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谋士求死指南》 第1章 《病弱谋士求死指南》作者:刘笔格【完结】 本书简介: //狠恶阴暗疯批灭世帝王攻 x病弱谋士万分惜命帝师受 * 帝王是一个阴恶狠辣的暴君 好消息,他是帝师,该受不到那烈焰之火 坏消息,他是先帝的帝师…… 更坏的消息,上位的是最恨前帝的那个…… * 皇上驾崩了, 谁都没想到,新帝竟然是那最不受宠的四皇子。 宫中由里到外大换水,先帝座下臣子无一可避皆被殃及。 唯一一个没变的,是先帝身边的谋士帝师,他被新帝留下了,还正正留在自己的身边…… * 帝师醒了,入眼就是那周身寒光淬毒的人,他看不清但心中分明,只觉得自己死期到了。 面如死灰双眼一黑又要晕过去。 前一刻被人捏着下颚板过脸,逼的他直视,眼神阴鸷却带了不明诡笑,“怎么,在孤床上,不满意?” 荒唐!悖乱!癫狂!诡异!滑稽——! 但——怕死! 于是悖了理,帝师正了正神色,起身拱手,嘴上胡乱就告了病,“臣身体抱恙,旧疾缠身,精力日衰——年老体弱啊!恳请辞去官职,告老还乡——!” 乖戾的新帝许是发了气,挣狞一瞬后冷笑,“孤是帝王,你是帝师。断没有老师抛弃学生的道理。” ……一杆子打死了他的想法。 他很想说“我不是你老师”,但新帝好像特别执着此位之分。 直到某一天天刚亮,“老师,孤又要冲.撞老师了。” 帝师抽着气,那句憋了良久的话终于得已脱口,“我、不是你老师——” 【指南】 ●年下,年龄差六岁! ●本文前期主剧情,剧情颇多,夹杂感情流 ●勿考据勿深究。 内容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正剧 权谋 主角视角阮进玉互动严堰 一句话简介:掌中之物*离弦之歌*生死不休 立意:逆着三千潮水向上 第1章 国将不国01 天地谭於,遂如今国将不国,无情山河... 不 不是—— “怨骨生沦,国耻不为我。” 横热许久的天近来刚转凉一点,如今让人周身感到无尽冰寒不是这风......也是这风。 皇宫似要破碎,一把火不知从何烧起,烧的旺盛极了,可宫中的人们却都疯了似,迈着脚步乱窜,边撕心哭喊着—— “怨骨生,” “怨骨生!不为我!!!” 画面圈禁中的最中心,那一点笔墨晕开,化开在偏浅光泽泛白之人的发丝上,多么的不和谐。 阮进玉从殿中跑出来,他并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看见天边火光蔓延,耳中充斥着胡乱动荡的嘶叫声,也顾不得其他,撒腿就跑。 他可不能死在这宫中。 平日守卫森严的皇宫如今乱成了一锅粥,是不用想就知道如今乱了,到处都乱了。 平日受众人尊敬的帝师,如今没人管的上他。这帝师位,也护不住他了。 那些疯掉了的宫女太监到处都跑,却没几人往皇宫大门跑。 阮进玉出了那座宫殿也并未是朝着大门跑的,而是逆着人流,朝着反方向的另一座偏的地方跑去。 这地方,恰恰是在君王朝会、太生殿的后头。 临门一脚,阮进玉刹住了。他的面前,宫廊正头,骑着高大马匹,握着血色染半边的剑,身上披着由那无边黑夜和烈焰火光融合一起的煞势,来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明明双眼的视线全然在自己身上,却让阮进玉觉得,自己在他眼中,只是这尸横遍野的宫廊里的一具尸体,一般无二。 那些士兵踏着他的身旁过去,脚下踩得是一具具的尸体,铁具刀刃砸在一起的声音笼罩了他整个周身。 “若是没死透的,刺,捅,割,抹。” 这声音寒人心,浸骨体。 他说起来,却是这么的漫不经心。 帝师不该说话的,这人逆的道,与他无关。可帝师偏生张了嘴,“四皇子若叛,也不该如此糟践国民,你如今可还是四皇子。” 阮进玉全身冰寒,是冷的,他很冷,甚至有些哆嗦。这话说的却温而凛。 四皇子一弯眉头,视线始终都在他身上,对于他的话,听罢没生怒,反而就这么清清催催的恹笑出声。 帝师原以为自己此刻对上了他便是必死无疑,所以才临前口不择言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没想到叛变的四皇子并没有一剑捅死自己,而是双肩被人压下。 他只觉得全身越来越冷了,最后抵不过寒凉,晕了过去。 这一晕天地不明,梦中不分时日连黑白天都模糊不清。 眼前终于明亮之时,入眼却同阮进玉想的不大一样。 原是以为既然能让他活下来,总得是因为着什么。 身下躺着的锦绣床榻阮进玉也再熟悉不过。只是,昔日里躺在这床榻上的,是那九五至尊的天子。而非他这个形存虚设的半吊子帝师。 不管现下宫中是何景象,帝师都不该就这么躺在这张床上,于是撒开身上的褥子就要下榻。 偏偏因着晕了一遭,此刻睁眼身体也没有好全,胳膊腰间皆是使不上力。差一点又倒了回去。 他只半身起来,双眼环视了一圈,此刻殿中一人没有。 阮进玉闭上眼,缓吸了口气,终是蓄了些力足以支撑着身子下了这塌。 殿外守了人,此人他也是识得的,是昔日里跟在太生殿管事公公手底下的一名太监。阮进玉那时日日都需去上一趟太生殿,这位自然同他算是熟面容。 “赵公公。”阮进玉咳了声,拉回声音唤上了他一声。 “大人可算是醒来了,”赵公公依旧如之前一般恭敬,“身子可还有不舒服的,奴才去叫太医来。” “赵公公,进来吧。”阮进玉侧了些身子,示意他入殿。 怕是晓得他醒来后会有各种问题,赵公公没有推拒,半低着头恭敬的迈着碎步依了他的话入了殿。 和阮进玉原本脑海中闪过的各种想法皆不同,这方宫殿大门大开着,除了这么一个小太监守门,再无其他。这个架势,倒不显得他是什么阶下囚。 “你能同我说的,有哪些?” 阮进玉自始至终都温声温气,就连同这个对他格外尊敬的小太监说话也是如此。只是询问,没有质问。 “大人说笑,”赵公公不苟言笑,“奴才只是奴才,大人问,奴才便答。” 于是他还真就有问必答。 地癸元年五月九,陛下因常年操劳国事,积劳成疾,压了许久的恶疾突发,暴毙而亡。 先帝膝下六子,二子尚年幼,外,四皇子礼贤下士宅心仁厚,陛下弥留之际执朱笔于黄绢之上,深思熟虑,意传位之下。 诏书随即便昭告天下,于如今,已有三日有余。 阮进玉,正正昏睡了三日之久。 这是赵公公给阮进玉的说法,也是现下外头昭告天下的说法。 阮进玉听了,犹犹疑了半晌,带着不肯定的语气再次询问,“你说,陛下传位诏书,落下的是四皇子?” 赵公公毫不犹豫的肯定回答:“是的,大人。” 阮进玉此刻就算心中再有疑,也不会再出口,淡默了一会,身子落在椅背上,脑中想起的,是昏迷前一刻,在太生殿外宫廊的场景。 那人是四皇子,骑着马的是四皇子,拿着刀的是四皇子,杀了人的是四皇子。 即位的,也是四皇子。 “大人若是身体无碍,明日起,朝会还是要参的。” 阮进玉压下心中意乱,再抬头,双眼流转,“我身体好似还没大好,恐是不大能上朝,公公能否去同殿、陛下,言明一番。” 赵公公也没多问多想,一口应下,“奴才知晓。” 这天下,算是彻底变了。 看如今这场景,他这个帝师没被一刀抹了脖子,或是还有得救。那么他眼下最该做的事情就是离开宫廷远离朝政。这一切也就与他无关。 至于这皇位上坐得人是谁,又是怎么坐上去的,他都管不上。 作者有话说: ---------------------- ——预警一下,帝师不是花瓶喔,不是不是(坚决摇头) 撒个小泼,感谢观看感谢支持!(鞠躬)谢谢谢谢谢么么谢谢谢谢谢(鞠躬) 第2章 国将不国02 阮进玉本是想着先让赵公公同皇帝以他身体不适为头将朝会给推掉,随即再自己去一趟太生殿,再次铺着身体不适的口子将自己身上帝师的官位给卸下,出宫去,这宫中一切就再同他没关。 于是他这半日也没出这方殿。 如今宫中情况他一概不明,也不敢随意行动,只得在醒来的地方等着赵公公回来和他讲。 第2章 这一等就是半日。阮进玉醒来就已然申时,是阳落之时。这么小半日等下来,天早黑完了。 更者,赵公公他没等来,倒是等来了一个让他见之若鬼的人。 愣了一瞬,想起面前之人如今的身份,拱手俯身行了君臣礼,“陛下。” 皇帝身后没跟人,宫女侍卫太监全然不见,他端身俩步走到阮进玉面前,未得到免礼指令还仍旧俯着身的人此刻视线在地板上,能看到的,只有忽而闯入半边视线的袍摆。 袍子上,金丝绣线勾出的云纹闪烁金光。 直到阮进玉合着的双手被一只触之凉意到骨的手往上一托,他这道礼算是见完了。 然,下者起身抬头,上者并未就此收手,反倒这般举着,令阮进玉也不知自己这双手是该收还是不该收。 他也只思考了一瞬,就立刻往后退上一步,随即将双手移开来。 君臣有别,再如何,也不该逾矩了。 也正是这时,皇帝散漫开口,“爱卿。” 他抬眸,一字一顿,“何必多礼。” 皇帝这阴鸷的眼角,又半笑不笑,真令阮进玉分明不清,他秉着少说少错的理念,恭谦的站在下位,等他发话来意。 “孤听赵公公讲,帝师身体可还有不适?” 这话问的正正好,阮进玉连忙接话,“陛下,臣这身子,惯来差劲,近几日可谓又重上几分......” 他的话并未说完,因为刚到此处,皇帝就蛮不耐烦一般的打断了他,大手一挥。 然后,一群太医依了他的指令一齐涌进了这方殿,在二人面前跪了一排。 阮进玉被这架势吓一跳,反应过来后才去瞟那帝王的神情...... 什么也没看出来。 于是咽下原本的话,转了一言,“陛下,那臣便先回锁铜院去。” 阮进玉自打一醒来就分明,他身处的这殿是先帝的宫殿。 他能肯定的是,下令将他丢在这里的是如今的皇帝严堰,虽不明皇帝这番做法是为了震慑他还是什么,总归不能一直待在这。 严堰仿佛好半晌才听到他的话,又是这般散漫的抬眸,散漫的抬了抬嘴皮子,“你回哪去?” 看着他的眼神却不然,多的意味是幽深的探究和帝王本身就有的周身威严肃穆。 不明所以,便只好在重复一遍,“锁铜院。” 他是先帝的帝师,先帝在世时,身为帝师的他自然日日要履行帝师的职责,那免不了日日见到皇帝,他的住所便设在了离太生殿不远的锁铜院处。 “你搬到偏殿去。”严堰只是这么轻而易举就下了令,全然没理会阮进玉的所思所想。 皇帝都开口了,阮进玉也实在不好再说什么。 又是如今面对着这么一张脸,他这个帝师真真是有些不知如何自处。 他是先帝的帝师,如今,算什么? 偏生严堰不直接给他一个了当。 离开此处,出来时一随侍见到人连忙迎上来,凑到他边上很小声的开口,“大人,陛下可有如何处置大人?” 阮进玉偏了半天的神回了一点来,只是摇摇头,“让我搬去偏殿。” 这随侍是当年阮进玉进宫时跟着他一同进宫的侍从,完完全全的算自己人,所以同他说话毫无顾忌。 至于随侍为何会说出这种话, 实在不怪他不知礼数,先帝在世时,一众皇子中最不得宠、最无权无势的就是四皇子。阮进玉作为先帝的帝师自然同先帝同心同德,先帝许多决断都有他的参与。 现下先帝倒台,四皇子摇身一变成了九五至尊的天子,他可是恨足了先帝,连先帝的尸身都没葬入皇陵,更别说追封谥号。连给那些臣子百姓演一下他都不愿意去演。 那么,阮进玉这个身份地位就很不妙了。 当年那一桩桩事,说起来他都参与其中,四皇子要恨,该是连他一起恨的。 “大人可有什么打算?”前启继续问。 阮进玉并没继续同他说了,因为此刻他们的面前,赵公公迎面冲着他而来,“大人,大人请随奴才去偏殿。陛下旨意,以后奴才就跟在大人身侧伺候了。” 阮进玉哪里敢说不,笑一下开口,“公公请带路。” 偏殿就是这座极乐殿的偏殿,阮进玉之前再怎么日日同先帝待在一起,也未曾去过那方偏殿。 赵公公手脚麻利办事效率很高,那些被严堰拉过来的太医,也全部跟到了偏殿中。 此刻屋中站满了人,太医们都来了阮进玉也不好不给人看,于是老实就医。好歹他说的话不算全部是谎言,他的身体,却是久久处于病弱。 除去本来的身体差劲,现下就是染的风寒未祛。 “大人确实不要伤心伤神,好好休息一番养养身体才是。” 太医被打发走,这处就只剩赵公公和前启。阮进玉还未开口赶人,赵公公自己向前请礼,“大人好生歇着,奴才去禀报一番。大人若有事,这殿中奴才婢子尽管使唤。” 赵公公,也摆明了就是皇帝安插放在阮进玉身边的人。 人都走完,前启才终于敢说话,不觉替阮进玉捏了把汗,“这,大人,前启认为大人得找机会出宫去才行。” 不用他说阮进玉也是这般想的,谁也不想深陷火海。 只是目前情况太过不明,他一时半会也不能行动。 风寒不是假的,这一患可让他吃了不少的苦。本来身体就不大好,如今天气日渐转凉,一时间养也养不好,来来回回的加重了几次。 太医日日往他这偏殿里跑。 除此之外,阮进玉再无其余行动,每日在榻上躺着,可谓足不出户。 每日的君臣朝会这一事,赵公公没有再和他提过,那便是不需要他去上这朝,倒也省了些事。 这已然是帝师醒后的第四日,在此期间,他再无见过其余人。 前启将煮好的药端上前,“大人,前启按照大人说的,每日找机会出去留意了朝中情况。” “看此番情况来说,朝中大臣并未掀起什么大风浪来。” 到此,阮进玉就觉得不对了,四皇子即位这件事不说别人,朝中大臣们难免会有些异议。这才刚即位多少日,这段时间该是闹得最厉害的时候。 可是现在前启却同他讲,朝中大臣并未掀什么风浪。 那些臣子都不是吃素的,且各自门立分明。 阮进玉当时在朝,并不记得有多少臣子是四皇子严堰的门生。该是没有的。 反倒是旁的,太子和二皇子门生众多,又派系分明俩立。这么多人,如今怎么可能安然坐的住? 阮进玉来不及收回思绪就一把推开前启,往床榻倒了回去。 因,外头有了声音。他听得真切,是赵公公和皇帝严堰的声音。前启也立马会意,拿着空碗从一旁退了下去。 要让前启挡住往里来的皇帝,是万不大可能的。阮进玉也没指望严堰能就此作罢,于是干脆迎了。 果然,前启的话严堰一个字没听,撇开人径直就跨步入了这殿。 直到严堰快要走到床榻前了,阮进玉才虚虚弱弱的睁了半眼。 眼睛一睁一闭之下,那人就已经到了他的临门面前,阮进玉的身体忽然就僵了,原本脑中想着不装了干脆起身见了礼再说、躲反正是躲不过的,结果半分没有反应过来。 距离太近,阮进玉看到这黄袍加身气势凛凛、再往上的那张脸他甚至看都没看,眼白往后一翻就要再次晕过去。 实是有些遭不住。 却是忽觉一痛,被人捏着下颚骨将脸给扳了回去,“这是做什么?” 语气还是那般散漫,但他的话每每都能让阮进玉觉得有些不分黑白的戾。 帝师只得,怔怔再次睁开眼,随后撑着身子起来,往床上一跪就是一个大礼,“陛下!” 这次他的双手交叠于额门下,往上是额头往下是床板。 严堰没看懂他这忽然又是闹哪样,往床塌边上一坐,也不在乎什么君臣有别,静静望了一瞬面前匍着的帝师,悠悠的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帝师这般大礼,同孤可显得生分了。” 阮进玉这才慢慢抬了头,没管他这虚与委蛇的话,想要起来的身子在看到严堰已经坐到自己床边就在身前时又给缩了回去,他嗓音沙沙的哑意很重,但他扯着嗓子近乎声泪俱下,“陛下!臣惶恐啊!” “一小小风寒,就能将臣的身子给拖下,臣真是无能,终日旧疾缠身。恳请辞去官职,告老还乡。” 他说是这般说,心中也只想着严堰赶紧同了意,然后立马就跑路。 按理来说,他在朝中那么多年,不论是从古还是当今,大臣既自己有意放弃荣华放弃权力将这权力还给帝王,帝王只会欣然乐见的同意。 若是大臣有用帝王舍不得放人也便罢,阮进玉这般无大用的人,实在没必要留着。 第3章 阮进玉说话,半晌听不到面前的声音,才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严堰的神色。 只见那装腔作势了几日的皇帝,此刻终是挂不住脸上的神情,眼神狰狞了一瞬,嘴边带上冷笑,“孤是帝王,你是帝师,断没有老师抛弃学生的道理。”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国将不国03 阮进玉是万万都没有想到皇帝会这般拒绝他。他虽是帝师,先帝在世时上任,至今也不过五年。 老师?他甚至都担不上先帝的老师,又怎会是严堰的老师? 他的想法被一竿子给打死了,也不知该如何作话。 偏偏面前的人不肯就此作罢,弯了半边身子过来,直勾勾的盯着他,语气沉闷,“老师,说,是吗?” 他哪里敢说不是! 于是昧着良心,点下了头,“是,陛下说的是。” “老师风寒还未好?”严堰移开原本的视线,从床边其起了身,往前一站。 皇帝都站起来了,阮进玉也没有如此继续坐着不动的道理,随即便要跟着起身下来。却是肩上忽下一道力,生生又给他按了回去。 阮进玉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眨了下双眼,怔怔的答他话,“好,了。” 其实还不算大好,但也差不多了。 严堰半边身子向前微作俯,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他,辩不明意味,阮进玉总觉得自己的回答要是没满他的意,下一刻他就能一只手掐死自己。 现下的情景,他就算真的掐死了自己,这桩冤案在天下看来都不能算作案。 于是,识时务。既然出宫暂时无望,还是先本分一点不要让人抓到错处才是。 在床榻上躺了差不多五日的帝师在这第六日终于起了大早,刻意去赶今日的朝会。 赵公公随在他身后,出来前不忘客套一句,“大人若风寒未好,可不去朝会。” 阮进玉淡淡朝他一笑,“无妨的。” 他昨日才和那皇帝说自己已经好了,今日又借口不去朝会,不大可能。再一来,如果不能辞官出宫,他也得亲自去看看朝中局势,再做打算。 刚迈入朝堂,这第一个让他犯了难的事就迎面来了。 先帝在世时,阮进玉在朝会的位置很特殊,因为先帝特许,帝师无须在朝臣位列,甚至比太子殿下和二皇子还要随意。 那么现下,他是该入朝臣位列还是站原位? 若是依着之前的特殊位子站,难免会让现在的皇帝觉得他僭越、大不敬。这般一思索,他便利索往翰林学士等一众文官中一站,将自己淹没在人群,不引人注意。 出门时阮进玉喝过药,这药恐是有些别的作用,乃至于才刚到朝堂他就有些昏昏欲睡。 好在是缩在人群中不显眼,上位的人该看不到他。旁人也该注意不到他。 朝会就这么几件事,听来听去也没听到大事,让本就有些想睡觉的帝师更加欲倒。 今日散朝很早,没有大臣上奏上位的皇帝立刻就下了散朝的令,然后众人散去。阮进玉终是到此刻才清醒了些,转身迈步就要走,结果还没走出俩步就被人拦下。 这人阮进玉不认得,但看他着装也能分明出来,这太监着装比旁的太监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差异,不论是布料质地光泽还是配饰图案上。 显然,只有皇帝身边的御前太监能有同别的不一般。 “帝师留步,陛下口谕,宣帝师至太生殿晋见。” 阮进玉没忍住的抽了下嘴角,随后也不忘了礼数接旨再同公公转了前进的方向。 太生殿是太生宫的一处,用作君臣朝会的朝堂,而边上那宫,也就是正殿,便是平日里帝王处理政务的地方。也能被叫做太生殿,总归隔得不远都在一个宫中。 阮进玉到时,太生殿中一片光明......一个人都没有。 他看了看,只好问边上刚刚带路的太监,“公公,陛下..?” 公公按照皇帝旨意将人带到此处就要退步出去,前一刻被询问挡住了脚步,他恭敬的站着,双眼一直低着卑谦的紧,被他问话,仍旧目不斜视,“奴才不敢妄议,帝师只管等着便是。” 也是,阮进玉本也不是要为难他,公公便碎步退出了这方殿。 不见皇帝,又无指令,他也只得继续站在原地等。 这方殿本就宽大,他站在御案前,尽管殿中再明亮也不免让人觉着有些瘆得慌。 “站着做什么?”严堰换了身红衫袍常服出来。 声音是从阮进玉的身后传来的,正是明知来人是谁,他才不敢回头去看。 “老师,又同孤生分了不是。” 这声音离他的耳朵越来越近,也明白是人离他越来越近。严堰的声音几番都是这种半生不灭的,每每的话说出来意味原像是戏谑,但搭上他这声音就不然了。 阮进玉每次听他和自己讲话,都好似觉着他是在问自己现在死还是等会死。 再一个,他这话说的阮进玉实在没法接,脑中一万个水滴闪过,也实在没想明白他这话出来的意味在何处,自己同他,本就不熟,又何来生分一说? 想是这般想,说却不是这般说,阮进玉扯出一个挑不出错的笑,头还是没转过来,“陛下说笑,臣确不知。如此,站着等本就应该的。” “那,该是孤的不是,”接着好似一声冷笑。 “......”阮进玉的笑凝了一瞬又立即转变,“臣,不敢。” 他反应极快,在严堰的话一出来时就转了身过去,嘴上话出来,腿上一弯手一伸就要请罪。 下去一半的身子在严堰忽然伸出来的手截住他落下的胳膊时中止,“生分了不是。” “......” 这礼自然便没有行成。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自古以来君王脾性各异,做臣子的免不了要殚精竭虑,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引得君王不悦从而牵连获罪。 新帝这脾性,阮进玉全然摸不住半分。 未免也..太....奇、了。 好在严堰终于收掉这意,迈步往御案那边走去,随即坐下。他抬眸,“坐啊,老师。” 阮进玉忙不迭的上了座。他怕他要是怠慢一分,这人又要没完没了。 能怎么办,顺着皇帝的来呗。 他坐在此处,忽然出了神,实在是有些恍然,恍然到清醒都差点不分。他脑仁疼。 严堰叫他来也不说事,于是阮进玉一坐就在此处坐了好半晌,上位的皇帝便专心看起手中的奏书来。 中间阮进玉小动作瞟了他好多次,他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所以这是干什么?叫他来就让他在此坐着? 阮进玉理不大清,但也不敢先开口问。 终于,看了好半晌奏书的严堰终于舍得将眼神往他这边来一个。 阮进玉连忙汇神等他开口。 “老师也知道,孤刚即位不久。”严堰手中的奏书还没放下,但是视线已经彻底到了这边来,“让孤苦恼的事实有些多。孤将帝师找来,自然是想,老师能同孤一道参谋一二。” 那大抵就是些政事了,好歹阮进玉身上的帝师位还在,自然是他职责。 他认真点头,“陛下言重,分内之事。” “好。”严堰将手中的奏书放下,双眼又往上抬了一分,“现下就有一件事孤想问问老师的想法。” “老师以为,孤当何以处置孤的那些同胞兄弟?” 这可确确实实是件让人苦恼的难事,严堰身为皇帝,若是连同胞兄弟都容不下,岂不让众人诟病。偏偏严堰身为四皇子的时候过的很不好,和那些同袍兄弟根本没有什么情分可言。 再一来,就算朝堂现在风平浪静,大抵是因为那浪还没有起来,若是有一天这浪积大了,大浪一朝潮涌,可就难抵了。 多数人自然对他这个横空出来的帝王存有不服,不认为昔日的四皇子能一登天子位。 既然他不适合?还有谁适合?不管是从名义上来说还是从道义上来说,他的那几位皇室兄弟无疑是最昭然若揭的答案。 若是再往里深究一点,朝堂的俩对站派最分明的就是昔日的太子和二皇子。 二者在朝中拥立者和门生众多,可谓是直接占大头。 那么,严堰就得需要将这处理好。 阮进玉在思考这个问题,确确实实难办的紧,按照以往的惯例,登基后皇室同宗兄弟若是对自己有不利的方向,大可以直接将几位皇子全部封藩王。 越是不利,藩地封的越远就是了。 然后找个由头将他们全部推去各自的藩地无诏不回,再一步步瓦解他们原有的势力。人都走了,势力在大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偏偏阮进玉很清楚严堰的目前的状况,先别说朝中的门生和拥立者近乎没有也就罢了。现在他已然是皇帝,文权武权还都皆不在他手中。 那么刚刚说的封藩王行不通,总不能找个由头直接将人都杀了吧? 第4章 那就更不得行了。 严堰要真直接将人给杀完以绝后患,阮进玉会觉得他疯了。如此,他的王位能坐几日? “臣以为,这封,还是要封。”阮进玉斟酌了一下,断然开口。 “老师说吧。”严堰一副静待他开口,随意让他开口的样子看着他。 “不仅要封,还要封的高。”阮进玉说:“臣以为,亲王位,便算好解。” 藩王和亲王可大大不同。 藩王有权力,但仅在所封的藩地内权力大,亲王不同,亲王封下,是尊崇的爵位,虽无实际封地,但耐不住他离中央近啊。在中央,就能进一步扩大自己的中央权力以及各路分权。 虽然看似是虚职,但是对于本来就在朝中有不少拥立者的二位皇子来说,就不一样了,虚职是表面,内里实际手中的权力,只会越来越高。 那不就与原先的抑制二者权力背道而驰了吗?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国将不国04 阮进玉只是将自己的想法讲出来,至于皇帝听不听采不采用,便同自己没多大关系了。 也是这时,他心中才了然明白一点。 严堰现如今能找他来,证明他的皇位还没坐多稳,至少现在来看,是没有稳下来的。在他登基之前朝堂局势各分派系已然很是分明。那么严堰这个忽降的皇帝,目前最缺的就是身边的亲信。 严堰需要用人,需要可以供他使用还和那些派系没有关系的人。用来制衡和提高自己的权力。 这个基础上,阮进玉这个帝师无疑是一个好的选择。 所以,当阮进玉提出想要辞官出宫,皇帝他不同意。 这便有了解释。 阮进玉自己想通这一点,也便不急着原先的计划辞官出京了。一点是皇帝不会轻易允他辞官,再者,他认为,还可以在局中周旋一番。 “陛下,这便是臣之见。” 阮进玉说完,扭了半分眼睛过去看他的神情,看着像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的模样。严堰微不可察的点了一下头。 看样子,该是满意的。 这边阮进玉说完还未等严堰评上一句到底可行还是不行的时候,严堰的御前公公进来禀告,“陛下,贤王在殿外求见。” 阮进玉听到这话的第一刻是脑中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回避一下,毕竟皇帝不一定什么都想让他知道。 第二刻才反应到一件事。贤王?他南玉国何时出了个贤王?他怎么不知道? 阮进玉刚准备起身从座上下来,那边皇帝已然给了令,不咸不淡一声,“进。” 意味也明显,帝师无需回避,可以在此继续待着。 得到皇帝旨意,公公立马就转身出去将这前来觐见的贤王给请进了殿。 阮进玉终于得以看清这位贤王的容貌,然后他便不自觉的在心中咂舌。 感情皇子封王的事皇帝早就办完了。 那现下还来装模作样的问他干什么?感觉有点像是被戏耍了一番。 这贤王殿下,就是昔日太子,昔日太子阮进玉自然认得。 看这样子,贤王既然此刻还能出现在堂上,就说明皇帝封的是亲王并非藩王。 也正正同刚刚阮进玉讲的一样,皇子封亲王,留在宫中,好知道他们的动向,免得他们做出什么震天的事儿来。 贤王向御座的皇帝行了礼,转头便看到了坐在边上的帝师。 阮进玉快速思索了一瞬,只当自己未读出别的意味,装傻似的同贤王殿下见了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随即贤王便又将视线转回到了严堰身上,见他全然没有要将帝师赶出去的态度,贤王自己也只好当作看不见边上的人,切入正题,“陛下,臣此次来,为的是何指挥使一事。” 贤王刚出一句,便被皇帝毫不留情的给驳了意,“此事孤自有打算,无需多议。” 贤王甚至连自己的话都没说完,严堰根本不给他机会。 吃了瘪的贤王就算再愤愤不满也不敢表现在面上,只得先行退下。 既然,皇帝已经封了王,刚刚他的话便不需要再得到一个行或不行。阮进玉没再提,想着直接揭过。 谁知,皇帝好似并没有,他再次看向帝师,用那张威肃的脸散漫开口,“老师知道,孤从前未经朝事,现下各处自是都虎视眈眈盯着孤。” “老师可不要再提辞官之事。” 此话的言外之意,可甚像一个年龄不大的学生无助的向自己信任的老师寻求帮助,语句中还有几分无辜之意,偏生这张脸和说话的语气煞是全然不同于无辜能搭上边。 阮进玉能说什么,即便被刚刚才被耍,现下也只能微笑道好,“臣,自然明白。” 这倒是叫皇帝满意了,终于舍得给他扯个笑,虽然在帝师看来有些许...不可说。 严堰一直未开口让他离去,想找口子离开这太生殿也没找到,这么一待,阮进玉竟直接在此处待到了膳时。 公公在这边组织着传膳,他且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要离去,“那陛下,臣就先行告退。” “你去哪?”严堰抬眼的很快,“坐下。” 都发话了,也由不得什么愿不愿。 于是阮进玉就被迫和严堰在一张桌上进膳。其实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先帝在世时,他常同先帝一起膳食,也不是第一次,但此刻面前的是严堰这个人,总让他有些莫名的难以适应。 饭也吃完了,总该走了。 此次他提,严堰终于允了。结果阮进玉前脚出了太生殿,后脚便看到了步行端正的皇帝。 身为臣子,他自然不会去质疑圣上,于是俩人走一路了他都没主动问半个字。 一直到,严堰也同他一起停在了极乐殿前,他才恍然醒悟,所以,严堰是住进了极乐殿? 这极乐殿是先帝在世时的寝宫,按理来说后代继位,原先身为皇子的他们也都有宫殿,即位后自是不需要搬到这里来住。 想到这里,阮进玉忽然也想明了了。 旁的皇子也便罢了,最不受宠的四皇子,当时住在何处来着?总归不是名下宫殿。 如今严堰住进极乐殿,也算是合乎常理的。他总不能继续在之前那个破地方。 只是...... 阮进玉瞥了身前的人一眼,眼底有些晦暗模辩的情绪。自己住在极乐殿的偏殿。这..... 只一下他也便想开了,自己是帝师。如今皇帝身边无多少可用的人,又想重用帝师,倒也情有可原。 他说服了自己。 一整日,终于回到了寝宫。他快要虚脱,也不知是不是累的。 前启在这里等自己大人等了很久了,现下大人终于回来,他立刻迎上了前,“大人怎的此刻才回来。” 前启出声,一回来就瘫在椅子上的阮进玉忽然双眼一睁,“前启,你现在去,弄清楚几位皇子都被如何处置了。” 前启不敢质疑,便转身出去办了。 这事在宫中也不是什么密事,甚至算得上人尽皆知的事情,只不过表面都知道的是先前的太子和二皇子,其余几位皇子的后续就没传那么开了。 前启很快就打听完回来复命。 “大人,太子被封为贤王,二皇子是如今的武安王。”前启说:“小五殿下年龄太小,也同样没给封地但有王封。” 说到这里,就只剩下最后一位皇子没说。 “七皇子,”前启顿了一下,继续开口,“七皇子被封释王,虽然封了王,如今却是仍旧同其生母住在清霜宫。” 清霜宫,实则要论,也论的上是个冷宫。 七皇子生母低贱,很早之前就被贬入冷宫。但,先帝在世时,七皇子不由生母养育,甚至二者面都见不上几次,反倒先帝很宠爱这个小儿子。 现在住进清霜宫,不知是释王自己的想法?还是皇帝的意思。 .. 今夜阮进玉大早就躺下歇了,或许是病一场身体未全然恢复,出殿一趟虽在外什么都没干,回来也让他觉得累急了。 第二日一早,很早很早,外面的天才刚蒙上一层朦胧的浅亮。他是被惊醒的。 醒来之时冷汗挂了半身,现下他自己也分不清刚刚是不是在梦中,只觉得此刻浑身千斤重,像是有人在梦中将他揍了一顿。这痛还随着醒来带到了现世。 他蹙着眉,不想麻烦,又躺了回去。 迷糊了一会,便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之时,阮进玉认为自己醒来了,因为他记得自己睁开了眼睛,只是不知怎么又灭了。直到,有人在晃他的身。 他终于能睁开眼睛了,是赵公公。 此刻外面天算是亮了,那么也就到了该上朝的时刻,阮进玉脑中一片混沌,唯一清明的是,他好像,,,又病了。 想起身却是起不来,好歹能听见。 赵公公说:“大人好好休息,太医来瞧过了。今日朝会,奴才去替大人告假。” 第5章 “有劳,公公。” 阮进玉又有些咳嗽,更重要的是,他疼,哪哪都疼,真活像是被人揍了。 再次喝过药后,他又想睡觉,但已然睡很久了,缓上一缓,还是拗不过自己的身体,再次躺下合上眼。 刚合上眼不到片刻,外头就有了声音。 待他反应过来之时,严堰已经进了屋子。 此次没打算装睡,严堰走到床边一把按住打算起身的阮进玉。皇帝神色看着阴阴的,大抵不知何事惹他不悦吧。 免去礼节,阮进玉嘴上也不忘说上俩句,“臣有心无力啊。” “你宫中的人如此废物?” 严堰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前一刻阮进玉还没听懂是何意思,缓了缓,才算明了。大抵指的是不到一日,他又病倒床榻的事吧。 可这也怨不得别人。 阮进玉无奈,自己揽下他的话,“怪不得旁人,臣这身子,就是如此的。” 他此刻说起话来都有些虚浮,声音弱的不行,但吐的话语又不是这般。 皇帝气冲冲的跑来,又气冲冲的离去。留下全然没搞懂局势的阮进玉躺在床上,看着天。 严堰离去,赵公公往他塌前一跪,说是请罪。字里行间透了点对阮进玉的感谢?可是因为刚才他替宫中众人在皇帝那里开脱? 他只觉得有些好笑。 作者有话说: ---------------------- 刘ps——— 麻将怎么能这么好玩,无法自拔,但是真的不要为了打麻将不按时吃饭啊!天旋地转了差点,wuw (ps里都是刘某乱七八糟的聒噪声,若是不意,后面再看到ps直接就划走——,么么) 第5章 漫波云涌01 新帝即位不久,先帝后宫中的妃子,大多都去守了皇陵。 严堰年龄算不得大,但若是同先往朝各位对比,19岁的帝王,后宫人员该逐渐增多。他生为四皇子的时候并未纳妃,正妃侧妃都没有。 现下,少数认同了这个皇帝身份的人,已经开始想办法往皇帝身边送人。 阮进玉今日早起去上朝。 今日朝中因着一件事起了争议。那便是释王生母濋美人的事。 其中,牵扯到了七皇子被封释王的事。 严堰给先帝的几位儿子封王,先太子和先二皇子本就不甘于将王位转手让给严堰,但是事到如今严堰已经坐上了这个位子。贤王和武安王的封侧旁人挑不出不对来,但是可以从严堰行事中能挑出来的一点问题,就是释王。 濋美人身后无族,娘家地位更是卑贱。 按理来说,释王就算年龄太小从而留在宫中,也不该留在清霜宫这个冷宫那里。 七皇子就算很得先帝的宠爱,年纪小的他也未参与什么朝中事宜,同贤王和武安王这俩位再朝中结交省广的哥哥更是不同。现下先帝去世,七皇子就相当于没有任何后台,因为他的生母无法给他权。 今日来启奏的大臣说,释王虽年纪小,未在京中拨地封王府,就算在宫中居住也怎么都不该住在冷宫里。 先帝的妃子中,除去皇后大多都去守了皇陵,可严堰却并未下令将清霜宫的濋美人一同派去守皇陵,又不给濋美人太妃位。 有大臣的意思,是认为严堰这是故意的,故意将释王软禁在清霜宫。 阮进玉听了半晌也算是听懂了。 这些大臣此刻在朝中,争执的便是这一点,贤王门下大臣,进言想要严堰将濋美人一同派去守皇陵。同时也是侧面向严堰反应,让他将释王从清霜宫中提出来。 其实释王殿下和哪方人都构不成一点冲突和利益。 纯是为了找个由头来灭一灭新帝的威风,在他头上动动土,看他能如何。 上位龙椅的人半垂着眼,从头到尾都是俯视着下方朝堂众人的,只是尽管那些大臣进言愈来愈无法无天,他的神色也并未有任何改变。他甚至此刻还依旧有些散漫,还有一刻不耐烦。 这不耐烦看着并不像是因为这些人的进言,好似只是单纯的因着觉得聒噪。 终于,他开口了,“帝师,如何看?” 在人群中埋着头看着自己衣角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的阮进玉忽然被点,猛地抬头,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的看法。 好歹他不属于那二位王爷的门下,不至于和他们一起在此刻来逼严堰。 阮进玉出列,温声开口作答:“臣以为,既然事关释王殿下,就该看一看殿下自己是何想法,若是殿下愿意同生母同住,又何苦将濋美人派出宫去,叫人家母子二人远隔不见。” 阮进玉刚说完,那边带头的大臣中就立刻有人站出来反他的话。 “帝师这话说的,释王殿下若是不愿意,好似便是不孝一般。” 阮进玉淡淡一笑,没看边上的人,依旧端正前方,“我朝惯来推崇孝道在先。” 他这话一出,刚刚开口的大臣立刻被憋得脸色铁青。 什么意思?阮进玉的意思是,推崇孝道是先祖祖辈意下,国之倡导,民之生愿,我也只是站在先祖的意道上做出反应,倒是你,怕不是要忤逆先祖、故意和先祖反着来。 这位大臣说不出话来,还有别的大臣。 他们一条绳上的,不知有多少人,但帝师这边显然,身后无人。 所以便又有人要来反上阮进玉一口, 只是这次大臣还未开口,便中止了所有。 “孤认为帝师所言极是,如此甚好。” 严堰一下子终结了那边的所有话语,此事在朝堂之上也算是有了一个了结。 皇帝都开口了,且帝师所言有理,一时难让人找到辩驳,他们就算在想拿这个事来翻炒,也一时间炒不起来了。 阮进玉也是今日才确定,刚上位的新帝在这朝堂之上真真是散权一片,贤王和武安王本就难搞,加上他们拥戴者众多又都是些不轻易变主的忠臣。难搞的紧。 也解了他最开始的一个疑问。 便是严堰即位之后朝堂之上怎么可能安安分分,这不,找个机会就爆发出来了。先前,或许是在等时候罢了。这些事情往后肯定还会存在,今日不过是个开始。 皇帝发了话,这件事堵住了他们的口,朝中也没别的事,终于得以散朝。 一散朝阮进玉就立刻出了这殿。 走到殿外的阶梯下了也没见有公公来拦他,想必今日皇帝不会在找他去太生殿,便美滋滋的往极乐偏殿走去。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好不容易走到自己宫门口,在门口看见了那公公。皇帝身边的公公。 都到了面前,阮进玉总不好视而不见转头就跑,于是很自然的对上迎上前来的公公,公公朝他拱手俯身见礼,“大人,请随奴才一道。” 还能是谁,几乎不用想。 只是在极乐殿殿外,却是有些意外。往常这个时辰,严堰该是在太生殿处理政事才对的。 公公一脸恭肃,阮进玉找不到机会问他,且刚刚公公既然没有主动说,便是问了也不一定会回他的。 总归现下都已经到了殿外,小段路的事。 公公将人一路带到正殿书阁前。阮进玉到了带门前,公公就没继续跟着进去,停下脚步示意他自己进去。 一路不明所以的就这么进了极乐殿书阁。 书阁中,放置着一张和太生殿里一样大小的御案,案上摆满了书记卷轴。此刻严堰正坐在案前执笔书写。 阮进玉没多看边上,依旧行事有礼。 来了人,严堰头也没抬就将手中御笔放下,从座上起了身。 也是这一刻,本来就低了半分头的阮进玉看到了他台上宣纸,那宣纸上的字写了一半,第三个字才写了一半忽然断掉,而执笔之人仿佛不觉得重要,放下手中笔就离开那座。 也是没料到,下一刻皇帝就径直到了他面前。 二人距离缩短很多,秉持着君臣有别的帝师自是没有直面对上对方的双眼,稍稍压低了自己的眼神之态。 皇帝于他身前,只是看了几眼,便迈步绕开他身。还在原地一动没动的阮进玉正踌躇之际便听到了身后不高不低的声音, “跟上。” 虽依旧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跟上了前。很是温芸的他,依旧只听不问。 严堰便是又带着他一路出了极乐殿,直到在殿外,皇帝吩咐公公,公公启言摆驾,口中说的地方,是清霜宫,他才知道严堰这是要带他去清霜宫。 至于去干什么,暂时不得而知。 皇帝摆驾,且俩宫之间搁的又有些远,自是需要乘坐龙辇。 龙辇已然在宫殿口落轿,严堰在几位侍从太监的跟随下,迈步跨上了龙辇,原跟在严堰身后的阮进玉是毫不犹豫就跟着公公等人龙辇后面走去。 刚迈出俩步就被人拦了。 龙辇锦纱掀起,辇中人低眸看着下方人,只异常平淡的吐出二字,“上来。” 第6章 确认这话是在同自己讲的阮进玉回了头,义正言辞,“陛下,君臣有别,自是不妥。” 这可是龙辇,甚至严格意义上来说皇帝后宫的妃子都是不得于皇帝同乘的。阮进玉自认十分遵规守道,安分守己! “师生无别。”严堰倒是全然不以为然,闻言抬眉语气低了一分:“老师,可是不认孤这个学生?” “.....” 如此情形,阮进玉在守规矩和识时务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规矩和生死,他惜命,可以不要脸。 若是被人诟病,那就诟病去吧。 一路上,帝师坐的端端正正,且一进来就缩在辇门边上,至死也存了心中一点点规矩。他的目光始终目视着前方,至于左侧的严堰,尽管对方的视线再过明显和强烈,他也能全然当作看不见。 这个小皇帝,俨然已经将自己当成了老师。 总归他还是帝师,也算不得莫名。 清霜宫当真是偏,这段路行了好长时间,开始还能端端正正坐着的阮进玉坐到最后甚至有些如坐针毡,但他面上全然看不出来半分。 不得不说,帝师毕竟还是在天子脚下活了那么些年的,这点应变能力,还是有的。 但是严堰和先帝实在不同,完全不同。至今,勉强还是能招架得住。 到清霜宫外,下了龙辇,阮进玉才算觉得身心松快了些,“陛下,来此是何事?” “不是老师说,”严堰慢慢吞吞的开口,“要去问释王的意见。” 所以,他现在就亲自带着阮进玉来清霜宫问释王了? 这阮进玉也是没有想到的,当时他在朝堂的那番话,主要还是意在替皇帝制衡一下那群大臣。他当时既然这般说了,就是将主动权重新拉回给皇帝。 说是问释王,实则这朝会散掉之后,关于释王的处置还是凭皇帝一人说得算,那些大臣也找不到口子在计较什么。 毕竟,皇帝怎么说,那释王便是怎么想,不是很正常的? 但是如今既然来都来了,阮进玉作为一位合格的臣子,是不会去质疑皇帝的。乖乖的跟着他进了清霜宫。 怪不得说这清霜宫虽不是冷宫却胜似冷宫,虽没有冷宫那么寒酸阴森,但此处也确实冷清寂寥,宫女都不见得有几个。 但基本的照顾起居的奴仆还是有几个的。 阮进玉见到了传说中的濋美人,以及被封王的释王殿下。 濋美人他是第一次见,释王却不然,先帝在世时释王很受宠的,那么身为先帝座下臣的阮进玉自然常常能见到他的人。不算陌生。 此刻释王和濋美人闻言皇帝驾临,母子二人才匆匆赶来正殿面见。 严堰来意明显,直接了当就开口,“孤问你,是否愿意住在这清霜宫。” 比严堰矮上一头半的释王双眼还有些呆滞,似乎是还没从眼前的人就是当今的天子这件事上反应过来。但他转而看到边上的阮进玉,明显就不一样了一下。 释王生性就不是个锋芒的人,从前在先帝面前乖的不行,先帝说什么他就是什么,一点也不娇纵蛮横。 严堰毫不客气,甚至都不装一下兄友弟恭。 阮进玉唯以为这小释王是怕他这位可怖的兄长,才吓得破了点胆,于是主动上前,“殿下,说想与不想便是了,陛下宽宏,想听殿下的想法。” 离得近了些,阮进玉忽而看到了释王有些颤抖的双手手臂。 想必,是真的怕。 也是,年纪小,宠爱自己的父皇一朝宾天,自己的天自然也一朝就大变。怕是正常的。 阮进玉的话对小殿下还是有些用的,释王终于哆哆嗦嗦的开了口,依旧不敢看上位的皇帝,“愿,愿,我愿、愿的。” 阮进玉的目光从进来之后就一直在释王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脸色忽然变黑的皇帝。直到释王终于开了口,他一转头便看到严堰大步流星迈了下来,眼神都不在给那边的人一个,径直走下来横插在二者中间方地的地方,低了头垂了眸,朝阮进玉落下二字,“走了。” 作者有话说: ---------------------- 阮:我很守规矩的啊,我可是好臣子! 刘:我信我信! 读者美女:(点头点头) 找了一下发现各朝龙辇描述都不大一样,这里设定的龙辇类似于那种车轿,不是露天那种人抬轿子欧。纯剧情需要,勿考据 刘ps-- 一不小心又打了一下午的麻将,字就凌晨码。也不知道为什么,打麻将的时间总是转瞬即逝,真是太不小心呢!qaq 我要戒掉麻将!!!多多码字!!! 第6章 漫波云涌02 从清霜宫再次回到极乐殿外,这一路上明显看的出严堰脸色较之前是变差的。 阮进玉原本心中不太解,但是转念一想,严堰面对先帝其余几个儿子、自己几个兄弟时都没什么好脸色。就好比上次特意单独来面见他的贤王,半分面都不给一句话都没说完就将人赶走了。 可想而知,严堰是真不大喜欢这几个兄弟。 也是,先帝在世时他们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不过是人云人,现下情态变了而已。 或许,严堰本生就不喜看到那几人。 在极乐殿外二人下了辇,皇帝对他留下一句,“老师回吧,好生歇息。” 只一句,便转身径直离开了他身侧。 阮进玉看着严堰的背影,他依旧没有摆驾回太生殿,是直接进的极乐殿正殿。 心中有疑,回到自己房中便立刻让前启打听了信来。 前启说,皇帝以后处理政事都是在极乐殿,不在太生殿了。太生殿依旧用于朝会,下了朝之后皇帝要看的文书政事奏章,现下已然全部移到了极乐殿中。 难怪严堰今日诏见他,是在极乐殿,难怪现下严堰回来,也依旧是去的极乐殿。 皇帝的决定旁人无权阻拦,自是一众跟着改,以后朝会外的时间想要觐见之上,便都得来这极乐殿。 今日还有很长的时间,严堰不找他辅佐参政事,旁的事也便没有什么当头。 午时闲来,阮进玉又睡上了一觉。不久,不久便醒来了。刚醒来就收到了前启递来的消息。 前启站在他面前,道:“大人,刚刚贤王殿下来了一趟,不过那时大人正梦,属下想先作禀,贤王殿下拦住了,叫属下不要打搅。” “贤王殿下说,他晚些再来便是。” 刚醒神不到一刻的阮进玉听到这个,又一瞬觉着眼前不清明了。 贤王来找他,能找他干什么? 其实心中一想便能想到了,只是此刻也确实令他纠结,见还是不见? “算了。”阮进玉头上俩缕发丝左右横绕在后脑上,有些乱糟糟的。他低低叹口气,“若再是来,就请进来。” “是。” 果不其然,又过了一会儿,在自己房中待着没动的阮进玉听到了贤王再次到来的消息。 总归也是个王爷,阮进玉依礼在他进门之前先出了门见礼,然后将人迎进自己殿中的正厅。 “王爷勿怪,臣却有失礼。”阮进玉先开口,十分有礼的先将午时贤王来找他却扑空的事情揽下。 贤王面上亲和,笑着同他摆手说无妨没大事。 然后阮进玉才切入正题,“殿下可是有何事需要臣?” 没什么不能直接这般问的,都是些千年的狐狸,各自知道彼此都在披猫毛。反倒是他这般直接问,会比左右一起周旋几番要来的了当且有用省事。并且贤王既然能如此来找他,必然是不会在意这些。 贤王果真不意外他的直爽,放下手中的茶杯,“帝师,你父母皆在外郡,对吗?” 阮进玉一愣,倒是没有想到他会提的是自己的父母,随即才点头,“是。” “若是本王没记错,你和二老也俩地分割五年了。”贤王淡笑,“本王想,那偏远地郡如何也比不上京郡。帝师,本王助你将父母接回上京郡,尽孝道可好?” “谢殿下好意,”阮进玉敛掉一分笑,也不是很明显,他依旧有礼懂礼,“但是殿下,臣父母是从上京郡离开的,自然是愿意离开的。臣想,外郡虽偏远,但乐在他们意愿。” “臣很想尽孝道,所以之前就同陛下请过旨想辞官去外郡。”阮进玉先礼后兵,很是顺畅的接上,“可是陛下未答应,殿下可否,帮帮臣?” 帮帮自己去同严堰说道说道。 贤王听罢,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他这话。 原是想着靠之前那一点认识交情,再加上自己知道当年他父母离开上京郡后在外郡的事,想着靠这个来说服说服帝师,让他站在自己这边。 只要自己权势大过旁的,那便可以直接令下将阮进玉的父母从外郡接回上京郡。甚至也给足他们一家滔天财富和权势,享万人之上待遇。 贤王自然是这般想的,哪知道阮进玉这么说? 第7章 他的意思并不是要助自己夺取权力,而是要自己帮他去说服现在的帝王,卸掉自己身上这不高不低的财权位,然后离开这里隐退朝堂。 怎么感觉,有些主次颠倒了? “帝师可是真心的?”贤王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会有人在权力中心还自主愿意放弃这权力,难道是根本没有享受过权力滔天的滋味? “殿下,臣不会玩笑。”阮进玉嘴角的弧度早就没了,此刻看着他的双眼,虽同平日一样无比平淡,但在看的人眼中显得再不可更真诚了。 这倒是显得贤王有些肤浅了,偏偏阮进玉这般无真。 帝师惯来有着谦肃温良,聪明又不骄的美名,这话由他来说,真的十足认真,别说是玩笑,就算他真是以玩笑戏语说出来,也没人会觉得是玩笑,只会认为他这张脸讲的话,就是他心中所想,并不是为了拒绝贤王的邀请而胡编乱造,更不会有反斥不尊重王爷的意思。 贤王打发走了。 此处谈话前启没有回避,且他跟了阮进玉那么久,阮进玉的许多事情他都知道。于是还是好奇了问:“大人,贤王目前在朝中的势力比武安王大多了。除去二者,余下权势基本所剩无几。何不.....?” “不了吧。”阮进玉淡漠摇摇头,只是说:“太过贪权,不好。我觉得活得久更重要。” 他家帝师大人惜命,这一点前启比任何人都清楚,于是没有再提这事。 “只是,大人。”前启想着,忽然生出了一些担忧,“大人,贤王怎么这般直接来大人殿中。” 贤王既然敢直接光明正大的来往阮进玉的极乐偏殿,就必然是不怕此事被严堰知晓的。他没有避着皇帝,阮进玉也能想到原因。 眼下朝中的局面,本来他这个贤王就已经有很大一拨权势,严堰则不同,目前在面门的,严堰只有帝师一个。贤王并不担心严堰知道自己来找帝师的事。甚至他一直很想给皇帝立威,若是帝师成功被他策反,这不也算是一个机会。皇帝得气死。 若是帝师没有被策反,也是明晃晃的立威。贤王光明正大当这皇帝的面来找皇帝的帝师,这事不仅没瞒着皇帝,更是没瞒着宫中众人。就像是在昭告天下,王爷我可不怕你这个天子! 贤王来找阮进玉这件事,肯定会传入皇帝的耳中。阮进玉也早在出面见贤王那一刻就想到了。 只是没有想到,严堰来的这般快。 贤王才前脚刚走没一下,后脚严堰就亲临他这小偏殿了。 前启一听皇帝驾到的消息顿时面色发白,口中还在思索着怎么办怎么办。反倒是阮进玉这个主一点也没要着急的意思。 “怎么办啊大人,要不大人从窗户跳出去,就说贤王没见着大人。”前启颇有一番病急乱投医的样子。 也不怪他听闻皇帝来的消息这般咋呼和害怕,皇帝和二位王爷现下可谓是打的水深火热。严堰那里有多容不得那俩王爷是个人都知道。 “那倒...”阮进玉自然有些无奈,还是先安慰了这下属,“应该不至于。” “你出去吧,我来迎他。” “是。”前启自然不想此刻阮进玉直接这般对上严堰,总觉得容易被皇帝猜忌,但既然阮进玉都已经发话了,也只能先听令道退。 前启出去,严堰进来。 阮进玉起身迎接,面上毫不改色状若无事,“陛下。” 严堰往椅子上一坐,不是很拘礼。他进阮进玉房中来,身侧又是没有跟一个奴仆宫人,“老师今日见了谁?” 阮进玉得到对方的眼神许可,也坐在一端,“陛下知道,这一问便无意。” 明知故问,没意义。 “那孤若是不知道,老师可会瞒孤?骗孤?”严堰不在乎他的不正面回答,纠着继续问。 “陛下这一问,臣认为还是无意。”阮进玉淡定温润。 “帝师便是不同孤讲实话。”严堰的眼尾往下拉上一分,显然,这次阮进玉的敷衍回答就让他染上些不悦。 “臣讲的是实话,”阮进玉心中本来很淡然的,直到刚刚看到对方的眼神变化,蓦然变了些,他稳了稳心神撇开自己视线,“贤王若是真心想来劝我叛,就不会如此光明正大。” “陛下若是不知道,这二者就是全然不同的情形,那时的臣的想法同现在...” 他本来想出些说辞来认真和严堰说道一番,说到此,阮进玉忽然意识此刻在他面前的人是谁,什么声明好坏,生死才是重中之重,于是立刻转变话语:“区别与否都是未知,臣不同陛下扯谎乱编,现下的臣,一心只忠于陛下。” 这话该是有用的,至少严堰没有继续纠着这个不放,转头说别的去了,“今日老师身体有不适之处?” 阮进玉松一口气,才答:“回陛下,没的。” “孤日后政事书房就在极乐殿,帝师身体没有不适,日后散了朝,便到孤这来,”严堰起了身,“同孤处理朝政。” 第7章 得为成道01 皇帝从那方殿中出来后,公公迎上身侧。 严堰看了他一眼,令下,“明日膳时多清淡,三食都早一些上。还有,屋中熏香全部撤掉。” 公公恭敬道是,“是,奴才这便下去办。” 然后转了身离开皇帝的队伍,与他一同出来的,还有另外一个小太监,年纪较他小上许些,“师父,徒儿一事不明。” 公公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着,听闻此言不用说便已然知道他想问什么,也还是教上他一教,“帝师体弱,太医说用食得清淡些好。” “师父,徒儿是想问后者,徒儿分明记得前些日子公主送来的檀香和藏木花香....” 这香送给皇帝,皇帝用了,且皇帝殿中一直都有熏香的惯例。那便说明皇帝是喜欢这香的,如今却要一朝将殿中所有熏香给撤掉。 公公顿了一下,思索了一下开口,“不得妄议。” 虽是如此说,意也多少有些明显,刚刚得知帝师明日散朝会之后还会再来极乐殿,便些许都能联系在一起。 第二日正常朝会,阮进玉仍旧站在文官队列中。 今日的大事没听到什么,于是朝会很快便结束,下了朝,阮进玉记得昨日严堰和他说的让他去极乐殿中辅佐朝政,于是直接往极乐主殿去。 极乐殿书阁中基本于之前的太生殿一样,严堰坐在御案前看着文书,阮进玉一到殿外就看到了站在门口守着门的御前公公。 按照往来,公公应该在御前侍奉,也就是皇帝在御案前看文书奏折,他便站在旁边随时等候皇令吩咐。嫌少有御前公公不在御前的情况。现下便是如此。 他看见公公,公公同他行礼。 阮进玉顺口问了句,“陛下在里面吗?” “回大人的话,陛下在阁中。” 没有人领路,他自己进去的。 这极乐殿阁中与太生殿倒是有一明显的不同。太生殿尽管地方又宽又大,整体其间无比通亮。极乐殿不一样,大是同样大,但明显一进门就感觉到暗上许多。 不过再往里走也慢慢变了,内里是灯火通明,燃了很多的烛台。 “老师来的正好,”严堰抬头看向来人,“老师可觉着朝堂局面同先前有何不同?” 严堰口中的“先前”,指的自然是他刚即位的那几天,所谓区别,就是现在和当时的区别。 他其实即位也没有多久,但确实,区别是有的。 “臣以为,如今的朝堂局面比先前清明许多。” 严堰刚上位的时候,朝堂之上就算那些人都是各怀鬼心的,但是新帝刚即位,绝大数的人都处在观察阶段,即便是自己已经身有派系,在那个当头也还是会走稳妥的棋。 但是如今,在他们的眼中朝堂局势分明了,严堰这个皇帝可用的人不多,权势瓦解在各派系手中。自然也就都大胆了起来。最直接的就是那日以释王殿下作为开头。 “老师认为,孤该怎么将局面扭转来些。”严堰又问,他手中的书卷早就放下,如今胳膊撑着案延,整双眼都在他身上,若不是面神懒散,就真是煞有介事的向“自己的老师”请教问题。 严堰是在问他,如今这个局面,该走哪一步棋,就算不为将局势一朝扭转过来,也能制衡一下,下棋,也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一时间,阮进玉看着他,竟没有说话,好像是忽然间看着看着就飘走了神。一瞬后才回了神,先斟酌开口,“陛下真要听臣的以为?” “那是自然,孤自然想听老师的。” 严堰这么说,阮进玉犹豫的那一点想法全然消失,荡然开口一指,“选妃吧。” “你让孤纳妃?” 不是他让他纳妃,是本来就该纳妃了,身为皇帝,九五至尊的天子,后宫之中怎么可以到现在还没有人? 家族势力和朝堂局势并不是俩条线,自古以来帝王纳妃往往就与权势等因素密切相关,有影响的。再一者,自古帝王位传承是以血脉往下传,那是各个帝王的主意愿,谁不想这个天下的天子一直是自己同族。那么皇室传承子嗣、延续血脉,也就很重要了。 第8章 “君在,必当立太子,培养后继之人。”他是这么说的。 严堰虽然现在才弱冠之年,但妃子无妃子,更别说有子嗣,总归要一步一步来,慢慢的也就正轨了。 “陛下,太后前些日子可是旁敲侧击的想要参政。”阮进玉忽然想到,便一起同严堰提了,“太后若是参政,局面更加混乱。太后也正有意给陛下扩后宫,何不顺势而为。” 好在一点,太后并非贤王和武安王之生母,同那二者无太强的联系。她便并非和贤王武安王那样仇视严堰的。 权力使人贪心,没有做到真正的天下权势执一手的权力,那便算不得真正的权势,高一点,再高一点。即便是太后了、已经是太后了,生出这种心也委实正常不过。 阮进玉说完,才发觉严堰一直没有吭声,转头收掉思绪去看他,才发觉严堰一动不动盯着自己很久了,那眼神说不清道不明,不知道是因为惯来如此阮进玉多想了还是旁的什么。 “陛下恕罪,臣大胆了。” 管他呢,虽然阮进玉没搞懂他这是什么情绪,先认了罪再说。 严堰又静默了一会,才慢悠悠的抬眼,启唇,“无妨。” 然后便没再看阮进玉。 至于他刚刚提的这件事严堰有没有采用,他就不得而知了。他只负责想下一步棋该如何走,到底要怎么走还是得看执棋者严堰。 这件事算是说到此处便结束了。 阮进玉的职责就是辅佐朝政,相当于另外一种意义的御前小侍。想到这里他不觉有些心累,但,职责,职责嘛!他能接受。 “陛下,禁军的兵权,陛下可以收回了。” 禁军,宫中的禁军兵权之前一直在先帝自己手中,如今先帝驾崩,那兵权严堰当然可以拿回来。 但是严堰却说,“此事先不急。” 严堰没说为什么,但是他既然都已经这般说了,阮进玉也不会再自己再纠结什么,权当事情已经结束。 关于皇帝纳妃的事情,口子其实终究还是出在太后那里。太后既然有这个意愿,一传下来便没人不知。于是一时间各派又开始涌动起来。 皇帝的后宫,并不是一个无用的赏花之地,恰恰相反用处可大了。女人们,也都不逊色各家男子,自也都有各自的野心和抱负。 各方各势都想着往宫中送人。 严堰虽然对太后的做法没有斥责,自己却是对那些被送到身边的认一点也不感兴趣。 各方眼见着往严堰这里送行不通,连连开始转战寻找旁的机会。 太后不就是一个现成又最好的机会,这意是她提的,她也十分乐的去替皇帝摆摆这架子。 因为严堰的后宫中如今一人都没有,加之他身为皇子的时候也并无皇子妃,那么后宫中的任何位子都需要人!既然会想进宫当妃子了,自然都想往上爬,最高的位子,便是那母仪天下的皇后位。 也正是因为前者,如今皇后位可是谁都有机会。 眼瞅着越来越多的帖子和人往自己这边送,太后也有些应接不暇,想着皇帝没有呵斥自己这一番折腾,那便就是对自己帮他选妃的事情表示默许。 于是太后大手一挥,直接下了懿旨,此事由户部主管,自己坐堂,正逢半月之后七月七乞巧,开宫门选秀女,能撞上一番美满姻缘的好说法。 懿旨一出,更是波动天下,每家出身合适样貌标志的女子纷纷跃跃欲试。 阮进玉在得知此消息的时候,也委实有些许震惊,太后行事太过快速,这件事办的简直可以用立竿见影。 至于皇帝,一直没有表态,在众人看来,自然也是默许了太后这一番行径。那么太后的行事就算是得到了圣意,更加能够说服人。 “大人,这几日频频收到来信,老太爷让大人回家中一趟。” 前启口中的这个老太爷,便是阮进玉的祖父,阮家太爷。 “大人,回吗?” 阮进玉其实都能猜到祖父在目前这个时刻频频想让他回家一趟是干什么。阮家太爷也重权势,如今皇帝选妃的事情大起,他自己心中也有这想法。 “既然祖父来信,那便回吧。” 前启得到他的答案,便去回信了,只是临走前不忘问:“大人,何时有定吗?” “明日吧。” 既然明日要出宫,那么总得提前去皇帝那里一趟。 只是他现下才发觉,外边天已经黑下来了。 阮进玉思索了一下,叫来了赵公公,“公公,陛下在极乐殿吗?” 一个正殿一个偏殿,正殿中有没有人他这边多少还是能打听清楚的。 果然,赵公公说:“回大人,该是在的。” “陪我去一趟吧。” 听到这个话,赵公公的第一反应是觉得这个时辰不太妥当,但转念一想,皇帝应该不会介意,也便没有多言,领路出门。 作者有话说: ---------------------- 有后宫啊,皇帝嘛,不过大概率是“摆设”,不是人物摆设,是那方面的摆设(懂哈) 第8章 得为成道02 这个时辰来,还好严堰没有怪罪于他。 阮进玉直接禀明来意,“陛下,臣明日想告假出宫。” “因何?” “长辈之令,想来或是心中挂念。”阮进玉是这般说的。 哪知严堰一问到底,“哪位长辈?” 阮进玉也有问便有答,“祖父。” 严堰这才点头。 这边告假成功,明日就可直接出宫。只是出宫所需的宫牌他没有此刻就拿到。 次日一早,来送宫牌的竟然是皇帝身边的御前公公。 阮进玉接过宫牌,“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 公公忙笑道:“应该的,自是应该的。” 阮进玉这次出宫回家本是打算自己一人回的,侍从什么都不打算带。但是前启这家伙从昨日得知阮进玉要出宫回家时就一直来缠着他,一会说不管如何誓死都要在他身侧。一会又求他不能把自己一个人丢在宫中。 无奈,阮进玉便应了他一起出宫回家。 今日早晨时,赵公公也忙前忙后的在殿中到处忙,直到眼瞅着屋中的阮进玉收拾的差不多了才上前,欲要接过阮进玉的东西,替他鞍前马后。 阮进玉有些不大好意思,但还是同赵公公说:“赵公公不必随我去,留在宫中是了。” 赵公公面上无意,很是听令,“是,奴才知道了。” 这边处理完,阮进玉拿着宫牌就出了这方殿,然后又在殿门看到了皇帝那御前公公。 打过招呼便要离去,也没想到下一刻御前公公就径直转身跟上了自己的步伐,公公说:“陛下的令,命老奴随帝师出宫,佑帝师左右。” 既然是严堰给公公的令,阮进玉自然不好推卸也压根就推卸不得,于是只能接受,“劳烦公公。” 一路到了祖父家门外,御前公公先同他请令:“帝师带老奴进去恐有不便,老奴可在外头,等候帝师。” 确实是不便的,皇帝身边的这位公公属的上皇帝的贴身太监,谁人不认识,他又负责传达皇帝的旨意,在众人心中,虽位上只是个太监,其内多少可以供人巴结的。 他今日跟着出来也便罢,可若是跟着帝师二人一起进了阮府大门,那便实实不一样了。 阮进玉昨日决定了之后就立刻让前启回了信给祖父,所以祖父自然是知道他今日要回来的,于是早早便等候着,现下阮进玉才刚到门口,祖父携着家中一行人立刻就迎接了上前。 此次回来,这场面简直太过热情,甚至有些让阮进玉恍惚住了。 一路到了屋中,祖父早早就令人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甚至家中的长晚辈此刻也都在,给了帝师足足的面子。 只是这顿饭,坐在主位的并不是阮进玉的祖父,而是阮进玉的叔叔,阮家如今的家主,尚书大人。 他叔叔惯来严肃不笑,肃然的紧,又不爱说话,此刻吃饭也是如此,规规正正,于是连带着家中其余爱闹腾的小辈都收敛了很多。 倒是阮进玉的祖父,一打阮进玉一到家他便走在阮进玉身侧,祖孙二人黏糊的紧。饭桌上其余的人迫于家主威严不敢吭声闹腾,唯一一个辈分更大一些的祖父就无需顾及那般多。 他亲昵的握着孙子的手,笑眯眯的问着他在宫中怎么样。吃饭时一夹子一夹子的往阮进玉碗中送着菜。 阮进玉从始至终都是得体的笑,得体的有问便有答。 祖父夸奖说:“这一辈孩子中就属你稳重温雅,旁的都比不上半分。” 听到自己的孩子被说比不上别人的孩子,叔母自然是不开心的,她瞬间努下了嘴去看自己丈夫,家主却仿若没听到一般继续端正吃着饭菜。 其余小辈也是各自神情变化多样,但生生在这饭桌上除了祖父再无其余人开口。 这饭好不容易吃完,家主开口让主母亲自带着阮进玉下去隔壁院内,那里是专门替他收拾出来的住所。 第9章 家主的令,家母就算在不喜欢这个小侄,也没胆量去违抗家主的令。 于是还是利索的将人带入院内。 回到房中,憋了一路的前启终于有机会开口了,“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阮进玉也只是淡淡一笑,没有怪罪前启的阴阳怪气。 既然这信是祖父送的,信中也明确表明了说是祖父有事找他,现下明面场的家宴也完事了,该进入正题了,他只需要在这房中等着。 果然,没一会祖父就来敲他房门了。 祖父前脚刚进门,阮进玉才发觉这来的可不止他一个人。他的身后跟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个美娇娘。 祖父进来,还是笑得亲昵,“阿裘啊,这位你可还记得?” 阮进玉都不用看第二眼就认出了人,于是点头回答:“认得。” 面前这位,面白夹粉,嫩水芙蓉的女子,是阮进玉的堂妹。阮怜洁。 在看到堂妹的那一刻阮进玉就已经知道祖父此次来为的什么了。 “祖父看你如今还就任陛下身侧,前途无量,”祖父一本正经,“陛下不是要扩纳后宫吗,你妹妹钦慕陛下威姿,阿裘你这个当哥哥的,可给妹妹牵上一线,全了妹妹的心。” 阮怜洁喜喜一笑,嫣然看向阮进玉,在一旁听着祖父说着,十分认同祖父的说法。 阮进玉表上没有什么起伏,其实在听到祖父的话时心中是有咯噔一下的。但他惯来面上温温淡淡情绪不外泄,所以现在也同样可以面上温然的去回祖父的话, “太后娘娘已然诏办选妃,她若是心悦陛下,届时去上一遭就行。” 他并没有劝自己的堂妹不要去宫中,毕竟常言道一入宫门深似海,这是实在的。 可阮怜洁的面上真真是想去的模样,既如此,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按照规矩将以这个回答。 祖父闻言摇了一下头,“哎,并非如此。阿裘啊,你只需同陛下那说上一句,荐上一荐,便可直接免去中间那么一大段繁琐流程。” “而且,帝师大人在宫中深得陛下的青睐,想必陛下会给帝师这个面子的。”祖父一板一眼的将自己所认为的说出来,说着很有道理,“有你这个哥哥做主,阿怜会在宫中有个靠山不是。祖父也能放心让她嫁人。” 前启完全是个沉不住气的,听罢就有些气恼,差点面上就有些过不去。 在前启心中,自己家大人这个祖父可是形同虚设,那么他也自然没有那么有“尊敬长辈”的心。 他跟着帝师多少年了,在今日之前,那祖父基本不会来关心阮进玉,甚至都在主城的、问候都少得可怜。 昨日收到信以及今日来府上看到这祖父对他的关怀,还真以为祖孙二人虽不见面但情谊是还存在的,结果搞半天也只是想要利用阮进玉的职务之便,走条捷径路罢了。 阮进玉是个沉得住气的,他面上就完全没有显出一点异常表情情绪,甚至还笑然着去回:“祖父,何不让叔叔去去一趟宫中?” 他叔叔也就是家主,是如今的户部尚书,尚书大人身居位高,岂不是也说得上话。 祖父说:“你也知道如今朝堂局势复杂。” “嗯,”阮进玉点头,表示认可,“我自是不会拂堂妹的心意,待回宫中,就同陛下说上一说。” “只是,”阮进玉忽然转了言,“陛下之意自然不是我们可以妄加揣测的。如果陛下龙颜大怒降罪于我,我也会全力抵下不殃及家中。祖父您看,这样可好?” “好,好,”祖父听罢便笑开了花,下一刻才反应过来不能这般,于是收了笑安慰他,“阿裘这般的谋士,旁人尚且求之不得,祖父自当捧之惜之。” 到这里,阮进玉一直笑着的嘴角才下来了一点,但脾气还是温温的,“这样的话,祖父今后莫要说了。” 祖父将他高高捧起。甚至此刻都不敢同他承诺一句若是他日后不幸摔下来后自己会护之共之。 是可笑的。 这边祖父和堂妹出了他屋子,阮进玉才彻底收掉嘴边的笑,笑得他有些累。 “大人,您真要同陛下引荐吗?”前启终于可以问了,差点将自己憋死。 他原本想说的是皇帝性格暴劣,前些日子那些一个俩个给皇帝引荐自己族中女子上来的臣子下场都不是很好,看得出来皇帝并不喜欢他的臣子这般行事。 这件事前启既然能知道就说明已经传开了,阮进玉的祖父肯定也是知道的,就是尽管他知道也还是要让阮进玉去以身试险的做上一番。 真是令人唏嘘。 阮进玉说:“进宫再看吧。” 既然祖父找他的事由已经全部交待完成,那他便不必再在这里待下去,于是在晚时,阮进玉就辞别祖父和家主,要回宫去了。 祖父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自然不会拦他,甚至还乐的他越早回去、就能越早得到成功与否的答案。 他一出府,公公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十分迅速,“帝师可是今夜就回宫?” “是。” 一路上,前启的视线一直在自己家大人身上,大人好似在思考着什么,所以神情一点也不聚拢。他此刻也惆怅,被这件事弄得。 “不必多想,我有分寸。”阮进玉看着他,忽然出声安慰,又是看着他这般神情,忍不住道:“说不让你跟来,非要来。现下自己想不过,何必陷着。” 就是因为知道前启这个小侍从的性子,阮进玉这次出来去祖父家才没想带他一起来。他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对于那一家子的模样,心中多少是有点数的。 “所以大人,您不会去找陛下进言的对吧。”前启还是心中没数,才再次发问,就是想得到他口中确切的答案。 可惜,阮进玉忽然就没理他了。 到了宫门,一路进去,公公先是跟着阮进玉一路到了极乐殿的偏殿。殿外时,公公同他说:“帝师舟车劳顿了,回屋中休整休整,明日再去给陛下见礼一道。” 现下的天已经黑压压一片了,不管皇帝此刻是否就寝都不好去找他。于是公公按照规矩让他明日再去。 阮进玉自当应下。 回屋后将一切安置妥当,阮进玉看着再一旁踌躇半天不肯离去的前启,忽然开口:“赵公公刚刚同我讲,皇帝此刻还在阁殿处理政事。” 也就是说,他此下还可以去找严堰。 前启也明白了他这个话的意思,若是只是简单的回宫后去皇帝那见礼,大可以等到明日早时去,何须现下天黑了还跑这一趟。 那么阮进玉现在既然要跑着一趟,为的就肯定不只是简简单单的见个礼复个命。 他这是要去,完成他祖父的嘱托。 “为什么啊大人?前启实在不能明白。”前启更加着急,甚至有些口不择言,“太爷只会把您当可利用的人,可踩着往上走的人,大人就算不去同皇帝讲他们又不得而知,何苦去皇帝那冒这个险。” 本来就是如此,前几个因为这种事直接去皇帝那开口的人下场都不怎么好,皇帝就是不喜欢这样行事的人。加之皇帝又本就是个有些喜怒无常的,因为前俩个的后果在此,朝中现下也没有人再敢如此去他那里行事。 阮进玉要是现下再去开这个口,惹得皇帝不悦,只会是惨上加惨。 搞不好直接命都没了! 他从椅子上起身,迈步出来,一直到走到大门口才忽然扭了半边头过来,清清淡淡的说:“总得去探探,我们这位陛下的圣意。” 作者有话说: ---------------------- 解锁小名—阿裘 第9章 得为成道03 近来传言颇盛。 而这言道的中心,便是当朝帝师阮进玉。 说来,他年纪轻轻就当上国师,先帝如此重用其,亲其信。 新帝自打即位之后在民间的口碑不是很好,原因有二,一是因为新帝上任之后当下就撤掉了何指挥使的官职,将人贬去了边郡。二是因为新帝实有些脾气不好,他不同于先帝的宽仁大度,反倒一点事不尽意就大发雷霆,为此可以要了许多人的命。 这位何指挥使原本的职责是统领上京郡中的官兵调度。他清正廉洁又刚正不阿,在京时十分坚守道德底线,也一点不畏惧强权,他替城中百姓讨回了多少公道。在百姓的眼中,这位何指挥使无疑是一位体恤民情的好官。 但就是这么一位好官,在新帝一上任就被撤掉官职还贬去边郡!百姓们自然是第一批闹着不同意的。 但是新帝却不管不顾,坚持如此处置。 于是当朝的局面目前就变成了,在百姓口中的不算明君,与此同时在他这般压力的逼迫下,朝中臣子们各个行事小心,生怕性差踏错一步就会被这阎罗给要了命。 那么,皇帝是完全性子就是如此?还是还有别的可能? 帝师的出现说明的情况,那便是后者。 第10章 按理来说按照如今皇帝这般生性多疑动不动就疑这疑那的性子是如何都不可能能相信先帝手下的亲信阮进玉。皇帝一来就处置何指挥使无非也是他不相信何指挥使,觉得他又异心,所以除之而后快。 不一样的是,皇帝并未将帝师作处置,反倒是依旧用这这位帝师。 甚至慢慢的,每每有臣子去极乐殿面见皇帝商讨政事的时候,总是能在极乐殿中看到帝师的踪影。 如此也能说明,皇帝不仅没有疑心帝师、没有处置帝师,甚至还继续重用帝师。 皇帝为何独独对帝师不同? 这是当今民间讨论最多的话题,答案至今众说纷纭。 阮进玉从偏殿出来一路走到正殿,果不其然正殿阁中现下还是灯火通明,皇帝这个时辰了还在忙于政事没有就寝休息。 门口有侍卫值守,不见公公的踪迹。 侍卫通报后,阮进玉才抬脚进去。已经这个时辰了,严堰的桌上还有一大批的奏折还没看。 “陛下。” 严堰早在他进门之时眼就抬了起来,“老师这般晚,何事找孤?” 阮进玉还是先客套客套,“陛下这般晚,还在处理政事。” 严堰眼皮子点了下,“若是睡不着,便陪孤看看政务。” 阮进玉点点头,和往常一样去往边上那方椅子上座,“臣听闻,最近何指挥使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老师以为,孤的做法不对?”他在此抬眸,挑了挑眼尾问他。 “自然不敢,”阮进玉说:“何指挥使深得民心,权势甚至快要大过枢密院枢密使。” “他这官,臣以为陛下撤的不错。”阮进玉椅旁的桌上置了茶水糕点,他拿起抿了一口,“只是,如今何指挥使官职被撤,枢密院权势归拢,陛下可知,枢密使是谁座下之人?” 冬禧长公主。 阮进玉放下茶杯,再次看向那主位上的人,“长公主殿下自打陛下即位便从宫外搬回宫中,这一点,可是陛下允的。” 阮进玉自己原先是没有想明白的,严堰走这一步棋,大抵是想把长公主重新拉回政坛。 长公主虽然是严堰的亲姑姑,和他却没多大亲情可言,在先帝在世时,长公主这个人野心极大,甚至一度威胁到了先帝的地位,先帝虽重亲,也不得不防设于她,这便找了个由头让她住到宫外去了。 而若要论冬禧长公主是哪边的人,她如何都不可能是站在严堰这边的。 长公主野心大,大到若是皇帝给不了她要的权势,她宁可换掉皇帝也不愿屈居。 之前在宫中时,她帮的是当时的太子。想要助太子在先帝还康健时就直接上位。 后来种种事,她出宫了,掀起得风浪渐渐平息。 直到如今,严堰再次将她接回了宫中居住。 “如今,你认为冬禧还会帮他们作反?”严堰听完,这般问他。 “嗯。”阮进玉并未否认。 是的,就是因为刚刚所说、阮进玉自己心中如此作想,冬禧长公主如今回到宫中,先前的事不可避免的再次会上演。朝堂中变化不大,唯一一点就是坐在天子位的人换了。 她原本的谋友此刻还在朝中,居于第二位。 很难不说,此二人会再度联合。 贤王手下朝中有一半以上的势力,如今长公主回来,他的权势更是壮大。震主的趋势啊! “帝师若是处在权力中心,会怕吗?”严堰话语突转,这般问他。 阮进玉思索了一下,按照自己所想老老实实的答:“会。” 严堰扯着嘴角笑了,属实没想到他这般干脆。 “老师,孤今收到密报。”严堰对着他晃了晃手中的信纸,一下子转到另一个话题上,他道:“薛将军明日到上京郡。” 阮进玉一愣,才想起严堰口中的薛将军是何人。薛将军常年驻守边郡,就连阮进玉都没见过他几面,现如今倒是回来了。想来可是听到了宫中的消息,才赶回来的。 “老师代孤出宫去接一下可好?” “自然,臣之幸。”阮进玉自是不会拒绝,扬手就应了下来。 薛将军军功赫赫战功累累,可谓是一代枭雄,如今回京,宫中自是要派人出去迎接,还要风风光光的接。 到这里,阮进玉才终于开始道明自己此番的来意,先是试探的问:“陛下,五日后的选妃,陛下会去吗?” 他问完才发觉自己问了一句废话,皇帝选妃皇帝本人届时肯定会在场,尽管这场选妃是太后组办的。 但是话已出口不可收回,就当是寻个由头吧。 他这话问的,那边的严堰忽然就停了动作,静静的看着他,眼神幽深辩不明意义,片刻后才慢悠启唇,“老师如此在意这事,那日便同孤一道去。” “臣是想说.....”阮进玉到了嘴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咽掉刚刚原本想说的话,转而接上别的,“陛下如此秉烛批阅奏折,恐劳神损精,早些就寝罢。臣告退了。” 严堰也没拦他,让他走了。 出了这殿,前启早早就在殿外等着他,一见人出来,稍微远离这方地他连忙开口询问,“大人,如何?” 阮进玉没回,又往前走了好几步,才忽然停顿下来,“我觉得,人活着还是最重要的。你说,是吗?” 那便是没有成功,或者说,压根就没有问。 前启连连点头,“是,是,前启也觉得是。” 那便没什么好分明的了。 当下的他是这般想的。 阮进玉这夜才刚回宫,次日一早就又要出宫。 今日这趟可是不随便,那边一堆人早早就开始准备此次出宫去城门迎接薛将军的事宜。此一行领头的除去帝师,还有王爷武安王,和禁军都督沈长郎。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宫。 而将军回城的消息也再今日一早消息便散开了全京郡,城中的百姓可谓无人不知。 因此百姓间还自发阻止了民间迎军队,也是为了迎接他们最受敬仰的薛将军回京,这俩方一起,可谓是将架势拉到了最强。 薛将军的队伍从城门进来,迎面就是阮进玉他们带的迎接的队伍,俩方会上面。 说实话,这张脸在阮进玉此前并无没什么印象,实是因为将军一直在边郡,面都见不上。 而对于这位将军的评价,大多都是好的。 也正这二者,阮进玉可以说是一点也不清楚这位将军的秉性。但是有一点,薛将军不止骁勇善战,更者来,他素来和朝堂之间的漩浪没什么干系,他不喜参与进来这些弯弯绕绕,只一心系在国家上、百姓上。 国家安好、百姓安好,便是足矣。 那么不稳定的是,薛将军手握兵权,薛将军对严堰这烧宫上位的人,会如此看待和对待? 要知道薛将军可是出了名的不把强权放在眼中,就连先帝之前都奈何不了他,更别说让他看谁的面子,完全是不可能的。 所以,薛将军的态度又是什么? 阮进玉这边还是思索着,边上的武安王便已经上前了,“恭迎将军回京。” 一代王爷,亲自放下身姿来迎人。 可薛将军却并不买他的账,漠然一瞥,坐在马上双手执以抱拳一下便算当是行了礼,随后冷然出音,“回宫。” 阮进玉自然一直在边缘没有上前。他们二人没什么交集。 而且,这薛将军对武安王这个王爷都这般不客气了更何况是自己,便没有上前找不快。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主城主街穿过往皇宫去。几条街道的道路俩侧都站了不少的百姓,他们都是为得迎将军回京郡才出来的,十分热情。 薛将军一脸肃然,在马上不骄不躁目不斜视,看着并不是享受百姓拥戴和欢呼的样子。 回宫后,此刻朝堂众人已全部在堂中等着薛将军归来。 他们一行人进宫之后便直接去的太生殿面见圣上。 好在,薛将军入宫并未有什么异样之举,按照规矩在朝堂中跪拜叩见圣上。 下了朝,其余臣子全然散去。 阮进玉赶到薛将军走之前走到他身侧,“将军留步,请将军随我移步极乐殿。” 或许是知道他口中的极乐殿是干嘛的,所以并没有多问和质疑,只微末点头,“帝师带路。” 原以为这一路上要这般清净的走到极乐殿,谁知边上的薛将军先开口了,他嗓音淡淡却声音威重, “帝师如今倒还是帝师。” “将军说笑,”阮进玉扯出一个笑来,“将军如今也是将军。” 也不知薛将军这句话就是随口一提还是另有所指,总归阮进玉这般回,就算薛将军意有所指阮进玉回的这话也是另意借来抚平他。 闻他这一言,只听身侧薛将军一声呵笑。薛将军惯来说话都严肃端正,只是这声笑真让阮进玉听出了一分讥讽之笑的意味。 不管是不是,阮进玉也只权当没有听到。 第11章 阮进玉奉严堰之令将薛将军带到极乐殿,本是想着把将军送到此自己就走了,结果到了门口,严堰身边的公公看了他一眼,说:“帝师,一同进吧。” 然后他便也跟着一同入了这殿。 他进来之后按照之前的样子都是直接往边上的偏座上一坐的,这次脚刚跨出一步便硬生生收了回来,是想起了边上还有位将军。 “薛将军,上京郡目下情况,想必将军亦有所闻,孤今日再召你来,是想将薛公留在上京郡。”严堰直奔其意,一点前缀都没有的就直接了当的问他:“不知将军可愿?” 薛将军一瞬间没有开口,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才端正抱拳开口:“陛下,臣,现下怕是暂且给不了陛下答复。” 严堰倒是开明,也没怒,随后一摆,“无妨,薛公舟车劳顿,孤遣人送你出宫,薛公可先回府,阖家欢聚。” “谢陛下。” 将军便退下了。 按照这一遭的情况来看,薛将军并没有不尊重严堰。但也没有额外的巴结之意,再普通不过的君臣也没这般一点私心都不带的。 好像对于薛将军来说,他是将军,是南玉国的将军,他的职责是保家卫国,至于天子,他身为臣子该有的礼便有,再无其他。好似于,不管天子之位上坐的是何人都和他无关一样。 这样来看,也是一个好结果。 至少薛将军目前该是不会站队,也不会忤逆天子。 “老师坐吧,下次进来不用许可直接上座便是。” 阮进玉还站在原地思绪不知飘向何方,他一直再思考,直到现在薛将军走了,殿中只剩他们二人,严堰的声音将他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他转身走到偏座上,听到严堰的话,还是有些安分守己,“也是不妥的,毕竟二臣同在,如此不妥。陛下今日没有这般做,往后也还是不要这般的好。” 严堰其实一开始就看到了,他当时没有开口让帝师落座就是知道帝师肯定会如此。果不其然,现下帝师正色的和他开口。 他歪了下眼角,倒是没有计较帝师的话语,还煞有介事的配合点头,“孤,听老师的。” 今日阮进玉没有在这阁中待很久,这俩日宫里宫外的跑,现下严堰便直接让他回去好生歇着。 能回屋里躲懒自然是好的,阮进玉二话不说就跑了。 谁知刚回到屋中没多久,赵公公到面前给他传来消息,“大人,长公主殿下的侍女此刻在门外,说是长公主殿下请大人过去园中喝茶。” “......” 虽是无奈,也还是起身跟着。 喝茶是假的,找他能喝什么茶。 阮进玉跟着那侍女一路去到钿落园的亭子外,这园中有一方极大的荷塘,这亭子便就建在这荷塘中。 从亭外便能看到那方亭子中只有长公主一人,身侧的宫女侍卫全部撤走一个不留,甚至阮进玉身旁这个带路的此刻也停在这亭子外不打算继续走,而是看着阮进玉,让他一人迈这一方亭廊入亭子。 总觉得这番有些不对劲。 若是简单喝个茶,何必屏退宫女侍卫,只一人在亭中等他。 但也奈何了,现在阮进玉人已经走到这里了,想跑都跑不了,也只能迈出这步子来。这步子走的他有些胆颤,不过面上却是无比淡定。 长公主见到来人,明艳的一笑,“坐吧帝师。” “殿下找臣,所谓何事?” 他哪能直接坐下来,倒不如直接禀明搞清她要做什么。 冬禧长公主将面前的茶盏往阮进玉这边推来一盏,“帝师这般爽朗,本宫也不同帝师绕弯子了。” “听闻圣上欲要将薛将军留在上京郡。” 阮进玉不知这长公主是怎么知道的,但没敢乱说,于是选择不开口,而是看着她,等她说完。 “帝师大人,七月七就要到了,”冬禧将自己手中握着喝过一口的茶盏放下,“本宫想问你,你可知将军府有何女眷?” 这三件事一起从她口中出来,意味也十分明显了。 皇帝要将薛将军留在京郡,薛将军家里有没有女眷,七月七皇帝选妃日。 长公主这是想要,给皇帝塞人啊,塞的还是将军府的人。而且她既然为的这事来找阮进玉,也就说明,塞人这件事她这是打算要交给阮进玉办啊! 阮进玉几乎是双眼一黑,祖父那边都还没有个信,长公主又来了。 他可真真是有些想要吐血了。 心中匪疑、阮进玉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他温笑着,淡然开口,先回了她的一个问题,“回殿下,将军府确有一女眷。” “不过,殿下,这件事恐怕是行不通的。”他便又接着道出:“殿下有所不知,将军府那位女眷同将军并非血亲之缘,一、其身世显然有所不符,二、因着其一了,何必再去探将军之意。实属不必要。” 作者有话说: ---------------------- 刘ps—— 今天忍住了没有去打麻将回家码字了!!!(傲娇眼眨巴眨巴 目标五千字,酷哧酷哧写。写作状态如下↓ 酷哧写,看手机,酷哧写,玩手机,酷哧写—— 再一抬头,发现屋中网络断完了,彻彻底底的连不到网。 然后我又酷哧酷哧写,也不知道怎么,忽然我就开始在房间里捡头发丝儿, 哇,绿江不能发图,不然我一定要给你们看看我掉的头发丝儿(抹眼泪)(抹眼泪) 虽然是我一个人住的,美人你说,这有没有可能不是我一个人的? 哎嘿嘿嘿嘿嘿嘿嘿嘿五千字写完啦嘿嘿嘿嘿嘿嘿嘿 第10章 得为成道04 七月的天闷闷热,今日午时还暴晒的天一转眼就下起了狂暴大雨。 此时阮进玉刚从严堰那出来,这雨实在来的突然,让人一点都预料不到。 前启是跑着来接他的,“算着时间,大人该是此刻回来。也是前启不是,早知提前一点来。” “没事,”阮进玉倒是不在意,“没成落汤鸡,没事的。” “我是怕,”前启手中整把伞都偏在阮进玉头上,跟着他走上去,说到这里又呸呸呸的将后面未说出来的话给吞回去觉得不太好。 回到殿中,阮进玉将身上湿了的衣物换掉,前启给他擦着发丝上的水。 他接过前启手中的巾帛,前启还是没忍住,“大人,我去煮一碗姜茶吧,驱驱寒。” 头发擦干,阮进玉将手中的巾帛放下,站起身来,“不必了吧,我喝不下。” 也不知是怎么,他近来频频有些嗜睡,今日吃过午饭之后又是如此,如今回到自己屋中,收拾过后就躺回了床上,很快便睡过去了。 前启老认为自家大人身体不大好,尤其爱生风寒咳嗽脾胃不和这些常见的病。而生病的诱因也很多,比如这忽然的淋雨就是其一。 但是阮进玉实在不爱喝药,连姜茶也不喜。 前启是心中担忧,谁知阮进玉丝毫不在意,用他常和前启说的话来讲便是,“自是不愿,也无法阻挡,那就接受,只要死不了人,那便没事。” 坦然归坦然,还是无法接受由此丧命。 阮进玉出了这正殿之后,严堰一直在看奏折文书,政务太多,他没懈怠。直到耳中大雨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看到一半的奏书忽然丢下,抬起了头,“下雨了?” 恭敬站在边上陪着的御前公公回话,“是,陛下。” 严堰又问,“帝师多久走的?” “陛下,刚走没一会。” 那恐是正好撞上这雨来了。严堰一想到此,转头便放下手中的奏书,起身要出去。 公公立刻拿着伞上前,却是道:“陛下,此刻,该去太后娘娘那儿了。” 严堰没听,继续往前走,知道这位陛下脾性的公公立马息声没有再劝,跟在皇帝身后出殿,打伞。 只是,在刚走到门口时,就来了人,正正好拦在了严堰的面前。 来人是太后身边的女官,行礼后对严堰道:“陛下,太后娘娘请陛下移驾。” 严堰撇了她一眼:“此刻?” “是的陛下。” 严堰依旧意不在此,“孤此刻没空,你且回去同太后说,晚些孤定当去。” 想来是太后旨意定要他此刻去,这女官听罢严堰的意思也没有就此罢休,转了言道:“陛下,太后娘娘此番为的并不全是明日选妃事宜,余下的,娘娘说,要面同陛下讲。” 看样子,便是有除去选妃以外其他的事了。 可太后也只是负责七月七选妃的事宜,除此之外,她还能找他做什么? 到此,严堰并不清楚,想罢,同边上的公公吩咐道:“把张福太医请到偏殿去。” 公公此刻才明白皇帝原让太后等着是要去偏殿,不敢质疑,“是。” 公公退下了,严堰跟着女官去了太后宫中。 至于此刻的偏殿,阮进玉刚准备歇下就听到前启的声音,再一转眼,就看到赵公公领着太医进来了。 第12章 十分莫名的被太医诊断了一番后,太医给开了驱寒的药。 他虽是不解,还是没有质疑,看着那药,只是疑惑,“额,张太医,我应该是没病的对吧。” 太医起身,一笑而道:“防患,防患嘛!” 无法辩解,也还是不能接受没病吃药,“我认为是没有太大的必要。” 确实有些小题大做了,他这身子确实是不大好,小病不断,但吹个风落个雨的就太正常了,不至于不至于。 先帝在世时也是如此,太医就常常往他住的地方跑,传出去他这个帝师病气十足,还弱不禁风! 其实,阮进玉小时候不是这样的,甚至那时想的是成为一介武人,只是时过境迁,如今看来,真是有些招笑。 将太医带过来的严堰身边的公公此刻开口了,“帝师,这是陛下的意思,您就不要推拒。” 这话一出,阮进玉还能说什么,只得端着药闷了。 太医和公公也功成身退,离开了偏殿。 前启这时上前,将他面前的碗收了,嘟囔道:“陛下怎会如此。” 阮进玉看了他一眼,声音有些轻,“可能,怕我耽误朝政。” 毕竟,一病就能几日不去朝会,又几日不去正殿。 “也是。”前启说:“大人于之,甚是有用。” 阮进玉也颇为认同的点了头。 次日,七月七乞巧,便正式临了。 今日街上很是热闹,能不热闹吗,因着太后娘娘说选妃之后天子会大赦天下,于他们而言,皇帝选妃也是件喜事了。 经过宫中层层筛选,最后留下来的一批女子于七月七、也就是今日送往宫中。 这最后一道筛选,便是由皇帝亲自掌眼。 而选妃之地,定在了宫中最大的御苑——钿落园。 钿落园以沁竺殿为中心,俩侧四方亭台阁楼尽显华美又壮阔,夏季七月,绿树成荫,花娇彩艳可谓好时节。 太后定下的,便是再沁竺殿中,最是合适。 今日阮进玉起的比往日都要早,原因无他,自是记着上次严堰和他讲的话,今日过去钿落园,一道陪同看一看。 “大人,时辰还早,小厨房的吃食已好。”前启虽然不知他今日为何起这般早,还是按照他的时间去提前将早食吩咐好。 阮进玉点头。 然后这般早的,刚吃上没一会前启就又敲门进来了。他的怀中,抱了一只黑猫。 “大人,这。” 阮进玉放下手中筷子,往外走来几步,接过他手中的猫,“你先出去吧。” 前启便出了屋中,走时还特意关上了门。 这小黑猫眼睛幽黑又亮,通体毛也是黑黢黢的,只有一双眼睛亮的紧。它的脖间,挂了一个项圈,项圈和项圈中心垂吊的一个小金塔全部都是纯金的。 据说,这猫儿脖子上的项圈是太皇太后亲手为其带上赏赐下来的,还特意令下宫中所有人不许限制它的行踪,许了它在宫中随处席地的权力。 就是如今俩代皇帝了,这规矩也一直传了下来,到现在,它还安然无虑的能在宫中到处溜达。 今早,便是溜达到了阮进玉这偏殿里来。 阮进玉只是从前启怀中把它抱过来,随后就将它放在了边上的椅子上。盯着它看了一会,才不紧不慢的将手再次伸向它,最后落在了它脖子上的项圈小金塔上。 这黑猫仅仅只是在阮进玉屋中这椅子上打了个盹,一会儿就跳下椅子伸了个腰扭着脚出了屋。 也是这时,阮进玉起身,往外走去。 前启算着阮进玉出门的时间来的,正好要来屋中喊他,在门口二人相遇了。 阮进玉却忽然说:“我要出去一趟。” 前启脑子没转过来,啊了一声,随后立刻问:“大人,此刻该是要去钿落园了,陛下先前的话大人可是忘了?” 皇帝那日可是亲口和他说的,要他七月七一同跟着去。怎么现在忽然就要去别的地方?皇帝那边可怎么说? “自是没忘,”阮进玉有些无奈,他说:“我要去释王那一趟。正好撞到这个点了。” 听到阮进玉说要去见释王的前启更是面上一惊,释王殿下是谁啊,可是皇帝极为不喜之人,前段时间闹出来的事此刻在他脑中全然浮现了起来。 “大人,释王?可是清霜殿的释王?”前启嗓音惊上几分,更是担忧,“若是陛下知道.....” “所以不能让他知道。”阮进玉自然也是知道他所担忧之事的,他说:“今日钿落园太后也在,选妃最少也需半日,其间皇帝离开不得。” “你等会就去,”阮进玉说着,忽然话音一转,“不,让赵公公去,就说我今早起来头昏的紧,不能立刻赶过去,能拖一会是一会。” 前启一听,头都大了半个,偏偏阮进玉已经决定好了将所有都安排下来,他只得照办,应下后便送阮进玉出来,只是到了殿外就被阮进玉给遣了回去不让继续跟着了。 他完全不知自己家大人这是要干什么。 这边阮进玉刚走没一会,皇帝那边的人就来了。 前启按照阮进玉刚刚给他的吩咐,将来人给送走了。 另一边的钿落园,刚到沁竺殿的皇帝和在一旁热情操劳着琐事的太后都已到位。 选妃正式开始了。 殿中隔开俩分,主堂内宫女太监上下,堂中设有屏风隔开其余办事官员。皇帝和太后则自然是坐的主堂内最上方的主位和侧位。 屏风背后,严堰有给阮进玉留上一个位子,可那位子空荡荡的一直没有人。 他在想着,派出去的人此刻也正好回来复命了,“陛下,帝师说,头昏身体抱恙,要晚些时刻才能赶来。” 严堰眉头一抬:“因何?” 公公答道:“许是今早吃过药,太医说这药吃了是会让人有些嗜睡反应,属正常的。” 第11章 琼楼玉宇01 “大人,究竟释王找你有何等重要的事?” 阮进玉终于回来,前启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其间,皇帝也没有差人过来寻过他,好在是如此。 阮进玉的手中,拿了一个木盒,他的手往边上一移,手中的木盒递到了前启的面前,他淡淡一句:“去烧了。” 前启不明但照办,再回来时也没见得阮进玉赶去钿落园,反倒是又回屋中坐下了,毫不着急。 “大人,这是不去吗?” 阮进玉合着的眼没有睁开,“是他选妃,我去多有不合适之处。” 前启并不是这般觉得的,但阮进玉都这般说了,前启也就息了声,他家大人行事惯来有度,既决定了的事也必然是想好了后果。 何必由他多思多想。 —— 地癸元年七月七,今四海宴然,典制循下广选淑媛。 得佳人元氏为妃,封号顺...... 今日上朝的路上,很是热闹。也不仅仅是今日早晨如此,昨夜今日,宫中哪里都是热闹的。 昨日选妃,立下的最高一位,便是阮进玉刚刚听到的“顺妃”。 都是刚进宫的女子,一入宫便得妃位,实属是值得一说的事。余下其余女子,位分都在她之下,如此说来,现下的后宫之中,属她之位高。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那便是昨夜阮进玉收到了来自祖父家传来的书信。话里话外都只一句,是说阮怜洁成功入选,已经入宫的事。 今日散了朝之后,阮进玉便又来到极乐殿正殿,公公在他之前引路,将人带过来的。 今日的严堰好生奇怪,自打阮进玉来了之后二者嫌少有话之说,他只是一个劲的看着手中的奏书,好似很忙,忙到头都抬不起一刻,话都和阮进玉说不了一句。 如此,阮进玉自是也安安静静的待在一旁看自己的文书。想着或许是皇帝政务太多,又没什么能和他说的,不开口也是正常的。 时辰到了,他便开口离去,和往常一样。 严堰晃了一瞬,忽然顿时将手中的奏书丢下了手,竹简砸在红木书案上,很是清脆的一声轻响,也就是这一声轻响,在这空荡荡的屋中显得无比闷重。 他身边的公公自然察觉了,也只是将头更低下去了几分。 “洪恩,告诉孤,他昨日去找释王干什么?” 洪恩是皇帝的御前公公,自打严堰上位之后也常常照着他的吩咐去往偏殿和帝师打交道。所以,也算是知道的比旁人要多上一些。 但如今严堰问他的这个问题他可就真真是不知道了。 只是看着皇帝此刻的心绪怕是有些难舒,于是洪恩斟酌着,还是选择先替帝师开脱一番,“回陛下,奴才见识浅薄,不过,帝师也算是看着释王殿下长大的,想来,如今只是去看望看望,能算得上常理。” 洪恩知道皇帝眼中本就不太能容这个释王,现如今帝师还偏偏私下跑去看他。 他以为,生性多疑的君王最怕的就是身边的人和自己仇视的人有所联系,联系便罢若是那二者为盟好,才算是彻底完了。所以现下这般说,当真算得上是在给帝师开脱。 第13章 严堰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面上情绪并无太大起伏。 偏是这时,总管太监来了。 “陛下,时辰已到,这是各宫备好侍寝的牌子,恭请圣驾择今夜侍寝之人。” 那牌子最后落下的,是二字之名,名上一点御笔黑墨,晕开在其间,最后木纹雕刻下的字被墨水浸透,那二字便再次显现了出来。 “姒好” —— 晚时,月亮已高高挂起,今夜的星格外多,阮进玉坐在原本想去外边走走,今夜这风终于吹的人是舒爽的,可刚到殿外他又转回了脚步,回到了自己院中。 想了想,还是不出去了罢。 在院中坐了好一会,才悠悠的转回屋子里,息了烛火上塌。 这夜,也睡得并不是很好。迷迷糊糊的睡到第二日一早,便又到了要上朝的时刻。 这一路上可谓是精彩,听到了好多的事情。 现下人们传开的一件趣事,便是昨夜皇帝侍寝妃子的事儿。 就在今天之前,由于那元氏一朝入宫便一脚踏上妃位顺妃,几乎宫中所有人都以为顺妃在后宫只会越来越得宠。 谁知昨夜第一夜,皇帝翻牌子翻得却并不是顺妃的牌子,而只是一个五品才人的牌子。这可是啪啪打脸了前一天还在疯狂扬言顺妃会一路之上至最高位的谣言者。 “什么才人,以后可不是才人了,今日一早陛下就给其封了婕妤位,是姒婕妤了。” 这件事一直传,传到宫中人尽皆知。 毕竟是新帝,一举一动到处都看着,何况目前后宫刚扩,正是最能看出他于其中想法的时候。 姒好这个名字,也是毫不意外转眼间就传进了阮进玉的耳中。 他思索了好半晌也没想清明这是哪位。朝中好像并没有哪户人家有这么一位女儿,可若不是朝中臣子的后代,那这姒好又是什么来头? 顺妃的背景昭然,顺妃的父亲是当朝的刑部尚书大人。 那么这位姒婕妤,这背景一时间可是没叫他看懂。 下了朝,今日皇帝身边的洪恩公公并没有来找他,也就意味着,他今日并不需要下了朝就去极乐殿书阁中陪侍皇帝处理朝政。 倒也乐得清闲,先直接回了偏殿。 “大人,前启今日听到了一些。”前启见阮进玉回来,立马就上了前。 说起这位姒婕妤的身世,她并非京郡本土人,是蓝岐郡边郡人。早几年,她的父亲是当地郡守,算得上门庭显赫,那她便金枝玉叶出于华堂。只是造化弄人。 蓝岐郡远离上京郡在最西端,那时南玉国隔壁西荒地蛮人盛暴,强蛮狂暴,偏偏撞上当时上京郡朝廷政变。姒好一家皆丧于蛮人之手。 至于姒好本人,她母亲母族的姐妹在上京郡,正好那时姒好同表妹到了上京郡,躲过了这场灾祸,活了下来。 她小姨将她留在了上京郡,直到再然后,宫中选妃,她便进宫来了。 作者有话说: ---------------------- 表象,翻个牌子而已没有别的,不会不洁 节奏会不会有点太快啊? 第12章 琼楼玉宇02 近来宫中喜事颇多,太后娘娘懿旨皇帝圣意允准,七月二十于钿落园宴设天下。 其一,宫闱新添佳人值得庆祝。 再一个,薛将军前些日子自打返京郡后乃至今都没有再要出郡的意思,若是此番借着这个由头将此事定下来,那自然是最好。就算没有,镇国大将军镇守边郡多年此刻终于返京,本身就是一个值得开设庆功宴的事。 只是临近宴会,这天,朝会上再度闹起,为的,依旧是姒婕妤这件事。 随着姒婕妤的得宠,其后的身世被人们知道,蓝岐郡那档子事如今可谓是闹得人尽皆知。 蓝岐郡郡守身亡,那边郡地带如今算是无首的状态。 偏偏蓝岐郡在最边疆,旁边临着的是西荒地,可谓是贫瘠又危险重重,目前的情况就是没有官员愿意自请请命去蓝岐郡。 上京郡中百姓也是流言四起,姒婕妤如此这般的身世,甚是令人怜悯,除去怜悯旁的就之剩下愤怒。他南玉国好歹一代大国,国中郡县的郡守就这般丧于那些蛮荒人手中,当真是令人新生愤怒,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们。 姒婕妤需要一个交代,天下的百姓也需要一个交代。 “陛下,姒婕妤父亲身为郡守,面对残暴敌寇也无退缩,实乃豪杰人物。”进言的大臣激昂,脸都有些红,“那群流寇如此大胆,就该追以诛杀,我国之威不可僭越。” 当然,当朝大臣这般之多,大臣亦是人,是人,就会有想法,那就总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是,我国之威当然不可被动荡。但大家都知道,西荒地无主,不存在君主治下,反倒是各路流派交杂其间,如何得以知道是哪伙人闯的蓝岐郡?难不成还要为此于西荒地上所有派路的人作对?”左相出声,朝中静寂了,听着他说:“现下之重,该是本土的百姓,蓝岐郡不可无官主,” 西荒地的确是一处比较特别的存在。 那是不管是拿南玉国作比还是另外俩个国家作比,都十分特别的存在。 西荒地地处最西端,那边的环境显然是没有中原南玉之国要好,又是因为这地方分的是派不是君,几乎乱七八糟的各路派系的人都会武功。 所以要论武力,四个国家中西荒地之上的武力该是最强的,只是那边至今为止都没有统一君主,也就没有举国起力对战之外国家的情况,也就,并不知具体能到哪种地步。 那边的天下,是无主的。 既然是无主之国,有点能力的就都想当最上面位置的脚踩者,为此便已是争斗不休。 也是因为如此,旁的几个国一般的军事都不会将他们算在里面。自然也就排除在外。那么如今若是南玉打头阵去搅和一番西荒地,这并不是一个好决策。 阮进玉也是如此看的,西荒地具体实力如今依旧莫辩,加之边上还有俩个邻国虎视眈眈,若是一步之差,稍有不慎便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这位大臣是这般说的,相当于和上一个进言的大臣持相对意见。 他说完,那位大臣再次双手一抬出来进言,“左相说的有理,不过,这姒婕妤满门忠烈,实不该只如今之此。” 意思也很明显了,既然不能出兵给百姓实质上灭掉流寇的这个交代,面子上的交代还是给的起的。姒婕妤如此之位,还是低了,这位分,还得抬一抬。 如此,也有大臣持不一样的意见,“陛下,姒婕妤刚进宫不过五品才人,如今一跃二阶成三品婕妤,若是再往上一跃...这位分未免跳的太快,臣以为,不妥。” 这位分若是再往上抬一抬,就快赶上顺妃了。 顺妃为何一入宫就能居妃位,是因着她父亲是当朝的刑部尚书,而这位尚书,又属左相那派贤王门下。得已妃位并不逾矩。 但姒好不同,她之族再如此,也只不过是边郡上的一方地的郡守,小小郡守之女而已,放在上京郡中和当朝的尚书之女相比,也确实是比不得。 严堰直接将她抬到婕妤就已经让宫中众人颇有微词,何况是说,如今不过三日,她这位分还要往上抬。 这次朝堂上可是吵得厉害,俩边同样也是分立的分明。贤王左相那一派立场坚定,如何都不希望皇帝再抬姒好的位分。 那么与他们相反的自然就是另外一列人,元氏一进宫就是顺妃,旁人为何不行? 贤王那一党派,左相为首,其下门生本就多,再加上左相手握文阁之权,如今又有一后宫最高位分的顺妃居于皇帝身侧执掌半面后宫,这势壮的不行。 阮进玉依旧和平时一样,只在边上听着不主动进言也不搭腔于哪边的队。 龙椅之上的天子一直到现在还未出口阻止他们一个二个接连不断的吵,就只是听着,也没有给下最后他的决断。 朝堂上的来回箭甩了好几个来回,最后终于是甩到了龙椅上的人,如此,大家便都在等着天子的决断,看着最后的决断究竟是如何。 严堰却是依旧表情平平,不在乎他们说的任何一句话,到了最后,直接没有接这话,而是由此就散了朝,将这件事就这么给搁下了没有当朝处理出个结果来。 按照时辰,阮进玉此刻散了朝之后需去严堰的极乐殿陪同他看奏书处理其余朝政。 刚从阶梯上下来,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帝师可是,要去见陛下。”来人是左相,那位朝堂权力协横中心的左相大人,他跟上阮进玉的步子,“我同帝师一道去。” 阮进玉自然不会拒绝,点头同他行在一行步伐之上。 走着,左相忽然开口,对他提起了刚刚朝堂之上的事情。 “刚刚在朝上这件事,帝师怎么看?” 阮进玉步子端然,闻言浅浅开口,“若是左相问的是哪方,我答不出,若是单指事,左相说的不错。” 第14章 就单单指出兵攻打西荒地之上的人这一件事,阮进玉是认为不该打的,而左相在朝堂之言便是如此,阮进玉这番话倒不是吹捧他,纯是确为如此。 “若是,姒婕妤之事呢。”左相之意忽然一转,就问到了这件事上面。 众所周知,这位左相大人手下有一极为亲近的官友,便是刑部尚书大人,谁人不知二者相交甚往? 阮进玉一停,倒没犹豫,声音依旧平淡,“说到底,姒婕妤乃后宫之人,陛下的后宫,如何位分之分,也都凭陛下了不是。” 左相一路笑着的嘴忽然一顿,随即便继续扬了起来,迎合了他的话,“是,帝师说的不错。” 阮进玉原以为左相同他走一趟也是为了去极乐殿找皇帝,却是在临门之前改了道继续向前去,而这条道,看样子是去找太后。 阮进玉收回视线,没有管他去干什么,一路入了正殿进了阁中。 今日朝会并没有在朝堂大殿上看到薛将军的身影,此刻一转眼,薛将军来了这里。阮进玉到了殿外便直接进了,在这之前严堰有给过特许,只要门口公公没有拦他,他皆可直接跨步进殿。 然后刚进门就看到了殿内君王位上坐着的严堰和下方的薛将军,二者或是在谈事。他的步子一顿,倒也没有转身再出去。 严堰看到他了。 薛将军也看到他了,到这里该是事情已经说完,将军行一抱拳向龙椅上的皇帝示以退下。 严堰此刻的心情,倒是看着不错,至少没有平日里双眼透着阴霾,“老师坐,正好有一事,薛将军,该是就此不出上京了,老师帮孤看看,该给薛公个什么职位任于上京。” 阮进玉往原位子上一坐,很是熟悉了,坐下之后才再次抬头,严堰也没催他,就这般等着他讲。 “按理,薛将军战功赫赫,该加官进爵。” 严堰也是丝毫不吝啬,下一刻就传了太监进来草拟诏书,直接给薛将军封了侯爵。 身为皇帝的严堰一直很希望薛将军留京,因为薛将军同各派系之间都没有关联,又是手握兵权,对于先帝他的态度也只是平常的君臣,再无其他,不至于说为此有芥蒂。 薛将军这步棋,只要他不忽生什么变端,便足可以用来制衡,也可用来定性。 阮进玉原以为,严堰会问他一问今日朝堂之上的事,也就是姒婕妤的事,可是半晌了严堰对此都只字不提,他即是不提,阮进玉也不会主动去说这个事。在他看来,确实如他刚同左相之说,姒婕妤之事,算于皇帝私事,没必要闹得那么大。 他收回视线和注意。 一直到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那边忽然开口,“老师怎么不问孤,今日之事。” “什么事?” 出口了阮进玉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朝堂上的那件事,他说:“陛下那时没决断,想来是已有定论。” 朝堂之上分明俩立,总归就那么俩个说法。严堰既然没有当场给下自己的决断,相比不是因为没有想清,反而正是因为想清了才没有在朝堂上开口。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琼楼玉宇03 闻之一言,皇帝笑出了声,“孤也还是想听听老师之意。” “陛下若要臣说,臣只觉得,此事到底不过陛下后宫之事。”阮进玉也还是这般回答。 严堰忽然收了笑,问:“你便是半分私心都没有?” 原是想正经揭掉这问题的他忽然一顿,再抬眼,“其实也有。” “是人皆会有,臣也不免俗。”阮进玉说:“不过是事不而适。” 以往都淡淡漠漠行为端正不逾矩的帝师此刻这般在皇帝面前承认了自己的私心,权当是,提前招呼。 严堰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认为他有旁的心思,相反,严堰他好像还欣然接受了。 这位皇帝每每在他面前喊他老师让他出谋划策的时候,阮进玉总觉得有一种笑面虎的感觉,暴君之名盛传的,到他面前却掩去,半分暴戾不剩。 怎么会如此? 难不成真因为他口中的师生之系,不能不能。 近来各种事情夹杂着接连发生,件件都与那天子位的人拖不了联系,前几日的风平浪静于此刻而言就好像是一场幽梦,现下,梦中开始狂涌了。 姒婕妤的事情在这场宫廷宴上终是让众人知道了皇帝的定夺。 阮进玉到钿落园之时时辰还尚早,这是宫廷宴,皇帝的妃子和座下大臣皆会到来。又由着皇家礼仪规范,他们这些臣子和后宫众妃嫔自然是分席在殿内俩端。 所以他以为自己今日该是不会碰到什么人的。 阮进玉落座之时时辰确实尚早,但那些大臣也都早早就到来,以显重视。只有少几个不在,比如那常年处在朝堂权力中心的左相大人,还有俩位王爷,贤王和武安王。 女眷那边的落座情况他们这边就不得而知。 阮进玉坐在位子上端端正正什么也没干,身侧忽然来了一个太监,对他行礼,随后道:“帝师大人,长公主殿下有请。” 又是这长公主,不过今日她在,倒也不奇怪。 毕竟身份有别,所以冬禧长公主请他去的地方,是在殿外钿落园的水亭间。 殿外,一宫女移步到他面前,随后领着他一路往外走,到水亭外过长廊,进入亭子之下。这次倒不是只有长公主一人,这亭子里,还坐了俩位女子,看服装样式,大抵也不是平常身份的人。 “帝师,坐。”冬禧长公主端庄的朝他一笑。 这亭子宽大,其中位子围着圈儿的石凳位子有八角之位,八个位子,坐了三个,余下的便没人。不过看着刚刚的神情和话语,她给他安的位子,在自己的正对面。 坐下来他才终于看清另外那俩位女子的面容,然后脸上神情一顿,实实在在的是没有想到。 “哥哥安好。”这一声招呼清脆响起。 “帝师大人。”另外一个则只是平静的对他执以颔首。 “二位可都同帝师认识,”长公主慢悠悠的开了口,“本宫猜想帝师平时也不得空出宫,即都是帝师的家人,有这机缘,能见便见上一面。” 长公主边上这俩位,阮进玉怎么可能不认得,也就是因为认得才是这个反应,他的目光从阮怜洁身上跳到边上另外那女子身上,也是此刻才终于有了神情,倒不是很明显。 长公主刚说完,话语忽然一转,“本宫好似看到姒婕妤了,帝师叙旧吧,本宫先去寻姒婕妤。” 她说完便出了这方亭子。 长公主走了,这亭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人,甚至连宫女都屏退了。 “谁把你送进来的?”阮进玉看着她,没有外人,也便没有收敛语气神情,这语气,稍见怒意和不悦。 阮怜洁和她各自俩方位子,这目光自然不在阮怜洁身上。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 阮怜洁见他一开口就是这般,小脸也拉了一点下来,比边上她先开口回阮进玉的话,“还能有谁把她送进来,哥哥你真好笑,问这般没意义的话作甚。” 长公主走后,阮怜洁刚才的端正全然不见,现下的更多是原本她自己的脾性,没有再收着性子。她惯来有些骄纵,现下这般话,倒也是她能说出来的。 阮进玉的脾气就不一样,惯来脾性温吞的他此刻明显的不悦。 他并未在乎阮怜洁这般的言语,依旧看着边上的另一人,等着她开口。 又是迟迟不见她有回答的意,一时间这般就寂静了。 阮怜洁不喜欢她这般墨迹,转了身过来对着她,“温钟你会不会张嘴,你表哥问你话呢。” 她们二人在进宫之前就素来不睦,没想到现如今一同进了宫就算了,在宫中这般规矩森严的地方还是如此,不过这主要是在阮怜洁,温钟倒没有那般张扬。 “阮怜洁。”阮进玉将视线一瞥,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喊了一声。 后者了然他语中的警告意味,收回了刚刚的跋扈神情,“嫌我碍事呗,哥哥直说就是,我走。” 然后她提起裙摆,转了个身就出了亭中沿着长廊一路往外走去。 阮进玉有些无奈,但现下他还是留在此处,重新像温钟开口,言语恢复平淡之态,“为何会进宫,外祖如何会许你进宫。” “是我自己想进宫的,”温钟终于开口,她声音轻柔,却带了点蔫意,“祖父当然不想我进宫,表哥,我没办法了。” “何事没法?”阮进玉却是不理解,“家中何事?外祖最先有意远离朝政,为何如今愿意让你进这悠悠深宫。” 阮进玉其实和外祖家联系的也很少, 外祖家虽不同于他祖父那边家中有高官俸禄的人,在上京郡中也只算素门凡户,可到底衣食无忧,日子平凡却安稳,又有个帝师之名的外孙在上京郡也算无人敢轻易开罪之。 所以他才不理解,外祖向来不求高官俸禄、功名利禄,反倒自己一心有心远离朝堂,现下如何肯让自己的孙女再进宫为妃啊。 第15章 “其实也不是了,”温钟抬了点头,双眼温温,朝他也是温温一笑,“是我没办法,表哥,家中无事的都安好,是我自己想进宫。这般年纪的女子到底要嫁人,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凡门,不如来宫中,就算在后宫位分不高,也如何都要比前者好。” “表哥,祖父身子大不如从前,我也该为自己寻出路。” 她这话说的,满是自己对高位的渴望和想要,让阮进玉没法劝说也找不到不对的地方。 她祖父年事已高,那是迟早的事,人不可抗逆命。加之温钟家中除去自己的祖父就只有一位丧夫还有些失心继母,还有她这位常年在宫中出不了宫的帝师表哥。 如此,这一切,也就合理了起来。 阮进玉没法劝说,便也只得接受温钟自己的选择,“我想你该知宫中暗潮汹涌,我不同你说教,万事,都还有我,你且记住这,无论何事,都不要忘记你还有个哥哥。” 温钟只是看着他,原本略有呆滞的眼神此刻回了些神来,却是没有接话,好半晌,她看了好半晌,才一落点头。 如今温钟乃是后宫四品温美人,二人没有在此多待。 阮进玉离去,在亭子出来后的不远处看到了一个人待在这边的阮怜洁,他这堂妹性子跳脱又实有些骄纵,比起温钟,他其实更担心她,不过到底路是自己选的,阮怜洁追崇高位,也只能随她去。 阮怜洁和温钟二家也算是姻亲之家,偏偏这俩位就死活都不对付,在宫外是如此,现在入了宫还是如此。 一向带人亲和的温钟偏是对阮怜洁的不喜之意同样也是溢于言表。 阮怜洁看到来人,呵一声转身就往沁竺殿走了。 阮进玉有些无奈,一同迈步过去,入了沁竺殿。时辰差不多了,此时基本所有人都已然入席,他和温钟也分开而走,各自入了那方席中。 阮进玉席位的前一个,临着的就是薛将军。再往上,便是皇帝的龙位。 薛将军此时已经在位,阮进玉刚落座二人便对上了视线,他示意颔首之礼,并无多客套。 接下来就是,迎驾入席。 严堰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进入席间,众人行跪叩礼迎接,皇帝入席。 与皇帝一同入席的,是严堰身侧的一位衣着华贵却举止悠然的女子。 按理来说,皇帝后宫的后宫之主位子目前还空缺,像这般大规模的宫廷宴,能于皇帝身侧一同入这方正席的也该是目前位分最高的顺妃,而并非这位,姒婕妤。 但皇帝就这般直接将姒婕妤带进来了,众人也不会当堂来论这是非。 皇帝落座,所有人跟着一起落座。 阮进玉今日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姒婕妤的真容,不止是他,在座绝大部分的臣子都是第一次见到姒婕妤的真容。无他,姒好之前本就不是上京郡的人,后面来了京郡在京郡中并无过盛的名头。 美,确实是个顶天的美人,而且姒好她有不属于京郡女子的那种步步端禁的悠然随性之感,除去这一眼的惊艳之美,便是这无边的气质了。 如此美人,能得盛宠,也实属常理。 第14章 琼楼玉宇04 这天,在金亮火光中,是辨不清黑白天的。 烛火摇曳间,席中的各种谈笑被模糊。鎏金宫灯彻亮,将整方殿中的辉煌给映了出来。 编钟奏响,十七名舞技身披薄纱,手持由腰后贯向前的鲜红披帛,随着肢体的动作,长条披帛一道随风,舞步与音律严丝合缝,当得上舞姿轻盈优美。 这场载着涌动不明的宫廷盛宴,就这般在歌舞升平中,悄然展开。 好酒好曲罢,主位上的皇帝直接当场便让太监宣布了刚下的诏书。 兹有姒氏女,德荣兼备,才貌双全,特册封为钦妃..... 这个封字很是特别,钦妃,看得出皇帝很是认可这位姒好,钦,钦佩,钦心。不管是哪方面,这个封号显然是用了心的。 阮进玉席位的正对面坐着的是左相,他刚刚一抬头便正巧撞上了对方的脸。左相自然不会高兴。 如今皇帝给了姒好这件事的最后决断,那也就是说明,即便他们把顺妃送进宫,也于事无补。同时也可以看出现下乃至未来,陛下后宫妃子位的走向。按照这个趋势下去,这位钦妃可谓真要飞上枝头坐上那凤凰位了。 同时,皇帝既然行事如此不在乎左相这一行人,面上当是也懒得演了。 这等情形下,左相的脸色能好也就怪了。同样,贤王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不过这也不能算完完全全的一件坏事。 严堰特意将这件事留到今日宴会才宣布,同样也是可见其意。这钦妃,日后必然是不能小瞧的,但她家族无人,她的身后无人,只身一人在宫中,若是日后得了权势,那权势也只是她一个人的。 这样的人,在那之前最需要的也是身后之势,她就算是靠着皇帝当上钦妃的,又如何不能站队?当然也是可以的。 这种事情在史书上又不是史无前例,例子多了去了。 常言道后宫深似海,这些主动进宫的女子们又不是傻的,大抵也不可能单纯为了所谓情爱就一脚踏入这可能会万劫不复的深宫。 所以,贤王倒是脸色未变的多,依旧端方的吃着美酒佳肴。 今夜殿中乐言多,酒气也盛行,大家都喝开心了开始互相举觞,阮进玉没有离开位子,倒是有不少人跑半个殿来找他举杯饮酒。 也是不好推拒,来了的他基本都回敬了,以示尊重。 同样没有起身的还有他边上的薛将军,同样,找他敬酒的便是更多了。 薛将军也饮酒,倒是有度,跨着脚边吃边喝,就像是很稀松平常的一顿晚饭。 这种时候,大家都高兴,皇帝自然也不会拘着他们,只是他的视线俯视过所有之时,会一眼又一眼的放在某一处之上,再移开,再过来。 “陛下可是觉着有趣。”姒好随着他的视线看来。 姒好尽管是贴着严堰坐的,俩人之间也近乎没有接触到什么,她虽形态无拘的有些随意之性,但在外将自己的位子摆的很清楚,一点都不逾矩的端端正正。 闻言,严堰刚好划过来的视线在她身上划了半眼,仅仅半眼,甚至都没看全,“你可以问的更直接。” “臣妾在想,陛下力排众议抬臣妾的位分,”姒好身子往前覆了一覆,头歪上一歪,声音不大,“实是臣妾的福气,臣妾自当找准地位。不过,陛下觉得臣妾不该涉及朝堂之人,臣妾自是敬遵圣意,不逾矩半分。” “你以为,”严堰的视线终于往她身上落了一眼,“不必试探,你知道孤的意思。” 姒好嫣笑一声,“臣妾明白。” 姒好弯着半截腰肢给边上的君王斟酒,这姿态,当真是皎皎玉人和一代高位之君的美谈之画。阮进玉正巧抬眼时,正正将这一幕看进了眼中。 他是一愣的,但正好抬眼就对上了上方君王的双眼,便是怯怯的立刻就躲开了视线,将视线转向自己手中的酒盏里。 严堰手中握着那盏倒满酒水的酒盏,拿在手中晃了晃,迟迟没有喝上一口。 边上的姒好却是丝毫不在意,自己倒完酒便坐了回去,目不斜视坐的端端正正,脸上的笑也收回适当的平静。 宴会过半,除去歌舞升平带来的感觉之外,其余近乎平静。 阮进玉原本是不大喝酒的,不过旁人来敬酒,他也没有推拒,都小半盏小半盏的喝。 边上的薛将军在这场宫廷宴上近乎趋于不见,阮进玉好似没有听到薛将军开口和谁交谈过,与边上那些拉着手举着酒盏大肆畅谈举觞的大臣全然不同。 尽管有人来敬他的酒,他也只是豪迈一举盏,一饮而尽便罢,再无其他。 让这场宴会忽然进入另一个气氛的,是这忽然进殿的洪恩公公。 公公的身后,跟了一个人。 此人粗衣布匹,风尘仆仆看着十分朴素。 但他却背脊挺直,尽管是再面对这九五至尊的天子。 行过叩拜礼,他方才报上名来。 “小人乃是蛮异郡范生节度使麾下侍从,奉命前来觐见。” “启禀陛下,范生节度使有陈,蓝岐郡同蛮异郡二郡壤地相接、形胜相连。此地如今即无他人愿膺守土之责,其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兼领二郡,以固国疆。” 这话一出,原本静默的大殿之上的人都听出了他此番来的意味。 蓝岐郡怎么也不可无郡守,这范生节度使是得到上京郡的消息,便立刻派人快马加鞭的进宫面圣,要拿下这蓝岐郡郡守之位。 其实要看来,这范生愿意接手蓝岐郡自然是一件好事,毕竟蓝岐郡偏远,上京郡中的官员自然不愿意主动请命去那边。 但也有一点不好,那范生原本就已经是蛮异郡的节度使了,节度使掌握边郡地方的军事大权,虽说他上头还有个地方的郡守,可他这权力在蛮异郡中是丝毫不低于蛮异郡郡守的。 第16章 如今若是再将蓝岐郡郡守也安在他之官位上,只会更加壮大他的势力。 若是这范生节度使没有异心也便无事,可倘若权势越来越大,这人啊,一旦生了异心,就难搞了。 但偏偏目前他呈上来的方案,无疑就是一个很好的解决方式。 “兼领二郡,哈哈哈!”边上的大臣们也都反应了过来,一大臣指着那侍从说:“何来兼领二郡?节度使同郡守自不是一个位阶。还是说,蛮异郡的郡守也已无人了?!” “放肆!” 他这话刚说完,坐在其边上的贤王殿下尤其先开口呵斥一声。 或许是酒下肚的多,如今酒意上头,有些口不择言了。好在,最上面主位的皇帝,并没有因此怪罪下来。 贤王虽呵斥了他,但转了言又过来对皇帝说:“右相这话严重了,到底也是为的家国,陛下不要怪罪。” “陛下,臣也以为,范生节度使这般进言,不太妥当。” 甚至这范生连人都不亲自出面,而是只派了个侍从就进宫进言了!也不知是不将谁放在眼里。 严堰一直没说话,他的视线忽然在此移到阮进玉身上,这次阮进玉深深的感觉到了,也明白其意思,于是不等皇帝问他,自己主动先站起来开口了,“臣反倒觉得,边郡不可无首,这番行为,也未必不能。” “正是因为范节度使只是蛮异郡的节度使而非郡守,才可任蓝岐郡郡守。” 这侍从进言的意思必然全部都是范生节度使的意思,其间着重说了四个字,“兼领二郡”,旁人若是想要坐在节度使的位置再去拿郡守的位子,必然会避开这一点来讲。至少怕皇帝以为自己会在地方势力过强。 明眼人都知道他为的是什么,偏偏他还偏要提及出来,实在大胆,也着实有些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可,那又如何? 阮进玉这般的话语,自然引起了殿中其余大臣的强烈不满。 “帝师可是在玩笑戏语?边郡如此重要可不得草率半分。” “一人同任二郡高职,简直闻所未闻!!” “依臣之见,倒不妨再等上一等,春闱过后,自然有的是能人才士,届时择一品行端正清正廉洁之才派为郡守去主,难道不必这般草率要妥当吗?” 殿中一时间就七嘴八舌起来,基本上全部都是在反驳刚刚阮进玉的话的。 阮进玉听着,到底没有一个一个再去反驳他们。 那上位的人,也终于舍得开口了。 不过,这次说话的不是严堰,而是严堰身边的姒好,“各位可否听姒好一言。” “当然,钦妃乃原蓝岐郡郡守之女,对于此事,自当说得。” 皇帝在一旁没有出言也并未有任何不悦的情性,那便是他也默认了姒好开口,既如此,底下的大臣们就只会说好、不会有异议。 但, 姒好的目光落在大殿内正中心跪着的侍从身上,一字一句正正开口,“姒好生于蓝岐郡长于蓝岐郡,边郡却是偏远,可也不是什么荒蛮之地。既节度使范生主动来请于陛下意见,” “臣妾以为,也是好的。” 后面这句她说时稍偏了头,想必是对着严堰说的。 所以,姒好的这番话,站的是刚刚帝师所言。就连前郡守之女也认为范生可行,这些大臣再如此不服,一时间也都息了声。 还有一点就是他们知道,姒好这位后宫女子竟然能在此刻开口涉及朝政,便也是得了皇帝严堰的默许应允的。 还当真是,宠妃啊。 严堰一直到现在开口,他的意思,和姒好的相差无二,最后,还真遂了这范生的意了。皇帝下旨,即刻起,范生节度使任命到蓝岐郡,为蓝岐郡郡守一职。 这圣旨下的,多数大臣自是不满,可偏偏他们自己先一句应了要听姒好的一言,那他们哪能知道这先郡守之女如此甘愿就将这位子拱手让给一节度使啊! 真是叫怨不止又无法出口。 此事一出,姒好在宫中的名声也变了。 若是再说得严重一点,试图干预摄政的,乃当的上祸国妖妃一句。 姒好本人却是毫不在意,仍由这谣言说去传去。 今日的宫廷宴近乎尾声。薛将军在刚刚之事上也没有开口发表一句自己的看法,知道现在事毕,宫廷宴还未结束他就直接出来和严堰请旨离开了宴席。严堰也应允了。 薛将军的一语不发和提前离席让殿中大臣们看不清辩不明他之态。 宫廷宴散去,皇帝和钦妃先离席。 到了时辰阮进玉从一侧离开,出了殿打算回自己那偏殿时,看到了洪恩公公。 洪恩公公乃是皇帝的御前公公,出现在他面前无疑昭示着一个事,那便是严堰要见他。 他跟着洪恩走了。 洪恩公公径直带路,并未出钿落园,而是转了个身就带着他往园中走去。 该是严堰没有直接回宫。 阮进玉没问,只是跟着公公走,一路来到园中之亭,在此看到了此间的严堰,还有...钦妃姒好。 “老师坐。” 严堰便就这么当着姒好的面同往日一样称呼他为老师。 “见过帝师。”钦妃居然主动同他颔首为礼,也是奇。若按照规矩,该是阮进玉给她行揖礼才是。 “老师,孤想听听,老师为何让孤将郡守这位子给范生。” 严堰这话一出可真是给阮进玉吓得一呛,什么玩意就他让的了?分明当时是严堰给他使眼色,他才起身讲的! 不过没事,心中再如何槽口,出口也不是这般。 阮进玉能装,便依旧泰然自若,“臣不知钦妃娘娘能否接受,也是臣考虑不周。” “那时臣只站在国之方面想,却是忽略了钦妃娘娘之意。” 不管严堰此刻是不是拿着这件事来找他挑刺儿的,阮进玉一口先定了论,不管其他了。 他的意思也分明,那时说出来的话是站在国家的角度想的。 姒好一笑,立刻否话,“帝师为老师,您的礼,姒好不当受,与之而言,在政事之上,帝师做的很好。” “只是,姒好却是有些不大明白的点,帝师说为之考虑的是国,可一臣兼领二郡,又如何当的上是好事?” 阮进玉停了一下思绪,才悠悠将自己想法道来:“范生在蛮异郡权势大过蛮异郡郡守,因他手中掌的是蛮异郡的军事权势。蛮异郡节度使与蛮异郡郡守可以说水火不相容,”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此刻若是将他调到隔壁边郡蓝岐郡去,他在蛮异郡的权势自然不可能全部带过去,那么此处分削掉的势力自然会归于蛮异郡郡守手中去。 那么,他就算此刻兼领了蛮异郡节度使和蓝岐郡郡守,只要蛮异郡郡守厉害一些,也不至于让他骑了郡中势力去。 主要的,还是那句话,蓝岐郡不可无领,这件事已经拖了有一段时间了,再拖下去恐是不利,边郡之外西荒地的各路派系,指不定知道情况之后下一刻就会攻之,所以,更是耽误不得。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不畏稳重01 这宫廷宴虽说中途发生了一点打断,但总的来说还是高兴的。 众臣喝的开心,皇帝席间也饮了不少,现下阮进玉抬眼,看到的那张脸,染上了模糊的醉意。只是他这张脸惯来是沉沉不辨清明的死板,现下更甚。 只是严堰的双眼,莫名让阮进玉觉得有些许木讷的分别。 阮进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边上贴身跟着只隔了不到一拳距离的钦妃娘娘,想来,自己也该走了。 于是打算同皇帝拜礼离开。 “你且先回去。” 阮进玉的手还没抬起来就先听到对面那低哑哑的嗓音开了口。这话,正正合适了。 于是他正打算接着抬手拜礼告退时,又被一声给打断。 “是。” 是边上钦妃娘娘那脆生生的一应,“臣妾告退。” 帝师的手举到一半还未完全起来呢,他直起腰抬起头,双眼有些不明。然后便看着钦妃娘娘摆手跨步出了这方圆亭。 剩下留在亭子里的,是他阮进玉和皇帝。 这是否有何不对? “老师起身做什么,”严堰忽然一笑,眼睛是垂下的,“坐。” 阮进玉坐了回去,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陛下可是有些醉了。” “老师在说胡话。”严堰抬眼,摆了摆食指,“为何不看孤?” 看起来,真是有些醉了。 都说钦妃娘娘如今独得圣眷,皇帝夜夜只去她那儿,今日倒是还留了时间来和他周旋,阮进玉没太懂他这是又想做什么。 皇帝显然有些醉了,阮进玉左看看又看看,洪恩公公在亭子外的园子里守着,离着也有些距离,这可如何是好。 他试探着开口,“陛下,臣去将洪恩公公叫来,夜已染黑,该....” 第17章 “你叫他作甚?” 阮进玉的话是被他忽然打断的。 便是抿了嘴没有再说。 严堰又道:“你想走?” “倒也不是。”阮进玉一本正经昧着良心就开口了,“臣只是觉得,夜深风大,陛下当保重龙体。” “也是,”严堰刚还有些微皱巴的眉头忽然舒展了,就好似忽然想起什么,“夜深,风大,对身子不好。” 悠悠道出这话,严堰就从那石凳上起了身,以为他想明白了要回后宫的阮进玉也连忙跟着起身。 从亭子出来,洪恩公公连忙上前侍驾。 能明显的看出,严堰脚上的步子很是有些虚浮不定,从那亭子阶梯跨下来时,便是如此踉跄了一下。 洪恩正好到了边上,连忙要去接怕皇帝摔到碰到,那可就不得了。 结果皇帝手一甩,对着洪恩公公手一指就落下俩个字,“逾矩。” 这可给洪恩公公吓得,直接往地上一跪就要求饶,严堰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就绕开他继续迈着他那虚浮的步子往前走。 洪恩还跪在地上不知是起还是如何。阮进玉往前一步弯腰扶了他一把,“公公起吧,陛下不会怪罪。只是有些...” “他醉了”这三个字阮进玉没有明白的说出口,但洪恩公公到底也是宫中的老人了,自是明白他的意思。 公公从地上起身,跟着圣驾继续往前,但现下就不敢离皇帝太近了,只是跟在身后,同样在身后的,还有帝师阮进玉。 洪恩很是担心,又很害怕不敢上前,于是眼珠子一转,对边上的阮进玉开口,“帝师大人,您要不,上前些,奴才很是担心。” 虽然很多人都叫他“大人”,自是出于官职。 而洪恩公公作为皇帝的贴身太监,又是宫中年岁大待得久的老人,平时一般不会这般正式的去称他一句“帝师大人”。 看得出来,确实担心。 也是,毕竟是天子,不能磕一下碰一下的。 “一般这个时辰,陛下会去哪?”阮进玉没有先动,而是问洪恩公公。 洪恩微微欠身作答:“一般这个时辰,陛下会移驾钦妃娘娘那儿。” 那不就得了,转来转去还是要去钦妃那。 这让阮进玉也有些犯难,“我总不能,跟着去后宫吧。” 现下上前去看着点悠悠荡荡的皇帝自然是可以的,但皇帝若是要去钦妃那,他一介朝臣,如何能这般行事? 这话一听,洪恩公公自然也是一齐犯了难,二人这般思索的一瞬间,皇帝已经迈着步子离开很远了,他虽是步子看着有些虚浮,倒是身子和脚上落地十分稳重,一步一步砸在地上,让人看了也不觉着是那种喝醉上了的。 只是.....除了忽然的踉跄或者那闷头往前走却一本正经要走近池子里的时刻不太正经。 严堰忽然停了步子转了头,视线转悠一下才到阮进玉身上,“老师为何不走了?” 他此刻说话,也是稳又沉的。 洪恩连连在边上伸手,“帝师,大人,大人你且先去,奴才也不知陛下此刻是要去哪儿啊,大人若是行,开口问问陛下之意。” 有史以来第一次看到平日素来沉着冷静的洪恩这般着急,阮进玉也没得法子,只能接下这等子委托,“好,好。” 他走上前,到皇帝身侧,也还是留了些空子,毕竟君臣有别,没有很直接的上手,阮进玉问:“陛下,此刻是去哪?” 严堰没理他,看到人跟上来了转了个脑袋就继续往前走。 没得法子,阮进玉只得继续跟上来,好在,皇帝并没有呵斥自己跟的近,也没说他逾矩,幸好。 这再往前走,就是出了钿落园了,阮进玉只得再次开口,“陛下,现下是移步兰青宫吗。” 兰青宫且是钦妃的宫殿。 阮进玉是以为他还和平时一样的,结果皇帝闻言,忽然就又停了整个人的步子,转头正正的看着他,脸色是正经的。 但是对着阮进玉,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停了片刻便又转了身子过去,继续往前走。 不过,现下出了钿落园,严堰转了步子迈进的这条宫廊,并不是通往后宫地区的啊! 阮进玉扶额擦去额间有些乱的发丝,无奈,是真的无奈,但还是什么都没多怨,再次跟了上去,“陛下啊——” 洪恩在后面看的心惊胆跳的,还好还好,万幸的是皇帝看着并没有要落罪帝师的意思。 阮进玉再次跟上来,终于听到了声音, “孤要去极乐殿。” 好,不管去哪,总算是有个地点了。 阮进玉连连点头,“好,好的。” 钿落园去极乐殿其实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若是按照平时,该是龙辇而行,只是今夜严堰非要走路,走了半晌此刻才刚出钿落园。 严堰此刻在直走,再往前是左右俩条相接的宫廊。 阮进玉跟在皇帝身侧,到了要拐弯的地方就这么眼瞅着皇帝还在径直往前走。他此刻是没有过脑的,下意识上手扶了一把严堰的胳膊,“陛下,这边。” 将人带上正确的这条宫廊,阮进玉才反应过来连连将手收回,思索着要不要按照规矩请个罪的他发觉皇帝并没看他,也就罢了。 只是,严堰此刻身子是转过来了,腿上的步子又忽然停住不动了。 阮进玉以为他愣在这里是不想走路了,于是时机正好,他顺势开口道:“陛下,乘辇而行可好?” 严堰听到声音,又循着声音转了头来,“老师,走乏了?” 谁知道皇帝会是这般理解的,阮进玉没来得及说上一句。 因为比之先来的,是洪恩公公的眼见。跟了一路的洪恩公公此刻终于敢上前了,“陛下,这夜风愈发大了陛下。” 这话一出,洪恩喊着后边奴才立马先将龙辇抬了上来,皇帝也没有说话,这便算是默许了。 皇帝迈上了龙辇,那辇上的帘子并未就此掀下,里面的人也未下令开步。 阮进玉只是搁那看着,以为没自己的事了才刚松一口气,洪恩公公立刻推了他一推,“帝师大人,陛下这可是在等您?” 阮进玉哪敢啊,闻话便是摆手,“不敢不敢。” 洪恩仿若一针见血,“总归不是第一次,也不算破例啊。依奴才看,帝师大人且去。” 阮进玉转过来看他,“若是陛下怪罪,公公可当责。” 洪恩只是一笑,笑得未免有些虚,“帝师大人是国师,奴才想,不会的。” 阮进玉也算是看明白了,扯起嘴呵呵一笑,能怎么办。 甚是无奈。 总不能僵在这里,如何也得去拿得陛下一言,这辇子才能走。 这是阮进玉第二次同皇帝同乘一辇,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复。依旧的,皇帝并没有怪罪他。 龙辇起轿,终于走了。 这次他敢往边上皇帝那边看了,因为和上次不同,这次的皇帝好似不太清明。 醉了的人总是有些晃晃悠悠的,尽管严堰行走的步子上看不明显,可双眼中的晃晃悠悠才更是难撵。 他的耳中分明的落入了一道声音,“老师坐稳,可不要摔了。” 看起来,是真的有些晃悠了。 阮进玉忽然有些想笑,嘴角都已经上去了他也没有出声,好半晌,平复了些才开口回刚刚严堰那句, “臣尽量。” 第16章 不畏稳重02 从龙辇上下来,便是极乐殿。 阮进玉跟着皇帝到了极乐正殿,走在殿外时,他就没打算再跟着进去,准备告退了。无奈的是皇帝一闷头根本不理他。边上的洪恩公公上前,“大人要不先进,老奴去煮醒酒茶,帝师也喝一碗再走罢。” 洪恩说完,也没等对方的反应就半拱着身子先退了下去。 阮进玉又转头回来看了眼,最后还是先跟着进了这方殿内。严堰是转身进去的书阁,并没有往边上的寝殿去。 他跟着进来,第一眼入眼的就是已经落座御案前的严堰,他甚至,手中已经拿上了一卷文书,沉着眼睛再那看。 阮进玉不禁好奇,他也往边上的位子上坐去,“陛下还是不困。” “老师,你知道钦妃是何许人吗。”坐在御案前的严堰忽然开口,话是对着阮进玉说的,他的双眼却是并没有抬起来、依旧沉着望着书卷。 他这话问的奇怪极了。 钦妃娘娘,如何会不知呢? 阮进玉便答:“自是知道。” “老师该是不知道。”严堰丝毫不理会他的答案,只自顾自的道:“钦妃是位很聪慧的女子。” 阮进玉听的更是疑惑了,但他这话没法接,于是也只是半似分明的点了一下头。严堰依旧没有看他。 能让一国之主来夸赞的女子,当真不凡。 所以,倒是不能以平常目光看待这位所谓的后宫女子。 阮进玉想了想,便以为他想跟自己表达的意思是这个,于是心中也是更加的抬起了这位钦妃。 第18章 话说着,洪恩公公手持食案进来,食案上置的,是俩碗醒酒茶。 “陛下,这是醒酒茶。”洪恩公公并未直接上前,而是先禀之于上得到首肯。 严堰终于是抬了眼来,看了他一眼,神情不明。良久,他字字顿顿,“醒酒茶?” 这茶煮的并不是严堰要洪恩去的,现下怕是,有些难说。 阮进玉先接了话,“臣以为,尽管没醉,酒醒一醒,也更好入睡。” 严堰眉头是皱巴的,但,开口却是:“老师说的是。” 阮进玉一回头就是洪恩眨着大眼就差没当场给他跪下致谢,他悄悄冲其摆了摆手。 一碗醒酒茶下肚,不止是严堰,阮进玉的困意都要上来了。这个时辰,是该就寝了。 “陛下先休息,臣先告退。” 阮进玉说完便要走,严堰都还没有作出反应他就已经转身。 如此,他走到殿门时,对边上追来的人,才诧异不止。 严堰站在他边上,垂着眼低着头看他,再次说:“夜黑,风大了。” “臣走廊庑,无事。”说完,阮进玉就跨步转离这里。 极乐宫的正殿和偏殿离得不算特别远,右侧这边有一条百米廊庑相连。平日里走这条路的人不多,就连阮进玉平时从偏殿去正殿供帝师之职时,也不会为了就近而走这廊庑,都是从大门出大门进的。 现下,或许是真有些夜入的深了,他不想耽误。 皇帝也没说什么。 阮进玉便是终于得以结束这一日之职回到自己屋中。 夜晚的风却是有些大,廊庑外侧的绿植树上的根枝左右晃动,上面片片叶子砸在一起,沙沙作响。 极乐殿外,也是灯火通明的。 不过,阮进玉在这廊庑中走到一半,他的步子忽然就停了下来。左右看了俩圈。 令他费解的是,就算已经夜深,这极乐殿外怎的都没见着几个侍卫? 若说皇帝不喜太多宫女太监伺候也能解释,但护驾的侍卫该是时时都有的。更何况这是宫中,本该就到处都有侍卫值守的。更甚者,是皇帝的寝殿之外。 或许是他平日里没有太过在意,现下忽然看到,脑子里也便想起了这件事儿来。 再仔细一想,好像自从严堰即位之后,就算是白日里,这极乐殿殿外值守的侍卫也不多,能让他看见的,只了了几个。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确实不太符合常理。 不过,阮进玉现下没有太过纠结此事,继续迈了步子回了偏殿。 另一边,严堰此刻仍旧还坐在御案前没有动身去寝殿,洪恩公公再次从殿外进来,这一次,不待洪恩先礼他便直接开口:“如何,帝师到了吗。” 洪恩连忙俯身,“回陛下,奴才看着帝师到偏殿入屋奴才才离开的。” 皇帝没声音了,得到答案之后就又继续拿着手中的奏折开始看。 “陛下,”洪恩还没走,他依旧是刚刚俯身恭敬的那个姿势,“很晚了,陛下该就寝了。” 令洪恩有些诧异的是,皇帝当时还有些困倦,此刻帝师走完了,他以为皇帝该回寝殿就寝了,却是一转之间又在看奏折、处理政务。 “出去吧。”严堰并没有听他的,转眼就继续盯着自己手中的奏折去了,只是嘴上下了令给他让他离开。 洪恩公公哪有胆再多说一句,立刻就退下了。 此处的宫廷宴就这般结束。 阮进玉回到屋中,已经很累了,真有些身心俱疲,刚坐下就听到了屋门的敲响声。 该是前启。 前启进来时,手中又是端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黑乎乎的汤药,阮进玉已经习以为常,结果闷头就喝了,根本不需要人多说一句。 前启看自家大人这般爽利自是乐得,收掉碗就转身要离开不打扰他休息。 “等一下。” 前启回过头,又向前走了俩步,“怎么了大人?是还有何处不妥吗。” 阮进玉摇了摇头,“我今日在钿落园,见到温钟了。” 前启有些吃惊,“大人表妹?” “是的。”阮进玉就差直接叹气,“你明日花点钱财,买通一下虚嬷嬷手底下的人,多少留个心眼,有事直接传我这里。” “前启明白。”前启还是不解,“温大小姐怎么会进宫?” 阮进玉既然这般嘱咐了,那大抵就是温钟今后都会在宫中,如此,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温钟入宫为妃了。 阮进玉没有多说,前启便离去了。 他终于,能躺下了。 也不知是否是因今日一整日太过疲惫,刚躺下没一会就入睡了。这是他嫌少的有如此顺利的入睡之行。 大晚上的风,好似越吹越大,原本只是一点的沙沙声后面还夹杂了呼呼的哮音。 只是,睡着的人就不太注意了。 第二日,阮进玉人还未醒先入耳的便是那滴答滴答的雨声。 好不容易晴朗了几日的天,这是又开始下起了雨。 可能是昨日饮了酒,现下起来,他的头还是痛的,昨夜那醒酒茶,好似对他没什么太大的效果。 只是头疼罢了,很正常的小疼小病阮进玉也不太在意,面不改色便起了床来。 吃过早食,阮进玉便该去上朝。 今日外头下雨,前启早早就在门口等了,见他出来便立刻上前,手中的伞撑开一把来,“大人,前启可否随大人一路。” 阮进玉接过他手中的一把伞,“随你,想去便去。” 平时上朝阮进玉出门都不会带随侍的,随侍不能进太生殿这是其一,还有一点便是,从极乐偏殿过去太生殿,虽有些远,但多年来也已成习惯。 “去的。”前启自然是要去的。 他一想起上次那次忽然下雨,因为阮进玉一个人回来就被那下的突然的雨水给淋湿了半身,就总是有些觉得不该。 其实平时前启每日都很想同他一起出偏殿,然后走俩条大宫廊走到太生殿外。但阮进玉之前都不允许他跟着,也就罢。 这次好歹,算是同意了。 “那前启在殿外等大人。” 去都去了,干脆在等一等,再一齐一道回来也是好的。 阮进玉这便停了步子,“你又不是不知我下了朝还得去陛下那。” “知晓,”他只点头,眼神真挚,“我不怕等,大人你不用管我,我就再外头候着,这样你一出来就能看到我,也算踏实。” 就前启一直跟着他的情势来看,阮进玉这等子身在朝堂权力漩涡中的人,真是处处需要有心眼去小心和留意各种事情。 他自诩不能帮上忙也好歹是宫中阮进玉能第一个完全信任的人。 踏实二字,便是从此处而来。 阮进玉看了看他,“我昨夜交代你的,别忘了。” “自是不会。”前启点头。 “只此一次。”阮进玉终于继续迈步,继续往前走。 一次也行,前启很是满足了。 一路到了太生殿外,阮进玉就一人进去。今日上朝他算是来的比平日早,站到自己该站的位子就开始望着地板出神。 皇帝到,还要一会。 一会过去了,肃静了许久的朝堂之上,许多朝臣开始张着眼睛望,左看右看,满是疑惑。 皇帝人呢? 又是一会,那最上位的龙椅之上,来人依旧未到。 皇帝人呢? 底下终于开始有大臣在很小声的开口。已经过了时间了,皇帝如何还没有来上朝? 某不是昨日刚封了宠妃,今日就直接朝会也耽误了? 若是只有一人,声音当然不会大。 但一个朝堂上这般多的朝臣,此刻叽叽喳喳的小声一片由四处响来,甚至稍微离远一点就听不分明他们说的什么,可就是有声音了。 终于,管事太监出来口传圣旨了,公公说,今日皇帝龙体抱恙,无法上朝,今日朝会暂且如此,各位大臣各司其职。 第17章 遂,礼崩乐坏之01 这俩日皇帝人未参朝会,他这个帝师也不用去正殿陪同其处理朝政。没别的事,在屋中吃吃饭看看天,也是好的。 只不过这安生日子也并没有由他所想来的那么平静。 自打新帝即位后,一直到现在,也算有些时日了,可这些日子都太平淡了,平淡到让阮进玉这个常年深处会令人时刻提着心度日的谋士,都有些不习惯。 先帝驾崩,新帝即位,即位的这个新帝不是都不令人信服吗? 为何如今一个赛一个的平静? 越是平静,就越是让阮进玉觉得,这后面藏了更大的事,会发生..... 至于何时展露,一时看不真切。 他思索着,将视线移到手中平白举了半晌的筷子,碗中还剩小半碗饭,他已然有些食之无味。就干脆放下了筷子,由着人将这桌上的饭菜撤下。 阮进玉毫无出门的打算,想着在吃完饭在屋中阖上眼躺了一会,也是好的。 第19章 于是正打算褪去外衣,叩叩的敲门声就忽然响起。 能这般来敲他屋门的,只有前启。 —— “珩河一线大获全胜!何故弃我守备军!” “说什么天任不败兵,就是这般踩着人肉骨血领圣功的吗!” 阮进玉在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几乎是顾不得别的,起身就要往正殿跑去。却在刚出屋子的时候,见到了前来传话的洪恩公公,“陛下宣见,帝师请吧。” 一路快步到的正殿。 这传言当下传到阮进玉耳中,就说明早已传遍上京郡到处。 皇帝昨日就因病未上朝,今早同是。 原本这政务大事朝中大臣也不是吃素的不必还劳着天子带着病去全权参与。只是现下这等子事,已经大到快要压不住了。 洪恩带他进了极乐殿,却不是去的书阁那方地,而是正殿寝宫。 寝殿大门紧闭,他看着这庄重黑深的大门,一时顿了动作。洪恩看了一眼,对他说:“帝师稍等,奴才先行。” “好。” 阮进玉便留在此地,洪恩先进了寝殿。 没等多久,洪恩公公很快便从中出来,而后见着他,也没说皇帝是什么意思,“帝师请随奴才来。” 洪恩出来的时候,阮进玉视线一滑,看到了他手中捧着的一卷黄绢。他将阮进玉带到一旁的阁中,随后站的端正,“帝师,这是陛下的旨意。陛下说,请帝师去办这件事。” 这件事,无疑就是当下满门朝中和天下百姓传扬的这件事。 “陛下让薛将军去珩河?”阮进玉不解,“西北区珩河一线六郡,去支援的乃是符卫守备军、其原是蛮异王部下。现下守备军心散,为何不让去?” 阮进玉是大大的不解,偏生皇帝现在称恙,是没有要见他的打算。 不,准确的来说,该是没有要见任何一位臣子的打算。 事情发生也算好一会了,来踏这方大殿的臣子只多不少。 阮进玉疑问,洪恩却是依旧端方,“帝师,照办便是,此乃皇上旨意。恕,奴才无法解帝师之疑。” 阮进玉能说什么,洪恩看着他、跟着他出来,然后去宣读诏书昭告旨意。 为此,他还出了一趟宫。 洪恩公公跟在他身侧,同他一齐出宫的。 薛将军此刻就在将军府,阮进玉踏了将军府大门,同皇帝身边的随侍公公一齐。薛将军出来接旨,薛将军自然接了这旨没有抗旨不从。 阮进玉这是第一次踏入将军府。 薛将军的将军府人很少,侍从婢女更是不见得有几个,至于家眷——,现下圣旨临府,该是全家出来叩旨。来的,不过三人。 其中的那位男子,是薛将军的胞弟。阮进玉先前有过一面之缘。 至于最角落最后边的那位将自己脑袋埋得很下去的女子,不用想,将军府只有一位女子。先前阮进玉和太后提过,现下,倒是这么久来,第一次见到真人。 圣旨颁下,阮进玉和洪恩也该功成身退,踏府门出去之前洪恩不忘道:“烦请将军当即出上京赴珩河,务必将剩余部下收回。” 薛将军现下也是一脸的肃然,对于来宣令的二人没有与其多做恭维,反倒是一句多的话都没想和他们说,接旨过后就送客了。 将军果还是将军,同京中其余喜于阿谀的人还是大有不同。 皇帝旨意阮进玉已经完成,现下该回到宫中去。 这条道走去,临街百姓众多。大家过着自己的日子,这件所谓的朝堂大事好似并没有影响他们什么,可是人言可谓,一人一句,也够朝堂上下众人着急忙慌的。 回到宫中,走过好几条宫廊回到自己那方屋中,一切又好像因为皇帝这一纸令下而恢复风平浪静,可他却心中总是隐隐不安,也不知来源于何。 这件事,是第一次严堰没有来和他这位自己口中的“老师”说上一说就直接令下了的。阮进玉倒也不是因此就觉得不满或者觉得不对。这本该就是如此的,严堰为君他为臣,天子令下臣如何能不从?更何况说严堰何必要来听上他之一言。 只是现下令阮进玉多想的就是,这位皇帝对他这位国师究竟是何态度?当真是愈来愈模糊了。 最开始,阮进玉以为疑心重的新帝是万万不会任由他这个先帝的谋士仍在朝中留权的,所以他要辞官。 可新帝非但没有允他辞官废他权势,还继续将他留在宫中,留在自己的座下。 到此,阮进玉又以为,是因为这位新帝上任身边无可用之人,为培养自己的势力进而逐渐分崩朝中其余势力,将他这位从不同党派联系在一起的帝师留着用,倒也是合理的说法。 可是如今又看来,日日老师老师叫着的天子皇帝,好似又并未真正将他这位老师当作可信任之人。 至少,现在看来。 阮进玉忽然又有些看不懂这位天子。倒是也让他摆正了一些自己的地位。 宫中此刻的风平浪静,实在太过虚伪。 那虚无云端下掩藏着的,自是无尽的暗流涌动。 只是,发生的这般快,实在令人有些措手不及。 皇上身体抱恙,不仅没有理会朝会,更是一连三日都没踏足后宫。 后宫之人本是不多,又全是近来入宫不久的人。尽管如此,之间的弯弯绕绕同样很快就显现了出来。 这第一砸,砸在了温钟的身上。 刚得到消息的前启得知前因后果之后便立刻来报上,“大人,钦妃娘娘昨儿个晚上在钿落园遇袭。” “娘娘说,歹人模样没瞧见......”前启有些拖拉,停了一下,双眼才拢聚视线一抬,对上阮进玉的眼,“倒是,瞧见了温美人。” 那歹人也不知是不是专门冲着钦妃娘娘去的。偏偏昨夜钦妃一时兴起就去了钿落园,撞到身着黑衣蒙面而窜的歹人,温钟又不知因何,也是这个时辰出现在了钿落园。 这些年,他南玉国和周边二国关系十分紧张,除去边上那俩方强劲的国家,还有一方野蛮之地野蛮人的西荒地存在。 四个国家本就水火不容,暗地里来来往往搞些什么事情是很正常的。 就连先帝在位之时,也是经常被不知哪国而来的刺客袭击。又或者是歹人闯宫,行至宫中也不知是为的什么机密还是别的任务。 这样的事经常发生,他们没得理由确认人是哪个国家的,就只能以自身的兵力提高宫中的各处防御。以做应对。 皇帝不在,钦妃娘娘受惊,下令先将温钟禁足在掖庭中,等候查明,再做处理。 阮进玉脸色不太好看,“能知道的消息,还有什么?” “说起这件事,虚嬷嬷手下宫女给我传话,说昨夜早早便见温美人房中烛火熄灭,该是入睡。后却又不知因何出了院,才撞到这件事。” 温钟不过四品美人之位,都没有自己的宫殿,住在阮怜洁宫中的偏殿中。 宫中虽没有明确的宵禁制度,但是只要天黑就算还没入夜没到一更天,他们便不可随意在后宫中走动。 姒好是钦妃,属妃位,这行没那么严。 但是温钟不同,她此刻,就不该出现在除自己屋子以外的地方。 “前启,去找人给阮怜洁传话。”阮进玉此刻倒是冷静了些,这件事,不过只是因为钦妃这般说,并非就此下了定论。 现下阮进玉作为前朝之臣,不能越礼去见后宫嫔妃阮怜洁,尽管他们二人有兄妹之份。便只能通过传话。 阮进玉自己,则是又去了极乐宫正殿。 到了这里才知道,皇帝已经出殿,移驾后宫钦妃住处——兰青宫。 没见到皇帝倒是在院子里看到了正好走过的洪恩公公,他步子一移,挡在了洪恩的身前,“公公,陛下何时......” 不用说完,洪恩也能懂他的意思,便答:“帝师若是来找陛下,怕是今日陛下不会再移驾极乐殿。陛下是得知钦妃娘娘的事情,才......” 洪恩的话也没说话,戛然而止的后面也是不用明说的意思。 皇帝既然是因为钦妃的事情出极乐殿,必然今日会就此待在后宫,这点洪恩知道,阮进玉自然也是知道的。 “好,那我先离去。”既如此,阮进玉也没多扰着洪恩,招呼完便离开了这方殿外。 洪恩看着帝师离去的背影,思考了好一会,才终于打算继续移步行动。 他将手中原本要端进殿中的东西一正,动身进了殿中,将手中的这些东西往里一放就转身出来了。 然后,一出来便正正对上了刚从外回来的,严堰。 洪恩煞有介事的一惊,晃觉自己看错了,说话都有些结巴,“陛,陛下,陛下怎的现下就回殿了??” 严堰被他这反应弄得也是疑惑起头,“孤为何不能现下回来。” 又是盯着他,一问,“你做什么?” 洪恩嘴巴忽然就有些要打颤的意思,他定了定心神,就往地下扑通一跪,“奴才的错,奴才不该妄断陛下之行,奴才该罚!!” 第20章 严堰眯了眯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你说什么?” “刚刚帝师找来,奴才以为陛下移驾兰青宫不会回来,”洪恩憋着,现下也憋不住了,一股气将所有都说了出来,“便叫帝师回去今日不用来了!!” “......” 第18章 遂,礼崩乐坏之02 阮进玉从正殿出来,这悠长的宫廊他一步步的走着。 这俩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谓接踵而至,阮进玉总觉得这些事情看似独立却又不能完全割裂开来,就像背后有一只手在推动着行动。 至于其间的相关联,是什么? 他目前想不清。 这条宫廊的尽头转了弯来,再往前走上百步,大抵就能到他偏殿的门了。 阮进玉脑中事很多,全部糊成了一团,乃至身侧来了人,他也未曾第一时间就发觉。 “大人,太后懿旨,请大人移步慈寿宫。” 太后身边的人,又是太后。 阮进玉都要到偏殿门口了,此刻还没进去就被人拦下,即是太后的人,他也无法推脱,只得就此改路,跟着这位小太监去往慈寿宫。 再一个,太后这个节骨眼上找他,缘由未必不是同温钟的事有关。因这,他也得去。 温钟的事他就算要解决,也急不了一时。 太后娘娘在慈寿宫,闻言近来太后的精神气很好,大抵是从选妃日之后,皇宫后宫中添了不少人,这算是了却了太后的一桩心事。 每日都有人去她老人家那陪着,也不怪得精神气变好。 只是,这太后不同于之前的,她没有不喜这位新帝,反倒是还替他张罗后宫的人,也算尽心尽力。 这二位主子没有相扛的意思,算是少了不少的麻烦事。 就比如,现在阮进玉可以之前踏足太后的慈寿宫。 小太监只是负责传话,他将阮进玉带到慈寿宫大殿殿门口之后就退下了,他跟前的人,换成了太后身边的随侍宫女。 宫女将他领进正殿。 太后此刻便在这堂中。 高堂之上,阮进玉见完礼,抬了头,双眼却没跟着抬起来,“太后。” 太后染的半丛白的发丝梳高,高髻巍峨,金玉其间,凤冠整整齐齐,俩侧垂珠滴不随意摇摆晃动,朱雀红钿于额前尽显庄重高位。 太后声音轻温平和,道:“想来,宫中的事你也有所耳闻。” 阮进玉依旧双目未抬,只看着前方的一阶阶梯,问什么便答什么的点头,道:“是。” “哀家实是不愿参与朝政之事,不过,现下陛下龙体抱恙,有些事情总不能一直拖着,”太后的脸上是笑着的,不过她的声音却是缓慢又顿重,“帝师说,是吧。” 意在这般。 皇帝抱恙,能与之之下处理这些事情的,还有谁?自是当今的太后。 “钦妃到底年纪小,这点子事儿就吓破了胆,也属常理,皇帝心疼自己宠妃,更是常理。”太后将手放于边上,脑袋撑上了半分,边上拿着仪扇的宫女不敢懈怠半分。 “哀家听闻,温氏于帝师乃是母族表兄妹的干系。” 帝师再次拱手,“回太后,是的。” 闻言,太后漫不在意的一颔首,“既如此,温氏只要不是通敌叛国,如何哀家都会将她保下来。” 阮进玉也没想到太后会这么直白的将这话直接说于他听,他温吞的眨了一下眼睛,肯定回答道:“温家绝不会通敌叛国。” 这所谓的通敌叛国的言论从何而来? 无非就是周边国家趁着新主位子未坐稳,一波波前仆后继的来试探罢了。所以那夜突袭皇宫被钦妃撞到的人,还真有可能就不是本国人。 就是因为是他国人,这事才弄得有些恼火。 这其中最严重的罪责就是一条——通敌叛国。温钟那夜去了,正正被钦妃撞到了,就有这个嫌疑。 太后既然能这般直接的和阮进玉说这句话,就代表了不管如何都会保下温钟。至于温钟究竟有没有通敌叛国,也并不重要。 多少,这定罪如何定,定的什么罪,看的都是人。 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阮进玉非常怀疑这件事就是有人故意推之而之,温钟就是个倒霉蛋,偏巧撞上了。那么她的罪责,实乃就是看那背后的人是想让她活还是死。 至于太后肯答应阮进玉,这便舍去了刚刚的那一条。 这件事背后的人是如何想的阮进玉并不知道,推己及人,那人之上还有个太后,太后却是可以破此局。 阮进玉这般肯定的言语,太后听罢爽朗一笑,“好啊,好。哀家自然也相信,帝师的母族不会有通敌叛国之嫌。” 太后倚在靠背上的身子坐直了些,终于收敛了脸上的笑然,神情严肃了些,步调端正了些,“其实不难想,此事说到底了,也还是宫中侍卫疏于管查。” 却是,正是因为宫中兵力之弱,才会让边上几个国家一朝接着一朝的派人来侵。 “哀家觉得,应是要肃正宫规,加强防范。”太后落下眼垂,“帝师你说,哀家说的是否合理?” 阮进玉眼神一滞,也彻底明白了此番意味。他点头,应下,“那是自然。” 阮进玉从慈寿宫出来,脚步有些虚浮,万万没想到温钟这件事居然和之前的那件事联系在一起。 他一路又往回走,在半道看到了正往这边赶来的前启。 前启上前,“大人,我听到消息就立马来了,太后找大人有何事?” 阮进玉并没有当下和他说,而是一路无言,直到俩人回到极乐宫偏殿。 “你去外面候着,如有慈寿宫或极乐殿传下的圣旨懿旨,即刻进来告诉我。”阮进玉着实有些累了,他说完,就回屋中,往床榻上一躺。 前启虽是好奇,但见这般也没多问,依令出去候着去了,“是。” 过了好几刻,门外才终于有了动静,在这其间,阮进玉以为自己会阖上眼先歇一会的,谁知这般时间过去了都没有。 他睁开眼,前启从外边进来,是来禀话的,“大人,皇上那边传下圣旨,即日起,宫中大肆招放兵位。” 这是要,招兵买马。 “圣旨以传达之民间。”前启继续说:“还有,三日后,宫中将在临郊外举办骑射围猎。” 这速度,着实比阮进玉想的还要快。 前启到此刻,也多是明白了些什么,他看了看阮进玉的脸色,斟酌着询问,“大人,太后找大人,是否也同此事有关。” 太后这是要,禁军兵权。 得到肯定答案的前启还是有些不解,“太后不是素来称不会涉自参与朝政,为何此次会要那禁军兵权?” 那是之前。 这几日的事情发生的有些多。 头一件事就是珩河一线守备军的事儿,这件事本该轮不到薛将军头上去的。 况且薛将军刚刚才下定了心要留在上京郡。 皇帝明晃晃的同薛将军示意了好几番,就是想要将他留在上京郡不去外郡。甚至成功之后还举办宫廷宴大肆宣扬这件事,说明皇帝真的很重视薛将军。另一方面也说明,这位狼子却没有过剩野心的薛将军丝毫不在乎即位的新帝“德不配位”之事。 前一脚皇帝才将薛将军留在上京郡,后一脚就被迫又将薛将军派出珩河那一界。 此时里面能说的事可多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太后,太后因着此事能看透,这位新帝手中的权力是真的不多。 这位太后能上位也是因着皇帝挑选了她这位无任何子嗣的后宫人。 太后的权力,不说朝政的,对于其余来说,是真的大。 先前刚开始她能不在乎所权之落,甚至尽管皇帝位上坐的是逆臣贼子她也能欣然接受。 只是现在发觉此事,这位皇帝本事真的不够,甚至都够不上她这一界妇人的野心。 那么该如何扭转局面?首要的,是太后手中自己的权力。 她就算现在不摄政、不参朝,也得自己手中握点东西。那么她便想到了禁军兵权。 先帝在世时,宫中禁军兵权一直握在先帝手中,后面先帝驾崩,禁军兵权便大致落到了禁军都督沈长郎的手中。 可这沈长郎,是武安王的位下臣子啊。 武安王和贤王一样,从始至终都不满严堰即位,那么他们的野心是同样的。 太后不能就这般让严堰倒台,所以如何都不能同武安王贤王搅和到一起。武安王手中的禁军兵权,或许可以借着这俩件事拢回自己手中。 太后是这般想的,如今,她需要一个可用的人,便是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民间都能走上几遭的帝师阮进玉。 禁军兵权长久落在武安王手中肯定是不行的。 那么这件事,皇帝或许也是授意了的。不然刚刚这道圣旨就不会从极乐殿传出来。 只是,皇帝必然是不知道太后这另类的野心的。不然也是万万不会应允的。 第21章 前启听完,有些惶恐,不安的看着阮进玉,“大人真的要如此?” “前启以为,太后应允帝师保下温大小姐,此事固然重要,”前启一板一眼的说着,“可这件事,皇帝也能办,而且甚至不用理由就可以同样保住温大小姐无虞。” 他是想说,温钟现在怎么算都是后宫中人,而后宫中权力最大的并非皇后,而是皇帝。 而且阮进玉本来就是皇帝的帝师,不管从哪个层面上来算,这件事找皇帝办都要比找太后好。 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的阮进玉直到这时才有了反应,他缓缓抬起头,双眼又是这般的平静却温吞,“皇帝没说要兵权,不是吗?” 第19章 遂,礼崩乐坏之03 “大人,陛下到。” 赵公公进来通报,阮进玉还没反应过来呢前启就同赵公公一齐退出去了。 也属实有些没反应过来,皇帝不是在兰青宫钦妃那儿吗?怎么忽然又移驾到他这里来了。 起身接驾。 严堰进屋,往堂中上位一坐,他走来的步子甚至大,颇有些大步流星的意味。还有一分莫名的风尘仆仆的意味? 这次阮进玉倒是先开口了,“臣以为,今日该是见不到陛下。” 严堰端起边上的茶盏,品了一品,喝了小半盏,“洪恩那张嘴,乱说的,不必什么都信。” 阮进玉呵呵一笑,心道好歹洪恩也是他的御前太监,自己作为臣子哪能有不信的道理。 但面上无言。 “孤今日,不过去看了一眼便回了极乐殿,只是方才太后找孤,孤又去了趟慈寿宫。” 这般行程,怪不得有些风尘仆仆的感觉。 阮进玉并没有多的思索,只是站在边上低着头,看着地板的石子,皇帝说什么,他就点点头。 看着......真是不上心极了。 “......”严堰看着他,静默了一下,待边上那人抬了抬头,他才发觉阮进玉脸上又透着那点子不知从何而来的病气感,蔫蔫的。 他便问:“你身体可是有何不适?” 阮进玉听到这里才忽然想起来这俩日说是皇帝龙体抱恙,于是抬头,双眼多是看似真情,“陛下较前如何,该是已痊复。” 他这多少真的是有些不走心,严堰气笑了,“老师还真是,关心孤。” 阮进玉没看出来,甚至深以为然的摆了一下手,“应该的。” 严堰心中叹了口气,面上无恙,又换回了正经的话题,“洪恩讲,老师前刻来极乐殿找过孤,是何事?” 阮进玉身子一顿,还是开口了,“实不相瞒,陛下或也知晓,我母家出自温家。” 严堰抬眉,“哦”了一声,继续道:“你是说,温钟。” 阮进玉点头,“温钟乃臣小妹,此番这事闹大了,臣也听了一耳。” 他原本只是想问问严堰这件事的过程到底是怎么样的,是否还有什么没有传出来的细节之事,可是严堰好像不是这么觉得。 听罢,严堰只开口,“钦妃对此事上心,宫中也尽全力在查。至于温钟的人,暂且不会有事,老师也可以放心。” 意思便还得要个结果。 严堰起身,看样子,是打算离去了。 阮进玉便弯着头合着手没有在说话。 严堰站起来,走到他身前,他未抬眼,便只能看到严堰的手。严堰一只手置于身前,手指摩梭了一下他拇指上的幽绿玉扳指。 听见声音,“帝师好好休息,可莫要轻易生病。” 严堰离开了偏殿。 征兵这件事,分为了俩个部分。 禁军征兵多是要严格许多,必须是良家子弟不说,非商贾、贱籍等这些条件全是几朝传下来的规矩。 那么民兵就很难轻松上选。 可是这场征兵还是最先发往了民间,说明宫中是真的缺人用。 还有,基于前一点,皇帝便下了圣旨说要在三日之后就举行骑射围猎。 这围猎一般是设在春秋,现下这般季节,外头忽烈阳高至又忽阴雨连绵,实在不是个好选择。但是将围猎日定在这么快的后面几日,便是大抵也与征兵有关。 皇家围猎日嘛,来的近乎全是世家子弟和达官贵人,上下其有,而征宫中禁军兵,不也是那些要求?根正苗红,善骑射武艺。 这俩件事一齐被通知下来,就无人不知其中意味。 今日阮进玉在外头且听到这样的言论,这突来的围猎日,还正逢薛将军出征去了,不然可以一睹将军威姿。那可是他们大南国的薛将军。 这俩日宫中上下都很忙,忙着这后日的骑射围猎准备事宜,加之还有征兵事宜。 阮进玉也不可能能得闲,按照皇帝的意思,他得辅助禁军都督和禁卫统领征兵事宜。 于是,在骑射围猎日的前一日,阮进玉去了一趟皇城校场。 宫中皇室之下有俩方部队,一是禁军二是禁卫。二者皆属禁军设下。 此次阮进玉去的,是禁军都督沈长郎门下。 这位沈长郎,阮进玉也算是共事过的不算陌生,薛将军回上京郡那一日,同阮进玉一道去城门口迎将军的除了武安王,还有一位,便是这位沈长郎。 沈长郎看清来人,也还算是有礼,不过平平,“帝师大驾,可是有何事找沈某。” 阮进玉将皇帝给他的命牌往桌上轻轻一放,秉明来意,“无他,围猎日之事,皇上命我等协助。” 沈长郎却是一笑,这笑也意味不明,倒没行嘴上之能,“帝师请。” 校场之上,此刻还是兵队操练,看的出来,没怎么停歇。 阮进玉跟着沈长郎移步跨上那阅台之上,他看着底下这一方军士,不由的由衷开口,“帝师可知,如今这下面,有多少军士?” 阮进玉自是不知。 沈长郎看都没看他,也毫不觉得他能答上自己的问题,便是没多等,自顾自的答了那话,“不说旁支,我手下这一门,共2673位军士。” 他又忽然转过了脑袋,悠悠的眼神看着阮进玉,“帝师又可知,现下这下方,有多少人?” 阮进玉的视线一直便在这阅台下方操练的军士们身上,现在看来,这方地上站着的兵,如何都不可能有俩千多余士。 果然,沈长郎继续开口,他也将视线重新放回阅台之下的人们身上,“现下,加上我,这一方队,不到千人,共计791人。” 阮进玉尽管多少猜到了一些,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这般数目,实在有些令人惶恐。 而这些军士丧在何处? 阮进玉脑子一转,回到了那个鲜血横飞、火光蔓浪的晚上。 那天宫中死了好多好多的人。 而究其一切的原因,无非就是宫中变天,有人篡位。 所以,沈长郎和阮进玉说这个的意思,虽未直接了当的表明自己不会效忠严堰,但这意思,是个人也能明了了。 沈长郎出身一般,甚至是寒门之子,本就是个文武双全的人,那时上京郡春闱,他进京考试,却也是差一点中举。 不过他与武安王,也就是那时的大皇子殿下有知遇之恩,那时的大皇子为他破了例,亲自去求皇上,于是沈长郎特批入了禁军。 沈长郎忠实不改二心,自己在军中也丝毫不懈怠,事事冲在上头,慢慢提拔到了都督的位子。 也可以说得上是一段美谈。 以沈长郎这般忠贞不二的操守,若非他之上的武安王目前算是归顺且按捺不动,不然要是武安王异心存在,这沈长郎恐怕能为他跟着他一道掀了这天旗。 意识到这一点的阮进玉有点头疼,但是他面上安泰,万分镇定,“我今日头有些晕,现下风也挺大。” 他转头,终于看了沈长郎的眼,脸色平静,“不管旁的,终归天家威严不可侵犯。我,只当此时风大。” “呵。”沈长郎哼了一句,语气颇有些阴阳之意,“你是帝师,到哪都是帝师,我却是个粗人。” 阮进玉没有理会他这句话,又是权当没有听到。甚而还很知心似的安慰他一句,“无须妄自菲薄。” “......”沈长郎眯着眼半晌,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的话,最后干脆作罢思绪,只憋出俩个字,“你,真,” 沈长郎没话讲了,彻底闭上了嘴。 从阅台上下来,二人一路往外。 这校场上的风沙颇大,还是照着人的面上吹来的,阮进玉很是不习惯这里的环境,但他也没提出先走,反倒是沈长郎陪他在阅台上待一会就不乐意了,于是双双下了阅台。 第20章 遂,礼崩乐坏之04 从校场回来,次日之辰,阮进玉散朝之后,出了一趟宫。 无他,温钟的事情在宫中已经是人尽皆知,温家此时家中人虽有离于朝堂,但到底不是全然沉寂,这消息,总会传入他们耳中。 温家地处这主街的最末尾,这边往来行人不多,家宅置办的不大,但好歹也是远离喧嚣,过的是安泰日。 第22章 阮进玉这行出来,不较上次,前启自然是跟着出了宫的,不过这次,赵公公也跟着一路出宫来了温家大门外。自然,是阮进玉允了的。 温家家中奴仆不多,统共也只有几人,甚至看大门的人都没有,所以一直到阮进玉进到院落中来了,都还没有人发现他。 阮进玉看着这有些许陌生的地界,想起来,自己也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踏进这方门了。 温祖父得到消息就从屋中赶了出来,一看到来人,顿时油然而生的是一种委然。素来干净妥帖的老人家这次出来鬓边白发都没有打理,就这般直直糟糟的垂着。 步子不是很稳当,是靠着手中的拐杖借了大半的力。 老人家从屋中出来那一刻,是激动又有些希望的,但这止步于门口,他在门口见到了阮进玉,眼底落入阮进玉的身形。 那份激动便忽然转化,停在了原地,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 就好像是不知自己此刻是该上前还是退后。 于是俩相一犹下,他拄着拐杖的手一软,双膝就要往下而来。 阮进玉一惊,连忙上前。 他身边的前启更是一惊,但脑中没想太多,先俩步就跨了出去,在前方接住了温祖父的胳膊肘。 好在阮进玉之速也不算慢,接住了温祖父的双手,自己身子更下,“祖父,折煞孙儿了。” 温祖父没说什么,只是顺着阮进玉的力起了身。 “孙儿陪祖父进屋。” 京郡温家小门小户,除去一女,现下家中不过一位年迈老祖和一位美貌后娘。 所以要说,现在温家掌家之人,乃是这位,雀娘。 雀娘是温钟的继母。 雀娘今日是不在府中,所以一直到有人传去阮进玉回府的消息,这才匆匆从外赶回来。 此时,阮进玉不过才跟温祖父说上两句话。 祖父自然满是担心,他一人在家中,得知到宫中的消息就急得不行,偏生祖父老迈、行动尚有不便。 连邻里邻居间的走动都尚且困难,何况是去打听消息,打点关系。 就只有一心等着雀娘能给带回点消息儿来。 雀娘进屋,虽是因着步伐急了点,风姿却依旧当娉婷之年、肌肤细腻,脸上装束完整,唇红齿白,为之娇也为之艳。 “雀娘见过帝师大人。” 按照辈分来说,雀娘可是比阮进玉大了一倍的舅母。 可是按照年龄来说,雀娘不过只大他五岁。 加之他现却有国师之名,这一礼,阮进玉也受得起。 阮进玉没有往那边看,继续将被雀娘打断的话同温祖父道出来:“我现也在宫中,虽是见不到温钟的面,但是请祖父放心,温钟不会有事。” 温祖父听闻此话,并无太大的反应。 倒是底下的雀娘,她盈盈一笑,“到底帝师大人比我们这些无名无份的人做得了主些,钟儿如今是宫中温美人,后宫宫墙高,想是见个面都难。旁的不顾,帝师肯记着小妹的情,雀娘也万万是要谢过帝师大人的。” 阮进玉起身来,微微颔了首垂下半双眼,这等场合,即便他心中再多异样的情绪,面上也依旧是无比的得体得道,气质温含,“本也是应该的,舅母不必如此。” 阮进玉和温祖父说了好些话,但温祖父始终情绪平平,也看不出面上有什么思绪。除去刚见到那一刻,后面全是如此。 阮进玉心中也是怅惘的,但他依旧淡笑平止。 想来,温祖父还是有些怪他。他甚至此时都不知该如何说上几句话为自己辩解,亦或是,如何开口去哄一哄他老人家。 只能道出完此行来的缘由。 外祖父一直不语,直到现下,他忽而从位子上撑着木拐要起身,起身后就招了边上的下人,打算要离开这大厅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 阮进玉手中一空,站在原地没有动,最后也只是同府中管家伯伯交代几句照顾好外祖,再无其他。 雀娘一直没有走,现下温祖父离开大厅,这一方,就只有他们二人了。 “大人留步。” 阮进玉正要离去的步子被雀娘开口打断。 他坐了回去。对面,是同样没有站起来的雀娘。 雀娘抿了抿嘴,先开口的,还是寒暄,“也是许久没有见到....阿裘了。” “我可以这么叫你吗?”雀娘说,“好歹...” 不用听完,阮进玉自然也知道她前言在说什么,后语又想要表达什么,只是淡淡摆摆头,“我名阮裘,没什么不妥的,舅母随意。” 雀娘再次敛起笑,不过此次笑得那一分,略显得有些苦涩,“不过是怕,身份有别,阿裘莫要在意。” 雀娘拉住要走的他,不过是寒暄了几句,阮进玉也耐着性子在这里同她一句一句的说着,好半晌,雀娘终于意识到时刻有些久了,于是才连忙站起来,“雀娘不打扰帝师了,想必帝师事务繁忙。” 阮进玉这才从温府大门出来。 赵公公一直在门口候着,等阮进玉此刻出来才跟上去一道往外离开,至于前启,在阮进玉入大厅没多久之后他就消失了影,赵公公也没多说。 只现在阮进玉提起,“前启人呢?” 赵公公才答:“奴才也是不知他去哪儿了,不过想来,应该快回来了。” 阮进玉点头,没有多说,出了府上大门,他也没有要等前启的意思,先同赵公公二人一道往宫中道上走着。 街道俩边往来的百姓很多,现下日头正好,人多也正常,只是赵公公没想着阮进玉这般自己在街上走,于是开口进意,“大人,街道上人多,可是需要叫车夫来。” 阮进玉摇摇头,“走会吧。” 他惯来是个不嫌麻烦的人,不管是哪方面。 比起快速的坐着马车赶回宫中,倒不如趁着此刻时辰算早,在这宫外的街道上走山一走,也是乐意的。 街道上的摊贩很多,前些年朝律动荡几番,百姓赋税增了俩成。百姓们苦不堪言,却也没法子只能攒劲找法子完成这赋税之任。 很久以前,主街街道上有明确不能摊贩过盛占据街道,但是后面那则出来,百姓没得法子走投无路,自然只能竭尽自己的力去谋生。人多了,时候久了,也就没人管了。 乃至现下,主街街道上的摊贩还是无比的多。 甚至有些地方,都要多过往来行人。 今日,摊贩多,往来的行人也是无比的多。赵公公意见大人去坐马车倒不是为了省时间图快捷,意还是主要意在,对于阮进玉的安危来讲。 主街管领不算特别严,尤其是在先帝去世后,更是如此。 再说不好听一点,鱼龙混杂也是了。 阮进玉自己却不甚在意。 他许久没有空闲能上街,就算能出宫来,哪次不是带着要事任务出来的,匆匆来又匆匆去的。 今日倒还有半日之闲,够他在这里逛上一逛看上一看。 不喜欢热闹的他,许久不见得热闹,现下也是不含半分烦闷。 阮进玉就这么慢悠悠地走着,左看一眼右看一下,也不停下来买点什么,也不为什么多留上俩眼,只是都看看,继续往前走着,没有眷念。 赵公公也算跟了阮进玉有一段时间了,他在宫中恪尽职守,又寡言。出了宫也是如此。这是他第一次和阮进玉一道出宫,去的还是阮进玉母族之家。 不过现在在这街上走了一小路,赵公公可算是没有那么卑躬职守,身姿都端正挺直了一些,“大人,前方那是什么,人格外的多。” 街上本来往来的行人就算多了。 二人忽至一方,不远处目视着的一方商铺,人多的挤在一团,看不见里面,但外边都这么多想进却没能进去的人驻足看着,可想而知,里头的人大抵也是多的。 这商铺外面看着就很堆金积玉的,看着便富。 “金银楼” 阮进玉看了一眼便确定了,“我没去过,有意可去瞅一眼。” 赵公公连忙摆头,“不必不必,奴才只是没有见过,好奇罢了。不必麻烦。” “没什么,”阮进玉说罢便往那边走去,“我想看看。” 二人往那边走去,没有直接穿进人群里,而是在人群开外边上。 其实大门并没有完全被堵死,有一半是被隔开了的。 走近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会挤在这里了。 “今日这金银楼可谓蓬荜生辉。” “毕竟是宫中贵人,亲临可不难得一见。” “也不是,这位贵人你我不一定从未见过,阮家有女,娇媚传神,我兄长先前有幸得以见过。” 说到这里,阮进玉恍然,也就清明了这金银楼底来的人是谁。 阮怜洁怎么出宫了? 第21章 余音绕梁嘶声01 阮进玉本也没想着特意去见阮怜洁一面。 如今她身在后宫,自然是许多的不方便,却是没想到,她能出宫。 第23章 也是自己没有太广泛的获得消息,阮怜洁自然不是今天出宫的,也该早上个一日或者俩日。阮进玉在极乐殿没有收到一点的消息。 只是不太妙的。 他今日出宫,将赵公公也一道带上了,此刻赵公公就在他身侧。按理来说,他与阮怜洁乃是一宗之亲的堂兄妹,阮淑仪出宫探亲,与兄长见个面自也无可厚非。 偏偏这个当口不太合适。 阮进玉正思忖之际,那边已然来了人。 来人自不是阮怜洁本人,而是她身旁的宫女。 “见过帝师,大人可与我家娘娘叙上一面?” “劳烦带路。”阮进玉朝面前乔装过的姑娘颔首以示。 又是在跟着人走之前转头对身旁的赵公公道:“赵公公可否去找一下前启,他亦不知此番忽然之行,劳烦公公了。” “大人折煞奴才了,”赵公公头低的很低,早就恢复了自己身份该有的样子,“奴才这就去。” 然后只剩阮进玉一人,他才迈了步,跟上方才那位姑娘的步子。 这位姑娘并没有直接带他往面前的金银楼里去,而是转了身,往另外一方地儿走去。 阮进玉不知此意欲何为,没多问,只稍离了些距离跟着那位姑娘走。 一路走了好一小段路,最后这位姑娘的步子,在一座茶楼面前停下。 “大人请,”宫女很有礼貌,将人带上茶楼二楼,“娘娘在此地。” 阮进玉看了一眼这紧闭的茶间的门,又透过廊道大窗的窗外瞧上了一眼,忽然明白了一些事儿。 金银楼外人群堆挤,淑仪光临店内的消息传开来,引了不少人驻足。 可是实际,阮怜洁根本就不在那金银楼中,反倒是这与金银楼隔了一条街的茶楼里。 这是就为了邀阮进玉前来一应吗? 茶间的门开了,阮进玉未直接跨步进门,而是先驻足又多留意了俩眼,开门之后有一展屏风作挡,也瞧不见那屏风后的窗台前坐着什么人。 于是,他才迈步而出,稳稳的踏出第一步,随后继续往里走。 当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身后茶间的门即刻就关上了。 阮进玉来到屏风后,看到了窗边坐着的人,阮怜洁在此,慢慢悠悠端静的品着面前的茶水。她嫌少有这般恬静的时候,与往常浮躁跳脱还是有些不大一样。 “哥哥还真来了。”阮怜洁一转头看到来人,立刻就笑开了,歪着脑袋又恢复了那半吊子不正经的模样。 阮进玉没看她,往那方窗台边最边上的位子上一坐,低声道:“你即已在这,就知我会来。” “啊不,不不。”阮怜洁摇着手指,“我只是撞个运气而已啦。” “不过看来,”阮怜洁又忽然转了话语,“哥哥对温钟的事儿还真是上心,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当着陛下的面回温家。” 要知道,阮进玉已经好几年没有和温家有过多的交集和关联了,这件事儿朝堂无人不知宫中没几个人不晓。 “喝茶。”阮进玉并没有否认,反倒平静淡如水。 他现在见着阮怜洁了也不主动提,尽管阮怜洁都已经提到这件事了,他仍旧没有开口问她半个字。 对此,阮怜洁有些不爽。 她也不知自己在不爽些什么,她和温钟多有不和,是这么多年来从宫外乃至现在二人都在宫内了,也依旧半分都不和。 她很讨厌温钟。 “温钟从我宫中的偏殿搬出去了。”阮怜洁还是忍不住,他不问,自己也要开口说上俩句,“哥哥如何不问我,那日是否见过她。” “我知你性情重,”阮进玉却是这般答的,他抿了一口茶水,眼中是窗外的白日艳阳天,“何事都不必勉强自己。” 阮怜洁指尖敲着茶盏的动作一停,圆溜溜的眼睛从始至终都看着面前,倒是没想到他会这般回自己,一顿之后,轻轻嗤笑一声,“我还以为哥哥来见我,为的是这等事呢。” 阮进玉没有答她这话,而是忽然转言问:“此次出宫所为何事?” 总不能真的这么凑巧。 “阮肃那小子,又闯大祸,”阮怜洁往椅背上一靠,姿态轻松,懒得端起半分,语气也如同一般的随意,“我就一个弟弟,祖父让我看着点。” 阮进玉也不在意她这还带了一分含沙射影的隐喻讽意,淡淡放下手中的杯子,“看样子,该是解决了。” “时辰不早,”阮进玉从椅子上起身,要走之意。 “那日我见到她了,”阮怜洁忽然又开口,声音平线却肯定。 阮进玉回头过来,看向她的双眼,阮怜洁继续说:“好歹在我宫中。那日有位太监入宫,至于她是同人去做什么,我就不知了。” 阮怜洁虽没有将话说的那么难听,但是人都能听出其意味,这太监自然不是温钟的人,至于是何人差了这太监来找她。 这件事,说好听点是与旁人背地里有联系,说不好听点,就是私通。 后宫妃子不管大小嫔位,与别的男子私通,这是最严重的。 也不全然,阮进玉完全不认为会是这样,于是小声辨道:“或许,只是有事。” 温钟初入宫,又是在入宫之前家中都没有宫中官人,她能认识谁? 就算真的有事,她一后宫妃子,能和旁人有什么事需要私下去见面?不是上者那就是之前他们一直所说的,她有通敌叛国之嫌。 不管是哪一个,这罪可是都不轻。 阮怜洁哼笑一声,不接那话了,她反正已经够仁慈了,嘴上还是不饶人的开口就是,“是不是有人陷害她,哥哥你自己回去查吧。也不知她非要冲上去跟着进宫做什么,现下还落个这种境地,真的是。” ...... 阮进玉从茶楼出来,那宫女已经按照他提的要求将前去找人的赵公公和前启一起带到这茶楼门口来了。 离开这茶楼大半条街,三人也没有再在外逗留,直接回了宫。 一路上,三人都一语不发。 赵公公在此,前启自当没有多讲一句话。赵公公自打阮进玉确定要回宫,就又变得无比正经和卑躬,做着他身为一个奴才该做的事情,其余的一个字也不多说不多问,就听着主子的安排。 一直到到了极乐宫偏殿,到殿中,赵公公自然去忙别的去了。 阮进玉回了屋中,得了空,前启连忙上前开口,“大人,我查到,雀娘在外,似乎......” 他一顿顿了好几下,才看着阮进玉的神情将后面的说出来,“似乎是,在外还有私于人。” “是一位穷苦书生,家不在上京,现在上京郡住着,想来是准备参加来年春闱。” 阮进玉听到这,并没有很意外的。 雀娘也同样是正值风华,又其容貌皎皎。阮进玉舅舅英年早逝,逝世也好几年了,雀娘是他二娶回来的,虽也是正妻身份,但到底俩人感情不久,没俩年他就逝世了。 温家不算大门大户,舅舅也没有过于沾花惹草的娶偏房小妾,只有这一房正妻。 温家虽不是大门大户但舅舅在世时好歹也算得上小家日子安康,只是之后,虽没有每况愈下,到底还是让雀娘这本就年纪不大的女子生了旁的心。 “大人,她好歹名份上也是有夫之妇,怎么能...!” 前启对此就非常的不理解,甚至在得知这消息的时候生怒的显然,何况,他也算是温家的人。 “我依稀记得当年家主逝世时,留遗嘱有说要放她自由之身,她大可以名正言顺走,而不是现在即占着温家当家身份,还去私通外人!” 温家虽然不是大门大户,但到底怎样都吃穿不愁,温舅舅当年在上京郡有俩个小铺子,也还算盈利之余盛。 所以,现在这一切,包括温家里以前就有的财余,全部都是雀娘的。 所以!她才即便现在又与旁人互生情愫,还不肯名正言顺的离开温家。毕竟对方,只是个穷酸小书生,离开了温家,她在上京郡将无立足之地。 前启一联想到这些就气愤。得知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想立刻跑来告诉阮进玉,然后希望他对这件事能有个解决。 至少,解决掉温家一个蛀虫。 谁知,阮进玉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和前启一样的气愤,就像是局外之人一样淡然的不行,这让前启很是不理解。 好半晌,阮进玉才淡淡的开了口,“外祖,不太愿意理我。” 他这一句说的轻飘飘的,甚至他的思绪都看不出在何处,就好像是随口一提,并不当回事一样。 前启就像是被忽然浇了盆水一般,刚刚还水涨船高的情绪一下就被灭掉了,一点都起不来了。他不知该如何说,也说不了什么。 随后,阮进玉却是依旧淡淡,“你出去吧。” 他也不知自己此刻在想什么,有些累,累到他有些不想动弹,坐在这里,目光所及之处十分有限,面前的小半个屋子,甚至窗户之外都看不到什么。 第24章 窗外那墙,占了人好多的视线啊。 这墙,真是高。 吃过晚食之后,赵公公进来禀话,“大人,陛下传话来,说是找大人谈明日骑射围猎的出行。” 第22章 余音绕梁嘶声02 此次的骑射围猎早已全权交给沈长郎,他虽不满严堰这个皇帝,做事还是妥帖。 阮进玉来到极乐正殿阁中时,在其中的,还有前来汇报此次社下任务的都督沈长郎。沈长郎此时双眼瞪着,状似不可思议的开口,“属下若是只带半列去,远远不够!” 严堰刚抬眼,正好看到了沈长郎身后而来的阮进玉,视线在他身上,面对沈长郎对此安排的不满,也只是平淡驳回,“不过一个骑射围猎,皇家之场,你一个禁军队全出,宫中也需要人。” 阮进玉刚来片刻,这阁中讲的事他也差不多理清楚了。 大概就是有关于明日出行的皇家骑射围猎。这骑射围猎本就是皇家骑射围猎,皇帝为主一道去的不说,明日去的人员会格外的多,去的还全是达官显贵为下,皇家之列为主的贵人。 规格大,自然需要人手。 皇帝当时就把骑射围猎的有关事宜交给了沈长郎,可是如今都督沈长郎来上禀,皇帝却是驳了他,他想将那八百将士全部派出,皇帝却只许他带半数人。 严堰的这番举动,也不难理解。 现下宫中缺人的紧,此次骑射围猎为的最大的事也是招兵这件事。所以本就不多的人,更要紧着点用。 这可难为沈长郎了。 他接的这档子事本就不易,又是直接砍掉了他半数的大将,更是难上加难。 人少一半难上加难,皇家出行此行在郊,要是此行出了事,担责的还是他这个禁军都督。又不能违抗皇命。 真是进也不行退也不行。 阮进玉虽能想明白左右的想法,却也同样是不能理解,这一趟出行,比起他们的安危,严堰看着更是看重离了主人的皇宫大地。 所以才会有现如今的事情。 骑射围猎这件事前前后后都是沈长郎一手操办的,现下最后一刻了,更是不可能将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办。 骑虎难下。 沈长郎本就对皇帝之人有些心郁,现在更是不解又愤懑,“陛下,我门下不过八百人将士,历来骑射围猎的规格就已经如此,何况就算禁军队全出,禁卫统领也仍在宫中。” “何必这种地步!” 沈长郎最后这一嗓子喊得,阮进玉在他边上都被震得惊了一跳,差点冒了冷汗来,他站定了些,头一直低着仿佛自己不存在,没有看任何一个地方。 不用想,任何一个上位的人面对这样的态度和语气都会生怒。 果不其然,阮进玉看着地板的眼睛眨了下,耳中就听到那阴沉沉的嗓音脱出,“孤说,不必。” 这短短四个字虽没过多的修饰,也没听出来什么起伏的不定,却是听者皆知,其威严之大莫过于直接那把刀架在沈长郎脖子上。 然后,这里忽然就安静了,阮进玉低着头的眼睛又眨了眨,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于是眼珠子转了转,微微改了一下视线。 这可好,抬的那一点就直接看到了。 什么不对!皇帝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 皇帝就算因他这话生气发怒,也应该是看着边上说这话沈长郎才对!和他可是无关啊。 阮进玉以为自己眼花了,随后再次幅度很小的去瞧。这次可算是确定了,严堰看的就是他。 看他做什么? 阮进玉在脑中闪了好几番的缘由因果,最后落在俩个字上,“帝师”。 他是帝师,帝师应该为皇帝排忧解难才对。 于是想来,严堰是否是需要他开口之言? 阮进玉虽不完全认同严堰的这番做法,却是此刻毫不犹豫的转了口,一本正经,他道:“都督可谓尽心尽力,此番于都督来讲也未尝不可行,如今之状,宫中缺人是实,不可或缺之下,都督紧着些来,尽力则是行。” 刚刚严堰的态度都已经表明到这种地步,沈长郎就算再命硬再不满也不可能在这公然继续和严堰作对。 可是他又实在不能接受,所以刚刚他才没有吭声。谁知现下这帝师又跳出来说话。 沈长郎忽然一笑,腰背低了些没那么僵直,他微微斜侧,对着帝师道:“帝师好说法,我认同是认同,也自是万不敢违抗陛下旨意。” “不过帝师可是能谅解一番,我作为领长,可是不敢失误。” 在沈长郎还没开口讲话却先一笑之时,阮进玉看他这笑就一瞬觉着不对,现下可是果不其然了,沈长郎这是明晃晃的在和阮进玉昭示,他需要一个担保。 阮进玉抿唇,下意识则去看上位的皇帝,谁知严堰还是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他自然没有和天子对上眼,提前就移开了,心知肚明的静默了一瞬,才再来张口,“陛下,臣本圣意辅佐沈都督此番围猎日之事。明日之行若有差池,臣亦不辞。” 终于是解决了这件事,既缓和了严堰和沈长郎的君臣关系,又顺利按照皇帝的意思把此事推进了下去。 沈长郎先离开了这殿。 阮进玉还没走,以为皇帝还有事。 严堰今日手中没拿笔,眼中没看书,现下更是懒倦的直接抬着手肘抵在书案上,手指儿托着侧颚。 阮进玉站在下方,双手交放身前,头忽然有些犯晕,面上半分无异。小半晌,他头顶上传来慢悠悠的笑声。想来,该是满意的。 “老师可会怪孤,将老师放在了悬危处。” 说的可是刚刚阮进玉接下沈长郎的话,现在他和沈长郎不但共进退,甚至若是明日之行不测,他比沈长郎更是先受压的。 是个人都会害怕和担忧。 阮进玉心中再多的异样,半分都不会挂到面上来,他浅浅弯了嘴角,原本想说些面子话,却是忽然间头又一疼,忍住异样到最后只吐出来俩字,“甘愿。” 严堰未看出什么异样,他道:“老师可安心,孤不会让老师有事。” 其实当时沈长郎说完,严堰看阮进玉那一个眼神,阮进玉就已经知道皇帝此番将他叫来是为的什么,不过为人指尖棋为人手中剑,既然严堰让他成为了这步棋,不到万不得已就不会放弃他。 所以阮进玉并不担心,就算有祸临,他上头有人,这祸就害不死他。 他心中本就万分清明,皇帝此刻还愿意在明面上给他一颗定心丸,实属难见,对此阮进玉该是感激涕零,可他此刻忽然头疼之症发作,面上也装不下去,如此,赶忙找了个由头,“谢陛下,臣想先回偏殿了。” 直到帝师离开,严堰的视线都没有收回来,洪恩公公上前给他添茶,严堰冷不丁的道:“洪恩,你瞧帝师出去时,有何不同。” 洪恩斟茶的手一顿,接着才收回,不自主的看了一下已经人空的殿门处,仔细回想了一番,“奴才斗胆了,好似,若说起来,帝师离去前眉眼间似是有些蹙皱,目含之色看着不大分明。” 听完洪恩的话,严堰垂了眸下来不再看着前方,后面这句话说的轻小,有种自说自话的意味,“可是对此而恼嗔了。” 洪恩没听清,不敢多说话,只依旧腰背微躬低眉敛目。直到听到皇帝让他退下去,他才离开这。 阮进玉从这殿出来后,是没想到前他几脚走的沈长郎还在此处的。 沈长郎自然的走到他身侧,二人一道往外走着。他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这般走姿有些没个正经,“帝师可是叫我开眼。” 阮进玉现下这头是断断续续的挑着线似的疼,偏偏老毛病了也没个法子,沈长郎的声音在他耳中像是嗡嗡嗡的蚊虫,不过他头脑还是清醒,皱巴着眉眼往边上看了一眼,“不及都督。” 沈长郎性子一点也不细,如此刻,他看着对方这万似不悦的眉眼,以及对方吐出来的这四个字,实让他听着觉着像语含饥诮。 沈大都督对此可是忍不了一点,呵嗤一声笑来,“你什么意思。说到底这件事本也和你没关系,你先要冲上来搭接这话,怎得是现在要来怪我。” 阮进玉越听脑袋疼的越厉害,加上现下他觉着今日的太阳之光照在身上脸上格外的刺人,像针扎一样,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就这一瞬间,忽而的鸣音随之而来,他感觉要倒地。 于是前一刻身体先做出反应,直接顿在原地。闭眼缓上一刻也就好很多。 沈长郎本兴致高涨的在一旁劈里啪啦说,忽然边上走着的人就没了影,一回头看见那站在原地摇摇欲坠的人,自己一直交叠在身前的双手立刻就撒开了。 这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的,急得他口不择言,“你莫不是要被我气死吧,别的啊,我不过是要一个军令状,此般不是为了保全我自己,为的是我底下那些兄弟们。” “你你你你,等会军令状的砍刀还没来,我今日就被皇帝砍死在这宫中了。”沈长郎一开口就有些收不住,“我冤啊!” 第25章 阮进玉一字不落全听耳朵里去了,他睁开眼,适应了一下身体行动,才缓缓继续迈步。走出来时不忘拂掉沈长郎在一旁横挡着的手。 也算是认识那么久了,之前沈长郎官职不大不常入宫,和阮进玉几乎俩条线搭不上边。 现在沈大都督官职高了,谁知性子在宫中更是比之前还要..... “没死。”阮进玉有些过于平淡了, “沈大都督,这是在宫中,您收着点。” 第23章 余音绕梁嘶声03 帝师和禁军都督在皇帝面前夸下的军令状,此刻朝中也无人不知了。 都知道皇帝对这次骑射围猎的看重程度,却没想到这般看重。 翌日一早,阮进玉起的比之前早多了,今日众行出宫,他原本不用起这般早的,但因着要跟沈长郎他们先行,于是一大早就起身去校场。 禁军此次的主要部队已经昨日就去了。 今日这边,沈长郎为主带了一小队人作为圣驾前方的前驱,为其探路清道,阮进玉也在其间。 “我也是没想到,帝师会亲自来跟我走这一趟。” 二人骑着马,速度不是特别快,以至于他现在还有闲情去调侃阮进玉,阮进玉手中拽着缰绳,手上的动作明明是劲劲的,但却因为有好长一段时间没习武强身健体,用上劲儿这么看,指尖都有些莫名的发白。 马上的人却是平淡无色,静淡的不似常人。 他没觉得沈长郎这话有不好的意味,反倒正经回复,“职责所在。” 沈长郎却不觉得他这句看似正经的回复和他心中所想一样,心中哼一句其真是道貌岸然,随后不开口了。他总是这般,没什么意思。 这次的骑射围猎毫不意外的又设在了皇家猎苑,皇宫外上京郡城北的郊区,这边规模很大,因为历来的骑射围猎都在此地,加之这边自然区域中各种条件都是最好的。 皇家的骑射围猎历来那些高门子弟达官显贵就能参加,又因为此次更主要的目的在于宫中征兵一事,条件便更加放宽,来的人,也比之前的规模和仗势要大。 今日来猎苑安营扎寨好后,本来按照规矩,该是今日以皇帝为主的皇家社下举行祭祀仪式,向天地、祖先祈求狩猎顺利、收获丰富。 可是皇帝却一口按下了这件事,于是,祭祀仪式直接取消。 众大臣自然有不满,毕竟是规矩和一个好的寓意。 但皇帝心意决绝,又因严堰威名之盛,实在没人敢去触这个霉头。 阮进玉倒是没有和那些大臣一样有这些想法,也没有同他们一样存了心找法子去进言,直接就是说都不说一句,仿佛不关他的事。 谁知前一刻沈长郎还在边上以上述的事儿来左打量右瞧上下的看他,后一刻洪恩公公就来,在二人面前,将阮进玉叫了过去。 洪恩找他,无异于皇帝找他,不然洪恩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过来,想都不用想。 阮进玉临走时扭了一下脑袋,看到了沈长郎那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鄙夷眼神,阮进玉是颇为无奈。 也是比较奇怪的,阮进玉此刻站在严堰的帐中,严堰于案前魁梧站姿挥下同样魁梧气势的手间笔,叫他来,却是一语不发。 一来就叫他坐,皇帝都没坐他自然不好独自在一旁坐着,那成何体统。 于是他就这么站在帐中。 帐中仅他二人,静寂无声。 严堰再次开口,他的眼还落在自己笔下那方纸上,笔已经停了,“过来。” 阮进玉听到声音才回声,心中明明清楚这帐子中此刻只有他们二人、这话肯定是和自己说的,却还是迟疑了一下才迈步出来。 只往前走了几小步,离严堰身前的桌子还有小段距离。严堰视线下未及,缓缓抬了眼,“老师站这般远作甚。” 这次是看着他的,严堰再次道:“过来。” 又往前走了俩步,这下,他彻底能看到那方桌子上是何物了。不过只一眼,他就移开了视线没有再看。 若是没有那一眼没有看晃眼,那方案上摆着的,是一副舆图。 这和阮进玉的职责没有关系,他就立刻离开了视线。 “老师猜,孤一会的首射,会猎得何物?” 这话阮进玉听了嘴上答案就来,“自是九天雄鹰也不在话下。” 严堰没有和沈长郎一样听到自己的张口就来的话就觉得他在说表话,不会嘲笑于他更不会讽嗤于他,倒也是一声轻笑。 更是不见得真真就听进了他这张口就来的看似阿谀实则一点不走心的话。 这意味要阮进玉这时候来分辨,也是分辨不出的,心中也根本不在乎具体,皇帝没有追究,在阮进玉这边,就算过了。 “老师看这猎苑舆图。” 阮进玉才终于能看那舆图,严堰身前放着的,他没看错,当真是幅舆图,不过不大,只是一幅猎苑的舆图。 皇家猎苑的规模本来就很大,划分了好几个区域,比如他们现在所在的营帐处,其实猎苑里建有宫殿楼阁甚至亭台,供皇室休息居住,还用于举办庆典宴会。营帐居住的,也有人。 只是此次皇帝兴致起了同阮进玉沈长郎他们这等一起往营帐里一住,旁人也不敢有意见。 除去建筑扎营区域,猎苑中最大的区域当属狩猎区。 除此之外,还有一方说的上名号的,就是驯养关收那些猎物的区域。 严堰手底下的这张舆图中,没有很细化,着重的三个点就是方才所说的三个区域。舆图上有他的笔墨痕迹,大致是一些绘制的线条。 阮进玉自然看不懂其中的意味。 严堰没头没尾的问了他一个很莫名其妙的问题,“老师觉得,这三方,哪方该是最容易崩塌的?” 阮进玉只得老实当当的开口,“臣没明白。” 严堰却忽地笑了,“无妨,孤只是在想,若是此次骑射围猎有何变故,,” 他没说下去,阮进玉听这话就要大惊失色,这话怎么说的?有何变故?要真有何变故死的不就是自己吗? 莫非皇帝这是在暗示自己? 阮进玉定了一下心,面上丝毫看不出慌张的开口,“万不一定没有其一,陛下之思乃臣之忧兮,陛下放心。” “不过,此行到底是天意,”阮进玉终是大着胆子看了他一眼。 严堰听闻此话,倒是丝毫不介意他话里话外的意味,点点头,侧过来的脸看不见上扬的嘴角,面上的神情流转来的却是没有一分不悦。 公公进来向皇帝通禀钦妃娘娘到了,阮进玉掐着这正正好的时机就开口说自己先退了,都不等皇帝发话。 他都已经出口了,严堰也就没有阻拦,放任他要往后退的身子和脚步。 直到走到帐帘处,差一步就要迈出帐子了,阮进玉忽然听到背后响起的声音, “今日天气不是很好,九天雄鹰或许孤是猎不到了。”那声音依旧有着高扬的威严,却还有着几分罕见的随性,“孤思索着,届时射只野兔来给老师瞧瞧。” ...... 阮进玉出来,盯着那艳阳当空的天看了好半晌,甚至眯了好半晌的眼,也没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长郎一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眯着眼的人傻着脑袋的盯着那什么都没有的天一动不动。 “你是在祈求上天,下场雨,好躲懒吗?” 阮进玉伸出手摸了摸眼皮,看得有些久他的眼有些花了,眨了好几下才缓和一点,不用看都知道这说话的人是谁,沈长郎说话,当真是愈发有些让阮进玉不知道怎么接。 但他还是开口,为了不让沈长郎的话当了空,“今日这天,挺好的。” 还双眼看过来,直视沈长郎,“对吧。” 沈长郎默了一瞬,看着阮进玉的眼底忽然就多了一分轻蔑之色,他挑眉,掀起唇,一脸不意,“都说高墙难跃,你纯是自作自受。” 阮进玉又眨了眨眼,脑子转了转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长郎这可是在说他身为帝师常年待在宫中不得出宫,那宫墙高的,把他困在了里面,于是天空都看不完整,这不,今日看到外面的天,不一样了吧,自作自受了吧。 他们二人的话每每都是一个南一个北,阮进玉没有多解释也不知如何解释,轻叹了一口气,不与他纠缠这些无意义的东西,“再过一会,要开始了。” 沈长郎抱着臂,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看了一下,才放下双臂迈大步出去。 虽此次皇帝有让阮进玉辅佐沈长郎这一行,但其实这些小事本该轮不到他来,甚至就算他当日和沈长郎一起在皇帝那里下了军令状。 沈长郎是个粗性子,阮进玉想着他们人本就不是很多,难免会有些分身乏术的地方,就自己基本上亲力亲为的跟着沈长郎办了许多事。 此次骑射围猎以训鹰台这一方为中心,驯鹰台一片搭建了一圈帷帐,最前面几个又大又高雅的帷帐自然是那几位娘娘和王爷的。 第26章 再往后,就以此有着将相高门族亲,达官显贵之族亲,朝堂官员之族亲,来的人很多很是热闹。 骑射围猎的开始,就要以皇帝的首射作为一个开端。 皇帝圣驾到,所有人起身跪拜行礼,严堰是直接骑着马入驯鹰台下方空地的。俩边帷帐中的人,都看得到中间的天子。 阮进玉作为帝师,可以同皇帝在一帐帷帐下观今日这围猎竞场。不过此刻他是与都督沈长郎在最边上的帷帐下,为保障此行的顺利而行。 天子入场,所有人从帷帐中出来。 直到皇帝策马而出,那第一箭,就此被射响。 作者有话说: ---------------------- 第24章 络不绝01 历届皇家围猎日,首射皆是当今圣上,皇帝首射乃是象征着皇家威严皇权地位。 这骑射的园林中,奇珍易兽也不见怪。那么作为首射的天子这一箭射得,不说非得九天雄鹰吧极速虎豹吧,好歹来个能让百官为之能奉上几句好话的。 阮进玉搭着眼皮站在边上一动不动,再次抬眼,差点震惊就昏厥。 眼瞅那骑着马威风凛凛去首射的皇帝现下就这么又威风凛凛的回来......手中还拎了一只小野兔。 ...小野兔? 阮进玉是万万也没有想到,他当时全然当严堰那话是戏语玩笑的,结果谁知道现下严堰还真拎了只兔子回来啊! 他嘴唇开开合合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这就毫不疑问的,不只是阮进玉,驯鹰台之四方的所有人,不论是朝臣还是皇家皇室,亦或是那些高门贵族宗人,在看到他们南玉国的皇帝手中拎了只兔子回来,无一不是从震惊到咂舌。 这可就前无古人,哪里有这样子的事情! 本来这首射图的就是个好寓意好彩头,严堰贵为天子,现下猎了只小兔子来,让世人怎么说?怎么看!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阮进玉在的这方帷帐离驯鹰台主位有些远,于是边上的这几位老臣自然没那么守规矩,摸着胡子这话就来了,声音到底不敢特别大。 但距离本就在边上的阮进玉和沈长郎来说,是听的一字不落了。 阮进玉并没有因此回头,边上的沈长郎却忽地笑出声。 阮进玉眼睛一瞥,才发觉他的视线不在那边,而在自己身上,这笑,不能说莫名其妙吧。 “忧心不,恼人不。”沈长郎好歹是站得笔直,没像平日里一样总是抱着个双臂吊儿郎当掉,但嘴上仍是吐不出什么好话,“哈,无妨哈,帝师大人总归见多识广。” 他这话看似是在说身后的这俩位老臣的言论,实则,其中意味也不用多严明。 “你为何在此?”阮进玉转头来,语气一如既往淡淡平平,“武安王殿下座前现下可是没人。” 好歹,众人皆知的一件事,是因为有的武安王的提携,才有的现如今能成禁军都督的沈长郎沈大都督。 此二人之关系的门里外,沈长郎可是从不避讳他旁人,就算当年的二皇子只成了如今权势不过他人的武安王,沈长郎也照样不避讳,甚至为之所人其事,甘之如饴。 沈长郎只是一笑,“殿下可是体恤我了,知晓如今这围猎大会的担子压在我身上。礼节什么的,免则免。我家殿下,也素来如此。” 阮进玉只是点点头,没多与之评与其论。继续抬着眼睛望着场中。 又是关于皇帝此次首射只猎了只兔子回来这件事,其实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往大了说,这首射的寓意重要是重要,毕竟是关乎一国之君的脸面和皇室的脸面。 又往小了说,就算朝臣和在座其余人不满,也没人能当这皇帝和皇室这般人的面直接出来指出这个事。 现下若是有人出来说,皇帝你猎了只兔子没有野兽的威猛彰显不出皇家威严和不符天家气势,那就是此人不尊皇室不尊天道了。 再现下若是还有人出来说,皇帝你猎了只兔子,这寓意不好。那又是此人其心不正了。 本就没有硬性规范说首射必须得猎个什么东西回来,至于所谓的好寓意,不过是信则有。寓意的好坏是靠人嘴说出来的,人们愿意怎么说,和人们愿意怎么信,究其到底不过也算得了一件事。 只是严堰的这番首射,虽大家面上没有当面指出甚至还要对他阿谀着。但到底走出这门面,私下的乱七八糟的话,肯定会多起来,这是不可避免的。 阮进玉此刻是想到了这一层面,他倒不是很在乎这方面。主要是这严堰自从当上皇帝之后在外的名声本就不是好的,现下不过是再往上臭上一些。 皇帝都不在乎,他多操那心作甚。 首射结束,皇帝允下个好彩头,骑着马儿蓄势待发的那些高大男子听着最后一声之令,哄堂而出,一个个争着往前,想拿个好名次。 场中其余人骑射的好胜心,并不因为刚才的事儿所影响一点。 自己实力强得益于的自然还是自己。 这外头烈阳高照,阮进玉看着那透过吹起的帷幔越来越往里照下,正正有一缕晃在了他的脸颊,乃至眼睛也一白,则又往后退上了一退。 他们二人处在最边上的帷帐,这帷帐不比前面的豪气宽大,小了点,又是为了里头的人方便视外头的整片场地,这帷帐四方的隔断采用的薄纱很是轻盈,风一吹就能飘开好一大半。 围猎比赛赛事过去近半,沈长郎则离开了这方帷帐,他身为此次的头领,现下该准备准备带着手底下人去忙活了。 这番事阮进玉就没跟着一起去了。 这段赛事到了头,众人得了皇帝旨意便各自先回殿中营帐休整。 阮进玉没急着走,本想着等沈长郎那边回来,确定没差错了再离开的,只是皇帝那边先来了人。 此次来的都不是洪恩公公。 看到掀开帷帐的人,阮进玉眼还没来得及抬、坐着的身子就先起来了。 严堰一如既往的不见外,抬腿就往面前的位子上一坐,“老师也坐。” 阮进玉坐下,这才发觉严堰身后还跟了人,那人于后一脚上前的,不是洪恩公公,是一个穿着太监服装的小太监,阮进玉没印象。 令他注意的,是这小太监的怀中,此刻抱着的,是那只灰白色的兔子。 不用想,这兔子,正是刚刚他们那伟大的天子光明正大首射猎回来的同样伟大的兔子。 小太监踏着碎步就往前一走再走,停下的位置,显然更偏向于里头的阮进玉。 “老师可还喜欢?” 阮进玉盯着兔子好半晌,面对皇帝这不知是好是坏的问话只得呆呆滞滞的呵呵一笑,严堰这话问的,他也着实有些不知如何作答。 小太监为了便于坐着的帝师观赏手中的兔子,是弯下腰低下腿的。 阮进玉看了他一眼,这小太监的头都快垂到那兔子里去了,愣是看不到一点神情,他也没多思索,还是先将小太监怀中的兔子接过。 接过才发现,这兔子身上没伤。 所以,皇帝这首射,或许是连箭都没出,将兔子活捉下来的。 那时他拎着兔子回场,离得稍微有些距离根本看不真切这兔子状况于何。 何必呢。 阮进玉垂着眼,还是讲:“陛下可是折煞臣了,原以为不过戏语。” 那头的严堰没什么多的表情,只道:“君无戏言,老师可知道。” 那倒是他的不是了。 阮进玉微微欠身,“臣狭隘了。” “也可否去,孤此话并不为为难老师,老师该是知道。”严堰今日这神情总是浸着几分意味,幽深又凛然,现下同他说话更是漾起俩分不知名的恣意,“出口之话也不为玩谑,这兔子,希望老师喜欢。” 他说完也没等着阮进玉回过神和回话,就直接转身,说是钦妃娘娘寻,就离开了这方帷帐。 直到眼前的身影半点不见,他蓦然收回神,左手一甩,就刚才一瞬,这兔子一口咬在了他的食指指上。 没见血,只有一个很小的俩线的小牙印,周边有些红。 疼还是疼的,阮进玉下意识收回龇了一下牙,还好忍住没有直接将这兔子丢掉。 没顾得其他,他再次动手抱起了兔子,自己也从位子上起了身。 阮进玉没再等什么沈长郎,此刻一人找了条近道就往营帐那边走去。 这兔子可不好安排,更是不好被旁人瞧见,不然又是不知何种谣言会从他人口中传出再传开。 可不是什么名不名声的事儿,事关此次征兵的围猎大会,还是小心为上。 他只得先将兔子抱回自己的营帐中。 给它喂了食,又妥善放好确定其不会跑掉,才终于离开营帐。 沈长郎那边忙完了,来找他饮酒。 沈长郎这人就如他自己所述,是个实打实的粗人,虽学过书有些才学,到底自己不愿装高雅文人。 第27章 本来平日里说话就有些个没分寸的。 这不,现下喝了酒,又开始胡言乱语的放言,“我真是不懂,什么都搞不懂了。” 阮进玉知道他嘴里没什么好话,连连再后话出来之前就试图堵住他的嘴,于是接话,“不懂便是好的,是好的,好呢!” 虽说这里除他二人再没有旁人,可阮进玉要是真真切切的听到那些话了,还是觉着不大好。不管是于谁。 沈长郎才不理会他的话,又一杯一灌到底,彻底咧开了嘴看他,“你这人,也是好笑的,我虽不喜你,知道为何吗?你,阮进玉.....装腔作势,又总是故作姿态,还矫揉造作!” “.....” 阮进玉这下彻底闭嘴了,张着眼看他说。 第25章 络不绝02 阮进玉气笑了,但他面上异样思绪并没有,对于这话,听是听了,不过他对于这些话,惯来是不入耳的,气笑的,无非是面前这个人。 “传言沈大都督千杯不醉,你现下想说就说了,框我作甚。” 他还确不大信这点子酒真能给他沈长郎给喝醉了去,尽管现下他面色是显现了些红来。 沈长郎手指俩间挂着那半壶子酒,现下还能得空匀出一根指尖来指向面前的人,脸上之态也没个正形,“谁框你啊。其实同你喝酒也挺没劲儿的,薛将军,薛将军你知道不,他喝酒,行。” “不过薛将军性情待人太过冷漠。我呀,比不上薛将军。” 他这话一转又一转的,接的下一句也是令人想不到。 不过,原本薛将军在坊间名声好这个事儿阮进玉一直都知道,这本就是必然的,却是没想到,从不站队的薛将军在这一众臣子的心中,地位也同样之高。实属不易。 百官朝臣各有分列,这很正常,人本欲,不管是何欲何望欲,总归离不开的一个是人心。那在这朝堂中最难得到的同样还是人心。 甚至连沈长郎这种武夫都能当着口的承下这一句“我不如他”,可太不容易了。 阮进玉没有接话,他手中这一杯酒喝着喝着也滴酒不剩了,他并不贪杯,加之沈长郎找他喝酒二人基本上是各喝各的。 “沈都督,右相大人有请。” 来的只是一个小侍,这话传给沈长郎也没走,显然,是现下就等着他一道过去。想来是右相给了必须请到的要求。 当朝高臣,当之于二相,左相和右相。 这左相名头之盛,都快要盖过整个朝堂上的朝臣,左相又是从贤王是太子之时就站队那边的,毫不多掩。 右相手中的权势虽没左相那般大,到底是二相其一,而他,在之前并未有明显的站队,是从新帝上任之后,才同后宫的太后娘娘走的近了些。 右相和太后母族本就有些姻亲联系,也说得过去。 右相没有左相那般爱招揽权势,除去太后那边,旁的交集真是不多。 所以现下这般忽然来找沈长郎,到真是让在座的人一时间猜想不透是为的个什么。 阮进玉却是在听到右相之时,脑中就想起了这件事,太后,太后那时亦找过他,为的是禁军兵权来着,如今若是右相来,大抵,之中也是有所联系。 沈长郎却是一点也不给面子,“不去,你回去同你大人讲,我现下是诸事繁忙,待回宫之后在找时间去同右相道不是。” 他这是要借着陛下的势,拒掉右相的来意,甚至见都不和他见一面。 小侍自然为难,不甘就此转身回去,若是如此就回去,没完成交代的事自然吃不了兜着走,于是撇开脸豁出去,继续供着手弯下腰,“沈都督,我家大人确望见大人一面。还望......” “不去。”沈长郎此刻面色更是有些酒意上来的红,口中一放话,拿着酒壶的手晃了半晃,直接打断了他。 阮进玉看在眼中,也不知沈长郎是真醉还是借着醉来说这话、做着不演一分的直白事,垂了垂眼皮,眼珠转了一下。 他彻底放下手中酒杯,“我也不知,你同右相之间关系如何。” 那边见着如此决绝一口不多说的沈长郎的小侍,也不敢冒着开罪他的风险继续说,于是都要苦着脸退下,却被另一道声音给拉了回来。 “也是为难你,”阮进玉的声音轻缓,这话是对小侍说的,“正巧先前大人约我喝茶闲谈,总是没能有好时机来,你看若是大人此刻有空闲,我去拜访叨扰一趟可是行。” 小侍除去第一刻的悻悻,就是能解决这趟差事的雀跃,还好有帝师在,否则今日这么简单的事他都办不成,哎。 他嘴角是有些藏不住的开心。 阮进玉便放下手中所有物,真从位子上起了身,迈步要同小侍一起离开这。 沈长郎絮絮的皱着眉叹了一大口气,扔下手中酒壶,“去。” 然后也一同站起身,“你就什么事都喜欢多管,给你能的。” 阮进玉看着俩步走开此刻就已经走在自己身前一些的沈长郎,脸上没过多的情绪,对他这话,一脸正然的说,“我没想为难,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右相住在行殿区域那边,小侍在二人前方带路,这下可是彻底没有担忧的了。 阮进玉本其实没想和他一起进这殿来的,但话已经说出,沈长郎这个样子,他真怕若是此刻他不迈这一步,沈长郎这人能已经到了门口还直接走人。 无奈,还是同他一起进了殿。 右相显然是没想到阮进玉也会来的,多看了一眼,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这是犬子,想必二人都见过,就不多介绍。”右相泰然的同二人介绍边上的男子。 阮进玉一进来就看到了这殿中除去右相的另一位男子,较之年轻许些,果然,是父子关系。 右相之子阮进玉见应该是见过的,但印象不深,实在是平时没什么交集。只是听闻右相之子出众,没想到此次围猎大会他也来了。 阮进玉有礼的同边上的男子颔首算是友善见好,这才发觉不对,边上的沈长郎有些奇怪,他进了这殿中自始至终都没看那男子,和右相见过礼,便算了。 这二人难不成有仇? 不应该吧,阮进玉一时没想明白。 但看沈长郎这态度,真不是什么好的。 他此刻脸色也较之前僵了些,现下直白来意,多的寒暄也不了,“右相找我,何事可说。” 主位上的右相面态温和宽厚,深厚一笑,看向边上自己的儿子,“沈都督与我自上次一别,有小段时间了,今日恰巧小儿一同来了大会,想着,该同都督见上一见。” 沈长郎一笑,这一笑,甚至没带一点好脸,“右相是,说他还是说自己?” 这话临了,说出来他自己也并未觉得什么好意,反倒是越想越烦,猛然从刚坐下的位子上起了身,就要走。 “太后她老人家,”右相也不怪他,正了正自己的形色,语气柔了些,没那么端然,“我今日是想真却同你谈谈。” “太后念及小儿婚事已久,又是这下知晓了小儿同你阿姊的情由,太后她老人家并不在乎什么门第之差,亲自来同我说。” 提到这,沈长郎的脸彻底跨了下来,彻底不想多作停留,继续转了身继续迈步就要出去。 身后之人一声气足,“我同意!” 到此,沈长郎终于彻底忍不住了,他又猛地转了身回来,俩步跨到大殿中心,右相面前,脸色差,他剑眉横怒,“你当我阿姊是什么人?我不用你同意。” 沈长郎这人平日里总是没个正形,嘴上也稀稀拉拉什么话都说,但嫌少见他能这般生气,还是发了怒就不管面前是何人,有什么话一吐就出了。 右相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因此而生怒,只是平淡的道:“你阿姊,也是如何想?” 话出,不待他过脑去想,一刻边上的周天述就立刻上了前,“不论别的,我与你阿姊情投意合你不是不知道。” “对吗?” 也不知是不是太后给右相授过意,沈长郎这个粗性子的讲事情不避着他也就罢,右相和右相之子周天述也没有一点要避着阮进玉的意思。 这件事情,听到这里阮进玉大差不差也听了个大概意思出来了。 原来沈长郎早就和右相这边有过交集。 为的,是他的阿姊。 沈长郎有一阿姊,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实在是因为沈长郎的身世太过简单,他出生乡野之地,有点才学,抱负却是大。 他父母双亲皆去,只有一位年纪相仿的阿姊,二人可谓相依为命走过来的。 如今看来,他阿姊可是和周天述交集上了,情投意合都出来了。 阮进玉看沈长郎的反应,知道这件事肯定没那么简单,若是真的单单只剩情投意合,那不会是这样的。 右相膝下只有一子,周天述乃是周家独子,这么庞大的一个世家,关系上至皇亲太后,与沈长郎的阿姊来说,真真是天差地别的家世。 第28章 现下右相特意将人找来再次说起,竟是直接来和沈长郎扬言说同意他们二人的婚事。周天述还未曾娶妻纳妾,现下,给她的还是正妻之名。 右相又特意提到了太后,这其间就自然也有太后的意味。 连太后都应允了这门亲事。 真真是。 阮进玉也算是明了了,太后为了他手中这点子禁军兵权可谓煞费苦心,就是自己先前对此一点都不知情,现下突然知道了,心上也是有些过意不去,早知是这般情景,刚刚说什么他也不多话将沈长郎带过来了。 他可是害了沈长郎。 这一声笑在僵持的殿中响起,突兀极了,“谈婚的是沈家阿姊,又不是沈大都督。” “右相,我都有些醉了不醒事儿,”阮进玉起身,到了殿中,面向前方,神色正正,“沈长郎方才饮的酒多了些,此刻谈事也怕会误事,右相您看与否?我就先将沈都督带下去醒醒酒,改日再谈。” 作者有话说: ---------------------- 第26章 络不绝03 ...... “这所为何,很是显然,”阮进玉叹了口气,“此事怪我,没想过会将你阿姐扯进来。” 不管这些人其间的利益在何,为的什么,所谋什么,阮进玉同样是有自己选的人做的事,他即是应了太后那番话,此时也站在了那边,只是他们所做之事阮进玉是不知道的。 直至此刻,听到了,不论如何,将无辜的家人扯进来,阮进玉是有些后悔。 沈长郎没理他,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同意便罢,此事办不成的。” 阮进玉这个说的,便是方才他们在殿中,右相说要让周天述和沈长郎阿姊成婚之事,右相和沈长郎却是俩家地位悬殊,可若是一方不同意,这婚如何都是成不了的。 “你现下说这些,”沈长郎蹙的一笑,“你此刻应该乐见他行才对,不然如何满你的意。” 都到这个地步了,沈长郎就算再怎么不谙朝事也能明白此行意欲究竟在何。 右相此时能同意自己独子和沈长郎姐姐的婚事,为的他手中的这点子禁军兵权,也同样是为了拉拢他,即便也知道他素来就以武安王为先对其可谓忠心不渝。 阮进玉一时真不知该如何解释,也本就没必要解释,事实就是如此,就是他多的那一句话将人带到了这里,就是他应了太后的话。不然如今就算有这个场面,他也不会在。 “我本就没想与你多交。”沈长郎气的一甩手,带起半边袍尾砸在空中,小一阵风,“你好自为之!” 然后他转身便走了。 阮进玉无奈,仍旧无奈,此刻脑中想的还是刚刚的事,想了好几圈,看方才那情形这俩家联姻该是成不了的,如此,他才心中放下了一些。 这一小番折腾,原本饮下去的酒产生的醉意现下也散了个大概,他走在这土道泥泞路上,转了半天没有回营帐。 直到天愈来愈黑,恍惚间,他眼中出来一个人影。 “陛下。”没多问,先见了礼再说。 严堰此番出来,身边连个跟随的小太监小侍卫都没有,“老师为何不回帐中?” “快入夜了,风大。” 阮进玉没抬眸,声音有些虚浮,“走一走。” 其实之前历年宫中皇家举办的骑射围猎,他都没跟着出来的,先帝外出很少带他,他也没怎么有机会出宫。 “孤也走一走。” 严堰转了身来,和他一道面向前,似是要继续往前走。 此刻面前忽然出来的皇帝,他亦有些不知所措,又是忽然想起了方才沈长郎说的话,让他好自为之。 按理说,他身为帝师,又是自打新帝即位之后如此重视的一个臣子,该是站在皇帝这边的。 禁军兵权,除去他们想夺的人,本也同皇帝有关,只是严堰并没有和他讲过,可先帝自己手中要拽着的皇宫禁军兵权,严堰如何也不可能就这般放手随意了他人。 或许只是他还没到时机 阮进玉这次选择帮了太后,念及的并不是单单太后给予他的条件。 一是太后先前于他,算是有过帮助之恩,再来就算温钟这件事没有发生,他与太后搭上线,那么太后身为后宫地位无可动摇的存在,怎么说在别的事上也都能护上温钟一护。 第27章 络不绝04 皇帝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阮进玉也没法主动开口。 都到这个地步了。 如今看来,沈长郎的态度如此决绝,太后右相那边该是能不拿到这兵权,倒也没必要再多和皇帝提这一嘴。 “陛下今日这场看来,可有何欣赏之人。” 这次的骑射围猎最终目的还是以此来选些有能有才的人,宫中需要用人。 严堰倒是没有直接说出满意的来,而是姿态一变,微微抬眸,慢慢悠悠开了口:“孤早听左相举荐过一人。” 阮进玉也跟着这话说了下去:“何人?” “薛二。”严堰回了手,指尖摩了摩指上的玉扳指,“听闻薛二最善热闹,此次怎得却是没来。” 薛二,薛家二子,薛无延薛大将军的亲弟,名唤薛字羡。 现下皇帝竟是亲自问起薛字羡,骑射围猎这件事阮进玉几乎也是从头辅佐参与到现在的,这事来问他也是正常不过。 但是,阮进玉还真不知道为什么薛字羡会不来。 请肯定是请了的,上京郡中少年子弟哪个没请,特别还是这位武将之门、哥哥在朝中任大将军的薛家二子。 阮进玉在脑中思忖了一瞬,“陛下或也不知,薛二公子是喜闹,不过骑射会比武会这些的,他惯来没见的怎么参与,或许是于之意缺缺。” 阮进玉最后总结道:“将门之后,薛二公子却是不太同于其他。” 他虽不知具体为何,但这点子的推测合理,没有错处。 薛氏一门,椿萱早谢,惟遗双子。 他大哥薛无延早当家,弱冠未及就已显雄才,后来一步步势头愈大,一路为国安定鞠躬尽瘁。有了“国之有薛将,安泰长久必”之名。 不过与之的,是薛大将军的常年不在京,插旗边关,挥扫蛮人。 薛二却是没有出过上京,他在京中好吃好喝,甚至从不习武练剑,武门之修是一点也不修。听说薛大将军对此素不以为意,半点介怀之意都没有。 薛字羡性耽游乐在上京那群公子哥中也差不多是出了名的,严堰不知道,是即位之前常年在宫中不闻宫外事,也是能理解。 阮进玉捻了捻指尖,悄无声息观了一下边上人的神情,虽未看出有何不悦,还是先开替薛字羡开解上一言,“薛二公子年纪是小些,爱玩些也是常理。” 就算不为了禁军招兵买马的事宜,这围猎大会乃是皇家骑射围猎,薛字羡既本就在受邀名单内,却不出席,实也不敬。 不说会不会骑射会不会武吧,那么多不会武的官家子弟贵门子弟也都来了。他这般,却是会让人诟病。 “薛公此番回京,本就树大招风,不管如何,薛二的秉性都需收上一收。” 说到这里,严堰的眉头皱显然的皱上了一分。 “陛下说的是,”阮进玉头低了一分,“也是臣之责未尽全,当罚。” “言重了,”严堰声音忽然正色了一些,“老师有他之何责任?” 阮进玉也能听出来这后半句是在为他找了由头,在皇帝这,倒是了了。 这时候的天,乌蒙蒙的,人处在其间还是能正常视物,就是林中夜晚的风,比城中来的还要猛烈。 一阵阵突来的风席卷着一双人,身上衣袍被吹的往后摆了几摆就是定不下来。 严堰自是全部入了眼,悠悠开口:“且先回帐。” 阮进玉自然没有二话,二人便从林子这边往营帐方地走去,再往前一点,一直候在外些地方的洪恩公公见皇帝现身回来,立马迈着碎步跟在了二人身后。 阮进玉并未有和皇帝走在左右侧,步子也稍落了一些些。 皇帝的行动是旁人不可干涉的,于是他就这般老老实实的跟着他走,没有多话。直到这眼前的路越来越不对。 严堰这走的,为何直接走到他营帐面前来了? 阮进玉在他身后张着眼睛看了这面前的帐子几番,后一刻,严堰便继续迈步向前,公公立刻恭敬上前,替先卷帘。 而后,洪恩便止步于外,继续恭敬候着。 阮进玉不确定的走上前,到门帘处时,看了洪恩一眼,才继而进去。 “兔呢?”严堰视完一圈,回身来看。 哦,原来是来看兔子。 阮进玉动身去边上将那只被囚在角落的兔子抱了过来。 这兔子毛发还算顺溜,灰白的毛,倒是有一点说的上奇点的,就是它脑袋上一片都是灰毛,俩眼中间之上却是有一小道白毛。 它的毛又很长,长到俩只眼睛都小了许多。于是这一小道中间白,倒真像是第三只眼。 第29章 只是并不是一眼观之的明显。 这兔子也是即胆小又脾性大,不是见人就躲,是有人碰到它便将自己身子卷向下爬伏在地,双眼都看不见。 碰是一回事,若是有人想将它抱起来,又是另一番状况。 阮进玉先开始差点被它那尖利的爪子划出几道血痕来,好在躲得快。 现下也是恼火,阮进玉并不能抱着它,于是将它抓来,只得放在地。刚落地,又一溜烟的往边上一跳。 倒是不会跑出去,也没有跟逃跑似的乱窜,就是左跳一脚右跳一格。 阮进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兔子,怕人。” 严堰话锋一转,忽然问道:“老师要将它带回宫中吗。” 阮进玉本就从皇帝将这兔子移交他之手时就在想,后续该如何处理这它。 他不相信严堰不知道因为这只兔子外面的那些臣子虽面上无异但内里的意见,只是没有人敢闹到严堰面前来罢了。 这般情况,阮进玉自是也不好直接去问他该如何处理这只兔子,他只将兔子这么扔给了他,并未说旁的。 现下,倒是他先问了。 阮进玉思考了一瞬,开口:“臣以为,陛下既是首射猎得了这只兔子,若是可以带回宫,也是有缘。” 严堰看着他,随后嗯了一声,这便是同意了他的说法。 “那老师便养着吧。” 阮进玉脸上的笑容是还在的,只是心中一定,他可没想养这兔子,不管是从何方面来说,这兔子养起来真不是个好差事。 偏生一开始问题是严堰问的,他作为一介臣子自是不能拂君王之意,不然成什么样子了。 到底还是只能将这个麻烦接过手。 严堰看着一直站在边上的阮进玉,后者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双目视线不明,已然不知在想什么看什么。 他又没有半分有要多说话的意思,前者深幽幽的看了一会,最后才开口:“老师早些休息。” 然后都不待阮进玉反应,严堰就已经出了这门。 阮进玉没有上塌,在座上看着那现在还在这方地不知疲倦的左蹦右跳的兔子有些入了神。 他倒也不是嫌这兔子麻烦,只是自己平日里的日子都过的稀里糊涂,实觉得带它回自己那屋,没什么好的。 皇帝出去后没多久,再次有人上门,来的是洪恩公公,他手中拎着一个竹木编制的兔笼,其余的也准备了不少,兔笼的垫料、食物。 洪恩公公只将东西留下就离开了,前启看着手中的笼子,又看了看坐着神情未定的阮进玉,半晌,还是开了口,“大人,陛下为何要将这兔子给你养。” 他实在觉得奇怪。 不只是一国之主皇帝猎了一只兔子的事儿奇怪,更甚的是,这兔子皇帝抓了又不想养,大可以给他后宫中的任何一个妃子,她们自会开心的不行,也定会将这兔子照料很好。 以往何尝没有英雄猎宠来哄佳人之悦。 这是一桩美谈,若是今日皇帝首射完后将兔子当场增与某位妃嫔,世人道的,就是二人举案齐眉。 国之有天子,那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位也总会有个人来。 一纸佳话流传给世人,也是好的。 但是现在这兔子到了阮进玉手中,味道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总不能......要说他们二人师徒情深吧..... 阮进玉笑的有些苦涩,也不知如何作答,因为他也不知道搞不懂。 “意自不在此,都说君无戏言,陛下自出口的话,哪有能当戏语的。”最后只能这般说,没有看前启,阮进玉手中捏着一根草半弯着腰喂那兔子,“这,不没闹得几人知晓吗。” 也是,今日过去这般久了,这兔子最后辗转到了阮进玉手中的事,没几人知晓。那前面说的也不大对了。 前启只看着恍恍然点了头,随后忽然一惊,想起一事来,“对了大人,沈都督沈长郎方才差人传了话来,说是明日一早围猎会开始前,请大人到驯鹰台,确保明日之行顺利。” 阮进玉还以为这人耍性子会不同自己再有啥交集,围猎会的事前后都是沈长郎一手操办的,阮进玉其实没出多大力。 原本还在想此事的,毕竟这件事怎么说也是他做得不太好,欠了妥当不说还惹了莫名的这番事出来,不管怎么说,他也该去和沈长郎致歉一番。 只是今日日眣之前,沈长郎的反应着实有些大,阮进玉能理解,倒是没想到晚些时刻又差人传了信来。 第28章 络不绝05 翌日,前启很早便来叫他起床。 即是应了约,阮进玉脑中自记着这件事儿,很快从床上爬起来收拾好便出了门,连早饭都忘记吃。 来到驯鹰台前,沈长郎已至此地等他。 看到来人,沈长郎一改昨日情绪,他端端正正的站着,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番阮进玉,随后待来人走到自己身前,也未来的及等阮进玉道上一声好,就直接截断,“我有事,想找你帮忙。” 阮进玉抬眼,“何事你说。” 即是他先开的口,阮进玉也顺着说下去没有打断这里去提及昨日。 “你去和圣上请旨,给我阿姐和周天述赐婚。” 也不怪阮进玉一时发了愣,这话认谁听了都会觉得咂舌,按昨日那场景已经背后俩家之间的关系来看,先不说这婚能不能办,就算是能办他沈长郎又怎么会答应? 可是现下,确实是他沈大都督本尊亲口说的,并且,是他说请皇帝赐婚。 阮进玉没想多质疑他的选择,这背后定然还有事是他不知道的、深究不了的,他只是道:“你即同意,何须还要找陛下赐婚。” 原本这件事就是右相他们先来提的,那边本就在此事之中处主导地位,他们即是同意,现下沈长郎也同意了,这婚礼他们要办是肯定可以办成的。 直接办就是了,何必再多去请一趟皇帝的旨意。 “我只有一个姐姐,我姐姐也只有我,”沈长郎说:“再无其他亲人。我要你和皇帝请旨,周天述求娶何桩金义女。” 这,阮进玉便是明了了。 何桩金乃是周天述表舅,也就是周天述母亲的表哥。 他们此番行为,乃是要将沈长郎姐姐沈惜名挂何桩金之义女。如此,上京郡何桩金何家与上京郡周家俩家结亲,自是门当户对。 想来,这个方法是右相那边给沈长郎的,沈长郎现在来找阮进玉帮忙去让皇帝下旨,无非是要坐实沈惜的名头。 何桩金自己认义女那是他家的事,可若是皇帝这旨意下了,再有违背之意,那就是欺君之罪了。 他这是要给他阿姐保一道安生符。 “又何须,我去和陛下讲。”阮进玉还是多问了这一嘴,因为这一点他不是很明确。 沈长郎这点也没有瞒他,直接了当的开了口,“你和皇帝请旨,请的是何桩金义女,并非我阿姐。” 他这是不想让皇帝知道联姻的并非何周俩家而是沈周俩家啊。 也对,沈长郎现如今坐在禁军都督的位置,手握禁军兵权,多少也在朝中为他人眼中钉,右相和太后的关系众人皆知,可沈长郎是武安王的人,这一点也是众人皆知。 同周家之子联姻的是何家义女,这点没什么不对。 没人会在乎何家义女。 可是沈长郎如今的处境确实难说,若是众人知道同周家联姻的是沈长郎的姐姐,这其间意味又是很不同了。 那么既如此,沈长郎也是不好亲自出面去找皇帝请旨了。 代劳的,阮进玉这位帝师,自然是那不二人选。 沈长郎如今既然来和他讲了,阮进玉自然会答应,只是,阮进玉思忖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我以为你会不同意这婚事。” 毕竟门当户对什么的暂且不说,昨日那样子,想必这婚事先前就有愈发生过,只是那时候的场景必然闹得不好看,不然昨日沈长郎不会是这态度。 沈长郎这人脾性确实不受拘的跳脱,平日里嘴上没个把门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但是好歹也是个知轻重的,明面上不会闹事,不然也不会现下稳坐都督之位,还深得武安王之心。 “我本来就不同意啊,他们算什么,”沈长郎瞥了他一眼,原本张扬的吐露也有些许削弱的无奈,“但我阿姐是真喜欢他。” 旁的不说,沈惜和周天述是俩情相悦,这个昨日周天述当之大家的面说了,当时阮进玉不算信吧,肯定有疑之度的,但是现下沈长郎亲口这般说。 那这件事确实就是如此。 沈惜和周天述,二者互相心悦彼此。 这也能说得通了。 想必当时因此,周天述回家中同长辈讲自己想娶她为妻。而那时周家家中长辈自是眼高,看不上沈惜也不会同意周天述娶这么一位女子。 沈惜确实在上京什么都没有,双亲离去,只有一位弟弟。 第30章 弟弟虽在宫中任职,也只到如今才有了这么一个位子,看着风光,实际上沈惜也还是个面无金纱头不戴帽的普通女子。 “好。”阮进玉郑郑点头,彻底应下。 沈长郎找他所为的事已经道完,这事要去找严堰,阮进玉想了想,原本想着直接说显得有些太莫名、所以想要找个由头去。 但是他思忖了好半晌,最终也没有思忖出一个好法子来。 他和右相半分关系没有,那周天述的姻缘和他就更搭不上边了,一点可以供他开口的机缘都找寻不到。 反而显得莫名其妙。 他心一狠,摒去刚刚所想。 原是想直接冲进去找严堰,先提了这事再说。 只是前一脚得到了一个消息。 今日晚些时刻,驯鹰台场地会上举行比武大会,各方枭雄皆可上前,胜者自和围猎会魁首一样能得到皇恩奖赏,那是莫大得荣誉。 周天述,也会上场,与他人较量一番武艺。 这样,阮进玉就忽而停住了脚步。 又是恰巧此时,迎面来了人。 皇帝和钦妃一同从营地中心的那方营帐走出来,想来是钦妃娘娘来寻的陛下。 阮进玉正常问礼,撵去方才的形色,好似就是正巧路过。 钦妃看了他一眼,温雅笑着回礼,甚是得体。 严堰却是停下步子后第一刻没有反应,视线也同样在他身上。 面对天子上来就眼神直视实为不敬,所以阮进玉一道都没有看他们,微微垂了眼眸在二人衣摆处。 严堰开口了,“老师是来找孤的吗?” 他的身前就是皇帝的营帐了。 这一刻,阮进玉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答是还是不是了,踌躇了一下,才硬是挤出几个字来,“没,现下是要回帐。” 严堰没说话了。 边上钦妃放在他身上的视线眨了一眨,随后从容一笑,这笑面上显露,眼中却是不显形色,“帝师可是刚从驯鹰台回来。” “这围猎会事务多,自是繁忙,大人可是辛劳,”钦妃说着,视线移到了边上的严堰身上一眼,“姒好备了一桌佳肴,大人可是赏脸,现下同去。” 她说这话时之前看的那一眼或许有询问严堰之意,后者并没有任何不满,那便是意在准许的,如此,她才放言敢说。 说完,严堰依旧没有开口,自然是和钦妃一样,在等面前的人的回答。 好歹也是被尊为帝师的他,对待的不一般也是正常。 阮进玉不知如何拒绝,但也不敢贸然答应,于是俩相纠结下,下意识抬了眼想去察言观色一番。 刚对上一眼,后者就开口了,嘴角半分弧度,嗓音端的是漫不经心却又持肯定态度,“老师确实辛劳。” 如此,便只能应下。 于是,他跟着皇帝和钦妃身旁,一道往营帐外的行宫宫殿走去。身后并未带太多宫人,只有洪恩公公和一位钦妃娘娘的贴身宫女。 这顿饭本就来得有些突然,没理由拒绝的只好跟着去。 好在姒好这位娘娘实在得体,她虽贵位妃位且目前是后宫执掌中馈当之无疑的后宫高位主,却是为人和善,行为处事处处得体得礼,半分不逾矩。 就如在方才,阮进玉和他二人突遇,明显这顿佳肴是她为其君王准备的,且二者得以有空闲浓情一下。姒好却是当着大局为先,主动邀请了阮进玉这位君王帝师。 那位顺妃阮进玉倒是还没见过几面有过交集,后宫之事他不干预不多评之,当下,皇帝身旁之人是钦妃。 这饭吃的还是有些拘谨,阮进玉倒没什么紧张之意,只是食不知味,却还是同平日里吃饭一般嚼的慢也一口接着一口。 “晚些时候的比武大会,”钦妃给身旁的皇帝夹了菜,无意的开启了话题,“大人有看好的人吗。” 说起这话,主位上的皇帝也看着像是来了兴趣一般看向了他,像是一齐在等他的回答。 阮进玉手中的筷子无意识的抬了一抬,“我认识的人本是不多,若说看好,也不了解其方之形,怕是一时也答不上来。” 严堰却是忽然一接话,眼皮已经垂下到手中碗筷,看着漫不经心,“沈长郎也会上场。” 他的意思是,你说你没有什么认识的人,沈长郎就是一个,你又认识,且他又会上场,看你如何说如何回。 “先前没听说,”阮进玉这倒是回答的干脆,“与他不过近来赛会之交,忙于正事,旁的嫌少。” 他一想到今日沈长郎同他讲的话,便这般一圆,不是在圆自己和他的关系,字字句句都在圆着沈长郎要做的事情来说。 皇帝信了,钦妃也信了。 对他这回答,严堰没再开口,钦妃适时接过话,“不知也正常,我也是方才听宫人提起一嘴才知道这事呢。” 作者有话说: ---------------------- 第29章 络不绝06 “昨日围猎会沈都督便是没有参与。”钦妃端正的坐在一旁,“大人可知昨日魁首是何人。” “右相之子,周家公子。” 阮进玉自然不会不知道,他昨日也一直都在,该知道的都知道。 只是现下钦妃忽然提起。 “其素是怀有才得卓然名头,何事都较同龄人出彩些,陛下若是有意,可尽其才用。” 阮进玉也不知道这位独得圣宠钦妃娘娘是以自己之口宣陛下之意,还是旁的什么。 总之上头的皇帝都不觉得逾矩,他也就没什么太大的必要在口上虚虚掩掩。 阮进玉看这位娘娘总是觉得有些莫名的不太..... 不太一样。 迥然异于旁的。 他之前在先帝手下侍候的时候,也总是见先帝与其后宫的各位妃子之间的相处之态。 后宫不得干预朝政,除非皇权特许。 先帝那朝忽,后宫妃子比严堰后宫可就多了好些去了,不免其中就有些心高眼高的还想跳一跳,但即便那些妃子再有旁的野心,先帝全部掐之灭之。 掀不起风浪。 严堰这后宫的火一点势头都没有,因为自打纳妃后,能站在阮进玉这等臣子面前的不过一位钦妃娘娘。 要说她吧,也却是没有在朝中干预过朝政。 除去第一次宫廷宴,蓝岐郡郡守之事。 此事要说也是常理之中,姒好身为前郡守之女,在此事上自然有可以说上一言的资格。 至于旁的,钦妃确实没有干预什么朝政,可她对这些又太了解了。 就像是,那位默许她知晓,亦是默许她坦言。 偏偏每每看见钦妃和皇帝在一起时,这位女子真真是不同于先前阮进玉见过的任何一位妃子,她不骄不挠,甚至同皇帝站在一起并不像只是依附于帝王座下陪衬之姿,卓然之态,不似寻常妃子。 或许,真的是圣宠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阮进玉在心中摇了摇头,这与他干系不大,今日此时在这里想的多些,实是因为想到了温钟的事情。 此次皇家骑射围猎皇帝后宫妃嫔几乎都来了,独独她这位温美人,还被禁足在宫中。围猎园会也不得来。 阮进玉这话钦妃哪里敢接,严堰却是没有接的自然,“老师说的在理。” 阮进玉今早出来的急些没有吃饭,现下来这边,吃是吃了的,但吃完现在才觉得,有些胃疲不适。 他的脾胃不和是老毛病了,有事没事就犯一下。原是也已经习惯了,可是现下来的忽然,或许是因为今早这饭没有吃的缘故。 在这里多少有些不方便行事,阮进玉放下手中空了的碗筷,找了个理由就退下了。 “陛下,帝师认为周天述可以用。”姒好还坐在原地,半分其余的动作都没有,端端正正的。 严堰抬眸,却是没看她,“你赞同。” “姒好自己没有认不认同的,只是想起一点,”她淡淡道来:“左相掌文阁文权,先帝在时过于重用,导致一脉独大。右相倒是不同,其只有一子,用不用,如何用,在于陛下。” 自他即位后朝中势力分明,有一脉独大的就是左相那脉,而他拥戴的,从始至终都是贤王。贤王也不是个安生的主。 现在宫中需要用人,又不能随便什么人都用。 就算用的人不是可以完全控制的,至少其确实有本事,加上他身为右相之子不可能和左相有牵扯,能多少周旋那边,也是好的。 姒好是这个意思。 严堰听罢,没有点头也没有评判她话的对错,手中的筷子早就停了,姒好从始至终都乖静的坐在边上半分没有靠近,她也没有多去观察那上位者的神情,圈地自顾。 .... 阮进玉回了自己那方营帐,好在一点,此次出来围猎会,自己先前吃的那些药物前启都多少带了过来。 一回屋子,他这满身虚停脸色隐忍难堪的样子前启一眼就辨出来了,“大人又胃疼吗。” 第31章 前启立刻上前扶着他坐下,随后忙转身去找药。 阮进玉躺在床榻上,此刻意识是清醒的,他脸色确实不是很好,但双眼明开,十分淡然的看着上方,疼,定然是疼的,除去方才在行宫那边的强撑,此刻回了这小屋,倒是任它疼。 这骨子淡然的劲,好似长久习惯的一般。 “大人。” 前启将药端来。 服过药他便又躺上了床,前启没再打扰在外面候着去了。 想睡但是睡不着,明明什么事儿都没干他现下却觉得好累,身心俱疲的累。有些莫名其妙。 前启再次从外面进来,这时已然过去好一段时间了,阮进玉虽是闭目的,仍是到此也未睡着。 前启走到床前喊人,“大人,比武会快要开始了,不然我们不去了。我去找沈都督告假。” 阮进玉睁开眼,缓了好一会,此刻虽然胃还有些隐隐作痛,却是没那么猛烈的不可收拾地步,他淡然的从床上起来,前启都看不出半分异样。 便是能正常比武会。 这比武大会设在围猎场之后,很是寻常的活动,要是按照以往,这赢了皇帝许一奖赏。今日这可不同于以往,若是赢了,可不仅仅只是有个赏赐那么简单。 大家都心知肚明此番皇家的围猎会的目的在于何处。 宫中禁军缺人,宫中武将缺人。 比武大会比的就是武艺和武力,出彩的若是能得皇帝入眼,直接升个官职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此次不一般,往来都是采取二进一制,一路角逐到最后那位胜者。 今年遂了严堰的意思,不搞那么复杂,参赛之人全部上那擂台,仍旧是被打下擂台者出局,最后留在擂台上的人即为胜者。 此番之人也有些多,其中不免几位最得现场人看好的,昨日围猎会魁首右相之子周天述自是一位,还有今日也上场了惯来以武力居位的沈长郎沈都督。 这一堆魁梧挺拔高大健壮的男子里,有一格格不入的存在。 在那角落上,刚从边上上了场的,是一位女子。 这女子穿着干净利落,束腰束腿,手持着一炳长枪。 他们对此人并不陌生,是当朝枢密院枢密使之女缇雅雅,此女从小习武,只是资质不高,但勤于练习不放松,不过因着那资质实在不高往来并不出彩。 却是没想到今日这比武大会她也要凑着上来参与一脚,一堆男子中唯一一位女子,还是比武打架。打又不好打,先撇开男女之别不说,其父乃是枢密院枢密使,寻常人哪能轻易得罪。 真是让众人好一番汗颜。 可人都已经上场了,除去这擂台,皇帝亲自坐镇这比武大会,在场的又有哪一位是好惹的,所以他们就算不满,连说也不敢在此刻说上一言。 缇雅雅一身红,头发也全部利落的高高束起,那炳长枪泛着银光,她双眼坚定,半分不移,也丝毫不在乎边上这一群人流露出的异样眼光。握着长枪的手更加决绝。 “雅雅小妹年纪小,却是个小武痴。若是打的不怎么样,陛下可不要见怪。” 冬禧长公主坐在边上,轻轻摇了摇手中的羽扇,姿态透着些没那么拘束的肆意。 今日这帷帐台不同昨日,以皇帝为主的好几位都在这一方高台帷帐中,阮进玉这位帝师自是也在其间。余下的,就是钦妃娘娘冬禧长公主还有另外几位朝中老臣。 皇帝对他这位姑姑倒是情绪不多。 谁人不知缇雅雅和冬禧长公主走得近,也正因如此这缇雅雅才只让人觉得更不好惹。父亲是枢密院枢密使,还有一位待自己如手足的长公主殿下。甚至听说...... 见皇帝没有开口,钦妃不动神色的观察了一番,才状似好奇的开口,“雅雅手中那炳长枪,甚是眼熟。” 另一位臣子接过话来,“这臣倒是知道,霁北小侯爷有一流传闻名的长枪,就是这炳罢?” “是啊,”冬禧嫣嫣一笑,“小侯爷那炳狼王枪,这世上哪里还能找到第二炳。” 台上开始了。 以往从未这般打过比武会,这么多人一起,场面顿时有些混乱,周围掉下去一个人,自己的胜算就要高上一分,规则是如此。 所以大家刚开始,都处警惕的防备状态居多。那么多人呢,何必早早将自己体力耗下去。 倒是也有动手的,只不过都是挑着一个人一个人的试探着来出手的。 场面看着有些混乱,但还没到那种凶残的地步。 只是,其中有一方不一样的,就在所有人都呈防备观察姿态时,有一人却是截然不同,他一把长剑耍的娴熟,见人就上,已经和自己最开始的周边四五人打上。 不到片刻,那几人便全部被他打下了台。 就此,他也半刻不停,继续向前来,又和另外的人对上。 第30章 络不绝07 周天述这打法是不要命的打法,见人就砍,进攻气势很猛。 但是要知道一点,今日擂台上那么多人,胜者规则是留在擂台上的最后一人。像他这般刚开始就在持续消耗的,再往后一点该如何办?怕是难撑住。 看台之上的人自然也都想到了这一点,于是许多人是不理解的。 阮进玉的视线也在他身上。 周天述此番行为,再说的透一些,除去赢不赢的,这场比武最主要的,其实是显出实力,让皇帝看到实力,第一的奖赏确实事实存在,可皇帝的心意是旁人决定不了的。 想必,阮进玉认为,周天述或许是有想到这一点。 说是这般说,他这么打下去,人是被他打下去不少,再往后一点,自己估计也撑不住得下场。 和周天述站的对角有些远的沈长郎此刻还没有出手,他像是看穿了周天述的想法,于是站在一旁就这么抱着双臂静静的看着,神色莫辨,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沈长郎威名也还是在外流传开来的,别的不提,武力值没得说。所以大家第一个会选择先避开他,免得上来就被开刀。 周天述这边打的火热,以他带动的,其余人也都没有再看戏下去,各自挑着身边的人出了手,出手是打着能少一人就一人的念头。 缇雅雅也提着长枪上来就抡,她虽是女子,这长枪还是耍的熟练,只是看着势头没有那么足,就像是有些钝,不过这并不影响她接连打下去几个人。 很快场上的人越来越少。 这场比武没有什么点到为止的说法,撑不住自己下去就是,所以也许了他们每人带一武器,就算有人出手不知轻重,只要不闹出人命,都好说。 果不其然,场上目前还剩十五余人,可周天述由于一开始出手就招招不留情,到现在自是消耗掉了自身大半。 缇雅雅也大差不差,她体力算是好的,可这不是她往日打的那种一对一,一连不停歇的这么打下去,目前她撑着长枪的手莫名有些发抖。 场上一片狼藉,有的没注意的已经负伤在身,不过伤的不重,也不愿就此放弃,便同样撑着在台上没下去。 这么看来,整个台上目前状态最好的便是沈长郎,他方才也不是全然没动的,只是他原是站在角落方没出来,有人向他冲来他就会出手,毫不费力就能解决。 到现在,看着全身一尘不染,好似还没出刀一样。 场上剩的人不多了,经过这么一大场乱战下来还留在台上的,自然都是些有点实力傍身的。现下这个场景,一时间台上陷入了平静。 或许是都在打量着剩余的人,又或许是借此休整一下。 阮进玉看到现在,发现沈长郎的目光虽然像是默默平视在场,其实那余光之中,总是若有若无的将边上周天述的行为放在眼中。 看着并不明显,因为在这个台上的人就是要时时刻刻的关注身边任何一个人的行踪动态。 再一次打响这场战斗的,是缇雅雅。 她其实已经因为体力跟不上有些气喘脱力,尽管面上不显身体隐忍,但只要用点心就能看出来,台上其余人也不会看不出来。 于是,再次打响的第一个人,就是直接冲着缇雅雅来的。 而且是俩位男子毫不顾忌的一齐冲她而来,就像是说好了一样。 这赛事也并非不能拉帮结派,只是到底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在皇帝和众臣面前这么做总归有些要面子。 但是现在,他们怕是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阮进玉看了全程,左边那位黑衣男子手臂上有伤,因为全身黑衣所以血迹并不明显,但那一道绽开的黑衣之下的伤口,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这一刀痕,就是方才缇雅雅出手伤的。 所以他现下和边上那位才一齐直冲缇雅雅而来,他眼神凶狠,眼中之标只有缇雅雅一人。 这边再度打上,缇雅雅左手一转,原本倒插在地的长枪随着她的动作翻身一起,在空中转了半圈随后用力握住枪柄,对着来人刺去。 第32章 因为她手中这一炳长枪太过惹眼,大家都知道她是耍长枪的,而长枪在近战中有一明显的不足,就是因为长枪枪柄太长而在双方近战时灵活性不如其他,她的各种转身动作也被限制。 又是因为二打一,对方吃透了她这一点不足,俩人冲上来就贴她很近,缠斗起来她的动作限制了不少。 看着就要落了下风去。 周天述只平淡看了这边一眼就将视线放在另外几人身上。 然后再度提起剑来,他手上因为过于用力而手背乃至手臂上蔓延的青筋迸现,很是明显。 缇雅雅落了下风,眼看着再往前一点就要被击下台去,那俩人却是也丝毫不放过一点空隙,见招就来,不到俩个回合,那黑衣男子再一次出剑时,缇雅雅往后退的动作被另一人打断,至此,长枪落了地,她的手臂上,鲜红的血喷出来。 冬禧长公主原本在上方悠哉的心思早已消失殆尽,看到这一幕,啪的一下手掌砸在自己坐的椅子扶手上,闷重的一声传来。 显然,她看得怒了意。 在场其余几人自然都看到了,没人说什么,严堰的眼神平淡的落在她边上一眼,随后不咸不淡的收了回去,再次放到擂台之上。 冬禧想发作,她脸色已经不似开始了。 “公主喝茶,”钦妃忽然起身到了她身侧,微微俯身将那茶盏端到她面前来,“今日这天却有些热。” 长公主对着她笑出来一个笑,转头来,接过她递的那茶盏,“钦妃娘娘,有心了。” 她转来之时,视线并不全在边上的钦妃身上,而是透着钦妃之身,悄然看了她身后、边上主位的皇帝一眼。 随后接过茶盏转过来继续坐好,那茶盏接是接了,终也是一口都没喝,直接将它搁放在了边上的桌上。 这帷帐中的插曲没有人注意。 之外的台上赛事仍旧激烈焦灼。 缇雅雅眼看着就要被再次来的一剑逼下台去,她手中武器已然掉落,若是这一剑而来,她接肯定是接不住的,躲也没地方躲,这就是要将她逼下台的。 周天述这边也打急眼了,再度和另一边的别人对上。 只是他这次剑出了,没有打到人。 沈长郎终于主动出手了,他从那边径直过来,抬剑挡开了那黑衣男子直冲着缇雅雅而去的长剑,然后没再管这边,头也不回的几步到了周天述面前,一掌打在面前的人身上,那人直接飞出台上到了台下。 他提被他打下去那人接了周天述这一剑。 因为这一串动作太过连贯且迅速,台上许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第一人便是缇雅雅,她面前那黑衣男子那剑被挡开,就趁着这个时机,缇雅雅丝毫没有犹豫,一脚踩在边上落在地上的长枪上面,枪头微微翘起,她脚尖一勾,那长枪便拔地而起往上来,最后稳当当的重新落回了她的手中。 缇雅雅毫不犹豫,身上的伤带来的痛也丝毫不影响她再次出枪,她利索转身,那长枪径直刺向她身后的另外那个一直在断她后路的人。 那人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这忽然发生的变故,又是完全没有想到她长枪重回手中先打的不是面前的黑衣男子而是身后自己。 于是长枪穿透他肩,男子口吐鲜血,掉落下台。 她根本没有管落下去的那人死活,像是对自己这一枪的把控十分明确,所以往回一收枪就再次转身,横翻着朝那黑衣男子扫去。 黑衣男子本就也是负伤之身,这一下他有时间去作挡,但不知是人少了意识还是什么的,手中的剑没有再次提起来,而是直接双手并拢在身前,用肉身去挡这一枪。 长枪横着扫来,最后径直的打在了他用于作挡的双臂之上,不敌,被这一下给击退到擂台边界去。 缇雅雅根本没有思考就继续追来,眼见着她要再度出手,黑衣男子看一眼,随后果断的自己跳下擂台去,自己放弃了。 她一口气提到现在,终于松了一些。 脸上并没有一点被别人针对的不悦,也没有一点胜了他们二人的心喜,只是谈谈的回了身,在一旁积攒着自己的力气,一边警惕的看着四周,一边慢慢等待恢复。 “到底是枢密使之女,一炳长枪耍的可是好极了。” 帷帐台子里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不免就有人来夸了。 冬禧的脸色也自然不似方才,好转了不少,不过担心之色还是隐隐于底蕴未散尽。 沈长郎这次是直奔周天述来的,边上其余人他都没有管。 原本打算先将其余人全部击下去的周天述这下是被迫提前和他打到了一起。 周天述接下那朝他来的一剑,随后自己手中的剑也一弯,身子前倾,朝他来去,“见谅。” “装什么,”沈长郎啐了一声,接着周天述的招式也一齐出了剑,“我是真看你不顺眼,打不下我你也是真废。” 二人的声音互相在对方身侧,并不是特别大。 沈长郎是一看到他就有些忍不住,这不,上来就先好一顿讽刺了再说。 周天述倒是心宽,半点不被他的话所影响,一心都在自己和对方的对战一招一式上面,不过沈长郎即回了他,他也万万没有不理他的道理,“我自无心与你相较,你很厉害,但这场比武赛事,我势要赢的。” “废物不配与我阿姐相论。” 沈长郎只留下这一句,而后再一剑下来被对方再次接住时,俩人弹开,之间的距离被拉开来。 他们二人几乎打着打着就占据了擂台的中心,剩下的其余几人全部散落在边缘没敢靠近。 沈长郎和周天述二人习武皆是用的剑,这打在一起架势可真是大,边上这些人此刻哪敢直直冲上去参与一脚。 “他们二人可终于是对上了,”台外,有人看着赛事来评,“倒是,打的比我想象中还要激烈,我们沈大都督还真是一点不留情啊。” “激烈是激烈,我倒是觉得这小周公子,后起之辈资质确实不错。” “后生可畏啊。” 其余人没有参与这话,今日皇帝言之甚少,也放宽了他们的心随他们讲或评。 这比武大会确实有些看头。 “我没想以任何来要挟你,沈长郎,你该恨我,”周天述抬眼,再次出剑而去,“我也确实有私心,但是你相信我,如何我都不会负她。” 周天述并非不知道自己父亲同意他与沈惜这门婚事是因为父亲和太后想要沈长郎手中的兵权,他知道,可他真真是喜欢沈惜,想娶沈惜,更加是接受不了沈惜成为别人的妻子。 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沈长郎是受武安王的恩泽才能有今日的地位,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沈长郎愿意妥协只是为了他阿姐。 沈长郎这是宁愿熄掉和违背自己心中的信仰和坚心,只为了他阿姐,就算,会落下个忘恩负义的不道德名声,和旁的别的代价,也在所不惜了。 周天述在这一点很是敬佩他,同样也确实心中过意不去。 先前完全没机会和他能俩个人私下里说点话,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了,还是在这样鲜血糊乱喷涌的比武擂台上。 “我不信你,”沈长郎眼神阴婺。“我不可能信你。” 他这一次拉开距离,是不想在和周天述说话,在原地脚上生了一分力,随后再次而来时,手上的剑半分力道都不收了,他这是要拼了全力。 周天述前面耗费了太多的力气,再加上沈长郎招招出手狠厉,半分情面都不留,这么下去的第四招,他就显然开始落了下风。 就是如此了,沈长郎这一招更比一招狠,就像是非要他死一样的毒辣,面上的情绪也快要收不住了。 “他们二人这就打的有些过了罢!”有人发觉不对,张嘴道来。 他声音不小,在座的谁人听不到。 右相其实也在,正是因为周天述父亲右相本人也在场,所以这看客中,想要巴结的人自然还是存在,就算不为了巴结右相什么,总归右相在此,轻易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周小公子前面那么长时间一打多,打下去那么多人,体力本就耗去了不少,”有人开头,自然更有人接话:“沈都督何必这般得着不饶人的招招狠毒!” 是了,他们这些看客此时可是都觉得沈长郎有些过分了。 若是按照平时沈长郎和周天述对上谁胜谁败尚未可定,就算打个平手也是可能的,沈都督的武力大家却是都多少有所耳闻。 但周小公子资质很好,年纪小一步一步走的让人惊讶,乃有未来枭雄之范。 可是今日确实不同,这场比武赛打下来,前期沈长郎在边上动都没怎么动,与之相反的就是周天述,台下有一半被打下去的人是出自他之手。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现下再来和沈长郎对上,就算敌不过也不一定是武力不敌。 看着吧,让人觉着不公平,他们才会在这之上放言。 第33章 好几位臣子皆是如此之言。 姒好先是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边上的严堰,看他仍旧半分神色变化没有,刚打算要开口,却是还没出来之时,全部收了回去。 “各位可是没有听清此番比武赛事的规则?” 一直没有开口的帝师大人现下突然出了声,“为何现下我会觉得,沈都督若是胜,也胜的胜之不武。”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可是沉默了,没人接话。 这话可如何接? 方才那几位面红发言的人此刻也一道沉下去不讲话了。 阮进玉说的有何是不对的吗,这场比武赛的规则本身就是擂台之上的人乱战,被击出擂台者即算出局,其余再无规矩限制他们是个人打多还是互相之间可以组队。 是周天述想要展示自己所以从一开始就半分不留的出来。 他的实力被上面的人看到了,台上有许多人是被他一个人打下去的。 现在只有几个人在台上了,一直因为声名在外而没有几人敢来主动招惹的沈长郎终于出手了。 于是,周天述落了下风。 上面的人评了就评了吧,越说越过分,就差直接将沈长郎就算赢了也赢得不光彩直接说出口! 阮进玉真真觉得有些荒诞。 一直没开口的他,终于开口了。 一下被戳破这点的那几位臣子哪知道向来以礼待人不会同他人计较太多的帝师大人今日一反常态的说话这么无忌。 不可置信是不可置信,面子还是要的,于是有人还想为自己的话辩驳或者解释几句时。 皇帝身边的洪恩公公忽然开口了,“各位大人,今日的赛事规则只一条,擂下者败,台上者胜,胜负定乎高下之位,显之。” 洪恩公公这话就像是接的刚刚阮进玉的话,像是十分贴心的在给那几位没听懂规则的臣子讲解规则。 洪恩公公乃是圣上身边的公公,既然是开口,多多少少有着皇帝的意思。 这下,那些人彻底哑言,一个字没说全部咽下去了。 阮进玉也是没想到严堰会授此意,于是下意识转头看向那边去,然后正正对上那边透来的视线。 是了,皇帝或许也因为方才他的话而注意到了他这位一直缩在角落不作声的帝师。 严堰看过俩眼,就将自己的视线转了回去。 这一眼的视线明显,阮进玉抬了眼又抬,看了又看,在确定皇帝的神情。严堰面上的情绪好像没什么变化。 再加上方才洪恩还帮他说了话。 那......他这话,应该是没有惹得皇帝不悦的。阮进玉这便就放了心。 他视线也转回去了。 是没看到那边还有一道视线也落在他身上。 姒好是先看的严堰后看的角落的帝师,不动声色的看了全部,于是心中确信,方才那一下身侧的皇帝情绪是有变化的。 她今日全程坐在皇帝身侧,姒好最善察言观色,这一整场下来严堰的神色她一直都有看着。严堰是从头至尾面上心中半分波澜都没有。直到方才那一下,他的神情是不一样的。 虽然面上不显,可是细细观察,能看出区别的。 姒好忽然觉着有些....,不过不知如何表达,最终还是当作没有看到,也没像往常一样在知道皇帝情绪有异的时候去安抚或者出言怎么样。 这个小插曲过去,所有人的视线再度回到擂台之上。 那一招过后,周天述的下风就彻底显露了。这一剑横劈勉强躲过。 沈长郎根本没有半分的犹豫,甚至都没收回来给他一分喘息的机会,左手转过来握住右手,双手齐握,挥着剑再次过来。这一剑,是从上到下朝着他的人劈来的。 周天述这一剑就算接不下去也得接,不然就有一条路,从身后跳下台去,认输。 他抬眼,毫不犹豫撇开后者选项,同样双手用了全部的力在自己手中的剑上,拼了命似的接下了这一剑。 沈长郎嘴角一抹笑,松开一只手,正掌径直朝面前的人袭来。 这一掌可是力道在线的,径直打在他的胸上。 二人剑上的力双双褪去消散,周天述被这一掌给击倒在了地,嘴角掩出一抹红。 沈长郎在原地,居高临下的提着剑看着他,眼中的不屑半分未变未减。 这个结果帷帐中的各位其实也能猜到了,不免有人叹上一口气,觉得不值没必要这般,阮进玉看了看,视线往前面的右相那边一瞥。 方才他们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身为周天述父亲的右相却是一语不发,并未因为他们帮周天述解释之语顺着话来挽回面子,也并未因为阮进玉后面的直白戳穿而不悦悲愤,什么都没有。 只是现下,阮进玉看到右相放在腿下紧握成拳的手。 是了,怎么可能有人不心疼自己的儿子。 现下胜负算是已经出来了,结局已成定局。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于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台上居然还会发生这等变化。 作者有话说: ---------------------- 第31章 络不绝08 周天述手中的剑离手落地,他人也嘴角挂血半倒于地。 沈长郎到目前手还紧紧的攥着自己那把剑,双眼低下来看的,仍旧更多是居高临下的不满。 就这么一刹那间,原是因为这俩人的战斗太过激烈而其余人于边上一动不动的形态忽然改变。就周天述斜方的一位男子忽然以极快的速度拔剑朝着地上的周天述而来。 周天述原本就已经受伤倒地,并且手中兵器也落地,这么一剑毫无防备的下去,怕是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周天述下意识的反应救了他自己的命。 那一剑斜着他的脖颈而过,擦出了一道小血痕,倒是不致命。 这一剑被他躲过了,那人却还是没有就此住手。 就这一瞬,台上台下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阮进玉站起身来,他敏锐的将视线移过到那人手中的剑上,于是惊奇发觉,这人方才这一剑看似致命而来,其实重点却并不在此。 果然,就在这一剑被周天述躲过之后,俩人之间的距离被极速缩短,那人一掌而出,击在了周天述的胸前,这俩招他几乎是不间断而出的,所有人刚为他松一口气这心又再次跟着一起提起来。 这其间的变化速度简直太快,等所有人反应过来面前发生了什么之时,周天述的人已经被击出飞去。 这方擂台很高,以驯鹰台的规格来看,寻常人掉下去倒不过摔一下痛一下。 沈长郎即便再恨他,也不过只是恨,如何都不可能想让他死的。 他的视线跟着过去,便是察觉到了地上,就周天述飞向的地上,那一方正正立了一块石柱,这石柱不高,可若是这么一个受了伤的人从这么高的台子上径直以背砸在上面,也是要半死不活甚至直接丧命的。 所以,这人的主要目的就是将周天述打下去,至于周天述的死活,他根本一点都不在乎。 这可是皇帝坐镇的比武大会,虽常言道刀剑无眼也到底人命关天,更何况还是当朝右相的独子。 阮进玉的视线终于放在了那人身上,在脑中想了想,终于对上了名号。 是左相家中的亲侄。 那便得通了,他第一剑根本没有想着是杀了周天述去的,顺利让周天述躲过去。若是这第一剑就直接要了周天述的命,天子在前,他怎么也辨不过偿命这件事。 但若只是以比武之法,按照规矩将人打下台,便是不一样了。 只不过,周天述运气不好,正好人飞下台的地方,有一方石柱。 沈长郎握着剑的手一顿,最后还是在人撞上石柱的前一刻踩着台边沿往下而去,他轻功不错,这力借的妙,正正好在这前一刻先到石柱前。 沈长郎手中的剑一出,尖端直直插到了石柱之上,横面而对,正正接住了从那边掉下来的周天述的背。 沈长郎的脚也落了地,俩人双双出局。 他非常嫌弃的抽回了自己的佩剑,收回后就转身就走了,再没管他死活。 台上的局面再次发生变化,原本大家都认定了武力值最高的周天述和沈长郎双双下台出局,那么剩下还留在台上的人,就皆有可能成为这次比武大会的魁首。 缇雅雅呵一声笑出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意而道:“真贱。” 随后手中长枪一转,便是直直朝他而来,台上的对打再次开始。 而至于擂台之外,看台帷帐中的好些人注意力已经不在擂台之上了。 好在周天述已经没有性命之忧。随队而行的御医现下已经去给他诊治。 沈长郎回到皇帝座下来复命。 早在左相侄子出这个黑手的时候右相就已经在此坐不下去了,他几次三番的望向边上的皇帝,偏偏皇帝半分要叫停的意思都没有,他依旧漫不经心的看着之下的擂台。 第34章 对这件事情并没有半分旁的意思。 现下沈长郎回来了,他也直接从座上起身,跟皇帝请了命之后,就离开了这方帷帐去看自己儿子去了。 这今日的比武大会左相并没有来,右相就是一股脑的火也没地方发作。 沈长郎回来之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他的位置原本就和阮进玉离得不远。 现下更是直接坐到了他边上来。 不过,二人虽然坐的近,却是中间弥漫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气氛,导致一直到了现在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双双沉默至今。 台上的较量也很快出来了。 “雅雅姑娘不愧为女中豪杰,一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呀!” 左相那侄子本也不是什么很厉害之辈,不过是靠点阴酸手段苟活到最后,不出几招就被那一杆长枪给打下了台。 除此之外,其余就只剩下几个,互相打着,拜的拜落的落。 最后台上剩余的这个胜利者,是没有人想到的那个她,缇雅雅。 虽说缇雅雅是个姑娘,再加上之前传言,这乱七八糟的传言总是道,缇雅雅资质不行。 现下看来,这一杆长枪就是被她使得挺好的,至于资质不资质的问题,总归是赢了。 这么大一场比武大会,最后的魁首是一个姑娘。 莫要说旁的,这最高兴的自然是冬禧长公主。 往日的比武大会哪里由得上姑娘上场,这一次能允许她上场,第一就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再来也是压根没想到她会荣获魁首。 这么一众世家子弟的公子哥,败给了一个姑娘,面子上可是丢人。 钦妃想到这里又不免去看了一眼拍板这件事的人。 比武大会本就是沈长郎操办的。那沈长郎要上场,阮进玉就全权代为操办,这件事自是过了他的目。 现下办成这个样子,想必有很多人不悦,不过钦妃看着,这当事人好像并没有一分觉得不对,甚至他为头一个为那小姑娘鼓掌的。 这一掌过后,皇帝也笑开了脸,一拍掌允下皇恩。 这件事,便是再由不得别人说什么。 大会散去。 不过,令人犯难的事,这比武大会和围猎会本就是为了选举高才入宫为官所办的。 这比武大会的魁首是缇雅雅。 现如今是让这姑娘入宫为官? 阮进玉在大会之上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只不过眼见着皇帝当时没有说,自己也就没有多嘴。 大会散去之后,洪恩公公前来请他过去,便是面见圣上。 果不其然,严堰见到他之后问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件事情。 让女子入宫为官,和朝廷百官一样参与朝政,历来先河并不多见,在多数人看来,这是不合适的。 阮进玉倒是有别的见解,“陛下此番为的是武官,想要的也是武官。” “缇雅雅痴迷武学,平日里付出也并不比男子之少。” 阮进玉只是说到了这个份上,只是为缇雅雅说了几句话,还没有说到更多的,严堰便已经全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拍板点头,“孤同意老师的话。” “男子做得,女子亦是做得。” 原以为严堰找他来只是为了这件事,确实在这件事情解决之后,严堰的脸色仍旧没有好转。 第32章 销魂窟终不渡01 大理寺最近接到一起非常棘手的案件。 上行主街一连死了四人,四个都是身强力壮的男子。 现在可谓是闹得人心惶惶,百姓们惶惶不得终安,现下是连门都不敢怎么出了。 看看这几起案件不是接连发生的,前后时间隔的较久,就是这么久了,还在死人,这案子一直都没有进展,大理寺给不了百姓交代。 这不,百姓就闹起来了。 此刻这信是已经传到皇帝这儿来了。 这段时间本来民间就在征兵,现下被这件事一闹。 百姓们认为事情得不到解决,是官府无力,皇家无为。 民意盛怒之下,和指挥使那件事再度被一起扯了出来。两件事情一相,拉扯,最后,这征兵的事情被拖下去了。 阮进玉看了一眼他,严堰虽是面无表情但眼底确实看得出来不悦,这件事确实困扰。 征兵这件事筹划的不算太久,但却为实实在在需要。 现在是这边官家子弟没搞好,那边民间征兵也没搞好,两头都让人一言难尽。 “回宫吧。” 最后,严堰薄唇一启,这次也不问阮进玉意见如何了,直接给了最后决定。 就是结束这次围猎会提前回宫。 阮进玉自然不会有别的意见,点了头出去之后,圣旨也跟着一道传了下去。 这边的沈长郎在接到圣旨之后很是不懂,觉得很是荒谬,这次围猎会办的这么盛大,是皇帝的旨意,这都快接近尾声只差临门最后一脚的赏赐宴会了,却是忽然召告所有人要回京。 他是没地方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直到忽然扭头看到了从那边而来的阮进玉。 “这又是搞什么鬼?” 沈长郎对其中发生了什么好似不是特别知道。阮进玉也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最后只道:“民间发生了些事,最后这宴会怕是办不下去了。” 沈长郎这边也猜到了民间征兵被拖的事情,可他却还依旧不能理解,“那边征兵被拖,这边呢?也不管了?” 阮进玉抬眼,他倒是语气平淡,“总归是接近尾声了。” 气煞他了。 也懒得和面前这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帝师多拉扯,呵嗤一声白了他一眼,转头就进了自己营帐收东西去了。 阮进玉还没来得及走,便看到刚进了营帐的人又出了营帐,同样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略过他就跑去整兵了。 这也不知是怎么的。 甚是无奈,连气都叹不出来了,也没多管,转头回自己营帐去了。 从郊外回宫,皇家队列是直接回的皇宫,其余子弟也都各回各家了。 骑射围猎会到此便也告了一段落。 虽是十分突然,到底还是没有人面上去质疑皇帝的抉择。 阮进玉跟着大队走到皇宫外,没有直接和皇家队列进宫,而是转身上了街。 严堰当时在营帐中和他讲,征兵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继续进行的,那么现在这个一连死四人的案件,他当奉命去看上一看。 这案子全权由大理寺负责,如今这大理寺不由大理寺卿说话,大理寺卿年纪高了,近来一直都卧病在床,大理寺中的事务就全权交于了大理寺卿的徒儿大理寺少卿管辖。 阮进玉先前听闻,这大理寺少卿管事之后大理寺其余众人有诸多不满的,他年纪小,之前又是个妥妥的公子哥,大家觉得他担不起大责。 加之能当上大理寺少卿完全就是被他师父带着上去的,自己的真本事恐怕没多少。 这不,大理寺卿现下卧病在床出不来,这大理寺中有了一个棘手的案子,这案子也好些时刻了却是半点进展都没有,若非如此,百姓也不会如此恐慌到不满。 阮进玉此番出来是直奔大理寺去的,甚至舟车这么久都没有辗转一个地方歇歇脚。 他就是心中惶惶不安的,非常莫名其妙没有原因。 此次出来,他也是身边一人没带,前启抱着他那只兔子先回了宫。 大理寺在主街的中心,地理位置优越,以前虽没来过,倒是知晓路径,没多久就到了。 他有想过让百姓咒骂不作为的大理寺上下中的人多少有些懒惰,但是没想到是这般模样。阮进玉一进来,前厅看不到一个人,是沿着俩边廊道再往里走,才终于见到了人。 他的面前,围着一团人,此刻正在大声大笑的喊着牌儿,边上的桌上是一堆空荡荡的酒壶子,这些人没个正形,甚至大多数几人衣着混乱,还有俩个光着膀子的。 阮进玉走到门口,没有再走近,这让人触之便只觉晕晃晃的气味属实有人难以让人接受。 他也不需要再走近,因为里头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一抹格格不入的人影。 他们推搡着,你推一下我我戳一下你,最里头的那个人终于往外面这边抬起了头,他斜垮垮的倒在那炕上,脸上醉意明显,双眼略有些迷离的投来目光,稍稍看清人后,便是从那炕上歪歪扭扭的起了身,伸出一根手指头对着门口的阮进玉。 嘴上也没个把门,张口就来,“呀哈,黑衣美人!” 阮进玉今日是从郊外回来的,平日里他大多的衣裳颜色各异,但黑衣较少,今日是为了方便才穿了一身简便的黑衫。 他倒是不介意这人上来就嘴上没个注意,他不在乎这点。 只是这屋中的这老些人,一个都不认识他。没人知道他是何身份。 在大理寺少卿晃晃悠悠的身子,就要朝他这位“美人”投来一个大拥抱之时,阮进玉不紧不慢的将怀中的令牌拿了出来。 第35章 这是皇帝的亲信令牌。 便可知其中威严所在。 就大理寺少卿就算再如何荒淫无度,这令牌还是认得的。 吓得他立马站直了身,眼前的美人也终于在他眼中彻底现了形看全了影。 除了他,大理寺少卿背后的其余人也都看清了面前这人手上握着的令牌,大理寺少卿还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就已经非常顺滑的往地上一跪,脸埋着地不敢吭声了。 那咚的一声非常大,大理寺少卿也终于回了神,左一思右一想,还是先跪了再说。 阮进玉本是没打算搞这么大阵仗的,他此次出来本就没有高调出行。 那谁知道这大理寺如今是这副模样,就算他不爆出自己帝师的身份,也得拿个东西来,否则没法服众。 总不能真在这陪着他们玩。 所有人回到了正厅,阮进玉并没有上座,只是站在边上,看着这厅中浩荡荡的一群人。 当真是觉得荒谬,一个为朝廷为百姓付出的大理寺,上下都荒淫无度到这个模样。 阮进玉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无意。 他看着那大理寺少卿,先将其他人遣了下去,最后这厅中只剩下他和大理寺少卿两人。 大理寺少卿此刻的神还没有缓过来,看着边上的其余人一个个退了下去,最后只留下他和眼前这位,“美人”之时,额头上的汗都要冒了出来。 在最后一个人退下去之时,这大理寺少卿几乎是毫不犹豫就作辑又要跪下去,口中的模糊不清也慢慢变得分明, “美人我错了啊!” “……”阮进玉那一口气都没叹完,这下更甚无语了,还是尝试先开口,“你好好说话,可是你的酒意还没醒。” 大理寺少卿半只腿都已经到了地上突然抬头,“也不是,我没醉,好吧只要你能原谅我。” 他这话越说越奇怪,阮进玉一向很好的心态和平淡的情绪都要被他弄得一黑一黑的。 “这是搞什么?” 声音是从大门来的,来人人影还没入他们的眼中声音就已经传过来了。 沈长郎这独特的嗓音和跳炸的性子阮进玉一听便听出来了。 沈长郎一进门就看到面前这番场景,在地上跪着这个大理寺少卿,和一个一脸闷沉不知如何吭声的阮进玉。 最后一句话他听到了。 所以大理寺少卿给阮进玉跪下,是在求他原谅他?原谅他什么?他做了什么? 沈长郎匪夷所思,甚至一脸鄙夷的走到他们二人面前。 阮进玉看了沈长郎一眼,就将视线放到自己面前的人上,还是先道:“你先起来。” 看着外头来了人,大理寺少卿一改方才的模样,起了身就端端正正往边上一站,然后对着来人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好半晌才认出来的人是何人,禁军都督沈长郎,他认得。 于是还算得礼的作辑问礼,“沈都督来可是找我师父,沈都督可以去师父府上找我师父。” 沈长郎先前就跟大理寺卿有过交集,虽说来往的不算很密切,但是大理寺少卿认得面前的人,于是也就这般认为了。 不然总不能,是来找自己的。 他们二人可是半分交集都没有。 沈长郎斜着眼睛的瞥了他一眼,双眼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停了小半晌,才言语略讽的开口,“我当你只是顽劣点,如今你师父不在你还是这副样子。” “说出去都难听。” 大理寺少卿对这等讽刺话语也是并不以为意,他性子本就开朗,就算面对这等子事儿,也不以为意。 甚至是有话可说,“那我师父一直同我说,人活着是要开心,计较那么多会不开心的。” 沈长郎简直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这话确实是大理寺卿会说的话。 他呵笑一声,“你若不为官,天下随你去开心的,在此又是作贱谁呢。” 这话出来大理寺少卿就突然息了声,他没有说话了,抿着唇低着头也不再去看面前二人。 阮进玉终于得了空能开口问沈长郎来是做什么。 沈长郎从进来那一刻到现在看了一眼便知,这大理寺少卿并不知道阮进玉的身份。 于是只道:“多少都和这件事儿有关,我这些日子都在上行街,来瞅瞅看你干的什么事。” 想来是知道阮进玉没有回宫,又是连接着发生了的事情得知了阮进玉的去向,多少猜到了一点他要干嘛,这不就来看看。 阮进玉现下看到沈长郎便想起了他上次委托自己办的那件事。 和皇上请旨给沈长郎阿姐和周天述次婚。 阮进玉本来去严堰营帐的时候想找个话讲一讲这个事情的,偏偏撞上了上行街死人事件,又是联合着民间征兵的事情一起来的,他完全没有机会开口。 便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和严堰开口。 不过这件事情目前也不能急,周天述才在比武大会上受过伤,转眼就急着成婚的话怕是会引人多想。 就只能再往后拖一拖。 总归二家这婚事,是板上钉钉无疑的了,沈长郎手中的兵权就算没有直接移交,想必早已和那边过了想法。 这件事情具体的阮进玉不知道,也没打算多嘴去问。 阮进玉点点头,“来都来了,且看看吧。” 大理寺少卿这才得知他们的来意,原来是为了这件案子,他瞬间又直起了脑袋,“这件案子就是很离谱呀,等一下,我给你们找一下卷宗。” 他带着两人来到另一个屋,将卷宗全部翻了出来。 这个案件的最开始要从一月之前说起,最开始第一个死的那位男子,至今已有月余了。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家家都关着门,晚上本来出行的人就少。再加上这种天气不好,更是没有人会莫名走在街上。 据说打更人在三更天、夜过半的时候在街上并未看到任何人。 再然后,便是第二日一大早被出行的人撞到死在街边的男子。 致命伤为后背的刀伤,经仵作检验,也正是死于这刀伤。 被捅了一刀,血流了半条街,天未亮就咽了气。 这个案子在大理寺过手一个月了都没有进展,是最近忽然又起来的三起案子将那个案件一起联系上了。 同样都是下雨天,同样都是夜半天,同样都是刀伤。 “这案子查了这么久,一个可疑人员都没有?” 能在短时间内发生三起这样的案件,给他们留的蛛丝马迹是肯定有的,那么多少会有个可疑的人,或者是有点蛛丝马迹的人。 说到这里,大理寺少卿才有些恍然的点了点头,“有吧。” “西雀坊有一名动上京郡的舞娘,叫婕婵。” 西雀坊是整个上京郡最大的舞坊,那么线下其中最出名的舞娘,就是这位婕婵姑娘。 这姑娘模样生的和他们南玉国的姑娘不一样,她双眼纤挑,天生媚态,瞳孔浅的在太阳下泛金光,那身形舞姿就更不用说了,流传下来的满是姿态惹人眼。 按照大理寺少卿说的,为什么会怀疑这个人,是因为在他们上行街道平日里夜半出行的人本就不多。婕婵姑娘为其中一个,她声称每日夜晚都会从舞坊回自己在上行街的家,所以晚上都会走这条街。 按照口供来说,有不少人在夜晚看到过那喜红衣,撑红伞的妖艳美人。 —红伞黛雨生浊烟 —化骨化魂断妖颜 婕婵的出名也在此。 她喜爱红色是出了名的,就连下雨天都撑着的伞都是红纸伞,走在街上,因为大雨倾盆而下,翻云覆雨起来的雾气腾腾,自然会模糊了人的眼,甚至是模糊了人的身形。 偏偏就是在这等雾蒙蒙的浊雨天,她那人形更是美的让人直观到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简直就是天上有地下无。 西雀坊晚间关门确实不算早,说是舞坊,可是青楼的配置全部都有,歌舞乐曲,美酒美人,让人流连忘返。 婕婵作为其中的头牌,自然每日登门的就万千。 只不过作为舞坊头牌,却是没有住在舞坊,这倒是令人有些不解。 也是令人奇怪的点。 平日里的这些舞娘全部都是住在舞坊的,说的不好听点,这些舞娘的卖身契全部在舞坊头儿手上。 怎么可能有让他们在外面住的情况出现。 可是现下偏偏就有这么个情况。 大理寺少卿大口呼吸,连忙说道:“我当然问了她们的头儿,那头儿和婕婵家中有亲,那都是亲戚,特殊点也正常啊。” “而且人家一个弱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怎么可能去用短刀刺杀四名身强力壮的男子呢!” 这就是固版思想了,显然,大理寺少卿便是这么认为。 于是在他这里,婕婵即便是有嫌疑,嫌疑也越来越低去。 案子不就又陷入了死胡同。 第36章 不过就光这一点很难说服阮进玉和沈长郎。 阮进玉一直不认为女子打不过男子是铁定的这件事,这不就有一个很明晃晃的例子,比武大会的魁首就是一位女子。 大理寺少卿看着面前两人一脸难以置信难以接受的模样,自己也有些急了,“真的,她不会武!不然我带你们去西雀坊见见人,你们就知道了。” 沈长郎看着他的眼神更加奇怪了一分,语气奇怪的道,“你倒是很了解她。” 说到这里,大理寺少卿刚刚还张牙舞爪模样一下子就熄了火,他忙正了正自己的神色,为自己解释道,“说不上了解不了解,只是即便我不认识她,街上认识她的人多了去了,随便拉一个问问就知道,更何况我实是亲眼见过这位女子的。” 沈长郎还想再说教他几句,阮进玉在边上无声拍了拍他的胳膊。 这俩人要是扯这个,今天怕是扯不清了。 阮进玉算是看懂了,感情这大理寺少卿在之前就是一个纨绔子弟,怪不得沈长郎看他哪哪都不顺眼。 要是现在再让他俩说下去,保不齐今天不在这里打一架出不去。 沈长郎这个暴躁性子。 作者有话说: ---------------------- 第33章 销魂窟终不渡02 西雀坊是无论如何都要去上一趟的。 这上京第一舞娘的名声他们多少也都听过,也正是因为这舞娘名声太大导致常人想见却是见一面也不容易。 今日他们到西雀坊,其间的客人甚是之多,光是这舞台中央下的这方空地就要被堵的水泄不通。 “这太正常咯,也不止今日如此,西雀坊的盛世,很久了。”光少卿见怪不怪的对另外这俩从未来过此地的人摆了摆手,于他们介绍。 “光孚临,”沈长郎语气不咸不淡的喊他名字作似警告,面上有些不耐烦。 光孚临砸了咂舌,将刚刚那股子浑然天成的吊儿郎掉气给掩了掩。自觉远离了沈长郎几分往阮进玉那边靠了靠,嘴还是硬的,“我不说你如何得知这其间情况,凭你这位从未来过的大都督吗。” 沈长郎啧了一声,显然是不满,最后还是阮进玉觉得头疼才结束这二人之间莫名就起来的战火。 阮进玉问他:“如何得以见到人。” 他看了这周围一圈,舞台上此刻也是歌舞升平的,一群穿着华美身段优越舞姿婀娜的舞娘在台上起舞,可是显然,这里面没有那位婕婵姑娘。 若是按规矩,他们报上名去,自然在这地方想见谁就能见到,甚至是直接停这舞坊的业让整个舞坊配合查案。 可是有旁的,其一,是这案子皇帝只是交代给阮进玉让他私下来看看其中有何另因,大肆行动肯定不符皇帝旨意。 其二,之前这桩案子是大理寺查办的,事情一发生光孚临就带人来西雀坊走过一趟了,现在他们在这般,也无意。 还有一小点便是阮进玉其实只是想来看看人,看看这婕婵是否如光孚临所言一样、是否还有旁的可能。 既不需问话,又何必大张旗鼓。 阮进玉没来过这地方,看着周边倒是觉着新奇,除去那一个个在台上飘摇的舞娘,第一个入他注意的,是这扑面而来的香气。 其余香气阮进玉闻不出来,但这酒香实在是浓郁到诱人。 很显然,沈长郎这位对美酒极其感兴趣的人打一进来也闻到了这味。 他们还是往里走着,因为带头的光孚临半个眼光都没在这儿留下,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着,熟练程度自然不用说,就像是常客带着俩位第一次来的不懂的新手一般。 这西雀坊里头的管事妈妈看到新客连忙上前来迎,还没开口那嘴就已经快要咧到耳后根去,甩着帕子就到了他们身前,“二位公子瞧着面生,头次来吗。” 离他们三步远的光孚临收回视线连忙转身伸手到这管事妈妈的身前来,隔开她与那二人的距离,光孚临笑起来当真是飘,“哎呀,我的人。” 管事妈妈视线移到光孚临身上,一顿之后才再次笑开颜,“好说好说,原是如此那公子自便。” 光孚临平日里头不当值的时候就总是和他那群子朋友来着西雀坊喝喝酒赏赏舞,老熟人又不是没来过的自是不需要格外关注,管事妈妈认出他来,便是就此退下了。 到此,沈长郎虽是没有嘴上继续讥讽,还是一个白眼翻上天去。 他是真真哪哪都看不爽光孚临这小子。 “为何你不直接问她。”阮进玉看着那管事妈妈离开这里的背影,这话是问的光孚临。 他们此行来,现下在这舞坊中也没有看到那声名远扬的婕婵姑娘。 可今日来都来了,总不能人都见不着一面。 光孚临即是这西雀坊的老顾客了多少和管事妈妈是相熟的,不然也不至于方才如此,所以何故不在方才直接问管事妈妈那婕婵今日之行是否会现身又如何得以相见。 光孚临转了头来,脸上又漾起笑来,摇了摇手指,“这你就不懂了吧,跟我来就是了。” 阮进玉倒是并不介意他的故作玄虚,点点头就跟在他身后没说话了。反倒是他身旁的沈长郎,再次送上一白眼。随后在他边上张口就来:“我也属实不太懂,你现下听这小子荒谬的话还半分不移。” 阮进玉知道沈长郎这话是要吐槽方才光孚临的这一番故作玄虚,他声音平缓,“性子是这样的。” 一副很理解的态度了。 又看了眼他,“做事不至于荒谬,你们,性格不同。” 沈长郎懒得理他这个和事佬,阮进玉情绪太淡定了,他觉着,就算是现下他们被火烧了阮进玉都能情绪无波无澜。 他到底还是好奇,“你就没有讨厌的人?” “有吧,”阮进玉也回了他的话,忽然又转过头来停了脚下步子,看着他这话还是认真了些,“虽不知为什么,但你若是觉着不悦,就不接着去了吧。” 他这话说的,是以为沈长郎真真很讨厌光孚临。 沈长郎当真停了脚上步子,“你是说,现下转身就走?” 阮进玉自是没有开玩笑,“当然。” 只是二人这话说的,意思或许有点没完全对上。 沈长郎便冲他道:“那走吧。” 阮进玉又点了一下头,随后再次回头过来,继续往前走着。 正转身过去还没有迈出步子来的沈长郎就发觉了自己身后忽然空无一人。回头来,那俩人都已经到了二楼平台上,就他一人还在楼道阶梯上。 沈长郎这便也反应过来阮进玉话中的意思了。 阮进玉说的,是独他沈长郎自己一人,而他沈长郎听来的...... 好吧,沈长郎几乎是立刻转了身,额间一松一紧的,三步化作俩步这十多节台阶被他跨完来。 然后便再次一言不发跟上那边俩人。 阮进玉再次看到说要走但却又忽然回来的人自然是带了疑问的,沈长郎开始的反应以为他在耍他,但转头一看阮进玉这张脸,想到他这人的性子,就又在心中摇了头。 好吧,性子是这样的。 他闭嘴了。 这西雀坊的二楼,布局很是分明,一共分了俩个部分,靠着一整圈围栏的小茶隔间,除去的,就是里头隔开的包间厢房。 这二楼廊上人倒是不多,来人都各自分明,要不就去小茶隔间喝茶喝酒看歌舞,要不就直开包间而去。所以廊间的人不多。 他们这三人也是,由光孚临打头的,三人步子没有顿下直接朝着里头走去。 最后,光孚临的步子停在最末尾当头的包间门前。 他又是非常熟练的直奔这扇门,又非常熟练的打开门,一点也不见外。 刚一开门,里头的乐曲声就传了出来,阮进玉还闻到了一股非常浓郁的酒香气味,比一楼的还要浓郁,直接一股气挤出门来包裹了他们一身。 太浓了,这味就有些刺鼻了。 这乐曲声很大,开门之后更是直贯耳中。 像西雀坊这样的地方,有钱一些的公子哥来玩,自然不会同旁人一样在一楼的大场那人挤人的地方待着。 二楼的包厢,很好的选择。 当然,既是在舞坊,自然在包厢中也能看到乐曲美娘、也能赏舞。 原本他们也是这般认为的,毕竟是在西雀坊中,这很正常。 但是一直走到里头,看清里头全貌,才发觉不是这样的。 这里头,乐曲是有乐曲的,倒是那上头空有乐曲奏响响彻整个房屋,没有看见一位舞娘。 如他们二人所想,这间包厢里头,全是些公子哥,还都是些说得上名来的府上的公子哥。 阮进玉的视线划过全部,最后落在那最边上的人身上。 这人一身红,修身紧袖的红锦缎衫,下摆的开衩处因着他半屈一腿的动作大开,那边上的火烧流云纹被掩住了一半去。 第37章 他手中原是指尖勾着枚玉佩的绦绳在晃晃悠悠的荡,察觉房中来了人,便从后抬眼,手指一转那玉佩被他握在手心便看不见真容了。 虽是和上次见面有些不太一样,阮进玉还是成功认出了他。 薛大将军的弟弟,薛字羡。 薛字羡在上京也是多少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没什么本事就爱玩。现下出现在这,实在不足为奇。 只是,这大理寺少卿光孚临和薛字羡互相之间认识,倒是有些联想不到。 也是,按照沈长郎的话来说,光孚临这混小子,整天不干点正事。 光孚临一进来看清里头的人之后就直接凑到薛字羡边上,“薛兄,今日可还玩的开心。” 薛字羡视线却还在外头那俩人身上,半睁不睁的双眼,耷拉着起来还未落下,闻言此话,才咧咧嘴一笑。 他看着像是有些醉了,脸上虽说不红不温的,但那双眼实在无神。 “带了人来。”他晃晃悠悠的掺着音开口,意味让人一下子听不明来。 光孚临往他边上一坐,毫不见外捞起边上一个酒瓶,喝了口,“那位你认得,宫中禁军那位。” 他说完沈长郎,又将视线放去阮进玉身上,“这位,蛤,”光孚临忽然一顿,像是一时间不知如何找个措辞来介绍他。 仅仅这一下的停顿,薛字羡也不知听进去没,打断了他,“总不是来玩的。” 第34章 销魂窟终不渡03 “薛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光孚临慢条斯理的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随后起身,在面前装模作样晃晃悠悠了几步,“我们好歹认识这般久了,我可是了解你,你不也且当然。” 光孚临晃到与他背对着面的奏乐人身前,现下就直接忽略薛字羡对面前的人放话,声音带着点公子哥的放荡随性,“光听个曲儿总是少了点意思,今日难得我几位兄弟都在,帮我请婕婵姑娘来。” 若是放在旁的客人身上,这番直接了当的要婕婵姑娘出来自然是直接拒绝。 婕婵现在在上京名头大着呢,自然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偏偏面前这堆公子哥,一来确实是西雀坊的常客,更者,这些都是有头有脸的官宦子弟世家子弟,又一堆凑在一起,各个身份不凡。 这楼中的姑娘,他们想见,哪个不能见? 如此,便立刻动身下去传话了。 从始至终这光孚临都是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薛字羡还歪坐在那一边上,对光孚临这一行为并没有任何质疑,权当他是来了兴趣,便是依旧自顾自的坐在边上。 除去他们,另一头的其余好几位现下也全部围了上来,显然,都是于光孚临熟识的人。 “这俩位兄弟可看着面生,光大少卿在哪结识来的。” 阮进玉不用说,先帝在时他也位列帝师位,不过常年在宫中几乎没有出过宫,这些官宦子弟家中是父兄就算参朝政,他们后辈不认识他之名,也正常。何况就算认识那号人物,现下见到真人,联系不到一起也是合理的。 沈长郎就更不用说,他先前一直在禁军队,无事不出来,又是在禁军兵权落到他手中之前也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主儿。 他现在面对这些报上名来的官宦子弟都对不上这是朝中哪位大臣的儿,更不用说让对方认识他。 光孚临对其余人的态度不太同于薛字羡,面对同样的问题,他就没有给他们做解释,只无所谓的摆摆手,饮着手中壶酒,“别管,你也知道,小爷魅力大,总是.....” 眼瞅着这混小子张着嘴就又要大放厥词,沈长郎听不过,在桌下踹了他一脚,他顿了音,恍然想起此番来这是干嘛的,才惊收了自己这眼看就要起飘的魂儿,无形中正了正神色。 不过视线再度转向这边来,朝这边甩来俩壶酒,“尝尝,西雀坊的酒也挺出名的。” 既然是来玩的,总不能干巴巴的坐着干巴巴的看着,那多奇怪,所以阮进玉很自然就接了酒过来,也不算见外。 饮一口后才发现光孚临这话说完之后他那边一堆小兄弟方才都在盯着他们看。 阮进玉心想以为是他们遂着光孚临的话,又一转头看自己身侧的沈长郎抱着双臂一脸不屑,多少是有些格格不入。 侧了头,一手握住那另一只酒壶壶身,亲手给他递了过来。 沈长郎不咸不淡的睨了阮进玉一眼,显然,他非常不想和这些他眼中的小屁孩们混个熟的。 “还不错。”阮进玉只淡淡的说上一句。 沈长郎又睨回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接过了他手中举了小会的酒壶。 那边一群“小屁孩”,看着俩人都喝了这酒,才算是全心满意足的默契认下了光孚临带来的这俩位“新”兄弟。 去问话的人很快回来了,大门打开,来回话的,却不是那个去问话之人。 竟是管事妈妈亲自来了。 她走上前,对这一圈的人恭恭敬敬,“公子们今日要见婵儿姑娘,实在是不巧,婕婵姑娘已在待客。” 管事妈妈连眼都不抬不看他们,语气态度恭敬的很,想来是知道这些公子哥的脾性。也正因是如此,这人没叫来,才得由的管事妈妈亲自来这一趟。 果不其然,在她说完这话,都不用光孚临开口,他身边几位小兄弟就立刻压下笑来,“陈大婶,有没有搞错啊!” “我们哥几个打你接手西雀坊就常常来照料你生意,先前哪位见不得?” “好,也先且不说这个,” 眼看着这几人越说越起劲、越说越上头,陈妈妈连忙吓得双手摆着去解释,“这不,那边威严着非只要婕婵姑娘一个嘛....” 陈妈妈这话说的很隐喻,也希望他们就此能明白那边的人确实开罪不得,都是半大的人了,其中话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就是与她想的不同,这些被捧着长大的公子爷哪个见过能豪横到自己面上来的人,面上更是要飞扬起来,“你是看着我们脾气好啊?” 这架势,真是愈演愈烈,看着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阮进玉一直在边上听着没有开口,现下眼睛一抬,视线一起来,正好和对面光孚临身后的一直坐在地上没吭声的薛字羡对上了一道视线。 也不知是突然的,还是什么。他也看不到这视线里有旁的意味。 阮进玉回神,打断了眼前的局面,“不必了,也不是非见不可。” 他解了陈妈妈的围,陈妈妈感激涕零的看了他一眼,最后态度端正的再次抱歉后就退下了。 别说旁的,光孚临也不懂阮进玉为什么要这般。 他们是这里的熟客,先前不管是见谁都只是一句话的事,就算是十个婕婵,他们也只需一句话就都能喊来。 今日那边的架子竟是大到这般...... 比官宦子弟威严更大的?再往上进一层,又让陈妈妈这么不敢多吭一声的,来头确实不会小。 “宫里贵人?” 陈妈妈说的隐喻,多少也是存了提醒他们之意。 只是这位宫中贵人的名号,就现在来看,也确实让他们看不出一点可能。 宫里头的,有哪位现在这个时候能闲的来西雀坊找姑娘,找的还是头牌,还只找头牌。 “没劲。”地上那人脚上一用力,漫不经心的从地上起来了,步态还算稳的绕开了他们,“回家了。” 薛字羡要走,向来是没人能留得住他的。 他周身透着酒气,这几步路虽走的有些一下稳一下不稳,但面上神色无虞,十分的漫不经心又让人觉得他没事。 光孚临一手拍在边上那人身上,“去送送薛兄。” “去去去,你怎么不去。”嘴上说是这么说,步子上还是一刻没停的径直朝着出了门去的薛字羡而去。 走了俩个人了。 又因为这一点子不愉快的事儿,实在让人有些兴致缺缺。光孚临身边几人都随意摆摆手,想走的便走了。 光孚临这次来本也有他们不知道的事儿存在,他们现下要走他定是不会拦的,反倒还乐意见得。 于是不到一会,这整个屋子里,就只剩了他们三人。 沈长郎往椅背上随意一靠,“薛二也经常来这?” 光孚临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又是对待此事有了意见,不过这次的意见主人公不是自己而是薛字羡,那光孚临便乐得意见的点头,“对啊,你不知道吧,我们薛二公子,公子中的公子,我之楷模!” 他话中带了夸张之余。 沈长郎只是垂眸,说出来的话却和光孚临原本设想的不一样,“到底年纪小,不过天天醉心西雀坊。” 他偏头过来,一记眼风就到了光孚临身上,“多干点正事。” “我靠了你没事吧。”光孚临实在忍不住,嘴炮也上来了,“他玩就是年纪小,我玩就是我不务正事。你一只眼睛都快飘上天去了。” 他越说越起劲,“我真该让我爹来制止你的行为!” 第38章 沈长郎哪里听得这话,脸色一变眉间一皱眼神就带了杀气。光孚临这下反应过来了,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缩了缩身子就往边上阮进玉那儿跑去,他一直都有些怕沈长郎的。 阮进玉也认识沈长郎有段时间了,心中大抵分明为何沈长郎会对此二人是区别看待的,情况不同啊。 沈长郎就是看不惯光孚临这个有着这般家世,家里和他师父一路都将他送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了,自己还整天游手好闲,一点为官之心都没有。 不骂他骂谁。 ...... 他们也没在西雀坊多待,即是见不到人,没一会就出去了。 光孚临一点都不想再和这个俩只眼高低不一样的人待在一起。沈长郎也搞得有点烦了。 阮进玉一路都有挺沉默的,没有说话。 光孚临说完转身就要回自己家去,走出几步之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个什么来一样连忙转身又到了阮进玉面前,“阮哥,你回家吗,要不去我家住。我爹人可好了。” 阮进玉说,“你回去吧,改日有空再拜访。” 光孚临自没多说,学着之前的沈长郎的样子忽然往边上翻了个白眼,然后连忙转身,不过这白眼和沈长郎那种可不一样,他用力到顶,给自己整的眼珠子一痛,龇牙咧嘴就跑了。 沈长郎也是因着方才光孚临问的那一句才想起来阮家如今的情况。 于是都没在意光孚临的不敬,“我家只有我和我阿姐,我阿姐还没见过你。” 临了,还没等阮进玉回,他便又加道:“我怕麻烦,今天没见到人,晚上总能见到。” 他的意思是,最近这城中也就是因为这个案件没有解决,导致百姓人心惶惶。既然那婕婵每日晚上都要从西雀坊出来回自己家去。 又是既然这几个凶杀案都在大街之上。 不妨干脆就在那晚上去大街上看上一看,到底是怎么个事。 阮进玉没有点头,思量了一下,然后道:“叨扰了。” 便是同意了。 沈长郎睨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没有说别的话,讲句实话,他挺不喜欢阮进玉这个脾性的。 得了得了,还是不多话。 沈府不大,全府上下都没有几个人。 一般的官人府邸,不说旁的,照顾起居还有洒扫看院的下人总有不少,沈府却是一个也没有。 沈长郎先前能赚到银子时就说想招俩个人到府上来,他因为官职经常在宫中不能出来,沈惜阿姐在家中自立自生半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倒是让他不要这般做。 进府就是小院,随后便是四方的屋楼,后面也还有一方小院,种了挺多花草果树,再无其他。 阮进玉一扭头,看到了从边上闻声而来的人。 那是一位老婆婆,她佝偻着身子,手中撑着拐杖,一步一步踱着向前走的,她的头低的很低,像是根本没有眼睛在看路,也不知是因为身子不便还是什么。 沈长郎比他还先看见来人,上前扶住人。 “是还有旁人来吗?”老婆婆嗓音混沉。 走近了一些,阮进玉终于得知其中缘由了,这老婆婆,灰白浑浊的颜色充斥了整个眼球,死水一般的眼球仿佛永远都不能再波动。 阮进玉下意识就看向沈长郎,沈长郎先对阿婆解释完来人是谁,也没多说,只说是个友人。 老婆婆立刻笑开颜,“阿惜知道吗,对阿惜在厨房呢。”她拨了一下沈长郎的手,“你带朋友先去屋中坐,我去厨房帮阿惜的忙。” 老婆婆说完,完全不等俩人开口很熟练的脱开沈长郎的手握着自己的拐杖就往厨房去了,这步伐,比方才来时还要快上一些。 甚至,这不太稳的步态中,莫名还有一点的慌乱。 沈长郎这才得了空和他解释:“不好意思忘记说了,这是夏阿婆。我阿姐怜悯她的遭遇,将她留在了府里。” 阮进玉全然不介意,“我以为...” 他这话只开了个头就没有了后面,立刻转了话语,“我以为我吓到她了。” 沈长郎摇头,“不是,阿姐也不爱出门,我们认识的人不多,平时没几个人会上门。” 平时没人会上门,所以夏阿婆第一反应是疑惑。 因为夏阿婆是被收留的人,所以害怕自己的样子会吓到别人,于是慌乱之中,连招呼都忘记和阮进玉招呼一下,转身就走了。 但是,夏阿婆听到沈长郎说是友人上门,她是开心的,这毋庸置疑。 第35章 销魂窟终不渡04 这是阮进玉第一次见到沈长郎的姐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沈惜那双神似沈长郎的双眼,姐弟二人都是丹凤眼。 细长而又深邃,眼尾轻轻上挑。 这种眼型,惯来是看着深邃神秘或是具有攻击性的,典型的比如就是沈长郎这双眼,带来的攻击感一点也不藏着,显露于形色,直白又毫不在乎。 也有的,就像是今日在舞坊见到的一位眉尾上扬的姑娘,那双丹凤眼间,就以妩媚灵动居多。 沈惜的却不大一样,她的双眼神色再严再如何起飞,也都平淡如水,有波澜,那抹波澜一直都在,也俘于形,只是在那之上,就好像套着一张网,那张网压下了所有的波涛,最后再汹涌的波涛,也都只剩下表面的一点。 柔和,暗淡却带着点光。 永远炙热,也永远平和。 她笑着和阮进玉打招呼,和夏阿婆见到阮进玉的反应前一刻一样,后一刻全然不同。 都上了饭桌,夏阿婆最后一个来的,来时的步伐很慢,慢到比开始见她时走的还要慢,似乎是因为有外人的来到而一时不知作何反应的慢。 沈惜一眼就注意到了,连忙起身拉着夏阿婆的胳膊,搀扶着她往前,随后在自己身侧坐下。 沈惜和阮进玉想的不大一样,这个姑娘平静如水,性子柔柔和和的,和那个容易一点就炸脾性爆裂的沈长郎一点也不像,俩个端头一般。 她只开头和阮进玉打过招呼之后就没有多话了。 阮进玉总觉得奇奇怪怪的,她不仅不和阮进玉说话,也不和她弟弟沈长郎说话,整顿饭下来吃饭就只是吃饭,再无其他。 相反是沈长郎主动开口了几次,他阿姐理他了,却也是过分的平淡。 就好像这俩姐弟不熟一般? 想来是不应该的,沈长郎多爱他姐姐,和周天述碰上的那些事如今在阮进玉面前还历历在目呢。 到底是人家家事,阮进玉没有多看,自也是没有多问。垂着眸吃完这顿饭。 一顿饭后,沈惜便又去后院忙了。 阮进玉本也没要多话的,倒是沈长郎先开口了,“我阿姐知道你是宫中人。” 阮进玉扭头过来,看向他,只一眼沈长郎便懂他则不需再开口问。 于是沈长郎继续说道:“她怕说多错多,所以干脆不说话。” 阮进玉抬眼,“为了你。” 沈长郎点头,“嗯,为了我。” 沈惜这是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事的,全然不是因为她自己害怕,而是因为她的行事话语会影响到沈长郎,所以干脆止住所有。 她并不清楚阮进玉到底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和沈长郎的关系为何种。 但阮进玉怎么说都是宫中人,和那皇宫搭上边,她不敢轻易.. 院中摆了一个小桌。 沈惜从后院出来之后就再次进了房,半晌后端着一套茶具和泡好的一壶茶水进了院中。彼时阮进玉正在院中坐着出神。 沈惜不是自己上前的,是从屋中出来后将手中的东西全部转手给了沈长郎,再由沈长郎端到院中来。 这茶水,是泡给他们二人的。 沈惜阿姐仍旧没有参与到他们二人之间来,像是尽量避免了接触。 今夜的风也是一阵一阵的,不过多是和缓的,吹在人的身上带起的发丝只一点,即是清凉,又不透彻。 “你家这边晚上的风吹着比宫里舒服。”阮进玉不禁感叹。 沈长郎沈府这家不在主街上行街之上,较为偏僻,远离尘嚣,阮进玉说的不错,这里的风吹起来都比皇宫中要令人舒适。 对于旁人的夸奖,沈长郎自然只会照单全收,“我阿姐不愿去上行街落府。” 说完还不忘补充,“我当然也觉得我阿姐的选择很对。” 说着说着,说到这里沈长郎又自顾自的忽然一瞬消去了方才的乐,放下茶杯的动作都有些重,闷闷的一声响砸在上面,声音也有些低闷,“周府在上行街中心地段,吵死了。” 是了,上京郡的主街有俩条,重中之重的那条当然是直通皇宫的上行街。 主街街道繁华若锦,说满城风光都聚集于此也并不为过,繁华,热闹,烟火,人间。 阮进玉没有话劝慰,决定尽管是沈长郎做的,想必他自己早就已经在其间衡量许久,最后落下了笔。 也可能是因为这一瞬的气氛变化,阮进玉忽然觉得周遭这风都吹的不凉快了起来,他的脚蹭到了边上木椅子的椅腿上面,停了一停,他才将脚不动神色的挪开了一些, 第39章 平心而论:“周天述在一众子辈中,属佼佼者了。” 只是若是以后沈惜嫁去周府,那便是周天述之子、何桩金义女了。沈长郎想要明目张胆的见她,就只能到这其间的关系就算被人知道也没什么事的时候去。 阮进玉的手指在茶杯上敲了敲,没有声音,思愁依旧不显于色。 这茶喝了一半就没喝了。 因为天渐渐黑下去了。 他们出门比较早,要去的地方是上行街的中后尾地段,尽管是主街的后尾地段了、也与沈家离得有些远。 婕婵不住在主街,住在主街往后最末尾的那条小巷子里。 而其间的必经之路,就是他们此刻候着的这个地方。 这一片有三个道口,正前方正后方,以及左边分延申出去的通往另一条街道的道路。 阮进玉和沈长郎二人此刻正好到了这方路口。 这是主街街道,边上俩道都是铺子。什么店铺都有,胭脂铺点心铺。 沈长郎走在前头,带着阮进玉转身拐进了一家茶铺。 这茶铺已然挂上了“打烊”的木牌子,不过大门还没有完全紧闭来。 沈长郎推开门一脚塌了进去,“这铺子是熟人开的。” 所以即使歇业打烊了,他们还是可以随意进出,供沈长郎用来干别的事。 阮进玉没有问他口中的那个熟人是谁。 夜已经黑下来,今夜的月亮并不是很亮,灰蒙蒙的笼罩了一层乌压压的云层,于是月光洒下来的都不似平日的亮,近乎照不见物。 茶铺里头的迎上来人,想来是认识沈长郎,看样子还是这铺子的掌柜亲自来的。 掌柜亲自上前,同沈长郎打过招呼之后就直接将带着他往二楼走去。 这茶铺很大,在主街有些名头。 掌柜的一路将他们带到二楼的一个茶间里来,而后他就一语不发退下去了。 茶间里的茶桌摆放在靠窗的位置,这里是第三条岔路口的正上头,从这里的位子往下看,正好可以目视过那一条主街的前后道路,加上通往第三条岔路口的道口口子。 阮进玉坐下,自然而然的就先环顾了下方的一圈,发觉这个位子不仅能正正好的看到底下的所有,还因为底下那几家铺子门头挂的灯笼发出的光而可以很清晰的看到所有。 只是,这灯笼未免有些突兀,实在让人看了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沈长郎此刻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去,正正的将视线放在了那几盏灯笼上来,随后道:“我出去一趟。” 阮进玉知道他去干什么,只是淡淡点头,连眸子都没有往回移。 不多时,阮进玉对面就再次坐了人,期间阮进玉的视线一直在窗子外的下方,并没有看见沈长郎出去。 没过多久,就陆续有人出来,出来的都是那几家店铺里头的人,他们很自然的给自己店铺门头挂上“今日打烊”的木牌,随后又很自然的将那门口挂着的灯笼给灭了。 日常的就像往日正常的下场关门一样。 最后那几盏灯笼全部熄灭,只有最边上留了一盏不起眼的灯笼,这便就一点也不突兀了。 二人继续在此地待着,只待夜再黑上一些。 茶间很安静,阮进玉的目光一直都在窗子外,也不知是放在哪儿,一动不动的看着,也不说话。 他便自然没有察觉到边上的人在干什么。 沈长郎刚开始一刻兴致高起,也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窗外看,像现在就把那个凶手缉拿归案,但外面太过安静了,看了不到一会,他觉着有些无聊。 百无聊赖下,再看下去他觉得自己得瞎,于是双眼视线移开了去,一只手撑着桌延手掌托着半边脖颈,闭了闭双眸。 再次睁眼来,眼珠子一转,忽然就转到了面前的人身上去。 对面那人还在盯着窗外看,那双眼倒不炙热,只是平淡,就好像不管今日能不能看到凶手都无所谓、他只是在做他应该做的事而已。 原是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他们待的茶间突然闯进了人。 这个点了其余的人怎么可能进得来,俩人双双应声回头,看清了来人。 阮进玉眯了眯眼,茶间也没有点灯,黑夜之下待那人再往里走近一些他才看清人。是那个送他们上楼的茶铺掌柜。 掌柜直奔沈长郎面前,看着有些急,但面对在场还有一个阮进玉的情况下,他压了压躁动,走到沈长郎身前弯腰低声凑到他耳边才开口。 说了什么阮进玉自然没有听到,只是沈长郎没有瞒他,开口就对他讲:“武安王殿下找我,我现下得过去一趟。” 第36章 若说兔死狐悲01 看着很急得模样。 沈长郎是武安王的人,这点人尽皆知,所以他没有现下也并没有瞒着阮进玉。 看样子,武安王是有什么急事找他。 再一个,来传话的是这位掌柜的,阮进玉脑中忽然响起沈长郎和他说这件茶铺是他一个熟人开的,如今看来,沈长郎口中的这位“熟人”,大抵就是武安王殿下。 阮进玉跟着起了身,沈长郎与此同时向这边来了目光,阮进玉了然,只点头,“无妨,我继续在这守着。” 沈长郎没多纠结,垂眸点头之后,就出了这个茶间,临了时嘱咐了一句,“有事找掌柜。” 沈长郎走后,阮进玉再次往这个位子上一坐,这回周遭就是真的半点声响都没有了。他依旧平静的看着窗子外,无声无息。 今日的夜,很黑,天上的月亮也渐渐息了影,那道路上,却是一直没有见得什么人影。 他看着,眼睛也有些疲倦了,眯了眯后干脆用手枕着脖颈,双眼还是看着外面的。 在后面,直至打更人的声音在街上响起好些声,他都没有见到那位喜穿红衣的女子。 今夜他没有走,就这么在这儿守了一夜,只是中遭到底没有撑住,一手摊在身前的桌上垂着脑袋半憩着睡了一会。 也不知具体何时何点,他本就睡得不深,因此周遭有一点声音就足以够他惊醒。 沈长郎来了。 他从武安王那儿回来了。 他微微俯身,视线在面前趴着的人身上。阮进玉忽醒后抬眼,视线和他正正对上,不过刚睁的眼有些迷糊。 耳畔声音却是回荡着入了神。那人说:“带你回去睡。” 阮进玉又清醒了些,起了腰坐直了些,他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脖子,“现下何时了。” “天倒是还没亮,”沈长郎有些答非所问了,他仍旧盯着他的人看,“现下回去还能睡些时刻。” 这个案子目前就只有这么一点踪迹,唯一一点的踪迹的指向就是那位婕婵姑娘,但到底只是“疑”,所以他们来蹲守。 一是蹲守案发周围是否会出现再来的凶杀事件。 二是蹲守婕婵,只是看一看那人,了解一下他们这位唯一的嫌疑人。 不过这二者明显后者蹲守成功性要大。 也因为都说婕婵日日都会从这里回去,今日没看到或许是另有原因。便是不急着今日一时。 阮进玉也是没想到沈长郎会在武安王那待这么久。 现下距离天亮却是还有些时刻,但也已经是夜半寅时之间,黎明时刻,晨阳在即。 他现下有些身心俱疲,从椅子上晃晃悠悠的起了身,确实是不想继续在这里待着了。 昏昏沉沉的也睡了一会,现下突然起来,只觉得累得不行,走路的步子上也有些虚浮,尽管如此,面上还是镇定,就此虚虚浮浮的往外走。 沈长郎神色就全然不同于他,或许是因为整夜完全没睡,所以尽管到如今了,反倒是更加精神。 他面上看不出半分困倦,只是神色有些雾沉,或许是一夜没睡的缘故。面前的人走在自己前面出了门,他也就抬了步子跟上。 出了茶楼,迎面就是一股大风刮在了阮进玉的身上,搞得本就步调虚浮的他身子往后一摇,差点没摔着。 好在还是稳住了。 这么一下,阮进玉倒是彻底清醒了。 沈长郎原是走在他身后,伸出来的手掌握收了拳往回垂下,这才步子宽了些,走到了阮进玉的斜前方。 “快走了。” 冷风啪啪的打在阮进玉的脸上,身上衣摆被刮的向后扬起来,他定了定神,才继续往前走。 夏夜的风不应该这么冷。 或许是天气忽变,或许这外面的街道本就与皇宫中不同。总归都属正常。 回来时,沈府之上已是安宁寂静,沈惜和夏阿婆自是早就歇了。 不过阮进玉忽然发现,整个寂静无声漆黑无光的沈府,有俩处是还有亮光的。 一处是沈长郎的房屋里,还有一处,是边上离沈长郎主屋不远的客房,也同样亮着光。这客房是沈惜给阮进玉准备的,早在今日他来府上之时就备下了。 阮进玉收回视线,刚想问一嘴,却发觉走在自己身前的人已经走到自己屋子门口去了,看着有些走神?心神不定的。 第40章 阮进玉只当沈长郎是今夜一晚都没睡有些累了,便也收了多余的话,转头往边上的客房而去。 阮进玉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子,也就没有看到那个他以为比他先进屋的人实际到如今,还停在门口没有进去。 沈长郎的手已经握在了门上,自己的身子也已经进到了屋中,只是面对着外头,眼神有些飘忽不定,飘来飘去,最后落在了那道已经看不见的人影之上,那儿,只有一个紧闭的房门。 阮进玉进了屋子直接将沈惜姐姐给他们留的烛火熄灭、脱了鞋就躺上了床。他实在疲惫,旁的什么心思都想不起来了。 这一觉真是睡了个昏天暗地,中途睁过几次眼,又转了身迷迷糊糊的接着睡了过去,彻底醒神,是他耳中终于听的清晰,那劈里啪啦的雨声钻入他的耳,他那沉寂在梦中的神终于被拉了出来。 睁开眼入眼是头顶的木梁,他下意识的找着窗子的方向去看,从床上坐了起来,头炸了一样的疼。 可能是昨晚吹了风,也可能是昨晚在茶间没睡好。 这一觉他睡得太久了,现在醒来反应不是很好。有点难受。 沈府没有人来叫他,任由他睡到现在,错过了早饭又错过午饭。他坐在床头静默了一会,才终于下了床。 外面是在下雨,不过雨势没有他想的大,只是淅淅沥沥不间断的雨珠串着儿似的砸下。 他出了客房来到外面,沈惜姐姐此刻正在院边的长廊檐下和夏阿婆一起喂鸟。没有看到沈长郎的身影。 阮进玉倒是没有觉得自己这觉睡得窘迫或是羞愧,但多少有一些的不好意思,向前走,沈惜也看到他了,朝他笑笑,十分友好,紧接着的细语而道:“饿了吗,长郎还没醒,我先给你煮碗面吧。” 阮进玉的手微抬,唇瓣刚一开还没来得及说话沈惜姐姐已经转了身往厨房走出去半里路,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他在这廊下踌躇了一下,双眼左也看了右也看了,终是犹了一下不知自己现下该何去何从。 那边儿手中拿着根小棍坐在板凳上的夏阿婆晃了晃棍,“沈小郎总是这样,每回回来也不知何时何刻,惜呢,吃饭也不等他不叫他。” “姐弟俩关系好着呢,”夏阿婆的话又突然转到了这个上面,今日倒是肯主动和阮进玉说话了,只是说话时仍旧侧面对着他,他看不到夏阿婆的正脸。 “我话有些多了,” 夏阿婆的头又转过去了几分,侧面都让他看不清晰了,此刻的嗓音忽然有些颤和弱,“若是你不嫌烦,去叫一叫长郎,他很喜欢吃阿惜煮的面。” 夏阿婆这最后面的话明显有一些对拿捏不准面前是何等地位的人的小心翼翼。 阮进玉往夏阿婆这边看的时候始终不自觉的偏了些头,没有直直的盯着阿婆,到这里,他回话时垂了一下脑袋,尽管对面不会看到:“不会的,我去叫他。” 然后,他转身,再道一句:“谢谢阿婆。” 阮进玉到沈长郎房门的时候里头一点声响都没有,外头哒哒的雨声和他的俩记叩叩敲门声混着响在了一起。 他只敲了俩下门,原是以为里头的人会睡得沉。 正在打算是继续敲门还是试探一下门能不能直接打开进去叫人时,他面前的门嘎吱一响,朝里头开了。 阮进玉的一只手还浮在半空没有收回。 沈长郎的头发乱糟糟的,就像鸟巢,他的神态颓唐,看上去不是很好,双眼眼尾挂着猩红。 整个人倚在开了一半的门边上,分不清是困顿还是萎靡的神色抬了起来,看向了门口的人。 阮进玉怔了一下神色,随后才有些犹豫的开口,“额,要不你在转头回去继续睡?” 沈长郎现在这个样子,莫要出去吓到了外头俩位女子。 活像是一副要丧了命的样子。一个晚上不睡白天补觉补过头也不是这个样子吧? 沈长郎闭了眼,眉头微蹙,终于开口的嗓音哑的吓人,他说:“我以为我要死了。” 阮进玉方才起来的时候也是感觉不太好,头炸的很的疼,不过缓一会之后就慢慢好些了,他的身体惯来就有些不能承受风吹雨打或旁的突来的变故,生活中一点不注意的变故就得生个病来。 但是现下看来,沈长郎这个平日里健硕壮劲的习武之人,看着比他还要? 阮进玉停了一顿,再次用不太确定的疑问语气开口,“额,要不我去喊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沈长郎闷哼一声笑了出来,他终于从倚着的懒顿姿态中回正了一点,至少身子没有全然借力在边上的门,他手轻轻一扬,那半开的门彻底打开了,他撂一句:“进来。” 第37章 若说兔死狐悲02 沈长郎看样子真的不是很好, 整个人蔫的不行。人转身进去后,开着的门就没再管了。 阮进玉看着他的背影,在门外停了一下, 随后才跨步跟上去一道进了屋, 他的步调是缓慢的, 走到原沈长郎方才站的位置往回看了一眼, 视线在门上。 正思索这门是否要随手带上之时,里头再次传来声音, “别关紧。” 别关紧,那就是要关, 不关紧大抵是给沈惜姐姐留的门。 阮进玉应声将门带上, 只留了一条不大的缝隙。 沈长郎的屋子里头很暗, 外头的阳光也不强,这断落不绝的雨线没完没了,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压黑了一度, 显得这屋中也莫名有一股子湿哒哒的潮糊灰暗感。 他进屋之后, 又往自己那张床上一躺, 双脚是着地的,鞋子没脱, 衣服还算穿的整齐。 沈长郎抬着胳膊挡在自己脸上,像是在挡这让他觉得刺眼的光线。 阮进玉站在窗子前, 这间屋子的窗子外是沈府后院, 后院里是一整片的地,种了各种花果蔬菜,他静悄的看着,没有回头,窗子边上就是床。 “你是昨晚根本就没有睡?” 打破这屋中静寂的, 是阮进玉忽然的开口,声音淡淡,看似询问的话语气却多少为肯定。 沈长郎的状态确实太不对劲。 床上的人显然此刻也并没有睡着,动了动,传来一点细琐的声音,始终没有听到人回话的阮进玉回了头。 沈长郎方才一直抬着的胳膊放下了,就这么失了力一般的垂在床上,他双眼是睁开的,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上方。 虽是没有回话,但看他这样,已经明了了。 阮进玉无声叹了口气,最后也没有问出口。 俩相沉默之下,外边传来敲门声。 不用想,是沈惜。 阮进玉转身上前,接住了沈惜手中的俩个碗。 沈惜从始至终都很平淡,她进来也没多说话,将俩碗面送进来之后只淡淡的瞥了一眼床上的人,并不管沈长郎此刻为何这般样子,没多问也没多说,转身出去时还将门再次带上了。 阮进玉将俩碗面端来桌上,这倒是不用他喊,床上的人终于起身了。 沈长郎往他对面一坐,没什么反应。 在沈长郎房中将面吃完,阮进玉就打算走,只是他吃完之时对面沈长郎面前的碗中的面几乎没动几根。 他眼睛一瞥,终于将那口气叹了出来,说:“你先吃完,然后睡一觉吧,今晚不出去了。” 就沈长郎现在这个状态,今晚他们要是还去街上蹲守一晚,阮进玉觉得他得直接死大街上。 “我不去,你还会去吗?”沈长郎还没有抬眼话就已经先出口了,手中的筷子一顿,想来是觉着这话出口得有些不太对味,便又即刻加道:“你应该也没睡好。” “其实,”阮进玉始终都看着他,站在桌子侧方,“这件事你本就不必参与。” 阮进玉想着,沈长郎这一晚上加上一直到现在都没睡,可能是因为他自己的事务繁忙,他现在官职事务不必之前闲散,加之还有武安王那边会找他处理事务。 就是如此,又何必还跟着阮进玉在这个案子上费时间。 这案子如今半点进展都没有,皇帝交给阮进玉的,也只是让他来看看情况没有勒令他一定要将案件办出来。 左思右想来,只觉得更加没必要。 说完,那边没有声音了,沈长郎仍旧没有抬头,阮进玉在侧方,也只能看到他的侧面,最后往他手中的碗落下一眼,收回后,就转身往外走。 既然如此,倒不如让他好好休息。 直至人走到门口,忽然听到后方的声音,轻飘飘的,“茶馆掌柜即便认识你也不会让你进。” “我和你一道。” 是了,那茶馆的掌柜是武安王的人,给沈长郎是行个方便,给他就不一样。 阮进玉出了他的屋子,随后想了想,最后转身出了沈府上了街。 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不过距离去茶馆,也还三个时辰有余。这段时间沈长郎需要休息,而他此刻,则打算上街逛逛。 主街这一片从早到晚都挺热闹的,街上行人众多。 第41章 虽然这几日因为那个杀人案件没有解决的事情导致百姓挺不满,又引起了不小的恐慌,但白日里倒该有的人只多不少,夜晚下来才慢慢减少,再晚一点,就几乎全部不剩了。 此刻黄昏还未至,吃过晚饭的百姓们在街上逗留,没吃晚饭的百姓这会儿也赶在街上要回家吃饭了。 阮进玉一直都觉得自己没什么机会能在这宫外逛一逛看一看,现下有了时机却是一时不知去何处。 他好像对这街道上的,没什么感兴趣。 左看看又看看,有些百无聊赖。 最后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兜里,还有些银子,所以当即拍板,决定左挑右选些东西买给沈惜和夏阿婆。 她们都是沈长郎的亲人,而沈长郎是阮进玉为数不多称得上好友的人。 从外面回沈府时,院中空无一人,夏阿婆回房了,沈惜姐姐也不知去哪里了,沈长郎的房屋门仍旧和阮进玉走的时候一样,显然是还没有出来。 阮进玉回了客房。 沈府真是安静,身处其中却又不显得孤寂。 黄昏降临之时,这接连不断下了一整日的雨总算停住了,天边还烧起了一抹火烧云,这云越烧越旺,从窗子透进来、照在每一方物之上的金黄很惹人眼。 阮进玉一个人坐在边上,只是看着,从这里透过窗儿,能看到的也只有被这一方方正正的窗子圈起来的一片区域。 他很喜欢看窗外,在宫中也是如此。 但此刻在这里,和在宫中时的感受却是全然不一样。 阮进玉不知道具体是为何,他在沈府其实也没有归属之意,毕竟这一座房子和他没有关系,加上因为沈长郎的官职导致沈惜姐姐对沈长郎带回来的人尽管没有懈怠却也是思想情感的疏离。 但此刻的岁月宁静,安之若素。 挺好的。 此时此刻他明白沈惜为何不愿意定居主街,要选在这偏远的地方。 ...... 再晚一些,阮进玉刚打算起身,他的房门就被人敲响。 走过去,开门,门外的人一目了然。 沈长郎现下的状态比当时好上一些,虽双眼耷着任有些看上去懒倦横生,但势头起来一些整个人没那么蔫了。 他扒在门侧,歪着脑袋看阮进玉,“走阿。” 既然他要去,阮进玉自然不会多说什么,随了他。 他们走到街上,这时的天还并没有完全暗下来,雾蒙蒙的像是笼罩了一层雾。 “是不是又要下雨了。” 阮进玉抬手往天上看,方才好像有一滴水砸在了他的脸上,伸手出来却是没有再感受到有雨滴落下。 沈长郎不以为意,话还是回了,“可能。” 阮进玉也就没有再看,继续往前走,俩人的步调不算快。直到刚走出俩步来,从天而降的豆大的雨径直砸向地面、砸向他们。 这雨下的非常突然,而去一发不可收拾,这一瞬下来的雨滴就很大了,下一刻那雨势朝着势不可挡的趋势来的。 偏偏他们此刻离昨日那茶馆还有些距离。 出门一半忽然下雨,又没带伞。也是够霉的。 “靠。”沈长郎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后拽着边上的人就往旁边跑。 好在他们是在街上,左右俩边全是店铺。跑了俩步就近在一铺子门口停下了,这雨就也还算淋得不多。 沈长郎拍拍阮进玉的衣袖,接着回头看,这背后是一家胭脂铺子,方才太急,这下就闻到了混在水愠中的一股股胭脂香气。 已经这个时辰了,胭脂铺里没有客人了,他们从门口往里看,也并没有看到掌柜。 沈长郎现下默然无语,偏偏就是好死不死的跑进了胭脂铺底下,若是其余铺子,他倒想想或许铺子里的人总是认识的。 胭脂铺,他这辈子还没进去过。 阮进玉就泰然多了,说:“进去看看。” 随后抬脚就迈过了门槛,进了铺子。 “一大老爷们看什么胭脂。”沈长郎口吐便是侃意,他在门口停了一下,说是这般说、到底还是跟着进了去。 胭脂不是主要目的,伞才是。 外面的雨势头越来越大,他们从这里过去茶馆还要一段距离,总不能冒雨淋着去。 这胭脂铺即是还没有关门打烊,这生意就是还做。 阮进玉对沈长郎说:“给沈惜阿姐挑。” 沈长郎抱臂而立,看都不看一眼,“我阿姐不喜欢这些。” 阮进玉倒是手中挑起一个就看的认真,头也没抬就回,“喜不喜欢,和送不送,是俩回事。” 沈长郎也十分干脆,“那你挑,我付账。” 阮进玉这就回了头,“我不会挑。” 这一眼俩人对上的时候,从对方眼中都看出了无言以对。 不过好在,周围刚沉默一会的时候,店铺掌柜就从里间闻声出来了。只是出来之时一瞅一看来的是俩个男子,怔了一下,才笑开走上前来迎客。 第38章 若说兔死狐悲03 撑着油纸伞从胭脂铺里出来, 这时天上的雨已经没有那一瞬间的瓢泼。 最后在胭脂铺掌柜的强烈推荐下,沈长郎包下了小半桌子的脂膏,没带出来, 掌柜的说她明日亲自带人将东西送去沈府。 沈长郎一手撑着伞, 俩人往前走, 此刻的天又暗上了一度, 还没彻底黑压下来。雨势没有开始那么大,却也劈里啪啦的砸落、到地上、到他们的伞面。 这油纸伞不是特别大, 俩个大男人撑着不免有撑不全会淋湿的,比如肩头、衣袖。 走着, 他举着伞柄的胳膊会偶尔擦到边上人的肩或者胳膊。前几次没注意, 这下沈长郎感受到时, 双眼一低,往边上一瞥,阮进玉还在看着自己手上捏着的那盒口脂。 没忍住, 沈长郎嗤笑一声:“你要送给谁?” 给沈惜阿姐的那一份全部在店内没有带出来, 他手中这个自然不是给沈惜的。 他这话吧, 其实问的不是你要送给谁,而是你能送给谁。 阮进玉女人都没见过几个, 能送给谁? 所以才那一声嗤笑。 这么一想来,确实没有人可以送, 阮进玉的双眼终于看向面前的路, 他也是不介意,道了声:“不知道。” 他们没有再说别的什么话,步子停下,面前就是昨日那方茶馆。 周遭的店铺现下也不少都挂上了今日打烊的木牌,茶馆倒是还没有, 不过其中已经没有客人了。 还是掌柜的亲自来带路,还是昨夜二楼那个茶间。 “今日这雨啊,下的大,街上很多铺子都提早打烊了。” 掌柜送来热茶。 半杯茶的功夫,阮进玉发现自己对面坐的人神情又有些莫名其妙的蔫了下去,心不在焉的。沈长郎咬着杯口,眼睛盯着面前木桌的纹理在看,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就一直在看。 以为他是在思考事情,阮进玉移开视线,双眼再次看向窗外。 今夜实在不同于昨日,昨夜就算月亮不显面,到底人的双目不受太大的影响,不挂灯笼不点烛火也还是看得清外面。 现下这雨虽然没有那么大的倾盆之势,却淅淅沥沥非常缠绵,丝丝而下,就像斜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密密麻麻,挡人眼,碍人行。 天边滚了一声雷,低轰轰的只短促一声。 “来了。” 阮进玉本能的开口拉回了沈长郎的思绪,他抬起头,一道看向了外面。 ...... 雨下的很密,到处都是灰蒙蒙的,整条街黑压、低沉。 起了一阵风,带起了各家店铺门口挂着的灯笼,灯笼晃啊悠啊。雨雾将窗外的画面揉碎,一切变得朦胧。 再一阵风吹来,迎面透过窗子带到了俩人的面上。 阮进玉听到了叮叮当当的脆响声,应该是女子身上饰物铃铛。 遂这声音望去,果不其然看见了那声音的主人。 女人步履生风,却走的稳当又轻慢。她如传言中的,衣裳一身红,那红极其艳丽,绸缎像是被血给粹炼出来的。 她撑了伞,于是茶馆二楼的他们在此看不清那张脸的模样。伞也是鲜红的红伞。 这画面过于扎眼,乌蒙蒙的朦胧画面中,这一段红太过招人眼球,妖冶,晃荡,也拨开了层层斜织雨线,摇曳,勾魂。 风卷着雨滴一道扫来,带起了她被雨水浸湿了一些的衣摆,衣摆掀动了,露出了一小截腕骨,她右脚脚腕上,红绳绕骨,绳上吊了几颗小小的银饰,状似铃铛。那叮叮当当的声音,正来源于此。 阮进玉依旧再看,虽然这里什么都看的不清明。 沈长郎却直接起身,“下去。” 然后这次竟是看都没多看阮进玉一眼,直接从茶桌上绕开,出了茶间,按照他自己所说,走了出去,要下去。 阮进玉这才从窗外回神来,又看了一眼已经到门口的沈长郎的背影,随后从茶桌前起身,跟了上去,步子比平时要大。 第42章 他这看着不像心不在焉,反倒是比阮进玉这位主事者更加反应快。 想来是今夜想早些回去歇息,阮进玉能理解。 沈长郎始终走在阮进玉的前面,一直到了那街道路口。 出茶馆门时,后跟上来的阮进玉手中拿着那把从胭脂铺弄来的油纸伞,手中伞还没打开就看到径直走进雨中的沈长郎。 总觉得奇怪。 顾不得多的,他边开伞边继续跟上,身上也被淋湿了小片。 阮进玉彻底跟上沈长郎时,他已经和那位红衣姑娘面对面了。他拦住了婕婵的路,阮进玉走到他的身侧。俩人的正对面就是那位婕婵姑娘。 和阮进玉想的全然不同。 这姑娘脸上未施粉黛,连口脂都没涂,白白净净的脸上与她身姿步态带出来的妖冶感觉不同,那双眼不带魅惑,甚至给人感觉是清澈无痕。 阮进玉没有搞懂现下是怎么个情况,他看着边上的人,跟过来之时就已经将手中雨伞倾斜过去,将沈长郎也一齐隔绝了这雨。 他看着他,沈长郎却始终正色前方,半分其余的神色都没有分给他身边的阮进玉。 而他的前方,就是婕婵。 婕婵对着俩个莫名挡在身前的男子,可谓是八风不动,她很淡然,就好像是不意外,又好像只是并不在意。 她一双眼生的好看,却真真和媚态搭不上边,漆黑的瞳仁,好似容得下一切一般。 俩方人都没有说话,这么站定,也没有人有反应,就连蹲守这件事的起始者阮进玉一时也不知现下该如何,他陷入了不定。 总觉得不太对劲。可是他说不出来。 是沈长郎忽然的变动很不对劲,还是这位过于宽容的婕婵姑娘不对劲,阮进玉不知道,他现在甚至连和自己身边的沈长郎说一句话问上一句都出不了口。 这样的沉默并没有保持多久。 那哐当哐当的声音,一下子就打破了阮进玉的思索,这变化确实太快,也实在没有容下时间给他多想。 阮进玉这才发觉,自己身侧一直盯着前方的沈长郎,他看的盯的根本就不是对面的婕婵,他在透过婕婵,提着心、看着婕婵的身后。 而阮进玉看清婕婵身后之时,那位一直八风不动的婕婵姑娘比他更早观察到动静,迈了步就横生退却到侧方。 这阵仗好大好大,那骤然响起的哐当声,是马蹄快速飞驰向前,啪嗒啪嗒的,还有马匹后面的亲兵,铁甲碰撞的哐当声与之交杂着一起响,全部和雨声搅成一团。 雨越下越大,天边又卷起了一滚滚雷声,随着雷声响彻下方,雨帘拨开,阮进玉终于看清了最前方马背上的人。 曾经的二皇子,如今的... ——武安王殿下。 他的身后是他自己亲兵,人应该不是特别多,但百多号人在这不算宽阔的街道上,便显得很多,很威,很厉。 武安王这是,要谋反? 那哐当声慢慢变小,雨声再次盖过这些声音。 是前面的人驱使步调变慢了,最后正正停在了沈长郎、阮进玉的身前数米处。 阮进玉再次看向自己身侧的沈长郎,终于知道这一天他的心不在焉愁容满面来源什么。 沈长郎早就知道武安王要行这谋反之事,他,早就知道! 阮进玉的脚步一跌,差点没有站稳,但这次扶住他的不是沈长郎。 武安王神情散慢,漫不经心的带着玩味眼神看着阮进玉,随后轻飘飘的一抬手,身后的人立刻了然意味,几个人冲了出来,俩人过去控制住了婕婵,俩人过来要挡了阮进玉的后路。 他手中的油纸伞,掉落在地。 雨水顿时朝着他全身裹去,阮进玉的脸上顺着滑下好几颗水滴,滴也滴不完。 这俩奉命行事的小兵绕到阮进玉身后时,原是各自都要上手来制住阮进玉,被沈长郎的一回眼神给止住了行动。所以只是挡在二人身后,断了他们从后逃跑的可能。 阮进玉依旧沉默,依旧看着沈长郎。 沈长郎始终不将视线放到他身上,像是有意避开。 二人此时已经全部淋湿,也根本顾不得这些。 他抬头,双眼直视那马背上的人,阮进玉从来没有见过沈长郎这般正经神色,凌然开口:“殿下,不该这样。” 武安王此刻还是饶有兴致的,他腰身往前倾了倾,“我不想和你废话,长郎,你认识我最久,当知道我、了解我。” “还是说,”方才的轻飘语气一瞬消失,武安王眼神一厉:“你苟同他们,如今也认为严堰那小子配得上这位子?” “殿下你也了解我!”沈长郎声音大了些:“再如何,叛乱谋反弑君的事,我做不来。” “你变得真是奇怪,长郎。”武安王说:“谋了反弑了君的人已经坐上了君王位,我现下这般行径,不说国仇,还有一桩弑父家恨。” “于情还是于理,我为何做不得?我为何不能做?” 阮进玉彻底了然。 严堰即位,三位皇子封为亲王,太子为贤王,二皇子武安王,七皇子释王。 若说其中,最不服的当属势力最大的太子、贤王,但并不代表其余人就服他,没有人服这弑君弑父、谋反篡位的贼子! 第39章 若说兔死狐悲04 武安王今日是要谋反, 那就不能只他一人,他手下亲卫不足俩百人,如何敢就此去谋反? 阮进玉又看了沈长郎一眼。 是了, 从一开始, 沈长郎就对这皇帝半分看不顺眼。他又一直都是武安王门下人, 人尽皆知。 严堰即位之后宫中哪哪都缺人。 如今薛无延薛将军带兵出京去了, 皇宫就俩队人,沈大都督的禁军部下, 还有那禁卫统领手下有一列人。 沈长郎手握禁军兵权,禁军如今缺人是真, 可若他也意在帮武安王谋反逼宫, 这一遭, 皇宫危矣! 禁军缺人..... 不错,宫外招兵的事情从皇家骑射围猎之前就一直在进行,分了俩部分, 世家和百姓, 可如今俩部分的招兵行动都被打断没有成功。 特别是民间百姓这一遭, 可以说是办的稀烂! 阮进玉猛地看向那一侧的红衣女子,她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态度总算到此刻有了些变化, 她面上起了一分惊恐,像是被这阵仗给吓得。 女子窈于水, 色惊状而起, 浮于面上,那张脸皱起,她略显慌张的左右观察,最后眼睛一转和正在看她的阮进玉对上了这遭神。 像是断梗抓住了俘木,无声张了嘴, 对他而道:“救我。” 阮进玉看着她的眼睛,她那双眼,却是缺少了面上的一分意思,流露出来的多于平水。 若是民间征兵是被人有意打乱,阮进玉更相信出自武安王之手,他如今这般胆大,自是早有准备,既如此,为之付诸,就肯定不知这浮出水面的一点半点。 至于现下同样被武安王按下的婕婵,是无意撞上这遭,还是旁的,暂时不得而知。 武安王这次开口,以诱哄之味,他居高临下的直勾勾看着面前的沈长郎,他对他道:“长郎,沈长郎,我之与你,你之于我,不必多说,你忠我那么久,尽管新帝上位也依旧不变,我看在眼里。” 武安王手握长剑,气势横生,他一脚跨下马,走到沈长郎的面前。 “这一次,你和我站在一起。把那德不配位的拉下来,我会感激你。” 武安王非常需要他。 阮进玉瞳孔一缩。可是,沈长郎手中禁军兵权,在围猎场和右相谈话之后,就随着答应沈惜嫁给周天述而允诺给那边了。 再可是! 阮进玉一直没有机会找到皇帝赐下沈惜和周天述二人婚约,这不算板上钉钉! 现如今,武安王再逼沈长郎,只要沈长郎心意在这里,那边他可以不管不顾,背弃诺言,拿着手中的权力帮助他一直忠诚的武安王殿下,谋这一趟反。 而这次谋反,近乎有九成的成功性。宫中严堰只有禁卫军,禁卫军人数不足禁军部队的三分之一。 沈长郎的决定,关乎双方这一战的倾倒性成败。 阮进玉现下算是全部得知了,可他被人压制,没法进宫报信,严堰,此刻还什么都不知道。 沈长郎终于,终于侧了头,终于看他了。 阮进玉也恍然惊觉,是昨夜,昨夜武安王将沈长郎叫过去,随后沈长郎就看着怪里怪气。 沈长郎知道武安王要这么做,一整天的时间,他将自己闷着在思考这个,却是半分没有和阮进玉提,然后到了今夜,再若无其事的跟着他一道上街。 甚至他们现在俩方人相遇在这个街口。 沈长郎出来根本不是为了婕婵这个事,而是知道武安王定会途径这里,才提前在此等候。而看现下俩人的谈话,沈长郎该是昨夜并没有直接答应武安王,不然不会这样。 也是。 现在这个情况,拉扯进来的不止这一点,还有他阿姐沈惜。 第43章 所以沈长郎才会犹豫不觉一整日。他特意在此等候,是不想让沈惜察觉不对,也是为了给这个他一直忠于不变的武安王一个交代。 尽管为此将阮进玉这个到现在还莫名其妙的人给一道拉了进来。对沈长郎来说,在所不惜。 原本带着各种情绪的阮进玉此刻眼神回归平静,他过于寡淡、没有波澜。 不是所有情绪都终结,而是阮进玉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去对待、去看他,于是算了,就这样平静,平静到漠然,平静到、无话可说。 武安王随着他的视线一道看向阮进玉,脸上的似笑非笑很明显,他转而过来,“俩代君王的帝师,本王问你,你不介意做第三位君王的帝师吧。” “本王愿意,将你捧上,”他勾唇一笑:“至高无上的地位。” 若是连续更迭三代王位主人,而他连任三代帝师,可真是亘古未有的事。那么他的地位也自然不用多说。 武安王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睨,视线好像从阮进玉身上又滑到了沈长郎的身上,不过仅一瞬,看的不真切。 “我若说不愿意,殿下会杀了我吗?”阮进玉转过头来,直视武安王。 武安王又是一笑,他转了转手中一直提着的那把剑,一个瞬间,那剑在半空转了一圈,雨水打在上面剑上,滑过利刃,银光一闪,那剑直当当的架在了阮进玉的脖颈之上。 再往里一分,身首分离。 武安王这一下,并不是因为阮进玉的话而做给他看,更像是武安王失去了耐心,不想和他们俩玩了。 他的双眼早就移开了阮进玉身上,再次直面沈长郎。 沈长郎淡淡的看一眼他手中握着一条命的剑,最后,他终于开口:“殿下,你杀了我吧。” 这便是不同意武安王说的,不愿意和他一起谋反。 武安王又笑了,这一笑,仰天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只不过不多时,他低下头,又往前走一分,“你知道我不会杀了你。” 沈长郎依旧劝道,“殿下,不能谋反。” 武安王只一句,就甩开了手,“这账,我以后跟你算。” 武安王并没有深究沈长郎到底为什么会忽然不忠他的行径,若是放在以前,阮进玉觉得沈长郎不是那种做不出来离经叛道的事的人。 这中间发生了许多事,阮进玉不知道武安王对期间的事是否知晓。 武安王收回剑,也没有对阮进玉怎样。 他回身,再次一跃上了马背,给了手下一个眼神,几个手下彻底制住阮进玉,还有沈长郎。 俩人被他们压着走,走在了队伍的中间。 而这条队伍,以最前面骑马的王爷为主,正步履生风的往皇宫走去。 雨越下越大,阮进玉全身都湿透了,如今顾不上自己,他喘着气,被身后的人压着往前走,气有些不顺,被浸湿的衣服压在他身上也只让他觉得越来越重,步子艰难。 而沈长郎,没有人压着他,只有最开始那一刻武安王手下的人将他压进队伍之后就松开了他,随后他自己跟着队伍而走,一语不发,沉默不已。 俩人中间隔了兵,如今是谁也顾不上谁。 阮进玉不懂,沈长郎既然没有将禁军兵权拿出自己也不愿帮武安王谋反,这武安王还是不肯放弃谋反逼宫,仅带着自己手下这一队亲兵? 有些荒唐。 很快阮进玉就捻弃了方才觉得武安王荒唐的这个想法,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向来权力不大的武安王殿下手下还有他人。 他们走到皇宫外围,这里有人接应武安王。 那人阮进玉也认得,禁卫军统领聂炎。 难怪武安王就算沈长郎不同意也还要坚持要如今去谋反,禁卫统领也是他的人。 如今薛将军不在上京,沈长郎就算不同意如今被他擒住也不可能和他对着干,而宫中一共就只有禁军禁卫俩部人,武安王的亲兵再加上这禁卫统领部下的禁卫军一队人。 皇宫不仅被断了驰援的可能性,甚至连原本守卫的人也全部叛变。 危,危矣! 这一切,武安王早就在谋划,这一切,他甚至做的小心翼翼到自己部下的沈长郎都是昨夜才知。 这一切,武安王势在必得。 他要君王位!他要严堰死! 聂炎统领早已整装,他按照武安王的吩咐早就到了皇宫外。聂炎小跑过来,像马上的武安王汇报:“皇宫外围已突围成功,大门已开。” 聂炎俯首抱拳:“恭候陛下!” 皇宫的第一层就是外围这一圈,他们动作如此之快,竟是已经将外围给突破成功。 他们如今是毫无阻拦的进了皇宫大门,随后顺着宫道一直往里走。 这第二层,就是皇帝所在地方。 “他们已经收到消息,全部,聚于太生殿。” 有人来犯,里头的人不可以闭塞到一点消息不知道。 现下,是已经全部被堵到太生殿了,包括皇帝。 武安王来势汹汹,带着俩对人一路走到太生殿的外头。 他下了马,握着剑的拳头越来越紧,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想立刻就冲上去将仇人给撕咬至死。方才解心头恨。 不过,他在殿外就停下了,没有直接率手下人一齐冲进去。 武安王身姿一转,那阴婺的眼神从殿门缓缓移到身后,然后,拳头一举,手下人会意,立刻按照意思,将人拉扯了上前。 阮进玉就这么毫无预兆的被人压着上前,武安王欺身而来,拳头一松,掌开再合,扼住了他的脖颈。 武安王在笑,俩人的脸骤然拉近,阮进玉看到了他在笑的脸,甚是恐恶。 他说:“我就拿你做祭。” 第40章 一线弦卷巨雷下01 武安王没有直接杀了阮进玉, 而是拽着他一甩丢给了边上的聂炎。 沈长郎长腿一迈,半分没有拖沓,上前了, 周遭武安王的亲卫并没有阻拦他, 由着他就这么到了武安王的身侧。 武安王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不咸不淡的开口:“不是说, 不参与。” “本王与你这般交情,长郎, 现在出宫,回去, 当作不知道。” 武安王这么说, 自然是念了旧情, 他非要将阮进玉一同带来,却不是非要扯着沈长郎一齐。 “殿下,我不能给你兵权, 但我始终忠你不渝。”沈长郎说着, 目光朝着武安王身前那个几乎是被拖拽着往前走的人身上, 沈长郎回神,抬眼, 直视武安王,“逼宫之行, 未可全功。” 他的计划不是十全十美, 逼宫之行并非全胜可能。 阮进玉身体本就不大好,又常年有那头痛之症,现下这雨一淋,身湿得彻底,不仅步调千斤重, 现下头疼了起来,眼也跟着花了起来。 天旋地转间只能任由身旁的人拽着、带着他的身体往前走,不能自己。 眼前虽是看着差点天旋地转,脑中还不算昏沉得彻底,他是清醒的,清醒的感受着现在的局面,脑中回响着武安王的那一句拿他祭天。 垂在左侧的拳头握了握,也只是虚虚的一握。现下却是什么都做不了。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武安王没有看沈长郎,一直都是正面着面前的宫殿殿门的,闻言,也不知听进去没,只抬了一边眉,往沈长郎这边侧了些脑袋来,“你猜,他是被长剑抹脖而死,还是被那些弓箭千疮百孔地捅死。” 不用想,那大殿的门始终不开,是最后一道防御。而宫中惯来的护卫模式,逼宫,是皇宫内里抵挡不住外敌,只能一路退到最后一座宫殿内。这扇大殿的门后,必是有几十弓箭手作前手。 只要那大门一开,早已蓄势待发的弓箭手会一齐射箭,为此抵御这外来的第一波攻击。 先帝在的时候,也遇到过逼宫,就是以这招争取时间甚至是削弱敌方武力.... 武安王跟着一起经历过,同样经历过的,还有那位虽不受宠到底当时也是个皇子的严堰。 武安王现下把阮进玉甩给聂炎,而聂炎明显是他们逼宫的第一道武力——开殿门。 殿门一开,阮进玉生死难料。 至于武安王还要多说上一个可能性,长剑抹脖,沈长郎目光自然移到了聂炎手中一直提着的那把长剑上。 他不知道武安王怎么跟聂炎吩咐的。 所以,武安王要他猜。 横竖,都是要阮进玉死。 沈长郎一直都没有表情,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拳,力气大到浑身血液都跳燥起来了,他能感受到,但他仿佛失去痛觉。 随着武安王的视线看去阮进玉之时,只能看到他沉沉的背影,沈长郎记得,他身体惯来不好,总是风吹一吹雨打一打就要矫揉造作不行。何况如今... 沈长郎心中再多愁绪,面上也半分不显,他沉声,道:“武安王殿下,严堰他并非无能之人。我有瞒殿下之事是我的错,任殿下如何惩戒我都认,但请殿下撤兵!” 第44章 沉着脸,咬咬牙,指尖淌出几滴鲜血,沈长郎对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我不会叛你。” 这话中含义颇多,尤其是说严堰那一句。 沈长郎留在这里,是因为他从跟着进宫一直到现在就在思考一个事。就算如今宫中兵力甚弱、就算如今薛将军等武将不在上京郡,那严堰这么一个横生杀出血路坐上皇位的人又岂非等闲之辈。 还记得先帝离世那日,宫中鲜血满墙横流满地,比今日这场景可更甚壮观。 再来他的第二句话。 武安王现下到这种地步还有闲情雅致的拿这些话、拿阮进玉来戏谑他,是多少介意他的选择。 沈长郎与武安王认识这么久,他最熟悉他。 关于兵权这件事中间发生了太多事,很多都有违武安王的利益,这全部是沈长郎的选择,沈长郎没有告诉他,沈长郎亦不知武安王知不知晓其中事情。 但作为一个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手下人的不忠和行为思想上的背离。 武安王可以原谅他,但不能不让他长记性。 ...... 说到这里,那头一直在向里涌的人马最前方已经到了大殿紧闭着的殿门口处。 聂炎一把将阮进玉扯到自己身前。他领着身后自己的部下们,差最后一步就要破门了。 武安王的逼宫,并没有自己上。他把聂炎放在了第一线出去攻击,为他们破门。而武安王自己和他的亲卫,此刻还在俩里外宫廊外头站着。 话毕,武安王没有搭理他这话,静静的望着前方,并不在意。 而沈长郎,只能等他的回答。 沈长郎的呼吸愈来愈沉重,那边的动作很快,聂炎到了殿门前就派手下上前。 于是不过眨眼间,那大殿的殿门就这般从外到里打开了。 沈长郎惊觉不对,最后一眼落在阮进玉身上,随后来不及多想,心上一狠,抬手拽着武安王的胳膊就往后撤。 与其同时,武安王身后的亲卫以包围势趋势往前涌。 亲卫往前涌,逆着人流的,是沈长郎拽着武安王的身影。亲卫提刀往前的同时开了半条道出来让武安王往后撤,随后一个接一个横拦住武安王的前路。 誓死,也保住了他。 沈长郎眼睛尖,反应快,目光一直在那上面,过于集中的神色让他下意识做出了反应,往后跑出一些距离他才终于回了神,下意识扭头再去看。 那一片兵刃交接得厮杀声中,那一片雨混着混沌鲜血的模糊场景中,他始终下意识投去第一个眼神的背影、高阶上的人缓缓往下倒去,那被他吐槽过的过于白皙的病态肤色染上了不属于他的红润。 阮进玉的脖颈鲜血横流,雨滴砸在上面,血混着从天而降的雨水往下淌,染红了他的肤色,染红了他的衣裳,染红了...地面。 沈长郎的心好像被揪了起来,突突的往外跳,就好像快要控制不住。他全部看到了。 他的目光早已不在身后,望着前方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就像双眼笼罩上了一层纱布,可能是雨又下大了一些,砸在人露在外的肌肤上、脸上,生疼生疼的。 可他顾不得其他,脚上的步子半分不敢停。 沈长郎一路带着武安王跑出宫廊,随后走的另一条道,偏门宫外处,他早早安排了人,不过只有几位。那几位兄弟在此接应他,看到来人就一拥而上,随后拥着俩人以最快的速度撤离了这里。 ..... 阮进玉那一刻十分清醒,也显目的看清了面前发生的一切。 他被聂炎拽到那殿门口,太生殿大殿殿门,并不是聂炎他们撞开的,而是在聂炎使唤了手下上前撞门之后,那些手下刚碰上门,还没下手那门便从里而开了。 而且,是大开。 藏在暗处蓄势待发了良久的豺狼虎豹们在这一刻如离弦之箭一样迸发而出,精准的撕咬向他们的每一个敌人。 就连阮进玉也原本以为严堰什么都不知道,也原本以为这被逼入太生殿内除了严堰就只有那些白发花甲的老臣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后宫女眷。 大门一开那一刻,他看到那些迅猛冲锋出来的穿着铁甲手握利器的无数侍卫,他方才彻底泄气。 聂炎自顾不暇,第一刻就松开了他,阮进玉一直都被拎在最前方,开门之时在殿门的正中间方位。 聂炎觉察不对,手一松,一掌击在了阮进玉的后背上,将他整个身子往前一击,阮进玉踉跄一步就朝前涌。 太生殿内兵位齐足,早早就蓄势待发。 一开门,侍卫们从大门俩侧冲出,轻松对上了这外头的每一个人,来势汹汹,绰绰有余。 而这个被作为试靶被丢在正中间的阮进玉,他抬眼看清了门后正对面的人。可是在抬眼之前,那长剑已经朝他刺来,大势难挡。 俩人本就只一门之隔,加之对方在里面蓄势了许久,门一开手腕一用力,剑随其主以汹涌之势而来,像要把这个犯上作乱的贼子给撕碎了、刨心剜骨了。 严堰捞起他人时,才恍然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不,是才恍然自己面前的是这个人。 阮进玉没有被一剑封喉,他看着那利剑朝着自己的喉心来,却是俩双眼睛对上时,那剑偏了偏,虽然还是没有收住。 疼痛朝他袭来,倒是这会叫双眼昏沉的他清醒了些来。 很麻木,麻木的痛,或是痛到麻木了,他的双眼没有闭上,还看得清人。在皇帝滑下身子来将他捞起之时,阮进玉的双眼中还清晰的闯入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这一刻,他好像才察觉到整件事情的不对。 阮进玉站不住,严堰把他捞起来,他的半个身子被他圈在怀中。 视线好像变得模糊了些,但他还是能看到那张俊朗的脸,阴沉沉的。 他没有力气了,全身的骨头像烂掉了一样拖着他的身体往下滑,尽管皇帝抱的他再紧他也能感受到。 他听不见了,今夜卷了好几声的滚滚雷声,今夜一直在下、下个没完没了劈里啪啦如鼓点的雨声,还有刀剑相向你死我亡的战乱声,他全部听不见了。 一直奋力睁开的双眼,也变得愈来愈模糊起来。 最后一个目光,那人再度闯进他的视线里。 薛将军威风凛凛的收了剑,依旧不苟言笑的正经模样,“陛下,怎么处理。” ...... 第41章 一线弦卷巨雷下02 身体如万蚁啃食般疼, 他紧紧吸了俩口气,却是差点以为自己的脖子断了。 .....其实也跟断了差不多了。 脖子上缠了几圈布料。 阮进玉依稀记得,自己被抹了脖来着。他在内心嗤笑一声, 倒是没死透。 那日发生的事又一个劲的闯进了他的脑子。 在意识到自己是大难不死之后, 连忙再度睁开眼来, 去观察自己周遭的状况。 他躺在床上, 这是在宫里,但不是在极乐宫的偏殿, 不是在他自己那间屋子里。 四周安静得紧,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原是以为这屋子里没人, 直到僵硬得扭了一点头来, 眼珠子骨碌得一转, 才消去方才那个想法。 那人背影对着他,看不见脸。 高大挺拔的身姿不用看就知是位男子,他着了件玄色的袍服, 袖口收紧样式, 这股子隐隐暗藏却始终浅显的杀伐气势在宫中没有第二人。 他的面前是一架剑台, 上方有好几把看着就稀世之珍的长剑。 他正悠悠的瞧着这些剑,尽管如此, 背影中透出来的沉稳的威仪,几乎是立刻就让阮进玉认出了其主为谁。 薛将军是何其的敏锐如鹰, 在阮进玉睨来目光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了, 缓缓回身来,由上至下的也同他睨了个眼神来。 不过这眼神中什么也没有。 薛将军惯来正色凌然,神色中自是不显情绪。 他步子一迈,顷刻间就到了床前。 阮进玉的视线早已转到了上空,他脖子拉扯不得, 多停留一会都紧绷得疼。现下薛将军再走过来,便是又进入了他的视线。 他这才发觉,薛将军的手中,握着一炳长剑。 那剑三尺七寸,寒光凌厉,刃上仿佛流转着一道灭不掉的寒气,直逼视目之人。 阮进玉方才那撇过去的一眼,不仅看到了薛将军,也视过了整个屋子。 若是那一眼没有看错,这间屋子他也算熟悉,是极乐殿皇帝的住所。 可是不见严堰的人,却是只有薛将军在此。 阮进玉脑中流转着那一日的大雨,好半晌,口中终于可以溢出来声音,“薛,将军。” 这个当口了,平时那些繁文礼节全部不重要了,薛将军同样毫不在意。阮进玉咽了口气,才一个字一个字继续往外蹦:“可否,同我讲一讲,讲,那日之事。” 薛将军大刀阔斧的腿一跨往边上一坐,眼神垂在自己手中的剑上,闻言,他淡淡回道:“你想听什么。” 第45章 “或者说,你想知道什么。” 薛无延这个人和朝堂上的其余人大不同,阮进玉没有和他接触过。 他心中家国为上,先帝在位时,阮进玉一年到头来也见不到薛无延一面。 那时候先帝经常寻机找话的想让他返京,薛无延置之不理。 所以那时候经常有人参他有慢君之心,参他有不听圣命之意。甚至还有参他行径愈发不妥日后恐有功高盖主之嫌。 可偏偏,他们那薛大将军半点野心也没有。 他心中就那点子抱负,保家卫国,百姓众生。 其余档子的事没有参与过,所以在边郡一待就是好几年,什么事也没干。除了皇帝需要他出征,或是敌军来袭,后者几乎没有,其他的,传进京里来的没有什么。 众人听不到消息,想找个由头再说都找不到。 他不畏强权,也不自我。 只是这朝返京,严堰当时一提,他竟真下了意留在京中。 又是因为后面发生的守备军事件,他再亲自整装出京。 这一切,好像发生的太快。 阮进玉眨了眨眼,脑中已经过了千丝万缕,最后,他先问的是,“温钟在哪。” 薛将军闻言一笑,像是怅然他的聪明,怅然他,太过聪明。薛将军没有瞒他,“温美人禁足解了,回她该回的地方去了。” 事情发生了这么久,温钟的禁足到现在才解。 禁足解了,她依旧是尊贵的后宫妃子温美人。 而关于温钟被禁足的起因,没有人再追究。 “我应该是,打乱了你们的计划。”阮进玉垂了垂眼皮,再次抬眼是往边上看去,用了些力,想和边上的人对上视,“陛下呢。” “我,我想见他。” 薛无延原是百无聊赖的拿着剑用剑面在手心拍上拍下,闻言,停了动作。右手一转,手掌到手臂连着肌筋凹起一瞬,紧致清晰,再舒展开来。他紧握那剑的剑柄,尖端入地而立,身子借剑柄力撑而一起。 往前俯身一刻,他没有再笑,也不是平时那副正色凌然的样子,薛将军带着劲儿开了口,他说:“陛下那日在雨中抱着你,我看到他眼中的恨。” “只差一步,这世上就再无武安王。” “他好气啊。”薛将军眯了眯眼,方才的气势全无,恢复正色,吐字的语气,像是不关他的事、只是平静陈述。 所以薛无延的意思,是严堰不想见他。 也是了。 到这一刻阮进玉才意识到这一切是多大一场棋局,那俩方的博弈,双方都已经落子到最后一枚,这一枚落下,输赢既定,偏偏此时来了个搅局的,扬手一飘就把棋局给掀了。 阮进玉沉默了,他昏死过去的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严堰那张阴沉沉的脸。 没错了。 这件事从最开始薛将军出京,再到温钟被陷害,宫中禁军缺人的事连带被扯出,自然而然就开始了招兵买马的事宜。 招兵事宜俩相被拖,宫中死局一般的场面浮于水面,给众人观,供世人看。 一步一步,环环相扣。 前面都无比顺利,武安王成功入局。 他以为这一次的谋反逼宫势在必得,实则从一开始就踏入了严堰的圈套。 严堰一直把阮进玉排开局外,那令人骇然的当街杀人事件,严堰偏偏让他这么一个久居皇宫的人来办,不,并不是让他办,只是让他来探探情况再返回去禀报。 阮进玉在那日意识到的时候就眼前一黑,现下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回想一下,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入局的? 是从当时同沈长郎接触到一起? 不,更早一点,是因为温钟的事,太后找到他,同他交易,让他帮忙插手兵权的事。这才有了后面阮进玉和沈长郎的一档子事,才有了沈长郎手中兵权变动的事。 偏偏那日在钿落园撞到钦妃娘娘的是温钟、冒犯钦妃的是温钟。 偏偏是温钟,才和阮进玉有关系。偏偏是钦妃,阮进玉当时怎么可能意识到。 若是按照正确的路径,沈长郎手中兵权没被插手,那日的逼宫武安王手下就多了一步棋,在必胜的情况下,他会带着他们一拥而上,而不是先让聂炎探头。 正是因为少了一步棋,才走到了逼宫这一遭,武安王先让聂炎上前,被严堰反围剿的,头一个是聂炎等人。 武安王没有出手,所以他逃脱了。 ......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 而除整件事以外的阮进玉,现在却成了撬动事情的关键。 倒还有一点,阮进玉根本不知道严堰下手这么狠,他不留余地的搞这么一局来,不是为了绊倒武安王,单纯是要他命。 如薛将军所说,差一点,这世上就再无武安王。 也是至今他才稍稍看清一点那皇位上的人,那个杀出血路爬上去的人,怎么可能眼里容下泥沙,不揉也不洗。 武安王,是第一个。 严堰的狠恶,这是阮进玉第一次见。 这一切,怕是难得轻易收场了。 阮进玉没有说话了,薛将军满不在乎的又坐了回去,他打量了手中这剑好半晌了,剑,着实是把好剑。 “这件事当头,你的处境你清楚。”过了半刻,薛将军忽然提起,“去我府上住些日子吧。” 阮进玉现在的处境怎么说? 逼宫这件事严堰需要给皇宫众人一个交代,阮进玉虽然是被武安王强扯进来送死的,但由宫中人他们的眼瞧着,就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这不是没死成嘛,如何解释自己并非其同党? 所以薛无延此次来的目的是这个,给他解困,至少在这个当头,先避开再说。至于此事是不是严堰授意,阮进玉不敢多想,他此刻也不确定了。 阮进玉没有犹豫,“我还是不去给将军添麻烦。” “这件事,我终归得给陛下一个交代。” 阮进玉说的,是给严堰一个交代,并非给旁人一个交代。 这件事他本来也是遭了个无妄之灾,差点小命都没了。不知晓其中缘由的旁人疑他很正常,但若真此刻就不说二话的躲了,才叫人假的也能看成真的。 薛无延看着不像那种会多管闲事的人,阮进玉没有多问,拒绝了后薛无延自然也没有再提,点了点头就作罢了方才的提议,由了他去。 然后,薛将军便离开了这里。 这偌大的殿,现下就只有他一人了。 这是严堰的寝殿,原本以为今日总能见到他人,却是从亮白的日到漆黑的夜,殿中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一次他昏过去不只是那一剑的原因,还加上他那夜拖着身子在雨中淋了这般久。 所以除去脖子上的伤加之失血过多,便就是还有风寒和以往的各种小痛小病一起而至。 明显的就是他现下头疼的紧,嗓子也哑的不行。 薛将军走后,伺候的宫女来了一趟,原以为是送药,却是来给他换药。 和之前不一样,太医肯定在他醒之前来过,没有开给他内服的药,只有脖子上那道伤,布下敷了层薄薄的膏药。 先前有事都会唤他自己的侍从前启来,这次没有,来换药的这位宫女,是他不认识没见过的。 这其中是否有用意,他猜不透、看不透了。 第42章 秉烛尔尔01 这一躺, 躺得他不知黑夜白天,不知几时几刻。 自从皇帝把处理朝政的地移到极乐殿后,原本空荡寂静的极乐宫多了各种声音。 阮进玉心知自己现下躺的是极乐宫正殿, 离皇帝处理朝政的地几乎没有多少距离。可这一日下来, 太安静了。 他想, 或许皇帝根本不在极乐宫里。 也没有人告诉他他昏的这一下睡了几日。 今日时间流速的飞快, 又很慢,阮进玉几乎一直躺在床上, 晚上最后一次换药宫女走时替他灭了灯,说让他早睡。 于是他又躺了好久, 半分要睡着的意味都没有。 闭了眼脑海中全是那日那场大雨, 心烦意乱, 于是干脆睁开眼,就这么怔怔的望着顶上。 极乐宫正殿和他住的偏殿不能比的,这里的一切皆是上上乘的。 现下全黑, 宫灯全部被灭了, 人在这种情况下的可视景不多, 宫室穹顶上那盘龙雕饰,此刻却隐隐泛着微光。 他看了好半晌, 直到眼睛发酸,才微微叹一口气, 甩了甩手。他自打醒来就没起身过, 夜晚入睡不得,生躺着只感觉身体愈发僵硬,骨节像是生了锈,四肢百骸如坠冰窟。 好不难受。 动了动手,撑着半身费了好些力才勉强坐起来。 缠在脖子上的布用的是那种很纤薄轻软, 一点不粗糙,自在如常。可,也不知是他自己心中不舒坦还是那道伤用疼在提醒他,阮进玉总小心着脖子,动的也小心。 往边上看了一眼,才移腿下了榻,这期间他有意直着脖颈,近乎僵势。 第46章 这殿中一盏宫灯都没留,全部给他灭了。 不过往外走一些靠近门,殿门外的宫灯能流进来微弱的灯光。 这点子光能勉强让阮进玉看清脚下的路。 偏偏,他这脖子不能轻易动弹,原以为自己足够小心了,结果下一刻就不知道踢在哪个上面,整个人腾空往地上就是一摔。 太过意外,还不小心扯到那伤了,一瞬间坐在地上借不到力起身。 阮进玉咧咧嘴,下意识抬手要去摸脖子,最后指尖停在边缘布料上没彻底碰上去。一时间,他坐在地上没起来。 直到原本还有一丝微光的面前忽然闯进一片黑,他才再次抬头。 “老师要去哪?” 那人也不知何时进来的,此刻就这么人高马大的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没有光,阮进玉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面前这有些模糊的人身形。 看不见,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就格外惹人耳,和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他依旧叫着他老师,嗓音却是寡淡,又有些莫名的浑沉。 几乎是一瞬间,阮进玉脑中立刻浮显的是那日最后一眼的那张阴沉沉的脸。 严堰此刻的声音,和阮进玉脑海中的那张脸对上了。 阮进玉顿时感觉嗓子被糊住了一样开不了口,心跳的惶惶,慌啊。 偏那人此刻就这么身姿挺直的兀立于此,衣袂纹丝不动,半分没有旁的要动的意思,虽是看不清,但阮进玉此刻心中万分清明,那双眼,必是凝在自己身上。 一时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阮进玉张了张嘴,找回嗓音,有些结张的解释,“我...” 原本是想找个借口先囫囵了皇帝这带着压迫感的问话,心中一紧,脑子一热,当即又转了音,“我是,想去找陛下。” “这是孤的寝殿,”那声音缓缓传来,不徐不急,“你还去哪找。” “还有,”说着,面前那高大的身形往前一步来,严堰俯了身过来,准确的停在阮进玉眼睛上方,“老师在怕什么?” 也不知是因为这一遭事情的发生让阮进玉觉得面前的人和先前那个总是温和散漫的人产生了离析,还是因为今晚这氛围不太对,他有些不知如何面对,非常陌生。 惯来情绪不起波澜的他,此刻真是有些不知如何招架。 招架不住总不能不招架,周遭黯淡,他默默蜷手,即便看不清也低下视线去,憋了半晌,憋出来三个字,“脖子疼。” ...... 他将他从地上捞起来,搁边上椅座上。随后亲自迈了步子,去将这殿中靠近床榻的宫灯点燃了俩盏。 顿时双眼清明。 严堰走过来,阮进玉没抬头,“臣逾矩了。” 他这话一语双关,现下的情况,和那日的事情,他都逾矩了。于是不等皇帝问罪,他先道了再说。 那边一时没有声音,阮进玉也硬是没有抬头看,直到一个物体甩到他腿上。 他定睛一看,几乎立刻就认出了现在躺在他手中的是什么。 一枚鎏金令牌。 兵符啊。 先帝在世时,对禁军兵权属绝对掌控。 但是严堰血洗太生殿那日过后,禁军头部分崩瓦解,禁军兵权便落到了禁军都督沈长郎的手中。 严堰即位之后也一直没有主动去收复这兵权,当时世人只道是新帝无权架不住这兵权。原来那个时候严堰就在谋划这件事。 因为兵权才沈长郎手上,因为沈长郎衷心武安王。因为武安王必定居心拨测。 所以,严堰不着急动这兵权。 阮进玉手中躺着这枚鎏金令牌,一时觉得烫手的很,他无法不去抬头看对方,却见皇帝面无它意,就好像是随便给他玩玩,绝对的尽收囊中。 阮进玉没敢丢,也不敢递回去,他看他,那边也看回来,“今日出了趟宫。” 他这么一说,阮进玉当下就联想到了沈长郎,这兵符一直在沈长郎手上,即便后面有沈家和周家那件事打乱了沈长郎的意,那兵符也终究还是在他手中。 现下兵符到了皇帝手中,他又一早出了宫...... 沈长郎? 严堰眸子一抬,从始至终都是漠然置之的情态,他仿佛一下就看透了阮进玉心中所想,随意的开了口:“他亲自奉上来的。” 沈长郎没有事,只是兵权彻底交于了皇帝。 他即是没事,武安王死不了,就是不知道皇帝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他们那日没有亲自见到武安王,唯有阮进玉,聂炎是武安王的人,想必不会轻易卖主。 可阮进玉一人之言不足为信,旁人不会信他的。 亲王犯错,这种形态,还没到直接要他命的地步。 这件事拿到朝堂去,朝堂会有半数人因为他的亲王血脉而开口保他命。因为他没有直接参与逼宫。 至于沈长郎亲自上交兵符一件事,没法说。 这兵符牵扯的不止他一人,拉进来的有沈周俩家,甚至还有武安王和太后那边。 他愿意不顾其他跳过一切将兵符交给皇帝。为的什么? 是因为知道皇帝到这种情况就不会再放任兵权留在他手中?还是别的? 沈长郎虽为一介武将,平时说话不注意,但他心中对这局势清明的很,又不是个傻的。 阮进玉想着这些事,一时没有开口。 站他面前那人始终看着他,也不管他回不回,接着往前走一步,将他的视线拉回自己身上,又是俯视,“沈长郎全程没有说别的,他只问了孤一句。” “你还活着吗。” “......” 夜里风大,阮进玉其实下了床之后就觉着有些寒气,但是现下,他好像惊觉自己手心冒出了汗。 他一噎,慢怅怅的道:“陛下信我,没有勾结聂党的。” 不然,他醒来后就应该是在牢狱而不是寝殿。 这,总不能沈长郎上交兵符是为了他吧?阮进玉不语,心中万分不信。 严堰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他漫不经心的闷哼一笑,视线往他脖颈上一落,用状似戏语的语气回他而道:“你是孤的帝师。” 意思是,信。 阮进玉偏头咳嗽俩声。将手中的鎏金令牌还了回去。 严堰没有再问他有关这件事的旁的话,也没有质问他私下办的那些事。 最后只留下一句让他休息,就离开了这里。 阮进玉今夜脑中事情太多,直到望着那人彻底消失了的背影才反应过来,他现下仍旧身在极乐宫正殿。 这寝殿是严堰的,该走的不是他阮进玉吗? 人走了,也无从在多话了。 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在这边上坐了好一会,才慢吞吞的回那榻上去。 至少,还活着。 今夜知道了不少事情,但还有很多存在疑问,也没有得问了,全部憋了回去。 谁知道第二日一早来送餐食的不是昨日那位宫女,而是洪恩公公。 洪恩公公伺候人起床,阮进玉不太适应,自己僵直着身子收拾了一番,随后连药都打算自己换。 给洪恩吓得差点没跪下来求他把药给出来。 阮进玉也被他这架势吓到了,想来是怕他出事自己要被问罪,所以也没犟。 “公公,陛下昨夜是去后宫了吗。” 他想着,皇帝在极乐宫这寝殿让给了他,那便该是去后宫歇下了。 洪恩顿了一下,才接着笑言,“大人,没呢。” 他只这么一回,后面就没有别的话了。 应该是不好多说,阮进玉也就只是想着和洪恩公公打开个话匣子,便先扯开了话,“陛下应日理万机,公公,聂党这件事,如今如何了。” 这也不是什么不好拿出来说的事,宫中现在人尽皆知,聂炎的下场由皇帝抉择,宫中大抵是没人不知他的处境。 只是阮进玉现在一个人在这极乐殿中,有伤在身隔绝万物,消息闭塞实乃正常。问上一句,权当听听个耳,没什么不合规矩的。 果然,洪恩也没有半分不好说的意味,直接开了口:“聂党一脉,全部处死。” “主谋聂炎,满门抄斩。” ----------------------- 作者有话说:皇帝你睡在哪,好难猜呀[眼镜] 第43章 尔尔了意01 “大人, 陛下口谕,大人这几日且在此安住,不必挪地方。” 阮进玉头有些昏沉, 大抵是那风寒作祟, 又轻咳一声, 他问:“我身旁的小侍。” 他意思是, 就算要住这里,总把前启喊过来。 前启是他自己人, 总归什么都要方便些。 洪恩公公却道:“奴才这几日候在极乐殿,大人任何差遣, 奴才随时听候吩咐。” 得了, 显然也是皇帝的意思。 怎么感觉跟软禁一样? 洪恩惯善察言观色, 看着面前低着头的人,再道:“大人病未痊愈,好生歇几日。再过几日就是中秋夜宴, 那时便热闹了。” 第47章 于是朝会也没让他参。 午时, 洪恩公公同今早辰时一般将餐食给他送来。 午时这膳食可比辰时的更要丰盛许些。 阮进玉刚从那边晃晃悠悠过来, 还没坐下就瞥见这从殿门进来的另一人,步子一停, 坐也不坐了,“陛下。” 洪恩退下了。 整个殿中又只有他们二人。 严堰径直走到他面前, 泰然自若的坐下, 朝他昂神,意味在让他也坐。 于是这顿饭,就这么变成了和皇帝一起用膳。 阮进玉这顿饭吃的有点食不知味,小半碗吃完就没动了,他一直有留神边上的人, 那位位高权重的皇帝陛下就于他全然不同,他仿佛没有注意边上的人,非常自若。 像是一点也不介意有旁人的存在。 一整个下来,俩人没有说过话。 他不开口,阮进玉自然不会去同他找话说。 而今日皇帝看着心情颇佳,专专注注吃饭,也没有多分给他一个眼神。 原以为皇帝来找他是干什么,结果他吃完这顿饭,起身就打算走了。 阮进玉在原地踌躇了一下,跟着人走到了门口,人一直没回头,好像真的只是来吃个饭。 他步子停在了门口,一只手扒在门框上,还是开了口:“陛下这便走了。” 声音不大,但那人走的不远,自是听到了,转了身来,好不见外道:“晚膳再来。” 把他这里当成吃饭的地儿了。 皇帝步子一停,前一句说完也没急着继续起步,紧接着就是第二句,语调也往上扬了一扬:“还是老师觉得孤该再陪老师待上一待?” ... 阮进玉甚至忘记了眨眼,干看了一会,才将自己本来的意思说出来,“没,臣同陛下去书阁吧。” 他一人在此甚是无趣,醒来俩日了,皇帝有意隔绝他和旁人,也不好提去别处。 这本就是他职位之责,分内之事。 前几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皇帝这几日必然是政事缠身。 他的意思是这个,开始那句只是脱口而出的话。 皇帝闻言,挑了眼儿打量了他一眼,随后减闲一笑:“好啊。” 原也只是不想在这里沉闷闷的待着问上一嘴一试,哪知道皇帝应的这般干脆。 正殿一旁就是书阁,没几步路就到了。 还同之前一样,皇帝御案之下一旁的第一个位子让他坐下。 “陛下,薛将军在里候了一会了。” 门口的太监见皇帝来连忙向他禀告。 皇帝了然一目,直接跨步进去。阮进玉跟在他身后。 薛将军见来人,也不多废话,直接了当的秉明来意,“禁卫军全部处理完毕,余下的军士划分了出来,是让他们入禁军部下还是?” 现在禁军兵权已经回到皇帝手中,皇帝直掌禁军的话,没什么问题。 皇帝坐上御座,“归入御林军。” 严堰说到这里,指尖在面前的御笔上扫了扫,视线忽然一抬到了阮进玉身上,“御林军指挥使,你们二人可心中有意在人选?” 禁军部下原是还有一卫御林军,还是因为先帝驾崩那一日,禁军原是有五卫部下,只是头部瓦解,最后将留下的散军全部划进了禁军部下。 这御林军就是其中一支,而且是人数最多的一支。 御林军其下军士自然不乐意。 但上头没有人,皇帝又下旨意,便是不敢不从。 如今要重新将御林军划出来,可鉴其心多少存在分解沈长郎权势之意。 皇帝这么一说,阮进玉脑中还真想起一人,枢密使之女缇雅雅。 “那日比武大会胜者为其,臣以为合适是合适,”阮进玉说着,又是一顿,“只是,其父已经是枢密院枢密使,她若再入宫。”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 他自开口了,自然想到了所有可能性。 那日胜者是缇雅雅,按理本来那日比武大会设的为的就是这等事,如今又刚好有职位空缺。 只是确实,枢密院本就分掌军权了,若他女儿在进宫为这指挥使,同样掌军权,难免会让朝中人觉得不妥当。 “薛将军如何看?”皇帝也不忘了问一问薛将军的意思,临了还多一句:“你同那缇雅雅该认识。你说一说。” 薛将军认识缇雅雅? 阮进玉在脑子里想半晌才想起来为什么这俩个人会认识。 上次比武大会他听边上的人讨论过。 缇雅雅手持长枪,那炳长枪原是霁北侯的手中的闻名物。 霁北小侯爷是珩河北部边郡侯爷,薛将军之前出征,也多是出征那方边郡,这一来,薛将军和霁北侯有并肩沙场的同袍之缘。 而缇雅雅和那霁北小侯爷的关系,凭那一杆长枪也人尽皆知了。 她回京之前,在东北部待过一段时间,想来,就是这般认识的。 薛将军面无波澜,他道:“合适。至于旁的,其没有二心就行了。” 薛无延这个人向来不说场面话,心思也没那么多,他认同缇雅雅,也相信缇雅雅上位不会有二心。 只要为臣之人没有二心,其位高又如何? 这是在为方才阮进玉所说的合适但是犹豫而说话。薛将军觉得没必要想这么多。 阮进玉却不这么认为了,他沉默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为官之人皆其心昭著,也没有就因此无异。” 就算最高位的皇帝不在乎是否会引起波涛,那朝堂还是会众说纷纭,最后不止扰的皇帝心烦,朝堂之上又得乱上一乱。 薛无延不和阮进玉争辩,尽管俩人看法不同,他在这殿中始终没有侧身去看他一眼,一直正色其神,说到这里,他干脆没有说话了,看着皇帝。 意味是随皇帝。 这件事没有再在这里谈了。 薛将军就是来复命,说完就要告退,临走时才终于看了阮进玉一眼。 眼神没什么意味。 到了这里,阮进玉想到了婕婵那件事,于是顺口问皇帝:“陛下,这个案子是否水落石出。” 他没有直接问婕婵,皇帝甚至都不认识她。 严堰并不在乎这个案子,以为他还在想这案子,便摆摆手道:“案子继续交给大理寺。” 意思是让他不要在管。 当时让他去查这案子只是找个由头把阮进玉安排出宫去,谁知道特意行事了还是让他参与进去了。 说到这里,严堰忽然抬头,“明日早些起来。” “嗯?”阮进玉不解望过来。 “出宫一趟。” 阮进玉没懂,“我吗?” 严堰说:“你,和我。” 严堰偶尔和他说话时不会自称孤,没有旁人在,阮进玉自然不会去纠正他,甚至此刻都没有意识到不对,只点点头应下,也没有多嘴再去问他出宫是干什么。 总归能出宫。 阮进玉以为这几日皇帝会非常的忙,因为那些事情过后接踵而至的会有更多事情。 谁知道今日在这里坐了半日,除了一开始薛将军来了一趟,后面再无他人踏足极乐殿。 比这件事发生之前还要平静。 以往总是会有大臣有事就来极乐殿找皇帝,甚至后宫也偶尔会有人踏足来。今日却一个也没见得。 除了皇帝一直再看折子让阮进玉觉得他确实政务缠身。 同以前不一样的还有一点,以前在此,皇帝看折子看着看着偶尔会甩几个折子上的事来让阮进玉说一说,尽管在问他之前皇帝自己心中就已经有了处理结果。 今日没有,皇帝默沉沉的看着自己的折子,速度也比往日快,但不会问他。 阮进玉在边上百无聊赖。 他风寒未好全,头倒是没有昨日那样痛的厉害,只是偶尔会忍不住咳上俩声。 他自己是习以为常了,但是后面发现每次咳时那边低着头的人会望来俩眼视线时,他才有意忍了忍。 他以为,自己动静不大。 直到后面又发现尽管没有咳嗽了那人也还是会偶尔抬一抬头。 便以为这是他素来的习惯,没有放在心上了。 在这儿待着比在那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的寝殿待着时辰要过的快些,阮进玉本来是借着职位之任来的,结果今日也没接手什么事。 不过原以为要到晚膳时才能走,却是早了好些时刻。 皇帝将手中的折子和御笔皆放下,抬脚往这边走来时阮进玉端正的坐姿早没了,此刻正折着半条腿歪着腰视线在殿外守门的宫人身上。 “老师在看什么。” 这才惊觉自己失态,忙站起来。 没说话,总不能和他讲自己在思考若是变成蜜蜂飞出去会不会被那俩宫人发觉。 ...... 因为此刻就有一只光黄的蜜蜂停在那侍卫腰间的佩剑上。 他好像并未察觉。 ----------------------- 第48章 作者有话说:恨不得把老婆拴在裤腰带上呗 第44章 尔尔了意02 此刻用晚膳为时尚早。 阮进玉没说话, 一路跟着皇帝走。 出了书阁皇帝就径直往边上正殿寝宫走去,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跟在他身后阮进玉瞥了好几眼,虽然今早洪恩公公已经奉命来跟他说了皇帝口谕, 让他安心住下。 可哪有臣子能这么心安理得的霸占皇帝寝殿?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说不上来, 也就罢了。 此刻就他们二人, 惯来随时跟在皇帝身边的洪恩公公此刻不知去哪里了。好像从书阁出来之后就没见到过。 一直走到寝殿外面,才发觉洪恩是先他们一步到了这边来, 此刻正侯在门口。 他的手中端着一个漆盘,那上方放的东西阮进玉看一眼就认出来了。 洪恩公公身子俯的低, 手中东西却端的稳, 朝皇帝行礼, “陛下。” 殿门此刻大开,皇帝先一步跨进,洪恩公公依旧低眉准备跟着往里走。 皇帝步子却是忽然一停, 随后转身来一只手一抬便接去洪恩双手端着的漆盘, 还有余力用同一只手朝他微微一扬。 洪恩了然, 欠身便退下了,半分不敢逾矩。 原是也打算去接那托盘但是因着步子落后一些的阮进玉手中自也落了个空, 抬头,怔了一眼, 才连忙跟上去。 那盘子上放的是他每日要换的药。 今早就是洪恩端进来替他换的, 此刻怎得皇帝接手去了! 吓煞他也。 皇帝不理他,走的步子本就比他大,阮进玉一时找不到话开口。然后就这么看着皇帝一路端着那药入殿,直至放在了桌上。 有些魂不守舍的跟在身后,此刻这悬了半边的心随着一起落下。 谁知严堰并没有就此离去, 手上的东西往那一放,他人则十分从容的就这么往那放置盘子的面前椅榻上一坐,然后朝着还站在原地没动的人慢吞吞抬眼,“过来。” 是让他换药。 阮进玉了然,于是往前走,边伸手边道谢,“谢陛.....?” 他话没说完,手也没碰到那药,只是伸过去的手被人横空截在半道。 皇帝拽住他的胳膊,就这么一瞬之间,他人已经被甩到了方才严堰自己坐的位子上,而严堰则已经从那站起来,就贴着边儿站。 非常连贯的动作。 一转眼,他已经自然的将那盘子往前一拉,盘中药匕捏在指尖。 又一眨眼,另一只手已经摸上了阮进玉的脖颈。 直到那指尖灼热的接触直击大脑,阮进玉才倏地回神,下意识往后一退,躲开了。 还是那句话, “君臣有别啊陛下。” “......” 此刻就在自己面前近到能看见对方长睫,也就自然能看到皇帝那一闪而过的嗤之以鼻。 严堰眉梢一翘,眼底掠过一分轻慢的不以为意,语气微扬语调却慢长,“又不是第一次逾矩了,老师在掩谁的耳目?” 此时又没旁人。 至于这话口中的逾矩,是说阮进玉逾矩,还是什么,他不知也不想知。 只觉得此刻有些哑口无言,惆怅的很。 严堰没等他回话,手利落的再次碰到他脖颈上的布条,轻轻一扯便落了。 阮进玉的手始终悬在半空,有些进退两难。干睁着眼睛又不敢看面前直勾勾的人,心中君臣有别的理念始终贯彻,随后只能将视线放到那碗药膏上去。 悠悠了半晌,他仿佛跟才从梦里醒来一样,去回了严堰方才的话,“只是觉得这药膏味道有些冲。” 所以不要染了陛下的香躯才是! “孤让太医加点香料进去?” ......他好像会错意了。 阮进玉彻底没了声音,好在这药一抹一涂的很快。 因为是在侧脖颈上,这俩日换药全是假手他人,他也没什么不习惯的,但这一遭实在是抵不过。 那药膏是冰凉的,他却只觉得碰到的地方灼热的烧起。 涂完皇帝也没立刻松了他,宽掌一拉,虚虚扼着他脖子的指节分明,只有五根指尖碰触到了他。 此刻严堰在歪着脑袋看他脖颈一侧的伤。 阮进玉此刻脑子里莫名冒出四个字,“做贼心虚”,下一刻他就在心中骂了自己一遍。 无他,太大逆不道了,何其疯魔。 “我若当时没收住,”严堰的拇指指尖忽然一偏,从他脖颈侧滑到喉心,“老师怪我吗?” 这其实是俩句话,但阮进玉听成了一句话。 于是思索了一下,认真答他:“没收住我应该是死了,做了鬼的话,我不会不放过陛下的。” 他若真死在那一日,死后变成厉鬼,他想他会第一个先去找武安王。 毕竟冤有头还债有主。 一时间又想到了那天晚上,想得出神他竟忘记注意他说完这个话之后严堰是什么反应。 严堰彻底松了手,将新的布条给他缠上。 这药一日要换好几次,睡前还要换上一次。 好在严堰在这里用完晚膳就离开了,晚上阮进玉便没有出去了。 ----------------------- 作者有话说:来自凌晨四点半的加更,其实还想写,脑子里他俩已经开始嗯嗯啊啊了,啊呸,刘你在干什么! 言归正传,好好睡觉深入思考,明儿再战[眼镜](这个表情包有种聪明的睿智感是怎么回事) 第45章 我叹无为意01 阮进玉今日起得可早。 惯来龙章华袍的皇帝, 看着是因要微服出访,所以还算低调的穿了件玄蓝绸缎袍衫,衣裳纹饰是简单的素面暗纹, 腰间配一玉带。 唯有那玉带一晃招人眼, 玉质莹润细腻, 上方雕刻的纹理栩栩如生, 在整体暗调的装扮上显得尤其生姿。 阮进玉直到现在也不知他们今日是出宫去何处、出宫做什么。 严堰这下倒和他说了:“大理寺卿久病难医,做晚辈的, 理应去拜访拜访。” 阮进玉点头。 他们这一遭出来没有带旁人,甚至是连一向随时跟在皇帝身边的洪恩公公都没有带。 就算皇帝是微服私访, 也不能一个小侍都不带吧? 阮进玉是不解, 但是没多话。 俩人一路低调的出了宫, 想必这一遭他们的出行宫中没太多人知道。 从皇宫午门也就是正门出来的。 自打逼宫事件后,皇宫里外的守卫皆森严了不少。正门就更是如此,里外的侍卫来来往往, 外头自没有闲人敢再次多留一刻。 所以当阮进玉刚走出宫门就看到那正门之外有人大喊大叫时, 他不免诧异。 遂这声音再度多看了几眼, 终于将眼前的场景看清了。 是有一位蓬头垢面的女子,那女子看着已是快年过半百的人, 头发都半白了,此刻却狼狈不堪的跪在那皇宫大门前。 那声音来源也是她, 不过不是大喊大叫, 而是嚎啕大哭。 她应该在此已有好些时刻了,双目赤红,略显苍老的脸上皱纹扬起。 历来不是没有人在这皇宫大门前跪过,来得都是蒙冤受辱,想让处在皇宫里高位之人降个眼来垂怜垂怜。 若非走投无路, 不会来此跪着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守门的侍卫早已见惯不惯,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阮进玉看了好几眼过去,这女人倒不同于之前那些来这里就大喊大叫的诉冤屈的人,她虽也出声,但只是哭没有去喊叫自己所要状告的冤屈。 哭的好不凄惨。 他一时看着,就顿足于此,原是走在他前面一些的严堰也停了步子同样看了过去。 “何故在此?” 这道声音还是皇帝的,阮进玉没回头就听出来了,但这话应该不是和他说的,转了头来,看清了面前另外一个人。 是方才走到他们这里来的。 薛将军原也是从皇宫内出来,只不过较他们先一刻去了,在这里停了一会,这不,转头就看到同样也是从皇宫里出来的皇帝和帝师。 薛将军朝那边抬眼,直接了当的朝他们开口:“陛下可知那位是何人。” 严堰刚看那一眼,怎么认得出那人是谁,先前见都没见过。 严堰看着他,薛将军不墨迹,转了言就道了意:“赵氏,原是傅娴儿的乳娘。” 这傅娴儿是何来头呢,要从聂家说起。 聂家家主有一妻,同其生有一子,名唤聂炎,明面上吧,这聂炎再无其他兄弟姐妹。 可偏偏两年前聂家忽然又多了个二子。 也就是聂家主的外室子,其母至今不知是谁,按照先前聂家主的说法,不过是春宵一刻千金换来的。 聂二认祖归宗也正是两年前,他认祖归宗时就已经有一位妻子。 这妻子,就是傅娴儿。 傅娴儿家世原本不算凄惨,但和聂家来说,还是如同天差地别。 第49章 在聂二认祖归宗前,傅娴儿属于下嫁。那时的聂二不过是个无名无份的小卒。 一年前,聂二死在了烟花之地。 他本就品性低下,入了族谱后更是无法无天。 这事本也是他对不住傅娴儿。 可傅娴儿和聂二有一子,是聂家主的唯一孙辈血脉,于是聂二死了,聂家不肯由傅娴儿的意离绝。 傅娴儿一气之下,那被聂家拿捏的一纸和离书干脆不要,带着儿子直接回了娘家。 孙子还是聂家的孙子,只是没有放在府上养而已,所以聂家也就没有在意,由她去了。 至此,二人还是合于法度的夫妻关系。 聂炎之事极其恶劣,被判其满门抄斩并不为过。 可,傅娴儿和那聂家孙子,自然也包含在里面。 乳娘赵氏一直陪在傅娴儿身侧,早已到了功成身退的年纪,于是俩年前傅娴儿同其夫回聂家时,她也便回自己家去享那晚年之福...... 哪知道傅娴儿的日子越过越差不说,现在还撞上这等子要命的事儿。 “临刑日是哪日?”阮进玉醒来后在宫里几日,什么都不知道。 薛无延瞥了他一眼,答:“中秋后第三日。”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节日,所以判的临刑日,在中秋节日后。 随后他又将视线放回严堰身上。 薛将军惯来爱民,这次遇到了,自然就停了步去了解。还为此讲到皇帝这儿来让他听上一听。 他们三人在这边,忽而一人影疾步跑来。 那赵氏先是一直跪地而哭,一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这边的人。 她过来,再次俯身就往下跪,挡都让人挡不及,那嗓子吼出来,已经细哑到混沌,“大将军,我认得你,大将军军功显赫,能不能帮帮我。” “傅氏何其无辜,傅氏之子何其无辜啊!” “那小儿不过四岁,求求你,求求将军救救小儿吧!” 先前薛将军回来之时,不少人观其名来街上迎队。赵氏也跟着自家儿子凑了一番热闹,于是就此见到了大将军。 她显然是只认得薛将军,于是跑过来径直就朝着薛无延一跪。 聂炎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他是犯了皇家威严,哪里有人能帮她,她就只能笨拙学着那些身负冤案希望能沉冤昭雪的人一样来着宫门前跪上一跪。 薛无延那惯来正色其身的神色今日有些竟不住的崩塌,他拧着眉,眼中冒着气。 赵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那沧桑的手扒上薛无延的胳膊,蹭了些泪水上去,薛无延并不介意,借着她攀着自己的力要将人拉起来。 可赵氏见状彻底脱开手,伏地去要磕头。 薛无延的脸色更难看了,但他能做的只有将人从地上拉起来,他没办法在这里去和皇帝说话,也没办法去用话来劝慰赵氏。 阮进玉原是在最边上,此刻终是没忍住要上前,薛将军拉不起赵氏,赵氏有一种拿命要换一个说法的势头。 好在还不等阮进玉上前,边上又来了一人。 是位较瘦的男子,他一把抱住赵氏,将她拉起。 “母亲,你何苦啊。” 是赵氏那位儿子。 也知道所有事情,想必是前一脚找不到母亲人猜到她来此后一脚就跟上来。 最后,险些晕过去的赵氏被他儿子给带回了家,这闹局,才算暂时结束。 余下他们三人还在这原地。 三人脸上形色各异,阮进玉脸上表情也不是很好,但更多难看情绪被他压在心底没有展露出来,这件事,他没有说话的资格。 他没有和皇帝说话的资格。 薛无延也沉默了,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中最为平淡的莫过于严堰,他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待那俩人离去之后,他淡漠着跟阮进玉道一句:“走吧。” 然后就真的带着他离开了这里。 他们二人今日出宫是要去看大理寺卿的,这才是正事。 薛将军一直到看到他们走了,也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尽管脑子里此刻仍旧在响着方才赵氏求他的那些话。 多么苦涩,多么痛彻心扉。 阮进玉还是走在严堰的身后,他的步子终是要比严堰小上一些,多走两步便落后了去。 一路往外走,或许是想事情太过出神,以至于前方的人回头瞥了他几眼都未曾发觉。 “老师想说何不说?”走到街道上,四周吵吵闹闹,这会儿俩人差不多是并排而走,严堰平缓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 阮进玉想了半晌,最后也只是恹恍恍的摇了摇头。 严堰却忽然扯嘴一笑了,似不在乎的拈然就来,“不和我讲,是因为怕我难办,还是因为不好开口。” “只是无能为力。”阮进玉终是开了口,嗓音有些涩,“这种感觉不太好受。” 其中囊括了尽管他开口和皇帝说这件事的结果。 从始至终,都无能为力。 让他知道了这件事,此刻他有些苦涩,因为尽管翻了天,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压得他动不了。 他开始没有去和严堰讲不只是他觉得自己没资格说这件事,还有一点便是他不想把这种感受带给严堰。 身处君王位,这种事情只会更加。 严堰没有说话了。 前方就到了大理寺卿广折源的府上。 广折源膝下无子,只有白头偕老的妻子。现下他久病不起,似有寿终早醒之意,横竖有关系的能来打一招呼的都来过了。 皇帝今日也亲临。 临门一脚,皇帝忽然停了步子,他回身,正正对上阮进玉的眼,他说:“此处事毕,孤带你去见她。” 阮进玉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严堰口中的“她”是何人。 ——傅娴儿。 阮进玉还眨着眼愣神呢,方才还正色的人此刻就朝他挑了挑眼尾儿,骄狂又有些诱劝意味对他一言:“不必为了旁人束手无策。” ...... 大理寺卿广府今日门上还没有人来拜访。 严堰和阮进玉是头一道。 他们一进门府中管家就上前来迎接,管家不知道二人的身份,只是自打大理寺卿告病在家后,来探望的人多了,也就习惯了。 府中下人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府内一切静好。 管家边带路边对二人道:“老爷在里屋,已经醒着,二位可直接进去,小的去禀一下夫人。” 于是管家将他们二人带到屋子门前,他便转身走了。 严堰推门进去,阮进玉依旧走在他身后,后一个进来的。 想是提前有人禀告过了,广折源并不意外又来了人。 只是在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才微微惊讶于后又要起身行礼。 严堰惯来就不在乎这些虚礼,何况是病中人,自然能免都免了。 这边二人随口说着几句,广折源靠在床头坐着,严堰和阮进玉坐在屋内两侧的椅榻上。 提着提着,突然就提到了大理寺少卿光孚临。 严堰撇眼,“去哪了?” 广折源虽是光孚临的师父,但二人还有一层关系。 广折源和光孚临的父亲乃是结义兄弟。 二者关系甚好,广折源自然在光孚临这里也就如其父一样。 两家又本是隔得不远,如今广折源病在床榻,他当儿子的不该在一旁尽尽孝道。 广折源温笑道:“陛下若是想见他,臣命人去将他喊回来。” 严堰还未说自己是不是要见,一直没开口的阮进玉忽然出了声,“我去寻他一寻吧。” 广折源和这位帝师没有太大的交集,想了半晌都没想明白他和光孚临如何认识。 但一想他是皇帝身边的人,便没不敢逾矩叨扰他。 广折源原是想开口婉拒,但严堰先他应了阮进玉的话。 于是,广折源收回腔,阮进玉退了出去。 他们二人说话阮进玉实在是有些搭不了腔。如此,倒不如出去把光孚临找回来。 光孚临此刻应该是在大理寺就职,现在是就职时间。 但是按照光孚临那性子,人就不一定在大理寺。 从广府过去大理寺,路上会经过西雀坊。 阮进玉那日和光孚临相处时,就听他说过,他们那一圈人都很喜欢去西雀坊玩,不管是有事还是没事。 所以,阮进玉在走到西雀坊门前时,停下了步子。 此刻太阳已经慢慢辉着光往下涌了,他眯了眯眼睛,视线落在那牌坊上。 没犹豫,进来在一楼绕了一圈没有看到人,便打算往二楼去。 那管事妈妈又在此刻拦住了他,西雀坊每天进进出出的人太多了,能让管事妈妈记住的人真是不多。 除了光孚临那些个有钱还经常来玩儿的公子哥,她记得阮进玉实在是不容易。 结果妈妈开一嘴玩笑戏语,说是她见阮进玉第一眼就看上他这脸了,要不是看他穿着同样华贵,料想此人就算没有身份也定然不是个缺钱的人,这才没有和他开那口将他留在自己这西雀坊来。 第50章 阮进玉不介意她的戏语,但也没听进去,只自顾自的问着自己的问题,“他们今日可有来?” 管事妈妈也同样不介意他不搭理自己的玩笑话,笑得很开,“公子是说哪位?” 意思是,他们其中哪位? 阮进玉懂意思了,光孚临那群公子哥并不是次次来都是同一群人。 管事妈妈朝着二楼甩了一下帕子,“上次带你来的那位,今日没来哦。” 阮进玉了然,点头,也不忘和她道谢。 管事妈妈乐开了颜,“好说好说,客气,客气。” 得到了答案后自然就打算离开了,只是刚转过来的身子忽然一顿,身后管事妈妈还没来得及离开。 阮进玉临了还是多了一句问她,“今日可否能见到捷婵姑娘?” 管事妈妈很乐意跟他讲话,也没多问就直接告诉了他答案,“中秋节日快到了,我们阿婵姑娘近来都在为那日做准备。” “今日恐怕是见不了。” “公子若中秋节日空闲,就来我坊中玩玩,阿婵姑娘定是不让大家失望。” 所以,捷婵还活着。 那日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她,她好好的,活着回来了。 阮进玉没有再多问,转身离开了西雀坊。 至于,捷婵究竟是如何在那样的情况下挣脱武安王亲卫逃离皇宫后回到西雀坊的,阮进玉一想,就总觉得哪哪都不对。 但是这种事情一想就容易想多,牵扯的也就多了。 于是干脆摒弃这些不想了。 阮进玉还记得她,所以今日多一嘴确认,捷婵既是活着,那便活着。 ----------------------- 作者有话说:那句话的潜台词→“让你有束手无策,是我的错” (孩子要面子死装,我替他说) ps—— 某人又因为打麻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总是在思考,我总是在感性,然后狠狠鞭笞我的精神! 第46章 我叹无为意02 阮进玉走了一趟大理寺, 却也扑了个空。 大理寺其余任职的人和他讲说他们那少卿今日先回府了。 回府? 阮进玉便又只能重新走回去,方才那一路,他也没见着光孚临。 广府和大理寺相隔不远, 来回一趟也不用很多时间。 阮进玉回到广府之时, 严堰已经不在广折源的屋子里, 而是坐在厅中, 只他一人。广夫人去准备今日午膳了,要留他们在这用午膳。 看这样子, 严堰是答应了。 阮进玉是一个人回来的,严堰了然他没有找到那人, 不过无甚在意, “听来那小子也是个闹腾性子。” 找不到就找不到吧。 只是严堰话音刚落, 外面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入耳就是光孚临那咋咋呼呼的声音,他在喊他义母, 说是有客人来了。 广夫人不在这里, 自然没有听到。 然后下一刻, 这边俩方人就碰面了。 光孚临左看右看后直奔厅中而来,跨步一进来就看到了桌上的俩位客人, 大惊一跳,他眼神落在阮进玉身上的, “咦”一声, 毫不见外,“美人小兄弟,你怎么也来了。” 说着就俩步跨到了阮进玉边上,随后又将视线放在阮进玉身边坐着的另外一人身上,依旧十分不见外, 对他招了招手,称呼同样是,“这位小兄弟,久仰久仰啊。” 他料想阮进玉身边的定然是他好友,自己好友的好友,当然也能称得上好友啊! 所谓久仰就是他张口胡诌来的,光孚临压根不认识这位好友是何名号,他甚至都不知道阮进玉是何名号。 这可给阮进玉吓得,光孚临这人跳脱的很,堵他嘴都来不及。 只得连忙去看边上严堰,果不其然,惯来脸上神色自若的严堰此刻那双眼沉沉的看着光孚临,偏偏光孚临这小子半分未察觉不对。 光孚临这边打完招呼,又很尽地主之谊的转过身去和他身后的俩人介绍。 阮进玉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进来了俩人。 薛无延薛将军,还有他那胞弟薛字羡。 薛无延知道严堰今日微服私访出宫低调行事,一进来看到人没有开口行那君臣礼,这是严堰早晨就授意了的。 方才光孚临这几句话站门口那俩人自也是全部听到了的。 偏现在光孚临转了头来还要再给他们俩人介绍一遍他那美人小兄弟和那小兄弟的小兄弟。 薛无延看着光孚临,有一种一言难尽的沉默。 后者只以为大将军生来不爱搭理人,毕竟是正道形色的薛大将军,光孚临很是理解。 只是跟在薛无延身后的薛字羡和是他认识良久的好友,光孚临和薛无延说完就往后一步又要去和薛字羡说话。 薛字羡不动声响的又往自己哥哥身旁挪了一步,隔开了与光孚临的距离。 这边已经上了桌的阮进玉得了空往严堰那边凑上一个脑袋,歪头低声同他解释:“小孩子懂得不多,陛下权当他闹着玩。” 阮进玉在说光孚临和皇帝称兄道弟的事儿,太大逆不道了!不该! 严堰抬着眼移过来,不紧不慢的学着光孚临的话喊他:“美人,小兄弟?” 阮进玉汗颜,这如何替光孚临解释? 俩人第一次见面光孚临那醉着酒的小痞子上来就喊他美人,现在没喝酒清醒着还改不了那称呼。 也怪他,他一直没和光孚临说过自己叫什么名。 光孚临不知道,不就自然瞎着嘴乱喊了。 这小子不知道也不会问,一点不觉得哪里不对。 光孚临在此处十分有主家风范,介绍完就张罗着他们坐下说。 阮进玉和严堰本就没有起身,光孚临很是自然的往阮进玉边上位子一坐,而薛将军看都不看一眼就落座离这边三人最远处。 薛字羡自然一步不离的跟着自己哥哥。 阮进玉从那边移了眼过来,发现薛字羡的视线正好从自己身上移开。 说来俩人也算是认识,那次在西雀坊中打过照面。 他今日和那日可大不一样,今日穿的板板正正,站姿坐姿都板板正正,和那日随处腿一撇就一股子公子哥头头模样,可真是大有差别。 也不用质疑,他哥哥在边上。 阮进玉是个很包容的人,都能接受,也自然不会拆别人的台。 不过他看薛字羡这个样子,不像是不知道阮进玉和严堰是什么身份的人。 薛字羡看自己好友光孚临,如同不相熟一般,他只静静坐在边上,一语不发。 广夫人很快便吩咐厨房弄好了一桌午膳。 今日午膳比平时吃的要早,但这空荡荡的府上比往日热闹许多。 人多了,热闹些,广折源的气色都看着好上一些,他被搀着下了床榻,也一道落座厅内。广夫人最后一个上桌的,她将一切安排的妥当才安稳坐下。 广折源看着后面来的薛家俩位,也甚是欢喜。 这午膳准备的颇为丰盛。 这方桌子太大,桌上各种各样的膳食很多道,自然不能全部吃到,阮进玉夹着就近的几道菜,慢吞吞的吃着。 然后,光孚临这小子又开始尽地主之谊了,他看一眼边上的人,随后提起筷子就将远处好几道一看就有食欲的菜一一夹上些往阮进玉碗里送。 一个眨眼的功夫,阮进玉身前那碗中的菜堆得小山一样高。 光孚临对着他扬扬眉,“这些都好吃,我义母手艺可好了。” “吃。” 盛情难却是一回事。 桌上原本的四人都已经熟悉这场面,后面来的广折源和广夫人俩相对视一眼,眼神中互相都是疑惑他们家这小子怎么和帝师这么熟? 广折源哪里知道,他自己都和这帝师不熟,更别说这小子了。 原以为只是自己多想,刚夹起来的一块肉还没送进嘴里就又掉回了碗中,皇帝淡淡抬眼,看了他一眼。 广折源便立刻折回了眼神看过去,光孚临那小子此刻还龇着个牙乐呵呢。 他咽下方才回嘴的唾沫,面上自若泰然的朝这边开口,半是教育语气:“孚临,饭桌之上,莫要无礼。” 光孚临哪里知道广折源在说什么,只是以为他因为有外人在所以和平时一样老套的教育自己不要话那么多。 敷衍点点头就要过去。 哪知道广折源并不罢休,年长者平缓的语气中有不容拒绝的严厉,“坐过来。” 光孚临虽是不明白这用意,只当他怕自己唐突了他的客人,撇撇嘴到底还是起身过去了。 身旁原本叽里呱啦的嘈杂声顿时消散过去,阮进玉倒是没有多在意。 一顿饭吃完,原本被支到那边去的光孚临又黏了上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那好友薛字羡不搭理他、于是这一圈人光孚临就只和阮进玉熟一些的缘故。 阮进玉也不是招架不住,只是这小孩话实在太多了。 第51章 几人起身往外走,广折源和广夫人一道走来送客。 光孚临走着走着,哥俩好一般的的冲过来就搭上了阮进玉的肩,还在和他讲话。 俩人莫名就走到了最前头,快要走到门口时发觉身后人都没跟上来时,才双双回头去看。 广折源驮着身子,对着严堰郑重的行礼,“陛下亲临,臣不胜感激。” “恭送陛下,伏惟圣安。” 广夫人也连同广折源一道行礼,礼数足足的。 然后,阮进玉清晰的感受到半个身子挂在他身上的人,抖了一抖。回头来看,光孚临惊讶不甚,张着嘴一时讶异无言。 眼神和阮进玉对视上,越是诧异越是在眼神中询问阮进玉。 阮进玉无奈一下,抿了嘴对他点点头,肯定了他这诧异的眼神。 光孚临天塌了,再看过去,发现那位微服私访的皇帝此刻正闲淡的往这边飘过来一眼。 完——了..了了.... 当即脚下就是一软,幸得半边身子挂在阮进玉身上,才没有扑通一下跪下去。 还没完。 广折源对着皇帝的这一大礼礼毕起身,又朝着另外一边身子微微前倾,同样也是恭送语:“薛将军慢走。” “帝师大人慢走。” 光孚临这下就不是身子抖一抖了,原本垂在阮进玉肩上的手直接腾空僵住。 慢慢也反应过来方才广折源是再和谁道别。 帝师?哪门子的帝师? 哪个帝师?那个帝师! 在场的一共就这么七个人,他义父义母不用说,薛将军薛字羡不用说,方才那位眼神凌然的,是宫里头那位皇帝陛下。 那剩下的这声帝师还能是喊谁的。 阮进玉对自己这身份倒没太大反应,他们已经走到府上大门口了,伸手拿下光孚临的手,悠悠对他道:“不用送了。” 光孚临眼睛也不眨了,啰里八嗦的话此刻一个字也蹦不出了,如同死尸一样僵直在原地一刻。 那边严堰先踏了步子出去,阮进玉自然跟在其身侧。 薛将军和薛字羡也没多留,双双踏出了门槛。 那一圈走在最后的薛字羡此刻倒是回了头肯看他一眼了,轻轻笑他一声,“莫耽玩乐。” 这话声音小,俩人又离得近,只有光孚临听得见。 然后,薛字羡也走了。 光孚临此刻没有大难不死的庆幸,整个人竖直着往地下一倒,整个人彻底贴在了地面上。 平时讲究的脸面现下也是不要了。 可给仍站在门处的广夫人吓一跳,连忙上前蹲下要扶他,“怎么了这是。” 广折源瞥了地上那人一眼,只淡漠哼笑一声,“这么大个人了。” 说完广折源步履慢道的转了身,打算回房。 光孚临哇的一下嚎声哭了,跳起来抱住广折源,哇哇大叫:“爹啊,你儿是不是大限将至了哇。” …… ----------------------- 作者有话说:小小的光孚临闯个大大的祸 第47章 我叹无为意03 傅娴儿等人, 被关在诏狱。 俩人从广府出来,严堰很守诺的直接带着阮进玉去了诏狱。 诏狱里关押的大多都是所犯事件严重或是于宫内有关的人。 皇帝没有带他再往里走,而是叫人把傅娴儿提到了诏狱大厅。 除傅娴儿, 还有她儿子。 女子水芙蓉, 可在这诏狱里待了几日, 就算没受到刑罚, 也看上去有些糟乱。 她带着儿子走出来的时候,眼神怯弱, 身子俯鞠着往前,那聂家小孙子始终被傅娴儿拉在身后。 傅娴儿从阶梯上下来, 没敢抬头抬眼, 却是余光已经不动声色看过了面上的人。 狱守长亲自将人押过来的, 傅娴儿已经走到了那俩位穿着简约却处处不凡的贵人身前,却是仍旧低着头,只站着, 没有开口也没有行礼。 是狱守长在她身旁训斥了一声, 说她大胆见到皇帝也不跪。 她这才扑通一下跪下来, 毫不犹豫。 不待他们开口,傅娴儿的声音就已经带着颤音却掷地有声的传来:“陛下, 我罪该万死,只求陛下看在予烨年纪小份上怜他一命。” 傅娴儿和旁人不同,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情上来怎么会说自己罪该万死。 明明她也只是被连累的一个。 严堰看着她, 接着她的话问她:“你罪该万死?” 傅娴儿毫不犹豫点头,“我罪该万死!” 是她。 所嫁非人的是她。 任性妄为的是她。 她是聂家媳,她是聂二妇,她都认。 也是她,做母亲的当初只顾及自己没有顾及到自己的儿子。 她傅娴儿, 罪该万死。 “这一切我都认,我罪该万死,我死不足惜,但是孩子,孩子没有任何选择的能力,他只是四岁孩童。” 阮进玉低声,用很小的声音道一句,“稚子何辜。” 他没有想到今日会是这番场景,死到临头,有一根救命稻草浮在面前,傅娴儿毫不犹豫甩开了这跟稻草,甚至都不愿意为自己说上两句话,为自己的命争一个可能性。 严堰终是点头,应了她的话:“好。” 至此,傅娴儿终于敢落下泪,终于敢,给他们磕头。 “他叫什么名字?” “聂予烨。” “以后叫傅予烨。” 傅娴儿从地上起来,脸上终于看得见一丝浮起,最后一颗泪被她拭去,“谢陛下。” 小小的傅予烨在傅娴儿身后安安静静站着,从始至终半点动静都没弄出来,一直到现在,那张小脸才跟着他母亲一道开口,“谢陛下。” 聂炎是替武安王顶罪,饶是这样他的罪行也到底不容诛。 但如果聂炎万死不承认自己是主谋,不至于连带着傅娴儿和傅予烨一起去死。 正是因为聂炎一口咬下所有罪行,引的是天下震怒,满门抄斩,都是小的。 武安王被逐出上京郡,永生永世都回不了上京,但他没死,他踩着聂炎一家人的命,活得好好的。 傅予烨跟着他们出来的时候,最后一个目光落在自己的母亲身上。 年纪这般小的他,然是到了此刻都不吵不闹,也不哭。 两个男子步子大,小孩跟在后面走有些吃亏,傅予烨仍没有吭声,只一路小跑地尽自己全力去跟上前面人的步子。 牢狱里头的路难走,往外走的路一条一条,要左拐右拐,其中还有不少阶梯。 阮进玉发觉了,弯了腰去牵小孩的手。 傅予烨脸上一惊,还是躲开了。甚至往边上躲了一躲。 小孩有些怕生人,阮进玉没介意,手还被停在空中,弯着的腰还没起来,对上那小孩有些怯懦的眼神,还是一笑,温淡的,安然的。 原是走在二人身前一些的严堰自然发觉了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下一瞬就看清了身后的场景。 他脚上没动,只上身微一作俯,指尖一勾,将那只手勾到了自己掌心。 阮进玉还愣着呢,回神了手也僵着没动,身子起来了,眨眨眼看着自己身前的人。 那人背对着自己,手还握着他的手,皇帝太淡然了,所以一时,阮进玉没动、手没往回收。 严堰和傅予烨说话就没弯腰了,站的笔直,身形高大,垂了半眼给他,又是那副不咸不淡却漠然不在乎的态度,“你是想让孤亲自牵着你?” 严堰这是在给他选择,另一个选择都不用说出口傅予烨就知道是什么,眼睛瞪的老大,他哪里敢让皇帝牵着他,于是毫不犹豫朝阮进玉伸了手。 孩子尽管再沉默,带着稚气的脸蛋藏不去,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这么一眨不眨的看着阮进玉。 阮进玉止不住一个笑,这才轻儿从他手中脱开,严堰没用多大力,阮进玉往回一带就从他手掌中离开了。 然后握住了傅予烨朝他伸着的手就往外继续走去。 严堰咂了一下嘴,牙咬一小片唇角磨了磨,垂在边上的指尖动了动,这才温吞吞的垂着眼去看了一眼。 慢了一步,才悠悠的跟上去。 ...... 人是救出来了,这么小的小孩该往哪送是个问题。 傅娴儿的母亲在她出生时难产死的,父亲后面没有再娶,前几年疾病去世。 母家就再无其余人。 聂家就更不用说了。 傅娴儿那位乳母或许有这个心。但她家世一般是一回事,老人家年纪大了,儿子就算有孝心也不可能替别人养儿子。 “哥哥,我可以进宫吗?” 一直不说话的沉默小孩此刻主动开口了,软糯的声音喊他们、看着他们,似是询问,又像请求。 阮进玉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但,身边的严堰就没什么太大的怜悯心,没什么神色的开口:“不可以。” 傅予烨抬头,看着严堰,很乖的小孩,被拒绝也没有旁的情绪,只是眼神中稍稍显露了些失落,不过还是点头。 第52章 阮进玉也跟着看向严堰,这眼神没有多余的意味,因为这个结果对傅予烨来说,是好的。让他说,他也会拒绝。 宫中太杂乱,不适合他。 严堰回看了他一眼,俩人后面都没有再说这件事了。 严堰即来亲自将他接出来,早已想好了后续的所有事情。他让下人将傅予烨带走,养在宫外。 至于其余的,皇帝的人看着,这小孩总归不会吃了亏。 临走时,傅予烨的双目目光还在阮进玉身上,阮进玉低了头来,和他说:“我会来看你的。” 傅予烨点点头,最后跟着旁人下去了。 严堰和阮进玉,打道回府,回皇宫了。 这一日下来可折腾的够呛,双脚离地,往椅榻上一靠就不像个样子,后一刻想起这不是自己那屋子,才有折回身子,稍微坐直了些。 严堰和他一起进到了这方殿。 再过一会,且又到了晚膳时间。 阮进玉踌躇了一下,还是朝那边的人投去眼神:“陛下,臣方才想起那兔被前启带去偏殿,兔子有些野,前启怕是招架不住。” 他是想说,他这病也没啥太大的问题了,可以回自己那偏殿了。 从围猎场回来之后,那只兔子自然不能随时跟着阮进玉,就被他交给前启了。既然是皇帝所赠,前启自然将它带进宫了。 皇帝看都不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朝边上候着的洪恩摆摆手。 洪恩得了令,转头就去偏殿抓兔子了。 他是想回偏殿,而不是将兔子也一道抓来正殿。 ...... 阮进玉也不能再说什么。 莫说前启架不住那只兔子,他也是架不住的。那兔太过跳脱,有时候费力的很。 洪恩这位尽职尽责的皇帝得力好手,没几刻就抱着那兔子过来了。 来时兔子在他手中还在蹦着腿儿,想逃想蹿。 皇帝让他将兔子放在这一方椅榻上,兔子动了两下,倒没不要命的从椅榻上往下跳。 严堰顺了顺它的耳朵,看阮进玉:“什么名?” 自是没得名。 阮进玉哪里敢胡乱给它诌个名,他道:“陛下取吧。” “兔耳。”虽说是送给阮进玉的,严堰却是半分没客气,让他取,眨眼就来了名。 只是这名字好生奇怪。 一只兔子的名字叫兔耳? 心中觉得怪,脸上一脸然点头:“好的。” 晚膳吃完皇帝就离开了正殿。 于是从今日开始,这兔子就跟着阮进玉一道住进了极乐宫正殿。 洪恩很是尽责,皇帝交代给他的事办的半分不疏忽,晚膳过后没多久就令人搬来了造好的兔笼兔窝,还有各种供兔子吃的粮食。 平时喂兔子这件事也不是阮进玉一人干。 应该反过来说,这兔子在这里陪着阮进玉,阮进玉白日不在,照料它的事全部都是下人做的。阮进玉只偶尔在的时候才亲自给它喂喂吃的。 这兔子养了好几日,还待他如第一次一般,见到阮进玉就躲就跑,好不容易抓来刚抱怀里下一刻就扑腾着跳。 有一次扑腾的时候不小心把阮进玉的手刮了皮冒了血珠。 阮进玉也不知道严堰怎么知道的,当天晚上兔耳就被洪恩抓去,四个爪子的指甲剪的不剩一点儿。 后面再抱它,也没之前闹腾的那么厉害了。 至少不会一个劲往下翻、用爪子乱抓。 只是那俩日,阮进玉给它喂吃的它也不吃了,就算再饿它都不吃,非要等人走了,才一个兔蹭着步子过来吞食。 阮进玉以为兔耳是被剪了爪子郁闷的不想理人,也能理解,于是一人一兔在一个房屋里待着,一整日都见不到一面。 但是偏偏,第二日阮进玉去书阁和皇帝处理朝政时,皇帝见他就问。 阮进玉颇为无奈,“它不熟我。” 又是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严堰点头,多看了一眼,也就没有再问这兔子。 ----------------------- 作者有话说:兔耳兔耳兔耳——兔耳——“徒儿” 第48章 佳宴覆01 这些日子差不多都是这般过来的, 除了那一日陪皇帝出宫,其余时刻阮进玉基本只在这极乐宫中行动,没什么机会可以往外去。 已经有好些日子了, 阮进玉脖子上的伤彻底结痂, 但那药依旧在敷, 说是这药效果好, 能祛疤。 阮进玉觉着自己是个男子,对肌肤留疤什么无甚在意。 只是皇帝日日坚持让人送药来, 他便还是都用了。 至于那风寒以及头疼之症,风寒持续了这么些日子也差不多不见症状了, 后者他便没管, 只偶尔的头疼他也习惯已久。 今日他从皇帝书阁出来, 遇到了正好来找皇帝的钦妃娘娘。 俩人在书阁殿门处俩相碰面,正常道了个礼,钦妃看了他一眼, 随后进了书阁。阮进玉便离开这里回了正殿。 阮进玉回殿中时, 下意识的视过整个殿, 得,又没看到兔耳。 又不知躲哪去了。 他弯着身看了一会, 还没找到兔耳的影,殿外来了声音。 阮进玉原以为是严堰来了, 这些日子早午晚膳皇帝都十分准时的来这殿里吃, 他已经习惯了。 所以此刻无视那声音继续弯着腰往下方看,还在找兔耳。 知道他弯腰看了一圈,再抬眼时发觉那人影不对劲时,才抬头。 真冒昧,来的不是严堰。 钦妃手中端着一个食盒, 也不觉着他的行为奇怪,只是淡淡的对他笑:“我闲来无事,做了一些糕点,陛下说老师在正殿,便也给老师送一些来。” 这殿内没有旁人,钦妃去找皇帝的时候也没带侍女,此刻来正殿也是如此。 便自然免去了许多繁杂的礼数。 阮进玉一时还没来得及反应,兔耳这早不出来晚不出来的,偏生此刻不知从哪蹦了出来,正正的停在了钦妃的脚边。 这一坨,近来吃的不少,圆了好些。 钦妃看着忽然冲出来的兔子,微微惊了一下,没太多反应,只问阮进玉:“可以抱吗?” 阮进玉点了头,兔耳被剪掉了指甲,可以抱的,但他还是提醒一句:“它有些跳脱,不太好...” 他话没说完,兔耳已经到了钦妃怀中,钦妃带来的食盒被她搁在一旁的桌上。 这兔子此刻在钦妃的怀中,倒是异常老实。 阮进玉方才的话浑然没有一点显现出来,于是他吞了剩余的话没有再出口。 钦妃见着心中欢喜,面上也显露笑意,“这兔子倒是喜人的很。” 钦妃抱着兔耳很自然的往边上椅榻一坐,阮进玉这才恍然,之前钦妃应该经常来正殿,对这边很熟。 这样一想,便是觉着有些奇怪。 钦妃没觉着什么,她抱着兔子在腿上双手摸着,看着的确喜欢的紧。兔耳现在倒不躲人了,老老实实的很。 阮进玉坐在另外一边,有些不知如何讲了。 钦妃抬头:“它叫什么名字?” “兔耳。”阮进玉声音轻缓,两个字他念得清又准。 “兔,耳。”钦妃跟着念了一遍,眼神停在上方一瞬,随后接上笑:“挺眼熟的。” 眼熟,肯定眼熟啊。 这并不是钦妃第一次见这兔子,第一次见是那日围猎骑射,皇帝首射猎的不就这只兔子吗。 只是过了好些日子,兔子较那个时候干净圆润不少、毛发都锃亮的。 阮进玉刚打算开口,钦妃却直接了当的问他:“是陛下猎的那只野兔吗?” 正因为钦妃太直接,阮进玉才一顿,随后点头。没什么好瞒着她的。 阮进玉看着,钦妃娘娘的笑好像缓缓收了一点度来。 他低了些头,不刻意去观察人家。 钦妃的视线却还在他身上,从阮进玉脸上移到阮进玉脖子上,他的脖子,此刻还缠着两圈布缎。 “帝师的伤,可快好了?” “已经好了。” 钦妃将怀中的兔子动手抱到地上,随后脱了手,“好了便好。” 她站起身来,“明日中秋,陛下许温妹妹出宫回家一趟,帝师一同去吗。” “如果可以的话,”阮进玉跟着起身,“会去。” 这件事他还不知道,想来方才钦妃去书阁找皇帝不只是送糕点这一件事。钦妃有执掌后宫中馈的权力,是皇帝给她的,像明日中秋夜宴,大体便是她办的。 “那帝师可要赶着夜宴前回宫。” 明日宫中是办的夜宴,皇帝允温钟白日回家,后再赶回夜宴,倒也不冲突。 毕竟旁的妃子在明日是没有出宫机会的。 钦妃转身,要走,临了了又忽然停住步子转头来,她说:“帝师也不问问我温美人的事。” 她说的,大抵是那日在钿落园,她和温钟的事,随后温钟被禁足这么久。 钦妃这话是问阮进玉的,可下一秒也不等他回答,就自己先笑出一声来,声音是平静的,“无妨。” 第53章 “就是觉着帝师好似对何事都不上心。” 阮进玉不知她说的指的是哪些事,脑中还在想, “大人若有何事,都可问我。”钦妃直直看着他,道:“姒好,知无不言。” “你有些奇怪。”阮进玉终是开了口,他没太懂。 姒好只说:“不奇怪,大人从前没见过姒好。” 她离开了这里,阮进玉没有送,她该是知道如今阮进玉住在皇帝寝殿的事。 这位姑娘阮进玉见的次数很少,自打她入宫以来,俩人正式场合能见面的本就不多。也没什么多余的交集。 她这话实在奇怪,让人摸不着头脑,可他们之前不认识,阮进玉很确定。 兔耳忽然在咬他的衣角,将他拉回了神。 他蹲下要去碰它,它却又跑开了。 阮进玉叹一口气,脑中的杂念抛去,去给它拿吃的了。 晚膳时严堰同样来了。 也同他讲了明日温钟要出宫的事。 “老师想回去吗?” 皇帝知晓他家中情况,不止他知道,宫中大多数人都知道。 阮进玉点头。 “那老师和她回一趟家吧。” “谢陛下。” ...... 因为皇帝允了他明日出宫回家,前启也收到了消息可以一道同行,阮进玉终于能见到他这小随从了。 翌日很早,前启来这正殿叫他。 温钟也早早就收拾好了,在极乐宫宫外等他。 阮进玉没拖沓,很快就出了殿。 自打温钟被禁足的这些日子来,阮进玉见不了她的面,是一直到现在事情解决,才终于得以见上一面。 很久了。 温钟原本就清瘦的身影更显清单。 倒不是没有吃好,只是有些郁烦。 温钟见了他倒没有太多别的情绪,就好像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和以前一样叫他,然后走在他身侧,和他一起往外走。 在宫内,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一直到出了宫回到家。 阮进玉才找到时候问她那件事。 温钟却只淡淡道:“那日是我大意,只是有人传话给我去钿落园,我便去了。” 阮进玉没有再多的话能问她,事情到这里戛然而止,也不意外。 温钟只觉得没什么好深究的,扭过头去就没有再提这个东西。 他们二人回到温府,温钟先进的家门。 府中得知道消息的温祖父和雀娘全部出来迎人了。 雀娘一看见她就忍不住先奚落她番,“我说不让你进宫进宫吧,差点丢了命去。” 说完才一扭头看到温钟身后的阮进玉,后面的话就没有再继续当面说出来。 温钟对雀娘的话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习以为常的将她的话全部听了去。 温祖夫倒没有多说,只是拉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后才扭身过来拉阮进玉进门。 温家小门小户,就这么几个人。 阵仗不大。 进了屋之后,雀娘还是忍不住在一旁稀稀落落的讲几句,她对她进宫这件事挺不满的。 尽管温钟现在已经是后宫位阶四品温美人,她也照说不误。 直到前启看不下去在一旁提醒如今身份有别,雀娘才堪堪收掉了那些怨言。 转头来对阮进玉的态度就大不一样。 阮进玉始终没有怎么开口,最后干脆找了个由头离开了屋子、出了府。他这遭出来就没带上前启,将前启留在了温钟那里。 他要去看傅予烨。 傅予烨住的地方皇帝告诉他了,不过到底是头一次来,还是费了些劲才找到。 他住得不偏,但也不在主街之上,主街边上一条小街道中,这一周有不少的百姓,左右为邻。不是特别吵闹,但烟火十足。 是一座带院子的木屋。 大门此刻是大开的,直通院内,院内该有的都有,院中角落的木凳上坐了一位身着素布黑裤的男子。 素布领口大敞,露了男子结实的双臂,比小麦还要黑上些的肌肤。 他一手握了一卷书本,另一只手,却是随手拎了把大斧子.....此刻正在劈柴。 阮进玉还未进门他就发觉了门口的人,立刻投来目光,阮进玉则是第二刻才看见人的。 眼睛一转的瞬间,那人就已经拎着书卷和斧子到了阮进玉的面门前来。 斧头往后一甩,斧把搭在自己肩上。这姿态,甚是有一种街角痞儿的感觉,偏他手中还握了本翻的脱了些皮儿的书卷。 那人往自己身前一站,比自己高出一个块头去。 他打量了一下门口的人,问:“你是来干甚的?” “傅氏小儿的住所,”阮进玉看了里头一眼:“我来看人。” “哦,”他咂咂嘴,想了一下,“我叫厉九欠。” 然后往里一指,“你进去吧。现在正好饭点,你要吃饭吗?” 这位兄台,有些不客气,又有些太客气。 一转眼这话就已经到了给他名字问他要不要吃饭的地步,阮进玉一时没接住,随后才连摆了两三下头,“不用。” 阮进玉说完不用,厉九欠又哦了一声,随后转头过去拿着斧子又劈柴去了,没再管他。 第49章 佳宴覆02 看样子, 阮进玉没有找错地方。 这里就是傅予烨的住所,院子里只有厉九欠一人,他所说, 傅予烨在屋中吃饭。 他没管他让阮进玉自己进去, 他便抬脚穿过院落, 走到了那屋子前。 木屋的门虚掩, 没有关紧,留了条半手大的缝。 他敲门, 里头传来带着孩童稍显稚气的声音:“进。” 轻轻一带,这门就往里开了。 只是, 阮进玉此刻还站在门口, 稍顿了一刻, 那坐在桌前撑着肘望着他的人就半分不意外,笑了笑,还冲他抬了一下放在自己下颚的指尖。 “陛下怎么, 出宫了。”阮进玉往里走, 随后坐在自己离得最近的位子上。 聂予烨坐在一侧, 皇帝坐在他的正对面。 面前的这张桌子不是很大,此刻上面摆放着膳食, 不多,三道菜, 傅予烨在吃午膳。 严堰的手还撑在下巴上, 歪了些头来看他,嘴角漫不经心的动了动,道:“中秋,来看看这小子。” “老师不也是吗。” 怎么有一种你能来我当然也能来的意味? 阮进玉只点点头,目光澄澈。 傅予烨一手抓了个鸡腿, 现下吃的有些畅快,耳朵也不忘听着边上俩人的话,没看人,嚼了口肉开口:“明明在一起为什么要分开走。” 他去看阮进玉,眼珠子闪了闪:“让我以为哥哥你今日不来了。” 这小孩和第一次见他们时不一样了,那个时候他不肯开口,甚至都不肯碰他们。 那次将他拉出诏狱后,一直到现在,叫阮进玉是一口一个哥哥叫得熟练。 方才这话,小孩的无心之言,他认为俩人都住在宫中,要出宫去一个地方明明也可以一起走,还非要前后脚的来。 偏偏,傅予烨暗暗的瞥了一眼严堰,没太大胆。偏偏问这个人哥哥会不会来,他总是说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 这些话刚才和皇帝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傅予烨肯定不会说,那皇帝虽然也会对他笑,却总让他觉着笑得有些假兮兮的。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出来的,只能在心中腹诽。 阮进玉本想和他解释是自己还先回了一趟家中。 但比他更快出口的是对面人的声音。 飘而悠然的接了小孩的话:“你是想让我们一道来。” 在小孩差点要因他上一句话崩脸的去解释不是这意思时,他又是非常淡然的先了人一步。 “可以啊。” 他娘一直有教育他,他们最不能得罪的就是那皇宫里的人,特别是皇宫中最高位的人。 因为那样死的最快。 所以皇帝每次和他说话,其实都让他有些心惊胆战的,比如方才那句话。 他哪里敢指使皇帝来不来去不去的? 但是, 傅予烨有些心有余悸的瞟了那人一眼,但是,他有些看不懂这位皇帝,他娘没有说过有这样的皇帝。 严堰自己就十分泰然了,应完那一句可以就将视线明晃晃的移向边上的人,朝他看,朝他向小孩那边晃晃眼。 意思是,我答应了小孩,人小孩在等你的回答。 阮进玉才吞吞将目光放回来,舌尖在合着的口中动了一下,又往回缩,才想起来张口,只微微启了一些,将那个好字吐了出来。 说完后又转了转头。 说完,心中才想到这个问题,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来都得和皇帝一起?就算不一起,是不是自己要来也得先问皇帝一嘴? 阮进玉不动声色的观了观那人的表情,后者过分坦然。 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放在腿上的手、几个指尖先幅度不大地胡乱动了动,才抬起来去抓那桌上盛水的杯子。 第54章 傅予烨这小孩还是挺乖的,自打被带到这里来后也不怎么吵闹。 他们没有在这里待很久。 只看着傅予烨将午饭吃完,就要走了。 来不是一起来,走倒是一起走的。 小孩没有出来送他们,只在里头说过道别就没跟上来了。 院中那位柴夫此刻还在噼搭的劈着柴。 人是从哪里找来的、是什么人,皇帝没和他提他也就没去问。 阮进玉是从温府过来的,皇帝是从皇宫直接出来的。 此刻便还要分道而走。 他当然不能现下就直接跟着皇帝回宫,得再回一趟温府。 皇帝没什么波澜的点点头,任他走的意思。 因着晚些时刻的中秋夜宴,温钟回家也没待多久,阮进玉从街道回来,她正好也从温府出来,于是俩相碰面,就此打道回宫。 阮进玉看了她一眼,温钟也是个喜怒不显于色的。 阮进玉不着迹的忽然问了这么一句,“你还要回宫吗?” 温钟也不知听懂他的意思没,只点点头温声一个字,“回。” 阮进玉倒是不信她不懂自己的意思。 那一件事后,阮进玉原本以为温钟多少心中会生些怕意,好让她有放弃继续在皇宫待下去的想法。 但她偏偏不是。 阮进玉收回视线,不再看她。 温美人出宫回家的阵仗不大,她连贴身宫女都没带,只有阮进玉这边的俩个人。 马车一道往宫中的方向走,徐徐的驶着,到快要开出这条主街的时候,马车突然一停。 驾车的前启撩开帘子的一角,对里头道:“大人,有人拦车。” 阮进玉掀开那车窗的帘幕,看清了前启所说的那个拦车的人,那人拎了把锋利又巨大的斧子,一脸紧绷的神色面对面前的马车。 前启心中大紧一瞬,一只手又攥紧了一分手中的缰绳,另一只手已悄然摸上自己腰间的短刀。 温钟也觉察出不对,随着阮进玉的视线一道看去,也看清了下方的情形。 这局面太过诡谲,怎么看都像是要当街行凶。 周边的百姓此刻都已绕着这辆停在中间的马车而走。 阮进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心中飘过万分愁绪,随后压下,对温钟道:“没事,我认识,我让前启先送你回宫,我下去一趟。” 也不待温钟反应他就掀开帘子和前启交代一句便下了马车。 厉九欠这大块头,本来就看着有些面形凶神,还带了些满目恶煞,偏生他上街也要拎着他那把斧子。 阮进玉觉着荒谬,下了车走到他面前来,第一句话便是:“你先将这把斧子放下。” 厉九欠这人有些死脑筋,自己说自己的话没有听方才阮进玉说了什么,手中拎着的斧子还漠不觉的往前一扬,只皱着眉头道:“雨夜那小崽找不见了。” 阮进玉的注意力这才从他手中的斧子移到他身上来,雨夜,傅予烨,傅予烨不见了? 前脚他们才看着吃完午饭的傅予烨现在不见了? 厉九欠该是找不到皇帝,皇帝进宫了,于是他转而一来,拦住了阮进玉的马车。 前启按照阮进玉的吩咐,现在已经驾着马车继续往皇宫走了。 阮进玉跟着厉九欠在这街上,闻言神情还是有起伏的,这么小的小孩,能去哪。 按照厉九欠所说,傅予烨这小子自打从那日来到了这里住下之后就没怎么出过门,街坊邻居他都不认识,实在想不到他有何可去的地方。 是今日在阮进玉和严堰走之后。 厉九欠一直在院中,但傅予烨吃完饭后他去将碗筷收起去厨房,然后他便在厨房洗碗。厨房离院子大门最远,也就是这个间隙,他在出来一看,那小孩就不见了人影。 若是这么说,阮进玉倒没有那么着急。 这小孩虽说年龄小,却一直都很听话,傅娴儿把他教的很好。 对,傅娴儿。 阮进玉低声对他道一句:“跟我来。” 然后转了身,带着他往另一条路走。 没俩步就拐出了主街。 这,是往诏狱去的那条路。 还好不远,没一会就到了。 诏狱里外守卫都十分森严,寻常人连靠近都不可能。 他们走到诏狱大门口,一入眼的就是值守大门的带刀守卫。 没有看到小孩的身影。 阮进玉摸了摸自己的腰间,他没带腰牌。原本是想直接进去的。 上次来是皇帝带他来的,这次不一样,皇帝不在。 他往上看了一眼,诏狱的屋顶很高,大门之下有二十节台阶,之上便是大门。阮进玉站在原地,将上方看了个全,最后视线落在最右侧的顶上。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傅娴儿该是被关在那个方位。 阮进玉径直朝右边而去。 最后,拐过那道路,看到了蹲在这后面的一个人形。 不用看,就是傅予烨。 阮进玉喉头滚了滚,低低叹出一口气,没有上前。 厉九欠当然也认出来了那个人影,抬着手就冲上去了,完全没有一点多余的思考。 架势足的很。 阮进玉这才反应过来身旁还有个莽夫,也连忙抬步跟上去。 那人影蹲的离诏狱不近,隔了些距离。 厉九欠转眼间就冲到了傅予烨身前,手中的斧子到这个时候了都不忘了丢下,皱着眉头往下看,拉着嗓音喊他。 阮进玉后一脚跟上来的,一直到走到小孩面前才看到,看着安安静静半点声音都没有的人儿,此刻已经哗啦啦的落了一脸的泪。 今日是中秋。 他本该,和他娘亲一起过的。 厉九欠也没见这平日里伶俐安静的孩子哭过,刚喊出来旁的话就全部咽了回去,要去拉他起来的手也一时停在半空没有动。 很急又无可奈何。 人已经上前了,傅予烨看到了,但没有搭理他。 阮进玉后一脚才上前,还没等傅予烨看到他,他的声音先出来:“我可以带你进去。” 他可以带他进去,进去诏狱,看他娘。 傅予烨的头还缩着没抬起来,甚至比方才更加低了一分,他不用看就知道这声音是谁的。 他摇头,不答,只摇头,也算回答。 他不去。 第50章 佳宴覆03 厉九欠却是显然的一愣, 像是在想刚才阮进玉的问题。 他知道傅予烨的身世,很同情。 但他不知道那位帮他的贵人是何身份,也自然不知和那位贵人一起的另一位贵人是何身份。 蹲在地上的人缓了好一会, 最后才抬起头来, 慢慢的站起身来。 他脸上的泪水都还在随风掉, 却是抬手去抓住厉九欠的手, 那小孩此刻的声音沙沙的有些混然,出口的字却让人分辨清明, “回家吧。” 傅予烨拒绝阮进玉的说法,拒绝他带着自己光明正大从诏狱大门进去, 去看他娘亲。 阮进玉没说话, 在原地多停了一步, 才跟着那小小的身影继续往回走。 阮进玉没问他为什么,厉九欠拉着他走了俩步就出口了,低着头去问傅予烨为什么不去。 小孩的情绪没那么快止住, 可他却可以一直忍, 爆发后转接平静, 毫无扭曲。 傅予烨抽了嘴好半晌,才去答, 声音比方才的大多了,大到足以让身后的阮进玉听到:“我娘会不开心的。” “你娘为什么会不开心?”厉九欠依旧歪着脑袋走路, “你娘怎么会不开心?” 傅予烨的手甩一甩从他手中抽出, 牵了他不到俩步路就松开了,现在自己往前走着,半分不受影响,他道:“你别管,那是我娘。” 他娘让他一辈子别去看她。 他娘让他, 不要吵。 她不会想见到他的。 可今日是中秋。 从那边出来回到主街上,傅予烨没动了,他转身来,和一直在他身后的人道:“哥哥你回去吧。” 他知道阮进玉今日还有事。 阮进玉点头,随后他们离开了这边,俩方走的相反的路径。 傅予烨记性竟是这般好?不过那一次俩人将他带出来,这条去诏狱的路,他就记在心里了。 俩相分开,阮进玉便直接回了皇宫。 这一遭一弄,他回皇宫比温钟他们晚了许多,他到皇宫的时候那夜宴已将始之样。 这宫道走了一半,阮进玉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这夜宴在何处办。 往常像这种大型宫宴一般都是钿落园,钿落园空旷开阔,就是不知这次中秋夜宴是否和上次的庆宴一般各方皇亲国戚和大臣都请而至。 阮进玉看了一圈没看到个可以开口问上一句的人,随后干脆从中间宫廊往前走,离这边最近的当属皇帝的极乐宫殿。 也不知皇帝此刻还在不在极乐殿。 他没想,还是先往前走。 第55章 到极乐殿是一刻后,极乐殿也看着寂静无人,阮进玉刚这么想转头就和边上书阁外的姒好四目相对而上。 阮进玉还没动,那边的姒好就已经迈步过来了。 她今日穿着华丽许些,不较平日里的素雅,那妆都艳上俩分。 她走来,那身珠红软缎衣袂先动了动,腰间系的玉佩却稳当不摇半分。 “帝师刚回宫吗,本宫瞧温美人已至金楼台,”姒好仪态端庄,声音平平温雅,吐字却是一个一个咬的很准,这便高了一分沉稳形正,“帝师同本宫一道去罢。” “金楼台?” 阮进玉没有听过这个东西。 姒好已经迈开了步子,边往前走边回了他的话:“就是百露台,前段时间陛下叫人修砌启用了。” 姒好今日便是不同往日那般素行了,身后跟着的宫女按妃子规格一个不少,浩浩荡荡俩行人。阮进玉也在往外走,却是稍离她一些距离的。 她这么一说,阮进玉就知道了。 百露台,位于钿落园的最东角,几朝下来的建筑。 它宏伟,甚至台平高于那宫墙,可以由其来观城。 只是先帝在时,有一次的宫廷政变,先帝为覆灭叛党不择手段,百露台那次被毁。 先帝在那战吃了亏,尽管大臣们来回劝他,他依旧下了令死活不肯重新修缮。 现在,严堰命人将它修砌了,还为其改了名来。 ——金楼台。 ...... 走出极乐宫,身边的抬辇内侍连忙将妃辇抬上来,稳稳的落在钦妃脚下。 钦妃却是摆摆手,让他们退下,“无妨,本宫同帝师步行过去便是,不必备辇。” 内侍自无二话,转头就将前方的路让开,将辇撤下了。 一路无话,很快便到了钿落园,至了那金楼台前。 这金楼台不止原本的被修砌好,更加添了些鎏金宫气,整个亮堂堂的,从外就看得出富丽堂皇,里头就更不用说。 阮进玉和钦妃一齐进的殿,此刻殿中众人多至。只上方的御座台还是空空。 这次夜宴如同上次的庆宴不大一样,除去皇亲,同样很多大臣都赴了宴,多数人还携上自家一俩位亲眷。 同上次庆宴不一般的是,皇帝御座独占高位,身旁再无他人。 因着是在金楼台办的宴会,上次庆宴是在钿落园中,这规格不能相比,虽说此次夜宴以宴为主不论其他,但到底因为金楼台而显得正式了不少。 钦妃的位子照样高于后宫其余妃子,被设在下方一侧的最前。 钦妃的正对面,是阮进玉的位子。 其实阮进玉这帝师虽说位分高,但不应该跨过其余大臣坐这么前面来,偏皇帝对他的重用半分不藏于身后,大早就展露人前,也让他人无话可说。 钦妃的身侧,是贤王。 而阮进玉落了座才发现,自己这列隔开几个位子,那上头坐着的,是释王。 那释王小殿下今日也出席了中秋宴。与阮进玉隔了三个位子。 释王小殿下坐着有些局促,双手捧着茶盏凑到嘴边喝茶,视线忽悠悠的,左右没个定,现下察觉到边上的视线,便眼珠子一转,也投来目光。 他看到了阮进玉。 双眼一愣,随即滞滞瑟瑟的朝他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 阮进玉没回他这点头,吞吞的转过去了视线,朝正坐直了身子。 皇帝到,众人起身,拜礼。 这一幕,比上次庆宴架势足得多。 或许是因为他们见识到了这位皇帝的不怯,又或许只是因为,皇帝眼底始终浅浅淡淡淌着的狠恶。 漫不经心的调,看死人的模样。没有人能高过他的,藐视。 皇帝给他们扔出的头一个反馈,是被逐的亲王,武安王。让那些从他上位就开始各种心眼突起的人,收敛了不少。 这次的中秋夜宴,第一个事,皇帝将御林军分出的事儿在此布诏。 同时,枢密院缇枢密使之女缇雅雅,封御林军指挥同知。 不是指挥使,而是比指挥使低一阶的指挥同知。 不过御林军此时无主,也没人能坐上那指挥使的位子,这指挥同知相当于半脚跨了指挥使的位子,只要时机合适,后面大抵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殿内没有人有异意,缇雅雅今日也随其父一道来了夜宴,众人朝他父女二人举酒道贺。 除去熟悉的人不熟悉的大臣亲眷,阮进玉的这一杯酒喝到一半,眼神忽然一睨,发觉对面一人正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无他,沈长郎今日也出席了夜宴。 剩下半杯酒一噎,没喝完,阮进玉干脆放下手中酒盏,目光也一同酒盏落下,没多余情绪。 阮进玉看着桌面,目光趋于平淡,看着没什么波澜,实际上尽管不看也能知道那道视线还在盯着自己,盯得他有些不知作何反应。 脖子上的布缎下,有些发痒。 他没去挠,手握上边上摆放的酒壶,给自己倒酒。方才那杯酒没被他一饮而尽,剩的半杯酒被他举着酒壶重新倒了满。 酒壶放下,重握酒盏,还没拿起,耳边传来声音。 “大人,陛下说,大人身子弱,这酒不是好东西,劝大人少喝些罢。” 闻言看过来,边上站的是俯身和他讲话的洪恩公公,透过洪恩再往后往上看,是此刻坐姿懒散,慢道道已经饮了俩壶酒了的皇帝。 严堰半个身子靠在椅榻边上,散漫的很,捏着酒盏的手握的紧,骨节般的指节处渗着些白又掺了些红。眼神睥睨过旁后静静的落在这一侧。 在看他。 阮进玉不作声,刚握上酒盏的手因为洪恩的话一顿,随后继续抬起,没抬向自己,温吞吞的朝前一抬。 对着皇帝的。 就像是对酒、碰酒。 但他没等皇帝回他这一碰,便往回收,酒盏顷刻间就碰到了自己的唇。 阮进玉喝酒不是大势大饮的,只抿着盏儿喝了一口,酒水入口。 他方才已饮过这酒小杯,酒的味道早便入了神,醇厚的暖香。 但此刻这一口下去,酒水划过齿舌入喉,一瞬间起来是辛辣的,就像烈火灼喉。唇齿间还漾开了些甘涩。这滋味顺着入了五脏六腑。 阮进玉皱了眉。 洪恩回了上方御座边,又是俯身去。 “陛下,帝师已知。” 皇帝也没理他,听了话去,随后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酒盏上,握着酒盏的手没抬起,有些不意味的蜷了蜷。 殿中热闹非凡,夜宴开始后,皇帝便叫他们自己喝去,随后自己姿态随意的窝在御座上,自己一杯酒一杯酒的喝,淡淡的脸,漠漠的双眼,神情不辨,却是没人敢上前头来敬他的酒。 于是各自在这大殿里找寻着旁的值得自己敬酒的人儿。 薛将军是头一个,他座前来回的人挺满。 薛将军今日不是独身一人来的,他带了他胞弟薛字羡,还有另外一个坐在角落的女子,也是和他一同来的。 那位女子众人听说过,倒是第一次在面上见。 薛字羡默默坐在哥哥身旁,不说话,坐姿端正,有人来同他招呼,他便依礼而回,只是他几乎不开口。 旁人朝他举杯,他也就举杯,再无其他。 ----------------------- 作者有话说:我今天又在思考,想一想,看看后面加快些速度,把情节提上来。 刘ps—— 拖到现在才更是因为,白天睡到下午,把脑子睡懵了 想要洗心革面却是实难就寝,我痛定思痛!我毫无办法…… 第51章 佳宴覆04 倒是同样有许多人好奇薛将军带来的那位女子。 早有传闻, 薛将军府上有一位同他们薛家两兄弟无亲缘的女子,薛无延将那女子带回薛府也有好几年了,开始大家以为, 薛府会多个女主人。 但这么几年过去了, 这件事再无后续。 女主人是依旧没得, 但薛府从此在外, 多了这么一号人。 这女子平常也不与世家子女之间的打交道,外人有道这号人, 不过今日是薛将军第一次将人带到外头来,让众人之间见过。 “周生离止。” “就是不知, 周生姑娘与我们薛大将军是何关系?” 众人皆存了好奇之心, 自然就有人开口去问。 薛无延坐在前端, 身正背直,也一饮而过不少酒,此刻半分醉意没显, 气定神闲的又满上一杯酒和来同他喝酒的人喝。 那话是问周生离止的, 薛无延自然的抬来眼神, 她没开口,他开口:“中秋宴, 我自带的我薛府人来赴宴。” 那人没曾想是薛无延回的话,听来一愣, 也不敢继续问其中意味。 薛字羡在一旁神情正正, 坐的比他哥还要端正,面上无神情,喝完第二杯酒,要继续倒第三杯时,被边上的人淡淡一瞥, 便不着痕迹的移开了自己的手,改而去拿那茶壶。 第56章 也不知是因为没事做还是什么,他今日格外爱饮杯,不喝酒了连茶都喝了好几杯下去。 这茶壶一空,还未等后边的宫女上前再续,他往前俯的身子就又坐直了回去。 一眨眼的功夫,面前的茶杯中已被人斟满茶水。 周生离止的双眼于那薛家俩兄弟的大差不差,淡然,只是少了一点漠,她身子不是坐着的便比之高些,看边上的人是睨着眼往下看的,淡淡开口:“少喝些。” 随后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手中自己桌上的茶壶也放下。不等薛字羡如何回她。 薛无延朝这边看了一眼。 薛字羡没答,人已经走了,宫女上前来要为他换上一壶满的茶壶,他朝人点头,让人下去了。 好半晌,薛字羡如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微微偏头:“哥哥,我再多喝一杯可好?” 说完,他的视线正大光明的往斜对面看去。他说的多喝一杯,是再多喝一杯酒。 眼神直白,半分不难分明,薛将军自然看出来,随了他。 而后薛字羡便从薛无延桌上捞了一个倒满的酒盏,起身,几步便走到了阮进玉桌前。 这势不难分别,是要同他喝一杯酒。 阮进玉也发现了,今日那大理寺少卿也跟着他父亲一道来了,不过一直缩在边上,也不出来同旁人走动。 光孚临对那日之事还心有余悸,阮进玉的目光是不小心划到他身上的,他就如同触雷一般震了一下。 这殿中他熟识的还有一位,不就薛字羡嘛。 然后他就一个劲的看薛字羡,给他使眼色。 最后也不知薛字羡有没有读懂他眼中的意思,下一刻就跑阮进玉面前去了。 光孚临俩眼一黑,差点倒地过去,他这好兄弟,当真是个好兄弟。 隔得远,听不清那边的声音。 阮进玉本没打算多喝,薛字羡到他面前,他有分诧异,不过不显形色。薛字羡没和他多说话,只是来找他喝杯酒。 阮进玉便又喝上一杯。 这一杯喝完,薛字羡就回他自己座儿上去了。 众人皆知,前段时间帝师大病一场,于是后面接连好几日都不曾返于朝堂来,今日是他头一遭露面。 想到这一点,没多少人来找他喝酒。 薛字羡是第一个。 阮进玉不是个贪杯的,也不爱多饮,但今日这酒不知怎得越喝越烧喉,烧的他五脏六腑心肝气肺都有些起来,烦躁,闷得很。 这一整杯是同薛字羡一道一饮而尽的,半滴没剩。 拧着眉心将酒盏放下后下意识又将空了的酒盏给满了上。 端起,这一杯没似方才,是一口一口饮的,不过他手中的酒盏就没放下来过,没一会这杯酒也见了个底。 他早已没注意周遭视线,这殿中此刻喧闹无比,各方人在交谈欢笑戏语,他没参与进去,有人提他,他没搭理,有人看他,他就更没去在意。 洪恩一直站在皇帝身边,视线往下第一个注意的自然是离得最近的帝师,结果皇帝刚和他说完少喝点,他现下这势头是越喝越多。 偏偏往边上一瞅,皇帝视线转转悠悠的到底还在他身上。 洪恩惊出一声汗来,只觉着大事不妙。 手都快揪出皮来了,洪恩还是躬着身子朝边上开了口,“陛下,由奴再去劝帝师一言罢。” 皇帝神情明显较开始的不同,洪恩察言观色也看出来了,自想啊,为陛下排忧解难可是他大内总管应该干的事! 皇帝今夜也喝了很多,一杯又一杯一壶又一壶,洪恩再边上都看到了,皇帝面上不显醉意,却是洪恩此刻也不知他听没听到方才自己的话。 便是只能等着皇帝回话。 好半晌,洪恩才听到声音。 不过,只是一声不高不愤的叹息,一点沉。 洪恩始终没能等到皇帝回他是许还是不许,最后也没迈出步子去。 下方的帝师哪里注意得到,自顾自的坐在位子上。 阮进玉此刻能感受到面上有些热,也不知是不是喉咙烧的烫的缘故,不过,他还清醒,无比清醒。 抿着酒盏杯儿没放,前头又来了个人。 对他道:“帝师大人,太后邀大人饮一杯酒。” 太后分席坐在殿内的另一侧,这边多是女眷。 他们大南不甚迂腐,男女未尝不可同席而坐,只是今日宴会人实在太多,加上太后这老人家自己有些讲究,所以这边隔出一个席间来。 那么阮进玉自然没什么不方便来这边坐上一刻的。 来传话的自是太后身边的宫女,传完话就直接带着阮进玉往那边而去。 阮进玉停下步子,抬头,第一个入眼的不是太后,而是太后边上两个席位的人。 沈惜阿姐,还有周天述。 周天述来参加宫中宴席并不意外,右相几乎都带着他。 但是往常沈惜阿姐从不进宫,她自己不愿,更加还有一点是沈长郎不想将她阿姐扯进来,所以从未带沈惜进过宫。 也正因如此,旁人就算知道沈大都督有个姐姐,都不知是何人何样。 他们二人现下齐聚于此,还都是在太后的身侧。 太后既然这么安排,意味也能让人看出来了。 太后现下用意怕是,即便没有了禁军兵权,也仍然还是要沈惜和周天述完成俩家婚约。 沈长郎现在肯将沈惜带进宫,就是不怕旁人知道联姻的是他们沈家和右相周家。 那么先前和阮进玉讲的所谓用何桩金义女之身份和周家结亲,也就不存在了。 阮进玉当时没能找到机会去和皇帝为他们求个赐婚,现下怕也不需要他来求赐婚了。 只是没想到即便沈长郎手中没了禁军兵权,太后和右相也没有直接放弃这门婚约。 也对, 如今上京再无武安王,沈大都督仍是沈大都督,位列禁军部头领。 他上头便再没有什么忠义的皇子王爷。 婚约照旧,即可拉拢现下无门生之分的沈大都督。 就算没有兵权,也不亏了。 沈长郎就这么一个亲人,不亏。 这个买卖对太后和右相来说,实在不亏。 阮进玉收回目光,太后给他赐座,边上的人立刻搬上一个席座来,同时给他上了一套酒壶酒盏。 太后对他抬手,示意他喝。 边上的人立刻侍奉着,将酒盏里斟满了酒。 阮进玉原是想说他可以自己来,他惯来不喜人伺候侍奉,但这话被他咽了下去没有出口。握起酒盏,朝太后起身一个礼,礼数周全,酒也一道一饮而尽。 太后找他来,好像真的只是喝酒,没和他说别的话,就只是喝酒。 太后她老人家自己喝不了,阮进玉在这里喝下三杯酒,她自己只不过抿了半杯茶,随后摆手,喊了边上的人上前,“你来,陪帝师喝。” 周天述算得上是太后母族的一个小晚辈,他来替太后回酒,说得过去。 直到此刻,一旁的沈惜才将目光放到阮进玉身上,随后又看了一眼依着太后言起身的周天述,神色晦暗,但神情没方才那么安泰。 周天述没观察身后的视线。 举着杯子来,和阮进玉喝酒。 阮进玉现下喝着这酒已经不觉着烧喉了,只觉着一杯杯下肚,比最开始还要好过一些去。 于是惯来不贪杯的他,此刻周天述敬他一杯,他也不推辞,爽快地跟着他喝。 阮进玉觉着自己还清醒,很清醒,于是吐了吐气,拨开一下跑到前头来的一小缕发丝,扬扬手示意边上侍奉的宫女继续斟酒。 宫女倒上一半的动作一顿,但只是一顿,来人不是拦的她,她便继续将阮进玉的酒盏给斟满。 沈长郎此刻来的这边席间,他提走了周天述手中的酒盏。 周天述酒量不算特别差,但到底不是个常常喝酒的,现下已经脖颈红斥了些,明显醉意上来了。 周天述手中的酒盏被沈长郎一把给拿走,这边阮进玉和周天述俩人的对酒算是被如此叫了停。 可,阮进玉没看边上,只低着头垂着眼看着自己面前的酒盏,没什么神情的将刚被宫女斟满酒的酒盏握手中,尖牙先咬上盏沿,唇再一同覆上,清凉又灼热的酒水淌过入了喉。 因为这酒斟的有些满,有几滴顺着盏壁滑出外头来,落在他泛白的指节。 沈长郎再管不了旁的,当着太后的面站在边上直直的看着那人,提着酒盏握着盏壁的指尖明显的用力,他方才拿周天述酒盏的动作没收敛,那酒盏中余下的酒飞出去大半来,打湿了他整个手。 现在还挂着几个要滴不滴的酒珠在他手背和指尖上。 沈长郎面上莫名有股悍气,眼中愈发的沉峻。 太后却依旧面上平淡甚至挂着笑唇慈态的样貌看着面前的场景。 最边上的沈惜的视线全部汇聚在自己那突然闯进来的弟弟身上,她盯着那个酒盏看了好一看。 第57章 沈惜自己面前的东西从宴会开始到现在没碰过一下,直至此刻,她才抬了手握上了面前的杯盏。 只是握着,指尖抚了抚,也没拿起来,只看着,就再无其他。 这一遭周边每个人的气氛都奇怪着,偏那中心人阮进玉此刻是半分没有察觉,因为他那眼始终没抬起来,没往边上去看,只正正的坐着。 脸上没有神色,就是淡淡的盯着那酒壶看。 这一杯没有人和他对酒的酒,他也一口又一口的饮干净了。 ----------------------- 作者有话说:修罗……场? 第52章 佳宴覆05 那边上为他斟酒的宫女一心一眼都只在阮进玉手中的酒盏里。太后给了她任务, 好好照顾帝师,于是任边上情形不对,她的眼也只在阮进玉手中酒盏上。 眼看着这一杯酒被他淡淡喝完, 便是又要上前, 继续行她的斟酒任务。 帝师仍是任由她再度来到自己面前, 俯身下来捏着酒壶继续要斟酒。 只是, 还未碰到他那酒盏,宫女就被人低压压的呵了一声, “退下。” 这里哪位她都得罪不起,于是顿时低头退手, 没敢再动。 “沈都督。”太后坐在一旁, 神情淡淡, 不温不火的唤了他一声。 阮进玉哪能注意不到边上,一直到现下才堪堪转了个神过来。他还坐在位上,给了边上的人一眼, 目色不辨, 什么也让人看不清明。 仅只一眼, 或是又觉着无趣,便又转了回去。 比起周天述醉上明面的意, 阮进玉可谓是看着再正常不过。 他不言,一旁的宫女就彻底退下。 沈惜欲要起身。 沈长郎始终对阮进玉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就是憋了半晌, 现下宫女都退下了阮进玉自己翘翘手又握上了酒壶。再多的一眼都不给他了。 太后喊他,他开始没应,现下才转过身子来,面向太后。 沈惜俩步跨到沈长郎身前,先他于太后道:“太后娘娘, 周天述他显是醉了,不能再喝了。” 沈长郎看着身前对太后俯首的沈惜,脸上浮显出来的那些乱七八糟情绪收了收。 太后接是接了她的话,却是扯眼一笑:“醉了吗?哀家倒是没看出来。” “孤倒是不知太后何时有这等爱看人喝酒的喜好。” 皇帝来时,站在那最前头的上方。 众人皆没想到皇帝会亲自来这一旁的席间,惊叹过后才一道行礼去。 阵仗自是比方才大些,阮进玉还坐在那,一道抬了眼,看着周边全部俯身的人,他清醒的头脑告诉他自己也应该一道如此。 于是没看上头的人,放下手中酒盏,双手一齐递到额前,虚虚的随了一个礼。 这礼仅一瞬的事,他便收了手,再度不顾周边而握上酒盏。 直到眼底闯入一片黄袍。 对,面前这人穿的袍子,是黄袍。 那人立于他身前,或是因为站得高,阮进玉看不见那人面上神情,只耳中听到那人的声音,“起来。” 阮进玉这回倒是没僵着神,他清醒的头脑驱使着他从那位子上起了身。 对,不该喝了,再喝下去怕是要醉了。 跟着人离开了这里。 他起身,终于看清了人,皇帝啊,边上还有洪恩公公。都认识的。 洪恩自是跟在皇帝身侧,来到这边,看见阮进玉桌上那一整个空荡荡的酒壶以及边上那此刻已经醉倒不省人事的周天述就知道这边人定是喝了不少。 洪恩瞥了起身一道跟着皇帝走的帝师。 这帝师是根本没将皇帝的劝告放在心上,洪恩心中拧了拧,为帝师拧的。 不过还好的一点是,帝师没像右相那儿周天述一般喝的大醉,不然他不敢想。 洪恩看着帝师步态正正,脸上无异,肤色常然。便又稍放了些心。想来这一贯做事有分寸的帝师大人是不会胡乱妄为的。 皇帝撇下宴席,直接出了殿下了金楼台。 洪恩等人浩荡的跟在他身后。 入夜了,月光洒在这明堂的大道上。周边花草盛然,风一带,或能带下叶片花瓣。钿落园中不似外头宫廊,挂的是一盏盏灯笼,亮是亮的,但没宫廊殿内的宫灯那么富丽亮堂。 这风一吹,走在边上的阮进玉砸了咂嘴,有些刺骨。 他自打出来便睁着眼走的很正常,只有这风吹来时,他才眯了眯眼。 怎么觉着,这风吹的他有些晕头转向的,快要倒了呢? 阮进玉自觉自己看了路,所以完全不知道是怎么踢到那石子的。也可能是风太大了。 所以心中已经做好了摔在石子路上的打算。 却是被人一拽回正了身。 阮进玉睁着眼睛看,也不知自己看到哪里去了,眼珠子转了半晌面前这一片都有些看不清明,动了一下被风吹的有些干涩的唇,才一启唇:“你谁啊?” 洪恩就在皇帝身后一些,这话自准确的落入他的耳,差点给他惊得直接跪下去。 再不拦着,他怕帝师当场造次,于是上前一步,刚要开口说自己可以将帝师带回去,就见皇帝呵笑一声。 “都别跟上来。” 皇帝的令洪恩百个胆子都不敢不从,跟着身后这一众随侍都停在原地没有继续跟着皇帝。 身旁的小太监问他怎么办,洪恩沉默了半晌,才带他们绕路出了钿落园。 “老师可是喝醉了?” 严堰的手从方才就没松,拽着阮进玉的一只胳膊。 阮进玉认真答了,“没有的,我只是眼睛有些花了,看不清。” 俩人一时脚上的步子皆是没动。 “我谁?”严堰随着他方才那问题出了口,但这次不等他回答,原拽着他的手往回一带,半个人被他拉近自己的身子,垂着眼睛看离自己近了许些的人,“你看我是谁。” 他这动作让人有些措不及防,但阮进玉此刻身子没晃,站得稳,只是那一瞬间眼睛随着晃了一下,自己双手下意识攀上面前的人稳住身形。 俩只手扒着对面那人的胳膊,听了他的话,阮进玉便是真的去看,脸又往前凑了凑,去看,看了一会,终于看清楚了,“皇帝啊。” “你是皇帝。” 阮进玉念出口,他清醒的脑子也一同回神。 对,是皇帝。 随后顿时双手松了来,往回一撤,动作有些大,严堰的手也被他的动作一道挣开来。 他不是往后躲,只是撤开一些,身子往后一仰又往前一伏,双手一合,正正给他躬着腰行了个礼。 “皇帝,皇帝我有事相求。”阮进玉的额头贴着自己的双手,半个身子对他躬着,是给他行了个大礼,语序含糊、声音却正行,“我求你的,皇帝。” 他这动作大,严堰怕他这么一俯直接俯地上去,还是伸了手托着他胳膊。 “什么事?”严堰将他身子拽起来,让他说什么事。 入夜,钿落园的风一丝一丝的,每一丝都正正的砸在阮进玉的脸上,砸的他疼,风进了眼睛,眼睛也疼,直到一滴水被风从他眼睛里一道顺出来,划着他颊侧而过,继续往下掉,落离他的脸,还往下掉去。 最后砸在了严堰一直拽着他胳膊的手背上。 严堰的眼正正对着他的脸。 听他说:“沈惜阿姐和周天述不日成婚,这道婚,请皇帝给他们旨。” “......” 他说这个说的倒是清清楚楚。 沈惜和周天述要成婚,可日后沈惜嫁到周家,周家势大,那时候沈长郎就算身份地位再高也护不住已经入了周府的沈惜。 届时,沈惜对太后和周家来说,依旧如现在这样,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 阮进玉清晰的记得这件事,他左思右想,最好的办法还是求皇帝给他们一道旨意,这婚是皇帝赐的。给沈惜做后路没有问题,保她在周家无虞、没有问题。 严堰看着他,双眼动了动,上下俩颗尖牙碰了碰,才开口,声音撵去他惯来的不咸不淡,扬着眼对他道:“沈惜是沈长郎阿姐,不是你阿姐。” “我知道,”阮进玉不否认的认真点头,“所以我求你。” “......” 严堰吐掉一口气,拉着他往前走,“你喝醉了。” 阮进玉步子有些踉跄,手还被拽着,所以还跟得上。 除去开始俩步步调急些,后面便缓上一些来。走出好一道路来,阮进玉走的有些吃亏,忙着走路,嘴上一时没有力气再开口说话。 极乐宫与钿落园离得不算太远,俩道宫廊走完转个角就到了。 一路上严堰光顾着走路不和他说话,他也完全没力气去开口。 这路走的阮进玉想吐,就好像有人再拉着他转圈圈。不过很快就有另一道感觉代替它,便不想吐了。 他胃疼。 他胃里好像有蚂蚁。好多的蚂蚁。 阮进玉脑袋清醒的告诉自己,这是自己身体的小毛病又犯了。没有大事。 第58章 直到这路走完。 此刻已经进到极乐宫正殿。 这殿平日没旁人进来,他们又回的早,殿中宫灯一盏也没起。 俩个人步子停下来,阮进玉天旋地转的脑子就终于也停下来了。 殿内有些黑压压的,不过透了半些外头的亮堂进来供人视物,还是看得清的。严堰松了一路拽着的手,是要去点俩盏灯来。 只是步子还没迈出来就彻底顿住。 阮进玉本就有些眼睛花,现在也不知在哪里,乌漆嘛黑的更看不清。边上拉着自己的人松开不见了。 于是,阮进玉伸手抱住了面前的“柱子”,稳住了身子。 终于不用走路,他渐渐回些力气,张了张嘴就去喊皇帝,脑子还记着这件事,“皇帝,赐婚,你不赐婚没人赐婚了皇帝。” 他的手攀的紧,为了不让自己摔到地上去。 方才的动作不知蹭到哪里,阮进玉脖子上的布缎被他自己给弄下去了,飘飘然落在了地上。 阮进玉的声音将严堰的神色拉了回来,阮进玉说话的声音一向不大又平静,在他耳边念叨这件事更让他听的准确不误。 于是扭了头。 阮进玉正好这个时候一动。 严堰的脸贴着他迎上来的脑袋,只是因为位置错开,偏过来时正好碰到的是阮进玉的脖颈。 好近,严堰睁眼,落眼的是那道已经被药膏养了十余天的疤痕。 那疤痕消下去很多,医师说这药膏要用上月余,疤痕就能彻底消下去。他脖子上这条泛着红的印子还在,取代了狰狞的疤痕。 医师没欺君。 第53章 一盅上善水01 这个人喝醉酒在外看不出端倪, 除了眼睛有些不好使,旁的便没太大的显露。 严堰想,阮进玉这个读书读起那么多的文官大人, 眼睛本来有些不好使也实属常理, 醉了就更加没法。 从金楼台殿内出来时, 还真没看出阮进玉像喝醉的样子。 他醉了酒脸上比平时还要正色, 肌肤半点不显绯色依旧皙亮。 严堰并非第一次见他饮酒,却是第一次喝醉成这样。喉头滚了滚, 无奈吐出一口气,才抬手勾上身上这人的后腰。 这人的腰当真是如他所想一般的轻薄瘦削。就如同他这个人, 总是怏怏的架骨, 整个人如浸在风雪中, 漂泊却不荡,始终眼底含霜。 霜雪过万年,更古也不变。 严堰仅一只手就能将他提起, 到底还是怕硌到他, 将人带到榻边才放手。 阮进玉方才一度攀着他不吭声, 只有稍稍的温热呼吸吹在他侧颈。严堰还以为他睡着了,结果将人放下才发觉那人此刻坐在床边就这么盯着他看。 不用点灯, 严堰在此间视物没有问题。 但眼前这人怕是不一定。 严堰原是想去点一盏灯的,现在却是站着不动, 那人也是就此一动不动看了他半晌。他开口:“你尚不清明还想着他们的事。” “你可知得你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这声音悠悠的在灰黑的殿中响起, 阮进玉还看着他,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总之半分动静没有,话自是也没回。 严堰扯嘴笑一声,从一旁拿过洪恩先一刻放在殿中早准备好要换的药膏。这要换的药, 今日还差一次。 装着物品的漆盘被他放在边上,严堰抬一腿,跨上去,膝抵着榻延在阮进玉侧边。 严堰俯身来,手没直接碰他脖子而是要先去碰他肩。就此刻阮进玉伸了手,胡乱一甩,挡住了严堰的手。 严堰一停,再一看,那人就这么僵直着倒下去了。 他还在原处没动,居高临下瞥着床上的人,动动牙,“起来。” 阮进玉此刻魂归水底,已经意识不到任何了。 皇帝说话也不好使,那人完全没反应。 没法,严堰只得自己再度上前,去将人捞起半点来。 溺于水底的人漂浮起来,阮进玉神魂不定的再度睁开眼,半身起来坐在床上,他沉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依旧说不出话来。 严堰看着他,戏谑笑道:“待你明日清醒,怕是就叹不出气了。” 阮进玉当然不知严堰在说什么,只看到眼前有条蛇在他脑袋前晃啊晃的,忽然伸出手来,抱住它,那蛇便不动了,他张了张仿佛呛过水的嘴,终于开口,含糊道:“别咬我,我要睡觉了。” 然后他就又往回倒。 严堰本是左手一只手托着他的脊背将人从床上拉起,另一只手刚要去拿边上的东西就猛地被人抱住。 然后...... 阮进玉就这么满满当当的倒进了他的怀中。 严堰沉默好半晌,就着这个姿势半分没动,最后,他也止不住的深深叹了口气。 ...... 阮进玉睡着了,做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梦。 只是这梦前不搭后的一点不连贯,待梦了一遭后就全然要记不清了,沉重重压着他一整夜的雾霾也终于在此刻消散开来。 睁开眼,他醒了。 昨夜做的梦一点点模糊再消散,片刻间那场景半分也想不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他毫不记得自己做过的记忆。 阮进玉从床上弹起半个身子,就这么坐着半分不动都觉着天旋地转,闷痛的脑子转了好半晌,再度睁开眼来时,昨夜的一切,他现下已全部想起来了。 忍不住就面露难色。 目光往殿中一转,是了,他还在极乐宫,在这正殿。 此刻殿内,除他之外再无一人。 兔耳今日肯在他在的时候出现了,静悄悄的蹦到了他床榻前,在阮进玉翻到地上的半片衣角前不动了,鼻子动着,像是嗅了嗅。 阮进玉彻底回了神,发觉自己的衣裳胡乱丢在床边,他昨夜没换寝衣,而是身上只穿着件透白的里衣。 有些荒诞,他三俩下给自己穿戴好。 旁的也不顾了,踢着鞋子就要出去,临走时又忽然转过身来,将在床榻边卧着的兔耳抱起,才一道往外走。 彻底出了正殿,回偏殿时刚走进就看到了屋子外的前启。 主从二人自打阮进玉住正殿的这些日子就没见过,昨日是第一次,也没来得及正经说上一句话。 前启见到来人可谓是大惊一色,又看着这人略显仓惶的样子,没忍住问道:“大人这是被陛下从正殿丢出来了?” 阮进玉径直进了屋子,前启一道跟进来,阮进玉把手中的兔耳往他怀里一丢。前启接是接了,但兔耳这个闹腾的性子在他怀中没到片刻就扑腾地上去了。 阮进玉在椅上坐了好半晌,前启一时没离开,他在屋中追着兔耳跑了好几道也没抓到它。 最后才听到自家大人悠悠不定的声音,说:“奇怪。” 太奇怪。 ...... 洪恩今日一早就吩咐下面的人将皇帝的早膳准备妥当。 中秋佳节过,皇帝又需整日在书阁处理朝政,今日还起的格外早。 皇帝有吩咐今日早膳就在书阁吃,洪恩便令人将膳食在书阁殿中布好。结果早膳准备这么好些,皇帝动筷,俩口就停下了。 还不待洪恩问上一句,皇帝就又回了那摆满奏折书卷的书案前。 洪恩心下更觉着怪,到底也只敢在一旁本本分分站着没多一言。 皇帝始终没给他多一眼,终于给了一眼给洪恩,是快到午时,皇帝让他去准备醒酒汤。 洪恩退了下去,不用问也知道这醒酒汤是给何人准备的,于是他将醒酒汤熬好拿上,亲自往正殿送去。 哪知这就扑了个空。 洪恩再次回书阁,是从偏殿过来的。 皇帝此刻还在看折子,洪恩走到殿中将此事上禀。 “逾矩,陛下,帝师说他逾矩,便不敢再逾矩,搬回偏殿了。” 严堰听来,倒没旁的神情,洪恩多瞅了一眼,才确定皇帝没有生气,这便松了口气。 阮进玉自今日起便搬出正殿回了偏殿。 他起来时还没到午时,按理从今日开始他该同往常一般晨起去早朝,结果因为昨夜醉酒导致今日没起来,这早朝便是又没去参。 早朝不参便罢,午膳过后书阁还得照旧去。 一想起这个,阮进玉头又忽的一疼,但是转念一想,他觉着自己不该如此想法躲怯。 本就是正常的君臣之系,这不就是醉个酒不清醒逾矩了点,他想皇帝该不会太过介怀。 于是捯腾了一下,从屋子出了去。 阮进玉走到书阁外时正好遇到从书阁出来的薛将军,他刚见过皇帝。 俩人互相颔首算作招呼,随后薛将军便大步流星的离开了极乐殿。 阮进玉进殿前,多吸了俩口气,才走进去,洪恩不在,殿中此刻只有皇帝一人。 他给皇帝见过礼,一时站在中间没动、没和往常一样直接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阮进玉的视线此刻在皇帝面前桌案上。 那几个奏折之上,放着一个东西。 第59章 阮进玉辨了一眼,心中有个念想但不敢直接确定。 严堰缓缓抬头,“站着做什么?” 随后跟着他的视线往自己身前的桌案上看去,也明了了他在看什么,便再次抬头对上他:“过来。” 阮进玉收回视线,也朝他看去,只是脚上步子一时没动。 直到皇帝看他第二眼,虽不知用意为何,到底是不敢抗命,往前走上俩步。 这下倒好,桌上原本还有些模糊的东西彻底在他眼中化形,他就是再蠢也认得出这是个什么东西。 是虎符。 这虎符自然亦是军权之佂。和上次沈长郎交上来的鎏金令牌是一样的象征。 但又不同于那鎏金令牌。 鎏金令牌只一块。对应的是宫中禁军部队的调遣命令。绝对的握在皇帝手中。 但那虎符有俩块。 对应的可是宫外二十万大军。 而目前,这俩块虎符皆在严堰桌上。 阮进玉若是没记错,左半虎符一直在薛无延的手中。 薛将军麾下十万大军,他回上京郡后十万精兵尽数囤驻郊外,无令不得擅动。 严堰一眼便知他在想什么,却偏要待看完他这般神情过后才慢慢的开口,道:“薛无延上次便答应孤留驻上京,他的意味并不是携他从前军官之责随时在上京郡待命。” 现如今南玉和周边三个国家皆未大定,各方战事随时有可能再起,这些不定数如何可能让一位大将军安安分分的从此留在上京郡不动弹。 开始他们以为皇帝让薛无延回来就同从前一样。 无事留他在上京,有任何他便随时领命带兵出征。 南玉并非只有他一位将军,也并非只有他会打仗。 只是从先帝在时,他就崭露头角,先帝有意重用他,便也想将他留在上京,只要任何战事要起,就随时给他诏令让他出征, 可那时薛无延没有按照先帝的意愿留在上京郡,驻留西北边郡几年都未变。 先帝无可奈何。 可是前一段时间他回京之后,皇帝也直接有意让他留在上京郡。 众人皆以为皇帝和先帝的意味是一样的。 现在他和阮进玉说这样的话,阮进玉才惊觉,该是不一样的。 按这个样子来说,薛无延是想就此留在上京不出去了,上次归来皇帝就为他封了侯。他大可以就在上京郡当他的侯爷。 所以,薛无延将那左半虎符上交了。 严堰并未不答应。 他说:“待立冬时,霁北侯回京,这虎符,届时再定。” 第54章 一盅上善水02 薛无延的父母皆是武将, 全是为国战死的国之英雄。 到他这一辈,薛大和薛二这俩兄弟同样都习武,薛二没有那等抱负, 可薛无延也是实打实在战场上为国拼杀了半生的。 他弟弟如今就快要及冠, 想来, 薛无延是想在京中安身。 这没什么不好的。 霁北侯此次回京, 是来京中复命,年关之前还要回他的北部边郡。缇雅雅的老家也在北部, 想来,届时她也会一道跟着霁北侯出京。 这些都是后面的事了, 武将将领所握的虎符, 和阮进玉这等子会在上京待一辈子的文官实在没什么关系。 不过, 皇帝正好和他提到了这个事,阮进玉接着话,也一道出口, 接的却不是这件事而是自己的事。 他说:“陛下, 十一月臣想告假, 出京。” 十一月他母亲的忌日,他要出京去一趟含枬郡的息错山, 他母亲葬在那里。 不过含枬郡较上京郡甚远,也属南玉最边地段去, 故而要告假, 就需要多告些时日。 严堰没有不答应,只问他过年能否赶回来。 阮进玉顿了一下,才答:“臣会在息错山陪父亲过完年。” 严堰也停了一下,才悠悠的看来,应了他的告假。是了, 阮进玉父亲自那时就出了上京,一直到现在也没回来过。也有几年了。 他这个告假理由明明没有半分的不合理之处,挑不出问题来。 可严堰多看他那一眼时,阮进玉竟是在这一刻生出了一分莫名的心怯。 有些荒谬,阮进玉移开视线没去看。 可那座上之人却是半分没有异样,反倒直道道的看着他视线半分不移。 那边传来人半调不扬的嗓音,“老师酒可醒了?” 他让他坐,还没等坐下就又传来这句话,一瞬阮进玉差点从刚坐下的椅子上再度起来。 定了定神,稳坐上去,才开口去回话,依旧是没看那边。 “醒了。” 然后皇帝便没有再提昨日之事,不论是夜宴之上他不听言贪杯的事还是醉酒后发生的事。 皇帝好像无甚在意。 阮进玉观了好半晌,皇帝已经将神色投入手中折子上去。 从书阁出来之时,已经到了晚膳之际。 这次不待皇帝开口,阮进玉先找由头跑出了极乐殿。 他觉着自己该冷静冷静,以免了日后再行出什么逾矩之事来,毕竟君臣有别。 皇帝没多言,此刻人还在书阁,看着惶惶已经离去的人的殿门处。洪恩此刻从殿外进来,他将晚膳布在了正殿,这是皇帝令。 洪恩看着仅有皇帝一人在的书阁,沉思了一会,到底没开口问上一句。 阮进玉从书阁出来没回偏殿,直接出了极乐宫。 其实也没什么要去的地方,只是临了吃饭时间却半分胃口都没,出来走走。 却是刚出极乐宫就停下了自己的步子。 尽头宫廊处有一人,待人出现时立刻锁住视线来,一动不动直至立于他身前。 阮进玉看了眼身后,身后的路是回极乐宫的路,而眼前这人,正大光明的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往前一走,果不其然,那人终于迈步,跟着往他身前一立,赫然不动。 阮进玉沉了沉目光,嘴上却生的淡淡,他先开口道:“我官阶在你之上,你见我,何不见礼?” 沈长郎决然不理会他这淡漠的刁难之意,双目直直回视他,沉声道:“陛下今日赐婚下来。” 毫不用怀疑,他说这话,赐婚的只能是沈惜和周天述。 听到这话的阮进玉可是心中跳了一下,他记得昨日自己说的话,所以,皇帝今日当真就此给沈惜和周天述下了赐婚旨意? 沈长郎看他不说话,自己便继续道:“我知是你.....” 阮进玉回神来,打断他的话,“又不是替你请婚。” 意思是,又不是替你请婚,不管是要道谢还是不满意,都轮不着你来说。 惯来脾气一点就炸的沈长郎此刻神情没太大的变化,闻他言来,只是平静的点头,没有否认更没有不满他的话,“好。” “不过我到底欠你一句,抱歉。” “若我是你,”阮进玉眯了眯眼,终于和他目光彻底对上,“我那时会一刀捅了武安王。” 不是因为武安王要他的命祭旗,不是因为武安王将他这个局外人生生扯进来。 而是如果他是沈长郎,在前一日武安王同他说要谋反之时,他就会杀了他。 沈长郎不蠢,他不答应武安王绝大一个可能是因为他对这次谋反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武安王坚持要行动,那么只要武安王一动,沈长郎必定会被牵扯。 沈长郎不肯把禁军兵权给武安王同他一起谋反,多数原因是他不敢拿着他阿姐的命陪武安王赌。 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 他只有一个亲人。 可阮进玉骂他蠢也同样是在这里,那日沈长郎将他牵扯进来是不想因为自己牵扯到沈惜,在阮进玉和沈惜之间他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他即能为他阿姐的命拒绝武安王死不交出兵权,就应该在知晓这件事时就斩断一切可能性。 并非优柔寡断,而是取舍之间有答案却不肯一刀将其彻底斩死。 他心中到底念着和武安王的知遇之恩提携之恩。 万幸是沈长郎赌对了,他没给兵权,皇帝没将此事牵扯到禁军的人身上没牵扯到他身上来。否则一切都白费。 沈长郎虽然没因为那件事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可皇帝心中有数。 阮进玉和沈长郎不同,沈长郎有个致命软肋,沈惜。阮进玉没有,所以他此刻能说出这般话来。 沈长郎依旧不否认,阮进玉说的话他尽数听着,不反驳,只听,一个字都听。 阮进玉心神燥了燥,他觉着沈长郎也变得很奇怪,以往的沈长郎万不会这样,即便因为这点子事觉得对他不住,也不该是这个低眉姿态的模样。 沈长郎这个人从不会将自己处于弱势,即便是面对官阶再高的人。骨子里的气永远在的。 此刻却不在。 因为什么?因为他身后的靠山武安王没了 沈长郎不是这样的人。 “十一月十三,你母亲忌日,前几年你没能出京,”沈长郎忽然道:“今年,他该允许你出京。” 第60章 “别回来了。”他说:“别回上京郡了。” 这个他,说的是现在的皇帝。 而,阮进玉却问:“你如何知道的?” “当年发生了很多事,即便闹得不大,也都不会无人不知。”沈长郎此刻无比认真,“我知道很多事。连我都知道。” 沈长郎惯来不喜欢参与到朝堂中的各种党派纷争去。 他这话说的不错,连他都知道,旁人就只会知道的更多。 沈长郎对他说话根本是毫不顾忌:“先帝他死了,你何须还留在这里。” 当年是先帝非要将他留在宫中,蹉跎到了现在。 先帝死了,阮进玉本该就可以走了。 沈长郎说这话的时候,阮进玉脑中冒出了一个人。 严堰。 与此同时也冒出了一个问题,他会让他离开上京郡永不回来? 阮进玉自是不确定,所以轻笑一声,甚至还有闲心将这个问题抛给沈长郎,“那你觉得,现在的陛下,能让我走吗。” 阮进玉还真当时严堰即位之后就对他连要告老还乡这种话都说的出来。 “你走,”沈长郎毫不犹豫答了他的话,“死人便不会拦你。” “......” “?” “!” “你疯了。”阮进玉脱口而出,随后甩袖就走,半点多的话不想再和他说。 这是宫中,这人脑子进水了在这里说这种浑话。 疯了,简直疯了。 大家都是先帝在时就入朝为官的,阮进玉母亲忌日这件事不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年,他依稀记得是已经入宫后的第几年,他母亲第一年忌日他去和先帝告假想回息错山,先帝断不让他出京。 那时阮进玉十六的年纪,满腹躁气的闹。 将他气焰打掉的不是先帝,而是他父亲。 自此后的几年,阮进玉再没能赶一次他母亲忌日。直到今年,那位狗皇帝死了,朝堂变化,新帝上位。 这一年,他终于能出宫。 宫中你来我往的事情向来都不是什么秘密,更何况有关国之主、天子的事情,在宫中就更不是了。 这件事当年几位皇子焉能不知。 沈长郎知道,严堰他自是同样知道。 所以,严堰许他告这么久的假去一趟息错山。 ...... 阮进玉嫌少火气横生,今日难得一次,被沈长郎气到不知如何骂他,绕开人走出一条道才去看周围是何处。 不知觉走到太生殿外头来了。 他依旧在外头,此时刚从极乐宫出来自不想立刻回去,遂而一时不知走何处去。 便转了个身,往边上的钿落园走去。 钿落园很大,秋落季节,这园中的片片花绿半分不减。阮进玉此刻走上卵石道,这边小道周遭的花丛更是让人看的应接不暇。 钿落园一年四季都有花,应季而来,随季而去,只为留得供贵人们一眼。 近来几日外头天气愈发凉了,他刚进园中就觉着这风吹的比前几日还要大。 不过今日阮进玉专迎着风走,任那风砸在他脸上,凉意浸透全身,也只觉着舒爽。 在宫中待着确实烦,好在一月后,他能出京,皇帝允他出这上京郡,去含枬边郡。这一件事,够他开心一阵子。 没急着回殿,他漫无目的的走在这钿落园中。 这个时刻在园中遇不到什么人。直到觉着身上皮肤被这冷风吹的冰凉,一想起自己这副病骨支离的身子,才收了步子往回去。 ----------------------- 作者有话说:沈长郎有一种我爱咋咋地不要命了的疯感[化了] 第55章 他持01 第二日这早, 前启按照往常的时辰喊他,阮进玉今日总算赶着早朝之前起来了。 早朝过后,出了太生殿, 同道而行的大臣不少, 不少人来同他打个招呼, 有询问他这身子是否好得差不多, 其间眼神还若有若无的放在他脖子缠的布缎上。 阮进玉皆随意言过没有多说。 一路回到极乐殿,没去偏殿直接来的书阁。 皇帝先他到, 此刻已经坐在那方位子上静静的批阅奏折。 阮进玉同样自然落座。 或许是因为他偶尔的目光太过显目,那方一直没抬头的人没看也感受到, 便开口:“老师是有何话说吗?” “臣逾矩, 醉酒失言。” 时过一整日, 皇帝没提,他倒是自己说了这件事。 “失言?”严堰抬头,浅浅看他一眼, “你那话不是真心出口的?” “倒也不是, ”阮进玉接的快, 否认了就道:“我是方知陛下赐了婚旨。” “想谢陛下一句。” 谁知严堰的注意却不在这里,手中握着的笔反手铿然一点, 他道:“沈长郎找你了?” 他给沈惜周天述赐婚的旨意翌日一早阮进玉还没起来就喊来洪恩拟好旨了,后面才颁去沈周俩府上, 到如今不过一整日的时间。 阮进玉这个不怎么出门的性子, 也不会轻易和谁相见。 极乐宫知道赐婚旨意的无非就是皇帝自己身侧跟着伺候的一行人,洪恩自然不会去找阮进玉讲这个事。 阮进玉今日一提,明显刚知道的不久。 那便是昨夜? 阮进玉哪知皇帝会这般机敏的直接问他是不是沈长郎找他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静默了片刻,到底没有否认,“他代他阿姐谢我, 我谢陛下仅我自己。” 是谢皇帝没有追究他酒后逾矩?还是谢皇帝仅他一言便应了他的话真下了旨? 不论是哪者,他这话都是因为自己说的。不是旁的。 阮进玉虽昨日起来醒酒之后十分后悔那夜喝多了行那般逾矩之事,自觉不要脸的事他确实不愿回想。 但,也不意味着直接逃避。 不妨直接出口来。 皇帝他十分欣然,“好啊。” 看他这此刻般模样,确实没有要介意他的胡乱作为。 然后话又忽的一转,“老师何须急着搬出正殿。” 阮进玉对这个问题心中早有答案,答起来半分不拖沓,“总归是陛下的正殿。” 意思是早晚都得搬出去,无非快一点而已。 对这话,皇帝不执一词,却见他将手中御笔抬起,桌上摊开了一个折子,方才他同阮进玉说话时目光在这折子上,此刻像是已然把折子上的内容全部过了目,然后就了然抬笔。 阮进玉在这边看不到折子上字为何内容,但能十分清明的看到严堰在上方落笔。 轻飘飘的落了一道线在上头,随后黑墨晕开。 阮进玉歪了歪脑袋,分辨了一下,那,好像是一个不大的错交线。 有错字?有错意? 大概是这样。 严堰看完便将这块折子往前一推,依旧是摊开的,没有收折起来。做完手中的事如今才看他一眼,“孤吩咐洪恩了。” “嗯?” “午膳晚膳都布在正殿。” 阮进玉有些陌然的“啊”完一声,才恍然皇帝的意思。 前些日子近乎每顿饭他都是来正殿找阮进玉吃的。 想来皇帝用膳不堪孤单。 于是接下来几日,尽管阮进玉已经搬回偏殿,每日膳食却依旧是同皇帝一道用的。 皇帝每日处理朝政很忙,那递上来的奏折一沓接着一沓,就未曾歇过。 对于这些朝政方面的问题,阮进玉这个当朝帝师或多或少能发上两句言。 他这便也明白了皇帝将他带在身边的意味。 实乃为国着想,处理政务起来半分不愿耽搁。 又过上几日,阮进玉脖子上的疤痕差不多消下去不见,他便不需要日日再用的药膏。 于是日日缠在脖子上的布缎也就不需要再用。 那闷了个月有余的脖子可谓是得以重见天日。 前启在旁边刚看到时还不忍感叹说他脖子似是因着半点光照不到而又白皙了些。 “还以为会和大人的脸有些区别,”前启往前凑了凑,“是因为病色不减还是怎么的?为何大人的脸也这等白。” 对此,阮进玉没有说话。 屋中一直都有铜镜,但他从未主动去用过、看过。 他要起身出屋,前启又多给他拿了件外衣。 这几日愈发的冷了,阮进玉本就畏寒,他这副病骨支离的身躯,稍微受个冻吹点风就不得了。 阮进玉将外衣裹在身上,出了门,迎着面来的就是一阵寒风。 刺在脸上,他倒没躲,于是更加显得这张脸欲挂风霜,眼底寒凉。 “大人,再往后只会更冷,大人真要七日后跋山涉水的跑这么远一趟?” 前启还没有退回屋中,于是趁阮进玉还没迈步走,多言而道了这话。 七日后,他便要启程离京。 前启自是会一道陪同,他自己是个火气足的人,这等子天他也不觉得冷。 第61章 同阮进玉可谓是鲜明对比。 前启的老家也在含枬郡,前几年每到这个时候阮进玉不能出宫,他都会给前启告假让前启出宫离京。 前启不是不懂他的执着,只是实在这个时机不太对。 好冷的天。 好憔悴的人。 出京去含枬郡是一定要去的,冷风絮絮的袭来,阮进玉没开口,只偏过头去看了前启一眼,前启便明了其中意思,闭上嘴没再多说。 但刚闭上的嘴因自己看到外头那被风吹的半不凋零的树丛而又欲开口。 他想说自己陪着大人走一路的呢。 话还未出口,生生全部咽下。 无他,外头来了人,这话没有出口的必要了。 洪恩身后还跟了俩人,他手中撑开一把伞,诚然笑着待帝师上前一步来。 阮进玉此刻是要去上早朝,偏殿去书阁的路途不是很远甚至可以走回廊不必露走外头,但去早朝这道路,要出极乐殿过几道宫廊才到太生殿。 这宫墙就是砌的再高,也架不住那风四面八方的专袭着人来。 阮进玉走到洪恩的身前来,洪恩将伞斜上来为其作挡,还依势将带来的手炉子放入他手中。 他打一出门俩手就没冒出来过,早有些没有感知的凉彻了。 洪恩对他道:“陛下传大人去书阁。” 既是皇帝口谕,自不能违抗,洪恩没有说皇帝此刻宣他去有何事,外头风大,吹的人头疼,阮进玉只管跟在洪恩身后走。 现下还没到落雪的天阮进玉在穿着上就比旁人要厚实些许去,但到底没有太另类他人,只多穿了一件里衣,外头这套的外衣也并只是偏轻薄的。 没片刻时就到了书阁,他到书阁找皇帝惯来不需通禀,此刻自然也是如此直接跨步进了殿。 与往常不同,殿中,皇帝没在那御案前坐着。 洪恩转了一个方向,阮进玉才跟着看过去。 往里去些,皇帝此刻在殿中另一方的暖阁内。 这殿中就不同外头了,内里置有暖炉。阮进玉的脸此刻有些僵了,冰寒的不行,进来这暖意横生的殿内也一时好转不起来。 皇帝从那边起来,目光落在他脸上,轻慢的咂了声嘴,“到底没想到,你这身子如此半点经不住。” 他该是在感慨一个人能对外头的天时气象如此片片变化就痛骨不绝。 病骨身子好似渗入骨髓,牵一发,动全身。 阮进玉没说话,皇帝将他带到一旁坐榻上来,洪恩退下了。皇帝接着道:“那日医师同我讲,你这病不像是一时之因,我又依稀记着你以前也曾是练武之身。” “寻常的药根本治不好你这些看着只像小痛风寒的病。” 阮进玉这便恍然严堰口中的那日是何时,是武安王谋反之后,他大病一场。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无非就是因失血过多引发昏厥。 又因那日淋雨吹风引发的风寒头痛。 他打那日醒来,皇帝有日日自己或者喊人来盯着他将脖子上药换去,可那一次,医师没有给他开任何内服的药。 阮进玉当时曾疑惑片刻,以为皇帝不想要他这条小命了才没开旁的药出来、任他自生自灭。 后面又偶然从洪恩口中得知他脖子上外敷的药膏并不是出自宫中太医院,严堰口中的医师是宫外之人,据说还是个神医。 这便就说得通了。 “老师,”严堰说完那话,专留了片刻时间给他思考,此刻才温吞吞漫然然的喊他、看他,“你可还有何事,连我也不知情?” 一个人的身体如何能差成这般?除了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弱骨病骨,还能有什么? 严堰万般不相信阮进玉这是打娘胎带出来的。 阮进玉15岁进宫,到如今,有整整十年了。他们认识,也有十年了。 时间变不了,话虽这般说,阮进玉却听了微微拧起眉来,也不知是因为身子不舒服到头也顿起来,还是单纯听了这话不开心,他头一次对皇帝展露不悦,尽管只是轻微。 “臣活二十五年,陛下如何事事都知?” 他记得,如此他二十有五,这位小皇帝,该是还要上些日子才到二十。 严堰大概没有料到阮进玉会是这般反应,此刻不是因为被他这话堵到有些不知如何接,而是实实在在的,头一次见一向温温淡淡又会义正同他讲君臣有别的帝师这般模样。 而这模样,是给他的。 双眼双目一时没动,也一点不急着再度开口,阮进玉则早撇开了目光到了边上去,他自己也不清楚此刻这情绪是为何。 就在此刻,外头进来通传的小太监。 “陛下,霁北小侯爷到殿外觐见了。” 皇帝在阮进玉身后不动声色的又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灼意,最后自己散下所有情绪,宣了外头的人。 阮进玉也是此刻才知道皇帝今日不上早朝把他宣到这里来是干什么。 霁北侯回京了。 比预想的要早几日。 而且人直接进宫觐见皇帝了。 阮进玉是第一次见霁北侯,这小侯爷并非第一次入京,只是俩人之间从未有交集,他回京次数寥寥无几,又是来了也不会上朝,入了宫都见不着阮进玉。 第一次见,阮进玉起身来。他给他颔首道礼,小侯爷给皇帝躬身见礼。 若是按照如此,想来霁北侯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位新帝。 这小侯爷打一进来就眉眼带笑,横飞的粗眉半点不显糙,反而神采斐然,精神头足的很,行事说话也半分不拘谨,很快就同皇帝聊起好几言来。 同时他还不忘和一旁的阮进玉招呼说话。 阁中的气氛便是又变了。 不过霁北侯没打算在这待多久,他纯是来见一面皇帝,然后笑着看阮进玉:“那恩,皇家校场我没去过,可劳烦帝师带个路?” 他也不忘再多一句解释:“我要去找雅雅。” 他大可以找宫人带路。 不过,这霁北小侯爷和人说话笑盈盈的,神儿都亮。皇帝还没开口,他身前不看他的阮进玉就点了头,“好。” 皇帝又睨了他一眼,前头的人照样不知情,他也没旁的情绪,待人起来才一道跟着从位上起身。 洪恩正好此刻进来,他手中横了一件墨色衣物。 严堰接来就往阮进玉身上一套,是一件大氅。 随后一步走到俩人之间,算是跟上这俩人的步子,“走罢。” 身上还穿着仅单薄一套紧衣袍制的霁北侯神色大咧咧的看着阮进玉,眼中的好奇快要掉到地上去,他十分真切的问他一道:“很冷吗?” 阮进玉停了一下反应,身上的大氅半分没有往下掉的趋势,干脆不答他的话,也并不在乎他异样的神情,“快些走了。” 他们出了书阁,皇帝也慢道道着步子跟着一道往外走。 意味明显同去,另外俩人自是没话。 这小侯爷也万分不介意多个人同行,而且他与皇帝相处时并不畏缩,反倒比那些朝堂上的人还要自然。 一路走出极乐殿,那殿门外看见出来的人便跪下见礼。 阮进玉多看了一眼,是位女子,身上穿着不华丽,没穿宫女服制这才让阮进玉多看了一眼。 边上俩人却全然没有注意。 这么冷的天,在殿外做什么。 阮进玉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继续跟着他们一道走去。 御林军虽单独分列出来,到底也算在禁军门下,所以平日同禁军部下一道操练。 缇雅雅虽为女子,半分不弱于他人,这般天气坚持同他们一道在校场。 这指挥同知的位子,她坐的上去,就不会轻易掉下来。 ----------------------- 作者有话说:比旁人先裹上羽绒服就不奇怪的[化了][化了]我也怕冷[化了]但没人在意[化了][化了]但我自己能裹成粽子御寒[化了][化了][化了]只是我要是裹成粽子也和阮一样美腻动人就好了[化了][化了][化了] 耶,大半夜写文有点疯了,嘿嘿嘿嘿,欧,喔! 第56章 他持02 霁北侯此次回京, 原是想着他在京中没地方住可以住在宫中。 但他大手一挥拒绝了好些人的邀请,也半分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说要住在缇雅雅家中。 先不说他们二者,缇枢密使和霁北小侯爷的家中长辈亦早有往来。俩家家中关系好, 只当是小侄来府上住些日子, 枢密使不会有异议, 旁人更没得话讲。 皇城校场中他们在晨练, 那一方空地上全是禁军部下。 从高墙上看来,并没有看到缇雅雅的人。 随后他们才得知, 今日冬禧长公主来寻缇指挥同知,此刻她们二人在殿里闲淡去了。 皇帝亲临, 消息传过去, 不到片刻长公主便携着缇雅雅一道出来见天子。 冬禧长公主往城墙下看一眼, 状似玩笑开口:“今日也是热闹。” 第62章 “没想到小侯爷今日就回京了。”冬禧眼中带笑,不失礼仪:“我原说过几日雅雅就要出宫,今日特来寻她去我殿中饮茗用膳, 闲上一闲。” “叫他回去陪我爹吃饭就是, ”缇雅雅拉着长公主的衣袖, 熟络的很,“我在宫中多陪一陪长公主。” 霁北侯也遂之大然挥挥手, 应作她话,“无妨的。” 阮进玉此刻缩了些脖子, 半个身子朝外, 此刻正悠悠的看着底下操练有度的队列。没听边上人的闲淡。 直到长公主的视线忽然放在他身上,“帝师在看什么?”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底下的那些人一眼,长公主继续道:“底下人操练一贯不用人多忧,这确乃沈大都督御下得力。” 阮进玉收回视线,这话让他不知如何回, 也是因为此刻在外头风吹的他脸有些凉,神情都看不出来。 皇帝淡淡瞥她一眼,冬禧也不待旁人接这话,转头就接着道:“陛下和帝师一道去我宫中坐坐?” 先帝在时冬禧的长公主府上在宫外,严堰即位之后长公主搬回皇宫。 倒是和阮进玉没什么交集。 严堰这位姑姑,也不是个省事的主,平时就爱到处在宫中晃悠,什么事都知道些,也不怕自己一脚没踩好沾到泥里去。 这话冬禧是问的他们二人,皇帝在前,轮不到阮进玉来答她,只是皇帝连敷衍一句都不愿,“孤不闲。” “你宫中何时缺过人?将他们二人送出宫。” 然后他就带着阮进玉离开了这里,回了极乐宫。 阮进玉也不说话,跟在他身后走,这大氅确实御寒,风便透不过他单薄的衣裳进身上去,只这风顺过他的脸带起他身后的发来。 不过,他一直跟在皇帝的身后走,也不知今日是自己走得快些还是皇帝比平日慢些,这步子走着便一前一后不相远。 皇帝身丈较他高,身形也较他健硕。 这下,便是脸上的风也被挡了。 阮进玉目光从地上慢慢游荡,脑中思绪开始纷飞,想起了自己十多岁时的事。那些如走马观灯的画面仓促在他脑中涌现。 今日他或是忆起往昔了,不知觉的烦闷情绪砸在他心头,弄得人有些喘不过去来。 走他身前的皇帝开口,却并未回头,此刻已至极乐宫,他道:“老师回偏殿吗?” 再过一会,便是午膳时间了。 往来皇帝一惯是直接开口让他去正殿,今日却是多给了他一个选择,问他是否要回偏殿。 这位皇帝倒是全然没有要因为阮进玉的话降罪他的意思。 这包容,他是真拿自己当老师了。 阮进玉心中泄了一方气,拢了拢衣袖,皇帝回头看他,他慢悠悠道:“前启没备午膳。” 皇帝便佯装正色点头,道:“随我去正殿。” 今日这时可比平日要早些时刻,洪恩没有提前收到令,便是此刻得了皇帝意思才忙下去备膳。 他们方才去校场仅他三人,旁的手下人一个没带,现下回正殿,自然也就只有阮进玉和皇帝二人。 正殿的门白日素来是不关的,但因着近来外头风大,所以白日里洪恩将正殿的大门关上了。 殿门开,跨步进来阮进玉便走到皇帝身侧了。 屋里头暖多了。 俩人左右着继续往前走,阮进玉想着进屋就可将身上这厚实的大氅脱下,结果手刚伸上来还没碰到这件大氅的边就顿住了。 俩人的目光皆在正前方。 随后下意识的反应,阮进玉无处可躲,便往比他高大些的身旁人身后一蹿。因动作太急促慌乱,他的眼睫扫在身前人的背上,此刻狂眨了几下眼睛。 鼻子也撞到了,那人脊背□□,生硬,有些疼。 严堰倒是不惊,甚至此刻还站在原处一点都没动,只双眼扫过眼前,后注意力被身后的人拉了过去。 他在此刻还有闲心发出笑来。 他们二人的正对面是皇帝寝殿的床榻,而此时此刻,那床榻上正倚着一位交织着白皙长腿的女人。 这姑娘穿的香艳极了,挂在身上的布料一共就挂了一件极其轻薄的红衫,这红衫轻透都几乎贴肤而红里透白。 双肩裸露,长腿轻翘。 阮进玉方才仅看的那一眼落在那女子的脸上,是今日他们送霁北侯去校场从极乐宫出来时遇到的那位女子。 阮进玉上下一猜,料想了这也只有一个可能。 便是,这位女子是皇帝后宫众多妃子的一位,此刻跑来皇帝寝殿,是君不见我我自见君来了。 这姑娘看到进来的还有位帝师,也依旧并不觉着冒昧,兴趣仍起,笑得盛放,身姿依旧媚态横生。 她踮足,倚着床的半边身子起来,娇艳艳的喊,“陛下。” 看来,就算屋中有第三人的存在,也丝毫不影响她去同皇帝调,情,她完全不介意阮进玉在一旁看着,权当他不存在。 尽管此刻阮进玉身子在严堰的身后被严堰的身子挡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阮进玉也还是低着头,他沉声轻轻开口,声音不大,但俩人此刻离得近,对方肯定能听到。 阮进玉道:“我先退下了。” 说完头也不抬就要转身而走。 却步子还没迈出来就被人拉住。 阮进玉心中大惊,他完全不想打搅人家的好事啊! 头也不敢回,却听见耳边低压压的声音,对他道:“老师说要陪孤用膳的。” 这个当口!还想着什么午饭! 这一下被忽略的就是床上的女子,那姑娘看着皇帝面对自己却此刻头也不回的转过身去和帝师说话,脸上的笑不免一僵,但还维持着那样子。 尖细的声音再度扬起,喊的还是皇帝。 阮进玉现下一时哑口无言,严堰却带着玩味的眼神又看了他一眼。俩人都听到了对面的声音。 阮进玉的手被他擒住一只,此刻动了动也没能脱身成功。 严堰依言再度转了身过去,可手上还是不松,阮进玉进退不得,面前的人他如何也不看,于是只能又回到严堰身后去。 皇帝转过来,收了笑,黑压压的眼珠子不咸不淡的落在她身上,语气平淡,出口的话却不大好,“滚下来。” 眼见形势不太对、皇帝真发怒了。 女子顾不得面上旁的,连忙起身下了榻就往地上一跪。知晓这计不行,低着头连忙开口,“臣妾听闻陛下有好些日子没去钦妃那里,所以才妄生念头。” “陛下恕罪。” 严堰的视线不在地上跪着的人身上,还在那床榻之上。 被人躺过的被褥皱成一条,还有小半片被她下来之时蹭到地上去。 女子身上浓郁的香渐渐愈浓,散开在屋中。 更不用说那被她躺过的被褥,更是香味浓浓。 皇帝到底生气,阮进玉也不知为何,这本是好事,后宫女子不受宠自想尽办法来夺夺皇帝目光。 这位女子说,皇帝有好些日子没去钦妃那里了。 皇帝自打阔后宫之后,近乎就是专宠姒好钦妃,其余妃嫔自然没有多得他俩眼。 现下逼得人家姑娘冲到极乐宫来,阮进玉也觉着实在是......不应该。 皇帝自打武安王谋反事件后较之前就更忙,整日处理朝政没完没了,这样子疏于去后宫,也实属合乎情理。 严堰到底气在哪里阮进玉不知道,地上这位姑娘就更是不知道。 最后她狼狈离开极乐殿,这件事最后皇帝怎么处理的阮进玉就不知道了。平时正殿无宫人进出,只有洪恩公公监察。 后面一日来正殿时,发现殿中熏了香,盖住了旁的味道,床榻之上的被褥枕头全卸下来换了。 阮进玉想,或许皇帝是真的不太喜欢这位姑娘,又或者,是太忠于另一位姑娘了。 ----------------------- 作者有话说:小皇帝气啥啊,因为老婆睡了好久的被子枕头没舍得换,结果自己还没躺被别人躺了 第57章 伤冬殇雨01 “哥哥明日去含枬, ”温钟得知阮进玉要告假出宫时,便猜到事情故而来寻他一趟。她低头,“我也一直没能去看姑姑。” 之前温钟还没进宫时就一直没得空去看阮进玉母亲, 这其间各种复杂的原因。 现在她已是皇宫后宫中人, 就只会更没有机会出宫, 更别说跑那么远去含枬郡。 阮进玉平淡摇摇头, “你们不用去的。” 温钟闻这言,眼神闪了闪, 道:“是,姑姑说过不希望我们去。”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缘由, 只是这其中事情都已经过去, 阮进玉也没再提, 他没说话。前启已经将路中的盘缠衣物都收拾好了,明日一早便直接出宫,出宫后不做停留直接出京。 “我在此不好久待, 先退下了。”温钟并没有打算多在阮进玉这里停留, 只是来看看。 前启走到阮进玉身侧, 手中拿着温钟给他塞的一袋黄金银财,也一同跟着阮进玉看温钟的背影, 人已经走远了,他同样不解:“我实在不懂, 温大小姐何苦非要入宫。” 第63章 这问题目前无解。 原以为就此在宫中的事情便全部了解, 却是午时突然来了人宣他去太生殿。似是说有国之要事商讨。 还有一整日,他明日才告假出宫,今日这便自然也要去的。 外头还是很冷,阮进玉长记性了,多穿了衣物, 连着几日的冷风天,他也稍稍习惯了些,再往后,怕是只会更冷。 他走至太生殿外宫廊之时看见不少俩道而来的官员,都是被临时宣进殿的。 进殿,皇帝也到了。 殿中的人很快就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们南玉国,有十三郡,一方中心上京郡,十二方边郡。 国之东北部,霁北侯所属驻地四郡。上京郡往下有南俩郡,其中就正包括阮进玉这次要去的含枬郡。 而后便是,国之西北部,珩河一线有六郡, 南玉西面临着就是西荒地,这次主要为的,是珩河六郡中的问洱郡。 问洱郡同蛮异郡蓝岐郡一样,皆是左邻西荒地,问洱这郡地大,比那俩郡加起来还要大。不过它最西边有几座高山连着直接横跨过去,崎岖的山势倒是隔开了西荒地。 今儿,是问洱郡的西边山部接连几个村庄遭了匪徒。 早有传言说那连着的几座起伏的山中有一座匪山,以前没引起京中上头人的注意是因为闹得不大。 现下这就闹起来了。 “那些山匪先言不知是何方人,说不定就是早些年从西荒地混进我国边郡的蛮荒人。” 早些年,南玉国家安定之初当然是以上京郡为主,最边上的边郡自是有些无暇顾及。先帝在时问洱那座传言中的匪山没闹多大事来,先帝便一直没管。 现下倒是,留个祸害留到如今。 “就算不是西荒的荒蛮人,造匪山之势安何居心?先前没管,如今正好一窝端咯!” 这件事如今传进皇宫,就不能当作不知道,这是必然的,所以就算这些大臣不在这里拱火,这匪山,也势必是要剿清。 那么现下就只有一个问题,该派谁人去剿匪? 薛无延的将领虎符已经上交陛下,他怕是不想出京,不过官职还在,皇帝若是就此下旨,他也不得不去。 其余武将并非没有,但先帝重文臣,武将势力一度削弱。 加之快要年关,京中谁人肯这个时候带兵出京。 能与薛将军比拟的实在没有。 却是不待困扰他们一刻,这件事便有了解决方案,霁北侯亲来请旨,望陛下赐他虎符带兵剿匪,清正问洱郡郡中山。 他家祖上本就不是上京郡的,他此次返京不过是为的这点子事,再待小段时间趁着年关之前还要返回北部。 若是此段时间带兵出了京去,也能赶在年关前回北部,这不冲突。 皇帝还没答应,底下的大臣们就群起而之,有的认为霁北侯既请命那自然可以信任,有的又认为小侯爷到底年纪不大,作战经验没得薛无延沉稳和多。 又是吵了好半晌,最后,最上头的皇帝直接中断他们,赐下了虎符。 此次便是由霁北侯领一万精兵,出京剿匪。 这件事跟阮进玉这位文臣挂不上多大的干系,好的话不好的话朝中其余大臣全部出口,也由不得他来多说几句。 事情解决群臣便离开太生殿,阮进玉自是也不例外。 今儿后面,他就全部都在极乐宫偏殿待着,没出这屋子。 这一日,除了在太生殿朝会见过皇帝一面,其余的,他也没似寻常一般宣阮进玉去书阁或者正殿。 阮进玉没多想,今日无事,原是想早些睡,却躺在床上许久都未能入睡。 夜半起身来,发现外头一片雪白。 此刻,窗外头飘着雪呢。 大概是已经下了好一会了,此刻周遭都染了层白来,外头的路面上如此,殿俩侧的常青树也被盖了白,绿色悄然不见。 去年的雪来得晚,且势头没有这般大。 今年倒是早早空中就落了雪。阮进玉如往常,只站在窗台往外看,没有开门出去。 虽是有幅不能受寒受冻的病骨身子,但他挺喜欢这洁白不染片尘的雪的。 兀自在这里看了许久,他才重新返回床榻去睡觉,此刻不知何时,只在榻上辗转着,不知何时才失了神。 翌日起的也很早,阮进玉出宫时没见到几个人,他告假这件事有人知,不过仅告假出宫这一件事,多的便旁人不知了。 原本这段路路程大抵需要三日就能走完,但因这雪愈下愈大,怕是要四五日去了。 阮进玉没带其余多的仆从侍卫,只有他和前启俩人赶这路。 前启也是个尽心的,知晓阮进玉的身子骨,马车里头上下铺的都是极能御寒之物。 阮进玉在这车中,倒也不觉着冷。只是他喜欢去掀窗帘子看外头的景色,冷风从此而至当然躲不开。 一路上倒是没有阻碍很顺利的到了含枬郡。 含枬郡最南边临海,不过息错山不在那边,不用跑到底。 俩人入了含枬郡,便只再需要半日不到就能到息错山。息错山的山头不是特别高,与珩河一线的高山自然不能比。 前启问:“大人父亲还住在以前的山上吗?” 阮进玉点头:“该是没有变。” 其实此刻还未到息错山,边上这里就已是前启家中所在地了,再往里才是息错山,息错山的山脚有一个小村庄,不过阮进玉父亲不住在这小村庄中,而是切实的在那山上去。 于是前启没停脚步,继续驱着马车往前走,要先将阮进玉送回去。 直至走到息错山山脚下的那个小村庄才停下,在往上马车就不便行驶,前启将马车停在村庄里头,和阮进玉徒步上山。 这山不是很高,俩道的路便也就不是很陡峭。走起来不是很吃力。 他早说让前启先回家不必再同他一起走,前启如何都要先将他送到地方再走。 也便随了他。 没走多远便看到静静矗立在其中的一个小屋。 这屋子不大,俩方小屋和一个小院子。 从这里看看不到人,前启只到门口没有进去,随后他便转身按照原路下了山。 阮进玉进了门,在院中没看到人。不过他就此停在门口没有继续进去,撑着伞的手往上移了一些,终是视线大开,看清了在屋檐下坐着看雪的人。 他一纸伞就此放下,随后不管大雪砸在他身上,径直走进屋子。 那年长的人自是也看到了他,脸上再过激动奈何腿上没力始终没能上前一分,直至阮进玉先走到他面前。 他仍旧激动,双手抬起来去抓阮进玉的胳膊,“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你终于回来了,而是你怎么回来了。 阮进玉神色没太大的变化,依旧淡定,闻言摇头,对他道:“他死了。” “谁?”带着颤的声音出口,虽是疑问,其心中,也多少有一丝答案。 阮进玉眼神骤然一紧,唇落三字,至此肯定,“承秋帝。” 原在消息闭塞的息错山,过去这么久的消息,是今日阮进玉回来带给他的。 一颗心彻底落下,重重砸在某个地方,潭竹正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无力的双腿垂在椅边,双手却是紧紧扣着椅子俩边扶手。 他不饶这个问题,继续问阮进玉:“现在的皇帝是谁?” 阮进玉明白他此刻的心,静静的站在面前不动,潭竹正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先帝四子,严堰。” 潭传正忽然笑了,似是立刻就因为他的回答而恍然过来其中缘由,抬头看他,依旧是问:“四皇子?弑父上位?” 他记得这四皇子是最不受宠的,承秋帝如何可能将储君位给他,还直接跳过了太子和大皇子,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这四皇子自己爬上去的。 阮进玉对这个问题一时间没口头答他,但他这一停默反而是肯定了潭竹正的问题,给了他答案。 潭竹正脸上的笑继续要挂不住,紧扣着身下椅子的俩只手终于使出了力,他带动着轮椅,转身要往屋中去。 临了,他道:“既如此,回屋收东西,息错山也不能待了。” 阮进玉动了步子跟上来,轮椅上的人此刻已经进到屋子里,阮进玉一只手按在潭竹正的轮椅边上,拦住他,“义父,我是回来看我母亲的。” “十一月十三。她的忌日。” 这话,将潭竹正的理智拉了回来,他双眼之间有震惊、有不解,直直望着他的眼,“你什么意思?” 阮进玉倒是没太大的波澜,说:“我只告假一个月,年关之后,回上京。” 第58章 伤冬殇雨02 外头的雪下的好大, 入眼一片雪白。 而被那皑皑白雪覆盖一层之下的是无辜的常青绿植,还是凹凸尖利的石子,让人不得而知。 潭竹正很生气, 但他没有道理骂阮进玉。 第64章 就如同那个时候, 那个只能看着阮进玉被拖入深宫无力将人拉出来时候, 一样, 依旧气愤。 “若是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阮铮,肯定不会让你再回去。” 阮进玉好平淡, 尽管提起这个人,他依旧平淡, 他摇头, “承秋帝死了, 之前的事,全部了结。之后的事,与他也就无关了。” “义父, 我饿了。” 潭竹正无奈至极, 此刻调转轮椅过去, 别的也不提了,他进了厨房。 饭桌上, 潭竹正坐在阮进玉的正对面,他想着, 道:“义父在息错山有五年了, 还不下山吗?” 潭竹正面上没什么波澜,很平静的阐述事实,“我没地方可以去。” 他没地去,也不可能跟着阮进玉回上京郡的。 现在国家还未大定下来,讲白了去哪都不一定是安全的, 这几天还有山匪横行的事发生。 第二日阮进玉下了一趟山。 息错山下有一个小村庄,他又来了这个村庄。 这个小村庄不是很大,他稍微一打听就知道村长为何人。今日的雪也很大,阮进玉撑着伞,路上的雪已经有一层,人踩上去,一步一个印子。 他从山上下来,找到了村长家。 村长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他拄着拐杖,路走的很慢。 将阮进玉迎进屋,屋中烧了柴火,抵了半面寒凉。 “你是,阮家后代吗?” 阮进玉并没有隐瞒,直接点头,很坦然,随后从袖中拿出一袋银子,放在老村长手中,“我需和全村人道谢,只是不宜出面。麻烦村长了。” “小事。”老村长摆摆手,面对他一直站着没坐下,他道:“我知大人身份不凡,不然可是我们折煞了。” “几年前阮大人信任我们,这不,将我这个萧条的小村子托举到这个地步,是我们该谢谢阮大人,谢谢你。” 老村长这句话口中的阮大人可不是阮进玉,而是他爹阮铮。 “我带你去看你母亲吧?” 他母亲的石首,葬在这个村庄里。 阮进玉点头,老村长不畏外面严寒天,拄着拐杖往外去,亲自给阮进玉带路。 这五年来,阮进玉第一次回来。 却不是生平头一次见老村长,那是十年之前,阮进玉当时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和他母亲一道住在息错山。 所以,村长该是认识他的。 但是时间太久远,现下回来,村长显然待他已经不是待当年那个小男孩,一切都变了。 这个村子不大,但里头的人都很赤诚,念了当年阮铮的好,守着阮进玉母亲的墓碑这么多年,不至于让这块墓碑成为无人祭奠的荒野石头。 外头的雪好大,雪花成片成片的下,伞被他丢在一旁,没了这一方的遮挡,这些雪似潮汐向他涌来,到他的脸,到他的鼻头,到他的肩上。 阮进玉跪在其间,眼中有些恍惚。 那块墓上的文字写的不是阮铮的妻子、也不是阮进玉的母亲。 只简单五字。 ——温锁锁之墓。 老村长从边上走到他身侧,缓缓的蹲下,手中拿着一个东西放在阮进玉身前。 “当年我收拾锁锁的遗物,这个你应当识得,我只留下了这个。” 是个细镯子,镯子最中间没有别的饰物,刻了一块银亮的玉石在里头。镯身通体为金,圈围不小,但很细,称得中间块玉石更亮。 说是个手镯,却更像个腕环。 腕环躺在阮进玉这骨节分明的手中,俩者互相映衬,仿佛要合入他骨。有雪落下,飘飘地砸在环上,落在那最中心最里头嵌刻的玉石上,便一瞬化水。 阮进玉盯着它看了好半晌,才终于抬眼,这一笑,很像自嘲,最后起身,才将腕环带到自己的左手上。 和老村长道完别,阮进玉重新上了山。 阮进玉就这般在山上陪着潭竹正待了好几日,这几日除了第二日和温锁锁忌日当天阮进玉下了山,其余时刻全部在山上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这日子,过得很慢顿,但也还算安稳。 阮进玉很喜欢在里间屋子的窗台边上坐着,看雪。 上山的雪比上京郡的还要好看,不是一片一片的,是整座山。而他此刻从窗台看向外面,便是看的整个天下。 天空,地面,树木,山路。 山川,河流。 这雪连着下了好几日,势头倒不是一直往上涨的,息错山比上京郡还要冷,夜里更不用说,风交织着雪一道专挑着人的骨头吹。 几日没出门的阮进玉也觉着身子又不大对劲了。 今日又在咳嗽,头昏沉沉的,倒不算痛。 潭竹正听到声音跑过来看他,偏偏就在此时,阮进玉正好不争气的咳出一似血来。 他面上叹了一口气。这可给潭竹正吓坏了,拉着他这里看看那里问问。 阮进玉只答:“很久了,带在骨子里的病,不容易治好的。” “很久是多久?”潭竹正不肯轻易揭过这个问题,势必要问到底,他说:“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你儿时身体多好我不知道?” 阮进玉苦笑一笑,“爹,你说的都是十岁之前的事了。” 阮进玉小时候是习武的,但,那都非常久远之前,现如今他二十五,十多年的事情,总不好再拿到现在来说。 当年有很多事,潭竹正比旁人知道的只多不少,如今他这就死活不乐意讲的模样,多少也能猜到一些来。 也不知该如何说他,最后只怒目放言,“我如今当你一声爹,给你放一句话。” “你不能再回上京!” 不管是当在威胁他也好,还是劝说。 总之,那个狗皇帝死了,他不用再回上京了,他不能再回上京了! 潭竹正吼完那一句,此刻神情沉了下来,语气也一道沉下来,他道:“你就陪着我好不好?不管去哪,你想在息错山,还是去别的地方,我都随你,你带着我去。但是不要去上京郡。” 阮进玉脸上也沉了半分,此刻听着潭竹正的话,脑中又浮现出一个人来。 也不是他想去淌浑水,只是,好像没那么容易脱身。 “你让我想想,”阮进玉又叹了口气,不过很浅,指尖搅着沾了血的帕子,“爹,我得想想,我若是没脱身,我们去哪里都是徒劳的。” ...... “好。” 第59章 伤冬殇雨03 阮进玉心中总是隐隐颤动, 今夜很冷,冷到他睡不着。 脑中反复想着那些话。 他又坐在窗台前,看着外头的雪景, 今夜的雪倒是忽而的停了。可这么些日子, 山上早已到处是积雪几层。 打断他这番愁绪的, 是外头忽然而至的声音。 这声音无比熟识, 只一句阮进玉就听出是谁。 前启这个时候上了山来。 他没有进门,在屋外喊, 今儿已是后半夜,阮进玉是正好没睡, 其实这几日来他夜晚睡得都不大好。 阮进玉外衣都没套就起身去开了门。 前启在院子里。 阮进玉出来前启便立即停了声音, 他想, 义父该是已经入睡没有听到声响的。 前启没有跟阮进玉进屋,直接禀明来意。他是快马加鞭从山下赶上来找他的。 此刻他的手中,握着一封信。 一封已经拆封过的信件。 阮进玉接过信, 看的很快。 这封信的大致意思是, 荼玛古关失守, 蓝岐郡蛮异郡沦陷,其, 蓝岐郡郡守拥兵自重、叛变之心昭然若揭。 荼玛古关,蓝岐郡蛮异郡二郡最西方的关口, 是抵御隔壁西荒地和南玉边郡防御的重要据点。 前启面色不是很好, 还因着一路不停歇赶上山冒出了汗,他说:“大人,这封信意味如此明显,是要逼着大人去走这一趟,可大人又不是武将, 不会武手下又没兵。” “更何况这封信传自谁人之手都尚未可知,怎么看,都像一场阴谋。” 前启不想让阮进玉去趟这趟浑水,这封没有名头的信上说,说蓝岐郡郡守范生原本只是蛮异郡的节度使,正是当时因为阮进玉力挺才成功上位蓝岐郡郡守。 才有了如今这一遭叛乱,所以,和阮进玉脱不了干系。 当时在朝堂之上,那些大臣绝大数都不赞同范生上任蓝岐郡,阮进玉力排众议,才解决了当时那档子事,范生便成了蓝岐郡新一任郡守。 这信上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因为阮进玉当时的做法,才导致了现在这一个祸乱。既如此,他得去打头去解决这件事。 让阮进玉这位帝师大人,出使西南二郡。 上京郡离得这俩郡太远,反倒如今在含枬郡的阮进玉离得近些。 战事刻不容缓。即便是文官,也有文官解决事情的道理,帝师出使西南二郡,未尝不可。 这封信是直接送到前启手上的,前启刻不容缓就上来找阮进玉,信肯定是给阮进玉的,和前启没有关系,他不能越界自己拦下这个事。 第65章 前启看面前的阮进玉陷入思考,脸上情绪不显,自己着急的很继续开口:“大人,此趟你不能去,九死一生的绝境啊。” 阮进玉双眼回了神来,他往上看一眼,轻飘飘的道:“怕是如果不去,回京也得被扣上一顶摘不下来的帽子。” “横竖都是死。” 前启下意识反驳,“这封信又不是皇帝的意思,天子在前,回京怎么可能和去出使一样?” 阮进玉悠自往屋里走,撩起那件厚实的白狐裘衣,往身上一套,其余什么都没拿便再度出了这个屋子。 他悠悠的神情在此时终于突地一转,一贯面带风霜的脸上上透着淡漠,彻寒的眼底幽幽黯然,只有那结冰冻河之下的一点发着亮儿,无法触及,兀自生长。 他很清醒,“你快马加鞭回京,传信。” 说完,也不待前启是何反应,阮进玉往前一步走,拿过前启手中马儿的缰绳,一跃上了这匹快马。 前启转头来看,立刻接话:“传信之事谁都可以,大人若要出使,我便同大人一道去。” 好歹他会武功,多少能护阮进玉一些。 这时好像又飘下了几块雪花,砸在了他的脸上,他毫不在意。 马上的人垂下来眼,“只有你能见到皇帝。” 是了,若是旁人去,皇宫大门都进不去,更何况是面圣。 前启再无其他话可以驳他的意,攥着手也只能沉默的答应。 缰绳一拽,马儿应意扭过身子对着院内大门,再一动,它就会驰骋而出。 只是阮进玉停了一下,他的视线蓦地往后一顿,院子最里的屋檐下,坐在轮椅上的长者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 阮进玉这时候连气都无法叹,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看到那人用手推着轮椅向前而来,最后停在他的马下前方。 潭竹正没说话,好半晌,才挥了挥放在腿上的手腕,宽大的衣袖跟着一动,再一转眼来,一把短刀飞向马上的人。 阮进玉接住了,若是他没记错,这把短刀潭竹正一直带在身上,是阮铮送给他的。 潭竹正没说话,又默默推着轮椅往屋子里去。最后人影消失在了雪夜下。 亮白的雪如灯皎着光,阮进玉身下的马驶出院子,带着他一道踏上这条幽黑的路。 他没有直接蓝岐蛮异二郡,而是先西上往问洱郡去。 含枬郡其实可以直道去蓝岐郡,这俩郡中间有条珩河,可若是要渡河,太过危险不定,所以还是绕上先去问洱郡。 算一算时间,霁北侯和他差不多是同一个时间出京的,小侯爷去问洱郡剿匪,此时应该还没有返京。 这信即是已经传到阮进玉这里来,那荼玛古关失守的事宫中只会知道的更早。 若是霁北侯和他的兵下还没有返京,皇帝肯定是让他继续带兵出征那二郡。 此时,阮进玉该先去问洱寻一寻那霁北侯。 他们大部队自然没有阮进玉这一人一匹马走得快,或是应该赶得上的。 就算去了问洱没有赶上霁北侯的部队,他也得先去问洱,从问洱再到蛮异郡去,而不是虎头虎脑的从这里直接往蓝岐郡去。 只是天不尽人意,翌日晚上赶到问洱郡,从这边得知霁北侯部队已经走了。 阮进玉左思右想了半刻,还是先去了问洱郡郡守府处。 霁北侯当时来剿匪应当和郡守会过面。 赶了这么久的路,他今夜留宿在郡守府上,问洱的郡守是个挺热情的人,大半夜被叨扰也不觉不悦。 原是想着明日在和郡守聊下周边的战事,结果这郡守干脆披衣而坐,大手一挥,“大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虽然荼玛古关不在我辖区范围,到底是我国重要关口,我自有义务力所能及帮助大人。” 然后阮进玉便从他口中得知。 如那封信上所说,荼玛古关失守,蓝岐郡郡守要叛变。 “什么其心不正?”问洱郡郡守大喝一声,“他心什么时候正过!” “之前他还是蛮异郡节度使的时候就跳在蛮异郡郡守头上作威作福。这厮简直无法无天。” 说着,问洱郡郡守又忽然泄了一丝气,压着耳朵低着头,“不过,这次海菖那厮好像,也有点其心不正。” 海菖,蛮异郡郡守。 就如问洱郡郡守所说,海菖和那范生俩人可谓是水火不容良久。之前他们同为一郡之官,一个郡守一个节度使,从那时就闹得可以说是仇恨累累。 后面范生去蓝岐郡任职,这才短暂割开俩人仇恨。 结果现在,又拉到一起去了。 “啊,不是,”问洱郡郡守皱着眉思考,捋了捋思绪才继续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荼玛古关是蓝岐、蛮异俩个郡的边关,范生那厮才去蓝岐郡任职多久?。” 阮进玉抬眼,这边的情况问洱郡郡守知道的肯定比他多。 所以他是觉着,如果范生叛变为真,那么不仅荼玛古关失守,蓝岐郡沦陷,连带着蛮异郡也危矣。 只是范生叛变,背后是谁? “失言了,”郡守喝一口茶水,“郡里头的情况,我就不知了。” “霁北侯已经赶去蛮异郡,大人明日一早可去蛮异郡。” 阮进玉俯首,“多谢。” 郡守起身,没打算再打扰他休息,转身往外走,却是到了门口临门一脚转过身子来,“哦对,大人可直接去海菖那府邸,霁北侯先去了关口,大人就不必再去一趟关口了。” 他的意思是阮进玉单枪匹马的去关口那战场地没必要。 确实,霁北侯即是去了关口,他就不用多跑这一趟,直接去蛮异郡郡守府再看情况行事即可。 “多谢郡守。” ----------------------- 作者有话说:开了个微薄,发了此文世界观地图@晋江刘笔格 写的扩大了,这场战牵扯的地儿有点多,微薄上发了手绘地图,嘿嘿嘿嘿嘿自己画的有点抽象 莫介意嘿嘿嘿嘿 可以配着图看,应该能看懂些。我怕我写的太绕[求你了]) 第60章 伤冬殇雨04 问洱郡守派了人送阮进玉出郡, 一路护送他到蛮异郡疆土才返回去。 阮进玉按照郡守说的,今日到了蛮异郡没有去荼玛古关关口,而是直接往蛮异郡海菖的郡守府去。 海菖在郡守府内。 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位郡守见面, 但是海菖并不意外阮进玉, 他以前见过他。 海菖将人迎进府来, 也挺热情招待, 上来就是美酒佳肴,甚至还欲喊来歌舞佳人。 他给阮进玉斟酒, 道:“帝师来得突然,我这便让人去请我蛮异最好的舞娘歌姬, 只看大人是想赏舞还是听曲儿。” 阮进玉瞥他一眼手中的酒壶, 开门见山的回了话:“大人当知晓我不是来喝酒听曲的。” 海菖扬着胡子就是一笑, 起身招了府上的下人来,憨态的很,“帝师既是来到我蛮异郡, 我都得叫大人玩的尽心不是。” 被他招来的下人是府上资历深得管家, 海菖煞有介事的对他道:“你可要招待好帝师。” 随后海菖这老滑头, 一句话不听阮进玉的,嘴上随意找个由头就跑了。 不与他正面谈。 阮进玉此刻还坐在大厅中, 边上的管家很是尽责的要伺候他,现在一桌子的佳肴也给他端上来了, 随后管家身后出来俩名如花似玉的姑娘, 穿着应是侍女服饰。 “大人,奴来伺候大人用膳。” “奴来为大人举盏,喂大人饮酒。” “......”阮进玉挡开推到自己面上来的酒盏,没看左右俩边各一个的人,面上行不变色, 只冲着管家道:“带我去客房。” 海菖即是要他玩个尽心,那他自然轻易走不得了。当即就在郡守府住了下来。 原以为左右躲不了第二日,结果一直到翌日晚上、正正一天一夜,阮进玉都没再见到那人。 阮进玉今日在府里溜达了一整日,管家就差贴身伺候他起居了,走哪跟到哪。不过管家没拦着阮进玉去任何地方,哪怕他溜达到海菖寝屋里了管家也只默默跟着不多吭一句话。 今日这管家同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 “大人要喝茶吗?或者饮酒也不错?” “大人可觉着饿了?” “大人需不需要喊个乐姬来听听曲儿?” 简直和他这主家的郡守一个模子样出来的。 海菖这个人,这般年纪了都未曾娶妻,阮进玉又听闻他的父母皆在乡间不和他住在一起,他在这可不就相当于孑然一身。 一直到第三日,阮进玉才终于再次见到海菖的人。 他从外面回来,原是面上喜意明显,转眼看到阮进玉连忙耷拉下眼睛嘴巴,和方才是俩个神情。 和阮进玉说话的语调还是那般泰然自若,“帝师玩的可好啊?我蛮异郡虽小,有趣的可不少呢。” 阮进玉此刻也不和他提这趟的来意了,连同这边发生的事情一点也不问他,只神情淡淡的看着海菖,道:“大人带我去见霁北侯吧?” 第66章 阮进玉在这里三日了,一直未见霁北侯来这郡守府,大抵就是还在荼玛古关关口。 海菖一愣,随即接着方才那个笑继续笑开,“小侯爷忙着关口的事呢,关口如今乱得很,帝师不善武还是不要去的好。” 阮进玉依旧面不改色,转口就接着他的话继续道:“那大人这几日可是也在忙着关口的事?” 海菖一顿,随即点头,“是,是啊。” “此乃郡守之责,脱不开的嘛。” 阮进玉点头,没再问了,去找霁北侯这件事被海菖这般轻轻揭过之后他便也没再提。 只是,阮进玉若有所思,抱着臂沉默了良久,海菖没敢兀自离开,也就这么瞥着眼瞅对面的人的神色。 于是只见惯来神情平淡的帝师扬一扬眉,先应了方才海菖的话,轻轻俩字出口:“郡守。” 忽而一转,眼底多了分审视,盯着他,“关口失守之事你这位本郡郡守没有什么想说的?” “哎呦!!”海菖脸一涨,红了红,急着撇开关系胡乱就开了口,“大人莫要怪罪于我,当时范生还是我郡节度使时关口这事就一直是他着手的。” “后来他去蓝岐郡任职,大人你也知道蓝蛮二郡土壤相接,一道关口更是密不可分。”海菖一根手指指着天边,扯着嗓子,话几乎是喊出来的,“那厮他不肯相让于我,硬说蓝岐半边关口的人是他累死累活的兄弟,叫我莫要扯断人家的兄弟情分,我有什么办法呀!” 海菖这个人,阮进玉初见只觉得他是有些滑头,责任于身又不肯满心满腹的将自己推上去,就好似他这连个女主人都没有的府上。 阮进玉从府中下人口中得知,海菖至此都未曾娶妻并不是因为性情寡淡。 恰恰相反!他性情大爱! 不说一日三餐吃个饭都喜欢看着可人的舞姬乐姬吧,城中与他匹配的上的郡望豪族门上女他也不是不曾结交,还结交甚广呢。 至于为何不娶妻,总不至于是怕会因此搅得家宅不宁? 像如今,海菖怕是把阮进玉当成了祸事上门,孑然一身就算如此,海菖才心安理得的把他放在府中跟个镇宅金宝一样的供着,自己出门逍遥不肯回来,也不管阮进玉能在这里闹多大的事。 总之他海菖是半点不放在眼中。 海菖当时能放手蛮异郡这半边的关口,此时又祸不及他,自然不会急着去介手这件事,反倒他还正怕此刻去碰会惹火上身呢。 那心不正的是那蓝岐郡郡守,和他这蛮异郡郡守有什么关系。 正好霁北侯来了,他如今只要稳住自己即可,多的,就权当陪着宫里头来的主儿玩呗。 这位“主儿”,无疑就是阮进玉。 海菖话题跳转的十分得心应手,“帝师远从上京而来,我明日带帝师去珩河边上赏个景吧?” 珩河一线六郡,唯有这最西口的蓝蛮二郡景色最好。 阮进玉一直都沉着脸,只不过他这般面色压下情绪来也没有小皇帝那般有威慑力,海菖全然没发觉他脸上情绪有什么变化,现下已经开始自顾自的和他吹嘘他们这蛮异郡的景色有多好了。 阮进玉故意来上这么一句,“大人明日没有事了?” “哪能......”海菖眼珠子一转,转了回来,嗓音下来又一扬,“帝师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这东道主说什么也得陪帝师转上一圈不是。” 阮进玉眼睛眯了眯,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终于慢慢道道的笑一声,“好啊。” 眼见帝师就这般不提上面的那些事了,海菖嘴角裂的很开,对此很是高兴。 ...... 这一觉睡得阮进玉喘不过气来,像是溺在梦境压在其间出不来。 最后他是被冷醒的。 蛮异郡比息错山还要冷,这边的雪也下的好大,外头入眼的快要只剩下白。 阮进玉睡觉不太老实,睡了半觉起来被褥跑了一半。醒来望着顶上发了一会愣,才重新理了理身上压着的褥子,重新睡了过去。 海菖很有待客之道,找城中铺子送了好些好料子来,命人给阮进玉裁了好几套御寒的衣物。 海菖自己穿的清一色浅,给阮进玉选的料子就全是大红大紫、什么颜色都有,一个赛一个的亮。 今日府里人送来的,是比前几日都要亮的大红,几乎全套的红。中衣外是件正红的锦缎袄子,外头御寒的不再是大氅,送来的是一件领口边缘一圈白狐毛的貂皮篷衣。 海菖见着人的时候忍不住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后感慨,“我就说嘛,帝师虽是早早身居官职高位,到底不是什么年纪大、不见样的人。好看,好看的。” 阮进玉没有为此多置一言,今日他起得晚,中途醒过一次后又睡着,再一觉醒来,已然午时。 海菖特意吩咐府上谁人都不要打扰于他,于是任由他睡到日上三竿。 俩人一道用过午膳,海菖很积极的着手着带阮进玉出门去看景的事。吃完饭转眼片刻他就安排好了一切,府上大门口停着往郊区走的马车。 人马仆从也全部到位,静候阮进玉上车。 他和海菖共乘一车,海菖原是还想着好歹对面是个比他官位要大不少的帝师大人,原是想着安排俩辆马车分开坐。 但阮进玉这位帝师太过平易近人,对这些小事一点都不在乎。 海菖也就没多这点事。 一路上也未见阮进玉多问他什么,心中顿时更加松快。忍不住就去和阮进玉讲话,“这雪下的还不是最大的时候,河面结冰了那景就甚是好看。” 珩河是一条很蜿蜒绵长的巨大河流,水流湍急,纵横六郡。其余四郡中这河俩对岸的河面或许不到数十丈。 但,蛮异郡蓝岐郡这二郡延边的河面可足足是其十余倍之多。 这般雪,现下怕是不易让这河河面结冰。 “大人生于蛮异郡长于蛮异郡对吗?”阮进玉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海菖并未觉着不对,他问便答了,“是的。” 阮进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了。 尽管没有海菖口中那番冰河盛景,如今这郊外的雪景也甚是好看。 马车没有继续往前行驶,二人下了车来。 阮进玉今日跟着海菖出来,府上那管家就没有再跟着他了。 不过海菖出行,带的下人可不少。 俩位仆从为他们二人撑了伞,跟在他们身侧一道往外走。 漫无边际的白,是层层雪堆砌来的,海菖很是平静的挥了身后旁的仆从上前来给他们开路。 这条路便好走的多了。 近岸边有生长多年的老槐树,其中一棵冲天之势,树干粗壮,枝繁....没有叶茂。叶子早就落了个精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但,白雪早已将它整个包裹,树枝上生出晶莹剔透的冰凌,此刻还闪着光。 尽管风雪再大,它也没有被压弯半分,灰褐色的树皮透着雪也能看到,那上面沟壑纵横,是经年久。 再大的寒风吹来,此刻也只让人觉着太坚韧。 这老槐树的前方就是岸边,下面就是不知其深的河水。 阮进玉走在海菖的身侧,只是走得慢了他半脚。 已然走到尽头,边上开路的仆从功成身退的退却俩边。 海菖往前走这一步时还眯着眼欣赏着眼前的景色呢,却听得身侧一声惊呼。 阮进玉一脚不知踩在了什么地方,身子眼瞅着就要往下一拖,下意识的低呼出声来。 海菖反手握住他的手肘,倒没让他摔倒了去。 就在他握住阮进玉手肘之时,阮进玉稳住了身子,另一只一直在衣袍底下的手此刻翻转至上。 手中捏了把刀,已经扼上了海菖的脖颈。 形势顿时转变,海菖半个身子被身后的人压在脖子这把刀下,差点腿要软,嘴也开始哆嗦,“我的青天爷嘞,你这是干什么啊。” 阮进玉一贯淡淡的声音此刻传入他耳中,莫名有种孤寂的清冷,寒的他快掉了牙,“大人知我是什么身份,可也知我如今是谁的人?” 阮进玉彻底不想跟他在他那郡守府耗下去,已经好几日了,这事半点进展没有,甚至连范生的人都见不到一个。 “我一人来你蛮夷,这令出自谁手,我又能行怎样的权力?” “这大人怕是不知道,”阮进玉自顾自的说,也不管身前的人是什么神情,他此刻握着刀的手如冰,便是如此也又握紧了紧, 他说这话来,一口一个大人喊着,嗓音里却没多点的热意,吐出来的话让海菖觉着要命的刺骨, “我就是现下让大人在此尸首分离,皇帝他也不会降罪我,大人信或不信?” 第61章 伤冬殇雨05 海菖也不傻, 知道他这番为的什么。 脸上已经不是欲哭无泪了,就差真的掉俩行泪来给他看,“不是我要瞒大人什么, 实在是局势不清明。” “我若说他没叛, 保不齐会引得旁人猜忌, 说我与他同流合污。我若说他叛, 我又无确实证据出手,哪敢轻易诽谤于人。” 第67章 这就是为什么海菖乐意在这陪着阮进玉玩, 也不愿意多和他说一句关于范生此事的原因。 是,他是这样的人。 眼见说到这种地步了身后的人还是紧绷不动, 海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帝师若一定要探究此事, 不妨去找符王。”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阮进玉,对,这二郡境内, 还有个符王殿下。 武安王谋反之事起初, 是薛将军被调出宫, 而他被掉出宫的事情就是因为珩河的守备军,那些守备军是符王部下。 符王隐于世好久, 先前从未听到他的什么消息,就是一个闲散王爷, 守备军那一次是关乎国事, 他才调了守备军去支援珩河其余边郡。 海菖的意思,是站在阮进玉一方看的问题。 阮进玉一人出使二郡,代表了什么?不过是因为京中派的霁北侯只带了一万兵,如今霁北侯还在关口耗着,至于已经封郡不见人的蓝岐郡, 霁北侯没得到令不能贸然出兵。 就算上头这个时候来了令确定了范生就是叛变了,且让他直接出兵。 霁北侯此征出的很是突然,底下就一万人马,而蓝岐郡郡内未知,但一定不是个小数。 打不打得过,实在不好说。 符王光守备军就能调出至少三万人马,足以和范生先抗衡一波。 只是,符王能有这些部下是因为当年和先帝征战时所带的部下,这个时间早到阮进玉都没有见过。 南玉稳定下来后,先帝一直恐慌符王功高震主,后俩人崩裂,符王那些冲在最前头为之征战的亲卫被承秋帝拆成好几份全部充入中下级的守备军中,分去好几个郡。 至此,符王隐于世。 他还专门挑到最偏远的西部这二郡来,成了个连名字都不被世人知晓的闲散王爷。 但,若是符王想,这些守备军仍然能为之调动。 阮进玉思索完,很干脆了松了手,放开了身前的人,也丝毫不怕海菖记恨报仇于自己,“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海菖和他面对面站,抬手擦了擦额上的虚汗,“问,帝师你只管问。” 阮进玉收了短刀才抬眼,“范生背后是谁?” 范生既是要叛乱,总得为了个什么,他能此刻就明目张胆的封郡,显然是仗着他这蓝岐郡远离上京,京中的兵不至于那么快打到这里来。 他若真只是以下犯上要脱离皇帝自己割据一方,这个理由就不太合理。 京中的人总会来,他不可能封了郡就能逃脱不管。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他叛乱,叛的不是皇帝,是南玉国。 海菖低着头垂着眉,嘟嘟囔囔了半晌才见声,“西荒地无主,他叛不过去,北地之上金国自顾不暇,对我南玉国虎视眈眈的,不就只有......” 龙峡谷。 俩国本来就交战多年,承秋帝死后,龙峡谷更是妄为。 如此说来,倒是说得通了。 范生绞了荼玛古关,随后收兵封郡,是为龙峡谷的人行方便..... 阮进玉想到这里,不禁皱眉,随后不容置疑的对海菖放言,“送我去见霁北侯。” 海菖又是一惊,“现在?” 阮进玉毫不退让,“现在!” 海菖满腹惊悚,也只能无奈的亲自又带着他往霁北侯那边去。他算是小瞧了这位帝师,哪知道他看着“和蔼可亲”却是半分不听自己忽悠,想法那么坚决。 霁北侯在关口那边,海菖虽然这几日没有去见过他,但很轻车熟路的带着阮进玉找到了他。 阮进玉下了车,海菖还老老实实的跟着他身侧,结果他翻脸不认人,挥挥手让海菖一边去不要参与他们二人的对话。 海菖面上还在笑,心里已经波涛的要炸了。他这一天过的真的是,偏偏此刻大气也不出一口,脸上还捏着笑,退下了。 霁北侯见到阮进玉自是很诧异,“你何故在此?” “总不是来玩的,”阮进玉今奔波了一整日,声音都透着凉,“长话短说,小侯爷信不信我?” 霁北侯方才的诧异还没收回去此刻先扬起一份笑,“帝师说的好无道理,本侯是没听懂。” 阮进玉没管他的话,盯了他小半晌,随后镇定又持重,嘴上轻轻一启,“我要小侯爷现在放弃关口,带着这一万兵退回问洱郡。” “??”霁北侯脸上此刻是什么表情了也没了,听了他的话半晌没缓过神来,随后才歪了头看他,“你,被谁刺激到了?” 又认真开口,“我同你讲,虽然你是皇帝的帝师,但若是生了谋反之意,我就地拿了你也是情理之中的。” 阮进玉也很认真,“范生叛乱之事先不管,可如今更重要的是拦住龙峡谷的人西行军队。” 霁北侯还当他在胡说,根本没认真听,“当然你要是受人蛊惑,现在可以和我讲,本侯是重情之人,虽然你和本侯好像没有什么情谊。” “......”阮进玉终于是没绷住脸,停下来没再说话,颇为默然的看着他,似是无语。 “我们重新说。” 然后他干脆多费点口舌,将事情从一开始和小侯爷说了一顿。 霁北侯听完,微眯了下眼,还是看着他,“你是说,龙峡谷的老王主此刻该是派人一路过来,要拿下二郡。” “他们要走水路。”说完阮进玉又不置可否的加上最开始那句,“就看小侯爷肯不肯信我。” 按照他的推断,范生此刻封郡,肯定不是等皇帝派兵过来打他的,因为这是迟早的事他躲不掉。 那么,他能为之叛乱的,除了龙峡谷别无他国。 龙峡谷此次为的只有这珩河为界的南玉最西南二郡,这一切的点建立在西南二郡最偏离上京,范生联合他们,只要龙峡谷的人到境,西南二郡必然双双被侵夺。 远在上京的皇帝根本来不及让人支援。 霁北侯如今在这里,是得亏当时他就出京去剿匪带了兵。不然连这一万兵马都到不了蛮异郡。 这已经是范生封郡蓝岐的第六日,算一算时间,怕是撑不到上京的支援兵队。 所以,只有让霁北侯先带这一万兵去挡了水路的人。 “小侯爷从问洱直接入含枬郡,含枬边沿正好在蓝岐郡水路渡口的前头,是阻止敌军到达蓝岐郡渡口的最好地段。” 霁北侯赫然一笑,此刻还有闲情对眼前这人先评上一番,“帝师倒是比我这个在战场上混迹多年的武将还有透彻的快,本侯都要惭愧了。” 霁北侯好歹也是在北部带兵那么多年的,虽然出征的没有薛将军那般多,到底也是个善战的。 阮进玉这么一说霁北侯便能懂此事被他说中之性十成占了八、九成。 他又叹上一口气,阮进玉对此无话可说。 已经到这个份上了,霁北侯还是没动。他悠悠的转着手中的刀,继续问:“我带兵离开,范生若是等不到龙峡谷驰援,狗急跳墙了怎么办?”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他们等不到京中的支援,时间太久了,可范生背后龙峡谷的驰援却是眼看着就要兵临城下了。 霁北侯带着郡中唯一的军队离开,凭蛮异郡这半吊子的海菖肯定对抗不了范生,最后,或许俩个郡的百姓都得遭殃。 阮进玉自始至终都没怎么动过身子,此刻才有些站的腿麻了弯折手去扶边上的杆,“郡中交给我,我去找符王。” 霁北侯脑子转了半天才想起这符王是哪号人物,也不免就有了后面这话,直白而道:“符王怕是有兵也不会给你用。” 自严堰上位,南玉上下的心就不是个齐的,上京郡是如此,边郡就更不用说,范生选择直接叛,海菖不问世事般的装傻保平安,就算知道范生有旁心也压根没想早先和上京通个信。 至于符王就更不用说了,先帝狠狠唾弃了他这位原是有功之臣,他怕是只乐见得上京出点什么事、那些皇家之人出点什么事。 阮进玉干笑一声,“总归是我去找他,有没有得谈,都得去。” 霁北侯架势一起,一板拍在阮进玉侧肩上,眼神里全是肯定,“你这先帝帝师能吼得住小皇帝,也当是能吼得住这小小符王,我信你!” 阮进玉这本就不受力的身子差点被他一把拍退去,好在原就扶在边上的木栏上。但到底还是没忍住咳上一咳,也不知这人是怎么把小皇帝和这件事说到一起去的。 ...... 阮进玉见完霁北侯从关口出来,又逮住了海菖,没再跟着他回他那郡守府,当下就让他送自己去符王的住处。 海菖面上笑得更加苦涩,也只能陪着笑继续送这位祖宗去他要去的地。 这一趟,走了整整半日。 这符王,跑到一个无名的小县去了。 马车停在府门前,这次不等阮进玉开口赶人,海菖比他还先开口,“大人,帝师大人,符王之处我是不便去,大人就自行进府罢!” 阮进玉也没多说,让他走了。 第68章 这符王府邸好生奇怪,堂堂王爷府都不在街道上,周边是一片竹林,而且这府邸门上的牌匾提字只单单提了一个“诺”字。 里头有人,出来见他的只是府上的管家,管家将他迎进门,只说说符王殿下此刻不在府上,先安排他住下。 即是来找人的,肯定不能轻易走,便是就此先住进客房。 ----------------------- 作者有话说:小皇帝下章登场! 往前翻了翻,范生14章冒了头,符王和他的守备军17章有了笔墨,又一抬头,哇塞这都60章了 第62章 若有冰河时01 这座府邸, 倒也符合隐于世的那位闲散王爷。 这王爷府不是很小,只是确实偏。 阮进玉今日一整日都在奔波属实有些累,今夜睡得特别早, 管家安顿好他离开之时阮进玉多问了他一句, 他说符王今夜是不会回来了。 也不知这位什么事都不管的王爷能因何而一整日不归府。 多的话管家不与他说, 只让他在府中等着符王回来, 阮进玉也就收了心,干脆睡下了。 这一觉, 睡得早,却是实在不是很心安。 白日所见全部在夜晚重现, 砸于他心底, 压得他重重的。 他离京之后夜晚不怎么有梦魇出现, 今夜又梦到了,这次,是满天的飞雪, 那些雪砸在人身上如个个刀片, 锋利令人窒息。 阮进玉脑中的画面闪过好多, 却是始终停不下来,看不清,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该在这里,但动弹不得, 站在原地被风雪吞没。 血淌了一地, 他看见自己站在最中间,边上有俩落高墙,而周围是什么? 他只能看到血,好多的血。 好像也有别人的身影,这淌出长河一般的血不是他一个人的吧?周边好像还有人, 仍旧看不清。 他想,他该醒来,但是他的身体还被困在那俩落高墙的中间,还是动弹不了,他眼前好像又清明了一分,这不是梦?但是好疼。 奋力了好久,终于,他的眼前清明了,那些原本模糊的也清楚了。 他在皇宫里,皇宫的宫廊,周边有血,不是他一个人的,地上还躺着好多人,这些人,都死了。 他还是好疼。 刀抵上了他的脖子,急速朝他砍来,他连眼都来不及闭,往后倒去,倒入湖中,这湖好深,湖中漂浮着无数的冰锥,他都看见了。 往上看,那是被冰冻上一层的湖面,折射下来的光都暗淡的只剩一点。 他还在看,最后,终于看清了那上头握着刀的人,是这张熟悉的脸..... 他呼吸着,他醒了。 意识彻底恢复清醒,一颗心却如刚从湖中打捞出来一般、剧烈跳动着,阮进玉一时不能平复,紧皱着眉头闭着眼睛,手攥紧了被褥。 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屋中有人,那人压上了他的手,炙热的感觉要将人灼伤,阮进玉面上松开,终于睁了眼。 好奇怪,皇帝怎么在他眼前坐着,阮进玉大抵觉着自己还被困在那没头没脑的梦魇中,很是烦躁的笑一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随后便身子半分没动的继续闭上眼去。 感受到的那只手也没动。 “老师是不肯相信自己所见,还是什么?” 那声音无比熟悉,依旧是那般不急不徐的慢道。 阮进玉又睁眼,神色全然平静,他淡淡开口,“不肯相信陛下会这么疯。” 从上京郡到蛮异郡,不说阵仗大带着人赶路,就是身上多带些金银细软路途食粮的现在也赶不到。 皇帝只能是一个人来的,不说带下人侍卫,身上怕是就连一锭银子都没带。 所以阮进玉宁愿是以为自己没睡醒,或者眼睛花了。 “疯吗。”偏偏皇帝连笑都透着不在乎,“我还以为是老师梦中有我,睁眼见到才不惊讶。” 阮进玉从床上起了半边身子,连什么君臣礼都不顾了,坐直就看着他,眸中神色昏沉,“陛下此番来,还有何人知道?” 皇帝看着他收回的手,自己转而抱上臂,“没人知道。” 皇帝这一遭自己跑下来还好没人知道,不然真要大乱,不管是蛮异郡的符王、海菖,还是皇宫里头的人。 阮进玉点头,脸色回转了一些,看着他,很认真径直一句,“那陛下赶紧启程回去。” 皇帝又笑了,这次不同于刚刚,倒像是被气笑的。半晌,才慢吞吞的朝他扬扬下巴,“你觉得可能吗。” 阮进玉叹了口气,知道这人有多拗,转了话问:“海菖传回宫的消息,陛下可知道?” 是昨日阮进玉和霁北侯商讨过后,霁北侯改道去含枬郡,阮进玉便让海菖加急急报将信送回皇宫。 只是,若是昨日送到宫中的,皇帝那时怕是早就不在皇宫了。 可是,皇帝却慢悠悠点头,“知道。” 阮进玉没深究这其间的不对,便接着他的话继续问:“陛下认为如何?” “孤觉得老师实在聪明,”皇帝忽然语气正了正,话是接了,然后又兀自一转,“你告假回家便回家,一个人跑来这里做什么?” 前启该是已经将信息送达,就是没想到皇帝得知消息后自己跑来了。 阮进玉觉得俩人说话有些说不到一起去,脑子乱的很,努力平复后,才重新抬头,“总归蓝岐郡之事有我之因,已经到这一步了。” 皇帝还欲接着他的话说这事,阮进玉猛地从床上起来,往他身前一站,打断他,“我们现在,应该讲出兵之事。” 阮进玉看着他,“对吗?” 严堰微眯眼,目光全然在他身上,看了又看,半是妥协不提方才那事,又有些无所谓的接他这话,“京中没出兵,出了也来不及。” 阮进玉的消息是昨日传回上京的,但严堰是在那之前就一人出了上京。 只是不管如何,确实如他所说,得知范生有叛乱之意时,宫中只让原本就在外的霁北侯带着一万兵下到关口来。 上京离这里太远了,后头来支援的兵马再如何快都赶不上。 阮进玉势在必得的看着他,“符王。” 那么,目前就一条路可以走,符王。 等不到宫中的兵便等不到,符王的兵足够扭转局面。 阮进玉也不纠结严堰回不回京,皇帝此刻就算在京中也无法令局势转变,只是见符王这只能阮进玉去见,皇帝不能露面,更不能让符王知道皇帝在这。 符王对承秋帝厌恶至极,要是知道严堰在这里,怕是别说把兵借给他们,命都得搭在这里。 好在,严堰和他说方才进府不是光明正大进来的,符王府上无人知道皇帝至此。 皇帝也不觉着这般会让他这堂堂天子一国之君失了身份和势头去,理所当然的点头应他的话,“如此,老师可要将我藏好了。” 阮进玉歪歪头,抬脚坐回踏上去,没往那边看,“你跑到此处来,宫中大事何人决断?” 天还没亮,此刻只有屋外月头照在洁白的雪上反出来的光,倒是比之前的夜还要亮一些。 怕引人注意,此刻屋中一盏灯都没点。只有昏昏沉沉的一丝银光。 他现下说话,已然收回对皇帝的尊称。只当面前的人不是皇帝。 皇帝并无在意,甚至还颇为配合,连说话的声音都跟着阮进玉一道学,阮进玉怕隔墙有耳声音又轻又缓,皇帝也随着声音轻上一分来,往前凑一身子。 “自然,”他答,“还是我。” 阮进玉自然不解其中意味,他还没出口问呢面前那身影又往前移了一步,背着光,他有些看不清严堰的脸。 但这副身形,这么看着莫名觉着一丝也不陌生。 那人往前来,忽然又俯身,很随意的抓起他放在榻上的手,而后往上带。 阮进玉没动,只是嘴上要说话。 那人又故意在他在他耳边轻声说:“动静闹大,外头听到了怎么办?” 于是阮进玉被迫收回话头,干脆也不问他要干什么了。 只随着他的力、由他带这自己去。 严堰将阮进玉带到了窗子这儿。 入眼的是一片雪白,此刻的雪停了片刻没有再下,但外头已经积起厚厚的雪,哪儿都是白。 这边比床榻那边亮多了,阮进玉视线彻底无阻,都看得清了。 严堰抓着他的手却是还没松,他忽而一抬手,阮进玉的手整个在他之下,也跟着一起抬起。 下一刻,迎面掀起一阵狂风,径直垂着站在窗口的俩人身上,阮进玉的发丝被吹的往后乱荡,已经是就寝过了,他身上只穿着薄薄一层,风迷了眼,侧开头闭上眼睛,身子也不由的往后一晃。 实在突然,边上的人却早有准备,此刻捞住他的腰身,将人一道稳住。 那风来的猛烈,不过只有一瞬,此刻荡然无存,阮进玉下意识睁眼去探究到底是什么,看清楚时身子一怔,被一直握在下方的手也往回缩了回来。 第69章 严堰伸出来的胳膊上,此刻停了一只身形巨大的——鹰。 它此刻静立在此,张扬的黑色羽翼双双收拢起来,像是孤鹰找寻栖地,落后,那副浑然的凌厉都收起了一半。 这鹰忽而转了转脖颈,琥珀色的瞳仁缩了一缩,落在了严堰身侧的阮进玉身上。 鹰是从窗外头飞进来的,阮进玉方才并没有见到它,先前也从未见过它。 平了平神情,阮进玉正正的、也看着它,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语气却还不是肯定,“这,总不能是用来传信的吧..” 话是对着边上的人说的,阮进玉却没看边上,自是不知道边上人此刻也如鹰一般的灼热目光落在他身上。 严堰手微是一仰,那只停在他小臂上的鹰十分通人性,往窗边一跃,离开了他的胳膊,立在了窗台上。 如果是用这鹰来传信,就算是远在蛮异郡,那传信回皇宫用不了多久,完全不怕会因此耽误事。 阮进玉还看着那鹰,实是觉着有趣,一时没收回来。以前皇宫没这种东西。 代替此般视线的,是忽然闯入他眼中的一面信纸。 “我可以看吗?”阮进玉说是这般说,手已经接过了那纸。 这信肯定是从宫中传来给皇帝传阅的,阮进玉此刻又想起那君臣有别来了,嘴上多问了一句。 皇帝声音很是平常,道:“你可以直接回信。” 第63章 若有冰河时02 阮进玉汗颜一刻, 随即微笑,道:“那还是不妥。” 信是打皇宫传来的,皇帝跑出来知晓此事的人不多, 洪恩在极乐宫打掩护。那些细琐的小事也没必要传给皇帝, 洪恩自己便能看着解决, 这封信只有一个事儿。 就是现在宫中已经知道范生封郡之事, 其中猜测很多,但无非都与他叛乱有关。 范生叛了, 这是毋庸置疑的。 那么,该如何处理? 朝中大臣们都望着皇帝能处理此事, 只是那时皇帝已经下令在外剿匪的霁北侯南下前往二郡。这些大臣便稍稍收敛了些乱七八糟的言论。 只是没想到, 御林军指挥同知以官职上奏, 恳请皇帝出兵支援。 御林军的指挥同知,缇雅雅。 她大概的意思便是此事重大,不仅关乎荼玛古关的关口, 更是西南俩郡的生死存亡。 说的很严重。 她说, 一万军马不能平息此次事件, 万万不能的! 这边具体的情况如何,他们并不知道, 看来是皇帝没把消息在京中放出去。 这信是方才从那鹰上取下来的,严堰直接递给了阮进玉, 他也不知道严堰自己看没看, 还是复述了一遍信中要事,“缇指挥同知,请陛下重视此事。” 这女子当真是不逊色,尽管人远在上京,这战事参透的, 还是多少有些强的。 严堰往窗边一靠,半个身子倚在框上,月色透着他的半边影儿照在阮进玉眸中。 阮进玉对着他挥挥手中的信,示意他,他也看着阮进玉,无言,又像是再说‘你该当知我的回答’。 阮进玉了然的点了一下头,又想起方才他的那句“你可以直接回信”。他此刻的样子,像是在重复和肯定这句话。 真让他写回信啊? 阮进玉又顿时汗颜的笑笑。 也不是不会写,只是单纯觉着有些逾矩。这事情前头后尾的阮进玉知晓的最为清楚,也确实当知皇帝会如何回。 缇雅雅心中着急才会上奏此事,但是无论如何,派出支援的兵,也是无计可施。派京中援兵,远水解不了近渴,没用的。 霁北侯的驻地又偏偏远在北方,比上京还要远上一些,更是来不及调那边的兵。 也是偏偏就在这最为偏远、最来不及应对的西南俩郡。 龙峡谷该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的即便地势对他们不友好也非要干这一趟。他们早有打算,才会如今就兵临城下。 所以回信,要写的无非就是安抚臣子的情绪,再随便找个说法婉拒她提的派出援兵。 阮进玉忽而又转念一想,即是如此,这活他倒确实可以做。 皇帝这个性子,让他安抚人家姑娘的情绪?怕是有些做不太到。 如此一想来,可以代劳。 阮进玉在心中说服自己,便立刻拿起纸笔来,生怕怠慢了还等着回信的皇宫中人。 严堰大步一跨,走他面前来,拿过他手中的纸笔,“明日再写去。” 阮进玉手上一空,抬头看着他,不解发问,“为何?” 他觉着早写了宫中人能早收到信,多好的事,何必再让人家多等上几时。 严堰哼笑一声来,“你的眼睛便是这般才看不清的。” 阮进玉忽然反应过来,此刻天还是黑着的,大概是后半夜。此刻能看清边上的人,全借着外头白雪的皎洁和月夜的银柔。 刚理解完,又恍然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那次金楼台醉酒,阮进玉上来就是一句“你谁啊”。 好,看来皇帝是记仇记到现在。 阮进玉也跟着苦笑一声,轻声为自己辩解一句,道:“眼睛不是经常看不清,偶尔这般写一次不影响的。” 这都不是挑灯夜读了,灯也没得,只趁着这点光来写东西。 阮进玉自己倒是不太在乎。 严堰半分不可逆的架势直接将手中的纸币丢到一旁,干脆不接他这话,嗓音拖着点倦,只懒懒道一句:“乏了。” 皇帝乏了,皇帝要睡觉。 严堰往床榻走去,阮进玉先往窗台这边来将打开的窗子合上,那只鹰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多看了一眼外头,什么也没看到,随后才跟着往这边走。 阮进玉此刻倒是精神,语气颇为正形,道:“只能委屈陛下与我同夜而眠了。” 说完这话,他毫不觉着不对的往边上椅子一坐。 同屋檐已是冒犯,更别说别的。 阮进玉作为一名很懂事的臣子,这便将床榻让给了皇帝,自己往边上椅子一坐,已是后半夜,他也睡了挺久,只待天亮、只待符王回府。 严堰步子一停,再往前一步就是床榻,此刻转过来看着对面椅子上的人,那人坐着很是安然,昏暗中的眸子动了动,到底还是没说话,迈步一跨上榻,往床上一躺。 已是半夜,床榻上的人始终躺着一个姿势没动。 严堰其实没睡,他睁着眼,这处往前看,正好能看到那位自持懂事的帝师。就此静了好半晌,对面的人当真以为他睡着了,看都不看他一眼。 阮进玉异常不困,或许是昨日睡得早,于是在这里坐了许久,百无聊赖,又站起来,他走路的声音很轻,几乎没什么声。 一个人来到窗台前,赏外头的雪。 天空不知从何时又开始飘着雪了,势头不急,鹅毛白雪,缓缓而下。 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转眼间天爬上另一个色,慢慢的转亮了。 阮进玉走过来,床上原是躺得安宁的人忽然直起身来,俩人隔着半个床头相望上。 是阮进玉先开口,“你怎么醒的这般早?” 那人就这么坐着,头发稍乱,眼下的乌青有些明显,甚至眼尾都有些红,很明显,他没睡好。 严堰一时全身透着不爽,话也不想说。阮进玉只当这位小皇帝是睡得不好而不悦上眉梢。他轻淡道:“我去见管家。” 他出了屋子,府中人不多,但仆从侍卫规格都有,找到管家,管家和他说符王还没回来,阮进玉也只能点头继续等。 管家已经给他备好早膳,现下就要给他送过去。 阮进玉连忙停了要走的步子,转头和他一道进了厨房。他此刻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大点兵一样的要了比原本管家给他备的多一倍的菜。 微微笑然,半是解释:“我吃的,比较多。” 管家看了看他,也不知信没信,总之没有多说。 “不劳烦,我自己来,”阮进玉接过,“若是符王殿下等会回府,麻烦管家来和我说一声。” 管家也没管他,应了句好就忙自己的去了。 阮进玉将这一大盘膳食给皇帝端过去,菜是多拿了,可碗筷总不好拿多的。好在,他刚回屋没多久,外头忽而又来了人。 是管家的声音。 阮进玉出了屋子,管家站在门口,对他道:“我们殿下邀您至清风楼一见。” 清风楼,县里头很有名的一家店铺,吃饭的。 符王还是没有回府,但想来是得知他上门,所以此刻邀他过去。 阮进玉迈步出来时还特意随手带上了身后的门,“劳烦管家带路。” 从这边上街稍微有些远,府上备了车马。一路将阮进玉送到了清风楼门口。 阵仗看着有些大。 这店铺一楼居然一个人都没有。阮进玉走近来,店内立刻有人上前来给他带路,像是提前就知道他的来到。 很尽责的将他带到二楼某一个包间门口,才离去。 第70章 阮进玉这是第一次见符王,符王在京时阮进玉不在,后来阮进玉入宫,符王便早也离开上京隐了士。 这符王和阮进玉想的确实不大一样,他粗眉大眼,胳膊赛腿般的壮硕。斜倚着膀子坐姿毫无规矩可言。 与之相比起来,阮进玉这个身形,倒显得实在是.....弱小不堪。 阮进玉心中如此想自己,面上没表现出任何。 符王随手一挥,让他坐。 这间包间挺大,主位上头自然是符王,阮进玉落座一边,符王却道:“等会。” 阮进玉客随主便,很有礼的坐着没多动一下。 符王方才一人在此,已经豪饮了几壶酒,他当真豪放,吃肉喝酒都是大气。符王粗眉一动,眼都未抬,语中满是不羁,“你求见我,好歹报上名来?” “上京郡,阮进玉。” 听完,符王嚼着肉的腮帮子慢了一慢,抬眼望过来,很放在明面的打量。盯着他好半晌,手中筷子朝他一点,“阮铮是你什么人?” 阮进玉有问必答,“我父亲。” “帝师?” “恩。” 符王一声大笑,随后继续吃着自己的肉喝着那酒,不说话了。 片刻时,门外又有了声音。 阮进玉遂这声音抬眼去看,来的是一位女子,长相标致,穿着很是贵气,不说衣衫料子是何等好物,她头顶上带的金簪就很显阔气,满头顶全是金,脖子手上的饰物一件不落,全是上好的金饰。 总的来说,从上到下,十分.....金阔的一位姑娘。 姑娘多看了他一眼,落座对面。 她倒是在此无拘,不过也上头符王那般豪放,坐下时给上头的人随意打了个招呼,这让阮进玉知道了此人身份。 符王的女儿。 那便不奇怪了。 三人在此吃了饭,阮进玉想开口和符王提借兵的事,但还没开口就被符王打断,说吃饭只是吃饭,不要扫兴。 于是想说也没说了。 这顿饭吃完,符王又是很随意的大手一散,“你回府吧,有事待我回去再说。” 然后,阮进玉就又被送回了那王爷府。 这一趟,真只简单的吃了个饭。 管家这次肯和他讲话了,说符王去城中是去陪女儿的,所以没旁的空搭理他。阮进玉心中急着借兵这事,但此事现下越急越办不成。 于是只能老实的又回了府上。 这一趟也让他知晓了些原本令人疑惑的,那位啥事不管的王爷,连着俩日不归府是去干什么。 那位姑娘,和符王不住在一起。 阮进玉回来时,严堰还在那客房屋子里好生待着。 他将方才去清风楼的事前后和严堰一说,“没找到机会开口,符王有意避开。” 严堰听完,神色平常,符王这人的性子实在难猜,这件事怕是没那么容易。 刚说到这,那边又响起敲门声。 “帝师大人,有人找。” 是府中管家的声音,他的称呼也变了,想来是知道了阮进玉的身份。 不过,在这等地方,能有何人找? 严堰还站在原地看着,阮进玉伸手稍稍推了他一把,后者了然的往边上一退,免得外头一开门就看到屋里头还有人。 阮进玉过来开门,门口站着管家,管家身后站着一个人,一个阮进玉不认识的人。 管家没有在此多停留,把人带到就离开了。 那人往前一步走,走到阮进玉面前,砰一下弯膝跪下,“大人,小的奉蛮异郡郡守之令来求见大人。” 海菖的人? 阮进玉俯身将人拉起,把他带进屋中,“进来说。” 他进来看到屋中的另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反应,他不认识,只一心一眼全在帝师身上,他家大人让他来找帝师。 “大人,范生带兵围了蛮异郡,此刻郡守关城门,只是,怕是抵挡不了多久。” “求大人,救救蛮异郡。” 比阮进玉想的还要快,竟是今日就直接带兵上来。 怕是再拖不下去了。 “你在此,莫要走。”阮进玉说:“过会同我一道去见符王。” 海菖哪能想到范生这个狗东西什么也不管直接带兵攻上蛮异郡来。现在他被困在郡内,消息往外传不出,能求助的只有在符王府上的阮进玉,寄希望与他。 严堰坐在边上,此刻忽然开口,“可知敌方有多少人?” 他没有看严堰,只当是阮进玉想知道,抬头看着阮进玉,“我们郡守说,大概,五万。” 怎会这么多? 难怪范生这么狂。 就算龙峡谷的人被挡掉过不来,凭他手下这些兵马,先侵占蛮异郡,将以珩河而隔的西南二郡圈地割席,是做得到的。 蛮异郡上头连着问洱郡,那是唯一一条不用渡河能越之土地的路。只要占掉蛮异郡,割开与上京的联系,就算后头上京再来人,这战事在蛮异郡和问洱郡之间展开,易守难攻。 就算没有龙峡谷的援兵,他范生在此割席二郡,独自称王,未尝不可。 阮进玉往严堰那边看了一眼,心中震惊是必然的,但很快整定下来。他吐了一口气,轻声道:“我去找符王。” 他出来,去见管家,终于拿出他帝师的身份和威严,一定要管家现在就去将在外的符王请回府来。 管家没说话,还是照着他的意思办了,让人去请符王回府。 阮进玉在客房里等着管家的消息,边上的侍从没走,严堰依旧坐在那方,还是自若的。 一刻过去,只听见外头大风飘雪,砸在窗户上,一片又一片,叠到最后整个窗子沾满风雪。 又过去一刻,门终于响起,阮进玉立刻站起身。 管家来传消息,说符王在厅中等他。 阮进玉带着海菖这属下一起往大厅走去。 大厅之上,最上头主位的符王,坐姿依旧随性不羁。他坐在那上头,看着往里走的人,他笑的豪气,丝毫不收敛。 阮进玉正色走到大厅中间,没有坐。 原是要直禀来意的他忽而一顿,没有开口,眼睛一转看到符王手中随意拎着的一张纸。 看不见纸上的内容,但他此刻看着符王那了然一切洞悉所有的笑,心中多少也有了一分猜测。 阮进玉这才开口:“殿下可知如今蛮异郡被围?范生兵临城下,势如破竹。” “我不于殿下兜圈子,此番便是为这而来。” “望殿下出兵。” 符王又是大笑一声来,他一只手抓着椅子扶手,身子往前覆,看着阮进玉,那声音浑雄,就同他人一样,“我见过你父亲。” 阮进玉也没想到他会一转言说到这个上面去,愣了一下,面上看不出半点不对,“殿下想说什么?” 符王身子往后一靠,“何必一口一个殿下,我这个符王,没几个人认。” 阮进玉还欲说话,符王豪气挥挥手,“感慨一下罢了,” “你可知我与你父亲有何交集?”他又忽而眼神一紧,眯着缝全盘盯着阮进玉,不待阮进玉回,符王自己将后话说了出来,“我想一想,当年,我被逼出京,你父亲可是莫大功臣。” 阮进玉这就不是一愣了,彻底滞了神。 符王的意思是,当年他被逼出京,和阮铮有关?看着关系还不小。 阮进玉全然不知道这件事,此刻可不就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了。他心中遥想当年他父亲的模样。阮铮这人,确实真做得出这般事来。 阮进玉叹一口气,“殿下并非是不顾家国的人。至于旁的,殿下若觉着看我不愉快,大可以将帐算在我身上。” 他想,再如何,他一条命若是能抵过俩个郡的百姓,也是值的。 “你倒是无怨无悔,”符王哼道:“好的很!” 阮进玉立身不动,平静却凛然,开口亦是正色:“望殿下,出兵。” 符王倏地从那位子上站起来,大步流星的跨下了俩道阶梯,来到大厅中间那人的面前,符王雄厚气势巍峨难挡,架势足的很。 “好啊!” 阮进玉还站在原地,任对方之势,自己静若冰窟也无比平然,却没想到符王会直接应下来。 心想,应该没那么容易。 所以,阮进玉心中早早便做好了将命摆在这和他说话的准备。 “阮进玉,阮铮之子。”符王转着圈,振振有词的放话,“你要我出兵,我便要你永远留在蛮异郡,放弃上京繁华道,在我待了二十余年的偏远地过你往后一生。” 没等阮进玉问为何,他说:“我给你名分。” “娶我女儿。”符王不移半分,看他,“做我女婿。” ----------------------- 作者有话说:哎,[化了]都挺疯的。 我也快疯了,这几天都腰疼,多坐一会就疼,可我犟啊!我偏要坐!犟着犟着就多写了那么多字……[化了] 第71章 第64章 若有冰河时03 符王坐回那放主位上, 以高位目光睥睨下方,震的阮进玉一时无话可说。 原以为符王会因为阮铮的事多恨自己,却是没想到会是这个走向。 阮进玉凝神, 缓缓道:“我以为, 这等事关乎的是令千金终身大事, 怎好随意拿来做谈资?” 成婚说到底是你情我愿的事, 这个你情我愿中的你和我,指的总不能是现在这副场景。 “先生是要讲你情我愿吗?”一道声来打断他们之间的, 昭诺从一旁走到符王身侧,“我并不觉得随便。” “昭诺只看先生意愿。” 这姑娘比辰时, 换了一身衣裳, 还是这般的满身带金, 不愧是符王的女儿,说话做事,也是这般性子。 很直白, 半分不觉得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有何不妥当, 还是当着符王的面。 厅中一时, 静默起来。 一共就俩方,上头的符王和昭诺, 下方的阮进玉。 到了此时,已经不是互相打量的场面, 势头早被拉起天高, 今日阮进玉在此,不应下怕是收不了场。 “你还做不了他的主。” 严堰跨步进门,好似身形带风,能撇开落雪,他并非空手而来, 拎着一个粗布麻衣的男子。 他松手,将人直直往前一丢。 男子半身到地,随后目光一瞥上头的人,连忙挪动膝盖跪起,俯身拱手,“殿下,荼玛古关全线被占,范生直逼蛮异主城门。” 他,是符王的人。 来给他传情报的人。 所以,符王并非不知蛮异郡如今情况。 严堰目光并未直接落在上头的人身上,待底下那人说话,他那沉沉的眸子才带着利刃般剜过去一眼,“你早集了最少万人在此县。” 那张开始阮进玉看到符王拿在手中打量的纸,是范生喊人来传给符王的。 要和他做一手交易,范生若一举攻破蛮异主城门,侵占这座郡,他不会来打扰符王,但,前提是,符王不得出兵驰援。 这是,将符王与范生拉到了一根绳上。 符王早已集了万人马,但,他一万人马不是拿来与之抗衡的,是不全然相信范生,给自己作保的。 符王早就和范生达成了交易。 他,根本没有要出兵! 阮进玉嫌少面色如此沉重,不过还不算难看。 “那又如何?”符王却毫不在意,“我现在是在同你谈。” 符王指着阮进玉,放言依旧豪气的很,“他占不占蛮异郡与我何干?你留在此,我一样能保住你,倘若你要这一万人马,我也给你便是。” 他话粗狂而出:“你大可以转头再带着这一万人马去主城送死!皆随你意。老子二话不说!” 只要,阮进玉按照他的话,和他女儿成婚,做他女婿。 事情如阮进玉开始想的不太一样,这符王,比他想的还要疯。 符王到底是降世在南玉大定之前,比那些沙场厮杀惯了武将还要豪放,还要粗犷,还要.....骄横。 根本不在乎他所在国家是否安定,,只要他脚下的这片土不是朝他扬的,就都与他无关。 他只踩在这片土地,其余的动荡,全他妈是狗屁。 符王恨的,到底是承秋帝,还是阮铮... 阮进玉此刻在想这个,除了与他父亲有关,他再想不到别的符王非要留下他的理由。 当年的事,符王怕是根本放不下。 就在此刻,外头又闯进来一人,这人与跪在地上的人穿着相似,进来后同样往地上一跪,跪的干脆,朝符王俯首,“殿下,战事来报。” 原以为,再来报的战事无非就是范生冲破主城防线,彻底攻进去。 却是令符王脸上一僵。 “薛将军带兵直下,破关而来,如今,和范生正面对上。” 这就不止是符王面色僵住了,底下阮进玉和严堰双双顿了神情。 阮进玉第一反应是去看边上的严堰,但是显然,看严堰这个样子,并不知情。 符王手臂绷直,偏头和一旁的女儿说了什么,昭诺便由一侧退下了。 阮进玉再抬头时,和那边严堰的目光对上,随后,他的头微微一动,朝他一点。后者便收回视线。 阮进玉往后退,不着痕迹的步子很小,一连退了几步。彻底拉开中间与他们的距离。 严堰什么都没有,就这么踩着那一阶阶梯边沿,轻身往前一跃,赤手朝上台主位上的人而来。 符王哼出一口气,一脚踹开身下凳子,侧身躲开时手一弯,那把大刀已经握了手中。 严堰身量好,但符王是个十足的粗汉,就连说话都带着能震动人的气。更别说那提刀就劈的架势,这一刀没劈到人,劈到了地上,那地都瞅着要裂开来。 阮进玉在这方看的无比清楚,却是也没想到,小皇帝打起架来也是个不急不徐的性子,先莫说他动作慢道,面对这样的架势他脸上都没有情绪,只有眼底的一抹不屑。 符王本来就是个急性子,更别说这般直白的挑衅,三刀下去人的衣袖没碰着,快给他气死。 “你不好好在上京待着,还敢来我蛮异?” 符王怒目横生,这一刀下来,桌子四分五裂的朝各方飞去,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桌腿剩了一半残缺的木尖,被那力震的往天上飞来,符王接着一刀没再出去,而是双手一握刀,刀背砸在这木端上,将它赋了力,如箭一般朝对面的人刺去。 严堰身姿侧靠易而躲开,腰肢回转,再次而来依旧是赤手,手掌从外向内拧转片刻朝符王袭来。 符王那刀来不及从右转到左,干脆将刀背甩到胳膊上,欲意作挡。 却见,那只如鹰而来的利爪忽然藏起,翻掌而对,竟是这般直接的一掌击在他作挡的刀背上。 这小子跟他拼蛮力?这不招笑? 符王早有打算,也干脆稳住下盘就此要接他这一掌。 符王大势不减,原是想要哼笑一声的脸却骤然缩了眼。这一掌击在他刀上,这力道透过刀直击刀后的人,将他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硬生生击的往后一摇、要踩不住地来。 此刻对上面前人的脸,偏偏这张绝逸的脸,只有眼底的一分凌厉,余下的,全是随意? 这可比嚣张不羁的眼神更让人愤恨。 符王终是被惹恼,奋起力于胳膊,想要踢开面前的人。 却是在他力刚起来严堰忽然泄了力,他游刃有余的脱开自己制造的桎梏,符王聚力往前随就扑了个空。 他手中握的大刀,被人踢中手骨,脱力掉地。 因为方才这番动作,符王此刻半个身子是向前俯下一半的,面前地上躺着的就是他的刀。不用抬头,入眼的就是那柄刀上悠然踏过来一只脚。 严堰慢道道的,彻底凌驾过他原本的架势,踩那势头之上,还如此风轻。 “你见孤,为何不跪?” 符王抬起头,这么看只能看到严堰的颚骨,因为方才那一番的打斗,此刻额间冒出汗来,他恶狠狠的咬着自己的牙,“你既知外头有我一万兵马,凭何觉得你们能离开逍县。” 上方的战局停下,符王全然没发觉悄然走上来的阮进玉,他平时走路步子就很轻,更何况现在符王的注意全在身前的严堰身上。 阮进玉掏出短刀,驾轻就熟的扼上人的脖子,他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掷地有声,“你手下的守备军,哪一位不是我国之民” “你若死了,他们会为你来诛杀我国天子?” 好半晌,符王那张牙舞爪的气势一点点消散下去,他并未转头看身后的人,再然后,缓缓屈膝,朝前头跪下去。 他行的这个礼,不是君臣礼,是普通百姓跪见天子的礼。 “我将一万守备军留下,任陛下差遣。”他彻底伏地。 多有不甘。但,他还抛不掉自己和昭诺的命去拼心中怒火。 这一万守备军是就近调遣的,严堰和阮进玉还留在这,就是要领着一万军出逍县救主城。 在薛将军带兵而来的消息传来时,阮进玉和严堰几乎是立刻意识到,薛无延此番来,就算是带了人,也带不了多少的。 范生手底下有五万兵马。这一万援军,必须立刻出发。 逍县在蛮异郡的边上,离主城有些距离,当时海菖松阮进玉过来是驱的马车,不到几刻时。 但若是全部驾马而去,就很快了。 所以从王爷府出来之后,领了那一万兵,阮进玉和严堰各自骑着一匹快马,于那队列最前。 临走之际,阮进玉还未上马,符王在一旁交接完便要目送他们离去,阮进玉听到他的声音,“你和你爹真是像的不行,但你爹下场不怎么样。阮进玉,记住我今日的恩泽,来日若有时机,不要忘了还。” 阮进玉往后看,看到了符王身后站在门框后的人,那姑娘也在看他,视线晦涩。 他不知道符王这话是不是再说刚刚他拿刀架他脖子上的事。 第72章 也不重要了,阮进玉并不在意他的话,他惯来脾气好,如今也是,道:“若有时机,再说。” 也顾不得风雪,从中扬长而去。 阮进玉骑的白马稍较皇帝慢些,不过俩人距离不远,踌躇着看了看,他到底还是问:“薛将军此番,陛下可知?” “我不知。” 果不其然。 阮进玉闭上了嘴,不觉更攥紧了些手中的缰绳,身下的马跑的便又快了些。 严堰多番有往这边看,像是想说话,但那话始终没说出来,终于在马行上泥泞山道必须慢速些时,他才往这边偏头,“如是,你会答应娶了她么?” 那时如果薛将军破关与范生对上的战报没有传进王爷府,怕是真的只有符王可以扭转局面,那个当口,阮进玉真的犹豫了。 阮进玉今日穿的还是带毛的狐裘外衣,他驾马时不自觉的缩了些脖子。感受到视线同样偏过头去,“什么?” 他没听清。 严堰目光直直看他,启唇来:“冷不冷?” 第65章 若有冰河时04 这道路积雪挺厚,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往主城赶。 阮进玉露在外头的手指尖通红,怎么可能不冷,他这么怕冷, 不过心中现下只想着赶路, 余下情绪早被泯灭。 主城城门内, 海菖焦急不已, 终于在转了几十个圈后眼睛一定,身前来了人。 差点泪洒当场, “...哎哟我的祖宗,可算是来了。” 他一心全在那风霜凌凌的帝师身上, 边上还有谁自然没顾, 他也不认得。 海菖奔他马前来, 指着外头控诉,“那厮简直是要我老命啊!” 海菖把他手下仅有的兵都集中在了城门,一力要守, 但若是范生真直冲城门而来, 就他这点人, 守是守不住的。 严堰和阮进玉一道从马上下来,他越过海菖直视城门, 过来对海菖道:“开城门。” 海菖知道阮进玉这是从符王那里借到兵来了,可此刻还是满心的担心, 阮进玉这等久居深宫的文官, 怎么会打仗呐! “帝师,外头传消息来说,范生被人挡了,一时半刻还未到城门口。”海菖声音晃悠,“我看, 这些兵马用来防守是够的,不可莽撞开城门,与之对上才容易败!” 严堰牵着方才那俩匹马,往前走,走到阮进玉身侧,再往前一些便是城门,他压抑着深沉的眉眼,将手中的缰绳移放阮进玉手中。 阮进玉浑身像挂了冰霜一样寒凉,此刻连多的面上形色都没有,声音也冷,“开城门。” 海菖知道这是使出浑身解数都拦不住人,一咬牙,下令开了城门。 再次驱马,是越过高大的城门,带着兵队往外踏去,势头猛烈。 城门内的海菖看着离去的队伍,又在原地跺着脚的转了俩个圈,“疯了疯了都疯了,这点人马怎么可能打得过范生那厮,关城门....关城门!” 原是以为范生已经兵临城下,没想到从城门出来之后几里地都没见到人。 就当阮进玉要不知往那边去时,严堰骑着马径直往左一转,他后一脚跟上来,面朝这边,遂着严堰的视线往那边望去。 这是关口的方向,再往前走,就能到关口。 可是,当时战报传来,不是说薛将军已经带兵踏过了关口? 就当阮进玉以为还是没有遇到人时,前方踢踏声踩在雪上。 这踢踏的脚步声,是战靴。 可人入眼时,才让他们没有料到。 来的不是范生,也不是驰援的薛无延。 而是仅跟了千余人的一支小队,那最前头的人,是沈长郎。 他亦看到了他们,只是在视线划过严堰时错愕一瞬,也来不及他多想,朝他们喊:“去河岸!” 于是俩方人马汇集,一道往河岸而去。 沈长郎比他们还要急,一路驾着马就狂驰。有了方位,他们的部队也提起速来。 那风一根根刺过脸,生疼。 阮进玉此时却一刻不敢停,他的心似乎要随着这动荡跳出来,雪下小了,他只觉着越来越冷。 直到,马儿停下,他们没有下马。 一瞬间好像没有下马的必要。 阮进玉的心,终是落到了雪地里。 他们身后的一万兵马堵塞了身后,也就是河这边,而河那边亦有整装的兵马为方,停在了河那边。 河那边是问洱郡地界,站在问洱郡土壤上的人数不多,比阮进玉身后少了快有半数。 而那边中心,同阮进玉严堰一般方位的人,站的是问洱郡郡守。 此战,已经结了。 河中,浮尸万里。 原本清澈的河水此刻裹挟着无数尸首和血水,有些躯体还能随着河流漾动。 问洱郡和蛮异郡相接的同样也是珩河,但这个河岸河面的距离只有蓝蛮二郡和其余郡河面距离十分之一。 再也动弹不了的躯体填满了河。 人死完了吗?没有,没有! 被水打湿了全身,脸上紧绷着神的范生就站在那河岸下。 阮进玉看到他了,所有人都看到他了。 范生好狼狈,此刻站在水中出不来,他死了吗?他没死,他脸上挂了半片血,也不知是谁的。范生原是对着问洱那边的身子在听到身后的动静时,转过身来。 他正面和阮进玉等人对上。 阮进玉看到他瞪圆的眼睛,他在笑,他含着血水扯着嘴,笑出了一个很大的幅度。但是没有声音。 这笑半分不减,范生忽然抬了浸在河水中的手,像是寻到什么宝物要分享似的高高对着他们举起手来。与他们分享,笑的好不快活。 阮进玉看清了,所有人都看清了。 他的手上,拎的是薛无延的头颅。 范生再不可能翻身,俩旁来的人已经将他包围,但他早就不惧,河水浸过他的半身,他踩着好几具尸体,拼了命的在河中站稳,只为了给他们看,看他手中的.... 范生被他们制住,还活着的余党全部被压了。 那河中尸体太多,早已分不清是谁的,严堰下令让人去打捞。 铁骨铮铮的薛将军,终是连尸身都找不到。 阮进玉一瞬间感觉有人窒住了他的脖颈,全身冰凉到这副身体像是从雪中挖出来的。他拖了一步身子,边上是沈长郎,他道:“他,” 嗓子像被堵住,忽而问不出。 沈长郎看他一眼,垂下眸,也不用他问自己便说了,“薛将军窃符而出。” 大抵是往前数个好几日,这时候宫中还不知蛮异蓝岐二郡情况,这个时候阮进玉才刚到蛮异郡守府没多久。 薛无延察觉到不对,是在霁北侯等人已经到了关口。 兵符在霁北侯出京剿匪时皇帝就赐给他了,所以阮进玉很肯定,薛无延窃符窃的不能是兵符。 “是我禁军兵符。”沈长郎沉着嗓子,说:“他凭那身官职,能调动京营的人数不到八千。他来找我,又不想祸及我,所以窃的是禁军兵符。” 薛无延和沈长郎到蛮异郡其实不是刚刚,比那早一些。 也就是阮进玉在符王那里收到传信说薛将军带人破关而出。 其实不是,破关的确实有人,也确实是薛将军带兵之下的,只是是沈长郎列下的千人。 “他让我去攻荼玛古关,他去直面范生。” 范生留在荼玛古关的人不多,大部队都跟着他去直攻蛮异主城去了。 薛将军并不是正面和他打上的,他手下八千人,范生有接近五万人,这是个天差的距离。 所以在沈长郎带的禁军部下到荼玛古关之外时,薛无延退回问洱郡。 造了一个,大军驰援,渡河而过就要一剑斩敌军的势头。 范生彼时就快要到城门口,得到消息,却根本不知对面有多少人,他原本以为上京的人在这段时间根本赶不到蛮异郡。 可是赶到了,还是那位战无不胜的薛无延薛大将军。 所以范生以为,来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这种情况下,对方军队在渡河,这是最好的攻击时刻,随即范生二话不说调转方向直直朝着河岸口来。 也却是看到了在渡河的薛无延等人。 只是没见到那么大的势头。 可,来都来了,杀了这点人对手握快五万兵马的范生来说,不是简单得很吗!? 薛将军已经跨到河中央,范生一举领着部下最少百人去围薛无延一人。 只是在入了水,范生摸到薛将军的人时,才惊觉不对。 上游之水以洪之势泄下。 他这才知道,薛将军不是身后有人,是身后无一人,凭他一身,要来和他同归于尽。 珩河水势高涨,其间人必死。 范生身前挡了万人都挡不住,不过,他倒是没直接死在这河水里,踩着他人活了下来。而且临了之际,对面前早无抵抗之力的薛无延也不肯放手。 范生剔不到他的骨,便刺了他好几剑。 第73章 范生剜不了他的心,就放了他好多血。 最后的最后,人还有气,头颅割下来,倒是完整,连水都没让这头呛到一口。 ...... 所以薛无延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去,必死的决心来拖范生下水的。 “你要不要去坐会。” 沈长郎看着面色白到不太正常的阮进玉,想伸手扶他一下。 阮进玉轻轻躲开,摇摇头,自己往边上走了。 一旁的皇帝刚听完问洱郡守汇报,瞥眼过来随即迈步。 阮进玉没走远,依旧是在这边,面前是那片珩河,他在河岸之上静默站着,看着那依旧流动的珩河水。 不知道在想什么。 “先进屋吧,这边收拾完,要赶回京。” 是,不能耽误回京,要将战无不胜的薛将军迎回京的。 阮进玉转身迈步,跟着闻洱郡守走。 问洱郡守将几人迎回自己府上,今日休整完,再启程回京。 如果,当初范生要从蛮异郡节度使升去蓝岐郡当郡守这件事没有成功,现在还会是这个样子吗? 会的,阮进玉心中十分清楚这个答案。 蛮异郡海菖是个怕事的,所以范生在蛮异郡还只是个节度使时势力就能直接骑到海菖这个郡守头上去,尽管他不去蓝岐郡,这等叛乱的事范生终究会做出来。 所以,会的。 他就是有些气愤。 但是不知道气的点在何处。 是气范生一颗猖狂的心敢做出叛乱的事?是气海菖身为郡守的不作为和纵容? 还是气明明可以早早出援却毫不动容的符王? 他也不知道。 这件事好像很突然,但实际上这三个人身在蓝蛮二郡内,这等事早晚会发生。 次日途中,他与皇帝乘的一辆马车。 皇帝的脸上就没太多情绪,这张脸,一贯都从容的不行。 “山河破碎,内里腐败。”严堰笑一声,“老师可知为何会造成这个局面?” 阮进玉看过来,没开口。 皇帝淡淡吐出几个字,“为君者,昏庸无能。” 这便是答案。 ----------------------- 作者有话说:将军是在皇帝出京后俩日窃符出京的。这个时候连阮进玉都不知道范和龙峡勾搭。 就算皇帝一直在宫中,也改变不了什么。 [化了]起的有点早,困,想睡觉的,闭眼脑子里就是珩河浮尸万里这一幕…… 我薛,本来要安然一世在京中陪弟弟的。 这个事件伏笔从十多章开始埋,想过薛将军会死,但没想过他会这么死,, 第66章 论其道01 这一趟没有直接回京。 问洱郡就是含枬, 霁北侯还在含枬郡。 于是一行人先往含枬而去。 这边离得不远,不到一日就到了含枬。 霁北侯收到消息前来相会,小侯爷善战, 也是个领兵多次的, 这一次的截断很顺利, 龙峡谷全面败退。 阮进玉没见到小侯爷的面, 到了含枬郡便和皇帝说还要回一趟息错山。 皇帝没多说,许了, “那便在山下休整,在此等你一道回京。” 阮进玉离开队伍, 是一个人出来的, 也是一个人上山的。 皇帝此次倒是没有意见, 想来...... 阮进玉回头看那马车一眼,对,小皇帝并不知道息错山上的是他义父潭竹正, 他以为, 那山上的是他亲父阮铮。 怕是不想见到。 阮进玉收回眼神, 独自上了山。 他们就近找了个歇脚的地,霁北侯已经得知了珩河之战的全部, 惯来朗笑挂面的小侯爷此刻也沉得无言。 良久,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上次见他, 是在我北地,那时他和我说,他常常收到周生姑娘给他寄的信,说薛字羡那小子在京中无法无天。” “周生姑娘也大他五六岁去,可总归是不好管他。” 霁北侯抬头, 看着前方的人,“陛下,待我回京同薛字羡见一面,若是他愿意,我想带他回我北地。” 薛府将门之后,俩代功勋于南玉。 至此到薛字羡这一辈,如今只他一个了。 对于霁北侯的话,皇帝自是同意。 他没有问皇帝怎么会亲临南下,待从皇帝那处出来后,才逮着边上一道出来的沈长郎问上一句,“帝师呢?他该同你一道出来才对。” 沈长郎走在他身侧,目不斜视的往前走,说话没什么情绪,但话语出口的只有肯定,“他回家。” “就在含枬,明日同我们一道回京。” “我倒是不知帝师是含枬郡人。”霁北侯若有所思的点头,“你看起来和他挺熟?” 沈长郎忽而停了步子,侧身看他,薄凉的嗓音缓缓而启,“小侯爷,薛府如今不止薛字羡一人。我想,他不会和你去北地。” 霁北侯很小幅度的动了动肩头,“周生姑娘我当然也会询问。总归,字羡也是我弟弟,叫我放任不管,当真做不到。” 沈长郎只道一句,“他在上京并不孤立无援。” 他说他先走了。霁北侯慢一步行动,看着离去的人的背影,觉着有些莫名的摩了摩指头,最后道一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若是这样,该多好。” ...... 阮进玉回来没提此次是去干什么,潭竹正也没有问,只备好一桌他爱吃的菜。 他将那把镶金的短刀还给潭竹正,潭竹正没接,摇摇头,“我总归用不到,你拿着吧。” 阮进玉愣了一愣,他原本还在想该怎么和潭竹正开口说此次这事,明日他就要下山。 “我..” 潭竹正放下筷子,已经吃的差不多了,“阮进玉,你和你父亲真的一个样。” “我不拦你,但是你要记住你父亲的下场。” 阮进玉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再多问,他也不说了,只言尽于此般的到此为止,至于阮进玉回不回京这件事,潭竹正如今全然随了他自己。 他想,承秋帝已经死了。皇宫、朝堂,都已是大变。 吐出口气,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知道潭竹正对上京的厌恶,对皇室的厌恶,他无法反驳。 次日一早,阮进玉下了山,走时手中还揣着那把短刀。 没有看到潭竹正的身影。 阮进玉无声的看了看落满雪的院子,最后悄然离去。有些事情,潭竹正不愿意和他说,有些事情,阮进玉也无法和潭竹正解释。 下了山,和皇帝汇合。 大部队启程,往上京去。 这一道路,阮进玉还是和皇帝乘的一辆马车。 一路上无言,他有些累,又不想合眼,同以前一样,坐马车喜欢掀半角帘子起来看窗外。只是这日头,风雪大,尽管如此他也不舍得关上帘子。 严堰自是看到了。 好半晌,阮进玉的手被冻得有些没有知觉了,他才终是愿意松开攥着帘子的手。他低头看,平日看着没什么血色的手此刻从指头往上爬,爬了半壁殊红。 “不比在宫中,” 阮进玉还没理解这话,双眼先闪过错愕,皇帝抚来他的手,手掌裹住他的手,像是熟练般的拉过去。 这话还有后半句,“没有手炉。” 阮进玉很轻的缩了一下,自然没有半分往回一点。也罢,这人的手很是暖,只是若要是面前的人不是皇帝,他就没这般觉着不好。 “陛下昨日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句,为君者,昏庸无能。 阮进玉不觉着他这是再说自己,但也没想到严堰能这么坦然到有些诚恳,“不说历来有多少昏君,我记着很久以前老师说四皇子读书少,老师说的不错,我皆不认识。” 所以,他认识的一共就这么一位。 他的父皇,承秋帝。 昏庸无能的先帝。 在阮进玉面前这么说,实在是让他一时有些不知作何应对,干脆挑着话里头别的说,“以前陛下还小,我那时,咳..也没什么见识的。” 严堰只笑,对此没有什么看法。也不知是接受他这话的说法,还是旁的什么。 其实才握了没多久,阮进玉就觉着整个手都烫,烫他的心痒痒,不太舒服。就又往回动了动,说:“不冷了。” 那丝丝冷风重新裹挟的冰寒飘过他手时,阮进玉才渐渐平复下来。面上没什么变化,无比泰然。 这一趟便是直入上京。 回京后阮进玉自是同皇帝一道直接进宫。 他已许久没有归来极乐殿,听来接驾皇帝的洪恩公公说前启在偏殿中等他归来。阮进玉道过谢就匆匆回了偏殿。 前启却是在偏殿。 自打看到进来的人时一颗悬了好久的心终于落下,脸上差点绷不住就垮下来,过来对上阮进玉的眼睛,开口颇有些说教意味,“大人你是文官!” “哪有文臣带兵出征.....在刀下冒险.....在外抛头露面.....” 第74章 “停,停,越说越不对,”阮进玉叫住他,“话不能这么说,文臣如何不能做?” “好吧我知晓你担忧我,”阮进玉压根不待他开口,“我还活着嘛!兔耳呢?” 兔耳和还是这般不认人,好不容易瞅到一眼,转眼又跑没影了。 阮进玉无奈,连喂吃的都不搭理他,甚是没法子。 他在偏殿待了半日,范生叛乱已经在宫中和城中百姓传开了,薛将军英勇殉国,也都知道了。众人都在惋惜。 薛将军的遗骸已经送去将军府。 今日晚膳还没吃,阮进玉就一个人跑出了宫。 薛府总得去一趟,他不想再等,当下就出了宫。 原以为将军府会有很多人来,其实没有,阮进玉到这门口,竟是一个来讣告吊唁的人都没看到。 整个府上无比苍白孤寂,今日雪停了,可先前积雪半分不减,到处发白。 他刚要跨步,边上来了人。 是霁北侯,还有跟在小侯爷身后的沈长郎。 霁北侯先一步到他面前,先说话的嗓音却是身后那人,“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他们比阮进玉还先来过,但是,薛字羡说,“哥哥不喜欢热闹,不必来看。” 所以,整个将军府才如此清冷。 阮进玉步子早已停住,既是这般,他当然不会再往前走。 “帝师晚膳用过了吗?”霁北侯道:“我还没吃。” 这个时辰从宫中赶到将军府来,自然没吃。 小侯爷说要请他吃饭。 面前俩人皆看着他,似在等他回答,阮进玉一时没有开口。再晚一些回去,怕是赶不上皇宫大门夜禁。 但这饭是小侯爷要请他吃,还真不太好开口拒绝。 “大人。” 错开他话语的声音是打身后的将军府传来的,三人视线一道被引过去。将军府中出来一人,是穿着一身白的周生离止。 “小侯爷,沈都督。”她同另外俩人见完礼,才对上阮进玉,“民女有话跟大人说,望大人留步。” 自是如此,阮进玉跟着她来到一旁。 这位姑娘入将军府十多年了,却是没人知道她和薛家俩位公子的关系。 阮进玉见过她俩面,但从未有过交集。 “姑娘何事说便是,无须多礼。”阮进玉一如既往的温和。 “越界了,”周生离止稍稍垂头垂眸,没敢直视阮进玉,“我是有事求大人帮忙。” “大将军此番殉国,薛家便只剩下薛字羡。”她说:“字羡一贯说自己没有抱负什么名头都不在乎。可,这世头如何可以什么都不要。” “陛下早晚会宣字羡进宫,忠烈抚恤。大人位高,劝字羡一言。” 怕是不止让他来劝薛字羡。 他一个帝师,位再高也和薛字羡没什么交集,但他身为帝师,和皇帝关系不轻易,这便对了。 周生离止的话说的委婉,阮进玉又怎能听不懂,他全然理解,点头应下,“我尽所能。” “那便谢谢大人。” 周生离止道谢完便离开,阮进玉转身过来,一转头,那边的人还在等他没有离开,这饭也是得吃不可了。只是,他眼睛一转,这一圈又多了个人。 光孚临原是笑嘻嘻的面孔在看清转身过来的人是何人是赫然顿住,笑没敢收回,如此僵硬停在原地,用腹语般的嗓音喊身边的人,说话嘴巴都没张,“小侯爷,我可能回家了要...” 霁北侯没觉着不对,只转过头来问,“不吃饭了?” 方才是他先看到人兴致勃勃问他们要去干什么,要跟着一道去上行街杏斋吃饭的。 “跑什么?”沈长郎一把按住光孚临就差乱跳的身子,“没礼貌。” 此时阮进玉已经走到几人面前,光孚临在沈长郎的强烈压迫下,还是扬着笑和面前的人打招呼,“你你好,啊,帝师....大人!” 阮进玉一贯面带微笑,今日心情一般,但基本的礼貌还是在的。也没觉得有何不对。 于是一行人往杏斋而去。 走在路上,阮进玉也终于感受到了不太对,光孚临有意躲着他,连走路都是如此,整个人几乎快要黏到沈长郎身上。 沈长郎惯来脾气不好,自然是不耐烦,但今日却没赶他。 走着走着阮进玉莫名就到了二人中间,霁北侯和沈长郎。 霁北侯本也什么都不知,没察觉谁的不对劲,边看路边和阮进玉开口,“我觉着帝师挺合眼缘的。” 阮进玉笑笑,面上礼不能丢,“小侯爷谬赞。” “你看我做什么?”霁北侯对上沈长郎的目光,“觉着我说的不对?” 沈长郎又非要接话,“惯来只听闻小侯爷欣赏武艺高强、骁勇善战的。” 霁北侯自己就是武将,也是出了名的喜爱能人将士,功夫好的,善战的,会武的。 至于阮进玉,显然一个也不搭边,用以前沈长郎的话来说,甚至还有些矫揉造作。阮进玉之前不觉得他说的不对,如今,确实就是连剑都拿不起。 但今日阮进玉眉间轻轻一拧,没往俩侧看,嗓音温然,“我要愧不敢当。” “不是,”沈长郎这话接的比方才还快,“只...” 后面的话他忽然一顿说不出来,他不是认为他要愧不敢当,只是觉得不要经常如此,手无缚鸡之力也敢单枪匹马的往那险地闯。 算了,沈长郎吞下这些话一个也没说出来, 小侯爷面不改色,自若而谈,“早听闻沈都督铁面寒霜,或是不太能懂我对帝师的欣赏。” 沈长郎不说话了,闷声走着路。 光孚临一直黏在他外侧,觉着他步履生风越走越快,再度跟上忍不住去拉他,“沈长郎,你们有点奇怪。” 他看不懂啊,甚至有点害怕,“沈长郎,其实我觉得这顿饭我们不一定要吃的。” 沈长郎瞥他一眼,光孚临立刻闭嘴不说话了。 在后头又落下一步,才终于开口槽他,“奇怪!” 他今日本就是来将军府看望薛字羡的,再跪一跪将军,谁知道将军府的门都没进,被拉去吃什么饭。 在杏斋这顿饭吃的,令他终生难忘。 阮进玉心大,自顾自吃了饭,就好像交个差一样,吃完就要走。 霁北侯喊住他,“宫门夜禁时辰过了吧?你...” 他原是想问他要不要去他那里凑合一晚。 另外俩人也闻声看着。 阮进玉淡淡摆手,“无妨,我有去处,就此别过吧各位。” 从杏斋出来,阮进玉往与他们相反的路走。 霁北侯看着人的背影,知晓身旁的人还没走,缓缓抱着臂,“沈都督,你很是不对。” “……” 第67章 论其道02 阮进玉去了傅予烨那小院。 他原本是告假, 今年过年在息错山陪义父的,但是出了这么一趟事,也就提前回了上京。 这么冷的天, 外面白雪覆盖, 厉九欠居然还在院子里坐着。他全然不怕冷, 斧子被他丢在一旁, 落了层薄薄的雪,他没管, 此刻坐在这里看着手中的木简书卷。 阮进玉过来和他打了个招呼,厉九欠愣了一下, 才平淡的抬手, “你来啦。” 和他说, 傅予烨此刻在屋中,便让他进屋。 厉九欠没有跟着一起进屋,阮进玉自己走来。门自己打开, 傅予烨跑到门口来, 笑面嘻嘻, “我听到哥哥的声音了。” 傅予烨看了看他,又往他身后看看, 没再看到旁的人。 阮进玉先开口和他解释,“近来宫中事多, 他抽不开身。我便自己来了。” 上次答应小孩了, 说好以后如果来看看他,会和严堰一道来。今日他却自己一人来了。 这次纯属是意外。 但也怕小孩失望,便这么说了。 傅予烨没太大失望,转头就来拉他手,“小雨夜, 今夜收留我一晚可好?” 这话一听来,傅予烨笑得更加爽朗,小脸还装模作样的抓着阮进玉的手领着他往里走,“我的荣幸!” 这个小院一共就俩间屋子,阮进玉今夜在傅予烨屋子里睡得。 “哥哥你睡里头。” 阮进玉上了床,傅予烨才在他后面上来,自己拉着被褥盖好还不忘转头把被子往阮进玉那头扯扯。 已经挺晚了,这小孩眼珠子转来转去就是不睡。 阮进玉躺着没动,“怎么还不睡?” 听到声音,傅予烨眼珠子立刻转到他身上来,“哥哥你留在京中过年吗?” 傅予烨更多的是惊,他没想到阮进玉这么快就回京,原以为阮进玉告假后今年就不再回京。 过年自然也不在上京郡。 “是的。” 他眼睛不眨了,就这么瞪着看身前的人,“那我能和哥哥一齐过年吗?” 那日,他该是在宫中,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宫,阮进玉无法现在答应他,只能摸摸他的脑袋,“睡觉吧。” 第75章 傅予烨也乖巧的没再开口,真就闭上眼了。 一觉醒来.....阮进玉又被冷醒了,他手脚冰凉,浑身都寒。 干脆没再睡,将傅予烨的被子盖好自己下了床。 他刚起来,身后就传来小孩声音,“哥哥要走了吗?” 傅予烨也醒了。 阮进玉走过来,温声对他说:“要回宫了。” 又是回宫,傅予烨点了头,没再说话。 阮进玉从小院出来,直接回了宫。却是在宫门处,遇到了要刚下马车的薛字羡,还有他身侧的周生离止。 进宫面圣。 阮进玉先过来的目光和周生离止对上,后者朝他颔首。 随即薛字羡也看过来,阮进玉和他们一道走入宫廊。 薛字羡还是之前的模样,发束都没梳整齐,斜着眼看来带着几分无畏的随意。身上的公子气还没散,只是眼底多了些颓和浑身上下不知哪里透出来的不爽。 一道来到极乐宫,阮进玉原是回宫打算直接回他偏殿的。但这不是撞到他们进宫面圣来了,走到书阁外,周生离止又看了他一眼。 阮进玉没有停留,和他们一齐到的书阁殿前。 洪恩进去通禀后才出来传话,“进。” 三人一道往里走,到门口,洪恩悄悄拉了下阮进玉,“帝师,你也要去吗?” 洪恩自是也知道今日薛字羡和周生离止进宫面圣是为了个什么,所以才问这话。 但,今日阮进玉来书阁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和他们一道在外头等着洪恩先通禀给皇帝,所以,洪恩自然也跟皇帝讲了。 “陛下有说不让我进吗?” 那没有,洪恩的身子更加弯下几分,没话说了,“帝师自有帝师的考量。” 便退却殿口了。 阮进玉落后一步跟上他们。 毫无疑问,今日的面圣,就是陛下要抚恤忠烈。 薛无延是为国捐躯,壮烈牺牲,将军府就这么一位后辈,能给的全给了。按理说,薛字羡是薛无延的弟弟,薛无延的侯爵功勋可以由他袭爵。 只是,薛无延当着圣上的面,道:“那是哥哥的功勋,我不要。” 他不接受这从他哥哥那儿袭爵来的侯位。 果不其然,周生离止确实了解薛二,和她说的一样。阮进玉在一旁听着,自然想起了昨日周生离止和他讲的话、求他帮的事。 只是,皇帝在薛字羡开口之后并没有强求。 阮进玉一时找不到时机去开口,实在不知如何帮周生离止劝说薛二接受这个。他也能理解薛二此刻的不要。 薛家上一辈,也就是薛无延薛字羡的父母双亲,皆是为国捐躯,死得壮烈,那时承秋帝要将薛父的功勋爵位袭给大子薛无延,薛无延也没要。 后面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在战场上拼回来的。 如今,薛字羡也不要。 但他和薛无延不同,他不当武将,不会走薛无延的路。 周生离止适时开口,“民女有事一请。” 皇帝看她一眼,只道:“说。” 周生离止虽流的不是薛家的血脉,但,到底是薛无延亲口承认的薛家人,无人能挑她的理。 “民女今昧之,借着薛府的名头,求陛下,许民女入朝为官。” 不仅阮进玉和严堰看她,连薛字羡都带着那双有些颓气的眼看过来看她。 确实意外。 倒也不能说冒昧,宫中并非没有女官。南玉朝堂,女将都有,是国君治下之能,女官而已,不稀奇,没什么不能上朝堂的。 薛字羡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没再有多的情绪。 现下话头在皇帝那儿,同不同意只看他。 却偏偏皇帝要在此刻来看阮进玉,阮进玉不知如何开口,只缓缓的眨了俩下眼。 “孤,允了。” 皇帝同意了。 至于给个什么官位,后面再说,薛字羡和周生离止退下了。阮进玉后一步才退下。 周生离止只和他说了前面薛字羡的事,没提她的事啊,今日有些措不及防。但到底,周生离止满意了。 这姑娘,确实聪明。 至于她的官位,确实不太好随意给,阮进玉才听说,周生离止原本也是世族之女,只是后头家道中落。那么这位姑娘,自然是通问达理、才高八斗。 进宫当个文官没什么不行的。 只是她向皇帝请官时用的是薛家的名头,那么她的官位也不能敷衍了给,但又不好给太高,不然朝堂众臣肯定有异议。她到底不是名正言顺薛家族谱的人。 正当皇帝拉着阮进玉沉吟不觉时,太后忽然出现了。 太后说,她宫中缺人,让周生离止入寿慈宫,到她跟前当位女官,倒能免去朝堂众人的异议。 阮进玉带着这意思去将军府问周生离止,后者没有半分犹豫便答应了。 他看着面前的人,继续开口:“只是,如此这般,你往后就得入宫,无事不得出宫。” 她就不能随时随地回薛府。相当于,离开了薛府。 阮进玉说这个有俩个让她想清楚的点,一个是上头这个,还有一个便是,薛府如今就只有薛字羡和周生离止。 周生离止也如薛字羡半个长辈、阿姐。至少薛字羡和薛无延一样没有把她当外人。 但若是她入了宫,薛府便自此只有一人,薛字羡便自此只他一人。 而且,前路半分不明。 “先谢过帝师,”周生离止浅笑道:“我知道的,以后,望帝师多多指教。” “你何必谢我。”阮进玉真诚否决,他又没干什么。周生离止请他帮的忙,他也没帮上,薛字羡还是没有接受袭爵。 周生离止没有说话,只是浅浅的笑,随后就此别过。 ...... 薛将军的事,差不多就此为止,薛字羡不想招摇的接受这么多人的看望,阮进玉到底都没进到薛府去看薛无延一眼。 至此,年关将至。 霁北侯的话薛字羡和周生离止都没听,他劝不动便也没有法子。缇雅雅告假出宫,和霁北侯一道回了北地。 过完年,春闱就要到了,所以蓝岐郡蛮异郡的官位空缺倒不是很着急。 京中已经到处开始张灯结彩,预备着过年的事儿。 宫中新正,当夜新正宴属是皇家亲宴,去的都是皇亲,再无他人。 阮进玉想了想,他当然也是不需要去的。 所以今日趁着此刻书阁没有旁人来,皇帝也无事,就提了一嘴那日要出宫。 皇帝恹恹一抬头,“让傅予烨进宫就是。” 意思是何必他出宫,可以吧傅予烨接进宫。 阮进玉思索后开口,“额,这样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说完阮进玉又立刻后悔,对上对面抬头不说一句话却了然的眼神。 规矩此刻就摆在他眼前,还提这个做什么? 严堰缓缓开口,道:“我让人去将他接进宫。” 如此,便就这样定下了。 之前不想让傅予烨进宫,是因为平日宫中到处都是规矩,小孩子脾性不适合进宫。 不过,总归是过年,阮进玉想,雨夜应该会希望和他们一起过。 第68章 论其道03 皇帝真让人去直接将傅予烨从宫外接了进来。 阮进玉见到他时, 小孩乐开颜,不过傅予烨是个懂事的,知晓现在身处宫中要注意言行, 所以见到阮进玉了也还规规矩矩的站在那宫人的身后, 待阮进玉朝他伸手他才过来。 阮进玉忽然想起, 便问他:“你进宫, 厉九欠该一人在外了。” 对,傅予烨院子里还有个人呢。 傅予烨跟着他往前走, 一瞅左右俩边再无其他宫人这才佯装端正开口,小脸正色, “大九他整日沉迷书卷典籍无法自拔。我昨日问他, 他都不知今日要迎新正。” “好吧, ”阮进玉点头,“看来他是不会觉着少了你无趣的。” 傅予烨小脸依旧端正,也跟着摇头, “不会的。” 阮进玉将他带回偏殿。 傅予烨这是生平第一次进宫, 眼珠子到处转悠, 看哪都好奇。 他自出生不说锦衣玉食,到底也不愁吃穿, 他爹有段时间很有钱,带他到处去玩, 也算见识了不少好东西。 但今日进宫, 之前见到的与之相比,竟是哪里都比不上一分。 “哥哥你是不是很有钱?”傅予烨不禁感慨。此刻已经到了阮进玉屋子里,他这张小脸再也绷不住的开始乱动。 “哇,这兔子也是哥哥的吗?”小孩瞪着眼睛看它,“我娘之前跟我说, 宫中规矩甚多,这些规矩里头原来不包括可以养宠。” 其实也不是,宫中养宠当然也是有规矩的,比如宠物的种类和饲养规格,要与其主人的身份挂钩。 不管谁人可以养吧,这总归是不包括了他们这些外臣内臣的官僚成员。 但,阮进玉想,这兔子是皇帝丢给他的,那么,算是皇帝的宠儿,也不能列在规矩里说吧? 第76章 阮进玉没法和傅予烨解释,转言问他:“饿不饿?渴不渴?” “有些饿了。” 正巧此刻前启进来,一进门看到屋中有个半大的孩子,前启活生石化般惊住了,缓了好半晌才跑阮进玉身边来,指着那边正在和兔子玩的小孩讶异而道:“大人,这是哪家的孩子?” “总不能是你的孩子!?”前启死死盯着阮进玉,“什么时候的事啊,我不知道呢!” “自然不是,”阮进玉苦笑一声,觉着他这话也是奇,“你在说什么呢,不是。先且不说这个,后面我再讲与你听。上些吃食来。” “哦,”前启回正身形,恢复往日形态,言正开口:“差些忘记了,洪恩公公在外传话来找大人。” 洪恩传话,那便是皇帝找他。 这个时辰,差不多也到皇帝用膳时辰,可今日宫中不是新正宴?皇帝还找他吃饭吗? 阮进玉没想,去那头拉起坐在地上的傅予烨,他怀中抱着兔耳,先愣一瞬,“它竟是让你抱。” 随后也释然,好像是谁都能抱它,偏不让阮进玉碰。 阮进玉还是先问他,“去见皇帝吗?” 傅予烨了然,“他找哥哥你吗?我也要去吗?” “看你想不想去。” 其实不想去,但阮进玉肯定要去,傅予烨便站直身子立刻回话,“想去。” 傅予烨一直没和他讲过,自己在心中想过很多次。就是那位皇帝看着甚是吓人。 也不是,就是一个人怎么能一会笑面相迎,看着很好相处,一会又虽面上带笑,看着却像是要藏着刀不注意就要死他面前一般的可怖。 傅予烨想了好久也想不通。 只是脑中一直记得,他娘以前和他说过,历来君王之气无比煞人,所以该是因为这个。 但傅予烨又觉得他娘说的不是全对。 若是他阮进玉哥哥当上皇帝,就断不会有这煞人之气的。 阮进玉带着傅予烨出屋,跟着洪恩一道去了正殿。 他们到时正殿中无人,洪恩对阮进玉道:“帝师,稍等片刻,陛下还未归殿。” 皇帝这个时辰该是去后宫了。 阮进玉点头,拉着傅予烨进了正殿。洪恩仍在门口守着。 这正殿他也不是头次来,很是稔熟,傅予烨见洪恩没跟上来此时又只有他们二人才扯扯阮进玉的衣袂开口,“哥哥,方才那位公公说这是皇帝的寝殿耶?” 阮进玉有问必答,“是的。” “那我们就这么进来,不会被拖出去杀头吗?” 阮进玉微笑然道:“不会的,陛下准许了。” 只是,皇帝他却是久久不见人影。 再次进殿的人,还是洪恩,他来传话,“帝师,陛下那边忽是有事。” 忽然有事过不来,便让他们先用了晚膳再说。 这是皇帝传的话。 洪恩令下人将晚膳布上。阮进玉只是点头来,就也不等了。 晚片刻那边新正宴也该要开始,皇帝自然是要去,去了一时半刻不会过来。 今日晚膳布的比平时还要丰盛些,统共就他们二人,吃是定然吃不完的。 傅予烨看着阮进玉吃饭比他还要慢慢道道,半天才动一筷子,忍不住开口:“哥哥,你为什么吃饭跟小孩子一样。” 阮进玉苦哈哈的对着他扬扬唇,“你多吃些。” 这才一转眼发现傅予烨面前的碗空空,已是一整碗下了肚。便空出手来给他又夹了不少。 这会没旁人,傅予烨也不拘谨,什么都吃,就怕没吃饱。 殿中又来了人。 坐在椅上的俩人双双往殿门看去,却见来人仍不是皇帝,也不是洪恩公公。 他着一身常见的侍卫服,走上前到阮进玉身前站住,俯腰拱手,“大人,宫宴出事了。” 阮进玉没急着去钿落园,先让前启把傅予烨送出宫。 转头才往钿落园去。 还未进到宴会席,阮进玉先看到了洪恩。 洪恩站在外头显然不安。 阮进玉问:“来人是谁?” 洪恩这才看到身后的人,收回神色,答:“摄政王。” “严掺,摄政王?” 他们南玉未见得有过什么摄政王。先帝一直独揽大权,那时不能有,现在皇帝是严堰,更不会有。 “是,摄政王此番回宫,手握先帝御笔诏书。”洪恩向来说话做事稳妥,此刻一口一个摄政王,想必是其中局面发生转变。 严掺,承秋帝的亲兄,阮进玉少时进宫,那时严掺还在,不过这人出了名的纨绔,出了名的又不爱功名。 承秋帝是个多猜善疑的人,自坐上皇位之后对他有威胁的一贯容不下。典型就是符王。 这么多兄弟手足,只有严掺能好端的留在宫中无所事。 只是再后来,严掺依旧出了京。 但那是他自请出京的和承秋帝没什么关系。 如今,他不仅是回来了,还要回来当什么摄政王? 要知道什么样的情况朝廷会有摄政王这等揽权宽大的存在? 一,君主年幼或是君王位空缺,二,坐在位子上那位无法处理朝政。恐耽朝政才会有摄政王。 现如今天子是严堰,俩者都不存在。 阮进玉思索再问:“那诏书上写的什么?” “孤诏:严掺,永承南玉社稷之责,为摄政王。” 阮进玉眼都没眨一下,“没了?” “摄政王说,承秋帝立南玉天下,几十年春秋才有如今光景,如此,这封诏书便永承天令。”洪恩此刻说起来是面不改色,“这位殿下,手握承秋帝的私印玉玺。” 这便能理解了。 南玉的天下,确实是承秋帝打下来的,他是南玉的开国皇帝。 若是如此,承秋帝来这么一手,怕是早知道严堰狼子野心,如此在那个时候就将私印玉玺给了他。 现在,他便承先帝的意,回了上京,要承承秋帝给的摄政王之名。 到此时,阮进玉已经大抵能知道今夜这宫宴里头发生了什么,偏偏今夜是家宴,里头全是皇亲,他这一出,倒是时机好。 阮进玉还是站在这里,再看洪恩一眼,“陛下容下了他?” “是的,”洪恩肯定回复,“陛下容下了他。” “帝师进宴席吗?奴去禀报。” “不用。”阮进玉否决,随后离开了这里。 既然皇帝都已经容下了这位摄政王,新正宴继续进行,他没必要此时进去。 又出了钿落园,阮进玉走在宫廊上,正是若有所思才没看到后头的人。 他回了神,迎面那人停下身形,往他面前一站。 摄政王身旁还跟了好几个宫人,他这才示意这些宫人先离去。 他道:“好久不见。” 阮进玉面色淡然的点头,“好久不见,殿下。” 不管是不是摄政王,总归也是个殿下。更何况如今严堰认下了他。 阮进玉和他,不算熟。只是严掺和阮铮挺熟的。他不过是个小辈,礼还是足的。 “这次仓促,本王回宫,方才定下寝殿。”严掺慢慢道来,“本王原是不挑,知道锁铜院还空着。只是小皇帝偏要将清捻殿拨给本王暂居。” “本王原是想着当年总是去锁铜院找阮铮,倒也还算熟。”严掺上下看了一圈面前的人,“不过,清捻殿离小七那儿不远,也算合适。” 锁铜院,是阮进玉搬到极乐宫偏殿前的住所。也是当年阮铮在宫中时的住所。 至于这清捻殿,在清霜宫前头,确实离释王不远。 小皇帝是他侄儿,他口中的小七、也就是小释王自然也是。 只是,阮进玉听到这里才微微抬了抬眼。严掺和他讲话颇有种见到熟人随口而开的感觉。 严掺跟着他一道往宫廊前走。阮进玉也不知如何回他的话,只是脸上带笑的听着他出口的话,待他说完,阮进玉才颇是无心散漫的点头,“是合适的。” 阮进玉没想到严掺会在这道上,原以为他该打那时候入席就在席间。 现在席还没散他就已经走了。 当真是,令人无法不感之颇多。 ----------------------- 作者有话说:这几章剧情节奏会有些快,因为我实在受不了了,他俩感情发展不要是平淡。 故而舍弃冗长,直奔主题—— 第69章 当面锣对面鼓01 阮进玉回到极乐宫时, 殿内空无一人。 傅予烨已经出宫。小皇帝此刻是还在宴席没有回来。 极乐宫的宫人见到阮进玉上前为之侍侧,“帝师去哪方殿?” 正殿、偏殿,还是书阁。 “正殿。”阮进玉平和开口, 小皇帝当时便已传他去正殿, 只是自己一直没来。如今, 还能去等上他一等。 正殿中一贯宫人不许进, 连殿门口来往的人都不多。 宫人随侍阮进玉到殿门前,就没有再往前, “帝师有事叫奴。” 第77章 阮进玉不清楚宫宴那边发生了什么,总之, 他在正殿待了许久。天已经黑了, 月亮挂上头。还是没有看到小皇帝的身影。 他看着窗外的景色, 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今晚的雪夜同样带着月色的柔和,银光泛白。阮进玉出了正殿,他眯着眼看了一圈, 最后踏出了极乐宫。 不是漫无目的的走在宫廊上, 这俩道宫廊走完, 他在一方园亭停下。 园亭中,有一抹白色的身影。 他走上前, 停在亭子外的前路最尽头,就是没有跨进那方园亭之下。 这一方之外一览无余, 空无一人。 “今日一过, 该走了。” 那人的双眼在这银月下,晦暗不清。阮进玉确实看不清,只能堪堪看到那人的一方侧脸之影。开口的声音,没有温和,只有带着同雪一样的无温, “前段时间你明明都已出宫,为何还要回来?” “因为什么?” 阮进玉面对这个问题始终没有答案,他一直未开口。 “好,”对面的人也不急不恼,略显平缓的声音依旧不带情绪,“我只问你,如果我此番出了宫,那你呢?走吗?” “我不走。”阮进玉连气都叹不出,但这话回的快,“我知你想说,但,我不能走。” “我确实不知你的执着在何处,”那人点头,嗓音忽而带上一些嗤笑,随即转淡,“阿裘,把他送走。我离不开皇宫。” 其实不是离不开皇宫,怎么可能离不开皇宫。 只是,只是......阮进玉有自己的执着,这人,也有自己的固守。 这人,即是先如此和阮进玉这般说,现在换成对方,阮进玉也没法说。话是被阮进玉自己堵死的。 阮进玉连劝都劝不了。 他这口气终于还是叹出来了,最后只道:“我有把握。他,不会有事的。” ...... 阮进玉走到极乐正殿时顿了一步,那殿中此刻还如他方才离去那般,没有变化。小皇帝还未归。 他没有多停留犹豫,再次迈步进去。 这方正殿他不是没住过,已经驾轻就熟。殿中无人,还是一如往常的清冷死寂。他往那方椅坐下,并未乱走乱看。坐下之后,缓缓收神。 他卸下心神,最后意识也浅淡起来。 天还是冷,冬日的天他很是喜欢,却十分无奈于自己身子完全适应不了。 这点他并非不知,只是寒凉刺骨,刺的他此刻无比清醒。 感受着那寒风一点点侵入自身,阮进玉头倒在胳膊,半合着眼,依旧有浅浅半片银白入眼。 直到听到身后悉数的声音,他才抬了头转了眼过来。 是的,小皇帝归殿了。 此刻刚走过来,于他身前一些,对上昏暗中人的双眼,辨不清黑白。只是声音沉溺在黑暗中有些浑浊,“为何在这?” 阮进玉自己也不知在这坐了多久了,那窗子甚至都是开着的。冷风习习,他的睫羽一颤,只缓声道:“陛下宣我来此。” 俩人说的不是一件事。 严堰没与他纠缠这个,走过来,“何必等我。” 他拉上椅子上人的胳膊,继续开口,“我今夜,” 皇帝话没说完,阮进玉轻咳上一声打断了他,随后借着他的力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面前的人,“我好像是,又染上风寒了。” 脱开人的手,阮进玉往后退一步,有意拉开些距离,“小雨夜已经出宫。我先回偏殿了。” “急什么?”严堰在其身后一步跟上,“宫宴之上的事,老师该是知道了?” 快要走到门口的人赫然停住步子,知晓那人已到身后不远处,却是依旧没回头,并未否认他的话,“洪恩同我讲了一些。 面前就是殿门,可此刻这正殿殿门是合上了的。 小皇帝再次动身,跨步到阮进玉身前来,与他对上面,隔开了那门。 这会离了窗那边更是有些眼前不清,但阮进玉心中十分清明。面前的人本就比他身躯高大,看不清辩不明的黑夜下,更是显得一股莫名的压迫。 面前的人满不在乎同他开口,“风寒而已,染便染了。” 意思是就算就此将风寒染过给他也无妨。 意思是,无需为了因为这个离开此处。 阮进玉不觉低了低眼,移开话到上头另一个话去,“陛下容下了这位,摄政王。” 严堰甚至能至自己亲兄弟武安王于死地,又是如何能容得下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严掺,还要的名头是权力地位甚大的摄政王。 “老师可知一点,摄政王心中的储君位,从始至终都是贤王。” 也就是之前的太子。 承秋帝时,早早便给了太子储君位。而承秋帝能容下唯一的一位血脉兄弟,只有这个严掺。因为严掺完全与他同心同德。 所以,严掺和承秋帝一样,储君即位,才当时他们心中之道。 既是如此说,便是更不能理解严堰此番行径了。 贤王本就在朝中党羽众多,武安王不是能与他相较的。严堰这位地位并不稳固的新帝,该是想方设法极力铲除贤王的势力才对。 而不是这般,增强扩大了他的势力。 严堰却只道:“留他,因为对于当年的事,他知道甚多啊。” “当年这么多事若是没有一个人记得,岂不无趣。”严堰往前一步,更靠近他,低头,俯视,沉声问他:“老师觉得,不对吗?” 阮进玉想错了一点,严堰这个人,心眼实在小,记仇!记仇的很! 武安王是头一个,摄政王则是第二步。 看他此刻这般模样,是计较的很。 那么如果不到最后,严堰是不会收手的? 那么,他呢? 阮进玉心底已经想过一遭了,他不确定,但再多话也不能开口问。最后只当不知道,“陛下自有考量,我无足轻重。” 又没忍住,偏头轻咳俩声来。 “明知自己不能受寒,”严堰上前将人拉过带着往里走,“我今日有事耽搁,你就是走了我也不能怪罪了你。” 这殿里的床榻阮进玉不是第一次睡。但今夜实在晚,小皇帝非说偏殿无人顾得上他,不让他走。 “我令人去煮驱寒汤,老师晚些再睡。”严堰将人轻轻一带把他带上了榻,自己亲身下去吩咐了宫人。 阮进玉思绪渐平,直到外头再次来了人,驱寒汤送过来了,小皇帝也过来了。 阮进玉自是没睡着。严堰亲自将汤碗拿过来,不待他多说阮进玉已经支起腰身。 暖热的汤划过舌尖入喉再进肺腑,灼热感觉从肺腑烧起来一瞬。 这驱寒汤入口还有些苦涩,怕是还放了一些别的药材。 那苦涩此刻在他整个口腔蔓延开来,他下意识拧拧眉骨,脸也跟着一皱。 “睡吧。” 然后,严堰看他躺下,才终是离开了这方正殿,这是又将正殿让出给他了? 阮进玉动了动还有些苦涩残存的唇部,悄无声息的收回视线。 又一觉睡得头昏脑胀。 不过和之前不大一样,头昏依旧是有些昏沉,并不严重。 今日这进殿的宫人不是洪恩,阮进玉多看了他一眼。 他手上端着一碗驱寒汤,和昨晚那是一样的,想来还是皇帝的吩咐。 “陛下人呢?” 宫人答他:“忙于政务。” 阮进玉点点头,起了身,“我去书阁。” 可宫人没走,却告诉他,“陛下不在书阁。” 忙于政务却是不在书阁。 再问他多的,这宫人也不知道了,阮进玉也没多话为难人,让他下去了。 后面从正殿出来之后才知道,皇帝去了后宫。还听说,小皇帝往摄政王那里跑了好几趟,其深为看重之意不用多说。 有宫人道,那叔侄二人,关系甚好? 阮进玉对此事没有深究,他这俩日也有事干。 那夜染的风寒,完全不像之前。好的很快。 今日天还未黑,阮进玉回偏殿自己这屋子,便吩咐前启去将屋子的门关了上。 前启关上门了才过来问:“大人,今日歇这般早吗?” 此刻天都还没黑。 “我头晕,身骨乏力。”阮进玉面不改色就张了嘴道:“要休息,你先出去。” 其实不想睡,也根本睡不着。他淡然的躺在床上,连眼都没闭,就这么躺了好一会,只偶尔会动一下身。 前启得了吩咐必是不会再进来。只是那门,有人来开。 阮进玉闭了眼,直到感受到人渐渐靠近才再次睁开眼。 严堰径直走过来,手一放就放到了他的半边脸上,给阮进玉吓得一惊连话都忘了说。 严堰皱巴了嘴,“为什么不见好?” 阮进玉才缓过神,状而镇定的开口,“其实没有,快好了,风寒这等病最拖时儿。” 见面前人的脸还是皱巴着,阮进玉抬手握住脸上那只手,让他感受自己手上温度,开口说话却还是带了些沉沉的鼻音, 第78章 “我浑身都是凉的,这么一比来,便是寻常的。” 他的手,更是寒凉的吓人。 偏偏他屋中的炭火从来没有断过,每日都烧得很旺。 可还是不见作用。他永远仿佛置身外面的冰天雪地。 阮进玉肯定的开口,对他道:“驱寒汤,有用的。” -----------------------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当面锣对面鼓02 这人的肌肤比他想象的还要滚烫。 他也感受得到背后之人湿沉的呼吸。阮进玉心一横, 干脆身子一扭,翻转过来,和那双深沉如墨的眼对上。 皇帝一动不动, 就这般睁着眼直道道的看他。 阮进玉垂下眼帘, “这样不合规矩。” “不合便是不合, ”严堰对他挑挑眉眼, “老师很在乎吗?” “倒也不是,”阮进玉平躺过去, 看着在月光下都泛着金灿灿的顶上,平和而温柔, “我时常在想, 我这幅身子, 应该是活不了多久的。所以该是用不着在乎的。” 但是此刻置身于此,难免不由的生出一股禁忌之觉。 帝师缓缓的摇了摇眼睛,说了一句很是没头没尾的话, “该是不太对。” 小皇帝一直侧着身, 此刻抬手往后绕, 抚上边上人的后颈,稍稍一用力就能使他面向自己。 灼热的掌心托着他的后颈, 使他更加清醒一分。 小皇帝看着他:“不就是个风寒?身子差点多养养便是,又不是大病重疾的, 老师在说什么?” 阮进玉此刻还有心洋洋一笑, “反正也不是头一次了,陛下不会怪我僭越的。” 说完他往下缩了缩身子,伸手圈住了面前的人腰身。 很暖,这暖意是带着气的,像是能就此蔓延过阮进玉整个身。 俩人就是这般躺着, 阮进玉较他身形瘦弱很些,明明是阮进玉抱着他,此刻却像是小皇帝将阮进玉整个圈在怀中。阮进玉一抬头,只能看到他半张脸。 只有手,其余的阮进玉没敢乱动,声音闷闷的在下面开口,道:“我想睡觉了陛下。” “闭眼。” 意识没沉下去时,他听到了回应,随后才彻底松懈下去。 这一整个冬日,每个夜晚他睡的都不好。 寒凉日日夜夜的提醒着他,小心这副病骨支离的身子。他也没有办法。 这感觉,好疼的。 疼的人意识都迷离。 只是他,越痛,越清醒。 ...... 阮进玉是被声音吵醒的,有人来找皇帝。 是谁他不知道,又昏昏沉沉的迷去了眼。只是合着眼也能感受到身边人的离去,以及离去时勾着他的脖颈同他讲话。 阮进玉好像是回了一个“好”,他不记得了,应该是。 再次醒来,他是被惊醒的。 他同前启确认了时辰后立刻起身,“可有来人?” 前启不明所以但有问便答,“陛下走后,有人来过,不过没说什么,我没见过不认识的。可能也是找皇帝的。” 早上皇帝离去是有人来偏殿找他。 头一位前启没见过,后一位他同样不认识。 前启看着他匆忙将自己收拾妥当就要出殿,“大人去哪?不先用膳吗?” 阮进玉回头,“你听好,若皇帝再来立刻找人来通知我。” “宴请摄政王。”前启点点头,“陛下应该一时半刻来不了。” 听到这话,阮进玉整个身子忽然一顿,“你说什么?皇帝去宴请摄政王了?” 前启啊一声看他,随后继续点头,“头一个来找陛下的自称是摄政王的人,准确的来说,不是皇帝宴请摄政王。但规格治下,还是这般说了。” 前启还补充一句,“据说几位王爷都在。” 阮进玉彻底转过身子来,半分要走的意思都没有了,“你说什么?” 前启没懂他的诧异,只是面色镇定的说着阮进玉要听的话,“几位王爷,小皇帝,和那三位王爷。” 这不是什么宫宴,不过是皇帝还有摄政王以及京中几位王爷的家宴,喝喝酒谈谈天罢了的。前启不太理解为何他会震惊。 至于王爷,宫中一共就只有三位王爷。 武安王被贬出京后,他口中的王爷还能有谁?贤王,还有小释王。 阮进玉出了殿,前启后一刻跟上去,他这次出门连大衣都没披。 只是前启出来时已经不见人的踪影。不知他是去的何处,但若是这等天不匹披件绒衣,以阮进玉这等身子必是不行。 所以前启还是出了极乐宫。 这个当头宫中的人不多,阮进玉向来再宫中没什么认识的人更别说急着往哪儿去。 前启当真一时楞了一会,随后才迈步往宫道上去。 这道宫廊还没走完,遇到了他出来看到的头一个人。 那人也看到了他,和他手中挂着的衣。 “沈都督今日为何会在宫中?”前启错愕一瞬后下意识开口问。 沈长郎斜眼看他,“本是不在的,宫中事多就在了。” 答完后指着他手上挂着的衣,“帝师的吗?你去何处?” “大人方才出门有些着急,外头风雪大,”前启不好意思的笑笑,抚了抚衣上毛领,“我自要给大人送去,只是我也不知大人去何处了。” “禁军巡徼宫闱,”沈长郎直接向他伸手,“给我吧,或许我能遇到。” 也是,他总归不知阮进玉去了何处,宫中哪哪都是禁军的人,沈都督比他遇见的可能大很多。 “如此,那便劳烦沈都督了。” 沈长郎在宫廊转了小圈,随后直接往钿落园那边去。他今日就进宫,是因为得了令。 也知晓金楼台那边几位王爷和皇帝的聚宴。 思索了一圈,阮进玉也去不了旁处。 却是没想到刚进钿落园就有人蹿了出来,挡在他面前。沈长郎下意识接住那手,随后才垂下眼看。 阮进玉有些急,呼吸都不太顺畅,方才脚步踉跄了一下才要没站稳。 因是迎着风雪在外头,他脸颊鼻头染上绯红,是被冻的。 沈长郎将他扶正,抬手把大氅给他披上,“你又是在做什么?搞得这般凄惨。” 他还是一如既往出口的话就直戳人心,也不加修饰。嗓音却是较往常平和不少。 沈长郎的胳膊没收回去,任他扶着缓气。 阮进玉深吸好几口气,平复了一些。半晌,才吐一口气抬头,抬起来的眼也染了一些不可言喻的红。这双眼就这么盯着他,那带着压抑的话随着吐气一道而出,“我,求你个事儿...” ...... 今日这宴,是请给摄政王的。 金楼台殿中中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小释王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来,他在此说不上话,只在最后方的席位端端正正的坐着。 殿中话语声多是贤王和摄政王,皇帝在最上头散漫的往口中送着酒水,该是再听,偶尔才看一看,一般不开口。 “释王小殿下,我有一笔账要同你算上一算。”严掺忽然一扭头,看向末尾的坐得端正的人。 “那年,你母妃濋叙,可是害惨了我妹妹。” 除去冬禧长公主,严掺还有位母族的表妹也在宫中,可惜早早病重,年纪轻轻便失了心智、癫狂不已。 濋叙濋美人,当年在宫中盛得恩宠时,嚣张跋扈,专行蛮横。 害得人不少,严掺这位表妹便是其中之一。 小释王错愕抬眼,他知道的并不多,但对他母妃的行径,自然是早早就听在耳中的。 此刻抬头,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偏偏上头的皇帝一丝开口截断的意味都没有。 贤王也跟着严掺在看他,眼神多是漠视。他也不满濋美人,对其同样厌恶。 严掺嗤笑一声,“当年我皇兄不计较。可是我这位做哥哥的不能不计较。” “如今我是回京了,”严掺猛的收敛笑意,张扬又凶恶的眼神看他,“你便替你母妃,代母受过可要得!?” 小释王猛的从位子上站起身,虽心头慌张,还是大着声驳了他,“即便后果如此,未尝不是她咎由自取!” 严掺生气了,他也不和他争口头上的话,手一挥,殿俩侧出来好些带刀侍卫。 小释王连忙抬头看最上头位子上的皇帝,那人依旧散漫无常,甚至已无端正坐姿翘着腿在看戏。 他瞬间崩溃。 皇帝怎么会帮他!皇帝也厌恶他! 小释王往后踉跄的退了好几步,也不忘冲里头大喊,“我母妃有错!他们又何其无辜!” “我不认!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认!” 小释王跑了。 跑出了殿,跑出了金楼台。 身后的侍卫以疾步跟上。而那几位位高权重的主儿,此刻稳稳起身,不疾不徐的才往外头走上几步。 释王下了金楼台,边上冲出俩人来,也是护卫,不过,是他母妃的护卫。 第79章 俩人护着他往外跑,再往前,释王无路可逃。 他的面前是皇宫东门。 可东门轻易不开,且有守卫。 此刻这门,依旧是紧闭着的。 只是俩侧已无路,释王退无可退、跑无可跑。 那么,就只能走这条路。 身后的人不追他了,那些侍卫手中握着刀剑,不再上前,只堵了他的后路。 而金楼台之上,严掺笑意明显。从这里能俯视所有,一览无余。台上他身侧有俩列整装的侍卫,手握弓箭,张弓拉满,蓄势待发。 只要一声令下,百剑齐发的射向下方的人,必死无疑。 可他意味不确,歪着头从边上人手中接过一把弓,双手一呈,递给边上的皇帝。 皇帝墨黑的瞳仁,面无表情的看着底下,接过了这张弓,动作散漫的一转手腕,轻松一斜睨,那箭头就指准了底下的人。 严掺在旁边道:“小皇帝,可断他筋骨,一寸一寸的让他疼,岂不比一箭穿心要令人愉悦。” 边上还有几十百号人等一声令下,确实能让他痛不欲生,再死去。也不叫皇帝这尊手费了力儿。 严堰一眼微眯,颇有兴趣的慢慢收手,力慢慢汇聚指尖,只待他轻轻一松。 却是这般无解的局面,也让他落了神,双眼依旧聚在底下一方之上,不过不似方才,他重重吸了气,原本歪着的头抬起来。 和方才不一样,眸子掐出水的拧紧。 阮进玉过来时,动作匆忙,瘦削的肩骨没能挂住那大氅,大氅掉落在雪白的地上,没人再管。 他搁着这般距离,轻轻吐一口气,脚上步子却是半分不虚,稳当当的站在这一分不移。 直直往那台上的人,再吐出一口寒凉的气,双目平静,无比平静的与那对望。 ----------------------- 作者有话说:跳的有点快,后面有解释 第71章 当面锣对面鼓03 皇宫的东门, 就此而开,释王临了时看了后头一眼,随后毫不犹豫迈步而出, 彻底离开了皇宫。 摄政王眯了眯眼, 那分笑意还没消失, 此刻转到了下方阮进玉的身上。再歪头过来看身边的人, 皇帝原本轻松捏着的箭尾手随着自己目光调转后移开了。 “小皇帝,这一箭你射不出去皇叔可以帮你。”摄政王扬起一只手, 稳稳的半举于空。 只要此刻他的手落下,身侧俩列弓箭手的将百箭齐发射下去, 也无需皇帝亲自动手。 “滚开。”看不出情绪的皇帝终于有了反应, 原是轻飘飘的声音压了三分沉。 摄政王并不恼, 反而嘴角一抹笑更加明显,“皇叔再告诉你一件事。” “你可知当年宠冠后宫的濋美人为何会被丢入冷宫?”严掺完全不带等他回应,自顾自说的起劲。还有更甚闲心往前扬扬头向边上的人凑了一分耳, “濋美人她与阮铮私通。承秋帝知道了, 怒不可竭。” 严堰终于舍得看他一眼, 那眼神,带着不藏于心的不悦之愤。 阴鸷的眼神狠了他一眼, “别动他。” 随后紧攥着弓的手一扬,弓被摔到地上, 这力大到这弓直接裂开来。而他, 带着气扬身而去。 阮进玉还能看到摄政王这笑眯眯的双眼,那人也盯着他看,好半晌,悠悠的下令。 “押了,关进大牢。” ...... 严堰是第二次踏入这方冷清的宫殿, 到此,他也了然,释王那小子能这么轻易逃出皇宫,是他们早早就在布局。 今日,正合了个好时机。 濋叙的清霜宫平日本就没人。今日同样,一踏进来,满地堆积厚厚雪层,路都被覆盖,无人去管。 严堰步子很大,沿着唯一的小道跨进殿。 这清霜宫凄凉雪白的地界,还有一位凄惨无声的人。 濋叙没走,此刻正坐在大殿中。平日从无来人的地进了人也丝毫不觉诧异。直到那人逼近,她才从椅子上起身来,往人前一站。 明知身份悬殊,也不为动摇。 小皇帝只身一人来此,此时面色迷狂。他步子大,较旁人高大的身形走着路都扬风带气,平日散漫态度尽收,一改而来的是放纵的猖獗。 他不重礼法,抬手扼着人的脖子带上窒死之样。 濋叙也像是失了理智,疯疯而笑。脸上却因濒死而紧皱,一字一字坚决吐出:“杀了我,我赔你这条命。” 严堰记事起只知道一件事,他的苦难,都是他母妃带给他的。 据说,他母亲不是南玉国人,皇帝将她娶来,也算是情重几日。再后来,严堰出生没多久后,母亲离世。 不是难产,不是因为生他。 而是,因为濋叙。 濋叙骄纵,那一年的盛宠独独只她一人,她张扬不敛。可一旦一位独得圣宠的妃子势头浩大到一个地步,甚至皇帝给她的权力愈发不可收拾时,外头便就有传言,祸国妖妃。 这本也和严堰母亲关系不大,但严堰生母是金国一位说得上名头的人物,她与承秋帝,事关的是俩国姻亲。所以刚入宫,她便被封妃。 濋叙这位只靠皇帝宠爱、身后并无母族势力背景的人哪能罢休,于是万般刁难。 承秋帝并不在乎,只一度放纵,最后严堰生母戚折夙被她所迫、因她而死。 严堰怎么能不要她的命。 只是,方才从严掺口中得知,濋叙被打入冷宫的原因竟然是她与阮铮私通? 濋叙当年入宫多久便专得了圣宠多久,这么一位美人,忽然有一日被钉下高位彻底不能翻身,无人得知其中缘由。 但若是严掺这么说,就能解释得通。 阮铮,承秋帝十分重用的权臣,一位文臣在朝权力碾压一众重臣。 他们二人私通,承秋帝,怎么能不怒不可揭? 加之今日之事,是阮进玉所谋划.....除了他,没人可以在他面前摆出这么一盘局。 想到这人,严堰的气顺了一分,后又再次跌掉。起身扬手将人一甩,厌恶至极得不想触她一分。 严堰站在那,居高临下,睥睨她,“你如今全盘咬死。我同你耗。” 一顿,再扬着眉骨一笑,依旧不屑,“不会轻易耗死你。” 濋叙看着仍像没在怕,只缄默受着他的气,一切情绪敛入心底不漏半分。 正是此时,外头来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已全力派人追捕释王。” 来得是摄政王,滩在椅子上的濋叙抬头看来,那人眼底透着坏的笑太过明显。果不其然,他的下一句话便是,“陛下,擅权专恣的帝师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他这话一出,严堰看的同样也是濋叙。 是的,濋叙这一眼神没有藏住。就连方才说起她儿子她都能藏得住,此刻却是生生没有藏住。 这昭然若揭的另类关系,令人遐想万分。 严堰自也洞悉了所有。 不过没有就这事儿再在这里同她扯,严堰出了清霜宫,令人彻底锁了清霜宫。 严掺后一脚跟出来的,临了还不忘多看濋叙一眼,意味深沉。 濋叙怎么会不认识严掺,只是偏偏这位心眼显出的严掺要在这个时刻回宫。若是他不在,不会有今日这事,也不会迫使阮进玉亲自出面与小皇帝对上,才将释王放出宫。 可如今,身陷囹囵的就变成了阮进玉。 一切,令人无可奈何。 …… 严掺跟上皇帝。 方才那话严掺不仅仅是说给濋美人听的,更是说给小皇帝听的。 于是他还在等皇帝答复他。 皇帝脸色阴沉,可还是出了清霜宫后径直往天牢那边走去。 严掺跟了一路,一直到天牢门口才放声喊他,“小皇帝。” “阮进玉擅权专恣不假,当铲除之——绝了后患!” 皇帝步调一停,煞然的一转目光看向他,严掺立马转口,“就算要留他命,天牢之刑他也必受。释王死了不过以小事论,但他跑了!论什么都小不了。” 严掺这是在逼他。 严掺这位,就像是千年的狐狸,心眼子多,做事又能做到那般能让你知道他的心眼却无可奈何之的地步。甚是有范。 这么些年,没有待在上京,可那时候在上京习的邪道心眼半分不减,愈发势头大。 可,他是第一次遇到严堰这样子的人。 只见小皇帝面上一转,送了他俩个字,“滚开。” 又是这俩个字。 严掺回宫这些日子,要什么有什么,小皇帝待他也算举止谦谦。 这几日小皇帝一贯脾性庸散,既不介意他先帝之兄还要摄政王身份的狂心,又放纵他说话行事。 今日却是一连俩道,毫不客气,毫无长幼。管他说什么,小皇帝听是听了,偏偏听后也无动于衷,只瞥眼就甩脸“滚开”。 严掺头一次,一败涂地!毫无办法——。 所以生生把话咽下去,知道此刻再说怕是要惹得那人不悦祸及自身,只能闭了嘴。 第80章 天牢昏暗,外头的雪下的再大里头也只有昏沉暗黑。空中还有一股弥漫四处的潮湿味道,难闻的很。 严堰连眉头都忘了皱,狱守一路将他带到最里头来。 往前一步,便是一间只有微光透着窗进来的牢房。 狱守将周遭的烛火点燃,里头的视线才全部清楚。 严堰却是停在门口没有继续往前,无他指令狱守也只敢在旁候着,没有掏钥匙去开门。 阮进玉蹲坐在席子上,面无表情,只一贯温和之态看着那不堪的地面。 里头的人不可能没感受到外头来了人,只是感受到了也没想抬头看一看,像是漠不关心。 严堰张了张口,却没有出这声音来。他的视线移到上方那窗子去。 这牢狱的窗子,渗进半片寒风来,对那风雪完全抵挡不住半点。 他到底没在此吐出一个字来,狱守感受到目光就即刻上前去开锁将门打开。 阮进玉眼底踏入一片影来,终是使他抬了头。 皇帝沉声道:“起来。” 阮进玉一时没动,他能猜到皇帝从金楼台离去是去了何处。他不知说什么,也不知怎么做。 皇帝也不动,就这么俯着眼看他,好半晌,阮进玉终是扛不住威压移开眼,缓缓起了身。 皇帝没说话,只往外走,阮进玉慢了一步,才跟上去。 什么意思? 阮进玉原以为他是来质问、来报复。总之不是来放过他的。 转眼间,一路畅通无阻的,便出了那令人窒息的天牢。 严堰还在往前走,阮进玉没抬头,也只能默默,再一次抬头,已然到了极乐宫。 这般,阮进玉再也忍不住,顿在那殿外不愿动身,“你要做什么?” “天牢多冷。”严堰回头,灼灼目光,淡淡一言,“你待不惯的。” 阮进玉原本一直没有幅度的心此刻平复不下来,嘴角颤了颤,一时,只觉疯狂不已。 若是说之前,他全部可以当小皇帝是上位后孤立无援,从而依托与他。 待他再不同他也认了。 此刻算怎么回事? 好半晌,面前的人也不强迫他,只灼灼的眼神半分不移。 阮进玉僵在原地,他又想叹气,叹不出。 是如此到他觉得自己不能在僵持下去,才从冷雪寒风中找回声音,“索性到这个地步了,我便同你讲。” “是我私心所在,”他先说了今日之事,“这心,与你相悖。” 他声音照旧平和,却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当年,是承秋帝硬将我留在宫中。我不喜欢皇宫。” 不喜欢皇宫,更不喜欢承秋帝。 这一个,指的便是如今当下的情景。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想—— 那人敛去黯淡,只剩浅显幽沉的看他,“极乐宫当年是那狗皇帝的宫殿。” 他说,不想进极乐宫,不进便是。 随后,带着他转头就去了锁桐院。 ----------------------- 作者有话说:皇帝[化了][化了][化了]小皇帝啊[化了][化了][化了][化了][化了] 写到这里原本的想法是,武安王+释王事件——↓↓ 皇帝费心巴拉给武安王做局,被帝师一下搅了。 小皇帝不想走心了,要直接杀人,结果被帝师做局了。 …… 连我都以为他很生气,气到要狠狠报复才能平复时,[化了][化了]我们小皇帝[化了][化了][化了] ps——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我,嘿嘿嘿嘿嘿嘿嘿 不是狗血不狗血的,单纯就是嘿嘿嘿嘿嘿嘿嘿想搞事情 (剧情没完呢,感情更是没完呢!) 第72章 当面锣对面鼓04 小皇帝让他住回锁铜院不单单是嘴上说说, 阮进玉次日一早醒来,极乐宫偏殿屋子中的陈设几乎是一个不差的全部搬到了这里来。 就连兔耳也被送来了。 只是唯一一点,送来兔耳的是洪恩, 阮进玉接过那只乱蹦的兔子, 抬头看过来问:“前启, 也就是我那随侍, 他呢?” 洪恩一切行动全为皇帝之令,阮进玉这点再清楚不过, 所以,当洪恩说不明说只随口一答时阮进玉便明白了。 是皇帝没许前启跟过来。 阮进玉沉默着坐下, 也没有再说话。 洪恩只是将兔耳送来, 随后就离开了。 他说, 皇帝忙政务去了。 锁铜院地处较偏,与皇帝的极乐宫就更是隔得远之又远。 锁铜院中不见宫人,比之前的偏殿更是冷清寂静。 他如今仿若处在宫中却又被隔绝之外, 什么也不知道。对于释王那件事, 阮进玉亲眼见着他出宫的, 余下的后续,他无从知晓。 这一遭对阮进玉来说, 不像是大难不死,更像是真正的大难还没有降临。 让人有股未知混沌, 不清明, 却又深陷其中。 阮进玉再次见到小皇帝,是在晚膳时刻。 他衣袂淡扬,神情自若的来到锁铜院。 晚膳照样丰盛不减往日,严堰也同往日一般无二的自如坐下,好像之前一样, 准时准刻来和阮进玉用膳。 一切无言,这顿饭安安静静。 这也与往常好似没什么区别。 就好像,根本无事发生。 直至这顿饭吃完,皇帝也没走,他很是平和走到阮进玉身前来,“今日呈上来的折子有些多。” 意思是没看完,或是和之前一样让他一道去书阁? 阮进玉敛眸,开口寡言静气,“我乏,困。” 他今日确实浑身都杂了一点不知名的倦,没什么精气样。 皇帝没当什么,只是点头,后依旧平和的带住他的肩。 阮进玉脑子还没转清楚,人已经跟着他到了床上。 躺的无比自得,躺的理所应当。 阮进玉干脆不看,转了身靠里去。 身后的人直直而望,那股沉黑的发散开在眼前,有一小簇正好方才扬在了严堰的眉眼中上,阮进玉自己并不知情。身后的人也半分不动。 阮进玉根本睡不着,吸气都越来越深,眼珠子看得累了也不肯闭眼。 尽管看不到身后,仍是觉着那方存在感触颇大,挥之不去得映在脑海中。 他忽然转身来,一下便对上了那人的眼眸,也跟着看,沉默片刻,阮进玉抿唇才启,“你如今是打算将我隔绝锁铜院吗。” 他知道摄政王对此事万不能放过,释王那边阮进玉早安排妥当,人已然出了宫便再找他不到。 只是摄政王到底刚回京,就算朝堂中先前的势力落在他手中,也不能直接越了皇帝的意见去。 皇帝能将他直接从天牢力排众议的带出来,就是个最好的印证。 “我叫人将书阁之物尽数搬来,”严堰道:“做什么我都在。” 他双目坚肯望着眼前人,缓缓而道:“这算隔绝么?” “......” 又沉默了好半晌,阮进玉一顿,再次开口比之更加吞吐,“倘若,我想去清霜宫。” 这下沉默的变成了小皇帝,不过没片刻,阮进玉就见他沉沉眸子,依旧直道道的盯着自己。见他再次缓缓启唇,“好。” 竟是就此应下了。 去找濋叙,阮进玉是如何都要去一趟。只是原本以为自己该自身不保,但没想到有这般转折。 他便干脆直言说了。 尽管如此也还是一愣,随即才移开眼。平躺着看了一会顶上,才慢慢开口,“你为什么要同意啊。” 阮进玉入天牢那一刻想通了,当初严堰非要将濋叙和小释王留在宫中,是为了这一刻。他是真的恨死承秋帝,乃至承秋帝的其余几位儿子。 从武安王开始,再到如今的释王。 根本不是为了从他们手中将权力一步步瓦解在聚合,只是为了当年那一桩桩的事情。 他想得没错,严堰,当真是个心眼小的。 那么,对于他呢? 阮进玉问了,身侧传来那人淡然的声音,只说:“你去不去?” “不去。”阮进玉回的干脆,他眯眯眼再次转过来,“小皇帝,我有点惶恐。” “惶恐什么。”小皇帝耷着眼,忽然一声笑得恹恹,“你倒不如直接问我。拐弯抹角的试探,没意思对不对?” 阮进玉认真点头,也认真的直接,“为何还能安然的让我躺在你身侧。” 转一圈来还是这件事,阮进玉真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计较,为什么不发难于他。 明明是个小心眼的。 “哦,”皇帝确实,有问必答,“想和你睡觉啊。” “......”阮进玉一梗,不知觉就拧上眉梢,眸子翻来翻去像是在思考,随后接受了这话、越过了这话。他一想,吞吞喊一声来:“小皇帝。” 温温的开口“我看不透你。” “看不透我?”严堰定着神在他眼眸,双眼忽然坚决而炙热,他为之解释,灼烧烫嘴的话说得干脆:“我想睡你。” 第81章 他说的不是这个看不透啊! 阮进玉脸一垮,眼睛狂眨俩下,随后深吸一口气来,说话吐字却还是较为平缓:“你把我,视作禁脔。我若要走,你才不同意。如此,你对我的想法,我知道了。” “......”皇帝猛地起了腰来,半坐着往边上一转,这般能看见平躺着的人的脸和双眼,他双臂撑在阮进玉身侧,低着头,依旧是去看他眼睛,“...我的错。我孟浪了。” 阮进玉的手在被褥下搅了搅,不动神色,良久,也看了过来,“我知道你派了人出去,势必要找到他。我极力阻止,你能放过他吗。” 阮进玉这个他,说的还是释王。 严堰这个小皇帝,心揪着的狠。但是阮进玉想,他既是能饶武安王一命,对于释王,应该也是可说的。 严堰眸子没动,还看着他,只看着他,神情却是因为方才这个话往下沉了沉,那双阴沉沉的眼睛淌出苦闷,“我极力找他,你就此把他的命给我,不和我争,不好吗?” 阮进玉浅浅动了动头,“我好不容易,将人放出去的。” “无妨。”严堰只是点头,“老师大可让他躲好,我慢慢找就是。” 意思也明了,不可能,便是不可能。 阮进玉是真真不知道他和释王有什么仇,释王年纪也不大,经历的更是不多。 原以为今日这觉也要同往日一样睡得及其不安稳,却没想到恰恰相反。 他嫌少温温和和的睡着又温温和和的醒来。睁眼时发觉自己有些难以动弹,转了转刚醒有些昏沉的脑袋才明了。 腰上缠着一只手,从前往后。身后贴着一个人,从上往下。 可不就难以动弹。 这人是真的不介意他做的事。 一次又一次了,也不生气。阮进玉这么一想又觉得他不是那种旁人说的一言不合动怒、喜怒无常的暴君。 今日难得,外头出了太阳。 阳光散下来,终于有了一点烈势。若是接连几日都这般的太阳,积雪也该融化了。 只是还未入春。天上挂着太阳外头也还是冷的。 阮进玉动了动压在被子下的手,翻转了个身子,将手拿出来,想再动动身子脱离开他。没想到一动又被人捞了回去。 阮进玉忽然就确信了,严堰是醒来了的。 他扭过半边头来往后看,说:“你是皇帝,后宫妃子众多,哪处都去得。偏窝在我这里算怎么个事。” 皇帝是醒了,却并未睁眼,反而手臂往回收了收,人往自己怀里带。自己也往前,低着头去凑,脸就此贴在阮进玉的后脑上。 他的发丝糊了皇帝半张脸,双眼都压在那头发下。皇帝也不管。 ...... 阮进玉的后脖颈能感受到灼热的气息。 是他呼出来的气。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听着身后之人并未完全清明还带着点睡倦懒意的混沌嗓音,“我将后宫遣散了去就是。” 阮进玉动是动不了,一贯温温气气的人难得对他恶语烂言,“你像个疯子。” 当初后宫选妃,也是阮进玉提的。 现在这般话皇帝说的轻易。 阮进玉知道这人有时候行事不顾全部,他说得出就真做得出,正如此阮进玉才骂他。 皇帝扯嘴一笑,连笑都低压压得沉浊嘶哑,像个混蛋一样挑着嘴回他,“好听,多骂几句。” 这下是真的一个字也憋不出来了。 阮进玉有点累了,放下手,颇为无奈的眨眨眼叹叹气。 他不说话了身后也没了声音,那呼吸慢慢变得更加沉重,便知身后的人是又睡了过去。他的思绪在乱飞,再睡也是睡不着的。 直至有人来院中。 是洪恩,来喊皇帝参朝的。 除夕过了,暂免参朝也就过了。 今日一大早朝堂之上百官皆精气十足的到位了,还差一位皇帝。 严堰这才起身。 他站在床边,看着边上一动不动却早已醒了的人,“为何还不起?” “我手脚腰背好像死掉了,”他抿嘴闭眼,“.....动不了。” 严堰低头看着他,不住的低声一笑。就这一笑阮进玉猛然睁眼,双眼遂之划过去。他笑还没收,但俯身膝盖搭上床榻,弯腰凑过来。 还没碰到他他先开口,“我不去朝会,你去就是了。” 意思同样也是别管他。 但皇帝没听,还是拉着他的胳膊抚上他的背将人捞起来,使他坐着。给捏了捏那只侧压了不知多久的胳膊。 他这次没有往上看阮进玉的眼睛和脸了,全神都在手上的这只胳膊上。 阮进玉穿着冬日大衣都显得身形单薄,严堰不是第一次抱他,每次都只觉怀里的人太瘦。正如此刻,这胳膊他一掌便能圈住,生怕稍不注意给他弄重了。 更是不敢分心。 ----------------------- 作者有话说:enm去爬了趟武功山。爬的我那是腿抖手抖身体抖心也抖,心抖的厉害了吧这章的走向也抖了三抖。 第73章 当面锣对面鼓05 皇帝虽然没有追究他, 但到底这件事发生在宫中。 摄政王那日的意味明显,就是尽管释王人跑了,也得有个交代吧。所以押入天牢的阮进玉就是一个交代。 但是皇帝把他从天牢带出来了, 而且没有追究他。 若此刻他还以帝师的身份去朝堂参朝会, 这就不太对了。 不说旁人, 摄政王肯定不同意。 但严堰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将他拉起来,便要他跟着自己一道去那朝会。 即是如此, 阮进玉还是去了。 这遭朝会朝臣来得很早,阮进玉进殿时先一步离开皇帝身侧走进下方。 皇帝淡淡瞥了他一眼, 没说什么。 摄政王也来参朝, 百官并不意外。甚至与之相反, 多数大臣都像是与他熟识,很是自然的颔首招呼。 他与贤王站在一起,甚至稍稍压了贤王一头。贤王也一脸淡色, 不觉为意, 心甘于此。 阮进玉只看过一眼, 这一眼除去他们,便是这殿中百官, 无一例外,全部看过。 朝中百官对那日之事皆有所耳闻, 于是今日他们看到出现在朝会的帝师, 确实觉得意外。眼神都来不及收回去的打量和探寻。 阮进玉漠然置之,原本站的较直的身子还是转了过去,又多看了一眼。 他,确实没有在这大殿上看到沈长郎的人影。 这一眼未来得及收回,被一旁的人给带过去。正正和对面的严掺对上了目光。 严掺还是那一副含笑眼, 此刻看着他却是有些脸色微然,过后还对他扬扬笑睑,意味不明。 阮进玉收回视线。 今日朝会,阮进玉在底下一语不发,仿若与他毫无干系。 皇帝侍立身侧的亲信往前一步,高声宣告皇帝的退朝意思,今日这朝会便算完了。 退朝也有规格严度。皇帝从龙椅上起身时,百官肃立,低头垂目不得抬眼,直至皇帝出殿。 今日却不同,皇帝起身之后并未在近侍开路侧离去,而是稳稳站立,依旧面朝底下百官。 阮进玉没抬头,只是眸子转了转,才发觉那人没动是因为盯着下方再看。 阮进玉哪能感觉不到这炽热的目光,可他偏不抬头。 结果便是,皇帝直接从上方迈步下来,走他身侧,将他一并带离出殿。 满朝大臣一直到皇帝离去才渐渐有了动作,话语声也逐渐起来。 朝会参完,皇帝出了太生殿,他说:“回锁铜院。” 于是到这里阮进玉才知道,严堰把他丢回锁铜院,自己也已经张罗好了。极乐宫中不止偏殿的物什被近乎搬去锁铜院,书阁也被移了过来。 所以,这人是跟着他一道住进锁铜院来的。 阮进玉没忍住问:“前启呢?” “你那侍从?”皇帝头也没回的迈着步子往前,“哦,你身侧不缺伺候的人。留着也无用,让他跟洪恩去守宫了。” 阮进玉无言之对。 沉默了半晌,“陛下你如今,是真不管不顾了。” 他的意思是,好歹朝中的势力还没有稳定下来。半数权力都不在皇帝手中,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行事实非明君所为? 皇帝丝毫不觉有异,还有心看着他笑的浪气,“不瞒老师,从前觉着是事就要计较。计较多了,还是先寻了快活再说。” “这快活总不是,”阮进玉落了他一步,目不转睛的往前走,接话,“......整日和我厮混在一起。” 严堰忽然不说话了,像是在品味这一句话,甚至还停下了步子。 阮进玉走到他身前,忽而转身过来,依旧平淡,“你唤我老师,我也当得帝师一职。” “居君王位,不得谈爱。”阮进玉神色漠然,对着他道:“那是废物才做的事。” 他是想说,这天下终有一日会结束如今的动荡。 第82章 能坐上这等天下之主位子的人,感情用事最是致命。 严堰抬眼,悄然不动神色的看他,此刻异常平静,“不知老师说的是哪种。我是不是废物,老师最清楚。” 有点不可理喻,阮进玉收了神转了身,彻底不说话了。 他真一道直接去了锁铜院。 锁铜院不算小,但确实地偏,无人就显得有些荒凉。 皇帝平日在自己宫中也不是个张扬的,到哪带的宫人都不多。这次来锁铜院就更是如此,他只身一人,连洪恩的身影都不得见。 锁铜院到底比不上极乐宫,书阁搬过来也没地方放。皇帝是毫不犹豫就令人将处理朝政那张书案布在阮进玉的寝屋里。 看这样子,是打算睡觉也同昨日一样。 这么好几日了,钦妃终于在今日午膳时遣人来锁铜院找一道皇帝。 说唤他去用午膳。 阮进玉只觉这钦妃娘娘实在明大理,又槽之皇帝实在是个见异思迁、薄情寡义的。 自打选妃过后,后宫钦妃娘娘独得圣眷。皇帝多看重钦妃娘娘啊,结果现在好了,真整日和他厮混,后宫也不去了,妃子也不见了。 阮进玉看着面前铜镜中自己这张脸。真只觉,莫大的罪过。 “我长得像女子吗?”皇帝被叫走,洪恩未离去,阮进玉随口喊了他。 他对自己的容貌不算有确切的认知,只知道较旁人来说,说得上眉清目秀。又因着常年身子不好,愈发精瘦、肤色赛雪。 他不见凛凛身躯,也不魁梧雄姿。 旁人说给他听的便是这般,以前并未在意过多。如今,倒是多少有些怀疑了。 “自是不然。”洪恩很早便仔细端详过阮进玉这张脸,只能说,确有尤物。所以回这话来毫不带不定的,“长得好,并非较于上或下相论。夸赞词太多,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描述。” “大抵就是,独一份的好看了。” 洪恩这没带奉承的,说的确实如此。一个人长得好看,为什么非要论是长得俊还是长得美? 他素日淡雅,可一张脸确实生的不凡。清晰利落的面孔,单薄却孤劲的身姿。 他平日温温气气的气量都让人忽略不了他这张绝劲的脸,只是一双眼分明也生的如此张扬,里头却像是含养着一池碎掉的玻璃,拼凑不齐,剪碎了张扬。 阮进玉苦哈哈笑一声,摆摆手,“这也是不必。” 他只想起以前旁人的话,随口一句。 洪恩说得这般真切,怪让人不住心生臊气的。 午膳他没吃,实在是没有胃口难以下咽。 皇帝不在,锁铜院就只剩他还有一旁的洪恩。 阮进玉忍不住问他:“你是在守着我吗?” “啊,”洪恩思索了一下,“陛下怕大人有吩咐,所以将我留在这。” 若是皇帝此刻在这,洪恩是定然不会守在这里的。 这种感觉也很是莫名,真的很想囚徒。 阮进玉点点头,“我出去走走。” 洪恩听这话便是沉默了,皇帝交代他的事里,没有这个。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但也架不住阮进玉的眼神,随后道:“奴才同大人一道。” 阮进玉瞥他一眼:“你总归是皇帝的近侍,跟着我,旁人看到作何感想?” 洪恩再次沉默,无话可以反驳,最后,只能由他去了。 他一路慢慢悠悠走到钿落园来。 冬日的钿落园较夏日别有一番风味,天上挂着太阳并未落,钿落园中的白雪也未消融。 他来到池塘亭子,没坐,站着看那冰雪天地的池子。 “你竟是一人来的。” 这声音扬着调,那不是很明显的戏谑画外音阮进玉怎么会听不出来。 他没回头,依旧看着前方的池子,声音如往常平淡漠漠,“你若想见他,直接来锁铜院就是,何必独独出来见我。” 严掺依旧脸上带笑,话中带笑,“玩笑话,你当真了。” 严掺往石凳上一坐,俩人之间隔了一些距离,但双方的声音听的无比清晰。 阮进玉听到他说,“阮进玉啊,我晚上睡不着,思来想去,想明白了一件事。” 阮进玉终于回了头看他。 “我在边郡听到承秋帝驾崩的消息,回京后才知道,阮铮是在五年前死的。”严掺饶有趣味的勾着唇,“可能是我离京太久,消息闭塞。但听他们都说,小皇帝是弑父上位。” 阮进玉一时不知他要说什么,只漠然看着,无话。 “只是我想,那应该不是弑父,而是弑君。” 严掺抬眼看过来,那双眼中,忽然杂了一分狠,“阮进玉,弑君的,是你。” 甚至不是疑问,而是确切。 阮进玉面上仍旧无太多波澜,歪歪头,也回看他一眼,“若是贤王在此,也不敢这么说。” 贤王可是承秋帝的太子,是严堰即位新帝之前的储君。 那年那一桩桩的事件他也知道。就算承秋帝的死有疑,贤王这位一直在皇宫的太子都不这么觉得,严掺这位七年前就出了上京的皇叔,又岂能知道上京皇宫的事儿? “你知道的吧,”严掺道:“我,承秋帝,还有你父亲阮铮。我们同窗七年。” 这都是阮铮年少时候的事情,不过阮进玉对此事是知道的。 也明了严掺这句话是想表明什么。 表明他们很熟,互相熟识。 甚至是说,他严掺,很了解阮铮。 阮进玉并不动容,“殿下今日是来和我忆往昔的吗?” “弑君这种事,阮铮完全做得出来。”严掺敲敲手指,像是若有所思,“但是他死得太早了。你这位小侄我当年也接触不多。仇恨多了,你的野心盖不住的。” “只是我没想到的一点,你这么利用小皇帝,他还蠢若什物一般留着你。”严掺手指停在空中,转了个弯过来,“你说,严堰要是知道你还干过这么大一出。他还能像这次一样饶了你吗?” 第74章 当面锣对面鼓06 严掺说这些话完全是一口咬定的, 根本不听阮进玉的任何话。 反正在他心中,这件事已经有了定论。 阮进玉收了思绪,少见的这般呵笑, 道一句:“我也想知道。” ...... 阮进玉回锁铜院时, 也没见到皇帝的人。 听宫中宫人说, 京中春闱将近, 或许是在忙这个。 只是,转头阮进玉就得到了一个新消息, 此次春闱,由摄政王负责。 严掺回京之后, 先帝时期势力尽数划归他手。 阮进玉听说, 他与贤王走的甚近。或许如果新帝是贤王, 严掺根本就不会回宫。 他心中的站队,很是分明。 从始至终,他的君王, 只有一位。这一位, 决然不是严堰。 正是因为如此阮进玉才不知道严堰是怎么想的, 还真放任了他在朝中揽权。 皇帝从后宫回来,到锁铜院时阮进玉此刻在院中看天。 锁铜院里头也有一潭小池, 不过与钿落园的不能比。规格小很多。 严堰走到他身侧来,很自然低身去握他手, “怎么不进屋。” “我刚回来没多久。”阮进玉没回头, 依旧看着前方。 “难怪手这般凉。”严堰说着将他手往自己这边拉,一整个握住。 阮进玉回身来,“见了摄政王一面。” “嗯?”严堰垂着头,抬起眼,“做了什么?” “你带我参朝, 不废我官职,也不要我的命。是因为不介意我坏了你的事吗?”阮进玉忽然又提起这个。 “你是想问什么?”严堰盯着他。 阮进玉这才把手往回收,“沈长郎。我才知道,他被罚鞭刑,如今还在家中出不了门。” 从那日之后,他与他近乎整日待在一起。除此之外外头什么事都不知道。 严堰又是一笑,这一笑同以往都不一样。带着点劲的气,一股气扬到眉上,“你以为我为什么留他一命?” 像是被气笑的。 阮进玉心中莫大愁,他拧着眉,“这些应该算在我头上。” 事是他干的,沈长郎什么都不知道。 那日求助于沈长郎,实属事情发生的突然,原本的计划不能得以实施,才... 面前的人好像生气了,那股子狠恶的再次爬上眼眸。皇帝一把扯过他往后缩的胳膊,将人往屋里带。 悬殊的各种因素使他毫无办法。 直到屋子大门被人重重摔上。 他将他抵在墙上,手掌压着他的胳膊,恶狠狠的低着眸子看他,“算?你可觉你同我算得清?” “你这么不想他出事当时就不该把他牵扯进来。”他说:“为了对付我,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你说,是他活该还是你活该?” 阮进玉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下不得,脸色有些难看。抿着唇一句话说不出。 他没想到皇帝反应这么大,凶神恶煞的势头第一次对准他,确实有些招架不住。 第83章 并不是忽然的性情大变,更像是压了许久。 严堰,原本就是个恣睢之性的。 “这么生气...”阮进玉压下那口气,“...到恨不得将我杀了。” “我逆皇命,我早有准备,能承担你的怒火。”阮进玉回了眸子过来,俩人距离很近,他偏不躲的迎上来,“你偏偏不降罪我。可又不是不因此降罪,只是独独撇开了我。” “叫我心如何得安?” “因为他你心不安?”严堰彻底敛笑,横眉,双目灌满情绪,充斥眼眶。 阮进玉第一次见他这般气盛,丝毫不压抑的爆发。 手掌抓着他的肩头,阮进玉能感受到他的力气之大。俩侧肩带着人像是被禁锢其中,整个身子动弹不得,但没到刺痛的地步。 “能承担我的怒火?”严堰吐出一口气,这股温热正好在他眼旁,“便让你看看这怒火。” 他唇压下来时,阮进玉头脑愣住,但无比清明。 甚至人用力圈着他的身子,也是如此。 他把他往里头带,带到里屋,刚被甩到榻上那人也欺身压来,俩具身体紧紧相贴,像是要缝合一处。 严堰又覆上他的手,但这次是整个压下。 脸贴着阮进玉的脸颊往下往侧,滑到脖颈之处,没有立刻动作。他的肌肤此刻就近在严堰眼前,近的不能再近。 阮进玉脖颈侧的那道剑伤,到此只留下一条白白的细长印子,疤痕已经消散。 阮进玉这个样子只能看到金灿灿的顶上,还有甩在他脸上的一缕头发。动动头将这缕头发晃下去,就不挡视线了。 还来不及分明,疼痛便针刺般袭来。 他在咬他。 细细的疼痛,和湿热的灼烫。 那道被他养了月余消散的差不多的疤痕,此刻又被他亲口覆上去。 疼的阮进玉拧紧眉心,但他没有吭声。他也忍不住的咬紧牙关。 从轻轻厮磨到成痛一刻一刻更深,有些钻心入骨,但始终没有到顶,令他的思绪都散不开来。 直到严堰终于松开来,阮进玉偏着头再另一侧。严堰抬头,看着那个还嵌入肉心的牙印,看了好几眼才去将他的头板过来。 “三年前你教过我一个道理。”严堰压着他的头,让他看他,“你说,有仇,就应该死命的报。” “报到自己心头想起来只剩爽。”严堰用指腹磨了磨阮进玉的唇角,“老师,记得吗?” 他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但确实和严堰说过不少道理。 就当是说过吧,阮进玉没有不认。 阮进玉好像能知道他想干什么,可他偏偏就不动,甚至方才那贴唇一吻也才短促就退却。此刻只是压着他,还饶有兴趣的和他提之前的事。 阮进玉右眼角渗了一抹泫然的水光,是方才偏头过去忍下来疼痛的身体反应,并不是要哭。 严堰再次俯身下去,竟是贴着他的脸,唇齿一露,将那泪用唇带走。 阮进玉身子轻颤,终是忍不住了,轻声喊他,“小皇帝。你顶,着我。” “……很不舒服。” 他怕是根本没有要碰他,半天下不去手。 不然不是这个样子。 严堰那只手松开一点力,使阮进玉也脱出来一只手。 他胸膛起伏,平躺之下显得格外明显,也忍不住再去吸俩口气。 严堰只在他之上,眸子依旧沉如墨谭,死死盯着他,半分也不移。 阮进玉躺着,平息了呼吸才缓缓扭着头来,那只手往上一抬,一勾就绕上身上那人的脖颈,他没力气,只是搭在上头。 严堰脸色退却一分白去,他固执的憋出当时那句没说出来的话,“我并未革他官职,不过是打了他几十鞭。” “值得你同我置气?” 好吧,严堰还是没理解阮进玉的想法,他不想继续争辩,干脆不接这话。 而且分明生气的是他严堰。 此刻气还没消呢。 阮进玉缓了一缓,此刻恢复点气神来,稍稍动身,腰肢用力,带着上身往前一动。 还是没有准确,俩人身高体型都差了些,现下连覆唇过去、亲都只亲到了他的下唇唇角。 一触即离,又倒下躺了回去。 “小皇帝,别气,你对我有恨,尽管报来就是。”阮进玉的嗓音还是那么平缓温凉,只是此刻压了些浑浊,“对不对?” 他再度欺身而来,这次,毫无顾忌。压的阮进玉嘴唇发麻,呼吸不顺…… 这小子力气没得说,啃的阮进玉差点断了气。阮进玉的手又被他压上头,推都推不了。 到最后宁愿往人嘴里渡气都不舍得松开让他吸口气。 阮进玉一瞬间就后悔。 这人实在太没章法了。 “我要脱你衣服,你同意不同意?” 阮进玉惯来惨白的脸上嫌少这般显红,他自己若是看到,也定然只觉这是刚刚被憋的。 他一口气上不来。眉心还是拧着,垂了半边眼,不想理这人。 偏偏严堰非要问,问了又非要他答。 阮进玉撇开头,手虚虚往上一抬,指尖勾着衣领,带了半边衣衫往下。 只是力度不够,中途就松开了,手也重新垂回床上去。 那外衣挂一半下来。 意味如此明显。 严堰终于勾回唇,将他从榻上捞起来。 觉得怀里的人软的像没骨头,半个身子挂在他身上,任他动作。 严堰手臂上挂着他身上最后一件透白的里衣的一半,他在他身前,带着坏心捏了他一把。到这一步了,还有心在他耳边问话,“你不是不情愿的。” 阮进玉眯了眯眼,抚了抚他垂下来的发丝,笑的甚至有些荡气,“别怕。” 他也被情绪憋了好久,到最后了都无法解决。干脆放弃,溺死在里面也好过翻来覆去的寻找解决办法。 最后一件被扯去,就真是□□了。 阮进玉没经历过,但不是丝毫不懂。还是对一瞬袭来的痛没能完全接受, 止不住令人头皮发麻, 他嗔一声来。 连眼都跟着颤了颤。 身后的人如何察觉不到,顿时停住。 严堰其实有点怕,怕下手没轻没重伤到他,所以那个时候就算被他弄得再气,也只敢咬咬牙咬他发泄,因为能控制住唇齿。 这不一样。 除了面对他的本性使然行为动作,其余的,不敢过分。 就如此刻,还没进一步,他比阮进玉更先僵住。 他要去抱他,怕他不舒服,“换个动作。” 阮进玉摇摇头,眼睛方才一直紧闭,这会才睁开,胡乱一抓,抓住他的手指,嗓音都有些哑成虚虚的。 对他道:“我不怕痛的。” …… 他还是小心。 还在等他适应。 严堰吐掉一口气,唇齿在磨他的耳垂,“受得住吗?” 阮进玉的手一直没得空,这会才得以不知从何处挣开后,攥上那团乱七八糟的褥子, “……受得了。” ----------------------- 作者有话说:坏他那么多事都不气。不过提一嘴我沈大朗,小皇帝就破防了。 第75章 当面锣对面鼓07 他是不知, 小皇帝厉害到这般。 阮进玉也是个犟的,说受得了就全盘受着,死活不求饶。 却没想到这人真就大有一副不死不休的势头。 阮进玉原是整个头往下埋, 埋进那厚厚的被子里的。 严堰皱着眉长舒一口气, 见他抖得厉害, 又去抱他。 调转身子正对着让他坐起来。人又整个到了严堰怀中。 这次没抱着他往下按了, 双手紧搂阮进玉的后背后颈,把整个人都圈在怀里。 一点点舔舐掉他脸上划出的泪痕, 严堰才低头,刻意避开那张唇, 直接埋进他的颈窝。 阮进玉便被迫仰起头。 各种感官带来的刺激充斥着他, 令他一颗心像被火煎、被冰刺。 从开始不到一次, 严堰就仿佛了然他全身,此刻一点点的用唇齿磨着他的脖颈,哪哪都是。 这不同开始那一口咬的发狠的疼, 没用多大力, 纯是细细, 磋磨着他。 不求饶是一回事,吭不吭声就是另一回事。 他总能精准让他止不住的泫然欲泣。 “放松, ,”严堰诱哄着开口, 轻轻拍拍他的背, 像是安抚,头终于从他颈窝起来。 在看他,死死的凝着目光看着他的脸。 阮进玉很小声的呜咽都躲不过离得这般近的人,一点一点全落入小皇帝耳中。 皇帝再凑过去,咬咬他的耳垂, 在他脸颊边吐气,声音低哑,“别怕我。” 阮进玉想死的心都有,他只觉得自己造了孽那时才想着用这个来解决问题。 已经应出口的话,现在悔恨都来不及。 他双眼也红,蓄了好些的迷离。被人拉回神,才幽幽望向他,“......” 第84章 “要说什么?”严堰一尽搂着他,身子贴着,却没了动作。认真问他,“说话。” 他想听他说话。 可是阮进玉哪里开得了口,只觉得嗓子糊成了一团。 严堰也不急,就等着。阮进玉撇着嘴,好半晌才找回一点声音,“......我,难受。” 虽然没用力,但这个姿势,坐在他怀中,真的很不舒服。 “不想我抱着你吗?”他倒是销魂,仰着嘴笑,坏心昭然。 阮进玉垂着眼帘,借着他的力气贴上他坚硬的胸膛,整个人倒在他身上。严堰也稳稳接住,没倒下去。 阮进玉不回话,齿贴着他的唇就咬。 全是故意的,故意玩他。 真难受。把一口气全发泄在牙齿上,用了近乎浑身全部的力。 严堰也照盘全收,不躲不吭声,直到那血蔓进嘴,血腥味异常浓郁,阮进玉松口,低头喘着气,尝试和他沟通,“你先,出来......” 他垂着眼,自是没看到严堰上扬的眼尾,勾起他自己的魂。 下一刻,阮进玉刚喘进肚子里的一口气又猛然消散。 那一唇被阮进玉咬出来的血,此刻又全被严堰压着阮进玉送进了他口里。 “别吐。” 他用额头蹭了蹭阮进玉的额心。 全是他的血。 也由不得他吐不吐,这一口气不上来真得死在这。 阮进玉心犟着,人可再也憋不住,轻轻抽泣着。其余声音也没了。 严堰回眼,愣了一下,因为目光几乎一直全聚在他脸上,导致忽略了其他。 阮进玉身上到处都留了痕,一眼望过去,触目惊心。 他做这事的时候没觉得自己用了多大力,现在回了神才惊觉眼前的人儿本就是个不受力的。 阮进玉无力垂着他身上的手,与之触碰,如坠冰窟,那么寒凉。 严堰捧起他的人,动作也变得小心翼翼,妥帖将他带起来,才再次将人拥到怀中,这次是好好的抱着。 让他缓,让他平复。 “我不是故意要欺负你的……”严堰想解释,又一停顿。将人往怀里抱紧一分,“对不起。” 或许那时情绪上头。 他已居天子位,国之君王,整个南玉都是他的,没人不臣服他。 只是,阮进玉不一样。 只是,想让他对自己低一下头。 阮进玉眼眶潮红,分不清是哪种情绪,只此刻实在没力气。 脸上的汗被人擦掉,这么静静的躺他怀里一会依旧会全身发冷。 顾不得旁的,闭上眼歇神,那冷风往他身上一吹,他便瑟缩。被子早已盖上,还是有些冷,再往前缩一点,脸砸到人的胸膛,还是如此的坚硬,还是如此的灼热。 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干脆不管了。 仍由他整个人圈着他。给他暖身,渐渐回温。 ...... “这与那不同,没有人能接受别人利用自己。”那声音轻却,却无法不令人信服,“你该清楚的,如果他知道你利用他。” “我听说他唤你一句老师,因为什么你不清楚吗?” “他是个小狼崽,不说野心,报复心足够重。武安王和释王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自己都不敢让他知道。”又是那不关乎己事的笑声,“不然早就走了不是吗?还留在上京做什么?” 阮进玉脑海中响起那道声音,眼中的画面却不是这个。 那是五年前。 那年他二十,阮铮出京,承秋帝没有留人。阮进玉却还留在宫中,被封官下一任帝师。 他也想走,他走不了。 承秋帝说,他留下,阮铮才能出京。阮进玉要让阮铮出京。 那是四年前。 他在宫中担任一年的帝师,与时而温和忽而暴躁的承秋帝共处了一年。 承秋帝说,挺喜欢他的。 因为他像阮铮。 他接替了阮铮的帝师位,在朝堂逐渐有了地位,在宫中逐渐有了存在。 那是三年前。 这一年,是收到阮铮去世消息的第二年。 阮进玉没有悲伤,他发现了一个年纪不大,却有一双藏了无尽悲恨眼睛的小少年。 十六岁的少年已经长得比他还高。 阮进玉知道,这位小皇子,和整个皇宫......甚至整个南玉的人都不一样。 那是俩年前。 承秋帝愈来愈暴躁,每每看见阮进玉就止不住的怒火。 他沉默忍受,因为那怒火不止给了他,还有那位小皇子。 小皇子没有后台,在宫中孤立无援,好生可怜。 可他不需要人可怜,正如阮进玉也不需要被人可怜的人。 他教他坐稳皇子位,教他露出野心。 那是一年前。 南玉国土大幅动荡,江山走向破碎。 阮进玉推了他一把。小皇子也争气。 去年, 是承秋帝的大限。 他死了。 阮进玉没有假手他人,亲手杀了承秋帝。 也如他所想,坐上这皇位的,是那位孤寂却在朝中没有实权的四皇子。 他并非没有做好不能全身而退的打算。 只是没想到,严堰会将他留在身边,他还是帝师。 摄政王说的一点也没有错。他真聪明。 阮进玉睁开眼,沉重的呼吸声落在耳中。 他没睡醒的,但这一下已经令他清醒,不愿再睡去。 摄政王这人,他也是看不透。 阮进玉移开眼往下去看,细细的吸了几口气。真是难受,令人忘却不了。 不是不想忘,是整个身子都在提醒他,昨日发生了什么。 早知如此宁愿去受那鞭刑,怕是也不会这样难受。 “还痛吗?” 这声音在他头顶响起,音调都比平时轻了些,不像询问倒像是在忧心。 阮进玉没抬头,他脖子也不舒服。被子盖到他的鼻子,只眼睛在外头,他的声音闷闷沉沉响起,“臣惶恐。” 他的嗓音沙哑到不行,这话像是挤出来的,好不习惯。 忍不住就皱巴了脸,哪哪都拧起,看着像是想不明白。 严堰扬起一只手横扫下来,搭在阮进玉的肩上一条。就这力翻下身,撑着身在他身侧与他面对面。 搭在他身上的手臂没用力,虚虚一搭他另一侧的肩头。 就是想把他搂在怀里。 “老师,”严堰也跟着他一道恢复往日在外头对他的名号之称,“侍君之责都行了,孤该给你名分。” 他睁着眼睛望身下的人,这双眼还是这样的炙热,不杂其余任何。 阮进玉没想动,也本就动不了,甚至早已习惯他身体之温。 “...你,给我名分,”阮进玉眼睛都是酸痛的,看了一眼就移开,“我若不要你当如何?” “不怎么样,”严堰撇撇嘴,也快言快语,“我就是想。不强迫你。” “小皇帝,”阮进玉再度睁开眼,朝他动了动眼,这道因他而变得如此嘶哑破碎的嗓音阮进玉自己有些难以掌控,却还是仰着调喊他。 “你居此位……”阮进玉这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忍不住咳起来,自己给打断了。 这一咳可真是要了命了,原本就浑身都疼的身子因为这一下而牵连起来。 疼得他浑身发抖。 严堰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依旧撑在他身子之上,垂着眸下来,“少说点话。” 阮进玉两眼一黑,心中只剩无奈,这一晚情绪太多,到现在都发散不了。 到现在已经不是后悔,悔恨也无用,只剩动作小心翼翼,和醒觉以后该如此做。 还有一点实在是藏不住的蔫气,落在严堰眼中,就是那一分倔强的委屈。 严堰看在眼里,也后悔不该如此折腾,又低着头去往身下人的颈窝埋,整张脸往下埋。 “老师再咬我一口吧,”闷闷的声音在阮进玉身上响起,这声音也是发了狠的,“往死里咬。” “.......”阮进玉对此不止无奈,甚至是觉得荒唐。 小皇帝,确实荒唐。 看他这势头,方才那话不是戏言。一股气憋在这里死活不肯起来。压得阮进玉也有些黑眼。 “你先起来。” 那人没反应,阮进玉垂眼下来,入目的是他那一片筋络凸显,结实的筋骨肌肤。 阮进玉吐掉一口气,再次开口,“......很沉。” 严堰这便移开了身子。 第76章 羽线枷锁01 阮进玉这个样子, 肯定没法正常朝会。他推开身上的人,面无表情地说要罢朝。 严堰很大方,一口就允了。 然后转头去给了洪恩口谕, 代传文武百官今日的罢朝御令。 “?”阮进玉颇为无奈, “若是被人知道, 该说你是个昏君了。” “祸国妖...”他故意停顿一下, 垂着眼睛在他目光上,定定道出后头那个字, “...师。” 第85章 “担不起啊。”阮进玉正正摆头,“陛下还是住回极乐宫。” 严堰幽幽的望着他, 翻身起了床, 站直, 再低头看着他,“起来。” 他此刻身上仍旧不挂一缕衫,就这么光明磊落的给人看, 浑身透着毫不介意。 阮进玉目光游离, 扫过某处时眸子荡了荡。移开视线, 思索片刻后,强忍酸楚撑着半身坐起来。 他说:“我要出宫。” 原也做好了他不同意的打算。 皇帝沉默着目光看了一圈床上的人, 却仍是大手一挥,“许了。” 当然, 还有下一句, “我...” 阮进玉仿若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当即抬眼来,“朝堂政事不要了?江山社稷不要了?” 皇帝眼神幽黑,“那老师是打算罢朝,还是想连带官职一并罢了?” “在宫里心烦。”阮进玉只说, “臣本也说了,如今我在与不在,后者都要好说得过去。” 哪里都好说得过去。 这话皇帝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他依旧深深的看着眼前的人,目光晦涩难辨。只是落在阮进玉露在空中半边身子上时,才深深吸进一口气,胸膛起伏,连带嗓子都糊了糊。 最后,只吐出一字,“好。” 阮进玉也顺着他视线去看,今日清醒过后第一次往自己身上看。虽心中早有预想,这么折腾不留痕迹是不可能的。但此刻真入了眼,还是俩眼黑黑。 皇帝见他愁肠百结,动了动唇瓣,道:“还是先修养几日?” 阮进玉自己看着一时入了神发了怔。 脖颈上此刻还有细细麻麻的疼痛在提醒他昨日发生了什么。 惯来接受能力很好的阮进玉此刻也有些绷不住的垮脸黑眼。 皇帝令人送来午膳。他想过来抚床上的人,阮进玉心硬,死撑着也不碰他,硬是颤着骨头起来的。 只有起来那一瞬和坐下那一瞬带来的剧烈拉扯感让人十分不适,其余的,忍着还是过得去的。 小皇帝撇撇嘴,也不知道他忽然又闹哪种情绪,还是没有多话。 阮进玉还是接受了他方才的提议,出宫的事过几日再说。 不为别的,就这个样子当真是见不了人。 用完膳,他又回去躺着。 严堰则是在搬来的书案上看奏折。 阮进玉当然睡不着,但实在不想起身。 洪恩来禀皇帝,说是摄政王前来觐见。 肯定不让人进阮进玉这屋子,人等在大厅。 皇帝慢慢悠悠的放下折子才起身出去。 摄政王这几日老往锁铜院跑,每次都是来见皇帝。 皇帝几日睡在锁铜院的事宫中近乎都知道了,朝中颇有微词。 阮进玉实在听不过,于是说什么明日都要出宫。 至于这锁铜院,他爱住便住。 皇帝既是答应他了,也没反悔。 他说阮进玉身边总要有个人,于是将先前跟在阮进玉偏殿里的赵公公给唤了过来随侍出宫。 阮进玉也纳闷他为什么偏不要前启过来。 但想到自己现在的地位就仿若一个临时得圣眷的,若是哪日圣眷没了,又一落千丈。 所以干脆也不在乎这个了。 不跟着他或许还好些。 阮进玉出宫去,回了温府。 这几日天边已经没了落雪的踪影,只是地头的白还没消散完全。 算算日子,春也快至了。 阮进玉回府时已是晚色,府上凉凉迹迹的没见到几个人。 温外祖看到了,将人迎进去。 阮进玉这才知道雀娘还没回来。又是一想起许久之前前启和他说雀娘在外头... 他心中不免一暗,面上到底没有神色。 温外祖看到阮进玉还是开心的,已经吃过晚膳的府上又张罗着给他弄桌膳食来。 被他拦住了。 赵公公在旁边道:“大人在宫中用过晚膳了。” 温外祖看向说话的人停了一瞬的神情,随后才笑着摆手令下人退下。 阮进玉同他介绍一嘴,“宫里头的宫人。” 温外祖自然认得前启,那是阮进玉一直以来的随侍,这次突然间换了一个人,还是多问了句,“前启不跟着你了吗?” 这话实在让阮进玉不知道怎么回,他踌躇一顿的时刻赵公公低着头恭敬开口,“陛下令我随侍大人身侧。” 这话可给温外祖吓一跳,提起皇帝便生怕自己说错话了。 阮进玉原想让赵公公出去,但这人也是个拗的,说什么陛下之意不能擅自离开。 他也没了话说。 所以这时阮进玉才意识到,皇帝让人随侍他,是为了看着他然后有人同自己禀报他在外之事。 根本不是什么随从侍奉的人。 赵公公在皇帝即位之后就被派过来跟着阮进玉进了偏殿。 之前偏殿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前启一手打理。 赵公公看着年纪并不大,想来是个入宫不是很久的宫人,那便是皇帝的人。又如此唯他之命是从。 想到这里,阮进玉有点心跳的不愉快。 嫌少有的烦躁情绪此刻上来了。 但到底没有为难赵公公。 今日如此睡下了。 温外祖自打上次阮进玉和温钟一道回府就令人收拾出了一间屋子给阮进玉住,让他随时回来。 第二日一早,趁着赵公公去给阮进玉收拾衣裳,温外祖将他拉到一边去。 温外祖不是朝中人,宫中事知道的不多,能知道的便只能是从坊间听来的传闻。 此刻边上无人,温外祖还是悄声问他,“外祖听说,皇帝自打选妃后独宠一个妃子。温钟地位小,在后宫会不会不太受待见?” 阮进玉立刻了然他话中意思,他口中皇帝独宠的那位,便是钦妃姒好。 他还没说话,外祖又道:“原本听说那位娘娘得圣眷浓意,但前段时间又听说,说皇帝有好些时头没去宠幸那位娘娘。” “我还以为皇帝终于要宠幸别人了,但是方才上街,听闻昨日皇帝又留宿了那娘娘宫里头。”温外祖摸着头思考,“温钟不会还没见过皇帝的面吧!?” 所以坊间流言这般紧跟宫中实事。 阮进玉听着,听前一句“皇帝宠幸别人”还不自觉眨了眨眼去,随即后一句便来了。 他倒是没多大的情绪起伏,只是心中不免跳了一跳。 是了,皇帝独宠钦妃的事已经从选妃到如今,快半年了。 好像一直没变过。 只有前段时间阮进玉回宫,皇帝同他赖在锁铜院,他才没去后宫,也就流传出了钦妃失宠的消息。 如今他一出宫,不就又来了传言。 钦妃再度复宠。 又或许,根本没有失宠这一说。 先且不说温外祖口中这些本来就是坊间胡乱嚼嘴嚼出来的,当不得真的谣言。 阮进玉就在宫中,甚至就在皇帝身旁,知道的比旁人多。 这件事在脑中转了半晌,最后只低声骂了自己一句。他想多了,本就没有失宠,何来的复宠? 自古君王多色糜。 实乃正常之事。 或许并不是皇帝没有宠幸过后宫里的其他妃子,只是因为次数少,盖不过钦妃的风头,而不被人当回事。这,也实乃常事。 阮进玉无奈的笑一声,回外祖的话,“温钟在后宫,后宫之事,我如何得知这般清楚。” 他在宫中连见温钟的机会都近乎少。 还是多一句嘴,“不会不受待见的。” 外祖很信他的话,他说不会便是不会,温外祖的心立刻就落下了,“也好也好,不受宠也没关系,总归都不受宠。无性命之虞就好。” “祖父。”阮进玉忽然转了神色过来,郑重其事地喊他,问:“我一直不明白,温钟到底为什么进宫?” 最开始阮进玉就问过温钟,温钟也给了他解释。 因为她自己想进宫?想要位高权重? 阮进玉始终不是很相信她的说辞,温家世代没出过什么钦差大臣、攀枝成凤的。 直到温锁锁嫁给阮铮。 阮铮为宫中大官,随后便是阮进玉。 可温钟不同,她秉性温良,没有野心。 为何忽然间要进宫?何苦非要去那宫中。 温家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也衣食无忧。 温外祖被这话问的一时没了声音,好半晌,他才慢慢的想着而言,“我也不知,她和我说,便是因为她自己想。我说不过她。” “雀娘也不想她入宫的。”温外祖抓住这个当口连忙道:“若是可以,你再劝她一劝。看能不能从宫中出来。” 雀娘脾性大,见说服不通又气不过,骂了她几句,因为这事当时雀娘和温钟大吵了一架。 最后还是拗不过,温钟入了宫。 对于温家这种小门小户家来说,皇宫就是会吃人的。 温外祖也支持雀娘的说法。 第86章 阮进玉也是实在想不通,但如今得到的答案还是同一个,便也只能接受。 他点头,“我尽所能,再劝她一言。” 其实是劝不过的,一开始就试过了。再者她进的是皇宫不是什么别的地方,哪能这么容易出来。但阮进玉还是开了这个口给温外祖。 赵公公尽责,知道阮进玉身子不能受寒且容易着凉便给他带了不少御寒的衣物。 雀娘昨日什么时候回来的阮进玉也没去多问,只今日午膳桌前多看了她一眼。 她那脖子上的一道绯红惹了阮进玉的眼,雀娘原本连遮都没遮,是此刻察觉到目光才去偏头用手提了一下衣领。 这是什么东西阮进玉再知道不过,他身上也有,比那还要吓人。 所以心知肚明。 第77章 羽线枷锁02 今日这饭, 是雀娘亲自在厨房掌勺做的。 温外祖见他在发愣,随着视线看过去之后,起身将桌上的筷子递给他, “尝尝这个, 阿裘。” 阮进玉才回神, 他面前一道鲜红的烧鱼和糖醋冬瓜。看着都很有滋味。 他点头, 只是还没动筷,边上站着的赵公公先他开口, “大人,这道菜不宜食用。” 全桌人看向他。 温外祖最先接话, “为何?” “大人身子不好, 这类寒凉性食物不宜食用。”赵公公正正气气的解释, “还有,大人不喜欢吃鱼。” “……”阮进玉偏头过来,眉间动了动, “谁说的?” 问完才知道自己多了嘴, 还能是谁指使他的。 果不其然, 赵公公眨起眼睛,“陛下。” “他身子不好, 吃东西要格外注意,不要让别人乱喂他。” 这话在赵公公脑中记得无比清明, 时刻谨记, 半分不敢忘。 雀娘原本想要张口就来的话,听到陛下二字,到了嘴边也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一个字不说了。 温外祖则温温道道的回笑,“那便不吃, ” 随即将别的几道菜往他这边一移,“这个吧。” 这顿饭吃的,没什么味道。 他原本也吃得慢,吃了小半碗就放下筷子,温外祖早早吃完。 赵公公当真是尽职尽责,阮进玉去哪他都跟着。 他本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吃完饭就回屋子里待着。 阮进玉看着还未离去的赵公公,同他开口,“我有事让你办,你去是不去?” “大人折煞奴了,”赵公公毫不犹豫回:“大人有何吩咐,我自全力。” 赵公公终于离开了他的目光所及地。 雀娘竟是已经胆大到这个地步,阮进玉如今回来了她也丝毫不惧,今日午膳用完便又出了门。 她所做之事阮进玉并非没有听闻,去年就有被前启撞见一次,现如今,更是过分。 总不能放任不管。 如今阮进玉身边只有一个赵公公,也只能叫他去看一看。 赵公公离开,阮进玉往屋中床榻上一趟,平息着呼吸。 在温府的日子过得慢慢常常,也没有什么事可以做。整日除了躺着,就是偶尔躺累了起来看看书看看外头风光。 他此刻平躺,百无聊赖的,不禁就想起很多事。 打断他思绪的,是一声忽然而至的“砰”声。 阮进玉从床上翻身起来,遂着声音到窗台前,窗台大开,应是今早就没有关。 刚到台前,一双胳膊绕着他的细腰锁来。 阮进玉抿抿唇,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伸手去拿那胳膊,却被锁的更紧。不止腰间,另一道灼热感从后脖颈袭来,缓慢从颈侧往前。 “老师在外,真逍遥。”那低沉沉的声音就响在耳朵边,带了点鼻音,细细的麻穿进阮进玉身体。 “我也不想回宫了。”他舔了舔阮进玉脖子侧,位置好死不死,还是那道剑伤留下的印子上。 那印子上还叠加了层上次留下的牙印,深深的,至今都未消。 阮进玉头皮发麻,被他整的连气都没有了,原本要去拿他胳膊的手此刻抓着他一只胳膊,稍稍用了些力。 指尖都发白。 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皇帝,你如今越来越无法无天。” 行为处事毫无章法。就连说话也是。 “是吗。”严堰好像是思考了一瞬,才若有其事的思索之后开口,“老师说的不对。” “还没有无法无天。” 他还是有顾忌的,若是按照他心中的想法来...... 皇帝转言就是:“我今晚就睡在这里好不好?” 阮进玉喟叹一声,垂着眼低着头,思绪乱飞。 皇帝没等人回答,磨磨牙齿轻轻细细的咬了咬他没被衣领覆盖的后肩。 故意此举,将人的思绪拉回来,随即开口也不给他回绝的地步,道:“不耽误早朝。” 他还能说什么? “先松开我。”阮进玉手上卸了抓紧人胳膊的力,还是握着,想往外带让自己离开他的桎梏。 但若其不想,便自是不敌。 “晚膳去街上吃?”阮进玉妥协似的开口,“我不想让人知道皇帝出宫来厮混我。” 腰上的力陡然一松,连带着肩上的温热也是。 只是另一股力把他身子掰了过去,“那先睡觉。” 不过一转眼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阮进玉已经被他拽上了床。 ...... 不过。 等阮进玉回过神来时,没发生什么,只是整个人被他圈在里头和怀中,他的脑袋缩在阮进玉肩窝,呼吸平稳。 好像是已经闭上了眼。 真……睡觉? 阮进玉一动不动的感受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身上的人呼吸已经越来越平稳,像是已经进入睡息。 好吧。 阮进玉轻轻动了动身子,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 任他抱着。 主要是......想挣开应该也是挣不开的。 这个人挺奇怪的。阮进玉知道近来宫中事情很多,所以,皇帝跑出来,找他睡了一觉,起来之后又赶回了宫。 赵公公的消息是第二日来的,昨日雀娘留宿在外,打今一早才回的府。 连赵公公这等本分的人都觉着,有些猖狂了。 阮进玉没说话,沉默了片刻让赵公公退下了。 出宫回温府待了好几日,今日他可算是出了趟门。大理寺卿广折源没熬过这个冬,病逝了。 于情于理阮进玉都要去走上一趟。 温府和广府没什么来源,他去,无关乎温家。 令人意外的是,广府来人并不多。缇雅雅正好这几日从北地回了上京,连带着霁北侯也又走了一趟上京。 阮进玉是在广府里头和他们遇见的。俩方远远颔首算作招呼。 阮进玉也颔首作回。 在府中未看到光孚临的人,后面才听说这小子是伤心过度哭晕了现在还没醒。 除此之外,府上来人当真少的不合乎常理。 竟是只有寥寥几人。 在屋子里,广夫人上前来和他说了几句话,最正常不过的寒暄语。大意是让他今日留在府上用了晚膳在离去。 并未拒绝。 刚出屋子就迎面撞上了霁北侯和缇雅雅二人。 小侯爷同他挥手,“帝师留下晚膳吗?” 缇雅雅会面也再度颔首以礼,阮进玉停住步子,二人走他面前。他神情淡淡,给了确切的答复。 “晚些时刻见。” 没有多聊,他们看着是此刻要出府,小侯爷对他留下这么一句便离开了。 广府下人依着广夫人的令,带着阮进玉去了光孚临的屋子。 广夫人是想,让他将光孚临带出屋来。 赵公公留在门口,阮进玉一人进去的。 屋中昏沉,但并不灰暗。床榻上并没有人,阮进玉在屋中望了一圈,最后才在窗头下的角落看到人影。 光孚临昏昏沉沉的眼睛落在他身上,自身没了往日浮躁,他说:“他们都说,大理寺早就腐败。他们都说,广折源是贪官污吏,大理寺没有好人。” 南玉国很奇怪,明明国家初定之后,一切都是走向好的,但,终不似龙峡谷。 南玉占地中原,居中四达,山川环绕,产资丰饶。 龙峡谷在东谷地,地方小。 俩个国家初定前后,差的不远。 可经后的走向却是完全不一样。南玉多腐败,根系插入地里好深,难得拔出。 可广折源上任之后名声一直很好,这是阮进玉所知的。 阮进玉不知的,今日光孚临也和他说了。 大理寺掌管上京主城的刑案审理。 广折源在任期间,职任得人,百姓眼中为数不多的好官。只是那一年,正好光孚临进大理寺,那个案子也正好发生。 贪污案。 案子其主是一位从边郡来到上京的官员,位不是很高,但一路风生水起,从边郡跳任到上京来了。 第87章 贪污嘛,当时证据确凿,种种说明了那位官员贪污。 他自己也供认不讳,证词呈堂。广折源定了他的罪。 人死狱中。 然后,谣言不知出自何处,京城中人尽皆知却是,那位出身贫寒毫无背景的小官员,被人顶罪葬命大理寺。 大理寺卿结党营私,一己私欲包庇高官才将事情办成这样。 这件事闹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因为这件事而导致广折源官声涂地。大理寺能拿出当时的贪污证据。可百姓心中认为之声过大,再大的证据也堵不住人心的偏见。 再加上那个时候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正好落在了光孚临身上。 光孚临和广折源的关系谁人不知? 于是又一个罪名扣在了广折源身上。 光孚临年少,刚到大理寺还没什么功名就一跃而至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怎么能不引人遐想。 又没多久,广折源病重家中。 至此,京中大理寺可算是愈走下坡路。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我这位半吊子的大理寺少卿不管把大理寺闹成什么样都没有人管。”光孚临难得的沉思,“就好像,宫中抛弃了大理寺一样。” 如今有关稍大一些的案子都送去刑部或督察院去。 而大理寺,上京的大理寺,连比作地方小县的县衙都要强不多少。 阮进玉回想了一下,光孚临当年确实上任的很突然,这件事不大,他都不知其中具体。 阮进玉也垂着眸看他,问:“你的官职,不是你父母或广折源提拔的?” “自然不是!”光孚临大声回了一句,随后便继续沉思,“那年我才入大理寺不久,经我手的案子本就没几个更别说什么大功名之由。我义父本就谨饬,更别说以权谋私。” 光孚临忽然站起来,往阮进玉迈了俩步,缩短了俩人之间的距离。此刻声音忽然小了很多,不同上次见面的毛躁,敛去性子,却爆出一份情绪来, “我知道你虽然是帝师,但,先帝和这位皇帝。尽管我知道的不多也能确定,俩位皇帝,皆待你不一般。” “能不能告诉我,我的官职,是不是先帝有意提拔?” 第78章 羽线枷锁03 他想问的其实是, 害他们成这样的人,是不是先帝。 他的官职升的莫名其妙,能一言来论就把他推上这位来的, 除了当时的皇帝再想不到别人。 “不会, ”阮进玉几乎是很快就锁定了当年他的记忆, 串联一通便给出了答案, “皇帝当年对尚书位都无甚在乎,谁人一荐便用了。” 阮进玉说的这个尚书位有俩人。 其一, 他叔叔阮鸣孝的户部尚书位。其二,刑部尚书元漕正。这俩人上位的时间相差无几。 而先帝在时, 朝中权力集中。 尚书不过对其来说是中之疏, 权力本就被削的只剩那高名。 显然, 阮进玉这话说的光孚临没有听懂。 “你不知这刑部尚书是何人?”阮进玉没卖关子,直白开口:“当今后宫仅次钦妃的,只有一人。” 便是进宫就被封妃位的, 顺妃娘娘。 元漕正, 乃是顺妃之父。 当年, 元漕正这尚书位,是太子门下的大臣一言荐上去的, 也就是贤王。 他一贯做起事来不漏半点风出来。再加之先帝不在乎这几个看着权力不高的位子,模模糊糊的朝中大臣就换上了一小批。 至于光孚临的大理寺少卿位, 怕也正是那个时候被人进荐给皇帝。才有了后头现在的事。 阮进玉知道他心中已经有数, 便撇开话,“去吃晚饭吧。” 今日来广府的人确实不多,广夫人也没有多留他人。霁北侯送走缇雅雅再度折返了回来。 常年远在北地的霁北小侯爷当然和广折源没有什么太大的交集,但缇雅雅的父亲与广折源来往不算疏忽。 又是方才在大厅遇到阮进玉。 此刻便很是自然的往他身侧落座。 只是,有一点让他意外。 这场上的人基本他都认识, 这俩位阮进玉当然也认识,只是稍稍意外。沈惜和周天述正坐他对面。 这顿饭吃的很早,桌上氛围不大好。 吃完就散了。 小侯爷这次回京不同上次,明日一早便走。扯着阮进玉寒暄俩句便离去了。 他从广府出来,被人挡住去路。 是方才从始至终没有和他讲过一句话的沈惜。 她此刻身侧无人,没看见周天述。 “好久不见。” 从前和沈长郎在沈府的时候,沈惜不常和他讲话。导致尽管二人认识,却是实在里外都不熟。 也没想到此番她会主动开口,还是说的这般话。 阮进玉微不可察的动了动眸子,才缓缓用音回了稍显闷沉的一个“嗯”。停顿一下也还是先开口启唇,嗓音一贯温淡,“沈姐姐是替沈长郎来的广府么?” 他对她的称呼依旧带着阿姐。 沈惜也不觉有异,她看着他,声音从方才的清凉变得稍显滚灼,亦如她看他的眼神,“你此刻是要去哪?” 她没回阮进玉的问题,十分直接的这样问出口。 阮进玉也没多思,问了便答,不过淡笑一声,神情平锐,“总之不是回宫。” “你,”沈惜又启音,歪了下脑袋,还是直视他。只是出口的话像是变了味的不像她,“去我家吗?” ...... 阮进玉很肯定,他脑中什么都没有。 好吧,虽然是沈惜问的,也当是给他一个正正好的阶梯,将人递到那位此刻还出不了门的人身前去。 小皇帝看着不太喜欢沈长郎,多半也是因为他总是牵扯到了沈长郎。 在温府待了好几日,此刻踏上这路才算是心中阔达了一分。 沈府离主街稍远,沈惜却是早有准备,早早令人准备马车侯在外头。不待阮进玉脑子转俩个弯的功夫人就已经到了沈府门口。 “他想见你,也只是想见你。”沈惜对他说的最后的话是,“他为你做事倒是在所不惜。他不敢自己去找你,他和我说的是只想知道你还活着吗。” 沈惜只是将人带进沈府大门,其余的路阮进玉都会走,她便去找夏阿婆。 其实一路过来都还算平淡,只是方才听到沈惜的话才汹涌了一瞬。 也很快平复。 那扇屋子的门没有关,是大开着的。 阮进玉原是想敲门,却忽然一顿。随即轻叩了俩下门,屋里传来声音,他才进去。 只是状况和他想的也不一样。 赤条条只裹裤在下的人生龙活虎的站在桌子边上,手中捻着花瓶里不太鲜活的花。此刻闻声转头来,也是看见了来人。 阮进玉不带神情,却是大大方方的将目光投在面前的人身上。是的,他们口中出不了门的沈都督此刻健步如飞的走他面前来了。 那鞭刑留下的疤痕却也是实实在在的烙在人的身上。 阮进玉眼前糊了糊,人就站在他面前,好像嘴唇张开在说话。可他晃晃眼也没能看清。 沈长郎前一刻还在问,后一脚就见着面前的人眼睛一顿整个人往下翻去。 晕了过去? 沈长郎眉头紧蹙,把人带起放边上床榻去。失去意识的人自然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 阮进玉的头垂下去,一侧脖颈肌肤就此彻底袒露在人的面前。 沈长郎所有的思绪都被堵了下去,垂着一双浑浊的眼看身前的人。那青紫还带着嫣红片片的中间,是一个深又不深浅又不浅的牙印, 那长剑利刃划过脆弱不堪的人的脖颈的画面也在他脑中无比深刻。 周遭往下,更是无法入眼的摧残风光。 沈长郎从来不自诩聪明,此刻倒是宁愿自己没看到。那皱了许久的眉心自己散下去,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半晌才一点点从身子里细细吁出。 起身撩了件外衣披上,往屋子外走去。 正好沈惜此刻端着药盘走到这里,在门口遇到了他。 沈惜见怪不怪,也不等他开口,自己先说了。 “我这几日在你屋里烧的全是重倾檀香,”她说:“我方才想起来,他在广府饮了酒。” 沈惜甚爱制香,重倾檀香便是她自己弄出来的一味香。这东西有安神助眠的效,其效比普通的香更甚。 只是有一点,她在里头加了不少别的东西。 简言之,闻此香不能饮酒,饮酒后闻此香犹如直接喝迷药。昏死过去在正常不过。 “......”沈长郎嫌少对他阿姐这般沉默。 “人与人之间,无非就那么几种。” 沈惜直白到这种地步,指着弟弟就挑着他筋骨脊梁开口,“你胆怯什么?” “据我所知,这帝师在上京虽俩方亲人皆在,实际上早就只剩丝缕之情。”沈惜哼笑一声,“你就是将人就此带出上京,又如何?” 第88章 “他肯来见你,为的什么你心中清楚。”沈惜也不用他说话,就睁着眼睛不动,“他并非薄凉之人。” 上京之中,只要是沈长郎知道的事沈惜都会知道,因为他从不觉得这些沈惜不需要知道。 以至于沈惜此刻能说出这些话来,半分不犹豫、拖沓。 沈长郎是她沈惜一手带大,对自己弟弟的脾性最是了解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 才十分不能接受他此刻的胆怯。 她弟弟从不胆怯,也只是到了这人面前,才像变了一个人。 果不其然。 他只是看着,静默许久,摇了头,说:“不行。” 沈惜颇有一番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沈长郎朝她伸手,“解药。” 沈惜自然赖不过他,将手中的药盘赛他手里,“你自己的伤都没养好!” 她带着气走了。沈惜是个爽快性子,也自然觉得弟弟遇到这种事情就应该爽爽快快大大方方的,谁曾想向他如今这般,自己都理不清自己。 那解药最终还是拿到了沈长郎手中,屋子里的人睡得昏沉、不省人事。 他将人扶起,将混着药的水喂他嘴里。随后将人放下,去边上再度扒开自己外衣抹药。 阮进玉醒的时候屋里头没人,头昏昏沉沉的重。从屋里出来也没看到人,直到往前走到大厅外头。 入眼的是大厅外门边站着的人。 那人回头,阮进玉看见这张脸的时候心头登时一紧。 第一眼看见皇宫宫人服饰的他还再侥幸,直到洪恩抬头,和他对视上,一切思绪断开。 他惶恐?惶恐什么? 阮进玉不觉得自己应该有这样的情绪,但此刻心中的猛烈一点掩藏不掉。 大厅里头的人,只能是皇帝。 阮进玉不知自己是什么样的神情跨进那门的。厅中皇帝高座主位,睨过来的眸子煞是恶狠。 中央跪了一个人,阮进玉到此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那泯灭不掉的不甘和倔强桀骜,是他沈长郎不错。 阮进玉抿抿唇,主位上的人早就看到了他,越过中间的人,直道道又张扬的神情。 盯着阮进玉莫名的发虚。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敛下眸子,往前走去。 皇帝忽然从椅上起身,往前微倾双指捻住他的颚骨。这张脸就近在咫尺。 沈长郎也止不住情绪,从地上起了来。 严堰乎地一笑,音都带着气,沉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问孤,将老师当成什么。” 阮进玉看着面前的人的双目,那潭深深的池水幽黑不见底,此刻却像是掀起了汹涌,翻江倒海的气势将他压倒。 他也没想到,被人这么侵着压过来双唇紧贴的像是要交合到软烂的感觉并不好受,和上次完全不一样。 偏偏他退无可退,那人死死扣着他的后颈。 阮进玉从未觉得羞耻过,此刻的情绪更多也是不可理喻。 沈长郎就在身后,他双目骤缩,下意识要跨步。谁知那身着龙袍的人就这么隔着怀里人淡淡睨起眼,正中他双目。 他的动作止住。 心中仍旧是止不住的灼烧滚烫。 第79章 羽线枷锁04 那昏昏沉沉的感觉此刻愈发壮大, 就在他觉得要昏死过去面前的人终于放开了他。 阮进玉脸色原本就不太好,此刻是渗白上透着一点不正常的红,被人汲取和咬舐过的唇绯色骇人。他骨头都发着软溢着麻。 “让他看。”严堰咬着他的耳低语, 很是故意。 阮进玉有些控制不能的低声喘息, 肩背都颤了颤。低垂的双眼渗出抖意。缓了片刻, 终是蓄了些力, 拍开勾着他胳膊的手。 他嫌少动怒,这次是真的平息不了的气。 可是一点气都撒不出来, 就连撇开人的动作都显得有气无力。 皇帝让他回头,让沈长郎看他这个样子, 也是让他看沈长郎的模样。 他一语不发, 指尖都发着抖。 沈长郎一双眼凝在阮进玉身上, 再也忍不住,利剑出鞘仅是一瞬间,这清脆的声音在场没人听不到。 只是不待他靠近, 下一刻从一旁涌出好些持刀侍从来, 将人围住不能动弹。 阮进玉还是没有回头, 依旧低垂着眉眼,也不看身前的人。 严堰眉梢都是翘的, 整个人透着不知名的凌厉,原本要说话的嘴在抬眼那一瞬咽了回去。 只见着身前的人原本的温温顿顿消失不见, 脸上的平淡被汹涌淹没, 眨着的眼中,蓄满了道不明的痕迹。 小皇帝脸色一变,烦躁溢出来,冲着那头撵一句,“滚出去。” 沈长郎剑都拔出来了当然不愿意走, 但那群侍卫可只听皇帝的,一言即从,整个厅里的其余人便都退出去。 小皇帝再度捏上他的颚骨,将人的脸掰起来。 阮进玉被迫仰着头,眼还是低着的,在此刻终于从里头弹出一滴泪来,正正砸在严堰的指头。 “哭什么?” 阮进玉胸口不断起伏着,不是想哭,是真的生气。怒意横生进大脑,但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憋了好半晌,憋着他一口气感觉要死在这里,都解不了胸口的一团气。 他不是无奈,是觉得......不该是这样。 除了被挤出来的那一滴泪,眼里头的水花再也掀不起来。 这副样子被身前的人尽收眼底。 严堰更是生气,放言来,“你今日不说,他的命我饶不了。” 方才沈长郎这个样子,皇帝甚至可以安他一个弑君名头,诛他全家。 阮进玉终于肯抬眼看他,方才死死拗着的眼神此时绞了上来,“我无话可说。” 他很怕死的,所以在先帝座下时从不行忤逆之事,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但他一条命如今捏在严堰手里都不想拿回来。是实在不想,宁愿算了。 皇帝愤愤点头,“好!” 随后抬手扬身就迈步出去,临走时从剑架上随手抽了把剑,势头满不可挡。 他还真说到做到,提剑就要出去要他命。 阮进玉这才反应过来,回身动步跟着跑了上来。正好在门口前一点搭上皇帝的胳膊,“你非要我做什么。” 方才的一切在皇帝这里已经推翻,他睨了眼,拧着眉,对他道:“杀了他。” “他要为你弑君,不该死吗!” 阮进玉揉成一团的气彻底没了,他抿唇,随后放轻了声音,“回宫...我随你回宫。” “你就当,弑君的人是我,”他说话声音敛弱,像是没办法了,“随你处置。” 严堰反攥住他的胳膊。 阮进玉一声不吭的收着力,那力像是想活生生把他的骨头卸下来。 ...... 阮进玉知道,他也还是生气的。 只是最后那灾祸还是没有临到他头上来。 皇帝只是将他甩进锁铜院,转身离开了这里。 也不知道他意是不是在于要将他软禁在这里,总归阮进玉一步都没踏出这门。 锁铜院的屋子里只有他还有一只总喜欢到处蹦跶的兔子。 兔耳这几日格外喜动,可能是因为外头转阳,太阳愈发热烈。 今早起来时,阮进玉忘记关门,转眼一看兔耳已经四脚一蹦蹦到了门口,再一转眼就蹦了出去。 这兔子养了好久了也没和阮进玉多熟,倒是和前启比他还要熟一些。 偏偏此时这锁铜院就他一人,于是连外衣都顾不得穿就跟着出了门。 这兔子跑的很快,出了锁铜院转角俩条宫廊。 锁铜院在皇宫中算偏地,这边来往的宫人也不多,俩条宫廊都没遇到人。 至终,在这条宫廊尽头墙头才逮到它。 虽累的有些气喘不匀,将它抱起来也还是对它笑一声。 “那位的尸体,俩日了,都没找全!” “还能如何办?她不过只是个....”洒扫的宫人一顿,才继续道:“小释王都跑了,她早就该死了。你以为如何?” 阮进玉呼吸一滞,也听明白了。 宫里头死了人,死的是释王的生母濋美人。 死状惨烈,肯定不是自尽。 宫里容不下释王的有谁?容不下濋叙的又有谁? 后面的话阮进玉甚至都不需要听。 他到底还是没有冲动的跑去找皇帝,回到锁铜院。晚些时刻,皇帝自然会来。 阮进玉实在搞不懂,若是释王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连一个女人都不放过。 皇帝进屋时,在桌边看到的人,思绪尽敛。 皇帝不觉为意,坐在他身侧和往常一样同他一起用膳。 只是近来俩人的话很少,他每每来都情绪不高,今日亦是如此。 缄默的吃着饭,见他动筷少,也只是不作声的动着自己筷子往他碗中夹了几个菜。 明日就是春闱。 皇帝用完晚膳也没走。这个时候还不走,就是有意要在他这里留宿。 第89章 这是自打阮进玉回宫后的头一次。 以前很平常,如今让人心生怪不。 是夜,星稀稀疏疏,月也不是很亮。 窗子没关紧,任由外头的亮冲进来。 严堰知道身前背对着自己的人没睡着,好半晌,长吐一口气,埋了脑袋去,嗓音闷闷,“为什么要因为旁人生我的气。” 阮进玉第一刻没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沈长郎,而是脑中忽然充斥了濋叙的脸。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双目赤红,“你出去。” 严堰也跟着起来,见身前的人呼吸十分不平稳。黑夜下看不完全他的神情,只知道他说话嗓音很是决绝。 于是也不觉拧眉脸上生起不悦,“你就这般在乎。” 阮进玉手死死攥住褥子,往返几次的深重吸气让他嗓音尖利不起来,但仍旧带了调,“...出去。” 严堰不知道他忽然在囤个什么劲,只知道此刻自己身子里也闷了一股气,没地方撒。最后还是没有碰他,摔身走了。 这口气阮进玉有点缓不过来,倒在床上全身都没力气。 一整夜,他半刻都未曾入睡。 第二日一早,也顾不了血丝遍布的眼睛,出了锁铜院,拖着步子好半晌才走到极乐宫。在殿门口看到了守着的洪恩。 洪恩将人放了进去。 皇帝此刻在书阁,阮进玉进殿时,皇帝正在提笔书写。 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来过这个书阁,有好些日子没参过朝堂之事,他如今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没多想,走到殿中,看着上头的人,一点酝酿也没有就开了口。 “能不能,把她的尸首给我。” 皇帝抬了头,他的这副模样落尽双眼。转了一下便听懂了他的意思。 濋叙的尸体说是没有找全,但又过了一整日,不会不见的。就算少了,大体也还是在的。 随后只见上头的人轻轻晒笑一声,不说话,就这般盯着他看。 阮进玉在他看过来的前一刻垂下了眸子不去直视。 不知道是因为一整夜没睡的缘故还是他未食早食,此刻身子带着骨头都发虚。 也不知是有意为难他还是什么,皇帝此刻就是不开口,可以不可以也不说。阮进玉对此之意只全盘皆受着。 垂下来的双目看着地上,直到视线天旋地转,他像是踩着天、天飞到了地上。 皇帝冲过来抱着他,咬咬牙说话都发着狠,“就是死撑也不愿意向我低头!是不是。” “那我求求你,”阮进玉声音有些虚到没气,他一点也不纠结,说:“...把她的尸首给我。” 严堰自小就认识一个人,他做起事来无所不用其极。此刻,严堰再度见识到。 恨到牙痒痒。 气到想见血。 “她的尸首,沈长郎的命。”严堰低着头,眸子沉在他身上,“我若让你二选一,你留哪个?” 阮进玉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到此已经变得无奈,“你到底在计较什么?” “我计较什么?” “阮进玉,”严堰连笑都呵不出来,深深的嗓音喊他都带着浑浊的气,“他心不正!叫我怎么容得下他。” “他爬在你身上的目光。”他一顿,脸上蓄满了皱巴,却终于噙笑一分,俩方融在一起让人看了莫名生怕,“让我真想挖了他的眼。” 到此,阮进玉终于知道他口中沈长郎的心不正是哪方面的心不正。 严堰好歹也即位那么久了,对他存在异议的不少,他向来满不在乎。 偏偏到了沈长郎就半点都放不了。 阮进玉从他怀里退却出来,脸色难看至极,也不说话了。 不是不愿意承认,是一直觉得他与沈长郎不过.....至于到底是从何时变了味,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如今、到此时此刻,都不知道。 不是措手不及,是.....无法面对。 面对沈长郎,面对小皇帝。 他咽口气,吞吞的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我,” 皇帝几乎是瞬间就看出他想退、想逃。伸手抚上他的背,往上,勾住他的后颈,将人往回带,“你选还是不选?” ----------------------- 作者有话说:好吧,逐渐阴湿…… 第80章 羽线枷锁05 “为什么要这么作贱我......” 阮进玉撇开了双眸, 这话说的与往常一般平淡而出,但却是径直砸在严堰的心上。可惜阮进玉此刻早已不看他。 阮进玉感受着自己身后的力松懈掉。 身形晃悠了一下,往后一靠, 后头是一整面的书架墙, 俩人隔得本就不远。他绞着五指, 攀上架边借力稳了身形。 还是不愿看他, 缩着眸子和脸往一旁。 严堰目光所及,便是这么一副样子。 阮进玉这话说的是平淡, 或许自己也只是实在没办法了吐出来的快语。可听到严堰心中就变了味,更是加上他活脱一副瑟缩的样子。 皇帝的眉间早就松开了, 眼底的深雾也散开, 只是那一口气始终憋着叹不出。 也实在没法再发在眼前这个人身上。 阮进玉一双眼透润, 往常看人像是含了一双晶莹的珠子。如今珠子也跟着一道黯然下去,显得好不愁肠,显得好不怜人。 皇帝想, 如果这张脸现在冲着他哭一哭就好了。 或许方才的一切他都能抛掉。 可转念又是一方气人, 阮进玉能因为在沈长郎面前的失礼而破泪, 现在被他逼到这个地步,死死也不肯弱下来。 眼前的这张脸皱皱巴巴, 皇帝盯着看了好半晌,那口气终于无声的叹出来了。算了。 他伸手将那张脸掰正过来, 动作使得俩人身子贴近些, 他低头看他,“你在想什么?” 阮进玉脸回正了、眼也还是敛下去的,他抿着唇,不说话。 “不是作贱你,”皇帝声音平温了不少, “我只是...” 皇帝的话没说完,身前的人忽然一动。阮进玉终于看他,不过只一眼,随后忽地倾身过来,绕过他的手肘往后。 其实本来是阮进玉揽住皇帝,但因着俩人身形差得远,更像是他将自己送到人的怀里去。 “别为难我了。”他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好不好?” 严堰的脑子炸开,一瞬间分不清眼前这个令他熟知不可能主动干这种事的人到底是主动还是被动。 阮进玉知道他很喜欢抱他,不管是什么时候。 昨夜情绪涨起,同样皇帝的气多少也是被他带的。细细想来,不过是因为俩人所在位置不同,道义不同。 至于他到底将他当成什么,阮进玉至此,不在乎了。 阮进玉情绪平复,吸气都轻了些,脸还埋在人胸膛,侧着边。皇帝能听到那带点闷闷的却又无比平缓的声音喊他,“陛下对臣的情感,不是爱对不对。” 就算做过不该做的事。 不可磨灭的,是俩人心中都存在的钉子一样的冰锥,刺的好深。 分歧的山川,汇不拢的河流。 一件又一件事。 阮进玉所做之事皆违背他的意愿,如果换个人,他怕是早没命了。 可他偏偏统统原谅他,却又不是半分不介意。 相识那么久,若起之意他来弄他,阮进玉更相信是凭那份轻易化解不了的恨。 细细密密交织的恨意,同样才能支撑阮进玉的心。 严堰早已回抱住怀里的人,听到那声音,随即将脸埋下来,又蹭到他的肩上去。阮进玉几乎是立即知道他要做什么,也做好了心上准备眯着眼静待。 待人咬上去,他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任由他在上头停了许久,阮进玉才去抓他的头发,“疼.....” 严堰抬头起来,转来就往他脸上蹭,“不是说不怕疼么?” 阮进玉不和他争辩自己说过的话,轻细的声音再度响起,“....疼。” 他将他压在那架子上,悉悉索索的磨着牙蹭了他好几口,抵着眼在他眉心,终于回了他那开始的问题,“是。” “好恨好恨你啊!”深浊的声音,恹恹乌乌的话。 是该恨的,这样才对。 阮进玉心头是这样想的,也因为终于听到他的答案而松了一口气。 本来就有些晕眩的头,现在反而清楚不过,只是身子顾不得他这头脑,已是靠撑着才勉勉强强站稳。 最后一句,皇帝和他说:“让我时刻能看到你。” “其他的,都随你。” 阮进玉心底早就妥协。 濋叙已经死了,他想计较也无能为力,尸首,倒是还在,皇帝也愿意给他。 至于沈长郎。 阮进玉眼底带着愁绪,还是望向他,轻声说:“让臣来解决。” 皇帝深沉着脸没说话。阮进玉说,还是要见他一面。 他当然不乐意,但是,没沉默半晌到底还是点了头。 沈长郎此刻人在大牢。 第90章 吃完这顿饭,阮进玉就得了皇帝之许前往那天牢。皇帝也跟着一道来了。 天牢守备森严,但因身侧之人是帝王,便一路无阻,哪里都去得。 这阴湿湿的地方他不是第一次来,尽管和上次不同,但感受也好不到哪里去。 浓重的血腥和潮湿的浊气弥漫进他的口腔,比上次还要难受。 身前之人往旁睨了眼,往他身侧靠了一分,让他更贴近自己。皇帝身上的气味,总让他不知如何描述的...舒服。 阮进玉埋着头跟他身后往前走,几乎是路都不用看。 一直到最里头,前面转角的牢房里,压的就是沈都督。 阮进玉至此停了步子,张着眼望着身侧的人,意欲明显,他不想让他跟着进去。 皇帝便又不乐意了,眼瞅着当下就要翻脸将人拽走。 这种事他当真做得出来。 阮进玉连忙压下他的手,双目诚恳,“信我一信呢?陛下。” 他的想法很是简单,有事便要解决,总不能真将人拖死在这。 但皇帝这人偏执,阮进玉轻易一言就仿若是毒药,让人碰都不敢碰。 阮进玉轻吁一声,唇张开来,眸子转了转,他声音还是轻的,诱他开口:“说话。” 皇帝绷着脸,气儿像是哼一声出来的,“他是个野性子,叫我如何能放你一人进去?” 听到这话,阮进玉有些好笑,心想再野能有你野。何况沈长郎此人在他面前还真不会轻易逾矩。 这话当然不能和皇帝讲,自打沈长郎对他心不正这话从皇帝口中听来,阮进玉总有些心头发虚,是实在没想明白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阮进玉笑了笑:“那你信我不信?” 最终,狱守将门打开,阮进玉一人进来。 沈长郎想过万种可能,独独没有料到此刻竟是阮进玉一人前来。他猛地从地上起身过来,往人身前一站,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视线最后多定了一下在他的侧颈处。 “你为何能来?” “你求他了?” 他低吼一声,“阮进玉!说话!” 阮进玉至此时刻才明白,在沈惜嫁去周府之后沈长郎就仿若已是孑然一身,什么都不顾了。 甚至是如今落到这个地步来,也半分不悔不改,闷着头就是冲。为了——他...... 阮进玉双目半分不闪躲,直道道的遂他这目光迎上来,“你动什么怒?” 沈长郎听到他的声音,才终是平缓些来,胸膛仍旧起伏,闷了半晌才出口,对他挤出几个字,低压压的,“阮进玉,我是个男人。” 这话阮进玉还真没听懂,心想正因为他是个男人,自己也是个男人啊! 沈长郎这人性格刚烈,脾气上来以往都口不择言,如今对他是真的半分不知怎得说话,弱也不好,刚也不能。 只见着面前这人好似并不觉事情多严重,沈长郎一口牙咬碎了都只敢往肚子里咽不敢往外吐半点气。 阮进玉还是选择直奔来意,“你去和皇帝请旨,卸任京中官职,迁去边郡。”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帝已经容不下他,他若继续留在上京,怕是不得善终。 阮进玉亦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如今他尚且能在皇帝那说上一句话,再往后说不上了呢? 他的心他自己都藏不下去。 总之,对于沈长郎来说,这是最好的。 沈都督,其实原本就不该是京中官,“都督”之名是地方统辖一方的官职统帅。他是武将出身。只是当年武安王有意将他留在上京,承秋帝承了他的意。后面把沈长郎调进皇宫禁军,也是个统帅之位,那都督的名号就干脆没改,这么叫了下去。 若是没有武安王之先、承秋帝之意,沈长郎如今便是个地方营兵里头的高官。总不会在皇宫这种地方的。 一名武将不说要扬名万里,总不会想至此埋没的。 可沈长郎也是个犟的不行的。 “官职我不要,他若要我命也叫他拿去就是!”他头也不偏,回他:“阮进玉,我早先就叫你走你偏不听,如今又管我作甚!” “我不知道你此番又做了什么。但你莫要忘了,他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 阮进玉很是无奈,对他的怒气也只能接受不能泯灭,“我同你好好讲,你......” “我也在好好同你讲!”他话没说完,被沈长郎打断,“你到此还不知道你表妹为何会进宫吧?” 阮进玉像是忽然被人制住,不能呼吸。 耳边的声音无比清明,沈长郎继续道:“温钟和阮怜洁,且不说后头那位,单单温钟。” “我阿姐同我说,太后操办选妃时根本没有这俩个人,是后头被人添进来的。”沈长郎几乎是咬着牙说的:“你表妹脾性你比我了解。” “为什么要无故攀进皇宫?” 温钟和阮怜洁不一样,阮家当家主也就是阮进玉那位叔叔,是朝中尚书一职,是明面上贤王那一派的。选妃之事一出,阮祖父甚至亲自来找阮进玉。 不管阮怜洁自己有没有想法进宫,他们都是想让她进来的。 可温钟就完全不一样,她没理由,没道理。 现在,一个理由就明晃晃的摆在他面前。 ----------------------- 作者有话说:其实本人很喜欢狗血,阴暗爬行……,但严意识有点强脱我控制了……墙纸爱都墙纸不起来。 简单言之,他真的超爱[抱抱][抱抱] 第81章 颠鸾倒凤百事其01 阮进玉面上不显露什么异样, 也不知信没信,他道:“沈长郎,别同我置气。” “你若就此将命留在皇宫, ”他轻笑一声, 是完全没有起伏的笑, “我会恨他, 更恨你。一辈子无法泯灭。” 沈长郎和皇帝不一样,所以他能在此说出这种话。 沈长郎瞪着眼睛看他, 话也说不出,他没法不信。最后, 阮进玉离去之时, 他用仅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若真是这样, 就好了。” 这话阮进玉能和他说不能和皇帝说,沈长郎会当真,皇帝亦会当真。 沈长郎心中清明的知道如果他对自己有恨决然不是这个样子。而他对皇帝, 就算恨, 也带着这恨拼命纠缠、死死纠缠。 他便不是。 而皇帝如果听了这话后当真.....他大抵又会发疯。 阮进玉出来时脸色压不住的不太好, 他心头被烙上一个点,隐隐作痛。 皇帝瞅见人时即便他早就敛去思绪也还是看出异样, 一瞬倾身过来,又是见着他不想说话, 到底也还是没有开口, 只拉着人往外头走。 出天牢的动作比进来时还要快上许多,眼瞅着往外走的这条路也不太对,这是又不知道要将人往哪里带。阮进玉发觉了才低呼一声喊他,“去哪里?” 阮进玉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往钿落园去做什么。 钿落园里头有一座宫殿,这座宫殿挨着不远就是金楼台。入了沁竺殿, 最里头有一方温泉池子,这池子平时不给旁人用。 只是皇帝未带哪位后宫妃子来过,那人家也自然没有自己一人来的道理。所以相当于——“荒废至今”。 遂殿内宫人忽然一个抬眼瞥见皇帝带着人来,惊得魂都差点掉下去。 这池子在室外,边上临了一座不是很高的半面假山,很是宽阔氤氲。 皇帝屏退这里所有宫人,二话不说扒掉阮进玉的外衣将人推了下去。 阮进玉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跌入池子,眯着眼有些呛到便挣扎了一下,后一刻一具滚热的身子贴了上来。 皇帝终于开口,才回答阮进玉开始的问题。 他说:“那地方多脏,带你洗洗。” 想起上次严堰说的那句“他爬在你身上的目光,让我真想挖他的眼。”,一时间阮进玉不知道他这是在说天牢那地方脏还是有什么别的含义。 总之,人已经在这了。 皇帝下水倒是给自己扒的干干净净,阮进玉浑身只褪了一件外衣。过了水的纯白里衣那纱几乎是往人的肌肤上贴。这纱沾了水挺透的,偏偏温泉池子上方氤氲围绕,就显得整个是半透不透的。 人的位置在池子中间,阮进玉只得攀着面前的人才能勉强站稳。 皇帝目光紧紧骤在他脸上,手肘带着手一转从下转到上,一只手掌扣住人的小臂,“自己脱。” 这衣衫黏在人的身上确实不太好受,偏偏皇帝就这么看着他,不动。 是真让他自己动手。 可此刻那人目光如炬,在这等情况下叫他当此面脱衣服,实在是有些令人难堪。 这等感觉比被人直接扒掉衣服还要羞耻。 阮进玉躲开他的视线,同时原本攀着他胳膊的手也松开。要往后退却的身子还是被人扣住拉了回来。 “老师这张脸总是不起波澜,是不是身子也该如此,实诚些?” 第91章 阮进玉差点崩脸。但尽管如此也只是轻轻的皱巴了一下。 叫他当着皇帝的面扒自己的衣服,他到底是破了心都做不到的!于是干脆放弃,也不和他犟,沉在水底下的手忽然抬起挥了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好像手划着他的肌肤过了几下。 然后就见方才还挑着眉一脸戏谑之意看他的皇帝顿时变了脸。 皇帝那笑都埋没,呼吸沉了沉,喉头清楚的滚了一滚,甚至因为他此刻在水中一/丝/不/挂而露在外头脖颈上的紫青筋脉都跳了一跳。 轻轻一扯那件薄如纱的衣衫就撕碎掉往边上的水面飘荡而去。 皇帝压下来时,阮进玉立即往下一缩,“别咬我。” 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每次干什么都要先咬他一咬。次次用的力都不小,比那什么还疼。 皇帝脸上不藏情绪,他不听,一只手就揽着他的后腰将人提起来,然后又是要埋下脑袋去他颈侧。阮进玉是真的怕了,连忙伸出手捧上他的下颚,将人的脸掰过来,忙将自己的唇送上去先堵住他。 后面便全是被压着亲,想撇开都撇不了。一口气上不来时阮进玉又因此而后了悔,还不如让他咬一口,都比此刻要好脱开的些。 实在是被人汲取到要失了意,整个人都蔫了过去,往前借力被人接住,俩具身子就贴的更紧。 阮进玉已经好累,终于被人放开脑袋都趴下去不想再抬起来。 却实实在在的感受被那滚烫的东西顶到不舒服,脑中有意识,如此更是不敢抬头。 严堰此刻又变得不着急,他松开阮进玉的唇,此刻任由他趴在自己胸膛。视线往下移,被一个金灿灿的东西引了神过去。 阮进玉挂在他胳膊上的那手过水后更是莹白,腕骨上却挂着一个极其扎眼的东西。 一个金灿灿的腕环。 严堰记得,他最不喜欢这种浮夸的金物,就算之前给他准备的衣裳再如此的花哨,他都不愿意带个饰品去衬一衬。 所以,这个东西只能是别人的! 阮进玉手腕细,这玩意又能自如松紧随意调节。严堰握着他的腕骨将他的手拉起来,随手一勾那金玉腕环就脱离他腕骨到了严堰手中。 阮进玉此刻才意识到,抬头望去,看清时脸顿时一垮,“别碰它!” 严堰的视线从腕环上移了过来,原本就沉的眸子因为他这样子更是深了几分,凝得寒凉,却又莫名还带着滚烫不散。 “告诉我,这是谁的?” 阮进玉的神情也散不去的不好,闷哼皱眉,“我的!” 这腕环自打从息错山拿回之后一直妥善放好,只是上次出宫,他觉着放哪里都不好,就干脆带自己手腕上。以免遗失掉落。 腕环可以随意松紧,所以他都是缩到最小,在手腕上袖子一盖就像是藏在袖子里,外人看不到。 严堰哼笑一声,也不问了。一个指头勾着那环,一只手绕下来抓住他手腕,俩个一并,皇帝手掌大到一个手能抓住他俩只腕骨。 那腕环被皇帝勾着指尖拉大,套进来,又紧缩,就能代替他的手捆住人的俩只腕骨。 皇帝手一扬,将他甩到一旁的池子边来。 阮进玉手被扼制,是正面贴上那冰凉的池壁的。随即身后又贴来一具滚烫的身体。 当真是,哪哪都不是滋味。 皇帝这是依了他的言,不去碰那腕环,那腕环也重新带回了阮进玉的手腕。只是..... 说不上来的不对,偏偏阮进玉挑不到他的理。话都没法说。 细细密密的痛从脖子肩上往下,这人真是一点也不收敛。 这次他没看他的脸,埋头苦干的厉害。 相当于是站着,比上次更难..... 也自然比上次还要痛。 阮进玉平日里素静,不爱吭声,但这时候一切都是不受他控的。偏偏身后的人有意弄他一声又一声。 听到身后的人缠绵爬上来的唇出口的肮脏话,“好好受着,上次是心软,这次不会了。” 他甚至就叫他哭,是摆明了此次哭也不动摇。 阮进玉没一会脸上就爬上泫然欲泣,这滋味实在非常人能忍受。他破口大骂都带着腔调,“你个混蛋。” 他心中只觉得严堰是故意的。 偏严堰还要应,重重的一声:“嗯。” 阮进玉扯着嗓子再骂,“无赖。” “嗯。” “混账东西......”阮进玉低着脖颈往下,将脸深深埋下去,可人在他后头,前方空荡荡只有一处寒凉的池壁。池壁高度还只到人胸前。 这样看,驼下去的人更显可怜。 这池子里水是温的,但人的身子贴上这池壁,还是能感受到池壁带来的冰寒。 身后又贴着一具烫得要命的身子。 一点一点蚀人骨头。 嗓子都糊成一团声音哑的不行,手被捆住轻易动弹不得。脑子都快爆开了。 阮进玉实在是受不了了,他浑身都是颤的,撑着手尽力往后靠,使自己的肌肤离开那冰凉的池壁。比起这个,他更愿意靠着浑身滚烫的人。 “难受,我难受.....皇帝你抱着我,让你干。抱着我,别这么弄我......” 到底还是卸了一口气,不忍他受这般折磨。 严堰依言,紧紧搂着他,带着人转了个身,自己的背贴上那冰凉的池壁去,让人靠在自己身上。 ...... 其实,阮进玉都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意识早就不清明了。 但是,皇帝这人十足的恶趣味,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说那话,告诉他,提醒他,帮他回忆。 最后恹恹笑道:“老师,你怎么这么可怜。” 阮进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只知道这一次比上次更难捱,在煎熬上连数都数不清。 不是,是根本没法比。 他很后悔上次说出“我不怕痛的”这种话。 上次好歹有节制,这次这人已经像是毫无顾忌,又游刃有余。玩的他要死要活。 最后,趴在人身上,什么也顾不了了,昏了过去。 中途醒过好几次,边上的人始终未离去,应该是一直守着他。 半梦半醒间那人也不老实,蹭着阮进玉的脖子和脸咬,但这次他没觉得疼。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地方更疼的缘故......。 第82章 颠鸾倒凤百事其02 如果不是阮进玉实在撑不住, 怕是还有得折腾。 阮进玉不愿意住这边,皇帝便把他带回了锁铜院。这一觉睡得也不是很好,除了开头那是被迫昏睡过去, 再后面反复醒了几次又昏昏沉沉的倒下。 好累, 好累好累。 各种交杂在一起的累, 累的他连眼睛都不想睁。 “再不起来, 你得饿死在这。” 这声音离他不远,是明摆着知道他已经醒了但不愿意睁眼。 “......” 他想说, 让他死这得了。但是张了张口,一口气没上来, 哑在了喉咙里头。 严堰捏了捏他垂在一侧的手, 再次催促, “快起来。” 阮进玉没说话,但耐不住他,睁了眼来。看上一眼, 小皇帝主动凑过来抱他, 他也懒得动了。 他将他抱起来, 这一顿吃的是午膳,照例丰富。 此刻倒是对他关怀备至, 又是将人端端放好,又是亲自捏了碗筷来喂他。 阮进玉本是嗓子哑到不想说话的, 但终是没忍住, 瞥他一眼,面无表情,“你那时还气,又嫌我脏,将我丢下池子。” “洗一洗, 干净了,你也高兴了。”仅一眼就敛眸,声音哑但如此平淡,还淡淡的扯嘴一笑,“你知道旁人管这叫什么?” 承载主人喜怒哀乐的——玩物。 这俩个字说起来他半分不带虚的,声音都平扬了一分。他惯来说话与其情绪挂钩不上太多,这话说的也实在像是毫不在意的平淡。让人辨不清他此刻心底情绪。 严堰顿时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甚至不知做什么解释。也没打算解释。哑一哑,方又能端然开口,“老师,你说反了。” 阮进玉不想和他扯。 没用得着他赶人,有人来找皇帝,该是汇报事情。 皇帝听完处变不惊,依旧耐着性子陪他在这里吃饭。那人说的感觉有些严峻,好像是春闱出了事情。 但今年春闱交给摄政王管去了。 阮进玉想问,但是不想和他说话。 皇帝没抬眼,挑着碗里的菜往他这边送。饶是如此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道:“明日进士面圣。” 意思是叫他一道去。 皇帝乐意带着他,他却不是很乐意去。但终究之前的话是他自己说的,也不能不做。 如此,便这么定下了。 今日皇帝一整日都赖在他这里,中途来过人,都是来找他的,皇帝却都草草了事。转了身就好整以暇的往阮进玉身边一坐。 过不了片刻就蹭到他身上来。 第92章 这不,阮进玉吃个饭都觉着累,转身窝在软榻上去。 软榻左右俩方,阮进玉侧着半身半只胳膊垫在颈上,平静的呼吸着。皇帝偏不坐另一方,站在他身前。 他对头的光被皇帝这么一站几乎挡完了,阮进玉也懒得抬头,只扬手往他身上一挥。 手腕被人抓住,皇帝蹲下身,以往都是他居高临下的看别人,这是头一次反过来,他抬着眼睛迎上阮进玉一直往下垂的双眼。 语气稍带诱哄之意的轻扬,“摘了它,我给你涂药。” 那日动静实在不小。这金玉金环构造奇特,用另外一只手可轻松一挑就能解开,偏偏若是像那日一样,被捆之人自己是挑不开的。 阮进玉平时经不起风霜也就罢了,这副身子就像是瓷做的。严堰当时没注意,此刻一看,这东西留下的红痕如今越来越深。 尽管如此,阮进玉也还是不愿意摘。自己不摘,更不让他碰。 这可给皇帝整的又是心中窝起火,但心知此刻面前的瓷人动不得、碰不得。指头都快掐碎了也半晌没吭声。 最后叹了口气,心里头偃了旗。 这么窝着不一会就觉着不舒服,阮进玉缓缓抬头,欲要起身。原是手被抓着也正好能供他借力,谁料这力中途一卸,直直往前倒去。 皇帝还没起身,只是学着平日里他的平淡,淡淡的伸出手,然后将人接了个满怀。 严堰带着他的身子,如此还能轻松起身。咬着他耳朵,嗓音酥哑:“嗯,抱着你。” “......” 没完没了。 后面半日,便再也没有人来打扰。就像是皇帝政务了却。 阮进玉又躺上榻,左转右转了几番,睡了过去。闭眼之前身侧的人靠坐在那看他,再一次睁眼,天都黑了,身侧之人还是如此模样。 刚睡醒,人的意识还没完全聚拢,半眯着眼往边上瞅,嗓音也带着一丝不清明的黏糊,“皇帝,你后宫不要了。” 睡过就得了,还在他这里渡夜呢。 严堰睨来双眸,昏暗的地方他的双眸过于深沉。依旧直道道的盯着下方的人,答:“要你。” 阮进玉忽然轻轻哼出一气,笑起来,夹着笑也依旧是蔫蔫的声音,“臣无能,不能生子。便是射进来多少次也不能。” 他将抬起来的头再次埋回枕间,说话的声音被闷住一半,但落在皇帝耳中分外清明。 “陛下,露水情缘,臣心知肚明。” 小皇帝到底年轻气盛,阮进玉好歹是个年长他六岁的,岂能从始至终由着他胡来。就算日子再过的醉生梦死,阮进玉心底也始终悬挂一分清醒。 皇帝即位也挺久了,后宫这些妃子进宫也这么久时间了。 不管是后宫还是前朝,到处都关心着皇帝的后嗣,皇位的延续......天下的未来。 闹也闹完了,该回正道了。 严堰听完,一声不吭。 又过了一会,像是思考了很久,才有了反应。 他一下子俯身下来,半个身子往阮进玉身上一压,脸往阮进玉的肩上轻轻一放,“老师,孤射进去,不是为了让你怀上孤的孩子。” 说的煞有介事。 脸埋在枕上的人偏过来脸,当真遂着他的话开口去问,“那你为了什么?” 昏暗中,那人的脸近在咫尺。 他看到了那张蔫坏的脸,一抹笑勾的更是彻底的恶劣,“让你爽啊。” “......” 憋了半晌。阮进玉从未如此咬牙过,愤愤半晌也没话出口。 严堰凑上来,撬开他紧咬的牙关,最后那句话说的含糊不清。唇瓣被他咬着一角,森白的牙齿锐利,这话像是被挤出来的,“谁跟你露水情缘!” 阮进玉眉头皱起,这等情况下那话哪里听得清,也没时间给他反应,好不容易将身上的人推开,又被他往怀里一按,说是要睡觉了。 黑暗中寂静半晌,阮进玉连眼都闭不上,后来还是妥协了,就这么睡吧,这姿势不舒服他也懒得动了。 翌日,今日早起。 皇帝终于要离开他这锁铜院了,上榜的进士今日也早早进宫,此刻已经到了太生殿。 他将阮进玉一道拎了起来。 正如昨日所说,皇帝将他带上。 太生殿中,朝中肱骨大臣也皆已就位,摄政王站最前列。 阮进玉入了朝便站回他应该站的位子。皇帝入龙椅。 前三甲已经在殿中。 视线原是没往那边看,周遭一点旁的说话声都没有,直至皇帝问话,他才随之往中间看去。 状元榜眼探花,前三甲在位置最显目的前列。 阮进玉的视线从左落到右,最后停在那位第三名身上。很眼熟,一时没想起来就看到边上去。 是了,今年的榜眼,是厉九欠。 皇帝的人。 显然,厉九欠原是同其余人一样一直低头没敢抬头目视圣容,直到上头的人开了口,他也终于知道了那位皇帝陛下的长相。 不出意外的错愕。皇帝并没有提前告知他身份。 厉九欠又眼睛一转到了阮进玉身上,更是错愕。 后者朝他淡淡一笑,不可察觉的点了一下头。 厉九欠当然没回。 眼中的震惊久久不能平复。 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三位的官职当朝皇帝就会下任来。 今日却没有。 皇帝只任了那状元翰林院修撰的官职。其余俩位,尽管百官颇有异议,他也没有当场给人落下官职。而是要将人扣下,私下再议。 摄政王严掺顶过底下所有声音,当即对皇帝道:“陛下既要深思熟虑,不妨状元郎的官职也且等等。” 皇帝瞥了他一眼,没什么多余的神情。停了一下,随即薄唇轻启,应了他的说法。 阮进玉没太懂,随后他就知道为什么感觉这般奇怪了。 近来春闱,发生了一遭事。 便是抄袭之波,抄袭的是谁?是后头被摄政王压下传言,仍旧中榜的探花郎。 摄政王自打回京之后在朝垄了贤王之势,贤王也不觉不妥,手下门生近乎全部绕了脑袋去摄政王门下。贤王如今便是置身事外,什么也不管了。 而严掺,势头起来了,人也就愈发胆大了。 刚回京那时候他哪敢和皇帝叫嚣。正如此时,直接当着百官朝臣的面出口。 还有那第三名的探花郎。 阮进玉又看了他一眼,此人年纪较厉九欠大些,但长相文风,穿着简朴,一股书生气。 此次春闱也全权都是严掺治下的。 他既有意保下这位探花的位子,又何其明目张胆,挑战龙威。 偏偏阮进玉心里知道,严堰在朝堂的势力还是不稳固。 打一开始那最大势头的就是贤王,阮进玉是想不明白他非要在那个时候去挑着武安王搞。武安王是垮台了,可贤王之势愈发壮大。 释王又被逼出宫,几位王爷就只剩下他一个。那些个原本闲散不乐意参与进去又本身就不太服气这位篡位上位的朝臣,也都倒了脑袋去。 如今还回来了个劳什子的摄政王,又明显是站在贤王那头的。 难搞,十分的难搞! 这皇帝当的,可真是...... 第83章 一言能定否01 旁人或许不知皇帝为何不在大殿之上任职下来进士的官职, 阮进玉能多少猜到一些。 他们不知厉九欠是皇帝的人,阮进玉知道。 皇帝如今需要稳固自己的位置,就需要朝中多些只忠他的人。 那么厉九欠的官职确实就要好好思考, 只是阮进玉不明白为什么还有一个探花郎。 若是按照之前所想, 那位探花郎既然是摄政王保下来的人, 又岂能被皇帝赏识? 其余人都退下, 这殿中只剩他们几人。 皇帝没意,阮进玉自然没走。 此刻他的目光转到阮进玉身上来, 后者了然,往那边走俩步。 撇开厉九欠, 皇帝却是先指的那位探花郎。 “认识吗?” 这话问的是阮进玉。 阮进玉摇头, 随即皇帝又冲着那低着头的探花问, “你可识得他?” 问的,是他认不认识阮进玉。 就在阮进玉还疑惑不解的时候,那探花郎稍带怯意的点了一下头, 答:“禀陛下, 认得。” 皇帝点头, 叫他继续说下去。 这探花郎第一次进宫面圣,本就有些带怯, 此刻被他这么问话,更是有些拿不准头脑, 脑袋低的很下去没敢抬头看。 半晌, 才开口,“我与帝师,是相识的。” “帝师不认得我也正常,我,我与雀娘...” 话说到这里也不用说下去了, 探花郎脸上带着怯,但说这话的时候染上红晕却丝毫不减意气,出口的话也毫不退缩。 是坚定的。 阮进玉哪里还能不明白。 这位便是与雀娘在外有染的那位。 第93章 早先他就听说过了,雀娘外头那位是个穷苦书生,听说是打外地来的。如今居然一举中了探花郎。 况且,被传春闱舞弊的是他,被摄政王顶着圣威保下名来的也是他。 阮进玉毫不犹豫,开口就问:“春闱舞弊之人是你?” “我没有舞弊!”张式群狂眨了俩下眼,竭力的摇头,“.....我没有舞弊。” 阮进玉看向皇帝,后者神情散漫,到此时了还有闲心往他这边迈俩步来,目光勾到他眼上,对他道:“孤瞧着老师或是不大喜欢他。” “来人...”他扬着嗓子要喊宫人将人带下去。 张式群浑身一惊,眼珠子溜圈了也还是没敢直视龙颜,倒是一双眼往阮进玉身上一攀。 严堰这人就是这么荒唐,阮进玉睨了他一眼,眉眼嗔怒了一下。后者便无声对着他笑,中断了那话。 可也不是到此为之,他非要阮进玉开口。 那阮进玉不得不开口,他道:“陛下,臣家中事,家中决断。就不劳陛下费心。”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非要将张式群留下了。 皇帝这人显然是早就知道这人是雀娘在外的有私之人。 张式群也听回了其中意味来,至此刻,终于抬了眼,看了阮进玉,也看了皇帝。他脸上板板正正,话也说的板板正正,“陛下,我与雀娘有情不假,是俩情相悦!并未有什么不对!” 严堰前一刻还在看着阮进玉笑,听到这话才转了脸过来变了脸。他一张龙颜本就生的凌厉,冷下眼来更是令人胆寒。 “雀娘是谁?帝师舅母。你又是谁?你在同孤说什么屁话呢?” 原本还想驳上一驳的张式群此刻是一个字也不敢说了,再度低下头去。 此刻殿中没旁人,严堰这话说的可真是.....一点也不带委婉的。 厉九欠从始至终都在边上看着,他今日不似往常。进士中举进宫面圣终于收敛了他平日的糙气,着装什么都要正经不少。 阮进玉头一次见他手里头不握巨斧的样子,还有些不习惯。 厉九欠方才一直在看,原本脑子没转动。但有些话听着听着也就懂了意来。 此时大殿之上只有他们四人,明摆着这位探花郎是触了龙颜了。除去他和皇帝,就只有帝师和自己。 帝师一贯看着便是个温温削削的,肯定是那种剑都拿不起来的人。 那么,大任降与他手。 厉九欠目光绕了一圈,哪里都没有适手的武器,最后以掌化利,携着一股风就带上人的脖子。 厉九欠只知道,这人冒犯了帝师,逾矩了帝师。所以皇帝才会生气。 皇帝生气,他完全可以代劳,做任何事。 不为表忠心,只因为,对面是严堰。 以前不知道严堰就是皇帝,如今知道了,心中更是大鼓挥旗,如何都不能做一把生锈的刀去! 张式群的命被他捏在手里,皇帝并未出声制止。反倒是就此看着。 倒是阮进玉心中抖了三抖,荒唐至极! 他看着厉九欠,心中明白厉九欠怎么都不可能听他的话。于是转身过去,再度将目光放回严堰身上,“松开。” 他敛眸,收了半边情绪,颇是无奈。也没有叹气,只轻声道:“陛下,叫他松手。” 严堰没和他拗,抬抬手示意了厉九欠,后者立马照做松手退却一旁,张式群这才脱离桎梏。 皇帝一心一眼都在阮进玉身上,俩人本就离得近,他偏着头过来,用只有俩人能听到的声音对他道:“老师,我在帮你。” “你连这也要和我对着干。” 阮进玉简直快要疯了,他不知如何跟他讲,倒是皇帝的话让他想起沈长郎同他讲的。温钟进宫的原因。 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去问温钟一问,但事实,其实早就摆在他面前了。 皇帝是个疯的,做起事来毫不考虑后果。 他平静的回望,声音也很是平静的,吐出来的话像是在阐述,仅此而已,“陛下将我俩位妹妹扯进宫,也是为了帮我吗?” 皇帝呼吸一滞,眯了眯眼,像是在盯着他的双眼去探究。 并未否认。 阮进玉已经麻木,他并没有在这里与他置什么气。再次开口恢复常音,视线也回到那边去,“臣舅舅早逝,早言便允舅母自由身,只是舅母念及家中情,并未离家去。” “陛下,此事臣外祖都知,既如此,便能称得上是俩情相悦。” 这件事,他开口,皇帝也没再和张式群计较什么。 阮进玉独自先离开了这里。 出来殿外,步入宫廊。 在此遇到了一直蹲守于此的温钟,想必她是早就收到消息,知道这位探花郎是谁,才到了此处。 边上无人,她也没在乎什么虚礼,开口就是,“哥哥,我同你讲。我知道的我都同你讲。” “雀娘和张式群的事,我和祖父都知道。”她声音浅浅,吐字却不拖不拉,“那年我父亲逝世,祖父也病了,我又小,担不起大事。雀娘待我们始终有情,不忍丢下我们就走,于是在家中一待就是这么多年。” “她也是个执情的人。执着。但也却是因为这个过的痛苦。我与祖父早有不忍,可她始终不愿离去。” 在后面,就是她遇到了张式群。 那时的张式群只是个穷酸书生,全身上下最值钱的怕是只有手里头的一本书。 雀娘知晓他心中抱负,花光了自己手里头的银钱在上京给他置办住处,供他衣食无忧、好好读书。 再然后...... 就是外人口中,传出来的那些艳语。 好在雀娘这人性情大方,并不计较,也算是一天一天这么过过来了。 这些事阮进玉之前不怎么回家,当然是不知道的。 但是后来,多少其实也猜得出来。 这些事情交代完,温钟底下头,声音更加的轻了一分,“还有,哥哥,我进宫......” 她后头的话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阮进玉挑开眼来,张了唇,声音薄凉,“皇帝逼你了?” “陛下当时找了我,”她撵去思绪,重新放开了嗓音,“算逼么.....总之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走的。” 她家中,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走的。 雀娘要熬出头了。 她祖父也要熬出头了。 只是,牺牲了她这点子微不足道的自由而已。 可,所有人都过得更好了不是么。 阮进玉没气撒,听完后,抿了唇,离开了这里。 温钟看着他的背影,是有很多没明白的,但心知自己此刻不能追上去问个到底。 温钟还怵在原地,看到面前的人连背影都消失不见了她也没回过神来,以至于身后又来了人都没发觉。 “你和他说了什么?” 温钟恍然回神,未抬头听见声音就知道是谁,扑一下跪下去,低着头的神情倒没太大的胆怯,依旧平轻。 温钟也是个聪明人,能猜到张式群今日进宫必有一番波折。于是独自跑到太生殿门口来。 如此,脑中思索了一番后,觉着方才说的这些话对阮进玉并无不好的地方,就又同皇帝再重复了一遍。 将家中雀娘还有张式群的关系道出来。最后面那俩句有关乎皇帝的,她就没说了。 这件事确实荒唐了。 张式群和雀娘俩人这关系就是不正当的,失节的。 道义上,就是这个样子的。 雀娘名义上还是温家的媳妇,并未是自由之身。如今张式群这位被私/通的对象要入宫为官,叫旁人瞧了肯定是戳着脊梁骨来说的。 皇帝当时,并未想那么多,只觉着,阮进玉这么重情重义的人,肯定是接受不了这种事情的。 他却是不知道还有内隐。 但对于皇帝来说,他本来就只是为了帝师,帝师的舅母所私/通的对象,到这个份上了,碾碾人的气势,也并无不对。 张式群此人不藏着掖着是好,但带着雀娘的名头去皇帝面前讲那话,只能说没脑子。 “除了这个没有了?”皇帝睨下眼来,看着地上跪着的人,语势足,掐着戾不让人说谎。 温钟没抬眼都能感受到这股气,这股若是敢在君王面前说谎就一定死无葬身之地的气。 她心底沉了沉,面上没有任何浮起来的情绪,答:“没有了。” 第84章 一言能定否02 厉九欠被留在了宫里。 其余俩位, 说是入了翰林院。 阮进玉依旧坐在这位子上,没干什么,眼都没抬, 问, “傅予烨呢?” 厉九欠进宫, 那在宫外的傅予烨就只一人了。 严堰原是专心看着手中折子, 近来政务实在繁忙,他基本没什么空闲时候。尽管如此也还是坚持在他这里待着。 闻言, 抬头过来,“我派了旁人去陪他, 或者你想让他入宫。” 其实对于傅予烨进不进宫这件事, 严堰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触, 只要阮进玉想,一切都随他。 第94章 至于开始说的皇宫是否适合小孩子生长,也不重要了, 严堰顾不上。 阮进玉当然不希望他搅进皇宫来, 摇了头。 后半日, 皇帝去了后宫。 去后宫阮进玉自然没跟着一起。他转头遇到了厉九欠。 厉九欠看见他,这番是已经习惯宫中宫规, 见了他先见礼。 阮进玉只颔首,随后同其擦肩而过, 并没有多的交集。 厉九欠身旁还有一众使官, 见到帝师一如的尊敬。只有厉九欠看着不大一样,待人已经走了还抬着眼往那边忘。 最前头的常侍轻轻咳一声提醒,“莫要冒犯了大人。” 厉九欠才回头,垂下眼,嗯了一声, 跟上了队伍。 温钟再次来找他时,是洪恩过来传的话。 她在钿落园。 “哥哥,雀娘的信,让我传达你一番话。” 园中前头是一片池塘,左右都无人,温钟对他是亲人的熟稔,说话自然不会太注意。 雀娘的意思是,张式群实在有冤。 她说,张式群非但没有舞弊,反而那一甲状元郎的位子该是他的才对。 她说,舞弊的,是如今那位状元。 阮进玉到此也懂了,“章迁,是严掺的人?” 章迁,也就是此次春闱的状元。 温钟点头,“哥哥怕是不知道,民间那时就已经流言四起。” 只不过此番实在是摄政王势头大,春闱又是他只手操办,想在里头做些手脚,皇帝都没法一时间去阻止。 若要阻止,就该当时不将这事给他办。 不过那流言早就压了下去,宫中倒是消息不多。 总归,张式群也中举了。 二人位置换了一换。 雀娘在宫外不知宫中情况,但一心忧着此事会影响什么,想了半天,还是从温钟这里给阮进玉来了一封信。 阮进玉没什么波澜,温钟看着他思绪已经沉到不知何处去,自己先了却事头而道:“无妨,此事已经过了。陛下心中是知道的,他们二人官职差的不远。我去回了雀娘,哥哥不必在意。” “只是,”温钟左右一观身旁之色,声音压了一压,“摄政王回宫,怕是这天又有得变。哥哥早些抽身,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能帮上你。” 阮进玉眸子沉了沉,这才看向她。他的嗓音一如往常,“不必要的话,不要来见我了。” 温温气气,却让人像是触了一片冬日之雪。 温钟眼里闪过一丝错愕,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出口,因为阮进玉已经离开了。 她抿唇,指尖相互搅着,望着那一池的鱼儿,和被鱼轻轻搅动的到一丝晃荡的水面。一时平静不了,面上却压的十分好,半分没见之意。 “你又去哪了?”阮怜洁翘着腿,看着回来的人,一双大眼直直的打量,“我还听说你昨日见到陛下了。” 俩人向来不对付,阮怜洁很喜欢找她麻烦,她不开心阮怜洁就很开心。 温钟一般回殿遇到她,都不常理会她嘴里稀里古怪的话,今日却一反往常。顿了一下,随后径直往她这边走来。 “喂!”阮怜洁还坐在椅上,架势很足的朝她仰起头,“我品阶比你高,不行礼就算了你这什么态度?” 她还真挺计较温钟的态度。 温钟站在她面前,双眼直视她,身子一动不动。缓缓启唇,直言来,“你想当皇后吗?” 阮怜洁瞪大眼睛,忽地就从椅子上站起来,瞪着她,“你脑子被驴啃了吗?你在说什么疯话!” 温钟丝毫不介意她的谩骂,眼神十分平淡,柔和却坚韧,“你进宫不想往上爬吗?做那最尊贵的人。” 阮怜洁一颗心被踢起来,跳的厉害。啪的一下拽着温钟的胳膊往里,将门甩上了。 “你脑子生什么病了?” 温钟依旧不依不饶,站直身子,撇开她的手,“你进宫,为了什么?” 其实她知道阮怜洁为了什么进宫。 阮怜洁进宫纯粹是因为,她父亲和祖父让她进宫。 想当皇后吗?当然是想的! 但是,怎么可能呢? 阮怜洁收了方才的激动,平复了情绪来,双眼带上一分漠然,“说的容易,自己怎么不去当?” 温钟看着她,却说:“我不能,你能。” ...... 洪恩来和阮进玉专程传话,说皇帝今夜留宿后宫、钦妃娘娘那儿了。 说完他悄无声息的察了阮进玉的神色,后者脸上并未透露出什么,洪恩自也不知道他心中想的什么。 阮进玉只是平淡的点头,随后让他退下。 这些日子,皇帝近乎整日和他厮混在一起,不管白天黑夜,不管吃饭....还是什么。 今日是头一次,白日他就去了后宫,后面一整日阮进玉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直到此刻,洪恩传来皇帝宿在兰青宫的消息。 他也无甚在意,心中没有太大的起伏,只是原本撬动的指尖顿了一下,随后转身去抱蹲在他脚边的兔耳。 整个锁铜院,只有一人一兔,寂静极了。 这只兔子近来更加圆润,胖了一圈,但这并不影响它好动,在阮进玉怀里待了不到片刻就往下扑腾,随后蹦跶着,离开了他的视线。 第二日一早,阮进玉是被吵醒的。 洪恩来的慌张。 待人起来,额间已经冒出许多汗。 他禀明来由。 “大人,那兔子昨夜跑出去......” 听到这个开头阮进玉心中下意识便是一滞,很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洪恩继续道完后头的话,“被宫里头那只猫抓死了。” 尽管已经有准备,还是止不住的心头一揪, 皇宫无人养猫,只有那一只,阮进玉自然知道。 洪恩没走,还有话没说完。 他说:“陛下知道此事,龙颜震怒。可那猫,太后不让动,此时.....” 好了,阮进玉算是知道了,洪恩来找他并不是因为旁的,而是这事闹大了。 那猫前朝就在了,在宫中地位不低,平日里在宫里头都是横着走的。 现在皇帝要对它动手,太后闻言自然第一时间就赶过去。 现在那边怕是有些不可开交。 此事总归是由阮进玉而起,那兔子是他的。 也顾不得心上多余的情绪,慌忙就跟着洪恩出了锁铜院。 只是,阮进玉到园中时,现场已经变了样。 阮进玉看到了皇帝,也看到了皇帝对面气的不行的太后,却没见到那只猫。 转来一问,洪恩才黑着脸告诉阮进玉,“已经沉塘了.....” 皇帝竟是如此怒气大。 此刻看着他面上是没什么浮动。阮进玉不是不觉得意外,不是头一遭见他戾气这么重,只是好久没有这般。此刻才想起来,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若是令他不悦,死便死了,八百条命都是白送的。 兔耳的尸体也不见得,阮进玉没问。大抵是因为死状太过惨烈,入不了人眼,所以才在此没见到。 太后俩条眉毛都快飞起来,失去了惯来的慈厚,此刻话语透着强势,“皇帝,未免太不将先人放在眼里!” 严堰视线一转,几乎是立刻就锁定刚来这里的阮进玉。随后往这边来,目光只在他身上,一时竟是无言而出。 太后的声音从俩人身后传来,阮进玉听得万分清明,“那兔子死便死了......” 她还欲要说,皇帝听到这话才转过来,眸子压在眼眶里,是止不住的狂涌。太后止住声音,是身边的周生离止拉住了她,也是被皇帝这眼神给压了下去。 边上又来了人,摄政王严掺和冬禧长公主一同踏进来的。显然都是有所耳闻才径直到的这块地来。 “皇嫂何必这般生气。”冬禧显然是已经知道此事过程,她掐着步子来,并未离太后太近,却是压了她没说完的话,“这兔子是谁人宫里头的?” “我的。”一直没说话的阮进玉终是在此刻开了口。淡淡的话,淡淡的答了。 听到他说话,冬禧眯了眯眼,一时后头没了声音。太后也是这个时候才将目光回神,放在阮进玉身上去。 阮进玉照盘全收,并未有何神色。 摄政王这话却是接的及时,他道:“这俩只牲畜实在不能像较。我若是没记错,那黑猫脖子上挂的项圈,可是前朝太皇太后亲自带上的。意义不同便罢,怕是太皇太后恐难平息。” “陛下,冲动了......。” 阮进玉低下半边头,无声勾了勾唇。没等皇帝对他的话做出反应,他便随后从皇帝身侧走出来,往前一步,对着前头的人启唇,“还得怪我。” “昨夜忘了关门,叫它跑了出来,才有了这般祸事。”他声音实在是温气,一如他这个薄薄的身子,“如此,殿下你尽管罚来,先人之意不能不重要,我就是偿了命,也在所不惜。” 第95章 摄政王抬眼看他,这人真是薄弱的身子说着薄弱的话,架势却是直直的甩到严掺头上来。 严掺看着他,他的身后是皇帝那一双墨黑的眼,和那凌厉张狂的身姿,让人半分忽略不得。 这话堵得严掺一时没法接。 如何接?让他罚帝师?怕是戏语冲了天。 也正因为如此,严掺方才的话更显得蠢笨。此刻真是骑虎难下,前后都没路给他走了。 他原也只是想顺着太后的意去挑皇帝的刺,谁知道这帝师...... 帝师偏偏不乘皇帝的势。 第85章 一言能定否03 就算是太后在此, 都没法处置阮进玉。 严掺闷声气的牙痒痒,最后还得一笑而过,带过他的话, “帝师说笑了, 牲畜与人, 就更不能像较了。” 阮进玉全程脸上没多的情绪透露, 双目观视前方,自然就不知身后之人落在他身上的眸子, 是这么的滚烫。 皇帝也不管周边的情形,如此沉了半晌。待严掺受不住威压, 阮进玉功成身退, 皇帝才探身出来将他带走。 太后打他们二人来了就息了声, 面上的愤懑一点也不掩藏。瞥了严掺一眼之后,甩身走了。 周生离止跟在她身后。 走出这一片,太后才忽然朝她开口, “你可觉哀家方才之举不符?” 这些日子周生离止一直在太后宫中, 太后对她还算上心, 她这女官之位也就坐的还行。 此时面对太后的话,她在一侧跟着走, 微微低头,“按道义来说, 当然不会。” 她说完这半句后头的话就没出来了。 忽然的沉默引得太后停下步子, 转过来直直看她。意味明确,她要听后半句。 周生离止还是开口了,后半句话出口时她都没有抬眼,声音轻,但话中意不轻, “只是,偏巧之因是帝师。” 太后并未怪罪她,雍容抬指往周生离止手上一搭,反倒忽而一笑,“你倒是会说。” “皇帝如今愈发难自持。”太后仿若周遭无人,对她说话都毫不拐弯抹角。 面对太后说皇帝如今难以管控自己的情绪这种话,周生离止当然不敢多言,只闭唇听着,半点不敢动。明显,太后的话没有说完。 太后确实有些不大满意,搭在周生离止腕上的手忽然收紧半些,握住了她的腕。岁月沉寂出来的嗓音,令人轻易不敢忽略。 “你跟着哀家,未免有些委屈一身才华。”她道:“严掺身侧无人,你跟过去可好?” 周生离止不是个傻的,她在宫中也有这么些时日了,局势多少参透了些。 如今朝堂摄政王可谓是坐拥半边势力,甚至可能不亚于皇帝...... 太后让她过去跟着摄政王,其中含义难免令人乱想。 她可是得了皇帝令才得以进宫为官、得以跟着太后的。 太后此时将她甩手给摄政王......多少有些不把皇帝放在眼中。 至于还有一层含义,是否是她需要自己去做些什么,暂时先不论。 跟着摄政王,那诱人的权力仿佛此刻在向她招手。 可是周生离止心中十分清明,那旗帜背后,还架了无数蓄势待发的弓箭,随时可能将人射穿百孔。 怎么说皇帝都没有倒台。她如是此时便去跟了摄政王...... 周生离止并没有因着这个东西想很久,甚至连沉默都算不上。这些东西不足以让她缠斗着头脑不清醒,错综的朝堂是她进宫必须要经历的。 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才,抬头看向太后浅浅的眼眸,神色一直都是定的,她道:“凭太后做主。” ...... 阮进玉的步伐其实并不快,但一步一步迈的毫不犹豫,身姿一如这势头。严堰满心满眼都不在走路这件事上,方才落了他一些,此刻快步跟上来,高大的身躯往阮进玉身侧一立,便像主动占据高位,“老师看着并不难过。” 阮进玉方才看到那场面时心中什么情绪都有,交杂的他五味杂陈,口中都泛着苦涩。 但此时面对皇帝,忽然又全部没了。 他想厉声告诉皇帝不要戾气那么重,这件事到此还没完,即便他是皇帝也不能如此行事专断。 那只兔子他养了这么久,即便平时不缠他黏他,他心里头怎么可能一点波澜都不起。 所以也是想说的。 但最后全部堆积,到此时,只剩云烟。 皇帝盯着他的眼睛,当然看得出里头的涌动,那并不是一滩死水。也不在乎他此刻说不说话,接着道:“我再去猎一只给你。” 阮进玉才摇了头,轻轻启唇,“我并不想要。” 皇帝抿了抿唇,嫌少有这般对他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阮进玉回了锁铜院。 兔耳的死,就这么过去了。 至于那只黑猫,宫中之人或可是有微词,但阮进玉这几日二门不出,锁铜院平日又不来人,也便听不到什么。 近来皇帝很忙,比之前还要事务繁杂。 尽管如此他也三番俩遭的往锁铜院跑,只是晚上在这里歇的少了,多是住在后宫。 这清冷温慢的锁铜院原本还有一人一兔,那只喜欢乱蹦的兔子没了,这院里屋中,更显清寂。 皇帝总是想变着法子带他出去,或许是怕他一人在锁铜院闷出事来。 阮进玉总是兴致缺缺,反倒更喜欢一个人待在这屋子里,尽管不知做什么,单单坐在那里,也是好的。 所以,这件事的发生原本和阮进玉没什么关系。 但今遭皇帝来此,直和他讲了。 随即便道:“即是关乎他,便不假手于人,我自亲去一趟。” 这遭事,说起来是这样的。 西雀坊一遭大火,烧死了好多人。 这舞坊比青楼在外的层次高,平日里去的皆不是普通人,多是那些世家子弟。说得上名头的人很多。 薛字羡便是其中常客。 也不乏一些朝臣家中的后代。 这一遭,死的人确实多,几乎没有能全身而退的。唯有一个毫发无伤的,便是薛字羡。 一场火尸横遍野,实在是不该。死的又多是身份说的上来的,便自然不能敷衍了事。 奏折一封一封直接呈到皇帝这儿来。 那么,大理寺头一个要拿下的人,便是薛字羡。 偏偏薛字羡是什么人?一家子的忠良勋将,他哥哥才为国战死不久。 这么一号人,没有直接证据怎么轻易拿下?街坊上的百姓第一个不同意。 薛家独脉。 如若这件事真与他有关,实在是不好办。 可只他一人幸免..... 阮进玉知道皇帝这是念及薛无延的情面,打算微服私访亲自出宫一趟。 他要带他一道,那便一道去吧。 薛字羡,不能有事。 这个事情闹得有些大,但皇帝直接下令大理寺查办,也就没人置喙。 二人出宫,直接去的大理寺。 如今大理寺卿广折源病逝,大理寺一切暂且交给大理寺少卿光孚临,他暂代一切职责。 于是此番亲自出来迎接皇帝。 光孚临再次面对皇帝和帝师,没较之前那般怯懦,面上还是撑得住的。 板板正正的将皇帝和帝师迎进大理寺。 堂中只他三人,皇帝正色,道:“薛二从前便喜欢去那地方,此番不是突然。” “老师认为呢?” 阮进玉坐在最边上,原是没打算开口,低着头在想自己的。皇帝喊他,这才抬头过来,那边俩人看着他,他不急不徐又思索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薛二公子如今行动都为难。这件事当然不是意外。” “只是,”他顿了一下,也不当这有外人,什么话都说:“如果此事为人有意为之,目的显而易见,便是薛二公子。” 薛二薛字羡,手中没权,甚至连他哥哥的爵位都没承袭下来。如今只是个空有名头的将军府公子哥。 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要抓着他不放? 阮进玉想的比较大胆,其实他和皇帝心中皆是有了思绪。 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直白,直白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冲着薛字羡去的。可薛字羡与人无冤无仇,再深层面一想。 薛大将军在时,背后是皇帝。而皇帝的身前,是薛大将军。 薛无延死了,薛家亲卫却还在。 冲着薛字羡来,更像是冲着皇帝来。 如今上京,有这等权力的又明目张胆的,还能有谁? 皇帝如果此番护不住薛字羡,民间的声浪,定会百倍的汹涌而起。 可目前那边的声浪还没起来,这些朝臣已经压着此事不放了。 他们可管不得什么薛字羡的身份能不能动,也不在乎薛无延以自己身死给他弟弟留下来护身符。 薛家后代是重要,他们也身为臣子,后代又何尝不重要。 第96章 “这火烧的实在大,只留下了辨不清人的尸骨。仵作检验虽难,但观多数尸身皆是体表焦黑,喉间无烟者多。当是死后被焚。” 如此,此事就必有隐情。 光孚临愣了一下,随后原本正色的声音低了一些,他道:“臣那时不知该如何办,就先将薛公子带了回来。” 自然不好直接将人压下去,但已经确定这场火是有人有意为之,且只他一位嫌疑人。 此般情况也不好坐视不理。 光孚临左想右想,还是凭着自己和薛字羡从前的交情,表面即把他人带了回来,又不让人受牢狱之苦。 “何处?” “......我屋子里。” 好在皇帝没有因为这个计较什么,光孚临暗暗松了口气。和皇帝一道出大堂之时,他走在最后,不免往阮进玉那边投了好些个眼神。 但后者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双眼总是不聚焦,始终没能和他对上一眼。 他们见到薛字羡时,此人正在屋中翘着一边腿翘着胳膊枕着手掌躺在那张平日里光孚临歇息的榻上。 听到外头有声音,偏头过来看到来人,才从榻上起了身。 薛字羡此人平时虽然整日和那些公子哥混在一起,但自身气质倒是养的好,除了方才那第一下。 此刻面对突来的皇帝,也不心跳慌乱,面色十分镇定的往前头一站,丝毫不怕皇帝是来问罪他的。 很是得体的朝皇帝见过礼,皇帝没有开口,他便老实又沉着的站在一旁,一点也不浮躁。 这人的话不多,问什么说什么,不问就不自讨没趣的多说话。 偏遇上皇帝也是个冰冷嘴巴、话少的。只一双刚厉的眼,俯视下去是人都会胆颤不敢耍小心思。 薛字羡什么也不知道,他自述,当日只是同往常一样去西雀坊喝酒。 他虽说不是个武艺高强的,但好歹从小跟着哥哥耳濡目染,多少会点武和轻功。这很正常。 此番才能在这场大火中保下命来。 总之,挑不出什么问题来。 皇帝也只是见他一面,多的心中早已有数,并未挑着他多问。 这案子还得一点一点查,一时间当然是急不得的。得了皇帝之许,光孚临这位大理寺少卿的心多少悬正了些,不再漂浮不定。 俩人出了大理寺,阮进玉一路没说话,到此时才开口,“我觉得,没什么查下去的必要。” 这件事摆明了有意为之,不管目的是薛字羡还是皇帝,总归跑不脱。 查到最后,早晚会有一个替死鬼出来,何必浪费时间在这上头。 对方是想挑皇帝的骨头。 那剑还出不了鞘。 皇帝站住步子,偏头看向他,随即点头,“老师同我想的一样。” ——那还出来干什么? 阮进玉脑中一下子的想法只有这个,纯粹没有必要! 只听边上那穿着一身常服的人神色不动,“带你出宫,透透气。” 所以只是为了带他出宫透透气??? 阮进玉没说话,皇帝带着他走的这个方向,是傅予烨院子住所的方向。 如今厉九欠进了宫,皇帝傅予烨这边留了新的人,但这便只是侍从,留在这里行的当然也是侍从之责。 故而傅予烨今日终于看到阮进玉......还有他身后的皇帝,顿了一下才不禁潸然泪下,拖着嗓子哀求,“我也想进宫!皇帝陛下你行行好。” 他话是对着严堰说的,整个人就全然缩在阮进玉这边。 这件事阮进玉是做不了主的,所以他只能求皇帝。 他是真的想进宫,从一开始就想进宫。 到现在好了,厉九欠都进宫了他还没进宫。心里头酸楚得不行,觉着真是要了命。 他抱着阮进玉的胳膊,真落了一脸泪水来,蹭了不少到阮进玉衣服上。 阮进玉倒没觉得什么,皇帝抬手就将人提了起来,从阮进玉身上丢到一旁。 比他们小了整整俩圈的小人甩着手绕了一个圈又跑到了阮进玉身后去,皇帝站在阮进玉身前,视线跟着他一道去了。 那清脆的嗓音还在喊,“我只想进宫陪着你......们啊,哥哥。” 这次不待皇帝反应,阮进玉蹲下身子来,将人从身后扯出来,面对着自己,平视着他。声音还是一贯的柔和,“忽然闹什么脾气呢?” 只是和傅予烨想的不太一样, 眼前温温气气的人,说出来的话那么决绝,“我不想你进宫。” 他以为难搞的会是皇帝,谁知道是阮进玉一点可能都不给他留。 第86章 一言能定否04 话是阮进玉说的, 傅予烨即便失落,也没有再多话。 原本以为今日总能在这待上一整日,晚饭过后, 院子里来了人。该也是皇帝的人。 宫中有事, 皇帝要当即回宫。 阮进玉当然是同他一道回去的, 只是进入宫门之后, 皇帝让人将他送回锁铜院,自己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 姒好一颗心到现在还是颤的, 她低声说:“陛下会来。” “他并不会在乎,不是吗?”这声音轻轻的撂下, 却正正的砸在姒好的心上。 女人是从后绕上来的, 像蛇一样缠上姒好的细腰、脖颈。 姒好敛了心神, 定了定思绪,偏了些头去,语气不算波澜, “宫外的事, 和你有没有关系?” 她缠出一口气, 轻轻绕绕的往姒好的侧脸一吹,蛇一样的眼尾挑起半边, 眯着下来,缱绻的盯着她, “你不信我?” 姒好垂下眼来, “就怕陛下和帝师不信。” 她轻哼一声,松开了绕着姒好的胳膊,甩着衣袂翘着腿身子往床榻边一落,“那你可要再将我丢在宫外。” 姒好转过身来,看着坐在床榻边的人, 往这边走上俩步,她说,“不会了。” “我去求陛下。” 婕婵不动声色的敲了敲抓着床边的指尖。 ...... 姒好面对皇帝这张脸时,总有些压下阵来,心里头有些慌,但面上好歹能保持无异。 皇帝一张脸没有情绪,看着也不是冷,只是令人琢磨不透的威戾。眼底含的,近乎全是混沌。 皇帝知道她的存在,只是这一次,她入宫皇帝是不知道的。 姒好知道近来皇帝心情不佳,很怕皇帝因此怪罪下来,自己倒无所谓,婕婵不行。 好半晌,皇帝才开口,“随你。” 姒好得到准许也没退下,一颗心总算是落下了些,但忽而又提起,这才抬眼,“陛下,还有一事。” “释王行踪宫外来了汇报。”姒好忽然停顿住,眨了眨眼,再皇帝睨来目光的俯视下,她才继续说出后头的话,“另外,与小释王在一起的人,是昨夜进京的。” “什么人?” “息错山那位。” 便是如此,姒好才犹豫着做不了决断,这不将皇帝喊了过来,她道:“潭竹正与阮铮相识多年,知根知底。当年那些事他皆有参与。” “当年的事,多少也能算在他身上。” 潭竹正为阮铮办过不少事,这话说的没错。 只是,姒好又道:“只是,他是帝师义父。帝师生父已经不在,若是......” 后面的话不用说,都知道。 殿中一时,静寂的令人感觉像是被扼住脖子,呼吸不得。 姒好向来平静,此时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心汹涌万分。她自是不乐意做这种事,引得帝师仇恨。但此时,她是皇帝的人。 “先押了。” 终于得到答复,姒好的睫羽都跟着心一颤,“是。” 婕婵总是这般样子,没心没肺,尽管方才姒好去这一遭有关乎她的生死,她也依旧没当回事。此时见着人回来,还有闲心调戏她,“你带上惆怅的双眼,也那么好看。” “虽然我知道不是为了我,”她俯身凑过来,“所以你能不能亲我一口?” 姒好心烦着呢,推开人自顾自想着自己的事儿。 这个样子,婕婵便已经能知道自己的去留,更加知道她在烦什么,往她身侧一落座,佯装思考了半晌才继续开口,“还是因为那位帝师。烦的应该是皇帝,你烦什么?” “我在蓝岐郡遇到你的那一年,”姒好回头,“如果不是帝师,我父亲那时候就死于非命了。” “虽然他或是无心之举。”姒好沉下头,“但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婕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见过他。” 那一次,在上行主街。也就是武安王谋反那一日,她见过这位帝师。 “我的感受是,”婕婵带着那吊儿郎掉的声音道:“他就该把自己藏起来,不被任何人知道,或能免于风波,安安稳稳过一生。” 与世隔绝么,姒好想。 “他这种人,其实不应该是好的。” ...... 前启冲进来时,阮进玉愣了一跳,将差点摔倒的人扶正,话中都是带着不确定,“你如何来的?” 第97章 前启额前冒了好几层细细密密的汗,都来不及平息气息,却是没有料到屋中不止阮进玉一人。对上阮进玉身后的沉着脸看他的帝王,不免心中慌乱。 但,他眼神不再视过一旁,只看着阮进玉,像是咬了咬牙,什么也不顾了的开口,“大人,潭大人进京了!” 啪——! 身前再度豁然闯进来一人,他这一掌如此干脆利落的甩在前启脸上,力道之大,致使前启这位习武之人半边身子歪过去。 阮进玉神情都没了。 洪恩公公一向恭谨温勤,这一次甚至不顾屋中情形,不由分说的甩了前启一掌。 前启闭了嘴。 可眼神死死咬在阮进玉身上。 方才那话他听到了,只是面前这个场景,实在是十分的突然。 几乎是不用多思考一瞬,阮进玉就将视线转向一旁,皇帝身上。 皇帝默许了洪恩的行动,随后洪恩要将人拖出去。 如今前启被皇帝调去洪恩手下,按道理,前启无令擅离职守,他这位总管凭何不能打他? “等一下。” 道理是道理,阮进玉出声制止的声音还是毫不犹豫,轻飘飘的嗓音,让人不能抗拒的姿态。 洪恩背对着阮进玉,脚步顿住。 然而下一刻,屋中出了另一道与之完全不同的嗓音,“拖出去。” 皇帝的嗓音和阮进玉的全然不同,不管是语调还是音色,像是俩个极端。 洪恩便毫不犹豫再度迈起步子。 阮进玉知道身后的人在看他,头也不回依旧目视前方。嗓音依旧这么轻,但字咬的重了些,“等一下!” 洪恩又顿了神,此刻是走也不敢走,停也不敢停。 额间也不觉渗出一丝冷汗来。 洪恩回了头,悄然的瞟了一眼皇帝的神情,随后什么也不顾,拎着前启出了屋子。 阮进玉毫无办法,他总不能追上去。 严堰迈步,终于从他身后往前走了俩步,“老师从不信我。分明可以直接问我和我说,总好过与我作对。” 阮进玉一时之间没有声音,他淡淡的回望过来,双眼却是肯定的,“从那时起,你将前启调走,不过是杜绝我再与你作对。” 至此,他在宫中无依无靠,掀不起风浪。 严堰双眼含着神:“那倒不是,我只是不喜欢你身旁有别人。” “......”阮进玉不想沉默,跳了话转了音,“我义父在哪里?” 严堰看他,反应不大。阮进玉没等他回答,只自己道:“我要见他。” 皇帝最终还是将人带到了他面前。 潭竹正没有想到,再一睁眼,自己就直接进了皇宫。 对上阮进玉那一双无尽寒凉的双眼时,他一时连话都想不起来说。 “为什么来上京?” 潭竹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却是,“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 “你知道阮铮怎么死的吗?” 承秋帝杀死的,阮进玉当然知道。 “不,”潭竹正却是摇头,“他是自戕。” 潭竹正说:“我见了严掺,他如今回京,是摄政王对吗?” 阮进玉不知道是抱着什么情绪出锁铜院的。 彼时皇帝不在,他也顾不上他。 他来到摄政王所住宫殿,一路畅通无助,很快就见到了严掺。 而后者,仿佛早有所料,已经在殿中端坐,看到来人,丝毫不意外。 ...... 当年承秋帝打天下,南玉大定之后,严掺一直在他身侧。 而阮铮,下半年便入了宫。 入宫后被皇帝留在身侧,封了帝师,高居权臣位。 便是阮进玉进宫第五年,阮铮被放出宫。 死在了半道。 阮进玉一直以为是承秋帝不愿放他离京,所以派人追杀,才导致阮铮半道丧命,连息错山的影都没看到。 严掺笑得还是这般虚伪:“你父亲何其聪明。” 阮进玉一直都不明白,承秋帝就算脾性暴怒,为什么就是偏死揪着这些不放。 除非...... “我尤记得承秋帝看他的眼神,那是一双,”严掺假做思考,脸上的笑还没收,“——带着侵占意味的眼。” 他们三个,自小便认识。 也正是承秋帝亲率出征的那几年,阮铮与温锁锁完婚,随后有了阮进玉。 阮进玉自打有记忆来,过的便不是很好。 他记得原本一家人还是住在上京的,八岁过后,便搬离上京,去到含枬郡。 在息错山的日子更是艰难。 他母亲身子染病,日渐变差。这个时候,阮铮依旧还在宫中,出不来,他们也进不去。 他们什么都没有。 承秋帝对阮铮是什么感觉? 总之不是爱,阮进玉当年亲眼所见,是能肯定的。 但是换个思绪想一想,承秋帝是帝王,要什么没有? 他即位之后的第二年当朝皇后上位,次年生下嫡子,也就是如今的贤王殿下。 后宫更是源源不断的宠妃。 阮进玉后面在宫中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承秋帝有断袖之癖。 又或者只是单单因为一个人。 阮铮的性子,阮进玉多少能知道。 便是如此,再往后阮铮出了宫,承秋帝也还是不愿意就此放手。 至于自戕?阮进玉忽然能理解,阮铮这个性子,当时那个情况,即便已经出了宫还是这般情况。 自戕,反倒是保住了那时候的潭竹正,还有阮进玉。 阮进玉此时得到确切的话,一颗心像是被人拧在了一起,气息都有些不太平稳。 偏严掺不放过一点,直勾勾的看他,像是怕他不能理解,在加上一句, “正如,小皇帝看你。” 第87章 委蛇01 阮进玉再次对上严堰这双眼, 是毫无征兆的,这一瞬连反应都做不出。 难怪严掺一直带着笑,像是在看戏。 这些话, 他不仅是说给阮进玉听的, 更是说给身后小皇帝听的。 也就是说, 严堰全部听到了。 摄政王从椅上起身, 这下的神色就是直道道的往皇帝身上去,他仿若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道:“陛下来了。正好帝师也在。” 他走到阮进玉身前,与他面对面, “近来太后甚是苦闷, 陛下即位如此久, 后位却一直虚悬。皇室传承,礼制规矩,不论哪点, 都该使其根基稳固。” “帝师认为, 此言可有差异?” 这是要皇帝立后。 皇帝即位这么久, 又一贯只宠幸钦妃。到如今了后宫中半点子嗣消息都没有,也难怪太后惦记, 朝野惦记。 阮进玉没说话。 皇帝嗤笑一声,也往前走了俩步, 到他身侧, 慢慢道道俯眼过来,“皇叔想立谁为后?” 严掺一贯的咧着嘴,笑声有些黏糊的滚动出来,“这可折煞我了。陛下的皇后,当是陛下做主。” 他说完, 身子往后退了退。给人留出空间。 严掺的视线一直若有若无的往阮进玉身上来,后者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懒得理他,总之没抬眼。 此刻,才回神,也不管什么礼不礼节,转身走了。 皇帝还在原处,一切洞悉眼底,他此刻半点笑渗不出,只一双眼掐过来。严掺状似不意,耸了耸肩,“帝王之下,诸多葬送。” “小皇帝,可要好生抉择。” 阮进玉出了这宫殿,入了宫廊,迎面来了俩列宫人。至他身前时,齐齐跪下。 他知道,他们跪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后之人。 于是迈步,继续往前走。 皇帝就这么跟了他一路,不急不徐的步伐,扬着的衣袂。阮进玉一路都没回头,但心中清明。 直到进了锁铜院。 “宫中上下,如今都瞩目此事。”阮进玉回首,“陛下不要来了。” 皇帝一只手攀住门框,“你说后位?” 他轻易攀开阻挡的这门,一步跨进屋,骤然缩短俩人之间身距,“我之前的话,不是戏语。” 侍君之责都行了,孤该给你名分。 “谁人都能行。”阮进玉瞥下眼,轻笑一声,“独独不能是我。” “有何不可?”严堰死死盯着他,“只要你愿...” “皇帝,别作贱我。” 阮进玉情绪看着没有什么波澜,这话却是实在出口,身上的温吞不减,脸上多了分不耐的不悦。 与那次截然不同。直白的分明。 严堰被气笑的,“作贱你?” 他压下身姿来,话都带着气音,“我要成心作贱你,你以为你能像现在这样?” “我不想与你纠缠,”阮进玉退后一步,缩下眼眸,“请陛下离开。” 皇帝紧捏的拳头松开化掌朝他来时,阮进玉躲也不躲。 只是,外头正好来了人。 洪恩很急,附身同严堰耳语几句。 第98章 阮进玉犹记得他离开时那双怒火灼烧的眼。 洪恩被留下,看着他。 阮进玉心想,还是不够。 次日一早,他要出门,不出所料被洪恩拦住。 洪恩公公稍带愧色,但话语坚决,“大人就待在锁铜院,不要出去的好。” 看着像是劝说之语,实际只是因为没有皇帝令。 阮进玉声音平缓,看他,“那便,唤人去请摄政王殿下过来。” 洪恩不解的抬头。 但,阮进玉之态也很决绝,左右都不好得罪,洪恩还是先退下。 皇帝这几日政务十分繁忙,他也不敢去贸然打搅,但事关帝师,还是压下心绪先去禀给皇帝,不敢擅自做主。 阮进玉已经在锁铜院主厅坐着。没多久便见来人。 严掺实在意外,是没想到阮进玉会喊他,进来看到人的第一句话便是,“怎么,帝师如今架子这般大,见本王都让下人通传。” 他分明能猜到阮进玉如今是行动不便,还要特意说这话来恶心人。 只是阮进玉向来不与人恶言恶语,听过也就算了,也不生气。他坐在椅上,连身都不起,瓮声瓮气,“殿下可以不来。” “那怎么行,”严掺厚实一笑,“帝师的面子,本王自不能拂。” “殿下请坐。” 严掺并不介意阮进玉此时的温吞,因为这人一贯如此。就近往边上的椅位上一落,“帝师叫本王来,可是还想知道什么?” 阮进玉这才从椅子上起身,走下台来,离他近了些,严掺并不以为意,只如此看着,待他出口。 “先恭喜殿下。” 严掺一脸茫然不是假的,“什么?” “殿下比释王厉害,比武安王沉得住气。”他声音轻轻淡淡,“连太子、贤王都压了下去。” “只是如你所说,陛下一双眼如今还容得下我。”阮进玉忽然笑起来,连笑都是平平不扬的,“我甚是无奈,不想当那千古罪人。” 严掺眯了眯眼,静默的看着眼前的人。 也明白了这话的含义,就是尽管皇帝听到了严掺说给阮进玉的那一番话,也仍旧不觉有什么,一颗心高高悬起。 若是这样,先别说后头的事。 单单就如今立后这一事,如何进行的下去? 太后、摄政王、以及朝野百官,谁也不想此时就把那后位安上人? 可如果皇帝一颗心死活要犟,就纵使千万人乃至整个天下都无济于事。 严掺呵的一声就冷笑出来,吊儿郎掉的神情半分不见,“他倒是真真对你极能容忍。” “他容忍我,我可为之气盛,”阮进玉嫌少有这般双目嫌恶的时候,“殿下之言,真真说到我心里。” “我,为之气盛极!” 严掺觉得眼前这人大抵是..... 摄政王忽地起身,一只手往阮进玉肩上重重一按,“你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正是此刻起身,身形一转,入眼多了一道风景。 门口那儿,静立了一个人。 严掺恍然之际,那人已经提身往这边来,随后,抬手往他胳膊上一甩,甩开他按在阮进玉肩上的手。 一直都嫣笑嘻嘻的摄政王甚少有这般冷面的时候。 此刻已经不是冷面,而是整个脸控制不住的崩塌,屋中再无其他人,礼节肚量都不要了,冲着皇帝就是,“真是昏了头!蒙了心!” 脑中豁然一闪,此刻总算知道为什么太后会和他讲,与皇帝提起后位那事之时皇帝一颗心不在那里,同他说话连理都不理,连平常的虚与委蛇一下都不愿。 “阮进玉他弑君!”严掺带着怒气看皇帝,“没人和你纠结承秋帝的命是因为那是你,若是换了他,可就不一样。” “你替他背那么久的骂名,”严掺少有这样笑都笑不出来的时候,“我如今告诉你了。你且早日给太后答复!” 随后他就带着气扬身而去。 堂中留下皇帝和阮进玉。 屋中沉默了好半晌,皇帝一直在看他,阮进玉只当不知道,垂着眸子与地面上。 “他如何得知?” 这话一出,阮进玉当即瞠目,看过来的眼睛都变得诧异。 这话什么意思?他不应该愤怒?不应该生气? 不应该和他计较? 阮进玉咽下这些胡乱的气,将自己装的无异,咬了咬舌头:“他在威胁你!” “嗯。”皇帝依旧是从容的,“他们想要一个皇后。” 阮进玉觉得他实在是要到毫无章法的地步,沉了声,半晌才转过眼来,“你是早就得知?还是此刻即便知道了也....” 阮进玉更相信是前者。 关于承秋帝在位时,他与他的种种交集,不过是想利用承秋帝四子的身份,还有他这股子劲,去报复承秋帝。 如今承秋帝确实已经死了。 严堰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好像没怎么变过,此刻的声音依旧低低的,“你想承认吗?”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能不承认? 皇帝陡然伸了手,阮进玉下意识往边上躲,皇帝的手便悬在半空。 后一刻,见皇帝笑一声,露出森森的白牙,往前,压住他一只胳膊,将人的腕骨正正压到身后的桌上。 覆身而来,非要这般近在咫尺的与他的双眼对上,嗓音却依旧要命的平静,淡漠的吓人,“你叫我怎么不恨你。” 他那次问他,“你对我的感情,不是爱对不对” 这次有了更加确切的答案。甚至不是咬牙切齿,不是怒气升天。 基于一切,原是如此,皇帝早就知道。 他恨死他了! 阮进玉后腰抵在桌边,手被折到身后,脑中思绪实在复杂。 到底还是定了定心神,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摄政王要我的命,不妨你现在拿去。好还你清白名声,也叫你出口恶气。” “他算个什么东西。” “是我与你的相识,本就不对!” 离得太近,阮进玉也不躲,因此能十分明确的看清身上之人的一双眼,深沉的眸子抖了抖,或许是被气的。 “你可知我为何叫阮进玉?” 南玉国,国号是承秋帝这位开国皇帝亲自取字。而普通人怎敢将国字挂到名上来。 那一年,正是阮进玉及冠之年。 也正好,是阮铮离京的那年。 不过他的冠礼在这之前。 皇帝亲自提的要给他办冠礼,还想隆重大办。 阮进玉第一次在承秋帝面前不顺服,便是因为这个。因为他母亲不在,所以宁愿不办这个冠礼。 当时他对承秋帝,也是这般说的。 犹记得承秋帝听完他的话,面无表情,张着眼沉默了好半晌。 阮铮当时也在,也是头一次,他没有左右拿着规矩束缚阮进玉话语行动。随他把话讲完了。 承秋帝到最后也没计较,甚至还亲自御笔给阮进玉赐了字。 ——进玉。 如今想起来,很是内心汹涌。 其实自小他娘叫他小字就是“阿玉”。 美玉光泽而温润。君子比德于玉,温润,也不失刚硬。 后来南玉大定,这名字自然不能拿到外头来喊。也就一直埋没。直到承秋帝御笔之字。 此刻回想起来,阮进玉只觉得巨石砸在胸膛,一口气上不来。 “大南王室——令我恶心。” ----------------------- 作者有话说:1,此时摄政王地位已经远远大于贤王,甚至朝堂一半以上势力都在他手里,所以敢和皇帝叫嚣 2,我阮真是没招了才这样的,谁知道皇帝... 3,好,这是俩人最后的矛盾冲突了……没有了! 第88章 委蛇02 “就因为, 我是大南王室?” 那是他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阮进玉没有回答,但答案并不用出口, 皆是心中清明。 压在身上的重量瞬间消散, 一点一点碎进阮进玉的胸间。 后面几日, 除了洪恩每日亲自来给他布膳, 其余时刻,见不到旁人。 他也不再嚷着要出去, 自己一人如此待在屋中,也未有情绪。 再一次听到消息, 是那之后的第三日。 封后大典。 中间还发生什么一只待在锁铜院的阮进玉便是不知道了, 只是严堰最终还是, 封了皇后。 至于那后位上坐的是谁,阮进玉也不关心了。 今日太阳很足,十里八方都闪着暖意。 洁蓝的天, 云彩由其入目, 天边还扬了丝不一样的光彩之色。 阮进玉今日终于出来, 晒了晒太阳。 也不知是不是如此待久了,只觉得骨头都有些进水般不舒服。 突然一下接触到如此猛烈的太阳, 眼睛都缓了好几下才能勉强睁开来。 他只在院中站了一会就觉着有些晕乎乎,头疼的厉害。随即往院中的石椅上虚虚一落座, 手肘撑着石桌, 勉强回了些神来。 第99章 阮进玉如今也不同皇帝吵了,出宫还是留在这里,他自己的感触已经不大。 这副身子骨,哪里都待不了太久的,也不想折腾了。 日子再往后数俩日, 便是封后大典,宫中哪里都热热闹闹的,偏他这里空无一人。 洪恩今日没着急走,站在一旁陪阮进玉晒太阳,恭恭敬敬的往旁白多走一步,微微俯身,“大人,封后宴,陛下请大人一道去。” 阮进玉头也没抬,虚虚的垂着,感受着那阳光扎在裸露在外的肌肤之上,一寸一寸的。不仅烫,还有些疼。 他没在意,随意到全身一刻都懒得动,“不去。” 得到答案,洪恩便重新退了回去,不过人依旧没走,还站在这里,话倒是没说了。 静静的在院中坐了好些时刻,实在是受不了这灼热的感觉了阮进玉才进了屋子。 光意陡然变化。 或许是俩相之差有些大,他一下子进屋,觉得屋中的光多是冷冽。低头一看,手背乃至手臂泛了一圈红。此刻摸上去还仍烫意不减。 他又早早躺上床,近来这具身子甚至实是有些受不得力,还是躺着能缓神。 但经此一来,便总是发头疼之症。 不算头痛欲裂,能忍受,也就逐渐习惯。 洪恩公公也不知尽的哪门子职,一日之中多数时间都在他这里。 一副好脾气样让阮进玉无话可说。 此刻这么看,总觉得怪怪的。于是刚躺下的身躯起来,还是坐回了屋中软椅上。洪恩就在一旁安静的候着,半句多的话也没有。 这样的天,外头的鸟雀都兴奋起来。 这屋中能听到的也就这般声音。 “大典册立何人?” 其实心中大概有猜测,但还是嘴上先出了口。 摄政王在这方面比皇帝本人还要上心,那后位不用猜,多半是顺妃要压钦妃俩头的。 顺妃之父,乃是摄政王门下,刑部尚书大人。摄政王必然是力挺她的,加之还有太后长公主等一列从中关系。 而钦妃身后,空无一人。 只是也不能完全确定,小皇帝是个心肠又硬又臭的。钦妃受宠至今,后宫无人能撼动她的地位。 如此,若是皇帝什么也不顾,弃了摄政王那一道门,斩了他们的面子和百官之意。这后位的归属,或也能是钦妃姒好。 洪恩一时之间却是没有声音,他俯首,面对帝师总是不敢抬眼。 好半晌,到阮进玉都有些疑惑的再度看向他时。 他才惶惶开口,“户部尚书女,毓秀名门。今,册立阮氏为皇后。” 阮进玉这一声笑,是从喉间溢出来的,唇角却是半分没有扬动。 像是瞬间明白了。 他甚至不用问这是主的谁的意。 阮怜洁是被她父亲也就是阮进玉的叔叔阮孝鸣送进来的。 至于他叔叔,早就明了的贤王党羽。 阮孝鸣能坐上户部尚书位,不就是当时太子殿下一力举荐,承秋帝亲允的么! 后宫里头已经有一位顺妃,却忽略这位顺妃去挑上阮怜洁。 对严掺来说,总归大差不差,能满了意。 呵/ 皇帝这厮,恶心谁呢? 阮进玉嘴角抽了抽,那笑只一气,转瞬就没了。 四月春的天,沉的总算没有那么快。 昏黄边界,来的格外惹人眼。 橘红映下,万里无边。 锁铜院院子里置了许些花骨盆栽,早早在春季来临时就全部换上应季的花,此刻也争相夺眼,一片不输。 阮进玉对此倒不是特别感兴趣,相比之下更喜欢外头夜晚这凉习习的风。 他独一人在院中,站着,让那风朝他侵袭而来。 站了片刻他就低垂眸子下来,收回身子往屋里走去。 只这么一会,便站不下去了。稍带踉跄的拖着步子往回走。 阮进玉晚间睡觉总不喜欢关窗。 尽管这柔亮的月色透过窗子照进屋挺影响睡眠的。他便是不睡,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躺着,偶尔睁开眼,往顶上、外头看一看。 他侧躺,对着里头。看累了,再次闭上眼。 平静的月夜下,一切都显得那么寂寥,单薄的人躺在床上,那寒月照了半面散在他身上,温温润润的人,又多显出一分苍凉来。 夜里,一切感知都能被放大。 阮进玉往后转,猛地从榻上撑了半身起来。 屋中仅有就这么半丝寒光,这忽然的身影往床前一站。犹如夜中猛兽,只那一双眼泛着红光,平静凝视,全身血液却蓄势待发,只待时机合适,便彻身撕咬上去。 阮进玉坐起来,仍是被笼罩在高大身躯罩下来的一片阴影中。 这般明显,不要太大。 这是继那日之后,皇帝头一次踏进锁铜院。 偏偏挑了这么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阮进玉不自觉拢了拢撑在床板上的手指。那人不说话,就这么盯着他看。他也不知如何开口、如何反应。 一时就像是陷入了僵持。 好半晌,不知道是这阴寒的冷风作祟,还是别的什么,阮进玉有些头皮发麻,“陛下饮酒了?” 那夹杂在风中浓烈的酒味,甚至掩盖了平日皇帝身上那股令他觉着已是浓郁的冽冽清劲气味。 出口才心道自己有些多此一言,今日封后宴,怎么可能不饮酒。甚至还要同皇后共饮那合卺酒呢。 果然,那人并未答他这稍显哗态的话。 沉默着身子,沉暗的眸子,就如一堵山一样挡在他面前。动也不动。 阮进玉几乎是当即就明白此人怕是喝醉了。 于是也不和他犟,翻身起来往床角一缩就要从边上溜出去。 这乌黑的地,醉酒的人本就不清明,更没那么容易看得清。 谁知道阮进玉刚起身,鞋都没穿,准确无误就被人横生拦了腰,不由分说的将他往回一拽。 不悦爬上眉梢,阮进玉再不顾那狗屁礼节,伸手去扬皇帝的胳膊,“别碰我。” 那次,他说的话不假,大南王室,就是令他感到恶心。 可这只手紧紧捆着他一节腰肢,死活扬不掉。 这人听到他的声音,甚至变本加厉,往回一拽,将他又甩回了榻上。 阮进玉单薄身躯怎敌他,半点力都挣不脱。 后背先砸在榻上,那榻再软此刻半点都不能使他经得住这力道。生生便是一痛。 不待多想,身上压来一人。 如今不像当初,阮进玉自然不肯。 刚扬起来的手,半点力都没使出来就这么被他轻松拦着腕骨一按,带着整只手按回了榻上,压在榻上半分动不了。 阮进玉被整的实在恼了火,身子往后缩了些。左手被按,这位置,他抬右脚能踹到的只有他的胳膊。 也就是要踹他的胳膊! 一脚毫不留情的出去,却是偏了风,从他那抓着自己左手腕骨的胳膊偏了俩分过去,踹到了皇帝的胸膛。 也算没白踢,总算踢到了人。 哪知道皇帝根本不躲,一声不吭受了他一脚。 阮进玉虽然平日里身子骨弱,还总被嘲弱不禁风,到底也是个男子,这一脚并没收力,带着气踹出去的。他能感受到压在自己左手腕骨上的那只臂膀被这动静带着微不可察的晃了晃。 可皇帝还如一座山,堵在他面前就是不动。 生生受完他这一脚,另一只手又顺之上攀,抓了他的脚踝。 阮进玉回神时,已经晚了。 天旋地转间,那人抓着他的脚踝把他往回一扯,一下就捞到了自己怀里。 铺天盖地的酒气即刻席卷了阮进玉浑身上下,他眉头不禁皱的更深。 皇帝将人捞过去,随后自己板板正正往榻上一躺,还连带着把他压了下去。 这个姿势,手脚都使不上力来,阮进玉实在受不了,皱着眼往上看,轻声喝道:“你滚开。” “凭什么?” 这是今晚皇帝出口的第一句话,被酒晕过的嗓子比往日更要哑,声音却没平日那么沉,那字像是咬碎了蹦出来的,颇有番意味。 这话堵的阮进玉一时接不上来,那气还咽不下去呢! “我不和你睡。” “凭什么?” “.......”阮进玉忽然静了,终是确切了面前这人今晚一定喝多了,醉的不省人事! 他脸色缓了些,道:“因为你身上太臭了。” 若是换个皇帝,怕是要勃然大怒了,谁人胆敢同皇帝这么说话! 偏偏此刻这位皇帝半分不怒,闻言,忽地坐起身,真就道:“沐浴便是。” 然后眼瞅着他的手再次往自己胳膊上抓来,明显是即便沐浴也要带他一道去。 就,确保干干净净。 阮进玉脑中惶然浮起上次在温池的场景,哪里还敢和他一起去沐什么浴。连忙道:“我要睡了!” 第100章 这话还算没有白说,那人又回转了身来,“那你凭什么嫌弃我。” 然后又一脚踹开鞋子,板正的将那被褥拉过来,躺上去,又将边上的人压回去。与方才简直一般无二。 阮进玉无话可说。 第89章 委蛇03 这人抱他抱的未免太心安理得。 阮进玉无声叹了口气, 正当他以为身上的人已经眯着眼入睡时,声音又从他头上响起,“孤搬过来, 和老师住。” 阮进玉毫不犹豫, “我不要。” 那声音也毫不拖沓, “容不得你。” ...... “你好歹是一国之君, ”阮进玉闷着气,嗓音也闷闷的, “要脸不要?” 上头没声音了。 原以为皇帝是真的喝多了,晚上来找他发发酒疯, 说些醉酒之言。 所以阮进玉这晚上并未同他计较。 翌日一早, 阮进玉很早就失了睡意, 早早睁开了眼。 身上的人就这么抱了他一整晚,阮进玉动也不能动,只觉得哪哪都发麻、不舒服。可眼前的眼半分要醒的意味都没有, 实在是睡得好。 阮进玉不自觉就开始动着身子, 试图脱开禁锢。 哪知道刚动俩下, 捆着他的胳膊更加用力一分,把人又往里捞了一些。 严堰定然是没睡醒的, 声音又沉又哑,“别乱动。” 阮进玉不听, 手动不了就用腿, 腿也动不了抬头就张了牙。 这一口咬的是丝毫不收力。 严堰被他弄得彻底醒了神,胳膊刺痛,头脑昏涨。睁开投下来的眼阴沉沉的,眉眼溢出些烦躁,把他脑袋按下去, “你是狗吗。” 阮进玉也不惧,就挑着眉眼望着他,颇有一番挑衅意味。 严堰那怒气一瞬起来的,又一瞬平复。望着这人的脸,淡漠的呵笑一声,当即往前埋了头去。 阮进玉身腰上那只手一直没撤,现在好了,往后缩都缩不了。 他那一口是咬爽了,严堰胳膊上那牙印深到要见血丝。 此刻严堰的侧脸贴着他侧颚肌肤。而,皇帝咬人,总是细细慢慢的磋磨,那疼都不是剧烈的疼,是细细麻麻如同针一样扎遍全身。 令人难以忍受。 以前阮进玉还会吭声,今天死活不吭声,待那脑袋起来,压在他胳膊上的手臂卸了些力,他也终于得以能动身。 扬起手一掌拍在身前人的脸上。清清脆脆的声,他也没顾,当即就翻了身朝里头去。 严堰早就清醒了,此刻脑子忽然空荡。 阮进玉能有多大力?这一巴掌好死不死拍在严堰半边唇上。他看着前头只剩一个对着他的后脑勺,觉得好笑。 但并未出声,只无声扬了扬唇角。 大清早这么一遭,皇帝也没了继续睡的兴趣,在一旁起了身。 阮进玉知道身后的人出去了,才平躺回来。 屋中恢复静寂,再次只他一人。 他也睡不下去,但依旧赖在床上没有起身。 原以为皇帝只是来这睡一晚,今早便走了的。谁知道没过多久,又来了人。 阮进玉并未躲这眼神,只是见着往床边一站的人,已经换了一套衣裳来,才恍然,方才他离去,怕是沐浴去了。 他身上酒味倒是散了个全,阮进玉身上被染了一袭味道,到现在还浓郁着。 “起来。” 阮进玉见他进屋本就想起身的,但此刻皇帝开口,他又心中固执起来,不愿听皇帝的话。 皇帝面上不威不怒,也不重复方才的话,竟无言迈腿,架势要上来。 阮进玉本就没躲他的眼神,这番全看在眼里,于是当即坐起来,身子往床尾一滑,从另一侧下了床。 踏着鞋就往外走,刚好撞到门口要进来布膳的洪恩公公。 这番意欲实在明显,皇帝慢慢道道的走了过来。阮进玉转身看他,“陛下倒不如直接将我丢进天牢。” 这和在牢里也没什么区分了。 洪恩布了膳半分不敢犹豫即刻退了出去。 “一人在此,觉得孤寂了?”皇帝从容地落座,“无妨,你想去牢里,我也陪你去。” 阮进玉现在是当真分不清他此人到底是记仇还是不记仇了。 总之大脑思绪有些崩塌,脸上难掩的愤懑,忍不住提醒他:“皇帝,你昨日刚封后,如今又是闹哪样?” 严堰:“这几日宫中事多,不过几日没来,你何必这般不习惯?” 不是这个问题。 阮进玉沉着脸,声音渐冷,“你该去为你这皇位,绵延子嗣。” 总归他生不了孩子。再如何,都不可能。 宫中上下都盯着,封后只是一个开始,后宫有了皇后,接着就是就该开枝散叶。这皇位之嗣如今一个没有,宫里宫外都看着。 况且,他是皇帝。 如今巩固位置最好的办法,也是这个。 他得要孩子。 严堰将筷子放下,突然站起身来,“老师看着比我还在意。” “你若在意,很好解决。”他声音也冷,垂着眼过来:“即刻宣太医来,对外言说孤难以衍嗣。将傅予烨接进宫,孤昭告天下!当下便封他储君位。” 严堰看着并不像再说戏语。 阮进玉双眼都错愣了。 这话他说的出,就做得出。 好半晌,阮进玉颤着嗓子开口,道:“......你是不是疯了。” “我大逆不道,”严堰甚至带笑点头,“我行事混账。这些老师不都知道么?” 不待他回话,严堰睨他一眼,“坐下,吃饭。” 他这是偏不放过他,搭上自己都要和他死死纠缠了。 阮进玉不得不在心中紧皱了神,不是认不认命,是目前,没法了。 他坐下,严堰面上无多的表情,沉着自若地为他夹着菜。 最后盯着他,全部吃完。 这滋味实在不好受,可一个字也咬不出来了。 令皇帝头疼的事大概都已经被他解决,所以这几日格外得空,几乎整日同他待在一起。 乃至晚膳过后去后宫,都要带上他。 如今阮进玉也不说话了,他总归奈不过皇帝这么一个疯子。 去的是姒好的兰青宫。 阮进玉在厅中,自不愿意再往里走。皇帝也没迫使他,钦妃得到消息便踏着步子入前厅来见圣。 姒好见到阮进玉,只多看了一眼,并没有多余的思绪展露。 她同皇帝行完礼便稍稍侧身对阮进玉也行了个礼。 皇宫封后,皇帝一同抬了姒好的位分。 如今,她是钦贵妃。 “陛下。” 皇帝神色浅淡,“让她出来。” 姒好停了一下,才点头:“是。” 婕婵对这座宫殿已是驾轻就熟,被人带上来左右一看,径直往姒好身侧一站。婕婵一双眼看得认真,姒好睨了她一眼,才回神转身来同皇帝行了个礼。 阮进玉看到她的时候,几乎是当即便认出了此女子是谁。 还能是谁? 西雀坊舞娘头牌,婕婵。 武安王逼宫那日他还道婕婵是如何逃出来的,如今也是明了了。 婕婵是皇帝的人。 真是一出好戏。 埋了这么久的种子,如今拔了出来。 阮进玉视线在她身上未移,这姑娘此时的模样和那日第一次见时不大一样,或许是那时候脸上带着妆面,柔化了她一双毒锐的双眼。 此刻全然展现开来,自是瞧着不同。 婕婵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直直的这般回望,悄然抬了一只手在腰间对他挥了一挥。 “当日那个大理寺没查出来的案子里死的人,是你杀的吗?” 阮进玉没顾及旁的,想起就直接问了。 这场合,说到底也是皇帝的场,他便是就是不顾。 皇帝并未在意,婕婵眨着眼睛,只是回望,没有开口。 姒好也在看他,但神情更多是再往皇帝身上移。 阮进玉顿时明白,皮笑肉不笑的嗤了一声,“陛下好狠的手段。” 当时还以为是顺水推舟,结果从头到尾,没哪一点是他严堰漏掉的。 哦,独独就一点没算上。 便是他阮进玉。 可未免太不择手段,仅仅是为了给武安王做局,叫她杀了几人,搅的主街人心惶惶了多久。 皇帝没说话,倒是婕婵动了动眼,“总归是些要死的人,早晚罢了。” 他没接话,显然不敢苟同。 皇帝一双眼也挂在他身上,迟迟移不开。还是姒好先将话头调转,“陛下,今日便将她送出去。陛下何必亲自来。” 皇帝才缓缓收了视线,话还是同阮进玉说的,“带他认个人。” 这话阮进玉自没听懂是何意思,但隐隐就觉着不对,心里头始终找不到由头,到底还是没说话。 婕婵还是憋不住,把头探出来,“皇帝陛下,我还是想问一言。” 第101章 “为何不让姒好同我一道出宫。” 皇帝和姒好一道朝她看过来,婕婵躲开姒好的视线,口无遮拦,“便就是皇帝陛下一样啊!横竖离不开帝师。我也一样啊,左右离不开姒好呢!” 不等皇帝开口,姒好就一记眼风过去,柔声轻喝:“闭嘴!” 婕婵悻悻闭上嘴,不说话了。 严堰这会倒是脾性好,换往日别说理她,不让人一刀砍了这个乱说话的人都是好的。 他淡淡回了,“用不了多少时日。” 阮进玉也看出些端倪来了,但他什么思绪都没有,只一人坐在边上,不参与他们的对话。 关于这位婕婵,还有一件事,阮进玉没在这里问。 便是西雀坊大火之事。 大理寺记录卷宗是说整个西雀坊在这场大火中活下来的只有薛字羡,所以他才被人讨伐。 但是现在看来,并不然。 婕婵在西雀坊这么久,虽说不住在西雀坊里。 这场大火与她有关系吗? 他没问,因为西雀坊大火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现在若是再度提起,不管结果如何,总归会对薛字羡不利。 所以便只当过去了。 他们的谈话阮进玉听的稀里糊涂,皇帝当然还有事是他不知道的。 也并没想多问。 在兰青宫没待多久,皇帝便带他回了锁铜院。 第90章 委蛇04 阮进玉现在算是知道。 如果姒好和婕婵有这一层关系的话, 那么皇帝对她,便大抵只是借了她的名。 什么后宫独宠钦妃娘娘一人。 姒好的心也根本不在他身上。 姒好乘皇帝的势,皇帝拿姒好的名。 就这么简单。 之前碍于各方错杂的关系, 皇帝即便在锁铜院, 也还是会偶尔晚间往后宫姒好那里跑一跑。外头的风声便没转过, 一直都是“钦妃娘娘宠冠后宫”。 自打今日过后, 皇帝是装都懒得装了,也全然不顾什么名声燥气了, 后宫也不去了,就整日和阮进玉厮混在一起。 宫中上下已经有了不少微词。 这不, 摄政王总往这边跑便算了, 今日太后还亲自踏了一趟锁铜院。 太后没见到阮进玉, 被皇帝打发了。 当今太后并非皇帝生母。 严堰这人,本就狠,更别说这等同他没有太大关系的人。 太后也是, 皇帝刚即位时太后还独善其身什么都避着些, 如今位子坐的越来越久, 心也越来越动荡了。 周生离止从太后那移官去摄政王宫中的事情阮进玉此刻才知道。 摄政王同太后的俩相接触,愈发不避着人。 这些皇帝并未多表现出什么, 也不知是否是当下时机奈何不了他们。 这几日外头天气大好,晴光潋滟, 云彩当空。 皇帝也不是整日都待在他这里的, 有事便去其他宫殿,但无一例外,不管去哪,次次都会带上阮进玉。 阮进玉心中万般不想,也容不得他。 皇帝如今像是转了性, 愈发强势,彻底说一不二的君王气掩不了半点去。 于是这般,朝会他也得被迫来参。 从释王逃宫那时候起,阮进玉就已经不把自己当帝师看了,不止他,宫中人亦是如此。 皇帝没明下令,众臣在朝殿,却是又见得那位许久不见的帝师上了朝。还是跟着皇帝身侧进来的,意味不免让人多思。 再加之近来宫中谣言颇多...... 总归,没人敢去质疑阮进玉的身份。 今日这朝会很突然也很吃紧,是突然传召下来的。 连跟在皇帝身侧的阮进玉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此事在朝堂上说来。 “北地边疆传来急报,闫关发现大量龙峡谷军队。” “金国皇帝致书陛下:金南俩国比邻,如今龙峡军大犯我国,社稷危夕。俩国昔日便有盟情,望念此情,允与驰援。” 龙峡谷本就是一大国,与南玉左右分不出胜负来来往往打了很久。承秋帝在时龙峡谷国主还稍有忌惮,一直不敢贸然动兵。 严堰即位之后,那国主毫不拖沓就开始部署,不惜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直直冲着南玉边疆二郡而去。 南玉虽然此战告捷,却是失了一个关口的兵,甚至丧了一名国之大将薛无延。 龙峡谷到底安分了些时日,没想到如今直接大量兵队出马,直击金国。 至于金国皇帝口中其国和南玉那所谓的盟情,此时还真不能掩了过去。 承秋帝在时,南玉自然属于上位国,金国势弱,攀附上来。 而那名从金国嫁过来,嫁给承秋帝的女子,正是南玉当今圣上——严堰的生母。 金国地处最北,气候不好,天灾多。 连年的颗粒无收,导致金国百姓叫苦不迭。 那么如此,兵力自然就弱。 龙峡谷这般猛烈的进攻,金国怕是撑不了多久。 这才在第一时间毫不拖沓就来信请求南玉的驰援。 而,虽说之前俩国因为皇帝生母有那秦晋之好,如今皇帝又切切实实是严堰。 但真要说起来,百官还是不愿意出兵的。 龙峡谷明显此番是势必要击败金国。 金国就算覆灭,在覆灭之前也能多少将龙峡谷的兵力抑制下来一些。 这个时候,南玉不是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即便不去吃这利,独善其身又何是不好,龙峡谷到底不敢直接出兵南玉。金国覆灭,天下便只有南玉和龙峡俩大国,还有一方西荒地,无主的西荒地到底与他们是割裂的。 不论前者还是后者,今日这兵,都是出不得。 这话朝廷百官不好说,可他们并不用担心,如今摄政王在朝,压根不需要他们来说。 果不其然,摄政王听完,便出了列。 “陛下,这兵,不能出。” 皇帝却没接他的话,也不等他把后面准备的缘由说辞说来,便威然抬臂,嗓音之气凌然又决绝,“此番,孤,亲征。” ??? 不仅是摄政王发了愣,阮进玉听了都傻了眼。 皇帝并没有给他们拒绝的权力,这一言,只是令下,并不是在和他们商讨如何做。 随后便直接散了朝,留下一整个讶异了眼的殿内百官。 南玉说独善其身怕是为难,如今内忧外患,内里的山头已经渐渐腐败,从外头可能看不到,但那是早晚的事。 自从薛大将军战死后,南玉就更是说不上来的动荡。 皇帝迟迟没有点将。 所以,就算是真的要驰援,都一时不知派何人去。 可南玉也可谓是人才济济,不至于点不出这个将领来。 怎么都不至于皇帝亲征吧! 不仅朝廷百官搞不懂皇帝的想法,阮进玉也搞不懂。 皇帝带六万大军亲征驰援金国对战龙峡谷的事不多时便在宫中传遍。 午时又有人来踏锁铜院的门。 这时皇帝正好点兵去了不在此,院中只有阮进玉一人。 来的人他倒是没想到。 ——冬禧长公主,还有当今的后宫之主,阮怜洁。 封后大典已经过了五日,这是阮进玉自那之后头一回见到她。 阮怜洁同以前大不一样,华服锦衣,珠光金耀,贵气,也较之前端方了不少。 阮进玉刚从座上起身,按理说他该给皇后见礼,但阮怜洁并未犹豫片刻,就先向他微微弯膝欠身,朝他行了个简礼,“哥哥。” 称呼也并未变。 冬禧笑眯眯的看来,“本宫给帝师带了几株开的正好的鸢尾,叫人置放在院内?” 不待阮进玉说话,她便已经转身过去,领着身后的宫人出了屋子。 显然,是要给皇后和他留下说话的地。 阮进玉脸色平静,倒是阮怜洁待冬禧离开之后明显脸上攀起一股莫名的迷乱。 随即所有情绪浓于眼底,脸上不分明。她道:“哥哥为何不来我的封后宴?” 阮进玉没说话。 “若是旁人坐上这后位,哥哥会去吗?”她双眼直直的望着阮进玉,“或者说,若这封后宴是温钟的,哥哥你会去吗?” 阮进玉终于回神来,这话听得他轻蹙眉心,“你在说什么?” “我随口一问,不必在意。”阮怜洁落座一旁,对他倒是半点架子没有,“哥哥,父亲说,光坐上这位子是不够的,我若无子嗣,便一辈子不能在宫中立足。” 他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阮怜洁了,印象中,这姑娘不会这般。 她眼底蓄了惆怅,“我并不想要陛下的孩子,但是好像,不得不。” 阮进玉豁然起身,覆手到面前的桌上,很轻的一声“砰”, “你见了摄政王?” 阮怜洁倒没太大的波澜,抬眼看他,勾唇还浅笑,“父亲与贤王一向交往密切。这很正常。” 第102章 “不要听,你父亲说话做事与你无关,何必听?”阮进玉一顿,原本垂着的眸子抬起来,停了一瞬,再次启唇稍显干涩,“我与皇帝......” “我知道.....!” 他话没说完,被阮怜洁出口打断了。 “哥哥不必说,”她说:“我并不贪念。原也不曾想自己会成为后宫之主,只是一时没习惯而已。” 冬禧再次进屋。 她将俩人的视线一道拉过去,“帝师近日都在陛下身侧,今日所来,其实还是为的金国之事。” “帝师可要劝劝陛下,这事万万不能这么做。” “老实说,”阮进玉颇有些无奈,“他如今,不听我讲话。” 冬禧眯了眯眼,“帝师可知,陛下此番亲征,钦贵妃会一同而出。” 阮进玉并不知道,听了却并不意外,这些东西不能讲出来,如今她问,他便只剩不知。 “君无戏言,”阮进玉道:“怕是无法。” 冬禧叹一口气出来,“本宫还道,帝师总能在陛下这儿说上话。总不能真由着陛下这般去,还是说,帝师认同陛下的做法?” 阮进玉并不被她的话牵着走,面上依旧平淡,“陛下去点兵了,长公主若有意,去觐见吧。” 冬禧心中咬了口气出不来,偏偏不好再用此来和阮进玉说。只心道此人是个难以相与的。 冬禧和阮怜洁离开不久,皇帝便回来了。 他径直走到阮进玉身前,“明日一早,出发。” “我也要去?” 严堰睨他,“你为何不去?” 阮进玉也问,“你带个累赘作甚?” 他自然不想去啊,完全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 严堰静了一瞬,这么静静的凝着眼在他身上,看得阮进玉浑身不得劲。那人终于出口:“累赘么?无事,死了正好葬一起。” 阮进玉:“......可,我并不想死啊。” 皇帝今日劳累整日,早就疲乏,走那边去解了外衣,再从阮进玉身后缠上来,嘴里又在说胡话,“你若死了,做鬼也不要放过我。” ...... 阮进玉依稀记得那一次,就是他脖子伤的那次,皇帝给他换药,那时皇帝问他怪不怪他。 阮进玉答的很认真,没收住手他便死了,死后做了鬼,不会不放过皇帝的。 他不知道此时这话提的和那有没有关系。可觉心来想,有。 这番再次被皇帝提起,却是彻彻底底的变了意味。 身后的声音无比黏腻,深沉到摄人心魄,“缠着我,缠死我。” 第91章 不须臾01 阮进玉并没骗冬禧, 如今情况就是这样。 他说的话,对皇帝半分起不了作用。 不然他也不会跟着一起出征,真是头都大了。 随行的, 除了阮进玉还有姒好, 皇帝便只带了一位厉九欠。 将领点的京营的骠骑将军。 出征北地应该骑马赶路, 皇帝却为阮进玉和姒好安排了马车。 阮进玉原是没想通, 直到军中大部队先他们一步离开队伍,阮进玉才反应过来, 看向身侧的人,“不是去北地?” 为什么能给他们马车, 因为骠骑将军已经带着大部队越过他们而去。而以皇帝为首的亲卫只剩小队。 走的不是一条道。 阮进玉不太认路, 但这局势是能看懂的。 皇帝掌心倒着把泛着银光的长箭, 指尖捏了块帕子,正细细慢慢的摩擦。他原是看着手心没抬头,听到他的声音才抬头来, 没说话, 只看了他一眼。 皇帝乃至一队亲卫都换了便衣和寻常的侍卫服。 不清楚其中分明的, 自然不知道这一队人中,有当今的南玉皇帝。 南玉国土所行之地, 没有阻碍。 他们简装出行,第二日晚上歇过一夜。次日弃了马车, 整队御马而行。 阮进玉这才发觉不对。 皇帝美其名曰恐他接连赶路身子吃不消, 非要将他拉上自己的马。于是阮进玉之目可为队伍最前列。 翻过这座山,再往前,便是那遥望无边的黄土漠地。 阮进玉被这乱打过来的风沙打的有些眯了眼,偏了半边头去,忘记身后有人, 身子不觉往后一扬,结结实实砸在严堰身上。 他也不觉什么,只勉强从下往上看来,“你别告诉我,你要去西荒地。” 问出来的话其实心中已经有了差不多的思绪,所以语气没有波澜。 只是觉得荒谬。 西荒地是什么地方,这么多年南玉国、金国、龙峡谷你来我往之间总是纠缠不休,唯独没有谁去打西荒地的主意。 西荒地上有三十九部落,内部便已经争斗难分,到现在都没有个统治者出来。 西荒地荒蛮,西荒人野蛮,这是天下人对其毫无异议的评论。 可到底这么大一方地,三十九部落各族势力高下不立见。 虽如此,内里三十九族高位之间心照不宣的便是排斥异邦,这是不需质疑的。 正是如此,外邦人才不愿意踏足这地,不管是遇到那方势力,都不容小觑。又多是一些蛮靠武力不讲理的人,最是难对付。 皇帝此行原是说亲征去金国。 出京后半道带这小部分亲卫转了路转去西荒地了,阮进玉目视,寻思着他带的这些亲卫大抵是连一万人都没有的。 从南玉边界出境来时,皇帝又留了近乎一半的人马在边境之上。 身后的人较他高出一个头来,严堰便迎着着风沙,一点也不偏,只移了一分眸子下来,“老师一向聪明,当知道我要做什么。” 阮进玉面无表情,“我不知道。” 越过这一片黄土漠地,阮进玉终于分清了方位。 他们进入西荒地之后是一路南下,往西荒地的南边去的。 西荒地并非整块地界都是黄沙。 此刻,已经有了悠然的绿闯入他们眼眶。 可正是因为如此,阮进玉心里才跳的快。 过了这漠地,前方便是一望过去的绿原。因为,三十九部落中至少有三十个部落分部坐落在这片绿原之上。 正当阮进玉以为他疯到如此地步要直接迈入这地界时,以严堰为首的队伍调转了方向。 依旧在黄土上,往最西而去。 这路并没有行很远,很快他们就看到以木栏为临界之中的一片错落的石砌房屋。 马儿的蹄子慢了下来,所有人下了马。 姒好一直单御一马跟在队伍前中列,此刻下了马径直来到皇帝身侧。 阮进玉看了她一眼,这女子会武且善骑射,转念又一想,姒好是在边郡蓝岐长大,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到了这种地界也适应的很好,没有半分不当。 甚至还能走到最前头来带路。 打断他们思绪的,是远处忽而响起又急促消失的一阵声音。 银铛怒吼的,都听得出来,那是刀剑厮杀声。 姒好没顾旁的,抬脚便往前迈去。姒好没有佩剑,皇帝将手中的剑丢给了她。 她接过,还是走在最前头。 这一方部落实在好找,里头石屋即便错落而立,却并不难分辨。 皇帝身后的亲卫从俩列以开道之势立刻冲进去。严堰迈步,还不忘先拽上边上人的人,将他贴身带着。 “其实我很不懂。”阮进玉实在是憋不住,但对方此刻聚神,他也就嘀咕了一句便没了后话。 严堰这架势确实足,但问题是他们人少啊。 这一个部落光圈出来的地就很大,看着石屋就能知道这个部落人有很多。 严堰是丝毫不惧人少之忧,带着人就闯了进去。 阮进玉自然不能独自跑了,走时格外注意周围。 于是他的目光,是最后才落到正前方的。 俩列开路的亲卫已经停了步子,不知觉之间阮进玉已经被严堰带着走到了这些亲卫最前方。 他们的身后,是浩浩荡荡拔了刀剑的皇帝亲卫。 而正前方,也是浩浩荡荡的层层人。 那些人此刻才注意到有外来入侵者,手中早先就握着的刀剑不由齐齐朝向他们,警惕之心起的又快又高。 但一点奇怪,他们的心神视线似乎没有完完全全的落到严堰他们这边来。 阮进玉从这里能看到后方高杆之上的兽皮旗帜,那上面刺了一个鲜红的字——“佘” 虽说这些部落之间在外没有个具体的高下立见之分,可总也有些三六九等之别。 佘字,三佘部落。 头字行三,怕是三十往后的末位族落了。 入眼过去这些人皆是布制绒面的简易短衣,面容四肢被那烈阳久晒也毫不在意,肌肤近乎都呈古铜色。 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忽然的挪动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从里往外,从中往俩侧。像是开了路一样,中间供开一道来。 姒好是最先看清的,随后什么也不及思考脚上步子先出了去。 第103章 是因为,那中间,一个裹了浑身鲜血的人挪着步子,这才使得挡在身前的部落人叉开路来。 这人便就此暴露在了他们的目光中。 婕婵左手拖着剑柄,利刃顶端划在这硬道道的地上,是连提起剑的力气都没了。 她右手则更为可怖。整条手臂只堪堪垂挂,鲜红的血一直往下淌,掉个没完没了。 脚步自也是无比虚浮,直到眼前一抹白影闯入,姒好不顾周边,直冲最中间而来,在婕婵刚踏出俩步时稳稳将人接住。 婕婵还是清醒的,她半边脸挂了血,此刻脑袋倒在姒好的肩上,往后看,视线到严堰身上—— 她嘴里死死咬着一根杆子,是一枚小的旗帜,与最后面那兽皮旗帜一般无二,只是此刻染了人血,中间鲜红的“佘”字也有些识不清。 人挂在姒好身上,左手一直攥的剑终于松了,任它落地也不管。只虚虚抬起左手,将嘴里的旗子拿下,冲着皇帝挥了挥。 周遭佘族部落的人有人带头跪下,随后便是齐齐的全部往下跪来,跪的自然也是最中间的人——婕婵。 西荒部落,不论哪一个,规矩都是一样的。 西荒人讲究武力至上,三十几个部落打的你来我往分不出胜负,可单一个部落里头,自能分出最强者。 这本无需多疑。 只是,也有例外。 中间这块地围得是族中武力精强者,可也不是所有人都跪了的,外围缩在土屋里外四周的,便是族中其余的人。 这声音一时分不清是从哪里响起的,“胜者为王是一回事,你们跪外邦人,又是另一回事。” 姒好任她趴在自己身上,想偏头去看却有些看不到怀里的人,只一双手稳稳覆着她的腰背,那浑浊的血爬上自己洁白的肌肤和衣裳也半分不在意,“我带你出去。” 婕婵只借她之身歇歇力,恢复些来便能起身,于是腰身发力往后扬,“挺脏的,” 她此刻还有心对她笑,“留着后面再抱。” 姒好一向不喜同她扯皮,此刻一双眼更是皱的紧,双手却还是没有放。 那道挑拨的声音,自然惹起了人群中的异声。 说的不错,胜者为王也是族中人的事,外邦之人就不一样了,外邦来到这片土地,就该头着地全死光! 眼看着这一群人就要压不住的再次闹起来,外头严堰身后的亲卫已经个个凝神、摩拳擦掌了,只待皇帝一声令下,他们便要如离弦之箭冲出。 只是没等到这一刻。 婕婵稍微站直,身子转了小半圈对侧面,双眼收敛所有意,再次抬起来的眼皮快要包不住这一双眼中汹涌的戾气。 她的张狂溢在了平静下,冲着那头,目光滚烫,“我乃二佘岐寻长老独女。” 为何是二佘? 其实别看如今佘族部落衰败的挤不进绿原上,在往前推十年,佘族排行二字开头,只是后来确实不行。 至于这位岐寻长老,众人自然不陌生。 何止是不陌生!没人不知道那位岐寻长老! 那可实实在在是一个祸害!若是没有她,佘族怎么可能被排在外,遭受其余部落的打压至此。 但是这些都是前事,如今,他们面前站着的人,就是当之无疑的西荒人。 西荒地胜者为王的说法从不介于是男是女,女子为王的事亦是常事,所以西荒人也觉得这是十分正常的。 便,再无意见。 阮进玉的视线是从那道声音响起时转过去的,于是此刻还一直在停在右侧没有转过来。 西荒几乎是人人会武,男女皆是如此,并没有什么“男者杀外,女者敛内”的说法。 西荒人整体肤色都如开始见到的那样,婕婵这种肌肤算白的,要不就是怎么都晒不黑,要不就是早年出了西荒地一直没回来。 可,还有一抹惹人视线,引得了阮进玉的注意。 西侧里头一石屋门口,站了一位男子。 这名男子穿着与佘族其余人无异,但那肌肤站在那一圈古铜肤色里头,胜雪的亮眼。他与旁人不同,站在外围人群里头没有跪见新主。反而悠然抱臂,双目淡漠。 还有一个极为显眼的特征,那男子眉心一点朱砂痣极其恍然眼。 阮进玉惊觉,那人的视线也在这边。 不过看的不是他,反倒更像是....阮进玉身前的严堰。 这视线并不让人觉得可疑,因为这里头人很多,许多人的视线有意无意的都会往他们这边来。 无他,威风凛凛带着这么多军士光明正大闯进西荒地的外邦人,他们活这么久头一次见。 不过没关系,佘族异主的消息很快会传遍其余三十八个部落,这些人活着进来了,便不能活着出去的。 ----------------------- 作者有话说:加快进度加快进度 ps— 西荒人虽然黑点黄点,但是不丑啊!西荒这边多是动物脸塑,典型的蛇塑脸捷婵妹妹(其实只是一双眼出奇的像啦!) 第92章 不须臾02 佘族有九位长老, 皆是年岁高在族中颇有威望的长者。 婕婵砍下先任族长的头颅,自己也因为厮杀受了很重的伤。此刻坐在这大堂最上方的,是严堰。他与阮进玉孤身二人面见佘族九位长老, 而婕婵, 此刻自是被姒好带去疗伤了。 “我厉不厉害?”婕婵瞅着边上人一双深沉的眼, 便去挑着笑逗她。 姒好道:“我若早知是这般情况, 当时定然不允你。” 婕婵往后一靠,又被身后的伤疼的缩了回来, 龇牙咧嘴地道:“话不能这么说,你们那皇帝陛下虽然看着挺疯的, ” 她知道姒好瞥了她一眼, “......好我闭嘴。你看你, 对他这般衷心,我又不是为他拼命。只不过既然来了,总不能白来。” “总之, ”姒好道:“今日之行, 你不要去。” 婕婵自然不乐意, 姒好拿开她的手,“陛下必然不会让帝师去, 我会叫他来看着你。” 都已经伤成这样了,婕婵还想着闹腾, 这性子真是令人不省心。 婕婵百无聊赖的坐着, 听了这话动了动眉头,“那帝师也不是个怕事的,你确定如果他知道此事,不会带着我一道冲过去?” .....她这么一说,姒好一想, 心中立刻分明,当然不可能。于是姒好双眼直直盯了过来,“所以此事交给你,不能让他去。” “......”婕婵鼻音一哼就笑出来了,“我要是不听呢?” 姒好眼神骤然凝住。婕婵当即转了音,“我听。” “听便是了,我知他对你有恩你待他比皇帝还要多心。”她边说边想,自己便说服了自己,“好吧好吧,我不会让他去送死的。” 今日天还没黑,皇帝和姒好一行人便出了佘族部落地。虽说此时婕婵已是佘族新任族长,皇帝到底还是留了手下最精锐的部分人在此。 阮进玉觉得在这虎狼窝里有些事情不好假手于人,所以这药是他亲自去煎的,全程看着半分没离开。 此刻端着药站在门前,这屋子门并没关紧,可里头是个女子,他自然不能贸然进去。 谁知道敲过门之后,里头传来声音,“帝师是吗,进来就是了。” 这屋子总归她也才刚住,算不得什么闺房。 见着那人实在没有自己出来一趟的想法,阮进玉思忖一下还是开口应了声才进去。 他将内服的药放在外屋的桌上,并没有再往里走。 婕婵悠着步子从里屋出来,看样子是一直躺着到此刻才动一下,她看一眼,“哎呀,谢谢你了。” “不妨事,”阮进玉正打算把东西放下就走,脑中思绪乱,还是停了步子,“皇帝去绿原了?” 婕婵已经翘着腿坐上去,目不斜视看着碗中黑乎乎的水,脸上倒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闻言,道:“对啊,你真聪明。” 姒好只是嘱咐她别让这帝师一人出去。 对于这些阮进玉想知道他们没告诉他的,她转头就说了。 阮进玉又问:“带了千人,去闯其余三十个部落?” 婕婵这才回头看他一眼,说起话来一点也不走心,“对啊对啊,你怎么这么聪明。” 阮进玉多少能猜到一些,但没想到这姑娘有啥就和他说啥。 心中原本乱糟糟的思绪却还是没有解开。 若是阮进玉没猜错,皇帝为何执着今日便直冲那边? 婕婵一人拿下佘族靠的是单枪匹马把佘族头领的脑袋拿下了,再加上她原本便是西荒人。 可他们一行外邦人闯进来的消息自然不待多久会传到其余部落去。 所以连今夜都没过,当日严堰就带了人去那边,这是要,一举之力全部拿下啊。 可问题是,怎么可能? 严堰此行只带了三千人。 “其实没那么难,”婕婵说:“打下俩个就够了。” 西荒虽然部落之间非常区分独立,但因为有三六九分,自然就有其间之“最”。 第104章 西荒其实已经安分挺久了,至少没像其余三国那样动不动就战火纷飞。不是说安分,总有些管不住的喜欢去闯边关闹一闹,但那闹得都是外邦。 至于西荒里头,还是很安分的。 所以,那俩位甚至是兵行俩路,同时出手。 阮进玉忽然转了话,“我有一事有疑。” 正待婕婵要问此事为何之时,外头来了人。 “东边有人闯出!” 婕婵这女子实在强,身上的伤全是今日受的,怕是才刚止住血没多久,此刻听到消息,转手抄起桌上的剑就往外冲出。 阮进玉后一脚跟上去的。 那人武功也高,皇帝留下不少的亲卫在佘族,那人便就这么层层往外闯,这么多人没能将人抓住才禀报到婕婵和阮进玉这边来。 婕婵速度非常快,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阮进玉跟上去到地方时,她已经抬剑和人打在了一起。 这时候就不管什么单打独斗讲公平了,婕婵本就受伤之身,还能健步如飞,只是手上那剑耍的明显有些不足力。 对方不过几招她便明显落了下风。 主要是这边不止一人,那少年竟然能如此游离在这么多人之间,将婕婵的风头打下去时还能不被这些人碰一下衣角。 真是了得。 婕婵这一身武功也不是虚的,那剑使不上来干脆往旁一丢,抬腿就踹去,身后的亲卫连忙跟上。将人逼到石墙边退无可退,才终于把人压了。 阮进玉其实一来就看清了他的脸。 是那个长相白净与之格格不入的少年。 婕婵一口气将有些乱的头发丝吹开,拍了拍手,朝阮进玉走来。 阮进玉收回视线,落下来,看到她那渗着血的胳膊,“何必亲自上。再去处理一下吧。” 婕婵自己倒是不在意,“你刚刚想问我什么来着?啥疑问?” 阮进玉朝那边一点头,“便是这个了。” 婕婵也就明了,“你认识他?” “不认识。今日外场厮杀他便在,只是,看着不似西荒人。” 再加上如今不顾性命也要冲出去。 不免更是让人生疑。 “确实看着不像。”婕婵随着他的视线又多看了那少年一眼,一眼后将眼神看回阮进玉脸上,“看着更像你们南玉人。” 阮进玉并不急着要个答案,“你先回去将你的伤口处理一下吧。” 婕婵挥挥手,往前走了。 而那少年还被亲卫压着,皇帝不在,一时也给不了处置。 或许事关此番西荒之行,阮进玉走来,令下亲卫将人压下去先关起来,等皇帝回来再说。 亲卫自然听他的令。 只是一步还没迈出去,阮进玉的身后传来声音,“留步。” “你们是南玉人?还是龙峡谷的。” 这少年便是此刻受制于人,面上也未见什么大惊之色,反倒被压也镇定,还能自若地开口。 阮进玉看过来,比之更是温然,“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愣,便轻轻抬唇,道:“戚少浊。” “该你回答我了。” 阮进玉却依旧淡着眼帘,“你不是西荒人。” 出口的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这位少年面容姣好,同严堰那种天生便自带凌厉俊骄的五官轮廓颇有一辙之态。 甚至俩人一双沉黑的眸子都是如此。 只是戚少浊不动时唇边便已是似扬之势,再加上他眉间这一点含媚入尘的朱砂,便将俩人之势衬的全然为俩方之极。 眼见着阮进玉根本没有回答他方才那问题的意味,戚少浊看着他的双眼不觉半眯着神,像是在打量。 阮进玉从始至终的从容平淡,以及不假思索的覆盖其探究意。 “这位哥哥,你当长我好几岁,如此戏耍与我,不好吧?” 阮进玉没理他,迈出步子往前走去,俩位亲卫翻手压着他的肩跟着一道往里去。 那少年见着他不待理人的,自顾自也说的更是起劲,“不是龙峡谷,那你们便是南玉人!” 这部落里的石屋很多,严堰他们的人主要占据了东角这一片。阮进玉正待思索着把人关哪里去合适,忽然听见他的声音,便又睨了他一眼,“何必执着?” “当然执着!”戚少浊道:“你们......” 只是话没说完,因身上桎梏脱手,他被甩进石屋中,才一时顾不上继续道下去。 阮进玉也跟着进了来。 戚少浊看着门口的人,其余亲卫没进,只阮进玉一人。 他动了动手腕,脸上带上一丝不辩的诡笑,“你不会武,也敢这般同我处在一室。” 甚至周围无一侍卫,甚至都没有限制他的行动。 阮进玉绕开他,往里走去,悠悠然地坐上屋中石凳,给自己倒了杯水,撂开这个问题挑起前头那个,“你执着什么?” 戚少浊跟着转了身走过来,撇撇嘴,“你们胆大妄为,西荒部落怎可能这么容易对付。怕是你那位小郎君还没回来,其余部落的刀剑就要将佘族拦腰斩断。你不走等死,我要活命当然要走。” “我既是没将此事在佘族捅出来,是打着自己走的主意。你们却死死咬着我不放人,也是不怕我将事情闹大,先搅得你们人仰马翻?” “不让走便不让走,连累着我去见阎王。你说我执着什么?” 这人突突的就是一大串,阮进玉一向不轻易破了脸上的平淡。此刻也是如此。 他欲要说话,戚少浊却已是断定了自己的猜想,“也无妨,我可以陪你赌。” 赌什么? 赌严堰能不能成功拿下其余部落活着回来? “我瞧那位哥哥凌人气势。我当是赌的起,大不了同你一道赔命嘛!”戚少浊说话有些乐乐道道:“不过,他若回来,这位哥哥可要答应我,待此去后,回南玉时,带上我!” 第93章 不须臾03 “你并非南玉人。”阮进玉平淡回望。 戚少浊也不是西荒地的。 那么, 只剩余下俩个国家。 戚少浊一摊手,很直白,“我从金国而来。” 那又为何非去南玉?又为何会出现在西荒? “你放心, 即便我再厉害, 一人去了南玉也作不了妖。”戚少浊道:“我是去南玉找人的, 我有失散的亲人在那边。” 如此, 他的来历也便分明了。 戚少浊乃是金国人士,一路出来寻亲至西荒地。 至于用什么本事让佘族部落留下他的, 暂且不得而知。但这位少年武力高,人也活络, 并不难以理解。 这不, 眼见着佘族或要出事, 便动了要离开的心。 阮进玉问:“寻何人?” 戚少浊往他身前落座,“我哥哥。” “在南玉何处?” 南玉十三郡,找一人怕是难如登天, 除非...... 戚少浊道:“我知道他在何处, 不难找。我一人连南玉边境都过不去, 所以要跟着你们。” 早些年南玉和金国二国关系的确融洽,之间往来也确为密切。 “我母亲当年带着他跑了, 把我丢给了我舅舅。”提起此,戚少浊双眸往下闪了闪, 但语气仍是不在乎, “如今我舅舅也不要我了,我不得去找他们?” “你说对不对?” 戚少浊一双眼的目光爬上阮进玉的目光,十分真挚。 一切都很合理,此人没什么问题。 若是这样,阮进玉此刻定然不能将他放出去的, 一是严堰那边没有定下阵来,若他忽而将事情闹大,免不了他们得全死在这。 二则是,如果要留着他,那这佘族他本也要待不下去的。怕是皆是还真得让他与他们同路? 阮进玉没被其感化,只道:“我做不了主,你待能做主的人回来。” 戚少浊往后一靠,姿态懒散,语气也随意,“你为何做不了主?我瞧人挺准的,你总归要比新佘族族长做得了主些。” 阮进玉不和他扯,起身来,“你便在此,哪也不要去。” 戚少浊的目光跟着他一路游离去了这方屋子,起身从原本的位子上移到一旁,再次,是到了方才阮进玉坐过的位子。 阮进玉离去,派了好些人守住这方石屋,前后都让他无路可走。 天已经呈半黑势头了,再过片刻,就要彻底歇下去了。 可他们还没有回来。 婕婵过来叫他吃饭。 阮进玉一阵食之无味的嚼了几口便没动筷了。 夜晚没睡,他独自一人坐在石墙顶上,看着上头的天。 西荒地的夜晚很漂亮,那些闪烁的星仿佛被添上了颜色,炫目多姿,引得人视线不觉挂在上方许久也不移开。 身边跳上一道影子,往他身侧飘然一落。 阮进玉遂而回头,话中讶异不假,“你怎么出来的?” 戚少浊很是有理,嘴一撇,双手一摊,“你们的人,不行。” 第105章 能出来,但是没跑。 像是如他今日所说,真跟定他们了一样。 阮进玉没管他,自顾自起身,要下去。戚少浊猛然起身,拉住他胳膊,“别走啊。” “我不叫人来,你若想走,此刻便能走。” “不走了,”戚少浊很决然的回了,“我跟你们去南玉。” 打断他们声音的是远处急骤而来的铁蹄声,一点势头都不藏。 营中顿时戒备。 墙头上俩人一道望过去。 刀剑相向的俩方人聚于出口。来人没那么多,只有百来号,看这样子,是根本没想到佘族会是如今这个情况。 只是这些人精锐,百来号人对上门口聚于的卫士,最终将其破开,闯了进来。 正当阮进玉在思考这些人是何方人士时,那些人已经驱马到了他们这方石屋下头。正正与阮进玉对上。 黄金盔甲,百号铁骑。 来势汹汹。 只不过,看样子,他们不是冲着佘族来的。 那头领冲着上头抱拳而来,“主上有令,请您立即回去。” 戚少浊的手还搭在阮进玉胳膊上,闻言偏了头过来,讪讪一笑:“哎,呀,好像出意外了,要不你跟我走吧?” 婕婵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二话不说什么也不想提剑一跃上来,一刀砍向戚少浊。他松开手,被迫退后。 那铁骑头领也欲轻身上来同其打上,被跳下去的戚少浊拦住了。 戚少浊一跃上马,还不忘回头,笑吟吟的对阮进玉道:“等我去找你啊!” 然后一众铁骑围着他势如破竹一般又闯了出去。 “什么人啊?”婕婵视线还没收回,“你认识?” “不认识,不知道。” 阮进玉又回头,补充道:“黄金铁骑,金国的。” 婕婵一脸匪疑,“金国如今乱成这个样子,往西荒跑什么。” 阮进玉平淡接话,“南玉如今也乱成这个样子,往西荒跑什么?” “......”婕婵默然的看着他,一时无话可说。 寂静的长夜被这些铁骑打破,即便离去了,也久久不能平复。 婕婵总有因为自己没拦住人的烦躁,所以一整夜佘族整个部落全面戒备,哪里都有人。不论是严堰手底下那些亲卫,还是部落里的人,皆一刻不敢松懈。 阮进玉同样一夜没睡。 一直到天蒙蒙亮,营中响起一阵略显喧嚣的声音。 他抬头看了一眼门,并未出去。 没过片刻,门从外头被人打开。 这一战,自然不轻松,但他活着回来的,意欲在,成功了。 阮进玉真的觉得这人太疯了,但是一回想,想起几年前的那个时候,是了,承秋帝的儿子,没有懦弱的。 再一个,过得最不好的,便是严堰了。 他若再不疯点,怕是要任人活剥了去。 想到这里,在一抬头,看着他浑身的血污,心底叹一口气,才走过来。 “受了伤?” “来找你了。” 阮进玉不说话了,严堰往他这边一走,“你嫌弃我吗?” 他还是没说话,只是望着他。严堰还有心勾勾唇角,“那陪我睡会觉。” 阮进玉到了床上才反应过来,轻轻推了他一下,出声提醒道:“你的伤。” “没事,”已经闭上眼的人声音稍沉,“死不了。” 阮进玉再次不知道说什么,他真的很喜欢这么同他抱在一起睡。不是抱在一起,是他单单将阮进玉圈在怀里。 这一场怕是赢得没那么简单,他熟睡之后,阮进玉竟然轻轻一脱就离开了他身。这是第一次。 阮进玉实在没力气能把他身上的衣服扒下来,最后只是拿了药来,胡乱将他身上带伤的地方抹了番。 出来时,正好撞到姒好。 姒好就站在门口不远处,婕婵自同她一道,叽叽喳喳的同她说话,只是姒好不如往常,双眼低低的。 婕婵看到人,朝阮进玉带了带手。意欲让他过去。 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踏了步。 “哎,你们皇帝陛下还活....”婕婵顿一下立即改口,“还好吗?” 阮进玉轻轻点头,“活着呢。” 姒好也跟去一夜未归,看着虽然身上没受什么伤,但是疲惫之意显挂之外,阮进玉以为她是担心皇帝,便再道:“他无事,回去吧。陛下此刻在睡觉,若是有事,待他醒来再谈不迟的。” 婕婵也是这么想的,猛然点头,十分赞同。 姒好半晌才开口,稍显难咽,“此去,三千人,原是兵分俩路,陛下留了近俩千过半的人给我....” 什么? 阮进玉忽然愣了,连婕婵听到这话都熄了火。 一共三千人,兵分俩路去拿下西荒俩个势力最高的部落,皇帝只带了不到五百人? 阮进玉心里又骂了他一遍,疯了! 但知道此刻姒好定是因为这个才满心自责和放不下,阮进玉面上挂上一如往常的淡定,他道:“陛下做事有考量,你本不必多思。他并没有伤得很重,你且先回去,西荒之事并未到此结束,他还需要你们。” 她们离去,阮进玉忽然转了个方向。 严堰此番还带了一个人,便是厉九欠。 他找到厉九欠这边,一进屋便直白问他:“皇帝还要做什么?你可知道。” 厉九欠正坐在凳上擦着他的斧子,这才抬头。 思索了一瞬,才回:“我应该不知道。” 这边问不出什么,阮进玉才踱步回了自己石屋。 一进屋,便看到落在窗台上的,一只鹰。 严堰此刻还没醒,自然没起来。 阮进玉走过来,那鹰一双眸子转溜了好一阵,最后还是没有当即飞走。 他从它身上取下信。 没顾皇帝会不会因此怪罪他,直接翻开了。 信里说,金国此番守住了,龙峡谷军被打退,只是金国皇帝命丧此战。新帝即刻登基。 但是!信后头的话让他怔了神。 [我自不会彷徨,当即拥兵供他即位。只是,我的错。他狼子野心,或者说,一直怀恨在心。南玉半数兵被扣押,我无法出来,别再来信。] 果不其然,严堰和金国里头早有联系,只是此人如今被金国新帝忌惮,怕是已经被撤了位撤了实权,已是笼中鸟无法逃脱。 这封信也怕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送出。 龙峡谷是好不容易被打退了,但金国内里怕是要大乱。 南玉——估计也安稳不了。 这么大的事,阮进玉就算心神再稳也不可能当作没看到,立即就将皇帝拉了起来。 抿着唇,把信丢在他身上。 多的也来不及解释,皇帝头痛欲裂,起了身之后便即刻下令返回南玉。 好在一点,西荒这边没出差错。这一遭也不知道该算白来还是没白来,不太好说。 西荒善后的事自然交给了婕婵,皇帝把厉九欠也留了下来。 原是不打算带着姒好一道回去,但姒好坚持己见,她说南玉没稳下来之前她不会离开。 婕婵也是头次没因为这个同皇帝闹。 第94章 积毁销骨说自危01 “什么!”太后面上半点沉稳不见, 大摔杯子,“那金国皇帝真是好得很!!他国金蝉脱壳,龙峡谷也只是堪堪败退, 最后落了我南玉一个大难!” 与她全然相反的, 是坐在对面闲心十足的摄政王。 严掺抹了抹茶沫, 双眼都在手中茶盏上, 对另侧的暴躁置若罔闻,品了一口茶, 才慢慢悠悠的开口,“刚收到战报, 金国军队只抵我国北部边郡, 鳞光郡。” 如今这架势, 南玉本就派了兵队去驰援,结果驰援了,龙峡谷被打退了, 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金国反咬一口。 此刻那金国还不罢休, 甚至直抵南玉边郡。 若是不作出反应, 鳞光郡势必沦为一方失地。 偏偏皇帝不知所踪!! 太后想也不想的看过来,“霁北侯离鳞光郡不远。你身为摄政王, 如今皇帝不在,代为传令给霁北侯, 叫他即刻领兵出征鳞光!” 太后斩钉截的一道眼神, 道:“我谅也无人敢质疑了你去!!” 摄政王又抿了一口茶,双眼未抬,不知在想什么。停了小半晌,才悠悠的回神过来,他道:“太后, 不急。” “皇帝亲征,并未落入敌手,是返京还是留在北地,尚未可知。”严掺轻轻一笑:“我哪里敢行这逾矩之事?” 太后原本躁动的神忽然静了下来。 摄政王这话还有另一番含义。 此番非要去驰援金国的是他严堰,导致南玉如今腹背受敌的也是他严堰。 若是鳞光郡真的就此沦为失地,严堰这皇帝怕也是要做到头了。 这么一看,一座边郡而已。 他严掺,不屑一顾! 太后还是有些迟疑,稍稍敛气,“那是一方领土,一方百姓,到底.....” 第106章 严掺过于平静,“一切都是为了大业。” 太后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决意,不再管这件事。 如今因为严堰,这一边郡要失守。但只是失去一方边郡,南玉就彻底变天。总好过继续让严堰坐在这个位子上,祸及整个国家的好。 她哼一声,不知名的说:“年轻人,到底莽撞。” ...... 严掺出了太后的宫殿,也没急着走,他一转,顺带去了钿落园。 在园中坐了半晌,迎面来了一人。 “殿下有何事?”阮怜洁不太喜欢此人,也不喜与他交集,但一切怕是由不得她。 他让她坐,阮怜洁坐在离他最远的位子上也不与他直视,只双眼垂在亭外的池塘里,里头红艳艳黑压压的鱼儿缠成一团一团。 “你父亲,想见你。贤王安排了,你且去吧。” 严掺只是传个话,还让他亲自找她一番。 阮怜洁收眸,道:“这种事,宫人通传一声便是。” “皇后娘娘,金尊玉贵,”严掺看着她,嘴角噙着笑,嗓音也如此,“你与你堂哥很像。只是本王不太明白,他抗拒我,和你抗拒我,是一样的么?” “我与我哥哥不像。”阮怜洁也是平静的,至少面上如此,“他与你,毫无关系。” “我与你,”她一字一顿道来:“殿下别忘了,身份有别。” 严掺也不恼,甚至听的认真,随后颔首点头。 阮怜洁见他没别的话要说,再一句便是要离开了,严掺也没拦她。 她父亲近来于贤王走的更甚密切,三天俩头进宫。 今日是叫她去晚膳。 此刻迈着步,先回了自己的宫殿换了身服饰。 温钟打她回来便一直侯在外头,好半晌了还没走,阮怜洁此刻才不急不慢的出来,与其对上。 “你可知他要做什么?” 阮怜洁神色无异,将她放进了殿。 温钟道:“朝堂纷争你我本管不着,但他们要将你牵扯进来,你不要视若无睹。” 阮怜洁忽然抬头,“顺妃又刁难你了?” 温钟一愣,方才的话全部被堵了回去,她并不在意这个,但阮怜洁好像也无甚在意。 随后阮怜洁淡淡唤了人来,当着温钟的面,让她宫中宫人掌掴了顺妃。 十分淡然的做完这一切,又将顺妃谴了下去。中间一点纷争都没起,一切都是一句话,一抬眼的事儿。 从前阮怜洁未当上皇后时,温钟地位更低,但仗着她哥哥是帝师,后宫中人多少有些忌惮。 只是顺妃本就是平步青云的人,自然不屑。 后来变了味。 温钟拧了拧眉,顺妃说到底也只是嘴上讥她俩句,没到刁难的地步,何至如此? 阮怜洁却道:“就这个道理,我也不知道你哥哥教没教你。” “为何提他?”温钟敛下眉眼,心平气和同她道:“我知道你如今心境。这一切不是无法改变的,即是要提,哥哥定然不想你身陷此局.....” “滚。”阮怜洁一瞬阴下眸子来,“滚出去!” 温钟还是要说:“这一切祸乱是基于国不安天不定!” 眼瞅着阮怜洁那燥起来的火气完全压不住,她说完才忙迈了步子出去。温钟太了解她,再多留一刻,她要被她打死去。 阮怜洁真是厌恶死温钟这个样子了。死死不能平复的情绪搅在她的胸腔,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 “回京还是去北地?” 入了南玉地界之后,皇帝反倒不急了,原本落在边郡的人马全部归上,行的依旧是马车不急着全权驾马赶路。 严堰没抬眼,反问:“你觉得,此番应该去北地,还是先回京。” 阮进玉毫不犹豫,“回京。” 不是不要鳞光郡了,只是,京中更乱,若是这边不定,那边去了也顾不上的话,还不如先将京中平息。 没人知道严堰此番出来去了西荒地。 严堰只是微不可察的点了一下头,肯定了他,“回京。” 他们这一众人是在第三日天微微亮的时候到上京郡、入皇城的。 接连的赶路,阮进玉有些身体不适。 反而严堰这位在西荒受了伤的看着毫发无事。 最后一段路,阮进玉实在撑不住,原是靠在车窗旁连眼都有些睁不开,最后半梦半醒间已经到了皇帝怀里去。 也没力气计较了,由他抱着自己入了宫.....入宫?! 阮进玉忽然惊醒已是不知何时,喉咙干涩的咳了俩声。此刻,已经是在宫中了。 他只觉心中跳的莫名发烫,思索起这事来便觉得哪哪都不对。 果不其然,消息送到他这里来时,已是什么都发生过了。 如今南玉乱成一团。 鳞光郡彻底沦为失地,失陷于金国。 皇城百姓聚众作乱,内里朝堂也是动荡不安。 偏偏在这个当头,虎视眈眈的龙峡谷即刻剑指方向,将矛头指向了南玉。 这一切都归咎于,南玉掺和进了龙峡谷和金国的这场战乱之中。 也就归咎于,他们那一意孤行的皇帝。 阮进玉以为他会为此焦头烂额,于是来到极乐宫,见到人沉目双眉的样子,不觉意外。 严堰却此刻还有闲心同他戏谑,“如今便是这个样子,一招行错。你不是一直都想离宫吗,孤放你出宫,离了上京郡,哪里都能去。” 之前那个死命不放他走,要将他死死捆在身侧的皇帝,变了眼。 阮进玉没话可说。 沉默了半晌,还是觉得不对,“你告诉我,为什么非要驰援金国?” “还有,承秋帝死的那日,你血洗皇宫的势力哪里来的?” 严堰的注意力却不在此,从龙椅上站起来,走过来,至他面前,目不转睛,“老师,孤给过你机会了,便是你不走。” 阮进玉实在是佩服了他,试图将他注意力纠正过来,“你,回答我的问题。” 严堰才答:“我母亲是金国之人,你不是不知道。” “然后呢?” 严堰生母乃是金国大将军、将军府嫡女。大将军多战南玉。 承秋帝那时亲点她名,太多是因为这些缘由。 “其实很早将军府便与我联络上了。” 所以,严堰当时背后的势力,乃是金国之势。 可是说到底,也和金国皇帝没什么关系,不至于为此搭上此番。 “金国皇帝命丧此番之战。金国内里,”严堰一顿,才继续道:“按理说,将军府势力占主位,” 后面的话不用他说,阮进玉也知道了。 之前那封信,便是从金国内里将军府送来的。 明显情况发生了转变。 按道理说,金国皇帝死了,金国太子又尚且年幼,即便储君即位,也断然不可能立即就做出反咬南玉的事来。 而那信间说明了,将军府佣兵让其上位,才导致这位狼子野心的人造就了如今这番局面。 阮进玉问:“拥兵即位?不是太子,那拥的谁人?” 严堰一双眼看着阮进玉,“我亦不知,他还能拥谁上位。” 至于如今,金国将军府也是直接被制压。 一切都差不多分明了。 却像是走的两相无路了,一时让人无法做出决断。 难怪严堰非要出兵驰援,金国就算皇帝亲征,将军也还是主力。 严堰这兵当然要出,只是哪里都算到了,独独出了最后这么一个意外。 金国内里的事,信里头并没有传来的很清楚,自然叫人看不分明其中缘由。 如今南玉处境艰难,先且不说外头的势力如何,内里头就已经腐败不堪了。 阮进玉思索了好半晌,才轻轻启唇,眼神稍稍有变化,“怕是要,先肃清流毒。” 严堰睁着双眼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了就这么看着。阮进玉说完才发觉他的眼神,回望过来,“你又做什么?” 严堰沉默了好一会,哑着嗓子前言不搭后语的喊了一句:“老师。” 他总是这般喊他,一直都没变过。 但是今日这声格外不同,阮进玉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声喊得他有些头皮发麻骨头发颤。 第95章 积毁销骨说自危02 比金国更先闯进南玉皇城的, 是龙峡谷的人。 金国一举翻覆南玉边郡,而龙峡谷,竟是越过所有直指上京郡皇城。 为何? 阮进玉只简单四字, 道:“奸佞当道。” 姒好立即便懂, “怕是通敌许久?” 姒好忽然沉下眸子来, 好半晌, 才再次抬眼,“近来, 皇后宫中广为纳新,宫人之数翻增。” 她道:“是贤王, 摄政王。” 阮进玉摇头, “是阮鸣孝。” 姒好问他:“你会如何?” 阮进玉还算平淡, “我不如何。” “也是,”姒好道:“怪叫你为难的。只是总归是你父族之人,亲缘之系难以泯灭。” 第107章 她停了一下, 随后才继续道:“我, 或许可以.....” 阮进玉持眼过来, “一盘死局的棋,徒劳的不止你我。” 姒好原是以为像他这种人, 怎么也不可能就此彻底放弃。尽管她心中也早就万般分明。 姒好不说话了,离开了这里。 ...... “你要的不就是这个?横竖都是为了他, 管我怎么做!” 这些日子, 阮怜洁脾气愈发易躁,偏偏温钟每个当口都要来。 “你和顺妃不一样!”温钟嫌少怒气上脸,此刻什么都不顾了。 “原本是不一样,现在一样了!”阮怜洁怒目横生,“事实就是, 严堰要败,天下要覆。你知道我阮家当年因为他阮铮险些满门抄斩吗?我当时不理解父亲祖父的做法,如今选择是在我手中,你便是本就同我不一样,又何须质疑我。” 温钟一点也不理解她,“不说别的,暗通敌国,南玉必定生灵涂炭。” 阮怜洁忽而笑出声,“都已经兵临城下了,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温钟走后,阮怜洁一动不动的坐在椅上许久。 宫中灯火彻亮,而里头一直寂静无声。 好不容易来了一人,她连忙抬头,问这宫人,“来的是谁?帝师还是皇帝?” 那宫人知道她一直不阖眼是在等什么,但总归不是这个。于是头低的很低,声音都是带着一分怯的,“回娘娘,是,摄政王殿下。” ...... 龙峡谷这遭势头比那时攻金国还要厉害,直捣皇城。 宫中消息自然第一个传到。 又是一个,昏暗不明的夜晚。 此时严堰正在阮进玉这院子里,慢条斯理的挑着剑架上的剑。 阮进玉投来眼眸,整个人好端的坐在一侧,也未看出什么大难临头的样子。还有心去开口戏弄他一番,“陛下此时怎么不去亲征了。” “不是老师说的吗。”严堰回头,随手挑了把轻盈的剑到手中,走过来,在他面前坐下,“先肃清流毒。” 南玉内里的流毒,如今不就在宫中吗。 他手里这把剑是其中最轻飘的,却也不失锋利。严堰抬手随意一抛,那剑便到了阮进玉手中。 阮进玉低头看着手中的剑,“如今,多方来势汹汹。” 他抬起手,将剑挥了挥,“我就是提的起这把剑,也保不了命。” 严堰只说:“老师只要不出这屋子。” 他踏步来,往阮进玉身前一蹲,手一抬,按在了阮进玉握着剑柄的手上,再次道:“别出去。” 阮进玉平淡回望,“就是任人闯进来了,我也不出去?” 他却很决绝,“不会的。” 皇城城门的龙峡军,严堰没有第一时间去对付。如今,是要先将宫中的流毒揪出来,绝了他们的前路。 阮进玉沉默了一会,脑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时没答他的话。 严堰眸子暗了暗,忽然道:“我有时倒希望你是个不聪明的。” 这样什么都看不出来,就什么也不会参与进去。 “我一直觉得不太对,”阮进玉终于开口,“摄政王太浮出表面,像是有十足把握能篡位。” “不和你说玩笑话,”阮进玉忽然郑重起来,“我觉得我得出宫一趟。” 皇城大门,与龙峡谷对上的当头的人是皇帝手下亲卫,他即是将亲卫都调遣出去了,如今又要亲身留在宫中和摄政王周旋。 就已经是腹背受敌的情况。 “旁人我管不着,我的俩位妹妹,让我带她们走。” 阮进玉也没想到此次严堰竟是没有多同他争辩一句,便同意了他出宫。 他离开了锁铜院,阮进玉还在院中,没多久,院中就再次来了人。 是带着温钟和阮怜洁而来的姒好。 姒好嗓音温然,“我同你一道。陛下的旨意。” 皇宫里已经是乱成不像样子,多数宫人仗着此刻无人管辖,你蹿我跑。试图自己逃出生天来。 阮进玉自然没有拒绝,姒好身后还跟了几位侍卫,自然都是秉的皇帝之意。 一行人从东门出去的。 夜里原本该是寂静的,今夜却是哪里都躁动的很,就连钿落园中的枝桠都在疯狂摆动。 温钟和阮怜洁一句话没多问,只老实的跟在身后。 阮怜洁打见到阮进玉时就一直面色不大好,到现在还挂着白,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 一出宫门,阮进玉停了步子,对温钟道:“你从这里回家去。” 随后让身后跟着的四个侍卫全部同她一道去了。 温钟想说话,被阮进玉一个神情按了回去,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能听他的话,在那四个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了阮进玉。 阮进玉身边便只剩姒好和阮怜洁。 他转身,对姒好道:“我随她回阮府,你便不要去了。” 姒好看了他几眼,开口也没带犹豫之色,“我跟你一道去。” 阮进玉还没来得及说上第二句话,便被姒好一掌推到墙边。 而姒好,转身与身后持刀来的人对上。 阮进玉拧了眉,心道:“怎么可能会这么快?” 皇城城门不可能这么快被龙峡谷打下,那这些作乱于街上的人是何方人? 姒好今夜带了剑,对上三个膘肥体壮的男子也不吃力,将其打倒后也顾不得上前查看便转过身来,“先走。” 三人从小道而行。 连这里都乱了,更别说主街之上,肯定也是一番暴乱。 此时也无处可去,只得先前往阮府。 严掺这个时刻在皇宫,贤王自是于他身侧。那么阮府,是去得的。 阮府早已经戒备森严,里外的侍从将府上绕了几圈。 阮怜洁忽然拉住他,“你不要进去,摄政王和贤王虽说都不在,可我父亲祖父一心只念其位,会对你不利的。” 阮府的早有防备就已经说明了这点。 刚说完,身后又不知从何闯来俩位持刀凶士,凶神恶煞就来了。 正好此番引了阮府大门口侍卫的注意,俩方打起来了。 阮进玉这才发现,主街上到处都是暴乱,不是因为别的,正正是那些持刀的人。他们并非杂乱无章,反倒像是早有预谋,一番突降后全权冲了出来。在主街之上见到人就砍。 而正好阮府地处主街,方才这俩位,如今不就和阮府侍卫打上了。 阮进玉盯着阮怜洁,“这些人,怎么回事?” 阮怜洁一个招架不住全部同他抖出了口,“我不知道啊!但决计不是摄政王安排的!和龙峡的暗通这事一直都是我父亲在做,龙峡军此刻在城外,还没打进来呢!” “摄政王和贤王的亲卫自然此刻都在宫中忙着与皇帝周旋。况且,再怎么无所顾忌,也不可能拿城中百姓开刀啊。” 这边俩方正面打起来,引来更多街道上到处乱冲的凶士往阮府来。 眼瞅着势头愈来愈大,阮怜洁又连忙开口:“哥哥,听我一句,你找机会出城。别管宫中事宜。” 说完也不由他回话,自己转身往那边跑去,引了街边半数人的注意,随后往阮府大门一冲。阮家侍卫看到人,连忙迎上挡开那些凶士,护她进府。 “其实,她说的有理,”姒好道:“找机会,我护送你出城?” “先且不说出不出得去,”阮进玉将视线放了一圈,四周都看了看,“你看这些人,从哪个方向涌进来的?” 姒好跟着看了一圈,最后视线放在街道处,语气还不是很确定,“从.....城门处?” 说完不待阮进玉肯定,她便自己先否定道:“可是城门此刻该是还没开的,若是开了,进来的就不止这些人,还有龙峡军。” “那你再看,他们是往何处扑去的?” 姒好又跟着他的视线再看了一圈,一时没了声音。 那些人都身着普通服饰,看着于南玉百姓一般无二,只是人手一炳武器,势头凶神恶煞。 而他们从城门那边涌进来之后.....看似杂乱无章的在街上乱砍,实则好像,正一点一点往皇宫移。 只是街上俩旁百姓乱奔,拖了他们的脚步。这才看起来像是他们只是为了肆意虐待百姓而来。 姒好紧紧拧着眉,“就算是摄政王也不能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都是南玉人,百姓的命何至于如此被糟践。” 姒好也是看出来了,如今让阮进玉走,那是不可能的。至于回宫,怕是一时也回不去。 于是姒好顺着他的思绪想了一圈,询问道:“是否要去城门处看看,是何人带的头,搞得鬼?” 阮进玉终于迈出步子,不过与姒好的话恰恰是相反的,“只怕已经脚踏宫门出。” 姒好看出不对,但也还是跟上去,“你要做什么?” 这话阮进玉没得空回她。 像来走路慢慢道道的阮进玉头次行动这般快,其实中途很快就供不上气来,呼吸都重了好多,胸腔感觉烧的火辣辣,偏偏这样他也不敢停。 第108章 一直再次到了宫门外。 如他所料,宫门外这一圈已经陆续聚集过来不少凶士,只是他们并没有凶恶的抬刀向宫门冲去。 阮进玉终于能停下脚步来,悄然的回望过来,与身侧的姒好对上眼,“怕是,要赌上一赌。” 姒好心中大惊,只觉得他不对劲,问出来的话都冒着汗,“赌什么?” 阮进玉还是平静的,平静的可怕,“赌他们认不认识我。” 姒好觉得他疯了,可眼下确实别无他法。最后,也只好咬咬牙,“去!我就在此,若是不成,救不了你我也不活便是!” “那倒不必,”阮进玉道:“如果错了,你还得活着去给皇帝报信呢。” 姒好说不出话来,一口气憋在胸腔完全吁不出来。 阮进玉便就没多等,须臾就转步出了去。 不出意料,对毫无反抗之力的阮进玉,他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拿下。 阮进玉被擒着手,压到这一群人里头的掌权者身前来。 他虽是半敛了眼帘,但情况早已应下他心。身前这所谓的掌权者,不止一人,有俩三人。 怕是根本也算不上什么掌权者,只是这群人里头稍微能有说话权力的人。 真正的掌权者,还没现身。 第96章 积毁销骨说自危03 身体动弹不得, 眼瞅着面前的人就要挥刀而下—— 阮进玉面上淡定不慌张,只是双目非常悄然的紧缩一瞬。 “你倒是不怕这一刀直接砍下来?” 这声音是打他身后传来的,阮进玉没有回头, 眉心动了动。 那声音由远及近, 此刻快要到他身侧, “你是故意的么?” 阮进玉嗓音寡淡, 甚至在确定之后,打心头莫名上来了一丝愠怒:“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倒是头一遭见温情远扬的帝师, 气怒上脸。”他终于转过来,绕到阮进玉身前, “为的什么?是痛惜这些无辜丧命的百姓?还是只是愤恨做这件事的人是我?” 姒好一直隐匿在边上, 从这个方向只能看到阮进玉的背影。又拉开的距离有些大, 听不真切那边的声音。 只是,此刻那人走到阮进玉身前,她的双眼登时一征, 彻底看清了人。 ——薛字羡 不觉喃喃道:“怎么会?” 阮进玉无法将视线放的漠然, 干脆一点不藏, “你对得起谁?” 薛字羡忽的笑了,目光却投射一抹阴影来, “你不当问我对得起谁,你当问谁对得起我。不过我还是有些佩服你。” 阮进玉心里头有猜测, 只不过万万不敢肯定, 是一直到方才薛字羡出来,他心里头那跟线才彻底断掉。 至于,什么时候知道的? 大抵就是方才。 火烧西雀坊这件事,阮进玉原本以为是摄政王想利用薛字羡挫一挫皇帝的锐气。 因为那时候摆明了火烧这件事不平常。 所有人都只当薛字羡是被无辜扯进去当草靶的。 只是一直到方才,阮怜洁和他说, 与外暗通款曲的事情一直都是她和他父亲在做。 这才觉得不对。 先且不说阮孝鸣,阮怜洁就算再逆反,也不可能做了这么一件丧心病狂的事还半点异样都没有。 摄政王不可能用亲卫在这个当头上来做这种事。 那如今整个上京郡放眼望去,有势力的也不过集中摄政王手里。 除此之外还有谁? 偏偏西雀坊之事,牵扯到的人就只有薛字羡,尽管阮进玉心里万般不敢想,也还是忍不住多思。 只是,若是方才薛字羡一直不出面,阮进玉也还是不会将这个罪名就这般直接扣在他身上。 薛字羡轻吼一嗓:“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 只是话没说完,远处传来的钟声将这一圈人的视线全部拉了过去。 厚沉的钟响,一道一道,顿顿的传了过来。 那是打城门处而来的。 是——城防被攻破,敌军从城门直冲闯入的昭示。 皇城内早被搅的兵荒马乱人心惶,血流成河泪满堂。 这一切功劳来源于阮进玉面前这个人。 原是以为他会直接闯皇宫,却是没料到,此刻忽然调转了方向。 薛字羡带着底下人,转身往主街另一方走去——城门方向。 姒好眼见着他们离开宫墙越来越远,阮进玉自也在其中,只是他在最前方。此时她跟上去,落在了最后,搁开了好一段距离,想再近些都无法。 薛字羡手里头这些人各个手持长刀,大刀阔斧,穿着虽然都是常服分辨不出,但看着并不像龙峡谷的人。 况且,龙峡谷一近兵力全用在正面攻破上。先是金国后是南玉。这些提早这么长时刻进入上京郡掩身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伙人。 可此刻攻破城门的,除了龙峡谷还能有谁? 能与南玉内部暗通的,除了龙峡谷又还能有谁? 没错,他们来到城门处,迎面能看到的人,领头的赫然就是身着墨绿衬裾鱼鳞玄甲的将军,身后一众龙峡军。 这位将军亦是名声在外,擅弓箭,长弓贴背,却也随手不离一把长剑。 像是知道阮进玉没有逃跑的能力,薛字羡并没有让人一路压着他,只是周遭的人紧跟一旁,除了跟着薛字羡的步调往前走,再不能往别处去。 街道上原本肆意乱砍的人,也终是在此刻消停了动作,全部聚集到了这一方城门来。 俩方的人就这么对上。 阮进玉到此才推翻方才所想,因为,薛字羡同这位峡谷将军,并不似同盟。 少年先前一贯的流派作风当属无疑的世家纨绔,传别人耳中便是这么一副整日吊儿郎当的行径,不修正道。 但他身上仿佛永远挂着薛家中几代将军的光,以至于尽管他再如何同光孚临那些公子哥一道行那纨绔事,在外人眼中,他也永远不及光孚临他们名声落地般狼藉。 就连当时沈长郎看到这二人,也都是带不同的。 十五六岁的少年,心性总是不定的,或多浮躁,或少慢怠。 薛字羡此人,在西雀坊见到时,慢条斯理的动作间存了不少浮沉流转在眉眼。后来几次见到他同他哥哥站在一起,依旧散漫的神态又不自觉多了番板正。 他是个双眼明明深沉的,不应该让人觉得苍凉才对。 此刻傲立于那高大马匹的将军队列正对面,这少年依旧缺了点强烈情绪,站的随性,并不张扬,却岿然不动。 马背上的将军左手握着一炳黑色的弓,同缰绳拽在一起,右手长剑也不落。粗细的将目光划过面前一众之后稳稳落在薛字羡身上,看了半晌就像是在分辨此人为谁。 “挡路?你是什么人。” 阮进玉心道:果然,这俩方不是一道人。 旋即又思:那薛字羡手底下这些人哪里来的? 只见薛字羡仍无动于衷,甚至浅浅又漫不经心的扯了唇和眉角。将军看在眼里,当即伸出右手,剑指他人。 将军俯视而下,道:“那便直接打来!” “怕是没机会了。” 薛字羡话音刚落,阮进玉清晰的看到外头远处由远及近快速冲来的队伍。一众一袭金黄甲胄的铁骑踏沙而来,直面的卷着风。 根本不用分辨,金国的黄金铁骑开路实在晃眼,比龙峡谷这一抹墨绿更是惹人眼球。 这一战,却是没有打起来。 龙峡军头领乃是这位将军,将军看了个全,随后落下眼帘似是思考了半瞬,随后便立即下了决定,收了长剑,只一炳弯弓还握在手中。 “陛下竟是亲征。我等便不冒犯。” 随后,一众龙峡军就这般退出了城? 黄金铁骑俩道开路,浩浩荡荡的兵队顿时充满了整个城门处,还往外延长了些去,原本龙峡军占据的地方此刻被他们全权覆盖。 阮进玉本是要遂着这开道去追随目光一探究竟,只是,比他更先行动的是身侧不远处的薛字羡。 而薛字羡,那一抹眼神却是先莫名投到了阮进玉身上。 从他们身后,俩位凶士压上来一个人。压到了薛字羡的身前,离阮进玉也并不是特别远。 倏地一转变目光,阮进玉一时看得怔了神,乃至目光一直没收回,扭着头没去看正前方已经到了那些黄金铁骑之首的金国“皇帝陛下”。 阮进玉脑子不是空荡的,只是实在挤不出表情来,死死的看着这人。 被压住的人垂首倒头,软绵绵的身子是被身侧的人架上来的,浑身是血的人已是晕过去了。但明显,还有气。 耳边突然传来无比清晰的声音。 “此人,乃大南王室血脉,承秋帝最小的儿子,小释王。”薛字羡的声音明明由近及远,却一字一字,落在阮进玉耳中像是一片片刀,“我今日将其献上,不为别的,解陛下一分心头之恨,想来是可以的。” 第109章 阮进玉终于回头,眼神骤然缩在那人手中。 薛字羡亲自上前递了一支箭矢,那位皇帝含笑接过,弓拉的十足十的满,下一刻,毫不犹豫一箭便是一出! 霎时到眼前。 阮进玉呼吸一滞,反应过来时,已经本能迈出了步子。 “你疯了吗!”身后响起薛字羡咆哮的声音,“你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啊死疯子!!!” 已是晚了,薛字羡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步子冲出来到他面前。 阮进玉膝盖一弯跪倒在地,怀里却还死死搂着那浑身是血不过十二岁的小释王。 薛字羡站在他身侧,满目藏不住的挂上狰狞,此刻狂烈的情绪与前绝然不同,他掩不住半分,怒目圆睁,近乎张狂,“他早该死了!你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啊?!告诉我!你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在边上嘶喊,双手在空中抓了半晌都没上前一分。 阮进玉自然回不了他,那一箭射在了他的背部,疼,是疼的。想说话,他张张嘴,又一瞬合上,半点法子都没有。 耳中声音一道一道,响得就如同炸在他耳中。连身后那靴子踏在地面上的声音都既沉又重,仿佛踏在他心上。 他也不知道后面一双眼落在了哪里,只是耳中薛字羡那道声音追随贯穿了他,久久散不去。 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 那也正好是一个大雪天,阴暗暗的天,白亮亮的地,犹记得这日格外的冷。 阮进玉从小都有些畏寒怕冷,但其实他自小习武练剑,每每冬日都能扛着冷去光脚踩那白雪地。 这夜,很黑很黑,他浑身燥热,汗流不止。 阮进玉的视线不高,他比同龄人长得慢些,十二三岁时还犹显小俩三岁去。俩女子拉着他往前,动作很快,他在中间视线并不齐平。 尽管已经很累了,他也一声不吭,知道脚上步子不能停。 三人一直到乘上了船只,才皆松懈一分来。 尽管已经上了船,船只开出去半刻,阮进玉也一直站在甲板上带着警惕之色。 温锁锁与另一女子双双往屋中入了身。 她一坐下便一口鲜血吐出来,这血浑浊杂着黑紫,并不鲜红,吐得也是措不及防。另一女子动作利落的将身上衣服扒下换上屋中摆放的一套粗衣。见温锁锁吐血了又连忙上前来。 “慢慢呼吸,”她双手捧在温锁锁胸前,一点也不嫌弃,嗓音轻柔,“吐出来,都吐出来就好了的。” 可温锁锁只有第一口血,后面便吐不出来了。她推开身前的手,怕脏污了她,摇了摇头,“濋叙,你去看看阿...” “阮裘。” 濋叙明显揪着心,但也不能不出去。 她走到甲板上,这时候的阮袭脸上稚气未褪,脸颊上的肉从侧面看都明显。一张暖玉一样的脸上灰扑扑,濋叙拿了帕子,一点一点给他擦去。 阮袭只张眼望着她,“母亲怎么样?我好像又听见咳嗽声了....” “已经睡下了,”濋叙拉着他往里走,“雪下的大了。” 他们二人便在船只中厅,自比外头暖些。 阮袭一直垂着脑袋在看脚尖,濋叙就坐在他对面,好半晌,听到小孩子闷闷的声音响起,“不知道母亲如何想,但是我觉得,我还是要同濋姨说清楚。” 见小孩一张脸严肃又认真,濋叙也随着他正色起来,“你说,我听着的。” 阮袭道:“我知道你与我母亲情亲姐妹。但是,就如同今日这灾祸一样,出了上京,这祸端也会只增不少。” “小姨知道为何吗?”阮袭并不等她答,看着她就开了口,“因为要我们命的,是这个天下权力最高的人。” 濋叙乃是温锁锁在上京时结交的异性姊妹。 她无家可归,温锁锁将她带回去时,阮袭还只是个七岁的孩童。 一转眼也有五年了。 如今温锁锁和阮袭在上京有家不能回,一路出京,濋叙也自当跟上来。她觉得这是应该的。 但阮袭经过今日这一遭暴雪,还是觉得不管温锁锁怎么说,这一趟濋叙本也不用一起来。 濋叙脸上不带笑,但温温静静的神气由内而出,“那你知道我们此去,是去往何处吗?” 阮袭摇头,“母亲没说,父亲没旨意。” “含枬有一座山,那座山,即便狗皇帝找过来,也有些为难的。” “我生在那座山脚。你母亲也有意赶我走,她不止有意赶我走,甚至有意让我带你一起走。” 阮袭当即打断,“怎么可能!” 濋叙还是淡淡,却扬了扬眼,“是吧!怎么可能!我当即就同你母亲道,我若带上你自然无处可去,指不定明日就只能苦兮兮带着你回上京找你父亲去了。” “她当即也不乐意!你娘骂我哎!”濋叙唇也跟着一扬,“你是不知道她骂得多难听。你想不想回去找你父亲?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找你父亲。说实话,我没关系的。” 她话转的十分之快,又无比衔接。 阮袭听来脑子一懵,又跟着立即摇头,“不去,你也别去。” “既然她不想我去,你也不想我去,”濋叙一摊手,“无处可去啦!怎么办?” 此刻阮袭当然回味过来了意味,心里头还是压不住的酸楚,尽管如此,也没有拂濋叙的笑脸,“小姨早点睡吧,我出去了。明日到含枬,我.....给你买鱼吃。” “好呀好呀。” 濋叙这一声终于在他走之时笑了出来,但很快淹没。 息错山很偏,三人到了含枬郡之后又连连坐了俩日多的马车才到山脚。这一路多是阮袭出面去买吃食,赶路基本不停歇。 温锁锁的身子在那船上吐完血之后便并没有在复发什么病症,只是平日看着气色较虚,身子也稍弱了些力,旁的没什么不对。 终于到了息错山,很快便落了脚。 就当阮袭以为日子终于能平静一些时,濋叙的脸上却愈挂寒霜,她平时不这样的,只有在看向温锁锁之时.....才似是有不一样。 第97章 积毁销骨说自危04 直到这一日夜晚, 温锁锁的咳声压抑不住的传入二人耳中,冲到她床前一看,人又吐了俩口黑紫的血。 阮袭再挣脱着就要跑, “我去下山找医师!” 濋叙却不让他走, 好半晌, 憋出几个字, “不可以。” 他一直以为温锁锁只是身子不大好,今夜才知道, 一切都是因为上京那个可怖的皇帝。 “毒?总有解药。”阮袭沉思道:“父亲知道吗?” 濋叙没说话。 是温锁锁不同意他们去因此下山,更不同意他们再度回上京。 阮袭近乎崩溃, “你听她的做什么。就算不能回上京, 让医师看看, 说不定能有法子。” 濋叙没说话,却也没再拦着他下山。 ...... 阮进玉进宫的第二年,温锁锁的死讯传入宫中。 他来不及悲伤愤怒, 因为, 他在宫中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濋叙。 没过多久,濋美人夺得圣宠, 再到后来的宠冠后宫,一切都很顺畅。 顺理成章在当年, 为皇帝诞下一子。随后她的位分一抬又一抬, 当上了濋妃,势头比当时的皇后娘娘还要大。 这是阮进玉第一次在宫中与她说话,见到了这位尚在襁褓的小皇子。 “娘娘为何同意她的话,将七皇子送去柳贵妃宫中由柳贵妃抚育。” 濋妃已经独得圣宠俩年,今诞下皇嗣, 没想到后宫有人同皇帝进言,说的好听些是建议,不过是因为觉得这位有些恃宠而骄的濋妃再有皇嗣会更加过分。 没想到濋叙这位生母居然同意了。 以她身体为由,将七皇子送去了没有生育能力的柳贵妃宫中。 阮进玉当时自然不理解,后面算是知道了。 那年他正好二十一。 也不知道阮铮做了什么,皇帝大怒,直接摘了他的官职。同年,濋妃贬下妃位,被丢进冷宫。 这时候阮进玉被皇帝提拔,代替他父亲官职,阮铮被放出宫。 濋叙进宫目的本就不纯,只是一直隐忍,倒没想到真让她生下皇嗣。自己当然不敢把七皇子放在身边养,便送去了柳贵妃那里。 如今东窗事发,她没有靠母凭子贵遂而掉下高位。同样,七皇子自不收她连累,依旧是皇帝最宠爱的小皇子。 再往后走,便是严堰即位,七皇子才同他生母濋叙,一道入那冷宫。 阮进玉知道她入宫心思不纯,却是没想到这么决绝。 而这位七皇子..... 阮进玉并非与之没有交集,反而交集还挺深。 承秋帝当时找了位德高望重的夫子进宫教那几位皇子,有段时间父子身子不适请假出宫,这差事便让阮进玉代了劳。 阮进玉也不过只长他们五六岁,虽说书读的多,但教书育人,实在有些吃力。 第110章 承秋帝只道说让他来管束,并非亲自授课。都是些金尊玉贵的皇子,普通夫子自难以拿捏,便叫他这位帝师来阵场子。推脱不了,也就一道住了这园州学林。 晚些时候的日间,天边夹着稍浓郁的红光。 这些皇子年纪都不大,正是性子最张扬、最好劲的时候。 阮进玉好歹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他们总要忌惮几分。于是他正巧路过池边,那群少年见到他的身影一哄而散,跑了个没影。 不用看便了然于心,他们定是又闹了什么事,怕被他逮住才如此。 并非全然无踪,那池中,还有一人。 池中荷花开的正好,翠绿荷叶与之交相映在人的眼中,眼眶如画,揽了一片美景。只是画中有一点脏污。 泥污沾了满身满脸的少年脸色沉痛,阮进玉走到池边,见他抖着身子,该是在水里泡久了,唇色都发白。 “没人了,为何还不上来?” 少年不答。 阮进玉自然知道这少年是哪位,见他脸色不好以为是方才那群人下手没轻重将人伤了才导致他动弹不得。 所以,阮进玉思索了一瞬,挽着衣袂,自己踏入水中。 十三四岁的少年竟是身丈已经逼近阮进玉脖间。他只觉自己想错了,这少年不是七皇子,年纪比七皇子大些,身量自也如此。 他便放弃原本想要将人抱上岸的想法,该为去扶。 哪知道这刚一触碰,这少年忽然一惊,抬手去挡。 结果不知道踢到个什么,阮进玉双脚往下失了劲去。 ...... 皇家园林,平日向来庄重,旁人自不得随意进出,里头连宫人都没几个。最后是那少年将他拖出来的。 “你即能走,为何要装...”阮进玉一转话语,“害得我以为你是伤了动不了。” 庭院别屋,阮进玉浑身湿透,坐在椅上惊魂未定。 少年却是好端端的站在他身前,揽着一片阴霾的双眼看着他。不过阮进玉话音刚落才发觉这人身上并非完好无损,露出的手臂、肩上脖上都有擦伤。 肯定不是他自己弄的。 阮进玉视线一瞥到他脸上,才看到,除了污泥染脸,他右眼下方的脸颊还有一道逼近眼睛的伤。 怕是再错开一点,他这只眼睛肯定要瞎。 阮进玉心中顿时窝了火,觉得那些人实在毫无章法。 不过面对这少年,只是轻轻却却的一笑,“你不同我讲,是因为觉得不管怎样我都对其无可奈何么。” 也不等人答,他自顾自的点头,“是的。” “雪从风中来,挡不住的纸伞便是无用,不妨丢了它。至于这雪霜能不能冻死人,或许根本不在雪,在人。” 少年紧握的手指动了动,他干裂的唇也动了动,直道道的看着他,“学林有明确严规,严禁入水濡身。” 阮进玉看他,嗓音温温,“我不罚你。” “掌院不在,帝师监掌,”少年浑身发冷,声音也冷,“你也犯了禁。” 阮进玉终于知道这位眼生的小皇子是哪位了。 承秋帝一共七子,其中最不受宠的就是这位,旁的都是想着怎么讨皇帝的心。这位不一样,每每见了皇帝都没好脸。 他的出生阮进玉是知道的,所以他恨皇帝阮进玉完全明白。 但是现在是.....因为他是皇帝的人?所以..即便搭上自己也要拉他一把? 果然狼子野心,果然一颗蔫坏的心。 阮进玉看着他静默了半晌,随后轻轻一笑,“好,《廷训百则》十遍,我也一道罚。” 少年得到答案,转身就要走。 “四皇子,将衣服换了,再走吧。” 严堰回头看了他一眼,最后也没停留,走了。 每日学林的堂课挺满,下了堂课之后,他都会来此偏屋,同阮进玉一道罚抄。 阮进玉自打入学林之后,皇帝那边便不常去,因此闲时颇多。只是他是个写字极慢的,与严堰恰恰相反。 他不时会抬眼看俩眼,对面这位少年,看似落笔极果断快速,却是好半晌下来还没阮进玉写的字多。 阮进玉偶尔会去监堂,印象中是记得,这位皇子写字应该是快的才对。 心中只多想片刻,就回归思绪到笔上。 近来就这么过去,阮进玉发觉,这学林近几日都要安分不少。难不成是因为四皇子不在的缘故? 刚这么一想,外头就传来了声音。 有人来禀,“帝师!院中有人打架!” 阮进玉只得扔下笔出了屋子。 其实说是打架,却只是一方打另一方。 “说到底下冷宫的不还是你母妃,她本就不想要你。不然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张扬。” 七皇子,皇帝最宠爱的皇子。 柳贵妃是个脾性十分温婉慢道的,这么一养,养出了个乖戾任性的孩子。他甚至连皇后嫡出的大皇子都不放在眼中。 其余皇子自是因为之前种种早看他不顺眼,这正好是濋妃被贬入冷宫没多久的时候,他们自以为这下他该收敛些秉性。 谁知道今日不过口出一言,这混小子二话不说提棍子就打来。 虽都是宫中,但园州学林是皇帝特批之地,规矩自然同宫中不一样。严规在此,庄重之下打架是大忌。 阮进玉将他手中棍子抢了,人也拉开,那边五皇子见帝师来了嚎声就道:“学林勿得斗殴!帝师你知道的!我要去告诉父皇!” 七皇子牙痒痒的痛恨眼神看着他,也嚎:“你去,谁怕你!” 阮进玉在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经过,他站的直,声音端正,形色亦是如此,“陛下令我掌院,我便在此。当然,此事可以交于陛下处理。” 五皇子忽然噤了声,想到若是这件事闹到皇帝那去,自己的话肯定也得叫皇帝听了去。 最后又回了常音,“帝师即是在,自然不必大动干戈,帝师处理就好。” 阮进玉是带着七皇子往后走的时候,才看到落在人群最后的人,严堰一双眼动也不动的看着他。 他带着人走过时,后者又落了好半条路才跟上来。 阮进玉并未发觉身后那眼神有什么不对,这时的注意全在七皇子的手上,他是硬生生将林中一根枝头折下来打的人,手没注意,划了条不小的口子。 他将人带回偏屋把伤处理了,并没有因为斗殴之事罚他。 严临这小子并不承情,一边理所当然的将手放在上头让阮进玉包扎,另一边看到后一步进屋的严堰,一眼就龇牙剜了他一眼,语气不是很好,“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严堰置若罔闻,只是扯着身子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继续拎了笔抄写着字。 阮进玉手上动作忽然一重,严临又当即转头,“你要疼死我吗!” 他一贯的好脾气,与一点就炸的严临可谓俩方极端。此刻仍旧如此,只是淡淡的睨过来眼神,“你这臭脾气,得改。” 严临本就没把这位临时被皇帝送来监堂的掌院当回事,听他这么说,自是提嘴就来,“脾气关你什么事?” 阮进玉吸了口气,面上看着无异,但明显同平日里那波澜不惊的样子有了分别,径直投了目光看着他,不说话了。 严临忽然就被这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虚,不和他顶嘴了。转了个眼过来发觉对面还有个人,又将火气移到他身上,“我不是叫你滚吗。” 阮进玉实在受不了这个小孩了,当即起身将坐姿胡乱的人提起来,把他扔了出去,临门时,他道:“今日回去收拾收拾,我晚些就和陛下请旨,你便同我住在学林,哪也别去!” 这些皇子的行径,在学林中他能管,出了学林他哪里管得了。 严临以为他疯了,又是张口就要驳他的话,却是一字未出口时面前的门就“砰”的一声紧紧闭上了。 阮进玉坐回来时,方才的情绪早就消散。在落座前听到对面闷闷的一声哼,“真是施恩一方。” “嗯?”阮进玉完全没听清,望过来再问。 对面的少年一贯的面色暗暗,此刻也是如此,阮进玉早就习惯。他将一摞纸往阮进玉身前一放,道:“抄完了,我走了。” 人已经走了,阮进玉才看着这摞纸沉思。因,自己才抄一半不到,他便已经全部抄写完毕了? 阮进玉说到做到,当日便去和皇帝请了旨,皇帝同意了。 至此,七皇子住进学林,来时当然是满脸不愿,又因他父皇亲自发话不得不就此住下。 严临也不知道这位帝师是哪里有那么多空闲时间整日盯着他的,烦得要死! 阮进玉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他看住了严临,整个学林便才是真正的安分。想明白了便对他行为言行管束更加之多。也不管他怎么鬼哭狼嚎怎么闹,阮进玉软硬不吃。 严临实在没法子,也只有安安分分的待在他身侧。 有一日,严临实在无聊的不行,凑到正在写字的阮进玉身侧,“我要去校场,骑射也是功课的。” 第111章 读书写字阮进玉多擅长,从小就练。 骑射......他现在怕是有心无力。 但是骑射确实也要练,又不能放任这最小年纪的皇子一人去练,于是阮进玉思来想去,对他道:“其余几位,骑射都挺擅长的。只是此时有些晚了.....” 他转头对侍从道:“你去将四皇子请来。” 侍从转身就去了。严临听到连忙摇头,“我不要他来。” 阮进玉不听,只当他又耍脾气。严临脸都憋红了到最后也还是没说出来什么。 来的是皇家校场,规格同样大。 俩位皇子骑马,身边好几位陪同一道骑出。阮进玉则在高台内等待,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没想到,这居然还能出意外。 宫人把俩位皇子抬回来时,已经在他身边老实好一段时间的严临再次发作,又嚎着嗓子来:“阮进玉!我真的要死了!!!你是不是想害死我阿你让他带我去骑马。哇,哇哇啊啊啊,你知不知道他多恨我啊!他肯定是故意的,阮进玉你要给我报仇啊。” 他该是伤了腿,鲜血流个不止。 另一侧的严堰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甚至要更严重,手上脚上都是伤,落的血比他还多。 只是严堰一声不吭,并不理会严临的话,也没有埋怨阮进玉此番将他喊来,进来之后只是沉沉的看着阮进玉,一双眼无风无浪。 严临这话中包含了太多,忽略他埋怨自己的话,阮进玉不经将注意放在后半句,他说,严堰肯定是故意的...... 阮进玉当下还是没有理会,太医很快便来,他守着俩人,让太医给包扎治疗。 好在俩人都只是皮外伤。 或许是这伤确实痛,严临一直嚎个不停,包扎完了也不消停,一直喊着让阮进玉收拾严堰。 严堰的伤被处理好,没当即走,站起来,依旧看着阮进玉,似乎真的是在等候他的“发落”? “我让人送你回宫。” 严堰没说话,也不让宫人碰他,径直转身往外走去。阮进玉一直看着他,是到门口之时,见那人悠悠回了一个头一个眼神来。 好像还微不可察的扬了下唇和眼尾? 严临还在嚎,阮进玉坐到他身侧,声音淡漠,“别喊了,耳朵痛。” 严临:“你怎么能就让他这么走了?!” 阮进玉问:“为什么说他是故意的?” “他怎么可能不是故意的?”严临龇牙咧嘴的哼道:“他肯定是记恨我,就是如此,才要害我,还要害死我!” 阮进玉好像忽然想通了什么,双目直直的盯着他,不自觉的阴了一分眸子,“你对他做过什么?” “我能做什么,”严临不以为意,“哦,好像是上次,不小心把他推下池子去了。” “......” 阮进玉万万没想到,这件事也是他做的。 他一时无话可说,静默了半晌,严临扶上来借力起身时,阮进玉抓着他胳膊的手不知觉收紧了些。 “疼疼疼!你干什么!” “活该,”阮进玉松开他,“你自己走。” “我活该?讲良心话,跟着你我真是受尽了冤屈!” 阮进玉已经往前走去,严临跛着脚跟上来,拍开身边要扶他的宫人,追着他喊:“你不管我辣?!胳膊肘往外拐。停停停你走慢点啊。” ...... 这件事后,阮进玉自然不敢再把俩人放在一起。 后头的安分日子便就这般一直持续到原先的夫子掌院回来,阮进玉也算功成身退,就此离开了学林,回到皇帝身侧,回归朝堂。 ----------------------- 作者有话说:回忆杀结束啦。 其实当时写到这里在思考是着笔到回忆上,还是言语带过。思来想去还是落了笔墨,觉得还是这样子更能突出之中情感。 第98章 谁人道,论他01 阮进玉应该是没死成, 视觉的最后,终于变成模糊一片,而身上的感觉慢慢袭入脑中。 意识也就逐渐恢复清醒。 他是躺着的, 身下并非坚硬的地板, 而是柔软的锦缎。 入眼一片白花花。 还未看清周遭时, 声音先传入耳中。 “他醒了。” 阮进玉直道道的望过来, 空洞的神情慢慢回转。 薛字羡身边还站了一人,而那人此刻也在看他, 随即往这边跨步而来。 他想起身起不了,睁开的双眼的晕眩之感带动头脑, 所以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若是阮进玉还活着, 那薛字羡此时身边的这位, 便就是当今金国皇帝。 阮进玉只看了一眼,就因咳嗽而带过脑袋去。 他欲起身,却实在难动弹。 “别起来了, 你的伤, 暂且不动要好。” 身子动不了, 话可还说得了。 阮进玉再次望过去一眼,声音带着沙哑但吐字清楚, 一字一句道:“你,是, 金国皇帝?” 少年爽朗一笑, “哥哥真聪明。” 阮进玉闭上眼,喃喃般的念出他的名字,“...戚少浊...” 戚少浊垂头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因为周遭实在安静,他这轻若蚊蚋的声音也被听了个全, 他眯了眯眼,“我在。” 阮进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么一用劲,头也疼的厉害。 干脆消去这想法,转来先看向薛字羡,“严临?” “看他不如看我,哥哥,”戚少浊道:“我虽是极度痛恨南玉,一直想灭尽大南王室血脉。只不过,你以命相救的,是单他这人,还是?不妨同我说上一说。” 阮进玉垂下眼帘,又咳上俩句。 戚少浊并不固执,当即便道:“不听了。我先叫医师来。” 薛字羡又沉沉的看了阮进玉一眼,随后转身出了这方营帐。 阮进玉这才慢慢的搞清状况,此刻,他身在营帐中。 想来此次金国闯上京,虽不知成功与否,但都已经撤离上京地界。只是他多少也昏迷了几日,难不成,这几日一直身在金国军营? 医师对他道:“你的伤势,不宜大动干戈。陛下这才没有大动干戈赶回金国。” “其实失血不多,伤也看着并不严重。只是你的身子,不知为何较旁人有异,头俩日的药灌下去半分都不见好。多拖了好几日。” 即是身在营中,便是此番金国并未突宫成功。 皇宫,该是被严堰守住了的。 而今,竟是已经距那上京郡皇城大乱有七日之久。 金国的兵队由此北上,一路往他金国地界去。 如此看来,严临的命该是暂时无忧。 阮进玉见不到严临,如今二人像是俘虏一样随着其队而行。至于这位金国新帝,他确实万万没想到,这俩日冷静下来,终于有空去想此事。 他记得,金国先帝膝下有几位皇嗣的,但这位肯定不在其中。 还有关于与严堰通信的那位金国人士又是何人?他与戚少浊即位新帝好像脱不开干系。 终于开始赶路,往北而上已是第三日。阮进玉原是在思索,回金国必定要走北路,他若是能提前将消息放出去,霁北侯或可一拦,将释王救出去。 但戚少浊他们大摇大摆,走的鳞光郡。 鳞光已成失地,没有京中皇帝的命令,霁北侯不会擅自行动。 “你虽然没有板着脸。”他话说一半就转,“对我笑一笑可好。” 这皇帝也蛮奇怪。 阮进玉原就不是很想理他,但人在屋檐下,俩条命挂在他身上。 淡淡的看过来一眼。 这一眼,就足够戚少浊起兴,他笑得不藏半分,“我还道你不想理我。哥哥,其实我如今才知道你的身份。” “西荒分别没多久就再见了。”戚少浊边思边道:“如果那个时候就知道是你,大概那日我就会将你带走。” 不管到什么地步,阮进玉面上都是这般无起色,自若的接他话,“初见时,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戚少浊当即又思考起来,好半晌,才一脸真挚的看着他,道:“哥哥你说的哪句?” “......”阮进玉默了一瞬,将脸转过去,“我担不起你一声哥哥。” 戚少浊此刻的话也未必全是废话,至少阮进玉从中品出来的意味有:他是知道自己是南玉帝师,所以要将人带走;因为他是帝师,所以要将人带走。 总归,把他带走的原因绝对不可能是只因上次俩人初见时多说了俩句话。 戚少浊满不在乎的撇撇嘴,他笑起来仿佛额间那点红都如火在烧:“为何上次能叫,此刻不能?你生我的气吗,因为这一箭?” “可是,哥哥,我确实不知道你为何不要命的救他。再可是,哥哥,你知道我即位多不容易吗。承秋帝已经死了,南玉王室就这么几个人,我可是真真恨极了!摆在我面前的人头,我怎么可能不拿嘛!” 这皇帝年纪却是不大,看起来还没有严堰年纪大。人也比严堰跳脱的多。 第112章 这话阮进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好半晌,在对方看着他的炙热目光下,浅浅的顺一口气,“没有。” 他想起什么,忽然又看过来,“你舅舅是谁?” 提起这,戚少浊停了一下,双目还看着他,动了动眼帘,“你想知道吗?” 阮进玉道:“只消你想不想说。” 戚少浊幅度很小的摇了下脑袋,随即又点了点眼皮,道:“明日便能入我金国地界,想知道,我带你去看便是。” 阮进玉心中万分疑惑:为何是带他去看?不直接说上名号来? 他在南玉二十几年,嫌少有机会出去。 那么旁国的人即便出名他见了也不一定能认出来,倒不如说个名号,说不准他还听过。 只是戚少浊这么说,阮进玉总觉得若是见这位舅舅一面,比光听这位嘴皮子动起来能跳舞的人说要好。 便没有拒绝。 这一路的颠簸,真叫人很难平静。 阮进玉一般再如何都不至于到面露难色的地步,只是如今,整张脸都是拧着的。皱巴的很。 戚少浊的视线往外转了俩下又到他身上去,自也是看到了,便道:“哥哥这么不放心我啊。” 他摊开双手,“我以为,你该明白我对你并无敌意。” 阮进玉不说话,原本就抿着的唇此刻更是紧了紧,半阖不阖的双眼已经有些失神,脸色只剩白。 戚少浊叹了口气,覆着手背过来探了探他额间之温,“也不烫,你这副身子就这么经不起造。” 阮进玉缩在车间的最边,半个身子倚在晃荡的车身上。 戚少浊只当他是旧伤未愈引发的不适,并没有太当回事。此刻还有心去同他讲话:“前些日子在营中照看你的医师,都是我现抓来的。” “你知道么,金国的黄金铁骑出战,从不配行军医官。若是受了伤,紧紧伤口,统共就俩种结果。至于那部分回不来的.....黄金铁骑不需要废物。” 阮进玉此刻是说不了话,连听到的话落在耳中都有些飘忽。 戚少浊又看了他一眼,再度覆上手来,手心盖上他的双眼,“我不说话了。很快便到无镀境,你且忍忍。” 无镀境,金国的皇城。 这几日近乎无休止的赶路,终于是要到了。 他这一觉,最后该是昏死过去的,再次睁开眼来已是不记得途中时刻。原以为戚少浊这位皇帝入了皇城后会直去皇宫。 却没想到醒来是这么一个沉雾雾的屋子。 这堂屋一看就不是皇宫里头的建造。 却每一处都透着莫名的肃穆。 睁眼没看到人,屋中只他一人,背上的伤已经这么多日了还很痛,医师说伤口不深的。 阮进玉此刻没心情想这个,醒来在一方陌生的环境,身上的衣物全部换了新的,金灿灿的锦缎软趴趴的着身。还闻到了一股很明显的香气。 ----------------------- 作者有话说:29号就开开心心跑回家了。 结果晚上正码字呢,被家里的隐翅虫抓到了[抱抱],今天先这样吧[托腮] ps—— 其实不是第一次被隐翅虫爬,上一次是一年前,那时候是前脖颈,好长一段时间才恢复。这次是侧脖颈和肩。 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执着我的脖子,没招了[抱抱][抱抱] 第99章 谁人道,论他02 他推门而出, 没看到什么监守,却也并未是一人都没有。 闷沉沉的几座屋子中间有一方院落,也显得格外的沉寂。 假山边上有一方不大的池子, 池中养了不少鱼儿。而那人, 此刻就坐在池子边上, 往池中一点一点撒着饲料。 长者年纪并不是很大, 至少绝不至于和阮进玉差了什么辈分去。 没有多余一点表情的这张脸肃静极了,脊背即便是坐着也挺得笔直, 只手上有小幅度的动作。 阮进玉多看了俩下才注意到,他竟是坐在步舆上的。 左思右想来, 阮进玉也不觉得自己还能出现在什么地方。那人一直没抬头, 专心手中的事儿、池中的鱼。 阮进玉便主动走了过去, 停在池子另一方。 “可还有哪里不舒适?”还是对方先开的口,“入无镀境已经三日了,你今日才醒。” 阮进玉发觉自己此刻喉咙痛的厉害, 唇动了一动, 只觉一字都难以吐出。 说不出话, 便只是看着对面,轻轻摇摇头。 轮椅上的人将手中最后一点饲料丢进池中, 终于抬了头,越过所有径直的将双目目光投放在阮进玉身上, 竟是淡淡一笑来, “你是想问我,我是谁?” 也不待他回答,他便已经直接说了。 “我叫戚敛,是.....戚少浊的,”一顿, 才继续道:“舅舅。” 不出所料,同阮进玉想的一样,得到了证实。 这一方得到了证实,另一方的疑惑又霍然而起,但现在不是个问话的好时机,他压下思绪。 戚敛身下的车舆较旁的轮椅更加大,这么大的车轮,他却轻轻一拨就带动了。 尽管如此,阮进玉也还是几步上前,双手扶过这辆车舆。 “往后走,廊桥走到底,左转,入厅中。” 阮进玉轻轻嗯一声,按照戚敛之说往外走去。 这段路不是很长,但阮进玉走了一遍就发现不少东西,比如,这府上,简直哪哪都是侍卫,可以说是到了密不透风的地步。只是处在明面上的仅不到一半。 同样多的,是府上的奴仆。 只不过一直到厅中才上来一人。 戚敛吩咐步膳,管家顿了一下还是问了:“不需要等陛下吗?” 戚敛毫无波澜,“他什么时候来我这里吃过饭。” 管家便退下了,依言去做了。 只是膳食刚布好,俩人正要动筷门口就一阵骚动。 “舅舅也不等等我。” 阮进玉抬头,戚少浊像回家一般自然又随意的就落了座,正好在他正对面。话是说给戚敛听的,一双眼却直白的在阮进玉身上。 一顿饭吃的默然,阮进玉说不了话,戚敛本身就是个话少的。唯一一个嘴皮子多的戚少浊今日也一反常态的嫌少开口。 直到饭过,戚少浊道:“不扰舅舅,我们就先退下了。” 然后他便很自然的将阮进玉一道带下去了,临了回头,看到戚敛像是张了口,欲言又止又到底没有出声。 “你是说不了话,”戚少浊偏了半个头过来,凑过来看他,“还是不想和我说话?” 阮进玉沉默以对,张了张眼。 戚少浊完全不多恼,兀自点头,“没事,我带了医官来。” 说是金国最好的医师。 便是真的将他带去给医官看病,最后扎了好几根银针,倒是没有多给他吃药。 “我舅舅,”戚少浊抱着臂靠在墙边,“你见过了。” 阮进玉点头。 戚少浊见他这个反应,直起身子来,还要说话,被外头的人打断。随后他便离开了这里,看样子是有事。 临走时,他对他道:“你要和我走吗?” 阮进玉毫不犹豫的摇了头。 戚少浊并不非要将他带走,问过了然了,也就直接走了,真将阮进玉留在了他舅舅府上。 阮进玉再次见到戚敛,是在晚上。 戚敛此刻似是在院中看月亮。 阮进玉过来,坐在戚敛边上的椅子上。同样缄默的看着天。 好半晌,一直到长者回头,“还不睡吗?” “或者说,你是想问我些什么?” 阮进玉依旧看着天,只道:“还早,来吹吹风。” 见他没有多余的话,戚敛收回双目,垂头之时微不可察的笑了笑,随后应他的话,“好的。” 俩相都没再多话。 随后,阮进玉真就待在这个府上,素日不出府。 戚敛也是个大门不出的,每日俩人倒是多的会面时机,不过话都蛮少。 戚少浊除第一日来过,之后安分了俩日。 再一次见,鸡飞狗跳。 阮进玉出屋子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戚少浊手中挥着刀,一刀将这只鹰从腰而斩,一刀还不够,第二刀直接将它的头颅砍下。 血溅的院中都是。 而戚敛,仍旧坐在轮椅上、在假山池子旁。 一张纸从那只鹰的身上飘飘然的落下,最后正好落在池中,整个被浸湿之后沉入池底,没人去管它。 阮进玉自打认识戚少浊以来,没见他动怒生气过,他永远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就连现在,尽管狰狞都要笑着。 这只鹰,不陌生。 早有传闻,金国驯鹰之术了得。 自从知道严堰那只鹰能传信到金国,阮进玉就有将二者联想到一起来。 现在彻底被撕开。 戚少浊并不避着阮进玉,就连现在。他大步流星地跨到阮进玉身前,将他一拽,一道到了院中。 第113章 戚少浊指着戚敛问阮进玉:“你认不认识他啊?” 阮进玉拧了眉心,没说话。 但心中是在想他这个问题的。 认识吗? 在听到戚敛的名字时,阮进玉就认识了的。 戚敛? 金国名声在外的大将军。 阮进玉怎么可能不认识。而他现在处在的地方,就是将军府。打一开始阮进玉就知道了。 见他不说话,戚少浊不怒反笑,依旧如平日一样并不纠结,转身拽着他就要离开这里。 “戚少浊!”戚敛从不起波澜的脸色终于在此刻骤然缩紧,“随你怎么发疯,把他留下!” 这个他,毫无疑问指的就是阮进玉。 “我带回来的,你管我!”戚少浊仍是很决然的要走。 戚敛也显然动了怒,他手合掌一掌拍在扶几上,沉闷闷的一声。随后应他之意,周遭忽然冲出来好些持剑侍卫,挡在了戚少浊和阮进玉的身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眼瞅着这舅甥俩剑拔弩张,阮进玉看着自己的小臂,那只手紧紧抓着他,五指扣着他的胳膊,一周都泛红。 戚敛移着轮椅到他们面前,戚少浊并非一人来的,他的侍卫也在。 只差最后一声令下,俩方就能在此打个你死我活。 戚敛已经敛去方才的怒涨情绪,他看着戚少浊,问:“你知道他是何人吗?” 戚少浊又笑起来,不接话,反问:“他知道你是谁吗?” 戚敛平静的道:“你不能动他。” “如果是因为严堰,我告诉你不可能!”戚少浊此刻情绪大涨,他眉心那点红痣张扬的跳动,“你这么在意,不如杀了我,再把皇位夺去。反正这位置你能送我上来就能将我扯下去,不是吗。” 戚敛:“何必激我,戚少浊,你如今愈发张狂了。” “舅舅,我的好舅舅.....我做的事情,你都知道呀!你并不觉得我有错,对吧。” 戚敛被他堵得彻底没话了,漠然了。却是忽然在这时候看了一眼阮进玉,只一眼,那神情让人品不出意味。 他对戚少浊叹了一口气:“严堰到底你是哥哥,不要去触他底线。” 听到这句话,戚少浊哼了一口气,旋即继续迈开步子,这回要走戚敛也不拦他了。 阮进玉以为自己该是意外震惊的,其实他并没有太多的反应。 戚敛,是严堰的舅舅。 严堰的生母是戚敛的姐姐。那么,戚少浊便是...严堰的弟弟? 为何是弟弟? 阮进玉记得,戚折夙当年入南玉,与皇帝生下一子,便是严堰。生下严堰后没多久逝世的,严堰又怎么可能还会有一个弟弟? 戚少浊解了他的惑,“我与他是一胎所生。” 当年,承秋帝娶了戚折夙,同样给封的妃位。戚折夙很早,那时濋叙还没入宫,阮进玉自然也不在皇宫。 戚折夙原就是金国将门之后,嫁去南玉,纯是迫于无奈。 可谓是对承秋帝没有半分之情。 只是什么都奈不过。 承秋帝开始将她娶回来,也就是放在后宫里丢着,明面上用作二国交好之缘。后来有段时间不知怎么,俩人一反常态的情浓了些。便很快坏了龙嗣。 至于这所谓的浓情蜜意,短到没撑到他们二人出生。 戚折沅像是变了个性子,整个人疯疯癫癫的。 诞子那日,皇帝甚至没去看一眼。 也得亏那日他没去。 “什么浓情蜜意?不过是一场骗局。”戚少浊说:“承秋帝娶她是为了金国戚家势力,锦铂皇帝将人送出去也是为了戚家势力。为了什么?承秋帝当然要一个孩子,要一个与她的孩子。锦铂又怎么可能容忍她有承秋帝的孩子。” 但当时人在南玉。 承秋帝那段时间对她万般的好,戚折沅就是铁心石壁也会被敲掉一角来。 她有龙嗣消息一出,金国当即就派了人过去。 锦铂下令让她自己动手,不能将肚子里承秋帝的孩子生下来。戚折沅哪里能干,当即就去找承秋帝,让他把自己送出宫。 她以为承秋帝是爱她的,锦铂用她戚家五百条人命威胁她。她实在走投无路。 可承秋帝也在这个时候翻脸。 二话不说令人将她囚在宫中,令人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白,承秋帝只是要一个孩子,要一个有她和他血脉的孩子。如今孩子也怀上了,再多的意思都不重要了。 心灰意冷,戚折沅也顾不得什么孩子不孩子。 当时想,既然锦铂留不得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想让承秋帝如愿,干脆将了他的意,还能护戚家其余人周全。 一个没有求生欲望的人,再多的羁绊都只是令人扒在人身上的皮。脱一层皮或许很痛,但脱掉之后,总能畅快的呼吸一段。尽管拌着血和泪,也不重要了。 “可是!我爷爷奶奶,我舅舅,他们当年豁出性命,逼上锦铂,保下了我,还有他!” 竟是因为,对她境遇毫不知情,只为了保下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才...... 戚少浊的爷爷奶奶,也就是外祖父外祖母,正死于那时。 这让戚折沅还怎么去死?让她怎么带着她父母用命保下的胎儿一道去死? 太荒谬了。 终于,十月怀胎..... 不,没有十月,阮进玉记得自己听到过,戚折沅早产,措不及防。 那一夜,竟是一胎双子吗。 第100章 谁人道,论他03 戚折沅并非在宫中毫无势力。俩个孩子, 当时她毫不犹豫抱着戚少浊,拼尽全力给送了出去,送去金国。 “这件事锦铂当然不知道!金国所有人都只以为, 我舅舅不娶妻不谈婚, 是因为我这个.....私生子。” 所以, 严堰是那个被留在南玉皇宫的——承秋帝四子。 严堰背后金国的势力就是他舅舅。他早就和戚敛双双有联系。上次那只鹰过来的传信, 也是戚敛的亲笔。 怪不得严堰死活要在龙峡谷进攻金国时派兵驰援。因为他舅舅就在战场上。 “说起来,很是有趣。”戚少浊看着阮进玉, 又笑眯眯起来,“阮铮是你父亲对吧?” “这件事你父亲, 功不可没啊!” 哪件事? 戚折沅, 除此之外怕也是再无其他。 阮铮是承秋帝的腹心臣子, 很多决断都离不开他在后之言。正如与金国联姻,承秋帝娶戚折沅。 金国之势偏倒,没有任何以为女子比得上将军府的戚折沅。 娶她是不二之选。 对此阮进玉有疑。 之前从严堰那里得知, 戚折沅在宫中是被濋叙害死的。 濋叙用手段对付戚折沅, 能理解, 她显然是知道戚折沅的身份,也知道背后关乎什么。那么她不能让承秋帝拿到金国将府势力就得从戚折沅下手, 所以才间接导致戚折沅惨死后宫。 濋叙和阮铮从始至终就是一伙的。 开始她进宫怕是就已经和阮铮私下已通过信。 既如此,阮铮若是因为和承秋帝各种纷怨与君臣不和, 又怎可能在承秋帝与金国联姻时献计给他让他娶了戚折沅。 只是此刻, 阮进玉这话自然没法说给戚少浊听。 他心中思绪惘然,严堰这个小皇帝忽然冒了出来。无他,好像一切都牵扯到了他。 当时并不知道为什么严堰执着残害释王严临还有濋叙。 现在倒是分明了。濋叙和阮铮所作所为,皆私心,就是这私心, 害死了戚折沅。 阮进玉此刻脑中杂乱,他当时只顾着同严堰要人。如今知道了背后其由,未免唏嘘不得,只觉一切都不得善终。 濋叙已经死了,他万万没法任由南玉的人让她死后还不得安宁。 濋叙早就该死了,所以她根本没想要挣扎。只是,严临,阮进玉不可以任他生死由天的。 戚少浊在金国即位,是拥兵上位。 而拥兵之主,正是他舅舅戚敛。 也怪不得他即位后当即翻脸,不仅扣押南玉士兵,还一举掠夺南玉边郡。又死活想要南玉皇室血脉来祭旗。 杀一个怕是不足以,泄愤这种事情,当然要从大源起手,细枝末节也不放过。 只是,严堰此刻是否知道戚少浊的身份? “是,”阮进玉点头,“你也可以将他所做之事安在我身上。” “怎么会,”戚少浊含笑道:“哥哥,我对你,没有杀心的。” 从将军府出来,一路过了俩条街。 戚少浊并没有把他带去皇宫,自己也没有去皇宫。而是在无镀境城边,带着他一道入了金国军营。 戚少浊如今和他舅舅反目,戚敛那边的势力他不能全然掌握,就得万事亲力亲为。 所以即便是南下出征,都是他亲征。 阮进玉忽然想起来西荒地,便提了一嘴,“你当时去西荒地做什么?” 第114章 戚少浊在西荒地时并未认出他们,显然总不能是为他们而去。 “你是想问薛字羡吗?”戚少浊大步流星的绕过几个营帐,一直往里,“他没跟我回金国,如今估计,也只能去西荒地了。” 所以薛字羡手底下那些人,甚至不是薛将士兵,而是西荒地的。 “西荒部落像来混乱,随便撩拨一个出来,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戚敛当年总是征战各个地方,有一次机缘巧合下同西荒地的一个部落打在一起,后来与那方部落的族长结了兄弟。 所以薛字羡能同西荒地部落的人结上关系,或许与之有抹不掉的关系。 戚少浊摊手,“我舅舅和他哥哥不同,你们南玉那将军死板的很,让他同西荒地的人打交道,怕是除了你死我活,就再没别的交道可言。” “薛字羡这人倒是和他哥哥完全不一样,怎么说?嗯,孺子可教.....!” 阮进玉不敢苟同,呵笑一声,“不说旁的,对薛家,也是大逆不道。” 戚少浊转过身来,冲他摇了摇食指,“抱负不一样嘛。他一家衷心为民,是不是没落个好下场?那些享受其付出的人自然没资格指摘他,因为他是薛家后代。可反过来说,他做的事如今受人唾弃,也因为他是薛家后代。” “凭什么呢?自己一家都为他们死了,他们却还不满足,要求他这位后代也要如此行径,不然便是对不起祖上。你说奇怪不奇怪?反正换做是我,我也宁愿覆灭都不要再步那后尘。” 阮进玉走的慢,步调却没落下很多,可能是他专注和他说话的原因。 阮进玉道:“做这事,无关乎是谁,而是做了这事。臭名昭著也好百世流芳也好,犯上作乱祸国殃民,便是逆道。” 戚少浊微笑然道:“薛府世代将门满门忠烈,却养出一个心术不正的乱臣贼子,是谁人之过?薛家二老?薛无延?还是南玉皇帝?” 阮进玉目不斜视,正色,半晌才缓缓道了三字,“这世道。” ....... 戚少浊大概对他,是真的没有什么杀心。 只是阮进玉整日在营中待着,很是烦躁。他哪也不能去,有意打探些什么也无能为力。 乃至至今都不知道严临被关在了何处。 今夜高风。 他这几日忍不住想的事情实在太多,以至于睁眼就头疼,闭上眼也头疼。 南玉如今如何了? 严堰该是知道他在哪里的吧? 次日,阮进玉实在坐不住了,来到主营帐前。这是戚少浊的营帐,外头有好几个侍卫值守。他往前多走了一步就被拦了。 只是第二刻帐帘从里而开,便又放了他的行。该是里头人的授意。 “同你介绍一位.....”戚少浊撑手,从桌上起身,下来,闪身就到了阮进玉身侧,“哥哥你瞧,我的新将。” 里头并非只他一人。 是的,正是戚少浊口中的这位新将,站在正对面,看着阮进玉的双眼眸光轻晃。 戚少浊不觉有异,甚至还大方的朝他道:“同哥哥介绍一下你自己。” 那人眼锋流转,也还是在阮进玉身上。 “沈顷。” 阮进玉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仅一瞬,便回到戚少浊身上,“我来找你。” “你当然是来找我的,”戚少浊唇一启就接,“哥哥你来的正好,我要入宫,你同我一道去?” “我不想去。” “那可能有些难,我想让你去。”戚少浊头忽然一转,手指向沈顷,话还是对阮进玉说的:“今日宫中有大事。让他跟着你,护你周全。不要乱走。” 不待阮进玉接话,那头的沈顷就抱拳应令,“是。” 阮进玉再怎么不愿意也无可奈何。 一行人走的浩浩荡荡,戚少浊真的没有将他带在身侧,而是让他跟着沈顷走在队列中游。 “见到我,很惊讶吗?” 阮进玉声音同样不大,却正正的落在身侧的耳中,“总不能是欣喜。” “为何不能是?”沈长郎很浅显的歪唇一笑,头依旧正色往前,不动半分,“我就当你是在担心我了。” “他即位便大动干戈了好一番,登基大典一直拖到如今。所以今日进宫,为的是新帝登基大典。” 阮进玉忽然偏头,“谁让你来的?” 沈长郎一顿,也终于看过来一眼,他问了,他便答了,“我同霁北侯商讨了一番。” 阮进玉点头,“继续说。” 沈长郎便继续道:“我原是想登基大典造乱将你带走,但现在看来,应该不行。” “知道小释王在哪吗?” “不知道,你的行踪他并没有要隐瞒的,甚至允许你随意走动。释王不一样,到现在没有半点信。怕是刻意为之。” ...... 登基大典,戚少浊竟然胆大到直接让阮进玉这个敌国之人登殿上座。 阮进玉并没有和沈长郎说太多话,入席之后尽管坐的近,也仿若跟本不认识。 戚敛今日也来了。 除此之外,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阮进玉都不认识。 这场看似平淡无波的宴会,一直掩藏到这个时候,才掀起背后的汹涌。 整个晚上阮进玉没怎么动,桌前的佳肴美酒他皆是一点没沾。 原是以为按照沈长郎的话,今日这宴会是生不出什么变故,哪知道忽然翻涌,到处都是藏兵拿刀的党羽,一瞬侵袭整个大殿。 阮进玉身前的桌子被掀翻,他被人猛然拽过身子往后一扬躲开了身前的一刀。 “不是说今日没时机吗?” 沈长郎拽着他的胳膊,不知从哪夺来一把长剑,俩剑杀死身前的人,抽空回头来,“不是我干的。” 又道:“时机么,或许这就来了。” 龙椅上的戚少浊原是被人刺杀到面上来了也处变不惊的安坐于此,只是视线忽然一划,看到下方一侧的人影被刀影裹挟上身时,才豁然起身。 刚要下来,被好几个持剑暗卫拦住。 摆明了,今日这灾,就是冲着他来的。 戚少浊敛了眼眸,敛了笑意,站着不动任由他们提刀冲来。 快要砍到面上时,才被从一旁而来的人给格挡开。 他并不需要动,另一方势力同样快速贯入殿中,与其对上。 戚少浊当然心知肚明,面前的障碍被清扫开,他正欲迈步往下时,推着轮椅的人至此到了他面前。 戚敛即是在这等情况,也能将他护的很好,刀剑入半分都不了他的身侧。 只是,戚少浊眯了眯眼,看着身前之人的背影,到底没了动作。 第101章 我心叫不荡01 沈长郎即便原本不打算在今日行动, 也早早在各处安排妥当。 以至于他们二人能很轻松的从混乱的殿中逃出。 眼见着半分不敢懈怠的一路往外闯去,直到出了宫门,歇口气的时刻阮进玉才终于能说上话, “小释王怎么办?” “你先出了金国再说。此刻管不了他。” 阮进玉没说话了, 心里在不情愿, 也肯定没法辜负沈长郎一番苦心继续留在这里。 便只能听他安排。 无镀境皇城中, 今日格外安静。 只在城中最边缘,喧嚣了一刻, 随即也同样恢复寂静。 沈长郎一路护送他出了金国皇城。 入皇城中他的人并没有太多,所以每一步都格外小心。直至出了皇城, 大部分手下蜂拥赶来, 沈长郎才算松了口气。 一路南下, 到南玉北地地界,才算是真正脱离金国桎梏。 北地霁北侯早早便在此,终于等到人。 阮进玉见他, 旁的什么也顾不了, 同他道:“小侯爷, 释王殿下仍在无镀境。你....” 他话没说完,脚下一软。 霁北侯一手接住他, “我明白。不要急。你且先去安顿,余下的事, 我来。” 阮进玉垂眸, 回正了身子,将自己胳膊也移了开。 刚才只是有些没稳住,但脑袋此刻还是发虚。 沈长郎垂在半空的手动了动,随后往前一步,“他交给你。小侯爷, 我便即刻启程去拥兰了。” 拥兰是他如今所在地。 此番事毕,阮进玉却没想到他走的这么快。 此刻是在北地,自然一切听霁北侯的,哪知道小侯爷直接把他带回了侯府。 霁北侯府与他想的有差异,较他以为的热闹多了,府上人丁很多。 阮进玉没休息多久,到底还是坐不住,跑过来和霁北侯说话。 “上京发生的事,小侯爷可有所耳闻?” 霁北侯还算淡定,“都听说了。” 却是一瞬后,还是忍不住的拧眉皱眼看过来,“薛二那小子,此刻是不是在金国?” 阮进玉摇头,“应该不在。我只在途中见过他一次,或许是去了西荒地。” 霁北侯一拍桌子,怒气压不住就上来了,“他跑西荒地去做什么,那鬼地方能吃了他。” 第115章 阮进玉淡淡的瞥一眼下来,随后道:“小侯爷不必惊,他的本事,你没见到、也算听过了。” 霁北侯忽然站起身。 神情认真,却是稍敛张扬,语气沉下来,力度减弱,“他心气歪了。如果.....,我请帝师一个情,我不会让他一条路走到黑。只是,这孩子,还望你能垂怜一分。” 阮进玉低着头,闻言只是动了动眼,“小侯爷想做什么?” 屋外忽闻一阵啷挡,侯府平日往来人多,阮进玉显是没当回事,却见身前霁北侯不大一样的神情。 “原谅我未先相告于你。”小侯爷交着双手在身前,往旁退了一步,“这声音,当是陛下来了。” “?” 这话题当然转的太过猛烈,阮进玉一时没能接受实属正常。 他仍坐在椅上,霁北侯话音刚落那屋子的门就应声而开,外头的人应声而入。 小侯爷同那抱拳一礼,当即就退出了屋子。 空留其在屋中。 阮进玉再次对上他这双眼,第一感受是苍霜的。好像有半月之余没见了。 今日是他来北地侯府的第二日,仅一日的时间,皇帝就从上京找过来了? 应当是霁北侯早有同他去信,这才提早而来。 而那一瞬间的苍霜过后,□□焚身一般,他瞅着人的眼中,双目猩红。 好吧。 阮进玉站起来,转身就想走。 不出所料被人捏住手脚的动弹不得。 无他,只是阮进玉觉得,这一遭去金国,反倒是知道了很多,有些无颜面对他。 那时候他同严堰置气,只觉得此人太荒诞,发生那么多事还缠绕不休。 此番又看来,好像是他缠绕不休了。 自己才是荒诞。 一味因为从前的事不罢休,严堰不罢休,他也不罢休。如今竟是惊觉,严堰那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因何,但他不知道啊! 阮进玉那时以为他是计较承秋帝那一辈时自己所受不公。根本没有想到还跟自己有关。 阮铮濋叙所做之事对其影响又是和其之大。 至少从意义上来说,他母亲戚折沅的悲剧和身死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又造成了这么一个小孩子从小在深宫经历万般痛难。 阮进玉内心拧成绳结了,太难受了,他又怎么能接受濋叙是死在严堰手下。 他心道:大概已经不是心正不正的问题了,心酸手麻脚软脑袋疼的,还不如......算了算了算了算...... 他只沉身望着他,一双眼都揉碎在他身上了。 阮进玉眼神飘了半晌也没地躲,到底卸了口气,“有话好说。” 若是那日知道放他出宫会变成这个样子,皇帝怕是宁愿自己去提剑扛三方之压、也不放他出去的。 严堰一字一字,咬的重极了,“你说。我,听。” 真让他说,他一时反倒说不出来。阮进玉动了动手,“你先松开我怎么样?站累了,想坐。” 严堰抬脚一勾,边上那椅子稳当当的落在阮进玉身后,边沿虚虚的挨着他的膝,一弯就能坐下。 阮进玉坐了,身前的人若庞然大物一样动也不动,俯视也灼灼其燃。 他被这眼神看的有些受不了,一分视线都不敢抬。脑子转来转去,搬出了戚少浊,“你知不知道你有个一母同胞弟弟?” 严堰嗓音沉浊,回的很是干脆,“我没有。” 便是真的不知道。 “你还真有,”阮进玉抬手反向上,拍了拍他捏着自己胳膊的手,示意他坐、听自己慢慢道来。 ....... 阮进玉说的口干舌燥,才发现坐在对面的人双目沉沉,沉....在何处?总之不是在他眼睛上。 听人说话不该看着人的双眼吗? 这么劲烈的事儿,换何人听了都得跌宕不已。怎么此人像是涣散了神情一扬半点反应没有? 可严堰确实一直都不知道。 此刻他停了开合的唇瓣,一动不动之际,对面的人才忽然抬了眼帘,视上他的眸子。 阮进玉歪了下脑袋,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开口道:“你在干什么?” 眼见着那人气息愈发粗劲,双眼落在他身上像野兽看肉一样。阮进玉不经头皮一麻,“严堰!” 他豁然起身,“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出去。” 椅子被踹开的声音沉重重的砸在他心上,阮进玉头也不敢回,偏是离门一步之遥时被从后捆住,“出去?” 阮进玉硬着头皮,语词吐来都有些混乱,道:“我还有事和霁北侯,他没说完...事没做完。” 温热之气席卷全身,严堰的头往他左肩上一压,说话的声音也像压出来的,“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阮进玉没懂:“嗯?” 严堰言简意赅,只吐了个名字:“周生离止。” 他竟是把周生离止也一道带来了。 显然是对这边的事都了如指掌....到甚至猜到霁北侯想干什么。 “几日不见,变得这么怕我啊。”嗓音闷闷的透着阮进玉的肩传过来,“你最好有个缘由。” 能有什么缘由。 他想若是此刻说我只是不想和你接触看到你,真能被身后的人生吞活剥了去。到底将气咽下去没有开口。 只是他并不罢休。 阮进玉无奈,还是张了嘴:“只是心中有些烦。皇宫如何了?你当下节点出上京会不会......” 严堰松开手,颇为散漫的走到人身前,让自己充斥在他的目光中,“该杀的都杀了,掀不起风浪。” 这番混乱,除去阮进玉与薛字羡还有金国在皇城城门对上,那宫乱之起主要就是摄政王。 屋门再度响起声音,引了阮进玉的注意。 他往门上看了俩眼,又回头看那姿态懒散重新坐回椅上并且毫无打算动身的严堰。最后还是他与外头的人对上话头。 “陛下,有人觐见。” 阮进玉听到这话,也不管身后人是和眼色,直接握上门。 开门对上的是霁北侯的双眼。后者见是他,意味不明的无声晒笑。随后才说正事,“是,金国的。” 阮进玉当即便让开了身影,将路让出来。 那人进屋时,阮进玉才看清是何人。 戚敛依旧是坐在轮椅上,他姿气清冷出尘,也不失凌厉之飒。没让人推,自己便转眼到了他们身前。 只是路过门时,那双目不斜视的眼终于舍得分出一个眼神来,给边上站着的阮进玉。 阮进玉只是朝其颔首没有说话。 前者也微微垂眸亦是礼仪,随后才继续往屋里而去。 即使如此,阮进玉得了时机,也不管里头那人是什么意思,转身就出了门。 霁北侯还是一头雾水,同他走在一起,“你知道这人是谁吗?金国大将军。和我打了没有百战也有数十战,是个骁勇善战所向披靡的人。这样的肱骨之才,如今.....” 小侯爷在惋惜戚敛的那双腿,不夸张的说,上不了战场的一辈子只能在轮椅上的武将,无异于......废了。 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位大将军。 即便是敌国之人,也是打心底的为其一句“可惜”。 阮进玉自然也在许久之前就听过他的盛名,他这双腿,是在那次龙峡军大肆进攻金国是所致。 阮进玉在想,戚敛应该是不会主动和严堰提起这个事。今日舅甥二人得以相见,严堰见到了,会不会有愧? 若是那日亲征之行他没有改道去往西荒地,或许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霁北侯忽然想到,便立即开口:“周生想见你。” 阮进玉的思绪被拉开,回归面前,“她要见我?” 霁北侯点头,“是的。” 此次严堰北上圣驾亲临北地,将周生离止一道带了上来。 霁北侯想做些什么。 薛字羡如今人在西荒地,尚且不知具体地点。 怕是即便知道了照他的性子也不会轻易回南玉,霁北侯不可能放任他不管。思来想去,唯一一个与他交集断不开的人,只有周生离止了。 周生离止在薛家这么多年,薛无延当时经常征战在外回不来,薛二便是同她一道长来的。 即便当时把她带回去的是薛无延,与其接触更多的,无疑是薛字羡。 这小子与霁北侯的实则没什么关系。 霁北侯出于挚友之情要管,薛字羡肯定不乐意。这不,此事周生离止方方面面,都要更好发挥作用。 只是,阮进玉和周生离止的交集顶天了也就薛将军殉国之后皇帝抚恤亲眷那一次。 现下来了北地,竟是第一时间要来见他么? 霁北侯忍不住与他多言:“这姑娘不知道怎么想的,摄政王之事她有参与其中。皇帝能留着她...真是不容易了。你离了上京那些时日,上京真是大变了天,连我这个远在北地的人都知道。陛下如今极易暴怒,宫中是清理的干干净净一点异心都容不下。即便是我求他怕是也留不下她的命,或许还是看在薛大的份上....” 第116章 阮进玉知道他是想和自己说让他在此事之上多上上心,即便只是为了薛字羡,也多上些心。 “我还未与她说上俩句话,她与我第一句话就是要见你。” 阮进玉听罢,点头应下了,“好。” 霁北侯终于放心,笑起来捎带苦涩,“你明白就好。” 小侯爷这人常驻北地,性子恣意洒脱,一向不喜欢去管旁人的事。便再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如此进退俩难、头疼不已。 第102章 我心叫不荡02 霁北侯说的不错。 只是阮进玉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当时薛无延逝世, 周生离止想入宫为官。当即入了太后宫里做位女官。 她在太后那里也还受重用。 只是没想到,转眼就去了摄政王手下。 她那时没有怨言,甚至心神当即就定下了, 也没说去找太后, 或是来找皇帝。 阮进玉以为她与摄政王顶天了也就因着太后的面子怎么都不可能重用她。哪知道如今东窗事发, 竟是说她也参与其间, 甚至知晓和经手的事不止一分半点。 摄政王不仅重用了她,她更是也心甘情愿任劳任怨。 “不瞒你说, ”周生离止面上透出无奈,“那个时候宫中的局面, 许多人都已经倾覆己心。新帝即位之后本就不拢臣心, 再加上严掺一回宫就头顶摄政王王位, 势力又愈发狂大。他之异心,昭然若揭,皇帝当时无可奈何他, 我自是.....我进宫不是为站多高, 只是想寻一份后路。帝师你可知道?” 阮进玉此刻还是平心静气, 闻言微微动了下头,眼眶随之一动, “我知你是认为皇权颠覆成必然之势。” 开始回宫还好,摄政王还算收敛, 后面贤王手中势力几近归拢他手中之后, 就愈发猖狂。 春闱之包庇,只是一个开始。或者说,那是一个象征。 不说周生离止,朝中绝大多数人都是这般觉得的。 只是周生离止这个姑娘,她身后无人可依, 即是要进宫,自早就做好了一人独面所有的准备。 “只一点,皇权颠覆乃其间事,暂且不提。私通外敌.....你知道这一场皇城死伤多少百姓?” 这位女谋士实在聪明,利用太后接触摄政王,在跳到摄政王手下。 她认为摄政王颠覆皇权是必然的,那么她需要求一份出路,就是得摄政王之用,这样才能在他翻了皇权自己坐拥天下时有一席之地。 上京皇城这一战,南玉死伤惨重,甚至多的是城中百姓。 此事龙峡谷西荒地薛字羡都脱不了干系,乃至金国都横插一脚。但核心原因还是摄政王,若非他早早谋划,不可能使其如破竹之势,皇城脆不可挡。 南玉就也不会陷入几方围困之境地,差点社稷倾覆、国破家亡。 国祚垂危啊! 她,没有绝对的立场和所属。 周生离止垂着眉眼,“我未料到事情会闹成这般。” 阮进玉不动神色,“其实不必说,已经过去了。” “是的,”周生离止顺其点头,“我只是想。大人,你可知道皇帝这些日子在宫中有多可怖....连百姓都言道他暴虐无道。这么下去,怕是....” 后面的话不用她说阮进玉也是懂了。 想来是自那日之后,宫中一众党羽被严堰拔除的干干净净,手段或许有些暴力了,是完全不留情面的那种。 若是换成旁人,还能因着其左右的关系牵扯三思而后行,多少都会有顾虑。 他们这位皇帝,怕是已经不认识顾虑二字为何物了。 真这么大动干戈,民间都起了声议。 周生离止这是借用这话来劝说,一方面让皇帝顾忌一下自己的行为,一方面为她的命找找路呢。 她是真怕皇帝一个不高兴送她去见摄政王,她其实对摄政王也没那么忠心的..... “我知道小侯爷让我来这是做什么的,若是不出意外,薛字羡此刻应该是在西荒地。可是,”周生离止终于抬头,一双灵灵的眼睛望着阮进玉,“我不敢让他回来。” 不敢什么?怕皇帝因为薛字羡的所作所为直接不念任何旧情,也不管他哥哥是不是薛无延是不是还有一对同样为国战死的父母,直接判他死。 在她看来,严堰就是这么一位君王,真担得上“可怖”二字。 阮进玉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或许不必纠结皇帝会如何处置他。如今在北地,霁北侯怕是豁了命也会留他一命,这你显然是知道的。你即是同我讲,是想让我也给你一份允诺?抱歉,貌似不行。这事最好的结果就是经霁北侯参与,这你显然也知。” 所以,只管配合霁北侯就是。 周生离止静了半晌,缓慢的点点头,像是有些滞了滞神,“好,我明白了。” “还有一事,想告知于你。” 周生离止道:”“濋美人之死,同陛下无关,是摄政王下的手。” 阮进玉并不怀疑她的话,她跟在严掺身边有段时间了,对他所作所为甚是清楚。这件事,或许她也参与其中,知道里头的水深几何便无比正常。 阮进玉离开了这里。 再次见到严堰,是晚时晚膳。 侯府原就无比热闹,又是加上皇帝圣驾。老夫人亲自张罗。 严堰来时身侧并无人,阮进玉此刻还算平常,先开了口,“戚将军这便离府了吗?” “回金国了。” 阮进玉点点头,在他身侧坐下。 此番戚敛来,不止是见严堰,他动用自己的亲卫去将原先被戚少浊押下金国的士兵给放了。 阮进玉声音不大,至少下方的人是听不到的,又问:“那何时回上京?” 那一战南玉士兵的死伤也并非少数。 皇帝即是此刻在金国,便是得亲自将那些士兵带回上京去。 皇帝坐在席上最前,此刻没有神情往下揽,都令人恐受威压。阮进玉侧着脑袋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位小皇帝与当初刚即位时全然不同了。 明明没有特意威风凛凛的神情和动作,捎带倦态的眉眼也漫不经心。尽管如此,偶一抬眼间,便使众人霎时屏息,怯下张扬。 阮进玉一时思绪乱飞,那双眼投过来他才忽一受惊般的移开视线。一时慌乱不知往哪,旋即落到了身前的食案上,扬手就将酒杯往手里一握,一抬就要往唇上送。 只是冰凉的杯壁刚碰到唇,就忽然腾空了。 转眼间,那酒杯已经到了身侧之人手中。严堰微仰着头,慢条斯理的抬手覆着杯延将酒水往口中送。甚至这时还有闲心,横撇着眸子,直道道的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侧的阮进玉身上。 北地席间用的酒杯和以前阮进玉在上京时同他们饮酒的不大一样。 酒杯通体大了好一圈去,容量自是也如此。 一杯酒怕是顶的上那的俩杯。 这酒严堰是一饮而尽的,中间一点没停,末尾一点不剩。 他仍旧面色不改,看着阮进玉,只是缓缓道了几字:“酒烈,伤身。” 阮进玉早忘记了自己还出口了个问题等他回答,此刻只温温吞吞的晃了晃眼睫,嗓子里淌出很淡很轻的一声“好”。脑袋早垂回去了。 他便真就没再碰过桌上的酒。 虽是低着头,不免也偶尔往旁边看上俩眼。 严堰今夜,来者不拒。阮进玉也看在眼里,他一杯一杯入喉,到现在了仍旧脸不红心不跳面上无异色。 酒过三巡。 席间气氛愈发松快,皇帝手间忽然一松,酒杯滑落,里头未来得及喝的酒被洒在他胸膛的衣上,湿了半片。 老侯爷连忙叫停周围,让人带陛下下去换衣。 皇帝也没拒绝,起身,走出一步顿然一停,转过头来。阮进玉知道他这是有些喝多了,虽然面上不显,但此刻看着他的这双明净的双眼便无比明显。 不消他发话,阮进玉立即跟着起身。 刚起身,下方的霁北侯朝他用力的甩了一记眼风。 今日入席之前,小侯爷同他说了话。小侯爷心记仍在西荒地的薛字羡,但此刻皇帝在北地,他们就算已经完全的准备了也不敢此刻去将薛字羡弄回来。 思来想去,小侯爷找上了阮进玉。 意思还是要等皇帝离开北地回上京,才好去将薛字羡弄到北地来。 阮进玉自然了然,便也没有二话。 席间问了一次,没得到回答他自己竟是也忘了,此刻看到小侯爷方又想了起来。 众人心知肚明,如果皇帝只是下去换衣,不会带旁人去。 而阮进玉同他一道去了,怕是这番离了席,今日就不会再回来。 阮进玉也是这般以为的,临走时,不知怎得脑子一热,顺手抄起桌上的一整壶酒带走了。 跟着入了屋后,又顺手把酒壶忘桌上一搁。 伺候的下人一个没进来。 严堰也惯来就不需要,刚进屋就自己伸手扒了外衣。 第117章 阮进玉一回头,看到的就已经是一个赤条条只剩裹裤的人。 皇帝这身形,阮进玉犹记得他少年时是劲瘦的,穿着衣服全然不显什么线条。几年过去,竟是走向可怖。 第103章 我心叫不荡03 阮进玉还站在桌边, 一时静立没有动作。 严堰将人从头到脚视了一遍,随后就这般走过来,视线一滑, 滑到阮进玉手边的桌上。 人走过来, 并未刻意绕过他。 甚至那浑然裸露的手臂擦着他的肩, 从阮进玉边上将身后那个酒壶捞到手中的。 阮进玉身子没动, 跟着往旁去偏着头去看,声音清脆, “还要喝吗?” 严堰牙齿已经咬上酒壶瓶口,闻言动作一停, 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嗓音浑沉, 意味不明,“你带来的。” “嗯,我带来的, ”阮进玉踮脚往前倾身, “我想喝的。” 严堰压低的眉眼挑了挑, 原本澄澈的眸子因添上不明的燥然而变得粘腻浑浊。团成一团,最后低低出口, “你找死。” 不管这是警告还是威胁,阮进玉皆是不以为意, 张着眼睛尽揽眼底后继续开口:“你有喝醉吗?” 问完不待人回话, 他先垂下眼帘去。 严堰看着身前的人,这个距离,甚至能清晰的看到他的双睫随着眼帘而动。 像蝴蝶扇翅一样,轻飘飘的不知在何处扇了一巴掌似的,却是火辣辣的。 往后退俩步就是床榻。阮进玉的手轻触到他腹上时, 严堰整个人如坠火窟,顿时扬着身往后,一屁股砸在身后榻上。 这下垂着眼也能看到人了。 榻上的人脖颈至耳垂充血似的红,只是那张脸却仍旧半分不显。 严堰微眯着眼,也干脆不起来了,就这么撑着一只手看着他。 阮进玉其实此刻浑身都在抖,心颤的像是要跳出来。但是他面上也无比淡定,掩的很好。 垂在一旁的手攥了攥指头,细微的刺痛让他更加清醒。 终于能迈开步来。 严堰一只手撑在身后,上半身是起来的。右手还捏着那个酒壶没松手,歪歪的垂在榻边。 阮进玉腿软啊,好在只需走上小小的俩步就能到榻前。 严堰仍是微眯着眼,拧着眉望着他,见他往前走来,尖牙磨了磨唇,再次警告道:“我没喝醉。” 阮进玉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走到这里,顿足停下,随后弯膝蹲下来。 他覆身,低头去,也不用手,就就着严堰右手拖着酒壶的姿态,用牙勾住,轻轻带着他的手,微微送了一口酒入口。 第一口是辛辣的,但阮进玉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再次抬头,仰望榻上的人,“这酒其实不烈.....” 严堰全然坐起来,左手往前,一瞬捏着他的颌骨,这下凝着他的双眼真像是要淌出水来了。 只是一口气堵在胸膛,结不开也吐不出。 捏着他的手并没用力,阮进玉张张嘴,勉强的扯出一个笑,“你要试试吗?” 阮进玉一勾手,锢着他脸的这只手就被扯开。他又咬着酒壶往口中送了一口,这次没第一口多,也没一下咽下去。 严堰这时候才意识到不对,自己身上的反应自己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从不屑掩饰。 只是此时,面前的人埋首往下..... 阮进玉的手永远是冰凉的,碰到他侧腰时就能明显感受到,更不用说往下滑。 他口中蔓延着蓄了小半口酒,显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张开口时很不熟练,控制不好导致还没碰到就从口中溜出俩滴酒水来。 偏偏也正好不偏不倚砸在那上头。 阮进玉愣了一下,倒没有迟疑,继续往里,带动着口中剩余的酒水,将其含下。 这酒烈吗? 这酒可真他妈烈! 严堰眉间紧拧,不自觉往后仰首,灼热,刺痛,难受却畅爽。胸膛郁着的一口气在此刻被化作水揉进眼中。 不过他只受了一瞬,在阮进玉稍稍一退时,将他拧住。严堰胸膛完全起伏不定,捏着他的脸,直逼到自己面门来。粗气横出,脸色亦不大好,“你从哪学来的?” 阮进玉原先做足的思绪在此刻崩塌,双眼有些红,他不敢抬头看严堰此刻的脸色,就耷着眼皮,咬咬唇,艰难开口:“.....不用学.....” 他这个样子。简直看的严堰牙痒痒。 将人彻底拎起来,一起一落间,姿态变化,成了他坐在他腿上。 阮进玉以为他会喜欢,哪知道落这么一个下场,进退两难不说,到这个当口,是一句忤逆的话也不好说。 “不烈你就自己尝尝。” 扔下这句话,随之而来的倾盆落下的大雨。 阮进玉怀疑他是故意的,从前俩次他都是从上到下慢慢来,总得让人有个缓冲时候。 他喜欢咬他,唇、脸、脖子肩膀以及哪哪。 今日却是一反常态,所有的嗜好全部丢弃,奔着他心直驱而入。那上头还残留着他带去的酒来着.... 阮进玉收回自己的话,这酒哪里不烈,就是烈的。烈得只要喝上一口,烧的人五脏六腑的痛! ...... ----------------------- 作者有话说:[抱抱][抱抱][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第104章 我心叫不荡04 阮进玉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也死活不睡去, 唔唔咽咽的哑着嗓子也要说话,“还是这么难受。我是想让你疼一疼的。” 谁知道一口酒都没完,余下的全灌自己口中去了。 严堰就截然相反, 一张脸十足的气焰还未消散, 眸子始终不动, 凝着身前的人, “你有很多法子让我疼。老师。” “难受就别说话。” “我、不是你老师——”阮进玉试图睁眼,爬上他的目光, “今日格外想说话。嗯...你来北地,是特为来见我的吗?” 不待他开口, 阮进玉旋即便继续道:“你还是别理我了。我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有点糊涂了。” 其实阮进玉应该是没有怎么动来动去的, 只是嘴皮子此刻比较活络, 所以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越来越热,直到二人中间最后一点间隙也被填满,彻底贴上对方肌肤时, 阮进玉才明白这感觉从何而来。 但也懒得动了, 随人将他越抱越紧, 总之还能呼吸就成。 今夜不知多长时间,阮进玉一直是面对着严堰的, 他没当回事,严堰此刻垂眸, 视线才划过他的背。 今夜他有收敛, 也并没有特意去磨阮进玉。原是怕他受不住,没想到竟是因为如此才叫他忽视了这个去。 他侧着身,小臂绕过同样侧着身的阮进玉腰身。 头往他肩上埋去。并不同往常整张脸埋入,只有唇下小半张脸抵着他的肩。这个方向,双眼一垂下就能看到他这柔和流畅的背。 原该是极养眼的, 但其上有一团极其煞风景的可怖瑕疵,脊背偏右的肩胛骨下的皮肉破开。 就如一片冰天雪地的霜雪画中,突兀的绽放着一朵本不属于此地的鲜艳妖花,将整幅画的格调破坏。 那日的发生,严堰是知道的。 “你掉口水了吗?凉凉的。”阮进玉的脸砸在他颈下,倒是依旧没动,就是忍不住歪了歪脸颊。 严堰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还是那样低的语调,“转过去。” 阮进玉身子没动,只是有些惘然的动了动手指,“我吗?” 他这下清醒了些,好不容易才睁开的眼眨了眨,“要做什么...?” 严堰没答,只是沉着目光,再次道:“转过去。” 虽然不知道,但阮进玉挣了挣手,带着身子挪了挪,还是听了他的。 此时的他自以为是清醒的,却决然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直到身后背上忽然被滚烫的指尖一点,点的还是他肩胛骨的位置,阮进玉才惊觉的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这被箭射穿的背留下的疤可不能和之前的疤痕作比较,实在是,太丑了..... 阮进玉看不到身后的人,但能感觉到身后之人的接近,越来越近。就像是又被弓箭的尖端对准一样,使人心里一阵慌荡。 只是此刻又动不了了。 他的掌心压着他的肩头。 不知过了多久,阮进玉实在受不了,歪着头往后去,唇角就这么蹭到了他的指节。 他没发觉不对,照心中所想开了口:“其实,我还有话想问你来着。” “你好像不喜欢亲我?你都没。” 他话音未落,一道力顺着他的肩头压下。眸子都未转过神来,唇上已经发麻。 阮进玉想了很多,其间最是想不明白的就是这个。 他们二人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皇帝还总是喜欢和他厮混在一起。对,他喜欢咬他,用唇瓣用牙齿磨阮进玉身上任何一个地方,独独他的双唇,严堰没怎么碰过的。 阮进玉之前也不觉得什么,今夜思来想去,总觉得是有原因的。 第118章 怎么就连嘴唇相触也会有痛感呢,并没有持续太久,只是阮进玉还一时没有回神来。 严堰在他上方,用鼻尖抵着他的脸颊,不止脸离得近,双眼更是要命的近。 一览无余的尽收眼底。 阮进回过神,忽然又想起今日方见之时严堰的话。很浅显的动了动眼帘,又往下垂避开身上人的视线,道, “我没有怕你,就是时隔好久,有点无措。况且,你板着脸是有点吓人的,你可是皇帝陛下.....” 严堰唇角溢出一声轻笑来,却像是带着气儿的,“睁眼,孤不想让你睡了。” ...... 这次是睡到头昏脑胀才睁眼。 边上的人竟也还在。 外头太阳正盛,照进来让人眼前无比清明,阮进玉的脑子也一同清明到底。 往边上扭扭,果不其然看到的是醒了睁着眼的皇帝。 阮进玉直面对上,动了动干涩的唇:“小侯爷想待你走后再行动,你是知道所以昨日才不答我。” 毕竟周生离止还是严堰带过来的,怎么可能不知道霁北侯要做什么。 阮进玉到底还是没有在这件事上和他玩心眼,今日直接和他说了。 “小皇帝,你可知你这样算是故意留难。让人进退不得,惶恐你发难。” 严堰没什么多余的神情,“他不是让你来求我么。” 阮进玉稍有讶异的咂舌,“那你真......。好吧,我原是能理解霁北侯对薛二的心,只是又想了想,薛字羡所做之事实在恶极。若你我皆私心所盖,唯恐天怨人怨。” 阮进玉很有神,忽然坐起来,身后扯着一痛他也全然不管,就这么端然的看着身前的人。 他忽然转了话语,问:“姒好是不是已经到了西荒地?” 不消严堰多说,阮进玉看他这个反应便是就是如此。 那么,阮进玉继续道:“所以其实,尽管薛字羡人在西荒地,你也可以直接将他押回来。” 但是却没有。 其实说到底,私心这个东西,是人便不可免。 只是到这里,阮进玉却不觉得他是私心。薛二始终是薛家后人,薛家世代英雄,若是今遭他做错一事就抹灭那种种伟绩,也恐让人心透彻的凉。 说起来,确实左右都不好办。 可严堰是君王,他念一动,牵扯甚广。 严堰上下看了他一眼,随即视线恢复到他眼上,“你以为,此事该如何?” 阮进玉叹了口气,老实而道:“我不知道。” 有人对薛字羡喊打喊杀,就有人对薛字羡依存怜意。一切好坏都加在他身,泯灭不掉的。 严堰慢吞吞的起身,从坐在床上的人身侧径直下床,随后将衣物鞋袜给阮进玉提过来,“让霁北侯去做吧,之后的事,再看。” 阮进玉眼睛亮了亮,跟着转过来身子,“那陛下是不是择日便返京?” 严堰见他没起,倾身过来将人提起,动作慢条斯理,语调十分随意,“你想何时走。” 这架势,阮进玉终于反应过来不对。 这时候不是在乎什么君臣有别,而纯是觉得自己站在床上让旁人给他穿衣物像是...。 实在是羞涩起,连忙拽住他的手和半边衣衫,“我可以自己穿。” 然后还分心认真想了想他的话,很快得出心中之论,“...今日!” 严堰并未多话,也没应下也没质疑。 午膳过后,阮进玉人已经坐上启程的马车了才一颗心跳脱出来感叹此帝之行动。 真是半点不拖沓。 这趟回京行路慢慢,一直到第四日晚才到上京。 直接回的皇宫。 阮进玉这时候才知道,皇城被破那日,严堰一人在宫中周旋摄政王。不只是皇城街道死伤惨重,宫中亦是如此。 但是好在,守住了。并且彻底将摄政王拉下马了。 之后,便是朝中党羽。 阮进玉原以为如今宫中这个缺人的时候严堰不会怎么样,却是恰恰相反,尽管是此刻,一众党羽半点不留情面,像阎罗一样直接提刀往最里刺。该死的死的差不多,捡回条命的早躲得没影了。 只是独独有一个令所有人意外的。 阮进玉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是这样,心中一时差异。 阮孝鸣,当朝户部尚书。 谁人不知道他是贤王手底下一条最听话的狗。 一派党羽被连根拔起,独独没有动他。 阮进玉不想多想,但自然会多想,脸不觉皱起来。 严堰看得好笑,伸手来捏住,“自打严掺回京,所有事都是阮怜洁做的,他摘得干净。” 不过心知肚明的是,阮怜洁是被阮孝鸣言语相逼。 “他走的是趋炎附势这条路,其他的歪路,倒是自己不去沾。” 阮进玉这个叔叔吧,为官以来是严谨的,至少全然让人找不到把柄。就是喜欢趋炎附势,走狗的很。从开始的太子,再到严堰即位之后的贤王和摄政王。 大概就是他口中所谓的,自己要为自己谋划吧。 阮进玉顿了一下,才问:“那,她呢?” 严堰自是知道他问的谁问的什么事,他坐姿闲适,随意而道:“要自尽。我留了她一命。” 废后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严堰本也没打算娶什么皇后。当时形势如此,干脆顺势而为。 听到阮怜洁要自尽,阮进玉眸子还是暗了暗。 她决然不是因为被废才要自尽。 种种原因,左右都有阮进玉一本,他连气都为此叹不出,还是有内疚的。阮进玉轻轻对他道:“谢谢你。” “我余实好奇,”严堰覆身凑过来几分,“你脑子此刻又在想什么?” 严堰为此实是有些束手无策,从北地回来,不,大概就是从那一日。当日第一面见到他阮进玉还畏畏缩缩,结果出去醒了醒脑子,后面又自己闷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总之到此刻, 甚至是有些揣揣不安,这个词严堰决然不会想会用在自己身上,但此刻便是如此。 第105章 我心叫不荡05 阮进玉看着像是滞神片刻, 沉吟道:“没想什么...” 他还欲说话,被忽然涌上来的咳嗽打断。拧着眉心轻咳了俩声。 严堰伸手将人捞过,“哪里不适?” 他要传太医, 阮进玉摇头, 将他手扒下, 没收回自己的手仍旧握在上方, “没有。我还听说,你后宫也都遣了。” 也不是现在发生的事, 全部都是阮进玉不在的那段时间里。 如今南玉朝堂的势力,全权握在严堰自己手里。 一点旁侧隐枝都不存在了。 严堰冲他挑挑眼角, 并未否认。 阮进玉躺在他怀间, 脸上不见沉溺反倒满是忧心难办, 嘴里嘟囔:“这让皇室怎么办哪....” 严堰指尖抹了抹他有些乱的鬓发,他倒是全然无所谓:“你不是不喜欢大南王室,皇族断脉, 宗室尽绝。正好。” 阮进玉起了点身, 捧着他的脸凑到他嘴角触了触, 轻轻开口,道:“你别记我仇, 我害怕的。” “之前不怕,现在怕了?” 阮进玉回避他的视线, 又蔫蔫的倒了回去。 皇宫之事委实有些多, 不止朝堂,哪哪都有事。 皇帝如今大权独握,又是那些日子用血给他们敲了无数警钟,此时皇宫上下朝堂里外,人人自危, 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命丧于此,惶惶的不行。 阮进玉回宫之后同样住在锁铜院,一连几日都昏昏沉沉的睡了醒醒了睡,什么事也没干。 严堰还是喜欢任何时候看到他,政务也在锁铜院处理。只是他总得出去,又不忍扰阮进玉睡意,到底没强迫他。 方才从朝堂回来,带过来俩名太医。 阮进玉也是这会才清醒,太医已经为他把起脉,还有站在边上沉这一双眼的皇帝。 看他这样子,阮进玉还是没有当下开口说什么。 太医给出的结论无非就与之前一样,脉象虚弱,没有什么病症显现,需要养之调之。 严堰这话不是第一次听,阮进玉的身子,前后将太医找来多次,次次都是这个说法。 可偏偏他就觉得不对,人在他自己身边,他的感受无比强烈。 所以此刻再次听到太医的这番话,不禁皱着眉,一语不发的样子极具威慑。太医悚然的不敢动弹。 阮进玉还未下榻,惘然的抬眼,看了严堰俩下对方才看过来。 阮进玉看着他,眨着眼睛身子一动不动。严堰敛下燥意。 太医退下阮进玉才开口,“怎么了?我并没有不适。” 严堰往他身前一站,低眼看他:“你最近尤其嗜睡,脸色也总是不好。你知不知道?” 阮进玉自己还真没意识到什么,赧然的笑一笑:“我可能有点累。” 说完,见他还是如此神情,从床上下来,凑近人,“我生的白。所以其实,还好的。” 第119章 是,他确实一身肌肤生的莹透净白。 严堰到底还是没话反驳。 今日他总算出了锁铜院。 原是同皇帝在处理朝政,随后来了人,便一同出了锁铜院。 阮进玉已经好久没有接触朝政了,今日只是看着,也没说话。只是皇帝实在做事不避着他,军事之务左右被他在一旁看了个全,听着看着也基本自己理清了前因后果。 待旁人离去,阮进玉才问:“你要打龙峡?” 其实这是前些时候的事。 那次龙峡军虽然退离了上京郡,却是没有退却南玉地界。 皇帝收拾了摄政王这摊子,就收到龙峡军霸占南玉地界的消息,于是当即亲自带将士出去,彻底将那部分军队打退,使其退出南玉。 阮进玉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竟是接连全然不停歇,当即转头来就着手攻打龙峡的事宜来。 只是事宜着手上来,严堰却忽然不见了人影,跑到北地去了。 这下回来,方才人来同他商议,他却又不急了。 严堰道:“迟早的事。” 就是此刻不急,但迟早会走这一路。 “既已出手,”阮进玉却是道:“不妨就当下。” 严堰看过来,双眼低沉沉的,“此刻我不想。” 阮进玉歪歪头,“因为我呀?” 严堰并未否认:“何必当下,后面无数时机。” “只是当下既是已经要出手,”阮进玉还是道:“中道而止,可惜。” “我原是要亲征,.....你叫我如何此刻去。” 阮进玉勾勾他指尖,并不觉得这是个多大的事,他道:“好说,亲征而已,我同去。” 总之也不是第一次将他带上了。 严堰不是没想过,但这是最早想起就直接否认的法子。 无他,他不想让其奔波。 严堰:“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阮进玉走的慢,严堰这么问,他便就认真想了想,随后开口:“国之动荡,因其而起太多,如能结束,自然最好。但因我而断,实在罪过。” 严堰静默了片刻,道:“原定之日,后日。” 阮进玉笑来:“不变最好。” 三军早已是蓄势之箭。 阮进玉这俩日终于有了些精气神。 这次行路,为主是向东攻去,一切浩荡之势直率而行。阮进玉也一道行马,自不会在这上面耽误。 皇帝将自己的御用马匹给了他。 一路行至观婪口域外,安营扎寨战略部署。 皇帝此番不仅号令三军,从北地调了俩万兵马。之势其大,是誓要一举覆灭龙峡之势。 阮进玉人是跟过来,自然不能和他们上战场,最多就是在营中等待。 稍作休整,第一战就此爆发。 龙峡军并非毫无防范,俩方打起来,战火冲天。 观婪口是第一战,也是最难打的一战。 龙峡谷外围江海,与南玉相接之地只有观婪口这一道路,极为易守难攻。 此战打了三天三夜,在第四日天光微见之时,有了分晓。 南玉胜,龙峡军往后退,退却内里。 这第一站胜,龙峡就算是大防崩塌,南玉再往里,只会是对其呈包围之势。 瓮中捉鳖,龙峡再无还手之力。 这个地势的龙峡,只有让自己更强大,这也是为什么龙峡国主那么执意拓展疆土的原因。 原定是今日整装进入观婪口境地。 阮进玉一颗心不知为何跳的极其不对。严堰又是几乎当下就察觉,彻底将视线投过来,“怎么了?” 阮进玉摇摇头,“没事。” 说完停了一下,才继续道:“此关已破,我.....不去了吧。” “今夜这一战,已是胜券在握。”严堰走过来,将他拉到桌边让他坐上,看他低垂着眼以为他是不想,“我带你走最后,只消看着,沾不到血腥。” 这夜就是最后一战。 阮进玉自然不可能再独自留在营帐。他得同大军一道,即便是不上战场,也得跟着往里而去。 何况,严堰如何可能在最后这里将他丢下。 “好...”阮进玉点头,“我有点困。” 严堰将人抱起,“陪你睡。” 怀中的人虚虚掩掩的扯扯笑,“你还能睡着吗?” “嗯。”严堰走得慢也很稳,基本不荡,“看着你也行。” “那样我就睡不着了.....”阮进玉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说完这句话,原是半眯的眼已经阖上了。 严堰将人轻放榻上,自己再往上一跨,几乎是躺下就贴到一起。 一如往常,不用抬眼都能看到他。 阮进玉已是入睡模样,他睡觉很老实,基本上一个晚上都不会翻几下身。严堰将手轻轻的压在他的胸膛上,并未用力。 人的呼吸带动胸膛起伏,虽然轻轻平淡,却一刻又一刻,一下一下的跳在严堰掌心。 阮进玉这一觉并未睡很久,只能算小憩。 因为时辰到了。 被人叫起来的。 不知是没睡醒还是怎么,他脸色有些差,微微的拧着眉眼,却没有不悦的样子。 从床上爬起来,出了营帐吹吹风,那昏沉的头才算好了些。 天已是朦胧暗色,周遭还是可视,只是稍作模糊。 还好,阮进玉此刻终于没觉得体内闷沉、头昏脑胀。 如严堰所说,他带他走的军队最末尾。 过了观婪口,大军长驱直入,势如破竹。 ..... 阮进玉其实,没想到连这里都撑不到的。 那一口鲜血吐出来,他还未看到红,入眼便被身前的人占满眼眶。 阮进玉半个腰身靠在他胳膊上,弯腰喘息缓了好一会才平息。脚步有些虚浮,好在边上有人借他力。 不待人说,他抬手抹掉唇上残留的血,“没事我,继续走吧。” “不是说没有疾患,怎么回事?” 不用抬头阮进玉就知道边上之人是多阴沉的神情,他张张嘴,还是先呼吸了俩口才出声,“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忽然....有点疼。” “哪里疼?”严堰问完,将他彻底按下,“不要走了!” “待今夜事毕,再纠结吧。我身子就这样,时不时....”阮进玉抬头,终于看到自己手上的血,“不是第一次了,你信我,没事的。血吐出来就好了。” 其实真的很忽然。 阮进玉在营帐时只是有些头晕,他经常这样,怎么也没想到到这个关头.... 严堰不知道在想什么,覆过来一只手将他抬起的手压下,沉沉的道:“我不信你。” 大军原地休整片刻后,传来的军令是,撤退...... 这很荒谬! 三军之首的将军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底下的异议大到快要压不住,他们又不能直面去皇帝那闹,便只有往他这里来。 可是他也不敢直面龙威。 谁人心中会没有抱负,更何况龙峡这个仗势之狗之地,今朝终于可以得以将其覆灭,却是临门一脚要撤退! 第106章 我心叫不荡06 阮进玉自然不同意。 他自打从金国回来之后与皇帝一直都是和颜悦色, 俩人之间安分了不少。 阮进玉道:“你可知此番若是这般,会失去什么?” 严堰充耳不闻,固执己见。任他怎么说怎么骂都不该意思。 阮进玉还想争, 哪知道这不争气的身子忽而气逆上涌, 又一口血从嘴角溢出来。 他这便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也是至此刻阮进玉才意识到, 怕是今日这遭坚持了, 他的命真得不保。 到此刻,还能如何执着。 大军忽然调转队伍。 严堰行在最前, 却是刚走出没多久,哨探正好此时回来, 同皇帝汇报道:“陛下, 前方探查到, 金国直逼龙峡谷。龙峡困死城中已无反击之力,溃败只在旦夕。” “另探得——黄金铁骑正往观婪口道而来。” “谁?” “金国皇帝率队。” 退出关口,营中缺医少药。 严堰恨不得亲自去抓医师来。 见他架势愈发的大, 阮进玉此刻转醒了些, 悠悠的投来目光。这次不消严堰去问, 他自己便开口:“要不要.....听我讲?” 可严堰此刻心绪烦乱,“不听。” 但是医师还未到。又一转思绪, 想起不对的地方来,“....我听。” “息错山的风光, 其实挺好的。”阮进玉扯一抹虚虚的笑:“只是, 那山,太偏。” 很可笑。 因为偏所以选的那座山,可最后又怪那座山太偏。偏到即便不降风雪,它都只一色。 温锁锁身子日益不好的情况下,他们没办法去找医师。 原也只是以为承秋帝是为了威胁阮铮才给她下的药, 所以总觉得不会轻易要她性命。 可自打到了息错山,承秋帝便再没有消息。仿佛真不计较他们.... 第120章 他们与远在上京的阮铮断了音讯。 最后,也管不了那么多。 只能下山去找医师。 息错山山脚那个村子里并非没有医师,只不过,本就是个小地方。可走投无路之下也只能急不择途。 温锁锁此时的情况,已经无法对症下药。 “其实还好,中毒是她,入我体内就不过十之一,药效没那么强。”阮进玉还是扯着笑的,此时也不看严堰了,就静静淡淡的望着顶上。 “一味一味的药,就用你的身体试?” 所以他身子全然是被拖垮的。 那毒或许早已解了,至少后面所有医师太医都没发觉他体内有那之兆。 但是几年来,无数的汤药,一点一点集下去,就算全是治病的药这么入体也浑然是不行的,身子自然越拖越差。 “并非无效,至少我在的那几年,我娘是愈发变好的。” 只是好景不长,就算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 那时候阮进玉身体并没出现什么太大的问题,反倒温锁锁的状态日渐转好。偏偏在这个时候,承秋帝找来了。 阮进玉再一醒来,人已经到了皇宫。 还未来得及出宫,温锁锁逝世的消息就随着濋叙进宫而被他知晓。 严堰有想过他这幅身子是那些年在外奔波而拖累的,但全然没有想过是因为这个。 也对,所有人都记得,帝师阮铮之子自幼便被授以武艺。 阮进玉道:“所以叫医师来,恐怕也无用。” 就如上次太医所讲,他并无病症显现,只是气虚脉弱。 阮进玉又忽然咳起来,腹部一阵绞痛,脸上难掩的痛苦。 严堰顾不得旁的,只叫他弯腰俯身伏在自己胳膊。 他只咳了几声,身上的痛倒是还能忍。平复下来后,就着这个姿势伸胳膊往严堰肩上一挂。 严堰就着他的姿势,让他脑袋也倒在自己肩上。好叫人坐着靠着都舒服些。 只是没想到,阮进玉还有心情和他说话,尽管嗓音虚浮,“我,求你个事。行不行?” 严堰当即听到这话之时,心中不知为何顿时一紧。这人惯是这样,若是旁的,他断然不会在此刻开口。 还是压下燥意,扯开嗓子应他之言吐了一字,“说。” “你我之间大概永远都扯不清了,”阮进玉说话都是慢慢而来的,不减往日的温然,却多了些掩不住的细碎苦楚,“我,真的没办法不管严临。” 如果没有濋叙,他和温锁锁,还没到息错山就是俩具尸体了。 濋叙又是为了温锁锁还有他,进宫与承秋帝周旋这么久。濋叙当时进宫是做好了一切准备的,就连生子也是。 她即是要站在承秋帝身边,不可避免无论如何,她都会生下严临。尽管一切都是错的。 她是如此决绝。阮进玉实在束手无策,以前只能眼睁睁看着。 布局了这么一大番,好不容易才将严临送出宫。那时阮进玉还在宫中和严堰周旋。 此刻他只痛恨那时自己有些冥顽不灵,若是他再心狠点,可能会对不起严堰,但至少严临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对不起。”阮进玉爬在他肩头,双眼已经奄奄而合,“我好像一直都有点自私。” 严堰虽然看不到,但怀里的人再微小的变化都能被他瞬间感触。原是不舍得将人放下,又怕这般姿势久了会令人不适。还是托起阮进玉的脖颈,双眼看着他昏睡过去的脸。 离得近,轻轻一带就能碰到。最后也只是覆脸而来,用自己的眉眼触了触他的脸, “你何时能对我也私心至此。” 医师来了,说法仍旧与之前并未有太大的区别。 皇帝懒得听废话,威压至极,“治不了?” 医师惶恐不及,“不是治不了,是无从治。我可以先施针,稳住公子气脉。如是用药,也只有缓他疼痛。只是这位公子.....体质特殊,唯恐连此药都难奏效.....” “是因为查明不了缘由所以无从而治?”严堰仍是不死心,“若是将他血放出来,找个康健之人饮下,观其反应,能否对症?” 他补充道:“他体内可能有毒气伏藏。” “至少,能行一试?” “几乎不能。从脉象上来看,公子这是体虚非疾而至。”医师停了好一瞬,“因为非疾,所以不治。体弱之人,只能悉心养之,好坏都是命数。只是他竟是不大年纪便脉细如丝成这般.....” 严堰打断他,“他不是天生身体不好。” 尽管是将其中缘由彻底得知清楚,医师最后满腔感慨也只有一声叹息,“那番造就,也如此区别不大了......他这个年纪,实是不该。” 第107章 我心叫不荡07 金国此番, 同样也是来势汹汹。 这一战,其实原本哪方都没想到,可就这么打起来了。 戚少浊节节败退也不肯退却关口。 峡山之间, 南玉掌绝对压势。 “你们皇帝呢?”戚少浊不退一步, 反而自己在最前, “我只带了铁骑营, 你号令三军好意思和我打?本也不是来找你们打架的。叫你们皇帝出来和我说话。” 搭理他的,是一道凌厉朔涌来的剑光。 严堰一出手, 身后将士如数前侵,将本就占少数人的铁骑营整个呈包围之势。 不到俩招, 戚少浊就当即被人剑指脖子停了动作。 不过严堰并未打算在此将这些人全部歼灭, 没有完全将这些人都包围, 还留了个口子。只有他手下这柄剑压的戚少浊死死的。 侯领照皇帝的意思,对那边的人道:“去和你们戚将军传话,将释王殿下归于疆土!” 戚少浊笑眯眯的听完, 转过来看身侧之人时, 倒是故意敛了一分笑, “你要压我为俘威胁舅舅啊。” 严堰并不打算和他废话,只是要带走之时, 还是停了脚步。 “你真是个薄凉之人,威胁我就算了威胁舅舅这等事你都做得出来。再说, 威胁舅舅有什么用, 如今金国君王是我。” 他话音刚落,随着他忽而扬起的笑,周遭掀起一阵风来。 峡山俩侧伏了许多人,此刻一应而出,最先下来的是无数的箭雨。 将南玉将士轰然打散开。 只有最中间这里, 他们二人没有受到波及。与此同时,被隔开。 戚少浊原本手中的刀被打落在地,可如今仅是一眨眼的功夫,一炳软剑贴着他身而出,如蛇一般缠绕上严堰手中的剑。 “你不让我杀他!为什么?”戚少浊道:“大南王室都该死!哦...对了,忘记哥哥你也是王室之人。” 他一手软剑游蛇走势,软硬都接得住、化的开。 “你我好歹一胎而生,怎么见我就要打?” 此话毕,戚少浊忽然收回佩剑,往那一立一动不动躲也不躲,就直道道的看着对面的人。 严堰并非控制不得,没再往前,悠悠的将视线转来,“我倒是不知道。” “你说话也怪是让人听不懂的,皇帝做久了?”戚少浊呵呲呲的扯嘴,“不念情、不顾亲,做派可是大!” “旁人不知,我可是知道。你别忘了你这皇位怎么坐上去的。” 严堰倒没太大的情绪起伏,只是这双眼总是冷冷的,说话亦是:“你于我不过过犹而不及。” 戚少浊嘻嘻地笑:“好说法!其实我倒不想当什么皇帝.....” 严堰打断他,“少说废话,来做什么?” 原本以为他只带了一对黄金铁骑,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峡山俩道早早埋伏了大量暗士。 难怪他方才一点不虚、不怕。 “来助你打龙峡呀!”戚少浊接话接的极快,“不过都过关口了,瓮中之鳖都能放弃?好奇,来看看。” 严堰神色冷然,“带这个阵仗,来看看?” “嗯呢!谁知道你竟如此不念亲情,你就算与我没有手足情,好歹舅舅帮你如此多。”说到此,他倒是敛了敛笑,“你竟然还要威胁他,竟然还只是为了一个死不足惜的承秋帝之子。” 他当真对承秋帝痛极恨极。 就如严堰一样。 “我没什么远大志气。南玉已经变天,我完全无意与哥哥你作对。相反,我很乐意...只要你乐意,我甚至全然可以将金国也一并送你。龙峡已灭,西荒地未尝不能归拢,整个天下,都是你的。”戚少浊煞有其事的说着,还挺认真,,“你我一样,对其恨之入骨。我知道的,你做的事我都知道。承秋帝当朝余孽,一个一个,全部死了,这些都是你做的。我很惊喜!” 严堰对他的话从始至终都不置可否,此刻却是皮笑肉不笑的一声,“那你在纠结什么?” 戚少浊看着他的双瞳忽而一骤,“你找我要严临,是想亲手杀了他,对不对?” 严堰一时没说话。戚少浊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看,也并没有看多久,神情是没变的,但是原本站的不端正的身子很细微的颤了瞬。随即他一下又笑开,仿佛刚才转瞬即逝的模样没发生过,又变得无畏和不拘, 第121章 他摆了摆手:“没事,没关系!怎么能次次都由你动手呢。” 随后,冲着他的手一抬一落,他身后的人群轰然散开一片。露出了藏在最后最后的一个人。 他被人架着胳膊,双目睁得很大,只是口中被塞了布,出不了声。 完全没有片刻的停留,在严堰看到人的下一刻,所有箭矢一瞬而发,唰唰射出,全部集中于那一点! 一点一点的红在人的眸子里染开,从无数个小红点,到整个血肉模糊眼眶仅仅只是一瞬的事。 这不是忽然兴起,而是早有准备! 这小子当真嚣张,也不羁放荡到一定地步。 严堰捏着剑的手骨节咯咯作响,阴沉沉地看他,“你根本就没打算听我之言。” 今日这番,无论如何,严临都得死在这里。 即便方才严堰反了戚少浊的话。 戚少浊全然不以为意,“总归是要他死。那时你在皇宫围困、又后来满城寻人的,总之不都是为了杀他吗?我省去了拐弯抹角,你该欣喜才对。” “这般眼神看着我做什么?”他说着,言语一转,到底还是问出了这句话,“难不成哥哥不想让他死。是为了救他?” 严堰收回看着严临的视线,垂敛,“人杀完了,你可以走了。” 是戚少浊自己所说,只要承秋帝余孽全部死完。他纠结和计较的实在与严堰一样。 而其余人早就被严堰处理了,只有严临一个。 而严临如今被戚少浊杀了。 那便就这样了。 戚少浊又笑,顿足不动身,“我不走呢。” 严堰有些失了耐心,“你方才说得都是屁话?” “怎么会呢,”戚少浊道:“没死光呢,还差一个呢。” 严堰以为他在说自己,但又觉得不会。如果真究其到底,他和戚少浊未尝不是有承秋帝血脉的。 这小子,再怎么样都不至于疯到这种地步、死心眼到这种地步。 却见戚少浊含笑看他,“阮进玉啊。他是阮铮的儿子。在宫中跟了承秋帝十年。” 戚折沅是在这九年中死的。 所以..... 戚折沅进宫又与阮铮脱不了干系。俩者下来,阮进玉却实该死。 严堰斜睨过去的眼慢慢缩紧,戚少浊清明的看在眼里,一语不发,慢慢往后退了几碎步。 俩方的人最终还是没有打起来。 原因有二。 一是戚少浊往后退的忽然,转身就要走。 其二,是严堰收到来信,上京郡再度遭兵戈之袭。 除了戚少浊,没人这么干。 所以他这一遭来之前早就谋划好了,方才不过是在同严堰虚与委蛇。只是严堰心知他说的话并不全是假的。 是个十分固执的人,想来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敌军人数不多。只是....京中兵力也不强....” 再问皇帝该怎么应对,皇帝并无过多思忖,即刻下了令。将手底下三军尽数让将军带回,往上京郡去,自己只留了亲军营。同时给在北地的霁北侯传令,让他即刻赴京固守皇城。 只是,皇帝自己没有打算一道走。 不说旁人,连将军都有意见,皇帝怎么能放任皇城不管自己留在边郡呢? 但是到底没人来皇帝面上质疑,也就这么不情不愿但是刻不容缓的接了令。 严堰回营之时,问了医师,阮进玉中途醒过一次,后来又昏睡过去,一直至此。 他哪也没去、什么也没管,在此坐着、在人身侧守了半日。 戚少浊撤离时没管那已经千疮百孔的尸体,严堰到底还是将严临带回了营,想了想,并未急着将人下葬。 严堰在这坐到黑夜,哪里都一片黑,屋中也未点灯。他也早早爬上床躺在人身侧,一动不动躺了好久也没入睡。 营帐顶上设有明窗,可惜今夜不见月亮,乌蒙蒙的并未有光。里外同黑。 阮进玉悠悠睁眼的时候,什么也没看到,只是盖过他思绪的是充斥整个头颅的轰炸。 手刚一动,就被一股热流盖住。 严堰已经半坐起来,阮进玉实在是躺的难受极了,也悉悉索索的起了身。却是根本没什么力和精气,扭头身子就轻轻砸在一旁。想说话,但是嘟嘟囔囔半天没吐清楚一个字。 严堰自己的头配合着他低的很低,“哪里疼?” 还是想说话,只是这次连嘟囔的声音都没出就是一阵咳。 严堰忙改了自己姿势顺着他舒服的方向俯身低头,轻轻抚他,“不说话,不说。” 很黑,黑到看不见对方的眼。 严堰却仿佛能看到一般,一点动作动起来或是碰他半点不偏。 阮进玉咳了一阵,只觉得胸膛一团火烧的要顺着他的喉咙和口腔往外跳,咳时疼的紧,眼睛睁不开都浸出些泪水来。 终于止住不咳了,也还是半点都没感觉到转好。 好半晌,他吞吞口水,张开的唇无声合了几次才吐出字来,“严....,我,看,不见。” 严堰并未下榻,一手供他靠着倒着,一手刚要往外一转时顿了顿,随后收回,“我也看不见。此时是半夜,” “哦....原来,是这样。”阮进玉慢慢缓缓的也能开口说话,“那还是不点灯了。” “嗯。” 阮进玉不知道自己靠在哪里,但知道肯定是在严堰怀中,一只温热的大手还抚在他背上,比他身热,感觉很不一样来着。 离得如此近,严堰即便是鼻音哼出来的一个嗯字,阮进玉似乎也能感受到起伏。 阮进玉又忽然开口:“你想看见吗?也可以点灯.....” 严堰答的很快,几乎是话音刚落地,“不想。” 随后停了一下,又听见那道声音更定一分,“我不想。” 因为没点灯,严堰看不到自己说完这话之后对方的神情和双眼。 阮进玉也不想,停了一下,才继续开口,嗓音很哑,“严堰,我白日醒过一次。” 严堰道:“会好的。不过明日还是不要睡这么久。” 阮进玉自顾自,继续道:“可是我,没看见你。” 其实阮进玉口中的这个白日,是前日白天,已经过去俩日了。但昏睡的人是不知时辰的,他能依稀记得那是白日、记得自己没有见到严堰已经很不错了。 严堰微不可察的又搂紧了他一分,但到底不敢太过力道,于是怀中人并未察觉,只听,道:“你想看见我吗。” “.....”阮进玉顿了顿,又缓了缓,多呼吸了俩口气,才继续开口:“我是想问你,你去哪里了。” “那就是不想。”严堰今夜说话格外不骄不躁,就连这话也说的平平淡淡,第一句回,便瞬时应第二句,“收到消息,出了营一趟。” 到此,严堰怀里的人忽然没了声音,只是这地方静的全然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他也就没动,静静的听着,静静的张眼。 好半晌过去,阮进玉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在想什么,揪了揪指尖,嗓音忽而闷沉沉,“是不是.....” 严堰心上莫名发紧,等着他问出这话像是在等待判决。不过,那声音继续入耳与他想的全然不同,“我头好疼的,不想睡觉了,你多和我说说话。” “好,”严堰说:“我们还在营中。临了一个湖泊。冬泗湖,你知道吗,我其实是头一次来。你应该是知道的,在皇宫时你和我提过,很久之前,只是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因为感觉你总是不记得这等小事。.......,阮进玉......我不想当皇帝了。” “啊.....?”阮进玉听着听着就听懵了,轻轻的啊一声,慢慢悠悠的晃着声音,“可是.....” “好吧.....” “我真的不是骗你的,”严堰继续道:“我真的恨死你了!” “但是我不想你恨我。我其实不该把你留在宫中,你那个时候就该走。但你有一颗好狠的心,若是那时就走了,我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 “.....你也肯定不会来找我。” 说到最后,严堰低吟到迷乱,“老师.....” 阮进玉胸膛那火不知道怎么就烧到俩侧去了,一侧重重爬上心头,这感觉比之方才更甚难受。死死咬着唇皱着眉,暗自狂躁了好一会才把那声气送了出来。 他声音听着有些浮沉,“想.....” 自己一口气把这浮沉尽数吞下去,汹涌的水翻滚过船面,沉在水底的人一同翻出来,“我想看见你的。” ----------------------- 作者有话说:好累好累好焦虑,就是越到这种时候越焦虑..本来该是要觉得轻松起来才对来着...... 没关系,没关系,我在。 第108章 未尽01 后半夜, 又迷迷糊糊昏了眼。 再醒来时,只觉得全身发虚发痛,这感觉渗透骨血蔓延全身, 很不好受。酸痛、乏力、不适以及崩溃。 但好歹不再有那么强烈的恐慌感。 第122章 严堰哪也没去, 阮进玉中途几次转醒都能看见身侧的人。 终于意识清醒后, 阮进玉才问他:“如今, 是何等之况?” 虽然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几日,但绝不会只有一俩日的光景。 前几日整个人意识痛苦迷离到感觉要死在这, 今日总算好点,思绪飞到晕倒那日, 总也得问上一问。 其中包括很多, 其中最想问的..... 严堰并没有瞒他, 见他今日转好,待他吃完午膳,将严临的事告诉了他。 他道:“怪我。” 阮进玉该是心中疼痛极了, 原本就惨白的面色稍显难看, 不过还是对他浅浅摇了摇头。 他低头, 右手握上自己的左腕,将其上那个金灿灿的腕环摘了下来, 往前推到严堰面前,“我不去看他了。这个, 替我给他...” 说着, 手指又忽然往回一蜷,当即反悔,“算了,等我回京在....” 阮进玉说到一半才想起来,严堰和严临俩人从小就不合, 严临小时候脾性太差太刁难人,不少惹了严堰的厌恶,此刻再让他去。怎么都不好。 严堰抬手,一掌覆住他的手,看他:“你待他,是因为他生母濋叙?” 阮进玉一时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便没动作,只是声音苍凉:“我待他,是弟弟。” 反而严堰点头,“好,我来办。” 严临死状太过惨烈,严堰其实也不想让他去看。最终选择将人火化,留了骨灰,待日后回上京郡之后将他与濋叙葬在一起。 “我是想,把他们带去含枬。” 严堰再次点头,“息错山。” 阮进玉愣了愣,最后还是没有多说话。 他不太敢相信,严堰这么记仇一个人,会..... 只是诧异,倒并不担心他骗他。 阮进玉还想问,他心中好多事想问的。除此之外最大一个便是为何他们还在这方营地没有回京。 心中虽多少有些猜测,但出口之后,严堰并未答他。 正好医师来了。 阮进玉原是好奇,为何也不开药给他,什么药都不用吃。难道真的已经到了不治之症的状况? 今日总算知道了,医师每日过来给他施针,说这便够了。 医师道:“只得慢慢来,急不得。若是难以逆转,便...勉励活着。还有时间的。” 自己的身体,阮进玉其实早就有数。 此刻闻言,也还是点点头。 他在这帐中待了好久了,严堰不让他出去,说北方外头风很大。这营帐待久了已经是什么都有了,人住在里头很舒服。 阮进玉觉得心闷闷的,严堰也哪都没去,整日与他面对面,好像也不觉疲倦。午时他又躺了会,实在是觉得心痒难耐无比难受,转了身过去。 “我们还不回上京吗?” 原本这一行出来是为的拿下龙峡,阮进玉已经知道龙峡被金国覆灭。他们再没有留在这里不回上京的原因。 严堰也根本就没睡着,闻言睁开眼,侧了侧眸子,淡淡吐字:“不回。” 阮进玉原是以为他那夜同自己说的不想当皇帝了是说的戏语,他此刻还是南玉的皇帝,怎么能? 撑了点身子起来,对他道:“陛下。你是皇帝。” 他已经好久没有喊过陛下了,严堰乍一听来,眉角一跳。 阮进玉又躺了回去,眼望着天,“我在这里,好生烦闷。” 阮进玉的性子惯来是温然随而的,哪里都待得,也从未听他说过这种话。相反一向躁躁的严堰这些日子却是半点躁念都没看见,比他还要温气。 阮进玉转过来,直道道的看着他,道:“我想出去。别把我关在这里。” 严堰一时没有声音,但双眼一直都在他身上。此刻像是在想什么,好半晌过去,他才轻轻出了点气,像是妥协,道:“明日,带你入城,转一转。” 临着冬泗湖还有一座城,名也正好取自这个湖泊,冬泗城。离他们这里很近。 阮进玉难得一笑,“好。” 次日起身,俩人皆是穿的便装。 只是阮进玉身上多批了件裹风莲蓬衣,连衣帽都严严实实的罩在他头上,半张脸掩在下方辨不清。 此时这个天,白日太阳高些,其实是不冷的。 但北方却实不同于上京,再加上这边有一片这么大的湖泊,风也大。 冬泗城城中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物,只是阮进玉实在是在帐中闷了太多,今日能出来,也是开心的。哪里都想望俩眼看一会。 街上人并没有想象当中的多。 俩人并没有在街上走太久,午时入了家食肆。 冬泗城的特色最前头就是鱼,这边的鱼传出名十分鲜美,据说有二十几种做法,每种都无比好吃,传得神乎其。 店中伙计上来便是介绍他们的招牌。 “见二位客官装扮,不是本地人吧。——醉鱼,招牌!可要先点上一道招牌来?” 可惜,阮进玉不爱吃鱼,什么鱼都不爱。 但他还是点头,“好啊。” 伙计爽朗一笑,“好嘞!” 严堰看着他,“去掉。” 阮进玉道:“可以试试。” “不是不喜,”严堰一转不转的眸子:“别试了。” 阮进玉搓搓手,握上温烫的杯子捧着喝了一口,“我不吃呀,你试。” 阮进玉倒不是讨厌,只是从来不吃,做成什么样他都不会去碰一下。何况他此刻的身子,怕是也不能吃。 总归是招牌,他不吃,点来严堰吃就是了。 严堰神情淡淡,面色不改,“我也不吃。” “啊?可我记得....”阮进玉见他始终不改主意,也怕人家等久,便没与他纠结,转过来同伙计道:“那划掉吧,不好意思。点其余的。” 这顿饭吃的较前几日的要好一些。 营中本来多是不便,与京中更是不能比。但他没顿吃的都还是要什么有什么。只是医师嘱咐,不能吃的颇多。偏偏阮进玉之前也是个口味有些偏重的。 吃了几日的清淡,今日终于见了些颜色。 不过面前盯了个人,阮进玉还是自觉没有多食。 原本严堰想带他去二楼隔间,但阮进玉觉着里头人本也不多,一楼烟火气重,就坐了一楼。 偌大的食肆,只有三桌客人,他们也是其中一桌。 生意并没有太好。 阮进玉闲不住,左也看右也看。边上那桌临的不远,其中的人说话声音又大,他不是故意要听人说话的,只是这声音实在泯灭不掉。 “如今天下眼瞅着要大乱哎!” “你怎么不走?我家中人已经几次催着我,走了。怕是以后能同你吃茶说话的机会也没几次了。” 他对面的人摇着头,探着气:“你告诉我,还有哪个地方能去?” 他道:“总比吁冬要好。吁冬郡就临着金国。虽说有一道关口,可金国如今势大,今朝他敢直逼上京,这小小吁冬边郡,他又岂会放在眼里?说不定明日就....” “呸呸呸!吁冬这不还无事吗。”对面之人还尚且辩解反道:“再说,吁冬是北地地界,北地有霁北侯坐镇呢....” “狗屁!!!”他一拍桌子,随即拧着眉面目狰狞了一瞬,再开口声音比刚才小了一分,“我实话告诉你。我有一远亲在上京,拼命给我娘传了信出来。” “如今金国狂妄,新帝登基前直接拿下我国鳞光边郡,你看有谁去管?这么大一个龙峡谷,龙峡!嚣张了那么久的龙峡!也被其这么一朝覆灭。然后又直冲上京郡去。”他越说越气愤,“我实话告诉你,你可知如今守皇城的是谁?” “是霁北侯!” 对面之人听来,诧异无比,“怎么会是霁北侯?就算金国直冲的是上京郡,可北地始终是南玉与金国的临界处啊.....怎么能?!?” 这些日子,严堰从不和他说关于朝政关于国之事。 所以阮进玉是一直到今日,此时此刻才知道,已经陷入这种地步了。 可偏偏,他们的皇帝陛下,此刻如此大乱的情况下,居然连皇城都不在。而是在边郡一个小地方,缩在这里不管不顾。 一切,交给霁北侯去。 何其荒唐! 但阮进玉又知道,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如果当时没有这一遭,他们不会到现在还没回上京。 他放下筷子,不想再吃了。 “走吧。” 从食肆出来,也没再去别的地方。阮进玉忽然没心情在此逗留了,于是俩人打道回营。 一直到入了帐中。 阮进玉将身上稍显厚重的外衣脱下来,身上轻了轻,也没坐下,就这么站在,走到已经坐下、面无波澜的严堰身前。 “启程回京,好不好?”阮进玉知道他多是觉得自己这身子经过这一遭不能再奔波,便道:“我已经好很多,赶路而已。总不能真的再也不回去。” 第123章 “为什么不能?”严堰抬头,看他:“你不是一直都想出上京永不回京。” “可.....”阮进玉忽然一顿,足足半晌才叹一口气出来,小声嘟囔一句,“总不会是这种情况。” 其实阮进玉有些没搞懂的。 如今坐拥金国天下的是戚少浊和戚敛。这俩人一个是严堰的亲弟弟一个是亲舅舅。 怎么都不至于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戚少浊这个人,虽然看着心直烂漫,但也是个有些极其的人。 能将自己亲舅舅关在府中,行事作风完全说得上是心狠手辣。 但是怎么样都不至于到如今这番步步紧逼的样子。 戚少浊不可能是为了整个天下才和严堰闹到此番这个地步。阮进玉总觉得还有哪里是他没看到的。 严堰一直在这里不带他回京,无非就是因为那一遭,阮进玉身子里骨子里的恶态病样都集中在此刻爆发出来。 就和他不让阮进玉出营因为外头风大,怕对他身子不好一样,所以不想奔波,即便是身为皇帝,也只能管住他管不住别的。 这么想,阮进玉便道:“或者,你先回京。我就在此等你,哪也不去。等事情结束,后面我们再商量?你乃一国之君,总不能因为我真的就不管国事。” 严堰却是想也没想,半点机会没给他,直接拒绝,“不行。” 阮进玉忽然一滞,心中原本就闪过太多东西,此刻一根线忽然浮出然后将他绞紧,心上一痛。但这痛却让他忽然更加清明。 他神情暗下来,“戚少浊还要什么?严临已经死了,南玉其余的皇室血脉尽断。只有你,他不可能要你的命。” 阮进玉至此才想清楚些戚少浊这个人。 戚少浊本质,和严堰真是一样的,都有些疯。从他即位之后干的事就能看出来。用心狠手辣来形容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但是阮进玉在金国几日时,与之相处发觉,戚少浊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君王,因为他根本就不关心国事。 自打上位之后就是疯狂的带兵攻略城池。 在他心中怨气最大的就是南玉。 可承秋帝死了他能怎么办?自然是找承秋帝的后人,大南王室血脉。 摄政王宫变之日,戚少浊也举兵上京皇城,可并未在那一日一根杆子插到底,只是将严临和他抓上就走了,至于南玉皇城,他若真想要,那日就该举兵踏平皇城再直入皇宫。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 所以他的野心根本不是要什么天下。 只是......只是将,严临,......严临和他! 对,戚少浊不仅抓了严临,还把他一道抓去了金国! 为什么抓他?总不能是因为他与戚少浊在西荒地有过一面之缘,觉得有意思才将他带回去。 那时阮进玉以为戚少浊把他一并抓走是为了后面拿他和严临一起去威胁严堰。 可是并没有,戚少浊当着严堰的面二话不说一点机会不给直接把严临杀了,当着他的面杀了。 什么都不为。 严堰看着阮进玉的神情忽然转变的有些阴霾爬上来,这是这些日子见惯他温和模样的阮进玉第一次见他如此,并且是对着他。 他嗓音也沉下来,“别说了,这不是你该管的。” 阮进玉心中绞的厉害,甚至忽然有些呼吸不过来,他步子踉跄一下,一只手往后撑在桌边才堪堪稳住身形。 严堰连忙起身,阮进玉却没让他碰到自己,往后拉开一步,“他还要什么?” 阮进玉的语气终于恢复平静,嘴唇却苍白的可怕,静静的吐出最后一句话,“要我的命。” 戚少浊不仅是要他的命,更是要当着严堰杀了他。不然当时在金国不可能一直留着阮进玉和严临的命,叫阮进玉以为他对严临并无杀心。 是因为严堰不在。 严堰又一次痛恨他的聪明,也一同痛恨自己不该心软放他出去。若是一直待在帐中,阮进玉什么都不会知道。 阮进玉并非不能接受。 很能明白的,就和严堰痛恨阮铮一样,戚少浊当然也痛恨阮铮。 当年之事,阮铮在承秋帝身边,什么与他无关?又怎么可能与他无关? 可是阮铮已经死了,就如同承秋帝已经死了一样。 承秋帝的恨他们可以报在那几位皇子身上,同样的,阮铮的恨,自然就可以落在阮进玉身上。 只是严堰对他好的有些过分了,放纵他到阮进玉的心里一直不记得这些,叫他以为严堰根本不恨阮铮。 怎么可能。 严堰和戚少浊,是一样的。 第109章 未尽02 “阮进玉不在上京。” 戚少浊得到消息的当日, 就撤兵离开了上京。 他风风火火的领兵往吁冬郡而去,势头极大。 这动静一点不藏着。 冬泗湖, 严堰旋即便收到了消息。 可他手下只有一千亲卫, 此刻能调, 也只能从观婪口调出俩千兵驰援。三千敌上戚少浊手下几方大军, 怕是单单连他的黄金铁骑都对付不了。 那次俩方在关口峡道上相遇, 戚少浊退兵之后收到了南玉三军返京的消息。然后并未多做休整,转头就南下去上京郡。 纠缠了这么些日子, 见到的全部都是霁北侯,皇帝一个影都没见。此刻才终于得了消息, 原来是严堰根本就没有返京。 兵临城下, 俩方再次对上。 戚少浊来势汹汹, 如山之势压来,身后乌泱泱带了一帮人。而他们面前,仅仅是蚍蜉撼树一般仅几千人。为首赫然就是严堰。 戚少浊对上他哥哥, 惯来是有闲情逸致的, 此刻也是如此, 并未扬手挥下就让人一冲而上。 自己落下马来,往前走了小半圈, 边走边看,最后视线才落到那前方最中间的人身上。 “我还以为, 你是回京了。谁知道还在这里。”戚少浊笑笑, “如今南玉内里乱成这样了,君王却是一人远在边郡。说来.....” 戚少浊忽然收了声,自顾自的摇摇头,“好吧。你知道的,哥哥。我无意将你得来不易的身份地位剥夺, 何况你我亲兄弟,没必要嘛。” 他话里话外意思明了,从头到尾都是冲着阮进玉来的。 严堰懒得搭理他,没说话,只是面上明显显露了些不屑和燥意,全部是对着他的。 戚少浊简直不敢相信,“我都说到这番地步,你....?” 他哼笑一声,也不和他多废话了。 戚少浊一声令下,身后以铁骑为首的所有将士一瞬往前涌来,呈包围之势将这整个营地圈在剑下。 阮进玉是这个时候出来的,他步态不急不慢,身上依旧罩了件宽大的蓬衣,半张脸盖在帽下。 走到严堰身后,才轻轻一掀,手将衣帽带落,整张脸露出来。 戚少浊刚陡然转的难看的脸与他对上,又一瞬于阮进玉眼前扬起笑来,“呀。” 他忽然的转变,连带着周遭原本要行动的手下将士也一同停下动作。 戚少浊将人从上到下带着笑颜打量了一遍,最后道:“你似乎,又瘦削了。” 严堰动了下身,将原本戚少浊眼眶中框住的阮进玉抹去,变成了他自己,眉眼间充斥了些不耐烦,“你跟谁学的这么多臭毛病。” “你骂我做什么?”戚少浊颇为无辜,“我见他都比见到你更觉亲切。” 阮进玉见到他,还是不免一向温顿的脸庞多了一丝跳脱的情绪。但也并未去接他的话。 “好吧,不与你废话。哥哥,你知道我为的什么。”戚少浊往后扬着眉,“哥哥,我也可以让你动手的。” “只要,他死就好啦。” 闻言,严堰扯嘴,冷冷的一笑,随后朝他举起剑。 俩方其实早该打起来的,拖了好一会的时间。 此刻对上,戚少浊还是那般傲慢,并未让底下的兵一道冲上去,而是自己先和严堰打做一团,过了好几招,漫天灰沙起尘扑面而来,阮进玉没退,但也没忍住皱眉轻轻咳了一声。 戚少浊并非全部注意在与自己缠斗的严堰身上,几招过后,他刺过来的一剑被严堰轻松化开,便也没停,直直往后而去,迎面转了个弯迎阮进玉面门上去。 阮进玉身子没动,但双眸还是因为那急速而来的剑风缩了缩。 这一剑被严堰打开,劲道与方才每一招都只高不低,戚少浊握剑柄的手微绝颤抖,发麻。听到对面语调彻底转变的人的声音,阴沉沉的骂他,“滚开。” 戚少浊又笑了,卸了力没再上来,不和他打了。下一刻,周边所有穿着金甲的将士一拥而上。 整个形势陡然一变。 对方承压倒之势而来。 他们就只有三千人,这一战,根本无异于以卵击石。即便严堰再能战,他一人能挑千人,这战也必输。 严堰站回阮进玉身前,阮进玉轻轻抬手,覆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因方才而怒一时没有平息的气息,轻声道:“来了。” 第124章 比其过之而无不及的,同样也是这个架势。 戚少浊惊然回头,一瞬间就锁定了后头闯进来最前头的人。霁北侯。 倒是叫他忽略了霁北侯,原以为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快收到消息,还是说,根本就是在他离开上京的后一刻,霁北侯就带兵跟了上来? 他不知道的是,严堰将虎符给了霁北侯。 所以在此上面,他的得意一冲而散。 不过也仅仅一瞬间的惊奇而已,一瞬转而,他也依旧没将其放在眼里。这下就真的是俩方完完全全打到一起了。 严堰并未自己上了,霁北侯善战,这点场面与他,并不需要皇帝亲自动手。 阮进玉道:“你这位弟弟,和你一样犟。” 严堰却淡淡的吐出一个字:“蠢。” 阮进玉摇摇头,“他在金国,也孤立无援。如今又与戚将军闹成这般。并非是少不更事,只是,缺了些...” 后面的话不用他说。 严堰不置可否。 “不要置他死地了。”阮进玉道:“金国的人很快就来。” 严堰从那边移开视线,直道道的看着他,双眼显然,挂上些想让他解释的意欲。他道:“我以为,你会想让他偿命。” 阮进玉只是淡淡的晃了晃眸子,没再说话。 这场战火并没有持续很久,戚少浊本来就没料到霁北侯会来,此刻越打越不利,也存了要撤退的意思。 如阮进玉所说,金国那边,很快就来了人。 只是和他想的又全然不同。 戚少浊听完那话之后,勃然大怒,原本要撤退的心思彻底散去,全部集中过来。他指着严堰,“你竟然敢让人在这个时候去金国!” “你竟然!!!”他气到发抖,近乎是咬牙切齿的咬碎了半句话。随后像是疯了一样碾碎意识,全然不管不顾的只冲着严堰而来。 这俩人又打在了一起,这次他完全半点心都没分给阮进玉。阮进玉站他面前了都只将他甩开。 霁北侯过来他身侧。也同样没搞清楚状况。 直到阮进玉听到戚少浊冲着严堰骂:“狗东西,你真是好极了!” 这种情况下,戚少浊的气息十分不稳当,很容易就较人抓住出招错处,下一刻,他手腕被一挑,掌心之剑彻底掉落。 戚少浊不管不顾,双眼都赤红了。转头下令让身侧那些将士继续打,全部上,就是死也要拖着他们一起死的架势下令。 严堰自也发觉了,足尖一点,越过那些涌来的将士直冲戚少浊,一掌打过来,警告他,“停下。” 霁北侯也再度挥剑和周遭一堆人打起来,忍不住冲那边的人吼了一嗓子,“你发什么疯!?” 此刻,戚少浊应该撤退,而不是拼死也要拖着命去和他们打。 “我发什么疯?”戚少浊硬生生承下他这一掌,躲也不躲,仍有鲜血从嘴角渗出,然后扬起一个甚是煞人的笑,眉心那点红痣沾了血更加艳丽灼烧。 “你竟然敢让人去金国刺杀舅舅。”戚少浊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他,“你才是疯了!!!中山狼!乱咬人的中山狼!舅舅死了——!舅舅也死了!你对得起谁!” 不仅是严堰,阮进玉大脑也轰然炸开。 连霁北侯都愣住了,想阮进玉投来目光。 阮进玉的心又绞痛了好一瞬,才在心里逼迫自己稳下来。没有立即上前,脚步踉跄了一下,霁北侯扶了他一把。 阮进玉站稳身子,才往这边来。 严堰也在看他,他一颗心跳的无比剧烈,像是被绞紧了一半,痛得不行。面上虽然看着苍白,却还是稳淡的。 他也看过来,对严堰摇了摇头,“不是。不可能的。” 戚少浊此刻显然已经有些疯了,瞬间转了视线狠厉的看着阮进玉,“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 他笑的十分忽然,沾着血的唇看着像是恶鬼索命,又死死的盯的阮进玉,笑声忽然张狂,“不可能?好,严堰,你信他,你居然让他派人去金国。” 此刻戚少浊也明白了,不是严堰让人去的,是阮进玉的主意。 是为了化解今日他来,他来这一遭。 可是.....可是! “我告诉你!去金国的是谁!”戚少浊扯着嗓子喊:“沈长郎!你不会不认识吧!连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他为什么被你撵出上京!” 又忽然平静下来,“不知道,你不知道对吗?他甚至没有告诉你,他让谁去金国了。” 戚少浊不停片刻:“阮铮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他阮进玉是个什么人你也不知道吗?他对我不恨吗?怎么可能?” 是啊,阮进玉,是个为达目的..... 严堰最是清楚了。 戚少浊杀了严临,严临对阮进玉非同一般。所以....所以,“所以,你不来报复我,你去报复我舅舅?” 严堰也在看他,阮进玉.....拧着眉,戚少浊的话一字一字砸在他身上,让他气短到一时说不出话。还是摇头。 严堰看着他的双眼,史无前例的....可怖,他没有质问他,甚至出口的声音还是轻飘飘的,“你让沈长郎去的?” “.......” 阮进玉低着头,好半晌才抬起来,一张脸无比苍白,出口的声音都是苍凉的,但此刻忽然嗓音一涨,回他:“是沈长郎。就是因为是沈长郎去的,所以不可能!” 沈长郎不可能杀了戚敛。 严堰浅浅呵出一口气,“这么信他。” 阮进玉恢复苍凉语调,苍苍白白的再次道:“不可能。” 见这边剑拔弩张一时平息不了。霁北侯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 最后还是严堰先结束的这场闹局。 戚少浊如今是想撤退都撤退不了,被人压了下去。 阮进玉跟在严堰身后,进的营帐。脸上被风吹的很凉,进来才终于恢复些温调,他先开口:“这件事存疑。” 其实,他们心中都十分清明。戚少浊这样的人,不可能在这里拿这件事说戏语。 并且看他的样子,定然是才收到消息。 可是阮进玉还没有等到沈长郎的消息。 见他不说话,阮进玉心跳的很猛烈,他叹一口气,有些乏力,往边上一坐,“不必信我,就,再等俩天。” “或者,我们即刻前往金国。” 严堰走过来,神情仍然看着不大好。忽然抬手,覆过来时阮进玉眸子动了动,但到底身子半分没躲。 脸上一股温热袭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不冷?” 阮进玉下意识摇摇头,一摇又即刻一转神点了一下头。眼睛一眨不眨仰着头看他。 “去养养神。” 这些日子他也多嗜睡,午时必然是要睡一觉的。但是今日这事一拖,就没睡成。 其实因为方才的情绪导致此刻一颗心都静不下来,根本没有想睡觉的意思。但,还是没有拒绝,“好。” 严堰今日没有陪他睡。 只是待他躺下后,便离开了帐。 阮进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半晌也没能阖上眼睡着。 一直到晚时晚膳时刻,阮进玉才再次见到回帐的严堰。 他并无太多的情绪,只将人从床上带起来。 同他一起吃了晚膳。 阮进玉左思右想了好几个时辰,吃完饭,见严堰也没有要提这个的意思,他还是忍不了,“那个。我还是觉得,不太对。” 严堰并未抬头,“我没有不信你。” 其实阮进玉在他这半日的模样和态度也能看出来,是的,应该是没有不信的。只是还是免不了的一愣,“啊...” 其实该不信才对。 这件事,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不对。 偏偏没有半点办法证实。 “我想,去看一下他。” 阮进玉知道,戚少浊此刻被压下了。一时半会是走不了的。况且皇帝还不知道会如何处置他。 严堰没拦他,由他去了。 阮进玉先去了趟戚少浊那,随后又去了霁北侯营帐中。 其间严堰一直在这方帐中等他,他此刻才回来。 阮进玉走到他身侧,“这次事毕,该回上京了。” 严堰没答这话,侧头过来,仰望他,“你想不想杀了他?” 阮进玉一愣,心中万分清明他说的是谁。戚少浊,他那位一共只见过几面的亲弟弟。 严堰起身,覆到阮进玉身前来。 阮进玉再次抬神,手中摸到一股冰凉的东西,往下一看,赫然是一把刀。 “你该恨他。想去,就去。” 阮进玉握着刀柄的手,指尖摩了摩那刀刃,低着头,“我之前,好像是有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就像严堰说的,他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戚少浊身上还背负着严临的一条命。 严临.....让阮进玉如何不...... 他此刻神情有些晃荡,深深吸一口气,“严堰.....” 第125章 “这些之间,真的扯得干净吗?” 扯不干净的,事到如今。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此时此刻再用“偿命”这个去衡量去报复,就如解不开的结,一个结又一个,早就紧紧缠得死死的。 阮进玉把刀塞回去,“算了吧.....” 严堰未再多说什么。沉默着把这把短刀放了回去。 在冬泗湖营中又待上整整四日,这日夜晚,终于收到了消息。 沈长郎亲自来的,同他一道而来的,还有被推着来的戚敛。 他,戚敛,还活着。 戚少浊这些日子没少闹,但人被捆了,最多就是整日在屋里骂严堰,怎么难听怎么来。 严堰偶尔路过能听到,也全然不在意任他骂。 今日,身上又脏又乱发丝七凌八乱的人听见有人进来,原本到嘴的恶心话在看清人时一噎收了回去,随后,猛地扯着嗓子,声泪俱下,俩双眼哗啦啦的掉着水柱,“舅,....舅啊。” 戚敛的脸还如平常一般,像是覆了淡淡一层薄霜,眉峰往下压,凌厉极了。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嚎啕,也八风不动,“你还知道我是你舅。” 另一方。 霁北侯提着一人到阮进玉和严堰面前。 阮进玉不由的在心里叹一口气。 霁北侯扑通一下跪地,“此事,臣处置不当,陛下降罪,臣甘愿受罚。” 薛字羡一把推开他,“关你什么事!不用你管。” 阮进玉,实在是有些,疲倦。拢拢衣袖,轻咳一声,未多话。 严堰连看都未看。 霁北侯领了五十军棍,阮进玉再次见到他时,已经被打的半死不活。 “你是认为,若是戚少浊得知戚将军死了,会不顾一切在此拼杀。可你应该,也知道那日霁北侯也在。” 薛字羡僵着脸,道:“只怪戚少浊太没用。” “此事罚不到你头上来的。”阮进玉看着边上的薛字羡,道:“你跑去西荒地,是小侯爷出口保了你。是他要将你留在北地。所以今遭出这样的事,无论如何,罚得是他。若是在严重点,死的也得是他。” 闻言,薛字羡脸色愈发难看。原本想反驳的那些“我做的事为什么要怪别人”这种话全部咽了下去。 他自己心中也清明,说不出来的。 正是因为当时霁北侯极力保他,所以他做的所有事和霁北侯脱不了干系。往小了说是监管不当,往大了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罪名都能往他身上扣。 沈长郎也在边上,脸色沉的难看极了。 “你能不能....”阮进玉叹了口气,彻底放弃和他说话,而是转而去对趴在床上的霁北侯道:“你还要将他带回北地吗?” 霁北侯几乎是毫不犹豫,即便人已经此刻疼到意识模糊了,还是无比肯定,“要。要的。” “我,我今后,一定会看好他....” 沈长郎实在是忍不住,特别想上前来骂俩句,但左边一个犟的要死的薛字羡他无从开口,右边是个更犟的霁北侯,他更是无从下口。 阮进玉冲他很浅显的摇摇头,随后俩人出了这帐。 “此番,多谢。” “你为什么脸色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差?”沈长郎早就打量了他好几圈,此刻才终于问出来,“苍白的不成样子。” 阮进玉堪堪一笑,“可能是,又吹风了。” “不要哪里都跟着他去,一跑跑那么远。”沈长郎翻着白眼,槽之:“你又不习武,哪有带着文官上战场的道理。你也不知道抗议?” 阮进玉波澜不大:“今后应该也没机会了。” 他看着他:“沈都督,何时回上京?” 沈长郎道:“不知道。坦白来说,还是边郡快活。” 阮进玉颇为同意的点点头,“好。” ..... 阮进玉回帐中时,严堰正在擦他的剑。 至于戚少浊,到底还是被戚敛带走了。 经过这番,他这金国皇帝不知道还能不能坐下去。但戚敛坐回权力主位,不至于再有这样的事。 阮进玉绷了好几日的身子终于在此刻松懈下来,忽然浑身一软。 被人接住时,闭着眼往他怀里更加靠了几分。 他再次对严堰道:“回上京吧.....吁冬好冷。” 严堰沉默了好半晌,才终于点头:“好。” 说是赶路,也不尽然。 这一条从吁冬到上京的路,生生被他们走了一个月有余。 严堰怕他赶路身子会吃不消,所以走的格外之慢。 阮进玉也并不在意,虽说沿途的风景早就看过了,此刻也不着急。 霁北侯沈长郎等人在吁冬之时就散了。自然不会和他们二人这般走这道路。 这俩日歇脚的地方离上京郡就只有“一步之遥”了,但严堰仍旧没着急。 阮进玉实在好笑,说:“你还记得,你是皇帝吗?” 严堰却没笑。 阮进玉发觉了,他这几日比之先前不知为何情绪不起不伏的。 他没忍住,戳了戳严堰的胳膊,“明日就能到上京啦。” 严堰将坐的有些乱的人摆正,放在自己身前,看着他,“你说你不想要帝师位,也不想回上京。” 这是之前阮进玉亲口说的,确实有这回事。 不待阮进玉答,严堰继续道:“可你此刻又说想回上京。” “能不能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阮进玉若有所思了好半晌,盯着面前人的脸,“我,我要你留在宫中。继续当你的皇帝。” 其实在那之前,阮进玉的态度一直都是不想在那深宫里.... 总之累累的。 不管是归隐也好云游也罢,好像怎么样都比待在那一方金灿灿的墙下要好。 严堰也看着他,盯着他,半点不动,“那你呢?” “我当然....”阮进玉那一双沉谭里含养着无数碎玻璃的眸子,今日如镜若圆,亮若琉璃盏。 “我以为你知道。我离不开你的。” 现在,便只是觉得,不想动了。更有一者是因为,严堰这皇帝,当了这么久,实在是难以泯灭的痛居多,好不容易如今坐稳当了,再轻易下来,不消严堰如何想,阮进玉都想不开、不乐意。 严堰和之前每一次一样,望向他的眼眸都是一动不动。 忽然仿佛突坠深谭。 此时此刻,只想将自己揉碎其间,踏下去,沉下去,溺死也行。反正—— 再也出不来。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谢谢谢谢谢谢谢感谢感谢我终于!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