家那老太太临走还能给你一大笔钱。” “去你妈的,你咒谁呢!”顾宝宁踹了他一脚,转头汤问程上了八卦杂志。 标题是暧昧不清的,照片是糊得重影的。 是一场朋友聚会的误会,那是人家的女伴,但新闻一出顾宝宁去清平墓哭坟闹得沸沸扬扬,那是张全第一个月上工,负责接送汤问程上下班。 顾宝宁在一场大雨里也不知是哭还是泄愤,哀戚又可怜,“姐姐,你说的话姐夫全忘了!” 张全暗自思忖,想着原来汤问程还有着娃娃亲? 天妒红颜,这早早人就没了可从来没人提起过,他只当是什么秘闻,日后才知道哪儿有什么娃娃亲?那都是顾宝宁随口一张瞎叫的姐夫。 汤问程当时坐在车里想笑,雨水灌进后座他撑了一把伞下车。 墓地寂静无声没有人回答顾宝宁的委屈,汤问程看他冷得瑟瑟发抖,蹲下身和他困在一把伞下,鼻息灼热,他问:“我和你姐说什么了?” 顾云真的脸早已经不再清晰,她确实是交代过一点事情的,想宁宁太爱欺负人,总要有人管教。 小姑家的儿子只会管不会惯,汤家老大对宁宁很好,可他不姓顾。 汤问程当时在病房里和顾云真开玩笑,“这倒没什么要紧,反正你弟说要跟着我姓汤。” 汤宝宁,那不就变成了汤问程的宝贝宁宁? 事实上很多年前汤问程哄他这么讲过一次,在衣柜里陪他玩捉迷藏的时候,那是个秘密。 顾云真愣了半会儿大笑,在房间里张望要揍顾宝宁,顺嘴骂了一句汤问程说做梦。 汤问程靠在窗台往下瞧,宝宁在医院的草丛里找一只记忆中的猫,想带上来给顾云真看一眼,解解闷。 他是晒不了太阳的,脸颊通红,汤问程打算下楼帮他一起找,临走前对病床上的人说放心,“护着他的人排队都来不及,没人能不爱他。” 没人能不爱顾宝宁。 这仿佛是承诺,但汤问程看上去像是忘了。 清平墓地里顾宝宁回头眼底里尽是血丝,不管不顾推了他一把,随后湿漉漉地被汤问程扔进车里教训,“动不动往清平跑,你爸妈你姐见了你都要托梦给我,让你少来告状。” 顾宝宁淋了雨生了场病,心病。 情窦初开,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心烦意乱只能往人堆里钻,今天在楼顶上撒钱,明儿就坐着豪车撞上栏杆。 汪思源在警局里倒反天罡一个个记警号,一副出去了要算账的架势。汤问程来的时候事情已经被汪家解决得差不多了,宝宁低着头不敢看他,像是心虚。 从警局回到梧桐路,顾宝宁大概是因为害怕抖得厉害,其实只是内心鬼祟,一想到等会儿自己要干嘛他就止不住哆嗦。 他爬上床不叫姐夫,不叫哥哥,叫汤问程…… 十八岁,宝宁红着脸有一些紧张,连告白也要手牵手,纯真热烈,他问:“汤问程,可以吗?” 这样的告白没什么好下场,汤问程看他是疯了。 思来想去顾宝宁不是疯了,是学坏了,又也许不是他学坏了而是自己把他养坏了,直到那架飞机带走顾宝宁他才踏实。 不过顾宝宁去滨城前留下了恐吓,汤问程替他整理外套,顾宝宁冷冷地挥开他的手警告他: “你要是想我死,你就继续上那些报纸杂志。” 汤问程回了办公室还没从顾宝宁要爬床的不可思议中缓过来,这种时间累积的量变产生的质变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汤利的落地窗前他俯瞰楼下人群的缩影,看蓝天划过的飞机尾云,他叫了人进来问那家写他绯闻的报社叫什么名字? ——西塘周刊 “我要告它。” 他对法务这么说,法务尴尬地笑说无需理会,可汤问程不置可否表示,“告到破产,倒闭,告到整个西塘没人再编我的新闻。” 毕竟顾宝宁要死要活的,汤问程要以绝后患。 法务忙前忙后很想知道汤问程发生了什么困扰,汤问程想起已经不在身边的人,那是威胁。 顾宝宁的威胁,总是很有效。 那些委屈变成了长途电话中的撒娇,到了滨城后顾宝宁决定无事发生般通知汤问程,“公寓还行,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他只字不提在被窝里的尴尬,可汤问程没有去过,他怕宝宁再用那样的眼神问一个答案,要一个“可以”。 * 三年了,装傻才是最有效的逃避方式。可惜顾宝宁还是没忍住,没记住。他又打算要一个“可以”。 结果汤问程让他收拾东西,他才刚回来这是又要被踹去哪儿? 顾宝宁努力吸着鼻子,这才是演,要凶狠又要可怜,要像雨夜里没人要的小狗小猫,没人撑伞的一株小草,直到被带回明亮温暖的住所。 汤问程永远分辨不清他的伤心,说一句顾宝宁顶十句,入室抢劫也没这么嚣张的。 “你要怎么走正路,我听听。”他其实笑了,笑起来便不再冷漠,多了些无可奈何可以让某些人趁虚而入。 顾宝宁闷声不吭往他下巴上撞了一下,用力过猛,亲个嘴像突袭。 磕得他嘴唇生疼,活生生沁出了血,又可怜巴巴捂着嘴,“就这么走……这都不是正路了,这简直就是康庄大道……你就说你让不让吧?” 汤问程用手背抹了一下,贼心不死,没想到贼长大了还惦记着。 他又用指腹磨了一下顾宝宁的嘴角,湿润肉嘟嘟的嘴唇,一个小口子,吻上来的时候满是杀气,没有甜蜜,带着鱼死网破的决心。 “我让你收拾东西,你能给我倒出八百筐废话。” 顾宝宁像八爪鱼缠上来,“你不能不要我,你不要我我就打电话给西塘周刊,写你绯闻被你告到差点破产的那个!” 他手脚并用又要亲,刚才没发挥好,没有缠绵悱恻到让汤问程忘乎所以,没有抱着他叫宁宁。 幻想中的接吻不是这样的,他见过同学谈恋爱,顾宝宁青春期对他人的朦胧窥视,要黏糊糊,分不开,嘴唇对着嘴唇,就像心脏贴着心脏。 那个对象只能是汤问程,他梦到过想象过,却没质疑过。 汤问程单手抱着他要往门外送,顾宝宁扒着门框喊爸爸妈妈,指着黑漆漆的天说汤问程始乱终弃,这叫无故弃养。 老天爷怎么不收了他? “你说了你要管我一辈子的!” 最终被捂住了嘴,差点被捂死,后脖颈被手掌掐着完全动不了,他被按在汤问程胸口那儿。 一股子香水味,冷冽纯粹,他亲手挑的,想着虽然人还没到手,可以后汤问程身上只会有自己的气味。 汤问程把他掐地晕晕乎乎,顾宝宁耳边只听见心跳一声接一声,沉重有力。 过了半会儿脸被捧着抬起来,“回梧桐路收拾东西,带我去滨大见见你教授。” ? 有救了? 顾宝宁眼珠子转了转,乱糟糟一颗头,脏兮兮一张脸在他手掌上,就这么小心翼翼看他。 夏夜里汤问程是不是还记得当年的誓言? 月亮高悬,心脏贴着心脏,就如同嘴唇对着嘴唇。 顾宝宁叹口气,戳戳他的胸口,“晕,站不起来……我要人工呼吸。” 坦白错误?做小伏低? 顾宝宁的生存之道——先得寸进尺再说。 -------------------- 来咯! 第15章 顾宝宁撒过很多谎。 在一个小孩子的人生中,撒谎是维持幸福生活最有效的一种手段,几乎不用付出什么沉重代价。 比如谎称自己胃疼就可以躺在妈妈怀中一整天,什么也不用做;比如流几滴眼泪说被同学欺负了就可以在炎夏时分留在家中,看错过的动画。 爱可以原谅任何谎言,因为这种底线是亲手画的,便可以一退再退。 说好拿了满分就去哈利波特城堡,可那场期末考试他没有满分,涂涂改改拿着一张卷子去了医院。 消毒水的气味让他皱紧眉头,他给自己打气去了顾云真床边。 姐姐看着涂改过的一百分生气,她摇头想说这不对,但她没有力气了。 顾宝宁心虚地央求:“我去让老师把分数改回来……你等我,很快的!不要生气……” 顾云真笑了一下,大概是说好。 回来的时候顾云真已经不在床位了,那是最后一面。顾宝宁在很长的时间里不断揣测,如果姐姐有什么想说的,那会是什么? 偶尔,他还是能在梦里回到那张床边,这是谎言的代价。 飞机上他惊醒,白云层叠。 汤问程坐在他身边闭目养神,他们去滨城的行程只有张全知道,两天一夜不满三十六个小时。 第14章 早上汤问程还押着他先把头发染黑了才去的机场,也许这些时间已经足够,汤问程会把事情完美解决然后带他回家。 他深知这一点,这世界上没什么可以难倒汤问程的事情,如果有,那也是自己。 顾宝宁看着他的侧脸,几乎是心满意足却又陡然升起了一阵惶恐:这种爱会有代价吗?如果有,那又会是什么? 大概是凝视热烈,汤问程掀开眼睛看到他不忍的眼神,那种伤心转瞬即逝,却被汤问程捕捉到最后一丝。 他张开手,身边的人就这样躺到肩膀,安心可以倚靠的角落唯有这里。 顾宝宁的报复心熊熊燃起,“老东西要是敢揭发我,我就栽赃他说这法子是他教的。” “我滚蛋他也滚蛋,他滚去哪儿随他便,我反正滚回梧桐路,要不我给你开车算了?我看张全一个人累够呛。他接你出门,我开你回家,这才叫十全十美。” 汤问程的眼神像座冰山,顾宝宁在玩笑中投降,“我一进去就举白旗……教授喜欢我,模拟法庭上最爱和我吵架,别人根本吵不过他。” 顾宝宁不解释是因为不想认错,他没错。顾丰荣说,一个律师一生永远不能说的三个字就是我错了。他永远记得,永远诡辩。 汤问程刚要教训他但是宝宁凑到耳边,“你就当来这里散心,反正你从没飞过来看过我,是不是?” 心虚,于是哑巴随便翻翻杂志,轻描淡写地承认了他从没飞来看过顾宝宁这个事实。 尽管一到假期结束,顾宝宁就会被押上回家的飞机,关在梧桐路玩囚禁游戏。 空气潮湿闷热,滨大是顾丰荣的母校,再之后是顾君兰,顾君兰的孩子…… 这是顾家一种执念般的传统,站在滨大的校门口,顾宝宁明白这也是汤问程一定要自己在这里完成学业的部分原因。 汤问程莫名其妙地,在顾家一个接一个的噩耗中接下了看管顾宝宁的重责。 虽然没有人在意这份责任,但汤问程有他的考量,要不要管顾宝宁是他的事,顾宝宁却不可以说“你没资格管我”。 法学院的期末过后已经没有什么匆忙而过的学生,他有些忐忑,对着汤问程讲起教授:“你真的要见他?你打算和他说什么?老东西油盐不进……” “你没遇到过这种学法的,蔫儿坏,一句话里埋十个坑给你跳,你说不过他。” 宝宁从小就这样,害怕了废话就特别多,跟个小纸篓似的往外吐。汤问程让他闭嘴。 要论起来顾宝宁给他挖的坑还少了?他早跳习惯了。 只是汤问程进那间办公室没有超过两分钟,顾宝宁耸肩,“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汤问程随手关上门,他没什么想说的就觉得好笑,“你教授才四十多岁。” 顾宝宁口口声声说老东西,汤问程还以为起码和汤慕林差不多。过去的电话里总是让宝宁尊重长辈,少和教授顶嘴。 顾宝宁站起来也有些无语,“那和我比起来就是老东西……” 汤问程只下巴轻轻一点,“进去。” 那本杂志还没有看完,汤问程闲情逸致地坐在一边的长凳上打算继续,让顾宝宁快去快回,等会儿找个地方吃饭。 顾宝宁有些紧张,那些排练过的说辞在肚子里滚了千百次。 双手握在门把手上,他先回头看了看气定神闲的人才下定决拉开,清清嗓子冲着桌前的人打招呼,“morning,alex~” 教授叫谭思礼,滨城人。年轻的时候在旧金山厮杀同行,战绩斐然,花边新闻无数,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中途也不知道是不是道心破碎还是没有成就感干脆来了滨大退隐江湖,教书育人。 法律人,眼神中带着陷阱,轻易不能对视。 顾宝宁只看了一眼,还是标志性的衬衫西裤,别人认不出来,顾宝宁却知道是什么牌子的新一季。 老东西跟孔雀似的,法学院上上下下出门都得多花二十分钟打扮,人人内卷就是他带起来的不良风气。 他手上拿着本金阁寺,书翻到了末页,是原文。 顾宝宁心里琢磨这事儿,不太对劲,说话恭敬又软乎,“老师,又听到什么好玩的案子了?” 谭思礼挑眉,原先东京的大客户给他打了个深夜电话,咨询费可是天价,曲折离奇很有意思,让他想起一些年轻时候的事情。 他的所有学生里,顾宝宁属实聪明得没边了,玲珑剔透,可惜一颗心永远飘在天边,一心一意要回西塘,滨城留不住他。 小朋友今天穿得纯真又质朴,指关节就那样乖顺地交叉在身前,瘦瘦高高。 唇峰是那种猫嘴一样的蜿蜒,不笑,便总是显得委屈一些,长得太好在模拟法庭上每回都占尽便宜,哪怕什么都不说只轻轻叫一声,“老师。” 他故意不叫教授,要像小孩子一样崇拜地喊声老师,企图为自己收获同情心。演戏是一种天赋,被爱则是能力。 年长的人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位学生,来自三个小时飞行时间的西塘,那是座繁华城市。顾宝宁就像普通学生般自我介绍,说滨大改变了他的生活。 确实是一种改变,以后都坐不了宾利上学了。 顾宝宁擅长在年长的男人面前示弱,投来虔诚凝视,那自然是被爱得完完全全。他在西塘拥有奢靡富裕的生活,拥有可以依靠的人。 谭思礼缓缓把那本金阁寺放到他手中,眼神对着门外毫不保留地问道:“男朋友?” 顾宝宁瞳孔闪了闪眼神飘忽,倒也不是心虚,毕竟男朋友这个身份还没坐实,姐夫又论不上,目前… 勉强只是父子关系。 谁叫汤问程管天管地又没良心? 于是他轻轻嗓放了个屁,“是daddy。” -------------------- 感谢大家的评论和打赏,每次更新完都会等一等评论,给大家么么叽(左边一下右边一下) 汤问程人送外号汤姆哥…阿汤哥…jeff……好了,姐夫今晚又有新名字了 第16章 他问得太不遮掩,顾宝宁干脆也回得阴阳怪气,毕竟汤问程先前总是应该自我介绍过。 顾宝宁心里又骂了一句老东西才纠正道,“是家里的哥哥,让我来跟您道歉。” 谭思礼笑了一下,“你的家人说你生了一场大病,连夜被接回了西塘,病好了吗?” 心病还须心药医,自然是药到病除了。 顾宝宁摸摸鼻子,对着自己做逃兵的事实供认不讳。 要听实话他就讲实话,先讲江百合脖子上那道疤痕,“她只是路过那条街,现在要去首尔做三次美容,连逛街都有ptsd,生怕被哪儿来的玻璃瓶砸个正着。” 又讲那些街上的疯子真是丧心病狂,他是学生本来不该管这些,可当地不作为,滨城警局看了那些暴徒的照片说无能为力,没有硬性证据怎么定性成非法游行? 来回辩了几次后顾宝宁冷笑,扭头就走,要证据这还不容易? 谭思礼听到这已经明白了接下去的剧情,顾宝宁怎么找的人?怎么拿到的账户?怎么汇的款? 送一些人进局子而已,这是律师的天赋。 顾宝宁垂着眼睛交代,“是我找的汇款账户,路径是纽约,完全私密没有任何问题。” 第二天江百合拿着验伤报告再一次踏足滨城警局,主张这是有预谋有目的的公共场合犯罪,希望警方介入调查,筹码是滨城那些蠢蠢欲动的记者。 滨城警局没有办法只能进行例行问话,可一调查倒是真找到了些蛛丝马迹,那些神秘的钱款来源成了关押暴徒们的实质性证据。 谭思礼长时间地注视他, 顾宝宁马上抿着嘴表明这不关江百合的事。“我只是认为他们需要一些惩罚。” “你不是法官,也不是耶稣,没有权利惩罚任何人。” 顾宝宁感受到那种沉重的目光在身上流连,也许他还需要说一些诚恳的话,表明自己错了。 或者痛哭流涕说着他这些年的刻苦学习,值得一张毕业证,将将要开口时他听见了久违的名字。 谭思礼敲敲桌子,“你没有提起过你的父亲,他很有名。” 那时候谭思礼还是学生,需要翻来覆去找case充实大脑,顾丰荣有一场名誉之战的庭审录像他看了很多遍,谦逊儒雅,抽丝剥茧。 “当年在旧金山的时候我研究过他的案子,虽然我们是不同法系却很有启发性,like father like son,他应该很欣慰你站在这里。” 如父如子。 顾宝宁安静地和他对视,父亲不是他的勋章,不用佩戴在身上炫耀。 顾丰荣死的那一刻,孤零零地坐在游轮的躺椅上,手边没有药物,没有香槟,安谧宁静,像是早就知道会在这把躺椅上结束生命一样。 大律师,戏剧般的结尾,活着的人提起顾丰荣的时候会下意识模糊他这样潦草的结局,就像谭思礼。 第15章 对父亲的恭维顾宝宁已经听了太多次,也许正常人应该顺着话题讲一些缅怀的趣事,不为人知的故事。 可顾宝宁记忆中的门已经不会再打开,就像卖掉的房子有着他最喜欢的回旋楼梯,却是他不会再回去的地方。 顾宝宁没有什么情绪起伏,面无表情地吐露,“我父亲已经去世很久了,老师,而且我站在这里也不是因为他。” 那是一种强势的打断,谭思礼有些意外他突如其来的攻击感。他看着顾宝宁深吸一口气,又掩饰了那些微妙情绪:“我回西塘并不是因为害怕。” “如果出了事我的家人会担心,他工作很忙还要替我收拾烂摊子,尽管他现在坐在外面看八卦杂志……” 顾宝宁说离家太远,他只是想回去见见哥哥。 谭思礼靠着椅背十指交叉,听到这种孩童式的言语有些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你怕我把你交给警局?” 顾宝宁没否认,这可难说,谁知道谭思礼有没有地域歧视。 可对谭思礼而言,顾宝宁不是耶稣,当然也不是他的犯人。 谭思礼不会审问他写下证词,事实上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伤害利用年轻无知的学生,唯有老师不可以。 他问顾宝宁讨要那本金阁寺,顾宝宁双手又递到他面前,听老师毫不犹豫地下了结论: “当事人做出的行为越多,需要规避的行为就越多,你摸过一本书自然就会留下指纹,行为即破绽,顾宝宁。” “你打过匿名电话试探过他们收到了汇款,才会让江百合通知记者。是,还是不是?” 谭思礼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小孩子上牌桌喜欢装大人,手里有什么牌他怎么会不知道? “画一幅画,在白纸之前你就要想象它填满的样子,制造证据的目的如果只是复仇,那没有必要。” “如果你根本不想做律师,那你现在的道歉更没有必要,你说你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你父亲,但他给了你站在这里的天赋。” 顾宝宁手掌不自觉握紧,他几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为他掩藏了那么久的事实竟然就被这么轻而易举,完完全全,猜中了。 教授怎么知道他不想做律师? 咫尺之遥的汤问程会知道吗? 顾宝宁抿着唇角,好奇心让他看上去浑然天真,这一刻的紧张倒不是假的,他想老师太厉害……旧金山混出来的诉棍就是不一样。 双手垂在身边的顾宝宁,眼神中是无法掩饰的一种,伤心。 谭思礼不知道他在伤心什么,这份伤心是不是真的,但他很难在这样的朦胧中继续苛责。 事实摆在眼前,顾宝宁可以随时随地放弃学业,放弃令人艳羡的成绩,放弃教授争先要给出的推荐信。 他不屑,他不要。 回滨城也许只是一场作秀,演给谁看?自然是门外那个愿意舍弃时间长途跋涉来的“家人”。 谭思礼站起来俯身向前,看顾宝宁倔强的脸就是不肯说一句“我错了”。 算了,他拿起早上才打印出来的厚厚一沓文件,颇为重要,不能外泄。“我需要一个短期助理,和东京那边线上会议的时候替我整理会议纪要。” 顾宝宁嘴角抽了抽,试探道,“私活啊……老师?这不合规矩…院里要是知道你接私活……” 谭思礼视线从他精致的脸划到胸口,腰线,修长的腿,赏心悦目。 他悠哉地拿起咖啡杯看顾宝宁藏不住的狐狸尾巴,嘴唇掀了掀,“带录音笔了?” 一进门老师喊个不停,嘴这么甜生怕录音交出去别人不知道他是谭思礼是不是? 顾宝宁叹口气,“老师……” 谭思礼微微扬起下巴示意他不要撒娇,没用。 他把桌上的钢笔递给顾宝宁,姑且可以算作是一种三个月后的毕业礼物。 他以前也遇到过口口声声说这辈子都不会入行的小朋友,那又怎样。 谭思礼替他拉开办公室的门,顾宝宁不愿意做律师?没关系,谭思礼与他道别,“很不幸,我偏偏最喜欢勉强别人。” 顾宝宁在合上的门前后知后觉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汤问程那本杂志已经看完了放在一边,上面是狗仔写的桃色绯闻,辣眼的标题离谱到过分。 顾宝宁看着他总觉得恍若隔世,滨城三年,他也求过汤问程来这里看他,想象过的场景从来没有发生过。 于是他慢吞吞挪过来报告好消息,手里握着一支钢笔,旧的,小心翼翼仰着脸卖乖,“老师送我的,说是毕业礼物,既然到滨城了,陪我去吃顿饭吧哥?” 汤问程看他半天只说了两个字,“扔了。” ——毕业礼物,他还没送,顾宝宁怎么可以先收别人的。 再说了谁会送自己的旧物,太过可疑。汤问程还没审他怎么谈了这么久,顾宝宁“哦”了一声都不问为什么,转身弯腰把那只钢笔放在了办公室门缝处,起身干脆地拍拍手,“走吧。” 滨大有幽深长廊,细碎阳光洒下来顾宝宁指着左边说那是图书馆,右边是他最喜欢的人工湖。 他边走边说自己是如何不卑不亢,一步一步解决了这场大麻烦:“延毕三个月,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几个月替他干点杂活就行了。” “早知道这么简单也用不着你特地陪着我来这一趟……你刚才和alex讲了什么?” 汤问程只讲了三句话,一句介绍自己,一句表明态度,最后一句则是: “明年你们法学院六个奖学金,我出。” “…………什,什么?” 顾宝宁停下看汤问程毫不在乎的神色,后知后觉几乎吼出声,“你说老东西敲诈了你三百万?” 怪不得……怪不得…… 他拿出口袋里的录音笔,眼睛里是熊熊战火打算进去再和谭思礼聊聊,汤问程看着那支录音笔,几乎有些无可奈何,“什么习惯?” 还不是老师教得好?呵呵,名师出高徒。 顾宝宁冷笑,恶狠狠地盯着那间办公室,“职业习惯。” 脚才踏出一步就被汤问程捂着嘴拖走,顾宝宁叫嚣:“blackmail,这完全是勒索!” “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勒索你不就是勒索我?经过我同意了吗?呵……不行你放开我,我得进去留点证据万一以后…我要告他!” -------------------- 是的,morning遇到的人全都一股子爹味 第17章 汤问程没有来过滨大,三年前送顾宝宁去机场的那天两个人还在冷战。 现在顾宝宁带着汤问程站在公寓楼下指着那间阳台,“采光好,隔音差,幸好你没来过,不然我们可能会被房东投诉。” 汤问程听他胡诌,真是学坏了,现在什么荤话张口就来,于是叫一声他的名字让他安分点。 顾宝宁不在意,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不给亲,那能不能牵手?以前陪爸爸他们去打高尔夫你都牵着我。” 反正已经撕破脸了,小时候他可以被当作不懂事,不明白界限到底在哪里,现在顾宝宁活脱脱一个小人精早就长大了,汤问程却又不可以视若无睹。 顾宝宁插着兜站在时不时有车行驶过的街边,有点不耐烦地叫唤手都酸了,“快点儿。” 有些热,汤问程把他的手攥在掌心里,摩挲他的手背问他来这里做什么? 顾宝宁踩在花坛的边沿边晃晃手,手牵手的影子投在脚边,亲密无间。 “我就想让你站在这儿,上学的时候我会梦见你,梦见你来看我,就像现在这样站在楼底下要给我一个惊喜。但江百合说我期末写作业写出精神病,耳温枪一量,还真的烧了。” “她冒着雨给我去买药,主干道上因为游行一直有点不太平我说算了,别去。结果她就在街上被那些暴徒围起来……” 这世界不给她正义,顾宝宁才决定为她找回一些正义,他说这无关爱情,是革命友谊。 汤问程没回答,脸上的神色说不清道不明:生病了,却没告诉自己。 顾宝宁一边漫不经心地讲一边叹口气抽出手, 说每天都和同学出去泡吧到天亮,“什么kathy啊…jasmine啊…身材都特别好,男男女女一大堆……” 吹牛不打草稿,汤问程挑眉看他编,继续编,他们法学院只有学到天亮,没有喝到天亮,地狱都比法学院要温暖些。 顾宝宁挑衅他,“不信啊?不信我叫一个出来你见见?” 他拿出手机,一个电话拨通过去后有个女孩儿在阳台上冒出头不敢置信地叫了一声,“宝宁?顾宝宁!” 汤问程抬头,一个茶棕色长卷发的女孩儿摔上玻璃门,急匆匆跑下楼,空气中荡漾着她的尖叫,小鸟般叽叽喳喳又猛地扑进宝宁怀中,差点连人一起摔进花坛里。 “天,alex到处找你!他已经猜到我们做了什么……但他竟然没有怪我们!只是觉得我们这样做太危险了。” 第16章 顾宝宁在西塘最好的朋友,脖子上隐约的一道疤痕,汤问程明白了她是闹剧中的女主角,受害者。 “hi你好,我叫江百合,也是西塘人~” “汤问程。” 江百合意味深长地看了好几眼,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汤问程,顾宝宁喝醉了都要抱着电线杆亲上一口的人。 “哇……我和宝宁打赌毕业前你会不会出现在滨大,早知道会赢,干脆我就赌大一点。” 江百合笑起来明媚,没有生人勿近的冷清。“所以我赢了~宝宁!等以后拿了执业你欠我一次背景调查。” 这是案件整理中江百合最头疼的事情,顾宝宁却总是信手拈来能搜集到冷门消息。他点点头表示小事一桩,输得心甘情愿。 江百合和顾宝宁像是八百年没见面般有说不完的话,汤问程提议去附近那间冰室坐坐,他们明天就要飞回滨城了,不会在这里过多停留。 他走在前头,后面顾宝宁给江百合看手机中前几天染的头发,江百合看了半天说:“这太靓了宝宝!路上的人怎么能忍住不看你?” 那间冰室在街口,西多士、冰奶茶。赶作业的时候顾宝宁几乎是每周都坐在这里。 江百合听顾宝宁说刚才办公室中的来龙去脉,一切都结束了,他可以顺利毕业,江百合也可以彻底放心,她捂着胸口感叹,“太好了……” 至于今后的打算,因为那道伤疤让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恐惧,江百合不会留在大湾区,“我会和你一样回西塘,找间律师事务所实习吧。” 其实顾宝宁打算让她进君荣,虽然江百合足够出色完全可以找到更优秀的律所,已经拿到几个offer就等着做决定。 可是在这一行里太漂亮不是什么好事,这种例子太多,实习生从来都是被剥削的对象,出于对她的某种愧疚与保护,他希望江百合可以有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 “君荣自从我小姑说了算后几乎没有饭局了,不用商务应酬,女律师比例也很高,你的主攻方向她挺感兴趣的,我猜你跟她会很合拍?就是…” 女老板当然好,这件事情并不是他们两个第一次说起,江百合托着下巴思考:“有什么问题?” “我表哥这个人吧……” 顾君兰的儿子,顾宝宁的表哥,韩嘉树。 顾宝宁指指脑子,“他有病。” “韩嘉树没人性的,懂吧?什么都要冒一头,尊老爱幼这四个字他压根儿不会写……爱不爱别人不知道,反正是没爱护过我这个幼。” 顾宝宁要霸占顾家所有人的爱,那么小姑当然是重点对象,虽然韩嘉树曾经也是他积极笼络的人之一,但表哥不是善茬,会毫不留情地关上房门差点夹断顾宝宁的手指。 曾经他哭唧唧地把红红的手指拍给姐姐看,拍给汤问程看。 姐姐气得要命打电话过去把韩嘉树大骂一通,汤问程回了个电话给[顾云真的宝贝],听宁宁说起那个表哥,很坏。 “疼,宁宁手指断掉,要马上去医院。”他当时这样扮作委屈。 顾宝宁对韩嘉树的这种畏惧,在家人离世搬进小姑家里后转化成了冲突,和韩嘉树每每剑拔弩张后他都会跑出去找狐朋狗友玩,整夜睡在朋友家。 顾宝宁的犹豫就是怕韩嘉树会因为自己而针对江百合,“如果他知道你是我的同学,可能会以为你是关系户。” 江百合很疑惑,“他自己也是关系户啊?他为什么还要看不起别人?” 这件事说来话长,顾宝宁手一摊,“他是被我小姑抓回来的,不然他应该在sw,韩嘉树在银行法这一块…算是,天才?” “sw!”主攻各种商诉、银行法的合伙人事务所,望尘莫及的地方,能进去扫地都是一种幸运。 江百合听了简直要晕过去,这是吾辈楷模,需要仰视的对象! 顾宝宁打响指让她不要幻想韩嘉树是什么好东西,“我和你的关系瞒不了他,但实习生带不了任何资源进去,说不定他就给你穿小鞋不让你碰案子,让你在收发室待一年……不行,我再想想。” 不过这个问题暂且不表,江百合不明白,难道顾宝宁不进自己家的事务所? 被问到的人眯起眼睛,意有所指,“去哪儿我是无所谓……看某些人舍不舍得我吃苦。” 回自己家的事务所还是吃苦? 一直没说话的某人没搭理顾宝宁,大致问了一下江百合的具体方向是什么。 不过两位小朋友的麻烦也称不上什么麻烦,汤问程想了想一切都很好解决,“你让她带点汤利的业务过去,韩嘉树就不会为难她。” 汤利置业的外包业务?就这么委托上了?爱屋及乌这个成语江百合从没领会地如此透彻过。 可惜自己还没有名片,她站起来鞠躬,“天啊,我的第一个老板!我要重新介绍一下,汤总你好,我叫江百合,你可以叫我lily江也可以叫我小百合……” 顾宝宁指指自己,“那我呢,老板?” 汤问程和他对视,这是顾丰荣的儿子,自然要承袭顾丰荣的一切,可顾宝宁会受一些委屈,一些会夹断手指进医院的委屈,看起来宝宁似乎有更想去的地方。 “你留在汤利的法务部,和你的小百合对接。” 顾宝宁心满意足,想这才是预判,这才是拿捏。 普通人可学不来! 回酒店的路上汤问程接到了谢开云的电话,同时被顾宝宁抱了个满怀,夜幕低垂,翕动的睫毛间顾宝宁踮起脚亲了一下汤问程的下巴。 汤问程握着手机交代,“还是等我们都在西塘的时候再细聊,我陪家里人在滨城。” 谢开云笑了一声,“和你的心肝宝贝,滨大的高材生?那我不打扰了,回头找我。” 电话挂得干脆,顾宝宁听到了让自己非常高兴的一句话,用指尖戳戳他的胸口,有些用力,有些喜不自胜。 “心肝宝贝……嗯?哪个是你心肝宝贝?怎么人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汤问程被他拦腰抱着,没有回答他的明知故问,只是忽然想起江百合提起的赌约就这么问出口:江百合赌了他会来?还是不来? 那宝宁呢。 “她说你会来,可我说你不会。” 顾宝宁眼神纯粹,说出来的话像一把早就准备好的利箭要扎穿他。 汤问程眼神从他狡黠的眼睛慢慢移到嘴唇,他在思考这个赌约的真实性,也许这是顾宝宁苦肉计的一环,要让自己在滨城的炎热夜晚里突如其来,满腹愧疚。 顾宝宁低声细语,继续陈述罪状:“你心虚,不肯来看我。可你又算准了我一定会回去,心眼子就只会拿来对付我,汤莱念个书你们全家都不放心,要把他留在身边,他那毕业证怎么来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人人都觉得你对我好,汤问程,可在我这儿你连嘴都不用张就能吊着我,拴着我。奶奶说年纪一岁岁上去你的烦心事更多了,可我怎么看着…你年纪越大越不是个东西呢?” ——“滴” 汤问程刷开房间的门,顾宝宁勾着他的脖子骂王八蛋,真心实意,可不是调情。 三百万买不来他的失望,他是真真切切等过。 腰间是搂着的手,汤问程的手掌近乎可以环住他的腰,顾宝宁骂到一半觉得双脚竟轻了些。 他被单手抱起来,因为房间里灯太亮一时没习惯瞬间闭上了眼睛,“王八蛋,你承不承认吧?” 耳边是温热气息,汤问程故意放慢语速,像说出一个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嗯?那我太坏了。” -------------------- 太坏了…嗯… 只有我是好东西ouo 第19章 套房,空旷得呼吸都像有回声。 顾宝宁像盆花被放在玄关,他觉得汤问程在和他调情,但没有证据。 因为下巴抬着凑上去可汤问程偏头,双眼内的暧昧气息来了又走。 “不要再做危险的事情,我跟你说过,安全第一,不要争强好胜,任何事情没有把握就应该打电话告诉我,或者……” 落地窗前是滨城情人港彻夜亮着的霓虹,好浪漫的场景,好不解风情的汤问程。 顾宝宁捂着耳朵跳下来说别念了,头疼,“知道了爸!我跟教授说你是我爸他还不信!让他来闻闻!” 全是爹味,顾宝宁要的可不是这个。 玻璃倒影中汤问程解开了表带随意放在一边,他走到顾宝宁身后,呼吸炙热面前的人连脖子都能察觉到温度。 顾宝宁自顾自望着情人港,“情人节的时候会放烟花,江百合和他男朋友在那里接吻,我在旁边和印度人吵架。” 他当时被踩了一脚,胸闷气烦到要找个人撒泼,这世界上谁都可以和爱人拥吻,他没有。 汤问程顺着他的侧脸望过去,抬手扣着他的手掌放在身前,顾宝宁肩胛就这样轻轻靠在他胸口听汤问程吩咐,“花了三百万,就不要做免费苦力,离你教授远点。” 第17章 顾宝宁转过身,细细打量他的神色,最后迟疑地下了个结论,“你醋了?” 汤问程没什么表情,不承认是否认,不否认便是承认。 落地窗前的倒影里抱得没有缝隙,顾宝宁想动手动脚却没有空间,手腕被攥着不让动,他们在夜里讲私密的八卦,谭思礼的花边新闻里男男女女,精彩不停。 “别人都说老师是功成名就退隐来滨大,但我这儿的版本可没这么简单。他在旧金山的最后一个案子被从前的得意门生搅黄了,对方也是律师,听说还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闹得太难看什么脏手段都出来了,他直接退出了case。” 顾宝宁指了指从办公室带回来的那一沓文件,什么东京大客户……什么法律人操守…… 顾宝宁随手一翻那些起诉书就知道了事有蹊跷,那么无聊的案子,谭思礼八成要给“前妻”使绊子。 “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见一次我师兄?能让老东西吃瘪的人我还真没见过。你说老师也真是的,再怎么忍不住兔子也不能吃窝边草吧?法庭上教会了还要教到床上,结果被这么咬一口……活该!” 他踮脚亮出牙齿咬了一口汤问程的喉结。 喉结翻动他被掀在沙发里,顾宝宁在晃眼的顶灯和眼神中抱着膝盖,“装吧你就……连我在滨城平常去什么冰室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找人跟了我多久?” 跟了两年,倒也没有那么泯灭人性,汤问程只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在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吃了什么,玩了什么。 拍回来的照片里宝宁爱喝冰奶茶,爱去一家炒粉店,下大雨只能淋湿了跑回公寓。 这是他的全部生活,除此之外便是给汤问程打个总是挂不断的电话,问一句“你想不想我” 冷气中顾宝宁窝在沙发里,他胜券在握,洋洋得意:“汤问程,你真的完蛋了。” 汤问程卷起袖口,冰镇过的香槟放在窗边,他漫不经心笑了一下问:“怎么个完蛋法?” “哪怕以后我给你挖再深的坑,你也会往下跳。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啧啧啧,没救了,你、爱、死、我了。” 接着顾宝宁打了个响指警告,“不准蔑视法庭,反对无效。” 麻烦都不是麻烦,担忧也不再是担忧,什么都可以被迎刃而解,在游戏中这叫开挂,走投无路从天边飞过来的钢铁侠,如果不是爱,那要怎么解释? 需要庆祝的时刻,香槟只有隐约的甜腻气息,只是汤问程没有打算给他喝,给顾宝宁列了一个条条框框,“法考,拿到执业,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看你爸妈,你姐姐。” 在没有拿到执业前看来汤问程是不肯点头的,顾宝宁坐起来板着脸,“你别告诉我,拿不到执业的话我就这样看得到吃不到?” 看得到吃不到?这什么话?汤问程拂开他额头上的头发,年纪越大越不是东西,年纪越小也不是个东西。 “我不要跑车也不要什么百达翡丽,我什么都不缺,硬论起来缺的那些…别人没法儿给,只能你给我。所以你打算拿我怎么办,姐夫。” 幼时他一叫姐夫,顾云真就巴不得去厨房拿刀砍他,如今顾宝宁大摇大摆喊出口,然后阴恻恻地指指屋顶和四周,汤问程便抬头往屋顶上瞧。 装神弄鬼的人要搬救兵,这世界总还有人疼他,为他主持公道。顾宝宁用嘴型很夸张地恐吓道:“我姐看着你……你小心点,唔!” 汤问程没等他说完,俯身渡了口香槟给他。 顾宝宁下意识想推一把,喉咙里突然而来的酒精让他咳了好几声。只是推不动,汤问程拢着他的脸颊,阴影像座无形的山压过来,顾宝宁后知后觉:原来他们在接吻。 那个绮丽的想象甜蜜吗?不甜,他快死了。 “唔……咳咳…你,让我喘口气!” 胸腔剧烈地起伏,本能地后退顾宝宁几乎要埋进沙发,汤问程握着他的脚腕把人拖过来,垂眼看他,“别动。” 若有似无,在云端。 他扫过柔软的嘴角,脖子上的手一用力,顾宝宁喉咙收紧“啊”一声张开了嘴。 汤问程屈膝跪在他身侧,大概身下的人使劲儿往回缩,汤问程有些不耐烦地抄着他软软烂烂的腰把人提起来一些,情人港闪烁的霓虹像是一种幻觉。 因为津液中带了酒味,缺氧的顾宝宁用脚踹了好几下,连说话都口齿不清,“唔……姐夫!呸,汤问程!!” 鼻腔中哼哼唧唧的,汤问程专注地看他,因为久久的沉默让视线多了一丝缱绻,眨眼、呼吸、都很慢,连每一厘米的靠近都像踩着心跳。 又要吻上来的时候顾宝宁伸长手臂一把捂住了那张咫尺的嘴,他汗湿了的掌心犹犹豫豫,因为汤问程就这样盯着他,像是不满意。 手还是放下去了。 汤问程看他耷拉着脸,一副被亲懵了又不太好意思的炸毛样子,心想他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于是看似温柔摸了摸他的头发,膝盖却这么一用力,顶开了他合着的两条腿。 顾宝宁不敢置信抬头看他,又捂着脸骂脏话,叽里咕噜一声接一声,汤问程觉得好笑才站起来,“你刚才说谁完蛋了?” 谁完蛋了?谁爱死谁了? “哎…”顾宝宁叹口气,整个人乱糟糟的不像样,既然他们两个人都完蛋了…… 完蛋人生完蛋过吧! 第20章 汤利置业的法务部二组来了两位实习生,其中一位叫小顾。 还没踏进汤利,先请了人手一杯的咖啡,随后是一声如沐春风的早上好。 报到那天穿着阿玛尼春季高定的亚麻西装,手腕上换了一块低调的江诗丹顿,jumphours,用来配衣服不会出错。 高定难穿,尤其是设计感强带着慵懒的亚麻色系,不能多出一丝丰腴,要如同纸片一样晃荡在其中,自在,舒适,来上班不像实习,像度假。 因为名字撞了汤利在环中心的一个公建项目,二组经理开早会的时候介绍说:“这名儿起得不错,小顾,坐那儿吧。” 窗边上,这大夏天的不得晒死?妥妥的下马威。顾宝宁走过去把窗帘一拉,“行,坐哪儿都行,唐阳唐经理,以后叫您老唐?” 整个二组倒吸一口凉气,这新人是疯了不成? 办公区连忙装作没有听见各忙各的,留着一只耳朵捕捉唐经理干笑了几声。 顾宝宁也陪着笑,晃悠过来拍拍老唐的肩,“开玩笑的,拉近距离,您这一表人才的才三十多,前途不可限量!以后多多指教,唐经理。” 唐阳皮笑肉不笑,上下打量了一眼顾宝宁。听说这位是走内推介绍进公司的,滨大毕业的又怎么样?什么名校……全是摆设。 长着聪明脸蛋,谁知道这些衣服,手表是谁买的,又是谁送的?现在的小年轻歪门邪道那可太多了……尾巴翘到天上去,不会一点儿人情世故,得好好磋磨磋磨。 偏偏这个顾宝宁运气说好不好,说差也不差。刚屁股没坐热呢上面突然来了任务,要整理历年来地产项目中的风险预案。 这么大的公司,这么多的项目,大的小的,芝麻点的都要?! 任务太杂又过重,虽然这项艰巨的任务外包给了一家律师事业所做些边角料,但汤利这里总要有人对接,处理核心数据。 谁做?谁愿意做? 追溯过去的项目属于吃力不讨好,有苦劳没功劳。查不出是个问题,查出问题更是个问题。 唐阳正发愁呢,嘿,这顾宝宁举手主动请缨了。唐阳想他傻,没想到他这么傻,可傻人不计较,挺好? 顾宝宁桌子上成山似的资料,这只是冰山一角,档案室里那些不吃不喝看三个月也看不完。 其他人不明白这个项目是急是缓,可顾宝宁知道,资料不用看,汤问程让他待在这纯粹是让他老老实实专心复习今年的法考。 唐阳总见他撑着脑袋翻书,漂亮草包没成想还挺老实,于是站门口清清嗓子还想使唤一下,“小顾啊,去泡杯茶。” “成。”顾宝宁叼着苹果晃去了茶水间,泡茶,茶要怎么泡?多少茶叶,几度的水? 法务部的时髦精不懂,站在那儿磨蹭半天,和保洁阿姨学习了怎么使用开水机、咖啡机、茶杯在消毒柜里用完了要放去指定的地方。 顾宝宁握着阿姨的手感谢,询问家里是哪里人?在汤利做了多久?哦,行政的外包人员,顾宝宁看看她胸口的名字,周桂芬。 和妈妈一个姓。 心里涨涨的,也不知怎么多了些惆怅。保洁阿姨不知道滨大是什么,法学院又是什么。只知道小孩儿莫名其妙拿出手机里的成绩单,“考得可好了,您看看全是a……” 也许是想要别人夸奖吧,周桂芬操着不怎么流利的普通话问a是什么?最好的意思吗?像楼下那个进口超市里的牛油果一样会贴着标吗。 “对,是最好。” 第18章 周桂芬有些腼腆,有些好奇,“最好……那吃了很多苦吧?” 顾宝宁愣了会儿才笑,“还行,就是半夜总饿,想吃我妈做的面。” 他想起期末周,滨城湿润的夜晚,顾宝宁偶尔会梦到很久以前的家。 那个家卖给了一位设计师,一双子女一条狗,再幸福不过。 张全做贼似地站在他身后,拍下顾宝宁的身影和老板汇报:宝宁少爷在茶水间休息,人缘很好。 汤利置业是子母楼,老板在另一栋,汤问程先前让秘书拉了顾宝宁这两周的考勤。 “十个工作日,三天迟到,下班倒是走得及时,一分钟不带晚走的……kelly,记得和人事说要扣工资。” 汤问程交代后kelly捋捋头发说好,拨弄了一下新种的睫毛,心想:有病。 ——顾宝宁能来上班就不错了,老板真是过家家过上瘾了。 “人事那里今年要推员工关系,打算每周找个员工和你一块儿吃午饭,可以是高管,也可以是实习生……之前你太忙没排这个日程,早上人事找我问问你的意思,如果最近不是很忙?” kelly的暗示像某种明示。 免得给顾宝宁在公司里撑腰,汤问程直接否了和实习生的lunch time,“定一些进公司不久的中层管理,比如法务那个tim。” ——法务部的唐阳,进公司一年多,二组经理,经手的项目完成的不错,履历漂亮人也精神。 虽然汤问程从来记不住他的名字,然而现在记住了,怎么记住的? 总不可能因为他是顾宝宁的直属领导吧。 kelly出办公室的时候翻了个白眼,拿出手机和顾宝宁发了张考勤表的照片:宝宝,扣全勤,他的意思。 顾宝宁没时间看手机,捧着茶进了领导办公室,另一个实习生比他早进来几个月,已经跟着项目组开始打下手,在办公室里汇报华丽的ppt。 唐阳看着一整杯茶叶和他大眼瞪小眼,顾宝宁不以为然还鼓励他赶紧喝一口,“尝尝?我从没泡过茶,高浓度,顶你喝三杯美式。” 是被轰出来的,这茶叶沫子没把唐阳给苦死,故意的,这绝对是故意的,唐阳含着满嘴的茶叶还在往外吐,“去去去……” 张全悄悄侯在隔间外边儿等待多时,见他来了赶紧接过茶杯低声叫唤,“我来我来!” “张全,你会泡茶吗?教教我。” 张全一边洗茶杯一边和顾宝宁阿弥陀佛,“我的少爷,我的祖宗!!!您就不能……不小心……不小心泄露一下和汤总的关系么?” “这样人家也长个心眼不敢怠慢是不是?对您好,对其他人来说更不是坏事儿。” “关系?我也想知道我和汤问程到底是什么关系,改天你帮我问问。” 汤问程从滨城回来后死活不松口,他有什么办法? 亲了一下就不给亲了,梧桐路也不陪着睡了,汤问程口口声声说的实习期,原来是真的。 真没意思。 张全仔仔细细洗着杯子,要形容老板和顾宝宁的关系,这确实不容易。 坦白说从前他只当作那桩娃娃亲如假包换,那顾宝宁顶多就是沾了那位顾云真小姐的光。 可误会一场,这就怪了,要是按亲疏远近,汤莱少爷才是汤问程算得上亲的弟弟,想来想去宝宁少爷的位置既不是心上人,又不是枕边人。 他擦干杯子,浑说一通:“横竖是比亲人还要亲,比爱人还要爱!” 顾宝宁听了眼睛发亮,张全这话他爱听,仔细一琢磨心里都是甜的:比亲人还要亲,比爱人还要爱…… “您还真当老板让您在这儿上班?给人泡茶?” 张全想临走前一定要和那唐经理关照一声,可千万别让顾宝宁做这些打杂的事儿了,就算要做,得做点正经事儿啊? “总比关在梧桐路强些。”顾宝宁让张全安心,放心,别操心。 张全苦兮兮,面露忧愁,“咱小汤总,那就像是老母鸡一辈子只下了一颗蛋,都舍不得让小公鸡打鸣……光打鸣也就算了,改天来这一看,嘿辛辛苦苦养大的小鸡怎么还给别人泡上茶了?” 顾宝宁听了差点笑到打鸣,拿出手机想搜一下这茶到底该怎么泡,没成想kelly的警告先跳了出来:汤问程要扣他工资。 迟到可是有原因的,因为自己没车,汤问程不睡在梧桐路也不愿意绕路来接他,摆明了就是不愿意让自己在公司里头仗势欺人,刻意避嫌。 这几天早上顾宝宁都是天天打的车来汤利,扣全勤……扣全勤…… 顾宝宁实习期底薪八千八,光全勤就占了两千。 ——“天杀的黑心老母鸡!!” 第21章 “要跟宁宁讲,不要吃隔夜的东西,少喝咖啡,过几天来家里我找人给他切切脉。” 张全站在汤家门口接过汤家老太太递过来的保温壶。 保姆炖了些药膳汤,汤晓茹让张全带给顾宝宁,东西要给,话也要带去。 汤晓茹原本可以让家里司机送,顺便自己跟着也过去看一趟。但料想汤问程是会好好照顾他的,免得去了还打扰到他工作。 张全眼睛一转,说宝宁少爷一切都好,又问有没有东西要带给小汤总? 汤晓茹笑得和蔼摆摆手,“让他去,几岁的人了我还要围着他转?他身边多的是人比我上心。” 汤问程坐在车里看张全屁颠颠拎着便当来了,随口一问:“给宝宁的?” 张全正想着怎么交代呢,咧嘴乐呵呵的,“是,老太太宝贝得紧,不过也交代汤总多注意身体,您的那一份老太太备在家里了,让您有空回家吃饭。” 汤问程自然知道奶奶会说什么,张全添油加醋拍了一通自己的马屁。 话怎么说是个学问,张全每次偷听顾宝宁打电话都受益匪浅,“宝宁少爷说这关心人的话,哪怕是假话,被揭穿了却也是好话,没人怪罪。” 摸着方向盘的人估摸着时间还早,汤问程今天早出门了半小时该是要去梧桐路捎人去上班的,张全也没问干脆自作主张,车子直接左转上了高架。 没成想吃了个闭门羹,梧桐路人去楼空,顾宝宁竟然八点不到就出了门? 法务二组今天都是正装,一个个光鲜亮丽得招人,经过的人都得多看两眼。 先前人事的全员邮件出来了,小汤总的首次员工午餐选了法务的唐阳。这消息一出之后,人人都在问: 唐阳是谁?经手了什么项目? 汤莱随了老爸的意思进了综合部学管理,打听不出这个唐阳是谁索性就往法务那儿跑了一趟,边走边感慨:“这可真够远的……” 从综合部得过室内天桥才到法务二组那栋楼,他想哥这是存心要让顾宝宁离得远些? 可真够稀奇的,难道是滨大的事情顾宝宁被秋后算账了? 反正顾宝宁吃瘪了他就高兴,一路上汤利的人都对他弯腰致意点头,汤莱笑笑也没搭腔。 到了法务一瞧顾宝宁跟瘟鸡一样晒得睁不开眼,他乐呵又不想戳破自己和他的关系,平白让周遭的人对顾宝宁高看。 所以这欲言又止,想看又不能多看,想说又不能多说的样子让顾宝宁瞥见后笑出声,他先发制人出了声儿,指尖搭着隔板晃了晃,声音带着一丝懒,“早啊小莱总,这是来巡查了?” 汤莱有点儿被吓着了,首先他现在还不是“总”,这实在太高调,要是被哥听见了准保挨一顿说。 其次顾宝宁这问好却又太诚恳了,从小到大他就没在顾宝宁面前站高过,如今心里跟喝了十全大补汤一样暖洋洋,巴不得顾宝宁再多奉承一些。 他背着手咳嗽几声和唐阳寒暄了几句,之后又不经意地问站在一旁的唐阳,“那是?” 唐阳朝顾宝宁瞪了瞪,莫名其妙打什么招呼套近乎?“我下头的实习生,顾宝宁,平时就这么热情,特上进。” 顾宝宁努努嘴,行吧,小虾米得回到沙子里窝起来。 汤莱被奉承了几句有些飘飘然,眼神居高临下,假意深不可测地点点头,“实习生啊……这一早上还打瞌睡呢,你们二组注意注意精神面貌。” 留下一句敲打就赶紧走了,怕继续留在这里自己笑出声,嘴角险些压不住。 唐阳莫名其妙心里啐了啐:综合部的跑来法务撒尿? 他回头看顾宝宁,想他的漂亮草包精神面貌简直是百里挑一! 姓汤的不识货! 可既然被敲打了,唐阳到底还是趁着汤莱的背影没消失前说了顾宝宁一句,又小声对着他挤眉弄眼:“小顾你过来……” “看看我这个领带?怎么样?照你说得选了一条。” 唐阳今儿发胶喷多了,跟片场里头的群演似的。顾宝宁打着哈欠靠在办公室门口,为了不迟到早起了半个小时这瞌睡劲还没缓过来。 唐阳今儿认真捯饬了还真挺精神,顾宝宁上下扫视了一眼,夸得还挺走心,“身材不错,健身房练的?” 第19章 唐阳被直白的夸赞弄得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顾宝宁走进去看看他的领带,“还行,比汤问程的好看。” 也比汤问程听话,他送过这一根,汤问程嫌花里胡哨。 唐阳虽然不相信顾宝宁的业务能力,但无比相信他的审美,不然整个办公室里每天顾宝宁进门都跟t台似的,谁都要瞧上两眼? 一嘀咕,再对视,唐阳假意咳嗽几下,“瞎说了啊!怎么能和小汤总比……你这开口闭口得注意点,哪有把老板大名儿挂嘴上的。” 顾宝宁入职到现在虽然没有对二组做出任何贡献,偶尔也爱怼领导一句,耍耍嘴皮子。 可唐阳是个人精,看出来顾宝宁从不拍马屁,从不打官腔。这就证明他说的话可信度是大大提升的! 不仅有眼光,顾宝宁甚至可能还带来了点福气? 总之偌大的汤利,想要和汤问程见上一面是很难的,更何况是单独吃上一次饭。 他莫名拍拍顾宝宁的肩,也许太重了,顾宝宁哎哟一声有些不吃痛,“你这少练练,手劲儿这么大还往我身上招呼……” 草包是纸糊的。 就这段时间唐阳已经习惯了他这动不动就撒娇犯懒的模样,于是轻轻拂了他的肩,生怕弄皱他的衣服。“小顾啊,你什么星座?mbti是什么?” 顾宝宁八成旺他,唐阳坚信不疑。 不过顾宝宁听到后挑眉笑了笑,“我不信这些东西。” 因为人贱起来有八百种模样,星座和mbti根本概括不了。 办公室外大家装作忙忙碌碌的样子,却又时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有顾宝宁撑着下巴转笔,发呆。 手机的界面上是他给江百合发去的消息,江百合这几天消息总是回得很迟,一副工作到没日没夜的样子,也不知道她在君荣的处境如何? 而汤晓茹打过来的电话闪了很久,顾宝宁叹口气选择扣在桌面上,不能接,听到奶奶的声音会委屈,光是想想她的脸心里都会酸,会让他忍不住狠狠告汤问程的状。 桌子上的资料挡住了太多视线和声音,以至于他慢半拍地抬头才发现那些问候声的来源。 “汤总好。” “汤总早。” 唐阳接到了汤总秘书kelly的通风报信,说汤问程今天兴致不错会提前到法务“观摩”。 于是他带着早就准备好的笑容等待多时,一握手一交汇,嘿,怎么领带竟然是同款不同色? 汤问程也看见了,嘴角勾了勾说:“挺巧。” 午餐是十二点,法务十一点还有个例会。汤问程确实来早了,他扫了一圈办公区,“不打扰的话我旁听一下你们的例会?” 顾宝宁那颗头又不见了。 汤问程视线停留了几秒钟跟着唐阳进了会议室,冗长的自我介绍,直到全部落座后唐阳调暗了灯光,打算开始,汤问程打了个岔偏过头看他:“来齐了?” “哦是这样的汤总,周例会一组不参与,只有咱们二组。” “不是一组,我说……” 顾宝宁呢? 去哪儿偷懒了? ——咚咚咚 会议室门口传来三声敲门,唐阳恍然大悟了一声,招呼了顾宝宁赶紧进来。 粉色条纹苎麻衬衫,边襟上绣了很小的logo,春夏款式显得人活泼明亮,衬皮肤,像能透出光的温润。敞开的领口随意,可以看见沟壑精致的锁骨。 顾宝宁大步跨进来说了声:“sorry,楼下排长队晚了些。” 盘靓条顺,像是一种空气中的多巴胺。 唐阳看着,满意、欢喜,隐隐有种忍不住要炫耀的模样眉飞色舞:“汤总,我们小顾买咖啡去了,这是刚进组的滨大实习生,负责我们的风险预估项目。” 汤问程从头到尾扫了一眼二组的宝贝。脸上淡淡的,既没过问新人也不关心新项目的进度,只说了声:“开始吧。” 他不感兴趣,唐阳只能连忙点头,颇有种好东西不能被赏识的挫败感,心中再次腹诽: 呵,姓汤的,统统不识货! -------------------- question:你们觉得宝宁的mbti是什么内… 我恨这个弹幕只能点赞不能回复oxo 大家以后写好玩的能不能黏贴到评论区让我回几声哈哈哈哈?(我会笑得小声点 第23章 二组的例会ppt有所准备自然做得精美漂亮,一页页slide在顾宝宁的脸上划过,他垂着眼睛,红橙黄绿。 一杯冰美式。 汤问程看他拿出咖啡和纸巾递到自己面前,挽起的袖口上今天没有戴表,是一个白金手镯,无钻显得中性化,没有添上一丝阴柔,冷清的镯面反而适合他那条铅灰色的西裤,刚刚好。 难怪顾宝宁在楼里的女人缘旺到不行,成年的骨架兼具了最后残存的少年气息,骨肉匀停,他长得很好,汤问程养得也很好,钱没白花。 视线逐渐上移,顾宝宁对他笑了笑,淡淡的。“随时吩咐,汤总。” 一句敷衍,说完后顾宝宁就溜了出去并没有参与那场例会,这是他的特殊福利。 因为手上还有成堆的资料要整理、过手、审核,唐阳看在他这么努力的份上,特批的他不用参与每周例会。 顾宝宁要做沾不了手的泥鳅,猫永远捉不到的耗子,来以此无声抗议汤问程最近的刻意冷落,这是他们的默契。 汤问程被簇拥着出会议室后自然知道他在气什么,只能突如其来邀约请法务整组人一起去午餐。 唐阳谢主隆恩后连忙小跑几步到窗边,顺手把窗帘给拉上了,让顾宝宁准备准备跟上。 只是顾宝宁指着资料无奈地对唐阳摇摇头,“不去了,赶时间,我得和君荣那边的小江一起核对个资料,吃顿饭而已缺我这个小虾米没关系,去吧老唐,我看咱们小汤总这是真的看重你了!” 唐阳示意他小声,又严肃地给他布置任务,“低调!等会儿赶紧做做那个mbti人格测试,听见没?做事要分个轻重缓急!” 领导给的任务是第一要紧,顾宝宁敬礼说收到。 汤问程走在电梯间的时候听唐阳说起实习生。 “我们小顾啊,虽然看着拿腔拿调的,可是人老实,也轴,您看看这事儿做不完饭都不吃!真是什么样的人进了什么样的组……我总是对着下头的人说,身体也是革命的本钱是不是?” 能不轴吗? 扣个全勤顾宝宁给自己发了八百五十个字的小作文,从小时候第一次见面说到如今二十多岁,桩桩件件都是汤问程对不起他,字字泣血,那是宣战的号角,小作文里最后一句话仿佛带着冷笑:你太让我失望了。 是的,顾宝宁编辑的时候想:亲完也不睡,真太tm让他失望了! 唐阳这话密得不行,话里话外听起来像把顾宝宁当成了二组的宝贝,也不知道到底喝了什么迷魂汤? 汤问程听了只笑,“怪不得一组成天抱怨问你要人,说你不肯还。” 原本实习生两个组各给一个,顾宝宁是不该给二组的。 一组才在天子脚下,是风水宝地,也不知道是人事部门搞错了还是上面另有打算,顾宝宁入职那天去了二组报道。 唐阳听汤问程提起这茬才记起来这桩缘由。脸上笑眯眯,心里才不舍得:开玩笑!自己这事业运才好起来呢,一组经理老杨就想把他小福星给弄走? 但还是要给个缘由的,唐阳东拉西扯一堆,“这人没调教好呢……小孩子年轻气盛心浮气躁,多在二组磨练磨练才能成事,才好还给老杨嘛……是不是老杨在汤总那儿着急上火了?这老杨真是…” 电梯轿厢中大家都刻意保持着距离,每下一层开门,外头的人见着里面是谁后又止步,推辞说要赶下一趟。 唐阳很体贴地让人家进来,“没事没事,我们组和汤总去吃饭,大家随意都先上来吧。” 没有人问,他也要答一声,自然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上来。 汤问程很体恤往里走了走空出了些位置,他挨着唐阳边上,极淡地嘴角轻轻一挑,“老杨说抢不过你,只能我亲自来问你要了。” 一个顾宝宁,给还是不给? 唐阳哈哈哈大笑,只是鸦雀无声的轿厢似乎暗流涌动,kelly嫣红的嘴唇勾了勾想老板真不上道。 人是他自己发配去二组的,可是一组迟迟要不回来他又着急了。无非是看到顾宝宁不在眼前又得伺候别人,心里不痛快? 就这么小心眼,一分钟都忍不了。 唐阳干笑了几声脑子转了转总觉得不对劲,kelly意味深长投来的目光是一种答案,让他心里莫名有了某种猜测。悄摸摸拿着手机划到了顾の猫宁。 而此时此刻顾宝宁忙着接江百合去了,江百合提着三明治袋子穿着六厘米高跟鞋站在汤利楼底下对他招招手,利落的职业装,俊男靓女,站在哪里都是风景线。 顾宝宁带着她去汤利后面的景观湖找个花坛边坐下,江百合带了烟熏牛肉三明治配气泡水,顾宝宁问怎么不喝咖啡? 第20章 江百合神秘地浮现出命很苦的笑容,“一个早上喝两杯了,再喝心跳过速看不懂中文字。” 长久的沉默,回西塘之前他们也是畅想过未来的。彼时江百合认为顾宝宁很快便会职场情场双双得意。 如今微风徐徐,两个律政俏佳人抬头望是湛蓝的天,白云走得慢,两个人长舒一口气似乎有着心灵感应般对视感叹道: “韩嘉树没整你吧?” “你和小汤总睡了?” 两个人的苦笑那是苦上加苦,江百合自己的事情不急着说,她倒是一刻不停地打听滨城的后续,吗。 他们三个人是同一班飞机回来的,江百合在那架飞机上收到了顾宝宁迟来的消息,似乎是某种甜蜜的辛苦,也是一种炫耀:昨晚他亲我了,很痛的那种。 商务舱所有人都听见了江百合的尖叫,顾宝宁回头对她眨眨眼睛,嘴巴嘟着,肿了,被亲肿的。 江百合坐在后面海豹鼓掌,欣慰得差点流下眼泪。 回到西塘后江百合一直在等顾宝宁的捷报,等第二条可能会传来的消息:昨晚他…我了,很痛的那种。 可惜一直没等到。 顾宝宁手边是张全中午送来的补汤,汤晓茹的心意。都姓汤,怎么汤问程不是个东西呢? 刚掀开他就接到了唐阳躲在餐厅卫生间打来的视频,菜还没上齐唐阳已经等不及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关于顾の猫宁究竟是何方神圣? “喂小顾啊?你帮我分析分析汤总刚说……” 视频里唐阳鬼鬼祟祟,顾宝宁挑眉,“领导上厕所还想着我呢?” 唐阳哎哟一声,“别贫!” 顾宝宁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及时打岔,“老唐,你那个mbti测试我做完了,告诉你一声。” mbti,i人,e人,对应不同的人格特征,顾宝宁信誓旦旦说自己是izzd。 唐阳一愣,izzd? “你是i人?不像啊……再说了有这个人格吗,我怎么没听过?先不讲这个,我跟你说汤总的事儿” 顾宝宁对着手机冷笑,眯起眼睛说有啊,怎么没有? ——“爱、咋、咋、地。” 谁爱伺候汤问程谁伺候去吧! -------------------- 是的,izzd(一本正经瞎编 第24章 江百合进君荣之前和顾宝宁的小姑顾君兰谈了一次二十分钟的对话,这是所谓的面试。 顾君兰拿下无框眼镜让她随意些,没有聊未来规划,没有聊意愿与否,顾君兰问她脖子里那道伤口的前因后果,“如果你需要赔偿的话,君荣可以提供滨城的法律援助。” 这不是什么难事,为自己争取一切利益是最高法则,江百合听多了那些“算了,算了”,愣了好久才说谢谢。 顾君兰让她凑过来,那道伤疤已经很淡了趋近于无,阳光下才明显。“不管几岁,小孩子发生意外,大人总是很心疼。尤其是离开家太久,你们这些小孩子不愿意说委屈。” 宝宁也是这样。 顾君兰的回忆里,哥哥嫂子离世之后,宝宁只是微微沉寂却又很快明媚起来,那几道伤口没有留在皮肤表面。 日后疮疤暴露出清晰的样子但无法去除,为时已晚——他好似不太愿意和姓顾的人有不必要的接触,也不愿意再回君荣。也许这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越靠近亲人越明白亲人所剩无几。 江百合因为这样突如其来的宽慰忽然大哭,她确实没有告诉爸爸妈妈,顾君兰给她抽纸巾笑她去别的地方面试也这样吗? “不会再去别的地方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留在君荣。” 江百合留在了顾宝宁替她挑选的地方,事实证明宝宁说得很对,顾君兰严肃的外表下有悯世的温柔,江百合感知到后不会再有任何动摇。 当然顾君兰的优秀不足以掩盖韩嘉树的毫无人性。 江百合一口气喝光气泡水对着顾宝宁咆哮:“不是脑子有问题,韩嘉树是个傻逼,彻头彻尾的傻逼。” 顾宝宁笑得喘不上气问韩嘉树最近的恶劣行径,江百合义愤填膺摇头,“我今天才和他第一次见面。” “啊?” 在事务所里有事可做的实习生不多见,江百合有自己的项目,嘴甜专业能力也很好,君荣对她都称赞有加。 第一次见到韩嘉树就是在今天,准确来说是两个小时前,韩嘉树手上拿着头盔进了办公室被江百合堵在顾君兰的办公室门口。 他骑着机车来,没有正装,形迹可疑。江百合管不了那么多把他关在了门外,声音甜美:“抱歉,有预约吗?” 她要找顾君兰签字,顺便打小报告说物业怎么会放重型机车进来?顾君兰签到一半笑了笑,抬头问道:“见过了?让他进来吧。” 江百合才知道可疑人员是顾君兰的儿子,那个顾宝宁口中脑子有问题的韩嘉树。 他们母子谈话期间,江百合留在办公室里替顾君兰整理签字的资料,她细致耐心,翻到一页便会提醒签在哪里。 提示贴在顾君兰这里失效,因为她不喜欢在文件上看到花花绿绿的箭头指标。江百合瞄着对面坐着的人,韩嘉树从始至终并没有扫过她一眼。 顾君兰很难得说起家中的私事,“我让宝宁回家吃饭,你下午有空去买个他爱吃的蛋糕。” 韩嘉树挑眉指了指办公桌上的头盔,想说不方便,不想去,没必要。“今天休假最后一天,严格来说还是我的私人时间,我来君荣是因为……” 但顾君兰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她不笑的时候很难招架,韩嘉树认怂补充了一句,“红丝绒?” 江百合抿着嘴和他一起出了门,鼓起勇气和他自我介绍,没成想韩嘉树笑了笑把她拽进了旁边的茶水间,言辞犀利。 “顾丰荣去世之后,汤利和君荣已经很多年没有往来了,听说你直接负责了汤利的业务,是顾宝宁替你牵的线?还是说汤家那个汤问程替你在这里做嫁衣。” “汤问程怎么不把你弄进汤利,掩人耳目说出去不好听?那你该,好好求求他。” 韩嘉树意有所指,视线冷漠。江百合的卷发蓬松柔软,妆容精致,小小一张脸写着难以言喻的倔强,这样的脸和那样的大少爷实在是很难撇清关系。 江百合当然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用文件夹顶开他,差点划伤对方,“那你是怎么进君荣的?” 韩嘉树偏着头想说江百合是傻子吗?江百合笑了笑,“哦…顾律师是你的母亲,抱歉,一时忘了,毕竟我想不到这么优秀的顾律师会有你这种……” 江百合学他偏着头的模样,上下扫视,充作很遗憾的样子。 茶水间气氛骤降,两个人笑得令人胆战心惊,进来倒水的人说一声不好意思又急急忙忙出去。 江百合下巴一抬对他宣战,“职场霸凌,我会和人事投诉你直到你全员邮件向我道歉。” 踩着高跟鞋以胜利的姿态出了门,买了三明治要来和顾宝宁诉苦,此刻江百合耷拉着脸问:“我不会被开除吧……” 顾宝宁站起身骂骂咧咧,“有病!等我回家跟小姑吃饭,看我怎么收拾他,呵。” 四十五分钟的团聚得来不易,江百合又急着要走说不能让韩嘉树抓到她午休迟到的把柄。顾宝宁说组织放心,“马上扫清黑恶势力,他狂不了太久。” 一路晃回二组,午休刚结束。顾宝宁看着办公桌上的精美打包盒环视四周,“给我带的?谁做好事不留名啊?” 周遭的同事们纷纷投来善意的微笑,唐阳小声地伸出头问候:“宝宁啊,吃了吗?” 顾宝宁没理他,答应了一声先去泡茶了。 一杯热茶唐阳吓得和他来回抢,规规矩矩放在顾宝宁面前说:“你喝你喝。” 顾宝宁又推回去,“别啊,我为你学的泡茶,你不喝我这没成就感。” “话不能这么说宝宁……什么叫为我学的泡茶折煞我了是不是?” 还是满满的茶叶,顾宝宁总是掌握不好量,唐阳抿了一口竖起大拇指夸,“精神,抵得上三杯美式了!要我说一整个组凑不出你一个聪明脑袋!” 顾宝宁乐得很,问这顿饭怎么喝上迷魂汤了不成? 他大概能猜到汤问程不小心泄露了什么,今天浩浩荡荡的一趟总不能白跑,反正自己现在不凑上去,二十四小时内汤问程也绝对会出现: 不是借着点事情训他,就是找点借口哄他。 借口嘛……总是要自己创造的。 顾宝宁悠哉悠哉看自己的手指甲好像长了,上回还是汤问程剪得,懈怠了。 他在椅子上晃荡,听唐阳问自己是不是要调去一组了? “小汤总替一组的老杨来敲打我,说我霸着人不放……小顾你跟我交个底?”唐阳委屈巴拉的,高高大大一个人耷拉着脸。 顾宝宁看着他,实在看不过去,勾勾手指让他附耳过来,“是我不去一组,一组的人都是汤叔叔留下来的心腹。” 第21章 汤慕林还是经常过问大小事情的,自己在汤利游手好闲总归不太好。 汤问程现在还没老房子着火,万一哪天爱得要死要活的,这公司顾宝宁八成都不用来了……到时候这一组全是叔叔的眼线,汤慕林知道了怎么想? 唐阳听到汤叔叔这三个字有些古怪,那可是董事长!他舔舔嘴唇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你和小汤总……” 顾宝宁头一歪,“算从小认识吧。” 他五岁就会写汤问程的名字了,汤家老太太教他学毛笔字,字儿都没认全呢,顾宝宁已经学会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于是顾宝宁在有限的词汇中认为汤问程是个好人。 唐阳尴尬地搓搓手,“那…小汤总来问我要人又是什么意思?” 要人?顾宝宁抿了一口茶立马吐了,“我呸,真苦了你了唐阳,天天喝我泡的这玩意儿!你说他问你要人?那多半是看你舍不舍得给吧…” 汤问程的恶习,顾宝宁明白得很。就像小时候姐夫常常站在楼梯另一边对自己伸手,看自己究竟会跟谁走。 如今汤利和君荣,他本来就已经选择留在汤问程身边了。 顾宝宁倒在靠背上看着自己的员工卡,拿起来对着唐阳晃了晃,“你和他什么关系,我和他就是什么关系。咱们都是汤利的员工而已,别紧张,你这叫我宝宁我怪不自在的……” “该使唤使唤,我不打小报告,这辈子最烦打小报告的了,不过你要是在汤莱面前可以多说些。” “汤,汤莱?”唐阳问是那位进了综合办的,汤家的小少爷?早上人才来颐指气使走了一圈。 顾宝宁站起来,想着唐阳办公室里怎么缺点摆设呢?不然改天也写几个字给他。“以后见着汤莱了,使劲儿把我往死里骂,至于在汤问程面前那就使劲儿夸,这两个姓汤的,一个猴儿一个栓法,听我的没错,保管你这平步青云。” 唐阳听得一愣一愣的,反正话是没怎么套出来,倒是发觉了顾宝宁和汤家的关系斐然。 毕竟汤家的一圈人物,顾宝宁都直呼名讳,不带一点避嫌的。 顾宝宁出了办公室安然地坐在工位上,先给汤晓茹发去了一个甜甜蜜蜜的消息,说:谢谢奶奶,喝完了感觉眼睛都亮了,胳膊都有力气了。 又斜眼睨着那个突如其来的打包盒,顾宝宁打开一看里面那张纸条不知道是谁写的:接你下班。 他揉了揉随后扔进垃圾桶,什么老母鸡一辈子只下了一颗蛋舍不得他打鸣……真应了汤莱那句话,黄鼠狼怎么会想到要给他这只小公鸡拜年? 哼,没好心的。 -------------------- 一个猴一个栓法~ 第25章 汤利的车库里汤问程等了半个小时,张全去了楼上跑了个空,又连忙下到b2车库探头进去对汤问程解释: “他们法务那个…那个唐经理说宝宁少爷今天提前半个小时下班了,我估摸着是不是饿着了?身体不舒服回去了?” 张全要打马虎眼,总是话里话外要给顾宝宁提前开脱。 明明中午老板吩咐再送一份爱心便当去二组,还刷刷刷写了几个字搁在里头。 张全偷看了,里面写着四个字:接你下班。 挺恶心的。 偷看这件事他做得恶心,偷看来的这四个字也有点儿恶心… 但张全想着得尽职尽责做好狗腿的本分,老板心里在想什么他总要知道得一清二楚才好行动。 这四个字刻在了张全心里头,想着肉麻归肉麻,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虽然也不知道他们俩这场雨是怎么下的,怎么从滨城回来就跟新媳妇闹别扭了似的? 张全躲躲闪闪拿出手机,“我问问宝宁少爷吧,指不定去急诊了……” 汤问程把手机朝他晃了晃,张全才闭嘴。上面是顾宝宁发来的消息——不用接我,我跟我哥回家吃饭。 寻常顾宝宁没这么有礼貌,都是指名道姓叫韩嘉树的大名。 彼时彼刻的顾宝宁在机车上破口大骂,“操,喝一肚子风!还不如打车呢!” 韩嘉树把人弄回去了,老妈的吩咐要顾宝宁回家一趟,下车后顾宝宁被闷头塞了个蛋糕,是小时候过生日常买的味道,红丝绒味,小姑还记得。 虽然他后来不过生日了,喜欢去酒吧让汪思源找一桌子人陪他玩,尽兴最好,生日的倒数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韩嘉树指着蛋糕让他拿好,“排了两个小时,吃不完我……” “怎么,你弄死我?” 顾宝宁大咧咧进了顾家的门,蛋糕是韩嘉树黑着脸捧进来的。 小姑父韩原在厨房里忙活做了一桌的菜,顾君兰在阳台上打电话看到顾宝宁之后招招手让他过来。 抱了个满怀,顾君兰仰头挂掉电话打了怀中脑袋一巴掌,因为顾宝宁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不怀好意地挤眉弄眼:“香水?你惹小姑父生气了?不会又要离吧?” 顾君兰拧着他的脸,“说点好的。” 那头韩嘉树进了门,顾宝宁照样鸠占鹊巢搂着老妈不放,眼不见为净进了厨房老爹嘱咐赶紧端菜。 韩嘉树环着手臂靠在门边:“让顾宝宁端,他算哪门子客人,小时候客厅卧室哪个房间他没尿过?” 被瞪了一眼,韩原指着他脑门儿,“有个哥哥样子!你舅妈没少疼你!” 韩嘉树端着菜出去了,就是为的舅舅舅妈已经不在人世了,顾宝宁高中的时候闯祸自己少收拾了? 用着自己的时候叫一声哥,最后还不是和汤家那个走得更近? 白眼狼还坐在对面笑,拿着杯子要他倒可乐喝。 韩嘉树没依他,“让汤问程来给你倒,为了往君荣塞人他都能给个合同了,按我说要星星他也给你摘了?” 这句话张全也总说,顾宝宁起来自己倒了杯可乐,笑得灿烂,“那你低估他了,摘个星星而已,我要什么他不给?” 韩原咳嗽几声不见韩嘉树收敛,顾宝宁挨在姑姑手边轻声说:“我觉得表哥吃醋了,也是,我从小不粘他,这得怪我了。” 韩原很吃惊,拿着杯子想儿子韩嘉树竟然是个人?还会吃醋呢? 仔细想确实很有道理,谁不希望家里的弟弟妹妹能像个跟屁虫? 韩嘉树被气笑了,没跟顾宝宁多计较,一碗饭吃得快噎死也不朝顾宝宁面前的菜夹一筷子,顾宝宁站起来夹了香菜牛肉递到他碗里,牛肉没多少,全是香菜。 “多吃,江百合说你嘴臭,吃点香菜补补。” “那明儿我也请她吃点,她嘴没见得比我好多少。” 一来一回,以柔克刚。 顾君兰拍桌子说:“没完了?” 才安静,才像话。 顾君兰转头对着顾宝宁问出无法逃避的问题,“什么时候回君荣?对你爸爸妈妈总要有个交代。” 顾宝宁握着她的手不甚在乎,“要交代什么?横竖人走了,我活得自在就是对他们的交代。” “活得自在?什么叫活得自在,在汤利过一天算一天?汤问程和我们家说穿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他养你图什么?图小时候和你姐姐那点没必要的情分吗?” 顾宝宁看着杯子里的冰可乐,气泡上升、破裂。 他没什么表情,要为自己辩上一句,“他对我好不是因为姐姐,我过去叫姐夫是喊着玩儿的,我从没把他当…姐夫看。姐姐不乐意,我不乐意,他更不乐意……” 他其实不敢和顾君兰对视,小姑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女人,一眼是能洞穿的。 何况小姑不怎么喜欢汤问程,在这儿求情也是白求,要不是韩嘉树提起来,今晚他是打定主意不能提一个汤字的。 韩嘉树嗤笑了一声,“那当什么呢?我听不明白,倒也看不明白了。” 梧桐路的房子,幽静漂亮,顾宝宁十八岁起就一个人住在外头,说是顾家老宅卖了千挑万选买在那儿的。 顾宝宁每回假期结束先来小姑家吃顿饭,然后就待在梧桐路,哪里也不去。 韩嘉树最明白顾宝宁,顾宝宁怕孤单怕寂寞,所以才前呼后拥找了那么多朋友在西塘横行霸道,出门刷的是汤问程的卡,报的是汤问程的名字。 荒唐的少年时代里,顾宝宁最常说的一句话是爱他的人都死了,他没有家也不需要有人管他。 那他安安静静念书的这几年时光里,是为了谁回西塘? 风筝线在谁手中,这答案再简单不过。 可惜了,老妈却看不明白。 顾君兰常想,也许宝宁只是怕吃苦,因为自己和嫂子不一样,不是那种慈母可以让孩子依赖在身边。 可他没有别的路可以走,这顿饭顾君兰要给他下最后通牒,“我不管你现在做什么,宁宁,既然念了法走了这条路就没法回头,过了法考拿到执业你就要做你该做的、唯一做的事。” “你爸爸的那间办公室没人动,姑姑永远给你留着。不管是你要进汤利,还是汤家的人看在你爸妈都没了,那都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第22章 顾君兰有些伤怀了,连语调都没有那么尖锐。 顾宝宁不想和她争辩,他知道现在的情形说出去并不好听:顾丰荣虽然死了,可他的朋友都还活着。自己学了法,却没有留在君荣? 说出去像是小姑故意挤兑的,这对小姑来说不公平。 顾宝宁只能拍拍她的手说好好好,“吃菜姑姑,等会儿你给我切蛋糕,我跟你讲我在滨大那个教授,特有意思一人!” 夜风扑面而来地燥热,夏夜里星星点缀,顾宝宁望着天常想,姐姐是哪一颗?爸爸妈妈又是哪一颗? 这是从前小姑骗他的法子,抱着他说亲人都在天上,总有一天会团聚。 骗人的,他不信。 红丝绒化了,他拿着叉子吃得慢,屋里小姑和姑父在收拾餐桌,他听见小姑父仍旧十几年没有变,照例要给自己开脱: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不要强人所难。 而小姑呢?也还是没有变,强迫症般地要把餐桌收拾得一点水迹都没有。 她食指一竖,“闭嘴韩原,你不姓顾。” 意味着就算是丈夫也无法掺和顾宝宁的事情,这句话她原封不动地送给过那位大少爷汤问程。 顾宝宁有些怀念这种吵吵闹闹的时候了,拿手机拍下他们的背影。 正巧这时候韩嘉树推开阳台的门,顾宝宁啧了一声翘着二郎腿,“我还觉着你和江百合好歹是校友你能有点素质,对人女孩子玩这一套职场偏见?” 他不愿意大声说话的时候总是温温柔柔地,带着一丝清亮,“韩嘉树,你是不是太贱了?” 韩嘉树拿过他手里的蛋糕扔在旁边,俯下身眼神直接,直言不讳,“你不打算做律师?” 顾宝宁眼睛里总是亮亮的,常像一种人畜无害的小动物,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不管他要什么身边的人都会给,不管他撒什么样的谎,所有人都会替他圆。 他连心跳都不会错漏一拍,嗤笑了一声:“我不做律师我念法学院?回来法考?你没事儿吧?” 韩嘉树看着他嘴边的奶油,抽了张纸巾擦得十分用力,用力到顾宝宁嘴疼整张脸皱起来,“疯了?跟我演什么兄友弟恭。” 纸巾被团起来,韩嘉树望着他笑,“两头骗?骗汤家那个又骗我妈?你根本不打算走舅舅的路,不然你不会待在汤利。” “我留在汤利不好吗?以后君荣你说了算,我不和你抢什么。” 顾宝宁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韩嘉树觉得听到了一些天大的笑话,顾宝宁回来能抢走什么? 顾家的人各司其职,他没必要,也没这么闲,“少蒙我,你这些鬼话也就只有汤家那些人会信。” “你既然答应了我妈,就收拾东西滚回来,西塘同行谁不知道顾丰荣的儿子滨大毕业了却去给别人审合同?” 顾宝宁窝在摇椅里看他,抱着膝盖,像只听不懂人话的猫揣测人类的意图。 他歪着头,思考,思考,忽然像是触及到了人类的那一根引线。 蹿起来凑近了韩嘉树盯着他的瞳孔一字一句地往外蹦,“你要我回君荣……那你去哪儿?你瞒着小姑在盘算什么呢?” 顾宝宁有自己的打算,韩嘉树也有自己的打算。 聪明人和聪明人讲话一点就透,更何况韩嘉树不会撒谎,这要是庭审现场韩嘉树也只会沉默地说一句,没有补充,回答完毕。 顾宝宁捉到了他的把柄,几乎想好好大笑几声,背着手兴奋地走了几步,“你要回sw?不对,你从小就不喜欢商诉,让我猜猜,你要单干?” 顾宝宁几乎可以猜中他在想什么,韩嘉树是父亲的信徒。 可惜还没有刨根问底,他被远处的车灯晃了眼睛。 顾宝宁眯起眼睛念出车牌打断了身旁的人,口气冷淡却又真实,收起了那副不当回事的样子。 既然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他也就无须再隐瞒什么。“你说对了,我不会做律师。我瞒着汤问程和小姑,是因为他们爱我,这世上爱我的人没几个,随他们一天我就高兴一天。” 我不会做律师——这句话说出来,简直太畅快! 在爸爸登上那艘邮轮前,顾宝宁在激烈的争吵中就已经下定决心:他永远不可能做律师。 也许无人理解,顾宝宁还记得说完这个决定后,顾丰荣震动的眼睛像年迈后无法再狩猎的雄狮。 那竟然是痛的。 顾丰荣垂着手想问为什么却又不敢问,每个父亲都想成为儿子仰视的对象,可孩子眼中的崇拜早就被死亡带走,一丝都没有留下。 生命中的那些离去又算什么呢? 在这种眼神中顾宝宁终于尝到了一种快感,顾丰荣穷极一生为之奋斗的事业在自己眼里,屁都不是。 不过没有时间给他在这里浪费了,顾宝宁撑在阳台上踮起脚尖,车灯闪了两下。 他要走了,飞到真正爱他的人怀中。 这么好的夜他急不可待地和顾君兰说再见,靠在小姑怀里讲小话,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姑姑和姑父吵架,因为顾君兰总是忙于工作,要挑起顾家的重担。 小姑父辞去了工作甘愿打理家中的一切,那些深夜送去的夜宵,日复一日的关怀和理解被随意处置,久而久之小姑父再也无法承受生活中的冷漠与忽视。 顾宝宁凑在姑姑耳边出馊主意,“是你老公又不是你客户。” “偶尔哄着他,偶尔也要找点麻烦,小作怡情嘛……闹一闹他才有存在感才上赶着,男人的脑子简单得很,天天围着你转还以为自己是皇帝。” 顾君兰笑了,想上手抽他,宝宁在空气中留下飞吻说走了,“放心小姑,我在汤家多赚点回来贴补家用。” 顾宝宁总是能把人哄得高兴,韩嘉树在阳台上抽烟听家里的笑声,火光燃起来的时候顾宝宁已经跑去了楼下,脚步飞快像一只鸽子归巢。 他没有直接上车,敲开了后座的车窗弯着腰不知道和汤问程说了些什么。 韩嘉树知道他一定是在撒娇,就像从前他听到过的那些电话,被自己欺负之后,顾宝宁会用家里的座机打去汤家,哭着叫哥哥。 又或者他如今要的更多了,也许是钱,也许是其他?汤问程会怎么迁就?他看不清后座下车人的表情。 殊不知汤问程下车只跟着顾宝宁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宁宁请上车。” “不许叫小名,经过我同意了没?”顾宝宁要拿乔。 汤问程手撑着车门,车前座张全调小了音乐的音量,耳朵使劲儿听了一点儿动静。 汤问程大概笑了笑,说:“宝宁少爷,请上车。” 顾宝宁得逞了,拍拍他的脸给个面子。 钻进车里前顾宝宁对阳台上的人招手,汤问程朝那头看,烟灰抖落后韩嘉树转身进了屋,顾宝宁收回眼神捂着胃,“胃疼,一天没吃饭,都怪你。” “没吃红丝绒?”汤问程知道那是顾家的习惯,因为宝宁爱吃,每回饭桌上都会放一个,通常都是韩嘉树去买的,一买就买了很多年。 顾宝宁好像把这件事当成应该的,从来没说过谢谢。也许是因为对他好的人本来就很多,也许是因为韩嘉树是亲哥,不需要说谢谢。 顾宝宁说没怎么吃,“味道变了就少吃了口,总不能指望这世界上什么都不会变。” 他说胃里空空的,也难受,实则菜吃多了现在撑得慌。 “那去急诊。”汤问程去了那么多年的急诊,这套流程已经稀疏平常。 后座上顾宝宁闭着眼睛不说话,车往梧桐路开,汤问程的手停留在温热的上腹替他揉了许久。 可是不管用,宝宁皱着眉头像是打不开胃中的结。 “去城东那儿吃点?”上次吃过的私人餐厅,顾宝宁很喜欢。 “这个点早关门了。” 汤问程看他说话都有气无力,想他也许真是没怎么吃今晚这么消停?于是颇有一些要哄他的意思,“关门了也可以再开。” 顾宝宁掀开眼睛,“口气这么大?吃什么都行?” 睫毛里藏着胆大包天,果然胃上那只手停顿后又抽了出去。 顾宝宁捉着他的手要和他十指相扣,粘腻的触感像过电。 身体轻飘飘、懒洋洋地倒在汤问程的腿上,他用脸颊蹭了蹭那条腿。 “我要吃送上门的。” -------------------- 哇评论超过一千条了呜呜呜呜,人类的一小步,瓦同志的一大步!所以本人怒更五千字,谢谢每个追更的贝! 第26章 张全油门踩得慢,盛夏夜,他把空调调成适宜的温度,以为顾宝宁躺在老板的腿上睡着了。 定睛一瞧,顾宝宁只是身上犯懒坐不住,眼睛半睁着。汤问程把外套搭在他腰上,也以为他这是要睡了,手上不自觉轻轻拍他。 宝宁断断续续说起韩嘉树和江百合,“韩嘉树犯浑,活该。江百合吃软不吃硬的,在滨城一酒瓶子下去血流了一身不说,还要操着路旁边的三角锥和人家互殴,简直是当代女侠,复仇者联盟该把她弄走……” 第23章 “灭霸别说在江百合面前打响指了,十根手指头都得被她做上美甲。我说韩嘉树这么惹她没好果子吃,你就等着看吧。” 汤问程揉他的脑袋,一下下,毛茸茸的,其实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无非是韩嘉树哪儿都惹他讨厌。 可奇了怪了,怎么今儿顾宝宁给自己发来的消息里还叫了韩嘉树一声哥?真是越看越膈应。 “这么喜欢江百合?”他问得随意。 顾宝宁往后伸出手,拍拍脑袋上的手掌,是一种安抚也是一种无语,“少吃飞醋,没人搭理你。” 汤问程笑了一声,发自内心觉得顾宝宁总是比小动物还要可爱上一些。 网上都说小猫小狗的可爱之处是它们通人性却不会说人话,他从来没觉得。 那是因为世界上的人没养过顾宝宁,这是顶顶有意思的事情。 可惜,宝宁只有一个,是他的了。 汤问程用食指刮过他的脸颊,鼻尖,腿上的人嫌痒脸偏了一些些又被不容分说地掰正。 那只手指不依不饶沿着下巴停在嘴唇边,被顾宝宁轻轻咬了一口以作警告,“别把我当狗一样撸,德行。” 他爱拿乔,是恰到好处的别扭,凡事都讲一个度,他有,汤问程也有。 不然这么多年早散了,也轮不到汤问程在这儿上赶着问:“明天梁霄在宝宁绿地那儿做活动,你早点下班跟我去。” 其他人也就算了顾宝宁懒得稀罕。梁霄——难得一见的影帝,上次顾宝宁随口一说没想到真就请来了,这应该是花了些功夫的,毕竟梁霄从不配合宣传,出了名的神秘。 顾宝宁心口甜蜜蜜的,但嘴上哼唧,“不去,免得被扣工资!你见着我那办公桌了没,小山似的一堆又一堆,再说了我得留办公室里给唐阳泡茶,没了我他连水都不喝……” 嘴边那根手指突然捅了进去,喉咙口堵得满满当当的,指关节停在舌根那儿,吞咽像被捅穿了似的。 顾宝宁连忙爬起来捂着嘴差点儿干呕,眼睛里是浮上来的潮湿一片,嗓子眼被外力刺激过后生疼,连说话都哑了,先是骂了一声又换了说法。 “你这什么习惯呢直接往人嘴里……太不礼貌了,好歹问一声……” 汤问程盯着他,慢条斯理地拿纸巾擦擦手,“等会儿我喝喝你泡的茶。” 闷骚。 变态。 看得顾宝宁心里发毛,一身怨气下了车闷头往家门口走,汤问程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跟了进去。 宝宁一回头撞在结实的胸口,这下更来气了,鼻梁疼嗓子疼全身跟散架了没两样。 他指着大门胡乱骂一通,“往谁身上撒气呢?避嫌是你要避的!去汤利之前说得好听,要给我摘星星摘月亮的……横竖进了汤利就不管我了,我这是上了贼床……呸!上了贼船!” 贼床还没来得及上,心酸。 “没让你进来,出去出去!” 他两手往胸口一推又被单手擒拿,没有一丝叫嚣的可能。 大门关上后汤问程解开领带扔在沙发上,坐下后大少爷做派显露无疑,让他去泡茶。“谁要给你摘星星摘月亮?我没那么闲。” 顾宝宁瞪着他,没过三秒转身进厨房泡茶了。 厨房里叮叮当当,汤问程撑着额头听了就想笑,那些锅碗瓢盆玻璃杯承载了顾宝宁的怨气。 三倍茶多酚,一杯茶像小型盆栽,绿油油一片。 汤问程看着那杯茶不可思议又乐,“你们经理也喝这个?怪不得他自我介绍能讲十分钟……难为唐阳了,开例会的时候他倒是没打小报告,说了你挺多好话,这是被你下药了。” ——勤快、务实、严谨。 唐阳说的形容词,一个字和顾宝宁都沾不上边。害他当时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你是在说顾宝宁?” “你听听吧,别人都说我好,只有你嫌我。打从进去那天起我可一个字没提你,人家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让我端茶我就端茶,今儿买咖啡的钱还是我自己垫的,三百五,你给我结了!” 这委屈说不完,顾宝宁坐他身边一件件捋: “我不是打小报告,但你们这公司毛病也太多了……单说保洁阿姨,你们这整点地要查卫生间和茶水间是不是也太离谱了?人家保洁阿姨也是人,也要休息的,人家自己顾不上吃口热饭都还惦记着我吃没吃!” 顾宝宁要为那位姓周的保洁阿姨抱不平。 周桂芬做得一手好菜,浓油赤酱又鲜甜,给顾宝宁带过几次问会不会吃不惯?顾宝宁笑眯眯地总是很捧场,“我记不得家里的菜是什么味道了,他们走得早。” 汤问程听完了没什么表情只问他,“那个保洁叫什么名字?” 周桂芬。 顾宝宁在他手心里一笔一画写了个周字,那是他妈妈的姓,汤问程明白得很,也许吧,宝宁又在拿捏他了,总是万无一失早有准备。 可汤问程大概是心甘情愿被拿捏,握着他的手明晃晃亲了一口他的手背。 这像是一种鼓励,顾宝宁没羞没臊的继续抱怨,“还有这午休什么lunch meeting……我呸!这吃完饭不得休息休息刷会手机呢?连吃个饭都要开会,毛病吧……” “跑一趟财务一来一回跟马拉松似的,这动线谁设计的?凭什么法务一组那些人就在天子脚下,我们二组天生命贱还是腿比别人长?” 听到这句后他没来由往宝宁下半身瞧,确实腿挺长。 汤问程嘴角就没下来过,梧桐路是澡堂子还能听脱口秀,解压。 子母楼,法务不在行政层,为了方便归档索性安排在了档案室这一头。 这个地理位置平时见不着汤问程一根头发,连汤莱都嫌远,趾高气扬地来了一次就不愿意跑第二回 了。 苦寒之地,在汤利的闲言碎语中这样的办公位堪比发配宁古塔,囚于冷宫。 “是你不愿意去一组跟着老杨,还是唐阳不肯放?” 顾宝宁掰着手指头跟他权衡利弊,“我能去杨叔叔那儿么?他都跟你爸十几年了,脏的累的哪个不是他肩上担的。我这么一个显眼包天天杵在他眼皮子底下,且不说我不自在,老杨看着我成天不干活不得膈应死?” “我是你祖宗,我又不是他祖宗!”顾宝宁如此肯定。 再说了,唐阳挺好的,尽管有些唯利是图,但他观察了一个多月,唐阳不怎么贪功。 他们二组另一个实习生做上去的资料,唐阳都是让他亲自汇报顺便让他露露脸。现在这种领导不多见了。 汤问程盯着他看,祖宗怎么就有说不完的话,小嘴儿叭叭地往外冒。 顾宝宁讲到一半被陡然亲了一下,干燥的温暖的嘴唇,顾宝宁愣了半天,总觉得是一场幻觉。 关着灯的客厅里他看汤问程的神色不像喝了酒,想骂又想笑,清清嗓子最后假正经,“咱们俩什么关系你这就亲上了?” 汤问程把玩他的手,细细长长的干净漂亮。 宝宁没吃过苦,从前没有,以后更是。“继续,还有谁得罪你了。” 顾宝宁不敢说了,总觉得他像在套话要好好整治一下自己似的,反而抿了抿嘴叹气,“那倒也没这么委屈。” “没那么委屈往你小姑家跑?不来我这儿告状?” “又不是我要去,韩嘉树来接的我……怎么也是亲哥,我还能转头跑了?”顾宝宁一字一句蹦得慢,得察言观色看看这话里话外要紧在哪儿,汤问程今夜中了哪门子邪。 大概琢磨出什么之后他凑到汤问程面前,“原来是……等我告状呢?” 在外头逞能不行,受委屈了更不行。 顾宝宁有些没好气地笑了,越想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甜,因为笑得鬼鬼祟祟不小心肚子岔了气,捂着一个角问汤问程: “又要马跑又要马不吃草,躲着你不行,上赶着也不行……韩嘉树那破车,吃了我一肚子风。” “他就存心让我不舒坦,家里又不是没好车让我坐,这人贱得慌,下回我得问问他那个什么mbti。对了汤问程,你知道什么是mbti吗,我猜你是egmy。” ——恶贯满盈。 顾宝宁说完像只老鼠一样笑,脸颊鼓鼓的,那个爱咋咋地的顾宝宁又要在这里给汤问程喂中药治病了。 事实上顾宝宁没有敲开他的办公室这就已经属于匪夷所思,张全吃午饭的时候常常溜达去法务那儿替顾宝宁洗杯子,削苹果,随后传回来一些顾宝宁懂事了的消息。 该高兴的,也许顾宝宁吃一堑长一智,也懂得生活不易。 可是。 可是。 汤问程在夜里看他的眼睛,因为太专注徒生了许多缱绻。 顾宝宁想吻他,没挨上边汤问程捏着他的脸不让动,顾宝宁不满地晃晃脑袋要朝他怀里拱,“太专制了啊……只许你占我便宜,不许我拿回来一点儿是吧?” 吻在喉结,温热的皮肤,他却能感受到空气中潮湿的味道,梧桐路一场大雨,台阶湿漉漉。 第24章 人也一样。 顾宝宁声音闷闷的,才陪完一顿饭又要在这里治恐同,前路艰难,不问前程怎么可能? 手指从汤问程的胸口就这么点啊点啊……点到心脏那儿温温热热,他趴在那儿仔细听,快午夜十二点了,不是说谎的时候,问出来的问题自然也虔诚无比。 “哥,爱我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吗?” 汤问程视线往下只能看到他的鼻尖,可怜可爱,想他问的什么傻问题,明知故问…… 真是骗子装傻子还要钓凯子。 爱他是一件很难的事? 明明不爱他才是一件很难的事。 第28章 “很难。” 汤问程用食指碰了碰他的脸颊,“把你养大不难吗?还记得去看极光,直升机飞过来是蓝色的你就不肯坐,我陪着你等了三十五分钟,那是雪灾顾宝宁。” 被点名的人凑上去吻他,蜻蜓点水,一下又一下像小狗,吻得笨拙而亲昵,只差鼻子对鼻子呼吸。 “那直升机当然要红色的才叫直升机……” 那时候顾宝宁还很小,整个世界是绕着他转的,汤问程还没有显露原形,是温柔大哥哥。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才要碰到唇,顾宝宁忽然被一阵外力往后牵制,那条领带原先还在沙发上搁着。 顾宝宁头晕目眩,转眼两只手被捆在身后动不了一点,他慢半拍嘟囔着:“换一条,这花色不好看,我不要丑东西。” 汤问程手上更重了,“丑东西你还一人一条?” 顾宝宁很无语,骂骂咧咧说唐阳正儿八经自己买的领带。 “再说了老唐挺听话的,给他什么意见人就直接采纳了……嘿你别捆着我啊,我是要吃了你?大半夜来我这儿把我当风筝一样放?” 这不是风筝线,宝宁从来不是可以悬在天上的风筝,这太危险了。 汤问程把他搂到腿上,“以防万一,怕你饿急了。” 手被捆住后腿上的人很乖,挣扎会掉下去所以顾宝宁一动不动也懒得动,只是有些疑惑地看看他,“你有这个癖好?咱们好好商量,我又不是不依你……” 他被掰过脸,吻得很痛。 和滨城的时候截然不同,情欲和珍视是两种东西,他能感觉到没地方逃没地方躲,也才明白捆起来确实是为了以防万一。 可顾宝宁想自己又能逃到哪里去?他只会仰起头让吻落下得更深,痛也没关系。 腿上的人没多久就喘不上气了,塌着腰小口呼吸,像条上岸的鱼总要休息。 顾宝宁从汤问程的肩膀那里露出半只眼睛,他好像看见外面那只黑猫在找自己。 搬来梧桐路之后这里总是可以看见流浪猫,造价不菲的洋房区因为这种无家可归的生物变得有一丝丝温度,所以从未有人捕杀,给一把吃食对它们来说是最好的关怀。 “喵。” 它确实来了,可猫只能瞧见汤问程,找不到顾宝宁的一丝影子。 嘴唇上残存着虐待的痕迹,顾宝宁闭着眼睛窝在他胸口叫,“哥。” “嗯?” 脑子里乱糟糟的,关于未来的计划他其实想坦白了,毕竟和韩嘉树在阳台上早就亮了底,可这么多年汤问程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在原本的打算里,就算拿到了执业顾宝宁也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被吊销执照。 他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他。他想做的事,没人能拦他。 可他总是没来由地怕汤问程伤心,张全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的?比亲人还要亲,比爱人还要爱,自己对他也是如此。 “哥。” 不说话,一张脸绷着只叫哥哥,这不是勾引是什么? 于是汤问程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又吻上去。 他听见宝宁问了一个颇为正经的问题:“哥,你希望我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我认真问的,你认真答。” 人是无法替另一个人决定人生的,但汤问程可以。 他看宝宁湿润的眼睛,也许十分笃定地告诉他:“快乐,有意义的人生。” 快乐,有意义的人生。 顾宝宁琢磨这句话的意思,那就代表是不能在梧桐路躺着的,他叹口气说:“那我还有一个问题。” 他被咬着嘴角,问题自然也被一并吞没了。 哪来那么多问题,汤问程自然要给他一条平坦人生。 宝宁哼唧哼唧腿不安地动了动,那只手又滑进衣服里,在他温热的小腹上打圈,问他还饿吗? 汤问程亲他的嘴角,他总是忍不住想咬他,一直忍着,忍了很多年。 小时候汤问程陪他在衣柜里躲猫猫,顾宝宁那时候脸上肉肉的,眼睛大又明亮。 那时宝宁还属于顾云真,因为被家里人珍爱所以靠近他的人只能不断讨好他,他不像人类,像是一种世上不存在的动物。 在脸上啵啵这种行为很危险,汤问程总怕自己突如其来咬死他。 结果现在一时没忍住在他脸颊上就这么咬了一口,顾宝宁嗷一声人差点翻下去,“疼!疼疼疼!” 这一口两口地快把顾宝宁给折腾死,汤问程才松开他的手,随后顾宝宁软乎乎一个巴掌扇上来,搭在脖子里警告,“我招你惹你了,你要咬死我?” 当然招了,也惹了,汤问程鼻尖掠过他滚烫的脸颊,被破坏过后的顾宝宁哪怕一动不动,呼吸也是错的。 没人可以破坏他,自己也不能。 汤问程看着牙印想:对,这不是我的问题,是宁宁的问题。 心有余悸,顾宝宁有些抗拒般转移话题,说出来的话像澡堂师傅一样娴熟,“要不……洗个澡?” “脏了再洗。” 顾宝宁没听清,有些迷糊地问:“啊?” 随后整个人扑腾来扑腾去拱得像只虾米,汤问程把他抱在怀里,衣服裤子乱糟糟皱成一团,顾了上面顾不到下面。 那一截肚子明晃晃地露在外头,汤问程的视线可以看见他小腹起起伏伏,因为没有肉,自然是凹陷又柔韧,他用虎口掐上去,正正好好。 鼻息喷在耳边顾宝宁扭着脸觉得整个人像被烤着般难安,“那只猫呢……” 他仰起头,虽然是被服务却也有些痛,手劲太大了。 “唔,猫,你看看猫在哪儿?” 连声音都像春天的时候,外面那只流浪猫发出来的声响。 顾宝宁捂着脸想这对吗?这大晚上的落地窗一览无余,别把流浪猫教坏了。 汤问程往旁边扫了一眼,像说晚上好一样毫不遮掩地说了句:“猫不在,腿张开。” 顾宝宁用手掐他的大腿装作听不见,他想这种事情应该礼尚往来才对,“不然我,我也帮帮你?” 汤问程的病看来治得八九不离十,再恐同那就说不过去了。 汤问程忽然笑了,问怎么帮,帮得了吗? 确实帮不了,顾宝宁无暇顾及,自身难保。 汤问程慢条斯理说起从滨城回来的时候,顾君兰给自己打了个电话。“老杨问我要人,奶奶问我要人,顾君兰也问我要人,你要待在哪儿,宝宁?” 顾宝宁猛不丁听见小姑的名字想坐起来,可整条腿都是软的,脑子里像一汪春水完全没法儿思考。 断断续续绷着脚尖小喘着气,他不爱给自己做这种事,顶多十七八岁的时候觉得新鲜,如今别人弄自然感受不太一样,像坐过山车一般整个小腹绷得又痒又涨。 “小,小姑给你打了电话?你怎么没跟我说……你们俩没吵起来吧?唔,你先快点儿,我,我……” 顾宝宁急得很,小姑和汤问程不对付,这是大家明面上不说心里都知道的事情。 顾丰荣的葬礼上是差点闹起来过的,可那时候汤问程自己才十八,如今人大了,脾气也大。 快点? 汤问程又咬他的脸,咬他因为忍受不住而高高扬起的脖子,顾宝宁一身是汗仍然很可口,像咸味曲奇饼干。 可顾宝宁实在很疼,脖子那儿感觉都快断气了,想咬成这样,明天能不能见人还是个问题。 他不能动,说话也断断续续,像夏天跳进游泳池,汤问程在耳边的声音轰隆隆,连同手上的白色粘稠一样,像是顾宝宁梦里才有的东西。 他听见哥的呼吸声几乎都没有被打乱,还是能那么镇定自若地说出一些让人难堪的话,“我跟你小姑说你要上我的床,现在问题来了,我和顾君兰,你只能选一个。” 一半真一半假,自然是不会这么说的。 可顾君兰听完顾宝宁要进汤利的事情之后,声调一下子冷了又严肃,说这件事顾宝宁决定了也不算数。 那是一个不欢而散的电话。 汤问程想笑,对,顾宝宁说了当然不算,自己说了才算。 顾宝宁翕动着眼睛,有些不安地去牵他的手,汤问程的手上全是自己的东西,太脏了。 地毯沙发说不定还要干洗,汤问程也要洗。 第25章 他哑着嗓子笑了笑:“少骗我,你才不会跟她这么说。” 汤问程把他堆叠在腿弯的裤子脱了,拿纸巾给他擦干净小腹,大腿根,湿漉漉的。 顾宝宁脚腕悬在他左手里,被仔仔细细擦了一通。“顾君兰说这么多年我是在多管闲事,你才是她仅剩的亲人,她说我不能插手你的事,今晚吃饭你没告诉她吗?我能,还是不能。” 顾宝宁终于明白症结所在了,但很可惜,这是解决不了的问题。 他用手轻轻碰了碰汤问程的脸,摩梭,像是一种求情。“你别和她吵,我听了心里难受。小姑疼我你最清楚,她十七八岁开家长会都是我妈去的……爸妈走了,我姐没了,就剩我一个,小姑自然什么都是为了我想……” 没有回应,暧昧的气氛好像转瞬就消失了,他感到汤问程有些阴沉沉的模样。 因为这通电话才不高兴,才冷落,才想知道顾宝宁现在会站在哪一边,以后又会站在哪一边。 没有人不爱他,可所有人都要抢着爱他,头疼。 汤问程还记得他十几岁的时候跟着汤晓茹去饭局,因为长得好又乖巧,那些人知道了他没爸爸之后总是想认着做干儿子。 那是老派的做法,是一种垂怜,汤问程不允许,和奶奶发了好一通火。 “哎……”顾宝宁叹声气坐起来抱过去,环着汤问程的脖子倒在他肩膀上。 “人和人之间的一辈子那么短,做亲人是不容易的缘分。” “横竖我陪着你的时间会更久,你让让她,就像你让着我?你想想这世道,早上还说话也许下午就见不到了,有今天没明天的,你现在和我较真保不准明天我就……” “顾 宝 宁。” 汤问程不笑,夜里看上去比露水还要凉,这张嘴说不出好话,要来干嘛? 亲死算了。 第29章 jingle “我冷,你抱着我。” 顾宝宁喊了半天,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似有回声,只是汤问程不搭理自己,顾宝宁干脆卸了力气直挺挺地砸在他怀里。 “咚!” 简直是袭击。 跌坐在地毯上后汤问程单手撑在后头,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腿,摸得有一下没一下的,“欠收拾?” 顾宝宁就着姿势调整了一下位置,可以更舒适地靠着,叽里咕噜要讲点道理:“我知道汤家的人对我都好,” 顾宝宁开始他的长篇大论,这是他一贯的做法先占据道德高地。 “你对我好,小姑却总是让你难看,亲疏远近这四个字我也是听得耳朵起茧了……我夹在你们俩中间这么多年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你看我偏帮过谁?滨城这三年每次回来,我是不是都先回梧桐路和你吃的饭?” 他越说越大声,汤问程静静地看他乘胜追击,“你要是真不放心,这样吧法考我是肯定不考了!这律师我也不做了!为了你我什么不愿意?横竖我是不会回君荣的,你看怎么样?” 这路就断在这儿,明明白白。 汤问程终于笑了一声,短促,带着明显的不认可,顾宝宁立刻明白了那是不行的意思。 汤问程指指天上,问心有愧,这怎么行?顾家的人都在天上看着。 反正他也没指望汤问程放过他,他爸顾丰荣虽然死了,这儿还有个现世爹等着呢。 “很多事情我没告诉小姑。” 他声音难得有些认真,“小姑要是知道你给我的东西,花在我身上的时间,算了……她知道了多半也还是要骂我的。” “我没想要你什么,虽然这么说挺那啥的,又当又立。论起来钱啊房子我也都拿了,现在东西也要,人也要,那确实不礼貌了。” 顾宝宁继续,语气里是故作轻松的自嘲,却又突然抬头望进那双眼睛,“但你就不能和我试试吗?你可别说你没感觉。”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顾宝宁故意戳戳他的裤子,意有所指,指尖可以感受到布料下紧绷的肌肉甚至体温,“你这病肯定是好了,看看你干的什么事儿,都能猥亵我了……” 汤问程又笑,这次有危险信号,没等顾宝宁反应过来就被狠狠抽了一下腿。 啪得一声,像玻璃瓶跌碎了那样。 他夸张地喊却又不痛,反而得逞般盯着人望,汤问程看他玻璃弹珠似的眼睛里燃着不可明说的目的,手掌沿着他的脊背缓缓抚到腰间。 宝宁腰很细,虎口掐上去能仿佛能陷入柔软腹中。 汤问程偶尔想钻进去看一看,里面是不是真的写了自己的名字? 要是真的刻了“汤问程”这三个字,那就一辈子都洗不掉,也逃不了。 毕竟这世界上男的女的,漂亮的有钱的投契的,青春韶华正好,顾宝宁非要选一条那么难走的路,回不了头的。 “没有试试这个说法,我跟你说过的,为什么要自找苦吃?” 汤问程低声,像是一种警告。 怀里的人张张嘴,顾宝宁暗暗想,这是找苦吃么?明明是找几 把吃。 人生最好的开局就是先苦后甜,他不怕吃苦,更不怕吃别的…只怕什么都没得吃。 他面露焦急,挣了挣手要投诚,“别啊,我不怕吃苦,求你赶紧给我吃行不行?” 顾宝宁眼中没有对吃苦的担忧,全是对挨 草的渴望,汤问程拿他竟有些没辙。 两人交错的呼吸声,顾宝宁好像意识到自己太过直白,又开始天人交战左右脑互博,罕见地不好意思了。 他将脸埋进汤问程的颈窝,深吸一口气: “你还记得我姐吗?哥。小时候我总是喜欢让她来幼儿园接我,她穿那种纱一样的裙子,头发那么长,谁见了都说像仙女……我姐喜欢把我带去给她同学瞧,因为我长得好看又听话。” 汤问程没好意思说:顾家姐弟,一个基因生不出两种人,都爱显摆。 他嗯了一声算作回应,继续抚摸着宝宁的后背,是安抚他的怀念。 顾宝宁回忆那些瞬间,“我妈顶烦我们俩这样……汪思源说他爸的人生宗旨是好东西来者不拒,我不一样,我说全世界的好东西就该是我的。你什么都好,那你就该是我的。” 汤问程不太满意这样蛮横不讲道理的告白,像是顾宝宁话说反了,明明这句话是他该说的。 可宝宁无邪又直白,“我妈还说呢,出了顾家这地球又不会围着我转,哪儿能事事如了我的愿?可我偏不信……怎么就不能如我的愿?老天爷把什么都拿走了,没道理不给我点什么吧?” “唉……”顾宝宁又叹气了,今夜都不知道叹了几回,叹得汤问程心里发紧:“但我不想问老天爷,因为你比老天爷管用,汤问程。你说我能如愿吗?” 顾宝宁不需要他的回答,他撑起身子目光灼灼,“不过我告诉你,我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也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反对放弃,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就算是你反对,也不能。” 汤问程看他神神叨叨的自信模样,也许吧,这世界总是能如他愿的。 “我反对也不行?” “是,反对无效。” 算了,有些事情不在眼前永远不知道结局是什么。 汤问程用手臂缚住怀里的人,这样逼仄的拥抱只会让人踏实,他不要在这里鬼打墙了,问没几个月宝宁就要过生日,“想要什么?” 顾宝宁眨了几下眼睛,想到十八岁的生日,汤问程也这么问过他。 本该是高兴的日子,可过生日前他才被教训过,所以赌气什么也不要。 只因为自己和汪思源在西塘干出了荒唐事,通宵完的清晨白露站在露天泳池天台,往楼下撒了一堆钞票。 事情传回汤问程耳朵里,可他竟没玩够,说钱太少,撒起来也不热闹。 顾宝宁无药可救了,出门在外简直姓汤不姓顾,做什么事都要报汤问程的名字,现在想来那是一种幼稚的挑衅,又像是隐秘的占有欲。 只不过教训归教训,之后那个象征着成人的十二点,顾宝宁在西塘美术馆楼顶上故技重施,满满两箱纸钞。 汪思源看着朋友发来的视频目瞪口呆,拿着车钥匙就往西塘美术馆那里赶,边跑边吼着:“操……他那个假姐夫知道了不得抽死他?” 整条街口水泄不通,人声鼎沸,全是警笛声,顾宝宁穿着件暗红色的棒针毛衣挥舞手臂,汤晓茹说十八十八,要穿得漂漂亮亮。 他在楼顶上等一阵疾风,风呼啸而过是他张扬的少年时代。 那时候张全还不在,汤问程坐在车里看远处跑来的人——他的司机小郑又拎着两箱沉甸甸的纸钞紧赶慢赶折了回来报告:“少爷,得和辖区通个气,电视台的人来了……” 他越说越小声,因为汤问程根本没注意自己在说些什么,只看着远处的白色楼顶。 手边一直没挂掉的电话里是宝宁在哼歌,圣诞节还没到,他在唱jingle bell: “——jingle bell,jingle bell,不够不够!喂姐夫?摩西摩西?你在听吗?再送点上来!” 第26章 圣诞节还没到,顾宝宁仿佛在楼顶敲响了幸福钟声。 小郑硬着头皮又拎着两箱东西跑了上去,想着财神爷现世,那些弯腰捡钱的人怕是要多拜拜宝宁少爷。 他踉踉跄跄突破重重人群,几乎是一跤摔在顾宝宁眼前。 “怎么才来?”,顾宝宁那时候还没长开,不高兴了就会满脸写着怨气。 小郑心里一咯噔,眼前却是顾宝宁递来的一沓纸钞说辛苦,小郑一抬头嘿嘿笑。 真是永世难忘。 汤问程纵容了那场胡闹,这是整个西塘心知肚明的事情,闹得很大但是事后没有任何照片流出,父亲的手笔总要息事宁人。 汤晓茹知道这件事后也惊讶,西塘的公子哥里面有一说一,问程从没做过什么混事。但年少纵情,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汤晓茹把他叫过来,“眼看着是要接你爸爸班的人了,问程,你爸爸同我说这件事我只当他疯了,只能先把他骂一通,你爸还不服气,有什么不服气的?他管不好儿子是他的事情,我看我孙子好得很!” 汤问程蹲下来笑,确实出格了,还好奶奶心疼人。 他拍拍奶奶的手说和朋友们出门喝多了酒,难免荒唐,“以后再也不会了。” 至于顾宝宁从头至尾没有对谁道过歉,在这件事里出尽风头却又做了隐形人。 汤问程又能给家里什么样的理由?他只想宝宁开心一些罢了。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自己给不了,别人也会给。别人给不了的,他还是能给。 顾宝宁福至心灵般想起了那一天,颇为遗憾,想着这种乱来的日子恐怕今后再也不会有,这么一回味汤问程竟真是很爱他的? 真心换真心,顾宝宁指天发誓,以后他们俩的事要是东窗事发他绝不拖累汤问程,“我跟你保证我不让你难做,要是叔叔给我一笔钱让我走人,我立马拿了滚蛋。” 汤问程拨弄宝宁额前的头发,看他长大后如出一辙明亮狡黠的眼睛。“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奶奶也许真会给你一笔钱,很多很多。” 这是试探还是前提? 顾宝宁不敢吻上去,只能牙齿细密地咬一口眼前的下巴,是勾引也是泄愤。 还没在一块儿呢汤问程就想着掰了? 可就算这样心中还是满胀的酸与甜,“嗯,我就找个地方了此残生,过一些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领导放心,我每天忆苦思甜想着你,等着再续前缘。” 他晕晕乎乎讲一些情话,越讲越迷糊,人将将要软成一滩水只能被捧在手心里。 顾宝宁要明志,要乖巧,唇齿间黏黏糊糊,“但奶奶至少得给个千八百万……” 继而用手指点点汤问程的嘴唇,“必须美金,人民币体现不了你的价值,大少爷。” 汤问程嗅他的发丝,耳后那里有入夜后仅存的香水味,隐秘的后调中带有一丝丝甜。 他的耳垂也是肉肉的,咬在齿间像一块痒痒肉,顾宝宁啊了一声就捂着嘴。 麻烦太多了,顾君兰才不是最大的麻烦。 但顾宝宁迷魂汤一碗接一碗,汤问程有些舍不得破坏这样的气氛,温存的时刻他要树一些底线之上的规矩,“美金可以拿,人跑了我打断你的腿。” 反正他那个人格测试是恶贯满盈。 “舍得吗?你总是讲些违心的话,我跟你打赌,信不信哪天我要是不在你眼皮底下一秒钟,你就活不了了。” 汤问程把他抱起来掂了掂,澡堂师傅现在把自己手拿把掐的,张口就来,真是无法无天。 “敢不敢赌?” “不敢。” 汤问程竟然不嘴硬了? 挺好,顾宝宁差点笑岔气,捧着他的脸不由分说吻上去,不敢就对了,反正赢得总是自己。 win or lose? 不好意思,顾家的人从没输过。 -------------------- 我很喜欢jingle bell那一段,之后会call back一下,不过撒得就不是钞票了~ 第30章 汤利有件大新闻,其实是汤问程早上在早餐桌上敲定的。 顾宝宁咬着脆脆的吐司边听他和综合部的人打电话,“把法务二组挪到行政层。” 那儿正好有个空置区,都不用怎么收拾直接拎包入住了。 汤问程边吩咐边磨咖啡,回身的时候梧桐路的阳光大好。 顾宝宁嘴边上叼着吐司和落地窗外的一只野猫打招呼,他端着咖啡放在桌沿,大概是想起了昨夜的抱怨给“顾の猫宁”转了三百五咖啡钱。 顾宝宁收下红包惊呼巨款,直接一屁股坐去汤问程腿上差点打翻咖啡杯,笑眯眯喊了声:“老公真好~” 突如其来,汤问程没有表示只是腿上使劲颠了一下人。 顾宝宁哎哟一声扑进怀里说知道了,“这是还没睡上叫不了?还是说不是我老公?你倒是给个准话。” 汤问程一边剥白煮蛋一边听他在餐桌上说些不堪入耳的话。 顾宝宁面不改色心不跳,捧着咖啡杯看到了咖啡杯里的拉花都是“n”,抿了一口摇头叹气,“你这恋爱脑也来得太快了……真不敢想你睡了我之后还能正常工作吗?这不得天天脑子里都是……” 一个蛋白,宝宁不吃蛋黄。 汤问程递过去挑眉,“天天脑子里都是你的屁股。全世界就你长了屁股,别人没有,我得二十四小时想着。” 顾宝宁笑到差点噎住,晃着他的手说:“我对你一片真心,什么不能给你?就这么一个屁股,尽管拿去!” 张全在门外等了很久,敲敲门问今天是一块儿出门不? 顾宝宁坐在玄关的桌上晃腿,张全隐约看见地上蹲着个人,汤问程在给他穿鞋。 他说也不能天天睡在梧桐路,毕竟这里离汤利有些远,偶尔早上开个晨会得早起,而顾宝宁是雷打不动的九点上班,提前叫醒他又要在被子里打一场仗。 “免得折腾,到时候把张全给你,你中意的人不多,留给你用。” 顾宝宁跳下来急急忙忙摆手:“别呀!我将就一下就行,哪儿还用得着司机……你给我买辆车不行吗?我自己开车。” 他眼珠子不老实,打着小算盘:张全?张全一半是自己人! 人机灵又好用,留在汤问程身边时不时能掌握一下行踪,偶尔又能替自己打圆场求情,两全其美。这么好的眼线怎么能留在自己身边? 汤问程光是看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你这是将就还是找人监视我呢?张全天天和你汇报得勤快,我看我离了公司几步路你就逮到我了。” “你这是禁不起查还是不让查?汤问程,你现在可不一样了,你可是有两个屁股的人,得好好珍惜,知道吗?” 他百转千回地拍马屁,“再说了我那是查你么?” “我这要放洗澡水伺候你不得知道你几点回家?这后勤工作做起来哪有你想得那么容易?实习期表现不好一点我怎么转正?” 这话里有话,是一门心思想着工作呢么? 张全听着里面笑的动静,想说宝宁少爷今儿这是把老板哄上天了?怎么一大清早地就乐上了。 他站在门外无聊地踢踢小石子儿,这日头开始晒了,也不知道宝宁少爷这天天打车上下班的什么时候是个头。 汤问程看他给自己打领带,于是又忍不住想让他开心开心,“让张全空闲了开你去看看车,就一点:车别选得太招摇,免得油门一轰都知道是你。” “你之前和汪思源在西塘横行霸道的,别以为奶奶不知道。她只是把你当小孩子看,存心纵着你。” 顾宝宁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反正最后还是自己说了算。 他飞速在那张脸上啵了一下又拉开梧桐路的门。 张全站在车边上马上立正了,一瞧顾宝宁难得今天穿了件黑色衬衫,和老板是一个色,应该是为了今晚宝宁绿地的活动特意穿得低调了些。 “早啊张全~” “早宝宁少爷,今天这精神得我都不敢认了,平时活泼亮眼跟明星似的,今儿这身行头那叫一个有气质!” 汤问程又想一脚抽上去了。 这梧桐路风水不好竟然成了盘丝洞,来久了顾宝宁都要给别人下迷药。 油腔滑调张全如今也学了个十乘十,这是小莱嘴里说的“奸臣当道”。 不过这些谗言不无道理,宝宁今天穿了黑显得人肃静,冷清。 当年顾丰荣有个外号叫冷面律师,如今宝宁不笑起来,真有一丝桀骜沉静的模样。 唇峰抿着像是一座峦起的小山,添了些鲜活生气,惹人想一亲再亲。 这难道是自己的问题吗? 不是,这当然是顾宝宁的问题。 到了大楼之后分开行动,碍于张全坐在前头,顾宝宁挨着他说悄悄话都说不利索,“我腿软……今天迟到不该扣钱吧?” 汤问程盯着他的嘴唇看,最后无情地一把推开,“我手酸。” 第27章 “哈哈哈哈哈哈哈……” 汤问程走了后面的直梯还听见顾宝宁笑得大声,张全提着电脑跟在身后,见老板神情高兴的模样,忍不住说自从顾宝宁回来后,这日子跟糖水儿似的。 顾宝宁在车库里慢悠悠地走,手表上是8:55临近打卡的时候,他单手划着手机看跑车的车型一晃眼又要迟到,脚步快了好些紧赶慢赶过了大楼下的闸机,“借过借过!!等等我!!” 手一伸,踏上汤利的电梯后里面原本讨论热烈竟都不说话了。 疑惑、不经意的刻意凝视、顾宝宁不认识这些人笑了一声,“早啊~” 风吹草动是从综合部传出来的,汤问程的一通电话如同蝴蝶翅膀扇起了一阵龙卷风,那些大大小小的消息群里都在传达着法务二组得道升天的消息: ——唐阳一顿午餐后,凭借着一己之力把整个组搬去了行政层。 听说是突然下的命令,行政部都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工作。 这是吹的什么风?枕边风都没这么管用的。 顾宝宁到了办公室后才发现大家伙儿大包小包等着搬家,唐阳急得找顾宝宁听见他远远地喊了一声morning,“老唐~~” “我的小顾哟,你怎么才来!!!”唐阳有些手足无措,顾宝宁啧了一声被他拽进了办公室。 老位置,老地方,顾宝宁翘着二郎腿,听唐阳如同新媳妇见公婆般扭捏追问:“咱们这是……这是……” 他做了个手势暂停,先喝水,一早上伺候汤问程嘴皮子都说干了。 唐阳从热水壶里泡了一杯茶递过去,顾宝宁吹了几口,笑容泯灭在热气中,虚虚实实让唐阳摸不清头脑。 他干脆蹲下身指指自己又指指顾宝宁,“我可真成箭靶子了小顾,这整栋楼都盯着咱们呢,你再透句话给我,汤总这是爱屋及乌还是有什么别的吩咐要交代给二组?” 顾宝宁有些忍不住,真想拍拍他的头,想了很久最后把杯子放在桌上手一摊:“我不知道。” “嘿,怎么就不知道了,大早上的这组里乱成一团,你都没问我发生了什么,我们这是事发突然接到的通知,可你早就知道咱们得搬去乾清宫了!” 乾清宫。 顾宝宁笑到受不了,“操,谁取的花名儿……我也就吃早饭的时候听见了点儿。” “他和综合部那马总叽里咕噜讲了好一堆,我这耳背也没听清,就说后面可能有项目咱们来回跑不方便呗,这天子脚下,伴君如伴虎,我哪敢多问……” 他是谁? 汤问程? 顾宝宁悠哉悠哉,玩着茶杯盖叮叮当当的。 唐阳听傻了,感情两个人住一个屋?这得多亲近呢? 顾宝宁莫不是汤慕林在外面的野种? 他盯着顾宝宁的脸仔细瞧,想瞧出点门道,这鼻子眼睛嘴巴和汤家有没有点儿相像的影子来? 顾宝宁踢了一下他的膝盖,有些嗔怪他,“我这脸上有字还是什么?” 唐阳站起身腿都麻了,“确实有字,我看刻了一个汤字,闪闪发金光。” 他躬身拜了拜。 顾宝宁嚯一声,想是吗?那是夫妻相! 午饭前法务二组搬着箱子们浩浩荡荡开始了草原大迁徙,顾宝宁任务最重还得盯着档案室的归档,原封不动这所有档案得挪去乾清宫。 另一个实习生叫乔南,拿着平板车都快推出火星子了,顾宝宁得善后坐在办公桌上捧着仙人掌给乔南加油。 他瞧见周阿姨了,周桂芬风风火火地要过来替顾宝宁收拾桌子。 顾宝宁摆摆手说不用,这归档的事情得自己人做,分门别类要标记得清清楚楚,不然打包完了更完蛋。 周桂芬早上一来就被升职了,胸口的铭牌换了一块,成了保洁主管。 周桂芬知道升职是好事,但她竟然也知道升职有凶险,嘱咐顾宝宁去了主楼后要低调做人,要好好孝敬老杨和一众经理。 “一组是公司老人了,你有空多请请他们喝咖啡,礼多人不怪。少趴在桌子上打盹儿,实在瞌睡了来我的杂物间,我给你在门外守着你睡上一会儿,这是大公司,人多眼杂,你一个无门无路的小孩儿要当心啊!” 周桂芬太过操心,却还不知道汤利今天大变天是谁的手笔。 顾宝宁记得牢牢地,说一定察言观色拍好所有领导马屁,实在不行直接冲到小汤总办公室告状。 “到时候我就指着小汤总的鼻子骂:你能拿我怎么办,汤、问、程?” 周桂芬大惊失色,简直要吓晕过去,“那怎么成!不行的呀!” 顾宝宁笑着哄她,怎么不行,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姓顾的不怕姓汤的。 戴着黑框眼镜的乔南穿着不合身的西裤,裤管子像两根烟囱,额头上汗湿了的小眼镜无声无息站到他面前。 顾宝宁只觉得一片影子压过来抬头吓一跳,手掌摁进了几根刺,疼得龇牙咧嘴叫苦连天。 “我真服了!你好歹出一声,大白天瘆得慌……我姐要是在这儿都得被你吓一跳,比鬼还鬼!” 顾宝宁看看他这身穿搭,实在看不惯想着要不要再吹吹枕边风,给实习生弄点实习补贴? 他自己没有奖励也就算了,这些小孩子家家怪可怜。 至少穿点像样的,好歹是法务,教授说了,西装可是律师的致命武器,同行一见立马分出高下。 乔南刷得一下拉开窗帘,夏天,蝉鸣阵阵,他推了推眼镜问:“还有什么我要收拾的吗?” 唐阳嘱咐他给顾宝宁打下手,虽然说是打下手,但是一件活儿不能让顾宝宁沾,他心里门清儿。 顾宝宁环视四周拍拍手,手掌刺痛,“还挺麻利……谢了。” 乔南总是绷着一张脸像谁欠了他一样,顾宝宁和他拢共没讲过几句话,也称不上什么革命战友,只能在他面前打个响指,“大哥,给点反应?你这样让我很受伤。” 不能让顾宝宁受伤,被唐阳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乔南咧着嘴给了一个大大的微笑,脸黑,牙齿白。 顾宝宁眯起眼睛很满意,“走,咱们也去乾清宫请个安。” 第31章 乾清宫热闹,唐阳转了一大圈已经和楼下的咖啡店预定了杯数,量大,还得催。 老杨站在天桥这一头亲自接的人,虽然管着一组,但汤慕林手下的人迟早有一天是要退居幕后的,如今小汤总亲自提了唐阳上来,自然就是看重的意思了。 唐阳见了这个见那个,又带着二组全员想和小汤总打个招呼,没想到kelly巧笑嫣然地支着下巴摇摇头,“忙着,也不急在这一时,你们先去收拾收拾。” 这个办公区原先应该是留给综合部的,汤莱一早上听见行政咋咋呼呼收拾办公桌问这是怎么了,才知道了地方留不住。“他们法务二组要搬过来?” 行政神秘微笑,“是呀,楼里都说唐阳厉害。” 唐阳厉害? 汤莱扯着嘴角笑,怕不是顾宝宁已经和哥和好了,这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来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 他这几天一直在和汤问程的司机套近乎,可张全总是绕圈子,不交代实情。如今实情在眼前呢,汤问程这是照顾? 呵呵。 疯了还差不多。 气饱了,汤莱就不去二组那儿转悠了,别顾宝宁等着他显摆呢。 另头顾宝宁依旧选了个窗台边上的位子,唐阳有些怕怠慢了他,说大夏天的晒。 乔南沉默地站起来,“我坐那儿吧,我不怕晒。” 那确实黑得晒无可晒了,唐阳一笑,“挺好,小乔不怕晒,你俩换换。” 顾宝宁没同意,坐这儿方便摸鱼打游戏,他悄摸给汤问程发消息:让我进来看看你办公室呗?要不你来看看我? 没回,汤问程那毛病又出来了,摆谱儿。 顾宝宁桌上摆着法考资料是专门等着他来的道具,好证明自己有多勤奋刻苦。 如今皇帝不急太监急,盼星星盼月亮午饭后汤问程才现了形,如沐春风地来给了些关怀,站在唐阳那个小隔间办公室看着桌上的字笑。 桌上裱了个框,毛笔字龙飞凤舞写得像狗爬,这四个字不是顾宝宁写的是谁写的? ——“大展宏图?”汤问程念出口,似有揶揄。 顾宝宁上周亲笔题字,唐阳觉得还挺有艺术风范就搁在桌子上了,正巧配着这四个字说了好长一段马屁,“是是是,祝愿公司大展宏图,说得是咱们二组的愿景。” 之后一段套词像打快板,汤问程拍拍他的肩及时制止,说了声辛苦。 “开了一个上午的会,坐下聊聊。” 汤问程这么平易近人的语气让唐阳招架不住,脑袋发晕,不住点头想亲自去泡茶,这是天生狗腿子基因在身体里作祟了。 可这腿跨到一半又犹豫了一会儿,汤问程看着他断断续续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要不…让咱们小顾…泡一杯?” 第28章 汤问程之前有些小看他了,有点本事,能察觉出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顾宝宁被揪走的时候还在法务削苹果,“每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你们这也得多吃,卡路里低又抗氧……” 他正在和行政套近乎,叼着苹果被唐阳一脚踢去了汤问程办公室,美其名曰“泡茶”。 法务二组心照不宣地挥挥手里的苹果,顾宝宁去了总裁办公室和他大眼瞪小眼,“我这有事儿呢汤总,再说了你这假公济私上班时间还要奴役我……泡茶还是泡我?” “怎么不给我写个字?”汤问程走近,手肘撑在他身后询问。 既然问了,顾宝宁撩起袖子问他要笔墨,“这有什么难的……你这儿有东西没?” 汤家练字的传统得追溯到汤晓茹年轻的时候。 汤慕林修身养性平时没事干也会写写字,到了汤问程这一辈,老太太对这些小的没那么讲究。 但汤慕林自诩一些商人以外的雅兴,还是逼着他每回写完作业后要练几个字不时抽查。 顾宝宁第一次拿毛笔是汤晓茹教的,后来是汤问程陪着练。 刚上小学,只长脑子不长个子,汤问程握着他的手写“宁静致远”,顾宝宁手心太嫩,握笔都会疼,撅着嘴问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名字。”汤问程从后面抱着他,不让他跑去吃蛋糕。 “才不是,宁宁的名字不是这个,不要骗我,小心我给姐姐告状!” 顾宝宁小时候还是很好玩的,只要不惹他几乎就不会哭,可汤问程捏捏他的脸偏要惹他哭,“你姐不要你了,她把你送给我。” 顾宝宁仰头很惊讶,“真的吗哥哥?骗人是小猪,会被做成红烧肉的那种小猪。” 汤问程耸耸肩让他打个电话回去,顾云真迟迟不接电话让宝宁很着急,汤问程观察他的神色看他下一秒会不会哭出来。 谁知道他放下电话攥着小手沉思良久:“好吧,如果姐姐把我送你,那我会叫汤宝宁吗?因为我就变成汤问程的宝贝了。” 汤问程非常喜欢这个说法,可惜实现不了。 而顾宝宁那种被宠爱的神情是无法伪装的,能被他承认,姑且可以看成是一种荣幸吧。 至少他见过的那个宝宁表哥可从来没有得到承认过,这个世界上唯独“韩宝宁”是不存在的。 那是很多年前,如今汤问程站在他身后看他老神在在蘸墨,笑了笑,“汤宝宁,写宁静致远。” 被顾宝宁剜了一眼,冷哼,“让你骗小孩……给你做成红烧肉……” 不允许旧事重提。怪难为情的。 他小时候在汤问程手上的把柄太多,害臊。 第一笔落得就随心所欲,执笔的人对汤问程吩咐:“你少写字多出去跟年轻人玩玩儿,一风流大少爷弄得跟公园里算命师傅似的……还在办公室里摆上文房四宝了。” “你最近和谁应酬呢?多半也是些木头。人家说三岁一代沟,那咱们俩有两条沟了你知不知道啊?就这样你都没危机感?太迟钝了……” 身后那只手伸过来,顾宝宁在手掌的包裹中写下了一个漂亮的收尾。 汤问程搁下笔侧过脸看他,两条沟而已,这有什么。 再说了顾宝宁时时刻刻掌握着他的行踪,真要去了点声色场所,不超十分钟顾宝宁就能一个电话打过来。 要放松?不存在这回事,顾宝宁这话里只有一句才是想问的,小狐狸尾巴晃悠来晃悠去无非就是想知道自己最近和谁应酬,和谁打交道。 寻常顾宝宁和汤莱一吵架,汤莱不设防统统都会抖落出来。最近见不到汤家那小傻子了,还怪想的。 汤问程有些故意警告他,“要审我就直说,绕什么弯子?” 顾宝宁不同意,把笔搁着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敢审你?老天爷……我这是关~心~” 若有似无的笑,汤问程笑过之后又实在觉得把人弄到面前来有些失策了,这还怎么上班? 连开会都觉得没意思,太折磨。 桌子上有份文件,早上专人亲自送过来的,logo是业界早年间赫赫有名的中发地产。 汤问程眼睛往那儿瞥了一眼,顾宝宁就跟着望过去,在这种示意下顾宝宁翻了翻那些机密资料。 这些清单目录远不是合作那么简单,顾宝宁翻着翻着心里有了个大致猜测,颇为震荡: 原来交润放弃了老朋友不光是因为中发地产近年来的资金运转问题,而是因为新朋友上道? 想必这一切是由交润促成的,难怪谢开云总是来回跑:汤利要收购中发地产。 “尽职调查这一块谁在做?” 顾宝宁忽地问出口。 汤问程想他果然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连收购这两个字都不用张嘴,已经着手在问后续。 股权收购里涉及那么多外部机构,法务、税务、会计…对内谁在交接? 看这些资料这个项目早就启动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顾宝宁竟然完全不知道。 汤问程握着他的手,写了sw。 外聘了sw……韩嘉树从前被争着抢着要的顶级律所。 顾宝宁在汤利没有听到什么风吹草动,揣测道:“一组在跟进?这么大的工作量他们最近回得了家吗?” 整个一组叫苦连天,不然为什么老杨急着要人用? 怪不得…… 顾宝宁放下笔,脸上没表情,听口气也是有些刺刺的,“小汤总,二组来打下手,也是要给加班费的。” 汤问程知道他不高兴了,为的什么?原因太多。 他把人扣着肩转过来,没成想顾宝宁拿笔横在身前抵着他,四目相对,顾宝宁不再像柔弱无害的小动物。 不,还是一种动物,更警惕,不会给你拥抱,即将亮出爪子随后扬长而去。 也没什么好怪的。 顾宝宁想,原本就不是他应该知道的事情。 他只是替唐阳他们可惜,如今肉吃不到,汤也别想喝一口。 收购项目里法务是最重要的一环,可一组已经摘了桃子,现在这个风口二组就算插手进去,也是完完全全替一组做苦力做嫁衣的事。 想逃?人都搬来乾清宫了怎么逃? 汤问程倒是没算计他,是他自己带着二组往坑里跳了。 “老杨不贪功,事情做完是一样的。” 汤问程拍拍他的腰,时刻看他的神色打算再说什么。 顾宝宁垂着眼睛,嘴角的弧度不明显,再抬头时又能笑眯眯地恭喜: “哇老板赚到盘满钵满,我跟住你真係冇跟错人~” 他在滨城三年,讲出来的大湾区话像刚学说话的小朋友,喜气洋洋似过年。 汤问程没有办法,贴上去亲了一下,既然听了吉利话应该要给他包一个大红包的,“承你贵言。” 顾宝宁屏息看他,心里叹口气没有再继续追问什么。 他闭上眼睛像是一种纯粹的勾引,不是像,那就是勾引。 气氛太旖旎汤问程于是又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鼻尖,缓缓而下是嘴唇,湿润,柔软。 顾宝宁不忘记揶揄:“办公室,注意点。白日宣淫……” “你这成语怎么总是乱用,找个语文老师给你补补,羊入虎口也就算了,我淫你了吗?” 顾宝宁睁开眼睛,“昨儿晚上不算?那你要怎么淫我?再教你点成语,恬不知耻啊……小汤总?” 他骂得明晃晃,一句带一句,分明心里还是有气的。 汤问程用指尖沾了墨不经心地在他鼻尖上戳了一点,顾宝宁不痛快的心一愣。 用手指一抹鼻子全是晕开的黑色,扑棱着睫毛上下打量汤问程,“你几岁?” 汤问程掐指一算,“九条沟多一点。” 怎么能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 顾宝宁用整个手掌摁在墨台,阴恻恻笑,“你先惹我的。” 刚要上手汤问程拧着他的两只手不让动,顾宝宁气急了要咬,咬他胸口硬邦邦的咬不动,莫名想到了谢开云脖子里那些狗啃的痕迹,张嘴就想往脖子里招呼。 门把手旋开后汤慕林疑惑地发声,“干嘛呢?外头听着以为你们俩打起来了,刚要去法务那儿看看你这小兔崽子,问程说你用功得饭也不吃一口,结果影子都摸不着。” 一出声,才停下。 汤问程衬衫上流着口水的牙印,还好衣服黑色,不凑近看不出。 顾宝宁上手顺了顺,顺便想他练得可真好,怪不得老是把自己当小鸡崽子扔来扔去的,改明儿他也得练练。 汤慕林既然问了,汤问程看看老爹,看看宝宁,眉梢那里似乎有些挑衅对着顾宝宁确认:“宁宁在教我学成语?” 顾宝宁抬起手掌,黢黑,面无表情地告状:“别听他胡说,我来乾清宫请安,叔,他欺负我。” 汤慕林啧了一声,“瞎闹什么呢弄成这样?去洗洗,你们这些小孩啊出去了几年回来就忘本,我看就是该多练练字。宝宁下回到家里来,我盯着练,听见没?” 第29章 顾宝宁叹口气,吃亏,吃大亏了,那还得了? 汤慕林这嘴又碎又爹,汤问程比起他老子来那可是小爹见大爹! 出去前汤问程还嫌不够,握着顾宝宁的手腕在那张“宁静致远”的宣纸上啪得一声留下了他的掌印。 抽象,大师之作。 汤问程准备把它挂在墙上,以后进他办公室的人都得先瞻仰一下。 他拍拍已经不属于顾宝宁,如今属于自己的屁股,“把你领导那个大展宏图拿来,写成那样能看吗?先放我这儿熏陶熏陶。” 人是他的,自然写下的每个字也是他的。 顾宝宁露出两排牙,假笑,“嗻。” -------------------- 感谢订阅的宝贝们!也欢迎大家多多留评ouo,爱看评论呜呜呜呜,不敢写太多作话因为会忍不住剧透(么么叽! 第32章 出办公室前顾宝宁笑眯眯的,还和汤慕林聊了些家长里短,关上门后眼底的笑迅速消失。 他走去天桥那儿给江百合打了个电话,“韩嘉树在你边上?让他听电话。”韩嘉树几年前把自己拉黑了,顾宝宁需要曲线救国。 江百合迟疑地啊了一声,却又不得不把手机给身边的人,“韩律…那个宝…宝宁找你。” 手机像炸弹,扔去了韩嘉树掌心里。江百合如今已经初步打入顾家内部,自然知道了他们俩的不对付,心里默默读秒,想着何时爆炸。 “第一,你把我放出黑名单,之后我可能还会再联系你。” “第二,你老东家sw负责了汤利的收购,你帮我打听一下尽职调查进展得顺利吗?中发地产这种地方性公司干净不到哪里去。” 莫名其妙的电话,韩嘉树看着墙上的钟,中午,没出现幻觉。“你自己学法的你不懂收购的保密性?” 顾宝宁到底在想什么,还有自己凭什么替他做这些事? 电话那头的人笑了一声,“二十四小时,不然我告诉小姑,在滨城的时候我发烧到心肌炎给你打电话,结果发现我亲爱的表哥竟然把我拉黑了,icu差点都没人给我签字。” 韩嘉树发出一种气音,似笑非笑,用来斩断任何威胁都十分有效,但掺杂到老妈那形势很严峻。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开口却问了不相干的细节:“什么icu?时间,地点,你自己给我打的电话?”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当年拉黑事出有因,说来说去导火索是汤问程。可他早就把顾宝宁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那个号码没有再来电过。 两个人阴阳怪气半天,最后韩嘉树冷冷问道:“这些事情你怎么不问汤问程?” 他近乎想笑,也十分合理地猜测这通电话的原因,“所以,汤问程瞒着你。” 不是星星月亮都给摘了么? 给了韩嘉树二十四小时的调查时间后,顾宝宁干脆利落直接把电话给挂了,懒得听他冷嘲热讽。 可还是气不过,于是又给汤问程发了条近乎恐吓的消息,无关收购,只字不提。 他只继续早上的那个问题,关于汤问程到底是不是老公? ——不是的话以后就别来梧桐路了,再来我报警。 办公区一片欢声笑语热闹得很,言谈之间大家都在聊同一件事:下午宝宁绿地那儿有活动,请了影帝梁霄。 汤利的员工凭着工作证可以在非公共区域外面等待,近距离看上一眼。 kelly悄悄溜到二组那儿问顾宝宁可不可以替她要个签名?顾宝宁想想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实在不行我让他要一个给你。” 这个[他]自然是汤问程。 kelly一惊,“你饶了我,我还敢安排老板做事?” 顾宝宁给她削苹果,同样装作惊恐的样子说:“那谁敢?” 当然只有顾宝宁。 空气中的苹果香气,kelly笑得受不了,双手合十完全同意此番大逆不道之言,“我们宝宁最厉害~” 正说笑着,kelly瞥见电梯口上来了熟人,立刻远远打了声招呼,“谢总下午好,带您去休息区。” 谢开云信步走来,西装随意地搭在手上,衬衫领口敞开,稍不注意顾宝宁瞥见了一丝星星点点的可疑吻痕,哪儿来的狐狸精要在花花公子身上宣示主权?看这吻痕嘴还挺大? 顾宝宁暗忖:这招倒是聪明,以后自己也得这么干。 谢开云看见了顾宝宁还挺意外,他没有直接去会客室,反而拐了个弯过来看看顾宝宁的办公桌有些诧异,带着几分调侃:“还真是来干活儿的?倒是舍得。” 顾宝宁假装没听到,露出无辜笑容,指了指汤问程的办公室,“叔叔在里面,谢总得等会儿了。” “喊我谢总见外了,跟着汤莱叫我哥就行。”谢开云靠在他的办公桌上,目光落在顾宝宁手中的苹果,“给我也削一个?” 顾宝宁做事儿很细致,慢慢地不急不缓,苹果皮一圈一圈地垂在桌上是顾宝宁新学会的削苹果大法,谢开云接过说谢谢,顺势问道:“晚上吃饭,你哥带着你?” “不去,”顾宝宁摇头,“他也不会让我去。” 谢开云轻笑一声,似乎觉得很有趣,顾宝宁这么听话?“一顿饭局也不让?我可特地吩咐让梁霄的经纪人也来了,你见见她,兴许能拍个电影,你要是不敢提我替你问问汤问程。” 顾宝宁很无奈,只能表示多谢,“他要我做的事自然会告诉我,其他的我也不用多问。” 谢开云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随口夸了一句还是黑头发好看,看着有气质。说罢他走去汤问程的办公室,也不在乎里面有没有人敲敲门直接进去了。 汤慕林还在想谁这么没眼力见,回头看到来人马上变了个脸,“开云来了?” 谢开云让他坐着,辈分不能乱,但汤慕林还是起身给他让位子,“你们聊,我去转转。” 走之前汤慕林还给儿子使了个眼色,让他问问谢开云要一个a3板块的说法。 汤问程余光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苹果,合上面前的文件让他坐。 谢开云把没动过的苹果放到他面前,“你心肝宝贝削的,我借花献佛。” 他没有坐下,在办公室随意走了两步,看看楼下的好风景,最后才转身坐在了沙发上。 想着外头的人他语气里有些玩味:“我倒是隐约对顾丰荣有些印象,他有个案子还挺出名的,从前天天上新闻,那时候家里一块儿吃饭,饭桌上还聊他这个案子该怎么打呢?”一桩农民工集体讨薪案,沸沸扬扬,不止不休。这桩案子是西塘谁都不肯接的烫手山芋,在顾丰荣手里竟然起死回生。 谢开云查过顾宝宁了,不查不打紧,查了倒是真惊喜。书香门第,好人家出来的小孩儿,滨大的学历不是摆设。“顾大状的儿子……怎么那么听你话没回去替家里做事,倒是在这儿给你白打工。” 汤问程倒了一杯柠檬水,放在面前时玻璃声有些刺耳。 他不爱和任何人提起宝宁的事情,这是一种怪癖。 就像小时候跟着奶奶去滨城的拍卖行拍下那一副天价翡翠耳环,她放在专门的保险箱,里面是一些珍奇玩物,汤晓茹说:心爱的收藏不需要外人看见。 汤问程回得云淡风轻,“他爸妈走得早,总要有人管。” “管到什么时候?刚可是在我面前抱怨你……人小孩子长大了,你得给点自由。” 谢开云添油加醋,颠倒黑白,不是什么好东西,非要在平静池塘扔一颗石子儿。 汤问程听了只觉得好笑:自由?是什么? 宝宁问他要过很多东西,唯独没要过自由。 -------------------- 短短一发~最近更得频繁点,谢谢大家的评论打赏,入v前有丢丢紧张怕一个人都没有了????? 第33章 谢开云在沉默中喝了一口柠檬水,妈的,这么酸? 交汇的视线中阴风阵阵,汤问程的眼神里竟然有些,不爽。这太难得,他从来都是四平八稳有胜算的人。 于是谢开云笑出声,看汤问程坐在他对面示意自己继续,继续往下说。 那种完全拿捏的神情谢开云了然于心,看出来汤问程压根儿没信一个字:顾宝宁攥在他的手心里,牢牢的。 索性谢开云摆摆手不再开玩笑,“不挑拨离间了……我说晚上跟着我们去吃饭,他没你发话不敢去,乖得要命。” 汤问程面前的手机是一条未读消息:顾宝宁要报警抓他。 那些不痛快随即烟消云散了。 “人小面子大,寻常请不动他,只有我陪他吃的份,倒是我想要点自由。” 汤问程开玩笑,明里暗里是炫耀。 顾宝宁是不陪汤家以外的人吃饭的,这是汤问程一贯的做法。 要见影帝,请来就是了。 不过顾宝宁去不成的地方不见得汤莱去不成,他盯着经过的汤莱嘬了两声,“过来,见手青。” 汤莱抬着下巴左看右看,心想见手青是什么玩意儿? 第30章 过了会儿才明白大概是因为自己头发梢染了一丝蓝色渐变,最后慢吞吞地在视线中挪去顾宝宁那儿,听他问道:“你哥晚上带你去吃饭?” 勾肩搭背说小话,汤莱啧他,“手拿开,别把我衣服弄皱了……” 顾宝宁双手投降引诱他晚上跟自己走,“吃到一半你开溜,我带你去个局。” 汤莱狐疑地朝他望了望,左思右想有了个猜测,“你要找人揍我?” “又不是我让你去街上游行的,你这事情败露了是老天要收你怨不得我。顾宝宁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哥……” 顾宝宁头疼,让他闭嘴。“别说些没用的废话,我要真揍你,你哥会管吗?” 汤莱很想反驳却无能为力,顾宝宁把他拽到一边,看汤莱紧张得护着自己胸口,“这可是在汤利!!!” 顾宝宁轻轻朝他脸上吹了口气,看汤莱害怕地闭上眼睛,只觉得好笑。“我揍你干嘛?我觉得我要谢谢你,汤莱。” 要不是汤莱嘴上没个把门儿把事情全给秃噜出去了,有些事情顾宝宁反而还没那么快破釜沉舟。 他本来打算回来后从长计议,慢慢勾引,没想到这一上来和汤问程就交底了。 “过去的一切既往不咎,看在你是汤问程的弟弟份上,以后我对你好点儿。你要是愿意你也叫我一声哥,我答不答应是我的事。” 顾宝宁说得笃定,一副不再多计较的模样,大大方方地指了指两个人,示意停战。 “你说的是中国话吗?” 汤莱指着他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我叫你哥?” 顾宝宁欣慰地接受了,随后汤问程走出办公室听见了小莱的声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没病吧顾宝宁?!实在不行你找一天揍我吧,看你这么做白日梦我都可怜你!” 他被捂着嘴摁在墙上,耳边是顾宝宁非常温柔的声音,“叫什么叫?我揍你不需要挑日子。” 汤问程浩浩荡荡一群人经过,汤莱耷拉着眼梢儿攥着手忿恨只想喊救命。 他们要去宝宁绿地的会场了,顾宝宁整了整衣领跟在他们身后扬长而去。 临走前他去唐阳办公室那儿敲了门敬礼,“领导,下午外勤,回头给你发邮件。回头有件事我跟你聊聊。” 明天他得跟唐阳打个预防针,苦日子要来了: 收购中发地产会涉及到很多法务细则,二组的作用在汤问程的规划里只是打下手,边儿都沾不上。 既然功轮不到,自然就要明哲保身。顾宝宁要提醒唐阳:不要出头,静观其变。加班有没有加班费还是个问题… 面对汤家集体出动的景象,唐阳心领神会说:“去吧去吧,不打紧的事儿我都知道。” “你知道?”顾宝宁半信半疑却没时间和他多说。 唐阳当然知道顾宝宁要找他谈什么,心想:这私生子,家养子,哎呀,小顾心里总有诉不完的苦! 大部队的尾巴,汤莱小碎步跑了几步和顾宝宁说悄悄话,“你打算带我去干嘛?先说好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顾宝宁一把扯过他的腰链,限量款沉甸甸,挎在裤子上像狗链子。 之前自己截胡了汤莱想见的那个小明星,他想了想托汪思源组了个局,反正汤莱想见的那个小明星是汪思源他妈的相好,没道理汪家用了个遍自己却用不上,顺手的事儿。 就当给汤莱送个停战礼。 汤莱捂着嘴惊呼,“真假的,你要带我去见他?” 顾宝宁解开了他那根腰链拿下来玩,“不止,他们那个偶像团体都得来,早上在对岸汪家那庄园里头拍戏,汪思源晚上带他们上船看看环中心夜景。” “不是汤莱你这什么搭配?跟着汤问程出门也不捯饬捯饬,跟理发店出来接活似的。” 汤莱看他手里甩着那根腰链,来不及吵嘴,喜不自胜,“那你不早跟我说?几点?我这还吃什么饭呢,别去那个江边活动了没什么好看的!” “咱们现在就溜呗?我想去看看片场,学习学习经验?” 顾宝宁嘴角勾了勾,敢情汤莱是真想进演艺圈,真真有病。 汤家什么背景什么身份,汤莱躺在床上就有花不完的钱,哪儿跟自己似的还得耍心眼子…… 顾宝宁掏出一颗糖递给他,说出来的话却是比他恣意悠哉许多,“你是主,他们是客,急什么,横竖人不到他们谁也不敢下船,吃你的饭去。” 宝宁绿地那儿里三层外三层,从下午两点开始的交通管制没什么用。 这些粉丝使了好些力气占尽机位,把沿江的好一块儿绿地活生生挤成了戈壁滩登陆。 首映会的特别仪式会持续到傍晚,那时候如无意外是江边落日烧得最漂亮的时候。 vip休息区,礼宾小姐们站在两边一字排开。顾宝宁拖拖拉拉走在最后看到汤问程正在找自己。 他干脆躲在一边享受这种瞬间,很小的时候他就喜欢玩这种游戏。 人多的聚会中,酒杯碰撞的声音里,一旦汤问程急躁地寻找自己,他的内心总会升腾起不可明说的满足。 大概是脚步停滞,礼宾小姐上前询问汤问程是不是有什么需求? 他眼神扫视一圈,不知道宁宁又跑去了哪里。 “汤问程。” “汤问程!” 顾宝宁像条鱼一样疾速游到人前,大声喊了汤问程的名字,似有回音。 那些西装革履的人回头一探究竟,顾宝宁应该收敛了。 可不够,他就这样挨在汤问程身边,不怀好意地拿着手机亮出那条消息,非要在这个时候胡搅蛮缠。 “你还没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汤问程看他的眼睛,像夏夜的星。嘈杂的会场里寒暄声不断,需要足够斩钉截铁的回答。 “是。”他拍拍那截腰身,让顾宝宁少捣乱。 是,当然是,什么明知故问的问题?顾宝宁和十八岁如出一辙,总是要得到一个no才死心,总是要得到一个yes才复活。 恋爱第一天要用什么来纪念? 顾宝宁巴不得现在立马跑去清平墓地,不用哭一场,老天爷也知道亏欠他。 于是他毫不避讳,在人群中亲昵地抬手拍拍汤问程的脖颈。顾宝宁才有些满意,自然说出来的话熨贴又窝心,“乖~晚上来梧桐路喝茶。” 第34章 一个小小的活动却劳师动众。 vip休息区,交润的大领导们和汤利的一行人有了短暂的会面。 这种集团公司人员调整总是一阵阵的,有好几个上位了,又有好几个不知去向,谢开云向汤慕林介绍了一些未曾谋面的高层,汤慕林一一握手寒暄了好一会儿。 顾宝宁眯着眼睛想,原来是借着劳什子活动见个面,掩人耳目罢了。 汤莱小声嘟嘟囔囔如今复杂的局面,“谁都知道中发和他们交润穿一条裤子,现在又唬着我们和中发地产抢那块a3,也不知道交润到底什么意思,给还是不给?天天叼着块肉放鼻子前面闻……” 顾宝宁看他那副样子才知道:傻子莱莱,原来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哪还有什么抢地,汤利都要把中发收购了,都是一家人还说这些。 顾宝宁点点他的猪脑子,“就差开香槟了,傻子莱莱还不明白呢?” 汤莱蠢,但也没那么蠢,自己是傻子莱莱可顾宝宁是天才宝宝。 任何蛛丝马迹天才宝宝都能看出凶手。 汤莱捂着嘴惊讶,“咱们真把中发给踹下去上主桌了?哥告诉你的?” 汤莱倒是不吃醋,从小到大家里做事情习惯了不告诉他,免得汤莱嘴一张整个西塘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阴谋诡计外,汤莱也懒得理清头绪,索性认为这一切纯粹是走了流年大运,“管他呢!横竖家里发大财!” 顾宝宁跟在汤家的人身后磨蹭了几步就溜去了一边。 他打算自己随便晃晃随便走走,免得进了休息区里头还得自我介绍,和汤问程的关系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想来汤家的人更介绍不清,免得彼此尴尬。 点头寒暄之间,这是小场面。 顾宝宁对着汤问程比了个自己要自己玩的手势企图溜走。 汤问程唇抿着唇,他明白宝宁不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不喜欢对其他人介绍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家里如今还好吗? 他看顾宝宁嘟着嘴送出一个飞吻,嘴角没忍住勾了勾,微微颌首示意他去吧。 汤莱眼见着也想溜,被汤问程捏着脖子扔了进去。 活动马上要开始了,顾宝宁想着刚才说得艺人休息室在哪儿来着? 他有任务在身要替kelly和江百合要签名,这任务其实很简单,随便和汤问程说一声梁霄工作室就能送来一沓,但江百合有要求,得签在她买过的一张蓝光电影碟上,还要“to签” to签内容还是顾宝宁想的,江百合想了三天三夜有一千句话想说,干脆让顾宝宁做主。 第31章 他也想了很久,最后莫名记起医院中顾云真的毕业照。她的同学们陪她过最后一个夏天,签下姓名。 顾宝宁趴在床边看到姐姐给同学写了一句话,也许送给江百合最好不过。 ——to小百合:人生精彩,不要停留。 顾宝宁背着手往阴影里头走,瞧着前面两间休息室门口站着保镖,想来没错了。 只是自己这张脸在这里失效,五大三粗的保镖拦在前头不让进。 “我是主办方的人,或者你们进去找梁霄的经纪人出来核实一下?” 顾宝宁挺客气,而保镖纹丝不动,眼神飘下来又直视前方,仿佛顾宝宁这个人压根不存在。 顾宝宁挑眉看看手表想算了,还是等会儿让汤问程带着自己来闯龙潭虎穴,刚要走,肩上搭上来只手,顾宝宁一瞥那颗头是见手青。 汤莱耍心眼子溜出门悄悄跟着他半天了,实在见不得顾宝宁吃瘪。 倒也不是看他吃瘪心里不爽,是因为好歹和汤家沾了那么一点点边,看不起他岂不是就是看不起自己? 于是他吊儿郎当拔高了嗓门儿,眼睛简直往天花板上粘不知道在看谁,说出来的话狂妄,“这门晚一秒开,你们俩就滚进去告诉陈丽玲带着梁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陈丽玲是梁霄的经纪人,汤莱完全不在乎轻蔑地笑,保镖对视之后仍旧没动静但汤莱吵吵嚷嚷地,里面的人听见动静来开了门。 顾宝宁对着见手青点点头,“行啊,你这姓汤的就是底气足。” 开门的是个男人,并不是梁霄的经纪人陈丽玲。 把人迎进去之后顾宝宁见到了如梦似幻的粉色长裙,镜子中抬起来是一张美艳不可直视的脸,汤莱惊呼一声,“吕……吕凝!” 梁霄的女主角,当红花旦。 顾宝宁像是被那种美丽灼伤没有上前,事实上他认识吕凝,却不知道吕凝今天会来,汤问程没有告诉他。 汤莱倒是很激动,忙着要自我介绍还要合照,大美女让空气中带了丝甜,经纪人知道这两位是甲方那边的关系也没怎么管,不停地看着手机像是有什么急事。 吕凝的长发显得脸蛋精致,汤莱忍不住要夸。 被夸的人听多了这样的客套与搭讪,嘴角的弧度仍然恰到好处道一声谢。 她回头问顾宝宁是否需要合照,顾宝宁摇头环着手臂靠在墙边。 吕宁的抹胸长裙像是一种回忆中的烟雾,她眼波流转对着顾宝宁望,如同不设防的动物般好奇,检索。 顾宝宁不笑的时候双眼皮是一道很深的褶,从眼头那儿蜿蜒至眼尾。 鼻梁和眼窝的距离恰到好处,正脸侧脸都是像雨后的小山一样让人耳目一新。 他就那么静静地和吕凝对视,眼珠子黑,大且有神,眉头微微蹙着既像生气又像委屈,带着少年气的精致。 一个漂亮小孩长大了,她不应该会遗忘。 最后吕凝恍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我见过你,两年前在一辆宾利车里。” 汤莱有点意外扭过身看顾宝宁面无表情地纠正,“三年前。” ——吕凝是汤问程最知名的绯闻对象,那张偷拍照片最后上了西塘最热门狗仔杂志的封面。 她当时跟着另一个人去的饭局,中途吵架争执彼此互不退让,年轻的爱侣多要因为误会曲终人散。 她也不例外,一个巴掌过去自己却先哭了,梨花带雨睫毛化成烟灰色湿漉漉的痕迹,太不好看。 会所的窗帘半遮半掩,汤问程正好出来透口气,虽然无意劝架但顺手做了件好事。 嘴上点了根烟手上利落直接拉上了窗帘,远处的狗仔在窗帘拉上之前拍下了冷漠的汤问程以及身后哭到崩溃的吕凝。 一出移花接木的好戏,西塘三天后的杂志卖断货,标题叫做: ——豪门梦碎,女神被飞。阔少狠甩吕凝哭断肠! 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汤问程在西塘港口的快艇号都被扒了出来 竟然就那么凑巧,喷漆首字母是“n”,快艇船号里又带了吕凝的生日月份。 顾宝宁拿着那份杂志不声不响看了一天,打电话去西塘周刊投诉:“我叫顾宝宁,我也是九月生的!” 怎么不写他和汤问程的绯闻? 那新闻愈演愈烈,顾宝宁甚至有点半信半疑,最后干脆也去清平墓地,也哭到断肠。 这叫魔法攻击,一物降一物。 倾盆大雨,汤问程把落汤鸡带回梧桐路,骂也骂过了,哄也哄过了。 顾宝宁的伤心是一场下不停的雨,是那句信誓旦旦的“我恨死你了”! 又恨又爱,这可怎么得了? 汤问程手一伸,人是没有钻到怀里来的,浑身招数用遍没辙只能转身开车去了吕凝的楼下。 午夜十二点,富家公子打电话来要求见一面。 吕凝百般不情愿可是碍于身份地位还是下了楼,后座的车窗玻璃下露出一张青涩的脸。 顾宝宁那时候稚气未脱,骨架还是单薄得很,眼睑肿得像哭了三天三夜,抬着下巴问,“你和汤问程是什么关系?” 直呼大名,虽然说出来的时候手指扣着车门,指尖也充血。 汤问程招架不住他的胡闹,对着吕凝说了声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弟弟是你的影迷,见到你的绯闻他总是有些伤心,难免要问些傻话。” 顾宝宁说了傻话,汤问程却也凭他做了傻事。 这样的场面未免太过荒唐,吕凝错愕,没有画过妆的脸也动人,明白了什么后笑了笑弯腰告诉他:“杂志乱写,其实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哥哥,不过我确实因为分手了才哭成那样,挺丑的是不是?” 仙女落泪哪会丑。 之后那间杂志社几近倒闭,这桩绯闻成了街头巷尾很快就被淡忘的空谈。吕凝不认识汤问程,又要怎么回答记者口中的那些是不是爱过? 最终,荒诞的桃色新闻留给她最深的记忆,只有那辆疾驰而去的黑色宾利。 她的指甲是种近乎透明的粉色,此刻捂着胸口似乎是因为冷气太低,“对,是三年前。我记得你,你流眼泪和平常人不一样,很大一颗,特别适合拍电影的特写。” 她见过顾宝宁之后回来还和经纪人说,遇到了一个特别好的苗子,可惜了,那个小孩儿这辈子是不会入行的。 因为他是汤问程的人,哪需要看别人脸色? 不是弟弟,不是家人,吕凝的嗅觉不会出任何问题。 那番解释过后汤问程自然要教训车里的人的,可他又顾及太多,连顾宝宁放在车窗的手都要被捉回手心,也许只是因为指尖是冷的。 久别重逢,这甚至不是故人,只是人生中惊鸿一瞥的缩影。 可吕凝心想:原来汤问程半夜也急着要哄的人没有像流沙一样消失。 闪光灯之外的平凡世界里他在好好长大,而他们竟然,还在一起。 永浴爱河,多么难得。 这倒是世间诸多悲剧里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 汤利双雄:傻子莱莱vs天才宝宝 这章的回忆是我最喜欢写的一个时间轴!十七八岁的morning,尽管也会演,但也是真的作~ 构思这本的时候本来是想从小时候写起,但觉得没什么意义,本质上想写宁宁之后真正的人生吧 (掐指一算,我觉得宝宝们会让我明天休息一下ouo 第35章 “哇你长大了真是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 吕凝对着经纪人感慨,“你记得吧,我以前跟你讲过的,绝对会很帅的一个小孩子。” 经纪人嘴角咧咧:太多了,是哪一个? 汤莱又有些嫉妒顾宝宁了,但顾宝宁长得好这件事,他知道也不是一天两天,听多了也习以为常。 而吕凝真心实意地夸奖,顾宝宁没有接受反而别过头,三年前他没有给的答案如今仍然没有给——那张狗仔偷拍的照片,吕凝一点都不丑,甚至有一丝故人的影子。 也许她和顾云真确实有一点相像,顾宝宁从没说出口过,后来他在深夜里执拗地看完了吕凝所有的电影,直到汤问程把电视机关掉。 姐姐是姐姐,没了就是没了。 这世上没有谁能代替谁,再思念也不可以。 为了不扫兴吕凝拿起手机给梁霄发消息,发的还是语音,只不过话一出汤莱都愣了,能听得出来她和影帝的关系十分亲密:“人到哪儿了?赶紧死过来,我这儿有小朋友等着要签名。” 梁霄没回消息。 吕凝很无奈担心活动会不会开天窗,和经纪人打赌他会踩点到还是压根儿失踪了。 汤莱坐在沙发上插嘴,“这不可能吧,哪个艺人敢这么狂?” 是啊谁敢这么狂? 但梁霄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圈子里谁拿他有办法? 顾宝宁拿着手机给江百合汇报消息:组织好,不能保证顺利完成任务,影帝看上去人品不怎么样,可能随时会人间蒸发。 第32章 江百合过了五分钟气急败坏拿着手机回了好几行字:不许这么说我男神!他是行业天才!脾气差点怎么了? 梁霄,天赋点满又敬业,上回拍戏都断了好几根骨头了,这么些年说穿了也没把娱乐圈当回事,该得罪得罪,该炮轰炮轰。 江百合恶狠狠地敲敲打打,手机屏幕都要快被戳碎。 一抬头三人会议室里丁点儿声音都没有,韩嘉树面无表情地坐在对面正在专注地看着自己。 她才醒悟过来她是进来做会议纪要的,连忙放下手机几乎满脸羞愧。她工作向来认真负责,可是哪知道韩嘉树开会,一个小时里有半个小时都在和对方阴阳怪气,那些话里都带着刺,她当然不能记了! 做史官,要知道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韩律,我们继续吧!” 韩嘉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江百合不敢多看,毕竟那封全员道歉邮件早上才收到。 韩嘉树像是要证明自己有多自责,还让她直接跟了几个项目,可江百合觉得这根本不是道歉,而像是在说: 私密马赛,我要折磨你了。 桌子对面的韩嘉树手一摊问她要会议纪要,江百合似懂非懂非常迟疑地把手机递给他,还说这是隐私,怎么可以随便看呢? 她差点被韩嘉树打了手,“会议记录,江百合。”他看她手机干嘛? 不过韩嘉树眼睛一瞄还是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关键字:——男神,行业天才,脾气差。 除了自己还有谁? 顾宝宁看着男神两个字皮笑肉不笑,还有些吃醋,想说这么好的词江百合可从没叫过自己。 江百合母性泛滥起来只会对着自己喊宝宝,宝宝……这世界上哪儿来一米八腿这么长的宝宝?! 又是敲门声后,顾宝宁才不耐烦地拿出那张dvd,不过进来的不是梁霄,甚至吕凝的经纪人压根不认识,表情茫然。 可是对方说了两句话之后经纪人忽地脸色变了,碍于有生人在场硬生生压着,只有手掌握成一个不安的拳。 顾宝宁能察觉出那种举止之间是一种隐秘的争执,他眼睛一瞥便清清楚楚: ——他们之间有事儿,这里不能待了。 大高个儿戴着墨镜进来对着吕凝先吹了声口哨,虽然经纪人再三劝阻但他拉着椅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坐下了。 吕凝的经纪人忍无可忍小声喝止,“你怎么找到这儿的?说了之后再谈,现在不方便,有人在!” 那人拿下墨镜,下巴上胡子都没刮干净。 汤莱一副少爷模样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眼神间“你特么是谁”的样子,大高个儿咧嘴笑了笑,俯身问道:“您是?” 汤莱鼻子里哼了一声,歪着头用手指头比划了一下门口,“有事儿快说,没事儿出去。” 轮得到他问? 顾宝宁几乎笑了,想汤问程不让小莱出去念书是对的,就这性子指不定惹出什么事情来。 汤莱还要说些尖锐的话,顾宝宁从后头走过来站在汤莱身后,左手按着他的肩,大拇指使了力气,示意该滚的应该是他们俩。 不过大高个儿像逮住了什么待宰的肥羊,上下打量后猜测汤莱可能真是什么重要角色。 回过头对着吕凝的经纪人大咧咧开腔:“这是能拍板的?那钱我就朝他要,不用你夹中间传话了?” 经纪人脸色青不清紫不紫,拦着好说歹说也劝不下来。 那些关键词有——钱、期限、后果。汤莱听得云里雾里,而顾宝宁的眼神落在其他地方,不是眼前这位来路不明的人,而是吕凝。 她脊背僵直,就这样坐在一旁,脖子修长像天鹅,静静呼吸。 无人回应,那位站起身椅子倒地声音刺耳,经纪人拖着他要去打个电话,是央求也是气愤,“你们这样不上道!要讲规矩!” “规矩?我可给你两个星期了,你这电话早不打晚不打,觉得我好糊弄?” 他的金戒指拍在脸上想必是痛的,顾宝宁看经纪人抽了一声气,额头都冒汗。不过那张椅子随后又被顾宝宁扶了起来。 这门既然出不去,那就搅搅混水吧。 他指指椅子让大高个儿别急,气定神闲地像没事人一样问:“我姓顾,您怎么称呼?” 人姓高,确实挺高。 他瞥了几眼顾宝宁想这又是谁? 顾宝宁耸肩,爱坐不坐,自己把椅子拉过来就这么一屁股坐定,“老高是吧,跟我聊聊要了多少?” 顾宝宁没见过水蛭,那是洪流或者湿润树林里才会见到的一种以血为食的东西。 老高的眼神就是那样,从骨骼、皮肤,来判断可以从你身上剥离出几斤几两,最后缓缓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口香糖,之后比了一个数字八。 顾宝宁点点头,叫吕凝的经纪人过来。 经纪人冷汗直流也不明白顾宝宁到底要做什么,刚走到面前被顾宝宁猛地打了一下后脑勺。 是那种教训手下人的模样,害得汤莱在沙发上腿都勾了回来,心想:卧槽,这到底在演哪出? 老高也笑了,原来这经纪人两副面孔还知情不报呢? 他撑在一旁的化妆台看热闹,大拇指和食指转着打火机,速度极快,开盖的声音像一种赌场里的叮叮声。 顾宝宁回过头却和他闲聊,“在戒烟?” 老高手里的打火机顿时捏回了手心,眼神锐利,想他怎么知道的? ——口香糖,一刻不停的打火机,身上没有烟味。 第一次见到委托人,律师总是能知道对方有没有在说谎,这是观察的本能。 他的教授谭思礼不止一次带他去接过私活,不收钱的私活是谭思礼隐秘的乐趣,他乐意指点聪明的小孩长成一肚子坏水的大人。 那些形形色色的人里,眼睛里充满着谎言和欲望,顾宝宁受益匪浅。 顾宝宁摸出口袋里的烟,“巧了,正好借个火。” 和汤家的人在一起的时候,顾宝宁口袋里会放烟以备不时之需,因为汤慕林戒了很多年又偷偷抽了很多年,顾宝宁喜欢递上一根看叔叔难以拒绝的模样。 是细支,顾宝宁平时不怎么抽。 而老师说,这是一个套话常用的必备技能,抽根烟只有三分钟的时间,人总是会放松警惕。 他夹在指尖让老高借个火,凑近的一瞬间打火机[喀嚓]一声,顾宝宁抬头看他的瞳孔笑了笑,“钱给不了。” 老高听到之后皱眉,顾宝宁故意呼出一口烟喷在他脸上,看他不为所动,想定力挺好。 “老高,懂不懂法?这样是勒索,我怎么确保给了你八百万,你就能把东西给我?” 顾宝宁观察他的神色,继续说着: “你们随时随地拷个硬盘,我们凝凝好歹是一线,这边花钱买下来是其次,你给得了一个安心?” 吕凝从镜子中投过来的视线带着一丝不解,顾宝宁怎么知道有东西有把柄在对方手里?? 老高看着他的脸,非常年轻,不出二十五,袖口那只黑武士却是天价,八位数的东西,出生的时候有就有了,一辈子挣不到。 他拿出手机要给顾宝宁看些什么,顾宝宁只看了个封面摆摆手,“不用给我看,你就告诉我拿不到钱会怎么样,拿到钱又会怎么样。” “钱来了事儿就没了,不然来得就不是我了。” 老高冷着脸,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顾宝宁老神在在踱步到吕凝身后,撑在她的身后,亲密无间,将她笼罩在怀中般却是捂着胸口的录音笔, 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哭,大声点。” 吕凝下一秒眼眶通红,当红花旦,名不虚传。 顾宝宁拍拍吕凝的手背,转身叹气,“怪不得她吃不下睡不着……给我们一点时间,走不了现金,先留个账号。” 老高半信半疑但是早有准备,顾宝宁接过那张卡号主动拉开门把人送走,关上门后那经纪人急得团团转,“你怎么知道的?事情传到外面去了?不是…你哪位啊?!!” 事实上随便看几个案子就能知道他们现在遇到了什么。 这很寻常,他教授还敲诈汤问程三百万呢……老师甚至会美其名曰这是“赞助”。 “不是,你到底哪儿冒出来的?这替我们瞎答应了,过几天……” 顾宝宁掏出口袋里的录音笔和那张写了卡号的纸递给经纪人,“贵姓?” 经纪人吞咽了一声,“我姓高。” 顾宝宁笑,“哟,那你们自家人打自家人了……看年纪你才是老高,刚那个是小高了。行吧老高,明儿拿着这两样东西去报警。” 老高唾沫星子乱飞,两只手在空中比划,“报警在我们这一行不管用!哎呀,你不懂!” “再说了你怎么拿着录音笔就进来了?你打算干嘛?……” 他一下子眼神戒备,有种要把人扫地出门的架势。 第33章 顾宝宁拍拍他的肩,“不好意思忘了说了,职业习惯。” “没让你麻烦警察叔叔解决,去警察局留个回执,回头往账号上打个五十万,他再电话打过来,继续录,哭得越大声越好,明白了?” 顾宝宁又跟吕凝交代,“半夜去挂个急诊,跟医生说说自己不想活了,配点药回家。” ——导致被害人自杀或精神失常是加重情节。 “如果你们之后考虑诉讼,受害人保持就医会非常有利于加重量刑。但我不建议诉讼,当然,只是我的建议。” 讲了那么多话真是有些累了,顾宝宁的签名还没着落,心里骂了那个影帝好几声。 老高和吕凝对视几眼后叹气,他懂了顾宝宁这一连串动作的真正目的,可……他垂头丧气靠在一边。 “公事公办,私事私办。万一较真上了说不定更收不了场。” 老高还在谈价格,八百万买这样一个料,不划算却又没办法。 他支支吾吾,遮遮掩掩,顾宝宁看他犹豫的神色下了个结论,“所以这是个小麻烦,但可能后患无穷,你们公司就没个能拿主意的人?” 老高有点儿被吓到了,猜得未免太准。 吕凝笑得温柔像是在看一个聪明小孩般夸了句,“对,你说得没错。” 不过吕凝的律师建议直接诉讼,老高为她好,担心的事情太多,久而久之无法收场。 吕凝撑着手臂有些好奇,“你也是律师吗?你好像…很清楚他们那些人的做法,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也不知道是否蝉鸣作祟,是否冷气太低,顾宝宁别过脸口气疏离,“这么热的天,你站在太阳底下怎么会不晕?找棵树挡挡吧。” 这就是弱肉强食的现实,顾宝宁说得隐晦,吕凝怎么会听不懂? 找个金主,找个能平息麻烦的人,吕凝又不是新人了,她这样的人只要点头,自然会有人甘心为她保驾护航,为她扫平一切。 可她不愿意,也没必要。 “大不了不干了,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赚的,心痛肉痛怎么好送出去?” 吕凝满不在乎拿他手里的dvd,问他要签什么,签什么都可以。 她认识梁霄很多年了,哪怕顾宝宁想和影帝打麻将也不是不行。 “谢谢你帮忙哦,给我个手机号可以吗?等你做了大律师,我让这些影帝统统请你打官司,他们钱多麻烦也多,到时候你使劲敲诈吧。” 顾宝宁看她纤细的睫毛,没忍住要多说一句:“你情我愿的事情,很正常。” 稀松平常的事情,见怪不怪。普通人的爱情有多高贵?潜规则又有多不堪入目?说到底人们鄙视金钱带来的安全感,是因为自己根本无法拥有。 得不到就蔑视。 顾宝宁不认为那是一种龌龊的手段,倘若寻找的屋檐偏爱自己,遮风挡雨又有什么不好? 吕凝忽然用指尖点点他的下巴,眼睛睁得圆圆的抬头看他,“不想委屈自己,因为……我眼光比较高嘛……” “喜欢长得帅的,年纪小的,最好还要纯情一点的~嗯,你要是找女朋友的话,考虑一下我吧?” 事发突然,老高在后面啧了一声,汤莱在后面操了一声。 顾宝宁莫名其妙通红的耳朵,果真纯情。 吕凝捂着嘴笑,说糟糕,“完了,今晚汤大少不会又要开车来我家楼下兴师问罪吧?” 顾宝宁后退了一步,怎么办呢? 他还记得五岁的自己信誓旦旦发过的誓,说这世界上姐姐最漂亮,漂亮女人就是生来要被保护的,谁都不可以伤害。 他没办法。 只能打个响指问汤莱,“见手青,谢开云电话你有没有?拨一个。” -------------------- mo是这样的,其实只有在汤问程面前会比较像小孩子 第36章 谢开云接到了汤家小弟的电话,接起来的时候走出正聊得火热的会客室,开口问道:“小莱?” 电话中是顾宝宁直白的要求,他虽然没怎么和汤问程的宝贝说过话,但声音悦耳一听就能分辨。 顾宝宁说话总是不卑不亢却又带着亲近意味,还挺有意思。 “找两个人来吕凝休息室,我遇到了点麻烦。” 太过颐指气使,停顿几秒后顾宝宁想想还是要有礼貌,不忘加上一句,“谢谢哥。” 这是命令,让人没有办法拒绝,谢开云重复了一遍这个电话是否打错,是否找的是自己? 最后摇摇头笑,召之即来挥之则去的,有那么熟吗? 汤问程养出来的……果真不是省油的灯。 倒是亲自带了两个身边的人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休息室里顾宝宁勾勾手指要告状:吕凝门口那两个保镖没把顾宝宁当回事,碍着他了。 顾宝宁不依不饶要“教训”。 谢开云未免觉得太大题小作,走到他身边开玩笑,“脾气这么大?你说两句他们听着就行,这不是我的人,我怎么替你教训?” 吕凝的经纪人老高站在一边噤声,眼睛不敢眨一下。 这是顾宝宁设下的局,戏才刚刚开始。 顾宝宁微微摇头,唇抿着,声音冷淡,“人不是你的,可这地方是你的,这位大明星也是你请来的。我报了你的名字,他们没把我当回事,我该不该找你?” 谢开云听完觉得有些好笑,这到底是找谁的岔? 只能俯身蹲在他身边看他的眼睛,“有点儿不讲道理了,你对汤问程也这样?” 天知道汤问程是怎么惯出来的? 顾宝宁朝后仰拉开一丝距离,眼睫垂成一片小小的阴影,“他没教过我人要讲道理。” 谢开云品了品这句话,算了,看来真是当宝贝养大的一点委屈都没法儿咽。 他摆摆手吩咐,“找个清静点的地方。” 身后的人明白之后出门去逮那两个保镖,顾宝宁站起身添了句,“多的不要,给我一颗牙。” 轻微伤,民事赔偿责任,伤情鉴定都不用去折腾。 谢开云听了有点儿意外,不讲道理却又遵纪守法,难不成顾宝宁学点法尽数用在这里了,法学院教的是这些吗? 隔壁房间里先是争辩又是闷哼声,鸦雀无声的房间里能听见他们的挣扎。 顾宝宁坐在椅子上晃着腿打响指,一下一下…… 直到隔壁的动静听上去像是差不多了之后,老高有点儿哆嗦想提醒活动快开始了,“不然先让凝凝去后台准备吧……” 谢开云没看吕凝一眼,偏过头问顾宝宁:“满意了?” 满意了,人就散了。 他的视线缓缓滑到顾宝宁这身行头上,价值不菲。 谢开云每次见着他都是一身矜贵样子,于是轻声凑到耳边问:“分工倒是挺明确的,汤问程出钱,我出力。” 荤段子心里也要啐一口,顾宝宁简直要翻白眼。 但是横竖计较不了,没得用完人就直接踢开的,“举手之劳的事情,我就不用说谢谢了?” 谢开云招架不住,笑了笑站起身。 可惜了。 可惜纵然是珍奇好物,太烫手又麻烦,沾不了一点。 那颗牙送来得很快。 谢开云走后汤莱缩在沙发里,睁着老大的眼睛胡言乱语,“人家不就拦了一下你的门,招你惹你了?” 顾宝宁用纸巾包着那颗牙扔进了垃圾桶。 接着对吕凝分析这些始末:“刚才进来的时候你那两个保镖拦我和汤莱。” 拦了少爷,却没拦刚才那个小高,任由堂而皇之地敲门进来了。 顾宝宁补充道:“你平常去的地方,见了谁,说了什么话,保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人八成是一伙儿的,你被卖了。” 经纪人一听,醍醐灌顶,“操这一颗牙哪够!!” 顾宝宁拦着他,这颗牙,想必他们必定不会忍气吞声: 今天谢开云莫名其妙进来朝他们动了手,为什么动手?那两个保镖肯定是想不明白的,总是要和幕后主使汇报一番。 “无论怎么样他们是你的保镖,谢开云拔的牙,你和谢开云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谢公子名声在外,正好可以探探那群人的底,如果他们继续来找麻烦,证明他们后台比谢开云还要硬,如果没动静了,那你有谢公子罩着这事情多半就解决了。” 顾宝宁把利害关系和她分析得清清楚楚。 吕凝疑惑,“可我不认识谢开云?他是因为你才……” 借刀杀人嘛。 经纪人眼睛放光,只要不浪费钱,可行可行!“那我这边推波助澜一下?放个假绯闻出去,明天上个热搜,纸媒那边也跟进一下。” 人云亦云,娱乐圈的人应该比他更明白这个道理。 就像三年前上过的那本杂志,吕凝同样也不认识汤问程。 说到纸媒顾宝宁笑了笑,“哦,去找那个西塘周刊,他们这几年都快倒闭了,便宜管用。” 第34章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应该是汤问程在找自己。 顾宝宁和汤莱离开得及时,幽暗长廊脚步忽得停滞,顾宝宁后知后觉又有些后悔,多管闲事……要是不生出什么波折也就算了。 谢开云也没那么傻,明天一早上出了他和吕凝的绯闻,说不定还要来和自己算帐。 这算是彻底利用了一回,人情要怎么还?总不能拿自己抵债…… 哎,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盘算着伸手警告汤莱,“有些事情我自己会和汤问程交代,你,” 汤莱捂着嘴守护牙齿,头摇得像拨浪鼓,大概是彻底见识到了顾宝宁的手段,要对天发誓:“我不说我不说!” 夕阳刺眼,尖叫声响彻了江边。 最好的观景位置,在休息室的露天天台。 顾宝宁带着茶色墨镜眺望江面,发丝凌乱,他嚼着口香糖两手拿着手机,视频里手指放大正在看展台那边的意外事故,“你看,有人晕倒了。“ 台上的主持人不慌不乱安排了附近的安保,将晕倒的粉丝送至旁边的医疗站。 姗姗来迟的梁霄拿着话筒对台下的粉丝提醒注意安全,一度混乱的场面才又井然有序起来。 顾宝宁又拍了几张梁霄的照片要发给江百合,汤问程两手撑在栏杆,近乎让他倚靠在怀中低声问他:“溜了那么久,签名要到了?” 顾宝宁收起手机摇头,佯装一切无事发生的样子,“没见到,梁霄迟到了直接上的台,估计人品不怎么样,江百合就喜欢这种拽得二五八万的。” 梁霄甚至是踩着点自己开车来的,这可是正儿八经的首映活动,说出去谁敢信? “你别说影帝品味不错,那辆车好看。” 说完之后可能是因为暗示太过明显,顾宝宁自己没忍住,笑得趴在栏杆半天没起来,心想这可真是太不要脸了。 汤问程嘴角上扬心情还挺好地搭腔问了句,“什么车?” 顾宝宁给他挖的坑,他不跳下去怎么行? 不过身前的人转过来微微仰着头道:“不跟你狮子大开口,咱们小狮子讲规矩。” 去看过车了,挑了辆没那么贵的。顾宝宁觉得自己十分体贴,精打细算,宜家宜室。 平心而论自己买一辆车的钱还是有的,顾丰荣留下的家当足够顾宝宁衣食无忧过一些不太奢靡的生活。 但是顾宝宁猜汤问程可能更想买了送他,自己要是不打报告先买了,汤问程非得跟他急。 身后的喧哗声,料想是吕凝和梁霄配合着主持人比了个爱心。 顾宝宁食指缠绕上他的领带把人轻轻拉到面前说悄悄话,“让你送东西,是给你个机会表现,懂不懂……” 汤问程挑眉,插着兜在人群的喧闹中看顾宝宁在这里天方夜谭。 最后拿着香槟杯抵到他唇边,“懂事了顾宝宁,还知道要给我个机会表现。” 谢开云执着酒杯过来看到那两人笑得旁若无人,顾宝宁没在意别人的眼光就着唇边的香槟杯抿了一口。 很乖,汤问程只让他喝一口,不要再多。 谢开云觉得他演技了得,不去演戏真是浪费,和刚才吕凝休息室里的他判若两人。 人群来来去去,借着碰酒杯的机会,顾宝宁要和谢开云说一声多谢。 谢开云仰头喝完了酒,“怎么谢?”眼神看得远声音又像狐狸般咄咄逼人。 顾宝宁深深叹口气,后退两步靠在栏杆眯起眼睛,“我看你喜欢嘴大的,以后要是遇到合适的我一定替你留心,哥。” 他意有所指,谢开云衬衫下没有露出的吻痕,也许代表了一种糜烂的生活。 谢开云被他逗笑了,简直也想认他做个弟弟,要是有空能陪他出去吃吃饭那是更好了。 可来不及插科打诨嘴上占些便宜,炸在天边的烟花让人群骚动,两个人齐齐望过去。 谢开云幽幽地开口:“大师新作,上回这烟花还是在东京亮相,一分钟三十五万。” “汤问程谱比我大,说一样请了影帝,不差这些。” 白日焰火,惊奇到人群纷纷拿出手机合影,顾宝宁也不例外。 夕阳层叠泛着粉色光晕,那些烟花是一种浓烈的彩色,如同天边的铅笔画垂坠而落,大手笔,过目难忘。 顾宝宁把胸口的墨镜又重新架上去,心想:难怪了,难怪汤问程发了好几个信息要叫他来露台,臭显摆什么呢……二十分钟就这么放了一场烟花,简直白白烧了一辆车。 拍两张照片权当回本。 顾宝宁瞥见远处的汤问程在和人谈笑风生,嘴角的笑也极淡想他还挺浪漫? 可顾宝宁没那么多浪漫因子,怎么会喜欢烟花、玫瑰、雨夜门外的吻。 他低头看相册中的漂亮烟花,挑挑选选一张设置成了屏保,隔着人群给汤问程发了条消息: ——哪天送点汤利的股份 天边泛蓝,人群随着活动的谢幕意犹未尽地徘徊在江边。 也许有爱侣会倚靠在落日下接吻,顾宝宁趴在栏杆那儿想找找看这世界上是否有正在相爱的人。 汤问程悄无声息摆脱了交润那群领导,游走到他身边,但顾宝宁不用回头都知道他在哪儿,手往后一伸自然被轻轻握了一下。 汤问程握着他的手臂,“脑袋后边儿长眼睛了?” 顾宝宁划拉了几下,两只牵着的手隐秘地晃来晃去,像过家家。 “在梧桐路练出来的,你在门外头走了几步路我都能数出来。” 他说的时候被江边的风吹着了,嘟嘟囔囔还有点委屈,至少汤问程听起来他颇有些在家等腻味了的意思。 “一年也就回来两个月,到底谁等谁?”汤问程这么反问道。 这话太怪,害顾宝宁要多想,心想他念书这几年汤问程等他什么了? 这抽一鞭子汤问程也不带动一下的,要真爱不释手当年也不该把自己送出去,平白蹉跎这几年。 不过心里的抱怨归抱怨,他还是贴心替人整理整理衣袖,拍拍汤问程的胸口卖乖,“我的大少爷,只有你不来,没有我不等的时候……行了我先回家乖乖放洗澡水,拜拜~” -------------------- 然后带着汤莱上游艇了 第37章 他们这场饭局想必除了大明星作陪还要聊些正事,总不会结束得很早。张全开着车载顾宝宁回去,听顾宝宁悠哉游哉哼着歌,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时间紧凑,见完汪思源然后就要赶回去甜甜蜜蜜,家里头买了好多有的没的,全为了今晚做的准备,故顾宝宁赶时间让张全赶紧去接汤莱。 梧桐路没回成,张全被指使着开去了今晚那顿饭局的会所,停在院子里。 熄火了一段时间,顾宝宁刷手机脑子里想的还是吕凝那件事。 如果她的经纪人道行再深一点,现在就该在悄摸不惹眼的地方安排上狗仔了。 这第二天绯闻一上,乘胜追击发一些模棱两可的照片,愈演愈烈炒上一个月,交润绝对会撤热搜明哲保身,对打起来,假的都像是真的了。 按顾宝宁对交润这种集团的了解,没人敢贴脸谢开云,不光是谢开云查他,他也查过谢开云,神神秘秘的查不出什么东西来,基本坐实了背景有多深。 但吕凝那个经纪人老高看上去既不聪明也没有杀伐果断的勇气,瞻前顾后的人成不了大事,也解决不了任何后顾之忧。 摇下车窗后能看到公馆二楼的人影晃动,顾宝宁对着影影绰绰的灯光打开了摄像头,想找找有没有熟人,放大三倍焦距依然没什么收获只能拍了张似是而非的照片。 窗边蹦出来一个蓝色脑袋。 见手青鬼鬼祟祟地从公馆往下望,顾宝宁趴在车窗户边懒懒地对他招招手让他快点,汤莱打了个手势说马上就溜,回餐桌边上他假装扯个谎要出去一下,“哥,我肚子疼……” 汤问程知道他要溜,可能是要和朋友出去玩儿,借口八百年不换一个,弄得奶奶老是觉得汤莱肠胃不好。 看他那个蓝不蓝绿不绿的脑袋更窝火,指了指说快点染回来。 汤莱不敢顶嘴,哥现在是一言堂,他只能撇撇嘴骂自己:“别拿对付顾宝宁那套来对付我,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你少操心……” 汤莱眼尖着呢,进包厢前他还瞧见汤问程在和人发消息,他鬼鬼祟祟凑到眼前一看那个对话框是#宁宁#。 毫不意外,没有惊喜。 汤问程看着小莱好半天,总觉得他这张嘴仿佛也在梧桐路进修过,难道他们俩最近又吵过嘴了?“我少操心,你也少和顾宝宁闹别扭。” 汤莱捂着耳朵,“是是!”他想说顾宝宁坏话,可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了。 不好说,顾宝宁现在改邪归正不和自己对着干了,今晚先观察一下是不是友军。 再者他明白了虽然顾宝宁受宠,可顾宝宁也是成天哄着老哥的。 那些长长的对话框里,顾宝宁需要事无巨细地交代自己一天干了什么,做了什么,吃了什么…… 第35章 简直就像汤问程的犯人一样。 汤莱最近进了公司才发现,要伺候领导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纵使自己是汤家的人,可乌泱泱一屋子开会起来。 这些大人不讲人话,尽是鬼话。 需要分辨他们的那些弦外之音已经是难上加难了,还要拍对马屁真是难于登天。 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狐狸精”的,这就像电视剧里那些妖魔鬼怪,要讲究道行。 很明显,自己还不够格,可顾宝宁已经修炼成人形来游戏人间了。 ——嗡嗡两声。 顾宝宁手机上是汪思源发来的消息:你打算怎么整汤莱? 他把手机扔在一边,漫不经心玩着从汤莱身上拿下来的那截腰链。 汪思源以为自己要给汤莱一些教训,为的是那场生日宴汤莱掀了顾宝宁在滨城的老底。 顾宝宁又和汤莱说要给他一些奖励,为的是今后彻底停战。 汤莱这种纸糊的老虎,随便一顿磋磨就能现了原形被整治得哑口无言。 就算再屁滚尿流地回到汤问程身边告状又怎样,如今汤问程偏心又偏爱,偏上加偏,等生米煮成熟饭汤问程更问心有愧了。 顾宝宁认为自己既然站在了食物链的顶端,自然要普渡众生,一笑泯恩仇。 张全从后视镜里看顾宝宁这眼珠子转来转去的,也许在想心事。 他问了声:“回去吧?这饭局一时半会完不了,汤总也没说让您等,这样饿着肚子他见了要心疼,嫌我事儿没办好了。” “不等他,暂时也不回去,我要带汤莱去个地方,等会儿咱们去环中心码头。” 顾宝宁看看手表,给汤莱发了催促的消息,张全听了心里一咯噔,苦哈哈地打探:“咱们不会……不会又要去扫墓了?” 顾宝宁一愣,才知道张全说的是酒吧,笑得气都喘不上来,指着张全说脑子是不是有病。 “汪思源面前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他把那酒吧看得跟宝贝似的……听见了能把你给弄死,知道没张全?” 笑过后他捂着脸靠在后座上,脸颊酸痛,张全嘿嘿笑了一声,能让顾宝宁乐一乐也是件好事。 顾宝宁偶尔心思太重,张全总能品出来一些,所以此刻张全有些郑重地提醒: “但宝宁少爷,汪家那位可是千万千万不能再见的人物了……” “小汤总说过,要是被他知道您去见了不该见的人,那可是要把我给办了的!再说小莱少爷,千般万般您和他不对付,眼不见为净是最好的,毕竟。” 张全在提醒顾宝宁,少记仇,也许亲疏有别。 顾宝宁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这是张全的好意,“知道,我犯不上和汤莱计较。” 汤莱在黑夜里坐上车,兴奋得不行,对着张全喊着快开快开,又回头对着顾宝宁讲些废话。 “我爸说吕凝长得挺像你姐,难怪你要作妖,顾宝宁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特见不得我哥成家?怕他成了家就不管你了?” 饭桌上他似乎洞察到了一些未来的可能,要忙着一箩筐地倒出来:“我觉得我哥这一两年要成家是早晚的事,晚上吃饭我好像见着我未来嫂子了?” “哦,不是吕凝,是交润那边开发办老总的独生女。a3板块就是汤利汇!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天大的好消息,原来中发不是退出了项目,竟然是要被汤利收购。 汤莱偷听了一晚上,虽然心不在焉的但还是记住了关键信息,现在一股脑儿全给说了又后悔: 顾宝宁是外人不是家里人。 “糟了,我爸说得保密,顾,顾宝宁你就当没听见啊……” 顾宝宁玩着手机,手一瞬停在了消息界面上。 他看着汤莱天真的神色,揣摩他说得是真是假,最后什么也没问只回了一句,“少提我姐,跟你们汤家没半毛钱关系。” 汤莱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清清嗓子离他远些,“提你姐也不行……你老自己提怎么不说呢?但我觉着你姐跟吕凝不像,你姐脾气大点儿,对我倒是很好。” 汤莱提起顾云真还有些扭捏。 顾宝宁笑了一声,淡淡的,“去你妈的,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姐长什么样你还能记得?” “我怎么不记得!” 汤莱一下子坐起来朝胸口那儿比划,“这么长的头发,她还喜欢穿白的,有一回我吐她身上了,她以后见着我了就喊……” 他又不好意思往下说了,顾云真叫他汤家的“脏脏包”,因为汤莱吃了巧克力总是不擦嘴。 那时候她十五六? 汤莱永远记得顾云真扯着他的脸说不准自己欺负顾宝宁,汤莱心里难受得要命,可顾云真又说了:“但如果宝宁要是欺负你的话,你来和我告状,好不好脏脏包?” 汤莱想起来更多了,他喋喋不休停不下来,“你忘了有一回你把我关阁楼上,你姐知道了把你踹游泳池里头了?回头她给我买了一个,” 风太大了听不清,顾宝宁关上车窗,逝去的人带来了新鲜的回忆,是该好好听听的。 顾宝宁偏着头瞧汤莱,很认真的模样,“她给你买什么了?” 汤莱很得意,“嘿我不说,反正东西我留在家里头。” 他爱惜,珍藏,他也拥有顾宝宁不知道的礼物,高兴得很呢。 快到码头汤莱趴在窗边想指指点点一番:“顾宝宁,你可别玩儿我,我要是上了船没见着人,你死定了。” “我非得跟我哥说,你把吕凝那两个保镖揍成猪头的事儿……平常没看出来你这么蔫坏呢?我看谢开云都拿你没办法,真奇怪,你和他很熟吗?哥要知道你还指使别人做事,非得!” 顾宝宁伸出食指警告他,“小心你的牙。” 他只要不笑便有些不怒自威,汤莱一贯说不过他,平常要狐假虎威现在只敢低眉顺眼坐在一旁。 顾宝宁又拿出手机给汪思源回了条消息:算了,别整他,让他好好玩儿。 要叹的那口气早就飘散在了夜风里,顾宝宁嘴角湮灭了一丝丝怀念。他闭上眼睛想姐姐,长长的头发,洗过之后总是湿漉漉他再也握不住。 这世界总不算太坏,还有人记得顾云真。 可这个世界也确实坏透了! 毕竟顾宝宁恋爱第一天就要上当受骗,就要完全心碎。 ——汤问程对不起他。 怪不得不肯睡自己……是怕睡出什么风流债…… 顾宝宁抿着嘴冷笑,他问张全:“你车上有刀吗?” 张全轻轻踩了一脚刹车,“…要做什么用?” 汤莱眨巴眨巴眼睛想跳车了。 顾宝宁深呼吸一口气,“没什么,我看以后放一把,万一切切水果呢。” 呵呵,再切负心人。 -------------------- 想要点评论的?_? 没有评论心里总是痛痛的?_? 第38章 西塘环中心以这条滨江大道划分成鲜明的两岸,游艇甲板上可以看见岸边耸立着的写字楼。 灯火通明中顾宝宁听见了船舷那儿的调笑声,他回头是汤莱玩到尽兴处把一整瓶香槟喷在了周遭。 那些美好肉体,带着香槟味,是甜的。 顾宝宁经年前早就见怪不怪这种场景,他记得那时候跟着汤问程出门,那些大少爷们对人就像对物,没有什么人权可言。 可周遭的人习以为常甚至要攀上来。 金钱带来享乐,汤问程自然也有一群好友,而顾宝宁绑着他太多年,让这种享乐中没有夹杂任何活色生香的味道。 汤莱上了游艇坐在人群中对顾宝宁喊过来玩儿。 人家上船是来消遣,汤莱眼神清澈则是来追星的,忙着和那个叫jeremy的大明星拍照又要上传社交媒体。 顾宝宁摇摇头笑,觉得他真是小孩子心性,又转头问身边的人要打火机。 现在是自己想抽,就一口,不抽这胸口闷得慌。 汪思源推推搡搡好不容易从人堆里走到甲板,搭着他的肩问:“板着个脸干嘛?见着那个jeremy了没?角落里头那个大眼睛。” 顾宝宁对着那边的人扫视了几眼坦白,“你妈眼光不怎么样,没会所里头那些看着顺眼。” “丫还跟我装呢,我刚问他晚上是不是要回悦榕山庄,我顺路回去捎上他呗,他还装听不懂。” 汪家住悦榕山庄里头,他爸妈一栋,汪思源自个儿一栋。 汪思源去家里拿酒冷不丁瞧见过他,还问他是谁,反倒被那小傻逼问了一句,“你是谁?” 汪思源酒都没醒,上前抽了一嘴巴,把他抽得眼泪直流,说不讲道理。 想到这里,汪思源把酒杯扔在江里骂娘。 顾宝宁转个身靠在栏杆上意有所指,“这你不能怪他了,换成我我也听不懂,什么叫捎上他回去?” “这是回去伺候你妈还是伺候你爸,还是伺候你呢?你们一家三口地积点德吧,不把人当人……” 第36章 汪思源哈哈大笑,手一抬就有人替他点烟,“我陪你一根。” 船舷那儿淫乱得不敢看,什么酒池肉林的白花花一片,鱼龙混杂的好些顾宝宁不认识的人。 他皱眉,“不是偶像团体么,上来的人手机都收了?别明天把我弄上报纸。” 汪思源白他一眼,假正经,跟了汤问程这几年更是正经到没边儿了。 听说关在梧桐路天天写毛笔字修身养性,不知道的以为汤问程把他当儿子养。 他悄摸勾着顾宝宁问:“汤莱要做明星?你趁早和他说死了这条心。这不是他说了算的事儿,汤家得有人点头,不然谁牵的线谁完蛋。” 顾宝宁看手里那根烟,在江上一根烟不用抽便会燃得很快,“他们家那样子谁能点头?” 烟燃尽了,jeremy的经纪人眼明手快走过来打招呼要替他点上第二根,顾宝宁摆摆手,“你自便,抽多了头疼。” 不喜欢烟味,又或许是没资格给他点。 那经纪人心里门清把烟盒收起来,很恭敬地模样叫汪思源一声汪总。 汪思源拍拍他的脸,“老汪还活着,你这一声汪总我不敢答应,被我爸听见了这不得把罪安到我头上?” 对方滑头滑脑说不管汪家哪个总,总是对他们照顾颇多,“我们jeremy还小,有时候得罪人自己都不清楚,我带他们这个团,那就跟当爹又当妈似的,操心呐!” 坊间传闻,汪家大少爷上回给了jeremy一耳光。 经纪人回头盘问了半天没问出个屁,气得一脚要往小孩儿屁股上抽。整个团里就他没背景,还找麻烦。 汪思源点点头,“辛苦,不然今晚上让他跟我回去,我替你照顾照顾?” 那经纪人尴尬,挠挠头说不上什么话。 顾宝宁眯着眼睛发话,他点点人群中那个主位,“去问问汤莱,后半夜他如果还要再攒个局,那就不跟他抢人。” 那经纪人一听知道顾宝宁是在解围,唉了一声屁颠颠去套近乎了。 汪思源耸耸肩,对他上下扫了两眼,“怎么对汤莱那么好,转性了?还是你和汤问程睡了,睡出做嫂子的觉悟了?” 顾宝宁笑起来眼睛里像含着夜里的江水,波光粼粼的,一句脏话也动人,“狗嘴,指不定我倒是真要有嫂子了。” 瞒着他。 什么都瞒着他。 他真想问问汤问程有良心吗? 还是说太有良心了才防了一手,把他当只猫当只狗,抱在怀里亲一亲哄一哄,不忍心绝育所以上回在梧桐路就给顺手敷衍了? 他抬头是无垠的夜,兜兜转转就像十八岁,还是他,还是汪思源,那时候汪思源说没必要上汤问程的床,不划算。 “有时候觉着你说得对,犯不上非要捅破窗户纸,人和人太亲了就会恨,我不想有一天恨他。” 已经开始恨了,他想起下午那场烟花,说不上来为什么,这场烟花真是放错了,放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幻觉,好像汤问程竟然真是很爱他。 舍得给钱,舍得给时间,这两样东西有一样都已经该知足了,还要奢求天长日久吗? 顾宝宁额头上的发丝乱拂,汪思源摸摸他的额头,很惊诧他的杞人忧天。 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么疯魔的话了,“没病吧你?你还要过一辈子?谁给你写的剧本,能这么美呢?” 顾宝宁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才回过神自己说了点什么丢人的东西。 汤莱踉踉跄跄要从后舱软绵绵的卡座上过来,不过远远的他见着了江上的另一艘船,拿着香槟红着脸喊:“干杯!” 顾宝宁揉着他的蓝色脑袋让他别发酒疯,被汤莱撅着脸打开手。 他有些委屈要握着顾宝宁的手腕讨一个真相,“你说我能做大明星吗顾宝宁,我不要做生意,没劲!” 汪思源拧着他的脸上下左右欣赏了一下,“没戏,别上大屏幕荼毒观众,我都不愿意潜规则你……你坐家里数钱不香吗?” 汤莱还有些小孩子气,龇着牙要咬,最后垂头丧气地像要哭了般受挫。 顾宝宁觉得好笑半蹲着看他,“我第一次看见被自己丑哭了的……汤莱,你还真挺好玩儿。难怪汤问程老说你单纯,去什么饭局都爱带着你。” 因为汤莱压根儿听不明白人家说什么,倒是喜欢捧哏。 汤莱呸了一声,过了会儿指着顾宝宁的脸不情不愿,“你去做明星吧顾宝宁,别浪费这张脸,刚我坐里头人家都问你是谁,jeremy都说你好看。” 汪思源又要阴阳怪气,“是他们该问的吗?也配。” 顾宝宁捏着他的手指像哄小孩儿,“我倒是想做大明星,来钱快,不折腾,卖笑而已在哪里不是卖……可惜你哥舍不得我吃苦。” 不是舍不得吃苦,是压根儿不会让他抛头露面。 这又是致命一击。 汤莱哇得一声要吐吓顾宝宁一跳,顾宝宁没辙只能给他出个主意,“这样吧,你明天去汤利把公章给偷了,随便和谁签个几千万的合同,准保你爸气死再也不让你进汤利了,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汤莱迷迷糊糊觉得这主意真的很不错。天才宝宝真的太聪明了,怎么脑袋瓜一拍就能有这么多歪点子呢?“你这个脑袋怎么长得?” 顾宝宁听了掰着他的脸,“跟你开玩笑的,你好赖话听不懂,别到时候出了事先把你哥气死。” 汤莱抱着一瓶香槟生闷气,“哥,哥心里只有你……他都没被你气死,能扛得很……我看他能活成王八。” 歪着头的汤莱傻呵呵地笑,他瞧着逐渐会面的船号总觉得眼熟。 双眼聚焦又涣散,看不真切。硬是要站起来一探究竟。 顾宝宁老听见他喊哥,在他脑袋边上打响指,“瞎喊什么呢?要是醉了我让张全送你回去。” 汤莱指着江面的白色船影,“我的……船。” 顾宝宁和汪思源回头望过去齐齐卧槽了一声! 见鬼了,还真tm是汤家的船! 一瞬间顾宝宁卧倒得很快,跟中弹了一样。 汪思源怀疑他练过的程度,赶紧也趴在他身边蛐蛐,“汤问程做生意,又不是扫黄……真要以示清白你也晚了,总不能跳下去。” 对面汤家的船上正在合作愉快,谈着公事。 汤问程站在甲板吹着夜风听吕凝聊起宝宁,吕凝那串淡水珍珠在脖子里难以忽视,太美丽自然是一种焦点。 汤问程不露痕迹地往旁边靠了靠,连打招呼都显得生份,像这辈子没见过。 吕凝捂着胸口眼睛弯弯,“躲我做什么,怕再上封面?” 汤问程笑了笑不做声,想起宝宁惊天动地跑去清平墓地哭坟。 那时候一肚子气化成了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官司,可久而久之却也凝成了一个鲜明回忆,难忘。 毕竟顾宝宁不再那么容易掉眼泪了,一百滴眼泪里头九十九滴都是假的,他其实有些怀念那个瞬间,好满足自己无限自负填不满的阴暗内心。 与此同时顾宝宁莫名其妙打个喷嚏趴在甲板上晃悠。 想这…这简直就是捉奸在船! 怎么这么点背呢?汤问程对他没要求,但唯独三令五申过,过去的朋友一个都不能再沾,尤其这个汪思源,不是什么好东西。 遂对着汪思源咬牙切齿,“你懂个屁!” “这个点我没在梧桐路岁月静好也就算了,还在这儿跟一群雅思考不上5.5的人开party……这样,等前面靠岸了我先下船,张全把我接回去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不说我不说” ——“哥!!!!!!” 石破天惊的一喊,顾宝宁跟过电了似的要晕过去。 身旁的汤莱抱着香槟撕心裂肺喊得夸张,在江面上甚至余音绕梁害得两艘船都没了动静,屏息寻找声音的方位。 汤莱大着舌头挥手又指着身旁的位置戳记着找人,“哎?顾宝宁你人呢……快来打招呼!” “招呼你大爷!”顾宝宁看看船舱那些妖魔鬼怪,没脸看只能索性吼了声:“都穿件衣服,扫黄的来了!” 是过了会儿才站起来的,因为船离得近顾宝宁甚至瞧见了汤问程手里喝的是什么酒,红的,喝多了上头。 他叹口气拍拍汤莱的肩说这辈子肯定是扯平了,“就说见手青有毒……你趁早把头给我染回去,太瘟了。” 他挽着袖子心想汤问程今晚要怎么发落他?他又要怎么发落汤问程? 谁都对不住谁。 索性生米煮成熟饭只差临门一脚了,呵呵。 “你这是干嘛呢?”汪思源看他一边脱鞋一边把手机放在自己手上,慢半拍地问要做什么? 随后是一片划破水面的纵身一跃,呼呼啦啦夹杂着破水的惊呼。 “顾宝宁!” 场景太魔幻,小莱被吓吐了。顾宝宁死了的话,他汤莱第一个陪葬。 身旁的人没了踪影只剩江里延伸的水花。 第37章 汪思源踩着栏杆朝着水面大骂一声,“操!至于吗!也没见你平常这么听我的话!说跳就跳!” 他赶紧对船上的管理员吩咐,“把灯都亮起来!赶紧赶紧,真出点事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一哭二闹三上吊,顾宝宁既然能去清平墓地哭坟,也能跟水鬼似的游去身边以身问罪。 冰冷的江水都浇不透他一身邪火,干脆再添上最后一把柴。 烧完拉倒。 第39章 顾宝宁被拖上船的时候对着所有人喊了一声晚上好。 尽管浑身湿透,他捋了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笑起来皎洁明媚,白得晃眼。 身上的贵重物品都留在了汪思源手里,他不在乎裤子湿哒哒地紧紧贴着,还要忍不住关怀一下是不是打扰了所有人的正事,“你们继续,我只是上来看看。” 从江里爬上来的快乐水鬼有精致面容,让人忍不住凝视又要离远些。 汤问程盯着人半天,最后没办法用服务生手里的毛巾裹着他。 因为事出突然,连生气都没必要,他语气平淡只是手上擦干的力气显得尤为重些,摸着脸试了试温度,“喝酒了?” 不然怎么会干出这么荒唐的事情。 顾宝宁用耳语凑在他脸边,因为入水过后眼睑到底是红色连成一片,不哭也像含着泪。“我一急就顾不上了……” 谢开云站在一旁很难得地露出一种非常古怪的神色,毕竟这二十四小时他算是开了眼界: 顾宝宁太疯癫,简直令他叹为观止,每个举动都不明白顾宝宁到底意欲何为? “想上船打个电话过来不就行了?船靠一靠岸也不是什么难事。这是喝了多少……滨江也能淹死人,再说被船磕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顾宝宁张了张嘴要说些俏皮话,可汤问程眼眸中有些严肃,顾宝宁又只能闭嘴当个鹌鹑。 风一吹就有些冷哆嗦了几下,汤问程替他把头发擦干些后权当周遭人是空气,又问服务生多要了一条毛巾,“我带他去洗洗,换身衣服。” 游艇二层的娱乐区一应俱全,仅供休息用的卧室在最里头。 顾宝宁进去之后回身看见汤问程干脆利落地锁了门,他坐在沙发上举手投降,“你给我五分钟,我给你讲得明明白白。” “没让你张嘴,衣服脱了。” 汤问程想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伤,顾宝宁在他的注视下慢慢把衣服全给脱了,“我没事。” 美好肉体需要被小心包裹,汤问程几乎像拥抱一样拢住他。 顾宝宁拽着汤问程袖口说起始末,“今天来宝宁绿地的是梁霄,先前我把汤莱要见的那个明星给截胡了,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托汪思源组了个哄他高兴的局。” 汤莱过生日的时候不是想见那个jeremy吗? “这下他们俩估计都拜上把子了……以后我就不和汤莱置气了,奶奶见了总是不太高兴,她年纪大了喜欢小辈儿之间和和气气,太太平平。” 说得诚恳,理由也合适。 汤问程用手背探他的脸,大概是因为泡过江水,顾宝宁一张脸像掉进冰窟。 于是汤问程又用掌心捧着,顾宝宁扮委屈的时候喜欢缩成一团,他个儿高,可人单薄,赤条条一个人多少就更可怜些。 汤问程只能勾着他的腿把人挪到身上,顾宝宁像游魂一样往怀里钻,说:“冷”。 “哄汤莱高兴?那你现在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顾宝宁眨眨眼,“你不让我见汪思源,可我见了,负荆请罪呗。” 再说了总不能这辈子都不见,他们认识那么多年,汪思源对别人是个王八羔子,可对自己挺好。 今天的罪,以后的罪,顾宝宁都认了,他没几个交心的朋友,家道中落他该谢谢汪思源一直把自己当回事。 汤问程几乎想笑,“负荆请罪……” “你就这么大晚上的一脑袋扎进江里?你这是请罪还是治我的罪?” 汤问程会不知道顾宝宁在想什么? 多半顾宝宁又是哪里不痛快了要搅和得天翻地覆不可,还请罪。 顾宝宁察觉到他的语气真有些着急了,脑袋轻轻搁在汤问程胸口想接下来的戏要怎么演。 要怎样让汤问程心甘情愿认错,心甘情愿把自己当成人生中的第一要紧。 汤问程训人跟庙里撞钟似的,嗡嗡地一句接一句,顾宝宁觉得头疼连忙把他的嘴捂住要和他对视,因为瞳仁很黑,望着人的时候总是让人无法挪开眼睛,“吵死我了……” 人说薄唇就是薄情,顾宝宁缓缓用手指摩梭汤问程的嘴。“汤莱说见着未来嫂子了,你怎么不带给我看看?” 话说得幽怨,以至于汤问程攥着他的手问了一遍,“谁?” “瞒我做什么?怕我再去清平哭上一场?还是你现在准备带我去见见她然后再一起诓我?兴许三年前那狗仔写的就是真的……也就我还真信了。” 顾宝宁夹枪带棒地不饶人,眼睛里跟讨债似的一团一团火,烧得汤问程一时招架不住。 外头不知道是谁敲敲门问人怎么样了,顾宝宁随手拿着纸巾盒用力扔在了门上。 再也没了动静。 他想拨开宝宁脸上的头发,被啪得一声打开手。 这是趁热打铁,顾宝宁深谙吵架要领,要火上浇油。 他捂着脸深呼吸,随后又露出整张脸笑了笑,“我受不了,哥。” “这么多年你对我的好不是假的,我记在心里,情分断不了,就算上不了你的床我总不可能不认你。” “又不是非你不可,难道我还找不到个人养我?这人不是你,也能是别人。” “你没法儿吊着我一辈子,就像你没法儿把我关在梧桐路一辈子。给我句准话行吗?就算进退两难,你今晚也只能选一头。” 什么叫不是你也能是别人,什么叫找不到人养他? 汤问程真想现在就把人扔去梧桐路,外头钉个钢板算了,顾宝宁成天脑子里在想什么? 汤问程起身站在他身前,因为俯视显得人无情些,说出来的话都寒意阵阵,“我能。” 顾宝宁怔了怔,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汤问程又躬身看着他,因为离得近,呼吸夹带着呼吸,只有彼此。 “关你一辈子,为什么不能?” 裹着毛巾的人有些愣了,嘴唇掀了掀,睫毛影影绰绰的急促喘了几口气:因为他没有什么可以再依靠的人了,所以汤问程可以为所欲为。 顾宝宁察觉不到自己的伤心,这种情绪没有任何作用,所以他连最后的回答也是淡淡的,一种无所谓的语气,“那你试试。” 随后是很长的沉默,久到游艇随着平静的江面就这么漂浮,晃荡。 夏夜微风,像情人间的窃窃私语。 顾宝宁筋疲力尽几乎可以就这样睡过去,又是一下敲门声汤问程从门外拿进来一身衣服,没什么犹豫地蹲下身几乎是半跪着想给他穿袜子。 可脚太凉了,他只能握在手里先热一热。 顾宝宁浑身白得几近透明,连脚背上的青茎都格外醒目。 就这么一个顾宝宁,手不能提脚不能走。 那么那么小的时候顾宝宁上一秒要玩summer camp,下一秒汤问程就陪他睡在帐篷里了。 顾宝宁悄悄趴在他身上问:“你爸爸妈妈感情好吗?” 汤问程还记得自己笑出声,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问? 顾宝宁的问题来源于真实生活,“如果爸爸妈妈每天晚上有说不完的话,就…就会有很多宝宝呀?宁宁就是这么来的。可我不想你爸爸妈妈再生小孩了。” 顾宝宁的喜爱就是霸占,掠夺,解除一切潜在风险做被爱的“唯一”。 太巧了,汤问程也是。 汤问程握着他的脚,气头过了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好吵。 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汤莱多嘴,就算要传话怎么也不传个明白? 什么嫂子不嫂子的惹人多想。 “小莱欠收拾了。” 汤问程冷不丁下了个结论,把事情全都推到了汤莱头上。 顾宝宁要把脚抽出来,使劲儿也没辙,脚腕被攥着生疼只能骂一声,“呸!还赖在汤莱头上了?他一个傻子他能瞎说?” 因为想到了小莱刚才在游艇上的模样,汤问程笑了,“你到底是护他还是骂他?” 顾宝宁像只不肯服输的猫,微微抬着下巴,人还没热起来脸上煞白一片。 他听汤问程说自己真是只水鬼,“幸亏船上没小孩子,不然今晚要做噩梦。” “呵。”顾宝宁冷哼,“只缠坏事做尽的人。” 汤问程又有点心痒了,觉得这样的他既让人想教训,又很想亲热地抱着他说说话,随便说什么都行,只要不提其他人,不要和他对着干。 于是他亲了亲顾宝宁的手背,一副和刚才判若两人的样子。 “是我不对,我让你伤心了。” 第38章 顾宝宁忽地鼻子一酸,可终究落不出什么眼泪来。 人生痛苦的时候那么多,他早就尝过,这算什么? 汤问程就这么一直看着他,看他眼睛里有爱有恨有伤心。 今夜的宝宁和他记忆中那夜的顾宝宁有些微妙地重合,让他突然怀念、兴奋、生出些不该有的东西。 他一直在等顾宝宁说出那句:我恨死你了。 这样汤问程就可以辩驳说出一句:可我爱死你了。 吻也虔诚,一下一下吻在手上和脸颊,大概是顾宝宁发疯的样子总是让他太过满意,于是情话自然就可以说出口,一句又一句。 他说怎么会和别人结婚?顾宝宁都还没养大呢? 他说别人养不了顾宝宁,顾宝宁难养得很。 他又说爱,好爱,“明天就转你股份,行不行?” 还不够,汤问程还要自负作祟,故意问出那句:“都游过来了,还不是非我不可?” 因为这种调情的样子显得汤问程太过手拿把掐,像诓骗失足少男。 顾宝宁恨得牙痒,几乎想狠狠踹上一脚面前的人,“你当我是外面那些想爬你床的呢!” 非他不可吗? 最后顾宝宁倒在柔软的床上自暴自弃地捂着胸口发呆:好像是的。 如果不是他,老天!这也太残忍了! 他想如果汤问程需要成家立业,只要自己能够忍受也不是不行。 可这更残忍了。 “咱们俩还是分开吧汤问程,不合适。我要回滨城去找老师,他说得对,我该留在那儿做大状赚大钱。” 汤问程听他讲这些没头没脑的气话,翻来覆去……翻来覆去……简直说个没完。 谈恋爱是开玩笑的吗? 早上还问是不是老公,晚上就被开除了。 谢开云这个乌鸦嘴,下午才浑说了一通不正经的话,如今顾宝宁倒是真的开口问他要什么鬼自由了。 人生行至此处,顾宝宁俨然是汤问程的人生奖励,他总是舍不得打开而已。 汤问程俯身吻他,气息滚烫。 “要点别的吧,宁宁?” 自由? 这是汤问程唯一给不了的东西。 -------------------- 这个汤问程暗爽到我想报警抓他 第41章 “你…你疯了?你要在这儿搞我?” “我的床。” “我知道!可还在船上!” 汤问程跪在他身前吻他,宝宁要挣扎又要回应,一张嘴忙得很,怪可怜的。 汤问程捏着他的脸不让动,“我的床,我的船,我的人。还有什么问题?” 顾宝宁闻见了他身上的酒气,汤问程喝了酒不上头,寻常人看不出。 喝多了他会头疼,顾宝宁怕他头疼更怕自己屁股疼。 船上冷气太低他在被子中越陷越深,也不知道是心跳来跳去还是船在晃。 “唔……别这么亲我!我喘不上气!” 顾宝宁使劲推,没反应,内心暗暗操了一声: 柴火给太多了,一时半会灭不了。 愁! 汤问程喝了酒没轻重,顾宝宁往床角钻过去说回去再说,“先回梧桐路,船上一堆人你想什么呢?” “……我真的疼!你聋了吗?有人给你打电话。” 他扯个谎被拦腰拖回去,重重撞在汤问程的胯骨上。 整个人眼冒金星地依稀感觉自己快看见顾丰荣了,老爹老妈在天有灵这不得气死? 腿长,腰细,背后看自然是赏心悦目,汤问程俯身亲了一下,“以后你再跳船跳海的试试?” 他摁着那截腰,觉得不够,不够解气,干脆重重咬了一口,“顾宝宁,你总是保证得好好的,第二天又忘记。” 顾宝宁揪着床单,这特么是真后悔了。 这么好一个人,怎么上了床就原形毕露? 顾宝宁朝后面伸手推他的脸,“往我身上撒什么气?你自己说说看你把我当什么了?成天只知道瞒着我,买个公司瞒着我,拿块地瞒着我、见个人你也!说你怕我你倒是也知道藏着掖着,说你不怕我,对,你咬死我算了!” 屁股上一个牙印,汤问程才觉得心里那股气消停点。 他把那张脸掰过来,宝宁不吃痛感觉真是咬疼了欲哭无泪的。 汤问程忽地笑了声俯身贴在他脸颊边,手掌沿着脊背往下,想捂热他。 “别冤枉我,谁都没见,我记着你让我去梧桐路喝茶,只想快点走。” 他在耳边这么说,亲了亲肩膀。 游艇浅浅地晃悠,顾宝宁听他建议,“不然这茶现在喝了也一样。” 顾宝宁急得回头真想啐他,“你在这里……我以后还见不见人了!?” 废话太多,汤问程扣着他的下巴要抢走他最后一次呼吸,“不见人就不见人,你就待在家里。” ——不要动,乖一点,我给你什么你就要什么。 汤问程吻得令人窒息,心里这种想法越来越清晰,进而无端端暴戾起来。 他简直太清楚自己,清楚自己的伪善与自私,清楚宝宁的爱是对他赤裸裸的依靠,那么纯洁。 怎么好做一些趁人之危的事情,在宝宁没学会爱别人之前,却让他的人生只有自己呢? 嗯,汤问程还是这么做了。 他握着那双手,顾宝宁在夜里泛着异样的白,青色的血管向上是蓬勃血液。 汤问程问他,“念书的时候,别人都有男女朋友,你没有,一天到晚只知道给我打电话。” 顾宝宁没好气,“你没病吧?我那些同学一个个穷得响叮当,我找来干嘛?” 他颐指气使,说汤问程这个冤大头是当定了的。 汤问程笑,活生生的人是没有办法关住的,这件事自己小时候就明白,甚至因此沮丧。 那时窗外下起大雨他就可以把顾宝宁困在家中,又或者是讲一些冗长的鬼故事好让他不敢下楼,百试百灵,周而复始。 那些久远的记忆,顾宝宁坐在地上拼永远缺一块的拼图。 那一块独一无二的拼图只在汤问程手中,宝宁需要坐在他身边叫哥哥才可以拿到。 舌尖抵住舌尖,顾宝宁的手指在掌心里微微蜷缩,他逐渐热了。 汤问程抵着他的额头,衣服细细簌簌的解不开,让顾宝宁帮忙,“嗯?别只动嘴不动手。” 顾宝宁被攥着手堂而皇之地按在了下半身那儿,脑子里后知后觉跟断了弦似的想: 妈的,汤问程好得很,哪里恐同?他被骗了。 汤问程伸手摸摸他的嘴唇,通红,像嘴里滚过一圈的樱桃,含着的时候他会微微扬起脖子。 宝宁捂着屁股不让碰,又说这儿不好,那儿不好,“我求你了,回去…回去弄不行吗?” 什么东西都没有,就这么直接往里/捅啊? 不得升天了! 他小心翼翼跪在床边,“不然再亲一会儿?咱们快点儿出去,免得等会儿叔叔他们过来问。” 事情是他惹出来的,船也是他跳的,自然事后每个人都会问,他还要对好口供想个完美借口,汤问程虎口缓缓抚摸他的脖子,“不急。” 灯暗了。 顾宝宁在起伏的船上闻见了咸腥味。 不是海水。 他闭着眼睛,脸上像是蜗牛爬过留下黏稠痕迹,汤问程声音很远又像是很近,让自己情动又难堪。 “再张大点,不够。” 舌头虽然是活的,人是死的了。 关着灯的客舱里,岸边的夜景霓虹璀璨,微弱的光透进来汤问程揉着他的头发,像摸一只毛茸茸。 放在后脑勺的手掌稍微用力些,顾宝宁就要干呕。 “张开点就不会恶心,宁宁。” 汤问程捏着他的下巴,哄他,哄他,幼时宝宁吃药也是这样,汤问程要哄很久。 “汤问程你特么当我三岁!!” 顾宝宁不干了,莫名其妙…… 明明是他的错,自己来兴师问罪怎么就,怎么就?嘴中吐出来,尽是湿漉漉。 啪—— 打在脸上却疼,汤问程拧着他的脸不让动,比巴掌还令人难以忍受。 “躲什么?” 那种响声很让人难为情,没办法睁开眼睛。 因为拒不配合,汤问程只能开了灯。睫毛阴影里顾宝宁整张脸红通通的。 汤问程微微俯身给他一点安慰,“加油?” 顾宝宁没忍住笑了,眯着眼睛骂上一分钟都不想停,最后搂着脖子亲上去自暴自弃:“行吧,再试试。” 因为开着灯汤问程可以清晰地描绘他的样子了,手指从他的耳廓摸到脖子。 口腔瞬间的收紧让汤问程发出一声低沉的气音,顾宝宁嘴巴鼓鼓地心里问候了他全家: 这么爽? 船舱的镜子里顾宝宁坐在床沿,汤问程很迟来地想,早知道有这一天,就不送他去滨城。 第39章 以为他长大了什么都会变,谁知道顾宝宁一条路走到黑。 水声黏稠,顾宝宁说不行了,“我这嘴明天都合不上了……你看着办。” 汤问程覆着他的手说辛苦宁宁,摩梭间让他张开嘴,嫣红的舌尖,柔软湿润。 汤问程下午送了一场浪漫烟花,自然还可以再送一场,送得顾宝宁骂骂咧咧,面红耳赤。 擦干净全身后还要嗅上半天,直到拉开门之后遇见了汤家的人顾宝宁才撇撇嘴低头站在汤问程身边。 他头脑发昏做了蠢事,要对着叔叔们认错:“喝多了酒……不像话,哥教训过我了。” 说完之后还要忿恨地瞪一眼汤问程。 也没人怪罪他,只是说风大浪急难免出事。 谢开云站在一边看他难得出现这副局促的模样,不是演的,这么牙尖嘴利的一个人在长辈面前也要别别扭扭地说一句,“错了错了,以后不敢了。” 还怪可爱的。 反省了半天,这船上一堆人看热闹,汤问程拍拍他的屁股说行了,“他记住了,我带他回去继续反省。” 继续反省。 顾宝宁没来由的“yue”了一声,真想指天大骂:老天爷,你欠我的你就这么还我?!! 是的,就这么糊他一脸。 张全在岸边上本来想着是要出大事的,听说顾宝宁跟疯魔了似的跳了江,又去见了汪家那个更疯魔的。 他站在车边来回踱步想着顾宝宁真是不长记性,远远地瞧着顾宝宁换了身衣服气呼呼从渡口那儿走过来。 “宝……”宝宁少爷没叫出口。 顾宝宁挥挥手打断他,“宝什么宝!张全你开着车撞死我得了!” 汤问程跟在身后,倒是难得看上去心情不错,张全看他衬衣领口松了两颗扣,额上头发也像湿过般不经心,凑上去问:“今晚回哪儿?回梧桐路?” 顾宝宁闻言转过来抵着门吼汤问程:“明天你彻底醒了再来,今晚让你进了门还得了?你不得折腾死我!” 汤问程靠在车身上笑:“没那么厉害。” 这世界上如果只有一扇会对自己敞开的门,那就是顾宝宁的门。 汤问程脖子里有个不起眼的牙印,侧着头的时候很明显,张全不小心瞥见了心一惊又站远了些。 顾宝宁值钱的家当全在汪思源手上,手机也不在身边,此时此刻他还要和汤莱对质,到底传说中汤问程见了谁,谁是汤莱嫂子? 汤问程拿出手机拨给小莱,甚至开了免提。 两桌人,半桌都是女眷。 那些场面上的玩笑和恭维汤莱根本听不懂,就算对方确实有什么想法,汤问程也没接茬。 ——嘟……等待的间歇里汤问程讲了大概的经过,“无非就是开句玩笑,就像你小时候说我和你姐。” 他伸手想摸顾宝宁的脸,宝宁啪一打开,“少提我姐,能一样吗?你们俩坐一块儿五分钟就要吵架,你能娶她她能嫁你?” 终于说实话了,这么多年汤问程真不明白这声姐夫顾宝宁是怎么叫出口的。 “喂……哥?”电话那头醉醺醺的,汤问程嗯了一声叫小莱。 只是汤莱忽然嗷一嗓子像哭又像小狗般扯着嗓子委屈,“哥!!!莱莱是丑小孩吗?” 又来。 又来! 汤问程扶额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二十多岁了,怎么还跟幼儿园回家一样? 汤莱蹲在游艇的卡座边上小声告状,“是因为莱莱长得不好看,才做不成大明星……我知道。” 顾宝宁也要叹气,怎么会有人醒着是傻子,喝醉了更是个傻子。 夏夜微风顾宝宁抢过手机喊汤莱仔细听好,他轻轻嗓子耐心又温柔:“莱莱不是丑小孩,快点回家睡觉吧~” 然后当机立断挂了电话,免得汤莱又鬼哭狼嚎半天。 汤问程觉得他现在和汤莱的关系还真的不错,于是走到他身边依样画葫芦地哄: “宁宁,快点回家睡觉吧?” 顾宝宁深呼吸一口气,真是太不要脸了! -------------------- 汤问程:没那么厉害 顾宝宁:真的吗? 第42章 车里隔板升起来了,张全觉得以后要避嫌。 今天不是顾宝宁躺腿上,而是汤问程躺他的腿上。 一进车,酒气就散发在了狭小的空间,顾宝宁看腿上那张脸,汤问程不消停,手指头还要蹭弄自己。 “你们什么时候和中发谈的收购?谢开云给你们牵的线?” 谢开云是交润炙手可热的人物,他代表了交润整个集团公司的想法。 中发地产是交润的老朋友了,西塘早年间的土地开发也好,城镇化也好,将近有50%的合作都是直接喂给中发地产的,其中牵连、关系、早就是紧密不可分。 中发这两年资金链突然断了,想必和他们秘而不宣的那些丑闻息息相关。 可交润竟然还能恬不知耻地建议让汤利收购中发? 无外乎知道汤家的人收购一个烂盘子就为了和交润做个朋友,这值得吗? 顾宝宁担忧太多,捉着汤问程的手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这不是我该问的,但” “为什么不该问?” 汤问程摸他的下巴,脸颊,“我的事情你都可以问。” 顾宝宁哼了一声,和他单刀直入地讲环中心的汤利汇,“所以汤利汇选址在a3,前提是你们要收购中发,谢开云他们把这笔烂账算在你们头上了……” 汤问程笑笑,“他又不是中发地产的人,他替交润牵个线。” 顾宝宁知道他在替谢开云遮掩些什么,懒得询问。 “在滨城的时候老师接过一个案子,什么制造业巨头起诉供应链外资,告来告去人家那一整条供应链的老板是那个巨头的私生子……交润这么多年照顾中发地产,那些倒台的里面说不准哪个就是中发的爹!” 汤问程用手指堵住他的嘴唇,眼神是责备也是夸奖。 宝宁太聪明了,太聪明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好下场。 一颗剔透的心是要好好呵护的,汤问程捏着他的脸晃晃,不是玻璃做的也要藏好,扯到面前亲了一口。 “自己知道就好,别告诉小莱。” “开玩笑,我告诉他……那不得整个西塘都知道了?” 汤问程笑,转而闭上眼睛。“你汤叔叔觉得这桩买卖划算。” 公司不是自己一个人说了算。 顾宝宁知道这些繁琐沟通的背后要付出多少时间,他轻轻用掌心捂热汤问程的太阳穴,替他按了按头。 这是稀疏平常的时候,他还是很贴心的小棉袄,知道汤问程也有他的不容易。 作也作了,承诺也有了,顾宝宁自然是要唱另一场温柔戏码的。 所以手上鞍前马后的,嘴上试探着,“是不是累了?回去还是早点睡。” “操/你还是有力气的。” “以为我不敢扇你是吧?” 宝宁佯装一种生气的样子显得稚气。 汤问程又想咬他了,甚至顾宝宁已经提前看出来赶紧捂着他的嘴。“敢咬我试试?你什么毛病。” 不过到了床上顾宝宁终于明白了,汤问程也明白了,不是病,可能是憋太久心理出了问题。 床上顾宝宁埋头钻在枕头夹缝里,忍着不肯叫,太疼了,疼得灵魂出窍。 小时候要打针如果叫出声的话只会越来越害怕,他索性就不叫,只能闭着眼睛倒数。 总会结束的。 可没完了,数了好久好久…… “……我真的要死了,唔!”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汤问程掰他的脸,看他牙齿咬得紧轻轻啄了一下宝宁的嘴角,“疼?” “嗯,好疼。” “明天就不疼了。” 顾宝宁趴不动了,恍恍惚惚像听见了什么恶魔在讲话,恶魔说:明天就不疼了…… 什么? “明天也做?!!!” 他一扭头,汤问程扣着他的肩把他按在被子里,“嘘,安静点宁宁。” 夜里没有开灯,梧桐路的房间是一种米调的白,顾宝宁更白,水一样,汗淋淋,整个脊背沿着呼吸起伏,尾椎骨是一种烙印般的深刻。 不要说话,感官更强烈。 他好像可以嗅到汤问程身上的香水味,对,他亲手挑的。 也可以感受到指腹的温度沿着后颈,脊柱,一点点就这么往下滑、然后一并没入。 “唔……不行的,难受。” “说了安静。” 汤问程看他难熬的样子,选择替他短暂舒适一会儿。 海水火焰顾宝宁总是会迷失,喊出来也是身不由己的哭腔。 “你要是心疼我咱们俩以后就互相搭把手……真的难受。” 顾宝宁毛病多,汤问程拍拍他的大腿,“我不心疼。” 顾宝宁觉得躺着很难堪,但还是被一把掀过来。 第40章 “闭着眼睛做什么?” 汤问程想他总是有些莫名的羞涩,这是一件相爱的人才能做的事情。 他要和他亲密无间地搂在一起,接吻,交颈,直到静静喘息交叠着说些夏夜里谁也听不见的话。 “你爱我吗?睡完了更爱了?还是会睡完了不爱了。”宝宁揪着他的头发丝这么问。 他困极了,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汤问程用唇蹭他的脸,垂着的睫毛,鼻梁,“我什么时候不爱?” 顾宝宁听完没反应,像是睡着了,汤问程还是要喊他醒过来,“醒醒。” 顾宝宁。 高尔夫球场的烈日,汤问程第一次知道他叫什么。 这么多年,宝宁失去了很多东西,那些东西,时间永远补偿不了,如果阴暗的角落里也有一个汤问程,那估计是要拍手叫好庆幸这一刻。 毕竟很难说如果没有那些人生的遭遇,顾宝宁此时,此刻,还会在这里吗? 汤问程又吻他,细密地像春雨,“醒醒,宁宁。” 他睁开眼睛迷迷蒙蒙,抬手想打只是蹭了蹭汤问程的脸,“让我睡……” 汤问程亲亲他的手指尖,“你高兴吗?” 他其实想问,这样的人生,顾宝宁满意吗?他到底有什么愿望? 高兴什么? 顾宝宁笑不动了,嘴角扯了扯: “高兴…我特么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了,能够在跳江自由泳以后得到一根超大狼牙棒的反复奖励。” “我饥渴难耐我天赋异禀,我感谢老天爷让我遇见这么贴心的你……行了么?别吵我,我整个人跟散架了一样。” 汤问程啄了他好几下,觉得顾宝宁实在是一种顽强、可爱、纵使易碎却又坚韧的生物。 他看了看时间,把宝宁的闹钟给关了,在被子中拍拍他的背想让他睡到自己手臂上来,对他说: “不用感谢老天爷,感谢我。” 宝宁趴在胸口骂他,笑得迷迷糊糊,又揪着他碎碎念: “我知道我没那么好。” “可没办法汤问程,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了,你要爱我一辈子,等你死了我就不活了,你们都在天上等我,我一点都不怕死。” 顾宝宁心里是缺一块的,但他并不展示破碎,习以为常。 汤问程把他抱得很紧,紧到窒息,这样宝宁就不会说出那种让人无端揪心的话。 果然顾宝宁挣扎了一会儿像小时候那样扑哧地笑,“你真的有病,你去看看脑子吧……” 高高瘦瘦的人抱在怀里好像还是那么小。 “睡吧。” “明天迟到会扣全勤吗?” “扣。” 顾宝宁冷不丁啊?了一声,汤问程又把他给压缩成一块小饼干,“旷工不扣。” 半梦半醒顾宝宁梦到自己收到了那辆崭新跑车,漂亮,流畅,漆身可以倒映出自己的脸,同样漂亮,流畅…… 他试着在梦里紧握方向盘,操,身体一用力把自己给疼醒了,屁股大腿连带着腰和肩膀,没有一个地方不疼。 外面阳光明媚他恍惚听见了跑车的声音,心想没那么快吧? 这车定最早也得四五个月才能拿到,可仍然一瘸一拐龇牙咧嘴下了床想去看看外面的猫腻。 客厅里坐着韩嘉树。 是的,亲爱的表哥。 顾宝宁揉揉眼睛指着他问汤问程:“哥?” 韩嘉树和汤问程同时抬头。 汤问程在泡咖啡,顾宝宁抿了一口唇上都是奶泡,他和汤问程小声讲悄悄话,“怎么,你们俩吵架了,他是不是骑摩托车来的,把我给吵得……” “还是疼?”汤问程凑近擦了擦他的嘴这么问。 顾宝宁有些为难地承认,“也还好吧……反正又不是老这样,忍忍就过去了……” 还挺能吃苦耐劳的,但汤问程觉得这话说得不对。 他把另一杯咖啡递给宝宁让他端去给韩嘉树。 顾宝宁不太自然地出现在沙发前,穿着一身乱糟糟的睡衣,把咖啡搁在桌子上后,他看韩嘉树对着自己从头到尾瞄了几眼。 顾宝宁的手腕有淤青,不止一块,他皱眉问道:“汪家那个说你昨晚跳船了,怎么回事?” 韩嘉树把顾宝宁的手机递过去,昨晚正巧给顾宝宁打电话,有关汤利要收购中发的事情他确实问了一嘴之前的同事,大概知道什么进展之后就想着赶紧应付了事。 可电话打过去,接起来的是汪思源,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 一听来电是顾宝宁表哥,汪思源没忍住,“你要找他?他在江里游着呢。” 韩嘉树一大早来的梧桐路,除了把从汪思源那里拿来的手机手表还给他,到底是要知道他在外面发什么疯才行。 顾宝宁接过自己的手机说谢谢,“你昨晚去找汪思源了?哟,这么关心我呢~” 韩嘉树面无表情盯着他,看他脸色不太好,还是要警告一下,“别惹出什么事情,被人传回家里。” 顾君兰会担心,不是一次两次了。 顾宝宁滑了滑手机,全是江百合的消息问签名到底有没有拿到。 事发突然他从始至终也没碰到影帝,只能之后让汤问程去要了。 他一边回消息一边问韩嘉树,“嗯,我让你问的有结果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韩嘉树特地来一趟总不可能是来看看自己? 汤问程正在在厨房里做北非蛋,韩嘉树朝他望了望对着顾宝宁交代,“一切正常,他们应该已经到最后一步了。” 顾宝宁捧着咖啡杯双手奉上,“你什么看法?” 韩嘉树一字一句吐露,“一切正常那就是不正常。” 顾宝宁听了大笑,对嘛,收购可不是去超市买菜,怎么可能一切正常? 没有出现问题的概率是百分之零,但既然一切正常了,自然是被嘱咐了希望赶紧落成。 韩嘉树接过咖啡,热美式,像中药。“立项时间很短,应该是被汤家授意要从速完成,你不用管了。” 顾宝宁用手指示意他闭嘴,“嗯,就这样吧。” 如果汤问程希望圆满收购,那顾宝宁自然也明白要全力配合。 最近汤利的法务部马上要忙得热火朝天,他不能再旷工了。 落地窗边汤问程问韩嘉树要不要留下来早餐,顾宝宁翻个白眼想汤问程真是有点病得不轻,自作主张回了一句:“他不吃。” 韩嘉树闻见了香味,特地走到汤大厨身边轻声道谢:“饭就不吃了。” 小番茄对半切,红色汁水蔓延在料理台。 韩嘉树友好地威胁厨师:“我不管他跳船跳江是为了什么…你动他试试?再让我知道一次,” 顾宝宁在旁边哇啦啦唱歌,叫韩嘉树大名儿,“别想偷吃啊!没你的份!” 韩嘉树不耐烦地让他闭嘴,转头汤问程若有似无地笑,示意他继续说。 韩嘉树沉默片刻,顾宝宁神神秘秘又疯疯癫癫,谁知道又是犯了什么毛病要作天作地? 可他身上的伤也不是假的,和谁有关暂且不知,反正和汤问程脱不了干系。 韩嘉树希望汤问程好自为之,可惜汤问程给不了什么承诺。 ——因为人已经动了,最好还要天天动。 第43章 温馨的厨房,顾宝宁闻不见火药味,正在叫嚣过生日韩嘉树要送自己什么东西? “过几天发你个清单,你挑一样买,听见没韩嘉树?别整天扣扣嗖嗖的怪不得没老婆……穿得什么玩意儿,不像个律师像打手。” 顾宝宁哼哼唧唧,没脸没皮。 经过顾宝宁身边时韩嘉树冷不丁推了一把他的头,导致顾宝宁莫名其妙摔在柔软沙发里,捂着屁股嗷嗷叫了半天。 起身的时候韩嘉树已经出门跨在车上戴头盔,顾宝宁踢着拖鞋站在门边大骂,隔着头盔嗡嗡的那些骂声也不是很清楚。 “有病治病韩嘉树,你等我养条狗咬死你!” 韩嘉树听了又直起身子跨下车,掀了头盔要治治他。不过巧的是梧桐路今天真挺热闹,来了新客人。 顾宝宁的梦中情车停在了小径边上,下来的人穿了件纯黑色上衣带着墨镜,在台阶下对着韩嘉树和顾宝宁询问:“你好,请问哪位是顾宝宁?” 顾宝宁穿着竖着中指的涂鸦睡衣,一颗头蓬松得像蒲公英,面无表情指了指韩嘉树,“他。” 万一是来寻仇,抽了刀就砍呢? 韩嘉树没理会,想起来了些事情伸手问顾宝宁要东西。 来之前江百合知道他要去梧桐路特意叮嘱,说拜托拜托做个人肉快递,“江百合的东西,我带回去。” 可顾宝宁手一摊,说到这件事他正气呢,“梁霄这个傻x……” 台阶下的人墨镜一拿,挑眉问道:“你认识我?” 院子里吵吵闹闹,汤问程只听见顾宝宁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又风风火火地跑出去,期间因为跑太快哎哟了好几声。 第41章 他说早上好呀影帝,来来来,“签封面上,对对对,你写to小百合。” 韩嘉树站在一边等了三分钟,上下扫了一眼这位影帝,宽肩窄腰,将近一米九,直到顾宝宁吹了吹那张封面上的字迹递给自己,“小心点啊!这可是江百合男神!” 梁霄特地画了一颗爱心,不过那些字迹顾宝宁还是没吹干。 韩嘉树手指一抹,爱心没了。 影帝来谈一桩生意,顾宝宁把人迎进来之后汤问程并没有很意外,选择拿着蓝牙耳机去书房开会。 “我是吕凝的朋友,她告诉了我一件事,我听完之后觉得也许你也可以解决一下我的麻烦。” 吕凝的事情梁霄知道,她被拍了点东西,事情棘手,在焦灼关头。 转机出现在今天早晨,吕凝和地产巨头的某位小开传上了绯闻,现在热搜上挂一条撤一条,愈演愈烈。 梁霄看到热搜后致电问候,吕凝却告诉他不用担心,偷偷说了其中门道。 功臣是顾宝宁,他太想见见这个什么宝宝律师,现在这个社会上心眼那么坏的文化人真不多见了。 顾宝宁直接打断了他,“来找我法律咨询?吕凝没告诉你我后天才法考?” “是这样的影帝,我们内陆法呢先要法考,过了法考还有一年的执业实习期,也就是说我现在是没有代理能力的,明白吧?我没法帮你打官司,顶多倾听一下你的心事。” 看在梁霄一大早主动来签名的份上,免费吧。 梁霄的脸很窄,轮廓立体似一种雕塑,几乎不太眨眼睛喜欢直视。 顾宝宁有些不耐烦又重复了一遍直到梁霄回答:“我的律师人品都比较好,但我不太需要他们。” 这句话回味第二遍的时候顾宝宁琢磨出什么来了,有些想笑,说谁人品不太好呢? 他大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又嘶了一声把腿放下去,“想找诉棍啊?我认识一些,还有个滨城的老诉棍,就是开价比较高,用美金报价,你要是接受的话我替你们俩牵个线?作为报答你给我个2%佣金怎么样。” 反正老师闲着也是闲着,前几天谭思礼还连环夺命call让自己上线参加会议。 顾宝宁一看会议名单里,对方的律师团队里有熟人,顾宝宁来劲了,一上线喊了声师兄就被谭思礼踢出了线上会议。 会后谭思礼和他的爱徒进行了十分钟的远洋电话切磋。 顾宝宁认为自己是懂礼貌,“那我不叫他师兄,还叫他师母?老师你们俩都过去式了……我总不好叫前师母……” 谭思礼冷哼,让顾宝宁这个定时炸弹退出了项目,他还不明白吗? 故意的,这个顾宝宁。 奸懒谗猾不爱干活。 梁霄仿佛在思考顾宝宁的建议,但最后食指缓慢地点点桌子又指了顾宝宁,“我要的是你。” 委托人的赞赏,这很让人满意。 顾宝宁拿出录音笔搁在桌子上装模做样,“谢谢,你说,我听听看。” 梁霄看着那个录音笔过了半会儿继而开口,事情很简单,有人要解约,细节一概不知因为合同也没见着。 他的叙述颠三倒四,混淆是非……顾宝宁打了个响指暂停,“等会儿,到底是你要解约还是别人要解约,为什么是你来梧桐路?” 梁霄垂眼想了想,“不能让别人解约?” 什么意思,顾宝宁往椅子上一靠,点点脑袋,“我先确认一件事情,你精神正常吗?有没有得到过某种专业诊断?例如狂躁症?双向障碍?抑郁伴随焦虑?” 梁霄要替别人解约,这个别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解约。 “你的朋友?爱人?还是你仇人?” 梁霄大为赞叹顾宝宁的总结能力,“很简单,你只要找一下他们合同里的漏洞。” 顾宝宁打了十几个响指,站起来眯眯笑,“对呀对呀,只是找个洞,不然这个洞就麻烦别人找吧?嗯?” 开玩笑! 知不知道娱乐圈官司盘活了多少律师?还让你找漏洞?人家那法务草拟的合同是摆设吗? 一句话里三个坑等你踩下去,拖你个十年八年的那是家常便饭。 顾宝宁给他个面子,语重心长,“你朋友如果遇到了麻烦,可以让他找专业的团队…这样吧,我也认识点诉棍团队……” 影帝眉一皱,“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办不到?理由?” 顾宝宁深呼吸,之后轻声细语:“你等会儿,我想进去和我家里人说句话。” 梁霄让他自便,看着顾宝宁一瘸一拐去了书房门口敲门。 汤问程坐在桌子前看宝宁满脸怨气,“你要见见秦始皇吗?他复活了,现在就坐在家里让我给他一个理由。” “正常人可没有机会和秦始皇说话,汤问程,不然你去见见吧,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 汤问程笑得乐不可支被他拉起来,听顾宝宁痛骂一顿直接把影帝轰出了梧桐路: “大哥,这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秦始皇都没你敢想!你想干嘛就干嘛?你要谁解约谁就解约,还一毛钱不想给人家?我说我办不到,走走走!” 顾宝宁头疼腰疼没有早安吻也就算了,大好时间全被浪费! 梁霄撑着大门不解,“我可以出很多律师费,市场价再浮动15%。” 顾宝宁瞪他,“我三天后才法考!听得懂人话吗?实话告诉你吧!” 他悄悄往里看看,汤问程站在最里头正在看戏应该是听不见的,顾宝宁勾勾手指头让影帝凑过来,他要说一个秘密: “我不会做律师,法考是家里人逼我去考我没办法……就算拿到了执业我也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吊销执照,你滴明白?” 梁霄眼睛一亮,“你这么厉害?” 连吊销执照都这么随心所欲? 顾宝宁捂着脸叹气,对牛弹琴,牛听不懂也就算了,牛还要哞哞叫两声和你做朋友。 “我的私人号码,等你过了那个什么考试,联系我?”梁霄拿出手机让他记下。 顾宝宁整张脸都是皱的,“我家里人不让我和陌生人说话……” 那个号码最后写在了顾宝宁的手机壳上,影帝随身携带签名笔,闪闪发金光。 顾宝宁生无可恋送走了人,转身被汤问程抱了个满怀,“这么厉害顾大状,秦始皇都找上门谈生意了。” “我看这律师是不能做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现在老天爷已经派秦始皇来折磨我了,这日子还能过吗?” “那我是什么?”汤问程亲亲他的脑门,忽然把他就这么直直抱起来。 顾宝宁皱眉,什么狗屁问题? ——“当然是老公。” 嗯,是老公。 既然是老公那就要白日宣淫了。 卧室里床铺柔软,顾宝宁趴着在痛诉冤情,吕凝这件事从头到尾是个意外中的意外,他没想帮忙的。 汤问程检查他的屁股,听他讲完一长串来龙去脉,“所以你碰巧帮吕凝出了个馊主意,又把锅推到了谢开云头上。” 顾宝宁侧身勾他的下巴,“厉害吧?这叫一石二鸟,不费一兵一卒。” 汤问程亲亲他的手指,“嗯,厉害。但是别再联系吕凝,不然我找人封杀她。” 顾宝宁闻言坐起来,”讲不讲道理?再说了你以为你也是秦始皇?嘿,我这一大早上的真走运了,一个梁霄一个你,小皇见大皇了真是!“ 汤问程又乐了,虽然他确实不会那么做。 他把顾宝宁拖过来捏着下巴晃了晃,“聪明反被聪明误,有些事情你能脱身不一定是你做得天衣无缝,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顾宝宁当然知道,一头扎在他胸口,“我知道……但有你呗,谁能拿我怎么样?” 汤问程摸他的头发,“吕凝拖你下水自然要还你人情,一回生二回熟,和那个影帝差不多。可我不喜欢别人欠你,也不喜欢你欠别人。” 在汤问程的设想里,很多事情都是矛盾的: 他希望宝宁快乐,成功,这自然要在世界里扎根。 可扎根了便会枝繁叶茂,顾宝宁会牵扯到梧桐路以外的人。 顾宝宁抬头看他,点点他的嘴唇,“我知道你为什么恐同了,你怕这个飞醋吃得没完没了,然后我先恐同了。” bingo。 汤问程要收敛他的掌控欲,便不能太早顺心如意。 可惜顾宝宁是丧心病狂的贴心小棉袄,打开手机点开吕凝的对话框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姐姐早上好,欠我的人情不用还,老公不让我和陌生人说话…… 汤问程拍拍他的脸,让他及时打住。 他们要接一个漫长温馨甚至是迟来的早安吻,直到吕凝发来两个字: 有病? 第44章 唐阳再见到顾宝宁已经是一个周五了。 顾宝宁病假两天,越病越严重,简直是在床上不吃不喝,其实是没胃口吃,整个人像是被另一种方式填满,不是食欲。 第42章 汤问程说可以申请居家办公,“反正法务人够多了,不缺你一个。” 他这么说,顾宝宁骂骂咧咧指着他:“床上就缺我一个是吧?” 居家办公? “我居家,你办我,你行啊汤问程!心眼子就用我身上!” 宝宁不喜欢上床,喜欢抱在一起睡觉,这是大问题。 他还像小孩,吃到嘴里就腻了,就像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巧克力,得从更远的地方一趟趟飞回来才喜欢。 汤问程简直比他更了解他,复工的周五,汤问程把他抱在玄关门口,“真的不喜欢?” 顾宝宁欲言又止,唉声叹气,闪躲着也不想给个正面回应: “就这么个屁股,省着点用吧……” 这一早上顾宝宁才知道磨磨蹭蹭是什么意思。 磨着磨着蹭着蹭着,就又被汤问程得逞了。虽然哼唧哼唧地也不用自己动,可是顾宝宁过惯了舒服日子,这确实是某种意义上的“吃苦”。 到了二组照例是一人一杯咖啡,顾宝宁今天穿了白,没那么讲究,眉毛微微蹙着脸也是白的。 唐阳有些不敢认他,总觉得他瘦了,问他遭了什么罪。 顾宝宁嘴角扯扯,“极刑。” 二组风风火火,出出进进的人没空打招呼。 行政发了全员通知,vip会议室接下去几个月挪为法务专用会议室,用做特殊项目。 唐阳给顾宝宁泡了杯维生素打算讲讲这件事,办公室里乔南也在,看到顾宝宁怎么坐着都不舒服,拿来了一个靠垫垫在他身后。 顾宝宁腰上一松快,简直要留下热泪,“小乔……我不在的这两天,你是真的长大了。” 实习生help实习生,谁说他们没有同期情谊? 乔南还是面无表情,又突如其来咧嘴一笑。 “老唐,你给乔南也泡一杯维生素补补,你看这脸黑的。” 一人一杯维生素,乔南在边上整理资料。 唐阳鬼鬼祟祟问顾宝宁:“你听说了?还是股权收购……中发地产明明就只剩了一个壳,风险实在太大,汤总怎么想的?” 收购分为两种,股权收购与资产收购。 对大部分公司来说,股权收购是正常行为却风险较大,是一定要审计再三,过上许多严苛流程的。 中发地产看上去全是坑,明明是个烫手山芋。 顾宝宁点了点头,他明白汤问程没办法:这就像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也许交润许诺了更多利益。 他伸手问唐阳要清单,“汤问程给二组下的任务是什么,二审资料?一组现在过手的都有哪些?” 唐阳从抽屉里拿出来叮嘱,“这可是机密!我就等着你来呢!” 什么狗屁机密,全西塘都快知道了,汤莱喝醉之后告诉了所有人,顾宝宁怀疑汤问程是故意的,因为汤利股价涨停了。 顾宝宁翻了翻,指尖一行行滑过去,“尽职调查外聘了sw在做,他们这个律师事务所很专业。” 唐阳走到他身边复合,“是是是,老牌律所了。” 手指头停在中发财报的某一页,顾宝宁笑笑,“对,老牌律所,连造假都很专业。” 乔南蹲在地上抬起头,唐阳哎哎两声捂着他的嘴,没来由觉得心惊肉跳,“乔南把耳朵捂上!” 乔南立马给捂上了。 唐阳拉着顾宝宁说这话不能乱说,其实自己心里门清呢…… 小汤总要从速从快,可这些事情是快不了的,自然要“费点心思”。 有时候审出来麻烦是本事,有时候审不出麻烦更是本事。 顾宝宁把那些报表合起来扔在唐阳桌上,懒得管了。“二组有加班费吗?没有跟我说,我找汤问程。” 乔南放下一只手,露出一边的耳朵,“有加班费,汤总说因为是特殊项目,工作日加班和餐补是平常双倍,请假全勤照拿。” 顾宝宁站起身伸个懒腰,嗯,这都是自己吩咐的事情。 他把一张a4纸折起来往乔南头上虚虚地来了两下,“让你捂耳朵,小乔同学。” 他快累死了,躲去了保洁杂物间想闭着眼睛睡一会儿,那个房间很小,只有两把小椅子。 周桂芬在里面给他剥桔子吃,清香果皮,顾宝宁闻见了舒心,吃了一个又一个,“也不知道怎么的我这两天胃口不好,老想吐。” 周桂芬笑他,“那要是个女人这就是八成有了。” 顾宝宁捂着肚子靠在小隔间的墙上发呆,“………” 吃不下睡不着大概原因是因为明天要去法考,顾宝宁心悸,整个人晕晕的。 周桂芬觉得是他压力太大,让他躺到自己大腿上闭上眼睛休息会儿,“你是争气的,我儿子进不了这么大的公司,在外面打工。你妈妈在天上只希望你身体健康,考不好也没关系。” 顾宝宁笑,伸手还想要个橘子,周桂芬不给了说吃了上火。 顾宝宁又问她老伴身体怎么样了,“不然你把报告给我,我去找找有没有熟人。” 他的好意被周桂芬打岔了,周桂芬说:人各有命。 她的老伴在离汤利不久的医院里躺着,肺癌晚期,没多久日子了。 先前在一家疗养机构里耽误就诊了一年多,现在办了转院,周桂芬有时候中午烧好了菜会亲自送过去,一来一回要耽搁一些时间,顾宝宁悄悄在打扫清单上替她签名。 她承了这份情,却不要麻烦人家小孩子更多了。 “哪儿还要给什么专家看呀……总是要走的,现在多一天算一天,就当赚来的时间,多陪陪我就好。” 周桂芬笑着让他不要担心,顾宝宁握住她的手叮嘱,“那就多说说话,人没了就再也说不着了,好的也说,怨他的也说,别留在心里。一世就一世,别拖到下辈子,只有自己后悔的份儿。” 他爸妈走得突然,谁也没留给他什么。 周桂芬听了愕然,说你怎么会想这些? 她那双手太粗糙了,总是不好意思触碰他。顾宝宁长了一张精致脸蛋,像橱窗里昂贵的猫。 可是此刻周桂芬却想摸摸他的脸,“小孩子家家的。” 顾宝宁笑了笑,“去送饭,我给你签名。” 周桂芬卫生都提前打扫好了,打算速去速回。刚出去门外边站了个人,她吓了一大跳要把门给关上。汤问程伸手拦着轻手轻脚进去,顾宝宁窝在一个两三平的角落里,脚伸不直,勾着在小憩。 一双眼睛睁开,顾宝宁有些烦他的样子,“来凑什么热闹?” 汤问程没地方站没地方坐,把顾宝宁整个人抱起来放腿上勉强才能坐下,这个房间没有锁,他拿那张锈迹斑斑的小桌子挡在门背后。 顾宝宁警告他,“你别给我来这套…唔。” 汤问程亲了亲他,不够,要吻得深些。 他料事如神,仿佛就是知道顾宝宁一旦吃到嘴里就会溜之大吉。今儿一进公司,宝宁就不往眼前凑了,楼层连他的声音都听不见。 汤问程在整个汤利猫抓老鼠一样寻觅,才知道他躲在这儿。 “往这种地方钻,存心的?” 顾宝宁翻个白眼,拿手抵着他的胸口强行分开两个人,“怎么找来的?” “调监控。” 顾宝宁还没听清,又听他重复了一遍,“你调监控查我?你疯了!” 汤问程用手指按在他嘴上,“轻点。” 顾宝宁被他抱热了,有些心烦意乱地和他抱怨,“我明儿法考不一定能过,我这几天该复习的你非折腾我!哎我整个人难受,肚子也难受。” 汤问程要摸摸他的肚子,“别找借口,你闭着眼睛都能考出来。” 那肚子是瘪着的,顾宝宁没吃饭。汤问程要给他开小灶,让张全去罗寿斋买些清淡的回来,又补充:“以后戴/套。” 烦的是这个吗?? 顾宝宁叹口气,挥出去的巴掌软绵绵,捧着汤问程的脸直截了当问:“你为什么非要我做律师?小姑也是。人活着有千百种活法,不是只能走一条路的。做律师顾不上家里,你看看小姑,看看我爸,回家了连口热饭热汤都没时间吃。” 顾不上家里,汤问程知道,他说:“没让你顾我,我顾你也是一样。” 顾宝宁笑了,皱着鼻子要和他黏糊一下,“你这么乖呢……” 汤问程牵着他的手,“因为你擅长,人只有做自己从容的事情才能成功,才有成就感,你说得没错,人有千百种活法,宝宁,但有些人白活了一辈子,庸庸碌碌,一事无成。” 有些事情顾宝宁以后就会明白。 顾宝宁看着他,“进律所也是看人脸色,你舍得?” 汤问程觉得他想多了,当然,他确实舍不得。 “开个你自己的律所。” 钱,人,应有尽有。 顾宝宁的人生如果是一个游戏,通关都不需要充值,汤问程自然可以让他无限外挂,安稳人生。 第43章 他要哄顾宝宁去寻找人生的意义,去骗人、去受骗、去感受肾上腺素的爆炸,感受成功。 耳鬓厮磨,汤问程想了一个好名字,“宝宁律所?听上去就风调雨顺,全胜官司。正好让秦始皇给你宣传宣传。” 说到影帝,谢开云来兴师问罪了。 汤问程把他从那个逼仄狭小的房间里拖出来,“去跟他说声对不起,他说着了你的道。” 顾宝宁冷笑一声,“着我的道的人还少吗?他算老几我跟他说对不起?这是人生给他的教训,少眼馋别人的东西!” 要是那个电话打过去谢开云直接挂了不来,不就没事儿了?还不是眼馋心热,想来自己身边献殷勤! 进了汤问程的办公室,顾宝宁又换了张可怜兮兮的脸,“不好意思开云哥,没想到给你惹了那么大的麻烦。” 谢开云一副老板派头坐在椅子里晃悠,等人。 汤问程把顾宝宁牵到身边,假模假样地,“知道你来了,害怕得躲你,就这点胆子。” 谢开云心里呸了一声:顾宝宁拔别人一颗牙跟拔菜一样!他怕个屁! 牢骚可是一桩接一桩,说起那帮狗仔现在成天盯着自己,长枪短炮地。 顾宝宁青葱似的指尖要给谢开云倒杯水,结果还被汤问程截胡了,拿过去自己喝。 谢开云口干舌燥地也没人管,顾宝宁说一句话汤问程就接一句话,横竖自己说不了一句,护得很。 他一张脸笑比不笑更吓人,想说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根本没那么简单: 他被顾宝宁算计了,替吕凝挡了一场祸事,但顾宝宁在其中的角色是什么? 但吃了哑巴亏,毕竟也没什么损失,只是多了一桩绯闻。 最后谢开云也只能意味深长地对着顾宝宁笑笑,“挺好的,你哥哥教得好。” 汤问程捏捏他的指尖,“夸你呢,说谢谢。” 顾宝宁对汤问程眨眼睛,很是无辜,“这是在夸你呢。” 谢开云叹为观止: 不要脸的人见多了,不要脸的一对儿倒是第一次见。 -------------------- 磨蹭期=磨合期 第45章 顾宝宁又旷工了。 准确来说这回是休假,可他实习期的假期已经用完了,病假又得给病假条,事假要扣工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旷工。 因为旷工只开除,他在汤利是铁饭碗。 唐阳一早上来了个电话:“你跟我说一声不就行?这两天都在复印存档,也没什么事儿,小乔在呢。” 顾宝宁打了个哈欠,“老唐你这不对啊,都是打工的,我吱声儿人就跑了,那人家乔南心里怎么想呢?人事做考勤你就说你不知道,我压根儿没通知你,对谁都好。” 做领导水得端平,不像汤问程就没端平过,不然小时候汤莱成天跟狗似的咬他? 顾宝宁打开手机一刷软件,汤莱昨儿半夜里上传了和jeremy的合照,还tag了顾宝宁的私人账号: ——crazy night bro! 汤问程也看到那张合照了,问有多crazy?谁是他bro? 顾宝宁挨他边上乐,“不然你送他去拍个电影?汤莱心心念念的还真可怜。孩子都抑郁了……家大业大的就这么点小小愿望都满足不了。” 汤问程拍拍他的腿,“想都别想。” “我不怕他丢人,他那脑子能进染缸?这种圈子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他跟着人学坏了倒也不是什么问题,万一遇着,” 汤问程对顾宝宁看看,扯着他的脸,“遇着你这种心黑的被摆一道,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还得替他收拾烂摊子。” 顾宝宁踹他不成,索性嘟着嘴把他亲了一通。 并且命名为这是:爱的攻击。 被他攻击完的人到了汤利门口不下车,“再攻击会儿?” 顾宝宁笑得大声,“不是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汤问程……” 他凑上去,甜甜蜜蜜亲个嘴儿,坦白说亲嘴很舒服,像吃冬天的烤棉花糖。 汤问程脖子里那根领带终于换了根顺眼的,顾宝宁揪着不肯放,有些迟来地想:终于特么落自己手里了。 今天是法考主观题的现场,汤问程让张全押着他去,结束之后汤问程会来接他,不回梧桐路,要去清平墓地,今天还是他妈妈的祭日。 主观题耗时几个小时,顾宝宁进考场前倒是不紧张,站在外头哼着歌。 他仰头看窗户外的天,几十年前顾丰荣还年轻,听说做生意失败了才做的律师。 窗户外那棵树应该有些年岁了,树影斑驳,也不知道见证了多少人在这里得意又失意。 “有火没,帅哥?”他旁边来了个中年男人接火,顾宝宁摇头,“只有烟。” 吸烟区,一个借打火机,一个借烟,那两人拿过顾宝宁的烟笑,“好烟呐……” 顾宝宁不抽,靠在墙边上听他们瞎聊,一个说来了两次,梦想就是做律师。 一个说去年做生意赔了个底儿掉,被合伙坑了不少钱,“我就是要来学学这个法,以后谁也别想坑我!” 顾宝宁鼓掌,真挺感动的。 有梦想,不白活。 顾宝宁插着兜,烟盒在手里转啊转,早上小姑给自己打了个电话说梦见了姐姐。 顾君兰说的姐姐是顾宝宁的母亲,周淳。顾君兰少女时期总是很黏嫂子的,像亲姐妹。 “你妈让我告诉你,早上别吃饭,一吃东西你考试老要上厕所。” 顾宝宁听了电话笑到差点栽过去,“我妈成了鬼之后这么狠呢?我这考试四个小时,就让我挨着饿,不得低血糖直接从考场里拉出去?” 韩嘉树在边上冷笑,说顾宝宁如今有“专人厨师”了,挨不了饿。 烟抽完了。 顾宝宁的好烟顺滑无比,那两人说这是好兆头,“帅哥你这看着像高材生?不然你让我握个手沾沾运气?” 顾宝宁背着手笑,一双眉眼朝气又惊艳,不像律师像明星。 他这手握不得,怕别人多想以为自己多金贵,解释着说千万别沾自己: “命差着呢,家破人亡没爹没娘的……我妈在天上还不省心,要托梦。” 他自是有一副好嗓子,沉着悦耳,开起玩笑也没有半分让人局促的意思。 那些考题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走出门的时候顾宝宁瞧见了路对面的车。 汤问程靠在车边上等他,环卫工人拿着扫帚到他身边,汤问程还从地上捡了个瓶子递过去。 顾宝宁想他真是好,好的没一点儿缺点。他爸妈要是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托付给了汤问程,也该高兴的。 于是墓前他花了半个小时给离世的家人们解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三座墓碑有他带过去的三朵小花,姐姐的最漂亮最齐整。 “妈,姐,有件事儿我得和你们交代一下。” 他鼓起勇气清清嗓又被汤问程打断,“你爸呢?他不听?” 顾宝宁横他一眼,“咱们家家庭会议你别插嘴。” 汤问程说行,跟保镖似的站在一边。 顾宝宁起初跪着,没有十秒膝盖难受,索性就坐边上了。 他手一伸给老妈看腕上的手表,母亲的照片温婉动人,眼睛里总是不忍苛责。 “汤问程给我买的,可贵了。他还在梧桐路那儿给我买了房子,送我去滨大念了书。妈,你说得没错,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又好又有钱,这样的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周淳还活着的时候很喜欢汤家那个男孩子,有礼貌,长得好,对小孩儿也有些耐心,爱带着宝宁在客厅里看书认字。 虽然周淳不知道,汤问程只是很享受顾宝宁坐腿上不超过五分钟就会睡着的样子: 睡着了的顾宝宁蜷起来像玩具,汤问程会观察他翘翘的鼻尖连着唇峰,呼出猫一样的声响。 “我本来觉着这么好的人该给我姐的,可惜了他们俩谁也看不惯谁……” “我和他,怎么说呢?” 顾宝宁在想该怎么开口,汤问程蹲下身看着周淳旧日的面容,依旧温柔清晰:“阿姨,我是汤问程。” “要跟你们说声抱歉,宝宁这辈子成不了家了。人生路还很长,他要陪着我,我也得照顾他。从前顾家的房子我买了回来,打扫得差不多了。你们要是真的在听,还能和云真一块儿回去看看。” 顾宝宁闻言抬头看他,眼睛里是涟漪过后的波动,像风吹过转而就恢复了原貌。 他对这个举动下了个简单的定义——“浪费钱。” 什么回不回来?怎么可能? 真回来了仨鬼站跟前儿不得吓死? 顾宝宁笑了笑,“臭显摆呢……有点钱老乱花,跟鬼也要显摆……” 他凑到顾云真的面前,擦了擦她的照片,将脸颊靠在墓碑上,冰凉凉的。 他不知道姐姐在停尸房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凉,汤问程没让他去看最后一眼,怕他记一辈子,也怕他的魂魄被顾云真带走。 第44章 “姐,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呢?你在那儿要是找男朋友了你得托个梦告诉我,就像我现在这样。咱们俩没有秘密,你不许藏着掖着。” 汤问程用指关节蹭了蹭他的脸,顾云真喜欢什么样儿的? 他提醒顾宝宁,“你不是见过?那时候病房里总来的那个,给她送作业的。” 顾宝宁来了精神,和汤问程蹲在墓地里头掰扯,“不是吧……你说那个阎王爷啊?脸那么臭拉老长,我看着跟小混混似的……我姐能喜欢他?不可能!” “真假的?这么大一件事你还瞒了我那么多年!” 顾宝宁站起来,气呼呼地,想知道那个阎王爷姓什么叫什么住哪里,他当年和姐姐说过什么话? 那些记忆太久远了,他只记得那个男孩子每回来病房里都站得离顾云真很远。 也许是在床头吧。 顾宝宁偷看到那个人就站在那里,给顾云真念她没有上到的课文,顾云真拿三个橘子在床上耍杂技,显然没听进去。 然后,那些课文会再念一遍……再念一遍…… 错别字连篇,最后顾云真闭着眼睛复述全篇,顺便纠正那个男生口中的错别字。 顾宝宁明白了,原来顾云真背着他早恋。 “你可太不够意思了姐!我非要把这个人找出来不可!” 汤问程伸手想让他不要大呼小叫坐到身边来,顾宝宁瞪他,最后还是又乖乖地和他排排坐,牵牵手。 “我又不是去找他麻烦,那么多年了人家早结婚生孩子了……我就是,就想问问……” 汤问程怎么会不知道呢? 顾宝宁只是想找个人一起聊聊,聊他不知道的往事,哪怕只是顾云真讲过的一句玩笑。 这是他的老毛病了,他执拗地要抓住一点家人未知的影子,音容笑貌也是会褪色的。 他能记住的事情就那些,已经在脑海里反刍过几万遍。 可如果这世上有活着的人可以和他一起缅怀,便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这其实让他显得有些可怜,因为往往这时候意味着顾宝宁被困在了时间的长河里。 可他自己浑然不觉。 汤问程对着周淳的黑白照片说再见,他要把顾宝宁带走,人和心都是。 不会停留,他要给宝宁新的生活,新的希望。 顾宝宁被他牵着手离开,擦肩而过的人怀中也抱着一束花。 一身工地打扮,走过的脚步还带着泥,顾宝宁沿着那些脚印回头看了一眼,其实有点想叫住他让他至少擦擦脚底的泥。 不过那个人像在找谁,最后站在了周淳的墓前,放下花,拜了拜。 汤问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顾宝宁比他抢先一步认出来,原地怔了几秒后整个人像喷发的火山,几乎瞬间把自己燃了个遍。 凌厉的风声,顾宝宁没有任何思考冲过去把他整个人直接踹翻在地。 地上那张脸惊愕地望着他,顾宝宁没认错,对方也在瞬间认出了自己,刚想说话就被顾宝宁的拳头砸得整个人佝偻起来。 “你还敢来看我妈!操,我今天特么不弄死你我不叫顾宝宁!” 双眼里充斥着血液的回流,他下了狠手随后被汤问程拦着腰拖了起来,试了好几下才勉强把人分开,失控的顾宝宁整个人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你别拦着我!!松手!!你特么拦着我我连你一块儿揍!” 汤问程用力拽他,强硬地掰着他的脸让他不要分心,“看着我,宁宁。” “看着我,对,只看着我。” “深呼吸。” 呼哧呼哧的顾宝宁剧烈起伏的胸腔,渐渐坍塌。 烈日当头,却不是那年的太阳了。 周淳下葬的时候是一个大晴天,顾宝宁因为三天没有吃东西,晕在了这里。 其实他以为醒过来之后,身边会有妈妈和姐姐了。 不一样的烈日,怎么可能在多年后还是如此凌迟他? 他不想再记起周淳死掉的任何一个瞬间,闭上眼睛有些绝望地央求汤问程,“让他走,永远不要再来这里。” 汤问程抱着人拍了拍,“好。” 天空有机翼掠过,轰鸣声消散在清平墓地,翕动的睫毛间顾宝宁捕捉到了那条长长的飞机云,和当年竟如出一辙。 那时候汤问程已经很高了,可自己还没有。 他记得自己仰着头,眼睛炙热到融化,可他怕妈妈的亡灵触及到自己的眼泪,化成一场雨。 空中长长的白色痕迹……如果飞得够快的话,可以回到过去吗? 那样他就不会徒劳地等待第二架注定不会来的飞机,徒留思念,太久太久。 第46章 那桩让顾丰荣一战成名的集体诉讼案是一切的源头。 一场举世瞩目的官司需要耗费的时间单位并不是月,而是年,在那些年与年之间,顾宝宁送走了姐姐,成为了周淳唯一的小孩。 不过周淳并不是太过沉浸于悲伤的女人,顾宝宁很少看见她的眼泪。 如果需要怀念顾云真,母亲通常会一个人坐在女儿的房间中,随手翻翻她的课本,她的衣柜。 那些书本和衣服摆放得杂乱无章,像是一直有人生活在这个房间。 这大概是她缅怀的方式,用维持现状来纪念缺口。 集体诉讼案的原告是一群欠薪已久的农民工,含着血泪甚至有人为了讨薪付出生命。 顾丰荣在接下这个案子之前没有想过它将来会成为西塘的话题,案子挖着挖着……就像水下的泥坑,浑浊、污秽,带出了更多令人愤恨的焦点话题。 紧随其后则是有更多的受害者来寻找顾丰荣,他们的共同特点也许是贫穷与绝望。 唐志强是其中之一,在丰荣事务所外盘旋已久。 他常穿着一身褪色了的劳保工服,丰荣事务所的前台接待过一次,记下了他的手机号码,基本信息,咨询事项。 之后这是一粒落进海中的沙子,因为他能支付的律师费是口袋中用橡皮筋捆扎起来的六千五百块,不及顾丰荣西服上的一对袖扣。 顾宝宁见过唐志强很多次,在丰荣楼下的花坛边上。 他坐在那里吃自己带的青椒肉丝饭,顾宝宁从楼上偷看他: 每天的午休时间唐志强都在楼下守株待兔,也许顾丰荣会经过这里。 那样的话他会立马放下手中的饭盒,拿出那一沓已经皱了的案情陈述说出自己的恳求。 很可惜,他一次都没见到过顾丰荣。 顾宝宁趴在那儿看他,青椒肉丝饭有那么好吃?他已经连吃了七天。 因为吃饭的速度太快,他从脖子根儿涨红到整个脑袋,站起来直跺脚,直到面前一瓶水递过来:顾宝宁知道他被噎住了。 他那时候十三岁,因为顾云真的离世像变了个人,没有那么爱说话了。 他让唐志强回去吧,坐在楼下其实妨碍了事务所的形象,总是有点不太好看。 唐志强的那一沓厚厚资料转而到了顾宝宁手里,他上课的时候翻看了一遍赫然惊觉,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要做什么。 ——他要替他二十七岁的儿子翻案。 故意杀人罪,刑期已经服至第七年。 顾宝宁晚上把这份资料放在了饭桌上。 显然,顾丰荣是耐心十足的父亲,也是精打细算的律师。 功成名就,他不想再处在话题中心,唐志强的案子很有挑战性,可他没有任何精力也没有必要。 周淳和他讨论这个案子的可行性,她是聪慧的贤内助,久而久之自然耳濡目染,可以和顾大律师争辩上几个来回。 顾丰荣大笑,说她应该去法考。 争辩完之后,他们会旁若无人地在餐桌上亲吻,充满爱意的那种脸颊啵啵。 周淳会得意地笑笑,“我去法考,你地位不保。是不是宁宁?” 顾宝宁和她击掌,看她发自内心的笑。 第二天他们去给顾丰荣送饭,下了一场大雨,唐志强穿了件橙黄色雨披一动不动,像个安全警示锥。 周淳把保温盒给顾宝宁,选择走过去和唐志强说几句话,留给他一把伞。她没有规劝,只是对那卷案宗有些疑问。 唐志强在丰荣的屋檐下解答了她的疑问,而顾宝宁则站在一边观察他是否在撒谎。 七年前的故意杀人案,当时他儿子还在念大学。 “我们村唯一一个大学生,出了这件事之后我一直在外面打工没有再回去过。不是我丢脸,是我要带他一起回去。我自己生的娃我晓得,他不是那样的人。他说他没做过,我信他。” 那天在丰荣,顾宝宁塞着耳机窝在沙发里打游戏,办公室里都是家人。 顾丰荣和小姑在吃周淳带去的爱心便当,韩嘉树坐在沙发另一头听他们聊这桩案子。 顾君兰说这案子有点意思,顾丰荣给她盛汤,“打什么思路?” 她的手指一点,那些证物。 第45章 韩嘉树晃过去插了嘴,“三次审讯最后才抓捕,大量口供……他们的物证一定不够强硬。” 顾丰荣脸上是欣慰的神色。 不过很可惜,回到事件的起点,但凡有点希望也就不会投告七年无门,无人敢接。 这种翻案是和权力部门叫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其被上面压下来,不如明哲保身不要触碰。 顾君兰叫了几声顾宝宁,“宁宁?来吃点?” 他拿下耳机说不饿,可是小姑很坚持要他喝一碗汤,他走过去听母亲站在窗边感叹:雨终于停了。 唐志强也离开了。 -- 张全跑进清平墓地后,地上躺着个人。 他从背后看过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老板好像和人起了冲突,动了手。 汤问程身侧的拳头彰示着刚才的暴力,指关节剐蹭到了那身粗糙工服上的拉链纽扣,全破了。 这世界上没有人值得他动手,不需要,可他要亲自替顾宝宁做些事,这些拳头不挥出去今晚宝宁是睡不着的。 顾宝宁站在一边,冷漠,游离在外,没有说过一声停。 地上的人血糊了一脸,汤问程认为差不多了才起身。 他张开手掌,唐志强的脸恐怕比自己的手更难看些,张全捡起地上老板的外套,听吩咐说把地上这个人送去医院。 “带现金了?”汤问程这么问。 张全连忙掏出皮夹,平常出门几乎用不到,都是替老板刷卡,现金备用的只有几千块。 他递给汤问程,“就这些,不然我去取。” 汤问程说不用,他的眼神如俯视蝼蚁,冰凉。那些纸钞捏在他指尖,随后尽数往地上撒了。 顾宝宁蹲下身捡起一张递给唐志强,地上的人擦了擦鼻子里不断冒出来的血,听顾宝宁自我介绍,“我是周淳和顾丰荣的儿子,顾宝宁,你应该还记得我。” “唐志强,你儿子成家了吗?” 地上的人不知是笑还是哭,点点头,很欣慰。 唐志强的儿子,唐佟,牢狱之灾结束在第八年,除此之外获得了当地有关部门的一笔巨额赔偿。 顾宝宁看着他的皱纹,血液蜿蜒像当年的眼泪。 “你听好了唐志强,既然顾丰荣能替你儿子翻案,那我也能再把他弄进去坐一辈子牢。” 他唇一抿,“别再让我在这里看到你,滚吧。” 唐志强花了很久的时间站起来,滑了两三次。 他不需要那位司机开着豪车送他去医院,他的儿子在不远处看着他。 唐佟岁数不小了,穿得比父亲干净整洁。他远远走过来要搀扶一把父亲,没有愤怒亦没有告白,对着周淳以及顾丰荣的墓碑鞠上一躬。 顾宝宁冷冷看着他,心想:值得吗? 人世间一切的阴差阳错,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可竟然,竟然只化成了一个人的自由。 顾宝宁跪在地上没有趁手的东西,想了想用袖子擦那些脚印。 汤问程要把他拖起来,顾宝宁有洁癖,身上脏了的话会难受,要马上换衣服。 “我来。”汤问程问张全要那件外套,擦得仔细,直到什么都看不见就像没有人来过。 汤问程怎么做过这种事情?金贵死了,汤晓茹虽然不溺爱孩子,可到底是她看着出生长大的亲孙子。顾宝宁就蹲在他身边,没有要替他分担的意思。他看汤问程手上的伤,想不能碰水了,该是很痛的。 于是侧过头就这么靠在他的手臂上,“晚上回去泡茶,泡一夜。” 汤问程笑了,用手拍拍他的脸。 上车之后车子滑在无人的公路,唐志强和唐佟是坐公交车来的,最近的公交站要步行二十多分钟,现在估计要多花一点时间了。 他们的身影抛在车辆之后,顾宝宁忽然累了,很多事情在胸口浮现得太过强烈。“我是不是……” 汤问程紧握了一下他的手,拍拍自己的腿让他躺下来。 顾宝宁过了会儿伏上去,汤问程摸他的头发,一下一下,“你没错。” 顾宝宁笑出声,“你都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嗯,他想问,是不是恨错了。 闭上眼睛还是大雨天,他和母亲牵着手送了无数次的饭,唐志强很意外地对他们说了再见,顺便把母亲的伞还了回来。 走到了马路对面后周淳尖叫,因为唐志强拿出了明晃晃的刀好像要用自己的死亡去证明,证明儿子的无辜,证明世人的冷漠。 周淳松开了顾宝宁的手急忙要去安抚绝望的人,她要说什么? 她也失去了一个孩子,甚至是永远,不过很可惜她的拯救止步于马路中央。 一场雨中的车祸,上不了新闻。 顾丰荣用一场惊世翻案再次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也铭记了妻子。 却换不来顾宝宁的一分理解。 他躺在汤问程的腿上终于说出了那句心底的秘密,“我不恨唐志强,我恨我爸。他完全可以利用唐志强携带凶具这一点把他送进牢里……谁知道他是自杀还是准备上去杀别人?可最后还替他儿子翻案了,呵,这不可笑吗?” “那些新闻里怎么写的,悲悯众生……哈哈哈哈讲的顾丰荣像耶稣一样。” 说完之后顾宝宁想蜷缩起来,蜷成一个世界观察不到的大小,他不知道妈妈听到这些话会怎么样,是不是会责备他? 因为母亲不会恨父亲,不会恨唐志强,不会恨带走了姐姐的死神。 她珍惜自己所有的一切。 汤问程俯身抱着他,“冷?” 不是冷。 是恨,恨意让他的身体热不起来。 汤问程亲亲他的耳朵,脸颊,他的鼻子,最后才是嘴唇…… 他告诉顾宝宁一个秘密,滨城的时候顾宝宁过的第一个生日,其实自己去了滨城。 “我在楼下等你等到十二点,你同学送你回的公寓。” 汤问程留了四个小时,顾宝宁的愿望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其实早就实现过。 “我看起来很可怜吗?要说这种话来骗我,再说了你来看我又不见我,你很伟大吗?在自我感动些什么?我屁颠颠回来上赶着倒贴你,给你倒贴出成就感了是吧?” 顾宝宁越想越气,揪他的大腿泄愤。 一顿骂又是一顿咬,最后像是彻底发泄了所有怒火一样戳戳汤问程脖子里的牙印,“你爱我,你又不说。害得我伤心好久,以为这个世界没人要我。” 好吧,他又是故意的,可怜兮兮的语气,可怜兮兮的神情。 顾宝宁心知肚明地在这里亲亲咬咬,要是汤问程真的不打算要他,也没有那么多日日夜夜几百个电话了。 亲吻落在手背,好像这样才显得珍贵,“不要爱别人,也不要恨别人,宁宁。” 恨一个人是会被吞噬的,太辛苦。 汤问程要给的那种所谓新的生活——那种生活里没有恨。 第48章 清平墓地回来之后顾宝宁说冷,要一刻不停地进浴室里把那个四方的浴缸放满。 顾宝宁喜欢用柑橘味的洗漱用品,浴室仿佛一个可供采摘的果园。 “嗯……慢,慢点,等等等!” 他是第一颗被采摘的柑橘。 也许是在热水里,闭上眼睛温热潮湿的环境总是让人放松警惕,他在水流中没有数数,塌着腰仰头骂了声脏话,“……你今天不是应该回来亲亲抱抱安慰安慰我?” 这简直是趁人之危。 身后结实的手臂环绕过来,汤问程在他脸颊边亲了一下,“你要抱着?” 他趴在冰凉的浴缸边缘,试图降低脸颊的温度,迷糊地点点头又被一把抱了起来。 哗啦啦一片水声,他惊觉:操,不是这么抱着的意思! 几步路颠得他羞愤交加,全身湿漉漉地纠缠上柔软的床,床是不能睡了,他们要缠斗、交融、谁也不让谁。 酡红的脸不知道是汗还是水珠,深夜里影帝打来了电话,震动声一次又一次,他要问顾宝宁考试是否合格?现在有能力可以做自己的律师了吗? 汤问程拿出枕头下不断发出亮光的手机递给宝宁耳边,“接。” 第一声喂带了点沙哑,汤问程用手指擦他脊背上的汗,然后是沿着脊背而下的吻。 太轻了,像暴雨来之前的蜻蜓,飞得很低,转眼消失不见。 “很晚了,梁影帝。”顾宝宁难得惜字如金。 梁霄在飙车,听闻顾宝宁还有所谓的执业实习期,在此期间无法代理案件,只能参与案件。 他把车停在路边,对着顾宝宁交代,“你是不是诓我?我现在问个人。” 他要问ai软件,顾宝宁扣着手机毫无防备叫了声,扭头结果又被狠狠撞了一下,“啊!汤问程!” 梁霄在电话那头问汤问程是谁,哪个诉棍?很有名吗? 顾宝宁气急败坏对着电话大喊:“我老公!” 第46章 啪一下手机扔到了床下,汤问程俯身扣着他像是很满意这场香艳的恶作剧,亲亲他的耳垂。“忍忍?” 他揪着床单,脚趾无法忍耐地蜷缩,不是忍着疼,是得忍着不准身寸,说不行了,“真的忍不住……” 但不行,汤问程没同意,顾宝宁一旦自己舒服了就翻脸不认人,要把人掀下去才完事。 影帝发来一条消息,他向来疑神疑鬼,送到眼前的不稀罕,推三阻四的肯定才是真本事。 汤问程缠在顾宝宁的耳边,手机上赫然是影帝的亲自认证:我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是最好的。 顾宝宁眼中是白茫茫一片,汤问程重复那句看上去像情话般的肯定,“我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是最好的。” 是的,影帝不愧是影帝,台词念多了什么都湿漉漉。 汤问程把这句话拿来借花献佛,唇齿交融,顾宝宁哼哼唧唧要反驳:“这世界上好东西太多了……” “我见得少了?”汤问程用唇拭他的锁骨,现在不忍心咬他了,上面咬了下面会咬更紧。 顾宝宁用膝盖蹭他的腰,“帮你把收购做完,我会去小姑那里待一段时间。” 汤问程要和他演一些凶狠戏码,不允许,不准,不可以。 顾宝宁用脚踹他,最后踹在胸口被咬了一口脚背,“韩嘉树知道了,你要再开一次家庭会议。” 他半睁着眼睛,牙关泄出来的声音软绵绵,“他知道什么了?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你少提……” 汤问程总是会被这种话取悦到,手托着他的脖子让他坐起来,“韩嘉树知道你上了我的床。” 他亲亲他的鼻尖,再将他卷入腹中般深吻,顾宝宁半梦半醒脑海中像断了的弦,在潮湿的吻后问真的假的? “不可能吧?他怎么会知道?” 汤问程捏捏他的脸,觉得他这么聪明一个人,轮到自己的事情就傻乎乎,“你没藏着的事情,别人为什么看不出来?” “我没藏?”顾宝宁像只偷油被抓了的老鼠,跪坐在床上反省自身,“难道他看出来我太爱你了?不会吧……” 汤问程笑得不行,狠狠抽了一下他的屁股把他拖到被子中。 顾宝宁反省完自己又要怪罪汤问程,手指划着他的眉眼到鼻梁,嘴唇上用力点了点,顾宝宁要一字一句说明:“还有你的问题,你太爱我了,他才看出来的,你得收着点知道吧?” “收不住。” 顾宝宁笑得很得意,“韩嘉树这种八百年不找女朋友的就这么来梧桐路一次……你看,这浪漫满屋的……嘿,狗鼻子一闻,闻出来了。” 可怜呐~ 氧气耗尽了,汤问程同意这个说法,既然你爱我,我爱你,“再做一次?” 顾宝宁在被子里湿得像条海中游鱼,跑不了,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恍惚自己被填得很满,很满。 完了,食髓知味,他咬着嘴唇竟然说,好。 但汤问程是个顶顶没良心的,趁着自己被哄得稀里糊涂,不知道爱惜屁股。 第二天顾宝宁还浑浑噩噩的,脑袋像屁股,屁股像脑袋。 汤问程一早要去开股东会,站在床边看他挣扎地要起床,索性把他闹钟给按了,俯身要一个吻。 顾宝宁指了指备受折磨的屁股,“它让你赶紧有多远滚多远。” 若隐若现的指痕,没有告别吻,汤问程只能对着屁股说再见。 顾宝宁替它发言,“走吧,别到时候整个股东会都知道你迟到是跟屁股说了一早上的话,害不害臊真是……” 是真的要走了,汤问程想到刚才奶奶的电话,摸了摸他的脸,“奶奶和小姊妹去吃了早茶说还不错,现在在过来的路上让你也吃点,你陪她说会儿话就别进公司了,继续旷工。” 顾宝宁伸出手指满嘴抱怨,“耽误我好好工作!最佳新员工有一万块钱奖金,非被乔南给拿了!” 挺好的,乔南说要买个什么游戏机来着? “整个公司就俩名额,一个给综合办了,还有一个怎么也得给法务吧?我跟你说的事情你给我放在心上,知不知道?” 汤问程揪他脸上那一点肉,顾宝宁钻在被窝里睡得香得要命,害得汤问程跪在床边上和他咬耳朵,“这么小的事还要吹枕边风?” 法务二组的全是顾宝宁亲人,他不把一组当回事,更不把别人当回事了。 顾宝宁捂着耳朵,“你自个儿看着办吧!办不好以后你可只有一个屁股了。” 张全留了下来,站在卧室外面掐点准备喊人,小汤总的吩咐:得有个人给汤晓茹开门。 顾宝宁也不是没长手,哎…… 张全美滋滋着想:自己这个马屁可真是拍对了。 房门猝不及防地打开,张全咧着嘴笑呢,顾宝宁吓一跳拍拍他的脸,“傻乐什么呢……有什么好事儿跟我说说。” 张全替他倒了杯温水,看顾宝宁坐在沙发上打哈欠,他就端着水杯在一边等,像兵马俑。 顾宝宁一回头忽然笑了,脸颊因为这样急促地笑才有了些血色,一边喝水一边说前头来的影帝,“你没瞧见秦始皇,可惜了。平常汤问程出门后头跟一堆人,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比起影帝那可差远了,我瞧着千军万马来索我命呢。” “那搁这儿您才是秦始皇,小汤总出门都静悄悄的,怕你睡不好。”张全嘴皮子已经修炼成精。 顾宝宁把杯子递给他,“废话,热恋期不得上赶着哄我?” 他说得漫不经心,不想遮遮掩掩,没意思,张全都跟大内总管差不多了只差睡门口的人,他勾勾手指让张全凑过来,“下回送他去饭局……” 张全笑眯眯,“去哪儿,吃了什么,和谁,先跟宝宁少爷汇报,免得家里悬着颗心等门。” 这借口找得完美,顾宝宁太满意,真想把张全阉了留在身边一辈子。 汤晓茹进门之后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对着顾宝宁亲亲脸又要抱一抱,她今天打扮得挺隆重,手伸出来是一条碧绿的翡翠珠子,水头好。 汤晓茹上了年纪不喜欢小孩儿太瘦,捏着他的手腕子说:“不像话,你搬回来陪我住几个月养一养,怎么瘦成这样?” 顾宝宁瘦了太多,按照顾宝宁自己的说法,谈恋爱就是这样的,心里七上八下总是要记挂着人, 他笑汤晓茹今天打扮这么漂亮多半是去见了劲敌,从前老同学,姑娘时候就爱在班级里较劲,老了也要较劲。 汤晓茹把那串翡翠珠子戴到他手上,“好东西,压一压,我看你脸色不好,这房子你一个人镇不住。” 顾宝宁嘴角踌躇,奶奶多虑了,封建迷信要不得,还不是汤问程…… 汤晓茹也正好想起亲孙子:“不然给问程也补一补,最近公司里头忙。” 还要补,这还得了? “千万别啊奶奶!我看他好得很!” 顾宝宁一下扑到她怀中,说汤问程的坏话,“臭显摆,花了好多钱放烟花,铺张浪费不知道像谁!” 汤晓茹抱着他晃来晃去,要说些黏黏糊糊的话。 顾宝宁那么高一个人还要和她撒娇,他戳戳汤晓茹的珍珠项链,“怎么不戴一套呢,翡翠和珍珠不配。” “你送的自然最好,我戴出去给她们瞧呢~” 这条珍珠项链是自己买的,顾宝宁明知故问,听了高兴,汤晓茹是真心疼他,也是真心把他当一回事儿。 手边是唐阳发来的好几条六十秒的消息,他正在温馨时光呢……叹口气,谁都离不了他,要命。 汤晓茹发笑,非常爱怜地摸摸他的脸蛋,手指头也要收着点力气,怕戳疼他,“谁叫我们宁宁是宝贝,抢着要。” 那些六十秒的语音顾宝宁没有耐心听,只看到最后一句言简意赅的救命: 小顾,天塌了!!!!! -------------------- 这可是塌天大祸! 第49章 顾宝宁进二组的时候没人,他带着咖啡敲了敲vip会议室,一打开全是成堆的资料山,咖啡杯…… ——还是空无一人。 他皱眉屏住呼吸,一股人味儿,这会议室跟金字塔里味道差不多,也不知道透透气,这是热火朝天忙了多久? kelly踩着高跟鞋走过来替他拿咖啡,指了指工会活动室,那边吵吵闹闹一片,“你们小乔闯祸了,综合办里那帮搞员工关系的在调解,你别进去了?” 乔南还能闯什么祸?又把复印机给弄卡纸了? 顾宝宁手里拿着杯美式,提神,抿了一口问kelly:“你要是见着汤莱了,让他等会儿来找我。” kelly新的美甲晃了晃,叫屈,“行,小莱总最近脾气大着呢,正好你去治治。” 顾宝宁笑,治什么啊……哄哄得了。 他要去工会活动室瞧瞧,kelly指了指他的脖子,“注意点儿啊,有伤风化。”顾宝宁今天穿得随意,一件能露出锁骨的白t,外头是墨蓝色粗针毛衣外套。 第47章 像大学生,清纯得要命,当然,除了吻痕之外。 他站在工会活动室的雾面玻璃墙边儿数了数人头,哟,够热闹的,食指敲了几下后顾宝宁直接推门进去。 “都在呢,我还以为咱们二组又乔迁了没通知我。” 里头一双双眼睛盯着他,唐阳悄悄在角落里点了点手表,示意:怎么才来? 顾宝宁看他那一丝不苟的发型,如今乱糟糟的像个鸡窝,放了杯冰美式到他面前,嘴角眼角弯弯,拍拍唐阳的手表示天可塌不了。 顾宝宁来补天了。 一人一杯咖啡,伸手不打笑脸人,二组的小顾生了场急病,最近时不时缺勤,一来就遇上了员工纠纷。 员工调解是综合办的人,汤莱的手下,自然是在公司里横着走的,见着顾宝宁了也没什么好脸色。 这些人说话是滴水不漏的,可语气中言谈犀利,孰是孰非顾宝宁听了两句已经明白:坐在那边的两位是对,站在这低着头的乔南是错。 既然错了,就要认,要道歉。 乔南梗着脖子,因为脸黑从来看不出表情,还是穿了那身不合身的衬衫西裤,有些滑稽。 唐阳发来的那些语音顾宝宁在进来前听了一次,说是乔南把人家的资料不小心给粉碎了,不愿意道歉。 乔南得罪了一组的人,一组的同事们义愤填膺今天全在这儿了,有些人和顾宝宁关系还不错,接过咖啡说了声谢谢。 顾宝宁和他们开玩笑,“居家办公的几位好久没见了,今天也来一块儿伸张正义了?” 二组接手审核资料的工作后,一组这些平时见不着人,现在倒是个个出勤。顾宝宁这话是讽刺,别人也不见得听不出来。 桌边坐着的一男一女冷笑一声就开始喷,“你们二组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还要在这里给我们使绊子!也不是多重要的资料,我们重新做,今晚加个班也许就能赶出来了,没想到你们二组还要在背后嚼舌根,说不过我们还要动手!” 动手? 顾宝宁看向乔南,“小乔你动手了?” 动手可是要直接开除的。 乔南进来之后就没说过几句话,都是唐阳在捣糨糊,如今顾宝宁来了,乔南沉默的唇张了张:“我没有。” 综合办的人清清嗓提醒:“茶水间那里的监控,你确实推了别人。” 监控视频又放了一遍,顾宝宁没法在这儿睁着眼睛说瞎话,视频里清清楚楚,站在唐阳身后的乔南忽然情绪失控上前就是推了一把,手劲儿还挺大的,害得别人踉跄好几步。 “这样吧,大家都去旁边的会议室等一下,我和你的直属经理谈一下,如果工会解决不了,就要人事部门介入了。” 唐阳起身招呼大家先出去,对着顾宝宁耳语,气得要命,这么小一件事情非得要闹得人尽皆知吗?“你给倔驴洗洗脑子!说声对不起他能少块肉?” 顾宝宁直起身拍拍他的肩,带着乔南走去了汤利的景观天桥,从那里可以俯瞰后面的人工湖,黑天鹅凶狠,会追着人跑。 顾宝宁撑在那里哈哈笑,腰有些酸痛他靠在栏杆上环着手臂,“说说,倔驴。” 乔南扶了扶眼镜,“他们恶人先告状。” vip会议室在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很多资料需要归档或者粉碎,这项工作按理说是需要一组自己做的,但都轮到了乔南头上。 “今天中午我一共粉碎了一百八十三份文件,都是我事先整理好,一项项确认后再进行粉碎的。一组的人下午突然跑过来说有东西不见了,这不可能,顾宝宁,我,” 顾宝宁点点头,“嗯,你这头驴我还不清楚?” 乔南每做一件事前都要问八百遍,顾宝宁没见过比他更死板更不知变通的人,他断定乔南这种人出去做律师是要饿死的。 他打个响指带着乔南去了vip会议室,指了指好几台粉碎机,“先把东西都装起来。” 乔南不解,“要做什么?” 顾宝宁踹他一脚,“废话那么多呢,保护证物!” 乔南哦了一声开始工作。 顾宝宁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撑着下巴看他,“不管资料谁过的手,是不是被你给碎了,这世界上没有百分百的事情。人总有疏漏,法庭上每一句话都有依据。我只是了解你,但我了解你有用?” “你是实习生,锅不推在你身上推在谁身上,总是要受点委屈的……你受委屈了你不能先咽下去给我发消息吗?你看老唐多贼呢,平日里头只知道和我告状!人家说你两句你就要动手,反了天了乔南?谁把你惯成这样的。” 乔南手一顿,蹲在那儿的背影很大一只,“我不委屈。” 顾宝宁啪啪啪鼓掌,乔南回头看他坐得四仰八叉的,挑眉看自己,“不委屈,那还是为了正义啊?” 空旷的会议室里——咕噜噜 顾宝宁很难得地见到了乔南脸上可疑的羞愧,“你没吃饭?” 他看看手表,算了算乔南的工作量,冷笑一声,“贱得没边了……只知道压榨老实人。” 乔南两手拿着垃圾袋,站在一边解释,“不是他们不让我吃饭,是我自己不饿,我让他们先去吃饭他们才走的。” 顾宝宁白了他一眼,“我看你确实不饿,推人手劲儿大着呢!把东西找个地方放着,先跟我去一组老杨那儿。” 乔南小跑了两步跟在他身后,“吵架不好……” 还吵架?顾宝宁简直气笑了,他是要带着乔南去找一组经理赔礼道歉的。 他站定了指着肩膀,“你先给我按按。” 顾宝宁瘦了点,乔南虎口掐上去的时候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因为他老觉得顾宝宁怕疼,所以特地收了点力气,顾宝宁嘴碎,说起来不带停: “我上学的时候比你还倔驴,谁背后说我一句,我都得记上一年的仇,总能让我逮到机会还回去。我爸妈都没了,我姐走得更早,老师有几回气急了要喊我家长,我说不好意思,全特么死光了。” 乔南在身后越发不敢按了,顾宝宁啧了一声,“用点劲儿!” 他眯着眼睛看天上的云,记忆总是漂浮于之上。 “我表哥也是律师,跟你差不多,十七八岁倔驴一个。我两天没去学校,你猜怎么着,之前和我打架那个傻逼被他踹下了楼,断了两根肋骨。” 顾宝宁还记得自己站在韩嘉树的房间外面站了半个小时,心急如焚,开了门之后顾宝宁被拽上书桌仰着头喊疼——韩嘉树捏着他的脖子看他的伤,顾宝宁只有嘴硬,打架打不过别人,脖子里头全是淤青,因为皮肤太白触目惊心。 韩嘉树给他涂一种软膏,喊他废物。 顾宝宁和他大吵一架,骂韩嘉树才是废物,就算要踹人不能找个没监控的地方吗? 最后赔了一些钱,顾君兰上门道歉,没成想韩嘉树在医院里还要威胁别人,顾宝宁躲在一边乐呵,琢磨韩嘉树这种人以后怎么能做律师?这明明是黑社会。 不过律师本身就是一种合法合理伸张正义的“黑社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顾宝宁伸了个懒腰,回头一看乔南呆呆傻傻地,“要给一个人挖坑,需要从长计议,挖坑之前先道歉,坑挖完了你想怎么推就怎么推,明白没倔驴?” 倔驴仍旧痴呆,不是因为想着挖坑,而是因为他看见了顾宝宁领口之下的吻痕,蜿蜒至脊背,直至看不见的地方。 他恍惚,原来传言是真的。 顾宝宁是一株菟丝花,攀附于强势的根茎才能得以生存。 可那又怎样? 茶水间乔南的愤怒来源于那些人对顾宝宁的无端揣测,龌龊、下流。 乔南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可以喝着顾宝宁的咖啡却要无故编排他,此时此刻乔南看他明亮的、永远不会躲闪的眼睛,莫名其妙又来了脾气,“你以后不要请别人喝咖啡了!自己也少喝,缺钙!” 二组以外全员恶人,乔南攥着拳头欲言又止。 顾宝宁一愣,笑得颇为无奈,原来不是为了正义。 是为了他? 他带着人过天桥,其实大概能知道公司里的传言到底是什么。乔南看他的嘴角,总是勾着的,气不打一处来,“你不生气吗?” 顾宝宁还挺惊讶,“他们也配我生气?” 乔南蔫了,仿佛觉得自己的一腔孤勇喂了狗,冷不丁地被顾宝宁勾着肩拼命晃了晃,“还要不要最佳新员工奖金了?” “不要。” “蠢货,你不要我要!” 工会活动室,顾宝宁进行了长达十分钟的自我检讨,摆事实讲道理,这也是二组错,那也是二组错。 最后啪唧把乔南的铮铮铁骨也给按了下去,鞠了个躬,“真不好意思,我替乔南说句对不起,他嘴笨,只有手勤快。都是自己人还闹这么一出,晚上我们留下来加班收拾那些资料,算将功补过了。” 唐阳在边上热泪盈眶的,想顾宝宁这可真是,大智慧!大格局! 第48章 这件事传到汤莱耳朵里的时候,他正要去找顾宝宁掰扯掰扯,这辈子他都没听顾宝宁说过一句对不起,现在阿猫阿狗也配听? 他满世界找顾宝宁,没成想顾宝宁坐在汤问程的办公室里,准确来说是坐在腿上,点着他的胸口含糊不清:“事情就是这样,唐阳唬我呢,说天塌了我才赶来的,但我怎么也是二组的人,今晚就不回梧桐路了,我得帮着乔南收拾残局……谁叫咱们二组人微言轻,哎呀……” 他腰疼,坐不像坐,像条困倦的蛇。 汤问程拍拍他的屁股,“这是告状还是反省。” 视线往下,顾宝宁今天穿得素,毛衣袖子也长长的就露出几个指头,此时有气无力地捂着嘴打哈欠,泪眼朦胧地回了句:“都算吧。” 汤问程觉得他拿腔拿调,很有意思,想到奶奶刚才打电话来责怪,说顾宝宁看上去身体很不好,作为哥哥自己是要上心的。 他亲了亲顾宝宁的指尖,“在我这睡会儿?”办公室有个隔间,里头有床。 “你抱着我睡。” “我有个会,开完会我来叫你。” 顾宝宁双手捧着他的脸,“一个人睡?太辛苦了。” 这么辛苦的事情当然要两个人做,汤问程不忍心让他辛苦,想说改成线上会议也不是不行,在旁边看他睡着就好。 办公室外的人影晃动,汤莱啪一下把门扭开,吓得顾宝宁一屁股差点摔到地上,汤问程黏糊劲儿还没过被生生打断,搂着腰把人抄起来回头训了汤莱一句你以为这是在家? 汤莱翻了个白眼,“我服了,把这儿当家的人可不是我……” 第50章 “全…全拼起来?这怎么可能?” 晚上七点,汤利灯火通明的大楼里员工陆续下班,顾宝宁则带着二组的人开始加班。 两袋碎纸机里的纸条,统统裁成了工资单那样的大小,顾宝宁撩起袖子随手抓起一把开始比对,唐阳站在边上跺脚,“不是道歉了么!再说了那不是什么要紧资料,就一份需要盖章的资产表!一组的人重新做一份完事儿了?” 顾宝宁把会议室的灯全打开了,太暗伤眼睛,“倔驴说没碎过这份表,我信他,反正加班有两倍工资,闲着也是闲着。” 乔南看着那些像蜘蛛网般密密麻麻的纸条……支支吾吾拦着说算了,“这怎么弄得完?” 顾宝宁凑近问道:“乔南,你相信奇迹吗?” 那张脸透露着疑惑,很显然乔南不信。 顾宝宁打个响指,“我也不信,因为奇迹不是老天爷给的,只有自己能给自己。” 要把所有的碎纸全部拼起来是大工程,唐阳逃不掉,顾宝宁发话了谁也别想走。 顾宝宁的杀伤力人尽皆知,他的mbti一定很吓人,唐阳这么想。 说奇迹谈何容易,顾宝宁拼了半个小时喊着头疼肩酸,乔南拉了张椅子让他休息会儿,“我等会儿给你按按。” 唐阳在旁边骂娘,“谁是你领导?!” 顾宝宁揉着脖子附和,“就是就是,你给他扣个全勤就老实了。” 门口真正的领导来了,汤莱替汤问程来送饭,听说今天二组全员加班,甚至申请了无时间段,可能要通宵。 正好汤问程带着一众高管们开多方会议,因为时差的原因也要逗留许久。 楼下新开张了一家泰国菜,汤问程嘱咐了小莱多关心加班员工。 汤莱冷笑:关心谁啊到底,怎么没人关心关心我。 但汤莱听话,到底还是打包了几十人份先送上去给领导们要紧,连带着会议室里的二组沾光每个人都能吃到热腾腾的咖喱蟹。 顾宝宁这几天肠胃不太好,吃不了,汤莱递过来一份热腾腾的汤食,“哥说你吃这个,家里阿姨炖的,张全才捎来。” 顾宝宁坐在一边慢悠悠地喝,给汤问程发去了照片,没想到汤问程回了一张:俩人喝的一样。 顾宝宁皱眉发去语音,“你少喝,不然我白喝。” 这十全大补汤的,谁知道奶奶放了多少重量级的东西进去? 汤莱听不明白他讲的什么谜语,坐在边上晃晃腿,总觉得汤问程不结婚一定是脑子哪里出了问题。 ——兴许他把顾宝宁当儿子了。 “咳咳……”顾宝宁冷不丁听见了大笑,汤莱白他一眼,他真不好意思说刚才办公室里看到了什么。 顾宝宁演戏演上瘾了,小时候就是个戏精,一有什么委屈就往汤问程怀里钻,可如今人大了怎么还这样? 汤莱一边冷嘲热讽,不够,还要叮嘱他,“你给我喝完啊,我要拿着碗交差的。” 余光中汤莱看到有东西飞过来,他吓一跳接住之后才看到是顾宝宁的手机,这是暗器。 “顾宝宁你!” “手机壳后面有个号码,你打个电话过去,他答应我会给你一个角色。” 汤莱半信半疑把顾宝宁的手机翻到背后,金光灿灿,龙飞凤舞,他捏着还有些嫌弃,“谁的电话?” 顾宝宁喝完了十全大补汤,觉得胃里暖暖的好多了,窝在椅子里脚一点地转了个圈,“梁霄,这手机号保密啊,私人号码。他下部电影要下乡,你要是能吃苦就去试试,给你几句台词不是难事。” 汤莱站在原地好久,直接一个飞扑扑到他脚下,“真,真的假的!?” 顾宝宁看他像只小狗,怪好玩的。 其实拍电影这件事有两个选择,吕凝要拍个都市爱情喜剧,很轻松,正好吕凝欠他的人情。 影帝那儿则是要吃苦的,听说要去深山老林拍什么悬疑片,顾宝宁想了半天还是打算欠影帝一个人情。 汤莱吃不了苦,去一次就当圆了梦,以后就不会再扑腾着要勇闯演艺圈了,对谁都好。 “可家里怎么办?”汤莱忧愁得很。 顾宝宁一巴掌把他拍得嗷嗷叫,“找个机会溜出去,也就十天半个月不是拍完了?你以为你演男主角呢……东窗事发你敢把我供出去试试?” 汤莱觉得这事儿能成,欢天喜地把号码给记下了。那头唐阳嚎叫一声,举着一张a4纸不敢置信要凑到顾宝宁面前,“小顾!!!!” 透明胶带而成的,奇迹。 唐阳被奇迹感动的时间只有一秒,因为顾宝宁站起身指着那些满满当当的碎纸,“再接再厉!” 凌晨一点。 vip会议室的人尽数散了,剩下的半包乔南要拿回去自己拼,实在不愿意大家通宵熬夜。 临走之前顾宝宁困得要命,去洗漱间用冷水洗了把脸,镜子中他听乔南说了声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有很多意思,他自责了,愧疚了,甚至动摇: 他其实很害怕那些碎纸里最终会有那份表格。 “你翻过垃圾桶吗,乔南?” 那种又脏又臭的垃圾桶,大夏天的散发着臭味。 顾宝宁仰头,闭上眼睛还能闻见——那时候顾丰荣的案子里缺了一份重要证物,被当事人不小心扔进了垃圾桶,随后顾宝宁跟着整个律师所的人在垃圾站翻找。 一整个令人作呕的下午,无功而返。 最后那份证物出现在了当事人的牛仔裤里,她只是记错了。“顾丰荣律师说,这是一条牛仔裤引发的臭案。” 音容笑貌,犹在耳边。 顾宝宁若有似无的笑,仿佛那个夏天触手可及。 他要走了,汤问程已经等了他两个小时。乔南的愧疚在顾宝宁眼里只是还没有被泯灭的人性而已,不足为奇。 顾宝宁说这些碎纸是一定要拼的,“它们会在你心里成为一个疑问,你只需要一个答案,这样你就不会再怀疑自己,这世上没有什么从天而降的奇迹,也没有所谓的公平。” 奇迹由自己创造,公平只在自己手中。 乔南嗫嚅着重复这句话:奇迹由自己创造,公平只在自己手中…… 他总是惊叹顾宝宁偶尔流露出来的聪颖,明明他也只是个刚毕业的学生,为什么总像是比同龄人要经历更多? 乔南看他离去的身影急忙叫住他,“唐经理说,你可能过段时间就不在这里了。你要去做律师吗?像你父亲一样?!” 顾宝宁回身,靠在那扇门上思考,像父亲一样……他缓缓地开口,很轻很轻:“我对一个人说过,我永远不会做律师,那是我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谁? 乔南没有问,顾宝宁亦没有回答。 那种话顾丰荣会当真吗?人走了,徒留思念,连恨都会烟消云散吧? 顾宝宁只笑了笑,“现在不能说永远了,也许吧,如果有一天,需要由我来定义什么叫公平的话。” 是夜,繁星点点,顾宝宁抬头感受此刻的风,台阶而下停着一辆车,车边靠着不变的人。 日月更替,他拥有的东西那么少,却那么好。 顾宝宁站在台阶上伸开手,汤问程很默契地往前走了一步。 第49章 随手顾宝宁朝下一跃,简直是砸到汤问程怀中。 他太高兴了,甚至笑出声,汤问程勾着他的腿问,“笑什么?” 顾宝宁颠三倒四笑得停不下来,他说那些咖喱蟹腐蚀了二组纯洁的心灵; 说唐阳拼到最后成了斗鸡眼,连呼吸都不敢大口,生怕那些纸条吹飞了; 他又说乔南好像没那么黑了,白了一点儿? 他指着自己,“奇迹快发生了,汤问程。” 他的心好像也渐渐拼凑成了一整颗,就像那些碎纸机里没人要的碎纸条,会有人耐心拼凑,悉心呵护。 快了,快了,奇迹马上就会发生。 汤问程把他压在车门上亲了亲,什么乱七八糟的……可他实在快乐于他的快乐,哪怕汤问程什么都还没明白。 “什么奇迹?” 顾宝宁亲他的下巴,一下一下,眼睛像水般动人,“不告诉你。” 凌晨一点汤问程已经很累了,可原来,疲倦也是会被另一个人的快乐所冲散的。 他要在夜里抱住顾宝宁,这是汤问程的奇迹。 奇迹宁宁。 -------------------- 总是有点想哭 写书到现在很少有这种情况 不知道,哎,也许是因为宁宁实在太好了 第51章 君荣事务所。 跑车的引擎声在楼下不间断地轰鸣,江百合抱着一叠资料行色匆匆朝楼下瞄了一眼,顾宝宁连轴转忙了好几天,终于抽了个空要来接她吃工作午餐,站在跑车边穿得十足小开。 人比跑车靓,江百合哇了一声,随后被会议室里的争吵吓得捂住嘴。 ——“滚出去。” 韩嘉树在会议室里和顾君兰针锋相对,最后得到了母亲滚出去的赏赐。 门被用力拉开的时候带过一阵风,江百合连忙护住成堆的文件夹对着韩嘉树解释,“韩律,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今天化了妆,长卷发束成一个漂亮的低马尾,甚至破天荒地穿了高跟鞋要和顾宝宁“约会”。 韩嘉树冷漠的某种呼吸声让她心虚地垂下眼睫。 “耳朵不好,眼睛也不好?” 江百合很疑惑,想问他怎么连自己近视六百度都知道?对视之后江百合才知道自己挡了他的路,连忙让开。 见到顾宝宁的第一分钟,江百合夸张地大喊,“韩嘉树要单干,他竟然要去做法律援助??我听得清清楚楚!” 对面的顾宝宁穿了件深紫色衬衫配铅灰色西裤,非常绅士地给江百合倒了一点点香槟。 江百合又哇了一声,啧啧称奇,对他扫视了好几眼悄悄凑过去,“你每天都这么勾引小汤总吗?这效果简直就是职场情趣cosplay……” 顾宝宁用汤匙敲了一下她的香槟杯,“纯洁点江百合,想什么呢?” 不过江百合没说错。 最近收购case落下帷幕,有几天汤问程没回梧桐路睡觉,顾宝宁通常会陪他在汤利吃完饭后自己先回去,如今忙完二组的事情顾宝宁终于有点时间穿得漂漂亮亮去汤利。 早上一进公司就在电梯里遇见了汤问程,电梯里顾宝宁还故意站远了点,但汤莱像狗一样朝自己身上闻了闻,“你用的什么香水顾宝宁?” 没喷香水。 顾宝宁说了句早上好直接溜去了茶水间,最后又被唐阳无缘无故赶去了总裁办公室,美其名曰要送什么签字的文件。 肉包子打狗,是肉香。 汤问程也这么问,贴在耳边细细簌簌的,鼻息灼热,“什么香水?” 一边说一边手上不老实,顾宝宁索性搂着人亲了一下,“别把我衣服弄皱,中午还得去接小百合吃饭,她要看我新车。” 腰间的手自然是要把他浑身弄皱的,收得很紧,“怎么陪她吃?” 汤问程想让他坐腿上,顾宝宁手指缠着他的领带说不行,“把公司当什么了……我看叔叔进来你怎么办。” 签个字还要色诱一下,不划算。 顾宝宁出来的时候大骂这汤利是待不了的,总有一天里面那张床要派上别的用处。 正巧碰着了来蹭饭的谢开云,心情颇好地对着自己打招呼,“穿成这样等我呢?” 嘴巴上仍旧要占便宜,顾宝宁浑不在意叫了声谢总,听他开玩笑说汤利的空气香氛是什么味儿?这么骚。 顾宝宁眯起眼睛笑,心想:去你妈的!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吃不到顾宝宁说顾宝宁骚。 这属于心理失衡! 江百合喝酒,自己喝果汁,顾宝宁举杯庆祝,“来吧,庆祝韩嘉树滚蛋,你可以翻身做主了。” 江百合托着腮想心事,“你不意外?那可是法律援助哎,虽然根本碰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案子。” 那些援助对象满口谎话,拒不配合,江百合听好些同行吐槽过,法律援助无非是冠冕堂皇时拿出来说的一段不怎么漂亮的履历,甚至连履历都谈不上。 顾宝宁晃果汁也像晃红酒,“没什么好意外的,小姑应该也猜到了才会把他绑来身边,他当初去sw只是刷知名度……韩嘉树的偶像是顾丰荣,顾丰荣从前做过两年的法律援助,很多报纸采访过。” 江百合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脸上有佩服有感叹,顾宝宁笑她这副粉丝模样,“理想主义的人才会去做这种表演,做律师,每一分钟、每一句话都是明码标价的。指望那些浪费你时间的人来明白你的价值,可能吗?” 他是谭思礼的学生,自然有着算盘脑袋。做律师要么图那100%胜利的成就感,要么只为金钱。 价值? 狗屁。 江百合睫毛卷翘,鬓边的一丝头发夹至耳后,嘴角上翘笑得灿烂,“怎么办,还是觉得好帅啊……他现在是我第二男神了!” 顾宝宁翻个白眼,没救了,律政剧看多了就这个样子,“让你第二男神滚来买单!” 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顾宝宁很明白韩嘉树的人生轨迹总有一天会和父亲重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许韩嘉树会完成顾丰荣的心愿。 至于自己,顾宝宁握着餐刀想了想以后要开什么事务所,商诉自己不太擅长,民诉又赚不到什么钱,名片上这个logo还得找人设计,干脆就像吕凝说的那样,专门骗骗影帝好了。 不过汤问程好像非常舍不得自己,顾宝宁算算日子也不是很急,就这么过一天算一天是乐在其中,热恋期分不开也是很正常的嘛……也许那张办公室里的床也可以遂了汤问程的心试试? 不留遗憾。 收到唐阳电话的时候顾宝宁一时还没察觉,正在买单,捏着江百合的脸问到底谁是她的男神。 江百合双手合十,做崇拜的样子,“顾律~宝宝律师~宝宝大律师~” 宝宝大律师的手机嗡嗡地震,顾宝宁接起来叹气:“又怎么了老唐,我说你们这些人能不能独立点,离了我活不了是不是?以后还怎么步入社会?” 那头仍旧是一声哀嚎,甚至不是哀嚎,是绝望。 唐阳捂着手机生无可恋,“天塌了……这回是真塌了……” 这次没耽搁时间,因为一通电话结束,顾宝宁知道:这次天才是真的塌了。 一路开着车赶回去,他给乔南拨了个电话,“有病治病!一个个电视剧看多了是不是!!” 韩嘉树有病。 江百合有病。 乔南也有病。 电话里乔南没说什么,提醒他不要超速。 顾宝宁骂了整整三分钟,紧赶慢赶跑进二组的时候乔南的桌子上已经没有东西了,人在hr手里,唐阳则在汤问程的办公室。 他等了十分钟,两边都进不去。 一组的人见了他很难得也没了什么趾高气扬的神色,毕竟乔南自爆的同时还要让整个法务垫背,现在人心惶惶: 汤问程的午餐会议上出现了不小的插曲,一位法务实习生带着胶带纸粘成的资料闯进了总裁办公室,指控中发地产提供了虚假资产明细。 乔南对自己的预判出了问题,那天他确实把一份资产表给粉碎了,但那一行行重新粘合起来的资产明细却让他在随后的例会中发现了端倪。 一组整理的新资产表里删除了两项资产内容,分别是一座工厂以及一家申请破产的疗养院。 故意删除,也就是,伪造。 不过说得好听点,这是工作纰漏,态度不严谨导致的明细错误。 一句话怎么说是学问,可结果,总要有人承担责任。 顾宝宁实在没忍住闯进了人事的办公室,“抱歉helen姐,给我三分钟,我和乔南谈谈。” 他急迫、认真,hr知道顾宝宁是谁,怎么会不卖给他一个面子。 顾宝宁关上办公室的门后把乔南的椅子啪一下转过来,“当时里面都有谁?汤问程一个人?谢开云也在?” 乔南坐在那里,眼镜框悬在鼻梁上,有些无助,他看顾宝宁皱起的眉头,缓缓说:“都在。” 第50章 顾宝宁听完眼神暗了暗,不说话了。 不止是资产明细表,那些一般人看不出来的门道顾宝宁无意中和唐阳提起过,乔南都记在心里,一股脑全给说了。 乔南抿着唇,“没事的,顾宝宁……” “蠢货。”顾宝宁站起来,嘴唇张了张只说了这两个字。 乔南头一次见到他这么生气,又被他劈头盖脸骂了好几句。 “彻头彻尾的蠢货!你这是报仇吗?啊?你就这么冲进去打汤问程的脸,还是替我打的?” 乔.寓.w.言.南一下子站起来,整张脸通红说怎么可能,“一组这么做……” 顾宝宁啪一下又把他摁到椅子上,两只手掐着他惊愕的下巴用力晃他那蠢驴脑袋,“一组这么做,你就没想过是谁同意的吗白痴!游戏机还要不要买了?嗯?” 乔南有些愣住了,他隐忍着,一直在等待顾宝宁所谓可以挖坑的时机。 这场lunchmeeting坐着几乎所有参与收购的相关人员,成就了乔南的御前告状。 汤问程很感谢他的直言不讳,拿过他手里那些破破烂烂被粉碎过的东西,郑重地放在桌子上说,“我知道了。” 这些就是顾宝宁深夜里说的“奇迹”,汤问程再一次粉碎的时候其实有些不忍心。 因为顾宝宁为它们真正高兴过那么一个夜晚,那个晚上汤问程陪他说了很久很久的傻话。 他们没有开车,甚至就从凌晨一点走到了凌晨三点,才回到梧桐路。 然后,接了十分漫长的一个吻。 第52章 午后强烈的阳光透过汤利的落地玻璃窗,在地毯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 “——陈述保证条款。” 收购case的核心避险条款之一,用来防止收购后中发地产出现未经披露的诉讼造成汤利的巨大损失,这是汤利和sw事务所合作的最主要目的。 顾宝宁的提醒,到此为止。 乔南大概明白了什么,“汤总预测,不对,这不是预测了,是汤总提前知道了中发地产将来会爆雷……” “万一对方发生了未披露诉讼,但中发提供的资产表明显有漏洞,将来汤利可以根据这份不实资产拒绝承担所有连带责任。相当于中发地产主动送了一个把柄给他,好让他放心吗?” 顾宝宁抿着唇,靠在桌上一言不发,有些事情需要乔南自己想明白,商场的博弈是很复杂的,汤问程吃了个大亏买这么一个破烂公司,可是破烂公司背后那双手才是汤问程真正想握的。 乔南垂着头,肩膀彻底沉了下去,像一只被雨打湿的的雏鸟。他那身明显不合身、甚至能看到线头的廉价西装此刻更显得皱巴巴。 他扯了扯嘴角,想努力挤出一个类似自嘲的笑容,声音干涩也想开一个玩笑:“那这样……汤利的法务部岂不是要更忙了?中发地产看上去有很多诉讼在等着我们。不过,” 他顿了顿,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大概总会有人出面摆平吧。” 顾宝宁蹲下身,视线与乔南齐平,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耐心。“吃一堑长一智,” 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引导式的关怀,“这里面弯弯绕绕,你一时想不通也正常。比如,中发地产为什么压根不怕那些诉讼?” 交润在西塘只手遮天,根本没有人和他们对着干。再大的事情交润都可以压下去填平窟窿,他们只是需要撇清一些关系,再隔岸救火也不迟。不然汤家这么谨慎的人,根本不会做出收购垃圾这么大胆的决定。 要上一条船,就要有上船的觉悟。 吃亏都是暂时的罢了。 顾宝宁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又伸手动作不算温柔地摘下了乔南那副黑框眼镜。 他呵了口气,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脏得要命,怪不得你眼瞎,连汤问程办公室也敢往里冲。” 他把擦好的眼镜塞回乔南手里,“到时候拿了最佳新员工,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换身能见人的行头。你看看你穿的这是什么?吵架吵不赢,气势上就先矮了三分。我要是汤问程,一见你这模样,根本不会给你开口的机会。” 乔南苦笑着摇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不用小汤总赶……我自己会走。” 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惧,这祸闯得太大,已经牵连了唐阳。他一个实习生,无论做什么都代表着直属领导的态度,汤问程若是多心,唐阳在汤利的前途恐怕也到头了。 顾宝宁叹口气,“这时候你倒开始聪明了,你有空去做做那个mbti测试,八成唐阳等会儿出来就得问你了。” 漂亮草包是唐阳的福星,至于现在这个黑脸白痴……简直犯冲! 乔南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用测了,我是j人。”——意味着他有高效的执行力和强大的逻辑规划能力。 顾宝宁差点没忍住一脚把他连人带凳子踹翻,气得笑出声,肚子都岔气了:“是,你效率确实高。” 一下就把整个法务部搞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我会去跟汤问程说,是我怂恿你去的。”顾宝宁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一块巨石砸进水面。 乔南猛地抬头,急得舌头打结,刚要反驳就被顾宝宁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我这么说汤问程肯定是不信的,因为我没蠢到会做这种事,但我这句话一旦说出来他就知道我要保你。我保你也不是因为你是什么聪明蛋,只是这楼里全是蠢货,留你一个蠢货也没什么。” 乔南这种学历能进来是烧高香,顾宝宁不是普通人,但他知道普通人应该要抓住什么。 他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几乎要点到乔南的鼻子上,警告味十足:“一样是跟在我身边耳濡目染,怎么你就点不透?……你真该去见见张全,那才是聪明人。” 张全是谁?乔南脑子里一片空白,但顾宝宁很少夸人,能被他称为“聪明”的,必定是深谙生存之道,前途无量。 ——“想老板所想,急老板所急,才是好员工。你以后再敢给汤问程找麻烦,” 顾宝宁目光森冷,“我第一个抽你。” 顾宝宁关上门,想着汤问程这个奸商现在是不是等着自己呢? 进总裁办公室的时候他轻手轻脚,发出什么声响,唐阳跟小学生一样两手交叉在身前,站在边上没动,看见了顾宝宁嘴角往下耷拉,委屈得要命,直到办公桌前的汤问程给了个滚出去的眼神。 顾宝宁站在桌边给汤问程倒了杯水,喉间滚了滚要说的话,也不知道挑挑拣拣要说什么,语气软乎乎的,“其实公司里有这种傻子在也挺好的,古代那些人不是常说么,不杀言官……乔南没什么心眼,只是轴了点。” 汤问程没有接那杯水,甚至没有看他。 他只是靠在宽大的老板椅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顾宝宁放下水杯,绕到桌后。 他没有站着,而是蹲下身,仰起脸看着汤问程,努力寻找一个能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更无辜、姿态更示弱的角度。这个角度让他纤细的脖颈完全暴露在汤问程的视线下,带着一种献祭般的脆弱。 “是我……是我让小乔去闹这一出的。” “上回一组那边揪着乔南不放,小乔又是因为我和他们起的冲突,我心里一直记着。这回我是想把小乔当枪使,谁知道……” 顾宝宁懊恼地蹙眉,“谁知道他根本不是枪,是特么的加特林!也不看看你办公室里当时有谁在,直接就……把你给轰了……” 汤问程俯视他,长久。 宁宁长大了,竟然也有了所谓的情谊,会为了一些人在这里编瞎话。 不对,顾宝宁其实一直就这样顽固,就像他时常和汪思源偷偷见面,笃定自己拿他毫无办法。 汤问程摸摸他的脸,“这些人很重要吗?” 顾宝宁立刻反手握住他的手,眼神恳切,语气无比真诚:“在我心里,你最重要。” 他迅速转移话题,展示自己的“懂事”:“我看过sw做的陈述保证条款了,很专业。之后就算中发那边真爆出什么雷,交润为了面子也会帮你擦干净屁股。我不担心,也不会再多管闲事。” 他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汤问程的指关节顺着他的鼻梁滑下,带着一丝亲昵:“你的那位小乔同学,两个小时前,差点把董事会里那几个老头吓得心脏病发作。我总不能当场告诉他们,不用急,就算明天股价大跌,交润为了补偿我,明年会给我环中心下游七成的开发权,这点损失根本不算什么?” 很多事情只能解释为“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些定心丸不能提前喂,那会变成操纵市场的证据。 环中心下游七成的开发权!顾宝宁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 确实是一块肥肉。 他顺势将脸埋进汤问程的膝盖,吃吃地笑了起来,用软糯的大湾区话,俏皮地祝福:“年年有今日……哥哥。” 第51章 不是老板,是哥哥。 汤问程摸他的头发,这实在是很好的一句祝福,年年有今日。 顾宝宁身上那件昂贵的紫色衬衫,经过一天的折腾,已经皱了不少,汤问程却似乎很喜欢他穿这样鲜亮的颜色,像沉闷空气中一抹跳跃的多巴胺。 他没有戳破顾宝宁那点小心思,转而问起:“中午那顿饭,吃得怎么样?” 他俯身,鼻尖凑近顾宝宁的发梢,嗅了嗅,“沾上江百合的香水味了。” 语气平淡,带着一丝蛮不讲理的占有欲,他听宁宁说韩嘉树要去完成所谓的梦想了。 “人是不是永远无法改变?” 顾宝宁顺着他的话感慨,“理想和现实,韩嘉树永远会迂回又坚定地站在理想那一边。他难道不知道顾丰荣是什么下场吗?” 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韩嘉树是他父亲顾丰荣最虔诚的信徒,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秩序至上。 顾宝宁抬起头,用手指轻轻点着汤问程的下巴,沿着轮廓来回描绘,“你知道韩嘉树这个人的,轴得很。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但唯独遇到我的事,他总是不讲道理。” 他提起旧事,“我那个被他踹下楼梯的同学,还记得吗?” 汤问程怎么不记得,顾宝宁在学校里和人打架,因为对方说顾丰荣沽名钓誉,什么“正义之星”,明明是“短命律师”。 顾宝宁养尊处优惯了,打架力气都比别人小,整个脖子被掐得青青紫紫,吃亏了不算,叫上汪思源再去打第二次。 东窗事发,他对韩嘉树说,“打第二次是因为不解气。” 于是韩嘉树把那个人踹下了楼。 顾宝宁曾花了一天思考韩嘉树为何如此。 而当时的汤问程,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萌芽的危险,及时将顾宝宁对韩嘉树可能产生的依赖感,掐灭在了摇篮里。 在汤问程看来,顾宝宁的依赖,只能是他独享的战利品。 顾宝宁将这段往事归结为韩嘉树对父亲的崇拜。如今他长大了,似乎明白了更多。 他盯着汤问程深邃的眼睛,真正的目的终于浮出水面——为乔南求情。 这件事之后,西塘稍好点的地产公司都不可能再要乔南。但顾宝宁的“求情”更像是一种“命令”,带着不容拒绝的底气,如同当年韩嘉树为他踹断的两根肋骨。 他在索取一种无条件、无原则的偏爱。 “汤问程,”他凑得更近,温热的鼻息交织,形成暧昧的气流,“站在我这边。” 他轻声要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和威胁,“我都没问你要过什么的。” 确实,他很少主动索要,一切都是汤问程心甘情愿地捧到他面前。 汤问程攥住了那根在他下巴作乱的手指,包裹在掌心,他终究是会答应顾宝宁的。 “最佳新员工名单已经批了,现在人不开除,总要有个交代。想想你汤叔叔?嗯?” 乔南是唐阳的人,唐阳是汤问程为了哄自己高兴提上来的,一组是汤叔叔留下来的老人,现在等同于一组和二组闹革命了,如果汤问程偏心不管不顾,虽然上阵父子兵,难免汤慕林也要不爽,公司里风言风语也会控制不住地流传出来。 儿子不服老子,老子还没死呢。 顾宝宁脸上的柔软瞬间消失,冷眉冷眼地从他腿上起来,说出了多年来最具杀伤力的三个字: ——“我不管。” 这句“我不管”掷地有声。 当天,乔南从人事部拿到的不是处分或开除通知,而是一份红白相间的转正信封——汤利集团特有的纪念品。顾宝宁远远瞥见,悬着的心才彻底落下。 乔南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甚至开始疯狂猜测顾宝宁的真实身份——难道真如唐阳偶尔开玩笑说的,是老汤总的私生子? 至于汤问程的情人……怎么可能? 天底下哪有爱到如此地步的情人,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消化掉当面被打脸的乌龙? “请吃饭啊小乔……哦不对,让老唐请,领导first!” 顾宝宁脸上终于有了点真切的笑意,跑到唐阳办公室门口,敲着门指定要吃咖喱蟹,上回就没吃成,都怪汤问程神经兮兮非要给他养什么身体。 他此刻心情明媚,因为汤问程的“百依百顺”。 唐阳瘫在办公室椅子里,像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恍恍惚惚。 顾宝宁走进去,熟门熟路地给他泡了杯浓到发苦的茶,嘴里念叨着:“三倍茶多酚,压压惊。” “啪”一下,顾宝宁伸出左手腕上限量的腕表,满钻,唐阳有些逾越了,捉着顾宝宁的手腕来回看了看。 他都数不清顾宝宁有多少块名表了,相比之下,楼下停着的那辆顾宝宁所谓的“代步车” ——迈凯伦artura spider,顾宝宁说这是代步车,不好太高调。 唐阳咂咂嘴,评价道:“这表……那辆车都配不上你了。” 顾宝宁不满地“啧”了一声,抽回手:“我问你这个了么?!让你看时间!到饭点儿了,晚上别想跑,必须请客!” 这场惊天乌龙最终以乔南转正收场,在顾宝宁看来简直是因祸得福,值得庆祝。 顾宝宁坐在唐阳对面,抱着手臂瞧他:“花点钱看把你心疼的,脸都白了……我说老唐,以后要是我不在这儿了,你请吃饭也得叫我,听见没?我这辈子估计是不会有别的领导了,你算是头一个。” 他掐指一算,谭思礼肯定不算,谭思礼是老师,尽管天天要剥削自己,但姑且可以看作老师看得起自己吧。 汤问程是老公,尽管也要天天“剥削”自己,但那只能说是情不自禁,爱得不行…… 他想来想去,唐阳真是自己唯一一个领导了,贼精,老是和综合办的扯皮,锅往别人身上推。 顾宝宁歪着头笑,说唐阳“上梁不正”,所以乔南这个“下梁”才正得发邪。 唐阳拍拍大腿,哭笑不得:“小顾哟……” 顾宝宁看着他的笑容,心里却泛起一丝微妙的舍不得。 韩嘉树要离开君荣,那么小姑会缺一个值得信任的心腹,顾宝宁的计划里,自己马上就会离开汤利,回到小姑身边尽尽孝心。 在此之前,二组有他留下的小小花圃,他需要确保这里一切正常,枝繁叶茂。 那家饭店就在楼下,还是kelly帮忙订的位置。 汤问程的秘书,能差得动的也就顾宝宁了。 唐阳也难得大方,干脆连一组的人也一并请了,美其名曰“不打不相识” 餐厅里熙熙攘攘,汤利的人占了两三桌,顾宝宁要做和事佬,一组的人他也要替唐阳笼络一番,就当是这几个月唐阳惯着自己的福报了。 “杨叔叔,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 老杨受宠若惊,连忙起身。顾宝宁这声“叔叔”平时可是专属于汤慕林的,他碰杯时特意将杯沿放得比顾宝宁低一截,姿态恭敬。 顾宝宁坦然接受了他的恭敬。 酒足饭饱,顾宝宁给汤问程发了条微信卖乖,开头就是黏糊糊的两个字:“老公,什么时候一起回家呀~” 发完消息,他哼着歌去洗手间。 镜子中他左看右看心想今晚肯定是逃不掉一顿c的,汤问程忍让了很多,那么自己的屁股就要遭殃了。 遭殃就遭殃吧,他痛定思痛。 正洗着手,旁边隔断里传来压低的对话声,断断续续。顾宝宁耳尖一动,关上了水龙头,那些声音顿时清晰起来: ——“总不能全开了,先留个傻子在这儿稳住局面呗。” ——“唐阳要是真不知情,那也太点背了……他还是小汤总提上来的人,谁知道这是不是一出苦肉计?” ——“演不演都没用,小汤总要是硬保他,不就是打老汤总的脸?” ——“再说了,今天交润的谢总也在场,汤总总得有所表示,不然连手下人都镇不住,不成笑话了?” ——“要我说,整个二组,最该开的还是那个……” “哎!打住了啊!”另一人及时制止,声音里带着心照不宣的暧昧笑意。 隔间门打开了,洗手间外头是绿植,红绿格子瓷砖,顾宝宁嵌在这花花绿绿中是无法被忽视的一抹颜色,他望过来,脸颊飞了一丝红。 笑起来也像流淌的水般,足够生动。 “讲八卦啊?”他慢悠悠地开口,又洗了一遍手,透过镜子看着身后瞬间僵住的两人,“我也想听听?” 过几天人事通告就会下达,有人转正,就有人离开。 下来吃饭前,唐阳已经默默收拾好了私人物品。 八卦没听完,顾宝宁自然不会放他们走。 那两人对视一眼,暗叫倒霉。“我们也是道听途说,你自己去问唐阳,反正要走的人是他。”其中一人壮着胆子说。 顾宝宁慢条斯理地用擦手纸擦拭着每一根手指,洗手液的劣质香精味让他蹙眉。 第52章 外面还能隐约听到唐阳强装爽朗的笑声。人精就是这点好,无论内心如何,表面功夫永远到位。 这时,手机震动,顾宝宁拿着手机看到了汤问程的消息,问汤宝宁好了没有? 哦,是在黏糊,汤宝宁,因为是汤问程的宝贝。 顾宝宁却没了刚才的轻松心情。 他拦住那两人,似笑非笑:“话讲完,整个二组,最该开的到底是谁?” 对面的人被逼到墙角,索性豁出去了,声音也扬了起来:“我们可什么也没说!你少来找我们麻烦!” 动静引来了乔南,他生怕顾宝宁再惹事,赶紧跑过来,小心翼翼地去拉顾宝宁的胳膊,低声劝:“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顾宝宁回头瞪他:“你也知道?” 乔南一脸茫然:“知道什么?” 顾宝宁点点头,明白了,不光乔南是蠢驴,自己也是。 他要汤问程留人,汤问程表面答应了,结果却是哄他一半,藏着一半! 乔南不会劝人,捂着嘴声音却大:“你别跟他们生气,他们不配!” “嘿!你骂谁呢!”对方本就喝了酒,被乔南一激,火气也上来了,指着顾宝宁,“知道你有人撑腰,尽管告状去!” 横竖汤问程也不是什么昏君,总不能把法务全给开了? 唐阳闻声赶来,看到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头都大了。 顾宝宁手一伸,直接拽住唐阳的领带把他拉到面前,逼视着他:“汤问程要把你开了?是不是?” 唐阳在众目睽睽之下,尴尬地笑笑,用手捋了捋额前并不存在的碎发,试图打哈哈:“怎么会……是个人发展……哈哈,个人发展选择。哎呀小顾,螃蟹凉了就不好吃了……” 顾宝宁气得胸口起伏,既气唐阳下午不跟他说实话,否则他当时就能在汤问程办公室把房顶掀了;也气眼前这两人阴阳怪气。 他将手机冷不丁戳到那两人眼前,一组的人吓一跳还在嘴硬,“不行咱们都去找汤总呗!” “这不就找了吗?”顾宝宁轻声说着,几双眼睛往屏幕上一瞧:是汤问程的大名儿。 电话刚好接通,外放模式里传来汤问程低沉的声音:“宁宁?” 唐阳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捂住了乔南的嘴,生怕这张惹祸的嘴再蹦出什么惊人之语。 顾宝宁原本只是想为唐阳要一个明确的保证。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但他自信有让汤问程收回成命的能力。 可此刻,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局面,听着电话那头汤问程的声音,他忽然觉得疲惫。 这世界的运转规则,似乎并不总遵循逻辑。于是,他决定遵从一点人世间的常识,例如: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他对着手机,清晰而平静地说道: “汤总,我是顾宝宁。很遗憾地通知你,由于个人能力不足,无法胜任目前的工作,也无法处理好复杂的人际问题,我认为我需要重新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汤问程的声音带着疑惑:“什么意思?” 顾宝宁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准确来说,就是、我、不、干、了。” “嘟——嘟——嘟——”忙音响起,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汤问程握着手机,眉头紧锁。 顾宝宁离开汤利,本就在他的规划之中,他自有更广阔的天地要去闯荡,汤利从来不是束缚他的囚笼。 可顾宝宁刚才那句话……怎么听都不像是辞职。 那语气倒更像是…… 把自己给炒了? -------------------- 国庆快乐!这是大放送 第53章 张全在车库接到了顾宝宁的电话,要送他回梧桐路。 地库里边儿张全握着手机忙不迭地说在在在,等着小汤总下班呢……电话还没挂完,顾宝宁像颗流星一样砸到了面前。 张全躬身给他开门,看他冷着脸进了车,“那汤总这边……” 顾宝宁的车还停在地库里,大概是喝酒了要先回去? 张全是这么猜测的,话没问完就被车内无声的低气压掐断了尾音。 顾宝宁眼皮都懒得抬,显然没有等人、更没有解释的意思。张全心里直打鼓,得,在汤总那儿,顾宝宁的事是最高优先级,这是刻进dna里的常识。 他只能麻利地关上门,赶紧给其他司机发消息,注意着老板用车。 一路上张全给顾宝宁从头到尾拍了好一场马屁,这一身衣服……这脸……可不是平常人能穿的。 “我刚和交润那位谢总的司机站一块儿呢,远远就看着您了,不是我吹,就什么明星比您那是差远了!把人家看得一愣楞的……” 张全搁后视镜里头儿瞧他脸色,还是不对,心里暗忖着:这是闹矛盾了? 到了梧桐路,顾宝宁站在院子外头好一会儿,伸手问张全要打火机。 张全吓一跳,打火机有是有,但宝宁少爷竟然会抽烟? 细支,他一手挡着风给顾宝宁点烟,一边试探着问道:“我……我在这儿等着?万一您等会儿还要用车,也方便。”——其实是怕人跑了没法跟汤问程交差。 这俩人闹矛盾,他送顾宝宁回的“老巢”,就得负责把人看住了。 顾宝宁笑了声,指尖夹着烟点点他,“厉害啊张全,吃两碗饭。” 张全是双面摄像头,既能帮顾宝宁监视汤问程,也要帮汤问程看着顾宝宁。 张全叹气,说哪儿能啊?“气头上,我怕您出事,也怕您去扫墓……” 那些酒吧不是什么好地方,汪思源也不是什么好人,心里头还想着顾宝宁上回跳船的事情,邪门了。 夜里的梧桐路安静宁谧,顾宝宁的房子独一份儿的漂亮,里头种了难得的红枫,是当年汤晓茹的特意吩咐。 这套房子他搬进去的时候才堪堪十八,头一夜还是汤问程陪着他睡的,到了半夜三点汤问程起来找不着人,落地窗里一瞧:顾宝宁跪在院子里。 他用一张羊毛毯裹住他,问怎么不睡觉? 顾宝宁打了个哈欠伸手要抱,“在和姐姐她们说事儿呢,新家地址没告诉她们。” 汤问程觉得他神神叨叨,深夜里红枫开得像血,像凝固的火焰,汤问程看着心里不舒服第二天又挪了棵铁冬青来压一压。 顾宝宁说起这件事还挺想笑,“汤问程以前不那样,一做生意人就变了……还挺迷信。” 张全站边上迎合着感叹,“这哪儿是迷信啊?这是真上心!您不在西塘三年,这院子定期都找人精心看着,怕没活人气儿汤总偶尔还来住一住。” 一根烟差不多了,顾宝宁忽地回头挑眉看着人问道:“张全,我和你小汤总有一天要是掰了,你跟谁?” 这话跟离婚问儿子似的,张全挠挠脑袋,“抬举我了宝宁少爷……再说了,我看啊,掰不成。” 顾宝宁像是被这话逗乐,笑得弯下腰,捡起地上一颗鹅卵石在手里抛了抛,最后握紧,叹息声里带着认命般的调侃:“你说得对,难呐。” 难也要试一试。 进了梧桐路他要收拾家当,不过这么辛苦的事情就不麻烦自己了。 张全站在客厅里装聋作哑,“全给收拾了?……不然咱们等小汤总来了再…再说?” 顾宝宁撩起袖子准备去切果盘,探出一个头惊讶,“行啊你张全,预备着活儿留给他干?” 张全扑哧笑了,走过去解释:“咱们收拾太快了也不好,这总不能坐在屋子里头干坐着?一哭二闹三上吊总有个时机,吊得太快…人都凉透了,那不就白瞎了这番功夫嘛!” 顾宝宁被他这歪理逗得直乐,“行,那就听你的,慢慢上吊。” 没见过这么轻松的决裂,张全想着顾宝宁看上去挺乐呵的,应该只是闹闹脾气,耍耍性子。 他拿出衣帽间里的行李箱,依照吩咐先给顾宝宁收拾衣柜,刚折了三件衣服进箱,玄关处就传来“嘀”一声指纹解锁的轻响—— 汤问程来了! 张全瞬间化身热锅上的蚂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行李箱往角落一踢,围着进门的汤问程转悠,表情夸张得像天要塌了:“哎呀汤总!您可算来了!我这……我这劝不住呐!!” 汤问程看了眼行李箱又看了眼厨房里的人,缓缓走到他身后:顾宝宁在洗樱桃。 赤红,一颗颗挂着水珠,在他白皙的指间滚动。 汤问程悄无声息地撑在他身体两侧,将他困在流理台前。顾宝宁仿佛背后长眼,转过身,捏着一根碧绿的樱桃梗,将一颗饱满的果子精准地喂到他嘴边,“甜,这回买得好。” 汤问程顺从地含住,不得不吃。 他叫他:“宁宁。” 顾宝宁摊开掌心,不是让他吐樱桃核,是让他看一颗鹅卵石,灰扑扑的。 “几岁了还捡石头。” 汤问程含糊地问,猜不透这小祖宗又想演哪出。 第53章 顾宝宁微微踮脚,搂住他的脖子,还在他脸颊上响亮地“啵”了一下,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你也去捡一颗?” 他要一模一样的。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汤问程懂了,这是新型的、带着俏皮劲儿的惩罚。 他笑了笑,拿过那颗石头,认命地走向院子。 顾宝宁端着一盘洗好的樱桃,优哉游哉地招呼坐立难安的张全:“来,吃樱桃。” 落地窗外,汤问程的身影蹲在红枫下,认真地在一地石头里翻找。 张全如坐针毡,试探着问:“汤总找什么呢?不然我去帮帮忙?” 顾宝宁眼睛没往外头看一眼,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主仆俩统统给折磨了拉倒。 盘子一推,顾宝宁冷笑,“你吃完,他就能进来。” 得嘞,张全二话不说恶狼扑食,这是护主心切,顾宝宁抽张纸巾递给塞了满嘴的张全,“噎死了算谁的?” 他拍拍手,起身拉开门送张全出去,汤问程蹲在红枫下挑得认真,外套被他脱了放在一边的花圃,顾宝宁捡起来拍拍土顺便站在边儿上和他闲聊,他说汤利楼下那螃蟹吃着咯牙,“以后再也不吃了。” 汤问程挑挑拣拣,最后选了颗八九不离十,递给顾宝宁检查。 顾宝宁环抱手臂,打量着他那因为蹲久而有些狼狈却依旧认真的样子,嘴唇终于动了动,吐出两个字:“进来。” 进门之后汤问程搂着他的腰一路把他抱去了餐桌,这石头捡了好一会儿,人都蹲得脚麻了,顾宝宁抵着他的胸口,“手洗了没就动手动脚?” 汤问程额前的头发凌乱,捉着他的手亲了亲,“唐阳是聪明人,他留下来难做的是我。” 离职是他自己提的,汤问程心照不宣地给批了,甚至没有问原因。 不过他给唐阳找好了下家,简历发给了谢开云,让他在交润里面运作一下。 汤问程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满意了?” 顾宝宁没说话,视线相交需要先给一个吻,柔软的唇,口腔里还有樱桃的甜味,一点点酸,汤问程要把他抱起来,他说环中心的下游已经看好了一块地方,“宝宁置业……怎么样?一栋写字楼,风水不错,六十八楼留给你,你开个律所。” 那么高呢……顾宝宁眯起眼睛,“我恐高。” 浪费,律所要那么大排场做什么? 客厅里的行李箱大剌剌地敞开着,汤问程问他去哪儿,去顾君兰那里还是滨城? 他算着时间,语气带着洞悉一切的调侃,“两个小时怎么都没收拾完,嗯?” 顾宝宁从他身上跳下来,“等着和你说拜拜,哪儿敢乱跑?” 他神情认真,汤问程伸手问他要手机,查了查app发现他确实连机票都买好了,目的地是滨城。 手机啪得一下扔在桌上,“你去找你老师做什么?” 顾宝宁掰着手指头,“传道,授业,解惑。我现在人生迷茫得很,不得问问老狐狸以后该怎么办?” 以后该怎么办,汤问程说了可不算。 顾宝宁眨了眨眼睛,“做吗?不做我去收拾衣服了。” 早上七点的航班,目前还可以温存。 他在客厅里漫无目的地转圈,汤问程就像他的影子跟在身后。最后转到衣帽间,顾宝宁陷进一堆柔软的衣服里,听见汤问程靠在门边,做出了最后的“让步”:“我让人事把那些人都开了,明天就办。” 顾宝宁唉声叹气,“我不是这意思。” 他怀里抱着件白色毛衣,毛茸茸的,汤问程甚至还没看他穿过,于是他走进去把那件毛衣又重新挂好,“那是什么意思,顾宝宁?你那车放地库里是不打算要了,还有什么不打算要的,我听听。” 顾宝宁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发愁,“不太好说,怕伤你心。” 汤问程气笑了,两手不由分说把他揽过来狠狠抱了抱,顾宝宁绷紧了不是那么柔软,在怀中是一块儿咯牙的小饼干。 汤问程揉他的脑袋,他没什么肉的肩头也早已经是成年的样子了,“怨我?” 顾宝宁摇头,拍拍他的腰,“我这辈子都不会怪你什么,要怪只能怪我自己,你说得对,这是自讨苦吃。” 爱情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人和人之间足够亲密是亲情,足够欲念是爱情,他非要搅浑这两样实属活该。 汤问程的好,他拥有太多了,可一旦上了床这些好却又显得不那么好了,心里头全是小钩子挠他。 “我帮不上你什么,有些事情你瞒着我也对,我不怨你,我也不给你添乱。” 他反省了好一通,汤问程越听越不对劲,这是反省吗? 顾宝宁这回演出水平了,汤问程一时分不清,这是裹着糖衣的指控,是演技精湛的以退为进? 也许他和那些影帝影后耳濡目染了之后演技越发精进。 顾宝宁撒开他的手,态度诚恳,“我真觉得你得好好考虑考虑,这样吧,咱们俩分开一段时间,你忙你的。” 他眼珠子转了转,清清嗓子,还要加上准备好的“独立宣言”:“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了的……” 汤问程捏着他的手指头,语气带着无奈的调笑,眼底却藏着认真,“别人能活,我活不了。” 第54章 “怎么就活不了了,我念书那几年你不是活得好好的?” 顾宝宁坐在衣帽间的矮柜上,脚尖悬空,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抛出了灵魂拷问。 随后汤问程解开衬衫扣透透气,准备开始忏悔。他单膝跪了下来仰视坐在高处的顾宝宁,姿态放得极低,显得虔诚又驯服。手自然而然地寻到顾宝宁的手,紧紧握住,指尖还带着一丝夜的凉意。 也算够诚恳,还要手牵着手,就像心贴着心。 汤问程抬头,顶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顾宝宁很喜欢从这个角度看他,这份因他而生的、旁人绝无可能得见的样子,让他心头泛起隐秘的满足感。 深情是一种足以溺毙的死亡方式,顾宝宁在灯下恍惚,觉得汤问程这种样子不是要忏悔,像是要求婚。 他还记得滨城的情人港,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无论是毕业季还是圣诞节,总有人在那里下跪讨要一个“我愿意”的吻,如今汤问程还没问他要,他却已经预备着给。 不过幸好没给,因为汤问程温柔又诚挚,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忏悔之前他竟然先要威胁一番,“生气只能对我发脾气,以后发完脾气就要去找别人的话……” 他顿了顿,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脚踝,掌心滚烫,“那你就别出这扇门了,听见了吗,顾宝宁?” 拇指在踝骨上轻轻摩挲,那触感像电流,窜得顾宝宁半边身子发麻。 “你的教授、小百合、你的姑姑、韩嘉树……还有汤利那些听起来对你很重要,却从来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的人,你越是喜欢,他们越是留不住。” 顾宝宁被他这通歪理邪说弄得怔住,有些不太习惯般问了他一句:“你喝多了吗?” 汤问程眼底里闪着一种执念,顾宝宁要把手抽走的这种行为更让他的执念进一步加深,他其实还想说更多骇人的话,又怕真吓跑了他,那些翻滚的占有欲在唇齿间重组,才变得稍微温和:“你以为你说声‘我最重要’,我就高兴了?” 他伸手,用指背轻轻蹭过顾宝宁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珍爱的怜惜。 他光是做到“最重要”这一步就耗费了太多年,顾宝宁的讨好从来不是讨好,那些全都是汤问程应该得到的东西。 什么最重要? 顾宝宁的生活里已经没有别人了,汤问程本该就是唯一。 顾宝宁深呼吸,抿着嘴看他在这里大放厥词,汤问程那些屁放完之后顾宝宁点点头,“说完了?所以全是我的错?” 汤问程亲了亲他的手背,“是我的错。” “你错在哪儿了?” “该去学校把你同学踹下楼。” 顾宝宁皱眉,骂他颠三倒四到底在说什么东西?“韩嘉树脑子有问题,你也脑子有问题?” 汤问程仰头看他,带着难以察觉的笑,“可你记了很多年。” 莫名其妙! 顾宝宁糊里糊涂,不知道现在汤问程在倒打一耙些什么,他要揪着汤问程的头发警告,甚至因为气愤手上使了些力气,让汤问程那张英俊的脸也要皱起眉,“别告诉我你在吃醋?吃醋你也不看看对象?那他妈是我表哥!” “我看你不是醉了,是疯了,大半夜还来找我的茬?” 他吼出声,气得站起身巴不得踹死汤问程,最后又被汤问程轻轻松松一拽给拖回来了。 汤问程以一种环抱的姿势把他禁锢在胸口,几乎是将他嵌进身体,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对顾宝宁太好了。 “对你的好,你都当作理所应当。” 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对顾宝宁还是不够好。 第54章 “总是要后悔一些事情,为什么不是我做的。” 汤问程的手掌沿着他的脸颊滑到下颚,几乎是将他的牙关撬开般用力。顾宝宁吃痛,微微张开了嘴,下一秒,他的吻就落了下来,带着惩罚和索求的意味,比言语更直接地表达着他的不满。 吻更用力,自然要表达的比爱更多。 这个吻像是在提前索取某种补偿,补偿什么,顾宝宁不明白。 汤问程要将他拆骨入腹,目光灼灼,“开一个人而已,和开十个人有区别吗?你真要我做的事情,我什么时候没有做到过?” 顾宝宁这么聪颖,总能洞悉一切,他知道汤问程稳操胜券,向来胸有成竹,可是汤问程也想知道如果自己真是他的最重要,那么顾宝宁有没有一分钟也为他急过、担忧过。 “我也去你们二组上班算了,等我犯了错,你是不是也会这样冲进老板办公室坐在老板腿上为我求情?会吗,宁宁?” 他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混着强烈的占有欲,形成一种奇特的撒娇。 顾宝宁回身看他,长长的,就这样叹了一口气,“你是在演还是认真的……汤问程,我!” 他也为汤问程急过一分钟,差点就上手抽了乔南的,可这么小的事情还需要汇报吗? 他们在爱人之前已经是家人了,这世界上任何人怎么会比汤问程重要,可是汤问程怎么会不明白他呢? 顾宝宁从十八岁起就心心念念要爬他的床了,“当时还是你说不可能,你忘了?你说我们俩不可能!你连睡都不愿意睡我,怎么现在弄得好像我对不起你一样……” 旧事重提,带着点翻旧账的嗔怪。 一提这件事,汤问程的“后悔清单”又多了一样东西,“对,我后悔了。” 应该睡的,那可是十八岁的顾宝宁,也许会更爱自己也说不定。 顾宝宁头痛得要命,声音都带上了疲惫的沙哑,“我不爱你?我爱成什么样了我!梧桐路开车去小姑家也就四十分钟,我一年能见她几回?” “我跟你讲前门楼子,你跟我扯我不爱你……我要担心你的前提是我得知道你有麻烦,但现在你有麻烦吗?环中心都快有什么宝宁置业…宝宁广场…宝宁大厦了…我看以后西塘你都能说了算了,你能有什么麻烦?” “我就为两个同事打抱不平一下,你都能在这儿给我全盘否定了……汤问程,我要是真跟你分手了去君荣,你别心里想着我小姑一家最好也全没了,你好这辈子都能拴着我了?” 顾宝宁是开玩笑的,气急了嘴碎说这一堆,可汤问程竟然一句也没反驳,眼神幽深。 顾宝宁有些怕了,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捂住他的嘴,语气带着真实的慌乱,“你别说话,就算你心里真这么想的,你敢说出口试试?” 不能想,不敢想。 顾宝宁靠在他胸口,真是吵累了,甚至都忘了谁开的头。 汤问程到现在还没有说一句我错了,而这一番胡搅蛮缠确实很有用,顾宝宁也不太清楚汤问程错在哪儿了? 顾宝宁心软了,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坚实的胸口,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哄劝:“你不能那么想,知道吗?再爱我你也不能那么想,我爱你,这辈子我和你分不开,就算分开了…去了再远的地方…那都不是家,你在的地方才是。” 汤问程缓缓拿开他的手,好吧,顾君兰那些人统统都消失这件事情……他确实想过。 可他不舍得顾宝宁再伤心,他要给顾宝宁新的生活,任何可能打乱这份平静的因素,哪怕是死亡带来的额外悲伤,都不被允许。 所以此时此刻汤问程要亲亲顾宝宁没有弯起来的嘴角: 顾宝宁那番情话提醒了他,他需要加以补充,堵死所有退路:“你去不了什么很远的地方了。” 汤问程语气温柔,却带着绝对的掌控。他决定,明天就把他的所有证件都没收,那些护照、通行证……留在他手里终究是隐患。 在实施这个暴政之前,汤问程才要开始他迟来的、真正的忏悔,“有些事情不是瞒着你。” ……手头上的收购,博弈,乃至之后规划的蓝图……这些麻烦盘根错节,不知是福是祸。 汤问程把他抱起来去厨房,给他倒水喝。顾宝宁喝了三大杯,杯子“咚”一声搁在台面上,带着点小脾气,“我知道你不是瞒着我,你觉得我帮不上你什么忙呗。” 汤问程当然不是这么想的,他要和他十指紧扣,垂在身前……像拍拖。 “你又不是小莱,我让他去中发地产送个文件,他能把我公章带出门。” ……还弄丢了,找了半天落在车底座,汤莱急得差点要去殡仪馆把自己给火化了。 顾宝宁笑得不行,汤问程卡在他两腿间亲了亲他的脸颊,“有些事情知道不如不知道,经手了不如不经手,你学法的,应该比我更懂这些道理。” 蜻蜓点水的吻,一下下的啄在嘴角,像在安抚。 顾宝宁觉得这话里有话,敛起笑容,正色问道:“真的有麻烦?现在还是以后?” “嗯,现在,只有你能解决。” 顾宝宁直起上半身贴近了问他,语气焦急,“说啊,我听听看?” “羊入虎口也愿意?”汤问程这么问,顾宝宁更急了,眼睛瞪圆了像琥珀珠子。 这么近距离地欣赏他的担忧,汤问程忽然恶作剧般,轻轻吹了一下他颤动的睫毛。顾宝宁眼睛一涩,抬手去揉,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却冷不防被他顺势压在了冰凉的大理石料理台上。 “喂!汤问程你……!” 冰冷的台面激得他一颤,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替罪羊,此刻没了任何庇护,双手双脚来不及搏斗,就被他牢牢困住。 “麻烦太大了,宁宁。” 汤问程喷在他耳边的气息灼热,需要身体力行地,详细说明这个麻烦究竟有多大。 -------------------- 中秋快乐(虽然我不爱吃月饼 明天应该也会更新的! 第55章 汤问程半夜里醒过来的时候,顾宝宁仍然在庭院里。 像是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凌晨三点,他需要用一件衣服将宁宁牢牢裹住,像包扎一道不断渗血的伤口。 汤问程从身后靠近,将人整个嵌进怀里。 手臂收拢时能清晰摸到对方凸起的脊椎骨,汤问程低头亲吻那道蜿蜒至衣领下的吻痕,在耳边低语:“又在跟你姐报告什么?” 顾宝宁摇头,握住了从后腰圈到身前的手。 汤问程将他的指尖攥在手中,太凉了,没有暖意,“那在想什么?”他的声音沉下去,“总不见得在想你同事。” 顾宝宁仰头靠在他的肩上笑,他困极了却毫无倦意,睡不着。 “我可以帮你点什么么?别把我当小孩了,过日子不是这么过的。” 汤问程没打算和他过日子,过日子确实不是这么过的。 普通人结婚生子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囿于厨房一日三餐剩下的则是责怪、迁就、折磨。 好一点的也许会有爱,也许吧,大可忽略不计的爱。侥幸残存些许爱意,也不过是倾覆前勉强抓住的浮木。 顾宝宁不喜欢浪漫,因为世间的浪漫只能维持三分钟就会被现实击溃。 可顾宝宁拥有的东西比浪漫要隽永许多,自然从来不把那些东西叫做“浪漫”。 汤问程不需要他帮什么忙,只需要维持他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幸福就足矣。 “帮我点什么……下次试试在办公室里?” 汤问程故意岔开话题,顾宝宁打了个哈欠说不行,伸开手时睡衣露出膝盖上大片的红色印记。“腿疼,” 他声音黏糊糊的,“刚才跪在地毯上好半天。” 明明已是肩宽腿长的成年体魄,撒娇时却依然带着刻进基因里的熟稔,“要睡了……明天我跟你讲件小莱的事情……” 汤问程把他抱起来,莫名咬了他一口,“别说,没什么好事,等事情败露了我自然就知道。” 顾宝宁哈哈大笑,到了床上睡得比猪都死。 结果第二天,猪不见了。 不在庭院,不在浴室。 手机,行李箱,他喜欢的一块表,统统不见了。 早上七点半,顾宝宁赶不上滨城的那班飞机会去哪里?电话自然是关机,汤问程先是给他留了一条消息,张全看着后视镜里老板森冷的脸色,小心翼翼打转方向——顾君兰家出现在视野中。 早餐时间,韩嘉树端着一杯咖啡还在打电话,江百合一大早临时要和一个当事人去城西,打电话来临时取消办公室的例会。 太偏僻,韩嘉树说为什么不提前通知他? “你要送我们去吗?”江百合有些很高兴的样子,这样就不用打车填报销单了,韩嘉树冷冷地回了句,“我很闲吗?” 第55章 好吧,江百合的拉锯战在第一回 合就失败了,韩嘉树算了算时间,十点半的例会她确实来不及赶回来,“上线旁听,别想偷懒。” “啊?韩律,听不见,信号好差哦……”江百合把电话给挂了,韩嘉树单手打字和她吵架的时候,家里的门铃响了三声。 门后他见到了稀客:汤家的大少爷,汤问程。 纵观韩嘉树二十多年和汤问程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总是以一种不欢而散的样子结束对话。所以韩嘉树没打算让他进门,靠在门框边看了看心里还有点稀奇,顾宝宁怎么不在后边儿? “找我妈?”他挑眉问道。 汤问程直接撞开了他。 韩嘉树的咖啡泼不了人,只能浇了花。 入室抢劫也没这么嚣张,汤问程拧开了顾家客卧的门,里面没有人。 韩嘉树的父亲穿着围裙在厨房中探出头问道:“嘉树,这是怎么了?” 韩嘉树无语到甚至想笑,关上厨房的门对父亲叮嘱,“煎鸡蛋火小点,别又被油溅到了。” 三颗鸡蛋,几分钟的时间,韩嘉树揍个人刚刚好。 客厅中韩嘉树把他按在墙上,力道颇大,汤问程扶了扶手边的花瓶,有条不紊地把它放好。 靠近的一瞬间韩嘉树甚至闻到了顾宝宁的香水味,有些话忽然哽在喉间,吐不出来。 汤问程从来不跟其他人废话,今天仍然是这样,他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人自然把这里的人和物当作空气。 韩嘉树觉得他从未变过,傲慢、冷漠。 顾丰荣的葬礼后,汤问程自私自大到要把顾宝宁直接带走,仿佛顾家倾尽心血养大的顾宝宁合该嵌进他的收藏柜。 就在这个客厅,汤问程和顾君兰起了第一次冲突。 如今并没有物是人非,汤问程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人总是会露出真面目,他总有一天会明白,还是说他已经明白了所以你找不到他人了,只能摸到这儿来……”韩嘉树冷笑,自己没说出口的那可太多了,足够龌龊,足够下流。 这么多年,顾家能接触到的圈层,权力中心亦或是最底层的荒如野草,韩嘉树自幼就已经跟着母亲见识形形色色的人。 好的、坏的、最顶级的骗子习惯兜售真情与无条件。 顾宝宁被汤问程骗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韩嘉树再清楚不过,因为顾宝宁眼中的爱太过浓烈,根本掩藏不住。 可汤问程对他的关怀和爱是个足够耐心的骗局,汤问程享受顾宝宁的托付,享受顾宝宁的献祭,最后他会怎样对待顾宝宁的一颗心? 韩嘉树见过相似的结局,在酒池肉林中他见过太多相似的被踩碎的心。 玩腻了自然耐心没了,爱也没了。 天长日久,再好的东西也会褪色。 顾宝宁当然珍贵,他是爱和思念凝结而成的一颗掌上明珠,也许这也是汤问程对他格外不同的原因,物以稀为贵。 但如果顾丰荣和周淳还活着,汤问程怎么会轻而易举就把顾宝宁锁在了身边? 简直是痴心妄想。 “所以他没来过这,也没找过你。”汤问程不想废话,声音淡漠打算走了。 “他在哪儿不是应该问你吗?”韩嘉树要和他打擂台,分毫不让。 也许他们发生了无法调和的争执,也许顾宝宁看穿了汤问程企图飞走。他几乎能想象出顾宝宁是如何从甜言蜜语的牢笼里惊醒,如何拖着行李箱在凌晨的街头踽踽独行。 韩嘉树盯着他的背影甚至觉得还有点畅快,这么多年顾宝宁永远站在汤问程那一边,可顾宝宁足够失望了竟然也会离开? 汤问程本来想走,门把手上的手又放下了,转身漫不经心地回答他的疑问,回眸时眼底戏谑,“你想知道?” 昨晚顾宝宁在他的床上。 玻璃碎裂的声音。 顾君兰循声冲出卧室时,正看见汤问程从满地碎片中站起身。 厨房的家庭主夫弱弱地举着锅铲报告,“我煎了四个蛋……” 汤问程嘴角连着下颚被揍了一拳,他用拇指拭了拭,牙关里沁出来的血。 韩嘉树一脸阴霾散不去,汤问程似笑非笑说了声再见。 顾君兰走到儿子身边问发生了什么,“宁宁也来了?” 韩嘉树面无表情要去泡第二杯咖啡。 操,该泼他脸上的。 张全看着他快步走下来时嘴角都破了皮,哎哟了半天,“这这这!咱们来找人的,这姓顾的怎么还不讲道理!?” 他说完才把电话拿出来,“等着半天了,宝宁少爷打来的电话。” 汤问程看着张全,简直想一脚踹上去,怎么才说? 电话接过来后顾宝宁说手机玩消消乐没电了,如今人已经到了西塘的城际高速出口,那里是西塘的边界。 “你要去哪儿?在那别动。” 汤问程大步跨上了车,听顾宝宁笑,“这么急呢?” 可不急吗? 顾宝宁一张银行卡都没带,手上一块四百多万的表,这不是等着被剁手? 汤问程眉心跳动,一早上像打仗,比做生意还心惊胆战。 “看我的消息了?” 汤问程哑着声音问,他给顾宝宁写了篇作文,虽然没有加以润色,但非常可怕,字里行间全是威胁。 顾宝宁还没看,他才找了个高速边上的便利店给手机充上电,一打开啧了好几声…… 顾宝宁数了一下,他犯了刑法好几条。 咬着吸管喝可乐的人含糊不清地嘟囔,“我小姑怎么惹你了……你要找麻烦就去找韩嘉树。” “找了,刚从你小姑家出来。”汤问程靠在车后座交代。 “嗯,揍他了?”顾宝宁要听八卦,汤问程好像真被他突如其来的消失吓到了,声音都不太对劲。 果不其然汤问程沉默了会儿,想起嘴边的伤口,“没动手,我被他揍了。” 顾宝宁确认了好几遍,气得在便利店直接破口大骂,“他揍你?你拍给我看看,他疯了敢揍你?” 汤问程发来的照片还见了血,顾宝宁坐不住要指点江山,非得告韩嘉树一个故意伤害不可! 太心痛了,他都没揍过汤问程! 电话里顾宝宁上蹿下跳的声音才让汤问程有了些实感。 听着顾宝宁陡然拔高的音量,他隐隐笑了笑,随后尽量温柔地询问,像逮捕前的一种试探,“去那里找谁?城际高速哪个出口的便利店?” 顾宝宁报了个位置,张全在免提中记下了方位赶紧掉头打算去接祖宗,不过顾宝宁显然有备而来,他的消失并不是意气用事。 别人是急人之所急,他是急老公之所急。 他在便利店只会停留半个小时,目的地是那张粉碎过的a4纸上消失的一行小字: ——百梦工厂 中发地产的地雷,顾宝宁要去一探究竟,顺便如果自己能替汤问程拆了这颗地雷是最好。 “我去看看你的麻烦到底是什么,别再说我不爱你,听见没?” 顾宝宁得意地宣布:这个世界,上天入地,汤问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爱他的顾宝宁。 -------------------- 才写完,晚安大家~ 第56章 ——百梦工厂 “顾什么?” “宝宁。” 顾宝宁递去身份证,接过的那双手粗糙,眼睛上下打量眼前来路不明的人,疑神疑鬼进了岗亭的保安在小玻璃窗里登记,期间打了个电话进去问问情况,顾宝宁百无聊赖地站在一边来回晃悠。 百梦工厂,西塘城际高速出口的边界,一座效益趋近于关门的生产型代加工企业,主要从事口罩生产等一次性医护用品,爆出过多次质检问题, 经历过一次搬迁,并没有去往更好的地方,顾宝宁猜测它的存在不会长久。 两层楼的老式工厂,屋顶那儿还有没拆掉的太阳能,附近杂草丛生,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焚化厂…… 一眼看上去消防就不过关,顾宝宁数了数都能找到好几个安全隐患,拿出手机拍了拍百梦工厂的角角落落,心想就算回去了也得举报一下,这怎么验收的? 保安老头猛地拉开小窗户,大声嚷嚷 :“那个宝什么的?过来!瞎拍什么!” 顾宝宁眯起眼睛,答应了声晃过去,一只手撑在窗台探头进去继续瞧:太脏了。 他摊开掌心吹了吹灰尘,“顾、宝、宁。” “大爷……我看你这眼神倒是不错,没事多练练听力,你这耳背得可以。” 谁是你大爷? 那老头瞅着身份证又扔给他,“等着,先过来签名,留个手机号。” 顾宝宁没用他的笔,他兜里像哆啦a梦,录音笔钢笔黑色水笔,行李箱里还有简易打印机……人还没干上律师,职业素养还是有的。 这打印机不错,他打算也给江百合买一台,挺沉,还能防身。 第56章 顾宝宁站门口试图和大爷搭讪,这张脸没吃过闭门羹,是一张通行证。 很可惜大爷上了年纪不近男色,看起来良心也不怎么好,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哪怕顾宝宁指着天说还挺凉快,大爷也只是拿着茶杯吹了口热气。 最后他就这么堂而皇之把顾宝宁晾在外面半个多小时,直到汤问程的车出现在百梦工厂的门口。 顾宝宁敲开他的车窗,先是慰问了一番汤问程受伤的嘴角,当然,用嘴慰问的,汤问程很受用。 他站在车边指着破旧衰败的工厂闸门,这不是枕边风,是车边风: “报了汤利的名号,结果把我赶出来了,说不认识什么汤利猫利……怎么回事呢?说起来也算是他们半个老板了,遣散费还要不要了?” 顾宝宁弯腰趴在车窗边笑,眼珠子黑黝黝,一字一顿,“汤问程,你不行啊。” 不在床上,顾宝宁嚣张得很。 汤问程看他挑衅的眼神,回以温柔的笑,以后再收拾也不迟:到底是谁每次都哼哼唧唧要掐时间,多一分钟都不行? ——规范时间,顾宝宁称之为对屁股的合理化运用。 汤问程用一个早晨的时间短暂收获了“失而复得”的终极体验,现在只想和他亲亲抱抱举高高,打开车门没有其他话想讲,只说了句:“上来。” 张全很自觉地说要下去活动活动筋骨,走到了马路对面的河边假装打八段锦,那条河臭得要命,害得他一走进差点吐了一地。 顾宝宁坐进去之后先给韩嘉树打了个电话,言辞间是同行与同行的业务切磋,最后又要关心一番表哥的身体:“你这火气也太大了……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韩嘉树冷笑:“你没病吧顾宝宁?” 顾宝宁笑嘻嘻,“什么病?不好意思,老公好爱我,我健康得很。” 电话立马被挂了,汤问程轻笑了一声没来得及收敛,还要火上浇油,“他,” 不过顾宝宁转过头没什么好脸色了:“行了啊汤问程,挑拨离间也要有点手段,就这一次下不为例,你要是没逼急了韩嘉树也不会动手,你更不会不还手,这是苦肉计演给我看呢,嗯?” 行吧,被拆穿了。 汤问程靠近了低声说:“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感情越深,演技越发精湛。 顾宝宁索性叉开腿坐到他身上,像幼稚园老师循循善诱下达命令: “第一,以后不准瞒着我任何事情。” “第二,以后也不准自己解决任何事情。” “第三,以后不准…不准那个我…” 哪个? 汤问程挑眉,眼神从上到下缓缓巡视了一遍,嘴上说了许多动词,他需要一一测试顾宝宁的违禁动作到底是哪个。 “不准舔?……” “你要不要脸!”顾宝宁连忙捂住他的嘴,斩钉截铁点了点头,眼神诚恳又锐利。 汤问程决定阳奉阴违,不去尊重他,“喜欢的事情为什么不做?”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很喜欢了?”顾宝宁大为震惊,他每次都很为难,要哭不哭的,只是没好意思说。 汤问程眼眸中是不予理睬,“证据不充分,先驳回。” 顾宝宁要和他打嘴仗,既然床上的事情不答应,那手头这件事他是非做不可的…… ——汤问程和他齐齐望向荒野中的工厂,顾宝宁点点他的胸口,“我替你去看看里面是什么龙潭虎穴,你找人把我弄进去,弄不进去就是你不行……” 汤问程真服了。 顾宝宁不知道百梦工厂的前身,可汤问程清楚,“西塘的整体环中心开发耽搁了十年,你应该知道的。” 因为涉及到了土地拆迁和赔款,一块一块地这么谈下来,稍微遇到一些瓶颈就会停滞不前。 “百梦工厂之前在环中心中下游的c板块,棚户区和原住居民达到了60%的比例,很难,中发地产动用了政府背景,耗时很多年完成了c板块的拆迁工作。” 汤问程按下车窗,“这个工厂里的员工很大一部分就是生活在那里的居民,环中心没有开发前,他们也算有份稳定的工作和住所,你不割肉给他们,怎么会同意搬?当时僵持了很多年,比较激进,通过三轮谈判增加了赔偿才完成了百分百搬迁。” 顾宝宁明白了,“所以这个工厂没倒闭,是一种承诺?中发这么多年一直在维持运营……赔偿款还没到位吗?” 汤问程笑,没接话,任何事情大有文章无非是为了遮掩,这太稀疏平常了,在商场上甚至不值一提。 “你知道做生意比的是什么?宁宁。”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顾宝宁的下巴,“不是靠谁赚钱的本事厉害,拆东墙补西墙……就看谁能坚持更久……骗更多人进来一块儿补这块墙。” 本质上,商人都是高级泥瓦匠。 顾宝宁很赞同,因为做律师也一样,专门找别人的漏洞,又或者是自己钻一个漏洞,“你补墙,我填洞,齐活儿了。” 汤问程亲上去,还是得抱在怀中才踏实。 如果顾宝宁真的信心满满要去钻洞,汤问程倒是心甘情愿给他出谋划策,毕竟顾宝宁看上去踌躇满志,大概是卧薪尝胆激发人的探索欲,他潜在的基因刻满了顾丰荣的影子: 汤问程看他的眼神就能明白,这是一场游戏的开始。 所以他自然要按下游戏的开关,选择为顾宝宁game start。 他们在城际高速的旅馆睡了一夜,肉搏。 那件顾宝宁不高兴做的事情,汤问程又做了。 顾宝宁在床上拿枕头砸他,又被扑进被子里长长久久地吻,会窒息,继而求饶。 顾宝宁闷在被子里,觉得整个人像砧板上的鱼,滑不溜秋的。 钻出被子后顾宝宁要狠狠咬他,“你倒是只对我还手!” 咬在脖子里,那么大一个明晃晃的牙印,顾宝宁突然又很满意凑上去“吧唧”一下: 狐狸精留下的证据,用来泄愤,也用来炫耀。 第二天顾宝宁摇身一变成了百梦工厂的流水线员工。 大爷还是那个大爷,二十四小时后看着他的身份证仍旧问了句:“顾什么?” 顾宝宁孝敬了他一包烟,于是大爷终于记住了这位顾宝宁。 ——人是来干活儿的。 他领着人往里走,工厂里杂乱不堪,丝毫没有整洁度可言。 里面经过的员工看见了顾宝宁都投来奇怪的视线,百梦工厂几乎没什么新员工,最早前它是国资合办,一般外来打工的进不来。如今它入不敷出,外面的也没人想来。 老头回头瞄他,“你别是想不开,想找个地方死了讹人的?咱们这儿没钱,你这算盘打不响。” 真要命,顾宝宁笑得开怀,“大爷,你这想象力分一点给听力该多好……” 老头儿懒得和他掰扯,也不知道这个小年轻是打哪儿来的,嘴皮子溜得很,总之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顾宝宁进办公室后没见到领导,先被指挥着去换了厂服,深蓝色带尖领,还挺精神。 更衣室不是更衣室,算是杂物间,里头储物柜没剩的了,他被安排和另一个人合用。 打开之后储物柜还算干净,至少不臭,他才安心地把衣服扔进去,转头在一块镜子前拍了张照片发给汪思源。 汪思源人在码头,要出海去钓鱼,消息倒是回得很快: ——什么牌子,挺好看的?我来接你钓鱼? 汪思源还以为是什么牌子的新一季成衣,走工装风。 顾宝宁衣架子穿什么都不落俗气,他发了个营业执照给汪思源让帮忙办件事: ——帮我问问你家老汪,饭桌上你悄摸着点儿套话啊,交润和中发地产谁是狼,谁是狈。 它们两者之间,总有关系。 汪思源说行,发了个语音过来:“真不钓鱼宝宝?” 顾宝宁劈里啪啦打着字——没空,我是饵,等着被钓呢。 汪思源看不明白,但第一个钓鱼的人来了。 顾宝宁循着脚步声见到了个斯斯文文的白斩鸡对着自己笑,“你好,你是新员工对吧,顾,顾宝宁…你好,我叫李果,这几天我是你的带教师傅。” 顾宝宁指着自己的储物柜,上面有李果的名字,“就是你的柜子?谢了,挺干净的。” 李果。 顾宝宁对着他的员工证看了一眼,“是真名?还挺别致。” 没想到对面的人顿时红了脸,嗯嗯啊啊了半天挠挠头,“你,你好聪明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顾宝宁一听来了劲,还以为这位也是同行,说不定是记者,看上去细皮嫩肉的不像黑心工厂的人,连忙上去握手:“自己人自己人!都是来办事儿的?” 办什么事李果不知道,他悄悄附耳过来,小声再小声地告诉他:“我真名叫李果果。” 那天晚上顾宝宁躺在一个臭气熏天的宿舍里给汤问程打电话:“我爱不了你了,我要回家,这卧薪尝胆怎么胆这么苦?” 第57章 他有洁癖,何况今天工厂里的大部人都不在,听说厂长带着他们出了门,就留下一点老弱残兵外加这个李果果。 顾宝宁还没看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已经快被这里的环境给药死了。 他的雪蟹腿……他的金枪鱼……他的梧桐路豪宅……他那十全十美的狗腿子张全…… 汤问程听了哑然失笑,“再爱一会儿吧?怎么就不爱了?” 顾宝宁黏黏糊糊翻了个身,怕睡在旁边一张床的李果果听见,“那也不是这么个爱法……你怎么不拦着我来吃苦呢,你就故意的,你这是罚我呢……哎,宝宝大律师遇见了个果果大傻子……” 汤问程回了汤利还在加班,听见了没忍住笑。 他可拦不住顾宝宁吃苦,顾宝宁之前自己说的,他就爱吃苦,“不是说想着我忆苦思甜么,现在你机会来了,我看你想着我能不能琢磨出点甜来?” 顾宝宁还真有点想他了,不甜,其实有点酸。 夜里的墙壁上他不经意抬头,猛地见到了个逼近的人影,寒毛耸立他一个肘击后坐起来,他师傅正坐地上哎哟直叫。 “干嘛呢半夜,偷听我讲电话?!” 地上的李果被他拉起来,顾宝宁撩开他的衣服检查,不忘撇清自己的责任:“也不出声!真是的……别赖我头上啊?我这是正当防卫。” 李果笑笑,他不知道什么叫正当防卫,“……我听见你叫我傻子呢,嘿嘿。” -------------------- 嘿嘿(●v?v●) 宝宝大律师……果果大傻子…… 第57章 李果不是什么战地记者。 李果只是李果果。 他说长大了要独立,所以名字也得独立,得从那个叠字的童年里挣脱出来,像撕掉一块黏在身上的膏药 天刚蒙蒙亮,顾宝宁还在将醒未醒的困倦里挣扎,眼睛还没睁开就含糊着要吃早茶。 李果蹲在他床边,连呼吸都放得轻了:“有隔夜茶你喝吗?但我爸说隔夜的东西致癌,得少吃。” 他说话时喉结紧张地滚动,仿佛每个字都需要经过再三斟酌。 顾宝宁连肘击都懒得施舍,只是叹息着将床边那张过分靠近的脸缓缓推开。 “你这是心理变态还是对我一见钟情?”他的声音还带着睡意,“咱们能有点正常人的距离吗?” 李果没说话,他打了热水进来,将毛巾拧干后递给坐在床沿的人,那条毛巾蓝白相间,非常质朴的款式。 李果看顾宝宁非常防备的眼神补充了句:“这是新的。” 顾宝宁慢条斯理地擦脸,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他将李果这种行为自动归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总不能在等我给你小费?我平常身上不带现金。” 李果摇头,做事倒是很麻利,一个人忙出忙进的还能偷偷捎进来两个肉包子,那包子在他青筋微显的手里显得格外饱满。顾宝宁就像坐在花果山,接受供奉,眼神扫到那两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之后嘴唇微张,“我不吃肉的。” 李果很瘦,顾宝宁可以看见他手臂上淡淡的青色血管,衬得包子皮都黄了,他还是那样咧嘴笑了笑,“挑食不好。” 顾宝宁懒得和他周旋了,瘆得慌,不知道他精神是不是有问题,起来收拾东西就想走。 李果却像条认主的流浪狗亦步亦趋,最后终于支支吾吾问出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你是信访派过来调查的吗?” 信访? 顾宝宁不明白,他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对着李果勾勾手指,让他仔细听好。 “我是一个爸妈死光了的富二代,和我巨有钱的老公起了点法务纠纷所以离家出走了,他的司机小张半道上开着宾利把我扔在这里……说要让我吃些真正的苦。” 顾宝宁眯眯笑,“变形计,懂吗?” 李果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他后退了两步,离顾宝宁远远的,“所以你不是信访办的……” “你们这儿有什么冤情呢还需要信访办来一趟?” 顾宝宁突然伸手要那个被冷落许久的包子,饿了。他细致地撕开包子皮,将里头的肉馅完整地剥出来扔掉。 他不吃里头的肉,只吃皮,李果眼睁睁看他把一大块肉给扔了,蹙着眉头想他刚才那番话,接着仔细观察顾宝宁的五官面容,身体四肢,不像有病的样子。 可为什么说胡话呢? 顾宝宁闭着眼睛还在想早茶,想汤晓茹如果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非得流出眼泪不可…… 奶奶,他想她了,可自从和汤问程戳破了这层纸之后,顾宝宁却鲜少见她:他觉得真正对不起的人是汤晓茹。 周淳死的时候顾宝宁生了一场大病,人像是不行了。 汤晓茹去顾家看望他,在他枕头边上放了一枚平安符,稀奇,他竟好了。 来年春天,顾宝宁陪汤晓茹去还愿,汤晓茹虔诚地跪在那里叩首,念念有词。 不能多想,他心里难受。他伸手问李果要纸巾,一副少爷做派。 李果小心翼翼询问:“你小时候发过烧吗?”八成脑子有问题。 顾宝宁擦擦嘴,没地方扔攥在手心里,总不好再还给李果,他斜着眼眉没有什么耐心,“废话,你小时候没发过烧?!” 李果长长叹气,那声叹息里裹着显而易见的失望——巴结错人了。 吃完早饭后顾宝宁跟着李果去了流水线,李果不知道他是谁塞进来的,百梦工厂没有外人。“你是村长亲戚吗?你爸妈叫什么名字?” 这里多数人都知根知底,百梦工厂从前建在环中心中下游的一块沿河村镇边上,那里叫百梦村。 顾宝宁不像来打工倒像是来巡查,手指在覆着薄灰的机器上划过一道痕迹。他明白了,这流水线……从上到下全是自家人? “门口那耳背老头也是你们村里的?” 李果笑了,“是,邹老头,他是邮局站里的,认字儿。” 顾宝宁抿着嘴角,光人认字不认人呐? “你爸妈呢?听起来你们村在厂里打工还是世袭的。”顾宝宁转身,突然逼近一步。 李果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惊得后退,后腰撞上冰冷的机器:“我爸没了,前几年跟厂里的车出远门,高速上大雾出了事故。我妈原先是厂里会计,生了场大病现在在疗养院里躺着。” 顾宝宁哦了一声,没给什么关怀,生老病死是常有的事,周桂芬的老伴儿也是将死之人。 顾宝宁见惯了,从不在心中升起什么怜惜之心,他甚至挺嫉妒善始善终的骨肉之情,久病床前,顾宝宁没这个机会削一个苹果递过去。 李果补充了一下情况,“她不太好,估计也就是这两三个月的事情,所以我每天得提前下班过去陪她说说话,免得她找我。” 他说这些话时眼睛看着地面,像在念一段与己无关的台词。 不扣工资,顾宝宁觉得不错,要不是这厂实在效益差,他都想介绍乔南来这儿打工了:一日三餐免费,不打卡,听说还有什么免费医疗政策? 他给汤问程发送实时消息:早上吃了大包子,油得很。 汤问程手边的屏幕闪了闪,眼睛往那儿瞄了眼,又继续听着预算会议。 ——开会呢?你就算在白宫开会也得回我,摆什么架子?你忙我不忙? ——李果果带我转了一圈,没有适合我的岗位,他问我擅长什么,我说我擅长辩论。 ——他说我适合当厂长,你说大傻子这是不是在阴阳我? ——这个坏果,早上还蹲我床边偷看我 嗡嗡的震个不停,汤问程拿着手机在桌底下回: ——偷看你,很正常 汤问程喜欢看他睡觉,他还记得顾宝宁小时候的侧脸像那种卡通人物,脸颊圆圆,鼻梁顺下来就是鼻头,唇峰。 看不腻。 汤问程想他了。 同时那个叫李果果的大傻子,竟然从自己的人生中偷走了一夜顾宝宁? 这么平凡的人,可以看到宝宁睁开眼睛,这件事越想越离奇,越应该叫停。 他打算让张全下午再跑一趟城际高速,把人接回来。 顾宝宁蹲在角落里拿根棍子玩蚂蚁,直接一个电话过去,管他在不在开会呢照打不误。 汤问程只能中断一小下走出会议室,“不回来?” 顾宝宁吸着鼻子,“嗯,再待两天,大傻子怎么就以为我信访办的?这里头可能有点事,不过我估摸着闹不出什么花来,这群人看着比蚂蚁还好摁……” 他顿了顿,“等我心里踏实了我就走,也不是因为你留在这,就跟我们模拟庭审一个道理,哪怕这官司百分百胜率,我得把背景调查清楚。” 汤问程轻笑了一声,行,还真能吃苦了,“觉得好玩?” 顾宝宁语焉不详,“嗯,还行。” “还行就想想你的律师事务所要叫什么名字,宝宝大律师。” 第58章 顾宝宁放他回去开会了,白宫不需要他,汤利需要。 他蹲在角落里对着手机亲亲,忽然见到了好些人穿着一样的工服走进来,带头的那个他看过照片,是这里的厂长,王兴福,听说是老好人一个,特别和蔼。 顾宝宁把手机塞进裤兜里,冷不丁站起来吓了王兴福一跳。 “厂长好,我等着跟您报道呢!” 王兴福没认出来他是哪位,一听姓顾赶紧和他握了握手:上面塞来的,听说是哪家的小霸王闯了祸,家里要给他点教训找个什么穷乡僻壤丢进去,不过到底是少爷,最后挑挑拣拣选了个西塘边上的厂里打打工拉倒。 王兴福请他去喝杯茶,顾宝宁摆摆手说算了,不喝,“等着干活呢,不然您给我介绍介绍大家伙儿?” 每个地方都有一套权力中心,要撬开的嘴并不一定是老大的嘴,他得摸清楚草台班子都是谁说了算,不过王兴福抱歉呐,“明儿我跟你仔细说说?” 他们风尘仆仆赶回来,看来还有未完的事情。 这个被李果称为“叔”的厂长,对李果招手的姿态像个召唤自家孩子的长辈。 他带了李果爱吃的那种麦芽糖回来。 李果随手给了顾宝宁,“你带回宿舍吃,我去叔办公室坐一会儿。” 顾宝宁翻个白眼接过来,这撑腰的回来了,李果摇身一变果然不一样了?还敢使唤他。 顾宝宁无功而返,晃晃悠悠嘴里叼着麦芽糖没回去,绕着整个百梦工厂走了一圈。 看门老头在门口听京剧,咿咿呀呀的,顾宝宁晃过去请他吃麦芽糖,老大爷不领情,兴许是粘牙。 顾宝宁趴在窗台那儿伸个耳朵和他一块儿听,“大爷,问你件事,” ——嗞啦一声,小窗户合上了。 老头嘴够紧的。 不过顾宝宁转身前听见老头交代了声,“给李果剩点,别吃完了。” “成。”顾宝宁想这个李果果可能是团宠,那就还是从他身上套近乎。 他拍拍手剩了半袋麦芽糖,百梦工厂侧边儿有条小路可以直接回宿舍,他猫着腰一路捏着鼻子走,臭得要命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尿骚味。 他小心避开碎石,却在某个瞬间捕捉到压抑的闷哼。后退,侧耳,再靠近—— 直起腰是一扇脏得要命的窗户,看不清楚里头是什么房间,顾宝宁舍不得用袖子擦,这工服一人只有一套,他只能哈口气用一个食指尖儿戳了个圆点,眼睛凑上去他瞧见了王兴福。 原来是王兴福的办公室。 刚才那一伙人全在,王兴福坐在离他不远的一张小方桌边上喝茶。 李果也在,没站着,也没坐着。 顾宝宁眼睛往下那么一瞥,看见他躺在地上,那张不怎么聪明的脸,全是血。 血可能是从头上流下来的,李果身边有人手里抄了家伙,一根木质的拖把柄。也许是不解气,那人还要踹上一脚再一脚,嘴里骂个不停。 王兴福用力把杯子一掷,“行了!”空气才凝结成喘息。 喘息声,不是李果。 也许是自己胸腔里的血液回流,顾宝宁把那袋子麦芽糖揣兜里,蹲在地上面无表情地选了块趁手的砖头,拿在手里掂了掂。 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窗内的血腥气仿佛已经穿透玻璃,与巷子里的尿骚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他望着天,想谭思礼给他上的第一课,滨城夏季高温常有飓风,外地人不习惯那里的气候是常有之事,教授在课堂上说: 既来之,则安之。 第58章 破败的屋檐上惊起一群飞鸟。 百梦工厂响起了下午的休息铃声,铃声让一切都暂停,重归寂静。 顾宝宁看手表上的指针,才三点十五,不知为何比昨天早了十五分钟打铃。 他知道李果四点要骑着自行车去见母亲,于是拿着麦芽糖回了宿舍,站在窗边等了四十分钟,直到李果一瘸一拐进了门。 头上的伤口被李果用冷水冲了个干干净净,他的手蜷在袖口里,看见顾宝宁先是一愣,笑,傻乎乎的模样: “你又饿了?食堂还没开。” 顾宝宁指了指桌上的麦芽糖,他吃了半袋,“你们厂长对你还挺好的?” 李果拢了拢麦芽糖的纸袋子,这样放着会潮,顾宝宁果然是城里来的什么都不懂。 他很耐心地封好放在了顾宝宁的床边,“爱吃的话你就多吃点,晚上厂里一块儿吃大锅饭,你吃得惯吗?肉包子也有,你要是不吃馅儿你留着给我,别浪费了。” 那种咸肉、胡萝卜闷在一块儿的柴火饭,李果描述为可以吃三碗的程度。 顾宝宁抱着手臂紧盯着他,他脸颊上鼻头蹭破的皮,颧骨的淤青,他隐藏在发间用创可贴遮挡的可笑伤口。 顾宝宁凑近,用两根手指拨开他的发丝,“你得去医院看看,万一要缝针。” 李果闻到了他身上的一种香气,宁静、安逸,沁人心脾。 随后李果用手挡开,一声不吭地去换衣服,他要找一件干净的、整洁的,把顾宝宁的提醒当作了耳旁风。 “我跟你说话呢,李果果。” 李果一边脱上衣一边说不要那么叫他,“我不叫李果果了,你别这么喊。” 说完之后新换上的上衣又滴了一滴血,顾宝宁眯着眼睛不能看,赤红色似乎有一丝血腥味。他脚一软坐到李果床上,“别去了……” 李果拿手一抹额头上的血,翻箱倒柜想找纱布,回头一瞧顾宝宁十分脆弱的样子连忙蹲到他身前,“你怎么了?你见着血会晕呐?” 矜贵、麻烦,把顾宝宁放在哪里都不妥当。 顾宝宁攥着他的手臂,咬着嘴唇,“别去见你妈了,你给我弄点那个大锅饭回来吃……” 李果贫瘠的面庞随着笑容会有一丝起伏,“他们说你惹了事被关来这里,我看你别是馋嘴被赶来的?” 不好笑。 顾宝宁望着他的瞳孔,淡淡地,“我在我妈坟前没哭过,你知道为什么?” 那些伤口太碍眼了,任何一个母亲见了都会伤心。 李果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垂下头,“好。” 顾宝宁拍拍身边的地方让李果坐下,“你过来。” 他要告诉李果一句实话,“我确实是信访办的,你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李果果。” 李果哈哈大笑,笑过后他的伤口又突然缀了一滴下来,滴到了顾宝宁手心里,害他脑袋嗡嗡地又要晕。李果让他靠在床边,又麻利地从柜子里翻了个软垫子给顾宝宁枕着脑袋。 干净的,不是自己的枕头,他觉得顾宝宁可能有一种城里人的毛病——洁癖。 顾宝宁闭着眼睛想起了乔南,“我回去得叫他乔南南,听起来喜庆……” 李果对其他人漠不关心,他坐在床沿,“我知道你不是信访办的,吃完大锅饭你就回去吧。厂长估计不让我和你一个宿舍了,可其他人不爱干净,你受不了的。” 顾宝宁猛地眼睛一睁开,“咱们俩都这样了,你还赶我走,还不告诉我实话?” 啊? 李果脸都红了,怎么样了啊…… 顾宝宁掰着他的手指头,眼神纯真,“咱们俩都吃一袋麦芽糖了,都我吃包子皮你吃馅儿了,都一见如故成这样了,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 他循循善诱,让李果想起他说的特长,顾宝宁确实擅长诱供。 也可能是长太好会让人失去防备,李果莫名其妙问了句:“我能和你一块儿拍张照片么。”改天可以骗他妈说遇见了明星。 顾宝宁和他拉勾勾,说可以,前提是李果坦白从宽。 他指指角落里那块转头,“刚我差点砸了王兴福的窗玻璃,得亏你们今天打铃早了十五分钟。他们为什么揍你?你一直在等信访办的人…李果,你交了什么东西去信访办?” 顾宝宁语气太认真,像审讯。 李果眼睛躲闪,“没,我从没说过,你听错了…” 顾宝宁打了个响指,让他集中精神看着自己,“等我走了你就不会再有别的机会,信访办能办的事我能办,他们不能办的事我也能办。你上辈子积了大德,遇见了我。” 李果看着他坚定的面庞,火焰般闪烁的眼睛。 这世界上人人都是满口谎言,李果确实不在乎再多一个骗子来倾听。顾宝宁不是什么神灯,李果自然不期望他能解决什么。 但李果太累了,他需要的是神父,来宽恕他的罪。 “是我举报的他们。” 顾宝宁关了灯,黑夜中自然没有无形的手来扼住喉咙,李果可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说出他的秘密了。 “你举报了谁?” 李果顿了顿,“所有人。” — 臭河边。 汤问程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亲自来接顾宝宁回家。 没有行李箱,顾宝宁穿着那身深蓝色尖领厂服钻进了他的车里,张全今天不在,汤问程自己开的车,脸上被亲了一大口,顾宝宁甜蜜的气息悄然而至,汤问程扣着他的下巴又啄了啄。 第59章 一日不见是一世纪。 “我给你听点东西。”顾宝宁拿出一支录音笔,狡黠的目光隐约是得逞的样子。 他才来了两天而已,汤问程捏捏他的脸,“还真让你卧薪尝胆了?” 录音断断续续大约有四十分钟,李果讲话还算清晰有条理,中间穿插着顾宝宁的关键提问,汤问程大概听了过半清楚了来龙去脉,按下了停止键。 “别管这件事,顾宝宁,跟我回去。” 顾宝宁疑惑,抽出手解释:“我管他做什么?我是要让你知道!将来很有可能会发生诉讼追诉到汤利头上,但问题不大,你和中发签的那些陈述条款可以规避……再说这年头真要爆丑闻也要有人敢爆。” 汤问程摸摸他的脸,很难得顾宝宁竟没有义愤填膺,毕竟李果说的那些也算是个新闻了: ——c板块的拆迁是个烂摊子,狗皮膏药。 王兴福为首的百梦村坐地起价,谈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中发地产妥协除了安置复数的房产之外,每个人头额外还有拆迁补偿一百万。 百梦工厂也并不会倒闭,会将这些村民颐养天年。 汤问程让身边的人躺到腿上,揉他的脑袋,“那可是十年前,天价。” 李果当时只有十多岁,只知道家里马上要发财了,父亲拿回来的十万现金证明这不是白日做梦,没成想那么多年过去了,现金早就湮灭在世间的挥霍中,他们没有等到该有的任何补偿,连家都没有。 录音中李果提到:“头几年厂长也带着我们去闹过,遇到脾气好的每次会给一两万打发…遇到不好的就把厂里工资停了,所以叔就把我们所有人的身份证,拆迁合同收走了,怕我们闹到最后什么都没有。” ——“那你们的安置房规划在哪儿?” 顾宝宁这么问,李果拿地图给他看了一块地方,“原先说是搬到附近的,可是那儿造了写字楼。去年厂里闹得厉害,来了个负责人拍板给我们找了个新地方,可我查了那块地之前是工业用地。” 李果斩钉截铁认为那块地是烂地,因为他爸说隔夜的东西致癌,没人要的东西是祸害。 顾宝宁仰面看向汤问程,“李果挺聪明的,这块地如果他不去闹就要开始造楼了。我问了汪思源他爸,那块地报批的目的确实是安置房,中发拿一块毒地给他们造房子,拖了十年,该给的钱一分也没给,还忽悠他们在这儿打工,不像话。” 他指了指脑袋,“王兴福他们应该是被信访办的叫去了解情况了,回来把李果揍了一顿,挺可怜的,他妈还在疗养院里。” 但李果没恨王兴福,他知道厂长除了维稳什么也做不了。 他告诉顾宝宁:“叔也不容易,这么些年我们去闹事,他自己儿子没脸在厂里干了只能出去打工。他说死之前总会替我们要到那些钱和房子,毒房子也是房子,拿到手总好过没有。” 顾宝宁觉得这些人很有意思,痴痴缠缠,恨来怨去,打着骨头连着筋。 汤问程俯身亲了亲顾宝宁,他知道宝宁总是有些恻隐之心: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在群体中做一个异类,李果就要承受这样的代价,他自己心知肚明。” 顾宝宁想是吗? 唇齿交缠,他勾着汤问程的脖子,这是人间疾苦,与他无关。 他要确保的是汤问程一切顺利,汤问程关心的则是他游戏人间,开不开心。 这是小到不能再小的的插曲,就像当年的唐佟,惊世翻案之后他没有再接受过任何一桩采访,因为顾丰荣去世了,任何正义与冤屈始终都会褪色。 没有必要付出自己,顾宝宁的新办公室会在环中心一栋写字楼的六十八层。 顾宝宁听见了一种由远及近的铃声,百梦工厂的休息结束了。 “行吧,过两天我就回去了,反正话也套到了,我得问李果要些资料,看上去他手头应该是藏着一些的……我那复印机真没白带。” 他要和汤问程吻别。 余光中顾宝宁看见李果从门口那儿踉踉跄跄跑了出来,“傻子要干嘛去?” 汤问程下巴一抬,顾宝宁紧接着就瞧见了热闹:门口追着好些人一同出来了,像是又要揍他。 车中的冷哼,顾宝宁打开车门要下去管闲事。 刚没走两步李果瞧见了自己,连忙飞奔过来简直是跪在了顾宝宁脚边,语气惊慌要用一下车。 “怎么了,又挨揍呢?” 顾宝宁蹲下身,瞧见李果丢了魂,唇齿都在打着颤,那张已经足够苍白的脸像是窒息过,泛着青。 他如今是李果,不是李果果了,自然眼泪不会那么快流淌出悲伤的范畴,它们盛在眼睛里,凝成遗憾的归宿。 “我妈…没了。” 飞鸟掠过,顾宝宁在这样熟悉的噩耗中站得笔直。 至此,李果成为了十四岁的顾宝宁,赤条条来,赤条条归。 那些亲爱的热爱的人分别消逝在时间的长河中,带走疼爱与责问,带走彼此的满目疮痍,一切都不复存在。 他抬手捂着李果的眼睛,一如汤问程当年在清平墓地对自己做的那样。 白日当头,顾宝宁说不出节哀顺变这句话,因为没有让李果见到母亲最后一面的人。 是自己。 第59章 李果上了汤问程的车。 疗养院需要骑四十分钟的自行车,在百梦工厂附近唯一一个公交车站旁,上面写着延年康复中心. 顾宝宁看过这个名字,在乔南粉碎的那张a4纸。 “中发地产这个涉猎够广的啊……怎么什么都买?” 顾宝宁坐在副驾上从头至尾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座上的李果捏着手机垂着头。其实眼泪早就流在往昔的时间里,对病人来说,疾病是一种漫长的折磨,对家属也同样适用。 那么多人在病床前耗尽了一种足够耐心的爱,李果也和母亲反复争吵过,母亲不愿意去西塘市中心的医院治疗,那里花费太高,疗养院是她最好的归宿,里面的人总是对她说:会好的。 她再也好不起来了。 下车前李果对司机说了声谢谢,“您贵姓?” 汤问程从车里看他,说举手之劳,“姓汤。” 李果郑重地鞠了一躬,像是对待救命恩人般拿出了口袋里的一百块钱递给汤问程:“谢谢汤师傅!” 顾宝宁替汤师傅收下了那一百,要收的,不然李果良心不安。 “他是我家里的司机,不用说谢。”顾宝宁嘱咐他进去吧,别回头了。 李果眼眶红红的说:“好”。 顾宝宁看着李果踉跄的脚步确实没了魂,手机丢在了后座都浑然不知,他拿着那台磨损得不像样的手机被汤问程叫住,汤问程不让他进去。 时间荏苒,汤问程认为他不该在任何悲伤的地方停留太久。 他下了车问顾宝宁要那部手机,“汤师傅帮你送,不用说谢。” 顾宝宁在那一刻的感觉很奇异,其实不应该感到幸福的,尤其是在李果蔓延在巨大悲痛的瞬间,可汤问程……竟然会怕自己触景生情? 他摇摇头把一百块钱纸币塞在了汤问程的口袋里,微微哭丧着脸:“你别这样爱我好不好?让我特别想亲你,还想上床,下回准你加时十分钟。” 要黏稠地拥吻,说好爱好爱你…… 顾宝宁在爱中又更爱他了,好匪夷所思。 汤问程笑了声,谢谢他的奖励,天大的好消息,竟然可以加时十分钟? 顾宝宁听出了他的揶揄,忧愁退让……“行吧,再多加十分钟!” 汤问程也该随身带录音笔记下来,免得顾宝宁每次床上翻脸不认人,他嘱咐道:“等会儿去工厂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那些糟心事是汤问程自己的难题,不需要顾宝宁再操心任何。 顾宝宁点点头,迈进了延年康复中心。 一幢老旧的橙色建筑,里头的工作人员倒是态度不错,前台登记的时候询问得很认真,需要留下访客姓名。 顾宝宁龙飞凤舞签下大名的时候,翻看了一下来访记录,倒是意外地看到了熟人。 ——周桂芬,汤利的那位保洁阿姨。 顾宝宁记得她的老伴也姓周,一看信息全对上了,那就不是重名,是本人了。 不过这个探病日期已经是几个月前。 他算算日子,那是周阿姨的老伴正式在市医院开始治疗的时候,原来她口中说的疗养院竟然也是延年康复中心? 这可太巧了。 “姐姐,我看咱们这儿来探病的也不是很多,工作挺清闲吧?” 顾宝宁没急着找李果,和前台的护士聊了会,大概知道了这里的病人数量,营业年份…… 随后他听见了二楼李果的声音,一丝带着颤音的:——我操你x! 顾宝宁头一回听见他说脏话,还挺震撼。 李果连被群殴都会替他们找原因和借口的人,怎么就操上了? 第60章 他对着前台的护士弯起眼睛笑了笑,随后迈着步子两步并一步上了二楼,只看见李果揪着一个白大褂的衣襟,双眼像是充斥着血般面露忿恨,顾宝宁觉得他只差张开嘴咬上一口。 能咬死人那种。 “哎哎哎,你这个人你这是医闹啊,咱们能报警抓你,你懂不懂法?”那医生块头挺大,手臂一抡就把李果甩地上了,乌泱泱一堆人,又是劝架又是对着地上的李果指责。 李果蹭地一下跳起来又扯住了那件白大褂的一角,“你别走!把病例给我!不然我报警了!” 推推搡搡,也不知道谁揍了谁,谁挨了打…… 顾宝宁高举着手机在那儿大喊:“家人们!快看医闹!” 话一出,换成顾宝宁被围着了。 保安要没收手机,白大褂要继续站在道德高地指责,“你这是寻衅滋事啊,能报警抓你,你懂不懂法?” 顾宝宁手里那台旧手机压根儿没录,他晃了晃黑暗的屏幕,伸出手和医生礼貌地自我介绍,“您好,我叫顾宝宁。” 李果在边上跟疯了似的叫嚣,“你别和他废话!他们这是草菅人命!我这就报警,我看还有没人管了!” 顾宝宁冷着脸让他闭嘴。 他声音向来悦耳,可以让聒噪瞬间平息,只剩还在喘着气的李果,握着拳头站在旁边。 那白大褂上别着名牌,顾宝宁莞尔一笑尊敬地喊了声,“唐主任?咱们借一步说话?” 是个识相的。 唐蒙对着他上下瞄了一眼,整整衣衫冷哼一声带他们进了办公室。 前因后果这位唐医生避重就轻解释了一下——李果他妈昨儿就没了。 前台那边联系的是百梦工厂的负责人王兴福,那时候人还有气儿,呼吸机摘下来勉强能说几句话,手指也能比划。 唐蒙把茶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搁,“咱们还有临终关怀呢!” 会给病人一张白纸,尽量让她拿着铅笔在上头写点什么,算作遗言,当然这个服务是收费的,打包在看护费一块儿的账目。 顾宝宁心里直翻白眼:这他妈叫临终关怀? 可顾宝宁嘴上没有打断,一边听一边点头: “嗯嗯理解。” “你们也不容易,这工作强度大,听着都是苦差事。” “是是,做家属的相互体谅,您也要体谅李果这悲痛万分,难免嘛……那咱们这临终关怀,东西呢?” 李果越听越生气,顾宝宁竟然还站在这黑心白大褂那头? 他大吼了一声:“顾宝宁!” 顾宝宁回头啧了一声,让他靠墙站好。 李果很听话,直接蹲那儿了,把脸埋起来谁也不理。 唐蒙看不得这种乡下人,对着顾宝宁还算认可,“跟你说话不费劲,你是他们厂里的领导吧?之前也是你们厂里的人吩咐的,人万一不行了直接打给厂里,拉去市医院下了死亡证明,这些病人的行李今儿早上你们那个王厂长也给收走了,怎么还赖上我们了呢?” 康复中心没有停尸间,也下不了死亡证明。 李果在角落里像条野狗又吠起来,“那病例呢!我要病例!你休想污蔑我叔,我不吃你这套!到了警察面前,我看你怎么说?” 顾宝宁回头手一摊,对着唐蒙要,“合理要求,唐主任。” 唐蒙眼珠子转了转,“这早就给你们王厂长了!你们问他要去吧!” “存档,你们这儿不是挺电子化的么?总有备份吧?”顾宝宁趴在桌上撑着脸颊,好奇询问。 唐蒙尴尬地笑,“破地方哪儿有什么电子化,都是手写的……备份,有是有,这得给我们时间找找啊!” 顾宝宁对着李果示意:“听见没?人家还要花时间伪造一份给你,还不谢谢人家?” 李果愣了,唐蒙也愣了,也许是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那医生一拍桌子,“开什么玩笑!你们把人命当儿戏!这是神圣的地方!” 顾宝宁也一拍桌子,力气过大,拍得手心太疼,哎哟倒吸气好几口,“李果,你来拍……大点声儿……” ——砰得一下! 跟枪响似的。 汤师傅站在车外边儿都听见了,仰头看着二楼那扇小窗户里传来顾宝宁的声音: ——“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三十五条,病历资料管理,医疗机构医务人员必须妥善保管、及时提供病例资源以供患者要求查阅、复制。” ——“刑法第三百三十五条,医疗事故罪。医务人员由于不负责任造成就诊人死亡或者有损就诊人身体健康,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刑法第二百五十三条,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向他人提供公民个人信息,情节严重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顾宝宁啪啪啪一顿鼓掌,“恭喜啊唐主任,行政违法、民事侵权、刑事犯罪,你们百花齐放啊?” 李果也跟着鼓掌,他听不懂,但他现在知道顾宝宁说的那句话原来是真的:守得云开见月明,他遇见了顾宝宁一定是母亲显灵,上辈子自己积了大德! 唐主任被唬住之后,咽了咽口水,“你,你干什么的?” 顾宝宁从口袋里掏,忘记了自己还不是律师,没有名片。 只能非常遗憾地失去了一次递名片耍帅的动作,嘴角浮起昂贵笑容:“我叫顾宝宁,这位是我的当事人李果,虽然临时通知你马上会被起诉这件事非常不专业。” 正确的流程是:法院送达——发送律师函。 但没有办法,顾宝宁跟着江百合看律政剧看多了……那些律师牛逼哄哄地总是会对任何一个看不惯的人来一句,你被起诉了/你等着收律师函吧! 他站起来研究要说出哪句台词,最后选了句看上去更牛的: “我们法庭见。” 顾宝宁潇洒地长腿一迈就这么下了楼。 李果跟在后面小碎步跟着跑,“我们真的要告他吗?我还没做好准备?” 顾宝宁一停下来被李果撞一跟头,法考过了之后他有一年的执业期,无法单独代理案件,只能在相关行业实习一年才能取得正式律师执照。 只是李果这种人听也听不懂,他也没法儿解释,想着回去找小姑运作一下。 延年康复中心外边儿,汤师傅已经准备好开门了,“少爷,又要去哪儿?” 李果在汤问程的回话中,又是崇拜的眼神看着顾宝宁,顾宝宁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戳李果的脑袋,“看我干嘛?去给你妈收……” 收尸,这话不好听,可李果他妈在市医院躺着。 他们一路开去市医院,李果掰着手指头控诉这个延年康复中心里头全是骗子,打着关爱老人的旗号,干的全是缺德事情。 顾宝宁脑子里头想的却是周阿姨,“你认识周桂芬吗,李果?” 李果认识,“一个村的,姨他男人在康复中心误诊了好些日子,结果市医院查出了大病!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想让我妈转去大医院,可惜她命不好。” ——命不好。 顾宝宁低声重复这句话,“明明是草菅人命……” 他按下车窗,仰头闭着眼睛闻风中的味道,青草味、泥土味、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味、丧尽天良味。 脑子里像一块打乱了的拼图,可他却知道,知道这一整块拼图一定是全的,就像顾丰荣在无数个夜里无数次地查看同一个卷宗,找最后那一块拼图。 他睁开眼睛,看见李果茫然的脸庞,苍白似一块墙灰,忽然问他:“你怎么不哭?” 是啊,为什么不哭? 这个悲情的讯息被耽搁了这么久,又被愤怒掩盖了这么久。 顾宝宁想他太不像话了,母亲走了,只剩一个人。 竟然不哭? 李果吸了吸鼻子,其实在厂里哭过一回才跑出来的……可他遇见了顾宝宁。 他说:“觉着这回可能不会再被欺负了,好像真哭不出来?昨天你说我妈见我那窝囊样会伤心,其实挺对的。” “不过这回…她不会伤心了。” 说完后他才想哭,因为他正在前往一条告别的路上,只能向前走无法回头。 可是要告别的话却无人可听。 “那些话她都听不到了……” 而他的身上也已经没有零钱给司机汤师傅,他想汤师傅真是一位合格的司机,沉默寡言,两耳不闻车内事。 于是李果放心地哭了起来,车中的呜咽声断断续续。 顾宝宁从来没有怜悯的心,因为他早就经历过这种时刻。 他不知道正常人应该怎么安慰正常人,律师应该怎么安慰当事人。 可是孩子应该怎么安慰孩子,他好像知道? 十四岁的顾宝宁会告诉二十二岁的李果:“这一辈子不会很长,没说完的话,你得放心里想着,念着……总有一天你能告诉她。” 他不信能再遇见。 可十四岁的时候,他信。 第61章 因为汤问程说,别人不可以的事情,顾宝宁都可以做到。 “奇迹只会在你身上发生,宁宁。” 于是顾宝宁想:好吧,那就是可以。 -------------------- 来啦!从周四起应该会日更一下下 第60章 顾宝宁没有进市医的太平间,他和李果只是人生路上的过客,那是李果的亲人,需要他自己独自告别。 给了一个简短,不算拥抱的拥抱之后,顾宝宁在市医院那间简陋的厕所里等待李果。 洗手,反复地洗手……这个时候他想打个电话给韩嘉树,他心里有点儿乱,直觉告诉自己:李果这件事可大可小。 拔出萝卜带出泥,他有些猜测还没证实。 就算真要上法庭,他心里也有个主意,可是那个主意稀烂无比:可能会影响汤问程。 任何会影响汤问程的事情他都不能做。 这不是爱,是他的人生准则。两个人在一起不是看谁爱得更深,这一件事情上他比不过汤问程。 他得让汤问程省心,才能专心的、好好爱自己。——爱顾宝宁是汤问程的人生准则,这是顾宝宁给他规划的未来行动目标。 他们分工明确,无法破坏。 但顾宝宁拧上水龙头想:也许韩嘉树可以做?反正他们俩唱反调不是一天两天了。 电话过去之后韩嘉树挂了三次,顾宝宁神经质地非要他接通,第四个电话韩嘉树才简短地接起来:“我在警局,等会儿说。” 江百合被当事人性骚扰了,车到了西塘郊区那只右手鬼鬼祟祟摸上了她的膝盖。 江百合用手里十斤重的材料砸得司机当场晕晕乎乎,进了医院紧急拍片显示轻微脑震荡。 那位当事人报警了。 顾宝宁叹口气,“这傻逼司机惹谁不好惹神奇女侠……就这点事儿他还有脸报警?” 他啐了一口,“活该!” 本来是轻微脑震荡,从拍片室出来后又被韩嘉树抡地上招呼了一下,现在人家脑袋有问题,听力也受损。 顾宝宁翻个白眼,“你别告诉我你站在监控底下揍的?韩嘉树,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回事?非得把你执业证吊销了?” 汤问程找了楼上所有的厕所,最后才找到这里,推门进来的时候顾宝宁还在和韩嘉树讨论怎么合理合法把那位咸猪手给送进去。 顾宝宁回头一看,汤问程手上拿着冰淇淋。 “挂了,老公来了。”顾宝宁把手机放回兜里,跟着他出去坐在外面幽暗长廊的尽头。 只有这里有光,顾宝宁还记得这儿特别冷。 小时候也吃了一回冰淇淋,因为纵使太冷,长时间的恸哭会让人心悸,呕吐。 他会吐出胃酸,食道被灼烧后他只要一杯冰淇淋。 汤问程坐在他身边喂他吃,顾宝宁身上还穿着百梦工厂的深蓝色厂服,不过他一天活儿都没干过,自然一双手茧子都没起一个。 但是这身衣服显得他质朴天真,两个人谁也没说话,汤问程就这么一口一口喂,顾宝宁就这么一口一口吃……心里打着小算盘想李果这件事要如何善始善终? 冰淇淋见了底,顾宝宁后知后觉还是张开嘴,“还要。” 脑子和嘴根本没在一个系统上运行。 汤问程笑了,想他这样好乖,简直是乖死了。 转而又想自己为什么要让他去打拼事业,为什么要让他踏上一条辛苦的道路?汤问程有点儿后悔了,觉得道貌岸然的事情还是不好多做,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顾宝宁真应该就一直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等自己回家。 张开的嘴还留有奶油味。 舌尖抵住舌尖,唇瓣包裹唇瓣。 顾宝宁眯着眼睛看走廊的楼梯会不会有人经过,想他们两个太奇怪,在这么晦气的地方也要留下一个吻。 汤问程亲了一下他的脸,好想咬,又怕他大叫,只能轻轻嘬他的舌尖:“奶奶生日,你陪我回去。” 舌尖上一疼,顾宝宁嘶了一口凉气捂着嘴瞪他,大着舌头讲怪怪话,“为什莫?” 汤问程揉揉他的脸,“她说你一定要跟在她身边,来回得吃三天宴,那些小姊妹有你见过的,也有从外面飞回来,专门来看她心肝宝贝的。” 汤晓茹的心肝宝贝不是汤问程,不是小莱,是她的宝宁。 西塘这波小的里,她把顾宝宁吹得天花乱坠,说他是清白人家里出来的一颗顶顶好的沧海遗珠,竟落在了她手心里,只好疼又爱。 她身边见过的那些老太太也把顾宝宁抬得天花乱坠: 模样好、见世面、玲珑心,吹来是一缕春风。 至于顾宝宁干过的那些糟心事……汤晓茹总是听过就忘,再听到就会怒斥一声:胡说,少来编排! 在汤晓茹面前,汤问程也骂不得。 顾宝宁捏着那个空的冰淇淋纸杯,垂头叹了声很长很长的气,“哎……” 汤问程把他的脑袋按在胸口,“给韩嘉树打电话做什么,你打算让他接李果的案子?” “哎……”顾宝宁又叹了声气,被汤问程挤压在胸口,快挤扁,汤问程低头看手臂中的他,脸颊鼓成一团,眼睛直直看着自己。 于是汤问程亲亲他的鼻尖,“不准叹气。” “叹气你也管?”顾宝宁又推开他,正襟危坐。 他叹的不是李果的气,叹的是汤晓茹的气。 “我不想去,你跟奶奶说我病了吧?我见着她我心里难受,我把你们家最矜贵的给祸害了,万一哪天咱们俩的事情捅出去,你们家在西塘还怎么做人?” 汤问程觉得他目不斜视,做得笔笔直的样子也好乖。 “捅出去?你说你自己把这件事捅出去?西塘谁敢写我的新闻,除了你捅出去……没人了顾宝宁,我看你天天盼着呢,好让别人对汤家彻底死心,别再拱火让我和谁见面了。” 顾宝宁一听抿着嘴偷笑,完了,是真的。 没忍住,他哈哈哈哈哈笑得像老鼠偷油,一头撞上去用头顶拱汤问程的脸,“你可太厉害了……!我心里想的你怎么全知道?” “你放心,我不会做这种事。她们老一辈有自己的规矩,非要她们一定得跟着咱们来那是瞎扯淡了,你要她明白男的和男的也能一块儿过日子,她当然能明白,奶奶是什么人物,眼界宽着呢……” 他顿了顿继续道:“可咱们俩是她心上的人,不能合起来伤她的心,她盼我们好,成家,这都是应该的,我也只想她平平安安。” 顾宝宁想,汤家开枝散叶的事情只能交给汤莱了。 这可是重担。 汤问程没回他的话,眼神幽深。 他其实想趁着汤晓茹生日把事情给挑明了的,这样瞒着成不了事,爸妈那一关没什么好过的,这是给顾宝宁找麻烦,汤问程懒得提。 可汤晓茹真心疼宝宁。 顾宝宁年纪到了,汤晓茹暗戳戳已经在给他寻良配了。 这可真稀奇,她不急汤问程的事情,反倒着急顾宝宁。 顾宝宁听了直乐,“怪不得呢!哈哈哈哈哈,怪不得奶奶要大办特办这生日,原来是给我找老婆。” 汤问程捂着他那张嘴,这是在医院里头,没这么乐的。 又只能刮了刮他的鼻子,“高兴什么,她给你找的姑娘可都不好对付。” 必须得比顾宝宁年纪大,三岁五岁是最好,脾气不能太温柔却也不能太严肃,偶尔小打小闹不要紧,和顾宝宁正好登对和顺,活泼热闹。 她知道顾宝宁家里父母没了,这婚姻不是儿戏,是要顾着一辈子的。 她要找个真正贴心的,好好爱她膝头的这只小猫。 顾宝宁勾着汤问程的下巴瞧,“被奶奶说中了,确实得大些好呢?是不是?” 他凑上去吧唧亲了一口,这可是自己找的,太满意。 汤问程迟迟没告诉他的原因就在这里,顾宝宁不可能不去,汤晓茹也不可能不张罗,背地里甚至已经在张罗了,所以汤问程放任他来了百梦工厂,让他与世隔绝地别凑到汤晓茹那儿。 “到时候你就把事情推我头上,”汤问程一寸寸捏他的手指头,“就说我不让你找,我逼着你先干事业,奶奶心里不痛快,这火气也只会撒我头上。” 顾宝宁和他拉手指,晃晃悠悠,“行,说好了啊,这炮火都往你头上开,我只管陪笑。” 他脚一撇,伸出来,汤问程俯身半蹲在面前给他系鞋带,要嘱咐的事情太多,要头疼的事情也不少,一开口先是唐阳已经在交润入职,第二句则是乔南提了离职报告。 顾宝宁点点头,明白。 发过一场脾气了,就没得再别扭,顾宝宁点着他的嘴唇,“下不为例,汤问程,少惹我……” 汤问程看着他那得瑟的样子有些手痒,不过被李果的哭声吓了一大跳,嗷嗷的,从太平间一路嚎着出来趴在墙上痛哭。 第62章 顾宝宁远远瞧着李果,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 李果没什么亲人,这时候也没个能给安慰的人。他想这世界终究对普通人太不公平,给那么多看不见明天的痛苦,何至于来这个世间一遭? 这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可这就是常态,能夺回来公平……必须得付出点什么才行。 这样的情形下,他很难不感慨,只能伸手对汤问程说:“抱抱。” 于是像小狗一样紧紧被抱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唔……轻点儿!” 李果挂着大鼻涕走了过来,他要回厂里找王兴福要母亲的遗物了,虽然不知道康复中心说的话是真是假,东西到底在谁手里。 他其实只想要那张临终关怀的纸条,母亲临终前留下了什么给他? 顾宝宁看他那样儿简直笑了,抽了张纸巾出来,“你敢擦厂服上试试?”李果擤了鼻涕,随后他瞧见顾宝宁张开双臂,对着自己展示了温柔怀抱。 “来,李果果,抱抱。” 顾宝宁从汤问程那里获得了爱的力量,他要播洒人间了。 李果眼眶一红差点伸了手,可惜顾宝宁身后的汤师傅面色不太好,眼神冷冽。他打了个颤,对顾宝宁怯怯地模样提醒:“回去……回去抱吧……”可汤师傅脸怎么更黑了? 第61章 顾宝宁被送回百梦工厂的时候,城际高速的出口尽头停着一辆豪车。 他从副驾望出去,总觉得这辆车有些眼熟。 ——下车一看,原来是谢开云。 顾宝宁探头回去对着汤问程小声抱怨:“不是吧,他是不是暗恋我?都追到这儿了,汤问程你不下来揍两拳?咱们厂门口没监控。” 汤问程用力捏了捏他的脸。 谢开云起初没瞧见顾宝宁,先是见着了身后的车,汤问程从驾驶座那边伸出手算作打招呼。谢开云眯着眼睛趴他车旁边问什么风把他吹来了,“你这跟踪我?还是我秘书嘴大告诉你的?” 汤问程指了指工厂小弟顾宝宁,“送他来体验生活。” 谢开云才瞧见汤家的心肝宝贝,穿着身厂服倒是质朴很多,不像狐狸精了。 因为这回是真的道别,身旁的李果对着汤问程又鞠了一躬,喊:“再见,汤师傅。” 顾宝宁觉得挺好玩,干脆啪一下站直了敬个礼,也跟了一句:“再见,汤师傅!” 汤问程轻叹一声气,头痛得要命,眼不见为净,“再见,李果。” 谢开云不知道他们在这里演什么情景喜剧,也没着急问,李果倒是很有礼貌询问顾宝宁,这位是谁? 顾宝宁笑了笑,介绍谢开云为:“汤师傅的同行,来,打个招呼。” 于是两辆豪车前,谢开云听见了此生从未听过的,“你好,谢师傅。” 顾宝宁笑到差点滚在地上,拉着李果一阵疯跑进了百梦工厂,怕谢开云吃人。 因为逃得太快害得汤问程那句最后通牒忘记说出口:管完闲事,早些回家。 谢开云对着那放肆的笑声毫无办法,撑在车门边上若有所思,回头揶揄汤问程:“你们家宝贝儿又犯了什么事,把他放来这儿体验生活…你找老马办的?” 老马是中发管事儿的,谢开云来百梦工厂之前确实听说汤问程往这放了一个人,刚想问问这来龙去脉。 车门一开,汤问程让他上来,先问出口:“你来做什么?” ——“小李。” 谢开云坐进去后按下车窗,叫了声他的司机,他的司机麻溜地下来递了沓东西到他手中,谢开云解开那个牛皮纸袋,扔给汤问程:“自己看。” 中发地产被举报了。 连同百梦工厂的第一任厂长,以及西塘规划办当初那位经手拆迁项目的副主任。 十年过去了,厂长光荣退休,至于那位副主任,“早就高升了,非得把人拉下水做什么?”谢开云嗤笑了一声,看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啧了又啧,“不是一次两次了,咱们信访办来了新领导,是要做大事的,这回下面的收到了材料没递上去,赶紧联系了老马,说安抚了几年了怎么还没安抚到位?” 汤问程看着那些资料,整理得清清楚楚,一字一句都是岁月间罄竹难书的骗局。 厚厚一沓,就是顾宝宁要留在这的理由,李果那里有原件,备份如今兜兜转转到了汤问程手里。 他把东西放回去扔到了后座,问谢开云找到这来又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不是中发派人过来收拾残局? 谢开云拿出烟盒,嘴角浮起笑,“咱们领导关照我这事儿要放心上。”交润自然稍稍要保驾护航一下,这暗地里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我来见见那个举报人,给点钱打发了,顺便问问他手里还有什么东西。” 汤问程一听笑得心知肚明,“知道名字?” 谢开云点点头,“叫什么来着?挺怪一名儿,” 他拿出手机给汤问程瞧,记起来了,“李果。” — “我放你妈的屁!李果你趁早滚蛋!” 王兴福的办公室里头,李果要遗物没要着,急了眼了和王兴福吵起来,说王兴福这是在放屁,反被指指点点骂了好一通。 可他已经没妈妈了,他妈死了,放不了屁了。 所以他挺委屈,“怎么是我放屁,叔?康复中心的唐医生说我妈人没了,电话先打到的厂里才耽误的;唐医生又说这第二天我妈随身的东西都被厂里的人收走了。” 王兴福啐了他一嘴,顾宝宁嫌弃得要命,翘着二郎腿抽纸巾让李果擦脸,语气沉重:“王厂长,你们这心疼李果,也得有个度啊……生老病死的事情该让孩子来面对,你不能事事都挡他前头,这遮风避雨把孩子给宠坏了,你看看,” 顾宝宁哎呀一声拍桌子,“这李果,去康复中心把人医生差点打了!难怪你们凡事都冲在他前头!这不瞒着能行?” 王兴福心里头的气突然顺了,眉毛一瞥坐下来点着李果的脑袋,“你听听!” “你妈身边的那些衣服鞋子不得等着最后一天给她一块儿烧咯?我还能拿着做什么,是多值钱李果?” 王兴福从柜子里头把那包裹扔他面前,气冲冲地,“都给你好好收着呢!” 李果赶紧把东西捂在胸口,耷拉着脸拿袖子抹眼泪,“我就想知道她留没留话……你别怨我了,叔,我不是冲你。” 顾宝宁要把人扯回宿舍,临走前王兴福对他笑了笑留他说几句话,问几时回去。 顾宝宁假作抱怨,握着王兴福的手一阵叫苦,“家里人不让回,我这心急如焚在这吃不下睡不着的!” 王兴福怜爱又要拍马屁,“给换个单间,好好睡。” 顾宝宁手一挥,不成,说李果这端茶送水,倒是可以,能免去自己一些心烦。 他抿着嘴笑,王兴福也回一个和蔼的笑,出了那破办公室顾宝宁才冷哼一声:“老王八。” 他踱步回去推开门,李果坐床上对着一张纸条发呆,顾宝宁走到他身后,想他应该翻着了那张纸条,“你妈给你留什么了?” 李果缓缓地那张纸条递到了顾宝宁眼前,顾宝宁眼前晃着一片白,老式信纸上是一条长长的……铅笔痕,再无其他。 顾宝宁严肃又认真,蹲在他身前问最后一遍,“你手头那些举报材料拿给我看看,所有。” 百梦工厂这些人不对劲,虽然说不上哪儿不对劲,但顾宝宁觉得这王兴福古怪,他们盯着李果他妈做什么? 甚至人死了还要先去把东西收拾回来,检查了才安心? 李果安静了半会儿,从床下掏出了一个鞋盒,“你看不完,挺多的。” 顾宝宁不急,掂了掂厚厚一沓,”一晚上总能看完。“ 李果按照时间依次整理好了所有的材料,最早的两页是百梦村未拆迁前的照片,以及村民一览。 他翻了一页,随口问了问:“头一回闹事是谁领的头?” 李果的回忆很久远,但清晰无比,“周叔叔。”——周桂芬他老公。 “他和我爸是一块儿跑长途的,厂里头的货有专人拉,但年前年后总是忙得找不着人,厂长就会喊他们回来帮忙出几次车。”高速路上一场大雾,李果他爸死了,周桂芬他男人没了一条腿。 看病得花钱,可是百梦村的人没钱,他们的钱还吊在中发地产里头拿不出来,没了一条腿的周康坐着轮椅去当了一回刁民,讨要一笔曾经许诺的“一百万。” 不给自然是不可能的,一百多户人家气势汹汹地站在公司门口拉横幅,中发地产怎么也得给好好应付了。 于是百梦村的老弱病残住进了延年康复中心,李果指给顾宝宁看这些年陆续住进去的老人,他都有名单记录在案:“咱们村的人住进去不收钱,从每个人那一百万里头扣,可没有一个剩着钱出来的。” 顾宝宁简直晕过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还能有这么谋财害命的事情? 第63章 他不可思议把那些资料放在一边,“怎么就同意了?你们也没人提出些意见?” 李果有些难办的样子,回得也踌躇:“最早拆迁那会儿,钱本来也是厂长替咱们谈出来的,事情闹得收不了手,王叔走路上还被抡了一砖头,头破血流……咱们大家伙儿都是邻里邻居,看他犯难也遭罪,就签同意书了。” 那同意书呢? ——又和合同一块儿交给王兴福锁着了。 顾宝宁一脑袋官司,真服了,简直比李果他妈那张遗书还令人摸不着头脑,缠成一团乱麻。 李果循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向桌上那张白纸,对顾宝宁无力地挤出一丝微笑,“她握不住笔了,”说完他拿着纸依依不舍,看了又看,翻了又翻,“明儿我把这张纸一起烧了……她没写完,省得她惦记我。” 信纸上有泪,湮湿了一滴,他想水都没喝一口怎么就有流不完的泪? 顾宝宁背着光裹着一层月色看他的脸,“留着吧,李果,你该睡了。” 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顾宝宁曲着腿坐在那张小床上点着那条戛然而止的铅笔痕,它蜿蜒曲折、不知从何处起、不知向何处归。 “这是你妈要你走的路,她在天上看着你,只希望你睡个好觉。” 李果趴在枕头上,他不累,整个人像是被一根铁棍从头穿到了脚跟,没法儿闭上眼睛,一闭上心里就哆嗦,颇有些害怕。 顾宝宁坐他边上,拿着电话要打给汤晓茹,他对李果竖起手指:“别出声,你听着听着就能睡着。” 电话里顾宝宁和汤晓茹聊生日摆在哪儿?家里头自然是一场,外头听说汤问程找了个高尔夫庄园,要玩“夺金”。 人多,有彩头,图个吉利。 汤晓茹照例高高兴兴地和他谈起那天要穿什么行头,说托人买回来一枚胸针,嵌着翡翠,色极浓,不是女款,“我瞧着欢喜,很别致,四四方方的添点正气,你压得住。” 他们俩戴一套,顾宝宁问了问什么价钱,有没有汤问程给自己放的那一场烟花贵? “不贵可不收,奶奶。” 汤晓茹笑得开怀,就喜欢他这种拿腔拿调的撒娇模样,说:“给你的,自然是顶顶好。” 顾宝宁忽地愁了,想:是,汤问程,自然是最好。 忽闪忽闪的眼睫,顾宝宁说想你,爱你,早些睡吧老太太,晚睡可不漂亮。 把老太太哄完之后,枕头上的李果已经筋疲力尽地,在顾宝宁的絮语声中睡了过去…… 这是汤问程的习惯,从前哄自己睡觉的时候汤问程就在边上给奶奶打电话,或者开个很长的会。顾宝宁往往睡得很快,因为闭上眼睛听见人声才不害怕,知道自己有人陪。 他在这一刻想念汤问程,才分开几个小时,思念又插着翅膀飞了过去。 于是他站在窗边给想念的人发消息:——刚哄完李果睡觉,晚上还得补作业。 他拍了那沓材料给汤问程看,今晚看来是睡不成了,晚睡会变丑,不好看。 汤问程消息回得很快:——给你看了原件? 顾宝宁冷哼,心想汤问程这关心的事情也太离奇,还不趁着这儿亲亲抱抱举高高? 只是比汤问程的啵啵来的更早的是下一条消息: ——烧了,全部。 第62章 李果醒过来的时候是早晨六点多,窗外没什么光,将要下雨总是有些阴沉。 今天百梦工厂停工,为的母亲的葬礼。 李果这一觉睡得不踏实,迷迷糊糊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午夜他半睁着眼睛,只看见书桌上那盏昏黄的小台灯。 ——顾宝宁坐在桌边翻阅资料。 李果哑着嗓子叫他:“顾宝宁,睡吧?” 桌前的人扭了扭脖子,没有回头:“你睡,明天我能在宿舍睡一整天。” 顾宝宁不用去李果母亲的葬礼,这与他无关。 可李果醒之后,顾宝宁并没有睡在隔壁那张小床上。 小床乱七八糟,散乱着顾宝宁深蓝色的厂服。书桌上空空如也,只有两个还略带温度的肉包子,看来是顾宝宁早上去食堂拿回来的。 一同消失的除了顾宝宁的人,还有李果小心保管收集多年的资料。 李果揉揉眼睛找了找,没见到影子,人彻底醒了之后,心里才开始慌乱连忙跪在床下拿出鞋盒:他以为顾宝宁看完之后收了进去。 ——空的。 第一滴雨打在了窗上。 韩嘉树下楼见到了久违的人。 顾宝宁坐在他的机车上在睡觉,他绕过去,想看看顾宝宁在整什么幺蛾子,后视镜中韩嘉树看到他侧脸搁在车头嘟起来的脸颊肉,困极了,顾宝宁一动差点连车带人栽下去。 “怎么,来给我送律师函?”韩嘉树站在一边拿着头盔,扶了他一把。 顾宝宁脸上淋了几滴雨,抬手擦干后对着他傻笑。 这笑来者不善,韩嘉树有不祥预感,果真顾宝宁从兜里掏出一个肉包子,“请你吃包子,哥。” 一声哥哥,这是魔法攻击。 韩嘉树又被拉拉扯扯,拐上了楼。 顾君兰正在做普拉提听广播,她和韩嘉树正在冷战中,因为韩嘉树脑子不清不楚,要去做什么法律援助。 在顾君兰看来,那是蹉跎年华,也是牺牲自我。 阳台上她凹出了一个顾宝宁认为人类也无法做到的动作,她听见顾宝宁的掌声,核心一下子没崩紧大骂道:“兔崽子,一年见不了几回!” 顾君兰骂他,又懒得搭理,让他进厨房吃点早饭。 谁知顾宝宁不饿,要和韩嘉树好好聊会儿天,美其名曰:“我昨晚梦见表哥了,早上一起来想得很,赶紧来见见他。” 房门关得紧紧实实,顾宝宁还凑在门上先听了听动静,看小姑有没有尾随偷听。 没有脚步声之后他才放心,韩嘉树抱臂站在一边看他鬼鬼祟祟,莫名其妙问了句:“你和汤问程领证了?” 领证?领什么证? 顾宝宁一楞,“西塘合法了?我怎么不知道?” 韩嘉树看他脸色不怎么样,黑眼圈挺重,继续问道:“那是掰了?” 顾宝宁呸了好一声,“情比金坚!谁也拆不散!” 他不是来聊天的,他有重任。 拿出李果的东西顾宝宁深呼吸一口气,认真递过去,只是韩嘉树不肯接,这一看是烫手山芋,就跟顾宝宁从前的数学作业一样,死也不肯做非要韩嘉树替他写完。 四目相对,顾宝宁眨巴眨巴眼睛又要叫哥,韩嘉树让他闭嘴,拿着东西站到一边随手翻了翻。 顾宝宁才满意,笑嘻嘻半靠在韩嘉树的床头小憩。 不用解释什么,韩嘉树从业有几年了,这种主诉他一看就会明白,间歇中顾宝宁偶尔会提个醒。他沾着枕头就想睡,只能坐起来,“我的执业证还要一年才能下来,这案子给别人我不放心,江百合说你要另开门户做法律援助了?那正好,这第一炮我给你打响了怎么样?” 韩嘉树没听他唧唧歪歪,眼睛搜索着关键信息: 整个资料分成了三部分,年限横跨十年之久。 论金额,群体性质达到上亿;论当事人,死的死,苦的苦。 这确实是一桩非常好的“红人案”。 顾宝宁做了个细致又清晰的draft,思维图可以大致用来做后续的起诉方向了。 韩嘉树扬了扬顾宝宁做的笔头资料,“一夜没睡?” 床沿的人点点头,眼睛里充斥着熬夜后的血丝和呆滞,顾宝宁晃了晃脑袋,抽了凳子坐到韩嘉树身边,仰头看他:“给别人一是我不放心,” 他把后面要说的话滚了滚,还是坦白讲了出来,“二,别人不敢接。” 牵扯的利益方太多,是华美外袍下的一具腐尸,谁要是敢打开,臭不可闻。 顾宝宁要给予足够多的诱惑,他悄悄地、郑重其事地说了一个从汪思源那儿要回来的消息:“你不用担心佣金,这案子但凡能赢,中发地产的赔偿款绝对能拿出来。它背后的注资人应该是交润,交润在海外有一个壳,专门做这种事。” “中发地产在三年前有一段时间因为诉讼被限制了账户周转,当时中发的一笔违约金,是通过交润海外的这家咨询公司打过去的。” 账户混用?这意味着什么? 狐狸的尾巴,被顾宝宁捉住了。 他笑得很得意,让韩嘉树放心,“交润敢中间来横插一脚不乖乖替它的好大儿给钱,我就把交润连告了,这事情一旦闹大,他们只能息事宁人,环中心下游明年的开发已经拍板,哦这是汤问程告诉我的,消息不会有假。为了环中心开发预案,交润、中发、汤利,不会让任何民事诉讼来影响自己的进度。” 顾宝宁有十足的把握,这是最好的时机。 只是需要一个勇敢的人来和西塘的地产巨头,公开叫板。 第64章 “别人不敢,我就敢?”韩嘉树笑了,挑眉看他。 顾宝宁双手合十呈粉丝状,“我这千挑万选,全行业人品最差的就在这儿了,你第一我第二,咱们老顾家真是坟头出了点问题。” 韩嘉树谢谢他的恭维,把资料扔他腿上,“睡糊涂了还是什么,汤问程收购了中发,你忘了?” 顾宝宁急,眼睛瞪圆了,“他签了陈述条款的,中发地产的诉讼和汤利无关。” “无关,但影响不是你能控制的,他这后续合作和股价受影响,你不心疼?” 顾宝宁啪啪啪打了十几个响指,“汤问程格局大着呢!人家还开车送我当事人来来回回一趟趟的……” 汤师傅很热心,也很有礼貌,得到了李果的大加赞赏,说城里的司机就是不一样,很有素质。 顾宝宁说的时候还挺心虚。 可汤问程是预测到中发会出篓子的,迟早的事情,所以股价下跌毫不影响汤问程之后的打算,再说了就一个案子的舆论股价能跌多少? 商人是商人,永远不会因为一些皮毛之痛受到重创。 而胜诉了,李果乃至整个百梦工厂的人,能拿到实打实的补偿,早该拿到手的补偿。 两害取其轻。 顾宝宁伸出手发誓,“你要是接了,我会老老实实告诉汤问程,是我求你接的,不是你和他作对!而且你也不是为了要成名,是实在可怜我的当事人……哎,李果果命不好,妈没了,才成了李果,形单影只的……” “看到李果我就想起自己小时候,可我命比他好多了,是不是?我发誓,这回我站在你这边,汤问程要是找你麻烦,我扇他。” 顾宝宁仰头的神情认真无比,他说,“韩嘉树,我不被人欺负是因为我有你这样的哥哥。” 会替他把任何麻烦踹到楼下,会心疼他脖子上的伤口。 可李果没有。 韩嘉树盯着他瞧,顾宝宁有一张太好用的嘴,不气死人的时候,能把人哄得太高兴。 他握着顾宝宁的手指,硬是用力掰了一根出来。顾宝宁耍诈,他才没发誓,他比了个“yeah”而已。 现在是三根手指了。 韩嘉树冷笑,“再发个毒点的?就这还情比金坚?” 顾宝宁故意装傻,眼睛眯成一条缝,“你要是没有靠谱的人做助理,我给你介绍个人,我以前在汤利的同事叫乔南,做事很认真,正好扔到你这儿锻炼锻炼,你要是缺保镖,我看江百合也可以胜任,怎么样?” 他不停絮叨,一边被韩嘉树赶出了门。 顾君兰在洗澡,让顾宝宁别着急走,和自己说说话。 韩嘉树低声让顾宝宁快滚蛋,“这案子根本打不了,你自己心里明白,少了什么东西你看不出来?!” 顾宝宁撑着门不让他关,“我知道!” 他目光炯炯,对着韩嘉树叹气,“我知道,要打集体诉讼。” 百梦村,一百零七户村民,只有集体诉讼、集体口供,才能佐证李果的全部证据真伪与否。 这不是简单的案子,如果它最后得到的结局是胜诉,那如今顾宝宁只是踏出了第一步,那不叫勇敢。 是祸福难料。 “你记得我爸打那桩集体诉讼吗?一直到他替唐佟翻案,他永远在和权力部门或者说西塘真正翻云覆雨的人对着干。”永无宁日的恐吓电话,家门口的信件以及照片…… 顾宝宁眼中是一种央求,“总有律师愿意接这种案子的,那种法院门口会为了当事人掉眼泪的律师还没死绝!可我不能害别人……这件事你不做,一年后我也会做。” 要害只能害姓顾的,他们流着相似的血液,很难分你我,无法谈亏欠。 韩嘉树不动声色,“百梦村的东西,” 顾宝宁眼睛一亮,知道他有些心动了,连忙保证:“我来搞定!”所有的口供,证人,那些撬不开的嘴…… “那汤问程?”韩嘉树补充道。 顾宝宁拍拍胸口,自己老公,更是自己搞定了。 他飞去了汤利,在地库中找到了自己那辆车。因为有些日子没开了,张全还是打理得一尘不染,陆陆续续是写字楼上班的时间了,顾宝宁在那里掐着点等汤问程。 车头拐过来,车上下来了人,汤问程步履匆匆,让顾宝宁跟着他先上楼。 顾宝宁今天穿了一身黑,特地替他拿着电脑和外套,活像是助理,一路紧跟,语气小心翼翼,“有急事?你能先给我十分钟吗,我有事和你谈谈,不是什么大事。” 当然,也不是什么小事,顾宝宁很贴心,这次总算是要事先报告了。 他希望汤问程有点思想准备。 汤问程看了看手表,早上八点四十五。 顾宝宁眼下青黑,脸颊有些苍白,黑色衬衫没扣起来的扣子,显露出洁白脖颈,闪着极细的一根项链,细到常人无法察觉每一截上都刻着一个字母t。 很久以前送的了,顾宝宁没怎么戴过。 穿过办公区,柔软的地毯,明亮的落地窗……顾宝宁很久没进汤利了,也不好意思去二组打招呼,走进总裁办公室的时候顾宝宁重复:“你先给我十分钟,汤问程。” 他还没放下手里的东西,被按在了门上。 ——几乎砰得一声,害得没睡的他有些晕,腰被圈着才站稳。 汤问程捏着他的脖子,在他嘴上轻轻啄了一下,“十分钟不够。” 第65章 “——嘘,宁宁。” 汤利的八点四十五,是陆续到达办公楼的时间。 顾宝宁咬着衬衫的下缘,身上再也没有其他衣服。 他闭着眼睛幻想自己是在马尔代夫,是在仙本那……平静海面像水床,他会躺在那里晒太阳、吃早餐……度假,对,这是在度假。 “啊!你轻点!” 操,这是汤问程该死的办公桌!这根本不是度假! 他一晚上没睡了,躺这儿给汤问程当早餐吃。 大腿被嘬得疼,最迟明天又是斑斑点点两条腿……他推那颗头,“我服了,你能不能快点儿,你就不怕有人敲你门!” 顾宝宁简直快臊死了,从没觉得这里的灯这么亮过。“去里面吧,里面有床,我躺这儿以后都有心理阴影了。” 汤问程亲了亲他的肚脐,看那里可爱得瞬间凹陷,“有什么阴影?总不能一见到这张桌子就想被我,” 顾宝宁连忙拉着他的领带扯向自己,嘴唇对着嘴唇撞上去,甜蜜的吻,为了堵住那个字。 汤问程没打算放过他,俯身用嘴型告诉他——操。 顾宝宁真想打晕自己。 汤问程指关节一碰颇有些意外,要给一点褒扬,“这么乖。” 柔软、湿润、有备而来。 顾宝宁最讨厌做事前工作,特别辛苦。 这也是他不爱上床只喜欢腻歪的原因。 没想到今天把自己洗完了送上门的,汤问程索性就遂了他这种迫不及待的心,就这么猝不及防埋了进去。 仰躺的人深吸一口气,用膝盖磨他的腰,“我昨晚都没睡好。” 可怜兮兮的,顾宝宁抱着大腿做无辜状,喊:“老公。” 他希望汤问程在这种糖衣炮弹中把持不住,没想到成功人士不惧诱惑,撑在他头顶上方亲亲他的额头,“那你睡,我弄我的。” 汤问程觉得这样挺好,身为老公就是这样体贴。 顾宝宁有点儿乐,可是深又急……他咬着嘴唇飘飘然,真像在水床。 汤问程看他这样子知道他老毛病又要犯了,“忍着。” 不让s.h.e “王八蛋!你这十大酷刑!”顾宝宁打他的手,狠狠的,又求他,“真想了…我自己平时都不弄……” “嗯,你懒。”汤问程还不了解他吗,顾宝宁懒虫投胎,任何花世间的事情,除了案子以外,顾宝宁根本就不操心、不过问。 连同这事儿也一样。 顾宝宁脚尖绷紧了踩他肩上,整个人跟过电似的没法儿说话,“哥哥……哥哥!” 汤问程觉得他今天极度配合,实在很乖,含着他的唇瓣要给予一些爱的保证:“我在。” 我在。 “在你个头,你倒是让我出来!” 顾宝宁嚎叫,汤问程一把托着屁股把他抱起来,要去落地窗前,“不然你喊个够?” 惊魂,顾宝宁还真以为他要在早高峰玩这一套,简直是吓死,连忙缩在他怀里成为乖巧小饼干,“我不说话了,你弄吧,弄到明儿早上精jing./ren亡,我给你守寡。” 汤问程用力抽了一巴掌手里的软肉,肉嘟嘟的。 他把人带进了那个连自己都很少睡的里间,这个房间当初设计的时候其实被自己否了,认为完全没有必要。 汤问程没那么爱工作,睡公司干嘛? 现在汤问程终于明白了:任何一个房间都有它的用途。 柔软的床,顾宝宁陷进去之后除了屁股之外,其他五官都松弛了、安逸了,连汤问程给的棍棒折磨都像一种哄睡。 第65章 他嗯嗯啊啊,汤问程就问:“这么舒服?” 宝宁开窍了。 可喜可贺。 他掰着顾宝宁的脸给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吻,又给他打了出来,哄他说:“想睡就睡。”顾宝宁嘟着脸,死撑着,“我不睡……你给我十分钟……我有事跟你说。” 汤问程一看时间,好几个十分钟了,“还要?” 要什么?顾宝宁昏睡前骂他:不要脸。 汤问程chou出来之后还是ying的,宝宁睡着了,心跳得很快,呼吸过了很久才逐渐平稳,汤问程捏着他的下巴把人亲了好一通,又俯视着他,沉重地喘息…喘息。 最后顾宝宁安静的睡颜,一塌糊涂,溅了一脸。 汤问程很耐心地给他擦干净,细致、温柔。 这真是很完美的一个早上,如果顾宝宁永远就这样躺在这个房间。 也许汤问程确实会爱上工作。 这件房间没有窗。 顾宝宁醒过来的时候并不知道是几点,只以为过了半个小时,没想到已经是下午两点。 手机上是李果的十一个未接来电,包含一条信息:你要吃大锅饭吗? “吃吃吃,只知道吃,老妈的灵堂上还要问吃不吃大锅饭!”顾宝宁觉得他缺心眼,懒得先回个电话,动了动身上觉得今天还行,不是那么酸,就是肚子涨涨的,腿一抬他心想:糟了! 大腿那儿接连流了出来,他赶紧抽纸巾擦了擦。 怎么弄在里面了,烦人! 汤问程进来的时候宝宁撅着个屁股在骂人。 “骂什么呢?叽里咕噜。” 一张腥臭的纸巾扔到他手里,“骂谁你不知道?” 汤问程要替他擦,顾宝宁捂着屁股不让,“别!不想来第二次。” 其实是第三次。 汤问程中午想来叫醒他吃饭的,可是看他那么好睡…… 就睡了。 他按着顾宝宁的腰,揉揉捏捏,“为了李果来找我?” 顾宝宁已经奉献自我了,所以如今挺直了腰杆儿可以让汤问程退让,“你说过你知道中发会有幺蛾子,迟早要出大问题对不对?” “对。” “你也知道说不定汤利被牵涉其中,可能会股价大跌,对不对?” “对。” 顾宝宁睁开眼睛,用指腹感受了一下汤问程的嘴唇,“好,李果的案子,我要让韩嘉树打。” 汤问程早就猜中了,啄了他的指尖说:“不行。” “为什么?”顾宝宁坐起来,还没着急呢被圈在怀里。 汤问程跟变戏法似的拿出汤晓茹给他的胸针,“可以是别人,你让哪个律师做这件事都行,但不能是你,不能是顾家的人。奶奶生日那天,我要告诉她别再担心你的下半辈子,也不用决定我以后跟谁过。” 汤问程要在那一天和汤晓茹讲清楚。 汤问程爱她、敬她,汤晓茹年轻时和丈夫一块儿创下了家业,是传奇女子。“我不能瞒她,明白吗宁宁?就是因为她心疼你,她恼也是恼我,只会觉得我十恶不赦,以后在她那儿就算走了明路。” 顾宝宁不懂,“你真瞎扯淡……她心疼我你还让她遭这种罪!我不同意!” 汤问程箍着他的手腕,“如果云真还活着,你会告诉她还是瞒她?” 顾云真,姐姐。 怀中的人沉默了,顾宝宁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如果姐姐还活着,顾宝宁早就告诉她自己和汤问程的事情了。因为爱难以容忍欺骗,爱也需要被真心祝福。 汤问程无法免俗。 他要一生一世,就要旁人给一生一世的祝福。 顾宝宁语气不怎么样,眼睛躲闪,“再想想吧,万一呢……” 这个万一汤问程不喜欢听,也不被允许:“什么万一?万一分开了?” 他声音沉得厉害,弄得顾宝宁心都漏跳了一拍否认:“我不是那意思,”,又像小猫小狗凑上去装作乖巧,“没有万一,不分开……” 要亲亲抱抱一番才算完,汤问程挺想问问他今天是不是挺满意,做做问卷调查。顾宝宁很满意,太满意,说:“满意得我都想给你钱了,但又怕玷污你,不然你给我点儿?” 汤问程笑了笑,倒是真有备而来。 他脚边有个铝箱,提上来后还挺沉,顾宝宁疑神疑鬼打开之后是一沓沓纸钞,“什么意思?这点钱你就打发我?” 看起来不超过一百万。 汤问程说了一个名字。 “给李果。” 顾宝宁抬眼看他,“中发要堵他嘴?为什么让你给?” 其实给过一次了,因为李果这资料也不是第一次交。“谢开云说老马两年前就给过一次,但被李果打了回来,不仅是打了回来,就像在康复中心直接闹了一通,这件事可能你去游说会比较好,别人去,不一定是什么结果。” 汤问程给他穿裤子,穿衣服,蹲在他身前抬头,语气凝重,“这对李果来说是一种相对的公平,也是一种比较好的结局。” “你要我做你的说客?”顾宝宁盖上那个铝箱,有些认真地与他对视。 “你得说明白,汤问程,你要我说服李果,拿了这笔钱之后永远闭嘴,是吗?什么叫比较好的结局,难不成中发要找人杀了他?” “你是不是漏了一句话没转达,呵,敬酒不吃吃罚酒,是这个意思么?” 这些诘问汤问程统统没有回答,拍拍他的脚腕让他把脚抬起来,穿袜子。 顾宝宁又软了下来,蹲下去和他凑在一块儿,“你这是转达,还是命令?” 汤问程的视线停留在他的唇峰之上,顾宝宁被亲肿了的嘴一开一合,说着:“如果这是你要我做的,我会做。其他人免谈!” 那张嘴又吻了上来,顾宝宁把他扑在地毯上,就这么微微俯视他,表情急迫,“说话呀!” 他又要汤问程站在他的那一边了,尽管站在那一边的代价是汤问程要和自己对着干。 汤问程抬手摸他的脸,其实没有谁站在谁的一边,只有谁会退让而已:“做你想做的。” 第66章 顾宝宁提了一箱子现金回的百梦工厂。 张全赶巧不在公司里没能送他,顾宝宁对着自己那辆跑车说拜拜,随后就这样坐上了一辆晃晃悠悠的公交车,公交车会带他去往离百梦工厂最近的一个车站,他打算让李果来接他。 他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闭上眼睛想起仅存的公交记忆,应该还是和姐姐吵架后离家出走的那天:他在公交上睡着了,司机带着他回了总站请他喝了橙子汽水。 顾宝宁之后闹着要坐公交,于是整个顾家陪着他坐了一次,去公交总站喝橙子汽水。 一人一瓶,那么稀松平常的一天竟然也会成了难忘的记忆。 ——如果现在他们还活着就好了。 顾宝宁很少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如今真切地发生,他想问问顾丰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打这个案子? 脑袋磕着窗玻璃,他得盘算之后的每一步,特别是刚才答应汤问程的这件事情:案子要给别人,不能由顾家的人来打。 嗯,宝宝大律师和自己确认再三:发现做不到。 他叹了声气,脚下踩着一百万也没法儿睡,心想:韩嘉树姓韩,怎么算顾家的人? 这借口可笑到顾宝宁在公交车上笑出声,干脆什么也不想了趴在公交车车窗上看随时经过的车辆和行人。 一路颠回西塘的郊区后,顾宝宁下车前见到了手臂上戴着白布的李果。李果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幸好百梦村的老头老太体恤他年幼,主动操持了这场葬礼。 顾宝宁蹦下公交,坐上了李果的自行车,一路上秋日的太阳竟然大得出奇,顾宝宁经不起太阳晒,缩在李果孱弱的脊背后躲太阳,他听见李果闷闷的声音在那儿念叨:“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顾宝宁哈哈哈笑了半天,戳戳李果一点儿肉都没有的腰,“讲得我抛弃了你一样……” 李果骑得很慢,脚蹬不动,他说不然下来走吧?“跪了好半天,我怕连车带人把你栽沟里了,顾宝宁?” 顾宝宁不让,他这辈子没怎么走过路,再说了太阳太大岂不是要晒死他? 就连汤问程在自己面前那也是做苦力的份儿,高尔夫球场上三步路都是他抱着走的。 李果还想偷懒呢。 他凶神恶煞地告诉李果,“少装可怜啊,我爸妈也全死了,别以为我会让着你!” 李果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悲伤的一天,笑了出来,顾宝宁像这个世界里真正的活人。 他偶尔也想也这么活一次。 临到百梦工厂前,顾宝宁跳下自行车的后座,膈得他屁股疼。 李果想帮他拿那个箱子,看起来挺沉的,只是顾宝宁没让他拿,闪了一下后站在原地问道:“李果果,怎么不问我东西哪儿去了?” 顾宝宁走到他身边撞了一下他的肩,“问你话呢?” 第66章 李果看着前头的落日,母亲成了一把世间的灰,其实什么都不重要了,他胸口的一把气散在了今天捧到骨灰的一刻,他想起顾宝宁之前说过的话:孩子受的伤,总有人心疼。 也许放下一切执念就行了,他那么执拗地要那些钱,无非就是为了给母亲治病,如果人没了,还不如安安心心别给大家找麻烦,在百梦工厂有一天算一天地过吧。 他对顾宝宁笑了笑,“没了,就没了吧。” 夕阳的余晖中,他见到顾宝宁挑眉似乎很满意的样子感慨道:“哦,我烧了,给你换来了这个。” 他把铝箱放在自行车后座上,“咔哒”一声,掀开之后是码好的纸钞。顾宝宁示意这是李果的了,“给你换来的,怎么样?” 李果茫然地看着他,很奇怪,他又不认识顾宝宁了。 时不时有大卡车疾驰而过的高速出口,李果逐渐清醒后整个人喘不上气,胸口闷闷的,不是火山要爆发,是他被石头压碎了。 车轮声中顾宝宁被他猛地推到了人行道一边的草地上,顾宝宁“操”一声后还没来得及骂,李果几乎是跪在他面前痛苦地质问:“我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 他的吼声淹没在车流中,顾宝宁在重复中才听见他说了什么。 ——“我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 他以为顾宝宁能明白他的,垂下头的李果成了一座死火山。 顾宝宁看他双手握成的拳想起了乔南,于是抬手拍拍李果的头,“扶我起来。” “不扶!” 顾宝宁缓缓站起来,对着李果的后背大骂,“你再推我一次试试,我让汤问程弄死你!我让韩嘉树踹死你!” 李果听了这几句威胁又折回来,瘦长的人影儿看上去像风中翠竹,一扭,也就断了。 顾宝宁才不怕他,挑衅的目光不断,只差龇着牙。 那些钱就散落在一边,李果转而蹲下身一摞摞地放回铝箱中,重重盖起来,合上,交给顾宝宁。 他生了一副寡淡的脸,悲伤和愤怒给他添上了倔,人就活了也生动,“你还回去,告诉他们,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以为拍电视剧呢……这么一长串。”顾宝宁提着箱子,心里终于放心了。 在帮李果之前,他一定要知道当事人的决心到底有多少,这一切是否值得。 现在看来,还是值得的。 他仰着头看天,太美了,真是很好的夕阳,愿逝人安息。 顾宝宁伸了个懒腰指指地上的自行车,“走,回宿舍了,今晚我和你一块儿给你妈守灵。” 午夜三刻的灵堂在百梦工厂的开水间旁,百梦村的惯例,人死了之后大家伙儿邻里邻居都是要帮忙守一夜的,哭的、喊的、安慰的、每个人分工明确,当然还有王兴福这种对着灵位保证看好孩子的,又是赚了一波眼泪。 顾宝宁嫌他们吵,撕了点儿纸巾塞耳朵里,挨在一边睡了好半天才熬到所有人都走。 无人的清净时刻,李果在他身上批了一件外套轻声问他:“你饿吗?有包子皮你吃吗?” 顾宝宁真想抽他一巴掌,但还是和他分了一个包子吃。 四下无人时顾宝宁慢条斯理地对他说:“你知道中发里头的人为什么会给你一百万吗?” “要收买我。” “嗯,答对了,那么问题来了,李果果,请听题。” 顾宝宁侧过脸对他看了一眼,“既然中发会收买你,那么他也能收买最容易闹事的、最有风险的、最可以一呼百应的人,请问,他是谁?” 李果看着他,月色是朦胧的镰刀,将顾宝宁的脸映衬得洁白、深刻,李果歪着头感叹:“你真好看。” 顾宝宁果真呼了他一巴掌,“我让你答题,你在这儿垂涎我!” 李果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顾宝宁说过的什么老公老婆的……也不知道顾宝宁这样的人会和谁在一起,那必定是人中龙凤,极为般配。 李果低着头,看着手掌心轻声说:“你说王叔,是吗?” 王兴福。 顾宝宁打了个响指,好家伙,李果扮猪吃老虎,什么都知道呢? 他悄咪咪地拧着李果的腮肉夸奖,“原来李果果不是大傻子……” 那看来是一场知己知彼的仗了,顾宝宁揣着手坐在小板凳上,手中是百梦村一百零七户名单,“我要这些人过半的口供,你告诉我这些人里面哪个最有声望?在你们村能说得上话的。” 李果看了眼,点了一个人,顾宝宁一瞧,“看门大爷?这可难办了。” 门口的老邹,邮局站的,识字儿,从前给每家每户写请帖所以能在村里说上话,顾宝宁扶额,“换一个?食堂打饭大妈行不行?她和我关系好着呢。” 李果附耳,“那是王叔远房亲戚……” 顾宝宁用黑笔就这么一条条做备注,圈出来的人是待定,明儿一早上就得开始行动。 在此之前他收到了汤问程的消息:——宝宝大律师 汤问程发来了汤晓茹寿宴的菜单,请他过目。 顾宝宁一看挺乐呵,自己怎么成当家的了? 他有点忍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思念,像蚂蚁在爬,握着手机和李果说等会儿再开小会,“我和汤师傅打个电话。” 李果嘿嘿笑,“你和你们家司机感情真好,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你奶妈。” 汤问程一接起来电话就听顾宝宁叫了声奶妈。 电话那头细细簌簌是顾宝宁和李果凑在一起的笑声,幼稚得要命。 听说他们今晚在守灵,也不知道这是哪门子的守灵,但想必李果母亲的亡魂倘若真在世间,也可以放心,孩子缺心眼,挺好。 汤问程还没离开汤利,准确来说他今晚不准备回去,睡在了办公室的那个隔间。他站在高楼前俯瞰夜色,问道:“想吃宵夜吗?我让张全送来。” 顾宝宁让他打住,“你得了吧!他又不是你奴隶,都几点了还让他送宵夜?” 汤问程笑笑,“那我送。” “更不行了!”顾宝宁捂着手机,转过身慢慢哄他:“我心疼你,我才不是外面那些作精,就为了一口吃的,非得老公半夜不睡觉眼巴巴地给送来……开玩笑真是。” 汤问程嗯了一声,他想顾宝宁睡到下午才走,掐指一算也就走了十个小时左右,确实不会想自己。 不过顾宝宁似有疑虑,语焉不详:“你要是想来也行吧……我觉着你这个菜单,还能改改?老太太们可不是寻常人,这菜你得琢磨出点门道来。” 顾宝宁说得很有道理,汤问程立马拿着车钥匙在半夜两点又去了一次城际高速,解决菜单这个大麻烦。 这路是越开越熟了,一直到百梦工厂门口,顾宝宁在风里等了有一会儿,上车后他问汤问程宵夜呢? 把汤问程给问迟疑了。 他索性有些无赖样子,搂着顾宝宁亲了一口,“忘了,饿着吧。” 急急忙忙,像热恋。 顾宝宁笑得不能自已,也不知道汤问程这半夜不睡非要跑这一趟做什么,不嫌累…… 他拿着菜单窝在汤问程怀里涂涂改改,哪一道菜要改,哪一道菜要留,“你还得备一套菜单,到时候让后厨注意着点,我记着她那小姊妹里头有不吃荤的,咱们考虑周全。” 汤问程摸摸他的耳垂,“怎么对着奶奶就这么贴心?我爱吃的你不给我准备?” 顾宝宁手往后轻轻扇了他一巴掌,是爱抚,“少给我吃飞醋,我早上没给你准备?” 恩准备了,是大餐来着。 汤问程笑了一声,“谢谢宝宝大厨。” 第67章 汤问程在破晓前离开。 他们说了几乎一夜的小话,顾宝宁嘴皮子不带停地就这么聊……聊任何人的八卦,指点一番。 其实记忆最开始,顾宝宁有些排斥融入汤家,因为汤家经常有外人出入,宴客、小酌、牌局……眼花缭乱。 顾宝宁为此煎熬了很多年,因为他一点都不喜欢在牌桌上伺候。 “你在牌桌上伺候,好处也没少拿。”他让顾宝宁躺在自己怀里。 顾宝宁吃吃地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都给忘了,有时候这一下午的输赢还没我小费多。” 顾宝宁太过讨喜,长辈总是争着要他坐身边,久而久之,顾宝宁成了牌桌上的彩头,谁挣到了他,谁就要出点血不可。 奶奶的头号闺蜜就随手摘过一个鸽子蛋送过自己,那些老太太倒都是慈悲心,笑意盈盈,出手阔绰,从不过问成绩,只问问顾宝宁早饭吃了些什么,吃了多少。 顾宝宁是在牌桌上磋磨出来的脾性,水滴石穿的功夫,才有耐心和汤问程玩滨城三年的游戏。 他握着汤问程的手指,轻声絮语,“你真要告诉奶奶的话,我跟你一块儿。我在她就不生气了,我怕她打你。” 第67章 汤问程在他脸上嘬了嘬,“她一手的翡翠戒指,心疼那些戒指都来不及,舍得打我?” 闷笑后顾宝宁用指尖和他对着指尖,好像心意相通般预告了一声:“我尽量不让你难做。”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下,“我说的是李果这件事,我不是要和你对着干,就是觉得……他偏偏遇上了我,就好像冥冥中,” 冥冥中,他要走上顾丰荣的路。 原来这就是人生的意义所在。 他打开车顶的天窗,今夜没有星星。 顾宝宁伸出手感受夜风,“有件事我以前没告诉你。” “不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会伤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反正就瞒着你了。” 汤问程让他更舒服地躺着:“韩嘉树又替你踹过谁了?” 怀里的人抽笑,怎么就和韩嘉树扯上关系了? 随后顾宝宁轻轻地转过身,将侧脸贴在汤问程的胸口,“他替唐佟翻案后我几乎没有再和他说过话,” 这个他是顾丰荣。 顾宝宁觉得有些冷了,紧紧贴着,手也不自觉地揪着汤问程的领口。 汤问程揽着他拍拍他的脊背,“睡一会儿,明天再说。” 顾宝宁捂着他的嘴,不让他打岔。“后来爸爸拿了律师协会的大奖,电视台也都要等着采访,上游轮的前一天晚上他叫住我,” ——“宁宁,你有什么想问爸爸的吗?” 顾丰荣当时这样问,看到塞着耳机的顾宝宁冷漠地拿下耳机说:“没有。”他还停留在对唐佟父子的怨恨,自然无话可说。 不过他选择用一种自己的方式来推翻对顾丰荣的崇拜。 顾宝宁闭着眼睛,像是出神般回忆那一晚的气味、声音、表情,他决绝地告诉顾丰荣:“我永远不会做律师。” 之后顾丰荣死在了那艘游轮上。 汤问程不间断地拍着他,试图挥去一些阴霾。顾宝宁微微抬头看他,“你知道爸爸的,他去哪里都会写好备忘录,那么谨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忘记带哮喘药?他,” 这个念头在顾宝宁脑海中徘徊了太多年了:顾丰荣很有可能是自杀的,甚至,自己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宝宁失去了姐姐和母亲,顾丰荣失去了女儿和妻子。 他们本该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却又因为那桩旧案形容陌路,顾宝宁才十四岁,怎么体恤别人? 他自己都接受不了生命的残缺,命运剥离了他无法割舍的人。 他不再完整了。 汤问程的手掌忽地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再往下说,稍过片刻,指缝感受到了一丝温热…… 这颗眼泪也许是这么多年来最真的一颗,抵过千金。 他要哄顾宝宁,把他圈在怀中,毫无缝隙。 他说顾丰荣早已经成了空心人,哪还记得自己的生死? 又说顾叔叔是慈父,怎么忍心怪你?让你背负这样的东西过一生? “怎么会?这不可能,你把你爸爸想得太脆弱,他有自己的风骨。” 汤问程捧着他的脸,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爱人、亲人、总是不够,也不知道顾宝宁这辈子到底要什么,自己还能给些什么。 眉眼压着心疼,他开口,:“我,” 可汤问程没说下去那句话,他想,顾宝宁,我真是心都要碎了。 而顾宝宁在朦胧的泪中笑出声,“我知道。” 他知道的。 汤问程的人生简单得没有任何目标,他出生在优渥的金池,英俊的容颜,很小的时候顾宝宁跟汤问程出门,二十出头的汤问程有着令人艳羡的人生,有足以让别人闭嘴的地位,如果没有自己,汤问程照样一生顺遂。 顾宝宁是他唯一“甜蜜的坎坷”,自然幸福是加倍幸福,心痛也是加倍心痛。 顾宝宁在这样的夜里忽然害羞,擦掉这种太过真实的眼泪。 于破晓来临前告诉汤问程,“我很幸福,因为你爱我。哪怕有一天你不爱我了,也不会少一分。” 汤问程用指腹感受他湿热的眼睑,“这么懂事。” 好吧,假的。 顾宝宁冷笑,“做梦,演呢你看不出来?不爱我了就把你床照卖给西塘周刊,破罐子破摔!谁也别想好过!” 第一束光来临之前,顾宝宁要踏上冒险的第一步。 汤问程抱了他好几个小时,手都麻了,他一趟趟地来百梦工厂,是因为他随时要接顾宝宁回家,他在等顾宝宁带着行李箱出现,不再逞强,不再管李果的烂摊子。 可晨光中顾宝宁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少有的,亢奋?汤问程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 他跳下车和汤问程说再见,吻中也缠绵:“下次再给你送早饭。” 汤问程拍拍他的屁股说知道了,不远处的角落里李果鬼鬼祟祟伸出一个头对着顾宝宁招手,顾宝宁随即猫着腰迅速跑过去,跳上李果的自行车后座,他在晨露中大幅度的与汤问程挥手道别:——汪汪队,出动了。 百梦工厂的人轮班的时候会住在厂里,家属有栋简易小楼就在步行距离内,烂尾楼,条件不怎么样,冬冷夏暖。 李果自行车筐里带了顾宝宁嘱咐的那个百万铝箱,他不知道顾宝宁打算怎么说服那些自幼看着他长大的邻里街坊,太阳缓缓升起,预示着这是一个大晴天,秋老虎凶猛无比,李果已经预感到一丝燥热。 他啪地一下把自行车锁在小径,规劝顾宝宁:“你不能和王叔对着干,这么些年他把百梦工厂保下来了对咱们是有恩的,不然大家连工作都没有……” 李果还在做一些自欺欺人的美梦。 顾宝宁一手拎着箱子,还挺疑惑:“王兴福是什么东西,轮到他和我对着干?” 李果抿着嘴,状如小鸡,只能唯唯诺诺跟着老母鸡走。 老母鸡语重心长地警告身后这只小鸡,收起那些没有用处的怜悯,“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要天网恢恢,你就不能想着万家团圆,这一步踏出去,叔就不是叔了,能明白?” 李果拽着他的袖口,“等等顾宝宁!你的计划是什么?” 顾宝宁不耐烦地回头,又来了……他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这样的犹豫不决,止步不前。 没有杀气这怎么行! 可顾宝宁知道身为律师,断人活路没什么好下场,谭思礼说过——为名为利,不为天理。这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他不能让汤问程操心更多。 他的计划里不会送什么人去吃牢饭,和韩嘉树大致沟通之后他们基本保持一致意见。 “虽然你们这个案子可以打天价诉讼,但你们这儿的人老的老,死的死,也拖不起了,我们尽量走和解。” 李果像是放心了一般撩起袖子,露出细瘦、苍白的手臂,走在了老母鸡前头。 他信誓旦旦告诉顾宝宁:“三年前我求他们一块儿上访,那会儿我可是被轰出来的……你是个外人,待会儿要打起来的话你先跑,不用管我。” “打我?活腻了。”顾宝宁把面前这根碍事的竹竿推开,李果踉跄了好几步才快步跟上。 他内心七上八下,不知道顾宝宁到底会放什么样的狠话来诋毁王兴福,没有王兴福的授意,老叔老姨们绝对不会擅作主张按下红手印的。 不过李果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见证到了何谓“金钱的奇迹”。 衣着光鲜,笑容明媚。 敲开第一家被选定的人家后,顾宝宁没多说废话,根本没提及王兴福:铝箱中掏出一沓纸钞,一盒深红色印泥,诉求、目的、娓娓道来。 “如果您配合,只需要写下当事人陈述按个手印,这一万就是您的工本费,我给您两分钟和老伴儿考虑,不勉强。” 他弯着眼睛笑,趁着老太太疑神疑鬼进屋商量,偷瞄自己的时候,顾宝宁故意大声问李果:“隔壁是谁来着?” 李果提醒他,隔壁姓赵,赵阿姨。 “行,这儿要是不签,给隔壁赵阿姨两万,咱们图个开门红。” 话音刚落,里间的人冲出来,签字、画押。 顾宝宁不急不缓,潇洒地收下了第一份当事人陈述。 真是……易如反掌。 -------------------- 写二十万以上的长篇真是充斥着迷茫,也很容易受挫 不管怎样,感谢大家的订阅和评论吧 第68章 李果旷工了。 按照顾宝宁对王兴福的解释,这是悲伤过度,起不来了。 “真可怜见的……哭了一晚上,哭得我没一件衣服是干的,现在还睡着呢。” 顾宝宁点点肩头,一滩湮湿了的水迹。 王兴福说应该的,“给孩子放个长假,让他安心躺着吧,小果从小是好孩子。” 顾宝宁握着他的手感慨,心想:那可不一定,好果变坏果了。 坏果可没躺在床上,顾宝宁刚骑着自行车带李果去了公交站,李果趴他身上睡了两分钟留下一串哈喇子,醒过来的时候李果非常震惊: 第68章 震惊的不是自己像猪,而是——“你竟然会骑自行车?” “见过猪骑自行车,就学会了。”顾宝宁一身好衣服被糟蹋得不像样子,他仔细盯着李果瞧,希望李果有点自知之明,能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感谢。 但李果哈哈笑,说猪怎么会骑呢? 公交车站旁是一辆摩托车,韩嘉树一早上靠在路灯下等,见到李果说了声:“你好。” 顾宝宁遥控指挥他们俩干活:“李果跟着韩嘉树去中发地产,我留百梦工厂应付王兴福。现在还没人走漏消息,估计老头老太还在点钱呢……” “到午饭那会儿王兴福就该知道我拿到东西了,我得和他周旋周旋,顺便套一下他把所有人的拆迁合同藏哪儿了。” 李果像顾宝宁的兵,啪一下站直了说:“明白!” 韩嘉树也明白了,但现在有些问题比较棘手,“我的车不载别人,你让他打车。” 他跨上机车,戴好头盔,顾宝宁长腿一伸拦着他,“嘿,那你还载我?!” 头盔露出的一双眼睛警告顾宝宁少说废话,因为顾宝宁是故意的,一旦得到某种偏爱,顾宝宁就会摇身一变,洋洋得意,尾巴翘上天。 “李果果身上带着我五十份当事人陈述,你得押着他,我上哪儿去找像你这样靠得住的人,你说是不是?” 顾宝宁和他小声说悄悄话。 韩嘉树的声音夹在头盔里闷闷的,顾宝宁听到他隐约说了句什么但没听清,可能是滚蛋。 顾宝宁非但没滚,当着他的面拿出手机,把韩嘉树的备注从hjs改成了——我唯一的哥。 韩嘉树盯着他巧言令色的样子,真想踹一脚。 顾宝宁笑眯眯,把李果扔上了韩嘉树的机车后座,李果一边小心翼翼戴头盔一边八卦:“这也是你的司机吗?你们家好多交通工具。” 顾宝宁哄他闭嘴,进了中发地产一句话都不要说,李果是当事人代表而已,露个脸撑撑场面。 “听韩师傅的话,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李果拿着五十份当事人陈述上了韩嘉树的摩托车,一路辗转、等待、嘴巴闭得紧紧的。 中发地产的等待区富丽堂皇,李果来过不止一次了,从来没有上过楼。 他们没有预约,不被允许。 韩嘉树只递给前台一张名片,他要找规划部的马总聊聊,“约了今天上午。” 前台小姐来回张望,今天并没有收到来访通知,不过韩嘉树的名片上来头不小,于是她拨进内线转达,之后就剩下漫长等待了。 李果等了四十分钟,生怕顾宝宁在厂里被欺负,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 韩嘉树在一边玩消消乐,觉得他仿佛有多动症,悠悠地问出口,“你有adhd吗?” 李果听不懂,“是什么?我可以帮你去买,超市里有吗?” 韩嘉树看了他三秒,干脆指挥李果出去买瓶水别再散发焦虑。 李果做事很麻利,超市里没有adhd,他买了两瓶农夫山泉。 回来的路上他正巧撞见了那位要见的马副总,脸还是那个脸,肚子不是那个肚子了。 李果和他从前闹过一场,记忆犹新。 不过马朝阳没空看路边的小蚂蚁,他跟着好些人簇拥着宇宙中心走出门,要把人送上车。笑容谄媚又温驯,“是是是,都记着都记着了!” 谢开云瞧他那样子就心烦,眉眼阴阴沉沉地,嘴角一勾,“记哪儿了?” 马朝阳一拍肚子,“脑子肚子全记着。”他小心应付,这位不是自己的领导,却胜似领导,交润集团的大红人,老马酒足饭饱也猜测过谢开云到底是谁的儿子? 不过谢开云用四个字评价老马:没脸没皮。 他手指点在半空,毫不避讳说出这四个字,之后听见了一声熟悉的问好。 ——“谢师傅?” 李果捧着水喊他,还挺热络:“还真是你!” 说他有眼力见儿,人堵在门口。说他没眼力见儿?又确实贴心,手一伸递过去一瓶矿泉水。 谢开云对长得不惊艳的人留不住印象,他在大脑里提前搜索的是床伴…合作对象…夜总会里坐他腿上的小孩儿… 李果一切都是淡的,是被雨冲刷过后的秋天,沾染不到一丝可疑气味。 李果略带关心讲话还挺温柔,“你怎么在这儿,汤师傅也在吗?” 谢开云知道他是谁了,顾宝宁身边那个,传说中的——李果。 汤问程是这么描述李果的: “他本来叫李果果,老爹走了之后和妈妈相依为命,他觉得得做个男子汉了所以去派出所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李果。” 这是宝宝大律师做的背景调查,还挺感人的。 谢开云那天没仔细看他被汤问程又拐回市中心了,如今才打量一番李果,想他这么轻飘飘一个人哪儿来的牛劲?遂对着身后的老马调笑道,“就是他三年前砸了你的办公室?” 三年前,马朝阳要给他二十万封口费。 李果转身把老马桌上一个砚台给砸了,他附庸风雅,其实毛笔字一个也写不来。 为了折磨李果,专门定损定了个三十万,要李果把钱吐出来,不然就去坐牢。 这件事被王兴福夹在中间彻底摆平了,李果总觉得欠了王兴福,他不知道王兴福是怕他去杀人。 如今李果卷土重来,马朝阳一拍额头,想着真是孽债。 谢开云接过那瓶矿泉水,笑了笑,心里骂了一万遍汤问程,这事儿可没那么巧,顾宝宁的花招自己也不是没领教过,这里头八成和他脱不了干系。 他对着李果笑笑,如沐春风,还挺谦和,“谢谢,挺贴心的。” 他让老马把人带上去好好聊聊,“人家的需求都记下来,别只会跟我说听见了。” 马朝阳还没来得及做最后的告别,眼睁睁看着谢开云就这么带着人走了,眼睛滴溜儿转,想谢开云的吩咐是什么意思? ——都记下来。 “成,你跟我上来。” 不过冤家路窄,李果今天既没动手也没张嘴,李果出息了,带了个律师……一个不怎么正经的律师,虎口那儿还有个纹身。 韩嘉树赶时间就没坐下来,他晚上要去看演唱会,整个君荣几乎都去,是江百合搞的“团建”。 马朝阳笑出声,喝茶的手都在抖,觉得李果天真愚蠢,问他打算告谁? 韩嘉树拿出录音笔放在他面前,“公开会面,请允许我为当事人记录此次会谈。” 马朝阳不笑了,清清嗓子坐正,和李果大眼瞪小眼。 韩嘉树掏出来的东西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麻烦转交法务于七个工作日后给予我当事人书面回复,如果贵司有异议,可直接联系我。” 马朝阳看了看那份所谓的律师函,不看不知道,一看这百梦村是疯了,还联名按手印呢? 他叠皱的脸笑起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去调过拆迁办的存档合同了没?睁眼说瞎话,你怎么好意思年年来打秋风?” 马朝阳有恃无恐的原因在这里:存档合同上写的赔偿金,不一样。 ——百梦村拿的是阴阳合同,他们就算告到天王老子那里去,也还是拿不到钱。 这是当初王兴福一块儿唬着人签的,说天价赔偿,不好写进存档合同里,拆迁办可是要严查的。 李果一拍桌子马朝阳脸都没抬,“你放屁!我们也有原件!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的!” “东西呢?你拿来我瞧瞧?”马朝阳问他要,可所有合同都被王兴福收起来统一保管了,说安全。 李果气呼呼地大喊:“不在我这儿!” 韩嘉树心里骂了一声:他摩托车不载别人,今天却载了一头猪。 马朝阳对着那录音笔叹气,“哎呀……这年头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合同都没有还睁眼说瞎话……” 韩嘉树把李果按在凳子上,大拇指几乎用力到李果的脸扭曲,疼得要命,他让李果闭嘴。 那支录音笔被韩嘉树收起来放进了口袋,马朝阳洋洋得意,说:“我让前台给你们打辆车?看你们这风里来雨里去也不容易。” 韩嘉树说不用,他还要去看演唱会。 “明天约个时间咱们看看合同原件?早上九点?”韩嘉树看看表,老马的脸立马阴了,不是说没有吗? 韩嘉树点点桌子,“李果脑子不好,被你一诈就藏不住。其他人的原件暂时还没有收,咱们只有自己的,不过法律效应也一样,毕竟盖了你们的公章,您说呢,马总?” 李果出中发地产的时候恍恍惚惚的,什么时候原件在自己手里了? 他跟在韩嘉树后头问:“你有吗?” “没有,让顾宝宁想办法。” 韩嘉树站在门口给顾宝宁打了个电话。 顾宝宁当时正趴床头在和汤问程视频,青天白日,汤问程又要邀请他去办公室的小房间了。 第69章 不是那个,是对质。 “莱莱告诉我他去拍了个电影,光吃饭花了小一百万。”汤莱的戏只有三天,却在深山老林待了快半个多月了仍然不回来。条件艰苦,东西都得靠人运进来,钱就这么不明不白花了出去。 汤问程抛出鱼饵要和顾宝宁算账,顾宝宁听了也不怂,趴着眨了眨眼睛,两条腿支起来晃悠说:“你再给他打点儿钱?” 别让孩子受委屈了。 汤问程把他的脸放到最大,因为趴着顾宝宁脸上嘟起来了一块肉,害得他牙痒。“懂事了,顾宝宁,辈分不一样心胸挺宽广?” 顾宝宁蜷在被子里乐,只露出一颗脑袋和他撒娇,“明天开始你得回家陪我睡,不准在公司里加班了。” 他要回梧桐路了,现在只等着王兴福和他摊牌。 “准备摊牌?” 顾宝宁想了想,“不知道他当年收了中发多少好处来稳军心,我不打算和王兴福对着干,没意思。得腐蚀他,让他成为自己人,至少把东西都交出来……威逼利诱嘛,文明社会咱们先诱惑诱惑。” 顾宝宁叽里咕噜的,汤问程一边回着笔记本里的邮件一边问:“怎么诱惑?” 怎么诱惑? 没人说话,汤问程视线移过来时,手机屏幕里的顾宝宁跪坐在床上,指尖捏住衣服的下摆,露出一点腰,要把衣服给脱了。 “和我视频也不专心,汤问程。” 汤问程听见他问:“还要不要脱?说点好听的。” 有些人是床下装清纯,宝宁不一样,他床下骚,床上是真清纯,动不动就埋被子里哼哼唧唧。 不在身边罢了,才敢这么挑衅。汤问程鼓励他,叫汤宝宁,因为这是汤问程的宝贝,所以脱光了也没问题。 顾宝宁犹豫不决,想这算不算好听的,宝贝怎么算?至少也得是心肝宝贝。 汤问程今天好配合的样子,眉眼温柔,却说:“不脱也是宝贝。” 顾宝宁暗想:这么会泡! 这简直是手拿把掐。 捏着裤缝要脱不脱……打情骂俏到一半顾宝宁爬起来大骂一声:“操!” 视频断了——韩嘉树的电话。 第69章 韩嘉树要看演唱会。 顾宝宁要跳脱衣舞。 因为赶时间,两个人自然先在电话里激烈地“问候”一番。 懒得吵,顾宝宁又裹回被子里,忘记了韩嘉树是他唯一的哥这件事,“赶紧,我给你十秒钟。” 韩嘉树把头盔抛给李果,声音清晰,他有两件事交代: “一、我要李果的拆迁合同原件,百梦工厂手里那份。” “二、我要带李果回君荣,这件事告诉一下顾君兰女士比较稳妥。” 顾宝宁哇哇乱叫,“不是和你说了原件暂时拿不到?你总得给我点时间腐蚀王兴福吧。” “顾宝宁,”韩嘉树叫了他一声名字。 “没时间给你腐蚀,他和这个马朝阳是一伙儿的,刚才我告诉马朝阳,李果有自己的原件,他现在估计就给王兴福打电话了。” 这事儿顾宝宁早就猜到了,但他脑子一转:“这么重要的东西王兴福一定放在自己最安心的地方,他整天睡厂里八成就在他那办公室……” 韩嘉树抬头见天上飞过的鸟群,肯定了一下顾宝宁的回答:“眼见为实才安心,他今天非得刨出来亲自看一眼,你就和他挑明了。” 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 现在外头太阳大地很,鬼半夜才出现,顾宝宁打了个哈欠:“行,可王兴福出门了,等他回来我就会会他,咱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实在不行明天我让汪思源找几十个人来把厂子给围了。” 顾宝宁自有打算,韩嘉树知道他做这种事情信手拈来,“谈不拢也没事。” 电话这头的顾宝宁笑,“谈不拢也没事?直接抢?” 他老觉得韩嘉树真干得出来,顾宝宁优哉游哉和他讲了讲律师的职业操守问题,“别败坏咱们老顾家家风啊韩嘉树……” 他说以后要和韩嘉树一块儿开个律师事务所,在六十八层,老公留的好位置。 “这个事务所名字我都想好了,虽然我很想尊重你,叫嘉宝事务所,但这个英文缩写太不像样子了……这印在名片上像什么样子,弄得跟g.v公司一样……没办法,只能叫宝嘉了。” 韩嘉树和他乱侃一阵,说不管是嘉宝还是宝嘉,他是注定不能和顾宝宁在一块儿呼吸同一片空气的。 “为什么?” “看你老公不顺眼。”韩嘉树如此评价道。 话是这么说的,可他心里却有些诧异,汤问程这人竟然不玩金屋藏娇这一套?还让顾宝宁出去干事业? 虽然顾宝宁不是娇妻,是祸害,根本藏不住。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顾宝宁的未来在六十八层的天际,韩嘉树想那么多亲人要是看见,也能放心他这一生,终有所成。 而顾宝宁听不得别人说汤问程不好,啐了一口,颇有些抱怨,“他好得很!” 衣服都不用脱就是宝贝了,怎么不好? 顾宝宁在百梦工厂的小床上安心地睡了一个午觉,他梦见很小的时候在家里玩捉迷藏,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姐姐已经在大声地喊:“三、二、一”,自己却还没有藏好,急得来不及哭。 可是下一秒他被汤问程抱起来上了楼。 衣柜中汤问程不让他说话,可是顾宝宁迟来地钝痛难以消散,他总是这样的,因为被家里人惯坏了,受伤的第一秒需要安慰。 “哥哥,手痛痛。”顾宝宁这么说,小心翼翼。 可是汤问程没有选择安慰,只是捂住他的嘴,“嘘。” 衣柜外面有人在翻找,这是一场游戏。只有一丝光亮透进来的衣柜,汤问程看见顾宝宁睁着眼睛望向自己,急迫地讨要温柔的呼呼,或者抱抱。 ——但汤问程没给,所以他哭了,眼泪像钻石。 在观赏了顾宝宁五分钟的委屈落泪之后,汤问程在衣柜中有些失氧般,捏着他的手轻轻吹了一下。 心想如果顾宝宁不会流眼泪就好了,或者说这个功能只为自己开放。 因为顾宝宁哭起来并不会嚎啕,只会让人,想咬一口。 他是这么做了的,但没有狠下心,像轻轻咬一只小猫小狗。而顾宝宁以为那是脸颊上的亲亲,非常满意地告诉汤问程:“好了,现在不痛了。” 他又送了一个脸颊啵啵给汤问程,很是大方。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夏天,旋转的楼梯上总是有姐姐的声音,她说: ——“三、二、一” 醒过来却已经是十几年后。 顾宝宁坐起身看看窗外漆黑的天,这里是百梦工厂,他要去找王兴福摊牌了。 已经是夜里,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人影,这个点百梦工厂只有楼道里的应急灯会随着脚步声一盏盏亮起。 顾宝宁跺了几脚,时亮时不亮。尽头那儿的办公室倒是透着光,王兴福八成是在翻东西。 ——他胸口的录音笔没多少电了,速战速决吧。 哒哒两声敲门后,王兴福果然在门背后缓缓开了门。 顾宝宁插着兜进去的,王兴福倒是没兴师问罪,那种探究的眼神落在顾宝宁的身上,最后是一声叹息。 “哎,这些都是说来话长的事情,我也没办法。”王兴福这么一笔带过,仿佛和顾宝宁直接进入了推心置腹的阶段,也仿佛…… 这些年李果有家可回似的? 顾宝宁坐下之后看见了桌子上成堆的……合同原件。 他拿起来随手翻了翻,轻飘飘的一页页纸,却困住了李果那么多年。投告无门,无人可管……顾宝宁很想问问王兴福,夜半三更他睡得安稳吗?可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站在那里抽了一份合同出来,上面分门别类写着名字: ——李果。 “我只要这一份,王厂长。马朝阳那里其他的我不过问,我也不用你帮我些什么,你只别挡着我的道,和解如果顺利,你还是能做你的王厂长,没一个人怨你。” 顾宝宁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王兴福年过六十了皱纹在眼角那儿形成岁月的沟壑。 他问顾宝宁:“中发上面有人,你上面又有谁?这事情你管不了。” 顾宝宁闲庭散步靠在那张桌子旁,笑起来嘴角弯弯的。 他爱笑,不吝啬这样珍贵的东西。虽然笑和眼泪其实都应该只给汤问程。 他又在这样的时刻里开小差了,可能是归心似箭,他迫不及待要回梧桐路睡上安稳的一觉。王兴福语气沉重,告诉面前的人,“他们这样不好吗?” 不好吗?他觉得这些人已经过了许多年的幸福生活了。 “有工资拿,有康复中心照顾,房子也在建了……就是迟了那么几年。”王兴福能说出来的好处那可太多了……他都懒得细数。 顾宝宁捏着那份合同,嗤笑了几声。 第70章 人啊。 他用那卷合同敲了敲王兴福的胸口,敲不出良心。 “我带走,没意见吧?用完我给你还回来?咱们讲诚信,你保管,我放心。”顾宝宁眨了一下眼睛,睫毛影影绰绰的。 王兴福见他第一面就觉得他皮相好,有福。 马朝阳打来的电话里语焉不详,他并不认识什么顾宝宁,当初帮汤问程办这件事把人塞去百梦工厂的时候,只听说是什么远房亲戚要收拾不听话的小孩儿。 结果哪里有福,是命硬。 “没爹没娘,空有一个律师世家的头号。”马朝阳又查了一次,但现在这种时候也别管什么顾宝宁张宝宁了,“你把东西全给烧了不就结了!”他让王兴福把东西全烧了。 可王兴福也得留一手,才留了那么多年。 他两头都得防,不容易呐……此刻他对着顾宝宁挥挥手,大方得很,“拿去,记得关灯。”说完王兴福背着手,竟就这么出去了? 顾宝宁看着他的背影简直是不可思议! “邪不压正,老爹说得没错。”顾宝宁把桌子上那些合同拢了拢,只将李果那份放进了怀中。 月亮高悬,弯弯那么一勾,似镰刀。 顾宝宁拿着手机刷了一下未读消息,眼花缭乱: 君荣正在演唱会团建,自己没去成,江百合@自己说,太可惜; 汤莱要回西塘了,脸黑了好几度,和影帝勾肩搭背拍了张照片,大概现在的bro是影帝了; 而汤问程,在家里和奶奶选寿宴那天用的茶饼,汤晓茹留了块红印天价给他结婚用,以后就是顾宝宁的。 他在夜里回消息,连自己的呼吸也份外清晰,忽地他又听见了另一种细微的声响,由远至近。 是一种摩擦,就像地面拖曳而行的声音,他其实听过,有些耳熟。 片刻后记忆便回溯至那一天,他猫着腰站在窗外看到的场景,闷哼、血液。 ——吱呀一声,门就像快被风吹开。 他脑海中忽然响起了姐姐的声音: “三、二、一,” “宁宁,躲起来。” 顾宝宁快步走到门口还没踏出去,果然看见了那些人——包括那根把李果揍到满脸是血的棍子。 一个照面,顾宝宁反应迅速,砰得一下把那扇老式的门关上、落锁。 应急灯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门背后是笑声,“你准备藏哪儿,大律师?” 第70章 夜风湿凉。 “操。”顾宝宁低骂一声,飞快地扫了一眼窗户。 不行,外头是那种焊死的、拇指粗的铁制围挡,根本不是临时能弄开的。 他下意识地把胸口那份合同捂好,仿佛那薄薄的几页纸能汲取一点虚幻的勇气。 又试图搬张凳子踩高了从门上方的小窗看看外面的情况,结果只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 五个对一个,跑不了,打不了,实力悬殊得让人绝望。 “操!!” 这次带着更多的不甘和焦躁。他用力揉了揉脸,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居然是:还好李果不在这儿。 要是来了,无非是多一个人白挨顿揍。 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映出他此刻的脸,眉弓紧蹙,眼底是无法掩饰的急迫。 理智告诉他,该打电话报警,或者给任何一个能立刻赶到这儿帮他解围的人。 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选择拨给了汤问程。 电话接通的瞬间,听筒里传来的背景音让他心头一涩。 是奶奶带着笑意的说话声,还有汤问程温和的应答。 电话那头是灯火通明、温暖宁静的汤家老宅,与他此刻身处的这间破旧、危险、即将被暴力闯入的办公室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那片祥和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宁宁?”汤问程的声音传来,一如既往的沉稳。 顾宝宁握紧了手机,声音压得极低,尽量不让自己的喘息暴露异常:“我…今晚可能回不了梧桐路。” “为什么?”汤问程的询问立刻跟了上来。 听到这句“为什么”,顾宝宁几乎能想象出汤问程微微蹙起眉头的样子。 于是他用一种近乎蛮横的小声训斥来掩盖真实情绪:“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作精驭夫有术,老公一句话都无法反驳。 果然,汤问程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好,知道了。” 这通短暂的通话确实让他镇定了几分。 他挂了电话,迅速将一支圆珠笔灵巧地塞进袖口,笔管紧贴着小臂内侧,冰凉而隐蔽。 刚做完这个小动作,外头就传来了喊话: ——“大律师,开门吧。” 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有礼貌的假象。 但这假象连一秒都没维持住。 下一秒,伴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办公室那扇本就不算结实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踹开! 那声音如同炮击,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门板撞击墙壁又弹回,门锁在巨大的力道下崩坏,最终孤零零地晃荡着,垂在破烂的门框边上。 暴戾的气息随着破开的大门扑面而来。 顾宝宁很有眼力见,在门被踹开的瞬间,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挪动脚步,退到了办公桌后面,试图与门口那群不速之客拉开距离。 他深知鬣狗扑食总是群起而攻之的道理,给自己找了个靠墙的位置,这样至少避免了腹背受敌。 同时,他做出无害的姿态,用眼神示意桌上那堆散乱的文件:“没动过,真的。我还替你们王厂长整理了一下,你们点一点,收起来?” 领头进来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身材壮硕,眼神凶狠,王兴福的侄子,王民。 上回把李果揍得一脑门血。 王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顾宝宁身上刮过,然后和身边同伙对视一眼,笑声在破败的办公室里回荡。 笑过之后,王民一步步走到顾宝宁身前,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烟酒混合的浑浊气味。 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那是兴奋之下血液急速回流造成的。 目光越过顾宝宁,落在办公桌那堆厚厚的文件上。 ——百梦村与中发地产之间纠缠了快十年的陈年烂账……理不清了。 几乎整个百梦村村民的希望与无望都凝结在这堆纸山里。 王民粗糙的手指漫不经心地一张张翻阅着,眼睛却时不时地抬起来,细细打量着顾宝宁的脸。 真是一张挑不出错的脸,俊得很。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律师”? 他想起叔叔王兴福交代任务时的含糊其辞,只说这姓顾的小子是来找茬的,要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难而退”。 可眼下,还没开始教训呢,这小子就已经摆出一副配合退让的姿态了? 这让他手里那根特意带来的、沉甸甸的木棍,似乎一下子派不上用场了,被随手晾在了一边。 顾宝宁眼睛紧盯着王民的一举一动,手上的动作却没懈怠。 他缓缓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他自己并不怎么抽,这烟此刻更像是一种道具,老演员了。 他抽出一根递向王民,“来一根?” 好烟就是不一样,烟雾缭绕起来,带着特有的醇香。 王民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怎么会觉不出来呢? 这烟的价值,以及递烟人此刻小心翼翼的讨好。 于是在这剑拔弩张危机四伏的时刻,一场诡异的闲聊竟然开始了: “你是律师?你看着不像啊?” 王民吐着烟圈,斜睨着顾宝宁。 “不像就对了,” 顾宝宁顺着他的话,语气尽量放松,“这说明你眼光好。说实话,我顶多算个律师助理。” “哦,我说呢。”王民恍然似的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一个没什么分量的助理,确实不值得大动干戈。 一根烟燃了差不多三分之一,顾宝宁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开始表心意:“我看你们王厂长可能是没跟你们说明白。我真不是来趟这浑水的,这对大家来说,是人人有份的好事儿。” 王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顾宝宁语速平稳,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蛊惑力:“你看,这些官司这么多年了,谁也没担责任,对吧?” “闹翻天恐怕是出不了什么事了,现在关键是要钱。” “我这边呢,也不是白干,从你们要回来的赔偿金里,我抽一点点佣金,合情合理。中发地产被汤利收购的事儿,你们都知道吧?” 王民点了点头,他隐约听过这个消息,好像收购方是叫个什么“汤利”的,挺有名的公司。 顾宝宁立刻抓住他的话柄,顺着往下说,语气带着几分隐秘的自得:“对,就是汤利。不瞒你说,我在汤利……有人。施压一下,钱就结了。” 第71章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留下想象空间。 “有人?有什么人?” 王民把还剩半截的烟在桌面上狠狠碾灭,烟雾散去,他眼睛长久地盯着顾宝宁,似乎在审视他话语的真实性。 忽然,他猛地一拍脑袋,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扭头对身后同伙大声喊道:“哎!你们看他!像不像晚上八点半新闻台那个谁?” 一个顾宝宁完全不认识的人名被喊了出来。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王民是在说他的长相,像新闻主播。 真怪了,这突如其来的联想,让他脑子里也瞬间闪过很多年前的旧事。 ——汤晓茹确实在他上大学前动过让他去新闻台当主播的念头。 她有个小姊妹的女婿就是台长,这在她看来,是一句话就能安排好的锦绣前程。 甚至顾宝宁一经露面,嘴都不用张。是个人见着这副相貌就该替他把后面的路都给铺好了。 汤晓茹觉得新闻台千好万好,体面、光鲜、稳定。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那个位置她瞧谁都不顺眼,给她的宝宁才最完美。 可这个提议,当时就被汤问程毫不留情地否定了。 汤问程只说了一句:“不适合。” 语气不容置疑,虽然他没说不适合在哪儿——因为他不想人人都可以看顾宝宁,人人都可以听顾宝宁。 这是岁月长河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顾宝宁自己都快忘了。 他当时还和汤问程闹了一番别扭,并不是他想去,而是汤问程说他不上相。 没想到在这种荒诞危急的时刻,这件小事又被一个混混头子的一句话勾了起来。 他看着王民那副自以为发现了惊天秘密的样子,忍不住牵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清亮无比:“倒是差点就上电视了,可惜家里哥哥不同意,说我不上相。” “不上相?” 王民上下打量着他,粗黑的眉毛拧在一起,语气颇为不以为然,“扯淡!你这哥哥眼瞎吧?你这模样,比电视上那些强多了!” 王民觉得他人不错,还挺和顺。做事嘛和和气气,不用动手动脚这是最好。 他觉得这里没顾宝宁的事情了,手指头挥了挥让他走,“烟留下。” 顾宝宁心里头总不踏实,可没多嘴,一盒烟放在桌边。 他看王民点了根烟,接着打火机的光亮并没有熄灭,只一瞬把他的心也给提起来了。 “疯了!?”顾宝宁猛得推开他,他早一步察觉到了这些人的动机。 ——烧了反而一了百了,这是一种典型的、属于底层混混的、破罐子破摔的毁灭逻辑。 “不能烧!你们他妈的是法盲吗?还有王法吗!” 顾宝宁失声喊道,这些文件是当年违规操作的关键证据。 已经晚了。 那些人随手抓起几份文件,熟练地点燃。 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迅速蔓延开去。 另一个人则更加粗暴,直接拿起桌上半瓶没喝完的廉价白酒,泼洒在文件堆上,扔下了点燃的打火机。 “轰——”的一声,烈焰猛地窜起! 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妈的,一群疯子!”顾宝宁朝办公桌扑了过去。 他不顾一切地用手拍打着火焰,灼热的高温瞬间烫伤了他的手掌皮肤,剧痛传来,但他仿佛感觉不到。 他拼命地从火堆里抢救那些尚未被完全点燃的文件,头发也被燎到了些许,发出焦糊味,脸上熏满了黑灰,看起来狼狈不堪。 “还给老子抢?”王民见状,更是怒火中烧。 他看到顾宝宁如此拼命地保护这些文件,更加确信这里面有猫腻,确信顾宝宁就是在骗他: 为了一点佣金?呵。 一种被愚弄的忿恨涌上心头。 他左右扫视,一眼看到了刚才被晾在一边的那根实心木棍,弯腰捡起,掂量了一下,眼中凶光毕露。 他悄无声息地绕到正背对着他、全力扑救文件的顾宝宁身后。 顾宝宁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怀中和火堆里的文件上,浓烟呛得他不住咳嗽,手忙脚乱顾不上身旁的动静。 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但他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了。 一声闷响,沉重。 是木棍结结实实砸在人体后脑上的声音。 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滞。 他身体猛地一僵,撑着桌边有那么小半会儿,最后双手还是无力地垂落,那些边缘焦黑卷曲的纸张,飘飘扬扬地散落一地。 “烧文件不是烧厂子!” 火大了,王民有些慌张,自己也动手拿东西企图扑灭,但来不及。 地上的人喃喃自语,王民蹲下身拍拍他的脸凑近想听他在念叨什么? 瞬间,他被顾宝宁抬起来的手扎中了眼睛。 “啊!”急促地凄厉叫声,仅仅是一支圆珠笔。 可顾宝宁耳朵里嗡嗡作响,外界所有的声音:火焰、叫骂,哀嚎…… 都迅速远去,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海水。 他甚至没能感觉到什么痛,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 身体失去了所有的支撑,软软地、毫无生气地向前倒去,额头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模糊的视野边缘,他其实以为自己可以看到那些远在天边的家人。 死亡之前,姐姐、妈妈、爸爸会来接他吗?很小的时候他常这样想,于是死亡变成了一件不再那么可怕的事。 随后把他拉回人间的是一声警报,长长的尖锐啸鸣。 就像那天下午百梦工厂无端响起的一声,惊起附近无数飞鸟。 有人站在他身前,破衣裳、旧裤子,手掌粗粝,来人踢了踢顾宝宁的腿随后把他的手环在肩上拖了起来。 顾宝宁因为后脑上的伤想吐,眼睛眯着,晕晕沉沉,眼睛还能辨认,“…大,大爷?” 是门口那个永远记不得他名字的耳背老头,也是那个不肯签字的老邹。 第71章 顾宝宁忙着智斗的时候,李果正在君荣事务所迎接那位顾君兰女士审视的目光。 于人情以内,李果能清晰地感受到顾君兰女士同情他的遭遇。 但于人情以外,她的立场坚决:“我不会让君荣事务所任何一位执业律师,正式参与到百梦村与中发地产的和解协议中。” 风险太大,牵扯太广。 李果当时悄悄往办公室敞开的门外瞅了瞅,那个叫韩嘉树的,不是这里的律师吗?他不是接了自己的案子吗? 门外是江百合清脆爽朗的笑声,以及一如既往,韩嘉树的冷哼。 顾君兰顺着李果的目光延伸出去,看到的不是韩嘉树,是一个逆子。 当然,也是一个和哥哥顾丰荣差不多的,“傻瓜”。 她拿下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轻轻搁在光滑的红木办公桌上,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韩嘉树下个月起就不是君荣的律师了,”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至于你们之间现有的代理关系,那是你们的事,与君荣无关,也与我无关。” 韩嘉树把人带过来,与其说是寻求帮助,不如说是给顾君兰一个交代。 顾君兰心知肚明,更何况这件事里掺杂进了顾宝宁——她从前捧在手心里的贴心宝贝,如今…呵呵,又一个逆子。 随他们去吧。 顾君兰揉了揉眉心,心底泛起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年轻人嗅到危险不会像他们这辈人一样权衡规避,那味道对他们而言,更像是一种兴奋剂。 她也从年轻的时候过来,再知道不过了。有些跟头,非得自己摔了才知道疼。 江百合组织的团建,因为顾宝宁的缺席,李果临时被绑架了去。 顾君兰开门出来的时候,江百合睁着大眼睛,活力满满地喊:“领导,准备出发?!” 韩嘉树倚在墙边,目光长久地望着母亲的脸,等待着她的一句话。 顾君兰望着办公室里这些年轻鲜活、带着点莽撞气息的面孔,最终只是轻轻笑了一声,带着点无奈,也带着点释然:“friday night,走吧。” 然而,他们并没有待到演唱会结束。距离散场还有半小时,李果就再也坐不住了。 他反复念叨着:“这是顾宝宁要吃夜宵的时间了,他肯定饿了……” 他唰地一下站起来,在周围歌迷不满的目光中,对着韩嘉树大吼:“我真的得回去了!他说今晚要喝煮麦片!” 顾宝宁在百梦工厂那破地方,除了啃包子皮,就是念叨着那一口热乎乎的巧克力煮麦片,就这么点微不足道的心愿,李果总要满足。 韩嘉树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最终还是认命地站起身,一把拎起李果的胳膊,在喧嚣中提前退场,挤出了人潮汹涌的场馆。 第72章 坐上出租车,霓虹透过车窗在李果焦急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韩嘉树看着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顾宝宁幼儿时的不良习惯——睡觉前总要喝一大杯牛奶或者热巧克力,然后十有八九会在自己床上尿一大滩。 顾宝宁不蠢,床湿了他自己也睡不舒服,于是每次都迷迷糊糊地挤去另一张床。 第二天早上醒来还会倒打一耙,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韩嘉树,奶声奶气地问:“哥哥,你都十岁了,怎么还尿床?” 回忆让韩嘉树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了一下,他带着点戏谑对李果开玩笑:“不要对他太好,顾宝宁最会蹬鼻子上脸。 李果没回答,他觉得顾宝宁挺好的,除了总爱和家里那个“司机”打电话,一打起来就没完没了…… 韩嘉树见他不答话,探身越过李果,伸手“啪”地一声把他那侧的车窗关上了。 呼啸的风声瞬间消失,车内陷入一种密闭的安静。 这是韩嘉树强迫他对话的征兆。李果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看向身边气场迫人的律师。 “你这案子,”韩嘉树盯着他的眼睛,目光锐利,“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整个西塘都不会有人接。” 李果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我之所以接,”韩嘉树继续道,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分量,“一是因为顾宝宁,二是因为他跟我保证过,这件事,不会走到诉讼那一步,只签和解。” 这也是韩嘉树对母亲顾君兰的保证。诉讼太危险了。 中发地产的背后,隐隐约约牵扯着交润集团的影子。 和交润这种盘根错节、势力庞大的地产龙头对着干,是真的会出事的,不仅仅是官司输赢的问题。 韩嘉树可以不太考虑自己的职业风险,甚至可以暂时不去细想这会不会影响到汤问程的得失。 但顾宝宁不一样。他不能看着顾宝宁被卷进更深、更危险的漩涡。 李果沉默了片刻,消化着韩嘉树话语里的信息。 过了半饷他笃定地回答:“嗯,不告,和解。” 顾宝宁已经和他推心置腹地分析过了,在当前情况下,和解是百梦村等待赔偿的村民,甚至对想要平稳接手、避免舆论风波的汤利集团来说,最能接受的结局。 虽然这是顾宝宁的私心,要规避汤利的最大损失,不想把汤问程推到风口浪尖。 韩嘉树得到了李果最直接、最肯定的回答,重新打开了车窗,夜风再次灌入。 风中传来的不再是城市夜晚的纸醉金迷,而是一股异常刺鼻的焦糊气味,越靠近百梦工厂方向,这股味道就越浓烈。 下车后,李果几乎是循着那令人不安的气味,小跑着冲进百梦工厂的大门。 一颗心在闻到那浓烈烟味时,忽地直往下坠。 “烧…烧起来了?”他声音发颤,不敢置信地喃喃一句,拔腿就往里跑。 厂里睡在宿舍的人几乎都被惊动了,此刻都聚集在平时必经之处的过道里: 一个个披着皱巴巴的外衣,趿拉着拖鞋,手里还拿着脸盆、水桶等救火工具,脸上混杂着不解。 李果心急如焚拨开人群,声音带着哭腔:“怎么了这是?!宿舍的人都喊起来了?!出什么事了?!” 顾宝宁呢?!顾宝宁在哪里? 他下意识就要转头往宿舍方向跑,生怕顾宝宁还在里面。 可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虚弱和沙哑,叫住了他: “李果果。” 声音来自墙角根儿。 李果猛地回头,这才看见人群投下的阴影里顾宝宁靠墙坐着。 头上垫着个用毛巾包裹的正在融化的冰袋,脸色苍白得像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李果只觉得腿一软,几乎是跪着爬过去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怎么了,你……” 话没问全,就被随后赶来的韩嘉树一把推开了。 “别乱动他。”韩嘉树低喝一声,脸色凝重地蹲下身。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冰袋,轻轻托起顾宝宁的头,凑近了查看他的后脑勺。 靠近耳根的部位明显肿起了一个大包,皮肤呈现青紫色,连带着耳廓都透着血肿。 他又拉起顾宝宁的手,发现他手心里竟然沾着已经半干涸的血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韩嘉树低声骂了句,立刻掏出手机。 他的动作被顾宝宁预判到了。 几乎在手机亮起的瞬间,顾宝宁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聚焦,用尽力气抬手,一把将韩嘉树的手机打落在地。 “不要报警,不要打120……” 顾宝宁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听我的,我明天早上要去中发地产一趟。去完之后我再去医院,先别问我为什么。” 他说完这段话脑袋一阵眩晕,“让我坐着缓缓,一说话就想吐……” 韩嘉树看着他强忍不适的样子,多半是脑震荡。“马朝阳找的人?你告诉汤问程了没有?” 顾宝宁此刻左耳嗡嗡作响,像被蒙了一层水膜。 韩嘉树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模糊。他只能看见韩嘉树的嘴在一张一合,具体说什么,听不真切。 他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韩嘉树见状干脆拿他的手机快速查看了通话记录。 最近一通电话,确实是打给汤问程的,通话时长只有短短四十八秒。 可那已经是几个小时前的事情了。汤问程却没有出现在这里。 韩嘉树的心沉了沉:原来没告诉他,为什么? 周围的人群都在窃窃私语,交换着零碎的信息。 李果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议论中拼凑出大概:是厂里的老邹拉响了火警,大家赶过来,七手八脚地把办公室里那场不知怎么烧起来的火给扑灭了。 至于顾宝宁怎么受的伤,为什么受伤,没人说得清。 韩嘉树握住顾宝宁的手臂,小心地将他踉踉跄跄地架了起来。 就在这时,顾宝宁的目光越过韩嘉树的肩膀,与远处阴影里的老邹对视了一眼。 老邹的眼神复杂,顾宝宁几乎难以察觉地对他点了点头,嘴角甚至勉强牵起一个安抚性的微笑。 转瞬顾宝宁的目光转向了过道入口:只见王兴福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 他冲进弥漫着焦糊味的办公室,看到地上那些被烧得只剩下焦黑边角的文件残骸,脸上瞬间堆满了不敢置信和痛心疾首。 “这…这……这让我怎么交代啊!!” 王兴福猛地一拍大腿,捶胸顿足,演技浮夸,“完了!全完了!这么多年的东西……都没了啊!!老天爷啊!!” 他哀嚎着,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 顾宝宁在韩嘉树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主动走了过去:“别急……咳咳。” 他咳嗽两声,显得更加虚弱,“合同,烧了就烧了吧,中发地产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让你们闭嘴,知难而退。”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现场,足够让周围的人都听清。 让人惊骇万分。 王兴福假作否认,说怎么可能? 顾宝宁哀戚的脸指了指老邹,“您问问大爷,他可是见着了的。” 老邹,百梦村能说上话的人,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点了点头,站在了顾宝宁的一边。 顾宝宁将火灾定性为中发地产的毁尸灭迹,绝口不提自己头上的伤和王民那伙人的暴行。 虽然他和王兴福彼此心知肚明,这场火是王民放的,那么他就做个人情,把王兴福干脆也塑造成受害者。 他有更好的计划了,他不用腐蚀王兴福。 “大家听好了,王厂长私下联系我来百梦工厂就是为了替大家要个说法,可谁知道,中发地产欺人太甚!” 他声音颤抖,“烧厂子打律师……下一步就是草菅人命!这还有天理吗!现在我问大家一句,敢不敢明天跟着王厂长,跟着我去要一个公道!” 王兴福简直百口莫辩,还得激情配合。 趁着众人注意力都被王兴福的表演吸引,顾宝宁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对搀扶着他的韩嘉树快速说道:“联系你信得过的记者,要快,能搞大新闻的那种。告诉他们明天上午,中发地产门口有大戏看。” 韩嘉树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顾宝宁的打算。他这是要借力打力,把水搅浑。 甚至…要把挨揍的这笔账,挪个地方,栽到别人头上。 韩嘉树刚要骂出口,想说这个顾宝宁,特么的一天到晚只会惹麻烦! 可顾宝宁莫名其妙掏出胸口那份安然无恙的合同。 ——硕果仅存,只此一份。 脸上灰扑扑的,笑起来却明亮,宝宝大律师要向哥哥讨一个奖励:“快、夸、我。” 韩嘉树肚子里一堆脏话来回滚,最后却只能说: 第73章 “厉害死了。” 第72章 第二天上午,阳光刺眼。 中发地产的会议室里气氛降到了冰点,顾宝宁脸色比几个小时前更加憔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不过马朝阳脸色没好到哪去,也像脑震荡。 他没想到李果的律师竟然敢带着这么一大帮人直接打上门来,更没想到,这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顾宝宁开口就是天价赔偿,简直是…… 痴心妄想。 “你什么意思?”马朝阳强压着怒火,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找人放火?火灾是意外,警方都没有定论!你现在带着人来敲诈吗?!” “马总怎么知道厂子烧起来了?”顾宝宁冷笑一声,依稀能听见楼下村民们和保安的推搡声。 一百零七户村民,纵使没有来全,这上有老下有老浩浩荡荡几百个人站在楼底下也够规模了。 别说还有那些长枪短炮的记者站在一边拱火。 顾宝宁将火灾的嫌疑引向了不希望旧账被清算的马朝阳一方。 而王兴福…他坐在角落里,嘴唇哆嗦着,想反驳说火是他侄子放的,可他又不能把王民给送局子里。思来想去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眼睁睁看着顾宝宁把脏水泼到马朝阳头上,自己还得配合着,笑比哭还难看。 “你胡说八道!”马朝阳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我警告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哪儿来的!哪个律师事务所!” 手指几乎要戳到顾宝宁脸上时,韩嘉树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半步,巧妙地用半个肩膀隔开了马朝阳扑面来的口水。 一只手轻轻按在顾宝宁身前的桌沿上,让顾宝宁站到身后,随后迎上马朝阳的目光,韩嘉树语速平稳,条理清晰道: “中发地产与百梦村村民签订的土地使用权转让合同,至今仍有大部分补偿款项未按约支付,这是明确的违约行为。” “另外根据相关规定,对于征地补偿费用分配纠纷,人民法院应当依法受理。即使部分原始文件损毁,但村民集体证言、历史银行流水、以及贵司之前部分履行的记录,均可作为证据链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 韩嘉树话锋一转,目光锐利起来,“昨天晚上的火灾,导致关键文件灭失。根据《诉讼法》第一百一十一条,伪造、毁灭重要证据,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我们有理由怀疑,火灾的目的在于毁灭证据。而作为潜在的利益相关方,中发地产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本身就是我们可以提请法庭注意,并可能据此做出对贵司不利推定的重要情节。” 马朝阳不敢置信提高了八个度,“凭你们也想告?” ——“鉴于中发地产存在人为毁灭证据的重大嫌疑,百梦村全体村民决定就当年的征地补偿,提起集体诉讼。” “除非,” 韩嘉树笑了笑,“就我方提出的赔偿方案进行和解。” “你威胁我,呵。”马朝阳被停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局面,气得浑身发抖,这帮人以为带着一帮泥腿子就想翻天? 双方争执不下,甚至有几个马朝阳的手下蠢蠢欲动,想要上前清场。 最终,这场摊牌在对峙中暂时结束,顾宝宁的安抚来得很及时,他打断了不断沸腾的油锅,告诉马朝阳还是和领导商量商量再下定论,这才是开战的第一天,用不着这么兵戈相向的…… “不急马总,我们回见,今天只是来打个招呼,顺便给您看看李果那份合同,还是王厂长保管得好,这公章鲜亮鲜亮的~” 也不是克制,纯粹是顾宝宁讲不动了,头昏昏沉沉只觉得身子越来越重。 踏出中发的大门走下台阶,韩嘉树作为李果的代理律师按理说要接受采访,这是顾宝宁给他下的任务。 然而顾宝宁身体猛地一晃,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抬手似乎想扶住什么,却抓了个空。 紧接着,整个人毫无征兆地、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顾宝宁!!” 李果和身边的村民手忙脚乱地想要扶住他。 就在顾宝宁倒地的那一刻,早已接到韩嘉树消息、蹲守在外的大批媒体记者,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摄像机、相机、录音笔,瞬间对准了倒在地上的顾宝宁。 “请问里面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发生了冲突?” “这位律师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是在里面被打的吗?” “中发地产是否对维权律师使用了暴力?!” 记者们七嘴八舌的提问,夹杂着快门疯狂按下的“咔嚓”声,现场一片混乱。 李果护着顾宝宁,看着围上来的记者,又急又怒大喊出了顾宝宁交代的台词:“是他们!肯定是他们打的!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出来就……就这样了!你们要给我们作证啊!!” 为了坐实在中发地产被打的戏码,给媒体提供最直观的证据。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在医护人员将顾宝宁抬上担架时,韩嘉树紧跟了上去,随车前往医院。 狭窄的救护车车厢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和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韩嘉树看着躺在担架床上双目紧闭、毫无反应的顾宝宁,轻声和他嘱咐:“你先打个电话去汤利,顾宝宁,这件事你要亲自告诉他,总不能让汤问程明天起来才发现股价跌了那么多?” “说话。” 他俯身才发现,顾宝宁是真晕过去了。 一张脸煞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随车医生快速检查着顾宝宁的瞳孔反应和生命体征,表情严肃。 今儿早上顾宝宁演得太像了,活蹦乱跳的…… 韩嘉树有点后悔了,昨晚就直接把人绑去医院的!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重。 顾宝宁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恶心感中恢复意识的。 眼皮沉重地掀开,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单调的白色天花板。意识逐渐回笼,第一个涌入脑海的念头不是自己的伤势,而是一个人。 他声音干涩,几乎只是气音。焦急地扫视着病房,只有坐在床边椅子上,脸色疲惫的韩嘉树,和趴在床边睡着了的江百合。 没有那个他此刻最想见到的人。 “人呢?”顾宝宁看向韩嘉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韩嘉树看着他醒来先是找汤问程,没好气地说:“来了,又走了。” 顾宝宁听不见,面带焦急要下床,“人呢?” 韩嘉树又起来盯着他的眼睛,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他双眼的瞳孔测试反应:“汤问程来过了。” 顾宝宁看口型依稀知道了是哪几个字,抿了抿嘴唇没再说话。 窗外的天是亮的,不似黄昏,竟像是早晨,顾宝宁发呆了半刻才猛然惊觉,“现在几点?” 已经是第二天了。 病房壁挂电视中的新闻台,打着醒目的“紧急快讯”字样。 新闻画面中,穿插着之前在中发地产门口拍到的混乱场景——晕倒、围堵、激愤控诉……这些画面经过剪辑,极具冲击力和煽动性。 “……事件引发社会各界广泛关注。关于中发地产是否存在暴力对待维权人士的行为,以及百梦村村民长达十年的权益诉求能否得到公正解决,本台将持续跟踪报道……” 紧急快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几乎在新闻播出的同时,网络上的相关话题热度开始爆炸式增长。 #十年冤屈##中发地产滚出西塘# 等词条迅速攀上本地热搜榜前列,虽然热搜上了之后又被紧急撤下,但各大新闻门户网站评论区迅速被义愤填膺的网友占领。 “太嚣张了!光天化日之下敢这么干?” “支持维权律师!严惩凶手!” “百梦村的村民太可怜了,等了十年就是这么个结果?” “中发地产背后是谁?要求彻查!” 舆论的风暴猛烈地刮了起来。这场由顾宝宁亲手点燃的战争,却比他想象中还要激烈万分。 他随手查了一下汤利的大盘,嗯,跌了3%,只是第一天,不知道这在不在汤问程的预期范围内? 手指茫然得戳戳点点,他没听见门口的脚步,直到一群西装革履的人推门进来,站到他面前。 “叔叔?” 顾宝宁抬头,见到了来探病的汤慕林,以及站在叔叔身后的汤问程。 汤慕林坐在他身边后探了探他的脑门,接着是一声叹息,“你爸爸知道了是要心疼的。”他闭口不提那桩新闻,只当作寻常长辈般让他不要胡闹,要照顾身体。 顾宝宁嗯嗯啊啊没有和他敞开心扉,只怕汤慕林三言两语就要问问他:是李果和他亲,还是汤家和他亲? 那么多条路,为什么顾宝宁非要和汤家对着干? 汤问程见他悬空坐着,又缓缓走过去把病床升到一个舒适的位置。 第74章 顾宝宁垂着头,这场麻烦最终能不能和解已经无所谓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舆论是最好的武器,他们可以盘踞着中发地产一年、两年、三年……打一些冗长的官司,无休无止。 当初顾丰荣就是这么做的。 可他总不能对汤慕林放狠话,只能尽量放低声音把自己摘干净,“叔叔,当事人的所有材料早就都送去信访办了,这件事早一天晚一天都会爆出来……趁着下游开发启动前,中发地产如果愿意尽快和解,对汤利来说其实是好事。” 顾宝宁澄澈的眼睛,让汤慕林想起老友,固执、坚韧。 他拍拍顾宝宁的手,“这些事就不要多管了,问程,劝劝弟弟,养好身体才要紧。” 汤问程离他几步之遥,早上的紧急会议没一个人笑得出来,舆论带来的负面影响比之诉讼有过之无不及,包括连带着之后所有合作上的战略风险都要同步考虑。 还要考虑什么? 还要考虑病床上那个小王八蛋,顾宝宁不敢看自己。 挨揍的是他,受委屈的是他,执业证都还没拿到已经快要一身光环,化身正义使者的也是他。 顾宝宁没做错事,委屈也并不汹涌,可它们细细密密地缠绕上来,堵在喉咙口,他下意识地想躺下去,却又不知道牵动了哪里,细微地抽了口冷气。 汤问程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没什么表情,只是心口被攥住罢了。 父亲还在身后,他开口一贯是平稳,嘱咐床上的人:“躺着。” 顾宝宁应了一声没有反应,病房里短暂陷入一种沉默。汤问程看他这副样子——低着头,露出脆弱后颈,手指无意识揪着床单,没有外人在的话,顾宝宁已经爬到腿上来了。 应该心疼的,可更多的是积压在心底的怒火和后怕,连带着韩嘉树也面目可憎,怎么能第一时间不把他送来医院,让他在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下去? 终究是没忍住。 他坐在床沿,身体几乎不可察地向前倾了少许,一种趋向于保护的姿态,声音压低了些,问:“疼吗?” 为了显示乖巧或者某种疏离,顾宝宁应该说声不痛,说声谢谢你来看我,或者叔叔慢走。 这是在人前,总要把戏给演好。 但没有,因为汤问程短暂叹息过后,就把床上的人拢进了怀中。 他其实好痛的,想长长久久这样撒娇,说一些傻话。 可汤问程说:“吹一吹就好。” 第73章 病床上的温存持续了十秒钟。 顾宝宁有些恋恋不舍结束了一个礼貌拥抱,对着汤问程做了个鬼脸企图逗他笑一笑,然后悄悄对他说:“伤都是假的,你别当真了!” 很可惜,汤问程笑不出来。 听完只皱眉看了看他苍白的脸颊,大概是在思索顾宝宁说的话里到底哪句是真的? 顾宝宁硬着头皮问了一声汤晓茹的寿宴,“菜单改完了吗?” 汤问程站起身,温度转瞬即逝,“嗯,多休息,到时候我替你跟奶奶告假。” 谁要告假了?谁说不去了? 不是说好的在那天一起摊牌断子绝孙吗? 顾宝宁瞪着眼睛看他随着人一同走了,只有边上的韩嘉树靠在一边笑得不怎么…良善。 “你笑什么?” “笑你。” 顾宝宁掀开被子,稳了稳上半身之后歪着头问道:“汤问程刚说什么,告假?我没听清。” 床边装睡的人终于醒了,江百合还以为病房里会有一番豪门恩怨,但没想到汤慕林谦逊有礼,竟然一句话都没有提? 江百合撑着脸重复了汤问程的那句话,“小汤总说你不用去了,他会替你请假,好贴心哦。” 这是贴心吗,顾宝宁脸色不太好。 韩嘉树在顾宝宁耳边打了好几个响指,没反应,顾宝宁看上去懵懵的像小时候尿湿了不肯承认那副样子。 情况不太对,韩嘉树按了护士铃之后俯身看着乱糟糟的顾宝宁,“是挺贴心的,汤问程说分手还用告假,有钱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他插着兜,心里则七上八下的想顾宝宁别是聋了? 这要怎么和顾君兰交代,老妈不得疯了? 而顾宝宁阴沉沉看着他,不出三秒用力踹了一脚韩嘉树。 韩嘉树轻轻松松闪过,走位正确,“急什么?这还没打上官司呢,要真打上官司了指不定……” “韩嘉树!”顾宝宁勒令他闭嘴,拿着手机戳戳点点要给汤问程发消息,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只有一句 ——韩嘉树说你要跟我分手。 消息发出去之后汤问程在车上只看了一眼。 因为汤慕林百思不得其解,上车后嘟嘟囔囔半天,转头抢了他手机扔在一旁问:“宝宁怎么回事?疯了?这么大的事他事先没告诉你?他和那个百梦村有什么关系?他帮那群人图什么?” 张全在前头细细听着动静,有一段时日没见到顾宝宁了。 最近汤问程都是自己开车去的城际高速,没喊他送。 可能是路途太漫长,汤问程除了自己开车之外受不了等待的时间。 汤问程不知道要怎么安抚老爹,公关部焦头烂额忙着给中发地产擦屁股,就怕汤利牵扯其中。 这时候如果说一句“不重要”那简直是要气死汤慕林。 可,确实不怎么重要。 他不动声色把手机拿回来,给顾宝宁回了条简短消息:汤慕林说你疯了。 只能先替顾宝宁在父亲面前说一顿好话,“他是为了我去的百梦工厂,之前他在汤利法务那会儿就知道中发地产藏了些脏事,我想着让他去那儿打发打发时间,也没拦着。” 汤问程说得风轻云淡的,就好像早上被股民打爆电话的不是汤利一样。 汤慕林狐疑地望他,“为了你?为了你怎么转头吃亏的是你?你让马朝阳现在过来一趟!” 这话倒不是怀疑,纯粹是汤慕林这三十几个小时被当头一棒折腾得够呛,他觉得顾宝宁是被利用了,至于被谁利用了……不好说。 总之顾宝宁贴心又机灵,千算万算也不可能是顾宝宁要跟汤家对着干。 汤问程幽幽地断了他的话茬,“我正要找马朝阳。” 随后手机噼噼啪啪来了一堆消息,顾宝宁的委屈无处可说,无人可管,简直和汤慕林一起精神攻击自己: ——你在避重就轻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 ——? ——汤问程! 骂了一堆,顾宝宁又忽然进行了怀柔政策,开始展示脆弱: ——你晚上来陪我睡觉,我害怕 ——晚上给老公写保证书 汤问程只回了一条:先写。 也就是他最近不打算见面的意思了?这是真告假了! 顾宝宁气得听力都像好了许多,总觉得有人在叫自己。 转身一看病房里全是二组的人,哦,虽然乔南已经不是了,唐阳也不是了。 几日不见如隔三秋。 乔南一张脸满是担忧,一个箭步冲过来跪在病床边看他,“我看见新闻了!你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么?顾宝宁,你简直就是我偶像!” 又是一个律政剧看多了的。 可顾宝宁很欣慰,拍拍他的脸,“还是你乖,乔南南,到时候六十八层给你留个位置。” 他眼睛一瞄是唐阳欲言又止的神情,心领神会地手一伸,“来老唐,扶我去卫生间。” 韩嘉树看着这一群人伺候顾宝宁,真匪夷所思。 vip病房的设施还不错,顾宝宁用病号服擦了擦洗手台靠在那边和唐阳寒暄了一阵。 汤问程把他弄去了交润,那里盘根错节确实不是可以享福的地方,但唐阳这种人精在哪儿扎根都能艰难长出苗儿来。 他那一丝不苟的发型仍旧是精心打理,来医院也不带出错的。 他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悄摸低声给顾宝宁透了个消息:“中发的人来过了,” 顾宝宁无聊地玩水龙头,“嗯,狼狈为奸,现在大祸临头,藏都不藏了……儿子要找爹救命呢……” 唐阳掩着嘴,他心里的猜测不能说得太完全,只能点到即止,毕竟消息到他耳朵里也不一定准确,他只是个小虾米。 “我猜不会接受和解,八成就是拖,你探探小汤总的口风?还有这件事怎么就和你扯上关系了?” 探汤问程的口风是探不出来的。 顾宝宁啪唧关上水龙头,心里想的是另一个人,指尖撒了一滴水到唐阳脸上,像是恶作剧害得唐阳一愣。 “你们谢总这几天忙不忙?” “还行,倒是见过汤总来过几次交润找他,环中心中下游的招标估计要启动了,最近他们应酬还挺多?咱汤总在走道里见着我了还能聊两句。” 唐阳心里美着呢,能在交润站稳一点脚跟,兴许靠的就是这两句人前的闲聊,一般人和汤问程可说不上话。 第75章 回头就传开了,说唐阳背后有人,不容小觑。 他感慨一声,“小顾啊……你这八字真是旺……我真恨不得把你揣兜里。” 顾宝宁笑里藏刀,旺什么旺? “这么好的命,我给你算了?” 唐阳啧了一声,此言差矣,只能拍拍他的肩说句加油,“行了,这件事结束前咱们俩少接触,你尽快脱手,现在闹得太大了影响很不好,虽然中发和汤利签了陈述协议,但一损俱损,你为小汤总想着点,” 唐阳恢复了成年人的前瞻后顾,语气认真:“要是想靠这个案子打出名气,那你做好思想准备,得杀中发一个措手不及,得狠,最主要你还得防着点黑手。” 他意有所指,顾宝宁明白,“真要走诉讼,辩护律师也不是我,你放心吧,我表哥本人手也挺黑。” 病房吵吵闹闹的顾宝宁好说歹说才把人都劝走,医生又进来给了个诊断——他的左耳听力丧失是因为鼓膜穿孔。 “轻微,三个月内注意防护,基本能自愈。” 顾宝宁点点头,“自愈不了是不是就聋了?” 他转头看韩嘉树,“问问到时候能不能评伤残,真要打官司能派上用场。” 韩嘉树抱着手臂让他闭嘴,都什么节骨眼了还想着评伤残? 医生走之后韩嘉树拖了张凳子到他面前,两条腿岔得开,被顾宝宁和江百合左右各踢一脚,只能坐好。 “没法儿诉讼,顾宝宁。” 江百合不认同,“我早上打了个电话给教授,他说最差的情况就是和解,没什么问题,真要诉讼肯定能赢!” 韩嘉树说的可不是这个,“集体诉讼的话汤利不是跌3%的事情,你和汤问程基本是完了,你退出也无济于事,这案子是你挑起来的,之后辩护律师哪怕换成王嘉树,李嘉树都没用。” 顾宝宁抿着嘴,他当然知道,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你先着手准备吧,唐阳说得很对,这种事得打个措手不及,我这边有个叫乔南的整理资料挺细心的,到时候给你打下手。” “百梦村代表人我来安排,李果和老邹我放心,江百合有空的话去做一下行政投诉。” 顾宝宁脑子转了转,又交代:“我们走个案起诉+调解,先用李果的案子,尽量减少媒体关注度。他的判决会作为依据,对之后的速裁有好处。” 韩嘉树听了会觉得很合理,这是顾丰荣当年的辩护思路,曲线救国。 顾宝宁休息没多久又起身开始换衣服,韩嘉树皱眉拦住他,“上哪儿去,没听医生说躺着?你这耳朵要不要了?” 耳朵? 顾宝宁心想:老公都快没了,要什么耳朵? 第74章 李果陪着顾宝宁站在交润楼底下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不是去找汤师傅吗?” 来之前顾宝宁还给李果捯饬了一下,换件质地好点儿的上衣,配着脸也算是清秀。 至少李果现在看起来不像是来打秋风的,也没法儿一刀捅死谁那样苦大仇深。 顾宝宁今晚任务艰巨,张全透露出来的消息,汤问程现在也在这儿: ——一石二鸟了。 他把录音笔放在李果胸口,交代了一些任务。 例如:“谢开云不是中发地产的领导,他是领导的领导……” “你就这么想吧,这个中发地产是交润的私生子,上不了台面,也没法儿认祖归宗,可现在儿子出事了,老爹一定急,明白吧?” “不明白。”李果看着那支笔皱眉头,有些抗拒。 他只知道马朝阳确实把谢师傅当爹一样,鞠躬哈腰的,“为什么要录音,这样不好,不礼貌。” 顾宝宁一巴掌拍在他的胸口,“李果,我现在只有一只耳朵能听见,你可怜可怜它就一个人在工作,就别让它听废话了,行吗?” 他又拍拍李果果没什么肉的胸,像老狐狸教小狐狸,“我去套话谢开云一定防我,说得滴水不漏。” “但你去就不一定了,他知道你是傻子,多半会疏忽,等你把录音笔拿回来,我得找找蛛丝马迹,听听交润是什么打算,到底是打算护着儿子,还是让儿子自生自灭了。” 顾宝宁循循善诱,手比了个动作——小猫钓鱼。“你先哭,哭完了你撒泼,他拿你没辙多半就会说点人话。” “实在不行你就像在康复中心扇那个唐主任一样扇他一巴掌,说天降正义总有雷会劈死他,他气急了觉得你这人不好糊弄,说不定让马朝阳跪着跟你道歉。” 李果两只手和他一起小猫钓鱼,说:“好,打人,这个我听懂了。” 顾宝宁狠狠打了他脑门儿,“开玩笑听不出来!打谢开云你不想活命了!“ 两只头凑在一块儿,毛茸茸的。 谢开云在二楼的露台就瞧见了,回头勾着汤问程的肩,“你宝贝来了,这是来守株待兔候着我的。” 汤问程一贯看不出喜怒,谢开云转身靠在露台,他们晚上要去应酬,为的是中下游已经开始的招标,走动也频繁起来。 百梦工厂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但幸好还没有牵连出什么更不得了的东西来。 谢开云点一根烟的功夫,风刮了好一阵,眯着眼睛不得不结束这场闹剧。因为汤问程告诉他一切是巧合,也是天意。 他说顾宝宁自始至终站在自己的这一边,如今只是发生了一些“意外”。 “你得告诉他,点到即止,汤问程。看在你的面子上还没人跟他计较,可我上面也有人,手压下来我得喘气。” 汤问程没说话,浮起一丝不明所以的笑,“我管不了他。” “管不了?你的人,你告诉我管不了?他闹成什么样你能管了?咱们全都坐被告席那天?” 谢开云嗤笑一声,太特么惯着了,才会闹出来这种事。 汤问程一副笃定的样子拍拍他的肩,“我连马朝阳都管不了。” 谢开云叹声长气,转头给马朝阳打了个电话,让他晚上滚来西塘的一个会所,准时到。“晚一分钟我特么扒了你的皮!” 电话挂完,谢开云跟他瞪着眼睛,“行了?我不掺和,但明天起你把心头肉锁家里头,别他妈让他上电视了!” 顾宝宁眼见着汤问程和谢开云一块儿下的楼,前台下意识地站起身弯腰浅浅致意,笑起来明艳。 谢开云走在前面步伐从容,糟心事太多,他除了烦闷总是要找点乐子,“晚上这场结束了你跟我走?找个地方坐坐。” 汤问程跟在后面始终低头看着手机,随意敷衍了他几句,“再拍到我上报纸?股民不得把我撕了。” ——花天酒地,顾宝宁不得把他撕了? 谢开云大笑,瞧见了顾宝宁。 今儿穿得乖,像个大学生,眼睛忽闪忽闪透着股委屈,大概是医院里来回折腾过,没有病气倒是软乎乎的。 “怎么来了?找我还是找你哥?” 顾宝宁笑眯眯,嘴上甜,“找你们俩不行吗?” 他把李果藏在身后又扯出来,“最近这个新闻…也不知道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给点时间聊聊?” 李果马上要成坏果了,自然没法儿光明正大的打招呼,垂着眼睛不说话,心想等会儿哭不出来怎么办? 谢开云则对李果扫了一眼,百梦村的傻子,请自己喝过一瓶矿泉水,还挺贴心。 他对着顾宝宁开玩笑:“不敢聊,怕你给我挖了坑。” 顾宝宁听不太清,哪里有坑,只有好果子。 可惜现在没有时间东拉西扯,顾宝宁跟他们后头边问:“去应酬?带上我呗。” 汤问程目光与他相接,“回去。” 言简意赅两个字让顾宝宁听了又晕晕的。 那辆黑色车身前头是张全,热络地喊了声:“宝宁少爷~”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张全给他开了车门,顾宝宁直接钻进了后排,动作快得连汤问程都愣住了。 顾宝宁梗着脖子像个闹别扭的孩子,死死抓着车门扶手,“带我一起去,我有话跟你说。” “别胡闹,”汤问程的声音冷了下去,“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我怎么就不能去了?!”顾宝宁扭过头瞪他,“我现在连跟你一起出现的资格都没有?” 汤问程不用说话,顾宝宁看着他的神情有些发怵,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鼻音抵抗:“我就不下。” 他拿出口袋里的一张纸,是想着把人弄回去再给的大招。 没辙了,汤问程自找的,要丢脸大家一块儿丢脸。 ——“致我最最亲爱的老公汤问程先生:” 顾宝宁第一句话出来之后就把谢开云给听意外了,甚至没有劝阻就靠在车边打算看热闹。 ——“鉴于近日发生的一些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完全可以被原谅的意外情况,本人顾宝宁经过深刻反思,决定写下保证书。” 第76章 ——“1、以后绝对不独自去危险的地方和坏人讲道理。” ——“2、……” 顾宝宁洋洋洒洒噼里啪啦讲了七八条,最后掷地有声: “如果某些人继续采用冷着脸不说话、借口应酬不回家、试图单方面取消重要家庭活动等恶劣行为! 那么本保证书将即刻作废。并且,我将保留采取进一步行动的权利。” 顾宝宁眼角微微一挑,“来自最爱你…” 汤问程额角青筋微跳,直接钻进车里对前排沉声道:“开车。” 顾宝宁倒在他的腿上,说完了未尽的话,“来自最爱你的宝宝大律师,顾宝宁。” 那张纸是空白的,顾宝宁拿在手里扬了扬,举白旗的意思。 汤问程索性把那张保证书放进了口袋,他总是上顾宝宁的当,一次又一次,但留作纪念也不是不行。 他捏了捏顾宝宁的耳垂,刚想说什么被顾宝宁打断:“我老实跟你说,伤半真半假,脑袋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左边耳朵听不太见,医生说了过两个月就好,” 他诚恳,示弱,闪着眼睛,“我以后再也不逞强了,伤在我身上疼在你心里。” 汤问程垂眼看他,心里钝痛,像小刀在划。“谁说我心里疼了?” 顾宝宁笑了笑,手指掠过他的鼻梁,“我还不知道你?” 他转过脸,把右边那只听得见的耳朵露出来,“来吧,说点儿好听的。” —— 顶层包间。 空气被昂贵的气味凝固。 马朝阳被侍者引进来时,脸上的笑容在看清室内情景的瞬间,僵了一下,随即迅速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顾宝宁正侧身坐在汤问程腿上。 不像话,不合适。 但顾宝宁听不见,总是歪着头露出一副有些懵懂的样子要装可怜,也不知道是真听不见还是假听不见,汤问程不忍心不抱着他。 他穿着件质地柔软的毛衣,微微低着头,一只手无意识地揪着汤问程外套的袖扣,在和他说小话。 人进来之后,汤问程的手还是随意地搭在顾宝宁腰间,杯中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抬眸,目光淡淡地扫过僵在那里的马朝阳。 “马总,站着做什么?” 马朝阳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对面,视线死死盯着面前的茶几,不敢往那边瞟一眼,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又暧昧又离奇。 谢开云坐在稍远一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也端着杯酒,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不能劝,也没法劝。 汤问程低下头,声音似乎放柔了些,但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寂静的包间里,“你道个歉,给人家添了很多麻烦。” 顾宝宁闻言抬起头,黝黑眼睛看向马朝阳。 马朝阳头皮发麻,谢开云没有给任何眼神过来,自然没有任何提示。 这太匪夷所思了,汤问程为什么要凭着人闹这么一出呢?闹完了怎么又来道歉了? 他想不明白只能赶紧摆手:“言重了,言重了……都是误会,误会……” “误会。”汤问程轻轻重复了一句,唇角似乎弯了一下。 他拍了拍顾宝宁的背,语气依旧听不出波澜:“既然道歉,就要有诚意。马总年纪比你大,算是长辈,敬杯酒总是应该的。” 顾宝宁乖巧地点头,从汤问程腿上下来,拿起桌上早已备好的斟满了烈酒的杯子。 就在这时,汤问程往脚边扔了个打火机,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麻烦了。” 马朝阳忙不迭先弯腰捡起来,一刹那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知道汤问程是什么意思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汤问程,对方却只是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琥珀色液体,神情淡漠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屈辱、恐惧、愤怒……种种情绪在马朝阳脸上交织。但所有反抗的念头都熄灭了。 他咬紧后槽牙,最终还是极其艰难,双膝一软,跪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手心里躺着那个无足轻重的打火机。 汤问程拿过来随手扔在桌上,笑了声,“多谢。” 第75章 李果其实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人生是一座独木桥,很简单,走到一半,啪唧掉水里了。 原本应该就这么一直游到死的,突然出现了一个顾宝宁把他捞起来指着远方:“来,我给你搭了一座新的桥。” 顾宝宁的出现像是种金光闪闪的幻觉,现在连带着汤师傅更像是一种幻觉。 哦不对,不是汤师傅了,是汤总。 他刚才见着的那个张师傅张全才是司机,至于汤问程…… 李果瞧着地上跪着的马朝阳,有点儿害怕了。 他潜意识里对这种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权贵更为抵触,纵然马朝阳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可是能让坏蛋跪下来的,又能有什么好人呢? 李果想回家了。 手握在门把手上的时候,谢开云叫住了他。 “回来。” 谢开云看他杵在一旁半天,甚至也不坐,看着心烦,另一边马朝阳跪在那儿哆嗦得更让人烦。 包房里没人倒酒,谢开云索性指使李果倒杯酒过来,顺便探听一下顾宝宁这个祸害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还有什么招数要拿中发地产开刀? 李果站在旁边指了指自己,“倒酒?这不是我的活儿,我不抢别人的活儿干。” 谢开云听完愣了好一会儿才乐了,真想踹上一脚了事……他勾勾手指让李果坐过来,“你不能学学顾宝宁?” 毕竟耳濡目染好些天了,怎么没学着顾宝宁一丝机灵劲儿? 说话真的费劲,不愧马朝阳说李果:一头倔牛。 李果听了他的话,奇怪地对他看了一眼还是站在那儿巍然不动,“那更不行了,我不坐别人的腿。” 顾宝宁今天讲话总是带着些鼻音,他一贯扮委屈之后的装腔作势,显得无辜些。 一杯酒递过去,顾宝宁随着汤问程的吩咐,诚挚道歉:“对不起马总,给您添麻烦了,李果这件事情闹这么大也不是我本意,我年轻不懂事,以后得跟您多学。” 汤问程听完之后起身,站在顾宝宁身后。 他比顾宝宁要高出一个头,此刻前胸几乎贴上顾宝宁的脊背,像是将人完全拢在了自己的影子里。 他没有看马朝阳,目光低垂,落在顾宝宁端着酒杯的那只手上。 右手从容覆上顾宝宁的手背,动作很轻,甚至算得上温柔。 顾宝宁微微侧头,只能看到汤问程没什么情绪的唇角,随后汤问程握着他的手,就这样缓缓将一杯酒倒在了马朝阳的头上。 琥珀色液体浇下的瞬间,汤问程没有快意,也没有愤怒,更没有一丝多余的关注。 他没有什么话要和马朝阳交代。 眼神是惯常的平静,直到最后一滴落尽才松开手,指尖在顾宝宁手背上若有似无停留了一秒,如同一种无声的安抚,或者说确认。 然后极其自然地伸手,也不是牵,而是轻轻揽住了顾宝宁的腰侧,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走了。” 他低声对顾宝宁说。 谢开云挑眉,伸腿拦着他问:“走哪儿去?等会儿楼下饭局你让我一个人伺候?”这场饭局好些糟老头子,谢开云叹气,“带着宝贝一块儿吃?他要坐我腿上我都没意见。” 汤问程笑了笑,他是不带顾宝宁去任何饭局的,没什么忌讳,其实就是习惯了而已。 他索性把自己的西装外套扔谢开云身上,让他放一百个心,“送回去就来。” 谢开云对着两人的背影叫唤,“几岁了啊还得送回去……”一转头是满身满脸浇了个透心凉的马朝阳。 马朝阳没受过这种罪,谢开云抚着额头俯身前倾让他过来,心里头也烦这些破事: 顾宝宁是祸害这件事他心知肚明,但汤问程很显然爱祸害爱得不行,虽然不知道带回家会不会管教……但上面给自己的指示是得尽快解决舆论,在能给的范围之内,尽量先达成初步和解。 至少让那个什么宝宝大律师赶紧闭嘴,塞个几十万了事。 谢开云当时没好意思回嘴,几十万?——顾宝宁手上的表几百万,他能图什么? 汤问程如果真昏头,那至少要陪顾宝宁玩到尽兴。 他希望汤问程能明白舆论比真相还要可怕,万一真闹出什么新闻来个彻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谢开云刚想开口安抚一下马朝阳,既然今天苦主也在这儿,干脆做个和事佬替他们把这事儿给说开了。 谁知道马朝阳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谢总!我真不知道这个李果是你的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开云抽了张纸巾擦干他的脸,手上力道重,似巴掌扇在他脸上:“这酒你也没喝一口,怎么醉成这样马朝阳?” 第77章 谢开云可从不睡傻子。 马朝阳丧着脸,来回看了看,那怎么成双成对儿来教训他? 走廊上灯光柔和,汤问程手臂依旧搂着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问了一句:“解气了?” 顾宝宁鼻尖轻轻皱起,有些埋怨的样子:“有点儿嚣张了小汤总……你在外面横行霸道成这样,都没人管管?” 可他嘴角小小翘起的弧度泄露了被袒护的雀跃,像只顺毛捋舒服了的猫。明明享受,却又要伸出爪子亮那么一下。 那些雀跃只持续了一秒又被更深的担心覆盖,他往汤问程身边靠了靠,“以后别这样了,狗急跳墙,谁知道这些人会干出什么事?” “跳不了。”汤问程打断他,目视前方,“他不敢,也不能。人到了一个位置就身不由己,你以为是王兴福那些喽喽,马朝阳今天能跪着把酒咽了,自然明天谢开云就会让他笑着吞下些别的,有得有失。” 顾宝宁戳戳他的胸口,行吧,汤问程说什么就是什么。“嗯,那你暂时别动王兴福那些人,至少现在不能,听见没?” 汤问程极轻地笑了,“不是你操心的事情。” 顾宝宁“哼”了一声,心底那些烦躁奇异地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混杂着安心、依赖。 梧桐路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手上的酒气。 汤问程送他到梧桐路的门口,叮嘱他明天早上再做个检查,报告汤问程会亲自看,声音还带着未散去的些许平静,“那边儿还没结束,我过去一趟。” 顾宝宁站着没动,那双夜里总是显得格外清亮的眸子直勾勾盯着汤问程,嘴角漾开一个弧度,“头还有点儿晕,我刚被你吓着了。” 汤问程眉梢微动,看着他没说话。 顾宝宁往前凑一小步,伸出手,指尖轻轻勾住他的大拇指那儿,开始耍无赖。 “你气我呢,我知道,只是我身上带了伤,你没法儿恼我,只能教训马朝阳。” 汤问程垂眸,看那只作乱的手,顾宝宁摩挲他的手腕内侧,那里跳动着脉搏。“不然你骂我吧?行么?你这样我心里怵,我老觉着你走了就不来了,医院里头我没胡说,韩嘉树说你不要我了,我心都碎了。” “我现在才明白我爸当年心里在想什么,他又得替唐佟翻案,却还得注意着不能伤了我的心……” “我现在就这样,一颗心像油锅里煎,你让我彻底不管李果我做不到,我总觉得我欠了他没让他见着亲人最后一眼;可你让我就这么和中发叫板不顾着你,我也做不到,我让奶奶、叔叔、说我忘恩负义。” 顾宝宁哼哼唧唧说了一堆,汤问程沉默片刻忽然反手握住他的手,力道不重,叫了一声:“顾宝宁。” “嗯,听着呢。” 顾宝宁露出那只好耳朵,微微侧过身。 汤问程见他这副样子,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消散在夜风中,他把顾宝宁抱起来带进空无一人的家中。 “你最好是真的头晕。”他低声,听不出是不是警告。 顾宝宁攀着他的肩膀,得逞地抿着嘴笑,“真的晕……你慢点……” 后背轻轻抵在微凉的门背后,却不觉得冷。 他得寸进尺踮脚,嘴唇蹭过汤问程的下颌,“别走,我老梦见你,想你想得睡不着。”他牵引着那只手直到自己的胸口,眼神灼人。 “我跟你保证……以后我听你的话,不让你担心,” 他拖长了调子,身体贴着面前的人,严丝合缝,仰着脸气息拂过汤问程的唇边,“老公亲亲。” 亲了可就走不了了。 汤问程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可以清晰地数清他的每根睫毛,汤问程轻轻吹了一口气,像是吹散蒲公英一般,“顾宝宁,新闻都写成这样了,得避嫌。” 冉冉升起的正义之星,和潜在的被告席其中一员。 怎么好躲在四下无人的地方接吻? 顾宝宁翻个白眼直接嘟着嘴亲了上去,手恶狠狠地贴着他的下半身问:“都y.ing成这样了装什么呢!” 汤问程扣住了他的后颈,不是推开,而是将他更深地按向自己,低下头狠狠攫取了那张烦人的嘴。 应该要罚他点什么的。 “唔……”顾宝宁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像是抗议,又像是满足的叹息。 最后汤问程轻轻啄了一下他那只听不见的耳朵,轻声说了一句话,顾宝宁眨了眨眼圈着他的脖子,“再说一遍?” 他听见了的。 汤问程说:“我才是真的心都碎了。” 第77章 在赶回应酬之前,汤问程有四十分钟时间。 顾宝宁因为耳朵听力直线下降的关系,有些怕黑,索性把家里的灯全部打开,拖鞋踢踢踏踏的声音汤问程只看见他来回跑,像是一阵风。 最后他找了个最舒服的角度,撅着屁股塌着腰,就这样趴在了沙发上。 汤问程走到他身后,近乎笼罩他般问道:“什么意思?” 顾宝宁抬手比了个中指,让他别演。 下一秒便不设防地惨叫,“你至少打声招呼!” 玻璃倒影,汤问程正在做手工活儿。 慢条斯理地非常有耐心,每添一根都会问问可以吗?这样有礼貌吗? 顾宝宁揪着沙发上的毛毯试图忍耐,但冰凉的戒指抵在边缘也试图卡进来的时候,他慌乱地攥住那只手,“行了……” 汤问程把手表解下来,金属腕表的声音清脆,咔哒一声随后放在他眼前 ——还剩半个小时。 他们要速战速决,没有时间温存。 “不做我不放心。”这是顾宝宁刚才下的命令,汤问程点点他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受伤了消停点。” 诚然从前顾宝宁每次都要逃,都要抱怨,说腰酸腿疼说跪得太久说骑得很累……花样百出,懒似一条蛇,只能盘在汤问程怀里睡懒觉,那才是他最喜欢的生活方式。 今晚果真是脑震荡出了后遗症。 汤问程掐着他的腰,缓缓地,要像平静的海面等待回港的小船……他将身下的人尽数揽入怀中,毫无缝隙,亲密一体。 顾宝宁喘着气,被捏过脸接了一个吻。 “听得见吗?”汤问程亲他的耳朵,耳垂滚烫。 顾宝宁咬着嘴,因为听不太清干脆闭着眼,偶尔翕动着睁开,懵懵一副睡醒的样子汤问程笑了笑把他的脸反复揉搓,觉得他不聪明的样子竟也可爱,像回到了当年衣柜中那么小,那么小。 “你在滨城给我打视频,总是先睡着。”汤问程轻拍他的腿,让他不要j.i/a 顾宝宁胡乱“嗯”了一声。 滨城三年靠的是无数个电话和视频,从不谈起那场失败的告白。顾宝宁到了ddl的时候要赶小组作业,偶尔打了五分钟就会趴在枕头上睡着。 ——“我会看着你自/w。” 顾宝宁像是听错了,睁开眼看他,“什么?” 汤问程用食指搅弄他的口腔,堵住了他的疑问。 太深,顾宝宁干呕。 汤问程俯身告诉他,“有时候你会醒过来,看着我。”顾宝宁半睡半醒的时候总是夹带着鼻音,要撒娇,明明长大了也改不掉的习惯。 顾宝宁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之后狠狠咬了他一口,汤问程继而告诉他更直白、更下流的梦境,那些肖想有些实现了,有些还需要顾宝宁配合。 顾宝宁忍无可忍大喊了一声,“闭嘴,我他妈只是一只耳朵聋了!你要不要脸!” 汤问程笑得纵容,从他的额头细细密密吻到他的唇,“叫哥哥。” 那样便可以快点结束,顾宝宁知道这是他最爱听的,但现在他不想叫,也不想结束。 手攀上肩膀他喜欢这样长长久久抱着,感受温度,感受存在。 “你爱我,不管发生什么。”顾宝宁甚至不需要询问,这是人生中显而易见的一个答案,一个真理。 汤问程亲他的指尖,“嗯,在你爱我开始之前。” 手表上的指针流逝,汤问程决定提前五分钟结束,他要用这五分钟说三百秒的情话,好让顾宝宁那只听不见的耳朵快点开始工作。 他问好玩吗?顾宝宁。 这个问题他很久之前已经问过一次,在汤利那场彻夜的碎纸游戏里,汤问程看着灯火通明的会议室,顾宝宁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奋战到快凌晨。 如今他又问一遍,“好玩吗?” 人生,好玩吗? 有意义吗? 汤问程知道人生根本毫无意义,可是他的宁宁一定会找到。 顾宝宁却摇头了,他抚过汤问程的下颌,“如果好玩的定义是站在你的对面,那就不好玩。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哥哥。” 他带给汤问程的影响哪怕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也让自己不好受。 如果公平的代价是这样,那顾宝宁选择:去他妈的公平! 第78章 “那些人和我有什么关系?百梦村和我有什么关系,李果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汤问程眸中只有顾宝宁的缩影,原来顾宝宁真的长大了,他也开始懂得是非不分的原因——是因为爱。 就像谢开云下午满脸困惑地问:“汤问程,你到底在想什么?下了床你总要管管吧?” 管教和束缚有什么区别,汤问程当然要管他,要让他待在自己身边,最好十米之内。 可是他如今非不分,因为爱,或者太爱。 没有别的理由了。 这个世界是汤问程为他所造的游乐场,哪有对立面? “做你想做的,宝宝大律师,哥哥不介意,老公不介意,汤问程也不介意。”汤问程抱着他去厨房喝水,一路穿过明亮的走廊,顾宝宁一句话都没有说,最后趴在他肩上问他:“沉不沉。” 他都成年很久了,不是可以被这样抱着的年纪,从前学校里总有女孩和他搭讪,传来午夜简讯。 那个时候他就好想汤问程,想拍拖,在街上久久地吻。 汤问程托着他的大腿听他自言自语,随后把他放到料理台上亲亲他的鼻尖,怎么会沉? “能抱一辈子。” 顾宝宁就这么看着他,忽然鼻腔一热,竟想哭。 他想:这世界除了自己,还有人被这样爱着吗? 一定是没有的。 汤问程切了两片青柠放进冰块中,转身看他低着头沉默不语,两手捧着顾宝宁的脸问怎么了,“弄疼了?” “没有。” “那是没弄够。” “滚。” 顾宝宁嘴上说滚,却靠在他的胸口下了个决定,“我会退出百梦村的这个案子,韩嘉树那里我已经建议他替李果做个案的诉和解,这样可以避免集体诉讼,就不会有媒体一直跟着报道了。” “这段时间我哪儿也不去了,在家待着吧,不然我学学做饭,每天给你送去汤利,反正汤利我熟。” 顾宝宁掰着手指头算菜谱,“我给你做个一年的家庭主夫,到时候去了奶奶跟前,奶奶见我这么贤惠,不同意也得同意。” 汤问程把他的手指头全部握回去,“在说什么猪话,你打出个西塘第一案,比顾丰荣当年那个集体诉讼价更高,奶奶见你这么不讲道理,那才是不同意也得同意。” 顾宝宁抿着嘴,脸上不晴不阴地问他:“你要我打诉讼?汤问程,你有多少家底可以陪着一块儿掉?明天起来再跌个3%你就高兴了?” 汤问程撑在他身体两侧,用手指戳他的嘴角,弯起一个笑的弧度,“赚钱不就是给你花。” “那也不是这样的花!你疯了!”顾宝宁咬他的手指,气不打一处来。 汤问程捡起地上散落皮带递给顾宝宁,顾宝宁真想抽他但还是乖乖替他系好。汤问程和他聊起汤利的周桂芬,那位顾宝宁常常偷溜去开小灶的保洁阿姨。“那个新闻她看到了,她也是百梦村的人,一大清早站在地库里等着我,问我你身体怎么样。” 周桂芬不敢给顾宝宁打电话。 “嗯,先前我因为百梦村的事情联系过阿姨,但她听说要作证…不愿意。” 顾宝宁没想到这一茬,兜兜转转竟然是门口大爷老邹默不作声地站出来。 汤问程看他双手圈着自己,摸摸他的脸颊是安抚,“别怨她,她要保住汤利这份工作,怎么会同意给你作证?早上候着我问一声,已经是对你的好了。萍水相逢,宝宁,除了我,没人有这个责任一心为你。” 顾宝宁抽了他一巴掌,轻轻打在胸口,他乐,“你怎么回事,还连带着夸自己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我哪会怨她?人活在这世上总有取舍,我要是因为人家舍了我,就小发雷霆哭天喊地,我成什么了?我又不是耶稣……” 汤问程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嗯,知道就好。我走了,耶稣。” 顾宝宁笑眯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甜甜蜜蜜凑过去亲个嘴。 ——他仅是一个人的神,唯有汤问程等待他的福音。 他睡了太好的一觉,身心均被取之不尽的爱填满,以至于他忘了留在包间里的李果。 第二天梧桐路的家门被敲响的时候,顾宝宁从汤问程的怀里醒过来,半夜才应酬完的人还没醒,只是把他圈的更紧。 敲门声不断,顾宝宁打着哈欠去开门,才见到了同样打着哈欠的李果。 顾宝宁才想起来自己给他布置了任务,要他探听谢开云的口风,看看交润会不会帮中发地产挡这次灾,又打算怎么挡。 李果果一言不发,拿出口袋里的录音笔的时候汤师傅从卧室出来,捏着顾宝宁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 “早,李果。”汤问程很有礼貌,李果也回了声早,提醒他把衣服穿好,“天凉了,要注意。” 顾宝宁回头一看他的睡袍都没系好,警告李果不准看。 汤问程笑笑,没来由地想起谢开云说这是个很贴心的傻子,果真? 录音笔没电了,顾宝宁叹声气也不知道他录了多少,折腾半天才打开。 细细簌簌的声音不断,顾宝宁撑着脸等第一句话,紧蹙着眉头,两个人头对着头凑一块儿,汤问程端了两杯牛奶过去,录音笔终于有了动静。 是谢开云的声音,他说话总是有笑意般漫不经心。 ——“李果,先把衣服脱了。” -------------------- 宁宁你好爱他…… 小汤总你也好爱他…… 第78章 录音第一句就被暂停。 汤问程还有些意外,放下牛奶的时候对着李果打量了一番,看上去倒真像是一夜没睡。 顾宝宁捂着胸口倒在汤问程手臂,气若游丝般问道:“李果果,你…你!还是我的好果吗?” 谢开云乱吃别人的东西,这是要天打雷劈的! 再说了,谢开云不是喜欢嘴大的吗? 李果嘴也不大啊? 顾宝宁对他上看下看,找不出一丝被吃的可能。 李果坐到他身边安抚,“你放心,我没脱衣服。” 顾宝宁才安心地回魂,拿着录音笔按下继续播放的按钮,李果清脆的、莫名其妙的台词在空旷的客厅中回响。 ——“衣服不能脱,我脱裤子吧?” 顾宝宁又晕过去了,汤问程碍于在人前,无法进行人工呼吸的急救工作。 “李果,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李果拿起那根录音笔交代,“录音笔不是在衣服口袋里吗,肯定不能脱啊,但他知道我身上带了东西,才让我脱衣服。” 谢开云又不是没见过这种人,口袋里不是刀就是录音笔。 但很少有人愿意只脱裤子,谢开云的酒喝到一半呛过喉咙,手指点点让他站到面前。 “腿还挺长的。”谢开云看着他的腿,如此评断。 嘴不大,但腿长。 李果承认了这个事实,“我喜欢骑自行车,可以骑很久。” 谢开云笑到让马朝阳先滚出去。 顾宝宁对这个录音的忍耐力十分有限,转头先骂李果一句:“骑很久……” “你这是正常回答吗李果?弄得像艺伎回忆录一样,发什么骚!” 李果眨眨眼睛重复,“你怎么知道他接下来说了这句话?” 谢开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顾宝宁的目的倒是很单纯:纯粹闲出屁了要找点事儿做,一个法学高材生,背后有个神经失常要把自己整到破产的汤问程。 他们俩干出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谢开云怀疑如果顾宝宁要告汤利的话,汤问程都已经在选上庭前的西装了。 那李果呢? 谢开云倒了杯酒给他,“这些年你整理了很多材料往上递,现在又撞上了个大律师的儿子陪你玩儿,李果,顾宝宁有汤问程护着,今天这杯酒他不是倒在马朝阳头上的,是倒给我看的。” 以后谁也动不了顾宝宁了。 “他有汤问程,你呢,想过自己吗?” “你拿了马朝阳的一百万又不闭嘴,不太好吧?” 可李果没拿那一百万,因为整个百梦村都拿了。 “我写了个账本,这一万保证金谁收了谁就签名,顾宝宁说了这也是一种间接证据。不做亏心事,怎么会给现金?” 谢开云没想到这一块又被顾宝宁给算计了。 李果拿出口袋里的那支录音笔放在桌上,“我想要一个道歉,新闻,报纸,都可以。” 谢开云扫过他的脸,平凡的长相,顶多声音算好听些,却有个蠢脑子。 “你要谁跟你道歉?马朝阳?他说了不算。” 李果很认可他的说法,“那就找能说了算的,顾宝宁说你是他领导的领导,我在一个软件上查过你们,但是没有查出来你们和中发地产有什么关系。” 谢开云让他继续。 李果又说了:“但现在看来,你们有天大的关系,不然你也不会来问我要什么东西。” 第79章 “如果你能说了算,那就你来道歉。如果你说了不算,就找你的领导。不然……” “嗯,不然怎么样。”谢开云给自己倒了杯酒,李果不愿意干的活儿,只能自己干了。 二愣子握着拳头,其实没想好不然怎么样,只能学着每天晚上八点的那个电视剧的台词说道:“不然你们都去坐牢。” 酒杯搁在了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坐牢?”谢开云轻轻重复这两个字,站起身面对着李果,身高的压迫感使得李果有些不自信往后退了几步,但眼神依旧固执。 “顾宝宁说你以前叫李果果,因为长大了所以改了名字。”谢开云字字清晰,并没有发难,倒是和他闲谈起来。 他轻笑,“长大了吗?怎么还这么天真。” 话音刚落,毫无征兆一巴掌猝不及防甩在了李果的脸上。 ——“啪!” 力道不轻,李果的头被打向一边,脸颊上迅速浮现出指印。李果整个人都懵懵的,眼前发黑一时没站稳撑在桌沿。等过了会儿人才清醒,他几乎是本能地扬起自己的手,朝着谢开云的脸挥过去。 毫无章法,碰不到。 手才刚挥到半空,就被一只更有力的手死死攥住,动弹不得。像铁钳一样狠狠箍着,骨头都在疼。 他猛地将李果的手腕往下一压,逼近后能看见李果因为愤怒和无力而泛红的面颊,死死咬着牙不吭一声。 谢开云一字一顿提醒他,“你可以试试。” 现在被打的这张脸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顾宝宁把录音笔给关了,拍拍他的肩膀,“被打比被……嗯,被打挺好。” 李果倒是不在意被抽个耳光,就想问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让我试什么?” 顾宝宁拿着牛奶抿了一口,不好说,苦大仇深的。 “有好几种可能,一种是让你试着去告中发地产,或者让你直接告交润,还有一种可能。” 顾宝宁转头对着李果瞧,“你嘴能张多大,我看看,难不成他看中了你的潜力……” 他们俩检查口腔的时候,汤问程已经换完了衣服吩咐院子里的张全先进来,早上张全去罗寿斋带回来的早茶,热乎乎的,正好李果在这儿,可以陪顾宝宁吃点。 顾宝宁的恶习,吃饭是要陪的。 张全还带进来了汤晓茹要他送的东西:那枚祖母绿胸针。 汤晓茹又照着时兴的样子改了改才给顾宝宁,叮嘱他寿宴的时候要戴着,这和自己的耳环是一对儿,汤晓茹要拉着他和每个人炫耀——比亲的还亲,比亲的更爱。 “宝宁少爷早,老太太让你有空去她那儿看看旗袍,她正愁着呢,说只有你眼光好。” 顾宝宁应了一声说知道,转头也不避讳屋里的人,让汤问程过来系领带。 他一边绕指柔一边问:“你说谢开云是什么意思,交润会想办法替马朝阳摆平这件事儿么?他们能干嘛,找些顶尖律师来吓我?找些打手来教训我?韩嘉树最近开始练巴西柔术了……我说至于吗?” 汤问程思索片刻,“怕吗。” “我怕谁?” 嘀嘀咕咕半天,其实是想亲嘴。 汤问程在他脸颊边上亲了亲,张全装瞎子看不见,心里真是对汤问程佩服得五体投地,外面都闹成什么样儿了……屋里头亲热得跟没事人一样。 李果才拿着手机说了条迟来的消息:“对了顾宝宁,你又上热搜了。” 今天的热搜引爆的倒不是顾宝宁本人。 是因为转发那条百梦村公共消息的人是——影帝。 汤莱出了山沟就知道这件事儿了,顾宝宁当时支支吾吾没说实话。 汤莱啪唧打了个电话给汪思源询问情况,汪思源从来不看社会新闻,这回仔细一看啪唧又去问了韩嘉树,才知道: 顾宝宁差点被一把火烧死。 “反了天了,操!” 顾宝宁没回消息和电话的十二小时内在和汤问程亲亲热热,而汤莱一个小报告报给了影帝。梁霄转发之后,吕凝也跟着转发,文案言简意赅,只有四个字:持续关注。 热搜爆了一个晚上,顾宝宁混不知情。 事实上百梦工厂昨夜又被放了第二把火,这一看就是汪思源的手笔,弄得王兴福的侄子差点儿死在里头,现在正躺医院,顾宝宁也混不知情。 他坐在安全明亮的梧桐路,汤问程要他重新构建一个世界,一个由顾宝宁定义的,所谓公平的世界。 “完了……越闹越大……” 怎么收场? 顾宝宁头一回出现了茫然的表情,这些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他不想宣战,也不要汤利明天再蒸发掉几十个亿的市值了……开玩笑,这是共同财产! 汤问程拍拍他的腰说:“有跌就有涨,大律师。” 顾宝宁欲哭无泪,他担心的也不是这个,“我怎么见叔叔?我怎么见奶奶?你们家的人现在看见我怎么想我?这不得成西塘第一白眼狼了我!” 汤问程不同意,亲昵地和他再见,似好好先生离家也要吻别,“小莱不就挺尊重嫂子的?他见不得别人欺负你。” 汤莱义愤填膺要屠村,因为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站在食物链的顶端,那就是顾宝宁。 他身体内常年欺压的基因发生了一种莫名的扭曲:他可以掐顾宝宁,别人没门儿! 站在门口的顾宝宁要像贤内助般目送汤问程去上班。 事已至此,他明白当初汤问程为什么要让自己把东西给烧了。 他委屈巴拉,可怜见,“宁宁不是故意的……” 心里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谢开云那个录音剪辑一下往网上一放。 ——嘿,强取豪夺,天龙人强迫无辜原告,这素材……网友一定喜欢。 顾宝宁冷哼,他倒要看看这官司能不能打起来。 汤问程看他脸上一股子坏水的得意劲儿,“又在打什么算盘?” 顾宝宁清清嗓,“在想中发地产会请谁当辩护律师,他们总得做做样子,找些履历能吓死人的律师来震我。” “就算找律师我猜也是你认识的,正中你下怀了。” “我认识的……谁??”顾宝宁追着他不肯放,明显汤问程知道了一些内幕却不打算告诉他,因为汤问程要保持游戏的神秘感,要让顾宝宁乐在其中。 整个西塘司法界没有人不认识顾宝宁,毕竟顾丰荣名声在外,那些泰山老斗如果要趟浑水应该会提前通知一声自己。 而顾宝宁认识的律师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首先要排除老师,谭思礼不和学生作对,老狐狸护短得很。 顾宝宁在一周后的中发地产见到了那位神秘人物。 双方律师团队第一次会面,他是最后一个到的,毕竟自己只是挂靠了韩嘉树的律师助理,这种要出门吵架的事情还是交给韩嘉树最妥当。 他悠哉游哉提着十几杯咖啡,身上全是新一季的成衣,露出迷人微笑还没来得及说声早上好。 眼睛一瞟,顾宝宁就被桌上的名牌给震住了。 不是害怕,而是…… “我靠,师母?!” -------------------- 这确实就是顾宝宁的游戏世界,没有难关~ 第79章 中发地产的会议室。 长桌对面,清一色坐着一堆西装革履的人物,然而所有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聚焦在中间那位。 ——坐在一群资深律师其中,穿着身剪裁极佳的深灰色西装。 顾宝宁瞄了一眼没认出牌子,手工货都这样。 中间那位没有系领带,甚至较为随意地解开了第一颗纽扣,露出清晰的脖颈线条,五官清秀得有些过分,不像咄咄别人的律师。 唇色淡,眼眸也冷,履历却漂亮得令人乍舌:孟聿桐,哈佛jd,职业生涯中主导过几个跨境并购和反垄断案件。 也不知道怎么把他骗过来的…… 应该是打着集体诉讼的名义? 因为这种案子往往囊括了律师的最爱:话题度以及含金量。 不过很显然孟律并没有把顾宝宁放在眼里,因为初生牛犊可能不在乎输赢,只在乎成名。 他的眼神只是轻轻扫过,便继续切入主题,“你方提供的所有当事人陈述,我们认为其取证方式存在重大瑕疵,涉及非法诱导和隐私侵犯,后续会申请证据排除。” 当事人陈述是顾宝宁搜罗来的东西,光是为了这一点,韩嘉树已经在中发地产的会议室里和对面的人长枪短炮辩了几个来回。 和解之所以称之为和解,那就是和平解决。 可惜,韩嘉树的职业生涯里似乎没有达成过这个词汇。 “morning~各位,喝杯咖啡?” 顾宝宁在外头听了两分钟,有点儿针锋相对了……于是他干脆推门进去打断所有人,眼眸清亮。 给韩嘉树递咖啡的时候,顾宝宁轻声问他:“你这巴西柔术在哪儿练的?身材这么好?” 第80章 韩嘉树屏息,心里头火苗稍稍熄了一些,虽然这是顾宝宁平息战争的怒火,一种诡计。 可惜,男人都吃这套。 他指望顾宝宁说点什么,只是顾宝宁坐下来后不是开战,倒像是来相亲,眼神柔和又迷离,只顾放电。 不欢而散的会面。 提出来的和解条件被对方压了百分之三十,韩嘉树和对方握手再见,心里想着回去要着手做起诉。 顾宝宁急急忙忙在散场后要去追那道人影,转而被韩嘉树一把扯回来,“你们俩撞号了,色诱没用。” “哎呀,你不懂!” 顾宝宁紧赶慢赶在洗手池逮住了人,四目相对,孟律投过来的视线冷淡又平常,“有事吗?” 视线尽头的顾宝宁笑得谄媚,声音却恭敬,含了一丝亲近:“师兄~久仰大名,一直很想见见你。” 该叫师母的,顾宝宁怕他不好意思。 谭思礼从没睡过学生,孟律师除外,这是旧金山人尽皆知的事情,毕竟婚礼请帖都发出去过。 一向留恋花丛的谭思礼收了心,亲自写了一百多封请帖,又在日后一一致电:请帖作废,婚礼取消。 太有主见的人分道扬镳是必然。 孟聿桐早就不是刚入学的贫困生,是日后一心要证明自己的大律师。 家里的书房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必要时刻老公也能在底线之外被隐瞒,或者:放弃。 顾宝宁太了解谭思礼。 教授送不出去的那支笔,多半就跟这些年分分合合的情史一样,是祸害。 但祸害自有人收拾。 顾宝宁亲手递过去两张擦手纸,服务周到,小心翼翼。 孟聿桐慢条斯理接过,擦了擦手,他方才从镜子中看顾宝宁年轻的身影,真是精致、动人、好鲜活的一张脸。 这么舒展,看不出一丝逼仄的恐慌,一定有着良好的家境。 怎么会像年轻的自己,借了老师的一把伞就好几天没有睡着? 顾宝宁身上那件泛一丝灰粉的上衣,正正好衬了他的脸。 很奇特的是他竟然配了枚祖母绿的胸针,孟聿桐没忍住多看了一眼:整个会客室没有人穿彩色,只有他。 顾宝宁实在是像只藏不住的孔雀,非要在今天开屏,却开得恰到好处,孟聿桐很难不对他产生一种陌生的…厌恶。 他听说顾宝宁是谭思礼的得意门生,滨大三年,谭思礼去哪里演讲都要把顾宝宁带在身边。 东京的案子,不知道为什么谭思礼也插了进来,当时那个线上会议顾宝宁做过一次会议记录,线上会议还没开始前,孟聿桐听到谭思礼叫他:“宝宁。” 因为是中文名,孟聿桐记忆深刻,难以忘记。 更不用说顾宝宁明目张胆要在会议上撒娇,叫声:“老师,我这里有时差,你们几点结束?” 虽然顾宝宁的语气中全是抗拒,找借口逃避冗长的会议。 但在孟聿桐耳朵里,呵,这就是撒娇。 孟聿桐递过去自己的名片,不知道谭思礼是怎么跟他介绍自己的……但风度还是要有,“工作场合,叫我孟律。” 顾宝宁笑了笑,“知道,但老师在这的话,我还是得喊师兄~” 孟聿桐有片刻的语塞,心里震了震没忍住问了一嘴:“他在西塘?” 明白了。 顾宝宁回去之后当机立断打了个越洋电话给正在东京练剑道的谭思礼,这是喊救命,也是搬救兵。 最重要的是提醒一句谭思礼:“老师,你来过西塘吗?我师兄问我你在不在呢……” “你哪个师兄?” 顾宝宁听见电话中挥剑的声音,隐秘地笑:“做过我师母的师兄。” 这通电话是在汤问程车上打的,汤问程来接顾宝宁去奶奶的寿宴。 挂完之后顾宝宁捂着脸笑了整整五分钟,短暂遗忘了即将面对的急风骤雨。 事情都上了新闻,虽然没点出顾宝宁的大名,但是个人都知道顾丰荣的儿子要承袭父亲遗愿,踏上一条艰难的证道之路了。 名声大噪,汤利也渐渐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无法隐身。 只有汤问程装无事发生,非要在今天把顾宝宁绑去寿宴现场,弄得顾宝宁浑身不自在,设想一下等会儿众人的目光,身上就起鸡皮疙瘩。 “真不想去……” 汤问程在一个红灯掰过他的脸,“不想去还穿这么好看?” 极淡的樱粉色,像是贴着肌肤流淌,汤问程看了几秒心里又有些不爽快,想自己看了那么多天的百梦工厂厂服……事情太多,竟也来不及剥光他几次。 顾宝宁凑上去亲了一下,空气中香水味偏甜,笑得狡黠,“脑子里在想什么呢……看着还挺下流。” 城西的高尔夫俱乐部叫观澜,这地方可从没办过寿宴。 整个球场被精心布置,十八洞果岭化作了天然的宴会厅。 主宴区设在视野最佳的第九洞,从这里能望见远处湖泊与最后一道光。 汤晓茹年轻在英国留学时还拿过校际比赛的冠军,如今虽挥不动杆了,仍爱这满目青翠的开阔,她亲自点的头,说这里极好。 寿宴前她就发了话,既然来了球场可不是装装样子,定下的彩头是她亲自从保险库里取出的山河手卷。 顾宝宁陪着汤问程穿过草坪,余光中知道不少目光追随。 年长的宾客们多是汤家生意上的伙伴,年轻的有些是汤问程的世家好友。 汤慕林对他点点头,眼神中也没苛责,有些事情犯不上和孩子计较,计较了也没什么办法,毕竟他都管不了自己儿子,怎么管别人儿子? ——汤问程早上还在甩脸色给自己看,有病。 “叔叔,一到这儿想起你和爸爸从前打过的那场比赛了,总是忘不了。” 汤慕林在打高尔夫这件事上可以说是眼瞎,那天也不知怎么一上来就是一杆进洞,又打了个足足有二十码的长推。 顾宝宁逢人就要说这场球,害得汤慕林压不住嘴角:“没什么天赋,小孩子总是记错抬举我。” 他就轻轻松松被哄好了,想顾丰荣怎么生出来的儿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他叫顾宝宁到身边,叮嘱他:“去看看奶奶,她等你有些时候了。” 顾宝宁应了声,“好知道了,叔叔。” 不少人是第一次见到回西塘的顾宝宁。 汤问程的发小,其中做私募的二公子远远开他的玩笑,“今天倒是舍得带出来?” 去滨城前顾宝宁的代名词是作精:不让汤问程出门,跟着出门了也寸步不离。被笑话过是汤问程的“童养媳”,顾宝宁不喜欢这个名号,扭曲他是掌上明珠被宠爱的事实。 如今顾宝宁大大方方站在汤问程身边打招呼,不过要先说声失陪,“寿星还在等我,让我哥陪你们打一场。” 汤问程点点头,接受了他这种[吩咐]:“嗯,去吧,等会儿来找你。” 众人也识趣,自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场合,不要提一些新闻上扫兴的事。 汤晓茹正被一群老姐妹围着,这些老太太个个衣着典雅,有些是专程飞回来见一面的。 人嘛,年轻时针锋相对,比外貌比家世……可老了却怀念峥嵘岁月,想起对方的娇蛮也是可爱。 她们言谈间还带着西塘的口音,说起家中儿女,可都有长长叹息,各有各的不像话。 人群中的汤晓茹陪着一块儿埋怨,忽然眼睛一亮,招手道:“我的乖乖来了。” 第80章 老太太们的絮语戛然而止,汤晓茹身边惯宝贝的那只小凤凰飞了来。 顾家的小孩儿,从前牌桌上的吉祥物,长大了也依旧标志亮眼。 顾宝宁上前俯身给了汤晓茹一个贴面礼,“好靓啊……今天只能叫你晓茹了,不准说我没礼貌~” 太过亲昵,真叫人艳羡。 汤晓茹拉着他的手,揣在身边不肯放:“我老冤家她孙女,今天给我面子也来了,陪着我们这些老太太去牌桌上坐坐?” 老太太们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都笑了起来。 顾宝宁从不在人前拿腔拿调,说声好。 紫檀木牌桌,远远却是挥杆声,晚餐开始之前今天各有各的消遣。 顾宝宁对高尔夫球场这个安排一直持有怀疑,未免太好笑,谁过寿过成这样? 但汤问程懒得操持,故作神秘说今天要请一些不寻常的人,自然寿宴不能太温馨,需要掩耳盗铃。 “我和奶奶通过气,她说行,就是行。” 总不见得请的人是老冤家孙女? 汤晓茹坐在上首,左边是她的老冤家,她的好闺蜜周家老太太,身边就坐着她的宝贝孙女。 姑娘穿得漂亮,顾宝宁没有遮掩,夸上几句,言谈大方,不需要扭捏。 周家老太太的翡翠镯子在腕间轻响,目光掠过顾宝宁,很是满意:模样、家世、学历,虽然双亲不在了,但将心比心,她也是要为孙女找个贴心人。 第81章 “宁宁聪明,这是打小五六岁就能看出来的。”汤晓茹语气里的骄傲藏不住,饶是有人提起西塘最近沸沸扬扬的大案,汤晓茹也不搭腔,突然推倒两张发财,截断了话头。 ——西塘周刊给百梦村的案子起了个花名儿,叫[宝贝计划]。 汤晓茹知道的,但她不在意。 孩子有自己的路要走,可是孝心从来不是假的。 汤晓茹好几年前生了场重病,唯有顾宝宁在床头不哭不闹却也不走:他以为汤晓茹也会死,想和她多说说话。 她朝宝宁眨眼睛,甜蜜地笑,顾宝宁抬起手腕给她看手表,“哥送的,毕业典礼的时候原本就要戴在手上了,只是等了好几个月也没来货,看看和胸针是不是挺搭。” 汤晓茹拍拍他的手,“你周奶奶最懂表,给她瞧。” 周家老太太摸牌的时候瞧了一眼,表也挑人,看气质,她对汤晓茹念着:“你养大的,自然什么都好。” 顾宝宁听了莞尔一笑,反着话开始抱怨起汤问程,说他这个不好,又怨他那个不好。 汤晓茹笑得不行,“几岁了还在牌桌上说哥哥坏话?” “不管几岁都一样,没得长大了他就不管我的。” 他语气骄纵,是故意的。 他不值得托付,也照顾不了别人。 要是真心疼孙女,周家老太太只需要和自己待上片刻便会明白,自己根本不是良配。 果然,就这么说说笑笑了好几轮,顾宝宁刻意流露本性,人家自然看过来的眼神是可惜。 汤问程带着小莱进门的时候听见顾宝宁要讨巧,替汤晓茹摸一张牌。 手刚伸出去,汤问程神不知鬼不觉冒了出来站在他身后,手自然地搭在顾宝宁的肩,西装袖口露出半截表带。 ——是一对。 “我来试试?”汤问程也要替奶奶摸一张,汤晓茹唉唉叫嚷着不让,说汤问程手气太差。 “让宝宁来!问程,你可别碰我的牌。” “怎么连摸牌都偏心?” 亲祖孙俩像是仇人,汤莱倒是很满意,觉得哥哥竟然也有吃瘪的一天。汤问程摸了之后倒是没看牌,递到顾宝宁嘴边,“来个运气好的转转运。” 顾宝宁轻吹了一口气:是[发财] 汤晓茹大喜,牌一推,“十三幺,糊了!” 汤莱叹为观止,拖着顾宝宁到一边要商量事情:他要勇闯娱乐圈,拍了一次没过瘾,想再拍一次,资源是有了可迟早要穿帮,“你帮我想想办法?我这次要去两个月……” “怎么又要拍,汤莱,你可别害我,我在你们家的风评现在是岌岌可危,你又不是不知道!” 顾宝宁不同意,汤莱差点给他跪下了,“我上回拍的用不了!一共就三句台词导演全给我剪了!哥干的好事儿!” 确实是汤问程能干出来的事情,专制过头。 顾宝宁听了眉毛拧着,不由自主喊了声:“汤问程你过来。” 他说完之后汤莱捂着嘴吓傻了,在汤问程赶来前早已经逃之夭夭,心想:阿弥陀佛,以后哥哥娶进门的嫂子要是也能这样,那自己才有好日子过。 没成想汤晓茹丢下牌桌上那些人,挽着顾宝宁的手要出去走走,汤问程一路随行。 草坪开阔,暮色中时不时有击球声。 汤晓茹和他亲密无间,问道:“周家老太太的孙女哪里不入你的眼?人家样貌谈吐和你登对极了,脾气也好,是个能惯着你的。” 顾宝宁正要开口,身后是一声低笑。 汤问程虚虚扶住汤晓茹另一只手臂,“怎么不给我找个登对的?” 汤晓茹佯装怒意撇开他,“你昏头!弟弟的也要抢!要老婆自己去挣,我懒得管你!”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汤晓茹对长孙的要求自来都是严苛有训,她又不是没提过姻缘,汤问程直接否了,长辈再也不提。 顾宝宁心里头发酸想替他解围,又心虚干脆让汤问程闭嘴,“你少说话。” 他心一横对着汤晓茹说:“奶奶,其实我……找了的。” 这句话劈得汤晓茹站在原地,顿时脸上不怎么好看,“找了?什么叫找了?谈恋爱不算找,我不认的,你这个小滑头!别是学了那些不三不四的要带个人大着肚子来见我!” 她瞪了一眼汤问程,“你知情不报,罪加一等。” 一个小滑头,两个讨债鬼。 顾宝宁的小事情她不过问,顾宝宁的大事情她是要做主的。 可怎么人都不带来敢说自己找了? 顾宝宁连忙上前一步,“不是,我没有。就…没想好怎么带给你看,年纪比我大。” “大几岁?” 顾宝宁眼神飘忽,看汤问程在旁边事不关己气不打一处来,却还是要说好话:“六岁,工作好家世也好,对我也好。” 汤晓茹才有些平息,听顾宝宁说缘分使然,天注定。 “喜欢很久,时间到了就在一起了,这辈子是分不开的。” “说一些孩子话,结了婚是柴米油盐,知冷知热才最好。”汤晓茹没有多过问什么,在晚餐开始前她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她带着顾宝宁穿过微凉的晚风,径直是一间灯火通明的茶室。 满室茶香氤氲,里面的场景让顾宝宁呼吸微微凝滞。 七八位长者闲适而坐,里面有好几位他竟都见过的,一些是父亲生前的同行挚友。 另一些诸如最高法退休的副院长和法制日报前总编,正在棋局上厮杀。 这些是汤晓茹的人脉,包括传说中,汤晓茹小姊妹的乘龙快婿:天河电视台台长。 顾宝宁从前差点去做了新闻台主持人,就是他点的头。 汤晓茹一一招呼过后只留了汤问程在内,嘱咐道:“你陪宁宁待一会儿,问程。” 汤问程揽着他说好。 顾宝宁在屏风后扯住他,“我不能这样!……为什么?” 老天爷,顾宝宁真是眼眶灼热差点滚下泪,“这是奶奶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要煞费苦心找这些人来替自己把把脉,探探前路。 都知道这桩官司棘手,上面的口风是最难探听的,如今人却都在这儿了。 汤问程揉揉他的脸,“别小瞧自己,没有人给你铺路,都知道你是顾丰荣的儿子,想见见你而已。我问过奶奶的意思,她答应了才有今天这个局,倒是电视台那个是她要做主给你张罗的。” 中发地产至今没有严肃媒体介入报道,汤晓茹觉得这样不行,是非黑白要有个公断,不能只靠网络,还是要有正经媒体来做个专访。 “叫声叔叔就好,法治在线有个栏目,至于能不能做就看他的意思了,你只管在我身边陪着喝口茶。” 顾宝宁将额头抵在汤问程肩头,声音闷闷的,“如果妈妈在天上看着我,她肯定会不高兴的,觉得我不知好歹,要害得你在网上被那些不知青红皂白的网友骂资本家,骂无赖……我真后悔了,我当初就该听你的,把李果那些东西给烧了。” 汤问程没说话,过了半会儿才说:“可你没有,你做了你的选择。那我也只能让你的选择更有意义,顾宝宁。” 屏风后有人喊他了,“宝宁?顾家那个小云真天天带在身边的宝贝弟弟,我瞧瞧长多大了。” 汤问程拧他的脸,小树苗已经郁郁葱葱,长出枝桠。 顾宝宁无话可说,心想妈妈要是真的在,其实是会高兴的。 教堂的誓言中有那么多我爱你,可爱毫无意义,任何一个人都能去爱,一见倾心的色欲有什么值得聆听? 人类自以为是,妄想从欲望中生出爱,却不知欲壑难填生出的只有执念。 妈妈若是在听,她必当听见如此平静的夜里来自这对情人的忠贞。 这世界上的爱诡谲离奇又多变,人活一世,只能相爱一时。 可他与汤问程在一世中,爱一世。 -------------------- 这就是汤问程的爱了,某种托举? 他应该挺享受这种感觉的 第81章 起诉准备需要两个月。 韩嘉树的材料早就齐备妥当,顾宝宁推荐的那个乔南非常好用,以至于韩嘉树试图剥削他成为自己手下的实习生。 万事俱备之后,韩嘉树在某个早晨打电话来询问顾宝宁:“到底是告还是不告?中发地产给我来电话了,说接受和解,赔偿条件面谈。” 顾宝宁在床上半梦半醒:“嗯,当然不告了,我有病么真和他们打官司,这不得拖上个两三年……我只是要吓吓他们……” 汤晓茹的寿宴上那些叔叔伯伯们支了些昏招,顾宝宁其实不怕打官司,他不缺钱不缺爱,唯独无聊,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和中发地产耗,但没必要。 人生苦短,他要去哈利波特城堡。 顾云真从前答应过他的,一百分就可以去。 如今人生的答卷是一百分吗? 第82章 顾宝宁很想问问姐姐。 韩嘉树骑着机车去了一趟君荣要和母亲汇报战况,摩托车刚停下,江百合在二楼手一挥:不准停,影响事务所形象。 韩嘉树和她隔着玻璃用手语吵架,他刚接了个法律援助,当事人是聋哑人。 江百合用半个月学会了大部分基础手语,又教会了他。 他只能把机车挪了个地儿,对着电话问顾宝宁:“汤问程呢?我有事找他。” “你找别人老公干嘛?” 汤问程在他被窝里,伸手抢过手机。 顾宝宁抿着嘴看他接电话,不停催促快点挂,快点挂,他们才做完,这是顾宝宁的情话时间,一般这种时候汤问程会说很多恶心的话来哄顾宝宁晚上继续。 韩嘉树怎么这么讨厌,剥夺了他的甜蜜时刻。 “我妈叫你来吃饭,她不太明白百梦村这桩事情里你的存在是什么作用,你和她解释。” 顾君兰确实不明白汤问程夹在这个案子其中,没制止还拱火的原因。 她有一个猜测,需要当面问。 韩嘉树知道,却不想说。 汤问程掀开被子,散散湿迷的氧气,宝宁躺在枕头上就这么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用口型告诉他:“快点,我要亲嘴。” 汤问程笑了笑,手指抚过他的脸。 韩嘉树还在等待他的回答,不过汤问程的冷漠来得更快:“没有见面的必要,也没有和她解释的必要。” 他的语气带着某种疏离,顾宝宁听到后坐起身,以为韩嘉树会和汤问程吵起来。 不过汤问程避免了这种争吵,因为他非常不客气地选择挂断电话。 顾宝宁有些不太满意,盘着腿问他:“为什么这样?很不礼貌,小姑让你去吃饭肯定是怕这件事影响你,想问问情况。” 汤问程微微俯视他,心中某个角落的声音开始叫嚣:“我不喜欢顾君兰,准确来说,是厌恶。我不和她见面可以防止关系的恶化,这是为你好。” 顾宝宁没听清,说:“啊?” 汤问程又不留情面地重复,演都不演了。 顾宝宁和他长久地对视,思考这些年自己是不是没做好后勤工作,怎么就弄成这样? “小姑挺喜欢你的其实……她说,” 汤问程捏着他的脸,掰正了,“我的好与坏不需要她来判断,就像我很好,可她还是会让你离我远点,所以那年过年,你情愿待在滨城也不肯回来。” “我靠你偷看我手机!汤问程你!” 好吧,顾宝宁必须承认,确实发生过这种事。 小姑不愿意相信血缘以外的爱,职业使然,她怀疑所有没有证据的事实。 那年他大二,小姑飞去滨城陪他过圣诞,聊起未来的计划,顾宝宁自然地说出了汤问程的名字,“我要问问汤问程,他好像想让我毕业了去汤利。” 这句话让顾君兰的警铃再度响起,认为顾宝宁的自由意志被其他人剥夺,驯养,篡改。 太多年了,汤问程出现在顾宝宁的世界中,就像某种蕨类植物,会在阳光看不见的地方爬满顾宝宁的每一寸身体。 不是带走,是占有。 她需要顾宝宁远离一切操控他的源头,而这个源头也许是汤问程。 顾宝宁和小姑爆发了一点争吵,伤心地没吃下东西,因为他爱顾君兰,顾君兰也爱他。 亲人之间无法理解的爱,比缺氧更窒息。 战争的平息是顾君兰暂时妥协,说要带着全家人去陪顾宝宁过年,潜台词就是:不准回来见汤问程,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需要维系的关系。 所以顾宝宁也选择妥协,告诉汤问程:那一年他打算留在滨城过年。 “你一个人?” “嗯,小姑会飞来陪我的,提前跟你说新年快乐,哥哥。” 顾宝宁唯一一个没有和他在一起的跨年,因为顾君兰。 这些年顾宝宁装作无事发生,但汤问程选择漠视他此刻的一点点伤心,要告诉他一个真相,“汤家的人影响不了我,但你为了顾君兰犹豫过一次,就会为了她犹豫第二次,她无法改变对我的看法,我也一样。” 顾君兰在想什么,汤问程比谁都清楚。 他注定要和顾宝宁唯一的亲人进行一场漫长的拉锯,直到顾君兰认输。 在这之前,汤问程无需讨好。 也许顾君兰将自己揣测得愚蠢不堪或者卑鄙下流,那又怎样? 顾宝宁悄悄拉他的手,“我头好晕,我要睡回笼觉……你再陪我睡一会儿。” 汤问程躺在他身边,不准备善罢甘休把他拖入怀中,“顾宝宁。” 怀中的人声音闷闷的,“干嘛?” 他转过身捂着汤问程的嘴,“我不能和她吵,爸妈还在的话,我也许可以不在意小姑怎么看我,会不会难过。可问题是他们都走了……我不要等小姑以后走了,留下的全是我和她吵架的样子。我爱你,好爱你的,你明明知道的对不对?” 他凑上前想吻他,可汤问程不让。 “所以我没让你选过,不想你伤心。” “还没有?你这句话说出来不就是要我选?”顾宝宁瞪他,瞳孔中是坚持,他最后长叹一口气,没办法和汤问程计较什么。 人生里剩下的人就这些,他能给的一定会给。 “配偶权大于旁系亲属,汤问程,我学法就忠于法,法律只认可自由意志的选择。” 汤问程给了他一个满意的吻,想也许顾君兰这顿饭也不是不能吃。 ——法律只认可自由意志的选择。 只要这句话能够在饭桌上重复第二遍。 但第二遍并没有重复在顾家的饭桌。 顾宝宁敲响西塘酒店顶楼套房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开门的人是谭思礼。 “surprise老师~没来给你接机也不是没空,纯粹是不太想去机场。” 谭思礼穿着浴袍,头发湿了几缕刚洗完澡。 顾宝宁要给一个问候的拥抱,同时给恩师下达最重要的命令:“师母在西塘给我捣乱,你教出来的祸害你得把他弄走!我不管你打算怎么气死他,但明天我和中发谈和解的时候,孟聿桐最好突发恶疾……” 谭思礼挑眉,对着他身后看了看。 顾宝宁茫然回头,是刚从浴室出来的孟聿桐。 很显然,顾宝宁低估了一对分分合合十多年差点走上红毯的怨偶。 他只能把孟聿桐当作空气,对着谭思礼笑笑,低声警告:“老师,为人师表……你当初敲诈了我老公三百万!” 谭思礼让他坐下,说说之后顾宝宁的打算。“一个起点,它的输赢不太重要,你拥有了所有律师的梦想开局,宝宁。” 有人打电话给谭思礼询问顾宝宁之后会去哪个事务所,这是免费广告,也是活招牌。 在这个时代,流量为王。 韩嘉树在外面临时租借的办公室也收到过类似电话,甚至还有富商送给顾宝宁的玫瑰花,简直匪夷所思。 顾宝宁极其认真告知恩师,他的人生,要在享受中度过:“等和解完,我要先去度蜜月。” 孟聿桐听了倒是有些意外,重新审视了一下顾宝宁,泡速溶咖啡的时候顺便给顾宝宁也冲了一杯。 顾宝宁不喝速溶的,但师母之命不好违抗,“谢谢师母,怪不得有一年final结束了我们和老师一起吃饭,有人问老师的理想型……他说他的理想型喜欢喝速溶咖啡。” 被揭穿之后谭思礼丝毫不尴尬,孟聿桐冷淡的脸也没有波澜。 眼神仅仅几秒的接触,谭思礼非常欣赏,甚至是欣慰继而对着孟聿桐摊手,“我说了,他很聪明,他知道你想要听什么。” ——顾宝宁临时编的。 孟聿桐确实怀疑过一秒这句话的真实性。 谈不上失望,只是被这么年轻的顾宝宁拿捏了一秒,他有些不痛快。 顾宝宁在孟大律师冷飕飕的视线中,沾沾自喜问道:“那我是你教过最聪明的吗,老师?” 谭思礼下意识看着顾宝宁回了一句:“不是。” 回答完他才明白这又是顾宝宁的圈套,看来小狐狸在爱情的滋润中,已经掌握了某种让人说出真话的绝招。 孟聿桐忽然笑了,总觉得自己和谭思礼像是被玩得团团转,还没有一个小孩子看得透。 他拢了拢衣襟问顾宝宁为什么要和解,“你输不了,如果按照集体诉讼的规模,你可以争取到天价佣金,每个律师都幻想自己能有这一天,财富自由之外,可以载入史册。” 顾宝宁耸耸肩,“我不缺钱,而且也不太想出名。” ok,孟聿桐选择闭嘴,他真是讨厌顾宝宁,虽然刚才某一刻,他又不由自主感谢顾宝宁的存在,至少有一个问题他其实想问了很多年: ——老师,我是不是你最聪明的学生? 顾宝宁间接为自己得到了一个答案。 离开酒店套房的时候,谭思礼对顾宝宁重复了孟聿桐的建议,“我得到这种机会的时候已经三十岁,而你才二十四岁,顾宝宁,爱情和事业的选择是最愚蠢的问题,因为事业不会背叛你。如果你只是为了另一半放弃成名的机会,” 第83章 顾宝宁其实有些可怜老师了,到底什么背叛让他一夜之间打了一百多通电话要取消婚礼? 这一百通电话里是不是要重复一百次,“抱歉,后悔了而已。” 他望着老师的眼神充满怜悯,随即被谭思礼冷冷回望。 顾宝宁想说很多,想说人生中的每一场葬礼,想说生命的离去教会自己的道理: 光阴似箭,来不及珍惜。 “我最喜欢哈利波特,可以背得出所有咒语,姐姐死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过。” “汤问程对我来说,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再陪我看哈利波特的人。” “是我自由意志中唯一的选择。” 凌驾于一切之上。 回到梧桐路之前,顾宝宁反复回想酒店中的这句话,简直觉得自己像天降主角般充满光辉。 他要告诉汤问程,他们终于可以启程去哈利波特城堡。 梧桐路外站着陌生身影,顾宝宁停下脚步才发现是唐佟。 翻案之后唐佟再也没有出现在大众视野过,前不久他接受了一次访问,首次袒露翻案的全过程与内心艰辛,一度上了好几天的热搜。 热搜始终和顾丰荣有关,也算是间接为顾宝宁造势了一把。 ——正义之子,公平的化身。 顾宝宁和他遥遥相望,问道:“有事吗?” 唐佟没有说话,只是鞠了一躬,又转身打算离开。 他出狱后顾丰荣已经去世,听说那位大律师的儿子才十几岁,接下去的漫漫人生路都是要一个人走的。 顾宝宁在秋风中叫住他,想说不用可怜我,也不用可怜顾家任何一个人。 他住在市值三千万的房子里,这里灯火通明,有爱和亲吻。 而顾丰荣接下案子的唯一原因,根本和公平无关,只是爱人拥有天真的眼神,告诉自己:“可我相信奇迹会发生,因为是你。” 夜半时分,顾宝宁躺在汤问程身边,温热鼻息,轻声耳语。 他的耳朵好像好了。 “嗯,唐佟跟你说了什么?” 顾宝宁顿了顿,回忆他说话的神态,那应该是一句真话。 ——“顾律师第一次来见我的时候开玩笑,说他的儿子以后一定是个比他还厉害的律师,原来是真的。” -------------------- 下一章完结,应该是周五发 完结之后通常我会发一章单独的后记,不想订阅的宝宝记得不要订错 第82章 “expecto patronum!” 一声巨响,顾宝宁从陈旧书架上跳了下来。 顾云真推开爸爸书房的时候,宁宁披着一条暗红色披风躺在地上,手中握着魔法棒念念有词,“韩嘉树说我会被分到斯莱特林!”顾宝宁闷闷地,伸出手要她抱抱,“他说我坏,是小人精。” “小人精是什么意思,真真?” 顾云真柔软的手指一下下摸着他的头发,宁宁像小猫一样,香香的又臭臭的. 顾云真凑近闻他,“你和狗打架了?” 宁宁和邻居的狗积怨已久,常常趁大人们不在的时候和它决斗。 可现在狗老了,打不动了,宁宁竟然会赢,可他仍然不开心。 提起这件事顾宝宁有些郁闷,“我知道它要死了,可我不想它死,如果斯莱特林可以让它不死,我愿意去。” 顾云真哈哈大笑,听上去这简直是太委屈顾宝宁了,这世界没有永生,如果有只能是天堂。她抱着顾宝宁,嗅他不乖的脸蛋,“小人精,斯莱特林学院有什么不好?” 他的ipad上正高喊着:“格兰芬多!” “你看,”顾宝宁自暴自弃,嘴角耷拉着要靠在姐姐的脸颊边,“勇敢的人都会去格兰芬多学院……” 顾丰荣推门进来的时候顾宝宁正窝在云真怀里午睡,顾云真转头让爸爸轻一点,“宁宁睡着了。” 她坐在地毯上蜷着腿,宁宁睡觉喜欢握着她的大拇指,说自己是拴着的小船,这样睡着了就永远不会飘走,乖乖在她身边。 顾丰荣则把小船无情地抱起来放到沙发,不是小船,是小猪。 顾宝宁最近吃多了,沉得要死,多半是汤问程喂他太多冰淇淋和曲奇。 小猪醒过来是午后,巨大的不安全感笼罩着自己,眼中的场景没有彩色,怎么全是黑白:爸爸正在陪姐姐看哈利波特。 顾宝宁揉揉眼睛从沙发上摔下来后,又爬上爸爸的腿,安稳地坐在那里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他马上要和爸爸说再见,“等我两年级的时候我就要去格兰芬多了,爸爸。” 顾丰荣垂眼看他,把他捏成一个团子,看他在手掌中嗷嗷乱叫,随后笑了笑极其认真地告诉顾宝宁一个秘密,“不用说再见,爸爸已经观察你很久,我会在格兰芬多等你。” 顾云真还以为爸爸要说什么,竟然是陪着宁宁一起演…… 于是非常无奈地叹了口气嗔怪:“爸爸!你不要骗他,到时候他天天问!烦的又不是你们。” 这是来自顾大律师的保证,顾宝宁再也不信姐姐,他不可思议飞奔去找妈妈,脚步声愈来愈清晰,也愈来愈沉重,“妈妈!妈妈!” 他似乎飘去天空,踩在云端,慢一点……再慢一点……不要醒,这个好消息他还没有告诉妈妈。 ——他要去格兰芬多了。 这是勇敢的人才能去的地方。 “宁宁?” 汤问程坐在他的床边,看他流出一滴眼泪。 伸手拭去之后顾宝宁猛地惊醒,窗外湛蓝的天,细碎的阳光中,汤问程问自己梦到了什么。 顾宝宁怔怔地,许久才眨眼睛。 “我要去格兰芬多了……” 汤问程想起他幼时念过的那些咒语,“expecto patronum?” 竟还记得。 顾宝宁没忍住倒在他怀里,笑着重复这句咒语——呼神护卫。 要使用这个魔法,施咒者必须拥有一段足以贯穿人生,最幸福的记忆。 于是恐惧的时刻便不再恐惧,记忆拯救之,爱拯救之。 顾宝宁的手指用力捏住汤问程的下巴,他要一个专注的吻来告诉自己:都过去了,这已经是十几年后。 他的守护神不在天堂,在这里。 汤问程吻得小心翼翼,绵长细密,问他度蜜月要去哪里,问谭思礼这个敲诈犯要在西塘待多久? “不要再梦见云真,她才十七岁,你已经比她大了,怎么好意思叫她姐姐?” 顾宝宁的睫毛滑过他的鼻梁,轻轻推开他,“做梦也管?我不难过,真的。” “他们都在那里等你,”汤问程亲他的手背,时间的尽头,顾宝宁爱的人都在那里等候。 前提是顾宝宁不要急。 过完幸福的一生,自会重逢。 顾宝宁掀开被子伸个懒腰,“那条狗你还记得吗,小时候家旁边那条哈士奇。” 它老了,临死前几乎已经瞎了,狗鼻子也开始干涩,却还闻得出顾宝宁的气味。 “我要养一条狗,叫顾中发,来纪念这个案子。”顾宝宁在这个普通的清晨下了个决定,他没办法陪汤问程断子绝孙了,他有顾中发来继承自己的全部财产。 汤问程摸他的额头,没烧,“这么兴奋?” 今天是庭前和解,顾宝宁早就准备好一身行头。 深灰色暗纹,袖口露出半厘米恰好展示袖扣的铂金光泽,顾宝宁喜欢反复洗手、思考,想着今天师母会出什么损招? “我其实有点怵他,他都能把老东西的心给伤透了,害得谭思礼躲到滨大教书来误人子弟……你说我师母有什么魅力?别是手段比我还下作?” 他从镜子里看汤问程,没听见什么有用的安抚,倒是眼神炙热。 “看什么呢?” “下次穿这身来我办公室。” 汤问程抱着手臂站在门框边上,眼神自上而下……是亵渎。 顾宝宁乐了,顺便算了算自己在整个百梦村的和解协议里可以拿到多少佣金,汤问程不用经过大脑计算,报了个数字给他。 顾宝宁缓缓走到他身前,伸手揽着他的脖子遗憾,“要是集体诉讼就不一样了,耗个两年估计可以再多拿个两千万?但我要去度蜜月了,时间紧迫不等人呐……” 汤问程挑眉,“顾中发花得完么?” 笑声释然,顾宝宁关上水龙头很想问汤问程一件事,“你当初真的希望我把李果那些证据给烧了?你跟我说实话,我怎么老觉得你是故意的呢?” 这一路曲折离奇,其实有些不对劲,但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汤问程的旁观没有操控,却形成了顾宝宁的因果。 “我又不是上帝,你只是比任何东西都重要一点,我做生意,自然要取舍。” 汤问程把[我只爱你]这四个字讲得如此轻飘飘。 顾宝宁笑了,抬眼看他,“那你赚了吗?” 当然。 掌控顾宝宁的灵魂远比掌控他的肉体更有成就感。 第84章 汤问程既然选择供养他的爱与恨,便已经写下爱的箴言: ——他要重塑一个顾宝宁,在他能给的所有之上。 他占有的这颗灵魂即将游戏人间,不再回望。 和解会议室设在法院附近的调解中心,顾宝宁坐豪车、李果骑自行车、韩嘉树专门来污染环境,机车轰隆隆……顾宝宁站门口捂着耳朵嫌吵。 他们在这里闲聊,谈论和解完要做什么。 顾宝宁忽然想起乔南的那台游戏机,“你买了没,乔南南?” 乔南指指自己身上的西装,“买了这个……”合身,质感还不错,终于像个律师了。 顾宝宁很欣慰,进去之前他对着这几个人吩咐,“等会儿进去不要吵架,不要打架,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只管和解签字拿钱,谁都别耽误我度蜜月,统统明白?” 这三个人仿佛能组成散打社团,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顾宝宁仰天感慨,自己选择的家人也是家人,至于自己选择的打手……凑合过吧? 会议室内长桌两侧泾渭分明,顾宝宁很意外地没见到师母。 ——“孟律今天早晨突发恶疾,要修养一段时间了。” 顾宝宁抿着嘴略显沉痛,压不住嘴角,“太好了……啊不是,太不可思议了?前几天人还好好的呢?” 还好好跪在老师房间外头呢?突发什么恶疾了? 对方不打算周旋,推推眼镜,请所有人落座。 “考虑到诉讼成本和社会影响,我的当事人愿意提供这个数字。”一纸和解协议推到面前,他们语气平静,换算着时间对李果的剥夺与赠予,最后这些东西会化作金钱来补偿。 “百梦村需要签署沉默条款,并且撤回所有行政投诉。” 这也是提前说好的,韩嘉树遵循顾宝宁的吩咐,嘴巴闭起来,只有手里的笔在转,略显烦躁。 “另外经过我方沟通,除了保密和赔偿条款之外,您方律师团队在今后五年内不得参与中发地产及其关联方所有诉讼,仲裁。” 韩嘉树的笔捏在指尖,笔尖朝向对方,如同剑柄,“限制代理?” 他无所谓,反正自己屁股后头一堆法律援助嗷嗷待哺,一堆人等着自己拯救。 他转头看向顾宝宁,想必顾宝宁也无所谓,毕竟急着和老公去度蜜月。 至于乔南,哦,乔南第一次碰见这个条款,发懵了。 限制代理条款,或者说律师回避条款,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条款。 ——也是一种羞辱与权力展示。 它的存在是杀鸡儆猴,警告西塘所有律师和自己对着干的下场,可能会牺牲掉未来的某些职业机会。 顾宝宁点点头,“明白,应该的,不好意思我要先出去打个电话。” 汤问程在车中接到了顾宝宁的电话,顾宝宁靠在墙边给自己点了根烟,不抽,它只是时间的流逝,在烟灭之前他可以问几个问题。 “汤利的股价还能再跌吗?” “嗯。” “蜜月可能要推迟了……一两年,能接受吗?” “嗯。” “汤问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电话那头是笑声,汤问程问他:“好玩吗?” 顾宝宁的声音因为兴奋而颤抖,他的血液遍布胜负欲,一触即燃。 再回到会议室的时候,韩嘉树打了个哈欠投来无趣眼神,示意:结束了? 顾宝宁走到李果身边,问他是否能接受这样的条件?换来的钱也可以将将生活几十年了。 他的指尖从容地点着那张和解协议,眼神闪烁:“李果先生,请你确认。” 李果歪着头看他,这是哪一出? 昨晚谢开云还给自己打电话,警告自己如果不想半夜被他弄去骑自行车就老实点,乖乖签字,“这是最好的结局,李果,你要接受命运,没有人需要为你的人生道歉。” 是吗? 李果知道顾宝宁要做什么了,他问:“除了接受和不接受之外我能说别的吗?” 顾宝宁示意他:请便。 于是空旷的和解室,李果的声音清晰又明了,他说:“滚、蛋!” 顾宝宁笑了,他目光平静,像小时候幻想过的那样;像顾丰荣曾经做过的那样;也许也是汤问程希望的那样……他停顿、释然: ——“我的当事人所寻求的并非特殊恩惠,而是法律赋予每个公民最基本的公正。” 世界不予公平,便由他创造。 “抱歉,当事人不接受和解,我们法庭上见。” 是真的。 他终将抵达格兰芬多。 -------------------- 他们都在时间的尽头等你,宁宁 不要急,先过完幸福的一生~ 第83章 last hi大家晚上好, 完成了一个全新的故事,完成了我非常想写的人物。 开文那天是我写作的两周年纪念日,很特别的一段连载经历,因为是第一次写二十万字以上的书,难免中途迷茫。 在没写完之前其实已经有点预感到今晚的心情,要抽离宝宁的世界总是会想起他第一次在我脑海里的样子:是jingle bell漫天的纸钞,他人生中被爱的一秒缩影。 写完春绵的时候我梦到过槐山的树林,我在那本后记中写:我没有见过槐花,想象中那是一种春天的味道。 那其实是24年的冬天,之后停滞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写作。 春夏秋冬,兜兜转转还是在长佩写下宝宁。 遇到了第一次阅读我的读者,也和以前的读者重逢,这是令人感到幸福的事情。 签约是意料之外的决定,开文前很紧张,是个失眠的晚上,总是怕故事不尽如人意,写不好想象中的潮起潮落。 不过我已经给自己下了决心,不谈缺点,只想享受完结以后的幸福。 如果大家阅读完喜欢顾宝宁这个角色,于我而言就是幸福,于汤问程而言…他自始至终的纵容都是一种隐秘的炫耀,因为“顾宝宁只有一个,是他的了。” 在漫长的时间里,汤问程希望宁宁拥有快乐、有意义的人生,年上的定义有很多种,小汤总大概是爱情以外,责任更重。 这本书的前五万字我修过三遍,汤问程太爱他一度导致后续剧情难以推进…… 只能不断修改,不知道汤问程如果真的存在的话,是不是也会质问我,不要再改了,这就是他,无法不爱。 宁宁,你是勇敢坚韧聪明善良……集所有优点于一身的顾宝宁。 你的朋友、你的亲人、你的爱人、你的事业,这一切以你开始,自然以你为终。 开文前定下的基调是一种爱的托举,可汤问程要托举什么?管束?宽慰?爱? 他要给的所谓新的生活,是否让宁宁站在了新生活的一端。 他付出的东西,是否和宁宁的爱,同样珍贵。 也许阅读至终章,大家已经有了答案。 去寻找属于你人生的意义吧,宁宁。 尽管人生本就毫无意义,但我知道唯有你一定会找到。 因为奇迹只会在你的身上发生。 alvaros 2025.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