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分界线》 第1章 《星光分界线》作者:烧不烬【完结】 简介: 坚韧稳重攻x混血漂亮受 山里唯一一所学校被山洪冲散了,康寻来到镇上的高中借读。 来新学校第一天,他一眼注意到了那个白皮肤小卷毛。 他废了好多心思,终于和小卷毛成为朋友。 临时学校建好了,康寻回山里继续读书,没来得及跟小卷毛说再见。 回去后,他每天给小卷毛写信,每周寄一次,从来没收到过回信。 康寻写:“徐尔,我很想你。” 又擦掉,重写:“徐尔,不气了,好不好?” 高考后,他才收到小卷毛的回信,只有一个字: “哼。” 内容标签: 励志 成长 校园 治愈 暗恋 主角视角康寻互动徐尔 一句话简介:教你喜欢我 立意:要有梦想,学会坚持 第1章 —— 山洪把烟山山区唯一的一幢教学楼冲垮了。 洪水暴力地撞到了大树,巨大的树干和石头滚落下山,六层楼的教学楼被拦腰斩断,最终变成一片废墟。 幸运的是,当天高校长带学生和老师们外出种树,学校里没有很多人,留在学校的人也都及时撤退,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大部分学生都停课在家,只有二十来个高三学生,需要送到镇上的高中继续学业,他们明年夏天就要参加高考。 康寻坐在高校长的小汽车里,一旁放着他为数不多的行李。 康寻是这一波预备考生里成绩最拔尖的一个,高校长托关系把他塞进了镇上最好的达兴高中,达兴给了两个名额,另一个名额给了第二名的康梓。 因为经常帮着父亲康民劳作,康寻的皮肤偏黑,虽然清瘦,手臂却很结实。他的一双眼睛坚定而有神,即使是发呆的时候,也让人觉得他正在思索很重要的事情。 高校长看他眼睛一下不眨地望着前方,找了句话聊:“康梓怎么没跟你一起?” 康寻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回道:“康梓他爸妈送他去学校。” 高校长静静等了一会,发现这个小伙子实在是话少,又问:“你爸的身体怎么样了?” 康寻说:“还是咳嗽,但是最近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平坦的一段路开过,又是一段长而狭窄崎岖的小路,高校长不再说话,专注地开车。 汽车开了五个小时,终于到了镇上。 已经是黄昏时刻,橙色的太阳被树影和电线遮住一些,黑色交错在橙色中。康寻心想,要是在家门口,他能看到完整的落日。 他内心是有些不安的,对于即将面对的新的环境,新的同学。 车开到高中附近,外面有叫卖声,烧饼,凉面,还有炒花生。 康寻多看了几眼卖凉面的,高校长在凉面摊降下车窗,“老板娘,买两碗凉面。” 凉面做得很快,高校长递给他一碗,“赶紧吃了,吃完咱们就要迎接短暂的新生活了。” 十分钟后,汽车开进了高中。 康梓比他们先到,正站在警卫室旁边等候,高校长把他也捎上了。 高校长把两个男生带到了办公室,跟他们未来的班主任聊了几句,又叮嘱康寻和康梓遇到问题就找班主任,随后离开了。 班主任刘老师是个和善的中年女人,让他们先把行李放在办公室,带着他们去了高三一班。 现在是自习课,学生们的都低着头做作业,刘老师敲了敲门,“孩子们,来新同学了,大家鼓掌欢迎。” 康梓和康寻没见过一个班四十来人的大场面,都有些局促。 “两位新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吧。” 康梓先做了自我介绍,康寻在旁边听着,目光不自觉看向了后窗边的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白得太显眼了。 不仅仅是脸白,手也很白。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头看起来很柔软的卷发。 他正歪着脑袋看着讲台,眼睛看看康梓,又看看康寻。 男生感受到他的视线,十分自然地跟他对视,然后冲他做了个鬼脸。 轮到康寻做自我介绍,他知道自己的普通话带着口音,所以说得很慢,尽量说得标准。 下面传来稀稀疏疏的嬉笑声,说什么“黑皮体育生”,他不知道什么意思,但能听出来这是取笑他的。 康梓是家里很爱护的孩子,没有种过庄稼,不会长时间暴晒在烈日下,这里最黑他了。 班主任让大家接纳新同学,要友好相处,随后指了指空出来的两个位置,一个在第一排,还有一个在卷毛旁边。 “你们看要坐哪里?” 康寻等着康梓先选,听到他选择了第一排的座位,居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康寻去到座位上,男生凑过来,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嗅了嗅。 康寻绷直了身体,不知道这个卷毛想干什么。 同时,他闻到了这个男生身上很好闻的香味,可能是洗衣粉的味道。 男生没做出什么反应,就又坐正了。 学委给两个新同学拿了新的教科书,康寻把物理书和习题册翻开看,发现跟母亲陈姣寄给他的也不一样,新的书里知识点更多,习题册里的题目也更难。 他皱起眉,又往后翻了几页,发现有很多题目他都不会做。 看来陈姣帮他在城里找的书和题册也是旧版本的。 短短一节自习课,康寻翻阅了所有的教材,除了语文,其他科目都有很多难点。 他在山里是第一,是因为竞争的人少,而且教育资源有限。在这恐怕只能做个倒数。 康寻眉头越皱越紧,他的新同桌在旁边观察半天了,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用很低的声音说:“你是不是看不懂啊?” 康寻点头,又摇头:“有些题目很难,我现在没法做出来。” 卷毛拿了自己的英语试卷过来,指了指上面的名字,“我叫徐尔,欸,你会不会打篮球?” 康寻先注意到了分数,徐尔的英语成绩很好。他还是摇头:“我不会。” 徐尔支着脑袋看他,手指不安分地捏他的手臂,触感硬邦邦的肌肉,他不信康寻的话:“你个子这么高,长得还黑,不是打篮球晒的?” 康寻有些不适地挪开手臂,没回答徐尔的问题。 他担心自己说是种地晒的,会引来徐尔的惊呼或者嘲笑,让自己变成全班的焦点。 以后再跟他解释比较好。 徐尔又问:“你也是混血儿吗?” 康寻敏锐地抓住了这个“也”字,徐尔这么问,是因为他自己是吧? 怪不得,皮肤这么白的。 徐尔大概是觉得自己黑得不像一般人,所以有了这个疑问。 康寻还是说不是。 “唉,你好无聊啊。” 之后,徐尔就不跟他说话了。 自习课之后是晚间休息,康梓兴奋地让康寻一起去外面吃饭。 他们一年说不了几句话,现在却因为在同一个班得熟络起来。 康寻已经吃过一碗凉面,但没吃饱,又去校门口买了一个烧饼。 他买好就想回去,康梓拉着他去超市买东西。 康梓在卖零食的货架挑选,“我上次来还是两个月前,这个鸡爪很好吃,你也买一包试试。” “不买了,省钱。” “真穷酸,现在不买,等一下你别偷我的。” 康寻每年过年前会跟着康民来一次镇上,买一些年货,便宜的米果瓜子什么的。 他不会要求康民买别的,因为他们家,真的没钱。 因为穷得太抽象,陈姣在他七岁的时候离开了,去了城市里。 生活水平骤然提高了,康梓心情很好,回学校的路上,他对康寻说:“你说我在这边还会是第二吗?我感觉这里的学生也很厉害,可能会掉个几名。” 康寻问他:“你刚才看到后面那块黑板上的题目了吗?” “没注意,是什么?” “本周错误率最高的物理题,我看了,看不明白。” 康梓有些轻蔑地说:“我等一下回去看看吧,你的第一是不是抄出来的?我妈看见好几次你妈给你寄答案。” 康寻没搭理他。 —— 康寻没上晚上的课,班主任让他们先回去整理宿舍。 康寻的宿舍在四楼,宿管把他领到寝室门口,给了他一把钥匙,说了下等下去一楼领取床上用品,以及寝室用电安全事项就离开了。 他打开门,摸索着开了灯,看见左侧的上下两张床位已经被占用,于是把行李放到了右边的床底下。 室友看起来很爱干净,桌面摆放了不少东西,却很整洁,而且很有童心地,在床边挂了两只熊猫玩偶。 去卫生间洗手时,康寻不小心踢到了一个大号的衣篓子,里面堆满了衣服。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碰挡在路中间的篓子,越过去洗手池边洗手。 第2章 左边的桌椅大概是长期没人使用,积了厚厚一层灰,他用了很久把自己的位置打扫干净,然后下去领被子和日用品。 宿管给了他东西,还另外送了一个水壶给他。 康寻道了谢,转身上楼,看到徐尔气冲冲地背着书包跑进宿舍楼,脑袋上的卷毛摇晃着。 宿管认识他,直接喊了名字:“徐尔,还没到放学时间,你怎么回来了?” 徐尔书包拉链开着,里面两本书快要掉出来了,他晃了下书包,瞪着宿管:“你们不是说不给我安排舍友吗?我妈可是多交了住宿费的!” 宿管心平气和地劝说:“我们跟你妈妈联系过,退了多的宿舍费,她同意了。” 徐尔的语气听起来气得不行:“是我住在这里,你们没问我直接去问我妈,这对吗?” 宿管叹气,很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宿舍满了,山区来的同学没有住的地方,你行行好,让他住一个月。” 说完指了指康寻,“别这么抗拒,你们说不定能做朋友。” 徐尔喘着气,白皙的皮肤透着红色,康寻看着他:“嗯......抱歉。” 康寻跟在徐尔后面回了寝室,徐尔开了门,把书包扔到一旁的空桌上,找出空调遥控器打开空调。 他气还没消,关了门就质问起来。 “你要住多久?” “我不确定。” “我真不能跟人一起住,你能不能去职工宿舍住?”徐尔面对着康寻坐到板凳上,“五楼就是职工宿舍,有个男老师一个人住的。” 康寻向他保证:“我很讲卫生,早睡早起,不会影响你。” 徐尔抿嘴,他有点洁癖,不喜欢身上臭臭的,或者房间乱七八糟的人,他下午已经知道,康寻身上没什么怪味道,现在康寻又保证自己很爱干净,他好像没理由赶人家走。 但就是不行。 徐尔烦躁地挠头,开了一瓶汽水几口喝完,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去问康寻。 “下午我就想说,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第2章 康寻现在也还是盯着他看,徐尔跟他对视三秒就移开眼。 康寻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很直白地说:“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你很白,我就一直看你。” 徐尔把身体转过去,面对自己的书桌,“哦。” 寝室里安静了很久,静到能听清外头呱噪的知了和蛙鸣。 康寻整理自己的床铺,徐尔睡在上铺,下铺用来堆放行李,他也效仿,把被子放到上铺。 徐尔戴着耳机,手机屏幕上放着动漫,他看得聚精会神。 在康寻以为徐尔不会再理他的时候,徐尔突然出声:“你就住这里吧。” 康寻松了口气,笑起来:“谢谢你,徐尔。” 他说得不太标准,想着徐尔应该听不清,继续埋头铺床。 但徐尔摘下了耳机,转过头对他说:“你刚叫我什么?须儿?” 康寻又喊看了一遍他的名字,这一遍说得很慢,咬字清楚:“徐尔。” “你说快一点。” “......须儿。” 徐尔不放过他,让他叫了很多遍,直到连续三次都发音标准了,才又戴上耳机,继续看视频。 康寻出了一身汗,坐椅子上脱了上衣,准备洗澡。 他进了卫生间,发现自己不会用热水器,只好向徐尔求助。 开口前,他默念了几遍徐尔的名字,说出来的时候也是正确的,“徐尔,能不能教我用一下热水器?” 徐尔站起来,“很简单的,你看我怎么......” 他看向只穿着裤衩的康寻,又把头转到另一边,“你能不能穿好衣服?” 通过徐尔的这个反应,康寻认为徐尔有很严重的洁癖,甚至无法看到一具还没有洗过澡的身体。 康寻立刻把t恤套上了,“穿好了。” 徐尔这才满意,去教他怎么用热水器。 徐尔把脏衣篓拎出来放到下铺,可能是不想康寻误解他不爱干净,他解释道:“我不会洗衣服,宿舍楼的洗衣机我怕脏,所以穿过的衣服我会攒一周带回家机洗。” 康寻点了点头,他相信徐尔是很爱干净的,答非所问地说:“我知道,你的衣服有很香的味道。” 徐尔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坐了回去,“记得用沐浴露。” 康寻洗完澡出来,他换了黑色的背心和比较短的裤子,平时在家里睡觉就是这么穿。 徐尔看了一眼,问他:“康寻,你的力气很大吧?” 康寻无从比较,只能说:“我能扛起成年的牛。” 徐尔眉毛一挑:“那就是力气非常大了。” 康寻应了一声,他有空就会帮康民干活,手臂和腿部肌肉已经很结实,徐尔应该是关注到了这一点,才这么问。 徐尔又看了一会视频,拿了书包里的两本题册出来做题,他写两道题就把笔扔到一边,要跟康寻聊天。 “你会被分到一班,成绩应该很好吧?” 康寻看了新教材,已经没有自信了,但还是诚实地说:“我是我们那边的第一,但是,跟我同级的只有二十三个学生。” 徐尔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这么点学生?你们学校很小吗?” 康寻道:“嗯。就一栋楼,六层,包含了小学,初中,高中,还有食堂。只有八位老师,其中还有五位是来支教的,过几年就走。” 徐尔沉默了一下,才有些好奇地问:“我好像看过新闻,镇外面那几座大山上有一些还没脱贫的村子。你们家是贫困户吗?” 康寻应了一声。 徐尔站起来,从下铺拖出一个银色的小行李箱打开,里面是他爱吃的零食。 他把行李箱摊开放到空桌上。 “你想吃零食就来我这拿吧,我一个人吃不完。” 康寻道谢,继续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徐尔站着没动,等了一会,感觉康寻呼吸平稳地快睡着了,他说:“你现在就挑。” 康寻愣了一下,看到徐尔正板着脸,他意识到,现在必须要挑点零食才行。 他下去选了一包薯片和一支棒棒糖,徐尔满意了,嘴角弯起来。 康寻记住了,以后徐尔说要给他东西,必须立刻接受,并且表现出很喜欢的样子。 —— 早上六点,康寻被生物钟唤醒,他昨晚睡得很好,睁开眼就充满干劲,他坐起身,看了眼对面,又躺回去。 徐尔那边静静的,看起来还没睡醒。 七点,徐尔放在书桌上的手机闹钟响了。 睡了个回笼觉的康寻用力抹了把脸。 徐尔的床铺晃动了一下。 康寻以为他要起来了,结果只是看到徐尔顶着乱糟糟的卷毛够着半边身体,把闹钟关上。 徐尔伸了个懒腰,接着睡了。 康寻低声说:“七点半开始早读,该起来了。” 徐尔闷闷的声音传过来,“没关系,迟到不受罚。” “……” 康寻洗漱完,徐尔还在睡,很白的手臂垂在床边。 康寻叫他的名字,故意叫的不标准。 徐尔慢慢睁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你又叫错我名字了。”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徐尔终于慢吞吞地爬起来,顺便警告他:“再叫错我就不回应你了。” 门外不停传来谈话和脚步声,很多同学已经出发了。 康寻已经收拾好了自己,他可以先走,但没动。 他不知道徐尔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但还是想等着徐尔。 徐尔洗漱完毕,很自然地说:“我们去食堂吃早饭吧,你想去校外吃也行。” 康寻说:“就吃食堂吧。” 他们买了包子回到班上吃,坐在徐尔后面的男生吹了一声口哨,“两位混血小王子来咯。” 坐在教室另一边角落的男生应和道:“高洁,你的黑皮体育生来了,你不是说要加人家微信吗?怎么不说话了。” 徐尔坐到位置上,骂道:“闭嘴吧两个傻逼,孟浩宇你暗恋高洁就直说,别拉新同学当挡箭牌。” 孟浩宇咳了一声,“别放屁啊,谁喜欢她了?” 康寻听着他们说话,从始至终叫高洁的女孩子都没说话,孟浩宇这种行为对一个女同学来说是一场灾难。 徐尔很聪明地,把尴尬又转移到了孟浩宇身上。 第一节是班主任的语文课,她简单介绍了一下康寻和康梓的情况。 康寻看到,康梓整节课都埋着头。 贫穷,住在与外界少有联系的山上,是一件让人抬不起头的事。 下课了,徐尔后座的男生又开呛。 “喂,黑皮,我听说山上的村子都是互相嫁娶,你不会是近亲通婚生的吧?” 如果这个同学只是单纯的好奇,康寻会耐心回答他,但这人眼里,语气里,都带着明显的恶意。 康寻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地说:“关你,屁事。” 第3章 徐尔本来在埋头看书,听他这么说,把书阖上,靠着墙看着他。 后座阴狠道:“你他娘的是不是欠揍?” 康寻最不怕这样的威胁,客观地说:“你打不过一个常年干体力活的人,叫上你兄弟一起应该也打不过,你真要跟我打?” 徐尔噗嗤笑出声,“雷子威,你打不过他的,他肌肉特别结实,能一拳把你焊墙上。” 雷子威骂了句靠,没再招惹康寻。 “砰”的一声,大家的注意力从康寻这边转向门口。 康梓摔门出去了。 雷子威说话声音很大,估计都被康梓听到了。 徐尔用笔玩着自己的卷毛,康寻很想知道他是什么混血,但不好意思问,就忍不住时不时看看他。 徐尔的瞳孔是浅棕色的,在清晨的光线照射下像颗玻璃珠。 徐尔把笔扔在一边,“你又看我。” 康寻毫无诚意地说:“对不起。” —— 物理课,老师带了一沓卷子进教室,宣布本节课考试。 康寻有些紧张,这么快就要向大家展示他难评的物理成绩了。 物理试卷只有填空题和大题,没有选择题,难度加大了。 他做得很认真,但物理题不会就是不会,在认真也没用。 旁边的徐尔写得飞快,他还在一个一个字读题。 写到一半,他的笔没墨了,徐尔借给他一支钢笔。 写到倒数第三题时,钢笔不出墨了。 康寻把笔管拧开,看到里面还有不少墨水,就按了下墨囊。 他很少使用钢笔,力道没控制好,墨水飞溅到了徐尔的衣服上。 徐尔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咬牙切齿地说:“康寻,你死了。” 康寻后背一凉。 两节课过去,要交卷了,康寻还空了三道大题。 交卷的时候,徐尔瞥了眼他的试卷,毫无同情心地说:“废物。” 这句话狠狠扎到了康寻的小心脏,他沉默了,是真的担心自己的未来。 但眼下更重要的事,是安慰徐尔。 康寻说了好几次对不起,徐尔都没搭理他,不仅如此,还时不时瞪他一眼,让他坐立难安。 中午,下课铃一响,徐尔就推开康寻出了教室。 康寻追着徐尔回宿舍,徐尔道:“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康寻不理解,都是男生,为什么徐尔换衣服他得出去。 但他听话照做了。 等徐尔换好衣服,他再次道歉,并保证可以帮徐尔把墨水洗干净。 徐尔疑惑:“你会洗衣服?” 康寻点头,“我本来也打算中午回来,把昨晚的衣服洗了。” 徐尔想了想,把衣服扔他手里,“一定要洗干净,而且不能搓坏了。” 康寻带了家里常用的洗衣粉,没有牌子,就是一个村民自己做的,洗衣服很干净。 他接了水把衣服泡在盆子里,涂了一些粉末在污渍处,慢慢搓洗。 徐尔在旁边看着,觉得新奇,“真没了,你好厉害,我认识的人都没有会洗衣服的。” 康寻笑了一下,耐心地说:“我不厉害,这个洗衣粉比较厉害。” 徐尔盯着康寻的手看,棕色的眼珠像琥珀,“我们做个交易吧。” “嗯?” “我教你物理,你以后帮我洗衣服,好不好?” 康寻受宠若惊地一抖手臂。 徐尔看起来就是很聪明的,他没想到,徐尔会主动提出教他物理。 这对徐尔来说可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但是对康寻来说,徐尔都算是他的救世主了。 洗衣服对康寻来说不是什么麻烦的事,他立刻答应了,没忍住多说了一些,“我别的科目也不好,可以都教我吗?我还可以帮你带饭。” 徐尔爽快地答应了,“没问题。但是带饭就不必了,我每天跟你一起去食堂吃。” 第3章 食堂的饭菜早被学生们抢没了,徐尔拿了两桶泡面,跟康寻一人一桶分了。 徐尔吃了泡面,觉得不够饱,又拆了一袋面包,分了一半给康寻。 他看着康寻,寻求同类一般,“你的眼窝好深,真不是混血吗?” 康寻道:“我不是,我们村里很多人都是深眼窝。而且混血儿都很漂亮,我这么黑。” 徐尔笑了,“我颜控,你要是长得不好看,我是不会跟你说这么多话的。” 康寻一愣。 徐尔这算是在夸他吧。 来自白皮小卷毛的肯定。 徐尔接着说:“我以前上的学校里一堆混血儿,转到在这边就只有我一个了,雷子威之前也嘲笑过我,不过被我打服了,他身上好臭,我拳头砸下去都觉得恶心。” 康寻被他的洁癖逗笑了。 “我上午想问,你是什么混血。” 徐尔道:“中英混血,妈妈中国人,爸爸英国人。” 徐尔提到爸爸的时候蹙了下眉,一副不想再说下去的样子。 康寻换了话题,“这个面包好吃。” 于是徐尔把自己的面包也递给他。 —— 下午去教室,徐尔回到座位就撕了张纸夹在两人桌子中间的桌缝。 徐尔霸道而不讲理:“不许过界,你不准再把墨水喷我身上,再有一次你就换宿舍。” 康寻被威胁到了,用笔时都小心翼翼。 晚上是物理晚自习,老师已经把试卷改完了,还打了分,分数从高到低排列。 徐尔的试卷是第一个发的,满分。 康寻眼巴巴地等着自己的试卷,数到第36个的时候,才发到他的。 52分。 大红的数字,他接过试卷时觉得前途一片渺茫。 唯一一条可以挣脱泥潭的路上突然砸下一截巨木,他寸步难行。 他轻声问徐尔:“能不能看看你的试卷?” 徐尔把试卷递给他,小声说:“朱老师讲题速度很快,没懂的下课去找她问,或者问我。” 康寻应了一声。 徐尔的字很漂亮,跟人一样,干干净净的。 他的思路很清晰,康寻每道题都能看懂,也能理解,但自己做的时候就想不到。 他对徐尔多了一层崇拜。 康寻看得很专注,没有注意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课代表身上。 课代表发到最后一张,同学们的注意力都盯着那张试卷,想看看花落谁家。 课代表把试卷放到康梓桌上。 康梓死死抓着试卷,没有抬头。 教室里只有老师讲题的声音。 物理老师很负责,整理了学生们的错题分布,着重细讲错的多的。 如徐尔说的,老师的语速飞快,黑板上的内容换了又换,一堂课下来,一张卷子就讲完了。 第二节课照例是自习,物理老师点了一些人的名字上讲台谈话。 康寻是第一个。 “我不太了解你们那里学校的教学水平,但听说你算是那边成绩不错的,我说句实话,很差。” 康寻应了声,“是,我后续会多做题弥补不足。” 朱老师叹了口气,“那边能走出一个大学生都不容易,你得比别人吃更多苦才行,上节课讲的题目有没有不会的?” 康寻诚恳道:“我都理解了。” 物理老师点点头,“你现在就去对面三楼的物理办公室,办公桌上面都贴了名字,你知道我叫什么吧?我的桌上有两沓套刚打印的试卷册,你去拿过来,分一份给康梓,回去每天做。” 康寻眼眶有些发热,低声说:“谢谢老师。” 他拿了题册回来时,老师正在跟康梓说话。 康寻把题册放到康梓桌上,回到座位就开始做今日任务。 徐尔在旁边偷吃薯片,咔擦咔擦的声音。 康寻有点馋了。 雷子威踢徐尔的板凳腿,“兄弟,给我来点。” 徐尔从桌下面给雷子威递过去一小包。 雷子威吃东西的声音很难听,康寻皱眉,低声让他保持安静。 雷子威骂了句什么,康寻没听见,继续专注做题了。 他空了三道填空题和一道大题,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来,就去问徐尔。 徐尔吃完薯片,没找到纸巾,康寻拿出自己的递给他一张,他接过擦擦手,“怎么又是这种题?你电磁学这块跟没上过课一样……” 康寻回忆起来,他的支教老师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上电磁感应这节的时候,是一边挠头一边讲课的。 徐尔说完这么一句,又让康寻把上午的试卷给他看,他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十分随意地折了几页,又在错题集上圈了一些题目。 “你把这些都看了,还有我的错题一起看了,然后再做题,不会的我教你。” 康寻按照他说的做,直到下课,他还没看完笔记。 回寝室的路上,徐尔伸了个懒腰,没个正形地撞了康寻一下,“要不要出去喝奶茶,我好想喝。” 第4章 康寻脑子里还是徐尔的笔记内容,直接意识流回复:“奶加茶?我给你做吧,红茶绿茶黑茶,我还能炒个菜……” 徐尔看他一副神游的样子,叹了口气,拿了跟棒棒糖出来叼着,“你别学魔怔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旁边,徐尔吓了一跳,康梓眼神阴沉沉的,招呼也不打就问:“你是不是借康寻抄试卷了?” 徐尔一脸空白,半晌想起来,这是跟康寻一起进班的那个男生,他转头看了眼康寻,康寻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毫无反应。 徐尔无语得很:“他自己做的,他要是抄我的就该第一了。” 康梓似乎没信,冷笑了一声就走了。 徐尔拍了下康寻,“你同学怎么回事?” 康寻:“哪个同学。” “……你死吧。” —— 回了寝室,康寻拿了徐尔的奶粉和茶叶。 徐尔惊讶他居然是记得聊天内容的,“我还以为你纯神游的,你知道我说了什么啊?” 康寻点头。 “那你记得你同学说的话吗?” 康寻疑惑了,“谁?我只听到了你的声音。” 徐尔顿了一下,说:“跟你一起来的那个男生,是不是跟你关系不好?” “我跟他不熟。你有锅吗?” 徐尔真有,他买了口小锅打算在宿舍煮泡面的。 但是用了就得洗,他嫌麻烦,一次没用过。 康寻把奶粉和茶叶倒在锅里炒了一下,等奶粉变成焦糖色,他倒了瓶矿泉水进去,然后盖上锅盖。 他没喝过正宗的奶茶,每次想喝奶茶时康民都是这么做给他喝的,他觉得味道很好。 奶香混合着茶香充满了整个寝室。 看时间差不多了,康寻关了电锅,给徐尔倒了一杯。 徐尔吹了几下,在杯沿蹭了两口,还是烫嘴,他吐舌头,“好喝,要是冰的就好了。” 空调的风向调整不了,一直对着中间的空地吹,徐尔在地上铺了一块布,盘腿坐着,奶茶放在前面,等着空调把奶茶吹凉。 康寻洗了澡就摊开徐尔的笔记本看,看完了问徐尔,“笔记你急用吗?我想抄一遍。” “不急,你抄完还我。” 康寻把徐尔的错题也过了一遍,再去做试卷,果然都会了。 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心理,他想装作不会,让徐尔给他讲一道题。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徐尔洗漱完,康寻就把徐尔叫过来讲题。 徐尔把自己的凳子搬到他旁边坐下,看了眼康寻指的题目,用笔慢悠悠给他讲解。 “懂了吧?这个不是跟上一题差不多的思路吗?你上一题做出来了,怎么这道题就不会。” 康寻摸摸鼻子,“嗯,脑子没转过弯来,我会了。” 凌晨两点,徐尔没睡着。 他闭着眼睛思考人生,又戴着耳机听催眠曲,就是睡不着。 光顾着馋奶茶,没想到自己会失眠。 旁边康寻的床上亮着小夜灯,稀稀疏疏的声音传过来。 徐尔嗓子有点哑,他抬起腿,重重砸在床上。 对面床铺的康寻跟着抖了一下。 康寻小声喊他:“徐尔?” 徐尔瞪着眼睛,无声打了个哈欠,“康寻,你是不是也睡不着?” 康寻道:“我在抄笔记,是不是吵到你了?” 徐尔道:“没有,我睡眠很好,你这个程度吵不着我。我是因为喝了奶茶睡不着。” 康寻松了口气,但还是立刻道歉:“对不起,下次我早上做给你喝。” 徐尔感觉自己有点精神衰弱了,又困又睡不着的,他有些暴躁地说:“别老是道歉,你再这样别跟我说话了。” “嗯,我改。” 康寻发现,自己对上徐尔,就会变得特别好说话。 徐尔瞪着眼睛看一片黑暗的天花板,“你居然还有力气写字……你经常熬夜吗?” 康寻道:“不会,我生活很健康,早睡早起。” 徐尔不搭理他了,小声唱着歌,试图哄自己睡觉。 康寻停笔,关了夜灯,等徐尔那边没了歌声,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才又打开了灯。 康寻继续抄笔记,天渐渐泛白,他终于抄完了,发觉自己依旧不困,甚至还很精神。 他判断自己是适合熬夜的那类人。 挺好,这样他就可以用晚上的时间慢慢赶进度。 第4章 —— 连着好几天,康寻都熬到半夜抄笔记,终于把徐尔各科的笔记全部誊抄完毕。 到了周六,紧绷的精神有了休息的时间,康寻睡了个昏天黑地。 他迷迷糊糊地感觉,他的床铺在不停晃动。 过了一会儿,又有东西在戳他的脸。 等他睁开眼,就对上徐尔琥珀色的眼睛。 康寻清醒了。 徐尔见他毫无异常,松了口气,“我以为你要晕在寝室了,快醒醒,都中午了。” 康寻坐起来,打了个哈欠,“就中午了?我还是头一次睡懒觉。” 徐尔从梯子上跳下来,康寻又感到一阵猛烈的晃动。 他看到徐尔把一些书放到包里,又把水杯塞到书包一侧。 “你要出去学习吗?” “不啊,我回家,我家就在镇上。” 康寻想起来了,高校长给他介绍过,这所学校为了保证升学率,周一到周五所有学生强制住校,周末可根据自己的需求选择是否要回家。 也就是说,寝室里马上就只有康寻了。 康寻有种诡异的难受的感觉,一点点,不是很多。 徐尔收拾好了,把书包放到桌子上,又转过身来跟康寻说话。 “你是不是很会种地?” “嗯?嗯。我一直帮着家里种地。” 徐尔露出一个笑,有点不怀好意又有点机灵的样子。 “你帮我个忙,我晚上让姥姥给你做好吃的。” 徐尔看似商量,实则认定了康寻会帮他,“我家地里的水稻和玉米该收了,姥爷让我帮他收。我真的不想干活,你帮我去收了吧?我中午也请你吃饭好不好?” 半小时后,康寻拎着他和徐尔的奶茶,跟着徐尔走到了一片稻田。 徐尔指了指稻田对面的,一幢刷了淡黄色外漆的三层小洋房说:“我去家里拿工具,你在这等等我。” 稻田间有一条小路,徐尔穿梭在稻田里,半人高的金色稻子遮住了徐尔大半身影,康寻只能看到他白色的t恤。 徐尔扛着两把镰刀又回来了,还戴了顶遮阳草帽,鼻子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他把镰刀扔地上,拿了奶茶吸溜几口,“累死人了,我已经没力气了,我姥爷居然还让我干一下午。” 康寻几口喝完自己这杯,拿了镰刀就干,“你休息吧,这块地不大,一下午就收完了。” 他挽起裤腿,直接踩到水里。 徐尔拉着他不让他动,拿出一瓶喷雾,对着他的脸和露在外面的手臂一通喷。 “防个晒吧,免得晒伤。” 康寻笑着说好。 无论是上学还是种地,他都需要经历长时间的风吹日晒,皮肤早就糙得不行,用不着防晒,但他很高兴徐尔会想着给他喷防晒。 徐尔把两个空了的塑料杯子放到袋子里,系在自己的书包一侧。 他看着康寻的腿就那么陷进水里,混浊的泥因搅动把水染得混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概是洁癖又犯了,徐尔说:“康寻,我晚上把最香的沐浴露给你用,那个可以洗得很干净。” 康寻知道他爱干净,于是提醒他:“你要再坐远一点,不然脏东西会溅到你身上。” 徐尔没动,“我要看你怎么收稻子。” 康寻收割的速度很快,一会的功夫,就已经割完了一排。他站起身擦汗,回头看徐尔还坐在原地,很白的皮肤被太阳照得有些刺眼。 等他割到第三排,徐尔拖着镰刀过来。 他大概是觉得好玩,兴冲冲道:“我会了,我割一点试试,你看我做的对不对。” 康寻有些犹豫,他不知道徐尔变得脏兮兮后会有什么反应,劝说:“水很脏,你就在上面等我吧。” 徐尔把裤子卷起来,作势要下来,说:“没关系,我洗澡用双倍沐浴露。” 他抓着康寻的手臂慢慢踩到水里,感觉脚下的泥黏糊糊的,动了下脚趾,“嘶,有点恶心。” 康寻让他扶稳了,他越发觉得,城里的孩子是很金贵的。 “你踩我脚背上吧,干净一点。” 徐尔的动作顿了一下,松开抓着他手臂的手,拿着镰刀说:“我可以的。” 徐尔像模像样地割了一点稻子,一阵风吹过来,带着不太好闻的气味。 徐尔的卷毛被吹得四处晃,康寻帮他按住一部分,避免头发丝扎进眼睛里。 割了一排的三分之一,徐尔喊着累了,把镰刀扔到一边的小路上,又爬上去看康寻干活。 第5章 他光着脚在水里晃了好几下,把泥清理干净了,然后把腿抬起来,等着太阳晒干了再穿鞋。 他跟康寻说话。 “康寻,你累不累?” “不累,才这么点而已。” “你会不会被晒得更黑?” “应该不会,我三年前就这么黑了。” —— 等康寻干完,徐尔跟他一起把装满稻子的车推回家。 徐尔到了家门口就开始邀功,声音响亮,“姥姥快来,我带着同学把水稻全割完了。” 家门是敞开的,一个精神头很不错的老太太走出来,笑眯眯地说:“我在楼上都看到了,你就装模作样动了几下,都是你同学给你干的。” 徐尔嘿嘿笑,把草帽递给姥姥,把头伸过去让姥姥给他擦汗,“那你晚上做小龙虾和蒸鲈鱼谢谢他,他辛苦一下午了。” “这都是你想吃的,你要问问同学的意见。”姥姥和蔼地看着康寻,“小同学,你还想吃什么?” 康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就,刚才徐尔说的。” 徐尔带康寻去了他房间,他们身上一股子水稻田里沾上的味道,必须先洗澡。 徐尔挑挑拣拣半天,康寻以为他是太爱干净,所以不想康寻穿他的衣服,打算说自己现在就回学校。 但徐尔从最上头的柜子里拿了新的运动服和内裤。 “你比一下,你虽然比我高,但是很瘦,应该能穿的。” 康寻道:“我可以穿旧的。” 徐尔把他推进浴室里,“不行,给你穿旧的我奶奶要怪我没礼貌了。” 房间里有浴室,已经是让康寻很震惊的事了,他没想到浴室里还有个浴缸。 他拿着花洒在浴缸旁边把自己冲洗干净,又用卫生纸把浴缸周遭的水擦了个干净。 出来的时候,徐尔正对着空调的风口吹。 “徐尔,我好了。” “嗷,你先在我房间看我的笔记吧,我去洗澡了。” 窗边的书桌上摊着化学笔记和错题集,康寻从头开始对着知识点看。 房门没锁,他看得专注,没注意到门锁转动。 “小洋鬼子回来咯?” 康寻抬头,一个戴着眼镜的老爷爷站在门口。 他站起来打招呼:“姥爷好……” 姥爷一身文人气质,看到康寻时矜持地点了点头,“你是小尔的同学吧,谢谢你帮忙了。哟,个子真高。” 康寻点头,有点不知所措地站着不动。 姥爷身上也带着刚从地里回来的味道,他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圆珠笔,“我一个人割水稻得两天,你半天就收拾完了,效率很高。” “嗯,我在家经常干。” 姥爷拉着他坐下,虚心请教,“你来跟我说说,晒水稻要注意什么。” 康寻眼神变得迷茫。 他没想到姥爷会问这个问题。 姥爷开朗地一笑:“在大学教了四十年书,忘了怎么处理了,你跟我说说。” 徐尔打开浴室门的时候,姥爷正好写完要点。 他喊了声老赵,被姥爷瞪了一眼。 姥爷批评他,“小洋鬼子,又懒又馋的,也就脑子聪明点。” 徐尔并不恼,十分机灵地说:“那当然,我脑子是遗传你们的。” 姥姥在下面喊人,说开饭了。 康寻跟在徐尔后面下楼,徐尔拿了四份碗筷摆上,给四个碗里盛了饭。 姥姥和姥爷还在厨房忙活,徐尔已经开吃。 康寻没动,徐尔催促道:“你快吃啊,等下我姥爷上桌你就没有肉吃了,他特别能吃。” 康寻觉得这样不礼貌,厨房里的姥姥也说:“小同学,不用客气,你们先吃。” 大概是看康寻格外拘谨,徐尔问他:“你是不是不常去同学家吃饭?” 康寻不知道怎么跟徐尔解释。 他家就他和他爸,人际关系简单而淡薄,没有去朋友家吃饭的机会。 “嗯,从来不去。” 徐尔给他夹了很多虾和肉,康寻都吃了,姥姥的厨艺很好,这顿饭是他目前的人生里吃过最好吃的。 饭吃到一半,姥姥和姥爷开始讨论一些物理问题,声音越来越大,差点吵起来。 康寻看了徐尔一眼,想着是不是该劝架? 徐尔给康寻解释,“我姥姥姥爷都是南衡大学的退休教师,平时就爱聊这些,不会真吵架的。” “他们感情很好的,我姥姥说要回老家种地,结果回来之后她就买了个种子,都是指挥我姥爷去干的。” 姥姥把筷子放下,很生气地说:“小尔,吃饭的时候别说话。” “哦。” 康寻想笑,但是没敢,继续埋头吃饭。 姥爷看看徐尔,又看看康寻,用筷子指了指徐尔,没说话。 康寻谨慎地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徐尔啧一声,拍了下康寻,“吃饱了就回房间,我给你看我去年做的飞机模型。” 姥爷突然问:“徐尔,你晚上跟康寻一起睡吗?” 徐尔没说过要自己留宿,康寻想接话,桌底下,徐尔轻轻踢了他一脚。 气氛变得有些怪,康寻说不上哪里怪,但觉得姥姥和姥爷的表情都不太自然。 徐尔看起来有些不耐烦,皱着眉说:“他睡床,我打地铺。” “嗯,可以。” 第5章 —— 晚上,徐尔从外面抱了两张被子进房间。 他把被子铺到地上,康寻立刻躺了上去。 徐尔赶他,“别乱坐,这是我要睡觉的。” 康寻没动,“还是我打地铺吧,本来就是借住在你家。” “不行。”徐尔的表情很严肃,“你睡床上,不然他们半夜来看你睡地上,会教训我。” 康寻觉得徐尔不应该睡地上,这个季节地上会有一些爬虫,万一爬到徐尔身上,咬一口留下痕迹,就不好了。 “一起睡床上行吗?可以拿枕头隔开,我不会过界的,绝对不会碰到你。” 徐尔想都没想就说:“这样更不行,反正你听我的就好了。” 徐尔一副再坚持他就要发脾气的模样,康寻怕他真生气,妥协了。 闹钟响了,徐尔提醒该学习了。 房间里的书桌是很长的一排,够他们坐在一起写作业。 窗外有颗大树,到了十点,树上亮起一圈彩色灯带,各种小虫子围着灯带扑扇翅膀,有种宁静的美。 康寻震惊地睁大眼睛。 徐尔把窗户打开,让康寻看得更清楚,“我姥姥说想在树上绕彩灯,我爷爷隔天就给她弄来了灯,是不是很漂亮?” “嗯,是真的,好漂亮。” 窗户不能开太久,小虫子会飞进来,徐尔让康寻看了一会儿就关了窗户。 两人之间隔着一点距离,康寻时不时问徐尔一个问题。 徐尔先完成了所有任务,拿着平板看英语视频。 视频里说话的人语速太快,康寻除了人称全听不懂。 他越发意识到,自己跟徐尔的差距有多大。 做完英语试卷,他想起来询问:“徐尔,你有英语笔记吗?” 徐尔道:“没有。英语算我的母语之一,我不需要笔记。你周一找张燕燕借吧。” 他拿了康寻的试卷去看,“没什么错误,你怎么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 康寻说:“我听力不好,拉分很严重。” “……听力也没法用笔记弥补吧。” 徐尔这时候很像个老师,充满耐心地说:“你不常听英语吧,多听听就好了,你可以先用我的手机听。英语老师那里有录音机,是专门借给学生练听力的,你自习的时候就可以借来用。” 康寻看着徐尔。 他运气太好了,能认识徐尔。 徐尔大概是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又立了新的规矩,“你别老盯着我看,再发现一次……三次吧,我就,嗯,不请你来我家玩。” 康寻不会拒绝他的话,没过脑子就点头答应了, 指针指向十一点,康寻听着徐尔介绍他的飞机模型,塑料和金属材料结合,内部构造完整,做出来很逼真。 徐尔讲解的时候眼睛里都闪着光,康寻能感受到他的热情。 “我连自己以后报什么专业都想好了,飞行器制造工程,家里都挺支持我的。” 康寻没了解过大学的专业,但是听着徐尔的话,也对这个专业产生憧憬。 “康寻,你有想学的专业吗?” “我没想过,也不太了解。” 康寻有目标,就是考大学,更具体的譬如认识各种专业,怎么选择,以他的认知和信息来源,实在是够不着。 他只知道要学习,至于未来到底选什么专业,他从没考虑过。 徐尔把模型朝他推近,似乎只是随口一说,“要不你也选飞行器制造工程吧?很有意思的。” 康寻不太自信地问:“你要去的学校分数线很高吧?” 第6章 徐尔告诉他学校和今年的分数线。 康寻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他没把徐尔的话当玩笑,既然徐尔说了,他可以朝着这个目标去努力。 姥爷推门进来,“孩子们,出来看星星。” 老头说完就走,徐尔把模型放进盒子里,小心地收起来,“我爷爷又要开天文小课堂了,他就是看你来了,教师瘾犯了。” 康寻从小在山里长大,没有空气污染和光污染,山上能看到的星星多而明亮。 他没扫兴,跟着徐尔各自拿了个小板凳去楼顶看星星。 三个人围成一圈,中间有个小桌子放着茶水。 姥爷问:“最亮的那颗叫金星,你们知道金星的别称吗?” 徐尔答:“太白金星,启明星,长庚星,昏星。” 姥爷踢了他一脚,“你把机会留给新同学。” 康寻还真不知道,金星有这些名字。 他就知道北斗七星,姥爷问的时候,他就指给他们看。 姥爷拿着扇子扇风,“康寻,你家那边海拔高,更适合看星星。” 徐尔坐在小板凳上打瞌睡,这时来了兴致,“是吗?会比这里看到星星更多吗?” 康寻点头,“更多,也更亮,我小时候总以为伸手就可以摘到。” 姥爷说:“要不是年纪大了,我也想上山去看看。小尔倒是有机会。” 徐尔说:“康寻,什么时候我可以去你们那儿看?” 康寻有一瞬间地犹豫。 他家太破旧,跟徐尔家比差得远了,怎么好让徐尔去。 但他不想扫兴,还是答:“嗯,有空就可以。” 徐尔看来是真想去,又问:“那什么时候有空?” 康寻没法避开这个问题,想了想说:“下次我回家的时候,我带你去。” 徐尔满意了,扇子扇得越发快。 姥爷说累了,捶了捶腰,徐尔去仓库拿了摇椅出来,让姥爷躺上去。 康寻静静听着徐尔跟姥爷说话,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等姥爷睡着了,徐尔眼神示意康寻一起下楼。 “不把姥爷叫醒吗?” “不用,他老这么睡,省得在房间里打呼噜吵我姥姥睡觉。” 康寻躺在柔软的床上,想到了还在家的康民。 康民现在应该已经睡觉了。 他询问徐尔:“明天早上,可以把你的手机借给我吗?我给我爸打个电话。” 徐尔大概是被地板硌着了,不停地翻身,被子起起伏伏的,“好,现在想用也行。” 康寻接受过很多人的善意,但更怕麻烦别人,徐尔已经帮了他很多了,看徐尔睡得难受,他心里特别过意不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徐尔不再翻身,康寻低声叫他的名字,没人应。 徐尔睡着了。 康寻小心翼翼下床,把徐尔抱到床上,自己在地板上睡了一夜。 —— 第二天早上,徐尔醒来,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他看看康寻,这人居然又没醒。 明明上学的时候都很勤快的。 看来康寻有周末瞌睡症。 徐尔坐到康寻旁边,捏了捏他露在外面的手臂,肌肉真是很结实。 他又捏了捏自己的。 姥姥煮了荠菜馄饨,徐尔端了两碗上楼。 姥爷在门口跟着视频打太极,叫住他。 “小尔,怎么不跟同学在下面吃?” “太热了,你们又不开客厅空调,我去房间里吃。” 康寻睡神附体,房间里弥漫着馄饨的香气,也没把他香醒。 徐尔很不客气地在他肚子上踩了一脚,再把视频音量调到最大。 窗外有鸟叫声,徐尔把窗户打开一条缝,让声音传进来。 鸟鸣混杂着英语视频声,热闹得很。 康寻总算醒来,他的脑子发沉,跟徐尔说:“早。” 徐尔敲碗,“吃到了。” 房间门没关严实,留着条缝,恰巧姥爷经过门口,听到声音就教训徐尔,“敲什么敲?跟要饭的一样。” 徐尔瞥了姥爷一眼,很不满地说:“你怎么老在我房间门口啊?” 姥爷哼一声,“我上下楼梯锻炼身体。” 康寻再怎么木讷,也发现了问题。 徐尔在家没有隐私的。或者说,家人似乎不太尊重他的隐私。 康寻自己的房间很小,但是康民从不擅自进他房间,要拿什么东西都会先跟他说。 但徐尔似乎不在乎这件事。 馄饨还没凉,康寻几口吃完了,有点意犹未尽。 姥姥做馄饨也好吃。 徐尔拨弄着桌上啄木鸟形状的小摆件,他戳一下,啄木鸟的头就会前后摇晃。 徐尔看起来有些烦躁,所以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 康寻把书本都收拾到包里,叫徐尔的名字。 徐尔没回应,他又叫了一次。 徐尔转头,目光有些空洞,“你叫我了?” “我们待会出去吗?” “哦,对,要跟着我姥爷去摘玉米。” 徐尔长出一口气,又是一副充满干劲的样子。 烈日当头,他们跟着姥爷去玉米地。 徐尔戴着草帽,不停给自己喷防晒,喷完帮康寻喷。 姥爷说:“不肖子孙,给你姥爷也喷一点。” 徐尔晃了下喷雾瓶,“怎么办,没了。” 姥爷又跟康寻说:“你把篓子给小尔背着,这小子太麻烦同学了。” 康寻笑了一下,“没关系,我背就好。” 现在还没有装玉米,篓子很轻,等装的玉米多了,就会越来越重,在肩膀上留下几道痕,一周都消不了。徐尔那样的白皮肤,就需要更久的时间恢复了。 玉米地离家远得多,走到就挺费劲了,徐尔把帽子摘了扇风,问康寻口渴不渴,康寻说还好。 他打开手机,想点外卖,发现周围无店可点,大声叹气,“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姥爷没好气地说:“刚让你带水你不带,现在少爷病犯了?” 徐尔撇嘴,“我去小卖部买几瓶水,你们先摘吧。” 姥爷继续说:“你就在京宛就没这么多事,那边教育资源是全国最好的……” 徐尔大声道:“别说这些没用的,我都已经回老家来了。” 他带着气去找小卖部了。 康寻感觉自己像个不合时宜的摆设,识时务地没有参与对话,闷着头去地里掰玉米。 姥爷偏偏要跟在他后面。 “康寻啊,你成绩怎么样?” 康寻如实回答:“不太好,最近在恶补各科缺漏的内容,会很快赶上这边学校的进度。” 姥爷温和一笑,“不错。” “想考哪个大学?” “还不知道。” 姥爷说:“京宛的大学都很不错,可以考虑。” 康寻道:“徐尔要考的大学在京宛?” 姥爷看他一眼,“是啊,他什么都规划好了,省得我们操心。” 康寻点点头,“嗯,如果可以,我也去。” 第6章 篓子装满一半,康寻跟姥爷坐在地里休息。 徐尔拎着三瓶水回来,嘴里叼着根冰棍。 “少爷回来了?” 徐尔气消了,说话欠欠的,“姥爷,知道你节省,我特地给你买了矿泉水,一块钱一瓶。这两瓶可乐六块钱呢。” 姥爷扬手要打他,他躲到康寻身后,“别在我同学面前打人啊,没素质!” 姥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在一边坐着不想搭理他们了。 徐尔跟着康寻穿梭在玉米地里,掰玉米掰到手腕酸软。 直到把篓子装满,徐尔叫停。 康寻出了很多汗,汗水把衣服浸湿透了。 徐尔随手扯了几片叶子给他扇风,“回去吧回去吧,要中暑了。” 山上比山下凉爽很多,康寻来镇上第一天穿的是长袖,现在每天穿短袖都热。 他低声说:“还有这么多玉米没摘,能走吗?” 徐尔也流汗,但没康寻这么严重,他拧了下康寻的t恤下摆,居然能拧出水。 “能啊,今天摘的够吃很久了。” 他们沾着一身灰从玉米地出来,姥爷在路边生火,徐尔站的老远,“老徐,一大把年纪别玩火啊。” 姥爷招手让他们过来,“来烤玉米吃。” 康寻把篓子放下,拿了三个玉米出来,直接丢进火堆里。 他在家里也这么烤玉米吃,听姥爷这么说,顺手就丢进去。 姥爷笑起来,一脸忆往昔的感慨,“嘿,我小时候就喜欢这样吃。” 徐尔有些犹豫地走近:“玉米都没洗,好脏。” 姥爷说:“高温一过,细菌都没了,吃不坏你的。” 康寻估着时间,用木棍把玉米夹出来,徐尔爱干净,他就拿了矿泉水倒在玉米上,让徐尔洗了一遍再吃。 第7章 一直到中午,姥爷走在前面,两个小的在后面跟着,回去吃饭。 徐尔轻轻用胳膊碰康寻,小声问:“我姥爷没在我不在的时候乱说话吧?” 康寻道:“没有,他就是建议我考跟你一样的学校。” “那你想不想啊?” “嗯。” 徐尔弯起嘴角,很开心的样子,“那你要努力了,分数线很高的。” —— 午饭时间,康寻想起来还没跟他爸打电话。 他找徐尔借了手机,在门口打了过去。 山上信号不好,能不能打通电话都要碰运气。 第一通没打通,康寻等了一会儿又大过去。 那头接通了,很严重的杂音,但能听到康民在问是谁。 康寻用方言说:“爸,是我,你在家过得怎么样?” 康民惊喜地“啊”了一声,“挺好的,你在学校过得好不好?缺不缺东西?” “嗯,我过得很好。我交了新朋友,很高兴。” 康民欣慰地叹气:“那就好,那就好,我要去挑水了,跟你挂了啊,话费贵,别老给我打电话。” 康寻没来得及说第三句话,康民就把电话挂了。 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在原地站了很久。 门口大树上的黄色树叶落下来,有一片掉到他头上,他摘下来拿在手里,捏着根部旋转叶片。 等到汗水顺着额头淌下来,他擦了擦,转身看到徐尔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 徐尔手支着下巴,说:“姥姥让我叫你,我不是故意偷听的。而且我听不懂,你们那的话跟唱歌一样。” 他说得理直气壮,康寻本来就没想着怪他偷听,笑了起来,“你觉得这个口音好听吗?” “还不错,说话的调调像唱民谣。” 徐尔哼了首歌,声音干净好听,跟前几天在寝室睡不着时,唱的是同一首。 —— 他们在日落时出发回学校。 天色昏黄,蜻蜓在低空盘旋,姥爷说明天要下大雨。 周末宿管会提前查寝,姥姥打包了玉米肉松炒饭给他们带回去吃。 进了宿舍楼,康寻在楼梯上碰到康梓,对方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在经过时撞到他的肩膀。 力道不小,康寻认为他是故意的。 他当做没事发生,继续跟徐尔说话。 徐尔从家里带了瓶洗衣液,放到了洗手池边。 他跟康寻提要求总是很直接,但不会让康寻觉得烦:“你不是说我身上的味道好闻吗?就是用的这种洗衣液,以后你就用它洗衣服吧。” “嗯。” 康寻还穿着徐尔的衣服,脏衣服打包带回宿舍清洗。 晚上洗漱之后,他把两人的衣服分开泡着,洗干净,香香的。 徐尔问康寻英语一般能考多少分,看到康寻露出局促的表情,他有些幸灾乐祸地说:“明天上午是英语连堂,老师肯定会用来考试,她最讨厌听力差的学生。” “……手机能借我用一下吗,我就听听力。” “喏,给你。” 因为徐尔这句话,康寻又熬到了凌晨三点,第二天依旧保持着满血状态。 他觉得自己像一块吸收睡眠的海绵,周一到周五可以将瞌睡都吸住,到了周末再全挤出来。 英语连堂果然是考试。 在发试卷时,他听到后桌的陈露说下午还有化学测验。 这边的高中考试频率太高了,康寻的精神紧绷起来。 他半夜听了三小时听力,想着今天要好好表现,不让徐尔再笑他废物,没想到英语测试压根没听力题目。 康寻很快写完了试卷,题目对他来说算简单的。 他甚至想向徐尔邀功,他写得很不错。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英语老师端着茶杯道:“下暴雨又得放假,这怎么搞啊。” 幸灾乐祸的学生在下面祈雨:“下吧下吧,我想在宿舍自学。” 一群人哈哈大笑。 康寻不理解,为什么下暴雨就要放假。 他蹙眉,想到了学校被冲垮的惨状。 他问徐尔:“这里也会遇到山洪吗?” “嗯,毕竟这个镇就在群山脚下。而且排水系统太烂了,就算没有洪水,一下暴雨也是水灾。” 徐尔又在玩自己的头发,心不在焉地说:“很多作物会被淹死,以前还有房子因为地基不稳,直接被冲垮的,学校会提前放假让学生回家里帮忙。” 康寻家的作物就在上次洪灾时全军覆没了,他感同身受地担忧:“希望别发洪灾。” 他没能如愿,很快天空就黑下来,学校广播通知放假,让学生尽快回家。 康寻回了寝室就去检查窗户有没有关好,“你不回家去看看吗?我可以帮忙。” “不用,我姥姥姥爷不在乎这些作物,他们收的已经够吃了。” 这句话有些残忍,康寻家里就是靠庄稼活了一年又一年,他再次感受到了,跟徐尔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每次想到这个问题,康寻就更想去看书,用密密麻麻的题目转移注意力。 他埋头看书,徐尔在上铺睡午觉,都安安静静的。 直到有人敲门。 “混血小王子,出去玩啊!” 康寻听出这是孟浩宇的声音,还有几个不熟悉的男声。 徐尔不耐烦地下床,打开门,“有病吧?这种天气出去送死?” 孟浩宇冲他挤眉弄眼,“啧,我找了新网站,一起去网吧看。” 徐尔顿了一下,没赶人,而是说:“等我梳个头。” 孟浩宇笑他:“啧,真臭美。” 又去叫康寻:“黑皮,一起去啊。” 康寻对孟浩宇印象很差,但徐尔要去,他就也答应了。 除了孟浩宇还有七班的两个男生,徐尔应该经常跟他们玩,聊几句就能笑作一团。 康寻来了之后就是一直跟徐尔一起的,徐尔这段时间没跟这群人说话。 他们进了一家网吧,五个人开了最后排的两台电脑。 孟浩宇一直发出各种怪笑,让康寻忍不住想要后退。 孟浩宇戴着耳机,输入了一串字符。 一个满屏都是不堪入目图片的网站弹出来。 康寻下意识去看徐尔,发现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 那个表情不是欣赏也不是好奇,很空洞。 康寻后退几步,打算离开。 孟浩宇叫住他,“走什么?还没看到好东西呢?” 徐尔拉住康寻,“喂,你不喜欢?” 康寻有些失望地看了徐尔一眼,“我不喜欢。” 徐尔松开手,但还是看着康寻,目光里有些别的东西,康寻看不懂。 “为什么不喜欢啊?” “没有为什么,我不想看。” 孟浩宇不嫌事大,点开一个视频,七班的一个男生把耳机按在康寻身上,“试试呗兄弟,一看就是没条件看的。” 康寻被两个人按着,忍到极限了,耳机传来令人作呕的叫声,他握拳甩开两边的人,摘了耳机扔到一边的桌上,脸色已经很难看。 孟浩宇把耳机拿过去,“靠,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居然没反应。” “徐尔,你这室友有问题啊。” 徐尔转过身,盯着面前的黑色屏幕。 “……” 孟浩宇的表情逐渐扭曲,“靠,山里出来的真是山顶洞人,大家都看你不看?” 康寻道:“我不需要跟你们一样。” 他被人嘲笑惯了,从小时候的“你妈妈不要你了”,到后来的“又装又穷”。 孟浩宇这点攻击力不算什么。 康寻又看了一眼徐尔,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开始下雨,康寻想起来徐尔没带伞。 他淋着雨回了宿舍,拿起伞又放下。 他发觉自己太多事了。 —— 网吧里。 徐尔蜷着腿坐在椅子上,玩很无聊的闯关小游戏。 旁边孟浩宇的电脑视频里,两个人缠在一起,屏幕里屏幕外都是喘息声。 徐尔扭过头去看,探究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什么高档次纪录片。 他想证明什么,又因为无法证明而失望地低下头。 孟浩宇看到他的表情,啧了一声:“兄弟,别顶着死人脸看片行不行,我看着都要萎了。” 徐尔机械地转过头,继续操控他的小火人往水里去送死。 反复重开几十次后,他站起来。 “雨下大了,我先走了。” 不知道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路面积水到了膝盖的位置,徐尔穿着短裤,踩进水里被冻得一哆嗦。 好不容易快到学校,雨下得更大了,还刮起了风。 徐尔在心里骂自己有病才会跟出来,淋雨不说还惹了康寻不高兴。 他听到前方有人喊他的名字。 康寻撑着伞,手里还拿着一把,出来接他。 第8章 徐尔赶紧往前走,落汤鸡一样躲到康寻伞下。 他头晕得很,费劲地揪着康寻的衣服寻找支撑,问:“你没生气吧?” 康寻没回答,拉着他回寝室,一路都没发出声音。 徐尔有点慌,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康寻又看了他一眼,他觉得里面带着很多东西。 失望,不解,沉默。 他的手有些抖,康寻抓着他的手很有力,不知道会不会感觉到。 康寻没见过他这样的人,同样的,他之前也没见过康寻这样的。 康寻我行我素的同时,又时常愿意在自己面前妥协,让徐尔觉得自己很特别。 徐尔有些难受地想,康寻会不会就此不理他。 第7章 直到回寝室,康寻才说:“你先洗澡吧。” 徐尔冲了澡才舒服一些,他出了卫生间,看到康寻脱了上衣在擦身上的雨水。 徐尔挪开眼睛。 房间里安静地有些尴尬,康寻先开口:“你是不是不喜欢看那些东西?为什么还要去?” 康寻不常提出问题,尤其是这样涉及对方隐私的问题,但他这时忍不住问了,说完也没有后悔。 徐尔沉默了很久。 “你就知道我不喜欢了?”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因为,嗯,要合群啊。” 康寻没想到徐尔也会在意这个。 徐尔本身足够优秀,即使不合群,那也是因为其他人达不到他这样。 一定要合群吗? 康寻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干涉他的事,选择沉默。 徐尔洗了澡就窝进被子里,蜷成一团。 他翻身背对着康寻,保持着这个动作一直不动了。 康寻憋到半夜,等到徐尔起来喝水,他又问:“徐尔,一定要跟别人一样吗?” 徐尔拿着水杯,停顿了很久。 “……我以后不去了。” —— 雨下到后半夜,又刮起大风,走廊里呼啸而过的风声吵得康寻睡不着。 他心里知道,其实睡不着的主要原因不是风声。 而是,他怎么都想不通,徐尔居然会去看那些东西。 即使徐尔说以后不看了。 ……他提了,徐尔居然真的就跟他说,以后不会再看。 下午发生的一切,都有一种诡异的,令他不知所措的感觉。 他为突如其来的别扭情绪感到烦躁。 康寻借着微光去看对面已经睡着的徐尔。 被子鼓的高高的,他猜测徐尔是缩成一团睡的。 他小时候去山坡上抓过野兔子,直接把人家窝都端了。兔子窝里的幼崽就是这样的睡姿。 只有没有安全感的小崽,才会这么睡,陈姣刚离开家那半年,康寻也是这样睡的。 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不太愉快的事,康寻开了小夜灯,做题。 他的小夜灯续航持久,充一次电用了十多天,现在打开还能闪着微弱的光。 枕头边放着的是生物练习册,他翻开上次的折页继续做。 看了一会儿,他就感觉视线模糊,揉了揉眼睛。 直到又听到嘀嗒的雨声,康寻的眼皮开始打架。 这个单元还有最后一张内容没写完,他拧了下自己的胳膊,继续写。 对面的徐尔突然说话,康寻赶紧关了灯。 徐尔在喊姥姥。 很微弱的声音,带着一点委屈地感觉。 康寻听了很久,确定了徐尔在说梦话。 在康寻再次泛起困意时,徐尔叫了他的名字。 “康寻,我好像发烧了。” 康寻下床,去到对面,抬手去摸徐尔的额头。 “你的额头很烫,宿舍有药吗?” “第一层书架上的药箱里有布洛芬。”徐尔按着头,艰难地翻身趴在床上,他的鼻音很重,声音闷闷的,“我后悔了,还不如在宿舍睡一下午,我的头要爆炸了。” 康寻打开徐尔书桌上的台灯,拿了药箱翻找出布洛芬,捏着药盒在灯光下看日期,确认没过期,他才拆了一颗药丸,和矿泉水一起递给徐尔。 徐尔蔫蔫地说:“诶,我已经受到惩罚了,你就别生气了。” 康寻露出困惑地深情,他认为自己没有生气,“我只是先走了,没有很生气。” 徐尔撇嘴,“没生气你为什么一直摆着个臭脸。” 康寻对着镜子看了眼自己的脸,他一直都是这个表情,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康民说他的情绪稳定,不会那么容易生气,他自己也认为是这样。 徐尔喝了药,咳嗽一声后,又抓着被子缩成一团。 康寻看了眼时间,凌晨五点了,他这一晚跟通宵没区别。 他打了个很长的哈欠,眼泪不自觉地冒出来。 徐尔吸了吸鼻子,“我半夜醒了好几次,看到你在学习,不是我的幻觉吧?” 康寻又躺到床上,打算好好睡一会儿,“嗯,睡不着就看看笔记。” 徐尔道:“晚……早安,反正你睡吧,我不吵你了。” “如果你待会还是不舒服,就把我叫醒。” “好。” —— 康寻醒来是下午,宿管在外头狂拍门。 宿管的声音在走廊响起。 “水退了,请大家自行下楼协助教职工清理学校设施。” 说完又去拍别的宿舍的门,然后重复这句话。 噼里啪啦的噪音不绝于耳,徐尔起床气那么大,居然没有嚷嚷。 康寻心道不好,赶紧去看徐尔的情况。 他的脸红透了,鼻息热热的打在康寻手上。 康寻小声:“徐尔?” 没有回应,他背着人去找宿管,问医院在哪里。 宿管看了一眼徐尔:“又病了?混血儿身体没有咱们的孩子好啊……出了学校左转一直走到十字路口,超市对面就是医院。” 外面已经有很多学生和老师在打扫卫生,出学校要申请,康寻在警务室给班主任打电话,得到允许后带着徐尔离校。 宿管说的左转后一直走,真就让康寻一直走了半小时,天空还是阴沉沉的,温度没有前几天高,却让人闷出一层汗。 小镇是被农田包围着的,雨后空气里传来浓烈朴素的农肥发酵的味道。 徐尔在颠簸中醒了一次,叫了声头疼,又说不想种地好臭,除此之外,没有发出其他声音。 康寻安慰他快到了,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到。 如果不是他的体力比一般人好很多,现在就该趴下了。 看到十字路口时,康寻松了口气。 “徐尔,到医院了。” 徐尔没说话,用手轻轻抓了一下他的手臂。 医院里人很多,康寻没来过这样的大医院,有些无措地找了个护士问发烧去哪里打针。 护士让他把徐尔放椅子上,领着他去挂号。 拿了号后,康寻坐在徐尔旁边。 徐尔总算睁开眼,迷茫地抬头看康寻。 他好像说了句英语,康寻听不懂,“怎么了?” 徐尔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我头疼。” 这是徐尔第三次说头疼了,一定是痛的受不了了。 康寻有些焦急地去看叫号牌,徐尔排在最后,前面还有五个病人。 轮到徐尔,康寻扶着他进去。 医生给他量体温,38.9c。 医生语气带着责备:“这都快烧晕了吧?怎么才来医院?” 康寻想说,他已经晕过了。 付了钱,查了血,徐尔恢复了点精神,对康寻说谢谢,“待会去我家吧,回学校还得搞卫生,他们要一直做到晚上。” 康寻说好。 他站起身,徐尔拉他衣服,“你去干什么?” 康寻道:“去找厕所,有点急。” 徐尔跟着站起来,“我也去。” 康寻在厕所洗了个脸,出来的时候看到徐尔正靠墙站着,眼皮又要合上了。 他走过去:“你不上厕所?” 徐尔说:“嗯,走吧。” 结果出来了,医生给徐尔开了两瓶吊水,一次打完。 护士让康寻帮徐尔看着,康寻就是不是看一眼,瓶里还有多少药水。 徐尔的小动作很多,一会盘腿坐着,一会看康寻掌纹。 康寻问他:“你会算命吗?” 徐尔道:“不会,我就是看你手上茧会不会很厚。” 康寻就把两只手掌展开给他看:“厚到掌纹都看不清了。” 徐尔按了一下他的手掌,“嗯,手感不一样。” 两小时后,天黑了,康寻叫了护士来抽针。 徐尔的眼神还是迷茫的,走路也没什么劲,在他差点撞上医院出口的饮水机后,康寻就抓着他的胳膊带着他走。 徐尔突然问:“康寻,你暗恋过你们班女同学吗?” 晚上空气凉爽不少,吹着风,康寻心情本来好了点,又因为这句话变得奇怪起来。 第9章 “没有,我没暗恋过别人。” “哦。” 康寻反问:“你喜欢过吗?” “没有……”徐尔叹气,“算了不说这个了。” 医院离徐尔家不远,几百米的距离,一下就到了。 姥姥听到徐尔发烧就过来关心,摸摸头又摸摸脸,心疼得不行。 她做了红糖鸡蛋给徐尔吃,又下了一大碗馄饨,感谢康寻带徐尔去看医生。 徐尔使唤姥爷:“给我们老师打电话请假,就说我跟康寻今晚上不回去了。” 姥爷看康寻一眼,出去打电话。 姥姥姥爷都是热情好客的,但偶尔,康寻会觉得氛围变得古怪,比如刚才姥爷看他那一眼。 姥姥又煮了两个鸡蛋,给康寻剥了放到小碟子里,“你跟小尔关系真好,他以前都不带同学回家玩,他性格孤僻,又喜欢多想……” 康寻觉得姥姥对徐尔的了解不太够。 徐尔明明是很喜欢说话,并且很自来熟的性格,正是因为徐尔足够开朗,他们才能很快熟悉起来。 徐尔突然咳嗽,姥姥去拍他的背:“你看看,吃饭不能急,一急就呛着。” “姥姥,你别说些有的没的。” 徐尔埋头喝糖水,悄悄偏过头,冲康寻使眼色。 康寻看懂了,这是让他赶紧吃完上楼。 姥姥笑得和蔼,很想再跟康寻说说话,被徐尔截住,“姥姥,明天还要考试,我们要去复习了。” 她只好说:“那下次来了再陪姥姥说话啊。” 进房间第一件事依然是,先洗澡。 康寻换了衣服出来。 他觉得自己跟徐尔算是熟悉的朋友了,可以多说一些话,于是问:“姥姥姥爷对我很好奇,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徐尔拿了一张退烧贴,贴到头上,他背对着康寻,干笑一下:“我姥姥不是说了,因为我头一次带朋友回家。” 徐尔这次没有打地铺,或许是知道康寻会跟他换,所以跟康寻一起躺在床上。 徐尔房间的书架上有一些习题册,他让康寻去选想要看的。 康寻看到书架最上层的一侧放着飞行器制造理论,抽了出来。 连带着,掉出来一张花花绿绿的卡纸。 卡纸掉在地上,他捡起来看。 是一张漫画图,两个人搂在一起比耶。 徐尔走近,“什么掉了?你放桌上就好……” 他突然抢过卡纸,放到了书桌的抽屉里。 康寻感觉徐尔的手抖了几下,显得有些慌乱。 他问道:“是动画角色吗?画的很好看。” 徐尔看着他:“那你觉得哪个好看?” 康寻怀疑徐尔这么问,是因为这是徐尔自己画的,他小心翼翼地说:“……那个白头发的女生,和红头发的男生,还有背景的草地,都很好看。” 康寻看着徐尔的表情从惊慌逐渐变得无语,怀疑自己说错话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他立刻道歉:“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了。” 徐尔掀开被子,将自己整个包裹在被子里,头也没露出来。 他不想跟康寻说话了。 见徐尔一直没动静,康寻以为他睡着了,翻书的动作都轻轻的。 直到看得犯困了,康寻把书放回去。 徐尔突然冒出头,“你看清楚,那两个,是男的。” 康寻:“……” 那他觉得作者画得不太好了,因为两个人画的都很像女孩子,其中一个还是长头发…… 他说:“画得很好,看起来像亲兄弟。” 康寻嘶一声。 徐尔把散热贴砸他后背上了。 第8章 —— 教室里,徐尔看着黑板发呆。 他早上才退烧,刘老师允许他大课间不去跑操。 跑操结束,广播宣布解散。 几分钟后,康寻第一个进了教室。 以往他会和徐尔慢吞吞地一边聊天一边走回来,但今天徐尔不在,他感到无所适从,去食堂楼下的超市买了一包话梅就上楼。 徐尔趴在桌上,看到他时眼睛似乎弯了一下。 康寻把话梅给徐尔,“吃了嘴里就不苦了。” 徐尔拆了包装,拿了一颗话梅在嘴里含着。 他嗓音带着点点沙哑,听起来惨兮兮的,“中午帮我带饭吧,我没力气,不想动。” 康寻当然说好。 中午,康寻打饭飞快,在夹糖醋排骨的时候跟对面夹菜的孟浩宇对上,孟浩宇白了他一眼。他们的夹子撞了一下,孟浩宇骂骂咧咧走了,说康寻记仇且没品。 康寻感到莫名其妙。 他刷饭卡付费,回去的路上碰到了班长高洁。 高洁拎着饭盒,另一只手捂着肚子,叫康寻一声。 她肚子不舒服,请求康寻帮她把盒饭带回去,自己要去厕所。 康寻领着三盒饭进教室,徐尔站在教室最后面,看黑板上最新的错题解析。 徐尔转身,看到康寻把其中一袋放到高洁的桌上。 他似乎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这是帮谁带的?” “高洁,路上碰到的,她让我帮她带回来。” “哦。” 徐尔吃饭的速度很慢,细嚼慢咽,但不会保持安静,反而吃几口就说一句话,因此速度更慢了。 康寻则吃得很快,后面有同学陆陆续续拎着盒饭回来,他已经吃完了。 他把垃圾扔到楼梯拐角的垃圾桶里,雷子威和班上几个男生经过,拍了一下康寻的后背。 “康寻,我教你英语,你愿不愿意帮我带饭啊?” 后面几个男生跟着起哄。 康寻认为雷子威是在嘲笑他,但他不在乎。 他要不要做,全看对象,对象是徐尔的话他挺愿意的。 康寻面无表情地看雷子威一眼,“不愿意。” 雷子威语塞:“靠,我就开个玩笑,你配合一下都不行了?” 康寻哦了一声,“不好意思,但我不愿意。” —— 下午发了英语试卷,康寻考得不错,不涉及听力的时候,他的分数都挺高的。 阅读理解c篇的文章难度较高,错的人很多,英语老师喊人起来接力念文章,第一个点的就是徐尔。 徐尔念英语的声音很好听,像夏天山间的溪流,干净清爽。 之后老师说让徐尔的同桌接着念。 康寻磕磕绊绊念完了,中途老师纠正了几次他的发音,他反复念了几遍,足够标准之后老师才让他接着往下读。 没有人笑他,康寻坐下时松了口气。 下课后,康寻去教室后面打水。 排在前面的姜瑞接了一半,饮水机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没水了。 他回头,问康寻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办公室搬两桶水过来。 两人去了班主任办公室,刘老师正在跟康梓说话,眼神示意了下桶装水的位置,又继续看着康梓的眼睛说话。 “不要学到太晚,适当放松一下,是在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来找我,或者去心理咨询师。” 康寻就听到这么一句,跟姜瑞一起出去。 他单手拎着很大一桶水,看起来毫不费力,姜瑞说:“康同学,你能不能抱着水,这样显得我很虚。” 康寻笑了一下,也像姜瑞一样两手抱着水桶。 他们要上一层楼,回到班上。 姜瑞在楼梯上说:“康梓晚上一直说梦话,挺吓人的,他以前也这样吗?” 康寻道:“我没跟他一起住过,不了解。” 姜瑞叹气:“他每天跟他妈妈打电话打到特别晚,反复说一些话,我感觉他压力太大了。” 康寻不知能回什么,心里想着,他要更谨慎一点,不能在晚上学习时吵到徐尔。 他们把水桶装到饮水机上,姜瑞接了水,问康寻他们什么时候回自己学校。 康寻动作一顿。 高校长说过,临时校区建好可以选择回去上学。 康寻觉得,高校长还有后半句话,不想回去,在这里学习也行。 他舍不得这个机会,会努力留下来。 “我也不知道确切时间。” 姜瑞失望地叹气,转头看到徐尔眼神怪异地看着他。 姜瑞捂着胸口,吓了一跳,“学霸,不带这样吓人的。” 徐尔拿着空水杯,神情恹恹地:“你打完水了?” “额,嗯。” “那你走吧,我要打水了。” 姜瑞:“......” 徐尔绕过姜瑞走到饮水机旁。 康寻在旁边看着徐尔打完水,跟在他后面一起回了座位。 他感觉徐尔不太高兴,又不知道他到底哪里不高兴。 徐尔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康寻摸了下他的额头,“你还是不舒服吗?” 徐尔说是的,随后埋头做物理作业,用行动告诉他自己不想说话。 —— 第10章 晚自习,刘老师宣布全程自习。 在大家都认真做作业的时候,刘老师走到康寻的座位旁边,眼神示意他出去说话。 康寻联想到下午办公室里,刘老师跟康梓说的话,他看向康梓的座位,座位是空的。 刘老师把他带到了另一栋楼的第三层,长长的走廊,只有一间教室还亮着灯,是心理咨询室。 刘老师没有直接带着康寻进去,而是先问:“来了新学校,会不会焦虑得睡不着?” 康寻:“我睡得很好。” 他知道老师想了解的是他的压力大不大,又强调了一次,“我在这里适应的很好。” 他的表情严肃而认真,刘老师十分欣慰地笑了,“那就好。” 心理咨询室里,康梓正在跟人打电话。 “我跟他根本跟不上进度,你让我们回去吧。” “老师,康寻也提了很多次,他想回家,你接我们回去吧。” “临时学校不是建好了吗,我们可以走了。” 刘老师朝康寻摇摇头,“他妈妈给高校长打电话,要求把你们送回原来的学校,高校长又给我打电话,向我确认情况。” 除了暂时跟不上进度,康梓说的都是屁。 他再次向老师申明:“我想留在这里。” 刘老师说:“只要你想留下,没人能赶你走。” 康寻抢过康梓的手机,跟高校长说:“我不回去,至少现在我要留下,老师,你带康梓走就好。” 那头的高校长哎一声,“那我就不跟你爸说了啊。” 康寻挂了电话,看着神情快要崩溃的康梓。 康梓的自尊心很强,如果只有他走了,就会显得他像个失败者,而如果是两人一起走了,康梓就可以说,是康寻受不了这边的教育,要他一起回去的。 他握紧拳头,青筋都暴露出来。 如果刘老师不在现场,他会给康梓一拳,或者干脆把他暴揍一顿。 心理老师示意他说点什么,他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他没有任何话想跟康梓说。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凶狠,康梓对上他的眼睛后,后退了几步。 心理老师快步走到康梓身边,低声安抚他。 康寻问刘老师自己可不可以走了,得到允许后立刻离开。 他回到自己班级所在的教学楼,在楼梯口看到徐尔,徐尔嘴里含着话梅,坐在台阶上。 看到他上楼,徐尔将话梅的核吐进垃圾桶,先进了教室。 康寻去厕所洗了个脸,又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努力做出和善的表情,可过一会儿脸又垮下去。 他回了教室,班上的同学集体抬起头,看到他算得上恐怖的脸色后,又齐齐低下头。 只有徐尔还在看着康寻,在他回到座位时,漫不经心地转着笔说:“老师批评你了?” 康寻摇头:“老师只是告诉我,康梓要回家,继续在家里完成学业。” 笔从徐尔的手里飞出去,落到地上。 康寻帮徐尔捡起来,放到他面前。 徐尔看着他,“你也要走吗?” 康寻说:“我不走,要是回去了,我可能就真的考不上大学了。” 徐尔又转起了笔,“嗯,是这样,你还是留在这里吧。” 他转了会儿笔就埋下头,把外套盖在腿上。 康寻知道,徐尔是要玩手机了。 他身体前倾,尽量打掩护。 下课铃声响了,康寻去英语办公室借了录音机。 英语老师挺高兴的,说录音机在办公室摆了半年都没人借过,表示他可以用一个学期。 第二节自习课,他就听着催眠的粗糙男声做听力选择题。 相比之下,徐尔的声音就好听很多,如果是听徐尔念的话,他可以听得更专注。 一个纸球飞到他面前,就这么一会儿注意力分散了,他后面就完全听不懂了, 徐尔把纸球拿过去,“周波涛给我的。” 他把纸球摊开,看到上面的文字,挑眉一笑。 康寻很好奇,看了一眼。 徐尔把纸递给他,“康寻,你看。” 周海涛问徐尔,愿不愿意跟康梓换宿舍,让康梓跟康寻一起住。 康寻毫不犹豫地把纸撕了。 “徐尔,你去拒绝他吧,别换。” “我当然不换,人越多我越烦。”徐尔说,“周波涛刚才已经看到你把纸给撕了,不会再找我问了。” 康寻不放心:“还是说一下吧,万一他又问呢?” “你脸黑得跟□□流氓一样,没人敢来问的。” 康寻用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徐尔说的不是他皮肤很黑,而是他的表情很凶。 第9章 —— 又一场秋雨后,天气转凉。 寝室里,康寻的目光很快地扫过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 校长说山下很热,又说临时校区会很快建好,所以他只带了一些夏季衣物。 即使他身体健康,也扛不住逐渐降低的温度。 康寻打算撑到周末回家去拿。 上午的课间休息时间,他都在思考,这次回家要不要邀请徐尔。 现在还是适合看星星的季节,再晚一些时候,就看不到漂亮的星空了。 可是山上的气温更低,徐尔怕冷,现在就穿上了比较厚的连帽衫,如果去了山上,可能会生病。 因为想着跟徐尔有关的事,他总是下意识地去看徐尔。 而徐尔,正在语文课上的昏昏欲睡。 语文老师掰了截粉笔头扔过来,“徐尔,康寻都眼神提醒你多少次了,睁开眼睛看看黑板吧!” “手别撑着头,放下来!” 语文老师对徐尔说话一直很凶,康寻猜测是因为徐尔各科成绩里,语文是垫底的。语文老师心里不平衡了。 徐尔艰难地放下手,怨念颇深地看着康寻。 康寻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我忘了不能经常看你。” “……”徐尔郁闷地说,“所以你都不是为了提醒我才看我的。” 窗外吹进来一阵风,很凉爽,但徐尔打了个喷嚏。 康寻想了想,还是不邀请徐尔了。 以后还有机会。 午休时,康寻被刘老师叫出去。 刘老师带着康寻去校门口,有些好笑地说:“徐尔,你跟出来凑热闹啊?” 徐尔说:“老师,你说话太大声把我吵醒了,我只好跟出来看看。” 刘老师笑他就会甩锅,几个人在警务室旁边站定。 康寻看到了铁门外熟悉的白色汽车。 高校长从车上下来,拎着两袋衣服。 刘老师把学生带到就走了,她让徐尔一起回去,徐尔偏不。 康寻有点想笑:“你怕有人来抓我走吗?” 徐尔目光落在高校长身上,“难道不是吗?” 徐尔难得评价别人,“打扮这么烧包,他居然是校长啊?” 高校长戴着墨镜,穿着衬衫和西装裤,康寻觉得挺帅的。 徐尔的声音不小,高校长听到了,摘了墨镜笑:“哟,这小伙子长得真俊,你新交的朋友?” 康寻给高校长介绍徐尔,着重强调了这是帮助他学习的好朋友。 高校长的注意力落在徐尔身上:“小伙子,别以貌取人,哥做校长很多年了。” 徐尔问他:“听你口音,你是京宛来的?” 高校长笑得更开心了,“这都能听出来?我在这边儿待了三年了,我都觉得自己没口音了。” 高校长跟谁都能聊起来,徐尔又是个话多的,两个人聊了很久。 康寻闷得很,就站在旁边听校长跟徐尔说话。 从对话中,他知道了校长现在27岁,毕业于京宛一所很厉害的大学,并且是和一个朋友一起筹资在山区建了学校。 后来这个朋友受不了苦跑路了,就只剩他了。 高校长指了指康寻:“这小子脑子不错,你多帮他,要是能考个好大学,以后回京宛了,我请你吃饭。” 这话看似玩笑,但康寻知道,高校长是真心想他能考出去。 如果没有这位校长,村里很多孩子甚至没有机会读书。高校长是他很敬佩的人。 高校长把衣服给了康寻,里面有新买的衣服,也有康民放进去的康寻的旧衣服。 “另一袋给康梓,全是他爸妈给买的新衣服,千万别让他扔了。” 提到康梓,校长眉头皱起来,“上次来接他,又说不走了,这几天又在跟他爸妈说要回家,我真没法处理这事儿。” 康寻对校长表示同情,但他也给不了任何帮助。 校长催他们回去休息,自己在校门口抽了根烟,转身上车走了。 徐尔的监督任务结束,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这校长人不错,并且看人很准。” 康寻笑起来,“谢谢夸奖。” 康梓在座位上趴着,康寻把衣服轻放在他的桌子下,然后回了自己位置上。 第11章 —— 晚上,轮到徐尔打扫班级卫生,让康寻先走。 康寻把衣服拎回宿舍,有些贴身的衣服需要过水,他打算在徐尔回来之前把衣服洗完。 敲门声响起,他打开门,是康梓。 康梓已经穿上了新衣服,眼睛无神,看起来精神不佳。 “有事?” 康梓没进去,就站在门口说:“这次物理考试你考了多少分?” “……”康寻没说具体分数,敷衍道,“比上次好一点。” 康梓盯着他,阴森森地说:“你真的没抄徐尔的?你处处讨好他不就是想抄他的?” “没有。” 一阵沉默后,康梓再次开口:“你在这里就是倒数,不嫌丢人吗?还不如回去做第一,在这里没什么好的。” 康寻手按在门上,稍微用力,门合上一点。 “他们都说你给徐尔当牛做马,徐尔才教你。”康梓鄙夷地看着康寻,“你是一点尊严都不要了?” “真丢人。” 康梓说了一堆,康寻都当没听见。 扯得太远了,康寻感觉康梓把自己描述的不像人,像狗。 最终,康梓又把话题拉回来:“你要是不想被人笑死,最好现在就回去。” 明明是他自己想走,却总是想把这种想法强加给别人。 康寻握紧拳头,掂量着往哪下手最合适。 他觉得应该先攻击腹部,那里不容易看出伤。 拳头砸下去的同时,楼梯口传来徐尔骂骂咧咧的声音。 走廊的灯坏了,一片漆黑,他的声音格外清晰。 “你放屁呢。要走你自己走,你个菜比,自己进度跟不上就在这恶心别人,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 光是听这个不爽的调调,康寻就能脑补出徐尔的表情。 与此同时,康梓痛苦地哀叫了一声,一手捂着嘴,一手捂着肚子,似乎是想吐。 康寻没什么表情地对他说:“你跟你爸妈,还有同学,说你肚子痛,在这边水土不服,回去没人会笑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康梓沉默了。 他低着头,半晌离开了。 徐尔跑过来,低声说:“我靠,你打人了?他不会告状吧。” 康寻也不敢确定,“应该不会……他有借口回家了。” 徐尔瞪着康梓离开的方向,感觉还能骂好多句脏话。 他回头对上康寻,小心地问:“康寻,我让你不舒服了吗?” 徐尔的语气,配上这副表情,让康寻觉得他受了很大的委屈。 “没有。” 徐尔似乎松了口气,拿着一截棍子进了寝室。 康寻认出这是他们班拖把上的一截,“拖把断了?” “我洗拖把的时候没注意,拖把砸墙上,突然就断了。”徐尔把棍子放到了窗户边,“本来都扔了,我听到那神经病在门口发疯,又回去从垃圾桶捡出来,脏死了,我得洗手了。” 康寻用洗洁精清洗棍子,再拿纸巾擦干,晾在了窗边。 徐尔又跟他确认,“康寻,如果你觉得我让你不舒服了,你一定要告诉我。” 他看起来特别为难,“我绝对不是故意使唤你,我真的很懒,我讨厌干活。” 康寻点头,“好,但真没有。” —— 康梓在一个周五跟着高校长回家了。 他在离开前告诉康寻别痴心妄想,他们永远摆脱不了那座山。 这句话成功让康寻恐慌,也让他更加用力地赶进度。 他依旧保持着为徐尔睡着后,过一会儿再开始学习的习惯,这种方法让他的分数突飞猛进,各科考试的成绩都到了中上游。 在一次跑操时,康寻晕倒了,跟在他后面跑的几个男生把他扛到了医务室,医生说他是低血糖。 来看热闹的孟浩宇突然生出一点良心,偷偷问徐尔,“是不是你老让康寻干苦力活才这样的,兄弟够狠的啊。” 天降大锅,徐尔不想背,但他也想不通,康寻怎么会突然低血糖。 康寻的食量可是一般人的两倍啊。 康寻醒来后,班主任又问他是不是很焦虑。 康寻自己也懵了,从小到大,他甚至没怎么感冒过。 他说是因为太饿了。 因为这句话,高校长拜托刘老师多给康寻充了五百块的饭卡,让他每天多吃点饭。 晕倒对康寻来说只是个小插曲,因为不怎么生病,他并不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没有很强的健康意识,晚上照常学习。 他的床头放着一个小闹钟,用来判断徐尔是否睡着。 经过长期观察,他已经摸出了规律,徐尔会在十二点睡熟,他就可以开灯做题。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尔在那头的床铺晃动,在康寻埋头苦想时,徐尔发出声音。 “康寻,你吵到我了,别学习了。” 康寻按关了灯,轻声说:“抱歉,我不写了。” 等徐尔呼吸再次平稳,康寻又开灯,继续做题。 过了一会儿,徐尔再次出声,“康寻,好吵啊,我睡不着。” 康寻这次看了时间,凌晨三点。 他老老实实关了灯,睡觉。 第二天,凌晨一点,徐尔醒来说吵;两点,康寻贼心不死,徐尔又说了一次。 康寻彻底老实了。 作息正常之后,他的成绩也没有因为学习时间的减少而落后,于是不再执着于熬夜。 —— 周末,姥爷让徐尔邀请康寻来家里讲讲怎么挑选种子,康寻再次拜访徐尔家。 徐尔家的门口多了两株桂花盆栽,橙色的花瓣,一左一右,香气弥漫,树上还挂了红色的平安符。 两位老人在门口小凳上坐着聊天,看到他们就站起来。 “过来写平安符。” 姥爷给康寻一张空白的红色平安符,让他写自己的愿望,康寻写了个“心想事成”。 徐尔拿了一张,写了个“所向披靡”。 其他平安符上都写好了祝福,是漂亮的书法字体,只有一张丑得像鬼画符, 徐尔看平安符上的字,撇撇嘴:“跟爱德华写的中文一样丑。” 姥姥笑道:“就是你爸写的,他在后厨。” “就是可惜了,你妈没空回来。” 徐尔受到惊吓,从板凳上跌下去,差点给康寻磕一个。 康寻及时拉住他,也跟着紧张起来,“你爸回来了?” “……待会我是说hello还是你好啊?” “什么hello你好,”徐尔站起来,拍拍裤子,满脸晦气,“说拜拜。” 他拉着康寻就要走,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厌恶:“我说过了,高考前都别让我看到爱德华。” 康寻听到,屋里传来一阵陌生的声音。 徐尔的面色一沉,抓着康寻手臂的手紧了紧。 第10章 从院子后面走出来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围着围裙,留着胡子,面容很严肃,还有着和徐尔一样的卷发。 姥爷把徐尔拦住,“走什么!你们好好说句话,别一碰上就吵架。” 爱德华用英文说了句什么,语速快,口音很重,跟平时听力的调调完全不一样。 康寻听不懂,但徐尔颤抖的身体让他判断出,爱德华这句话是很有攻击性的。 爱德华用中文对康寻说:“听说你们在一起睡觉?” 康寻谨慎地点头回答,“借宿了几次,不好意思。” 爱德华把围裙摘了扔到地上,撸起袖子,似乎想跟康寻打一架。 但他撸了半天袖子,最后又把袖子放下了。 康寻费解得很,不知道爱德华是要干什么。 他忍不住想,爱德华是不是不想儿子跟穷小孩玩。 除了这个思路,他也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徐尔也学爱德华撸袖子,气焰更加嚣张,“来啊,是不是又想打我,还以为我跟以前一样傻逼不会还手吗!” 姥姥赶紧捂住他的嘴,急道:“小祖宗,好好说话,吃了饭就回学校去好不好?” 他们不欢而散,徐尔恼火地带着康寻去水稻田边吹风。 姥姥拉不住人,转头去吼爱德华,让他闭嘴。 吃了午饭,康寻和徐尔回了学校。 爱德华的出现对徐尔的情绪影响很大,直到周日,他都是一副随时准备攻击所有人的状态。 看到徐尔闷闷不乐,康寻的情绪也受到影响,他反复打开题册,却看不进去任何知识。 康寻这时意识到,嘴笨是一件多么不好的事。 他说不出能安慰徐尔的话。 半天,他才挤出一句:“徐尔,中午你想吃什么?” “零食,我不想出门。” 徐尔拿了包辣条躺在床上吃着。 这是很不正常的,平时他太爱洁,不愿意在床上吃会掉渣的食物。 期间,徐尔接了个电话,他喊了声姥姥,随后用英语说了句脏话,把电话挂断了。 第12章 康寻没见过这样激烈的父子关系,他跟康民没怎么吵过架。康民干什么都心平气和,是个温吞的老好人。 徐尔的父亲看起来是个很有主见和想法的人,并且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了徐尔身上,导致徐尔很排斥他。 别班的男生来敲门,问他们要不要去打球。 徐尔隔着门回绝不去,外头的人说了句他怎么又炸毛了。 康寻噗嗤笑了。 这个形容太准确了。 过了一会儿,又响起敲门声,徐尔十分不耐烦地下去开门,说了句不想去,结果看到了拎着一个大皮箱的爱德华。 外头天气晴朗,凉风阵阵,是很宜人的天气。但徐尔脸上乌云密布。 他直勾勾地盯着爱德华,用英语说:“你怎么来了?我警告你,别乱说话。” 康寻听懂了,他听力差,但不至于听不懂简单的短句。 爱德华用中文说:“你妈妈让我给你带了很多你爱吃的,自己拿出来。” 提到了妈妈,徐尔身体没那么紧绷了,放人进来。 爱德华在寝室里参观一圈,用标准的中文点评道:“环境还不错,你们很爱干净,这一点比我的研究生要好很多。但是一般男生都是不爱干净的,如果很……” 徐尔:“爱德华,你别放屁。” 爱德华的小胡子气得翘起来,瞪着这个大逆不道的儿子。 气氛又是一阵剑拔弩张,康寻再次陷入尴尬境地,他想搞笑一下,提出了一个很可笑的要求。 但他显然没有搞笑的天分,父子二人都用很无语的目光看着他。 康寻说,能不能让爱德华念一下这次的听力材料。 说完他也觉得离谱,尬笑一下。 爱德华问:“你的英语怎么样?” 徐尔替他说了:“好得很,不关你的事。” 康寻想去别的宿舍地方避一下,把空间留给父子二人。 思及昨天徐尔说的,爱德华会打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坐着没动。 徐尔把箱子里的果干肉干等等拿出来,“这是妈妈自己做的吗?” 爱德华冷哼一声,指责他不孝顺:“你妈妈很想你,如果不是要参加学术交流会,这次她该跟我一起回来。你半个月才给她打一通电话,这是一个好儿子该有的表现吗?” 徐尔把空箱子合上封了锁,闻言反唇相讥:“如果不是不想听到你的声音,我会每天跟妈妈打电话。” 康寻站起来,试图迈开步子。 还是去楼下找雷子威学习英语吧。 爱德华按住他的肩膀,“你就坐在这里,我可以给你念一段材料,但你必须保证你能把题目都做对。” “……” 爱德华当真就拿着纸质录音材料读了起来。 康寻如坐针毡,老外口音重,他听不懂。 幸好这篇听力他做过,他的记忆力好,答案都选对了。 爱德华没有跟徐尔争执,又叮嘱他要给妈妈打电话。 徐尔以为爱德华今天不会作妖了,勉强给了他点好脸色。 直到把爱德华到校门口,爱德华看了一眼康寻,对徐尔说了一句话。 “heknowsyouarehomo?” 康寻怔愣一瞬。 他倏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声音越来越大。 他顿了数秒,目光看向周围。 除了守门的保安大爷,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在这里。 他莫名松了口气。 —— 徐尔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几乎是带着恨意看着爱德华,用英语问:“你要让我在这里也待不下去吗?” 爱德华说:“这不是个大毛病,你可以改。” 徐尔嗤一声。 他知道自己跟爱德华说不通,只能倔强地站在原地,用目光跟爱德华对峙。 爱德华摇了摇头,一副失望模样,转身进了黑色汽车里。 汽车发动,引擎声骤起,将康寻飘远的思绪拉回来。 他们目送爱德华开车离开,黑色小汽车消失在拐角一棵大树后。 徐尔身体轻微颤抖着,他的眼眶有些泛红,但是没有哭。 康寻默默站在他身边。 深呼吸几次后,徐尔问康寻去哪吃晚饭。 康寻面色如常,“去吃炒面?” 等说完这句话,康寻感觉徐尔没那么抖了。 康寻擅长保持平静,用与平常无异的语气商量着:“炒面摊位挺干净的,你不想吃的话,我们也可以去吃饭团。” 徐尔的表情依旧丧丧的,看着远方的橙色落日,有点伤春悲秋的意思:“炒面吧……唉,真没劲啊。” 正是饭点,他们步行去学校外面的移动摊位。 学校对面的移动摊位多到形成小吃街,除了学生,附近的居民也会来吃,烟火气很重。 天气凉快后,来吃的人越来越多,熙熙攘攘的一大片。 康寻选了排队的人最多的一家摊位,站在队伍的最后面。 付钱之后,徐尔说要站远点。 他嫌油烟味重,又想在热闹的环境多待一会儿。 他跟康寻站在炒面摊位对面的小路上,对康寻说:“我有时候会很焦虑,对很多事。” 康寻退到墙边靠着,告诉他:“不要焦虑,你已经很好了。” 他说得足够诚恳,“我小学的时候,很在乎一个老师对我的看法,如果他认可我,我就认为自己很好,他否定我,我就会几天睡不好。” “后来班里一个同学诬陷我偷钱,这个老师都不查证一下,认定了是我偷的,就因为我家穷。我被全班孤立,从三年级到六年级。在被孤立的第三个月,我想通了。” “这些人都是屁,这个老师更是屁都不是。”康寻说着忍不住笑了,“他们对我有偏见,我怎么做都没用,但如果我努把力,以后去更好的地方,我就能远离这些人。我关注的重心发生变化,就不再内耗了。” 徐尔也跟着笑起来,“你也会说屁啊。” 他的姿态放松下来,去抠一旁枯树上的树皮,眼睛盯着水泥地面,问:“你知道我爸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他努力做出一副随意的样子,但康寻一眼捕捉到了他轻抿了下嘴角。 有一位支教老师来自外语学院,很热情,喜欢跟同学聊很多东西。 不记得具体是因为什么事之后,她给同学科普,同性恋是gay,也可以说homo。 支教老师为这群懵懂的学生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康寻对这两个词印象深刻。 如果说自己知道爱德华的意思,以后就没法再像这样跟徐尔相处了吧。 康寻不想跟徐尔产生隔阂。 他快速做出回应,这大概是他演技最好的一次:“让你多回家看看吗?” 徐尔望着他,似乎是想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随后,徐尔长舒一口气,“嗯。” 康寻庆幸自己蒙对了,徐尔不想他知道自己的取向。 炒面摊的老板大声招呼着面炒好了,康寻过去拿,徐尔就在原地等着他。 他们回到寝室,在各自的位置上吃饭。 一切看起来都和之前一样。 但康寻无法避免的,控制不住地去想,徐尔喜欢男生。 他联想到了很多天前,他在徐尔家的书架上发现的那张卡纸,以及徐尔最后跟他说的,卡纸上是两个男生。 他刚来达兴高中时,徐尔说,是看他长得好看,才跟他说话。 半夜,康寻仍然在思考这些事。 他辗转许久,这下真失眠了。 洗手间的水池里在滴水,声音很小,滴答滴答,时不时敲打着他的神经。 康寻忍了一会儿,下去将水龙头拧好,滴水声消失了。 徐尔翻了个身,手机的光泄出来,投映到墙上。 康寻没有回到床上,而是坐在书桌前,倒了杯水喝。 他的脑子跟嘴仿佛用的不是一个系统。 比如现在,他是想问徐尔为什么没睡,但开口却说。 “徐尔。” “嗯?” “国庆有四天休假,我带你去我家看星星吧。” “好。” 凌晨四点,两人达成一致,在国庆第一天出发,去山上。 第11章 —— 国庆第一天,徐尔在凌晨四点被康寻叫醒赶车。 他顶着一张没睡够的臭脸,拎着巨大的行李箱跟着康寻走到了小镇之外一处泥泞的小路上。 行李箱的滚轮陷进了泥坑里,徐尔用力扯出来,拖行一段距离后滚轮再次陷进泥坑。 康寻把箱子抢过去扛在肩上,发觉箱子还挺重。 “你在里面装了什么?” “衣服,可乐,果冻什么的,你昨天不是看到我装了吗?” “……嗯。”康寻当时在听听力,徐尔说的话他没听清,但都答好。 早知道就该劝他少带点东西,他掂量着这几年装的零食够吃十天,但他们只去三天就要回学校。 第13章 走到了一个简陋的车站旁,康寻停下。 “我们在这里等蹦蹦车,坐到山腰换乘巴士。” 徐尔觉得新奇,“什么是蹦蹦车啊?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康寻言简意赅:“改装的三轮,开在崎岖的山路会不停磕碰起伏,就叫蹦蹦车。” 阳光不强烈,但徐尔戴上了墨镜。 康寻道:“我有伞,可以遮阳,你要不要?” 徐尔扶了扶墨镜,“不需要,我戴墨镜是为了耍帅。” 车站旁边还有几个人在等车,一个大妈拎着一笼鸡仔,小鸡仔啾啾啾地叫,徐尔蹲下来跟鸡仔合照,被大妈笑称城里娃看什么都新奇。 徐尔听不懂方言,问康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康寻说:“夸你帅哥。” 徐尔立刻冲着大妈笑了,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他又去看挑担的大爷,问担子里的菜是哪买的,得知是大爷没卖完的,很阔绰的一挥手全买了,康寻拦都不拦不住。 新鲜感很快过去,徐尔坐在石墩上,靠着自己的行李箱小憩。 月亮还挂在天上,后方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一辆三轮开了过来。 康寻提醒徐尔准备上车。 康寻先上了车,让徐尔把行李箱递给他,两人一起坐在行李箱上。 车头别着一个手电筒,照着前面的山路,徐尔的行李箱在晃动,能听到里头的水声。 徐尔被晃得直乐,“这比游乐园的碰碰车有意思多了。” 天空逐渐泛白,他试图站起来拍照,康寻拉着他的小臂,“快坐下,会摔的。” 徐尔道:“那你拉紧一点,别让我摔了。” 他连排数十张风景照,又换前置摄像头自拍,拍完自己还要跟康寻拍合照。 康寻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徐尔按下快门,检查照片时不满地说:“跟我合照委屈你了,你假笑?” 除了学校的集体合照,康寻没有拍过照片,他不擅长面对镜头,局促地说:“再试一次?我不知道怎么对着镜头笑。” 旁边的卖菜大爷说:“这孩子看着就是我们烟山的。我们这里的人不拍照,能拍照的手机我们买不起的。” 徐尔瞥康寻一眼,“啊,那你把镜头想象成我吧,笑得真实一点,你看这张好像我拿刀威胁你笑呢。” 他凑近,手指按在康寻的两侧嘴角,轻轻往上提,“差不多就这样。” 他们贴得很近,康寻呼吸急促起来。 看着徐尔很长而浓密的睫毛,他下意识向后靠,小声说:“好,我再试一次。” 又拍了一次,康寻的姿势更加僵硬。 徐尔大概是觉得好玩,一遍又一遍地纠正,等到三轮车到站,他才不得不停止折腾康寻。 日头从东山冒出头,山间驶出来一辆中型巴士,车窗上贴着“票价两元,带你翻山越岭”。 徐尔先上了车,忘了行李箱和后头的康寻。 康寻帮他把行李箱拎上车,提醒说:“你坐在窗边吧,车里味道大,路程又很远,容易晕车。” 徐尔说不会,坚持坐在过道侧的座椅上,跟大爷大妈唠嗑。 巴士载满了人,关闭车门启动,徐尔的兴奋劲没过,发了很多条朋友圈。 他给康寻看手机屏幕,随口抱怨了一句,“你要是有手机就好了,可以给我的朋友圈点赞。” 康寻道:“毕业后我去打零工,攒钱买一个。” 一小时后,巴士翻过第一座山,徐尔不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抱着包坐在位置上睡觉。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捂着嘴,让司机停车。 司机没搭理他,康寻解释:“这段路不能停车,外面会有黑熊出没,很危险,去年还有黑熊吃人的新闻。” 徐尔噤声,他难受地按着肚子,靠在椅背上看天,“还有多久?” “四个小时。” “……康寻,我会死的。” 康寻找司机要了两片口香糖,给徐尔嚼着提神。 徐尔叹气,把两片口香糖一起塞进嘴里,“口香糖顶多让我多活一小时。” 康寻靠近徐尔的位置,“你靠着我睡一下吧,醒来就到了。” “你哄小孩呢,睡不了那么久的,我在车上哪来的四小时精致睡眠。”徐尔打了个哈欠,大大咧咧就靠在了康寻肩膀上,“不过我确实现在想睡一下。” 康寻紧绷着身体让徐尔靠着,看着窗外熟悉的变换的景物,他慢慢放松下来,听到徐尔的呼吸声后又绷直了背。 巴士经过一条曲折的路,司机转动方向盘急转弯,康寻早早揽住徐尔的肩膀,没让他摔出去。 等徐尔醒来,巴士开到了隧道里。 他的后脑勺撞到康寻的下巴,两人都疼得呲牙。 徐尔轻轻摸了下康寻的下巴,“对不起啊。” 一个大爷喊着:“每次经过这里都怕山塌了,把我们都埋进来了。” 徐尔下意识解说:“人防工程,结构和材料都很坚实,非常安全。” 大爷听不懂,继续说自己的。 隧道黑暗,只有巴士车前灯的亮光,而且只亮了一边,另一边的车灯是坏的。 徐尔往康寻身边凑,“怪吓人的啊,周围的岩壁还在滴水。” 康寻低声安慰:“已经开了一半了,你再闭上眼睛数一百下就到了。” 徐尔务实地数了一百下,再睁开眼,就是明亮的天空。 他惊喜地说:“你怎么这么准?” 康寻笑着说:“小时候怕黑,我就是这么做的。” 长达大半天的车程后,终于到了终点站。 徐尔精疲力竭,眺望远方也无法缓解眼睛和身体的疲惫。 得知还要再怕四百米的山才能到康寻家,他悲伤道:“康寻,我们就在这里的山坡上看星星吧,看完我再跟你回家。” 康寻说不行,“这里有毒蛇出没,你跟我继续走,回村子才算安全。” 徐尔的行李一直是他拿着,他知道徐尔金贵,把徐尔的书包也拿过来背着,“我们走一会就歇一下,慢慢来就好。” 第12章 最后一段山路,徐尔是扯着康寻的衣服下摆,硬着头皮爬上去的。 山上的气候凉爽,紫外线更加强烈。 徐尔感慨:“我要是一直住在这里,估计会晒得比你还黑。” 康寻从包里拿出一顶草帽盖在他头上,“戴着就不晒了。” 徐尔把草帽调整了一下,“我怎么没见你戴过,还挺好看的。” 康寻说:“我在山下用不着这个,戴着也没你戴着好看。” 烟山村近在眼前,徐尔薅了一根狗尾巴草夹在指间,沿路有很多不知名的草藤,走了不过几百米,徐尔做了个草编头绳,绑在草帽上。 “你要不要也绑一个,我还想扯一些草玩。” “嗯。” 徐尔给康寻编了一个草环,一边走一边放到他头上。 村口的房子是跟镇上一样的两层或者三层小洋房,院子里养着鸡鸭牛,叽叽喳喳挺热闹。 越往里走,房屋越是原始,康寻的家在村子尽头,是最矮小的一幢房子。 康寻在门口叫人,隔壁的婶婶告诉他,康民还在地里。 房子没上锁,他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徐尔建议装锁,康寻沉默了一会儿,道:“家徒四壁,没人会来偷东西。” 他带徐尔进了房间,小小一间房,没有装修,但是很整洁。 康寻小心翼翼观察徐尔的表情,祈祷他不要嫌弃。 徐尔在桌子表面摸了一下,确认没有灰,才把书包放了上去。 他摸摸肚子,“康寻,我饿了。” 康寻去厨房,用米浆给徐尔做了两块米饼,蘸辣椒酱吃,还做了一杯橙汁。 徐尔吃饱喝足,围着房子转了一圈,以外墙为背景,又拍了十几张照片。 他的兴奋劲源自于来了新的地方,就像旅游一样,久了总会厌倦。 康寻原本想带徐尔玩三天,现在他改变主意,觉得两天就够了。 短暂的两天玩乐,徐尔会很高兴,没空发现康寻家的许多缺点。 康寻一面嘲笑自己时隐时现的自卑心理,一面希望徐尔能够对自己家留下好印象。 —— 康寻家后面是一片葡萄柚林,树下杂草丛生,不知名的壳虫在其中蹦跳鸣叫,徐尔问是什么虫,康寻也叫不出名字。 康寻爬到树的高处,摘顶上的葡萄柚放到包里,徐尔在树下守着,提醒他小心断枝。 家门口传来康民的呼喊声,康寻利落地从树上跳下来,“回去吧,我爸到家了。” 徐尔拿了个葡萄柚剥开吃,很甜,“有人来你们村收水果和粮食吗?这么多果子,可以卖不少钱了。” 康寻说:“一直有人收,但是单价很低的,卖不了多少钱。” 小屋外放着一些柴火,康民正坐在房间里,让康寻把柴搬到厨房。 徐尔站在门口,等着康寻介绍他。 第14章 康民从房里出来,盯着徐尔看了很久。 康民的肤色比康寻更加黝黑,神情带着长久耕种生活后的麻木,不像康寻那样充满生气。 徐尔大大方方打招呼:“叔叔你好,我叫徐尔,是康寻的同学。” 康民拘谨地笑了一下,用十分蹩脚的普通话说你好。 他拿了块毛巾擦汗,用方言告诉康寻去厨房准备饭菜。 康寻拎着康民摘回来的菜去厨房清洗,徐尔进来看他用大锅烧饭,靠在一侧跟他聊天。 “我就跟我爸妈去农家乐氏的时候才能吃上大锅饭,大锅饭的锅巴好香,不够我吃的。” 康寻立刻抓住重点:“待会把锅巴都给你,可以蘸辣椒酱吃。” “好。” 康家父子一脉相承的话少,徐尔说红薯好吃,只有康寻回应他,他见康民只是低着头吃饭,就不再说话,一顿饭吃得格外沉默。 康民吃完饭放下筷子,用方言说:“康寻,他有没有带着你乱花钱?” 康寻看着康民。 从某种角度来说,康民跟爱德华是一样的。 用一些毫无缘由的恶意揣测其他人。 徐尔嚼着面饼,一侧脸颊鼓起来,“叔叔在说什么?” 康寻沉默。 即使徐尔听不懂,康寻在这一刻仍然感受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难受感觉。 热流涌上脸颊,不是因为害羞,而是觉得自己真是上不了台面。 康民试图用蹩脚的普通话跟徐尔沟通,康寻制止了他。 “他没带我花钱。他请我去他家吃饭,教我学习,带我认识新朋友。爸,你不要再问了。” 康民脸色依旧沉重,“你要知道,结识条件差距太大的朋友,会影响你的三观,我没有钱给你去交朋友。” 康寻的手指捏紧筷子。 康民是个固执的老男人。 他的亲兄弟们都出去打拼,获得了不错的结果,不再回到烟山。只有他,觉得根不能丢,要求老婆孩子陪他种一辈子地。 他让康寻读书,也不过是因为村里的人都说读书好,这个风得跟。等康寻读完书,他依旧希望康寻回来,继承这个破屋子。 陈姣劝不动他,最后跑了。 康寻心想,他以后也要走的,一年回来几次就够了。 康寻把碗筷收起来,站起身,“我知道,我现在没有钱。” 康民叹气,“我不说你了,快去把碗洗了。” —— 把桶扔到井里,等水桶沉下去一半,转动绳索把桶拉上来。 康寻机械地做完这套动作,又斗气一般地松开手,绳索松脱,水桶再次掉到井里,溅了几滴水在他脸上。 徐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蹲在他旁边,探头看着井里,“夏天可以用井来冰镇西瓜吧?” 康寻麻木地说:“嗯,还可以冰镇橙子桃子苹果。” 徐尔盯着他:“怎么打水啊,你教教我吧,我想试一下。” 康寻站起来,又做了一遍动作,这次力气大了不少,很快把水桶拉上来。 “你来试试。” 徐尔有样学样,打了满桶水上来,又学着他松开手,让桶坠落下去,溅了满脸水珠。 “我去,真好玩。” 徐尔又试了一次,把水打上来。 康寻拎着徐尔打上来的水去洗碗,徐尔还是跟着他,默默看着他洗碗,一言不发。 康寻的动作很慢,一个碗擦很久,徐尔批评他,“你这样在我家是要被我姥爷嘲笑的,有这个时间他都洗二十个碗了。” 等他说完,康寻总算笑起来,擦拭的动作更慢了。 第13章 康寻把洗好的碗筷分开放到置物架上,置物架是他去树林里收集木棍做成的,很牢固,就是需要经常更换,山里潮湿,木头容易发霉。 他慢吞吞地说:“徐尔,我真的很喜欢你们家的氛围。” 徐尔换了个姿势,趴在案板边上看他,“你多去我家住呗,我姥姥姥爷很喜欢你这样的老实孩子。” 康寻笑得露出两颗牙齿,没有答应他,而是说:“今天天气挺好,万里无云,晚上带你去后山坡看星星。” 大概是察觉到了康民不喜欢他,徐尔一直呆在康寻的房间没出去。 康民在客厅抽烟,时不时看一眼房间里面,康寻给徐尔倒水时发现了康民的视线,看了康民一眼后,他把门关上。 他的房间很小,但是很整洁,放了一张床,一个用架子和布组成的简易衣柜,以及两个塑料板凳拼成的书桌,桌布是花纹很古早的胶质布,夕阳照射下呈现出一种透着彩光的粉。 这放在二十世纪是很时髦的搭配,放在二十一世纪就有些太落伍了。 徐尔问:“我想在你房间拍张照,可以吗?” 康寻把房间又收拾了一次,才让徐尔拍照。 徐尔的兴奋劲一直持续到晚上,康寻在家翻找手电筒,康民说摔坏了,他只好去村长家借来一个。 手腕一紧,康寻低头,徐尔给他戴上了一个驱蚊手环,正在戴第二个。 而徐尔自己手上戴了五个,两个橙色的,三个白色的。 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用,但是徐尔戴着很好看,衬得手腕更白了。 康寻有些好笑地说:“我也要五个,可以吗?” 徐尔点头,“我这不是给你戴呢吗?我听说山里蚊子体型比城里的大很多,你们这蚊子多大啊?” 康寻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比划了一下,“有个品种的蚊子大概能长到四厘米吧,是益虫,腿上有绒毛。也有很小的蚊虫,叮人痛痒的都是小的。” 徐尔听康寻的描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向前走了几步,更靠近了康寻一点,“我还没见过那么大蚊子,你看到了帮我扇走吧,我不想伤害益虫。” 康寻笑着说好。 村长给的手电巨大,形状像个油壶,徐尔拎在手里,发现这个手电上还有扩音器。 徐尔道:“带着这个,我是不是可以在山顶高歌一曲。” 康寻逗他,“我们这里有野狼,你怕不怕唱歌把狼招来了。” 徐尔“嘶”一声,“算了吧。” 他顿了一下,反应过来被骗了,站在原地控诉:“你逗我呢?有野狼你怎么还带我出村看星星!” 康寻拉着他的胳膊往前走,“嗯,没有野狼,连野猪都没有,很安全的。” “村里夜间寻找失踪人口就会用这个手电,扩音器也是用来喊人的。它的亮度很强,你待会对着黑暗的地方照,可别对着我。” 出了村,亮光逐渐消失。 身后的村子里传来了牛的叫声,他们走得越来越远,那阵声音反而在黑暗中越发清晰,康寻感觉徐尔贴得越来越近了。 他轻声说:“把手电打开吧。” 徐尔没开,还在努力地贴近康寻,“待会儿开,我要体验一下纯朴的山间夜晚。” 康寻走在徐尔前面,遇到小的沟壑就提醒他注意,穿过一片树林时,徐尔的脖子上传来毛茸茸地触感,他僵硬地绷着身体,把走在前面的康寻拉回来。 “康寻,你看看我脖子上是不是有东西?” 康寻直接摸上他的后颈,“没事,就一片枯树叶,已经弄下来了。” 徐尔松了口气,摸了下后颈,确认什么也没有才放心。 他们磕磕跘跘地到了后山坡,视野骤然开阔,头顶和前方都是天空。 徐尔瞪大眼睛,“哇塞,好亮的星空。” 两人在平缓的山坡上走着,徐尔抬着头看天,康寻帮他看脚下的路。 星空一直蔓延到很远的地方,直到遇上热闹的城市,才渐渐湮没在灯光中。 他带康民来过一次后山坡,想跟康民分享自己发现的美景,但康民告诉他,陈姣就在灯光最盛的那块地方,不要他了,让他不要再进行这种无意义的眺望。 知道陈姣在哪里后,他开始忍不住看那里,期待陈姣从那里回来看看他,不过心里也知道,陈姣回来就是受罪,不回来才是正常人的选择。 徐尔在他身边躺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可惜没带相机,下次来我要用相机把星空拍下来,太美了。” 康寻说:“要不要用手机配放大镜试试?效果应该会好点。” 说着从兜里拿出一片放大镜。 徐尔拿过来装在手机上,就这么躺着,把手机摄像头对着天空,“你怎么还有这东西?不错诶,清楚多了。” 康寻说:“刚才顺便找村长借的。” 徐尔不同角度都拍了几张,又有了新的想法,“用无人机拍就更好看了,不知道这里是不是禁飞区。” 康寻说:“这里是开放区域,可以飞。” 徐尔更加可惜地一声叹:“我家就有台无人机,早知道带过来了。” 他的目光又被山下的城市群吸引,已经是目不暇接,他用手指着右下方问康寻:“你看那边的夜景,是城区吧?旁边那条黑线好明显,一边有光一边没有光。” 第15章 康寻的目光也转向那,回答说:“黑线是一条河,是划分城市和山区的界线。” —— 康寻的声音很轻,说完就被夜风吹散了,徐尔侧过脸去看,康寻的表情还是平静的。 下午康民回家后,徐尔察觉到康寻的情绪变得低落。 康寻的情绪在带他来山坡的路上好了一点,现在又有些沮丧了。 因此,听到康寻这样说,明明是一句描述事实的话,徐尔也会忍不住认为康寻话中有话,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样什么都能接受。 徐尔再次问他:“你是不是也会想很多事情?” 康寻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坐到徐尔身边。 “就是突然想,万一出了意外,我没考上大学,该怎么办。”康寻评估自己的能力,客观地说,“正常情况下我的学习能力和积累,可以帮助我获得很好的成绩,但我害怕意外。” 徐尔坐起身,眼睛变得很亮,语气略带紧张地问:“比如?” 康寻隐瞒了家庭问题,扯了些别的,“比如忘了带准考证之类的……” 徐尔白了他一眼,“你这么谨慎的人,要忘记准考证很难的。这样吧,到时候我每天提醒你一次,绝对不会让你忘记。”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 徐尔指着最远最暗的星星,“你看最上面那个星星,仙后座v762,是我们肉眼能看到的最远的星星,这里的环境真好,我在其他地方都看不到的。” 康寻看过去,很快找到了那颗星星,不如别的亮。 徐尔盯着他,“看到这颗星星的人以后都会有好运,我姥爷说的。” “也有副作用,撒谎的人不会被星星保佑。” 康寻:“……” 他叹了口气,“其实我在担心,考上大学后我养不起自己。” 徐尔很快速地回答他:“找你爸妈……” 他想起来,康寻没有提过自己的妈妈。 徐尔望天,过了几秒钟又说:“你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然后周末打零工,比如做家教什么的。还可以申请助学金,解决方法很多的。” 康寻很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还有这些东西。 徐尔耐心跟他解释,随后偏过头,转向看不到康寻的那一边,“实在不行,我可以借给你,只要你能跟我考一个学校。” 康寻的心里一动。 不是因为徐尔说借钱给他而是因为,徐尔强调了好几次了,要跟他在同一所学校。 他忍不住去薅附近地上的草,直到把草全薅秃了,康寻才说:“我会自己赚钱的。” “我之前是真的很担心,自己考了大学没钱上。你别笑……你说的这些贷款家教什么的,我从来没想过还有这条路,现在我不担心了。”康寻说,“我会把握住每一个机会。” 第14章 两人在山坡上聊着天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回到家,康民已经出去劳作。 康寻用面粉做了糊糊,他们随便吃了点,徐尔端着碗在门口看对面房里的婶婶喂鸡和鸭。 他撒了点糊糊在地上,吸引来了几只鸡啄食,徐尔觉得好玩,又撒了一些出去。 婶婶发现了,怒目吼道:“谁家孩子不看好啊!乱喂的什么东西!” 徐尔吓了一跳,端着碗就往屋里跑。 康寻笑他:“再晚点,婶婶出来抓到你,会说你一整天的。” 徐尔把吃完的空碗放到小桌上,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仍然不死心地往外看。 “这里的鸡尾巴毛是彩色的,比县里人家养的好看多了。” 康寻说,“这是山鸡,最早的时候是没法圈养的,后来村长带人想办法驯化了,才开始在村里养,山鸡卖得比较贵,很多村民都会养。” 徐尔道,“你家怎么不养山鸡?” 康寻回答说,“以前养过,我妈拿去卖了,换了钱离开了家,后来我爸就不愿意养了。” 徐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你知道你妈妈去哪里了吗?” “听我爸说过,就在城里开店,他们有时候会联系,聊一下我的情况。”康寻有点失落,“但我爸不让我跟我妈说话,我其实挺想听一下她的声音。” 徐尔拿出手机,“你有你妈妈的电话吗?” 康寻摇头。 他曾经尝试偷看康民的老年机,被发现后,康民把老年机砸了。 购买老年机的费用对他们家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支出,那次之后,康寻再也没想过查看康民的手机。 康民是个顽固的人,他认为陈姣抛弃了老公孩子,那么康寻就变成了他康民一个人的儿子,与陈姣无关,陈姣不能再跟康寻说话。 康寻猜测过,他大概是怕陈姣跟康寻说得太多,把康寻也带走,再也不回来了。 山间的光照强烈,虽然空气清爽,但格外晒人。 康寻陪着徐尔蹲在门口看了很久的山鸡。 “这些鸡的羽毛是彩色的。”徐尔指着一只正在土里乱啄的鸡说,“康寻,你想想办法,帮我拔一根,我要做纪念。” “……嗯,好。” 康寻答应了,开始跟在山鸡身后,小心翼翼靠近,每当他半蹲下身子想伸出手时,山鸡就会快速跑开,还会冲着他咯咯哒,警告似的伸长自己的喙。 他急了,一手掐着鸡的脖子,敏捷地拔了毛然后把鸡放回地上。山鸡扯着嗓子惨叫,引来了好多家村民的关注。 婶婶在家里做糍粑,拎着棍子出来,“康寻!是不是你?出去一趟学坏了,谁让你偷我家鸡的!” 康寻赶紧拉着徐尔跑出村。 他把彩色的鸡毛递过去,“穿过树林有山泉,你可以去那里把这个洗洗。” 徐尔把鸡毛插在耳边,彩色的羽毛那端冲着脸,“不用了,就这样吧,我闻着也没有臭味。你学校在哪里?我想看看。” 旧校区已经废弃,就在村口不远处,黑色和灰色的残砖瓦砾交错铺在地上,没有人收拾。 徐尔俯身在瓦砾中翻找,在一堆破烂书本底下捡出了一根没开封的棒棒糖。 他沉默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问:“山洪……有人遇难吗?” 康寻看他脸色不对,安抚道:“没有的,校长提前预警过,大家都跑出来了,只不过损失了很多书本。” 徐尔松了口气,“那就好。新校区在哪?” 康寻在新校区修好后就没回来过,他不知道在哪,去田地里询问了村民新校区的地址。 —— 他带着徐尔又走了长长一条蜿蜒山路,在半山腰看到了一幢比之前要小很多的四层建筑。 建筑旁边有条小溪流,高校长跟一个女人并排蹲在溪边刷牙。 康寻喊了声高老师,带着徐尔走过去。 高瑜看到康寻时表现得有点震惊,就着一嘴泡沫开口:“怎么回来了?不读了?” 康寻没说话,徐尔先没好气地开口:“校长,你真不会说话,当然是回来玩的。” 高瑜道:“诶,徐尔吧?我刚没看到你,我是说呢,山里有什么好玩的,不是树就是土......” 徐尔看到女人的腕表和鞋子价值不菲,猜测询问:“这位姐姐是新来的老师吗?” 高瑜闻言爽朗大笑,“云洄,你听见没?第一眼看你谁不喊一声姐姐。” 女人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徐尔,“小朋友,谢谢你认可我的颜值,但姐姐是男的。” 徐尔尬笑,“对不起啊大哥。” 高瑜介绍道,“这位就是当年跟我一起建学校的兄弟,云洄,白云的云,溯洄从之的洄。” 康寻听完,朝云洄弯腰鞠了一躬,“谢谢您。” 云洄站起来,脸色变幻,不好意思地说:“诶,别这样,我就出了钱,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就走了,不如高瑜又出钱又出力的。” 高瑜揽着他的肩膀,“他这一鞠躬你该受的,这就是康寻,你资助过的孩子之一,成绩很不错。” 云洄端详着康寻,又去看徐尔,肯定道,“你俩长得不错,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就来我们公司做练习生吧。” 康寻傻傻地问:“练习生是练习什么的?” 云洄拍了拍他的肩膀,“逗你玩的,这么干净的小孩还是别了解了。” 溪水顺着缝隙往下流淌,一直淌到山脚下,正是上游人家洗衣服的时间,流下来的溪水有点浑浊,康寻在溪边找了块干净地方,帮徐尔把羽毛洗干净,再帮他戴上。 山下头传来了鸣笛的声音,康寻耳朵尖,第一个听到。 “有大车上来了?” 云洄应了一声,“哎,忘了他们还在下面等着呢。” 云洄不是一个人来的,这次是带着员工来烟山团建,顺便做好事。 他租了辆大卡车,装载了很多学生用的桌椅送过来。 半山腰路窄,卡车停在下面上不来,只能通过人力运输。 高瑜打电话给村长,让他去村里多叫几个青壮年男人一起搬东西。 第16章 徐尔好奇得很,先溜下去看大卡。 一群长相出众的男人在大卡前面站定,还有摄像师跟拍。 康寻紧跟着过去,手里拿着高校长给他的口罩,跟徐尔一人一个带上了。 徐尔戴上口罩,将上沿一直提到眼睛下面,“你赶紧戴上,他们这次团建估计是做慈善增加明星热度的,我可不想上电视。” 大卡车的箱门打开,里面堆满了桌椅,还有其他一些小型家具。 云洄也过来了,发号施令,“箱门关上,摄影师开始跟拍。” 康寻没见过这种场面,摄影师的镜头扫向他,他赶紧背过身,然后发现徐尔早就抱头蹲了下来。 有点想笑,徐尔一副仿佛犯了错的模样。 康寻跟他蹲在一起,扯着路边的狗尾巴草和覆盆子叶子。 徐尔看起来异常抗拒镜头,甚至提了要求,“康寻,一会儿要是摄影师不小心拍到我,你一定要立刻捂住我的脸。” 康寻答应他,提出建议:“你可以去教室里待着,我来搬就好。” 徐尔回头看了眼车厢里的家具,即使十个人也得好几趟才能搬完,他摇头,“我还是帮忙搬一下吧。” 一个椅子就很有分量,康寻力气很大了,一次也只能搬一套桌椅。 高瑜没好气地说,“是实木的吧?真的没必要,在这些地方下血本还不如直接资助学生,我看要不把桌椅挨家挨户发了得了。” 云洄笑起来,“也行,那就......” 高校长打断他的话,摆摆手,“算了吧你,这些好东西还是留给我的学生用。” 一些年轻力壮的村民加入了搬运行列。 云洄跟村民说了拍摄的事,大家欣然接受,知道自己可以上电视,他们干得更加起劲。 康寻抱着两个很重的桌子走在前面,徐尔拎着两个椅子,在他旁边靠后一点的地方走着。 他们一开始还有力气闲聊,后来就喘着气闷头搬东西。 康寻手心出了很多汗,抓着的桌沿打滑,他停下来调整,后背撞上尖锐的角,他痛呼一声,往前跌了一下。 徐尔有些眼花,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听到康寻的声音才着急地看过去。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康寻身后,还在试图用尖锐的桌角刺他的后背。 徐尔暴躁地吼出来:“你干什么?怎么神经病也来帮忙搬东西了?” 康寻回头,见是康梓的爸爸,脸色冷下来,“康二叔,我没得罪你。” 康梓爸爸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我不是故意的啊,你自己走得慢撞上去了。” 康寻把桌子稳住,看了眼周围,“这么大的地方,你不能走旁边去吗?” 康梓爸爸害怕似的说:“哎哟,康民家这小子又要打人了喂!” 高瑜过来打圆场,“康梓他爸,这是咋了啊?怎么还欺负我学生呢?你把东西搬上去我们再好好聊聊。” 徐尔就听懂了高校长的话,立刻发出嘘声,他故意大声说:“康梓成绩太差被我们县里的学校退回来了,你不去打你儿子在这欺负康寻,你是不是男人啊?” 后面的村民发出嘘声,疑惑康梓不是因为成绩太好才回来的吗? 康梓爸爸脸上挂不住,指着徐尔骂了一通,徐尔一句也听不懂。 他接着说:“我是我们县高中的第一,我说的你们要信吧,康梓去了我们高中就一直是倒数,别信他爸吹的牛。” 摄影已经跟过来了,康寻放下桌子,粗糙的手掌按住徐尔的脸,低声说:“徐尔,不说了,后面有人在跟拍,会拍到你的脸!” 康梓的爸爸持续输出,徐尔依稀听懂了一些国内通用脏话。 “靠!”徐尔把康寻的手拿开,“你才傻逼,你全家都傻逼,傻逼爹教育出来傻逼儿子!” 跟着来做慈善的小演员们看得津津有味,这里的山民骂人跟唱歌一样,直到云洄在后头咳嗽才想起来正事。 村民们不停劝说着康梓爸爸,但挡不住康寻爸爸高亢的骂人声,高瑜头疼地说:“康爸,你是不是天天在家练高音呢?要不跟着云老板出道得了。欸,康寻,快把你同学带走!” 徐尔被康寻拦腰扛起来带走了,嘴里也没停,劈里啪啦地说了很多。 闹剧结束,徐尔最终还是跟康寻一起坐在学校三楼的声乐教室里看着其他人搬东西。 他终于想起了自己可能被拍了,后怕地说:“我不能上电视啊,我待会要让摄影师把我的部分删了。” 康寻赶紧说:“说不定没拍到,摄影师一上来我就挡住你的脸了。” 徐尔的洁癖后知后觉地又来了,他拉开康寻的手掌看,确认手掌看起来是干净的,只是闻到了一点淡淡的木头味道,才放心。 第15章 下午一点,众人把桌椅都搬到了各个班上,替换了之前的塑料板凳。 高瑜让村民们把塑料板凳领回家,大家各拿了几个在手里,都挺高兴。 拍摄结束,云洄在一楼的大食堂里给大家发盒饭。 康寻和徐尔也有份,徐尔特别殷勤地拿了盒饭给摄影师,央求他现在就给自己看看视频。 成功拿到摄像机后,徐尔和康寻逐帧查看,在一些片段看到了徐尔的脸。 “居然拍到了这么多,”徐尔急道,“哥,你什么时候剪辑视频?一定要把我的脸都剪掉。” 摄影师不明所以,“你看着像混血儿?这么上镜一小帅哥,非要剪掉,蛮可惜的。” 云洄走过来,跟徐尔商量,“咱谈个价?你要是不介意,我给你一笔钱,你出镜说不定能给我们带点热度。” 徐尔坚决拒绝,云洄没有为难人,让人当着徐尔的面把视频里他出现的部分都剪掉了。 康寻在一旁站着吃盒饭,和徐尔一起查了两遍视频,确认视频里没有他之后,徐尔才放下心。 云洄半开玩笑地说:“康寻的镜头要不要剪掉啊?不剪的话我给你出镜费。” 康寻说:“不用,谢谢您,捐助的东西够我出镜一百万次了。” 云洄拍了拍他的后背,“这么老实一小伙子,在村里没人欺负你吧?” 康寻笑笑,“没有的,他们打不过我。” 云洄捏了捏他结实的肌肉,“小伙子,上大学缺钱了可以考虑来给我当模特。” 康寻点头答应了,这是他的恩人,他总得帮到人家点什么才安心。 徐尔在一旁欲言又止,云洄又笑眯眯地去跟他聊天,“你呢?小帅哥,这么怕镜头啊?” 村民们也在周围吃盒饭,好奇地看着这个和其他人长得不一样的混血小孩,徐尔不喜欢被注视,有些心烦地微微抿着嘴。 康寻发现自己总能很快察觉徐尔的不高兴,说:“我想看看新教室,徐尔,你陪我去看看吧?” 徐尔说好,很快就去到一侧楼梯,等着康寻过来。 —— 二楼的走廊里,徐尔趴在阴影处,看墙边斗角的两只壳虫。 他吹了口气,两只小虫子轻飘飘飞走了。 康寻这样老实巴交的,肯定会把云洄的话放在心里。徐尔琢磨着怎么说,最后还是直接道:“康寻,你不会真想去给云老板做模特吧?” 康寻嗯一声,果然当真了,“如果他需要的话,我就去。” 徐尔挠头,鼻子皱起来,一只脚轻轻踢着墙壁下沿,看起来更加烦躁,“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话其他人就会看到你,康梓家也会,然后就可以在网上抹黑你,你的人生可能就完了。” 康寻很想问问徐尔,他是不是经历过什么事情,但最终没说出口。 他们在教室坐着,听着楼下食堂传来的喧哗声。 几个乐于助人的明星被云洄招呼着在校门口跟村民一起合照,居然还有采访环节,康梓的爸爸主动举手,说着还抹眼泪。 康寻听不清内容,但他知道康梓爸爸不算什么良民,低声评价:“鳄鱼的眼泪。” 摄像头来回转动,徐尔再爱看热闹也不敢露出脑袋,蹲在栏杆后面。 他见教室里的桌椅摆得很乱,就让康寻和他分工,将各个教室里的桌椅摆放整齐。 天气转阴,山间的温度全被阳光左右,见不着太阳后就变得阴冷,教室里一股子寒气。 康寻搬运重物流了不少汗,此刻变冷的汗水贴在后背,他料想徐尔穿着单薄的长袖衫更冷,去隔壁找人,果然看到徐尔正在不耐寒地搓着手。 康寻把外套给徐尔,“我出汗了,给你穿。” 徐尔接过衣服套上,“全部都摆好了,我们下楼去吧。” 村民们已经回去了,只剩云洄的员工们在学校门口的空地,摆了野餐布,坐在上面吃零食。 其中一个男人拿着拍立得,叫康寻的名字,笑道:“没叫错吧?你跟你同学要不要拍一张照?” 康寻眼神询问徐尔,徐尔穿着他略显宽大的外套,理了理头发,“好,哥,你拍好点儿,我跟他一人一张留做纪念可以吗?” 第17章 男人爽快地应了,康寻有些拘谨地站着,他几乎不拍照,除了今天,上一次面对镜头是小学的时候电视台过来拍摄。 徐尔戳了下他的背,他抖了一下。 徐尔笑了,“你好紧张。” 康寻小声说:“我需要摆什么姿势吗?” 徐尔指挥他:“放松,然后靠我近一点儿就行。” 康寻深呼吸了几次,感觉自己放松了,然后小心翼翼往徐尔身边靠。 有点奇怪的感觉。他已经知道徐尔喜欢男生,就忍不住去想一些东西。 对啊,徐尔不是喜欢男生吗?可是徐尔跟他待在一起从来没紧张过,反而是他,会因为徐尔靠近或者说一些话而出现怪异的情绪。 两个人站得很近,小哥拍了照,第一张成像后让他们站着别动,又拍了一张,把照片分给两人。 徐尔把照片拿过来看,小哥拍照技术不错,效果很好。 康寻的姿势并不僵硬,还挺酷,但第二张照片里,他的头更加靠近徐尔。 徐尔拿走了第二张。 离开学校时已经是五点,他们搬着塑料小板凳回康寻家,看到康民在小板凳上择菜。 看到徐尔后,康民蹙眉,不满地问康寻:“你还不把这个有钱的同学送走?这些板凳又是哪里来的?” 康寻说了是校长给的,康民站起身,教育他:“都说了,再穷也不能要别人的东西。” “......”由于康民对徐尔的态度很差,康寻语气也不大好地回应,“什么都不能要吗?那你为什么要拿政府补助金。爸,你别没苦硬吃。” 康民被他气得连连咳嗽,他闭了嘴,去给康民倒水。 晚饭康寻给徐尔盛好了带到他房间里吃,康民一个人在外头闷声吃饭,还一边抽着烟。 烟味飘进了房间里,康寻关上了门。 徐尔低声问康寻,“叔叔是想要我走吗?” 康寻道:“不是,他怪我收了校长的凳子。” “哦。”徐尔停顿了半天,才说,“叔叔硬气。” 康寻叹了口气,“我不懂他的硬气,为什么要过得这么累。” 房间里用的还是老式的电灯泡,灯丝发出嘶嘶的声音,康寻听到了,站起身去屋外问康民有没有新的电灯泡。 康民说太贵了,没买。 很不巧的,灯泡在这时发出一声响,罢工了。 房间黑了,康寻听到徐尔叫他,赶紧找来蜡烛点上。 他把蜡油滴在小桌上,然后把蜡烛底部按在蜡油上,确定固定住了,才松开手。 徐尔端着小板凳坐过来,他的眼睛里映着烛火,显得格外明亮,他吹了口气,火苗就闪烁起来,墙壁上的人影左右晃动。 “康寻,来讲鬼故事吧。” 康寻毫无感情地讲述:“我家这块地是建在坟地上的,地底下埋着我家的老祖宗......” 徐尔打断他,“这个故事太老套了,换一个。” 康寻说什么都很诚恳,让人不知道是真是假,“没骗你,小时候我经常在房间里看到鬼火,但我不怕,就想着可能是我祖奶奶或者其他什么祖宗。” 徐尔缩了缩脖子,眼睛四处乱瞟,“真是这样吗,现在没有吧?” 康寻指了指窗外,语气淡定,“现在说不定就有,你看看。” “......”徐尔慢吞吞地挪到窗边,隔着带着铁锈味的窗户看外面。 黑乎乎的一片,一小簇蓝绿的火焰正好飘在半空中,定睛一看,不止一簇。 徐尔脊背发凉,又很快坐回小板凳上。 他把板凳往康寻那边挪,直到两人的腿贴到一起,才停下。 徐尔哆嗦了一下,“我让你讲鬼故事,不是写实。算了,别讲了,睡觉吧。” 康寻笑起来,“逗你的,我家世代住在这里,坟都在别的地方。出现磷火是这边有野生动物的遗骸。” “谁知道那么巧就被你看到了。” 徐尔听到尸体两个字,更害怕了,哆嗦着爬到床上,用被子包裹住自己,并且要求康寻赶紧一起睡了。 他在恐惧和好奇的双重情绪作用下,睡得很香。 康寻的床很小,徐尔现在又因为害怕凑得很近,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洁癖。 康寻感受到徐尔的腿压到他腿上,身体紧绷起来。 他感受着徐尔缓慢平静的呼吸,心脏狂跳。 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徐尔把腿挪开。 康寻睁开眼睛,看着被烛火照亮的,忽明忽暗的屋顶。 因为一些原因,他的童年过得平淡而辛苦,初中有个女同学说喜欢他,他以女同学的数学老是不及格拒绝了。 因为这件事,他被喜欢女同学的男生揍了,被迫打了一架。他的名声更坏了,没有很多人愿意跟他说话。 对于喜欢,这种比较奇怪的情绪,康寻一般意识不到。 但现在,他能确定,他是很喜欢徐尔。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没有下一步了。 差得太远,差得太多,他哪里敢告诉徐尔。 但他会在能跟徐尔呆在一起的时候,对徐尔很好的。 第16章 —— 清晨,门口一阵喧嚣。 徐尔正在做梦,梦见后院冒出点点鬼火,变成鬼即将把他吞噬。 鬼怪的声音和鸣笛声交错在一起,他猛地睁开眼。 他伸了个懒腰,手按在了康寻的脸上,又捏了下康寻的手臂。 他很没诚意地说抱歉,结果发现康寻压根没醒。 徐尔先踩着拖鞋去洗漱,洗漱完走出屋子,看到高瑜在门口跟康民说话。 康民笑着给高瑜递烟,高瑜接了,很地道地别在耳后,不一会儿,又有婶婶出来给高瑜送年糕。 那些有着漂亮尾羽的山鸡正围在婶婶的脚边啄食她裤脚上的面粉。 徐尔学鸡叫,试图吸引一两只来他这。 可惜,这招昨天奏效,今天这些鸡学聪明了,没一个上当。 康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打着哈欠说早安。 徐尔感觉自己在练听力,零星听到的几个词无法凑出句子,“你听听,校长跟你爸说什么呢,一点听不懂。” 康寻听了一会儿才说,“闲聊,感谢校长给的椅子。” 他的起床气很重,在康民命令他给校长鞠三个躬时,不耐烦的情绪到了极点,他当没听到,去门口的龙头下接水,蹲着刷牙。 高瑜看他一眼,眯了眯眼睛,康寻就着一嘴泡沫说:“谢谢高老师。” 说完就开始咳嗽,是凉水呛着喉咙了。 有只不识好歹的山鸡来啄康寻的手臂,康寻怀疑是昨天那只来报仇了,冲着鸡的脑袋弹了一下。 山鸡拍着翅膀飞走了。 徐尔半蹲下身,拍了张照片。 蓝天,黄土地,家禽,围栏,抽烟聊天的男人女人,板着脸刷牙的少年。 他欣赏好半天,感觉自己这张照片可以发到民间杂志社获得一页专栏。 康寻穿着黑色的无袖背心,清晨不大强烈的光线勾勒出了他紧实的肌肉线条,徐尔盯着看了一会儿,把手机关了放口袋里。 高瑜跟康民寒暄够了,对徐尔和康寻说:“今天我要去山下进货,你们要不要跟我走,送你们回学校。” 他揶揄着补充:“玩一两天当农家乐得了,康寻怎么好让同学少爷一直在这吃苦啊。” 徐尔反驳:“这里挺好玩的,但是搭便车也不错,省得我再爬来爬去,哎,我说得自己跟条虫子似的。走吗康寻?” 康寻笑着点了点头,他本来也打算今天跟徐尔回学校。 吃了早饭,康寻把碗收在一起,打算拿去厨房洗干净。 康民把碗筷抢了过去,沉默地进了厨房。 高瑜在一旁的矮凳上曲着腿坐着,有些好笑地说:“你爸这是舍不得你了。” 康寻盯着厨房那边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主动过去,跟康民说要走了。 康民低着头冲水,“哦,你走啊。” “嗯,走了。” “走吧。” —— 烟山的环山路是村民自己挖出来的,崎岖,宽窄不一,凹凸不平。 白色的汽车前头是一辆超载驶来的三轮蹦蹦,后面是狂按喇叭的无牌照摩托。 高瑜也烦躁地按了一下喇叭。 晨雾浓重,能见度低,他把车尽量靠边,让三轮先过。 徐尔眼看着三轮通过旁边这条还没有自行车道宽的窄道,感慨了句:“车技不错啊。” 康寻心情不错,回应他:“人均车神,校长也是车神。” 副驾上传来声音:“别说高瑜那垃圾车技了,车神还得看我。” 康寻看向副驾,他记得那里原本是一堆衣服。 云洄把盖着脸的黑色冲锋衣扯下来,笑着说:“你们俩小子都近视啊?上车了听你们聊半天什么飞行器什么作业,愣是没看到我呢。” 徐尔扒着座椅问:“大哥,你公司旗下有没有很出名的明星?这次来的这几个我都不认识。” 第18章 云洄哎哟一声,“多着呢,咋,你想出道了?” 突然急刹,康寻握住徐尔的腰,让他稳稳地坐回到位置上。 云洄把飞出去的冲锋衣捡起来,“我就说你们校长车技不行吧。” 高瑜叹气:“转弯突然窜出来条狗,这我上哪去预判啊?” 徐尔心有余悸,老实地系好了安全带,继续回答:“当然不是。我妈喜欢一个男明星,中文名忘了,英文名叫什么克拉尔,我帮她要签名。” 云洄道:“这是个人渣,让你妈换个人喜欢吧,看看剧得了,别浪费感情。” 他开始说一些八卦,康寻本来没在听,后来也被离奇的故事吸引,“怎么又喜欢男的又喜欢女的啊?” 云洄笑他:“太单纯了小朋友,人家喜欢的是钱和名。” 又说:“你们校长就是功名利禄皆浮云,在烟山这个地儿一躲就是六年......” 高瑜朗声打断他,“云洄,你废话有点多了。” 康寻问云洄:“云洄大哥,你要去县里玩吗?” 云洄道:“跟高瑜去镇上逛逛,顺道采采风。” 徐尔把手机里一些拍得比较好的照片翻出来,“大哥,加个好友,你看看我拍的这些照片怎么样,我还挺作品想上个杂志什么的。” 云洄把他的手机接过去,看了半天,选了好几张发到自己手机上,又点开一张放大看,“这个不错,你出个价,我征用了做宣传图。” 他选的正好是今早上徐尔拍的那张。 徐尔犹豫了一下,“你把康寻p掉吧。” 云洄啧一声:“那不行,这张图少一点元素都是废的,p了就没用了。” 徐尔把手机拿回来,道:“那算了,这个我不卖。” 云洄指了指康寻:“这本人都没说什么呢。” 徐尔看了康寻一眼,康寻跟他对视,道:“不卖吧。” “......得,别的可以吧?” 徐尔爽快答应了,“免费使用,不谢。” 后半程,车上就康寻和高瑜清醒着。 汽车驶出山区,两侧的景从树林石壁变成了黄色田野,气温升高,车内的康寻脱了外套,后背微微出了点汗。 “你妈最近联系了我,问我你能不能考上大学。” 康寻本来在心里默背一篇英文阅读,闻言心里微微有些期待,“怎么说的?她很久不跟我爸打电话了,我偷听都没机会。” 高瑜一笑,“我说你考大学稳的,她挺高兴。” 康寻也笑,“那我更要好好准备了。” 高瑜问康寻,要不要给陈姣打电话。 康寻拒绝了。 期待归期待,他已经不知道,如果电话打通后,他能跟陈姣说些什么了。这种期待又逃避的情绪持续了很多年。 第17章 —— 到了达兴高中,康寻把昏睡着的徐尔叫起来。 两人跟高瑜和云洄告别,他们看着汽车消失在下一个十字路口,转身往宿舍方向走。 康寻从家里带来的把冬季衣服放进衣柜,有件棉袄内衬破了个洞,康民用针线帮他缝好了。 愧疚感就是这么突如其来,康寻盯着粗糙的缝合痕迹,感觉自己挺不像话的。 他发誓下次回家,自己要跟康民好好说话。 徐尔把行李箱扔在一边,去卫生间洗漱好走出来。 他的头发长了,自己拿了把剪刀胡乱剪了几下,碎发掉在他板凳的周围,康寻拿了扫把过来扫干净。 徐尔几次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目光时不时落到康寻身上。 康寻好笑地看着他,“你在车上装睡了,对不对。” 徐尔扯了个皮筋把自己略长的头发扎成一个小揪,坦然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康寻指了指他的眼睛,“眼皮下面的眼珠转动了好多次。” 徐尔道:“唉,你也太关注我了。我想问,你要不要去看看你妈妈啊?” 康寻原本以为徐尔只是好奇他妈妈的事,没想到徐尔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去找陈姣…… 大概,他潜意识里还是觉得陈姣抛弃了他,所以每次产生要去找陈姣的想法,下一秒就会有另一个声音告诉自己,陈姣不要他了,别去。 可是如果有人鼓励他去,好像就不一样了。 康寻犹豫不决,“还是算了吧,我妈不一定想看到我,” 徐尔靠坐到他桌边,替他分析,“你很想她吧?再说她是你妈妈啊,对你有抚养义务,你现在都在担心大学交不上学费了,找她给你分担一下。” 康寻:“这不太好,我跟她很多年没见……” 徐尔劝说:“那你就当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你不想了解一下亲妈近况吗?说不定她很想你,很想见你。” 康寻低着头,随手拿了张纸巾将桌面上的灰擦干净。他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借口:“可以去,但是我不知道她在哪……” 徐尔行动力强悍,听到肯定的答案,就给高瑜发了微信。 一分钟后,高瑜回了个定位。 留城区,乐天肥牛自助。 康寻看着屏幕上的位置,不可置信道:“……假的吧?这么快就知道了?校长怎么知道的……” 他在脑子里飞快搜刮着,有没有别的借口。 徐尔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瞪着他,“别说你反悔了,我会鄙视你。” 对于徐尔而言,这是又一天愉快旅行,他打开行李箱,把充电宝和水杯放到书包里,“我还没去过这边城里,就看过一些宣传片,应该开发得还不错。” 康寻心不在焉,拿了枚硬币出来,“正面我就去。” 硬币被夺走,徐尔捏着硬币,正面朝上放到康寻面前,“我替你决定了,去吧,别犹豫了。” 这个决定让康寻坐立不安。 他想干点什么体力活,转移注意力。 徐尔收拾好了明天要用的东西,摸了摸肚子问吃什么。 康寻陡地站起来,“吃火锅吧,我去买材料。” 他说着站起身,出了宿舍。 菜市场在两条街外,一路上是联排的老式两层楼房,小孩子在门口过家家。 康寻凭着惯性朝前走,实际脑子里想的是明天怎么进城。 他没进过城,进城会跟上山一样需要大半天的时间吗? 看门的黄狗蹲守在台阶下,康寻一脚踩到黄狗的尾巴。 被狗跟着吠了十几米,康寻回魂了。 他停住脚步,搓了搓脸。 他居然忘了徐尔。 康寻继续往前走,打算多买一些徐尔爱吃的,徐尔吃到喜欢的食物,就不会怪他。 走出很远后,狗还在坚持不懈叫唤。 这么记仇的狗,不适合看门。 康寻回头,打算吓唬下它。 他先看到了举着手机的徐尔。 黄狗跟在徐尔后面叫着,盯着徐尔垂下的那只手。 徐尔睨了康寻一眼,“我就跟在你后面录像呢,看你会不会魂不守舍掉沟里。” 他把手中的骨头丢在路边,大黄狗撒腿追过去。 康寻态度很好地说:“我光顾着想事情,忘了等你了。” 徐尔没所谓道:“是见你妈妈,又不是见债主,你怎么这么紧张?” 徐尔是在家人的宠爱中长大的,理解不了他的心情很正常,康寻戳了下他头上的小揪。 徐尔嘶一声,把皮筋扯下来,“被你传染了,我忘了摘了。” 他们去到菜市场。 徐尔拿出口罩戴上,四处张望,在火锅配菜旁边驻足。 两人胃口都不小,在冰鲜区买了不少下火锅的料,康寻顺便问了老板怎么进城。 老板热情地告诉他:“去委员会对面坐巴士,直达的,别坐黄色的那辆,汽油味重,闻着要吐。” 康寻问要多久,老板说一小时就到。 跟上山的时间比起来,是很快了。 康寻问最早发车时间。 徐尔警惕地说:“八点前别想把我叫起来。” 老板笑着说:“那你们就赶八点半那班车嘛。” —— 次日早上,两人准时到了巴士站。 起点站人不少,康寻看到了雷子威。 徐尔拉着他转过身,可惜晚了一步,雷子威自来熟地过来,一手搭一个人的肩。 雷子威大声说:“两位兄弟,去哪玩啊?” 康民感到不适,耸了下肩,雷子威放下手臂,“啧,黑皮,真不友好啊。” 他毫无自觉地说:“是不是进城玩?带我一个,那边我熟。” 徐尔道:“我也熟,用不着你。” 雷子威给他们使眼色,让他们去看不远处的人,“我妈和我妹去买衣服,非要带我,哪个男的喜欢逛服装店啊?你们去做什么的,带我一个。” 康寻跟徐尔对视,徐尔道:“我们去捡垃圾。” 雷子威迷茫。 康寻说:“做一天环保大使,捡路面上的垃圾,顺便宣传环保知识。” 第19章 他们说些有的没的,把雷子威诓住,总算摆脱了人。 巴士到站,人们排着队上去,康寻和徐尔落在最后。 车上有股子烟味,徐尔路过了抽烟大爷,“您别抽烟了,车上有小孩呢。” 大爷不好意思地笑,把烟熄了。 他们坐在最后一排,徐尔拍了下康寻的胳膊,“算你反应快,还以为你不会说谎。” 康寻小声说:“我也,非常不想带雷子威。” 巴士穿过田野,工厂,河流,进入了城市,康寻没见过高楼大厦,现在盯着车窗外面,眼花缭乱。 车到站,雷子威不死心地走过来表示愿意捡垃圾,康寻拎着他的衣服,把人送回了亲妈身边。 徐尔开了定位,地图显示他们要去公交站坐75路到平烟广场,再步行300米。 公交耗时太久,徐尔打了车。 到了平烟广场,康寻一言不发,看着不远处的塔吊吊着巨幅挂画送到高层建筑顶端。 徐尔发觉康寻下车后没怎么说话,以为他紧张傻了,掐了下他的胳膊,“你没事吧?” 康寻半天憋出来一句,“我是土鳖。” 徐尔好不客气:“不用解释这么明显的事。” 康寻叹气,“那我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徐尔看着他眼眶下明显的黑眼圈,“我是不是不该劝你过来,要不回去吧。” 康寻搜了下干涩的眼睛,“我不紧张了,走。” 第18章 虽然这么说,在进入商场后,康寻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在了徐尔身后。商场繁华得让康寻不自在了,他跟个大号小鸡似的,紧紧跟着,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局促,一边观察四周。 即使每年跟着康民去镇上,他见过的算得上繁华的也就是集市里成排摆放的货物,塑料棚里成堆放着的不同年龄段服装,以及热火朝天地进货的人群。 导航地图显示要找的店在五楼,康寻跟着徐尔进了一个小房间,徐尔按了数字,紧接着又进来了一些人。 一个男生的书包碰到康寻的前胸,康寻立刻后退几步。 徐尔的目光几次扫过来,康寻低声说:“你想笑就笑吧。” 徐尔说:“土鳖,回头看外面。” 康寻回头,发现后面那堵墙居然是透明玻璃的,他瞪大眼睛,不断升高的视野和楼底逐渐变小的人影让他震撼。 徐尔又戳了下他的手臂,说:“土鳖,到了。” 直梯门打开,正对着乐天肥牛自助亮着灯的红色大招牌。 门口立着灯光牌,一百二一人两小时不限量自助。 五花八门的菜品和食物的香气没有吸引到康寻,他首先想到的是,真贵啊,一百二他能吃一星期。 迎宾的服务员小姐姐笑着问他们几个人,徐尔说两个,拉着还在发愣的康寻走了进去。 收银就在门口,要先交钱才能进去,康寻听到别的没反应,到了交钱的时候才说:“我来,我带了钱。” 徐尔已经扫了付款码,“你就在一边站着吧。” 又说:“你怎么回事,过来之后就跟个呆子似的。” 康寻心想,徐尔又赐了自己一个称呼,呆子。 他现在这样确实挺呆的。 服务员小哥领着两人到了最里面的两人座,康寻回了神,站起来,“这个是要自己拿吗?我帮你拿......” 徐尔道:“我也去,你又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康寻反驳:“我知道。” 他们拿着餐盘挑选,餐品挺丰富,不同食品划分在不同区,还没到饭点,不用跟人抢。 康寻选了个闻起来很香的蛋挞放到盘子里,没再挑别的。徐尔夹了很多食物,自己的盘子放不下之后就往他盘子里放。 第一轮放满了,他们换了盘子,开始第二轮扫荡。 桌子上摆满了一层,又叠了一层。 徐尔去拿了两瓶啤酒回来。 “这酒度数不高,喝点吧,解腻的。”说完就打开一瓶,喝了一口。 徐尔已然进入吃货状态,康寻没提找妈这回事,在把牛肉和鸡翅放在烤盘上,慢悠悠地烤着。 隔壁桌一群大老爷们,大概是喝嗨了,大喊着让服务员过来唱首歌。 他们拍桌子的动静太大康寻警惕地看过去,“我们要换桌吗?万一他们闹过来影响我们吃饭。” 徐尔喝点酒脸就泛红,摆摆手说:“没事的,我爷爷喝醉了还让我爸跳舞呢。” 说完又嘬一口酒,微醺的模样像刚睡醒的猫。 康寻又看了两眼那边的酒鬼们,低头给肥牛翻面。 服务员招架不住一群人闹腾,说要去跟老板汇报,小跑着去了后厨。 似乎是心有所感,康寻又朝那头看去。 齐耳短发,黑衣黑裤,打扮干练的女人从后厨出来,带着笑跟客人赔礼道歉。 她说话好听,把几个男人哄得高兴了,没再为难员工。 康寻心口一震,手掌捏成拳,又松开,他对徐尔说:“徐尔,我看到我妈了。” 徐尔愣愣地看他一眼,随后下意识开始藏酒瓶,可惜他这边实在没什么能藏东西的死角,于是着急地把酒瓶递给康寻:“快快,收起来,别让家长发现我们喝酒。” 康寻接过酒瓶,放在了自己脚边。 他的目光还是追着陈姣,直到陈姣朝她这边瞥了一眼。就只是随意的一眼,陈姣没有停驻,回了后厨。 徐尔观察着他的神情,在纸盒里抽了张纸,说:“康寻,你不会哭吧。” 康寻收回视线,“还好,她看到我了,但好像没认出我。” “那先吃饭吧,把扇贝也烤了吧。”徐尔把烤好的肉放到康寻碗里。 说来也奇怪,康寻没觉得多伤心。 陈姣跟他多年没见,他从一个小孩子长成了高大的青年,认不出来太正常不过了。他甚至觉得松了口气,或许陈姣对他没有很深的感情,这样,他就可以避免重逢后抱头痛哭的戏码。 只是心里有一点微微的难受罢了。 康寻在这样的复杂情绪下不停的翻动着烤肉,将烤好的肉放到徐尔碗里,自己一口也没吃。 徐尔打了个嗝,伸了个没正形的懒腰,“都烤完了,我已经吃不下了,你怎么不吃啊?” 烤盘滋滋作响,康寻弯腰去找开关,关了火后直起身,“嗯,我现在就吃。” 康寻把啤酒拧开,猛灌了一大口。 徐尔盘着腿坐在对面,开始闭目养神,“你妈妈长什么样?我刚看到有个女人从你后面走过去,看了你好几眼呢。” 康寻戳着盘子里的肉,“也可能是看你,你长得好看。” 徐尔十分受用:“谢谢。” 康寻喝完酒又去拿了一罐小麦啤酒,他今天非得借酒消了愁才行。 直到徐尔咳嗽一声,康寻奇怪地望向他,自以为理解了徐尔的意思问:“你是不是也想喝酒了?” 徐尔只好故作正直地说:“阿姨好,是他喝酒,不是我。” “你好。” 康寻愣了一下,回头看,陈姣一手拎着两杯奶茶,放在了桌上。 另一手拿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板凳,她放下,坐在了康寻旁边。 陈姣的声音带着一点颤抖和试探,小心翼翼地用烟山方言问:“你是不是,我们家小寻啊?” 只有陈姣会这么叫他。 康寻鼻子发酸,没有说话。 康寻盯着她,半晌才出声。 “嗯,你好。” 为了显得自己并不紧张,康寻突然对徐尔说:“我给你把酒拿上来。” 徐尔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努力使眼色。 作为在场的第三人,徐尔对认亲活动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感触,但对上次喝酒姥爷的棍棒教育印象深刻。 他认为家长都这样,于是努力伸脚往前推,试图把酒瓶推得更远一点。 康寻的手往下探,正好抓住了徐尔的脚踝。 “......” 他凝视徐尔的脸,感觉徐尔下一秒就要骂他了,赶紧松开手。 第19章 康寻用方言对陈姣说:“妈,你还认得我。” 陈姣喜极而泣,手按在康寻肩上,“哎,我刚看你一眼就觉得是,我还不敢相信!你喜不喜欢喝奶茶?未成年喝酒不好,要不喝奶茶吧?” 突如其来的母爱让康寻更加局促,他想了半天,说:“你寄给我的教材我都收到了,现在已经写完了。” 陈姣点头,“那些补品呢?有没有特别喜欢的?” 康寻不知怎么回答。 陈姣每隔两个月会寄一些东西到家里,康民把教材留给他,其他的全扔了。 康民认为陈姣抛弃了他们爷俩,这些东西不该收,要不是校长说教材很重要,他会把教材也一起扔掉。 好一会儿,康寻说:“补多了……流鼻血,可以不买的,就给我寄教材就好。” 陈姣抱歉地说:“是我想的不够周到,钱还够用吧?越大花钱的地方越多,年初寄的三万生活费够用吗?” 第20章 康寻一顿,缓缓垂下眼皮,不敢跟陈姣对视。 他压根就不知道陈姣会往家里寄钱,康民也不是会藏钱自己用的人。 大概率就是,康民把补品和钱一起扔了。 康寻为素未谋面的生活费感到惋惜,“够用的。” 陈姣眼底含泪,摸了摸他的脸,声音很柔和,“对不起,当年我为了自己离开了你。” 她面露愧疚,却很坚定地说:“但我不后悔,这家店做起来了,收益很不错。你读完高中就跟着我,往后都是好日子。” 康寻只关心一件事,“这么多年……你没回去看过我。” 陈姣有些头大地说:“生意好起来后,我悄悄回去过一次,打算去学校接你,被你爸发现,他把我赶走了。” 她的表情变得难言,“后来还拿了绳子来我们店里,说我再回去抢孩子,他就带着你在店门口上吊。” 康寻想象到那个画面,神色黯然道:“嗯。” 陈姣用力抓着康寻的手,“小寻,我没有骗你,不信你可以去问问你爸。他这人太轴了,根本没法跟他讲道理。后来我没再回去,但一直给你们寄钱寄东西,妈妈没有忘记你。” 她又说了很多事。 当年,康民让她钱和儿子二选一,她选了要钱,康民就把家里的牲畜卖了,给她做路费。 她一个人出来打拼,一开始摆摊被收保护费,被城管满大街追着跑。 后来攒了点钱,跟一个姐妹合伙开了路边烧烤店,钱越赚越多,店也越开越大,十年过去,她从村姑变成了老板,生活被事业占满,闲下来的时间就想儿子什么时候上大学。 陈姣面露欣慰而骄傲地说:“我跟你们高老师也有联系,他说你自制力强,成绩很好。” 康寻笑了一下。 时间到了饭点,又是节假日,店里人流一下多了起来,员工们忙得脚不沾地,陈姣不能一直坐着聊天。她又问了问康寻的近况,就站起身。 她对徐尔说:“同学,这顿我请你和小寻吃了,吃多久都可以,别跟阿姨客气。” 徐尔道:“好的阿姨,那我再多吃点!” 手机弹出退款消息,押金和两人吃饭的费用都退了回来。 陈姣离开后,徐尔恨铁不成钢道:“阿姨最后问你还需要什么,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康寻道:“我不好开口要东西,再说了我也不缺……”这话他没说下去。 他缺部手机,联系家里或者学习,都需要用到手机,徐尔总会有不在他旁边的时候,而且他也不可能一直用徐尔的。 徐尔一针见血道:“你明明什么都缺,缺钱又缺爱。你得找她拿个准信,上了大学她能支持你一点。” 康寻满脑子纠结,还有空去抓徐尔话里的重点,“徐尔,你怕我上不了大学?” 徐尔直白地说:“不明显吗?我想你去京宛,跟我上一所大学,学习问题可以刷题解决,你想想办法解决一下经济问题。你不着急我都急。” 康寻胸口涌起难以抑制的雀跃,“我能解决。” 徐尔说:“那你答应我,一定考去京宛。” 康寻:“我答应你。” —— 正值旺季,康寻和徐尔没有一直坐在店里占位置,喝完奶茶就商量着离开。 康寻跟陈姣说和徐尔去商场逛逛。 导航在扶梯旁边,一楼是珠宝和电子产品,三楼是宠物区,徐尔对宠物和电子产品感兴趣,他们先下到三楼。 连排的宠物店都是卖宠物猫狗的,他们在门口看了会儿,继续往前走。 徐尔在动物主题咖啡厅门口停下,店里有水豚和羊驼,他跃跃欲试。 门口有围栏格挡,客人买了饮品才能进去。 节假日还限时,一杯饮品换两小时玩耍时间。 徐尔问店主:“两个人买一杯行不行?我不能喝咖啡。” 店主说可以,徐尔买了杯抹茶拿铁给康寻。 进店后,他低声说:“动物主题的店就没有饮品好喝的,我喝过好几家都像漱口水。” 或许是背后说人坏话心虚,徐尔还环顾四周看了看。 康寻喝了口拿铁,咽了下去,没味道,不好喝。 一群小孩叽叽喳喳地围着几只羊驼喂胡萝卜,徐尔挤了进去,问小孩胡萝卜上哪买的。 小孩说是店门口,徐尔折返回去,买了两包胡萝卜,存放一包在康寻这儿。 康寻从沙发后面捞出一个小板凳,他避开互动人群多的地方,坐在了一个小角落。 他从小就跟各种牲畜家禽接触,对动物没有多少的好奇和喜爱,安安静静地看着徐尔投喂羊驼。 没想到重逢认亲这么顺利,康寻忍不住幻想一些以前没想过的事情。 他向往更好的生活。 或许他能说服康民跟他一起离开烟山,康民身强体壮,去镇上干点什么都比在山上种田,时不时自怨自艾要来得强。 被几块砖瓦困住的几代人,能不能就在他这里终结? 康寻在思考时下意识地去喝水,抹茶拿铁很快见底。 一直水豚不知何时卧在他的身边,跟他一起出神。 等康寻的思绪回到现实,就被这个长得奇形怪状像大号老鼠又像豪猪的生物吸引。 他摸了下水豚的后背,毛硬邦邦的,不好摸。 水豚情绪很稳定,被摸了也没给他一个眼神,继续眯着眼睛,鼻子一怂一怂的。 徐尔喂完一包胡萝卜,来找他要另一包,“你跟水豚很像。” 康寻笑笑:“哪里像了?” 徐尔从康寻怀里拿了胡萝卜条,拿了一根喂给一旁的水豚:“情绪特别稳定,我喜欢。” 第20章 徐尔把第二包胡萝卜条都喂给了水豚,他手上的计时手环响起铃声,时间到了。 店主没催,守在围栏外的小朋友们先嚷嚷起来时间到了,催他出来。 一楼的vr体验馆上新了vr头盔,徐尔想试试,导购告诉他没有名额了。 他们在门口看到了陈姣店里的服务员小哥。 小哥喘着气,笑了声:“还好找到你们了,康寻,老板现在忙,托我带你去买点东西。” 康寻说不用,小哥商量道:“给了我一万呢,必须全花你身上。你行行好,现在回去我得跟着刷盘子。” 听小哥这么说,康寻不再推辞。 他买了一部手机,花了一千五。 花钱也得看人,康寻怎么算都不觉得能花完一万,数额太大,他贫乏的购买力做不到。 小哥推荐他:“买玉佩吧,我们那每家都会给小孩买一块玉佩保平安的。” 徐尔也说:“我出生的时候我姥姥也给我准备了一个。” 玉石店里零星几个客人,他们进去,就有导购迎上来。 导购给康寻推荐平安扣,小哥说太便宜,要无事牌。 导购把平安扣收起来,拿了块很透的无事牌,“那这个,这个要七千。” 好贵。 康寻看看导购,又看看小哥,“这个像玻璃一样的东西......” 徐尔在挑平安扣,说:“还是不一样的,玻璃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翡翠是硅酸盐矿物,反正物以稀为贵吧。” 康寻选了无事牌,颇为肉疼地看着小哥付款。 徐尔还在挑选平安扣。 康寻把玉佩戴好,塞到衣服里,过去陪他一起看,“我没见你戴过玉佩。” 徐尔说:“我有过一个和田玉的,戴了十几年,最后被我爸给砸了。” 康寻沉默了一会儿,指了指颜色较浅的那块,“这个好看,你戴上试试。” 徐尔把深色的那个给导购放回展示柜,“那我买这个。” 他把平安扣戴上了,自顾自说道:“我爸觉得我有病,又觉得平安扣可以挡灾,就把它砸了,迷信这样我病就好了。” 康寻没想到一个来自发达国家的外国人能迷信成这样,有些失语:“......他的目的达到了吗?” 徐尔灿烂一笑:“我本来就没病。” 他把康寻的玉佩抽出来看,“嗯,这个挺好看的。” 康寻还想着七千块,“我要把它供起来,磕碰了我要心疼坏了。” 他想到了一提陈姣就歇斯底里的康民,无奈一笑:“玉佩是我妈送的,我也挺担心下次回家,我爸把玉佩砸了。” 徐尔帮他想办法:“回家前你把玉佩放宿舍就好了,但是手机怎么办?带着会被摔坏,不带又没法联系你。” 这是个大问题,康民生气起气来自己的手机都摔,更何况是他的。 除非自己永远不回家。 康寻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 这个宝贝可不能没了,没了它,自己回山上之后都不知道怎么联系徐尔。 还好下次回家是寒假的事了。 小哥说话算话,一定要把钱用的一分不剩,买了玉佩又领着康寻去买了几套衣服。 晚饭后,陈姣开车送他们回学校,“小寻,办了电话卡了吧?” 第21章 康寻应声。 陈姣报了自己的手机号,康寻添加到联系人,还顺便加了好友。 陈姣笑着说:“同学,阿姨能不能也加下你的聊天好友?” 康寻看身边的徐尔,他闭着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已经睡得很香。 康寻小声说:“他睡着了,待会再加吧。” 陈姣也放低声音,“交个好朋友不容易,你们又是舍友,要好好相处。” 康寻笑起来,“我会的。” “待会我跟你爸打个电话吧,他愿意放你出来上学,应该比以前好说话点了。” 康寻没抱什么希望,但还是说:“好,妈,你好好劝劝他吧。” “那肯定的,我还想今年过年接你来我这边过。” 到校门口后,康寻把徐尔叫醒。 今夜月亮很圆很亮,操场的绿漆在月光下反射出一层白霜。 徐尔冷白的皮肤被反衬得发光,他无知无觉地走在前面,听到后面咔嚓一声。 他慢吞吞地回过头,“你拍什么呢?嘿,你偷拍我!” 康寻把照片给他看,月光下的背影,有种难言的孤独感。 酷。 徐尔道:“我要做头像。” 说换就换,等康寻回到宿舍在看,徐尔的头像已经变成了背影照。 不知道陈姣打算什么时候跟康民打电话,康寻盯着手机上正在下载的学习软件进度条,下意识捏紧手机。 他设想到的最差的情况,是康民直接来学校把他拉走。 等软件下载完毕,康民的电话打进来了。 康寻心头一跳,他心说,爸,我就是好高骛远的,你要骂我就骂吧。 他把通话音量调到最低,接起了电话。 “你胆子肥了,敢去找你妈。你跟你妈一样,都不是什么踏实生活的好东西!” 康民说得太难听,康寻瞥了眼徐尔,见他正安安静静地泡脚,放下心。 他把手机放桌上,打算让康民发泄完,就挂掉电话。 十分钟过去,康民还在说话,手机上的喇叭图标持续闪烁,表明对面的人语速很快。 康寻再次拿起手机,正好听到康民说:“你明天就回家,别上学了,读了也没用,最后都是要回来的。” 康寻的心刺痛了一下。 他面容平静,说:“我也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对未来有自己的规划。” 这句话激怒了康民,对面挂了电话。 康寻松了口气。 还好明天不是返校日。 就算康民来了,他们拉扯或争吵,也不至于被很多人看到,后续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 徐尔一直安静着,康寻以为他又睡着了,放轻声音喊他的名字。 “电话打完了?” “原来你没睡着。我想问你明天要不要回家陪着姥姥姥爷?” “不去,他们去泠海旅游了,还有好几天才回来。” 康寻胸口压抑,缓慢地长出一口气。 徐尔很敏锐地问:“你怎么了?” 康寻笑了笑,想说没事,对上徐尔的眼睛,他无奈地说:“我爸明天要来学校把我抓回去。” 空气变得安静。 徐尔盯着一处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少时,他才嘁了一声。 康寻心头一跳,“我不会跟他走的,明天我要跟我爸吵架了,我不想你看到。” 徐尔揉了揉眼睛,眼神有些飘忽,“这些家长真是够了。我没怪你,我就是想到我爸。” 他轻描淡写地说:“我来这边的学校就是因为,我爸在我原来的学校发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有精神病。” 康寻下意识骂道:“他是不是疯了!” “呵,爱德华只觉得我疯了。” 徐尔双脚踩在水桶上,想对康寻笑一下,但没笑出来。 “后来我的同学都不像以前那样对待我了,刻意保持距离的,不怀好意的……嘁,你想象不到的,城里人真的会玩。” 虽然各种差异悬殊,唯独在为难亲儿子这块,康寻觉得自己的爹和徐尔的爹非常相似。 康寻忘了自己的事,用一种复杂的,带着惋惜和心疼的目光看着徐尔,“是不是,有人对你做了很不好的事情?” 徐尔一愣,他跟康寻对视,然后凑过来,抱了康寻一下。 拥抱很快就结束,徐尔赤着脚退回去,摸了摸鼻子说,“不好意思,把你的新衣服弄湿了。” 他接着回答康寻的问题:“也没有。我也不是怕事的,反正斗不过我就跑,来这儿我的生活就平静了。” 徐尔停顿了一下,替他安排好了:“明天我就呆在宿舍,你去校门口堵你爸,别让他进来。需要我帮忙你就喊我名字,我马上下去。” “根据我的经验,一旦让他进了学校,能发挥的就多了。” 康寻还没从突然的拥抱里缓过神,过了很久才说:“好,我明天就守在学校门口了。” 第21章 —— 路灯还亮着。 晨露重,康寻帽沿被露水沾湿,他跺了下脚,被他踩过的地面出现一个深色的印。 康寻夜里失眠了,他老感觉康民挂了电话就会从家里出发,于是凌晨三点就爬起来,在校门口等候。 门卫大爷拎着小夜灯出来,看到他时吓了一跳。 “你是人是鬼啊?” 康寻道:“我是高三的康寻。” 门卫大爷嘀咕:“不是鬼就好,小同学压力别太大,高三嘛,现在小孩都要经历的,考不上就回家种田嘛。” 大爷晃晃悠悠朝着厕所走去,康寻心道这大爷乱说话,他是不会去种田的,种田无法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在灯下来回踱步,听了三篇听力,做了五篇阅读理解。 完成了英语任务,再背化学知识点。 月亮隐退的时候,他还是没等到康民。 他连康民出现过台词是怎样,他会怎么反驳,都已经想好了。 康民不快点来,他要忘词了。 康寻心里浮现不安,主动打了电话给康民。 电话接通得很快,康寻问:“你什么时候过来,我在校门口等你。” 康民在那头说:“你爱怎样就怎样吧,我管不了你了。” 这个走向是康寻没想过的,他顿了一下,“你不过来抓我了?” 康民把电话挂了。 康寻沉默了一会儿,等天再亮一点,他笑了一声,去操场跑圈。 徐尔给他发消息了,一个漫画烧麦的表情包。 他回了个ok。 看一眼时间,才六点,徐尔今天醒得异常早了。 康寻去小吃街买了四笼烧麦带回宿舍,徐尔在床上蹬腿锻炼,“解决了?” 康寻道:“解决了,我爸没来,他不管我了。” 徐尔坐起来,“真的啊!”他咳一声,“我是说,他尊重你的选择,真好。” 康寻把烧麦放到徐尔桌上,“下来吧,吃饭了。” 徐尔用筷子戳了个烧麦咬一口,“放寒假回家叔叔不会把你扫地出门吧?” 康寻道:“很有可能,我爸干的出来的。” 徐尔叹气:“你爸挺绝的,不过也说不定到时候他又想通了。看起来是比我爸有觉悟。” 康寻笑说:“我也没想到,这次我爸居然没带着族谱过来抽我。” 徐尔一手拎着烧麦,一边倚靠着衣柜问:“打孩子为什么要族谱。” 康寻把筷子当笔转起来,语气轻快地说,“一手拿族谱,一手拿棍子,满山追着我骂我忘本。别人打我可以还手,他打我只能受着,抱着头到处跑,让全村人看我笑话。” 徐尔笑得可大声了,“你好惨,我家人都舍不得打我。” 康寻心道,我要是你家人我也舍不得。 他不以为意:“我皮糙肉厚,我爸觉得打不坏,就使劲打。” “你好惨。”徐尔笑完又有些怅然地说,“很难比较我跟你谁比较惨。老登们能不能找点别的事做。” 康寻不理解:“老登什么意思。” 徐尔说:“跟老东西差不多的意思,我给爱德华备注的就是这个,一弹他消息我就能看到,解气。” 康寻笑了好一会儿,他想了下,到底没敢给康民这么备注,怕被康民知道了真杀到学校来。 —— 返校日,康寻值日,拖一块地雷子威就踩一块。 哐地一声,康寻把拖把甩到一边,冷着脸凝视突然犯病的雷子威。 雷子威撇嘴,“兄弟,别搞啊,有赚钱的事也不告诉我。” 康寻绕开他,拎着桶去接水。 雷子威跟出来,哥俩好地搭着他的肩膀,“你平常都帮徐尔做什么了?他居然给你买玉佩,我靠,那家店便宜的都得一千起步。” 康寻停下脚步,知道雷子威是误会了,他在心里思考,让雷子威继续误会下去,和说实话,哪个性价比最高。 雷子威紧跟不放,卖力游说:“哥,你就告诉我吧哥,我最近打游戏正愁没钱啊。” 第22章 “你这说不定不知道啥时候就回山里了,让我替一下你,挣点外快。” 康寻倏地停住,狐疑地转身问:“你是不是喜欢徐尔?” “……????”雷子威立刻变了脸色,仿佛听到了什么污言秽语似的,“那他妈不是同性恋么?我靠,我们这同性恋是要被烧死的,不愿意就不愿意,你他娘的别拿这个搞我啊!” 雷子威的表情太难看,是真反感这些事。 康寻松了口气,又沉思起来。 县城里不如大城市那么开放,大家不理解也算情有可原。 他不知道自己算怎么回事,来自更偏远的地方,他对这方面居然没有任何的排斥。 可能天生就是适合喜欢男生吧。 康寻告诉雷子威:“玉佩我妈给我买的,你别误会了。我妈在那家商场开店,有空欢迎你去光顾。” 他带了手机,给雷子威看店铺的图片,雷子威道:“你有个在城里的妈怎么还过的这么惨?” 康寻再次冷下脸,雷子威尬笑几声,“误会,都是误会,可别告诉徐哥啊,你就当我没问过。” 康寻本来也没打算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提了徐尔还会去跟雷子威斗嘴说几句话。 还是不说话好点。 —— 立冬,北风过境,雷子威的乌鸦嘴成真了。 学校给学生免费发放手套和帽子,各班排成队列聚集在操场上。 队列从矮到高,康寻站在最后,徐尔在他前面,两人悄悄戴着蓝牙耳机,玩猜单词游戏。 徐尔:“我猜下一个单词是swirl。” 康寻:“我猜是coconut。” 女声念swirl。 康寻叹气,从口袋里摸出最后一颗糖,“我没赌注了,不猜了。 陈姣隔半月就来学校看他,带一些零食和新衣服。 康寻穿着新羽绒服,校服套在羽绒服外面,已经很厚实,却忽然不抗冻地连打了三个喷嚏。 徐尔道:“是阿姨想你了。” 低年级领了东西回去了,才轮到高年级。 好不容易排到自己班,玲姐把康寻叫到了一边。 “康寻,你高老师来看你了,过去跟他说说话吧。” 康寻去校门口找高瑜,见他一脸疲色胡子邋遢,差点没认出来。 高瑜抽着烟,“小康同学,你爸是个人物。” 康寻满脸问号。 “跟我去医院看看吧。” 第22章 康民在说要来找康寻的那天夜里摔断了腿,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但康民硬撑着爬了回去,并且硬撑了一个月不看医生。 直到高瑜上门看望,才发现他已经下不来床。 一口气堵在胸口,康寻无力地望着车窗外。 他每周都给康民打电话,怕他生气,每次都会道歉,康民听了几句就挂断,没提过腿的事。 汽车在县医院门口停下,康寻打开车门快步进了医院,躲开迎面而来的人流,到了康民所在的病房。 医生站在病床边说话,“拖得太久了,骨折端移位严重,复位难度大,手术方案待定,你先住院一个月。” 康民说:“不住院,我没钱,我马上就……” 康寻站在门口打断他:“别听他的,我去交钱,谢谢医生。” 康民虚弱地吼他浪费钱,高瑜在一旁说好话,“老康,听你儿子的吧,知道你住院他都急死了。” 康民闷着不说话了。 医保可以报销一部分,康寻的钱够缴纳一笔费用,他用手机付了款。 高瑜笑道:“有手机了?” 康寻郑重道:“高老师,辛苦了,真的很感谢您送我爸过来,你吃饭了吗?我去买。” 高瑜没跟他客气:“整点汤面吧,我饿坏了。” 康寻小跑着穿过马路,去医院对面的早餐店买了两碗汤面和两杯豆浆。 他知道高瑜总是很忙,不愿再耽误高瑜的时间,陪着说了几句就跟高瑜告别。 再回病房时,康民正要掀开被子下地,康寻把他拽回去。 “爸,你知道我妈寄回家的东西里有现金吗?” 康民沉默。 “你妈跟你说的?”康民动一下就大口喘气,“我留着在,等你以后娶老婆再给你。” 康寻松了口气,好歹没把钱扔了。 他道:“在哪里?我这周回家拿了给你交住院费。” 康民板着脸,“我不用她的钱。” 康寻不想跟他多说话,烦躁道:“我自己回去找,你休息吧。” 康民说了很多话,康寻一句也不想听,拿着病历看了一眼,医生的字太飘逸,他一个符号都看不懂,但不影响他胡诌:“你的骨头坏死了,不治好再也不能种地。” 康民最在乎的就是他那块地,总算老实了。 或许是因为受伤疼痛难忍,康民居然没有追究他跟陈姣联系的事,只会望着病床对面的墙壁发呆。 各种手续跑了一上午,康寻没生过大病,没想到住院是这么麻烦的事情,各种窗口绕来绕去,比听一上午的英语课还要疲惫。 陪康民吃了午饭后,康寻返校拿试卷,午休时间,窗帘紧闭,没有灯光,他轻手轻脚回座位。 徐尔脑袋枕着胳膊,在他靠近时抬起头,看到他一脸疲色后,用手指了指康寻的书包。 “作业都在里面了。” 徐尔没问别的,脑袋又低下去,抵在已经泛起红印的胳膊上。 康寻拎着书包悄声出了教室。 下午两点开始手术,康寻签了字,看着康民进手术室。 他拿了试卷出来写。 隔壁手术室推进去一个人,跟来的家属哭成一团。 康寻把试卷收起来,他换了位置,坐在一个角落里,把长椅留给其他家属。 手术进行到晚上八点才结束,康寻在医院附近买了个躺椅,摆在病床边做临时床。 躺椅长度不够,他只能把腿委委屈屈地缩着。 康民中途醒了一次,支支吾吾说了什么,还掉了些眼泪,康寻只当他还在埋怨,应付着说没花什么钱。 病房里弥散着难闻的药水味和清洁剂味道,康寻几次入睡失败,用手机给徐尔发了一个累哭的表情包。 这是他最近才发现的,同龄人都喜欢发表情包代替文字,他也学着这么用。 徐尔给他回了个猫猫问号脸。 徐尔:你还回宿舍吗? 康寻:不回,我爸摔断腿做了手术,我得在医院守着 徐尔:手术怎么样? 康寻:很成功,我请了一周假照顾他,下周才能回去上课 徐尔:每天中午来学校拿作业 康寻:猫猫点头.jpg 他拿听力当催眠曲,戴着耳机听了半宿,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破晓时又被康民的哭声吵醒。 康寻叹气,坐起来,听着康民诉苦。 那天夜里摔倒后,康民一开始没呼救,想靠自己回到家,撑了一会儿受不了才喊人,正巧碰上了村里人经过,他们嘲笑了他一通,然后一溜烟走了。 后来康民时常做噩梦,梦到他最信任的村里人排着队来嘲笑他。 康寻被村里的同龄人排斥多年,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但这对自尊心极强的康民来说,算是毕生耻辱了。 他耐心听完,告诉康民不回村去,就再也不用看到那些人了。 又是一阵沉默,康寻知道自己的希望落空,康民还是舍不得那个地方的。 周六他回了趟家,康民始终不愿告诉他钱放在哪,他找了好久,才在康民房间的地下挖出来。 红布包裹着厚厚一打钱,表层的几张散发出腐烂的味道,再晚几年就该坏掉了。 他回镇上,去银行办卡,存钱,再去医院交剩下的费用,听康民絮絮叨叨抱怨。 这周被折腾得心力交瘁,或许是没机会面对面好好说话的缘故,明明才不过一天时间,他觉得自己一百年没见徐尔了。 康民康复做得不错,晚上可以自己起夜了,他主动提出让康寻回学校去,并且强调他只住到月底就回家。 解决了一桩难事,康寻没觉得轻松多少。 康民的身体需要长期有人看护,住院期结束他必须跟着康民回山上。 也就是说,再过半个月,他就不能跟徐尔一起上课了。 踏着寒风走出医院,康寻呛咳了一声。 山上的气温更低,去年这个时候已经下过一场雪了,下雪就会刮风,将信号隔断,村民没有了娱乐方式,只能缩在被子里说些闲话,或者逗弄在屋里避寒的牲畜。 回到学校,康寻站在宿舍楼的台阶旁,徐尔下楼打水看到他,挺高兴地快步走过来。 “叔叔好些了吧?” “嗯,可以自己做恢复运动了。” 康寻这么说着,朝徐尔走近了一些,盯着他的脖子看,“你身上起疹子了?” 徐尔不在意地挠了下,“换季过敏或者冷空气过敏了吧,我老这样。” 第23章 后背冷飕飕的,康寻把宿舍大门关上,问:“不用擦药吗?” 徐尔道:“不管了,靠抵抗力吧,痒几天就没事了。” 几天后,康寻注意到徐尔脖子上的红疹褪去,只留下一点点小红点的痕迹,于是打消了要从医院给他带药的想法。 他白天上课,晚上陪一会儿康民,学校医院两头跑,渐渐地也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康寻扶着康民做复健,“这次四校联考成绩出来了,老师根据排名划线,说我的分数能进一所很好的学校。” 康民不关心这个,没有回应。 他们父子相处向来如此,沉默的时间占多数。康寻扶着他做完复建躺下,离开了医院。 经过路边长椅时,康寻下意识瞥了眼坐在那的人,停下脚步。 徐尔被包裹在黑色冲锋衣和白色围巾里,专心盯着手机屏幕,操纵小人打打杀杀。 康寻叫他,他就抬起头。 “你总算出来了,我给你发消息了,你没看到吧。” 康寻这才拿出手机。 徐尔:玩密室去。 徐尔:还有孟浩宇和雷子威。 第二条消息有点扫兴。 康寻问:“不用上课吗?” 徐尔一双眼珠机灵地转:“没事,我装病,雷子威和孟浩宇送我去医院,老师准了。” 他们并肩在小镇路上走着,康寻走在靠马路的一边,“怎么突然想到晚上玩密室?” “孟浩宇亲戚开的,新店开业有活动,请我们去捧场,顺便放松一下。” 康寻道:“我没玩过,听班里同学说过,是不是很恐怖?” 徐尔把围巾摘了,拿出手机,“我忘问了,得跟他们说一下,不玩恐怖密室。” 过了一会儿收到回复,徐尔糟心道:“孟浩宇这傻逼不早说只有恐怖密室,早知道不答应了。” 密室逃脱开在一幢居民楼里,小镇上人口不多,不到九点就看不到什么人在外头了,康寻走在前面,再次询问:“真要进去?还没到呢,你都吓得哆嗦了。” 徐尔磨磨蹭蹭跟在后面,“别废话,我这是冻的。” 第23章 店门上张贴一张怪物张着血盆大口的图,如果是白天看到,只会觉得夸张滑稽,可现在是夜里,看着锈红的画迹,怪让人瘆得慌的。 楼道冷飕飕,康寻打了个喷嚏。 徐尔步伐不稳,小声对康寻说:“我后悔了,我就不该答应。” 因为并不只是和徐尔两个人玩,也因为本来就不习惯人太多,康寻立刻回应道:“那我们走吧,附近还有小馆开着,可以吃夜宵。” 雷子威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挡在两人后面,“什么意思?谁当逃兵谁是狗!” 孟浩宇也说:“真男人从不回头,谁跑谁不是男人!” —— 密室主题是雪祭。 交了手机后,四个人推搡着进了密室,康寻走在最后,他脚刚踏入门内,身后的铁门哐地一声闭合。 头顶红色灯光来回扫射,视线错杂,诡异的音乐顺势响起,气氛到位,有人尖叫。 康寻以为是徐尔,抓住他的胳膊。 徐尔低声道:“你搞错了,不是我叫的。卧槽,这房间里到底几个人啊?” 雷子威骂道:“靠,这个密室没有npc,别搞啊,康寻,是不是你叫的?” 灯光忽然全部关闭,头顶响起语音播报: “暴风雪降临,你们被困在了废弃旅馆,请在雪崩时找到出口。” 播报结束,灯光没有亮起,音乐也停止了。 孟浩宇哀嚎一声,听声音快哭了:“小姨,小姨,我不玩了,你放我出去,嗷!!!谁他娘的踹我!” 雷子威吼道:“原来是你这个废物叫的,是不是男人?找线索啊!” 徐尔倒吸一口凉气,“谁他喵的踩到我的脚了!” 现场乱成一团,康寻的胸口被人撞了一下,那人被撞后一屁股坐到地上,“谁撞我!” 是孟浩宇。康寻道:“都看不见了,你动作就不能慢一点?” 孟浩宇哆嗦着说:“艹,你不会还记仇呢吧?康大爷,你别在这种时候报复我啊,我是真怕了。” 康寻没回答,拍了下孟浩宇,想说点什么,又听孟浩宇尖叫一声,随后声音消失,他手往前探,就摸到了空气。 一下子就安静了。 徐尔小声问:“孟浩宇怎么不叫了?康寻,你在哪呢?” 康寻跺了几下脚,“我在这里。” 他总感觉少了人,“我们报数吧,我先,一。” 徐尔:“二。” 雷子威:“三。” …… 徐尔哆嗦着说:“孟浩宇人呢?” 雷子威喊了几声,没人回应,房间里就他们三个人了。 徐尔道:“他不会联合他亲戚当npc整我们吧?” 雷子威兴奋道:“有可能,那就好玩了!” 徐尔无言,顺着声音靠近了康寻,捏住他的衣角,嘴里念叨着:“……好玩个屁。” 三人摸索了一圈,没找到任何开关,直到徐尔碰到一面墙,“这块墙可以推动。” 康寻站在他身边,也跟着推动墙壁,“我怎么感觉脚下的地面也在移动。” 刚说完这句话,他和徐尔就被一股大力拍在墙上,徐尔整个人坐到他身上。 徐尔抱歉道:“你没事吧?我用力推墙就这样了。” 康寻坐起来,摸了摸地面,“这地还在转动。” 雷子威在黑暗里说:“刚漏了点光出来你们看见没?我们要过去墙后面。” 过了一会儿,雷子威也被脚下的大力送了过来,一屁股砸到地上,三个人挤成一团。 康寻说:“不行,推动墙的时候脚下的地面会以更快的速度移动,把我们甩出去,附近肯定还有机关可以控制地面移动。” 徐尔道:“我们不会在一块转盘上吧?孟浩宇是不是不小心碰到什么直接过去了?” 雷子威喘着气,“我靠,再不行我直接上脚踹了。” 他们分三路摸索着,始终没找到开关。 诡异的音乐再次响起,这次还配了尖厉的童声歌谣。 徐尔攥着康寻的衣服蹲下。 康寻道:“要不试试,挨个去推门。孟浩宇当时应该是一个人不小心触碰到了墙面。” 雷子威道:“谁先来啊?” 康寻:“你先来。” 雷子威:“靠,我还是有点怕的……行吧我去试试。” 过了一会儿,雷子威说:“真可以过来,你们赶紧啊。” 雷子威的声音消失了,康寻把徐尔拉起来,“你去吧。” 康寻最后一个穿过墙,进入了一个泛着绿光的走廊。 好歹能看清人了。 徐尔蔫蔫地半边身子靠着墙,围巾裹着他的下半张脸,眼睛盯着地面,看着特别可怜。 孟浩宇的嚎叫声从前方传来,雷子威嘲笑道:“这废物还跟我说他不怕鬼,结果最怂的就是他。” 孟浩宇喊了声:“你们过来了?快来救我我靠我出不去!” 几人顺着声音找到一个三面被铁栏杆包围的监狱,孟浩宇被关在里面,已经吓哭了。 “早知道这么吓人我才不来,我小姨坑我。”孟浩宇哭诉,“弯腰捡个打火机的功夫,这个铁门突然降下来把我关起来了。” 他身后是一堆骷髅头,发出咔嚓咔嚓的磨牙声。 徐尔因害怕紧紧贴着康寻,说:“找钥匙吧,雷子威,你不近视,你找吧。” “我?又我?康寻也不近视吧?”雷子威不服,但还是转身去找钥匙,“孟浩宇你出来了最好给我磕几个头。” 徐尔紧张得要命,小动作不断。 他的手一会拧着康寻的衣服下摆,一会又扯一下羽绒服的拉链,“不能随便捡东西,不然会被关起来。” 康寻看到骷髅堆旁边有根长棍,让孟浩宇拿过来给他,“那就用棍子把东西挑过来吧。” 他们担心雷子威也被关起来,顺着雷子威离开的方向找人。 经过一个拐角,康寻发现了地板松动,他拍了拍地面,里面是空心的。 康寻用棍子尖细的一头将砖块撬开一个角,挪开地砖后发现一个密道。 走廊另一端的雷子威探出头,“你们来了?我找到钥匙了。这里到处是机关,我刚拿起钥匙身后的门就降下来了,要不是跑得快,我也得被关起来。” 康寻道:“我们发现了一个密道,你过来看看。” 雷子威要去给孟浩宇开门,让他们先下去查看。 等雷子威走后,徐尔蹲下来,看着黑漆漆的密道,“康寻,我要吓吐了。” 康寻松了松徐尔的围巾,捏了捏徐尔的后颈。 以前他害怕的时候,陈姣也是这么做的,捏一会儿他就不怕了。 徐尔深吸一口气,“咱们下去吧,这梯子看着挺结实。” 他们踩着冰冷的铁质梯子下到底层,又是长长的一条走廊,比上层好一点的是,两侧的墙壁装有暖光壁灯。 第24章 两侧有很多扇门,每一扇门都写着“出口”。 除此之外,每扇门上都有一幅画。 他们将画看完,发现毫无逻辑,似乎缺了不少内容。 康寻拧了其中一扇门的把手,拧不开。 康寻道:“我们得爬上去看看了,找雷子威拿钥匙,顺便看看有没有别的画。” 徐尔想拿壁灯照明,捏住动了动,很轻易地摘了下来。 他们顺着梯子爬上去,听到了孟浩宇的声音。 “雷爷爷,你把我扛出去,以后早饭我包了,爷爷别丢下我!” 走近一看,孟浩宇已经挂在了雷子威身上,手脚都死死缠着雷子威。 他们身后吊着一个很逼真的骷髅头,大概就是孟浩宇缠着雷子威的原因。 雷子威骂道:“你下来,这姿势特么跟基佬一样,太特么恶心了!” 康寻皱眉,下意识看向徐尔。 徐尔大概还沉浸在恐惧中,眼睛无神地盯着康寻的胸口。 康寻道:“你们在这再待一下吧,我们先去找线索了。” 他要来了钥匙,随后拉着闭着眼的徐尔去了环形走廊的另一边。 徐尔拎着壁灯照亮墙壁,果然有画。 他们将画看完,记在脑海中重新排序,整理出了一个不完整的故事。 这是一个雪夜发生的事。 年轻的旅人途经一个村落,村子里正在举行盛大的活动,名为“雪祭”。 村民邀请旅人参加雪祭,请他喝酒,等旅人醒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牢笼里。 他想办法打开了牢笼,却陷入迷宫中无法逃离。 直到他进入一扇门,找到了一张图。 画上的故事到此为止。 接下来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返回下层继续找线索。 徐尔道:“要……开门吗?” 康寻应了声,“没找到其他线索,要不我随便开一个?” 徐尔咽了下口水,伸出手,“我先闭眼,你再开吧,你牵着我啊。” 康寻照做,选了一扇门,将钥匙一个个插进去试,打开了门。 门里黑漆漆的,只有角落一点很暗的烛光。 烛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一个长椅,康寻牵着徐尔过去,“我们运气挺好,这个房间跟旅人打开的房间布景一模一样。” 康寻拿起长椅上的卷轴,展开来看。 旅人打开了图纸后,坐在长椅上。 结束了。 卷轴底部有一行字。 雪祭结束,生路浮现。 卷轴背面介绍了村落的古老陋习。 每到暴风雪之夜,要献祭一个人给雪神,如果第二天暴风雪更大,就要献祭两个人,以此类推,直到雪停。 献祭的方法是,在雪山下建造一个木屋,将祭品关进去,然后设计雪崩,将祭品活埋。献祭结束。 康寻捏了下徐尔的手心,“我们好像要等雪崩才能出去,要想办法制造雪崩。” 徐尔睁开眼,看了下四周的环境,松了口气,“还好没什么恐怖的npc冒出来。” 他脱力地坐到长椅上,刚想摘围巾,突然四周响起悲鸣。 是无数死于雪崩者的哀嚎。 墙壁出现投影,密密麻麻的。 徐尔站起身,惨叫一声,“康寻我们走吧啊啊啊啊!!!!” 他走了几步就蹲下去,“不行了我腿软。” 康寻半蹲下身,拉着他的胳膊,把他背到后背上。 他好心安慰,“你比孟浩宇好很多了,还是很勇敢的。” 徐尔闭着眼,不愿再睁开,“我怂,接下来靠你了。” 第24章 康寻将门一扇扇打开,在最后一扇门里发现了制造雪崩的方法。他们头顶的天花板上有一个红色的开关,按住就可以引来雪崩。 康寻叫了声徐尔,“你伸手按一下顶上的按钮。” 徐尔睁开眼照做,按了之后立刻闭上眼。 密室的灯光全部亮起,出口就在走廊末端。 雷子威扛着孟浩宇过来,“兄弟们,这就结束了?” 他看着挂在康寻背后的徐尔,“靠,混血小王子你也不行了?” 徐尔擦了下头上的冷汗,听声音挺镇定,“以后这种活动别叫我。” 孟浩宇说:“也别叫我,谢谢各位大爷,我再也不吹牛了。” 孟浩宇的小姨在出口给他们准备了奶茶,夸他们通关快。 雷子威不满道:“快从老子身上下来。” 孟浩宇没动,“雷爷爷,我腿还软的,您再抗一下。” 康寻笑了一下,想问徐尔,“你要不要……” 他说了一半顿住,总觉得这话怪怪的。 心里有鬼,就会这样。他假装咳嗽两声,没说话了。 徐尔主动说:“我能行了。还好有你背着,不然我要命丧密室。” 小姨提醒他们,“今天算我请小孟的同学玩的。喝完奶茶就赶紧回去,你们学校门禁是十一点吧?” 康寻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 最后一班公交九点半收班,他们只能步行回去。 徐尔问:“步行回去要多久啊?” 康寻切换地图看时间,“53分钟。” “……” 四个人还没歇一会儿,就着急地往回赶路。 他们在寒冷无人的街道上一路狂奔。 风把围巾刮开了,徐尔伸手抓住,“打个赌,谁最后进宿舍楼,明天请大家吃饭。” 康寻加快速度,“不会是我。” 雷子威骂道:“艹,我今天才把零用钱花完。孟浩宇你特么跑慢点,老子扛你半个多小时你不会等等老子?” 进了宿舍楼,孟浩宇喜提倒一,“还好没迟,我请就我请,本来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徐尔和康寻回宿舍就开了暖气,坐在各自座位上歇着。 今晚的经历与众不同,康寻想说很多话,突然就提了句。 “我爸下周出院,他需要人照顾,我得跟着他回山上了。” 没有回应,只有徐尔搅拌水杯的声音。 康寻抓着保温杯的手指用力,有些难过。 过了很久,徐尔才说话,听不出什么情绪,“奥……反正,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不会忘的。” —— 康民出院前一天正好是周六,康寻跟陈姣通了电话,告诉她自己明天就走了。 陈姣提到康民时语气变得埋怨。 “你爸该去换个脑子,这种死犟守着穷地方又不会创新的人,这辈子就这样了。” 康寻在心里叹气。 陈姣又说:“你回去后还是多跟他沟通一下,让他在镇上租房子。就算没用也多说说,我也会经常跟他联系,让你们高老师也劝劝他。” “我会的。”康寻说,“我过年想看烟花,我要劝我爸一起去看。” 说到最后,陈姣问看病还缺多少钱,她可以给,康寻告诉她存款够用,陈姣才挂电话。 晚上,徐尔从行李箱里翻出几瓶鸡尾酒和啤酒,整了一堆外卖拼成一桌。 康寻没想到会这么大阵仗,但他很高兴。徐尔这么做,让他觉得自己在徐尔心里很重要。 徐尔垫了个软垫,盘腿坐在地上,“告别宴,感动不?让你牢牢记住我的好。” 康寻点头,“记住了,记得特别牢。” 鸡尾酒度数不高,康寻喝过两瓶,再加一瓶啤酒,没什么感觉,但徐尔面颊泛红,眼神有些迷离。 徐尔郁闷地说:“你走了宿管说不定要往我这塞人,烦。” 康寻道:“你要是不想跟同性住在一起……” 话说一半,他脊背一凉。 康寻感觉一口凉气从胸口顶上来。 他刚才说了什么? 那么多说法,他到底为什么要用这个表达方法啊??? 康寻硬着头皮把话说完,“可以跟宿管说,床位给我留着,我明年说不定又回来了。” 徐尔半阖着眼,又喝了口酒,“这个主意还不错。” 两人最后迷迷瞪瞪地躺在地上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看对方,都是一副宿醉后的邋遢样子。 来的时候是蛇皮袋,走的时候变成了数个大号行李箱,徐尔帮康寻收拾书本放到书包里,随后静静地看着康寻把衣服一件件叠好。 康寻收拾好了行李,徐尔陪他去校门口,来接他的依旧是高瑜。 临走前,康寻磨蹭着问:“徐尔,能不能抱一下?” 徐尔就凑过来,抱住了他。 康寻心里不舍,徐尔在他耳边开口,“我总感觉忘记了什么,昨天我们有说什么很重要的时吗?” 康寻如临大敌,“没有吧。” 门卫大爷吹了声口哨,“亲兄弟都不带你们这样的,快走啊,这个车子挡路了。” 康寻坐上车离开,跟着高瑜去医院接了康民。 车开到半山腰时妖风大作,高瑜道了声不好,下雪了。 第25章 中途有段路实在不好,高瑜和康寻下车推着车走了一段。雨刷多次被冻住,康寻下车掰了好几次冰,煎熬到半夜十点多,他们才回到村里。 高瑜帮康寻搬行李,印着高档商标箱子一个个落到地上,与简陋的卧室格格不入,康寻把行李箱堆在角落,清点着数量。 暴风雪趋势强烈,卧室的小窗户被打得啪啪响,这种情况不适合再出门,康寻邀请高瑜留宿。 他去厨房煮了面糊,想拿手机拍个照给徐尔看看,图片却一直发不出去。风雪把信号刮断了。 面糊煮好了,康寻给康民送去一碗,端着两碗回房间。 高瑜吃面糊不会发出声音,姿态也得体。 康寻记得村长说过,高校长来自一个富裕的家庭,是为了实现理想来到他们这。 “我想说几句,就当我废话了。”高瑜吃完面糊,对康寻说。 “明年能参加考试的就那么几个,能考上的大学,我猜就你了。大专应该能有三个。”高瑜说,“小子,能考出去就带着你爸一起走了,别回来。一代一代,一步步地往外跨,最后就海阔天空了。” “我之前还觉得你有自己的想法,不会由着你爸。偏偏这次你选择回来照顾他。”高瑜点了根烟夹在手里,“孝顺有很多种方式,你可以拜托我帮你,或者其他人,不该自己回来。这边的教育质量就这样,你拿前途去赌,不应该。” 康寻笑笑,“老师,我会带我爸离开这里的,时间问题,但是不会太久。” 高瑜长舒一口气,“行,你明白就好。” 康寻略带好奇地问:“老师,你的理想实现了吗?” 高瑜吸了口烟,语气轻松:“你考去京宛我的理想就实现了。我的理想就是希望资助培养的学生能走出大山,一个就够,越多越好。” 他笑了笑:“带完这一届我也要回去陪我爸妈了,你争点气,去京宛上学的机票算我的。” 后半夜,康寻还在不停尝试着连上网络,偶尔有几秒钟能冒出一个信号,但因为强度不够,他发出去的消息还是会变成小红点。 他的动作很轻,为了不打扰到睡着的高校长。 康寻不免惆怅地想。 徐尔就是不一样的。 只有徐尔躺在他旁边的时候,他会很紧张。 煞风景的风雪,害他没法跟徐尔发一条消息。 雪连着下了三天,每天村长都要组织一批人铲雪,一家出一个劳动力。 一般不会叫要备考的学生,但康民行动不便,又要面子,要求康寻代替他去。 他铲雪时碰到了康梓的爸爸,康寻没空吵架,主动避开了对方。 但康梓的爸爸不打算放过他,大声问:“康寻,你爸是不是残疾了?” 康梓爸爸说话好听,在村里人缘比康民好得多,他这么说完,周遭一些男人大声笑起来,“下不了地了,跟废人有什么区别?” 这个下地不是无法行走的意思,而是后续无法种地。 对于农民而言,这是要命的事情。 他们的表情没有一丝同情,全是嘲笑。 康寻迅速将自己负责的区域铲干净,然后往家里走。 他作业还没做完,没时间听这些人说话。 康梓的爸爸在后头喊,“你爸残废了,我们这些亲戚都得去看看的啊!” 看不过眼的村长和一些村里人打着圆场,让他们别欺负孩子,却无法阻止他们的嘲笑声。 追根溯源,这个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是亲戚。有坏的,也有好的。在哪都是这样。 —— 又过了一周,手机终于能连上网。 徐尔发了几十条消息,最后一条在早上,问他是不是雪灾了? 康寻给徐尔分享他拍的雪景,告诉他雪停了。 徐尔发了个猫猫头哭脸。 康寻:如果有信号,我每天都会给你发消息。 徐尔发来了张图片。 是他的手臂,布满了红疹。 康寻心揪起来。 康寻:过敏又严重了? 徐尔:昨天跟我姥爷去田里玩,晚上就这样了。县医院治不好,现在转到市医院了。 康寻:不是一般的过敏吗?你还能行动吗? 徐尔:过敏导致的并发症,我走不了路了。 康寻想起来,宿管说徐尔身体不好。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留下,如果呆在宿舍陪着徐尔,或许徐尔就不会跟着姥爷去玩。 他又问了些问题,徐尔没回,再回复是两小时后。 徐尔:我一直想睡觉。 康寻:好好休息。 发完这条消息,康寻收拾好书包去找村里的大巴司机。 去到对方家里时,司机跟高瑜站在一起,正在讨论怎么修车。 高瑜见他背着书包,“要去学校了?有什么不懂的问我也行,省得走那么远。” 康寻问:“我想去镇上,能走吗?” 司机叹气:“我的巴士还有你高老师的车都坏了,路也被树坏了,你看这村里谁能出得去?” 康寻内心焦躁,蹙眉算着步行的时间。 高瑜问:“怎么了?你朋友出事了?” 康寻道:“徐尔过敏住院了,我要去看他。” 高瑜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后才说:“半夜冻死在路上,让他来给你烧纸?” 他拍拍康寻的肩膀:“你跟他保持联系就好,等路修好了我带你去。” 第25章 徐尔一定是睡了很久,康寻再接到他的消息是第二天下午。 康寻听到铃声就立刻拿起手机,接通电话。 徐尔的嗓音沙哑,声音像是隔着一层东西传过来,“我想起来了。” 康寻温声问:“什么?” “你那天晚上说的话。”徐尔说,“你是不是知道我喜欢男的?” 康寻沉默了很久,才说是。 “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还装不知道?”徐尔的语气不太好。 康寻低声说:“对不起,我想一直装到毕业之后……” 徐尔打断了他的话。 他说话一直是有气无力的,唯独最后这句话气息很足,带着委屈和愤怒:“康寻,你耍我呢?” 嘟嘟两声,电话挂了。 康寻在电话挂断后立刻回拨,那边提示不在服务区。 徐尔把他拉黑了。 —— 因为生病,徐尔很不好受,开始回忆之前的事。痛苦的时候脑子就会自动回忆痛苦的事。 那应该是一个晴天。 他和小提琴班的学姐下课一起去书店买书。学姐买了言情小说,他在密密麻麻的各色书籍里,相中了一本。 文案他没兴趣,但是书的封面设计很不错。还送了一张色纸,是两个男生相拥的,制作地很漂亮的色纸。徐尔心里某个地方被戳中,他买下了这本书。 他把色纸放在书架顶上,爱德华打扫卫生时发现了它。 他的人生是这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爱德华去学校挨个抓着平时跟他交好的男同学问,是不是你把我儿子变成了同性恋?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徐尔有很多朋友,男生女生,都很好。 后来就没有什么朋友了,他试图像往常一样跟朋友们交流,得到的都是回避和躲闪。 或许是反感他的取向,或许是害怕因为跟徐尔太熟会被爱德华盯上。 徐尔度过了很漫长的,难熬的一学期。 他内心挣扎过很多次了,最终说服了自己,即便被有意无意的孤立,也要忍住。毕竟只要撑到到高考后,天南海北,谁也碍不着谁。 某天夜里睡觉,徐尔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摸他的腿。 他睁开眼,打开了床头灯,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生。 徐尔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个是隔壁班的体委,应该一起打过球。但他们从没说过话,而且这人不是他们宿舍的,不该在半夜出现在他的床上。 这个人对他说了很恶心的话,让徐尔想吐。 他住上铺,扭打时故意下了狠手,男生摔下床,头砸到了铁门边,鲜血横流。 徐尔被停课了。 爱德华鄙夷地告诉他:“我说的没有错吧,同性恋都是变态。” 爱德华对徐尔伤害了试图侵犯他的男同学这件事,表示非常满意。 赔了钱以后,爱德华就琢磨着把他送去国际学校。徐尔不愿意,跑回老家找姥姥姥爷庇护,先斩后奏,留在了达兴高中。 场景变换,他想到了康寻离开前一晚,他们一起喝酒的画面。 他想起来,康寻知道,他不想和同性一起住。 这段记忆清晰起来,徐尔鼻子一酸,吵着让爱德华把手机递给他,他要打电话。 康寻沉默的时候,徐尔已经确认,他是知道的。 他想不通,为什么康寻不在发现后告诉他,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 其实这样是最好的。如果他原来的同学都这样假装不知道,他可以轻松而顺利地度过高中生活。 第26章 可是康寻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 徐尔生气,拉黑了康寻所有的联系方式。 他完成这些操作就费力地闭上眼睛。 爱德华把手机拿走,徐尔在药物的作用下睡着了。 —— 天晴后,山路上的雪融化,往来的人不断踩踏,留下一片泥泞。 康寻跟村长一组,踩着滑腻的泥巴搬运被雪压坏后拦在路中间的大树。 树干统一摆放在村口,等待收购公司派车来运走。 康寻跟着搬运车去了镇上。 他联系不上徐尔,又很担心,只能先去找姥姥姥爷了解徐尔的情况。 地面是湿润的,刚下过雨的样子,康寻鞋子沾着一层泥,就着积水的小水坑踩了几下。鞋上的泥没了,他才去敲门。 姥姥看到他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反而像是猜到了他会来,“康寻来了啊?姥爷去城里买东西了,你到屋里来,帮我生个火吧。” 康寻熟练地烧着了柴,询问姥姥徐尔的状况。 姥姥面露不解,“小尔没联系你?他已经出院在家休息了。” 面对和蔼的老太太,康寻低着头撒谎,“山上没信号,我联系不上他。” 姥姥叹气,“太辛苦了,你专门为了问小尔的情况下山来的?” 康寻点头,他擦了擦沾着木屑的手,犹豫半晌,问:“姥姥,你可以告诉我,徐尔的家庭住址和,和邮件编码吗?” 姥姥温和的看着他,“原来是吵架了呀?” 康寻感到无地自容,“姥姥,你告诉我吧,我想向他道歉。” 姥姥捂着嘴笑起来,“小孩子就是想法多,还会写信呀,那你把地址记好了。” 拿到地址信息后,康寻跟着导航去了邮局。 邮局人不少,多是办理业务和寄快递的,信箱周围倒是没什么人。 信封和信纸免费提供,康寻借了支笔,琢磨要怎么开头。 他拟了无数次腹稿了,但下笔还是有点犹豫。 对于上次的通话,除了难过与愧疚之外,他还明白了一件事。 表达想法时重点要放在前面。 康寻深吸了一口气,写: “徐尔,我很喜欢你,特别喜欢。” 他顿了一下,接着把电话里没说完的补上。 磨磨蹭蹭写了两张信纸,康寻写了最后一句。 “以上,是我对自己错误的反省。” “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把信纸仔细折好,放到信封里。工作人员提醒他选一个邮票。 邮票种类很多,康寻挑挑拣拣半天,想着徐尔会喜欢什么样的,最后选了他认为最好看的一个。 电话可以挂,好友可以拉黑,但收到信总是要看一下的吧? 第26章 寄完信,康寻去了趟学校。 才下午五点,天色已然昏暗。 门卫大爷还认得他,没让登记就放他进去了。 玲姐说过,只要他来镇上,就可以来学校拿些资料。康寻一直记着。 康寻去了二楼的班主任办公室,玲姐正在吃晚饭,跟其他班主任聊班里的问题学生,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向了徐尔。 “你们班那个成绩特别好的小帅哥呢?挺久没看到了。” “人家回京宛了,咱们这小地方哪比得上首都教育质量高。” “本来就是过来借读的,现在不回去高考也得回去考。也不知道这孩子图什么,来我们这个小地方。” 康寻在门口,敲了敲门,喊老师好。 玲姐看到他一惊,随后笑起来,“才半个月就来了,不错,求知若渴。” 康寻也笑,“我去邮局寄东西了,正好过来。” 玲姐从椅子后面搬了厚厚一沓书出来,然后打开抽屉,拿出两个文件夹。 “徐尔走了你知道的吧?这些书是徐尔留给你的,文件夹里是最近大家做的试卷和寒假作业,你都带着。” 书包容量不够,玲姐给他拿了个厚实的袋子装剩下的书,“晚上很冷,赶车不方便,你去宿舍睡一晚吧,明天早上再出发。” 康寻道:“谢谢老师,我今晚就得赶车回去,明天预测还有暴雪,不好走。” 玲姐没再留人,嘱咐他在家里也不要荒废学业。 还没下课,时间又太赶,康寻远远地看了眼曾经上课的班级就离开了学校。 赶去车站的时间正好,司机即将发车,只有副驾空位,康寻坐了上去。 司机调侃他,“文状元又去学校进货了?” 康寻笑笑,“谢谢祝福,我真想做状元。” 这边的大巴有个约定俗成的规律,坐在副驾的人不能睡觉,必须跟着司机一直保持清醒,必要的时候协助司机解决一些问题。 夜车开得慢,发动机粗糙笨拙的声音一下一下打在耳边,康寻有些疲惫,他打开书包,随便看点什么提神。 徐尔把资料都留给了他,书里夹杂着一些纸条,记着零零散散的笔记。 有本书中间开了条较宽的缝隙,康寻把书抽出来,翻到了那一页。 很久之前康寻在徐尔房间发现的画纸,正压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 康寻感觉心跳又变快了。 趁着手机还有信号,他再次拨了徐尔的电话,等了几秒钟,女声提示不在服务区。 他捏了捏画纸的一角,随后把画纸放回书里夹好,塞进包里。 —— 大概是太劳顿,康寻回家后倒头就睡,没有做梦,醒来时发觉自己还抱着沉重的书包。 外头笑声一片,夹杂着他不喜欢的声音。 康寻揉了揉眼睛,把书包放到行李箱上,靠在门边听动静。 “老哥,你看你真是背得很,老婆跑了,腿摔断了,这辈子没遇到什么好事。” 是康梓他爸的声音。 这种事常发生,每次康民都保持沉默,康寻在旁边会替他打回去,他就好受一点。如果康寻不在,康民受了气,回家要说好几天。 康寻脸色发沉,抓着门框,压着火没出去。 “我老婆跟小陈一天过门的,她就很贴心啊,天天给我做饭洗衣服,老哥你真是眼光不好。这箱牛奶给你补身体,你一定要收着。” 康民说:“不是这样的……” 他的声音被大嗓门淹没。 “你种不了地还有你儿子,是不是?” 康梓的爸爸得瑟够了,带着兄弟走了。 客厅留下浓重的难闻的烟味,康寻打开门出来,拎着那箱牛奶去了厨房。 他检查了下日期,确认没过期后,用牛奶和糯米粉做了糊糊,盛在碗里端给康民。 往后一些天,康民不再出门,就在家里,坐在凳子上发呆。 康寻不安慰他,专心刷题。 他在等康民想通,然后他顺理成章提议离开。 山上的学校放假早,不过学生们每天还是会来学校学习一会儿,顺便吃免费的午饭。 康寻拿着攒了几天的难题去学校问老师,却先被高瑜抓去当苦力,给同学讲题目。 等终于轮到康寻问题目,已经到了饭点。 高瑜捏着粉笔画图给他讲解,确认他懂了之后潇洒地将粉笔抛入盒子里,“吃饭去吧。” 康寻站着没动,“老师,从这里寄信到京宛,需要很久才能到吗?” 高瑜抬眼,不答反问:“你给徐尔寄信了?” 康寻点头,“贴了邮票放进邮箱里,步骤没错吧?我感觉信应该还没收到……” 高瑜笑道:“怎么确认没到的?因为他不理你吗?” 康寻摸摸鼻子,“是。” 高瑜揽住他的肩膀,把他往食堂方向带,“路途遥远,平邮一般要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到,别着急。” 康寻放下心。 高瑜突然说:“突然发现你说话都没口音了。在学校就跟徐尔说话多吧?他对你影响还挺大的。” 康寻自己没什么感觉,这种潜移默化的语言习惯他意识不到。 他开玩笑说:“希望他的英语也影响到我,省得下次我开口又被人说是在唱山歌。” 高瑜笑了半天,拍着他的肩膀说,“多练习。理科生口语不好也正常,我弟弟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连英语的自我介绍都说不明白。”说着又感慨,“你小子变化是挺大,都能这么幽默了。” —— 到了要带康民复查的这天,还是高瑜送他们。 康民大概十分在意自己欠了高校长太多人情,从出发那一刻就没抬起头。 候诊室外,康寻照例摆弄手机,心想着信寄得怎么这么慢啊。 高瑜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徐尔电话打不通?” 康寻收了手机,故作冷静,“没什么,随便按按。” 他感觉高瑜是察觉出什么了,掩耳盗铃一般:“我跟徐尔最近一直有联系,没什么问题。” 高瑜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叹口气走了。 第27章 等片子结果需要两小时,康民让康寻去买午饭,自己在诊室门口等结果。 等康寻拿着盒饭回来,康民不在原地了。 康寻在医院绕了一大圈,才在住院部楼下的长椅上看到沉默流着泪的康民。 他离开的二十分钟一定发生了什么。 “爸,吃饭了。”康寻把饭放到长椅后面的石台上。 “别回去了,回去让人笑话。”康民抹眼泪,“平时都好好的,出了难事都在笑话。” “就留在这里吧,你上你的学,我好了找个地方做工。” 虽然一直在等康民提,但真听到他这么说,康寻还是愣住,半晌也坐到长椅上,“我明天就能找到房子。” 康民抹了把脸,“听你的,你说什么是什么。” 第27章 —— 康寻没在镇上租房,而是把少得可怜的行李搬去了城区他妈妈的房子里。 确认要搬家后,康寻立刻告诉了陈姣这个好消息,陈姣要求他住到城里,并且挑挑拣拣,把康民很珍惜的使用多年的家具扔得差不多。 过去陈姣都是自己起早贪黑去进货,现在她把这个累活交给了康民,以此换取一个房间居住权的机会。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除了徐尔还没把他放出黑名单。 窗外传来爆炸一般的轰鸣声,康寻放下手机,朝窗外看去。 烟花在夜空炸开,不少人在江边庆祝除夕。 好热闹。 陈姣和康民在客厅看节目,似乎又因为一些事情发生了争执,客厅里是他们此起彼伏的指责声。 康寻打开窗户,冷空气扑了进来,他能更清楚地看到江上的烟花秀。 烟花炸开瞬间溢出不同色彩,余韵还没消失就有下一波更绚丽的烟花接上。 他心想自己确实是土鳖,这样的烟火表演就能目不转睛地一直看上半小时。 直到结束,江边的人群散去,康寻才关了窗,摸了摸冻得有些麻木的脸坐到床边。 他拿起手机,打算跟老师同学们发新年祝福,意外发现徐尔的消息在最上面。 一个未接通的视频电话。 巨大的懊悔情绪充斥康寻的脑子,他急切地回拨,那头很快接了,徐尔有些困倦的脸出现在屏幕里,眼睛眨动的频率比以前快一些。 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徐尔视频。 康寻松了口气,试图保持冷静,但没成功,“对不起,我刚才去看烟花了,没拿手机。” “你怎么又道歉?搞得像我霸凌你了似的。”徐尔指责道,语气却很轻松,“你在哪呢?看背景不像你家。” 康寻换成前置摄像头,给徐尔看他的房间,“搬来我妈这边了,以后就住这里。” 徐尔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太好了,你爸终于松口了?” 康寻也跟着开心起来,“是啊,住在这边就可以继续去学校了。” 他始终记挂着那封信,“我给你寄了封信,你收到了吗?” 徐尔瞥了眼视频左上角,露出一个格外乖巧的笑。 康寻屏住呼吸。 徐尔这个动作说明他身边有人。 他咳了一声,“你没收到吧,没事,我没有写什么重要的内容……” 徐尔没有回应,玩了会自己的手指,直到一个女声说:“宝贝,妈妈先出去了,守夜不用你,今晚也要早点睡。” 听到关门声,徐尔才站起身,偷摸走过去把房门反锁。 康寻小心翼翼地问:“阿姨知道什么吗?” 徐尔把手机换了个位置,康寻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他的脸。 “我妈什么都知道,只不过她什么都顺着我爸。不说这个了,其实很早就收到信了,就是忘了拆。” 康寻露出了很明显的失望的表情。 徐尔顽劣地笑,“骗你的,我拿到就打开看了,不过那时候我脸上都是红疹,不想联系你。” 他挠了挠下巴,“现在脸上的褪了,脖子上还有一点。” 康寻蹙眉,“已经过了很久了,还是没好。” 徐尔无所谓道:“老这样,以后避开过敏源就没事了。” 康寻的手指轻轻点在屏幕上,“你头发长了一些。” “这样会很奇怪吗?” “很好看的。” 徐尔摸了摸鼻子,“真的吗?” “嗯。” “爱德华有次说他的男学生留长头发不像样子,我听着了,就不想剪头发了。”徐尔哼一声,“我就是要气他。” 徐尔坐到飘窗边,给他看京宛的夜景,不太自然地问:“你,你还记得自己在信里写了什么吗?” 靠近的半张脸倏地闪烁一下,徐尔眨着眼睛看向窗外,没等康寻回应又说了一句,“零点了,我们这也放烟花了。” “我说,我喜欢你。” 徐尔隔着屏幕瞪他,“你不是逗我玩的吧?” 喜欢是很重要的事情,不能当玩笑说出来,康寻一直认可这一点,郑重道:“不是,我喜欢你。” 徐尔开始四处张望,像是突然不好意思了。 康寻等着他的答复,没等到,就说:“为什么我刚进学校的时候你就对我那么好?因为我土啊?” “你跟那个康梓土得不相上下,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个关注你?”徐尔撇嘴,“我感觉到你一直在看我,本来想生气的,但是你的表情实在是很呆,我觉得挺好玩的。” 还有徐尔不想说的,他关注到康寻手臂上结实的肌肉。 反正喜欢男的不就看这些,不过他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康寻露出困惑的神情,“我不会做出很呆的表情。” 徐尔道:“比如现在,你看起来就很呆。” 康寻不认可这个说法,但转念一想,如果是因为这样受到了关注,说明在徐尔心里,呆并不是贬义的。 于是康寻接受了这个说法,“好像是这样。” 徐尔点点头,“对吧,就是这样。” 陈姣做了一些水果糖葫芦,敲门问他吃不吃。 康寻开门出去拿了番茄和车厘子的,装在小盘子里端回房间。 水果外层裹着一层糖衣,他挑了个番茄的糖葫芦塞嘴里,口感脆脆的。 徐尔咽了下口水,“我家八点后就不让吃东西了,你这个好不好吃啊?” 康寻点头,“很好吃,番茄挺酸的,配上糖刚好。” 徐尔打了个哈欠,脖子后仰时康寻看清了他脖子上的红疹,还有不少。 徐尔说:“明天我让我妈也给我做。” 康寻看着屏幕里徐尔的脸,过了几秒说:“你是不是该休息了?红疹能好得快点。” 徐尔拿起手机趴在桌上,又打了一个哈欠,“嗯……吃的药有副作用,我困了。新年快乐康寻。” “新年快乐,徐尔。” 零点时,楼下响起密密麻麻的鞭炮声。 烟山村有个习俗,要清点自己去年遗憾的事,有几件事就准备几张红色的纸,在零点烧了,等红纸全部化为灰烬,就代表遗憾不再,又是新的一年。 陈姣离乡多年,一直遵守着这项习俗,她准备了一个铁盆用于烧纸,唤康寻出来。 康寻看了眼茶几上的手机,“妈,你手机屏幕一直闪,是不是有人找你。” “一晚上没看了,应该是员工们发来的。”陈姣拿起手机挨个看消息,一脸喜色,“小寻,你的同学祝我新年快乐,真是好孩子。” 康寻一愣,“徐尔?” “是他,我就加了徐尔,还能是谁?你也跟他父母说一下新年好啊。” 康寻一笑,“他爸妈的联系方式我没有,但我给他姥姥姥爷说新年快乐了。” 康寻没拿红纸,他觉得过去一年没有什么遗憾的,就站在一旁看陈姣和康民细细数着纸张,最后各自拿着很多准备点燃。 烧的时候两人念念有词,预感他们又要发生争执,康寻先溜了。 仪式结束后要说新年愿望,透过半掩着的门,他听到康民和陈姣都说,希望儿子前途光明。 —— 康寻回到了达兴高中学习,依旧住在原来的宿舍。 徐尔离开前把宿舍收拾的很干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埋头在题海里的日子过得飞快,期间的某一天,雷子威窜到宿舍来找康寻一起看不良小电影,被康寻骂了出去。 雷子威后来跟孟浩宇提起,换来一通毫不留情的嘲笑。 康寻恍惚间发现自己居然也能跟一开始看不对眼的同学处得不错了。 高考后,康寻跟徐尔选了一样的学校。 “你把手机拿近点儿,我看不清。”徐尔整张脸凑到镜头前,努力看屏幕里的内容。 康寻把电脑字体调大了两号,“没错吧,我对专业没要求,选了服从调剂。” 徐尔皱了下鼻子,“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康寻调整了下第二志愿,然后看着屏幕说:“考完我就估了分,可能差了点,飞行器制造专业分数线太高了。” 第28章 徐尔道:“不在一个专业也没关系,反正宿舍楼离得都近。” 康寻把手机页面切换到高铁票订购界面,搜索去京宛的高铁。 不料,徐尔说:“我明天就要去看爷爷奶奶了,八月十号回京宛。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我收不到你消息的。” 康寻切换时间,看八月十号的票,“嗯,好。” “我姥姥姥爷都要去,家里没人,所以我录取通知书填的你家店铺地址。”徐尔一锤定音,“你到时候带给我。” 原本因为没法很快见到徐尔有点不高兴,听到这话康寻笑起来,“好。” 旅游城市一到假期人流量就大,各大商场堵满了外地游客,陈姣的店了总是人满为患。 康寻没有安排娱乐活动,每天都在店里忙活,陈姣在物色新地方开分店,常常早出晚归。一家人各有各的忙,虽然住在一起,有时却连面都碰不上。 朋友圈被同学们旅游的照片刷屏,唯一一个不合群的是孟浩宇,他在小姨的密室逃脱店里扮男鬼npc,被人揍了,发了张鼻青脸肿的照片。 康寻就孟浩宇点了赞,留言自己也在打工,两个人聊了一会儿,表达了对同学的嫉妒之情后各自继续上班。 到了下午三点半,人少了些,康寻靠在后厨的墙边,低着头补觉,陈姣拿传单折了个扇子给他扇风,“让你跟朋友出去玩你不愿意,非要受罪。” 康寻打了个哈欠,“我等录取通知书呢,万一人家送来了我不在店里,我就没法第一个拿到,多遗憾。” 陈姣嘟囔了一句:“快递靠不靠谱啊?我上星期看新闻说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都发完了。” 店门口传来陌生的声音,喊着康寻的名字。 康寻一个激灵,快步奔向门口。 “你是康寻啊?” “是我。” 快递员把信封递给他,很薄的一个。 京宛寄来的,没署名。 康寻半期待半恐慌地打开,里头是一张明信片。 手绘的小猫印花,背面空白处就写了一个字。 ——哼。 陈姣跟过来问:“怎么样,是不是到了?” 康寻忍不住勾起嘴角,“不是录取通知书,是一封信。” 陈姣叹气:“我走过来的时候心跳都加速了,居然不是。” 她见康寻高兴成这样,就问:“是不是徐尔寄给你的。” 康寻点头,“我给他寄过信,这是回信。” 抽出明信片时带出了一张小纸条,他展开来看,上面是熟悉的漂亮字体: “这可是纪念版邮票,全国仅一百张,你收好了。” 七月底,康寻终于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他和徐尔的是一起送过来的,陈姣和康民守在他身边,盯着他打开录取通知书。 他把徐尔的一起拆了,让陈姣给他录视频。 两张录取通知书摆在一起,看着格外顺眼。 虽然他最终被调剂到了生物制药,但怎么说也是在一个学校。康寻各科成绩平均,学什么他都不会觉得为难。 忐忑了半个多月,这下他真的放松下来了。 陈姣喜极而泣,“录取通知书要不要上交啊?不上交的话我就裱起来摆在家里。” 康寻道:“录取通知书要交的,但是附带的立体卡册不交,可以做纪念。” 陈姣把卡册收起来,得意得很:“摆这个一样长脸。” 她大手一挥,就说请员工去京宛七天乐,问康寻想定在什么时候,康寻说八月十号出发。 大家一致同意后,行程就这么定下来了。 店里特别会做攻略的小齐哥提出他带队,其他人负责玩就好。 八月十号,康寻下高铁就直奔机场,徐尔说的落地时间是下午五点,在两个小时后。 他掐算着时间,提前半小时到了机场。 漫无目的地观摩了五遍机场内部构造后,终于到点,徐尔却一直没出现。 康寻下意识去看周围的人。他没坐过飞机,忍不住去想一些不好的事情,但周遭的人似乎习以为常。 左边接机的大叔用很寻常的语气说“又延误了”。 等飞机落地时,距离预计时间已经过了43分钟26秒。 康寻一眼锁定了人群里的徐尔,他穿着黑色印花的t恤,一头卷毛很惹眼。 徐尔目不转睛盯着手机,直到撞到人才抬起头。他瞪大眼睛,“康寻!” 康寻走近一点,抱了抱他,“欢迎回来。” 说完这句就松开手退后一步,“你爸在后面吗?” 徐尔狡黠一笑,“不在,就我回来了。” “他们还想玩几天,我先溜了。每天一睁眼就是被六个人说教,我现在耳朵还幻听呢。” 徐尔仔细打量康寻,“以后不能叫你土鳖了。” 康寻透过一侧的玻璃看自己的装扮,笑道,:“叫洋鳖啊?” 徐尔扑过来用力抱住他,“欢迎来京宛!我的录取通知书你带了没?” 康寻拍拍自己的包,“在里面呢,一会儿就给你。” 他拉过徐尔的行李,边走边说:“我要先回趟酒店,跟我爸妈他们汇合。” 徐尔脚步轻快,语气轻松,“都来旅游的?我给你们做导游吧,我哪里都熟。” “嗯。” end 【作者有话说】 谢谢坚持看到最后的宝宝们[熊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