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万岁》 第1章 《生活万岁》作者:河流频道【cp完结】 简介︰ 赵临川x时安然又当爹又当妈的酒楼老板攻x从窝囊废到窝里横的躺平受 当了二十多年卷王的时安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自己走错了一步。可惜在刚入职了不到两年,一张焦虑症确诊书把他打回原形,只得收拾行李从大城市回到外婆的老房子。 某一天夜晚,银霞酒楼多了一笔神秘订单。酒楼老板赵临川发现了这个终日躺在家里的药罐子。 日常向,不会虐,普通人的普通生活。 第1章 时针转动到整点,老房子的台钟准时响起。但那声音不足以将人唤醒,时安然其实是被热醒的,睡眠中的人仿佛会变成一湾水潭不断向床褥渗出汗水,时安然在漆黑的屋子里勉强睁开眼睛,随即又闭上,在他调整好呼吸之后,身体向右侧翻面,这才真正清醒过来。 他的后背出了一层薄汗,睡衣的布料黏在皮肤上。时安然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摁了几次都没反应,他这才发现卧室里空调上的指示灯已经黯淡,床头柜边的落地灯也是如此。 原来是停电了,时安然在心里叹气。空调被已经被他踢到了床尾,堆栈成一坨褶皱的云,时安然随手撩起额前的被汗水打湿的碎头发,摸出手机,微信界面闪过一百多条消息,弹窗像瀑布一样倾斜下来,时安然一条都没去看,打开小程序充电费。 他刚住进外婆老房子不到一个周,从前都是外婆带她来短暂地过暑假过年,不久前回来时安然能明显感觉到这个房子充满着外婆的气息,一个勤劳的善于经营家庭的女主人,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家像出租屋那样暗然无味。 时安然重新躺回床上,像八爪鱼一样展开四肢,他睡的是次卧,主卧房间是外婆生前居住的,他这次回来以后还没开始打扫。外婆黎颂华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她教时安然拖地洗衣做饭,黎颂华和时安然共同居住的房子总是井井有条。 直到时安然在外面上大学的时候,黎颂华突发脑溢血,晕倒之际碰掉了家里的鱼缸,那是小时候时安然和外婆一起去集市上挑的。 从大学的城市赶回去,时安然看见的是躺在icu里浑身插满管子的黎颂华,其实时安然根本就认不出来那是外婆,在他印象里外婆是个富态的小老太太,她的手掌小小的,手指头粗粗的,可以牵着年幼的时安然过马路,也可以抡起重重的铁锅烧菜。 躺在病床上的外婆突然变得那么干瘪,像没有吸足水的蚕蛹,仿佛戳一戳就要碎掉了。 伴随着空调‘滴’地一声,落地灯也跟着重新亮起来,房间总算是恢复一点生机,也打断了时安然对过去的回忆,再次工作的空调伴随着机器声呼呼吹出凉风,让人皮肤上的温度渐渐下降。 趋于舒适的体温让时安然不自觉考虑到维持其他生命体征的问题,他每天都记不清自己睡了多久,经常一睁眼就是像今天一样的晚上。上次醒来他去冰箱掏出半瓶牛奶,就着包装袋里剩下的两片椰蓉面包吃掉,食物下肚让时安然丝毫没有感觉,他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已经丧失五感了。 家里没有能吃的东西了,时安然躺在床上翻滚着,思来想去点开了手机屏里的外卖软件。外婆的老家是座小城市,这个时间打开外卖软件可供选择的已经寥寥无几,有24h超市还在营业,还有一些卖生腌海鲜和卤味的下酒菜。 时安然往下滑,就在他考虑去楼下超市买盒泡面的时候,一家叫‘银霞酒楼’的饭店闯入他的视线。 时安然总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可是也说不上来,他对这座城市的记忆都来自外婆,外婆离开了以后,时安然感觉自己的脑海也跟着空白了一块。时安然点开银霞酒楼的菜单,招牌底下的一行小灰字写着:当地特色菜、家常菜,不卖隔夜菜、预制菜。 时安然继续往下滑,这家酒楼的确卖的都是一些当地特产和家常菜,干煸四季豆、手撕包菜、大蒜烧鲢鱼等等...从图上看菜品还算不错,眼看着外卖时间只剩下倒数两分钟,他随便下单了一荤一素带米饭的套餐。 他不知怎么的,困意上来,索性把手机一丢,裹紧空调被再次昏睡过去。 银霞酒楼存在于这个城市二十多年了,俨然成为一代人的回忆。她伫立在最繁华的世纪大道的尽头,夜晚里由霓虹灯构成银霞两个字闪烁着璀璨的光芒。银霞一共有三层楼,上面两层是宴会厅和包间,一楼东侧的大厅是散客区,西边是点菜的地方。银霞有菜单,也发挥客人的爱好现场点单,新鲜的菜码被裹上保鲜膜整齐地摆在冷柜上供人挑选。 黄沁是银霞的领班,四十多岁了,个子不高,皮肤偏黄,头发盘在后脑勺,前面露出带着细纹的额头。眼瞅着就快到打烊的时间,她催促手下的丁潇潇和柳飘飘等姑娘抓紧时间收拾,就在这时前台的计算机上却突然蹦出消息,显示一单外卖。 “哎呀黄姐,怎么有人这个时候点外卖啊!”柳飘飘双手撑在拖把棍上,站在前厅中央,她人如其名有一头飘逸的黑发,但只有在下工的时候才敢完全散下来,平日子黄沁总是让她扎起来。 丁潇潇还在别处忙活,黄沁把订单条撕下来,递给柳飘飘,说道:“也就老板不在的时候你敢抱怨,去,把单子给陈师傅送去。” 柳飘飘撅着嘴接住单子,身后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说我什么呢?” “临川你怎么这个点过来了。”黄沁迎过去,赵临川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在赵临川接管了银霞酒楼后,黄沁也是继续在这里做领班,一晃不知道过去好多年,她待赵临川就像待自己的孩子一般亲切。 柳飘飘转过去,她从自家镇上来银霞不过一年,她没考上高中,整天窝在家里被母亲骂,当时的邻居家姐姐说城里银霞酒楼的老板帅得像明星,上半张脸像柏原崇下半张脸像金城武。 赵临川穿着长款黑色风衣站在饭店门口,身后是一辆他惯骑的黑色赛科龙,像杜琪峰电影里的会出现的阿sir。“订单给我看看。”赵临川伸出手,黄沁把单子递过去,他低头扫了一眼单子,疑惑道:“套餐吃什么一个都没选?” 银霞酒楼的套餐是可以自己选菜的,这种情况就只能由厨师自己发挥了。 “是不是点错了,”黄沁看了一眼外卖地址,是当地的老居民楼,“要不我打个电话问问吧。” “算了,我去找老陈问问。”赵临川说着往后厨走,不忘回头叮嘱道,“姐你们下班吧!” 银霞的后厨位于后院的地方,赵临川拿着外卖单进去的时候,陈海生已经换好衣服准备下班了,徒弟苗肖一正往冰柜里冻今天剩下的海鲜。陈海生看见赵临川进来,惊讶道:“临川你今天不是去跟投资商吃饭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晚上没喝酒,就早点回来了。”赵临川走过去,放下单子问陈海生,“现在厨房里还剩下什么?” 跟生意人吃饭哪有不喝酒的道理,陈海生隐约觉得今晚发生了什么,但也没有多问,扫了一眼台面上的单子对赵临川说道:“菜肉都有,豆角茄子黄瓜,里脊五花吊龙...海鲜小苗才搬进去,也来得及。” 听到自己的名字,苗肖一从冰柜后面探出身来,他刚把厨师服脱下,他今晚和同学约了看球赛,此刻估计难逃加班的命运。 谁知赵临川脱掉外面的长风衣挂在进门的架子上,随手又拿起一块围裙系在腰间,他今天里面穿的是三件套西装,贴身的剪裁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挂上一条发黄的围裙真是显得突兀。“这餐我来做,你们收拾回去吧。”他说。 苗肖一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跟陈海生快两年了,还不知道自己的小老板也会掌勺,说道:“老板你也会做饭啊?” 陈海生一笑起来就显得肚子更挺,他自豪地拍拍赵临川的肩膀,对苗肖一说:“想不到吧,你们小老板的手艺跟我有得一拼呢!哎呀,你快过来,今天正好学学新东西!” “咱们这儿可不搞加班制度啊,”赵临川熟练地削好土豆皮,在案板上切成细丝,给苗肖一打了圆场,“想学什么时候都可以学,今天先回去吧。” 苗肖一得令,一溜烟地跑出去。 “跑得比耗子都快,你说我这以后放心交给谁?”陈海生在赵临川身后絮叨,看着赵临川把肋排焯水,又从柜子里取了白糖、老抽、米醋和淀粉调酱汁儿。 赵临川开灶,对陈海生说道:“交给谁?你不在我这是要跳槽去哪了?让我听听是哪家酒店花了多少钱来重金求你。” “没个正行,”陈海生笑骂道,瞅着案板上的菜码,“哟,手艺一点没忘啊。” “忘不掉的。”赵临川说。 陈海生不再瞎聊,跟赵临川说:“走了,老婆闺女还在家等着呢。” “路上注意安全,门我来锁。”赵临川对陈海生说了最后一句话。 第2章 蒜蓉加进热油里炸香,放入煎好的肋排来回翻炒,最后加入刚刚调好的料汁儿一顿勾芡,糖醋小排的香气充盈着整个空间。另一道菜炝炒土豆丝就更简单了,薄薄的土豆丝在猛火里爆炒,混着青椒丝和小米辣,赵临川单手拎锅,给土豆丝颠勺翻面,另一个锅里的糖醋小排也进入到最后收汁儿的阶段。 打开冰箱的时候,赵临川发现里面有一锅陈海生今天调好的海蜇汤。海蜇汤是银霞的特色,也是当年袁霞的独创菜,像果冻一般晶莹的海蜇切成小块,混入独家酱料,最后撒一把白芝麻和香菜,炎炎夏日里那鲜甜的口感别提多舒服。 赵临川多拿了一个打包盒,用勺子盛出一碗海蜇汤放在套餐最上面。 收拾完厨具,赵临川又把大厅给检查一遍,最后一个离开银霞。外卖单上的地址位于林桦路,那边的林桦公园最为出名,在赵临川小的时候,那边建起来五颜六色的旋转木马和林中飞车,很多父母都会带着自己的小孩过去玩。 赵临川跨上那辆陪伴自己多年的伙伴,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车辆,他开得很快,不到一会儿就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2章 黎颂华的老房子位于林桦路的林桦小区,是当地的老小区,这几年城市规划往东偏移,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一些老人。地如其名,小区附近都种满了白桦树,一到夏季就变得郁郁葱葱,茂密的绿色枝叶在太阳炙烤过的路面上投射出点点光斑,而到了晚上又变成一块块黑色阴影。 赵临川的赛科龙驶过这些阴影,老小区没有象样的大门,就这样一路进去,来到外卖单上给出的具体位置。车停在楼下,赵临川提着外卖往楼上走,他对这样结构的老小区很熟悉,小时候他也住在这种地方,楼下的防盗门敞开一天小缝,似乎怎么也关不上,楼梯是水泥和钢筋土浇筑的,扶手上生着斑斑锈迹,在声控灯下像褐色的苔藓附着在上面。 401,赵临川敲响那扇银色防盗门,没有得到响应。他用了力气又敲了几次屋内仍然是静悄悄的,这时候声控灯也暗下去,他摸出手机给单子上的地址打电话,口袋里的东西也跟着掉下来,他弯下腰去捡,摸到一沓便签纸。居民楼里的声控灯滋滋作响,赵临川没有注意到别的东西。电话打了几次也没人接,赵临川给那边的人发了短信,然后将外卖放在了门口。 就在赵临川准备离开的时候,银色防盗门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好?” 还未等赵临川回答,那头像是不确定似的,又喊了一句:“...你好?是外卖小哥吗?” “是,你的餐到了。”赵临川回答道。 接着,他又听到:“谢谢啊,你放在门口就行。” “好,那就给你放门口了。”赵临川说完便下楼了。 时安然靠在门上,透过猫眼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转身离开,借着外面的夜色他隐约看清了男人的穿着,怎么会有人穿着西装来送外卖的,他忍不住心里犯嘀咕,这是什么新的平台商战手段吗? 楼梯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时安然打开一条门缝,把外卖拿进来。就在他准备合上门的时候,门口地面上的一支散发着微弱光芒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时安然再次打开一点门,这次他看得清楚了一点,那是一支钢笔,估计是刚刚的外卖小哥落下的。 时安然踩着拖鞋站在楼梯间,试图把外卖小哥叫回来,声控灯在他头顶亮了又灭,但是人已经走远了,等下次再点外卖的时候还给人家吧,于是时安然把钢笔和外卖一起带回来了。 时安然坐在餐桌前拆开外卖袋,里面有三个长方形盒子和一个圆盒,他认得出最上顶的圆盒里装的海蜇汤,从前外婆带他回老家,偶尔会从集市上买一袋回来。 但是时安然记得自己点的套餐里没有汤,可能是商家装错了也可能是赠送的,他没有放在心上。其他两个长方盒子一打开,饭香味就溢满了小半个客厅。糖醋小排酸甜可口,青椒土豆丝还带着锅气,伴着米饭一口下去,整个肠胃都被熨帖舒服了。 自从回来之后就没怎么吃过东西,他不善自己下厨,平日里点的外卖吃两口就没味道了。时安然知道,有时候并不是饭店的问题,自从自己生病之后就经常尝不出来饭菜的味道,甚至有时候闻到味道都会恶习头晕。 可这次不知道怎么的,也许是睡了一天精神渐渐好转的缘故,时安然竟然吃掉了大半碗米饭,他喜欢这家酒楼的味道,去外卖软件上点了收藏。这时,手机屏幕上再次滚动出消息,是时安然之前公司的姐姐发来的。 时安然点开聊天界面,发现冉新雅在他刚刚睡着的时候陆陆续续发来很多的消息。 冉欣雅是时安然念研究生的直系学姐,毕业后他又去了和冉新雅同一所公司,无论是在学校还是职场上,冉新雅都帮了他很多,当时他在公司病发之后,还是冉新雅给他联系了医生,陪他去挂号。时安然除了外婆没有象样的亲人,他一直都把冉新雅当自己姐姐看。 手指滑动屏幕,时安然在心里默念冉新雅的消息,脑海里已经自动响起冉新雅的语气来。 小安然,屏幕那头的冉新雅问他,你最近干什么呢?听说你回老家了,那边变化大不大啊,等我休年假了去找你玩啊!屏幕滑到最后,停留在冉新雅两分钟前刚刚传来的消息,想什么时候回公司上 班呀?姐姐好想你啊。 时安然摁住消息条一一回复道,在老家当无业游民呢,这周一直待在家里,没感觉出变化来...好啊,放假就来我们这边逛逛,叫上李哥他们......最后一条时安然没有回复,他的辞职信在前几天批下来了。 他和冉新雅在的是应届生挤破头想进的大厂,时安然感觉自己这辈子都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中考,高考、考研、找工作,他是这个社会里最普通的一个学生,沿着最普世价值的道路行走。 前二十多年,时安然觉得自己还比较幸运,虽然爹妈都不要他了,但还有外婆愿意收留他,虽然走的是独木桥,但他最后也是顺利过去了。 直到入职的第三个月开始,时安然发现自己得了很严重的焦虑症。 其他消息都来自大大小小的工作群,不知道几个小时之前有人发来新的群公告,马上底下就像蚂蚁搬家似的成串地回复‘收到’,或许再加个玫瑰花和ok手势。时安然直接点击了不再关注,站起身把吃完的外卖舒适好扔进垃圾桶里。 吃过碳水之后,时安然感觉到晕晕的,他简单洗漱之后回到卧室,空调机仍然是呼呼作响的。他像喷过墨的八爪鱼一样躺回床上,在手机上查找银霞酒楼的具体地址,而后他拿起床头柜上的那支钢笔,他对钢笔没什么研究,但也能看得出来,原主人对这笔很是爱护,黑釉面上没有一点划痕,时安然夹着笔在手指之间转悠,忽然在钢笔低端发现了刻着两个字母。 “lc...”时安然念道,“应该是主人的名字吧...” 第二天时安然破天荒的在中午十二点之前醒来,他的头没有之前那么疼了,他睁开眼睛翻身,看到床头柜上的钢笔,于是给手机充上电,又下单了银霞的套餐。这次时安然才注意到套餐选择底下有一行小字,顾客可以任选菜品,这是被他昨晚忽略掉的。 时安然想了想,在备注那行写道:一份糖醋小排和一份干煸四季豆。 下单后,时安然坐在床边发呆五分钟,那是他每天起床必须经过的仪式,起身去卫生间洗漱的路上,他注意到墙角放着一个跳绳,那是他上次复诊之后路过小学门口文具店买的,医生建议他多锻炼,没事可以试试跳绳和慢跑。慢跑需要去户外,时安然目前还不是完全能习惯,可是跳绳都要发霉了他连包装盒都没拆开。 从卫生间里出来,时安然环顾四周,又一次感到失落,这个家和外婆还在的时候不一样,他说不上来那里不一样,就像是一台精密的仪器掉落下一个很小的零部件,虽然能够正常运转,可是你知道哪里不对,更可怕的是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外婆居住的那间主卧门仍然是紧闭的,时安然至今没有勇气打开。 不到半个小时,门铃响起。 “你好,外卖到了。”门外响起雄厚的男声。 “声音不像啊...”时安然闻声走过去,趴在猫眼上,看见门外站着一个胖墩墩的中年男人,穿着外卖骑手的制服,很明显和昨晚上不是一个人。时安然只好对门外说:“谢谢,您放门口吧。” 时安然照例把外卖带到餐桌上去吃,这是外婆从小给他立的规矩,吃饭就要有吃饭的地方,睡觉就该在睡觉的地方。时安然拆开包装袋,今天的套餐里没有海蜇汤,他揭开塑料盖,里面的糖醋小排和昨天是一样的色泽,但是上面撒了一圈青白的葱花。 外卖员变了就算了,怎么连菜品都变了!时安然暗自叫苦,他不吃葱。不仅是不吃,沾一点葱味的食物他都难受,时安然那一次性筷子把上面的葱花全部挑出来,又把沾了葱花的那一层排骨肉拆下来。 第3章 其他味道没有太大的变化,时安然坐在饭桌前边吃边看扒拉昨晚在手机上找到的银霞酒楼的地址,从白桦小区做2路公交车可以直达世纪大道的尽头。 出门之前,戴好口罩和帽子的时安然提着外卖垃圾,站在门前做了几次简单的深呼吸,这还是他回来之后第一次正经出门,他平时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楼下的小超市。 外面的天气不错,相比前几日里降温不少,小区里出来活动的人也就多了,大爷大妈在树荫下或者楼道通风口摆桌子纳凉打扑克,各自摇着一把蒲扇,旁边跑来跑去的小孩是他们的孙子孙女。 外卖袋投到垃圾桶里,时安然走出小区来到马路边上的公交站。小区门口的公交站只有一个小站牌,上面喷漆的路线图已经褪色,在阳光的照拂下显得更加黯淡,只会让人感觉那是块烫手的铁板。 时安然站在树荫底下,他的后背出了一层薄汗,刚刚已经来过一辆2路公交车,他望着如沙丁鱼罐头一样的人群,心里打起来退堂鼓,直到看着公交车走远都没有挪动一步。 下一辆2路车在五分钟之后到来,这辆车相比起来人就少很多,透过窗户能看到前面坐着三两老人,后面还空着几个位置。 随着2路车的门打开,排在时安然面前的两个女生举着手机扫码上车了,时安然跟在她们后面,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像是在滚烫的沸水里煮过一遍,他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可就是迟迟没有上车。 “小伙子去哪啊?还上不上来了?”右臂带着红色套袖的公交司机有点不耐烦道,“我看你墨迹半天了,我们马上得走了。”车里的两个女生闻声转头,看向时安然。 时安然不自觉地低下头,他想抬腿,可那鞋子仿佛是灌了万斤铅。 他败下阵来:“看错了,不是这辆。” 司机把门关上,方向盘往左边一打,离开了公交站和这个奇怪的年轻人。 时安然心里叹气,颓废地打开手机的叫车软件,输入了银霞酒楼的地址。 第3章 临近中午,银霞酒楼的前厅愈发地热闹起来。周末注定是个忙碌的日子,黄沁在家做好饭,嘱咐好女儿在家乖乖写作业,一早就来到银霞,她出门之前就把头发盘好,化着标致而不失优雅的妆容。 “检查好楼上每一桌的餐具和酒水,特别是预订的包间,今天有俩老人在咱们这儿过寿,看着他们快吃完了,去后厨跟陈师傅说一声,一人送一碗长寿面。”黄沁对她手底下的姑娘们说道,“潇潇,你跟我上去看一圈。柳飘飘,前厅暂时就交给你了。” 丁潇潇和柳飘飘几乎是同时来到黄沁手底下的,两个人干活都好,但性格截然不同。 丁潇潇是个留着中长发的有点木讷的女孩,皮肤很白,薄薄的眼皮改在水灵灵的眼珠子上,她不善与人交际,但是干起来活来很麻利,一教就会。 柳飘飘就完全不一样了,她进城第一天不是去看帅得像金城武一样的酒楼老板,而是去理发店烫了最时髦的羊毛卷,不知是不是理发小哥给她头发加多了药水还是她本来头发就多,烫完之后柳飘飘的头发爆炸得像张开的鱿鱼须子,又蓬松得像小羊肖恩。 丁潇潇闻声点头,也不说话,只是跟着黄沁上楼。 “黄姐你就放心吧!”柳飘飘冲着楼上喊道,她站在前台的位置嗑盘子里剩下的五香瓜子,上个月做的蔻丹红指甲因为终日干活已经磨损掉一块,这些丝毫都没有减少柳飘飘对于美的追求。她一边盯着门口进来的客人,一边翻着黄沁记好的预订单,顺便再瞟两眼电视机里的还珠格格。 生意多的时候赵临川不会走正门,他从银霞背后的小院进去,一路上楼梯到三层的办公室。赵临川是刚补过觉来的,今天天还没亮他就带着苗肖一和吕盈盈两个去河南市场批发,醒来换了一身凉快透气的夏装。 赵临川的办公室位于走廊的最东头,说是办公室,就是由原来的一个包间改装而成的。原来的圆桌和椅子被撤掉,搬进来一座梨花木办公桌还有会客用的软沙发和茶几,办公室里有一个隔间,被赵临川改成了休息室,里面放的是一张沙发床。 赵临川打开办公室的门,沙发上坐着陈海生。 “来了陈叔,”赵临川点头示意着,他脱掉防晒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打开空调,“在这待多久了,怎么不记得开空调。” 陈海生站起来笑道:“人上岁数咯,就不那么容易感到热了。我看财务把报表放你桌子上了,你记得瞅瞅。” “好,”赵临川几步走到办公室边上,翻起报表来,“你这个时间点不在厨房上来干嘛呢?” “这不来跟你商量事儿吗,”陈海生坐到赵临川的对面,“吕盈盈她妈住院了,最近医院银霞两头跑,都给孩子累瘦一圈了,你知道她本来就不高,现在瘦得皮包骨头,别影响孩子发育长个儿了。所以呢,我来你这给她请几天假。” 赵临川翻了一页表格,无语得想笑:“她现在都二十多岁了,再上哪长个儿去?” “你得给我面子啊,我在人家孩子面前夸下海口,你陈叔在银霞说话是有份量的。”其实陈海生的原话是你们小老板是我看着长大的,哪有小辈不听老人言的?陈海生说这话一点也不心虚,从银霞酒楼建成起,他就给赵临川的妈妈袁霞当砧板师傅,到后来慢慢变成银霞的主厨。 文件翻到最后一页,被赵临川重新放回桌面,他对陈海生说:“给你面子,告诉她下个周的工作日都可以不来,你早点跟我说,今天去批货也就不带她了。另外给她提前预支一个月的工资,再发点津贴,就当是高温补贴,走我的账。” “行,我回去跟那孩子说!”陈海生听完,满意地点头,风风火火又急着走,他今天灶上炖了蹄膀。“找什么呢你!”陈海生看见赵临川掏自己口袋。 “签字笔不见了。”赵临川口袋里是空的,他身后拨动桌上的旋转笔筒也没有发现,于是起身去衣架上摸昨晚上穿的西服外套,也没有。 陈海生看着笔筒里并不是没有笔,有点疑惑地说:“你拿其他的用呗。” 赵临川走过来,随便拿起笔筒里的一支,在报表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那支是我上大学我妈买给我的。”赵临川补充道。 “哎呀,那根黑的是不是?我有印象...霞姐当时还问我们意见来着。”陈海生一拍脑袋,“你想想昨天去哪了,这东西又不能长腿跑别人哪去了,你也别着急,有时候他就自己出现了。” “没事陈叔,可能被我放家里了,你先下去吧,厨房可不能没有你。”赵临川看陈海生比自己还急,于是安慰道。 陈海生回厨房了,赵临川重新坐下来,脑海里一遍遍回忆自己昨天去哪了,如果拉在昨晚吃饭的地方自然会有人来打电话,掉在路上了也不可能。 对了,昨晚的林桦路的那单外卖。 赵临川抓起外套,往银霞的大门口走去。 从林桦小区到银霞饭店,不过十分钟的车程,时安然坐在后座上靠着车窗,车内冷气十足,他身上出的汗已经消去不少。 他保持着一个姿势,一路上盯着路边的风景,老家在他的印象里已经变得模糊,有些地方他能想起来,有些则像是崭新的。父母打离婚官司的时候,时安然才刚上小学,抚养权迟迟未定,住在老家的外婆主动来到省城,照顾他吃饭。那段时间,时安然和外婆都很少回老家。 出租车稳当地停在银霞饭店门口,时安然付过钱后下车,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抬头看见饭店门口大大招牌上写着‘银霞’两字,下面是一行小楷,用稍淡的颜色写着‘二十年传统老店’。 周末门庭若市,时安然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摘下口罩作深呼吸。刚刚没坐得了公交车还能打出租来,这下可没别的办法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厅里走。时安然在心里给自己鼓起,别紧张,就当是做一次暴露疗法了。 嗑瓜子的柳飘飘一早就注意到了有个小帅哥站在门口半天不进来的,丁潇潇已经是柳飘飘见过皮肤最白的小姑娘了,眼前这个男生竟然不相上下。 柳飘飘迈着步子,抄起一本菜单走到时安然面前,说道:“进来呀哥,几个人啊?” 时安然本来想自己进来偷偷找人,把钢笔还了,谁知道被眼前这个长得很明媚的服务员小姑娘叫住,他感觉自己的语言系统突然有点宕机:  “啊...你们这儿送外卖的小哥在哪呢,我找他。” 柳飘飘蹙眉,道:“我们这儿没有送外卖的啊...” “就是长得特别高的一个...”时安然给柳飘飘比划着。 “我们这儿真没外卖小哥,要说长得高,我们家老板是挺高的,但是他也不送外卖啊。”柳飘飘撅着红嘴唇,看来眼前这人不是来吃饭的,兴许是找错了地方。 赵临川从楼上下来,看见前厅门口站着一个柳飘飘,和人说话说得正起劲。他走到柳飘飘身后,对方也浑然不觉,赵临川抬手在柳飘飘那堆羊毛卷上弹了一下。‘哎哟’,柳飘飘吃痛地一叫,其实也不算疼,她更多的是被老板吓着。 第4章 “不好好盯班,在这站着瞎聊天。”赵临川说道。 时安然闻言望去,从两人的言行上判断出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应该就是银霞酒楼的老板,好年轻啊,他在心里想,以往干餐饮行业都给人一种大腹便便,秃头圆脸的印象,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却恰好相反。不需要应酬的场合,赵临川的头发就自然而然地落下来,他的脸很有立体感,从侧面看像每个画室里都会放着的古希腊石膏像,黑t恤扎进黑色裤子里,显现出干练的好身材。 “老板我没玩,是这个小哥来找人。”柳飘飘摸着后脑勺,用眼神示意赵临川。 “你好,”时安然有点尴尬地跟赵临川打招呼,“我来找一个外卖员,个子挺高的,昨晚送了到白桦小区的路。” 赵临川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皮肤白皙的男生,他眼角向下有着像小狗一样的眼睛,前额的头发长得几乎要盖过眉毛,身上透露出一种干净的气质,仿佛是隔壁高中下学过来的。 “是你啊,”赵临川对时安然笑道,“昨晚我给你发了短信,把餐放在门口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银霞又进来一组客人,由柳飘飘招呼去了。 时安然送了一口气,道:“太好了,我还以为我走错地方了。”他把口袋里的那支黑色钢笔逃出来,张开手心在赵临川眼前,说:“这是你的东西吧,掉在我家门口了。” “是我的,”赵临川接过时安然手里的钢笔,别在t恤前胸的口袋里,郑重地说:“谢谢啊。” 时安然摇头说没事,前厅的人越来越多。他心里想着这下终于可以离开了。 “你怎么知道我个子很高?”时安然被赵临川突然问道,他重新正视眼前的人,发现赵临川嘴角带着一丝玩笑般的弧度。“猫眼里看见的啊...”时安然老老实实回答。 时安然看见赵临川仍然是笑着,说道:“正好饭点了,留下来吃顿饭吧,随便点,当我的谢礼了。” 时安然连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一会儿还有事儿。”时安然边说着边往后退,像是这间饭店马上要把他吞掉了似的。在赵临川眼里,活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全身的毛都支愣起来了。 赵临川想了想说:“行吧,这顿我记着,银霞欢迎你随时来。” 临走之际,时安然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叫住赵临川:“哎老板...” “怎么了?” “你家的糖醋小排到底加不加葱花啊...”时安然抿着嘴唇道,“我昨晚吃的好好的,今天这份又有了。” 糖醋小排出锅之后淋葱花是陈叔的做法,赵临川没有这个习惯。 “不好意思啊,以后你的糖醋小排都不会有葱花。”赵临川对时安然承诺道。 “没事没事,”时安然又摇头,指着门外的方向说,“老板我先走了。” 赵临川看着时安然离开,转身走到前台,柳飘飘正在数桌上的山楂汁记账。“怎么了老板?”柳飘飘点着计算器,机械女声在她的红指甲下传出来。 赵临川想了想,说:“在菜单上记着,顺便也告诉厨房那边一声,以后林桦小区5栋401的餐都不要加葱花。” “这让我怎么写呀?”柳飘飘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按照我说的写就行。” “哦...”柳飘飘低头,在菜单上写下刚刚赵临川的要求,在赵临川上楼之后,柳飘飘在那行字后面加了一段括号,在里面写道,‘老板说的!’ 第4章 没几天过去,银霞酒楼再次接到了林桦小区的外卖单。巴掌大的黑色打印机吐出一段雪白的纸条,被柳飘飘用手指捻住,从里面扯出来。她看见地址,一旁经过正要去厨房的丁潇潇,于是柳飘飘把订单交给她,说道:“跟陈叔说这单不要葱花。” 丁潇潇没说话,接过单子就走了,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只要听懂了,就不会跟你说一句‘好’或者‘我知道了’,仿佛是在心里念了一句,通过嘴巴的时候又被过滤掉了。黄沁今天没有上午班,又是工作日,生意就没那么多,柳飘飘坐在前台边整理周末的订单边看电视。 今天电视台不播还珠格格了,改播新白娘子传奇,柳飘飘看白娘子和许仙共泛西湖入了迷,没注意到丁潇潇把订单原封不动地放回来。 “陈叔说让老板自己下来做。”丁潇潇说。 陈海生原话是,狗屁!不加葱花还能有灵魂吗?谁要求的就自己滚下来做! 眼下又被丁潇潇的嘴巴过滤了一遍。 柳飘飘只能上三楼去敲赵临川的门,赵临川说他等十分钟就下楼。 等赵临川下楼从后院去厨房,里面正忙得如火如荼,工作日里散客多,外卖也会多一些,但比起摆宴,陈海生的工作量就没那么大。赵临川走到灶台边,陈海生正坐在椅子上擦汗,督导自己教出来的一众徒弟,吕盈盈工作日都去医院了,砧板师傅的活儿就落到苗肖一头上。苗肖一穿一身厨师服,戴了塑料头套,右手提刀,左手摁住白萝卜,在陈海生的眼皮子底下切丝。 “师傅你别老看我了行不行?我都真瘆得慌...”苗肖一抱怨道。 “屁孩子,”陈海生端起茶杯给苗肖一屁股一脚,“技术不虚就不怕人看,行,我不瞧了,让你老板盯着你吧!”陈海生说完,示意旁边的赵临川。 赵临川接了一小盆热水,把西红柿投进去,说道:“我赶着出餐啊。”趁着西红柿还躺在氤氲的热气里,赵临川又熟练地给削好的土豆切滚刀块。柳飘飘给他的外卖单上,时安然仍然点的是单人套餐,但在备注栏是这样写的:请老板自由发挥。 原谅时安然还不清楚银霞的分工,把赵临川同时当成外卖小哥、厨子和老板。 烫好的柿子在底部用刀背划开十字口,很轻松地剥下皮。赵临川看陈海生今早上炖了一锅牛腩,色泽浓郁,当即决定好荤菜做什么了。 土豆柿子牛腩煲和丝瓜炒蛋被装进不同大小的外卖盒里,赵临川动作熟练,又带着一丝从容不迫的气质,仿佛做饭和算账对他来说一样简单的事情。苗肖一还是第一次见自己老板做饭,从前他以为老板就是老板,厨子就是厨子。 见苗肖一看得不顾手里的萝卜丝,陈海生笑道:“怎么样,咱们家小老板是不是样样精通,人长得帅会做生意会做饭,小姑娘都喜欢这种的!” “打住啊,”赵临川压实塑料盒,在外卖袋里放稳,“小姑娘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顾客喜欢。” 说完,赵临川提着外卖径直走出厨房。黑色赛科龙一直停在银霞的大门口,赵临川长腿一跨,扶住把手再次前往林桦小区。 赵临川的脑子记路,前不久去过的地方不用开导航也能到。摩托车停在老房子楼下,居民楼的一侧长满了爬山虎,深绿色的藤曼弯弯绕绕攀附在米黄色的墙壁上。走上四楼,赵临川敲门,依然是没有响应,可他明明听见了屋内的动静,还不小。 就在赵临川准备打电话的时候,面前的门开了一条缝,他听见屋内涓涓的水流声,下意识接过门把手往自己的方向一拉,门内的人明显是没料到,被猛地一拽。 时安然的额头就这样在赵临川的下巴上磕了一下,他一手握住内门把手,另一只手撑在赵临川的胸前,所幸赵临川在一个趔趄后站稳脚跟,没让两人双双倒地。 “对不起对不起...”时安然着急忙慌地道歉。 赵临川看见时安然连拖鞋都没穿,光着脚踩在淌着一滩水的地面,藏蓝色的睡裤挽到膝盖以上的位置,时安然的头发乱乱的,头顶上还有一根呆毛竖起来,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框架眼睛,神情里有一丝隐藏不住的惊慌。 “怎么回事?”赵临川问。 “水管...卫生间的水管爆了......”时安然喘着气儿回道。 “我能进去看看吗?”赵临川问道。 时安然点点头,蹲下身从一旁的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递给赵临川。赵临川脱掉外套,把外卖放到茶几上,往卫生间走去,问跟在他后面的时安然:“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啊...我也不知道多久了,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卫生间地面的瓷砖已经有一层积水了,幸好门坎处在当年装修的时候作高了一点,没让太多水往外溢,客厅铺的是木地板,渗水了不敢想象是什么样的。 赵临川也挽起自己的裤腿,蹲下身找总阀。眼前的白色水管还在渗水,不时地往外喷射,不一会儿赵临川前面的衣服就被水淋透了。“我给你找个盆挡着吧...”时安然过意不去地说道。“没事,找着了。”赵临川俯身探进洗手池下面的柜子里,摸到了总阀门。 “有胶条吗?”赵临川问身后正在用拖把往地漏里扫水的时安然。 时安然想了想,问:“透明胶带行吗?” 赵临川点点头,说也可以。时安然放下手里的拖把,去茶几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一卷黄色胶带,又回到卫生间。赵临川撕开胶带在白色水管上缠绕几圈,然后对时安然说,目前先凑合用着,后面找师傅上门换根新水管吧。时安然站在后面点头说好。 第5章 赵临川站起来比时安然高半个头,老房子的卫生间不大,两个成年男性站在洗手台边上难免有些拥挤。时安然往旁边站了站,将手里的拖把放在一旁,阀门关掉后地面上的积水也被他扫得差不多了,他透过眼前的镜子看赵临川,镜面里的男人剑眉星目,鼻梁挺直,正低头用面巾纸擦掉手上的水渍。 时安然还没说话,赵临川倒真像个上门修水管的,修好了东西就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往门外的方向走。“外卖你让我自由发挥,尝尝这回符不符合你的口味?”临了,‘水管工’突然又换了身份,对时安然说道。 时安然站在卫生间门口,双手绞住手里的毛巾,目光流连到赵临川胸前衣服的水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 第5章 时安然回卧室里在衣柜里给赵临川翻出一件自己的白色t恤。“你暂时穿会儿我的吧,你身上那件脱了我给你挂阳台上晾凉。” “行。”赵临川答应着,抬手把身上衣服脱掉,时安然不自觉地观察到赵临川的身体,从结实的臂膀到腰侧的鲨鱼线以及最显眼的腹肌。 时安然从阳台回来又扎进厨房,赵临川穿着时安然的衣服坐在餐桌前面看他走来走去的,顺手把外卖袋子拆开。时安然的尺码对他来说有点小,锁骨卡在肩线的地方,两条胳膊也伸不利索。 从厨房里出来,时安然手上拿着两个瓷碗和暗红色盘子,家里太久没开灶了,他找到餐具还放在水龙头底下冲了一遍才拿过来。 “抱歉,我点的是单人餐,应该不够吃的...我再点一份吧。”时安然看见赵临川拆出来的两个塑料盒说道。 “不用,我陪你吃一点。”赵临川摆手示意,接过时安然手里的瓷碗,把大半盒米饭倒进碗里,又重新放在时安然面前。 “你不吃吗?”时安然问。 “来之前吃过了,现在还能吃点,你坐下吃吧。” 时安然没说话,点头坐下。赵临川随即把牛腩煲和丝瓜倒进两个盘子里,他观察着时安然的表情,食物一倒出来就像放饭的小狗一样,眼睛轻轻地弯起来,支起筷子看。 时安然是真饿了,他扒拉着米饭往嘴里塞,赵临川夹了一块牛肉放在时安然碗里,像家长对放学回家的小孩一样说,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赵临川看时安然吃得香,觉得自己的胃口也好了不少,也跟着吃起来。 “你叫什么啊?”赵临川问道。 “时安然,时间的时,安然无恙的安然。你呢?” 赵临川挺喜欢这个名字的,在心里跟着写了一遍时安然的名字,回道:“赵临川。临近的临,山川的川。” “好吃吗?牛腩是我们主厨今早上炖上的。”赵临川又问。 时安然点头,给自己和赵临川各自倒了杯水,说:“好吃,你们家的菜都是现做的当然好吃,我之前在外面上学工作,吃预制菜都给自己吃麻木了。”末了,时安然戳着碗里浸油的米饭,补了一句:“我以为你就是主厨呢。” “在你眼里我得是个时间管理大师,开着酒楼当着主厨,还得送私人定制的外卖。”赵临川说完继续吃,看时安然的反应,时安然不说话,下意识去咬嘴唇。 于是赵临川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刚来这边?” “一个周之前过来的。” 赵临川环顾四周,道:“你一个人住这儿?没别的意思,这里是老小区了,住这边的基本上都是在城里生活几十年的老人了,刚刚来的时候你家楼下还有一桌大爷在打麻将。” “这是我外婆的房子,”时安然说,“小时候跟她回来过过暑假,我上大学之前外婆和我一起住在省城,后来外婆走了,这房子就空了,我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好好打扫呢。” 时安然吃饱了,他放下筷子,往后一仰,身体靠在椅背上,流露出餍足的神情:“最近太累了,不想动弹不想出门......” “工作太忙了?” “我没工作,辞掉了。” 时安然怕说下去太多,又打不回来圆场,他一直都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于是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你这么年轻就开这么大的饭店,上次去的时候人还挺多的,好厉害。” “银霞是我妈一手开起来的,她走了之后我才接管的,刚开始什么也不懂呢,后面慢慢才弄明白的。你看着人多其实不然,我发现这几年来银霞吃饭的都是当地的老顾客,来城里旅游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应该都被手机软件里的网红店吸引了。”赵临川也放下筷子,跟时安然闲聊起来,“第一次给你送外卖那天晚上,本来是有个饭局的,后来就因为这些事儿没谈拢。” “噢...”时安然撑着下巴,想起他那天晚上在猫眼里看见的赵临川,“怪不得...怪不得你那天穿得那么...” 时安然本来想说‘正式’,话到嘴边,很客观地评价:“帅。” 赵临川听闻一笑,挑眉看时安然,时安然被看得不好意思,低头又给自己倒了点水,说:“那天晚上怎么了?” 赵临川敛起笑容,道:“文旅公司找我谈店面推广,去了之后发现还是房地产公司。” “房地产公司?”时安然奇怪道。 “对,其实是想要银霞的那片房产,盖商场。” “那你说什么了?” 赵临川又笑了:“没吃饭直接回来了,虽然心里很想揍那群孙子们。” 时安然也笑了,他一笑眼睛就弯起来。 他想了想,说道:“如果想吸引更多的年轻人,可以试试联系自媒体博主。之前研究生做项目认识过隔壁新传院的学长学姐,毕业季都不好找工作嘛,我看他们有不少都去做自媒体了。” 时安然记得有个叫邓佳的学姐做的公众号很有意思,不同于以往视频形式的探店博主,这位学姐专门写文章讲述一些关于城市餐馆的人文故事,有些甚至被改编成短片。 他翻开手机,给赵临川介绍道:“上次她写了舟山渔村里的一个农家乐反响很好,讲的是一对相爱很多年的老夫妇开的,从他们的个人经历写起,会让读者更有兴趣一些。” “你说银霞是你妈妈开起来的,我想这背后也一定有很多故事在。” 赵临川确实对此很有兴趣,拿着时安然的手机连看了两篇文章,最后记下公众号的名字,说:“谢谢了,我回去好好看看,联系她们的时候能提你的名字?”时安然点头说可以。 忽然一阵穿堂风吹过,时安然这才发觉到,自己醒来忙着修水管就一直没顾上开空调,此刻带着些许闷热的风就这样从客厅的窗户吹到餐桌。“还是老房子好啊,这个布局都能吹进风来。” 时安然想起从前,说:“是啊,之前上班租的房子小,阳光也不容易照进来。” 赵临川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说:“我小时候和我妈也住这种老房子,夏天我妈不舍得开空调,就大一盆凉水放在客厅,让我坐在凉席上写作业。” 赵临川记得,无数个童年里的夏日就是这般度过的,袁霞在饭店里忙活,往往只剩他一个人在家。干燥的风进入窗户,拂过绿色塑料盆里的凉水,簌簌吹在裸露的皮肤上,胳膊下压着的作业本也跟着卷起页边。 时安然听完,不觉心里也泛起淡淡的回忆,说:“是吗...我以前也和外婆一起躺在凉席上,她给我摇扇子,哄我睡觉。”时安然说完,也闭上眼睛,倚在餐桌旁边的白墙上。 他想这一瞬间或许有天使在屋顶飞过,容许他和赵临川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各自安静着,一齐感受这夏日里微风荡漾的几分钟。 第6章 夜幕仿佛被章鱼吞吐的墨汁浸染,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剩下死亡一般的寂静与沉默。窗外婆娑的树枝随着晚风来回摆动,老房子的窗帘的遮光功能并不算好,透过稀薄的布料能隐约看到树影。 空调机仍然在工作,墙上的指针也在若无其事地工作着。时安然带着一身的汗在冷气里惊醒过来,他睁不开眼睛,背部和四肢渗出的汗变成了胶水让他牢牢地黏在床单上不能动弹。 他做的梦太乱太杂了,简直像人死之前的走马灯。时安然梦见小时候坐在幼儿园门口没人来接他...上初中之后家里陷入无休止的争吵,母亲摔门而去,而父亲则沉默地站在阳台一根一根地抽烟,父亲的脚边躺了一圈烟屁股,时安然还没有吃晚饭,肚子很饿,他忍着呛鼻的烟味去拽父亲下摆的一角。 “爸爸...”他轻声说。梦里的男人转过身,五官扭曲在一起,变成一团谁也认不出来的黑雾。 家里面好几天没人了,时安然学会自己开灶煎鸡蛋吃,有一次火焰烧到了头发,那个时候他才知道火燎头发的味道和烤肉很相似,于是他贪婪地吸着空气里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后来外婆进门来,把时安然从地上抱起来,嘴里嘟囔着‘造孽’。 时安然很久没有这样抱过外婆了,在梦里他无比贪恋外婆的身上的温度和气味,那是构成他关于过往人生美好回忆的最重要的一部分。梦里的外婆还是看不清脸,时安然和外婆住在一起,一直到上大学,而父母再也没有回过那间房子。 第6章 梦境在外婆去世那天变得扭曲起来,时安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突然掉进无底的黑洞,随着失重的效力极速下滑。他握紧身下的床单,拼尽全力把眼睛睁开,等待他的是屋无边的黑暗。 黑暗像一桶冰水灌进肺里,时安然翻过身,大口大口喘着气,他想要伸手拉开床头灯,却发现自己手指发颤,试了几次终于成功,眼睛被忽然闪进来的光亮刺痛。呼吸变成一场暴乱,他张开嘴,却像被塑料袋套住了头,氧气在喉咙里凝成刀片。越用力吸气,窒息感就越深。 要死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缠上来,绞紧他的气管。 时安然蜷缩成一团,膝盖抵住胃部,那里正翻涌着酸液和恐惧。时安然熟悉这种感觉,就像是身体里盛满翻涌的海水,把他死死摁在咸湿的甲板上。时安然第一次接触这种感觉是加班之后,在回出租屋的公交车上,他提前两站下车扶着垃圾桶开始呕吐,两条腿打颤。他以为是自己外卖吃坏了肚子,直到几天之后在公司会议上也出现了这样的状况。 冉新雅陪他去看医生,医生说他的焦虑症已经很严重了。焦虑症、抑郁症、双向情感障碍,这些名词对时安然并不陌生,在社会学专业里面对精神疾病也有专门的研究。 时安然想起自己在一门必修课里,为了一份分数高的课题报告,对韩柄哲的《倦怠社会》研究了一学期,没想到有一天焦虑症这个词也会落到自己身上。 他也尝试过作各种努力,吃药和心理辅导并没有带来太大的效果。他渐渐不能乘坐任何交通工具,也不喜欢与人接触,于是他提交了辞职信,主动放弃了那份他曾经为之奋斗了无数个日夜的工作。 时安然卧室的墙上贴满了奖状和照片,奖状是他觉得自己能够带给外婆最有价值的礼物。此刻墙上的奖状在时安然的眼里化成一滩诡异的黄色,像有毒的工业颜料灌进他的喉咙里。 奖状旁边贴着的照片是他从小学到初中和高中的毕业照,不知道为什么上面模糊的人影竟然一个个从照片里走出来,时安然看不清他们的脸,同学们将床上的时安然团团围住,形成一座密不透风的人墙,他们齐齐地低头看向时安然,却不说话。 在意识难以清醒之际,时安然滚下床,胳膊磕到床边。他用指甲死命抠住胳膊,直到皮肤破了皮,显现出狰狞的红色,这才让他的大脑逐渐清醒下来。时安然翻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拆过封的药盒,掰出几颗白色的药粒胡乱地往嘴里塞,床头的水喝完了,牙齿碾过药粒,在口腔里形成浓重的苦味。 时安然勉强支起身体,去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他放下水杯,窝在沙发边上,小声地哭起来,这样的夜晚,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再过多少次。 银霞酒楼每月有一日店休,这天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人还留在银霞。陈海生出去和老友喝顿酒,然后回家陪妻子闺女,苗肖一也跟同学出门看电影了,黄沁去陪女儿上兴趣班,柳飘飘和丁潇潇以往都会去商场逛街,但嫌天太热了,两个人就坐在前台的位置,支起平板看电视剧。 眼看着夏天就要过去,八月底往往有几天是最热的,赵临川刚在楼上下了澡出来,走过没开中央空调的走廊,就感觉身上又重新闷热起来。湿发垂下来,落在搭在脖子的毛巾上,店休日他一般都会睡懒觉,睡到中午才起来。 赵临川从楼上下来,看见两个女孩坐在前台那边,面前摆着西瓜和葡萄还有其他一堆零食,柳飘飘在啃手里的鸭脖,而丁潇潇则专注于屏幕里的剧情,手里叉着一块西瓜,半响没吃进去。 “老板,”柳飘飘看见赵临川下来,跟他打招呼道,“坐过来一起看嘛。” 丁潇潇听到后,往柳飘飘的方向挪出一个位置来。 赵临川笑道:“刚睡醒呢不看了,你们吃饭了没?” 丁潇潇说她们吃过了,厨房的冰箱里还有昨天老陈封好的酒酿,可以煮酒酿圆子。赵临川站在前台边上,翻手机看消息。柳飘飘偶尔瞟他一眼,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无论何时都是好看的,即使像现在这样湿着发,穿着最普通的老头衫,也依然显得清爽帅气。她想起黄姐之前跟她们讲过,小老板已经三十多岁了,只是看着显年轻。 “老板,”柳飘飘叫住赵临川,“你有女朋友没?” 此话一出,丁潇潇也不看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了,一双眼睛直直看向自家老板。赵临川看着两个女孩的目光,不自觉地笑道:“没啊,我每天养活你们忙得脚不沾地,再谈个恋爱要猝死了吧。” 而后,他又开玩笑道:“我被人骗感情骗钱了怎么办,你们不都没工作了?” 柳飘飘煞有介事地点头:“老板你说得对,你的感情可以被骗,咱们的钱不能被骗了。” 赵临川有点无语地继续看手机,时安然给他推荐的公众号他已经联系上了,那位姓邓的女生听到自己是时安然认识的人显得很热情,给赵临川发过来一系列她们工作室往期的策划方案,可以作为参考。 电话那头还说,时安然已经很久不和她们联系了。 赵临川关掉手机,翻开前台桌子上的订单本,在字里行间仔细地查找着,并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答案。赵临川问两个女孩,最近林桦小区五栋有没有点过外卖。得到的答案都是没印象。 也就是说,时安然已经接近一个周没出现过了。赵临川心里变得不安起来,他想起最后一次和时安然见面是在那间老房子里,时安然说自己没工作不出门,这样的年轻人实在是奇怪,更奇怪的是,赵临川捕捉到了时安然身上的一丝丝悲伤,他希望是自己感觉错了。 “老板你怎么了?”丁潇潇看赵临川不说话。 赵临川说自己没事,然后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第7章 医院的走廊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承载着川流不息的人群。 时安然坐在诊室门口,手里的矿泉水瓶被他捏得变形,不到坚持不住的时候,他不会主动来医院的,可是家里的药也被他吃完了。 刚回来的那天,时安然来过一次这家医院,这里的十楼也是当时外婆离开的地方,好在他就诊的心理科在三楼。 对面走廊里,时安然看见护士正在给小孩扎针,孩子吓得往家长怀里躲。时安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发烧住院,外婆带他来打针。他倒不是怕打针,当时已经烧得迷糊了没有多少反应,但是他手背上的血管太软太细了,实习护士怎么也扎不进去,急得蹲在地上拍他手背。这一拍给时安然惊醒了,加上身体的不舒服,小小一个人靠在椅背上流眼泪。 最后针管打在他的额头上了。后面出去上学了,他偶尔跟人讲起这件事,身边人都是一样的惊奇,吊瓶还能打在头上呢! 时安然也是像现在这样,坐在椅子上摸摸自己的额头,心里想,他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在头上打了吊瓶就不能乱动,外婆看他看得很紧,一直用手掌摸他头顶。 "请032号到3号诊室。"机械女声响起时,剥掉记忆的外壳,时安然被重新拉回现实,每一个字都伴随着时安然太阳xue的抽痛。他起身将水瓶扔进垃圾桶里,拿着一沓病历本走到3号诊室,他深吸一口气,旋转把手。 时安然的主治医生是一位还算年轻的男人,见到时安然进来同他热情的打招呼:“你终于来了!快坐,最近感受怎么样?” 时安然同男医生简略地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回答后面的问题,他刚坐下,就听见医生又说道:“你几天没睡着了?看你这眼圈青得都吓人,饭也没好好吃吗?” 时安然只能如实交代:“大概三四天了,吃什么都想吐,晚上会失眠,有两晚上好像又发作了...我的药已经吃完了,这次来想找您再开点。” 男医生听完摇头道:“你不能太依赖药物了,药只是起到一个缓解的作用,还是要你自己多作出改变。记得定期去看心理医生,回来也有旧识吧,约他们出来聚一聚,多做运动,多上户外呼吸新鲜空气......” 心理医生这东西从时安然回来之后就没见过,其实他自己并不愿意去,坐在陌生人的办公室里说自己的过去和当下,在咨询师关爱的眼神下被理解为童年创伤。男医生似乎是看出了时安然的心思,敲着手里的键盘对他说:“我看你是从s市回来的吧,那边的医疗资源确实比我们这种小地方好,但是咱们这也不差,况且我们这种地方没那么卷,是修养的好地方,你说是吧?” 时安然心思不定地跟着‘嗯’了一声。 男医生在时安然眼前打了个响指,将时安然飘渺的思绪重新拉回来,严肃地说:“焦虑症这件事可大可小,严格来说世界上不存在不焦虑的人。其实焦虑就像一个过度保护你的朋友,你需要向他证明自己内心的强大。而人活在这个社会里,是要和他人建立联系的,这点我不说我想你也明白。” 第7章 时安然点点头,说知道了。 “我照以前的剂量给你开药,记得千万不能一次吃多了,不能形成药物上瘾。”男医生说完,又在病历单上圈圈画画出时安然看不懂的符号。 “如果惊恐发作了...”时安然想了想还是决定问,“有什么立刻有效的解决方法吗?” “很难说立刻有,但我可以推荐你两个方法。第一个是低温刺激,可以试着把脸埋进凉水里,如果存在呼吸过度的症状就不要使用了,拿冰镇矿泉水轮流贴手腕和颈动脉。第二个方式叫54321情绪着陆技术。” “54321情绪着陆技术...”时安然跟着念了一遍和拗口的名字。 “对,”男医生点点头,接着说道,“在你感觉不对劲的时候,快速说出五种看到的物体,四种触摸到的东西和三种环境声音,有可能暂时将你从惊恐里剥离出来。” 会诊时间到了,时安然和医生道谢后离开诊室,去一楼药房拿药。即使是在工作日里,医院里的人也是络绎不绝,似乎疾病已经成为人世间的常态。时安然提着一塑料袋的药,医院楼外的阳光实在刺眼,可能是太久没出门,他感觉自己像暴露在阳光下的吸血鬼,没过一会儿就要魂飞魄散。 他没有径直回家,而是选择去来的时候打车路过的街角花店。 这个周都没去看过外婆,他走进花店里,就闻到一阵任何花店都会闻到的花香味。盘着头发的女老板坐在收银台旁边剪花枝,她没有立刻热情地迎上去,而是让时安然自己挑选。时安然很喜欢这种做生意的,给顾客留足个人空间,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可能招架不住过分的热情。 外婆生前最喜欢康乃馨,在老一辈的眼里,康乃馨是高档花。现在的康乃馨被培育出五颜六色的品种,鹅黄、淡粉、深紫...时安然每一样都挑了两支,除了白色的。时安然每次去看望外婆都有意避开哪些扫墓专用的花或者颜色,他想做到每一次都像是回外婆家,而外婆从未真正离开他。 时安然把挑好的花枝抱到女老板面前,女老板抬头一看,说道:“送家里老人啊?” “嗯,送我外婆的。”时安然会心一笑。 “选康乃馨好啊,一看就是你就是经常送花的,老人都喜欢这种鲜亮的。”女老板边说边给康乃馨咔咔剪掉多余的枝叶,然后指着柜子里的各色包装纸问道:“这个米色的怎么样?颜色好也不喧宾夺主。” 时安然说好,女老板就拿小刀裁下一段给康乃馨包上。走的时候女老板还送了时安然一个手提袋,里面有营养液和保鲜剂,时安然没多说什么,只是将手里装药的塑料袋一并放进去。 打车到城市墓园要有一段时间,墓园建在山上,出租车一路沿着山路盘亘而上。时安然打开车窗,山上树林茂密,比在城里的空气好很多,他闭上眼睛靠在后座上,任凭扑面而来的山风灌进自己的身体里。 墓园门口有一个小型花束自动售卖机,时安然不喜欢那里面的花,一来是花的质量并不算很好,价格卖得高不说,很多花在机器里面待久了已经蔫了,二来里面的花千篇一律,基本都是黑色包装袋的黄色菊花。时安然想让外婆拥有独一无二的属于她自己的花。 墓园建在一处山坡上,大大小小的墓碑鳞次栉比,白色大理石的质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黎颂华的墓建在第三层,那是时安然当时手头上所有钱能够买到的位置最好的墓地,从墓碑角度能够俯瞰整座城市。 当然,时安然只买到了30年的使用期,后面他还要努力赚钱续费才行。 “外婆我来了。”时安然对着墓碑打招呼,洁白的墓碑上印着黎颂华生前的照片,墓碑最下角印着时安然和母亲的名字。 外婆葬礼那天母亲从国外回来了,起初母亲没认出时安然来,把他当成了大厅的招待人员,抓住时安然的胳膊问他,请问黎颂华女士的纪念堂在哪。 时安然把一周前已经枯萎的花束拿走,换上崭新的康乃馨,然后坐在墓碑旁边,同外婆一起看城市白日的景色。“外婆,我最近总睡不好,你来梦里找我好不好?别总是在那边忙着打麻将了,有空多来看看我吧。我回来之后没跟任何人联系过,也不知道大家都过得怎么样,医生建议我多出去走走,可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我曾经想走的路都走完了,考个好大学,有份好学历,再找一个待遇好的工作,虽然...虽然这些现在都失败了。” 渐渐困意上来,时安然头靠在冰冷的墓碑上,呢喃道:“外婆,我去找你好不好?” “时安然?”突然有个人喊住他的名字,恍惚之间,时安然真的以为是外婆。他双手撑地转过身,发现赵临川正站在他身后。 “挺巧,在这儿遇见你。”赵临川在这看了时安然许久,从台阶上下来,走到第三层。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短袖,手臂上搭着一件黑色薄外套,时安然逆着光看不清赵临川的面容。 “嗯...我来看我外婆。”时安然感觉自己渐渐清醒过来。 “怎么脸色这么不好?”赵临川看见时安然眼底的乌青以及没有血色的嘴唇,时安然本来长得就白,折腾这几天之后,脸上更是毫无气色。赵临川快步走过去,在时安然面前弯下腰,像是仔细检查他身体的每一处:“不舒服吗?” 时安然只是摇头,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庞,说:“没事,昨天没睡好。你怎么在这儿?” 赵临川狐疑地直起身,时安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骗过眼前的人,然后听见赵临川说,我来看我妈。时安然第一反应就是银霞酒楼的创始人,虽然他从未见过赵临川的母亲,但在印象里应该是个能挥起铁锅的豪爽女人。 “在这儿坐多久了,容易吹着风,走吧。”赵临川伸手把时安然拉起来,然后对着黎颂华的墓碑微微鞠了一躬。 赵临川和时安然肩并肩往山下走,路旁树木繁茂,遮挡住大部分阳光,只有未能顾及到的树缝之间漏下小小的光斑,均匀地铺在两人身上。“上次你和我说的公众号我回去都看了一遍,也和你学姐联系上来,”赵临川率先打破了沉默的局面,“我给她讲了银霞的基本情况,她确实也很感兴趣。” “那太好了。”时安然觉得是个好消息。 “她还说很久没和你联系了,下个月来银霞想和你见个面。” 时安然很明显迟疑了一秒,然后说道:“好...我也很久没和他们见面了。” 走到墓园门口,赵临川自然而然地把赛科龙赶到时安然面前来,说:“走,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就好。”时安然摆手道,他不想麻烦赵临川。 “走吧,出租车有什么好坐的,你应该没怎么骑过摩托车吧。”赵临川又邀请他,“我记得省城那边都禁摩了吧。” 时安然推脱不开,说好吧,然后就坐上赵临川的车后座,接过赵临川递来的头盔。坐摩托车的感觉真的不一样,赵临川发动车的那一瞬间,时安然感觉自己仿佛被人往后拖了一把,又狠狠地向前推去。 他抓住赵临川随风扬起的衣服,俩人前胸贴着后背,时安然的心脏突突跳,还好赵临川正忙着骑车,不会注意到这么多。呼啸而来的风从时安然的指缝间流过,像林间潺潺的溪水,他大声评价道:“骑摩托车真好玩!” 赵临川只回他:“是吧!”摩托车一路下山进入城市,在左拐右拐之间,眨眼间就到了林桦小区。摩托车停在楼下,时安然从后车座下来,把头盔摘掉还给赵临川。 “这周日晚上银霞的员工们要一起试菜,想不想来?”赵临川接过头盔放回摩托车的后箱里,看向时安然。 “试菜是?” “噢,就是把秋季宴席菜单的新菜尝尝口味,看有没有改进的地方,顺便再看看夏季菜单里哪些需要替换的。挺有意思的,大家都在,能尝到很多菜。” 时安然本来想推脱,比如‘我最近没什么胃口’‘认生不太好去’之类的话,可他看向赵临川的眼睛时,喉咙里的话却被结结实实地堵回去。时安然又想起今天医生的话,于是点头说好。 赵临川笑道:“那我周天晚上来这儿接你。” “我可以自己打车过去的。”时安然说。 赵临川却坚持道:“我来接你,走吧,我看你上去。”他拍拍时安然的肩膀,示意他回家。 时安然跟赵临川晃晃手说再见,提着花店送的纸袋上楼去。过了一会儿,楼梯间的窗户上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往下看向赵临川。 “干嘛呢?”赵临川倚在摩托车边上笑。 时安然也跟着笑,道:“我看你是不是骗我。” 说完,时安然又消失在窗边,没过几秒,他又出现在上一层楼的窗户边上,依旧是往下看赵临川。赵临川不说话,只是看着时安然一层层跑上去,在每一户窗户里短暂地出现几秒,像一种极其幼稚的儿童游戏,可他愿意陪着时安然玩下去。 第8章 时安然出现在第四扇窗户,也就是最后一扇的时候,他冲楼下的喊道:“我走啦!” 赵临川看时安然探出一截身子,往自己这边挥手,于是他颔首道:“嗯,周日见!” 第8章 周日下午四点多钟,赵临川准时出现在楼下。 时安然下楼,看见赵临川仍然是一件简单的深色t恤配长裤,显现出干练的帅气。唯一不同的是,今天赵临川的身后是一辆黑色轿车。 “来了。”赵临川嘴里叼着一根还没点着的烟,冲时安然挑眉。 “这是你的车吗?”时安然快步走过去,打量着眼前的轿车。 赵临川把烟重新塞回烟盒,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道:“摩托车送去检修了,今天开这辆来。” 时安然俯身坐进副驾驶座内,车内装饰简单,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木质香调,他侧身双手搭在落下的车窗上,抬眼看向赵临川道:“我以为你只有一辆摩托车。” 赵临川伸手把时安然推回车里,绕过半圈回到驾驶座上,说道:“我好歹也是个酒楼老板吧,把安全带系上。” 时安然听完乖乖把身后的安全带拉到身前,解释道:“我是觉得你好厉害,还有自己的车。” 赵临川摁下启动键,挂挡、踩油门、打转方向盘,这套动作行云流水,而后轿车从白桦小区出来,在马路上疾驰。 “你有空也可以去挑一辆,作为代步车,省得你每天出门要打车了。”赵临川说。 时安然摇摇头道:“从前上班都挤地铁,没想过还能有自己的车。” “没什么不能想的,小城市也不会那么堵车。”赵临川单手转动方向盘转弯,车子拐进银霞的后院里,停在靠南墙的地方。 车子熄火后,时安然跟着赵临川一起下车。赵临川单手插兜,给时安然带路,边介绍道:“从后院进来能直接到厨房,从这边的露天楼梯上去也能上二三楼,我的办公室就在三楼最东头。” 说完,他指向银霞背面那道蜿蜒的楼梯,时安然看向那边,发现那是一座上了念头的铁质楼梯,在每一处台阶上都能看见深褐色的锈迹。 “来厨房看看。”赵临川掀开帘子,右手轻轻推着时安然的后背往前走,然后冲里面喊道,“老陈,都准备好了吗?” 时安然走在赵临川前面,进去第一眼面对着一个正举着刀斩鸡的中年男人,男人对面还站着一男一女,低头忙着切手里的黄瓜。眼前的男人想必就是赵临川嘴里的‘老陈’,时安然对这个老陈有印象,赵临川跟他说过银霞的主厨在他妈妈创业的时候就跟着一起干了。 果然,眼前的男人就熟络地同时安然打招呼:“哟,厨房来新人了,欢迎欢迎。”他握住时安然的手往自己那边过去,然后转头对赵临川说:“差不多了,我正看着他俩练蓑衣黄瓜呢。” “蓑衣黄瓜?”时安然转头看见其中那个女生手起刀落,对着长条的绿黄瓜一路切过去,没有一刻停留。“这个是苗肖一,这个叫吕盈盈。”陈海生给时安然介绍道,“他俩都是我徒弟,我是陈海生,银霞的主厨,临川应该跟你说过吧。” 苗肖一听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抬头对时安然打了个招呼,而吕盈盈自始至终没有抬过头。 时安然点头道:“陈师傅好,赵...临川他跟我提过您。“ “行了,”赵临川打断两人,揽过时安然的肩膀,把他往厨房外面带,“我带他去前厅了,你们收拾好就过来吧,别把徒弟们都累坏了老陈,一会儿嘴巴都该尝不出味儿了。” 出了厨房,再往前走就是前厅,银霞的大门口贴了‘半日店休’的告示,此刻与时安然上次过来显现出完全不同的安静。而赵临川握住时安然肩膀的手并没有松开,时安然在这十分近的距离里抬起头,问道:“他们刚刚在切什么啊?” “蓑衣黄瓜,你想吃吗?”赵临川低头问他,一瞬间两人的目光交织,时安然忙低下头说不用了。谁知道赵临川不依不饶:“想吃就是想吃,一会儿我让他们俩把残次品给你尝尝,不好吃我再给你切。” “你也会切?”时安然有点惊讶。 他刚说完,就感到肩头一重,赵临川半个身子偏过来,差点给时安然整个人罩起来。 而后,时安然听见赵临川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到底要小瞧我多少次,没有汽车也不会切花刀,请问我是怎么当上酒楼老板的。” 时安然不好意思笑笑,心里想的是,我以为你是个子承母业的二代哥...... 酒楼店休的时候,前厅不会剩下几个人,等赵临川和时安然走到一楼大厅的时候,时安然看见里面坐着一位年纪稍长的女性和两个年轻的小姑娘,桌上摆好了碗筷和水果,像是来吃席似的。 赵临川拉开一张椅子让时安然坐下,然后给时安然介绍道,这个是黄姨,银霞的领班,这是柳飘飘和丁潇潇,在黄姨手底下干活...时安然挨个给三人打招呼,黄沁推过一盘麒麟西瓜到时安然面前,说道:“小时快坐,临川都没带过朋友来。” 柳飘飘撕开猪肉脯的包装袋,看向时安然,问道:“嘿,你还记得我吗?那天在门口...” 时安然说:“记得记得,你是我来银霞见到的第一个人呢,不会忘记的。” 旁边的丁潇潇这时候突然说道:“你是不是林桦小区不加葱花的那个人啊?” “啊?”时安然看向赵临川,桌上也跟着安静下来。 “老板让飘飘写在菜单上的,这样我们每个人都能看见。” 赵临川就像是没听见,也不管丁潇潇说了什么,不动声色地把碗筷摆好,放在时安然面前,眼底盈着笑意,俯身对时安然说道:“零食少吃点,后面还有其他菜。” 赵临川说完,起身去后厨帮忙,他一走,柳飘飘便围了上来:“你多大了啊?” “27了。”时安然说。 黄沁听闻惊讶道:“以为你和临川是同龄人呢,没想到你还比他小五岁。” “你比我们俩都大挺多的,还是叫你哥吧。”柳飘飘开了话匣子,“小时哥,你是当地人吗,和我们老板之前就认识吗?” “我外婆家在这里,上个月我辞职回来想在这里住段日子,不过你怎么会这么问?” 柳飘飘把包装袋扔进垃圾桶里,说道:“哎呀就是黄姨说的啊,老板都没带亲自带朋友来过银霞,也不是说他没朋友,他朋友都是来银霞吃饭的,像今天这样的日子不会来的。” “哥你以前在哪个城市啊?”一向安静的丁潇潇也过来说话,并不是说她想显得有多热气,而是丁潇潇觉得时安然身上有种很温柔的气质,跟他说话也感觉不到压力。 时安然说了自己大学和工作的地方都在s市。柳飘飘听完之后倒是很激动,跟时安然说自己总在视频号里刷到s市的人们,他们的生活跟这里好不一样,还有人在街上遛电子宠物狗,那些来来往往的手拿咖啡杯的白领们都像律政剧里一样酷。 时安然没有反驳柳飘飘的美好幻想,只是说:“是啊,那边跟这里确实不一样,工作的那一年感觉自己血里流淌的都是冰美式。” 只有黄沁给时安然倒了一杯龙井茶,说道:“在大城市打拼都不容易。” 时安然接过黄沁手里的茶,向她道谢。原本他以为赵临川走了之后会落得一个冷场,没想到大家之间三言两语又将气氛热起来,不至于太过热情,但总是有话聊的,每个人的话都不会掉在地上,时安然喜欢这样的氛围。 就在闲聊之际,陈海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先尝尝凉菜开开胃。”只见他端着一个铁盘,里面又有数个白瓷盘,陈海生走到餐桌旁边,边摆边介绍道:“冰镇话梅小西红柿,蒜泥白肉卷脆瓜,金盏琉璃醉鸡,烟熏琥珀鹅肝,青芥末伴三丝......”虽说是凉菜,但桌上已经是琳琅满目,饭香味也渐渐进入大家的鼻腔和胃袋。 苗肖一和吕盈盈也跟在后面落座,桌上更是热闹地不得了,时安然左瞧右看,没见着赵临川的身影,一旁的陈海生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小赵还在厨房看着火候,让咱们先吃。” 说着,陈海生给时安然夹了一颗小西红柿。殷红的西红柿躺在白瓷盘里,底部划开的十字刀口渗出话梅果浆来,时安然拿起来吃一口,果然是酸甜可口。“好吃。”他真心评价道。 苗肖一说:“每个西红柿划十字口是赵老板独创的,当时我刚来银霞,师傅每天都让我对着西红柿练刀工。” 蒜泥白肉卷脆瓜就是用的时安然刚刚看见的蓑衣黄瓜制作而成,黄瓜经过正反两面斜切但不断,中和了白肉的肥腻。 同样解腻做法的还有烟熏鹅肝底下竟铺了一层软糯的山楂糕。时安然觉得最好吃的是那道金盏琉璃醉鸡,黄酒浸透鸡肉,皮脆肉滑,琥珀色冻如琉璃。 时安然不得不承认,美好的食物确实能够重新唤起他的感知力,在过去浑浑噩噩的几天里,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每天吃了什么。 第9章 并且在大家的三言两语里,时安然又对赵临川拼凑出新的印象来,苗肖一说最近见到小老板烧菜,手艺和陈师傅有的一拼。 陈海生听完不但不生气还很骄傲道,你们老板从小跟着进厨房,人家孩子会背加减乘除的时候,他都能用那口高压锅炖排骨了。 陈海生从赵临川从前在前台案头写作业讲到中学时代和人打架,中间不带停一下。这时时安然的肩膀突然一沉,他抬起头,赵临川正站在他身后,左手搭在他的肩上。“你突然过来,吓我一跳。”时安然说。赵临川笑道:“我再不来,老陈要把我压箱底的事儿都捅出来。” 说完,赵临川再次俯身贴近时安然,问道:“最喜欢哪道菜?” 时安然如实回答:“都好吃,那道琉璃鸡肉最好吃。” 赵临川听闻后一笑,琥珀色的眼睛微微闪动,时安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实在是好看,他感觉自己是丛林里最普通的一株绿草,而赵临川则是在他意料之外的蝴蝶。 不知道为什么,时安然突然想起医生说的话,人是需要和其他人建立联系的,如果一定要建立的话,他想这个人也许会是赵临川。 第9章 “都好吃啊,”赵临川笑着重复了时安然的话,拉开时安然旁边的椅子坐下,“毕竟请你来试菜,挑一个不喜欢的说说看。” 时安然左思右想,筷子戳着碟子里还剩一半的凉拌三丝,说:“这个吧,芥末味太浓了我吃不惯,也可能是我本来就不爱吃芥末。” 赵临川抽出一双筷子,夹了一块三丝,尝完之后确认道:“老陈确实喜欢多放芥末,以后不给你做这道菜了,” 时安然心里疑惑,不是来试菜的吗,怎么又变成测评自己口味了? 后面又陆续上了其他菜,因为只是试菜,每一道的份量都很小,大家基本上就是尝个味道。 每上一道菜,赵临川都先拿公筷夹到时安然碗里,小小一个瓷碗里眼看都要冒尖儿,时安然忍不住侧身贴着赵临川小声说:“你也吃呀...” “嗯,吃着呢。”赵临川嘴上说着,又给时安然的碗里添了一勺刚出锅的鸡油炒豌豆尖。赵临川不光给时安然添吃的,每一道菜都要问口味如何,拔丝地瓜够不够脆,丝瓜蒸元贝会不会太清淡,羊杂汤吃起来腥不腥。 一通盘问下来,赵临川基本掌握了时安然的口味。 “咳咳,”陈海生清嗓子道,“刚刚这些都是咱家卖了多年的老菜了,大家就是尝尝口味变没变,现在看还是宝刀未老哈哈,接下来咱们就该尝尝秋季菜单里的新品了,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啊!” 秋季新菜里有一道砂锅焗膏蟹,端上来之后,赵临川单手抵住时安然的椅子,把他往后拉了一点,“往后点。”赵临川说。时安然还没反应过来,陈海生往蟹子里倒了小半杯白酒,砂锅底下的火焰猛地蹭得老高,把熟透了的红色蟹壳和白色蟹肉又重新炙烤了一遍。很快,火焰消去,大家开始动筷。 “蟹肉有点硬,没那么鲜。”吕盈盈说。 赵临川也赞同:“应该是质量问题,现在还没到秋天,能去市场上买的新鲜货只有这种的,冷冻过的更不行。” “小孩孕妇不太适合这道菜,而且操作起来得让客人避着点。”黄沁又补充道。 “我们试过了好几次,这个火焰是可以控制的。”苗肖一说。 赵临川擦擦手,从盘里拨出几只茭白爆虾来,茭白放在时安然碗里,剩下的则放在自己碟子里开始剥虾:“酒精含量也要把握好,得考虑客人开车回去。” 那道茭白爆虾倒是做的极好,众人吃了都觉得没什么问题。赵临川剥开虾壳把虾肉全数放在时安然碗里,虾肉甜脆,混上茭白的香味,时安然吃了几个之后,把碗里的虾肉送回赵临川碟里,说:“你也尝尝。” 最后上的甜品是杏仁豆腐和冰镇醪糟奶绿,赵临川介绍道,这杏仁豆腐是银霞的老菜了,虽然菜品不是独创的,但在上面淋一层荔枝蜜是霞姐原创的。 “小时候写完作业或者在外面玩累了回来,我妈就给我吃这个,然后继续去招呼客人了。”赵临川舀了一勺白嫩的豆腐说道。 陈海生也说:“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你当时就坐在一楼大厅空调旁边那个小桌上,边吃边看漫画书,有一回还吃到书上了让我给你想办法。” 时安然听完咯咯笑,他一笑两只眼睛就弯起来,显现出与他年龄不符的稚嫩。 柳飘飘喝了一口醪糟说道:“陈叔你这奶茶也太创新了,像是在喝酒。” 时安然闻言也尝了一口另一个碗里的甜品,笑道:“好像是醪糟加的有点多。” 陈海生道:“我这不是迎合你们年轻人口味吗,你看看你们每手里捧着个奶茶的,那里面都不知道加了多少添加剂!” 他说完端起碗喝了一口,沉默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改天我去奶茶店买一杯对比一下。” 虽然只是试菜,但奈何菜品太多了,吃了一圈过后时安然也是吃不下了,他放下筷子看见除了苗肖一以外也没人再动筷了。 “吃饱了?”赵临川看见时安然靠在椅背上,打了一个呵欠,活像一只进食后餍足的猫,他拍拍时安然的手背说:“我带你去其他地方逛逛。” “去吧去吧,”黄沁这时候也说道,“我们来收拾就好了,你带小时逛逛去。” “那好吧,麻烦黄姨了。”时安然跟着赵临川起身,把椅子推回原位。 赵临川带时安然穿过前厅的时候,时安然被一面挂满照片,贴着古铜色壁纸的墙面吸引,那上面的每一张照片都用精致的木制相框裱起来。 赵临川看见时安然的目光停留在那堵墙上,于是主动介绍道:“我妈生前爱拍照,这是她以前和客人们的合影,挺多的,洗好了就挂在这儿。” 时安然走近了去看,那墙面上的照片时间不一,时间最远的甚至都在二十多年前了。 赵临川指着最老的那张照片说:“这是银霞刚建成的时候,我妈和来的第一桌客人合影。其实银霞刚开始都不是什么酒楼,一开始我妈租了一个门面房卖家常小炒,后面生意越做越大又认识了老陈她们,所以才有了现在的银霞。” 时安然看着照片里的袁霞,她笑容焕发,目光矍铄,由衷地赞叹道:“你妈妈很厉害。”时安然说完,又转头看向赵临川,目光临摹出赵临川的五官,又说道:“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 那面照片墙很大,时安然边走边看,直到看到右下角的一张照片,让他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赵临川看时安然不说话也不动了。 时安然蹲下身,伸手去摸那张相框,他的手指有点颤抖:“这是我外婆。” “你外婆?”赵临川忙蹲下身一同看向时安然手指摩挲的地方。那张照片的尺寸不大,只有袁霞和黎颂华两人,俯拍的视角里还包括了两人面前桌上的几道菜。照片落款的时间已经是十多年前,里面是时安然记忆中外婆最年轻的样子。但即使是最年轻的样子,照片里黎颂华的鬓角已经花白,仿佛从时安然出生起她就已经年老。 “我外婆竟然还和你妈妈合过影。”时安然很高兴,他转头对赵临川说,“这个地方除了那间老房子,还存在外婆生活的痕迹。”他又抬头看向满墙的照片,道:“真好,这里有你妈妈这么多照片。” “我把它摘下来你拿回去。”赵临川说着要伸手去摘照片背后的挂钩,被时安然拦下了。时安然握着赵临川的手腕,道:“不用不用,让它留在这里吧。”说完,时安然掏出手机,对着墙上的照片摁下快门。 两人起身后,赵临川带着时安然上楼,逛了一圈二三层的包间和宴会厅,最后又从办公室旁边的露天楼梯上下来。时安然指着楼梯背后的一道铁门问赵临川那是什么地方,那处地方他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不同,和一楼走廊其他门比起来显得更加厚实,上面挂着一个又大又重的铜锁。 “这是冷库,”赵临川说,“放海鲜和反季水果蔬菜的。” “我能进去看看吗?”时安然起了好奇心。 “可以,但是你不怕冷吗?”赵临川回头打量时安然,夏季还未完全过去,时安然仍旧穿得很单薄。赵临川把身上的外套脱掉披在时安然身上,时安然有那么一瞬间挣扎着想说不用,被赵临川按住肩膀,郑重其事地说道:“穿着吧,里面很冷。” 说罢,赵临川掏出钥匙打开门锁,铁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时安然就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寒冷,他往后面缩了一下,客观评价道:“真的好冷。” 赵临川把铁门完全打开后支好,说道:“门从里面打不开的,一定要小心别被关上。”冷库里面又冷又黑,赵临川打了手电摸到开关,灯光亮起的一瞬间时安然差点以为这里是太平间。 冷库里有一股海鲜味和泥土味混杂的味道。 第10章 “冷柜里是海鲜肉类,那边架子上摆着的是冬天的白菜,白菜叶容易挂霜烂掉,所以用毯子都盖住了。”时安然跟着赵临川在冷库里面溜了一圈,打了个喷嚏,最后被赵临川送出门了。 晚上赵临川开车送时安然回林桦小区,时安然打开车窗,晚风带着一丝凉意灌进车内,时安然意识到夏天确实要过去了。他望向驾驶座上的赵临川,说道:“今天很好玩,大家也很好,谢谢你。” 车子停在红灯前,赵临川说:“你喜欢银霞的话,有空就常来吃饭,不要总是窝在家里,对身心健康都不好。” 时安然笑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对赵临川说:“你知道么,我念研究生的时候流行一种说法。” “什么说法?” “就是说研究生到最后都会变成三种人,体育生、药罐子和酒蒙子。” 赵临川握着方向盘问:“那你是哪种?” 时安然避重就轻地接着说:“之前试过当酒蒙子,隔壁生物系的同学做实验总是不成功,在实验室里施法了几次也不见得有效果,当时我论文被抽去盲审,于是我们俩一起相约出来喝酒。” 赵临川笑道:“然后呢?” “然后我们俩抱着在街边抱着垃圾桶吐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头也痛,我们俩都不知道怎么回的寝室,反正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当酒蒙子了。” 闲聊之际,车子已经停在楼下。时安然解开安全带下车,走到赵临川那一侧时,他弯下腰告别,赵临川也从车窗里探出头,抢先说道:“今天谢谢你。” “谢我什么?”时安然下意识问道。 “谢你帮我来试菜啊。” 时安然想其实自己也没提供什么实质性意见,更像是去混人家晚饭吃的,可他看见车里的赵临川正抬头望向自己,眼底盈着笑意,夜色如墨勾勒出他标致的五官。时安然只好说:“好吧,那再见啦。” 再回到银霞酒楼的时候,一楼大厅已经收拾成原来的样子,整栋楼里再次陷入了寂静。赵临川这个准备上楼,却看到桌子下一块反光的纸片,这不能怪柳飘飘清扫的不好,那纸片卡在桌腿下面,如果不是窗外的霓虹灯照进来,赵临川也很难发现。 他走过去,抬起桌腿从上面拽下来,这才发现是一板药,刚吃了两颗,还剩下不少。 翻过药片背面,写着一行‘盐酸舍曲林片’。 赵临川站在桌子旁,目光从白色药片转向离那条桌腿最近的椅子。 他记得今天晚上坐在那里的是时安然。 第10章 电梯门打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里面涌动,不到几秒就塞不下去了,没来得及进去的人,有的面面相觑,有的试图再往里面挤出一个位置来。“别挤了别挤了!”穿蓝色工作服的电梯员大喊道,“没上来的就去坐下一趟!” 人头攒动之间,最后头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赵临川,他今天穿了一件浅色系的短袖,棕色工装裤扎进马丁靴里,显得干练又帅气,赵临川的脸上架着一副墨镜,茶色的镜片底下是那双若隐若现的眼睛。 他站在人群最后面,前面有几个抱着病历本的小护士不时地回头看他。 赵临川早上来医院看吕盈盈的母亲,吕盈盈的母亲住在十楼的神经外科。他提了一些水果和补品,吕盈盈的母亲住在三人间病房的最里面,赵临川去的时候刚打完针,吕盈盈不是个爱说话的女孩,跟老板打了招呼之后,给赵临川搬了一个凳子然后坐在对面低着头削苹果。好在赵临川能应付得来和长辈说话,病痛在眼前妇人的脸上留在痕迹,干枯的手腕上缠着标签,布满皱纹的手背上还插着吊针,让赵临川想起离开他之前的袁霞。 吕盈盈的母亲三句话不离道谢,让吕盈盈在银霞好好干,又让吕盈盈给老板切点水果倒杯水,吕盈盈始终低着头,也不反驳,默默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瓷盘切苹果。 赵临川觉出气氛里的一丝局促,站起身跟吕盈盈的母亲说酒楼还有事儿,就先走了,阿姨您好好休息。 从十楼的病房出来,赵临川已经等了三班电梯。 总在这里等着也不是个事儿,何况他自己也不是什么老弱病残孕,赵临川抬手看了一眼腕表,给后面的人腾出一个位置,去走楼梯去了。 十层的楼梯也不算短,赵临川全当晨练,一路下来到了医院一层大厅。 问诊台附近就是门诊药房,每一个小窗口前面都排起三五人的短队。赵临川的目光晃过之际,突然停留在三号取药处那里,那个单薄的身影以及蹭着衣领的并不整齐的发尾让赵临川异常地熟悉,也让他停止了脚步。 在不到一秒的仔细观察里,赵临川可以确认那人是时安然。 时安然怎么会出现在医院里面呢? 既然是站在门诊药房的队伍里,那么就一定是有人生病了,还是需要去医院诊断的病。 赵临川想起时安然说自己在这边没有认识的人,外婆也去世了,如此想来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时安然生病了,他想起昨晚在餐桌下捡到的药片。 时安然接过病房医生给的药,从队伍里出来。 他昨晚回家的时候发现身上带的药不见了,他怪自己粗心大意,那药盒里只有一板药,而他吃的精神类处方药不能在药店里买到,只能第二天再去医院里拿。 并且时安然也很快认识到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他的钱不够了。辞职之后他拿着半年的工资回外婆家,每天的生活开销尤其是吃药都需要钱,时安然需要找一份工作了,钱可以不多,但起码用来维持生计。但是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再去干高强度的工作了,正在时安然纠结之际,他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医院人流涌动之际,如同汪洋里的一艘船,逆着水流触碰到时安然。 在与赵临川对视的间隙里,时安然猛然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他有点窘迫地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把手里的塑料袋藏在身后。 赵临川大步向时安然走来,他在与时安然差之毫厘的距离下停住,时安然感觉自己被赵临川笼罩住,他闻到了赵临川身上淡淡的木质香调,和那天在车里闻到的一样。 突然,时安然感觉自己手腕一热,反应过来他已经被赵临川拉着离开这里。 “找地方坐下来说吧。”赵临川说。 赵临川带时安然去停车场,解锁开车门,把时安然塞进副驾驶的位置,整套动作没有一丝犹豫。在关上车门之后,赵临川没有进车里,而是在时安然的目光下走到停车场的自动售卖机,时安然看着赵临川划动着电子屏幕,最后弯腰去拾掉落下的两罐饮料。 赵临川重新回到车上,把车窗打开。时安然感到脸上一凉,赵临川把易拉罐贴在他的脸上,冰凉的铁皮还带着水珠。“谢谢。” 时安然接过赵临川手里的饮料,那是一瓶儿童维生素饮料。 他没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淡淡的苹果味在口腔蔓延开,冰凉的液体从喉咙进到胃里,让时安然感觉到没有那么紧张。 在刚看见赵临川的时候,他的神经有那么一刻紧绷,时安然害怕被询问,被看见,更害怕赵临川可怜他,从前但凡有人知道他的情况,都会投来怜悯的目光,时安然不希望在赵临川的眼睛里看到这种东西。 “还难受吗?”赵临川揭开手里的咖啡,喝了一口问道。 时安然没想到赵临川会这样问,只能如实回答:“现在不难受了,不会一直难受的。” 赵临川点点头,意思是知道了,然后从口袋里掏出药片递给时安然,说:“昨天掉在桌子底下了,我捡到的,其他人没发现。” 时安然接过药片,里面还跟之前一样,没多没少,他抠着药片的边缘,说:“所以你都知道了...” “我没去查这什么药,所以不知道。如果我想知道,我希望是你愿意亲自和我说。”赵临川头靠在驾驶座上,眼睛看向时安然,一字一句说道。 时安然捏紧饮料瓶,他侧身看向赵临川的时候,没有在赵临川的眼睛里看到其他情绪,只是像一潭湖水那样平静,仿佛可以把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他垂下头,手指抠着饮料瓶上面的红色包装袋,道:“我辞职回来是因为焦虑症,这个病不能再高强度上班了,有时候连日常生活都会受影响。” 时安然垂下眼睛,扑闪着浓密的睫毛,瓶子上的包装纸被他撕开一个豁口,他决心一股脑讲完:“没有工作就付不起房租,所以只能回来住我外婆的房子了。其实回来这几个周也什么都没干,经常就是躺在床上一睡一整天,感觉...感觉自己越来越没有价值了。” “抱歉,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赵临川不解道:“为什么要感到抱歉,你真的很习惯说这个词。” 时安然重新抬起头,望向那片静谧的湖泊,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 第11章 “没有什么是你需要感到抱歉的,人生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赵临川看着时安然说道,“为什么要感觉自己没有价值,你回来这几个周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情。你知道么,你捡到的那支钢笔是我上大学我妈送给我的,当时找不见了其实我心里很着急。还有你昨天来银霞之后,黄姨说你有礼貌,柳飘飘说你很可爱,陈叔让我以后常带你来。” “时安然,”赵临川轻唤名字,像一粒石头投入湖中,“大家都很喜欢你。” 第11章 赵临川的话落到时安然的耳朵里,就像是手指轻轻捻碎了一块肺泡,时安然的呼吸陡然变轻,饮料瓶上的包装袋被彻底撕下来。 他只觉得脸皮发烫,避开赵临川的视线,看向前方:“谢谢...我先回家了。” 赵临川敏锐地捕捉到这人又要跑掉的信号,在时安然还没摸上车把手的时候就先发制人把车门锁上。 “我送你回去。”赵临川说。 “...噢,好。”时安然伸到半空的手又缩回去。 车子从医院停车场出来,赵临川又问:“你今天还有其他事儿吗?” 时安然说:“没有,我现在是无业游民。” “那好,”赵临川笑起来,“无业游民就别回家窝着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时安然问。 赵临川卖起关子:“去了你就知道了。” 两人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下了城际高速,再往前走就是郊区。路旁灰色的水泥高楼逐渐被青翠的农田和树林取代。车子一路蜿蜒向上,七拐八拐之间,到了半山腰间。时安然从未来过这处地方,其实他连这座城市都没有好好逛过,更别说这些乡野之地。 赵临川把车停好,给副驾驶的时安然打开门。时安然下车后,眼前是一段蜿蜒的乡间小路,车是开不上去的,只能靠人走了。 “我带你上去看看。”赵临川锁了车说道。 时安然跟着赵临川继续往前走,走了大概五分钟之后,视野突然变得开阔起来,脚下的泥路也变成了白色石片铺垫成的小路,更让时安然惊讶的是,眼前竟然有一座小型瀑布,瀑布后面是一潭清澈见底的泉水,在阳光下泛着幽幽的绿光。 “好看吧,”赵临川望向时安然,察觉出对方脸上淡淡的欣喜,“这个地方叫无染寺,但是没有寺庙,我以前上学的时候过暑假就会来这边玩水。” “好漂亮,我以前从来不知道有这个地方。”时安然由衷地赞叹道。 “往前走走,里面更漂亮。”赵临川带着时安然顺着小路继续往前走,瀑布和水潭之间有一段石子路,脚踩过去不时地溅起几株水花。 过了瀑布再往上走,经过一层崖壁,崖壁内各有几处被人开凿的方形洞xue。 “这边从前有处佛龛,后来里面的东西都被文物局拉走了,现在都空了。”赵临川走到时安然身边说道。 “那还挺可惜的,现在看不到了。”时安然望着满墙空空说道。 赵临川想了想说:“博物馆里好像能看。” “但还是放在这里最好看啊。”时安然说。 两人说完继续往上走,终于是走到了尽头。时安然擦了擦额头的汗,说:“爬上来还是挺累的。” 他回头看后面的赵临川气儿都不带喘一下,仿佛刚刚走的都是平地。时安然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仰面看向赵临川:“我是不是太缺乏锻炼了?” “没事,多走走就好了。”赵临川蹲在水边洗了把脸,撩起额前打湿的头发,说:“走到头了。” 时安然环顾四周,发现的确没有再往上的路了,再深处的泉水被拉了警戒线,禁止行人通过,而眼前这一潭泉水比起刚刚上来见到的更浅更宽。他喘顺了气,从石头上坐起来,走到赵临川旁边蹲下去,伸手放进清澈的泉水里。 “好凉。”时安然评价道,手指在水流间划动,他感到掌心的每一寸皮肤都舒展开来。 赵临川笑着看时安然蹲在边上玩水,感觉自己像是带小孩出游的家长。他解开鞋带对时安然说:“我带你进去玩玩。” “进水里吗?”时安然有点惊讶,他看了看周围,问道,“能进去吗?” 赵临川笑了,说:“怎么不能进去,这又不是城里。” 时安然学着赵临川把鞋和袜子脱下放在水边的石头上,赵临川低头看时安然的裤腿挽得松松垮垮。“你这样挽进去一会就湿了。”赵临川边说着,边在时安然面前蹲下来,给他重新把裤腿挽紧。裤腿挽到接近膝盖的地方,露出一段白皙的小腿。 时安然低头只能看到赵临川的发顶:“谢谢...” 赵临川站起来,看着时安然的眼睛,那双眼睛在阳光下显现出淡淡的棕色。时安然听见赵临川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以后跟我不准说谢谢,也不准说对不起。” 接着,赵临川先踏入水里,他回头对时安然伸出手:“水底的石头滑,你握紧我。” 时安然搭上赵临川的手,一瞬间两只手紧紧牵在一起,时安然被赵临川带进水里,冰凉沁人的触感从脚底传来。 赵临川让时安然沿着自己走过的路走,赵临川说得没错,水下的石头被打磨得光滑无比,有几次时安然险些站不稳,重力都支撑在与赵临川牢牢紧握的手上。 走到水中央的区域,水位已经漫过小腿,时安然一边抓着赵临川,一边弯下腰玩水。“那边有块石头,去那坐会儿?”赵临川问他。时安然说好,于是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溪水里躺着一块很大的石头,石头面又平又光滑,赵临川说是因为水涨的季节会淹没石头,所以才变成这样的。说完,他扶着时安然爬上石头,等人彻底坐稳当了自己再上去。 时安然仰面躺在石头上,他闭上眼睛,耳边只剩下潺潺的流水和偶然几声鸟啼,他问道:“你平时也喜欢来这儿吗?” “跟之前比来的少了,附近的其他山我也去过。” “你这爱好挺老年人的。” “我老年人吗?”赵临川问道。 “嗯......黄姨说我们俩差了五六岁,可能爱好确实会不一样。” 赵临川顺势在时安然身边躺在,双手垫在脑后,道:“五六岁也还好吧。” 时安然双手搭在胸前,问道:“我学姐她们下个月过来吗?” “嗯,她们这个月在群岛那边拍,暂定下个月了。她们说过来会联系你。”听赵临川说完,时安然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到没有消息过来心里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赵临川这时也把手机拿出来,跟时安然说:“认识这么久了,还没个联系方式。” 于是两个人就躺在水间的石头上互相扫码,赵临川看见屏幕里时安然的头像是一片白色,朋友圈背景图也是白色的,像他这个人似的干干净净。赵临川的头像倒是出乎时安然的意料,是一只长毛三花猫。 “这是你养的猫吗?”时安然点击放大小图。 “不算养的,流浪到后院里的,下次带你去看看。” “好啊。”时安然答应着,把手机放回去,重新闭上眼睛,阳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脸上,赵临川偏过头去看,时安然的脸上的皮肤被照得极其清透,浓密的睫毛铺在眼睛下面。 赵临川的目光一路从眼睛流转到嘴唇,唇缝微张,随后他听到均匀的呼吸声,时安然原来是睡过去了。 他笑着摇摇头,自嘲般想着自己刚刚对着一个男人竟看了那么久,虽然时安然是生得很好看。 等时安然迷迷糊糊醒过来,天上的光线都黯淡了些,他急忙起身,赵临川躺在自己身旁看手机。“我睡了多久了?”时安然揉揉眼睛问道。 “不到一个小时吧。”赵临川说。 “你怎么不叫醒我啊。”时安然皱眉道。 赵临川收起手机,朝时安然的方向翻了个身,道:“看你睡得挺安稳的没舍得吵你。” “不是怪你的意思,”时安然解释道,“我吃的药会让我陷入沉睡,有时候能睡一天,我是怕睡沉了你就叫不醒我了。” 原来副作用这么大,赵临川心想,随后他拉着时安然的胳膊让他重新躺下,说道:“那也没关系,我背你下去就好了,你只管睡。” 时安然被拉着重新躺回去,这次两人距离拉得很近,面对面躺在石头上。 正是四下无人的时候,尤其是听了赵临川刚刚说的那番话,时安然的心里竟然生出一点诡异的期待。 他开始贪恋赵临川对他的好,像冬眠后吃到蜂蜜的熊还想再挖第二口。 “赵临川,”时安然喊了名字,“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话音未落,时安然便感到自己似乎是戳破了两人关系的一道防线,他有点想去抓什么,但手里已经没有饮料瓶了。赵临川感到了对方的不安,于是以同样的方式响应着。 他同样喊了名字:“时安然,你本身就很好,所以你得到任何的好都是值得的。” 第12章 说完,赵临川起身站好,他回头将时安然拉起来,说:“太阳快落山了,我们回去吧。” 时安然点点头说好,继续牵住赵临川的手往水边的方向走。他望着赵临川的背影,问道:“不要钱的吗?” “什么?”赵临川有点没反应过来。 时安然停住,踩在一块鹅卵石上,说:“你对我好,什么都不需要吗?” 赵临川笑了,时安然这副样子让他想起后院里第一次喂三花猫的情景,道:“想什么呢,再说你不是没钱了吗?” 他手上用力把时安然拉向自己这边,时安然脚下的鹅卵石一个滑溜,整个人抵在赵临川胸前。 时安然有点无措地抬起头,望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然后听到赵临川在他耳边说:“如果你非要报答的话...也可以好好想想,你有什么可以给我的” 时安然耳后一热,他勉强站直身体,道:“我也会对你好的。” 可这话说出来怎么会那么奇怪,时安然总觉得自己在哪个婚礼现场上听到这样的对话。 赵临川觉得自己不能再逗下去,他怕给时安然吓得不敢再见自己了,于是像平时一样,拍拍时安然的手背说:“该回家吃饭了。” 第12章 转眼入秋,城市的温度骤然下降,夜风里带着一丝凉意。 睡到接近中午的时候,时安然躺在床上,望见窗外的树叶已经有了泛黄的痕迹。 这一周他的生活渐渐规律起来,除了日常吃药以外,他还尽量控制自己的睡眠。 谨遵医嘱,做到晚上十二点之前入睡,第二天中午之前起床,有时候赵临川会在晚上忙完之后给时安然打电话,两人基本上都是闲聊,主要是时安然听赵临川讲今天的生意都来了什么客人。聊得深入了,时安然偶尔也会讲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只是每到11点半之前,赵临川都会很准时地跟时安然说晚安。 起床之后照常洗漱,只是这一周以来,时安然的生活多了一件事情,就是骑自行车去银霞吃午饭,至于自行车,是上个周赵临川亲自开车送到楼下的。 用赵临川的原话说,本来想给你买个电动车,但那玩意儿有点不安全还起不到锻炼的效果。 赵临川买的那辆白色自行车材质很轻盈,时安然单手就能提到车库里去。在赵临川送完自行车后,他偷偷用手机搜了品牌,看到价格的时候未免不让他这个无业游民倒吸一口凉气,但他知道赵临川肯定不会让自己还回去。 收拾好一切,时安然下楼把自行车提出来,长腿一跨坐上去,挎包甩在身后,白色外套随风扬起,露出纯棉衬衫底下的一截细腰,让他想起从前在大学里赶着去上课的时光。 时安然不得不承认,充足的睡眠和微量的运动确实会让人的精神状态好起来,这种感觉就像是投身到泳池里变身一只泡发的水母。 作为银霞酒楼的“自己人”,时安然学赵临川一样不走正门,从路口处拐进去进入后院停自行车。 刚停稳车,时安然就听到角落里传出的猫叫声,一只长毛三花猫从草丛里翻出来,几步跳到时安然身边,围着时安然的小腿打转。 时安然弯腰把猫举起来,三花猫歪着头又叫了两声,她的眼珠也是黄色的,时安然总觉得和赵临川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有点像。 他抱着三花猫往走廊的方向走,看见两只瓷碗都是空的,就知道猫饿了才会这般殷勤。于是把怀里的猫放下来,去冷库旁边的杂物间里找猫粮,又在院里的水龙头下接了一碗水。 三花猫以飞快的速度蹿到碗边,头埋下去,再没搭理时安然一眼。 时安然蹲在猫旁边,慢慢从脑袋摸到脊背,这是只很爱干净的流浪猫,浑身上下看不出来脏的地方。赵临川给猫喂的猫粮的质量很好,让三花猫看起来比一般的流浪猫健康很多。 时安然和猫是上个周才认识的,现在三花猫已经知道看见时安然跟看见赵临川的效果是一样的,就是可以向这两个人类索要食物。 和三花猫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晚上,赵临川和时安然从露天楼梯下来,忽然听到几声猫叫,赵临川快步走下去,时安然站在他身后的阶梯上,从下面看见一个小小的黑影。三花猫刚见到赵临川身边的陌生人时有些怕,往后退了几步,被赵临川抓住抱进怀里,挠了挠下巴。 “怕什么呀,以后都是老熟人。”赵临川说着,三花猫仿佛听懂了,在他怀里翻了个面。赵临川抱着猫让时安然摸,时安然伸出两根手指先让猫熟悉自己的气味,然后轻轻摸了摸猫的脑袋,很快,三花猫眯起眼睛发出享受的呼噜声。 “挺熟练的啊。”赵临川说。 “以前学校里有很多流浪猫,晚上从图书馆回宿舍的路上都能碰到,当时还和同学做过流浪猫狗的义卖活动。”时安然说着,使坏地点了点三花猫的耳朵,小猫耳朵在他的手指尖轻颤。 “它叫什么呀?”时安然问道。 赵临川说:“它没名字?” “没名字?”时安然惊讶地看向赵临川,“那你平时......” “我平时叫它,猫。” 时安然无奈地对赵临川摇摇小猫爪子,说:“人,你也太草率了吧。” 赵临川笑道:“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时安然看着三花猫也笑起来,说:“暂时想不到好的,你让我再好好想想。” 露天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时安然的回忆。赵临川从楼梯上下来,看见一人一猫各蹲在走廊边上。 “来了。”赵临川走到时安然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让它继续在这儿吃吧,进去吃饭去。”时安然答应了句好,起身跟着赵临川去厨房。 时安然每天来银霞的午饭都是赵临川亲手做的,虽然时安然对此提出过意见,觉得太麻烦了,但还是被赵临川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了。 两人从厨房穿到前厅,正是银霞最忙碌的时候。厨房里陈海生边颠勺边说道:“哟,小时来了!” “陈叔好。” 时安然一路跟人打招呼,苗肖一和吕盈盈见到他也是如此。赵临川直接把做好的菜从厨房里端出来,两个人去前厅的桌子上吃。 他看着丁潇潇和柳飘飘像两只小麻雀在前厅忙来忙去,偶尔经过了就和时安然说两句话。 “黄姨呢?”时安然问。 赵临川把碗筷摆好,推到时安然面前,说:“这个时候她一般和其他人在楼上。” 银霞酒楼里没有人对时安然每天的到来提出过多的疑问,就仿佛是看到家人回来一般,时安然渐渐和大家熟络起来,同时也这样的环境里放松下来。 每天中午赵临川都会做三菜一汤,今天有红烧狮子头,糖醋鲤鱼、虾酱闷茄子和白菜粉丝煲。 其实时安然根本吃不下这些,最后主动提出来赵临川留下来一起吃。 赵临川在这一两个周内也渐渐摸清了时安然的口味和脾性。首先是葱花无论生熟都不吃,不吃海蛎子不吃苦瓜,爱吃酸甜口爱吃鱼虾。 其次赵临川也感觉到时安然的焦虑症并没有完全好,有时候也会睡到中午起不来,整个人浑身没力气,小半碗米饭都吃不下,坐在餐桌旁边发呆,有时候喊他也听不见。 赵临川并不强求时安然能够立刻好起来,念过这么多年书他也明白心病难医,要彻底治愈只能靠细水长流。 想到这里,赵临川放下碗筷说:“我和邓佳她们联系好了,她们说后天来。” “啊...”时安然停下挑鱼刺的动作,回道,“好啊,希望能帮到你。” “邓佳给了我几个方案策划,我发你手机上帮我看看呗。”赵临川边说着便拿起手机,像是怕时安然拒绝,又说道:“吃了我这么多顿饭,用你的脑力劳动补偿一下吧。” “好啊。”时安然答应道,也放下筷子,在手机屏幕上点击接收文件。 邓佳来的那天,时安然比之前醒的都早。醒来也无事可做,出门骑自行车在城里晃悠,路过排队上学的小学生们还有广场上穿着白色太极服晨练的大爷大妈们,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时安然还是选择去了银霞。 时安然中午吃的不多,赵临川都看在眼里。 邓佳她们下午才到,晚上来银霞,赵临川和陈海生一早就拟好了菜单,都是秋季的紧俏货。 时安然待在赵临川的办公室里,办公室里有电视,赵临川开好了让他随便看,可时安然的心思完全不在电视剧上,他盯着墙上的时钟一圈圈走过。 赵临川一个小时前已经出门了,他要去机场接人再去安排住宿。眼看着时针转到临近预计的时间,趴在沙发上的时安然深吸几口气,把脸埋进柔软的布料里,随即起身拧开办公室的把手。 时安然从三楼下到二楼,在楼梯间迎面遇上端着果盘的丁潇潇。 “你们老板呢?”时安然问。 “老板带着客人去二楼包间了,黄姨让我把水果送上来。”丁潇潇说着,眼神示意走廊尽头的包厢。 第13章 “你能不能......”时安然刚张口,就被身后的声音打断。 他回头一看,是赵临川,而且还是穿了西服的赵临川。双排系扣里衬外面披着一件黑色长风衣,时安然一瞬间想起自己第一次在猫眼里看见的黑色人影。赵临川在时安然面前打了个响指,笑道:“盯着看什么呢?” 时安然反应过来,赶紧扯回正题:“学姐她们到了吗?” “嗯,在包间里呢。” 时安然犹豫道:“那我...” “别抓自己手,”他说着把时安然的双手抓到自己跟前,柔声道,“我知道你一直没回复她们消息,要是没做好准备见以前的朋友,我就跟她们说你不在银霞。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来。” 时安然低头,看见抓紧自己双腕的手,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时间都要暂停。终于他抬起头,对赵临川绽开笑容:“走吧,我们一起进去。” 赵临川松开时安然,搓了搓对方的脸庞,也笑起来,说:“好。” 第13章 赵临川推开包间大门,牵着时安然进去。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时安然就注意到了正对着门那张梨花木桌子,桌子旁边各坐了四个人,其中有两个就是邓佳和罗明。 邓佳留着齐耳短发,在发尾处挑染了几道白银色,显得人干练又潇洒,很符合时安然一直对邓佳的印象。旁边的罗明是比他们都大一级的学长,后来和邓佳一起合伙创业,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整个人斯斯文文的。 赵临川把时安然带到自己旁白的空位坐下,率先开口道:“大家久等了。” “好久不见啊,安然。”邓佳对时安然笑道。 时安然也笑着回应:“好久不见,佳佳姐。”又对旁边的罗明说道:“好久不见明哥。” 罗明点头算是回答了,双手搭在桌边上,说:“毕业之后就没见过面了吧,这次能遇到也是缘分。” “这次多亏了安然帮忙,才让我搭上这条线,”赵临川挽起衬衫袖子,说道,“以后就都是朋友了。” 菜也陆陆续续上齐,大家纷纷动筷。邓佳和罗明还各自带了两个助理过来,都是同一个大学里毕业的学弟学妹们。 黄沁推着推车进入包间,往桌上端了一盆山药羊肉汤。赵临川手指转动桌上的转盘,把羊肉汤推到邓佳罗明的面前,说道:“赶路辛苦了,最近城里面降温,喝点羊汤暖暖身子。”待四人各自盛好后,赵临川把羊肉汤转到自己面前,拿起时安然的汤碗,舀出软烂的羊肉和雪白的山药,在给时安然之前还用自己的汤勺撇去了上面的浮沫和枸杞。 邓佳不动声色地喝汤,把两人的互动全都看在眼里。她放下碗,问道:“安然,你是怎么和赵老板认识的?” 时安然一五一十地把经过说了,听完邓佳拍着桌子大笑,道:“可能是我职业病犯了,你们俩特像电影主角的相遇。” 接着又感慨道:“真的是很有缘分啊...” 一旁的罗明也接过话,道;“你们知道我和时安然是怎么认识的吗?” 时安然立刻摆出求饶的动作:“学长你别说了...” 赵临川却来了兴趣:“我想听听。” 旁边的邓佳也说:“快讲快讲,我还不知道你俩居然还有一段故事。” 罗明无奈地摇摇头,对时安然说:“二比一,我得听从大家意见啊。当时我们俩的导师合作了一个项目,让我每天把收集的数据送到时安然导师的办公室,那段时间每天折腾,去社会学院的时间都很晚了,结果被时安然当成跑进他实验室偷数据的贼了。” 说到这里,罗明显然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忍住笑接着说:“但是时安然又不敢自己去捉贼,最后...最后带了学校里的大黄陪他上楼。” 罗明说完,邓佳第一个笑出声,她抹去眼角的眼泪,道:“我要是没记错,大黄是学校里那只流浪狗吧,安然之前常去喂它...原来,原来是养兵千日,用狗一时哈哈哈哈......” “丢死人了...”时安然扶额往桌子上一趴,看见一旁忍俊不禁的赵临川,在桌子下面伸腿踢了一脚,道:“你不准笑!” 赵临川收回笑容,替时安然打圆场:“好不笑了,当时肯定是觉得害怕了是不是?” “哪能不害怕啊,我们社会学院走廊上的灯是声控的,一到晚上一闪一闪的。”时安然说。“这个我能作证,”邓佳举手道,“他们当时没搬去新楼,到了晚上是挺瘆得慌!” 三言两语之间,宴席上的气氛就活跃起来。 酒过三巡,邓佳放下筷子开始聊起正事:“赵老板,刚刚我们上来的时候也观察了一下,其实银霞的客流量并不算少,在当地也是比较有名,如果需要做进一步的推广,我们认为需要更精细化一点。之前我们聊过的,不知道你对我们的方案有什么意见?” 赵临川拿起烫好的毛巾擦手,说道:“嗯,你们给我的方案我已经看过了,具体来说,是拜托安然和我一起看的,你们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了,”罗明笑道,“安然的工作能力我们是有目共睹的,这次他能参与进来我们都很期待。” 赵临川偏头看向时安然,时安然的脸上又维持着那种淡淡的笑,就仿佛是他的社交面具。然后说道:“那我就直白说了,第一个方案是拍酒楼的一日运营,感觉有点套路化,可能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赵临川学做生意这么多年,说话向来留三分,意思传达到就好,但在一起看方案的时候确实让赵临川见识到了时安然工作里的另一面。 第一个方案时安然只是看了第一页就丢到一旁,对赵临川说:“毫无新意,最基础的运营手段,在我手底下的实习生都不敢写成这样的。” “第二个方案,”赵临川接着说,“以后厨为主要视角,介绍银霞的特色菜品,可能更偏向美食档节目,我个人并不推崇。” 时安然的原话是,没有人文特色,用户看不下一分钟。 赵临川说到这里,脑海浮现出时安然坐在自己对面看文件的专注的神情,仍然戴着那幅黑框眼镜,在计算机键盘上敲敲点点,与往日的作风截然不同。 一想到这里,赵临川心里一软,嘴角微微扬起。 邓佳听了也不生气,反而说道:“赵老板好眼力,前两个方案是我们团队最基础的方案,也是最容易上手的,看不上也很正常,你觉得第三个方案呢?那是我们根据你提供的有关银霞的资料拟出的具有定制意义的方案。” 赵临川微微点头道:“第三个方案可以,讲食客和银霞的故事,银霞的顾客很多都上了年纪,考虑到拍摄难度大且需要征得食客的拍摄同意。所以,安然提出了一个相近的方案。” “哦?”邓佳来了兴趣,“是什么?” 赵临川打开手边的信封,从里面拿出一沓文件递到对面去,边介绍道:“安然认为可以拍摄银霞员工的日常生活,我们这里的厨师和领班都是老员工,当年跟着我妈一起干的,待在银霞的时间比我都长。” 时安然在一旁补充道:“可以试试个人纪录短片的拍摄方法,分集发布。为了赶时间方案写得比较潦草,学姐学长你们先凑合看,如果觉得可行我之后再去完善。” 时安然实在说得客气,这方案是他熬了一晚上写出来的,为这件事赵临川跟他冷战了一上午,明明自己的身体还没恢复好,却又要做这种事。 他当时只觉得赵临川太难哄了,他最后差点都要放弃了,直到那人端着一盘烫干丝出来,冷着脸喊他来吃饭。 邓佳看着手里的策划书,从内容设计到日程安排面面俱到,摇头道:“安然,你对自己的要求还是这么高。” “这个方案确实可行,”罗明说,“也是我们团队之前没有尝试过的,如果成功了,感觉会吸引很多游客来。” 方案暂时敲定,众人酒足饭饱纷纷打道回府。赵临川给邓佳她们叫了车,一群人站在银霞酒楼的大门口等车。 “赵老板,你们这儿的饭菜味道很好,所以我们团队也很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银霞。”罗明站在路边说道。 赵临川笑道:“那就借你吉言,合作愉快。” 邓佳吃完了开始晕碳,躲在一旁的石梯上抽烟,顺道把时安然也拐到自己身边来。 她和时安然认识这么多年,感觉时安然从来都没有变过样子,还是一副干干净净的学生气质,不说话的时候眼角下垂,笑起来眼睛又是弯弯的,当时系里有不少女生喜欢时安然这种类型的。 邓佳倒没那方面的意思,她单手搂住时安然的肩膀问道:“这段日子在这里窝着干嘛呢?” 时安然答非所问:“对不起,佳佳姐。” “真当无业游民啊。”邓佳开玩笑地把时安然推开,吸了一口烟道,“没什么对不起的安然,其实你很勇敢,选择了另一种生活方式,你看我们这些人不还在苦苦挣扎吗?” 第14章 “真的是勇敢吗?”时安然苦笑道,“我觉得自己是逃兵。” “千万别这么想。”邓佳拍拍时安然的肩膀,又说道,“不过既然不想当无业游民,那明天开始来帮我拍东西,工钱照付。逮到你这么优质的牛马,我还是挺想当一回资本家的。” 车子到了,站在路旁的赵临川回头看到时安然和邓佳坐在梯子上有说有笑,快步走过去把邓佳送回了车上,邓佳看了二人一眼,非常自觉地掐烟离开。 目送大家离开之后,时安然顺势仰面躺下,赵临川弯下腰与他对视。 皎洁的月光浦洒在时安然的脸庞上,勾勒出他秀气的五官,脖颈下边的衣服堆起来露出一截锁骨。时安然的酒量差,今天在赵临川的目光下只讨到一杯酒喝,但现在已经有点晕乎乎的了,眼尾挑起一抹红来。 赵临川像哄小孩似的,无奈道:“别躺着,地上凉。” 时安然打了个滚坐起来,夜风扑面而来,冻得他一哆嗦,赵临川立刻将身上的黑色长风衣把时安然裹起来。 “他们都走了...”时安然嘟囔道,“那我们去哪?” 赵临川双臂一收,将时安然整个人捞起来,伸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柔声道:“当然是回家了。” 第14章 敲定方案之后,邓佳那边传来消息说要内部协调具体方案,后天才过来具体拍摄。 银霞仍然像从前那样照常营业,赵临川看完消息顺手把手机放在前台上,中午的生意已经做完,此时银霞前厅又重新变得安静起来。 赵临川转头,就看见丁潇潇举着一面镜子,柳飘飘单手撑开自己一只眼睛,往里面放美瞳。 “你俩下午要出去玩吗?”赵临川问道。 柳飘飘屏息凝神,她第一次戴美瞳,之前好久就在直播间看,戴上之后眼珠子有大又漂亮,还有不同的颜色,跟外国人似的,看得她心痒痒。 一旁的丁潇潇替她回答:“飘飘说后天来拍摄的时候要化妆,弄得漂亮一点。” “平时也没见你不化妆啊。”赵临川说。 美瞳片终于完美地贴在眼球上,柳飘飘长舒一口气,道:“老板,是不是什么妆在你眼里都一个样儿?再说了,你都花钱请人来了,我们不得打扮得隆重一点,等我把潇潇也拾掇一下。” “我就算了吧......”丁潇潇打怵道。 赵临川看着柳飘飘的眼睛笑起来:“是不一样哈,都成大小眼了。” 柳飘飘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心想长得帅有什么用,不还是一样的不解风情。 她开始摆弄另一只眼睛,边说道:“安然哥今天怎么没来?” 手机屏幕亮起来,赵临川点开新消息,边看边往后院走。 “忙去了。”他说。 时安然今天一早给赵临川发消息说今天上午要去邓佳他们住的酒店那边帮忙,中午就不来银霞吃饭了,刚刚发来的消息是告诉赵临川自己忙完已经回家了。 赵临川发过去一条消息:今天有其他打算吗? 过了一会儿,聊天界面传来时安然的消息:我想收拾一下房子。 黑色赛科龙从银霞到林桦小区只需要十几分钟,赵临川停好车上楼敲门,时安然打开门先是吃了一惊,随后露出笑容,问赵临川怎么过来了。 “家务劳动是体力活,我想你一个人来会累。”赵临川扬起下巴,示意时安然道,“我进来了。” 时安然刚洗完澡,身上换了家居的纯棉睡衣,打湿的乌发像水栖禽类的羽毛贴在头皮上,带着潮气的脸皮显得更加白皙,两只黑眼珠向上望向赵临川的时候,眼角微微往下扯。 时安然笑笑,给赵临川在门口让出一个位置,又倒了杯水,说我先去吹头发。 吹风机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赵临川坐在客厅的餐桌旁。 他修长的手指摆弄着时安然刚刚给递过来的玻璃杯,里面盛着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瓶装水,冰凉的水灌进常温的杯子里,很快外面的杯壁起了一层水雾,染湿了赵临川的指腹。 卫生间的门敞开了一半,从赵临川的角度能看见时安然的背影,白皙纤细的手腕悠悠转动着一个白色吹风机,呼呼的热气将脑袋边一侧的头发吹起来。 时安然吹头发的时候不是一动不动的,脑袋跟着轻轻晃悠,赵临川总觉得时安然像小狗一样。 时安然顶着带有余温的头发出来,将原来肩膀上搭着的毛巾取下来放进脏衣篮里,踩着拖鞋走过来。 “学姐昨天半夜发的消息,得亏我今天醒得早看见了,只好临时通知你了。”时安然说。 “没事,她们找你过去干什么了?”赵临川看着时安然脖颈旁被吹得卷起来的那一节发梢问道。 时安然在赵临川的对面坐下,把拧开剩下的瓶装水仰头喝下,道:“佳佳姐说既然方案是我提出来的,我本人亲自去跟进修改是最好的,而且我觉得她也是想让我去带带新人,就是我们昨晚见过的那两个。” 赵临川会意道:“中午吃什么了?” “时间紧迫,她们自己拿的锅煮了泡面。”时安然双手抱着塑料水瓶,有点抱歉地说。 赵临川笑了,伸手抚平时安然翘起来的头发,说:“你也知道不好意思,老朋友一来就跟着去吃垃圾食品了。” “好啦,”时安然眼睛弯起来,“他们也不是故意的。” 赵临川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道:“今天打算怎么收拾?” 时安然抿唇道:“其实也不麻烦,就是想收拾一下外婆的房间,毕竟我回来以后还没有进去过......” 赵临川顺着时安然的目光看向那扇没有被打开的木门,那是在客厅最东边的主卧,门上还贴着不知道哪一年的剪纸,在岁月的锈蚀之下渐渐褪色。 他站起来,顺道也把时安然拉起来,说,我陪你去。 赵临川陪时安然走到主卧门前,看着时安然伸手先在上面的剪纸摸了摸,他听时安然说道:“这是我外婆剪的,那是我和她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春节了。” 说完,时安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拧开门把手。 推开门后,赵临川闻到一股湿漉漉的味道,像冬天里的地下室。 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大床正对着门口,床和窗户之间放着一把藤椅,另一侧是衣柜,但衣柜面前又摆了很多纸箱子。 时安然走进房间里,先把窗帘和窗户打开通风。主卧的位置是最好的,这个时候阳光正好从落地窗洒屋内,原先站在门口感到的黯淡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淡淡地温馨。 时安然拍拍手道:“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变化。” 赵临川注意到书柜上摆着三张照片,分别是时安然初中和高中的毕业照,以及和外婆的合影。除了在银霞酒楼的那一张,这是赵临川第二次见到黎颂华,这张照片里的黎颂华比银霞里的那张苍老了许多,拄着拐杖坐在楼下,时安然则坐在外婆腿边,仍然是白净的脸上盈着淡淡的笑。 “这是外婆去世前一年照的。”时安然拿起来用袖子擦了擦相框。 赵临川把头靠过去,对着照片说:“又见面了,外婆。” 时安然擦袖子的手不动了,他压住心里翻涌上来的情绪,这种情绪他说不清道不明,只是因为赵临川也喊了一声‘外婆’。赵临川用安抚三花猫的手法用手掌抚上时安然的后颈,又去看另外两张毕业照。 “你能认出我来吗?”时安然问。 “当然能了。”赵临川在一众稚嫩的脸庞里找到了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这个。”他指着说。“猜没猜对?”他又低头看向时安然问道。 时安然只能不服气地说:“不知道啊,我都忘了哪个是自己。” 打扫房间的顺序只有那几个,换床单换被褥,擦桌子擦椅子擦窗台,最后把地再拖一遍。两人合作地很有默契,不到两个小时就完成得差不多了。赵临川看着被搬到门口的那几个纸箱子,问时安然怎么处理。 时安然看着纸箱子,有点犹豫地说,那都是我以前的东西,当时回来让搬家公司直接搬进来的。 不整理一下吗?赵临川走过去问。 你帮我拆开吧,时安然说,我先把地拖了。 裁纸刀划开胶带,赵临川掀开表面的纸壳,一箱是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应该是时安然从出租屋里带回来的,里面还有能煮挂面的电热锅。 另一个箱子里都是书籍和一些纸质材料。时安然提着拖把走过来,看见里面的东西说:“这些应该都是之前的专业书。” 说着他低头抽出一沓,发现是很厚的一迭荣誉证书被折在一起,证书上面的奖项有很多自己都记不清了,能记住的都是他熬过好几个大夜的。他把手里的东西扔回纸箱里,说:“都没用了,找个地方放着吧。” “怎么没用了?”赵临川弯腰把掉进去的证书重新捡起来,一张张抚平,整整齐齐地放进文件袋里。随后他又开始整理箱子里面的书,书放久了就容易有股霉味,他准备一会拿到太阳底下去晒晒。 第15章 赵临川拿出一本白色封面的书,书面上写着《疯癫与文明》。 “你们人文社科学的东西还挺有意思。”赵临川说。 时安然从卫生间洗了拖把回来,接茬道:“挺疯癫的,没说一句人话。” 赵临川笑着把书放下,紧接着,又拿出一本棕绿色书皮,上面映着一行白色小字:规训与惩罚。 赵临川上大学看的都是《中级微观经济学》《国际商务》,而且还是在期末周才会赏脸打开一下。 他举起书问时安然:“这本又是讲什么的?” 时安然看着书封撇撇嘴,瞎扯道:“讲sm的。” -------------------- 福柯:福了,给您柯头 第15章 天微微亮,日出被藏在浓重的雾霭背后,注定这是一个阴天。 一行人扛着大大小小的设备往电梯间里走,邓佳一路上清点着人数和箱子,即使昨晚她们已经来过这里,但多年来积累的工作素质让她在每一次拍摄里都不会懈怠。 电梯间打开,团队跟着她一齐右拐,站定在一扇贴着史迪奇贴画的防盗门前。 邓佳轻轻叩响眼前这扇门,很快门被打开一条缝,刚洗完脸的黄沁从屋里头出来,她还穿着一身米色睡衣,松散的头发被随手抓上去。 “打扰了,黄姨。”邓佳说。 “不打扰,”黄沁推开门让大家门外的人都进来,地上已经备好相应数量的拖鞋,“我平时也这个时间起床,要给女儿做早饭送她上学。” 邓佳回头对同行的伙伴轻声说道:“慢一点,孩子还在里头睡觉。” 昨夜里邓佳在电话里头和赵临川讲明白了,拍摄按照任务顺序来,先拍银霞的前厅服务人员,分别是领班黄沁以及柳飘飘和丁潇潇两人作为一个合辑,后面陆续再会拍厨师班,每个人物的拍摄周期是三天,最后根据需要剪辑素材。 电话里赵临川也表示同意,并且询问了每天的拍摄时间,说会带着时安然一起过来。 邓佳开玩笑地说,你当然要带我学弟过来了,他答应我了要帮忙。 黄沁住在当地比较好的小区,就在前几年搬进来的,家里面也是一片干净整洁。 邓佳跟黄沁说:“黄姨,你平时改怎样就怎样,就当我们不存在。”黄沁笑道:“好,那我就去厨房忙活了,桌子底下有瓶装水,你们随便拿着喝。” 基本的几个机位昨天罗明带着人已经过来架好了,今天邓佳主要是带人拍几个手持。 摄影师扛着机器跟在黄沁身后走入厨房,从摄影机上的显示屏里能清楚看到,黄沁家的厨房三面建起齐腰的台面,另一面放着一个和黄沁差不多高的冰箱。 黄沁拧开水龙头洗了把手,然后打开冰箱的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三个鸡蛋和两个糯米鸡,糯米鸡是陈海生做多了剩下的。 她把糯米鸡和鸡蛋一同放进添好水的蒸锅里,又从灶台下面的柜子里舀出一碗小米洗净,倒入电饭锅里。 检查完昨天架好的机器,邓佳靠在厨房的门口,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 黄沁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下意识地往后转身,看到身后的机器和摄影师,又有点不知所措。邓佳示意她继续,然后自己去开门。 来的正是赵临川和时安然两人,起了个大早,时安然身上还裹着一件灯芯绒夹克。 竖起的领子盖住半张脸,落下的头发还带着潮气。 “厨房里边已经开始了。”邓佳跟两人说道。 “可以吗,”赵临川问,“会不会不太自然?”这一直都是他担心的问题,银霞的员工在镜头前会不会不适应。 邓佳说:“素人拍摄遇到瓶颈是很正常的事情,赵老板这方面可以放心,我们团队有很多相关经验。” “放心吧,”时安然也在一旁拍拍赵临川的后背道,“我觉得有时候素人比专业演员的效果更好,摄影机会捕捉到最真实的瞬间。” 话音刚落,门把手松动的声音从一旁的卧室里响起,门缝里探出一个小脑袋,女孩的头发如雪一般蓬松,在乌黑的秀发里藏着一张小小的脸。家里的客厅站着很多人,虽然妈妈提早就跟自己说过,但还是令她有些无所适从,于是她从屋里出来,躲在最熟悉的人身后。 “怎么不好意思了?”赵临川把身后的孩子拉出来,弯下腰把她落在两边的头发及到耳后,“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佳佳姐姐,这个是安然哥哥。” 女孩抬起头挨个问好:“佳佳姐姐好,安然哥哥好,我叫李云瑞。” 赵临川转身蹲下来,仰头看李云瑞,用很温柔的语气说:“一会儿哥哥姐姐们拍你,你就跟以前一样该干嘛干嘛,就当帮我一个忙好不好?”赵临川说完,伸手和女孩拉钩。 李云瑞也伸出手,却不着急盖章,问赵临川:“你这次要贿赂我什么?” 赵临川笑着,把头凑过去小声说道:“史迪奇出了一套盲盒......” “成交!”李云瑞兴奋地按下章。 “真乖,”赵临川站起来,摸着李云瑞毛茸茸的脑袋,“哪天你妈上班带你去吃麦当劳。” “够意思。”李云瑞说完,踩着拖鞋去卫生间洗漱。 “黄姨这几天应该都得拍到晚上,平时孩子放学是怎么解决的?”邓佳问起来。 “要忙到晚上的话就让云瑞自己去辅导班写作业,饭也在那边吃。”赵临川说。 时安然看着站在镜子前扎马尾辫的女孩,想了想说:“这几天我去接她放学吧,我带她在前厅吃饭,然后去你办公室写作业。” 赵临川也觉得可行,说道:“可以,不麻烦你吗?” 时安然倚在墙上,懒散道:“不麻烦,放学了自己一个人去辅导班肯定无聊的。” 屋里头还在继续拍摄,黄沁端着两碗小米粥喊女儿过来吃饭。 而时安然留下来和邓佳罗明一起,赵临川就先去银霞了。 不得不承认,人类确实是群居性动物。 当了几个月无业游民的时安然突然又被拉回工作环境里,和熟悉的人待在一起会让时间飞速流逝。 邓佳和罗明各自带着一个人,邓佳跟着黄沁去拍上班路上和送女儿上学的素材,罗明则回到银霞等待拍摄。团队工作安排得井然有序,现场大家之间合作的氛围也很好,和时安然从前待过的地方完全不一样。 时安然和邓佳在银霞后院里坐着,这个时间后院里没人,大家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忙活着,赵临川也是如此。后院除了等待拍摄的人员,就只有那只三花猫,但是也因为怕人,时安然把猫碗放在了离他们最远的角落里。 三花猫刚开始保持着吃两口抬头看周围一眼的频率,直到时安然给它开了一盒罐头,摸摸它的脑袋,才仿佛放下心来。 正式拍摄开始之后,时安然跟着邓佳一起找机位,穿梭在酒楼来来往往的人群里。 黄沁经过一上午的拍摄已经熟练了很多,摄影机跟在她的身后也能照常工作。她每天到银霞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清点今天的订单,然后向手底下的服务员交代注意事项。比如今天的订单里就有几家熟客,12号桌的客人对芒果过敏,送果盘的时候就要注意,另外还有客人吃素...... “这酒店领班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邓佳站在显示屏后面对时安然悄声说道,“手底下管的人比我还多,每天还要记这么多事儿,回家里还有个女儿。” 时安然说:“黄姨的丈夫常年在海上,好像就逢年过节才回来,平时一个人是很辛苦。” 说到这里,时安然想起赵临川跟自己讲过,黄沁来银霞的时候,跟柳飘飘她们岁数差不多。 邓佳忽然用胳膊肘戳戳时安然,道:“哎,赵老板在那。” 时安然闻言望过去,赵临川正站在楼上打电话,衬衫袖子挽到手臂的位置,他一手拿着电话靠在耳边,另一只胳膊支在楼上走廊的栏杆上,从上往下看到拿着策划案的时安然。 赵临川那边的电话并没有马上挂掉,他一边听着一边看向时安然。时安然抬头对他笑笑,过了一会儿,邓佳拍拍时安然示意换一个机位。时安然又重新忙回工作中去。他在后面跟着帮忙摆好摄像机,找准对焦后,时安然回头向上看去。 赵临川仍站在那里看向自己。 时安然一步三回头,直到赵临川打完电话,从楼上下来。可当赵临川走近的时候,时安然却猛地回过头,假装自己在调试机器。他忽然觉得自己刚刚傻了,才会一直去看赵临川,时安然的心里开始发慌,却不像是惊恐发作那般沉入无边的深海,他感到身上逐渐热起来,仿佛有一万只蜻蜓从心房里飞出来,戳破他的胸膛。 而这时赵临川已经站在时安然的身后,低声道:“快到时间了,去接云瑞放学。” 第16章 为什么赵临川总是可以那么安然自若?时安然有些泄气地望着赵临川离去的背影。 第16章 正巧这时候邓佳说道:“这边我一个人ok的,你们去接孩子吧。” 时安然答应着,跟在赵临川后面上了车。 他把头偏过去看窗外的风景,努力把思绪转移到金黄的银杏树上。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来,赵临川说道:“学校门口会堵,一会儿我把车停在远点的地方,你在里面待着,我带天瑞过来。” 说完,见时安然没有反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哎,走神了?” “啊,”时安然吓一跳,低下头,“好......” 赵临川皱眉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我先送你回家,还是去医院?” 时安然连忙否认道:“不...不是,就是走神了。你刚刚说什么?” 赵临川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他感觉时安然也不是犯焦虑症的样子,还是不放心道:“今天的药吃了吗?” “吃了,”时安然应付道,“绿灯了,快走吧。” 车子开到学校附近,果真像赵临川所说的那样,路上已经开始堵车了。 两旁的道路上都是穿着同款红灰相间校服的学生,三五成群地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眼瞅着学校门口已经围得水泄不通,赵临川直接把车停在了旁边的空位上,跟时安然说,在这儿等会,我过去找孩子。 等赵临川车门一关,车内只剩下时安然一个人,他把头埋进胳膊里,只觉得自己刚刚幼稚至极,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又涌上心头。赵临川明明是无辜,只怪他自己想的太多。 在车里等了一会儿,时安然远远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李天瑞背着一个蓝色的书包,高高的马尾辫随着她走路一甩一甩,除此之外,她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陈天瑞开门钻进车后座,时安然听到她嘴里咯吱咯吱咬冰糖的声音。 “安然哥哥好。”李天瑞打招呼道。 “你好。”时安然扭过头回答李天瑞。这是驾驶座的门也被打开,赵临川从外面进来,时安然闻到一股同样的焦糖味,下一秒,一根红彤彤的裹着白色芝麻粒的糖葫芦出现在他面前。 “拿着,”赵临川塞到时安然手里,“这种是没核的。” “谢谢...”时安然接过糖葫芦转过身,只觉得刚刚来的路上更丢人了。 他张嘴咬了一口,山楂的酸混合着冰糖的甜腻在口腔里晕开。 赵临川如往常一样,掉头打方向,往银霞酒楼去。 路上,时安然从反光镜里看李天瑞正坐在后座上看书,糖葫芦自己已经吃了两个了,于是他转头问赵临川:“你要不要尝尝,还挺好吃的。” “行啊,”赵临川笑道,“啊—”他不伸手接,却张开嘴,分明一副等着被投喂的样子。 时安然拿厚脸皮没办法,只好往旁边挪了一点,把签子送到赵临川嘴边。赵临川就着第三颗山楂咬下来,时安然手腕一用力,连带着第四颗都掉下来。 “哎—”时安然叫道,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抵在赵临川的下巴处,那颗糖葫芦就掉在时安然的手心。 时安然刚准备收回去,赵临川却低头把他手里的那颗也吃掉了。 时安然的手指碰到了赵临川的嘴唇和鼻子,那种触感真实地仿佛触电,让他全然忘记了手心的粘腻。时安然似乎是呆住了,好半响才抽回手,语无伦次道:“都掉我手里了......” 赵临川不以为意道:“没事,不脏。” 车子停进后院,李天瑞从后座下来直奔前厅,赵临川和时安然跟在后面。赵临川走到时安然旁边,肩膀撞了时安然的肩膀,低头问道:“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原来买糖葫芦又逗他,全都是为了哄他。时安然低头看着手里还剩一颗的糖葫芦,说道:“对不起,我今天不该跟你那样说话。” “跟你说过了,不用和我说谢谢,也不要说对不起。”赵临川揽过时安然的肩膀,时安然靠在赵临川怀里,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赵临川长这么高,自己也才到对方下巴。下一秒,赵临川在他耳边轻声低语,时安然感觉全身的毛孔都收紧了。 “快把最后这颗吃了,签子也扔了,别让柳飘飘她们看见,不然又说我偏心跟我闹。” 银霞生意依旧,楼上的拍摄也是如此,饭点是黄沁最忙的时候,邓佳和罗明也顾不上吃饭。赵临川又回到楼上了,时安然带着李云瑞在一楼前厅吃晚饭,晚饭是陈海生自由发挥的,糖醋里脊、水煮肉片、清炒油麦菜,还每个人各自配了一碗百合莲子羹,基本上是厨房有什么就吃什么的程度。 时安然把书包挂在椅子上,对李云瑞说:“先去洗手。” 李云瑞很快甩着手上的水珠回来了,坐下来熟练地拆开餐具包装袋,舀了一大勺水煮肉片,连着汤底一起浇在米饭上。李云瑞伴着碗里的米饭,道:“我妈今天要拍到几点?” 时安然往楼上看了看,说:“今天只是拍摄黄姨上班的部分,大概就是到银霞营业时间吧,可能还会补一些你们回家的镜头。” 李云瑞点点头,小孩的问题总是很多:“你和临川哥哥是同学吗?” “不是,我们俩是...”时安然在脑海里思索一个恰当的词语,“是朋友吧。” “他比我大挺多的,当不了同学呢。”时安然说,“怎么问这个了?” 李云瑞说:“他以前都不带人回银霞,虽然他也有其他朋友朋友同学什么的,但都是去他们店里喝酒。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时安然说:“我没工作,这边是我外婆家,我回来住一段日子。” “人可以没工作吗?”李云瑞惊讶道。 “可以吧...”时安然怕自己再聊下去就要宕机了,赶紧给女孩夹了一大块糖醋里脊,说道,“你不也没工作活得好好的吗?” 女孩嚼着肉,咽下去之后说道:“我只是现在没工作,我以后要考s大历史,以后去研究所里当历史研究员。” 呵呵,时安然尽力控制住面部表情,心里却想到,孩子,等你以后拼死拼活一路念上去,等待你的就是三千块钱的粉领,留校当研究员能拿到的项目资金还不够交通费的...... 时安然忍不住问:“你还跟谁说过了?” “赵临川啊,”李云瑞说,“他说学这个特别好!” 时安然扶额心想,赵临川一个商科人士真是误人子弟害人不浅...... “那你是学什么的?”李云瑞搅着碗里的莲子羹,问道。 “社会学。” 初中生确实没听过这个词:“那是个什么东西?” 时安然体会到了什么叫五十步笑百步,半斤笑八两,但还是很耐心地解释道:“社会学如果介绍起来就太庞大了。可以举一个例子,比如说社会学里有一个分支叫做性别社会学,主要就是研究社会里的性别分工和性别表征。比如你会发现在学校里只有女生可以留长头发穿裙子,几乎没有男生可以这样做;理科班里也是男生居多,但这和智商并没有太大关系。” “嗯...”李云瑞咬着筷子尖思考道,“那就像以前酒楼里没有女厨师,但是现在可以有吕盈盈。” 时安然很惊喜地摸摸李云瑞的头,笑道:“能举一反三,蛮聪明嘛,你以后一定可以成为自己理想中的大人。” 两人吃完饭,李云瑞把碗筷推到一边,从书包里拿出试卷。“哎,我和赵临川说好了,带你去楼上写作业,别在这儿。”时安然说道。 谁知李云瑞摇摇头道:“他洁癖特别严重,我才不去他的办公室里,到时候肯定要埋汰我。” 赵临川有洁癖?时安然想自己怎么之前从来不知道,明明今天这个人还吃了掉在自己手心里的糖葫芦。 他陷入沉思,一时间没接上李云瑞的话,李云瑞又接着说道:“今天客人都在二三楼,我在这边没关系的。” “那好吧,”时安然又重新坐回去,“你要是觉得吵了就跟我说。” 女孩点点头开始低头写试卷,时安然待着也是无聊,给赵临川发了几条消息不见回就没再叨扰他。 “我能看看你们的卷子吗?”时安然指着李云瑞刚写完的那张英语试卷。 “看呗,”女孩笑起来,“看看你现在还会不会。” 时安然没说话,心里却想着你瞧不起谁呢。 他之前还在s市上班的时候就经常接触一些外国客户,英语口头交流和书面语言都没有问题,不然他也不会要英语卷子看,如果是一张物理卷子,他肯定看都不看一眼。 初中的英语阅读确实还算简单,时安然看得很快,跟平时阅读中文一样的速度,很快就看到了反面。 “这道题应该选b吧。”时安然点点卷子上的印刷体。李云瑞闻声抬头,目光看向时安然手指的方向。 “你看题目里问的是daniel,你在原文里划出的句子是cooper做的事。”时安然说着,把卷子递给李云瑞看。 李云瑞仔细地读了一遍,撇撇嘴,不服气地把括号里的a改成了b。 第17章 之后,李云瑞写一张卷子就让时安然帮她检查一张。今天的作业写完了,李云瑞倚在桌子上伸懒腰,银霞还没有结束营业,两人又重新变得无所事事起来。 时安然看着李云瑞收拾好书包,问道:“你喜欢猫吗?” 李云瑞抱着三花猫和时安然一起坐在台阶上,夜晚温度骤然下降,两人都裹紧了外套。 “这不就是临川哥头像上的那只猫吗?”李云瑞摸着猫猫头说道,“我之前见过几次,不像现在这么亲人。” 时安然笑笑,伸出手指在小猫鼻子上轻轻一刮。他和李云瑞就这样坐在后院里逗猫闲聊打发时间,直到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是到了银霞的下班时间。 李云瑞看到黄沁,就把怀里的三花放到时安然手上,扑进妈妈怀里。 黄沁带着女儿回家去了,邓佳罗明他们也各自开着在当地租来的车回酒店,大家纷纷告别之后,后院里又重新归于平静。 赵临川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今天晚上一路跟着拍摄,连办公室都没回去,此时从时安然的身后绕出来,道:“带小孩累不累?” 时安然一回头就能看见赵临川,说:“还行,云瑞挺可爱的。你吃晚饭了吗?” 赵临川笑起来:“对付了几口。那是现在长大了,她小时候最闹人,以前每年寒暑假回来黄姨和我妈就把她丢给我。” “其实我今天说把她带回来,是因为想起自己上初中的时候。有段时间外婆生病住院了,我每天放学也只能去各种辅导班,其实我更想去医院陪在外婆身边。”时安然抬起头,便望见了天边高悬的月亮,在夜风里,他又闻到了赵临川身上的木质香。 皎洁的月光洒在时安然的面庞上,从赵临川的角度能看见光线勾勒出他的侧脸。赵临川伸手把时安然的夹克领子像今早见到他一样重新竖起来,手指碰了碰洒在时安然发梢上的月光。 “回家睡个好觉,我明天再来接你。”他说。 第17章 天气越来越冷,时安然发现自己这几天醒来的时候,窗户上都会挂一层水雾。 他从床上坐起来,袖子擦掉玻璃上的水珠,透过那一小面透明的介质望向外面,生长在窗边的那棵树开始落叶,仍存在枝头的叶子也已经蜷缩泛黄。 他搓了把脸,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这几天因为和邓佳团队的工作生活变得有规律了许多,在学姐的特许下,他作为编外人员不需要与团队其他人一样每天起早,睡醒了每天去银霞看一下拍摄流程,然后跟进每一个镜头。 从客厅的水壶里倒出一杯水,时安然仰头喝了一口,感觉五脏肺腑都被冰到了。他打开冰箱,里面的面包片和果酱也是冰凉的,一下子就失去了胃口。去银霞的路上,时安然照例骑着赵临川给他买的那辆自行车,晨风簌簌顺着他的手背灌进袖子里,冻得他在十字路口趁着等绿灯的时间像苍蝇似的搓手。 或许是他对四季的变化太迟钝了,总是无法适应气温的升降。 从后院走廊一路穿到前厅,大家已经各就各位。黄沁的拍摄在昨天正式结束了,此刻她偷闲坐在前台的椅子上刷手机,旁边的柳飘飘和丁潇潇在拖地。 黄沁看见时安然这一身走进来,皱眉道:“今天降温怎么就穿这么点?来的路上冷不冷?”说着,黄沁伸手摸了摸时安然的胳膊,果然是一片冰凉。 “怪我没注意,原来今天降温。”时安然说道。 黄沁叹气道:“你们年轻人真爱把日子过胡涂,每天出门之前都不看一眼天气预报。等会临川下来我让他出门给你买件衣服,那孩子就是有洁癖,不然你直接穿他的也行。” “不用了黄姨,屋里面挺暖和的。”时安然实在不愿麻烦,又说道,“黄姨这几天下来,感觉怎么样?” 黄沁放下手机,拢了拢垂在耳边的头发,说:“一开始是真不自在,我就看过我家云瑞的文艺汇演,从小到大哪上过台啊。不过那位叫邓佳的妹妹人很好,一直安慰我,闲下来的时候就跟我唠家常。后面慢慢的,我看见那个黑布隆冬的镜头也就不打怵了。” “其实想想这几天过得挺快的,这不下午就要拍她们两个了。”黄沁说着,目光转向在大厅里拖地的两个女孩,时安然注意到她们每个人都收拾得干净利落,围裙下面是自己最中意的那套衣服。 说话间隙,赵临川从楼上走下来。 他刚晨练完洗了个澡,头发还未完全擦干,身上搭着一件黑色外套,里面穿着灰色的紧身运动服。时安然还没见过赵临川穿成这样,那薄薄的一层布料贴在他的躯干上,勾勒出性感的胸肌,时安然甚至还隐约看见了腹肌。 赵临川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时安然立刻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赵临川站定在时安然面前,双手握住时安然的胳膊,语气里透露着担心:“你就穿这身骑车来的。” “嗯...”时安然只能老老实实回答。 赵临川叹了口气,握紧时安然胳膊的手又摸到时安然的额头,发觉不烫后,这才松了口气。赵临川把身上的外套脱掉,搭在时安然身上,说道:“以后醒了就给我发消息,我去接你。” 黄沁不动声色地在旁边嗑瓜子,开口道:“地也拖得差不多了,我带她们去楼上的包间看看。”赵临川答应着,转头又问时安然:“早饭吃的什么?” 时安然想了不到一秒,还是决定老实交代:“没吃。” “我带你去办公室。”赵临川说完握起时安然的手腕往楼上走,时安然感觉手腕一热,与赵临川掌心的皮肤摩擦着,他手腕不自然地颤动着,担心赵临川摸到他皮肤之下狂跳的脉搏,却被赵临川攥得更紧了。 时安然一路被领上楼,走进办公室之后,赵临川让时安然在沙发上做好,打开室内的空调。“这个时候还没有暖气,先给你开会空调,以后这里能更暖和些。”赵临川说的轻描淡写,留时安然一人琢磨着,这意思是以后他会常来吗? “在这坐会,我去厨房拿点吃的给你。”赵临川出门前交代道,“无聊了就看会电视。”这是时安然第二次独自待在赵临川的办公室,赵临川的办公室的装修风格很简单,以黑白灰色调为主,和他平时的穿搭一样。 时安然闻见身上的外套传来淡淡的香气,和赵临川身上是同一个味道。他把头埋进衣服领子里深吸一口,觉得好闻极了,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香水,时安然觉得这个味道很适合赵临川。 突然传来门把手拧开的声音,时安然猛然从衣服里抬起头,整个人从沙发里跳起来。“怎么了?”赵临川端着餐盘看见时安然站在沙发前面,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看。 “没事没事...”时安然尴尬得弯腰把掉在脚边的外套捡起来,抖了抖,道:“不好意思,给你衣服弄掉了。” 赵临川把餐盘放下,伸手拿走时安然手里的衣服,说:“没事,本来也是临时给你披着的,一会儿我给你再找一件厚的。”赵临川去里屋换衣服,时安然重新做回沙发上。餐盘里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银耳羹,里面没有一颗枸杞,除此之外还有一碟豆沙包。赵临川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时安然已经吃了一半。 “吃完把这个穿上。”赵临川说着,把一件厚实的深棕色长风衣放在时安然旁边的沙发上,自己坐在一旁看手机。时安然端起来,边舀碗底的银耳边偷偷看赵临川,赵临川又换回了日常穿搭,白色衬衫外面套着皮夹克,神色牛仔裤包裹着一双长腿,整个人靠在沙发上,显现出少有的懒散。 时安然吃完饭,从包里拿出昨晚邓佳交给他的策划书,戴上眼镜,拿起笔在上面圈圈画画。 一旁沉默的赵临川突然开口道:“你之前的工作很忙吗?” 时安然一面看文件一面回答道:“挺忙的,最开始为了转正天天加班,后来做了项目组长就好一点了,但是压力会更大些。” “那你们一日三餐都怎么解决的?”赵临川问。 “早上就自己买点面包啃啃,中午和晚上都在公司食堂里。我们公司还好一点,有的公司还会接送员工回宿舍,大家平时都待在一个地方。” 赵临川放下手机:“这不就是坐牢吗?” 时安然笑起来:“我们私底下也这么说,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些地方也是我们挤破头进来的,可能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们给你开多少工资?”赵临川又问道。 时安然说了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他以为赵临川就此偃旗息鼓,赵临川却拄着下巴感叹道:“用这些钱把你们的时间都买走了,这几年很累吧?”时安然沉默着不说话,上次被这样问道,还是外婆给他打电话,电话内容无非就那么几项,天气如何,身体怎样,工作累不累。外婆去世之后的半年里,时安然把全部时间都放在了工作上,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暂时忘掉不愉快的事情。 第18章 赵临川坐到时安然的身边,说道:“以后都不会这么累了,你想做什么就去,什么都不想做了就每天在家里躺着,想来银霞就来银霞,不想来就换我去找你。” 时安然找补道:“我的钱都要花光了......” “我的钱花不光啊。”赵临川很温柔地笑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向时安然。 世界一瞬间的寂静,似乎只剩下他和赵临川两个人。 他下意识低头,点亮手机屏幕,从沙发上坐起来。“佳佳姐给我发消息说她们到了......”时安然说着,飞快地往门外走。 “好,我跟你一起去。”他听见赵临川答应道,同时也站起来,向他身后走去,就在赵临川完全贴近时安然背后的时候,时安然紧闭住了眼睛,他的心脏从一开始就不受控制地跳动着,跳得他自己都累了。 就在时安然等待赵临川下一步动作时,他突然感到肩上一沉,后知后觉到那件深棕色风衣披在了时安然的身上。 赵临川站在时安然身后,时安然往后仰头看他,黑色镜框背后是一双下垂的狗狗眼。赵临川低头伸手从后面以环抱的姿势给时安然裹紧衣服,赵临川的风衣穿到时安然身上下摆都垂到了脚踝。 时安然魂不守舍地跟着下楼,站在前厅中央的邓佳和罗明一眼就看到了他。 “安然这边!”邓佳冲他挥手道,等时安然走近了,又说道:“我给你发的文件看了没?你觉得怎么样?” 时安然暂时从刚刚的氛围里抽离出来,把手里的文件递过去说:“有些地方我圈起来写了一些辅助方案,佳姐你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邓佳拍拍时安然的肩膀说:“当然可以啦,你和明哥先去挑机位吧,我去和那两个女孩聊聊天。” 说完,邓佳走向柳飘飘和丁潇潇的方向,今天开始拍摄的就是她们两人为主角的故事了。赵临川刚开始帮时安然一起搬机器,到后面看时安然一直不讲话,就让时安然在旁边指挥,自己来搬。 “行了,”邓佳在一楼招呼着,“安然你那边怎么样了。” 时安然对楼下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对所有工作人员喊道:“机器都可以打开了。” 拍摄正式开始了。 第18章 回到柳飘飘和丁潇潇的老家去拍摄,是时安然在原来的策划案上作出的重新调整。 在邓佳和罗明的团队还没过来之前,时安然几乎每次来银霞都能和柳飘飘和丁潇潇聊会天。有时候赵临川实在太忙了没空陪他吃饭,下了午班的两个女孩就会来找时安然说话,更多时候是柳飘飘拉着丁潇潇来主动蹭赵临川给时安然开的小灶。 柳飘飘和丁潇潇都住在离市区不算近的镇上,中考结束以后在家蹲了两年,后来受不了父母的叨唠,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银霞的黄沁。 柳飘飘和时安然讲,本来以为自己没考上高中就无人问津了,结果他家那阵子的门坎都要被踏破了,有不少职业学院的老师为了拿指标一直来找她和潇潇,甚至有媒婆上门来说亲,男方看中她们都年轻漂亮,愿意给更多的彩礼。 “其实我爸当时看那么多彩礼真的心动了,”柳飘飘说,她握着一旁丁潇潇的手,“要不是潇潇从我们家厨房掏出我爸那把杀猪刀把媒人们都赶跑了,指不定我现在都生孩子了......”说到这里,柳飘飘又骄傲地挺起胸膛,低垂的麻花辫在玻璃窗倾泻进来的阳光下乌黑油亮,她说:“想想我也不会的!我会跑,拉着潇潇一起跑,只要跑出去了就一定就我们俩能活下去的地方!” 柳飘飘在旁边慷慨激昂,而丁潇潇则默不作声,只是对时安然莞尔一笑,嘴唇旁边浮现出一湾酒窝。 女孩们在城里找到了工作,原本和家里紧张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两个人每隔三个月还是会回家一趟。丁潇潇有个妹妹还在上学,而柳飘飘还有一只养了很多年的看门狗,她们都有自己放不下的东西。 邓佳找赵临川商量最新的拍摄方案,希望能给两个女孩请两天假,好让团队跟着她们回镇上拍摄。赵临川答应得很痛快,并且给她们休了带薪假。 柳飘飘和丁潇潇走的那两天,时安然照常睡醒了来银霞。 天气渐冷,赵临川不再让他骑自行车,每天要么时安然打车过来,如果生意不忙,赵临川就去白桦小区接他。 时安然从后院进来,一路走过来和遇见的大家打招呼,唯独少了那两个女孩,一时间还让他不太适应。 今天是个周六,银霞的顾客照常多起来,尤其是一楼大厅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时安然在一楼找到忙得不行的黄沁,喊道:“黄姨!” “哎!”黄沁回头以为是客人找她,看见身后是时安然顿时笑起来,“来啦,小时。” “今天一楼怎么这么多人啊,黄姨你能忙过来吗?”时安然问道。 黄沁一边推着餐车一边回道:“忙得过来。今天大厅被包了,有家人办满月酒。那俩姑娘回去这不还有其他服务生和我一起么,以前银霞可没那么多服务生,是临川见我辛苦,非让我亲自挑一批回来,像是不心疼人工钱似的。安然你去楼上吃呗,正好今天云瑞也来了。” “云瑞也来了?”时安然走到另一边帮黄沁一起推餐车。 “可不是吗,”黄沁笑道,“自从之前拍摄的时候跟着来了几个晚上,现在都不爱去辅导班了,吵着要跟我来这边。” 时安然正欲开口,突然被人从身后揽住肩膀,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不是我们时老师教的好吗?”时安然回头看到赵临川正笑着看他,见见人没反应,赵临川在他肩膀上的力气收紧了一些,晃了晃时安然道:“嗯?怎么不说话了?” 时安然反应过来,避开赵临川的视线,对黄沁摆手道:“他说严重了,我就是帮云瑞看看卷子。” 黄沁却说:“你们都是都是好大学毕业的,辅导云瑞绰绰有余了,比我平时给她找的辅导老师还厉害。” 她说完不再和俩人闲扯,今天中午确实忙,她要去协调上菜了。 “我今天也不能陪你吃饭了,”赵临川和时安然往楼上走,边说着,“不过我给你找了个饭搭子。” 赵临川打开办公室的门,最正对着的那张宽敞的办公桌边上坐着正在写作业的李云瑞。小姑娘今天兴致并不高,看见时安然和赵临川进来,只是打了个招呼,就又低头开始写卷子。 时安然疑惑地看向赵临川,赵临川在他耳边悄声道:“期中考试没考好,我也不知道怎么哄了。”说完,赵临川退到门边,对两人说道:“想吃什么随便从厨房拿,我请客!” 门一关上,办公室瞬间寂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刷刷划过卷子的声音。时安然心里叹气,走到李云瑞对面坐下,说:“饿不饿?先把饭吃了吧。” 李云瑞摇头:“不吃,我要把这次考试卷子都改好。” 于是时安然又问道:“我能看看吗?” 李云瑞抬头,时安然看见她眼圈通红,分明是刚刚哭过的样子。他不作声地接过卷子,看到成绩单的那一刻也是有一瞬间诧异,他以为李云瑞是考了个倒数,没想到是班级第八名。 “你平时都考第几?”时安然看着表格上密密麻麻的科目成绩问道。 “前三吧,没掉过前五。” 行吧,时安然推心置腹,以己度人,如果是当年上初中的自己看到这样的成绩单,也是要难受好一阵子才行。 那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像李云瑞一样把试卷从头到尾改一遍,然后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不出门也不说话。 时安然放下成绩单,看着李云瑞低下的头顶说:“你知道么,我以前考砸了也不爱吃饭,我外婆做好饭了喊我我也不去。” 李云瑞写字的速度减慢了,时安然找到她是在听自己讲话,接着又说道:“她就把饭放在我桌子上,见饭凉了我也不吃,就把炸鸡腿放我鼻子底下,让我闻味儿。” 李云瑞咬着嘴唇道:“你不是说你外婆家在这边吗?她平时也会来银霞吗?” “她前几年去世了,不过她来过银霞,我在那面照片墙上见过她和赵临川妈妈的合照。” 李云瑞像听小说似的,把另一张卷子拿出来继续改。时安然继续看李云瑞的成绩,发现她是这次是化学没考好,化学他也不会,只能给李云瑞放回去,继续煲鸡汤:“我上学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很在意成绩的。” “其实现在想想,几乎所有考试我都不记得了,就连高考也淡忘了。所以那只是一次考试而已,决定不了什么。我之前也是因为太在意一些东西,后来导致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于是我就回来了。” “后来呢?”李云瑞问 时安然想了想,说:“后来...后来我认识了赵临川。他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会做饭会喂猫会去爬山,认识他之后我对生活有了很多重新的认识,所以能够认识他我真的很开心。” 第19章 再说下去就要煽情了,时安然感到自己的心脏又在砰砰跳,就像刚刚见到赵临川一样。他捏着自己的手指头,想要转移话题,被李云瑞率先打断道:“我饿了,我们吃饭吧。” 两人就着办公桌对面的茶几席地而坐,吃完饭后,李云瑞也不想再改卷子了,她把所有东西放进书包里,然后把书包往地上一扔,对坐在地上的时安然说道:“玩不玩4399小游戏?” 只见李云瑞熟练地把赵临川办公桌上的计算机打开,输入一串密码后,点进网页里。时安然站在她身后,问道:“你怎么会有他的密码?” “我用他的计算机玩好几次了,都是他主动给我玩的。以前他上大学回来的暑假,我妈和霞姨就把我给他带着,外面又热我不愿意出门,他就让我在他家玩计算机。” 时安然扶额,心里想原来赵临川说的带孩子就是这么个带法。 “坐呀。”李云瑞拍拍旁边的椅子对时安然说,“你想玩哪个?” 时安然坐下来,盯着琳琅满目的益智游戏说:“玩你想玩的吧。” “那就森林冰火人吧。”李云瑞点开其中一个图标,对时安然介绍道,“左边的操作键归我,右边的归你,遇到泥潭要跳,看清楚自己的属性,不能经过和自己属性相反的地方......哎,你玩一遍就知道了。” 小孩的思维就是比成年人要简单,刚刚还要哭鼻子,现在就带着时安然一起沉迷游戏了。 时安然想,随便吧,不要再伤心就好了,这应该也算哄好了吧。 孩子是哄好了,但是时安然被打得节节败退,每次要么是他不小心掉进泥潭,要么就是平衡木怎么也跳不上去。 李云瑞很嫌弃地看着身边这个黄沁反复跟她讲过的名牌大学毕业的优秀生,道:“你怎么这么菜啊。” 时安然自暴自弃道:“要不咱们玩做饭游戏吧。” “也行吧,”李云瑞退出游戏,一边漫不经心地瞥见时安然的手机,然后问道:“你喝奶茶吗?” 俩人又玩了二十分钟‘多拉的生日派对’后,时安然的手机响起来。 “奶茶到了,我下去拿。”时安然说。李云瑞点点头道:“你去吧,这道披萨我ok的。” 时安然拿起手机从三楼下来,一楼大厅里的人比刚才进来的更多了。他站在楼梯口看着乌压压的人涌进来,每个人头都变成了黑乎乎的像素点,模糊了他眼前的视线。 时安然继续往下走,胃里翻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他再也熟悉不过,也让他心里警铃大作,那是他从前挤在地铁的早高峰里,是他熬夜做项目ppt时,是他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里都会涌上心头的感觉。时安然抓住身边的栏杆调整呼吸,然后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走去门口。 忽然,人群中爆发一阵轰鸣,所有人拍手欢呼,声响的来源是来宾路上喷出的彩带条。淬了工业染料的彩带漫天飞舞,落在时安然的身上,仿佛下一秒要变成缠身的妖精。 一阵严重的耳鸣在时安然脑袋里响起,仿佛被人放在了水池里,周围的声音都透着一股介质传来的模糊感。 他想起医生跟自己讲过的方法,于是努力睁开眼睛,小声说道:“红色地毯、墙上的挂钟、粉色的彩带、白色鞋子,还有...还有银色的餐车......” 时安然深呼吸几口,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不小心碰到了门口的花束,玫瑰花梗刺破了他的手指,他想自己这次又要搞砸事情了。时安然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里想着:“柔软的花瓣,很硬的花刺、冰凉的门框...以及......” 他往后倒下,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人将他死死抱住,拖着他的腰不让他沉下去。时安然伸手去抓,摸到了温热的脸庞和结实的手臂,他迷迷糊糊地嘟囔,让人一句话也听不清。 “时安然!”赵临川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不对劲,越过人群的时候时安然正好站不稳要倒下去。时安然脸色苍白呼吸局促,赵临川抱着时安然,去摸他滚烫的面颊,一面急声道:“别睡过去,看看我,看看我......” 在彻底昏死之前,时安然想起医生跟自己将最后一步就是寻找三种环境声,他头靠在赵临川的胸膛上,听着胸腔传来的共振,全都是赵临川在喊自己的名字。 第19章 时安然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昏昏沉沉,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睁开眼。他的眼睛里很干涩,甚至能感觉到眼皮在摩擦眼球。时安然一时间还未认出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自己侧躺在床上,身上严严实实地盖了一层被子,只露出来一个脑袋。 许是被窝里的动静惊扰了身边人,时安然感到头顶一热,温暖的手掌正在摸着自己的头发,而后,他听到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醒了?还难不难受?想不想喝水?” 时安然的喉咙也在发热,眼下都张不开嗓,他的意识终于回来了一点,看清了自己仍在赵临川的办公室,但是是里面的那间屋子。而赵临川正坐在地上,靠着自己身下的这张沙发床。赵临川身上的外套不见了,里头的衬衫也是皱巴巴的,最上顶的扣子解开了两颗。 “我睡了多久了?”时安然哑声问。 赵临川端过来一杯温水,扶着时安然的头让他喝一点,说:“从中午到现在,有七八个小时了。我先带你去的医院,医生给你打了吊针,后来说你没什么事儿睡着就行。” 时安然咽下水,感觉喉咙里好受了一点,他再次睁大眼睛环顾四周道:“那我怎么在这儿?” “你在医院睡不安稳,我就带你回来了。”赵临川手指抹去时安然嘴边的水渍,靠近人的耳边又说道,“不知道做什么梦了,在梦里又哭又闹的。我一带你回来,就什么都好了。” 时安然本来支起身子坐稳,听到赵临川这句话,耳后一热,有点不好意思道:“我都不记得自己还做梦了...” 赵临川却看着时安然的眼睛,突然伸手点了点他的面颊,道:“心情好点了,你今天把我吓到了。”赵临川的话让时安然重新回忆起自己昏迷之前的情景,他抱歉地说:“今天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如果需要赔偿的话我可以...” “时安然,”赵临川却突然喊住他的名字,时安然重新抬眼看向赵临川,只听那人郑重其事地说道,“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我...”时安然看着赵临川的眼睛,又问道,“他们都哪去了?” “下午银霞没客人了,大家轮流来医院看过你。老陈说给你煲鸡汤,你当时也喝不进去,他说下次再补给你。还有黄姨,连云瑞都给带过来了,小崽子上午因为考试哭,下午又因为你哭,说以后都不喝奶茶了......” 时安然想着李云瑞那副样子,不自觉又笑起来。 赵临川伸手把时安然身上的被子往上拽了一截,盖住时安然的肩膀,然后俯身压着时安然重新躺下,说:“医生说最近不要剧烈运动,多保持休息,再睡一会吧。”时安然仰面躺下,望着灰白的天花板发呆,而后他感到眼睛一热,赵临川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扑闪的睫毛在赵临川的手心乱蹭,赵临川往下用了用力,才让时安然彻底老实了。他把头埋进被子里,转了个身背对着赵临川。他没有听到赵临川起身离开的声音,就着这个姿势问道:“我们回来多久了。” “大概四五个小时。” “你就一直坐在这里吗?” “嗯。” 时安然不说话了,只留给赵临川一个裹着被子的像长条毛毛虫似的背影,时间一分一秒在房间里流淌,就在赵临川以为时安然再度入睡之际,那团被子忽然翻了个个儿。 时安然的脸庞仍然改在被子下面,只从被缝垂出几缕乌黑的头发。从被子里面突然伸出一截手指,温热的,柔软的,勾住赵临川的小手指。 “上来一起躺着吧。”隔着被子里传出来的声音显得瓮声瓮气的。 赵临川低头看着时安然伸出的那截手指,纤细白皙,还有那带着一点病气的声音,放在一起简直是楚楚可怜,让人心猿意马。 他喉咙动了动,道:“好。”说完,时安然身体往后挪动了一大截,给赵临川腾出地方来。赵临川掀开被子一角,侧身躺在时安然的身边。 沙发床并不算大,平日里都是赵临川一个人睡午觉用的,两个人大男人躺在上面还是显得局促了一些。 时安然终于从被子里扒拉出来一张小脸,与赵临川面对面躺着。时安然躺在枕头上,赵临川则拿胳膊垫着头,同卧在一张床上,彼此之间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赵临川开口道:“不睡了吗?” “有点睡不着了。”时安然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你怎么把我带上楼的?担架?轮椅?” “都不是。” “都不是?那...” 第20章 “我抱你上来的。” 话噎在嗓子里说不出来,时安然下意识想把自己再拱进被窝里,但是在赵临川的注视下仿佛被按了xue似的一动也不能动。时安然垂下眼睛,盯着被角上的缝线看,说道:“那你力气挺大...” 话音未落,赵临川的掌心覆在时安然额头上,然后说:“不烫了,你刚回来的时候有点低烧。”手掌离开的瞬间,时安然感到额头一凉。时安然半闭着眼睛,他知道赵临川也没睡,像是在等孩子睡着再回屋里休息的大人。 过了好半晌,时安然开口道:“其实我外婆根本不在意我的成绩,也不在意我有什么出息,赚了多少钱。” “嗯。”赵临川轻哼回应着,给时安然捂好被角,似乎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以前有不少人问我,是不是因为家里从小管得严,所以我事事都很拼命。”时安然睁开眼睛看着赵临川,说,“根本不是这样的,外婆每年过生日许的愿望都是‘希望我们家然然健康快乐就好’。” 时安然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初二那年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事情就被传开了,班上的同学都在背地里偷偷说我没爸妈,每次家长会都只有外婆来。后来我去家长会上发现,因为我成绩好,所以外婆经常被其他家长搭话,老师也会在家长会上特意表扬我。所以那时候开始,我就觉得只要自己一直成绩好,就不会被别人看见,不会再被别人欺负了。” 他说着,一滴泪从眼角淌出来,泅湿了枕套。时安然声音呜咽,眼圈通红道:“可是我辜负外婆了,健康和快乐,我一个也没做到。” “赵临川,我不是很没用?” “当然不是了,”赵临川耐心地替时安然擦去脸上的泪痕,“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有自己独特的意义和价值,世俗上的成功太浅薄了,不能做到真正的涵盖和定义。而且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快乐和健康才是最难得的,你外婆送给你的是最有份量的祝福,你现在去大街上随便问一个成年人,他们未必过得健康快乐。” 赵临川看着时安然像是听进去的样子,又听他说道:“可是我有时候真的真的很想外婆。” 时安然说这话的样子可怜极了,可能他自己都没感觉到,赵临川心下一软,就像是在雨天里路过一只被淋湿的小狗,教人如何不动摇。理智在一瞬间断弦,赵临川支起上半身靠过去,臂膀揽住时安然的后背,将人轻轻地圈进怀里。 那是一个既暧昧又不逾矩的动作,两人的下半身隔开一段距离,只有上面靠在一起。时安然感觉大脑宕机,除了那淡淡的木质香调和赵临川身上的体温,他再也感觉不到其他东西。 时安然头靠在赵临川的锁骨处,鼻尖蹭着他胸口的衣料,他甚至能隐约听到赵临川沉稳的心跳声。而后,赵临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很久以前我看过一部日本电影,里面的人说过这么一句话。” “嗯?”时安然小声回应着。 “人根本到不了天堂,因为人死后,灵魂会飞向天空,但在碰到云彩的一剎那,就会变成雨落下来。” “后来我妈去世了,我有一天突然想起这句台词来。所以你外婆,还有我妈,应该会变成天上的云,空中的雨,又或是山间的风,她们都始终陪伴在我们身边的。如果你想外婆了,下次就抬头看看天空吧。” 许是盖着一窝被子说悄悄话,赵临川的声音比平日里显得更加温柔,像一片羽毛轻轻触碰到时安然的心脏,让他忍不住再次抬眼望向眼前这个男人。 除此之外,他还想去触碰赵临川眼睛、鼻子和嘴唇。时安然的眼神落在赵临川的嘴唇上,他开始好奇那是一种怎样的温度和触感。他显然是被自己内心的想法吓了一跳,可在赵临川的怀抱里自己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他像掉进猎人陷阱的兔子,在这个四下无人的夜晚里悄悄认栽。 -------------------- 赵临川说的日本电影是岩井俊二的《燕尾蝶》 第20章 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时安然伸手摸到旁边的被窝里已经空了。他想起昨晚和赵临川一同躺在这张狭窄的沙发床上,两人说了许多话,最后自己竟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只是赵临川俯身抱住自己的温度似乎还尚存在皮肤里。 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时安然目光停留在沙发床旁边的一张矮桌上,桌面上贴着一张黄色便利贴,时安然看着上面有几行黑色的字迹,伸手把便利贴拽下来。 ‘卫生间有洗漱用品,外间的茶几上有早饭。’ 时安然捏着便签纸重新躺回床上,纸张在光线的作用上变得透明,上面的黑色字体俊逸秀美,是字如其人的写照。 时安然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字迹,翻了个身从床边站起来,把便签纸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洗漱之后用完早饭,时安然独自从三楼办公室出来,顺着楼梯一路往下走,银霞如往常一样,仿佛昨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走到一楼前厅的时候,时安然迎面撞上抱着白色泡沫箱的吕盈盈。女孩束起头发,戴着高高的厨师帽,身上的围裙蹭了一圈水渍,她和时安然大眼瞪小眼,在时安然开口之前,问道:“你醒了?” 答案显而易见,但时安然还是回答道:“醒了。” 下一秒,吕盈盈冲着厨房的方向大喊道:“师傅!他醒了!” 几乎是一瞬间,还没等时安然反应过来,手举一枚银色叉子的陈海生从厨房里小跑出来,他看见时安然就喊道:“哎哟,你可终于是醒了,昨天给我这老骨头吓坏了。” 时安然看着陈海生手里银叉上的萝卜糕,笑道:“真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孩子怎么还跟我们见外呢,都来多少次了,早就是一家人。”陈海生的声音吸引了黄沁,时安然听到二楼传来黄沁的声音:“是安然醒了吗?” “醒了醒了,”陈海生冲楼上挥手,招呼着黄沁下来,又转头问时安然,“饿不饿,厨房给你拿点吃的。” “我吃过了,谢谢陈叔。”时安然说。 黄沁从楼上下来,拉着时安然左看看右看看,像是过年在看多年没见的亲戚家的小孩。确认无误后黄沁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身上没摔着,昨天你可吓死黄姨了,直挺挺地往后倒,要不是临川接着你了,这后脑勺就要磕到门坎上去了。” 陈海生在一旁接话道:“说到昨天,小赵也挺反常的...” 听到陈海生又说起赵临川,时安然下意识问:“赵老板怎么了?” 陈海生低声说道:“小赵昨天气氛不太对,整个人阴沉沉的,感觉上次见他那样还是霞姐走的那阵。” “老陈。”黄沁冲陈海生摇头。 “没事,现在能提了,”陈海生摆摆手,继续道,“可能昨天也是被你吓着,他谁都不让碰你,一个人抱你去医院,又一个人给抱回来。” 听到陈海生这番话,一股难受的滋味涌上心头,他当然不知道昨天赵临川内心都经历了,那人昨晚上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来安慰自己。想到这里,时安然身后传来赵临川的声音,他回头望去,赵临川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赵临川看见时安然站在原地,快步走过去,又是上下检查了一遍,才放下心来说:“回楼上再待会,吃午饭我叫你。” 时安然说:“我想回家洗个澡,收拾一下东西。” “行,”赵临川爽快地答应道,“我送你回去。” 就在赵临川刚说完,苗肖一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来:“老板,刚刚那条鱼...” 时安然握住赵临川的手臂晃了晃,说:“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赵临川低头看着时安然,真的认真思考了一番,然后答应道:“好,到家了给我发消息。”时安然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吧。”在和陈海生黄沁纷纷告别后,时安然打车回到林桦小区。 钥匙插进锁芯那一刻,时安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隔着门板听到一阵流水声。时安然赶忙把门推开,一片小小的水花竟然溅到自己的鞋上。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气息,墙纸已经蜷曲,像被灼伤的蝶翼。楼上隐约传来流水声,不知是谁未拧紧的阀门,时安然抬头看见整个天花板已布满蜿蜒的脉络,仿佛衰老的皮肤皲裂开来。水珠悬垂,摇摇欲坠,最终坠落,在地砖上碎成小小的湖泊。 一天没回家,老房子竟然自己哭成这样,想到这里,时安然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乐观了。 时安然在门口弯腰脱下鞋,小心踏步走进去,先去了卫生间看看,确定不是自己家的水管又爆了,然后去两个卧室卧室各自看了看。卧室还没有渗水的迹象,重灾区集中在卫生间和客厅里。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铃声。时安然掏出来一看,正是赵临川打来的。时安然接通电话,对面传来赵临川的声音,应该是刚忙完:“到家了吗?” 第21章 “刚到,”时安然回道,“你忙完了?” “嗯,”赵临川在电话那头又跟别人说了句话,然后接着说,“回家先睡一觉,想吃什么等醒了我给你做。” 时安然看着满地的水心里苦笑,说道:“你知道哪里去找水管维修师傅吗?” 电话那头明显一顿:“五金店里应该有,居民楼墙上的广告也行。” 时安然又想了想,说:“不是,应该是哪里去联系物业公司?” “出什么事儿了?” 时安然还是决定交代实情:“楼上漏水了,把我家淹了......” “严重么”赵临川问。 “嗯,地上都是水。” “快把家里电闸都关了,在门外等着我,我二十分钟后到。”赵临川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时安然搬了张小凳子乖乖坐在门口,还没到二十分钟他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乎是跑着上来的。 “电闸都关了吧?”赵临川喘着气问他。时安然点头说都关了。 赵临川脱掉外套给时安然拿着,自己进屋子里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时安然问道:“是不是该找物业公司?我去楼上敲门,家里好像没人。” “水泛滥成这样,可能楼上根本没住人,起码也是离开一阵子了。”赵临川判断道,然后翻开手机查询,“这边老小区不知道有没有靠谱的物业公司,联系好之后也要再重新收拾一遍,你最近这段时间都不能再住这里了。” “啊...”时安然又重新坐回板凳上,在这座尚未熟悉的城市里,他只有外婆家这一个落脚点,账户里的钱根本不够他再长期寻找别的房源。 “想什么呢?”赵临川弯下腰看着时安然的眼睛,道,“别担心了,你的房子交给我处理,现在收拾东西跟我走。” “去哪?”时安然疑惑道。 赵临川长腿一迈,又回到漏水的家里,往卧室的方向走去,边说道:“回我家。” 时安然以为自己听错了,跟着赵临川站起来走到卧室门口,又听到赵临川说:“我家有空闲的卧室,这段时间你先住我家,等你房子修好了再回去。” 时安然推开卧室门,磨磨蹭蹭地进去,又转头对赵临川说:“其实卧室还能住。” “出门就是水帘洞,平时家电也用不了,还是不要住了。”赵临川跟着走进去,问时安然行李箱在哪。时安然从衣柜里搬出箱子,在赵临川的注视下开始往里面一件件收拾衣服。 “还有什么其他要拿的东西,我给你收拾。”赵临川说。 时安然完全被牵着鼻子走,抬手指着床上说:“那个毯子我要拿走。” 赵临川闻言望过去,那是一块薄薄的白色纯棉毯,上面绣着小白兔和胡萝卜。时安然怕被笑话,抢先说道:“小时候外婆裁的,你别看它长这样,特别好用。”赵临川笑道:“嗯,小孩被。” 时安然一边收拾衣服时不时往后瞥着迭被子的赵临川,等到赵临川拿着迭好的被子走到自己身边然后弯腰放进去的时候,时安然鼓足勇气作了再次的挣扎:“我也可以自己再找个房子...” “找房子还要看房子签合同,这中间的时间你住哪?”赵临川把被子压实,起身问道。 “我可以住酒店...旅舍也行...”时安然说到最后自己都没了气势,只好说道,“我就是觉得太麻烦你了。” “昨天让我看床了一天,就不觉得麻烦了?”赵临川胳膊撑在衣柜门板上,俯身凑到时安然的眼前,望见那人眼神里的一丝羞涩和闪躲,继续加药道:“昨天刚晕过去,今天就闹着要去别的地方住,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 “我...”时安然被噎得讲不出话,只能看着赵临川。 赵临川双手将时安然圈进衣柜里,时安然背靠在衣服堆里,险些站不稳,被赵临川一把拉过来。 几乎是鼻尖凑着鼻尖的距离,时安然听到赵临川喊自己的名字,用极其温柔的让人无法拒绝的声音说:“听话好不好?” 第21章 直到跟着进了家门,时安然才总算有了寄人篱下的实感。 一个小时前两人还在老房子的卧室里一顿收拾,准确的来说是赵临川在单方面劳动,而时安然被他安置在一旁的旋转沙发椅上,手里握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柚子茶。 赵临川忙碌的身影在视线里晃动,时安然只能低头默默抿着柚子茶。他不是没想过去帮忙,可赵临川一句“你坐着就好”直接将他钉在了原地。 柚子茶入喉,甜味掩盖不住心底那一丝丝苦涩。 他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就像那层薄纸,一捅就破,可偏偏没人去碰。他不想欠赵临川太多,却又隐隐希望这样的相处能多一点。 而此刻时安然手上一件行李没提,站在玄关处往里面望见赵临川的家。 虽然和赵临川认识有一段日子了,但是他还从未踏足过这里,不免让时安然有些新鲜。赵临川则把行李都推到客厅中央,又在鞋柜里找出一双塑料袋包好的拖鞋,放在时安然的脚边。 “先凑合穿这个,明天我们去超市再买合适的。”赵临川说着站起来,看时安然弯腰把那双淡绿色的拖鞋换上,然后带着人往家里面走。 整个房间都以淡色调为主,家具大多也是木质材料的,像极了赵临川这个人。时安然往里面走着一面观察,客厅墙壁上钉了一层木架,放了一些cd唱片和杂志,以及一盆茂盛的绿萝。赵临川的屋子整体十分干净简洁,但也能让人一眼嗅到浓浓的生活气息。 “你暂时住这间吧,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和我说。”赵临川打开了客房的门,里面阳光充盈,细细地洒在灰色的床单上,显得床褥温暖又柔软。赵临川说完出去接了个电话,时安然去客厅把自己的行李拖到这间屋子里,把里面的衣服挂进衣柜里。 在赵临川家里住着并不是长久之计,他还是得想办法把老房子修好,争取早日搬回去。就在他一边思考一边迭衣服时,赵临川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时安然被冷不丁吓一跳,接着看见赵临川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出什么神儿呢?” “你什么时候打完电话的,我都没注意你过来了。”时安然说。 “嗯,就刚刚,我站你后面你都没发现。”赵临川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沓衣服,同时安然一起放进衣柜里,接着说道:“漏水的问题我刚刚找人问过了,楼上一家出去旅游了半个月没回来,后续的赔偿和维修,他们会和我们联系。” 一通电话什么都被安排好了,时安然只能点头说好。 两人继续收拾行李,房间内陷入短暂的寂静。时安然低着头蹲在行李箱旁边,赵临川站在一旁边擦桌子,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时安然开口道:“今天谢谢你。” “怎么又跟我客气起来了。”赵临川把抹布丢进一旁的水池里,原本揉皱的布料像海蜇一样在水里舒展开来,他走到时安然的身边蹲下,温暖的手心包裹着时安然的侧脸,把人掰到朝着自己的方向。 视线随着赵临川的动作上移,时安然与赵临川的眼睛对视,听见他问:“头还疼不疼了?想不想吐?剩下的东西放着我来收拾就好。” “没事,本来就快收拾好了,”时安然脸侧贴着赵临川的手掌,两人就着这个姿势说话,“我今天早上起来就好多了,不用太担心我。”时安然说话的时候眼睫毛一颤一颤,赵临川看着那双眼睛,而后垂下手站起身,顺便把时安然也一同拉起来,说道:“带你逛逛屋子去。” 赵临川家住在城市的另一头,比起外婆的老房子,是经过正儿八经设计的新小区,刚刚来的路上,时安然看见小区里的指示牌上还写着居民健身中心和快递站。赵临川住在18楼,基本上只能坐电梯上来,走进来的时候,时安然就已经发觉这间屋子对赵临川一个人来住未免有些过于大了,但好在赵临川是个很懂得生活的人,才不让这座房子显得冷清。 “卫生间在右手边,对面是书房,旁边是储物室。你房间也有桌椅,如果不得劲儿可以来书房,这里面插销比较多。”赵临川和时安然并肩穿过走廊,回到客厅的地方,客厅的东南角摆着一道灰色餐桌,每一侧都有两把相应的漆木椅子,从餐桌的方向拐个弯就到了厨房。 时安然一看到厨房里的布景,不禁笑起来:“这儿跟银霞长得真像,就跟缩小版似的。”赵临川也跟着笑起来,时安然说得没错,他的厨房也和银霞一样,拉了一道结实的铁丝挂钩把小炒锅、铲子和砧板都挂在墙上,油盐酱醋瓶各自贴着标签整齐地摆在台面上。 赵临川把冰箱门打开,里面果蔬酒水很是充足,时安然突然理解赵临川看到自己的冰箱时候叹气的表情。“厨房和冰箱里的食材随便用,懒得做饭就去银霞,不准吃泡面薯片那些垃圾食品。”赵临川回头冲倚在墙面上的时安然打了个响指,道:“还困呢?” 时安然用手背摸摸脸蛋,说道:“还行。” 第22章 “我刚刚说什么来着?”赵临川俯身倾向时安然这边,时安然往后退了半步,脊背贴在厨房墙上的瓷砖。赵临川戳了一下时安然的腰侧,活像个家长似的似的:“重复一遍。” 时安然微微抬起头,和赵临川面对面贴得很近,他甚至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呼吸声。“不吃垃圾食品,饿了就去银霞找你。”时安然小声说道。 “嗯。”赵临川明显是很满意这个答案,伸手揉了揉时安然的头发。 “这房子就你一个人住吗?”时安然贴着墙面往客厅去。 “现在是,我买这房子就是为了让我妈冬天过来住,新小区的暖气比老房子的强些。” 时安然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眼,问道:“你说这房子是你自己买的?” “嗯,大学的时候和朋友做了投资,也不多,赚的钱都花在房子上了。” 赵临川说得轻松,像是下楼买袋面的口气,时安然想想自己从前要从工资里克扣三分之一的出租屋,不禁感叹道:“你好厉害,已经有自己的房子里。” “这不算什么,只是当时比较幸运能赚到钱罢了。” “你的房间在哪?”时安然突然问道。 “就在你房间隔壁,想看看吗?” “能看吗?” “这有什么不能的。” 赵临川的房间作为主卧会比旁边的客房更大一些,里面首先吸引到时安然主义的是一座摆满照片的木柜子。透过柜子外面的玻璃,时安然清晰地看见了几张少年的照片,甚至还有更小的,不用猜就知道那是谁。 “之前和你说的,我妈特别喜欢拍照,她在我小时候还买过一个相机,闲下来就去洗照片,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些。” “我能打开看看吗?”时安然转头问赵临川。 赵临川很大方地拉开柜门,说:“看。” 一层层照片就像是一条整齐的生命线,从赵临川小学开始一直到大学毕业,有最经典的游客照,也有日常生活的瞬间。 “你妈妈一定很爱你。”时安然说。 “从照片就能看出来吗?” “嗯,”时安然转过身看着赵临川,认真说道,“我觉得要很爱一个人才会无数次为他摁下快门。” “这样啊...”赵临川若有所思,然后问道:“你喜欢什么牌子的相机?”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时安然眨着眼睛看赵临川:“怎么突然扯到我身上了。” 赵临川笑而不语,只是那样平静地看向时安然,可时安然分明在他眼里看出一丝逗弄的痕迹,很快一股电流沿着脊椎涌上来,染红了耳后。而赵临川总是见好就收,每次当时安然露出那副不知道再说什么的表情时,他便退后一步转移话题:“想想今晚吃什么?” 暧昧的气氛瞬时冲淡了不少,时安然感到一丝喘息的机会,于是顺着新话题开口道:“我都可以,你做什么都好吃。” 赵临川担心时安然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晚上只煮了好消化的芸豆打卤面。金黄的炒鸡蛋和鲜嫩翠绿的芸豆粒包裹着充满麦香的面条,一口下去将人的五脏六腑都熨烫舒服了。时安然吃完了面捧着碗喝汤,赵临川坐在对面看他,心下一软,在时安然放下碗筷的时候,伸手抽纸擦去时安然嘴角的汤渍。 时安然不觉嘴角一抽,头往后仰了一下,谁知赵临川并没有收手的意思,他怕再次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于是又重新把头凑到赵临川手边。 “跟你说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我给一家出版社的图书编辑岗递交了面试申请,他们说明天就可以去面试。” “在哪里?”赵临川问。 时安然说了地址后,赵临川又问:“这份工作不会累吗?” “哪有工作不累的,”时安然笑道,“相比之前肯定会好很多了,我只是想总不能一直不工作吧,我还得养活我自己呢。” “你可以的。” 时安然有点懵:“可以什么?” “可以不工作,就住在这里。”赵临川的语气漫不经心,就像刚刚说买房就买房了。 “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是佳姐给我发工资了。”时安然说。 “哦?”赵临川起身收拾碗筷,“想攒起来还是买点什么?” 时安然却说:“我想拿一部分给你,就当是交房租。” 赵临川手上的动作一停,说:“钱你自己好好拿着,不用给我交房租。” “别啊,吃你的住你的,我良心不安。” 见时安然执意,赵临川便说:“那你想想别的补偿方式,除了钱以外的。” 时安然双手撑着下巴,还真思考起来:“那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买给你。” 赵临川盯着时安然不说话,而后他把碟子和白瓷碗各自垒到一块去,两只手端着走到厨房的水槽边,下一秒厨房里响起哗啦啦的水流声。时安然起身跟着走进厨房,在赵临川的身后站住,看他低头洗碗。 “那你想好了就跟我说吧。”时安然说。 水流顺着赵临川的手腕流下去,柠檬味的洗洁精变成浓郁的泡沫黏在他修长的手指上,赵临川看着入水口形成的漩涡,说道:“以后会来找你要的。” 第22章 和出版社约好的面试时间在第二天上午十点钟,时安然特意前一晚早睡,又订了早上八点的闹钟,还选好了第二天面试要穿的衣服。 自从辞职回来以后,时安然对自己的着装就没有什么讲究了,经常就是抓到那件套那件,就算是黄沁跟他时常叮嘱要看天气预报,他偶尔也会出现穿多穿少的情况。 他穿好衬衫长裤后从卧室里出来,整个屋子静悄悄的,不知道赵临川是没起床还是先去银霞了。 他走到赵临川的房间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一点动静,又贴着门面叫了赵临川的名字,仍然没有得到应答。 那应该就不是没起床,他心想,赵临川一早去银霞也是常有的事情。 时安然把衬衫袖口解开,然后将袖子一边挽起来,一边往卫生间走去。t摁下把手,把卫生间的门用力往里面一推,忽然间,他感觉到一股氤氲的热气向自己袭来,时安然心叫不好,想把卫生间的门重新拉回来,可此时已经是门户大敞,偏偏赵临川又一丝不挂地从淋浴间里走出来。 时安然只见过赵临川不穿上衣,此时眼睛不知道往哪看,猛地转过头去,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不在家!” 赵临川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把额前的碎发拨到脑后,扯了一条浴巾围在腰间,从浴室里走到时安然的身后。时安然仍然背对着他,赵临川的目光从他乌黑的后脑勺流连到腰间,洁白的衬衫布料扎进长裤里,显现出那一截窄腰,时安然平时很少这么穿。 “你穿这身很好看。”赵临川的语气很认真,时安然听到他说话后又默默转过来,瞥见赵临川腰间那条浴巾,视线只能向上移动。刚刚虽然只是看了一眼,但他的确是什么都看清楚了,那幅影像在脑海里简直是挥之不去了。 但是此刻赵临川却是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而时安然则像是那个什么都没穿的人。 “今天去面试,想穿得正式一点。”时安然回道,“你能先去穿个衣服吗?” 赵临川低头笑道:“你不好意思了?” 时安然感觉赵临川简直是无理取闹,说道:“你有裸体和人聊天的癖好吗?” 赵临川不忍心再逗时安然,昨天刚拐回家的猫还是要小心呵护,不然一不留神自己跑出去了怎么是好。 于是他回卧室换衣服,去之前还和时安然说早饭已经做好了,盖在锅里面,一会他去送时安然。 赵临川一走,时安然去厨房里把早餐拿出来,赵临川做的早饭一向是中西合璧的,有皮蛋瘦肉粥,也有烤得焦脆的培根芝士吐司。 时安然坐在餐桌边上,赵临川也从房间里出来了。两人就着晨光一同用完早饭,时安然表面上跟个没事人似的,实际上心乱如麻,他发觉自己开始贪恋赵临川对自己的好,甚至萌生了想要独占的想法。 一顿早饭的功夫,时安然清清楚楚想明白了,自己是喜欢赵临川的。 可是赵临川呢?时安然并不确定,他似乎总是那么游刃有余,一个能支撑起一座酒楼的年轻人,对任何事情都有着极强的控制和把握,更何况,他并不清楚赵临川是不是喜欢男人。 “紧张吗?”赵临川碰了碰时安然的手臂,“感觉你兴致不高,要是不舒服咱们今天就不去了。” “啊,没事。”时安然缓过神来,握紧公文包,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安全带都忘了,”赵临川俯身越过总控台,从时安然耳边扯过一截安全带,两人一瞬间离得很近,时安然全身汗毛直竖,又闻见赵临川身上淡淡的木质香,“到了地方记得给我发消息,结束后也是,我再来接你。今天不能在楼下等你了,老陈说进了一批货,我得亲自去看看。” 第23章 “你去忙吧,我可以的,不成就当脱敏治疗了,医生说我应该多和社会建立联系的。”时安然察觉到赵临川竟然有点紧张,忙安慰道。 赵临川还是有点担心,像是送孩子第一次去幼儿园的父母:“毕竟你前天还...” “那你给我点力量吧。”时安然鼓足勇气说。 “力量?” “嗯,就像以前上学的时候,朋友们要去考试要去比赛那样,给我加油打气吧。” 赵临川看着时安然没有说话,他琥珀色的眼睛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时安然以为赵临川嫌自己幼稚,怯怯地说道:“算了你开车吧。” 话音未落,赵临川握住时安然的手腕,将人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拉。 “赵临川...”时安然显然被吓了一跳,喊着赵临川的名字。可是下一秒他完完全全闭嘴了,赵临川越过总控台俯身抱住时安然,一双手掌各自摁着时安然的肩胛骨和脊椎,时安然甚至不敢呼吸,在赵临川的怀里一动不动。他半张脸贴在赵临川的肩膀上,而赵临川的下巴搁在时安然的肩窝里。 这根本不是普通朋友之间加油打气的拥抱,车内的氛围呈现出一种暧昧的,旖旎的姿态,将两人紧紧裹住。赵临川贴着时安然半边冰凉的脸蛋,抚摸着他的头发,在时安然的耳边说道:“一定要顾及自己的身体,任何东西的意义都不及你,知道吗?” 紧攥着的双手从胸前挪出来,时安然回抱住赵临川,拍拍他的后背,很乖地回应着:“知道了知道了,我面试完就给你打电话。” 然后,时安然别过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提醒道:“那个,我面试定在十点...” 赵临川这才给他松开,重新坐回驾驶座上,打着火从车库里倒出车来。出版社公司离赵临川的小区不是很远,总共就十几分钟的路程,在刚刚那个拥抱之后,两人又陷入了不咸不淡的聊天中。 这些天城里的温度更低了,时安然本来想摇下窗户,被一阵寒风逼仄,忙把玻璃窗重新关上。 “时间过得好快,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还在夏天。”时安然说。 “嗯,过几天都要交暖气费了,连秋天都要结束了。” 几句闲谈之后,赵临川的车停在路边,他给时安然解开安全带,刚准备开口就被打断。 “等会,”时安然伸手捂住赵临川的下半张脸,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不要再重复啦,我都27了,我有分寸的。” 赵临川心想27怎么了,我上大学的时候你还在准备小升初。 最后他终究也没说什么,把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拿下来,轻轻晃了晃,道:“结束后给我打电话。” “好。”时安然从车上下来,对赵临川挥挥手,示意自己进去了。 时安然站在大楼一层的落地玻璃窗前目送赵临川的车子驶远,而后在大厅的沙发坐下。离真正面试还有半个小时,时安然从公文包里拿出自己的简历和证明材料重新看了一遍,却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懈力起来。图书编辑他在上大学的实习阶段做过,对此有一些了解,时常需要和一些作家打交道,以时安然现在的身体状况,他没有信心能够完成这份工作。 鬓角渗出汗水,他捏着薄薄一张a4纸僵坐在原地,大厅里是川流不息的上班族,每个人神色一致,穿着差不多样式的衣服,在电梯口掏出工牌打卡。等再缓过神来已经是十一点二十,手机屏幕上除了赵临川发来的消息,还有几个未接来电。时安然回拨了过去,对面是一个年轻的女声:“请问是时先生吗?” “我是。” “时先生您好,我们是出版社的,今天上午十点有图书编辑岗的面试,您之前向我们投递过简历,请问您还有意愿吗?” 时安然屏住呼吸没有说话,良久,他才说道:“不好意思啊,我不去了。”说罢,他直接挂断了电话,塑封袋掉在地上,他往后一仰,整个人陷进了沙发里。 赵临川会对自己失望吗?时安然的大脑控制不住地想象,明明是自己提出来要找份工作,现在却又临场退缩。可是今天赵临川说的那些话以及在车上的那个拥抱又让时安然迷糊起来,难道赵临川也喜欢自己吗? 他像饿了许久的难民吃到第一口食物,却不敢再往下细想这里面是否有毒,时安然就算再迟钝也该知道,赵临川对待他早已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想到这里,时安然叹了口气,收拾好公文包后起身离开大楼,在路边公交站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时安然给赵临川打了电话,电话那头立刻接通了。 “赵临川,”时安然喊他的名字,“你能来接我吗?” 电话那头赵临川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道:“还顺利吗?” 时安然不想骗他,于是说道:“车停在公交站旁边好不好,我没有力气走到别的地方去了。” 另一边停滞了几秒,没有传来任何声音,时安然以为是信号不好,刚准备开口,就听到赵临川说:“抬头。” 时安然闻声抬头,枯竭的枝桠之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赵临川竟然就在马路对面。两人隔着一条马路遥遥相望,所有想说的话都哽咽在时安然的喉咙里,变成最无力的表达,他紧握住手机,听见电话里赵临川说:“不要不开心。” 时安然仰起头,眨眨眼睛,努力收回眼眶的泪水:“你一直没走吗?” “走了,”赵临川说,“在隔壁街上兜了一圈又回来了。” “老陈那边怎么办?” “我说过了,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不会不开心的,我就是...”时安然努力寻找词汇,“就是感觉有点挫败。” “我有一个好办法想不想听听?”赵临川问道。 “什么办法?” 电话那头挂断了,时安然拿着手机有些无措,看见赵临川穿过马路,向自己的方向走来,最后停在自己面前。赵临川在时安然面前蹲下,仰头看着对方,道:“今早新进的货有一批大闸蟹,回去我给你做蟹黄拌面好不好?” 时安然忍俊不禁,然后用力点点头,说道:“我还想吃酒酿赤豆圆子和麻婆豆腐。” “嗯,都给你做,”赵临川的声音温柔极了,时安然觉得他简直是蛊惑人心的水妖,被赵临川从椅子上拉过来,听见那人继续说,“吃完饭再洗个热水澡。” “然后呢?” “然后...看一集卡通片,或者睡觉。” 第23章 转眼间过去了一周,也到了柳飘飘和丁潇潇回来的日子。 早上时安然被房门敲醒,赵临川说邓佳团队她们今天回来,自己要早点过去,等时安然睡醒了再来。 听完后,时安然也没有再睡懒觉,从被窝里一骨碌爬起来。打开房门,赵临川就站在自己门前。 “早上好。”赵临川对他说。 “早上好啊。”时安然揉了揉眼睛,看见赵临衣服已经换好,于是说道:“我马上去换衣服...” “不着急,”赵临川揽过他的胳膊,带着时安然往房间外走,“先把早餐吃了再去,我等你。” 等真正到了银霞,两个女孩已经回来了,罗明带着其他人在旁边的计算机上剪辑素材。 从老家回来一趟,两个女孩都换了一身新衣服,说是去赶集的时候买的。柳飘飘穿着一身藕粉色的长袖连体裙像朵花似的飘过来,把一个重重的礼盒塞到时安然手里。 “安然哥,这是我们镇上做点心最好的一家,带给你尝尝。”柳飘飘说。 丁潇潇也提着一个小坛子,见时安然两手端着点心盒,于是把坛子放在时安然身旁的桌子上,说道:“这是我们家自己做的泡菜,这次带回来给大家尝尝。” 与两个女孩已经混熟了,时安然也没有多客气,道:“谢谢你们啊。” 两人被黄沁叫走了之后,赵临川从时安然身边经过,看见他笑起来道:“这么多东西呢。” “是啊,”时安然也笑起来,“拿回去吧,我一个人肯定吃不完。” “我也有一份,她们还不知道我们住在一起。”赵临川从时安然手里拿过那盒点心,又捎上泡菜,说:“我先给你放楼上。” 接过去的瞬间,赵临川的手指划过时安然的手背,又想起那句‘我们住在一起’,时安然不觉耳根一热。 赵临川上楼后,时安然想起后院的三花猫今天还没喂,顺着门廊走到后院里,正巧碰上了坐在台阶上的邓佳。邓佳听到背后的动静转过头来,看见是时安然,从兜里抽出一袋烟。 “已经戒了,医生说我不能再抽了。”时安然礼貌拒绝了,坐在邓佳旁边。 “瞧我这记性,给忘了。”邓佳把手里的烟盒放回去,又把点燃的烟摁在地上熄灭了。 “你们这次拍摄怎么样?”时安然问道。 “比想象中还要好,那边可以取的素材很好,两个女孩的故事也比我想象中的有意思,等过几天罗明他们把第一版剪出来给大家看看。”邓佳说着,看向时安然的侧脸,一个月过去,时安然似乎不再像初见时那么消瘦,整个人气色好多了。 第24章 “谢谢你了,佳姐,”时安然很诚恳地说,“赵老板也很感谢你。” “跟我那么客气,这本来就是大家合作共赢的事情,”没有烟抽,邓佳从兜里掏出两根棒棒糖,分给时安然一根,“这个能吃吧?” “这个能。”时安然结果那根莓果口味的阿尔卑斯。 邓佳拆开包装袋,把糖含进嘴里转了转,道:“赵老板...你和赵老板正在交往吧。” 舌头被糖果绊倒,时安然猝不及防地被呛了一下:“没有的事...” 和时安然认识这么多年,邓佳对自己这个学弟已经了如指掌,她眯起眼睛道:“哦,那就快在一起了,他要是跟你表白了记得告诉我啊。” “别开我玩笑了佳姐...”时安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陈叔说今晚一起吃饭,我去厨房看看。” 他站起来,以顺拐的姿势消失在走廊尽头。 邓佳在后面大笑道:“你和他表白也成,姐支持你!” 晚上吃饭的地方在银霞大厅一楼,因为都是自己人,就选了个离厨房近,好端菜上桌的地方。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菜聊天,氛围好的不得了。 柳飘飘说自己这次回去带了那么多人,把村子里的人都羡慕坏了,以前她妈总和她不对付,小时候嫌她学习不行,这几年又说她不赶紧嫁人不安分,这次回去竟然什么都没说,还帮着自己招呼佳姐明哥他们。 丁潇潇的母亲去世后,父亲结了两次婚,每每回去住在家里总觉得有些尴尬,待她拍摄一结束就被邓佳接到了招待所来住。 “她们俩带我们去了好多地方玩,还赶了大集,集上还能看人现场做爆米花。”邓佳跟着陈海生喝了两盅,脸红红的,看得出来上头了,她边说边揽过丁潇潇的肩膀说,“姐姐以后还来找你们玩。” “赶集玩好吗?”时安然用肩膀顶顶身旁的赵临川,他吃饱饭后就在嚼花生豆玩,花生豆有各种口味,被时安然分类好放在不同的格子里。 “小时候跟我妈去,那时候觉得挺好玩的,下次带你去。”赵临川转头发现自己一个没看住时安然已经偷偷喝了好几杯酒,此刻那人正瘫在椅子上没个正经,数木格子里的花生豆。 “喝多少了?”赵临川很自然地伸手摸摸时安然的脸蛋,比他手掌的温度要高,又望见俩人面前倒的乱七八糟的酒瓶。12345...到最后赵临川都数不清,他深吸一口气,往时安然脑门上拍了一下,说:“不是让你少喝点,不听话。” 时安然眼睛红红的,上面蒙着一层水雾,仿佛是委屈极了:“陈叔一直跟我喝...” 陈海生更是醉得不行,全桌望去就他喝的最多,而且陈海生有个本事就是特能活跃气氛,他不光自己能喝,还能带动着全场的人一起喝,没有经验的时安然就这样幸运中招了。赵临川感到一瞬间的头疼,他揉了揉眉心,起身准备去厨房。 “哎你去哪?”时安然赶忙拉住赵临川的袖子,说,“你要去哪,带我一起。” 赵临川反握住时安然的手,舍不得跟醉酒的人说一句重话:“我去厨房熬个醒酒汤,十分钟一定回来,在这儿坐着等我。” “好吧。”时安然垂下手,盯着手里的花生豆开始发呆。 喝高兴了的陈海生像开了话匣子,嘴巴跟泄洪水似的,跟邓佳罗明他们介绍起银霞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年轻的时候就是个一事无成的烂酒鬼,我妈走了都没钱买棺材,霞姐和我是同乡,还是她给我垫了丧事费,还让我去跟着主厨当学徒,这才有了以后。” 罗明很敏锐地捕捉到素材,默默打开了摄影机。 “我跟霞姐发过誓再也不乱喝酒了,不过咱们今天高兴,就多喝几杯嘿嘿...”陈海生说着,又要往嘴里灌一杯,被黄沁抢走了。“行了,”黄沁把陈海生摁回座位上,“显着你了,你再喝霞姐真不高兴了。” 陈海生咂咂嘴巴,突然怅然若失道:“我想霞姐了,当时霞姐走的时候我都没帮上忙,让那些人白白欺负了临川去。” 坐在桌子斜对角的时安然猛地抬起头,问:“陈叔...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海生有点醉,说话颠三倒四,也没回答清楚时安然的问题,只是说:“当时霞姐走了,临川一个人足不出户待在以前和霞姐住的房子里,一待就是一个周,后面又那么多事儿,那段时间感觉他一下子老了七八岁。不过现在好过来了,银霞慢慢起步,我们家小赵重新收拾一下还是帅的。” “老陈。”赵临川端着满满一盘醒酒汤出现在陈海生的身后,他走到陈海生旁边,从盘里拿出一碗放在桌上,手用力拍了拍陈海生的肩膀,从时安然的角度,他看到赵临川对着陈海生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而陈海生也确实不再多说,捧着醒酒汤大喝几口。 赵临川神色如常,给桌上其他人纷纷递过去后,拿着最后一碗回到时安然身边,他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说:“八分半,我就回来了。” 时安然心里想着陈海生还未完全说完的话,一边接过赵临川手里的醒酒汤。陈海生起身要去上厕所,从席间摇摇晃晃地离去。时安然望着陈海生的背影,对赵临川说:“我去趟洗手间。” 时安然去到洗手间里,正好陈海生从隔间里出来,陈海生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道:“哟,是小安然啊,搁这儿杵着干啥啊。” “陈叔,您刚刚在桌上说,有人欺负赵临川,是什么意思?”时安然问道。 陈海生明显是愣了一下,然后说道:“害,陈年往事了,临川都不让我提。”就在时安然以为自己套不出话来的时候,喝醉酒的人再一次彰显出自己的不靠谱。陈海生突然凑近过来,声音也跟着压低:“我悄悄跟你说,别让临川知道了。” 另一只醉鬼时安然做了个发誓的手势,说:“你知我知。” “霞姐去世那会,银霞的账出了问题,当时在我们这儿干的会计还突然跑了,到现在也没找着人。而且银霞那时候开得早,地皮产权什么的根本就没说清,当时上门了不少地头蛇,都来找临川要这块地方,有一次还把一楼给砸咯...” “那赵临川呢?”时安然皱着眉头问。 “临川当时跟他们打起来了,最后和那边的老大一起被送进医院了。” 时安然认识的赵临川一向是冷静自持,竟然还会有和人打架的一面,不过细想陈海生所说的境地,在当时也确实没有别的选择了。 “其实霞姐也不愿意临川接她的班子,这差事又苦又累的,霞姐更希望他念好书,找份喜欢的舒服的工作就好,我和黄沁当时也劝他来着,不行我们就提前下岗另寻工作嘛。可是临川他不同意啊,他说那是他妈妈这辈子的心血,说什么也要接过来。临川当年的成绩挺不错的,和他一帮的同学不是出国了就是去了更好的城市,就他一个人回来了。” 能说的基本都说了,其他的陈海生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最后补充道:“我先出去,过一会儿你再出去。” 陈海生从洗手间出去后,时安然去水龙头底下冲了把脸,等他再出去的时候,席已经散了。而赵临川正在帮着黄沁一起打扫餐桌,完全没有老板的架子,更像是小辈在帮着长辈做家务。 时安然站在走廊的阴影处,在偶然窥见了赵临川的过去之后,他的心里像是被揉皱的一团纸,在过去永远都是赵临川以无限的温柔包容着他的不堪和脆弱,而在那些暗淡无光的岁月里,赵临川又是怎样度过的呢? 时安然出着神,丝毫没有察觉到赵临川已经站在自己眼前,只是突然被人拉住,迈步从阴影里走到光亮的地方。时安然抬头,看见赵临川逆着光影的脸。 “我也喝酒了,今天打车回家吧。”赵临川说。 “好。”时安然就这样跟着赵临川离开银霞。 来到大街边上,其他人都已经走光了,夜风萧瑟,时安然喝酒发了一身汗,被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颤。赵临川立马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给时安然套上,赵临川的外套一向比时安然长一些,最要紧的是裹住了脑袋。 “自己捂紧了,别明天醒来头疼。” 时安然听话地抓着赵临川的大衣领子,低头就能嗅见那淡淡的木质香。 “你用的什么香水,真好闻。” 赵临川顿了一下,低头贴近时安然的脸,闻了闻刚刚时安然闻过的地方,然后说:“应该是我家的洗衣液,你用了也是这个味道。” 时安然的大脑已经宕机,磕磕绊绊道:“啊,原来这样。” 赵临川挪了位置,站在时安然的身前,替他挡住风口,时安然抬头只能看见赵临川的半个侧脸,冰凉的月光似霜雪勾勒出赵临川的下颌。 时安然低头吸了吸鼻子,上前一步,从身后抱住了赵临川。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赵临川明显一僵,他反扣住时安然缠在腰间的手腕,道:“时安然,你以后都别想喝酒了。” 第25章 “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赵临川。”时安然的脸埋在赵临川的后背上,声音闷闷的。 赵临川转过身,双手捧着时安然的脸,指腹抚摸着时安然眼睛下面的一颗小痣。月光同样照在时安然的脸上,映出瞳孔里那一小块湖泊来,时安然的脸颊是被酒热熏红的,鼻子是被冷风吹红的,可那眼圈分明是淌过泪才红的。 “对你来说,我就只是一个好人吗?”赵临川问。 时安然咬着嘴唇,他的脑袋又开始晕起来,此时抱着赵临川,整个身子都倒在他的怀里,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树桩。 “赵临川...我...”时安然下定决心开口。 赵临川低头吻住时安然。 时安然睁大了眼睛,赵临川的吻让他屏蔽掉了一切外在的事物,醉酒的晕眩,深夜的寒冷,甚至是自己的呼吸,在此刻都化为乌有。一瞬间万籁俱寂,他们成为了彼此永恒的存在。 第24章 昏黄的灯光下倒映出两人拖长的身影,两团影子倚靠在一起,中间没有半点空隙。 良久,赵临川稍稍松开时安然,低头看见怀里那人仍然是紧闭双眼,浓密乌黑的睫毛像蝴蝶翅膀般不停地轻颤着,贴得那么近,赵临川竟听不见时安然的呼吸声。他赶紧拍拍时安然被憋红的脸,哄道:“喘气儿。” 时安然松一口气,睁开眼睛,赵临川俯身同他鼻尖对着鼻尖。 他踮起脚,正准备再亲上去,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刺眼的灯光,出租车到了。 时安然瞬时像条泥鳅似的从赵临川的怀里滑出来,说:“车到了。” “嗯,先回家。”赵临川应和着,握住时安然的手,把他送进车后座,接着自己也坐进来。 一路上两人无言,许是酒精催促的作用,时安然坐在赵临川身旁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看,窗外树影摇曳,车内忽明忽暗。 赵临川的手臂就搭在时安然的手臂旁边,时安然又看向赵临川近在咫尺的左手,他的右手不动声色向赵临川的方向移动。 他的一系列小动作早就被赵临川察觉。就在时安然还在小心翼翼地靠近时,赵临川的左手直接握住了时安然的右手,温热的掌心贴敷着时安然的手腕,修长的手指顺着掌心的纹路向上,钻进时安然的指缝里。 赵临川偏过头,窗外的灯光正好照在时安然的眼睛上,那双含水的,充满着迷恋情绪的眼睛,赵临川压制住想要再次亲吻他的欲望,只是伸手又碰了碰时安然的脸颊。 而时安然困意上来,半张脸蹭着赵临川的掌心,头往右边一偏,靠着赵临川的肩膀睡过去。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的时候,时安然正睡得安稳,赵临川没有叫醒他。向司机付过款后,重新用自己的大衣把时安然包好,站在车外探进去半个身子,手臂一面扶着时安然的后背,一面抄过时安然的腿弯,将人从车里打横抱出来。 赵临川听到时安然轻哼一声,他低头贴近盖在时安然脸上的衣服布料,确认人没醒后,继续抱着他往小区里面走去。 直到从电梯里出来,时安然都睡得一点动静没有,赵临川输入密码带着时安然回到屋内,站在玄关处把灯打开了。 怀里的人终于有了醒来的迹象,时安然伸手摸上赵临川的侧颈,把自己从厚重的大衣里扒拉出来,大衣顺势掉落在两人的脚边。 灯光刺目,时安然下意识闭紧了眼睛。赵临川没管地上的衣服,收紧了手上的力道,防止时安然乱动掉下去,然后轻声对时安然说道:“能自己站起来吗?” 听到问话的时安然像是清醒了一般,重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赵临川无限贴近自己的面庞,他没有回话,对赵临川一笑,双手揽住赵临川的脖颈将他往下压,而后在他的唇上轻轻啄吻。 一下,两下,三下... 羽毛般轻盈的吻落在赵临川的唇上,玄关处的灯光照着时安然的面庞,两人的呼吸渐渐交织在一起。 时安然突然感到腰间一紧,赵临川托着他的屁股将他转了个方向,他叫出声,紧紧抱住赵临川的肩膀,双腿盘在赵临川的腰间。 喝醉酒的人反应迟钝,还未等时安然讲出话来,赵临川的手指探进时安然的唇缝,冰凉的指腹搅弄着滚烫的里面,时安然张着嘴发出像小动物似的动静。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赵临川,仍然是一副冷静自持的外表,但任凭谁看了都能感到那双眼睛下翻涌的情yu,时安然很想摸摸赵临川的眼睛,这样的赵临川他只想独自私藏起来。 手指从口腔里撤去,赵临川单手抵住时安然的下巴,吻住他的嘴唇。这次的吻不再是单单的嘴唇触碰嘴唇。时安然感到自己完全被赵临川的气息笼罩,一股电流从脊椎蹿上来,身上的外套和毛衣挤压在两人之间,时不时发生声响。 “赵临川...”时安然含含糊糊地说,“我好热......” 赵临川再次抱紧时安然,托着他往卧室里走去,吻着他的耳根说道:“那就全脱掉好了。” 赵临川打开自己卧室门的时候,时安然上身的外套和毛衣已经不见了。赵临川把他往床上一扔,时安然就着床垫的弹性顺势坐起来,正好看见赵临川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卧室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尚未清晰的光线打在赵临川身体上。 脱掉上衣的赵临川冲时安然一挑眉,俯身把人重新压在床上,低头和时安然接吻。时安然感觉到赵临川的双手在自己的腰间游走,他下意识地躲开。 察觉到时安然的动作,赵临川松开时安然,低头轻啄他的鼻尖和眼睑,问道:“不喜欢吗?” “不是...”时安然摇头道,“感觉有点痒...” 赵临川眼神一暗,双手掐住时安然的腰,顺着脊椎一节节往上摸,还不忘问道:“真的只有痒吗?” 时安然的呼吸已经乱了,抓着赵临川的肩膀哀求道:“别摸了...” “这次先放过你。”赵临川亲了亲时安然的侧脸,手从后腰游移到小腹下方的位置。“可以吗?”赵临川脸颊贴着时安然的胸膛问,这实在是太狡猾了,时安然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抬起腿重新勾住赵临川的后腰,带着人往下压,用极小的声音‘嗯’了一句。 于是他们重新吻在一处,赵临川的手掌同时握住他们两人,时安然死死抱着赵临川,感觉自己变成了在海上漂浮的皮筏艇,任由海浪打湿自己的身体。 过了许久,海浪终于停歇,时安然被推送上岸,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贴着赵临川汗湿的鬓角微微喘息着。 赵临川起身打开灯,温暖的光线映在时安然光裸的身体上,他的皮肤很白,此刻皮肉里皆透露出一丝红晕,皮肤表面上还残留着其他东西。赵临川起身从浴室里拿了一条热乎的湿毛巾,给时安然擦身体。被折腾的没有精神的时安然眼下乖的不得了,让抬腿就抬腿。 同时安然讲话,一句也没有响应,赵临川这才发现时安然已经睡着了。 他轻笑一声,眼底是无尽温柔,俯身将时安然重新抱起来,吻了吻还带着泪痕的眼角,将人塞进了温暖的被窝里。赵临川握着时安然的手,对他说:“好梦。” 第25章 人在宿醉之后通常会呈现出两种状态,要么翻江倒海,要么睡如死人,很明显时安然属于后者。 卧室窗帘的遮光功能太好,时安然睁眼的时候还以为是凌晨,直到他试图在枕头边摸索手机,直到在床底下找到它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他一瞬间清醒过来,昨晚的情景犹如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海里重新上演了一遍,他不敢确定那真实性,仿佛是在做梦一般。 他伸手往旁边一摸,另一边的被子里已经是空的了,但明显能看出昨夜有人在这睡过的痕迹。 明明房间里没有人,可时安然还是把被子拉高,遮盖住下半张脸,可恶的是被子竟然还残存着赵临川身上的味道,不断刺激着时安然脑袋里保留记忆的那根神经,他想起来赵临川说,那是他们家洗衣液的味道。 可供回忆的事情不止这一点,随着身体渐渐苏醒,时安然想起的事情越来越多。 昨天晚上他和赵临川接吻了很多次,街边路灯下,家里的玄关处,还有他身下的这张床......尤其是在这张床上,他们几乎是不着寸缕,褪下的裤子堪堪挂在脚踝,随着两人的动作在地面上摩擦。 情动之时,赵临川咬着他的耳朵叫‘然然’。 然然...这个世界上除了外婆再也没人这样叫过他,时安然脸颊发烫,将自己完全埋在被子里。 待他收拾好心情从卧室里走出去的时候,走了半圈也没看见赵临川。 “赵临川?”时安然站在客厅小声喊道。 “我在这儿,阳台。”他很快得到了响应。 时安然踩着拖鞋往阳台走,打了个呵欠,拉开门看见赵临川拿着剪子正坐在地上,面前是一盆三角梅。赵临川仰头看见时安然,会心一笑,拍拍旁边地上的垫子,对他说:“坐这儿。” 第26章 抬腿越过地上七零八落的枝杈,时安然双手撑地蹲下来,坐在赵临川的旁边。 即使是快进入冬天,赵临川的阳台上也是一幅盎然的景象,墙面上悬挂着两盆土生绿萝,藤蔓蜿蜒在洁净的白墙上。阳台的两边各自摆着时安然叫不上来的品种,最尽头是木制的阶梯架子,上面是拳头大小的多肉盆栽。 阳台地方不大,两人手臂贴着手臂,在赵临川每一次修剪的动作里磨蹭着皮肤。“马上就好了,等我一会儿去做饭。”赵临川说。 时安然说:“还好,不是很饿。” “嗯,”赵临川漫不经心地轻哼着,“早上我给你喂了点粥,现在胃里不难受吧。” 时安然完全没印象了,说:“不难受,我应该是断片了。” 剪子咔嚓一声,三角梅随着轻颤,时安然听到赵临川说:“断片了,还能记得昨晚的事儿?” 此话一出,简直就像被抛弃的民女来上告官人,带着一丝怨气。 时安然赶忙说:“记得啊...” “赵临川,我没谈过恋爱,昨晚...我们算是在一起了吗?” 话锋一转,赵临川倒成了那个官人。他放下手里的剪子,用毛巾擦擦手,就在时安然等待答案的时候,他伸手掰过时安然的脸,在他唇上轻轻一吻,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时安然立刻就笑了,向上抬眼望着赵临川,像主人的小狗。 赵临川心里一动,搂着他的腰,把他抱在自己腿上,还没等时安然反应过来,又压着人亲下去了。 周围地上有剪刀有枝杈,时安然不敢乱动,只能张着嘴任凭赵临川索取。 从昨晚到现在,时安然发现赵临川接吻有一个坏毛病,那就是爱掀开衣角摸他的后背,手掌像水蛇一样触摸过每一寸肌肤,时安然不得不弓起背,脚尖蜷缩蹭着地面上的垫子。 两人稍稍分开,时安然喘着气说:“你真的很喜欢摸我后背。” 赵临川抱紧了,说:“那就不摸后背了。” 时安然天真地以为这句话就是结束的意思,正准备从赵临川身上起来,可赵临川抱他抱得那样紧,丝毫没有想放开他的意思。对接吻已经轻车熟路,时安然也相当大方,捧着赵临川的脸又亲下去。 赵临川的手扶在时安然腰间,很听话的不去摸后背了。但是渐渐地,时安然感觉到那双手在往自己的前面移动,赵临川的手从他的肚子一路往上,摸到了一块地方。 “唔!”时安然叫出声,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这辈子也没发出过这样的声音。 他又急又羞,尤其是看见赵临川一副食髓知味的表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不管不顾地挣脱开,撑着赵临川的肩膀站起来,拉开阳台的门就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道:“我饿了!快去给我做饭吃!” 一想到时安然刚刚的模样,赵临川一边笑一边收拾好地面,把三角梅端回原来的位置。 进厨房的时候,时安然已经坐在靠墙的台面上,晃悠着两条腿。赵临川系上围裙,从冰箱里拿出腌好的牛肉,起锅烧油,把每一片牛肉都裹上面包糠放进去。霎时间,肉香和面香在厨房蔓延开来,那是逢年过节最经典的一道沙律牛排。 “你觉得我去学做饭怎么样?”时安然说。 “如果是当兴趣爱好的话,可以试试。”赵临川说。 “医生还叫我多锻炼,虽然现在快冬天了,但好在不会很热。” “小区有健身中心,还有个游泳池,你想去的话就去看看。” “游泳池...”时安然想了想,道,“小时候外婆教过我,不过好久没游了。” “下水就想起来了,这都是有肌肉记忆的,”赵临川关了火,往炸好的牛排上淋色拉酱,话锋一转,“不过你说要学做饭,是想怎么学?” “啊,”时安然没听出赵临川话里有话,如实回答道,“网上有很多教人做饭的小视频,我按照他们教的步骤试试。” 赵临川没接话,啪得一声盖上色拉酱的瓶子,走到时安然面前,双手撑在台面上,他比时安然高一头,现在这个姿势,两人正好能面对面。 “怎么了?”时安然问。 “感觉被嫌弃了。”赵临川神不改色。 有现成的不找,去网上看什么看?网上那群人能有他做的好吃? 时安然这才反应过来:“不是那个意思,你平时都很忙,再说我就是学着玩。” “学着玩也是学,”赵临川轻轻咬住时安然的手指,“不准找别人。” 时安然指尖一烫,连带着心也软了,马上说:“不找不找,就找你一个。” 两人吃饭的功夫,时安然收到了邓佳传来的消息,他低头划着手机屏幕,向对面的赵临川说道:“佳姐说初剪版完成了,向我问你今晚有没有空,大家一起看看。” “今天客人应该不多,等到九点以后应该可以,我跟老陈和黄姨讲一声就好。” 见时安然不再动筷,赵临川照常起来收拾桌子,等他再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时安然正仰面瘫在椅子上,像是又睡着了。赵临川过去了捏了捏时安然的脸蛋,轻声说:“又困了?回去再睡会儿。” 时安然半睁开眼睛,道:“不睡了,再睡晚上就睡不着了。” 他伸手抱住赵临川的胳膊,抬眼道:“赵临川。” “嗯。”赵临川回道。 “赵临川赵临川赵临川......”时安然晃着胳膊喊了好几遍。 赵临川看着时安然的眼睛笑起来,弯腰打横把他抱起来。 “你放我下来,我不跟你去床上。”时安然晃着腿说。 “那就去沙发上。”赵临川换了个方向,把人压在沙发上亲。 翘了一天班的赵临川直到晚上才和时安然一起出现在银霞,好在他有个老板的身份,消失了一天也没人说什么。时安然走进大厅的时候,邓佳和罗明他们已经到了,罗明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投影仪。 “赵老板,”邓佳上前说道,“计算机屏幕太小看着不方便,我们就把投影仪拿来了,不过得借你们一楼的墙面一用,最好是白的。” “了解,辛苦你们了。”赵临川环顾四周,每一面墙上可以说是物尽其用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合适的墙面,于是赵临川指了指走廊那边说:“咱们把鱼缸挪开吧。” 时安然闻言望去,赵临川说的是走廊中间单独垒起的那面照片墙,墙背面放着一个等宽的鱼缸。 把鱼缸撤走,正好走廊还能坐上一圈人,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了。陈海生招呼苗肖一给赵临川搭把手,再加上罗明几个人一起把鱼缸暂时抬到大厅的一角。 邓佳拿着u盘和投影仪经过时安然的时候,望见他脖颈一侧,笑道:“哟,进度蛮快啊。” “啊?”时安然没听懂。 邓佳点点自己脖子同样的位置,说道:“下手有点狠啊,自己记得遮一遮。” 时安然啪一下捂住自己的脖子,明白了邓佳的意思。 “小时过来呀!”黄沁摆好了凳子,招呼时安然过来坐。 “来了黄姨。”他从照片墙的一侧走过去,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惊讶地发现外婆的照片出现在墙面正中间的位置,就在袁霞和第一桌客人的合影的旁边。能够变动这面照片墙的只有一个人,时安然偏头望向墙那边,赵临川正在和邓佳她们一起调试投影仪。 “把灯关上,现在可以了。”邓佳说道。 丁潇潇起身去大厅关掉顶灯,周围一瞬间变得漆黑,丁潇潇打着手机的闪光灯找回座位。 “怎么还不过去?”时安然感到腰上一热,被人紧紧地锢在怀里,他看不清身后人的脸,却能够通过声音和味道一下辨别出来。 “我刚刚看见照片了。”时安然说。 赵临川却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再说下去,而是趁着黑漆漆的环境牵起时安然的手,经过一众人,把他带到最后面的位置,直到坐下来,赵临川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投在白墙上的影像十分清晰,柳飘飘这时候囔囔道:“咋都是广告啊!” “赞助啊妹妹,”邓佳站在后面说,“不然姐姐来找你们一趟的经费从哪来。” “好像小时候在广场上看露天电影。”时安然偏过头在赵临川的耳朵边说。 片头过去,银霞里所有人在这一瞬间屏住呼吸,共同迎接第一幕的到来。 第26章 本科有一年选课,时安然因为网速不比他人,为凑够学分,只能选了一个较为冷门的影像人类学作为选修课的一部分,在正式上课之前,时安然甚至还担心过能够凑齐人数开课。 影像人类学的任课教授是他们学院快退休的一个和蔼老头,端着泡成深褐色的茶缸进出教室。 老头教授在讲纪录片发展史的时候,曾提到过弗拉哈迪的《北方的纳努克》,提到安德烈巴赞的‘窗户论’。时安然始终记得,当时老头教授悠悠喝了口茶,氤氲的热气盖住布满皱纹的半张脸, 第27章 然后说,无论是故事片还是纪录片,影像都是时空的防腐剂,而摄影机正是我们抵抗遗忘的工具。 时隔多年,时安然已经记不清那节课上具体的情形,只是在眼前白墙亮起的那一刻,自然而然地想到这句话。 按照拍摄的顺序,第一集是黄沁的部分。从雾蒙蒙的清晨的几个空镜之后,镜头随即切换到黄沁的厨房里,洗漱好的女儿穿着校服趴在桌上,一边打呵欠一边往嘴里塞牛奶和烧卖。黄沁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拍拍女儿的后背,李云瑞拿起书包,随着关门一声响,房子重新变得空荡荡的。 第一个场景结束了,紧接着是校门口喧闹的人群。穿着校服的学生们乌泱泱地往学校大楼里走去,李云瑞也是其中一个。 “这段特别不好拍,”邓佳转过头压低了声音对时安然说,“当时有群学生就站在那儿看我们,学都不上了,还是他们班主任亲自找出来。我和罗明一把年纪了,还得站在校门口挨级部主任的训!” 时安然低头憋笑,突然意识到赵临川还在牵着自己的手,只用了一条羊绒围巾在两人腿上盖住。他不自然地在下面动了动手指,却被赵临川握得更紧了。赵临川接话道:“她们那级部主任挺称职的,我之前去接小孩接晚了,也被他训过。” 而这一幕还没有结束,镜头里的黄沁拉开自己的包取车钥匙,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又跑着折返到校门口去,把一张折迭的卷子塞到快要进校门的女儿手里。 回去的路上,黄沁对着摄影机聊起天:“昨晚上让我签名的物理卷子落下了,这一天天丢三落四,愁人。” 画面又跟着黄沁到了银霞。走进酒楼的黄沁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她在早上是孩子的母亲,是家里的女主人,而在这里,她是银霞前厅说一不二的领班。镜头一闪而过还在吃早饭的其他女孩们,黄沁亲自核对好今日的订单,并且上楼检查好每一个包间的酒水数量和卫生情况。就连大厅的散席也不被她放过,画面切到局部特写,穿戴白色手套的手摸过每一个椅背和桌面。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银霞这么干净了,”时安然凑过去小声对赵临川说,“合着你们银霞的人都有洁癖。” 赵临川低笑:“嗯,服务顾客,也取悦自己。” 由于时长限制,邓佳取了最繁忙的晚市,夜幕降临之后,银霞准时亮起招牌。黄沁在厨房和包间之间穿梭,前厅客人较少,留给了刚进来工作的几个姑娘。摄影机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见识到了一个酒楼领班每天会遇到的大大小小的问题,有催菜的,有提出换包厢的,还有想换菜单的,还有顾客的金戒指掉进菜汤里的。 银幕里的黄沁仿佛有四头身八只手,在二三层之间带着两个女孩解决各种任谁看了都头大的问题。 终于结束一天工作的黄沁回到家里,女儿的房间已经灭灯,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两个小时前丈夫从海上传来的视频,海上信号时常不好,夫妻二人总有联系不上的时候,黄沁忙起来也顾不得看手机。 影片的最后,是黄沁照常送完女儿去银霞的途中,摄影机彻底打破了边界,镜头之后的罗明和黄沁聊起天来。 “我刚认识霞姐的时候,银霞还没有这么大的楼,”黄沁站在银霞大门口给观众们比划着,“甚至都没有门事房,就是夜市里的一个小炒摊子,我当时还在职校念书,和同学下课了就来霞姐的摊子。后面我们找工作难...那个时候霞姐已经有了自己的门店,她问我想不想和她一起干,我就来这边了。” “就是很平常的故事,”黄沁推开银霞的门,摆摆手道,“你们听着也没意思吧。” “您对银霞的哪道菜印象最深刻呢?”镜头外响起罗明的声音。 “牛奶绿豆冰块。”黄沁笑着说。 屏幕外的时安然同样惊讶,他回头看到赵临川也是一怔,他们俩都没听说过这道甜品。 屏幕里的黄沁继续说道:“好多年前了,以前夏天霞姐都会熬一锅绿豆汤免费送给客人,每天厨房里剩下的我们就加点炼乳,冻一个晚上,第二天中午再拿出来吃。这也算我们自己偷着开的小灶吧。” 坐在前排的陈海生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当时那一锅绿豆冰就是让你们给吃咯!” 黄沁同陈海生笑得开怀,仿佛又回到那个十几年前与袁霞共同相度的夏夜,只有眼角的细纹在他们的脸上,提醒着岁月不再。 第一个短片结束后,邓佳起身走到投影仪旁边的计算机,打开下一个活页夹,一边问大家:“怎么样呢?咋都都没个人说话?” 赵临川带头鼓掌道:“特别好!” 柳飘飘也应和道:“好看好看,你们把黄姨拍得太好看啦,不过我们黄姨本来就上相!” “死丫头就你会讲话,”黄沁伸手戳了下柳飘飘的额头,“下集就该你们俩喽。” 后排的邓佳点开视频接口,白墙上又重新亮起来。第一个镜头是一个虚晃的画面,随着手机游戏声,慢慢对焦到贴满了明星海报的墙上。时安然认得那声音,那是柳飘飘经常玩的一款消消乐。果不其然,随着镜头下移,长卷发盖在单薄的脊背上,柳飘飘正趴在宿舍床上玩游戏,而丁潇潇正坐在床尾梳头发。 这一集改变拍法,从一开始摄影机就打算隐藏,镜头外的人不时地和两个女孩聊着天。问及她们来到银霞的原因,坐在窗沿上勾着脚趾涂指甲油的柳飘飘不以为意道:“你看我这么年轻没出来打工能是什么原因啊?” 时安然以为这背后有一段凄惨的家庭故事,勾着赵临川的手指担心道:“是不是有点太涉及隐私了?” 旁边人拍拍他的手背笑道:“你真是多虑了。” “因为没考上学呗!”画面里的女孩大笑着,指甲油蹭到了脚背上,“我真不是学习的料,小时候就不会算鸡兔同笼,等后来又是让我算一直往坡下滚的小球,求两个试剂兑在一起的重量,还得背洋文......要命!” 时安然扑哧一下笑出声,被柳飘飘一记眼刀,于是合上手掌略表歉意。待柳飘飘转过头去,时安然脸贴在赵临川肩膀上继续笑。 银幕上继续传出柳飘飘的声音:后来我听人说城里的银霞酒楼在招服务生,老板长得特别帅,于是就拉着潇潇一起来了。” “那你见到老板之后呢?”镜头后的人问道。 柳飘飘一撇嘴,装作思考的样子:“就还行吧...还是发我工资的时候最帅。” 时安然被柳飘飘逗笑得停不下来,晃了晃赵临川的手臂说:“别伤心啊,你在我眼里最帅。” 赵临川压根没在意柳飘飘这张嘴,只是在时安然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微动,他侧身贴近时安然的耳边说:“我想亲你。” “在这儿吗...”时安然看了看周围,虽然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看视频,可他还是没有这个胆子。 “可是你说我最帅啊。” “......回家亲行不行?” 赵临川笑,忍住去捏时安然脸蛋的冲动,说:“逗你的。” 除了工作场景,邓佳还拍了很多两个女孩的日常生活。 比如休息时间丁潇潇两眼一闭就能睡着,柳飘飘则趴在她肩上看美妆直播间。 调休的那天会睡到日上三竿,洗漱完去厨房看陈叔今天锅里炖了什么,下午去城里的百货商场逛一圈,最顶层卖奢牌的地方她们也会去,柳飘飘捂着衣服挂签让丁潇潇猜价格。 最后的五分钟,是邓佳和罗明跟着两个女孩回家拍到的素材,她们的剪辑很克制,明明是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最后邓佳还是选择只保留了五分钟。柳飘飘和丁潇潇的家是银霞所有人都未曾到达过的地方,就连赵临川都只是知道她们住在哪个村子里,印象里只有村子的名字。 镜头里突然窜出一条杂毛黄狗,摇着尾巴嗅着镜头边,黑黑的鼻子遮挡住大部分画面。 “听话。”一双纤细的手把住狗嘴,将小狗往后脱出一段距离,说话的人正是丁潇潇,她手里抱着的正是陪伴了她很多年的看门狗。 “不知道什么品种,我们村里的狗都长这个样。但是它认得我,我也能认出它,你看它眼圈一边是黑色的,像小柳说的全包眼线。” 小黄狗在她的怀里很听话,抬起下巴嘤了一声。 丁潇潇的家里没有过多的拍摄,柳飘飘和赵临川都和时安然提过,丁潇潇是重组家庭。自从她出来工作以后基本都不会回家里去,总是觉得尴尬。而相比之下,如果说丁潇潇的家里安静得像南极圈,那么柳飘飘家里则像是生活在赤道的热带雨林。嗷的一声的破锣嗓从视频里传出来,一位身材壮实的中年妇女叉腰站在自家门前,气势磅礴,不输动画片里的石矶娘娘。“柳飘飘!再不回家吃饭我就把你的碗扔进鸡食槽子里!”她仿佛是张开了血盆大口。 “飘飘妈妈刚开始见我们的时候特别温柔,一直请我们吃红薯干来着。”罗明说。 第28章 “但是你们待了三天之后她就原形毕露了。”柳飘飘翘起一条腿搭在椅子上。 影片后面还有赶集,有下池塘捉青蛙,时安然看的很新鲜,问赵临川:“这些你都玩过吗?” “玩过啊,”赵临川说,“你光顾着学习了是不是,现在回想你的童年能想到些啥。” “不用想也知道,写作业呢吧。”赵临川又说。 时安然挥了挥拳头,撞到赵临川肩膀上。根本就不疼,可赵临川酥了半边身子。 放映结束后,丁潇潇重新打开灯,屋内一下亮堂了,时安然瞬间把手缩回去,虽然赵临川转头看了他一眼。 “这就是个初剪版本,后面我们肯定还会再改,大家提提意见。”邓佳站起来说。 “这还要改啊,”柳飘飘说,“感觉能直接上电视了。” 邓佳笑道:“还得改呢,里面有些地方的声音收得还是不行。你们二位觉得呢?”邓佳冲着最后排的两个人。 “我觉得声音保持一点粗糙也没问题,”时安然说,“最大限度地保留真实感,也许会让观众更喜欢。” 而赵临川毫无甲方老板的架子,道:“我听他的。” 邓佳伸了个懒腰说:“那成,我之后再跟安然联系。今天我们就先回去了啊,对了,后天早上要来拍你了哦赵老板。” “却之不恭。”赵临川说。 等人散尽,时安然对旁边的赵临川说:“你拍摄那天我也想去。” 赵临川合上车窗,把夜色遮挡在外,说:“会起很早,第一条要拍去进货。” “我就是想去看这个,你在银霞上班的其他时候我都见过了。”时安然说。 “对我的行程这么了解?” “我要去...”时安然话音未落,赵临川俯身亲了过来,把他剩下想说的话全都搅碎了。 过了良久,两人才松开,明明要冬天了,时安然竟然觉得还没打着火的车里热起来。他用手背擦擦嘴角道:“我不是说回家亲吗...” “刚刚没忍住。”赵临川很直白地说。 时安然捧起眼前这张帅脸,看了又看,解开安全带扑到赵临川怀里,低头吻下去。赵临川伸手抵住时安然的额头,另一只手捏起他的嘴巴。“你干嘛啊...”时安然嘟着嘴,声音有点含糊。 “不是说回家亲吗?”赵临川仰头拉出一点距离,带着一点调戏的笑看向他。 以治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时安然瞪眼看赵临川这个奸商,正准备从他身上下去,还是被赵临川一把拉回来,边吻下去边说:“忍不了了。” 第27章 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把站着都快睡着的时安然睡醒了。 他们昨天折腾到半夜,合眼的时候已经是两点,总共睡了没有两个钟头就要起来拍摄了。 赵临川站在床边反复确认,和时安然说太困了可以不来,以后有的是机会,可时安然摆摆手,用了毕生力气从又软又热乎的被窝里挣扎着起来,头上还竖着一根呆毛,被赵临川用手掌温柔地压下去。 凌晨四点半的城市静谧得不象话,可是到了农贸市场这里就突然热闹起来,农贸市场的人们是这座城市最早醒来的一批人。 太阳还没出来之前温度更低,时安然全身被赵临川像裹粽子一样,只露出一双眼睛,要不是快到出门的时间了,赵临川甚至还想给他找一副护目镜戴着,仿佛时安然不是去农贸市场拍摄,而是去南极圈考察。 拍摄团队们明显也没睡足,邓佳一面穿着呢大衣一面端着一杯灌满冰块的冰美式站在摄影机后面睁着眼睛发呆,而一旁的罗明跟做早操似的伸腿伸胳膊,力图把全身唤醒。 “赵老板今天这么大阵仗?”时安然突然听到俏皮的口号声,随之而来的是一辆摩托车停在他们面前,摩托车上坐着一个青年人,从头盔缝里露出一双漂亮的丹凤眼。 但时安然的注意力都在这位年轻人的摩托车上,眼前的这辆摩托车除了在车身上喷了很多彩绘以外,和赵临川的那辆很相似。 赵临川天冷之后就很少再骑摩托车,也不让他骑自行车了,而眼前的青年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皮夹克,拉链都没有拉。 时安然默默想,年轻真好。 赵临川明显是和这位年轻人很熟的样子,走过去敲了一下年轻人的头盔,道:“来这边取个景,和你老爸讲好了。” “那我能上电视吗?”年轻人问。 “看你表现吧。”赵临川说。 年轻人白了一眼赵临川,看向他身后的时安然,弯起嘴角:“新面孔哎,这个弟弟从哪来的,我都没见过你。” “叫什么弟弟,”赵临川索性把头盔从他身上摘下来,露出一头黄毛来,说,“人家比你大好几岁,叫哥。” “你好,我叫时安然。”时安然走过去主动伸手道。 眼前的年轻人明显一愣,他看着时安然这张脸,怎么看都像二十岁的大学生,同他握手道:“你好你好,我叫刘文嘉,我们家的鱼摊就在里面。”他说完,伸手指了指农贸市场深处的一个位置。 拍摄正式开始,为了不妨碍市场里其他人的日常工作,罗明没有架机位,而是选择了跟拍的方式。 被摄影机追随着的赵临川适应得很快,就像平日里一样,在各个熟悉的摊位批发蔬菜水果。 时安然很惊讶地发现,赵临川能够记住每一种蔬菜或者水果的具体价格,精确到分毛的那种,所以在进货的时候,他很快就能算出今天的成本价。虽然这对一个管理银霞那么大产业的酒楼老板来讲应该不算什么,但是想想赵临川不过比自己大了五六岁,很多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还是过着五谷不分的日子,而赵临川每天都在与这些打交道。 摊贩老板早已经和赵临川混熟,老远看见他过来就招呼着:“今天的海鲜菇便宜又新鲜,你多弄点回去煲汤嘛!”男老板说着,掐起一把海鲜菇递给赵临川看。 另一边水果摊的女老板也是如此,苹果和梨子在她手里像陀螺一样旋转着,手起刀落之间,已经把一盒切好的试吃品摆出来。“尝尝这个!姐给你再打个折!” 第一个区域拍完了,大家往海鲜区转战,赵临川提醒大家在那边味道重,还要多注意路上的推车,尽量不要把身上蹭脏了。 时安然跟在队伍后边,赵临川放慢了脚步同他一起走。 忽然,时安然的手心被塞了一个冰凉的东西,他低头看,是一颗苹果。 “这个最甜。”赵临川在他耳边悄声说。 拍摄正式结束后,时安然就被赵临川提留着塞进了后车座里。赵临川半个身子探进车内,压住时安然说道:“回家睡觉还是去我办公室睡,自己选一个。” 时安然抬眼用那双极其标准的无辜眼神看着赵临川,赵临川合手盖上去,说:“这招没用。” 时安然把赵临川手掰下来,张嘴咬了一口,道:“刚刚水果摊的姐姐问我你有没有对象。” 赵临川笑道:“噢?那你说什么?” 时安然打了一下赵临川的手背,说:“你还嬉皮笑脸,她要给你介绍相亲对象。” 赵临川戳了一下时安然的脸蛋,说:“那你还不赶快拦着。” “我跟她说了你有对象......” “然后呢?”赵临川搓着时安然的脸蛋,自己说下去,“她是不是话锋一转,要给你介绍了?” 见面时安然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赵临川忍不住笑出声,他低头靠在时安然的肩头上,说:“辰姐就那样,跟你开玩笑的,不用放在心上。所以现在去哪个地方,你还没有告诉我。” 时安然伸手搂住赵临川的肩膀,说:“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那就去银霞。”赵临川说着,低头碰了他的嘴。 忙活了一天,等两人一起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赵临川还在和邓佳那边联系着,时安然先洗完澡躺在床上。虽然自己的东西都还在隔壁,但自从确定了关系关系以后,他就再没回到客房睡过。因为每天晚上赵临川都要像八爪鱼一样死死搂住自己才能睡觉。 时安然趴在床上,点开刚在ipad上下载好的视频软件,另一台手机上打开了邓佳团队的公众号。 公众号最新一条是今天晚上七点发布的,时安然还没来得及细看,他不着急是因为这篇稿子是他写的。邓佳请他写一篇对银霞的介绍,以便更好地推出后续的系列故事。 “看什么呢?”赵临川走到床边,刚洗完澡的上身还带着热气,隔着一层睡衣压在时安然身上。赵临川发梢的水珠滴在时安然的后颈上,时安然往旁边躲了躲。 “黄姨的视频已经上传,刚刚准备看一下。” 时安然说着点开视频:“虽然观看人数还没有达到预期,但是从弹幕和评论看反响都很不错,到时候可以再开会讨论一下后期...”说到这里,时安然戛然而止,他懊悔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不好意思,工作后遗症...” 第29章 “没关系,”赵临川摸摸他的头顶,“你已经帮银霞很多了,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累着自己了。” “你刚刚在和佳姐打电话吗?” 赵临川点头,道:“刚刚电话也跟我说了从今天开始更新,她还说公众号的推文都是你写的。” “啊...”时安然想起这件事还没和赵临川说过,“佳佳姐说还是我对银霞更熟悉,所以......” 剩下的话被赵临川堵住,他单手抵住时安然的下巴,浓郁的亲吻倾斜下来。良久,他微微松开,和时安然额头碰额头,道:“我看过了,写得很好。” 说完,他再次低头吻住时安然:“然然,你做什么都会做得很好。” 时安然的身体整个弓起来,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他的睡衣下摆被撩开,赵临川一路吻下去,他的鼻子碰到时安然的裤腰带边上,张嘴扯了下来。突然之间,身上未着寸缕,时安然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而赵临川仍然趴在他的腿上,左脸贴在他的大腿内侧,正抬眼看他。 虽然他们做过很多亲密的事情了,但是在这样的视觉刺激下,时安然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更何况他们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赵临川张开嘴包裹住时安然,时安然伸手就能碰到他的发璇。 他想自己这辈子可能都要栽在这个男人身上了,在他最黯淡最贫瘠的时光里,是赵临川带他重新活了过来。赵临川从时安然身上起来的时候,时安然的下半身已经有点没力气了,但他还是伸手擦掉了赵临川嘴边的水渍。 赵临川握住时安然的手,伸手舔他的掌心,问:“今天可以吗?” 时安然垂眼道:“可是你来之前我刚吃了药。” 时安然每次吃完药都需要代谢循环,眼下他已经有了困意,他担心赵临川会难过,仍然强撑着精神解释道:“我不是不想和你,我现在没力气了。” “你先睡吧。”赵临川抱起身下这副柔软的身体,把时安然重新塞回被窝里,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正准备起身去洗手间,被时安然抓住胳膊,道:“虽然今天不行,但你可以试试别的,我的手,我的腿,都可以。” 赵临川捏起他的脸,打趣道:“然后做到一半你就睡着了?我可没有这个爱好。” 时安然不怕死地说:“也许你会喜欢呢?” 赵临川的眼神暗下来,手绕过时安然的后背,轻拍了一下他的屁股,道:“不想整晚都不睡就闭上眼睛睡觉。” “好吧,”时安然听话地闭上眼睛,“你一会儿回来要抱着我睡。” “知道了。”赵临川温柔地替他掖好被角。 第28章 等到陈海生的部分结束后,银霞的拍摄也就进入了尾声。 转眼入冬,是时安然从早上出门张嘴就呵出白气的那一刻发现的,他抬头看见小区里的绿化,除了松柏常绿外,其他都只显露出干枯的树杈。 今天是辞别邓佳和罗明他们的日子,本来制定好的一个月拍摄时间最后变成了一个半月,但好在邓佳带团队的宗旨就是灵活自由,后面也没有其他的活儿要干。 这几天邓佳一直待在酒店里赶后期,因为第一期节目的反响不错,让她燃起了工作欲望,把两个女孩的那一期视频来来回回拉了十遍。 时安然过去的时候,望见的是整个团队寸草不生,就连罗明都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头顶的桌子上还放着拆拆封的速溶咖啡。 “佳佳姐你们也太拼了吧。”时安然走过去,把从银霞带来的早饭放在邓佳的办公桌上。 邓佳仰头往眼里滴眼药水,又重新戴上眼镜,看清时安然后说:“麻烦你带早饭了,我这边儿没什么事儿。前几天柳飘飘带我出去逛,这不就得赶ddl了么。”说着,邓佳从桌上的袋子里掏出一个麻团啃起来。 “还是要多注意身体,”时安然说道,“我可是前车之鉴。” 邓佳边嚼麻团看着时安然,心里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有很多人在背地里没少议论,但是我还是像在这里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样想。我觉得你回到这里,可能是更好的选择,这种东西是没办法比较的,安然。” “我知道佳佳姐,”时安然低头笑道,“其实我现在...过得挺幸福的。” “我知道嘛,赵老板是个靠谱的人。” “不过如果将来他欺负你记得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 时安然被逗笑了,问:“你打算干什么?” 邓佳仰头活动肩颈道:“我手里有那么多拍他的素材,恶意剪辑一下咯。” “喂喂喂,你作为新传人的职业素养呢!”时安然知道她在开玩笑,也参与其中。 “灵活自由嘛。”邓佳的麻团吃完了,从椅子上站起来,郑重道:“安然,想不想加入我们的团队?” 时安然愣了一下。 邓佳继续说道:“你不需要和我们时刻待在一起,你主要负责在线宣传运营就好。但是如果我们再次来带这里或者附近省份拍摄的话,你可能需要跟我们出差一趟。我知道第一次跟你说这些,你不一定能马上答应,我给你考虑的时间,你之后再和我讲好了,我和我的团队都很欢迎你。” 时安然看着邓佳,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在学院楼下和她第一次遇到的场景。 “哎学弟,你是姜老师的学生吧,麻烦帮我把这个项目交给他啦,我在办公室没找到他。” “毕业论文不好写吧,别待在图书馆里了,跟我们出来放松一下。” “恭喜你呀安然,找到这么好的工作,也祝你毕业快乐!” 或许半年前的时安然还觉得自己是个倒霉的人,但如今他却在庆幸,原来身边还有这么多朋友,一路陪伴着自己走到现在。他很真诚地对邓佳说:“谢谢,我一定会好好考虑的。” 邓佳也表示同意,随即对后面睡成乌泱泱的一片喊道:“起来了起来了,吃点东西回各自房间里补觉,咱们是下午的高铁,别睡过头了啊。” 告别完邓佳罗明一行人后,时安然先从酒店回到外婆的老房子,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回来,一直都是赵临川在盯着维修的事情。从楼梯一路上来,直到打开门时,屋内冷如冰窖,这才让时安然意识到自己忘给老房子交暖气费了。 果然日子过得太舒坦就会忘记日常琐碎的支出,时安然暗地里自嘲。屋子里的地板都被全部换新了一遍,也正是这点让赵临川一直念叨,不准时安然搬回来住,说是等来年甲醛散了再说。 时安然去外婆的房间里收拾了一些自己的东西,伸手碰到柜子深处,竟从里面掉落出一本发黄的旧书,时安然把书捡起来,是他小时候最爱看的《窗边的小豆豆》。藕粉色的书皮上画着一个不怎么爱笑的小女孩,在很多年前的夜里,黎颂华总会翻开这本书给时安然念睡前故事。 岁月让生命流逝,也让书页变得脆黄。时安然合上书,把他一同放进收拾好的东西里。 从老房子再回到赵临川的小区,已经是下午。 时安然估摸着邓佳她们快要发车了,掏出手机发了一路顺风的短信,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家门口躺着一个快递盒。 看到快递盒,时安然不觉耳根一热。自从那晚他拒绝了赵临川后,赵临川直到现在也没有再提过那样的要求,他们还是像从前那样探索对方,可就是没到下一步。 这事儿不能怪时安然,要怪就怪他最近一直密切关注着邓佳团队的公众号,大数据一旦检测到你爱看公众号的喜好,就像泄了洪水似的给你推。直到有一天,时安然刷到了情侣性向方面的推文,划到最后原来是相关产品的广告。 放在以前,时安然当然是不屑一顾,但当他站在消费者的立场上,看着那琳琅满目的产品介绍时,也不自觉地心动。 于是时安然弯腰端起那盒快递进了家门,赵临川明明不在家,但他还是以做贼心虚的姿态带着东西进了客房。小刀划开快递盒上的透明胶带时,赵临川正好打来电话,时安然赶紧放下东西接通。 “在干嘛呢?”赵临川问。 “上午去送了佳姐明哥他们,刚刚又去了老房子一趟。”时安然答。 “怎么去老房子那边了?” “我去拿点东西,我现在都回来了。” “噢,”点头那头的赵临川明显是松一口气,然后说,“晚上要过来吗?” “不了吧,”时安然盯着眼前的快递,扯了个谎,“我有点困了,想睡一觉,我在家等你。” “那好,困了就睡会吧。” 挂断了电话,时安然拆开快递盒,他买了不少东西,层层迭迭数不过来。 他颇为尴尬地捏起最上层的那款猫耳朵发箍,他没下单这玩意儿,应该是商家赠送的。他先去洗了个澡,回来把所有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摆在床面上,拿出曾经作为尖子生的十二分钻研精神来攻读使用手册。 晚上赵临川回到家里,屋子里面一片漆黑。他以为时安然还在睡觉,于是小心翼翼地动作,脱掉外面的大衣,先去浴室里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赵临川径直去了主卧,发现床上没有人。 第30章 “时安然?”赵临川站在床边喊了一声。 随之而来的是隔壁传来的动静,像是时安然闷在被子里‘哎’了一声。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跑到客房睡去,赵临川便走过去边思考最近自己干了哪件事惹到祖宗了。客房里也没开灯,趁着客厅里照进来的灯光,赵临川看见床上的时安然蒙着被子缩成了一团,而地上躺着不知道哪来的卡片。 他没有仔细研究哪些手册是什么,长腿一跨越过去,走过在蹲在时安然旁边,问:“怎么了?” 时安然不说话,伸出手抓住赵临川的手腕。时安然的手指温度很高,赵临川下意识伸手进了被窝,摸到一脑门汗,说道:“发烧了吗?等我去拿个体温计......” 他刚要起身,就被时安然反手拉住:“不是.......”时安然从被窝里钻出来,他身上一件衣服都没穿,原本白皙的皮肤透露出不自然的红晕。 “到底怎么回事?”赵临川急了,他想起时安然之前晕倒的情景,都想抱着人往医院跑了。 “不是生病了,”时安然也急,“你帮帮我。” 赵临川这才反应过来,像被泼了冷水道:“你自己跑到客房床上去?” 时安然重新埋回被子里,说道:“不是这回事......” 赵临川低头看去,道:“你让我看看” 卧室里的气氛像冰块一样冻住。 许久,赵临川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他看见时安然的眼角也染上了一抹红晕,衬得皮肤更加白皙,也更让人想欺负他。 顿时,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反正今天已经丢脸了,时安然也不在乎这点面子了,他握着赵临川的手探进被窝里。 两人几乎都是呼吸一滞。 赵临川垂着眼,不动声色地松开时安然的手。时安然有点紧张地望着他,目光里透露出一丝祈求。 他手上下了力气,时安然瞬时背弓起来。 “你怎么想的,就这样一直待到我回家?”赵临川说着,血涌到脑门儿上,还有小部分原因是被时安然气的。 时安然也不多让,道:“你还怪我!是你先不要的,我才试了这个。” 他催促道:“别看了...你快帮帮我。” 赵临川手上用力,却往反方向,时安然瞪大了眼睛:“赵临川你要干什么!” 等他回头的时候,发现赵临川已经脱了身上的衣服,一条腿跪在他的身后。 窗外的夜色照映在他英俊的面庞和精壮的身材上,只见他拍了拍时安然的屁股,绕过时安然的肚子一把将人捞起来。 “不准说话。”赵临川一只手捂住了时安然的嘴巴。 “我一直怕你疼,怕你身体受不了。”说着他一口咬在时安然的后颈上。 “但今天是你先招我的。” 回荡在耳边的声音低沉,像在暗夜里爬行的黑蛇,时安然瞬时身上析出一层冷汗。 第29章 不知道是第几次醒来,时安然浑身都湿透了,像是仍挂在枝头而在暴雨倾斜之下逐渐成熟的果实。赵临川始终像一团巨大的热源紧紧包裹着他。时安然的身体在晃,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伸出手,却抓了个虚空。从半空中往下掉落的手腕被赵临川稳稳地接住,握在湿热的手心里。 他甚至觉得他们正处在海中央,这张小小的床是他们唯一生存的地方。 海浪层层堆砌涌上他的身体,腐蚀他的灵魂。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海浪才终于停下,赵临川俯身抱住他,看见时安然通红的脸,温柔地帮他拂去脸上沾着的被汗水湿透的乌发。 可即使再热,时安然还是选择回抱住赵临川。 “不来了,”时安然轻轻用指甲划着赵临川的后背,“我们睡觉好不好?” 赵临川从时安然的身上起来,看见他身下的床单,说:“这里不能睡了。” 说完他握着时安然的腰翻了个面,时安然趴跪在床上,露出殷红的皮肤和一双轻颤的腿。 第一次就弄成这样,赵临川也不好再多做下去,起身弯腰把时安然从背后捞起来,将人打横抱起。 “去哪?”时安然很自然地搂过赵临川的脖子,靠在他的锁骨上问。 “给你洗个澡,然后去主卧睡。”赵临川低头吻时安然的眼睛。 身子泡进热水里,时安然勉强恢复了一点意识,他坐在浴缸里,背靠在赵临川的身上。 赵临川往掌心挤了一些洗发水,手指顺着粘腻的白色泡沫滑过时安然的头发。 “仰着头,泡沫要进眼里了。”赵临川提醒道。 “嗯......”时安然哼唧一声,眼睛闭上仰起头。 浴室里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白皙的面庞上,赵临川甚至能看见他眼皮上细小的血管。 时安然的眼睛有点肿,可能是今晚流了太多泪的缘故,眼圈周围也是红红的。赵临川伸手擦掉了凝固在他眼角的泪痕。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冲下来,时安然仍然紧闭着双眼,过了一会儿,开口道:“佳佳姐问我要不要去她的团队。” “嗯,你怎么想呢。”赵临川把时安然头顶的泡沫顺着水流抹去。 时安然睁开眼睛,头更往后仰,看见赵临川的下巴,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意料之中,”赵临川的语气很平静,“看得出来她们都很喜欢你,不然也不会让你一直参与拍摄。” “那是佳佳姐说她要当资本家压榨我,”时安然忍不住笑了,思考了两秒,然后说,“也是噢。” 赵临川摸了摸时安然的脸蛋,拿过旁边的毛巾给他擦头发,说:“你要她们的城市吗?” 时安然摇头道:“不需要,佳佳姐说我主要负责在线了,但是偶尔会出差。” 赵临川停下手里的动作,低头从后面抱住时安然,吻他的耳根:“那就好。” 赵临川的呼吸打在时安然的颈侧,时安然觉得痒,偏头躲了躲,回头看着赵临川,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是。”赵临川很干脆地回答。 时安然心里一动,没想到赵临川回答得这么直接,他本来也只是在开玩笑。于是他拍了拍赵临川的手臂,说:“我哪都不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时安然累得一根手指都懒得动。昨晚明明说好了睡觉,结果在浴室里又来了一次。时安然翻身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等待大脑完全开机之后,从床上撑起来,看见床头摆着一杯温水,玻璃杯上贴着一张鹅黄色的便签纸。 时安然伸手把便签纸扯下来,一眼认出那就是赵临川的字迹。 ‘饭在厨房里,醒了热一热再吃。’ 把便签纸放回原位,时安然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他能感觉的到自己的喉咙里有点肿。 他低头看见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赵临川重新套上了睡衣,身子也是干爽的,应该是他昨夜里在浴室里晕过去之后,赵临川又给他洗了一遍。 时安然扶着墙从主卧里出来,去洗手间洗漱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他眼睛肿得像核桃,嘴角也被要破了,更重要的是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 他掀开自己的上衣,上面布满了红色的,或大或小的痕迹。 昨夜里被哄得找不着北,赵临川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了,等真正清醒过来为时已晚。时安然气不打一处来,点开聊天界面就给赵临川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收到时安然短信的赵临川正在和几位老板吃饭,趁着空袭点开时安然发过去的照片,那是一张半身照。照片里时安然只露出下半张脸,嘴巴叼着上衣衣摆,底下露出精瘦白皙的躯干,从小腹一路往上都是赵临川留下的痕迹。 时安然:这都是你弄的? 赵临川弯起嘴角,单手打过去一行字:嗯,很漂亮。 时安然发过去一个比格犬踢人的表情包后,扣住了手机。 简单洗漱完后,时安然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没法见人,今天只能在家里待着。他去客房拿自己的计算机,看见床单和被褥都被换成新的了,赵临川临走之前还开窗通风,完全看不出来昨晚这里发现了什么,就连快递盒里的东西都被赵临川收拾好,放进了床头柜里。 从客房里出来,时安然径直去厨房里热饭。等饭热好的间隙,时安然打开计算机给邓佳发送了邮件。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时安然并没有紧张,反而感到了久违的轻松。 他靠在椅子上望向窗外,蓝天澄清,白云飘荡,厨房里传来微波炉‘叮’的一声响,香味从里面蔓延出来。 崭新的生活真好,时安然心想。 傍晚的时候,赵临川去厨房把大门钥匙交给陈海生,说自己今天要提前回去。陈海生立刻嗅到了不对劲儿的气息:“什么情况?” 赵临川答非所问:“一会儿我去跟黄姨讲一下,然后就回去了。” 陈海生不再多说什么,手上剔虾线就没停下,赵临川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从小就有主意,认准的事情就会坚持到底,所以陈海生从来不会多管他的事情。 第31章 赵临川一打开家门,就听到厨房里油烟机的声音,他脱掉外套换上拖鞋,越往里面走越是闻见一个水煮蛋花的味道。厨房的门敞开着的,他从客厅绕过去,时安然正在里面煮挂面。 “你回来了啊,吓我一跳。”时安然回头看见赵临川双手抱胸倚在门口,跟堵墙似的。 “你在这儿干嘛呢。”赵临川问。 “做晚饭啊,你不是说晚上回来吃吗。”时安然拿着筷子在开水锅里搅动着,打散的鸡蛋裹在白色的面条上,汤底是柿子熬出的红色。“但是我只会煮面,凑合吃吧。” 赵临川却说:“闻着挺香的。” 饭后,时安然去小区的公园里散散步。赵临川给时安然裹了一层厚外套,又戴了口罩,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原来那副可怜样儿。 天气渐冷,在夏天里热闹的公园进入冬季之后就无人问津了,也正是路上没有几个人,赵临川干脆牵起时安然的手。两人踩着干枯的落叶,脚底不时地传来沙沙声。 “下个周就要下雪了。”赵临川说。 “好久没看雪了,”时安然挺高兴的,“前些年一直待在南方。佳佳姐回我邮件了,她说她们还在休假,下个月再开始工作。” “不要太累了就成,你们之间关系好,我也放心。”赵临川说着,领时安然往回走。 “这就回去了吗?”时安然跟在他后面问。 赵临川只是‘嗯’了一声,虽然点开电梯按钮,电梯门打开后里面空无一人,时安然被赵临川带进去,还没来得及说话,赵临川就伸手摘掉手套吻了上去。 “有监控......”时安然拍拍赵临川的后背,赵临川并没有松开他,而是将他推到角落里,把时安然整个人摁在怀里亲吻。这样监控就只能拍到赵临川的背影。 一进家门,赵临川将时安然整个人捞起来,脱掉他身上的羽绒服。 时安然两条腿盘在赵临川的腰间,低头同他接吻,你来我往之间,赵临川上身也被脱得精光。赵临川带着时安然并没有往卧室里,而是把他压在了沙发上。 “要在沙发上吗?”时安然松开手,头往后退了一点。 “不喜欢吗?”赵临川追上来含住他的嘴唇。 一吻过后,时安然微微喘息道:“不准再留痕迹了,不然我真的出不了门了。” “好。”一个轻轻的吻落在时安然的额头上。赵临川答应他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果然并没有像昨晚那么激烈,而是极尽他温柔的一面。 洗完澡后时安然回到床上去,看见书柜上多了一排,正是自己从老房子里拿回来的书。 “你把这些都收拾了,我都没注意。”时安然从书柜里把那本《窗边的小豆豆》拿到床上去翻阅。 赵临川躺在他身旁,低头吻了吻他的额角道:“今天上午你一直不醒,我就把屋子收拾了一遍。” “我一直不醒怪谁?”时安然说着,张嘴咬了一口赵临川的手腕。 手腕处那一口不痛不痒,更像是被幼猫的牙齿啃了一下,赵临川摸摸时安然的头发道:“怪我。” 时安然翻开书页,跟赵临川说:“我小时候最爱听这本的故事,外婆就经常在我睡觉之前念。” 赵临川接过时安然手里的书,往回翻到第一页,扫了一眼后,低头问道:“想不想听?” 时安然没反应过来:“你来念啊。” “是啊,”赵临川说,“以后睡觉之前我念给你听。” “别开玩笑了...”时安然其实想问真的吗,真的可以每天晚上念给他听吗? 接着,他就被赵临川拖进被窝里。然后听见赵临川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在自由之丘车站,从大井町线的电车下来后,妈妈拉着小豆豆的手,正要走出检票口......” “等一下等一下,”时安然把手伸出被窝,盖在赵临川正读着的那页文字上,“我觉得好奇怪,感觉自己像小孩子。” “你不就是小孩么。”赵临川伸手合上时安然的眼睛,说:“哄你睡觉呢。” 时安然不动了,果真听话地闭上眼睛。赵临川捧起书来继续念:“在这之前,小豆豆几乎没做过电车,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我这车票,一看到要把票交出去,非常舍不得。” 赵临川说完停顿了一下,低头瞄一眼时安然的反应。接着换了更轻盈的声线念道:“这张票我留下来行么?” 然后又换了低声线道:“不行啊,不是叔叔的,是车站的。” 一来一回,赵临川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感觉自己当年填志愿报个播音系应该也不错。 他念得起劲儿了,都没察觉到旁边的时安然已经睡着了,直到他翻了个身,一条腿搭在赵临川的身上。 赵临川低头,看见时安然酣睡的面容,于是合上书本关掉灯。屋内暗下去,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只能听见窗外是不是的刮风声,和时安然一直存在着的心跳声。赵临川贴在时安然的胸前,数着那沉稳的心跳,不知不觉间也睡了过去。 第30章 银霞故事系列在网上的爆火,吸引了无数人对银霞酒楼的好奇不到一个周,即使是工作日,银霞酒楼比平日周末还要忙活。 最近正好赶上一个小长假,周边地区来了不少游客,甚至还有看了公众号推送不远千里来打卡的美食博主。 时安然中午过去的时候,银霞楼前那一小块停车地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他看着乌泱泱的人群仍旧感到心悸,于是从外面绕了一圈,还是选择从后门进去。 柳飘飘和丁潇潇忙得起飞,像是脚踩了风火轮一般,让时安然根本抓不住影。 平日里柳飘飘每次看见时安然都要停下来说几句闲话,好让自己偷个懒,而这次柳飘飘跑到前台接电话的功夫,从时安然身后经过,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简短说道:“来啦!” 走上二楼,迎面碰上推着餐车的黄沁,已入深冬,可她的脑门上还是蒙了一层汗。 时安然抽了一张柜台上的餐巾纸给黄沁递过去,说:“黄姨,我来帮你们吧。”黄沁边擦汗边摆手道:“忙得过来,你黄姨还能再干十年!” 她低头数着格子里面的粉蒸排骨,来来回回好几遍,道:“老陈真是老糊涂了,多上了一份。”说完,黄沁拿起来其中一个笼屉,招呼时安然过来,就像长辈招呼小辈似的。 时安然听话地走过去,听见黄沁说‘张嘴’,又听话地张开嘴。接着嘴里就被塞进一块油香的粉蒸排骨,他吱嘎吱嘎嚼着脆骨,手里被黄沁塞下整整一笼。“拿去吃吧。”黄沁对他说。 这语气让时安然想起小时候外婆在厨房里包饺子,时安然小小一个趴在灶台旁边,看着白花花的面粉混着温水,在外婆的手里像是化了魔法一样变成柔软筋道的面团。 而这个时候外婆就会从面团里揪出一块,放在时安然的手心里,说:“拿去玩吧。” 时安然拿着粉蒸排骨往三楼走,被身后的黄沁叫住:“临川不在办公室,今中午来了几个老板,他在陪着吃饭。” “这样啊,”时安然收回踏在楼梯上的脚,重新下到二楼来,摸摸鼻子道,“那我就不打扰了他了。” 黄沁没说什么,风风火火地推着餐车走了。 时安然打开手机,赵临川的确没有给他发消息,应该是在忙。于是他从二楼下去,径直走到后院去。还没到走廊上,他就听到了一点动静,那动静他非常熟悉,因为不久前他刚在猫碗里倒满了猫粮。 拐了个弯,果然看见赵临川头像上的那只三花猫正把头埋在碗里。他轻手轻脚走过去,离近了之后,三花猫果然警觉地抬起头。 对上它的眼神时,就感觉到不对劲,平日里他和三花猫已经熟得不能再熟,有时候还会主动跳到他的腿上,把自己窝成一团。 可是现在三花猫的眼睛里多了一些胆怯和警惕,它弓起背往后堪堪退了两步,一副准备随时跑掉的姿态。就是这两步,时安然敏锐地察觉到三花猫的右前腿一直往后勾着,不敢落地。 原来是受伤了。时安然后退了几步,坐到走廊的另一边,示意三花猫继续吃饭。 他边啃着排骨边看猫,他自然搞不清楚怎么受的伤,毕竟猫也不会说话,但他得想个法子带猫去医院看看。 吃完碗里的猫粮,三花猫明显是没饱,看着时安然放在地上的骨头,试探着走过来。 时安然立刻注意到猫的动向,伸手夹了一块排骨在它眼前晃了晃。 三花猫盯着肉,瘸着腿小跑过来,一跃而上时安然的腿上,开始舔他手心里的骨头。 时安然腾出另一只手,下单了一个猫笼子的外卖,他把剩下的排骨藏好,省得被猫都吃完了一会儿就不好捉了。 以前在学校里,参加流浪猫狗的义卖活动是时安然为数不多社交,经常还会被作为男丁充数去抓校园里的流浪猫送去绝育,虽然时安然通常都是跟在后面的那个,但是也学了不少捉猫小窍门。 第32章 好在这只三花猫没有多精明,对时安然也有一定的信任。 时安然把笼子放在地上,又在里面放了一块肉,以十足的耐心等到它走进去。 捉猫过程比他想象的顺利很多,最后合上笼子门,把它提溜起来的时候,三花猫还在拿爪子挠周围的铁丝,不解地看着时安然。 等时安然提着猫回到楼里,银霞的午市已经结束了,热闹过后的酒楼迅速变为空寂一片。 柳飘飘脱了鞋躺在摇椅上啃黄瓜,时安然走在不远处经过,突然目光被一撮熟悉的黄毛吸引,是农贸市场鱼摊老板的儿子,阿哲。男孩仍然是弯着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同躺椅上的柳飘飘打趣,好像是在给柳飘飘表演魔术似的,打了个响指,从指缝里洒出一把金粉来。 柳飘飘被逗得哈哈大笑,丁潇潇从后厨出来,默不作声地把一盆洗好的小柿子放在柳飘飘的肚子上。 丁潇潇瞄了一眼旁边的黄毛小子,又转身回了厨房。 时安然明明看见了,阿哲虽然还在和柳飘飘说这话,可眼睛跟着丁潇潇的背影一路走。 时安然没去打扰她们,自己出门打了车来到一家宠物医院。 给猫做大大小小的检查,时安然一待就是一下午。 医生摆弄着三花猫的前爪,说是问题不大,应该就是跟其他野猫大家弄伤的,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拍了片子。 等结果的间隙,时安然给赵临川发了一张小猫的照片,告诉他自己在宠物医院里。 赵临川那边很快回了信息:地址给我,我这边结束了就过来。 时安然给赵临川发了个定位,这时候医生正好从拍片室走出来,叫时安然道:“哎,小三花的家属,过来一下。”时安然闻言过去,医生把片子夹到显影屏上,点了点说:“没伤到骨头,回去好好养着就行,这种流浪猫的自愈能力都很强。不过,我看你给它做了这么多的检查,是打算带回家养着吧?” 时安然其实并没有好好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他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住,而这个问题他也一直没和赵临川探讨过,于是斟酌道:“我还要和我...我还要再回家商量商量。” “原来家里还有其他人啊,”医生并没有在意时安然前半句话,噼里啪啦对着计算机打字,“也是,养宠物是一件很谨慎的事情,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是好的。”医生打完字,旁边的打印机就刺啦跟着出来几张纸。“去前台缴费吧,然后把这个单子给药房的人,就可以带着你的小猫走咯。” “谢谢。”时安然接过单子,起身道谢,看到白纸末尾的金额还是不免让他倒吸一口冷气,这猫生病怎么比人还贵。 可是箭在弦上,他去了收银台,把上次邓佳转给他的稿费付了过去。 等药期间,宠物医院的大门突然响起一阵铃铛声,这是每位顾客进来的信号,医院前台的人纷纷望过去,发现今天走进来的是个超级大帅哥。 赵临川一身黑色长大衣站在门口,身形修长,仿佛是登场的模特。赵临川很快就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时安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喊他的名字:“时安然。” 他快步走过去,前台小姐姐的目光随着他移动,随后点开手机开始在屏幕上打字。 “在这待一下午了,饿不饿?”赵临川上来问的是这个。 时安然摇摇头说不饿,拍拍身边的椅子让赵临川坐下来,说:“药马上就好,医生说我们一会儿就能带他回家了。” “回我们家?”赵临川挑眉问道。 “啊是,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时安然看赵临川似乎心情有点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感觉现在说出这件事,是个很好的时机。 接着,赵临川干脆道:“可以。” 时安然有点愣住:“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我说可以,”赵临川搭起一条腿,掌心合拢放在上面,道,“它在家里陪你,你不会无聊,我也放心。” “话说,你是怎么把它抓住的?” “买了个笼子,把肉放进去。” “就这样?”赵临川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之前也想抓来着,送去做绝育,但是它警惕性太强了,后面就作罢了。” “你不会是被挠了吧?” 赵临川回答:“怎么可能。” 这时,医生从提着猫笼子从里面出来,一眼看见挨着墙根儿坐着的赵临川,像遇见老熟人似的:“哎你怎么来了?不会又被猫挠了吧?” 回到小区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下来,赵临川一手提着猫笼子,另一只手伸过去牵住时安然。 起初只是手掌包着手背,后来时安然顺着赵临川的指缝慢慢伸进去,同他十指相扣。 掌心之间触碰的暖意顺着手臂涌进心底,时安然突然觉得回去的路太短,如果能够顺着这条路走完这一生就好了,一直走到他阖上眼睛。 可是才不到几分钟的时间,他们就走到了楼下。 时安然停住脚步,问道:“你饿吗?” “还行吧,怎么了?”赵临川回头看。 “不饿的话,我们去散步吧。”时安然说。 “好啊,”赵临川对他微微一笑,又把笼子提起来,“要带着它吗?” 猫和人一齐看向时安然,时安然手指伸进笼子戳了一下小猫的额头,说:“带着吧。” 走到小区公园的小广场上,正好碰上一群小孩在放烟花,市内不让放大型烟花,他们玩的都是拿在手里的小呲花,最多也就是贴着地面旋转的那种。 铁丝拿捏在稚嫩的手指之间,顶端迸发出绚烂的火花,在黑夜里熠熠生辉,时安然和赵临川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怀里还抱着一个猫笼子。 时安然打开笼子,托着猫屁股把它从里面抱出来。 夜风寒冷,他时安然拉开衣服拉链,把小猫裹在自己胸前,猫从时安然的下巴下面探出脑袋,一人一猫,两颗脑袋迭在一起。 “好久没放烟花了啊...”时安然感叹道, “嗯,快过年了嘛,你想放的话我们过年之前就去买两箱。”赵临川冲手心呵了口热气,搓搓手,捂在时安然的脸蛋上。 时安然偏头靠在赵临川的掌心里,想了想说:“没地方放吧。” “去郊区就行。”赵临川说着,松开手,轻轻在时安然的鼻梁上刮了一下。 眼神对上,四下又是无人的时刻,时安然的视线往下滑落,鬼使神差般地吻上去。 那只是轻轻的一个吻,即使他们已经做了太多比这还要亲密的事情,可是每当赵临川触碰他的时候,又或是像刚刚那样嘴唇贴近的时候,总是能给时安然带来难以言说的悸动。 他刚想坐回原来的姿势,却被赵临川伸手拉回去,重新吻回去。 赵临川的吻在大多数时候是温柔的,可每次时安然都感觉自己全身都被点着了一样,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任凭赵临川索取。两人的呼吸声不断被放大,偶尔传来一阵儿童的嬉戏声作为背景音。 时安然的手没地方放,盖在了小猫的眼睛上,手心暖烘烘的,又有点痒。 忽然一阵巨响,旁边不知道哪个小孩放了挂鞭出来。赵临川第一时间捂住时安然的耳朵,而时安然捂住了小猫的耳朵。 在鞭炮的混杂声里,时安然突然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对赵临川喊道:“我知道它叫什么了!” 第31章 小猫的名字叫爆爆,爆竹的爆。 时安然一周带爆爆去医院换两次药,还在网上买了猫砂盆、猫粮和猫抓板。生活里突然出现了需要自己去做的事情,就像是有了盼头一样。把爆爆放到宠物医院之后,时安然先去了一趟医院。 他的药快吃完了,也到了该复诊的日子。 依旧是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大楼和白得反光的瓷砖墙,时安然坐在拥挤的长廊边上的座椅,他慢慢调整呼吸,发现自己恐惧的情绪减少了很多。 仍然是那位待人亲切的男医生,他看见时安然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时安然坐下来,下意识环顾四周,看见办公室的墙上多了一块钟表。 “气色好了很多啊,最近感觉怎么样?”医生看了一眼时安然,问道。 “按时吃药了,所以频率比之前低了很多次。”时安然想起最近种种,确实如此,自从上次在银霞里晕倒过一次之后,就再很少犯过这么严重的症状了。 最后医生给他减少了药的剂量,拿到病历本的时安然在离开之前问道:“医生,你之前说过要和别人建立联系。” “嗯,是啊,所以你认识了新的人?” 时安然点点头,又说:“我最近,还养了一只猫。” 男医生从位置上站起来洗了个手,边说道:“很好啊,有事情做就会转移你的注意力,让心情稳定下来,对你也是个帮助。” 从医院出来后,时安然去医院接猫回家,路上积了一层薄雪。 第33章 果真像赵临川所说的,光这个周就下了好几场大雪。 家里也供上了暖气,每次从阳台的落地窗往外看,厚厚的积雪压弯了小区的树枝,路上鲜有人影。 到了年底,赵临川越来越忙。银霞故事在网上越来越火,就连黄沁都说自己去送孩子上学的时候,被好几个家长给认出来了。也正因此,银霞的生意越来越火爆,前些日子有当地的报社来做采访,还有一些自媒体博主想和银霞共同合作。 时安然经常收到赵临川的短信,偶尔也有电话,电话那头声音有点嘈杂,但是赵临川的语气仍然很温和,交代时安然多睡觉多吃饭不熬夜,自己今天可能要很晚才回来。 每次挂了电话,时安然心里不免有点怅然,明明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却谈出了异地恋的感觉。 他在床上翻了一圈,手指碰到软软的一坨,猫尾巴一下下打在他的指头上。时安然把小猫抱起来放在自己胸前,小心翼翼地摸那只手上的爪子,其实那里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前几天就可以落地正常走路了。 “爆爆,”时安然小声唤着,鼻子碰了碰小猫毛茸茸的脸,“今天又是我们两个在家里了。” 时安然并不是没有事情干,邓佳的休假结束之后,就新接手了一个项目,具体数据什么的都已经发过来了,需要时安然给她写一份前期的策划书。 从外面回来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了,他纯粹是躺在床上犯懒病。床垫上被赵临川铺了一层电热毯,一回家就开着,被窝里总是暖烘烘的。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时安然还是决定从床上爬起来工作。他把计算机从隔壁客房拿到主卧,靠在床边开始工作。 床边铺了一层毛毯,时安然伸手摸着,绵软又舒适,爆爆就窝在他的腿边,眯起眼睛仿佛要睡着了。 想到铺毛毯的原因,时安然就有点不好意思,有一次他非要在床下试试,结果生生把膝盖磨得青紫。最后赵临川开车去家具城亲自挑选了好几块毛毯,给每一个房间都铺上。 一旦工作起来时间就变得飞快,时安然盘坐在床边很久,等再抬头,外面的天色都已经暗下来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赵临川并没有传来消息,于是没有多做打扰,继续点开文档打字。 其实时安然不知道,今天赵临川总算是得闲喘了口气,就立马从银霞赶回家去,走的时候从厨房顺了一堆吃的,还被陈海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进门的时候,屋里的灯光很暗,客厅和厨房都没有开灯,赵临川低头看见时安然的鞋子还摆在门口,以为他是睡着了,于是轻手轻脚地脱掉外套,把手里的保温桶放在餐桌上。 睡了一下午的猫此时清醒了,听见动静从里屋出来,闻着赵临川的味道蹭他的小腿。赵临川弯腰把猫抱起来,挠它的下巴,听见小猫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他抱着猫往房间里走,发现房间里开着一盏落地灯,而时安然不在床上睡觉,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计算机。 赵临川打开房间里顶灯的开关,屋里刷一下亮堂起来。 时安然立刻回头,看见赵临川抱着猫站在门口,问道:“开这么小的灯,会把眼睛熬坏。” “你回来啦。”时安然仰头冲赵临川笑。 这一笑,让赵临川累了一天此刻也没什么感觉了,就连猫也不管了,往床上一扔,快步走过去俯身抱住时安然。 时安然回抱住他,下巴搁在赵临川的肩膀上,双手来回摩挲他的后背,说:“你身上好凉。” “嗯,刚从外面回来。”赵临川贴着他的耳朵说。 “去洗澡啦。” “再抱一会。” 时安然不再说话,乖乖任由赵临川抱着他,被赵临川抱着的感觉很好,时安然感觉自己就像是冬天里晒在阳光下的玉米穗子,而拥抱也让赵临川的身上渐渐暖和起来。 良久,赵临川松开时安然,说:“从银霞拿了晚饭回来,我先去换套衣服。” 时安然摸着他的头发说:“好,我把剩下这点写完。” 等赵临川回来的时候,时安然还在坐在床边,他边用毛巾擦头发便走过来说:“最近工作很忙吗?” 时安然没抬头,盯着屏幕打字,道:“还好,等我几分钟,马上就好了。” 赵临川最近也是累极了,和爆爆一人一猫,侧躺在床上望着时安然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时安然感觉自己的后背痒痒的,回头看才发现是赵临川握着猫爪子在蹭自己。时安然很想把计算机扔掉,上床和赵临川滚在一处,还是忍住了。 “老婆...”赵临川开口道。 时安然打字的手一停,再次转过身,磕巴道:“怎...怎么了?” 只见赵临川半张脸埋进被子里,眉眼深邃,在灯光下时安然才发现赵临川的下巴上冒了一层青茬。 赵临川伸手碰了碰时安然的后颈,道:“我这么大个人躺床上,理都不带理一下的。” 时安然关了计算机,翻到床上去,身子压在赵临川上面,来回摸他的下巴玩,说:“我理你。” 说完,他低头亲下去,却被赵临川挡住了嘴巴。 “干嘛呀你?”时安然睁大眼睛看他。 “我想要我老婆,你是谁?”赵临川百般无赖道。 时安然愤愤地咬了一口他的手心,准备从他身上起来,边说道:“不认识你老婆是谁。” 话刚说完,时安然瞬间被拉回去,结结实实坐在赵临川小腹上。 赵临川伸手重新抱住他,两个人在床上滚了一圈。时安然在赵临川怀里探出脑袋,看见两人旁边还空出一片,玩心大起:“试试我们能滚几圈。” 恋爱中的人就会做出各种奇怪的事情,赵临川不假思索地带着时安然又滚了一圈,还边计数道:“一圈...两圈...”两人互相抱着,身体紧紧贴在一起,爆爆见没有自己的位置,于是跳下床大摇大摆地走了。 “三圈。”赵临川俯身压在时安然的身上说。 时安然身上的睡衣被掀起来一块,露出一截细腰,赵临川的手从后腰探进去,一路往上摸。 时安然喘着气,突然想起来,说道:“还没吃饭呢。” 他再低头时,身上的扣子已经被全数解开,明晃晃的灯光下显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赵临川一路吻下去,脸贴在时安然的小腹下面同他对视。只是一眼,时安然便缴械投降,推了推赵临川的肩膀,说:“只做一次。” 只做一次是不可能的,结束后时安然浑身都散架了,懒懒地靠在赵临川身上,连根手指都不想动弹。赵临川摸他瘪下去的肚皮,问道:“吃饭吗?” “吃冷饭吧你。”时安然捡起身边的枕头扔在赵临川脸上。 赵临川把身上的枕头扒拉下来,俯身捏住时安然的脸,沉声道:“刚刚谁要求的?” “我没让你不在床上!”时安然嘟着嘴控诉道。 赵临川失笑,俯身抱住时安然,把人紧紧地锢在身下。 身体一贴上来,时安然的气儿也就消了,他回抱住赵临川,想起便说:“我要出门一趟,佳佳姐的新项目。” 手指在脊背上摩挲的动作陡然停住,时安然听到赵临川说:“下个周就是元旦了。” 时安然起身,有模有样地学着捏起赵临川的脸,说:“不去很久,元旦之前我肯定回来。” “不要熬夜,按时吃药,吃饭,我每天给你打电话。”赵临川一字一句说道。 “知道啦知道啦。”时安然声音轻盈,像羽毛一样钻进人耳朵。 他换了个姿势趴在赵临川身上,这一换,大腿根儿抵到了熟悉的东西,才想起来俩人结束后一件衣服都没穿,而赵临川挑眉看他,一副邀请的姿势。 时安然一巴掌打在他结实的腹肌上,道:“我要吃饭了!” 第32章 银霞所有人觉得赵临川不对劲,是从时安然走的第二天开始的。大家都知道时安然这段时间不在这边,时安然出差的地方就在邻市,但临近年底,赵临川作为老板是不能离开银霞一步的。早上送时安然去高铁站,转头就要赶去银霞。 陈海生察觉出来赵临川不再像以前那样着急回家,又恢复到了每天最后一个锁门的走的那个人。而黄沁也发现他很少往厨房跑了,因为之前时安然的午饭和晚饭基本上都是赵临川在厨房里开小灶做的。 柳飘飘更是觉出不对劲儿。下午休息的时候,她和丁潇潇仍然坐在前台看电视剧。她边嗑瓜子边戳一旁的丁潇潇道:“你看,老板又在看着手机发呆,是不是傻了?” 丁潇潇闻言望去,发现赵临川正坐在一楼靠窗的那张桌子上,眼神停滞在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她确实也没见过自家老板这样,想了想,说:“可能是在等安然哥的消息的吧。” “安然哥不就出差个几天么,至于吗?”柳飘飘不解地又往那边看了一眼,觉得老板这样很没出息。 “可能老板很想安然哥。” 第34章 “啥意思?”瓜子皮儿沾在嘴唇上,柳飘飘没来得及拿掉,看着丁潇潇。 丁潇潇用极为平静的语气说道:“上次黄姨让我去后院仓库里拿西瓜,我看见老板亲了一下安然哥,他俩感情是挺好的。” “你说他亲哪了?”柳飘飘感觉自己幻听了。 丁潇潇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这事儿我还跟黄姨说了呢。” 柳飘飘惊道:“黄姨说什么了?” “黄姨没说什么啊,她就笑笑。噢她说安然哥特别好,她对霞姐有交代了。” 柳飘飘感觉有点崩溃了,她崩溃不是因为知道自家老板是个gay,也不是因为知道了安然哥在和老板谈恋爱,她愤愤地拍了一下桌面,震得瓜子皮洒了一地,道:“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银霞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维持了几天之后,在时安然回家之前的晚上,给赵临川打了视频电话。电话刚接通的时候,光线很暗,声音也嘈杂。 “你等我回房间!”赵临川听到时安然说话。 他抱着猫看着镜头摇摇晃晃,伴随着时安然一路小跑的声音。 终于,声音和镜头都沉静下来,时安然的面容从屏幕里出现。 时安然第一眼看到屏幕前的小猫,兴奋地喊道:“爆爆!” 小猫看见另一位小主人突然出现,伸长了脖子喵喵叫,试图用前爪去刨手机屏幕。被冷落的赵临川把猫往旁边一丢,转了镜头正对着自己的脸,在开口之前对自己的形象还进行了一番审视。 “这都几点了还没忙完?” 时安然看见赵临川笑得更开心,眼睛弯弯的,道:“刚刚在开会,现在已经结束了,我想快点见你嘛,还没回房间就打了个视频。”赵临川一句话就给哄好了,他发现时安然就是这样,气人的时候要命,这种时候也要命。 赵临川伸手戳了戳手机里时安然的脸蛋,说:“我明天去车站接你。” “好啊,”时安然笑笑,说话间给自己换了睡衣,光裸的肌肤就这样暴露在屏幕上,换好之后,他又对赵临川说,“今天我们下海拍摄了,特别好玩,但是现在天太冷了不能进海里,我们就待在船上。” “其实待在船上也特别冷,我感觉自己头都要吹掉了。佳佳姐给我照了好几张照片,你看。”他说着,掏出一旁的平板,从聊天记录里点开一张图片,放在手机摄像头前面。 “能看清吗?”时安然举着平板问。 “看见你了。”经过屏幕投射之后的照片清晰度并不高,赵临川看见在甲板上站着一个时安然,长款羽绒服、手套、围巾、帽子,全都是他买的,看到这里,他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时安然嘿嘿笑了两声,把平板放下,接着给赵临川讲这几天的事情,就像上了一天学的小孩一样。赵临川就在屏幕的另一头,安安静静地听着,不时地搭几句话。讲到最后,时安然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抬手揉眼睛。 “最近挺累的吧。”赵临川说。 “嗯...但我还想跟你再说会儿话,”时安然趴在手机屏幕,贴近过去,露出一双略带疲惫的眼睛。 “把我抱到床上去吧,我陪你睡。” 时安然抱着手机躺到床上,把手机支在一旁,他看着赵临川,然后闭上眼睛。赵临川从床头摸出那本《窗边的小豆豆》,从上次读到的地方重新开始。 夜色深沉,偶有寒风刮过,沉稳的念书声徐徐从远方飘过。很快,赵临川就听到了对方入睡的呼吸声。 归心似箭,第二天时安然起床就开始收拾行李,和邓佳他们连午饭都没吃就赶去高铁站。他改签了更早的一趟列车,就是为了能够早点回到家。 家,在他的人生岁月里,第二次有了这个概念。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和外婆有一个小小的家。家里有外婆切菜的声音,外婆打太极时收音机播放的声音,外婆收衣服的声音......而如今,他有了新的家,家里有爆爆翻垃圾桶的噗通一声,有自己在阳台修花枝的咔嚓声,也有爱人抱着他亲吻的喘息声。 从高铁站出来,时安然拖着箱子往出租车的区域走,却老远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正停在路边。他来不及思考,就往路边跑去。赵临川正背对着他倚在车边上,百无聊赖地仰头看着天空中的飞鸟。 “赵临川!”他三步作一步,从台阶上跑下来,声音悠扬清晰。 赵临川立刻回过头,在还没作出反应之前,就伸手抱住跳下来的时安然。 时安然搂着他的脖子,贪婪地闻着颈间的木质香,说:“我没跟你说改签了呀。” “我提前过来了。”赵临川没说其实昨晚自己差点都要开车直接去邻市接他了。 “我们接下来去哪?”时安然问。 “当然是回家了。” 赵临川单手开了车门,把时安然塞进副驾驶的座位上,俯身替他系好安全带。 时安然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坐在这里的时候。 他摸摸赵临川的侧脸道:“我第一次坐你的车,是你带我去银霞。” “嗯,后面不就去了好多次么。” 时安然笑笑,又听见赵临川说:“来接你之前,我在家做了可露丽。” “不过是第一次做啊,不要对味道抱有期待。”赵临川说完,把车门关上,时安然看着他从另一头走过去,坐进驾驶位上。 事情得从上个周说起。 柳飘飘从直播间买了一个烘焙机,拿着赠送的烘焙手册开始捣鼓甜品。刚开始还在实验阶段,主要捣鼓一些大米吐司什么的。丁潇潇这方面脑子更灵光点,看着手册和网上的教学视频还做出来辣肉松贝果和口蘑恰巴塔。 第一批实验品自然进了时安然的肚子,要怪就怪时安然当时说了一嘴自己上大学的时候在学校门口面包店兼职的事情。 两个女孩不知道,像时安然这样的大学生去兼职,做的一般都是前台工作。他只需要上架新鲜出炉的面包并且在前台帮助客人结账。 对于烘焙的门道,他自然是一概不知的。 柳飘飘和丁潇潇也不在乎,她们只是单纯想分享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有时候吐司做多了,还要让时安然带回家去,时安然吃不下的,最后连哄带骗让赵临川都吃完。 消灭面包的时候,时安然偶然提到了那家打工的面包店里卖的可露丽。深棕色的小小一个,散发着黄油和巧克力的香味。时安然每次上架的时候总会去想那是什么味道,货架上的牛皮纸条写着伯爵红茶、柠檬烧酒、黄桃甜杏等等口味。在他以前生活的城市,他从来没见过可露丽这样的面包,也可能是因为他很少去面包店的原因。 在离职的那一天,他买下了一块可露丽。 他站在学校门口的公交站前,等下还要去做家教。他撕开外面的塑料包装袋,小小一块带着柔软的质感。时安然想起店里很多次,像这样的可露丽都是放在精致的白瓷盘里,通常旁边放着一杯甜腻的摩卡。 赵临川问他味道怎么办。 “能说么,”时安然抬头看赵临川,说,“其实我有点忘了,就还行吧,有点像特别甜的蛋糕胚。特别特别软,还容易掉渣,当时掉我一手。” 车子平稳地驶出高铁站,去往家的方向。 “赵临川,雪下大了。”时安然下车后说的第一句话。 他说完,转过头看见站在雪地里的爱人。 赵临川从后备箱里拎出行李箱,另一只手去牵时安然。 他们回去的一路上,雪落得悄无声息,像揉碎的云絮,缓慢地失重,又像从时间的缝隙中漏下的光,落在他们的肩头,落在他们即将一同走过的,长长的归家路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