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天光予你》 01 婚礼上,我坐在女方宾客席的坐椅上,浪漫的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我跟大多数人一样都看着即将要入场的新娘。新娘的白纱长裙襬拖曳在地上,随着一步一步走,终于走到红地毯的尽头处,被新郎牵起手。 我看着新人互换戒指,看着他们饮交杯酒,还扭头看向婚宴厅工作人员拉下的大萤幕,开始播放出新人认识至交往的各种照片和影片,而我有幸出现在其中一张照片上。最后我看着新人挽着手,换上晚礼服招待宾客,到各桌敬酒。 宾客们吃得开心,纷纷站起身举杯祝贺。 「恭喜新婚喔。」我说。 「谢谢。」新人笑着回道。 拎着喜饼离开宴会厅的时候,我停了一下脚步,回头望向还站在厅口处送宾客们的新人,他们之间有一种别人都融入不了的默契。那一刻说实话,我不是不羡慕的,然后不免想,我什么时候身旁能有那一个人呢? 到这边,已经成为上星期的事。 出席婚宴的感触差不多也消散在工作与住家的日常生活上,但又不能说完全没有影响。所以今天我下班之后,就问江颖花要不要去小餐馆吃个晚饭,顺便聊聊天什么的。新人婚宴当天,江颖花跟我作为新人的公司同事,都是有出席的。 「那就去嘍,我看看哪里好吃。」 江颖花拍板定案,拎起手机熟练搜寻。 最后我们搭公车去江颖花看中的小餐馆。 「你喝啤酒啊?」江颖花坐在对座,看到我从冰箱拎着冰啤酒罐回来,很有疑义。我扬着笑,给她递乌龙茶过去,她的表情变成「你是收买我封我口,让我不要出声哦」。后来她确实也没意见了。 不过半个小时后,她很可能会发现,她当下简直作了此生最后悔的选择。 「颖花,我是不是不可能谈恋爱了呢?」 我头晕晕,眼前迷迷濛濛,在江颖花好几次的劝说下还是拎着啤酒罐不放。啤酒早就被我喝完,脸颊滚烫,我意识涣散,却依然记得在新人的喜宴上曾被那样深深触动过。 「大学的时候我交过一个男朋友哦。」我说着说着大舌头了。 对座的江颖花扶扶额,很头疼的样子,一边夹菜吃一边耐着性子听我发酒疯。我朝她扬脸露齿笑,感谢她肯倾听,而我的记忆已经乱作一团,带满黑黑的色彩。 「他好像姓郑吧。不过我都称这位郑同学是混帐王八蛋兼臭蛤蟆。为什么这么称呢?因为这位大学同学郑王八,缺的似乎不是女朋友,而是跑腿的人,是佣人僕役。他天天骂我,说我没有用。 「明明次次迟到的人是他,还说我不会直接到他在的地方赴约,说我脑子笨不会转;我上课听课记笔记,他次次下课拿走,对其他需要笔记的同学说,一份影印十块钱。大家都好感谢他喔。笔记拿走之后,他就不还我了。」 我说着,趴下脸快枕到桌上,虽然喝了酒莫名地笑着,却没怎么开心。 江颖花实在看不下去,走过来以拯救之姿抄走我快碰歪的碗筷盘子,然后远远放下,彷彿向我昭告,行了,现在你想怎么趴怎么拿脸滚,都非常没有问题哦。 我继续回忆,渐渐语带哽咽。 「之后有一天,我在学校的垃圾筒里面看到我的笔记,他、他竟然丢掉了,都没有问过我。我鼓起勇气问他,他居然说女朋友的东西都是他的,他处理自己的东西问别人干嘛。我、我……我跟他提分手,颖花,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江颖花已经坐回她自己的椅子,抱抱胸表现得处变不惊,大概听我说了这么多,已经推测出之后是什么发展。 我也没有真的要她回答,皱着眉苦苦闷闷,笑得很丑。 「郑王八说,分不分手是他来决定,跟我有什么关係。」 沉默半分鐘,我闷声低泣:「我连分手都没有资格了。」 桌上维持了数分鐘安静,除了我隐隐的哭声以外,只有江颖花不时夹菜,筷子碰到菜盘的清脆声,给不快乐的故事添上一点日常快乐的声音。 半晌,江颖花说:「你单身了。」 一句简简单单的肯定陈述,包含义正言辞,颇有壮士断腕豪气干云的意思。 昨日已死,今日才是重要的──她那么表达。 我嗯一声,还没来得及同意她,脸又皱起来变得苦苦的:「可是……」 可是什么我没再说。餐桌上,江颖花将菜吃乾净了,盘子上只剩下装饰用不能吃的,一点浪费都没有,她满足笑笑,在桌子后摸摸饱腹的肚子,彻底遗忘因为作下错误选择,只能听我发酒疯又哭又笑说难听故事的时光。 「去夜店跳个舞?」 江颖花拿面纸擦擦嘴,揹上包包站起身准备去结帐之前突然提议。 我雾雾着眼睛隔着餐桌看她,脑袋还晕晕胀胀,意识不清不能思考,完全是任人宰割的状态,她还是竖起食指很热情并有道理地解说。 「动动身体活动筋骨,把坏心情甩掉嘍。还有小情情,你想谈恋爱的话,总要去有很多男人的地方,刚好这附近有家夜店,我有点兴趣,想去跳跳舞。怎么样?去不去?」 脑子不太能动,我花了一些时间才听懂她的话。 拉开唇角我扬扬下巴看她,笑得应该特别傻,江颖花见有希望了于是正准备打出响指飞快讚同。 结果我开口回:「不去。」 她错愕了下,没来得及问我为啥,我已经垂下眼睫嗯嗯哼哼。 「不适合去。人多,我害怕。」我放下啤酒罐空罐,闷闷地答。 当然,害怕的我最后依然被兴奋的江颖花拉去夜店了。 看不到天光的地下楼层,彩灯旋转五光十色,乐声轰轰震耳欲聋,我在心里唉声叹气,还是乖乖地被跃跃欲试的江颖花拉着走。既来之则安之,说不定有意外的收穫呢? 我们朝舞池附近的座位去,经过跳舞的人们,那一张张陌生的脸竟彷彿变成我认识的大学同学,他们嘴角扬起,用鄙夷的目光看我,张张闔闔的嘴说出正气但恶毒的话。这一刻,我恍恍惚惚被吓得酒醒了。 来到座位,江颖花又迫不及待滑进舞池边缘。 她肩膀挪前耸后舞动肢体,儼然从上班族轻熟女变身成秀丽的夜店女王,吸引週遭多数人的视线,十分之享受。而我杵坐在椅子上,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不跳舞哦?」江颖花走回来,连步伐也带起阵阵跃动。 「不、不。」我努力让声音不要颤抖:「颖花,我还是上楼透透气吹吹风吧。」 「不喜欢这种地方?」她扬扬眉尾认真询问。 我抿着唇笑了一下,摆摆手:「新鲜是新鲜,可是好尷尬好不自在。」 想了想我又补充:「想去比较没人的地方,待着。」 江颖花定定望住我半晌,手搓搓唇琢磨,短短一分鐘就将我到极限的状态看透了,她耸耸肩没有强求,听完我在小餐馆的醉话后也晓得我为什么谈不了恋爱了,不过这些她都没直说。 「那好哦,你上楼小心别摔跤。我再跳十分鐘就跟你会合,还有几摊小吃我想买啊。小情情你耐心等等我嘍。」她展顏一笑,又用请求的口气徵求我,没一点我扫她兴的意思。 我嗯声点头,按照她的叮嘱,上楼时特别小心。 平安顺利离开夜店,彩灯和电音也终于离我远去。 我没有离得太远,吹着晚风,看过路人来来去去嘻嘻哈哈。这里比我们才离开的小餐馆那条小巷要僻静得多,确实是我说的比较没有人的地方,这时候前前后后有几名年轻人走来,当中有两人好像是认识的。 他们一个男一个女,不知道在争执什么。 突然男生推了女生一把,动作粗暴又愤怒。 我猝不及防,被眼前这幕吓得张开嘴,同时心脏还像被悚然扼住、汗毛立起。 我衝着男生脱口:「她会痛的!」 男生当然不高兴了,皱皱眉反过来叫:「多管间事的八婆。」话落,便催促被推开的女生掉头走人,远离我这个多事的老婆婆。我静默无声,已经呈现呆滞,慢半拍反应过来,才举起手数了八根手指头,想算一算八婆是有多大年纪。 「我还醉醉的……」 僻静小巷子上的夏季夜风仍旧闷热黏腻。 我垂下双肩嘟囔。接着,我听到逐渐走近的沉稳脚步声,我模模糊糊抬起眼,顺着这人的皮鞋、一身男士正装向上看,他停在我面前,像问路一样地问我:「你从夜店上来?」 02 我突如其来跟一双沉稳注视的眼迎面撞上。 下一秒我反射性退了退,低下眼,听他继续问我:「在夜店里,有没有看见一个穿角色扮演服装的女学生?她可能会四处看、晃个一圈,很容易发现。有吗?有见到吗?」他问完,我迟迟反应了几下,才模模糊糊听懂。 眼睛瞄向离得不远的夜店出入口,明白了这位男性为什么会问我。 我觉得头晕得更厉害了,动动嘴巴吞吞吐吐很久,应用停摆的脑瓜硬想了想,小小声答:「好像没有。」 回完,我担心不够详尽,又特此补充说明。 「我进去的时间不长,也、也可能是她刚好去洗手间,我没有遇上?」 他听我回答完之后没有马上走,只是掉了头,端详哪里有可能会找到要找的人。我以为已经没有我的事,正挪后慢步想离开他磅礴的气场,结果他突然出声:「你觉得一个女孩子,天天穿角色扮演的服装逛大街,是正常的事?」 他换个角度再问:「打扮成这样的人天天在你面前晃,你感觉怎么样?」 呆呆的我被制住脚步,深深懊悔没有在前一刻转身就跑。 大概是没听到我答覆,他扫视过来,挑挑眉似有疑问:「还是你也是角色扮演同好?」 我睁圆眼,像没听过这么惊骇的提问,甚至连话都卡喉咙了。 「那么紧张?」他勾勾唇,面上没有清楚的笑,严正脸庞下却似乎隐有笑意。 他回到最初的问题:「那你觉得观感怎么样?」 我冷汗直冒,唇紧紧抿住,在这样有如老师提问必须得到学生答案的注视下,我不得已张开了口,无助又语带模糊地应:「尊、尊重人可能很、很重要……」 「嗯?」他好像没听清楚,发了声。 巷子静謐,好几分鐘都没有路过的人,男人还没有再提出疑问,但也没有要离开的样子。我抿住嘴不敢再开口,突然他转向,望着连接巷子的一条小道,迈开里在西装裤的长腿就往那边走。 走到一半他跑起来,修身的正装下似是爆发力十足的身躯。 「表哥啊──」清脆女声卖惨嗷呜。 在已经相隔有些远的路段上,我只隐隐约约看见两个人影,刚才问我问题的男人拎着前方女学生走到巷子边,稍微堵住了女学生本来要脱身的去路。 他们面对面谈话,声量没有很大,刻意避开窥听的我不清楚他们谈了什么。 巷子里只偶有女学生情绪起伏大时的声音。 「表哥,让我逛逛几分鐘啦,难得从温女士那里逃出来,要增广见闻个够啊。」她求饶讨好,微弯身、双手闔十,标准的拜託拜託拜码头,话语也够鏗鏘有力:「你总不会想看我整天乖乖待在家,只听大人的话、作大人允许的事,成为一个不知人间疾苦不懂世事的大人。」 平静片刻,我双眼没对焦地对着前方路面,听到男人同样有力地回了一句。 「让人担心还是不对。」 他们谈得似乎不太愉快,不过还不如说是一面倒,胜方是男人,败方是女学生。眼看女学生就要可可怜怜臣服于谜之淫威之下,我同样以为她会不甘不愿跟随男人离开。没有想到,这一刻,情况突然反转了── 女学生示弱趁机脱逃,风一般往我这条小道拔腿狂奔,落下了狡黠嘿笑。 「嘿嘿,表哥,就算你是老鹰,我可也不是什么会乖乖就范的小鸡喔。」她跑过我面前时颳起一阵强风,我迟来反应踉蹌一退,急忙扶住后面的水泥墙才没有跌倒,那抹有胆识的身影下一秒侧头,朝我歉疚大喊。 「这位姐姐对不起啦,下次有机会我再郑重跟你道歉。」 落完话,她奔跑得极快,留给我一个华丽丽的背影。 飘盪的大荷叶边领口和跳跃的蓬蓬裙。 「韩芢。」那位男人快走几步停留原地,对已经在小巷尽头成为黑点的人,发出深长的声息。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对这情形见怪不怪,最后他隔着距离对我頷首,郑重的表现像是致谢又致歉。 下一秒,他转身走向前方小道,即便失去对方踪跡也没着急,步伐仍旧成熟而稳重,确定好方向才开始大迈步跑,接着快如闪电,拔起长腿追上去了。 一前一后两个人迅速远离。 我傻站着眨了眼,像作了一回家庭动作剧场现场观眾。 「小情情,我跳完舞嘍,走,去买小吃,补充我消耗的卡路里。」江颖花刚好上楼,眼睛看着我,举起手向前指,呼朋引伴的同时撂下一句英文拉吃狗,迫不及待去享用美食。 夜回復到寧静,我们和迎面路过的年轻人们错身而过。 我听到他们说歌唱得不过癮,应该再多续几个小时,同伴同意了,同时笑话对方明明都唱哑了还说什么不过癮,两人打闹起来嘻嘻哈哈,这方表示前几次去游乐场玩时对方丢球丢到手抽筋,那方回敬对方出去走走时天热吃个霜淇淋,还可以吃到淋满衣服。 「对哦,小情情,你有没有想去唱个歌?」江颖花大概也听到了,随兴地问。 我抿唇笑了下,摇摇头。 她琢磨说:「不然还是找个有意义的日子,一起去唱歌报个到。」 「怎样是有意义的日子呢?」我和她并肩走,边问她。 「已婚的有结婚纪念日,情侣有交往纪念日,我们这种好姊妹嘛,那来一个『同期进公司有共同进退精神的好朋友纪念日』嘍。」她竖起右手食指,颇为讚同自己的奇思妙想,也笑了笑。 她瞟我一眼,对我沉吟然后点头同意的行为,给了个补述。 「其实嘛,还有更简单的,不用什么纪念日,谁脱单交男朋友,都值得庆贺,当然有理由去唱歌报个到。」 「那我们等你吧。」我说。 江颖花用手肘轻撞了撞我,意思是有疑义。 这话题就此过去。江颖花突然说:「我还没有问过你,你既然想认识男人,那你想过要和怎样的男人谈恋爱吗?」她语调突然转成肃正,我很快便听懂了。 垂下眼睫,我脑瓜空白迷茫如白雾。 大学时代男朋友郑同学一脸愤怒,对我喷口水叫骂的画面闪了进来。 偏静小巷上,年轻男生粗暴推了女生一把的一幕,随后换上来。 最后看到的那张严正的男人的脸,穿着正装,眼神沉着专注,彷彿好好地把我看进眼底了,到来和离开都带有一股尊重。这记忆盖上来片刻,我才轻轻甩开,小小声回答江颖花。 「理解我的,不骂我的。」 我们又往目标小吃摊走了好阵子,突然我鞋尖踢到硬硬的东西,夜幕下响起清晰的碰撞声,我吓得一叫,江颖花灵敏俐落,眼明手快往碰撞声尽头走去然后停步,用鞋尖点地,俯下脸观察完说:「是智慧型手机哦。」 她琢磨又琢磨,观察又观察,非常懂得新款电子產品的语气:「还是一支高规格,区间面向高消费群眾,价格高昂、最新款的智慧型手机。」 我没有时间惨叫,跑到她身边蹲低赶忙捡手机。 捧着这烫手芋山一样的贵气手机,我快哭了。 「我没有钱,赔不起的。」 「先检查看看有没有坏。」理智的江颖花说完,立刻和我一起执行检查大业。 我翻转手机,我们仔细看外壳有没有伤痕或刮痕,撞到的话应该会留下痕跡,最后我翻回萤幕。现在萤幕是暗下来的状态,我们对视一眼,我摸到手机键想按开萤幕,检查萤幕有没有破裂划伤,结果这一秒,它忽然自己亮了。 我猝不及防,发出了短促的诧异声。 手机新讯息也登时跳上来:「表哥别抓我,求求嗷。」 「这照片……这男人长得还挺帅嘛。」江颖花思忖嗯声,语调上扬。我因为她突如其来不同的话题而看了她一眼,循着她集中的视线移过去,瞅到讯息文字后面的大片手机背景照,是一张男人侧顏自拍。 而且经过了编辑装饰,将日常照片修成迷濛烟雨风格,颇像偶像剧男主角剧照,处处充满英俊,又让女性观眾看着就兴奋激动到尖叫。 「小情情,被迷住了哦?」她轻撞我肩膀,调侃笑问。 我回过神,迟好几秒才回答她:「这个男人,如果我没认错,刚刚在夜店外面等你的时候,我有看见他。」我手点点萤幕,说得不是很确定。「不过,我当面跟这个人说过话,他……不像是这么,自恋的,类型?」 说得我有点脸红,评价别人还是让人介意与愧疚。 我想了想,下了一个结论:「所以是不是同一个人也不好说……」 03 关于这高规格的贵气手机有没有坏,基于讯息发来还能正常显现,应该是没什么问题,我松了一口气。我们决定将它送去附近的警察局。 江颖花还打趣:「我们没帅哥照片看嘍,换警察先生──警察小姐欣赏嘍。」 「小情情,哪天你有幸又遇上这位,哦,或者这类型的男性,你会有什么行动?」她问,脸上没有趣味的表情,反而好奇我这样想谈恋爱又总害怕跟男性接触,见到好看的男性会怎么反应。 我很认真思索,回答:「溜之大吉。」 她听到神奇的答案般问:「为啥?」 「他们、他……气场很强大,我罩不住。」我小小声说,笑得很难为情。 接下来这段路上,江颖花按着肚子激动开心大笑,而我一头雾水。除这怪模怪样外,我们顺利抵达小吃摊,她搭我肩膀跟我说,给我买明天的零食,就衝出去排到队伍最末。她刚就位,后面接着又排上几个人。 人愈来愈多,我没有想上去跟着凑热闹,退好几步避到小道边边。 然后在视野里,我好像模模糊糊看到一道身影,我挪步绕路,问候他你好,喊他先生,我的叫唤还是淹没进纷杂的声音之中。 「手机──」我往那边又喊一声。 用出我这一刻所能发出的音量,直到五分鐘后,我脚步停住,茫茫站在不熟识的附近小道上,双眼再怎么搜寻,也见不到那位正装的男土。江颖花的来电就在这时候响了。 「你去哪了?我排队买个小吃,一回头竟然没有人了。」 她问得惊诧,当然也不认为我能凭空消失,或突然被外星人绑架什么的。 我道了声歉,解释说:「我刚刚,好像看到是手机机主的人,就是,那一位。」 「所以找到了,还了手机?」她询问。 我摇摇头,才意识过来她看不到,我说:「人不见了。」 我想了想,四顾再搜寻几下,「我马上回去。」 以为江颖花得到确切答覆后会马上掛掉电话,没料想那边停下来,又爆出两声大笑,我一头雾水,才听她说:「不是说再见到人,会溜之大吉?小情情,你这可追上去了哦。」 话毕,她又爆出笑。我揪了揪脸,微弱的路灯之下,我非常难为情。 「我是、我是想,早点还对方手机的。」我说。 在她的笑声下,我的解释也变得怪尷尬的。 江颖花收了收笑,说一句那她等我,就结束通讯。我看了看手机,总感觉,江颖花很可会在掛了电话后,继续笑下去。我会走到这一步,一切都太迷离和不可思议了。 我回过身,朝江颖花排队买小吃的小道去。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听到夜幕之下,特别深情款款的女声。 「予硕,我们是天生一对,是这辈子命定的伴侣,不论我们经歷几次分分合合,最后一定会携手,走进礼堂。」女声继续:「我一身洁白无瑕的白色婚纱,你贵气迷人的白色西装。我走上那条为我们铺上的红地毯,来到尽头,你温柔牵起我的手。我说我愿意,你说你愿意。」 「我们会是最好最和乐又最幸福的夫妻。予硕,你跟我復合吧。」 女人说完话,空气静了一瞬,接下来我才听到男声回答。 「何佩依,你在看科幻片?要我帮你找找精神科诊所?」 「予硕,你还爱着我,你为什么不承认?不要因为面子问题就因小失大。」 「分手半年,我已经交到新的女朋友,你还想让我来,復和?」 我如果没听错,男人语带一些离谱。 我静静的,不敢乱动发出声音,却也为这男女对谈感到有一点迟疑和困惑。 「予硕,谁都比不上我!」女人答,「这世界上只有我适合你,你和你那个什么,新的女朋友,肯定很快会分手,我确定,我保证!」 比较昏暗的骑楼下,女人像是往前踩了一步,跟鞋嗒嗒响,即便男人不予理睬也不给予回覆,还是精神奕奕,丝毫没被打击到。 她说:「我们来接吻。通过接吻,这个最能测试感情的情侣接触,你的内心一定无所遁形,予硕,你很快会知道,你爱我爱得死去活来,不是嘴上说的不爱。」 接下来有一段空白。 女人踩着跟鞋迈出步,接续走上一段路,男人没有退避,我没有听到他的足音。这时候他开口了:「何佩依,你当我三岁小孩?还是你作白日梦没醒?我现在打电话报警,你是打算以妨害自由的罪嫌被捕,还是立刻走?」 「你选一样,嗯?」男人说,气场之强大,恍如没有其他馀地。 你只能二择一,否则后果自负──有这样的意思。 女人的脚步声停住,像哀怨男人不识好歹,还劝告:「予硕,你总有一天,会需要面对你自己的内心。」 「还是你先面对自己的内心,你确认好,再来跟我谈谈『我的内心』。」男人回,没有留下任何机会,话毕,我听到他脚步掉转然后踏出步,应该是打算先走。我静静等待,抿抿唇克制自己,像木头人一样,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女人长长叹气,跟鞋嗒了嗒,彷彿很想追上去。 之后又有一段空白,我杵着,开始有一点恍神,忘记有没有听到女人离去,我动了动脚,鞋底忽然擦到小碎石,发出细碎声响。 我确定那窸窣声很小,下一秒,不再深情款款的女声陡然愤怒大叫:「是谁!」 我登时不敢再动,当我以为持续木头人,静待对方消气离去即可,跟鞋的嗒嗒声却疾速靠近,非要把人抓出来不可的架势。 我正想着是不是该诚心诚意道歉,一道沉稳的男士皮鞋脚步声就靠近了,而且听着,很像昏暗骑楼下刚离去的那位。 「安静。」他跟我打了照面,低沉沉的声线又压低了很多,有一种郑重请託的意味。微弱路灯之下,我因为看出他相貌,认出他是夜店外问过我话的那一位,我下意识想开口,他剎那右手托住我颊侧,大拇指轻抵我嘴唇。 这一刻我说不了话。 而他一双沉着的眼与我对视。 「是我女朋友。」他语气稳稳地道,对女人说,没一点撒谎骗人的波动。 女人的疾快步停下来,埋怨又不快地叫:「予硕,你什么时候让人来偷听!」 「我和我女朋友谈情说爱,难道还要找一个『何佩依允许』的地方?本来你一脚横插进来,打扰到我和我女朋友,你还要反过来怪罪?我和她,当然哪里好,往哪里去。你可以赶快离开,别搅局,别偷看。」 他反过来问我,注视着我:「是不是?女朋友?」 不晓得是不是我太敏感,我总觉得他的语气意有所指。 「予硕,我说过,我们是天生一对,没人可以阻拦,那女人,也没资格──」女人的正气话语没说到尽头,忽然深深吸一口气,卡住了,同时间我怔愕睁大眼,也顿住了,他的脸慢慢在我眼前放大,我慌得屏住气。 下一秒,女人重重跺脚,彷彿看到什么会长针眼的画面,气叫:「你们这对狗男女!我懒得被你们污染!」话毕,竟然返身就走,全然没有原先势必要找回真爱的深情。 而这位一秒内从真爱变为狗男的男人,很是见怪不怪,对女人非常之瞭解一般,泰然自若,而且诚心诚意对我说:「感激不尽,感谢配合。」 他前挪的脸早就停住然后退后,手松开,整个人往后撤站。 「还有,很抱歉,把你牵扯进来,什么狗男狗女,说的人才是狗男狗女。」 我恢復了呼吸,急急深吸一口气,扬扬唇想告诉他我没有介意,结果换上来的气不太顺,喉咙又乾又涩,一瞬间腿软,我眼前就此天旋地转。 「嗯?」他严正发了声,我腰间也倏地一紧,我像被他半提半拎着。 「那么紧张?」他语声微停,带出笑的低沉沉嗓音道:「紧张到要五体跌地?」 我无力地摇摇头,张开嘴想谢谢他,声带却振动不了,发不出声音。 「去我车里坐一坐?」他很好心地问。 我感觉,我过快的心律还在摆盪,意识也有点模糊, 可是我还是无声对他说:「不去。」 「那去哪里休息?」 我闭上嘴,脑瓜很混乱。 弱弱的路灯下,静默片刻后他道。 「那让我看看,我后车厢上有什么东西。」 04 男人有东西很多,该选什么捡的语气。 他还半提半拎着我,此时他看向不远处的水泥墙,对我说:「你先靠在墙边,等我回来?」我没有异议,他立刻着手,握住我的臂膀,扶着我慢慢移动,我费力地挪着脚,以往简单五步的事,现在变得像跋山涉水那样。 「谢、谢谢。」我气弱喘着气,发出微弱的声音。 他等到我按住墙,端详我目前状态,似乎觉得可行了,才迈出里着西装裤的长腿,往骑楼外的车辆去。我视线模糊,看不清他的车长什么模样,只见他一下子便从后车厢搬出东西来。 虽然我还没恢復思考能力,但看他拎出来然后架开放到骑楼下。 尤其那个物品,还是让我微微张嘴,感到有那么点呆滞。 「欢迎来到海滩边,嗯?」他说笑的风格仍旧是严正的。 男人回来,大概很有力的胳膊半架半扶住我,我又开始慢慢并很慢地迈过去,悬在海滩椅上的时候,我还是勉力犹豫了下,听到他说:「坐下来休息,有靠背。」 我嗯一声,感激他的好意,松了所剩无几的力气,一下子坐在帆布椅面上,接着听它噗的声响,我惊得弹直脊背,尷尬到不行,偷瞄了瞄刚撤开手的他,他神情自然,我也就装作没听到那什么声音了。 「水。」他说。我看到他递过来的矿泉水,沿着他的手,往上看到他的面庞,我伸出弱弱没力气的手,下秒他却想到什么,将水拿回去,先扭开后与嘴巴隔一段距离,倒一口,再松松扭好盖子给我,动作一气呵成。 他意态慎重:「没掺什么不好的东西。」 「女孩子单独在外,确实应该谨慎。」他看着我,对我说。 我总觉得,他好像训导主任,我一时忍了忍有点想笑,虽然意识还很不清。 「喝点水,比较快恢復。」 我点点头,得令,转开他没扭紧的瓶盖,立刻就口往嘴巴里灌。我太缺水了,又口乾又舌燥,整个人犹如缺水的鱼,几乎喝掉半罐,再拿开瓶子扬开眸的时候,看见他捞宝物一样,继续从车辆后车厢拿出物品,放到我坐的海摊椅旁边。 「还需要水?」他架开椅子,问我。 我先是摇摇头,抿抿唇感谢他,才垂垂眸,看一眼他放下的塑胶折叠椅。 他坐下来,椅子的高度跟海滩椅差不多,他身高高,肩膀宽阔,挺拔又端正,挡在我外侧,隔绝了一些车道上的车灯光线,我好像小小鸟,被护在他羽翼之下。我偏了点头,将留存片刻的奇怪想法拋出去。 「那、那个……」我说,尽力发出声音,「你不去找你的,新交的女朋友,没有关係吗?有点,久了。」 「嗯?」他转脸过来,挑挑眉,很有疑义,「我应付对方说的话,你信?」 我立刻闭闭嘴巴,现在不信了。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为我着想,之后我交到新女朋友,会尽量不让她花时间等我。」他回应,很有那么一回事。随后,他想到什么,问我:「假设,我真的去找我新的女朋友,你打算怎样?继续坐着?」 他说:「小灯不亮,路人更少,你一个人待着,不害怕?」 我顺着他微抬的目光,望见骑楼不亮的小灯,只有旁边小道微弱的路灯洒落下来,光线明明灭灭,确实有恐怖的感觉,非身在惊悚鬼片现场,却也差不多了。 我揪了揪脸,不由自主缩缩身体,回头看向他。 大概此时我在他面前,就是一副欲言又止兼恳求,想说但不敢说的傻样吧。 「我没打算走。」他答,定了我的心。 我再瞄向他,他严正的面庞上,隐隐含笑,却也慎重。 昏暗的骑楼之下,我们并排坐着,车道上车辆的行驶声回盪其中,男人或许是认为该说点话,所以对我说:「要听听一段爱情故事吗?」 他没有等我应答,率先说起故事。 「我和何佩依──就是刚刚离开的那一位,认识是在一年多前。我跟我的姑姑和小表妹去吃晚饭,在西餐厅门口碰见何佩依。外头下着大雨,何佩依全身溼淋淋,不停说有预订位置,餐厅却怎么查都没查到,请她再稍等。我姑姑看她挺惨挺可怜,就给她加一个位子,跟我们一起用餐。」 「你觉得,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侧过脸,看向我,一双眼意外地冷静。 彷彿他在讲的无关于他,只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其他人的故事。 「你们、你们,就认识了?」我小小声回答他。 他勾勾唇,有些表扬,也没有否认,接着说:「我让何佩依披上我的外套。那个时候,我不经意看到她包包里,有没有拆开来撑的折叠伞。你说,外头下着大雨,一个有伞的人不撑,故意淋雨,故意让人看到,是什么用意?」 我抿抿唇,又憋了憋,什么都想不出来。 「对你来说,这问题太高级,你想不出来也正常。」他首先道,考校完后直接解题:「那间西餐厅,多半是高消费区间的人会去的,她特意等在那里,为的就是等一个机会。我很清楚何佩依的打算,也还是结交了,之后进而交往。」 他说:「为了得到转机,主动出击、创造机会,何佩依这种小聪明,我并没怎么反感。毕竟那样的情况下,何佩依没有伤害到谁。」 我听得迷迷濛濛,手不经意就作起了小动作。 男人看向我,忽地隐带笑意,我一怔,赶紧停下来,才发现手去挠脸了。 「很难懂?」他没追究没谴责我,还反过来认为他是不是说的故事太深奥,或者太无聊,随后他意会过来,解释说明:「我刚刚不是说你笨。是你看着,就不是那一掛的人。」末了,他补充:「这是褒奖。」 他接着说:「会有今天这种情况,还是性格不合。」 「至于性格是怎么不合,以后,我再跟你说说?」他望向我,眼眸深深幽幽。 我以为是路灯太微弱,我看错了,我与他对视好片刻,他才挪开了眼睛。 「对何佩依来说,有一个符合男朋友资格的量表,你是不是也有一个?嗯?」他忽然说,我听不出来男人是好奇问,还是随兴问,我认认真真,反驳了他一下。 「那、那也要有,值得男生追求的地方。」 我说毕,接着道:「然后,真的有人追求,的话。」 「那你没有?」他醇厚的声线这样问,我听起来,他是单纯询问,或者比较偏向于我谦虚,那样的意味。 我乾乾地抿唇,然后抿住嘴,却是怎样都不答了,我还记得不久前在小餐馆里,我喝醉酒,不经意对江颖花说出的,我是不是不可能谈恋爱了的心事,因此我有一点点恍神,等下一秒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我才反应过来。 「睡着了?」男人问我,带有一些关切。 他说着,重新把矿泉水递给我,我跟他说谢谢。 就在刚才,我不小心没注意到怀中的矿泉水瓶,瓶子一下子滚下去了,是他眼明手快动作俐落才接住。这回我好好揣着宝特瓶,不给它滑落的机会,扬扬眸看着我们身处的这一环境。 月色下,昏暗的骑楼之上,两张可疑的椅子,两位坐在可疑椅子上的人。我后知后觉,面色愈来愈古怪,对他小小声「那个」半天,也没吐出什么句子来。 「嗯?太黑?会害怕?」他看向我。 接着他对我说:「我车上还有露营灯,需不需要我?」 男人没说后话了,挑起的眉却很有询问的意味。 「不用。」我尷尬地急忙回,手弱弱地点,「我我、我觉得,很像在度假。」 「哦?」男人登时了悟,低下眸,移向塑胶折叠椅,再看向海滩椅,接着是我手指头指向的,有车辆行驶往来的车道。他接着我的话说:「在马路边,度假?」 两个人都理解了,接下来空气静了一瞬。 男人低低头,发出像笑又没有露出笑的声息,我收回弱弱的手,见他嘴角微勾、胸膛微微震动,这状态他没有持续很久。 「抱歉,我不是笑你。」他郑重解释,表情恢復到严正,只眉眼还有些弯,显出了他几秒鐘前确实被逗笑。他对我说:「你的想法,还挺特别。」 被说特别的我,这下特别特别窘迫。 我一困窘,我就喝水,喝到不知不觉把矿泉水乾光了,于是很荣幸成为骑楼上奇异的风景外,还加上,想上洗手间的特别又特别的邓寄情我。 对我而言,漫长的三十秒过去,他说:「我车里有扑克牌,玩吗?」 05 我憋了憋,朝男人摇头,扑克牌什么的,更像是度假了。何况我还是想上洗手间的特别又特别的邓寄情我。两分鐘后,我开了开口,再次跟他说「那个」。 「谢谢,我,好像比较好了,可以站起来了。」我感激地对他说。 想要告辞然后奔向洗手间的决心也非常之坚强。 「哦,我还猜你要说什么,原来是准备离开。」他应我,没有怪罪我用完就丢的意思,接着,他一双沉着的眼端详我,慎重问我:「你确定可行?从这边走,回头逛,或者搭车,还是有一段路,不用我开车送你?嗯?」 他十分好心,我却是第一次遇到那么热心助人之助我邓寄情的男性了。 「那个。」我有一点慌张,该怎么表达我对这样的好人的感激之情呢。 「我和我朋友,啊,我朋友还在等我。」我起先恍恍惚惚,突然茅塞顿开,连忙扭过身,用力拉了拉被我挤到屁股后的包包,把那支贵气手机捞出来,跟男人解释我和江颖花在路上捡到了这支手机。 「我们本来要送警察局。」 我跟男人说了说,我好像看到他,才一路过来。 男人听了听,沉稳又有耐心,看向我手中的手机时说:「哦,有这一层原因。」 之后短短几分鐘,成为我们正常沟通的时光。这支,据江颖花所说的高规格且价格昂贵的手机,确实是男人遗失的,就如在夜店前我看见的,他追着他的小表妹,奔跑时不注意弄丢了,他发现到,才走回车子这边,想找备用手机,拨电话看看谁捡到。结果他却先遇上何佩依。 「怎么猜出是我的?」他接过手机,很有些疑问。 「这个……」我抿抿唇,极尷尬又极想呵呵。 这时候他按亮手机解开图型锁,一瞬间背景照大亮,仍旧是江颖花谜之讚赏的英俊帅气兼烟雨迷濛男主角剧照。然而剧照本人与剧照打上照面了,接下来三分鐘,都是他了然的嗯声。 他说:「所以你是那样认出来。」 他接着说:「你觉得,照得还行?」谜之应该照得不错,不然我不会注意到。 他又说:「韩芢传非常多短讯,你捡到手机以后,没打搅到你?」 处处都在关怀我,否则就处处在调侃我,可能还处处在理解我──总之,是我没有遇到过的男性类型。末了,他对视过来,眉眼微微弯起,又很快地恢復了。接着跟我说明,他和他的小表妹韩芢打赌,玩小游戏输了,这照片是小惩罚。 「她能连约会都给我安排上。」他颇有微词。 又或许并没介怀,所以他继续说:「我这位表妹,还等我给她找表嫂。」 「你觉得,我该尽快给她找吗?」男人看向我,说得眉眼又稍弯,眸光深邃。 我感觉月光太温柔,我险些又看错了。 我跟他说:「那个,那我,告辞了。」 我想着,我肯定,下一秒,要衝去洗手间。 「你──」他开了口,而我的手机正好铃声响起。虽然他微挑了挑眉,仍旧非常之尊重,我感激地谢谢他,捞出手机,见是江颖花拨来的。江颖花不明就里,首先问我,回到外星球去了哦,之后奇思妙想地问我,需不需要她来外星球接我。 因为,果真是很奇思妙想,我没忍住笑了下。 我跟江颖花说,我这回真的要回去了,请她再等等我,我肯定会,马上到。 「跟你借个手机。」当我说完电话,男人忽然对我说,还极为郑重。 我也没有考虑太多,将手机小心翼翼放到他大大的手掌上,有点像呈上去。 他当着我的面点点按按,并没有作什么奇奇怪怪的坏事,很快还给我。 「再见。」他对我说。 「拜拜。」我弱弱挥了挥手,真诚对他说。 我步上道别之路,远得快要看不清那有奇异风景的骑楼时,我停了一下脚步,男人已经没有坐着,而是稳稳站立,或许看街景,或许想事情,但总有种,谁都无法撼动、无法打乱他步调,那样的屹立不摇。 我还感觉,他特别地英伟俊气。 我好像有点奇怪了。 「我是、是不是应该,回去跟他说,我好像对他有一点点奇怪的感觉?」我原路返回,与找不到我的江颖花会合了,我们走了点路,她边吃好吃的小吃,边跟我转播怎样好吃,我听着,嗯了声,忽然我问问她。 我有一点着急,又觉得,我这念头怪怪的。 「小情情,你认真的哦?」江颖花挺意外,可有支持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摇摇头,顰了顰眉,很是烦恼。我想说,算了吧,另一面又说,说说怎么了?如果对方认为我很不对劲,那就那样吧。我犹豫着,问问江颖花:「跟他说当个朋友,还、还好?」 江颖花先是吃惊,接着讚赏般,对我展顏一笑。 她说:「哦,原来我们小情情──深藏不露哦!」 我哪哪有地回覆过去,特别难为情,之后,江颖花跟我并肩往英伟俊气的他所在的小巷去。我们走得不算慢,我怪怪的,紧张又很急,可等骑楼到了,那有着神奇后车厢的车子与屹力不摇的他,都不在了。 「茫茫大海。」江颖花对抿抿唇的我说,替我深深地叹息。 再后来,我虽然没到魂牵梦縈和茶饭不思的地步,偶尔想起时,却也觉得遗憾。所以江颖花跟我说,来读读爱情小说解解馋,还说对相思之苦特别有用什么的,我都不晓得回什么了。 接下来几天,江颖花给我发来几个网址,是爱情小说,她让我连过去看。 「我觉得我的心跳得好快,看着他在篮球场上运球、弹跳、投篮,我有一种感觉,喜欢他,喜欢到好像快窒息了。体育课下课,我看到班上的女同学拿矿泉水给他喝,我觉得心有点揪揪的。下一节国文课,老师喊他起来唸课文,我偷偷向后看着他,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头又无意识动的时候,我忍不住笑了。 「扫除时间他在休息,我没敢打扰他,拿着扫把绕过去,他却忽然睁开眼,好像听到了。他问我:『不扫吗?』 「我连忙张开嘴,说得结结巴巴的:『要、要啊。』 「他静静看着我,然后笑了:『那你怎么不开口跟我说呢?』」 我手机页面上的这一篇长篇小说,是校园爱情,昨天更新到第十集,此时江颖花注意到我在阅读,肩膀撞了撞我,问我:「怎么样?讚不讚?」 我还看着,没有回她,她开始讲解:「也认识什么是恋爱,以备不时之需。」 听到她的说法,我没忍住笑了下:「是说,可能会随时遇上喜欢的人吗?」 「别说出来嘛。」江颖花回我,彷彿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我喔了声,保持呆呆的表情,忽然想到那一夜,我回去找,没见到人,也没能问一句「可不可以作朋友」的男性,还有那先前,昏暗之下骑楼之上,女人深情款款的一番话。我问江颖花:「颖花,有没有探讨爱情,专栏那一类的文章?」 「等我传。」江颖花起先有一点讶异,可也没多说什么。 她对着手机点点按按,不久,我收到几个带网址的短讯,我点开来看,正好对上一个网页的大标题:对方说我会改,深爱对方的你,信吗?而你,卑微了吗? 「俗话说,本性难移,你或你,相信对方能作出改变吗?深爱对方,你或你,是不是一次次原谅再犯的他或她。对方永远站在高位,而你或你,将逐渐卑微。」 接着我再点开另外一条连结,网页标题是:你谈的是两个人的恋爱,还是一个人的恋爱?不是你的对象只爱自己,而不爱你?你只是,对方过得好的工具? 「我朋友的朋友很优秀,工作不是一点忙,还是经常抽时间,跟恋人吃饭和逛街,因为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说说话。但我这位朋友的朋友的恋人,反过来,天天责怪他没有空出时间一起吃饭和陪伴;她有事取消约会时,头也不回,认为身为男朋友的他就该理解与宽容。」 看了看两篇文章的我,最后不言不语。 江颖花看穿我的状态,用一句话来终结这跳级之旅:有不美好,就有美好的。 「新组长让我们去小会议室开会。」上班时间刚到,小组同事立时喊了喊。 接下来,我和江颖花好像经歷了一场洗礼,不对,应该是整个小组同事们,迎来了新组长的大刀阔斧的盛宴。 关于新组长,谢娜米组长的传说,从她来报到这天开始,几日来沸沸扬扬,有说红顏祸水,有说男客户都拜服于她的石榴裙下,也有说她,能不择手段完成超额工作任务,合作伙伴对她多有讚誉,不论传说是不是夸张,总归真假掺半,真的部分是,谢组长三有集于一身,有手段、有美貌、有身材,是一位厉害的职场女性。 尤其是经过盛宴的我们。 大家清晰可见地被摧残了。 后来我们在谈到谢娜米组长时,都会先停顿几秒,以表敬佩,或者复杂到一言难尽。这时候江颖花就先停了数秒,接着说:「除了那些,我还听到小道消息。」 「谢组长钟情于一位男经理──小情情,你信不信?」 江颖花话毕,环了环胸,多有质疑,「三有的我们新组长,还能倒追不到人?」 「不过嘛,我更偏向于,组长不可能有什么钟情的对象。假使真有这个人,这位男经理,是怎样的人,才能让我们,这样的组长,钟情上?」她说。 我于是也和江颖花一起回想当时。 那个被摧残、又被大刀阔斧的小会议室开会现场。 「各位好,我是谢娜米。想必你们,已经听了我许多事跡,没错,我就是『上位靠美貌,工作不择手段』的,谢娜米。」谢组长说话带刺,掀起唇角似笑非笑,扫视大家时,明丽的眼化成刀,更是剁得大家大气不敢喘一下。 在立威足够了后,谢娜米组长打开简报:「接下来你们听,按我的安排来。」 「这个专案,人手太多,抽掉;这个专案,是搞笑?给我的开工礼物?人不够就增加,势必在三天限期内交上来;这几个,我仔细看过,不必变动,照旧;最后这一个专案。」她停下来,由始至终公事公办的神情,忽然有了一丝波动。 她接着说:「我有必要重新评估。」 「负责这专案的两位,你们立刻停下手边工作,用最快的速度,三天内整理好资料给我,对方,温经理那边,由我交涉,之后你们等我的通知。听明白?」谢组长很是不允许有人没听明白的语感。 回想结束,我再一次深刻体验了谢娜米组长的雷厉风行。 江颖花也深有所感,脸色不太好,缓了两分鐘才伸伸手指头,接着说:「我另有小情报,组长钟情,却又仍然没倒追到的那位男经理,近期有受访于商业杂志,网页版应该可以找到。」 我看着她手在手机上滑来滑去,大概是还在寻找,我就没出声。 等她找到,并将手机亮给我,下一秒我眼睛还没有对上,她又给转回去,上上下下看了又看,发出狐疑惊声:「这么眼熟?」 听着她翻遍记忆都没找出答案,唸出专栏上姓名和任职公司,她声音不大,我没怎么听清,好像姓闻,这样的发音。 06 「姓闻吗?」我边小小声唸着,边摸出我的手机,上网页搜搜看,半晌,范围太大,还是没怎么找到。我噘噘嘴,下巴顶在手上,最后放弃,按回待机画面,然后,我眼睛睁圆,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通讯录上新储存的一笔。 名称:温予硕。 「什么时候?」我回想了一下,最近一次碰我手机的人,除了我的好姊妹江颖花外,就只有那一夜我找不见的人了。我有一点屏息,抬抬头想问问江颖花,她却还认真努力地翻记忆,我不好打扰她。 原来,不是茫茫大海。 我点出新简讯页,想发出什么给他,结果半分鐘过去,还是空白。我开始绞尽脑汁,我苦思冥想,事到临头却不晓得写什么好,可不再遗憾了。 「谢组长说,要开会!」这时,小组的同事来喊我和江颖花,很是可可怜怜。 第一次开会时,谢娜米组长指示,需要重新评估专案,限三天内整理资料的幸运儿,即是我和江颖花,我和江颖花也顺利完成,交给组长。等到这回再开完会,被洗礼过的大家,又一次迎来盛宴,人仰马翻的。 所以等到能喘口气,距离那天晚上,他为我的手机新添上的手机号码,因为我在公司与家里加班,已经再多躺了一段时日。 「温予硕。」我按照连络人上,也是他当时输入的名字,慢慢读,近近看着。此刻我席地坐在床边,手机搁床面上,差不多到睡觉时间,我终于再次按出来。 「谢、谢谢你。」我想了想,恍惚记得,那天晚上离去前,我忘记郑重并诚恳地跟他道谢了。先前没觉得怎么,如今想起来,我特别介意,认为自己不礼貌。 「你好。那天,很谢谢你。」我迟疑几秒,没再多想,手悬了悬点下寄出。 我设定手机闹铃,放到床边的矮柜上,熄了灯打算睡觉,手机却震动兼响出简讯音。灯已经关了,屋内漆黑,窗外的别人家灯火明明灭灭,月光温柔,我忽然想起那一夜,差点照在露营灯下的骑楼上的奇异风景。 「是你?」温予硕回覆我。 文字后,是一张黑幕下,微弱路灯洒落的人物照。人物低低头,抱着矿泉水瓶子,坐得很拘谨,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我很眼熟。我移了移视线,瞅向我洗乾净才折叠好的同一件衣裳。 「你你,什么时候拍的呢?」我拿着手机,我问他。因为我没有发现。 屋内月光之下,他假使能看见,或许会注意到我这一张吃惊又茫然的脸。 「嗯?我拨电话过去,跟你解释?」他诚心诚意。 我匆匆忙忙敲字要应他不用,速度却没他快。下一秒,来电铃响了,我瞬间吓到,捧着烫手山芋一样的手机呆滞,怎么说打电话就打电话了呢?手机铃宛若催魂铃,我悚然醒神,赶忙接听,小小声回应他。 「晚安。」他低沉沉地打招呼。 说话风格严严正正,当然解释什么是没有的,随后,他像又聊回那一夜,问我,喜欢夜店?问我,喜欢跳舞?还同方向再问,喜欢吵杂?我这边头摇成拨浪鼓,忙回三没有,隔着远远的通讯,我尷尬到想求求,如他那位小表妹。 「哦。」他思绪通了一般,好像有我不知道的想法在发酵。 「我喜欢,静静的地方。」我不设防地顺势交代了下,好证明无关夜店。 「嗯,我讨厌有麻烦人物的地方。」他同句型应我。而我忽然想到何小姐。 「何小姐,是不是误会我们是那种关係?」我小小声问他。 他正直又坦然,挑明反问:「哪种关係,亲亲的关係?」 「温予硕。」我感觉脸热烫烫,一不小心就嚅嚅喊他全名。 那边他好像隐隐笑了,我回想,可能是勾勾唇还胸膛微震。 距离初见那夜已经有好几天了,此时我却觉得我们见面、谈话,都还是昨天。 「你头晕的毛病有没有好点?」 「就,那样吧。平时没有什么问题。」意思是那一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他也没再深究,或者可能怕太冒犯。 「名字。」他忽然说。我没听出来什么意思,头顶问号,静静地很长时间。 随后,我茅塞顿开,乾渴得困窘说:「寄情,邓,我叫,邓寄情。」 「欢迎,新朋友。」他语声醇厚含笑,竭诚问候。 之后我们道了别,结束这短短的通话。 手机已经躺到床面上,我隔着老远的距离俯视,这时夜深人静,他近近的声线彷彿还在回盪,那夜,那一点奇怪,再一次清晰地復甦了。 无声一段时间。 我拿了手机又放回手机,他的最新简讯跳出来:「也行,约哪里?」我抿抿唇又抿抿唇,呼吸变快了,心脏怦怦跳,混乱又紧张,想出一个我熟悉的地点。 完全结束这段因奇怪而起的旅程。 我躺下来盖上被子,像毛毛虫一样鑽动,我都还在为神奇的自己而汗顏。是我先简讯问他:「请问,我们,能不能週末见一下面呢?」 可能这邀约和定下的约来得太神妙,我睡着后作梦了,梦中,江颖花在那天晚上的小吃摊旁边,神神祕祕笑着凑上来问我:「你不说溜之大吉嘛?追上去嘍?是对那位一见钟情了哦?那你们什么时候办婚宴啊?恭喜哦,恭喜嘍,恭喜恭喜。」 江颖花数个分身围绕住我。睡一觉我醒来,晨光的金闪闪下,我呆然着。 分不清这到底算怪怪的梦,还是恐怖的梦呢? 接下来,我按开手机,发现我的新朋友,已经安排好属于我这位新朋友的位置,我点下同意加入,短讯上我的朋友群组也有了温予硕。 「早安。」他短讯问候我。 「你也早安。」我短讯问候他,看着的时候不禁抿了抿唇,又扬了扬唇。 我总感觉,我好像进到了一个新阶段的开心人生,再维持下去,或许能像我看的,江颖花后来给我网址的一篇都会爱情小说尾声那样── 「过去的那些不幸都已经结束,现在他拥着她,可以往新的人生前进。 「他们认真工作、认真生活,一天天变好。于是,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我也踩着晨曦搭上车,准备到公司,认真工作与生活,一天天变得更好。 午休的时候,江颖花又传来几个爱情长篇小说网址,热心和强力推荐:「小情情,就应该这样,积极以对,没有什么比正向的能量,更能让人梦想成真。」 她说得好像我主动问,就有多稀奇似的,我笑了一笑,特别难为情。 「你还需要什么类型的爱情小说?『我睡了我老闆怎么办』要不要?不然『火辣辣夜晚』这本?哦,『倒楣罗曼史』也可以,你选你对味的看,不适合别强迫。」 「那个,是强迫的问题吗?」我脸一热地问。 「啊,小情情,你思想好不纯好邪恶,故事名是这样,可是这是普通级的哦。」 「喔、喔喔。」我说完,整个人都烧着了。 江颖花在旁边看得乐呵呵的。 我心下想,明明这一刻旁边的江颖花才是不纯和邪恶的。 「你们都在这?」谢娜米组长忽然走过来,强势站进我和江颖花前面,「既然碰到面,我就告诉你们。」 在谢组长面前,我和江颖花正了正身,没那么欢愉了,谢组长也随即道:「下午两点,你们去跟专案的客户开会,先前负责的职员是哪位,就还哪位,其他部分,我昨日跟那边经理沟通过,按我的安排来。资料已经寄给你们。」 谢组长话完,迈出步要离开。 下一秒,她又转回来,似笑非笑扫视我和江颖花:「这场新评估后的第一次商谈,昨天中午确定下来,我早上忘了跟你们说。别让我失望啊。」说毕,走了。 我跟江颖花不得已忙起来,午睡都取消了。 江颖花忙中还是对这位厉害的谢娜米组长一言难尽:「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午休结束,我掐了差不多的时间,先去电确认,那一刻我顿了顿,才礼貌掛下电话,我们快速将资料装袋,搭上公车,江颖花说时间来得及,而我眉心微皱,心一跳一跳,总感觉哪里很不好。 很不好的我,伴随我不小心睡着,展开了可怕的恶梦模式。 深夜之中,一团黑黑的雾死追着我跑,我一跌倒它就笑咧咧,我一害怕,它就哼笑,张开血红大嘴对我咆哮:「邓寄情,我让你去买水,你给我买这什么矿泉水!牌子不一样好吧,你眼瞎啊!」 「小情情,你怎么啦?」 我听到邻坐的江颖花喊了喊我,她关切着,我睁开眼睛,吓得暗暗抓住心口。 「作,作恶梦了。」我瀏海下的额间或许沁出汗了,我握握手,手心也是。 「我第一次看你表情这么痛苦。幸好只是梦。」她说。 我嗯一声,特别气虚无力,可是不祥的预兆还在蔓延。 几十分鐘前,我打电话到客户那边作会议的时间确认,我听到背景音中,有一道很熟悉很不耐烦大叫的男声,跟恶梦里,黑雾的声音一模一样。 接下来,这恶兆,果然成真了。 小间会议室里,我们饮用了客户招待的茶水,对方的专案负责职员便现身了,随后,跟着那一位我和江颖花都熟识的职员的,不是先前见过面的另外一位。 「先前那位转调了,就从这专案撤离。会有新的同事跟我一起负责与跟进。」 女职员首先说明,再向我和江颖花介绍身后的男同事:「这位,姓郑。」 我手不小心捏紧了复印的资料纸页。 我觉得,我的世界又将迎来末日。 07 姓郑,全名郑尚近。这人,我非常熟。 此刻我却想装作不认识这一位。 两分鐘后,我认为我的方法还挺有效。 半小时过去,我察觉,我简直是天方夜谭。 商谈正有序地进行,江颖花主谈,我作细节补充,负责专案的女职员很专业很和善,双方的意见也都得到重视,游离之外的第四人第无数次瞟过来,彷彿盯着人瞪才是工作。 「看,这不是我前女友吗?」男职员忽然出了声,小间会议室中本来谈到收尾的江颖花和女职员,都倏地一静,不约而同看了看男职员,而我仍然装不认识。 男职员像不甘寂寞、发现新鲜的新大陆,朝我说:「邓寄情,几年没见啦?」 不约而同看向男职员的两位,移过来瞄了瞄我。 「你,哪位?」我回郑尚近,死紧抓住裤子的手却藏住了。 郑尚近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再换成质疑,最后继续用死亡视线凝视我,彷彿看透我的假装,就要破坏我的小小防御,将胆小怯懦的我扒拉出来。 「故意不认人是吧?」他意态愜意,啐声说话。 被打断的两位继续谈了谈,得到都满意的结论,笑着握了握手,我忙跟女职员表达谢意与合作愉快,这时候女职员引导我们离开小间会议室,郑尚近开口。 「总算完事。邓寄情,坐下来,我还要找你叙叙旧。嘿,热咖啡端上来。」 郑尚近悠悠哉哉,看向那位女同事。 「给我上拿铁,给她,随便,上热开水好啦。」 不晓得是不是我看错,女职员看向郑尚近的时候,眼神有些防备与对峙,这两位同僚间的气氛也很是微妙。不过现在的我,悄悄拉住江颖花,就想赶紧提着袋子拎着包包溜。 「想溜?你胆子肥啦!」 郑尚近一大叫,女职员和善的神色瞬间凛然,有什么急事般快步离开了。 而我被吼得整个人震住钉住,冷汗直流,江颖花却往前一步,冷眼瞅人。 「请问,您哪位?」江颖花环住胸,刻意挡在我身前,老大不高兴,「从『您』进会议室开始,就没拿正眼看人,还非常不礼貌地瞪人,您个人的素质实在很不怎么样。难道,是您品阶太高身价非凡,看不起我们?那请问您『哪位』啊?」 郑尚近斜睨江颖花,对江颖花的一串话多有不耐烦,当着她面忽略掉,掉头又对我说:「那些大学同学,你也很多年没见了是吧,要不要来办一场同学会聚餐,方便怀想大学生活啊?」 我拉拉江颖花后面的衣襬,想跟她说不用听废话赶快走。 而且我以为不理睬郑尚近,郑尚近就不会再恶趣味地猫捉老鼠。 「我们回公司喝下午茶,今天我还带了特别的茶包。」江颖花跟我说,我们往门口去,这个时候,郑尚近跟着动了,他大力跳过来,急势地扑抓上来。 他嘴巴间间还非要补上一句。 「邓寄情,你居然在这么小又这么破的公司养老,我真是大开眼界好吧。」 江颖花一听,非常不乐意,挽起袖子就要跟人干架,说时迟那时快,危机近前,她回护急挡,还是慢了一步,我惊得退后,才没被碰手腕。 「我才真是大开眼界,有生之年竟然能遇到郑生先这种人!」江颖花说。 结果,我们没有走成,郑尚近抓,江颖花展开双臂,像鸡妈妈一样保护小小鸡的我,我避过江妈妈偶尔被郑尚近假动作骗到没挡住的危机,场面愈来愈混乱,小会议室之中,还成了郑尚近不爽的宣洩场所。 「你这什么烂专案,不能让我升经理,作了白作。只有你和这位,当宝好吧。」 「我叫何老头直接给我经理当当,居然就随便把我丢来这什么破部门。」 「还有那什么温叉经理,时不时压我一头,乾脆改名叫温装,那么会装伟大。」 三个人都气喘吁吁,很难细听,我还没有馀力分辨话语意思的时候,江颖花已经回应了,口气很不好:「郑先生,您以为您是『贵夫』?是真不知道什么叫作社会人士?哦,您只适合成为『贵夫』,那这位『贵夫』,您的快递老攻或者富老婆还在路上,要不您先跪地迎接?少来社会上佔辛辛苦苦的别人的位置啊。」 「说啥!」郑尚近脸色铁青,受到刺激一般,瞬间爆起。 「颖花,后退!」我慌忙搭住江颖花两边肩膀,就要拉着一起往后避,扬着脸,看比我们都要高一些,此刻甚至还爆炸般跳起来的郑尚近。也是在这个时候,乱七八糟的场面上,一道气势十足的敲门声闯进来,掩盖了纷杂的声音。 叩──叩──叩── 明明没什么不一样,我却感觉特别有威慑力。 「叉!」郑尚近气得叫骂,跳是不跳了,侧头瞥一眼开着门的小间会议室门口,很不高兴。我惊吓过来,差点害怕到腿软,手扒着江颖花,模模糊糊朝门口晃去一眼,见到那里有人。 「郑尚近,不晓得待客之道?」门口的那人话语清晰,颇为冷厉。 「这是『客』吗!」郑尚近还不服管教,指指我,破口大叫:「我跟我前女友叙旧,你还来管啊?那你怎么不去管那几个谈办公室恋爱的男男,有病啊。」 我压着脸,根本不想被郑尚近指认是什么前女友,接着,我听到门口那人说:「叙旧?对方愿意了吗?不愿意,所以你就强迫人愿意?这叫叙旧?我不应该管?」这人的意思应该是,即便换个人或更正义十足、讲道理的人来,都会介入。 「你嘴巴厉害。」 郑尚近还不了口,气得要死,最后鼻孔朝天,不满哼声,返身坐回沙发上。 「我不跟你说话。」他还像被宠坏的小学生,闷声不吭气,保持格调就能赢。 这时候,江颖花已经拉住我,向外走到门口去,经过站在门口的那一位,我仍低着头,又更低了低,感激对方出手相救,江颖花走得直挺挺,还是不太满意,跟那一位打照面当下,我听到她说了:「我们会追究。」 「当然。」那一位进退合宜,也不卑躬屈膝,很是尊重人与对方的意思。 我也听到了的,感受到那一位磅礴的气场,却感觉他的声音我是有听过的。 场面控制下来,我小小声跟江颖花说,我想去一趟洗手间。她拍拍我的肩,给我收惊般对我说:「我去电梯那边打电话,跟谢组长说一说这边的情况,也匯报商谈的结果,你好好安静和休息,我好了再来找你。」 我嗯一声,江颖花便挪步走了。我也进到洗手间。 我此时感觉眼前灰暗,人生一下子又倒退回去,什么开心的新阶段,什么总算迈开步的紧张与喜悦,都是狗屁不通,还觉得长篇小说那些,快乐的结局,其实只对真正有可期待的人生的人有意义吧。 对于未来没有可期待的人,大概就相当于是,一场白日梦。 「邓寄情。」我对着镜子喊我自己,手不知不觉按在倒映上的我,我对她说,也如同对我自己说:「你没有用。」 大学时代那时,郑尚近最常对我说:「邓寄情,我叫你作什么你什么都作不好,没有用得要命。给你空气呼吸,还真浪费。真没用,没用、没用、没用!」 我起先还会反驳的,听多了之后,开始反思反省,我周遭的大学同学知道我和郑尚近是交往关係,会跟着帮腔,总用曖昧的笑语说:「邓寄情看到我们郑同学,就欢喜到走不动路、作不了任何事啦。你不行啊,惹人生气,会被拋弃哟。」 「错的是你。」我对镜子的我说,指责又失望:「有问题的也是你。」 没有抵抗的能力,任人宰割,渐渐地,无法挽回了。 忽然女洗手间门外有谈笑的女声,两个人结伴进来,我立刻收了收表情,压低脸,转开水龙头装作刚要洗手,接着走出去了,站在外头茫然,不知道能去哪里安静和休息。此时侧面有光亮,我看过去,慢步往那里走,停了一停。 窗外是风景,四周没人。 我总算,可以正大光明地不说话了。可是,又莫名觉得哪里失落。 08 一分鐘过去,五分鐘过去,风景还是那样的风景。 「需要我留时间给你?」忽然有男声冒出来,我这一秒惊得朝侧边猛弹,已经够不好用的脑瓜,直接给撞上了水泥墙,我噢出一声,痛得差点飆出眼泪,看见了语气挺尊重人,对我反应大也十分意外的男人。 「那么紧张?」男人说着,我分辨着,眼前就有高大的身影罩上来。 随后,我按住伤处的手被一隻更大的手盖住了,他动作自然般替换我的手,跟着摸着抚着衡量下伤情如何,还问我有多痛、撞得力道多大,而我有点怔怔,抬头望向我面前这一位正装男士,他脚上还是那款皮鞋。 这不是我们相约好週末见面的那一位新朋友吗? 「看得很清楚?」新朋友的另一隻手在我眼前挥挥,等待我的反应与答覆。 我还忙忙乱乱又迷迷茫茫,下意识注意到了,便嗯应一声,听到他说,还好,他又问我有没有头晕想吐,可能会脑震盪什么的,我摇了摇头,只感觉到伤处撞得疼外,其他没什么。他问我:「需不需要去医院作检查?」 我又摇摇头,小小声诚恳跟他说:「谢谢。」 窗外的风景之后,他撤开手,我们站立片刻,他才问:「怎么说谢谢?我不来不出声,你不是完全不会有事?」他很有反问,并且让人去思索的意味,我却不是太懂,侧脸看看同样望上风景的温予硕。 我理所应当地回覆他:「你不是故意的。」 「是说我如果是故意,你会怎么样?」 被问了,我这回好歹没面对他如老师提问的注视目光,却还是硬用了疼疼的脑瓜想了想,迟迟疑疑吞吞吐吐回道:「自认倒楣?」 我觉得,这句话肯定是笑话中的笑话。 「哦。」他应了应,没说什么。我抿住嘴,也不敢再开口了。 风景还是那样,除来来往往的人不同,基本上是好看的。温予硕的存在感一直伴在我旁侧,我晓得,他过来,可能是想问我小间会议室发生的事,不过他又犹豫着没有问,我这时候也忘记来个电视剧的经典惊讶提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如此,安安静静的,也是很好的。 很近的旁边有我的新朋友,更更挺好的。 后来,江颖花来找我,说要回去了。离开前,温予硕提醒我,睡觉之前先在家里走上好几圈,确定没有头晕想吐才能安心,然后记得买药抹抹,我感激他的关怀与叮嚀,朝他重重嗯了一声。 临了,他问我:「週末还见面?」 「见,见的。」我抿抿唇,又扬扬唇,对他说。 我们离开客户公司。风景从隔着窗到置身其中,风吹着,太阳晒着,我恍恍像忙里偷间了一番,与路人们擦肩而过,等在换灯号的红灯后,先前还保护着小小鸡邓寄情的我的鸡妈妈江颖花,跟我说了一番话。 江颖花说谢组长知道我们的遭遇了,不过她让我们忘掉,江颖花还直白转述:「就当你们遇到了一个神经病,当屁一样放掉就行。」话毕,江颖花一脸复杂。 她还说,谢组长对这专案过分专注,对这当中牵扯的人也是。 「你今天会遇上这种事,不是你哪里不对,而是你很年轻的时候,就碰上了一个烂人,哦,或者很多很多烂人,所以总归来说,小情情,你只是倒楣,运气太坏。要是我大学的时候,见到这么个烂人,早就给人踢到外太空去。」 我嗯了一声,接收到了属于江妈妈的安慰与鼓励。 我们手搭肩,肩并肩,在这午后阳光下和谐友爱,散发出共同进退之精神。 「不过我还是觉得哪里没连上。」走着走着,江颖花忽然沉吟说。 「那一位,来会议室搭救的,好像不只是我所知的那一位。」她琢磨又琢磨。 我听不太懂她意思,关于我的新朋友,我却还是知道的,我对她说:「他,颖花,你见过喔。我在会议室看见他,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也没回想起来,后来他来找我,我才想明白是他。他的照片,你说很英俊帅气,我们捡到了他的手机。」 说到他来找我的时候,我有一种自恋般的羞惭和尷尬。 「小吃摊?」江颖花扬扬眉尾,登时豁然开朗,彷彿拨云见日,想很久想不通的线索总算匯集一起。然后她瞟来一眼,用肩轻撞我,「我当时好像只说『帅』?」 她打趣完,我乾巴巴笑,闭闭嘴了。 没有想到江妈妈除口条清晰外也记忆超群,我被逮住了。 然而,我以为跟温予硕相关的话题已经结束了。 「难怪嘛,我看商业杂志专访上的人物照时还觉得熟悉。」江颖花又道,脸色变得有点严峻,跟我说:「我不巧听到你和那一位有约──那么,情况就变得有点棘手。」 我还不清楚她说的棘手在哪里,只知道要赶快回公司上班去,已经没有再忙里偷间的时间了,我和江颖花搭上车,到站下车时她跟我说一句,下班后说。 接着真正回到了公司,我却也开始为江颖花说的棘手而担忧。 就这样来到下班,随即,一整个下午蠢蠢欲动的小组同事们,开始揪团,他们问谁之后要一起去运动打球,这时候我还眼巴巴等着江颖花跟我「下班后说」,江颖花问我:「小情情,要不要一起去啊?」 「打保龄球吗?」我有点疑惑,看向那边揪团的人。 他们三五个人围绕住当中一位女同事。 我听到他们声声安抚女同事,说什么,去运动流汗放松身心,而且事有轻重缓急,压力太大反而误事,还有,虽然专案期限缩短了,时间也仍然足够,而听着大家心灵鸡汤的女同事仍旧鬱鬱寡欢,急得快哭了。 「就是保龄球,他们约去保龄球馆。」江颖花也看向那边,跟我解释:「谢组长不是把一个专案的人手抽掉了嘛?好死不死,那客户忽然赶着要,催人来了。现在大家手边都忙,就算每个人帮一点,急迫感还是在主要负责的人身上。」 我听明白了。 就像先前组长限期三天内,让我和江颖花赶资料出来,大家都唏嘘兼同情。 「那我们不说悄悄话了?」我转向江颖花,她正抱抱胸注视揪团的那方。 「说啊。」江颖花起先顿了一下,被我逗笑了,开心大笑几声,才又回答我,还特意用悄悄话的方式:「只要不在公司就行,不方便公司中的某一个人听到。」 后来,我和江颖花还是没跟团,打算去公司附近的小麵店吃晚餐,顺便来个下班后深谈。 我们和大家道再见,离开前,我不禁停了一下脚步,回头看向还在安慰女同事的大家,他们说说笑笑,脸上笑着,又一团和气,有心平气和的脸,鼓励安抚的脸,然后忽然间,我的眼前,他们都换上另一张齜牙咧嘴与张牙舞爪的面孔。 我猝不及防,惊吓得流出手汗,抓紧肩包揹带。 江颖花见我没跟上,问我怎么啦,我说没有事。 「我就是觉得,不明白。」我回了头,跟上她,我们一起往外走。 「我在想,到底哪一张,才是他们真正的脸呢?」接着我对江颖花说。 09 在小麵馆坐定位并等到我的汤意麵和江颖花的炸酱麵之前,我先收到了我新朋友传来的短讯问候,他问我,下班了吗? 我回他,已经下班了,而且正在和好朋友吃晚餐。 短暂的短讯问候完毕,我呆呆看着属于他的朋友名称,想到顶着一个下午问号,纠结了好阵子的问题。我抬头,问江颖花:「商业杂志专访是什么?」 江颖花身手俐落,拋起才放在折叠的面纸上的手机,快速按几下、滑两下,亮出萤幕上的页面给我看。 「一家大出版社旗下,经营满久很有威信,颇有读者群的商业类杂志,每一期都会找好几个商界上崭露头角的年轻人採访,它贩卖纸版杂志,网页版上也会放主要专访人物的访问内文。」她解释。 此时麵上来了,我和江颖花跟老闆娘道谢谢,开始吃我们「下班后说」的晚餐。江颖花继续说:「这最新一期,就有今天我们见到的那一位。」 她没说那一位是谁,我却晓得她指哪位。 我手在江颖花捧麵后就放下的手机上点,看到这期专访人物温予硕的照片,一样是很合身的正装,形象又严正又高大,表情非常自然,很习惯在人前表达自己的意见那样。 「厉害。」我低低脸,近近看着边嘟囔。 「厉害的还不只这样。」没想到江颖花听到了,执着筷子并伸出手指头,「小情情,你页面往下拉,你将可以看到文末,记者问到未来除事业上的规划外,还有没有什么人生面或生活面上的意向,这一位回答──」 她停顿下来,而我按照她说的再轻划,文末的专访对答出现了,江颖花的声音也接续了:「找到合适的人生伴侣,彼此携手,共度一生。」 她说毕,我不经意眨了下眼。 总觉得,有奇怪的东西跑进我心里。 「之后,你再看看下面的评论回覆。」江颖花说。我手指头便往下拉,原本拉得慢,看到很多对我这位新朋友的正面的回覆,再后来,出现了不太搭调的留言,像是很帅啊,竟然是单身贵族这类的,再之后,我看了又看,评论愈来愈雷同,我手指也划得愈快。 因为几乎清一色的格式写:温先生,我想认识你,我的电话、我的社交帐号。 电话和社交帐号是真的写了的,这些评论者的照片全是美丽漂亮的女性。 「小情情,你的难度很大啊。」江颖花给了结论。 我手指头又在江颖花手机上点点滑滑,间或戳在自己下巴上,然后我扫视到这些清一色女性留言最上头,有一条凭空生出的,恍如领头羊── 「芢芢表妹:我表哥真的超帅,有责任心,而且有房有车,正是适婚年龄喔!请有意的漂亮姐姐们踊跃留言,可是三心二意、有歪心思和个性差的,请自行离开。我受人之託帮我表哥徵婚啦,我和那位女士将一一连络你们喔,请用格式。」 我忽然想到夜店前,那位鏗鏘有力与温予硕说话,穿着大荷叶边领口和蓬蓬裙的年轻女学生,感觉这位,件件都作大事。 我低下头,手指头在萤幕上慢慢噠噠噠地输入,嘴巴里的麵也咬得极慢。 「小情情,你作啥?」江颖花问了问,发现了之后很是吃惊,像要掉了下巴。 「『踊跃留言』。」我照搬新朋友表妹的话,回答江颖花。 在我没注意到对坐状况的两秒之后,熟悉的开怀大笑陡然出现了,我觉得被笑得有点无辜,我说:「这个上头,不是写,有意的要踊跃留言?」 我指着证据般解释,前头四个字的条件,意外地进入我的眼,我犹疑好半晌,才问说:「我不是『漂亮姐姐』,还能留言想认识温先生吗?」 江颖花狂笑,还没笑完,弯着腰笑,差点岔气地笑,就差没大力拍大腿了。 我还是很无辜,耐心等着对坐笑完然后热心地回答我。 「人家留言,是没机会跟『温先生』相见欢。」总算,江颖花回復正常了,她趁麵还没乾掉,赶紧接着趁热吃,吸溜声一时回盪,咬了咬完后说:「你已经跟对方都约出来见面了,还有必要留言争取机会哦?」 我认为江颖花说的没错。我想了一想,还是很认真问道:「可是,他的表妹和负责这个徵婚的,可能是长辈,她们不知道啊。」 最后,江颖花也没解答我的疑惑,笑得很是慈祥和蔼。 彷彿有个潜在答案:两个人早点交往,让那一位把你拎回去见,不就结了吗? 她随即深叹口气,神色再度严峻了,「我真正要说的是这个──」 「我先前跟你说的谢娜米组长的小道消息,商业杂志中一位受访者。」她屈起手指,隔空点了点手机上网页版的专访页面,「也是她钟情并在追的那一位。」 「啊?」我恍恍惚惚,有点没听懂。好像懂了,却下意识没以为懂。 「我们今天出外勤的那家公司,就是谢组长钟情的对象的任职公司。」她补说,已经再分明不过,「正是,温予硕,温先生。」 「那那,怎么办啊?」我一时慌乱,连麵也忘记吃了。「取、取消週末约吗?」 我一想,可是下午离开前,温予硕问的时候,我言之凿凿承诺见面的。 「组长那么漂亮好看,工作能力好又有手腕,身材,嗯,也棒的吧。」我说,总觉得好渺茫,我压低脸,嘴巴噘起来顶在手上,很是沮丧气馁。 「爱情又不是比才能,哦,美貌、身材。」江颖花应我。 她筷子併拢放空碗上,吃得溢满幸福与满足,继续对我说:「我是告诉你我知道的情况。」然后她道,还是要七分靠我的努力,三分大概靠天註定,我认真听了,江颖花见我一脸犹豫与苦思,就催我快吃汤意麵,都给泡烂了。 于是今天的下班后说之深谈之夜,结束。 我回到家里,休息了好阵子,脑瓜还是紊乱,其实比起沮丧气馁,我更是担忧害怕,什么人都比不上的我,哪里有办法入新朋友的眼呢。想着想着,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点开与温予硕的聊天页面,输入框里还写了:週末的约,那个。 看清楚字,瞭解发出去会有什么后果,我一阵惆悵失落。 那股初遇他而出现的奇怪的感觉,一下子空前绝后得大。 这时候江颖花明快的短讯跳出来:「我刚刚又找到其他几部不错的爱情长篇小说,我网址发给你。」我回绝江颖花了,虽然她动作迅速,连环震动响一条条传过来了,随后,她表示意外,为啥突然就不看了,那一瞬间,我想到下午见到郑尚近那时,还有站在镜子前的自己。 我跟她提了提我的结论,她却应我:「即便只是作了一场白日梦,那为什么不能接着一场场作下去?休息片刻也不错啊。」 嗯──是白日梦又怎么样呢?总比都没得梦好啊,当作休息片刻也不错,那就,和新朋友来一场仅有一次的白日梦吧!我抿住唇,心终于安定下来。 所以我再度抱着学习的心态,兼休息片刻作作白日梦的心情,点开江颖花推荐的小说网址,我还只瞅瞅几眼,萤幕上的短讯通知就盖了上来。 「週末的约,怎么?」新朋友问。 我也是这时候跳回去看,才发现我打出来的字不知怎么误触,发送出去了。 我转瞬心虚,手指头忙敲敲打打:「我会准时到!」 「哦?挺有精神?那我期待週末的来临。」他回。 我再应他一句:好的。 之后我锁上手机,躺倒在床上,一把拉开棉被蒙到头上,好像现在才想起来,我光顾着顺从那股奇怪,却没考虑到,到时见面了,我具体该怎么做呢?好烦恼。 10 好烦恼啊之中,我后来数天,冥思苦想拟定出具体对策,主要是想出可以和新朋友交谈的话题,所以我上网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他竟然有一些与任职公司相关的新闻报导,甚至有商界大人物称讚他有远见什么的。我还请教江颖花,一般时候有什么可以跟朋友聊天的话题呢。 到週末,跟温予硕约好的这一天。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接着,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二十分鐘,我前脚刚到,就接到温予硕的电话,他跟我真诚又严正地道歉,说临时有事,开车到比较远的地方,这下子返程,就要担搁在路上了,没有办法在约定的时间到。 「生不生气?」他问我。 我觉得有点奇怪,我瞟一眼手机时间,又附回到耳边,回他说,他没让我等很久又不算放我鸽子,还口气极好表达歉意,我为什么还要生他的气。他那边隐隐笑了一笑,总之,我瞬间想像到他眉眼稍弯,胸膛微震的模样,那股有点奇怪,又在蠢蠢欲动了。 「我也不让你白等,我规画一个小行程,等我的期间,你去附近走走,想坐下来就坐下来,想吃什么吃,想喝什么喝,或者,你可以先走一遍,当作下回与好朋友去的事前踩点。」他说。 所以我接收到他画的简易地图。 上头有四个店铺的标记,我飞快看了下,位置似乎都藏在巷弄中,平日里我,也可能多数来这边逛的人,都不易察觉有那店。他没有把店名写出来,像是要亲自走一趟才能揭露一样。 他说:「慢慢走,顺便看看风景。」 我嗯一声,突来想到便问他:「要不要我拍点照片呢?」 总之,一人旅行团就此成立。这一刻,我忘记原先要跟温予硕面对面的紧张,多了点走走与探险的兴奋。或许是认为,有他和地图这样的后盾,总不致迷路吧。到我步行抵达第一个行程点之前,我们的通讯进入空窗,我就想跟他说点别的。 「那个,你喜欢什么呢?或者,什么东西呢?」 我笨拙地想了想,江颖花提出的几个聊天常用问题,派上了用场。 结果他很有疑问句式的意思,回问我:「什么东西?」 随后,我们就什么喜欢的东西和不喜欢的东西,来了一番怪怪的对答,他说,麻烦的人物,又问我是不是这意思般说,没有价值的东西。再来,忽然跳到他开口,问我喜欢什么,我一下子想到长久陪伴的动画,回说,皮卡丘和哆啦a梦。 「那么青春?热血?」他似有意外。 「它们很可爱啊。」我笑笑地回答他。 接下来新朋友一连串问了些问题,我彷彿进入下意识答卷思维:平日常去的地方,那就是家里跟公司;休间娱乐,或许是发呆跟睡觉;兴趣一类,最近是研究如何开始恋爱的,爱情电视剧;我最大的梦想? 「待在静静的地方,闭上嘴巴,不用说话──算吗?」我小小声问他。 新朋友用一个瞭然并理解了的发声回应我,此时我才觉得,怎么好像被牵着鼻子走了?原先不是我问问题的吗? 「到哪里了?」牵着我鼻子走的温先生问。他低沉沉的嗓音近近泛开,我莫名有一点酥酥麻麻。我总感觉,我是不是又哪里怪怪了。 「茶、茶店到了。」我顿顿步,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典雅茶铺。 店名被我眼睛扫了扫,我听到出来的两位顾客谈论冷泡热泡、精緻茶点,她们一脸平和寧静地笑叹,真清静啊。清静的路段上,大树摇曳,枝叶摇摆,我低下头跳了跳开,看着刚刚不小心被我踩在脚下的树影,跳着舞。 「对那环境有什么观感?」新朋友问。我猝不及防再被老师般语气的他问了。 「大概,很舒服吧。」环视好几遍环境,审了几遍题目,我才回他。 他意指说:「静静的地方。」 我怔了怔,嗯一声答应他。 我就这样待在静静的茶店与陪伴茶店的耸立大树旁边,吹了一点风,跟新朋友说话,虽然大多数是就拍旅游照为什么本人我没入镜来对谈,总之,我尝试几次,确定近处没人,才闪电般入镜拍摄,快速还原我只是走走看看路过的路人状。 他说他照片储存了。 我有点没听明白,可是心间又怪怪痒痒的。 「你手机的空间好大啊?还能放那么多照片?」我对他说。他那边隐隐笑了。 我啟程,继续一人旅行团兼旅行团听眾他的行程,一间间解密店铺的特色与坚持,的确花了一些时间步行与慢慢看,新朋友还陪我说话。 到第二个行程点的松饼店之时,我们谈论松饼,我说,我第一次知道,松饼还有这么多独特口味,我以为只有速食店早餐卖的那种,他说他小表妹挺喜欢吃这家松饼店的甜松饼,甜腻腻很满足。 「你应该也会喜欢?」他问我。我笑出声回覆他。 到现磨手冲咖啡小馆的行程点,他对我说。 「这是我看过评论,店家的人回覆,评论上,有消费,并且给好评的客人表示,可以带着笔电,点上一杯咖啡慢慢喝上一下午,店方却回,希望来店的人们可以在咖啡凉掉前,细细品嚐它独有的风味。这是属于店方的坚持。」 我嗯一声,了悟回他,原来店家是一直盯着客人桌上热腾腾的咖啡,而不是在兇客人啊。因为那是店家亲手製作的心爱的咖啡。 到达麵包店,我们谈了下我看到的桶子里、架上贩卖的各式各样麵包。 「那不是太阳饼吗?」我语气神奇,特别欢喜。他沉吟,回说用字上有误解。 「长得像太阳的饼乾。」我重申回答。他显得有些疑义,嗯出来发了发声。 四个店铺行程通通走遍了,回到原点前,我经过一条林荫小道,树叶沙沙,阳光透过枝椏间隙洒落,星光点点,随着风吹,枝叶摆动跳舞,彷彿在地上闪烁。我忙看着树影间的星星,一时没有了声音,新朋友那边问我,在做什么? 「吹风,晒太阳,看大树,看星星。」我回。 「喜欢星星?」他问。 「它很灿烂。」我答。 恍若郊游结束,我就这样併拢脚步,来到终点也回到了起始点,正正好一圈。暂时没有什么话题好跟新朋友说的了,我犹豫好一阵子,才动动嘴,发出声音:「那个,我可不可问你一个问题?」问毕,我便没敢接着说。 那边应:「什么问题?」 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呢?例如我那一位组长谢娜米──当然我没胆问,把到嘴的话吞回肚子里,我嚅嚅问他:「前几天,在你公司小会议室那边,发生的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值得相交呢?」 「香蕉?」我觉得度秒如年的五秒后,他反过来问,很有那么一回事。 「水果?这季节品质正好。」他正正直直,像真的在探讨水果好不好吃一样。 文不对题的对话,我感到滑稽又想笑,同时,担忧跟紧张一下子被冲散,然后忍不住认真思考起来,我值不值得香蕉,究竟是什么样的意思呢?但我知道,应该是温予硕特意要转开话题的吧。 「你想知道答案,现在到商场顶层的书店来,我告诉你。」果然,他道。 我扬高眸,朝这边商业区地标,不远处的百货商场建筑物望,转了身,我就往新朋友所在的方向去。我们掛断这长达一小时多断断续续的通讯,忽然我有种似曾相识,怀疑好奇着,我到了以后,他真的会告诉我吗? 还有,这么想着他在的地方,快步靠近。 总觉得,有点像爱情剧经典画面?为了见喜欢的人,开朗笑着奔跑而去。 11 我还走着,我离温予硕愈来愈近,这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几个小时后,天渐渐暗下来了,我会从他那得知一件事,然后我略感委屈地对他说:「你怎么这样?」 不过此刻,我抵达商场顶层书店了,跟晚到的新朋友面对面,他首先郑重致歉,却又没太刻意,还是先把瀏览群书提到日程上。书店安安静静,佔地很大,书客也多,每一位都专注看着,不论是书架上的还是手上的。 而我正好翻到一本儿童绘本,主要内容讲述,一位幼儿园的小女童抱着芭比娃娃,为了去找上班中的妈妈,一个人搭公车和地铁,与长相怪诡有如群魔的乘客们一路同车,如何平安抵达妈妈公司并见到妈妈的故事。 「假使是你,你怕不怕?」 温予硕站到我旁边来,也看到我手中这本绘本了,然后他问我。 我定定看着书上抱着芭比娃娃的小女娃,像对自己说般回答他:「我不勇敢。」 「嗯。」他没再说什么,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失望的意味,单纯是了然。 我侧脸面对他,也发出嗯音,不过是想开口却迟迟没开口,「你,你觉得……」 「我也反过来先问你一个问题,嗯?」他好像意会到我想问他了,没有对视我,而是瀏览平台上展示的书籍,他说:「你起先对我的印象是什么样?之后,碰到何佩依的事情以后?当下,你对我的印象有没有转变?」 他道完,却并没有要我回应,又十足十猜测后肯定陈述,话语鏗鏘有力。 「我们才有机会约出来见面,现在还面对面。你有没有异议?」 我头来不及摇,因为没有反对而静静地听、看着他侧脸,拎来书翻开的他已经继续解释:「那么,你怎么先认为你出了一点事,自己就不值得人往来了?」 「你觉得?」温予硕说完,总算问我来了。 他侧过脸,与我对视。我被问得呆然,正在理清逻辑关係,总觉得奇妙地听懂,可是不确定是不是他说的那样的意思。 我闭闭嘴,抿抿唇,与他一双沉着稳重的眼对视,我张开口,末了还是没说。 其实是,没有什么能说,我觉得他说的没有什么需要被反对的。 「那一天你回我,『自认倒楣』,既不是随口说说,也是真的因为没办法,是不是?」他此时脸色严正,仅有微挑的眉,才显露了一些亲切随和。我总觉得,他看透我了,或者,他是真的去理解我了。 他的眼神里,似乎包含了一点什么,我没有懂,可也没感觉不舒服,所以应该不是什么不好的。还有,我听懂了,他如今对我说的:即便那一天,在小间会议室里发生了什么,我认为糟糕透顶,甚至他会讨厌我了。 可是其实,他从没那样认为,他没觉得我糟糕,也没有讨厌我。 所以这一刻,我好感激地看着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忽然,他手挑捏我下巴,我原本比他矮,就微仰着脸看他,他轻轻扳住,向前方转,我的眼睛登时没办法继续看他,我怔了怔,不明白新朋友是什么操作。 「你这样看,会出事。」他低沉沉道,执行力出眾般。 我呆滞又狐疑,心想,究竟是会出什么事呢? 解决了我介意的事情以后,我们在书架与书籍展示平台间,纵横交错走着,我看见他翻开商业类杂志,看着他拿起时事英文学习杂志,看他抽出一本科学读物,又看他熟练扫视着经济类主题丛书,最后走到文学及小说书区。 我听到他尊重问我,介不介意他花点时间,买他表妹传来请他代买的书单。 「不介意。」我摇摇头,跟他说。 而且我也有一点困惑,他既没有妨碍我,又没把我丢在一旁不理不顾,我为什么会介意呢?我看着他动作俐落採买,对他手上书籍的书封书名感到一知半解,这时候,他转过脸,勾了勾唇,对视上来的眼神特别意味犹深。 「我表妹的同好?」他询问。 这一刻,夜店外,他问我是不是他表妹同好,喜欢角色扮演那幕,闪了进来。 加上,我终于清楚那是什么书了。我张张嘴,满脸难为情:「还还没接触过。」 「那么紧张?」他眉眼稍弯,彷彿从我的答话中找出来了,虽然我没接触过耽美,却是知道这类故事的。他接着意有所指,气场同样磅礴,说道:「尊重人,可能很重要?嗯?」 这是那一夜,我没什么自信,应答他的话。 他好像是对我说,他并没有看轻不同兴趣的人们,因为每个人都很不同。同时,我特别感觉,请他跑腿的他小表妹,未来绝对绝对,是一个谜之作大事的人。 「谢谢。」我对他说,看着他,微微笑了又笑。 约见面这一日,也要来到尾声。 书店活动结束后,我们到与书店同一层楼的小咖啡店坐了坐,温予硕点了杯黑咖啡,我原本犹豫着要点牛奶多的拿铁,结果他问了问我点杯热牛奶怎么样,我也没什么异议。他主动先提了上回没聊完的事。 「还记得我说,下次有机会再谈,我和何佩依是怎么性格不合?」他看向我。 我记得,我点点头。于是,他也开始说故事了,他说,在一起的决定不可能是两人之中谁单方面下,但在一起之后,那分量日渐倾斜,就会出现区别,最明显的可能是,谁妥协得多了。 「说明对对方在不在意,我是用行动表示,嘴上说的我可能不太在行。」他说,何佩依想要什么,他能够为对方作,便会尽可能设法作到,毕竟,这对交往的人来说,也是一种予对方的心意。 他说,何佩依喜欢和他经常上西餐厅吃饭,想他陪他逛百货公车购物瞎拼,希望他能买些漂亮的鲜花,然后像白马王子一样送花给她,她追求浪漫,就要他时不时说好听的话,哄哄人。 「你觉得,我哄人,还能听吗?」他忽然认真地问我,眼神格外慎重。 彷彿他问的是史无前例,无解大难题,他有准备我可能答不出来,所以除了微挑眉和我对视十秒鐘外,就没再深究了。我闔闔嘴,觉得好尷尬,头上顶着数个问号。我有一点怀疑,我是被哄过,故应该要能答得出来吗? 他继续说故事:「这世界足够大,两个人有机缘能凑到一起,我认为,也足够难能可贵。」而且他并没有觉得作那些事很难,他说,既然如此,作着也行。随后,那分量倾斜得愈来愈严重。 约好的日子到了,当何佩依有事临时取消都没问题,轮到他临时有重要的事,延迟或取消约会都是不可以,何佩依总会对他发出不满的声音。 「对方问我:我是不是不爱她。」 温予硕现在说着,是冷静、平和的,像在说旁人的故事,或者是真的过去式太久,已经不足以再去记得。我这么感觉着。 「你觉得,我是不爱对方?」他问我。 我摇摇头。「不知道答案?」他醇厚的嗓音略带随和笑意,像随意问问,又很是好奇。我难得不囁嚅,严谨地发表了我的想法。 我语速极慢,跟他说:「是不是关心一个人,不是这样看的。」 然后,我两手紧紧握住喝到一半的热牛奶。而片刻后,他一双深邃的眼移开,低下来看了看我的动作,似乎是担心我会烫到手。 「接下来的事,几乎也和那些交往之后分手的情侣差不多。」他说,直接将何佩依这个人给剖析乾净了:何佩依一知道不能和他一起上西餐厅吃饭,是因为他要去逮又偷溜出门的表妹韩芢,就会气急败坏,拼命骂着韩芢天天不作为,幼稚得要命,都几岁了还老是缠着表哥,浪费他的时间,残害他们情侣间的关係。 骂完韩芢,何佩依用忠告的语气,让他别去理会那没用的表妹,转口羡慕别对情侣的双方家庭天天和睦,她也好想那样啊之类的,再悻悻然质问他:你到底爱不爱我! 「全然没有考虑过,那一番难听的话,本人如果听到?韩芢如果不是积极生活、乐观开朗,还看得开的个性?」何况,当何佩依这么言之凿凿、冠冕堂皇批评人之前,曾好好去认识过韩芢吗?他很严肃地说。 「反过来问,为什么不是经常吃大餐,一天吃不到就要发脾气的人有问题?你觉得?嗯?」他神情同样正色,这一回,我感觉他是真真实实问我,关于我的。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进一步说明是我的什么事。 但我总觉得他好像知道些我,或许是与郑尚近相关,那样的大学时代。不过或许是我想得太多,因为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新朋友的故事讲完了,我们今日的约也真正来到结尾。 温予硕等我喝乾热牛奶,期间,分神看了看手机,却并没有忽略我,好像在处理公事,跟今天约见面的我是同等持平的关係。 忽然他手机的短讯声响了。 12 「有一个约。」他看了看手机,那么说。 我握在热牛奶杯子上的手指头动了动,想要发声,却始终没说出来。 「不是今天。」他似乎注意到了我想说什么,直接回答我。我松了口气。因为我原本是想,要是新朋友有另外重要的约与活动的话,就请他先行忙碌去,我这边,总之,今日是已经见到的了,还说了些话,没有遗憾了。他这时候却道:「假若有,你是想,让我去赴约?」 「这么大方?」他看向我,同时他锁上手机,不亮的萤幕上已经没有那条有约的短讯,他面前只剩下小咖啡店同桌的我,他对我说:「把我让出去给其他人?」 我睁圆眼,忙摇头,表示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反而眉眼稍弯,含有一些笑意,随即恢復后再解释:「不是什么开心的约,是一个工作的饭局。」他手轻点桌面,面色思考着,像是审慎衡量的下意识动作。我端起杯子喝温了的牛奶,放下时,不经意瞅到他动作的手,果然是大大又宽厚,还骨节分明。 「工作和叙旧,非要放一起。」他考虑到一个阶段。 新朋友接着问我:「你觉得,这是不是拿工作做藉口的叙旧饭局?我应该去,还是遵从本心,不去?」他很有问我见解的意思,而我花两分鐘才稍微听懂,半秒前我扬眸看他,此刻还呆了呆。 「那那就,不去吧。」我回答他,只听到他说他遵从本心的答覆是不去。 他勾勾唇注视我,这话题也就此过去了。 我喝完牛奶,他很早便饮用完黑咖啡,我们起身离开小咖啡店,搭手扶梯一层一层下楼,顺便感受了来客源源不绝的热力与活力,他问我有没有要逛哪家商店,我说我不用,他随我,而且同样没特意要逛的,两人便双脚踏地,回到一楼。 落地窗外的天色暗下来,有一些好看的装饰灯也点亮了。 这边是商业区地段,这个时间更加熙来攘往。我也是现在才发现,我和温予硕待在书店与小咖啡店,不知不觉,竟然经过这么长时间,说实话,我很满足了。 「还想去哪里?」温予硕问我。 「没特别想?」我用着我也不晓得的不确定的语气。 「你约人出来,没有特别要跟人去的地方?」他说。 「我……没。」我突然想起来,我会约温予硕出来,不就是顺从那股初见他產生的那点奇怪,不就是顺从内心嘛?除此以外,找话题尽量不冷场外,我什么也没再想。而且今天见面,也是有收穫了的,我确定我对我这位新朋友,是有点奇怪又特别的感觉的。 「那个。」我跟他说了说。 我一发出声音,他就看向我,在专注等我说。 「我们还会继续联系?」我微抿住唇,热切又紧张地定定望着他。 「不然?」他反问我,神情很是新鲜──好像我的思想挺神妙的。 我接受他那番神妙的评语,闔闔嘴拉扬了扬唇,应答他:「那,还满好的。」 虽然没有笑出来,但我是真的很开心那样在笑的。 他说他送我去搭车,我没有异议,我们走在人群里,跟人群摩肩擦踵,不得已也稍微靠得近一点,我肩膀好像不小心撞到他了,我想跟他道歉,他却没什么反应,生气更没有,我于是也闔上嘴没说了,心里的介意也淡淡退场,等下回再撞到,我扬扬眸看他侧脸,他还稳重地走路,我忍不住想笑,同时也松口气。 「邓寄情。」半晌,他忽然道,声线醇厚。 我是第一次听他喊我的姓名,而且还这么郑重其事。 他侧脸看我,对我说:「你已经没有想说的话,我却还有要跟你说的。」 他一双眼沉着冷静,彷彿是需要慎重聆听的,我浑然不觉停下步,他也止住,熙来攘往的人群里,就我们两个人不动了,像时光也稍微静止了。 「你认为,今天怎么样?」他问我。 无可挑剔,我这么想,他已经接下去说:「在我没有准时赴约,你一个人长时间等人的情况下,也不生气?那如果我说,这是我特意作出来,你也能不生气?」 我有点被搞混了,楞楞的,定定望着他,想从他的脸上或眼神找到答案。 末了,我问他,才听到自己结结巴巴:「为为、为什么呢?」 「我想知道,邓寄情,你,是什么样的人。」他严正着这样说,我抿住唇,不晓得该回答什么,不过我此刻好像是有点生气的──原来,我哪里大度到被设计还能不生气呢。 「喔。」最终,我应了应,此时他见到的我,大概是没有表情。 我一下子就记起大学谢师宴那天,本应该尊师重道,感谢着老师不吝给予的指导,体会终于顺利完成四年学业,那样对同窗带着离情不捨,又期盼大家翱翔天际,千言万语也表达不清的情绪,可是,郑尚近和我交好的女同学带头毁掉了。 那一天,好像被设计好了。 「温予硕。」我低低地喊他。 虽然是有一点生气,却清楚知道他并没有带给我什么不好的,所以我或许是因为过去的事,有点牵连,我揪了揪脸,觉得委屈,对他说:「你怎么这样?」 总感觉,我有点理智失控,不明白为什么失礼地走了,于是人群中停下来的我和温予硕,我再度回到同样的时光,迈着可能比先前要快的步伐,我听到温予硕喊了喊我的名字,仍旧是一贯成熟稳重的语调。 「邓寄情。」他的声音。 我似乎听到了,喧闹之中也似乎没有听到。 我继续往前走,有一点制式化,不晓得大脑遥远到哪个维度去,一步又一步,一个街区过一个街区,直到我感觉被箝制了,高大英挺的新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快步上来,半揽住我的腰,把我的脚步硬生生拖住钉住。 神魂回笼,初遇的夜晚,他为了拎住我同样半揽我腰的那一片刻,闪了进来。 我脸倏然发热,感觉有力的臂膀近近拢靠,他强大的存在感和体温也浸透过来,我惊得请他先放开,接着听到周遭的人可能看到了而发出的偷笑声,隐隐还有口哨声,我脸上的热瞬间蔓延到全身,他低沉沉的嗓音就在我耳畔响起了。 「不应该先听完?嗯?」 他一阵老师般教诲的语气。 我觉得他也没说错,我低低头热着脸,认错并等他说。 「你说,我为什么对你作这样的事?」他问了问我,深有其意似的。 「逗我?」我偏了偏脸,不知所以然,同样怪怪地问他。 他幽深的眉眼稍弯,彷彿反过来被我逗笑了,这一刻,我怪尷尬的,他说:「因为喜欢你。」他还没说完,我却听得脑热,腾腾冒着烟,他继续道:「我需要先弄清楚你的性情,以免之后太过喜欢,又不得不因为性格不合闹分手。那样对彼此的负担都过大。」 我整个人震住了,目前还是他说喜欢我的声音,回绕着大脑,「啊?」 「如果你不清楚怎么解决,能先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作试用期男朋友?你觉得?」温予硕真心诚意,既郑重还尊重,问了问我,与我对视。此时路上点亮的灯,在他幽黑的瞳孔上零星灿烂,我感觉,我的心在发抖。 他张开口,过了两秒再度闔上,严正是严正的,还柔和了脸色。 他在乎着我怎么想,所以不愿意催促我。 「需要我怎么作,你会考虑给我加点分?」末了,他才对我说。 「你不用太有负担。」或许是察觉到我还没缓过来,他道,话落后,又像是了然没说正确,跟我解释,他知道从他对我说喜欢我那一刻,我听到了,便不可能没负担。他说:「试用期多久,你看着决定,我没有意见。若是不行。」 温予硕没接下去说不行怎样,可我明白他是说,不行就各走各的,再不相关。 他不愿意我顾虑不行以后,而连现在都怕得不敢考虑、不敢接受,便将后顾之忧先为我拔除掉了。 「这样,你好吃亏。」我嘟囔。 他听到了,笑了,笑得很好看,特别英伟俊气,让我怦然心动。 不过我觉得我还是要先说什么,我小声跟他说:「我没有很好的。」 先给他打预防针,我怕他很快发现之后,会后悔现在这一刻。 「哦。」他便这样了然应了,却又这般巍然不动。 热络的人群之中,我和他慢慢再度并肩往前走,他也撤开我腰间上的手,改而握住我的臂腕,在后头有人要插进来之时,轻拉我,朝他那方拢过去,或有旁边人擦撞上来,他顺着两人手的距离,快速靠上来。 到搭车的地方,我们停下步,安静了几秒鐘。 我努力不发出咳声作开头,又弱弱地说:「那个。」 「嗯。」他发了声,这回难得不是扬高尾音了,这好像是真正的第一次吧。我不禁想,忍不住憋了点笑,严正的男人严正起来,就是加倍严正。我跟他说了。 「你不介意的话,那就,试、试试吧!」我有一点结巴。 温予硕侧脸来,挑了挑眉,神情再度亲切随和起来,还更加柔和了。我再说。 「我不清楚试试以后会怎么样,可是我觉得,现在应该,会满、满好的,嗯!」 他眉眼稍弯,我在他这张含笑的成熟男人俊脸下,对他说:「请指教,新朋──」我轻啊了声,马上订正修改:「男朋友。虽然是试用期男朋友,应该还算是男朋友吧?」话毕,我困惑着,问问他。 以为会得到他的应答,他却手捏上来,碰了碰我下巴,很轻微很快地再放开。 这时候如果他是看着我的,肯定能见我头上顶着很多问号。并且,我忽然想到在书店,他扳转我脑瓜,他说的会出事,难道是那种会很曖昧很害羞的出事? 「想什么?」他像整顿了满出来的情绪,冷静下来才看回来,问我。 我偷偷屏息了下,为羞涩的想像之亲亲而耳朵热,回答他:「没没、没有。」 他勾勾唇,显然听出我就是有想什么,不过也好心好意不揭穿我了。 「指教,我的女朋友。」最后,他郑重地对我说,而我回视他。 敬,试用期交往第一天。 13 这试用期交往第一天,还挺刺激的。 我们站在公车亭,因为是商业区,周边集中很多餐饮店,也有特别设计的步行区,更有高楼的商场,所以人多,等车的人更多了,那一对对情侣分别前,不是亲暱地拉拉手,就是抱抱、靠得很近说话笑笑。 我心怦怦跳,对我这新进的女朋友,跟旁边的男朋友,我觉得好挑战。 「那、那个。」我咕噥,不晓得眼不见为净好,期待我男朋友也作点什么好,还是男朋友不动,女朋友我也不动好? 我脸愈来愈热,极想呵呵地,闔上了嘴,对沉着望住我的男朋友抿嘴微笑。 等公车来,我跟温予硕挥挥手,说拜拜,他说打电话和发讯息,我道声嗯,在车门下等了等,下车的乘客出来了,挤着上车的人也上完了,我才踏上去。 「女朋友,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我的男朋友忽然说。 我回头凝望他,他不晓得什么时候站近了,就在车门外。 我歪了一下脸,温予硕眉眼稍弯,总像是有什么意涵。他没有答,公车司机也没可能等,门关上了,车子行驶,我微噘噘嘴,瞅着车门外的他,到车窗外的他,他的身影愈来愈倒退,最后我看不见了。 我想到从我在夜店外遇上他那一夜开始,他便跟我说了很多与前女友相关的事、他的爱情观,会是我与何佩依性格与待人处事完全不同,所以喜欢我吗? 「寄情,你这样,让你男朋友很难作人。」 「哎,你又放你男朋友鸽子啦?我们邓同学,总是只为自己想。」 大学那时,知道我与郑尚近交往的同学们对我说的话,批评的、认为我不好的,此时跑了进来,我微低脸,紧紧揣住车内直桿,稳住平衡,很是惴惴不安。我怀疑起来,我跟温予硕能顺顺利利吗? 我跟自己讲,就像江颖花给爱情下的结论:有不美好的,就有好的那一面。 「嗯。」我说服自己,我和温予硕能好好的。而且,最重要的是── 之后回到家,我洗澡洗漱完躺上床,睡了睡突然醒来,我有一点茫茫然,我急忙拿来手机,短讯给我的试用期男朋友:「男、男朋友?」 「嗯?」那边立刻回了我,答应我一声。这一刻,我松出口气。 晚上的这一切,不论是温予硕说喜欢我、我们交往,都不是我作梦。我安心了,放好手机,我盖上被子睡觉。隔天醒来,我看到温予硕发来的新讯息。 「男朋友会想找女朋友,所以,假使我之后电话与短讯的频率太高,你不适应,你跟我说。讯息可先放置;约见面这件事,以你的选择和答覆为主。不用感觉太有负担,知道?有什么想说,我在,我都听。」 凝视这文字,我抿抿唇,又扬扬唇,觉得他人好好。 我回他一个九十度鞠躬的动态贴图,不到五秒鐘,他送来一样的,我们对彼此大大地鞠躬,很郑重、很真诚,还特别互相感激。很有一点好玩,我没忍住笑。 「女朋友说:男朋友,早安。」我点点按按发送回去,我脸好像热热的。 我收到他的短讯:「早,女朋友。」 还记得昨天与他分别,晚上回到家后,天色彻底暗了,我睡前有收到他的问候,他跟我说晚安,祝我好梦,第二天的今天是道早,我盘腿坐床上,在洒满晨间阳光的房间里,我想了想,觉得该见见我的试用期男朋友。 「今天还休息,男朋友,你、你也是吗?」我敲出字,不太确定地送出去。 我担心事业忙碌的他,会需要加班什么的。我等了等,接到他的电话。 「喂、喂?」我有一点讶异,慌慌忙忙的,小小声应答他。 「怎么?对今天有什么安排?」他语气宽容,仍然很有气势。 「想、想约你出来。」我吞吞吐吐半天,话落后,我抿抿唇,怪不好意思的。 他那边似乎隐隐笑了,虽然没有笑声,却有类似的声息,片刻,他说好。 我们约定时间地点,我打开衣柜挑选衣服,我梳了梳头发,对镜子摆弄了下发型,我有一点紧张和期待,因为这是我的第一场与男朋友真正的约会。与昨天一样,今天风和日丽,我搭公车去森林公园,走向入口处,就见到人群中的他了。 「温、温予硕。」我轻声唤了唤他。 而他听到了,他手捏碰我下巴,是作为回应,然后带着我进到公园里去。 四处有游客,有家庭出游,有老人家运动着,有年轻学生们跑跑跳跳挥洒青春,有情侣们为感情加温,我下意识总会注意到一对对男女的小动作,拉手、半环抱什么的,我垂垂脸,偷偷瞄我旁边的男朋友,我怪尷尬。 还怪期待的。我觉得我挺矛盾,我感激男朋友尊重我,一面又不晓得怎么讲。 「你不说话?」他醇厚的嗓音响起来。 我扬扬眸,在明媚的阳光下望见近近的他,他嘴角勾勾,衣着稍微休间,却还是符合他的稳重。我有一点被迷住,迷迷糊糊,不过脑地脱口了:「就、就想……我们会怎么……手拉手,那个的。」 「哦。」他定定看我,眸光深邃,没再应下去了。 这一刻,我骤然闭嘴,脸非常烧。 「我我好奇,大家都是怎么改、改变,像从朋友变成情人,会想碰──」我试图说得正当合理化,但我心虚,「碰碰,或牵手,亲、亲亲那样的。就就神奇。」 他挑挑眉,寓意犹深那般重覆一句:神奇? 「我没跟人接过吻的。」我不清楚是哪根神经崩了,我吐出奇奇怪怪的自白。 与他对看半秒鐘,我别开头,双手遮住脸,我不挪动了,脚也停住了。 「女朋友,你让我很想『出事』,嗯?」半晌,他或许像在昨天晚上的公车亭那里,同样花时间整理好情绪,才开口:「基于我们刚试用期交往,我怕太快。」所以,纵使想,也等待并忍着没去做。他似乎是这个意思。 「喔、喔喔。」我回了声,有一点羞愧。 「你继续这样──」他手捏上我颊面,微微警告的语意:我就不客气了? 英挺俊气的温予硕,满面含笑的温予硕,把我迷住又鼓惑了我的温予硕,我突然想回答他,那那、就不客气好了。结果我如此心想毕,我更羞耻到不行。 我本来以为我们从新朋友变成试用期男女朋友,之间会有个过渡什么的,我以为一般的情侣都是这样,可是似乎瞬间便没有了。 我们继续走走散步,微风吹拂下,他问我:不作一些什么? 「昨天我为了个人目的,对你作那些事,你今天反过来不对我作什么?」他问我,很有要我落实以仇报仇论公平,他绝不反抗也不反对。我听了,反而啊声。 「能作什么?」我嘟囔,瞅了瞅他,又垂下眼睫,怀疑自问:「质问你为什么随便丢我笔记?我故意迟到?命令你从那边赶快到这边与我集合?分手──道别的时候,我大骂,表示只有我能决定道别不道别?」 我想到大学时的那些事,神情很不好。 「怎么?」他碰我手臂,拉住了我,很是关怀。 我摇摇头,许久才嚅嚅:「我觉得,你很好,是我目前见到的男生最好的。」 我不晓得我讲这么气音,我男朋友听不听得到,但他几秒鐘后攫住了我手腕,晃晃着,我总感觉他在安慰我,可能他有一些疑问,也顾虑着,没追问下去。我跟他走,我们又一起迈许多步,随后,他接到工作上的电话,说要临时去公司。 「我先送你回去?」他尊重问我。 「我也想去。可、可以吗?」我说完,才记起郑尚近也在那个公司里,我皱皱眉,沉默犹豫。他居然看出来了,还再拨出电话,问对方郑尚近在不在,他掛掉通讯,跟我说,不在。 我高高兴高地跟他离开森林公园,坐上他那辆有神奇后车厢车子的副驾驶座。等到他的公司,我看见办公区人不多,还是有一些加班的人的,我才想到,温予硕会不会本来也要来,可被我抢先? 「我打扰到你工作了吗?」我问走在前头的温予硕,充满愧意。 「无事,有一些隔天再作也行。现在是有一个案子,临时要紧急更动,他们等我确认。」他跟我说明,这时候,我们也一前一后走进我熟悉的那间小会议室,而且桌面上已经摆好温予硕要看的案子的文件资料。 他坐下来,我没离他很远,我撇了撇目光,刻意避开商业机密,就只看着他。 看他专注阅读文件的模样、看他动作迅速註记写字的样子,看他稳如泰山,那股从容与无法被撼动的气场,我眼睛瞅住不动,我见不到我自己,我却感觉眼睛微微睁大了,嘴唇抿得紧紧。 「女朋友。」他突然喊我,是含笑的低沉沉嗓音,很像示警。 我缩回头,刚刚看得太专注,脖子不自禁都往前倾了,我眨了眨眼,噘噘嘴。 「我出去找人讨论,等我?」他问了问我,又跟我说。我点头,他起身,一下子消失在小间会议室。我环视,莫名觉得微妙,这是我第一次以纯访客,或者职员女朋友的身分坐在这里,哪哪都很新奇。 没几秒,门口有动静,我抬抬头,以为是他回来了,没想到是我认识的那位,与我和江颖花为专案常见面的女职员负责人,她和和善善,端着热茶过来放我桌前,我觉得有一点麻烦到她,我忙道谢谢。 等到再剩我一人,我还对女职员这样招待我,而特别羞。 我胡思乱想,那一位女职员是不是知晓我是什么关係户了呢? 「走,我送你。」温予硕开了门进来。十分鐘后,我们回到他的车上,行驶没多久,他问我:「你希望我在哪停下?」驾驶座上的他瞧向我,一脸尊重与郑重,我懂他是询问我,我愿不愿意让他知道我家在哪里。 毕竟,有一些人很注重隐私,即使是男女朋友,也会想保有个人空间。 尤其,我和他还是刚交往不久的试用期。我望着他,像看够了才回答他。 「公车站或捷运站,就可以了。谢谢你,男朋友。」我小小声说。 「哦,不谢。」他发了发声,又应了应我,表情柔和下来。我好感激他。 风和日丽的第一场正式约会,来到结尾,我跟他挥挥手,我走进捷运站,在人流中我顿顿步,我想着,我也要跟男朋友一样,为这段感情努努力,即便可能会害怕不顺利,也慢慢前行。 14 假日结束之后,便要上班了,我和我的男朋友就不方便约会。我点点按按,看着手机的短讯页面,有试用期男朋友持续给我道早,午晚安都有,我差不多习惯了,有时候,甚至会在他快发来的前一刻,注意下手机,期待起来。 我也会在他问候来那一刻,问候回去。 「男朋友,还没睡吗?」我问他,发送讯息。 一秒后,他应:「嗯?还没有。」 另一天,他跟我午安之后,我问:「午餐吃了吗?」 「会议进行中。」他回。我立刻停住敲字的手,不好再传了。 约两秒,他发来:「不说话?嗯?」 「我怕打扰你。」我眨眨眼,一顿,惊觉自己短讯过去了,不就已经打扰到?我后悔莫及,俯下脸,想拿头滚桌子。半分鐘后,他送来一个表情符号:微笑。 我抿抿唇,又扬扬唇。就这般,我们互相传短讯,解解先前江颖花所说的相思之苦什么的。我时不时对着手机,一副傻呆呆的,江颖花或许观察到了,有一天,她肩膀轻撞我,展顏一笑,朝我眨眨眼。 「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唱歌报个到了?」她说。 我瞬间反应过来,我差点忘了,我和江颖花还有这个约定。 「颖花,你知道,我是跟谁、谁谈恋、那、那个喔?」我问。 「小情情,你是忘了我前不久才跟谁谈恋爱话题哦?还分析商业专栏底下,一堆如狼似虎,也想认识某一位对象的女性大眾?」江颖花伸出手指,有条有理。她话落,眼睛一个劲往我这边看,我抿抿唇,很难为情。 我跟她说了说情况,还有週末与温予硕的约定,到后来的进展,以及试用期。 「还没有。」我回答了江颖花先前问的,唱歌报个到那个。 江颖花听了听,本来一脸庆贺,彷彿打算说出我曾作的怪怪的梦那样,分身无数对我说恭喜,这下错愕了,睨着我。她沉吟后道:「有发展也满好嘍。」 虽然我还不确定,这段试用期能与男朋友温予硕成为什么样子,可就像江颖花说的那样,总比迟滞不前得好,因为,那代表──我正在谈恋爱了! 我以为我这辈子恋爱无望了的。 「颖花,说得对。」我附和点头,用力嗯了又嗯。江颖花在旁边乐呵呵的,顺带揶揄我,还期待我正式脱单,肩搭肩去唱歌报个到。这时候,她的手机铃响了,江颖花拎出来确认来电者,给我投来无言的一眼。 接听大约两秒,随即结束,江颖花转达道:「谢组长让我们立刻去找她。」 我们去找谢娜米组长的路上,江颖花悄悄跟我描述谢组长刚刚电话中的语气十分不悦,所以先让我作心理准备,免得我被吓到。 果不其然,谢娜米组长确实很不高兴,见到我和江颖花了,先是掀起嘴角似笑非笑,讚赏中即是各种反讽:「我底下的职员挺棒啊,到客户公司搞事去了,搞得天崩地裂精彩绝伦,还招客户那边的负责职员来大晚上打到我分机,投诉。」 听到投诉这字眼,我皱皱眉,眉心一跳。 随后,如我的坏预兆,谢组长说:「那位姓郑的投诉,你们去解决乾净。」 「别给我这专案带来任何污点。听明白?」谢组长说毕,扭过头即走,不准底下任何人有没听明白,请求再听一次的机会。我和江颖花目送娉婷窈窕的身影走远,互相对视一眼,眉头都皱了起来。 我好像再度重回大学时代,跟不肯分手的男朋友郑尚近,又拜託又恳求,非常无助,郑尚近始终不肯松口,等来到谢师宴,他和同班女同学设计好,给我一场难以忘怀的惊天大戏。绝裂是绝裂了,连谈分手都不必,但我也失去很多东西。 阳光洒落之下,我们回到座位。 「小情情,你还好?」江颖花观察着我,满是关切与担忧。 「你曾经说过,就当我在很年轻的时候,遇上烂人,不是我不好。」我停住,又低了声说:「到了职场上再遇到,我还是,还是不知道怎么办好。这回,我不再年轻了,颖花。」我皱皱眉,垂下眼。 我听着办公室里,江颖花低声说谢娜米组长,让受害者去面对加害者,这不是在害人嘛。她声音很不愉快,还担心我,我很感激江颖花,再次觉得好无助。 「兵来降挡,水来土掩。」我苦中作乐。 「要不然,自认倒楣?」我笑呵呵,笑得很丑。 打开手机的讯息页面,我看着试用期男朋友的,磨磨蹭蹭,还是传送过去。 「下午你有空吗?我和同事会去你那边。」 我想了一想,解释得更清楚:「临时有事,而且,好几天没见你了,男朋友。」 旁边,江颖花跟我商量,需要立刻去处理郑投诉者这件事。 「解决完事情,我想去找找你。」我点头应江颖花,然后短讯给温予硕。 发完,我才发觉我眉心一直拢着。我犹豫,又加上一句话,极度卑微地,彷彿大学时代:「可以吗?」 「你来以后,我去找你?」他回,没让我等太久。 「我去找你吧,你应该很忙,我就是……」想你了。我想着,手误触发送,眼见已无可挽回,我更不好意思收回短讯,我两手赶忙敲敲碰碰:「下午见。」 「我先试试打通电话。」江颖花跟我说。 因为现在是午休时间,客户公司理所应当也是,打扰人很不好,但事情紧急。 「对方说郑先生没在。」她蹙起眉,掛下电话,「午休之后我再打。先午睡。」 午睡我没有睡得很好,一直在梦中被黑雾追:「邓寄情,我让你去便利商店买冰,你居然给我挑这什么廉价货,你当我什么都吃是吧!去,给我买最贵的来!」 我瞬间惊醒,醒来后再也不敢睡了,害怕会又想到过去,郑尚近天天让我跑腿,他一不满意就骂我没有用的那些时光。 午休结束,同事打开了办公室电灯,江颖花也醒来,拨电话过去,跟郑投诉者约时间,结果打三次都没找到人,我看她冷冷笑着,我跟她说,还是我试试吧。 「郑尚近是故意的。」我对江颖花说明,手上拨起号码。 被我称之为郑王八臭蛤蟆的郑尚近支使了那么些年,他爱称王的怪属性,我还是明白的。果然我一打过去,郑投诉者就接了,还哼哼说让我在小会议室等,我努力不让声音颤抖,放下了话筒。 「这郑先生,真的哪里很不对哦!」江颖花道。 「颖花,你有什么对策吗?」我紧张地问她。 「路上想。」她停了停,才回。 我和江颖花出发,为了达成谢娜米组长的将投诉解决乾净,跑了这趟外勤。 可是我们深知,这场投诉本就很没道理,解决什么的也根本存在衝突,所以到时,会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于是,事情发生了,我和江颖花被郑尚近晾在小会议室,乾等又乾等。 「我出去问问。」江颖花离开小间会议室,两分鐘后回来,没有说话。 「是想试试我的无敌花铁拳?」江颖花拗拗手指头,难得一脸凌厉与杀气。 起初,我抓了抓椅子,渐渐地,或许以前经歷得太多,听着好姊妹的话,我变得木然又放空,游离世界之外。一如过去,这个世界与我毫不相关,反正求助还拜託什么的,都不会有人听,解释甚至反驳、挣扎什么的,也不管用,我就是,只配天天夜里躲着哭。 「我想想。」江颖花道。 她冷静又冷静,运用了最大的镇定在想办法,她似乎想出什么,跟我说,她去找找那位与我们接洽专案的负责女职员。我嗯了声,她气势放出,离去了。 小间会议室没其他人了,安安静静。 在这种未知下,我不禁紧握手机,打开页面,看着与温予硕的已读讯息,来求得那么一点安心。接着,我敏感地听到有不急不徐的皮鞋嗒声在靠近,我莫名感到亲切与熟悉,扬了扬眸,眼睛正好向着门口,门被轻敲,然后被推开来。 一张沉着的眼对视上来,温予硕本来是一贯严正的神色,在扫视空阔无第二人的小会议室后,挑了挑眉,感到这情状有一些荒谬。 「怎么?」他颇有气场,似是自然而然,问了问我。 我抿抿唇,才回答他──我的试用期男朋友:「等人。」 「不是你们有商谈?」他说。 我极慢地摇了摇头,跟他解释:「专案的部分,我们还在处理,而且也定好下一次的时间,今天不是。」我脑子慢,在想怎么说,他问:那你们为什么而来? 忽然有一点心神荡漾,这一刻,听他这般问,我竟然想回答他:为了见你啊。 他现在看着我,说不定发现到,我眼里满满都是他,等我有点察觉过来,收了收这番神情,才注意到温予硕不知道什么时候稳步走进来了,停站在我面前,让人有安心感的大大厚实的手,手指头就捏捏我下巴,又轻轻碰了碰我脸颊,被他这样碰,我忍不住依然仰着脸,看他,我扬扬唇笑了。 「有需要帮忙?」他低沉沉的嗓音问我。 我看出他眼里的真诚与帮助。 首先,我好感谢他,然后,就什么话都没能说。我没有对策,我沉默下来,忽然想到前不久在这小间会议室里,我和他约会途中来到这边,我瞅他那样专注工作着。我瞬间生出一个念头,我也想向男朋友学习。 「我不确定该怎么办,但我觉得我没有做错,这这种时候,我该怎么讲?」 半晌,他或许肯定了我的认真,回答我:「说你想说,既定的事实。」 我学生样乖乖地听了,我仔细想一想,对他说:「我、我试试。」 「到时候郑尚近过来,我和江颖花可能会跟他就投诉的事『讨论』一番,请你,帮我录个音,备分。」话毕,我跟他说了组长让我们来解决郑尚近投诉的事,之后我想到,才询问他:「你有时间,能在场吗?」 「还有投诉这件事?」他很是没有意料到,语气带着些冷辣。 我回答他:我们组长是直接在大晚上接到电话,除打电话的郑尚近本人和接电话的谢组长,其他人大概很难知情。 「我也是,组长把我们叫去,我才──」我应,没接着说。 温予硕似是思考了一下,肯定陈述道:「或许有其他解决的方法?」 我扬着脸想继续听,门忽然被用力推开撞上墙,震耳欲聋砰地一声,我吓得转头,门口出现一张可怕的脸,像是我恶梦之中,黑黑的雾和它的血盆大口,郑尚近有点惊到,因为有一个不该在的人在场,随即,他盯向不速之客。 「喂!邓寄情,我是让你来呼朋引伴,找帮手和打手对付我的啊!」他叫。 「叉!」他一张气急败坏的嘴脸。 我手先摸了摸手机,悄悄按下录音,侧脸微瞥向温予硕,也看到他大方到不惧谁的动作,手伸进外套内袋,大概对手机点点按按了什么。 「你来干什么!」郑尚近没礼貌地伸直臂指向温予硕,一副幼稚小学生模样。 「公证人。」温予硕站得严正直挺,高大的他,更是巍然不动、稳若泰山。 郑尚近一听,气得脸和鼻子都歪了。 因为我的试用期男朋友这么一说,很明显指向郑尚近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所以为防万一,才需要第三方的人在场,亲耳听听,以作确认。 温予硕看向我,我见到他眼底的询问:问我准备好了吗? 我抿住唇,手放在腿侧,紧紧捏握住,把不安先藏起来,再微微点了头。 「开始了。」温予硕对郑尚近道,有股下命令的意味,颇具威慑力。 15 我不确定江颖花什么时候会完成事情回来。 可是不把握住郑尚近在的时机的话,他会随时撒腿就跑。 「我说开始才开始好吧。」郑尚近被催促了,气势还被压一头,瞬间火气就大起来。他脚用力一跺,站没站相地叫:「跟我道歉,最好,『下跪』,跟我道歉。」 郑尚近神气昂昂,好像谁站他面前,都该跪地相迎,承认他好伟大厉害一般。 「请你,跟我和我的同事道歉。」我努力,坚定着脸色,对郑尚近说。 「啊?」郑尚近听了,错愕得要命,还一股憋忍的肆无忌惮狂笑,终于捧着肚子噗嗤笑,「我打电话给你组长,我话也没说错啊,你和你同事,简直看我不顺眼,对我不是鼻子不是眼,我说一句,你们囉囉嗦嗦顶十句,我说你们拳脚相向,你们不就是拿着手和脚尖对着我的是吧。」 郑尚近说完,走到另一头沙发,一副愜意舒适,摔躺着坐下来。 然后我也是现在才发现,温予硕离远了一些,倚站墙边,分秒注视这里。 他像在关注,也像在保护,更像老师一般,给出空间,让学生放开了手,尽情作想作能作的事,虽然面对着困难,却也有了成长的可能,他是我的靠山。 「除了这些以外,你还打电话过来说了什么?」我暗暗深呼吸,问郑尚近。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对谢娜米组长设诉的内容。 甚至,我可以想像,郑尚近当时一定是非常不满,口气非常之不客气,还吼。 「你们组长没告诉你啊?」郑尚近扬高臂盘胸,昂着脸,维持他称王的属 性,他接着道出:他指责我和江颖花不领情,明明他是好心要跟我们混熟,还被我们爆起狂揍,实在世间险恶,才把「真正的」实情说给我们的上司听。 我无力理会郑尚近真正世间险恶的那些虚构与幻想,拼命转脑瓜。 我努力冷静,问他:「郑先生,今天的约,您晚到的原因,是什么?」 「这很重要?」郑尚近撇撇脸,斜睨着过来,不情愿理会,脸上却可见的得胜畅快,「我不给你来一个下马威,你还真以为你翅膀硬了能爬到我头上来是吧!」 我没回答他,可是如果此刻有人近近地注意我,或许能看见我勉强扯了扯唇,隐隐笑得满难看的吧。我握住手机,确定了,应该是把他这句狂言给录进去了的。 我问郑尚近,是不是认为我和我的同事冒犯了他。 他哼着应我,所以就是要我和我的同事跪下来跟他道歉,否则他会继续打电话给我的上司谢娜米组长,毕竟犯错的是我和我的同事而不是他。 「前不久,是不是你觉得,我应该顺着你的话作,之后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因为上次小间会议室发生的事,郑尚近说过的话和扑抓过来这些行为,我和江颖花都没有证据,简直是郑尚近有理说他就有理。 除非我此刻找到新证据,说明郑尚近性情是如此无理取闹,让他解释不清。 我冒出手汗,看起来维持着镇定,却担心郑尚近看穿我然后拆穿我。 而且我不清楚我这试试的方向是对的吗? 我的逻辑有没有问题? 我能撑到最后吗? 「邓寄情,你要是好好照我说的作,我还花一堆时间跟力气去抓你干嘛啊是吧,你当我间间没事干啊!我还要坐经理的位子好吧。」郑尚近说着,朝有些距离的温予硕拋去一眼,想把人从位置上跩下来一样。 我一怔,觉得郑尚近的表情怪怪的,但我太紧张,没能多想。 「所以你认为,一切都是我的错,是吗?」我抿抿唇,觉得嘴唇都乾涩了。 「没错!你好好跟我叙旧,我说不定就大发慈悲,没兴趣鸟你,你这样,硬要跟我对着干,我当然不爽啊是吧。」郑尚近一副说明清楚了,非常之舒畅的模样,而我垂下眼睫,还真的又重回大学时代,反正,最后都没有用。 我用低低的馀光偷偷瞥了一眼手机萤幕,确定录音的时间还在跑,心微定。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眸问郑尚近:「那怎么办,我和我同事,也觉得被郑先生您冒犯了,您看,我和我同事是不是也该『大晚上』,跟您上司直接作投诉?」 「啊?」郑尚近十分错愕,大概没料想情况忽然反转了。 他很奇怪地瞟温予硕一眼,表情万分嫌恶,我又感觉哪里不对劲了。 「邓寄情,你有毛病啊!你自己有问题,你投诉我干嘛,我哪样对你,哪还什么冒犯是吧,你大学时就那样,明明作什么事都没有用,其他同学也对你都摇摇头,你自己没实力又没外貌,我可怜收留你已经很亏了好吧!」 郑尚近的谩骂遥遥无止尽。 他说,我简直在作白日梦,还以为会有人真心喜欢我,想得美啊之类的。 「那我知道了。」我结束对话般地说。郑尚近还没骂完,听了后,有一点愕怔,彷彿我自己承认他口中的没有用,也可能是我插话打断他发表长篇大论。 郑尚近最讨厌不能成为主宰,会非常不愉悦,千倍万倍地不高兴。 我最后就想问问他一句,从好久之前开始迷惘,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 「郑尚近,你从来都不认为,你伤害了人,对吗?」我无助,低了声问他。 「邓寄情,你不会要说你现在怎样怎样都是我害你的吧?」郑尚近大爆发,被我打断话,他加倍气得爆炸,嘴巴霹靂啪啦:「那是你弱啊,关我啥事,何况我看你现在吃喝睡照常,还敢顶我的嘴,不就被害妄想症?就算你真的绝望啥,也不赖我,怪你自己啊,不都因为你没用,你的问题,你有毛病,推拖给我干啥。」 关上门的小间会议室里,午后斜阳洒落之下,空调正常运作。 我却依然全身发冷,我缩着身体,五指拢收,挤在待客沙发上小小的角落里,蜷着,然后又蜷着。而郑尚近还在发飆,脚一踹,踢中小桌子,偏偏桌子材质好,反过来痛得他惨叫。 我双手骤然紧握,定了定刚刚因为他的粗暴动作而吓得想往后退的身体。 「投诉的事情,我们按规矩处理。」我最末对郑尚近说。 「搞什么!我是叫你来下跪求饶,给我『郑重』道歉的好吗!」郑尚近忿忿站直,打算用身高体形的优势来压制我,就是他脚还痛,站姿变得相当滑稽诡异。 「既然已经结束,那散会。」远站又好一阵子没开口的温予硕,忽然出声,仍旧是带着磅礴气场,可这一刻,我却总感觉心一下子安定。 「你们欺负我一个人哪?我叫何老头来!」郑尚近拿出手机,也要喊帮手。 温予硕从容走近,勾勾唇,无惧地说:「你以为,何董把你调来我的部门,不须经过我的同意?你以为何董来了,还能在我面前替作错事的你说话?」 郑尚近表情停了一瞬,随即恢復:「你装!你还以为你真伟大啊!」 郑尚近回呛温予硕,说何老头职位那么大,还不是想干啥干啥,我听到我的试用期男朋友,温予硕回说,公司有公司的章程,何董再大,能完全大过其他董事会成员?何况公司称为公司,当然并非慈善事业,怎么判断还需要他来说吗? 两个人来来回回说话,我却怎么听怎么不懂,总感觉,很有些内情。 「我马上回来戳穿你,你等着啊!」 颇具自信的郑尚近,不晓得为什么表情凝重了,讲话的语气也变得半信半疑,却还是瞪着眼睛,脚步往门口移动,接着一眨眼,人竟飞也似消失了。 我看不懂,却因为郑尚近离开,而松了口气。 我把手机的录音程式关掉,确认到刚刚为止,是录音成功的。 我也为这长久以来的初次尝试,而感到有一些颤抖。 「谢谢。」我跟我的试用期男朋友说。此时,我看到他从外套内袋拿出手机,按了什么,而且他还拨打电话,对通话彼端沉稳冷静地说什么,我没刻意去听。 他问我说:「抱抱?嗯?」 16 「我做得好吗?」我垂下眼,再抬高眼,问站着的温予硕。 他回答我:不错。「很多事,是要循序渐进的,知道?」他很有教导我之意。 我没说话,就是,望着他,很感谢他。随即,先前郑尚近还在,并且说了一些怪怪的话,闪了进来。郑尚近对温予硕的态度很异常,我觉得我遗漏什么。 「谢组长衷情于一位男经理──小情情,你信不信?」 「不过嘛,我更偏向于,组长不可能有什么衷情的对象。假使真有这个人,这位男经理,是怎样的人,才能让我们,这样的组长,衷情上?三有的我们新组长,还能倒追不到人?」江颖花曾对我说的话。 这剎那,我轻啊出来,把事情联系一起,我不管用的脑瓜通了。 温予硕放回手机,听到我的声音,凝视我,表情是问我怎么了。 「你,你是,郑尚近的顶头上司吗?」我惊讶。 小间会议室静了一瞬,灰色的气氛像掺了侷促与些微搞笑。 搞笑当中,还染出一片轻松愉快,带点柔色与喜意──不是,是我汗顏。 「你先前没察觉到?嗯?」我的试用期男朋友勾了勾唇,似乎被我来自灵魂深处的的提问和用词逗笑了,接着我又想到什么,面色愈加古怪和尷尬,我不久前还对那郑王八说要大晚上去跟他上司投诉的。 「我我,我不知道啊。」我半别脸嘟囔。 下一秒,我想到江颖花给我看的商业杂志网页版专访,我连忙摸出手机,七手八脚敲敲戳戳,快速找到专访人资料,果然是写经理职,温经理。 「看过专访?」温予硕声音很近。 我扬起脸,见他走近了。我随即关掉手机,彷彿想毁尸灭跡,塞回包包。我还急急地想,上回,我怎么就没仔细注意专栏受访人资讯呢,上头都打框框了。 我心虚,我回答温予硕,不过头脑:「那个,上面的照片,太、太好看了的。」 「看照片,不如看本人?」他起先像是隐隐笑了,这下子带笑的低沉沉嗓音直接灌入我耳朵,他落落大方还严正,我心荡神驰,困窘得想鑽地洞躲起来,手压在膝盖上。 我竟然,意外地回想起我们初见那一夜。 他那谜之手机背景照片应该照得好看,不然我不会注意到。 「男、男朋友。」我手抠了抠我膝盖上的肉,我低低头,只差把脸遮住了。 「女朋友。」很快地,他也不闹我了,大概看出我没脸见人。他说,郑尚近这一去找救兵,很可能到下班前都不会出现,除非能挽回局面。我点了点头,同意,因为称王不起来,郑尚近站出来便没有了意义。 「之后,我、我……随机应变吧。」我没什么信心地道。 「男朋友还在,嗯?」小间会议室静了一会,他忽然说,很有让他来的意味。 我抿住嘴,瞅了瞅他,「那个。」 我在他用表情询问的时候,偷偷摸摸又心虚,将话题拉回去:「抱、抱抱。」 温予硕看着我,双手一动,对我微微展着胳膊,是一个迎接抱抱的姿势,可以包容那样进到他世界的人,我对我的无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脸热,我又感觉眼眶有一点微湿、酸酸的。 我想到我作了长久以来作不了的事,我既委屈,又激动,是男朋友带给我的。 「谢谢。」我就这样,站起了身,轻轻靠上去。他极正经与关切,我没对我们此刻的亲近,有什么色色的思想,他轻抚我后背,把我拢进怀里,暖洋洋的,连我不久前听了郑尚近一席话后的冷,也被驱逐了。 这是我第一次,和真正的男朋友,真正的抱抱。 我彷彿得到了之前在森林公园时,那个紧张期待又困惑的我的回答。 「怎么?还要大晚上打电话过来投诉?」他出了声,很有他严正的说笑风格。 「也行,欢迎之至,我恭候大驾?」他的语声是含笑的。我知道,他是为了安慰我,刻意转移我的注意的。我羞耻,脸皱一起,我埋起来,他身高又高,就看不见我通红的脸了。 「下次再找机会,让你不吐不快?我们邓宝贝,忍得很久了?」他说。 处处安抚着我,还处处包容我,甚至猜透了我,我听了听第一次被喊的什么宝贝,都不晓得说什么,很难为情,还温暖,因为宝贝是珍而重之的,不是随随便便对待的。 我跟他说谢谢── 谢谢他给我勇气,谢谢他对我这般有耐心,特别谢谢他没有讨厌我。 「我能认识你,真是、真是,太好了。」我小小声说。 他低了脸,我也是这一刻才意识过来,我不晓得什么时候扬脸,由下而上对视他,满眼都是高大严正的他,是巍然不动、谁都无法打乱他步调的他。他手捏住我下巴,由心而动般。 同时,门外有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小情情!我救驾来迟──」门被推开,失踪已久的江颖花气势万钧出现了。 起先她语带忧心和关心,看到此刻境况后,没事吧三个字几乎收到没声,随即,她道了歉,说句非礼勿视,关上门忙隐匿去,而我已经看到她眨眨眼,以及开怀的大笑,我怔住,心生尷尬。 我觉得,她在门外,一定还脑补什么色色的画面,偷偷笑。 「要不,顺理成章?」我的试用期男朋友朝我挑挑眉,很有疑义,声线醇厚。 我听了,登时弹开脸,后撤身体,反射性作完,我乾乾地闔上嘴,觉得我这反应很不好,我瞄瞄他,因为认为试用期的速度忽然太突飞猛进,我适应不良。 「我我我、我去把江颖花请进来。」我心怦怦乱跳,慌乱又羞愧,我快步走。 「等你愿意,嗯?」他对我说,非常之尊重,并没生气。我顿时松出一口气。 我莫名侷促。 我还感觉,心暖暖的。 等到我打开会议室的门,把肯定是误会我和男朋友要亲亲的江颖花喊回来。 「好了哦?这么快?」江颖花一开始还打趣我和男朋友,之后,便跟我们谈,她听到郑投诉者来了,所以匆忙赶回来,怕我被欺负。我听她喊温予硕为温经理。 我才后知后觉,原来江颖花从上次他到小间会议室来解决混乱时,就明白他是部门经理,也是我们专案接洽人女职员的直属上司,是专案的总负责人。 「温经理,您想要怎么处置这一个投诉『事故』?」江颖花正经大器地问。 「郑尚近现在是我部门的职员,不论如何,我会给两位交代,解决好这件事。」 他说得有魄力,是必定会说到作到的意味,江颖花也没有异议,我更没有了。 投诉事件虽然还没有完全处理,却也有新的方向,我和江颖花来这边的目的结束,就应该回公司去。我跟江颖花说,我想留下来一会,她扬扬眉,继而灵性之眨眨眼,一秒即懂,我都不好意思跟她解释什么。 「知道我办公室的位置?」温予硕听我要送一下江颖花,问我,接着告诉我。 「我很快就过去。等、等等我?」我有一点请求,担心他不愿意等。 离去前,男朋友手碰了碰我下巴,是亲暱的动作,也是给我应答,我目送他走出小间会议室,我跟江颖花并肩朝电梯口去,她还揶揄我:「秒变小鸟依人哦。」 我尷尬地应了应哪哪有,她恢復正色,提醒我。 「虽然这边有小情情你的靠山,也注意还有一位蛰伏在旁。」 我明白江颖花说的是郑尚近,我严肃地点点头,表示我会非常小心的。 江颖花放心了,转进电梯前,想到什么般停住,从包包拿出物品再递给我,我楞楞接过,她的声音便从关上的门里鑽出来:「防身用,郑先生一靠近,你就喷!」我没来得及回以我的呆滞,载着她的电梯已经向下。 我乱乱地查看手上是什么东西。 竟是──防狼喷雾器! 「郑王八不是,混帐乌龟臭蛤蟆?」我嘟囔着,头顶大问号,想到谁是狼去。 17 我按着温予硕的指示,寻找部门经理办公室,直到我站在门前,看到牌子,温予硕是经理这件事,我更有实感了。我礼貌地敲敲门,听他说进来。之后,我落坐,跟他谈起正事。 「你想,怎么给我们──给我同事、我组长交代?」我想知道他有什么办法。 温予硕没回,反而问问我:「今天录製的录音,你有什么处理方式?」 「先留着。」我回视他,瞧他坐大大的办公桌后,严正办公与交谈的模样,我感受到那股威慑力。我坐姿端正,不由得拘谨起来,「以郑尚近的作风,为了挽回颓势,很可能会继续胡说八道,还可能,栽赃我。」 我沉默下来,垂了垂眼,「到那时候,我就有必要拿录音来自证。」 我跟他说,男朋友那边录下来的档案用作备分,请他先帮我收好。 「我手机空间大,没事。」他是答应的意思,我感激他,然后又心想,男朋友的手机或许真的是江颖花慧眼下辨识出来的高级款,拉里拉杂放我跟他第一次约出去,我拍下来传送给他的我的照片,现在连录音档都能放得下。 「想什么?」他问我。我顿时醒神,扬着唇笑,摇摇头。 「本来。」我想一想,起了个头,「如果我不是专案的其中一位负责人,事情就不会发展到目前这样。」我还想说什么,却不晓得从何说起,我有一点愧疚。 「那我和你,还能成为试用期交往的关係,进展到试用期男女朋友?」他说。 我不太懂他的意思,他颇有弦外之音,望住我时有些高深莫测。不过没怪我。 「夜晚,总会遇到的吧。」我困惑,不确定状回了回他。 「男朋友,你工作上,也遇到过像郑尚近这样的人吗?」我想到郑王八,想到大学时候,我忍不住问。他回答我,比起有这样一个,不如说,遇上更多。我觉得他厉害,这样还能一一对付,并且坐上部门经理这个职位。 「成功的男人背后,总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女人。」他忽然道,嗓音低沉沉的。 我瞅回去,偏了偏头,对温予硕这样幽深的黑眸感到心跳了一跳,禁不住自恋地想:他是在意指未来的我吗?暗示想跟我长相廝守?表示很喜欢我?我脑瓜乱七八糟,逻辑都不对了。 我还记得我们在说正事,「郑尚近是我大学同学。」 我停下话,沉默了下,隐去交往过,我说:「关係很不好。」 「后来我和郑尚近划清界限,我以为随时间过去,我生活会慢慢变好的──」 在职场上重遇的好几幕闪了进来──才发现,不过是痴人说梦、天真单纯。 我不说话了,部门经理办公室陷入无声,温予硕发了发嗯字,再来,哦。 他打破灰色气氛:「我打通电话。」 「先解决你组长那边。」他拿起话机话筒,同时,这般对我说明。 「是谢组长?」接通了,他醇厚的嗓音响起来,颇有气势,条理分明:「我这边姓温,关于我部门的投诉,是基于职员个人行为,非公司立场,我很抱歉,给你与你的组员造成麻烦。专案的部分也不会造成没必要的阻力,公事公办即可。」 我倾听着温经理的用语,又不自觉欣赏他专注办公的样子,觉得,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我想了一想,记起此时跟他通话的是我组长──我直了直后背。 温予硕知道谢娜米组长在追求他吗? 这刻,我内心好微妙。 「之后,着重在专案上,其他不用理。」他掛下话筒,跟我说,也提醒了我。 我好学生状嗯一声,瞅着温老师,我对他说,那我先回公司去,出来太久了。 「我送你到门口。」他道,我朝他扬扬唇。他起了身,我也站起来,我们正向部门经理办公室门口走,突然门板被砸了下,好像是力道没控制好,外来人扭开门把,一下子出现在我和温予硕面前。 「我听郑尚近说了啊。」一位我不认识的年纪稍大的男性对温予硕道。 「郑尚近几斤几两,温经理你还跟他计较啊。给他杂事做,累积一点资歷,太难的那什么,也不用啦。给他饭吃、作点小事,我先前不说过嘛?」对方滔滔不绝:「都这样了,郑尚近还能在部门搞出事?温经理看来也没那么名副其实啊。」 来人既不礼貌,也不尊重。我皱皱眉,却还是对这年纪长的人,有些胆怯。 温予硕波澜不兴,勾了勾唇,看一眼对方,继续领着我往外走,半挡住我。 「何董大驾光临,我小庙容不了,有什么事要谈,小会议室安排。」他说。 「我是来谈事的嘛啊?我让你别跟他计较。」何董有些火气,讲得很急。 「进公司,就应该为公司办事,我们是营利事业,不养间人。」温予硕回。 两人来来往往说了很多,我闭着嘴装没听见。 可我大概能听出一些着重的方向:这位何董让温予硕不必管郑尚近太多,供着人就行,随郑尚近高兴,反正混到资歷便成,也不用太把郑尚近那么多话当真。 「温经理,轻拿轻放,不懂啊?」何董气道,很有些目中无人。 「犯错不改,继续在部门内有恃无恐?我不该管?何董,还有问题?」 何董眉头紧蹙,很烦躁,看向处变不惊的温经理时,张开口又闔上,有一些忌惮,「郑尚近在部门内逞能不会太久,我到时肯定让他走人。但现在还不行!」 何董想说什么却没说,最后在温予硕紧迫盯人的眼神下,胡乱画下句点:「我行事,温经理不用过问,反正只有好处。」 「这个好,何董,你确定是对公司整体,而不是基于你个人利益?」温予硕发出轻笑声,特别让听者悚然一惊,何董便被说得脸色又青又白,甩臂走人。 等到再剩下温予硕和我,他静声下来,严正英挺的脸上是若有所想,深思着。 我没挪动,不敢打扰他。这时候,我手机震动了,我拿出来看,是短讯。 「谢组长传达:『投诉的事已经没必要理会。我相信你们。』」江颖花传来的。 没有想到温经理打电话的效果这般立竿见影。我放回去,再等了等男朋友。 「女朋友,不无聊?」他突然碰我手,我感觉到他的亲近,便抬脸朝他扬唇。我还是第一次见大职位的两个人交锋,感觉离我这颗公司小螺丝钉的世界很遥远。我问他有什么想法了吗,他发了发嗯声,沉吟两秒,神情添上一些冷厉。 「没有我想像中简单。」他道。 他说,他一开始认为,郑尚近是何董的亲戚,走后门安排人进来洗履歷。 「所以,不是那样吗?」我不管用的脑瓜转不过来,问了问他。 「何董或有不为人知的目的。」温予硕严正着,却没再与我多说,我也认为,这属于他们公司内部的事,我不好知道太多。我们已经走到电梯处,他伸手替我按下按钮,「我让人调查他们的关联。你专注在专案上,一切照旧。」 「找到一点什么,我联系你?」他问我,徵求我同意或不同意。 「好的。」我点点头。因为算是公事,我的语气也不由得认真与谨慎。 电梯到来,我走进去,我跟他挥挥手,他勾勾唇,深深凝视我,没一瞬移开。 电梯门关上,我从仅剩的一条小细缝中,听到温经理磅礴的气场,对手机通讯彼端道:「把郑尚近喊回来,让他来我办公室。」 虽然厉害的温经理有办法,投诉事件也结束了,我仍然很是烦恼。 我没有想到大学时代的同学与旧事,会牵扯到今时今刻的职场上来。 18 「郑尚近还会想办法吗?」我短讯问问我男朋友。 投诉事件结束以来,我一直关注着网路上与职场这边的情况,并没发现有相关的不实流言,我问男朋友:「录音档我就收起来了,何董那边,还会给他靠吗?」 「他去找何董,照样没能挽救。」男朋友回。 我也想到上次我在现场,见证了温经理与何董的交锋。 男朋友跟我说,何董与郑尚近的目的大概不一致,郑尚近兴风作浪不起来。 「假使他又大晚上打电话给你的组长投诉,我自然无法阻止,何董却能。」他很是篤定,因为郑尚近作的事影响到何董,何董哪里能放任人乱来,很大概率会臭骂郑尚近一顿,我想着,就是郑尚近可能根本无所谓,继续想干嘛就干嘛。 「郑尚近还是在办公室里大吼大叫吗?」我问了问他。 「目前我安排他去听课进修,大多不在办公区。」他回。 隔几秒,男朋友再传来:「在郑尚近这件事上,有很多问题,还须调查处置。」 大概知道了后续的正事,我不再谈那些了,我迟疑下,发出了讯息。 「男朋友,我能去找你吗?」 他很快回我:「工作不忙?」 他再回我:「我等你?女朋友,邓宝贝。」 我关掉网站,知道郑尚近没有散布什么不好的事,我彻底松口气,因为,如果再重回一次大学谢师宴的盛况,我很可能会不晓得能对温予硕说什么。我也把情况跟江颖花说了说,她短讯回我一句推测。 「郑先生在他们公司的风评,或许很不好哦?」 我倒没有去考虑这个,想到大学的情况,我回江颖花:「以前没有。」 「同学们,都说郑尚近他,很单纯啦,就是偶尔犯点傻,也可爱啦,还有,说他良善啦,从不会背叛女朋友……」我应到这边,沉默下来,很不理解,因为,比起郑尚近的评价,同学们总说我很多不好的。 我想起现任男朋友曾说过我,我的想法,还挺特别,他从没说过我不好。 「总不可能,全部的同学都是颖花你形容过的──烂人吧?」我短讯给她。 提振了一些精神,我记得江颖花安慰过我,是我在太年轻的年代,遇上一个,哦,是很多烂人,并不是我不好。我问完,收了收有些丑的笑容,放下了手机。 没两天,我午休时去找了我的男朋友。 我走到他公司的大楼门口,就看见他站在那里,我没忍住扬扬唇,「午安。」 「午安。」他道了声,眉眼稍弯,视线没一瞬移开,朝我迈步过来,「累吗?」 「中午的时候,这段公车没什么人,我坐着,不累。」我跟他说,边摇摇头,「你在等我吗?」我不自觉脱口,下一秒又认为没必要问,我有一丝尷尬,撞上他对视的沉着双眸,我抿抿笑,「午餐吃什么呢?」 「想吃什么?这附近有小餐馆,饭麵,量不多不算贵的。这时段,客人多。」他本来介绍得好好的,突然发出沉吟,跟我说了说午时现况,我回他,大部分都那样没错,我公司那边也相同。 「我们喝手摇饮吗?」我询问他。 「想喝?」他凝视我。 「不是怕你会说,我吃零食吗?」 我们还悠间地一步步行经许多小饭馆小麵馆,满座的满座,来来往往的络驛不绝,好像周遭的人全挤在这时刻觅食了,或有什么拯救世界的任务,同时出动。 「不饿?嗯?」他问我。 「跟人挤,也不喜欢。」我抿抿唇,诚实对他道,表情有一点绷。 他一双眼眸对视又对视,好像把我看透透,属于我喜欢静静的地方那般的本质。他说:「去我车上喝。顺便兜兜风,睡午觉?」 我知道,他是同意了。没多久,我还真的戴起他给的眼罩,睡了场午觉好梦。 两个人待在车子里,风景就在窗外,一切静静的,只有他和我,这样也不错。 「男朋友,你想我吗?」我神思跑歪,突然想问问驾驶座上的他,然后问了。 「你说?」他回我,手抚我的脸,眸光深邃,我虽然没听到他的想或不想,但我看了他的眼睛,我觉得,我已经得到属于他的答案。我抿抿唇,扬扬笑跟他说:我好像也有点想你。 关于想不想,或许是这些天,我和温予硕没见到面,他和我都忙,我心里怪怪的,我就去看了看先前那部校园爱情小说,没想到,连载到第二十七集了── 「我和他正式交往了!我没有想到他也喜欢我。 「星期六,我们约在校外的咖啡馆,他坐我对面,我低头喝咖啡,都不好意思抬头看他。『你的咖啡这么好喝?』他忽然轻笑,问我。 「『啊、啊?』我结结巴巴的,猛地扬脸,视线与他清澈的眼对撞上。 「『咖啡应、应该一样啊。』我回得乱七八糟,脸热辣辣。可是我好像听出来他的意思:我为什么都不看他?或许真的是咖啡太好喝,没时间抬头。 「『我……』我支支吾吾,愈急愈脸红。我不经意瞥到他,他脸上满是笑意。 「这一刻,再没有那么幸福与幸运的了,对我来说。 「『暑期辅导,你有参加吗?』他问我。我点点头,说我有,他幸好地笑了:『那我还能看到你,不用一整个暑假只能想你。』他说:『别让我想你,很难受。』」 我看完了这集,那时,也感觉到,与男朋友温予硕一星期多没见,有些难受。 所以,我是想他了吗? 「男朋友,我又想你了。」结束午休约会几天后,我短讯跟温予硕说。 我想,我和我的试用期男朋友,目前算是顺顺利利的吧。 上一回,我们没浪费午休约会时间,就不谈论间聊以外的事,关于郑尚近这个人,究竟怎么混进公司里,大摇大摆还耀武扬威、作威作福兼仗势欺人,是后来温予硕传讯息给我,我才又与他约时间。 「小情情,我先回公司哦。」江颖花与我说,了然般,朝我灵性之眨眨眼。 我瞬间一醒神,赶忙把商谈完的专案资料收起来,「他他临时忙,我也回去。」 今天我与江颖花是为了专案,来和负责的女职员商谈的,本来我和男朋友是约好了,他却短讯来跟我说改改时间。江颖花了悟,我们并肩朝电梯处去,忽然一抹身影从我馀光闪过。 我怔住,江颖花慢几秒停步,奇怪地问我怎么了。 我跟她说,我总觉得,好像看见谢组长了。 江颖花回我,我们出外勤前,谢组长正与小组的其他人开会。江颖花发讯息问同事,得到了回覆,会议不久前开完了。江颖花推测,谢组长可能开完会立刻过来,或许是有什么重要公事。到最后,我们仍没猜透谢娜米组长的行事。 两天以后,谢娜米组长让小组同事喊我和江颖花过去。 组长简洁俐落:「你们接下来加速专案的进度,我下星期要看到成果,听清楚没有?虽说我相信你们,也希望你们能拿出成绩,明白没?明白就回去工作。」 回座位的路上,江颖花手搓搓唇。 她没说什么。我们讨论怎么完成谢娜米组长发布的新任务,既然是加速专案的进度,那上班时间不够,肯定要加班来凑。当我们还奋发进取,几日后,江颖花或许是有结论了。 「最近,谢组长很不一样。」她说,视线从办公桌隔挡的间隙望向路过的谢娜米组长。我也循瞅过去,头上顶起问号,问她哪里不一样。「组长朝人打招呼。」 她有条有理,指证歷歷,还说,上次组长喊我们过去,谈专案时,虽同样行事雷厉风行,语气却变温和,没以往咄咄逼人。 「满面春风,嘴角微翘,流露一派春光无限好,压不住万分心喜那样。组长以前遇见小职员经常视而不见,除非有事交代,现在嘛。」她语意未尽,此时,我们小组的一位同事正巧和谢组长擦身而过,同事礼貌问候,谢组长竟頷首。 那位同事脸上闪过吃惊,迅速收起来,却被偷窥的我和江颖花看个正着。 「小情情,你说,是不是不一样?」江颖花伸手指,结论道,表情露出古怪。 我嗯应一声,偏了偏头,「或许是哪个专案有重大突破,组长非常非常高兴?」 「呵呵。」江颖花回道,有我想得太简单的意味。 「我有小道消息。」她拿出手机,开始点点按按。 「谢组长的社群页面上写很多特别的话,都是一些『欣欣向荣』、『满庭花开』,拍的照片是两个人『心心相印』、『齐头并进』这类,暗喻很有希望,长久以来的美梦终要实现的意思哦。」江颖花说着,朝我别有深意地瞟了又瞟。 我眨眨眼,一脸迷糊相,可又感觉似乎听懂了。 我轻啊一声,忙摸手机出来,去跟江颖花要了大概的位址,爬进属于谢娜米组长「上位靠美貌、工作不择手段」的世界,瀏览了江颖花说的那些文字与照片,除此以外,我心生一股危机感。 我不禁揣了揣手,紧张又担心。 「颖花,谢组长相对关注我们这专案,是因为温经理,对吗?」我问。 江颖花没对我这话有歧义,于是我压力倍增,差点没直接弃权投降。我与试用期男朋友的交往,不平顺了吗?组长急速发起猛烈的追求攻势,我该怎么办? 我觉得,有办法谈好恋爱的男女,或许都成为了超人。 我滑了滑手机,瀏览谢娜米组长社群页上充实的生活痕跡,我闷闷的,垂下头嘟囔:「眼花。」 下一秒,新短讯跳上来。 「邓宝贝,上次的约改到今晚下班?来吗?」温予硕问我。 我一怔,这么一个危机感的时刻,怎么能不来呢。我积极点点按按:「我来!」 「等你。」他应。 19 我跟江颖花调整了下工作时间,她今晚乾脆也不加班,明天再跟我一起分工合作,于是公司楼下,我们挥挥手道别,我搭公车去温予硕所在,才要到地方,就听熟悉的女音说:「这回是叙旧,不是工作。」 可我还没听清,视线也才扬起,朝前搜寻,却没见到人了。 无人的大楼门口,我瞥见一道身影拐弯离开,我背瞬间又直了:「谢组长?」 这次我没眼花也没认错。 而且我想到刚刚闪逝的话声:叙旧、工作。我总觉得,我在哪听过类似的话。 「望哪?嗯?」我男朋友醇厚的声音近在耳畔,我怔了怔,下巴就被捏抬,眼前瞬间佔满我这位英挺俊气的男朋友面庞,我一时被迷住,心噗通噗通跳,我思绪接着我刚刚的画面。 「你、你刚刚就在这边了吗?」我想问,是跟谢组长或听组长说什么吗? 「怎么?」他挑挑眉。我道声没有,忙摇摇头,又对他扬扬唇。「上楼吃饭。」 吃完他为我准备的丰盛自助餐晚餐,温予硕从后头架子上拿来牛皮纸袋,我们便在这部门经理办公室,看了看他部属找来的人事资料影本。我还先慎重问了问他,这我能看吗?他的回覆是,直接取出纸页放到我面前。 「郑尚近的履歷自传,是进公司来才补写。」温予硕的手指指姓名栏,那上面有大大且歪七扭八的原子笔跡,写着,郑尚近。我不由自主瞅他骨节分明的厚实手掌,有点心思飘扬。他继续说:「一般来说,正常的录取管道,是先交资料。」 我嗯应一声,赶忙收了收歪掉的心神,脸热热的,正直道:「不说是走后门?」 我随即仔细看,结果跟没看也差不了多少。 「没有公司经歷,没有写家庭成员,大头照……」我说。 感觉是引郑尚近进公司的那位何董,随郑尚近乱来,竟然就贴一张生活照。 而且这张超过自照框框的生活照,依然是郑尚近昂着脸神气活现的大爷样。 「你看看,自传。」温予硕翻页,跟我说。 我刚刚只注意到大片空白,现在他一指,我便跟郑尚近草写乱写的几个大字打上照面了,郑尚近写:叉!我要你管! 我感觉我被骂了,整个人吓傻。温予硕温热的手指头捏捏我脸颊,我才回过神,他定定瀏览着履歷上某个地方,我也循着他视线,低眸找了找,「学歷,大学跟我同学校,高中是……」国中国小没填,还被郑尚近拿来乱画,是一隻乌龟。 「何董动用个人手段,都要把郑尚近安排进来。」他道。 温予硕的手指轻叩桌面,似乎是思考时的下意识动作。 「要留住郑尚近。何董也并没有真正在乎郑尚近能为公司作出什么成果。他很确定,郑尚近这个人,能帮他获得好处。」温予硕的视线停留在人事资料影本上的一处。我抬了抬头,看看他,没打扰他,我拿过另外一份报告。 我放轻动作,翻一翻,才看清这是一个简单的匯总,还有两个底标,分别是:员工休息区与两位女职员发生抢桌衝突、与两名男职员差点在楼梯间打起来。 再下面则是情况叙述,以及郑尚近当时的辨明。 抢桌衝突事件,郑尚近是这样说── 我让她们起来,她们不愿意,抢走我的位置竟然还不愿意还,我当然要赶人啊。你东西被随便乱拿,你能高兴啊?什么休息区是公用区域啥的,那是我位置! 楼梯间爆起衝突,郑尚近是这般说── 那两个男的老鬼鬼祟祟,天天约一起躲那里讲悄悄话,八成是在谋划要怎么搞公司。我当然捣乱。我帮公司识破那俩男的诡计,给我一个经理当当,也勉强。 我阅读完,一脸木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然后温予硕的声音盪开来:「郑尚近认识什么人,这个人,才是何董的目的。」 「想到了?」我问问厉害的温经理。 「总觉得,我给你和你的公司造成困扰和麻烦了。」还没等到他回答,我忍不住生出愧意。温予硕反倒没应什么,他说了别的。 「这已经不单单是投诉案,是引发公司内部后续情况,还可能因人事失察而生出危机,不处理不行。」他说,看向我时,严正而稳重,「我们花时间在这郑尚近的资料上,并不是与你个人的私怨有关,事实上,是从你这边寻找突破点。」 我停住,从男朋友那方来看,或许能见我一脸呆呆。 我脑瓜不管用,我颓了颓肩背,不小心有些坐姿不端正,我扬起大大的唇角。 「这个,是说,我没有害你浪费时间?还反而,稍微,帮助到男朋友一点吗?」我有一些困惑,非常迷糊。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我被男朋友专注的眸光看到很是难为情。 他道:「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郑尚近恰巧遇上邓宝贝──」 「我们不会知道,郑尚近是这么一个,来歷特殊,或会危及公司整体利益的存在。」他说完了,我也听懂了,胡乱点点头,安了心,我没给男朋友惹来麻烦。 还有,自从知道谢娜米组长最近常来找他,又对他展开猛烈的追求,我不安的心,这会稍微被抚平下来。 温予硕吩咐部属查郑尚近的资料,目前只得来这么一点,我又坐了一阵子,必须离开了。这时候,办公区还有不少人在加班,我跟男朋友说,我一个人下楼,回家去就行,我扬着笑,跟他挥挥手拜拜。 他可能也真的忙,起了身,送我到办公室门口,碰了碰我脸颊,眸中是喜欢。 来到一楼,我下了电梯,还因为与男朋友临别的触碰而雀跃,没仔细注意来人,忽然有一道身影急速插进来撞到我,我忙慌道声抱歉,回看来人,对方正一脸不爽与恼怒,也瞧向擦到的人,即我。 「邓寄情!怎么又是你啊?哪哪都有你!烦不烦啊!」郑尚近闷躁得要命。 此时,他那边传来手机铃。我迟几秒,终于反应过来,听他叨叨,他怒瞪响不停的手机:「打打打,打什么打啊,催我我就一定要来是吧!」 「邓寄情,碰上你也行,你去给何老头道歉。」郑尚近伸手要抓我衣服,我惊急闪了闪,他却又一阵嫌弃,改而瞪住我。「你讲原尾,说都是你的错,我根本没做什么,让何老头别一天到晚找我碴。」 「你为什么,总要让别人向你道歉?」我先是愕楞住,沉默下来,觉得离谱。 我嚅嚅,接着问:「为什么,你总要别人为了你向另外一个人道歉?」 「你说啥?绕口令啊?」郑尚近不耐烦, 我看了看不改神色的郑尚近,我无力再跟他重覆说什么,你不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或者,你不认为哪里有问题吗。我垂了垂肩,转身要走,郑尚近却吼叫。 「走什么走!去跟何老头道歉啊!」他还要说话,手机铃再次响起来。 「催催催,催魂啥的啊!」郑尚近盯着手机,烦得要命。 我想起在部门经理办公室听到温予硕的结论,何董留住郑尚近是另有目的。 「你小心何董。」我没忍住,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脱口跟郑尚近囁嚅了。 「啥?邓寄情,你离间我和何老头啊?」郑尚近一副我居心不良、用心险恶。 我被质问得都要笑了,我道一句,随你吧,便要再迈步,郑尚近叫:「你和温装是联合起来对付我是吧啊?把我支去听课,我都累死,还不能作出工作成果,升任不了经理。你们到底打什么算盘?还有,邓寄情,你就只会躲别人身后是吧!」 「大学的时候,也是躲在那群同学后面。」他气急败坏哇哇叫,还批评我。 我步伐卡住,千头万绪,很委屈:「我躲同学后面吗?他们,不都帮你说话?」 「啊,是这样没错。」郑尚近一停,神气地说,「废话好吧,我又没问题,他们总不会眼瞎心盲,胡乱冤枉栽赃人,所以就是你不对,是你有问题啊!」他话题揪着我不放,还自认有道理,声音放得很大, 周遭的人听到,看了过来,虽然已经过了人流量最大的下班潮,出入口也还是有不少人。他们一张两张探究的脸,围观的神色,满是好奇,我慌乱,迅速揣住肩包往后退了退,手紧抓背带,垂下眼睛,试图躲避各种可怕目光。 大学的教室、走廊上,同学们对我说的话,跑了进来。 「我听他们说,你为了攀上有利用价值的男同学,甩掉男朋友,是真的?」 「你说没有?那大家为什么这样传?」 「你说你不知道?问题是这社会哪来什么空穴来风,肯定是有事实存在啊。」 「我很难再相信你了,你晓得吗?寄情,邓同学。」 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还在,我想着能躲到哪里去,想一个人静静的,不想再被逼着开口,我垂垂眼睫,悄悄衡量了下到门口外的距离,考虑该不该一鼓作气冲出去,这时候,我的手背忽然被厚实的手覆住了。 我感觉很熟悉,这一秒,我听见来到我身旁的,近近的严正嗓音,带着狠辣。 「事实摆在眼前,你能否认?郑尚近,是你没作过与同事抢公共坐位,大叫呛人的事?更甚至,没与楼梯间上谈话的两位同僚,话不投机,辱骂对方,动脚踹人?你能确信,这两件事完全跟你无关?那我来问你,如何无关?」 温予硕迫人的气场,投视面前的郑尚近,郑尚近没能开口,根本傻掉。 随即,说出这番话的我的男朋友,带上我,走出了围观范围。 而完全远离前,我听到何董的声音:「郑尚近,你还要我三催四请啊!」 「这怎么了啊这是?」何董大惊道:「你又搞事?」 「啥搞事?我没作错好吧!」被温予硕堵得来不及还口的郑尚近,忿忿还嘴:「还不是何老头你没本事,让那温叉在我面前威风、耍大牌!」 「我要是能──」何董止了声,更气叫:「是想留职停薪吧你?郑尚近,安份一点行不行啊!」再之后,我也不知道郑尚近与何董说什么了。 20 温予硕把我拉离建筑物,星辰下,他没说话,就是带着我往公车站牌走,我低下头,抿抿唇又抿抿唇,我想谢谢他,却又感觉刚刚给他添麻烦了。我不安了。 「怎么了?」片刻,他终于开口,语气柔和很多。 很有哄我的意味。好像没听我说话,认为我心情不好,所以关切地问我来了。 我陷在歉疚里,都忘记问他,怎么会下楼来。我想到别的。 「以后,这种情况会──很多很、多。」我嚅嚅,几乎把脸对着地上。 「男朋友,你会,嫌我烦吗?」我忐忑着,想把自己藏起来。 他没马上接话,几秒后哦了一声,仍是他那严正的风格,我不敢再开口,更惴惴不安了。我步伐停下来,紧绷得迈不出脚,他缓缓也不走了,回头看我。 我听到他的声音,很是意味深深。 「邓宝贝这样坦白,是想提醒我什么?我考虑到两种可能,第一,邓宝贝受不了每次遇上这状况,内心受折磨,想从根源切断,亦即,分手;第二种,给我准备的时间,即便以后遇上,也不用担惊受怕我会怎么样,算是转移风险。如何?」 我觉得他分析得没有错,我抿住嘴,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说的。 就是他提到分手,我生出一股迷惘:我是,那样考虑的吗? 「有什么想法?嗯?」温予硕不算追问,却再问了问我。我不清楚他生气没。 「我觉得。」我又沉默好一阵子,末了,小小声说,很不确定:「可能还有第三种──我想跟人说说话,也希望有一个人,愿意认认真真,听我说。」 天色暗下来,街道上,我和温予硕停留很久,我们离公车站还有一段。 他抚了抚我面颊,我看不到我有什么表情,或许嘴巴噘了,眉心微拧,有一点忧鬱低落,我两手握住他厚实的手掌,搁在腮边,与他凝望了又凝望。良久,我们才再次迈出步,车子来了,他送我上公车。 也或许是经歷这样的事,晚上睡觉,我展开了恶梦模式。 梦里,大学校园教室中、走廊上,处处有人传我不好的谣言:「听说哦,邓寄情为了毕业后找到好工作,竟然背着男朋友,搭上某个家里开公司的学长,可以直接聘用。脚踏两条船,跟她乖乖认真的形象差距好大,这不是表里不一嘛?」 「哪里说聘用就聘用,肯定还是要拿什么交换的啊。」 「什么?拿什么?」窃窃私语的两位女学生,一位惊愕得差点叫出来,完全把站不远的我当透明人。我垂着脸,听她们说了话,看她们拿鄙夷的眼神打量我。而跟我站同一间教室外等别班下课的男同学,则用令人发毛的目光上下梭巡我。 「邓寄情,你要多少钱啊?」男同学忽然道。 我不懂,却敏感地察觉到对方不怀好意,我避了避身,便听对方问:「过夜一次多少钱?」我觉得好可怕,我浑身发抖,掉了头快步跑开。我躲到女生厕所里,瞧见镜子中恐惧的我眼眶湿润发红,我深呼吸,力求冷静镇定。 「他们误会了,他们不是有意的,不是故意说我坏话。」 「他们弄错了,我根本不认识那什么家里开公司的学长,我也没有劈腿──」 「不对,我就没有男朋友,我是感激一个人的,想好好跟他相处的。」 我喃喃着说服自己,终于好一点,才离开女生厕所,我停在门口,随即,我低下了头,我不敢去看满走廊上讨论我的学生们,我揹着肩包、抱住原文书,这般走着,然后,我遇上了恰巧迎面走来的温予硕。 我微扬了扬笑,登时安心不少,我开开口,想跟他说点话。 「温──」我才起头,这秒,他毫不恋栈地撇开视线,神情冷漠,转身即走。 「别不理我!」我急忙追上去,慌张道:「你别信。我没有作,什么都没作。」 可他还是不理睬我,我跟去,温予硕的步伐明明也没多快,我和他的距离还是愈拉愈大、愈离愈远,好像我穷其毕生的力气,还是追不上他──追不了了。 我惊醒过来,大口喘气,黑夜昏暗中,我抓住额头,碰到微湿的瀏海,才发现我冒很多汗。夜半惊魂,我几乎快被吓掉灵魂般。再下来,我躺床上翻来覆去,屋内静謐,我却睡不着觉了。 我熬到天亮,终于拉开被子,坐起来。 我疲备又糟糕地想:男朋友听到大学同学们对我的无数差评,会疏远我吗? 「邓寄情。」我手心抵了抵额头,嘟囔着喊我的名字,我不清楚想怎么办。 我到了公司,好姊妹江颖花已经来了,她跟我道声早,我也回应,她忽然扬扬眉,一双亮丽的眼观察我,「小情情,你昨晚不是去见你男朋友?」 我不明白她想说什么,我点点头。 她继续道:「怎么脸色更不好了?」 「有吗?」我因为没睡饱,只觉得全身都累。我坐下来,颓得挺不起肩背。我想到昨天下班后我去找男朋友,在楼下碰到郑尚近的事。我想想措词,思考怎么跟江颖花说明,这时候,她已经一脸恍悟。 「哦,是另一种状态的睡眠不足?」江颖花很恋爱大师兼成熟大人样的语气,欣慰与感叹之馀,还细心教育道:「怪不得。那要作好安全的措施哦。」 我眨眨眼,头上顶起问号,很努力地反应两秒,才听懂江颖花说什么。 我脸一下子红通通,差点没爆站起身来,「我我、没有、不不不是──」 「我们才试用期!」我急得澄清。 「这跟试用期有什么关係?」她很困惑,而身为恋爱幼幼班的我也不解恋爱大师江,这般思维的不同,再下去可能会鸡同鸭讲,她忽然想通,长长哦出声,「原来,小情情你是,不懂那方面的事?这没问题,我来看看嘍。」 她说完,非常热心又熟悉地拎出手机,熟练地点点按按,非常没有问题状,按出什么满意的网站页面,「十八禁小说嘛,这本,『通往幸福的门』,还有『欢迎来我们家』,够你参考那方面了。」她朝我眨眨眼,超级之灵性。 我心一跳,羞臊到讲话都没什么声音:「这、这书名,明明、很正经啊──」 江颖花忍了忍狂笑,特别正经地回答我:是这小说作者另闢蹊径,写情色又主剧情,身为恋爱大师的江老师,也是此小说的忠实读者哦──她话毕,热情地问我要不要网址,推荐我,读了就通,我忙摇摇头,跟波浪鼓也差不多了。 「不用不用。」我羞叫,推了推她要让我看画面的手机。 也是这时候,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传出热络声。 才谈完火辣辣话题没多久的我和江颖花,顿时面面相覷。 接着,我和江颖花的手机前后传来新短讯声,我摸出手机来读取,江颖花很快便检阅到了。「有热闹啦!谢娜米组长被表白啦──」都是公司同事的群组中,有在场的人发送这及时广播,还拍了两张照片,传送上来。 「咦?那是别部门的上级嘛?」群组内有人回覆。 其他人跟着辨析照片中人物,一连串是是否否,我放大照片。 谢娜米组长手上拿保温杯,大概是正要去茶水间装水,结果,一位出其不意的公司男上级,捧着玫瑰花束上门来。男上级穿着正式,特别慎重,送花时是单膝跪着,至诚至真。 「哦!」江颖花惊奇,「小情情,去不去偷看啊?」 我不禁想,谢组长拒绝的可能性,因为,谢组长不是衷情温经理的吗?我还没想多久,江颖花就拍拍我肩膀,她咻地,身形鬼鬼祟祟贴上墙,我急忙跟上,来到送花现场,我们掩了身,遮遮半张脸。 「谢组长还没收花。」江颖花从两手缝隙间露出一双眼,给我说说打探情报。 「男上级知道谢组长有……」有喜欢的人吗?我问了问,又看向现场。 我们不敢靠得太近,毕竟,谢娜米是我们小组长,是直属上司,要是被她发现,我们凑她的热闹,往后工作不说有多艰难,也不离吃不了兜着走了,须谨慎。 「娜米,我很清楚你心里有人,但如果你求而不得,这么长时间以来慢慢觉得累了,也许你可以回过头来,想到今天送你花的我,行吗?娜米。」公司男上级真挚述说,仰起头,而谢娜米组长低下视线回看他。 谢组长站得直直,一双眼明丽无瑕,保温杯还稳在手上,即使面对这突发状况,被人群围观,也没半点失常,依然十分冷静优雅,更甚至,头仍骄矜地定着。 周遭眾人没在此刻说话,都配合这表白现场的男主角,耐心等候女主角。 随即,女主角谢娜米组长开口了。 「你好像搞错了。」她说。 21 「我并没有求而不得。」谢娜米组长道。 「我谢谢你的花,谢谢你的情意,不过我不可能接受你,这你从没送我花之前,就已经知道,没错?」谢娜米淡然又不留馀地,听到这话的男上级与眾人,无一不噤声。「还有,你想追求我,这是你的思想,我阻止不了你,但你也看看。」 她直视还捧花的男上级,语气漠然又骄傲── 「我是怎么活着。你有时间,就点我的社群主页,查查我的动态,你会有收穫。」谢组长说完,无视那递到手边的花,转过了头,迈出步,高跟鞋嗒嗒嗒地离去了。围观间的气氛变得尷尬。 认识男上级的人勉励了男主角几句再接再励什么的。 男上级倒也没沮丧气馁,起身收回花束,远远凝望只剩一个小点的谢组长。 「这是什么新的拒绝方式?」江颖花手搓搓唇,琢磨又琢磨。 我和江颖花往回走,朝座位去,路上,我听江颖花唸唸有词,她还重新掏出手机,我瞄了一下她那萤幕,她点得飞快,我来不及看清楚,眼花瞭乱的。我们坐下来,小组中也有其他同事去凑了热闹,跟我们差不多时间回来。 他们热议着:「没有想到,谢组长心里居然有人啊?」 「还满深情的嘛,我们美貌又有能力的组长!」 「组长是还在追人?这天底下也有不吃我们组长这款的男人?」 我听了听,打开电脑萤幕,打算准备工作,这时候,江颖花了悟惊说。 「这不是打击人嘛?」她将手机萤幕转过来,让我看,「之前没注意到那些跟『欣欣向荣』、『心心相印』无关的动态,现在仔细翻找──谢组长不愧是谢组长,活动很多啊,一堆学习课程,又一堆交际场合,还有很多新成就。」 此时,江颖花手机上的画面,停留在谢娜米组长上传的动态照片上。 是一张学习单,有课程介绍与大纲,而且我愈看愈眼熟,这课程,我想去学习,所以曾经报名过的,但上没几节课,便受不住老师的开朗教学作风,与每每被点名起来作答。我后来是逃跑着退课的。 与人生计画从此相悖。 「谢组长,她……」我张张嘴,对谢娜米组长肃然起敬、心生佩服。 「是真的够强够厉害。」江颖花表态道,她伸伸手指,「刚刚,谢组长大概是想跟男上级说──」她模仿起谢组长的语气与动作,掀掀唇角似笑非笑那样:「你不配。虽然你追求我,我却不认为你有什么资格,与我相提并论。」 「一言难尽。」她回復本色江颖花,唉一声,神情同样一言难尽。 「这个,或许只有像组长这样厉害的人,才能这么回答吧。」我说。 想到可能连温予硕都欣赏谢娜米组长,我也不得不承认,谢组长确实是女职场人的楷模:「组长一向胸有成足,非常有自信。」 「谢娜米组长,真的,有很多,值得人尊敬,值得人追的。」 我说了说,声音愈来愈低,最后我埋起脸,闷闷不乐,没有了笑容。 那像我这般没有用的,温予硕还能长长久久地喜欢我吗? 今天我和江颖花加了班,把昨天少做的部分进度补回来,也幸好没遇上大问题,还算顺利,我们快结束这一阶段工作,打算先回家,明天接着处理,我就收到男朋友的询问短讯。 「快要下班?」他问。 我感觉有一些神奇,是不是最近我常加班,男朋友都能推算我下班时间了? 「正在收东西。」我回覆他,先写出一个嗯字。 「我开车过来了,晚点见?」他很是尊重,问了问我。我回他:那晚一点见。 之后,我跟江颖花拜拜,往沿街的小道走,便看见车停那里,站出来了的温予硕,他还是一身正装、那款男士皮鞋,总是给我一种屹力不摇、无法被撼动的气场。我既感激他,又想跟随他的脚步,哪怕能多认为自己有用一点就好了。 夜色下,温予硕沉着望来。 「男朋友。」我囁嚅,不知道是说着喜欢,还是想喊喊他,给他听。 「工作很忙?累吗?」他问我,一脸关切。我微扬唇角,摇摇头,我有一点想问问他,对厉害的谢娜米组长是欣赏吗?还有,最近谢组长,是不是常去找他?毕竟我看见过好几次了。尤其,谢组长还满脸春天花开般。 「有东西给你。」男朋友话落,打开后座车门,拎出有手提带的物品。 我楞楞,下意识赶紧捞过来,才扬眸提问。我还在路灯底下,瞅了瞅是什么。 「韩芢要给你的东西。」他简而言之,讲得轻松自然,我喔喔,才迟钝地啊。 「哦,那么意外?」他挑挑眉,语气深深。 我还满想问问他的,毕竟对我来说,我对韩芢的印象仍是夜店外,穿着大荷叶边领口与蓬蓬裙,撞上我会郑重且真诚道歉的女学生,是温予硕的表妹── 男朋友的表妹知道我,并且给我送东西,这哪里是什么简单的意义? 「就是一个心意。邓宝贝,想什么?」他有一些逗我,我微噘了噘嘴。 「那是表示,她对我的印象还、还可以吗?」我紧张地问,盯了盯他。 既然是好意,或许是表示支持吗? 「不然,我打电话问问我表妹?」他说着,真的从西装外套内袋取出手机,按了按,要拨号的模样,我匆忙空出一隻手拉按他手指头,我揪揪眉眼,拜託状。「韩芢不会吃人。嗯?邓宝贝害怕跟芢儿说话?」 「我、我准备准备。」我说我要作心理建设,满副正经,反而他被我逗笑。 「时机到了,你们自然会见到。不紧张,嗯?」他眉眼稍弯,凝视我时,在这晚风拂面、夜空之下,显得有些深邃,我觉得,这种时候,我真的好感激他,也放心了那么一些。 他跟我说,他还有工作,与合作对象约好见面,需要先离开。 我嗯应,我晓得他工作忙,我也不介意他经常不能陪我。我还准备跟他说拜拜,送他驱车离开,这时候,他大大的手掌覆上我半边脸,我望回他,眼睛微眨。他跟我说,他开车多送我一段路,我觉得,他的意思是,这样我们能相伴一会。 「总感觉,挺安心的。」我小小声说。 「嗯?」他发了发声,没听清,以眼神询问我。 我扬扬唇,摇摇头,没有回答他。 我坐上了副驾驶座,将韩芢给的东西横摆大腿,与男朋友相伴,好像获得了无限能量。虽然这一晚,我们相伴的时间不多。等车子临停,我跟他道谢谢,我下车,听到他喊我:「邓宝贝。」 「男朋友?」我回过头,而人行号志换红灯了,反正我也要等的。 他降下车窗,我以为他要跟我说什么话,我走上前凑过去,静静等待着。 「不怕我对你做什么?」他说,表情却正直得可以,我已经习惯他严正的说笑风格,本来还心想,马路上的,哪里能作什么呢。下一秒,我感觉额头软软温温,随即,我彻底傻住── 「男、男朋友?」我还能看见他才稍微退开的英挺俊气的脸,我没误会。 「嗯?女朋友,还能接受?额头这尺度,目前还行?或者,换嘴巴?」他说。 亲亲能是这么直白说的吗? 我脑瓜还混乱不休,男朋友却一改闹人,跟我说:「我不嫌你烦,即便你因为过去的事,受内心折磨,表露逃避的意向,或者,坦承情况,间接向我道歉,我都不认为你不好。邓宝贝,我还是喜欢你。我认为,我该告诉你。」 我楞楞的,比他亲我额头,要更不晓得能说什么。 我张张嘴,我觉得我需要说明的,我应诚实地问:男朋友,你说的比真金真? 我还是没发出声音,我想问:大家,甚至是谢娜米组长都那么优秀,我── 「想说什么?」他挑挑眉,等我等了许久,耐心还在,手碰我脸,问我来了。 「我想去,可以吗?」那么多我想问的,最末,我吐出这一句话,定望住他。 或许我有小黏人精的潜质,从前我居然没想到过。 我忽然记起,近几日,我与男朋友的不平顺,让我又翻起那部校园爱情小说,作者连载到第三十集── 「炎炎夏日,学生们在教室里暑期辅导,自修课时,我拿了六十九分的卷子,重新解数学题,我写写又擦擦,脑子一团乱。驀然,我隔桌响起声音,我看过去。 「『我教你。』他轻笑,对我说。 「『好──谢谢──』我好感激他,话没说完,班上一名女同学走过来,是以前每回他打篮球时,都会递矿泉水给他的女生,她扬扬她九十五分的数学卷。 「『这次老师出太难啦,我差点没拿到九十。』 「她对我说:『你怎么样?要不要,我们三个人一起学习?』 「我瞄了瞄他,是有一些想拒绝她的,后来,还是没好意思不理帮助我的她。我们三个人就近坐,研究很多我不会的题目,当我花上好多时间,快把卷子改完,她忽然跟他说:『你的脑子怎么长的啊?能考一百分?』 「她笑闹,与他说话。我看了看,慢慢察觉到什么,特别不舒服。 「我抓住衣襬。考卷上六十九的分数异常刺目,我禁不住想:她是故意的吗?」 读完这集,我心情很不平静,而与这情节不无类似的我与我的男朋友,尤其此刻,温予硕问我理由,我该怎么回答呢? 22 「乖乖的。」他这般说。 就在我等待他的回答时,他挑挑眉,凝望我半天,等我解释为什么,我欲言又止,还满面我没话说了的状态下,他是这么应我的。 「去也行,乖乖的。」男朋友深思熟虑,同意带我了。 我暗暗吁出口气,我原本还很紧张,平日不怎么管用的大脑正想出一个答案:我刷刷「女朋友」的存在感。即便我不优异,更不足以万眾瞩目,但希望男朋友还看得到女朋友邓寄情的存在。 我坐上了温予硕的车,他与我说些事。 「我晚点跟人见面,你如果与对方碰上,打声招呼就行,不必紧张。这合作对象,与我同时受商业杂志专访,网页版上可以读到。邓宝贝,你有空可点来看。」 到了茶饮店,他为我张罗,特意选了偏静的位置,帮我点一壶茶,事事周到,没怪我担误他工作或嫌我麻烦什么的。之后,他碰碰我下巴,让我等他,随即,他进预订好的小隔间与合作对象谈事情。 我乖乖等,啜饮着热茶。 我时不时也考虑起来,硬跟男朋友来是不是太莽撞。 我摸手机来转移注意力,点到商业杂志网页,快快忘记小黏人精我的存在。 「温经理:怎么不拿刚刚问我的问题,去问卢少,对未来生活面向有什么规划?嗯?是认为,卢少不好意思说?卢少,你确实不好意思说?」 「记者:能问吗?卢少?」 这段对话记录直接跑出来,我拉回最上方,稍微瀏览两个人关于商业上的看法,他们交谈与互搏、交换意见,偶尔互损几句,没那么客气礼貌,似乎是熟人。我顺顺读下来,记者带笑转问别的,还添一把小小的火。 「卢少:呵呵,我听说,温经理的一位旧情人,已经确定到温经理目前合作的一家公司高就,我这人好奇心重。温经理,怎么解决前女友、旧情人『们』,工作与私情上的切换?」 「记者:透露这么劲爆的消息……好吗?温经理?」 「温经理:分手以后,工作归工作,没必要考虑以外情况。卢少转移话题?」 「卢少:我是吗?那我为什么需要据实以告,我这辈子,只喜欢一个人?呵呵,也好,都说出口,没什么必要藏。温经理,我比较好奇,依你刚刚对未来的意向,以你的能力,还没成功?嗯……这状况,想像不出来。」 「温经理:随缘。」 「记者:好的,谢谢两位同意我们杂志的独家专访──」 记者还写了一些后话什么的,杂志的人员特意安排两个人各自专访,然后再同时访问,先前江颖花的小道消息上,或许没得到这资讯,我也是现在才看到。然后,我想起来,这专访,应该是我与温予硕初见之前? 记者问他的时候,他或许都不知情,晚一些,就与我碰上了。 假使专访日期是他遇上我之后,他会与记者说些什么呢?我没头没脑地想。 「喝完了?」温予硕的声音。 我回过头,见他独自往这这边走,我覷下他身后。我顺便反省我的天马行空。 他说,他那位合作对象还要继续留下来喝茶──悠悠哉哉地。 「接下来,邓宝贝想怎么样?」他坐过来,我扬扬眸看对坐的他。 「男朋友,你去哪里?」我想了一想,小心翼翼问他,有点脸皮厚。 他隐隐发笑,眉梢挑扬:「去洗手间?」 「再、接下来?」我差点咳咳出来,我总不能跟去男厕所吧。 「嗯?」他发了发声,很是正经慎重状考虑,手轻叩在古色古香的木质纹路桌面上,「逛趟百货公司?或者,去看场电影?」 结论好像出来了。我先确认茶喝空了,没有浪费。温予硕走在我前头,领我离开茶饮店,我还特地注意我有没有忘记东西,我拎着肩包与韩芢给我的东西,缓步来到温予硕的车旁,重新坐上车。 「你,你还会带着我吗?」我问得有点可怜兮兮,怕他丢下我,或不同意了。 「那不然,你下车?」他很是反问状,侧脸朝我瞅来。 我闭嘴,不说话了。就是死皮赖脸坐着,然后,得到一个捏脸。 车子驶上马路了,我问他看什么电影,他脑子动得飞快,把离最近的影城名字告诉我,让我先找不必等太久,快要放映的电影,有哪几部,再挑有兴趣的。 现在资讯发达,网路上很多电影的放映时间表,我拿出手机查询。 目前上映的多,我这边查查,那边搜寻影评,到最后,我们到达目的地了,我还没确定。我匆忙随驾驶座上的人下车,拎着我的肩包与手提的物品,边看手机边走路,下一秒,我撞到男朋友了,我还一头扎进他怀里。 「看路。」他训导主任般教训我,我急急忙忙嗯应,道声对不起,他把我扶稳,随后,握住我的手,引我往前走。我问他想看什么类型的电影,有评分不错的快放映了。「是你也感兴趣的题材?」他问我。 「不是。」我回,又说,可很多人的影评中都表示,剧情高潮迭起,不无聊。 「嗯。」他停住步,站在这人来人往的影城大厅中,稍微望了下放映的电影及海报上的介绍,他道:「要是两者取其一,选你有兴趣的。」 他说,别人的想法与结论未必适用我,而我也需要为我的选择,后果自负。 我出了点神,突然想到别的事上。 「男朋友,那如果,有一个人在大家眼中,风评很差,大家都说,这人不值得往来,你也会跟大家一样,远离这个人吗?」我握手机的手抠了抠,心不在焉。 「想什么?」他抚我脸颊,一眼看穿我陷入自我思绪了。 我没有说话,他答:「先眼见为实。毕竟旁人说什么,你能确定是真话?我提一个案例,我几年前,工作上找合作对象,遇到过一家公司,前景看好,在业界上的风评却很差,不久会恶性倒闭、有职员捲款逃跑等等的负面消息,许多人都这么传,结果真相是什么?」 他说:这家公司的竞争对手故意放出假消息,为的什么,没那么不好猜。 「假使我因为这假消息,也相信,不真实去调查与接触,岂不是错失一个合作机会,与双赢的合作对象?」他讲完,问我:「邓宝贝,你说?我需要远离吗?」 虽然他这是提问,我却听出他撼然不动、意志坚定的意思。 我握上他手腕,顿时安心不少,随后,我臂膀向上举,指着一张电影海报。 「那看这部吧,我有兴趣。」我跟他说。 「我去买票。」温予硕打量我好一阵子,手覆上我脸,一副温情随和,关怀着我的模样。我扬扬唇角,还问他,爆米花和饮料要买吗?他答:「等我。」 电影院有不少人,比起尖峰时段自然是少得多,有青春洋溢的学生族群们,在不远处嘻闹,好不欢快,有穿高中高职制服的,有看起来是大学生的,他们彷彿在属于他们自由的世界里,尽情横衝直撞── 「小心。」温予硕的嗓音盪在我耳畔,我恍恍回神,才发现男朋友手中拿饮料、爆米花,居然还能及时抽出一隻手,揽我肩头将我往内推,避开衝过去的一位男学生,就是,我几乎一半都靠在温予硕温热的胸膛上。 「发呆?」他嗯了又嗯,发声又发声,我感觉,是有些责备的意味。 我这好学生,认真地与担心学生安危的好老师认错道歉。 「他们,好年轻啊。」我嚅嚅,收回视线,感叹道,然后从他手上接过饮料。 还这么年轻,还能因为尝试什么,纵使失败,也能重新再来。 我已经没有了。 「你不年轻?」温予硕问,有些疑义。 「我大学毕业出来工作好几年,再不久就三十了,不算年轻了吧。」我说,发表了我老实的看法,我没听到男朋友应声,瞅了瞅他,他眉眼含笑,勾了勾唇。我狐疑地想,他是觉得我还年轻吗?或者,认为,觉得我不年轻的想法挺特别? 「进厅院。」温予硕朝前方看了看,指示般道。 23 我跟在男朋友后头,我们进了票上对应的厅院,找座位。 「不年轻的邓宝贝,饮料放上去。」温予硕低沉沉的嗓音,对我说。 我还没感觉有什么,我压下椅座,将另一手上的饮料放到饮料架上,再帮他把另一杯也放上去,我坐下来,邻坐的他也落坐了。 「不年轻的邓宝贝,爆米花吃点。」他说,接着,我手上有他传过来的爆米花,我终于觉得哪里怪怪。 「为什么一直说我不年轻?」我看不到我的表情,但我觉得或许傻傻的。 「不说『不年轻』?」他严正的神情柔和下来,嗓音带笑,很是正当又正直。 我才后知后觉,理解过来男朋友听到我说我不年轻时,那样的别有深意。 我反应过来,尷尬又着急地澄清:「就是,不再青春青涩、热情洋溢。」 「哦,比邓宝贝大几岁的我,我差一点要乾脆地服老。」他说,问我年轻不? 我赶紧说,我好年轻啊。 我们相视,算是笑着的,我却有一种我被逗弄的感觉,也像被教育了下。不过,这意思是说,我还有重新再来的机会吗?这时候,大萤幕上的广告结束,电影正片开始放映,我下意识捞了捞爆米花,低声咬着吃着,剧情也慢慢进入主题。 这是一部主人公失恋后出现各种情态,忘不掉过去美好回忆,感到喘不过气来,生活上渐渐与从前不往来的职场同事们,认识与交心,挣扎求生的人生故事。 看到最后一幕,主人公终于打从心里微笑,整个人轻松下来,我挺庆幸。 「真好。」我想着,却也不能说是不羡慕的。 「说什么?」男朋友的声音压低传来,我还没有回他,随即,我察觉到我专注看电影而早忘记吃爆米花的手,被温厚的手掌包住了,我扭头看男朋友。他没对我说什么,大萤幕的萤光下,他深黑的眸光彷彿有星星。 「电影,好看。」我拉扬唇角,笑笑地,对他说。 他说的话没错,我听了他的话,选择之下的电影,也没有错──真好。 之后,我们耐心坐着,手牵手,亲暱又和谐,看完了电影最后的小片段,工作人员表此时差不多跑完,滑出一个结束的字样,厅院的观眾们纷纷起身,该散场了。我和男友也各拿饮料与爆米花,拎着我肩包及手提,到厅外找位置解决掉。 他发出声音,问我找什么。 我停了停操作手机的手,扬眸回他:「这部电影的影评。」 我搜了搜关键字,点进几个网页内文,「有人评价说,剧情很有内涵,有个人写,朋友失恋后看了这部,真的有振作起来,却也有人说,这主人公性格很烦,讨厌主角。」我说,我还注意到,这电影有原着小说,满好奇的。 他发了发声应我,没有批评我。 我连结到网路书店,考虑了下,还是下单这本原着小说。 「喜欢看书?」他忽然问我,很像新朋友时期短讯问我兴趣那样。 我停顿了几秒,回答他:「看书不是获取知识与能量的途径吗?」 我想了一想,垂下眼睫,还是扬起嘴角笑笑地道── 「虽然我已经不能很灿烂了,也想小小的,为不那么黯淡,稍微努力一下。」 「走吧。」我碰了下他的手,就晃晃我两条胳膊往前迈步了。 然后,我才紧急想起一件事── 「你还想去哪?」被今夜的小黏人精我硬跟着的我的男朋友,这般问我。我瞬间侷促,有一点可怜兮兮,我煞住步蹬蹬蹬退后,回到我男朋友旁边,我大大地拉开唇,小心翼翼,小小声试探说:「散、散个步?」 他大概看我这害怕的傻傻模样,捏了捏我脸颊,才重新牵起我,走入天幕下。 晚风在我们之间乱窜,夜渐渐深了,天地间似乎也静沉下来,我揣了揣手,有男朋友的温度,我又安心一些。我们并肩,他特意放慢了步伐,我微仰头,望了望天。 「男朋友。」我喊。 「嗯?」他发出声,莫名的很轻。 「今天不好意思。」我说。 「没事。」他答。 我迟疑了下,动动嘴,却没发出声音。 「男朋友,给我一点力量吧?」我问问他,有一些豁出去,随后,又尷尬了。 「怎么样给,才算是,力量?」温经理问得很有力道,还精确,他挑起眉,凝望我。而我哪里晓得什么样的方式,才能算是力量呢?我闭闭嘴,歪了下脸,也特别困惑。并且,为自己说出来的话,感到不晓得说什么好。 「这样?」男朋友低沉沉的询问声落了,我下巴被捏住,我动不了,额头的亲吻印下来,温温热热。我登时睁圆眼。这一刻,我耳边是风声、男朋友的呼吸声,还有我心怦怦跳的鼓噪声。随后,那温温软软,换落到我面颊上。 我的脸热烫起来,慌慌的,内心戏还跑出来:喔伊──男朋友,耍流氓喔? 我耳根大概也红到不行,我急侧了脸想跟他说什么,嘴唇就碰到他── 「嗯?」他发出声音,非常疑义。突发状况,却仍十分冷静。 我头顶腾腾冒热烟,我僵硬着,微缩了脸,拉开跟他唇碰唇的窘境。 他神情露出一些意外,很快恢復,大拇指轻轻拭了拭我嘴唇,严正着对视我:「邓宝贝,是不小心?那怎么办?邓宝贝的初吻没有了。」 我也不清楚他是严正着说笑,还是郑重道歉,我抿抿嘴,嘴扁了下来。 「别哭。」温予硕说,宽厚的手抚抚我脸,安慰我,慎重道:「不然,不算。」 「我没哭。」我忙回,瞅了瞅他,看出他眉眼稍弯,明显是隐隐笑了的,「我是,很惊讶……我没想到。」我不确定我想表达什么,而且我清楚,他猜到我并没难过什么的,我可能在他面前,会稍微露出一些委屈、可怜,那些的吧。 「哦。我刚刚,是想啾你嘴角。」男朋友突然道,我觉得,这语气好不正经。 「有力量吗?」他醇厚的嗓音问我,很是真诚。 我不晓得怎么回,瞄向了他,尷尬又羞窘地嗯嗯道:「充、充满力量──」 「嗯,那就好。」他说了说,再勾唇角低沉沉地笑。 他迈出步,我跟上他,我们肩并肩,再继续散起了步。这天晚上,他步行送我到附近的捷运站,我手腕上掛着韩芢给我的东西,举起手跟男朋友挥手拜拜。我知道,他是担心大晚上的,我一个女生走夜路不安全。 回到了家,我走进漆黑的屋内,打开灯,我坐下来,身旁没有了男朋友温予硕,总感觉心里空空的。时鐘滴答滴答,我渐渐心不在焉,视线移到今晚温予硕帮韩芢转交给我的东西。 24 先前谢娜米组长让我和江颖花加速专案的进度,我们顺利在时限内出成果,交给了谢组长,她随即发布下一个任务,态度仍旧春暖和煦。 「组长还在……」离开之后,江颖花瞅向我,语意未尽,我却晓得她指什么。 「大概吧。」我抿住唇,摇摇头,我与江颖花都没再说什么了。 我们回到座位继续办公,午休的时候,小组同事们那边有些骚动。 「这是我们组长没错?」同事挺兴奋的,週边的人都被吸引去注意力,一起望住说话的同事的电脑萤幕。萤幕上正播放影片,江颖花走过去也看了看。这一位同事说:「主持人介绍,这是我们组长,谢娜米谢组长啊。」 同事很亢奋,与其他人讨论,没有想到会在综艺节目上看到认识的人。 「这益智节目有很多有用的知识,我妈很爱,每天准时收看,组长去录製啊。」 同事还在说,这本来是电视播放,早有广大的观眾群,现在放到视频网站上,便加上更多使用网路收看节目的年轻观眾族群,热度一下子上来,尤其收看次数与回覆量,皆在分秒增加。 「我们谢组长都有小迷弟小迷妹了!」 同事比较激动,声音不小,我也听清了。 江颖花走回来,我望向小组同事们的电脑萤幕,全是组长录製的这一期益智节目,他们笑笑地讨论着谢组长的表现,佩服又敬仰,组长机智,有美貌与身材,还十分聪明,完全是这一期节目的看点与亮点。 「小情情,你要是好奇,等吃完午饭回来再看。」江颖花跟我说。 「我果然还是……」我垂下头,抿抿唇,就没说话了。 我们用完午餐,小组内的骚动还没结束,有扩大的趋势,彷彿什么连带效应。 有一位同事正用手机播放,放出声量,我听到主持人说话了。 「第一名啊,分数最高。啊,这分数,真的是我录製节目这么久以来,见过最高分的啊!不得不说,这是运气与头脑皆有,我不访问都说不过去。」 「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电视机前的哪位观眾朋友说?」主持人问。 接下来,我所熟悉的谢娜米组长的声音,流利且有自信地对观眾们开口。 「当然,感谢认同我的各位,没有你们,同时意味着,绝没我的现在。另外,某一个人也是。我想对这个人说,你就像是美酒,没有你,美味的大餐会逊色很多,我再次邀你,与我一起品嚐未来无数的佳餚。之后,我不会再失约,我保证。」 「感谢各位来到我们节目──」主持人朗朗的笑语声说了说结语。 影片播放完毕,没有了声音,而看完综艺的同事与其他也看的人热烈讨论。 「我们组长,真的是女职场人的好榜样!」 「谢组长居然也有这么平易近人的一面耶?」 「看看这回覆量和热度,要有组成后援会的徵兆了吧。这影响力!这魅力?」 我一边不得不听到他们的谈论,一边从江颖花那接过来,她分半张给我的湿纸巾,我学江颖花,拿来擦擦手,然后利用来擦擦桌子桌角每一处,然后,才揉成团打算去丢,这时,被眾人热议的主人公谢娜米组长,粉墨登场。 「你们已经看到?」谢组长掀唇角,明丽的眼扫视我小组同事们的电脑萤幕,随即,她抱抱胸,维持着微仰的颈线:「节目组没事先告知我会放网站,既然是这状况,反过来利用才能获得最大效益。」 她接着道:「你们,去推广推广啊,点一个讚,顺便为公司打免费广告。」 眾小组同事不得不接了这任务,在谢组长面前仍没敢造次,而后,组长离去。 江颖花目送那十足骄傲的背影,神情复杂地说:「是为谁打免费广告?」 她道:「还是一言难尽。」 「我去丢垃圾。」我从江颖花那要来另外半张用完的湿纸巾,跟我这半张揉一起,我想着要起身,微顿了顿,我又端水杯喝了喝水,咕嘟咕嘟,边闷声跟江颖花说:「我去一趟茶水间,我水没了。」 「小情情,你水又喝完了哦?」她道,刚刚吃完午饭,不才倒好水的吗? 「嗯、嗯……今天、特别渴。」我头埋在水杯上方,回得侷促,我总不好直接跟江颖花说,我心情紧张,感受到追求我男朋友温予硕的谢娜米组长,再一次如此优异与灿烂,我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水喝光了,我跟江颖花说,那我去了。 我揉住两团报废的湿纸巾,拎了水杯,往外走。我的步伐不算快,经过人多的主要走道时,正巧瞥见谢娜米组长讲着手机,她表情轻快,嘴角翘起。我没特意去听,但谢组长自信非凡时的话声也不小。 「怎么样?听到我在节目上最后说什么?这也是我现在最想告诉你的。」 她继续道:「我们,重来一次──」 我脚步微顿,我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没想通,我馀光出现公司男上级,正是上次谢组长拒绝的那一位,他朝谢组长奔去,拿着手机,上头还在播放影片,谢组长此时也讲完电话了。 「娜米,你太棒!你好聪明!」男上级诚挚着讚扬。 谢组长听了,即便不喜对方,也扬起眉,神情愉悦,实实在在地接受这讚美。 男上级的讚美很多很长,我听得一脑子,恍恍惚惚往茶水间去,等我盛好水,我才总算想出来。我急步返回,将水杯放下,抄起手机按来按去。 「小情情?跑那么快?怎么啦?」隔壁的江颖花问我。 「查、查岗电话?」我说完,得到江颖花的开怀大笑。 然后,我抿住嘴,点到通讯录,手停住了。我是想按下拨号的,想问问我男朋友温予硕,几分鐘前是不是跟谢娜米组长通讯呢? 我皱皱眉,手指头又戳戳戳,这回改进到短讯页面,我敲敲碰碰,字一个个出现在输入框中:男朋友,谢组长,打电话过去了吗? 我改改再写写,删删和修修,结果最后被我一个个字清除。 「你叹气哦?」江颖花跟我说,有些关切。我抬头,看向她,我可能真的没意识到,几秒鐘前我是深深地叹了口气的。 我张张嘴,想回答她:颖花,我真的太差了。 最终,我还是闔上嘴,什么也没说。然后我不自觉,在江颖花面前,又叹气。 接下来,谢娜米组长去录製电视益智综艺节目,取得开播以来第一名最高分数,连主持人都讚叹与信服,这事,就这么延烧下去。 「从今天开始,谢美女即是我偶像!」有人在网路上表示。 「怎么会有这么聪明又有内涵的女士,我想跟谢美女结婚!」网友附议道。 我后来没再去关注网路上的后续,是江颖花休息时间滑手机,跟我说了说。我喔一声回覆她,继续盯着电脑萤幕,想把谢娜米组长发布的这一任务阶段作好。我又盯了盯,眼睛快脱窗,这时候,下班时间到了,办公室开始有人来去。 「呜!」忽然有个女声凄惨地哭了。 我吓了一跳,小组其他同事也被惊动。我扭头去看,发现某个座位周边围满了人,大家询问又关切。而座位很清楚,啜泣的正是上次赶专案时限,鬱鬱寡欢,与眾小组同事去打保龄球放松的那一位女同事。 「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男友会用讯息跟我提分手。」她梨花带雨,凄凉非常。 接着,我听到属于女同事的分手原因,是她男友不晓得从哪里知道了,她以前曾经作过别人第三者,男友对她太失望,就提了分手。 「我那个时候,根本不清楚,男朋友有女朋友,他瞒着我,后来他女朋友来教训了我,事发以后我才晓得的。我很难过,我马上就跟男朋友提分手。可是,我以为那段黑歷史已经过去,从不曾想到,会影响到后来。」 女同事哭着,哽咽着,语声很迷惘。 「我以后,永远摆脱不掉,曾经是别人的第三者了吗?」 「我之后交往的男朋友,都会看不起我,还拿这个理由跟我提分手,是不是?」 安慰女同事的小组眾人先回答了,不是,随即,倾听一通,又给女同事说了说心灵鸡汤,再来纷纷理性分析,有可能是女同事现任男友自己有问题,才找到机会先甩掉人,毕竟用短讯分手,简直没素质,肯定人品有问题,分了才好。 江颖花频频点头,也同意小组同事的理性猜测。 「这男的,说那么好听,谁知道是不是藉口,连女友的解释都不听,就甩锅。」 我听了听江颖花的说法、女同事撕心裂肺的哭声,随后,我彻底黯淡下来。 「颖花。」我几近无声地哑喊了喊她。 「我的过去,比她……荒谬得多、可怕得多,我是不是,跟男朋友,没救了?」 虽然,那些「过去」都不是真实的,但架不住说得人多了就成为了真实,我自己有时候,都感觉大学时代与谢师宴那些事,真的不能再真,狼狈成现在的我。 25 「小情情,你怕你男朋友后悔喜欢你?」江颖花也正经严肃了。 这是我和江颖花下班前,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有关过去与男友话题的话。 当下,我没有回答她。我这下子,也体会到先前女同事赶专案时那种,鬱鬱寡欢。我鬱鬱寡欢地搭上公车,脑子乱七八糟,一下想到女同事的伤心事,一下想到谢娜米组长名气愈加响亮的事。 过去好几站,我都没发现我公车搭错方向,等到我回过神,急忙要按下车铃,此时,途经一家书店,而正好也有乘客等候下车。公车停靠,我慌乱地拿出卡刷过去,一下车,便站在了书店门外。 书店玻璃窗上贴了许多热门作者的新书海报,也有排好流程与时间的讲座什么的,更有文艺表演与订票方法那些,我走进门,吹了吹几秒的空调,到满满的书本前,闻到了书的味道。 「恋爱攻略?」我马上朝心理励志书区去,排行榜上放着这本书,我唸了唸。 「职场教战?」我视线又往旁边移,然后,再移一本,「『是我有问题吗?』」 我眼睛不动半晌,才笑了笑,笑得挺丑,手指头戳了戳这本什么有问题的书,这类书籍,从我大学毕业与谢师宴过去后,我购买也看过无数本,实际操作过书中的练习,可是没什么成效。 「职场,技巧……心理学?」我看回这本职场人作者写的新书,我拿下来,翻开,夹页上有张纸卡掉出来,我忙捡起来,瞄到这纸卡上面写到免费讲座与时间,还附上可以扫描的网址码,显眼的字大大的:名额有限,请尽速踊跃报名! 我忽然就想起有美貌有工作能力的谢娜米组长。 我还想到了,我去报名却只上几节课就退课了的,我的人生计画。 我掏出手机,扫描并连到讲座的主题网页上,我仔细瀏览,也确定过时间,是我有空的,我手放到报名的按钮上,我的眼睛定在那讲座的地点与地址上── 会有很多很多的人,会有厉害的讲师,会有互来互往的提问与让人回答── 「你们来报名这堂课,我晓得你们想学什么,大家又是成年人,有机会成本,我问的时候,你们就答,请别浪费大家宝贵的时间──这同学,你姓,姓邓是吧?」 那堂课,老师点了我的名,同来学习的成年人学生们,都等着我,看着我。 我闔上书,把纸卡插回夹页中,我手抖了抖,才放回架子上,我急转身。 「走路不看路的八婆!」我先听到很近的背包扣环声,再是擦撞到的碰响声,最后,是年轻男生的叫骂声。撞到那秒,我是忙说对不起的,接着,整个人呆滞。 我怎么觉得,我曾经在哪里也听到过说我八婆什么的? 年轻男生头也没回,直接走掉。我低下脸,看了看不禁比出八根的手指头。 「很,很老吗?」我呵呵又喃喃,傻到不能再傻。 离开书店,我走在人少的街头上,晚风四处窜,看见便利商店,我走了进去,不知道为什么来到酒类冷藏架前,五分鐘后,我回到街头,打开啤酒易开罐,咕嘟嘟。我啜几口,又后知后觉想到,顾虑着,嘟囔:「一罐……不、不会醉倒吧?」 我慢慢喝完,空罐丢进了回收筒,吹拂这夜风,意识开始在这风中飘散。 「嗯?」我嗯了又嗯,一步步不晓得来到哪里,直到看见熟悉的温予硕所在的大楼,这附近,公司行号居多,下了班或加班一下后正要下班的上班族也多,觅食的更多,我仰望那办公楼层,或许又将深深地叹息了。 「男朋友……」我小小声喊。 这时候,我包包里的手机响起讯息音。 「女朋友,有没有空?来找找我?嗯?」男朋友短讯来。 怎么有一点求疼爱,或者为他加加分那样的意味? 我检阅,无声地笑了笑,然后我想到什么。我收好手机,四处环视搜寻了下,又看到一间便利商店,我进去想买水,路过口香糖架,看它广告标语「口气清新」什么的,我买下来,放嘴巴里嚼了嚼,总不好满嘴酒味吧。 进到大楼,我观察下确定没见到上次意外碰见的郑尚近,才放了心,换了楼梯爬,到达楼层,又仔细四顾,没有郑尚近那不耐烦的叫喊与神气活现的身影,我才接近温经理部门办公室。 「我让郑尚近留职停薪,温经理,这总可以?那些证据资料,就不必上交,让上面烦心了也不好啊。」门半开,我听到何董说话,他声量颇大,巴不得整层楼的人都听到似的,语气也带着压抑的火,可又掺些讨好。 我急急煞住步,而何董像是已经跟温予硕交谈一阵子,差不多转身要出来。 「郑尚近用不了,你这下人手欠缺,那临近限期的案子,还能作出来?」 何董面上有笑,听似关心,却不无嘲讽与看热闹,希望出状况,开了天窗、温予硕出包,就值得开心。 我听到温经理回:「不劳何董费心。」 随即,何董掉头出来了。我也见证何董一秒沉下脸,啐声低駡:「什么玩意!我叱咤风云的时候,哪里有你这东西!」何董换了换口气,蹙眉又说:「这人倒是机伶,我才安排个郑尚近,都能被暗中调查个底朝天。也怪郑尚近,搞事精!」 何董边骂边气闷,背影消失在远处。 我听到何董骂我男朋友,我有点不晓得怎么说,我半噘嘴,手指头戳了戳半关不关的门板,是何董离去时随意乱甩上的。我好像听到我男朋友发了发嗯声。 「我可以进来吗?」我哟呼小声着问候。 他说进。我推开门进去,再轻轻关上,我与才跟何董对峙完,仍然波澜不惊的温经理说:「男朋友,辛苦了。」他回我哦,凝视我挺久,我以眼神询问回去。 「我好像刚传讯息没多久。」他说,眉眼稍弯。 他的意思是,怎么那么快女朋友就出现了。 我大大扬唇,有点想炫耀一番我本来就在楼下了,然后我又思索起来,这个是能炫耀的事吗?我呆呆的,忽然觉得,我此刻是不是哪里怪怪的?他唤,女朋友,把我喊回了神。 「我要作什么吗?」我好像抓不太住注意力,我问了问他。 「正巧,我刚拿到跟郑尚近有关的影片档案。女朋友,有兴趣?看吗?」 我睁了睁眼,倾前望住他从桌面拎起来的小小随身碟,我胡乱点点头,坐到椅子上就位,温经理也将档案叫出来,用滑鼠一点开,萤幕后的喇叭即放出声量。 「你还不说!你认错啊!说啊,说啊!」尖锐的叫喊彷彿划破天际。 我恍恍惚惚,却又有一些被什么击中,而影片中的人继续道:「你以为你不开口,你就还是那个好学生?你想多了吧!所以说啊,认错啊。」 我骤然缩了缩身体,面对影片中的状况,我產生一股熟悉感,我张开口,正要跟男朋友说什么,这一秒,男朋友不知道为什么急促地按下停止播放,可那短暂的一两秒中,喇叭已经出现尖锐的叫唤:「邓寄情!」 26 部门经理办公室陷入寂静。 我颓着身体,没说话,我男朋友无声片刻,才沉沉且郑重地开口:「抱歉。」 他有些冷厉,神情严峻,真诚跟我道歉,也对这影片千倍万倍地不高兴。 「男朋友,没有错。」我低了低声,闷闷的,或许我都快听不到了。 「我跟郑尚近有大学同学的关係,调查到他,会关联到我,也没什么的。」我说了说,垂垂头,比起鬱鬱寡欢要更无力颓丧。虽然先前温予硕对我说过,关于工作上合作的案例,敌对公司散布不实传言,他并没有直接信。我听了,其实是松口气的,可我仍旧希望,男朋友不知道我的过去。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吗?我抿抿唇绝望地想。 「这影片,是要拿来处置郑尚近,还有放郑尚近进来的何……对吧?那,你看吧。」我嚅嚅说,感觉有点撑不住哽咽。我没敢把何董直接说出来,隔墙有耳怎么办?温予硕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很有温经理的气场,他望向我。 「我们不看。」他决定道,手指头操纵滑鼠指标,移向关闭。 「男朋友,看吧!」我急急忙忙按住他的手腕,眼眶热热,微扬起脸回视他。 「你总是要看这影片的,那在我面前放,我还能看到你的表情。」我委屈地说了说,诚实坦白着,可没敢乾脆表示,是为了确定他生不生气、高不高兴,「这样,我就不用战战兢兢。」 「就不用等着……」惊怕地等着男友跟我说分手,就像我那一位小组女同事。 「好吗?看吧,拜託──」我大概把我一生的厚脸皮都用上了,我呜咽地扒他手背,脸颊都抵上去,终于感觉我哪里怪怪的了,「我想确定,你知道了这个,我大学谢师宴的事,你还,会不会喜欢我?会不会,后悔喜欢我?好吗?男朋友。」 温予硕厚实的手覆上我的脸,我觉得温暖又安心。 我拉了拉他的手,反过来安慰他:「我是铁打的──不是。」 「我是,喜欢哆啦a梦跟皮卡丘的神奇的邓寄情,我借用他们的百宝袋和十万伏特,把我包起来,坏人都不准靠近。」我停了停,不晓得说了什么,恍思几秒,再扬起嘴角,跟很近的男朋友说:「我等你看完,男朋友。」 话落,我站起来,我觉得头有点疼,我扶了一下额角,醉晕晕,拉开距离,杵在墙角里。 「去哪?」温予硕问我。 「我躲一下画面和音量。」我说完,就地蹲下,抱头抱耳,准备就绪。 接着,我没敢望向办公桌后,所以不清楚温予硕什么反应,直到我等候,馀光不小心撇了过去,看到电脑萤幕确实闪过影片的光,正在播放,而且,办公椅上严正又高大的我的男朋友,连着耳机,我听不到半点声音。 我远远又视线散散地对着,因为高度与角度,画面不算清晰。 可经歷了谢师宴当日的我来说,不必看清也能知道── 「你还不说!你认错啊!说啊,说啊!」永无止尽的逼问与尖锐的叫喊,就这般出现在我面前,我慌张,不明白这大阵仗,是发生什么事。前一阵子,在大学教室与走廊上,我也是被那样质疑,然后被同样这几名交情好的同学问过的。 我太不明就里,满脑子与先前的澄清一样,可他们都不信,我开不了口了。 「你以为你不开口,你就还是那个好学生?你想多了吧。所以说啊,认错啊。」 他们齐声喊:「邓寄情!」 我衝口而出:「我不是因为作了不敢承认,才不开口的,我、我是──」 「我真没想到,你品性这么不端正。」一位女同学忽然说,我震怔住,哑了口。这人,是我大学时代关係最好的女同学,前几天她在教室外也问过我,我解释过、自证过,她后来没再开口,我以为她是勉强相信我了。 「你、你是这么想的吗?」我笑了笑,脸苦苦的。 「你们对质都不会对质,我站得很累好吧!」领着数名同学的郑尚近已经杵一旁良久,这会忍不住不耐烦地开口。他神气着,看似无聊打哈欠,眼中又净是称王属性,等着什么之后有趣的一般。 「邓寄情,你有男朋友还去勾搭别的男生。」我那位关係最好的同学继续跟我说,平日里她开朗又温和,此刻眼神凌厉,「重点是,你敢作不敢当,把过错推到你男朋友郑尚近身上。没错?」 我听不懂她说什么,我冤枉,我摇了摇头:「我没有。」 「你还四处造谣郑尚近跟很多女生曖昧不清,好欺骗大家。」她道。 「邓寄情,你是不是以为大家都傻啊?」她质问我,表情很不好。 我张张嘴,不知道能应什么,我能说的都说了,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说。 「没错,所以我才带了这些……证人来。」郑尚近插话,一副他很棒,所以就该受四方追捧的模样,「谢师宴这一天,也是我要跟邓寄情你画清界线的日子。」他直伸手臂,没礼貌地用食指指我。 「你男朋友郑尚近对你这么好──」我那一位吴姓的好同学又说,叹息一声。 「你竟然为了认识更有利用价值的男生,就拋弃男朋友郑尚近。」 「他一再给你机会,都没对同学们说,就想等着你回头,你还恩将仇报。」 她指责我。往日,我们同学情谊,会一起聊课业、聊将来可以出发的旅行,或许期待、快乐着,有时候与我有矛盾与口角,但总是好声好气,很和气,也曾安慰和鼓励过我。此时,她投过来的目光像刀,狠狠刺伤我── 「邓寄情,你这张纯良无欺的脸,真是噁心得要命。」她道。 我早就站得不稳的双脚,瞬间踉蹌,我看不见我自己的表情,或许很不敢置信,或许我睁圆了眼,想不到会从我最好的同学嘴里听到,这样可怕的话。 我捂住我的脸,急切着,我无所适从。 「那些话,那些,我利用有价值的男生什么的、什么拋弃男朋友,还有恩将仇报、四处造谣郑尚近不好的话,我都、我都没作,我什么都没有作,你为什么,相信了呢?」我不理解,我抓着我「纯良无欺」令她噁心得要命的脸,低叫着。 可我不敢丧失冷静,我拼命深呼吸,我需要讲清楚。 「是谁告诉你的呢?」我问她。 「是郑、郑尚近告诉你的吗?」我看了一眼旁边作壁上观的郑尚近,问她。 「啥鬼!」郑尚近一被点名,就一副不背锅状,「你自己作的事,还赖我!」 他贼喊抓贼的嫌弃表情,我都不知道能说什么。 「所以,不是你吗?郑尚近?那今天这阵仗,也……也不是你吗?」我问他。 「这几个人是我找来的啊,为了揭穿邓寄情你的『罪行』,让其他同学认清你的为人!不然我干啥花一堆时间搞这事,总不能你四处造谣我,搞坏我名声是吧!」郑尚近哼了哼声。而我满脑子都是:郑王八,到底为什么那样── 我问不到答案,我不明白为什么,郑尚近时常让我跑腿、让我结账、说我没有用、这不对那不对的,郑尚近明明都清楚,我除了上课前、放学后,就没有不被他叫过来叫过去,哪里有时间动手脚,或与别的男生往来什么的。 「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啊,是你先四处造谣,毁掉你男朋友郑尚近,讲讲道理。」 吴同学说,甚至在我深究,郑尚近为什么作这些的时候,她露出鄙夷的嘴脸。 「我们说的是实情,你这回声名狼籍,是你自己造下的孽,不是我们害你。」 「这都是为了替你男朋友郑尚近讨公道!」她大声喊道,一身凛然正气。 「我没作,我也没害人。」我摇了摇头,又摇摇头。 她旁边几个我也熟识的同学们,这时候附和起来,话语一个比一个尖锐。 「你这噁心的人!」 「装什么天真良善!」 「勾三搭四不检点!」 「给你脸不要脸啊!」 他们每一张脸都张牙舞爪,说着自詡正义,对我来说,却是最恶毒的话语。 我綣缩起来,浑身发抖,看到郑尚近一副胜利的神气笑模样,我搞不懂。而场面已经是异口同声,群情激愤。 「你还不说!你认错啊!说啊,说啊!」 「认错!说啊! 「说──」他们反覆又反覆,重覆又重覆,他们可怕的神情看着我,然后等着我,他们拼命让我开口,却不听我的澄清与表明,他们就是要我说出,他们想听的。最后,我掉头逃跑了,这一生中唯有的谢师宴,就这么没了。 还如此难忘。 那一刻,我生出某个念头:我想找一个静静的地方,躲着,待着,不必开口。 我眼前一片模糊,我对着温予硕办公室的地板,傻傻地发着呆。驀然,有一股轻微的力道把我的头扳抬起来,我望进温予硕那双包容又心疼的眼,我感觉安下了心,他并没有生我的气,我扬扬嘴角,问问他:「看完了吗?」 27 「那我有些话跟你说,男朋友。」我对他道。 我张嘴又闔嘴,问不太出口,终于艰涩道:「你讨厌我了吗?想跟我分手吗?」 我情绪不可控,思维跳跃,几秒鐘前说了什么确认了什么,又不记得了。 「我有一个女同事……」我哽咽着,说起下班时,小组女同事收到男友分手短讯的遭遇,「我也会,跟她一样?我和你,我们也会,分手吗?」 还没有等到他回答,我的思绪又跳向别的地方。我问他,那个影片,是从哪里找来的,他回答我,是他的部属上网搜寻与郑尚近相关的连结时,发现到的。 「就那样放网路上?」我不懂,我问。 他似乎斟酌了下字词,讲得很小心严正:「供人观看,或是,供人取乐。」 「是吗?」我又笑笑,然后哽咽。我一想到那影片中谢师宴当日发生的事,我就冤枉,感到委屈,我跟我男朋友诉苦:「那一天,真的,真的,好可怕喔。」 我还问我男朋友,为什么会有人特意录下来呢? 「我那么丑,那么狼狈,难道,是一件大家都觉得好笑的事吗?」我迷惘。 「你也看到了?郑尚近带头,好多我熟识的同学,都说我,说我──」我抿住嘴,又扁起嘴来,「男朋友,你相信我吗?我没有作那些事?我只上学、下课……」 「不然?」他先发了发声,才这般回答我,很有他巍然不动的风格,「我信你,嗯?假若邓宝贝是会作那些事的人,坏得彻底,我还能喜欢上?要不,信我?」 他的意思彷彿是,我相信不了我自己,那么就换成相信他,他的为人怎么样,是能喜欢上坏人的吗,所以我信他,也表示给他喜欢的我上了一层不坏的保证。 「男朋友。」我几近于无声地喊他,抹上了泪的眼前迷迷濛濛。 我好感激他,可是我一想到我不想被他知道的大学时代的事,丑陋地摊在他面前,我就难过:「我、先前,没告诉过你的,我跟郑尚近,在大学,是──」 「交往过的。」我一讲出来,我眼泪掉得更兇。 我感觉有双令人安心的手捧住我脸,温热的手指头移过我眼下,扺掉泪水。 「可是比起什么女朋友?谈恋爱那种、我和你这种交往关係的女朋友,又不一样,那时候,我更像是奴隶。」我抽抽答答,跟温予硕讲例子,我怎么在大学上学,上课铃打响那一刻,被突然觉得渴死了的郑尚近喊去买水的;还有我没迟到,却总被郑尚近骂骂咧咧找藉口,那些,讲都讲不完。 「总是被他说,翅膀硬啦、胆子肥啦……」我蹲累了,意识焕散,想坐下来。 男朋友瞧到,拦了拦我,说地板没那么乾净,我微皱了眉,那怎么办状瞅瞅他,他手还扳抬我下巴,也没嫌累什么的,极有耐心听我哭诉。 下一秒,他不晓得怎么用的力,我猝不及防,视线对到了旋转的门板墙壁,再来是天花板,我被他横抱起来,再没多久,我坐到舒适的沙发上,我低头瞄,手指头戳了戳软软的椅垫。 「平日里已经是那样了,我赢不过他,到毕业,谢师宴那天,我都不知道郑尚近为什么那么对我。是我一直跟他提分手,他被我弄烦,所以乾脆来一把大的?」 我呆呆地对着前方,讲得也倦了。 「大学毕业以后,我好像开始不太一样。我变得不正常了。」我又哽咽起来。 「我害怕有很多人的地方,我害怕有人那样看着我、等我说话,找工作的时候,我不敢面试,怎么办?」我跟男朋友说,新鲜人出社会时期,我常常因为找工作,面试时开不了口,搞砸又搞砸,半夜常常躲起来哭。 我与男朋友说,如果不是有一天去工作面试,遇上了同是应徵者的江颖花,或许还会恶性循环。那天,江颖花看出我害怕面试,虽然当时不认识我,还是跟我说,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总要找工作,总是需要生活,就开口豁出去说些话吧,之后搞砸再说。 而后来我录取,就是我现在与江颖花进的这家公司。 「生活、职场上,我有很多想学习,但我总是下意识去躲,我害怕碰上的人,会再逼着我认错,让我开口说话,说他们想听,不是我真正想说的,我就躲。躲着躲着,变成现在的我,没有用的我,比不上优异又灿烂的大家。」我说了说。 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大概是一张苦瓜脸。 「男朋友,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在街上遇上你,我也躲着你的。」 我彻底累了,我嘟囔:「我喝了酒的,我又醉醉的……」 「给你添麻烦了,男朋友。」我抱歉地看着温予硕,他仍旧将我看进眼里。 我想到我现任男朋友温予硕的好,我想到那一位被男友分手的小组女同事,记起变得更响噹噹的谢娜米组长,我的危机意识骤然攀高,我慌慌地问他。 「我是不是很差?既没有能力帮忙你,还会一直拖你后腿,更有那样的黑歷史。男朋友,我从认识你开始,就很感激你的,你没骂过我,又对我很好──可是,你知道我这些事之后,会不会觉得被骗了?你不要我了吗?」我眼泪掉得像珠子,在他面前的我,看起来或许可可怜怜的。 然后,他双手再度捧住了我的脸,大拇指扺掉我眼泪,对我说话了。 「首先,邓宝贝,我要告诉你,这社会上,确实有那样的人存在,不会考虑他人的感受。」他说了说,又或许怕我对这社会太绝望,再道:相反的,就会有考虑他人感受的人们。「幸好,你身边不也有一位对你好的好朋友?嗯?」 温予硕扳了些身,用一种很严正且郑重的姿态,眸光深邃,很视若珍宝般:「你这些天在考虑这些事?我很抱歉,我没有察觉到,一些比较严肃的话题,我改天说,等你清醒。」 「女朋友,邓宝贝,我听完你的事,我很确定──」 我扬眸,泪水沾眼睫毛上,我啜泣,我听到他严正醇厚的语声,篤信说── 「我要你。」他一双眼沉着到不行,我回视他,随着时光流逝,我停止了哭泣。 28 我虽然醉了,话说很多,情绪大起大落,人也倦了,但还是有一些感觉的。他挪了挪我累到挪不动的身体,横着躺下来,他脱掉身上的西装外套,给我盖盖。温经理的部门经理办公室,快速变成邓寄情休息室── 我有一点不好意思。 可我实在没力气动了。我心想,我是不是喝了酒后就不应该来呢?我感觉到,男朋友一直没从我身旁离开,我混着酒意,更哭得累了,没多久就呼呼大睡过去。 我梦到,大学的时候,郑尚近称王属性全开:「那饭盒,看到没有,给我买。」 「那水买最贵的,听不懂是吧!」郑尚近不满地叫着,直接退了我买的矿泉水,也不听我说明情况:刚刚好冷藏柜里他想喝的卖光了,店里因为有配套的优惠活动,店员店长也没想到同学们这么捧场,进的货都上架完,卖没就没,要再等。「那我不喝水!邓寄情,你去给我买茶类饮料,要最夯的那种!别再买错!」 我抱住我才跑腿买回来,就要被退的矿泉水,我问郑尚近:「为什么我付帐?」 「啥?」郑尚近一脸我很瞎,「当然你付帐,不然谁付?你以为我跟你交往是为啥啊?」我因为这个问题与他的回答,呆了很久。 我又梦到,大学中有一段期间,郑尚近不知道从哪打听到我的租屋处,一脚踹开大门,我本来在屋子里,我吓了一大跳。 「我现在需要睡觉的地方。邓寄情,你,滚去睡沙发。」他昂了昂脸,哼道。 「要是嫌沙发太小太挤──我就是嫌它太小太挤啊──那你去饭店睡、回你老家睡,你把床空出来。话说,你还有这么多选择,这个小破屋小破床,根本无所谓吧!」他说着,拎了行李袋进来,马上跩大爷般坐到沙发上,不肯起来了。 我整个人呆滞,不晓得怎么才几分鐘,我就没床可以睡了。 「不准……」我拒绝,语气弱弱的,「房租是我缴的,为什么只能睡沙发。」 我彷彿听到天外之音,是一道熟悉的嗯声疑义,有些询问。 「什么住饭店,要房费的,为什么不是你去那里住,你付自己的帐。」 郑尚近像听都没听,左耳进右耳出,把我的租屋处当他自己家了,还有间情欣赏环境,自顾批差评,嫌弃这里嫌弃那里。这时候,有一道低沉沉的男声开口。 「嗯?我付帐?」 我醒过来,睁了睁眼睛,就见温予硕微挑了眉,凝望我。 刚睡醒,我还迷迷糊糊的,可我觉得哪里不对,我是说梦话,男朋友听到了? 屋子里没有什么变化,我想起来,我下了班又喝了酒,来找温予硕,我睡着。 不对,好像还有什么不对劲的── 窗外天光微亮。我眼睛大睁,迅速弹坐起来,我望住温予硕,我都没好意思开口了。他手捏捏我下巴,逗我似的,「邓宝贝,下回心情不好,别喝酒,你说?」 因为我会有机会再睡掉一个晚上,我闭闭嘴,乖乖听训。 我猛地记起来,我急问他:「男朋友,你一整晚都待在这,没走?」 「我走去哪?把女朋友拋下来,一个人回家?」他眉眼稍弯,很有反问意味。 「那、那那怎么办?晚点还要上班,你都没睡到。」我说毕,赶忙下了沙发,动作一顿,才后知后觉注意到,我鞋子是整齐摆放在地板上的,我脱了鞋。我瞅瞅男朋友,我忽然有点尷尬,想像他帮我脱鞋,我耳根一热,仓促穿上鞋。 「你补一下觉吧,趁现在还算早。」我推了推已经直起身的他,他身材高大,身板也结实,我怎么推都推不动,所以后来是他愿意被我推,他才坐到沙发上,我让他挪挪角度,躺着睡。 他兴许是因为我的举动,还有关心他而着急了,才隐隐笑了。 他抚抚我的脸,眸光在微亮的晨曦里,平和且发着光:「我在我办公椅上有小睡,无事,工作忙时,我也经常只睡几个小时。」他深深凝视我,语气宠溺,对我说:「早安,邓宝贝。」 我心里有点骚动。在这新的一天的最初,我听到我男朋友对我这般道早。 不是短讯,不是电话,而是面对面,我看着他,他望住我。 「予硕,早安。」随即,我回他。 后来,温予硕还是没补觉,跟我说送我去搭首发车,我嗯一声,手梳了一下头发,我不晓得喝完酒睡了一觉,我的仪容是不是挺糟糕的,不过男朋友也没说,他把原先盖我身上的西装外套拿到办公椅上,一边与我说话。 「烦恼多久了?嗯?」他忽然问。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接着提示:「『优异又灿烂的大家』。」 我听懂了,可我也想没到他会问,我支支吾吾:「谢组长──」发出了声音,我登时闔上嘴,有点后悔为什么说出来了。不过,真要说烦恼多久,或许是从我意识到我不正常了,而近日,是因为衷情温予硕的谢娜米组长愈来愈有名气。 「我上次说完那些,我还以为可以消除你的忧心,没成想,会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事。」他道,有谨慎中对我感到抱歉的意思。我听了听,抿住嘴,很是有些愧意。他看向我:「『比较』这个,确实没有必要。」 「邓宝贝,你思考看看,像我这么个人,站得比我高的有多少?」 他很似郑重状出了题,给学生用心思索并解答。 「应该……很、很少?」我依言用心思考,想到能受商业杂志专访,一定是获得这商界很大的肯定的,社会中如他这般年轻即有这成就的人,至少不算多? 他眉眼稍弯,成熟气质展露无遗,还把我看透了。 他可能对我间接的称讼是有一些喜欢的。 他还是说:「往广了看,例如──全世界?」 我闔上了嘴,一时没能给他新的答案。我感觉得出来,他是想告诉我,再怎么比,除非真的站在全世界的最顶端,即第一位,否则永远有更厉害的大人物。 「另外,关于谢娜米。」他走过来,「如果我没想错,邓宝贝会与谢娜米作比较,是从哪里知道,她对我有意,目前在追我?嗯?」他语意深深,我一时不敢正面看他,眸光往上扳了又扳。 「那是谢娜米会错意。上回我解决郑尚近投诉的事,打电话过去,她以为我给出正向的信号。」他说得没什么波澜,彷彿真的对近日谢娜米组长的靠近,没一丝感觉。我抿住嘴,听得彻彻底底,眼睛才偷偷往他那去。 「邓宝贝不信?那我现在正式表态──我不喜欢谢娜米。」他神色慎重肯定。 我觉得如果不是他有经理气场,可能会像对天对女朋友邓寄情发誓什么的。 「我有邓宝贝了,还去注意别人作什么?」他对我说,深深望住我:「信我?」 我看进他那一双沉稳的眼眸,怎么我男友像在求相信一样?请女友大人信? 「喔、喔喔。」我有点不晓得怎么回了。 因为,我怎么可能不信他呢?就像不久前我喝醉,对他哭诉我没作那些熟识的同学们骂我的事,他却说那信他,即使其他人听了不信我,但总该相信这般为人的他,不会喜欢上作坏事的我。 这一刻,我感觉,我又更感激温予硕了。感激之情上升再上升。 而对于他诚挚又严正的坦白,我是很不好意思的。 「走,我送你。」温予硕打开办公室门扇,我随他出去,才走几步,他对我说:「影片中那些人,邓宝贝,你有没有想过去争取,寻求正式的法律途径?」他望向我,与我询问的视线对上:「那场面,毕竟不是什么小吵小闹。」 「有些事可以作,有些事作了,却是需要承担责任。」他向我说明。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犹疑地回他:「这样的,他们算有法律上的过错吗?」 我问:「他们没有动手行使暴力,只是嘴上说一些话……」 「可以问问律师的专业意见。」温予硕很有严正行事风格般,非常果断,「在网路上恶意留言,都有可能触法。邓宝贝这种的,很难说,完全没责任。」 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同学们,只是听信郑尚近的说词。」我忽然想到,郑尚近否认散播我不实流言,那反弹的态度,我停了停,「他们本身,没有什么错。」说完,我缓慢不走了,很是千倍万倍地迷惑,随即,抬头望向温予硕。 「男朋友,我和郑尚近,你觉得哪一位比较能被人信服?」 「这还用问?」男朋友勾勾唇,将我看进了眼底,「当然是,宝贝你。」 我听到这单纯的宝贝两个字,霎时没咳出来,我羞耻得很想嚅嚅一句:可以预告一下吗?我我我、很难为情的。 「大学的时候。」我扳回了正经,重新回想起那段大学岁月,「同学们,比起我,更愿意相信郑尚近。为什么呢?」我没有答案,也知晓会找不到答案。 29 我们没再谈这话题了。 可我后知后觉,男朋友半揽住我,是安慰的半个抱抱。 「要我再给你一些力量?你觉得?」温予硕问了问我,很有肯定陈述的意思。 「怎、怎么给?」我双肩一耸,惊得记起来上次男朋友这么说明,就有种耍流氓的举止,我差点没呵呵,我反过来道:「那、那这回应该是我给男朋友力量,害你整晚陪着我,不能回家好好睡觉,还要接下来上一整天班。」 「哦。」他应我,我听了他这声熟悉的哦,突如其来领悟过来,这并不是没话应我了,而或许是,他给我发表意见的机会,他也去认真聆听,不过他会在个人原则上明辨是非,不随波逐流。 很多时候都是,连我与他第一次在他公司这边对话,我回自认倒楣后也是。 我回过神,听到男朋友问我:「想怎么给?」 「女朋友亲一个?嗯?」他挑了挑眉,是专属他的说笑风格。 「认认、认真的?」我诧异,环视这开放的办公区,再覷一眼已经有段距离的温经理办公室。虽然一大清早的,还没有任何职员来办公。 「我是能强迫邓宝贝的吗?」他说,意即不能,他手捏了我的脸一下。 可我还是陷入天人交战。 男友听我诉苦,又陪我整晚,还无条件支持我、安慰我,我很感激,我怎么说都该表示一下?我踮了脚尖,将嘴巴凑过去,恋爱幼幼班第一次主动出击── 下一秒,有个刺耳的擦划声响起。 我全身僵硬,扭头看,发现是正辛勤打扫的中年女性清洁人员,对方和我一样无比惊慌,我尷尬到不行,笑得很不晓得能说什么。中年女性忙带工具溜了! 结局──悲剧! 「邓宝贝,很喜欢我?」男朋友碰碰我的脸,声线醇厚,表情意外,也鼓惑。 我低头,拼命考虑着,我应该再次尝试还是算了,等我想到,我感觉我的嘴唇印上去了,随即,腰际有他有力的胳膊半圈半揽上来,这一刻,彷彿是我生命中最好的时光了,清晨微光在室内铺洒开来,把黯淡的我也给染得灿烂般。 紧接着,办公区又有响动。 这回出现的是来拿昨天忘记带走,马上要用到的东西,是我熟识的女职员。 直到对方离去,我都记得她满脸和和善善、处变不惊。果然──是知道了吗? 「男朋友……」我捂住脸,声音闷在掌心中,真的没有脸见人了。 「满好?」温予硕表示,语声还带些很是喜欢,低沉沉的笑实在好犯规。 结束了这边的事,我们搭电梯到一楼,踏出去时,我脸还是红通通的,我更联想到,下次我跟江颖花来与那名女职员商谈专案时,我该怎么见人好?此时,一楼有保安巡视着,多我一步半步的温予硕与对方頷首问候,我正经起来,也向对方道声早,接着,一抹身影冒出来。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那道颇有声势的女声已经朝温予硕开口。 「你果然在这。我去你家那按电铃一直没有人回应,我想你不在家,那很大可能是整晚在公司忙工作没回去。怎样?我猜得没有错?」来人环了环胸,站得直挺,胸有成足自信非凡,掀起唇角似笑非笑,面对人时颇有气势。 我怔住,步伐也停了。 而当我清楚瞧见来人时,来人同一时间也注意到温予硕后侧的我。 「组、组长早。」我抿抿唇,不晓得拿这状况怎么办。 「也在?」谢娜米组长明丽的眸挟带审视,上上下下扫看我。 「谈公事?」温予硕望了眼微光天色,表情露了些荒谬,「谢组长没事先约。」 「你清楚,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谈工作。」谢组长不再打量我,我身心一松,而她也彷彿认为,我这时候出现在这,于她而言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对我男朋友道:「约你吃早餐,怎样?总不能又不赏脸?」谢组长笑笑的,却不接受拒绝。 「来作什么?」谢娜米组长突然转而问我。 「我……谈专案。」我闭唇几秒,想出了这怪怪的理由,还忍住不去看我男朋友,可谢组长当我的面约我男朋友吃早餐,我就是,觉得哪里都不舒服。 「那谈完了?还不走?」谢娜米组长如刀的视线刺过来,完全是赶人的架势。 我抿抿唇,终于扬了扬眸,与我男朋友微挑的眉,以及疑义的目光对视上。 我跟他说:「感谢您,为我解惑。温经理。」谢谢你,男朋友。我暗暗道。 「两位,再见。」我急捞起我肩包,将礼貌进行到底。 将可以说的都说了,我心里慌张,迈开步,赶紧能滚多远滚多远,最好双脚如风一般,迅速捲着我离开,这时候,谢组长迫不及待向温予硕开口了。 「一顿早饭而已,你不会还打算拒绝我?叙旧不来,在老地方谈公事也不来,就来了个大家给我办的接风洗尘宴。我们那么生分了?对了,公司中竟有人说我对你求而不得。」谢娜米组长嘲意满满,很好笑般笑了又笑。 她说:「我一个你的前女友,叫作没得到你过?真是有够离谱!」 我不巧听到了,这一刻,我滚走的脚步剎那定住。我震惊与错愕。 「节目上我讲得清清楚楚,你应该听明白,也知道我为什么不停来找你、为什想见你。」谢娜米组长说完,办公大楼一楼门口无声了,这片刻寧静,对我来说就像暴风雨即将来临。我缓过来,注意到站位,连忙掩了掩身形。 我还想着,那天我在公司走道上听到谢组长讲电话,果然是给温予硕打的。 「这些年,我在外县市拼搏,现在回来,我想和你重来一次。以前是我事业心重,忽略你的感受。如今我得到我想要的成就,不需要你再配合我。我能保证。」 我的心沉沉的,我垂下头,对着地面,听了听谢组长的真心表明,我即便没有抬头望去,也晓得门口前,高大英挺的温予硕与明丽笔正的谢娜米组长,这般俊男美女,是多么好看的风景。 「谢娜米。」空气似乎停止流动了半晌,温予硕啟唇。 「你得或不得,与我有什么关係?」他的语气颇不留情面。我半抬了抬头。 「你有没有成就,又与我有何干係?」他道。 「也别忘了我告诉过你,我有女朋友,我有义务不让我女朋友难过,尊重她、爱护她。在正式的工作场合下谈公事之外,我避个嫌,不应该?有问题?」温予硕鏗鏘有力,像把谢组长的话都堵住了一样。 那边重新陷入无声。随后,谢组长说话了。 「这些天,我以为你是惩罚我当年那样对你。」她话声有一些僵硬。「我让你出出当年的气,我认为是理所当然,我能忍受。而且这表示,你还对我有感情。」 谢娜米组长深吸一口气,声调再次明快起来,撂下话:「我忍让得不够?你没满意?那成,没问题,你继续出气,我还有时间。」 我不听了,我抓了抓衣襬,迈大步就走,变成快步,然后是小跑,肩包在我身侧晃晃荡荡,甚至幅度大到打中我自己,我有一点疼。可我也听清楚了,我完全离远建筑大门口前,我男朋友气场磅礴的话:「我表现得还不够清楚?谢组长。」 之后,谢娜米组长会反驳些什么,或者,如何回应,我已经不可能知道。 我跑着,深秋清晨的风迎面扑来,我一路奔下阶梯,赶上了捷运首发车。 我喘喘气,站着平復一阵子才坐下来。 我发呆好一会,终于想起来拨拨头发,都被风吹乱了。 我从包包掏出手机,迟疑了片刻,还是发讯息给江颖花:「颖花,今天下班之后有没有时间?我想问你一些事?或想说一些话?就是,到时候说吧。」 「怎么啦?公司还不方便?是不能让公司某个人听到?」江颖花立即回我。 她一点即通,我抿抿唇点头,正要回覆她一个嗯,她先传过来:「谈什么?」 「探讨我的人生课题。」我回,想也没想。 之后,我本来想收回手机,却记起那篇校园爱情小说,我连网址过去,作者昨天晚上刚发出最新一集第三十三集── 「她下课的时候,特地把我找了出来。我对她最近时不时加入我和他,交谈和活动那些,感到有点防备,我谨慎地看了看附近,没有其他奇怪的人,我才问她:『有、有什么事吗?』 「她朝我笑了笑,姿态落落大方:『你应该能看出来,我很喜欢他吧。』 「『我们公平竞争。』她昂着头,说完后直接走掉,不给我时间反应。 「我愣住了,咬了下唇很不安。怎么叫公平?六十九分与九十五分竞争吗?」 我关掉读完的小说网站,抿住嘴,脑子正飞快地朝不相称、不相配、哪里能竞争奔驰而去,男朋友的新短讯跳上来了── 「搭上车了?听到多少?嗯?」 30 我先是无声,除了意外与惊诧之后,我也不晓得怎么回覆我男朋友了,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听到了呢?是我后来不想再待下去,我跑开时,他注意到我了吗? 「男朋友,你有好多前女友啊。」我抿抿唇,衝动之下,忍不住敲了敲字。 因为即便如我这般没有用,也是有小脾气的。 我瞅着我聊天页面上输入框的字,迟疑了下,还是在发送出去前删光了。 「吃醋?」温予硕这般短讯来,彷彿透过距离看穿了我,我倏地哑口无言。 我垂垂眸,没有否认。 「邓宝贝,有什么想法?」他问问我。而我想着,我能有什么想法呢?他的前女友谢娜米,还有那一位我与他初见时遇上的何小姐何佩依,她们两位,都想与温予硕重来一次、復合什么的。 我背靠了靠椅背,认认真真输入:「因为,予硕,你很好。」 我真心诚意,也只得到这个答案。如果不是这般,谢娜米组长与何佩依,为什么都分手后,又想与他復合呢?而且我感激他再感激他──他真的很好。 「你是我见到过,最好的。」我传了传。相隔两秒,我得到他的回覆:微笑。 「你也很好,邓宝贝。」他回我。 我低下头,短讯他:「商业互夸?」 「对自己这么没自信?」他说。我抿直了唇线,没有再回,我点头应道:嗯,我觉得,我没有那个能耐的。 之后捷运到站,我下了车,回一趟租屋处,然后赶在上班时间前及时抵达,公司走道上,我碰见江颖花,她正要与我说话,我猜,应该是我约她下班后谈那件事,这时,谢娜米组长走进来,彷彿全身都压着火气。 「啊?这么没进取心?现在才到?」谢组长突然发难。 我和江颖花完全没有准备。谢组长冷淡扫视过来,「你们,别拿专案烦我!」 走道上鸦雀无声,谢组长踩着高跟鞋,像践踏敌人一样嗒嗒嗒地用力,话完就走,可几步后,再度煞住步,转过来昂着骄傲的颈项:「我刚刚说什么,你们有听到?你们没有。我接下来说的,才是我真正要表达──」 谢娜米组长掀起嘴角,似笑非笑。 「专案,再加把劲啊,别让我看到你们偷懒。尤其邓寄情,听懂没?」她一双明丽的眸,此时锐利如鹰,刻意看我好几眼,同时间,我既紧张,又不晓得该怎么看待连公平竞争都没办法的这位情敌。 撂完话,谢组长或许情绪好多了,终于愿意屈尊挪动长腿,转头离开。 江颖花无语片刻,忍不住爆发:「这什么人吶。」 她大概也察觉到谢组长是因为什么才这般反反覆覆,她评一句苦难,又道,一定要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上来吗?才问问我谢组长那句意指我是什么意思。 「早上,我和温经理在一起时,谢组长看见了。」我抿住唇,叹了声后说。 「哦呼,真精彩!」江颖花评论道,还是气愤填膺,对谢组长很是不满。 反而是我在想,谢娜米组长这般态度,是一大清早后来与温予硕没谈拢吗? 总之,昨日连着今日,我就像坐了一趟高高低低,惊险到不行的云霄飞车。 今天下班,我与江颖花跟同事们说拜拜,就去了上次那家小麵馆,这次换我点了炸酱麵,江颖花吃汤意麵。 「怎么啦?小情情,你想谈什么人生课题?」江颖花筷子与汤匙并用,吸麵喝汤,吃得呼咻呼咻。我才搅拌好炸酱麵,此刻,我放下筷子,很慎重地对她道。 「颖花,多多带我去夜店吧,我想歷练。」我诚恳,又坚决。 「啥?」江颖花错愕到不行,手都不动了,而且我第一次见她被吓呆。 我跟她解释:「我想,多练练,我说不定可以,不再害怕人多。我一边还打算试试,去参加讲座、进修课程什么的。」我拿起手机,操作起来,连到上次去书店,在一本职场技巧心理的书中纸卡,发现的免费讲座网页。 读取完毕,我手才按下报名,就发现它新加上几个字:名额已满。 「不能报名了……」我垂垂眸。我想到我退掉的课程,我直起身,再度搜寻,但目前还不到招生与报名的期间。我抬头看对坐,「颖花,你推荐什么课程吗?」 她重新用汤匙和筷子捞起麵,沉吟几秒后道:「国标舞和有氧拳击?」 我知道,这两门课都是她喜爱并且还在学习中的。 我闭了闭嘴,不晓得怎么回答这般热心助我的江颖花。 「你还是选你有兴趣的哦,不然浪费钱还浪费时间。」她说。 我认同地点点头。她吃了口麵,又问:「小情情,你怎么突然想变强?」 「我不想再那么没用下去。」我小小声说。我还想到今天清晨,那美好的一对俊男美女风景。「我比不上谢组长,我知道。谢组长找温予硕去吃早餐,我什么话都说不了。看他们站一起,还那么般配,我……」如男朋友说的,我吃醋了。 「小情情,你是不是没意识到什么?」她扬了扬眉,筷子朝前点了点,「单论相貌,你哪里不般配了?」话毕,她继续吸麵,我没听清,轻啊了声询问。 「结论嘛,多去夜店这种事──」随即,江颖花正经严肃了一些。 「小情情,还是不能太勉强,或许会增加恐惧,变反效果,到时候更严重。」 我觉得她说的也没错,我甚至,因不必过度强迫自己,而大大松口气,然后,我更加感觉自己太逊太没有用了。我垂下肩,加速搜寻网页,想找找其他办法。 「调整心态,这有没有用?」我看到网页上的什么,我问江颖花: 有一个网站上写,很多人分享了一个特别有用的表格,后续那些人,更纷纷将自身经验作为范例,解释怎么使用。 「业务会议上,我顺利发表了我的第一个企划。」 「忘年会上,我尝试了初次登台跳舞表演。」 「我完成了,一个人的环台旅行囉!」 大家经验谈,说这叫作有用模式,慢慢纪录下来,累积得多了,你回头一看,才发现没怎么用的自己,其实也作了不少特别的事。我拿出小本子与笔记了记。 31 江颖花问我写什么,我将手机画面转给她看,等到我笔停住,想不到可以记录什么,垂下头的时候,她放下汤匙,筷子也併拢搁碗上,延续话题。 「试试寻找源头?有源头,才好正面解决。」 江颖花话刚说完,表情出现空白,而我与她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行不通,去找那郑先生对撞,情况更糟糕。」她替我无奈叹了叹气。 她说着,网路上有没有类似的案例,就掏出手机来,滑了又滑。 我没有其他方法了,我放下笔,很是沮丧,江颖花听到我肚子咕嚕叫,让我先吃,我嗯一声,捞起炸酱麵,已经乾成一团一团的。 「小情情,如果你是因为和温经理谈恋爱,变得患得患失,担心没有资格,所以想变强,那你作你最擅长的事,不就行了?」江颖花忽然说。 我洗耳恭听,她展顏一笑,伸伸手指:「认真对待、努力维系感情,再之后,牢牢抱住对方。」我吃炸酱麵,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我看向她,不知道能说什么。 江颖花大概目前只想出这办法,一脸可以,她回炉重造去,再问,这不好哦? 「网路上又不知道在活跃什么了。」江颖花滑回手机,琢磨着道。 「真的很不同寻常。」之后,江颖花神情愈来愈不好。 我瞅她脸色变严峻,我也重新操作手机── 「咳!」江颖花突然出声,把我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她似乎不想我看手机。 「谢组长。」江颖花一开始不想说,末了还是无可奈何状一字一顿,「表白。」 起因,是谢娜米组长在社群页面上公开写:「温予硕,你应该明白,我还爱着你。我要我们和好如初。」我紧抿住唇,我快速往下滑回覆,有一方的友人,或是两人都认识的、路人、变得有名气的谢组长的小迷弟迷妹,也有公司男上级。 「真相竟然是这样?交往过?那什么时候分手了?」 「美女配帅哥,好罗蔓蒂克。」 「娜米,你是不是又一次变相拒绝我?你和他,不一直是单向关係,是吗?」 「谢偶像,加油啊!我偶像原来有喜欢的人啊,那温经理是我偶像的老公啦。」 到这边,还只是单纯的一方表白一方未回应,那些谢组长的迷弟迷妹们,捧着场,千唤万唤温予硕出来,给他们的美女偶像应个声,彷彿鲜花也准备好了。这是今天上午时发生的,来到下午,温予硕依然没应,谢组长再一次发表留言。 「天天拿有交往对象来拒绝我,我就这么让你讨厌?」 那一刻,我想笑,笑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 我心想,即便我与我男朋友一起出现的时机不对,使用的理由也很怪,对谢娜米组长来说,我仍完全不在对手的名单中吧──她从没将我真正放进眼里过。 「咦?温经理有女友了啊?恭喜恭喜。」 「看看我们的偶像,多喜欢温经理你呀,拜託别让她伤心。」 「娜娜米多好多美多聪明啊,人美心善,温经理你好好对她嘛。」 「果然帅哥配美女是註定的,我就想看两人站一起,养眼!」 「要是连帅哥都看不上美女,那帅哥想找的女友究竟能好看成什么样子啊?」 「所以,悄悄问,温先生是有现任女友?」 「来个『前女友』与『现任女友』比较表──外貌:婀娜多姿,美艳大方,前女友谢娜米胜;职业:前景看好行情看涨的企业小组长,前女友谢娜米胜;事业:曾拿过地方颁发的女性菁英奖项之殊荣,前女友谢娜米胜;名气:电视益智综艺节目由始以来第一名最高分,吸引一大票观眾,小迷弟迷妹因仰慕而成立粉丝后援会,前女友谢娜米胜;学歷:硕士毕业,后进修经管课程毕业,前女友谢娜米胜;年纪:大概现任女友胜。结论:前女友谢娜米完胜。」 我似乎瞧见了那部校园爱情小说,六十九分与九十五分的竞争,变成真实。 我手紧紧握住手机,垂下眼睫。自此,回覆大量被谢组长的小迷弟妹们刷新。 「那现任女友是谁啊?」 「不然就叫这『现任女友』出来啊。」 「让现女友现身说法。也让我们这些小粉丝们,瞅瞅你哪里赢得过谢美女。」 「不该直接找温经理求证吗?拖无辜又无关的人出来干什么?」 「敲碗,要看现女友照片,赶快出来吧,和我们美丽大方的娜娜米比一比。」 「出来呀,我就不信,到现在还藏头露尾的这『女友』,能比得上我谢偶像。」 「是不是长得太丑了,不愿意公开被嘲笑哇?」 「是嘛?那我准备个鸡蛋。出来!不要破坏我娜娜米温经理的感情,第三者!」 「娜米的粉丝们请理智对待,也请路人不要假扮粉丝浑水摸鱼,借用娜米的名义达成恶意的误导与目的。」 「那让这位现在还躲着的现任女友出来说清楚,不就明白了?是有这人吧?」 「让『现女友』出来!出来啊!」 「出来!出来说!说!」 「出来──」 我抓了抓心口,感觉谢师宴那一天搬到了现在,我缩了缩身体,不停被要求现身,迫使我公开说话,大家讨伐我,却明明都不认识我。我觉得好不舒服,我有一点反胃,刚刚吃进去的炸酱麵好像快重新涌上来。 江颖花注意到我的反常,匆忙盖住我手机萤幕,让我不要再看,关心询问我。 我垂垂嘴角,对江颖花说:「我现在,连上去回覆都作不到,明明那样可以解决一些事的。」她安慰我,条分理析:这热议状况,上去变靶子,只会白牺牲。 这一场下班后深谈,没能找到一个明确方向,在突发事件下,也宣告终止了。 离开小麵馆,我说我想一个人静静,江颖花陪我走一段路,与我道别前,她意态慎重,正色强调:「小情情,你什么错都没有。」 我晓得她是担心我,我朝她嗯了一声。可是我忍不住笑了笑,笑得不好看。 「这世界,没有作错事情的人,就能平平顺顺过好这一生吗?」我反问了问她,「我觉得,大学的时候,我也没有错,我没有放人鸽子过,也没有只顾着自己而故意去伤害别人──」 可那时,仍旧发生了谢师宴的事。 32 夜幕笼罩,我独自走在骑楼上,还是记着网路上发酵到后来,愈演愈烈的表白事件。即使我听江颖花的话,尽量不去瀏览关注,那深刻的情绪却还堵在心上。 「男朋友。」我低低地唤了唤,吁息也哽咽,在秋凉的晚风中旋绕又消散。 我很惆悵。我果然还是不可能正常地谈场恋爱吗?这时候,我手机铃响了。 「女朋友,我去找你?」男朋友温予硕,在彼端问了问我。 我不清楚他是像上次一样,是想来看看我,接着去工作,还是什么情况,可我也想见他了。我跟他说了说我的位置,结束通讯,我慢慢走着,他开着车到了。 温予硕下车来,还是那样英伟挺拔,修身的男士正装将他衬得更严正成熟,是我所钦佩的模样,很是屹力不摇。他凝望我,随即,张开了双臂。 「抱抱?」他问我,神情柔和了。我心想,他是晓得网路上的表白事件了吗? 理解我的他,来安慰我了。我很想快步过去,可是江颖花的语出惊人──认真对待,维系感情,牢牢抱住他──忽然跑了进来,我顿顿步,甩开了这念头。 「生气了?」温予硕问我,没责怪我的意思,反而还有哄我的意味。 「等等我,嗯?」他说。我不晓得他作什么,下一秒,他走几步,打开后座车门,掏出来一束漂亮的鲜花,带满郑重与诚挚,递给了我,「送你,喜欢吗?」 我听着他这醇厚又蛊惑的声音,差点没忍住就点头,并且嗯应一声了。 「不怎么样?」他朝我说了说,微挑眉,露出不介意与另有下文的神态,我视线不由自主紧随着他,他从后座再取出一隻手掌大小的娃娃玩偶,左摇右晃向我打了声招呼,我男朋友说:「邓宝贝,送你,喜欢吗?」 我不禁捏了捏娃娃玩偶,毛毛软软的,手感极佳。 「还有。」他告诉我。再一分鐘,他拎出几盒进口巧克力,关上了车门,踱步来到我面前,手抚抚我脸颊,语气放得轻了:「我很抱歉。女朋友,不生气?」 我缓缓意识过来,我的男朋友,知晓我心里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很重。 「我很难过,可是没有生气的。」我抿抿唇后对他道。 「这件事,跟予硕你也没有关係。」我说完,停了停,「你肯定更不想这样。」 他发了发声,分析道:「假使我与谢娜米无关,你更不用再面对这样糟糕的境况,严格说来,你是受我牵连。即便这样,还是不认为,都是我的错?」他问了问我,很肃正那般问着,深深凝望我。 我摇摇头,静默下来,又摇了摇头,「男朋友,予硕,没有错。」 夜幕之下,骑楼之上,晚风在我们之间四窜,我听到他忽然勾勾唇,开口了。 「女朋友,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他嗓音低沉沉,很似动情那样,我心底好像无意间被撩了一下,末了,我偏了头表示不知道,他眉眼弯起,可没答。 「打算怎么回应?」他问我,我猜,他是指网路上我被攻訐那件事。 我回答不出来,还或许没用太久,差点脱口而出:自认倒楣? 「那个──霸气宣示:『男朋友是我的!』」我衝动说完,然后,尷尬了。 空气静了一瞬,接着,温予硕低低头,胸膛微震,没有笑声但像是笑了。 「哦,我是邓宝贝的。」他附和我,非常严正不说笑,才没有可能。可真诚。 此时,他展开胳膊,把我圈揽住了。因为我手中还拿花束、娃娃玩偶与巧克力,没能紧紧贴他怀里,但还是感受到我男朋友的关怀与真心,我额头抵上去,他温厚的手,轻捏我脸颊,是安慰又喜欢的意思。 「男朋友。」我唤了唤他,不经意带出一些他还没来前,那样的吁息与哽咽。 「想回家了。」我小小声。他没异议,说送我去搭车。「送我,回『家』吧。」 他发了发声,都停住不捏我了。 我忽然有些胆怯又渴望,记起江颖花那个「牢牢抱住男朋友」的话── 「睡觉。」我说完,再急急忙忙补充:「『单纯』睡觉。」 我们之间静了又静,我感觉我快撑不住了,温予硕总算发出带笑的嗓音:「哦。」 后来,我坐上副驾驶座,我看了看大腿上这些礼物,轻戳了戳娃娃,很疗癒,也可爱,等温予硕上驾驶座,说改去店铺买个过夜的衣物及用品,我转脸对他道:「予硕,谢谢你为我准备的礼物。」 他或许没料到我会讲回这个,挑了挑眉,看向我。我真挚道:「我都很喜欢。」 「邓宝贝,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他眸光深邃,嗓音有一些低哑了。 而我有一丝困惑,今天这句话出现的频率挺高的? 不过他也没再说。车子行驶上道路,我们的话题围绕着他给我准备的礼物,他说,那束花,据某新娘表示,绝对是家族中下一个结婚的预示之厉害的捧花,我一听,觉得捧住花的我,既烫手又难为情。 大概男朋友看我表情变了变,他问我信了?然后勾勾唇,跟我澄清,他是被捧花丢中没错,我这束却是他才买来的。毕竟,不好送我放几日都快凋零了的花。 他评语:「女朋友,挺特别的。你觉得?」我总不能评自己是个特别的人吧。 他问我,还记得我在专访末看到他的未来计画?我想一想,结合我手中这捧花,总有一种往未来路上去的感觉。而他真正抵达之前,已经至少经歷两次失败。 「予硕。」我没忍住,小小声喊了喊他。 我望住他,认真道:「你是我真正的初恋!」 男朋友专心开着车,没空看看我,但他隐隐笑了,回我一句:荣幸之至。 我们买好他需要的物品,便归家去。 我租屋处在小巷子里,他车子停靠,跟我手牵手,我难得多半步走在他前头,以引领的姿态,到了楼下,又走进楼梯间,我用钥匙开了门,我跟他说请随意,他男士皮鞋摆得整齐,我忽然不动几秒,立刻飆回床边收拾害羞的衣物。 随后,我们轮流各自洗漱洗澡,落实我跟他说的单纯睡觉。 说我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可网路表白事件让我情绪不稳,我没力气介意了。 「睡这边。」我眼皮沉沉,来到我加大尺寸的单人床上,与他两个人睡,是窄了点,我往内侧挪。温予硕躺上来,他的呼息时不时会掠过来,我屏息了下,心脏又怦咚了下,我赶忙闭上眼:「晚安。」 「晚安,邓宝贝。」他道。而我应该倦累得很快入睡,一小时后却还醒着。 「睡不着?」温予硕很近的嗓音道,彷彿围绕着我。 「吵到你了?」我问问他。我睁开眼,睡不着的情况下已经没睏意了。 「是网路上的事?」他陈述询问,语气却很是八九不离十。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后脑磨着枕头,嘟囔:「我也不晓得……」 或许如他所言,真的是一晚上塞了太多网路上表白事件后续,资讯量大,思绪成结般卡在那里,有时候心烦,有时候鬱卒,还会闷闷、不舒服。这会,我又想起来了,悵然着喃喃:「和谢娜米组长交往过啊。」 「想什么?」他低沉沉问道,大大的手掌轻轻覆在我侧颊上,温温的,我不由自主蹭了几下,我都没发现到,而他嗓音带起笑,「睡觉时间想不该想的,嗯?」 他有一点责备的意思,不过更多的或许是心疼我吗?我侧了脸望向他,正好对视上那双成熟的眼眸。我思绪瞬间跳脱:我男朋友,这般俊气好看啊。 他道:「想知道我跟谢娜米以前的事?」 「睡前故事吗?能帮助我睡觉?」我本来愕怔了,想通缘由,不免犹疑。 「有时候未知的事,反而容易让人胡思乱想。」他很有温经理风,端正而严明,接着道:然后,成为更加恐怖的东西,阻碍人前行。这岂不是得不偿失?明明没有那样的事。「我说谢娜米以前,与现在完全不是一个样,你信不信?」 我没来得及怀疑与讶异,温予硕已经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小职员。」 我男朋友娓娓道来,语气毫无波澜,还直视我,偶尔轻捏我脸,满眼都是我。 「比起邓宝贝,谢娜米在群体里,是很不讨喜的存在。」他说,谢娜米当时,有远大抱负也野心勃勃,工作能力不是拔尖超群,勉强算中等,比较倒楣的是,谢娜米那时候的主管,极爱抢功劳,对的都是自己,错的永远是部属谢娜米。 「她性子又比较急,讲话也衝,说了不少主管的难听话,虽然都是事实。」他接着道,谢娜米想摆脱主管,所以擅自越级去争取机会,肯定都往好的说,却没有实绩,这在许多有阅歷的成功人士面前,跟空口无凭、自卖自夸有什么两样? 「你应该看得出来,谢娜米很骄傲,她拉不下脸。」他说。 谢娜米所有能作的都作了,还是争取不来机会,摆脱不掉主管。 「那个时候,予硕出现了?」我听到这边,想起男朋友也曾在奇异的骑楼风景中,给我说与另一个前女友何佩依的爱情故事,每每总有转折。 「我看出谢娜米的想法,更明白没有机会,于一个对事业有追求的人来说,多痛苦憋屈。所以我给她介绍了我的人脉。她后来站稳脚根,全凭她自己的努力。」 「接着,你们就交往了?」我顺着故事脉胳,低声问了他。 「你能看出她与我交往的原因?邓宝贝,你觉得?」他像个出题老师,眼眸深黑,也或许是关了灯的漆黑屋内,我似乎隐约见到他眸瞳中闪烁的星子,望我。 我顰了顰眉,因为我记起,温予硕那一段与何佩依相识的故事中,他不介意何佩依的小聪明,也宽容着何佩依与他交往的理由──追求终极的物质生活。 我抿抿唇,忽然不知道怎么把我这样的想法说出口── 谢娜米组长当年,该不会也是为了事业的突飞猛进,才有所目的与他交往? 「能明白我为什么大晚上说这个?嗯?」温予硕大概明瞭了我的无法出声,他手撩开我掉下来的碎发,「邓宝贝,不比任何人差。你成为你自己的灿烂就行。」 不必去与他人比较灿烂,因为我未必比他人差──他彷彿那么表达。 我的男朋友,认同了我──认同我这个人。 这一瞬间,我心微颤,眼眶热了。 「男朋友……」我没忍住唤他,我像是笑,又像是哭了。我想到那一部我与温予硕一起去观赏的电影,失恋之后经过各种挣扎求生,主人公发自内心笑了。 「嗯,抱抱。」他很了然般,立刻靠近将我圈揽进来,我待在他怀里,又哭又笑,手不自觉也环上去了。他近近的醇厚的声线在我头顶上泛开:「至于,怎么做到,我也想想办法,慢慢来,不急。」我嗯了一声,静謐夜间,我们相拥。 我觉得,我或许能重新正常了也说不定。 我觉得,我不用再独自面对婚宴上有默契的新人了也说不定。 我还觉得,我能稍微跟我男朋友走得长久一点了也说不定。 能这般,都是因为温予硕──我的男朋友。 夜幕下,漆黑屋内,极近的两个人的呼吸声,驀然,盪开温予硕低哑哑的嗓音:「好像有点不妙。」我扬扬脸,看向他。即便状况突发,他还是维持着镇定,他道:「等我一下。」起了身,往盥洗室去时他对我说:「睏了先睡。晚安,宝贝。」 他说得声量极低极轻,真的似放在掌心上珍惜着的珍宝,话毕,他步履沉稳。 我微偏了下头,满头问号,还是乖乖躺好。 我还以为会又继续失眠,可能身旁还留有男朋友的馀温,我渐渐睡着了── 晚安,男朋友。 33 睡着后,我作了好几个梦── 暗沉沉的天色下,是黑黑的雾气狂追我,我一跌倒,它就笑咧咧;黑雾哼哼骂我,说我差劲又没用:「连租房子都能挑上又破又旧又烂的,还没有浴缸!」 黑雾气得要死。我缩着身体,拖了拖跌疼的腿,拼命后挪,远离黑雾。 还因为太过恐惧,憋忍许久,告诉自己要坚强,掉眼泪没有用,泪水还是涌出来了。我以为我没有救了,永远走不出黑雾的势力范围,逃脱不开这暗沉沉。 「别哭。」一道男声响起,很是熟悉。 我扬起眸,看见不晓得什么来到我面前的温予硕,用他厚实的手扶我站起来,给我扺掉眼泪,还对我说:「我们回家。」 他不畏那黑雾在后头劈啪叫骂,带领我,保护着我,走出这狭窄暗巷。 随后,饭店宴客厅前,谢师宴的阵仗换了上来,我熟识的同学们正义喊骂。 「你还不说!你认错啊!说啊,说啊!邓寄情!」 「你以为你不开口,你就还是那个好学生?你想多了吧!所以说啊,认错啊。」 这可怕的话鑽进我耳里、狠狠扎进我心里,我着急澄清,狼狈至极,可我的表态不管用,同学们始终不信不听,我神思恍惚开始崩塌,这时候,有一双大大的手掌摀住我一双耳朵,讨伐又恶毒的话语被隔开来,我泪珠还沾在眼睫上,我怔怔抬头,看见比我高,英伟俊气的温予硕站在我身边。 「只听我说,嗯?」他安抚我,一贯的严正也随和下来。他希望我这么作。 他嘴巴靠近我的耳朵。我只听到他对我说的话了,这一刻,我睁圆眼睛。 他撤开脸,对我勾勾唇,意态很是从容坚定。 几秒鐘前,他对我说:「我很喜欢你,邓宝贝。」 他道:「你很好。」 我很好,并不是我没有用。我哽咽着苦苦地笑了笑,泪中欢喜地哭了哭。我望住温予硕,同学们那可怕的阵仗已经不在我眼中,我只能看到说我好的他了。 再之后,是与江颖花在公司,女同事因为赶专案而鬱鬱寡欢,小组同事们餵了餵心灵鸡汤,那一幕,换了上来。他们建议去打保龄球放松身心,我没有跟团。 「我其实,挺想去的。」我短讯给我男朋友。 我们不经意聊到这件事,我很沮丧遗憾,觉得好可惜。 「有没有,静静的,打保龄球的地方呢?有没有静静的没人的,保龄球馆呢?」 「想去?有兴趣?」温予硕问我,似乎了然我为什么那般问。 他很有配合我的意味,却不带随意,再次回覆:「我给你包场?」 我怔住了,然后扬扬唇笑了笑,发出笑声,我短讯过去:「谢谢你,男朋友。」 每一个梦境,都有我期待的明天── 我睁开眼睛,还有些惺忪,我看见了微光中,抱住我的我的男朋友,我恍恍回忆起昨天,头上再次顶起问号,这样抱就不会不妙了吗?这时候,我男友动了。 「早,邓宝贝。」他掀开眼,凝视我。他的道早,是刚醒时略带的沙哑。 我压了压脸,有点心动,这般蛊惑好犯规。我胡乱嗯嗯,「早、早安,予硕。」 他微勾起唇,与我对视。这秒,我迎接起了,这属于我的崭新的「明天」。 之后,我们还没决定赖不赖床,他的手机铃响了,他手抚抚我面颊,跟我说,我先去洗漱,他便下了床去接电话。我飞快喔喔,进盥洗室前往他的方向瞄,隐约听到他与通讯对象说,店铺开业、装潢差不多与陈列评估什么的,显然是工作。 我就想,从昨夜开始,我是不是打扰到我男朋友作正事了呢? 等到我出来,轮到温予硕去洗漱,他停了停步,意有所指地问我:「喜欢书?」 我迷惑,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今天帮我个忙?嗯?」他道。先是尊重询问,又似对我说陪他出去玩。 接下来,我们用了用早餐,再休息并牵牵手散个步,在这般晨光下,下了车,来到一家有装修队出入的小店铺前,一位颯爽的人出来迎接我们,挥挥手大笑:「哎,终于等来温经理,以及──这位,小帮手。」 对方说话生趣又生动,小帮手我有一点尷尬,我跟对方道了声你好与早安。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对方摆摆手,一身爽朗还大方,去与温予硕谈事。 今天是週六,时间快接近正午,装修工程的几人差不多将店面整理好了,我或呆站或随意走着,好奇张望,那位颯爽的人弯腰跟装修队的人朗朗道谢,还称兄道弟勾肩搭背,说明天请吃饭。 「剩内部陈列。来吧!」送走装修队,对方说,异常有精神。 于是被称作小帮手的我,就被喊过去,对方问我如果是我的话,什么书有吸引力,可以一打开门就拉住我的注意力。对方笑嘻嘻:「我不是文艺青年嘛,不擅长这个,心理分析啥的,哎,搞不懂。还是需要喜欢书的人来把关把关。」 我缩了一下脚步,不禁也心想:我一无是处,表达我的意见什么的,那个。 「先给个店主大概的设想方案。」温经理在旁边说了说,我循望向他,听到颯爽的人道句对呀,怎么给忘了的话。我视线对上温予硕时,他正杵在不远不近的空书架旁,此时,我想起来,曾经我去与郑投诉者谈话,男友也是这样的姿态。 像老师般,放开了手,给予学生空间,又成为学生背后最坚定的力量。 「不急。」温予硕作了作口型,对我说。 「哎,我放哪去?」对方双手用力一拍,把我吓得扭回头去,这位短发俐落的人抓抓头,干练中很有些大刺刺,在后头柜子上翻找,「这店主夫妇是希望……」 「是希望来店里看书的顾客,都能有一种,从迷茫中找到方向,大意是这样。」对方说完,才寻到遗忘的纸质资料,道句:啊找到啦。然后笑问我,有没有灵感。 「那请问,有书单吗?」我抿住唇,小小声回应,再问对方这店的目标客群,还有店主夫妇除了那最主要的设想外,还有没有其他附註之类的。对方大气又开朗,一一跟我说明,还伴随整个肢体语言。 我跟对方谈了一些,我从包包中拿出笔,在纸页的空白处画上大概的示意图,对方认真听我说话,有问题就问,我笨拙地回答,将我的想法说了说,方案抵定。 「也行吧,我感觉陈列出来会很不错。」对方道,「那吃完午饭就来开干!」 我怔了一下,开始干、干什么吗?干架? 「讲话好听点。」温经理忽然表态。 「行啊,『干活』!」对方笑得爽朗,「这个,温经理啊,这么多年,你没变。」 我现在才听出来,两个人或许是认识很久了,不仅仅是工作上的合作关係。 「小帮手,你跟温经理啥关係啊?星期六加个班,还要拉你出来,哎,辛苦。」对方一副颇打趣我的样子,彷彿温经理加个班顺便正大光明约个会,那样的,我压了压脸,手不小心去挠,怪困窘的。 对方没再生动状说什么了,朝我招招手,来来地喊,道准备好便当了。 我们一行三个人窝在这凌乱的小店铺吃午饭,配着温经理与对方说起的旧事,时不时点我名问问,大笑声或喷笑声交错,饭吃起来特别美味。之后,连温经理也挽起袖子一起,清扫了下装修后残留的东西,我们三人开始搬书箱,填满书柜。 「这个,这啥?『爱上我上司的小肌肉』?运动类书籍?」 对方一身颯爽,捧着书却满脸问号。 我有点不知道要不要开口,嘴巴张了张又闔上。我小小声答:「耽、耽美。」 对方恍然大悟,走去放好后换另一本:「『是我有问题吗』,益智脑筋急转弯?」 「那个,心灵励志。」我跟对方说了说,对方又一次大大地恍悟。 「『今天我想去打怪』?」对方盯着书封,第三次停住了,问道:「游戏攻略?」 「轻、轻小说。」我抿住唇,忍了忍笑。 对方终于撑不住:「这些书是怎么样?不能取个一看就懂的书名喔?欺负我文盲不读书。」说着,抽出手上最底下的,眼睛一亮:「我肯定知道,儿童绘本!」 我没憋住,不小心发出笑来,对方又欣慰又热泪盈眶的表情太生动了。 「书单上不是有写?」温经理从旁边走过,高高拎起纸页,手指弹了下,特别给人一种,对方是不是欣慰得哪里不对劲。然后我心想,我男朋友高招。 一下午,我们便在这样辛勤的忙碌与笑闹中度过,按我们最后修改的示意图摆放,书区的风格也成形了,而这最初,是从我一个个想法,再延伸并确定下来。 望了望书柜,我感觉胸口满满的。 「店主夫妇会挺满意。」这位我和温予硕的工作伙伴,手指成框瞇一隻眼。 「今天辛苦你们啦。」对方说了说,不经意朝店铺外望,道句,都傍晚了啊? 对方说,下次约吃个饭,还特地跟我们道谢,朝我表示:小帮手,不错喔。 「我给你我电话吧,有需要,就找我啊。」对方热情大方,伸手勾肩搭背,我顿时惊了惊,不太自在,温予硕与我对视一眼,便走过来挪开把我压得垮垮的臂膀,对方哎叫一声发出疑问。 「自重。」温经理说,语气深深。对方回问:我怎么不自重啦,女生搭女生。 我看过去,对方目光撞过来,震怔,惊咦了一下:「我是女的啦!」 「喔、喔喔。」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我歉疚得大概脸红通通。 对方短发俐落,声音也稍微低一些,穿着帆布鞋,打扮干练却很中性,更是阳光爽朗又英气,我总不好去盯着人家喉咙看有没有喉结。 「对了,最后一步,把小招牌掛上!」她说,豪气地搬出梯子,大步跨上去。 灿烂天光咖啡馆── 34 我想,我会深深记得这一天── 我与我男朋友与颯爽英姿的她,站在这拥有灿烂天光的咖啡馆前,傍晚的云彩下,拍了几张照片留作纪念。她还怂恿我跟我男朋友并肩,也拍几张,让我们用手合比出爱心,框起灿烂两个字什么的。 虽然羞耻,可特别灿烂。 看不见的身侧,温予硕牵住了我的手。这时候,还在取景拍照的她哎地叫。 「我果然,没猜错!你们今天,就是约会嘛!」她倏地大迈步拉近距离,手机镜头对准我和温予硕拉住的手,下一秒就啪嚓地响,照下来了。我惊得晃动了下,被温予硕厚实的手包住。 「开业的活动准备得怎么样?」温经理问了问拍到照正阳光大笑的她。 接着,我听他们谈起工作,说到开张那天、前期宣传、设备与原材料进货等等。再下来,我与男友和她要分别了,她说句照片传送给我们了,下回再见之类。 「拜啦。」她对坐上车的我们挥挥手,笑得英姿爽朗,比傍晚云霞要灿烂。 车子开进大马路,驾驶座上的温予硕问我:「今天怎么样?」 我嗯了声,道句,很开心。我跟他说:「谢谢你,男朋友。」 我晓得,这或许就是他昨晚告诉我的,他也想想办法,于是我看见了灿烂。 「是你帮我解决这没人手的案子,邓宝贝,我才该谢谢你。」他眉眼稍弯,跟我提一下,这便是上回我去他办公室找他,遇上何董,何董非常不看好且幸灾乐祸,那个临近限期的案子。 我恍然并心想,何董这下见不到温经理出包,肯定气坏了。 「能帮到你就好。」我小小声道。 「那我们,互相谢谢吧。男朋友。」我对着他笑,很感激他。随即,我想起我们刚试用期交往,在短讯上互发送的深深鞠躬的动态图。我对他感激再升级。 之后,我们没有马上道别,又一起去吃了晚饭,牵牵手散了散步,温予硕收到讯息,临时想起什么般与我提韩芢送我的东西,我回说我还没有打开来,片刻,他或许是记起最近网路上的热议,与我并肩齐步时,月光下,跟我说了说。 「网路上那件事,一开始,我是没无聊到去管,毕竟,『已经过去』,完全没必要。却想不到,后来会发展成那状态,让邓宝贝上心,还难过了。」他看向我,我有些愧疚,我刚想道声歉,他就轻捏我的脸。 我一抬头,他英挺俊气的脸便在我眼前迅速放大,我一双眼圆睁,他吻住我。 「力量够不够?女朋友。」他嗓音带笑,醇厚的声线低哑着,捏住我下巴。 我觉得,他好像推测出什么来了。 我惭愧状,坦白道:「因为,我什么都不能为你作,我什么都做不到。」 「网路上眾口难调,说多无异。何况──邓宝贝,你也不是什么都作不了。」他颇有弦外之音,让我借他手,我迷惑,糊涂着摊开右掌,他勾勾唇,随即拉过来,在这般柔晕的月色下,用手机半远半迷濛,拍下我们牵住的手。 「今天晚上,我想晒晒我的幸福,闪瞎一堆人双眼,跟其他人与事件无关。」他说毕,便高效率在手机上点按,社群主页迸出照片,然后收回手机,一气呵成。 「怎么?那么钦佩?嗯?」他手指头轻刮我的脸,把我给弄回神,我是没料到他这一连串操作这么立场明确、简洁明瞭,我佩服到不行,一下子楞楞了。 「往后有什么不开心,可以直接对我说,我都认真听。有时候,我比较忙,会一时顾不上你的情绪。」他顿了下,勾勾唇,像是说笑与逗我:「那天在商场咖啡店,我讲过,嘴上说的我不在行,实际去作比较适合我。你觉得?」 我扬眸迎视他。月夜下,他的神态很柔和,眸中点了点星光。 我突然在想,其实我男朋友也挺会说情话的,这几句不就是了吗? 「嗯。」我扬了扬大大的笑。 我们重新牵起手,散几分鐘步,便坐回他的车,我也是现在才留意到,他车里有一个牛皮纸袋,没封上封口,露出来的纸页是郑尚近的人事资料。温予硕或许注意到我的视线,跟我说明:「是要给人确认用。」 我心下想:郑尚近继被公司留职停薪、遭何董嫌弃后,还有后续? 男朋友送我到家,我跟他挥手道别,睡前我躺到了床上,想起昨夜他还躺在这里,我扬扬唇,里起棉被忍不住滚了滚,然后剎那停住,我嘟囔:「好像变态。」 后来,网路上的表白事件,我没再去关注,江颖花时不时滑手机,也没对我露出什么有话想讲的神情,所以,应该是没又发生特别的事,热度渐渐退了。作为表白方的谢娜米组长,近日不再有动作,先前的火气更沉淀了下来。 而我与试用期男朋友温予硕的交往,大概,也算是恢復了安定与平顺。 「看啥?」午休时间,江颖花好奇问,脸凑过来。 「校园爱情。」我将手机亮给她瞅,她发出原来如此的声音,一双眼彷彿再次满起推荐的热情,我迅速开口:「我我、我不看十八禁──现现、现在还不看。」 「哦──」江颖花听出我纠正之后的语意,对我挤眉弄眼,调侃道:「『还』。」 她拍拍我肩膀,一副很没有问题哦:「我先给小情情准备,等你来找我要嘍。」 话完,江颖花乐呵呵的,而我很想把脸埋起来。我满脸通红,看回小说去。 这是我目前追的长篇校园爱情小说,最新连载到第四十集── 「刚刚,她与他交谈和笑闹,她转过头给我挑衅的一眼,我知道,她是在告诉我,她与他不论外貌、学业优异等等,都是最相当的,而我只是个配不上的小丑。我掉头,跑到走廊的角落里哭。 「我清楚,可是我不想放弃他。 「我哭得眼前迷迷濛濛,忽然前方响起脚步声,我再要转身躲已经来不及了。然后,他的声音盪开:『你怎么了?』他的语气很关怀,我忙摇头道没事。这僻静角落登时寂静得可怕。 「片刻,他发出声息,判断出了什么:『是她?』他说,他最近也感觉她一直找来说奇奇怪怪的话。他手轻轻摸我头,对他没察觉到,让我不安,他很自责,跟我道歉,无奈说:『你怎么不问我呢?』 「『我说过我喜欢你,我的心再装不下别人。』 「『她喜欢我,又和我有什么关係呢?即使她争赢你,我也不会喜欢她。』 「他轻轻说,我怎么那么傻。 「这一刻,他给了我所有的温柔。我眼泪掉得像断线的珍珠:『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他把我抱了抱,我的不安,我的迷惘,都在他的安慰下散尽了。」 我阅读完小说,不禁张张口:「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想着,我默唸了唸这小说台词,我手机抵上了胸口,不自觉抿住唇,感觉心满满涨涨,就像是我对我男朋友温予硕说了说。这天晚上,我洗完澡躺到床上,又一次想起我与我男朋友睡在这里,不禁浮现白天看的小说:喜欢你,好喜欢你。 「嗯?」我这般躺着,视线的角度正好瞟见一个有手提的物品。 手机讯息音同时响盪。我爬起床,去读取新短讯,是温予硕:「韩芢催着问。」 「芢儿让我送到你手上的东西,邓宝贝,拆开没有?」 「不晓得又出什么鬼主意。」他接着传来。颇有微词与疑义,却没真正介意。 关于韩芢送给我的东西,我当天一回家后,就放在安全的角落,本想到时小心翼翼拆开来,毕竟是我男朋友的未来肯定作大事的表妹送给我的,接连几天却发生很多事,我给忘记了。 我现在打开来,才发现是一盒喜饼,应该是男朋友家族中的人结了婚。 此刻,我怔了一下,拎起普通喜饼盒中,不可能夹着的一封手写信── 「嘿嘿,姐姐,你好: 「我是温家小表妹韩芢,这封信是我写给与我表哥交往的你的,没错,就是『你』啦,你肯定心里正疑惑,我找你做什么,对吧?当作一个『小见面礼』啦,请你上网,去我下面这条网址,回答我几个问题,那我就告诉『你』囉。等你!」 读完这封信,看了看这漂亮大器的字跡,好几秒后,我才回过神。 我带着一丝忐忑,坐到电脑前面连上了网址,不晓得下一刻将面临什么。 随即,页面出现了,素白底色左右置中的大标题写── 「常识问题暨身分验证:你,究竟能不能成为我真正的未来表嫂咧?」 35 这页面,很像网页式的问卷调查。 我手心出汗,连续作题,一边提防着,下一刻会不会有未来作大事的韩芢出的超级大难题,一方面困惑着,为什么请我上网来答这样的题呢?我没来由唸出题目:「问,他戴不戴眼镜?」 选项是戴及不戴──不戴。 「问,他经常穿什么衣服?条纹衬衫、棉衫、运动服?」条纹衬衫。 「问,他穿什么鞋子?运动鞋、帆布鞋、男士皮鞋?」男士皮鞋。 「问,他常说什么话?我最帅、嗯、哦?」我眨了眨眼,滑鼠在选项第二及第三摇摆不定。而此刻,我明白了,这是关于我男朋友温予硕的答题卷。 虽然问的都挺平常普通,这也是我不解的原因。 这样便能认证我是温予硕的女朋友了吗? 末了,我作完这长长如问卷调查的答题卷,重新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屏息一瞬,破釜沉舟,按下交卷。随即,素白的页面上色彩斑斕,炸出朵朵烟花,我眼底尽是美丽的图案,没忍住哇哇喔了声。 「恭喜全对!想来,你必是我未来的表嫂啦。」烟花之后窜出这行文字,旋转又旋转,一会放大一会缩小,动态特效很足,彷彿韩芢站在我面前,万分雀跃。而我整个人呆滞了。等到这行字特效结束,下面再百页窗效果刷出一行字── 「未来表嫂,呼叫。我们约出来吃顿饭吧?嘻嘻。附註:不带我表哥唷。」 直到当天,我都还没回过神,我怎么有勇气以温予硕的试用期女朋友身分,记韩芢留下的手机号码,传简讯过去敲定这场女生的饭局邀约呢?我作了梦吗? 作梦的我提早到了,想给我男朋友的表妹一个好印象。我张望着,紧张兮兮。 「今晚有没有空?」这时候,我手机跳出我男朋友的短讯。 他问我要不要见个面,我也不晓得怎么回才好,他可能看到我已读取却没回,所以再问我,不方便?我斟酌字词,还是照实写了:和一个刚认识的女生有饭约。 我扬扬脸,再往前方来来往往的街道上看,然后按下短讯页面的传送。 韩芢说不带温予硕的。我感觉对我男朋友有心虚有愧疚。 「哦。」他回我。我噘起嘴撇开脸,就是好无所适从。 「有事,时间恰巧撞上,那换其他天约。今晚,邓宝贝注意安全,嗯?」他如训导主任叮嚀我,过马路要记得看路,那样的,这秒,我轻松下来,知道他没生气,甚至依然关切着我。我回覆他一个嗯应。 收回手机,我再四望,一抹走在繁忙街道上,穿着与眾不同的身影愈来愈近。 我差点没绷住,对方此时停住步,站到我面前来,她打量我,随后笑嘻嘻。 「未来表嫂,我来啦。」韩芢淘气笑着,手扬高打打招呼,宽袖也滑落到手肘,与日式精緻浴衣配成套的是,脚踩的木屐与摇来晃去的小包包。她趁我傻楞楞之时,好像看清我了,语气吃惊:「哎呀,是你啊,姐姐。」 「我好像说过要郑重跟你道歉的呀。那天晚上,姐姐你没哪里受伤吧?」她一个像是从日剧里,去庙会或去参拜的场景中走出来的年轻女生,反而把我转过来转过去查看,我瞬间懵懵。 「要不,今天这顿饭,我包啦,算作我跟你道歉,赔偿你的。」她拍拍胸口。 「不过,真是有缘人呀,还跟我表哥在一起。那之后,嘿嘿,我们可是同盟了唷。」她说着,眼睛弯弯,笑得像月牙──她这一面,我觉得很似我男朋友。 我想到我男朋友,我登时回过神。 我跟她说你你好,记起我曾经问过温予硕,韩芢对我的印象,我一下子紧张。之后,她跟我说,她先去换掉这装扮,我们并肩,她跟我解释,今天和认识的朋友角色扮演去了,还感慨:温女士好不容易同意我,我这身没太夸张,玩够本啦。 「对啦?未来表嫂,你和我表哥──」 「你们不是那一天,就暗度陈仓了吧?」 「哎呀呀。」她眼睛睁大一些,彷彿透过我的神色,看到答案了。 风中全是韩芢调皮的笑闹,我大概耳根泛红,尷尬得不晓得怎么回这问题。因为,好像没什么不对?我抱着她的东西,等她换回衣服出来,她跟我郑重道了声谢,才拿回去。我发现,她如出一輒地,与温予硕那般,将我好好看进眼里了。 十分鐘后,我们坐下来点餐,小套餐上来了,谈了谈特别的女生话题。 自然都是些跟我男朋友有关的,例如韩芢表现得很有愿景:「我等这一天可等很久了唷,跟表嫂吃饭,有表嫂当靠山,制霸我表哥。」我呵呵地想,不行啦。 例如她与有荣焉般,发出嘖嘖嘖:「我表哥很专情的,他一喜欢上谁,谁就是他的全世界,他就疼谁──我厉害的表哥,竟然是这样的表哥。」她请我放心。 像是,我想好好跟她说话,提了提温予硕曾对我说的,关于韩芢的事,她露出惊讶:「表哥还跟你说到过我呀?我爱吃甜松饼,甜腻腻的很过癮唷,表嫂,下次我找你一起去试试?」我回她好的。我们带有期待,约定好日子。 她接到话说,开啟话匣子模式,家族有品茶的习惯,她厉害的表哥对手冲咖啡有点研究,再说到她爸爸,是位挺有名的麵包师傅,说他的生活习惯如此养成。 「予硕,他……」我夹起麵条,想了一想,它滑溜滑的掉回汤里。 「他很好。很好,很好。」我说完,停了下来,「我很感谢他。」 遥想我和男朋友初次出来见面,我成立了一人旅行团,原来他所安排的风景,并不是随随便便凑来的,而是他早就张开双臂,竭诚欢迎我,走进他的世界。 我脸微热,不晓得接到哪根神经去。韩芢也再一次弯起月牙眼,一脸淘气。 「那个常识的答题,是你作的吗?」我先前就挺好奇,这回,小声问了问。 「我请我朋友帮我作的的唷,放好久快生灰,终于派上用场啦。我还以为我要被我表哥再管制好几年,才能找到靠山。所以,表嫂,从今往后,请罩着我啦!」她忽然郑重拜託,筷子夹手掌,双手闔十,不过很快恢復,让我从困窘解脱出来。 「那个,那些题目,不是很平常吗?经常见面的话,应该都能答对?」我问。 她发出疑惑声:「会喔?」 韩芢呼嚕喝汤,深思状,虽然古灵精灵,话却慎重有之:「你知道吗?有些人,是寧可关注自己,也不愿意费神去瞭解别人。血缘的家人如此,恋人也是唷。」 这一刻,我安静下来,停下筷子,模模糊糊联想到,那一位翻脸不认真爱的何佩依,又转向在网路上公开表白温予硕的谢娜米组长。 「他……」我手放到心口上,有一丝丝地疼。 我想对温予硕好,我想让他开开心心,可我能力有限,该怎么作呢? 「说到我表哥对待歷任女友这件事嘛──」韩芢提到这话题,我等着下文。 「你有什么想法?」熟悉的醇厚男音忽然冒出来,我和韩芢过了几秒才僵住。 小店里彷彿成为了魔法空间,那个我们「不带唷」的人一秒出现了。 「表哥呀,有一阵子没见啦,嘿嘿。」韩芢挥挥手,又笑又欲哭无泪状。 「哦。」温予硕这回特别冷酷地回应韩小表妹,转而对视我,我或许还没收回那样对他心疼的情绪,他看见我的时候,我表情大概很慈爱,他疑义:「嗯?」 韩芢哈哈地招呼她表哥坐,指了指旁边的空坐位,既讨好又卖乖,像服务最尊贵的顾客,而温予硕覷一眼空椅,没有坐,问我们饭吃好没有,韩芢闭上了嘴,我说快吃完了,我问他是不是路过看到我们,还问他有没有吃晚饭,饿不饿。 他说他刚结束商业饭局,谈完了事,车子正好停附近,返回途中。 「哎呀,我这个大电灯炮。」韩芢说得正大光明,贼兮兮,完全没不好意思。 我跟韩芢吃完了饭,韩芢说要去洗手间,她眼珠子溜转了下:「要去很久唷。」 我带着迷惑,目送笑得怪怪还暗示什么的小表妹。我与温予硕先离开店,站在骑楼上,吹拂晚风,此时街道上的灯光打下来,也像灿烂的星子那样,我跟男朋友说:「我有一点想你了。」 尤其是听韩芢说他的恋情往事,我想代替他难受的那片刻。 他发了发声,一手捧住我面颊:「韩芢没吓到你?」 她、她了开头,我本想说她小女生哪里能吓到我,转念又记起,我从喜饼中获得一封手写信开始,韩芢就不愧是作大事的。我乾乾地呵呵笑。我改问他,会不会对我瞒着他跟他表妹吃饭而不舒服。 他挑挑眉,回我:你是人,不是物品,这有什么问题?作为人,你有你自己的思想,有想作的事,选择该怎么去作,何错之有。邓宝贝,你并没有什么不对。 过去,郑尚近命令我跑腿,一不满意我,就骂我作错、什么事都不会,那幕,闪了进来,与此对比,我有些鼻酸,我对温予硕露齿笑了笑,我张口:「我──」 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我倏然记得我看的那部校园爱情小说,女主角对男主角哭哭笑笑的感动表白。我莫名也挺想的。 36 「我出来啦。」韩芢愉悦地通知,又接好多贼嘿嘿,一双眼左右移来移去,看看我然后看看她表哥温予硕,满满鬼灵精,我觉得她像在找什么蛛丝蚂跡。随后,她恍然喔叫:「表嫂,你这个,对日式浴衣有没有兴趣啊?」 「来当当我的同好吧!」韩芢一副恳求又期待,眼睛亮闪闪,「我先帮你订。」 「我看看喔,订製的尺寸嘛。」她兴冲冲,也没等我,她迅速拎袋子,翻出她换下的日式浴衣,放我身前背后比划,唸唸有词,拿手机来一一记下,还一口惊叹着:这身材比例很好呀。「下次我们两个人就能穿同款浴衣,一起逛大街啦。」 她东摸摸西摸摸,我被摸得发痒,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哈哈笑出来,我请求她停手,她还是乐在其中,要给我量到最适当的尺寸,我忍无可忍:「韩、韩芢!」 「是!表嫂!」她喊得行军礼似的,肃正了脸,就差摆出手了。 「喊、喊我的名字就可以了。」我急忙弱弱表示,偷瞄一眼正端详我的我男朋友,我好想摀住脸。在正主温予硕面前,我这可太羞耻了。 确认了我大概的身量,韩芢收拾一番,我盯着她收回去的漂亮浴衣,神奇着。 我和温予硕,我们三人,往他车子去,起步的时候,我的试用期男朋友牵住我的手,紧跟着,韩芢也与我拉起了友谊的小手,我被包夹在中间,还挺开心。 听这对表哥表妹讲话,一个像训导主任,一个像想逃课的学生,双方对峙,有分明的输赢对立关係,输的不畏强权,顽强抵抗,赢的没进一步压迫,虽没说出来,却句句是关怀。就像我第一次见他们时,在那家夜店附近,那样的一幕。 「姑姑应该在家等着你了,我送你回去。」温表哥强势表态。 「我还没跟表嫂说够话呀。」小表妹鏗鏘有力,殊死搏斗。 然而我一听她又在正主面前喊我表嫂,我埋埋脸,耳根好烫,想装没听到。 「我我、我叫邓寄情。」我连忙对韩芢说。 结果韩芢拼命跟老鹰表哥对抗中,或许没听到我的补充,她跟温予硕争取,那送她和我回家,让我们在他车上说话。我男朋友看向我,那一刻我正好抬头,我觉得他是徵求我意见,我忙用力点一下头。 反正我已经带我男朋友回租屋处过了,他总是知道我住哪里。 我们上了车,我和韩芢就坐到后座,韩芢笑嘻嘻,说表哥兼任司机啦。 「荣幸?」温予硕上驾驶座来,对已经就坐准备的我们两个女生,挑眉道。 这天晚上,我很开心,我手机中通讯软体的群组上,再多一位新朋友:韩芢。 温予硕先把韩芢送回家去,才将我载到租屋处,试用期男女朋友多相处了一会,补一补他本来今晚约我的见面时光,他问我,韩芢怎么样?我会不会压力大?我一忆起今晚不停哎呀呀的鬼灵精韩芢,我扬扬笑,摇了摇头。 「韩芢看似跳脱,作事不管不顾,实际上,她心很细。」他说。 「你们多相处,多认识,或者,邓宝贝用爱心感化、引导她──」他话讲一半停住了。我看向他,一张迷糊相。他倏然手抵额,低低头似发笑,语气异常慎重又伤脑筋:「邓宝贝,首先,你别被芢儿带歪,嗯?知道?」 「我、我……」我正想着,我哪能有那能力去引导人呢。 结果他下句,便让我捂了捂脸,第一次对我的没用与不可靠,感到啼笑皆非。 「我被带歪?会、会会吗?」 「依韩芢的处事。」他深思,「大部分人,看她泡在耽美文学和角色扮演中,都责备她不知长进、无所事事;看她的学业,又以为她前途无量、风光无限,她却还什么都没想好。」我男朋友请我多跟小表妹聊聊,我嗯声答应他了。 「予硕,你有缺什么吗?」我静了静后,忽然问他。 「缺什么?」他低沉沉的回覆很是疑义,彷彿试图分析我这么问的意图。 然后,他眉眼稍弯,看向我,答了:「老婆?」 我瞬间紧闭嘴,浑身都侷促与尷尬了。 他低下脸隐隐笑,胸膛微震,或许也认为这太直球了。 「怎么?」他很快恢復严正。 「我想让你开心。」我说。 「是韩芢今晚跟你聊什么?」 我没隐瞒他:「就聊你的事。」 车里再度盈满寧静与详和,他也没回答我的问题,我不再问,我们安然于这个试用期男女朋友陪伴的小片刻。时间差不多了,我准备下车,温予硕问我:「想不想去西餐厅吃饭?」 「我们找一天去,你认为?」他道,询问我。我与他相视,我用力嗯了一声。 在我与男友相约去西餐厅吃饭那天来临之前,我上网查了查西餐礼仪,还对着手机的短讯页面犹疑大半天,终于发出请教短讯:「我该送什么给我男友好呢?」 我特别附註,对男朋友是祕密,写明,我想让他开开心心。 很快,我的好姊妹江颖花与两位群组中的新朋友交了答案。 「『给我一个吻──噢,可以不可以?』」灿烂天光咖啡馆那认识的她,曾霓清,直接给我一句经典歌曲歌词,我感觉我被深深调侃和调戏了。虽然吻嘛,也算是好方法?我握住手机,面红耳赤。 「温经理……」江颖花简洁明瞭,意味深深:「如果是温经理嘛,都行嘍。」好像是说,不论我送什么,因为是我,我男朋友都会收,而且会开心那样的意味。 「我表哥唷?稳重的东西?」韩芢应是站在她表哥的性格面,认真替我思考。 韩芢问我要不要去她社群主页上看看,她时不时会发日常动态,也包含与温家的,可能可以给我灵感?我于是连网址过去了,正好看到韩芢被大学同学标註,是一个用手机录下来的短影片。 影片中,韩芢身穿正式裙装,发丝梳得整齐,站到台上,一副自信专业的模样,混在满是耽美漫画美男图与推荐小说的版面中,特别醒目,而那一位韩芢的大学同学写:「辩论比赛,旗开得胜!」 「我们财经高财生韩芢同学,一站上台,就艳光四射!(拍桌)(鼓掌)」 「常驻成绩排名榜,这实力可不是纸糊的!对手,来吧──」有同学留言。 「谢谢你们唷。」韩芢回覆,「可我对未来还是迷迷茫茫团团转转呀。(摊手)」 我瀏览到这里,忍不住想,原来,这般厉害灿烂的小表妹,还是会在人生的道路上迷路吗? 我继续看了看韩芢的社群主页,确实有她拍的一些日常照片,物品,以及作为背景,出现屋子一隅的傢俱及摆设什么的。我多瞭解并认识她的生活,研究能送温予硕什么,不过没太大的发现与收穫。 这天我上班、下班,陆陆续续有同事拜拜,走了,此时,与我同小组的同事们那边,哄然热闹欢愉:「生日快乐。」他们捧出精緻小巧的生日蛋糕,靠向女寿星,齐唱生日快乐歌。而寿星正是那一位听了很多心灵鸡汤的女同事。 「谢谢!」寿星女同事感动笑道。 我与江颖花也跟对方说声生日祝福话,女同事回以笑容道谢谢。 我们也分到了他们切好的小块蛋糕,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和乐融融、气氛融洽,而我大学谢师宴上,眾同学们对我的讨伐与大阵仗,再一次闪了进来。 「人的际遇……」我喃喃自语,却也不去介意了。 小组同事们吃蛋糕,一边笑闹聊天,还谈到寿星女同事正在追刚喜欢上的男生。先前女同事被男友用讯息提分手,曾伤心绝望,哭得相当凄惨,所以女同事迎来新恋情,摆脱上一段失恋的阴影,同事们都为她高兴。 「我怎么样才能追到他?」女同事一脸甜甜蜜蜜,可是很苦恼。 「让对方明白你的心意──这样?在满天星辰下,送上你亲手作的东西?」有同事出主意。这位道完,有几人附和,另一位反问,亲手作可不容易,作什么?接下来,又是一轮对于亲手作什么物品的意见交换,有实用、可爱的,有羊毛毡? 我竖起耳朵偷听。 「小情情,你还没决定送什么哦?」旁边的江颖花拍拍我肩膀,竟然了悟了。 接着,江颖花跟我一起偷听。 回到家,我搜寻网站,随即,发短讯问韩芢:「予硕他,我能问问,是什么生肖吗?」韩芢没吊我胃口,直接答了,还举一反三,聪明伶俐到不行,回我:是要给我表哥送礼物?哎呀,好好喔,我也想送表嫂礼物。 知道这位现在说不定已经在作大事的韩芢,要送我礼物,我有一点惶惶是怎么回事?我忙感谢她的知无不言,然后溜回去准备我的手作礼物。 这时候,我手机收到新短讯。 「我这边有一些线上学院课程的优惠码,邓宝贝,想不想去试试?」 「多种课程,商业类、艺术类、软体程式类,等等,可以一个人静静的,嗯?」 「循序渐进。」他表示。 我按照温予硕给我的超连结,连过去,我眼睛一睁圆,惊了惊,这正好是我电脑网页上停留的最后页面,我学手作的一个线上学院,剎那,我都以为是我男朋友看穿了我,要偷偷送他礼物什么的。 「好、好好的。」我两手敲敲碰碰,匆匆回覆过去。 我仔细瀏览男朋友按简单的课程资讯,给我连的网址,我发现,也有我退了课的那课程,老师与教学风格不同,我点下去,想着,或许有那么一点可能呢? 「最近忙什么?我看芢儿背着我偷偷发讯息给你。女生话题?」他又短讯来。 我屏息一阵,绞尽脑汁,想蒙混过关:「我我、我等吃西餐,想你啦,男朋友。」于是,生活这些,一切上了正轨。 37 手作礼物的成品还没出来,我和温予硕相约去西餐厅吃饭的日子到来了。 关于集合地点,我和温予硕也商量好,我们各自到餐厅那,所以我搭车去,路上,我短讯我男朋友:「我搭上车了,前进中。」 「慢慢来,不急。」他回覆我。 我看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象,愈靠近目的地,我愈扬起了嘴角,心中鼓噪。 刷卡下车,我跟公车司机小小声道了句谢谢,步行到西餐厅周边,拉开视线环视搜寻了下,想找有神奇后车厢的我男朋友的车,忽然一辆车的车灯亮起,我循望过去,即是他那辆。 「你到很久了吗?」我小跑过去,拉开他打开的副驾驶座车门,问问他。 「先坐上来。」他对我说。我坐上副驾驶座,看到他拿走纸质文件与资料,我心想,是我佔走了位置吗?他告诉我,他接到电话,临时需要处理一个工作。 接下来一段时间,车内静静的,唯有他翻文件与使用平板的细碎声音。 他怕我无聊,还说我可以用手机连影片,放声音出来也没关係。 我喔了声,可也没拿手机出来打扰这平静,我乖乖坐着,心境寧和,没哪里不舒服。就是觉得,男朋友在旁边,挺好的。 「要不要,我帮你拿着?」我小点声问他。我见他这样也满麻烦的,挡风玻璃下,翻找特别纸页时也不方便。他发了发声,转头看我,我手递出去,等他将资料放我手上,我收拢起来,多的时候放大腿上,直接这样给他示范。 「当桌子用?嗯?」他勾勾唇,眉眼间隐现笑意。 「就用用吧。」我说。因为我感觉,是我佔走了他这些资料的位子。 之后,车内气氛有两个人取纸页的小小互动,他忙碌着,我也帮了帮忙,我没认为浪费了一丝时光。等他结束临时工作,从我这边收整所有纸页资料。 「没嫌烦?」他抚抚我的脸,定定凝视我,眼里有星光灿灿。 「没啊。」我摇了下头。我还有一些不明就里,他现在瞧我,或许我就是一副傻呆呆吧。我觉得,他总是在顾虑我的心情,而我也因此很感激他,还喜── 「邓宝贝,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这一刻,他说。 而我又一次听到他这句话,我还是不明瞭,近日出现频率极高,原因是什么? 可我仍然因为他的坦荡荡,呼吸剎那屏住了。 「走,进餐厅。」他瞧一眼手机,确认此刻时间,我们双双下车。 我与他走了一小段路,想到什么,我回头望了望他这辆台,手上恰好有他牵上来的厚实的手,我扬脸问他:「男朋友,你很早来吗?你是特地,来等我的吗?」 他跟我并肩齐步,配合我走慢。 「我不会再让你等我。」他看向我,慢下步,然后停住。 「第一次让你等,是有原因,故意去作,以后,我会像我当初说的一样,『谢谢你为我着想,我交到新女朋友,会尽量不让她花时间等我。』」他说完的同时,我记起那一个月光下,骑楼上,他有如听取我建议的答覆。 然而,这一秒,这话,成为了他给予我的承诺。我回望他,发紧的手握牢他。 「予硕,你认为,喜欢是什么呢?谈恋爱是什么呢?」我们重新起了步。我没有等他沉吟之后开口,我先是低头笑笑,用分享的语气说:「我最近读了一本颖花推荐我看的校园爱情小说。」 「看见喜欢的人的时候,心会跳得很快。喜欢的人被其他女生注意上,还说说笑笑的时候,会挺难过的,心好像也会酸酸的。发现喜欢的人的小习惯,会在心底默默开心。即使交往了,也常常会患得患失,怕自己不够好,配不上喜欢的人。」我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嘟囔:「也会,心疼喜欢的人。」 虽然这在小说中没有出现,是我体会出来的。 「心疼我?」他听明白了般,滞住步转向我,手掌贴住我颊侧。 「再对我好一点?嗯?」他深深幽幽望住我,一副求加分的意味。 我瞅他这心疼他的神情,憋了憋,不晓得回什么好,我热着耳根,绕了绕路,含含糊糊应了句好好好的。而他忽然低哑哑道:「要不,晚餐改天吃?」 啊?我轻啊没能出声来,他捏捏我下巴,我看见了,他严正的脸闪过几许烦恼,他说:「想要你。」 我立刻溜了── 那三个字是很害羞的事没错吧? 「嗯?往哪去?」他迅速反应,拔长腿追上来,我差点没哇哇叫出来。我们跑成圈圈,幸好附近没人,不然吓到人就糟糕了。他很快将我拦腰抓住,我霎时恍神,想到那一夜他说喜欢我,徵求我的同意与我试用期交往,人流中,他同样这般。「我不会真对你作什么,邓宝贝,你以为我要用强吗?」 我嚅嚅说我知道,非常之尷尬,彷彿我思想太色才吓得逃跑,有一些丢人。 我还无辜。温予硕眉眼弯起,一脸开怀,深邃的眼对视上来,与我接了吻。 然后,我们继续手拉着手,往西餐厅迈去。 「我姑姑和小表妹很常来这家,你应该会喜欢。」他说,似乎是为了缓解我的拘谨。我们点餐,侍者离去。末了,我男朋友跟我说不紧张,还给我示范西餐餐具的类别与用途,道出一句我无法不认同的话:「多试试也不错,你说?」 餐点依序上桌了,我们维持着礼仪用餐,轻声说些话,突然之间,侍者带来一瓶香檳,语气恭敬:「请问,两位,是否饮用?」 「我们没有点。」温予硕眉宇微挑。侍者却弯身,表情温和笑应,今晚给老顾客的免费限定,随后,在我神奇的眼神与温予硕观察的目光中,侍者倒了些到杯中,再礼貌离去。 我以为这已经是今夜特别的奇幻旅程了,没想到之后才堪称奇幻。 「先生,这是今晚给特殊第几号来客的免费甜品,请慢慢享用。」侍者说。 「先生,这是今晚限定给情侣顾客的赠花。」 「先生……」「提拉米苏。」「恋人巧克力。」「小玩偶。」 侍者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态度依然恭敬谦和,温予硕和我再没察觉到,就太迟钝了,温予硕眉宇微拢,朝门口看去,目露犀利,我随着他也探瞧,正好目睹了与我们视线对撞上的,好大一个韩芢。韩芢慌张闪得不见人影,下一秒,又站出来,笑嘻嘻朝我挥挥手,之后再匆忙隐匿不见。 我整个人都楞住了。 「鬼灵精。」温予硕手抵额边,是很好笑想要笑的模样,他将「赠餐」推给我:「别浪费。」我意会到他的想法,别浪费了食物,也别浪费韩芢的小小心意。 「她……」我抿住嘴,大大地扬唇,也忍了忍,随即,我悚然想到先前韩芢的遗憾:是要给我表哥送礼物?哎呀,好好喔,我也想送表嫂礼物。 「要是给她机会,她连乐队都给请来了。」温予硕与我对视,都看到彼此眼底的不晓得说什么,不过,又对这位小表妹的惊喜,感到心暖暖的。 「请乐队来?」我迷惑。 「营造浪漫氛围,无所不能一条龙全套服务,递上求婚戒指──是什么意思?邓宝贝,你说?」他意有所指,而我听得皱了皱嘴,心猛烈地一跳,浑身发烫,这才知情韩芢这大事作得有多大。 我喔、喔喔发出声音,埋起脸开始不浪费韩芢的心意,然后瞅到小礼物时,我眼眸移了又移,花、小玩偶、巧克力,这不跟上回我男友安慰我时送的一样吗? 「怎么?」他或许注意到我偷瞄他。 送礼物的思维都一样,不愧是表兄妹。我看了看他,摇头,一时特别想笑。 我后来还疑惑,韩芢怎么知道我与他来吃饭。 「这家餐厅,有我姑姑的熟人。」他解释。我顿时感觉,韩芢神通广大!我这般大感诧异之时,我们已经用完餐,才结完帐,我迈出步离开前,那一名为我和温予硕送上奇幻旅程的温和男侍者,笑笑道:祝两位有一个美好愉快的夜晚。 我朝男侍者感激地应了应。 毕竟,是真的很美好愉快。我身旁的男朋友牵上我,我好好握牢他,步入月夜下,吹拂晚风,载着肩包中,韩芢予我的暖暖的礼物们,我很感激他们这些人。 我感觉,今时今刻,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邓寄情了。 「男、男朋友,韩芢今晚……准备的这些,家、家里的大、大人?」我后知后觉,很有些紧张感。 「我姑姑,应该是知道。」他慢条斯理,还说明,至少他的姑姑,是不会放任女儿韩芢随便乱来,所以肯定是先被知会,并且同意了。我绷住了表情,他好像察觉到我的想法。「姑姑不久前对我说:带回家给他们看,赶快把人娶进门。」 「吓到?」他眉眼间是笑,很有严正的说笑风格。 温予硕稍微晃了下我们相牵的胳膊,缓解了我被吓停的呼吸。 「不说过,交往是朝一辈子去?专访上我也那样回。何况,我找多久,才寻到一个你。邓宝贝不知?」他这般说,用他醇厚的声线,配上真情,袭捲了我。 38 月光下,有如小爱情电视剧,迷迷濛濛。 「之后有什么计画?」温予硕问我。 「之后……」 我扬眸,迎视他:「继续跟予硕谈恋爱,牢牢抱住男朋友,好好努力生活。」 我心想,我要送他的礼物,我还没有准备好。 「哦。」他含笑。而我还困窘着,坦荡荡和厚脸皮或许只是一线之隔? 我们相视,在静謐的街道上,抱了抱,接了接吻。 离开前,一位穿黑西装的男子赫然出现,走过来,将牛皮纸袋递给温予硕,态度恭敬有礼,之后便再度消失。我没反应过来,温予硕捏了捏我的脸,唤醒我。 「无事。」他话毕,我也才从来去无影的黑衣人那转换回来。 温予硕开车送我回租屋处。 结束今晚的约会,我重新拿出手机,召集我好姊妹江颖花与两位新朋友,我短讯:「要怎么作,才能给男朋友一个美好的夜晚呢?」 「简单。睡一觉。」曾霓清回。我这次,比上回要更面红耳赤。 「只要有小情情在,对温经理来说嘛。」江颖花仍然这般意有所指,好像,对温予硕来说,有我在,每一个夜晚都是美好的。 「夜晚唷?表嫂,要不要来我家呀?」韩芢问,兴奋无比似的。 收完这些答案,我再度陷入苦思,放下手机,拿工具戳羊毛毡小动物。 我摸了摸它的头,坐正了,「予硕,我好像,可以跟你正式交往了,我喜──」手机铃响了,还是我男友打来的。 「给个视频?」温予硕在电话中徵求我,很尊重我。 下一秒,他结束通讯,改成拨打视频电话,我楞楞眨眼,慌得接下这有画面的来电,等萤幕上跳出我男朋友,那样英伟俊气,我觉得神奇,我将手机竖直摆好,瞥到我桌上的未完成品礼物那一刻,我七手八脚收起来。 「嗯?」他挑挑眉。我瞅见他还是外出的装扮,我熟悉的条纹衬衫,合身西装外套也入了镜,搁在椅背上。「已经准备睡觉?」 我摇摇头,「没有。」 我心想,我还要努力完成给我男友的礼物──他的生肖羊毛毡小动物才行。 「我看几眼。」萤幕上的他凝视我这方,我被看得有点紧张冒汗,心噗通跳。我忽然想到转移的办法,「那个,西餐厅外,送来东西给你的人……」 「哦,是我朋友那边的人。」他没多说。相隔两秒,他关切:「身体不舒服?」 我轻啊一声,狐疑这是哪来的问题。 「邓宝贝,你脸,发红。」 「喔、喔喔。」我结结巴巴。我暗暗道,我是被你瞅得很不好意思。 对面那边,似乎也意会过来我为什么脸发红,他眉眼稍弯,我更难为情了。我努力再想别的主题,恰巧瞥到桌上的小本子,「予硕,你觉得,我『有用』吗?」 「嗯?」他等我接下去说。我于是打开这小本子,我跟他解释,这个特殊的小表格,叫作有用模式,我将本子竖起来,放到手机镜头前,照得清楚一些。他问我这表格有什么用意,我回答他:把作到的事记写下来,肯定自己。 「可是,我想不到写什么──我没有能记的。」我拿起笔,又放下笔。 「那些字是,范例?」他一双沉着的眼锁定萤幕,正细看我小本子上的文字。 范例一:「去参加地方主办的联谊活动,找到有可能交往的对象!」 范例二:「经歷第一次高空跳伞,视野不错,好刺激啊。」 总共十几个,是我从网页上腾写下来的。 「你觉得,与专案客户开会讨论,并顺利决定方向,这不算?」他深思数秒,散发着温经理处事果决的气场,「那,和有点兴趣的男生约出来见面聊天,这个?」 我被温经理引导思考,随后问:「那些算吗?」 「是大家都会的事,不特别。」我补述。 「那要怎样才算特别?」他有耐性地反问。 「少数人作成的?」话落,我觉得哪里不太对,「对自己而言,新的经验?」 我说:「这些他们成功的范例里,我没有一个作成,也没有这新的经歷。」 「看过一部日剧没?剧中说,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奇蹟。」他道。 「能每天作到同一件事,这样不值得说是厉害吗?」他说,「每天被闹铃叫醒,或者自然醒,按时出门通勤上班,在公司里兢兢业业、刻苦工作,认认真真达成任务,你觉得,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谨记不随地丢垃圾,共同维护环境,难道不值得人尊重?」 他再举例,坐大眾运输交通工具,不大声讲电话。 人际关係上回应他人的真诚,等等──他彷彿表示,日常中我作到,即有用。 「邓宝贝,好好想想?」这一秒,他即是温老师,殷殷教导我。 片刻,我心微动,深深凝视萤幕中俊气的他:「我觉得,我能遇上你,才是真正的奇蹟。」 两端的视频画面都没有了讲话声。 「想吻你,邓宝贝。」他低沉沉道,很有些惋惜的意味。 而我感觉脸颊热热烫烫,我慌忙拿起手机:「时间挺晚了,早点睡,晚安,予硕。」我关掉视频电话前,听到从话孔传来他带笑的嗓音,他说:嗯,晚安。 我翻开小本子,执起笔,认真思考温老师的教诲。 我一字一顿,写出一行字:「我搭公车下车,会跟司机说谢谢。」 第二行我写:「我不随地乱扔垃圾。」 「我上班不迟到。」「我不会没理由地骂人。」「我节约,不浪费电。」「我尽最大的力,完成工作。」「我成功去高级西餐厅吃饭了。」「我鼓起勇气约到我觉得特别的他。」「我敢跟郑王八正常说话了。」「工作面试时我讲了话,录取了。」 我放下笔,来到窗边,遥望了望街景与夜空,心都松了松,视野变得辽阔了。 接下来,我作完一个羊毛毡小成品,我把它拍照,传到江颖花和两位新朋友的短讯页面上:「礼物。觉得,勉强可以吗?我想在那天晚上送给我男朋友。我还想,办一场小型纪念日,正式与他表白。那个,我该怎么准备好呢?」 「他会开心吗?会认为,是美好愉快的夜晚吗?」我又问。 我有点不好意思,放下手机,手指碰碰羊毛颤小动物,顿了顿,莫名觉得不足够。我找出多买的材料包,再拿一袋来开始用工具戳,不想它孤零零的。 「啊?敢情温经理先前还是单恋啊?哈哈哈。」曾霓清回。 「表哥竟然还没追到我表嫂呀?老鹰失利啦?这还是我表哥唷?」韩芢应。 我尷尬脸,都没好意思回也不是,是他尊重我,这段试用期才延续到现在。 「小情情,深藏不露!别忘记唱歌的约定嘍。」江颖花答覆。 啊那我的请教呢? 我边小心戳第二隻,边内心吶喊。 「需要小场地?没问题,包我身上!我这边有适合的,你定个日期时间啊。」 「表嫂,需不需要汽球、彩带那些的呀?我有我有,还可以到府『安装』唷。」 「纪念日应该吃个蛋糕?我帮小情情准备。或者,先跟我去看看,我参谋哦。」 「谢谢你们。那我作什么呢?」我问。 「人到就好。」 第二隻羊毛颤小动物,我吸取先前的经验,很快完成了,我将两隻摆一起,忍不住露出大大的笑,手顶了顶下巴,瞅着这样一对动物小情侣,我拿出手机,按到温予硕的讯息页面,我想了想,打出字:「週末晚上,男朋友,有空吗?」 「想我?」他飞快应了。 「咳咳,有话想跟男朋友说。」 「视频?」 「是特别重要的事,一定要当面说。」 「哦,再选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嗯?」他回。 我心里有一个疑问:难道我又被猜透了吗?我脸有些热:「嗯嗯嗯嗯。」 日子于是约定好了,或许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一天,将要来临。 39 下了班,我与江颖花去公司附近的几家西点店铺,站冷藏柜前打量,江参谋说,先看一下实体,免得网路上预订,拿到手看了不满意,她提几个意见,首要,精緻漂亮,因为是纪念日,而我认为尺寸不用大,两个人能吃完就好。 按江颖花独到专业的眼光,我找到中意的,我现场预订一个,选定日期与时间,至于,到时怎么送到曾霓清帮我找好的小场地,我本想,我来拿完再搭车去。 「我跟同事借辆小摩托车,我『蛋糕快递』嘍。」江颖花说。 「谢谢你,颖花。」我双手闔十,非常之感激,谢谢好姊妹的不吝付出。 「你当天换好看一点的衣服,毕竟嘛,是你这一生中很难得很特别的日子。」江颖花给我加油了,我用力嗯一声。 我收下订蛋糕的小单子,满足又雀跃,满满是即将到来的那一天。结束今天下班重要的日程,我和江颖花返程,路过一家办公大楼门口时,突然有重物猛力碰声撞击── 「你还要说我有幻想症?」尖锐的女声质问夹杂怨愤,伴随多人的尖叫,脚步声纷杂,一阵混乱。我和江颖花也被吓得楞停了。 「讲话归讲话,这塑胶筒能不能不要扔?危险。」有劝架的男声。随后,更有在场的人加入调解,我听他们说话,不停有东西飞出骑楼,我和江颖花没能走。 「眼见为凭。这个人,这个人!她瞒着我跟我男友交往。」女声哭了,叫着。 她追打另一位上班族女性不放:「你不记得你天天对我说什么?先前,我说我男朋友这阵子奇奇怪怪,身上总有女人的香水味,你是我好朋友,我信你,找你开解,你是怎么回答我,记不记得?」 「你说,是我多心。」她泪如泉涌。 「我把你当朋友,你却取笑我,说我得了幻想症!」她瞬间尖叫激愤。 上班族女性的头发被抓得散开,形象凌乱不堪,烦闷气叫:「走开呀──」 「颠倒黑白!你们为了隐瞒交往,不让我知道,你竟然说我得幻想症。」哭叫着的女性苦笑悲愤,「我还以为我真的有幻想症,害怕得快死了,还天天跟『被我伤害,被我怀疑』的男友道歉。而我却被蒙在鼓里,他居然装得无辜清白。」 「你们作错事不认,还一起来害我。如果不是我亲眼看见,我不会知道,我为了这种事,曾真的想解脱。你们是毒瘤!我打完你,晚点去打死他!」女性狂扑上去,扯对方头发,上班族女性痛得大叫、头后仰。 「别这样。」在场的人劝架,纷纷上前赶忙救人,挡住并分开两个人。 场面控制住了,所有人都松出口气,此时,被成功救下的人发出声音。 「真好笑。」上班族女性大笑,不惊慌了,反嘰讽道:「你笨吶,我随便编个幻想症,你自己信,关我什么事!要不要你便祕,也要说是我的错啊!」 现场重新混战,女性悲痛欲绝叫出声,忽然劲力增大,奋力绕开挡住她的劝架男性,二人再度你死我活追打撕扯,上班族女性也气得还手还脚,而我一时挪不动步,脑筋变得一片空白。 「趁现在先走,小情情。」江颖花拉我手臂。 等我意识恢復,我们已经离开那地方,我也不晓得我是怎么迈了步过来。 「关于爱情,现实有时候比小说更真实、可怕。」江颖花无限稀嘘。 「不过嘛,放心,小情情,你以后是遇不到这种状况,温经理为人怎样,你比我更清楚。」她拍拍我肩膀,慰问状。 「嗯……」我走神回来,抿了抿好像乾涩的嘴唇。 「温经理他,我知道,他很好,我不担心。」我回答。 「那你怎么脸白了?」江颖花观察我,有些不解与担忧。 「我有吗?」我摸摸我的面颊,抿笑一笑,摇摇头。 「颖花,我请你吃东西吧?颖花是,我和我男朋友的小红娘。」 江颖花扬扬眉,立马接受这称呼,也不客气了,臂一举:「霜淇淋,来一个!」 我与温予硕约定的日子很快到来。我被曾霓清领到今天租借下来的小场地,她还是那样颯爽,阳光又调侃笑笑,「满意不?」 我已经环视过一遍室内,想到晚上将在这里表白温予硕,我心怦怦跳。我胡乱点点头,「满意、满意,谢谢你,我、我转帐给你吧。」 「东西都预备好?」她仰仰脸,短发张扬姿意,「我一想到温经理走进来,那个表情──哈哈哈。」她手拍得大力,笑得生动,很期待温予硕即将的经歷般。 「不、不致于吧?」我有点担心了,没忍住嘟囔。 「那你今晚加油喔!」曾霓清挥挥手,达成任务,一身英气瀟洒离开了。 接着,我另一个新朋友按地址上门了,来「到府安装」。 「是这样的地方啊?」韩芢大包小包拎进来,我赶忙去接过来,她像愈看愈新奇,脸色兴奋红润,「我表哥运气好啊,还得到我表嫂这待遇。」 「是我运气好,遇、遇到他。」我小小声,对韩芢间接式的讚美很不好意思。 「哎呀,我现在是被表嫂洒了糖呀?」她贼溜溜,又笑嘻嘻。 我难为情,放好她的大包小包,又挪挪那大包小包,「这个,该怎么弄好呢?」 「很简单的,我先掛这个带子。」韩芢瞬间转换小能手,动作熟练,小场地马上色彩繽纷起来,「表嫂,你帮我充个小汽球吧,那里有工具。」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找到东西,坐在旁边开始用。 装饰的时光静静的,午后斜阳从窗外洒进来,映在地板上,偶尔有门外的狗叫声汪汪和绵细的喵喵猫叫,这地方,竟然意外地详和寧静。 「哎呀,表嫂用的不错耶,大小都差不多,那来摆成心型啦。」韩芢走过来。 我站起身,跟她一起抱住小汽球往墙边去,两个人分工合作,终于完成。 「表嫂和我表哥,在这大爱心前,见证正式交往喔,然后我和表嫂就是真正的同盟啦。」韩芢先是祝福的表情,之后万岁状,巴不得感动得痛哭流涕。 傍晚云霞渲染大地,原先单调的墙面也变得色彩丰富,我稍站远了看,充满一股甜蜜温馨风。韩芢笑笑,眼弯成月牙,欣赏这作品,「表嫂,这风格满意吗?」 「嗯、嗯,很满意。」我一不小心去想像我与温予硕站在这漂亮的屋中,我心瞬时噗通跳,「谢谢你。」 「那我能留下来拍照吗?」韩芢嘿嘿笑,像玩笑般得寸进尺,又似拜託。 「我开玩笑的啦,我才不当表嫂和我表哥的电灯炮。我先回家去,静候佳音啦。」她比出加油手势,拎起空袋,虽没穿角色扮演服装,仍华丽丽登场又离场。 我看韩芢踩着夕阳愉快走远。 这时候,我手机讯息音响了。 「蛋糕快递啟程嘍。」是江颖花。 十五分鐘后,我迎接到来的她,她拿下纸盒,朝我扬了扬,夕阳下她展顏一笑,我弱弱地挥手打招呼,也笑着回应她的到来。我小跑步上前接过盒子,她跨进屋子,打量韩芢精心装饰过的小场地。 「都准备好了哦?」江颖花讚叹,比出大拇指。 我垂垂脸笑,很不好意思,「都是因为有大家的帮忙。」 「小情情,想好怎么跟温经理说嘍?」 「嗯,我打了草稿的。」我急忙从我今天这身衣装的小口袋中,掏出好几折的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写字,有嫌写不好的,划掉重新来,再加上註记那些一堆。「予硕,我遇见了你,是一个奇蹟,嗯,这个,所以我想说──还可以吗?」 我将纸拿给恋爱大师江过目,我略微紧张,不禁沁出手汗。 「把你的心意完完整整表达出来就行哦。」江颖花没看,忙递回给我,伸出手指,「这是你和温经理的恋爱小祕密,我可不能知道。」她表情欣慰,瞧我还似瞧即将出嫁的妹妹。 我脑中不合时宜再蹦出那个梦,江颖花无数分身对我说恭喜,团团围住我。 「我会成功吗?我能表达出来吗?」我特别侷促,呼吸好像也变快了。 「我回去等消息。哦,要是你们半夜连着忙──」江颖花话中有话,戛然而止,给我来一个灵性的眨眨眼,而我半分鐘后才意会过来,我捂住脸,手心热热烫烫。「要不要我现在传网址给你,还有点时间,小情情先预习?」 「不、不用!」我把她手机推回去。 她依然热心且热情,乐呵呵开怀大笑。 「我真、真的之后有有、有需要,再跟颖花你拿十、十八禁小说的超连结。」 于是,江颖花慈祥和蔼瞅了瞅我,也踏上回程。这里,剩下我了。 我拿出手机看时间,不久后,将迎来另一位今日最主要的,特别的人。 「邓宝贝,我已到。」我手机响出短讯声,我眼睛微微亮了,我走出去迎接我男朋友。 40 太阳隐没,黑夜来临,温予硕还是那一身正装,沉稳成熟,他两手微插裤袋,衬着行道树,落叶飘飞,看起来随和了。 我好想奔跑过去,牢牢抱住他。 「男朋友。」我忍下来了,向着他我喊。 他那一双沉着的眼投向我,挑起眉,露出一些意外,「邓宝贝,你今天不一样。」他用他醇厚的声线,而我想,大概没有哪个女朋友能不欣喜。 我耳根发烫,「稍微、稍微妆扮了下。」 「很好看。」他眉眼稍弯,夸奖我。 我先主动伸出手,他带些疑义看过来,将他厚实的手覆上来,我们牵了牵,走得很慢,进到这小型纪念日场地,温予硕首先发声,我想到曾霓清还对这一刻他的表现哈哈笑。 「欢迎,嗯,交往纪念日,庆祝会?」 「今天是这用意?」他看向我,「你特别准备?」 「有些话,想当面跟予硕你说。」我小声,开始呼吸急促,很不好意思。我把他带到中间,前面的墙上即是我和韩芢合力装饰出来的大爱心,四周则是色彩繽纷的彩带,「我有东西想送男朋友。」 我去拿来,摊开手掌,正好左右手各一隻温予硕的生肖小动物羊毛毡。 「我练习很久,戳得可能还不是很完美,以后可以慢慢再……」我抿唇,一不小心就预约未来,「予硕,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双胞胎?」他定定望住羊毛毡,突然问。 「男、男女朋友。」我忙道,看一眼他所谓的双胞胎,我迟疑:「我应该给其中一隻加个蝴蝶结或花朵饰品什么的吗?可是教学影片上没有,我、我不会。」 「它的材料包也是固定的。」我有一点遗憾。 「我之后去零买,换不一样的顏色。」我提出我的想法,用眼神询问。 「很可爱。」他勾勾唇,睨向我。我忽然不晓得他是说小动物羊毛毡可爱,还是说我可爱?我再一次为自恋而尷尬羞愧。「练习很多次,经歷很多失败?嗯?」 「很有趣,这个。」我说完,将羊毛颤小动物放上他摊开的手掌,让两隻相依偎,相亲相爱,「我还有买蛋糕,颖花给我参谋。」 说到这里,我停下来,看了看这甜蜜温馨风的装饰,「大家帮我很多忙。」 「我很感谢他们。因为,今天对我很重要,我有话想跟你说。」我深吸口气,「我──」我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注视他专注的双眸,我勇气缩了缩,「我们先吃蛋糕吧,我晚点说,我怕蛋糕放久会坏。」 「那么紧张?」他勾唇。 「嗯。」我抿笑,微捏住手,才发现手心沁出汗,「予硕,刀子这,你来切?」 他先将小情侣羊毛毡放到桌面上,特意摆出亲亲的样子,我差点没羞得头顶冒出腾腾热气。他接过塑胶刀,打开纸盒,精緻小蛋糕现出样貌,这一刻,温予硕眉眼稍弯,我心微动,骤然不确定他喜不喜欢。 「忘了问,你有不吃的吗?」我手不自觉握住,发紧着。 而且我也忘记问韩芢他会不会不吃甜食。 「不然直接去附近的小餐馆吃晚饭?曾霓清说那间的套餐还不错,推荐我。」 「先吃蛋糕。」他拿塑胶刀切,示意旁边的空椅:「来,坐。」 他乾净俐落,切出两块来,接过我递去的小盘子,装好以后先分给我。我说句谢谢,他放下刀子,我们是差不多时间品嚐这蛋糕。 「好吃。」我点头。 「要不要照张相?」他是看我没异议,才拿出手机,我靠近他,很不好意思,短促的摄影声响起,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入镜,我看了看他手机上的照片,格外开心。「让我猜猜,邓宝贝,你今晚想说的,是跟我们的试用期交往有关係?」 我瞅着他,浑身窘迫,温经理实在太厉害。 我立刻站直身,脑中翻找着草稿,「我想跟予硕你成、成为正式的交往关係。」 我脑瓜中一阵乌鸦飞过去,我怎么就直奔主题了呢? 「我我、我还有想要对你说的。」 「经歷过大学的事之后,我开始害怕了人,我以为我不可能再喜欢谁、跟人谈恋爱了,没有想到──嗯,确实是这样,人生的际遇真的谁也说不准,我遇到了你,温予硕。男朋友,予硕。 「其实,我一开始,是感激着你的,因为你不骂我,我觉得你好相处。后来,你说你喜欢我,你还总是帮助我,不嫌弃我,不觉得我烦,我是感觉自己没资格站在你旁边的,但你说,我跟许多人一样,都是一个奇蹟,我可以,喜──」 我抿抿唇,嘴型停在欢的发音上。 喜欢。我迎视我的试用期男朋友,过了今夜,他即将是我正式的男朋友。 「予硕,我喜──」 记忆忽然混乱很多,我彷彿听到好几道熟悉的声音互相劝着我。 「郑尚近是对你有意思啊?」 「寄情,你是真的认为你对郑尚近没兴趣?说不定并不是,而是你没发现啦。」 「作人要好好说话。你是不是以为郑尚近喜欢你,他就该哄着你啊?」 「两个人有矛盾不奇怪,所以并不是你觉得讨厌他,就真的讨厌,是不自知喜欢,有好感,才容易因为一些小事讨厌他。何必把喜欢说成讨厌,还掛嘴上说?」 不是,我讨厌郑尚近的,即便没有到非常讨厌那样极端,但真的合不来── 到底什么是喜欢,什么是讨厌呢? 「邓宝贝?」 我听到熟悉的嗓音,可我发现我忽然换不上气,力气好像全被抽空了,我整个人陷入过去,迷惘质问着:「大学的时候我到底为什么跟郑尚近交往呢?我跟他明明不合,为什么还会交往呢?」 我需要谁给我答案,希望能立刻解开这汹涌袭来的疑问。 还没有等到,我眼前已经天旋地转,意识完全消失前我看到温予硕担忧的脸,我感觉到对他好抱歉。而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仍然是他接住了我,我感受到他了。 他的体温、他的怀抱、他不让我伤到一丝一毫的慎重。 等到我张开眼醒过来,我眼前是一片漆黑,身上盖着温予硕的正装外套。 「醒了?」或许是听到衣料的窣窸声,温予硕侧了身望我。 我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到这是他的车后座,他坐在驾驶座上。 「那个……场地呢?」我跟曾清霓借来、韩芢花那么多时间帮我布置,还有江颖花特意送到这边来的蛋糕,是我与帮助我的大家一起完成,就是想给我试用期男朋友温予硕一个开心的夜晚的场地。 「先还了。」温予硕说。 「本来想给你多续几天,你应该也有这想法,我联系过去以后,那边说是明天早有人预订。」他解释给我听,语气多有安抚,又好像让我不必介意。 我静下来,抿唇了又抿唇。 安排的一切就这样没有了。 我甚至没能按原计画那样站在他面前,非常慎重又郑重地对他说喜欢他,想成为他真正正式的女朋友,不只是试用期。 「对不起……」我对温予硕说。心情太满,情绪太坏,说着说着,才发现眼泪顺着脸庞两边滑下去,我觉得难过,这应该是一辈子最珍贵的美好日子,竟被我搞成了这样。 车子里没有了话声,除了我流眼泪的哭声。 好一阵子,我也不晓得哭完没有,心情得到宣洩了没有,温予硕说话了。 「邓宝贝,带你去看夜景?嗯?」 我没有出声,也没有异议,车子发动了,行驶上街道,我也坐了起来擦眼泪,抱住有我试用期男朋友味道的正装外套。看着窗外的夜间街景,一路上车子减少了,到了地势似乎比较高的地方。 车子停下来,他下了车,接着我面前这边后座的车门就开了。 我一眼看见望进来的我试用期男朋友稳重的一双眼。 「休息,什么都不想。」他对我说。 我们两个人站在围栏后,真的看了闪亮的夜景,车流上匯集成银河的车灯、商业区的通火通明、住民区的万家灯火,而这里偶有车子经过,就剩下我和他了。 「好看?」他开口。 我目不转睛,听了声音转头看他,点了点头。我觉得我此刻在他面前,大概是刚经过泪水洗礼,情绪半缓过来,还是呆呆恍惚的样子吧。 他眉眼稍弯,抚了抚我脸颊,我觉得温暖,忍不住蹭了蹭。 「交往纪念日庆祝会可能很重要,邓宝贝没能说出口的话,我却已经知道。所以不再重要。即便出了状况,我还是喜欢邓宝贝,而邓宝贝也喜欢我,没错?」他用一种他身为温经理的气场望着我、询问我,我与他对视很久,缓慢地点头。 「那今晚的事就没有任何问题了,你觉得?」他说。 我被他这样深深凝视,不自觉唇抿了又抿,被安抚到了,没忍住破涕扬笑。 他又以他喜欢的方式摸摸我的脸,然后牵住我的手,我们一起看夜景。 虽是化解了状况,我内心角落总还是遗憾。 我仍然希望有一天,我能对他说:我喜欢你,温予硕。 41 交往纪念日庆祝会就这样无疾而终。 我那个夜晚并没有睡得很好,一丝遗憾与介蒂仍深藏在角落里,只有与正式交往了的男朋友传讯息或通电话、见面的时候能好一点。 「表嫂,我这照片发给你,你留作纪念唷。」韩芢的讯息跳了出来。 彼时我在办公室午休。点开好长一串韩芢上传的清晰照片,正是我找曾霓清租下来后韩芢帮我布置的场地,有那颗我也充了气后被一起组成的气球大爱心。 「你怎么会有这些照片?」我当时意识消失再醒来,问过温予硕,说是还了。 「表哥让我去拍一些照片的。」她说。 我没有想到温予硕事先都想到了,应该就是我睡在他车里的时候,请韩芢来拍的照。他竟然还为我作了这些。 「谢谢你。」我心中的遗憾少了一些。 倒是江颖花没有在那夜之后追问我与温经理表白成功没,是不是连着去相亲相爱什么的,曾霓清没问温经理那天打开门看到场景布置是什么好笑的表情。我合理怀疑是两个人从韩芢那里知道点什么。 想到她们的善解人意,我既抱歉又好感激。 后来我想到要去卖羊毛毡的店看,江颖花也跟着去了,她说她来凑热闹。我按照线上学院课程的材料买不同色,想试着到时候用一样的步骤作作看,结了帐才发现旁边有另卖的红色蝴蝶结材料包,我也买了。 然后见江颖花新奇的模样逛了又逛。 「颖花,你有没想买的?」我想了想,「还是我作给你吧,也是感激红娘喔。」 「小情情要作给我哦?」她伸伸手指展顏一笑,「按我的生肖作?」 我怔了一怔:「你怎么知道?」 她神祕兮兮笑得曖昧,我突然想到韩芢在四人小群里发的那场地的照片,或许是拍到了当时温予硕放蛋糕旁边的羊毛毡了。 「那你跟我说你的生肖。」我说。江颖花也非常爽快又开怀地说了。 没问题,计画安排上。 等到我去跟我正式的男朋友拿来我送他的,用有点拙劣的技巧把红色蝴蝶结贴上去试,我觉得看着挺彆扭的,温予硕却说:「还不错。」我一下子心花怒放。 「那这回不是什么双胞胎,是男女朋友。」我一手一隻捧着一对小动物情侣,对他说。他眉眼弯起,碰了碰我脸。 之后我买了线上学院新的手作羊毛颤课程与材料包,作着小红娘江颖花的生肖小动物,期间,经歷网路上表白事件风波后不再有什么动作的谢娜米组长,把我和江颖花找去了。 「专案的进度我知道了。」谢组长难得心平气和,似乎没再那么不痛快了,「接下来我有件事让你们去办──面向目标群眾,举行一个活动。」 我和江颖花对看一眼,想到先前我们与客户商谈时已经提过这个活动方案,也讨论好,当时谢组长有追踪到这部分进度的,现在却又推翻了。 我犹豫了下说:「不按原先的进行吗?」 「我重新评估过。你们按我说的来,去跟对方商量,改日期、行程提前等等。」组长像是下意识拿起笔,敲着旁边厚厚沉重的资料夹,开出了强势气场,「这没很难,需要我提示你们怎么作?能听种?」 我不由得紧了紧身体,硬挺起背脊。 不论谢组长怎么经歷过网路上的事,还是有充足的自信与气势。说实话,我是羡慕又佩服的。 「明白了。」我和江颖花表示。 而我们也同时听懂组长的另一层涵意── 如果我和江颖花这么没用,她还不如找人事来换掉我们。 「这次主要由邓寄情来作,江颖花作副手,这是我的安排,能懂?」组长说。 我手一下子揣紧了,对谢娜米组长这突如其来的指令不知如何是好。 江颖花张开口想说话,谢组长却用锐利的眼警告兼打断了。 「有不确定的拿来问我,别瞎作。就这样,你们可以走了。」谢娜米组长非常随性,交代完又让人走之后,拿起手机不停滑了滑,我和江颖花欲言又止小心看向谢娜米组长,不经意就瞧见组长正瀏览着社群。 还是网路告白风波引起一连串效应的动态。 我瞟见了温予硕在那天夜晚牵住我的手拍出来又上传的照片。 「还不走?」谢娜米组长抬头说。 我和江颖花只能走了。然后我听到组长突如其来的话:「邓寄情,你还太弱。」 这是我第一回听到谢娜米组长这么没遮掩又没带上眨低的语气,我不确定组长有什么意思,却又感觉是一种单纯的表述。 走得离远了点,江颖花搓搓唇琢磨:「组长这是看出来照片中那是你的手了?」 「啊?」我惊得楞看她。 「所以组长大概是猜出来你跟温经理谈恋爱了哦。」江颖花伸伸手指肯定着。 我有一点心慌,还非常不可思议:「照片上就只一隻手,能看出来是我的?」我拿出我的手翻来覆去看,怎么样都不理解。 「倒是这一次组长让小情情你来主导活动,我就猜不透她的意思。」江颖花深思,又看了看我,「不然我还是再去跟组长说说,小情情你不用太担心。」说着就掉了头要往回走向组长那。 「颖花。」我说。她看向我,我半晌才道:「我是真的很弱,对吧?」 我感觉组长说的也没有错。 我揣紧手深呼吸:「我当作一次进阶挑战,我试试看。组长也不会换人的。」 江颖花沉默了一下,最终拍拍我肩膀,抡起拳说要跟我并肩作战,好好成为我的副手。我心想,不愧是我邓寄情的好姊妹江颖花,好感激她。 所以回到办公座位后,我和江颖花开始就谢娜米组长交代的这工作重新规划,主要先打电话去联系场地,想知道大概还能订的日期,再拟定活动办法的细节,也花了不少时间,而且今天只能先提个大概。 我和江颖花因此留下来加班。 下班的时候已经过了一般的晚餐时间,我与江颖花并肩走到公车亭,她搭的车先来了,我与她挥手道别,之后剩我等着,恰好没其他等车的顾客了。 远远地,我看见我要搭的公车即将进站,一抹人影忽然极速靠近。 对方一抬脚就踹在我一侧的候车亭上。 「邓寄情!」 我吓了一大跳,后背贴到墙面,那如黑雾的声音对着我咆哮:「想溜啊!」 不正是先前温予硕告诉我,调离工作去上课,后又被留职停薪的郑尚近? 「我吹风吹大半天,终于逮到你!你那又破又烂的小公司,竟然把员工当殭尸用啊?嘖,害我等得黄花落日,我要是感冒,都怪你和你那破公司,医药费你出!哼,走啦。」郑尚近吼吼叫叫。 我听得混乱,而他一说完他想说的就掉过身走了。 我还没缓过来,看着他走开一段路,我迈了步想从反方向溜掉。但他可能是没听到我跟随的脚步声,登时回头,我马上被锁定,我立刻快步要跑开。 「你路痴啊!真没方向感,这边好吧!」他牙一咧,瞪大眼,称王属性全开。 「还不走?」路灯下他的脸就像那恶梦里黑雾的血盆大口。 我心里惶惶,用力捏了捏拳镇定,我跟他说:「我要回家。」 「我之前不说过?挪个时间,我好找大学同学一起来聚聚,吃喝玩乐顺便畅谈大学时代是吧。我今天约到一个,吴净玉啊,跟你交情最好的那人。你竟然还跟我说要回家?你是觉得我特别间是吧?」 我没说话,也没开口说知道他被留职停薪了,理论上应该是挺间的没有错。 至于吴净玉,我以为我早就不记得这一位,曾经,我大学最要好的朋友了。 「为什么是约她?」 「我一打电话给她,她就说她愿意出来咧。」他一副我有毛病为什么问为啥。 见我紧按肩包防备他不发声,他没耐性了:「你这么没人性啦?不见好朋友?」 我差点呵呵两声:「人性是这样用的吗?郑同学。」 最后僵持不下,郑尚近还是没什么变,走回来要抓我,但忽然之间一副嫌弃地收回去,乾脆俐落再举起脚作状要踹,我实在没办法了。 我跟他说:「我只去一下,然后我就回家。」 「先见再说咧。」郑尚近对我是不是只待几分鐘没那么在意,就领着我走。 附近一家咖啡厅人不算多,郑尚近好像早就知道人坐在哪里,直走又拐弯深入靠里的一张桌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郑尚近坐到邻桌跟对方打招呼,对方也看见我了。 「好久不见,寄情。」那个人──我大学曾经最要好的朋友吴净玉笑容可掬。 42 「真的是从大学毕业以后就没见了。」吴净玉一脸怀念。 即使很多年没有联系了,我却还能记得大学校园教室,我们很要好的样子。 那时候,她走过来对我说:「从今往后,我就是寄情的好朋友了。」 「这个考试成绩啊,当参考就算了,你看,我也考得一蹋糊涂,所以考『完』才是重点啊。下课之后,我们一起去吃碗冰,换换心情。」我们也曾相约出去。 「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下回我们可以结伴,壮壮胆,去场女生的环岛旅行。」她跟我畅谈未来,我微笑嗯应,我们和新加入的女生们聊天,彷彿下一刻就能拋开学业,来一场女生们青涩又靚丽的小旅行。 我坐到吴净玉对面的椅子上,是郑尚近刻意空出来的。 两张桌子三个人,桌间静了又静,郑尚近最是没有耐性,他先发声了。 「干啥不说话?」 「寄情,点什么饮料?」吴净玉笑得依然很和善,「这里有饮料单。」 「我不喝了。」我推开饮料单,「时间已经很晚,不适合再喝。」 「对,寄情你每每会在意身材,现在是不能吃喝了。」她说。 听到她怀念的语气,我沉默无声,也没像大学时那样跟她重申:我消化不好。 「邓寄情这种的,还怕肥啊?」郑尚近不可置信,在邻桌就肆无忌惮狂笑。 吴净玉也笑,还说以前大学的时候,劝过我即时行乐,反正还在读书,拥有青春可以消耗,出社会工作再节制就好,讲得有如过去那一段美好的聊天岁月。 我听着,漠然着,脸上却应该是维持着面无表情的。 郑尚近也没对我的事有什么好奇,丢了饮料单到我桌上,点单要热拿铁。 「你的手不是好好的吗?」我没看郑尚近,对他说。 意思是点单请自便,别像大学时一样差遣我。 就当作我迟来的大胆吧。 「邓寄情,你皮痒了是吧?」郑尚近扳过身,一脸张牙舞爪。 吴净玉说她去帮忙点,依然笑得无懈可击,起身拿了饮料单就走,再回来时,热咖啡与她的那一杯上桌了,然后端庄地坐下来,视线没移开我分毫。而我看着她这一张脸,谢师宴那一幕登时汹涌浮现──那是带着不屑,说着恶毒话的脸。 「我真没想到,你品性这么不端正。」 「你有男朋友还去勾搭别的男生。重点是,你敢作不敢当,把过错推到你男朋友郑尚近身上。你还四处造谣郑尚近跟很多女生曖昧不清,好欺骗大家。邓寄情,你是不是以为大家都傻啊?」 「你男朋友郑尚近对你这么好,你竟然为了认识更有利用价值的男生,就拋弃他。他一再给你机会,都没对同学们说,就想等着你回头,你还恩将仇报。」 「你这张纯良无欺的脸,真是噁心得要命。」她道,满脸正义,为讨公道。 望着想着,我渐渐恍惚了,时光错置。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吴净玉,是多年后的还是大学谢师宴我最惨痛的那天的? 那邀约我毕业后一起旅行的吴净玉,又是不是她? 到底哪一张才是她真实的面孔?我发现我分辨不出来了。 「郑尚近,你那杯咖啡我请,慢慢喝。」吴净玉对郑尚近说。郑尚近满意了。 「你不说有话要跟邓寄情说?大学时代怎样那样啊,是吧。」他喝了一口,神情颇为暗示。我总觉得是有什么不好的,我想立刻走人,我手紧紧抓住确定好有快速拨号的温予硕与江颖花,拉起肩包就要起身。 「寄情。」吴净玉犹豫一下,「我想说,你能不能原谅我?」 「你说个啥?」郑尚近震愕喊叫。 「我今天看见你,你没什么变,满好的啊。」她似庆幸似惭愧,「过去是我年轻,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误会你了,还在谢师宴上对你说很多不好听的话,你原谅我,既往不究,寄情。」 我眉眼微动之后蹙眉了。 「我是拉你出来说这个?」郑尚近不高兴,幼稚小学生状没礼貌指着人:「吴净玉!我是让你说,大学的时候,大家对她摇摇头,不论邓寄情说什么,全是一堆废话,很没有用,你们不还赞同我?你现在是在说啥!」 郑尚近正被严重挑衅,满面不解,叫得脸红脖子粗。 「郑尚近,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吴净玉像怜悯孩子一样地叹息。「你也长大了,你也出社会了,为什么还跟过去一样,当大家好骗,把同学们全当作傻子,跟我们说一些,害我们误会寄情的谎话。到现在,你还不知悔改?」 「啊?」郑尚近傻眼,比之前的不解要更错愕。 「有没有搞错!」他气得爆跳如雷,霍然站起来,「谢师宴是你──」 他面对着一脸慈和却责备他的吴净玉,吴净玉抢话:「你需要跟寄情道歉。」 「我?我道歉?」郑尚近脸色铁青,指着吴净玉的手因气愤抖了抖,「就算真要道歉啥,那也不该是我好吧!谢师宴那一堆是你安──」 「郑尚近,你还想再像谢师宴那次一样,强词夺理来欺骗我?」吴净玉一张比大学时更成熟细緻的脸,此刻扭曲成了另一张正义的面容,转而对我说:「寄情,我是真的误会你了,所以郑尚近说约你出来的时候,我答应。你能原谅我?」 我捏住的手动了动,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以后再说吧。」我低声道,「何况,在原谅前,不应该先给我一句道歉吗?」 「我会补偿你,寄情。」她盈盈笑,「费用我来出,看你想去哪走走逛逛。」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态度落落大方,反省又慷慨,这是此刻的吴净玉。 我表示我不需要,我要回家了。 郑尚近先前被吴净玉逼得哼哼不想说话,等到吴净玉说是郑尚近把她邀出来跟我见面,让她有机会补偿我,所以郑尚近的费用她也出。可以蹭免费的郑尚近哼哼,表情才好看一点,脸上作勉勉强强状。 「邓寄情,走!」他吆喝着,神情春风得意。「你不要扫兴好吧!」 最后出钱的人拉不得回家的我,跟着一个蹭免费的郑尚近。 到了领路的吴净玉的目的地,我抬起头,对着这不停旋转的炫丽彩灯怔忡了好半晌,震耳欲聋的乐声再一次震撼到我,处处是人,四周满是不自在。 「不用补偿!」我对还没放开我手的吴净玉说,在巨大的乐声中放大声量。 「夜店……也就勉勉强强。」郑尚近像刘姥姥逛大观园东瞧西望,什么都新鲜,却硬是满面就那样啊也不摆出什么好奇的脸色来。 「寄情,来跳舞啊。」吴净玉满面笑容,热衷于补偿,「我知道你喜欢,只是现在时间很晚,我们没办法多待,大概两小时,之后我喊你走啊。赶紧享受囉。」 我想走,她却又抓住我的手。 「不给我机会补偿,我会再找其他天,寄情。」她说。 我不想多跟她纠缠,放弃离开了。她随即对着我笑了。 又是尷尬不自在的时光,我缩紧身体去寻找空位,避开与旁人碰触,却仍是摩肩擦踵,时不时被人冷冷看一眼,或是被踩一脚、推一把。甚至这个时间正进行什么活动,主持人大声喊,眾人吼声附和非常兴奋,气氛嗨翻全场,有如暴动。 我摸出手机,除了手指头触碰萤幕,四肢几乎不敢乱动。 「在家了吗?」我发短讯给我的男朋友。 这种时刻,我忽然好想跟他说说话。 「还没睡?」温予硕回覆我。 「人还在外面。」我送出:「郑尚近约我一个大学同学出来,现在在夜店。」我想了想,把没办法立刻走掉的原因写出来:「两个小时解放之后我立刻回家。」 「你那大学同学应该拦不住我?我开车去接你,邓宝贝,还能撑?」 我忍不住扬了扬笑,嘟囔着嗯一声,「车开慢一点,注意安全。」 相隔几秒,我又送出一行字,非常真诚地:「我等你来接我,男朋友。」 结束对话前,我打开地图搜寻这家夜店的位置,再短讯给温予硕,就等着了。 等的时候,我不由得抿住嘴,开始发呆,尤其想到我是在等男朋友就平静了。 「来,跟着嗨!」忽然主持人夹在电子乐中大喊。 坐我旁边的人一激动一挥手,立刻撞到我臂膀,对方没有道歉,而我侧过身更蜷向椅背了,整个人像贴在椅子上,或者化身为无生命的椅子,丝毫不似人。 「喂!邓寄情,你这小媳妇模样给谁看啊?」郑尚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不可置信瞠着眼,语气奇奇怪怪,「你以前是这样?大学迎新人也多啊,你──」 「你是在扮不正常是吧?」他一副后知后觉,鼻孔朝天哼气,「你装啥装!」 「我就说。大学那时候,我没亏待你好吧,我亏待女朋友干啥,是你自己作啥都没用,难道还不让我说啦?」他反反覆覆,时而澄清时而怪罪,时而神情诡异。「这跟公司养员工同一个说法是吧。」 「员工没本事,公司当然不可能夸奖人,公司说要省钱,让所有员工中午关电脑省电费,大家也只能遵守啦是吧?哈,邓寄情,是吧?」 「怎样啦?你什么时候变哑巴咧?」两分鐘后他说。 「我拿你上课笔记,这也没啥大不了是吧,我从同学那赚来的钱也就小几十块,你不是连这都要跟我抢?还有,你那不就有笔记的备分?我处置掉我这份又怎样啦?你还有啥毛病来反过来问我干啥丢掉?你脑子烧坏?还来跟我装。」 「借你房子住哪不行?你不还有你老家可以回去?你自己偏要留下来睡沙发,这不关我事是吧!」 郑尚近叨不停,还有一堆要抱怨兼捍卫尊严似的。 我愈听愈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都被留职停薪了!你也爽够了啊是──」他不满哼哼,话却没说完。 现场忽然出现大场面,有人尖叫有人高声呼喊附和主持人,更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乍起,我本来拿着的手机被旁人擦撞掉,一下子滑向几人脚边又被踢,我忙起来蹲低去追,时刻注意周遭人的动向趁机伸手。 「你不要命啦?」郑尚近吓得大叫。 我只是想着,我要有手机才能跟男朋友联络。 而且距离我发夜店位置过去还没有多久,他如果没找到可能要再传短讯来。 这么考虑着,在人群当中惊险又弃而不捨着,我莫名地好想男朋友。 「不、不好意思!」我边大喊,期望人们注意到,我紧追着手机不放,终于捡起来那刻我松一口气,急忙起身撤退,可是四周的人们欢呼与吹口哨声霎时响起,往来互动的大场面还没有结束,甚至迎来了第二波。 「你、你──」郑尚近还在那惊惶地鬼吼鬼叫。 我抱住头,没来得及起身,以为避不开会很惨的。 「邓宝贝。」熟悉的嗓音离我很近,他一双有力的臂膀环抱住我紧紧护着我,又用他高大宽阔的身躯快速把我扶起来,我怔了怔,想不到男朋友竟然到来了。 43 我配合着躲在温予硕的羽翼下,看着週遭兴奋的夜店眾人摩肩擦踵,等这波过去,我毫发无损死里逃生,扬起了脸注意到始终关注我的温予硕。 「有没有哪里受伤?」他一双眼盛满关切。 我摇摇头:「那你呢?有没有哪里受伤?」 「无事。」他或许是把我的对不起和担忧放心底了,捏了捏我脸颊一顿安抚。 「我们先出去。」他说。我嗯了一声,被他牵住,他在人群中义无反顾为我开出一条路。走到一半,我见到没怎么动的郑尚近,他上上下下瞪大眼打量我。 「喂!邓寄情,你有毛病啊!是不知道人踩人会死的啊?」郑尚近还带着惊吓,先前我追着手机没搭理他害他气得够呛。他慢一秒瞧见我旁边的温予硕,嘴巴不嚷了,神情一下子古怪起来。 「温叉──你来这干啥啊?我都从你部门走了咧,是还想怎样!别给我装。」郑尚近像老鼠见到猫,脸色极不爽畅,想将人踩脚底却总被压一头,气都不顺了。 温予硕老神在在,没对郑尚近的话应出什么。 「郑尚近,有个人想见你。」他依然带着磅礴的气场。 「见我干啥?」郑尚近错愕又莫名得很,「不对!我干啥要见?」他哼了声,「哪里有别人要见我就必须见的道理啊!要见不会亲自过来是吧?当我是啥?」落完话,他甩过头迈大步走掉,然后不晓得踩到什么,差点没摔得四脚朝天。 他什么神气活现也终结于此了。我张着嘴巴目瞪口呆。 「走。」温予硕没再去看那边起了身后如跳舞气愤的郑尚近。 「予硕,你怎么……这么快就到……」我彷彿跟着一位引导我前路的老师,我说着说着,见了他宽阔的背,他往哪走我就往哪去,眷恋到说不出话来了。 「啊,那个,吴净玉。」我回过神想到这一位大学同学,视线搜寻环视,却也没能找到人。我忽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跟随温予硕离开夜店,没了嗨翻天的人群人声,远离轰隆降的乐声,炫丽彩灯消失,剩广阔夜幕,充斥夜晚的声音。 他带我到他那辆休旅车边,他先从车内拎了瓶矿泉水,「喝水?」 我点点头。他扭开瓶盖才递给我,我喝了好几口,终于从被郑尚近强行抓去的景况回过来,我走了一下神,与他端详及检查我身上有没有受伤的视线撞上。 「我没事。」我怕男朋友担心。「予硕,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我跟他道谢谢,又觉得让他这么晚还出来一趟接我很不好,他应该休息的。 他没答,让我上车。我坐进去以后,他也坐上了驾驶座。 「你怎么让我开慢点?嗯?」他眸色深黑,轻捏我脸,「你想早点走。」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我说:「开太快的话你出事了,那我怎么办?」 「哦。」他眉眼稍弯,「比起面对可怕的地方,我更重要的意思,嗯?」 嗯一声,我慎重点头。 「给你奖励。」温予硕忽然说,托住了我颊侧他唇就碰上来,我不禁屏息悸动了,他吻得深了些,我们在安静的车内亲了一阵子,我脸也往热烫上去。而且我不清楚我是羞的还是不会换气所以憋的。 我又喝了水休息好一会,温予硕看着前方,手指头下意识轻点了点方向盘。 「我们不走吗?」我问他,顺势盖上水瓶的瓶盖。 「等个人。」他低沉沉说,过一阵子看向我:「我刚刚听到你说『吴净玉』?」 我跟他说了下吴净玉与我在大学时与谢师宴的纠葛,还有今晚郑尚近找她出来、他们之间的对话很不寻常等等。 「我感觉,她不是真的求我原谅。」 「对过去的事,她心里也没什么芥蒂。」 说完,我沉默下来,好像跟着夜中的车内一起陷入阴影。 片刻,他像是无可奈何只能徵求我:「有件事,我一直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查郑尚近的时候在网路上找到的短影片。」他停了下,观察我时是慎重的,「你这位吴同学所扮演的角色,很不简单。就这一发现,我跟我一位朋友往这方面瞭解过。」他话没说完,手机驀然响了。 我看着他从正装内袋掏出手机,与彼端应几声,讯息音接着传出来。 他手点了点,严正却总是游刃有于的脸色变得很沉很狠厉。 「予硕?」我有一点害怕,担心他有什么不好的事。 「吴净玉,本事满大,不久前还开了一场直播秀。」他的语气是有意见的。 我不明所以,他稍蹙眉又看看我,手放我脸边抚过我,很深重地犹豫是不是作什么决定。他问我:「你会想知道一些或许你不知道的事?但这些事又与你有关,不是什么好事。你能撑得住?」 看得出来男朋友很担心我,所以我也仔细思考了。 「就算我现在不知道,也一直会有其他人看到,那我或许以后不经意也会知道。现在看不看好像就没什么区别。」我回视他,紧揣手,「我总要面对现实的。」 温予硕沉着的眼凝望我,好一阵子才低沉沉嗯一声,「手机横着看。」 我按下拨放键,已经横摆的他的手机也拿在了我手上,只是我抓住了他的手,像握住一种力量。然后影片的声音出现了。 「大家好啊,我们又见面了。」这是吴净玉不同于今晚的另外一种活泼声调。 「我现在在哪里?是一家夜店囉。」她介绍着四周,又谈论到与其他家的比较那些,「我为什么特意在这种时候打开直播?你们想知道?那我给你们看别的。」 镜头移动着,从拥挤的人潮到一处昏黄的角落,接着锁定在一道身影上。 我登时睁大眼,听吴净玉说话:「这个人来这种地方不是搞笑嘛?一看就不是会来这种吵闹的地方的人,那为什么还来?肯定是装逼,比如跟认识的人说:『我是这里的常客,我可是玩得超嗨的,大家还不给她拍拍手。就是虚荣。』」 「话说,我真的超讨厌这种人,就譬如那种上学的时候,总会拿那张好看的脸去装纯良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你们不觉得噁心吗?」她说完,镜头还是动也不动,对准着椅子上将自己缩起来尽可能不与旁人碰触的身影。 「我们来数数看,她能维持这种姿势多久。」 吴净玉取乐地笑着,镜头也一直停在那身影上。 好半晌,吴净玉发出笑声,「玩木头人玩得很到位。不过,这是蛋?臭鸡蛋?」 「那干嘛跟别人装逼?躲在家多好,出来伤别人的眼睛干嘛……对对对,伤我的眼睛行吗?大家别人身攻击啊。」跟直播上的朋友互动着,吴净玉乐此不疲。「要不然就是自我挑战?我们来打赌,我拿手机靠过去,她会不会吓到掉头跑。」 镜头动了,但才刚挪前,另外一个身影入了镜,盖在角落上那道身影。 「等等啊,等那人走。」她说,隔了两分鐘,「话这么多!不等了,没意思。」 影片走到最后,画面静止,连个下播通知和道别声都没有,随性又恣意。 车子里没有任何话语声了。 「哪里不舒服,马上告诉我,嗯?」温予硕反过来包住我的手,把我现在才发觉变得冰冷的手捂热了。 沉默很久,我说:「我从没想过吴净玉是这样的人……」说到这里,我倏然想起在大学谢师宴上她好像对我说了类似的话,我就不愿意说了。「今天她在我面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吗?我有些不明白了。」 吴净玉赴今夜这约的用意、带我去夜店的理由、开直播秀的起因等等…… 「那大学那时……」我不想因为今晚的事就返回去怀疑大学她与我的时光。 温予硕或许是让我静静,片刻才开口:「这也是我要告诉你的那一件事。」 我抬头看他询问他。 「在你谢师宴的影片里,这位吴净玉是个灵魂人物,第一个说话,别人只是附和。以我之见,郑尚近也没比得上。这场『声讨』,有八成的可能性是她促成。」 「什么?」我握紧手,太不可置信。 「喂、喂!你们当街掳人啊!」车外突然传来急叫,我和温予硕都看过去。没想到见了这样的一幕,郑尚近被左右两个人高马大的黑西装的男人架住了,两条腿拼命晃也踩不到地,「我去报警抓你们啊!」 我记得不久前郑尚近还在夜店里四脚朝天气得跳脚。 「我朋友的人,无事。」温予硕的大拇指抚我手背。「他们一直跟着郑尚近。」 然后我好像明瞭我的男朋友为什么能那么快找到我,还在危及时救下了我。 「干啥?干啥?」郑尚近破口大叫:「你们谁啊?我为啥要去见你们那谁?」 我看出黑西装男子只是拑制人并没伤人,也就跟着温予硕一起平静了。 可我还是迟疑了一下:「郑尚近会怎么样吗?」 「不会。」温予硕篤定,「何董是利用完把人卖了,接收的那方却没那意思。」 郑尚近雷打不动继续又叫又骂,这边说人不懂礼貌,那边说我还没人权啦,又说抓他的这些人有毛病,气得不行,这时候有一位黑西装男子上前来把手机放到郑尚近耳边,郑尚近一股气憋着拒不肯接听,但又扭不开。 结束通话,只听郑尚近吼了一声:「居然还敢回来!」 「何董又是怎么了?」我问。 「郑尚近从头到尾在何董眼里就是小金山那一类,郑尚近跟我那朋友是旧识。」温予硕手指头似是下意识轻弹方向盘,「有纠葛,错纵复杂?私事我不好多问。」 「温先生。」一名西装男子恭敬的喊声冒出来,我看向温予硕那边车窗,从打开的窗接来一个牛皮纸袋。我随即想起来在西餐厅外,似乎也有这样的一幕。 「予硕,你在调查……」什么事情吗?我原想问,又怕他烦就闭了嘴。 「我们回家。累了?」他说,而我在他最后与西装男谈话中听到的卢少两字停留了下,立刻嗯应。车窗重新闔上,驱着车离开了。 然完全离开这片区域前,我不经意从后照镜瞄见,愈嚷愈没声的郑尚近被人架到一辆刚停妥的高级轿车前,后车门打开并下来一名頎长男子。离得有点远了,我觉得那名男子长得像与温予硕同上专访的那一位。 夜路上,夜幕下,我睡着了,车子似乎停了,隐隐约约我听到男朋友讲电话:「帮忙删网路上两个视频,谢了。」 44 回到家我已经洗完了澡,与男朋友挥手道别前他碰我的脸,他手指头上的温度彷彿还在我脸上,他关切我说我好好休息,也还回盪耳边。我看着网路上的搜寻页面,已经找不到谢师宴与今晚吴净玉的直播影片了。 可我还是鬱闷。一半却又为男朋友而眷恋。 我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点睡意也没有,明明是累了,就睡不了。 「男朋友。」我发讯息。 「睡不着?」他回。 然后我的手机跳出视频电话,几秒后对面的温予硕出现了,他已经换下衬衫和西装裤,穿着家居的衣服坐在像是宽阔的桌案后。 「聊什么?」他透过手机上的视频看向我,等我的期间不论语气神情都柔和。 他的背后是书架与墙壁,傢俱与小装饰物也入了镜,他桌案上有文件与资料和钢笔,还有一角放着我眼熟的书封,像耽美小说。 「想看?」他可能注意到我的视线了,把几本很芢芢表妹风的耽美小说立起来,「我给你快递?哦,这些是我先替韩芢买的,可能要经过她同意。看吗?」 我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发现那几本书中有十八禁标籤。 一时想到江颖花拼命想推荐给我的浪漫罗曼史限制级小说,我手都捂脸了。 我们又对他桌上与入镜的书架上的书逐一讨论,他有很多商业类与经济类书籍及杂志,也有奇怪的电玩游戏手办小物品那一类的,据他说是韩芢拿过来摆,给他增添生活化风格。 睡不着的时光变成神奇的介绍他书房之旅,以及男朋友的说故事时间── 「我给你说一个睡前故事?」 他说,很久以前,有一个不富裕的小镇子。 「这镇子上,有一位不学无术,没想找正经工作的男镇民,还有一位认真工作、认真生活的女镇民,这两人本没什么交集,有一天,镇上回来一位女镇民甲,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把这两个人拉在一起。」 这两个人也莫名其妙在一起了。 然而,这男镇民没怎么善待女镇民,经常说话难听,说女镇民长相差、手脚不俐落,女镇民反驳了:「『我很努力了的,我是每天认认真真生活的。』」 「男镇民回她:『什么努力,什么认真?赚不了钱,生活贫儕,你还好意思说努力和认真啊?』女镇民听了之后也开始怀疑自己。」 温予硕说到这里稍停,「可能是一个丑小鸭的故事。」 「会变天鹅吗?」我看着视频上的他。 「邓宝贝想要她变,那自然是非变不可。」他说话的时候眉眼稍弯,对我好。 「女镇民甲来找两人,从男镇民嘴里知道这件事,跟女镇民说:『他说的对,你应该更加努力更加认真赚大钱。』女镇民听了,确实更努力认真去作,但再怎么长时间赚钱,还是入不敷出。」 男镇民的花销愈来愈大。 「女镇民甲跟她说:『你这样不行。』」 每天每天,女镇民听到女镇民甲担忧他们,天天叹声说她这样不行,女镇民心急如焚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样努力认真才行,质疑自己为什么就是作不到。 「我喝个水。」温予硕端起杯子慢条斯理啜了口,眼神严正,眸色深黑。 我嗯一声,手机上的他还在动作,我的心渐渐也安寧下来。 「有一天,女镇民的竹篓不小心掉进水池里,水池出现一个神。」 我一怔,「是神话故事吗?金造出来的篓子和银造出来的篓子?」 他胸膛微震眉眼带笑,「被邓宝贝猜到。女镇民说,金篓跟银篓不是她的。」 「即使入不敷出,女镇民还是保有本心,没有贪心也没有说谎,最后拿回原先破旧的那一个,离开水池边。或许是她的诚实,上天让她在这天遇见一隻丑小鸭变成的漂亮天鹅。他们性情相近,互相吸引,一人一鹅成为朋友。」 天鹅透过与女镇民聊天,也知晓了女镇民发生的事与心理状态。 「女镇民心事重重,问天鹅:『我该怎么办?』」 「天鹅告诉女镇民:『不要去相信女镇民甲的话,甲在外地找工作失利,失败归乡,心情不快,就是想让大家跟她一样不幸。』女镇民没有怀疑天鹅的劝告,透过与女镇民甲的对话,确定甲别有目的,她惊愕,也不再跟甲作朋友。」 「女镇民还是沮丧:『可是我赚不了大钱,我这样真的很不行。』」 「天鹅跟女镇民说:『也不要去理会花她辛苦赚来的钱的男镇民。』女镇民好像这一刻才醒悟,为什么会让男镇民不停消费她?女镇民把叫骂不停的男镇民赶出她家。她还是很气馁:『我以为我是认真努力的,可是没有效率,没有意义。』 天鹅用牠漂亮的翅膀拍拍女镇民的头安慰她,「『那我陪你一起生活。』女镇民眼眶红了,看向天鹅。天鹅告诉女镇民:『我每一个小时跟你说,你很好。』」 女镇民看着彷彿眼神柔软的天鹅,很珍视地把天鹅捧回了家。到了家里,天鹅忽然化身成人,竟是一名青年。女镇民与青年住在一起,其乐融融。 「从此以后,女镇民再没觉得孤单,心也重新平和寧静,认认真真过好每一天。」温予硕顿了顿,放低声:「晚安,我们寄情。」 女镇民这位女主人公快乐生活着── 我笑了笑,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声音:「予硕,谢谢你喜欢我。」 「谢谢你,小天鹅。」── 早上我醒来,阳光很明媚耀眼。 办公室里,我与江颖花就谢娜米吩咐下来的活动继续讨论着,停下来休息时也听了她的小道消息,郑尚近从留职停薪变成离职了,我联想到那位他的旧识。 下班与男朋友的通话中,我从他口中听到郑尚近与其旧识是高中同学。 无数个与男朋友聊天的日子之后约去了小餐馆吃晚饭,诉诉情衷,牵牵手亲一亲,忽然有男声冒出来:「真是非常抱歉。」 我有一点尷尬。温予硕挑了挑眉问候对方这么会挑时间,出声的頎长男子耸了肩也不嫌抱歉,表示是刚好空间才来找人,对于这么巧也万般无能为力。 我们转移到附近一家咖啡简餐店,途中温予硕是一直牵着我的手的。 「我跟他谈点事。邓宝贝,在旁边等等我?」 为了不打扰他们谈话与隔开那好几个黑西装男的气势,我相距好几个桌坐下来。他们的声音还是在我可听到的范围内,温予硕问卢少:「郑尚近还在被看守?」 「说得这么难听?不是看守,是陪伴。」 「你高兴随你怎么定义。」温予硕问:「查到了?他作的事已经算是一种犯罪,就算律法上未必能惩治,还有媒体舆论制裁,你总不会以为他能逃脱罪责?那些年他也确实伤害过人,这你没意见?」 「查到是查到。」卢少倚了椅背,牛皮纸袋挪了过去:「这是证据。」 「被聪明的人利用,他这种天真单纯傻傻的人可没办法发现。等我回去,我会惩罚惩罚他,不麻烦温经理亲自动手。温经理说的自然是没有错。我不包庇他。」 「你觉得我信?」温予硕停了停,打开纸袋翻出纸页阅读,「这还不够证明。」 「是少了点,能够确切证明的资料在路上,拿到之后再双手奉送给温经理。」卢少散漫道:「这调查资料上的人,你想怎么处置?」 温予硕相隔几秒才说:「这不是由我决定。」 「呵,我懂了。」 我横摆手机看着羊毛毡教学影片,我近日试作好一个江颖花的生肖小动物,先拿给她看,但还是打算再正式作一个送她,江颖花那时展顏一笑:「初恋诚可贵,宝贝价更高。这个就可以嘍。不过嘛,孤零零的有一点可怜哦?」 我就懂她的意思了,所以我想着再作一隻给她,正精益求精。 忽然我感觉到有视线过来,抬眼就见到是我男朋友与他同桌的卢少,「嗯?」 「我回去陪人了。」卢少站了起来跟同桌的温予硕说。 「看好他。」温予硕回过了头,「要看不好人,我就按情况看着办,你知道。」 他们似乎谈完了事,我把手机收起来也起了身。 那一位卢少目光投向我,我正疑问想开口,他已经先说:「不好意思。郑尚近年少作错事,伤害到你,让你那些年过得很不容易,我代他向你道歉。很抱歉。你可以不用原谅他,他也永远应该背负着这作错事的罪责,一生都对你感到抱歉。」 「卢少。」他旁边一名黑西装男递上手机。 卢少接了手机与彼方通话,轻呵了声,笑得风雨欲来。 「怎么?」温予硕问。 「我回去解决某人。」 走出了简餐店,我目送那些人搭上高级轿车驱车离开。 我和温予硕站在这晚风中,我好一阵子才低低头扬起唇。 「没事?」温予硕侧了身看我,手轻碰我下巴,「心里不开心可以跟我说。」 「不是。」我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我一直以来在意的事,好像消失了。」 云开雾散。 不论是郑尚近总说我没有用,我可以认为那不再是我的错。我或许不是一无是处的,我也并没有真的作错什么。曾经为了这些而难过的自己,渐渐不在了。 我和男朋友牵手散着步,从卢少来找温予硕的情况看,除了我大学经歷的那件事外大概没别的了,也只这跟郑尚近相关,他们两个人调查了什么,我是不清楚的,但我觉得不排除是为了我。 在我难为情认为是不是我自恋的时候,他手捏我脸,我才发现我毫不掩饰看着他已经好几分鐘。 「又、又麻烦到你了。」我低低头。 「不麻烦。」他眉眼稍弯,流露出来的表情是柔和与喜欢我。 「大学还有谢师宴,邓宝贝,你不想知道原因?为什么经歷了那一些?嗯?」 他没再说。男朋友开车送我回租屋处,在车里待上一阵子我才离开。洗澡洗漱完扑到了床上,我也弄不清楚温予硕说的什么原因了。对一个人不好,不大多是为了方便自己或能过上更愉悦的生活吗?除此以外我没去想别的了。 到了办公室上班,我和江颖花打电话给客户方的负责女职员,提到活动改期与变更,打算进一步商讨,对方依然很和善。这个时候我的手机震动了,等到掛下电话,停止震动的手机又一次通知来电。 「什么急事哦?」这回作为副手的江颖花刚听完我和客户方的女职员说话,看见了我桌上的手机。 这个我也说不了。我按出未接来电纪录,「最近这几天一直有很多陌生电话。」 「一开始我有接,但那边都不说话。」所以后来我就觉得是打错而没去接了。 「要不要去查查是谁打电话来?」可能是见我皱着眉很搞不定,江颖花提议。 我们凑在她的电脑萤幕前面,她拿电话号码上网搜寻试试,最后没结果。 然后迎来了加班与下班。 手机也又一次震动了。 45 江颖花等的公车先来了,我跟她挥挥手拜拜,不久我等的公车也来了。路途中我短讯给我的男朋友:「我下班了。」 怕他担心我加班太晚回家,夜路不安全,所以我下班报备一次,回到家再报备一次。我也习惯并欣然这么作。 「嗯。」他回。他似乎算着时间,好阵子再发给我:「早点睡,好好休息。」 天气渐渐凉了,黑幕提早降临,我下车后踩着步往租屋处去。小巷间没有多少人,听着我的脚步声,夜晚十分静謐──应该是这样子的,却有大吼破空而来。 「邓寄情!你狡兔三窋啊,害我等你老半天快变猛男雕像!快给我过来啊!」 郑尚近的声音! 我反射性戒备往后一退,谨慎打量。 除了附近住户停放的车辆与小巷间的拐角,真的什么都没有。 「你眼瞎啊?看不见左边是吧!」不耐的咆吼太让我熟悉了,我下意识移看过去,就见一道人影掩在一辆车后,穿着长大衣并在帽子上又戴起衣服连帽,鬼鬼祟祟遮遮掩掩。 从被半挡的面庞上我看见那个我日夜防备的大学旧友郑尚近。 「你、你干嘛?」我抓住肩包,锁定着他,对他这一刻难得的狼狈也没什么心得,「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你跟踪我?」大学毕业后我搬过家,他不该知道。 「这是重点吗?」他瞬间用连串的三字经问候我,「邓寄情你干啥不接电话!」 「什么?」我恍然过来,那些查不到来处的一堆电话竟然是郑尚近打的。 「打电话给我作什么?」我觉得他奇奇怪怪。 郑尚近左右张望,神情紧张,像怕被人发现,「邓寄情,你过来啊!」 「有没有钱?有没有水?我渴死!」他手伸过来,还是恼怒道:「我越狱逃亡抓时间打电话给你,被那些黑衣服追到就跑,累得要死又惊险,你竟敢不接!」 「越、越狱?」听他这么一说,我联想起来上次那一位卢少与温予硕的对话。 那现在的情况是郑尚近跑了,居然跑到我这边来。 我放下挡身前的肩包,瞅了不悦又战战兢兢的郑尚近一眼:「跟我什么关係?」 「我回家了。」我甩了头就走。 「你胆肥──」郑尚近气急败坏忿然大叫,大概怕被听见就转而收声,瞪我。 「大学的时候,我请你好好听我说话,你听了吗?我请你别拿我的上课笔记,至少,不要随便丢掉,你听了吗?我说过我没有向别人说你的坏话,你又听了吗?」我没理他,说完逕自迈步了。 郑尚近急喊见没效,直接不满哼哼:「怎样!我现在变这样,你爽了是吧!」 「你报仇了肯定心里特别畅快是吧!现在高高在上,是不是在想怎样碾压我这隻小蚂蚁啊?邓寄情是吧啊?」 我觉得他无理取闹,又觉得他可怜。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很可怜。 「说实话,你是不是和那人认识?那姓何的死老头简直想死!」郑尚近齜牙咧嘴,「再说咧,你谈到大学的事,我在夜店不都说过,我一点都没错好吧,你自己有备分用的笔记,我拿走一份怎样咧?你又没损失,我还能赚小钱。」 我听得气都卡住了,「谁跟你说我笔记有备分的?」 小巷子蔓延起死寂的安静。郑尚近原先还骂骂咧咧,现在用一脸我有毛病的眼神看我:「不是吴净玉说的不然谁说?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啊,不然我怎么知道。」 「你们两个人每天聊来聊去的,好像什么都跟她说,你有老家可以回也是吴净玉说的啊。」他又讲回去,很莫名其妙:「你那时候成绩算不错,教授都青睞你,好学生到不行好吧,谁找死要说你坏话,笔记借不到手是打算不及格被当啊。」 「她……」我揣住了手,记得温予硕告诉我的。 吴净玉在谢师宴所扮演的角色,加上这刻听见的,我震撼到手心都冒出汗。 「那个笔记……」我自证:「每次我才写完最后一个字,句号还没画下来你就拿走了,我哪里来得及再重新抄一份。你怎么会以为我有备分。」 「你又在装!」郑尚近表情夸张,喊得极大声,随后才紧张敛声,「现在手机多功能,拍个照连你毛细孔都能看得到,你拍一拍笔记几秒鐘的事,能没备分?」 「那我问你,我怎么拍?我在什么时候拍?下课前,教授还在台上讲课的时候拍?就这样当着教授面前?」我无力,郑尚近似乎是迟来想像也认为没可能,于是场面窒息好几秒,我道:「我,我就从来没有什么备分。」 「那吴净玉跟我说啥?」郑尚近脸上闪过不自在,作状大声说:「不赖我啊!你自己交的好朋友!干我啥事!反正我过来找你就是让你滚出来,你家给我睡!」 在我还思考吴净玉这么作,温予硕问我经歷那样的大学时代与谢师宴,我不想清楚原因吗,我开始懂得他为什么那样说了,然后就听到郑尚近的无耻要求。 「那人派人不停追我,烦死好吧!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又不够我睡个好觉。」 我沉默良久,扬了扬唇说:「郑尚近,你认为我很好欺负吗?」 郑尚近一副我是白痴傻子,满面回覆:当然是啊!都欺负整个大学了好吧。 我维持着不真正笑的笑,在郑尚近又要开口的时候转步就跑,我背后是他猝不及防反应的叫声和追上来的跑步声:「邓寄情!你跑啥跑!」 「你已经知道我根本没别的屋子睡了,你为什么还让我滚出去。」那我跑又有什么好奇怪。喊完话,我拐进另一条小巷。这边路径错纵复杂,我有地方可躲。 「喂!你们一堆人就欺负我一个!要不要脸啊──」 郑尚近吁喘的声音破空而来,两个人前前后后跑遍这周边大半巷子,他累我也累,我蹲下来藏在陈旧的水泥墙边休息。 「你们这些人,让我很不痛快好吧!」郑尚近边喘边忿忿说话,脚步声靠近。 我蜷起身体再往后退了退。 「等我过完这一关,邓寄情,你要是想让我给你道歉,我也勉勉强强哼,真的是勉勉强强。」郑尚近在我躲藏的位置附近走来走去。 我用手盖住口鼻,隔开呼吸声免得让他听到找过来。 「喂!在哪啦?你打算两个人一起变雕像是吧。」抓不到人他气呼呼。 放低所有音量拿出手机,我密切注意着那边动静,给男朋友发讯息:「在忙?」 「回家路上。」温予硕立刻回了,「嗯?怎么?邓宝贝还没到家?没讯息。」 「我遇上郑尚近了。」我在想该怎么说明,他那边隔好几秒,连续跳出两行。 「还安全?」他写:「等我。」 虽他没解释怎么做,我却感觉他有种义无反顾。 我没乾等着,打开地图看我现在藏身的位置,小巷中却只有大概的坐标点,没有太详细的路径指南。我擷了图传给温予硕,这边郑尚近不晓得说什么:「那人,说话不算话,管理啥大公司啊!」 接着四面八方的巷子中回盪出数人的疾步声,孔武有力的黑西装男出现了。 「又是你们!烦不烦啊!」郑尚近喊着。 我透过一点小视角看见黑西装的男子们朝郑尚近围过去,郑尚近瞠目结舌。 「卢少请您回去。」其中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说。 「我叉!他干啥不亲自来?就会天天让你们来逮我。你们人多势眾,就会欺负我一个人是吧!好啊,看谁快啊!哼哼。」说着,郑尚近嚣张撂下话转身跑开,带着身后那群要制住他的黑西装男一併离远了。 我这边安静下来,我蹲得有点累了,小巷子中忽然传来稳重的脚步声,我抬头看,风尘僕僕的我的男朋友在不远的前方,直到他靠近我然后停下来,「累吗?」 我点头,回视也蹲下来的男朋友,「脚好像有点麻。」 「哦。」他勾勾唇,深邃眸光凝视我半晌后驀然眉眼稍弯,「手。」 我两手掌向上摊开伸出去,不明所以,他眉微挑,站起身后调整方向用背对着我再重新微蹲,「这是单行道,我车子停比较远。先揹你过去。」 盯着他这宽阔厚实的肩膀跟背像盯出什么花来,我有点不知所措。 不过也没纠结太久,怕他蹲久脚酸,心存感激的同时我小心翼翼趴上去,瞬间腾空,他揹着我站起身来往前迈步了。 小巷子安静,夜色已深,我没听到郑尚近和黑西装男子们追逐或抗拒或拳打脚踢的声音,应该是离得有些远了。 这里离我家有一段距离,我不由得说:「郑尚近还会找到我家去吗?」 「我已经通知我朋友,他们会尽最大力把人带回去。」他说,相隔几秒道:「不知是从什么管道知道你家位址,郑尚近假使绕开人还是可能会去守株待兔。」 「打算怎么办?嗯?你想去哪?」 我最怕的就是这个了。 我无声叹气,「没、没其他地方去……」 察觉揹着我的人顿了下脚步,我侧脸看了看他,后知后觉我刚刚的气都喷到他脸颈去了。一瞬间我想蜷脚指头,缩回头就想躲到地洞里去。 「郑尚近刚刚跟我说,我看他现在这样肯定特别畅快。」我说。在男朋友的背上,我脸色沉沉的,「为什么他会觉得我很高兴呢?他们为什么会以为我跟他们一样,看到别人、看到他活得不好惨惨的就很开心高兴,生活愈来愈好呢?」 片刻,温予硬问:「那邓宝贝,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没怎么打算。」我摇头,搭他的肩稳住我的平衡。 「看他们变得糟糕,对于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吗?既不会高兴,也不会感觉生活变得有意义,还很浪费生命。我的话,还不如把珍贵的时间拿来充实自己,弥补以前错失的想作不能作的、想去不敢去的地方。」我瞄见近近的他的背,手下意识轻轻戳了戳,才登时回过神收回咸猪手,「然后,好好跟男朋友过日子。」 「哦。」他嗓音带起笑了,「想法满好。」 他声线醇厚说:「我陪你。」 我轻极地回:「嗯。」 他走得沉稳从容,负着一个我似乎也没怎么吃力,同样的夜色下,我看向高度高了甚至彷彿变得更广阔的街道巷弄的风景,我乖乖待在他背上,我们缓缓前行。 46 回到车子里,他将不知哪时候准备的薄毯盖到我身上,我心想,不愧是神奇的车子。他看向绝对不会着凉的我:「去饭店?还是去问有没有认识的人能借宿?」 「或者……」他深深望住我,语意未明,我听得糊里糊涂。 他手碰了下我脸颊,好像对我这刻的态度有点莫可奈何:「去男朋友家?」 然后我终于明白他怎么有点含笑了的。 「喔、喔喔。」我挪开视线没好意思与他对视,「那去吧。去、去去予硕家。」 车子动了,行驶上大马路。我的紧张还没好:「那那、那打扰了。」 「不打扰,欢迎邓宝贝。」他嗓音带上笑,低沉沉的明快莫名勾人。 途中我们先下了车买些要用的新用品与换洗用品,有些是特别按我的尺寸买的,也有按我的喜好买的,男朋友让我挑顏色挑款式,好像一下子要把邓寄情爱好色与爱好款式等等资料库妥善完备。 行经饮料店,他看了下手机问我喝不喝:「现在时间还行。」 「怕睡不着别点茶类,担心消化不良那点纯饮?」他快速瀏览饮料单。 「嗯?」他看过来,我两根食指点了点旁边的饮料广告灯牌,有鲜奶,「哦。」 「你说过喝鲜奶好睡觉。」想到那天顶层商场旁的咖啡小店,我没忍住笑。 而且我还为我的听话给自己点了讚。 他眉眼弯了,手捏捏我脸,很有一种想要吻我的感觉,不过当街,就给忍了。 东西拎进车里,饮料放架上,我担心弄乱他车内原先的重要物品,特别关注的时候注意到一个牛皮纸袋,封口是开的,里头的纸页也抽了一些出来,几个关键字就这样映进我眼底。 这世界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人,这一定是装出来的── 装不装不知道,反正我看得很讨厌噁心── 搔首弄姿唄,一副天真单纯相── 我大学的校徽以浮水印的样子铺在这些字后面。 「予硕……你们还查到了什么?」喉咙发紧,锁定着纸张我声音乾乾的。 「嗯?」温予硕本来还在重新摆放小件物品免得太过杂乱,现在目光才投过来,他眼睛一定,对视上我。他闭了闭眼,再来深长的声息出来了,「没想以这种方式让你看见,我很抱歉。」他倾了身要收起牛皮纸袋与纸,我手按上他臂膀。 「反正总要看见的。」我抿抿不知什么时候乾涩的唇。 「予硕没有错。」我说,并且想到了郑尚近在租屋处附近守株待兔那幕,「我今天从郑尚近那边知道了一些关于吴净玉……就像你说的,我想弄清楚原因了。我不想那样不明不白。如果不是单纯方便自己、麻烦别人,那到底为什么找上我呢?谢师宴那一天又为什么那样对我呢?好多好多事,我都不理解了……」 「还有,『喜欢』……」我垂下眸,不管用的脑子一下负载过量。 那牛皮纸袋连同调查的资料就这样出现在我低低头的视线里。 「你可以看。」温予硕递了过来,手还抓紧着它,「但别太勉强你自己。」 他语气严正,老师般谆谆叮嘱着。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了。 「在我心中,邓宝贝,你比任何人都要好,你知道?」驾驶座上他肃然望住我,也如温经理巍然不动,谁都不能撼动,柔和道:「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嗯?」 车子还停在原地,良久后我才接过了牛皮纸袋,朝他嗯出一声。 我慎重打开,驾驶座上他的目光也牢牢跟随着,我们对待这件事都是如临大敌的。我清楚看见了这调查纸页上我大学那所学校的校徽,下面的栏位与格式是讨论区,某个主题之下盖了高楼,回覆的人数多不胜数,标题是──谁认识这人? 回覆一:「看你提供的模糊照片,应该是我们班上一个温和的女生?」 回覆二:「是我班上的同学没错。开主题的这位,该不会也来凑热闹想告个白?那只能自求多福啦,已经排到好后面去。不过我这个同学老实上课下课,还什么都没看出来,你们也不要一天到晚来问我们邓同学兴趣喜好,受不住啊!」 回覆四:「我楼主。不告白。是我认识的一个社团学长看上她了。」 回覆五:「这个人啊,我上的一门课的教授一天到晚在我们面前称讚她。」 回覆六:「不同班但同系,天天在走廊上遇到,她嘛,好像偏内向害羞喔。」 回覆九:「要我说,这世界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人,这人是装出来的吧!」 回覆十:「装不装不知道,反正我看得很讨厌噁心,迷得我社团学长团团转!」 回覆十二:「就是搔首弄姿唄,一副天真单纯相,说不定考试还全靠作弊!」 回覆十三:「上面怎么回事?带什么人身攻击。」 回覆二十:「这人要不是本质如此,会突然让这么多人出来揭穿她假面具?」 回覆二十五:「每日一骂。签到。」 回覆三十:「这种噁心的人就该从世界上消失。我男朋友才不会又去看。」 回覆三十七:「都因为有这种人存在,社会上的空气才这么污浊!卡我名次!」 回覆四十一:「我请求这个人消失。被拿来比较真是烦死!」 回覆五十:「你们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主角以为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谁知他的邻居、他的朋友等等全是按照一个特定目的来跟他往来,生活在所有大眾,也就是观眾面前。既然是电影,为了促成不平淡无聊,拥有高潮迭起的戏剧性剧情,所有群演肯定使出浑身解数完美詮释,最后来一个鼓动人心的大结局。我也想拍拍这样的电影。」 回覆五十一:「有趣。我找我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登台。」 回覆五十二:「这提议好。不过只一个主角有点难搞啊。」 回覆五十四:「我倒有个人选,新增与主角有频繁交集的第二主角,特别傻,光想像这傻子跟主角拉拉扯扯,我就期待,真正演出来是什么样子我太好奇了。」 回覆六十:「什么时候开场?」 回覆六十三:「还有没有名额?算我一个。」 回覆六十四:「先想好剧本,我们讨论讨论。最开始,要先接近主角,成为主角信赖的好朋友……有更多的『好朋友』,再来,瓦解主角的心态,最好崩溃。」 我看到这里,眼前渐渐迷濛了,然后纸被突然掉下来的几滴水弄溼,晕开的字也愈来愈多。 「你原本可以有属于你的大学时期,不会以那方式跟郑尚近往来。所以邓宝贝,不是你的问题,你不差劲,你甚至是无辜的,根本没有错。」温予硕严正说。 「予硕,我想休息,我想睡觉……」我说了话,才发现哽咽着。 他嗯一声,拉拉我身上掉了一半的薄毯,从我手中拿走牛皮纸袋与调查资料,对视我与观察我大概白了的脸色表情,让我调整椅背躺着休息,才在闭上了眼沉入梦乡的我的时光下发动车子驱车回家。 意识变得漆黑,却又好像在白光闪过后看见了从前,大学那时候我与班上同学都交好,但没有哪一个特别要好,是一位女生主动走过来:「你也喜欢皮卡丘?」 好像找到了共同的爱好,我们很快一起走一起吃饭,聊日常聊天南与地北。 「我是吴净玉,你是邓寄情,记住了。对了,你的课堂笔记能不能借我看看?」她说,「你也太厉害了,教授板书这么乱,我没看懂,你居然能抄下来。」 「我笔记上也有很多错字的,我读的时候都要先对照课本。」我说。 「原文书你也能看懂?」 我一脸苦难地笑,「不懂,图跟表还能大概看看。」 「英文我还是太差了,要再去多学学。」我说,「晚点我打算去图书馆,净玉,你去吗?刚刚好有一门课要作报告,我想去找找资料。你去的话我帮你佔位。」 「那你帮我佔。」她想一想,「我有几个别班的朋友听说也是那门课要写报告,不然你也帮他们佔个位置。」 听到她说有几个,我觉得为难,「佔太多不好吧,其他先到图书馆的学生也需要坐位。」我这样说,吴净玉没再说什么。「那我佔好你的位置,你早点来喔。」 我们并肩走过校园很多地方。 有一天,吴净玉盈盈笑着问:「寄情,我们算不算是好朋友啊?」 抱住书,我毫不犹疑地点头。她说:「那我给你介绍几个我的朋友。」 「大家一起玩,之后可以规划去旅游,平日下课或假日也能一起逛夜市到处走,寄情,大学生活可不能只有学业,还要修好其他学分,恋爱学分当然也是啦。」 我认识了除了班上同学以外的吴净玉要好的朋友们,成为大学热闹的时光。 在课堂时与比较好的班上同学与吴净坐前后左右,偶尔小打闹、互相照应;在课堂外时也跟别班或别系的同学们招呼问候去吃饭。 几个同龄女生凑一起,时不时会提起恋爱话题。 「寄情,你怎么不交男朋友?没有遇到喜欢的男生啊?」 「不强求,我、我还是先好好唸书吧。要遇到喜欢的人我觉得是很不容易的。」 「你现在是脸红害羞啦?那寄情,你喜欢哪样的男生?长相啊性格类型啊?」 提着提着,有个名字出现的频率变高了。 「对了,我上次又看见郑尚近迟到被教授唸,郑尚近还有胆顶嘴,结果荣登教授黑名单,那画面看了就好好笑好喜感。」 「郑尚近的作业又被助教评零分,发回去让他重写。你们说他是有多想不开,竟然在上面画一隻大乌龟啊?」 「想一想好像也还好啦?郑尚近是比较傻但人还不错。」 「寄情,你觉得郑尚近怎样?」 除了名字,甚至开始出现在视野里。 本来坐后排的郑尚近忽然坐到前排我的旁边空坐位,弄得哐哐鏘鏘,放包包和坐下都是个大动作,我的桌面一下子被撞,水瓶晃了晃往地下掉,还好我抓住。 「你、你可不可以动作轻一点?」我心有馀悸,水瓶收进了肩包里。 他瞪过来:「我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坐到前面啊。你不体谅就算了,还在那里吵。那你让坐教室后排的人让位啊,我不过就赖个床好吧,我坐这是嫌命长啊?」 上完一节课打铃,他从睡觉弹坐起来:「喂!笔记借一借。」 「我不借。」我摇摇头,「我还要读。」 「喂!」他脚又踢我桌脚:「等下上课你别写字好吧!吵死咧!我睡觉!」 所以等吴净玉和他们再问,我特别篤定:「我跟郑尚近不合的。」 他们一张张笑脸,「你们又打闹?寄情被闹得都彆扭啦。预祝你们百年好合。」 47 「你们弄错了。」我头摇得像拨浪鼓。 「这不用害羞啊,寄情。」吴净玉与他们笑着说。 「不把握机会,感情稍纵即逝,大学的恋爱学分可真的零分囉。」 我认真解释:「真的不合。他总是不愿意好好听我说话。我借他的笔记他也不友善对待,又扔又折的,喝水的时候还弄湿──」 「寄情。」吴净玉与他们变了脸色,「作人要好好说话。你是不是以为郑尚近喜欢你,他就该哄着你啊?」 「欲情故纵是不错,但你天天用这招,郑尚近太可怜了,你直说爱傻了他嘛。」 吴净玉和他们劝我:「两个不一样的人有矛盾很正常,也才需要磨合啊。」 「喜欢就喜欢,何必把喜欢说成讨厌,还掛嘴上说?善待喜欢的人很困难?」 「寄情,你想想啊,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觉得你口是心非。我们所有人看法都一样,你嘴巴再硬,也硬不过自己的内心。难道还是我们所有人合起来骗你吗?」 「不是我们有错,寄情,那就是你有问题啊。」 「你需要检讨你自己。你总不会希望未来都没朋友啊。」 「而且你是小题大作的个性,连桌子被撞一下都要怪人动作大。」 讨论我与郑尚近的事时吴净玉与大家依然热络,其馀时间看着我是冷冷淡淡的。我们还是会一起吃饭、逛街,彷彿与过去一样,却又似乎完全不同了。吴净玉出来劝解:「也没必要为了这种事闹得这么不愉快嘛,我们都多久的朋友了。」 她转向我:「寄情,你向大家道个歉。」 「我……」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在他们冷淡的视线下我又感觉我错了。 我还是道歉了:「对、对不起……对不起大家。」 我开始认认真真反省自己:「我、我很多事不懂。」 我觉得我不论想了什么都是不对的,都该跟他人道歉:「我、我再想想……」 我不晓得从什么时刻起,跟郑尚近成为男女朋友,大家曖昧调侃,皆大欢喜。 「郎才女貌!」他们欢笑着。 「百年好合!」他们祝贺着。 「交往快乐!」吴净玉恭喜着。 我常常听到郑尚近对我说没用,我照镜子时,总感觉镜子中的人面目可憎。 「你好丑。」我说。 我再度察觉我和男朋友郑尚近之间哪里不对劲,大家会对我说很多话。 「寄情,你又来了。郑尚近作为男朋友难道就应该处处包容你,承受不应该承受的吗?他心态好不说你,但你约会迟到是事实不是吗?你总在苛求你男友。」 「我讲话不好听吗?你认为我是在责备你?那你自己想,你对待郑尚近,你的性格,是不是太过敏感和小心,还太自以为是,完全不顾虑你男朋友的心情。」 我经常看见吴净玉和他们冷冰冰的眼神。 我哑哑闔上嘴,许多心底话再也说不出口。 我渐渐低下头向着地板发呆,听他们异口同声为我好。 「我们这么对你说,是希望你和郑尚近好好的,大家好好的,也是为了你好。」 然后谢师宴那一天的事发生了。 「你以为你不开口,你就还是那个好学生?你想多了吧!所以说啊,认错啊。」 「你这噁心的人!」正气的他们不停喊骂。 「装什么天真良善!」 「勾三搭四不检点!」 「给你脸不要脸啊!」 不是,不是──面对不愿意信我又不听我澄清的交好的朋友们,我很慌张,我愈来愈缩进了黑暗的角落。意识逐渐被拉扯,画面变得模糊了,我浑身乏力头脑昏沉睡睡醒醒,一隻宽厚的手贴上我额头,我莫名觉得他的手冰凉凉。 「邓宝贝,你发烧了。」 在他关心的眼神中我眼皮沉沉闔上了。 等再睁开眼,我好像嗅到医院或诊所那样的消毒水的味道。 「邓宝贝,还不舒服?」温予硕嗓音低沉沉又压低了声量。 「给你吊点滴,之后我再带你回家。乖乖的,嗯?」他稳重的一双眼俯下来对视我,唇轻轻吻在我额头上好一通安抚,又似乎被猝不及防吓到了才刚安心。 仰角看他英挺俊气却微绷的脸,我感觉麻烦到他也很对不起他,「抱歉……」 想发声没声音,我才发现还没那力气。 「抱抱?」他眉微挑,肃然望住我很有严师教诲的意思,「回家抱。再睡点?」 带着想回答我没说抱抱的难为情与尷尬的心情,我重新入睡了。 我又一次睁开眼,陌生的天花板和房间在我眼前,明明一直睡着却还是感觉累,浑浑沌沌的脑子不停闪过大学那时候的细节,回到那些我的好朋友们各种的劝解与对我的谅解。 天又是亮的了,我看见那道英伟挺拔的身影站在日光下。 「予硕。」我发出了声音,这回总算有一点力气了。 穿家居服的他还是掩不住他温经理的气场,他转了身:「醒了?」 我乏力地点头,也把手拿出来,接着觉得哪里怪怪的,「我的衣服?」 「你流很多汗,穿着不利养病。」他从床边端来水杯。「韩芢刚好过来,她给你换上你昨晚买的那睡衣。」 脑子还钝钝的没马上反应,视线也停留在他脸上,我发出几个这样的喔声。 日光里,他将杯缘递到我嘴边等我咕嘟喝水,又看我一眼,「嗯?怎么?你想我亲自给你换上?」 我立刻猛摇头,好像是终于睡醒过来了。 大学时为什么跟郑尚近交往也似乎跟着明白过来了。 「予硕,你说,假如我讨厌一个人,可我的好朋友们一直说是我误会、弄错,我其实是喜欢那人的,每次我说不是,他们就生我的气、说我口是心非,我也必须道歉,那样的我,还能确信我的讨厌和喜欢是真的讨厌和喜欢,而不是我弄错?」 温予硕凝望我,没有开口,可是眼里却有什么东西在。 所以我现在懂了,那时的我渐渐失去了相信自己的能力,没能迈过那一关。 「予硕。」我看向他,很缓慢地说:「我喜欢你。」 直到现在,我走出了恶梦。终于我能对他说。 我看见听了我告白的男朋友笑了。他低沉沉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