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声音》 第1章 《你的声音》作者:蜜糖年代【cp完结】 简介: 章叙家的面馆进了个贼。此贼不要钱,只埋头吃面。 章叙怕他噎着,温和劝说:“慢点吃。” 小贼凶巴巴瞪他一眼,漂亮的脸蛋稚气未脱。 往后几天,章叙摆好碗筷,亲自把漂亮小贼请进家。 章叙尝试跟他交流,“面坨了不好吃,明天早点来,我给你现煮。” 男孩没有回应。 第二天,就在章叙的眼皮子底下,他被警察带走,罪名是持刀伤人。 六年后,章叙在斗殴队伍里捡到一个人。那人像护食的幼犬,凶巴巴一张脸,依旧赏心悦目。 章叙知道他听不见,也不会说话,于是把很久之前写好的纸条递过去: 跟我回家吗?我给你煮面。 盛小泱收起纸条,跟章叙走了。 面馆门前挂了只鸟笼,盛小泱总盯着它出神。 章叙想带他做人工耳蜗手术,借机会问:“鸟鸣蝉噪,各有不同。小泱,你想不想听一听世界万物的声音?” 盛小泱打出手语,生涩表达自己的思绪:“我只想听你的声音。” “你吻我、抱我的时候很迷人,你叫我名字的声音一定很好听。” 盛小泱天真直白,把章叙的心口烘得滚烫。 攻是受的翻译,吵架时战斗力直线飙升!年上,32和23 温柔木雕师x超凶超可爱听障受 第1章 漂亮小偷 江南的夏天盛久不衰。 章叙在汽车站外给章秀梅打电话,叫阿姑。 章秀梅先喂,紧跟“胡!”。 “阿叙你到啦?”她问:“怎么这么晚。” “去朋友家吃了顿饭,赶末班车回,”章叙笑问:“搓麻将啊,手气好吗?” “才开始嘞,不能说的,”章秀梅吴侬软语,口音重,她也笑:“低调。” 章叙说行,那你继续玩,我先回宾馆。 他要挂电话。 章秀梅诶诶两声,着急忙慌,你回小面馆,钥匙在老地方,二楼给你铺床了,去什么宾馆啊!还有我给你煮了面的,温在锅里,你吃吃光! 掐算时间,五个多小时,那面正常应该吃不了。章叙顺着章秀梅说行,正好饿了。 章秀梅被哄得开心。 章叙本来不赶时间,现在得赶,打了辆车。 司机絮叨,唉,都十月了,天气还热。 章叙说是。 这车不开空调,窗户拉到底,扑进来的全是滚热的风。 司机又问,小歪去哪里? 章叙在北方呆很久,一时半会转不回口音,说江平路后巷。 司机从后视镜瞥他,开到路口时打转向灯:“来旅游啊?” 章叙回,我本地的,你直开。 司机讪讪不吭声。 章叙美术学院毕业,钟爱木头,留校三年,开个人展,参加国内外匠人技术交流会,有些名头。他有手艺,有出息,有存款,但觉得束缚。遂辞职创业,兜兜转转,最后回家了。 江平路后巷和前巷只隔了一条河,没有桥,想往来,要么坐船,要么绕。 前巷是景区,日夜人声鼎沸。后巷则多本地人居住,商业化不严重,十点多钟,石道两旁店铺紧闭,萧肃冷清,只有两只老旧灯泡闪着昏黄的光,引飞蛾扑绕。 小面馆开在后巷中间,68号。 章叙伫立台阶许久,凝着木门上的u型锁,思量要不要给阿姑打电话,问她是不是忘了给门锁牢。 里面有动静,很响。 章叙收起电话,目色微沉,悄声进入,顺手抄起门边扫把。他给扫把掉头,杆横身前,半攻击主防御姿态。 人影钻厨房,翻箱倒柜,目中无人。 章叙:“……” 现在的贼都这么嚣张吗? 但只要仔细观察,能发现这位个头不高的贼,姿态其实很收着,腰猫了起来。有做贼的自觉,就是不知道为何,他对自己弄出来的动静毫无反应和改善。 章叙蛮冷静,往前走几步,扫把敲敲桌子。 笃笃。 小贼没反应。 章叙蹙眉。 挨墙是半人高的灶台,台面摆着一口锅,锅上有盖,里面应该是章秀梅给温着的面。铁锅旁还有小铝盒,里面装着给客人找零钱的硬币,碰到叮咣响。 章叙嘶一声,揉揉耳朵。 小贼毫不在意,还好贴心地把铝盒往里推了推,避免它掉下去,不然捡起来麻烦。 很难得一见视金钱如粪土的贼,章叙继续无言,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小贼掀开锅盖,没有氤氲飘来。 黑灯瞎火,章叙看见那人咧嘴笑了一下,牙好白。 他慎小谨微地把白瓷碗端出。 不大的面馆内窸窣异常,微妙呼吸深深浅浅。章叙听到咕唧一声,从那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眼睛很黑很亮的小贼喉咙里发出。他头发很长,过肩及腰,辨不出性别。 下一秒狼吞虎咽。 坨成饼的面被他一手挑起,啃起来好香,看来真饿。 章叙放下扫把,寻思要不要递筷子。 空气中没有任何危险因素叫嚣。章叙想了想,转身闭门,他怕有人贸然进来,吓着他吃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章叙身高一米八七,肩宽腿长,自认长得还行。存在感不弱,但完全被这人无视。 章叙踢了下凳子,凳脚摩擦地面,咯吱声伴随尘灰倏然炸起,在肃静无人的夜晚让人心惊肉跳。 然而不管怎么试探都没用。 小贼临危不惧,倒显得章叙才是误入他人领域的坏蛋。 倒反天罡了。 虽然个别人在吃这件事情上有天赋异禀的专注力,但这也太反常了。 听不见吗?章叙想。 他干脆放开手脚,走到传菜窗口,撩起竹帘绑扎固定,两手肘撑在窗沿边上,静看片刻。 小贼始终背对他。 “嘿。”章叙打招呼。 那人埋头吃面,直到面碗见底,好像没吃饱,伸手朝菜篮子摸索,捏出根胡萝卜来。 章叙:“……” 他咬胡萝卜,嘎嘎脆脆,像兔子。不,这劲头更像只小狗。 章叙不再刻意制造动静,手舞足蹈地显傻。他抬手,摸到墙上开关,朝下一拨,厨房灯亮。 那人终于有反应了,像猛来的骤雨。 他先抬头,看见墙面上被灯光映射出来的高大人影,惊遽转身。动作太大,扫到铝盒,零钱撒落,叮叮咣当。 章叙让这声音冲了下耳朵,可那人的世界似乎只有突然闯入的陌生人。 他抓菜刀,刀尖朝向章叙,眼睛直勾勾凶狠。 “……” 章叙在刀刃上看见了自己,身体往后倾,说:“别这样。” 章叙情绪稳,在紧张对峙中观察发现,这位看着很小的人,实际上真的小。 奶瞟未退,双唇抿紧时,脸颊肉感更明显。瘦也是真瘦,下颚骨骼走向清晰,是少年独有的清灵。 他的眼睛很圆,睫毛细长,忽忽颤抖。 章叙不合时宜地惋惜,这些无措、惊恐、戒备世界一切的情绪不该出现在这双漂亮的眼睛里。 “你是男孩子?”他问。 夏风不知从哪扇窗户翩然而至,扑在汗津津的脸上,像蒸汽烘烤身体。 太热了,心浮气躁。 男孩持刀刃悬空挥舞,不让章叙靠近。 “刀放下,”章叙尽量显得无害,实际上他真没别的意思,“很危险。” 漂亮小贼对章叙说的话和他表现出来的善意无动于衷,他炸毛,眼尾上挑,时不时向厨房外面扫。 章叙福至心灵,悄悄腾出位置。 两人的站位发生改变,章叙进厨房,男孩则慢慢移步,举刀站在外堂。 章叙这时的关注点很奇怪,他看见那人嘴角没舔干净的胡萝卜碎渣。 “你吃饱了吗?” “……” 西面靠河,墙上窗户被风吹着晃,嘎吱嘎吱,吹起男孩的长发,遮住他的眼睛。 他像误闯人间的幻灵,青涩、矛盾,像一团烟雾,月亮出来了,随时都要散。 对了,今晚的月亮像小船。 章叙不会教育他吃别人的饭要结账,光想就荒唐。章叙是要跟他说,翻窗出去会摔河里,会不会游泳都得弄一身水,不舒服的,走大路。 “门在那边,我给你开。”章叙指左边,说:“我先出去看看,外面如果没人你再走,行吗?” 吗字的余音还在绕梁,男孩肩胛骨好像长出一对翅膀,转身跳起,动作轻盈,窗户的高度对他来说是个摆设。 章叙就防着他来这招,早就起势准备,离弦箭般冲过去,抓住男孩的手臂! 少年薄肌下有力的脉动清晰地传送到章叙掌心,共频至心脏。 “真跳啊?”章叙说:“回来!” 第2章 男孩张口狠咬,一气呵成,两排整齐的牙全招呼在章叙手背上。 章叙吃痛,“嘶!” 男孩抽身逃走。 神明眨一下眼睛,小幻灵翩然融进夏日的夜风里,只剩树影婆娑。 章叙探头找出去,河面平静,只有檐下窄道上的两三脚印和他打了个反骨的招呼。 “……” 痛感由神经传递大脑,在晦暗的夜里,章叙看见手背微薄的皮肤上有一个完整、清晰的印子,隐约弥散胡萝卜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盛小泱: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来啦!! 本文tip: 1、受是先天听不见,因为从小没有科学治疗和系统训练的介入,所以他也不会说话,到最后也不会完全好。 2、双洁,双初恋,恋得不能再恋了,很慢热酸涩很拉扯,受暗恋攻。 更新频率还是前期隔日更,后期猛猛写qaq 第2章 小心噎着 面馆遭贼的经过章叙没跟章秀梅说,怕吓着娟好静秀的女士,侧面打听,问家里最近还好? 章叙父亲早亡,母亲改嫁,他孤家寡人。 章秀梅把章叙接回来,这里成了他的家。 蛮好的,章秀梅说,小面馆生意好,小妹听话,准备考公,日夜头悬梁锥刺股,可努力。 章叙又问,邻居都好? 都好的都好的,嗯?章秀梅聪明,看出点什么,问章叙,怎么啦? 章叙笑笑,说没事。 “我出去逛逛。” 清早6点,后巷比前巷热闹,石道两边摆好早餐摊,包子糕点、豆浆油条,氤氲渺渺。 章叙好久没吃这一口,要了两个青菜包。 “豆浆带一点嘛?”老板娘说:“豆腐脑也好吃的!” 章叙又要了豆腐脑。 他捏包子那手的牙印还在,鲜红。 章叙一路走,和好多人打招呼。 “噢哟,阿叙回来啦,还走吗?” 章叙跟阿公阿婆们问好,说不走了。 上了年纪的人心肠热,说不走好啊!你二十七八了吧?小姑娘可以接触起来了,阿婆给你介绍,早结婚,你阿姑能放心。 章叙淡淡一笑,礼貌点头。 江平路欣欣向荣,章叙晃回小面馆,别说贼,连捡垃圾的也不见一个。他汗津津地站在屋檐下躲烈阳,静默片刻,回房洗澡,忽地听见小狗叫—— 嗷呜~汪! 低头看,一只小孩脑袋大小的黄狗正贴在他脚边蹭。 章叙蹲下,摸摸狗头,问,饿了? 小狗嗷呜,颤声虚弱。 章叙抱狗进屋,很快折返。他站在台阶上若有所思半晌,摆下豆腐脑和包子。 小面馆中午正式营业,门就又重新关上。 早8点,后厨宋师傅买来菜上班,走进面馆,看见啃肉的狗,乐了:“乖乖隆地咚,哪里来的狗哦?” 章叙洗好澡下楼,叫宋哥,说小狗是我的,刚从门口捡回来。 “哦哦,”宋师傅往厨房去,“那藏好了,你阿姑可不喜欢狗——欸?铝盒怎么跑这里来了。” 章叙说我放的,拿了两块钱买早饭。 宋师傅豪爽,随便拿,都是你阿姑的钱! 章叙笑笑,朝门口看,豆腐脑和包子不见了。 面馆生意好,前巷吃不着饭的游客会自己找过来。章叙打下手,忙到晚上9点才散,章秀梅被麻将搭子唤走,嘱咐章叙早点睡。 “阿叙,昨天的面好吃吧?我又给你煮了一碗,焖肉的,锅里温着,当夜宵嘛,记得吃。” “……” “好。” 章叙觉得他应该不会再来,但还是提前准备。 留门、不关窗,等到10点,关灯。十点半,西墙的窗户先起动静。 嘎吱轻响,和缓脚步踩断残枝。 汪!小狗叫一声。 章叙摸摸它安抚。 今晚的月亮比昨天圆一点。 小幻灵来了,比昨晚警惕,有进步。 章叙没打算藏,身如松柏,就立在楼梯边,看男孩翻窗而来,轻盈落地后稍微停顿一下,稔熟跑进厨房。 没有翻箱倒柜,直指灶台铁锅。 那面还是坨了的,他不管,吃好快。 章叙等他全部咽下去,打开灯。 男孩倏地转身,一模一样的动作,伸手向后,下意识找刀,这是他应激时自我保护的惯性动作。 小孩衣服更脏了,脸也脏,膨起的头发中夹了一片绿叶,狼狈。眼睛还是明亮,也阴郁,像极了经年流浪的小狗,不管谁靠近,先咬一口再说。 章叙早把刀收好:“你进来就看见我了。” 男孩抬手抹嘴,不理他,快速往西墙跑。 章叙说:“走门!” 玻璃窗户微晃,今夜没有风,像男孩沉默的态度。 “……” 河边屋下的窄道,脚印叠加,吱吱呀呀。 一连三天都这样,男孩进来先找章叙,找到了,再对峙,疑狐不定,拳头捏紧,随时反抗。 章叙除了友善笑笑,什么也不干。 默许。 可即便这样,他对章叙的戒备不少半分。急促啃食的同时警惕倾听,瞥章叙动向。 章叙两手一摊,略表无辜。 高冷的漂亮男孩从来不理他。 章叙有一回故意先把面吃了,男孩进来没找到碗,拧着眉,眼睛亮汪汪,凶又委屈且失落。他很快又跑,原地卷起一股微风,糊章叙一脸。 章叙觉得自己做了十恶不赦的事,但他本意想留男孩说几句话,有困难我们解决,奈何这家伙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有准备的人。 章叙老实了,第二天的夜宵亲自摆上桌,焖肉加到两块,不用“客人”费心再找。 男孩坐在四方桌的一边,逆光,章叙靠近一点,他就端着碗背过去一点,不给看。 章叙只能坐另一侧,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什么都看不清。 “你别这样吃东西,”章叙温和劝他,“小心噎着。” “……” 章叙不等他给什么回应,反正等不到,习惯了,总之高冷。他想想,伸手在裤兜摸索一阵,找出个什么东西摆上桌,两指轻轻推过去。 一根黑色发绳。 “你可以把头发扎起来,这样粘不到面汤。” 男孩嘴巴叼着根细面,嗦进去,怔楞楞看发绳。 “我挑不来这个,五块钱一根随便买的,很便宜,”章叙柔声说:“我不好意思送,你别不好意思收。” 男孩依旧愣,看不出是要还是不要的意思。 章叙却在他眼角看见了弥散出来的潮气,也怔了下。 “你的手受伤了。” 男孩眸心微闪,某种阴郁和偏执的情绪搅着他浑浊的矛盾,他有些难过。 章叙叹气,说我带了碘伏,给你涂点吧。 小黄狗从窝里钻出来,滚到男孩脚边蹭。 男孩被突如其来的触碰点炸,咻地窜起,又凶狠狠呲牙。 “别怕。”章叙点自己的手,晃晃碘伏,示意他涂药 “……” 小狗无害,章叙也无害。 恐惧、对抗世界的好像只有这个疯癫偏执的孩子。 章叙退后半步,保持距离,温声说:“面坨了不好吃,明天早点来,我给你现煮。” “……” “我……” 章叙有意引导,外面突然传来钥匙开锁的动静,他的话卡在咽喉,心惊转头。 门推开,有女孩声音,说,哥,你在吗?怎么不开灯? 来者苏淼淼,章叙表妹,最近在申论的苦海里挣扎。 她带着昏黄的光进来,“啊”一声,叫:“谁啊!?” 章叙冲过去捂她的嘴,说别喊。 再等他看回去,男孩不见踪影,连带桌上的发绳一起神秘消失。 苏淼淼心惊肉跳,掐章叙的胳膊问,谁啊,那人谁啊? 章叙无奈,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说了。 苏淼淼主张报警。 章叙拦住她:“他没偷东西,就吃几碗面,不影响社会稳定。” “然后你就把面给他端上桌了?”苏淼淼叹为观止:“哥,你不能像个中央空调对谁都好啊。你对个小偷都这么掏心掏肺,小心再惹祸!” 章叙蹙眉,表情僵了僵。 苏淼淼心直嘴快,知道惹章叙难过,立刻道歉,对不起哥我说错话了。 “没有,你说的是事实。”章叙有些累,揉揉鼻梁,说:“但他不是小偷。” 苏淼淼正义凌然:“人民的信仰和社会的正义不能倒戈!” 章叙片刻无语,斜视她:“申论给你看傻了?” 苏淼淼泄了好大的气:“我觉得我考不上。” 章叙安慰她,命里要当官,书都不用翻。 苏淼淼更加焦虑:“我不想当官,我只想当一条躺在金饭碗里的稳定咸鱼。” 第3章 章叙拍拍她的肩,不再说什么。 他走到窗边,倚着,没望出去,凝视平静湖面。黑夜寻光的飞虫掠过,点起轻微波澜,月亮也被摇散。 盛小泱蹲在墙角,树影挡住了他伶仃清瘦的身体。 蝉鸣鸟叫,生命喧哗,世界安静,会有光吗? 不知道。 盛小泱摩挲头绳,指尖发颤。 第二日,章叙应邀参加园林展会活动,其中有关于传统木雕修复的工作内容,他代表本市木雕协会发表言论。等回到面馆,已经过下午时间。 后巷好热闹,堵满了人。 章叙听他们窃窃低语。 怎么回事呀? 警察抓了个小孩。 听说是杀人犯。 啊? 从好远地方逃到这里,躲好久嘞,警察到处抓他呢。 哎哟吓死人了。 章叙微妙联想,心口一窒,挤开人群走向舆论中心。 苏淼淼在,很是无措,看见章叙,拉他手说:“哥,他是在面馆后面一处垃圾堆旁被抓到的,是不是昨晚那个?他们说他杀人了。” 章叙不知道,皱眉摇头,一时蹉跎。 警察拷人,左右押解。 男孩在此对比下单薄微弱。他太小了,年龄小,身体也小,弱不经风,受不住半点摧打。 杀人? 章叙想上前问问。 苏淼淼拉住他,“别……” 章叙不知道叫他什么,张嘴又语塞,深深注视,心绪难平。 警车停街口,鸣笛刺耳,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盛小泱今天扎了头发,章叙给他的头绳。 可是有什么用?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后面有光,盛小泱不敢看。 【作者有话说】 饿一晚上的盛小泱:面好,人坏。 第3章 奔赴山海 盛小泱妈妈名吴阿妹,眼光和命都苦。第一任老公赌鬼,生下盛小泱后离婚。接着找了个酒鬼,破烂的日子变本加厉。 酒鬼醉后打人,身高马大的男人骑在女人身上拳打脚踢,全然无视哀嚎求饶和小孩凄厉却无声的哭喊。 彼时盛小泱五岁。 吴阿妹提离婚,钱胜恼羞成怒,掀起缺角的茶几狠狠砸她身上,断了四根肋骨。 “做你妈的梦!想跟老子离婚?老子打死你,再掐死小聋子!” 盛小泱听不见妈妈的求救,却看懂了她麻木恐惧的灵魂,因为自己也是这样的。 钱胜拽起吴阿妹将散未散的马尾,卷在手腕,像提线木偶般把她脑袋高高举起,再重砸向地板。 痛到深处发不出声音。 邻居们见怪不怪,有看不下去来敲敲门。 说,别打了,再打打要死人的。 钱胜抄起啤酒瓶砸碎窗户,骂,滚! 再也没人敢管。 地板上从没干涸过的血成了盛小泱童年唯一的斑点。 一年后,吴阿妹带盛小泱逃,这是她处在巨大创伤中,最勇敢的决定。 吴阿妹没钱,满身伤,逃不出去多远,在便宜旅馆住一晚。 钱胜找来,阴魂不散。 三更半夜,破旧宾馆的木门被砸得哐哐响。吴阿妹吃了安眠药,她很久没睡得这么好。盛小泱听不见,半梦半醒时看见抖晃的安全锁链。 他走过去开门。 吴阿妹从宾馆四楼一跃而下,翻坠进建筑垃圾里,钢筋行后背刺入,扎穿她的胸口。 盛小泱从那晚起没睡过整觉,吴阿妹血肉模糊的身体和狰狞的沉默变成他的心魔。 妈妈对不起。 妈妈,你把我带走吧。 活着好没意思。 妈妈—— 他发不出声音的,只有模糊低鸣。 小男孩比女人耐打,酒鬼总结出经验,在清醒时到处宣扬。 钱胜住着吴阿妹的房子,仅有的钞票拿来喝酒,不想养拖油瓶。借口盛小泱神经病,喜欢男人,把十二岁的盛小泱丢进戒同所。 盛小泱在戒同所待了三年,每天药物、殴打、电击,还有精神洗脑,轮番轰炸。所长每天给他看三级片,单人或多人,男女齐全,同时安排人喂他喝橙汁。 那橙汁最后和电视机里狂欢的人群一起,从头浇下,黏在盛小泱脸上。 盛小泱吃不下饭,每天吐,他讨厌橙汁。 十五岁,钱胜把盛小泱从戒同所接走,没有铺垫。 他说,爸爸错了。 盛小泱听不见他的道歉,没有因此感激涕零,他知道狗改不了吃屎。 钱胜不打盛小泱,喝醉了也不打,只要求盛小泱留长发,如果不听话,他会把吴阿妹的照片烧光。 盛小泱全部的念想都在这些泛黄的纸上。 长发及腰时,盛小泱照镜子,没认出自己。 他不喜欢。 钱胜给盛小泱过生日,十六岁,买了蛋糕和橙汁,没蜡烛,威逼利诱盛小泱吃。 盛小泱吃一口,头晕,见钱胜笑得猥琐,想逃已经来不及。 同时进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胖子。 盛小泱看见他们嘴巴在动,依稀分辨,是这么一段对话。 处的,没被人碰过。 很漂亮。 跟他妈长得像。 行,钱你不用还了,等我完事再给你一千。 谢谢老板。哑巴不会叫,你放开玩,如果满意以后再来。 后来盛小泱知道,是有一群变态,喜欢干净的男孩,又偏把他们打扮成女孩。 盛小泱被胖子抗进房间,那猪一样恶臭的身体压上来。盛小泱想起在戒同所看过的影片,又要吐。他抬手向后,摸到枕头下的剪刀,原本防钱胜用的。 盛小泱把剪刀捅进变态的肚子,拔出来,血淋淋的剪口打开,再咔地合上。丑陋的软虫在恐怖的尖叫声中彻底成为一团烂肉。 蕴藏在眼底的坚韧第一次把盛小泱带出地狱。 警察到处抓人。 目击者说看见一个小孩跳河,捞了三天,没影。 盛小泱不是跳河,他没力气走路,不小心掉进去。运气好没死,爬起来继续跑。 逃到江平路后巷,躲了五天,吃了两个包子、一碗豆腐脑和四碗焖肉面。 真好吃。 就是可惜本来有五碗的,被抢了。 也不算抢,本来就是那个人的。 是我抢了他。 盛小泱最后被抓,没有反抗,他被押解上警车的时候其实看见章叙了。 一开始在看守所,很多人,大的欺负小的,老油条欺负新笋。 盛小泱都是被欺负的那个。 监室空间狭小,十五人挤,盛小泱睡在蹲便器旁边。 他长得太好看,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很危险,那些人赤裸贪婪的眼神,藏也不藏。 盛小泱低头做自己的事,不接触他们。 可是没用。 有天深夜,没有月光,盛小泱醒了,有个人压在他身上,脱他裤子。 监狱经常发生这种事。 小哑巴,小聋子。 真嫩啊,好漂亮。 盛小泱听不见,可他知道周围所有人都在看,他们起哄大笑,催那人快。 这里没有刀,盛小泱有牙,似犬齿,杀敌。 “啊!!” 盛小泱咬掉他半只耳朵,满嘴血腥。 给老子打死他!! 十几号人一拥而上,盛小泱恍然回到被钱胜虐打的时候。他本能蜷缩寻求自我保护,可是当成倍的疼痛狂风骤雨般侵袭神经,盛小泱就不太想活了。 要么就这样死吧。 挺好的。 他又想到起妈妈。跟妈妈道歉,言词贫乏,只有对不起。 对不起妈妈,我来陪你吧。 很久之后,迷糊视野中,妈妈的脸被另一张温柔五官取代,像云朵里的彩虹糖,甜的、酸的,可望不可及。 盛小泱不知道他的名字。 如果活着,以后有机会知道吧? 他想。 看守所民警吹笛而来,乱棍打散斗殴人群。他们一视同仁,将闹事者关小黑屋,包括盛小泱。 五天禁闭室,盛小泱一直发烧。 他活下来,比烂泥里的野草顽强。 看守所羁押7个月,因那半只耳朵,没人敢再惹盛小泱。 审判结果出来,五年,盛小泱被转押少管所,成年后押到监狱。 头发剃了,盛小泱觉得坐牢还行。 监狱比看守所正规,环境称得上意外之喜。虽然也有欺负人的老油条,不过盛小泱有经验了。 跟盛小泱住同个监舍的有个叫老周的男人,五十多岁,看盛小泱的眼神无比慈爱。 盛小泱警觉。 老周端着煞脸对盛小泱诉衷肠,唉,我儿子如果还活着,有你这么大。 “……” 盛小泱听不见,看不懂,莫名其妙。 他没放松警惕。 监狱制度推行,让犯人学习知识技能,出去后好尽快适应社会。 第4章 监狱领导觉得盛小泱特殊,听障人士,年纪又小,手语不会,大字也不识几个。 属文盲,不行啊! 国人对扫盲迷之执着。于是手把手教,请了手语专业老师来上课,终于把盛小泱从文盲行列拉回21世纪。 盛小泱不凶的时候招人喜欢。 虽然他总不笑,看着还是凶,但老周不管,逢人就夸盛小泱是好孩子。 后来盛小泱从别人那里知道老周的过去,他是杀人进来的。 老周的儿子被人贩子拐走,他寻线索找到人贩子,同时摸到买家那里。 还是晚一步,他儿子没了,高烧不治。 老周愤怒,理智全无,抄起镰刀,疯狂乱坎。人贩子重伤,买家没救回来。 他这种人,进监狱都有人说一句牛逼。 老周把自己的苹果留给盛小泱。 盛小泱抬起手腕,轻轻向前下方点动两次,动作很小,很含蓄。 哎哟,老周老脸一热,不好意思。 这是盛小泱第二次感受来自人间的善意。 他们成了好朋友,但老周其实把盛小泱当儿子照顾。 老周比盛小泱先出狱,托还在里面的朋友继续照顾,不能让别人欺负盛小泱。 几年后,盛小泱也出狱,老周来接。 “你东西呢,没去取啊?” 盛小泱后来又学唇语,不熟练,理解起来有点慢,他呆了一会。 我没有东西。 盛小泱比划,右手露出小半截手腕,套着一根黑色头绳。 “没事,以后喜欢什么买什么,买一屋子也没人管你!” 盛小泱倒是希望有人能管他。 老周让盛小泱跟他去广市,他在那有朋友,大家搬砖或者做生意,总归饿不死。 “有我口饭吃,肯定少不了你的。”他说。 盛小泱拒绝了。 老周遗憾,但不强求。他有个不好说出口的心愿,想盛小泱叫他一声爸爸,很正经的。这心愿有时自己想都觉得离谱,盛小泱估计要揍他。 这小孩儿揍人凶。 老周给盛小泱纸条,上面写着一串号码。 “我号,有事打电话。” 人生离别寻常事,山水缓流自会相逢。 盛小泱收起纸条,唇角弯弯,难得笑一下。 离开监狱,一脚踏入社会,复杂程度过高。 盛小泱兜里没钱,生存技能也没。 他不想饿死,观察好几天,发现无门槛的赚钱方式似乎只有捡垃圾。 但这事真正做起来也蛮有难度。 要跟人抢地盘,要捡完这个不能漏那个,还要学会收纳,这样能捡更多。 冬天过去,盛小泱二十一岁,他终于有存款,二百六十八块零五毛。 开心。 盛小泱穿了件体面的衣服,走到火车站。他立在广场中央,迷茫地看周围人群行色匆匆。保安这时过来,盛小泱下意识想躲。 捡垃圾的时候被人轰赶惯了,这里人多,不好闹笑话。 可是保安看也不看他,到另一边维持秩序,盛小泱呆呆出神,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来这干嘛。 火车站大,盛小泱弄不懂,急得满头汗。志愿者揣着甜甜的微笑上前服务,问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 两人全障碍交流,谁也不懂谁。 最后志愿者找来笔和纸,让他写。 盛小泱的字不好看。 他写,买票。 票字中间那横飞不知道哪里去啦。 志愿者擦擦汗,把盛小泱指引到售票处。 盛小泱手朝前点两下,谢谢。 “不客气!” “你想去哪里,可以写字给里面的人。” 盛小泱于是把钱和纸条递给售票员。 写着,苏市。 “最快一班下午三点。” “找零十元。” “旅途愉快。” 【??作者有话说】 奔赴山海啦~~~ 需要大家爱的互动和鼓励qaq 第4章 聆听你的心跳 又一年,江南春姗姗来迟,盛小泱挨冻好久。 因买不起抗寒棉衣,盛小泱不喜欢冬天。还有一个原因,这里冬天总下雨,章叙喜欢窝木头堆里不出门,像晚春的新枝,迟迟不来,好宅。 盛小泱偷偷的,总看不了他几眼。 “过段时间梅雨季,你这些木头再当宝贝供着也没用,肯定发霉!” 盛小泱又捧回来几块木头,他的拾荒搭子吐槽。 搭子三眼皮,眼睛特别大。刚认识的时侯,盛小泱问她叫什么,她说别人喊她大眼。 大眼啪啪说话,你又去啦,你怎么老去,他都不知道你谁,小心给你当贼抓走! 最后一句是大眼掰盛小泱的脸,对着他眼睛说的。 盛小泱想,我在他面前当过贼,很熟练了啊。 我不是偷的,他扔了,我捡的! 他推开大眼,手比划。 男女授受不亲。 这是盛小泱认识大眼后,学会并且熟练运用的句子。 大眼不像女孩子,至少造型上不像。平头、裹胸,像发育不良的少年,吃饭满嘴油,往破破烂烂的袖子一擦,完事。除了盛小泱,她看谁都不顺眼。 盛小泱把她当男孩相处两个月,江平路附近哪里垃圾多都是大眼告诉盛小泱的。 后来一次,大眼抢了另一帮拾荒者的空瓶,那些人恼怒,围着打眼群殴,扯她衣服,盛小泱这才知道她的性别。 盛小泱帮她。 打架盛小泱擅长,特别狠,十打九赢。大眼非要掺和进来,衣服漏风还露肉。 大眼没把自己当女的,但她就是女孩子。 非礼勿视。 盛小泱只能闭上眼睛。 不看,不能看! 又聋又哑,还瞎,差点让人打死。 最后盛小泱跟大眼说,我打架,你在旁边喊加油,好吗? 这还是大眼翻着手语教材,自己给自己翻译出来的。 “好的!”她说。 大眼很多时候二百五,可女孩子心思细,她是第一个,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知道盛小泱喜欢章叙的人。 所以,这其实是个秘密。 雨后初晴,江南春天的绿色,是浓墨中又显示生嫩的奢华,万象蓬勃。 盛小泱住在钉子户小区的地下室,砸了半边的建筑物外墙浑大一个“拆”字,露示萧条。这里没有人,只有小猫小狗。盛小泱很喜欢,因为抬头可以望见天空的飞鸟。他希望可以住久些,所以出入小心。不被人发现,就不会被赶走。 大眼指桌上苹果,问盛小泱,你吃吗,放五天了,要生虫子宝宝啦! 盛小泱说: -不吃,还能放, “天呐,”大眼不可思议,“你没救了。” 盛小泱观察章叙,大眼说这是偷窥。 好吧,盛小泱偷偷偷窥章叙,默记他的生活习惯。章叙每星期去趟水果店,称一斤半苹果回家。每天下午吃一只,好健康。 水果店老板娘态度好,盛小泱去,未遭轰赶。 苹果不贵,但盛小泱买不起,他挑两只,摸出皱巴巴的纸币,面额一元,一共五张。 老板娘不忍心收,说不用,苹果送他。 盛小泱没听见,也没看见,以为老板娘认可他的出价。 他道谢,鞠躬,好有礼貌。 老板娘:“……” 两只苹果,一只给大眼,另一只盛小泱留给自己。不舍得吃,放在床头,每晚闻苹果香甜,会做好梦。 梦里有章叙,盛小泱还是只看,不靠近,他没有多余的想法。 再两天天,苹果真坏了,盛小泱只能吃。 跟想象中一样甜口。 他想,章叙严选的水果店就是很好,老板娘人好,老板娘的果也好,下回存够钱,还去。 大眼怕盛小泱闹肚子,说今天不去捡瓶子了,休息吧。其实是大眼想偷懒。 盛小泱活蹦乱跳,没事,第二天又可以开工啦。 “江平路西巷新增一个垃圾桶,有好多空瓶可以捡,”大眼说:“我们早去,占位置,别被人抢走。” 盛小泱问,有保安吗? “有吧,景区每个角落都有,但是没关系。我们随机刷新出生地,他们抓不着。” 盛小泱点点头,卷好麻袋。 -走吧。 还是去晚了,景区就一条主街,拾荒者要内卷,早起的鸟儿叽喳吃虫,抽空还要挑衅落空的后来者。 “这帮王八蛋,上上回揍我,上回故意招巡逻的来撵我,得意个屁!迟早要他们好看!”大眼骂。 底层也有食物链,王八蛋们知道大眼是女孩,光欺负她。碰上盛小泱在,屁都不放一个。 盛小泱发愁晚饭,今天如果收益不好,馒头也买不了一只,他要饿肚子了。 盛小泱不跟大眼一块义愤填膺,比比手,说,去别处捡。 第5章 好勤奋。 别处的垃圾都让景区有编制的环卫收走了。 这里的安保是猫,盛小泱和大眼是老鼠,到处追,到处跑。 “好累。”大眼靠着河边的石栏,呼哧喘气。 盛小泱口渴,抿抿唇,试图分泌唾液。 乌篷船驶过,冲开水波粼粼的河面,盛小泱探身越过石栏,看见水上自己的脸。 太脏、很乱,不好看。 盛小泱掬起一点水,想擦掉脸颊污迹。 大眼这时拽他衣袖,喊,小泱小泱! 盛小泱拢在掌心的水撒了。 他皱眉。 -干嘛? 大眼说,喏,你的阿波罗。 她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腔调,盛小泱难懂,顺那手指方向看去。 章叙行从石巷窄道的另一端走来。 穿白衬衫,袖口挽至手肘,棉麻长裤和旧鞋,下颔弧度利落。他目光总含笑,像温柔的旧诗集。 真好看。盛小泱想,所以阿波罗一定是美好的,充满浪漫的寓意的名字。 大眼凑到盛小泱耳边,幽幽说:“让阿波罗聆听你的心跳吧。” 很可惜,盛小泱听不见。 他愣神时被大眼蛮力推至路中央。 大眼躲在青石墙后,给他加油,小泱,你可以的! 盛小泱不可以,这太胡闹了。他这副样子,身上浅泛着来自垃圾桶的气味 我怎么可以这样出现在章叙面前? 在万物光明的世界里,众目睽睽,无处躲避。 他还记得我吗? 盛小泱恍惚半晌,章叙就离他好近了。 “……” 盛小泱想跑,可脚下砖石好像长出藤条,缠绕他脚踝,融进血脉,令他动弹不了。 盛小泱的嘴抿成一条线,不知要哭还是想微笑,他下意识整理仪容仪表,双手却在破烂的t恤上不停搓,拧皱了衣角。 实在徒劳,春风迎面来,要吹散蒲公英。 蒲公英愿意流浪,它宿命如此。 周围游客好多,熙熙攘攘,避开盛小泱。 章叙跟身边人说话,没注意他,也随人群,往侧让开半步。 盛小泱淡然,突然不紧张了。他低头弯腰,自然地捡脚边空瓶,再起身时,双手紧握,自然迈步,跟章叙擦身而过。 好香,是花。 盛小泱知道自己应该走掉,但是灵魂说不行。多难得的机会呀,他离你那么近,再看一眼。 盛小泱于是侧头。 章叙身边是个女孩,女孩手里有一束花。 大眼说那是玫瑰。 盛小泱说,很漂亮。 大眼恨铁不成钢。 “你真的喜欢他吗?” 盛小泱点点头。 大眼不甚费解:“那你既然喜欢,为什么能容忍他身边有其他人?” 容忍?这个词语用得不对。 盛小泱说,他不是我的。 大眼瞪着她那彷如玻璃珠子的眼睛,歪着脑袋问:“你没想过拥有他吗?让他只属于你。” 风卷进山谷,许多枯叶凋零。神圣的大山以草木为毛发,扎根大地,只管生生不息,他不必理会哪些风来过,永远会有新的生机绽放。 快乐或者不快乐是一个秘密,只有自己知道。盛小泱没有舌头,不会说。但只要看一眼章叙,他就快乐,所以他知道。 盛小泱指着天空,对大眼说: -你看天上云舒云卷,不只在我一个人眼里。 好深奥,大眼不懂其中玄妙。 她想了想,有点坏地说:“你的阿波罗跟那个女孩子很配哦。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男才女貌。 “对对!男才女貌!” 盛小泱的心被钝器凿了一下,眼底的光浑了浑,垂眸。 -哦。 盛小泱说: -他本身就很好,值得世上最好的人。 女孩子容易共情,大眼的玩笑开到最后,心疼起盛小泱,问:“那个人不能是你吗?” 盛小泱说,不会是我。 夜晚,盛小泱摸出枕头下的头绳,套在手腕,跟大眼说要出去走走。 黑色头绳干净,盛小泱不常戴,他大多时候要捡垃圾卖,怕弄脏。不过这会儿是他的自由时刻,情绪也要自由。 盛小泱好回味白天的微末交集。 单方面的。 人行道旁的绿化带里种满了花,盛小泱分不清花的种类,以为红色都是玫瑰。盛小泱没有摘,捡起地上一朵,花瓣和树叶都完整,很好看。 他蹉跎片刻,缓缓举起,放在唇边,蹭了蹭。 -我也送你花吧。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人有吗qaq 第5章 南山很远 苏市的春天,主干道旁月季繁盛,迎来送往。当第一朵月季花出现在章叙工作室门前的台阶时,他没有在意,捡回家,随手放进小木匣。 直到第五天,第五朵,事情变得不寻常。 蓬勃的花簇拥在木匣中,即将满溢,章叙就给换了大盒。每天喷水,或者浇营养液,第一天的花仍然灿烂。 中午,章叙从小面馆点碗面,打包回工作室,翻出监控,忙里偷闲,边看边吃。 章叙工作室起名“一间流水”,做了小招牌,挂在门前,跟两边卖糕点甜食的铺子比,好不起眼。每天经过台阶的人不少,多是游客,偶尔驻足观望,片刻后满脸全高攀不起的惊异,讪讪离开。 章叙经常自嘲,“一间流水”的一天流水,吃不起小面馆的一碗红汤焖肉面。 监控从早到晚,没看出好名堂,盯久了眼涩,准备快进,捏住鼠标,悬空的手指停顿。 画面中时间显示13点30分,章叙出现在画面中,他锁了门,上二楼午休。台阶前寂静三分钟,忽地一下,有什么卷来几片嫩叶,裹挟细雨。随后,一方天地的草木流水间,一个灵巧身影出现。 那人瘦小,肩抗着麻袋,低头佝背地走,似乎刻意,脚步却轻快,像一缕来自春天深处的风。 章叙揪着那筷子面,不动了,盯得认真。 麻袋破烂漏风,掉一只空瓶出来,那人弯腰捡时,露出头顶的两个发旋。 章叙愣了下神。 屏幕里的人捡瓶,踩扁,塞进麻袋,动作自然,一气呵成,察不出异样。 当他脱离监控范围,台阶上就有了一朵花。像春季贪玩的棉雨,偶然掉落了幸运礼物。 章叙缓缓吐出一口气。 一连五天,没有特定时间,只挑章叙不在,花招百出,为了留下一朵花,让它孤零零等待章叙捡回家。 怎么说呢,章叙甚至没看清那人的脸。 于是自然显得不自然,偶然也成为不偶然。 章叙关掉视频,沉默半晌,收拾剩汤,无视脚下垃圾桶,走去外面扔。站在台阶时,他左右侧目,神态自然。随后折返回屋,继续工作,稀松平常。 他最近手头活忙,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马上开业,老板找上门,握着章叙的手,寒暄一句久仰大名,紧接着摆甲方爸爸的谱,对作品从审美到气势,甚至位置摆放是否影响财运,都有要求。 “真武大帝象征勇敢和力量,他辟邪,不招财。” 甲方气势如虹,说那你再给我雕个财神,买一送一嘛,我并排摆! 章叙劝,神仙碰了面就打架,谁输都不好啊。 甲方犯难,这…… “我正好入手一根香樟木,三米高,适合雕真武大帝,”章叙笑笑:“你看怎么样?” 甲方说行,半个月,来得及吗? 章叙宾至如归,说来得及。 甲方立马给钱,三万,剩下尾款货到后支付。他对章叙的信任程度超乎想象,问,你看真武大帝的位置怎么摆才好?朝东招不招财? 章叙不看风水,和善地推送神婆微信,说,您找她,灵的。 距离半个月还剩四天,甲方吹毛求疵,一天问候好几回,边挑毛病边催,怕赶不上开业。 章叙回,肯定按时交货。 细坯创作需要沉心静气,反复琢磨。章叙不出门,特意把木头搬到前厅,正对台阶,捏着三角刀雕胡子细节。 真武大帝威严端庄地镇守“一间流水”,鬼怪没有了,连春风和花叶都不见踪影。 木盒里的月季不再吸收水份,它们被时间磨损,终于走向枯萎。还剩三朵时,章叙把肃穆的真武大帝转了个背,挑砂纸从粗到细打磨,消除刀痕。 木雕快完成了,花也只剩一朵。 雨后初晴,难得天气不错,章叙放下刀具,起身抻腰,捏捏僵硬的脖子,余光往门外瞥,游人嬉笑结对,他们手中没有花。 章叙收拾一下,食指曲起,碰响桌面,笃笃两声。 黄狗摇着尾巴欢快跑来。 汪! 黄狗乍一看像金毛,尾巴尖却有一小撮黑,体型更像中华田园犬。以此判断,它是个串。 章叙摸摸它脑袋,叫焖肉,“我出去一趟,你看家。” 第6章 焖肉原地转圈,追不到尾巴,哼哧两声,就地趴好,守在真武大帝旁,叫,“汪!” 章叙笑着夸它,好狗。 焖肉更高兴了。 章叙不做守株待兔的事,过于鬼祟。他随便走走,拐进水果店,买了点苹果。但其实家里还有很多,一时半会吃不完。 时间差不多回去,焖肉等在台阶上,嘴里叼着月季花。 章叙愣了一下。 焖肉“汪”一声,嘴里的花掉下来,再重叼起,玩得蛮高兴。它不懂,晃着尾巴等章叙来。 章叙从来不喜欢这种形式,隐于烟霭间的窥探虚无缥缈,友善还是恶意,难以分辨。 夕阳斜照南山,章叙的耳边萦绕徐徐春水。青砖铺设的旧路,深浅不一的绿,流水和石桥。一条狗,一朵花,隆重的迎接,交相辉映,都成了一幅暧昧的油画。 章叙静默片刻,走过去。 焖肉的尾巴摇得更欢。 章叙摸摸狗头,接了花,问,哪里来的? 焖肉转个头,冲弄堂汪两声。 江平路的弄堂四通八达,工作室北边这条很窄,檐下杂草蛮生。章叙挤不进,凑着缝道瞄一眼,看见小猫小狗的脚印,还有突兀的矿泉水瓶,滚在一双人类的脚印旁,孤零零粘了碎泥。 “焖肉,去捡。” 焖肉指哪打哪,钻进去,叼回来,给章叙。 章叙回“一间流水”,先锁门,苹果摆进果篮,空瓶扔垃圾桶,回头看见焖肉殷切的狗脸,笑了笑,说:“保护环境啊。” “汪!” 章叙笑笑,从垃圾桶捡回空瓶,给焖肉玩。 焖肉呼哧呼哧,好不欢快,叼着,啃两口,哒哒跑垃圾桶边,丢进去,再回头,眼巴巴看章叙。 章叙陪它玩了几轮。 好爸爸。 最后是花,章叙照例,放进木匣,给点水。 这大概是最后一朵了。 章叙打电话让苏淼淼过来一趟,说有东西送。苏淼淼兴匆匆来,推开门看见装满袋的苹果,人懵逼了。 “就这?” 章叙说,就这都不错了,你还想要什么? “要金项链啊。”苏淼淼挑一苹果,优雅开啃,“这里停车费够我买十斤!”她话语一顿,悄摸摸瞄章叙,来劲了,问,哥,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章叙端着一掌长的黄花梨,寥寥数笔在其上绘出图案线条,大号雕刻刀削去多余木料,板正的木头很快层次分明。 苏淼淼看出来章叙在雕花。 花瓣、花枝、花叶都不缺,真像刚采回家,正在散发馥郁气息的野花。 章叙反问:“你没什么要问我?” 苏淼淼抻脖子,咽下没嚼烂的坚硬果肉,说:“你觉得小梦怎么样?考虑一下嘛。” 小梦是苏淼淼的高中同学,上个月找她玩,乍一看见章叙,迷上了。苏淼淼当起媒婆,立志给这俩凑成一对。章叙不接招,没同意跟小梦见面。苏淼淼架不住小梦软磨硬泡。上个星期,曲线救国,说自己要相亲,让章叙来掌眼,自己先跑了。 男婚女嫁,苏淼淼以为能成,但她高估了章叙母胎单身的实力和耐力。 章叙对她说,下星期你生日,金项链没了。 苏淼淼天塌了。 “小梦条件多好啊,体制内,市中心两套房,爸妈退休金加起来够我两个月工资。唔,她性格也很好。”苏淼淼说话声还没啃苹果的动静大,“妈妈说人活着就这么回事,顺顺利利把日子过好就是成功了。” 这些话章叙经常听,尤其近两年,满耳朵全是此类论调。工作室除了甲方光临,其他最多的就是说媒拉线的人,门槛都要被踩烂了。街坊四邻不算,章秀梅也雄赳赳气昂昂地加入其中。 樱花瓣落下的季节,章叙想躲清净都没地方去。他抬头看苏淼淼一眼,手里动作不停,这朵花已经雕得很好看了。 “你说这话的时候中气还能再足一点,不然说服不了我。” 苏淼淼:“……” 章叙收回目光,继续雕刻花叶纹理,他笑笑:“我们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苏淼淼嘴角一耷拉,十分丧:“我一周八场相亲局,你不知道那些男的个顶个奇葩,我妈还说我挑。她现在注意力全在我身上,你帮我分担一下。” 章叙下刀的手稳,但嘴太冷,说,爱莫能助。 苏淼淼不想跟他聊这些,能气死,找话题转移,说苹果挺好吃。章叙嗯一声。苏淼淼继续说,这两天刮好大的风。 章叙还嗯。 玩木头的人真跟木头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冷暴力大王,也不知道小梦看上他哪里了。 脸是好看的,这不能否认。 苏淼淼的眼睛从章叙脸看到手,最后停在木雕花上。 “这什么花?” “月季。” “挺好看的。”苏淼淼支着下巴,想到什么,说:“小梦送你花,她说你没收,她难过。” 章叙没说话。 “唉,你拒绝归拒绝,人家的心意嘛,你好歹给个面子。女孩子内耗伤身。” 章叙叹气,说,玫瑰花。 苏淼淼一愣。 章叙问:“你觉得合适?” 确实不合适,苏淼淼不好说什么。她指着木匣里的花问:“这些哪里来的,谁送你的?” 打开的木窗被风轻吹,嘎吱微响。今晚不见月亮,远方南山笼在夜色下,所有细节被模糊,变成一幅扁平的画,离得很远。 花哪里来?章叙想想,笑着说,“风吹过来的。” 苏淼淼说,这风真是棒棒的。她又指着章叙手里的问:“这朵呢,你要送谁?” 话音刚落,嘎达一声响,纤细的花枝断在锋利刀口下。 “没想送谁,”章叙平静说:“雕坏了。” 苏淼淼觉得这种失误很低级,至少对章叙来说。 很怪,又说不出哪里怪。 章叙叫来焖肉,把花给它,摸摸它脑袋,柔声说,去吧。 焖肉叼着微瑕的木花,狂摇尾巴,兴匆匆出门。 苏淼淼疑狐,问,它去干嘛? 章叙说:“溜自己玩。 【??作者有话说】 焖肉:爱情保安 想改个更新时间,午夜12点好像有点阴间 第6章 诙谐的童话 盛小泱今天回的早,大眼趴在长木凳上睡着了。 梅雨来袭,整个地下车棚像微型水帘洞,湿气争先恐后往鼻腔里钻,最后散于肺部泛滥成灾。盛小泱挠左耳下的一块皮肤,打了个喷嚏,吵醒大眼。 大眼迷迷瞪瞪,说,小泱? 盛小泱听不见。 大眼开灯,看见盛小泱蹲在行李箱前,面色苦恼。 ——他的木头发霉了,一个传染俩,侵蚀性极强。 大眼听外面嘀嗒雨声,叹气,说,马上就该长蘑菇了。 木雕最后步骤要上蜡或者上油,防霉防腐,后续定期擦拭保养。别看木头疙瘩,实际可难伺候。盛小泱捡回来的木头叫作品都抬举了,顶多算半成品,时间一长,表面全是炸起的毛刺,手都不好拿,也就盛小泱把它们当宝贝。 盛小泱蹲着不动,肩胛骨轻微起伏,呼吸平稳。大眼借着昏暗的光,看见盛小泱耳下冒出许多红疹,慢慢扩散,也在侵蚀他的皮肤。 “你也要长蘑菇了。” …… 盛小泱抬头,目光失落,也有困惑,他问,等太阳出来它们会好吗? 大眼说,不知道啊,你得问专业人士。 搞木头的专业人士。 章叙啊。 盛小泱一想,心怦怦跳,指尖捏着东西,轻轻摩挲着转圈。 大眼看出那一朵木头雕出来的花。无边联想一番,忽地精神振奋,凑到盛小泱眼皮底下,手脚并用问他,这什么?谁送的?你的阿波罗吗?哇! 盛小泱拧着眉毛摇头,把断裂的花枝给大眼看。 -坏的,他不要了。 -我捡回来。 -跟之前一样。 大眼闻到了隐秘的木香。 这香气像什么来着?文绉绉的词大眼说不来。像云,像雾,像蝴蝶,总之不像随意丢弃的垃圾,光从造型上看就不像。盛小泱那一箱子奇形怪状的木头才是真垃圾,粗胚初稿,不满意扔了正常。 可这朵花不一样,它的细节很饱满。 “一样吗?”大眼不敢苟同,问:“你确定?” 盛小泱莫名其妙,那不然呢? 大眼觉得盛小泱才是木头,真木头,又倔又拧巴,脑子不转弯,思路永远开阔不出去! “有些情感不能羞于启齿!”大眼秒变情感导师,但她没有经验,所以很没说服力。 盛小泱眨眨眼,敷衍点头。 -哦哦。 大眼怒从心中起,哼哼唧唧。 盛小泱对章叙的感情很简单,有一套自己的体系运作和情绪追求,他对大脑、心脏的调剂尺度把控得很好,如同蜜蜂采蜜,结束了就告辞,用节制的方式对待珍惜。 第7章 这段时间送出的花,章叙弯腰捡起样子,盛小泱全都记住了。像宇宙寂静深处,一颗星星的微末光亮,盛小泱在光年之外独自窥探,雀跃拥有。 他很满足,不需要改变。 盛小泱把木雕花放在枕头边,真有香气漾出来,在逼仄潮湿的空间里心无旁骛。他睡了两天好觉,第三天又做噩梦,妈妈的脸和她胸口的血窟窿,像深渊恶魔,狰狞扑杀而来。 盛小泱惊坐起,简易木板床在黑暗中嘎嗒两声,惊悚欲裂。盛小泱发不出声音,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叫,压制的恐惧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让他永远游离在黑暗中。 盛小泱把脸深深埋入掌心。 大眼撩起布帘看盛小泱,犹豫片刻,缩了回去。盛小泱阴郁,她有时候也怕。 盛小泱的湿疹越来越严重,挠起来没轻没重,跟自虐似的,抓出血了再拿什么玩意儿一抹,继续该干嘛干嘛,他好像没有痛觉。 春天长湿疹,冬天生冻疮,盛小泱习惯了。大眼劝他去医院,配点药膏涂能好。 盛小泱没医保卡,看病贵,没钱,不去。 “不是,我记得你存钱了啊,花哪里去了?” 盛小泱眼睛飘开,假装没看见,不回答,心虚。 大眼抓心挠肝地好奇,死缠烂打问,什么也问不出来。 “最近别去江平路,”大眼跟盛小泱说:“景区说我们影响市容,要整顿。光头也混不下去,放话在金盆洗手前教训你一次。”她担忧,欲言又止,比划说,他们要套麻袋揍你,你小心一点。 大眼学艺不精,手语不熟练,就像正常人说话带口音,盛小泱一知半解。 ——麻袋装什么? “小泱?” 盛小泱点点头,我知道了。 大光头带领小光头们满世界逮盛小泱,两天后在景区三公里外的十字路口与之狭路相逢。那路口堵得水泄不通,光头不管不顾,骂骂咧咧横穿过来。 盛小泱看见其中几个人手里捏着麻袋,恍然领悟大眼话里的意思。 这帮混混年龄不大,往上读不进去书,往下坐牢没战绩,领地意识只有墙角撒尿标记的格局,但戾气能砸穿地心,非得搞出点事来彰显自己“江湖地位”,跟盛小泱和大眼发生几次摩擦,单方面把人当死敌,尤其盛小泱,认为只有把硬柿子捏烂了,地位才能稳若磐石。 盛小泱不惯着他们,该打打,冠名江平路战神。所以现在光头学聪明了,单打独斗不行,就群殴,把盛小泱堵进死胡同,手里拎着俩棍,叫嚣,死哑巴,今天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救! 盛小泱冷眼看白痴。 场面混乱,几个二百五尝试用麻袋制服盛小泱,以此助力大哥。可惜大哥不给力,被盛小泱一拳击落半颗牙。 “我操你妈!”光头大哥恼羞成怒,恶从胆边生,抄刀刺过去。 盛小泱敏捷躲开,他打架套路门清,知道眼下状况对自己不利。前后无路,还好墙矮,能翻。盛小泱准备起跳,被人拦腰托住,对方人多,他防不胜防。 那人叫,大哥,我抓住他啦! 光头红眼,嗷嗷扑来。 “老子杀了你!” 寒光之下,盛小泱想起前几天做的梦。 他偏头躲,刀刃锋利破开泛红发炎的皮肉,鲜血宛如炸开的残阳,洇红破烂的衣服,离大动脉不足一寸! 盛小泱皱了下眉。 骤然见血,所有人愣住,事情似乎不可控。 盛小泱不多犹豫,张嘴叼住送到嘴里的肉,猛咬,比狗牙凶。 危难时刻,这招治敌,同时救命,屡试不爽。 抓盛小泱的混混疼得鬼哭狼嚎,手臂脱力。盛小泱抬脚后踹,混混捂裆倒地,喊,大哥救命! 光头大哥一激灵,反应过来,骂一句妈的。再抬眼看,盛小泱早蹿墙走得无影无踪。混混们面前只剩青苔满布的石墙和隐约可见的血。 光头猛地打个寒颤,见鬼似的扔了刀,后知后觉地怕,心想,这人是个狠的, 盛小泱失血过多,脚下不稳,眼冒白光。 这光像受潮时的细碎烟花,噼里啪啦,灭不了,燃不尽。他实在跑不动,只能停下,手扶双膝,试图喘口气出来,再寻找眩晕来源,反应都慢了。当意识到伤口的位置时,盛小泱的左边身体早已被血浸湿。 他的样子太吓人,没人喜欢,谁敢靠近。 周围好多杂乱脚步声,不确定谁有没有追上来,路人大概会报警。盛小泱暂时不想跟警察说话,继续找回家的路。 弄堂四通八达,逼仄潮湿,外面的光不进来。盛小泱抬头找太阳,下意识寻那方向走。不知过多久,周围亮了好多,有人惊声尖叫,盛小泱听不见,只觉视线范围全是障碍。 盛小泱控制不住自己的脚,一段路磕磕碰碰,走得七零八落。他烦得要死,强打精神,晃晃脑袋,目视前方,恍惚看见一个拐角。 盛小泱脚尖一勾,绕过去,没撞到哪里,觉得自己好厉害。 正高兴,余光闯进一道挺拔人影,盛小泱的灵魂倏然僵住。 章叙为什么会在这里? 盛小泱再一次措不及防暴露在光明中,但他很多时间其实更像隐藏在光明中。盛小泱以前喜欢这样矛盾重重的滋味,可是今天不喜欢了。 章叙走来,没有停步,不侧转一丝一毫的视线,他应该没看见另一侧飘来的盛小泱,半个血淋淋的人。 盛小泱灵魂出窍,没有平常会思考,满脑子是—— 别弄脏他的衣服。 章叙今天穿了件白衬衫,很好看。 擦身而过时,盛小泱忍着疼,刻意躲避一下。 章叙似乎终于察觉到来人,身体自然偏开。 只有风从他们中间穿过,裹着嫩绿的树叶,悄无声息粘了泥。 还是碰到了,盛小泱的肩膀被某种温柔的力道朝后带了一下,耳边慢慢萦绕起比空气稍高的温度。 章叙是不是说话了?盛小泱脚都软了。 天边云霞显露颓色,挟着从春天生出的万物,像一场须臾的梦。盛小泱遥望落日,忍不住回头,看见章叙仍站在原地,右手僵硬微举,目光困惑怔愣,衣摆血迹刺目。 盛小泱的鼻腔充斥着酸胀的涩意,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表达歉意,说对不起,弄脏你的衣服了。 哑巴说话是诙谐的童话,别人听不见,他自己也是。 【??作者有话说】 长蘑菇的小泱 第7章 野草莓之地 苏市连续暴雨,待拆小区的破烂地下室阴森潮湿。棺材似的空间,污水没过脚踝,外面闷热,里面湿冷,盛小泱发烧了,伤口溃烂不愈。几重摧残,别说江平路战神,红脸的关公都遭不住这打击。 大眼吓得一个星期没吃好饭,人瘦好多。她每天半夜都得起来看看盛小泱还活着没有,方法直接,食指一伸,探他鼻息。 盛小泱面色僵白,气息微弱,双唇偶尔微抽抿,大眼真以为盛小泱要没了。 大眼心急如焚,喊小泱,耳朵探过去,问,你想说什么? 话音落下才恍惚想起,盛小泱不会说话。 怎么会有这么惨的人,在人间的修罗道场饱受苦楚,发个烧,难受了,想喊都喊不出来。大眼抬起手,抹掉眼泪,推推盛小泱,说,醒醒,我们去医院,不能这么下去。 “不死都傻!”她说。 盛小泱最后没去成医院,大眼一个女孩子,盛小泱不配合,她弄不动。第二天早上,盛小泱醒了,比划,渴,有水吗? 大眼淌水出去买瓶矿泉水。 -谢谢。 盛小泱半口气喝光一瓶水,妥帖地把瓶子收好。他又躺了一天,慢慢退烧,身体似乎恢复。虽然脸色还是白,不过看上去应该不会死了。 大眼有劫后余生的感概,说:“你吓死我了!” 盛小泱有气无力的扯嘴角笑。 -不用担心,我耐活的。 大眼耸耸肩,“那多好,很多人想活还活不了。” 她后面的话盛小泱没看下去,注意力在木雕花上。 空气漾着水,霉菌滋生快乐,木头就惨了。花瓣边缘隐约泛黑,它像一朵真花,悲哀地走向枯萎。盛小泱明明已经很小心了,他甚至不敢沮丧。 掌心冷汗,盛小泱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他谨小慎微,不敢碰那花枝。也许所有事物的走向按规律自然发展,黑暗与光,从不相逢。 盛小泱抬起头,目光落在房间里唯一的窗户上,玻璃潮湿,他曾写过章叙的名字,等太阳出来,就全部蒸散干净。 大眼等盛小泱发呆好久,拉拉他衣服。 盛小泱转头。 -? 这双黑亮的眼睛让大眼恍了神。 盛小泱其实很好看。大眼想,他好好捯饬一下,绝对艳压小白脸明星。 盛小泱就是活得糙,脸上总蒙着一层什么玩意儿,不仅黑,还显脏。 第8章 人皮相会老,骨相到死不变。盛小泱的眉眼不往下压的时候,眼尾是微微勾翘的,曲线柔和,微笑时慵懒,像明媚又灵动的上弦月。然而他天生向下的嘴角,看起来有悲苦的故事。 瘦弱身躯,矛盾且平静。 大眼让盛小泱多笑笑。 盛小泱说,笑吓不走恶狗。 资历尚浅的大眼很难明白其中道理——现代社会,好看的皮囊虽不是原罪,但要不要展现出去,取决于外界凝视下,是否存在的恶意揣测和不良动机。 盛小泱尝过太多恶意。 大眼不以为然,她在充斥霉味的地下室里畅享未来。 “现在自媒体好火,你这样的,露个脸,套个人设卖卖惨,大家肯定喜欢。最后直播带货,赚麻了好嘛!” 盛小泱:…… 有这种想法正常,就像大多数人每晚睡觉前总会幻想自己中了五百万该怎么花,分泌多巴胺,快乐。 大眼继续说:“考虑一下嘛,你当网红,我当你助理。我们俩发财不是梦!” 盛小泱捧场,笑着给大眼鼓掌。 大眼对着盛小泱花痴,捧脸说:“我真觉得你比他好看!” 盛小泱问,谁? “章叙啊!” 盛小泱的心于是又跳乱了节奏。 大眼总拿章叙揶揄盛小泱,尺度把握的刚好,不会让盛小泱不舒服。 -我们不可能捡一辈子垃圾,要学个技能生存下去。 盛小泱说。 大眼看着不知从哪漂浮过来的塑料袋,颓丧道,“学不会啊,我什么都不会。” 盛小泱迷茫,他也什么都不会。 章叙半个月没开工,他的职业病全在右手,拿刀的厚茧和每逢雨季就要酸痛的手臂,治不好,忍忍吧。章叙不喜形于色,章秀梅电话打来,问最近好吗?章叙笑着说挺好的。 章秀梅叹息,说你找个老婆就更好了,互相照顾。 章叙也不嗯,听阿姑絮叨完,最后结束通话。 态度可好了。 他这个年纪,属于被催婚鼎盛期,当事人表现得越抵触,亲属关系就越僵硬。插科打诨地暂时糊弄过去,但不是长久之计。 章叙揉揉鼻梁,躺椅摇摇晃晃,焖肉躺在他脚边,懒洋洋地打哈欠。 绵密细雨飘洒半日,午后一记闷雷,转瞬瓢泼,豆大的雨点砸开青幽的河流,乌篷船靠岸停泊。悠哉混着烦闷,章叙眉心骤蹙,手腕袭来钻心疼痛。他疲惫睁眼,看见靠窗边衣架上挂着的白衬衫,飘扬在风雨里,衣摆浅淡的血迹跟江南烟雨格格不入。 章叙的思绪跟雨一起飘回不久前。 那时应邀参加酒店开幕剪裁,甲方眉开眼笑拉章叙进办公室喝茶,凤凰单丛,味道不错。 甲方姓黄,章叙叫他黄总。 黄总非常满意真武大帝,不跟章叙摆谱,有话直说。 “我再跟你约个项目。” “财神?” “不不,不是。大仙给我算了,财神不旺我!” 胆大包天啊这话都敢讲呢。 章叙从不口头质疑,情绪价值拉满,“哦,那有说法啊。” “是啊!”黄总激动拍桌,“得摆月老!” 章叙:“……” “月老招姻缘,老婆来了,钱就会跟着一起来。”黄总怪不好意思,“我还单身呢,争取下半年结婚,听老婆话保准发达!” 章叙点头,说得对。 黄总捧出一张月老相,“这是大仙那里请来的,你照着雕,慢慢来,钱不是问题,主要虔诚。” 章叙本来不信这个,架不住黄老板太恭敬。他双手接过,神态恳挚。然而没恳挚多久,刚离开酒店,章叙的右手突然疼痛,汗都来了。 章叙当机立断,不回家,换道去了医院,他开不了车,抄近路走,穿过弄堂就到了。 那人的出现比痛感来袭还要无征兆,像道模糊的影子随风而至,抬头就撞上了。章叙盯着自己衬衫的半滩血迹,有点懵。配合持续不断地痛,他以为自己的手被人砍了。直到浓重的血腥味飘离,章叙眸心微动,回神四顾,弄堂平静得像一场幻觉,风并没有来过。 血不好洗,衬衫过三遍水,还是能看出痕迹,拿干洗店不值当,毕竟这件淘宝价二十九块九毛钱。 雨又大了,飘挂的衬衫下,工作台杂乱有序的刻刀边,月老相慈眉善目。 章叙移开目光,打个哈欠,难得闲来走神,不如睡一觉。刚闭上眼,面馆宋师傅撑伞奔来,另一手拎着好些东西。 “阿叙!” 焖肉闻到香,哒哒迎上去,绕着宋师傅的腿摇尾巴,馋他手里的肉,特献媚。 宋师傅抬脚拨它,“去去,别捣乱,我找你爸爸!” 章叙胃疼没吃午饭,这会儿饿,点碗焖肉面,没想到宋师傅亲自送来,受宠若惊,“这么大雨怎么让你送来了?” “我不送谁送?指望店里那祖宗啊,迟早饿死你!” 章叙没搭茬,拿块干毛巾给他擦脸,问:“店里不忙?” “不忙,这天气谁出来吃饭,都猫起来躲雨啦!” 宋师傅嗓门大,焖肉不爱听他说话,躲桌底下舔毛。章叙吃面,宋师傅太客气,放三块肉,味偏咸了点。他出挑一筷子给焖肉。 宋师傅站得笔直,胳膊肘杵章叙背,“跟你说个事。” 章叙吃饭斯文,咽下去才说话,“什么?” 宋师傅把一个小铁罐子放桌上,章叙听见里面硬币碰撞的声音,愣了下,问,这什么? “钱啊,”宋师傅好神秘,一掌遮着半张嘴,小声说:“四十五块五毛,有零有整。” 铁罐是超市常见的黄桃罐头,开口用塑料袋和皮筋封扎,里面有湿透的四张五元纸币和十张一元纸币,剩下都是一毛五毛的散币。 轻轻摇晃,声乐混着水声叮咣作响。 章叙似乎窥见铁罐原主捉襟见肘的财务状况,他好不容易攒一笔钱,很高兴,找个容器装起来。 铁罐表面干净,那人保存得仔细。 宋师傅看着满桌一毛五毛,啧啧摇头,“现在小孩兜里买辣条的钱都没这么碎。什么情况啊?” 章叙思忖片刻,问,你在哪里捡的? “面馆西墙的窗户上,不算捡吧。”宋师傅说:“谁会把东西丢那里,翻窗户的贼吗?” 小面馆西墙的窗户几年前惨死于台风蹂躏,苏淼淼本来就嫌它旧,干脆找专门窗户设计师,做了冰梅纹的中式花窗。蓝色琉璃的光影映在白墙上,与窗外绿色的河流相得益彰,再向外新砌一掌宽窗台,放一盆绿植。窗户成框,窗景成画,苏淼淼灵机一动,小面馆诞生新打卡点,营业额蹭蹭翻倍。 然而再怎么翻新,发生过的故事不会消失。 翻窗户的贼—— 回忆乘坐时光机穿梭虚空,章叙恍惚看见某个深夜探访的神秘幻灵,从他的野草莓之地又长出新芽。 【??作者有话说】 野草莓之地:一个只有本人知道的,充满个人情感和宁静记忆的秘密地、栖身地。 第8章 “他叫什么名字?” 雨过后,章叙复工,他手没完全好,医生说休养,也是空谈。上回的香樟木还有余,章叙描画草图、粗胚切割,细化结构,最后塑形。他沉溺在木头给予他的寂寥世界里,享受平和静谧。 雕刻顺利,比以往作品的进度都要快,并且过程没下雨,合适的湿度对木头相当友好。章叙心情不错,给黄总打电话,说雕好了,什么时候送过去? 黄总说你等等。 章叙喝茶等半个小时,黄总来电。 “大仙给算了,今天下午2点到3点时间正好。章老板亲自送来啊,你八字旺我!” “……您还知道我八字?” 黄总装傻充愣,“哈哈。” 章叙也笑,比较含蓄。 “我加钱,给你五千出场费!” 生意人真迷信这种,章叙本着人脉维护的基本原则,当然还有暴发户撒钱不要白不要的思想觉悟,不多想,答应了。 说好,我2点30到酒店。 他挂电话,回头倏然看见一尊白发白须、慈眉善目的老神仙,不知为何,恍惚半晌。 章叙尊重人类信仰,所以办事认真,仔细打包木雕,抬上车后备箱固定摆好。为防止意外发生,他特意提早一个半小时出门。 没想到意外还是要来。 江平路停车场出去是主路,三步一个红绿灯,部分路段修建地铁,常年拥堵,哪怕路怒症混入其中,也休想放半个屁出来。 章叙脾气再好,连着被三辆车加塞,忍不住翻白眼。不是说他车技硬刚不赢,这种事往大了说,遵守交规人人有责,往小了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后备箱的月老会平等鄙视每一位狂轰乱炸的司机。 章叙心平气和,掉头选择多绕五公里路。 车开到前巷和后巷尽头交叉口,还属于景区范畴,只是人比较少了,流浪的猫猫狗狗倒是多。 第9章 太阳躲在阴厚的云层下,冷不丁冒头,比平常刺目。章叙尽管放慢车速,依旧措不及防,被日光直射瞳孔。倒霉催的,距离车头不足一寸,天降神兵似的飞出一道影,做派十分像碰瓷。 章叙反应算快,脚刹跟手刹齐飞,橡胶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响动,瞬间烟尘扬起。章叙因惯性朝前一冲,安全带勒得他呼吸不畅,后备箱的月老也遭了大殃。 顾不上这些,章叙明显感觉前胎碾了个什么东西过去。 也可能是人。 章叙下车,首先看到一双嶙峋的腿,怔了一下。 不远处有女孩的尖叫声,她大喊—— 小泱! 随后,一光头从旁边弄堂飞跳出来,身后追着俩景区保安。保安嘴里骂,小歪头,你给老子站那儿! 猫和老鼠实战拉练,场面乱得一锅烩,荤素都有。 章叙太阳穴突突跳,躺地上的这位一动不动。他怕人死了,谨慎上前查探,刚一迈脚,踩到东西,低头看,像个什么零配件,裂口掉漆。 那人撑着爬起,始终没抬头。 章叙皱眉。 大眼这时的叫声徒然变调,没那么尖锐,倒吸了一口凉气,最后消失。她捂自己的嘴,震惊的目光混着难以言喻的复杂,看看章叙,再看盛小泱,冲动和理智碰撞出激烈火花,最后默默退半步,并且怒视光头,希望他有多远滚多远。 盛小泱慌乱摸找地上碎片,手抖得厉害,东西捡起来,拿不住,又掉。他全然不知周围状况,浸没在自己死水般的世界里。 这世上就是有一部人,小心翼翼踩着悬崖边缘走,深渊黑暗依旧张牙舞爪。 二手老人机带照相功能,不便宜,盛小泱存了好久钱,跟老板讨价还价。老板看不懂他比划,坑他,说一毛钱不便宜,就六百,爱要不要。 盛小泱犹豫很久,六百块钱的手机,是他能力范围内能接触到最好的,可能还要吃半个月馒头。 他太穷了。 盛小泱没把这事告诉大眼,不会有人理解。手机没插卡,老板说可以送他一个靓号,盛小泱不要,电话卡对他来说没用。 盛小泱学会老人机的第一个功能是拍照,他也就用了这个功能。 一百多张章叙的照片,盛小泱偷偷拍,偷偷看,即便像素糊成马赛克,但是盛小泱快乐。 章叙模糊的影子和五官,盛小泱可以想,那是深夜的星星。 现在星星变成玻璃,被沉重的轮胎碾轧,在青石路的缝隙里四分五裂,捡不起来一点。 盛小泱眼眶酸胀,没有想哭,只是面色沉郁,胸腔怒火,总得发疯。 章叙见人失魂落魄,一时不知怎么开口,态度得好,毕竟他的损失是自己造成的。 保安在一旁添油加醋,说:“章老板,别理这些人,就碰瓷来的,瞎跑什么!” 光头骂:“放屁个老不死的东西,你不追我们能跑?!显着你了还。” “你们影响市容,有碍观瞻。” 光头没文化,来回骂放屁:“什么瞻,瞻你妈瞻!” 两边吵起来,只有大眼真情实感地替盛小泱紧张。 章叙眉头紧促,不参与那边的战火。他紧盯地上半跪的人,观察他反应。那人好像被厚重的屏障隔绝,连头发丝也不动一下。 哦,他头发短得像板刷,确实也动不了。 章叙弯腰,说话时声音有些哑,拍盛小泱的肩,说,不好意思。 盛小泱的肩胛骨遽尔僵硬,后颈寒毛像钢针炸起。 章叙第一次见“炸毛”两个字有如此具象化的呈现。 光头围观,嘴贱点评,完了,他完了。 盛小泱的眼睑微微抽搐,右手抬起抓章叙前臂,朝外侧猛折,硬拽着拉走。 章叙眼前一黑,半残的右臂雪上加霜,痛感至冲天灵盖。然而咬紧后槽牙,他愣是没吭声。 看着不大的人,不野蛮也不粗鲁,用得全是巧劲,哪儿练出来的? 章叙稳住身形,好险没人仰马翻。不待庆幸,耳边又呼来劲风,破相的危急如约而至。章叙斟酌着要不要躲,最后稳在原地。 倒不是他想装逼,主要躲不开。 那人速度、力量、刁钻的角度,还有气鼓鼓地能把人一拳抡上月球的劲头,压根没给人躲避的余地。 章叙做好了破相的心理准备。 然而拳头从章叙嘴角擦过,盛小泱眼底的愤怒在对上前方的温柔双眼后,被和风细雨浇灭。 “……” 盛小泱呆愣地歪了歪脑袋。 章叙也愣。 什么情况?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章叙说:“我送你去医院。” 盛小泱注视章叙的眼睛,慢慢眸光微垂,看他的唇。好多字争先恐后往他大脑里蹦,连不成话,盛小泱苦恼皱眉。 叽里咕噜说什么? 章叙看明白地上碎烂的东西应该是个手机,他江平路八十多岁大爷用的那种。章叙挺不好意思,捡起主机摁几下,开不了机了,歇菜得很彻底。 盛小泱对此失落。 章叙叹气,友善道歉:“对不起,我赔你个新的。” 盛小泱还是没反应,依旧怔怔地盯着章叙的嘴巴,要很认真地理解他所表达的意思。 章叙扶他,说先起来。他比较关心盛小泱身体,脖子上那纱布渗血了,看上去严重。这事情到此地步,不用管前因后果,章叙全责。 盛小泱魂魄离体,不是很配合章叙的动作,他站不起来,力量全在聚在章叙手里。章叙右前臂刚被盛小泱掰了一下,正疼呢,不好使力,盛小泱再一压,雪上加霜,疼得眼角抽抽。 掌心颤抖的频率穿透滚烫的皮肤与流动的血液共频,他们的心脏有一瞬间同时跳动。 盛小泱被拉回现实,看见章叙微蹙的眉眼,心下一沉,慌忙推开。 盛小泱很难过,他觉得自己每次出现在章叙面前,都潦草唐突,总事与愿违。 四目短暂相对,章叙看见盛小泱眼底混杂了迷茫、胆怯、期许和疏远的情绪。 琢磨不了。 章叙掌心忽地空空落落,但湿润的温度还在。 盛小泱低头,爬起跑窜一气呵成,还不忘拿走章叙手里破烂的手机。 嗯,盛小泱的秘密,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当事者本人。 章叙觉得事态的发展些微莫名。 大眼跺脚,急得要哭,盛小泱拉她一起跑。没跑出去两步,又折返回来,不是冲章叙,冲光头。盛小泱凶狠狠地龇牙,抢光头手里两个包子,手冲自己比划两下。 大眼扯着嗓子翻译:我的!! “……”章叙观看全程,场面严肃中略带幽默,有点逗乐。 盛小泱像路边没被规训的野犬,有反抗意识,有蓬勃生机,其中也有颓丧。但他的颓丧不源于生活。 章叙不知道,沉默地望着前方消失的人。 光头愤愤不平,酸了吧唧对章叙说,这就完了? 章叙收回视线,偏头打量光头,看见他眼角的淤青和半颗门牙。 光头心理好不平衡,“我就抢他两个包子,他给我打成这样!” 章叙问:“他叫什么名字?” 光头满腔哔哔倏地卡壳,“……啊?” 章叙淡淡地重复问:“他叫什么名字?” “盛小泱。” “住哪里?” “不知道!我又不是他爸爸!” 章叙抬手,拍他后脑勺,“好好说话。” 光头得仰头看章叙,在绝对气场压制下,他不敢造次,并且从感官而言,他章叙比保安好说话,所以配合,说哦。 章叙又问,你多大。 光头骄傲,“十六!” 章叙笑一声,说,行,知道了。 光头鸡皮疙瘩此起彼伏,抖两下,想跑,被章叙提溜着小鸡似的抓回来。 光头认怂,滑跪,喊,大哥我错了,你把我交给老头吧。 章叙没搭理他,给苏淼淼打电话。 【??作者有话说】 盛小泱:嗷呜! 第9章 豁达的暗恋 苏淼淼单位前不久成立“贫困人员精准帮扶专班”,她当驴,为指标和考核卖命。本来安稳的体制内咸鱼突然翻身激流勇进,苏淼淼整天跟章叙吐槽,“但凡工作,跟考核扯上关系,就变味!就命苦!我这季度完成率还是鸭蛋,年底评先进没戏,奖金也没戏!” 章叙看光头像苏淼淼的指标,第一时间给表妹送去。 “你叫什么名字?” “李大光!” “嗯,”章叙淡淡地说:“你的福气在后面。” 李大光:“……” 章叙把李大光交给保安,“区慈善总会的人要过来,麻烦你们等等。”他笑了笑,好有礼貌,嘱咐说,别让他跑了,我还有点事,得先走,辛苦了。 保安连连说是,那肯定跑不了! 第10章 李大光咬牙切齿,觉得章叙这人看着温雅,实际阴险! 章叙准时到,黄总等候多时。事情办好,非得拉人喝茶,章叙不好拒绝,边喝边听黄总吹他发家史,最后夸一句,茶叶不错。黄总慷慨,送出一饼顶级大红袍。 时间成本和收获成正比,这一下午不算浪费光阴。章叙走出酒店,天色暗了,空中盘旋飞鸟,叽喳声声,也要回家,章叙却掉头去了别处。 “能修吗?” “大哥,我开的是手机维修店,修手机,你给我拿个塑料碎片几个意思?” 章叙面不改色,说,修啊,这手机碎片,跟你专业对口。 “我把你变成碎片!” 章叙笑笑,问,能修吗? “修个屁!”二位朋友,说话直来直去,“你好歹拿主板过来我还敷衍你画个饼,一破壳让我怎么说?你一个人能生孩子?” 主板连带屏幕其实都被车轧烂了,章叙捡起来,被盛小泱夺过去,那好像是他很重要的东西。 章叙挑重点问:“我拿主板过来你能修?” “不好说,这机子上个年代的款式,零件不好配。都七老八十的人用,除了扯个大嗓门打电话外没额外功能。来修的我一般都劝退,最多给他们换个喇叭。啧,维修费比买新贵。你懂吧?” 章叙点头,说懂。 老板好欠,勾肩搭背一挑眉,问,你被什么老头碰瓷了? 章叙没搭理,他今天有点闷,进来先喝好多水。 他沉默久了,问:“如果主板坏了,数据还能恢复吗?” 老板见章叙正经,也不插科打诨了,说:“我不能包票,先看看。” 都是诚信生意人。 盛小泱心情不好,整日低头,像蔫了的花。那件事过去半个月,大眼把着分寸,不提章叙。 “好几天没开张了,得找个活,不然饿死。”这话题比聊章叙还悲伤。大眼愁肠百结,叹气,“昨天我给餐厅洗盘子,砸了三个碗,老板看我可怜,没让我赔钱。” 盛小泱皱了下眉。 大眼纠结,欲言又止。 盛小泱问,你想说什么? 大眼抿了抿唇,说:“我去另外景区踩点了,那里客流量虽然比不上江平路,但管理松,能混一阵子。” 盛小泱是聋子,他看别人说话,神态专注,桃花眼底有山谷溪流起风时漾起的零碎微波。 大眼忍不住脸红。 “小泱,”她问:“你还想继续捡垃圾吗?” 现代社会,只要不追求生活质量,人不会饿死。 但是盛小泱不想了。他本来计划,如果待在苏市,等存够钱,买辆二手小电驴,送外卖。现在各种平台对残障人士蛮有好,可以维持生计。 不过钱好难存。 盛小泱的积蓄买了手机,坏了,一切从头开始。 至于居所,夏天的地下车棚住不了人,会热死。 这些都要考虑。 盛小泱轻轻摇头,起身出门。 大眼问,你去哪里? 盛小泱手腕套着头绳,他今天很干净,不工作。 -买午饭,你想吃什么? 大眼说,江平路的菜包。 量大,管饱,便宜。 江平路每天都是旺季,盛小泱走在其中,随人群逐流,漫无目的。保安对他警惕,跟他好久。在盛小泱对第八个空瓶子视而不见后,俩保安失望又困惑的撤离。 盛小泱走走停停,凭好大的意志力绕开“一间流水”。 不知道章叙在不在。 盛小泱很想他,不敢见他,血腥狼狈的事故历历在目,章叙眉心蹙起的痕迹像绵延的山,压得盛小泱喘不上气。 他好沮丧。 不知走到哪里,有家店门前堵着好多游客,他们整齐划一,抬头皆陶醉。本来路窄,盛小泱挤不过去,立原地半晌,看见有人嘴巴动,说,好听。 盛小泱怔忪,也抬头。 店门招牌楷体手写“评弹馆”,二楼有露天平台,一男一女身着旗袍和长衫,优雅端坐,男人持三弦,女人抱琵琶。 吴侬软语的曲调娓娓道来,不过盛小泱听不见。 好可惜,他心想。 在喧嚣的世界里沉默,不同于寂寞。周围掌声起,人群脸上满溢微笑,于是盛小泱也笑,和他们一起鼓掌。 沉默地加入其中,盛小泱踏入社会学习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生活握手言和,另一个层面的自得其乐。 评弹馆的门打开,一批观众出来,一批观众入场,推搡拥挤,兴致勃勃,不算秩序井然。青石路有了间隙,盛小泱从门前经过,余光飘飘荡荡,恍惚窥见里面有熟悉身影。 章叙在人头攒动中淡定得别具一格,人家挤他,他让让,没地让了,别人也挤不动,总之全凭章叙乐不乐意。 以前盛小泱窥视章叙,有预谋、有计划,他的行踪轨迹全在盛小泱心理范围。这么措不及防的闪现,盛小泱不好适应,下意识低头偻背,把自己窝成一只鹌鹑,加紧脚步溜走。 中间隔着五六人人,闹哄哄推攮嬉笑。盛小泱心乱了,身体也乱,江平路战神被外力攮得踉跄两步,险些踩了章叙的鞋。 唔,盛小泱眨眨眼,想,他今天穿皮鞋,不搭衣服,不过还是好看。 章叙个子高,视野好广,似乎不注意盛小泱。 盛小泱的唇抿成一条线,双手握拳,攥紧了衣角,烦躁推开人群。他屏蔽虚幻的噪音和浮动的黑影,敏锐的感官嗅到一缕木头的独特香气,类似他枕边的木雕花。 盛小泱心神荡漾,又时刻警醒,不许生妄念。他洗脑之际,肩膀不知被谁碰了下。于是魂从脑袋顶飘出,身体呆愣在原地。 一把钥匙系着根半寸长的线,坠着只黄色小狗的木雕刻,从章叙的裤兜掉到青石板上,叮叮当当滚在盛小泱脚边。 盛小泱能听见声音似的。 他心怦怦跳,呼吸窒在胸口,走不动路了,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小狗,尾巴上面一点黑。 盛小泱弯腰,手朝前伸。动作好慢,他迟疑,且不由自主,想,捡到之后呢,还给他吗? 不好,太刻意了。 同时期待,我是不是可以跟他说句话? 你好,或者打扰一下。 随后人群散了,四周突然空旷,盛小泱的食指堪堪碰到小狗尾巴,指尖骤然一颤,像被电击。 灵魂回窍时,匙凭空消失。 盛小泱炸毛,倏地抬头。 钥匙悬空转两圈,落在一个男人手里。那男人好轻佻地吹了声哨,冲章叙抛眉眼,“帅哥,你东西掉了。” 全是露骨的暗示。 章叙没表情,淡淡看一眼,接了,说谢谢。 那人嗅到同类的气味,直截了当问,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喝酒。 章叙环视周围,找不见盛小泱了。 他隐在灵魂里的疏离感只透出来一点,像江南冬季最寒时的雪山,对万物冷漠。 那男人又凑好近,“帅哥?” 章叙看也不看,侧身走,说,借过。 盛小泱为自己的冲动忏悔三分钟,他豁达的暗恋,在某一刻动摇了地基,想章叙认识自己。如果这种情绪慢慢加深、放大,盛小泱可以预见未来的痛苦。 在最终得不到的结局下,虚妄的贪恋最可怕。 盛小泱要赶快离开江平路,这里热闹,他不平静。在这之前,先买包子,大眼等着午饭,估计快饿死了。 包子铺没有正经名字,就叫包子铺,开在前巷,更挤人。排队半个多小时,太阳好毒,盛小泱晒红了脸,馒头汗。 氤氲飘飘,终于轮到,盛小泱伸出两根手指。 老板扇开蒸汽,没看明白,“啊?” 盛小泱那两根手指往老板眼下杵,晃了晃,两个青菜包。 哦哦,老板大概懂了,低头看笼屉,手掌猛拍脑门,哦呦,最后两个了,卖不了啊,让人预定走了! 盛小泱就着唇语理解意思,反应慢半拍。 老板这时挥胳膊招手,喜气洋洋,隔大老远喊,阿叙!你两个包子,赶紧拿走,我下午有事,要关门了! 盛小泱懵着回头,就又看见了章叙。 【??作者有话说】 小泱:给自己打气! 第10章 天真自然 章叙也热,鬓角挂汗珠,一手捏盐水冰棍,左手拎着的塑料袋里还有俩。 他给包子铺老板拆一根,“快嗦,化了。” 老板忙收摊,冰棍叼嘴里,冻得颤颤发抖,坚持说谢谢,“包子你快拿走,我有事,着急下班!” 章叙不紧不慢,问:“什么?” “相亲啊!” 章叙笑了笑,说哦。 他拎包子,塑料袋打结,随后偏头看身边。 盛小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走,章叙看过来的时候,他眼睛像装了轨,顺滑移开。 盯包子看,大概想吃。 四目未触分毫,阳光愈发炙热。 第11章 老板半掩嘴悄声跟章叙说:“我刚喊半天没包子了,要关门。别人都散了,就他坚持不懈。” 他挑眉,十分骄傲:“我家包子这么好吃呢!” 章叙点头,说,是挺好的。 老板乐呵呵,哎呦。 章叙常客,每天下午来一趟,时间一久,老板习惯了,给他留底,不用排队。 今天意外,冒出一个盛小泱,听不懂人话似的。 老板见盛小泱不走,气沉丹田,要跟他说。 章叙伸手拦他一下。 盛小泱终于在脑子里过完了对话,明白老板的意思,再待下去不合适。 然而章叙周身的能量太强,时刻影响盛小泱,多巴胺像长了腿的精灵,撒欢狂奔,烈日暴晒,突然爆炸,冲出一团火,火光又变成肥皂泡泡,手一戳,就都没啦。 于是盛小泱高兴一刻,失落一刻,倒不难过。 走之前还想看看章叙。 他的本能比大脑给出的指令快,当回过神,余光已游向章叙。 眼笑眉舒,一勾一画,盛小泱眼底的万物不自知地临摹神的结构。 章叙也看盛小泱。 高悬的日光尽然柔和起来。 “我们上回见过,” 章叙嘴角扬起的弧度刚好,他问:“伤好点了吗?” 盛小泱愣然。 什么? 章叙点自己的脖颈示意。 哦! 盛小泱好惊讶,忙乱摇头。 章叙从不好奇盛小泱何为沉默,即便他某些时候的状态像张牙舞爪的小狗。 小狗会叫,盛小泱不会,但他会示威,会凶,自己的东西要抢。 章叙把包子递过去,说,给你。 盛小泱不懂。 -?? “我刚在前街吃了两个桂花糕,太腻了,尝不出其他味道,塞我嘴里浪费。” 老板的包子祖传秘方,隔着塑料袋也能闻到四溢的香气。 盛小泱喉结不易察觉地滚了滚。 馋包子吗? 恐怕不是。 盛小泱表面水平如镜,实则波澜壮阔。 他今天穿得干净,手伸出去前还是不受控制地往衣服上擦两下。 可以更干净。 他给,我就收下,这很正常,不许忸怩。 指尖在空气中漾起的波荡章叙看不见,盛小泱暗自隆重的心跳声章叙也听不见。 无形无色、无声无响的自然平衡。 盛小泱不太想用手语跟章叙交流,他希望暂时以正常人的身份跟章叙产生微妙瓜葛。好像又贪心了。 他最后只是点头,表示感谢。 章叙笑意舒柔,没说什么。 盛小泱摸口袋,摸出一把钱,褶皱杂乱的一元纸币,零零散散的一毛五毛,拢在掌心,捧到章叙面前。 这是盛小泱自以为贫瘠的表达感谢的方式。 好熟悉,章叙愣了愣。他自己走在窄又深的弄堂,抬头看见一朵天真自然的云,不遮不掩的真诚,让人反应不过来。 章叙双手接过,没数,揣进衣兜。 老板看看盛小泱,又看章叙,问,你二位认识? 盛小泱听不见,没看见,缓一口气,该离开了,低头走。 今天表现得好,他想。 老板被无视,不高兴,“嘿,我去!” 章叙不轻不重地开口,说,不太认识。 大眼敏锐察觉盛小泱买包子回来之后,精神气再度盛开,开心好多。他捏着那菜包,举到眼前,像看珍珠。 好吃吗?盛小泱问大眼。 大眼一口包子卡嗓子,脖子抻出二里地,终于咽下去,惊悚点点头,好吃……好吃的。 盛小泱笑,眼睛弯弯,说,哦,好吃! 盛小泱最近不常去江平路,要努力赚钱,争取盛夏离开地下车棚。工作不好找,除了捡空瓶,他在各种餐馆的后厨奔走。 忙、乱,工资按时薪算,拿到手不多。 盛小泱话少事少,给多少盘子洗多少,在老板眼里属天使员工,经常可惜他不会说话,要不然放前厅,这张脸还能揽客呢。 餐厅老板看盛小泱似乎缺钱,于是热情介绍汽修店的洗车工作,工资日结,比洗碗高不少。 盛小泱没有“我们都在用力活着”的悲怆,除了青春期之前生活,即便坐牢,他也觉得活着很好。这种乐观的情绪大概是在遇到章叙后产生的。 汽修店洗车的大多残障人士,除了像盛小泱这种,还有更惨,唐氏、脑瘫、自闭症,老板在店门口贴标语——店内工作人员多为残疾人,价值无界限,努力无之境。 立意很高,但实际不这样。老板以残疾人的噱头招揽生意,自己赚得盆满钵满,发工资却死抠门。扣钱的理由列张清单,比他命都长,还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似蝗虫吸血,骂人一句傻逼,还要动手打,欺负残疾人不会还手。 但盛小泱不好惹。老板知道他坐过牢,暂时也没打算惹这位刺头。 盛小泱干了几天,心里难受,他发现大家没有反抗的态度。陶也跟他说,我们这样的,赚钱不容易,能过一天是一天。 陶也是个哑巴,耳朵没问题,小时候发烧烧坏了嗓子。他们手语交流,往店门口一蹲,光明正大让老板看。 老板恨得牙痒痒。 盛小泱还是郁闷,晚上下班,乘着夏日夜风,兜兜转转,走到江平路。 “一间流水”歇业,门关上,窗户却留了微小缝隙,暖光透撒出来,章叙正在工作。那明晰的侧脸揉在月色中,像浪潮归于寂静,大海在平稳呼吸。 盛小泱蹲草丛里偷看,被蚊虫咬出好多大包。 深夜,景区人散,世界归于静默。 章叙关灯,窸窸窣窣,过不久,二楼房间的灯点亮。 他大概还有一个小时睡觉,盛小泱比章叙清楚他本人的作息时间。 腿麻了,盛小泱干脆坐下,仰着头脖子也酸,不要紧,他想再待一会儿。 然后,风卷乌云来,月亮就看不见了,闷雷炸响。 章叙开窗,太黑了,空气里只有闷热的风和摇晃难辨的树影。 可能风不大,只是树叶太轻了。 章叙出神片刻,关窗前,目光朝小面馆扫去,一切如常。 盛小泱没走,他绕河半圈,来到小面馆西墙,踩着沿边窄路,在窗下停步。窗台摆了一盆花,盛小泱不知道品种,叶片比手掌大。 盛小泱心痒,伸手拨弄叶片。雨点下来,吧嗒吧嗒,落在盛小泱指尖。他眸光闪闪,看见个小玩意儿。 拇指大的木雕小狗站在花盆边,朝月亮的方向龇牙,前爪踩着包子。小狗表面有新鲜的雕刻痕迹,尾巴朝上,惟妙惟肖。 盛小泱被忽来的大雨浇湿全身,但是心好烫,烫得眼眶涨满酸涩的疼。他想起从前很多日子,想起了妈妈,还有挨过的打。喊不出来,其实很疼。 眼睛从涩到疼,盛小泱抬手,眼泪越揉越多,他才意识到这是雨。 该回去了。 走前,盛小泱把小狗推到叶片下,这一方童话天地,至少今晚为它遮风避雨。 雷雨持续一夜,第二日清晨,章叙起早,江平路难得少游客,他撑伞沿河慢跑,回来进小面馆。 宋师傅问,老样子吗? 章叙坐西墙窗边的桌,支着下巴,看外面细雨飘落河面,泛着涟漪。他摇摇头,说,红汤,重浇。 宋师傅一天八遍乖乖隆地咚,说,大早上口味真重。 章叙淡淡笑了笑, 拂来一缕风,拽绿植摇曳,悄悄露出翠嫩叶子下的可爱小狗。它生机勃勃,无所顾忌,冲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炯炯有神,好像某个人。 章叙沉静好久,转头看空无一人的面馆,只有宋师傅在厨房忙得脚不沾地。 雨停了,眨眼日照灿烂。章叙伸指,摸摸小狗脑袋,揩去其中潮湿,将它推挪在阳光下。 “晒太阳了。” 【??作者有话说】 盛小泱:我真棒 第11章 一个秘密 盛小泱工作七天,日工资八十,因洗车时碰倒车中控台的咖啡,扣一百,险些付费上班。他痛定思痛,吸取教训,继续努力。后来陶也告诉他,这事是老板动手脚,故意挪了咖啡的位置,没困难制造困难,拽盛小泱往坑里掉,好像多发一百块钱工资能破产。 -以后小心点。 盛小泱没生气,钱对他来说,不算系着精神寄托的产物,或多或少,够买包子就行,否则欲壑难填。 残障员工能忍了黑心的作精老板,盛小泱可以理解,除了经济困难和因本身特殊情况造成的难就业外,他们更多想实现个人对于家庭或者社会的微渺价值。 只是盛小泱理解不了陶也。 一个闷葫芦,性格没比盛小泱好多少。 陶也聪明,不止体现在业务能力方面。老板找茬栽的跟头全在他这里,但又因为陶也实在便宜好用,不得不留他。眼不见心不烦,看见陶也都得绕道走。 第12章 盛小泱在此方面观摩学习。 陶也把梅花扳手扔给盛小泱,说,学点技术,以后有用。 盛小泱记住了,认真学几天,很快意识到自己不是这块料,光分辨车标牌就两眼一黑,更别说引擎盖下的无数精密部件,还不如打架。 修?盛小泱会直接掀车,然后连同作精老板一起炸上天。 至于陶也为什么留着不走,根据盛小泱观察,他估计陶也想篡位,目前只是借平台建立自己资源关系和客户圈,并且想办法搞钱。他一步一步往上爬,尽自己能力保护这些被命运戏弄的人。 毕竟感同身受才是突破生活最大的动力。 盛小泱佩服陶也,他有目标,自己没有。 老板进来,笑得谄媚,似狗腿子,他身旁一位富二代,来改车。 老板介绍,“我这里员工技术都不错的,给您介绍!” 富二代指名要陶也,说他上回给他哥们改的车不错,就冲他来的。 陶也接手工作。 老板背后恶狠狠盯他,咬牙切齿,迟钝的危机感响彻天灵盖。 盛小泱皱眉,觉得要出事,于是过去想跟陶也提醒几句,被老板拦住了路。 “干什么啊你?关你屁事赶紧滚蛋,别丢人现眼。” 盛小泱眼尾挑起,冷漠看他。 大庭广众,不好动手,有嘴的人占上风,老板遇事生风,小人嘴脸,哔哔没完。 “小哑巴,你那仨瓜俩枣的工资扣光了我明天就能搞死你。残疾人要有残疾人的觉悟,你就只配跟那帮脑瘫白痴玩。给你饭吃,别老妄想上天,想让谁高看你一眼啊?”他终于趾高气昂地在盛小泱面前装了个逼,憋好久,“老子给你们活路,没让你们跪下来磕头,我就是活菩萨!” 盛小泱盯着他的嘴,这些话一字不落印刻进大脑。 冷言碎语,扎人的刀,盛小泱以为自己早习惯了,但是没有。他喉咙火烧火燎的疼,眼睑不自主抽搐,指尖掐进掌心肉里,手指关节咔哒轻响。 老板持续作死,脸凑过去,挑衅,想打我啊?来,有种你来! 盛小泱的太阳穴突突跳两下,额角渗出的汗凝成水珠,挂在眼尾的睫毛上,视线突然模糊不清,世界一切蒙尘。 冷峭眼底的巨大怨火被浇灭,他觉得一切好没意思。 说的全是事实。 忍一忍会过去,打架要坐牢,为这种人犯不上。 盛小泱想。 他收回视线,低头,安静走开,像从前无数次对生活妥协那般,习以为常、无波无澜地承认失败。 老板看着盛小泱曝晒在烈日下,冷哼骂道,傻逼。 盛小泱今天的午餐是泡面,海鲜味,刚泡上,等三分钟。他蹲在树下,避开树荫遮阳,炙热的光晒得他后颈火辣辣,先是烫,后来疼。 盛小泱还是一动不动,沮丧的无力感令他大脑发懵,缓不过来。他摸口袋,拿出头绳,轻轻戴上手腕。 有人过来,站他身边,也蹲下,递过去一根棒棒糖。 盛小泱润红的唇角抿了抿,脸颊凹出一个明显的酒窝,偏头看去。 -? “吃,好甜的。” 小姜跟盛小泱差不多大,说话慢,有自闭症。陶也说小姜可怜,细心照顾他的父母去世,亲戚当他累赘,把人送这里,说他总有一天要学会独立生活。话好听,再也没管过。 盛小泱接了糖,剥开糖纸含嘴里,面颊鼓出一个圆。他抬手指,弯两下,说谢谢。 小姜笑了笑。他喜欢和盛小泱待在一起,因为想安静。虽然陶也不会说话,也安静,但陶也眉眼有点凶,太冷了,小姜害怕。 盛小泱笑起来的时候就很漂亮,眼睛圆的,鼻头尖的,五官好精致。 小姜多看他两眼,明晃晃的,看得盛小泱不好意思。 蹲了五分钟,泡面好了,盛小泱饿,想吃,问小姜要不要。小姜摇头,答非所问,说老板叫他去办公室,又要扣钱了吧,马上回来。 盛小泱一愣,张张嘴,有话要说,发不出声。他拿笔,没写完,小姜已经朝办公室去了。 盛小泱心里有事,香精勾兑出来的汤底索然无味,吃两口,放一边。他想吃包子。江平路的包子铺,那天之后,盛小泱后来又去过两次,没在碰见章叙。他在失落又坦然的平和里挣扎几天。 托腮抬头,盛小泱看见树干上的知了。 大眼说夏天是一个很热闹的季节,有自然界的蝉鸣鸟叫,有烈阳下的欢声笑语。大家一边嫌天气热,可吹着空调吃西瓜的时候,灵魂皆是不枉此生的享受。如果哪一天雷电挟暴雨轰鸣而来,你甚至可以听到大地深处万物勃发时的悸动。 声音一贯没有形状,你想它是什么样子,它就会是那样子。 盛小泱经常畅想章叙的声音会像什么?大概像云,像山谷的溪水,广阔无际、绵延自由。所以对声音没有概念也没关系,盛小泱依旧心驰向往。 他站起身,拍拍屁股,敏捷爬树,抓知了下来。 盛小泱以前也抓过知了,捏在手里,奇异又带点刺痒的感觉。大眼于是离盛小泱八丈远,不是怕虫。 她音量翻倍,喊,吵死了!! 盛小泱耸耸肩,摇摇头,唔,听不见呀。 身后吧嗒吧嗒脚步声,等盛小泱察觉,某种湿软热乎的物体正卷着他脚踝,痒呢。 盛小泱起先警铃大作,躯体肌肉条件反射,进入抗击模式,然后低头看见一只狗,炸起的毛没来得及平顺,他脑袋一歪,呆呆地眨眨眼睛。 狗狗的尾巴摇得好起劲,看见盛小泱像看见了亲妈,嗷呜呜蹭。 黄色小狗的尾巴上有个小黑点,盛小泱想,怎么跟焖肉长好像。 焖肉?! 盛小泱意识到什么,瞳孔微缩,倏地抬头。随后,那沉没于深海的细胞再度翻腾,肩胛骨在单薄布料下支起一点,像艘小船。 章叙从主驾座下车,站在前方,不近不远,和人说话。 说的什么?那缓柔开阖的双唇盛小泱看见了,可眼睛后面似乎有一扇紧闭的大门,半个字的意思都落不进他大脑里。 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惊讶时会变傻,散乱的目光慢慢聚焦在来者身上,最后心花怒放。不过盛小泱熟能生巧,把这份欢喜藏得很好,如往常,呆巴巴低头,看焖肉,有点忍不住要摸摸他。 焖肉也好着急,尾巴晃出残影,呜呜撒娇,为什么不摸我? 盛小泱又不知道该把手放哪里,只能抬脚拨开焖肉,微颤的眼尾透显心虚。章叙没注意这里,于是盛小泱偷看的胆子大了一点。 章老板今天穿了白t和直筒宽松长裤,白跑鞋,休闲一身,靓得迷人。阳光折射下来,光先被树叶滤出许多影,细碎地落在章叙身上,盛小泱看见他周身轮廓的光晕。 窥探得投入,章叙冷不丁转过头来,与盛小泱四目相对。 章叙喊,焖肉,回来。 小狗太热情会吓着人。 焖肉哒哒跑回章叙身边,盛小泱怅然若失。 章叙的言行恰当好处,他似乎才发现盛小泱,有点意外。 章叙的脸印在盛小泱的瞳孔里越放越大,漂亮的云飘在空中,像一床空调被,就着树荫下的微凉温度,哄得盛小泱昏昏欲睡。 章叙问,你在这里工作? 汽修店有工作服,盛小泱嫌热没穿,套了双雨靴。他刚洗了车,头发湿,额头淋漓的汗往下淌,洇得睫毛打绺。 章叙等一会儿盛小泱的反应。 没反应。 眼睛是盛小泱跟外界交流的重要工具,但他不会直视对方的眼睛。他看人说话时的目光好专注,短短三十秒,让章叙有一种被珍视的奇异感。 盛小泱摇头。 话不多,章叙想。 盛小泱的脑袋摇着摇着顺势垂下,仿佛是习惯,肩胛骨的小船看不见了,浪涛只涌起一瞬,又惊心动魄地沉没下去。盛小泱安安静静,缩成一团,回到熟悉状态。 太阳在东升西落的轨迹中行走,树影交错了位置,悄悄笼罩盛小泱。章叙站在阳光下,看见他头顶发旋。 唔,两个。 盛小泱有点局促,还很着急,想知道章叙还说什么。搓搓手,拽衣摆,眼尾余光上瞟,捕捉章叙的唇,盛小泱心跳狂热,一点就燃。 章叙等他看过来,笑了笑,又问,我洗车,找谁? 盛小泱口干,喉结咕噜噜滚,张张嘴,傻了吧唧想起来自己不会说话。他尴尬挠脸,转身朝店里走。走时头看地面,身后那道影子没跟上。 盛小泱停步回头。 章叙等在原地,阳光晒得他面容温和清朗。 盛小泱想了想,伸出食指和中指,前后摆两下,像走路。 章叙恍然,说,好的,谢谢。 烈阳真辣,盛小泱双唇绯红,面颊愈发潮热。 盛小泱第一次摸章叙的车,洗得仔细,看得认真——后车门凹进去一块,他想让陶也帮忙板正,还有几道小划痕,可以补漆修复。工程量不大,但得偷偷来。完事后盛小泱要请陶也吃饭,这叫礼尚往来,监狱里教的。 第13章 车标盛小泱认识,l开头的一串字母,叫什么虎,陶也并语重心长说过,这种车挺贵,碰上了小心洗。所以盛小泱很小心,清洁内饰时他都怕手劲太重摸坏哪里。 不过盛小泱很快心猿意马——车里面好香啊,萦绕着一种淡的、清透的香气。 顺着香源,盛小泱找到副驾驶台上的车载香氛,没牌子,有字,写——雨后青竹。 字迹隽秀。 盛小泱想,好符合章叙。 这边盛小泱投入,大半身体钻车里,suv底盘高,他露出两条腿在,脚尖撑着地。 还是瘦,没半点长肉。 章叙看他,转头又看眼室外,那泡面孤零零晒太阳,压着石头,里面估计早糊成浆了。他起身朝盛小泱走去,特意绕半圈,到副驾驶门边,手指弯曲,笃笃叩窗。 盛小泱听不见,感官却敏锐。他知人影摇晃,于是抬眼,实在没料道,又看见了章叙。 章叙手里捏着雪碧,请坐稍等的时候盛小泱给他拿的,很客气。半个小时过去,量没少,大概只喝了一两口。 章叙不喜欢喝雪碧,盛小泱又总结牢记。他睁圆的眼睛眨了眨,反应过来后吓一跳,同时肢体自然反射,猛地直腰,后脑勺磕了车顶,嘭一声好响。 盛小泱疼,捂着脑袋晕晕乎乎,世界都摇晃。挂在后视镜上小玩意儿就这样晃到盛小泱面前。 盛小泱眯缝眼睛,看见“焖肉”木雕惟妙惟肖,它吐舌咧嘴,笑得微贱,章叙作品。 盛小泱:…… 章叙热衷把一切他热爱的动、植、人物微刻成各种形态的小木头,再收集起来。 这是盛小泱窥探章叙许久后发现的他的癖好,一个秘密。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大家在吗?作者挥手 第12章 “饿不饿?” 章叙也慌,想自己怎么老吓着他。 “没事吧?”他问。 盛小泱听不见,喊不出,砸狠了,天旋地转,缓了一会儿才好点。他留了个眼在章叙身上,窥他动向,随后身旁好烫。盛小泱知道章叙过来了,像个太阳。 盛小泱觉得自己脏,应该还挺臭,身上全是汗。章叙手伸过来时他往后躲了躲。 所以章叙的动作停顿一下,没停很久,手顺势朝下垂,好自然弯腰,捡地上高压水枪。盛小泱避开章叙的手指,接过来,点头表示感谢。 章叙被盛小泱这份没由来的小心翼翼弄得困惑,于是也往后退半步,保持友善社交距离。他打量盛小泱,对方却不抬眼看了。 生活痕迹、无端偶遇、仓皇逃离,某些试探,像极了夏天若有似无的风。章叙不喜欢被窥探,如果搞不清目的,他会干脆利落地掐断苗头。 但盛小泱的模样又实在可怜,个子不高,在章叙面前总恨不得给自己缩成团,像糯米糍,也像闯了祸怕被赶走的焖肉,逼急了嗷呜哭两声。 不过章叙从来没赶过焖肉,盛小泱长大后也很少哭。 这么盘算下来,章叙的心不够狠,有些话说不出口,比如你为什么总跟着我?以后别这样了。 他或许有苦衷,章叙想。 另一位工作人员将钥匙还给章叙,说车洗好了,前台结账,满意的话做张会员卡,下次再来。 从江平路到这里,距离不长,正好顺路,但章叙没有特意过来的意思。他刷短视频知道汽修店,营销点很好,说什么残疾人的归宿,名头太大,总有猫腻。章叙兴致缺缺,正要划走,忽然看见盛小泱,板着面孔,认真洗车,一丝不苟。 巧得有点离谱,章叙鬼使神差,过来看看。 盛小泱忙完自己的活,接着去搞下一辆车,他今天有点忙,虽然最后到手的钱不会多一毛。走之前盛小泱没忍住,以他惯用的方式,眼尾悄悄扬起一点点,窥看章叙。 章叙眉骨蹙起,气场沉冷,不知想些什么。 盛小泱心一惊,脊背僵,走路都不那么顺了。 上次受伤时偶遇,弄了章叙一身血,盛小泱就见过这个表情,他猜测,应该是不高兴。盛小泱开始恐慌,总胡想章叙不悦之后,会不会对他厌恶。虽然现在没有,但它是把剑,悬在盛小泱头顶,随时刺穿骨骼,像一场风雨欲来的凌迟。 是我冒犯他了。盛小泱不止一次后悔,不该离章叙这么近,现在这样太糟糕。 盛小泱越想越难过,加紧脚步走开,绊倒什么,叮呤逛啷。 章叙思忖,还是得说点什么,手机修好没有?他今天就为这个来的。趁盛小泱没走远,章叙回头,“那个……” 话音未落,隔壁办公室紧闭的大门哐哐重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除了盛小泱。 章叙的目光略微深味,表情依然浅淡。 这个时候,没有人在意盛小泱的情绪如何,也没人注意章叙的眼睛落在哪里。老板办公室的门从里被狠拽开,同时伴随歇斯底里的惊叫和老板及其难听的咒骂。 外面的人面面相觑。 盛小泱见着他们的表情,后知后觉,目光朝那方向投去。 小姜是爬出来的,衣衫不整,鞋不见了,两边面颊指痕清晰可见。他不会喊救命,只会叫,刺耳挠心,不是滋味。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作精老板提着裤子出来,样子也不好看,他拽小姜的脚,想给人拖回去,嘴上骂骂咧咧,“操!给你脸了!” 盛小泱压了几天的愤怒在此刻被彻底点炸。他朝那走,脚步无声,面沉阴郁,小狗被逼急了咬人就是这样子。 盛小泱抬脚猛踹老板,顺手抄起工具箱的扳手,朝他脑袋砸下去。 事发突然且迅速,小姜的哭喊混杂着周围人的劝阻,说不要,但来不及上前阻止。那扳手堪堪碰到老板天灵盖,盛小泱手腕凶猛的力道被骤然箍住。 盛小泱余光戾气鼎盛,余光狠扫,睨这只宽大的手骨节分明,轻而易举地圈紧自己手腕,他挣脱不开。 盛小泱呼吸急促,双唇殷红,面颊却苍白,他寻着这手,探看身后人,直勾勾的。盛小泱第一次没有规避章叙的眼睛。 章叙另一手抬起,拍拍盛小泱的背,顺了顺,柔声说:“别生气。” 盛小泱深拧的眉心轻轻一抽。 章叙平和稳定,给盛小泱时间冷静,同时脚踩汽修店老板的脸,也没让人跑。 小姜被另一人带走安抚,他发病了,控制不住情绪,不哭,就叫。整个空间回荡他凄厉揪心的喊声。 章叙有条不紊,转头对那人说,叫救护车。 那是个盲人,自己都照顾不好,听了章叙的话,愣几秒钟,忙不迭点头,哦哦,好。 老板像条泥鳅,边扭边骂,遣词造句突破下限。章叙看他状态不对,太癫,开口问,嗑了? 老板脸色顿时白里透青,眼睛聚焦涣散,梗着脖子骂,“放你妈屁!” “哦,”章叙冷笑,“磕了。” 老板挣扎起来掰章叙的腿,却徒劳。他像被钉子杵进地心,在地砖上留下肮脏滑稽的痕迹,到最后眼球凸起,气喘吁吁。 章叙力气太大。 盛小泱从来单枪匹马,不懂有谁替他出头的阵仗,好懵,高举的手捏着扳手,酸了。章叙伸手过去取下,随便扔进哪个工具箱。 “好了,”章叙对盛小泱笑:“你现在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制裁他。” 盛小泱:?? 不懂,但奇妙,盛小泱胸腔怒火被一道柔缓春风吹散。 章叙看向老板,淡淡说:“职场性骚扰也犯法,你这buff叠得精准,等警察来吧。” 陶也刚卸了豪车的轮子,听动静赶来,事态暂且平息。他见章叙的背影,和盛小泱站好近。 来龙去脉知晓后,陶也上前,拍拍盛小泱的肩,拉倒一边,背对章叙,问:你揍那傻逼了? 盛小泱摇头。 陶也松一口气,还好。 章叙原地不动,居高凝视陶也,他眼底黑如深海,淡而不厌,冷得漫不经心。 都不像章叙了。盛小泱不经意窥一眼,忍不住想。 陶也始终没跟章叙有目光接触,可以避开似的。 他们两个状态奇怪。 盛小泱想了想,问陶也,你跟他认识? 不认识,陶也反问:你跟他认识? 盛小泱好不迟疑,也回答,不认识的。 陶也说哦,他人不错。 盛小泱:嗯? 陶也笑笑,助人为乐。 盛小泱垂眸,抿抿唇角,有点笑不出来。 我刚刚好像太凶了,他想,然后摸摸脸,又琢磨,那样子是不是不好看啊? 警察很快来,里外取证,真发现大事,汽修店一窝人全打包去派出所,除了助人为乐的顾客。 章叙甚至在离开前结了洗车的账。 老板对嗑药供认不讳,绝不承认性骚扰。警察面对残疾人群的控诉,在情感和道德层面于心不忍,但这事需要证据。 第14章 陶也懒得废话,要了张纸,写,他办公室有监控。 老板趾高气昂叫嚣,监控早坏了! 这态度在之前,盛小泱早又想揍他了,但现在不,生不起来气,满脑子就是章叙那句“道德制高点的制裁”,感觉真棒。 盛小泱拿笔写,修好了。 陶也修的,盛小泱当时给他递工具。 字潦草得飞起,警察认半天,些微无语,“哎哟,这字……” 盛小泱满脑袋问号,干什么? 警察咳嗽两声,说行,修好了就行,这事好办,肯定给你们一个说法,要道歉,要赔偿,都有! 老板大难临头,狗急跳墙也只能破口大骂。 章叙简单做了笔录,这事跟他关系不大,从派出所出来,回汽修店取车。天幕下沉,城市的所有细节在黑暗中逐渐模糊,章叙站在车边,沉默地注视树下那桶泡面,眉宇透着点啼笑皆非的无奈。 “一天没吃饭吧?真可怜。” 焖肉站他脚边,疯狂摇尾,汪! 章叙:“没说你。” 焖肉嗷呜,爸爸无情。 白色路虎在红绿灯路口右拐,那不是回江平路的方向。 因着老板嗑药,并且找到不少证据,汽修店所有人都得取毛发检查。一通折腾,等盛小泱出来,已经凌晨一点。 陶也跟盛小泱一起,他们手语交流,看似激烈,实则默然。 -挺晚了,我送你回去,你住哪里? 盛小泱婉拒,不用的。 陶也不推辞,说那行,你路上小心。他眼亮,瞥见外面有车,车边一道人影倚靠而立,肩宽腿长,像个男模。 盛小泱大概也看见了,脚步踌躇不决。 陶也斟酌片刻,没忍住,打手语问盛小泱,你跟章叙真不认识? 盛小泱一愣。 陶也继续问,那他到这里干嘛来了? 盛小泱避开灯光,背对大门,打手语的幅度有点小,不想让谁看见似的。他狐疑反问: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陶也自己露出来的馅,蛮尴尬的。 盛小泱笃定:你认识他。 陶也不擅长胡说八道,含糊不明地晃了晃脑袋,生硬结束话题。 -早点回去吧。 陶也扣上鸭舌帽,低头快步走,越走越快,小跑着消失在夜色中。 章叙默然凝视,无奈唉声。 盛小泱影悄然而来,踩断枯枝,惊动章叙,自己浑然不觉,他努力伪装成路过的蚂蚁。 章叙:“……” 他伸出一指,戳戳盛小泱肩胛骨。 盛小泱激灵,忽地颤颤。 被踩了尾巴的小狗就这样。章叙想。 盛小泱深吸口气,耿纠纠回头。 章叙差点让他逗笑了。 盛小泱一旦紧张,表情巴巴的凶。章叙看着,想到焖肉,前几天忘记喂它吃饭,饿狠了就这样。 “饿不饿?” 盛小泱一歪脑袋:? 章叙把提早写好的纸条递过去。 -跟我回家吗?给你煮面。 盛小泱黑亮的眼睛融在夜色中,谁也看不见。那几个字摇旗呐喊,浩浩荡荡地冲进盛小泱身体,随血液奔至眼眶,好酸。 他皱皱鼻尖,珍重收起纸,点头。 【作者有话说】 捡回家的第一步开始 第13章 我听不见 章叙在市中心有套大平层,买很久了,没装修,不爱住。他的生活起居在江平路,那里才是家。“一间流水”看似小,实际一应俱全。一层商铺对外营业,二层客厅、卧房且有狗窝,焖肉撒欢扑腾。三层小阁楼,不常上去,积灰了。 章叙暗自斟酌,谦虚地划掉“一应俱全”的说法——家里没厨房,做不了饭。 凌晨一点半来到江平路,章叙把盛小泱带去了小面馆。 小面馆与时俱进,按上了指纹锁,然而掩耳盗铃,锈迹斑驳的u型锁依旧挂在门栏上,日积月累,像某种记号。 章叙输入指纹,盛小泱站在五步外,眼睛不看,耳朵听不着,他拘谨着,显得识相。 嘀嘀两声,锁开,在寂静的夜刺激心跳。 章叙推门动作缓慢,神态轻松。他抬腿迈步,要进屋,想到什么,脚又收回,转头看盛小泱。 盛小泱的眼睛正对河面,那儿停靠着一艘乌篷船,明明无风,水却有波,小船轻晃。 思忖片刻,章叙伸手摸墙,熟稔开灯。 橙黄暖光从小面馆欢撒出来。 盛小泱回神,先看章叙,十分心虚,偏开目光,朝屋里瞥。 桌椅的位置不甚熟悉,盛小泱恍惚溯回逃亡时的狼狈生活,除了章叙的出现,其他都苦。 他眉间的惆怅落在章叙眼里,有点难琢磨。 盛小泱又不看章叙了。 章叙于是关灯、开灯,重复两次,刻意呼唤。 盛小泱想装瞎看不见都不行。 他拧巴地皱了皱眉,大概是问,干什么? 章叙笑笑,说:“门在这里。” 盛小泱无言以对,且心惊肉跳,走路时不注意台阶高度,绊了下脚。好像第一次来这似的。后来盛小泱想,他确实第一次这么进来。 章叙的表情没有变化,笑得还是很好看,他伸手扶盛小泱,说,小心。 盛小泱被烫到了,无理智保持距离,稍微有点动作,就显得手忙脚乱。他在章叙面前像个白痴,盛小泱只得破罐子破摔,点点头。 哦,好的,我会小心。 章叙无法窥得盛小泱矛盾煎熬的心里活动,他的言行举止恰当好处,礼貌绅士。 “你随便坐。”说着进厨房。 盛小泱挑了西墙边的桌,拉凳子出来坐下,两手掌摆在桌上,直挺挺地,不能动。 焖肉也在,趴盛小泱脚边,人和狗狗看着都乖。 窗沿绿植旁的木雕小狗还在。几天没下雨,日照沐浴中的绿植灿烂,小狗也愈发鲜活。 盛小泱抿抿唇角,酒窝出来了。 可爱死了,他想。然后心里痒,手也痒,探下去,摸摸焖肉脑袋。 焖肉享受,嗷呜呜叫。 章叙不擅厨艺,说给盛小泱煮面,不好控量。水开后先取一把面下锅,煮沸了觉得不够,又往里放一把,最后扑锅了,先下去的面条要烂不烂,后下去的面估计夹生。 章叙:“……” 算了,捞出重新来,这一盆喂焖肉。 盛小泱肚子咕噜噜滚,白天刺激的时候没感觉,如今放松下来,饥饿感直冲脑门。精神是愉快的,肉体好受打击。 什么时候能吃饭?盛小泱脑袋快冒烟了——好饿。 传菜口的竹帘卷勾起来,能看见里面。章叙取碗、关火,汤面出锅,再加料摆盘,看上去有条不紊,好有经验。 右手前臂有力的干净有力的肌肉线条吸引盛小泱的目光,他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投入地欣赏章叙,干净、明亮的人。 不过环境不一样了,盛小泱从没妄想过他和章叙的沟通距离能在十步之内,所以他其实还有点紧张。 这时候,焖肉突然站起,腹部贴地,冲着楼梯方向龇牙示威,喉间低鸣声响起。 盛小泱听不见这些,流浪多时,他了解小狗的各种习性——这是对什么产生了敌意。 不由分说,盛小泱警惕,朝焖肉龇牙方向看去。 有个人从二楼下来,八字腿,踩人字拖,没型没款不穿衣服,老旧木楼梯被他蹬得嘎吱欲裂。 他看见突然冒出来的人,一惊一乍地跳脚:“我操你谁啊?” 焖肉怒吠,汪汪! 盛小泱目光一沉,抄起一双筷,警觉谨慎。 “操!小贼偷老子头上来了。怎么着还想拿筷子捅死我啊!”他打量盛小泱,耻笑:“发育了么你?” 盛小泱净身高一米七,可能还不到,发育黄金期吃糠咽菜,营养没跟上,瘦骨嶙峋,到现在都没补起来。人家说他矮,这是事实,但他听了不高兴,照样掀桌。 焖肉不喜欢眼前人,冲得比盛小泱快。 盛小泱怕焖肉受伤,抱住狗,摸它。 那人一愣,“等等,这狗眼熟。” 盛小泱抬手作势,快速比划几下,眼角眉梢全是鄙夷。 “什么东西?” 盛小泱不予搭理。 那人上前,气势汹汹,“你是不是骂我啊?!” “二百五。”章叙声音幽幽飘来的同时,焖肉瞬间有了打狗也看主人的气势。 盛小泱闻到了刚出锅的滚烫咸香,转头看见章叙端着两碗面出来。 章叙注视那人,冷冷说:“我骂的。” 那人对上章叙,浑身全是敢怒不敢言的怂劲。 “章哥这么晚还没睡啊?”那人搓搓手,不尴不尬笑:“吃夜宵?” 章叙收回目光,缄默不言。 一碗放地上,喊焖肉吃,一碗摆桌上,给调羹。章叙招招手,让盛小泱过来坐。 第15章 盛小泱收了火,坐得端正,捏起筷子,准备吃。 章叙却把盛小泱手里的筷子拿过来。 盛小泱抬眼看他,浓密睫毛下的眼睛好清澈。 -?? “脏了,”章叙说:“换一双。” 盛小泱过三秒点头。 章叙精挑细选,从筷筒中挑了双花色一样的给他,“吃吧。” 那人好似成了空气,进退两难,讪讪一笑,“章哥,你朋友啊?来怎么不提早说一声,差点闹误会。欸你朋友怎么不说话?挺i啊。” “别一口一个哥,我跟你不熟。” 那人过来想坐一起,又怕焖肉蹿起来咬他,隔着三丈远攀亲,“你是苏淼淼的哥,那肯定也是我哥,我……” “苏耀祖,”章叙连名带姓叫,打断他没完没了的话茬,问:“你叫苏淼淼什么?” 苏耀祖暗里翻个白眼,不情不愿,“……堂姐。” 章叙支着下巴看盛小泱。他吃得专注,一口接一口,食欲真好。并且盛小泱秉承好东西留在最后的原则,先不吃肉,光嚼面了。章叙从来八点以后不进食,眼下光看,居然有点饿。 他得转移注意力,正好身边有个送上门的棒槌。 “你堂姐一个月给你开四千工资,五险一金、包吃包住。班你爱上不上,客人被你骂走好几波。就这些让你混吃等死还不够?” 苏耀祖:“……” 他最怕遇上章叙,成天板着张脸,像驴,嘴巴淬毒,佛祖下凡都受不了这德行。 章叙继续说:“你自己三顿饭吃一碗泡面,剩下的钱全打赏女主播我管不着。不过抽屉里的现金,每几天从一百两百少到五百六百,这性质可不一样了。” 苏耀祖脸色一白。 章叙懒得惯他,“苏淼淼看她爸爸的面子不说你,你也别做面馆的主,小心我姑丈从地底下爬出来找你谈心。” 半夜三更谈这种事,苏耀祖要尿。 章叙看他光不出溜一条内裤,还抖抖索索,实在有碍观瞻。不过他涵养好,那白眼好险没翻出来,最后问一句,“所以你看谁比较像贼?” “我!我!”苏耀祖想给章叙跪下,“我滚行吧,你别说了!” 章叙下巴一扬,冷冰冰睨他,“行。” 盛小泱不知道章叙跟那人说些什么,其实挺想看一眼,余光悄悄扫过去,苏耀祖已经逃命似的从盛小泱面前飞过。 盛小泱:…… 怎么了这是?他困惑,同时又卷起好大一撮面塞嘴里。 笃笃—— 章叙骨节分明的食指伸过来,叩叩瓷碗。 盛小泱见那手指好白好长,心神一荡,懵懵抬眼。 章叙莫名就能读懂他眼底的意思,在询问,怎么了? 他给盛小泱倒杯水,说:“慢点吃。” 盛小泱吸溜一下,双手捧杯,点点头。 章叙笑笑,没说什么。他起身,往收银台走,扫码付款,20块钱。 盛小泱目光追随,片刻,又失落低垂。 等章叙重新坐下,桌上除了碗筷,多了几张皱巴巴的币值。他微微一怔,说不出什么滋味。 盛小泱刚放开一点,眼看又要局促。 他指钱,抬掌摆摆。 得换个沟通方式。章叙拿出自手机,解开锁屏,点备忘录,给盛小泱。 “你想说什么?” 盛小泱依旧在三秒后回应,把手机推辞回去。 看不像听,三秒钟,盛小泱对正常人表达意思的理解速度算快了。 所以章叙也得理解盛小泱的意思,问:不会用? 盛小泱勉强笑笑,点头。 章叙找来笔和纸,再递给盛小泱。 盛小泱这回接了。这笔扎根厨房,裹了厚厚的油烟,粘手,写得不顺,纸也皱,缺了个角。 盛小泱写字,一笔一划,慎重对待。 -我的钱不够,下回还你,行不行? 章叙想了想,说行。 盛小泱盈盈一笑,轻松很多。 章叙眨眨眼,收回目光,不再说什么,“快吃吧。” 盛小泱吃很快,饿一天了,汤面眨眼见底。 章叙问要不要再续。盛小泱不好意思,会像饭桶,拒绝了。 但其实没吃饱。 盛小泱不说,章叙也不会知道,在此刻斟酌起其他事情。 只要跟章叙同处一个空间,盛小泱就会心率飙升。当前奇怪情绪下,迷乱与安静相持,盛小泱思忖许久,有些事情得说。 他在纸上写—— 我不会说话。 章叙说嗯。 那笔尖微颤,写出的字横不平竖不直,宛若心电图。 盛小泱深呼吸,继续写。 -也听不见。 章叙垂眸,迁思回虑。 盛小泱紧张,放下笔,不由掐手指。 章叙摩挲纸张,劣质的软纸在灯光下纹路清晰。他眨眨眼,勾笔过来。 -我说话你可以懂吗? 盛小泱指了指唇。 -说慢点,可以懂。 那笔横在两人中间,笔杆微烫,无端静默。 章叙笑了笑,颔首,“好,我慢点说。” 第14章 “明天有时间吗?” 章叙说话平缓,他对所有人这种态度和情绪,看似和亲,实际亲疏远近,全在他的安全距离外。当然,盛小泱不知道这些,他克制分寸,不会莽撞地闯入独属于章叙的森林秘境。 盛小泱心慌,脑子不好转了,舍不得跑,食指伸出来,顺着碗沿蹭,专注盯看碗底剩汤。 章叙观察半天,确定盛小泱没吃饱。不过凌晨的面馆,能生吃的只有胡萝卜。章叙可以把胡萝卜雕出花,但做不好佳肴。他复盘,觉得刚才应该煎个荷包蛋,这技术难度不高。 饥饿感被烧热的紧张取代,盛小泱的精神高度集中。当章叙探手到他眼下时,他要窒息。 目光微抬,虚缈对视,盛小泱脊背笔直,嘴角紧绷,他实在做不到自然大方。 在盛小泱坚强的理智摇摇欲坠之际,章叙终于开口。 “手机修好了吗?” 盛小泱一愣,焦距落在章叙双唇上,什么? 章叙放慢语速,又问一次:“手机——修好了吗?” 盛小泱遗憾摇头。 兜一圈,为了这事,盛小泱回过味来,松了口气。 章叙说嗯,又问:“找维修店问过吗?” 找过,没人看得上盛小泱的破烂二手老人机。 这话不好表达,盛小泱手语作一半,恍悟,章叙应该看不懂。收回来,双掌乖巧放在膝头。 章叙忍俊不禁。 正好焖肉吃饱喝足,哒哒跑来蹭腿。章叙弯腰摸狗头,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你手机是我弄坏的,我一直不好意思,”他说:“这几天我去路口几次,没碰见你,所以没机会说这个。” …… 盛小泱点头,最后洞悉什么,又极快速摇头。除了这两个动作,他没有其他表现情绪的方式了。 盛小泱再次意识到自己跟章叙是两个世界的人。正常和不正常,他们之间隔了一条跨不过语言与灵魂的银河。 章叙不知其意,问:“手机现在带着吗?” 盛小泱恸了一半的情绪戛然而止。 ? 干什么? 他眉毛皱起来,又有点凶。 章叙正心诚意,“我有个朋友,专门做这个,手艺很好,他估计能修,但是要先看看。” 他稍顿,又问:“手机里有没有重要的东西?” 盛小泱摇头。 “那……” 不待说完,桌上破纸条又推送过来,上面多了两个字。 -没带。 章叙:“……” 没想到线下聊天也有延迟。 盛小泱捏着笔,伸手过去,隔着半张桌子,歪歪斜斜留字。 -有重要东西。 章叙好半天才看明白,不是滋味。 盛小泱眉间是一簇洁净干燥的天真,有遗憾,但坦然。 他说:修不好,不修了。 章叙把纸收过来,横平竖直对折,整整齐齐叠放一边,微沉默,当没看见。 窗外小船悠荡,天上月亮倒影河面,揉碎在粼粼水中,千万道温柔光影不知落闯进谁的眼底。 “你明天有时间吗?”章叙问。 盛小泱看着他,忽然心绪躁动。时间肯定有的,老板刚坐牢,他今晚失业了。 但章叙什么意思?盛小泱踌躇不绝。 头脑风暴消耗精力,盛小泱刚吃饱,又饿了,低头不语。 “……” 章叙没什么意思,他就是好奇在听障人士的世界里,别人的言辞有没有语调和情绪之分?诚恳和敷衍应该不是一种形态吧。 总之不好掌握。 章叙笑了一下,蛮亲和,“那就不修了。”他说:“明天你来,我带你买新的,款式你挑。” 盛小泱今晚一直懵。他以前喜欢观察章叙,从窥探到的生活习惯中揣摩他的性格。然而今晚接触起来好不一样,章叙的温润浅含了某种令人着迷的强势。 第16章 盛小泱灵魂荡漾,表情仍然拘谨。后来他咂摸一阵,顿悟——那么以章叙的性格,他大概也不想欠谁的人情。一桩事端悬而未绝,总要快刀斩乱麻。 那所有的偶遇就都可以解释了。 盛小泱笃定。 他还想写,章叙不给纸。盛小泱就抽纸巾,平铺在桌上,太软了,写起来更费劲。 这股执拗劲跟焖肉找饭时一模一样,甚至比焖肉更执着。 章叙支着下巴端量盛小泱。 眼睛圆、头圆、耳垂圆,鼻尖从上往下看,小小翘起,有汗珠凝在上面。明明是个柔润的面相,他却浑身长满刺,还好倔。 -手机不贵,不用赔,如果能修好,这事就过去了。 -行吗? 盛小泱写字慢,一笔一划都用力,好些笔顺不翼而飞,章叙只能结合上下文理解。 凌晨,天际最暗的时候,章叙的心口堵了一口浊气。 盛小泱浑然不觉,继续写。 -那天是我自己跑出去的,跟你没关系,我…… 盛小泱纠结着啃笔。 章叙面不改色,等盛小泱的眼睛飘过来。 他挑眉问,哪个字不会写? 盛小泱面颊的绯红游荡至眼尾,好像晃动的火苗。 再耗下去太阳就出来了,章叙温柔地替盛小泱做决定,“明天……不对,今天下午两点,我还在街尾路口等你。手机带上,你如果想修,我约我朋友时间,先看看情况。” 盛小泱拒绝不了章叙。 日出前的黑暗很长,盛小泱浑浑噩噩回到地下车棚。他站在腐锈的铁门前怅然若失,手放裤兜里,心脏某个位置颤颤巍巍。 毁损的手机盛小泱随身携带,他深知难以复原,但章叙的提议让人心动——要不然试试呢? 盛小泱想。 次日清早,大眼梗着脖子,高深莫测观摩盛小泱,一声不吭。 盛小泱没睡醒,揉揉眼睛,人还迷糊。 大眼为表存在感,贴着盛小泱晃。 盛小泱烦了,问干什么? 大眼比划,问,你今天不去洗车了吗? 盛小泱打着哈欠,说不洗了,老板坐牢去了。 大眼:“……” 盛小泱清醒片刻,看眼时间,十二点三十,来得及。随后刷牙洗脸,再专注地往他破烂行李箱中找衣服穿。 今天得穿干净一点。 盛小泱就几件衣服,来回穿,来回洗。然而十几块钱的衣服,洗得再干净也满是陈旧感。他找了个件白t套上,领口松垮,往肩两边拉,尽量遮掩脖颈侧正在愈合的狰狞伤疤。 盛小泱想站在章叙身边,应该要体面。他犹豫好久,最终将黑色头绳套在手腕。 大眼大跌眼镜,说:“小泱,你要干什么?” 盛小泱:? 大眼继续咋呼:“要不要照照镜子,你今天很好看!” 破地下室哪来的镜子,并且盛小泱只是多花了三分钟洗脸而已,能好看到哪里去? 盛小泱做自己的事情,不听大眼胡说。 大眼板正他的脸,一字一顿,铿锵有力:“真!的!很!好!看!” 盛小泱于是微笑,伸出拇指,弯曲两下。 -谢谢你的夸奖。 大眼心有所感,眯缝一下眼睛,笃定道:“你今天要去约会!” 盛小泱不看她。 “跟谁?”大眼诧异大喊:“章叙吗??!” 盛小泱蹙着眉心推开她。 -男女授受不亲,别给我衣服扯坏了。 大眼捂嘴笑,“你昨天夜不归宿哦。” 盛小泱说,归了的。 大眼更兴奋,甚至请愿当狗头军师,“小泱你要把握机会啊!心眼不能太直,行动力要拿出来!亲嘴!” 盛小泱本来还好,被大眼一搅和,顿时紧张。 -你别胡说! -神经病! -他就是觉得弄坏我的东西过意不去,没别的意思。 “我也没说他有别的意思。哦!不对!”大眼惊呼:“真跟他约会啊?!” …… 磨蹭到一点多钟,盛小泱出门,他特意掐算时间,早到或者晚到,体感都不好。然而盛小泱眼皮直跳,总有什么坏事要发生。 刚出门,迎面碰上物业保安——这破小区又不拆了,前天物业重新入驻,雇了俩保安,专门驱赶流浪的拾荒者。 盛小泱和大眼在物业黑名单里。 地下室是不是也不能住了? 保安看见盛小泱,怒喝:“可让我抓到你了!” 盛小泱起势如豹,疾跑出去,他今天有重要的事,不想纠缠这些。 哪知保安不依不饶,紧在屁股后面追,废了半条命也追不上。半拉老头气得要死,弯腰喘气。 盛小泱跑出小区,过了马路,回头看,担心保安找大眼麻烦,要跟她通个信。 想什么来什么。大眼不知从哪里出来,冲盛小泱招手,好像有话要说。 保安拿盛小泱没办法,于是专挑软柿子捏,转头就要拿下大眼。 “卧槽!”大眼吓一跳。 盛小泱皱眉,嘴角绷紧,往回跑。 物业保安谨遵领导指示,说这小区之前进来不少流浪汉,统统赶走,赶不走你的工资就得走! 哪有人跟钱过不去,所以铆足劲。 大眼甩不掉他,脑筋一跳,调转方向与盛小泱汇合。 正好绿灯最后几秒,大眼冲过斑马线。这时马路右侧拐来一辆suv,车速度不减,甚至提了些,直愣愣撞上大眼。 保安脸都白了,喊:“停下!小心啊!” 刺目车灯直射大眼瞳孔,逼得她灵魂出窍,立在原地呆若木鸡。车头过来时,她晃一晃就能出水的大脑只有一个想法——我要死了。 然而同时,大眼的手臂又被一股强劲力量猛拉回现实,随后右小腿剧痛。 盛小泱拍打大眼的脸,眼底惶悸焦躁。 大眼本来腿疼,现在脸和腿都疼,她嗷一声哭,好委屈,“我就想让你回来给我带两个包子。” 【??作者有话说】 章叙:等待中 第15章 “你迟到很久。” 章叙提早十分钟到,此地因频发事故,架起了石墩,车进不来,幽静不少。章叙一开始站着,后来坐石墩子上,他随身随身携带纸笔,无聊了,随笔画画。 章叙画了一棵树。那树枝叶繁茂,静默无声。待到暮色沉沉,飞鸟也归巢,江平路华灯初上,又是另一番景象。 章叙起身,活动僵硬的腿,夜风吹把衬衫吹得落拓,他目光却平静,凝望狭窄弄堂。许久,他点起一根烟,微缈火点慢慢被黑夜吞噬。 盛小泱没有来。 大眼的右腿粉碎性骨折,一直流血,后面疼晕了。盛小泱告诫自己保持冷静,从事发到医院,忙得脚不沾地。 论打架坐牢他有经验,可是交通事故的责任划分及赔偿协商,繁琐且门道多,盛小泱完全被推着走,他不懂,所以没有主动权。 交警现场勘察行云流水,盛小泱插不上嘴问几句。最后肇事车辆拖回交警队,警察叔叔留下一句,“后天你们来趟交警大队,事故认定书要签收一下。”也就完成工作了。 肇事司机悠哉哉离开,保险公司成了挡箭的盾,根本不鸟盛小泱的迷茫和愤怒。 盛小泱摸不着交警大队的门,这是其次,最主要还是医院。大眼马上要手术,医生开缴费单,催盛小泱交钱。 盛小泱哪里有钱,一块钱能做手术吗? 他在急诊,像根木头,医生喊好几回,还要不要手术啊?都没反应。他们走到盛小泱跟前,语调不太客气。 盛小泱抱歉,指耳朵,再指嘴巴,摆摆手。 医生顿悟,面露难色,也给盛小泱道歉,说不好意思,不知道你这情况。又问,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啊? 盛小泱写字,简单陈述:车祸,没家,没钱。 医生说:“让肇事司机先垫付,手术肯定要做。” 然而肇事司机倒打一耙,怀疑他们碰瓷,后面不说话了,全交给保险。总之前期拿不到钱,等最后账单出来走正常赔偿程序。 讲道理是没错,但有些事情不能光讲道理。 医院是个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地方,医生哪怕见惯生老病死,偶尔还有恻隐之心。 “这种人就是欺负你们不懂行情,必须叫个强势的彪形大汉出面镇场,哪有不给钱的道理哦!” 盛小泱身边没有彪形大汉,他只是孤零零一条影,公道不知在哪里。 大眼醒了晕,晕了醒,喊痛,血压越来越低。 医院开辟绿色通道,当机立断,先做手术。但他们也提前跟盛小泱说好,后续交不上费用,医院爱莫能助,一样中断治疗。 手术3个小时,盛小泱在门口等,站不住,椅子全满了,干脆坐地上。医院的地板凉,墙壁也冷。他凝望天花板,白炽灯照得眼睛疼。 第17章 盛小泱只迷茫十分钟,现下满脑子都是怎么搞钱。 除打家劫舍外,其他来钱方式太慢。思来想去,好像也只能打家劫舍。 盛小泱倒不是颓丧,只是好悲哀,如果哪天轮到自己,除非死了一了百了,否则抗风险能力低,徒增痛苦而已。 大眼住进五人病房,太吵,休息不好。盛小泱请不起护工,自己照顾她又不方便,左右为难。 隔壁床大姨人好,对盛小泱说,护工该请就请,又不是花你的钱,等后面全部赔回来,还能赚呢!现在人要修养好的呀。 盛小泱写,我没有钱请护工。 大姨给盛小泱出主意,让他去护士站签个什么保证书,可以让护工先来陪护,后面再交钱。现在医院人倡导优质服务,可人性化了,到时候你给个五星好评! 盛小泱感激不尽。 大眼醒了几分钟,很快睡过去,盛小泱没跟她说几句,全程无效交流。后面等到护工来,护士交代了陪护的注意细节。蛮复杂的。最后没盛小泱什么事了,他先离开。 盛小泱从未展颜,明明五官稚嫩,却隐藏许多心事。他抿唇蹙眉、垂眸沉默时,总有戾气渗出来。 有个护士知道他们的情况,在盛小泱离开后追上他,拉拉他袖子,说,你别冲动。 盛小泱不解,手语问,怎么了? 护士看不懂,啊? 盛小泱歪歪头,也啊? “哎呀,”护士捂嘴笑,“我弟弟跟你一样大。” 盛小泱一愣。 “所以我跟你说啊,别干傻事,大好前途在你脚下呢。” 盛小泱莫名,跟前途有什么关系? 护士继续说:“你找交警,让他们组织调节,起码前期医药费要先给。实在不行,你去社区,坐门口哭!他们有慈善援助,有补助指标的,看见你都得笑。总之生活过得去,千万别想抢银行。” …… 盛小泱没想抢银行,他打算去汽修店讨工资。再找陶也,看他有没有钱,暂时借一点。 盛小泱焦灼难安,对苦难和挫折的本能应激,让他下意识回避了某些重要东西。直到走出医院,他发觉天居然亮的。 过去多久了? 盛小泱迟钝地回忆起两点钟的约定。 章叙—— 这名字犹如狂风席卷大脑,盛小泱蓦地睁大眼睛。 江平路在整晚细雨浇灌下,呈现出蓬勃万新生命力。早晨艳阳高照,蝉鸣鸟叫,游客熙攘,全是欢声笑语。 章叙早起,照例晨跑,包子豆浆满载而归。焖肉摇尾欢叫,讨东西吃。吃完仍不消停,叼着牵引绳给章叙,满眼殷切:爸爸溜我。 章叙笑笑,有求必应,换身衣服,又出门。 焖肉不爱往人多的地方凑,拖着爸爸钻弄堂,像玩迷宫,不亦乐乎。章叙随它,经过水果店顺便买苹果。 走走停停,又来到老地方。 这时浮云蔽日,阴雨随来,起风了。江南夏季的天气总变幻莫测。 章叙撑伞,沉静注视前方。石墩上坐着一个人,嶙峋的肩胛骨支在薄衣下,瘦得融进风里。 盛小泱垂首落寞,纹风不动,他的空荡躯壳,灵魂不翼而飞,好像呆板的雕塑。 又下雨了,原本狼狈的身体被再次浸润,那雨珠挂在眼角,像越来越汹涌的眼泪,直到被宽大的伞遮挡。 盛小泱的手指无意识抽搐,眼睫微颤,清醒又迷茫。他抬头,对上一双如银河深邃的眼睛。 “你迟到了,”章叙的表情没有变化,平淡且温和,说:“迟到很久。” 【??作者有话说】 嗷! 第16章 “一间流水。” 盛小泱跟章叙走了,在他身后,始终慢一步。章叙偶尔停下,盛小泱于是也停步,目光偏去询问,怎么了? 章叙喟叹,摇摇头,继续走。似漫无目,兜兜转转,再抬头,“一间流水”的招牌宛然在目。 盛小泱踟蹰不前。 章叙松开牵引绳,他不看盛小泱,看焖肉。 焖肉嗷呜撒娇,腾升一股“我的地盘我做主”的自信,吧嗒嗒跑到盛小泱脚下,咬他裤腿。 勇敢狗狗奋力叼人进来。 盛小泱的裤子质量差,狗牙磨咬,立刻破个洞,刺啦一声,越扯越大。盛小泱没几条像样的裤子,他着急,只能顺着焖肉的力道,踉跄进入“一间流水”。 章叙这时出声阻止,“焖肉。”他敲桌,笃笃两声,说,回来。 焖肉乖乖回。 “一间流水”堆满木头,它们大小不一,形状各异。这气味弥漫,好像身处森林。盛小泱捡回地下室的木头皆是章叙丢弃的半成品,从这里创造出来。所以当他突然踏足宫殿,不由自主掐捏指尖,手足无措,有点心虚。 章叙静谧地捕捉着盛小泱的神态和情绪变化,像藏匿森林的野兽,对侵入者的好奇。 片刻,章叙伸出食指,点点盛小泱的肩。 盛小泱看章叙说话,嗯? 章叙笑了笑,说:“随便坐。” 盛小泱于是坐在了焖肉窝旁的小板凳上,两腿抱膝,抿成一团。他捧起苹果,不咬,用着门牙磨,很快刨出一小坑,再继续扩大范围。 而焖肉也在盛小泱脚边,刨它碗里的进口狗粮。 章叙怔忪半晌,些微恍惚,他难得在浅淡如水的生活中见到这样一种相得益彰的画面。 蛮有趣的。 章叙窥觑三分钟,上了楼。再回来,上手有衣服。 盛小泱衣服湿了,裤子破的,板寸头长了一点,毛茸茸地圆头往下滴水,湿漉漉得好可怜。 章叙半蹲下来点点盛小泱的肩。 盛小泱抬头仰视他,眨眨眼。 -? “换衣服,别感冒。” 章叙口齿清楚,语速微慢,盛小泱视线专注,粘他唇上,呆呆点头。他不会拒绝章叙。 章叙递衣服给他,一套白色棉麻居家服,他往楼梯边指,说:“洗手间在那里。” 盛小泱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拘谨起立,低着脑袋没让章叙发现自己殷红的耳垂。 章叙的尺寸对盛小泱来说太大。他好像被一朵宽薄的云罩住,圆领挂在锁骨下,稍微往侧偏一点,瘦削的肩头露出来,他再往上扯,另一边就歪。 盛小泱好懵,他始终没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章叙给盛小泱倒水,问:“你有急事吗?” 盛小泱颔首,有点僵硬,再尴尬摇头。急事不好解决,对无头苍蝇来说就不算急事了。 章叙说嗯,“我还有点工作,马上就好了,你等等。” 盛小泱云里雾里,不知道等什么。他面对章叙,能快速平静,回小板凳坐好。焖肉叼着玩具找他。盛小泱笑了笑,扔球,再拍拍小狗脑袋:去捡回头。 焖肉吐着舌头满房间蹿,不亦乐乎。 “一间流水”常年的枯沉氛围慢慢被某种雀跃的活泼扫灭。 章叙也定心静谧。 盛小泱哄睡焖肉,凝望章叙,倾注神思。 不长的时间,章叙仅凭刻刀,将毫无生命力的木头变成了景,荷塘微波下的锦鲤愉快追逐,仿佛月亮就挂在天上。 他专精覃思,下颚轮廓比尖刀锋利,骨节分明的手指似乎握住了宇宙的力量。 盛小泱迷恋章叙,好崇拜他。 所以当章叙的眼睛冷不丁探看过去时,盛小泱来不及跑,他心如擂鼓。 章叙淡淡一笑,放下刻刀,活动僵痛的手腕,说,我好了。 接下来要干嘛?盛小泱不知道,他也站起来,腿有点麻,蹬几下,差点吵醒焖肉。 章叙问,去吃午饭,红汤焖肉面加个荷包蛋,好不好? 盛小泱点头,好。 他想再给自己一点时间,吃完面就回去。 一直下雨,从大到小,淅淅沥沥,抬头看,屋檐边被雨水浸润成黑,但空气明亮,山青水绿。盛小泱走过石桥,看见了水里的鱼,眼尾洇笑,驻足片刻。 章叙不催,撑伞挡雨,耐心等他。 游客少,小面馆难得清闲。宋师傅蹲门口抽烟,满脑门官司。他看见章叙,先中气十足喊:“阿叙!”再瞧见身后冒头的盛小泱,愣一下,问,他谁? 章叙说,我朋友。 宋师傅掐了烟,说哦,进来啊,别淋雨。 盛小泱乖乖跟在章叙身后。 宋师傅打量盛小泱,胳膊肘杵杵章叙,悄咪咪说:“你朋友蛮内向嘛。” 章叙笑笑,说是,挺乖的。 宋师傅看盛小泱年纪应该小,又问章叙,你在哪里交的小朋友。 “前几天我开车撞了他。” 宋师傅一跺脚,口头禅出来了,“乖乖隆地咚,你债主啊!都追上门了。” 章叙一挑眉,没否认。 他们的对话音量不低,盛小泱全程没反应,老位置坐下。宋师傅懵逼,眼睛瞪老圆,默声询问章叙怎么回事。 第18章 章叙摇头,缄口不言。 宋师傅懂了,苏淼淼说过,他的表哥人帅心善,经常爱心泛滥,所以普度众生。 “想吃什么?” 章叙点了两碗招牌面,盛小泱那份要双倍量面。 小面馆里气氛压抑。 章叙看了眼苏耀祖,前堂中央,他四仰八叉坐躺椅上,脚翘老高,形象赶客,对来人视若无睹——皇帝都没这行止。 他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宋师傅耸肩瘪嘴,两脸颊肉上下一弹,“还能怎么回事啊,太子爷光拿钱不干活,破锣嗓子贼烦人,让他跑堂端菜好像他妈能要他命。欸阿叙,他是来工作的吗?他不能是想搞垮面馆,好吞了淼淼家产吧!” 小面馆产权归属明了,但其中血缘人情复杂,苏家那边的事,三言两语不好说。 章叙冷冷开口,“中考五十分,他能吞个骨头不卡死就不错了。” 宋师傅就喜欢章叙这一本正经又淬了毒的嘴。 “唉,话是这么说,但是我现在忙不过来啊,”宋师傅愁得不行,“后厨一堆事情,东西出锅,转头看见七八个碗堆着没出去,我那火蹭一下熊熊燃烧!每天靠血压药苟活。面馆这两个月营业额屡创新低知道不啦?阿叙你跟淼淼说说,要么给太子爷请走,要么再招个人!” 请神容易送神难,直接踢走苏耀祖,章秀梅和苏淼淼在苏家的面子过不去。 “我想想办法。”章叙说。 宋师傅点到即止,回归本行,给盛小泱多加二两面,笑说,阿叙你朋友食量可观啊,这么小一只确定能吃下这些?别浪费啊。 章叙笃定道,能的。 前堂墙壁上挂着台液晶电视,遥控机在苏耀祖手里,播放少儿频道动画片。一块黄色正方形和一只粉色五角星正叽里咕噜,不知说什么。字幕跳太快,盛小泱接收不畅,但眼睛投入。一阵眼花缭乱的画面后,盛小泱眉毛弯弯,笑起来。 他笑意无声,但俏媚,稍微放下戒备心,就成了孩子。 章叙端着面,倚着墙看盛小泱,他发觉盛小泱对画面的共感能力很强,是个心思的细腻人。 章叙不能猜测盛小泱经历过什么,可他在流浪,没有亲人,吃不饱饭。那么丰富情感对盛小泱来说不算好事,他会承受更多世间的痛苦。 章叙踌躇,滚烫热面隔着陶瓷碗,指尖似在火海翻滚。 盛小泱看得津津有味,电视画面突然没了。苏耀祖攥着遥控器,冲盛小泱趾高气昂。 盛小泱面无表情,送他白眼。 嘿!苏耀祖无聊一早上,终于来劲了,骂骂咧咧,小乞丐有钱吃饭么敢来这里,老子…… 话音未落,他顿敢后脑勺似被重锤狠击,眼冒金星。 “操!”苏耀祖愤然回头,看见章叙。他又瞬间好像狂飙的摩托猛地刹车,魂冲出去二里地,身体原地抖索两下,与刚才气焰形成鲜明对比,梗成了一根棒槌。 “……” 章叙和风细雨开口,问:“你是谁老子?” 第17章 乖或嚣狠 热腾腾的红汤焖肉面端到盛小泱面前,章叙顺手挑筷子给他,问:“调羹要吗?” 盛小泱点头。 章叙转身从消毒柜拿出来。 苏耀祖刚喝了两口酒,微壮怂人胆,觉得这事不对。 小面馆是苏家祖产,因各种原因分给了苏淼淼的爸。前年苏父过世,财产顺理成章由妻女继承。苏淼淼的大伯不服,明里暗里闹过几次,来回说辞就这么一套——苏家的东西凭什么给外姓人,淼淼以后要结婚的,泼出去的水,还是便宜别人! 苏淼淼听这话,刚开始生气,章秀梅安慰她,人言不可控,但钱和房子实实在在是你的,气毛。 苏淼淼没想到妈妈比自己想得开,情绪就平和多了。 苏大伯见语言攻击无效,实行物理找茬,送苏耀祖过来,说是体验生活,实际上碍眼捣乱。没想到章秀梅和苏淼淼不好渗透洗脑,除了本身通透外,身前还有个章叙在。 章叙挡下了约百分之七十的炮火。 榆木桌被苏耀祖拍得震天响,他腰杆笔直,冲章叙喊,“关你屁事!这家店姓苏,跟我一个姓!” 章叙不语,冷漠看他。 宋师傅端第二碗面出锅,放传菜口,自己不好意思出去,手里一把花生,窝一旁看热闹。 盛小泱吃两口没饱,觉得苏耀祖太倒胃口。他悄无声息绕过章叙,往后厨走。 苏耀祖笃定自己占理,下巴扬得趾高气昂。 章叙眼皮一撩,寒光冷冽,说:“封建余孽的裹脚布裹你小脑了,跟你名字挺配。” 苏耀祖面颊抽抽,“你说什么?!” “不管讲不讲道理,法院不看你姓,儿子孙子好好当,别总妄想做谁祖宗,这话也转告你爸。”章叙疏淡视之,继续说:“还有,房产证没藏在店里,不用半夜三更起来翻,你如果猝死,没人给你爸摔碗哭坟。祖宗耀到阎王殿,让鬼看笑话。” 苏耀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宋师傅感慨,啧啧,这嘴,绝了。 盛小泱听不见,偏了角度也看不见章叙的唇形,但气势很得劲,帅的。 章叙眼尾下压,居高睨视苏耀祖,“至于这两个月店里少的几千块钱,够立案了。我明天就拷贝一份监控寄给你老子看,报不报警他说了算。” 苏耀祖脸惨白,憋半天终于放出一个屁,“店里摄像头电源我早拔了!” 章叙嗤笑,指指房顶南边角落,说,那边,我刚装上去的,专防你,没一起拔? 苏耀祖顿时恼羞成怒,指着章叙鼻子骂天咒地,“我爸说的没错,章秀梅就是偏心你,给你带身边养,钱也给不少吧!你们才是一家,管苏淼淼死活啊!这店房产证的名字是不是苏淼淼还不一定,我要告你!我……” 眼看苏耀祖吊起白眼,一口气上不来,要死过去似的。正好盛小泱过来,手里端着大盆瓷碗。 章叙说小心,盛小泱却目不斜视。 章叙:“……” 苏耀祖持续发疯,盛小泱直接走他身边过,好不小心,瓷碗被苏耀祖扬手打翻。盛小泱手腕灵巧翻转,滚热的汤从苏耀祖胸口直淋而下。 苏耀祖暴跳嘶叫,盛小泱听不见。 宋师傅惊呆了,来不及磕花生,嘴上不停说,我嘞个乖乖隆地咚。 章叙蹙眉,情急之下勾盛小泱的手,把他带到自己身后,避开苏耀祖甩来的扭曲五指。 盛小泱睁大眼睛,随后视野所见范围的所有人或物全部虚化,成了五彩泡泡,只有章叙清晰明澈。他乘坐小火车,轰隆隆驶出盛小泱的心脏,顺着血液闯向四肢百骸,最后汇集掌心,徐徐升起炙热烈阳。 盛小泱不受控制,紧了紧指尖,缠了下章叙的指骨,立刻松开。 章叙垂眸,快速眨眼,似不察觉。他摁着盛小泱的肩骨让他坐好,说,好好吃饭。 盛小泱嘴巴一抿,低眉顺目,大概说哦。 章叙:“……” 这跟刚刚敢拿热汤浇活人的气势完全搭不上边。乖或嚣狠,在盛小泱身上有天然的交融性。 章叙懒得跟苏耀祖多话,让他滚,明天开始不用来了。 苏耀祖无能狂怒,“这是苏淼淼的店,你凭什么?!” 章叙挑眉,压近他,冷笑反问:“你不一直觉得这店是我的吗?我凭这个啊。” 苏耀祖目怔口呆,庞大恶寒从脊梁骨至蹿天灵盖,他差点给章叙跪下。 盛小泱安静吃面,余光却悄悄凝在章叙脸上。 温润和强势的冷漠,也是融洽无间的两面。盛小泱想,我都喜欢。 待到苏耀祖滚蛋,章叙捡起遥控器,重新打开电视,播回少儿频道。 盛小泱看电视就不吃饭了。 “习惯不好啊,”章叙叩了叩盛小泱的碗,说:“边吃边看。” “哎哟,这习惯就好了?”宋师傅过来,乐呵呵打趣:“阿叙,你要有儿子,肯定被你惯得无法无天。” 章叙笑了笑,没有反驳。 盛小泱嘬筷子,他看宋师傅,再看看章叙,理解他们聊天内容,眼底的光像风中火烛,摇曳消亡。但是他掩盖很好,低下头,谁也看不见,包括自己。 盛小泱很快吃完,吃饱了,放下筷子。其实吃得着急,一大半噎在喉咙。 章叙胃口一般,碗里还有不少,推开了。 盛小泱看他面汤里的浮油,推测章叙不喜重口,默默记下。 章叙问:“吃饱了吗?” 盛小泱反应三秒,点点头。 “外面走走?” 盛小泱歪歪脑袋,嗯? 章叙扬唇言笑:“消食。” 最后章叙结账,盛小泱站台阶上等。 屋檐下挂了鸟笼,盛小泱百无聊赖,仰头跟笼子的黑鸟大眼瞪小眼。 宋师傅好惆怅,拉住章叙絮叨,“苏耀祖走了,你要给我找个人的!要不然这店开不下去,大家都来我后厨自助好嘞!” 第19章 章叙想了想,说行,又问:“你对员工有什么要求?” 宋师傅挺不好意思,“我也是个拿工资的,不好提要求吧。” “你是面馆骨干,招人是为了配合你,”章叙说:“要不然工作不顺心,你要是跑了,淼淼能在我面前上吊。” 宋师傅老脸一红,客气几句,直接说,“那我要求不高的,勤劳肯干能吃苦,反正别再来个苏耀祖,我都不会跑!你让淼淼放心啊。” 章叙淡淡一笑,说好。 盛小泱还是老样子,始终慢章叙一步走。他们经过石拱桥,穿梭在交错弄堂中,一脚踩碎槐树下的斑驳光影。盛小泱闻到豆浆的袅袅香气,眼前一砖一瓦,塑成章叙温柔背影。 盛小泱挪不开眼睛。 章叙感觉一道灼热的光正在炙烧自己,从脊背开始炸出火树银花,沸腾血液。可他分不清光热的来源。也许是雨过了,太阳拨开云层,才会迫不及待。他没有回头探究真相。 盛小泱问,要去哪里? 章叙对手语一知半解。 盛小泱于是两指做走路状态。 章叙恍然,问:“东西带了吗?” 盛小泱一愣,摸摸口袋,随后点头。 带了的。 他穿章叙的衣服,还不适应,领口歪歪斜斜搭在一边,另一边的瘦骨就露出来。 章叙的目光不自然,他看瓦墙、看树荫、观飞鸟,听蝉鸣,追风声,可视线最后依旧扫过盛小泱脖颈下狰狞的伤疤。 那是一条深渊裂口,要把章叙吞吃了。 章叙情绪如何,表面看不出来,他干咳清嗓,说:“跟我来,走吧。” 【??作者有话说】 章叙面前的盛小泱:乖乖小猫 别人面前的盛小泱:别惹我,咬死你 第18章 魔术师 维修店老板很遗憾地告诉章叙,这老古董主板他修不了。 “你看啊,这东西它都变形了,怎么还进水了?别给我戴妙手回春的高帽子啊,我再怎么妙也不是这么个回春法嘛。” 章叙听他这么说,缄默,看眼盛小泱。 盛小泱还好,紧绷许久的情绪甚至还要舒展一点。他对意料之中的结果并不产生额外波动,只是可惜。 但章叙的心头总扎着一根针。 老板大概看出点什么,那主板他手中翻来覆去,不辞辛劳,最后说:“里面的数据我试试看能不能导出来,最多就这样了。” 盛小泱见闻此话,眼睫忽闪。 章叙不动神色问:“你想恢复什么数据?” …… 盛小泱吓一跳,在章叙的注视下,脑袋微微后仰,肩膀绷好直。 怎么这样出其不意?盛小泱懊悔自己外露的雀跃。但控制不住,他抿起嘴巴。 章叙于是也沉默,嗯? 老板打断他二两莫名的交流,“不是想恢复什么,是我能恢复什么就只有什么,没选择的啊。” 盛小泱心跳急速,他不能透露,其实里面只有照片,好多照片。 不待盛小泱表达建议,章叙先答应了,说好,又问,要多久? 老板耸肩,“且等着吧,我最近忙,有空就弄。”他指盛小泱,问章叙:“他着急?” 盛小泱摇头,表示不急。但心虚使然,他有点慌张,张口的同时,喉咙发出一声轻又扁平,且很窄很干的“啊”。 章叙怔忪,这是他第一次听盛小泱的声音,好像被时间巨轮碾碎的水晶。 老板结舌,求助章叙,什么情况? 章叙颔首。 老板立马端正态度,“我明天就给你修好!” 盛小泱:…… 章叙哭笑不得,“你别犯病啊。” 老板别的大病没有,就是嘴,闲的没事小贱一下,尤其调侃章叙及相关人员。 大部分人对待残障人士都保持天然怜悯,可又怕怜悯得太明显,刺激自尊。于是老板委婉表示自己是个正经人,还说:“我这里有不少回收手机,款式你随便挑,价格好商量!” 章叙觉得这提议不错,询问盛小泱的意见。 盛小泱摆手婉拒。 -我没有要联系的人,谢谢你。 章叙不知道看没看懂盛小泱的手语,他表情没变化,轻轻嗯一声。 不知为何,盛小泱好忐忑这种平静。 老板仍然激情介绍,“这款不错,阿美利卡水果机,七成新呢。别的不说,刷短视频溜得飞起,我给你打五折!” 章叙翻一个含蓄白眼,带盛小泱离开。 没走很远,盛小泱在公交车站停步。章叙似乎等候多时,方才不紧不慢问:“想去哪里?” 盛小泱没想过把这两天的遭遇跟章叙说。他对章叙保持边界,跟章叙没关系事情,哪怕一点点声音,也不该进入他的生活。 他们要就此别过。 -手机的事情解决了,这样很好的,你不用感到抱歉。 盛小泱的手微微悬起,斟酌好久,鼓起勇气。 -你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章叙却显无奈,“我看不懂。” 莫大失落和难过混在日暮的东风中,吹得盛小泱惝恍,他的眼眶酸胀干涩,忍得辛苦,这一天都很辛苦。 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他看不懂我的语言。盛小泱想,短暂的交集只因为幸运捡到了星星。 星星最终要还给天空。 车来了,盛小泱退后半步。 章叙站原地不动。 盛小泱疑惑看向他。 章叙目送公交车驶离,一共三回。待到第四辆接近,盛小泱急了。 28路终点站,市人民医院。 章叙揣测,问:“你要去医院?” 盛小泱揪着手指,无可奈何地点头。 晚高峰的司机都火焦火撩,车没停稳,先嘀两声喇叭,只等两秒,立马开走。 章叙虚拍盛小泱后背,很柔的两下,说,先上去。 盛小泱好懵的。 后排还剩两个位置,盛小泱想把靠窗位留给章叙。这时汽车启动,起步微猛,盛小泱朝前冲,眼看前额要撞椅背,这一下估计蛮疼。章叙眼明入微,探手一垫。 那掌心总是好烫。 盛小泱忧思走神,担心地想,他疼不疼啊? 章叙却顺势拉了拉盛小泱,让他坐好了。章叙抬手臂过去,开窗通风,晚霞萦绕,空气好。 盛小泱垂眸凝神,眼角不自然下压。章叙的手腕有颗黑,盛小泱意外探究得到。他抿唇,又开始紧张了。想目光回避,却不易克制,于是再顺着肌肉流畅的线条窥察,隐约见那微红的掌心和厚重陈旧的茧。 还是疼的,盛小泱想。他呼吸不平,忽短忽长,温烫的鼻息全撒在章叙手臂上。 章叙绷着脸端正起来,城市喧闹一角,似乎渐渐归于平息。 盛小泱踧踖不安,他转移注意力,于是低头扣手。 两站后,车厢挤满人,下班的牛马浑身疲惫,闭目养神,时不时以白眼嫌弃扯着嗓门喊电话的低素质人类。堵车主路喇叭声此起彼伏。 这些盛小泱听不见,他的世界太安静。 章叙静默片刻,递过去笔和本子。 -怎么要去医院? 本子巴掌大小,很可爱,淡黄色外壳,印着一只q版小狗头,刚拆封,这是第一句话,字非常漂亮。 盛小泱觉得章叙是最伟大的魔术师。他于是不再躲避。 -我朋友出车祸住院了。 -严重吗? -严重。 章叙要问需要帮忙吗?或者缺什么。后来想想,太唐突,只是点点头。 -昨天的事? 盛小泱写,嗯。 所以没来。 一页纸满了,对话结束。盛小泱将笔扣在小本的外壳上,妥帖还回去。 章叙没接,笑了笑,说,送你的。 盛小泱就收下了,也记下了,他送过我好多东西。 医院门诊下班,往后绕经过急诊到住院部,一楼大厅的前面是缴费窗口,后面是电梯。现在饭点,等电梯的外卖员多。盛小泱这才想起该给大眼带饭,不知道现在能不能吃了。 “没事,上去再点,先问问医生你朋友的忌口。”章叙问:“你想吃什么?” 他好洞察人心,盛小泱拘谨,写道,中午吃饱了。 章叙说哦,忍俊不禁。 这时电梯到了,门刚打开,盛小泱看见了陶也,挥手跟他打招呼,两人退到一旁,打着手语聊起来。 章叙默不作声站好,微蹙眉,看他们来回比划。 陶也说,大眼状态还好,想喝皮蛋瘦肉粥,我给她点了。 盛小泱先认识陶也,后来大眼也认识了。那会儿大眼还花痴,捧着脸说自己周围全是帅哥。 出事后盛小泱找陶也,纠结半天。陶也问出什么事了,盛小泱就说了,问他有没有钱。陶也情况特殊,没比盛小泱富裕多少,但他坦率仗义,从不含糊,说有五百,全给盛小泱。 第20章 一千两千盛小泱会要,赚了再还。就五百,盛小泱不能收,那肯定是陶也全部家当。 谁比谁穷似的。 陶也捏着一叠单子,说我去缴费,先把前期医药费垫上,要不然大眼明天的药都开不出来。 盛小泱拦了他一下,问多少钱?你有多少钱。 陶也含糊,说够。 盛小泱跟陶也认识时间不长,但他知道陶也仗义,所以这事不能陶也担着。 -陶哥你写张欠条,我签。 -你别固执,就这么着吧,大眼还等饭吃呢。 盛小泱拦不住陶也,着急了,发出“啊啊”两个声节。 陶也想着先把钱交了再跟盛小泱说,然一转身,手中缴费单不翼而飞。他偏头,对上章叙的视线。 章叙冷漠审视陶也。 “……” 陶也不卑不亢,却移开了眼睛。 盛小泱的眼睛在他们之间来回转。 章叙审视好了,朝盛小泱招手,“过来。” 盛小泱不明所以,小跑过去。 章叙淡淡开口,“虽然这么说招人烦,但是我比他有钱。” ……哦。 盛小泱之前就发现了,章叙似乎对陶也不友好。 【??作者有话说】 陶也有自己的漂亮老婆→cp1960747 在这里啦,宝宝们感兴趣也可以点一下下收藏 第19章 “不疼了。” 章叙不跟盛小泱拉扯,在他反应过来前,干脆利落缴费两万。盛小泱盯着显示屏的数字惊呆了,好几遍没数明白。 “这些单子你收好,后续协商赔偿都要提供,”章叙等盛小泱眼睛看过来才说话,语速很慢,“交警那边有处理结果了吗?” 盛小泱点头,翻开本子写,明天去签事故认定书。 章叙问:“一分钱没拿到吧?” 盛小泱说没有。 “那不着急签,先让交警组织一轮调解。”章叙话音停顿,再柔声开口:“你提诉求。” 盛小泱脱节太久,刚进社会,才学走路,对人情和交道些微排斥,也带了些惶恐。他沮丧,说,没人理我。 章叙斟酌,试探问:“我帮你?” 盛小泱从开始就处于受宠若惊的状态,想不通章叙为什么帮自己。如果仅因为那场刮碰事故,其实并未造成严重后果。章叙口中的“过意不去”也已完美解决。所以现在是盛小泱提心吊胆了。 不过盛小泱对于章叙有自己的一套逻辑闭环,他转念一想,便将一切归结到章叙的性格上——这个人真的太好了,而我只是体现他好的其中某个环节而已。 即便如此,不管在任何时间、空间,盛小泱都感到荣幸。 章叙点点盛小泱肩,叫了声,小泱。 盛小泱抬眸,迷茫与章叙对视。 -? “怎么了?”章叙问:“还担心什么?” 盛小泱指着显示屏还未跳掉的缴费金额,实在惶急,太多了。 “你写张欠条,”章叙提出解决方案,“等有钱再还我。” 盛小泱一愣,没想到章叙好直接,随后欢欣起来,重重点头。 -好! 盛小泱握笔姿势比以往多了二十分认真,字都美观不少。欠条内容简单,说明白谁欠谁多少钱,何时归还,逾期如何就行。 但出师不利,开头就卡住了。 盛小泱写到债主名字时及时刹车,心有余悸。他无助且心虚的窥向章叙,怅然无措。 章叙好整以暇,温笑着自我介绍。 “我叫章叙。” 盛小泱苦思冥想。 章叙干脆顺笔过来,抛却擅长的小楷,横平竖直,写得十分规整。再将笔还于盛小泱 盛小泱总表现淡定,以拘谨的陌生人身份跟章叙对话。可章叙突然靠太近了,盛小泱悄悄红了耳朵。 最后落款,盛小泱一笔一划签字,握笔的指尖掐白了。 他们的名字同在一张纸面上,像微颤的风从虚空而来侵入山谷,所有景物都要漂漂亮亮才好。 欠条由章叙存管,他只看一眼,终于襟怀磊落念出来。 “盛小泱。” 盛小泱再次遗憾自己听不见的耳朵,心跳的重量却丝毫不减。 陶也将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跟章叙能不见就不见,找机会先走。没想到章叙喊住了他。 “好久不见。” 陶也点头示意,说,好久不见。 章叙说话客气:“我该不该跟蒋嘉穗说我见过你?” 陶也右眼角豆沙色疤痕在听到这个名字后,随肌肉搏动微颤,他沉默冷酷,不甘示弱,与章叙对峙。最后,屹立山顶的挺拔巨木被闷雷击穿,陶也转身离开。 章叙遥瞻陶也,直到那背影被匆忙的世俗吞没。 章叙拧蹙的眉心未有舒展,他看了眼手机显示的最新消息,甚感心累。 盛小泱退至好远伫立,不知等谁。章叙和陶也说了什么,盛小泱一个字没看,他对章叙永远把着远距离的良好分寸。 电梯来回好几次,梯箱门打开,一帮人涌出,再一帮人哄入,盛小泱不在其中。他看见陶也离开,头也不回,目光于是寻找章叙。 他们隔着人潮,四目相对,章叙对盛小泱浅浅颔首。 到此为止,他要走了。 盛小泱明白,他失落,但不难过,要舍得。于是盛小泱也微笑示意,眼睛好亮。 电梯又来,这次盛小泱随攒动的人群进入,他个头不高,很快看不见。 章叙同时也走开了。 盛小泱在医院打地铺,护工可怜他俩没爸没妈,吃不饱,穿得好像也不暖,只身在外,让人欺负,母爱膨胀起来,自掏腰包,点了顿丰富晚餐。 仅限盛小泱丰富。 大眼滋溜着白粥,愤恨注视盛小泱碗里的毛血旺。 护工阿姨安慰大眼,等你好了也吃! 大眼眉开眼笑,一口气灌下粥,伸手过去,在盛小泱眼底下打个响指。 盛小泱抬眼。 -?? 大眼问:“你白天去哪里了?” 盛小泱避开大眼质问的目光,默不作答。 大眼顿感有鬼,“你有事瞒我!我们还是不是好朋友了?!” 盛小泱:“……” 大眼软磨硬泡,诈不出盛小泱潜藏的秘密。 夜深人静,盛小泱没睡,他借由窗外昏暗月光,翻开本子,章叙隽秀字迹如清澈流水淌进眼底。 盛小泱珍视触摸。 他从前听过某个童话故事,午夜的灰姑娘虽然脱掉礼服,但她总在期盼王子到来。 可盛小泱不是灰姑娘,他也没有华服。 * 第二日,大眼睁眼就哭,太疼,止痛药吞下去只管两小时。盛小泱哄她,别哭,我给你买糖。 大眼说,我要荔枝味。 盛小泱说好。 大眼感动得不行,又哭又笑,“呜,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盛小泱点点头。 -是的,我的好朋友。 “所以你昨天白天去哪里了?” 盛小泱:…… 狡诈! 白天的医院人潮更涌,盛小泱不绕远路,穿门诊大厅过,外面有一家便利店。便利店的糖贵,八块钱一包,没有荔枝味。盛小泱咬咬牙买了。再原路返回。 取药窗口排长队,盛小泱低头走路,从队伍后面绕,不小心撞到人,七八盒药掉一地。 盛小泱立刻蹲下捡,那人探手过来一起。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有茧,盛小泱的心跳比感官先熟悉这双手,他倏地抬头。 章叙笑容恬淡,十分内敛,说,这么巧。 盛小泱张张嘴,喉咙发出一声含糊短促的音节。 章叙没听清。 然后盛小泱看见章叙的右手,悬空举着不能动,从掌心到手腕,裹了纱布,隐约透散药味。 盛小泱呼吸都不畅了,皱起眉。 昨天还好好的。 章叙大概注意到盛小泱的情绪,轻描淡写说:“老毛病了,上回犯了一次没彻底好,这段时间不忙,来医院看看。” 盛小泱专注看章叙说话,看完了垂眸。这双眼睛蒙着氤氲的雾,含蓄婉转,徘徊在章叙身上,不管到哪都湿漉漉。 很漂亮,章叙想,像许多年前见到过的那双。 盛小泱写下来,问,疼? 章叙接过笔,左手写字,也好看。 -不疼了。 【??作者有话说】 章叙:我苦肉计 第20章 多了一个盛小泱 大眼看见病房门口的章叙,以为自己疼出了幻觉,傻了吧唧想:他好像把我糖吃了! 章叙没进去,倚墙而立,听着病房里的大眼发喊连天。 “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不是!他怎么跟你在一起的啊??” “不对!!你们认识啦???” “哇塞小泱你真牛逼。” “呜呜呜!”盛小泱捂住了大眼的嘴。 第21章 章叙:“……” 后来大眼叽里咕噜跟再盛小泱说话,章叙就听不清内容了。大眼的声音高而细,是个女孩。章叙侧目,瞥见那两颗毛茸茸的脑袋挨一起密谋什么。他考量片刻,给苏淼淼打了个电话。 盛小泱给大眼比划。 -我下午去趟交警队。 大眼未从震惊中回神,问:“你一个人去?” 盛小泱眨眨眼,头摇一半,不太确定。 “他都跟你来了,一起的吧?”大眼说话好小声,生怕章叙听见似的,“你跟他说了?” -说什么? 大眼一激动,嗓子扯开一点,“说你被好多人欺负!” 章叙:“……” 听见了。 盛小泱慌忙回头,看见章叙垂下的右手,似乎晃荡两下。 他重重打个手势,特别严肃,轻点! “哦,”大眼转移话题,“小泱我想吃糖,你给我剥一颗呗。” 盛小泱扔一颗过去,特别无情。 -自己剥。 大眼嚼着糖,吧唧嘴,吃没吃相,好随意。她对盛小泱说:“你去吧,太辛苦晚上就别过来啦,不用担心我,阿姨人特别好,我饿不着。” 盛小泱点头。 大眼有温情羞耻症,有些话总不好意思说。她见盛小泱深呼吸,大概要走了,又拽他。 “小泱!” 盛小泱注视大眼,歪着脑袋。 -? 大眼脸一红,说,谢谢你。 盛小泱笑了笑,酒窝浅浅,像馥郁着佳酿。 大眼正经不过三秒,又劝盛小泱。她豪言壮语,十分惆怅且通达,“小泱,自然一点,你只是暗恋章叙,又不是想睡他,不用每次见他前都做心理建设,没什么好虚的!” 盛小泱:…… 什么话! 章叙发现盛小泱从病房出来后又腼腆很多。微微红的双颊像章叙在初春时赏看的纯稚樱花。 盛小泱只管能章叙走,不看路。 到停车场,章叙打开副驾驶的门,邀盛小泱上车。盛小泱稀里糊涂坐好,僵着背不动。 章叙探身替他系安全带。 那呼吸萦绕过来,惹得盛小泱心慌神乱。他的目光掠过章叙头顶飘漾的发丝,最后散落到车窗外,看见无数模糊的剪影。 到达江平路,章叙停车熄火,说到了。但盛小泱一直发呆,不注意章叙说的话。 章叙等了一点时间,只能探手。他一有动作,盛小泱立刻清醒,手忙脚乱解安全带,他不太会。 章叙的手悬顿于半空。 盛小泱眼眸半垂,睫毛扑闪,他紧张、慌乱、刻意镇定的情绪,以为掩藏很好。可身随心动似的,安全带就是解不开。 章叙叹气,手还是探过去了,身体也过去一点,右耳听见好强烈的心跳声音。 盛小泱脑子不够用了,他嗅觉好灵,闻到药味,奇怪地想,他的手怎么还可以开车?要好好修养才行。 直到盛小泱的眼睛飘过来,章叙才又说话。 “去面馆。” 盛小泱点头,哦,好吧。 临近午饭点,小面馆门庭若市,宋师傅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顾客催喊声此起彼伏。 “我面呢!半个小时了毛都没有啊,水喝半吨了都!” 出了锅的汤面都堆在传菜口,宋师傅没空跑堂,他捏着菜勺,一肚子气,还不能骂。 “您要是饿了自己来端走嘛!” 顾客不乐意了,“我吃饭呢,我上帝!” 宋师傅就着灶台旺盛的火气,噗噗爆发,准备开骂,正好章叙进来。 “我来,你别急,当心血压。” 宋师傅管他七压八压,豪情万丈一句“我不干了”即将冲口而出,却眼见章叙端起碗。那手腕还绑绷带呢,宋师傅怕给章叙烫出好歹,着急忙慌开口,“欸……欸欸!你别!” 盛小泱皱眉,看着不高兴,有点凶,他穿过犹似默片的喧闹地,阻在章叙身前。 章叙愣一下,“小泱。” 好可惜盛小泱没有看见章叙念他的名字,只专注看章叙的手。当那袅袅烟雾升腾,空气中的尘埃像碎玻璃,盛小泱眉心却拧得更深。 宋师傅都不忙活了,探头探脑观摩。 盛小泱下了好大的决心,终于去接滚烫瓷碗,途中碰到章叙的手,不是故意的,赶紧移开。 盛小泱对环境的观察深入到细节,哪碗面是哪桌的,按照顾客情绪的先手顺序精准投放,并且态度特别好。 盛小泱指耳朵,再指指嘴巴,摇摇手,鞠躬,表歉意。 刚还叫嚣着“不吃了退钱”的人恍然大悟,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 店里氛围突然和谐。 宋师傅喜笑颜开对章叙说,“看见没有,这就是吃苦耐考的典范,我的梦中情搭档。” 章叙摩挲指尖,目光随着盛小泱若有所思。 宋师傅蛮忙,不跟章叙聊,问他:“你老样子来一碗?” 章叙要回工作室处理工作,说我不吃了,“给他煮一碗,量再多点,他上回没吃饱。” “啊?”宋师傅惊叹,“看着人小,杆似的,饭量这么大呢?” “是啊,那多好。”章叙笑笑,走了,不打扰盛小泱挥汗投入的忙碌——他好像很开心。 下午两点钟,盛小泱来“一间流水”。 章叙手上的绷带已经没有了,他洗苹果,和盛小泱一人一个。 盛小泱依旧坐狗窝旁的矮凳上,还跟上回那样啃苹果,低着脑袋,头顶两个发旋,明晃晃且又倔强地展现于章叙眼前。 章叙走过去,绕盛小泱身后,没让他察觉。 盛小泱抬眼偷偷看,发现章叙不见了,吓一跳。 此时章叙探食指过去,戳戳盛小泱的肩。 盛小泱倏地扭头,头顶发旋也像漩涡似的转,全部落进章叙眼里。 -…… 章叙笑笑,无事发生似的,问,找宋师傅要工资了吗? 盛小泱只要对上章叙的眼睛,就心跳急速,血液沸腾起来会脸红,他于是就不好意思再跟章叙对视。拿笔写: -宋师傅说你是老板。 章叙喜欢纸和笔的对话形式,他也写: -我不是老板,苏淼淼才是。 -? -我妹妹。 盛小泱写哦。 章叙又问,客人挺多吧,累不累? -不累。 盛小泱喜欢工作。 章叙执笔落下,略微迟疑,白纸上多出一个小黑点,他没继续写字。 盛小泱不看不问,安静等他。 窗外乌篷船划开水面,嘀嘀嗒嗒,游客结伴嬉笑,蝉鸣鸟叫,世界太热闹,只有盛小泱安静,他的全部情绪都在章叙那里,然而目光刻意回避。 章叙将笔还于盛小泱。 盛小泱怔愣一下,看他说话。 章叙平静问道:“跟交警约的几点?” 某种感觉一闪而过,有点怪异,盛小泱不多想,回答说,三点半。 “还早。” 盛小泱点点头,好乖,“你忙。” 章叙忙完了,来偷闲,翻开画册,握素描笔临摹。他画焖肉,画江平路,飞鸟与鱼,花和自然,一景一物都固定在他的画册里。 却不知为何,刚刚多了一个盛小泱,生动的,不受拘束。 【??作者有话说】 求一个热闹的评论区qaq 第21章 “他暂时不会。” 强势不仅体现在说一不二的气场上,还有底线和原则。章叙温和友善,看上去好说话,实则性格密不透风,固若金汤。 盛小泱签了事故责任认定书,没马上走,交警告知肇事司机也来了,可以先谈,去调解室。 盛小泱下意识想找章叙,但克制住了,跟着交警走。 章叙随后进入调解室,坐盛小泱身边。 调解员看看章叙,再看盛小泱,大概猜测他的关系,没说什么,调解开始。 肇事司机没把盛小泱和他带来的人放眼里,态度不好,开口骂街,被调解员摁住。盛小泱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可惜不会说话,手势一连串,都出残影了,指不定骂多脏。还是章叙在身边,他收着点了。 章叙照着其中一个手势查意思,差点笑出声。 肇事司机看不懂盛小泱比比划划,一拍桌,指章叙,“你说!” 章叙拧开矿泉水瓶盖,递给盛小泱,“喝水,你休息一会儿。” 盛小泱有点不好意思了,但气势没下去。 章叙不骂人,先把事情解决,他条理清楚,从监控角度出发,请准观测司机在靠近斑马线时提前加速的行为举止,并且问:“你故意撞上去吗?” 肇事司机说放屁。 章叙不搭理,继续说:“既然如此,赔偿方面就要另外评估协商了。” 肇事司机拽的要死,“嘁”一声。 章叙挑着眼尾扫视此人,话锋一转,“副驾驶那位女士是你老婆吗?你们表情不好,吵架了?” 第22章 那司机的脸登时就绿,“你……” 章叙笑笑:“现在路口摄像头都很高清的。” 打蛇七寸,中年男人的腌臜事迹不好明说,调解员也心知肚明。他们低头捂嘴,装听不见,反正没打起来。 盛小泱社会经验少,没想到还能这样,他看着章叙,惊呆了,也学习了。 “医药费、护工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杂七杂八加起来不少的。” 肇事司机脱口而出,“狗屁他妈的误工费啊!就内小乞丐!?” 章叙稳如泰山,挑眉说:“行,我找律师跟你聊,后续我们会申请司法鉴定。” 肇事司机咬碎后槽牙问,你想怎么样? “肇事方先行垫付医药费两万。” “一万五!” “两万五。”章叙撩眼皮,不说话了,直盯着他,凛气逼人。 司机天灵盖发凉,怂下去。 调解室犹如菜市场,讨价还价是常态。调解员适时出来和稀泥,“各退一步,就两万嘛,人没事就好。” “什么叫人没事?”章叙寸步不让,“有事。”他曲指敲桌,笃笃两声,说:“两万五。” 调解员语塞,转脸看司机,暗示蛮明显——大哥认了吧,谁让你把柄在人手里。这位不仅能在道德层面拿捏你,他还懂法!那不绝杀。 肇事司机咬牙切齿,但是没办法,只能乖乖掏钱。 盛小泱走出交警队,被月亮晃了眼,时间过好快,他还恍惚呢,于是反复咂摸章叙刚才的样子,温和与严厉相持的声调,令人禁不住的心动。 盛小泱觉得自己现在的情绪会让章叙看出点什么,所以他往月亮的阴影面走,站在背光处,郑重感谢章叙。 -谢谢你。 章叙收了这份感谢,说嗯,不客气,又问:“你要回医院吗?” 盛小泱半垂眼眸,点点头,回的。 “明天早上我也过去。” 盛小泱没有银行账户和电子支付,所以钱在章叙那里。调解员婉转提醒盛小泱,你和他如果关系一般,这钱还是自己拿着放心。 盛小泱可以把一切给章叙,只要他想。所以这话冒犯章叙了,盛小泱不高兴,直接说,你小心眼。 “什么什么?”调解员没看懂。 章叙翻译,也蛮婉转,说:“狭隘。” 调解员:“……” 盛小泱当时脑袋轰隆隆,诧异想:他能看懂? 思绪飘远了,章叙叫不醒盛小泱,于是老样子,手指探过去,戳戳他肩膀。 盛小泱黑亮的眼睛在月亮下闪闪,圆的,好无辜。 章叙不动神色,扬了扬唇角,“早餐想吃什么?给你带。” -不用的。 章叙说,别客气。 盛小泱真客气,好拘谨,说,都行。 章叙点头,说知道了,又问,我送你? 盛小泱也说不用。 章叙笑笑,“那路上小心。” 盛小泱仓皇离开,心想,好的,再见。 次日早晨,章叙带苏淼淼一起来。 苏淼淼站在病房口,环视里面一圈,老弱病残都有。她严谨询问章叙:“哥,哪个是我指标?” 章叙斜她一眼,没搭腔,往里走,手里拎好多东西,热气腾腾。 盛小泱吃包子,一开始还好,可苏淼淼一直盯着自己看,他很不好意思,努力斯文。 章叙稍稍侧身,挡住苏淼淼视线。 苏淼淼努嘴,翻个白眼给章叙。 盛小泱趁机将半个包子全塞嘴里,好噎。章叙给他递豆浆。 “住院费我又缴了一万,用到出院应该够。还有一万给护工了,剩下这些的你拿着。” 五千现金,章叙给盛小泱。盛小泱就过个手,马上给大眼。 大眼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拿不是,不拿也不是。她见来人都陌生,些许懵逼,小声问:“这是给我送温暖的?什么情况啊?” 盛小泱解释不了,求助章叙,眼睛水汪汪的:你跟她说吧。 章叙走神了,他莫名想到某个小猫撒娇的表情包。 “哎呀,我来说。”苏淼淼赶时间去上班,看眼床位牌,念大眼的名字,“周思可你好。” 大眼不适应,正襟危坐:“啊……啊?” 苏淼淼从包里拿出红包,里面钱也不少,她清清嗓子,开始演讲:“我谨代表我市慈善总会向你表达关心和鼓励。生命是脆弱的,但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守护,每一份希望都应该被点亮。捐款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你要重拾对生活的坚持!社会不会抛弃你,社会就是你的家!” 大眼:…… 盛小泱:…… 章叙一个脑袋两个大。 大眼要哭,想打嗝,硬憋下去,战战兢兢看盛小泱。 当然,盛小泱也是困惑的,他看章叙。 章叙跟盛小泱对视,好含蓄地笑了笑。 病床前形成微妙空间。 大眼意识到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掐着哭腔问:“那家里有空调吗?” 苏淼淼眼睛一亮,“你同意啦?!” 大眼又懵:“……啊?” 盛小泱观摩片刻,没忍住,拉拉章叙的衣服,把写好的纸条递过去。 -她是谁啊? 章叙叹气,说,我妹。 苏淼淼今天化妆了,特别漂亮,她性格外向,轻快地自我介绍,“我叫苏淼淼,现就职民政局社会救助科。” 大眼觉得苏淼淼嘴唇的颜色很好看,迷瞪了。 盛小泱推醒她。 大眼一激灵,匆忙跟苏淼淼握手,“哦哦,你……你好。” “是这样,你别紧张。”苏淼淼说:“你符合我们的救助条件,等出院以后,可以搬到社会福利院居住,那里环境很好,单人房,有空调,保证一日三餐,营养均衡,适合养伤。” 盛小泱和大眼都听说过这地方,领救助,吃低保,听上去不错。但一码归一码,真进去,心理上会蒙着一层影,好像被全世界都知道了,你被家人抛弃,没人要了。你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大眼低头,声音小下去,“我不去也饿不死。” 盛小泱呼吸也轻了,微微蹙眉。 “我不是那个意思,”苏淼淼心知不能急,和善解释,“福利院人很多的,每周都会组织活动。你可以先看看,不一定长住,先把腿养好了嘛。你朋友忙前跑后,他很担心你。” 朋友? 大眼猛一激灵,想到什么,倏地望向盛小泱。 他和章叙站着,稍微错开一点身体。 盛小泱不太明白,困惑地跟大眼对视。 大眼于是脱口而出问:“小泱呢?他跟我一起吗?” “他嘛……” 苏淼淼的话刚起头,被章叙打断。 “他暂时不会。” 【??作者有话说】 章叙:小泱我另有安排 第22章 “你要看着我。” 大眼脑补很多,最后总结,哦,这么个事情啊。 其实怎么个事她也没完全明白,总之盛小泱突然跟章叙认识了,那蛮好的。 大眼给盛小泱创造机会,就不拉他一起了。她低头揪病号服,小声说:“我去。”心里依旧没着落。 苏淼淼捏捏大眼的脸,“没关系的,我陪你啊。” 大眼委屈起来,吸吸鼻子,忍着不哭,点点头想,她好香。 女孩子之间好沟通,盛小泱没有上前打扰,他还有点饿,想吃包子,盯着看,没好意思再拿。 章叙挑一个,给盛小泱递过去。 苏淼淼看见了,压着声音跟大眼嘀咕,“我哥投喂焖肉就是这样的。” 大眼:“……” 他们其实蛮搭的。 大眼这么想,开始发愁章叙的取向是不是跟盛小泱一致。要不然盛小泱就不是单恋的问题了。 道阻且长呢。 但盛小泱不想这个,他又不会跟章叙怎么样。道路再阻,绕过去就行。 盛小泱弯两下手指表示感谢。 章叙笑着说不客气。 苏淼淼看看盛小泱,再看章叙,若有所思。 后来苏淼淼先走了,章叙还留着。 大眼胃口不好,没吃多少。盛小泱问她怎么了,她说不饿,中午再说。 -那我中午再给你带饭。 章叙默不作声退至一旁,看他们聊天。 大眼问:“你现在要走吗?去哪里?” -陶也给我介绍了一个工作,我去看看。 “在哪里?” -海鲜市场。 大眼点头,哦哦。 盛小泱又问,中午想吃什么? 大眼不挑,盛小泱吃什么她跟着吃就行。随后抽出一张百元大钞,语重心长说:“小泱在外面对自己好一点,有钱啦,尽管花!” 财大气粗极了。 章叙无语,把盛小泱拉走了。 盛小泱在医院门口跟章叙告别。挥手时,章叙看见他手腕的黑色头绳。 第23章 盛小泱并不追随章叙的视线,他明白适可而止的真谛,暗恋就要有暗恋的样子,贪多了不好。 公车来了,盛小泱转身追,头绳在手腕上下翻跳,似乎怕掉了,他摸了摸。 有机会再见吧,盛小泱雀跃地想。这几天的相处是意外之喜,他措不及防窥见月光真容,可以回味好久。 章叙目送盛小泱消失在繁闹街道,眉眼平和,心也沉静。试探如此,他依旧不知盛小泱的目的。“一间流水”木匣里枯萎的花到底代表什么? 一切似乎都成了谜。盛小泱纯粹地让章叙自惭形秽。 两个星期后大眼终于获释,盛小泱没去上班,早早过来。他给大眼收拾东西,问:今天就去福利所吗? “嗯。”这段时间苏淼淼常来,给大眼说福利所的事情,她现在点期待了,“淼淼姐等一下来接我过去。” 盛小泱笑着说真好。 大眼察觉出不对,“真好什么?你不好吗?” 盛小泱莫名,问:你怎么了?反应这么大。 大眼急起来差点双腿蹦跶,被路过护士呵斥,盛小泱乖乖鞠躬道歉,再把大眼摁回床。 “你没跟章叙一起?” 盛小泱摇头:我们好久没见过了。 “所以他那天说的话什么意思?”大眼问:“我去福利所,他不让你去,那你住哪里?还回地下室?” 盛小泱淡定,住哪里都行。 但地下室肯定不行了,物业像防贼似的防盛小泱,他想回去一趟收拾东西都好困难。 “真不靠谱,”大眼恨铁不成钢,“你跟我一起去福利所!” -再说吧。 盛小泱困,最近没睡好,凌晨起床去海鲜市场搬货,浑身腥臭,他现在比较想洗澡。 -我臭吗? 大眼凑进嗅,点头,说臭的。 正好苏淼淼来,喊周思可。大眼对自己的本名反应不强烈,直到苏淼淼走到面前才有感知。 她拍拍胸,说,吓我一跳。 盛小泱退后两步,礼貌跟苏淼淼打招呼。 -你好。 苏淼淼问:“站那么远干什么?” 盛小泱不好意思,写两个字,举起来给苏淼淼看。 -我臭。 “是有点。”苏淼淼笑起来,说:“我哥也来了。” 盛小泱的大脑经过三秒缓冲期,刚刚顿悟出她哥是谁,章叙就拎着水果进来了。 “我臭”的大字倏地被盛小泱藏到身后。 春风拂面,美梦又来袭。 盛小泱难以控制心跳加速,他拉拉衣服,轻吐出一口气,调整自己。 半生不熟的所谓朋友,多日不见都难免尴尬,但章叙没有。他好自然,走向盛小泱,温柔微笑,颔首说早上好。 盛小泱没会回应,他听不见,也不直视章叙。他分寸十足地把自己放在陌生人的位置。 半个月没见,一朝回到解放前 章叙想起以前出差,也半个月左右,回家了,焖肉不搭理他,三天十顿饭才喂回来。 大眼偷瞄盛小泱,捂嘴笑。 苏淼淼大大咧咧,有些事她不想发现,就懒得去琢磨细节。她搭章叙的肩,笑着说:“他车大,能装的东西多,今天特意让我喊来当司机。” 大眼的东西其实不多,除了住院后新买的两个脸盆,就只剩破破旧旧的衣服了。 福利所在城郊,从医院出发,不堵车的情况下,一个小时就到了。 大眼心情复杂,一会高兴,一会又惆怅,她想跟盛小泱说几句话。但盛小泱被章叙安排得明白,焊副驾驶上了。大眼行动不便,凑不上去。 本市福利所由多结构组成,孤儿弃婴、三无老人、病残弱势群体等等。大眼目前属弱势群体一档,住疗养楼。苏淼淼说,之后等她腿养好了,可以在福利所工作,按月拿工资,有绩效。当然,最后看本人意愿。 大眼要考虑,她觉得自己无法适应正常社会环境,怕搞砸。所以大眼的心七上八下,她想跟盛小泱说,没找到机会。 疗养楼进出要登记,盛小泱没身份证,进不去,就送到门口。 大眼不肯走了,好像要一个人面对风雨,她害怕,又舍不得。 -过两天我就来看你。 大眼焦思苦虑,没说话。 盛小泱看出来了,问:你怎么了? 大眼皱着眉,支支吾吾:“我项链还在地下车棚……” 盛小泱让大眼放心,说:我去拿。 地下车棚还有很多盛小泱藏着的木头。那里既然住不了了,东西都要取出来。 旁人都不在了,又只有盛小泱和章叙两个。盛小泱的心态和情绪还没调整回来,起起伏伏的,不太敢靠章叙太近。 没想到章叙先发制人。 “小泱。” 盛小泱低头走路,像只沮丧的鸵鸟。 “……”以后吵架他都能单方面宣布胜利吧?章叙心想。 好在章叙足够耐心,妙手天成,一指头把盛小泱戳回神。 盛小泱抬头。 章叙挑眉,好理直气壮:“我们对话的时候,你要看着我,眼睛别跑。” -?? “一早上把我当空气,”章叙说:“我这么大个人在你眼前晃来晃去看不见了?” 盛小泱都懵了,感觉章叙似乎在生气。 章叙看着盛小泱睁圆的眼睛,噗嗤一声笑。 盛小泱的心绪有时乌云密布,现在艳阳盛开。他虽捉摸不透章叙的心思,会觉得挫败,双眉慢慢蹙起。但没关系,盛小泱可以进取,他多的是时间,能在试错中完完全全了解章叙。这过程很有成就感。 章叙想摸摸他的头,像哄小动物那样哄他,但盛小泱不是小动物。 “别难过,”他说:“江平路到这里有直达地铁,方便的,你可以经常来。” 盛小泱点点头。眼底有潮润的海。 章叙温和询问:“要去哪里?我送你。” 【作者有话说】 章叙一肚子坏水,嘻嘻 第23章 “很信任我吗?” 待拆小区脏乱,物业正在重新规整,盛小泱住的地下车棚在最后一栋,车开不进去,走路要走好久。章叙的车停小区门口,要跟盛小泱一起。但盛小泱只想找个干净的地方安置章叙,他指不远处一棵树,手语说:那边晒不到太阳。 章叙挑眉:“你说什么?我看不懂。” 盛小泱目光一空,歪了歪头,啊? 章叙问:“你住哪里?” 盛小泱写字,你别去。 “为什么?” 因为那个黑乎乎的洞穴里有我好多秘密,你不能知道。盛小泱想。 银质封皮的笔记本已经写完一半了,再往后翻一页,底下薄薄一层。盛小泱捏笔,迟迟不写,想很久。他不能对章叙说谎,更不能如实告知。 章叙戳他肩,“小泱。” 盛小泱心怦怦跳,脸很烫。 -太脏了。 盛小泱含糊其辞,然后慌不择路地逃走。 章叙跟上,保持距离。 到地方,他伫立单元楼外,对盛小泱说:“我不进去了,这里等你。” 盛小泱颔首,手语道:我很快。 章叙笑笑:“不着急。” 盛小泱:…… 这回怎么又看懂了。 保安架着小电驴蹿过来,大声喊:“欸!干什么的!?怎么又是你!” 章叙先一步挡在盛小泱前面,和气道:“我们收拾东西,以后不住这里了。” 保安一愣,说那行。他其实也歉疚,别别扭扭替自己开脱,说,唉,我就是个打工的,也没有办法嘛。如果我真坏,他屋里面的东西早让我扔了是不是? 章叙笑笑,不说话。 保安继续,“再说,地下车棚哪里能住人哦,你们找到更好的地方啦?” 章叙说,找到了。 “那就好。还有另外那个怎么样了?那天吓死我了。” 盛小泱表情好很多,没那么警觉,简单打出手语。 保安没看懂:“啊?” 章叙翻译,“都挺好的。” “哦哦,”保安看眼时间,问:“给你们半个小时够吗?等下领导来检查。” 章叙看盛小泱。 盛小泱点点头:够的。 章叙轻轻拍他背:“你先去。” 保安不走,尽职尽责等盛小泱出来,顺便套章叙的话,“你跟他,你们两个是朋友啊?看着不像嘛。” 章叙不答,递了根烟,说,这段时间叨扰了。 保安没想到这人如此文绉绉,看着跟盛小泱他们更不是一路的了。顺手接了烟,人也客气起来:“你们是不是哪个部门搞慈善的?”他又说:“唉,其实我也不想赶他们,跟撵什么似的。那小孩,就他嘛,还有他朋友,吃不饱,又没钱,都蛮可怜的!” 盛小泱那边动静不小,叮叮咣咣,章叙偏头往里扫一眼。 第24章 保安抽口烟,再叹口气,“他们住差不多一年了,也不知道冬天怎么熬过来的,又阴又冷。啧,也是牛逼。” 尼古丁弥散在空气中,章叙也想抽了,他取一根,凑鼻尖下闻了闻。 保安问,你是不是没打火机。 章叙摇头。 盛小泱很快出来,拖着一个黑色行李箱,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有点破。 章叙蛮诧异,他没想到盛小泱有那么多东西。 盛小泱说:我好了。 那烟在章叙指缝转几圈,最后给保安了。 “走吧。” 盛小泱谨慎保护行李箱,章叙没上去接一下。他走前面,听身后滚轮咕噜摩地的响动,若有所思。 保安半天啥事没干,白得两根烟,欢送他们,“生活愉快啊。” 盛小泱为今后发愁,首先不能露宿街头。 章叙没有表态,专注开车,礼让了三个行人,特别稳,在第四个红绿灯口左拐。车流和人流霎时激增,江平路就在前方。 盛小泱好紧张。 停车场江平路业主的专门车位,章叙停好车,终于开口问:“行李箱一起带着?” 盛小泱不知其意,忐忑不安,他揪着贴身物品带来的安全感,点头表示:带着的。 章叙说好。 避开人流集中的主街,章叙和盛小泱一前一后,顺利抵达小面馆。 苏淼淼在,她披落的卷发向后扎起马尾,听到前门的动静,撩眼皮扫一下,意料之中似的,没反应,继续嗦面。 宋师傅就热情许多,简直喜极而泣,“小泱来啦!”可亲热,后又悲催得不行,苦哈哈说:“马上饭点了,来帮帮我啊!” 章叙不知道那天盛小泱和宋师傅产生了什么革命友谊,单看这架势,小面馆骨干成员是非盛小泱不可了。 盛小泱要往后厨去,被章叙拉了一下。 宋师傅见状,牙疼,说:“阿叙你别捣乱。” 章叙淡淡一笑,高深莫测。 盛小泱听章叙的话,站那不动。 章叙坐到苏淼淼对面,倒了杯水推过去,好整以暇,问:“淼淼,苏耀祖呢?” 苏淼淼忍不住翻白眼:“你明知故问。” 章叙耸肩。 苏淼淼说:“我让他滚蛋了。” “钱讨回来了吗?” “拿毛,全让他偷去打赏女主播了,”苏淼淼越说越来气:“个大傻逼,其中一个男扮女装的大爷都没认出来呢给人花了五万。” 宋师傅火上浇油,“淼淼,这五万约等于你赏老头。” 章叙轻轻笑一声。 盛小泱听不懂他们聊什么,拘谨地绷着肩。 章叙见他紧张,笑着招招手,“小泱过来坐。” 盛小泱眼睛直勾勾的,迷糊了,没动。 宋师傅推他。 盛小泱坐到了四方桌的另一侧。 苏淼淼吃饱了,说正事,“你叫盛小泱?” 盛小泱不知其意,瞥视章叙。 章叙并不看他,支着下巴赏窗台绿植。 盛小泱无声叹息,双手叠放在桌上,坐得笔挺。他用指尖沾了点水,颔首,一笔一划写名字——盛小泱。 章叙的目光于是悄然而至,窥着那端正、可爱,又湿漉漉的字。 苏淼淼说:“面馆正在招聘服务员,你有兴趣吗?” 盛小泱眨眨眼:“?” “宋师傅跟我极力推荐你。” 宋师傅帮腔,“嗯嗯对!” 苏淼淼干脆极了,大大方方说:“这边一个月工资四千,缴社保,到手大概三千五左右吧。包吃住,早餐你要自己解决,旺季有绩效。你觉得可以,明天签劳动合同。” 盛小泱很快反应过来,说可以。 上班签合同,正规单位呢,他以前不敢想。 苏淼淼等他好久,见人没反应了,讪讪一笑,说:“找工作啊,你不提点要求吗?” 盛小泱歪头表困惑,要求什么?为什么提要求? 苏淼淼含蓄提示:“要再加点工资什么的,或者对居住环境有没有要求,你都可以提。在合理范围内的,可以考虑。” 盛小泱摇头,没有,不睡大街就行。 苏淼淼没料到盛小泱这么实在且容易满足,有点拿不准主意,瞟章叙,不断使眼色——这样行吗?可以完事了吗? 章叙看似游离在对话的边缘,且不打算参与进来。但当苏淼淼的求助电波发射过来时,他也能应对自如。 “看我干什么?”章叙有点坏,“你是老板。” 苏淼淼:“……” 盛小泱以为会让章叙为难,立刻拿出纸笔,写:我会好好工作。 “……”章叙看这字,眉心不可抑制地轻轻跳。 苏淼淼也不说话了,心里不是滋味。 宋师傅高兴且迫不及待,“今天中午就能上班吧!” 章叙却拉着盛小泱走了,“明天。” 盛小泱凝视手腕,目不转睛,他被烧红的铁钳牢牢禁锢了,甘之如饴。不过盛小泱掩藏得很好,章叙应该发现不了他的雀跃。 风又吹进山谷,到处探险,发现其中居然有沉睡中的火山,满是好奇,忍不住探究。 奔过石桥,“一间流水”大门虚掩,焖肉摇晃着尾巴站台阶上,正殷切等待二人归来。 章叙松开了手。 盛小泱不多想,惝恍地回忆刚才短短半路的和风,他像沉浸于春天的蝴蝶。 章叙伫立门前,挡着飞扑而来的焖肉,波澜不兴地注视盛小泱。 盛小泱不小心与他对视,美好幻想瞬间像泡沫破裂,忽然心惊肉跳。 -…… “你一路跟着我来,什么都不问,”章叙顿了顿,似乎很疑惑,“小泱,很信任我吗?” 【??作者有话说】 章叙:试探ing~ 第24章 “你很好。” 盛小泱担心自己搞砸,很紧张,但也只能如实回答:你很好,你是好人。 好人卡突如其来。 章叙莫名无言,甚至内心无端腾升起烦躁,丝丝缕缕,浸润神经。不对盛小泱,对他自己。 “进来吧。”章叙转身迈上台阶,语调很淡。 只有焖肉超热情,飞扑到盛小泱身上,嗷嗷蹭,盛小泱摸它。焖肉很快不对劲了,耷拉尾巴躲盛小泱的手。 一只狗,看上去蛮纠结,盛小泱不明所以。 章叙拿冻干喂焖肉,“小狗鼻子灵。” 盛小泱顿悟——从海鲜市场带来的鱼腥味,在三伏天属于大杀器。别说狗狗,他也要被自己熏死。 可章叙始终面不改色,于盛小泱周围出没。他喂了焖肉再喂盛小泱,端出一块绿豆糕,说:“吃完洗澡。” 盛小泱点点头,表情严肃:洗完吃。 章叙:“……” 盛小泱很意外,他上次换下来的衣服章叙居然没扔,洗干净了,叠得整齐,拿出来给他,有浓烈的阳光气息。 地下车棚可没这待遇。 盛小泱这回洗好久,章叙看眼时间,半个多小时了。他眼角一弯,嘬嘬两声,招焖肉来,摸摸它脑袋。 焖肉福至心灵,跑到浴室门口磨爪子,狗尾巴摇摇晃晃地拍门。 一人一狗配合默契。 浴室门板刚好坏了,稍一动,里面滚烫氤氲就会漾出来,蒸汽飘荡,在空气中洇出彩虹。 章叙慢慢收回目光,浅淡一笑。 盛小泱出来,整个人白净不少。除了无法掩盖的伤疤外,他好像脱掉了一层厚重的皮囊,身体变轻很多,眉眼也柔和。 章叙看见盛小泱的手腕又挂上那头绳,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衣服给我吧。” 盛小泱不大好意思,没给。 章叙说:“有洗衣机。” 盛小泱还是摇头,说:我自己洗。 章叙没多拉扯,也就随他。 他们的相处模式在受帮助和被帮助者的阶段中,及其不平等。但盛小泱就是这样,也只能这样。他在成长过程中遭受到的暴力、冷漠和他长时间与社会断开的联系,造成了这种性格。在无温情加持的生活中,盛小泱要么低眉顺目、如履薄冰,要么粗暴反抗,他找不到第三种方式去对待自己喜欢的人。 绿豆糕放在桌上,章叙没提,盛小泱也就不说了。 盛小泱把项链给苏淼淼,请她转交大眼。 苏淼淼接过来端详。 一根镀金的细链下挂着一只表盘,指针已经停摆,时间定格在某日的十点半。 苏淼淼预感到什么,“这是……” 盛小泱郑重表达:是大眼妈妈的遗物。 大眼来自大山,家里没钱,读不起书。妈妈去世,她爸要卖了项链,还强迫大眼结婚,男方年龄无所谓,给钱就行。大眼逃跑之前偷回项链,但年久的物件太脆弱,像人类的生命。表盘修不好了,大眼把指针拨到妈妈去世的时间。 这东西太有重量,苏淼淼战战兢兢:“我不敢动了,弄坏怎么办。” 第25章 盛小泱说:没关系啊,已经坏了。 苏淼淼神色凝重,“你不懂。” 盛小泱其实懂,但他觉得东西有无损坏不重要,只要它在,都是寄托。盛小泱就没有,他想妈妈的时候,甚至没有半张照片,所以他还羡慕大眼。 苏淼淼诚惶诚恐,说要找东西把它装起来。 章叙送来一个胡桃木盒,巴掌大小,内衬天鹅绒。这满是划痕的表盘轻轻放进去,档次高很多。 但意义并不在此,盛小泱想,人类看不见思念,却能感受到善意。 苏淼淼大气不敢喘,双手捧着走了。 小面馆中午座无虚席,门口还有许多排队等位的客人。宋师傅忙不过来,拉盛小泱提早上岗。 宋师傅完全信任盛小泱,教他先给排队的客人发号,等店里有人吃完走了,要赶紧收拾桌子,再请外面的客人进来坐。别乱,也不能叫错号,否则某些性格暴躁、吹毛求疵的人会闹事。 盛小泱记下了。 再是传菜,这个盛小泱有经验,不过仍旧因为身体功能的原因,效率不高。盛小泱会努力进步。 就这种程度,宋师傅还是谢天谢地,由此可见他在宋耀祖那里吃了多少瘪。 盛小泱坐下歇会,倒水喝。电视机调至少儿频道,现在是一只猫和一只老鼠的追逐战,也蛮有趣。 宋师傅夸他:“干得不错啊小泱,等过两个月,我跟淼淼说,肯定要给你涨工资的。” 盛小泱弯着眉眼笑,说谢谢。 “不客气!”宋师傅五十来岁,身体硬朗。他嗓门大,但心好,尤其可怜盛小泱这种类型的小孩,多惨啊。可章叙也提前交代了,不用特殊对待。忙碌时宋师傅无暇慈悲为怀,只能这会抽空表达关心:“你也累坏了吧?饿不饿啊?厨房有吃的,点外卖也行,我报销。” 盛小泱呆呆地看。 宋师傅讲话太快,没章叙那样好理解,他让盛小泱盯得不好意思了,老脸难得一红。 “欸,你别这么看我。” 盛小泱于是收回目光,再空散地望向流水对岸。 宋师傅离开,过不久又回来,端着托盘,上有一碗冒烟的烫面,交给盛小泱:“小泱,你给章叙送过去,他快饿死了。” 盛小泱一愣:?? 宋师傅耸肩:“谁知道啊,刚打电话来,说酷暑闷热,没有胃口,想我手艺了。莫名其妙,还非要让我端过去,没空啊,我后厨一堆活要干。” 盛小泱起身,掌心的汗随意抹到衣服上,接过托盘。 一碗鳝鱼丝拌面,加醋不加辣,少葱不要香菜。 盛小泱从前观察过这些,但不深入,主要没机会。章叙在吃的方面好像十分随意,没有特定喜好,有什么吃什么,不挑。但实际上,他不吃香菜不吃辣,口味在清淡那一挂。 盛小泱默默记下。 宋师傅想起来,又说:“章叙在哪里你知道吧?就对面,他的木头工作室。” 盛小泱点点头,知道的。 “一间流水”有客人,还是上回的黄总,来跟章叙谈业务。盛小泱到的时候,他们谈得差不多了。 盛小泱站在外面,敲敲门,没进去。 章叙开门,接盛小泱手里的碗,说:“小心台阶。” 盛小泱谨慎前行,没给,自己端,尽职尽责,听不见,也不看。 章叙:“……” 今天高温,烈阳暴晒,盛小泱双颊温红,鬓角汗滴像小珍珠闪烁。 黄总打趣,“现在外卖服务这么好啊。” 章叙笑笑,说:“自家面馆,就在对面,谈不上服务。黄总有兴趣吃一口?” “不了不了,”黄总婉拒:“晚上有饭局,吃多了喝不下酒。章老板别忘了啊,没你不开场!” 章叙说是。 盛小泱存在感极低,放下碗就要走。章叙不动神色,把人拦下,同时送走黄总。 焖肉正睡午觉,屋里剩他们两个,狗狗不打扰。 盛小泱眼眸微垂,盯着狗爪看。。 章叙伸指戳戳他肩。 盛小泱暗暗深呼吸,局促抬眼,看向章叙,等他说话。 章叙浅浅一笑:“你先别走。” 盛小泱不明所以:? 但听话,不走也不动。 章叙去后屋,再出来,手里多样东西。一升量的玻璃罐里装了汤水,深红褐色,气味浓郁润泽,闻着开胃。 “酸梅汤,黄总送来的,纯手工熬制。”章叙给盛小泱倒一杯,“喝喝看,清热解暑,味道不错。” 盛小泱抿一口,眼底有波漾开。但他含蕴,不想让章叙看出什么,紧藏起心跳加速的情绪,拘谨点头,蛮严谨,说好喝。 于是在章叙看来,盛小泱的言行举止全是疏离。 章叙将要给自己扣一顶自恋的帽子,他由此所想,恍惚确定盛小泱没有任何目的。而自己的试探显得滑稽。 【??作者有话说】 章叙:怎么回事?不对劲,很不对劲! 第25章 炸开一朵小烟花 第一天上班,盛小泱忙很晚,打扫干净前厅,再帮宋师傅整理后厨。小面馆专门雇了洗碗阿姨,这个不用盛小泱管。总之宋师傅看他那架势,什么都想干似的。 “四千块工资就做四千块的活。”宋师傅教他,“扣掉五险一金,你到手也才三千二!市场就是被你们这种人搞乱的!” 盛小泱一知半解:三千二?那很多了。 于是宋师傅又要怜爱了,不住叹气,好惨一小孩。 晚上十点钟,宋师傅喝完小酒准时下班,走之前看见门边角落的行李箱,终于想起来事,脑门一拍,把盛小泱叫来,说:“小泱,你上二楼住,左边房间,之前宋耀祖就睡那里的。明天早上9点开门,你稍微整理一下就好。” 盛小泱点头,知道了。 那房间太乱了,满地烟头,外卖的残羹剩饭随处可见。整个空间好像闷到发霉的垃圾场,臭味难以言说。这些盛小泱可以忍,他进去开窗透风时,看见凌乱床铺上的杂志,封面就是露骨图片,男女交缠在一起,大喇喇的展示各种动作,全部细节一览无遗。 盛小泱想起在戒同所的生活,耳边猛然充斥了各种作娇作痴的呼吸和叫喊,令人作呕。他要吐,捂着嘴冲下楼,意外跟章叙碰了满怀。 章叙身上萦绕酒精的气味,稍稍冲淡了腐烂的感官,但还不够。 “你……” 章叙话音未落,被盛小泱推开,眼见他跑进厨房,再听水槽那边哗啦啦的动静,很久才停下。 章叙蹙眉,斟酌片刻,没有过去。 盛小泱衰弱瘦削,站不太稳,他低头,隐在光照的另一端。即便如此,章叙也能看见盛小泱苍白的脸颊。 -怎么了? 章叙写字,隔着两个身位,递给盛小泱。 盛小泱卷磨着纸角,先是摇头,实在忍不住,抬眼朝楼上看了一下。 “……”章叙大概明白了。 他招招手,让盛小泱过来。盛小泱听话,看着乖,只挪过去半步。 章叙喝多了酒,胃一抽一抽地疼,他懒得站着,抬脚一勾,拖把凳子来坐下,捂住胃。 盛小泱看他不舒服,什么露不露馅、克制自持便都顾不上了。他急匆匆写字:你不舒服? 章叙说:“胃疼。” 盛小泱又写字,写很快,没笔顺似的。他给章叙看,章叙沉默半晌,没看懂。 盛小泱晃晃章叙的手臂,让他看自己,随后手点着唇,比一下,大概真着急了,同时喉咙发出短促且干细的音节。 “啊啊!” 章叙愣了愣,说:“吃药?” 盛小泱点头。 “吃了,没用,”章叙说:“我很饿。” 盛小泱反应三秒,说,我去弄。 然后转身去厨房。 章叙眼明心快,揪住盛小泱的手腕,往后拉了拉。 盛小泱侧目看他:?? 章叙今晚情绪不高,微垂首,额前发丝半遮着眼,眉尾的酒红若隐若现。他说:“我不想吃面。” 盛小泱没看清,于是蹲下,靠章叙好近。 章叙嘴角浅弯,朝他笑了笑。 盛小泱歪歪脑袋,示意道,你说什么? “我想吃饭。”章叙一字一顿。 盛小泱颔首,嗯,明白了。 冰箱里有冷饭,宋师傅留着明天弄蛋炒饭。盛小泱先起锅烧水,水开后,再挖一勺冷饭放锅里,等三分钟滚沸。最后关火盛出,稍微放凉一点。 下饭菜比较纠结。 盛小泱会的不多,深夜的小面馆食材又少,他翻翻找找,从角落挖出俩土豆。正好白天空闲时候,宋师傅做了道凉拌土豆丝,盛小泱在旁边看,学会了。 水煮三分钟,捞起过凉水,挑料汁搅拌,很简单。 盛小泱想章叙胃不舒服,土豆丝多煮了会儿,软些。宋师傅说料汁是灵魂,要加辣,再花椒油爆,那才有滋味。但章叙不爱这口,盛小泱不考虑。他改良版本,最后端出去的土豆丝咸淡适宜,微酸,加葱,没有香菜。 第26章 章叙的手机在桌上,人不在。 盛小泱的心空了一下,有些无措,他以为章叙走了。 微烫的瓷碗熨着盛小泱的掌心,满胀的涩意忽然顺血液冲向眼睛。他用力眨眨,却缓解不了巨大的酸软。 正茫然时,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盛小泱看过去,那上面某个音乐软件开着,刚切了首歌。 …… 哦,对,盛小泱想,我听不见。 章叙从二楼下来,摁开了楼梯间的灯。这灯要坏了,不太亮。 盛小泱微微仰头,钝钝的,还有些恍惚。 章叙拎了四个垃圾袋,一个比一个饱满,边走边说,我先去扔掉。他简直要嫌弃死,“人怎么能活成这样,蛆都比他干净。” 盛小泱莞尔一笑,哦,问:那还吃饭吗? “回来吃。” 老位置坐好,饭菜也端过去,盛小泱乖乖等章叙回来。歌仍在播放,词和曲调如何,盛小泱不知,但他能畅想。想章叙的喜好,肯定比夜晚柔软。 章叙很快回来,洗个手,坐盛小泱对面。他嘴上说,饿死了,实际吃起来温润尔雅,没一点要饿死的样子。 盛小泱双手交叠摆在桌子上,像上课的学生,坐得端正。他看章叙一会,把自己看不好意思了,觉得这样没礼貌。于是眼睛移开,凝窗外高悬的月亮。 月光漾进盛小泱眼底,让他整个人都好漂亮。 这模样融进章叙的余光中,变得模糊。盛小泱强大的生命力和他偶尔流露的脆弱并不冲突。章叙想,这样的人很真实,不像自己,伪装得像块木头。 碗见空,章叙放下筷子。 盛小泱问:吃饱了吗? 章叙笑笑,“晚上不能吃太饱。” 盛小泱目光漆黑,也如往常专注,他点了点头,写字问:还要吗? 章叙说不要了,刚好。 盛小泱于是知道了章叙的食量,再记一笔。 他收拾碗筷,章叙帮忙。空气中流动的和缓气氛非常自然。章叙洗了自己的碗,关水,见盛小泱还在规整菜板和菜刀的位置,他盯着那背影,恍然有似曾相识的过往。 “……” 章叙戳戳盛小泱肩膀。 盛小泱回头,黑圆圆的眼睛眨两下:?? 不知为何,章叙的心尖忽然炸开一朵烟花,小范围的,但很亮。 盛小泱呆呆问:怎么了? 章叙镇定自然,看不出异常,他声音温和,有点沉,“上面房间我整理了一下,今晚勉强能睡觉,明天我再找阿姨搞卫生。窗户别关了,味道不好散。” 盛小泱呆巴巴注视章叙,没有回应。 章叙继续说:“四件套全要换了,洗不干净,过两天买。” -…… 章叙稍等片刻,唇角一弯,说:“小泱。” 盛小泱猛一颤抖,终于清醒。 章叙想了想,蛮婉转地说:“今晚要是凑活不下去,我给你找地方暂住几天,睡好了才能工作。” 盛小泱没有把自己和章叙放在同一位置的习惯,他们之间总有差距。所以当章叙释放良好沟通的信号时,盛小泱就会紧张,会越来越局促,怕自己忽来的雀跃泄露了秘密。 不用,这样很好了,盛小泱表示,睡得着。 章叙颔首,神态微淡,不再说什么。 盛小泱工作几日,陆陆续续把住所搞整洁了,总算可以住人,紧接着刮起台风,很倒霉。 风雨来势汹汹。 小面馆二层漏雨,老问题了,因为影响不到一楼,所以这事拖着没解决。 苏淼淼给章叙打电话,语速很快:“哥,面馆二楼可能要遭,小泱还住那里吧?你去看看他。这次台风蛮吓人的。” 章叙没说话,回应苏淼淼的只有狂啸风声。 “喂?哥!”苏淼淼拔高音量:“你在听我说话吗?” 章叙就站在面馆门前,抬头望了眼倾盆雨幕中那缕忽明忽暗的幽光,沉声说:“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是这样哒,本周日,下章就要入v了,如果大家喜欢,也请多多支持呀,鞠躬! 第26章 奇妙的探知 下午起景区清场封闭,小面馆暂停营业。宋师傅提早下班,走之前嘱咐盛小泱:“门窗都要关紧,老房子年久,问题多,遇到什么事就联系我,或者去对面找章叙。晚上可能要停电,手电筒在抽屉里你找找。台风明天就没有啦,小泱不要怕,千万也不能乱跑。” 宋师傅的条条叮咛合着长辈对晚辈的真切关心,盛小泱好感动。他不会怕的,他听不见呼啸的风雨,所以体感还好。 -我知道,明天见。 他说。 入夜后,风势雨量更上一层楼。 盛小泱抓紧时间,先将西窗的绿植端进来,叶片下,守窗的小狗变成了小狐狸。最近章叙常来,小玩意儿每天换,盛小泱都看见了。他攥小狐狸进掌心,也好好收起。 窗框被风震得呯呯响,雨水钻着窗户缝隙噼里啪啦打进来,沿边红木瞬间浸润成黑,盛小泱只能拿毛巾堵。检查一圈,最后看门,也有要水渗进来的趋势,并且簌簌震颤,大有崩裂之态。盛小泱一边祈求门板要坚挺,一边拖来桌子和椅子靠上,勉强当后坐力支撑。 一楼就先这样吧,不会更糟,盛小泱担心他晚上能不能睡。 匆匆回房,开门一瞧,果然如此。 半扇窗户孤零零悬在墙上,玻璃挂一半,碎一半。房间腾升小股旋风,刮落杂物满地,灯泡乱晃,一片狼藉。天花板还有好几处漏雨,水往下滴,架势不比外面小,床铺湿透,惨不忍睹。 盛小泱忙忙碌碌,糊了西墙糊不上东墙,气喘吁吁,都白做工。 -…… 章叙好费劲才推开门,劲使的手都酸。进去看见堆成一人高的桌椅,哭笑不得,拍下来给苏淼淼,说:员工抗台工作到位,加工资啊。 苏淼淼发来五百块钱红包,请转交。 章叙没收,回:现金给他。 伞放一边,他找盛小泱。二楼动静好大,叮咚咣当,湛黄的灯光猛闪两下,滋啦两响,最后歇菜。章叙蹙眉,打开手电,朝楼上去。 盛小泱找来两个铁桶接水,后再接再厉——修窗户。他揪着锤子哐哐敲,窗户倒是都钉去了,虽不牢靠,死马当活马医。关键玻璃没了,还是挡不住风。 盛小泱打算先把衣柜推过来挡一下,熬过今晚再说。然而实木衣柜好重,他一个人不行。 在风雨催打下,盛小泱已满身淋漓,揩一把脸,眼睫挂着水,瞳孔也湿漉漉。他认真想办法,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里是不能待了,盛小泱准备去楼下,那里比较安全。房间没有贵重物品要拯救,除了他的行李箱,这会正瑟瑟缩缩倒在墙角,任风霜蹂躏。 盛小泱艰难过去,刚摸到箱身,猛刮来妖风。本就脆弱的窗户受不住摧残,木框咔一下断裂,在劲风加持下,急砸而来。那上面的铁钉和残留的玻璃成了凶器,能轻而易举割开皮肉。 在这种情景下,人类的生命是最弱小的。 盛小泱太瘦了,抵御不住肆虐的风雨,他脚下踉跄半步,再抬头,那尖锐寒光早已杀到眼前。盛小泱无计可施,本能抬臂自护。 章叙不知何时出现,似从天而来的光,摧枯拉朽般凿开黑暗,在狼狈夜晚捞起盛小泱,和六年前那次一样。 盛小泱的眼睛跟随章叙,沉滞下去,空洞迷茫,似乎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他不由自主抬手,攥那人衣角,可怜兮兮地拉了拉。 章叙沉默转身,单手揽起盛小泱的腰,疾步离开。 是真的!盛小泱活络过来,微微睁大眼睛。 章叙速度太快,待要离开房间时,盛小泱倏地想起什么。他双脚悬空,用力蹬,着急忙慌“啊啊”两声。 太像逃窜的小耗子,不小心脑袋撞了墙,摸不着北。 “……”章叙停步,低头看他,问:“怎么?” 盛小泱指墙角:我箱子。 然定睛一瞧,那箱子居然凭空消失。盛小泱顿时急出一脑门汗,腿蹬得更用力。 章叙像横拎着一个人型玩偶,轻松颠两下,说:“我拿了,你别动。” 盛小泱太轻了,他的箱子也轻,没装几样东西,特别空,晃动的幅度稍大,里面东西碰一起,嗒嗒响。 到底有什么这么宝贝?章叙不合时宜地琢磨一下。 盛小泱听不见章叙说话,他头朝下,腰弓起。章叙的手掌贴紧他小腹,像烧红的落日钻进身体,嚣张跋扈、横冲直撞。 章叙微垂眸,就见盛小泱莫名嫣红的薄薄耳廓。 台风天撑伞毫无意义,章叙将之摒弃。他把盛小泱的脑袋摁到怀里,干脆利索地冲进狂风暴雨当中。 青石路滑,风也凶猛,很不好走。章叙强势温柔,带盛小泱奔向另一个和煦的世界。 那里不会屋漏偏逢连夜雨,那里静谧温和,还有可爱狗狗。 第27章 对盛小泱来说,那是世外桃源。 焖肉等爸爸回来,听到开门的声音,好兴奋,叼起玩具,跑到门边,乖巧坐好,尾巴扫地,噗嗤噗嗤。 但是爸爸湿透了,爸爸带回家的人也水淋淋,都没空陪狗狗玩。 “汪!” “焖肉让让。” 小狗听话,让到一边。 章叙夸:“好狗。” 盛小泱听不见章叙说话,但总感觉一股滚烫气流在揉刷他的耳朵。他们靠好近。 章叙放开盛小泱,取一块浴巾盖他头上,随意搓两下,再把人往浴室推,说:“洗澡。” 盛小泱心跳是快的,人是懵的,他随章叙怎么弄,拙拙的,没太多反应。浴室门打开,正对镜子,盛小泱眼底忽闪过一缕红光,同时嗅到浅淡的血腥味。他想起刚才的事,脱坠的窗户砸在章叙身上! 章叙就弄不动盛小泱了,他们在浴室外僵持。 盛小泱像一尊萧索的雕像,麻木与焦灼相持。他目光小心翼翼,探向章叙手臂,见一条渗血的伤痕。盛小泱想碰一碰章,可思来想去,顾虑好多,他又不敢了。 是我的错。盛小泱自责,也反思。 章叙察觉到盛小泱的情绪变化,那眼底明亮的光熄灭了,被黑沉沉的静默取而代之——他好像在难过。 章叙顺他视线,大概懂了盛小泱突来的多愁善感源于何处,大概是愧疚?他没时间探究更多,将手背到身后,轻轻推盛小泱进去,说:“我没事,你先洗澡。冷不冷啊?” 盛小泱让暴雨浇透,确实冷,打个寒颤。 浴室就一个,两人轮着洗。盛小泱的衣服没带出来,穿了章叙的。这套睡衣,应该是新的,套身上宽大,没有他的气味。盛小泱想着就脸红了,心虚地皱皱鼻尖。 章叙洗完出来,看见焖肉跟盛小泱玩得蛮开心,一只球扔过去再叼过来。焖肉超级兴奋,扑盛小泱怀里。 盛小泱蹲下摸它。 章叙倚墙观看片刻,慢慢踱步过去。盛小泱察觉有人影,于是仰头。 四目相对,章叙笑了笑,说:“本来打算晚上带它去外面溜一圈。这天气溜不成了,烦着我呢,闷死小狗了。” 盛小泱也笑,抿着唇,酒窝好看。 章叙手里捏着一瓶碘伏,递给盛小泱,“帮个忙,我不方便。” 盛小泱一怔,接过来,诚惶诚恐。 章叙比较随意,也找了把矮凳,跟盛小泱面对面坐,堵着狗窝。 焖肉回不去窝,不高兴,扒拉啃咬爸爸的裤腿。 章叙扔给他磨牙骨头,说,一边玩去。 焖肉高高兴兴地滚了。 盛小泱给章叙上药,涂一点,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章叙答他所想,说,不疼。 盛小泱的脸又烫起来,但表情不苟言笑,依旧很酷。 “……”章叙以为自己又会错了意。 气氛微妙尴尬。 盛小泱动作仔细,行为小心,且听从指令,指哪儿打哪儿,似乎十分被动。然而他眉心紧蹙,目光专注,抓着章叙手臂的掌心洇出好些汗,实在紧张担忧。 章叙端相盛小泱,突然对某种行为意识的认知模糊起来。他想不通到底哪里不对。 给章叙涂好药,盛小泱规行矩步,低眉顺目的,又缩回自己的世界。 章叙暗暗叹息,站起身,淡淡说道:“不早了,睡觉吧。” 盛小泱随之仰头,愣住了。睡觉?睡哪里? 章叙卧房在二楼,布置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还有一大面靠墙的柜子,很多书,没其他的了。 盛小泱鹌鹑似的跟在章叙身后,也不看路,就低着脑袋。章叙停步转声,要说什么,没等开口,盛小泱的颅顶就这么直愣愣撞上去。 章叙扶稳他。 “打地铺?” 盛小泱点点头。 “还是睡沙发?” 盛小泱还是点头。 章叙无奈,沉默相对,看似情绪稳定,实则没招了。他没好气地说:“让你睡焖肉窝里也可以?” 盛小泱眨巴眨巴眼,认认真真写:我钻不进去吧? 章叙忍着没笑。 盛小泱没那么傻,逗章叙高兴,似乎没成功。见他还那么沉,偷偷紧了口气。 —我睡沙发。 章叙看了眼那不足一米二的沙发,说:“蛮小吧。” 盛小泱很坦然:缩起来能睡。 沙发摆在房间外,原木风,上有两块破洞的垫子,焖肉抓的。它贴门左边位置,挨着通往三层的楼梯,空间小,又窄,章叙前几天规整这里的布局,嫌它碍事,想当废品卖了,还没出手,倒是先让盛小泱相中了。 盛小泱见章叙又沉默,以为不行,非常识趣,手语道:睡地板也可以。他说,都可以。 章叙深深注视盛小泱,没再说什么,转身进屋,然后出来,手里拿了电风扇,还有一块薄毯。 盛小泱接过来,手指弯弯,表达谢谢。 章叙觉得无意义的道谢和还礼实在影响心情,于是他只微微颔首,有些清冽,说:“晚安。” 待到后半夜,风雨无减弱的趋势。盛小泱睡不着,盯看玻璃窗外侧激烈凝结的雨珠,被暴风刮散,一茬接一茬的循环,最后淌成无数细流,消失于天地间,不知归向何处,难免多愁善感。 愁着愁着,这思绪又飞往章叙那里,也蛮奇妙。盛小泱翻个身,有些懊恼——章叙好像不高兴,是不是因为我做的不够好? 房门虚掩,正好形成一个窥看角度,盛小泱就又没忍住。 床头灯微暗,投射出一道柔和身影,章叙半靠在床头,翻阅着某本书籍。 那应该也有一种声音,盛小泱想。 思维慢慢模糊,眼前光景晦暗不明,盛小泱眼皮好重。薄毯从小腹滑落,他伸手要捡,到最后却没有了动作。那截手腕微垂,轻盈皎洁、骨骼精致。腕上头绳微微晃动,同脉搏的频率。 章叙悄然而来,捞起薄毯,顺了顺,再轻缓给他盖好。 盛小泱呼吸深长,睡得好沉。 章叙看他很久,从松懈的眉间到精巧的鼻尖,眼底赏阅殷红的唇,最后停留于手腕。 今夜漫长,纷纷扰扰,不好入眠。 盛小泱睡得还行,再睁眼,窗外是斜风细雨裹着的朦胧江南。 他睡眼惺忪,还迷糊,起身抻懒腰,手再一垂,摸到薄毯,微懵,想不起很多细节。 章叙不在了,那边床铺整齐。 盛小泱回忆起来感觉做了一场梦,好不真实的梦。因在他人生规划中,从来没有哪一条规划了“跟章叙处同一个空间过夜”,这太不符合自己一贯觉知的喜欢准则。 会越界,要反思。 可哪里忍得住。 盛小泱到反思一半,眼尾余光悠悠一颤,忽瞟见那杂而不乱书桌上,跟许多雕刻工具摆在一起的好像是本什么书,有点眼熟。 盛小泱回忆,他看过的书不多。待要凑进细查,中途,封面几个字恍惚闪过——手语什么指南。 -…… 他人都麻了。 不确定,再看看。盛小泱突来的奇妙探知欲战胜理智,脚步继续往里挪。马上清楚了,焖肉不知从哪里奔来,汪汪好几声,盛小泱听不见,干脆咬他脚踝。 盛小泱醒过来,抱焖肉,摸摸脚踝:咬重了。 焖肉好像懂,摇晃着尾巴亲昵示好:你不能跟爸爸告状,我俩天下第一好。 盛小泱弯眼睛笑,哦! 人类和狗狗之间也有好多秘密。 盛小泱于是退离章叙的房间。袒露想要探寻某些事务的心迹,是不应该的。 章叙戴了副无框眼镜,正在工作,他持一块椴木,手握刻刀,雕镌花叶与蜻蜓,功底深厚,刀法流畅。这些盛小泱不懂,他只觉一块普通木头可以变得这般花团锦簇,很神奇。 再有其他因素,也同时撩拨着盛小泱。 比如章叙手臂伤疤未愈,随刀尖走向绷紧的肌肉,好性感。盛小泱头一次超近距离窥探,窥得脸烫心跳,又心道这样不好不好,可眼睛却无处安放。 章叙知道盛小泱来了,不看自己,说什么话都属无效交流,隔老远也戳不到人,干脆静默。 细节雕刻好久,当荷叶的蜻蜓惟妙惟肖出现时,章叙终于放下刻刀,摘了眼镜,休息片刻。他再看盛小泱,瘦瘦的人站那里,一步没动过,坐也不坐,头扭向外,赏雨观风,还看焖肉上蹦下跳 那眼睛能这么忙呢?章叙想着,便走过去,戳戳盛小泱的肩膀,让他回神。 盛小泱的神其实全在章叙身上,表现淡定而已。 章叙也不说话,等盛小泱看他,眼睛就是不过来。 小雨淅沥,哗哗声响,不知过多久,风先止了。盛小泱看河边树叶不摇,而章叙岿然不动。 山谷包围了他,让盛小泱心有杂念。 耗着时间无意义,章叙想通了,于是又戳一下,手指骨节好有力量。 第28章 盛小泱调整心绪,微不可察,深深呼吸,终于飘眼过去,跟章叙四目相对。 章叙指指自己的嘴巴。 盛小泱于是看他唇。 “罚站啊?”章叙说。 盛小泱尴尬抿唇,不好意思,手语道:你在工作。 章叙颔首,从善如流:“哦,那我工作完成了。” 盛小泱:? “吃早饭去,等你好久。” 盛小泱:?? 等我? 章叙蛮喜欢看盛小泱从懵钝到吃惊的表情变化,虽然很微小,但有趣,挺好逗的。他不解释,高深莫测笑笑,往外走,又于屋檐下停步,撑开伞,转身注视盛小泱,展眉示意——来不来? 盛小泱急忙跟上,焖肉也哒哒地来。 人生大事无非吃喝睡觉,章叙贯彻很好,没亏待过自己。但盛小泱不好,章叙觉得他太拘了。一把伞下,并排走,也要隔着两拳头的距离,只有小狗无忧无虑。 回避到极致,那算刻意,可以藏着什么秘密。 章叙看盛小泱一眼,不动声色。 台风来得凶,去得倒干脆,江平路商户忙收拾残局,准备开业迎宾。盛小泱想,小面馆应该也要开门了,等下过去上班。 章叙收伞,手里青菜包给盛小泱,说:“我有点事,你等等我。”他指某处檐下长廊,“坐那边吃。” 盛小泱知道回小面馆的路,他可以自己走。但盛小泱不会拒绝章叙,让等就等,和小狗一起。 青石板路又热闹起来,乌篷船荡开水中古桥,船夫摇桨歌唱,船尾泛起层层涟漪。盛小泱听不见,看得见,越来越喜欢这里。 章叙给他两个包子,还有点烫的,他先吃一个。焖肉乖乖趴盛小泱脚边。 长廊另一边过来一群人,身穿红马甲,每人手里都有东西,要么拎扫把,要么捏个垃圾夹,浩浩荡荡,精神气足。他们找个空地合影,有专门领导派头的人指挥,合影完后各自散开。灾后重建、清扫景区,恢复秩序,为人名服务。 盛小泱觉得新鲜,就着包子边吃边看。盯着盯着他发现,其中有一人眼熟。 李大光? 这家伙被章叙送到苏淼淼那,不学习不听教,送他去上学,他说要跳楼,叛逆得像峨眉山的猴。实在没办法,管不住,但真放他回去混社会吗?才十六岁,也不行。 苏淼淼求教章叙。 章叙曰:一个猴一个栓发,你给他找根绳。 苏淼淼在体制内混久了,言外之意能听懂,不用说得太明白。天冷送被,苏淼淼对章叙感激不尽,并且嘴甜,哥,你来考公吧,一把准上岸的。 章叙对朝九晚五的工作没兴趣,但既然苏淼淼开口了,他正好踩台阶上,提了点要求。 苏淼淼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不过这是前话,不必追忆。 后来苏淼淼找来她退居二线,即将退休的前领导。说明情况后,前领导义不容辞,去当了那栓猴的绳。 李大光一尥蹶子,领导就捂左胸口嗷嗷喊难受,我心脏疼啊喘不上气。李大光毕竟还是个小孩,真怕老太太死过去,这笔账再算他头上,那翻出五指山更是可望不可及的事情了,最后脾气收敛很多。今天跟着社区志愿者下基层服务,回去还能多吃一顿肯德基。 乃陶冶情操。李大光这么安慰自己。 盛小泱不知李大光其中曲折离奇的心路历程,所以不太想跟这人对上信号。但他也不能走,章叙还没回来呢,要等的。 盛小泱刚扭个头,李大光就看见他了。二傻子用力招手,好兴奋地喊:“哑巴!哑巴!是我啊!” 他满腔种同类相见泪汪汪的故人情,此刻看盛小泱十分顺眼。然后又猛地想起,哑巴还是个聋子。于是撒腿向他跑去。 盛小泱不想理他,焖肉先吠起来。 “汪汪!!” 李大光过来了,先骂,死狗,让开!扬起垃圾夹还要打。 焖肉窝里横,在外可怂,见状吓尿了,躲盛小泱后面。 盛小泱目光沉冷,眼睛斜横过去,看着不着声色,实际透着凶恶的狠劲。他稳准狠地捏住李大光手腕麻筋,顺势夺走他的垃圾夹,另一手拳头砸过去。李大光瞬间捂脸蹲下,嗷呜乱哭,惨得可怜。 “我就想跟你打个招呼!”李大光愤愤哭诉:“我牙刚补好的!” 盛小泱冷脸咬包子,不看他的话。 李大光哭完了,往前挪一步,靠近盛小泱,替自己辩解:“我被诏安了,我现在是好人!” 盛小泱举着那垃圾夹,面无表情对准李大光,像持剑似的,可有大侠强调。 盛小泱警告他,离远点。 李大光怕他真来拧自己的脑袋,怂了吧唧说:“……哦。” 焖肉见状,又可以了,高傲仰头踱步出来,汪两声,替盛小泱呐喊助威。 盛小泱:…… 章叙回来了,伫立在不远处的石墙后,手里拿着两杯绿豆汤。 这绿豆汤本地风味,除了土著,很多游客也爱喝。江平路一位阿公有祖传手艺,章叙在他那尝过,味道比别处好。昨天刮台风他歇业了,等过会开门,人估计多,章叙先约了,过去一趟,买一杯给盛小泱尝尝。 回来看到这一幕。 他斟酌片刻,没有出去,看了好久。 盛小泱有一双乌沉沉的瞳珠,凶神冷面看着善恶难明,却有另一种生机,特别标劲,和同自己在一起时的内敛不同,每一面都是鲜活神采。 章叙有一秒钟瞧入了心神。 【作者有话说】 同居ing 章叙:计划通。 第27章 “你没地方睡觉了。” 李大光正处于中二思想占据大脑的黄金年龄,书没怎么读,大哥认得快,谁牛逼就臣服谁。自上回见血、翻墙逃脱事件后,李大光觉得盛小泱酷得飞起。 “你能救我脱离苦海吗?”李大光双手抱拳,非常诚恳,“你一定能!” 盛小泱:…… 李大光哭诉:“大哥你不知道,我在福利院,周围全是那么矮的小毛头!脏话不能说,行为要文明。我每天七点起,九点睡,那不是人过的日子!就今天早上,我稍微晚起半小时,早饭没有了,饿着肚子扫大街,而且不给钱的。” 盛小泱还是沉着脸,冷眼旁观,不给反应。 李大光觉得他更酷了,“大哥你手里是包子吗,给我吃一个呗,饿死我了!”他闻到那味,鼻子一皱,嫌弃说:“菜包啊?狗都不吃。” 焖肉:汪! 盛小泱终于过了遍李大光啰里吧嗦没有重点的话,捏出笔,潦草书写,再给李大光看。 -我不当你大哥。 李大光挠挠头,傻了吧唧嘿嘿笑。 随后盛小泱蹲下,包子喂了焖肉,扬起眼尾瞟李大光:给狗吃也不给你吃。 李大光还笑。他头发长出来一点,面相也有变化,可能被组织改造过,总之没那么混蛋了。 盛小泱在看见李大光的眼睛偶露出的清澈愚蠢后,警惕心拉得不算很高了。 李大光目光灼灼注视盛小泱:“大哥,我想跟那边的内老头请假,你帮我打掩护呗。憋死我了,我要出去玩!” 盛小泱明晃晃一撇嘴,就差把狗改不了吃屎挂上脸。 李大光被这么一鄙视,不知怎么的还蛮爽,勾勾搭搭的混样,手一抬攀上了盛小泱的右肩。 李大光比盛小泱还高一点,脑袋一歪,还想贴脸。 他可能没别的意思,但盛小泱因过往经历形成的条件反射就不那么好了。从右肩头腾升起的麻酸刺痛瞬间蔓延至整条手臂,心率不自然加速。他眉心紧拧,右掌作拳,颈侧青灰色血管蜿蜒轻跳,整个人单薄显病态。 李大光不明所以:“大哥你怎么了?脸这么白,病啦?是不是发烧了!”说着还要摸他额头。 “手拿开。”这声音被风带来,混杂了北冰洋的寒峭。 李大光的手没碰到盛小泱的脸,被外力挥走,力道不算客气,虎口逐渐红起。他一愣,回头,看见章叙,嘴角抽抽,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问盛小泱,你也被组织收编了? 那手还搭在肩上,盛小泱头晕眼眩,目光所及处,草木打着旋升空,搅着还未消化的食物顶住了嗓子眼。他胸腔泛酸涩,弯点腰就会吐出来,硬生生压着罢了。 章叙皱了皱眉心,直接横卡进盛小泱和李大光中间,又重复说一次:“手拿开!” 李大光哆嗦撒手,甚感莫名,同时给自己找补:“干什么啊这么凶,我跟他说话呢,关你屁事!” 章叙冷冷睨李大光,眼角眉梢全挂着个滚字。 “……”李大光咽口唾沫,讪讪噤声。他这人,虽咋呼没边,但心里有谱,该怂时怂。并且他从来认为章叙的温雅是装的,此人纯粹笑面虎一个,精心伪装,不知道为谁准备了杀猪盘。 那边领导叫李大光,让他回来,别偷懒,要去下一条街了。李大光还看不清局势,且为没能摸到鱼而感到遗憾,他愤愤不平又依依不舍,蛮有好地跟盛小泱告别:“我先走了啊,你注意身体,下回有空我再找你啊大哥!” 第29章 盛小泱听不见,只有章叙觉得聒噪,温婉含蓄地翻个白眼,算送别李大光。 章叙把盛小泱带到树荫下,戳他肩,没反应。等了等,又想了想,伸一指头,戳他脸颊,位置离酒窝一点点距离。 盛小泱像被巨浪冲上沙滩的鱼,不知何时又被人送入大海,当潮润冲刷全身,他猛吐一口气,终于又活过来似的。 肩上那灼烫触感还在,盛小泱拧巴偏头,嫌恶地揉揉。 一系列不着掩饰的行为和表情尽收入章叙眼底。 静默无言。 焖肉快乐地奔于烈日下,自己跟自己玩,盛小泱盯看片刻,目光从空洞到疑惑,恢复些了神采。于是起因、经过、结果有逻辑地串联到一起后,他头皮猛地炸了。 梗着脖子回头,盛小泱发现章叙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神态一贯柔和,却疏不间亲、束身自好。 盛小泱心里咯噔一下。他现下脸色苍白,显得眉目更加沉黑。 章叙只是笑笑,手里绿豆汤递过去,吸管已经插上了,服务很到位,“不知道你喝过没有,我觉得味道不错,解暑清渴。尝尝?” 东西握在他手里很久了,凉气遇热,在杯身凝成水珠,滴滴坠在章叙指尖,晶莹剔透。 盛小泱怔怔接过,拇指抹掉湿润的水汽。他极力克制,避开章叙的手指。 很便宜的透明塑料杯,灌了水,几乎半杯的绿豆、糯米、红绿丝,全都沉底。盛小泱试着用吸管搅,没搅开,直接喝。 章叙走在前,听身后滋啦啦好响的动静,津津有味。等到小面馆,盛小泱手里就捏了个空杯。 他习惯把瓶瓶罐罐收起来卖钱。 章叙问:“好喝啊?” 盛小泱点点头,表示肯定,很好喝! 他手语问:哪里买的? 章叙不好指路,说:“明天带你去。” 盛小泱打个嗝,沉甸甸一杯粥,喝饱了。 正当午,他站在屋檐下,照一半遮一半,像明暗的两页纸,琢磨不透,总要会错意。 章叙揣了一路的惆怅在此刻松下,他叹气,蛮操心,说:“午饭要吃的。” 盛小泱凝眸眨眼,忽生出一股被管束的奇妙感,不可言喻。 他笑笑:哦! 章叙无奈,也笑一下。 苏淼淼在小面馆,正清点损失,见盛小泱来,咧着笑过去,叫,小泱!应该蛮热情的。 盛小泱礼貌微笑,做个手势。 苏淼淼看不懂,“什么什么?” 章叙翻译:“问候你呢,苏老板好。” 苏淼淼狐疑:“怎么你懂手语?” 章叙轻挑眉峰,笑笑,闭口不答,高深莫测。 苏淼淼嘁一声,长卷发朝后一拢,从包里拿出钱,给盛小泱,说,拿着。 盛小泱对钱还停留在等量交换的概念中,想法淳朴,认为一毛一分都要事出有因。所以他疑惑,没接。 苏淼淼蛮有当老板的觉悟:“员工干多少活,我给多少钱,这天经地义。工资外的奖励根据员工个人表现决定,都在劳动法的框架内,定额合法合规!” 盛小泱听不懂,他云里雾里。 -啊? 苏淼淼继续说:“昨晚小面馆幸亏有你,不然门板肯定保不住。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情怀!” 盛小泱大概理解了,收下这钱。 装修那会章叙就建议苏淼淼把这扇木大门换了,苏淼淼没同意,她说新东西会少了岁月的陈旧感,百年老年的招牌显得像诈骗。 章叙问:“百年?” 苏淼淼从容道:“做生意嘛,那不得搞点店设!” “……” 无语归无语,章叙搞木头的,以他对艺术和情怀的角度出发看问题,能理解苏淼淼的执着。就比如人和某些物件相似,时间一长,都有灵气,形成各自的性格,选择江平路扎根,经历风吹雨打,却永远默然瞭望某一处。他们安而不乱,静而不争,淡于视野。 就像盛小泱,正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嗯,认真数钱。 章叙看一眼,忍俊不禁。 苏淼淼没章叙这样深刻,她庆幸的同时,又蛮凄迷。 “一楼没事,二楼惨了,”苏淼淼不大忍心地把盛小泱从财迷的精神状态中摇醒,婉转提醒:“小泱,你没地方睡觉了。” 【??作者有话说】 章叙os:他是不是崆峒? 住哪里呢,好难猜呀 第28章 一颗爱意的心脏 重回现场,看那场面,心有余悸。章叙想,幸亏昨天扛他走了。 房间内整扇窗户脱框,一半砸床,一半坠地,碎玻璃满屋都是,连墙壁缝隙都嵌进去几块,簌簌往下落灰。再看顶,瓦片飞不见踪影,露个大洞,太阳炙烈,光照锋利笔直,猛突着戳进惨不忍睹的小屋。 “我天。”苏淼淼拍拍胸口,“小泱我要给你买个保险,工伤全赔的那种。” 盛小泱对此景象的反应不大,他桥洞都睡过好久,垃圾场或者废弃工地也不挑剔,风餐露宿,比不上这里。他只是可惜了,房间朝南,日照充足,蛮好的地方,睡觉也踏实,才几天,就又没有了。 章叙看了眼盛小泱,拽他衣摆。 盛小泱抬头:? “别进去了。” 盛小泱衣服还挂在里面,昨白天洗了要晒干。白色短袖,上回见章叙穿的那件,命运多舛似的,脏了破了,彻底穿不了,特别不顺利。他眉间的惆洇开,措不及防,全落在章叙眼里。 章叙忖量,不由抬手,正要落在盛小泱肩胛骨位置,忽然想到什么,那手就僵住了。章叙嘴角一抿,缄默收手。 “接下来怎么办?”章叙问苏淼淼。 “修呗,还能怎么办。” 但说起来简单,景区施工要提前报批,手续繁杂,旺季时段,还不一定能批下来。这事在领导眼里,往大了说,影响秩序和景区口碑。小了说,苏淼淼作为老板,她自己也有顾虑——总不能一楼正常营业,外墙却搭个脚手架,叮咣刷墙修屋顶吧。 那都影响吃饭心情,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苏淼淼一挠头:“等国庆过了再说。” 章叙给她算时间,说,现在才7月。 “我知道啊。” “小泱怎么办?”章叙平和询问:“员工包吃住,合同里写着。” 抛砖引玉,敢情为这,苏淼淼眯了下眼睛,嘶一声,说:“我给他在附近租房子。” “附近房子八千每月,”章叙顿了顿,补充道:“——起步。” 苏淼淼无语了,“你想怎么样你说吧。” 章叙摊摊手,真诚但无辜的模样,“我哪里知道,你是老板。” 苏淼淼气死:“那你不要找茬。” 章叙笑笑。 盛小泱看看苏淼淼,又看章叙。他们的聊天内容好像跟自己有关,奈何发表不了意见,急出汗了。 盛小泱拉拉章叙的衣服,像小心翼翼找存在感的孩子。 章叙眼尾微扬,偏头看他,“怎么了?” 盛小泱举起写好的字。 -八千太贵了。 他又指屋顶,再指指墙,手语道:房顶堵起来,窗户封好,能住的,我没关系,不讲究。 苏淼淼看不懂,一脸懵逼,问章叙,他说什么? 于是盛小泱的眼睛凝在了章叙唇上,满目悬望。 章叙却面不改色:“我不知道啊,我也没看懂。” 盛小泱:…… “我说你……”苏淼淼发现章叙今天很不善良,气得话都说不顺。 宋师傅在楼下倚靠着扶梯听全程,呵呵笑,扯着嗓子打断楼上诸位,“阿叙那里不有现成的房间嘛?淼淼,走后门的关系不用白不用!” 言简意赅指出问题关键,果然是老姜。 盛小泱见两人视线全在楼梯口,他也看过去,可惜听不见话。 他又拉拉章叙,问:怎么了? 章叙眉眼微松,摇摇头,模棱两可。 苏淼淼的神态却沉下去,好像反应过来什么,紧咬下唇,纠结万分,脱口而出,说不行! 章叙淡漠挑眉,冷峭且短促的笑一声。 宋师傅摸不着头脑,“啊?怎么不行?我看很行的啊!” 盛小泱感觉气氛不对了,他下意识,身体朝章叙靠拢。 宋师傅不懂许多弯弯绕绕,冲章叙喊:“阿叙,你告诉小泱一声啊,下来工作了,我要去买菜,下午开张!你们两个别把我情搭拐走。” 章叙不再接收苏淼淼审视的打量,他拍拍盛小泱后腰,很轻,一碰既放。 盛小泱仰头,眨巴眼。 章叙温和笑笑,“宋师傅叫你。” “哦哦。”盛小泱跑下去,他热爱工作。 其实比起今晚有没有地方睡觉,盛小泱更苦恼章叙没由来的郁结。他踟蹰起来,又无法分明。 跟章叙接触时间长了,盛小泱越来越觉得他是山谷深潭下的岩石,平和但沉重,置于千尺深,不见真面目。他对所有人好,只因他善良,并不会对谁青睐而特殊照顾。盛小泱清楚自己的定位,他们距离好远好远。 第30章 苏淼淼心绪复杂,待盛小泱走远,她心焦询问:“我妈给你介绍的相亲你去了没有?” “没有。”章叙淡淡说。 苏淼淼无言以对。 景区下午客流量集中涌入,小面馆生意火爆,盛小泱和宋师傅忙得脚不沾地。宋师傅一边颠勺一边疑惑,以前也没这场面啊,怎么刮场台风,把财神爷刮来了? 他于是忙里偷闲,撩开小珠帘往外瞧,顿时乐不可支。 盛小泱好像是那进了盘丝洞的小和尚,细白鲜嫩,被簪花的蜘蛛精们包围了,脸涨通红,佝背缩脖,手不是手,脚也不是脚的,浑身别扭。如果地上有条缝,他绝对毫不犹豫,遁地就跑。 “小帅哥,合张影,看镜头。” “笑一个呀。” 一开始盛小泱还配合,后来脸僵了,就板着。别人说话,他反正听不见,装看不懂,指指耳朵,再点点嘴巴——听不见,不能说。 美女们惊叫诧异,病弱帅哥,那更惹人爱了呀。 盛小泱欲哭无泪,求助宋师傅。 宋师傅耸肩,表示爱莫能助。同时他兴奋,没头没脑比划一通,意思:你……美男计……让他们……坐下……点餐……营业额……biubiu……up! 盛小泱瞳孔微颤,居然看懂了,不可思议。 小面馆这边热闹,“一间流水”仍恬淡得如闲云野鹤之地,非礼勿入。章叙直到入夜前都没来。 晚上十点钟,碎星挂满天,小面馆延一小时下班,宋师傅手扶老腰,痛并快乐,给盛小泱炖了两只大鸡腿,恨不能供起来投喂。 “淼淼给你一个月四千工资都少了。下个月涨钱你要说!到手最起码五千!” 他说完,过好久,没人回话,才恍然盛小泱耳朵不好,再次叹嘘惋惜。写张纸条递过去:好好吃鸡腿,叔我下班了。 盛小泱懵得灵魂出窍,坐在西窗的桌边,下巴尖抵着榆木面,不嫌膈似的,撩着眼皮,猫追老鼠的画面在他眼底帧帧掠过。 身后的门关上,不久后又从外被推开。 有谁进来了,盛小泱不知道。 章叙等那动画片一集播完,抬手往盛小泱后脑勺轻轻盖一掌。他头发好久没理,长了不少,触感比毛刺稍微好一点,但也扎手。 真硬,章叙想。 盛小泱怔怔转头,见是章叙,心跳比大脑先加速运行。这是惯常反应,不必无所适从。盛小泱习惯,他特别厉害。 章叙问:“鸡腿呢?” 纸条在盛小泱手里,内容明晃晃展示,他指指厨房,说在锅里,你要吗? 问完才觉察多余——晚八点后,章叙就不吃东西了。 “我不要。” 章叙往厨房走,再出来时端了碗,鸡腿溢出边沿。盛小泱砸吧嘴,喉结隐在圆巧的下巴后,上下轻轻一滚,没好意思让章叙瞧见。 章叙蛮惊讶的,问:“你吃得下吗?” 盛小泱含羞眯眼,笑一下。 章叙挑眉,说:“哦,吃得下。” 盛小泱脸烫。 章叙坐盛小泱左侧,正对西窗,明月高悬,柔和映照。他支着下巴,赏风月,偶瞧一眼盛小泱。 相得益彰。 盛小泱吃得斯文,小口小口刨肉,半小时不到,盘里只剩骨。他擦擦嘴,再拉拉章叙的衣袖,笑一笑,手晃晃:吃饱了。 这几天,食物的质量和数量上去了,却不见盛小泱长点肉。可能吃饭规律不好,章叙想,还要改进。 “走吧,”章叙起身,说:“跟我来。” 盛小泱愣愣问:去哪里? 章叙默然片刻,随后失笑:“你的行李箱还在我那里,你想去哪里?” 盛小泱揪着手指,伸出半截舌头往嘴唇上舔了舔。他一副吃饱喝足的弥足样,眉间又有进退维谷的纠结。 -老板没同意。 章叙没见过这么好用的员工,“下班时间,你不归老板管。” 盛小泱:…… 是吗?那归谁管?他想。 盛小泱本来打算两张桌拼起来睡觉,电视剧有这么演,也安逸的。 章叙已经到门口了,站在台阶上,转身等待。 等盛小泱看过来,他再问一次:“小泱,走不走?” 盛小泱从来不想介入章叙的生活,但他的灵魂不受理智指挥,缓缓飘躁起来。他想象那声音动人,心动得逃不开。 于是刀山火海,不管不顾。 盛小泱掐着掌心,走过去两步。 章叙耐心等,想了想,又问:“还有什么要带过去吗?” 没有,盛小泱摇头。他赤条条一个人,只有自己和一颗隐于世间的心脏,那里全是爱意。 【??作者有话说】 biubiu……up! 第29章 投喂 “一间流水”的三层阁楼虽属违章建筑,但因年代很久远了,没人追究,就一直搭着了。通往阁楼阶梯很窄,几乎是从天花板伸展下来,像一条老者的手臂,枯裂、古旧。木质台阶不太牢靠,盛小泱先踩上去,嘎吱吱响,有些松动了。章叙在他身后,说了句小心。话音落下,他先怔住了。 哦,对,盛小泱听不见。 前方门虚掩,盛小泱抬手,犹豫一下,转身等待章叙。 章叙不紧不慢,说,进去吧。 盛小泱推门而入。 阁楼长期无人居住,扑面的尘灰混杂霉味不可避免。天花板很斜,顶上有一扇推窗。最低的位置,盛小泱得弯腰站。 章叙拉了下灯绳,头顶灯泡晃晃悠悠,闪着人影绰绰。 盛小泱观察周围。 靠门右边摆了张书桌和矮凳,桌面整洁无物。并排立着一个敞开式衣架,盛小泱的行李箱靠在一旁,滚轮上沾了几片木屑。它劲直竖立,先一步欢迎主人的到来。 随后灯灭。章叙拽着线啪啪两下,又亮了,比刚才暗。 “灯泡不好,”章叙等盛小泱看过来,说:“今天来不及,明天有空,我换个新的。” 盛小泱不知所从,问:我住这里吗? 章叙嗯了声:“淼淼交了一季度房租。”他笑笑,打趣说:“我这里比外面八千一个月便宜不少。” 盛小泱很惶恐,拧着眉,紧抿双唇 章叙眸光暗一下,特意走到盛小泱面前,问他,怎么了,不喜欢这里? 盛小泱睁大眼睛,猛摇头。 -喜欢。 “那你这表情啊?”章叙逗盛小泱:“哪里不满意可以说的。” 盛小泱哪里说得了话,他着急起来,手都比乱了。 章叙轻轻拍他手背。 盛小泱像被摁了暂停开关的漂亮木偶,不动了,瞠目而视。 章叙让他瞧得心痒恍惚,轻咳一声,定定神,言辞恳切,说:“别看我啊。”他往左边指:“看那里。” 盛小泱顺着那硕长的食指看过去。 不大的阁楼空间,原木色地板,斜顶靠墙位置有一张掉漆的木床,很旧了,不过上面的床垫是新的,标签还在,闻着像棕榈。 这床虽又矮又窄,睡一个盛小泱倒刚好。 四件套也齐全,就是尺寸大了,宝蓝色格纹床单拖到了地板上。 门不知何时关上的,大概楼顶的风翩然而至,想听人类的悄悄话。 章叙徐徐开口:“这里空间小,家具店目前款式的床都摆不下,以后慢慢挑你喜欢的。床垫一个小时前才送货上门的,可能有点气味,但不影响健康。” -…… 盛小泱专注凝视章叙双唇,不想眨眼。 章叙熟能生巧,给盛小泱反应时间。他默数三秒,盛小泱却仍专心一意。章叙怅怅地舔了舔唇。 那潮润殷红的薄唇映入盛小泱眼底,好像日出时潜于深海的鲸鱼游向海面,万物勃然。 “小泱?” 盛小泱观之,不受控制,脊背颤颤一震。 呆呆抬眼:“啊?” 章叙问:“你看看还缺什么?” 所以我会跟他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盛小泱突然意识到这个,心花怒放,同时惴惴不安,怕自己表现不好。 盛小泱手背到腰后,不停摩揉指尖,他的紧张不能在章叙面前表现,于是摇头。 章叙猜他意思,大概是不缺了。 盛小泱这个人,很不会惹麻烦。 随后事无巨细,章叙将“一间流水”生活习惯告之盛小泱。比如二三楼做不了防水,所以洗浴间在一楼,做了干湿分离,只是洗澡上厕所要下楼再上来,麻烦一点。新的洗漱用品是盛小泱的,跟章叙的摆在一起。焖肉吃饱遛足了不会闹人,这里晚上很安静。 盛小泱捏着笔,龙飞凤舞,认真记下,写了整整两面。 章叙耐心看,洋洋洒洒,没想到自己话挺密。 写到最后,盛小泱倏地抬头。 章叙没防备,那双黑亮的眼睛直击而来,劲蛮大。 “怎么?” -老板一个月给你多少钱?会超额吗?我住不起。 第31章 章叙哭笑不得,“放心,不从你工资里扣。” 盛小泱六点钟就醒了,其实一晚上没睡。他起来先规整房间,给行李箱窝到角落,绝不打开。衣柜空荡荡地就放了双鞋。最后做了十分钟心理建设,盛小泱拘谨着推门下楼。 阁楼木梯一步一声响,好像精灵出场时的伴奏。盛小泱听不见,有人能听见。 焖肉对外面的世界望眼欲穿,然而牵引绳在章叙手中。爸爸不动,狗狗就像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眼巴巴的,可怜兮兮。 直到盛小泱出现,焖肉无比兴奋,尾巴摇出残影,汪个不停表达亲昵。章叙松开牵引绳,焖肉如愿奔向盛小泱。 盛小泱接住小狗,目光不经意,恰好与章叙触碰。 章叙浅露微笑,说:“早上好。” -早上好。 “睡得好吗?”阁楼的木床咯吱响了整晚,像不一样的乐章。章叙想象盛小泱翻来覆去的样子,于是恰当好处地表达关心:“新环境不好适应,可能会失眠一两个晚上。” 盛小泱不存在需要适应环境的情况,只是他安抚汹涌的情绪,才花了点时间而已。 太不可思议了。 此时此刻,盛小泱还这样认为。 -睡得很好。 盛小泱摆手语道。 “哦,那就好。”章叙笑笑,继续说:“淼淼蛮重视这事,你要有一点不喜欢,她肯定带你看找的房子住。小面馆的员工满意度排在绩效前。” 盛小泱把顶到喉咙的哈欠咽了下去。 焖肉急不可耐,磨咬盛小泱的小臂,提醒他,遛狗啦。 盛小泱问章叙:它要去哪里? “后巷走两趟就行。” 时间尚早,江平路前巷游客稀少,后巷更是,匀步来回走两趟,最多半小时。路边早餐齐齐出摊,嬉笑热闹,氤氲不散。盛小泱牵着焖肉,边走边嗅,饿得不行。 出门太匆忙了,没带钱。 这里的早餐花样不算特别多,包子油条是基础,粢饭团、粢饭糕、糖糕、糯米团,再配个豆浆、豆腐脑,都顶饱的。盛小泱眼花缭乱,盘算等下回去拿钱,买吃什么好。章叙这时候递了两个生煎包过来。 盛小泱的唇不小心沾了生煎包的油,有点烫,抿了下,抬眼瞧章叙。 章叙笑笑,说,尝尝? 盛小泱的手牵着狗狗,焖肉蹿得太猛,他得不出空。探脸过去,叼咬一口,嚼两下咽,很是斯文。 前半程路,章叙就端着俩生煎走,盛小泱没来叼第二口,估摸着大概不喜欢。于是他给塑料袋打个结,收起来。 本地生煎甜口,尤其馅,好像外酥里嫩的一块肉味糖。盛小泱觉得怪,脑细胞的预设和味蕾的接收对不上账似的,冲击力较大,实在下不去第二嘴。 相比之下,粢饭更得盛小泱青睐。木桶里那热腾腾的饭,包裹各种配料,味道好,还顶饱。盛小泱以前囊中羞涩,捡瓶子的时候要饿晕了,正好临近中午,老板要收摊,说便宜卖盛小泱一个,吃饱再说。那么大一坨饭,包根油条,再抓把榨菜调味,两块钱。盛小泱道谢,吃完了,顶到第二天,性价比超高,他记到现在。 不过现在好像不会再挨饿了。盛小泱在粢饭的摊位前多站三秒钟,不可思议地想。 章叙观察甚微,弯了弯唇角。 焖肉火急火燎,嗷呜撒娇,催盛小泱,快点走。章叙故意挡着前路,居高睨视,不苟言笑。焖肉的狗眼心虚一瞟,立马老实。 盛小泱问: -它为什么这么着急? -它一直都这样吗? 摊位人少,章叙过去,对老板说来两个。他再偏头对盛小泱笑说:“前面五十米有家烤鸭店,焖肉是那里老顾客,吃鸭腿不用钱。不过限量,总共一个腿,还有别的小狗跟它抢,先到先得。” 盛小泱蛮捧场。 -好有趣。 章叙窥觑盛小泱圆滚的眼睛,那黑翘翘的睫毛微微颤,像电流似的侵入身体,又酸又麻。 章叙不好说这种感觉属于哪种情绪的反应,他快速,且不自然地眨开眼睛。 盛小泱没发现。 老板捏出一团饭摊平,问章叙,加点什么? 章叙让盛小泱选。 盛小泱喉结上下一动,馋从眼出,那意思,都想加。但不好意思,且矜持呢,只挑了四样,基础的榨菜和油条,额外灵魂的荷包蛋和里脊肉。 升华了。 章叙说:“另一个也一样。” 盛小泱惊呆了:都我吃吗?不行啊我不是饭桶。 饭桶的手语些微冷门,章叙没学到这,不过联系上下文,蛮容易理解。 他啼笑皆非,说:“我吃。” 盛小泱一愣,再点头,哦哦。 可心里想,这不是章叙的口味。 溜一圈,章叙双手满满登登,拎着吃食。除早餐外,各类形状的桂花糕、绿豆糕跟满减送似的,都买了一份。章叙打算给盛小泱当夜宵。 这么吃,再瘦得人也总能喂点肉出来。 回到“一间流水”,盛小泱老远看见门口台阶坐了一人。那人侧影清瘦,紫粉色的齐肩头发,微凌乱,露出精巧的鼻尖,他支着下巴,不知瞧哪里发呆。 章叙停步,定定注视前方,面色沉稳,又透着点愁,总之复杂。 盛小泱不明所以,看那人,又看章叙。不知联想了什么,习惯性谨小慎微,怔怔地退开两步。 自我定位清晰,情绪转换干脆。 “……”章叙长叹,揣着该来总会来的怆然,扬声招呼道:“蒋嘉穗。” 【??作者有话说】 那床总有一天会塌在章老板的猛烈攻势下。 这周大概率日更哟 第30章 “小泱跟我来。” “表哥!”蒋嘉穗眉弯眼笑叫一声,都不起立。 章叙头更疼了。 蒋嘉穗这人,懒猫似的,能躺着绝不坐着。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绝对执行者。对于章叙,他从来连名带姓,最多称一声“哥”,真天要塌了,才尊称其“表哥”。 章叙都懒得理,他专心身后的人,感觉那呼吸声越来越轻,在逐渐喧阗的江平路,快要捕捉不到似的,令人胆颤心惊。章叙控制不住回头,见盛小泱还在,只是离得远。他一口气卡着,不上不下堵了胸口。 蒋嘉穗半步不挪,等章叙过来,眼睛却越过他,溜溜地打量盛小泱。 章叙侧身,微微遮挡。 “无事不登三宝殿。” “来投奔你呢。”蒋嘉穗懒洋洋一挑眉,说:“我被我爸扫地出门了。” 章叙:“……” 果然天塌了。 蒋嘉穗拨开章叙,对盛小泱感兴趣,问:“你是谁?” 盛小泱看着别处,没反应。 蒋嘉穗愣了愣,上前半步,抬手,再晃晃。 盛小泱的眼瞳转过来了,疏淡观之。 -? 蒋嘉穗:“??” 章叙扶额揉揉,“他听不见。” 蒋嘉穗恍然顿悟,下一秒手语熟练,自我介绍。 -我叫蒋嘉穗,你叫什么名字?哦对,你会说话吗? 盛小泱微怔,手刚举起,蒋嘉穗迫不及待接了下茬,问: -你跟章叙什么关系? 盛小泱的手于是悬在半空,些微僵硬。 什么关系? 他也一直想,可能比陌生人好一点,但也仅限这样。 很够了,盛小泱对此状态心满意足。他只是不知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会说话。 蒋嘉穗笑着,边说边作手势:“没事,我听得见。” 盛小泱一愣。 蒋嘉穗突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看盛小泱脚边的焖肉,说:“不好意思,我狗毛过敏。” 盛小泱:…… 还好,上个话题掀过去了,他松口气。 章叙轻声说一句:“毛病真大。” 蒋嘉穗自动过滤不好听的话,没心没肺问:“表哥我饿了,有吃的吗?欸你手上是云花糕点铺的桂花糕吗?那老太太手艺真棒。”说真伸手掏。 章叙侧身躲开,将零零袋袋的东西全塞盛小泱手里。 盛小泱:? “藏起来吃,”章叙又说:“小泱,狗给我。” 盛小泱听话,狗还回去。 蒋嘉穗离八仗远,眼角眉梢全是揶揄,大概意思,见色忘弟。 章叙不搭理他,推门进屋,安置小狗。 盛小泱和蒋嘉穗大眼瞪小眼,不认识,不熟,蛮尴尬。 过不久章叙又出来,换了衣服,简单意见t恤。盛小泱一瞧,没狗毛了。 “去面馆,”章叙盖一掌蒋嘉穗后脑勺,力道蛮重,“我给苏淼淼打电话了。” 蒋嘉穗晕一阵:“欸?” “她让你随便吃。” 蒋嘉穗拍拍掌:“果然是淼淼好!” 盛小泱在一旁看,没憋住,笑一下,很快收回正经模样。他以为没人发现的。章叙戳戳他肩,勾勾手,让盛小泱跟他慢一步走。 第32章 盛小泱不设防,眨眨眼,看向章叙时,眼里似有无数烂漫的花,但不自知。 章叙卡了一下话,节奏突然乱了。 盛小泱拿笔写:什么事? 章叙从盛小泱手里捏过笔,笔杆存留温度。指尖轻轻摩挲两下,章叙也写:很有趣啊? -他? -我表弟,从小不靠谱。 盛小泱又笑笑,笔尖飞快,嗯嗯,蛮有趣的。 章叙说:“以后让他陪你玩。” 盛小泱乐不可支。 章叙微愣,头一次见他这么放松。 蒋嘉穗打个喷嚏,回头狐疑道:“你俩说我坏话呢?” 时间早,小面馆不营业,盛小泱翻冰箱,找出两个鸡蛋,一捆青菜和番茄。 蒋嘉穗眼尖,看见了,喊:“我不吃番茄!” 盛小泱不闻,专心烹饪。 章叙一丝不紊摆筷子,撩起眼皮,淡淡说:“他做你就吃。” 蒋嘉穗支着下巴调笑:“我要是吃不下去呢?” 章叙挑眉,皮笑肉不笑,道:“我给你塞下去。” 蒋嘉穗似笑非笑嘁一声。 西红柿鸡蛋,再加昨天剩下的焖肉,一碗面出锅。盛小泱没摸过几次灶台,东西烧得倒不错。先不说味道,摆盘就很好看了。 蒋嘉穗嗦一口,点评,不错,就是少点锅气。 盛小泱站在一边,问:什么是锅气。 蒋嘉穗噎半晌,搜肠刮肚,最后说,你问宋师傅吧,他专业的。 盛小泱点一下头,哦。随后又去厨房,要洗锅。 章叙攥他手腕。那头绳轻轻碰到虎口。 盛小泱低头一怔。 章叙松开手,虎口出微微发麻,“别忙了,一起坐。” 盛小泱还晕在手腕血液流向全身的滚烫翻涌中,没看章叙说话。 蒋嘉穗撩眼看这二位,意味深长地撇了撇嘴。 他表哥玉树临风、温和儒雅,性取向跟他的为人处世一般,滴水不漏。那是迷惑众人的眼,实际上谁知道呢。 等苏淼淼来,蒋嘉穗已吃饱喝足。盛小泱坐着拘谨又无聊,章叙送过来一根筷子,他自娱自乐,转着圈玩。 苏淼淼问:“什么情况?” 章叙看蒋嘉穗,蒋嘉穗望天。三兄妹凑一起,憋不出一个屁 过不久,蒋嘉穗先打破不尴不尬的宁静,说:“淼淼,熟肉放冰箱过夜窜味了都,以后不许了啊,影响什么小面馆口碑。” 苏淼淼翻个白眼,“就你嘴巴刁。” 盛小泱解释,手语道:面馆食材都是新鲜的,我们卖完就打烊。昨天台风,关门早,食材还有剩,宋师傅让我处理,我…… 扔了浪费,盛小泱本来打算自己吃。 蒋嘉穗支着下巴笑,说哦,又问:“你是新来的员工吗?” 盛小泱点头。 蒋嘉穗翘起大拇指,夸赞道:“那真棒。” -…… 盛小泱继续跟筷子玩。 章叙看一眼,“别他逗,你到底怎么回事?” 蒋嘉穗想也不想,语出惊人道:“我爸那位比他小二十五岁的现任给他生了个儿子,就上星期。他本来就看我不顺眼,我这嫡长子的位置岌岌可危。自己滚蛋有面儿。” 章叙:“……” 苏淼淼表情似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能憋出个啊,干巴巴点评,“我前姨夫真牛逼。” “牛逼毛,”蒋嘉穗嗤笑:“老头十年换八个女人,天天跑医院,没一个怀上的。我不信这位天赋异禀。” 章叙挑了下眉,言外之意他能听懂,但不发表意见。 场面安静,苏淼淼硬着头皮接茬,“哈哈,这……” 真不把人当外人,盛小泱想。他不投入别人家长里短的事端内,找个由头离开,收拾蒋嘉穗吃下来的碗筷。 章叙拍拍他的手。 盛小泱抬眸:? “他自己弄。” 蒋嘉穗娇生惯养的,问:“弄什么?怎么弄?” 章叙把空碗往他面前轻轻一推,再叩叩桌子,笑说:“收拾干净,自己洗碗,灶台擦一擦,宋师傅等会检查。” “表哥,我给你五百,你帮我把碗洗了呗。” 章叙斜他。 “你别这么看我啊,”蒋嘉穗蛮义正言辞:“这叫劳动力与财富的对等交换,是我尊重劳动者的文明表现。” 盛小泱觉得这话蛮有道理,起身准备工作,想了想,又问:你有现金吗? 蒋嘉穗语塞:“这……” 挺好,话题引出来了。章叙太了解蒋嘉穗,看着吊儿郎当,实际因缺爱导致矫情,让许多想法过度敏感。 他问:“你有钱吗?” 蒋嘉穗闭上了嘴巴。 章叙又拉拉盛小泱,笑着说坐下,“没谈妥呢,别等会你活干了,他还欠你工资,不划算。” 盛小泱浅浅拧眉,思量章叙的话,很乖的,不质疑,认真严肃坐回原位。 苏淼淼不是很明白,“你不是富二代么,钱呢?” 蒋嘉穗说,花光了。 “不能吧,”苏淼淼不信:“你们有钱人不都这基金那投资嘛,再怎么花天酒地也不能一分没留吧?” “留钱干什么?我妈去世后,她的那基金这投资全被我爸用去养情妇了,所以我留钱干什么?”蒋嘉穗淡然,对苏淼淼的惊讶不为所动,他说:“钱花光了才是自己的。” 苏淼淼再度语塞。 章叙看了看嘉蒋穗,轻轻垂目,不置可否。 “你现在住哪?”他问。 “找着呢,还没着落。” 苏淼淼说:“面馆二楼快塌了,屋顶那么大一个洞,跟露天差不多,你要是不介意,可以住两天过度。” 蒋嘉穗可矫情,他介意,于是看章叙,那尊称又出来了。 “表哥。” 章叙笑笑,言辞恳切道:“你来晚了。” 盛小泱独处无人之境,没看他们聊,专注筷子,努力降低存在感。但周围几双眼睛全看向他,后颈火辣辣的灼。 盛小泱抬头,接收注目礼。 -?? 蒋嘉穗噗嗤笑:“我明白了。” 章叙满意颔首,说,明白就好。他转钱过去,随后起身收拾碗筷,“不用省着花,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管你爸要不要你,你都成不了孤儿。” 苏淼淼也点头。 蒋嘉穗鼻子酸,“谢谢哥。” 章叙说:“五百块记得给,他要现金。” 蒋嘉穗:“……” 章叙老样子,戳戳盛小泱的肩膀。 盛小泱看过去,黑亮的眼睛眨了眨。 章叙温煦微笑,“小泱跟我来。” 盛小泱跟过去。 蒋嘉穗看在眼里,神妙道:“我表哥这是多个条小尾巴啊?” 苏淼淼也往那边看,蹙眉,说,你别乱说。 厨房,章叙洗碗刷锅,盛小泱要一起,他见不得章叙好看的手浸在油渍满浮的水里,脉络分明的血管被洗洁精攻击,暴殄天物。章叙却塞给他布,“你擦灶台,分工快一点,宋师傅要来了。” 章叙偶显说一不二的强势,盛小泱乖巧顺从。他清楚被章叙控制时产生的高昂情绪出自哪里,为此着迷享受。 过不久,苏淼淼来了,倚在门口,不进去,蛮矜持。 盛小泱发现来人,稍有迟疑,看向章叙。 章叙想装不知道都不行,慢慢净手,“你还不上班?有事?” 苏淼淼踟蹰,半晌开口,转达意思:“妈妈说晚上一起吃饭,你和蒋嘉穗都来,时间地点到时候发你。” 章叙说:“我晚上有事。” 苏淼淼不吃这一套,无奈道,“哥,真就只是吃饭,没其他局。” 章叙静默片刻,无法,说,好,我准时到。 第31章 “强扭的瓜不甜。” 家庭聚会带不了盛小泱,并且盛小泱也好忙。晚餐高峰,小面馆离不开他,宋师傅更是了,恨不得上班期间把人绑裤腰带上,就怕章叙给他拐走。 盛小泱偷了五分钟的懒。 六点钟整,他隐蔽在小面馆与隔壁房子的缝道中,几乎瘦成一张纸,真能挤进去。 盛小泱很长时间没这么窥视章叙了,有些生疏。 那边的章叙要关“一间流水”的门,焖肉想跟着出来,被章叙哄了好久。摸摸头,捧起来,挨近蹭蹭,这么哄的。 盛小泱看到这些,不知为何,双颊温热,羞赧似的,垂眸,挠挠鼻尖。 章叙穿了t恤和休闲裤,白色板鞋,休闲百搭的身段,随意,但超帅。 在盛小泱眼里,章叙一直都好看。 家庭聚餐而已,穿着和情绪都没必要隆重。可盛小泱却看见他眉间那些聚拢不散的愁闷。 “一间流水”的门被安安稳稳地锁上了。盛小泱恍惚一瞬,伸手进口袋,钥匙粗粝的纹路磨硌他的掌心,微微刺激神经。 同时还有一张字条,章叙写的。 第33章 -我不会太晚,你下班了就回家。 盛小泱手掌湿汗,怕弄坏了,没敢多碰多看。 章叙没走多远,突然停步,措不及防地转头。那从天边飘荡而来的灼热凝视,好久没出现过了,但无论如何,章叙从来没找到源头所在。 盛小泱窝在石墙后,心虚使然,面色煞白。他平复强烈的心虚感,紧咬下唇,自我安慰,还好还好。 吃饭的地方是本市一家有名的私房菜馆,叫香榭小馆,章叙跟这里老板认识,提前点好了菜。章叙堵车,章秀梅他们先到。打电话过去,章叙让阿姑先吃。 章秀梅应得可好,“好的呀,你慢慢开车,注意安全哦。” “那道口蘑土鸡汤上了吧?” 章秀梅说,嗯嗯,上了的。 章叙被辆面包车加塞,不急不躁,喇叭都不摁一下,继续说:“这是小馆招牌菜,下午刚抓的土鸡,肉嫩,趁热吃。” 章秀梅软声细语说:“知道啦。” 这话说归说,听归听,没人执行,都礼仪人。 章叙比预计时间晚半小时到,估摸着章秀梅肯定没动筷,蛮不好意思,打电话给朋友,临加一道甜品,树莓慕斯。章秀梅心理年轻,爱吃这口。 推门而入,本来心情不错,等看清桌上的人,章叙嘴角勾起的弧度就稍微僵住了。 小梦也在,坐章秀梅旁边,再挨着的是苏淼淼。 苏淼淼不尴不尬,表情纠结,心里有半只鬼,没敢直视章叙。在场只有蒋嘉穗无事一身轻,隔八丈远,馋那口鸡汤,顺便看热闹。 章叙明白了,这场家庭聚餐没那么纯粹。 这事其实不怪章秀梅,也怪不了苏淼淼。他们刚进店门,迎面碰上好友。说来怪巧,小梦的舅妈跟章秀梅一个广场舞队的。这两位当场一聊,信息居然对上了——我这有个男未婚,你那正好女未嫁,择日不如撞日,就坐一起等章叙来了。 苏淼淼也不敢说什么,她妈妈看似文弱娇气好说话,实际姓章的他们一个赛一个固执且强势。 章秀梅捂着嘴巴轻声笑说:“淼淼,外面人在呢,别玩手机了呀,不礼貌。” 苏淼淼想通风报信都没辙。 章秀梅冲章叙招招手,“阿叙来,坐淼淼位置。淼淼,你让让呀。” 章叙没动。 苏淼淼怂了,怕真被章叙取缔,以后别说金项链没有了,兄妹亲情都不一定能保住。所以她也没动,嘀嘀咕咕说:“我位置蛮好的,我屁股都坐热了,我不让。” 章叙眉心松开半点,沉默入局,坐苏淼淼旁边。 “可以吃了吗?”蒋嘉穗好像没心没肺,又似乎什么都懂,指着那土鸡汤,笑说:“都不冒烟了。” 小梦自被章叙婉转拒绝后,虽有不甘心,但也没畅想什么了,如今突然又遇上,她认为是缘分推动下契机,于是重燃了某种动力。 正好东坡肉转到面前,小梦夹一块,隔着苏淼淼给章叙。 苏淼淼一个头两个大,对头的空调又吹得脑壳疼,并且章叙周身持续发散的淡漠寒气简直入骨三分。苏淼淼头脑一昏,竟半途劫下那块肉:“我哥吃素。”说完觉得太蠢,又干巴巴笑,“哈哈,你信吗?” 小梦手一顿。 章秀梅以为听错了,“什么什么?” “吃素算好的了,”蒋嘉穗似笑非笑搭腔,看不出站哪边,“他都快遁入空门了。” 章叙任他们讨论自己,缄口不言,不看那肉,夹一筷子青菜,放苏淼淼碗里。 小梦尴尬笑笑,东坡肉也只得挨着青菜去苏淼淼的碗。 苏淼淼信誓旦旦说要减肥,如今嚼着肉,欲哭无泪。 不知道章秀梅看没看出桌上暗流涌动的氛围,她跟好友聊得欢,最后以让年轻人自己相处为结束语,愉快散席。 章叙看不出情绪好坏,表情浅淡,有虚渺的笑意,也有客气的疏远,脸上似乎带了层面具,让人捉摸不透。 直到章秀梅说,阿叙你开车了吧,送送小梦。 章叙的眼尾一颤,这才没克制住,眼底闪露出半点烦躁难安。 “阿姑,我……” 苏淼淼预感到什么,急匆匆拦他,“我妈早上刚从医院回来,医生说她心律不齐。” 章叙于是闭嘴。 苏淼淼声音压好低,劝章叙:“哥,送就送嘛,你不喜欢,再拒绝就是,又不掉你一块肉。” 章叙不言语,深深注视苏淼淼。这不是掉不掉块肉的问题,他抵触日后没完没了的,对他来说不必要发生的事端。 章叙想,隐藏某种无法改变的自我意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要快刀斩乱麻了。 小梦却没给他斩的机会,看准时机,先一步后退。她说,阿姨,不用,我也开车了,改天我再跟章叙聊。 章叙:“……” 等人都走了,只留蒋嘉穗在场,苏淼淼终于能沮丧出来,揣着哭腔说:“我觉得我把家里人都得罪了,尤其章叙。” 蒋嘉穗拍拍她肩膀安慰,接着叹气。 “……”苏淼淼不明白了:“小梦挺好啊,为什么章叙看不上?” 蒋嘉穗一愣再一愣,没忍住,气笑了:“你真看不出来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章叙他能看上谁?” 苏淼淼蛮懵,傻傻问,他能看上谁? 蒋嘉穗含蓄地翻个白眼,接着劝:“总之强扭的瓜不甜。” 后面还有一句他没说,说了怕苏淼淼也心律不齐。 两根笔直的木头才能凑出一双筷子。 苏淼淼注视蒋嘉穗许久,大概从他眼睛里读懂什么,一言难尽道:“章家祖坟冒出的青烟方向不对。” 蒋嘉穗:“……” 章叙回到江平路,很晚了,游客散去,较白天宁静,月光下,只有潺潺流水伴随高昂蝉鸣。章叙慢慢踱步,回了家,钥匙捏在指间,悬于锁上,不开。抬头瞧一眼,小阁楼的推窗并未有光亮浅照。 睡了吗?他出神地想。 推开门,先听狗叫,汪汪两声,较为愉悦,因此判断,焖肉心情蛮好,大概吃饱遛爽了。章叙等片刻,焖肉并未往前扑跑。他眨眨眼,借屋外朦胧月光,看见了盛小泱。在这样的环境下,与无数木雕糅在一起,须眉毕现,皎洁纯真。 盛小泱今天没坐狗窝旁的矮凳,坐在了台阶上,穿着早上出门时的衣服,大概还没洗漱。 他是不是没有自己的睡衣?章叙后知后觉领悟。 “小泱?” 盛小泱起身,掸掸裤子灰,手语表示:不早。 章叙一愣。 -你回来的不早。 章叙轻蹙一笑,突然对伴随一路的模糊的惶惑释然,同时,又感知到一种无法解释欢悦,正朝他大步走来。 “没吃饱,”章叙凝着盛小泱的眼睛,沉稳说:“饿了。” 盛小泱反应三秒,转身上楼。 章叙好整以暇地等候。 楼梯间急切脚步声不平,很快,盛小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袋绿豆糕,早上章叙给买的。 他问:喜欢吃吗? 章叙颔首:“喜欢的。” 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章叙坐一边,盛小泱在他对面。三块绿豆糕,章叙先吃一个,慢吞吞的,边吃边看盛小泱。 盛小泱不能忽略这视线,为掩盖紧张的情绪,他只能给自己找事做。碰那木头,戳那刻刀,显得好忙。 章叙进化了,食指探过去,戳他脸。 盛小泱的脑袋轰隆隆,炸开了。 他看章叙的眼瞳比平常还要黑亮。 “想学吗?”章叙问。 盛小泱还懵呢,脑袋一歪:什么? 章叙指刀,再指指木头,说:“用刻刀,铲木头,我教你。” 盛小泱:…… 说得好容易。 盛小泱可有自知之明,都放下,坐得端正些,摇摇头,说,学不来。 章叙挑了下眉,笑笑,继续吃第二块绿豆糕。他以前觉得江平路的绿豆糕甜得腻了,口感一般,今晚不知怎么回事,味蕾似乎在天堂游荡,中和了人间的酸甜苦辣,成一道不可言说的佳肴。 “对,”章叙想起,说:“我也有东西给你。” 盛小泱一愣。 他总愣,但章叙觉得这种天然反应很可爱。 章叙把从香榭小馆带回家的树莓慕斯给盛小泱。当时章秀梅说好吃,章叙就想到了盛小泱,要给他带一份。 盛小泱甚至都没见过这些个花样繁复的甜品,他问,怎么吃啊? 章叙笑着说:“当饭吃,正好夜宵。” 盛小泱以后会尝试更多新鲜事物,他要提高接受度,于是捏着小勺挑一点,慢慢抿。 章叙凝眸,问:“好吃吗?” 盛小泱眉目浓重平和,仔细看嘴角,好像忽然绽放了含蓄又斑斓的点点星光。 -还可以甜一点。 他说。 盛小泱从前生活苦,没尝过糖,总甜不够。 第34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35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36章 司机讪讪一笑,巴不得呢。 走回江平路,天际的墨色更浓,蝉鸣都歇了,路灯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摇摇欲灭。 章叙听到犬吠。 汪汪! 他魂炸了,寻声抬头。 盛小泱像断翅的青鸟,微仰头,月亮在他的鼻梁投下皎洁白光,顺着脖颈流畅线条蜿蜒朝下,没入宽松的衣领中,落拓又荒芜。 他踏入云端,一脚踩空,急坠的失重感将盛小泱从噩梦中抓醒。脑海有道声音,他居然能听见。 -宝宝回去。 盛小泱挥了一下手。头绳晃晃悠悠,连同细白的手腕一起落进扩大掌心中,被牢牢抓住。 章叙从后抱紧盛小泱。 “小泱回来。” 盛小泱先闻到木香,知道那是章叙,空洞的眼底恢复神采,微波颤颤。随后左耳被温柔的呼吸触碰,他想章叙应该说了什么,可惜听不见。再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站在屋檐边,惊慌失措。 “没事了,没事。”章叙哄他。 盛小泱鼻腔酸涩,没想哭,眼睛疼。他低头,像做了错事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酸完啦。小泱就是醋了 第34章 “哥哥。” 今天夏天特别热,屋顶瓦片被强晒整日,这会坐下去,居然烫屁股。 焖肉太困了,给它冻干也不吃,窝在章叙身上睡。章叙摸它毛,眼睛却看盛小泱。 盛小泱回避。 章叙叹气,伸出一指,戳他脸,像团棉花。 “说话的时候要看我,眼睛别跑,”他蛮严肃:“之前说过了,忘记了吗?” 盛小泱摇头,没忘。 章叙嗯一声,又问,饿不饿? 盛小泱还是摇头,比划一下,说不饿,我口渴。 章叙不知从哪变出苹果,很记仇,说:“吃吧,你买的,那天放下就跑,还不理我,什么意思?” 盛小泱脸颊微红,还好天黑,谁也看不见,他想了想,手语道:你在约会,我打扰你了。 章叙气笑了,苹果扔过去,“快吃。” 盛小泱嘎吱嘎吱啃苹果,蛮起劲。 焖肉甩甩耳朵,翻个身,接着睡。章叙长臂稳健,胸怀温暖,窝着肯定舒服。盛小泱盯着狗狗,浮想联翩。 章叙又戳他,问:“看什么呢?” 于是那抹红从盛小泱的脸颊游到耳尖。他转移话题:你喝酒了? 章叙低头闻了闻衣服,“嗯,喝不少。” 盛小泱浅浅蹙眉。 章叙从善如流,“以后不喝了。” 盛小泱眼睛好大,眨了眨,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喝? 章叙笑笑,不解释,说别的。 “我跟她没关系。” 盛小泱一愣。 章叙说:“不是约会。” 盛小泱好不容易压下的咸涩又泛上来,他滞愣的,做不出反应。 等啃完苹果,章叙递过去纸巾。盛小泱接住,包裹果核,放一边。他等章叙接下来问“你怎么了”。 为什么在屋顶? 但章叙没有,盛小泱等很久,什么都没有。 漫长黑夜中迎来第一声鸟鸣,天要亮了。章叙写一行字,给盛小泱看。 -明天别上班,先睡觉,我跟老宋请假。 盛小泱捏着纸条,卷着一角,手指好忙,他写:不困。 真犟。 那纸条回到章叙手中,他整齐叠好,当看不见,再重复一句:“睡觉。” 盛小泱:…… -你呢?睡吗? 章叙眼睛半阖,看上去没精神,胡茬都冒出头,言简意赅,说不睡。 -我不会跳楼了。 章叙:“……” “你还知道呢?”他说:“吓我一跳。” 盛小泱偏脸过去,非常惭愧。 章叙手指勾勾,“看我。” 盛小泱听话,眼瞳转转,又看过去。 他拿出笔记本,最后一页,下笔写道:我想妈妈了。 章叙脱口问:“她在哪里?” 盛小泱凝他双唇,目光专注醉心,恍然让章叙以为,盛小泱的眼睛,看谁都这样。 可他又突然哀伤。 -她死了。 章叙诧愕。 母亲的惨死像浸泡在脏水里的肉,年复一年,悄无声息地腐烂,最终融进盛小泱的五脏六腑。他守着沉疴旧疾遥望童年,不敢说,没人听。可今天不一样,这团肉被挖了出来,捧了起来。 盛小泱想倾诉,跟眼前人,他会听。 -妈妈不堪忍受家暴,她很痛苦,带我逃走。跑累了,躲在小旅馆,半夜那人找来,我开门……妈妈跳楼了,钢筋很长,刺穿她……我…… 纸页小,零零散散很多字,写满了,却装不下那个恐怖夜晚。盛小泱手抖,字不成字,人生也从此孤苦。章叙探手过去,温暖掌心抚盖他手背,取走笔,轻轻握一下,说:“不写了。” 盛小泱每日忏悔,从不敢表现委屈。 章叙平缓问:“他也打过你吗?” 盛小泱突然好委屈,点点头,打过。 章叙摸摸他的头,想摸焖肉那样,只不过盛小泱的头发硬,扎得痒。很奇怪,章叙喜欢这手感。 他问:“你觉得妈妈会在哪里?” 盛小泱想了想,看云层后渐隐的明月,笑了一下,手语道:天上吧,她很好。 “对啊,”章叙也笑,“她的好你不能忘,她的离去你可以怀念,仅此就够,不要让其他杂念取代妈妈对你的爱。” 有些事情,轻描淡写,可以过去,太沉重,伤身。章叙还想说,这不是你的错。 盛小泱看不见了,他把头垂得很低,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 哑巴嘛,哭不出声。 章叙单臂抬起,落盛小泱肩头,后观察他反应。其实有点提心,真怕他露出半点不适应的神态。然而没有,还好还好,大概哭得太投入。 章叙深呼吸,手腕朝内勾一下,轻轻用力,自然地将人搂来。 盛小泱的发顶杵着戳着章叙的胸骨,比刚才还痒。 章叙放任自己的心脏胡乱跳跃,总之盛小泱发现不了,这是个秘密。他的手朝上移,捏捏盛小泱后颈,怀里人抖得更凶。章叙什么话也没说。 哭累了就睡着了。天亮之前,章叙把盛小泱抱回屋。 首先锁死天窗,什么风啊雨啊都别进,人也不准再爬出去,这样安全很多。随后叫醒焖肉,章叙好声好气跟狗商量:“你在这里陪他,哪都不许去,有事就叫,大声叫。任务完成有赏,牛肉羊肉随便吃。行不?” 焖肉吐着舌头摇尾巴,噗嗤噗嗤,非常乐意。 章叙夸:“好狗狗。” 他走到门口又返回,站在窗边,弯着腰端详盛小泱的脸,哭得眼睑红了鼻子也红,那唇更是润。章叙心猿意马一秒钟,立刻端正态度,刮一下盛小泱鼻梁,没好气地说:“你不好,太坏了。” 章叙牌面不大,这边放下刻刀和木头,那边立马端起餐盘,随方就圆。宋师傅看在眼里,啧啧揶揄,“你说你有这技术,早不来给我端盘子,害我差点被耀祖谋杀。” 章叙等在传菜口,好脾气笑笑,问:“小泱不好?” “好啊!”宋师傅莫名其妙:“这两码事,别扯他身上。” “一码事,”章叙一本正经:“凡是发生都有利于你。” 不知从哪喝来的毒鸡汤,宋师傅哭笑不得,呸他一声,又想起来事问:“小泱怎么了?” 章叙掐头去尾说:“失眠。” 宋师傅唉一声,絮絮叨叨又开始了,“他是不是身体不好啊,你看他瘦的,吃能吃,不长肉。啧,哪有这样的?哎对,我们这里有个老中医不错,你有空带他看看。” 章叙斟酌片刻,采纳建议,说行。 正说着,盛小泱来了,还是没睡多久,目光恍惚,有点懵。他看见章叙,抬起手,比了一下,章—— 又放下,有点纠结,该怎么称呼? 章叙尽职尽责,端碗送面,忙完了,走上前,伸掌朝盛小泱圆滚滚的后脑勺轻轻一盖,说:“叫哥。” 盛小泱又愣住,不从容。 章叙挑眉,“我比你大很多。” 盛小泱便不忸怩,他右手伸直中指,指尖朝上,轻触下巴,再掌心贴于头部右侧,向前小幅度摆动。 比完了,不好意思笑笑。 很奇妙,章叙一天前刚在手语指南里看过这个。 他叫——“哥哥”。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小泱给章老板迷得呀~ 第35章 “我听你的。” 旅游高峰期过,小面馆游客渐少。盛小泱今晚早下班,但不早走。宋师傅的朋友从云南邮寄来一箩筐品种繁杂的蘑菇,盛小泱好学,问,蘑菇怎么炒? “炒什么炒啊,全丢锅里煮。” 这样烹饪没技术含量,但原味一锅鲜,美到掉牙。 第37章 盛小泱捏个小勺喝口汤,食髓知味了,不矜持,咕咕喝两碗,悄不声地给章叙也打包一份,觉得他应该也会喜欢。 宋师傅眼尖,看见了,问:“怎么还外带?肥水不流外人田懂不懂?不许啊!” 盛小泱眨眨眼,没听见,装看不懂,溜好快。 再说了,章叙不是外人。 工作室一楼已经打扫干净,章叙没在,只有一只吃饱了羊肉的狗狗,四仰八叉,瘫成一坨狗饼。 盛小泱蹲下,摸摸狗头,吃撑了,好可怜。 楼梯边有一双鞋,章叙的鞋。盛小泱仰头朝上看,橙黄微光一闪一闪。 期待和紧张又不期而遇。 章叙踩着高椅子换灯泡,早听见动静了,默数台阶的数,等到差不多时间,把头一偏,看见盛小泱,佯装诧异。 “下班了?” 盛小泱点点头。 “今天蛮早。” 盛小泱还是点头,目光继而从章叙的唇缓移到那灯泡上。 章叙从谏如流说:“坏好几天了,我一直摸瞎看书,对眼睛不好。今天有空给换了。” 盛小泱愣半晌,面颊酒窝浅浅出现。 章叙就问,笑什么? 盛小泱一手比划,说,我没笑啊。 到此,章叙感觉有些微妙的东西不一样了。 “你手里是什么?”他问。 -蘑菇汤。 章叙对手语的包容能力还有限,不深入到冷门类别,一知半解,没看懂。 盛小泱想了想,比划,牛吃了自己的肉也要流两滴口水的东西。 章叙:“……” 更复杂了。 -宋师傅说的! 章叙弄好了,掸掸灰,对盛小泱招招手,“你进来。” 盛小泱半步半步地挪,可小心。 章叙看不过去,调侃道:“我这里没埋炸弹,你干什么呢?” 盛小泱找个书桌空挡位置放下蘑菇汤,扯扯衣服,拘谨表示,我还没洗澡。 章叙头发蓬乱,再随手一抓,问:“我不比你脏?” 盛小泱笑了笑,心想,你脏你也帅,世界第一帅。 但他笑容太端庄了,在章叙看来蛮客气。 客客气气地送夜宵来。 “随便坐。”说这么说,章叙倒也不奢望盛小泱真会随便地一屁股坐他床上,不在人设选项里。 他接着打开碗,被蘑菇香迷糊。 盛小泱都不坐,他站,他眼底隐藏殷切,时不时观察一眼章叙喝着蘑菇汤的反应。 章叙很给面子,喝一口,眼睛亮了。 “好喝,”他感慨:“原来牛吃自己的肉还流口水是这个意思。” 盛小泱一咧嘴,牙露出来,酒窝很深。 这回笑得有诚意,章叙想。 盛小泱等着收碗,安安静静待一旁,偶尔低头扣扣手。 窥看的作用是相互的,章叙也在观察盛小泱。 少年爽目,身薄萧疏,少安无躁,是个漂亮小孩。 章叙没让盛小泱动手,自己先把碗筷收好,不动声色问道:“以后还有吗?” 盛小泱高兴,说有的。 “那好,”章叙笑笑:“你吃什么,往后给我带一份就行,我不挑食。” 盛小泱的夜宵讲究起来,从原本囫囵吞枣的三个鸡腿,变成了清淡、精致的分盘小食。要吃饱又不能太饱,给章叙适量,剩下的自己吃。他不知从哪里听说,晚八点后进食不健康,于是掐着七点半回“一间流水”。好似顺路捎过,一点不显刻意,放下碗就走。 章叙打开食盒,小馄饨、土豆胡萝卜鸡蛋卷饼、南瓜红枣糕等等,跟宝宝餐似的,营养均衡,每天不重样。章叙很确定这些都是盛小泱做的,可他从哪里学的,就不太好猜了。 章叙舀一勺馄饨仔细观察,皮和肉的比例不均匀,每只都有差异,有些还露馅,出自新厨之手。他笑笑,吃一口,继续想:宋师傅做饭狂野派,不会手把手教这么精细的活,顶多场外指导,嚎两嗓子注意事项,剩下的全凭学者自己的领悟力。 章叙挑了下眉,揪一团红枣糕,甜度刚好,中意极了,吃下大半。 他又想,盛小泱是个聪明孩子,学什么都快。 既对眼缘,又合胃口。 盛小泱按时下班,回去早了,章叙没收工,站台阶上,正点烟。 盛小泱先躲树后窥视。 打火机点亮的一瞬,照透了章叙五官,立体柔和。尤其鼻峰,高挺流畅,像座山,恰当好处地劈开他温润气质,在小火苗的跳跃中,又显得邪气。 乱花渐欲迷人眼,盛小泱想,他抽烟都比其他人性感。 这时刮来一阵风,吹灭了火,烟没点着。 章叙垂眸,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焖肉冲那边叫。 树叶窸窣响,以为是风带来的,其实那后面藏着秘密。 盛小泱不知自己早已暴露,还窥着呢。直到那殷红薄唇间隐含的笑容越来越深,他才忽然从梦中惊醒。 阿波罗怎么来了? 风将章叙的衬衫吹得落拓,他平柔注视盛小泱,不开口,等他说。 盛小泱还未完全从陶醉中抽离,燥热心虚,手抬起,又放下。 -我…… 章叙笑笑,问:“掉钱了?” 盛小泱这回反应快,愣都不愣了,给台阶就下,嗯! 章叙挑眉,又问:“掉了多少?” 盛小泱伸出一指。 章叙说:“一块钱?” 盛小泱脸颊一燥,那手指立刻换方位,点下巴,再做掌,贴头部右侧,小小摆动两下。 -哥哥。 “……” 比刚来的时候放开多了,蛮好。章叙想。 他拿一块钱给盛小泱,掌心朝上摊开,“别找了,回家。” 盛小泱接过来,指尖刮到章叙手掌的厚茧,很轻一下。他的心跳就加速了。 盛小泱只得转移注意力。低头看,除了硬币,还拿到了别的东西。 打火机? 盛小泱看向章叙。 四目相对,章叙点点自己的唇。盛小泱目光下移。 “这里风小,借个火。”章叙唇角微扬,笑得含稳,他说:“小泱,会点吗?” 盛小泱紧张起来,深呼吸,喉结上下浅浅一送。 他颔首。 “好。” 章叙将烟抿进唇间。 盛小泱摁打火机,火苗跳蹿出来,彼此五官意外交融,荡漾在微红夜色中,影影绰绰。章叙双手拢着,护住那光,微微歪头,凑过去,很近很近,借了火。 尼古丁的气味迷醉神经。 盛小泱的安全距离被措不及防地突破。他呆呆看,灵魂出窍,手指被火熨得滚烫,无察觉。章叙抬眸,跟盛小泱散焦的眼睛相碰,心一软,没有进攻,收敛很多。 章叙又抬手,捏捏盛小泱脸颊,叫,小泱。 盛小泱猛然一颤,终于清醒。首先感觉疼,挥着手,嘴巴张圆,无声嗷嚎,烫! 章叙抖着肩膀笑,停不下来。 …… 好像有点坏。 盛小泱拧眉斜他。 回“一间流水”,两人并排走,没再错开距离。章叙烟没抽完,又在台阶站一会。盛小泱抱焖肉等他。 章叙突然想起那天李大光找盛小泱的事情,问道:“抽烟有害健康吧?” 盛小泱不明所以但十分护短。 -偶尔抽,没关系。 章叙不动神色愉悦一下,说,哦。 桌上摆着餐盒,没封盖,盛小泱快速掠一眼。小馄饨还剩两个,卷饼没动,红枣糕吃完了。唔,今晚夜宵做多了。 他正想呢,章叙端起餐盒,对盛小泱说:“卷饼明早吃。” 好。盛小泱高兴。 当夜深人静,安逸的灯火人家也将找到归属,章叙虽不说,实际满意当下生活。他正锁门,听身后窸窣,盛小泱脱了鞋,准备洗漱。他最近睡眠蛮好,这会就困了,一连打几个哈欠。 章叙就这样看他,目光浅淡温和。 盛小泱很难忽视这道视线,停在洗手间门口,终于将脸转过去,抛出一个疑问式眼神。 -? “淼淼说大眼想你想哭了。” 盛小泱:……啊? “这周六福利院有活动,想去吗?” 盛小泱想了想,问,大眼在? 章叙点了下头,表情没太多变化,说:“我也在。” 得到苏老板准许,盛小泱成功请一天假。他也蛮想大眼的,不知恢复如何了,之前想逮着苏淼淼问两句,可苏老板不常来面馆。 当代社会,没有手机,很不便利。 福利院依旧登记身份证才许进入,盛小泱作为主办方的特邀嘉宾,免了这步骤。 捏着工作证,盛小泱一头雾水,问章叙,我为什么特邀? “你做饭好吃啊,”章叙说得理所当然,“小朋友一月到头吃腻了青菜萝卜,要换口味。” 第38章 盛小泱才学皮毛,顿时紧张:我做什么饭? “南瓜红枣糕,或者把红枣换成苹果,都行,鸡蛋卷饼也不错,”章叙徐徐从容,“小泱,手艺都练出来了,别退缩,你可以的。” 那倒是,盛小泱想,章叙爱吃的东西,以他为中心轴,手感不要太熟。 还有一点章叙没说,今天所有盛小泱需要的食材,章老板友情赞助。 大眼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她见着盛小泱,喜极而泣,不能跑,努力蹦跶一条腿扑过去,用力拥抱盛小泱,嗷嗷哭。 盛小泱拍她背。 大眼脑袋一团浆糊,揉盛小泱的脸,要嘴过去。章叙冷着眼把两人卡开。 大眼于是忿忿不平地瞪,堪堪对上章叙的视线,一个激灵吓醒了,好像活见了鬼。 他俩好上了? 第一个念头蹦出,大眼猛猛晃脑袋。不可能!盛小泱没这胆,他纯爱战士。 呸!他就是怂。 想归想,大眼不敢造次,很快恢复残障人士的可怜劲。 盛小泱倒没注意这些,写字问大眼,在这里习惯吗?吃得好,住的好? 大眼挨个回答,挺好的,吃胖了,就是想你,你好吗? 盛小泱也说好。 他是真好。 “你住哪里?”大眼问。 盛小泱挠挠脸,答非所问:我有工作了,前天发了工资,等下结束去商场,我买礼物送你。 “好呀。”大眼欣然接受,替盛小泱高兴。 章叙在,大眼聊不开,说两句,抬头悄咪咪刮他一眼,以为刮得滴水不漏,实则被章叙摆得明明白白。她再拉拉盛小泱衣服,一整个如坐针毡。 盛小泱稀里糊涂,手语问:你干什么? 大眼皱着脸,也手语:你让他走! -谁? -你的阿波罗! 盛小泱炸了,脸颊飞一抹桃红,慌乱按下大眼的手。 轮到大眼糊涂了,眼睛瞪浑圆,怎么了? 盛小泱和她大眼瞪大眼,交流不明白了。 章叙跟看戏似的,暗自逗乐半晌,随后识相走开,去别处帮忙。 可心眼多着呢,阿波罗—— 什么意思? 大眼目送章叙走出一段距离,松一口气,才又问盛小泱,声音压很低:“刚才什么情况?” 盛小泱心累,不太想说,摆摆手。后不放心,含蓄嘱咐道:你要注意措辞。 福利院由政府单位牵头,每月举办一场主题活动,本月主题是艺术治疗,主要结合音乐、绘画、烘焙等形式环缓解儿童心理压力。盛小泱作为烘焙环节主导人,首先心理压力就蛮大——两个月前还捡垃圾,如今像模像样站在这,他身份转变不过来。 章叙有条不紊地准备等会需要的食材和工具。 盛小泱拉他衣服。 章叙侧目凝眸,不说话。 盛小泱眨眨眼,他好像有点摸透章叙了的情绪节奏点,于是试探,抬指点了下颚,作掌贴头右侧摆摆。 -哥哥。 章叙笑,“怎么?” -我紧张。 章叙拢掌在他后脑勺轻轻盖一下,柔声说:“你以后会有很多这种时候,第一次可以紧张。” “社会法则下,不仅你要适应社会,社会也会不间断抓取你。大胆一点,路走错了也没关系,只要人没死,就有很多试错空间,你没跟别人不一样。” 盛小泱感觉奇妙,他第一次听人说这些,不是很大的道理,在生活的某个节点,聊着聊着就自然出现了。 章叙拿刀问,南瓜怎么切? 盛小泱忙伸手,我来我来。 章叙挑眉:“我不会做饭,但刀工肯定比你好。” 盛小泱:…… 还蛮骄傲的。 蒋嘉穗跟苏淼淼一起来。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也没才艺,只是周末无聊,来凑热闹,绝不捣乱。 苏淼淼见不得他闲,扔个打气筒,“充气球会吗?去吧皮卡丘!” 蒋嘉穗:“……” 他盯着钢琴,黑白琴键上有张曲谱,想到什么,指着那问:“谁弹?” 苏淼淼忙得很,看一眼,说:“有志愿者。” 盛小泱没想到志愿者是陶也,蛮惊喜,跟他打招呼。 陶也愣一下,笑着颔首。可他见章叙,再一次僵持,神色复杂。 盛小泱想起来他们之间有事,总之不太愉快,下意识挡到章叙身前,双手悬空,扑簌簌掉面粉。 章叙心口微烫,垂眸看见盛小泱圆滚的后脑勺。 苏淼淼忽感气氛不对,左右看看,莫名其妙,“怎么了?” 这时从角落传出一声笑,冷且嘲讽道:“人到挺齐啊。” 章叙没忍住,揉额长叹。 陶也看过去,直勾勾凝视蒋嘉穗,眼尾扬起好像刀刃,目光淡漠,没有表情。只是眼角豆沙色疤痕深重了些。 蒋嘉穗没跟他对视很久,先移开眼睛,不轻不重说一句,“你来我不能来?” 好像跟谁生气。 陶也当蒋嘉穗空气,从始至终没表示,很快也不看他了。 呯—— 好巧不巧,要死不死。 蒋嘉穗充爆气球,和琴声同时炸开。 突如其来,太刺耳,所有人皱眉,除了盛小泱。他茫然观察事态,谨慎问章叙:“哥,他们认识吗?” 章叙缄默片刻,最后无奈,说:“认识,认识很久了。” “等会他们不管打起来还是吵起来,都别过去,知道吗?” 盛小泱乖巧应下,知道,我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36章 一杯橙汁 哑巴不会吵架,自然也不会闲着没事找茬,或者打听谁家发生了什么事。 苏淼淼后知后觉,人都麻了,看蒋嘉穗和那人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战战兢兢问章叙:“他不会是那个谁吧?” 章叙默认。 苏淼淼口念阿弥陀佛,说:“章家不是祖坟青烟冒得不对,是整个祖坟都不对!” 章叙一言难尽:“……你骂我啊?” 苏淼淼抱拳说岂敢,“这事别让我妈知道,不然她又失眠。” 极寒环境下的冰川不会融化,蒋嘉穗的方寸空间里,气温骤降至零下。他不靠近陶也,陶也自不搭腔。 大眼看看这瞧瞧那,挑块西瓜慢慢吃。这里除了盛小泱,她就跟苏淼淼熟。现在盛小泱身边缠着章叙,大眼只能跟紧苏淼淼了。 她谁也不惹,谁都不好惹。 盛小泱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在意别人的故事,章叙也说了,所以他听话,专注手中工作。 南瓜苹果糕做出来很香,章叙问:“我能提前吃一个吗?别让他们知道。” 盛小泱背过身,选个模样饱满的出来,偷偷捧给章叙,眨巴眼睛。 -快吃,我挡着,别人看不见。 章叙扬唇浅笑,说:“行。” 盛小泱感觉章叙的心情比刚才好点了。 很好哄的,他想。 大眼贼心不死往前凑,递纸条过去,上面写:小泱,我也想吃。 盛小泱:?? 大眼指自己的眼,再点盛小泱,那意思表达,我都看见了! 盛小泱:…… 他没给,怕活动开始后不够分。 大眼想他见色忘义。 只敢想,没敢说。 “专业钢琴师一天八百出场费,我经费有限。刚好陶也常到福利院做义工,小朋友跟他都熟,就叫来了。” 蒋嘉穗捏着粉气球的尾巴晃啊晃,神有点涣散,沉沉开口:“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就解释一下,他不是我找来的,”苏淼淼大气不敢出,怕蒋嘉穗发疯:“跟我没关系啊。” 琴声悠扬,看着唬人,只有蒋嘉穗听出其中漏了一个调。他不看那人,嗤笑道:“他就学了一年钢琴。” “哦。” “我出的学费。” “……”话题过于跳跃,其中掺杂忧郁,苏淼淼没反应过来,半天憋出一个啊?又百转千回说:“何必呢?” 蒋嘉穗轻描淡写,“带他出去装逼啊。” 人嘴硬到一定程度,那颗心不碰都知道冷。 这种事情无法感同身受,苏淼淼安慰不了,给他苹果糕吃,说:“小泱给你的。” 蒋嘉穗接过,注视半晌,突然问:“章叙嘴硬吗?” 苏淼淼头大,“你别问我。” 蒋嘉穗轻促一笑,自顾自说:“硬,比我还硬。” 活动进行很顺利,福利院的小朋友没有外界想象的凄苦无依,他们自给自足,身心健康,平安长大,这就够了。 盛小泱看他们,想自己的童年。 章叙眼里有活,收拾好台面,转头看见盛小泱的模样,像找不着家的小狗,窝在路边草丛里,眼看别人欢声笑语,连背影都透着艳羡和难过,还得装得满不在乎,执拗地说一句,都过去了。 第39章 心疼又心酸。 章叙想让盛小泱先消化几分钟的情绪,没上前。 餐桌上很多饮料,小朋友爱喝果汁,他们垫脚够桌子,颤颤巍巍将橙黄色的液体倒满杯,高兴跑开。接着一不小心摔了,酸甜橙汁一半倒地上,另一半扑盛小泱衣前,慢慢往里渗。 只一瞬间,盛小泱眼前闪现肉欲横生的男男女女。他们钻进盛小泱内脏,恶感从胃出发向外延伸,在腐烂的狂欢派对中,争先恐后将他拉入深渊。 精神凌迟的后遗症从未消失,橙汁是开关,只要出现,可以轻而易举摧毁盛小泱。 他冲进厕所,途中推开什么人,顾不上了。盛小泱吐的时候发不出声,但食物残渣混着胃酸冲刷喉咙的瞬间太疼,硬生生挤出一声“呃”。 吐了不知道多久,腿麻了,没力气走出去,他把自己挂马桶上,缓好久。 盛小泱抬手摸冲水钮,半天没摸着,刚攒的劲又散光了,手臂软软垂下。目光里的所有动作都很缓慢,盛小泱麻木盯着手指,心想,砸地上应该蛮疼。可是没有,一双手伸过来,接住了他。 这手修长,骨节性感,细看,虎口有许多细小刀痕。 盛小泱抬眼,见章叙欲言又止的急切。 “还好?”章叙不知该怎么问。 -…… 跟章叙比起来,盛小泱觉得自己的眼界很肮脏 ,这种肮脏会蔓延,尤其此刻。他揩掉额头冷汗,手背抹了抹嘴,推开章叙起身。 摇摇头,没事。 章叙拉他,朝手腕那轻轻碰一下。盛小泱停步,没有回头。 他们的相处模式改善不大,从最初试探过后,如今更多是摸索。口头的开导治愈,属站着说话不腰疼,章叙清楚盛小泱的成长经历比他认为的还要厚重,直接导致现在的对话使不上力,也不能轻轻放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盛小泱随身携带纸笔,写了字撕下来,探出一点点手,递给章叙,就不扭头。 章叙看那歪歪斜斜的字,连蒙带猜,好像是,我自己待会。 给他十分钟,章叙精准倒计时。 盛小泱一个人在走廊尽头,透过玻璃看外界,地上的孩子和天上的鸟,两个物种,同样撒欢奔跑,自由自在。 这多干净,盛小泱羡慕。 三分钟后,大眼拄着拐出现,停在五步开外,挥挥手。 盛小泱点头,大眼笑得紧巴,蹦过去。 她手里除了拐,还有其他东西。 -这什么? “章叙买的,他让我给你。” 盛小泱:…… 大杯柠檬气泡水,半糖加冰,开胃解腻。 大眼尽职尽责,拆开吸管,给盛小泱插上,搅两下,做个请的手势,说:“就这一杯,别人喝不着。” 清凉微酸的味感冲淡了口腔因呕吐泛滥的苦腻,盛小泱迷迷瞪瞪,喝了半杯。 大眼搜肠刮肚找话题聊,拿着盛小泱的笔和本写写改改。 盛小泱瞄她,杯换左手,右手探过去够笔。他掌心洇满冰凉的水汽,湿漉漉的写不稳字。 -你干嘛? 大眼挠挠脸,心虚问:“你怎么啦?” -没事,犯病了。 以前住地下车棚时也犯过几次。那架势把大眼吓死。问什么情况?盛小泱只含糊说吃坏东西了。可次数一多,傻子都知道不对劲。 大眼问不出什么病,越问越吐。 “好吧,”她不说了,换个话题问:“商场还去吗?你还给我买礼物吗?” -去。 大眼高兴,同时欲说还休。 盛小泱画了两个问好。 大眼讪笑,瞅那柠檬水,憋不住问:“你跟章叙怎么样了?” 盛小泱怔愣:什么怎么样? “他对你蛮好的。” 盛小泱无力笑笑,转着杯子,凝起的水竹漫着他指尖下落。 -是对我蛮好的。 “……”大眼都替章叙紧张,生怕盛小泱说出“他可怜我”这话。 所以如果盛小泱一直把自己放在这种位置,他俩一辈子都没可能。 女孩子的感情观很透亮。 盛小泱没用手语,一笔一划写。 -他资助了两个孩子上学,到他们大学毕业,除了学杂费,每个月还给生活费。他帮助很多人,对谁都有足够耐心。今天活动之前,他通宵两个晚上,做了一箱子木雕玩具给小朋友当礼物。他对所有人都很好。 大眼捧着纸,看得五味杂陈。 盛小泱又在本子写—— 所以我喜欢他。 这页不撕,盛小泱明眸皓齿,笑一下灿烂。他合上小本,往心口贴贴,成为秘密了。 可是瞒的住吗?大眼大惑不解,盛小泱这种款式的喜欢,就算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冒出来。 她好纠结,找个由头溜,“淼淼叫我,你走不走?” 盛小泱嘬着管,说我再待会儿。 浓眉大眼早叛变,她离开盛小泱,拐个弯,跟章叙碰头。 “你的柠檬水真管用,”她酸溜溜说:“哄好了。” 章叙不理她阴阳怪气,很郑重,说谢谢。 “他还说什么了?” 大眼没有把盛小泱出卖的太彻底,掐头去尾,捡自己认为好听的讲,“他说你是个好人。” 章叙:“……” 好吧,知道了,这话盛小泱说过无数遍,章叙其实不爱听。 盛小泱待的位置隐蔽,他人又瘦,窝成一团,很不好找。他窸窸窣窣嘬完整杯柠檬水,正准备走,楼道口飘来一道影子。 陶也先出现。 盛小泱本要打个招呼,没想到他身后还有个蒋嘉穗。 被堵住了,走不了了,盛小泱怕这会出去大家都尴尬,只能再犄角旮旯躲躲。他安慰自己,我是聋子,听不了墙角。 那二位好像冤家路窄走了同一条路,陶也扣上鸭舌帽,帽檐压很低,走两步停,摆了摆手。 蒋嘉穗佯装惊讶,左右看看,“你跟我说话?” 陶也淡漠点头。 蒋嘉穗嗤笑,“哦,哑巴说话啊,洗耳恭听。” 陶也似乎很习惯蒋嘉穗这鸟样,表情波动不大,说:我今天晚回。 蒋嘉穗手语比比:关我什么事。 陶也寂然不动,随后转身。 “陶也!”蒋嘉穗提高音量。 哑巴三棍子打不出一声响。 蒋嘉穗也习惯陶也的鸟样,“我钥匙丢了,”他伸掌硬要,“你的给我。” 银色光点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弧线,那把陈旧的钥匙稳稳落在蒋嘉穗掌心。 陶也就这么走了,没看蒋嘉穗一眼。 盛小泱在狭窄空间待久了憋闷,胸口越来越挤,人也昏。他身后是杂物间,门边倚着根扫把。身一晃,碰到扫把,叩叩两声。盛小泱没察觉,蒋嘉穗耳朵尖,他听见了。 盛小泱见蒋嘉穗朝自己这边来,有点紧张,想措辞解释,希望他不要误会。 心理建设没做完,忽感后背有风,好像透明的海浪,缠着他腰间一紧。 盛小泱起先炸毛,怒目转头,凶巴巴呲牙。 章叙冲他笑,无声说道:“嘘。” 盛小泱眼底的红火滋啦一下灭了,同时飘荡出朦胧的烟。 他如深海浮木,将要溺死只际,被章叙轻飘飘卷走。 【??作者有话说】 存稿榨干了qaq暂时恢复隔日更新。 日更我们会再见面的! 第37章 “你知道同性恋吗?” 盛小泱又轻又小,好像叠两下就能放进太空包,搭章叙肩上可以漫游世界了。 章叙喜欢少年薄肌的手感。 盛小泱脑子懵的,蹬两下腿,抓着章叙手腕,指尖嵌进肉里。章叙另一手伸过去,拍拍他手背,柔得像安抚,什么话也没有。 盛小泱闻到清木的香气,后颈炸起的寒毛慢慢垂软。他晃晃腿,很乖顺。 章叙抱盛小泱只往下走一层,停在消防通道口,放下人,漫不经心朝上撩了撩眼皮。 盛小泱想解释来着,我不听,也没看,他们说了什么我不知道。 他手刚举起,被章叙轻轻摁下。 “陶也是蒋嘉穗前男友。”章叙表情平淡,语出惊人。 一句话统共没几个字,却像小石头,一颗颗砸穿平静湖水,冲进盛小泱大脑,翻起波涛巨浪。 盛小泱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章叙斟酌片刻,严谨措辞道:“也算不上前男友,他们两个没正经好过。”他顿了顿,说:“分开的时候闹很凶。” 盛小泱张张嘴,眨眨眼,脑袋顶冒出六个点。 章叙看上去特别平静,深深注视盛小泱,坦然问:“你知道同性恋吗?” 盛小泱颤了一下。 章叙眼底的温柔溃散一瞬,又迅速聚拢,快得不可探究。他稍稍退半步,楼道灯光笼着他侧脸,投射出清晰棱角。 盛小泱好恍惚,他见那唇轻轻开阖,似乎说了句我知道了。 第40章 “走吧。”章叙说。 他擦身而过,带起盛小泱衣摆一角,整个人再次温和得密不透风。 当眼尾余光交缠的时候,盛小泱恐慌了,他抗拒对过往经历的回忆和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并不冲突。 然而此类矛盾情绪并不好解释以及表达,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何况盛小泱是个哑巴。 章叙手腕一紧,盛小泱拉住他了,就刚刚掐出甲印的位置,手指好烫。 抬眸过去,四目相对。 -我知道同性恋。 盛小泱说,我知道。 蒋嘉穗就在楼上,倚着楼梯,不知嘲谁,轻哼出声。 大眼挑了个商场,离福利院不远,走路过去蛮方便。她以为就自己跟盛小泱,最多加个苏淼淼,没想到章叙也来了。大眼活气不敢出,蛮不自在。 苏淼淼开玩笑,说有帅哥在,她都淑女起来了。 大眼的汗哗啦啦流,心想什么淑女不淑女,姐姐别胡说,这帅哥是副驾驶那位的,跟我没关系啊。 章叙开车,盛小泱坐副驾驶,本来两条腿过个红绿灯就到,结果四个轮子在单向车道,硬多绕了十分钟。 马上立秋,酷暑尾巴的高温比秋老虎先杀到,盛小泱好怕热,热懵了,眼神倦恹恹。章叙买了冰淇淋给盛小泱,说,吃一半。 “看见没,大人管小孩就是这样。”苏淼淼要笑不笑跟大眼说:“你别看章叙好像跟谁都随和,他本质是控制狂。哪有给人冰淇淋还只允许他吃一半的。” 大眼不敢发表意见,唯唯诺诺点头,只能心里狂啸—— 盛小泱他乐意的啊! 苏淼淼蛮好奇,问章叙:“剩另一半给谁吃?” 章叙笑了笑,很端庄。 没有留一半的机会,盛小泱趁机嗦光了。好甜的,他喜欢这味道。 大眼和苏淼淼同时无语。 盛小泱问大眼想要什么礼物?大眼想半天,支支吾吾,说不知道,没想好,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就是什么都不行。自己没想明白的事,送礼者更无法直击心坎,礼物也就成了一种形式。 淡无论如何,形式还是要走。 盛小泱想纪念自己跟大眼相依为命的从前,如今他们正在奔赴更远的人生,前路不论好坏,有意义,都精彩,这算阅历。 “干想没有灵感,”章叙跟盛小泱提议:“先随便逛逛?” 盛小泱经验不足,全听章叙,颔首说好。 大眼路过美妆区,展示架上红得艳丽的口红撩得她眼花缭乱。 盛小泱问:喜欢? 大眼不知道,她摇头,看那价格,脖子来回转得更有节奏。随后隐忧酸心地垂目。 盛小泱知道她心有何想,抬手正要说什么,被章叙拉住,暗示般地摇了摇头。 盛小泱一愣,收回手。 苏淼淼不甚在意,挽大眼的手臂,她漂亮直爽,弯眉一笑,“走,进去挑一个。” 大眼吓一跳,忙说不了不了。她劲小,扯不过苏淼淼,眼瞧柜姐眉开眼笑来。大眼急了,高喊一声姐。 苏淼淼揉揉耳朵,“轻点,吓我一跳。” 大眼脸红,挺不好意思的别开眼。 苏淼淼凑过去,笑盈盈问:“不喜欢啊?” 大眼的目光分明是流连又好奇,唇角却微微往下抿,揪着手指说:“我这样的不适合涂口红吧?不好看,还是算了。” “你怎么样的啊?风格是试出来的,有尝试才能有选择。那支口红涂不涂,你都是周思可。穿裙子的女孩还是留寸头的女孩无所谓,只要你喜欢自己就可以了。”苏淼淼明闪闪看她:“女孩子有无数可能。” 大眼被热气球带向高空,飘飘荡荡,落不下来。她怔愣愣,任眼眶蒙水,风是自由的味道。 苏淼淼憧憬大眼的未来,“这口红涂上,你去江平路一站,肯定出片,我说的!” 盛小泱被章叙带走了。走在不远处,小孩排队领小丑手中的气球,章叙混入其中,十分突兀。小丑不情不愿掐了只小狗出来。 章叙道谢,笑着送给盛小泱。 盛小泱摸摸狗尾巴,问,焖肉呢? “看家。” 小狗除了吃,偶尔也干正事。 商场什么都有,奢侈品店两步一家。盛小泱以前只从门前路过,真进来了,穿得再干净,他心理上也显露格格不入的怯意。 章叙带他适应,稀松平常,随口就问,那手表好看吗?再说,今天金价又高了。 盛小泱放松一点,对章叙句句有回应。看东西先瞄标价牌,尾巴的零数了好几遍,诚惶诚恐夸好看。他其实也想送章叙礼物。 更不好挑。 最后盛小泱买了一个粉色保温杯,三百多块钱。这价格对盛小泱来说有点贵了。不过章叙知道,盛小泱穷得坦荡,对朋友从不吝啬,只要合适,在他能力范围内,多少都可以接受。 盛小泱脸都木了,跟章叙打手语,说,逛不动了。 章叙乐不可支。 停在奶茶店门前,章叙猜盛小泱大概没喝过这个,给他试试。于是点一杯。选甜度的时候蛮纠结。盛小泱喜甜,越齁越高兴,偶尔一两次还好,次次这么食,对血糖不友好。 章叙保守,选了七分。 盛小泱已经习惯章叙的投喂,弯着眼睛接过来,没说谢谢。 章叙满意这状态。 盛小泱嘬一口,依旧笑眯眯,但五官飘动幅度不大。章叙就知道了,还是没全糖标劲。 粉色保温杯装在粉色礼品袋里,封口扎了蝴蝶结,仔细闻,喷了海盐味的香水,花腔多得嘞。 “怎么想到买这个?” 盛小泱的小习性,吸管叼在唇间时不好好抿,爱咬,跟焖肉咬自己饭碗的初衷一样,就高兴。章叙平均一月换俩盆。 盛小泱边咬管边手语,说:多喝热水。 章叙:“……” 盛小泱咧嘴一笑,薄薄的吸管卡在齿间,有一道缝隙,口腔红唇随吞咽的动作时隐时现。 章叙不自然的规避视线。 过不久,盛小泱递来一张纸,写了不少字。 以前大眼肚子疼又发烧,想喝热水,地下车棚没有杯子,我只能把捡来的空瓶洗干净灌水,塑料都烫变形了,喝进去的水有味道,对身体不好。 章叙默然,将纸对整叠好。他垂目,看见盛小泱脱胶的鞋,外侧衣摆也破了几个洞 盛小泱就两套衣服两双鞋,换着洗、轮着穿,发了工资也没想着置办,钱都存起来了不知道要做什么。 章叙起身,盛小泱抬眼,迷蒙望向他。 -怎么了? 他困惑,要去哪里? 章叙的伸手搭他肩胛,轻轻往下压。盛小泱起不来了,他碰上章叙,劲还是不够大。 章叙隐晦窥见盛小泱精巧的喉结滚了一下,咽了口东西下去。他深呼吸,点自己的唇,待盛小泱目光过来,开口说:“你在这里等,我有点事,马上回来。” 盛小泱懵懂说好。 人流量不大的商场像一个清冷俗世,每个路过的人都会打量一眼盛小泱,其中包括刻意来回几趟的保安。某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扑面而来,盛小泱突然烦躁。当持棍工作人员第三次走过他身前时,盛小泱冷眼抬眸,与其对视,凶蛮气场微起,寒若冰霜。 流浪小狗不是被人投喂久了就会真乖顺,他该咬人的时候不会嘴软。 那保安手扶电棍,霎时如临大敌。 盛小泱吓了人,耻笑一声,不理他了。他晃手中纸杯,很轻了,摇不出声。 这种纸杯卖不出好价格,盛小泱不爱收。偌大商场找个垃圾桶费劲,章叙又让他别走开。晃晃悠悠,盛小泱只在直径五十米范围内活动。 过程中他发现一家卖眼镜的店。 盛小泱伫立玻璃柜前,挪不开眼。他从来不知道一副眼镜也能做得矜傲贵重,同时透着温柔,跟章叙似的。 导购员先打量盛小泱,秉持真有钱人财不外露的印象,对谁都见面八分热情。 “有需要吗?里面请。” 盛小泱没有立刻回应,三秒钟后转向导购。 -?? 导购目光殷切。 盛小泱看中一款金边眼镜,镜架上垂着细链,同色系。在展示灯的照射下,那镜链散出点点星光,巧妙且不繁复。 有名利场的纸醉金迷之态。 “您好眼光!”导购先来彩虹屁,接着介绍:“这是我们店新品,经典镜框设计,庄重不失美感。并且您看,尤其这镜链工艺,出自国际顶尖设计师之手,镶嵌天然钻石……” “现在人,戴眼镜不止看个高地远近,这是重要穿搭配品!”导购吞口唾沫,观摩盛小泱反应。 没大反应,小帅哥高冷,沉浸其中,稳得不行。 她试探:“您喜欢我给你拿出来?” 盛小泱没说话,他被那碎钻的光耀吸引。再想章叙工作时也戴眼镜,一副无框眼镜,工作结束就摘了,随手扔桌上,十分不在意。但焖肉偶尔叼起来玩,要被批评。 第41章 章叙的鼻梁架上眼镜,像高耸的山峰萦绕了云雾仙境。镜片后的眼睛漫不经心撩起,醉玉颓山。 盛小泱摸索指尖,直勾勾看,着迷又冲动。 然而价格摆出来,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先生……” 盛小泱写了纸条递给导购。 -我没那么多钱。 导购小姐姐看清那字后,五官皆是五味杂陈,“啊?” 【??作者有话说】 大眼和淼淼现在是不喜欢女的又看不上男人的状态,只想存钱旅游,美美出片。淼淼是大眼女性意识的启蒙者,她们纯友谊 第38章 “喜欢吗?” 盛小泱蛮不好意思,要走,又实在心仪,回头看眼,恋恋不舍。 导购员是个年轻小姑娘,态度还跟刚才一样,没看不起盛小泱,笑容可掬道:“您可以下次来。” 盛小泱想了想,写:下次来它还在? 生意不好吗? 导购尴尬挠脸,实话实说不一定,接着继续保持销冠的基本素养,“您可以看看别的款,我们家东西都蛮不错的。” 盛小泱摇了摇头,不管是物件还是人,看中意的,他都不换。所以也不管物件还是人,于盛小泱来说,天不时、利不地,似乎总少点缘。 导购遗憾送他。 商场太大,盛小泱找不到回去的路,明明来时并没有走多远。他兜兜转转,重遇苏淼淼和大眼。 女孩子们大包小袋,好开心。 礼物送出去,大眼没好意思收,推辞几轮,“我就说说,你真买啊。” 盛小泱很严肃,说下次还送。 大眼感动,抽抽搭搭,眼泪在眼眶打转。苏淼淼哄她,刚化了妆呢,哭就毁了好几百。 盛小泱皱着眉观察。 化妆了?没看出来啊。 苏淼淼给盛小泱使眼色,信号未被接收。她无语,拍拍盛小泱问:“怎么你一个人,我哥呢?” 盛小泱也不知道。 导购员还站在门口目送。苏淼淼眼快心明,感觉不对了,瞄一眼,问盛小泱:“你买东西吗?” 盛小泱没有立刻回答,蹰踟片刻,手语道:老板,我能先预支两个月工资吗? 苏淼淼没多想,脱口而出问:“你怎么了?” 盛小泱含混表示,有急用……。 苏淼淼思绪幽转,浅浅揣摩,盛小泱平常一副活人微死、任劳任怨,有钱行,没钱也无所谓的样,突然开口要钱,不符人设,总有猫腻。 章叙知道这事吗?苏淼淼又想通风报信了。 大眼揣着暴发户的豪爽,说我有钱,我给你。苏淼淼摁她:“你的钱留着养腿吧!” 盛小泱不确定苏淼淼的意思,试探问:可以吗? 苏淼淼想了想,“两个月工资很多了,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有困难可以跟……”她的“我”字于喉间一转,丝滑替换:“跟我哥说。” 盛小泱急忙写:不让他知道,是我自己的事情,需要周转。 苏淼淼倒不是不想给钱,只是她心里暗示奇妙,好像跟盛小泱有关的一切,必须得让章叙知道,才能心安理得一些。 大眼拽苏淼淼衣袖,叫姐。 苏淼淼莫名。 大眼勾勾手,暗示她耳朵凑过来。 “怎么?”苏淼淼耳朵凑过去。 “你给他吧,小泱有分寸,他不做坏事。” 大眼懂盛小泱,他只有真遇上重要事情,才会在钱方面如此纠结和急迫。估计还是跟章叙有关。 苏淼淼不多犹豫,立刻转账,“到你工资卡上了,查收一下。” 盛小泱微笑说谢。 大眼冲盛小泱眨眨眼,似乎祝他旗开得胜,再福至心灵,拉苏淼淼走开。 留盛小泱自由发挥。 导购见盛小泱折返,蛮惊讶。她见过各色各样的人,眼前这位年纪轻,气质却沉,跟他天真漂亮的五官相悖,不笑的时候太冷。所以导购也尽量表现和善,生意能做成最好,做不成也不伤和气。 店里的东西不便宜,执着的人不多,盛小泱算一位。 金丝边框眼镜被导购精致包装起来,递给盛小泱,她微笑询问:“六千九百九十九,需要给您开发票吗?” 蛮吉利的数字,盛小泱纸上写,不用。 沉默半晌,人类无处不在的好奇心战胜职业素养,导购问:“您这是……?” 盛小泱指了指耳朵,摇摇手。 听不见。 他不在乎对方表情一闪而过的怜悯,心满意足地离开。 盛小泱存钱不为别的,买心意,送章叙,开心。 没离店多远,章叙找来了,他眉眼微蹙,气喘得有急。盛小泱张望远处,没发现人。章叙长舒一口气,心下一松,扶膝调整片刻情绪。 他明明看见盛小泱手里的东西,可双目对上,那东西就被盛小泱藏到身后。他眼底的诧异混着微妙心虚,一丝不漏,全被章叙捕捉。 “去哪里了?” 盛小泱不擅长说谎:找垃圾桶。 章叙挑了下眉,“在你左边五米就是。” 盛小泱抿唇低头。 怪可怜呢? 章叙肝颤颤,心跳也不大稳,他不动声色往那细腰后送一眼,什么都抓不着。 算了,章叙想,不知本意如何,他不说,我就不问。如果盛小泱需要这样的平衡关系,章叙也会毫不吝啬地给他。 “走吧。”章叙说。 盛小泱有点走神,漏了章叙的话,木讷立在原地。雀跃的冲动如潮褪去,留给盛小泱世纪难题—— 我要送礼物吗?以什么方式送,用什么理由送?会不会唐突? 章叙捏他脸,不轻不重,还是红了,再不等盛小泱反应,指尖划过耳垂,自然探向他后脑勺,轻轻一盖。 盛小泱耳朵着火,酥酥痒痒。 “小泱?”章叙问。 盛小泱呆钝半晌,礼尚往来。 -哥哥。 章叙心口一窒,好像从桃花潭里掬起一掌水,这时风柔、雨柔,灵魂都荡漾。 “走了?”他喉咙好干。 盛小泱听不见这种异常,点点头,说,走吧。 冲向月球的勇气需要以某种刺激下的大爆发为契机,反正现在盛小泱具备,他也不苦恼,因为以前是这样,未来很大可能继续保持现状。 回到小阁楼,盛小泱把礼物放进抽屉,也成了秘密。 出了上班盛小泱没有其他娱乐互动,他无所事事,坐在板正的椅子上,腿伸直,背靠后,脖颈扬起,看天窗。 -…… 哦,这扇窗户几天前被章叙封死了,所以阁楼很闷。 章叙理所当然说:“门别关了,要通风。” 盛小泱就没再关过门。 章叙不常来,焖肉倒是比较欢快。小狗在章叙的默许下换了根据地,玩具、狗窝全搬盛小泱这里来。 正发呆想,脚踝痒,低头一看,狗尾巴疯扫。盛小泱愣住,随后头顶飘来一团柔和声音,偷偷盖住橙暖的灯光。 他来了。 盛小泱姿势未变,心跳比大脑先有反应。 章叙微弯腰,探身而来,与盛小泱对视。 青山就来,云雾缓缓,月亮措不及防撞进眼底,时空就此缓慢。盛小泱从停止对于章叙的怦然心动,观对方微扬含蓄的眼尾,不可抑制的莞尔。 焖肉钻进盛小泱怀里,章叙同时又捏他脸,好像变成习惯举止。 盛小泱眨眨眼。 章叙问:“点心餐吃吗?” -吃。 盛小泱对章叙端来的食物来者不拒。 章叙笑笑,说:“下楼。” 工作台摆上着小蛋糕和果茶,都是盛小泱喜欢的全糖。他小口小口来,吃得蛮矜持。到后来,他不好意思占独食,要分章叙一半。 章叙婉拒,说不吃。 -为什么? “控糖,”章叙唇角挂笑,稀松平常说:“吃这一口我得去健身房跑五个小时。” 哦哦,盛小泱又记下一笔。 章叙正工作,戴上眼镜了,轻轻推一下,镜片反射着盛小泱的影,默不作声吃蛋糕,偶尔抬眸窥视。 这时候乖得像猫。 章叙故意使坏,等盛小泱再看过来,抓他个正着。 “你看什么?” 盛小泱局促,摇摇头,眼睛乱飘。 章叙不罢休,等着他回答。 盛小泱硬着头皮说,我看木头。 章叙笑笑,继续工作,他又雕大件,满地木尘。盛小泱看那雏形,像尊观音。 再看江平路,客来客往,女孩子结伴说笑,偶尔驻足某些店门口,买些精致小玩意或者糕点,大家都有赚。相比之下,“一间流水”生意萧条。 盛小泱环顾工作室布局,后室大概三十平,是章叙的场地,有时东西多了还不够用。前室靠里边摆着会客的桌椅、茶叶,还有零零散散盛小泱看不懂的藏品,这块幽静。再往里就是洗浴室、楼梯。章叙的工作和生活交织得十分紧凑。剩下正对前门的这块地空空荡荡,乍一瞧,只能看见狗窝。 第42章 不像个开门营业做生意的样子。 如果门前支个摊,摆些猫猫狗狗或者其他小木雕,最好圆滚滚显可爱,应该能卖出去。 -想什么呢? 章叙推过去小纸条,人在长桌另一侧,展眉含笑看盛小泱。 盛小泱执笔写: -想专门发家致富。 章叙乐不可支,“想出来了吗?” -有点。 盛小泱也浅浅笑一下,揪着手腕头绳,垂眸时酒窝含蓄。 今天的工作结束,章叙摘了手套,没摘眼镜。盛小泱纷乱跳跃的思绪再次回到原点,理智稍慢一步,他问:你近视吗? 手语刚落,魂燥起来,盛小泱头皮一麻,慌且心虚,想着找补。 章叙挑眉,笑了笑,淡淡说:“还好,一百多度。” 盛小泱恍惚感觉得章叙鼻息的温度。 怎么突然靠得好近?山谷抓住了偷跑进来的风。 盛小泱心慌意乱,视野范围内的东西无限放大,都好模糊。章叙似乎在说话。他唇齿开阖的速度在盛小泱的感知中变得很慢很慢。 “你钥匙在吗?” 盛小泱:…… “小泱。” 盛小泱猛一震,终回神。 -?? 章叙摊掌过去,说:“钥匙给我。” 盛小泱不明所以,两个裤袋里翻找好久,终于摸到钥匙,递过去,问干什么? 章叙打趣:“这回没丢啊?” 盛小泱刮刮鼻子,略尴尬。他就一把钥匙,没叮铃咣啷一串别腰上,有时忙起来没注意,比拇指小的东西丢哪里了都不知道。章叙配了三把,现在就剩这一个了。 神奇的魔术师手指翻飞,变了个小东西出来。没让盛小泱看出个大概,勾了条短绳,挂钥匙后面。 “好了,这回丢不了了。”章叙语调轻快,钥匙还回去。 小东西木头做的,似乎是人型,也不大,沉甸甸坠着。盛小泱仔细看,那五官清明,眼睛大,鼻尖翘,抿着唇,又蹙眉,头发好短,摸上去刺。再看手,持长棍抬起,细小的手腕圈着头绳,所有细节一清二楚,表情凶的鲜灵。 不知不觉,当意识回笼,盛小泱的胸腔被一股巨大酸感堵塞。 这是我,他确认。 独属于木头纹理的粗糙渗过指尖直达心脏,盛小泱怔怔望向章叙。 “我觉得这样正好,再打磨上色容易画蛇添足,”章叙温和笑笑,问道:“喜欢吗?” -喜欢的。 盛小泱郑重肯定。 章叙缓缓松下的那口气没让盛小泱窥视出来。他轻松自然,抬手往侧一捞,又拎出两纸袋,一股脑塞过去。 盛小泱应接不暇,满脸问号。 “衣服、裤子、鞋,”章叙说:“我先买了三套,你试试。”他顿了顿,又说:“衣服应该没问题,小泱先试鞋,不合适我拿去换。” 盛小泱被章叙无衔接的攻势击得迷瞪,他不合时宜地想:章叙不管干什么都没有瞻前顾后的理由,他坦荡直白、真诚善良,心无旁骛。 这样真好。 【??作者有话说】 章叙:没摸过脚 第39章 “谈什么恋爱?” 行头简单,白t长裤,衣服合适,鞋也正好。章叙的品味以舒适为主,尤其喜欢纯棉贴身物料。此外,他对鞋的要求也高。 盛小泱从来没踩过这么高弹性的鞋底,走路都轻快不少。他偷摸找标牌,没找着。 章叙像盛小泱脑海里的某个细胞,想他所想,先发制人:“别提钱啊。” 盛小泱惭愧,心不安,还是提了,“很贵吧?” “一半打折,一半满减,越买多越便宜。”章叙笑得无奈,“我这么说你信吗?” -…… 盛小泱信了。最多到这里,他没真把钱掏出去,见不见外另说,只怕章叙失望。盛小泱一边暗恋,另一边呢,某种觉悟特别深刻,他认为即便揣着不可言说的心思,人也不能拧巴到那份上,否则就是惹人厌了。 坦然收下。 谢谢,盛小泱说。 章叙满意了,心情不错。 盛小泱想借此机会还礼,不显突兀,把眼镜送给章叙。可是他刚抬手,语势作一半,章叙的手机显示来电。 -…… 盛小泱默默收手。 章叙隐晦的期待被打断,眉一蹙,接通电话,语调蛮淡,“喂。” “操,”电话那端的人笑骂一声,“你什么态度啊?” 章叙拿开手机看眼来电显示,林恒—— 手机维修店的老板。 章叙从善如流道歉,“不好意思,找我有事?” 林恒太清楚章叙肚子里白混黑的坏水,他也是为数不多知道章叙秘密的人,于是调笑揶揄道,“你朋友的手机数据我恢复好了,有空让你朋友来拿。还是你自己过来?” 他掐着嗓子千回百转,着重强调“朋友”二字,贱得漏油。 章叙面不改色,“明天我过来。” “啧——” “还有事?” 那边说没了,怕被打击报复似的,立刻掐断电话。 章叙不再理睬,快速收拾情绪,看盛小泱,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盛小泱一鼓作气,再而衰,心堵着嗓子眼,硬生生咽下。他没想好,含混说,没有。 章叙忙了两天,抽不出空,期间林恒来电,问他什么时候过来把东西拿走。章叙好像不着急,也没跟盛小泱说,最后慢慢悠悠给林恒说了个时间。 今天下午过去。 盛小泱厨艺见长,家常菜系除了炒番茄鸡蛋和土豆丝外,新解锁了几样烹饪技术稍复杂的小菜。 宋师傅比本人还高兴,捧着夸,再学两个菜我们小泱出师可以开餐馆了。 盛小泱谦虚,说,没这么快。 说归说,他现在不认为这种想法是天方夜谭了,开餐馆是个好方向。 阳光雨露下,土壤裹着小苗自由生长,盛小泱自信很多。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可能连他本人都无察觉,但是章叙知道。 绿叶生嫩繁茂,拨开看,花骨朵含隐在丛中苞待放。这种欣喜是送给浇灌者的奇迹。 章叙自作主张,暗自收下。 小面馆西墙多了一张小桌,章叙独有,他吃饭时间逐渐固定下来,往那一坐,盛小泱就上菜了。 今天是肉末蒸蛋、糖醋里脊、蓝莓山药泥和清炒空心菜。 章叙口淡,这些下饭。 小面馆到饭点还是满员,盛小泱匆匆跟章叙作手语:你吃,吃完了放着我来收。 接着忙去了。 宋师傅幽幽凑过来,恶魔低语似的念叨:“尽来添乱。” 章叙斜他一眼:“我正经来吃饭,付钱的。” “那你可别,”宋师傅要笑不笑地哼哼:“墙上收款码你扫破天都是进淼淼口袋。谁给你做的饭啊?” 章叙:“……” 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看见这个空心菜了没有?八块钱一斤!小泱自掏腰包选最好的买。雪上加霜的工资全给你开小灶了。”宋师傅蛮阴阳怪气:“你吃得倒饱,人家钱花光了,都没条件谈恋爱。” 章叙蹙眉:“谈什么恋爱?” “我要给他介绍小姑娘啊!”宋师傅咧嘴乐呵:“你看小泱,踏实肯干,吃苦耐劳,长得还好看!人就是要趁年轻多体验,这个道理他现在不懂,你跟他多说嘛。不能都跟你一样,端着四大皆空的熊样,到头来老木头一根!” 章叙不赞同这套说辞,放下筷子,正要说道,盛小泱过来了,提醒宋师傅,客人等着急啦。 宋师傅忙不迭回厨房,走前特意嘱咐章叙,“我的话你记着。” 盛小泱两边看看,莫名问道:记着什么? 章叙想想,不甚含蓄,反问:“宋师傅给你介绍朋友了?” 盛小泱:…… 章叙情绪浅淡,说:“多交朋友是好事。” 盛小泱脑袋继续冒点。 “聊得好,大家可以约饭,你介绍一下。” 盛小泱终没忍住,打着手语问: -什么意思,我介绍什么? -哥哥? 章叙凝望盛小泱天真神态,恍然顿悟,自己关心则乱,跟头倔驴似的,闷头掉入陷阱。 “没什么。”他轻咳遮掩尴尬。 盛小泱见桌上的菜没动几下,想可能不和章叙口味了,他下次改。谁料章叙又重新捏起筷子,面不改色吃了两碗。 哦,爱吃,不改了。盛小泱想。 章叙自己收拾碗筷,进去厨房,轻飘飘扫宋师傅一眼。小老头脖子一缩,些微心虚。 “我出去一趟,等会儿不在店里,”章叙对盛小泱说:“中午你回去睡,把我房间的空调打开,门别关,冷气能过去。” 阁楼日照十二小时,夏天热,冬天冷,章叙有心改造,奈何违章建筑不好实施。只能隔着楼梯,房门敞开,空调共享,条件艰苦。 第43章 盛小泱下意识想问你去哪里。 但这太亲密了。 盛小泱揣着不为人知的心思,时刻把分寸刻在脑门。 -好。 章叙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手机维修店开在闹市区,大门敞开,里面没人,仔细一找,把手挂了一块“有事离开,稍后光顾”的牌,章叙看眼时间,来得不是时候。 稍等许久,客人来了两拨,皆被章叙婉转请走。财神克星都这嚣张样了,依旧不见林恒踪影,好像故意逗他玩似的。 章叙虽情绪稳定,但他的耐心随时间决定,挺忙的,没空玩猫找老鼠的游戏。 “我到了,你在哪里?” 林恒那背景音蛮大,说话声压的小:“中午相了个亲,感觉都不错,临时决定看场电影。刚开场,不好意思啊。” 章叙揉揉眉心,好脾气道:“你看你的,我东西呢?” 那边笑:“是你东西吗就问?” 章叙要挂电话。 林恒兴冲冲的,不知为何,整个看热闹的架势,“一个u盘,东西我全导里面了。在我桌上,也可能插主机上没拔下来,你自己找找吧。哦对,走了记得把我门关上。” 章叙就找。 林恒桌上一堆破烂,章叙挑挑拣拣,沙里淘金,没能找到稍微像u盘的东西。他也不好意思再打扰人家约会,无奈放弃,打算下次再来。 稍一转身,碰到鼠标,屏幕亮了,界面显示某文件夹,没打开,未命名。章叙凝眸,久未眨眼。 墙上时钟嘀嗒向前,世间炙热,好像年华从未被虚度。 章叙从店里出来,被烈日迷了下眼,他眨眨,嘴角几不可见的一勾,很快平和。 林恒发来信息。 -找到没? 章叙回:嗯 那边消停很久,后又回复:行。 【??作者有话说】 章叙:暗戳戳酸。 最后你们猜他还酸不酸 第40章 想穿裤子 盛小泱准点下班,步行回家,经过石桥,探身望青绿河水微荡。晚风渐凉,再过几天,蝉鸣该没有了。盛小泱听不见自然,但是他可以看见自然。章叙说得对,人活在世,要学会寻找生活的细节,哄自己开心。就像此刻抬头,看见皎洁明亮。 盛小泱很喜欢,多待了会儿才回去。 “一间流水”大门紧闭,这很奇怪。 睡了?盛小泱想。不对,他再否定,这不是章叙的作息时间。 没回来吗?盛小泱捏着钥匙,坠下的木头小泱悠悠荡。他出着神推门而入,对仅亮起的一盏台灯反应不及。焖肉哒哒跑来,盛小泱低头看。 焖肉蹭他两下,又转身,朝着前方摇摇尾巴吐舌头,很欢快。 盛小泱不明所以,也朝同一方向抬眼。 章叙从浴室出来,洗了澡,衣服不多,氤氲撩人。 盛小泱眨眨眼,太懵了,那具他偶尔在神识中摹绘的躯体毫无征兆撞进眼底,大脑细胞先神经沸腾,咕嘟咕嘟冒泡。 盛小泱的眼睛游离不开,从章叙的喉结滑到腹部。他一直以来密不透风的窥探于此刻暴露,摧枯拉朽般,根本控制不住。 章叙身上没有多余脂肪,完美的骨骼与精薄肌肉相辅,腰胯人鱼线像两条曲径通幽小道,分别没入不可言说之地。 月亮高不可攀,但是那光似乎近在咫尺。 章叙发现盛小泱眉间有那么点心驰神往的倾慕,一闪而过,很不真切。 夜风穿越窗框而来,吹翻书页,搅动橙光,章叙的影子随之摇动。 盛小泱歪歪脑袋,呆钝的神识逐渐回笼。 怎么回事?梦不像梦,风又从哪里来?他想着乱七八糟的事,脸颊微凉,抬手摸摸,被滚烫的面颊灼烧指尖。 盛小泱猛然惊醒,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终于对上章叙淡又平和的目光。 如果盛小泱能说话,这会也指不定是个款式多别致的心虚结巴。 章叙咂摸一嘴,心想,他回味什么呢?答案不甚明显。 他拨开挡道的焖肉,无事发生般都在盛小泱身边,叫一声,小泱。 盛小泱的感知如一团潮润飘来的水汽,令他他喉咙发紧,心跳加速。那双圆眼睛游散,下看灯泡,上观悬梁,实在焦灼。最后落在焖肉的狗尾巴上。 总之就是不看章叙了。 能给章叙气笑,想掰盛小泱下巴给他手动把脑袋转过来。然经评估,行为粗鲁,暂不实施。 章叙深呼吸,情绪稳定,看上去还温雅。他挑根笔,写行字,优游自若,递给盛小泱。 -你手机的数据恢复好了。 又一闷雷砸下,比刚还惊悚。盛小泱将那尚未完全酝酿起来的羞赧抛诸脑后,拧着眉瞪章叙,脑子乱成一团麻绳,搜肠刮肚憋出一个字:啊? 章叙拢了拢衣襟,随手系上俩扣,绵绸睡衣,胸口至腰,半遮不露。 盛小泱眼不乱飘,一副非礼勿视的做派。 章叙不逗他了,温和笑笑,递过去一只银色u盘,“能恢复的数据都导进这里了。” 盛小泱接过来,手指用力摩挲着金属表壳,有点紧张,问:你去拿的? 章叙面不改色,“我朋友送过来的。” 盛小泱松一口气,将u盘捏进掌心,手背身后,有些发抖,不想章叙觉察出来。 章叙不着痕迹问:“要看看恢复了哪些数据吗?有问题还可以找他,包售后。” -不用。 盛小泱拒绝得不委婉。 章叙挑眉:“所以不重要吗?” 盛小泱几乎脱口,窄扁的喉咙急切地挤出一声啊。 -重要。 很重要。 章叙深深看他,末了,说了好。 盛小泱心不在焉,站在花洒下,凉水冲流而下,钻进鼻腔,渗向咽喉,咳不出来,咽不下去。 他吸不畅,憋难受了,抬手抹脸,又看掌心,那u盘嵌出的痕迹还好明显。盛小泱呆滞片刻,偏头看去,透过湿漉漉的玻璃,洗漱台摆着他的秘密。 好像随时都要藏不住了,可是恐惧中又有不明不白的期待。 澡洗很久,掐着章叙睡觉的点才慢慢关水,盛小泱刻意避他。 盛小泱的睡衣还是章叙的,宽大松阔,往身上一套,不穿裤子也显不出什么,浴巾往头上一盖,边搓边走,忧思重重地出来。 章叙正伏案雕刻,盛小泱太投入自己的情绪,没发现。 焖肉接收爸爸指令,跑盛小泱脚边打滚。 盛小泱先愣一下,余光有道人影,再抬头, -…… 今晚的刺激接二连三,他大脑炸不出什么花来了,目瞪口呆与章叙四目相对。 章叙一如既往波澜不惊。 “过来。” 盛小泱摇头。 章叙挑眉,唇角为不可见地勾一下,融在昏黄的暖光里。 盛小泱拉拉衣服,硬着头皮,可怜兮兮,问:我能回去穿条裤子吗? 说完又觉得怪,太此地无银。 章叙的眼睛没有带钩,滴水不漏扫量盛小泱的腿,再雅正收回,似无事发生,情绪和表情未有任何变化。他温良克礼,不会引人不适,也不会让谁浮想联翩。 很直,好白。章叙想。 他下巴微抬一下,点桌上的袋子,说:“这里两件衣服你回屋穿一下,好的留下,不合适的我拿回去退。”他顿了顿,补充说:“有裤子。” 盛小泱双颊烫,看不出来红不红,房间里太暗了。 暗得让彼此许多情绪都晦涩难明。 盛小泱身站八仗远,手探过去,够着纸袋,准备逃走。 焖肉拦路。 盛小泱撇嘴,心道狗狗不乖。 “焖肉自己去玩。”章叙吹走雕下来的木屑,放下刻刀,招了招手,说:“小泱过来。” 盛小泱两腿空荡荡,走不是,不走也不是,谨慎朝前挪两步。 章叙将面前玻璃杯推到盛小泱那儿,笑着看他,问:“喝牛奶吗?” 盛小泱也不回答,捧起牛奶一饮而尽。 章叙:“……” 盛小泱把这些归结为睡前仪式感,如果穿上裤子可以更好。他可怜巴巴又看章叙,等下一个环节。 章叙哭笑不得。 “袋子里有手机,已经激活好了,电话卡也有,你能直接用。没有说明书,应该蛮好操作的,不会弄就问我。”他和缓解释:“有手机,联系起来方便。” 手机是二手机,下午从林恒店里出来章叙随手拿了。林老板给了折上折,不贵。章叙知道如果是全新的手机,盛小泱肯定不收。 做法恰当好处,大家都心安理得。 盛小泱回房先试穿衣服。 章叙的衣服都在同一家店购置,认准牌子,以休闲为主。如今盛在章叙引导下,小泱也是了。 合适、喜欢,挑不出问题。 盛小泱无察觉自己正在向章叙靠拢,那种能光明正大拥有同款的雀跃让他轻微上头,捂着脸冷静半晌,仍不可抑制的欢欣。但他不能多想,也没方向想。 第44章 小鹿受了惊吓只会到处乱撞。 盛小泱从纸袋里拿出一台款式过时的智能手机,但外观很好,没有划痕,贴了钢化膜,还有手机壳。有点沉,比老人机好多了。 点开后,主屏幕除了系统自带的程序外,就只有一个聊天软件。盛小泱捣鼓好久,注册好了,打开进去,好友列表空白一片。 在他些微迷茫之际,有电话来,来电显示“章叙”。 -…… 给聋子打电话? 嗡嗡震两下,挂断了,像打了个招呼。同时,绿色聊天软件跳出好友请求。 还是章叙。 盛小泱拿到手机没五分钟,没研究透,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列表里里外外,有且只有一个好友。章叙先发制人把自己放进里面。 盛小泱通过了好友请求,等章叙下一步动作,然而没有了。一簇火苗晃晃跳动,风止,它也止,突然好沉寂。 盛小泱站了一会又坐下,坐得不太直,时不时朝门口看,隔着一层台阶,能看见楼下不亮的灯光。 没睡呢。 盛小泱有时候蛮不喜欢自己这股别扭劲,不大气。他咬磨嫣红下唇,蹙着眉又松开,点进聊天框,再点开章叙头像,一只可爱木头小狗,冲着屏幕前的人龇牙咧嘴。 八分像焖肉,剩下两分的狠劲不像。 盛小泱不会打字,换手写。他的字龙飞凤舞,实在潦草,系统识别不出,删删减减,最后发出去四个字。 -衣服合适。 很冷酷了。 日子很快,就入秋了,盛小泱晚上还盖着夏天的薄毯,冻感冒了,鼻塞头疼。说来奇怪,以前流浪,管他风雨,倒头就睡,从没病过。如今三餐管饱,环境舒适,怎么免疫力反而弱柳扶风了起来,真欠收拾。 这点没客人,盛小泱支着下巴看窗外的树,西墙窗台换了盆龟背竹,叶宽大,站岗的木雕是只小鸟。 风吹来,叶摇晃,盛小泱打了个喷嚏。 “小泱?”宋师傅从外回来,站盛小泱跟前,打趣说:“乖乖隆地洞,我从后面看你还以为章叙缩水了。” -…… 什么意思? 盛小泱抬脸,木然地看向宋师傅,眼睛有点红。 “你没发烧吧?” 盛小泱摸摸额头,摆手说没有。 “那还学颠勺不?” -没劲,颠不动。 宋师傅满乐,赶他:“行,你回去睡觉吧,下午别来,我一个人能应付。” 盛小泱没立刻反应,脑子都糊了,鼻子痒,又要打喷嚏。 宋师傅灵活跳开,离他八仗远:“你别传染我,吃药了吗?” 早上出门前章叙拦着路,盯着他吃了一颗。吃完就困,估计这会药劲没过。 -吃了。 说完,他放裤兜的手机震了一下,显示一条来自章叙的未读消息。 【下班没?】 盛小泱回:刚下。 顶头状态显示正在输入,等到最后啥也没有,盛小泱莫名。他起身要走,肩膀被后面的人重重拍一下。 这劲太沉,不像任何人的风格,盛小泱本能警觉,拧着眉猛转过头,一见来人,愣住了。 “小泱!我看着就像你,”那人高兴,特别高兴,锢着盛小泱的两臂,带着许久未见的感慨:“长高了啊,过得好吗?” -老周…… 老周嘴一瞥,“叫我什么?没大没小。” 盛小泱鼻子都通畅了,咧嘴一笑,也高兴,叫:周哥! 章叙这时来了,风轻日暖般对盛小泱微微颔首。 开口问:“这位是?” 盛小泱脊背一麻,混沌与现实交杂一瞬,他看看老周,再看章叙,唇角笑意僵硬—— 我坐过牢,这事章叙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小泱快被章叙腌入味啦 老周在第三章 出场过哦,忘记的宝宝可以回顾一下哒 第41章 “他是只对你好吗?” 老周先打量章叙,没注意盛小泱的反应。他这种人,无论对谁,凶恶的气势要先摆出来,算自我保护,话语言简意赅:“我是他朋友。” 宋师傅心宽体胖,未察气氛不对,乐呵呵问:“你们这年龄差怎么交上朋友的,得有代沟吧?” 老周气气哼哼,“忘年交不行啊!” 章叙全程没发表意见。 盛小泱心虚瞟眼,正对上章叙的视线,见他淡而平静,似有揣摩,些许试探。 盛小泱的感冒登时加重,眼更晕了。 小泱?老周担心他,打手语问:你怎么了? 宋师傅哎哟一声,“这还看不出来啊,病了!” 他上前扶人,一眨眼,章叙已经在跟前了。 盛小泱身体有点烫。 章叙也打手语说:中午的药没吃,吃完再睡一觉,会好一点。你发烧了。 盛小泱摆手,说还好。他没敢直视章叙的眼睛,也不能忽略老周,问他:老周,你待多久? 老周的视线一直在章叙脸上打转,若有所思,再打量盛小泱,没听见他刚说的话。 “啊?” -你待多久? 老周笑笑:“晚上就走。” 盛小泱皱一下眉。 老周心态蛮平和,不知跟谁打趣,“咱俩能叙上旧不?” 听着像揶揄章叙。 章叙识趣,松开盛小泱,后退半步,徐徐笑道:“你们聊。” 盛小泱目送章叙回工作室,盯到最后,眼眶酸闷。他身上太多沉疴宿疾,一个洞挨着一个洞,扒开看,都带着脓疮,触目惊心。 盛小泱从不否认过往,戒同所的遭遇或者监狱的经历,虽说不上坦然,至少都能面对。但是别人怎么看,看完以后要怎么想,盛小泱左右不了。他才刚跟章叙拉近点距离,真当自己是个在柴米油盐里生活的普通人了,而老天的恩赐似乎转瞬即逝。 老周嫌小面馆闷,没坐,跟盛小泱说出去随便走走。 盛小泱问:你吃饭了吗? “没,我刚下车,听说这里吃的东西多就找过来了,”老周没跟盛小泱客气,大笑着问:“你请吗?” 盛小泱当然请,还请自做。 老周赶着下午六点的高铁走,时间紧,盛小泱简化做饭程序,炒了碗面,打包好了,再扫码付钱。宋师傅围观全程,龇嘴牙疼,骂盛小泱穷讲究。 老周一听这话,乐得不行,跟宋师傅一拍即合,“对!他就这样,我以前也这么骂他。真好啊。” 盛小泱:?? 宋师傅:“……” 好什么? 老周拎着炒面出门,他不讲究,边走边吃,边吃边夸:你做的?你还有这手艺。我做生意全国跑,顿顿地沟油,要么预制菜,好久没吃过这么清净的口味了。 盛小泱脑回路也不一般,问:不够咸吗?我给你多加了半勺盐。 不怪他这么想,在里面的时候,老周就经常嫌弃清汤寡水的吃食。 老周也感慨:“以前吧我嫌那饭稀,嫌那帮人连个青菜也炒不熟,涩得苦口了都。出来后才发现,里面日子其实挺舒服的,至少作息政策,纪律严明。” 盛小泱笑笑:“你还想进去?” “不了,我现在不要太遵纪守法哦,开车遇行人我都得礼让他三分钟。” 老周瘦很多,刚第一眼,盛小泱差点没认出来。走这么一路,老周时不时咳嗽,说话也带喘。盛小泱虽听不见这些,单看老周脸色,蜡黄苍白,不太正常。 盛小泱满担忧,握笔写在小本上问:你怎么回事,不舒服吗? 老周不以为然:“前段时间感冒了,没好透,没事儿。” -去医院看看。 “再说吧。”老周笑着拿捏盛小泱:“我让你去医院你去不?” 半斤八两,盛小泱没话说了。 老周说饿,真吃了又没胃口,拎着半碗面,沿河岸走到头了,找个石墩坐下,背过脸喘,没让盛小泱看见。 盛小泱兜里半根火腿肠,蹲着喂流浪猫。 老周眼底哀切,注视盛小泱,像是透过他,怀念某个人。 盛小泱偏头看过去。 老周愣了愣,苦笑。盛小泱就知道他的心绪了。 血亲骨肉,一辈子都放不下。盛小泱叹息,不知该怎么安慰。 “你气色好多了,”老周说:“比之前像个活人。” 老周看不懂手语,盛小泱于是从头到尾事无巨细,把自己来苏市后发生的故事写下来给他看。 他有工作、有住所、有朋友。 还有一个可以成为心理支撑的,我很喜欢的人。这点没写出来。 人的际遇不可能一直倒霉,老周心想着,同时欣慰。 “唉,分开后一直没你消息,我还托人到处打听,就怕你出事,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他搓了把脸,小本还给盛小泱,说:“胖了一点,蛮好,我也放心了。” 盛小泱想了想,问:你来旅游? 第45章 “隔壁市谈生意。” -注意身体。 两人相对沉默很久,盛小泱有时拿出手机看一眼,那界面也沉默。 老周经历的多,能看出盛小泱微渺变化的表情,他若有所思,试探问:“我让你跟我走,你不肯,怎么千挑万选来了这里?” 盛小泱窘迫笑笑:没有…… 老周看破也说破:“小泱,你不擅长胡说八道。”他继续问:“刚那个人谁啊?就高高的,长挺帅。” 到这份上了,盛小泱不想压着,他执笔,认真写章叙的名字。 老周盯这字好久,轻蹙笑笑:“你就为他?” 盛小泱点点头。 -他很好。 老周不甚在意地耸肩,他以过来人的眼界问:“他是对所有人都好,还是只对你好?” 盛小泱不语,移开眼睛。 无所谓,他想。 “行吧,你给自己的副本难度选挺高,真惊世骇俗。”老周说了一串话,见盛小泱压根没看,气笑了,抬手到他眼前晃晃。 盛小泱眼睛又转过去,抿着唇,像霜打的茄子,不劲儿了都。 “有些事情你得自己看清楚,别门一关,眼一闭,你觉得够了就真够了。”老周语重心长,拍拍盛小泱的背,叹声气:“小聋子,别被人骗了,也别留下遗憾,知道不?” -知道。 盛小泱说。 老周让盛小泱回去忙自己的事,该吃药吃药,该午睡午睡,不用陪着了,以后还能见面。 “他去前巷买小礼物送老婆。“ -好吧。 盛小泱拗不过,只能走了。 老周走走停停,逛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全国商业街吃的用的玩的都一个模式,没大花头。他最后体力不济,准备返程,回头,看见个人。 “章叙?”老周叫一声。 章叙蛮意外。 老周皮笑肉不笑,情绪平平道:“小泱跟我介绍过你。” 章叙想不出盛小泱会在什么契机下跟老周提自己,礼貌回应,“你好。” 老周见他穿着得体、气质干净,人,好感度与刚才比提高不少,问:“特意来找我啊?” 章叙笑笑,说:“路过。” 两人心知肚明。 老周热得不行,手里捏着把“想你的风吹到江平路”的景区特供折扇,狂摇两下,碎碎念,人真多。 章叙把人往一旁的窄弄堂里迎,那里清净。 “这里但凡打上了特色标签的东西,不管吃的还是用的,都不本土。”章叙闲聊似的开口。 老周眉挑老高,“我知道,我没买啊。” 这破折扇目前是刚需,暂且不提,他扇得更起劲了。 “小泱没告诉你吗?” 老周嗐一声,“他也新来的,他知道什么?” 章叙但笑不语。 老周越看他那样越刺挠,抓心挠肝,原地转圈,还得守口如瓶,猜到了,看出点什么,不能说。 他直截了当,“你想问什么?” 章叙也干脆,“我想知道您跟他怎么认识的?” 老周深深看章叙,他没想到自己的性格被一个刚见第二面的人摸透了。 “我最烦拐弯抹角打听别人事的人,”老周眼皮一撩,冷冷说:“你要说好奇或者随口一问,我转身就走。但你还挺真诚。” 章叙笑笑,说是。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章叙似乎心领意会,遗憾挑眉。 至此,老周突然对章叙的心态和微表情反应起了浓厚兴趣——城府深的人,他即便好出花了,也不能跟盛小泱走到一起。 不管监狱内外,老周总想保护盛小泱,来自某种虚念里的长辈的关怀。 章叙不卑不亢,儒雅伫立供老周打量。 一番单方面对峙后,老周没能从章叙身上收获任何负面反馈,他叹出口气,语调稍软:“我要说我跟他一起住了很多年你信吗?”他补充,“不止我俩,一间房六个人睡,大通铺。” 章叙:“……” “那会儿好多人欺负他,他那么小,咬碎牙一个人抗,我看不过去帮他出头而已。”老周停顿两秒,“所以忘年之交,说的没毛病。” 章叙紧蹙的眉心被一团黑雾笼罩,像某种呼之欲出的意识,到最后依旧抓不住也拨不开。 那黑雾积成湿厚的云层,滚着闷雷哄哄,暴雨将落未落。 老周抬眼望天际,自语道:“要下雨啊,我得赶紧走。” “稍等。”章叙喊住他。 老周似乎不耐烦,“还想知道什么你自己问他。他信任你,什么都会跟你讲,缠着我干什么?” 章叙无奈:“我觉得他怕我。” “什么?” “不是恐惧的怕,”章叙斟酌措辞,“就是中间隔了很多东西,距离很远,他不敢,或者不想完全跨过来。” 老周的眼睛已经在章叙身上转好几圈了,一言难尽地问:“你当他是朋友吗?” 章叙说是。 “慢慢来呗,你要真想走,还能走不到对岸啊,”老周哼笑一声,叽叽咕咕揶揄一句:“真矫情。” “走了。”他怕真被章叙套出话来,摆摆手,抬头往外去。 “你脸色不好,”章叙说:“有空去医院看看。” 老周像听到什么笑话,眼睛瞪老大:“老子用你管!” 章叙和善微笑:“替小泱管的行不行?” 老周被捏软肋,哑口无言。 章叙准备了礼物,他雕了段江平路的景,以小面馆为中心向两边延伸,又以花团锦簇收尾,青石板、黑瓦房,一切景色欣欣向荣。再仔细看,面馆的屋檐挂着鸟笼,笼下站了一人。 那人五官精致,微微仰头,懵懂天真。 老周怔愣。他一直跟老婆说有个人很像咱儿子。到底有多像,他讲不出来。 “你雕的?多少钱。”他抹了把脸,不想章叙看出窘迫,但声音嘶哑。 “不要钱,”章叙说:“来者是客,客人不得带点礼物回去么。”他温和笑笑:“下回来,我请您吃饭。” 老周收下木雕,说了声行,“跟小泱说,吃好喝好,下回见。” 斜阳晚照时章叙回到家里,身上还披着日暮赠与他的温暖橘黄。盛小泱正蹲着摸焖肉的头,他先窥地上的影,抬头便看见章叙。这一刻,从前的阴差阳错,统统成了缘分使然的调味剂。他们对视的一刹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怀让天景都黯然失色。 -哥哥。 章叙走过去,挨着蹲下,腿太长,轻轻一碰盛小泱的膝,再移开半寸。 他拿来盛小泱的笔和本,写:没去上班? -宋师傅说带薪休假。 薪字不好写,他含糊地画了个大概。 章叙又问:吃饭了吗? 盛小泱摇头。 章叙点盛小泱的眼睛,让他看向自己。 盛小泱照做。 章叙不知从哪变出一盒桂花糕,待盛小泱微微张口之际,眼明手快,塞过去一个。 -…… 盛小泱眨眨眼。 章叙再拧开牛奶盖,问:“喝不喝?” 盛小泱噎死了,他喝。 这个不好喂,盛小泱自己喝。他今天的心悬着,怕章叙问什么,都想坦白了。章叙却还跟平常一样,逗了狗,喂了盛小泱,做自己的工作。 盛小泱七上八下的心渐渐平复。他还坐在老位置,安安静静陪章叙到深夜。 老周让他别留下遗憾——以后怎么样盛小泱不知道,但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遗憾不是从未拥有。盛小泱窥视章叙从鼻梁到唇瓣的流畅侧影,弯眼浅笑,心想,绮梦才好。 盛小泱每天都忙,跑堂之余,他学会颠勺了,宋师傅夸他有天赋,天天说小泱待在小面馆真是屈才。他问盛小泱:“你有什么理想吗?” 盛小泱想了想,写道:开餐馆,算吗? 宋师傅猛他背,“好志气!” 盛小泱往前踉跄,撞到一人。那人手里拿着个本,书页夹满东西。被这么一幢,飘飘洒洒落满地。 盛小泱心道不好,没看那人表情,无声道歉赶紧帮忙捡起。 其中有张照片,掉落时被书遮住大半。盛小泱先捡起书还给那人,余光瞄见那照片。应该是集体照片,在一幢老屋前的院子里,许多人站在一起,前排是小孩子,后排稍年长他们几岁,大家笑得都开心。其中有个高个子,像章叙。 画面太小了,盛小泱没看清,低头再捡,还未细看,猛地被人夺走。 盛小泱抬眼,迎上那人厌恶的注视。 【??作者有话说】 章叙的故事要开始啦 第42章 “他就是同性恋!” 盛小泱见过太多满身戾气的人,但无缘无故的戾气还是头一回。他打量眼前人,体态瘦削,面色蜡黄、眼下青黑、扎起的马尾辫松散凌乱,显得精神气很差。 盛小泱确定不认识这个女孩。 第46章 女孩阴森森盯盛小泱好久,像是有仇。这种压力下,是个人都得头皮发麻,但盛小泱没有。他以同样的态度回视,比她气盛且坦然。 女孩最后大概觉得无趣了,行将就木地收回目光,擦了擦照片上的灰,重新夹回书页中。 那还不是本书,粗看表面是破损的蓝色硬壳,内页四角微卷,侧边封钉处因时常翻阅而脱线,用书夹固定。这是个笔记本,盛小泱很熟,他有好多,不用来写日记,是他对话的媒介。 盛小泱心一咯噔,蹙了下眉。 女孩垂头丧脸,默不作声地回头离开。 宋师傅出来,手里还捏着勺,挥两下,问盛小泱:这谁啊?你认识? 盛小泱摇头,不认识,没见过。 “她点了两碗面,”宋师傅往西墙一桌上指指,愤愤不平:“一碗吃光了,一碗半口没动。干什么啊?浪费粮食,有毛病!” 那位置除了章叙,平常没人去坐。 盛小泱若有所思。 这事章叙不知道,他出差了,参加一个蛮高级活动,手机调至飞行模式,半夜三更才打开一次。章叙会主动询问盛小泱,比如——今天过得好吗? 盛小泱原本早睡早起,现在跟着章叙的节奏,等收到信息后才能安心。 像低语的晚安宣言。 盛小泱手写输入:今天店里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手指悬于发送键上,迟迟不点。盛小泱心神未宁,眼皮直跳,最后删删减减,只发出去两个字。 -好的。 又问:你呢? 章叙回的比较多了。 -见到了很多业内厉害的老师,跟他们讨教,不虚此行。不过酒店的自助餐不好吃,尤其晚餐。 -主办方给我们发了一箱当地特产,里面烤鱿鱼味道不错。我又买了一些,都你吃。 盛小泱捏着手机在床上滚圈,乐不思蜀。 -哦。 章叙回:我还有三天回来。 盛小泱还哦。 章叙不太满意:多说一点。 随后他收到一段空白语音,结尾三秒时,在轻柔的呼吸声中混杂了一个短促的“啊”。 像惊喜。 随后盛小泱就事无巨细,从早上出门上班怎么锁的门,到下班回家哪只脚先进了屋,还有怎么陪焖肉玩,都告诉章叙了。 -焖肉很想你。 章叙在那边心颤颤。 盛小泱又发来一句:哥哥晚安。 章叙:“……” 星光闪耀,月亮舍不得离开,于是天明时分,它就带星星一同藏起。这是只属于夜晚的浪漫。 第二日阴雨,女孩又来了,老位置,老样子,点两碗面,她面前一碗,对面放一碗,再挑双筷子,摆在碗上,依旧不吃。 盛小泱留了个心眼,时刻关注她举动。 女孩风声鹤唳,尤其当盛小泱靠近,她抬手死死压着那破旧的笔记本。 盛小泱这时发现,女孩看向自己的眼神矛盾复杂,怜悯、悲切、敌意,和近乎神经质的翘望。 盛小泱不予对峙,却也沉了眼,意为自我保护。 他觉得这人不是冲自己来的。 后几日情况仍旧如此。 厨子不允许任何人浪费粮食,宋师傅先受不了了,对女孩说,你就算付八倍的钱,吃不下也只能点一碗!不续面! 女孩竟也能另辟蹊径,点了大份,要两个碗,盛出一半,还放对面。 宋师傅抖抖鸡皮疙瘩,对盛小泱说:“乖乖隆地洞,这人不是在搞什么邪//教吧太邪门了!要么就是精神病。” 盛小泱没回答,他警惕注视女孩。 女孩似乎感受到强烈排斥的视线,麻木转头,对上盛小泱眼睛后,鬼气森森地咧嘴笑了笑,随后缓缓抬手,轻抚笔记本,像摸着一个孩子的头。 在盛小泱看来却是挑衅。 宋师傅受不了,回厨房朝圣补充阳气。 盛小泱不走,他能怕什么?章叙明天就回来了,盛小泱潜意识觉得他们之间有关联,所以得弄清楚缘由。 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让她精神恐吓几日。 她以为她是谁? 盛小泱反骨起来坚执不从。 女孩眉目寡淡,再次进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将碗里的烫和面吃得好干净,对面那份依旧不动。随后离开。 盛小泱并未目送,他瞳仁微缩,直勾勾盯着女孩落下蓝色笔记本。它被板板正正地放在桌上了,刻意引导有心者前来翻阅。 既然如此,盛小泱也不推辞。 翻开第一页,寥寥几行,字迹说不上隽秀,却力透纸背,好像攒着什么食髓知味的狠劲,然而内容平淡无常。 7月5日,晴。今天很热,小孩放假回村,暂且不用学习刻板无趣的知识,家长放任他们撒欢,真好。 7月12日,阴,他走了三天,还会回来吗? 7月15日,晴。他回来了,下午4点的船,我躲在码头附近的树后面,他没发现。他从来没发现过我,但我很享受。有他在,空气都甜,这里不再让我憎恶。 8月……我不知道今天几号,雨。打雷了,雨很大,我没带伞,故意跑小路上。我知道他每天从这里经过。如果看见我,他会觉得我可怜,把伞给我。他太好了,看不见身边的危险。我要保护他,他身上的香气只能属于我。 …… 8月31日,雨。他说要带我离开这里,我在后林等了他很久,他没有来。 他骗了我。 盛小泱虽没上过几天学,但也能看出这日记越到后面,语言组织越混乱。侧面托显执笔者及其不稳定的精神状态。 盛小泱眉心越拧越深,思绪杂乱无章,他甚至不能确认执笔者的性别。 盛小泱对文中“他”是谁的猜测呼之欲出的同时,在逻辑层面又无法自圆其说。 照片滑落,正面朝上,跟盛小泱打了个轻蔑的招呼。泛黄的画面模糊了很多人的脸,但章叙的五官依然清晰可见—— 比现在年轻,抬手比耶,笑容张扬恣意。他像青山中微凉潺潺的溪水,开朗中揣着温柔的本质。 7月的烈阳比不过章叙。 盛小泱目光流连,柔和一瞬。然而眼尾余光飘荡荡,似乎有意捕捉三秒,于是情理之外又意料之中,他猛地坠入冰窖。 章叙身边站了个男孩,比他矮,看不出年纪。 男孩很瘦,看上去老成。他平头,唇薄紧抿,眼睛下压,眉目紧蹙,透着股阴郁的执拗。 章叙,包括前排合照的小朋友,跟这人形成鲜明对比。 神明和鬼怪的对比。 他们站一起,中间留着一拳缝隙,在亲密距离外,有意者也可称其为暧昧当中。男孩的头微微偏向章叙,嘴角隐蔽着一缕满足的笑意。 章叙对此似无察觉。 盛小泱凝章叙眼睛好久,那眼底的坦然即便穿越时空,到如今也能将之公众于世。 可盛小泱的心还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捏搓了,有点疼。 女孩去又复还,就站在盛小泱面前。她挑衅成功了,伸出手,轻轻盖上笔记本。那小臂连带手指,骨瘦如柴,好像被谁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盛小泱抬眸。 “你能在这么多人里第一眼注意他,是不是也意识到什么了?” -他是谁? “你不如去问章叙。如果用他的理解方式,应该可以给你更好的答案。”女孩幽幽一笑:“我也很好奇他会怎么说。” 盛小泱淡淡说,没必要。 “你跟他很像。”女孩毫无逻辑的话语中又掺着点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真谛,且沉溺其中,“所以章叙在弥补吗?” 盛小泱转身就走。 女孩拉住他,对盛小泱展现出来的平静突然歇斯底里:“你别走!” “他让一个人因为他而死,他凭还能正常生活?!你跟他睡了吗?他有没有叫错你的名字啊?” “他就是同性恋!为什么不承认?“ “他为什么不去死!” 盛小泱眼睑一抽,神色阴沉,渗透狠厉。他那里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章制度,有些犯浑作恶的东西不分性别,都该教训。 -你说让谁死? 女孩看不懂手语。 盛小泱无声冷笑,居高而视,掐住她脖子,缓缓收力。 焖肉的吠声犹如急促鼓点,却唤不醒盛小泱。 宋师傅倒是被叫了出来,他从没听焖肉这么叫过,心下一慌,急忙探头,魂飞魄散。 “小泱!干什么啊!”扔了勺,飞扑过去。 盛小泱听不见,他就是烂地里的野草,被章叙温润浇养时看不出什么,实际无理智可言。 宋师傅压根掰不开他! 女孩双脚离地,面色青紫,微翻白眼。 忽来一阵风,面馆门板尖利呼啸,盛小泱手腕一痛,神志稍缓,抬眼看见蒋嘉穗。 “松开!” -…… 盛小泱的肌肉应激反射,根本松不开。 第47章 蒋嘉穗脸色阴暗,咬着牙,狠掐盛小泱虎口。 边掐边骂:“我看你疯了!老宋帮忙!” 女孩被蒋嘉穗箍着腰从盛小泱手中夺下,半死不活,狼狈喘气。再看盛小泱,形似恶犬,虎视眈眈。 蒋嘉穗挡着盛小泱视野,冷漠看那女孩,眉梢透着厌烦,开口说:“滚。” 照片没拿走,留给盛小泱了。 盛小泱指尖悬空,想抚摸章叙,却顿在咫尺外。 蒋嘉穗叹气,写纸条递给他。 -这件事很复杂,不是你想的那样。 盛小泱什么都没想。他只是认真看,看章叙和他身边的人。 怎么说呢?确实像。 像许多年前刚从戒同所出来的盛小泱。 愤恨、迷茫、向往,也嫉妒。 他嫉妒恒古不变的日落月升,嫉妒自然界里的春风和煦。世间许多美好花草,没有一朵属于自己。 这种情绪在遇到章叙后好了一点。 盛小泱阖眼,呼吸平顺很多。 再睁眼,对上蒋嘉穗的目光,手语道: 这些过去是他的过去,我也不会参与他的未来,所以我像不像谁,无关紧要。 【作者有话说】 没有替身梗,小泱对章老板来说独一无二 第43章 “我能接住你。” “把大活人带回家跟收留小猫小狗的概念不一样。”蒋嘉穗声量不大,心平气和,徐徐道来:“我觉得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你应该了解章叙。他的初衷和动机,你不能只闷在脑子里添油加醋地去揣测。” 盛小泱说,我没揣测。 “小泱,我看得出来……”蒋嘉穗叹气,欲言又止:“你给自己一个机会,也听听他的说法。” 旁观者清,蒋嘉穗虽在自己的感情中一团乱麻,但他天赋异禀,学会了透过乱象看本质,竟有种天然神性。 总之盛小泱听进去了。 深夜,盛小泱失眠。翻来覆去几个钟后,他给手机解屏,跳至聊天界面,跟章叙的对话结束在昨晚九点半。 盛小泱烦躁挠头,一摸,发现头发长了很多。他狠抓两下,讨厌死了。 今晚星空不亮,透过天窗,看不见星星。盛小泱起身开窗,想透透气,那窗框却钉得死死。 焖肉本来都睡了,听到动静,耳朵转转,狗眼一睁,如临大敌,开始新一轮狂吠。 狗狗今日工作强度好大。 盛小泱捣鼓那窗,听不见狗叫,直到脚踝刺痒,低头一瞧,焖肉已经蹦跶上床开啃了。 盛小泱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刚要摆手,说自己不跳楼,忽的腰腹一紧,黏腻的酥麻感由尾椎出发,直达头顶。 细胞爆炸,噼里啪啦,开出小花。 盛小泱畅游云端,踩着棉花似的悬空转一圈,呆呆与章叙注视。 -?? 章叙刮那天窗一眼,淡淡说:“我以为你吸取教训了。” 盛小泱头大,急于解释。 -我不跳楼! 章叙不理,拎着人下楼。 鬼知道他在距离家还有好远的路灯下听见焖肉的叫声,魂飞魄散到了什么程度。 果然人生在世,ptsd层出不穷。 章叙安置盛小泱,就在自己的床铺范围,哪里都不许动。 盛小泱抱着焖肉摸毛,乖顺看章叙收拾行李箱。衣服要洗,先不放衣柜,半箱子书归纳进书架。 章叙的书架太吸引人了,中外名著、学术论文、专业教学手册,还有半墙盛小泱看不懂的洋文书。 其中手语指南比较显眼,从入门到进阶,品种不要太齐全。盛小泱观摩片刻,默不作声收回视线,装没看见。 给盛小泱买的烤鱿鱼摆书桌上了,章叙忙自己的,似乎没打算给盛小泱吃。 盛小泱像课堂里的乖孩子,举起手。 章叙眼尾一撩,看过去。 -哥哥。 敌军攻势猛烈,章叙节节溃败。 -你没说今天回来。 章叙也用手语跟盛小泱交流,理直气壮:你也没问我。 -…… 盛小泱顿了顿,继续比划:我觉得有点闷,想通通风。他问:今晚有月亮吗? “没有。”章叙想了想,说:“明天我看看,就给你天窗留个缝好吗?再大了没有。” 他真觉得盛小泱哪天突然梦游又钻出去。 盛小泱抿着唇颔首,酒窝浅浅一现。 等章叙理完东西,下楼洗个澡,再上来,还是那套半遮不掩的睡衣,领口开到锁骨下,稍一动,里面什么都能看见。 他弯腰抱焖肉,盛小泱盯一下,很不自在地移开眼睛。 章叙捏盛小泱面颊,把他脸转过来,眼神传递讯号——看我,要说话了。 盛小泱只得眨眨眼。 “没事跟我说?” 章叙没头没尾问这么一句,盛小泱心惊肉跳。他没想把那女孩的出现告诉章叙,但不确定蒋嘉穗会不会讲。 别造成困扰才好。 盛小泱心虚地紧了紧喉咙,精巧的喉结轻轻上下一送。 逃不过章叙的眼睛,他心里有了掂量,但没有说破。 忖量片刻,章叙垂眸松手,一气呵成。他哦一声,接着转身,不知要去哪里。 盛小泱心慌意急,不欲思考许多,手一伸,攥了章叙的衣服。 章叙扬起的眼尾像羽扇,撩得盛小泱心猿意马,他这会儿软得像猫。 章叙暂不吃他这套,心态稳定,不慌不乱。 盛小泱审时度势,逐步试探,说,蒋嘉穗今天来了。 章叙缄默片刻,问:“他来干什么?” -他说他没钱吃饭了。 “……”章叙无语:“你给他钱了?” -就给五百。 盛小泱蛮不好意思:我也没多少钱。 章叙奇怪,盛小泱上班至今,发了两次工资,再加上另外七七八八的补贴的奖金,按理说不少了,但他似乎没存下来。 花哪里去了? 章叙潜意识对盛小泱的控制欲,除了他的个体以外,其中又包含衣食住行。但真要说出来,太唐突,像愣冲的傻小子。 章叙自我反思——盛小泱的钱由他自己支配,我不能盯这么紧。问了,他得不高兴吧? 章叙这边难得踌躇不决,盛小泱倒是浑然不知。他拽拽章叙的衣袖,喊: -哥哥。 -我真没想跳楼。 -没事。 章叙端庄半晌,倏然一笑,说哦,知道了。 “你就是跳了,我也能在下面接住你。” 盛小泱一愣。 章叙挨过去,凑近了问:“信吗?” 章叙专注认真,盛小泱观他眼底似有宁静深海,自己的脸印在那瞳仁中,犹如流浪的小舟。 世界巨大,人心惟危,满地豺狼虎豹,但只有这里不会翻涌巨浪。所以盛小泱相信,他点了点头。 章叙唇角漾笑,说好。 盛小泱心下一松,把纠结半天的事情说出来:太晚了,我回去睡觉吧。 章叙手搭他肩膀,轻轻一压,“睡这里,来都来了。” -…… 这句式简直万能。 章叙不等盛小泱发表意见,同时把君子克己复礼的品质贯彻到底。他房间藏了折叠床,闻着味道还新,打开一看,不够大了。 章叙盯着它思考起睡姿。不过估计怎么躺都得三折叠,稍一翻身,垂直摔地,砸哪疼哪。 盛小泱哪能让章叙睡这小破床板上。 他争取了,说我睡吧。章叙目不斜视,把盛小泱摁回去,空出的手撩起纯棉被,盖他脑袋上。 “睡觉,别闹。” 盛小泱被柔软棉絮包裹,到处都有章叙的味道,似有无数长着厚茧手温柔抚摸他的皮肤,麻到心坎,有个地方不对劲了。 盛小泱窘迫至极,裹着被子滚到墙角,只留后脑勺对准章叙。 章叙原本侧躺,貌似平和凝视,实际心境不安。他辗转两回,末了也无可奈何,只留半声意味不明的叹息,反正盛小泱听不见的。 今晚夜长,易心浮气躁。 盛小泱和章叙都起晚了,他们面面相觑,心领意会,绝口不提失眠的事情。起床后各自穿衣,该干嘛干嘛。 最近淡季,小面馆不忙,跑堂的哈欠连天,精神不济。于是主厨大手一挥,今天休息,不告诉老板。 休息了盛小泱也没地方去,回“一间流水”,乖巧坐到狗窝旁看章叙工作,不打扰他。 每当章叙视线投射过去时,盛小泱都在看别处,要么跟焖肉玩。但这种感觉很奇怪。章叙偷偷试探,掌握规律。他如果不看盛小泱,三秒钟后,那边就会有某种含蓄且又不易察觉的炙热气息飘来,久而久之令人心痒难耐。 就像你耐心等风来,风迟迟不来,当你闭眼,耳边草木窸窣,好不欢快。于是你莫名成了局外人,这场风再如何狂猎,都与你无关。只属于风独有的盛宴。 第48章 章叙受不了,又抬眸,看见盛小泱从头到尾一副无事发生的淡定。还能抱着焖肉贴脸亲一口。 章叙:“……” 他难得拿不稳刀 人性复杂的贪嗔和欲念,章叙没在盛小泱身上看出来半点。想到最后,章叙自己把自己气个半死。 还不能说。 焖肉待不住,叼着牵引绳要盛小泱遛。 盛小泱起身,拍拍屁股灰,给小狗套上绳。走到门口,抬脚正要跨门槛,忽的想起什么,转身找章叙。 章叙没看盛小泱,一早上削两捆木头,情绪好像不高。 -哥哥。 章叙余光看见了,没应。 焖肉汪汪叫,觉得爸爸脾气臭,这会儿跟盛小泱统一战线。 章叙于是抬头,歪歪脑袋表达困惑。 盛小泱又叫一声: -哥哥。 章叙淡淡一挑眉,“嗯?” -出去走走吗?该吃午饭了。 “不走,不饿。” -哦,中午吃余记的蟹黄拌面。 早上章叙点外面,盛小泱偷偷瞄见他打开这家店三次,在招牌蟹黄盘面的选项中停留五秒。 章叙:“……” -我回来了带,要醋吗? “好吧。”章叙说:“要。” 盛小泱看一圈,又说:“苹果吃完了。” “顺便都带?” 盛小泱忙不迭颔首,笑着说:我请客。 章叙忍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崩住,哭笑不得,心理层面举双手投降,说,行。 空荡的景区好生清净,一人一狗溜溜达达,逛到哪里算哪里。盛小泱来到江平路许久,没正经八百地走过。今天也不是好机会,他手里拎着蟹黄面和苹果,担心章叙等久了饿,差不多时间就往回走。 绕近路,横穿一条窄巷,岁月静好间,盛小泱对恶意敏锐的神经突然发出发作,他后颈寒毛炸起,面色一凛,猛地转头。 同时焖肉前爪伏底,呲犬牙,咽喉部轻震着噜噜出声。家养的小狗怂勇兼备,从没露出过这种凶恶袭人的状态,这是对自身和主人保护。 盛小泱冷冷注视前方,只有一面斑驳石墙。 墙后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盛小泱:…… 鬼?他见多了。 【??作者有话说】 所有波折都是他们的感情催化剂! 明天还有哦~~ 第44章 “跟我回家。” 烈阳直射下,盛小泱像静穆的雕塑,眼如猫瞳有灵。他似乎好奇打量,嘴角却翘着冷冽僵硬的弧度,目光由寒转凶。 盛小泱将焖肉拉至身后,漫不经心拾起垃圾桶旁的一截铁棍。 焖肉龇了半天牙,猛地一懵,又恢复平常怂样。它窝在盛小泱脚下又蹭又嗷呜,仿佛刚刚只是短暂狗魂出窍。 盛小泱:…… 恶鬼幽幽飘离,此地空气翩然清新,危机似乎解除。 盛小泱无趣地压了压唇角,扔了棍子,掸掸掌心灰尘,又站了几分钟。 垃圾桶旁恶臭难忍,焖肉待不住,咬盛小泱裤脚拉他走。盛小泱屈膝下蹲,拎起焖肉左右晃晃,指着狗鼻子警告:不准备告诉爸爸,否者不给冻干。 聪明狗狗看懂了。 叫,汪! 回去途中,盛小泱偶遇蒋嘉穗。 蒋嘉穗热情洋溢打招呼:嗨! 盛小泱猜他手语熟练八成跟陶也有关。好久没见陶也了,盛小泱回了招呼问:陶也最近怎么样? 蒋嘉穗面无异常,兴致缺缺打个哈欠:就那样,赚一百花两百,拮据。 盛小泱一愣,问:给谁花的? 问完他意识到唐突,颔首抱歉。 蒋嘉穗不甚在意,半真不假,笑着回答:给我。 盛小泱:…… “走吧,”蒋嘉穗无事不登三宝殿,伸着懒腰朝前走,说:“找表哥借生活费。” 盛小泱无语跟上。 蒋嘉穗真挺欠,走半路,坏主意好像又冒出来,突然停步,转身问盛小泱:现在章叙的钱是他管还是你管?他其实很富裕的。 盛小泱莫名其妙:啊? 蒋嘉穗朗声大笑,“我没别的意思,走吧走吧。” 章秀梅在,也属无事不登三宝殿。章叙原本头疼,以为阿姑又催他相亲的事,谁知聊了半天,绝口未提,看来不为这事。章叙的心稍稍松下来些,正好盛小泱也回来了,身边还有个蒋嘉穗。 人到挺齐。 章秀梅没见过盛小泱,看见他时愣了愣,问:“这位是?” 章叙言简意赅答:“面馆员工。” “哦哦,淼淼跟我说过的,”章秀梅和善笑笑:“工作还习惯吗?” 盛小泱矜持点头,举手比个动作。 章秀梅没看懂。 章叙翻译:“他说好蛮的。” 章秀梅转了个声,背对盛小泱,好像怕戳着人痛处,一脸纠结地冲章叙使了个眼色,问盛小泱是什么情况。 章叙大大方方一晒,“他听见,也不会说话,不过看得懂唇语,您说话慢点就行。” 盛小泱颔首表示认可。 倒是把章秀梅弄得不好意思极了,对盛小泱说:“别在外面站着啦,进来进来。” 蒋嘉穗先盛小泱蹦跶进来,叫了声大姨,不着痕迹问:“你怎么来了,找淼淼啊?” “不找她,我找你哥。”章秀梅话中有话,细眉微拧,说:“有事。” 蒋嘉穗看章叙一眼,见他淡定,于是继续往下问:“我能听吗?” 章秀梅白他一眼:“把耳朵堵上。” 蒋嘉穗爱莫能助地朝章叙耸了耸肩,十分听话,捂住耳朵。 盛小泱存在感很低,甚至把狗窝都挪到了逼仄的角落。他像一只依顺主人的玩具娃娃,有自我意识,但定位清晰。 章秀梅很快把他忽略,全部心思都放在章叙身上。 “我刚收到消息,渔岛要大开发,所有房子都要拆了。你户口还在那里,老家几幢瓦片房,补偿款能拿不少。” 章叙一怔,不知该如何言语:“阿姑……” “我和你小姑的户口早迁出来了,所以这事跟我和淼淼,还有嘉穗都没关系。”章秀梅话音微顿,看向章叙,眼有心疼和无可奈何:“我知道你不想回去。但你爸在那里。给你爸迁坟的事你要亲自去办的。” 话听到这里,蒋嘉穗也肃穆起来。 这是大事。 一旁的盛小泱虽听不见,但始终有一缕他的魂盘绕在章叙左右。盛小泱敏锐感知气氛不对,悄悄侧目,关怀章叙的情绪。 章秀梅叹气,语重心长:“这么多年,你爸固执不肯出来,你也固执不愿回去。要不说父子呢,一模一样。但是现在,他不得不出来,你也不得不回去。” 章叙敛眸,唇角微抿,看不出情绪。 “墓园我找好了,位置不错,他肯定喜欢。你是他儿子,把他带出来就行。”章秀梅柔声慈爱,“逢年过节再去看看你爸。父子之间有什么仇?渔岛很快就要没有了,过去的事情同样会烟消云散,阿叙,你不要老去想,你……” 章叙开口打算,淡淡说:“我知道了。” 章秀梅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叹气。 蒋嘉穗心明眼亮,适时打圆场,挽起章秀梅的手,撒着娇笑:“表哥知道了。大姨你最近皮肤不好啊,我带你买护肤品去,腊梅好不好?” 直到章秀梅反应过来什么腊梅腊肠的时候,她已经被蒋嘉穗插科打诨地拉出屋外了。她嘶了声,回味点东西出来,“嘉穗,那个小面馆新员工,他住哪里呀?” 蒋嘉穗没料到大姨的思维如此跳跃,弄得他连瞎话也来不及编一个。 章秀梅自言自语:“我看楼梯口两双鞋子不是阿叙的尺码。是他的吗?他们住一起?” 蒋嘉穗:“……”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答案糊弄不了章秀梅,蒋嘉穗掐头去尾挑能听的讲:“小面馆二楼让台风刮塌了住不了人,淼淼让小泱先住章叙那里,每月还给他房租。欸大姨,淼淼这面馆挣钱么?” “挣啊,生意蛮好的。” 这话茬大概糊弄过去了,章秀梅最后没再问。 蒋嘉穗松口气。 两人走后,“一间流水”突然安静,聪明狗狗察觉爸爸心情不好,不敢造次,叼着盛小泱给的冻干出门找朋友。 盛小泱略微担忧地目送焖肉。 -它丢不了,到时间自己就回来了。 章叙好像疲于开口,翻盛小泱的笔记本,找新页,写下来,以文字形式专递话语。 盛小泱愣然片刻,纸面上的字好像长出了腿,它们胡乱跳跃,叽叽喳喳,难以理解,十分头疼。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另外一个笔记本,沉甸甸地让人窒息。 章叙见他蹙眉,越拧越深,像要陷入魔障似的。捏他脸,将其唤醒。 手劲比之前都重,盛小泱捂着脸颊瞪章叙。 章叙舒服了,他享受盛小泱目光里类似娇嗔的情绪,即便一闪而过。 第49章 扰人心不静的正事还是要办,章叙的情绪看不出任何波动。他打开可降解环保碗,大闸蟹的鲜香随氤氲飘出,馋得很。章叙喜醋,加了两包,搅均匀。最后划出半碗,招手让盛小泱过来坐下。 盛小泱矜持,说不饿。他啃苹果。 “嗯?” 盛小泱生无可恋地坦白,他河鲜过敏,包括但不限于大闸蟹和小龙虾。 章叙淡淡笑,说:“很惨了。” 焖肉比预计时间早半个钟回来,狗毛蓬乱,灰头土脸。章叙只看一眼,“被流浪狗欺负了。” 盛小泱安慰焖肉,没事啊没事,我给你撑腰,明天咬回去。 “明天不行。” 盛小泱一怔。 章叙好平静地直视盛小泱的瞳仁,说:“明天它要跟我回家了。” 盛小泱惝恍,又慢慢涌起一种失落。他把这里归属为不可言说的家,好像只要跟章叙在同一屋檐下,生命的交集不论深浅,总会存在。 但“一间流水”从来不是章叙的家。盛小泱努力好久,只在他生活圈的边缘徘徊。 盛小泱拧巴着,既矛盾,也难过。 -一路顺风。 盛小泱勉强微笑,手语比道:我会把这里看好的。 “不用。” 盛小泱收回手,背在腰后拧着掐,点点头,说哦。 章叙看他的模样,唇角为不可查地勾了勾,他松弛开口,像讨论今天天气不错。 “你也一起,”他顿了顿:“想去吗?渔岛环境还不错,你可以当是去旅游。” 盛小泱眨眨眼,没反应过来,目光聚焦在章叙唇上,试图理解这中心思想。 “小泱?” 盛小泱憋了口气,再放出来,呼吸急促很多。 他很雀跃,同时狂喜,但要冷静。 章叙没有直视盛小泱的眼睛,他收拾着吃好的碗筷。可能有点无措不想被盛小泱发现,章叙说话的节奏比平常快,只稍稍偏头,让盛小泱看见,或者理解。 “我从小父母离异,十二岁前在渔岛没出来过,那里生活平静,也蛮无聊,三餐能吃饱,唯一的娱乐方式就是下海捞鱼或者下地挖土豆。” 盛小泱专注看章叙双唇启合,笑了笑,说,有意思的,不无聊。 章叙也笑,嗯一声,“后来要上学就出来了,住校,每年暑假回去,生活也都那样,不好不坏,碰到熟人说笑几句。” 盛小泱手抬起一点,又很快放下。差点要问了,熟人都有谁? 直至此刻,盛小泱终于对章叙的过往有了好奇的、想要深入研究的冲动。这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占有欲在作祟。 章叙的肩很宽,微微颤抖时,其实可以看出来。 “爸爸去世之后我就没回去过了。” 盛小泱虽然听不见章叙神声音里那些艰难压抑的潮润,可他知道他酝酿许久的痛苦。 盛小泱踌躇片刻,在果盘里挑了只很圆、饱满的红苹果。不洗,随便搓两下递给章叙。 章叙抬指,轻轻摩挲沁香的果实。 神奇的感知由物传递,眼睛给大脑输送画面,瞬间引发颅内高潮。 盛小泱后颈腾升被电极般的酥麻,惹得他喉结重重一滚。 -我想去。 -哥哥。 【作者有话说】 家里有风景,也有疯子。敬请期待小泱渔岛奇遇记。 明天还有哒! 第45章 “小泱乖,不生气。” 渔岛位于苏市隔壁省朝东某个偏远海域中央。那里迎日出,捉晚霞,对于现代都市的牛马来说,似乎是梦寐以求的世外桃源。但桃源太远,路途就能把人折腾够呛。 高铁、大巴,最后还要乘三小时船。所以浅算一笔,在路上来回就要花两天时间。 盛小泱请了一星期的假,也正好小面馆这星期暂停营业,苏淼淼请了施工队来修理漏风的屋顶。工资照发,就当给员工放年假。 蒋嘉穗跟狗皮膏药似的跟上来,措辞天花乱坠,说什么章秀梅不放心,动土迁坟这事要有个自家人在身边商量才能安心做决定。 章叙跟蒋嘉穗这种没谱的人商量不着,上车前指着他嘴角问:“怎么回事?” 蒋嘉穗耸了耸肩,不甚在意,说:“陶也咬的。” 章叙冷哼。 盛小泱接受程度良好,并且精准点出关键:你惹陶也了? 蒋嘉穗烦躁挠头:“不能是他惹我?” 盛小泱实诚讲:陶也脾气蛮好的。 蒋嘉穗不屑哼唧:“是,就我脾气不好。” 章叙评价他二位,你们是想破镜重圆吗?那在重圆前先回顾一下这面镜子碎成什么样了。勉强粘起来,整体七零八落,也照不出好看的脸面。 蒋嘉穗不言不语,拱了拱手,意为,受教了。 他叮嘱盛小泱,“陶也如果找你,就跟他说没见过我。” -…… 盛小泱本不想蹚着浑水,可看蒋嘉穗略有期待却嘴硬到死的样,带入自己,终究不忍,答应了。 章叙问,为什么答应蒋嘉穗? 盛小泱含糊其辞:我看他有点难过。 所以小孩心软。 章叙挑了挑眉,不再说什么。 然而直到他们的行程结束,陶也都没联系过他们其中任何一人询问蒋嘉穗的踪迹。 到达本市后再买前往渔岛的船票,但是不巧了,这两条风大,海运全线停航。章叙询问什么时候能开,得到服务台答复:不清楚,看天气,可能下午风小了会开几班走。 他们就等在候船大厅。 章叙自出发后就话不多,情绪一直很沉。蒋嘉穗调节气氛,章叙也没搭理,只偶尔跟盛小泱笑笑。 盛小泱担心他,问:累吗? 章叙很久没阖眼,知道要来渔岛后,他反复做同一个梦,梦到暴雨天和被自己打开的那扇门。接踵而来的是愤怒的父亲和他轰然倒塌的身体与脊梁。 那座山死了,再也没醒。 章叙其实很累,实话实讲,嗯了声。 想起来盛小泱听不见,抬手比了比,像打趣:累啊,累死了。 周围都是等着登船的人,叽叽喳喳好聒噪。盛小泱和章叙并排坐,犹豫几秒,靠过去,脖子往下腰以上的身体笔直板挺,看着蛮大义凛然。 章叙愣住。 盛小泱鼓足巨大勇气,拍拍肩:睡一会吗?船来了我叫你。 “好。”章叙未曾犹豫,来者不拒,歪头就闭眼。 蒋嘉穗鄙夷章叙太能装,像朵孱弱的蒲公英。而盛小泱心甘情愿,收集被风吹散的漫天冠毛。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盛小泱知道章叙后面真睡着了,那轻柔和缓的鼻息像山间溪水抚过他的脖颈,于锁骨浅凹处积起一汪春水,泛起涟漪微荡。 时间后移,太阳变化位置,透过陈旧的玻璃直射到章叙的眼睛。盛小泱垂眸看他好久好久,忽见章叙眼球轻颤,似乎被烈光刺激不适,便伸掌挡住光源。 蒋嘉穗在一旁,偷偷拍下这一幕。 这二位状似搞柏拉图,拧巴试探是真,纯爱也是真。他又想起陶也,气不打一处来。 下午很晚才有船,抓紧时间赶路,到达渔岛,天已沉黑。 盛小泱上码头后第一时间竟是找树。这里附近的树太多太茂密,常年无人打理,树根周围杂草连着杂草,密密麻麻,无从下脚。真要藏人,鬼都找不到。 盛小泱先入为主,并不喜欢这种布局。 章叙打断他的思绪,问:你看什么? 盛小泱自然移眼,不再盯着荒草树木钻研,他反问:这是你的家? 章叙也环视周围,实在荒凉,也蛮感慨:“很就没回来了,以前要热闹一些。” 蒋嘉穗双手插兜,哼哼笑笑朝前走。他的活人微死感跟孤岛的荒郊野岭挺搭,黑灯瞎火,半点不担心踩空掉海里。 盛小泱想拉蒋嘉穗,被章叙拦住,“随他去,这里他也熟。” 盛小泱了然。 这时候岛内公交已经停运,要去中心位置只能靠走路。 蒋嘉穗打头,盛小泱抱着焖肉走中间,章叙殿后,这是自然而然形成的队形。盛小泱发现自从登岛后,章叙和蒋嘉穗都不开心。 他也不好问。 这里跟繁华的内陆不同,没有灯红酒绿,也无人烟踪迹,空气中弥散着全是咸湿腥热的海水味,没走两步,汗水浸透衣服。 章叙盯盛小泱圆润后脑勺许久,想他大概很多时间没剪头发了,稍一搓就凌乱。目光往下,可以看见湿衣下支起的肩胛骨,很漂亮。眼睛再移,就窥到他腕间若隐若现的黑绳。 章叙若有所思。 期间,焖肉一直不安稳,不是对抗路的冲某个位置狂吠警告,而是缩在盛小泱怀里发抖。 盛小泱拥有堪比动物直觉的敏锐,哪怕一点风吹草动,也能让他炸毛。 绕不完的山路,深黑如墨的天穹,月亮也躲着不肯见人。当锋利的杂草叶刮开脚踝皮肤时,盛小泱的烦躁攀至顶端。他压着眼睛,冷峭恶狠地回头,像路边被坏人挑衅的野狗。 第50章 可是后面除了山就是海,黑暗中的波涛比被人掐着脖子时还窒息。 盛小泱龇了龇牙,犬齿露了出来。章叙此时侧身一晃,淡然地挡住他的视线。 -…… 章叙拍拍盛小泱发顶,掌心一片柔软。 盛小泱的怒火灭得消无声息。与章叙四目相对,捕捉那眼底满溢的温柔,盛小泱可以原谅全世界。 “小泱乖,不生气。”章叙哄。 -…… 盛小泱抬掌,寻他头顶那只手。寻到了,摩挲手背,好像还摸到了脉络分明的血管,他拍了拍,有点不好意思。章叙抬起手指,翻掌一勾。盛小泱胆大包天,来不及溜走。 手指与手指交缠一瞬,月亮也露出一角。 盛小泱心跳很快,血液举起呐喊,冲向四肢百骸,酒窝在润红的脸颊久未隐去。 蒋嘉穗看不见他脑袋后面两个人的暧昧,贴心解释,不知说给谁听:“章叙算渔岛头号风云人物,留下的传说都能填海了。好年多不回来的人,难得来一趟,想凑热闹的多,且等天亮吧,小破岛村要沸腾。” “闭嘴。” 蒋嘉穗咂摸一嘴,说:“哦。” 盛小泱摸着滚烫指尖,心不在焉问章叙:“蒋嘉穗说什么?” 章叙笑笑:“当他放屁。” 章叙没把出言不逊的表弟团吧团吧一起填海,算他心善——不是计较的时候。 总之,这死寂许久的渔岛热不热闹都另说,天亮之前,他们得先找个地方睡觉。 渔岛居住人口常年一千左右,多以老人为主,青壮年拖家带口全上本岛买房扎根,节假日才回来一趟,也不多待,两三天就走。 章叙在这说是有房子,精准称之为四面漏风的危房,屋顶瓦片都没剩几块。 一个多钟后,三人站在渔岛唯一招旅馆前,蒋嘉穗还是没忍住嘴欠,揶揄章叙一句:“你不先回家看看?” 章叙冷漠白他一眼,不欲搭理,拉起盛小泱的手往里面走。 虚掩的铁门锈迹斑斑,往里推开,冰冷的嘎吱声贯穿黑夜。有一大妈从里出来,满身警惕,操着方言问:“谁啊?” 章叙方言回答:“还有房间吗?住三天。” 大妈一愣,“几个人?” “三个。” “只有两间房了。”大妈打开院落灯,终于看清来人的脸.从蒋嘉穗开始,草草略过盛小泱,最后停上章叙脸上打量。她蹙眉困惑,大概不确定,又问:“你们怎么住?” 盛小泱看不懂方言的唇形,云里雾里。章叙的舌尖轻舔齿间,没有立刻回答。 蒋嘉穗不会说方言,但听得懂,他笑着走出半步,指章叙和盛小泱,说:“我一间,先订了。来个破地方,睡觉还要跟人挤。谁爱挤谁挤。” 嚣张跋扈,蛮不讲理。 大妈狐疑不决,还问章叙:“那你们……” 章叙下颚线微微绷着,唇角下压,但细看,其实没什么情绪。他颔首,淡漠视之,说可以。 小旅馆没有正规登记系统,全凭前台拿客人身份证手动录入。当记到章叙身份证时,大妈带着老花镜,也挡不住眼前一亮的震惊。 “你是章国平的……” 她话音未落,手里身份证被蒋嘉穗抽走。 蒋嘉穗不耐烦,“可以了吗?” “哦,”大妈稍收敛,推推眼镜,给房卡,“二楼左边两间。” 待人走,她迫不及待,广而告之。 -章家那小子回来了!就是在家门口把他爸气死的那个!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 第46章 “我想知道你的过去。” 蒋嘉穗鬼精,抢了标间,美其名曰,一张床我睡,另一张放行李。 章叙实在太累,不跟他争,询问盛小泱意见。 盛小泱自登岛后,除了对外界危险的警惕值维持高强度水准外,其他事情真没反应过来。 与章叙对视,瞳仁微微闪,显得呆钝了。 -什么? 章叙心软,好自然地抬掌,轻轻盖一下盛小泱的后脑勺,“没什么,饿不饿?” -还好。 盛小泱从不让人操心,要安静的时候,他不问,也不看,像个漂亮的人型挂件,只服务章叙。 然而房间门一打开,盛小泱惊呆了。 二十多平大床房一览无遗,透明玻璃的另一侧是干湿不分离的洗浴间。 盛小泱眼睛巡逻半天,没找到第二张床。 接下来三天这么睡? 章叙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个。进屋、脱鞋,包一放,平和侧目,问盛小泱:“你先洗?” 盛小泱慌措摇头,他正在心理建设中。 章叙笑笑,往浴室去,手臂抬起,边走边脱衣服,好自然。 盛小泱忍不住盯章叙的腰,流畅、健硕、窄而不细。看久了喉咙痒,咕唧一下,像焖肉馋食的动静。 章叙听见了,没转头,自觉发挥不错。 浴室不隔音,水声很快充斥整个房间,盛小泱听不见,但他眼明心亮。半丈之内的距离,氤氲裹挟身体在玻璃上洇开模糊轮廓,时刻攻击盛小泱的神经。里面人仰头时,那喉结凸起的形状一清二楚。 盛小泱不能再往下看了。 直到水雾渐散,章叙从里打开门要出来。他没机会说话,见盛小泱已然站在面前。 盛小泱单方面隔绝章叙,不给对视,抱着睡衣和毛巾,闷头往里挤。 章叙身高肩宽,脑袋堪堪顶着门框,只能往下压了压腰,侧身让出一道缝让盛小泱进。 “小泱?” 盛小泱看也不看,进去后背对章叙,抬手推他。推出去一点,立刻关门。 章叙:“……” 这个澡洗得比盛小泱以往时间都长,章叙计时了,整四十五分钟。 盛小泱依旧闷着脑袋出来,章叙看见他脖颈皮肤,似乎被温热的水蒸染出了粉白色调,细小血管蜿蜒其中,像晚霞里的河川。 章叙面似波澜不惊扫荡一眼,背靠着枕,收眼继续看书。 老破小旅馆的环境实在不怎么样,但此刻空气意外香甜。 空调调至二十四度,湿度稍高,这没办法。章叙只躺半张床,另一半整整齐齐,等盛小泱来。 盛小泱不能跟焖肉一起躺地上。他告诫自己要坦然大方,可心潮总起伏不稳,蠢蠢欲动的暗恋不知不觉中已被章叙捏出五花八门的形状,试图破壳而出。这种矛盾感作祟,盛小泱很难把握分寸了。 他对自己不自信。 盛小泱爬床盖被,全程背对章叙,只留后脑勺给他。 章叙盯那后脑勺许久,书是看不进去了,盖着脸,不可抑制地笑,总没那么郁闷了。 渔岛的天要比别处亮的早一点,鸟鸣声杂,也比城市欢快。 盛小泱醒了,不能动,身后那团热气挨他好近。空调成了摆设,盛小泱后颈出了薄薄一层汗。又过许久,章叙终大发慈悲,不再吊着盛小泱的心晃悠。 趁他洗漱,盛小泱抓紧起床,动静蛮大。 章叙抱着手,松弛地倚在玻璃门后,等外面消停下来,才慢悠悠出去。他装模作样的本事登峰造极了,一见盛小泱,惊讶一下,没事人似的,问:“醒了?” 盛小泱点头,醒了。 章叙又问,睡得好吗? 盛小泱还点头。 “昨天蛮热。” 盛小泱心绪地摸摸后颈,随着章叙的话,一步一露馅。 -还好。 “是吗?”章叙毫无预兆,挑一指过去,撩盛小泱左耳处鬓发,揩了满指尖潮润:“湿了。真不热?” 盛小泱目瞪口呆。 -啊? 蒋嘉穗在外面敲门,扯嗓子喊:“表哥,这破地方有没有饭吃!?” 他故意搅浑水,好像要把裹着章叙的烂泥也一起搅开。 可是哪有这么简单。 章叙开门,淡淡说:“这破地方也是你老家。” 蒋嘉穗嘴角的伤好了点,无所谓笑笑,“总共没回来几次,感情不深。”他跟小泱打招呼,说:“早上好。” 盛小泱笑着用手语回,早上好。 旅馆挨着菜市场,人群往来的闲言碎语像捂着几层透明的膜。听得见,听不清,更引人焦虑。 蒋嘉穗朝外看一眼,院子里已经站了好些人,全是听着消息来看热闹的。 他无语,问章叙:“你是现在出去,还是躲着等人走了再动?” 章叙比自己想的还要从容一点,他反问蒋嘉穗:“我能躲到什么时候?” 蒋嘉穗耸肩,不置可否。 盛小泱识趣,全程不参与他们的对话,也不打探章叙的过往和秘密。他抱着焖肉,隔着窗户玻璃跟麻雀玩耍。 章叙把牵引绳给盛小泱,捏他脸,“看我。” 于是盛小泱目光一错不错,看得认真。 “这里海鲜面味道不错,我带你去吃。” 第51章 盛小泱眼睛弯弯:嗯嗯。 村里情报组聚集在此,每人手里一把瓜子,脑袋凑一起。只要不涉及自家狗屁倒灶的糟心事,他们谈论得比谁都慷慨激昂。 “他还敢回来啊,老程知道这个事不?” “拆迁款加上户口人头费,能拿那么多钱,再清高的人也要回来的。” “消息传得快,老程肯定会知道,他好好一儿子为了章家小子跳河没了,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哦。” “那你别这么说,老章也死啦。” “作孽啊,这种事情还能扯平的。” “反正老程那里没扯平,他女儿现在学习学习不行,性格性格古怪,这种时候肯定更想儿子如果在就好了,他有指望。现在指望没了,那小子不来还好,来了肯定要算账的!” “嘁!他儿子性格就好了?一家人都一个鸟样。” “诶对这么多年我都忘记了,姓章的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 旅馆老板娘插嘴,沾沾自喜:“章叙,昨晚他们住进来登记,我看了。” “他们?不是他一个人来的?” 旅馆老板年不嫌事大,压着声说:“还跟着两个男的!” “啧啧,狗改不了吃屎,我就说他脑子肯定有毛病!男人的屁股有什么好摸的,还两个!恶不恶心。” “也不是啊,”旅馆老板娘想了想,解释一嘴:“有一个叫他表哥,我看长得像章小妹,就跟老板结婚后来死了的那个。哦呦,这小歪没大没小的,看着没规矩。” “那另一个呢?” “不知道,没见过,比他们两个都小。没房间了,挤一起蛮正常的。而且越是心里有鬼的人才越躲着。人蛮大大方方的啊,传的是不是不靠谱啊。” 好些人不信。但信不信或者是不是已经重要了。章叙的性取向在他们嘴里已然板上钉钉不知廉耻,所以没什么好谈论的。 他们更乐意猜测老程看到章叙会有什么反应。 老程原名程山,早年丧妻,后未再娶,辛苦养大一双儿女。十一年前夏天,已经考上大学的儿子放假回村,开学前一天失踪,两天后,在离家三公里外的河中被捞出。 警方排除他杀,结合日记,像为情所困的自尽。 程山在丧子之痛中失了智,绕开许多不合逻辑的因果,他将矛头直指章叙。 当年乱成一锅粥,并且三言两语说得清。真相如何,眼下似乎不重要了,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才是事端唯一的归宿。 满地瓜子壳,人来了都不知道。旅馆老板娘把嗓子都咳冒烟,也没叫醒那帮人注意影响。 聊嗨的声音越来越响。 蒋嘉穗嬉皮笑脸凑进去,“对,我没规矩。” 给那帮人吓一跳,捂着胸哎哟哎哟直叫唤。 蒋嘉穗混不吝,要笑不笑一勾唇:“怎么不说了,继续啊。”他往另一个方向指,“喏,主角在那里,我帮你们把他叫过来?” 这帮人噤声,如鸟兽散。 蒋嘉穗翻个白眼,侧身看章叙。 章叙对此毫无兴趣,不予理会。 蒋嘉穗嗤笑,无声说道,你清高。 盛小泱在一旁,这回他没把自己埋起来,从头到尾看了。虽不知那些人说什么,到气氛实在焦灼。空气里的硝烟味,哪怕一丝一缕都跟章叙有关。 盛小泱两个眼皮轮流跳,下意识拉章叙的手。 章叙从容看他,问:“怎么了?” -不吃海鲜面了。 章叙笑了笑,说:“迁坟很复杂,有很多手续要办,我迟早要出去的。”他碰碰盛小泱发顶,都不刺手了,想着等有空带他去理发。 板寸头精神。 盛小泱的手攥紧了,不松开。 章叙叹气,淡淡说:“我既然来了这里,很多事情都想到了,也做好准备了。小泱别担心。” 是,盛小泱想,我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盛小泱在章叙身上漫长而反复的探索,从不为得到最后的确认。可是当那奇怪女孩的出现,伴随日记凌乱话语的描写,照片隔着岁月的呼唤,还有这些人暧昧不明的态度。同时混杂在一起,都像一件件湿漉漉的衣服盖在盛小泱身上,寒得他喘不上气。 盛小泱有点生气,生自己的气。于是他跋山涉水,兜兜转转,在精疲力尽时鼓起勇气,终于对章叙提出请求。 -你能告诉我你的过去吗? -我想知道。 【作者有话说】 猜猜小泱在浴室干了什么 第47章 农夫与蛇 渔岛夏季多雨,尤其入夜,空气湿度攀升,雷云携浓雾吞没海中桃源,雨点淅淅沥沥,转瞬倾盆而下。 孤岛飘荡其中神秘莫测。 章叙上学晚,那年十六岁,中考刚结束,顺利进入市重点高中,离家更远了。本市教育资源一般,章秀梅那时就提议章国平,让章叙过来苏市读国际私立,以后重点高校或者留学,总之前途更好。 “我看阿叙蛮独立的,你别老把他困在岛上。”章秀梅跟他哥这么说。 章国平没听进去,他一辈子扎根渔岛,血脉融在这里,思想也禁锢于此。他对自己固执,对章叙更固执。 “再说吧,走太远,往后死了都找不到回家的路。”章国平说:“我觉得渔岛蛮好,一辈子留在这里蛮好!以后他结婚生了孩子,我带。渔岛总要有人守着,都走光了算怎么回事?” 章秀梅听不得这个,让他避谶,什么死不死的。知道跟章国平说不通,章秀梅跟章叙说。 章叙对此无所谓。他当时的年纪,在那一亩三分地中,天高、海阔,无拘束,便是自由。 章秀梅一语道破天机:“阿叙,你跟你妈妈像,跟你爸半点不像。他就是个老顽固。现在没怎么着你,是因为你们俩没本质矛盾。且等以后吧,你读书多,思想境界高了,冲突自然发生,到时候还不一定怎么闹呢。” “我知道了阿姑。”章叙安静听完,情绪突然沉下去。 他有个秘密,初一读书时确定了自己不喜欢女孩。 章叙喜欢男孩,并且标准明确,他喜欢稍瘦一点,眼睛很圆很亮,比春天灵动的男孩。 章叙很快承认并接受了自己的性取向,同时想把这事告诉章国平。他不认为这事严重,可经章秀梅敲打,终于反应过来。对章国平来说,儿子的惊世骇俗可能比杀了他还难受。 章叙斟酌再三,只得把这粒种子埋土里,何时发芽,皆看造化。 那时候的章叙心境平和,没有非谁不可的强烈情感,一寸院落,两根木头,一本书,他能过一天。 很惬意,也蛮好。 暑假回岛第一天,章国平带章叙串门。虽然章国平在学习方面对章叙的要求不高,但小岛出了个重点高中的人,还是很给家里长脸的。男人骨子里的迂腐总按捺不住炫耀。 章叙也配合父亲。 从隔辈的阿公家出来,经过一幢矮房,建在地势稍高处。黑灯瞎火,院门紧闭,章叙却听见里面压抑的啜泣声。 他脚步一顿,问:“谁在哭?” 章国平停下,也听一耳朵,叹气:“程家那小子吧,叫程博然。去年刚上大学,听说生病又回来了。有一段时间了吧,一直没出门,村里说闲话的人多,传什么都有。唉,程山对他儿子要求太高,何必把人往死里逼。” 章叙默然,听那啜泣渐止,哦一声。 “走吧。”章国平推他,“别等会儿他逮着你站他家门口,说你撒尿坏他家风水,跟你拼命。触霉头。” 章叙:“……” 程山在渔岛的名声不好,不是因为人品,是性格实在太躁,跟谁都说不到一处,没几句话就能吵起来。章国平也拧,所以跟他动过手,他俩从此结仇,就不对付。 反正一句话,谁来都能被程山点成炮仗。 章国平话音刚落下,那锈迹斑斑的铁门竟簌簌地从里打开了。章国平登时如临大敌,然定眼一看,拳大门缝中只探出一张年轻面孔。 他眼角淤青,满目惊恐绝望,张口嘶哑,也是无声求救。 三秒钟后,他被人从后掐着脖子拖回地狱。 这回的哭喊声撕心裂肺。 “爸,这谁啊?” 章国平龇着呀,嘶一声,一言难尽道:“程博然。” 章叙想也不想,欲上前敲门。 章国平拦他,“你干什么?!疯了啊!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是家暴!”章叙不甚费解:“村委不管吗?” “什么家不家暴,人管教孩子,谁来都管不了!” 章叙听见了木棍断裂,紧接上皮带在空气中抽出的劲响,鸡皮疙瘩起一身:“这么教孩子?这不对!” “什么对不对的,关你屁事!”章国平眼珠子一瞪,差点给章叙一大嘴巴子,“赶紧走,不然我也揍你。” 章叙被章国平连拖带拽弄走了,还警告他,你要是敢多管闲事,我就把你锁屋里,学也别给我去上了! 第52章 章国平说到做到,也蛮霸道。章叙被迫消停,但心里总没着落。 天晴几日,又阴云密布,说有台风要登录。村委工作人员拿着喇叭挨家挨户喊,都别出门,田里的菜没命重要。 章国平抢先救了几只南瓜回来,到了晚上,就着咸鸭蛋全炒了。他开两瓶白酒,喝到深夜,被章叙抗进屋睡觉。 章国平酒品蛮好,喝多了不打人不骂人,倒头就晕,雷打不醒。 越是风雨交加的夜,房间里总会呈现某种诡异的安详。 章叙收拾碗筷,边想着后堂的屋顶会不会漏水,等天气好了得修。走神之际,忽的叩叩两声响动,不知从哪里传来。 章叙一怔,后脊阵阵寒气往脑袋顶蹿。他停下细听,可外界似乎只有狂肆的风雨。错觉与现实恍然交错,章叙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那老旧窗框的玻璃震震战栗。 天际忽一闷雷劈下,大地于噩梦中惊醒一瞬。章叙倏地蹙眉,赫然见那玻璃上出现一只手,五指用力扭曲蜷缩,划出五条惊悚的水印。 随后,程博然惨白的脸映射而来。 一般人早吓死了。 章叙不是一般人,他与程博然对视,稳若泰山。 程博然双目无神,紧盯章叙,他眼底的狰狞与不甘却显而易见。 章叙不太喜欢这双眼睛。 僵持片刻,程博然口齿微启,跟之前一样,他说,救命,开门。 章叙犹豫,想起章国平告诫,别多管闲事。 不知外面哪个大树被风刮倒,压塌了空置许久的危房,程博然缩了缩脖子,慢慢低头。 大雨浇得他活像只落水扑腾的断翅鸟。 章叙深叹气,最终过去开门,将程博然请进家里。 程博然瘦得像章叙家后院撑晒衣服的竹竿,双颊凹陷,没有精神气。他饿急了,吃饭不嚼就咽,噎得慌,问章叙,有水吗? 家里刚烧的水,还蛮烫,章叙秉着来者是客,倒半杯出来,加点冰块,温度恰好中和,给程博然端过去。 程博然仰头喝光,没说谢。 “还要,饭和水……” 章叙以为自己请了个祖宗进来。 程博然吃光了电饭煲里所有的饭,章叙今晚要饿肚子。 “我今天晚上能住你家吗?”程博然问。 章叙微微一晒,蛮有礼貌:“不太方便。” “我爸爸要打死我,我不能回去,外面雨好大……”程博然终于放软姿态了,近乎哀切地注视章叙:“……只有你能帮我。” 章叙本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之人,他这么说了,再赶出去没有道理。但程博然的话太言重。什么叫只有你能帮我?好像把章叙架在火堆上烤,道德点太高。 章叙心平气和,不欲争辩,想着今晚过后,也不会有交集。 “后堂有把藤椅,你去那边睡吧,明早七点前,不管下不下雨,你都要走。” 程博然没吭声。 章叙当他默认。 第二日早,毛毛细雨,章叙叫醒程博然,给了他两个肉包子,还有一把雨伞。 程博然像个哑巴,低头耷脑,未表示任何感谢。 章叙不在意这些,他想起程博然被程山殴打的情景,没忍住,问:“我听说你考上大学了。既然能离开这里,为什么还回来?” 程博然不答。 章叙暗自摇头,他没遇过沟通这么费劲的人。 风雨过后,路边野草顶着宁折不弯的倔强努力冒头,程博然与山野的一切格格不入,他看上去应该在疯人院。 许久后程博然开口:“我病了,没地方去,爸爸让我回来。” 章叙微微蹙眉,又问:“那你这次出来了,还回去吗?” 程博然魔怔似的,呢喃重复:我没有地方去。 章叙:“……” 至此,多说无益。 程博然没走,躲在章叙家附近的竹林里,饿了捡野果吃。整整三天,他看章叙日常生活,看他读书的模样,回味他晨跑归来满身汗,脱了衣服,随便一擦的性感。 程博然眼里死气沉沉的怨怼慢慢被某种迷恋覆盖。他深情款款凝望章叙,自然自语:“你带我走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48章 “我只有一把伞。” 章叙感觉有双眼睛总盯着自己,出门在外是,待家里也是,如芒刺背,这让他不舒服。 今年的渔岛比往年更多雨,空气湿度节节攀升,温度一高,所有人都成了笼屉里的蒸鱼,撒点葱,能上桌。 章叙走哪里都带伞,不光遮雨,还挡窥视。 那天午饭点,章国平乐呵呵回家,章叙给他炒了盘菜,全糊了。章国平让他别进厨房,小心给家点了。 “你最近怎么都不出去了?” 章叙含糊其辞,说,渔岛太小,能走哪里去。话里话外透着没意思的劲。 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老成。 章国平给他找了个有意思的活动打发时间。 暑期溺水事件频发,渔岛接连两天淹死三个孩子,村领导先坐不住,火速组了名为一个假期文化交流社的局,美其名曰让孩子在快乐中完成暑假作业,实际上就是托管,搭个笼子,把满山跑的小孩圈养起来,少惹麻烦。 让谁来看管这帮猴呢,是个问题。 成年人要工作,顾不上,未成年不靠谱,怕被同化。思来想去,找几个靠谱的未成年或者大学生可以。他们负责与猴交流,再让已退休老头坐镇,实行逐级管制。 章叙作为靠谱的未成年被征用,但他不太想去。村领导亲自上门请,说有工资,一个月三千。这钱章国平不要,全给章叙。章叙想着开学后生活费可以宽裕点,就答应了。 社团教室是从村政府办公楼里划出来的会议室,隔老远就听到吵闹声,章叙头疼。工作人员严防死守章叙跑路,说:“不止你,还有一个,年轻人好沟通。” 章叙没想到是程博然。 程博然的精神状态看着比台风那夜好点,他不苟言笑,默然注视章叙,轻点头,算打招呼。 章叙报以同样态度回敬,他本也不想跟程博然有交集。 前一个星期相安无事,程博然在公开场合从不跟章叙交流,一个人待角落,要么望天,要么空洞愣神。他周身的颓然气场实在生人勿进。 小朋友不爱搭理他,就找章叙玩。 章叙的共情能力导致他对冷落的实施无法贯彻到底。 有天中午,太阳毒辣,程博然突然魂不附体,思想又抽离出去。他站到空地无遮阴处,晒了很久,裸露在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随后,程博然捂着肚子蹲下了。 章叙犹豫很久,最终走过去,问他,你怎么了? 程博然抬头对章叙笑,可嘴角勾起的弧度像僵硬的石头,努力呈现某种楚楚可怜的状态。 章叙蹙眉,以为自己想多了。 程博然说:“我饿了,没饭吃。” 章叙秉承送佛送到西的原则,把自己的午饭给他。 程博然后来还碗,问章叙:“明天还有吧。” 这是个肯定句。 章叙愣了一下。 “我想吃糖醋里脊,那天晚上的咸鸭蛋南瓜也不错,”程博然还是那样笑,“我都喜欢。” “……” 章叙没把自己饿死就不错了,还能任他点菜? 他没搭理。 从那之后,那股瞄着章叙窥探的眼睛逐步扩发,并且愈发不可控。像死寂许久的火山在某种刺激中翻腾岩浆,几欲爆发,贪婪吞噬山谷里所有生命。 章叙步步警惕,他尝试寻找恶感来源,后以失败告终。那人藏得太好,好得章叙以为是自己出现的幻觉。 8月某一日,又是台风天,今年台风格外多。 程博然两天没来了,听人说起来,好像程山又发什么风,把儿子吊起来抽。程博然的哭叫声半个渔岛都能听见,夹杂程山严厉责骂。 不成器的东西! 我让你读书,你心野了!脑子里都想的什么玩意儿! 明天不准去了! 不想吃饭你就给我饿着!饿死了也要给老子跪着舔干净这个碗! 我这样教你是为你好,别不识好歹! 人们归结以上种种为老子对儿子的服从性测试,反正章叙全程皱着眉听完。 那些事不关己的人拉住章叙继续说,别多管闲事,也别多问。 章叙彼时年纪小,情绪上来了直接挂脸,藏也不藏,白眼一翻,撑伞走开。 “我问了吗?我也懒得听。” “……” 蛮酷。 雨渐大,看不清前路,风也忽起。章叙走得慢,心事重重——程博然这人怪,性格也是说不上来的分裂阴郁,但不至于到这份上。 恻隐之心人人有,不足为道。 章叙依旧走老路回家,其中偏僻一段,躺着个人。 第53章 雨势再如何磅礴,章叙也能看清那人脸上姹紫嫣红的痕迹,“程博然?” 程博然听到章叙声音后,身体像被摁到了什么开关,剧烈发抖,分不清笑还是哭。 “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 听到这话,章叙停步了,他居高睨视,“我没让你等我。” 程博然惨厉笑笑。 “你还要回去吗?”章叙问。 程博然不语。他的脸好像快被雨水砸穿了,狼狈又癫狂。 章叙叹气,将伞斜过去一点。 “人的本质首先是自我,如果你有意识,反抗的第一步就是彻底离开他。逃跑又回,周而复始的折磨,只会让他觉得你是失败者,他的手段有效,下一次会变本加厉。” 程博然凝视章叙,眼底似乎有火苗攒动,“你会帮我?” 章叙想了想,十分客气说:“能力范围内吧。” 程博然痴笑,“好……” 伞下相对安稳空间跟雨幕中的缥缈天地形成鲜明对比,章叙对上程博然的眼睛,突然读懂了里面那扭曲且欲言又止的期盼。 跟最近无处不在的窥视感一模一样! 章叙下意识后退半步。 程博然又在雨里淋透了,“我有点冷。” 章叙微一欠身:“不好意思,我只有一把伞。” 程博然:“……” “村政府楼有台风安置点,那里有吃有喝还有保安,适合你待。” 程博然好似没听见,眼睛又空洞飘远了。 章叙言尽于此,绕开他走。 程博然醒了几秒,缓缓转头,看不见章叙踪影。但他笑了,痴人梦话般说:“你答应我了。” 章叙跟那群小孩混熟了,成了大哥,每天屁股后面跟一群小土豆,大哥长大哥短的喊,场面蛮滑稽。马上8月底,大家即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小土豆舍不得大哥,商量散伙前给大哥准备礼物。 这事他们瞒着章叙,但章叙知道。谁架得住天真可爱的小朋友隔三分钟跑来问一嘴:大哥你喜欢什么? 章叙最后没招,指着对面田野说:“那里花好看,我喜欢。” 小朋友们手拉手,活泼浩荡向田野进军。 章叙郁闷好久的心情灿烂转晴,乐不可支。 然好景不长,那鬼压床般,歇斯底里又留点余地的感觉又来了。章叙习惯了,既然甩不掉,他就想看看那人要干什么。 有一影罩过来,回头,看见程博然。 程博然不挨程山打的时候其实正常,至少表面看上去正常。他像没事人似的,心理创伤跟脸上的痕迹同时愈合,不提雨夜痛哭时呐喊的逃离。 所以章叙也没提。 尊重他人命运。 章叙稍微侧开身体,让程博然过。 程博然没动。章叙就又坐正了,继续看书。 这时候,章叙的桌上出现一朵花。他愣了愣,不动神色垂眸,看见那断口处还渗着黏液。 刚不知在哪里采的野雏菊。 “谢谢,不用,我……”章叙婉拒,话说一半,程博然竟娇柔微笑,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跟我是同类人,你卧室的枕头底下有一本男性杂志,16页右下角有轻微折痕。那是你喜欢的类型?跟我有点像的。” “你的衣品蛮好,衣柜最左边的运动衫,你穿得蛮好看,我就不适合了。” “晚上8点西竹林,你来好不好?” “我等你。” 章叙人都麻了,他眼睛微微一睁,出现了活到现在从未有过的毛骨悚然,下一秒又全湮在程博然不留余地的转身离开中。 他还未回神,有个扎俩麻花辫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跑来,看见桌上的花,圆月似的眼睛亮得像灯泡,问:“大哥,这朵花可以给我吗?!” 章叙惊醒:“我……” “谢谢!”小姑娘拿了,高高兴兴走。 章叙风中凌乱。 这事让章叙心神不宁。 傍晚,退休老干部对此次文化社团顺利结束发表感言,说了半个多钟。流程走到最后,小朋友们欢声笑语,送给章叙一束绚烂夏日里最蓬勃野气的花。 他很喜欢,觉得人应该像这束花,虽因季节变化而香气不同,但盎然的本质不该变。 章叙收下了,说谢谢。可兴致看上去不高。于是他又忽略到角落里程博然阴狠的眼神。 最后不知谁提议合照,排位不讲究,随心来,小朋友前排一蹲,后面给大人。章叙那会儿还不算大人,也被摁着站在那里。他身边本来是和蔼的退休老干部,可不知程博然从哪里冒出来,悄无声息站在了他们中间。 章叙其实发现了,但长辈未表达意见,他也不好说什么。 摄影师喊,笑啊! 章叙配合,笑了全程,仔细看,心不在焉。 他总要找机会想跟程博然问几句话,把晚上他单方面莫名其妙的约先拒了,再弄清楚他的目的。可是几圈找下来,一直不见程博然的踪影。 眼见天黑,章国平等章叙回家吃饭,他得走。大门口边灌木丛,章叙给自行车的锁,听到小女孩的哭声。他扒开看,俨然是不久前的麻花辫姑娘。 “怎么了?”章叙问。 小姑娘先猛地一抖,听到熟悉声音,抬头看见章叙,哭得更委屈了。 章叙瞳仁一缩,见那肉鼓鼓的脸颊上赫然一道惊悚红痕,从嘴角开始横贯到耳朵。 章叙心惊肉跳,下意识抬手要碰,混乱之间又觉得分寸不好。乱中找稳般掏出餐巾纸,往小姑娘脸上轻轻一抹,沾了点红色过来,放鼻下闻,轻微酒精气。 不是血,是彩笔。 章叙松一口气。思来想去,还是只能问,到底怎么回事? 小姑娘不能说,只会哭。她的状态像被高位者威胁“你如果不听话我就告诉你妈妈”般惊慌,这招对孩子最管用。小姑娘完全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情绪里,问不出什么。章叙联系其家人,在原地等待片刻。 好像天意使然,夕阳沉到某个角度,折射到路边公交牌,晃了章叙的眼睛。他侧目避开,余光扫到手边垃圾桶,看见一朵野雏菊。 章叙惊疑不定地将那东西从垃圾桶拿出来。这是一张手工贺卡,野雏菊粘在封壳上,被稚嫩的超大号字体围绕。 【章老师,辛苦啦!】 章叙看贺卡,再看看小女孩,如果仅仅到此,那这感谢温馨可爱。可令人刺目的是,孩童巴掌大的贺卡上,有一只成年人充满恶意、嫉妒的脚印,他将野雏菊踩得稀烂。 章叙浑浑噩噩回了家,没吃饭,进屋锁门,倒头就睡。章国平担心他,敲门喊。说了什么,章叙听不见,他耳膜好像被蒙了空罐子,只剩轰隆回响。同时程博然的话于脑中循环,一股反胃的恶气后知后觉喷涌。 章叙吐了,吐不出来,胃里没东西,纯干呕,真难受。他趴马桶边睡着了,听不见雨和风声,今晚格外安静。 不知过多久,章国平又来砸门。 章叙没睡好,有点烦,啧一声,起来开门。 章国平一看他脸,到嘴边的话换了个调,问:“你怎么回事?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不对,你跟我说实话,惹祸了吗?” 章叙头疼欲裂,不想多说,闭着眼,拧眉问:“怎么了爸?” 章国平一拍脑门,说:“程博然失踪了。” “你们两个这段时间都在一起吧?他爸托我问问你,昨天见过他没有?” 章叙:“……” 【作者有话说】 作话:章叙没有滥好人,他助人为乐是顺手的事,见势不对就及时收手了,没想到对方是个有臆想症的偏执狂。这波章老板纯属无妄之灾,给他心理阴影很大的。 下一章这段回忆就结束啦 明天还有! 第49章 “你还会重蹈覆辙吗?” 49 章叙实话实说,昨天跟程博然见的最后一面在村政府办公楼前,拍完合照后大家就散了,没打招呼。 “后来没见过。” 章国平本也不在意这事,一个地方的人,大家都找去了,他也不好明晃晃地袖手旁观。章国平觉得程山脑子有病,他儿子跟他如出一辙,甚至青出于蓝。 人就算不惹狗,狗疯起来也会咬你。所以章国平还是怕章叙跟程博然扯上什么关系。但既然章叙这么说,章国平稍稍放心。 “行,我再跟他们出去找找,昨天雨大,后山水库的水位涨了很多。你下午别出去了,还要下雨。” “知道了。” 章叙心不静,待章国平走,他去了趟西竹林。 这是一片野生竹林,很大,常有动物出没,本地人活动范围也就外围一圈,从不深入中心。 风未止,竹叶随动,那摩挲的声响比任何植叶清脆。章叙走到一处凉亭中,老旧的红漆柱斑驳脱落,枯黄碎叶铺满台阶,细看,其上有双泥泞足印,未穿鞋。 章叙缄默许久,眉心深皱,感知事情不好。斟酌再三,给章国平打了电话,浅说事由。 第54章 章国平登时暴跳如雷,劈头盖脸问:“他半夜三更约你干什么?!你们什么关系?” “没关系!”章叙敏锐反问:“爸,你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章国平支支吾吾,显然不想说,“你马上离开那里,这事你别管。下午四点的船走,好好上学!” “走不了,”章叙冷静说:“风大停航,今天不开,明天也不开。” 章国平:“……” 把这茬忘了。 海岛温度高,空气闷湿,才说几句话,满身潮汗。 “总之这是你别管,”章国平咬牙切齿:“程博然是神经病!我亲眼看见他跟几个男人不清不楚。粘了他你一辈子甩不掉!” “男人跟男人……真他妈恶心!恶心!” 章叙:“……” 两天后,程博然的尸体在北山的水潭中被人捞起,那地距离西竹林很远。程博然求死决心大,身上散块石头绑结实了才往水里跳。他留下来的东西不多,沿岸干净处摆着的笔记本算一样。 翻开笔记本,半本都是章叙的名,什么意思显而易见。程山的手颤颤发抖,顺理成章般抖出夹在页缝中的照片。 一共三张,不堪入目。程博然全部正脸处境,五官清楚,唇角勾笑,双目迷蒙。另一主角也是个男的,背对镜头,不知面貌。 总之放荡形骸,隐私部位一览无遗。 程博然死不消停,跟他优柔寡断的性格一样,又想将秘密公之于众,又首鼠两端,引轩然大波。 谁都不痛快。 固执了半辈子的男人在此刻嚎咷痛哭,对着程博然的尸体和散落地上的,令他颜面尽失的照片! 所以人们不会在意死者从生到死的年岁间经历过什么,他们只会捕捉他死前最后一秒的情绪如何,最后判定他的死因。美其名曰,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稻草做错了什么? 程山双目猩红,闯进章叙家,把照片甩在章国平脸上。 章国平没弄清楚什么事,潜意识认为还是神经病死了儿子不痛快,非要扎麻烦。两人一点就炸,扭打起来。 程山声嘶力竭质问:“你儿子呢!让他出来!他有脸干那事,别当缩头乌龟!” 章国平脸也涨红,“他干什么了!?” 程山摁着章国平的脑袋,只差把照片塞他眼睛里:“章叙勾我儿子做这事!现在程博然死了,章叙想拍拍屁股赖得一干二净,我告诉你,天底下没这种好事!” “你们骂程博然多难听我知道!他程博然是神经病,章叙也他妈是!都他妈不要脸!” “我儿子教坏了养废了,我认!但是章国平,你也别得意!” “章叙也该死!” “都给老子去死!!” 章国平骨颤肉惊地盯那照片,说不出话。 “知道这叫什么吗?”程山掐章国平的脸,男人因常年劳作而粗糙畸形的指甲嵌进同样粗糙的皮肉里,鲜血渗出。 章家门口堵满了人,他们打量情况,窃窃私语,或是惋惜,大部分兴奋,谁愿意错过茶余饭后的谈资热闹。 程山故意将章国平的脸掰向外面,让他清清楚楚看见那群人的嘴脸。 章国平坚硬笔挺了一辈子的脊梁在此刻轰然倒塌。 程山狰狞着笑,连灵魂都扭曲,丑闻的泥沼里不该只有他一个人挣扎。 “两个男人搞一起叫同性恋。你儿子是同性恋!章叙是同性恋!是他诱骗的程博然,他杀了程博然!” 章叙回家,看到这幅场景。 章国平嘴角溢出一点血,硬生生咽下。他推开程山,捡起照片,一张张架开,给章叙看。 “是你吗?” “不是!” 章国平又问:“你是同性恋吗?” 章叙面色煞白:“我……” 章国平:“你不是!” 一旁程山得意疯笑,外面围观村民窃笑暗讽,风言风语。对章叙和章国平来说全是杀人不见血的东西。 章国平掐住章叙的脖子,怒了,“说!你不是!” “我……”瓶中花,草上雾,自以为高洁,实则全是幻影。章叙此刻境遇便是如此,他无掌控权自己,没有一点办法:“……不是。” 章国平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在得到章叙回答后,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被高山彻底压到了地底。他松开章叙,脚步无序,踉踉跄跄,朝门口走。面对外人,站在院中间,咬碎了牙,说:“章叙不是!” 不是什么?他甚至连同性恋三字都难以启齿。 要向谁证明呢? 章叙麻木恍惚,魂不附体。 随后喧嚣声起,有人惊叫。章叙呆呆转头,看向门外。章国平气急攻心,软身倒地。 雨过后,泥土潮润,未扬起半点尘灰。 荒唐一事,两条人命,潦草结束。 蒋嘉穗以前听说过这事,其中弯弯绕绕多少了解。如今章叙看似释怀,回忆起来也无波无澜,实际上入夜后做了多少次噩梦,只有他自己知道。 章秀梅和苏淼淼也是如此。她们对章叙个人生活关心敏感,就因为这个。尤其章秀梅,那段时间天天哭,又不敢在章叙面前哭。苏淼淼担心妈妈哪天也急火攻心,重蹈章国平覆辙,所以才对章叙哪怕有任何男同行为都如临大敌。 她们相信章叙不是,又怕章叙是。到时候真就辜负了章国平一番慷慨激昂。 人心矛盾,便是如此。 章叙把自己藏得很好,用亲人喜欢的方式生活到现在。 如果不是盛小泱的出现…… 如果盛小泱不出现。章叙想,我会这样活到死为止。 梭子蟹面鲜掉眉毛,盛小泱却索然无味。他夹一块出去到章叙碗里,再挑根青菜,嘎吱嘎吱咬。 章叙写字:不好吃吗? 纸条推给盛小泱。 盛小泱摇头,写:好吃,但是我不喜欢。 蛮好,有脾气了。 章叙眼尾柔和,无声笑笑。 蒋嘉穗不想打断他二人打情骂俏,但有一事他好奇,问章叙:“哥,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重蹈覆辙吗?” 章叙默然,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重蹈覆辙? 盛小泱很缓才理解这词的含义,但他认为不该用这种形容。 人生没有再来一次的选择,但章叙在往后生命很长的路途中,他苦于泥潭挣扎,依然坚持自我本性。要不然,六年前的夏天,盛小泱吃不到五碗热腾腾的焖肉面,他会挨着饿被审判进监狱 章叙很好,特别好。盛小泱想。 -我想吃焖肉面。 盛小泱精巧的鼻尖泛红,脖颈脉络丛微微浮显,像晚霞的红痕。仔细看,眼睑也染了一点粉,他很努力克制情绪了。 章叙摸摸盛小泱头发,柔声说:“办完事就回去。” 蒋嘉穗撑着脸看他们,惆怅又感慨。 他直说:“表哥,我挺羡慕你。” 章叙意味深长,瞧他一眼。 狗狗两耳不闻窗外事,吃饱喝足就要走。蒋嘉穗让章叙先办事,他带盛小泱随便逛逛。 渔村抬头看天,遥望观海,路边除了杂草与野花,只剩破坏荒凉、无人居住的旧房子,没什么好逛。章叙看盛小泱。 盛小泱心不在焉,点了点头,没发表意见。 章叙看得出盛小泱心情不好。 “小泱……” 盛小泱对章叙微笑:哥哥,你先去。 蒋嘉穗捂嘴,幸灾乐祸。 等章叙走,蒋嘉穗刚搭上盛小泱的肩,说,我带你去田里偷菜,可刺激! 盛小泱没理他,抱起焖肉,转身偷偷跟上章叙。 “不是……”蒋嘉穗无语,“都一个德行!” 确实,盛小泱刚听完故事,太能带入,他把人性细拆分析,自己其实跟程博然一模一样。 跟踪、窥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其根本性质都是不堪且难以言说的。 盛小泱想改变对章叙不可抑制的冲动心理,但不是现在。渔岛从空气到人都让盛小泱没有安全感,他不会让章叙一个人行动,也不会让章叙看出自己对此事的在意。 我现在保护好他,等回去以后我会离他远远的。盛小泱暗自决心。 他不想让章叙以那时同样的情绪憎恶自己。 【??作者有话说】 来啦!明天还有 第50章 失踪 章叙办拆迁手续,一沓纸,看也不看,该签名签名,也不问能拿多少钱,兴趣不大。忙一上午,顾不上吃饭,再约几个迁坟相关的专业人士上山。章叙虽没打算大操大办的做法事,但章秀梅千叮万嘱的吉日还是要选。 另外再烧点纸,章叙有话要跟章国平说。 从村政府办公楼出来,章叙看见蹲在大门楼绿化带边的蒋嘉穗。他有些意外,心一跳,目光下意识朝周围寻找,随后看见了松散倚树的盛小泱,专注且严肃地盯着焖肉在树根尿了一壶。 第55章 盛小泱:…… 章叙:…… 小狗没素质。 蒋嘉穗起身,拍拍屁股灰,胳膊肘杵盛小泱,示意,章叙来了。 章叙跑过去,手语问:怎么没回去? 盛小泱这回直接:一个人没意思。 章叙懵了一下。 盛小泱又问:你忙完了吗? “还没,”章叙看了眼时间,如是说:“现在去码头接人。” -什么人? “和尚,”章叙有问必答,顺带解释:“来念经的。” 毫无存在感的蒋嘉穗站一旁,又笑。 盛小泱这才意识到自己问多了。 章叙接过盛小泱手中的牵引绳,抬脚踢踢狗屁股。焖肉不乐意,回头瞪眼,一看是章叙,不敢造次。 嗷呜—— 章叙心情好多了,偏头问盛小泱:“一起吗?不过看和尚念经可能也没意思。” 盛小泱想也不想,跟上了。 他现在的气场比焖肉更像温顺、忠诚、锋锐的小狗。 蒋嘉穗往反方向走,跟他们招手,“我不去了,晚上见。” 盛小泱看着他背影,拉拉章叙的袖子。 章叙看他。 “他怎么了?”盛小泱问。 “想妈妈了,”章叙默了默,说:“小姑离开渔岛前把一串贝壳项链埋在海边的一颗树下。蒋嘉穗一直想把它挖出来。” 盛小泱问:能找到吗? 章叙摇头,如实说:“不知道,很久了。” 盛小泱怔忪,默默垂眸。 章叙默默他后脑勺,宽大的手掌落在柔软后劲上,轻轻捏一下。 盛小泱酥麻得要晕过去。他垂头,身体朝前一摆,脑袋顶碰碰章叙胸口,含蓄地克制情绪。 妈妈的礼物是世间最伟大的艺术品,包括她们的孩子。 章叙知道盛小泱多愁善感,以情催思,大概也想妈妈了。 然而盛小泱比章叙认为的还要有分寸多。他那胸口的重量还未承来太多,盛小泱像云一样轻飘飘离开。 他吸吸鼻子,看不出失落,严肃说,走吧,接和尚去。 倒是章叙,意犹未尽地怅然若失起来。 和尚来了俩,蛮低调,再三跟章叙确认,真不做法事了? “不了,”章叙礼貌催促,“麻烦你们,越快越好。” 章国平的墓在某山半腰处,靠山对河,风水宝地。和尚感慨,迁走怪可惜,到那边以后,法事一定要好好做。 章叙应了,蛮客气,说,到时候还请你们来。 大和尚乐呵呵一声阿弥陀佛。 合作愉快。 只有章叙知道,以章国平的性格,真来一堆和尚在他耳边念经,老头保准托生来掀棺材板。 盛小泱没上去,等在山下,无聊时扔跟棍子,看焖肉飞扑出去,再高高兴兴叼回来。但是盛小泱不怎么笑了,一直好严肃地警惕周围。 那股令他恶寒的视线不知藏匿何方,从未消失。 焖肉也玩不开。 盛小泱走神了,手一撇,木棍扔得稍远。焖肉吐着舌头紧追过去,叼起棍子,却不回了,原地转一圈,眼睛直愣盯前方木丛,不动了。 汪! 盛小泱几乎同时反应,瞳孔骤缩,雷电般奔蹿而出。 焖肉咧牙,凶神恶煞冲那窸窣作响的灌木丛炸毛。它不等盛小泱来,以动物本能要单挑恶霸,一跃而起冲锋陷阵,然而中道崩殂,被盛小泱捏着后抓摁回身边。 焖肉凶恶的犬吠于喉咙一拧,变成懵逼的嗷呜。 盛小泱压着眉,眼尾凌厉,也如焖肉刚才之势,甚至更甚,黑沉着脸往前一冲。眼前草木犹如被狂风肆虐般抖索。盛小泱伸手一抓,堪堪拽下几片枯叶,后感腰间一紧,低头看,多了一只紧硕的、脉络青筋蜿蜒分明的小臂。 盛小泱头皮一炸,一手掐那手,另一手握拳击过去! 章叙的鬓发在拳风搅动下轻轻一晃。 盛小泱悚然,却收不及了。 章叙偏头,强悍的拳头擦着他颧骨过,瞬间红了一片,却笑盈盈,不眨一下眼。 盛小泱还在章叙怀里,顾不上许多,捧起他脸,手指摩挲,轻轻呼两下。 章叙身处阴云密布之中,意外被春风糊了一脸,心神都荡漾。 灌木丛后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猛耸两下,最后消停趁机跑开了。 章叙没管,凝视着盛小泱不松手。 盛小泱着急问:疼吗?我不是故意的。 章叙唇角浅柔一抿,笑意微显,“你也知道你打人疼呢?” 盛小泱眨巴眼,立刻认错:对不起。 “我是不是让你原地待着别动。焖肉不听话,你也不听话,”章叙从善如流:“是该道歉。” 焖肉没事就叫,引章叙来。盛小泱愤愤不平想,原来敌人来自内部! 小狗舔抓看天,十分无辜。 盛小泱被章叙拎起来教育,身体悬空了,晃晃腿,拍了拍章叙的手,脸微红:放我下来。 “不放。”章叙就着这姿势跨步,说:“回去了。” 盛小泱急了,转身指那鬼祟的灌木丛,说不出话。 章叙淡淡哼一声,做掌拍盛小泱后腰,有点重。 那部位太敏感了,掌心滚烫一抚,不仅麻,疼得还双,弄得盛小泱脑袋里的水翻涌起来,咕噜噜荡。 盛小泱呆了又呆,抬着手,比不出话。 章叙撩得飞起,说出口的话冷酷得很:“这几天好好待我身边,这事你别管,别人说什么你也当没看见。再乱跑,打你屁股。” 盛小泱的脑细胞轰地爆炸—— 打什么?! 再看章叙,眼角眉梢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章叙言出必行,整日把盛小泱带身边。闲言碎语越积越多,章叙不在乎了,看不见,也当听不见,情绪稳得不像人类。 章叙越这样,盛小泱越不安。同躺一张床,他知道章叙自上岛后没睡过觉。 章叙太累了,最后几天他说话都哑,还得强撑着跟不同的人对接琐事。 盛小泱帮不上忙。他为此沮丧,蒋嘉穗说,这种事情,他不如要任何人的帮助,包括你。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蒋嘉穗接下来的话就有点欠揍了。 “那不然还想我舅的骨灰盒从地里被刨出来的时候,你在章叙旁边扮一朵楚楚可怜的花,然后安慰他,哥哥别难过,笑一下啦。” 盛小泱:…… 神经病。 蒋嘉穗支着下巴继续说:“不过有个事还是很怪。” 盛小泱:?? “程山居然没出现,他不可能不来。憋的什么坏屁呢。要小心一点。” 盛小泱就是怕程山对章叙下黑手。 蒋嘉穗宽慰他:“那老头缩起来一米七不到,暗算不了章叙的,跳起来都不定能打到章叙头。” 也是。 盛小泱轻一颔首。 说到这个,他又想起一事,问:前段时间来小面馆的女人是谁? “程山的女儿,好像叫……程思思,她不大,不满二十吧。我以前见过她一面,好好的正常小姑娘怎么变那样了?” 盛小泱无言以对。 今天暴雨,山路湿滑,章叙没带盛小泱一起走,离开前嘱咐他在屋里待着,如果今天顺利,他们明天就走了。 蒋嘉穗近两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蛮安分的,没出去了。 盛小泱想了想,问:陶也跟你联系了吗? “没有,”蒋嘉穗耸了耸肩,好像无所谓,说:“他当我死了吧。” 盛小泱手语道:你别这么说。 蒋嘉穗微微垂眸,柔软似羽扇的睫毛掩住了眼底数不清的枯寂,最终淡而缓的说出一句:“他就那样。” 盛小泱想安慰他,但着实不专业,手抬起,又落下,拍拍蒋嘉穗的肩,摇了摇头。 蒋嘉穗哭笑不得,“你别这样啊,我长命百岁。”他那点笑又掺了些酸苦,涩得麻舌根:“我做过的是我认,陶也是真恨我,习惯了。” 盛小泱跟陶也相处时间不长,知道他是真好人,但所有时间的开展不能光以人性的好坏定论,其中弯弯绕绕只有当事人清楚。 盛小泱不参与讨论,声音转换话题:贝壳项链找到了吗? 蒋嘉穗一愣,随后哂笑:“章叙什么都跟你说啊?” 盛小泱低头,挠挠脸,显得不好意思。 “找不到了,”蒋嘉穗端详无尽雨幕,怅然又释怀地自言自语道:“什么都找不到拉。” 盛小泱也想起了妈妈,他能共情蒋嘉穗,不免心酸,便不再往下话题。 午饭点,章叙没回来,给盛小泱发了微信。 -雨太大了,别出去吃,旅馆阿姨烧饭了,你跟蒋嘉穗随便吃一点。 盛小泱乖乖的,什么也不问,回:嗯。 蒋嘉穗躺床上了懒得动,盛小泱去拿饭,走出前,忽感一缕寒风吹来。秋天的雨带了冬季的彻骨,大概是心不平静。 第56章 盛小泱对蒋嘉穗说:窗户关一下,别感冒了。 蒋嘉穗看一眼窗,颔首:“知道了。” 小狗跟着盛小泱走。 盛小泱快去快回,却盯着虚掩的门僵了脸——他走前明明关上了! 门缝透出一道影,同时焖肉猛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如临大敌。外面阿姨以为狗闹,着急去搓麻将,只骂:“叫什么叫,给你打死哦!” 盛小泱听不见,紧紧盯着那影子,好像倒地的姿势一动不动。他心一紧,立马意识到什么,抬脚踹门冲进去,呼吸一窒,脸上血色如潮般褪去。 “啊——!”盛小泱看见蒋嘉穗侧倒在地,一动不动,头部缓缓洇血。他那好似被车碾碎的声音,从喉咙艰难挤出。 这时闪雷劈下,大开的窗户玻璃印出一披头散发的影。 盛小泱薄而有力的肌肉绷紧,对视瞬间,他认出了来者何人—— 是那位多次光临小面馆的神经质女人。 旅馆房间没有顺手的武器,盛小泱不管她是谁,赤手空拳,将冲过去。 女人的目光恐惧、疯狂、怜悯,她似乎在示意盛小泱赶紧走,却又被人掐着命脉不敢开口。 雨声盖住狗吠,那女人猛地一下目眦尽裂,像深渊地狱爬出了鬼,朝盛小泱身后无声尖叫! 盛小泱倏地转脸,一张龟裂得如骷髅般的面孔赫然闯入视野,他歇斯底里,高举带血木棍,朝盛小泱的头狠锤下去。 第51章 焦灼 旅馆铁门微敞,呈一副诡异安静之态。章叙冒雨回来,鞋和裤腿湿了大半,他一脚踩碎积水,倒影湮灭成雾。 旅馆老板正搓麻将,见到章叙,不免抱怨:“你家狗太烦了,能叫半小时!干什么不知道啦见鬼了呀!我要不是现在忙,高低打它一棍。能住就住,不能住走啊。” 章叙眉心紧蹙,心脏不可抑制地紧抽起来。他冲回房,敏锐闻到一丝泛散的血腥味。房门大开,未进就看见里面场景。 蒋嘉穗转醒,艰难困苦地支坐起来,摊着手掌端详刺目鲜血,迷茫愣然。 章叙叫他:“穗穗!” 蒋嘉穗抬目,眼无聚焦,轻一皱眉,没反应过来:“章叙?” 章叙失态,声音嘶哑:“你怎么样?小泱呢!” 焖肉也不见了。 蒋嘉穗脖颈一歪,牵扯伤口,头要爆炸,神魂终于清醒,咬牙切齿骂出一句:“我草他大爷!” “谁?” 蒋嘉穗不确定,缄默严肃。 此时旅馆老板过来,见此情景,松弛的面部肌肉狂抖不止,嗷嗷惊叫,“怎么了怎么了啊!?” 小旅馆没有监控,四面漏风像筛子,谁都能出入自由。 蒋嘉穗脑袋的血已经不留了,但手脚还麻,头还晕,那一棍子砸蛮狠,估计轻微脑震荡。 他起不来,自暴自弃原地架腿,看章叙,“哥,表哥?” 章叙所谓的温润荡然无存,他眼底如深海藏匿冰川,此时呼之欲出,冷寒阴戾,下颚紧绷,同时脖颈青筋充血怒张,后槽牙大概快碎了。 他就这么看向蒋嘉穗。 蒋嘉穗咽了口唾沫,难得认怂,把要烟的手缩了回去。 “我们没乱跑,小泱很听你的话,”他也苦不堪言:“敌人自己上门的。” 章叙不听这些,冷冷问:“你们有事瞒我?” 蒋嘉穗沉默半晌,无奈叹气,说:“前段时间你出差,程思思去过小面馆,跟小泱碰上了。” 章叙重重阖眼,胸膛起伏。许久再睁,望窗外暴雨倾盆,他面庞状似平静,然前所未有的焦虑,恶劣情绪轻而易举将其吞噬。 盛小泱在一间黑不见指的屋内醒来,分辨不清是天已黑了还是房间光线本来就不好。看不见环境,总觉压抑,但并不恐慌。 周身堆满泛潮发霉的木头、枯黄的草屑,这些陈年腐味混在在一起,顺着鼻腔袭击天灵盖,跟头部皮开肉绽的伤口一起折磨盛小泱的神经。 他忍着没咳嗽,等眼睛稍微适应黑暗,视野又清晰一点,于是看见发霉脱落的墙皮和碎了一地的锅碗瓢盆。 正中间一张四方桌倒是平平整整。 盛小泱的双手被反绑,双脚紧捆在一起。实施者大概不常绑架人,系绳手法拙劣。盛小泱翻个白眼,轻蔑鄙视。 他这会除了头疼,其他还好,于是就着被人胡乱一扔的姿势调整状态,顺了顺呼吸,胳膊肘微微一曲,着地撑起身体。 这算是厅堂,门在东,朝南并排有两个房间,再抬头看,屋顶很矮,孤零零一根线,底下垂着糊满油灰的灯泡,到处透着凄惨的荒凉。 盛小泱没看见绑自己过来的人是谁,但心里有数。他仔细回忆过程,起先担心蒋嘉穗,后来担心焖肉。昏迷前他看见焖肉翻窗跟来,小狗很勇敢。可这里安静,没有焖肉。 盛小泱又庆幸,还好当时章叙不在。 恢复点力气后,盛小泱故意弄出动静。他用缠紧的双脚磨地,刨开一层土,唰唰响。细土下面是水泥地,刨不动了,盛小泱歇会。 朝南一间房的门从里打开,出来一个女孩,手里捧个碗。 盛小泱盯着她,认出来了——程思思。 碗里的伙食一般,就半个馒头和几口榨菜,嗅着一股酸味。 程思思把馒头递盛小泱嘴边,小声说:“吃吧,我喂你。” 盛小泱没张口。他偏头不看程思思,缩着脖子,身体微微蜷起,乌黑闪闪的眼睛,看上去委屈又害怕。 程思思有些可怜他,于心不忍道:“他马上就回来了,你要吃点东西才有力气……” 有力气什么? 程思思欲言又止。 盛小泱始终没反应。 程思思比盛小泱着急,伸手碰碰他肩。盛小泱抖得更厉害。他像人畜无害又能随时被踩死的蚂蚁,张口发不出任何声音。 程思思联想之前,终于意识到盛小泱的身体缺陷。潜藏的良知在面对比自己弱小人群时会倏然冒头,这令她愧疚不已。 “我不能给你解开绳子,”程思思哭着说:“章叙会来找你吗?” 盛小泱除了抖,看上去也要哭。他不停往后退,在地上划出一道很长的类似挣扎的痕迹。 此时房门被大力踹开,门板撞墙欲四分五裂之际,进来一个七十岁左右的佝偻老头。他白发稀疏,瘦得皮骨分离,外凸的眼球转向盛小泱和程思思所在位置,面僵阴郁,神态似鬼。 盛小泱余光扫去一眼,确定了,此人程山。 “思然,”程山的声音苍老干瘪,于四方桌主位坐下,背挺得笔直,展现跟气度完全不符的目中无人,他开口说:“吃饭了。” 程思思仅有的一点活人气瞬间荡然无存,她像木偶,被程山提着线,不敢违抗其指令,进刚才那屋。两分钟后,她端一盘丝瓜炒蛋、一盘虾和两碗米饭,摆至程山面前。 “动作慢了。”程山面无表情。 程思思的肩膀以一种违背生理结构的力度僵硬着,她战战兢兢伸出双掌,平静说:“对不起爸爸。” 程山握一戒尺,力道中度,一共十下,程思思双掌血红。 “坐吧,吃饭。” 程思思坐程山对面,木讷无魂,身体部位所有角度摆放都似精准测量,稍微偏点位置,均会遭训诫。 “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规矩,你只有做好自己,别人才看得起你。”程山提起程博然,哀然叹气,“你哥哥在你这个年纪就做的很好,他只是被人教坏了,希望你不会。” 程思思为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盛小泱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骂一句,傻逼。 傻逼吃饭有封建地主那位,程思思吃什么,能吃几口,全由程山指定。统共两个菜,没一点油水,吃出了满汉全席的架势。 所谓父权的服从性测试才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程山把盛小泱绑过来,似乎没有计划过后续的处理,就把人晾在一边。吃着饭,顺便欣赏盛小泱抖抖索索的恐惧,大概在心理层面腾升了巨大满足,松弛垂下的嘴角勉强朝上扯了扯。 程思思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她不停扣手,或捏衣角。 程山手里有一口黑色的裂了口的皮带,他吃饱了饭,起身去另一个房间,经过盛小泱,居高临下,随后手高扬起。皮带在虚空中发出劲响,狠狠抽落在盛小泱后背。 盛小泱就算疼,他也哼叫不出声。 程山对着盛小泱,泄章叙的愤,转头问一旁低眉顺目的程思思,“你说他像博然?” 程思思神经质一抖,惶恐摇头。 程山冷笑:“对啊,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像他的人,章叙瞎了眼,我不瞎。我教出来的孩子独一无二。”说着他失望,恨毒又怜悯地评价程思思:“你也不像。” 程山自欺欺人,到现在还认为章叙对程博然有意图。 他推那扇门,盛小泱冷冷抬眸,看见正对门的位置有一张供台,摆着程博然的遗像。 第57章 程山进去好久,程思思立在原地,始终不敢动。 盛小泱算了算时间,他快没耐心了。 大概半个钟左右,程山出来了,左手拿一杯水,右手是包粉末。他将粉末倒水里,搅匀了,给程思思,说:“灌他喝下去!” 程思思睁大眼睛,不敢置信,下意识摇头,“不行,爸爸。” 程山愣了愣,半晌失望哀叹:“看来我还是没教乖你。你哥哥从来没有说过不。” 程思思的心理恐惧支配肢体,抖得几乎站不稳。看着程山面无表情递过来的水,哽咽着说:“爸爸,你要杀人吗?章叙找来了怎么办?” “他也得死!”程山压着怒火却歇斯底里:“等我弄死章叙,把他和这个哑巴的尸体扔山里,到时候渔岛被炸干净了,这事谁也发现不了!这次是老天帮我,他们都得给程博然陪葬!” “思然,等事情结束,爸爸带你离开这里,你好好复读……”程山突然换了副嘴脸,竟慈爱不少:“有爸爸在,你肯定能考上大学,爸爸陪你。最后我们一起死了,也还能再见博然。” “我不要见程博然!”程思思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猩红着双眼突然情绪爆发:“我叫程思思!” “你把程博然教得很好吗?好到他离开你去外面上大学,书不好好读,天天跟不同男人乱搞啊!” 程山瞋目切齿,一巴掌甩过去:“放屁!” 程思思受不住这力道,摔倒的同时撞翻了桌上的水。 程山理智全无,怒叫发疯,抄起凳子往程思思身上砸。 瘦小的姑娘蜷缩起来,本能抬臂护住脖子和头,可当数十年如一日的殴打和疼痛来临,还要被冠上教育及我为你好的名义时,她就绝望了,于是慢慢松手。 我也要死了。程思思想,死了以后不要跟程博然见面,我讨厌他。 奇怪的是,疼痛并没有持续很久。 程山不知怎么的突然腾空而起,老头狰狞的面目还在,身体却被狠甩至另一边。那副老臭的躯体横向坠落,推散了原本高叠起来的木堆。程山叫不声,捂着肚子满地打滚。 程思思诧异凝望盛小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解开的绳子。 盛小泱自高临下,俯视程思思。刚还抖索的病猫摇身一变,成了悠哉的花豹。他目光凛冽,冲程思思一点下巴,意思让她站远点。随后转身侧目,挑一根顺手木棍,朝程山走去。 盛小泱先礼后兵,用手语骂一句。 可惜没人翻译,不带劲。 【??作者有话说】 小泱: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渔岛历险记即将结束啦 还有跟大家说一下,下周有一连串旅游攻略需要完成,更新频率可能会低,等国庆后会日更。 给跪一个! 第52章 “宝宝在等我吗?” 渔岛有驻村派出所,但小民警以往都处理邻里纠纷,对涉嫌绑架的恶劣行径两眼摸黑,毫无经验,思来想去问出一句:“你在这里有仇家吗?” 他意思,渔岛要拆迁,为争那些拆迁款而翻脸不认人的比比皆是。 蒋嘉穗半张脸全是血,也不擦,往派出所门口一站,怪渗人,他凉笑,替章叙回答:“那可太有了。” 天已擦黑,雨还在下,章叙不想费口舌,直接问:“程山住哪里?” 新来的小民警不知道程山是谁,些微迷茫。年纪稍大点的警官站出来,说我知道,我带你去。 程山登记在册的居住地址跟章叙记忆里的山坡矮房没有出入,但很可惜,里面人去楼空,沙发橱柜等家具早已积灰。 人不在。 老民警摸摸头:“这……” 程山本就孤僻,独来独往,非必要不与人相交。程博然去世后,他更深藏简出。真躲起来,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渔岛就这么大,要找人,翻个底朝天总能找到,可章叙没时间了,他心急如焚。 蒋嘉穗低头靠墙,张口微喘,失血过多的后劲正在反噬,有些站不住了。不过他觉得自己这会造型不错,还有闲心自拍。找个角度,咔嚓两张,准备发给陶也。 手指于发送键上悬停,天际闪雷忽现,没有响声,蒋嘉穗倏然回神,呆愣愣眨巴眼,最后退出聊天框,自嘲笑笑。 “现在怎么办?”他收起手机问章叙。 表弟情感过程的艰苦酸涩章叙暂顾及不了,他说:“你先回去。” “啊?” 章叙把蒋嘉穗推向老民警,面沉似水,“他伤得有点重,麻烦你,先给他送出岛。” 老民警一点头,“欸,行。” 蒋嘉穗不太想走,又不能堵章叙的心,现在得顺着他。于是沉默半晌,同意了。 接下来章叙要去哪里,怎么弄?蒋嘉穗不多问,他跟着老民警走出阴森旧房。刚下台阶,来一阵风,卷着什么声,蒋嘉穗耳朵轻轻一动。等回过味来,讶异地睁大眼睛,转脸看向章叙。 章叙早已寻着那声冲出去。 草丛窸窣两声,蹿出一物,粗看是土狗,细看尾巴一点黑,竟然是焖肉! 焖肉好可怜,鼻子破了,时不时涌血,眼下一道口子皮开肉绽,触目惊心,后左腿朝外侧无力悬挂,拖着向前挪,肯定骨折了。小狗被章叙养的毛亮肉娇,长这么大从没受过这种苦,见到主人,呜呜唧唧,流出眼泪。 章叙抱它,摸摸毛安抚:“乖乖不害怕。” 委屈归委屈,焖肉的意志力无狗能敌,它磨咬章叙手腕,眼睛黑亮有神。 小狗忠诚无畏,转头朝西边某山一吠。 汪! 蒋嘉穗先松一口气,安慰章叙:“哥,别担心,程山不能把小泱怎么样。” 章叙愁容满面,遥望西山,疲惫长叹:“不,我怕慢一步,小泱把程山宰了。” 蒋嘉穗:“……” 盛小泱五年牢狱不是白刷的经验,他看过很多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的刁钻手段,学了两招,这回正好,在程山身上学以致用。 盛小泱只甩了几下棍就停手了,老头太脆,怕给人弄死,就不好收场了。他抬手抹脸,手背不知从哪里粘来的土灰在左面颊划出一道痕,显桀骜不驯的江湖气。 程思思大概还没反应过来,呆愣愣注视。 盛小泱拧着眉,冲她打手语。 程思思没看懂。 盛小泱眉心的折痕更深,从头到尾透露不耐烦。那粗如男子手臂的木棍还握在盛小泱手里,程思思怕他了。坐在地上连连后退,靠墙寻着点安全感,抱膝蜷缩着发抖。 盛小泱登时无语至极,他倒成恶霸了? 行吧,那就恶到底。 盛小泱弯腰捡绳,把程山的手脚对折,捆成面馆材料区的梭子蟹。 老头痛苦哀嚎。盛小泱虽听不见,单看他那张脸就来气,顺脚一踹。 程思思不忍:“别……” 再可怜也没用,盛小泱后脑勺不长眼睛。 他翻箱倒柜,找到自己手机,点开看,没信号,蛮无奈。 盛小泱妈生野长的蛮人,在章叙面前乖乖巧巧,实际没那么多规矩。他不像章叙那般礼貌,凡事都要问一句好不好、行不行。 狗急都跳墙,何况人。 盛小泱抬脚踹门,无视桌案点燃的香火和立起来的遗照,倨傲冷漠地刮一眼黑白色的程博然,从鼻腔冷哼出声,拿起桌上的笔和本。 这里的一切是程山的底线,却被盛小泱随意撩开。 老头疯了又疯,滚着土挣扎。 盛小泱视而不见,翻开本子,撕下几张空白页,写:我的狗呢? 程思思瞳仁微闪,终于清醒过来。 “我……” 盛小泱又写:你说话,我能看懂。 程思思口干,咽了咽喉咙,声音声哑:“我爸把你弄晕后那狗也追出来。爸爸没空管它,把它踢晕扔山里了。” 盛小泱眉毛一压,看着更凶。 程思思怕程山吃苦,恐慌地拉盛小泱衣服,求他:“我爸年纪大了,他犯了错,你报警抓他去坐牢。别打他了。” 盛小泱嗤笑,那意思,他玩阴招的时候怎么不想自己年纪大了,现在知道怕了? 程思思脸红羞愧,窘迫不已。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盛小泱问:报复章叙? 程思思褪去了森然的女鬼气,此时面色煞白,又因激动双颊不自然潮红,倒是像手足无措的刚成年少女了。 她说:“程博然的死一直是爸爸的心结,他总说一报还一报,哪怕章伯伯也死了,可章叙还活着,他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就想杀他? 程思思不语。 盛小泱再问:你不阻止? “我没有办法,他会打死我!” 程思思柔弱得像随时要被折裂的枯枝,盛小泱都觉得她可怜。 -他以前打程博然,程博然死后他就打你,是吗? 盛小泱写字速度快,很难辨认。程思思看了好久,有点理解意思了,无力地点了点头。 第58章 -他让你到小面馆是去打探章叙的现状,就是想确认章叙这次会不会回渔岛? 程思思一副决然就义的悲壮模样,默认了,“我看见了你,回来跟爸爸说了。” 盛小泱想了想,问:他叫你思然? 程思思撇了撇嘴,揣着不敢表现出来的委屈,说:“我本名程思思,程博然死后改名程思然。” 盛小泱了然,同时替她悲切。 -我真的像程博然吗? 程思思眼皮微颤,战战兢兢睁开一点,视线落在盛小泱脸上,似乎认真思考打量。 “有……有一点。” 盛小泱崩着唇角,有点凶神。这样子就很像发病后的程博然。 对,程博然有精神有问题。 程思思缩了缩脖子。 盛小泱心里不爽,不合时宜地打破砂锅问到底:“哪里像?” 人性好坏其实一眼能分辨,程思思没有从盛小泱身上察觉到明显恶意,于是她破罐子破摔,深吸一口气,摊牌了:“我到江平路有段时间了。” 盛小泱一怔。 “你在偷窥章叙吧?你装得特别好,比我哥好多了……”程思思眼睛直愣愣的犟,突然就不怕了,“你跟程博然的行为没有区别。章叙厌恶我哥,他怎么没厌恶你,还把你贴身带着?我很好奇,所以一直观察……”她顿了顿,那种渗人的感觉又来了:“你猜章叙有没有发现你?” 程思思误打误撞,捏住了盛小泱的七寸,那不逊于冰川的寒意从他的脚底只蹿脑门。他胸腔急促起伏,心怦怦跳得好快,惶窘含杂恐惧。 盛小泱不知所措,下意识逃开了。 程思思干巴巴地一咧嘴,看不出要笑还是想哭,目送盛小泱进那间房里去。 站在程博然的遗像前,盛小泱像一尊无神的雕像,脸色并没有比照片里的人好多少。程思思的话是一把锋利的刀,疯狂砍杀着盛小泱侥幸和满足。 我跟程博然有什么区别? 窥视、幻想,单方面获得心理满足和自我认同,自己对自己产生怜悯,这是心理疾病。 所以并没有区别。如果章叙知道,他同样会厌恶我。 盛小泱想。 他手中捏着的还是程博然的日记本,翻开来看,比程思思给的那本正常很多,至少在语言逻辑上。 盛小泱疑惑世上怎么有人这么爱写日记。 程博然从小活在程山的棍棒中,养成了他唯唯诺诺、纠结郁郁的性格。叛逆期没叛逆出来,一口气攒了个大招。以为上大学后终于脱离管束,来到花花世界,一发不可收拾。于是男性友人无数,每天花样繁多,被人录了影,拍了照,最后得了病。但程博然没有害怕,竟变态般产生了报复的快乐。 报复谁? 日记本上的答案明确,当然是程山。 程山惶恐儿子日日不在身边,没打招呼,去了程博然学校。不出意外,撞见儿子不堪一幕,出离愤怒,把程博然带回家。铁棍扎钢钉,那回真差点把程博然打死。 程博然第一次注意章叙就在这段时间内,他已人不人鬼不鬼,遇见这么一个风光霁月的人,想把他弄脏。 后来章叙一番话,让程博然对逃离程山有了巨大的期盼。但他选择的方式不是自给自足、自我救赎,而是找个垫背的替自己兜底。 很倒霉,章叙就是这个人。 但章叙压根不上套,他甚至连正眼都不赏程博然一个。 后来程山知道了程博然的意图,将他抓回来关进狗笼子里,意为驯化。程博然掰断铁链逃跑,最后却在潭底被捞出。 这本笔记最后,以一张露骨的香艳床照结束,主角双方面容五官清晰无码。 看到此,盛小泱恍然大悟。 那年移花接木的照片,程博然尸体边的笔记本全是程山摆好的! 盛小泱的鼻腔骤然钻进去一股冷气,肆虐着脆弱的内壁,痛得流出眼泪。他呼吸窒了一下,胸腔好痛好痛,指甲嵌进掌心肉里,感觉黏糊了,他站不稳,有点要吐。 盛小泱掐着喉咙咳嗽。 愤怒灼烧理智,他想杀了程山。 程思思看出盛小泱的失控,抱着他跪下来哭,“不要!不要……” 盛小泱说不了话,可眼底惊涛骇浪。 程思思头皮一麻,她看懂了——程山比任何人都清楚程博然为什么会自杀,他急于给自己脱罪,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无辜的父亲,反把帽子扣到章叙头上!最后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了! -想杀人?我看他活不活得过今晚! 盛小泱出离愤怒,神志却异常清明,他不管程思思能不能看懂,手语道:程博然本来有机会脱离浑噩的生活,章叙会帮他!最后是他意志不坚,死了活该! -偷不偷窥又如何,我跟程博然不一样! -章叙对我好一点,我恨不得把心肝掏出来给他! -你们一家人包括你!秩序混乱、精神分裂,没一个好东西! 盛小泱弯腰捡地上镰刀。 程思思涕泪满面,哀嚎哭求。 小姑娘的力气终究不敌男子,猛被甩至一旁。 程山不知死活叫嚣:“来啊!有种你弄死我!咱俩一起死!” 盛小泱盯死程山,朝他走去。 程思思吓得腿软,站不起来了,她挪着手臂朝那边爬过去,试图拽拽盛小泱的裤腿。 程山再不好,他也是我爸爸。程思思呜咽着说不了话,只一味摇头。 这时外面叮咣一阵响,好像有谁冲进来,踹翻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铁锈门,再以同样速度和力量踢开房屋木门。 咔嚓一声重响,风雨和夜色同时来袭。 盛小泱的魂魄尚未归位,身体却轻飘飘地落进某个充满沁香的怀抱。 心跳赧然加速。 盛小泱煞气褪去,恢复呆钝神态,想抬头看来人的眼睛,却被盖着后脑勺,按进那柔软颈窝当中。 混乱之中,章叙不着痕迹地在盛小泱发顶落下一吻,轻声说:“宝宝,你在等我吗?” 第53章 吻 咣当,镰刀落地。 盛小泱缓不过神,想起种种,有点要哭,不为自己,为章叙。 章叙捧起盛小泱的脸,轻轻揩拭他眼角潮润,问:“饿了没?” 盛小泱抿着唇,眨巴眼,回过神了,噗嗤笑,手语说:吃过一口。 指地上滚满土的馒头。 章叙挑眉,眼望四周,浅观战局。 还好及时,没大麻烦。 他笑了笑,说:“就你不挑食。” 盛小泱喜欢被章叙抱,不论那种姿势都好舒服,但不能贪恋,必须克己复礼。他拍拍章叙的肩,要下。 章叙眉心轻蹙,很快松开,没人察觉。他觉得盛小泱发生了变化,某种在情感上微妙的,混杂着渴望、克制和不得已疏离的情绪,总之复杂矛盾,但实在藏得利索。 愈发像个小混蛋了,章叙想。 程山乍见章叙,神智更加疯癫。他面色涨红,额角连着脖颈经脉暴起,像块放置许久的猪肝,同时口中囔囔,听不清楚叫唤什么。 章叙冷冰冰刮他一眼,没有搭理。他拍拍盛小泱后腰,说:“走吧,警察马上就来。” 盛小泱稍冷静,着急忙慌抓章叙手腕,猛一掐。 章叙吞吐换气,忍着没“嘶”出声。几小时前急火攻心,老毛病犯了,右手腕疼,使不上力。 他目光和煦询问,怎么了? 盛小泱未察异常,忐忑不安比划手语:蒋嘉穗怎么样了?焖肉找到了吗。 章叙异常失落,心想,他怎么不问问我这半天是如何过来的? 于是沉默。 盛小泱晃了晃章叙的手臂:哥哥。 章叙:“……” 他这样子啊—— 好像有眼泪在眼眶打转,这副担心委屈的模样活脱脱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章叙于心不忍,掐掐盛小泱的脸,“蒋嘉穗轻微脑震荡,坐船回去市医院了。”他顿了顿,不疾不徐说:“焖肉是自己回来的,也受伤了。它是好狗狗,以后每天牛肉、羊肉一天三顿。” 盛小泱低低一笑,问:蔬菜不吃吗? “它不爱吃,掺了西蓝花的肉泥它都嫌弃。” 盛小泱皱眉,严肃说:狗狗不能挑食。 章叙笑着说:“哦,那以后你管它。” 总之盛小泱终于安心,他眼底巨浪平息,月光暖暖,微风轻拂,又可泛小舟。而眼角那一点牵挂最后都变得无欲无求。 章叙暗自喟叹,欲言又止:“你……” 盛小泱歪头,纯真迷茫,等他下话。 “没什么。”章叙叹气。 此刻并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地上程山的愤慨咒骂转为绝望哀嚎,另一旁程思思还是哭,欲起身。她望眼欲穿地注视章叙,有很多话想问,可挣扎不稳。 作为当事人,章叙比任何人清楚其中乱七八糟的动机和真相。追究过往除了给别人舔点茶余饭后的话题外,其他毫无意义。章叙人好,但他不傻,眼下事端,他也不打算轻轻放下。 第59章 那大牢程山他蹲定了。 章叙护着盛小泱离开,走到院中,程思思终于追出来。她脸小,五官大,原本应该很漂亮,此刻蓬头垢面,精神看上去也不大正常。 章叙将盛小泱拦在自己身后,警惕地跟程思思对视。 程思思浑身发抖,声音像被割断的稻草,模糊又惨厉,“我想问你……几个事情。” 章叙没听清,态度也不大好:“你说什么?” 程思思说:“程博然一直认为你喜欢过他” 章叙无语至极,讥讽一笑。 “但是程博然是真喜欢你。”即便程思思也觉得这想法荒谬,但忍不住还要探究:“他说你人好、心软,提要求都会答应。可是到最后你为什么跟程博然把界限划这么清?你肯跟他说几句软话,哪怕骗呢,他可能都不会死。如果程博然没死,爸爸就不会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我不会过成这样……这几年我一直恨你……” 又来这套愚蠢的逻辑,盛小泱咬牙,眼起凶煞。 章叙平静地打断她:“我有什么义务?” 程思思诧愕,话音戛然而止。 “我看不上程博然,是因为他这个人,”章叙淡淡说:“我认为人与人之间不论什么关系,坦诚最重要。我很讨厌虚无缥缈且有目的的跟踪、偷窥、接近,有话不能直说么,把我当什么了?再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程博然有那脑子吗?做什么事情之前先学会坦荡做人——你也是。” 章叙说这话,余光偶尔扫荡盛小泱。他不确定盛小泱有没有看,脑袋垂很低。 这番话像鞭子一样把抽碎了程博然的遮羞布,程思思忽然激动,抬手指章叙身边这位:“那盛小泱他……” “闭嘴!”章叙眼睑为抽,面沉阴戾,朝前走过去两步。 这气场过于强盛,程思思微仰头,面色僵白,抽抖得更厉害,她心虚:“我……” 章叙冷冷开口:“程博然从头到尾都不配跟盛小泱放一起比。 -…… 盛小泱瞥见程思思惊慌的神色,不知章叙说了什么,他不好奇。盛小泱只看那背影,肩宽、腰窄,风将章叙的白t吹得落拓。 他迷恋很久,恋恋不舍收回目光。 章叙转过身来,心情不好,拉盛小泱的手离开。 盛小泱真能记着别人对他的半点好,哪怕是冷硬的半个馒头。 他思忖许久,最后问程思思一句:你要走吗? 程思思行将就木地转头,悲哀地看那破败房子,自言自语道:“我走了他怎么办?” 盛小泱平静且坚定地反问:你不走你怎么办? 章叙深深凝望盛小泱,眼底有惊喜翻腾,仿佛梦中山水长出了血肉,期盼与追求从此扎根。 他的理想中人,近在咫尺。 回去路上,各中惆怅一言难尽。盛小泱低头无言,沉默看路。章叙不好明目张胆牵他手,于是装模作样,勾着盛小泱两根指头。 走到一条岔路前,不知该往哪边去,盛小泱求助章叙。 章叙当没看见。 盛小泱想了想,小心试探,捏捏章叙掌心,叫他:哥哥。 章叙心都软出水了,表面纹风不动,故意问:“怎么了?” -走哪边? 折腾一晚,黎明前后最黑暗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天光微亮,太阳要出来了。 章叙目光温柔,“想看日出吗?” 盛小泱一愣,情不自已地点头。 章叙带盛小泱爬山。也不算爬山,就只往上走了一段路,来到半山腰一平地处。那边缘有块石头,两人坐其上。 盛小泱朝下看,见深渊下是翻涌滚起的浪涛。 犹如心绪不平。 “别看下面,蛮吓人的,”章叙托了托盛小泱的下颚,“朝前看。” 盛小泱说:我不怕。 章叙缄默许久,垂着右手,逆时针轻转,试图放松肌肉。 转一半,卡住了,眉心微蹙,无奈笑笑:“我知道你不怕,你胆子大呢。” 盛小泱觉得章叙意有所指,不敢问。 海风吹,卷着咸湿的凉意,章叙深吸一口气,还是觉得不得劲,眼睛半阖着,循循开口:“小泱,以后无论做什么事情,要先给自己留余地。” 盛小泱很快说:知道了。 章叙讶异地睁开一点眼睛,看盛小泱认错态度良好的乖巧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问:“你知道什么了?” -不能拿刀砍人。 章叙:“……”他张张口,被噎得说不出话,半晌,说:“这堂课考试不及格。”顿了顿,又补充:“气死我了。” 盛小泱低眉顺目,还是认错,叫一声“哥哥”,撒娇似的。 章叙装可怜,说手疼死了。于是盛小泱的心也疼死了,试探问:我揉揉? 章叙蛮矜持地颔首。 盛小泱指尖微烫,力道正好。他揉章叙手腕,在某一个看不见的层面,也揉捏着章叙的心脏。 章叙好喜欢。 很久无话,直到天际鱼肚白泛出。盛小泱触摸章叙手腕,同时摸到他脉搏,平稳有力,自己却心如擂鼓。 章叙原本闭着眼,感知到什么,又微微睁开一点,垂眸看腕间盛小泱静默的手指。于是抬手,在他手被轻轻一点。 盛小泱惊了一下,好似魂魄回体。 “困啊?”章叙问。 盛小泱摇头,不困,又问:这是什么地方? 章叙遥望远处,还是平静:“西山。”他说:“往右边走三公里有个水潭,程博然就在那里跳的。” 盛小泱漠然。 章叙有些感慨:“我没想到程山能做到这种程度。” -为什么? “我不了解他,就听我爸说起过一点,”章叙的手还在盛小泱手背上,指尖自然摩挲,力道不轻不重,“程山是渔岛第一个大学生,当年风光离开,后来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挫败而归。我爸说他眼高于顶,倔得像驴,郁郁不得志。一辈子就这样了,最后把希望放子女身上。” 章叙说着,自顾自笑笑:“我爸其实也倔,但他不打我。” 盛小泱不懂这类型的复杂人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你妈妈呢? 章叙微顿一下,看眼盛小泱,他嘴角笑意盎然,十分坦然,说:“环游世界去了。” -…… 好跳跃的话语转变。 盛小泱思忖许久,忍不住问:“程博然造谣你的那些照片,会公诸于世吗?大家应该知道真相。” 章叙愣了愣,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但真相如何,没什么用,”他停顿许久后,说:“即便那些照片流出去,也只不过多几个跟程博然有染的人,他们不会把我摘出去。” 盛小泱哑然,不再说什么。 晨曦初露,太阳探头,大海像一面镜子,粼粼闪耀,橙黄日光如一首浪漫情歌,轻轻抚摸心灵每一处魂魄。 盛小泱没看过这样的景,他被光迷了眼,有些痴醉。 海上有鸟掠过,如穿云箭划破尚且温柔的太阳,它好自由。盛小泱眼底微动,想问章叙这是什么鸟。 转头,却见章叙靠着树,也就片刻功夫,他睡着了。 盛小泱一怔,忘了日出,目不转睛,被章叙吸引。 山风海声笼罩,酝酿情愫蒸腾。 日光照耀,天不热,心热。 盛小泱回神,已挨章叙好近。他们额贴额,鼻尖蹭鼻尖,气息暧昧交融。当然,盛小泱认为这是自己单方面的。 章叙好久没阖眼了,他睡得安静平稳,眼睫都不颤一下。 盛小泱观察片刻,胆子逐渐大起来。黑亮的眼睛从章叙的眼角摩到唇角。 每当入夜,盛小泱的安全感都来自章叙。好像荒芜冬季,终于在世界尽头找到一席之地,他只有一点点纯真欲望。 从今日天亮后就不能这样了。章叙明确表示他厌恶这种行为状态,盛小泱不能再做。 我会改。 从此以后,我会停止贪欲。 盛小泱满目晦涩,强忍眼泪。可那水珠还是落下来,滴在章叙手背上,很快被风吹干。 盛小泱很艰难才走到章叙身边,事到如今,他又要痛苦突破这恒久的凝望。 盛小泱默然注视章叙,好像世界再大,于他眼里,都不及他崇拜爱慕的人。 最后一次,盛小泱向自己保证。 由海与自然的见证,盛小泱屏住呼吸,情难自已,在章叙唇角落下一个绵长温热的吻。 【??作者有话说】 中秋快乐! 第54章 “他还不开窍。” 盛小泱坐靠窗位置,出神望窗外大海。这里的海跟传统印象中的海不大一样,是泥沙搅动的黄,在风平浪静时也显得汹涌磅礴。 盛小泱额抵玻璃,敛眸静默,偶尔轻叹,舌尖吐出半截,舔舐双唇。那唇嫣红,被润得很好看了。 章叙递过来一张纸。 第60章 -不高兴? 盛小泱惊了惊,他以为章叙睡着了,没头没尾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章叙一愣,说:“我没睡。” 盛小泱呆了:……啊? 章叙略表疑惑:“怎么了把你吓成这样。” 盛小泱没敢跟章叙对视,心虚得要死,摇摇头,干巴巴笑。几分钟后再忐忑观察章叙反应。 平静、淡然,一切如常。 盛小泱松气的同时,心尖冒出缕缕失落的惆怅,难以言语。他骂程博然精神分裂,自己此刻似乎也不遑多让。 烦得要死! 盛小泱薅了把头发,扯下几根,抬手还想抓,却被章叙圈住手腕,轻轻捏一下。头绳在他之间缠了缠。 盛小泱:?? 章叙打趣:“暴躁小泱啊。” 盛小泱的脸颊偷偷变红,他转向窗外,平复心情。 章叙嘴角噙笑,不说话,也不松手,耐性等他把脸再转回来。 -快到了。 章叙又写纸条过去。 盛小泱卷着纸边,不做手语,讨章叙的笔。 章叙不给。 盛小泱那手端半天,没得到回应,眉心轻蹙,余光瞟过去,见章叙笑盈盈。 有点坏,他心想。 章叙慈悲心肠,捏着笔头,将笔杆抬起来些。盛小泱脸向着别处,抬手过去拽。 章叙玩心起,捏得倒是紧,盛小泱没拽过来。 -…… 坏胚子程度逐级递增。 但盛小泱是喜欢章叙这样的,好像从渔岛出来,他身上掉了一层壳,有如释重负之感,鲜活很多。 总之不管章叙什么样,盛小泱都好喜欢。 两个人小范围拔河一阵,章叙先松了手。盛小泱手心摩挲微烫笔杆,心怦怦乱跳。 笔尖磨着纸簌簌作响,盛小泱和章叙沉默交流。 -我们去哪里? -蒋嘉穗还在医院,先去看看他,再拐个道去宠物医院接焖肉。 盛小泱了然。 后来章叙找了个律师,这事全权委托,他懒得管,带着盛小泱和蒋嘉穗苏市了。 两人一狗,焖肉伤的最严重。刚见盛小泱,小狗眼泪扑簌簌掉,别提多委屈。盛小泱接到它,抱着一路没撒手,又哄又摸。 章叙坐盛小泱身边,看了一眼又一眼。 蒋嘉穗系着脖套,造型滑稽,他还有闲心围观章叙,并且当面翻出个白眼,嘟囔:“装腔作势。” 章叙眉毛一挑,悠然自得地顺来蒋嘉穗手机。 蒋嘉穗炸毛:“干嘛!?” 章叙右手行动不便,左手倒蛮灵活,先给屏幕照着蒋嘉穗的脸解锁,打开微信,列表找到盛小泱点开,接着翻阅相册,选中某张,点击发送。 盛小泱收到信息,蛮莫名的,也问:干嘛? 章叙唇角一牵,要笑不笑道:“小泱,你把照片发给陶也。” 就是蒋嘉穗头破血流的自拍照。 章叙面向蒋嘉穗,幽幽说道:“成全你。” “呸!不用你管!”蒋嘉穗接着愤愤不平,跟盛小泱手语:你哥哥肚子切开来都是黑水! 盛小泱淡定点下发送键,反问:为什么要切他肚子? 章叙笑得不行。 蒋嘉穗木着脸点评这二位:一丘之貉! 到苏市很晚了,蒋嘉穗不知怎么的又说头疼想吐。 章叙作势送他去医院。 蒋嘉穗婉拒。 这回章叙不揶揄他,稍语重心长道:“你觉得装病卖惨有用吗?他如果真不想搭理你,你上吊他都当你是荡秋千。” 蒋嘉穗沉默半晌,沉沉说:“我没装。” 章叙无言。 蒋嘉穗潇洒离开,背对章叙抬手一挥。他寂寞萧然无人知,在昏黄路灯笑渐行渐远,像一帧老电影截图,浅泛着些许磨人的颗粒。 盛小泱看了眼平静无波的手机,再看蒋嘉穗,有些出神。 章叙点点盛小泱的鼻尖。 盛小泱眸瞳微闪,缓缓聚焦在章叙俊俏的脸上。亲密两字在他脑海走了个过场,没深想。头一歪,等章叙下话。 “想什么?”章叙问。 -蒋嘉穗看上去很难过。 “一段关系产生的好坏影响,要他自己想通才算数。蒋嘉穗跟陶也之间很复杂,以前都装傻而已,他其实已经难过很久了。” 盛小泱很难理解这段话的意思,他专注盯看章叙的唇,思绪飘飘,回到日出的海边悬崖,想起那个吻。 口干舌燥移开目光,说,哦。 他又问:比你还复杂吗? 章叙佯装惊讶,反问:“我怎么了?我多纯啊。” -…… 盛小泱眨巴眼睛,低头扣手,装作好忙。 章叙似乎习惯盛小泱这样,无奈笑笑,虚拦他的腰,轻轻拍两下,“走吧,回家了。” 小面馆门前有一人影徘徊,远看高瘦,唇间一点红火微闪,散烟飘浮。 章叙停步,淡然目视。 盛小泱借屋檐灯光看清那人,愣了下,小步跑上前,手语招呼:陶也。 陶也回:好久不见,最近好吗? -蛮好的。 盛小泱知道陶也的目标不是自己,很遗憾告诉他,蒋嘉穗不在。 陶也掐了烟,没扔,捏手里,散散一摆,说:我随便走走。 “隔着八百里能走到这——”章叙嗤笑:“你是够随便的。” 以往对上章叙,陶也能避就避,但今天没有,他心情很一般,直视章叙的眼睛,唇角朝下一抿,淡漠问盛小泱:他是你男朋友了? 盛小泱的脑袋轰地炸开,语无伦次摆手:什么?你说什么? 疯了吗? 关我什么事?! 盛小泱一个头两个大。 章叙眉眼一挑,没有说话。 盛小泱生硬转移话题:蒋嘉穗去医院了,他伤得严重,你要找他吗?可以给他打电话。 陶也的表情稍微松动,挺无奈道:他把我拉黑了。 -…… -为什么? 陶也言简意赅且语出惊人:他要睡我,我没同意。 盛小泱抬着手,悬半空,面上恍惚,无言以对。 章叙把盛小泱拉自己身后,问陶也:“你揍他了?” 陶也说,是他揍的我。 “你没还手吗?” -没有。 章叙挑眉,不大信:“没还手他嘴角淤青怎么来的?” 陶也平静说:自己撞床角磕的。 “……行了,”章叙无语,“这事你们自己处理。晚上给蒋嘉穗留个门,他没地方去。” 陶也不多说,转身摆手,言行举止跟蒋嘉穗一模一样。 人一走,又只剩盛小泱和章叙。 盛小泱恍然的情绪没缓过来,于小面馆的台阶前踟蹰,思绪飘飞间,忽地瞟见面馆外原本脱落的墙皮已经补贴妥当,不像狗皮膏药似的糊一块,看不出痕迹,心想苏老板找的施工队效率好高。 他手举起,比划道:修好了啊。 章叙很轻嗯一声,没顺着盛小泱的话往下讲。 焖肉在盛小泱怀里,章叙抬手摸了摸:“我之后有个项目要做,挺忙的,没时间照顾它。” 盛小泱眨巴眼,没多想,说:我来照顾。 章叙闻言笑了笑:“别的地方它睡不习惯,只认它狗窝。” 盛小泱一愣,垂眸点点头。 哦,知道了。 我想回面馆住,这话只在盛小泱嘴里转两圈,最终咽下。 苏市郊外的一座墓园,章国平将长眠于此。章叙不讲究形式做派,但章秀梅不行。她请了几个和尚,佛经吟诵三天三夜,并且要求章叙也来。 那经念到最后一天,章叙的脑袋好像有八百只蚊子齐声嗡嗡。 终于到骨灰下葬的吉日。 章叙和章秀梅伫立墓碑前,沉默不语。 天有点阴,飘下小雨。 章秀梅穿黑色点缀白梅纹旗袍,捏着绸缎帕子擦擦眼泪,叹了口气。 章叙安慰她:“阿姑,蛮顺利的,哭什么?” “不知道你爸爸喜不喜欢这里。” 此墓园林荫绿地,靠山望河,风水极佳。墓碑左邻右舍看着也都是差不多年纪的人,蛮热闹。但怎么说呢,初来乍到,鬼也得适应环境。 章叙想了想,说:“没家里好。” “那肯定的呀,你爸爸固执,死都要在渔岛。我们满足他了呀,现在是硬条件不允许,我多给他烧点纸。”章秀梅揩掉一滴泪,又来一滴,呜哼着鼻音,斜章叙一眼,婉转说:“你的终身大事如果有眉目,他肯定不来找我的。” 章叙:“……” 说什么都能转到这话题上。 章叙没法搭腔,扶了下章秀梅的手,“阿姑,我想跟我爸说两句话。” “嗯嗯,好的呀。”章秀梅抒发完自己的,心安了些,不打扰他们父子谈心,蛮干脆道:“淼淼在外面等我,我先过去。你和你爸爸慢慢聊,不着急的。” 第61章 章叙颔首,目送章秀梅走远。 秋雨凉,渗着皮肤进入血液,冲至心脏,忐忑不安。 章叙笔挺站立,望章国平遗像,久未开口说话。章国平眉目苍老,但英挺,凌然顽固,跟章叙一点不像。他作为父亲称职,所以章叙听他的话。 那件事成梗在两人中间的刺,章叙现在要把它拔出来。 远处不知哪家的丧哭完了,结队离开。雨停,天也将暗,章叙伸手擦掉挂在遗像上的水滴。 章国平好喝酒,章叙带了瓶茅台,郑重斟满,开口坦白,声沉坦荡。 “爸,对不起,瞒了很久,这次让你失望了。” “我跟你想的不一样。” “我喜欢男人。” “他还不开窍,”章叙顿顿,唇角自然上扬,目光柔和下来,“等下次来,我带他见你。” 【??作者有话说】 章老板要大钓特钓了 后面日更半个月 第55章 漂亮孩子 金桂的香气飘远了,温度气彻底下来。苏市天天下雨,盛小泱还穿短袖招摇过市。章叙到了养生的年龄,看不下去,把人拎商场。 秋冬季最新款衣服买好几套,并且秉承来都来了的宗旨,章叙还带盛小泱挑选贴身衣物。 章叙按自己的尺寸挑,盛小泱难为情,把章叙拉一边。 章叙明知故问:“怎么?” 盛小泱本来拿笔写,横竖两下,没墨了。他硬着头皮手语道:太大了。 章叙像听不懂,“什么大?” -尺寸! “哦,”章叙从善如流:“那挑小的。” 章叙每晚挑灯夜读,刻苦钻研,如今对手语的理解和运用已登峰造极。 盛小泱脑袋冒出六个点,无言以对。 章叙锲而不舍逗:“喜欢什么图案的自己拿。” 盛小泱只想赶紧离开,随手捞一条,准备结账,被章叙长指一勾,撩走了。 回了家拆开包装袋才发现,蓝莹莹一条内裤,俩屁股蛋子,左一只老鼠右一只猫,隔缝相望。 盛小泱:…… 原地升天算了。 盛小泱最近蹉跎在进退不得的处境中,没发现章叙身上微妙的变化。他每晚盯着那一行李箱不能见天日的木头,连通风也不得,实在怕章叙发现。同在一屋檐下,过得鬼鬼祟祟,过于焦虑。 章叙早看出来了,暂按兵不动。 旅游淡季,面馆客少,盛小泱闲下来,看会电视,眼睛累了,再回头,搭着手跟檐下鸟笼里的小鸟交流。 宋师傅说这是牡丹鹦鹉。 盛小泱问:它会说话吗? “说不了,没人教,”宋师傅噘嘴,说:“它会叫,叽叽喳喳。章叙说还要再弄一只回来跟这只玩,我没同意啊,不嫌吵嘛。” 盛小泱弯着眼笑:不啊。 宋师傅大腿一拍:“嘿!” 章叙今天出门了,说是选木头去。黄总介绍了一单生意,蛮大,对方是本地有权有势还有钱的人物,两个月后给家中老人过寿。章叙用三天时间把草图画出来,给盛小泱看。 苍松古树环绕下,亭台楼阁林立,山石纵横交错,边以竹子点缀,一老者坐于案前,面带微笑,寿桃柳枝云雾缭绕,颇为喜庆。 当时章叙问盛小泱,好看吗? 盛小泱不懂其中意境,但他审美在线,不吝赞美。由衷觉得章叙厉害,哪方面都厉害,崇拜至极。 -要把这个雕出来吗? “嗯,做黄杨木浮雕插屏。” 盛小泱笑笑,哦 章叙享受盛小泱透射过来的目光,含蓄的欣赏和他眼底若有似无的倾慕,都让他飘飘欲仙。 生活有的是盼头。 章叙明白自己心意后,倒是不确定盛小泱的心思了。揣测他大概也对自己有想法。可一天有半天时间,盛小泱的态度若即若离,就叫人摸不准了。 章叙唯恐自我意识过剩,导致自恋产生错觉。所以试探,没试出好歹。一口气被吊着不上不下,又没敢逼太过,怕把人吓跑。 不小心在蒋嘉穗面前说漏了嘴,被蒋嘉穗阴阳怪气嘲讽:“人家没准把你当亲哥。” 章叙斜眼看他,淡淡问:“你把我当哥了吗?” 蒋嘉穗嘿嘿笑,说当啊,我是你亲表弟。他换腿架起,指自己眼睛,反问:“但是你瞧我看你的眼神跟他一样吗?” 章叙一想,是不太一样。不想继续这话题了,他问蒋嘉穗,你跟陶也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蒋嘉穗心不在焉地脱口而出:“他住院了。” 章叙一愣,“你打的?” “我靠……”蒋嘉穗被噎得哭笑不得,最后无奈叹气,语调有点苦:“他发病了。” 章叙耸肩:“一见你就发病,情理之中。”他顿了顿,又忠告道:“你别刺激他。” “他还想我怎么样?我都脱光送上门让他……” 章叙冷言道:“穗穗,注意措辞。” 蒋嘉穗阖眼闭嘴,随手一点窗外:“路边给我放下。” “不去我那里了?” 蒋嘉穗抱手,衣帽往脑袋上一盖,松松散散蜷缩到车后座,“不去。” 章叙随他。 屁股底下有东西膈得慌,蒋嘉穗摸出来看,一袋子笔,形状款式五花八门。他一言难尽,问:“这什么?” “笔啊,看不出来吗?” “给盛小泱的?” 章叙挑眉默认。 蒋嘉穗粗略数数,二十支左右,“这也太多了,整这么花里花哨干嘛?” “笔是他第二张嘴,好看点没错。” “那你每次跟他亲嘴完还要再嘬一嘬他的笔吗?”蒋嘉穗乐不可支的犯欠:“老处男铁树开花!” 章叙踩刹车,木着脸请蒋嘉穗有多远滚多远。 章叙回“一间流水”,盛小泱正喂焖肉吃饭。小狗凭伤耍赖,分明后腿不能动,弄得现在好像嘴也掉地上了,顿顿都得盛小泱喂。 盛小泱也惯着它。 章叙进门,焖肉故意不吱声,盛小泱就没发现。这让章叙不爽,在盛小泱身后站许久。 盛小泱还没发现人,章叙没招了,抬手摸墙上开关,快速两下。 头顶灯泡像闪电似的亮了亮,盛小泱终于有反应。他蹲着转头,脖颈微扬,好亮的眼睛冲章叙眨了眨。 章叙也蹲下,与盛小泱平视。 指焖肉:“不吃算了,饿它两顿就老实了。” 盛小泱弯着眼睛笑,放下冻干,手语道:不好吧,饿坏了生病,还是你花钱治。 章叙一想,也对,但无所谓:“我钱很多,花不光。” 盛小泱羡慕,并且期待有一天自己也能说出这种财大气粗的话。他腿蹲麻了,身往后倒,章叙抬臂一勾,将人捞来。 呼吸勾绕,绵绵缠缠。 盛小泱定力不足,两眼冒星,扑闪扑闪。 “小心一点。”章叙一本正经说。 他们挨得太近,盛小泱费力对眼,依旧看不见章叙说了什么,他眉心一蹙。 章叙心若波涛翻涌,面色平静如常。他垂眸斟酌,牵盛小泱的手,放在自己喉结上。 “小泱。” 盛小泱指尖颤颤一动,像忽受惊吓的兔子。 喉咙轻颤的频率通过盛小泱微凉的指尖浸入血液,冲向百骸。从他灵魂深处绽放出来的强光差点把理智烧灭。 “这是我的声音,”章叙行径大胆,持凶进攻:“我在叫你的名字。” 盛小泱唇红眼热,不知该如何,惊慌失措地推开章叙。 “……”章叙一屁股跌坐,些微懵逼。 再反应过来,盛小泱已经跑了 焖肉拖着条残疾的后退,热情扑来,啃爸爸裤腿。 章叙就地而坐,松了松肌肉,叉着腿把焖肉抱来,摸摸狗头,说给狗听的话,更像自言自语:“你再咬下去我就没剩几条好裤子了,小心给你牙磨了。” “我是不是太过了?”章叙反思:“第一次啊,没经验。” 焖肉中气十足汪了一声。 如果蒋嘉穗在场,高低骂他一句登徒子。 章叙叹气,顺顺狗毛,问:“你吃饱了没有?”他捡起冻干继续喂:“我可饿着。” 焖肉担心爸爸跟它抢零食,滋溜跑了。 章叙圈着孤零零的怀抱,无言以对。 跑啊……都跑。 盛小泱浑浑噩噩,一股脑冲得有点远,再抬头,竟快出了江平路。天光微沉,饭点家家飘香,盛小泱没那心情,颓丧靠墙。他心想,我实在太没用了,想推推不开,要抓抓不住,纠结不休,自我消耗。 盛小泱当局者迷,他的经历自然排斥着他将得到的东西,所以下意识逃避,总认为自己拥有不了世间甜蜜的花。 如果被拆穿,也只剩下窘迫,那时会更糟。 盛小泱总是做最坏打算。 宋师傅发来新信息,问他在哪里,小面馆开张了,虽人不多,但也别逃班啊! 第62章 盛小泱热爱上班,匆忙往回赶。 刚转身,没抬眼,才走两步,忽被黑影笼罩,好像暴雨时的乌云。第六感产生的惊恐比盛小泱的大脑先一步控制意识。 盛小泱后颈寒毛立起,单手握拳,堪堪举起。一肥厚手掌扑面而来,偷袭般重重捂住盛小泱口鼻,野蛮粗暴把他拖进隔壁小巷。 盛小泱瞳仁骤缩,盯着眼前人,眼底惊惧与愤怒齐出。 那人皮肤松垮,满脸横肉,似笑非笑地跟盛小泱打招呼:“好久不见啊,漂亮孩子。” 【??作者有话说】 章老板是不是有空巢老人那味了? 第56章 “你是我的。” 56 漂亮孩子对盛小泱来说不是好形容,包含了他大部分过去。 盛小泱对以前的人印象都模糊了,现在即使那位酒鬼继父站面前,盛小泱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他挣扎,像奋力摆脱陷阱的小兽。 眼前这位已过中年的男人,体胖如猪,看似强壮,实则空心竹一根,内里虚得不行。盛小泱一动,他就冒汗。对抗不过,实在没法,以偷袭优势,另一手也上,直掐盛小泱脖子。 “别他妈给老子动了!” 口鼻皆堵,喉管紧缩,喘不上气,盛小泱干脆闭了呼吸,同时下颌微抬。那满是虚汗的酸臭食指卡进齿间,盛小泱当机立断,狠咬下去! 肥猪痛嚎一声,重重掌掴。盛小泱倏地偏头,唇角渗血,无声啐出一口。 这男人好像把积攒许久的愤怒一并发泄了,单手捏盛小泱面颊,迫使他转过脸来,咬牙切齿说:“想不起我是谁了?你后爹拿了我五百块钱他妈赖到了太平洋!老子要不是惦记你这张脸,早把他打包一起弄进局子了!”他掐着盛小泱脖子不松,另一手攥盛小泱手腕往自己裆下探,“我不做亏本生意,钱花出去,肯定要有回报,今天不就让我遇到了——我记得你叫盛小泱对吧?你还是长头发好看。” “听话,把头发养回去。你割了我命根,我不计较,补偿我就行,跟我走!” 盛小泱瞠目而视,短暂的诧异在他黑亮的瞳仁内一晃而过,而后眉眼像压顶的乌云,狠狠一拧。 堪堪碰到那处之际,盛小泱猛拧手腕,带着他肥厚手掌向后一掰,同时嘎达一声,男人油光满面的脸立刻呈猪肝色。 盛小泱不顾自己将被掐断的脖子,狠劲上头。他小腹用力,抬脚往那处踢。所有支撑再次集中至脖颈,秉着同归于尽的劲,盛小泱用了十足十的力。 那男人终于吃不消,身体一软,朝后踉跄。 盛小泱顺墙滑落,急喘呼吸,拼命压下一潮接一潮的范围。他前额稍稍压低,目视如鹰,恨不得撕人。 男人恼羞成怒,操来操去,满口喷脏,手往后摆时摸到石块,想也不想,高高举起,磨着新仇旧狠一起报的牙,再次冲向盛小泱。 盛小泱冷眼盯着这绣花枕头。 没等出手,肥猪忽然哼哧一声,如豆双眼一滞,而后涣散倒地。 盛小泱:…… 李大光拎着棍,抡完人,那棍往肩上一架,眉挑老高,拽得威风,问:“大哥,这老登谁啊!?” 盛小泱说不清,缓过来一点,拉着光头先跑。 李大光的碎嘴说了一路。着重表示自己今天正常假期,特意故地重游,来找大哥叙旧。没想到目睹大哥险遭不测,便奋不顾身出手相助! 盛小泱的心绪全吊在刚才,魂还未回,李大光说了什么他一个字没听进去。 李大光早习惯盛小泱这样了,反正酷嘛,所以不在意,抬手,相当没轻没重的摸他脸:“这老登打的?明天肯定肿啊,你用冰敷。” 盛小泱被激一下,差点给李大光也来一拳。 李大光懵逼,“干嘛?我现在是好人!” 盛小泱退开半步,调整表情,可实在心烦意乱。他伸出一指,草草弯曲两下。 -谢谢你。 李大光看懂了,心花怒放,刚要说不用谢,却见章叙抱着狗迎面而来。 “卧槽!” 盛小泱:? 李大光挤眉弄眼提醒盛小泱往后看。 盛小泱转头对上章叙的眼,心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逃不掉,躲不及。 章叙来和颜悦色,巧装偶遇,当看见盛小泱嘴角红肿起的一块,面色立马沉下去。 “谁干的?”章叙捧住他的脸问,眼睛往李大光那边扫去。 李大光警铃大作,大声喊冤:“跟我没关系啊!” 盛小泱眉心蹙起,眼睛里似乎冒出一团火。 章叙一愣。 盛小泱脑袋一偏,抬手挥开章叙的手。 “嘶!”章叙的右腕从渔岛回来就没好过,加上连日握刀工作,桡腕关节轻微肿胀。 盛小泱其实都没太用力。他看不得章叙怔忪困惑的神态,眼睛涩级了都不敢眨,怕什么东西掉下来。 神经细胞绕着心脏来回拉扯,盛小泱最后还是忍不住,挨过去,小心捧起章叙手腕,微颤的手指轻抚上去。 指尖好凉,比他捉摸不透的心还凉。 章叙另一手食指微曲,强硬撩起盛小泱下颌,让他只注视自己。 “很疼。” 一句话让盛小泱眼眶就泛起了海潮,分明在说:对不起。 章叙心一软,无奈叹气:“小泱。” “到底怎么了?”他柔软坚定,循循善诱道:“我就问一次,如果你不想说,以后我就不会问。” 盛小泱卑微痛苦的过去像绵延大山压在身上,熬过来了,都不算事,可回忆起来,密密麻麻的疼。盛小泱可以承受,真到了诉苦的时候,他毫无头绪,尤其面对章叙。 盛小泱张张口,喉咙好轻软发出“啊”一声,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章叙默然泄气,说:“好。” 盛小泱不敢看他眼中是否有失望显露,落荒而逃。 章叙原地伫立许久,有一下没一下地顺摸着狗毛,仿佛神游天外。杵一旁的李大光趁机溜,轻手轻脚地往战局外挪。 “站住。” 李大光猛打激灵,寒毛倒立:“干干干干嘛?” 章叙冷眼刮过去,心平气和说:“聊聊。” 盛小泱一天没上班,请了假,把自己关房间。阁楼的门自打他入驻就没落过锁,有点锈了,很不好关。 章叙上来过一趟,敲了门,没人应,自嘲笑笑,也不知期待什么。想他能听见,还是想他灵光乍现,再来袒露真心? 都不可能。 树随根长,可盛小泱把自己埋进了深土里,愣是不发芽。 章叙离开,入夜后再来,一手端饭,另一手持窍门工具。 盛小泱浑然不知,正收拾行装。他统共没几件衣服,全是章叙买的,十分钟打包完毕。至于私人物品,全在这半空不满的行李箱中,没拿出来过。 盛小泱顿得腿麻,干脆岔开来就地坐下,拿木头出来。 盛小泱有心理预期,并不是章叙扔什么就捡什么,显得太痴汉。章叙有些练手感的木雕作品,会先刻上名字,打样的时候如果感觉不对了,不会再继续了,当废品摆一边,几天收集起来处理。专门有人收这个。 盛小泱打着时间差,把刻了名字的木头捡回来几个。一次也不会捡好多,怕对方起疑。 他就是这样知道了章叙的姓名。 比如现在手里拿的这块,看粗胚造型像葫芦。章叙的名字刻在底端,那里比其他地方滑顺亮很多。 盛小泱抚摸了无数次。 还有那朵木雕花,盛小泱一辈子忘不了焖肉叼来时他的心情。 快乐和诧异交加,像往白开水里丢了一颗草莓味的泡腾片,滋滋冒泡,噗噗沸腾。 盛小泱认为残次品有它的意义,哪怕见不得天日,真心中流淌而出的清澈和生机是一脉相承的。 所以当时,盛小泱感谢章叙任何形式的赠与。 他的作品、名字和我的秘密永远锁在一起,这是我的荣幸。 盛小泱并不认为暗恋晦涩辛苦,相反他享受,也平静接收不能继续的遗憾。 人生哪里没有遗憾。 盛小泱原本下不了决心,今天那人出现,给当头一棒。他终于清醒,快速找回接近病态的自我定位,最后恢复理智。 我不是正常人,我的过去也不正常,我不能拖他下水。 找个机会好好告别吧。 想入神之时,忽感脚踝麻麻一痒,他懵钝低头,只见焖肉吐个舌头,哈赤哈赤,傻了吧唧,注视自己。 盛小泱:…… 门锁了,它怎么来的? 直到那修长挺拔的影子透射下来,盛小泱眼睛微微睁大,脑袋轰一声响。 章叙把扳手放桌上,掸了掸手心的灰,他不看盛小泱,看那一箱子东西,淡淡问:“那是什么?” 盛小泱垂眸,不好心虚。 -我捡的废品。 第63章 章叙默了默,不知信没信,淡淡说:“哦。” 盛小泱登时七上八下,想起章叙对程博然偷摸行为的厌恶,硬着头皮关上行李箱。 没有解释。 章叙等不来盛小泱的眼睛,再拿起扳手,挑他下颌,“说话的时候要看我。” 盛小泱注视他。 章叙耐性问:“小泱没话跟我说吗?” 盛小泱缓缓摇头。 章叙又问:“收拾行李做什么?” 盛小泱抿唇,沉默半晌,手语道:我回小面馆住。 章叙明眸微沉。 刻意的沉默比听不见更令人焦灼。盛小泱心如擂鼓,有些怕了。 -哥哥。 章叙疲惫阖眼,再睁开,扳手一扔,哑声说:“随便你。” 简单三个字,把盛小泱的心揪出一个洞。要怎么办才好? 一夜未眠,盛小泱顶着俩肿眼,早起出门。章叙已经开工了,电动雕刻机的轰杂声盖过了屋里许多动静。盛小泱踩着楼梯下,章叙并未抬眼。 盛小泱想跟他打个招呼,说声早上好。 又踌躇。 章叙今天没戴眼镜,心无旁骛。 盛小泱看着情景,回想局面,紧了紧拳头,再松开,泄气般耷拉眉眼。 走到门口,脚未迈出,盛小泱没忍住,给章叙发条信息。 -你吃早饭吗? 章叙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明明手机静音,也没开震动,屏幕一亮,他就能知道,马上回复:吃。 -吃什么? 章叙:都行。 盛小泱:…… 他再回头看一眼,那边还是波澜不惊一幅画。 盛小泱一路心不在焉,买了馄饨,快走到“一间流水”了,才想起没买菜包。他们昨天没吵架之前,章叙说想吃街尾那家青菜包。 等等。盛小泱的思绪滞了一下,困惑想,我们吵架了? 他转身欲去街尾,回神却见一米外站了一个人。 那人贪婪猥琐地注视盛小泱,得意洋洋冲他扬起下巴。 “我昨天给你爸打电话,跟他说我见到你了。” “他又收了我一万块钱。” “我觉得挺值。” “钱货两清,你是我的了,”男人伸出手,缓缓咧嘴,森然一笑:“过来。” 盛小泱僵在原地。 男人见状,便朝他走去。 如今的豁朗战胜不了儿时的恐惧,盛小泱想起那个现实与虚幻交织的夜晚,他的弱小和无助被撕得粉碎,不得已挥刀自保,到最后始终摆脱不了噩梦。盛小泱止不住颤抖,替过去的自己感到可怜。 这时候,一条坚硬的臂膀像藤蔓从后延伸而来,温柔缠绕盛小泱的身体,揽腰将他拥入怀中。 木香沁人心脾,盛小泱很快安适如常。 他耳畔温热,不知章叙说了什么,只是胸膛的心脏比平时快很多。 “他说得不对。” “你是我的。” 第57章 “他喜欢我吧?” 男人眼带凶光,打量章叙,没轻举妄动。 盛小泱只稍看一眼那人的表情,就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人性的恶意太好猜了。他抬手搭章叙手臂上,掌心沁凉,转头深深注视。 -走,这事跟你没关系。 章叙置之不理,他笑容温和,好亲密的搂来盛小泱的肩,把人藏到身后。手语问:怎么出去这么久? 盛小泱沮丧回:包子忘记买了。 -再走一趟?我陪你。 -不要了。盛小泱皱皱鼻尖,有点酸,眼睛也涩,说:风好大。 章叙柔声说:“那回家。” 这看似亲昵,其实章叙不碰盛小泱,虚虚搂搭着腰,并肩往回走。 男人在后面喊:“你知道他什么人吗?知道去过哪儿吗?!一破布也有人稀罕!” 周围人虽不多,但听到喊声,也纷纷转头看热闹,渐渐聚拢。 章叙微微偏脸,只露凛凛一眼,威赫寒冽,下颚像刀,鼻峰如刃,警告那人,闭嘴。 欺软怕硬的玩意儿知道见好就收,并且确定这根针扎进章叙心里了。 家里很乱,一人高的黄杨木雕了个轮廓,地上都是木屑,刻刀随意丢放。盛小泱进屋后拿扫把清理。 章叙捏捏他手腕,“你不用做这些,我会收拾。” 盛小泱心烦意乱,怕章叙问,自己找话题说:你手好了吗? 章叙从谏如流:“没好,还疼。” 盛小泱难受。 章叙说:“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盛小泱想了想,说:你的眼镜呢? “在狗窝,”章叙说:“焖肉咬断了眼镜腿。” 盛小泱:…… 桌上有杯牛奶,从微波炉拿出来晾了两分钟,现在温度刚好,章叙端过来。 盛小泱抬手接。 章叙手一偏,绕过了,杯沿抵着盛小泱下唇,轻轻抬起杯身,“喝吧。” 盛小泱抿一小口,叽咕咽下,喉结微微滚动,就意思意思。他故作镇定,不敢局促。 章叙目光一错不错,强势说:“喝光了。” 后面盛小泱喝得着急,唇上沾了一圈奶渍。 章叙含笑夸赞:“宝宝好乖。” 盛小泱诧异睁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不待他脑子平静,章叙开口说:“你问完了该轮到我了。” 盛小泱一怔。 章叙挨近半寸,膝盖微曲,与盛小泱保持平视,看似温柔,实则步步紧逼。 “那个人是谁?” 盛小泱眼睑轻颤抽搐,移开目光,不予回答。他逃避的方式干脆利落并且成效卓著。 章叙其实压着火,好在自持力够,勾着盛小泱下巴转回来,耐着性子再问一次:“那个人是谁?” 盛小泱潮润的眼睛漾起水雾,瞳仁里章叙的五官越来越模糊,他一眨眼,水珠落到章叙手指上。 章叙愣住,不忍心,想说,算了。 盛小泱见他表情,心下一横,豁出去了,温温一叹,手语道:十六岁生日那年,我后爸明码标价,把我五百块钱卖给他了。 -你刚刚应该听见了吧? -我现在值一万。 盛小泱说:就这些,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你……” 哦,还有。盛小泱淡漠补充道:我进过戒同所,那里特别脏,所以我也挺脏的。 章叙心一沉,盛气凌然的气势顿时缄默。 他能说什么? 过去如果无法参与,章叙蛮卑微的想要一个知情权。 他最后无力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 盛小泱后面几天早出晚归,起得比鸟早,至于什么时候回?不知道。 不过章叙试了,等他房间灯关,十分钟后,一楼大门保准嘎吱嘎吱响两声。像嘲讽他似的。 屡试不爽。 章叙也不爽。 初冬,干燥的空气刮得喉咙刺痒,章叙偶咳嗽两声,窝在工作室哪都不想去。插屏的雕刻进程过半,今天晚上甲方爸爸组了场酒局。章叙手疼,胃也疼,不想喝酒,奈何推不掉。 宋师傅端着餐盘过来,热气腾腾一碗面,还有一小盅不知什么的汤。 “快快,趁热吃。” 章叙问:“这什么?” 打开盖,措不及防被雪梨的甜香吻了一鼻子柔情。人都愣住了。 他诧异问宋师傅:“你做的?” “我做不来这个,小泱弄的,熬一上午,面也是他煮的,今天没肉,就两根青菜。”宋师傅乐呵呵说:“他最近厨艺进步飞快,能接我班了都。” 他们冷战一个星期了,章叙的心如果长了腿,这会都得一个踉跄表示波澜。 宋师傅见他不动筷,以为他不爱吃这口,“你感冒了吧?感冒要吃清淡点,小泱多用心啊,你别不知好歹!” 章叙端那雪梨汤,捏着勺,悠哉哉喝一口,听着宋师傅心偏到太平洋的豪言,气笑了:“我不知好歹?你去问问他谁不知好歹。” 宋师傅蛮懵逼:“谁啊?小泱?” 章叙挑眉,闷哼一声。 宋师傅嘶一声,好奇问:“你跟他最近是不是吵架了?我看他老出神,心情也不好。” 章叙哑然,半晌沉吟着,嗯了一句。 “饭有好好吃吗?” “一顿三碗,算好好吃饭吗?” 章叙笑笑。 宋师傅不多问,店里忙,他要走,“吃完了你把碗放着,等会我来收。” 焖肉的伤好了,比以前还能上蹿下跳,章叙边吃饭边盯它,所有所思。 盯半天,章叙眼睛微微一转,拿起手边木棒,吹声口哨,叫:“焖肉。” 焖肉好兴奋回应—— 汪汪! 章叙将那木棒冲茶几扔去,焖肉飞扑后凌空接住,稳稳落地,茶盏瓷杯叮咣摔碎,水流一地。焖肉浑身湿透,还蛮骄傲。 章叙扬眉一笑,那哨声转了个调,焖肉接收指令,哒哒冲上楼,哈赤哈赤留下一排脚印。 第64章 章叙吃饱了,伸个懒腰,悠哉哉起身,装模作样拿起拖把,也往楼上去。 弄脏了,该打扫卫生。 章叙装模作样拖一路,除了带水的狗脚印外,楼梯其实没多脏。他在二楼拐弯处停几分钟,朝楼上看。焖肉正坐在阁楼门前,呲个大牙,咬着尾巴,笑得可傻。 章叙微不可见地颔首。 焖肉于是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近阁楼。 章叙稍一挑眉,不紧不慢跟上去。 盛小泱的房间太干净,跟没人住过似的,也可能随时准备要走。章叙环视一周,目光从那微开的天窗略过,将眉梢一点不悦隐下去。轻声叹气,随后就着实木地板上的梅花脚印,边拖边深处其中,最后伫立在盛小泱的黑色行李箱前。 他一直好奇里面藏了什么,如今即将窥探真相,不免心跳加速。 然而紧要关头,却又退后半步。 焖肉从后蹦倏然闪现,狗脑袋仿佛铅锤,直冲行李箱砸去。 章叙:“……” 小狗实在衷心,伤刚痊愈,甘愿为主人赴汤蹈火,靠谱又不靠谱。章叙惊了一下,不敢托大,眼疾手快,轻拽小狗的尾巴,垫了点缓冲力。 焖肉是个聪明狗狗,没拿脑袋硬碰硬,到那跟前,堪堪抬起前脚,踢翻了行李箱,同时轻巧落地。它甩着尾巴,跟章叙邀功。 章叙淡定拍下刚才那一幕,作为证据保留——贸然登堂入室,责任划分需明确。 可怜的狗狗看不见自己身上一口大黑锅,也没等来主人的夸赞。 盛小泱不知从哪捡的行李箱,款式古董,封口不是拉链,就两个塑料扣,稍一撞击,卡扣就松开了。他还保险起见,外层绕了圈绳固定。 那绳也断了。 箱子里的木头散落一地。 章叙怔愣注视,心跳像直升云霄的飞机,爆炸轰鸣,没有节奏。他的血液此刻跟岩浆没任何区别,只待大脑发号指令,冲动便接踵而至。 章叙甚至不确定这些未成型、四不像的木雕是不是出自本人之手。他蹲下,然重心不稳,忽然踉跄,自己都摔懵了。干脆两腿岔开,就地坐下。 他随手捡起一个,看轮廓,像只鸟。 章叙的拇指搓弄着木头表面干裂粗糙的纹理,反复回忆,终于想起来。初春的时候,他新得了批楠木,取一段试手,就下了两刀,又忙别的事情去了。后来把这事忘了。他定期整理工作室,最后应该当废品扔了。 没想到有人会悄悄捡走。 章叙从不注重的细节被人矜惜珍藏,如今恍然探得天明,好像淡如开水的生活被珍珠杀了一记温柔的回马枪,给了他一颗漂亮的星星。 如此种种,还有很多,包括他有意试探的木雕月季花。都被照料的很好。 章叙眼睛干,逐渐泛起涩意,而后延至五感,蓦地耳鸣。他像出现了幻觉,在持续电流声中听见了青鸟划破天际时引颈的鸣啼,盛小泱像碎玻璃似的呼吸混杂其中,又轻又软的一声声“啊——” 他喜欢我吧? 章叙却在盛小泱若即若离的举止中有了微妙的不确定。 汪! 焖肉突然急吠两声,给章叙惊出冷汗。他先心虚,以为盛小泱今天早回,撞见自己不礼貌的行为,想措辞解释,然而周围安静,活物除了狗,就只有自己。 章叙反应过来,郁闷瞥向焖肉。 焖肉不知何时扒拉开了书桌抽屉,邀请章叙来看。 章叙本来的目标只有行李箱,再得寸进尺,确实过分,所以不作他想。 “不要了。”他对焖肉说,同时抬手关抽屉,余光却刮到个东西。那蓦地顿在半空,腕一转,摸摸焖肉的脑袋,“好狗狗,出去守门。” 狗狗乖乖退场。 抽屉里蛮空,除了u盘,还有一个包装精美的眼睛盒,章叙只迟疑一秒,伸手捞起眼镜盒。 金丝边框在暖黄灯下泛出暧昧光雾,这种简约温和的风格不像盛小泱的东西。 送人的?章叙想,他还有这种款式的朋友? 微酸的焦灼和恍悟的惊喜交替一秒出现,章叙不可置信的睁了睁眼,瞳仁似有枯苗望雨的生机。他挺不要脸,半分钟也不犹豫,自作主张,那眼镜就架上了鼻梁。 美其名曰,试戴嘛。 镶钻的镜链悠然荡漾,跟章叙的心一样,飘飘然,高兴,但不安定。 章叙走到镜子前,微微弯腰欣赏。他凝视自己,表情沉思平和,心绪却一蹦三尺高,想了很多。最后他轻推梁杠,有了决定。 正好此时有人来电话,名称备注——装修负责人。 那人开门见山,“章老板,你房子装修好了,明天家具进场,你来看看?顺便验收。” 章叙沉吟片刻,说好。 那人继续说:“还差主卧的床没选,要么按照整体风格,我给你配一套?” “不用,”章叙淡淡说:“我自己来。” “行。” 挂了电话,章叙打开微信,找到苏淼淼。 言简意赅,编辑内容。 -下月中旬,我替小泱请半个月假。 这笃定强势的语调不像请假条,像倒对老板反天罡的通知。 章叙自己还挺满意,指尖悬停于发送键上,未点下,被横叉一脚的来电打断。 “……” 他接了,喂一声,礼貌道:“崔总。” 崔总笑意蛮浓,问:“章老板,到哪里了?我准备了好酒,准时开始的。” “你怎么亲自打电话?”章叙的语调听上去受宠若惊。 崔总大笑:“我拿你当朋友嘛,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这位总是章叙此次项目的甲方,除了出手阔绰,后续资源也很丰富,章叙想扩大工作室规模,少不了他的人脉。他看眼时间,微不可闻叹气,摘了眼镜,调整情绪,笑笑说:“马上出发了,肯定准时到。” 【??作者有话说】 日出那次,我们不争气的章老板是真的睡着了。 and狗狗背锅侠 第58章 “我家属矜贵。” 黄总在酒店门口迎候章叙。 这排场给章叙弄挺不好意思,寒暄道:“我空手来的,怎么能让你出来接我?天怪冷的。” 黄总乐呵呵接他话茬:“我朋友给我从云南弄了个百年木根,你随便雕个关公,别收我钱了,今天这趟就不算我白出来挨冻,行不?” 章叙笑笑,“那不行,我手艺费贵,给你打对折。” 黄总大笑。 今天这局说是朋友聚会,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可关系往深里探究,章叙跟这帮老总肯定不在一个世界,充其量就是合作比较愉快的甲乙双方。 章叙虽然疲于社交,但他要为以后打算了,不再恣意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和想法中——未来生活、家庭,还有更多,不只有他一人了。 黄总带章叙坐酒店私人电梯,给他解释:“今天包厢比较私密,没人带你肯定找不着路。” 章叙心思一转,含蕴问道:“怎么?” “崔总刚买下市里三座园林,准备修缮施工,好多人闻着味道来的。”黄总压着声跟章叙说:“其中一座园林他准备修复完了对外开放,有政府支持。结构、墙面修复对外招标。但是其中很多门窗桌椅,摆台插屏,反正跟木头有关的东西,他属意你做。工程量蛮大,钱也好赚。” 黄总这人精明,说话同时不动神色观察章叙反应。上回没摸清底细往他身边送人,脑残行为影响交情,黄总怪不好意思,这会儿算相互给个台阶下,继续说:“章老板心细,业务能力没的说。大事小事不会计较,人豁达,好合作。我也跟黄总推荐你!” 章叙含笑道谢,“今晚这酒我要是不多喝几杯,对不起黄总引荐。” 黄总也不客气,说行,敞开喝。 包厢在酒店顶层套房内,门口站了两男一女,面庞青涩,眼神却娇媚,看着像刚拔出来的嫩萝卜,底部又带点泥巴。 章叙不走了,蹙眉问:“什么意思?” 黄总忙摆手,“这次跟我没关系啊。”他蛮尴尬:“我们这圈子没那么纯情,有需求的自己带伴,既能陪酒,也能显摆,或者“资源共享”,散场后小腰一搂,该干嘛干嘛去呗。” 章叙对这套措辞叹为观止,大大方方翻了个白眼出去。 问:“黄总也有?” 黄总挺着他那前凸的肚子,娇羞一笑:“我从良了。” 章叙:“……” 黄总去搭章叙肩,奈何个子有限,够不着,像个挂坠,“认识这么久,我真拿你当朋友。你看不上这套我知道,吃完饭,生意谈成了,合同一签,你这白眼翻去西伯利亚也没人说不是!再忍忍,等明儿有空,我请你和你家属吃饭。” 他这么殷勤,是因为比较可观的提成,跟章叙心照不宣。 章叙似笑非笑斜视过去,不语,也不上套。 黄总指天发誓:“吃正经饭!” 第65章 章叙知道这人精是试探自己,他也没打算瞒,笑笑说:“宝贝得藏起来,我家属矜贵。” 那意思,不吃。 黄总装模作样,重重唉声。 打个哈哈,这话题算过去了。 今天人不多,圆桌位置还空了几个出来。崔总见章叙来,颔首打招呼,说随便坐。章叙在合适位置落座,他不着急认人脸,不喧宾夺主,也不显疏远。 崔总对章叙的为人处世很满意,正要说点什么,突然被人抢了话。 “章老板。” 这声音油滑诡诈,像是打招呼,却混着不易察觉的讥讽。 章叙蹙眉,循声望去。 是盛小泱口中对他明码标价的男人,前不久在江平路见过。 黄总看章叙脸色不对,忙打圆场,问:“二位认识?” 章叙收回目光,缄口不言。 那人倒是来劲了,意味深长地哼笑,“何止认识啊。” 黄总牙疼,心想这大傻逼,人秋雅结婚,他搁这儿又唱又跳,丢人现眼。 崔总在主位之上,瞧一眼章叙,待静观其变。 黄总汗都憋出来了,忙打圆场,给章叙介绍:“这位姓邱,邱大勇,建筑公司老板。” 邱大勇想竞标崔总的园林修缮项目,他本来都不够格上桌吃这顿饭,不知道被谁塞进来的,端茶送水地拍马屁,绞尽脑汁要混点油水。大家都看不上他,但崔总没说话,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邱大勇见崔总也不搭理章叙,猜测他估计跟自己一个性质,也是蹭点别人不要的钱赚。他一边鄙夷章叙假清高,一边愤恨自己的玩具在他手里捏着。 好段时间没靠近漂亮哑巴了,再不抢,往后更没机会。 席间诡异安静。 黄总没跟邱大勇介绍章叙。 章叙安安静静,手指摩挲白酒杯,像一尊肃穆沉寂的雕塑。 崔总突然轻笑,开口说:“真认识?不像啊,看着有仇。” 黄总听出了这位拱火的意思,默默坐下,不再从充当和事佬。 邱大勇心理扭曲,本就上头,没听出崔总的意思,以为是台阶,顺着上去了。他给自己倒酒,满了,端起,朝章叙走去。 他们中间隔两个人。章叙余光看见,没有动作。 “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自己人。”邱大勇咧着一嘴黑黄的牙,吊着眉毛笑:“章老板,这杯我敬你,以后有的是机会见了,咱们再好好叙旧。” 他特意把“旧”字加重了音调,好像特意提醒章叙什么。 旧人,旧事。 盛小泱啊。 挑衅的意味过于明显,黄总心里又暗骂一句,大傻逼。 章叙舌抵着齿尖,倏然轻蹙一笑,可唇角却往下压着,眼睛沉得可怕。他平静斟酒,一杯满,先敬崔总,仰头饮尽。 崔总回敬,淡淡一笑,抬手示意——你继续。 章叙于是又倒满一杯。 他起身。 邱大勇见状,蛮得意,手里的酒杯送过去,杯身冲那杯口碰,想压章叙一头。 章叙的手微微倾斜,满杯白酒洒于地面。 邱大勇,脸色一僵,状似超雄,恶狠狠怒视章叙:“你他妈……” 章叙压着眉抬眸,冷声反问:“谁跟你自己人?” 白酒的烈气幽飘上来,刺人神经,章叙眸光轻点地面,藐视哼笑:“喝啊,还挑日子?” 生意人对这种忌讳。 邱大勇气归气,在社会摸爬滚打的经验没有白白积累。他瞥一眼崔总,见主位者气定神闲地看戏,稍冷静,后惊出冷汗,暗自庆幸没掉章叙的坑里。但如此作罢也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于是心眼一转,顺势激怒章叙。 邱大勇认为,盛小泱如今底气怎么足,大概章叙有关。 靠山倒了,那哑巴就好办了。 刚门口的男孩是邱大勇带来的,这会儿正不知所措,端着酒,不知道应该给谁倒。邱大勇招狗似的冲男孩挥手,“你过来。” 男孩硬着头皮贴过去,被邱大勇搂着腰,那咸猪手好猥琐地搓捏嫩肉。 “章老板,我知道你什么样,咋俩一个样,口味差不多,”邱大勇傲慢贱视,以为捅穿了章叙的心肝,越讲越狠:“这个喜欢吗?喜欢我送你,玩具还是新鲜的有趣。这个肯定比盛小泱干净。”他洋洋得意在章叙耳边小声说:“你不知道啊,盛小泱他都被我玩儿烂了。何止是我,他去的那种地方,有的是人……” 章叙表情未变一帧,好似坦然,下一瞬,他漠然抄起桌上啤酒瓶,凶恶暴戾地砸中邱大勇脑袋。 啤酒混杂鲜血顺着那崎岖的脸往下淌。 邱大勇只来得及嚎叫一声,略表惊恐。 章叙掐邱大勇的脖子,单手把人拎离地面,右手持碎酒瓶身,怼进邱大勇口腔,血肉模糊。 “这酒你站着不方便喝,我送你下去喝。” 邱大勇最后都叫不出声,看章叙像罗刹阎王,血液倒灌进喉咙,又被死死卡着。邱大勇眼球通红,无处可流的鲜血似乎将从七窍喷涌而出。 黄总灼急上火,嘴上一个劲的哎哟我操!又不想上前拦一拦,怕惹一身骚。 章叙目光清明,看着理智健在,可他轻微颤抖的右手像炙红的铁钳,不受思想控制。 再稍用力,邱大勇跟死鱼的区别大概就是后者能清蒸上桌。 关键时候,有一手探来,握紧章叙手腕。 “老黄的地方,弄脏了不好收拾。” 章叙目光轻闪,五指缓松,邱大勇像个垃圾,瘫软倒地,癞皮狗似的狂喘不止。 章叙偏头颔首,温声说:“抱歉崔总,让你见笑。” “没事,蛮精彩的。” 崔总全名崔明亦,身量跟章叙差不多,四十出头,常年健身,气质很阔。刚邱大勇的厥词他一字不落听全了。不动声色,适时制止。 当然,不表示这事完了。 崔明亦吩咐助理把邱大勇拖走,随后眼神示意章叙会客厅方向,“去换身衣服。” 会客厅不大,门一关,没人知道两人在里面聊了什么。再出来,他们神态如常,疏远客气。 章叙走前最后敬崔明亦一杯,对方未礼尚往来。 黄总脑门的筋突突跳,心想完蛋,这单生意恐怕要黄,他的提成长翅膀飞了。 章叙到家时间不晚,小面馆刚打烊。他伫立于某面瓦墙后,观盛小泱墨迹半天才回“一间流水”。 焖肉热情迎接。 盛小泱狗狗祟祟,探头探脑,在门口磨蹭几圈,确定章叙不在,这才失落又安然的进屋去了。 门上锁,风卷落叶,台阶附近显得萧索寂寞。 章叙身处其中,不见江南明媚的暖冬,孤独得像一只无人喂食的流浪猫。 他抽烟,还是心烦,脑子里太多东西——邱大勇只言片语的挑衅,在联想盛小泱可能的遭遇。章叙尝了一回千刀万剐的苦,他好难过。难过盛小泱在命运洪流里挣扎前行,却始终孤身一人。 盛小泱洗漱完准备回阁楼,正犹豫要不要给章叙提前准备蜂蜜水醒酒时,焖肉突然冲着门叫。 狗狗眼亮闪闪,看它表情,不急促。 盛小泱一愣,见门板有规律的微震,心下疑虑:是章叙吗?他有钥匙啊。 外面敲门锲而不舍。 盛小泱忙过去开,才拉开一条缝,章叙闭着眼,毫无征兆地倒进盛小泱怀里。 他们四肢纠缠,亲密无间。 也许有人脸红心跳。 -哥哥。 二者体型悬殊,盛小泱接住了章叙,却重心不稳,踉跄后仰,腰窝磕到桌子边缘,才堪堪停住。 盛小泱嗅到酒味,自然认为章叙喝多了。 章叙的脸埋盛小泱肩窝,呼吸平顺。盛小泱拍拍他头发,等好久没反应,又拍两下。 章叙抬眸,双眉紧蹙,不高兴。 盛小泱:? “小泱,我头疼,”章叙还嫌不够,牵盛小泱的手,放自己腹部,压着他手背不让抽离。 章叙可怜死了,说:“胃也疼。”他又钻回盛小泱颈窝,呢喃自语:“怎么办啊?” 盛小泱蹉跎片刻,指尖穿过章叙凌乱的发丝间,很轻地揉搓两下,恋恋不舍。 【??作者有话说】 再解决掉两个麻烦,我们小泱大大方方追老公 第59章 “想起一个人。” 章叙没正经醉过,装也不熟练。盛小泱好不容易给他扛楼上了,还不老实,床上一倒,拉拉扯扯、黏黏糊糊,钻盛小泱的胸前,不让他走。 章叙出好多汗,喊不舒服。盛小泱听不见,好焦急,蹲床边,摸摸章叙额头。他喉咙溢出两声轻又变调的“啊”,茫然若失。 章叙不哼唧了,双眉依旧紧蹙。 盛小泱试着抽手,以失败告终。 就这样安静几分钟,章叙翻身平躺,唇齿微微开阖,好像又说什么。 盛小泱的大脑还在迟疑,灵魂却不受控制,想到几天前章叙引导自己的行为,等回神,他的指尖已悬停在那性感的喉结上。 第66章 盛小泱虚描喉结形状,似山谷。他于其中寻找溪涧,找到了,取泉水,煮茶喝,人生贵重之事,不过如此。 盛小泱腼腆笑笑,不再迷茫。章叙心有所感,喉结重重一滚,似乎欢迎他探索。 -…… 盛小泱目光专注,手指落下,摩挲那凸起,感受微震。 冰凉触感差点撵碎滚烫岩浆。 于是有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定力成不了圣,章叙要疯。 盛小泱没有系统学过发音,不知道喉咙震动的频率表示什么,但能猜。 他猜章叙大概渴了。 盛小泱着急忙慌穿了章叙的拖鞋,有点大,踩着下楼声哒哒响。 章叙听那动静,眼睛睁开一条缝,跟目光炯炯的焖肉面面相觑。 “……” 汪! 章叙弹它脑袋,警告:轻点。然后想起来,盛小泱听不见的。 他颓然闭上眼睛,胃真疼起来。 盛小泱泡蜂蜜水回来,扶章叙起来喝。章叙不配合,歪歪斜斜,又靠盛小泱肩上。 盛小泱不敢晃他,哄小孩似的,喂一口,再摸摸他头,手语夸:哥哥好棒。 不知哪种情趣,盛小泱自己先脸烫,然后接着喂,继续夸。自娱自乐,循环无数轮。 这场景纯得人欲念横生,可惜章叙装醉了不能看。 喝完水,章叙老实多了,没给自己再挖坑。 夜深,盛小泱没走,搬个小板凳,和焖肉一起守在床边。偶尔胆子大,搓热手心,给章叙揉一揉胃。 不疼了吧?盛小泱看章叙眉眼柔顺,呼吸平和,睡得安稳,猜想他大概梦境香甜,也不由自主的扬起唇角。 盛小泱支着下巴,看了章叙很久。这回倒没有脑子一热,又冲上去吻他。真克制不住的时候,憋足了劲,盛小泱也只敢勾一勾章叙的手指,很快松开,止乎礼。 后半夜,盛小泱撑不住,板凳挪开,背靠床沿,抱膝席地而坐。十分钟后,他脑袋往侧一点一点垂,入睡很快。 章叙睁开眼,凝视盛小泱侧颜,他屏声敛息,抬手掌往盛小泱发顶轻轻盖下,不满嘟囔:“胆小鬼。” 盛小泱睡过了头,一觉清醒已天光大亮,更惊悚的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章叙床上? 盛小泱裹着被子滚了半圈,独属于章叙轻柔的木香由盛小泱鼻腔进入,侵占大脑,轰然炸开。 要死了。 焖肉也不在,这个叛徒! 盛小泱做了好久心理建设才下楼,楼梯口四方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包子,他先闻到了香味。 章叙穿着一身连体工装服,腿特别长。他见盛小泱来,放下锯子,目光点了点包子,手语说:你的早饭,够吃吗?不过我这里还有。 盛小泱觉得章叙好像一直把自己当饭桶养,含臊点头,回答:够。 他们对昨晚的事心照不宣,谁也不刻意提起。 屋子里木屑漫天飞扬,盛小泱张口吃包子,先吃一嘴灰,呛咳了。 章叙说:“你吃完再过来。” 盛小泱乖乖坐台阶上。 章叙关了机器,静等尘土落地。 房间只开了一扇小窗,初冬暖阳照射进来,光影缕缕,映得尘埃也像宝石。流光包围盛小泱,亲吻他脸颊,如同亲吻一朵娇艳玫瑰。 章叙拿笔,画这一幕。 插屏雕刻进程已过半,摆在工作区,一半用油布盖住。另一半露出松柏和亭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盛小泱觉得跟之前比,细节好像粗糙很多。他不解歪头,悠然对上章叙视线。 章叙泰然处之,稍一扬眉,说:“我最近很多工作,晚上要通宵,你下班后想回就回,不用躲着我。”他顿顿,满不确定:“我们没吵架吧?” 盛小泱一怔,心绪调整不及,破罐子破摔似地答:没吵架。 章叙笑笑。 盛小泱想了想,抬手问:你还好吧? “还好,”章叙此地无银,“昨晚我喝多了,没干丢人的事吧?” 盛小泱促狭反问:丢人的事情指什么? “脱光了在大街上跳舞。” -…… 盛小泱想那画面,脱口而出:那是别人有眼福。 章叙惊奇:“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盛小泱咽下包子最后一口,饱了,精神在来来回回的调侃中逐渐放松,他眼睛扫量章叙,好腼腆地颔首,由衷夸赞:腿很长。 心里再补充:有腹肌。 章叙大笑。 崔明亦要章叙月底前交货,现在离月底还有十天,他得赶工。 章叙把话跟盛小泱说开后,两人的相处有了微妙的蜜里调油感,不算暧昧,却很自然。总之盛小泱回家早了,他养着章叙的胃,每顿饭变花样做,少盐少油,着重健康。 章叙瞧满桌子绿色,说自己像兔子。 盛小泱一琢磨,自己摇身一变,成了萌宠乐园的饲养员,喂狗养兔子,蛮有乐趣。他捂嘴笑,好狡黠。 章叙问:“笑什么?” 盛小泱不告诉他,递胡萝卜,问:吃吗? 章叙接过来,捏掌心转圈,他看盛小泱漂亮的眼睛,恍然想起几年前晚上,那个误闯进世界的青涩幻灵。 不知现在过得如何。 盛小泱问:怎么了? 章叙啃半口胡萝卜,涩中有甜,味道其实蛮不错。他笑笑,实不相瞒道:“想起一个人了。” 盛小泱眨眨眼。 -什么人? “小偷。” -偷了什么? 章叙想了想,认真回答:“胡萝卜。”他笑容温和,抬右手指虎口:“就这里,他还咬我。” 盛小泱捧着心脏飘至云层,悠悠荡漾。 喜欢章叙从来不是晦涩难捱的事情,他会在千万分钟的时间里,措不及防回应给你回应,最后慢慢攒起了糖果屋,连空气都香甜。 人性复杂,世间变换,并不能动摇盛小泱内心天真,他容易满足。 -那蛮坏的。 章叙冁然一笑:“是啊。” 吃好饭了继续工作。盛小泱收拾碗筷回小面馆,转头看章叙进了里屋。没门锁牢,也有木屑扬出来。 未完善细节的插屏立在工作区,积了半指厚灰,章叙看也不看,倒是里屋的工作比这重要。 盛小泱想不通,也没问。他挂心另一件事。 邱大勇不会善罢甘休,但他最近没来江平路。暴风雨前的宁静,肯定没憋好屁。 盛小泱耳不能听,眼观六路,比狗要警惕。 章叙拉开门,探半个脑袋出来,手语喊人:小泱。 盛小泱凶了一半的心绪嗖地落地,脑袋冒出俩问号。 -干嘛? 他们手语交流,章叙问:晚上我能点餐吗? 盛小泱点头:嗯嗯。他拿笔记下来,问:想吃什么? 章叙:给我开点荤,上个星期的红烧狮子头不错。 盛小泱笑眯眯:哦! 章叙也笑,说:回去吧,晚了宋师傅又骂我。 宋师傅收盛小泱做关门弟子,每天教他炒菜。本就时间紧张,盛小泱还得抽空给章叙这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家伙送饭。送就送吧,还非得聊。 没两个钟回不来,干嘛呢这是?宋师傅亲自登门给章叙上眼药——上班时间,要保持对工作的基本尊重。 章叙嘴里应得好,转头依然揪着盛小泱,多看两眼养神。 所以他不动,目送盛小泱。 盛小泱埋头收碗,章叙的注视让他无法自在行动,特别端,走路差点同手同脚。他光思考用哪只脚迈出门槛就花了两分钟,大脑反应迟钝了。 章叙特别喜欢盛小泱懵懵钝钝的样子,眼底笑意像夏日星空里,燃着火尾巴的星星。 然而温情一瞬即止,章叙笑容忽然僵持,立刻收了回去。 盛小泱蹙眉,同时抬头,他对面站了一个人,挡住了部分阳光。 那人直勾勾看他,眼里表情疑虑,又带着一点兴奋。先试探问:“这家店卖什么的?” 盛小泱没回答,警觉打量。 那人眼睛大睁,换了种方式,比起手语,非常没有礼貌,问:你是不是听不见? 盛小泱退开半步,后脚跟磕到门槛。 章叙手握刻刀,快步走过去。 那人压根不看章叙,满眼全是盛小泱,抑制不住的喜悦,环抱起盛小泱,原地转了个圈。 章叙和盛小泱同时炸,碗筷脱手碎一地。 盛小泱踹他,章叙同时悬空劈开那手臂,拉盛小泱过来藏到身后,冷声道:“你哪位?” 【??作者有话说】 章老板满肚子酸醋 第60章 “哥哥生气了吗?” 那人还是冲盛小泱,他指自己的脸,表情委屈,还有点说不上的期待,“我!田懿,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俩发小。”他口无遮拦,什么话都往外蹦:“就邱大勇那事,我帮你逃的,我……” 盛小泱瞳仁骤缩,绕开章叙冲到田懿面前,抬指杵过去警告他:闭嘴! 第67章 田懿被凶了,浑不往心里去,他更在意盛小泱记不记得自己,心升期许,问:“你想起我了?” 盛小泱不愿意回忆那晚的事,所以很多细节记不清了。他剪了邱大勇的那玩意儿,当事人捂裆倒地,痛嚎声整栋楼的人都能听见。 冷漠的成年人为明哲保身,从不多管闲事,只有无所畏惧的小鬼头激流勇进,巧妙避开父母,勇敢探索未知。 当时盛小泱没跑成,被钱胜,就是他继父,掐着脖子摁在地上。那口型分明说:“要死一起死!” 盛小泱求生欲望一般,这话没激起他半点波澜。 钱胜骂骂咧咧,殴打盛小泱同时,尚有理智打电话叫救护车——不能真让邱大勇死在这里。 钱胜没讲几句话,白眼一翻,晕死过去。 盛小泱抱头蜷缩,等后面几棍子打没来,缓缓睁眼看。 黑夜中,一个半大不小的男孩站在门边,手里捏着板砖,看不清表情,但说话哆嗦。 他扶盛小泱起来,“快快快……快跑!” -…… 盛小泱看清来人。 -小田? “对!就是我!”田懿心花怒放,目光灼灼:“我终于找到你了。” 盛小泱很不解:你找我干什么? 田懿愣了愣,“你能听见我说话了?” 盛小泱点唇,拿出本子和笔,写:能看懂。 “哦,那蛮好,”田懿高兴,“我会手语,专门学的。”他盯盛小泱看,好感慨:“你变化好大,以前长头发呢。唔……还会写字了,真好。” 盛小泱没有老乡见老乡的感叹,旧人接二连三的出现,对他来说不是好事。 他于是重复问:你为什么找我? 田懿换个表情,老气横秋一叹气,“说来话长。” 盛小泱不喜欢磨磨唧唧的搞氛围。 -不说算了。 他要走,侧身时余光裹住章叙,愣住了——他怎么还在? 章叙情绪浅淡,表情平和,眉心的不耐烦稍纵即逝。他捕捉到了盛小泱若有似无的视线,唇角懒散一勾,示以回应。 盛小泱蹙眉望去,眼睛会说话。 哥哥。 章叙不好哄了,垂眸不看。 他仿佛含蓄表达:你身边好多人。 盛小泱顿时手足无措。 田懿浑然不知那方你来我往的拉扯,抬手又想把盛小泱搂过来。 被章叙挡开。 几次三番,田懿很不爽了,摆脸问章叙:“你谁啊?” “……”倒是把章叙问住了。 我谁啊? 朋友? 章叙不想这么答。 田懿洋洋得意挑了下眉,尾巴翘老高了,转头又缠着盛小泱:“这地方我不熟,你陪我逛逛吧,我们叙旧。” 说来话长的事得铺开来慢慢讲。 盛小泱踌躇,怕章叙不高兴。 但为什么不高兴,盛小泱没机会深想。 章叙一语不发。 盛小泱来到章叙面前,抬起手,点两下,说:哥哥。 章叙嗯一声,淡淡说:“他是你发小,我听见了。” 盛小泱皱着脸,要笑笑不出来,只得叹气,点点头:嗯,我发小。 -我陪他走走。 -晚上还给你带饭。 -好吗? 章叙不语,没看见似的。 盛小泱拉拉他袖子,有点撒娇。 -你生气了吗? -哥哥? 章叙心想,我有什么立场生气?说个不字,倒显得自己无理取闹。 盛小泱的眼睛纯粹得像皎洁满月,直勾勾凝视章叙。 章叙被勾得七魄悠悠,举旗投降,说嗯。随后点了点门口碎了一地的碗,说:“记得让你发小赔。” -…… 盛小泱先走,田懿跟他身后。 小伙子初出茅庐,取得阶段性胜利,嘚瑟飞起,冲章叙比耶。 “拜拜,大叔。” 章叙无语,路过镜子,仔细端详。 他最近太忙,没时间收拾自己,下巴长胡茬了,上手摸摸,是显得糙,也没到叔那份上。 琢磨久了还是不爽,暗骂道:小崽子懂个屁。 田懿冷白皮,比盛小泱还小两岁,青春男大,有炫耀资本。但眉眼抛给瞎子看,盛小泱完全没注意。田懿太能嘚啵,一路手舞足蹈,盛小泱烦得不行。 逛到最后,走不动了,盛小泱请田懿吃梅花糕。田懿好像得了宝,殷勤又兴奋,一口一句:真香,好吃。 盛小泱莫名其妙问:你什么毛病? “我高兴啊,没想到真能找到你。” 盛小泱蹙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就是田懿故弄玄虚、说来话长的事,其实几句话也能概括。 他寒假回老家,作息颠倒,每天下午起床觅食。有天出门,正好跟作息相同的钱胜碰上。在老破小逼仄的楼道里,田懿听见钱胜不知跟谁打电话,谈的是盛小泱。 “两顿就能打服的东西,我有的是招,要是还不听话,我给他绑到你床上,几颗药的事情。” “放心,钱我收了,他肯定跑不了!保证让你爽!” “在哪里?苏市?哦,江平路啊。” “操,真能躲。” “甭管在哪里,敢跟老子作对,我一把火烧了他待的地方!” “他妈是我老婆,死了也是老子的鬼!只要我还活着,盛小泱一辈子也别想摆脱我!” 当邱大勇找到钱胜,并且不吝钱财的时候,钱胜就意识到盛小泱是颗好用的摇钱树了。 盛小泱气急攻心,呼吸困难,缺氧使他眼冒金星,腿也软,忽一踉跄,不知被什么绊倒,额头撞路边树干。 “小泱!”田懿吓一跳,伸手扶他。 盛小泱捂胸干呕,隐在血肉里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在此刻发作,皮开肉绽的痛苦让他不可抑制的发抖。好像成千上万只蚂蚁闻着血腥味钻进伤口,迫不及待把盛小泱分食殆尽。 田懿搂盛小泱肩,试图抱他安慰。他不知人有亲疏远近,尤其盛小泱。恶犬被人宠得再乖顺,那也只对某一人乖。田懿靠近,被盛小泱搡开。他一屁股坐在泥堆上,有点懵逼。 “你……”田懿问:“什么情况?” 钱胜跟假把式的无赖不一样,他光脚不怕穿鞋,杀人放火,说到做到。盛小泱知道妈妈逃走那天,钱胜最后找来,是真的要杀她。 盛小泱恍惚想:我不能回去了,不管是“一间流水”还是小面馆,甚至江平路,不可以给他们惹麻烦。 兜兜转转,那烟雨朦胧的小桥流水像童话的泡沫,戳一下就不见了。盛小泱又没有家了。 田懿跟着盛小泱,随他漫无目的绕出江平路。 天渐黑,下起雨,江南阴寒,不甚扰人。田懿冻得瑟瑟发抖,搓着手拦住盛小泱,手语问:你到底要去哪里? 盛小泱行将就木抬头,眼底像无水的枯井,都不生动了。 田懿不忍,“小泱,你跟我回去吧,我保护你。” 盛小泱眸光微动,抬眼,问田懿:你住哪里? “酒店。” -能收留我几天吗? 田懿心一沉,又飘起。他知道盛小泱的目的,也乐于接受。 田懿惯会自我安慰——盛小泱怎么不找别人就找我?那是看重我! 他叫了辆网约车,等待的时间里,听见路人聊晚饭的话题,突然想起来白天的事。 田懿戳戳盛小泱,待他反应好久,缓缓转头过来,沉着脸,轻蹙眉。 -? 田懿手语问:白天那个人是谁?你们关系很好吗?他让你给他带晚饭。你还带吗?唔,你饿不饿?我们也还没吃饭呢。 盛小泱像冬天的野草,只是在想到章叙的时候鲜灵了一下,后又缩回土里,不言不语,独自腐烂。 盛小泱动作很快,给宋师傅发消息,不去上班了。再给苏淼淼发,要辞职,很突然,有点抱歉。最后是大眼,有机会再见。 弄得像遗言。 唯独章叙,聊天界面他点开,又退出,不舍得告别 捏在掌心的手机连续震动,盛小泱浑浑噩噩打开。 章叙先发来的信息。 -你在哪里? -小泱。 -一定要这样吗? 盛小泱默然注视,不肯眨眼,睁得酸疼,抬一指,沉默揩掉流落的泪珠。 【作者有话说】 哥哥没有生气,哥哥醋坛子打翻了。 第61章 “是因为想我吗?” 盛小泱没有回章叙信息,包括后面不管谁的电话,他都没接。 在酒店两天,他想了很多事情,悬在头顶的利剑,任由它掉下来刺穿自己,还是拔掉它,或者玉石俱焚,都行。 总之要行动,不能干等结果。 第三日下午,盛小泱打开门,正巧田懿笔直地站外面,举着手要敲门。 -? -有事? 盛小泱问。 第68章 “你好几天没吃饭了,要绝食吗?”田懿晃手里打包盒,乐呵呵说:“我做了攻略,小红薯说这家面馆的焖肉面味道一绝,我特意过去买的,趁热,赶紧来吃。” 盛小泱莫名其妙问:什么红薯? “一个名扬中外的社交平台。”田懿龇着牙,打开盖,好夸张地闻,胸腔鼓起老高,最后吐气,说:“香!” 盛小泱也被这香气恍惚了,熟悉,像宋师傅的手艺,他问:哪里买的? 田懿给盛小泱摆好筷勺,说:“江平路。” 他说完一愣,看盛小泱怅然的神情,稍微联想一番,心有答案,试探问:“你认识啊?” 盛小泱确实饿,坐下就吃。很快吃完,汤都喝了,平静手语:我在这家面馆上班。 “那真是蛮巧,哈哈。”田懿尴尬挠头,“我说呢,对面就是你朋友的店门——诶,他到底卖什么的?” 盛小泱举起的手缓缓放下,无名指在桌上画圈,垂眸不答。 他其实有很多想问的,比如章叙在吗?你看见他了没?他好不好? 真问出来又显矫情。 田懿想跟盛小泱聊,还得唤醒他,探手过去杵他眼下,打个响指。 盛小泱看向田懿,张了张口,最后颓然一叹。 “你别这样,想做什么就去做嘛,我不拦你啊。”田懿面吃一半,眯了个眼,挨近盛小泱,想说悄悄话:“我跟你说个事。” 盛小泱拧眉躲开。 -你可以用嘴说。 田懿揣着村口老太太闲聊八卦的表情,没心没肺一挑眉,手语道:我听我妈说,菜园小区那些危楼要拆了。 盛小泱怔住。 -什么? 他出生的地方,家不是家,很久没回去过了,恍如隔世。盛小泱一时想不起那里的面貌和人情世态。 田懿观盛小泱表情,见他没大反应,继续说:“你妈妈的房子在第一批拆迁名单里。面积不大吧也能分着些钱,总比没有好嘛。不过现在那房子让钱胜占着,你不打算拿回来?总不能便宜钱胜啊。” 田懿对钱胜很有意见,从小就这样。 “我记得配偶一方去世,婚姻关系自动解除。钱胜隔三差五带不同女人回去,你妈的房子跟他有半毛钱关系哦!”田懿拍桌子,义愤填膺:“小泱,你要拿回属于你的一切!” -…… 盛小泱好似心如止水,淡淡颔首:哦,知道了。 就这? 田懿憋着一脑门劲没地方使,只得重重叹气。 盛小泱笑笑,手语道:谢谢你小田。 他很真诚。 盛小泱跟田懿说是发小,实际没认识几年,大概很小的时候被妈妈们带着见过两面。后来盛小泱颠沛流离,再回到菜园小区,他性格也孤僻了。田懿爸妈双职工,经常就他一人在家。盛小泱被钱胜揍,田懿偶尔过来砸门,边骂,有完没完!他不等钱胜出来,怂着胆就溜,主玩游击战。 一来二去,田懿跟盛小泱认识了。俩小孩饿的时候,盛小泱给田懿做饭,当然食材从田懿家冰箱里掏。 盛小泱那会儿文盲,嫌田懿的名字复杂,就叫他小田。 田懿跟盛小泱实话实说,救他那次,没什么想法,少年的中二期嘛,觉得自己特别英勇,跟同学吹牛都腰杆笔直。 不论如何,盛小泱还是感激田懿。 田懿豪爽,说不客气。他欢欣那件事让自己跟盛小泱有了联系。直到情窦初开的年龄,田懿审美被定格在那夜。他想着那个比蝼蚁弱小,却挣扎不屈,始终奋力要逃脱恶魔的人,好像熊熊燃烧的火,也烧歪了他的性取向。 很难为情,所以田懿不好意思跟盛小泱讲,攒着暗搓搓的心思靠近他。 那话怎么说来着? 遇惊艳之人,如春风拂面。 但田懿不知,盛小泱也有他自己的惊艳春风。 田懿没型没款,老想搭盛小泱肩,盛小泱躲得也明显。 田懿直接问:“你怎么老躲我?” 盛小泱扯扯唇角,说:不习惯。 “那个谁搂你,他还抱你!很自然啊,你也不躲。” 盛小泱知道他说章叙。 他拿笔写:他有名字,叫章叙。 田懿翻个白眼,嘁一声,“爱叫什么叫什么,关我什么事。”他继续嗦面,不大高兴了,欲言又止,最后没憋住,说:“我下午见到他了。” 盛小泱忽地恍然,克制情绪,说:哦。 田懿心里那坛子醋快翻倒天灵盖了,夹面的筷子忽然一顿,手一抖,脱口而出:“卧槽!” 盛小泱听不见他一惊一乍,但看他表情,也跟着心一紧,问:怎么了? 半块肉卡在田懿喉管,他抻着脖子使劲往下咽,咋咋呼呼蹦起来,喊:“我好像看到邱大勇了!” “他跟一帮人往你朋友店里去了!”田懿艰难困苦才把那肉顺进胃里,喝了大半壶水,声音都哑了:“对!肯定是邱大勇。”他点自己嘴角,顺着划到耳垂位置,“这儿到这儿!好长一道伤口,翻出来的肉都烂了!卧槽谁干的啊,太吓人了。我刚还没认出来……” 他话音未落,盛小泱已经冲了出去。 章叙胃一直不好,右手腕疼得握不住筷子,他很长时间不说话,倚靠门栏抽烟,点起的火苗像湖面被风吹动的涟漪。 苏淼淼来过几趟,旁敲侧击问盛小泱的情况,没敢把那条辞职短信给章叙看,怕他疯。 实际早疯了,没人看出来。 章叙实话实讲,语调听不出波动,说,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苏淼淼闭上眼睛,心一横,问:“你跟小泱什么关系啊?他不见了你半死不活干什么?” 章叙没哼声,算是侧面默认了苏淼淼的某种猜测。 可能意料之中,苏淼淼反应不大,总之就是悬着的终于死了,她也安稳不少,嘱咐:“你先别跟我妈说。” 章叙自嘲,“说什么?我八字没一撇。” 苏淼淼母胎单身,不懂他们柏拉图的爱情,虚心求教:“你是说,盛小泱跑,是因为要躲你?” 她这话出来,刺得章叙胃更拧了,眉一皱,不太愉快,说:“不知道。” “行,你自己冷静冷静吧。”苏淼淼咽一口唾沫赶紧跑。 蒋嘉穗发微信来凑热闹,问苏淼淼:章叙还活着吗? 苏淼淼精准点评:“微死。” 章叙抽完烟,又点一根,接二连三,呼吸不顺,也呛不出来。不多时,他手机轻震,有条信息,发件人备注——黄总。 -马上到了,你准备好。 章叙面无表情将手机收回口袋,转头扫视一眼陈列在工作区的插屏,防尘布已掀。 一个物件,持重谨慎,四平八稳,注入的是匠人心血。 章叙唇角微微勾起,却没有笑意,半晌,淡漠凉薄地收回视线。 盛小泱拦不到车,跑回江平路。人越在这种时候,静止不动的等待会让焦灼更盛,所以他跑得很快,不知道累。 田懿跟着他来快断气了。 盛小泱到“一间流水”,汗涔涔、湿漉漉,风一吹,寒瑟入骨。 那边很多人,看着都不普通,其中邱大勇站前位首当其冲。 章叙个高,扎人堆中显眼,今天穿得白衬衫,也很好看。盛小泱一眼看见他,想起钱胜和邱大勇的威胁,就更怕了。 好像一切他唯恐避之不及的噩梦正一桩桩发生。 盛小泱眼眶酸涩,疼得要死,他喊一声,没人听见。 他要冲过去,裤脚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低头看,是焖肉。 盛小泱反应不及,愣神之时,一道人影横冲过来,堪堪顿在他面前,不足一寸。 盛小泱抬头,毫无征兆飘进章叙眼底。 章叙捧盛小泱的脸,重重抹掉他无意滑落的眼泪。沉默很久,他对着盛小泱的眼睛问:“你好像总是哭,是因为想我吗?” 盛小泱反应三秒,缓缓颔首。 章叙温和笑笑。 盛小泱的脸皱成一团纸,眉往下压,阴恻凶恶地盯向邱大勇。 小狗龇牙,随时都会扑上去撕咬。 凶,但可爱。 “别紧张,”章叙摸摸他发顶,温声说:“站我身边,不要眨眼,好好看着。”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制裁无鸡老登 第62章 我的心上人 邱大勇的造型滑稽,左脸裹块纱布,没粘牢,冷风往伤口里灌,疼得龇牙咧嘴。看见盛小泱,他脸更黑了。 黄总在队列其中,八面玲珑,像组局的那位。他见章叙带人回来,打趣问到:“章老板,这位是哪位啊?” 章叙淡然笑笑,“上回说的那位。” 黄总意味深长哦一声,“那我没猜错啊。” 章叙微一颔首。 至于他猜了什么,章叙没问。 盛小泱刚开始以为邱大勇来找章叙麻烦,三条腿剁了一条还不老实,还得继续宰。近距离看,他像个鹌鹑蛋,倒没有找麻烦的架势。 第69章 在场除了黄总,还有三位身量高大,西装皮鞋的男人。他们以半圈包围出口,不苟言笑,蛮严肃。 以盛小泱丰富的斗殴经验判断,这三位身手不一般。 他揪章叙衣袖,紧张地手语问:哥哥,什么情况? 章叙从善如流,同样手语回答:不好解释。 盛小泱紧抿双唇,放松不下来。 章叙笑笑,请抚盛小泱脊背,手语哄:宝宝乖。 盛小泱脸红心跳地想:他进化了! 黄总插科打诨地调侃:“你们两个说什么暗号?” 邱大勇听见了,哼笑嘲讽:“他又聋又哑,章老板口味蛮别致的。” 盛小泱只要对线邱大勇,他就炸毛,拦都拦不住。 章叙揽他的腰,半抱起来走。他侧目时带着某种怜悯的笑意,冷飕飕刮了邱大勇半眼,稍扬起眉。 这动作在邱大勇看来是挑衅。但实际上章叙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田懿躲老远,盛小泱回头找,冲他招手。 田懿干巴巴摇头。 章叙单手捏盛小泱下颚,强势一拧,想他只注视自己。 盛小泱看着章叙,眨眨眼。 章叙问:“让他来吗?” 盛小泱想了想,说:算了,他胆小。 章叙冷哼:“蛮关心他啊。” 盛小泱的视线飘忽游离,他心虚迷蒙,不跟章叙对视了。 章叙想,等会再跟盛小泱算账。 黄总是常客,自主在会客区域,挑了个位置坐好,悠哉煮水,“章老板,上回那大红袍还有没?” 讨茶喝呢。 章叙说有,让他稍等。他给盛小泱安置在墙边窗下的藤椅上,身边挨一株鸭掌木,清心明目。 章叙塞给盛小泱一块平板电脑,随意点开一部影片。 盛小泱正看呢,又被章叙勾起下颚。他微微抬眸,见章叙说话。 “看我。” 盛小泱于是直勾勾。=。 章叙横眉立目,狠巴巴指着盛小泱鼻子警告:“待着别动。” -哦。 盛小泱说。 -我是来当你保镖的。 章叙没崩住,差点笑场了。他修长的食指微微蜷起,刮盛小泱鼻子,温柔说:“嗯。” 盛小泱灵魂出窍,飘悬空中,看章叙走向那些人,神态松弛,笑意不甚明显。他忽然诧异,瞳仁饱含晶莹光亮。当贪嗔痴炽盛,心尖的酥麻随血液冲向大脑,某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悄然升起。 盛小泱想:章叙是不是也有秘密了? 这念头一晃而过,并未于长久驻足大脑。 眼看章叙社交寒暄,刻意忽略邱大勇,盛小泱只能自我调节,浅浅吐气,低头,屏幕画面正好印出片名——《大话西游》。 盛小泱一心二用,两边都是戏。 “崔总要的插屏你做好没?”黄总零帧起手,率先开腔:“崔老太太九十了,就好老古董款式的东西。看了你的设计图,天天催着要实物,等不到大寿那天。” 大红袍泡开了,涩香满溢,章叙落座,给黄总倒满,推过去,说:“尝尝。” 黄总抿一口,算品鉴,笑眯眯享受。随后他眼尾吊起,看身旁脚不是脚,手也不是手,光杵着碍眼的邱大勇,问:“邱总也来一点?”他调笑补充:“这茶贵。” 邱大勇伸过去的手讪讪放下——茶几上根本没准备他的杯子。 邱大勇是被黄总拉来的,他自己都不知道来这里干嘛。章叙不像表面温雅,就是一条满口毒牙的蛇,邱大勇被咬了一口,挺怕他。这几天没来江平路找盛小泱麻烦也因为这个。但他总认为盛小泱不可能躲一辈子,所以不死心,就在江平路外虎视眈眈。 他自以为藏挺好,其实章叙知道,按兵不动罢了。 黄总满肚子心眼,挑出一个来摆脸,笑着跟章叙言归正传:“听说这插屏明亦出价大几十万。今天交货吧?我来看看章老板手艺啊。” 章叙蛮谦虚,“主要木材贵,我的手艺目前还没到这个价。” “是,趁你现在还便宜,我先找你多雕几尊月老,蛮灵的。” 章叙笑笑,想起什么了,侧目看盛小泱。 这注视来的突然,盛小泱的深情和专注延迟三秒后才窘迫收回,看向别处。 他还是没改掉窥探的习惯。 蝴蝶翩然飞离花丛,翅膀如心跳震颤。 章叙抓了抓头发,造型看似随意,实则精心设计。他自语道:“是,灵的。” 黄总起哄,“哎哟别捯饬了,已经很靓了章老板,孔雀开屏给谁看。” 自然有人看。 那边盛小泱,双颊红如晚霞。 二位不知真假的恭维,不亦乐乎。只有邱大勇,插不上嘴,无法尿遁,汗流浃背。 黄总话音一转,指工作区,问:“就这个吧?” 章叙看也不看,微不可见地点头。 工作区光线暗,很多细节不清楚。那东西陈列在区域中央,没遮没掩,孤零零一块,看着色泽均匀,图案也有贺寿吉祥寓意。可说不上哪里不对劲,总之不像大几十万东西该有的待遇。 一股恶寒顺着邱大勇脊梁骨直窜天灵盖。 邱大勇没机会远离这是非之地了,黄总跟大汗点兵似的,先指那陌生三位的其中一个,介绍道:“这位是崔总的特助。” 特助简明扼要道:“崔总有重要会议,过不来。我给章老板结尾款。” 他也没个正经验货的架势,只远远看一眼,说:“可以的。”随后打了个电话。挂断后对章叙说:“钱过去了。” 章叙嗯了声。 一般来讲,章叙服务意识到位,大部分木雕完成后,他会送货上门,防止路上有颠簸或发生意外,损坏作品。 但这回没有,章叙坐那儿纹丝不动,端杯茶,屁股似有千斤重。插屏像孤儿,被爸爸晾在一边,爱谁搬谁搬,怪可怜。 连盛小泱都感觉奇怪了。 除章叙外,黄总更不可能动。另外三位,一个特助,一个司机,还有一个防止有人半路打劫。抗拉搬运,都不是他们的活。 邱大勇登时领悟姓黄的老狐狸非要他来,到底什么意图了。 合着拿我当冤大头啊!他咬牙切齿。 黄总不出意外,叫醒邱大勇了:“老邱,没点眼力见啊。” 虽没点名说,但话里话外意思:这件东西你给崔明亦带回去,他没准晚上还能留你吃顿饭。项目还没拿下吧?你明年公司还开得下去吗?我把你喊来,给你机会呢!还能害你不成! 前面明摆着是个捕猪夹,邱大勇被人两句话架起来,还不得不踩上去。他怨狠狠看一眼章叙,对方只轻轻耸肩。仿佛忘了酒席上的冲突和愤恨,他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 章叙淡淡问道:“邱大勇,怕什么?” 盛小泱不知道电影放了什么内容,他肃然挺背,目不转睛注视章叙,连呼吸都收起来。 章叙想干什么? 邱大勇权衡轻重。姓黄的说得没错,他公司吊着半死不活的一口气,需要资金注入,正好崔明亦有意向投资。邱大勇贪心,要钱也要项目,一直跟在崔明亦屁股后面被来回使唤。但马屁拍不到正经处,崔明亦没正眼瞧过他,送礼都找不着门道。 这次是好机会,机会也总伴随风险。 崔明亦有权有势,邱大勇想赌,他赌章叙不敢拿崔明亦的东西跟自己毁前程。 “算了,我打电话找人吧,把东西扛门口推车上就行,”黄总点门口,真有一辆推车,他作势要打电话了,“张特助你路上看紧点,问题不大。”他咧着嘴笑:“做事留痕,等会儿我给拍照张,给明亦看看。” 邱大勇咬后槽牙,说:“我来。” 黄总高高兴兴,“诶,不错。” 这语气,真拿邱大勇当狗使唤。 邱大勇忍着,他这人,等山起了,要秋后算账。姓黄的,包括章叙,一个别想跑。 章叙敛眸喝茶,全程不语。 一米高插屏,不重,乍看雕工非常精细。仔细看么……邱大勇这白痴也看不懂。他展臂握住两边框架位,试了试,能抬起来,挺结实。心放下一半。 盛小泱将平板放一边,眉心皱得深,紧盯住了邱大勇一举一动,防这人使诈,同时跼蹐不安。 章叙架着腿,姿态十分从容。 邱大勇底气并不足,感觉着大几十平的屋子里全是陷阱,后面脚快几步,要到门口时,眼看推车就在两步开外的位置,心却虚到极致,出不少汗。 这汗不知怎么的淌到手心了,导致摩擦力减小,加上他动作不甚协调,关键时刻,插屏在自身重量加持下,倏地往下一滑。 邱大勇暗骂一声操,同时忽感手指轻微刺痛,好像什么玩意儿扎进肉里。他大脑急转,确定那是未打磨而炸起的木屑! 重要成品怎么可能有这种瑕疵! 当邱大勇意识到这点,想脱手,已经晚了。 第70章 焖肉在楼梯口,重重一吠。 汪! 邱大勇没防住声,像雷似的冲击瞬间惊得他魂飞魄散。插屏脱手,直直砸地,祥云纹底座登时断成三截。 盛小泱头皮一麻,好像他突然就能听见断裂声了,猛站起。 黄总也懵,他原以为章叙安排今天这场戏,只是在精神层面侮辱邱大勇而已,没想到这个走向。 “我操……” 只有章叙云淡风轻,终于起身,看向面色惨白的邱大勇,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怎么邱总怕狗?” “你……” “早说啊,我给它关起来。”章叙遗憾地啧出一声:“就算崔总看不上你,也不用这么使诈啊。挺贵的东西,何必呢。” “放屁!”邱大勇虽常年混迹酒场,但脑子还未被酒精泡发,转得蛮快,“你他妈想让我给你背锅啊!” 章叙双手插兜,悠哉走去:“我欠货两清,他们验了,也收了,没问题。东西坏在你手里,关我什么事?背锅,背什么锅,你说话要负责的,我这边都是监控。” 邱大勇脖子青筋暴起:“你搞我啊?!” 章叙含笑说:“对啊,我搞你,没看出来?” 黄总被章叙的操作闪瞎了眼——社会精英的栽赃嫁祸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真他妈误闯天家。 邱大勇见章叙软硬不吃,矛头一转,对准黄总:“他妈的!你让我搬的,这事你也有份啊,一个别想跑!” “放屁!”黄总炸毛,大骂:“我让你干你就干啊,我他妈让你吃屎你吃不吃!” 章叙嗤笑,觉得这动静实在聒噪。戏演完了,可以收场。 他指着面如菜色的邱大勇,:“张特助,别让这人跑了,你带回去给崔总,好交差的。” 那几位神色复杂,吃不准崔明亦和章叙什么意思。 如实上报,得到指令,二话不说,揪着邱大勇先走。 原本平静湖面被巨石一砸,掀起漩涡,搅得兵荒马乱后,等那石沉底,湖水又恢复平和。 盛小泱却心绪未宁,深深注视章叙。 章叙并不看他。 黄总也心有余悸,瞪着眼直接问章叙:“兄弟你跟我说实话,崔明亦知道这事吗?你们通过气没有?” 章叙不往心里去,淡漠说,没有:“他只让我找个由头。” “胆子真大啊你!”黄总快晕过去了,“崔老太太喜欢你的东西,你真以为自己能上天?现在成一堆破烂了,你还拿崔明亦当枪使。他什么人?你不想在这里混了啊?!操,好好东西说砸就砸,得赔多少钱。” 章叙默了默,答非所问道:“崔明亦看邱大勇不顺眼,这回正好有理由,让他把人弄缅国的园区当接线员。” 黄总:“……那儿不收老头吧?” 章叙深呼吸,拳头紧了在松开,掌心好深的指甲印。可能自己的手段龌龊了,他有点怕盛小泱用异样的目光审视自己。 最终鼓足勇气,章叙还是转头,他内心有打破桎梏的畅快,桀骜扬眉,情不自禁对盛小泱笑。 怎么样,我挺不一样吧? 邱大勇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你可以在我身边睡个好觉。 饱胀的酸涩让盛小泱像个快爆炸的气球,心悸难言,好想拥抱章叙,用最大的力气跟他亲昵。 电影台词悄悄荡出,盘旋半空。 —我的心上人,是一位盖世英雄。 好应景。 【??作者有话说】 小泱不爽摁着人打,章老板不爽是玩阴的,嘻嘻 第63章 文火炖不了盛小泱 盛小泱没有飞奔向章叙的怀抱,他独自消磨情绪,强忍苦涩,压抑翻涌的爱意,黯然神伤。 黄总搞不清这二位缠缠绵绵的心路历程,仍沉浸在章叙的骚操作里, 心有余悸问:“你准备怎么跟崔明亦交代?老太太过九十大寿啊,排面都搭起来了,你让人嫡长孙的贺礼变成蝴蝶飞走了?!要不你洗洗干净自己当贺礼得了。老人家应该都喜欢你这种不嫩不老还有点姿色的。” 章叙本来没听,哪知黄总越讲越离谱,气笑了,骂:“滚蛋。” 黄总正愁没机会溜,言出法随,走前千叮万嘱,这事跟我没关系,不要在崔明亦面前提我,拜拜了您内! 然而没拜了,崔明亦的特助去而复还。 盛小泱沉着脸,挡章叙身前,手中没有武器,只能捏个扫把,俨然气势十足。 他比焖肉更像忠心护主的小狗。 章叙愣住,瞧盛小泱圆滚滚的后脑勺,头发已经盖住了耳朵。 张特助莫名其妙,“章老板,他什么意思?” 章叙欣然一笑,蛮轻松说:“我家里人,别介意。他有点紧张了,怕你们也给我抓了去卖园区接电话。” 张特助和善微笑:“现在法治社会,崔总不干坏事。” 盛小泱拧着眉转头,跟章叙对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住了个凶神,显然不信资本家的说辞。 章叙摸摸他脸,哄他高兴:“下午带你去游乐场好不好?里面有卖三球冰淇淋,很好吃。” 不行,盛小泱下午要走,越快越好。但他不能拒绝章叙,只得含糊其辞。 -好的,下次。 这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章叙挑眉,面上虽笑意温柔,然不动神色,在心里摆了张阎王的谱,咬牙启齿想:某些方面不能惯着他,收拾一顿就老实了。 张特助咳一声打断二位神交,说正事,“章老板,崔总找。” 章叙的手机闻声来电。 他接起,徐徐一声,说崔总。 崔明亦比他还稳,开门见山:“拿我的东西搞邱大勇,章老板,你不厚道吧?” 章叙不卑不亢,“我以为崔总选择我做项目,是因为相信我的能力。” “能力归能力,脑子是脑子。我有个弟弟,恋爱脑上头,十头牛都拉不住,”崔明亦不知揶揄谁,统统骂了,“我看章老板情深义重,症状也蛮明显。” 章叙有点自得,说,惭愧。 黄总在一旁听,白眼飞到天上。 “邱大勇我可以解决,但我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办?”崔明亦在电话那头冷笑:“这是我私事,走我私账。按照设计图纸的插屏,今天必须交货。我的情面你赔不起。” 盛小泱听不见他们谈话内容,见黄总紧张,他也紧张,目光紧随章叙。 然而章叙淡然,不慌不忙说:“知道了。” 崔明亦稍一想,明白怎么回事了,不多废话,说:“下午插屏送到宴会厅。张特助带路,章老板亲自送。” 章叙顿了顿,问:“明天行吗?” 崔明亦拒绝很干脆,说不行,他意味深长反问章叙:“上回我的提议你考虑如何了?” 章叙叹息,无可奈何:“可以,我同意。” “好,你下午来公司,可以拟章程了。”崔明亦蛮高兴,“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黄总瞠目结舌,“什么情况,你和崔明亦谈什么了?” 章叙斜视他,反问:“你真想知道?” 黄总嗅到点儿商业机密的味,抖抖,说算了,他又问:“那插屏呢?你搞什么名堂?” 章叙微一颔首,说:“张特助,跟我来。” 他把人往内堂的秘间引,期间紧攥着盛小泱细瘦的手腕,不让他跑。 盛小泱如果耳朵好,他每天晚上就能从这秘间里听见刻刀摩擦木头的轻微细响。 日以继夜、不眠不休。 自上回席间见到邱大勇,半个月时间,一真一假,掩耳盗铃,章叙玩得心应手。 黄总叹为观止,“这跟刚才那有什么不一样?” 所以外行看热闹。 此插屏陈列昏暗房间之中,仍能看出其整体巧妙构思,气势非凡也不失自然古雅,是不可多得的文房精品,也得见雕刻人深厚功力。 章叙耐心解释:“当然雕工不一样。”他组织语言想黄总能听懂,也说给崔明亦的特助听:“给邱大勇的那个我就用三天磨了个外形,一个垃圾罢了,不能细看。” 黄总哑然,“你这不是给自己多找事么。” 章叙笑说我乐意,余光则流连于盛小泱。 盛小泱出神凝望,心里难过。 他懊悔自己给章叙带来的麻烦。于是明明猜靠近很多,又想逃开了。 章叙眼观鼻鼻观心,洞悉了盛小泱如缩头乌龟似的顾虑。 他以前觉得盛小泱不开窍,慢慢等就行,情情爱爱嘛,心急吃不了肉豆腐。然而越等,盛小泱好像坐着船越飘越远了,节奏完全不对。 现在没安全感的是章叙。 文火炖不了小泱,爆炒才有滋味,去他的温文尔雅。 特助这回正经验货,确定没问题,也怕中间再出幺蛾子,问章叙:“崔总要你亲自送,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盛小泱识趣,不好杵这里影响他们谈话,于是试着轻转手腕,想挣脱出来。哪想章叙越缠越紧,还瞪他,手语说:你不听我话了。 第71章 蛮委屈。 盛小泱就不动了,再想其他办法。 章叙干脆利索,拉盛小泱上楼,对特助说:“等我十分钟。” 黄总眼力见十足,带人到一旁喝茶,小声嘀咕道,“我打赌十分钟不够。” 特助:“……” 小阁楼门前,焖肉坐守,昂首挺胸,尽忠职守。 章叙比盛小泱高太多,把人堵门板后,垂眸看他。盛小泱有招,眼一偏,比正常人捂耳朵管用。 章叙虽上火,但还有理智,换个套路,曲线救国。 他抬右手腕,又红又种,脉络丛紫黑,戳盛小泱眼睛下。 果然盛小泱看见了,眉心轻轻一蹦,眼睫像飞鸟最柔软的羽毛,颤进了章叙的心脏。 章叙火上浇油,那手一翻,手语道:很疼。 盛小泱眉眼耷拉,惆怅难言,于是伸出两指,轻轻一抬章叙手腕,口唇微开,和缓呼气。 章叙的欲望从手腕神经全面铺开,他想,盛小泱的呼吸比他说出口的话炙热。 -你应该去看医生。 章叙淡淡说:“没用,养不好。” 盛小泱从兜里拿出本和笔,写:别这么说,太武断了。 章叙也写:没人盯我吃药。 -也没人催着我吃饭。 -宋师傅重油中盐。 他不做饭,不能随便评价别的人手艺,换了个婉转说法:不合我口味。 章叙左手写字,同样好看,只是写得慢,一字一字往盛小泱心里砸。 盛小泱忧心忡忡说:你可以点外卖,有粥,很清淡。 “盛小泱,你心好狠啊,铁石做的吗?”章叙第一次连名带姓喊他。 盛小泱眼睛睁好圆,瞳仁闪啊闪,又有要躲开的趋势,被章叙强势捏着脸蛋定住。 “看我!” 盛小泱就又不动了,星星般的眼睛眨巴眨。 章叙兴师问罪:“这几天跟你的竹马去哪里了?玩得开心吗?”他顿了顿,又问:“住在哪里?” 盛小泱抬了抬手,再缓缓放下,不知道怎么讲。 章叙循循善诱道:“小泱,你只要不骗我,说什么我都不怪你。” 盛小泱觉得这话怪,又说不上奇怪在哪里,他心惊胆颤。 -没玩。我在酒店睡觉。 “躲我?” -没有。 章叙缄默蛮久,唇角忽地往上勾翘一下,眼底却无半点笑意,:“我刚还很期待你跟我说回来是因为想我了。”他声音哑,语调有点硬,有盛小泱听不见的压抑,“但直觉告诉我你接下来没好话,那就别说了,我不爱听。” 盛小泱仓皇。 他脸颊被章叙捏红了,却不挣扎,底气不足地辩解:不是这样的…… 章叙挑眉不语,身体再往前一压,膝盖卡进盛小泱腿间,看他继续说。 盛小泱倏地脸红,手语都打得磕磕绊绊。 -小田他……他下午走,我我我……送他。 章叙冷哼,直接戳破:“今天凌晨你晃回来一趟想干什么?趁我不注意溜进来取行李箱吧?然后呢,还打算回来吗?” 章叙一连串疑问打得盛小泱毫无还手之力。 他打最后一击,分量沉重:“宝宝,你不诚实。送他用得着这么一副跟我诀别的架势?” 盛小泱惊骇不已,终于挣动一下。 章叙压得更紧:“说了别动!” 他不雅正了,终于疯出来。 十分钟到,特助在楼下准时提醒,“章老板,可以出发了。” 章叙调整呼吸,回答:“知道了。” 他把面具一戴,仿佛刚才的凶相只是盛小泱的错觉。 -哥哥。 盛小泱歪歪头,喊他。 章叙忽然抬手捏他鼻尖,好像修长的手指抚摸进心尖了,摸得盛小泱好酥麻。 章叙像警告,又像哄,手语说:不管你想干什么,等我回来再说。 他手点得重,像加重了语气。 盛小泱心下一动,决定先顺着他,乖乖点头答应。 -哦。 章叙还是笑,蛮冷,幽幽说:但我不信你。 “我给你门口挂了两道锁,钥匙我带走,你出不去。还有,这门金丝楠木,五万一扇,不肉疼你就砸。” 盛小泱:…… 不砸! 章叙走了,关门声蛮重,把焖肉都吓一跳。他真弄了两把锁,并且吩咐焖肉,把你未来的妈看好。 不知听没听懂,小狗先汪再说。 答应得可好。 等章叙下了楼,看见田懿居然在,双手环抱着书包,被两位黑衣大哥堵在门口。 他鼓起勇气指责章叙:“你你你……放他出来!你这是囚禁!他有人生自由!” 黄总竖起耳朵吃瓜,悄咪咪捧哏:“章老板玩得这么花呀。” 章叙冷嗖嗖睨他一眼。 黄总闭嘴了。 章叙看向田懿,淡声说:“他自愿的。” 田懿差点把放屁二字喷八里地,然怂,只能尝试动之以情,“你让他跟我走吧,他有正事。你什么都不知道!” 章叙的下颚绷得像刀削的塑像,反问:“你知道啊?” 田懿一听,骄傲起来:“我跟他一起长大的,他的过去我都知道!” 章叙沉默凝视他许久,久到田懿颤颤巍巍心虚起来,开始怀疑自己阐述的是否为真实事件。 章叙倏然轻笑一声,有点柔和,像过来人般徐徐图之。 “小田,盛小泱的过去好吗?” 田懿微懵:“啊?” “不好,”章叙说:“但他的未来会很好。” 田懿回味过来,不可置信地打量章叙,“你喜欢男人,你喜欢他?!” 章叙轻描淡写,“是。” 田懿不服了:“我也……” “你不用跟我示威,他的过去我不在乎,”章叙目光冷冽,警告田懿:“他就在楼上,你动一个试试。” 【??作者有话说】 章老板___属性大爆炸 来,你们填空 接下来再解决个人渣就是世界大和谐啦 第64章 喜欢应该热烈 田懿想动不敢动,抱膝蹲在二层楼梯间,跟两步之外的焖肉狗眼瞪人眼。 狗狗见来者陌生,龇牙咧嘴气势汹汹。 田懿更怕了,泪眼婆娑战战兢兢。 眼看时间紧、任务重,半小时后,田懿深吸一口气,朝前挪半步。 焖肉压眼竖尾,鼻头耸动,见势要扑。 汪! 田懿秒怂,要尿,一屁股跌坐,擦着地板蹭蹭后退。 “你你你……别过来!”他真怕狗,魂都散了。 到台阶边沿,退无可退,撑着的手臂忽然摸空,田懿仰摔下去。 他暗骂一句我操!再默念阿弥陀佛,雅俗共赏似的苦中作乐。阖上眼,迷迷瞪瞪。 天旋地转未至,田懿意外跌进一人怀中。 睁开眼,看见冷面的盛小泱,田懿反应不及,鸡皮疙瘩先起一身。 “嗷!” 盛小泱捂田懿的嘴,手语骂他二百五。他猫着腰,心可虚,怕章叙没走远,或者早回来。再被逮一次,章叙没那么好说好了,盛小泱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田懿稍冷静,打量盛小泱,确定不是鬼,长舒一口气,再转头看那门,完好无损。 还是见鬼,他问盛小泱:你咋出来的? 盛小泱言简意赅,说:砸窗,跳楼。 田懿竖大拇指,夸他,威风不减当年啊,牛逼。 盛小泱撸小狗毛,跟他告别:好好照顾你爸爸。 他离开江平路,头也不回,很决绝。 田懿想起章叙的话,虽说是情敌,但也于心不忍,他拦了拦盛小泱,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田懿比手语:你还回来吗? 盛小泱没答。不知道,他心想。这趟回去,不确定是他解决钱胜还是钱胜解决他。 听天由命吧。 章叙天黑回来,看见依然驻守的焖肉和四角齐全的门,心绪出乎意料平静,暴风雨前总有一段祥和时光。 他一道道开锁,指尖颤,眉眼锋利,强势和脆弱相互排斥,矛盾也脆弱,心里说不上滋味。推开门,见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和空无一人的房间,似乎意料之中,也情理之中。 章叙深呼吸,稀薄的氧气飘不到肺,在喉管岔开。他垂胸干咳,颓丧靠墙,挤出苦涩的笑。 破行李箱没带走,矜贵的眼镜也留着。 章叙无行为意识,凭直觉动作,挑出眼镜戴上,同时从盒子里勾出一张纸。是发票,上面一串数字,章叙来回看五遍。 喃喃自语:“挨宰了。” 焖肉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不出来碍爸爸的眼,还是蹲在门口。 章叙嘬嘬两声,没把狗狗嘬来。 一个两个全要造反。 章叙站得累,有凳子不坐,脱了鞋钻盛小泱被窝,太凉,捂不暖。 第72章 就这样过好久,手心湿潮,终于有了点温度。 章叙阵脚不乱,着手准备掘地三尺。 他先给盛小泱打电话,提示关机。挂断后面色不改,翻通讯录,找到林恒。 那边刚接起,章叙便娓娓求教:“他手机关机,电话卡里的定位不能显示位置,你还有办法吗?” 林恒一愣,拿开手机看,确定来电显示为章叙,“操,这么久你还没把人拿下?” 章叙没说话。 林恒乐了:“我就说你变态,还装定位,现在玩脱了吧?他是不是知道你在监视他所以跑了?” 章叙不咸不淡说:“没有,是你的设备性价比低。” “你这是污蔑!” 章叙轻蔑冷哼。 林恒毛了,“我能破解,需要时间。” “多久?” “明天上午吧。” 章叙不容置喙:“今天晚上我就要结果。” 他一刻等不了。 章叙给盛小泱安装了定位器,林恒推荐的设备,他说装手机里不高级,容易被发现,现在有一种手机卡定位,另外还有一款带监听功能的,问他要不要? 章叙对监听没兴趣,他只要时时知道盛小泱在哪里就行。 前三天盛小泱失踪,章叙知道他位置,也知道他中间回过江平路一趟,所以他装得委屈,实际心态比较稳。 着实没想到这劳什子定位器关机就歇菜。 盛小泱在苏市朋友不多,大眼算一个。但大眼没心眼,章叙问他知不知道盛小泱老家在哪?大眼一头雾水。 “啊?他说他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章叙听闻叹气。 大眼问,怎么了? “没事。”她跟苏淼淼出去旅游了,章叙不多打扰:“你好好玩。” 再打给陶也,没接,两分钟后,那边打过来。 说话的是蒋嘉穗,语气蛮不可思议:“你找他有事?” 章叙倒不是关心蒋嘉穗私人生活,就是脱口而出,“陶也手机为什么在你手里?” 蒋嘉穗阴阳怪气笑:“啊,我还穿他内裤哩。你怎么想的?给哑巴打电话,他能跟你聊啊?” 章叙实际没招了,说:“忘了他是哑巴。” “什么事啊?我把电话给他。” “不用,你帮我问问,”章叙顿了顿,忽然发现自己病急乱投医的样子有点好笑:“……算了。” 蒋嘉穗听出不对,稍正经点:“怎么了表哥?” 章叙摘下眼镜,抬手捏鼻梁,疲惫闭眼:“小泱走了,我不知道他去哪里。” 蒋嘉穗问:“你们吵架了?他能跟你吵起来?” 章叙说没有。 “你等等。”蒋嘉穗放下电话,那边没声了。 两分钟后,蒋嘉穗回来,很遗憾告诉章叙,陶也跟盛小泱认识才两个月,其实不熟。 章叙很轻地说嗯,他有点迷茫。 这种无助和迷茫在许多年前的渔岛尝过一回,结局不好。 蒋嘉穗很早前告诉过章叙,盛小泱喜欢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有你不知道。 “所以你在跟他搞暧昧吗?”蒋嘉穗问。 章叙从来不搞暧昧。 他只是想知道盛小泱为什么喜欢自己而已。 喜欢应该热烈,不该看得见却摸不着。 章叙不确定盛小泱的心意,觉得他时近时远。就这样错过好多。 他最后打电话给老周,想印证自己的某种猜测。 这时候天已经很黑了。 老周虽存了章叙的号码,但从没联系过,乍一蹦出来,肯定不是嘘寒问暖这么简单。老周惯会找重点,问:“小泱怎么了?” 他们之间的联系只有盛小泱。 章叙语速不快,条理清晰,说:“出了点事情,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老周语气不怎么好:“那我知道?” “他最近老家来了很多人,心里上对他有影响,”章叙很抱歉:“是我没关注好他。” 老周认真听,有气无力哼哼。 章叙感觉不对,“你怎么了?” “生病。” “什么病?” 老周也不藏着掖着,很坦然,说:“癌症,肺癌。” 章叙眉心一跳:“你……” “不用安慰我啊,也别可怜我,我这个岁数了,死不死都一个意思。” 章叙无言以对。 老周挺烦这伤春悲秋的气氛,岔开话题:“小泱老家在闽市那边,具体我就不清楚了。”他一顿,又问:“你还想知道什么?” 章叙背挺笔直,神态肃穆,徐徐吐息,好似酝酿很久,开口问:“你跟小泱怎么认识的?” 老周沉默良久,蓦地短促一笑,说:“我坐过牢,十五年。” 章叙一直觉得盛小泱的出现像寒冬末时措不及防落下的春雨。突然但不突兀,他从前琢磨不通。 如今再想—— 六年前夏夜里的漂亮小偷,五碗面,狼吞虎咽的吃相。 再到他突然被警察带走,说杀人。一头污脏的长发,浑身狼狈,倔得不肯看头顶阳光的小孩。 来到今年夏天,用黄桃罐装起来的皱巴零钱,好像晚到多年的结算。 一帧帧画面在章叙眼前闪过,像一出无声的童话默剧,最后定格盛小泱手腕头绳。 -我挑不来这个,五块钱一根随便买的,很便宜。 -我不好意思送,你别不好意思收。 章叙其实快忘了。 坐牢—— 这两个字像一条锋利的钢丝,把过去种种串联起来。铃铛悬荡风中,轻轻一响,重击章叙心脏。 盛小泱内心澄清,他想要的温暖,我或许从来没有给过。 章叙这样想,血肉透出光亮,每分每秒都在煎熬。 他骤然惶悸,踌躇没有盛小泱的未来,浑身泛延出细细密密的钝痛。 “章叙?”老张担忧叫他。 “谢谢你。”章叙的声音像被磨破的粗纸,好难辨认。 老周问:“谢我什么?” “谢你……”章叙语调泛潮,“肯告诉我。” “不客气。” 章叙浑浑噩噩挂断电话。 今晚月圆,月光从窗户投射而来,碎裂的玻璃割碎了光,一点点浇在章叙脸上。 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无能得像一只宠物猫。 颓坐许久,床头手机终于震了一下。 林恒发来信息。 章叙慌忙点开,是一张定位截图,紧跟着语音。 “盛小泱的手机定位在这个地方停留了一分钟,后来又没信号了。” 林恒骂骂咧咧:“现在月球都能找到硅基生物,这破地方居然连信号都没有,不可思议。” 章叙已经动身了,“谢谢你老林,帮我继续盯着,有消息告诉我。” 林恒一笑,说行。 章叙狂奔进黑夜,紧盯那定位显示,怕他是恍惚时的错觉。于是短短几个字,在他脑海许久盘旋。 闵市小山镇菜园小区。 第65章 烂人 盛小泱和田懿到达时已第二天晚上。 菜园小区位于两省交接处的某个沿山小镇里,交通不便,经济垫底,信号很差。留守居民的思想故步自封,就跟菜园小区的结构一样,抬头望天,目之所及,只窥得一幕,像井底之蛙。 吴阿妹的房子在4幢4单元404,不吉利的数字住着不吉利的人。 田懿一家很早前从这里搬走,住马路对面的新小区,有物业。只不过小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很容易碰到熟人。 站这么一会,好几拨人跟田懿打招呼。 “小田,回来啦,带女朋友来过年没有?” “没呢,我妈不让早恋。”田懿挨个回,大方孩子大家都喜欢。 再两个月就过年了,这里温度没苏市冷。盛小泱穿得少,一件黑色开衫外套,内搭绒面格子衬衫,宽松直筒裤,鸭舌帽压很低遮住眉眼。他暗色系一身,存在感很低。然而那些人走过田懿身边,总也忍不住打量盛小泱。 消息很快传开,菜园小区来了个陌生面孔,谁啊? 田懿对八卦传播速度既惊讶又无奈。天色不早,他犹豫再三,把盛小泱拉到角落,手语交流。 -你晚上住我家,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我不打扰叔叔阿姨了。 盛小泱婉拒。 田懿知道他主意正,劝不动,就不说了,问:“那你晚上住哪里?总要睡嘛,睡饱了才能对付人渣。” 这话倒没错。 盛小泱下巴轻轻一抬,点前面,意思:那里。 田懿顺那方向看,半亮不灭的老灯泡映着一块老破招牌,忽明忽暗下,招牌前两个字锈得看不清了,被青苔腐食的“旅馆”倒是好辨认。 田懿瘪了瘪嘴,嫌弃地别出一声“噫”。 盛小泱问:怎么? 田懿讳莫如深,左右瞧瞧,手语打得都谨慎不少:这地方不干净。 第73章 盛小泱蛮平静:闹鬼啊? 田懿尴尬笑,不好意思再往下比划。 盛小泱没虽没经历过那事,但看多了也懂——淫鬼也是鬼。 鱼龙混杂的地方人心就复杂,不老实的男人太多,某种产业甚嚣尘上。不敢带回家的,就外面爽,与其相关的产业链呈欣欣向荣之态。 旅馆前台叼着烟,用某种不屑但又及其猥琐的目光打量盛小泱,问:“你几个人啊?” 田懿浑身不自在,又要当发言人,说:“他一个。” “现在没房,要不你等等,上一个刚进去,应该蛮快的,”前台不着掩饰,满口黄腔:“脱裤子,啪,完事,穿裤子,用不了五分钟。” 田懿:“……” 盛小泱点头,可以。 纯情男大嫌这里空气污秽,吸一口就能得病似的,硬着头皮拉盛小泱出来。他挥着手静声嚷嚷:你真住这里啊?!不膈应吗?!那床能睡?! 盛小泱蛮淡定,说:一晚上而已。 -你真不跟我回去啊?我家有好吃的。 盛小泱笑笑,把身份证和电话卡给田懿。 -麻烦帮我保管几天。 -几天? 盛小泱抬眼望菜园小区那暗不见底的嶙峋裙房。 一天够了。 田懿无言,深深注视盛小泱,许久后终于惊觉发现,自己真的不了解他。 一脑满肚肥的中年男人提着裤腰带出来,身空体虚似的走不稳路。盛小泱侧身让开。 男人看他,噘嘴吹哨。 盛小泱低头,再压帽檐。 田懿恶寒,无比嫌弃地刮那人一眼,愣住了。 男人也愣,“小田?什么时候回的?你怎么也来这了,”他说着,身后出来个俗艳女人,两人调情般相互捏对方屁//股。 田懿白眼翻天上去了,手语跟盛小泱解释:这是我堂哥的表妹的表哥的大伯。 盛小泱没听懂。 那男人对盛小泱有兴趣,问田懿:“这谁啊?你也带人玩啊,男的女的?要不一起。” 田懿要吐了。 盛小泱没耐性,对田懿微一颔首,转身进旅馆。田懿见状,赶紧也跑。 前台给盛小泱钥匙,三楼,房间自己找。 旅馆没电梯,得爬楼。楼梯窄,身量稍微高点的需要侧身压腰才能前行。两面白色墙体斑驳泛潮,到处都是霉斑和不知什么液体干涸的痕迹,手印密集。 盛小泱往前走,不为所动。 他很好地融入这里,没有半点违和。或者说,他本来就应该在这种地方挣扎沉沦。 江平路的小桥流水,那个温柔得像月亮的人,其实盛小泱濒死时的美梦。 盛小泱此刻想起章叙,依旧还会不可抑制地扬起唇角。 旅馆声音很杂,高低起伏,不管情绪有没有到位,都叫。盛小泱听不见,不嫌恶,也未有波澜,一路平静向前,找到房间。 进去,开灯,见床铺凌乱,窗户紧闭,逼仄空间弥散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闷酸、腐臭,直击肉体的低俗。 盛小泱面无表情走到窗边,挑开窗帘。很巧,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见4幢4单元404的某个房间的窗户一角。 凌晨两点,那窗户里的灯终于亮了。 盛小泱的表情从始至终一动未动,如灵魂出窍的躯体在冰雪暴雨中被焚烧干净。 他拿出白天买的果粒橙,拧开瓶盖,仰头喝。精巧的喉结剧烈翻滚,盛小泱额角青筋充血,突突直跳。童年被殴打的疼痛如梦魇如影随形,盛小泱想起来,克服不了恐惧,只得以暴制暴。 一瓶灌下,浑身剧抖,盛小泱支撑不住半跪下来。他对抗生理反应,一手堵嘴,一手捂胸,足以将手背咬下一块肉。良久,撕碎肉体的恶心终于被盛小泱强压回心脏深处。 他赢了,没有人比盛小泱拥有更大的意志力。 也没有人知道这一晚盛小泱的心情。 他仿佛脱胎换骨,再睁眼,余光寒峭,森然扫视不远处那危房里荡出来的暗光。 第二日清早,菜园小区的早餐摊先摆出来,前来光顾的大多是前一晚鬼混回来的人。 盛小泱买了两个包子,只咬一口就捏手里了。干噎、酸口,难吃至极。 他的嘴被章叙养叼了。 盛小泱还是前一天的装扮,先去小卖部买了一包烟。等时间又过去一段,小区里的棋牌室开张,盛小泱在门口找个位置,两脚岔开蹲下,微微抬头,露出一点帽檐下慵懒好看的眼睛。再点烟,抿吸半口,微微蹙眉。 盛小泱没抽过烟,他迷恋章叙抽烟的样子很帅,自己照猫画虎,呈现的场面幼稚又滑稽。就不抽了,夹到指缝间。 然而盛小泱认为的滑稽在别人看来却足有威慑力。他懒散又混着点狠厉的气场,像街头讨债杀人的混子。别人路过,不敢正眼瞧他。心理有点鬼的,全都灰扑扑缩着脖子溜。 棋牌室堪比情报站,盛小泱不动声色看别人说话。 张家长李家短,哪家的夫妻绿帽滔天,流言蜚语堪比亲子鉴定,一早上能给谁家孩子找好几对爹妈。 盛小泱以前也是他们的谈资。 蹲到下午,愈发没意思,他准备走。 这时突然有人起了个头。 “欸,今天钱胜怎么没来?” “昨晚喝大了吧,”另一位接茬:“边喝边堵,底裤都输光喽。” 那人不屑地笑:“天天输底裤,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借啊,高利贷。房子不是要拆了么,我听说他要当钉子户,拒不签字,跟政府掰扯呢,想多敲诈点钱。” “他算个屁!”那人骂:“房子是他的吗这么没脸没皮。当心吴阿妹儿子回来,他一分钱捞不着,到时候别被高利贷剁成肉酱了!” “那小哑巴啊?那更是个屁了!坐牢很久了吧,没准人都坐傻了。钱胜说了,他现在腰里别把刀,哑巴敢来跟他争,他就砍!” “房产证谁的名字?” “管他谁的,最后都是钱胜的。这年头谁横谁说了算。” 不知谁胡了,笑骂齐飞,推牌重洗,乌烟瘴气。 盛小泱将烟蒂扔垃圾桶,起身离开。 菜园小区楼房挨着楼房,像一线城市早高峰地铁里密不透风的人群。外面阳光再好,这里也总阴森难熬。 盛小泱很久不来,却熟门熟路。他绕过两堆半人高的生活垃圾,再穿过一条逼狭甬道,白色板鞋碾着泥,脏了半个鞋头。盛小泱轻一蹙眉,抬膝,徒手擦掉。他兜兜转转,似乎寻找什么,须臾,脚步停下,仰头。 日光刺目,他眯了眯眼,睫毛的影印在眼睑,辨不清眼底情绪。 4单元楼顶有一违章建筑,所以比其他楼高,它像一棵光秃秃的树,森然耸立。其中4楼那一户又往外推出了一个半米宽的阳台,堆放杂物,这也是个违章。 这在菜园小区很常见,没人管。 细看那阳台围栏,砖混砌筑,高度才及成年人胯部,因年份久远,大小裂缝无数。其实再仔细看,能发现围栏中间一块跟其他位置稍有色差,像后搭上去的。 盛小泱抬望片刻,耐人寻味地笑了笑。 没几分钟,他离开这地方,漫无目的,先进水果店,买了几只苹果。再走到一家五金店门前,驻足下来。 老板问:“想要什么?” 盛小泱写:有水果刀吗? 老板接那纸条,顿感莫名,打量盛小泱,没看清他脸,塑料袋上水果店的招牌倒是蛮明显。老板没多想,说有,给盛小泱指路,“最后面那排,你自己找吧。” 盛小泱挑了几把刀,都不顺手,就没要了。 他继续走,没走多少路,迎面碰上一人。 那人很高,瘦得像竹竿,皱纹从两边眼角蔓延,横贯全脸,像龟裂的大地。 钱胜老了,盛小泱隔好远就闻到他身上假酒的气味,恶劣、刺鼻,跟从前一样令人厌恶。 这种年纪的酒鬼其实不足为惧,但过去的经历和根深蒂固的恐怖记忆,依旧让盛小泱窒息。回过神来,他已经出了很多冷汗。 盛小泱紧了紧牙,攥实拳头,沉默给钱胜让路。 钱胜手里拎着花生米,浑浑噩噩,并没有发现盛小泱。 盛小泱不露神色,转身跟上。 钱胜走进4单元,锈死的铁门半卡住,他踹了一脚,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钱胜凶神恶煞,骂骂咧咧,他今天心情似乎不好。 盛小泱不刻意隐藏,他轻得像影子,也上去了。 到4层,钱胜脚一拧,消失在楼梯拐角。 盛小泱看见他贴在墙后伺机偷袭的影子,嘴角一勾,恍若无知的继续向前。 果不其然,钱胜心急扑出,掐着盛小泱脖子把他摁在强上。 灰白的腻子粉成片往下掉。 盛小泱冷漠横眼。 钱胜看清来人,先是诧异,而后狂喜,不着掩饰地露出“得来全不费工夫”的狂喜。 第74章 他掐盛小泱脖子的再重重用力,看盛小泱还是从前那副任人捏踩的弱鸡样子,于是对自己重回施虐者地位的优越感沾沾自喜。 “我没去找你,你倒先来找我了。”钱胜阴森森说:“乖儿子,既然回来了,到家里坐坐,爸爸买了下酒菜。” 第66章 艰涩 以前吴阿妹在,家里都是干干净净。他们身上虽钱不多,但是吴阿妹总在能力范围内给盛小泱最好。 吃好的,穿暖了。 盛小泱从小可爱,圆滚滚的脸白里透粉,黑亮的眼睛像葡萄。冬天穿一件红色棉袄,好喜庆。 吴阿妹抱他出去,让人捏脸也不哭,他们夸盛小泱—— 宝宝真可爱。 他幼年最好的一段时光,可惜没记忆。 菜园小区那时氛围还和谐,没许多腌臜事。后来某村子拆迁,规划的安置地块在菜园小区隔壁,陆续建楼。住进来的人多了,形成小社会,什么烂鸟都有。 吃喝嫖赌毒,出得都是下三滥的坏事。 吴阿妹长得漂亮,被很多人惦记,钱胜是其中之一。他本地没户口,是安置小区施工时的钢筋工,滑头得很。有一晚找了几个工友,堵着吴阿妹耍流氓,自己则躲在一旁,看时机到了,再英雄救美。 这招老土,但吴阿妹单纯,就奏效了。 一开始钱胜对吴阿妹好,对盛小泱也好,装到领完结婚证,当晚原形毕露。他洋洋得意,对外宣称,老子要吃绝户。 白得户口,外加一套房,钱胜从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吴阿妹,也不放过盛小泱。 盛小泱如果不来,当真让钱胜吃了绝户。 404门未锁,一推就开。盛小泱抬手摸墙,轻车熟路开灯。他于门口驻足,慢慢顾视。 很可笑,吴阿妹在世最后两年,这里已经污脏狼藉,现在更是举步艰难,无容膝之地了。 钱胜被酒精腌入味了,歪头笑时,也混着醉酒后的挑衅。他蛮热情招呼盛小泱:“进来坐啊。怎么着,还想脱鞋啊。你妈早死了,没那么多讲究。” 盛小泱轻蹙眉。 钱胜一愣,虎狼般窥度盛小泱,眯缝着眼,警惕问:“你能听见了?” 盛小泱眼皮微垂,还是懒洋洋不想搭理人的模样,轻颔首,点自己耳朵。 钱胜暗道一声操。 人跟人之间除了年龄阅历产生的等级压力外,健全和不健全身体的对抗也有威慑作用,至少心理上有打击对方的底气。如果盛小泱是个正常人了,那钱胜的底气就少很多。 钱胜用脚拨开地上东倒西歪的空酒瓶,从堆积成山外卖盒中找出了桌凳,请盛小泱坐。 那凳子稍矮一截,盛小泱眼熟。钱胜以前揍他,打断几根粗棍,没过瘾,顺手抄起凳子。打散好几回,再钉牢,下次继续。所以这条凳子比家里其他凳子矮。 钱胜让盛小泱坐,给他下马威,让他想以前,警告他头顶那座山永远塌不了。 盛小泱不用想,他没忘。 钱胜讥笑:“不坐啊?那站着。” 盛小泱波澜不兴,都不用钱胜嘲讽第二句,安然落座。 他不笑,也不恼,似激不起浪,没有任何攻入点,不好对付。 钱胜摸不透盛小泱的目的,也吃不透他的心思了。这让钱胜恼火,于是不安因子占据大脑,举起高喊,冲动喧宾夺主,杀死理智。 钱胜本也不是冷静的人。 盛小泱不露神色,就是来激怒钱胜,眼见他坐立难安,还得装得掌控全局,正合盛小泱心意。 扮演不知天高地厚的弱者,他熟练。 钱胜牙咬瓶盖开酒,那口黄牙松动了。盛小泱默然视之,见他不知从哪里捞出来的玻璃杯,倒满了,杯举起,再重重砸到盛小泱面前。 酒洒出一半。 盛小泱垂眸看一眼漂浮着白沫的黄色液体,没动,不喝。 钱胜将剩下的酒对瓶吹完,眼皮一挑,阴阳怪气中凶煞显露,“人模狗样了混得不错啊。邱大勇都能被你搞死,抱上谁的大腿了?屁//)股让人捅得舒服吗?有钱一起花,给你爸爸也享受享受。” 盛小泱没立刻给出反应,给钱胜一个起火的过程,待片刻后,轻蹙一笑。 钱胜额角青筋猛一抽。 妈的! 他怒目,手点那杯酒,换了命令又威胁的语气,说:“给老子喝!” 盛小泱身体微朝后仰,下颚轻抬,双臂抱起,不屑回视。他气场游刃有余,未说一字,但眼睛分明透着鄙夷的挑衅。 好像说:你算什么东西? 今天过后,房子你没有,钱也捞不着,攒力气还能多活几天,睡马路,再饿死,没人给你收尸。 盛小泱再轻飘飘地将目光收回,好像懒得跟钱胜再多废精神,挑一苹果,随便往衣服上擦了擦,再吃。 苹果脆,但不甜,味道没江平路水果店里的好。 盛小泱事事联想,桩桩比较,面上不耐烦的情绪渐浓,更加待不下去。 剩半个苹果放回桌上,盛小泱起身。 钱胜长眼吊起,按兵不动,阴恻恻看盛小泱走进次卧。 十来平米的房间,原本是盛小泱的卧室,过去有很多不好的回忆,如今卷着霉味,不遑多让。 盛小泱径直在一面破裂的镜子前停步,无视镜中四分五裂的自己,屈膝蹲下。 镜子边沿用实木包裹,大部分已被老鼠啃食,盛小泱以半掌拖住一角,握力一抬,镜框移位,露出后墙。 黝黯的墙面豁然出现一掌宽暗洞,朝里摸索,空无一物。 钱胜目光紧随,冷嘲热讽:“这房子早让我翻遍了,没有!” 当年吴阿妹带着盛小泱跑,除了被打怕了以外,还有就是钱胜愈发丧心病狂的贪念。 钱胜揪着吴阿妹的头发,猛猛往墙上砸,威胁吴阿妹把他名字加到房本上。吴阿妹说房本找不到了,加不了。钱胜不信,打晕了吴阿妹,自己找。 他就差砸墙了,最后真没找到。 钱胜恼羞成怒,再将昏死的吴阿妹拖进浴室,冬天时候,花洒的冷水对着她的脸浇。 吴阿妹醒了,却看见钱胜捏着盛小泱的脖子,把他从桌地下拽出,拎起小鸡仔似的,悬空一甩,再跑到违建阳台上。 成年男子力大,竟一脚揣塌了围栏,豁出半个缺口。碎断的砖土噼里啪啦往楼下砸。 下面有人骂,操,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要死啊! 钱胜也骂,给老子闭嘴! 大家就又都知道钱胜在打老婆孩子了。 盛小泱被钱胜掐着脖子悬吊在阳台外,脚下是十几米的深渊,他才五岁,叫不出,哭不了。 “你不说,老子就把他扔下去!” 吴阿妹边哭边求,话都说不出。 邻居看真要闹出人命,不知谁说了一句:“搞七搞八搞什么啦!我报警了啊!” 街坊四邻倒不是可怜这对母子,而是怕真死了人,对这里风水不好,很多人信这个。 钱胜看诈不出来,暂时作罢。 阳台后面还要用,吴阿妹买了砖头和水泥,自己给它砌好。可中间又发生了一些事,围栏的加固始终没到最后一层。 房子缝缝补补,大洞小坑一堆,挡不住风,也避不了雨。 盛小泱想得远了,刮来一阵将他吹醒。他侧目,看向未紧闭的窗户,下面的缝隙里竟钻出一根小草。 盛小泱勾了勾唇。 他回菜园小区,只取三样东西——房本、相册,和妈妈的遗照。 盛小泱探手进洞,到顶后手腕一转,食指与中指并拢朝上继续摸。慢慢摸到一凹进地方,指甲扣进去,用力朝下一掰。隐藏的木板就掰了下来。 盛小泱拿出房本和相册。 藏得够好,怨不得钱胜差点把房子砸了也没找到。 钱胜盯着那红本子,眼球比血还猩红。 盛小泱视而不见,继续找吴阿妹遗照。 他在家时,吴阿妹的遗照供跟自己一起在次卧。钱胜嫌晦气,扔过一次,盛小泱捡回来,挨一顿打。后来有人跟钱胜说,扔老婆遗照要天打雷劈,加上那段时日他打牌老输,听进去了。但还是见不得吴阿妹那张脸,就把遗照关衣柜里。 盛小泱觉得这样也蛮好,他疼的时候就躲进衣柜里,让妈妈抱抱。 衣柜还在,四个脚撑断了两个,歪歪斜斜地靠着墙。 衣柜门也坏了,虚掩着留出一道缝。 盛小泱几乎近乡情怯。 抖着手打开衣柜门,他的鼻腔猛然翻涌剧烈的如同大雨席卷树丛的艰涩。 妈妈。盛小泱在心里喊她,我长大了,我带你走。 照片里的吴阿妹永远年轻,笑容依旧慈爱。 盛小泱皱了皱鼻子,委屈一秒,小心翼翼捧出遗像。 他走出房间,对钱胜凶狠警告的眼神视而不见。 “房本给我!”钱胜直接要抢。 盛小泱忽然轻笑,打开房本给钱胜看。产权人栏就一个名字——盛小泱。 第75章 吴阿妹自知深陷泥潭,逃不出去。她未雨绸缪,为盛小泱打算了很远。 钱胜裂眦嚼齿,掀了酒桌。十几年的算盘落空,此刻彻底疯癫,恨不得撕了盛小泱! 盛小泱不惧,好似从头到尾都没未把钱胜放眼里。 他弯腰,将吴阿妹遗照正面朝前,倚墙摆下,擦掉相框上沾着的灰,唇角一直带笑。 钱胜不屑这温情脉脉的一套,早已怒火中烧,骂骂咧咧老子长老子短,四下转头不知找什么东西。 盛小泱余光瞥他动静,手下默不作声,摸出裤兜里的手机,卡进遗照和墙之间,露出摄像头。 钱胜那边已经颠了,扭曲的身体和表情装不下他爆裂的情绪,找不到趁手的,直接抄起那矮一截的凳子。 盛小泱刚刚坐过。 斑驳墙面,昏暗灯光把钱胜竹竿似的身躯拉扯得务必庞大,虚浮的脚步也成了恶魔进食的节奏。 可现在盛小泱已经不弱小了。他是独立个体,有想法,有决心,有想保护的人。 矮凳照着后脑勺砸下来,盛小泱没有用,他咬了口腔一块肉,咽下血,眼前画面模糊一阵,硬生生忍下来。 他笑得比钱胜阴,也如钱胜的愿,找个合适的角度晕过去。 【??作者有话说】 妈妈的死始终是小泱的心结,这个坎很难过去 章老板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下章就到啦! 第67章 特别喜欢你 章叙的去途并不顺利,苏市本地没有机场,他的目的地也没有机场,好像悬浮空中的两个城市,并不相通。 章叙不多犹豫,连夜驾车去隔壁市,买的最近的航班也在第二天早上。他在机场过了一夜,等得焦心,航班因却天气又延误许久。等到达闵市,已经是人家的晚饭点。 此地交通不便,章叙询问许多途径,得到答案一致,这个时间点已经没有前往小山镇的任何交通工具了。 网约车不接单,加钱也不接,都让章叙等第二天。 章叙又等一夜,并在等待过程中设想了无数可能,如果再见到盛小泱,自己该怎么含蓄又不含蓄的表达生气。 想着想着,他又心疼。 又聋又哑的小孩当年是怎么从那鬼地方逃出来的? 去小山镇的车一天就两班,去早了还是要等。章叙现在一听这字就火大,清晨天光微亮,他约顺风车直接定位菜园小区,足翻三倍价,终于有人接。 章叙奇怪问:“为什么都不接单?” 司机答:“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回要一天,路还难开,跟市区跑跑一样的钱。” 所以本地人赚钱的心思还是不紧迫。 章叙后来一路没说话了。 司机从后视镜观察章叙,见他两腿岔开,双手自然交叠身前。后座空间对他来说太小。乘客实在帅,就是眉眼紧蹙。 章叙品貌翩翩,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司机开口问:“你去小山镇找人啊?” 章叙没应。 “那边好多都混子,骗子和小偷最多,你当心一点哦,”司机自顾自说:“不过菜园小区要拆了,应该很躲穷人乍富的,哈哈!” 章叙撩起眼皮冷漠刮他一眼,还是没吭声。 司机讪讪闭嘴。 此去盘山路过,途径的无人村庄似乎也多,什么好景坏景,在章叙眼前都似走马灯而过。 到菜园小区附近,司机没开进去,让章叙下车自己走,客气解释,“里面不管什么车,停得跟打结的麻绳一样,进去了没一小时出不来,而且老赖多,看见外来车,倒下就讹。你给我再多钱我也不进去啊,麻烦。” 章叙没说什么,推门下车。 此时天色渐沉,章叙随导航步行到菜园小区门口,刮起猛风,然一进小区里面,风又不见了。章叙强行把自己从一团混沌的思绪中抽离,留心观察周围。 小区的楼挨着楼,密密层层挤在一起,风进不来,阳光也只能挑刁钻的角度照射。 天气乍变,章叙见很多中年女人急忙忙跑到朝阳向的空地收衣物,自搭起来的晾衣架横三竖四、纵横交错。 环境乱,人也乱。 章叙内搭半高领羊绒衫,外穿长呢大衣,鲜眉亮眼的人再搭金丝边框眼镜,一副俊俏冷漠、生人勿进的模样,与此地民风格格不入。 但章叙并未注意这些,手机点开盛小泱照片,拦个人礼貌问:“请问你有见过这个人吗?” 匆忙交集的女人抱着厚大棉被看也不看,态度不好,嚷嚷:“不知道!没见过!走开!” 确实穷人要乍富,对外来者的警惕和敌意不可估量。 章叙没继续问第二个,他知道答案都一样。 可这样一个杂乱无序的地方,该怎么捞一个灵魂都居无定所的人? 章叙从未如此迷茫。 他心神不宁,原路返回门口,站在腐锈的菜园小区街牌前点烟,风却将火苗往反方向吹灭。章叙心中焦躁到达顶点,无意识顺着那方向看去,见三流旅馆出来一对下流男女,嘻嘻哈哈,互相调笑卖骚。 章叙眉心一跳,将未被点燃的烟抿在唇间,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林恒来电。 章叙脚一顿,目送那对寻欢男女分道扬镳,接通电话,“怎么了?” 林恒直说重点:“手机卡信号又回来了,在菜园小区马路对面,一个叫水木春城的小区里,具体位置我发你了,但是精准不到门牌号,你自己找。” “……”章叙沉默一瞬。 “阿叙?” 章叙不再将目光围着那旅馆转,疾步跑开,劲风吹起大衣一角,猎猎作响,“我知道了,谢谢。” 很凑巧,章叙找到地方时,田懿刚好从家出来。他担心盛小泱,坐立难安,打算去看看。 迎上章叙,惊掉下巴,下意识跑。 章叙呵斥:“站住!” 田懿脖子连肩膀猛一缩,真就站着不动了。 章叙揪他衣领,面色阴狠,咬牙切齿问:“盛小泱呢?!” 田懿觉得这会儿自己如果说不知道,大概会被章叙拧下脑袋,“我……我也正要去找找找……找他。” 章叙的眼皮狠狠一跳,废了好大劲才忍着没有暴跳如雷。 他讥讽道:“这就是你说的“他有正事”?” 田懿欲哭无泪。 盛小泱的手被麻绳反绑,由钱胜拖进卫生间。 钱胜攥着他后脑的头发往面盆的脏水里摁。 水很凉、恶臭,漂浮烟头,盛小泱猛烈呛咳,声却稀碎。 钱胜哼笑,再提盛小泱的脑袋,狠把人摔地上。水混着地板泥垢洇开黑沉沉一滩,盛小泱依旧蜷缩着巨咳。 钱胜拍拍他面颊,轻蔑说:“醒了?” 盛小泱的眼皮只撩开一点缝隙,也鄙夷回视。 钱胜被彻底惹毛,“妈的!” 他把盛小泱拖回客厅,在地板划出一道很长的水迹。 钱胜对在赌桌上积攒的暴虐情绪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他看盛小泱像漂亮但没用的布娃娃。本来以为男孩长大了会反抗,不好弄,试探几轮,发现盛小泱实际还是懦弱无能,跟他妈一样。 钱胜于是飘飘然,手段也变本加厉。手边不管有什么东西,抄起就往盛小泱身上抡,吓死手打。 盛小泱叫不出来,像熟虾一般蜷缩,眼睛死死紧盯某处。 钱胜不在意这些,他无能但自大的虚荣心在此刻得到了极大满足。他掐盛小泱的脸,变形的指甲嵌进那白嫩的皮肉里,血流向下颚,攒出一颗好小的红珠,摇摇悬挂、将坠不坠。 钱胜迫使盛小泱看自己。 “别以为你弄走邱大勇我就没招对付你了。像你这样的,多的是人上。老子就在家门口挂牌,他妈的一百一晚上让你卖。”钱胜疯癫狂笑:“就让你妈看!” 说罢他扯盛小泱的衣服,另一手摸来手机,扒光了准备拍照。 下三滥的手段用惯了真以为能横着走。 盛小泱双眼猩红,狞恶注视钱胜。 钱胜重一掌掴,“再这么看老子把你眼珠子挖了!” 盛小泱梗着脖子纹丝不偏。 “操!” 钱胜自觉从头到尾都被挑衅,他边骂,欺身上去,抡臂再打。 盛小泱浑身疼,肋骨大概断了几根。 然钱胜虚空的体力和消耗程度以反比呈现。地上的水贴着他脚底板一撂,使他底盘不稳、头重脚轻,往盛小泱身上滑倒。 盛小泱的唇角微不可见轻轻一翘,于钱胜靠近之际,头往侧一偏,张嘴同时下颌骨用力,一气呵成狠狠咬下! “啊!!” 钱胜的惨烈嘶喊响彻整栋楼,然而冷漠使然,无人理会,如同当年。 盛小泱起身,眉眼微扬,默然注视着死鱼般挣扎的钱胜。他面色苍白,双唇鲜红,嘴角一抹像凤尾般的血痕映得盛小泱妖冶灵动。 钱胜抖如筛糠,抬手摸自己只剩半只的耳朵,仅有的理智原地爆炸。 第76章 “我要杀了你……”他阴狠抬眼,嘶声大吼:“老子弄死你!!” 盛小泱的笑在血色中意味深长,他沉默啧声,明明白白寻衅,缓缓后退,却也像慌不择路,在钱胜的威胁中逃进主卧。 钱胜紧追! 违建阳台在主卧东,没有门,垃圾杂多,散乱满地。盛小泱偏脸估算钱胜距离,寻合适时机被绊个踉跄。钱胜以为得胜,抬手莽掐牢盛小泱后颈,终于把人拎过来,再一拳挥去。 这回盛小泱躲开了。 钱胜先一愣,木然低头看盛小泱双腕,哪还有麻绳的影子!他脑袋轰一炸开,瞬间反应过来,倏地抬头,见盛小泱愈发明显的阴森笑意! 盛大晚霞开幕前最后一缕烈阳照着盛小泱好看的眼睛里,他眼底有一片茂密树林和深蓝大海。 忧郁、悲伤、豁朗。 钱胜裂眦嚼齿,怒吼:“啊——!!” 已然来不及松手。 盛小泱翩然微笑,口型无声:去死吧。 阳台并未固定的围栏经不住两个成年男性的撞击,轰然豁出一个大缺口。钱胜身朝外,脚踩空,和七零八落的碎石一起坠楼。可他到死也不肯放过盛小泱,拖着他一起下地狱! 盛小泱料到了,没有太挣扎,只是好可惜,大概没机会再见章叙了。 盛小泱想着他,生死之际,微微失神,忽感手腕一紧,被谁攥住了,好痛。 盛小泱感知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眼睛大睁,猛然仰头,然后他看见了章叙。 阿波罗毫无征兆,从天际杀到眼前,奇迹降临。 “小泱,别动……”章叙近乎恳求:“我拉你上来……” -…… 他怎么会在这里? 哥哥。 在章叙面前,盛小泱又变回了无害的小狗,一路颠沛流离的委屈酿成江南朦胧的烟雨,悠悠荡荡浮于眼角,酸涩难捱。 他犹豫了。 盛小泱像一块被越扯越开的布,皮囊破生理极限。他指尖轻轻一跳,碰到章叙肿胀发烫的右腕。 他肯定很痛。盛小泱难过地想。 钱胜紧攥盛小泱的脚踝,恨不得将手指都掐进他肉里,剥开了剁碎! 他死到临头,穷凶极恶的本质更冲! 盛小泱低头看。 钱胜叫嚣威胁:“有本事你现在就弄死我!我告诉你!只要老子活着,你和你姘头一个都别想好过!” 章叙额角青筋暴起,怒喝:“闭嘴!!” 盛小泱目光微沉,他像轰轰烈烈赴死的骑士,眼泪瞬间干涸。 “盛小泱!”什么狗屁温柔雅正,章叙现在看着也像个疯子了,他歇斯底里:“你要是敢,我这辈子都不会……” 不会怎么样? 到头来,章叙对盛小泱说不出任何狠话。 钱胜得意大笑,他认为自己赢了。 盛小泱乌沉沉的眼前所未有的宁静,他沉默,也掷地有声。 他明明白白告诉章叙,钱胜必须死! 章叙右手要撑不住了,左手死死抓着断壁残垣支撑。他上半身悬荡在外,也正被一点点往下拖。 再下去都得死! 田懿关键时候掉链子,姗姗来迟,跑得累死,见眼前一幕,不知错所。 章叙还没喊出什么,盛小泱另一手抬起,一根根扒开章叙的手指。 盛小泱——!! 章叙手中只剩血淋淋的头绳,他哑然失声。 盛小泱像飞鸟坠落,当钢筋刺穿他的小腹,他梦回幼年时凄凉的夜晚,面带微笑,终于自由。 妈妈,你原谅我了吗? 盛小泱凝望天空,看见章叙悲伤的双眼,逐渐模糊。 我不要你帮我脱离苦海,我可以自己走出来,但你仍然是我的盖世英雄。 可是哥哥,好遗憾啊。 盛小泱的鼻腔、口腔被血液覆没,他呼吸困难,幻觉似的畅享起美好画面。 如果再有机会,我一定跟你说我喜欢你。 特别喜欢。 第68章 “第一次接吻吗?” 钱胜高处坠落,他后脑着地,但没有当场死亡。他本来就有点轻微脑梗,外界稍有刺激,直接给水龙头拧到最大,晃一晃,脑子都能出水。送医院第二天抢救无效,才宣布死亡。 盛小泱在坠楼过程中因被二楼外推的晾衣架缓解了力道,坠地时只造成内脏的轻微移位。 这都好控制,要命的是钢筋贯穿伤。 当地医院吃不消,救护车连夜送往省级医院,需要家属陪同。 医生问章叙,你是他什么人。 章叙那会跟死人没有区别,一字一句全凭本能:“我是他爱人。” 医生大场面见多了,临危不乱:“国内不承认你们这类关系,后续手术所有签字你恐怕不行,他还有其他……” 章叙捧着吴阿妹的遗像,这大概是盛小泱最牵挂的。 他凝望担架上瘦弱破碎的盛小泱,说:“他只有我。” 盛小泱情况特殊,省医院全科会诊,开辟绿色通道,到达后立刻送往手术室。 手术室外红灯亮起那一刻,章叙的心也像悬在万丈高楼上的一团肉。魂不守舍,静等宣判。 田懿后到,蹲地上吧嗒吧嗒掉眼泪,“都怪我,快一点就好了。” 一切发生太快,田懿也就迟来两分钟。 章叙一直沉默。 盛小泱坠楼画面在眼前反复循环,那些他释怀、不舍、无奈,可能还有点关于爱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时的细微表情都图穷匕见了。 为什么偏在那种时候? 章叙连带着回忆都被扎上了刀刃,稍一想,血淋淋,涌上喉管,咬牙硬生生顶下去。最后只轻飘飘溢出一声轻咳,无人知有血腥味。 医院不允许抽烟,章叙不知该如何缓解焦躁的痛苦,即便他看上去很平静。 盛小泱的黑色头绳被章叙攥在手心,摩挲好久。他裤兜里还有个黑色钱包,边缘起皮。 打开来,透明夹层有张照片。 照片里是个男孩照片,长发至腰,面庞稚嫩。他站在墙皮脱落的房子下,表情僵硬警觉。照片时间显示十年前的冬天,他只穿了一件薄t恤。 他那时很瘦,比现在还瘦。 章叙认出来他是闯进小面馆的幻灵,他是盛小泱。 田懿战战兢兢提醒:“这我的钱包。” 章叙还是沉默。 很久,天不知什么时候亮的,医院逐渐喧哗起来,手术灯亮到至今,没有任何结束迹象。病危通知书大概医院内部走流程自己签了,章叙始终没有资格。 “能给我吗?” 这几个字带着枯裂的萧瑟钻进田懿耳朵里,震得他耳膜生疼。他不太确定问章叙:“你在跟我说话吗?” 章叙抬指,温柔抚摸老照片里的人,声音嘶哑:“照片能送我吗?” 田懿舍不得,但他看章叙的样子,颓丧得哪里还有社会精英的模样。 “我记得那天是除夕,小泱又被钱胜揍了,说他偷糖吃。他跑外面躲起来,正好被我碰到。我妈送了我一台相机,他蛮好奇的,我就给他拍照了。他那时候长头发……” 田懿可怜盛小泱,也可怜章叙,惊醒过来,领悟自己好像没有再跟章叙争夺的资格了。 他犹豫很久,始终不忍,闭眼叹气,说:“送你了。” “谢谢。” 盛小泱的手术过程惊险,并不顺利,各科专家全力抢救,最后因部分小肠坏死被截除一点。 能保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盛小泱被推进icu,后面还要过感染关。 章叙紧绷数天,听到这个消息后终于自持不住。 他麻烦田懿替他守一会儿。 田懿问章叙去哪里。 章叙说抽烟。 医院连厕所都禁止吸烟。章叙把自己关进隔间,捂嘴干呕。 真正的紧张和恐惧不会在事发当时夸张的表现出来,或大哭或大叫,他得冷静处理好所有事情以及后续可能产生的麻烦。 章叙把自己严丝合缝地包装成一个伪人,直到盛小泱手术成功,理智终于决堤,好像他跟盛小泱一块儿经历了生死,最后都活下来了,但也狼狈。 章叙很多天没吃东西了,竟也能吐出点什么,随之而来的是手腕新旧伤叠加开始反噬。 边吐边钻心疼。 这种无法言说的恐惧,章叙会记一辈子。 有人在外面敲门:“哥们儿没事吧?要不要给叫医生?” 章叙起身,冲水,再整理衣领和袖口,井然有序。他打开门,温润颔首:“我没事,谢谢。” “……”那人都惊呆了,见鬼似的目送章叙端正离开。 盛小泱在icu躺了两天,体征和指标平稳后转入普通病房。他时睡时醒,身娇体弱。章叙守在床边,看这么个人,想象不出不久前,他还盛气凌人的要了钱胜的命。 警察来过两趟,毕竟出了人命,盛小泱现在是嫌疑人。但他现在确实也因为客观原因无法配合调查,做笔录只能往后推。 第77章 章叙知道这附近有便衣,他思来想去,给崔明亦打了个电话。 说明前因后果,崔明亦表示理解,项目既然谈好了,合同什么时候签都没问题,家人重要。他说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有话直说,并询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章叙不端着了也没客气,问崔明亦有没有好律师介绍,懂手语的。 崔明亦点到即止不多问,说:“集团法务部正好有一位,我今天就让他过去。大家资源共享,都自己人,你也算他老板,放心用。” “好。” 章叙本来只想扩大工作室规模,崔明亦却认为以章叙的能力和手艺,窝在江平路太暴殄天物。他或利诱或真诚,邀请章叙与其合作成立公司。章叙本来没同意,天再大他就吃一碗饭,多了就撑。后来邱大勇出现,崔明亦再抛橄榄枝——你同意合作,我给你解决邱大勇。 这是条件。 章叙不多想,同意了。 文化产业公司成立,章叙对外只是技术入股,对内,他也是老板。 工作上的事还有很多头绪没理清,章叙得先处理盛小泱。 挂了电话,章叙回病房,盛小泱微睁眼,醒了。 他虚弱、茫然,也在阳光照射下天真地凝视章叙。 章叙的心怦怦狠跳两下,终是安稳落地。 后面时间,章叙亲力亲为,事无巨细照顾盛小泱。给他梳理炸起来的头发,盯着点滴精准到秒叫护士换药。盛小泱不能吃饭,营养液、维生素、抗生素整日不停,他又瘦好多。 章叙就陪他熬。 熬得胡茬冒出来了都懒得剃,盛小泱睡他也睡。 只是中间有意隔了一点距离,好像特意疏离,也不说话。 盛小泱恢复意识后,想起坠楼前很多细节,包括章叙歇斯底里的绝望。他后知后觉,不担心警察的盘问,只惶恐章叙不搭理人的反应。 盛小泱叫章叙,哥哥,我想喝水。 章叙听见了,不应答,端着杯水到床边,捏着棉签一点点润着盛小泱的唇。 最后憋出一句:“不能喝。” 盛小泱想拉拉他手,章叙冷酷无情的抽开了。 说:“有事喊我。” 然后坐沙发上闭目养神。 我怎么叫嘛?我又不会说话,你也不看我。盛小泱好委屈,抿着唇,眼巴巴,打手语章叙也看不见。 他终于意识到了,章叙在生气。 又过两日,盛小泱恢复得很好,有些悬而未决的事情就可以开展了。警察提前打电话约,明天上门。关于钱胜的死,没那么好糊弄。 盛小泱其实不慌,但章叙很焦炙,即便他没表现出来,面上依旧淡然平静。 晚上的时候,章叙吃饭。 盛小泱好久没吞咽食物了,闻着那香,馋得不行。 他问:哥哥吃什么? 章叙没理。 盛小泱都快习惯了,从他醒到现在,章叙说话没超过十句。 西伯利亚的冰川不远万里而来,盛小泱都不知道要怎么哄,当然,他知道这是你自己锅。 他写纸条:好吃吗? 食指一戳,慢慢递过去。 章叙看一眼,还是没说话,把纸条放一边。 盛小泱继续写:哥哥我饿。 章叙撩眼皮瞅他一眼,轻轻挑了眉。 盛小泱觉得这是机会,手语道:我错了。 认错很快,很丝滑,但也很没有诚意。 盛小泱的脸好看,眼睛好看,笑起来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但章叙就是能从他眼底读出另一种讯息——下次还敢。 小狗拆家可不是教训一顿就老实的。 章叙更气了。 “你错哪里了?你主意多正啊,”章叙面不改色却咄咄言之:“你孤胆大侠,说走就走,四楼说跳就跳。你不留后路,错的是我。” 盛小泱哑然。 病房静默许久,章叙倏地冷笑,主动挑起话题:“钱胜死了。” 盛小泱意料之中平静:哦。 章叙也平静:“还没有其他想跟我说的吗?” 盛小泱既然做得出这事,就想好了后果和要承担的所有结局。 他苦笑:你在渔岛教我的,做任何事要给自己留后路。我都记得。 -你怎么对付邱大勇的,我也记得。 -所以哥哥,我做的不好吗? “好极了!”章叙微嗔:“我希望你对自己好,想你任何事情都告诉我,这你怎么不记得?” 盛小泱虽心虚,却也在章叙三言两语下被挑起了某种想发泄情绪:我提前去看过了,那里有很多解力点,跳楼而已,死不了。 “跳楼而已?还死不了?”章叙气笑了:“残了呢,摔傻了呢?!你想过……” 想过我没有? 盛小泱弄巧成拙,惹得章叙更生气。 他真没招,喊哥哥。 哥哥气哼哼,脸一偏,没准备再搭理。 病房外有人影经过,偶尔透过玻璃朝里看看。 是什么人不言而喻。 盛小泱赌气似的说:我想过,我什么都想过。 章叙余光瞟去,讶异凝视。 盛小泱惨白的脸因情绪起伏显得更加病苦。 章叙心一拧,呼吸不畅了。 他们手持玫瑰,花瓣却被风刮得七零八落。 盛小泱气弱游离,然目光坚毅,他知道章叙看着自己,抬起手徐徐说到:我故意引他去…… 章叙的太阳穴突突跳! 谁让他说这个了?! -我…… “你不是!”章叙未等盛小泱说完,摁住他的手。他直视盛小泱的眼睛,愤怒、颤抖,还有近乎恳切地引导:“小泱,钱胜绑架你,他打你,你很害怕,所才跑阳台去。” 盛小泱瞳仁微微震荡:我…… “你什么都想过了,那你想过我吗?”章叙拂开盛小泱额前碎发,他们眼眶都红,彼此之间氤氲出了黏腻潮润。 章叙到此刻都还不确定,忐忑犹豫,又期待花开。 他问:“你还想要我吗?” 钱胜死了,以前的事都可以不提,但以后要走的路,他们之间的关系,要掰开了揉碎了讲清湖。 盛小泱措不及防,他的秘密从现在开始就像一筐百香果,稍一挤,流满地。 酸的,回甘微甜。 -我…… 盛小泱想,他该怎么严丝合缝地表达情绪。 要害羞吗?或者脸红。 但实际上盛小泱已经脸红了,可爱的殷红蔓延至耳垂。 窗户纸只要捅破,话就好说很多。 堵不如疏。 章叙情绪微敛,凝着盛小泱的眼睛又变得好温柔。 “你旧手机里有我一百零八张照片,躲在哪里拍的?我没发现你。行李箱中的木雕月季,很多连我也记不得半成品,木头都有我的名字,你摸了很久吧?怎么捡回去的。真神奇。” “有一件木雕可能是鸟,跟你跳楼的样子很像,等回去我把他雕完吧。”他娓娓道出盛小泱的春日心事,突然一顿,蹙眉困惑,似乎不太确定,兜头给盛小泱扔去一颗炸弹:“宝宝,你喜欢我啊?” 盛小泱盯着章叙的唇,重伤未愈使他反应又慢几秒,黑珍珠似的眼睛好缓好轻地眨了眨。 他都知道了。 盛小泱没设想中乱晃,相反,他在惝恍中多出另一种微妙的心花怒放,同时如释重负。 盛小泱没有再移开眼睛了,很认真地看章叙,再微不可见地颔首,似试探。 章叙浅浅一笑,都比平时魅惑。 彼此反应良好,且在可控范围内。 盛小泱胆子就渐渐大了,他又去拉章叙的手。 章叙还躲。 盛小泱有点沮丧:可是你不搭理我,你生气了。 章叙面对撒娇临危不乱,挑眉范围:“我不该生气吗?” 盛小泱于是点头,想也不想,说:该的。 -都是我的错。 -我错了。 章叙睨他,显然不吃这一套。 盛小泱刚恢复一点,多说几句话体力就跟不上了,他半躺在病床上,脑袋下垫着章叙买的纯棉软枕,弥散着淡淡的洋甘菊香,好安神。 -哥哥过来一下。 盛小泱软绵绵的招手。 章叙就过去了,“干什么……” 他其实还要玩花招,可话没说完,却被盛小泱揪着衣领拽过去。 -我可以吻你吗? 盛小泱胆大包天地提问。 章叙以为盛小泱不敢的,也想逗他,从善如流拒绝:“不可以。” 气氛太好了,盛小泱也糊涂了,理直气壮捡自己爱听的。 嗯,可以。 窗外阳光正盛,当柔软的唇贴上来,章叙不可思议,他暖烘烘的,衬得盛小泱的唇微凉。 但是好软,很甜。 像这个季节的柿子,橙红色的,熟透了,捏捏,果肉带着不多的汁水就这样爆出来。 第78章 章叙不主导,不主动,也不深入,他被盛小泱吻着,好享受。 其实盛小泱不会接吻,上一回就是简单贴贴。章叙不配合,他就手足无措。 章叙的手搭在盛小泱后腰,僵持之际,便不轻不重地捏捏。 像鼓励。 宝宝加油。 盛小泱闭上眼睛,紧张探舌。 然当舌尖堪堪碰到章叙潮润的唇缝,他又猛地睁开双目,瞳仁好黑好圆,无措更甚。那舌尖就要收回去,再做准备。 章叙恨铁不成钢,将他软舌叼来,与之纠缠。 舌是烫的。 盛小泱后来气喘吁吁,面白,唇艳,像朵战损的娇花。 两人抵额喘息片刻,章叙先倒打一耙:“很熟练啊,是第一次接吻吗?” 盛小泱满嘴清甜,舌是麻的,他摇头,诚实说不是。 -第一次吻你在渔岛,太阳出来的时候,你睡着了,所以不知道。 章叙愣然,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随后又生气:“你还瞒我多少事情。” 盛小泱稍微心虚,又不直视他。 -要一件件说吗? 章叙轻哼哼,冷酷道:“以后。” “我还生气呢。” “没原谅你。” 盛小泱:…… 章叙想了想,还是郁闷:“所以这次没上次浪漫。” 盛小泱仔细观察章叙的表情,发现他其实悠然自得,好能装蒜。 蒋嘉穗的话尤合时宜地冲进盛小泱大脑。 “他不反感就是喜欢,喜欢就是享受,享受就是还要,还要就是上瘾了!” 章叙要起身,盛小泱眼疾手快,干脆双手揪他。 章叙:“??” 盛小泱眨巴眼。 章叙唇角漾起微笑,问:“还要啊?” 盛小泱点头,可能想显得自己有诚意,松开手,手语道:我在跟你道歉,哥哥喜欢这样吗? 说完再揪住。 章叙怕压着盛小泱,半俯的姿势其实蛮累。 但他不松口,冷酷无情道:“没名没分的吻什么吻。” 盛小泱:…… 好难哄。 【作者有话说】 后面且看小泱如何直球追章老板 存稿无qaq后面先隔日更几天,在收尾了 第69章 得寸进尺 盛小泱得了便宜,意犹未尽,章叙却不肯了,说,生气呢。 盛小泱只能悻悻地收了神通,但也高兴的。他今晚睡得很好,梦都香甜。 两人一时半会儿回不去苏市,章叙在医院附件租了套小两室,不住人,做饭用。他倒是想亲自下厨,奈何天赋不够,经人介绍,雇了阿姨,一日三餐,要求不高,营养均衡就行。 章叙给的工资高市场价一倍,做饭阿姨乐得眉开眼笑,恨不能把盛小泱当猪喂。不过盛小泱吃不了太多,他的身体好像回城重开的游戏,各方机能正在试运行。离开营养针后,盛小泱只能靠喝粥或者吃两口不放盐的蒸蛋度日。 嘴巴好淡,咂摸唇,意味不甚明显地瞄章叙。 病房清香四溢,章叙正削苹果皮,他察觉到盛小泱矜持又不矜持的视线投射过来,撩起眼皮跟他对视,见他眼巴巴地馋,挑眉问:“干什么?”他晃一晃苹果:“想吃啊?” 盛小泱摇头,眼尾洇出水波,荡啊荡,欲说还休的样子。 章叙定力好足。 盛小泱低头转手指,闷声不响。他本还悠哉,两分钟后,忽地脸色微变,有点僵硬了。 章叙说是生气,且矜持呢,撩盛小泱的手段五花八门。他看似若即若离,实际所有注意力都在盛小泱身上。 盛小泱虚弱,捂着肚子,起个床都跟挣扎似的,不一会儿脸就白里透红。 章叙怕他摔了,赶紧蹿过去扶稳,问:“怎么了?” 盛小泱的眼睛敛一半,湿漉漉,欲哭无泪地推推章叙,让他别跟着。 章叙顿悟:“想上厕所啊?” 拔尿管后盛小泱放水困难,加上右脚踝骨折,单脚站立时那处使不上力,又疼。每次进厕所要待半小时,章叙等不住了,敲敲门,就见盛小泱皱着脸出来。 所以他之后不爱喝水了,需要章叙威逼利诱。 “还想亲我吗?” 盛小泱点头。 章叙从善如流:“那喝水。” 喝大半杯水才能亲一亲脸,盛小泱还是觉得划算。 上厕所这种事盛小泱可以自理,不用章叙手拉手陪到门口,主要不好意思。但这回章叙跟盛小泱僵持住了,他不仅要陪,还跟着进去。 盛小泱惊呆了,手语问:你也上厕所吗?那那那……那我出去,你先来。 章叙好高一人堵着门,盛小泱要走,只能钻地缝。 章叙似笑非笑,淡声说:“我不上,你上。” -你不走? 章叙理所当然:“我帮你啊,别摔了。” 盛小泱身体似有烟花炸开,窜至脑门,哄哄作响。他一个聋子,好像能听见火车呼啸般的心跳声了。 臊出来的。 他傻了吧唧问:帮什么? 章叙从容,手语回答:扶着啊。 -扶哪里? 章叙笑笑,说:看你哪里需要。 小狗狗面前吊着肉,十足鲜美,然内心挣扎,觉得自己喜欢章叙也不能过于放浪,要慢慢来的。于是嗫嗫嚅嚅拒绝:你不用,我自己可以。 章叙不理盛小泱的推搡,强势霸道,扒(。)他裤子,说:“多话。” 盛小泱在章叙眼皮底下春光乍现,更不行了。 章叙盯着他那处。 盛小泱的脸红似火烧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至脖颈,渗透白玉似的胸膛,没入宽大病号服中。蜿蜒起伏,引人遐想。 “宝宝对不准吗?” 盛小泱:…… 章叙在盛小泱身后,伸手朝前,握住了,正人君子般直言不讳:“那我帮你。” 盛小泱腰软脚也软,棉簌簌滑进章叙胸膛,微仰头,枕他肩膀上。 盛小泱要哭又哭不出来,呜呜哼唧,眼尾绯色弥散。 章叙更坏了,加重手劲,在盛小泱耳边说话:“可以了。” 盛小泱耳朵好痒,滚烫气息绵延而来,朝耳道里争先恐后地挤。 他知道章叙在说话。 说什么?不要紧。 盛小泱因为戒同所的经历,讨厌脱衣就干的性和欲望构筑起来的爱,两具跟五花肉似的身体不停耸动,毫无美感可言。看多了恶心了。 所以盛小泱不喜欢别人碰,可他也在夜深人静时幻想,如果那人是章叙呢? 于是很多时候,三级片里的主人公变成了自己和章叙。 盛小泱对此羞愤不已,认为自己以不洁的态度亵渎了章叙,随后日日忏悔,连思想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这也是秘密,盛小泱会在某个合适的时候跟章叙坦白。 但不是现在,太羞耻了。 章叙心跳不乱,恬然自得,见盛小泱迷离微蹙的眼,徐徐开口说:“来啊。” 强人所难。 盛小泱反应好久才看懂章叙的唇形,抬手虚弱比划:出不来。 -哥哥……你出去吧。 章叙眸一垂,难过了似的:你又赶我走啊。 他这样说,稳稳拿捏盛小泱的命门,盛小泱就不忍心了。 盛小泱呼吸不畅,身(。)下不爽,心口又堵得紧,哪里都不得劲。他闭眼,破罐子破摔,加重手语力道:我肚子涨! 章叙勾唇笑,说哦。便覆掌上去,避开肚子的伤口,轻轻的,一点点摁。 全然不用征询盛小泱的意见。 上个厕所而已,盛小泱差点晕过去。 章叙人真好,完事后横抱他出来,伺候周到了。 盛小泱在章叙怀里,发顶抵着他颈窝,不肯见人。好浓的一抹血色漾在那可爱耳垂久久不散,是真害羞了。 好像闹过头了,章叙反思,但不改。 他试探盛小泱在此事上的底线,认为可以得寸进尺。 本来蛮高兴,从厕所出来,却看见门外进来的及个人,章叙就高兴不出来了。 来者眼熟,本市公安局刑侦队队长,姓杨。今天另一位有个副队,还有一个穿西装的人,章叙没见过。 面面相觑,都蛮尴尬。 章叙轻咳一声,蛮淡定,礼貌问:“这位是?” 杨队介绍:“他也是我们同事,会手语,今天特意让他过来当翻译。” 章叙淡淡哦一声,“喝水吗?” 杨队笑笑,说不喝。 病房统共俩杯子,各自有主,分不出给客人的。 这里连凳子都少,实际上不欢迎外人。 章叙对警察的态度不咸不淡,看上去没什么,实际已经紧张了,搂着盛小泱的胳膊都紧绷起来。 盛小泱察觉到了,露出一只眼睛看。 杨队冲盛小泱微颔首。 盛小泱一愣。 第79章 手语翻译得到领导指示,直截了当:关于钱胜,我们要问你点问题。 盛小泱知道该来的总要来,浅浅吐气,轻拍章叙肩,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章叙没理,走到床边才将盛小泱轻柔放下,摇起床头,再朝下垫个枕头。 “这样靠着舒服吗?” -舒服。 杨队看眼时间,大概后面还有工作,催促一声:“章先生。” 章叙转头,面不改色说:“他还是病人,现在不管问什么,不合适吧?” “我们只是问话,并不是审问,没有很高强度,否则他就不会在这里了。”杨队也从容,披着刑警内稳外悍的气场,说:“来前我问过医生,盛小泱恢复不错,稍微聊几句晕了,别太激动就行。你也别激动。” 章叙听出他话里有话。 “你……” 盛小泱揪章叙小拇指捏捏,他黑亮的眼睛纯得勾人,还会说话,好像叫他:哥哥。 盛小泱是愿意配合的。 杨队一笑,“那请章先生外面等等,我们要单独跟他聊几句。” 盛小泱前科太多,他心结了了,沉疴还在,被稍一刺激,不知道会做出或说出什么。章叙可以稳住盛小泱,别人不能。 章叙愁容担忧,却无可奈何。 杨队有的是耐心,他等病房门嘎达轻响一声,确定锁上了,再开口,先以友善态度很盛小泱拉进距离。 “我说话你能看懂吗?” 盛小泱血色褪尽,又变回一张薄薄的白纸,少神无力地点头。 杨队笑:“那省事了。” 盛小泱:。 略过不必要的程序,杨队示意副队提供两张东西,是盛小泱刚到菜园小区第二天,徘徊于五金店门口的监控截图。 杨队目光一凌,完全不带铺垫,问:“你进去买了什么?” 盛小泱听不见警察压迫且略带质问的语调,所以他不紧张,微一耸肩,答:什么也没买。 “老板说你问他店里有没有水果刀。你买刀干什么?” 盛小泱无所谓道:切苹果啊,而且我就想想。 警察对人性的观察敏锐,往往两句话就能摸透对方性格。盛小泱安静顺从,没有其他被盘问者一点就炸、恼羞成怒的特点。 杨队重新审视他了,但疑虑仍旧不减——盛小泱年纪虽小,经历却多,性格方面多有隐蔽。 还得试探。 “从五金店出来后,你碰到钱胜了。” -是。 “为什么不直接叫他,而是偷偷跟上他了?你有什么想法啊?” 盛小泱一直平铺直叙:他变化很大,没认出来,不太确定。 杨队嗤笑,不知信没信。 盛小泱管他信没信。警察问什么他答什么,多余的半个字不说。 杨队从副队手里接过证物袋,里面是盛小泱的手机,他点开,霎时,钱胜的暴怒声响彻空间。 ——要死一起死! 杨队单边眉毛一挑,颇有深意说:“你手机录下了案发全程,镜头精确对准阳台。”他顿顿,和善笑道:“你是有未卜先知的能里,还是提前预谋?” “这阳台本就违建,围栏十几年前坍过一次,后来即使砌起来了,有没有牢固,你比谁都清楚。” “要死一起死,钱胜为什么这么说?你和钱胜到底谁想杀谁呢?” 病房陷入沉默,落针可闻的窒息会平等攻击每一个被质问的人,然后他们会慌,就露出了马脚。 这是警察审讯一贯的套路。 杨队还是把盛小泱当杀人嫌疑犯了。 盛小泱目光微散,略显惶惑:我为什么要杀他?我没有动机。 “菜园小区要拆迁了,钱胜赖着不肯走,你很麻烦。” 盛小泱:那又怎么样,房产证上只有我的名字。钱胜没房没钱,麻烦不到我。 “我怎么听说钱胜已经准备好阴魂不散地缠着你了,”杨队说着微顿,眼睛往门口瞟去,略带困惑,又似顿悟:“外面那个叫章叙吧?家住苏市江平路。” 盛小泱的心平气和被轻而易举打破,他倏一蹙眉。 杨队抓住机会,咄咄紧逼:“你跟章叙关系不一般。钱胜曾经放言要烧了江平路。你觉得这是他口嗨,还是真能做出来?” 盛小泱的手摆在被子底下,狠狠一攥。他移开眼睛,不看杨队了。 -我不知道。 杨队叹气:“没有人希望被一个无赖缠上。” 盛小泱反问:天底下多是无赖,他们死光了吗? 他比任何人预想中冷静。 那副队突然开口:“你坐过牢。” 这话盛小泱没看见,懂手语的那位给翻译了出来。 盛小泱眉目冷峭,像听了匪夷所思的笑话,那神色冷到骨子里。 -那又怎么样? 他问:我坐没坐过牢,跟钱胜是怎么死的有关系吗? 盛小泱不解,看杨队:带有色眼镜先入为主,是现在警察认定凶手的新标准?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坐牢吗? -钱胜找人想强奸我。 -当时我还未成年。 -所以我反抗了,像这次一样。 -钱胜故技重施,逼我接客,还想拍我裸照。我不同意,他打我。 -我的手被他捆起来,只能用嘴咬他。 -不然还能怎么办?不能因为我是男的,这些就没关系吧? 盛小泱句句质问掷地有声。 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其实很凶。 杨队哑口无言:“你可以报警。” 盛小泱垂首,无声发笑,他肩膀微颤,扯着声带也震,发出好轻好顿一声“啊”,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对世道不公发起的抗议。 -我们没报过吗? 盛小泱说。 -妈妈每次被钱胜打,她都带我去报警,可是没人管。他们认为这是家事,男女双方各打五十大板,说过日子嘛,要互相谦让互相理解,最后该干嘛干嘛。 -最好一次,警察来家里调查。可他们走访询问下来,说没有证据,又不能真把钱胜怎么样。 -关两天放出来,他打得更狠。 杨队问:“怎么会没有证据?” 盛小泱自嘲笑笑:邻居怕麻烦,一问三不知。他们明明听见的,他们都知道。 杨队哑然。 -我是坐过牢,牢里的生活还不错,一日三餐,早睡早起,可以工作,还有书看,时间过很快。 -但我不会以这种方式回去。 盛小泱重新注视杨队,手语缓柔。 杨队从业二十余年,不会以经验评判任何人,但恻隐之心偶现,他觉得盛小泱很真诚。 盛小泱迎着刑警的目光,不卑不亢:像我这样的人,没有嘴巴为自己辩护。章叙告诉过我,凡事留后路,法制讲究证据,我听他的话。 -我知道钱胜死性不改,我被他打怕了,手机录影是自我保护。 盛小泱说到这黑眸微敛,可怜又孤寂。 -阳台的围栏确实塌过一次,我那时很小,所以印象不深。后来离家很多年,再回来它就砌好了,具体我不知道的。 -我拍的视频,证据很清楚吧? -钱胜要置我于死地。 -我是正当防卫,而且没有过当。 -他坠楼是意外。 -我也掉下去了。 盛小泱天真烂漫,歪头微笑,却字字珠玑。 他说:警察同志,今天我能坐在这里跟你谈话,不是钱胜手下留情。 -而是因为我命大。 【??作者有话说】 章叙:嘻嘻(#^.^#) 第70章 每天吻你三次 警察走后不久,章叙拎着袋苹果回来。 盛小泱坐窗边的椅子上发带,正好夕阳光洒在他靡靡侧脸之上。章叙走过去,抬手,指尖也融进同一道光力,捏捏盛小泱的面颊。 盛小泱凝眸。 章叙不说其他,笑着问:“在想什么?” -你去好久。 盛小泱不知为何,现在很依赖章叙在自己身边。 章叙从塑料袋里挑一个不太圆的苹果出来,“刚买的,吃吗?” 盛小泱蛮想的,抿了抿唇,遗憾说:我还不能吃吧? “问过医生了,稍微吃几口没事。”章叙说着给苹果削皮切块,亲自喂盛小泱嘴里:“嚼烂一点。” 盛小泱呆了呆,感觉沁人的果肉抵着自己下唇,在冬季又弥漫出一缕难以言喻的温热。他想搞清楚这是什么,下意识轻启口齿,将那果肉叼来,舌尖却也同时滑过章叙指尖。 哦,是这个呀。 他想。 盛小泱嚼很慢,吃很慢,章叙就一直安静看他,见他喉结小幅度滚了滚,才问:“还要吗?” 盛小泱摇头,章叙就吃剩下的,谁都不主动挑起话题。 盛小泱原本注视章叙,后来凝望窗外,直到天际晚霞隐没,他才又收回目光,看向章叙身后,吴阿妹的遗照。 第80章 章叙顺着他目光,斟酌片刻,说:“之前的相框玻璃碎了,我找人重新裱了。” 盛小泱抬指弯曲两下:谢谢。 章叙挑眉笑,手语道:跟我说谢? 盛小泱眼底赤诚:嗯,要说的。 章叙收下了,说,行。 “我找了律师,他懂手语,之后有事,他会替你跟警察交涉。”章叙抬手,先搓搓盛小泱发顶,那手又往下,在他后脑勺轻轻一盖,“你有什么要转达的,跟他说就行。” 盛小泱点点头,哦。 他情绪又落下去了,章叙看得出来。麻烦事还未结束,警察如果紧追不舍,是蛮麻烦。 盛小泱垂眸不知思绪,章叙写小纸条递过去。 -晚上想吃什么? 没等回答,第二张又过来。 -今天能喝萝卜汤,稍微加点肉。 盛小泱接了纸条,卷着边边,没回应。 -小泱。 章叙写盛小泱的名字时笔锋有力,很好看。 盛小泱抬指抚摸。 章叙的灵魂脱离肉体,酥麻好久。 “你……” -我坐过牢。 盛小泱没头没尾,手语起止,干脆利索。 章叙先是愣,而后唇角微扬,连带眼角也飘漾起一点点笑意:“不一样的人生阅历,很酷啊。” 盛小泱仔细观察他表情,蹙眉道:你不惊讶。 章叙叹气,和盘托出。 “老周只说他坐过牢,后面都是我猜的。” -那你猜蛮对。 盛小泱没太多精神气,双臂撑在两侧,晃晃腿。 既然都说开了,章叙就可以问。 盛小泱默许了,他目光直视章叙。 “你因为什么坐牢?” 章叙腿太长,晃不开,于是好不矜持的凑过去,跟盛小泱腿贴腿坐。 他们都适应彼此的体温。 -我把邱大勇**剪了。 中间两个字,盛小泱手语表达生僻,估计他自己都不常说。 盛小泱顺手抽了张至今,握来章叙手中的笔,大剌剌写了两个字,简明粗暴,且不可表述。 章叙脸颊肌肉微微抽搐,难得绷不住。 盛小泱把至今揉成团,手一扬,扔投进垃圾桶。 -法院说我防卫过当至人重伤二级,判了五年。 章叙张了张口,哑然无声,回忆自己白天时所作所为,随后对大脑莫名产生的心有余悸感到啼笑皆非。 -你笑什么? 盛小泱不解歪头。 他很沉漂亮的瞳仁,混着坦荡、无畏,还有一点点忐忑不安。 章叙接收他的所有情绪,没忍住,捧着他的脸说:“小泱,你真的很喜欢我。” 盛小泱微垂的眼睛睁大了些,睫毛也如蝶翼扑闪。三秒钟后,他读懂了章叙的唇语,脸红了,目光倒是坦荡又坚明。 -对啊,我就是很喜欢你。 章叙叹息,循循善诱:“可是我都不知道。” 盛小泱一怔。 “如果你一直不说,最后走了,我就永远不会知道,是不是?” 盛小泱辩解不了。 章叙手里全是杀手锏,一样样抛出来,“你不会遗憾吗?” “遗憾没让我知道的那些心思,遗憾抽屉里的眼镜没有送出去。” 章叙把盛小泱眼里的水雾逼了出来。 盛小泱有点紧张,绷着肩膀,眉心一拧,却像泄气了似的。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爱人。 “你可以再我身上试试看,”章叙笑起来温柔,在盛小泱鼻尖轻轻点一下:“不会的就问,我教你。” 盛小泱抓住章叙手指了,以合适的力度摩挲他指腹:你还生我的气吗? 章叙未抽手,微微用力把盛小泱带过来,拥抱一下,他欲拒还迎,“这是两码事。” 盛小泱就又没有头绪了。 章叙抬指触盛小泱眉心,将那皱痕温柔抹除。 盛小泱口齿微张,又被章叙喂了东西。 他眨巴眼,等待味蕾给大脑投射信号。 甜的,百香果的味道。 章叙笑着说:“吃糖。” 警察后面又来过两趟,并且直白告诉盛小泱,最近这段时间不要离开本市。 盛小泱问:最近是多近? 马上要过年了,他想回江平路。 警察笑笑,也不明说,调查结束后吧,很快了 律师之前就跟盛小泱说过,警察的调查程序一定要走完,你要配合,会少很多麻烦。钱胜虽姘头一堆,但其他本质光棍一条,尸体无人领,无家属追究。警察没有实质性证据,也没有办案压力,这件事大概率会被定性为意外。 总之盛小泱录下来的视频起了关键作用。 盛小泱不烦心这些,他只苦恼怎么让章叙不生气了。 住院蛮安逸,盛小泱能吃饭以后,阿姨一天五顿风雨无阻送饭,他胃口好很多,但那身体在从前亏损的基础中雪上加霜,长不起半两肉。章叙盘算回去之后找个营养师。 章叙的右手腕脱臼,伤得严重,很久不好,干脆就地取材,在同一家医院做康复,盛小泱每次陪他。 从病房到康复室,两个人并排走一起,偶尔手背与手背轻轻摩擦,盛小泱胆子就大,去勾章叙的手指。 章叙不躲,也勾回去,且面色无常。 盛小泱连续观察,觉得章叙也是享受的。 晚上康复做完回病房路上偶遇一人,手捧大束马蹄莲,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盛小泱一开始没在意,特意让路给他先过。 那人不动,故意堵着似的。 盛小泱在解决了该解决的人之后,警惕心就没那么大了,他懵钝注视来人,不甚费解,又觉得他手里的花好看。 章叙挡在盛小泱身前,先打来对方。见他寒冬腊月穿了条破洞牛仔裤,未衬秋裤,恨不得踩拖鞋出来的德行,确定身份了,无语道:“蒋嘉穗。” 蒋嘉穗的脑袋从大捧马蹄莲后弹出,蓝雾色的头发在冬季显清冷犹豫,但他笑容灿烂。 “小泱!” 盛小泱惊喜:你怎么来了? “章叙说你受伤了,来看看你嘛。” 蒋嘉穗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陶也。蒋嘉穗从苏市来带的吃喝玩具,大包小包,全堆在陶也身上。 蒋嘉穗说,花给你。 盛小泱高兴接住,说谢谢。 章叙在盛小泱心脏深处开垦出花园,往贫瘠的土地撒了种子,他每天浇水,烈阳似火,如今繁花盛开。 家人的概念逐渐成型,盛小泱不孤单了。 蒋嘉穗乐意蹭饭,三菜一汤不够四个人分,章叙不吃了,给盛小泱夹菜。今天的清炒西蓝花不错,盛小泱多吃几筷子。不过西蓝花根茎粗,不好消化,章叙蔫儿坏的,全夹给蒋嘉穗。 蒋嘉穗白眼飞到天上,骂:“操,狗都不吃。” 陶也正夹走,都到嘴边了,闻此厥词手一顿,面不改色,筷子一弯,扔垃圾桶了。 蒋嘉穗一噎,别别扭扭说:“狗不吃你也不吃啊!” 陶也没理他。 -…… 盛小泱看热闹。 章叙把他脑袋转过来,手语道:好好吃饭。 蒋嘉穗掘不动陶也,看章叙孔雀开屏的样好气又好笑,阴阳怪气啧一声。 章叙眼皮医撩,警告似的扫他一眼。 蒋嘉穗碍于淫威,暂未言。 章叙今晚工作电话多,十分钟讲了一个,刚挂,黄总又来电。 黄总笑挺邪,这边章叙还没喂出声,他及其兴奋问:“你知道邱大勇现在什么样吗?” 章叙蛮稳,面无波动,凝一眼盛小泱,示意他,我去外面说,你和蒋嘉穗玩。 盛小泱抿唇对他笑。 蒋嘉穗就等这时候,意味深长地哼了哼。 陶也知道他心性,这声千回百转的哼调里不知藏了多少坏水,他不想听,也出去了。 蒋嘉穗更加肆无忌惮,揪着盛小泱脸,问:“你跟章叙上(。)床了啊?” 盛小泱没设防如此劲爆的话茬,懵逼了。 -啊? “章叙状态不对,浑身动物世界里雄狮子求偶味道。” 盛小泱蛮想细问,雄狮子求偶什么味? 但时间不够,他确实有事情要请教蒋嘉穗。 -他跟我生气。 轮到蒋嘉穗懵逼:“啊?” 盛小泱想了想,挺不好解释的,于是挑重点说:我没听他话,跳楼跑了,他是追我追到这里的,发生了很多事。 “你跳楼?”蒋嘉穗的脑回路好像跟别人不一样:“他把你关起来了?” 盛小泱一琢磨,点点头:嗯嗯。 “我操我就说章叙是控制欲魔鬼!” 盛小泱笑笑,一边闻着并蒂莲的香气,一边手语说:我蛮喜欢的。 蒋嘉穗干笑:哈哈,那你们很有情趣了。 -可是他现在哄不好。 蒋嘉穗:“……” 第81章 这什么招数? 盛小泱身边有感情经历的就蒋嘉穗,他取经无门,靠不靠谱都问一问。现在想来确实不靠墙,蒋嘉穗自己都没搞定陶也。 他蛮泄气:算了。 “算什么算,”蒋嘉穗成功经验为零,然十分不服气,“嘴用来干什么的?说不了话,接吻会吗?霸王硬上弓知道不,你主动点,就生扑,铁石心肠都会化,还担心拿不下章叙。” 蒋嘉穗说得拽,盛小泱扫量他,笑问:陶也的心化了没? 蒋嘉穗一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心肠比铁石硬。” 什么招都试试嘛,盛小泱听进去了。 章叙送走蒋嘉穗这尊大佛后,回病房见盛小泱就站在门口,病号服外就批了见大衣。 那大衣还是章叙的。 他匆忙跑到盛小泱身边,牵他手,掌心好凉。摆着脸问:“刚好一点,是不是觉得自己又能上天了,我看你……” 盛小泱压根不看章叙说什么,垫脚忽地吻他唇角。 冬天的蝴蝶比月光轻盈剔透。 -哥哥。 小幻灵的眼睛却比蝴蝶天真。 -我想每天吻你三次。 -从今天开始。 -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保持干燥。 章老板:没这个义务。 接下来进入开车节奏趴 第71章 “是我追他。” 盛小泱想章叙没反对,不推开自己,那眼睛带笑,也带着玩味,所以觉得他也是期待的。 于是盛小泱对章叙的试探直白很多,明明还在他唇角游荡的唇珠悄悄前进,落在柔软处,再浅浅摩挲,逐渐饱满。 盛小泱不知道正确的接吻方式,他笨拙,就这样贴着,要喘不上气。 章叙觉得盛小泱喜欢求爱的过程,所以很对满足他。 也总逗他:“这是今天的第一次,还剩两次,把握机会啊。” 这是答应了。 盛小泱眉目雀跃:哥哥! 他又吻上去。 其实章叙也不会接吻。 这算是他们正经八百的第一个吻,生疏到纯情了。 章叙握住了盛小泱的后颈,眉心蹙起,力量很沉。他欲拒还迎,实际霸道得很。 盛小泱后面睁开眼睛,心脏满涨的酸涩蔓延至眼睛,分辨不清眼尾水珠是生理性眼泪,还是他真的想哭。 盛小泱有点激动,浑身突然像打摆子一样哆嗦,脑袋朝下一点,牙齿磕到了章叙的舌。 章叙一瞬间重重捏了下盛小泱单薄的后颈。 不知出没出血,他们的味蕾都磨麻,除了彼此的味道尝不出其他。 盛小泱快晕过去,稍稍后仰,迷迷糊糊捧章叙的脸,要看看。 章叙太高,盛小泱视野不好。 章叙好贴心低头,笑了笑,说:“没破。” 他微微抬拇指,摁揉盛小泱湿红的唇珠,吃起来口感真的好。 盛小泱却若有所思,不知道又想什么。 章叙叫他回神。 “什么感觉?” 章叙眼睛无限深邃,无时无刻不再蛊惑盛小泱。 盛小泱缓慢三秒,咂摸嘴,说:甜的。 “还要吗?”章叙故意问:“距离今天结束还有4个小时。” 盛小泱于是再吻上去。 这次他掌握了接吻时换气的节奏,每次都要进步一点。 盛小泱的瞳仁里有月亮,也有章叙的眼睛。 两者融合,山谷没有遥不可及。盛小泱还是一缕风,先望而却步,再狂猎试探,渐渐温和,终于吹进山谷里。 风会卷动落叶,抚摸花朵,听溪涧水响,看它们长出血肉,最后扎根在此,不会离开。 每个人生来就有表达爱的能力,盛小泱不会,章叙就教他。 引导为辅,教会为止。 盛小泱头发很长了,前额刘海盖住了眼睛,他总撩,皱着眼睛气哼哼,像野猫丢了小鱼干,烦得要死的样子。 章叙买了套剪发工具,挑一日风和丽日的早上,捏着剪刀,先试试手感。转头看见盛小泱已经坐到凳子上了,双手乖乖摆腿上放平。 章叙手语叫他:小泱。 盛小泱第一遍没看见,第二遍才将目光锁上去。 他歪头:? “你要养头发吗?” 盛小泱想了想,好纯良地问章叙:你希望我养吗? 章叙笑笑,也摇头。 -为什么? 章叙有点重力地搓乱了盛小泱后脑勺软密的发丝,坦然道:“因为你不喜欢。” 盛小泱又想吻他了,并且付诸了行动。 他们唇齿相交,动辄有声,分开始轻喘,都进步明显。 章叙不是专业理发师,但给盛小泱弄个寸头出来还是行的,毕竟手艺人。 盛小泱又变回了小刺头,气质看上去就凌厉很多。 章叙往脑袋顶上摸两把,手心刺痒的酥麻很刺激感官。 盛小泱还会配合章叙,主动把脑袋往他手掌里顶。他窗台阳光下像一只懒洋洋的家猫,说睡着就睡着。 盛小泱牢牢把控接吻机会,摸索出规律之后,他通常选择晚上执行。因为晚上,章叙的回吻很温柔细腻,并且时间延长很长,章叙很会。 盛小泱急于表现自己,顾此失彼间,被章叙主导了。他觉得自己还有很多爱没有表达出来,越攒越多。 每晚睡觉前,盛小泱都会郑重其事地对章叙说—— 哥哥,我很喜欢你。 章叙就问:多喜欢? 盛小泱伸出半截舌头往嘴唇上舔了舔,他说:我可以为你活下去。 -那天晚上妈妈来接我了。 -可是另一边是你。 -我跟妈妈说了对不起。 -哥哥,我选择你,所以我活下来了。 -虽然我觉得这个世界有时还是很糟糕,但如果你在,那些可以忽略不计。 -这种喜欢可以吗? 这些事情是盛小泱第一次对章叙说。 章叙原本还轻飘的灵魂猛一下又被锥子凿了半穿,很多事情都不敢细想,容易失眠。 盛小泱见章叙没反应,抬指卷他头发,怕他不满意答案似的,小心翼翼叫唤一声:哥哥。 章叙沉声说:“宝宝很了不起。” 死确实比活着容易。 章叙要安抚自己突然焦灼的情绪,同时也奖励盛小泱,今晚就多接吻一次。 盛小泱知道章叙已经不生气了,但他好喜欢玩这种游戏。 比暧昧再明朗些,衬得空气都香甜。 只是病床太小了,章叙身高体长,躺不下。盛小泱想回家了,回江平路。 关于钱胜的死,警察那边没有新突破,最后不出意料,定性为意外,皆大欢喜。盛小泱可以自由活动了,杨队最后找了他一次,问他要不要把钱胜的尸体带回去火化。 盛小泱波澜不兴,说不了,你们随便处理吧。 警察也只走走流程,盛小泱说到底跟钱胜没有任何关系,没这个义务。 盛小泱的伤说重不重,说轻更不轻,毕竟肚子里少了点东西,对机能的影响还是有。医生就叮嘱两点,回去后好好睡觉,东西不用吃太多,加强营养,他可能不太好吸收了。 章叙都记下。 出院前两天,大眼和苏淼淼都来了。 大眼变化很多,头发齐肩,利落干净,化了淡妆,穿衣不似从前大大咧咧什么都能往身上套,很精致了。她的言行举止也跟着收敛很多,不是说淑女了,是被苏淼淼带着开拓了眼界,懂得社会规则。 女孩子可以有无数种内核。 但这套内核在大眼碰上盛小泱后,起不了作用。 大眼扑到盛小泱身上嗷嗷哭。 “才半年没见,你怎么变这样了?” 盛小泱不多解释,只说出了意外,现在没事了。 他端详大眼的脸,问:你怎么胖了。 大眼:“……” 不会聊天 “要养腿嘛,吃好多。” 盛小泱笑笑:腿怎么样了? 大眼蹦跶两下:“全好啦,上个月淼淼姐带我去爬雪山了。” 盛小泱看着一愣一愣:真好。 大眼蛮骄傲:“你以后也去,我带你去,那边路我熟!” 她没那机会,盛小泱现属章叙管控。 大眼感觉背后凉飕飕,转头偷瞄,正好见章叙打完电话进来了,漫不经心地扫视她。 大眼悻悻地从盛小泱身上爬起。 她还有话要说,于是躲着章叙,把盛小泱拉到角落,偷偷比手语,跟讲悄悄话似的。 -小泱,你身上有人夫感。 盛小泱无语:你从哪里学来的词? 他一顿,又问:什么意思? 大眼嘿嘿笑,又问:你跟章叙在谈恋爱了吗?他身上那味道比你还冲。 盛小泱又无语一阵,随后脑子里叮铃一声。 -谈恋爱? “啊!”大眼兴致勃勃:“追他啊!” 第82章 盛小泱好奇问:怎么追? 大眼音量稍提:“我怎么知道!” 章叙听见了,淡淡刮她一眼。 大眼好怂,背过脸去,小幅度做手势:那让他追你!约你吃饭、看电影,送你好看的花! 她零经验,但义正言辞。 盛小泱微微蹙眉,点着下颚思考起来,很久没说话。 小泱?大眼叫他:想什么呢? 盛小泱眉心松开了,眼睛弯弯,笑容灿烂,说:是我追他。 约他吃饭、看电影。 送他花。 这些盛小泱不会再悄悄进行,他要光明正大,直白热烈。 俗套的浪漫,是最实在的仪式感。 阳光下的烟花,也可以有五彩斑斓的盛大。 章叙看见了,微敛眸,几不可察,扬起唇角。 办完出院手续,章叙带着盛小泱直奔机场。盛小泱想念阁楼小间的味道和焖肉上蹿下跳疯样。 他问章叙:哥哥,我们出来了这么久,焖肉谁带? “宋师傅养着,每天大鱼大肉喂,胖两圈了都,”章叙办理值机,间隙抬手,推了推眼睛,说:“回去要给它减肥。” 盛小泱一直觉得章叙的手好看,尤其摆在他眼前晃时,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很长,完全没注意他说什么。 章叙那手指换了方向,冲着盛小泱去,点点他鼻尖,手语问:又想什么? 盛小泱盯着章叙的眼睛,恍惚一下,懵了吧唧问:你怎么戴眼镜了? 章叙不知好气还是好笑,蛮无奈:我都戴半个月你没发现? 盛小泱摇头。 他又仔细看,觉得这眼镜眼熟,等想明白,脸已经红温了。 章叙似笑非笑问:“想起来了?”他好无辜,“镜链我先摘了,日常挂着不方便。” 不仅没镜链,镜片也没有,就一金丝框架,章叙堂而皇之把它架在脸上,好比明晃晃地登堂入室。 蒋嘉穗看见都忍不住评价一句——发哪门子骚。 不过盛小泱觉得好看,特别好看。就是怪不好意思,也没想明白——章叙怎么发现的? 章叙想盛小泱所想,主动解答:“焖肉蹿你房间去了,可能那时候发情期到了,桌子让它撞倒了,里面的东西都掉出来。” 言下之意,你秘密的曝光跟我没关系。 盛小泱顿口无言,脑袋顶好像冒出留个点。 章叙挑眉问:“怎么?” -哥哥,你早给焖肉绝育了,忘记了吗? 章叙:“……” 震耳发聩。 盛小泱眼笑眉舒:没关系,本来就是送给你的。 “藏多久了?” -有发票吧? 盛小泱蛮聪明,不正面回答,说:发票上有日期。 总之,章叙也想送盛小泱礼物,不管大小,不论价值,将会成为他们每个节点的纪念。 然而不等章叙有行动,盛小泱真开始履行自己的想法——主动、热烈的表达爱。 比如晚上终于抵达江平路,“一间流水”安静,大概唯独心跳喧嚣。 盛小泱拽了拽章叙衣角,眼睛半阖不开,看上去困了。 章叙摸摸他后脑勺,说:“去睡觉。” 盛小泱于是眼皮只撩起一点,睫毛微影颤颤,他问:我睡哪里? 【??作者有话说】 焖肉:喂我花生 大概还有五章左右完结 第72章 “你很会讲情话。” 盛小泱带了点明知故问的意味,章叙跟他玩。 “阁楼啊,没给你拆了。” 盛小泱见章叙没恼,手语悻悻表示:我拆的。 顿了顿,他又问:窗户修好了? “抓你还来不及,我哪有时间修?”章叙又好气又好笑:“而且你给玻璃砸了多碎自己不知道吗?” 盛小泱等章叙说完,低下脑袋,认错态度良好。 抬起手,比两下。 -对不起。 他这样,毛绒围巾下露出半截后脖颈,两节精巧的脊椎骨微微凸起。站在路灯下,还能看见细软的绒毛,很可爱,他像飞走的小鸟终于又精疲力尽地回巢了。 其实章叙比盛小泱感慨。 章叙挑起他下巴,问:“你到底用什么砸的?” 盛小泱眨眨眼,老实手语道:椅子。 “哦,那椅子清代的,”章叙说着伸出两根指头:“我六千从古玩店收来,现在断了两条腿。” 盛小泱瞪大眼睛:?? 章叙低头吻他的眼睛,半真不假地笑,“宝宝要赔吧?” 盛小泱现在有钱,摇杆笔直。 -赔啊,赔多少? 章叙端着一股视金钱为粪土的腔调,说:“我不要钱。” 盛小泱问:那要什么? 章叙促狭,吊他胃口:“再说吧,没想好。” 盛小泱说哦,弯眉眼笑。 今晚下雨了,小阁楼漏水,寒风冷冽,章叙却给自己房间开了空调。盛小泱站在楼梯间,抖抖索索打了个小喷嚏。 章叙把自己的大衣盖他身上,手语问:愣着做什么? 盛小泱一如既往哏赳,想要确定章叙的答案:我睡哪里? 章叙哭笑不得:“睡我被窝可以吗?已经给你暖好了。” 盛小泱忙不迭点头:可以可以。 章叙洗澡,盛小泱无所事事,撩着衣服看肚子伤口。 痛苦的来途需要用狰狞的标记结束,所以直到此刻,盛小泱才终于对解脱有了切实的感知。 盛小泱没发现章叙回来,专注盯着镜中的伤疤。刚愈合的伤疤颜色偏红,稍凸出皮肤,摸着有点硬,很痒。盛小泱忍不住挠,被章叙抓了手。 “过来我给你涂药。” 盛小泱任章叙拉搓揉捏。 沁凉的药膏由那指尖盖上皮肤的一瞬,盛小泱打了个颤。 章叙微微抬了下眼,似乎正观察盛小泱的反应。 盛小泱坐床沿边,两腿晃晃,双臂向后支撑身体,脖颈微微扬起。再瞧那脸,病态的苍白过去后,桃红洇着双颊,显得粉嫩,尤其双唇,微微开启,呼吸时带动喉结起伏频率。 太能勾人了。 章叙想,他们今天还没接吻。 指尖灌入力道,沿着伤疤打转,药膏涂抹均匀,慢慢吸收进皮肤。 好歹是不痒了。 可不知为何,伤口酥了一下。盛小泱瞳仁微散,视野所见好像跑焦的照片,晕头转向。 他看章叙,章叙也看他。 人静但心不宁,都有想法,然如何实施,不必草率,也不能轻浮。 章叙于是收回目光,不动声色,朝那疤吹气。 盛小泱更痒了,不知是伤口反应还是心理反应。他捏住章叙的手,再捏他耳朵,有话要说。 -疤会退吗? “很难,有点增生了,”章叙笑笑,温柔说:“不过蛮好看的。” 盛小泱的心跳像战场的鼓点,可他的眼睛却很深情,且不进攻,只是试探,不断试探章叙接受度。 他说:哥哥,我今天还有一次吻你的机会。 章叙心还困惑,这么少了吗?盛小泱已经捧着他的脸吻了过来。 他们对于接吻已经很娴熟了。 盛小泱想做点别的。他很主动,挂在章叙身上,低着头,眼睛很亮,问章叙:我做的好吗? 逆光下,章叙眼底的波动不甚清晰。 他不语。 盛小泱鼓足勇气,长风破浪:我可以做得更好。 他顿了顿: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章叙差点缴械投降。他眉眼微蹙,喉咙上下微微一滚,郑重其事道:“你想好了?你会吗?” 进展确实快了些,盛小泱也许没想好,但没关系,因为另一种情绪同样甚嚣尘上——只要是章叙都没关系。 他回答章叙后面的问题:我应该会,我看过很多……那种片子,花样和姿势都猎奇。不过来来回回就那么些事,我没实践过,可以和你试试。 盛小泱好像蛮期待,说得自己都雀跃了。 章叙哑然,回味过来哭笑不得:“宝宝,我觉得我们说得不是同一件事。” 盛小泱:…… 是吗? 是同一件啊! 盛小泱休息几日,精神好了,江平路的风水养人,就是吃饭问题不好解决。宋师傅突发胆结石,痛得死去活来,心一横,自己跑医院把胆囊割了。他这把年纪,做了大的手术,基本等于提早退休了。 盛小泱和章叙拎着水果去探病。 小老头见着盛小泱就哼哼唧唧哭诉:“你跑哪里去喽?看你瘦的嘞,章叙没给你好好吃饭吗?” 章叙:“……” 宋师傅接着叹气“唉我给你俩也做不了饭了,小面馆怎么样啊?” 盛小泱心里满不是滋味,写字条:关门了。 “哎哟,”宋师傅捂肚子,“疼死我了。” 盛小泱吓一跳。 宋师傅蹦出俩字:“心疼。” 第83章 盛小泱:…… 其实他也心疼,总觉得生活少了什么。他跟命运对抗很多年,突然闲下来,每天除了遛狗,到点又饭来张口,无所事事中透着点茫然。 章叙从回来后就很忙了,盛小泱偶尔会担心跟不上他的步伐。他现在打发时间的主要方式是在“一间流水”的门口支张小桌,摆几样章叙闲来时雕的可爱小猫小狗,单价15块钱。 江平路人流量好的时候,盛小泱生意不错。晚上他和章叙关起门来数这些钱,居然很多,数到最后都乐。 乐完了,盛小泱还是惆怅。他遥望桥对岸无人问津的小面馆,想起从前的热闹,内心腾升某种冲动。 到晚上,章叙回来了,盛小泱先焖肉一步扑他身上。 章叙稳稳接住,搓了把盛小泱头发,刺挠的手感很容易上瘾。 “有事啊?”章叙对盛小泱一猜就准。 盛小泱笑得矜持,露出半颗虎牙,变戏法似的,手里有一朵花。给章叙,说:送你,今天的花。 章叙接过来,闻了闻:玫瑰啊…… -不喜欢吗? 盛小泱猜章叙大概还是喜欢月季,可这个季节没有月季。 章叙很乐意看盛小泱满眼翘望的神情,好可爱。 “怎么说呢……”他语速都放慢了,故意吊盛小泱胃口。 等盛小泱急了,叫两声哥哥。 章叙满意,再说娓娓动听的话。 “喜欢,这花好香,是你写给我的情书吗?” 盛小泱愣住。 章叙用脚拨开捣乱的焖肉,抬手抚开花瓣,看见中间甜腻花蕊,笑了笑,再看向盛小泱,把彼此心知肚明的猎逐挑明了。 “小泱,你追我啊?” 盛小泱忘了自己的正事。他太紧张了,站的笔直,让自己显得乖巧些:可以吗?你同意吗? 章叙意味深长的保持缄默。 于是盛小泱独自解读他藏在眼睛里的思想。 哦,大概一朵花不够。 -我知道了。 “我什么都没说啊。” 盛小泱垫脚吻他,重复道:没关系,我知道了。 章叙冁然而笑,温柔回吻,然进程激烈,结束时都气喘吁吁。 “宝宝,”章叙捏他后颈,每次都夸且鼓励:“做得好。” 盛小泱依旧想,我可以做得更好。 章叙收完了礼物,把盛小泱拉回正事上,问:“你刚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盛小泱眨眨眼,想起来了。 -你最近忙什么?好晚回来。 “新公司刚成立,琐碎事情多,马上就好了。” 其实还有别的。 黄总闲出屁了,老拉章叙喝茶聊天,主要分享邱大勇的悲催余生。 崔明亦手段高明,他要整人,不脏自己的手,拐弯抹角把邱大勇带到境外赌场。邱大勇什么货色,稍一撩拨就上套,自己先赌上瘾了,一天输光全部家当,就穿个裤衩还借高利贷。 债垒得比天高,邱大勇再也别想回来,估计得死那儿。 章叙雷厉风行,低价收购邱大勇的公司。 这事黄总添油加醋地在章叙跟前嘚啵了快两个月,蛮幸灾乐祸。最后问章叙:仇报了,你气消了吧。 确实一开始挺痛快,但章叙回来后细想,又没多大感觉了。他完全没把邱大勇放眼里,所以章叙也没跟盛小泱提起——国王手里的剑斩断污秽,无关痛痒的消息再不必理会。 盛小泱不知章叙所思,慢半拍地眨眨眼:哦,章老板。 章叙捏他脸:“说吧,什么事?” -小面馆还开吗?淼淼姐怎么打算的? “她想当包租婆。” 盛小泱没懂:什么? 章叙说:“本来小面馆就是姑妈开下来给她的,但她们两个都没把祖产放心上。淼淼工作忙,阿姑呢想跟我妈环游世界,一个比一个心野。” 盛小泱:…… -然后呢? “淼淼要把店面租出去,江平路这个地段,一年租金也好几十万,比她当老板舒服,不用操心太多。” 盛小泱沉默,许久未表态。然而隐在他神态中的跃跃欲试,章叙稍一咂摸,就摸透他心思了。 章叙从后环抱盛小泱,亲吻他的耳朵。 盛小泱仰头与章叙对视,抬手摸他的喉结。 “宝宝,”章叙柔声问:“你想接手小面馆?” 盛小泱感受指尖轻微颤动,郑重地点了点头。 菜园小区的拆迁款可观,但目前还未到账,所以盛小泱的底气还不是很足。他又怕店铺抢手,等苏淼淼把招租的消息放出去,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还是要提早说。 大道理章叙不讲,他愿意温和引导,实事求是给盛小泱打预防针:“开店不是简单的煮面跑堂,里面有很多门道,可能会焦头烂额。你有心理准备吗?” 盛小泱想跟章叙在一起,不只是每天等他上下班,做一个漂亮的花瓶。他未来的生活一定是要跟章叙同频的。 这才是劫后余生最盛大的收获。 盛小泱不会很多事情,可以慢慢学,他很聪明。 -我不想小面馆在江平路消失。 -哥哥,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 对盛小泱来说,小面馆是盛满奇迹的玻璃器皿,阳光下斑斓透明。 盛小泱亲昵地蹭章叙颈窝,欢欣雀跃望向他。 -我还想赚钱。 章叙忍不住吻他,不知为何,心总躁动:赚钱做什么? -追你啊。 -赚很多钱,买全世界的花。 -都送你。 章叙喟叹:“宝宝,是不是没人跟你说过,你其实很会讲情话。” 盛小泱目光灼灼,问:那我天天说,你能跟我上床吗? 章叙:“……” 【??作者有话说】 盛小泱: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第73章 “烟花是什么声音?” 盛小泱每晚跟章叙睡,可是章叙正人君子,只抱,不乱动。那手真好看,就不往盛小泱身上摸。 怪可惜的。 盛小泱学会了合理表达诉求:哥哥,我认真追你,把心捧出来给你。你可以先满足我的愿望吗?给点甜头尝。 这话乍一听很有冲击力,自己咂摸,不像盛小泱能说出来的。 哪个王八蛋教的? 章叙哭笑不得:“尝过了会有动力吗?” 盛小泱想也不想,肯定道:会啊! 章叙故作矜持:“不合适吧,万一……” 盛小泱吻他堵他嘴,舌尖往里探,吻得又急又气。 接吻呢,他不闭眼,眉心微蹙,透着不高兴。 没有万一。 然而无论盛小泱如何摩挲,均未得逞。 章老板风度翩翩,且矜持呢。 年前蒋嘉穗组了一场局,在一家名为“旧梦场”的酒馆,来的都是自己人。 酒馆老板姓穆,眉骨高、鼻梁挺,浅色眼睛,皮肤好白,乍一看,像是哪国混血。 盛小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多瞧了几眼,随后视线被章叙遮挡住。 章叙问他:“好看啊?” 盛小泱实话实讲,还忍不住往外偷瞄:好看的。 章叙由鼻腔哼出一声,眼尾懒洋洋一勾,问:“有我好看?” 盛小泱怔愣,立刻心领神会,嘴巴抹蜜了,手语道:全世界你最好看。 蒋嘉穗立在一旁观摩,对这二位无语至极。 穆老板跟蒋嘉穗熟,半真不假介绍自己:“我祖上八分之一欧洲血统。” “哇哦!”苏淼淼虽没兴趣谈恋爱,但喜欢帅哥那是人之常情,“帅哥可以合张影吗?” 穆老板有求必应。 苏淼淼逐渐胆大包天:“帅哥你皮肤真好,年纪不大吧?诶对,你单不单身?过年跟我回趟家吧,当我男朋友!不来真的,就糊弄我妈。”她一气说完,末了生无可恋叹气:“我要被催婚烦死了你能救救我不。” 穆老板尴尬笑笑。 苏淼淼意识到自己太直接。 章叙和蒋嘉穗同时飞个白眼。 蒋嘉穗先章叙开口:“苏淼淼你差不多得了,穆老板正经人,你以为ktv模子呢。” 章叙怕这俩脑残得罪了老板被扫地出门,这个点又不好订餐位,去哪里都得排队,盛小泱没吃晚饭,快饿晕过去了。 “不好意思啊,他们两个脑子忘家里了没带出门。”章叙道歉。 穆老板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他一双杏眼扬起,偏脸对苏淼淼笑:“我是gay,可能帮不上你的忙。” 苏淼淼:“……” 这世界怎么了! 蒋嘉穗干笑,对自己定位蛮清楚:“跟我混一起的能是什么正常人?” 穆老板也不反驳。 他这么说,盛小泱就不好意思盯了。 男德感十足的样子。 章叙哭笑不得,拍拍盛小泱后脑勺,看呗,好看就多看,我又不酸他,也不酸你。 第84章 盛小泱努力给章叙使眼色。 章叙视而不见。 彼此调情,暧昧且开心。 穆老板莫名其妙被塞一嘴狗粮,依旧保持良好职业素养,并且精准在一群不靠谱的人里找到了主心骨,对章叙说:“你们的包间在二楼右拐第三间,可以先上去坐。” 章叙颔首:“我先点菜?” “现在这个时间点,当场点菜来不及做的。” 章叙略顿了顿:“那……” “你放心,”穆老板浅浅微笑,“嘉穗大致给我讲了你们的喜好口味,我自作主张配了一桌菜,量应该刚好。不好吃不收钱,满意了今天这桌也算我的——大家交个朋友。”他的话讲的太好听:“新年快乐。” 章叙见过许多八面玲珑的人,但这位的说话腔调和处事方式是独树一帜的令人舒适。 “新年快乐。”章叙也来这套。 盛小泱见陶也不在,问蒋嘉穗。 蒋嘉穗面色沉一下,说不知道,死外面了吧。 章叙看了看他。 盛小泱不知该怎么往下接话了。 要巧不巧,陶也推门而入,蒋嘉穗的厥词一字不落钻进他耳朵。 陶也面无表情,转身就要走。 蒋嘉穗冷声道:“有种你走一个试试。” 陶也:“……” 怎么说呢?他有的是种。 章叙不欲留在战场,冲盛小泱眨眨眼。 盛小泱心领神会,赶紧溜到章叙身边,蛮纯情地问:哥哥,他们怎么了? 怎么了? 自找苦吃呗。 章叙斟酌片刻,找了个合适的形容:“跟你以前一样。” -…… 盛小泱觉得章叙坏。 不过章叙没说错,一张嘴能讲清的事情,非得憋着。 蒋嘉穗说陶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就拿刀往石头上捅。就蒋嘉穗下刀力度,即便金刚石都能让他捅出几道印子。 但其实不管是陶也还是蒋嘉穗,他们的关系中的绝大部分特质,跟盛小泱追求的情感不一样。 他惆怅地摇了摇头:我没蒋嘉穗奔放。 章叙轻蹙一笑:“开不开窍的问题,本质上这方面你俩没差。” 盛小泱:…… 他就想起自己大胆的上床邀约。 似乎也对。 不知道蒋嘉穗用了什么方法,陶也最后留下来一次吃饭。 穆老板端来鸡尾酒,随餐赠送。 男士为绿调枯木逢春,伏特加口干较烈。女士是粉色心动,葡萄果味稍浓。 穆老板私人定制,很有心了。 “多谢,”章叙礼数周全:“我不少客户好这一口,下次介绍他们来。” 穆老板含笑道客气。 盛小泱重伤初愈,不宜饮酒,意思意思小抿半口。 他眼前一亮,手语道:好喝。 穆老板起先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怪不得从来进就闷声不吭,还以为他内向。他夸人的本事信手捏来,“喜欢多来,你很可爱。” 章叙:“……” 盛小泱也懵,眨眨眼,好无辜地看章叙:哥哥,什么情况? 章叙且酸着呢,他就不说。 盛小泱可爱是事实,大概谁都想逗他一下。 穆老板笑而不语,退出了包间。 饭后,蒋嘉穗手瘾上来了想搓麻将,穆老板神通广大,竟也弄了台麻将桌过来。苏淼淼和大眼忙着研究口红色号,愤愤谢邀。盛小泱没玩过,倒是感兴趣。他一来,章叙也来。三缺一的情况下,蒋嘉穗刮了眼陶也,没说话,但信号蛮明显。 陶也缄默许久,看似不情不愿,最后也坐下了。 盛小泱纯新手,保护期堪比主角光环,关键章叙时不时给他喂牌。 他打出滋味了,蒋嘉穗要疯:“我钱包余额就剩一百了,章叙你别太不要脸啊。” 此时陶也甩出个四万。 蒋嘉穗正在气头上,没反应过来。 盛小泱要碰。 陶也无声叹气,曲指敲桌,提醒蒋嘉穗。 蒋嘉穗看了看陶也,目光稍涣散。 陶也指桌上那牌,手语问:四万,你要不要? “我靠!”蒋嘉穗乐不可支:“胡了!” 章叙嗤笑反击:“你也挺不要脸。” 盛小泱捂嘴笑。 苏淼淼小声跟大眼科普:“你看我有先见之明吧,给基佬做麻将搭子,全成他们调情的工具人。” 大眼不明觉厉。 新一轮摸牌,章叙手感蛮好。正码着牌呢,突然一下,半露的脚踝被什么蹭了,来自他下家的脚踝,骨骼刚韧,皮肤软嫩。 章叙余光摸索盛小泱的表情,试图解读他的情绪,然而未果。 盛小泱的码牌犹状态如进入无人之境。 章叙于是不动声色,似不察觉,垂眸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过不久,那脚踝又过来了,挨到了,就蹭蹭。 章叙迅速反制。他脚微抬起,鞋尖坚硬,重重剐蹭那一截娇嫩的皮肉。 盛小泱竟享受这轻微刺痛感。 很爽。 这边两人涩情的暗度陈仓,那边蒋嘉穗和陶也得炮火则激烈很多。 有人打电话跟陶也借钱,对陶也来说挺多了,那人却说,就一万而已,兄弟有难处,我帮过你,你也帮帮忙。 陶也面露难色,不好拒绝。 章叙和盛小泱对视一眼。 蒋嘉穗冷笑,大喇喇抢过陶也手机,很不客气,张口就喷:“兄弟你哪根送?” “你就帮他十块钱的忙,要人回一万的礼,怎么着您玉皇大帝啊?要么别说什么钱不钱了,我给你烧点香,积德。” 蒋嘉穗北方人,那嘴皮子利索,再加上期间夹杂得冷哼,阴阳怪气到一定境界了,能让人冒火。 “你给一把哑巴打电话借钱?明着抢得了呗,大哥你脸皮比猪皮厚。” 陶也听着,手抬起又放下,欲言又止具象化。 蒋嘉穗挺满意他的态度,懒洋洋勾唇,最后三两句解决这人:“他身上一分钱没有,全在我口袋,要不你来抢我,看你本事大不大。” “我谁?我他姘头!傻逼!” 陶也蹙眉。他不爱听这话。 蒋嘉穗心情不太好了,挂了电话,手机扔给陶也:“阿猫阿狗的恩情你都记,怎么就对我与众不同?以前那么点破事值得你恨我到现在?” 陶也抬起眼皮:破事? 蒋嘉穗不语,齿冷一笑。 怎么又吵起来了?盛小泱这副牌挺好,看样子打不下去了,他想劝,被章叙拉住。 家务事难断。 盛小泱悻悻住嘴,桌下那叫又蹭章叙。 陶也推开离开。 今晚这饭局,有人不欢而散。 穆老板说情况,章叙不会真让人请,有的推扯,盛小泱无所事事地等章叙来,房间里有点闷,走去阳台透气。 蒋嘉穗在抽烟。 风刮散苦涩的烟气,朦胧中看不清他的脸。 盛小泱伸一指戳他肩。 -少抽点。 蒋嘉穗无力地扯了扯唇角,手语道:章叙也抽烟,你也说他吗? 盛小泱摇头:不说他,他抽烟帅。 “靠,”蒋嘉穗气笑了,“那我丑?” 盛小泱叹气,没有拐弯抹角:陶也说你感冒了,一直在咳嗽,最好不要抽烟。 蒋嘉穗怔了怔,半晌,他掐了烟,真就不抽了。 蒋嘉穗把剩下的两支烟连同烟盒一起,送给盛小泱。 盛小泱不打算收,推拉过程中,觉得烟盒里有另外东西拍打的手感,他一晃神,东西就到自己手里了。 他好奇,打开烟盒,看见一小片四方形之物,包装袋上一英文单词——durex。 -这什么? 蒋嘉穗意味深长地笑说:“你查查。” 盛小泱说查就查,他现在对手机的功能开发的不错。 当答案蹦出来的时候,盛小泱脸不红,但心跳蛮急。 蒋嘉穗哟了一声,说:“道行深了啊。你过章叙那什么过了?” 盛小泱挺遗憾,说没有。 他坦然地收下,荒唐感后来居上,他困惑:“这东西你随身带?” 蒋嘉穗张口就来:“啊!万一哪天机会就来了呢。” 盛小泱一想,也对。 实则不然。 穆老板神人一个,到他店里的客人,不管是不是正经的,酒上头了,多多少少都会做点不正经的事。为防后患,保护措施要齐全。所以穆老板在前台摆了个盒子,里面全是套。 蒋嘉穗秉承顺路哪有顺手快的原则,刚下去拿了一个。 盛小泱捏着durex反复观摩,眉心微蹙:一个够吗? 蒋嘉穗乐不可支:你信我,绝对够! 盛小泱不信,还琢磨呢,连蒋嘉穗走了他不知道。过不久,有人什么推门而来,他也没察觉。 章叙大手抚上他后颈:“宝宝。”即使盛小泱听不见,他也很喜欢这么喊他。 第85章 盛小泱心虚使然,吓一跳,着急忙慌把东西藏身后。 太明显。 章叙挑眉,三两言语挑破:“藏什么?”他好友压迫感,说:“拿出来。” 盛小泱魂都酥,大脑未及时反应,本能却无比遵循。 他把东西交出去,说:烟,蒋嘉穗给的。 章叙接过烟盒,随意看看,挑支出来,抿到唇间,手语问:可以抽吗? 盛小泱不答,直勾勾看他,吐出半截舌舔了舔下唇。与此同时,裤兜里的另一样东西烫得像岩浆。 不反应,章叙就当他答应。 火苗燃起,章叙深吸一口,偏头,娴熟吐出烟雾。 盛小泱心动难言,学他摸样。 -哥哥,给我火。 章叙笑着,将打火机扔进垃圾桶。 盛小泱蹙着眉,表达不高兴。 章叙抬手探去,依旧摩挲盛小泱的后颈,接着慢慢往上,盖住他后脑勺。 盛小泱借力微微仰头。 章叙缓慢靠近,烟头的火点轻松抓准盛小泱的烟,渡着翻腾的温度,点燃了。 这比接吻刺激。 盛小泱有样学样地抽,还是不大习惯。 三十秒后,章叙干脆利落,摘了他的烟。 盛小泱:…… 章叙威严甚重,说:“抽两口得了,还想翻天呢?” 盛小泱眼皮一耷拉,无精打采地说哦。 章叙挑他下颌,玩味且质问:“宝宝。” 盛小泱不知为何,又心跳加速,等章叙下话。 “除了烟,蒋嘉穗还给了你什么?” 盛小泱静默很久很久,他张张嘴,又忘了自己是哑巴。于是抬手,犹豫不决似的,又放下去。 章叙喟叹。 没来得及引导,天边突然炸开烟花。两人同时侧目,火树银花,欣赏片刻。 盛小泱心绪不宁,惆怅又感慨,他问章叙:哥哥,烟花是什么声音? 章叙思忖须臾,吻他脸颊,郑重回答:像人类心脏在某个节点时最激烈的跳动。 盛小泱任由章叙亲吻,温情凝视天空悬月。 -那人类的心脏会在什么情境下跳动得最激烈? -我体验过濒死时的心率。 他深深注视章叙,某种答案呼之欲出。 -还有别的吗? 【??作者有话说】 下章能不能顺利发出来,纯看天意。 第74章 “我表现的好吗?” 盛小泱部分思想趋于哲学,章叙不知如何作答,他高悬的理智摇摇欲落。 后半夜狂风卷地,冷空气措不及防持续很久。盛小泱窝在空调房,不太能想起从前靠身体抖索着过冬的日子了。 大眼开玩笑说他忘本。 “今年真的比以前冷好多,”大眼感慨:“我们如果还住在地下室,说不定冻死。” 盛小泱笑了笑,说:哪有这么惨。 他不喜欢忆苦思甜,莫名会有种伤春悲秋的矫情。 大眼了解盛小泱的性格,就没继续追忆往昔。她换个话题,“过年你什么安排?” 盛小泱捏着木头和刻刀,一顿划拉,把正方形削成了椭圆形。他耸了耸肩,手语道:没想好。 “你跟我去旅游吧!攻略我做,费用我包!”大眼喜欢到处走,并把爱好发展成事业,几条旅行vlog热度很高,莫名其妙赚了不少钱,苏淼淼都夸她。 太冷了,盛小泱不想动,他如是说。 然而在大眼听来,这些都是借口,问:“章叙跟你一起,你去不去?” 盛小泱想也不想:去的。 “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个恋爱脑。” 盛小泱很坦荡:我一直都是啊。 大眼一想,也对,不是恋爱脑搞不了这么久的纯爱。 盛小泱一手支下巴,另一手握笔,无精打采写:我也不是很想一直这么纯爱的,我…… “你打住。”大眼防不胜防被秀一脸,牙都要酸掉。 盛小泱眼皮一撩,蛮无辜地看大眼。 大眼:“……”她问:“你到瓶颈期了?” -什么是瓶颈期? “就是卡住了没进展。” 盛小泱点头,嗯嗯:我很努力追他的,约饭,看电影,送花。还有什么可以做? 大眼不信章叙是柳下惠,义正言辞道:“光说肉麻的话有什么用!你脱光了站他面前,他能不癫?” 盛小泱脑回路似乎跟普通人不一样。 -脱光? -挺冷吧。 大眼:“……” 滚! 距离聚会过去一个星期,杜蕾斯完好无存的装在盛小泱裤子口袋里。 他有准备,但没机会。 很苦恼。 随即,大眼的话如恶魔低语,钻进盛小泱脑子里到处打洞,想的他人都燥了。 章叙发来信息,报备今天饭局,晚回家,让盛小泱自己早睡。 盛小泱等到十点,洗了澡,睡不着,翻章叙的书柜找书看。 上回盛小泱尝试读《百年孤独》,门槛太高,两页就把他撂倒。盛小泱越挫越勇,继续挑战,但书找不到了。他踩着凳子,仔仔细细挑览书架,意外发现第四层角落有木盒子隐秘藏匿。 盛小泱一般不会没礼貌,可这次鬼使神差,他把盒子拿了出来。 胡桃木方盒,巴掌大,挂着一只铜锁。盛小泱试着拽了拽,锁开了。他霎时手足无措,第一反应是将盒子放回原位。然当大脑反应过来,那盖子已经打开了。 盛小泱的手不听他使唤。 一沓照片,带着新鲜的油墨味。盛小泱呆钝,觉得照片的画面眼熟。 照片张张跑焦,但盛小泱肯定,这里全是章叙。远近侧影,温润雅正是自己的手笔。 盛小泱眼眶好烫,像山林大火,摧枯拉朽般烧遍全身。 他以为只有自己流连在爱的细节里无法自拔,唱一出独角戏,实际章叙默不作声,早已将盛小泱的含蓄和热情珍藏起来。 章叙凌晨回来,动作很轻,怕吵醒谁似的。焖肉打个哈欠,抬头看眼章叙,倒头继续睡。章叙摸它头,目光飘向楼梯间,见微渺橙光弥散而来,心好踏实。 他洗澡花蛮长时间,要冲掉酒味。盛小泱新买的沐浴露是茉莉花香型,跟酒气对冲,毫不逊色,甚至更胜一筹,竟泛出纯欲感。体内酒精与其碰撞,撩骚出许多难以言喻的情绪。 花洒控水由热转凉,章叙用另一种极端方式让自己清醒。 然而无用。 章叙上楼时踩到了盛小泱裤子,不清楚为什么脱在这里。他捡起,抖平了准备叠好,明早起床能穿。动作稍大,从裤兜里抖出个东西来。 章叙再弯腰捡起 。 “……” 灯光太暗,照不出他深邃眉骨里的汹涌海浪。 章叙收下那东西了,攥在掌心,面无波澜,朝房间去。 盛小泱穿白色珊瑚绒睡衣,领口松垮,裸出圆润单肩。他趴在床沿睡着了,地板上铺着章叙特意买的毛绒地毯。 盛小泱专属,小狗不许踩。 他手中是翻了三页的书,脚边是木匣,照片散落周围。 秘密之所以被称之为秘密,是因为可以随时让当事人拿出来探究其中奥妙。 章叙抱起盛小泱。 盛小泱很快就醒。 -哥哥。 章叙吻他眉心:“宝宝床上睡觉,地上很凉。” 哦。盛小泱的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迷迷糊糊问:几点了? “快一点了。” 盛小泱没看清,蹙着眉靠近:什么?你说慢一点。 章叙轻叹一声,含糊不明道:“早点睡。” 盛小泱就没那么老实了,被章叙横抱着,蛮重地蹬了蹬腿。 章叙掐他腰,问:“做什么?” -你放我下来。 盛小泱有点凶了。 章叙一怔,松开手了。 盛小泱落地时脚软,但还是站住了。他不说话,也不看章叙,双臂交叉捏住衣摆两边,再抬起。盛小泱的腰线伸展得好直,小腹平坦,那道疤明显。 章叙瞳孔紧缩,移不开眼。 盛小泱似乎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定,脱了衣服,再脱裤子,鞋也不穿。 章叙五官滚烫。 盛小泱就这样站在章叙面前了,皮肤很白,嫩得不像话。 他水盈盈的眼睛直勾勾看向章叙,有些可怜地问:哥哥为什么不抱我? “你……” 章叙不敢抱,他会失控。 盛小泱于是有了挫败感:所以我永远追不到你吗? 他不待章叙回应,抓章叙的手,放在自己脖颈上。盛小泱牵引着章叙,那微凉指尖划过胸膛,再稍偏左一点,感受强烈心跳律动。 再接着往下呢? 章叙神识已经散了,目色也沉。他感受着如熟柿子般软烂的手感,引人遐想。 章叙微不可闻地叹息,带出零碎滚烫的爱//d欲。 他又不是柳下惠。 第86章 屋外的风喧嚣,屋里安静对峙,随后窸窣作响。 盛小泱拿出写好的纸条,一张张给章叙看。 -哥哥,可以跟我做吗? -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我可以很听话。 盛小泱按他的节奏走流程,章叙被完全掌控。 江南冬天的寒是渗着围墙钻进骨头里的,盛小泱光溜溜站了一分钟,好冷。他挨近章叙,勾舌吻他。 既然决定了,就放开一点。可盛小泱没有实战经验,他现在的招数全是跟片子里那些人学的。弄着弄着,就觉得有点亵渎章叙了。 盛小泱有些恼,又叫了声:哥哥! 他是木头吗? 盛小泱跟章叙分开了些,唇与唇之间挂着一条银线。 章叙的呼吸已经很重了,扑撒在盛小泱面颊,令他欣喜。他还想看章叙的表情,却被章叙嵌住了脖颈。 捏很重。 疼,但蛮爽。 盛小泱无声欢笑。 章叙说他不知天高地厚,两指夹着套子问盛小泱:谁给你的? 盛小泱麻溜叛变:蒋嘉穗! “……”就多余问。 章叙最后关头依旧给了盛小泱最后机会。 “你想好了?” 盛小泱急不可耐地表态:你可以碰我,我很干净。 章叙不是这个意思。 但不管是不是这个意思,盛小泱在此情此景下说出这话,真就涩到了章叙的心口,被血液冲至全身。 盛小泱不想到床上去,章叙就将他放在毛毯上,正对他们的是一面全身镜,里面的盛小泱,浑身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章叙很生疏,他没有技巧。盛小泱也是,他紧张,所以紧绷。 过程缓慢艰涩。 盛小泱抖得很凶,他高高扬起的肩胛骨像青鸟的翅膀,如床头柜上摆着的木雕鸟。 章叙便不自若了,俯身从后吻他鬓发。 “宝宝……” 盛小泱知道章叙在说话,钻进耳道的呼吸滚烫,他抬眼看镜中。 章叙下颚锋利,神态绷劲,似有所感,也抬头看。 两人目光在镜中相遇。 章叙哑声问:“疼吗?” 盛小泱摇头。 章叙于是每一下都要问:“疼吗?” 盛小泱最后哭了。 章叙的吻密密匝匝,落在盛小泱各处。盛小泱的头绳被章叙重新戴回他的手腕,他们恨不得灵魂也交融在一起。 这种仪式感似乎很惨烈,血淋淋的,让人记一辈子。 盛小泱短暂缺氧,神识涣散前又看了眼镜中两人。 风卷残云,寸草不生,树也被连根拔起,那土地泥泞不堪。盛小泱又体会了一次濒死的感觉,心率骤然攀升。 那晚的问题有了答案。 同时,扎根在盛小泱脑中的污秽画面被也终于章叙抹干净了,飘出香气,欣欣向荣。 盛小泱渴了,甚至想讨杯橙汁喝。 -…… 等再睁眼,已经第二天中午,盛小泱懒在章叙身上,目光木讷无神。他以前打完架骨头都没这么散过,所有关节都移位了似乎,喘口气都疼。 盛小泱后知后觉,被羞臊反噬。 昨晚太大胆了。 盛小泱心里暗骂一声:我操…… 想当个鹌鹑,默默挪开。 章叙有所感知,展臂一挥,将盛小泱搂来。 “动不动就跑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章叙蹙眉,看着不大满意:“昨晚那股劲哪里去了?” 盛小泱不好意思,拱章叙颈窝。 章叙闭眼享受,呢喃道:“再睡会儿。” 盛小泱睡不着,就又不老实了。趴着抬头,一手支着下巴,另一手的食指点点章叙的唇,再从鼻尖点到眼睫。 章叙唇角扬起,攥紧盛小泱手指,撩起一点眼皮,似笑非笑注视他。 盛小泱立刻将不好意思抛之脑后,目光灼灼,似乎问:我昨晚表现好吗?哥哥喜欢吗? 章叙挑眉不答,蛮矜持。 盛小泱备受鼓舞,追问道:那我现在追到你了吧? “没,”章叙终于开口,“50%的进程吧。” 盛小泱并不气馁,抽丝剥茧般看出了其他意思:那多做几次就百分百了吗? 章叙:“……” 好理解。 每日三次的接吻作废,以后随时随地都可以。盛小泱的唇娇艳欲滴,又贴上去。 干柴与烈火才烧一晚,吻着吻着,那意味又不明了。 章叙费好大劲才稳住自己,他揉盛小泱后腰,好正经问:“那里不疼?” 盛小泱脸红了,但摇头,说:还好,你会进步的。 章叙:“……” 他当然没那么禽兽,就接吻,不干别的。 蒋嘉穗这时来电,汇报年夜饭地址,让章叙准点到。蒋嘉穗噼里啪啦说一堆,章叙一个字没哼。 “你带小泱吗?” 章叙终于嗯了句,那声音低沉慵懒,事后感特重。 蒋嘉穗愣住,反应过来,头皮炸开,骂骂咧咧喷卧槽,立刻挂断电话。 重要事情说完了,章叙懒得再打过去。 他摸摸盛小泱脑袋,柔声说:“我去买饭,想吃什么?” 盛小泱手机震了一下,蒋嘉穗那边打一枪,这边再放炮——找盛小泱来了。 -随便,都行。 盛小泱心不在焉回答,点开信息。 章叙光明正大看那内容。 -套子用了?? 盛小泱回:嗯。 章叙笑笑,下床洗漱。 盛小泱继续跟蒋嘉穗聊。 -这个东西超市有吗? 蒋嘉穗明知故问:有啊,多的是。你要补货吗? -嗯嗯,再补一个。 蒋嘉穗那边沉默好久,状态在静止和正在输入之间反复横跳。 盛小泱发了两个问号。 三分钟后蒋嘉穗回复:再有下次,一个不够,你信我。 盛小泱:??? 【??作者有话说】 尽力了。 可能,也许,明天还有 第75章 “现在该我追你了。” 盛小泱只躺半天,晚上又能活蹦乱跳。章叙见他跟焖肉搭伙拆家,步履轻快,简直无法无天。于是章叙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思。 盛小泱跳到章叙怀里,很直接问:哥哥,晚上做吗? 章叙偶尔会不好意思一下,但盛小泱不会。他把从前隐晦酸涩的暗恋嚼碎了咽进肚子,变成某种动力,全是热烈的爱意表达。 他希望章叙可以表扬或者鼓励自己。 章叙高托起盛小泱,比较含蓄:“不做,过几天。” 盛小泱毫不掩饰失落:过几天啊? 章叙五味杂陈:“这么着急?” 盛小泱说:我想加快进程。 -哥哥,我好想跟你在一起。 章叙也想的,但有些东西他还没准备好,所以再等等。 宋师傅出院后,小面馆最后再开一个月,算是苏淼淼给自己老板生涯画上完美句号。对外招租的事被章叙截胡了,这个盛小泱还不知道。 宋师傅颠不动勺了,后厨的工作全由盛小泱来。煮面不单是把水煮开后往锅里扔面和配菜,要掌握火候,适量的佐料,门道很多。 盛小泱还要开始学经营管理,这比看《百年孤独》还难。 好在盛小泱精力旺盛,白天一溜忙下来,晚上还能跟章叙玩。 玩什么? 就那些事。 盛小泱对如何开发人体的探知欲奇高。章叙顾及他身体,没真枪实弹地做到底,倒是盛小泱在擦边的体验中得到乐趣。 不管怎么样,章叙从不扫兴,他笑盈盈,总陪盛小泱玩这些。 小面馆闭店一日,盛小泱休息,正好章叙也得空。 没安排,盛小泱捧着本运营论的书看,蛮认真,章叙就坐他身边。 半个小时后,盛小泱的心就飞了。他以为不着痕迹,眼尾悄悄扫视过去。 章叙唇角漾着温润的笑,也在看盛小泱。章叙逗他:“今天学习时间蛮长,做笔记了没有?” 盛小泱蛮懊恼,手语比道:你在我学不进去。 章叙挑眉:“哦,怪我。” 盛小泱抿着唇笑,端起书挡脸,凑过去吻章叙。他大眼睛眨巴眨,似乎就是说:没错,怪你。 盛小泱跟之前比起来变化很大,好会撒娇。 章叙勾他下巴,反客为主。 盛小泱被吻的眼角发酸,眼珠挂着,都不想停。 很快,盛小泱情起心动,情不自禁伸手去扒章叙的裤子,却被章叙捏着手腕制止。 盛小泱双目莹莹注视章叙,很不满意。 -干什么? 章叙从善如流反问:“大白天的,你想干什么?” 盛小泱直冲冲道:睡你! 章叙闻言一晒,说:“晚上睡。” 盛小泱愣住:那现在干什么? 章叙整理盛小泱仪表,领口拉正,衣角翻直,再抬指揩去他眼角泪珠,柔声说:“带你走走,我们约会。” 第87章 他们不走远,约会的地点还是江平路。 穿过羊肠小道,绕开拥挤人流,章叙牵着盛小泱的手,在一面瓦墙前停步。 与不远处的熙攘相比,这里格外安静。一颗桂花树歪斜着靠墙,日复一日,且观风雨。瓦墙下是附近居民种的杜鹃花,将到春季,花要开了。 盛小泱不知章叙用意,纯然问:怎么来这里? 章叙不答,拿出一张照片,对着景象找角度,好像拼图的其中一块,必须严丝合缝地回到画里。 “你当时躲在哪里拍我?” 照片是春天,野草经过寒冬的蚀骨,顽强存活,甚至绽放出更加嫩绿的生机,以此衬托着盛开的杜鹃。 江南春景总令人回味无穷。 里面章叙穿白衬衫,身量挺拔,袖口挽至手肘,露出一截精健小臂。只是照片跑焦了,看不清五官。 以前盛小泱凭意志去思念,章叙的行迹举动,全记在他心里。现在想想,这种行为对那时的当事人来说,其实蛮可怕。 盛小泱知道章叙不喜欢这样,包括程博然的事情,性质差不多。但他现在对章叙没有秘密了,就什么都坦白。 -那时焖肉跑丢了,你找他,很着急。 盛小泱指着十米之外的灌木丛,说:我躲在那里。 挺远的,怪不得糊。 章叙默了默,问:“跟踪我?” 盛小泱负疚颔首。 -我……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章叙却想着其他事情:“当时焖肉在哪里,不会跟你一起吧?” 焖肉在外的狗设就是怂成孙子,到点肯定回家。章叙等了半个钟,狗毛都没看见一根,知道出事了,江平路从头找到尾。 “我记得我是在这附近找到它的。” -没有,我那时不认识它。 盛小泱见章叙着急,他也急,想帮忙,于是从外围找,没想到真让盛小泱找到了。家养小狗被三四只野狗围追堵截,嗷呜呜哭,可怜得不行。 盛小泱如神兵天降,替焖肉撑腰,不仅给它打跑了敌人,还把唯一的肉包子喂它吃了。 章叙没想到他们还有这段奇缘。 盛小泱说:那是我的晚饭。 章叙哭笑不得:“怪不得它愿意跟你亲近。”他话音一转,说:“小泱,焖肉拿你当亲妈。” 盛小泱双颊红:哦! 章叙轻轻贴了下盛小泱的唇,“你站在这边不要动。” 盛小泱不知所以。 章叙跑向了盛小泱原来的位置,短短几米,对当时的盛小泱来说,大概真的很远。他要越过人群,穿过石桥,绕好大半圈,披荆斩棘,才能站在他力所能及的位置,窥探章叙的生活,演自己的独角戏。 章叙其实知道盛小泱偶尔拿自己的行为跟程博然的进行比较,但这完全没必要。 对章叙而言,事和事的区别,主要看人。 章叙拿出手机,故意调虚了焦距,抓拍下盛小泱。 朦胧画面下,他让彼此擦肩而过的无数瞬间都有了交集。 章叙不想盛小泱有很多遗憾。 “一百零八张照片,哪里拍的,你带我去。”章叙对盛小泱说:“我有你的也要有,我拍照技术不错的。” 盛小泱不知道这些甜蜜居然也能透着酸涩,他差点又哭,不是委屈,难得感动。 章叙吻他,说回家了。 回到“一间流水”,天黑了,两人都没吃饭,不想吃。眼睛一对上,什么想法不言而喻。 章叙带盛小泱去浴室,“先洗澡。” 盛小泱双瞳剪水,揪着章叙的袖子不让他走:哥哥不一起吗? “这里太冷。” 盛小泱还舍不得。 章叙就又吻他,手从衣摆往里探,软腻的手感令人欲罢不能。 “宝宝听话。”他哑声说。 盛小泱很乖,说好。 洗好出来,盛小泱把自己准备的安全套给章叙。 章叙不敢信,问:“就一个?” 盛小泱颔首,很肯定说:上回也就一个。他补充:够了。 章叙满脸黑线,不语,让盛小泱先上楼,别感冒。 盛小泱等不了太久,现在就没耐心,催章叙:哥哥快点。 章叙要笑不笑地哼了声:“我都一个就够了,还要什么快?” 盛小泱:……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章叙来时,盛小泱没有在房间。阁楼门虚掩,台阶上有盛小泱脱掉的袜子。章叙上去,推门而入。 天窗修好了,反正不会住人,章叙干脆换成防爆玻璃,直接封死。盛小泱就跪坐在床上,身体后仰,双臂微撑,抬眸看窗外明月。 月光洒落,他像一块透润的玉石,看得章叙眼热。 眼尾余光瞧见来人,盛小泱怅怅侧目。 见着神态,章叙的心尖被扎了一下,“宝宝怎么了?” 盛小泱苦笑:我觉得自己在做梦。 那夜之后,盛小泱的不真实感一度甚嚣尘上,他怕章叙消失,就像睡醒后的月亮,意料之中会不见。 -我以为我得不到月亮。 章叙怅然缄默,缓缓叹息。他走到床边,脱了鞋,站上去。 章叙以绝对强势的姿态看盛小泱,语调却好温柔:“可你抓住了月光。” 他问:“我又让你不安了吗?” 盛小泱舔了舔唇,说没有。 章叙挑他的下颌,目光沉下来。 他们无声对视。 “可以吗?”章叙问。 盛小泱软舌吐出半截,轻轻勾住,头仰更高,迷醉销魂。 章叙抬着脖颈吐息。 周围都安静,外面连风声都消失了,突然听见叽咕声,可章叙并没有好。低头看,是盛小泱吞了口水。 更涩了。 来了很多次,床塌的时候盛小泱以为自己要死。他说不了话,边要爬走,边比划:你要弄死我…… 章叙不爱听这话,攥着盛小泱的脚踝把人拖来,更凶了。 盛小泱细碎的声音像不成调的音符,倒成了章叙的调味剂。 晕过去之前盛小泱想,蒋嘉穗蛮厉害的,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一晚过后,章叙的心愿终于达成——盛小泱恐怕三天下不了床。 早晨,宋师傅在楼下喊:“小泱,小泱!太阳晒屁股了!赶紧来上班,小面馆要开张啦!” 聋子有聋子的好处,累懵了被子一盖,雷打不动地睡。 宋师傅锲而不舍,继续喊,恨不得拿锣来敲。 章叙打开窗户,探头出去:“别喊了,你喊破喉咙他也听不见。”他没穿衣服,揉着后脖颈,也没睡醒 “哦,也对。”宋师傅瞧他那样,断线的脑子突然搭上了,瞪大眼睛:“你你你……他他他……”结巴半天,最后作拳与手掌一拍:“靠!就觉得你俩不对劲!” 他这人思想蛮开放,不该问的绝不多问。 “今天小面馆还开张不?小泱不来我不工作啊!” 章叙想了想,转头看眼盛小泱。床上的人给自己窝成一团,翻个身,继续睡。 “他不来,我来。” 宋师傅也乐意,笑呵呵说:“行。” 小面馆没以前那么忙了,关于要关门大吉,宋师傅觉得可惜,然天下无不散宴席,许多事情想开了就好,没准柳暗花明。 宋师傅侧面跟章叙打听,小泱真想接了这店? 章叙蛮诧异:“你怎么知道?” “他跟我说了。”宋师傅哼哼唧唧不服气:“就你跟他关系好啊?我跟你关系也好!” “是,”章叙失笑:“他是有这个想法。” 宋师傅一拍大腿,“那我肯定支持他!” 章叙玩味地睨他。 宋师傅就不好意思了:“你看我这么大年纪收个关门弟子容易嘛。” “师傅……”章叙拍拍宋师傅肩:“蛮好的,我们都是一家人了。” 宋师傅:“……” 啥意思? 管他什么事! 盛小泱中午饿了,给章叙发微信,说想喝豆腐脑。 章叙回:甜的咸的? 盛小泱口味蛮杂:每样都一碗。 章叙好久才回。 盛小泱盯着他手里的食物两眼放光,问:排队人很多吗? “不多,”章叙本来就沉稳,这会儿稳中混了些紧张:“我中途去办了个事情。” 盛小泱抬眸看他,歪歪脑袋。 -? 章叙站那没动。 盛小泱不知为何,心突突调,他问:你有话跟我说吗? 章叙踟蹰,最后自己让自己逗乐了。他做片刻心理建设,最后成功放下包袱,自然又真诚:“是有话要说,要么你先吃两口垫垫肚子?” 盛小泱浑身姹紫嫣红,又冷,裹紧了被子,被章叙的关子卖得也紧张,于是更冷了。 他牙齿打战,摇摇头:你先说,我不吃。 章叙笑笑,他过了那阵蹉跎的劲,就从容很多,走到床边,单膝跪稳。 第88章 盛小泱好大的眼睛眨了眨。 -哥哥…… 章叙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解开封口,房产证、银行卡、基金、股票,还有受益人为盛小泱的保险,全部展开。 盛小泱像那被流行砸中的幸运儿,直愣呆钝,看着一床金山,再看章叙,好久给不出反应。 “我……” 章叙哑着嗓子才说一个字,盛小泱的后颈倏然一颤,灵魂终于归体。他捧起章叙的脸,双眉蹙得像小山:干什么,日子不过了? 章叙捏他手,牵过来,再吻一下:“就是想跟你好好过日子。”他笑了笑,憧憬又深情:“我爸说过,家里要老婆管钱才回发达——这些你全收好。” 盛小泱乌沉沉的瞳珠慢慢被水雾笼罩,他早已不再畏惧生活的动荡或期待某种奇迹降临,章叙在身边,他就知足了。 可章叙好神奇,他总能给盛小泱带来新的寄托。 -我不能…… 章叙知道盛小泱会拒绝,他希望盛小泱的配得感可以很高,所以并不解释。 他不知用何手段,变出一枚素圈银戒。郑重其事拖其盛小泱的手,将戒指缓缓送入无名指。 这个动作他仿佛演练无数遍,从容不迫,也谨慎对待。 章叙很高兴盛小泱没有掉眼泪,就看见他眼底闪烁着像宝石般的光耀。 章叙吻盛小泱,笑吟吟说:“现在该我追你了,宝宝。”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大概,可能,周四完结吧! 第76章 正文完结 章叙问:“跟我谈恋爱好不好?” 就在他给盛小泱戴上戒指的那一刻,盛小泱就已经缴械投降了。 盛小泱光溜溜的,像剥壳的鸡蛋,扑进章叙怀里,滑不溜丢,跟章叙拥抱。 -我从没想过会有这天。 -以前觉得能远远看你一眼就好。 -但是你太好了,我贪心膨胀,想得到你。 -我等不及追到你,先睡你也好。 章叙:“……” -你怎么比我先说了? 盛小泱手语打得很慢,他希望章叙能看清楚。 章叙吻盛小泱眼角,舌尖卷走那片潮润。 “你很早之前就得到我了。”他摩挲盛小泱指间的戒指。 这枚戒指的内圈刻了章叙的名字,尺寸较小一点。戴上去不过几秒,他的名字就会印在盛小泱指上。 盛小泱惝恍凝视着素圈银戒,上有形似飞鸟展翅的线条。他认为自己做得不够好,说:我没想到送你戒指。 “你不用想,这些我来做。” 盛小泱凝眸不语。 章叙笑着摊开手掌,宝贝似的,也藏了枚戒指。他鼻尖蹭着盛小泱面颊,对他说:“这是对戒。” 盛小泱怔愣。 款式相同,尺寸较大一圈,也有飞鸟。盛小泱捏起来细看,内圈刻着“盛小泱”。 “私人订制,名字是我亲手刻上去的。银的手感跟木头不一样,回炉重造好几次,花了不少时间。”章叙觉得盛小泱呆钝的样子很可爱,提醒他:“小泱替我戴上?” 盛小泱深呼吸,诚惶诚恐,学着章叙的模样,一板一眼套进他的无名指。 好像礼成之前彼此都悬着心。 于是礼成之后,那心脏就要被和缓地放回原位。 章叙跟盛小泱十指紧扣:“可以了,男朋友。” 他们在彼此身上都盖了属于自己的戳。 盛小泱感受掌心之间的温度传递,终于找到了确是发生的实感,心花怒放,以亲吻表达热情。 然后章叙下一句话又让他惊悚。 “明晚年夜饭,你和我一起去。” 除去父母,章秀梅是现在跟章叙血缘最亲的人,章叙带盛小泱参加家宴,意图很明显了。 盛小泱对亲情的向往和感知没有概念,所以不知者无惧,以为就简单吃个饭,直到看见苏淼淼,他才后知后觉的领悟过来。 这是要见家长了? 盛小泱原地转两圈,揪着章叙的袖口,表情焦虑:我没两手空空! 没事,有章叙兜底。他手里俩礼盒全给盛小泱,说:“你来送。” 盛小泱已经不跟章叙客气了,说行的。并且蛮礼貌:谢谢哥哥。 他二位有包间不去,站在大堂吹冷风,举着手聊得开心,不知陶冶什么情操。章叙紧了紧盛小泱的围巾,再捏捏他的脸,手感不要太好。 正点菜的苏淼淼见这一幕,脑子嗡嗡响,赶紧折回给她妈做思想准备。 “妈,我哥带人来了。”时间紧迫,苏淼淼开门见山。 章秀梅正在跟章叙的亲妈视频,没反应过来,“啊?什么?” “章叙谈恋爱了!” “和谁?” “盛小泱,就小面馆那个,你见过的,”苏淼淼挑重点说:“男的!” 她回答完,看章秀梅错愣的神态,才发现刚才那问题不是章秀梅说的。 苏淼淼小心试探:“婶婶?” 章叙亲妈名叫沈回梦,现身在南极追企鹅,她刚给章秀梅洗了脑,约年后同去毛里求斯浮潜。 沈回梦性格太跳脱,总语出惊人:“长得好看吗?照片发来我看看,我是他妈,这事我同意。” 章秀梅给她挂了,“她同意不算。” 苏淼淼无奈,语调尽量轻缓一些,劝:“那是亲妈。” 章秀梅无言以对。 “怎么会这样?” 苏淼淼叹气,婉转说:“早该想到的啊。” 确实早想到了,所以章秀梅的反应在苏淼淼看来称得上世界和平。 “我哥这么多年拒绝相亲也不恋爱,成天跟木头睡觉,你真以为他恋物癖啊。”苏淼淼还能偷换概念:“同性恋比恋物癖还好点呢是不是?” 章秀梅白她一眼,不发表意见,她沉默很久。 苏淼淼心惊胆战:“妈妈……” “盛小泱?”章秀梅的目光似乎还沉在回忆里,“就是上回我去他店里,那个很瘦的男孩子?” 苏淼淼说,对,是他。 怪不得当时感觉奇怪。 服务员见包厢冷清,询问是不是现在上菜?苏淼淼估计蒋嘉穗马上就到,章叙和盛小泱也该进来了。她不知章秀梅的心理建设如何,忐忑问:“妈,这饭还吃吗?” 章秀梅疑虑纠结,欲言又止。 “妈?” 章秀梅问:“那个男孩子,是不是跟别人不一样?” 苏淼淼一愣,坦白从宽:“嗯,他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章秀梅眼里闪过一丝怜惜,“那阿叙他……?” 苏淼淼懂她的意思,呵呵笑:“妈妈你放心,表哥他爱死了。” 章秀梅还能说什么,这么多年她心里难道没数吗?她和章叙都自欺欺人呢。再说章叙什么脾气,章秀梅比谁都清楚,跟他爸一样,认准什么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就这么着吧。 早些年章秀梅可能接受不了,现在年纪到了,心态就平稳很多,尤其当苏淼淼跟她叫嚣退休后要上山当尼姑开始,她就看开了——孩子养大,当个屁放了吧。 章秀梅越想越憋屈,指着苏淼淼鼻子骂:“你也是个屁!”骂出来舒服过了。 苏淼淼:“……” 年夜饭氛围还和谐。 盛小泱不知该怎么跟长辈相处,刚开始拘谨,乖乖听章叙的话,说哪道菜好吃,他就夹哪道菜,多了一口不吃。这架势看上去像完全被章叙管束的小狗。 给章秀梅都看傻了。 散场后章秀梅给盛小泱一万红包,还是紧急指示苏淼淼取的,天知道苏淼淼在寒冬腊月跑了两个自动取款机的苦逼。 盛小泱不懂此种礼仪,蛮懵,以为偶像剧里“给你一个亿离开我儿子”的桥段将要发生,他不打算收,皱着眉好严肃。 -我不会离开他。 章秀梅没看懂:“什么什么?” 章叙倒轻松自在,也哭笑不得:“他说谢谢你,阿姑破费了。” 他替盛小泱收下。 章秀梅叹气,说没事,“早准备好了,之前一直送不出去。”她不反对章叙的这段关系,但内心五味杂陈,总归需要时间消化。“虽然跟我想得结果稍有偏差,但好歹是带人回来了,不像其他两个,没一个省心!” 章叙笑笑。 章秀梅惆怅完了,表情一转,又苦口婆心道:“你对人家好一点,别管束太紧了,吃个饭都要听你的啊?这个吃那个不吃的,真碍眼。他爱吃就多让他吃两口,看小孩瘦的。” 章叙无语,冤得不行,“我没有……” 章秀梅压根不听:“他多大啦?” “过了年23。” 至此,章秀梅看章叙的眼神就像看一头吃嫩草的老牛,“有空带他去见见你爸。” 章叙颔首:“好。” 蒋嘉穗心情不好,一顿饭下来没说三句话。 盛小泱在饭店外等章叙出来,顺便数蒋嘉穗一共抽了六根烟,快赶上喷气飞机了。 第89章 他给蒋嘉穗写纸条:你怎么了? 蒋嘉穗摆手示意:没事儿。 看着不像没事的样子,盛小泱想了想,又问:陶也呢? 蒋嘉穗苦笑:“我不知道,要么你帮我问问。” 盛小泱:…… 蒋嘉穗看着有些疲惫,不是很想说话,他下巴轻轻一抬,指盛小泱身后:“唔,章叙出来了,你去过吧。” 盛小泱也不多说什么,跟蒋嘉穗挥手:新年快乐。 蒋嘉穗目送盛小泱和章叙隐入夜色,他沉默着呆立许久,直到喧嚣的风忽然刮起,他似乎被惊醒了,茫然地拿出手机。死寂的聊天界面停在午夜十二点,蒋嘉穗给陶也发了条信息:新年快乐。 却石沉大海。 陶也再一次消失,蒋嘉穗的烟盒也空了。 回家路上,章叙看盛小泱心不在焉,捏捏他脸,问:怎么了? -蒋嘉穗不太高兴。 跟章叙认识后,盛小泱的人情味变浓很多,他会观察身边人的情绪。 章叙只说过蒋嘉穗和陶也之前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去,从没具体讲述,他见盛小泱忧虑,便开口:“他们两个十五岁就认识了,彼此父母的关系复杂,所以影响他们,尤其蒋嘉穗。你敢信他十八岁那年给陶也灌酒,干着那事等大人回家吗?” 盛小泱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问:什么事? 章叙倒是平静:“昨晚我和你做的事。” -…… 昨晚好疯。 盛小泱脸一红,张张嘴,无言以对。 章叙调侃他:“现在知道害羞,昨晚的劲好足啊宝宝。” 盛小泱眼底又泛水了,眨了眨:别打岔,你继续说。 “那天我要是没赶过去,蒋嘉穗能让他爸打死。”章叙目光鄙夷,显然不待见那位小姨夫。“陶也当然也待不下去了,”他顿了顿,说:“他原生家庭不好,他和他妈妈都可怜。” 章叙心有善念,在力所能及处,从不吝啬帮助。但很多时候,他也无能为力,除了盛小泱,章叙竭尽全力地追逐。 谈论别人未圆满的人生总是伤感,盛小泱希望蒋嘉穗和陶也以后路可以顺利,包括但不仅限情感方面。 不远处烟花乍现,周围行人不多,都被突如其来的响声炸了一激灵。只有盛小泱,唇角微带笑意,瞳仁里有未得的灿烂,也全是憧憬。 章叙勾起盛小泱下颚,在烟花下吻他。 盛小泱不明所以,但很配合,口齿交缠,啧啧作响。不用顾及旁人目光,盛小泱觉得好浪漫。 -哥哥好热情。 盛小泱摩挲章叙面颊,眼睛好亮,问:回家吗?我们做(河蟹)爱。 章叙慵懒一笑,说:“你知不知道,每次只要我动了,你就哼,哼得跟小猫一样,我就会叫你的名字。” “小泱,宝宝——” 盛小泱一想那画面,被激得眼泪都要出来。 可是章叙还是好纯情:“你想不想听?” 盛小泱从没想过,他在无声的世界里摸索,早已经习惯。可当情绪被章叙搅动,盛小泱喉头哽了一下,溢出干哑短促的“啊”。 还能听见? 天生的缺陷也能被矫正过来吗? 盛小泱反应一下,又不敢想了。 章叙从很早钱就有意引导盛小泱了,“鸟鸣蝉噪,各有不同。小泱,你想不想听一听世界万物的声音?” 盛小泱眼睛酸涩,打出手语,生涩表达自己的思绪:我只想听你的声音。 -哥哥,你吻我、抱我的时候很迷人,你叫我名字的声音一定很好听。 他天真直白,把章叙的心口烘得滚烫。 耳蜗的事情章叙计划了很久,一直没说出来,除了先前接二连三的糟心事搅和,他也怕人工耳蜗的效果没有想象中好。章叙做了很多功课,包括医院、医生、设备的选择,最后确定好了才跟盛小泱提起。 盛小泱半秒没考虑,直接答应了。 年后马上出发去沪市,章叙约好了医生。耳鼻喉专科医院,效率很快,三天内盛小泱完成常规检查、听力学检查和心理评估。 盛小泱的身体和心理都非常健康。 主治医师是一位温柔的女士,她微笑对待每一位患者,也直言不讳。 “从检查结果看,他是重度耳聋,但他的声带没有任何问题。” 章叙一愣,跟盛小泱对视一眼,问医生:“什么意思?” “她不是哑巴,准确说,他属于听障人士,只是耳朵有问题。” 章叙握着盛小泱的手,不可抑制的轻微颤抖,他极力压制,话说尽量平稳:“他可以说话?” 医生遗憾摇头:“人类的语言发展黄金期是0-3岁,过后就很难了。这也是我要跟你们说的,像他这种情况,即便装上了耳蜗,语言功能很难恢复,但也不绝对,还要看长期训练成果,尤其成年人。” 医生的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所以相比章叙,盛小泱比较淡定。 -哦,那试试吧。 他比较担心费用,双侧耳蜗做下来要大几十万。不过苏淼淼给盛小泱缴了一年社保,算下来的价格在他心里承受范围内。 耳蜗的费用盛小泱想自己付。 章叙没拦着。 算上半个月前盘下的小面馆,雇人的工资,再到如今七七八八的费用,盛小泱的拆迁款所剩无几了。 他可怜巴巴黏着章叙撒娇:哥哥,吃不起饭了。 章叙似笑非笑说:“我工资全在你那里。” 于是盛小泱的眼睛又亮了:晚上吃捞汁小海鲜吗? 章叙有求必应,“好啊,我再给你加杯黑糖波波牛乳茶,全糖。” 盛小泱爱死章叙了。 手术当天,章叙谁也没通知,就他一人守在手术室门口,倒不是想渲染清高的悲情主义,他担心人多,盛小泱有心里压力。 全麻手术,在耳后的颅骨上植入设备。 四小时手术顺利结束,盛小泱被推出来时脑袋裹着纱布,人还没有清醒。章叙有了自己的陪床位置,这次的术前术后告知书也都是他签的。 可能不值一提,但章叙心里的那杆称忽然就平衡了,这种家属感只有当事人清楚。 三天后出院,医生一一告知注意事项,叮嘱有任何不适及时来医院检查,一个月后过来开机。 权威医院有成熟的流程,患者不必担心下一步该往哪里踩,都给你安排好了。 一个月时间对盛小泱来说过很快,他忙着小面馆重新开张,顾不上耳朵后面多出来的东西。 章叙却食不下咽,他这辈子没这么焦虑过,会担心耳蜗对盛小泱不起作用,倒是该怎么接住双方的失落情绪。 如果未来盛小泱只能在无声的空间里前行,章叙该这样运用自己擅长的手艺,将无数种声音刻进木头里,用另一种方式呈现。 盛小泱知道章叙的心思,他不说,却绞尽脑汁哄章叙开心。 -哥哥别这样。 盛小泱坐在章叙身上,湿漉漉、汗涔涔,软绵绵。 他浑身都颤。 -你想别的事情,眼睛里没有我了。 盛小泱比着手语再轻哼一声,闷哑的尾调好碎。 章叙抚摸盛小泱面颊,迷恋般低语:“你不知道你叫得有多好听。” 盛小泱被重弄一下,高高扬起脖颈。 -我会知道的…… 开机当天,盛小泱也紧张了。 第一次调试声音,盛小泱没有反应,章叙站他身后,连呼吸都不敢太沉。第二次、第三次都是如此。后面盛小泱微蹙起眉,有些困惑的看了眼调音师。 直到第五次调音,盛小泱原本绷直的上半身猛地一抖。 调音师兴奋说:“有了!” 章叙呼吸一窒,直勾勾注视盛小泱的反应。 盛小泱下意识摸耳朵。 调音师根据盛小泱的反应又改了几个参数,随后示意章叙,“你叫他名字。” 章叙站在原地没动,他张了张口,声音竟在咽喉卡住了。 他深呼吸,调整情绪,试图让自己处在日常的语境中,稍微自然点。 “小泱……” 盛小泱没有反应。 章叙哽了一下,这种被托举起来的期盼如果砸下来,真的会很痛苦。 周围好安静,只有章叙温柔的声音。 “小泱……宝宝。” 盛小泱后知后觉,先怔住了,而后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他很着急,也好茫然,辨不清声音的来源和方向。 章叙于是来到盛小泱身边,单膝蹲下。 盛小泱的眼睛黏在章叙身上了,仿佛在祈祷他不要离开自己的视野范围。 章叙牵起盛小泱的手,摸到自己喉结,一字一字地说:“小、泱。” “这是你的名字。” 盛小泱红了眼眶。 他问:你的名字呢? “章叙。” 盛小泱感受着章叙咽喉因发声产生的震动。 第90章 “……章叙。”章叙又重复一次。 盛小泱扑进章叙怀里,抱他好紧。 声音没有形状,但声音有媒介,它传递某种情绪。 盛小泱像等待奇迹降临的孩子。他想,章叙的声音肯定是宇宙光年之外最隆重的奇迹。 戴上耳蜗只是第一步,后续适应声音环境、康复训练,盛小泱还有很长的路走。章叙配着他每周往返沪市。 盛小泱适应能力好强,他很快适应铺天盖地的噪音,也学着慢慢分辨其中的美好成分。 比如爱人的心跳和呼吸。 最后一次适应训练结束,调音师告之盛小泱接下来一个月来一次就行。 一切都好顺利,春天也到了。 从医院出来,章叙想带盛小泱去游乐园。 盛小泱问:是有两个冰淇淋球的游乐园吗? “没有,”章叙笑着说:“但有红色的爪爪冰棍和一只粉色的胖狐狸,你应该会喜欢。” 盛小泱捂着嘴笑,两眼放光。 耳鼻喉专科医院对面是肿瘤医院,章叙等车时看见“肿瘤”二字,恍惚了一瞬,想起老周了。 盛小泱见他走神,问:怎么了? 章叙欲言又止,想回去后再跟盛小泱说老周的事。 没想到老周神从天降,就来了。 “小泱?”老周瘦好多,都成木棍了,里三层外三层裹好厚,弱不禁风从肿瘤医院出来。 盛小泱没敢认,皱着眉打量眼前人。 “我!”老周摘了口罩,指着自己的脸说:“你爸!” 章叙:“……” 盛小泱诧异:老周? 老周一笑:“哎哟兔崽子还是没大没小。” 盛小泱如今唇语和声音双接收,反应比之前还慢一点。 但没事,慢慢再练了。 老周对自己的病很坦然,豪气冲天对盛小泱说:“世事无常,大肠包小肠。” 盛小泱听不懂,也看不懂:什么意思。 章叙解释:“老周心态好。” 盛小泱不开心,问老周:恢复了吗? 老周挑好听地说:“刚结疗,回家修养,医生说了,我要不作,还能多活两年。” -你一个人吗? 老周笑笑,说:“老婆在家等我。” 于是盛小泱不好意思劝老周跟自己一起回去:过段时间我去看你。 老周指了指章叙,调侃道:“带你对象一起来?” 盛小泱坦然:嗯! “行,蛮好,有伴就好,”老周释然一笑,又指了指耳后:“这是耳蜗?你能听见了?” 盛小泱终于有了笑意,点点头。 于是老周意味深长,眼睛点了章叙一下,算含蓄的感谢。 “行挺好,都回去吧,大冷天的,家里最舒服。” 老周不想在盛小泱面前再露病态,他其实挺难受的,还得回医院配药。转身走,盛小泱却拉住他。 “还有事啊?” 盛小泱今天刚学的词,讲的不是很好,他说:“爸……爸……” 章叙惊喜。 老周却诧愕,“你说什么?” 盛小泱卷着舌头,含糊不明地重复:“爸、爸……” 音调跟上回不一样,还要再练。 章叙笑着说:“他叫你呢。” “听见了,”老周抹眼泪:“哎哟,死也值。” 章叙叹气:“你别这么说。” 老周这病气去了一半,摇杆笔直,端着家长的范,跟章叙对眼,蛮骄傲:“照顾好他,他回头要跟我哭,我保准拎着斧头上你家,这我可在行啊。” 章叙哭笑不得,说行。 盛小泱除了在床上哼哼唧唧哭两声,其他时候可凶的要命。 这些都是情趣,不好往外说。 江平路又一年春来到,路道两旁月季花繁盛,盛小泱去年还到处流浪,今年有家了。 这时间很短,可遇见章叙的每一天,盛小泱都有新的故事发生。 他还是每天送花。今天也在花店盯了一束月季花,章叙出差了,晚上回来。 小面馆屋檐下的鹦鹉会说话了,成天跟盛小泱牛头不对马嘴地讲相声。 宋师傅调侃:“哪天小泱话说顺溜了,这鸟是绝对工程。” 盛小泱不敢苟同。 谁敢跟章叙抢功劳?盛小泱绝对找给他回场子。 宋师傅笑完就不说话了,拎鸟笼走,还警告鹦鹉:“别造次啊,小心盛小老板给你鸟毛拔了。” 盛小泱板着脸,又捧起月季花数。 “小泱。” 有人叫他。 声音来自后方。 盛小泱耳朵一动,辨出来了,转头看也不看,飞奔而去。 他说话时舌根抵着后鼻,显得鼻音很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好可爱。 “哥、哥。” “我、想、你。” 盛小泱亲吻章叙,非常投入。 “花是送我的吗?” “嗯!” “宝宝真棒,”章叙夸他,抱他好紧,回吻他,说:“我爱你。” 盛小泱眉眼弯弯,听得享受,笑得漂亮。 世界最动听的情话,是爱人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感谢大家一路陪伴,章老板和小泱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