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节 本书名称: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本书作者:伏寒 本书简介: 剑修陆明霜做了个预知梦。 百年后,她身为正道魁首,率众修士抵御灭世魔尊易无疆,双方斗得天昏地暗,不死不休。 陆明霜笑醒了。 正道魁首耶,才一百年。 嘻嘻,不愧是我。 大妖易无疆也做了个梦。 梦中冷若霜雪的女修一反常态,温柔依偎在他怀里,耳鬓厮磨,极尽缠绵。 易无疆直呼荒唐。 他平生最厌恶人族修士,又怎会心甘情愿将妖族珍贵的元阳交付于她。 一定是那女修算计了他。 可恶啊! 不久之后。 师叔回到宗门,将俊美少年推到陆明霜面前: “明霜,这是我新收的弟子易无疆。无疆,见过你明霜小师姐。” 陆明霜:??? 易无疆:!!! 陆眀霜心思电转,拟定了几百个方案,决意斩草除根。 梦中人就在眼前,易无疆却以为死太便宜了。 倒不如…… 勾引她,诱惑她,让她死心塌地爱上再抛弃她,叫她也尝尝被人玩弄的滋味。 他们相视而笑,都觉得机会来了。 【境界】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渡劫 第1章 天才剑修 斜阳将坠未坠挂于山巅,漫天红霞将晴雪峰顶的积雪染上一层浅绯,也映红一张张少年的面庞。 太极两仪的道场,一边气氛热烈,兵刃相撞,时不时有人发出喝彩。 另一边却有些沉闷,只有剑过风吟,单调的呼吼。 姬啸又挥了几下剑,脸色越发涨红,额前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啪嗒—— 手臂酸痛,这一剑竟脱力挥偏,歪打到身旁弟子的剑上,把对方惊得手忙脚乱,两柄剑都摔落在地。 周围人只当是练剑中的小插曲,连眼神也没分过来,仍各自勤勉操习着剑式。 毕竟,太阳落山前不挥完五百次剑,今天的晚饭可就泡汤了。 只有差点被打到的那名弟子,见姬啸久久不动,察觉出一点异样。 “给,”他主动拾剑递过来,迟疑道,“姬……师兄,我们继续吧。呃,早练完才能早吃上饭。” 姬啸认出是内门弟子杜怀思,这时候还满脑想着吃饭,在姬啸看来全无剑修风骨。 “凭什么……”姬啸没有接剑,而是喃喃自语。 “……啊?”杜怀思一愣,“什么凭什么?” “同样是练剑,阮师姐那边只要练完一套《归海剑诀》,剩余时间两两对战,寓练于学才算学剑。我们呢,平平无奇的第一式‘流云聚’,反复练五百次,难道就能练出花来?” 姬啸越发不平,“大家都是内门弟子,都已筑基,不过是抽签分组,资质并无高下之分,那凭什么只有阮师姐那边的人能学整套剑诀!” 杜怀思一个没拦住,姬啸已然夺过佩剑,重重摔在脚下,扬首质问道:“陆师姐,我有一事不明,请师姐为我解惑!” 这一问刻意用上真气,道场里诸多弟子闻声也投来打量的目光。 古松下,少女缓缓抬眼。 陆明霜一袭白衣倚松而立,淡声道:“你有何惑?” 姬啸上前一步,将心里怨气吐了个干净:“我等随陆师姐学《归海剑诀》,今天已是第六日,陆师姐除了示范最简单的‘流云聚’,让我们每天练五百次,没有传授任何新剑招。敢问师姐,这是因为弟子们愚钝不配学,还是——陆师姐有意藏私,不愿倾囊相授?” “嘶——”杜怀思倒抽了口冷气。 姬啸胆子也太大了。 虽说他们这些内门弟子也算归海剑宗的精英吧,但陆明霜那可是剑君亲传弟子,年纪轻轻就结丹的天才剑修啊! 才学了六天就闹起来,可怎么收场。 杜怀思默默向后退了半步,想离姬啸远一点,却发现众人都已停止练剑,聚向这边,其中不乏认同姬啸言论的人,不住点头附和。 事已至此,对面道场也发现了这边的喧哗,逐渐停手看了过来。 杜怀思暗自叫苦。 被众人围观,姬啸反而挺起胸膛:“弟子不解,请师姐回答!” 陆明霜缓步来到姬啸面前,面上仍旧没太多表情:“旧招式还没掌握,如何学新招式?” 她身材修长,眉目清冷,言行举止都淡淡的,倒没有高阶修士的威迫,也没有被冒犯的恼怒,只是十分平静。 陆明霜越平静,姬啸越委屈怨愤。 明明对方看起来和他们差不多年纪,不过运气好了点,修为高了点,就可以耍师姐威风,随意敷衍他们吗? 姬啸打定主意,摆手招来佩剑:“几天下来,我自认已将‘流云聚’一式练熟,陆师姐却认为没有。既然如此,我愿进道场接受考验。掌握与否,不能陆师姐一人说了算——” 他朝道场对面拱手,“劳烦阮师姐一同做个见证!” 被点名的阮南星身形一僵。 这火怎么就烧她这儿了? 阮南星尴尬笑笑,正要缓和气氛,陆明霜却应道:“好。” 少女转腕折下一根松枝,轻巧跃入道场,略显苍白的脸上眸光清莹:“只用‘流云聚’一招,你攻我防,三十招内若能打掉一根松针,就算你掌握了。”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八卦道场乃是弟子日常习练所用,凡元婴以下修士进入,皆被压制到同等修为,纯靠剑招决胜负。 又规定双方都只能使用同一个招式,拼的便是身法、运用与熟练度了。 杜怀思挠头道:“三十招,一根松针,这也有点……” “这也太看不起人了。”女弟子叶蓁蓁替他说完了下半句,鼓鼓的脸颊颇为不忿。 虽然宗门规定筑基修为才能学《归海剑诀》,但他们从前都学过入门剑式,不是完全的新手。 更何况,大多数弟子在拜入归海剑宗前已有修炼基础,有人出自修仙世家,剑术根基可能比同修为的高出一截。 叶蓁蓁又道:“陆师姐辈分或许高,可也没比我们多练几年剑,更没听说有过什么辉煌战绩。姬啸可是大周朝小侯爷,中洲皇室自有一脉剑道传承,抛开修为不谈,剑法未必差她那么远。” 旁边几人听了,不由点头称是。 赢过陆明霜也许很难,可同等修为下,他们还打不掉一根松针吗? 这是赤裸裸的看低。 姬啸亦是这么想的。 他紧跟着冲进道场,俊脸寒冷似铁,朗声道:“不需要三十招,十招足够。” 陆明霜不置可否,阮南星却劝道:“姬师弟,不要意气用事——” 姬啸举剑做了个起手式, 咬牙道:“无妨。十招之内打不掉松针,算我输!” 陆明霜随意横起松枝,对阮南星眨了下眼:“我都行。麻烦师姐了。” 就是此时—— “请赐教!” 趁陆明霜眼神散漫,尚未提起戒备之际,姬啸大喝一声,猛然冲出,剑尖直指陆明霜胸口。 一尺。 五寸。 三寸。 剑锋已然挨上松枝,姬啸心头一喜,屏住呼吸开始聚力。 下一瞬,陆明霜以一种难以言表的姿态扭身,整个人如同附着在松枝上的一抹衣料,轻飘飘地随风荡了出去。 姬啸一击不中,收不住力,冲出好远才稳固住下盘,回头看,陆明霜又“飘”回了原地,松枝斜持,似乎连衣角都不曾动过。 “啊这,怎么回事?怎么姬师弟一剑从空气中穿过去了?”场外有弟子嘀咕。 另一人说:“我也没看清,就好像姬师兄剑尖刺入的一刻,陆师姐从原地消失了一般……” “这也是‘流云聚’吗?别是什么我们没学过的……呃,隐形术吧?” 隐形术? 阮南星气笑了,竖起手指:“嘘,别吵,仔细看。”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节 这也是“流云聚”? 姬啸脑中飞快回顾陆明霜动作,额角流下一滴冷汗。 他离得最近,心知陆明霜用得的确是“流云聚”。 只是在她手上,直白的剑招变得微妙飘忽,每个瞬息都难以预测。 姬啸甚至不懂,陆明霜是怎么做出整套动作的,因为太舒展,身处其中甚至觉得她很慢,实际却快得让人看不清楚。 姬啸脸色冷凝,再出剑转刺为荡:“再来!” 剑芒从一点到一片,气势凶猛锐利,陆明霜面色不改,轻松跃起,几乎擦着姬啸的剑而过,即刻到了身后,用近乎相同的姿势微微挥动松枝—— 剑气点在姬啸头顶,登时灵台大震。 这次,场外众人倒是看清了: “陆师姐用的还真是‘流云聚’。” “是呀,她的身法跟姬啸几乎完全一致,效果却不同。” “陆师姐明明出了一剑,却像没出剑。不对不对,明明没出剑,却又出了一剑……” “我看你也不差,明明说了句话,却又说了句话……” …… 姬啸脸色煞白,内心大为震撼。 要知道,陆明霜刚刚一击但凡加上力道,轻则废去他全身修为,重则顷刻间夺他性命。 用同一个招式,人与人的差距,竟然悬殊至此? 这剑,还比吗? “我……” 想要认输却难以开口,偏在这时,陆明霜微微摇头,评价道:“你的剑,不见云聚,却似风雷。” 少年本已衰弱的心气,又被点了把火。 阮南星扶额。 姬啸难搞,陆明霜更难搞。 道场里,姬啸再度出击,得陆明霜点评:“身重如石。” 再来。 “力道散乱。” “节奏错了。” “毫无章法。” “你的左手是装饰吗?” …… 十招倏然而过,姬啸半跪在地,勉强以佩剑撑住身体,衣衫已然被汗水浸透,风度翩翩的小王爷从没如此狼狈过。 场外的弟子也不再议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然。 这是强悍的实力面前,他们唯一能做的反应。 不为所动的只有陆明霜,轻松赢下比试,也不见她有任何喜色,依然顶着冷冰冰的脸问阮南星:“师姐以为,姬师弟的‘流云聚’学的如何?” 阮南星叹了口气,尽量放软语气:“姬师弟这一式尚不足实战,距掌握精髓还有段距离,不过动作都很到位,想来也下了苦功……” 不等她说完,姬啸突然站起,对陆明霜抱拳道:“我认输!” 说着提起剑,开始一下下挥剑,又练起了“流云聚”一式。 阮南星一个头两个大:“已经很晚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大家可以散了。” 她教管的弟子有些想走,另一边的弟子却没一个敢动,目光游移在姬啸和陆明霜之间。 阮南星冲陆明霜疯狂挤眼。 “……”陆明霜迟疑片刻,“也……散了吧?” 姬啸却十分固执:“我还没挥完五百剑。” 他这样一说,接连又有几个弟子要留下来。 他们修到筑基,本来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却被狠狠打击了一番,这会儿再也不敢偷懒,唯恐一个不努力,落后更多。 原本想走的人也犹豫了,连阮南星这边的弟子也不敢妄动了。 阮南星哀怨瞪着陆明霜:“好了好了,都别胡闹了!姬师弟,欲速则不达,今晚练再多也是事倍功半!” 姬啸还要反驳,阮南星已经挥手冲进了道场,像老母鸡一样振翅把他们赶了出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从明天开始,两组轮换,一边挥五百剑,一边对打!” 想练剑吗,让你们练个够!谁也别落下! 阮南星在弟子中威望很高,她这样说,众人没有继续僵持的理由,各自散去了。 陆明霜也摆手道:“阮师姐,明天见。” “慢着!”阮南星气笑了,果断出手扯住衣领把陆明霜拽回来,“这就想走了?” 陆明霜一脸茫然:“师姐还有事?” 第2章 灭世惊梦 “你说呢?!”阮南星嘴角抽搐,“前天我就提醒过你,不断重复同一招式太过枯燥,迟早会爆发不满。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们连第一式都没练熟,整套剑诀囫囵吞枣,现阶段对战也是过家家罢了。” 陆明霜恍然大悟:“原来师姐也知道,那为何……” 阮南星敲她脑壳:“我当然知道,是你不懂!《归海剑诀》博大精深,小弟子们本就不可能短期掌握,真要学通一招再教下一招,只怕整个月都学不完一招,太打消积极性。倒不如让他们先大概练出一套招式,找到用剑的感觉,日后再打磨细节。” 陆明霜抱头躲开阮南星魔爪,却不让步:“这样一来,他们明明没有实战能力,却误以为自己会用剑。遇到真正的战斗,盲目托大,只会更危险。” 阮南星怔住:“你竟考虑得这么远。” 他们身处的沧澜界,两千年前曾遭遇过一次天罚,整个西洲大陆被削去半边,斩出深不见底的渡厄渊。 自那以后,人魔界限被打破,魔族从渡厄渊中现身祸乱人界,整个世界的灵气也日渐稀薄。 不过,以六大门派为首,沧澜界修士结成仙盟对抗魔族入侵。经历最初几百年的动荡混乱后,将渡厄渊整体封印住,如今已经少有魔族出现在人界了。 之后仙盟重新划分全界灵脉,各势力间的争端上交仙盟裁决,减少了许多私斗纷争。 总的来说,当下的沧澜界非常和平,剑修们往往不为打架犯愁,反而苦恼于无架可打。 依阮南星看,陆明霜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严重夸大了修真界的危险程度。 “有宗门护佑,他们能有什么危险?真要打架也不至于让筑基的弟子冲在前面。不过呢——”阮南星语气放缓,“能想到这些,也算你有心。总之,以后两组轮流来,我不反对你在剑招上精益求精,你呢,总也要让大家喘口气。” 说到这,阮南星拍拍陆明霜肩膀,既欣慰又无奈地说:“明霜,大家都说你是不世出的剑修天才,修道一日千里,小小年纪就结成金丹。可你第一次拿剑的时候,不是也有种种困惑,用了半年才练完《归海剑诀》吗?推己及人,你第一次教剑,不要对师弟师妹们太严苛了。” 阮南星循循善诱,却没达到预期效果。 “半年?”陆明霜淡然的语气终于现出一丝惊愕,“我师父对外是这么说的?” “对啊,青山师伯亲口所说。” “哦……”陆明霜眉眼皱成一团,“这就是老头子说的‘藏拙’吧。” “呃……啊?!” 半年练成《归海剑诀》,这叫藏拙?拙在哪,请问呢??? 阮南星:“……所以你究竟多久学会的?” “就……师父示范一次,师兄陪我练了一天呀。” “……没了?” “嗯。练完一日,师父看了说可以,剩下的就靠个人参悟了。” “……” “唉……”陆明霜幽幽叹了口气,满眼困惑,“我的示范比师父当年还 慢,他们为什么练了六天还学不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阮师姐,你怎么了?” “呵呵……”阮南星扶脸干笑,“我腮帮子疼。” 酸的。 要不是阮南星对陆明霜还算熟悉,根本会将这番话视作吹牛皮,一个字也不信。 但这话从陆明霜嘴里说出,竟然很合理。 一切都连起来了。 从前大家都不知青山剑君为何把他的小徒弟藏这么深,除了上课从不参与同阶弟子的比试,总有人嘲笑青山剑君对陆明霜保护过度,他也只是呵呵一笑,不作解释。 他们哪能体会师伯深意! 阮南星想,不轻易放陆师妹出来,分明是对他们这些庸才的保护! 酸。 酸死了。 今天之内都不想和陆明霜说话了…… 阮南星木然道:“你当然不懂……算了,你走吧。”神仙怎么会懂凡人疾苦呢。 “哎?陆师妹?”阮南星很快又想到,“你不就住晴雪峰吗,还要去哪儿?” 陆明霜的师父青山剑君,本是归海剑宗首席剑修,晴雪峰长老,可惜于两年前封印渡厄渊时落入渊内,下落不明。 从那以后,晴雪峰长老的位子一直空缺,青山剑君的大弟子纪明真又在外游历,除却日间到此习练的弟子,偌大的山头常住人口就陆明霜一个。 但阮南星这几日与陆明霜共同教剑,发现她总是一结束就离开,好像御剑去了别处。 阮南星比陆明霜年长许多,素来热心,如今她师父和亲师兄不在,总要多关照几分,故而一问。 陆明霜如实回答:“我去栖雾峰。”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3节 “栖雾峰……你去藏书阁?” “是。我想查一些有关魔界的记载。” “魔界啊……” 阮南星有些伤感。 陆明霜对魔界感兴趣,自然是为了她师父青山剑君。 其实不止陆明霜这个亲传弟子放不下,青山剑君的失踪,宗门中无人能够释怀。 修士与天相争,按说该将生死看淡。 问题是青山剑君生死不明,失踪的太过诡异。 两年前,青山剑君去渡厄渊修补封印,本是例行修复,一般不存在危险。可堂堂剑君,沧澜界数一数二的高手,却连个消息都没传出来,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更奇怪的是,两千年间凡是落入渡厄渊的修士,从无一人存活,但青山剑君的命灯只是黯淡了许多,却始终不灭。 出事后,宗门遣人实地探查过,仙盟也数次商议,却始终下不了定论。 阮南星不知是该劝陆明霜放下,还是该让她抱有希望。 她犹豫道:“陆师妹,你师父……” 陆明霜凤眼凝睇,目光清冷含威:“我师父还活着。” 阮南星只好说:“呃对,我也相信师伯一定还活着!” 陆明霜深深看她一眼,没再多话,御剑飞离晴雪峰。 她没同阮南星解释,她说师父还活着并不是出于情感表达的一种祈望,而是肯定的陈述。 她很确定—— 魔界将会大举入侵。 承平已久的沧澜界日后将要生灵涂炭。 一批批弟子还没准备好就进入战场,又飞快凋零。 但她的师父青山剑君,至少活到了百年后。 阮师姐却没有。 …… 一切源自几天前的一个梦。 凡人神魂孱弱,易被邪灵惊扰,思绪缭乱故而多梦。修士感化天地,淬炼神识,不做凡梦。 换句话说,若修士做了梦,所梦皆有所指,譬如顿悟之梦,譬如胎梦。 陆明霜做了个预知梦。 她梦到一百年后乃是沧澜界危急存亡之时,仙魔交战如火如荼,而身为仙盟魁首的,恰恰就是陆明霜本人。 那时她的修为已达炼虚以上,成为行走人间的剑仙,掌心翻覆,轻松碾碎群魔。 百年之内,从金丹前期修成剑仙,在沧澜界可谓前无古人,即便天才如陆明霜,也从未敢妄想。 我可真行。 哈哈。哈哈哈哈。 陆明霜笑得太大声,把自己吵醒,但很快又被拽进梦里。 这一次,她笑不出来了。 在修真界以往认知中,魔界混乱无序,各自为政,相互残杀的时刻远多于侵扰人界,所以不足为惧。 一百年后却不是,魔族凝聚在魔尊旗下,纪律森严,目标明确地蚕食掉一座座人族城池。 魔尊的名字,陆明霜记住了,叫易无疆。 易无疆俊美异常,作为对手更是强大的令人胆寒,他不但拥有源源不断的魔力,还有层出不穷的鬼蜮伎俩。 陆明霜在梦里与他交手数次,每每以剑道压制时,又被对方用诡计反转,虽然没输,却也占不了上风。 这还不是最糟。 陆明霜先天入道,有把与生俱来的本命剑,名唤“蚀心”,在她手中威力无匹。 但不知为何,与易无疆对战,她一次也没用过“蚀心”,握在手中的反而是师兄纪明真的本命剑“红尘”。 蚀心出了什么事? 师兄又出了什么事? 梦境预示的可能,陆明霜很不喜欢。 她更不喜欢,梦境最后一个片段,师父跌坐在地,表情十分痛苦,像在与无形的敌人斗争。 而魔尊易无疆俯身,取走师父的佩剑。 …… 梦戛然而止,陆明霜再度惊醒,冷汗涔涔。 之后几天,陆明霜空闲时间都泡在藏书阁里,从后向前查阅人魔交战的记载,直查到两千年多前天罚降临,眼熟了许多魔将的名字。 易无疆却不在其中。 不仅如此,陆明霜也翻阅了近年来其余族类突出的能人,也没有找到。 截至目前,易无疆好像的确是个无名之辈。 偏偏这个无名之辈从不知何处突然冒出来,又在短短百年之内收服魔界,迅速壮大到威胁到人界的生存,让一个个古老的门派断掉传承。 陆明霜着实心惊,却无法对一个还不存在的敌人采取任何行动。 她能做的事似乎只有一件—— 练剑。 明月当空,清辉万里。 藏书阁早已关闭,陆明霜回到晴雪峰,手持松枝跃入道场。 四周竖起剑气凝结的金色人形,不由分说向她攻来,陆明霜执松应对,心境逐渐平复。 五百剑不算什么,以往数千个日夜她也是这样练过来的,如今只是再加一些。 不能用本命剑也不算什么,她可以调整自己,去适应任何一把剑。 她必须变得更强,才能保护她在意的人。 这世上她在意的人本就没几个,易无疆偏要去伤害他们。 易无疆,真的惹到她了! 飒—— 陆明霜沉默挥出一剑,拦腰切断剑气人形。 金光散去,化作点点星辉。 ** 万里之外的激扬海,一座隐秘岛屿上。 天候煦暖,春光正好。 易无疆做了个万物复苏的梦,醒后很是恼羞成怒。 山主雷霆大怒,整座易山,连同易山所在的宕仙岛和方圆百里的海面,都跟着震荡不已。 第3章 我喜欢你 洞府内早已乱作一团。 侍女小织被落石当头砸下,尽管及时用妖力护体,仍落得蒙头转向,在纷飞的尘土中摸索半天,好不容易抓住一缕藤蔓才爬起来。 揉揉眼,再一瞧。 哪有什么藤蔓,她于混乱中抓住的,分明是墨黟大人引以为傲的长须! 小织慌忙放手,不防又一阵地动山摇,还是墨黟及时出手相助,才没摔倒。 她心跳紊乱,磕巴道:“大、大人,谢——” “不必。”墨黟打断,沉毅面容显出一丝忧色,“震动源自山主寝殿。” “我去看看。”墨黟转身向洞府深处走去。 小织瞧瞧无处不摇晃的山体,觉得还是跟在墨黟身边更安全,主动说:“我也一起去。” 墨黟没回头,只淡道:“跟紧,别碍事。” 小织点点头,倒不在意他的冷淡。 墨黟这位易山大总管,向来惜字如金,据说就是因为话少,才被喜静的山主赏识。 话说,这般山崩地裂的,山主究竟怎么了?要是山主有个万一,易山的安稳日子可就难保了。 小织心下不安,忍不住问:“山主他……” 墨黟语气冷肃:“去看了便知。” 话虽如此,想尽管赶去寝殿却不容易。 山主大人的怪癖,洞府修得幽深曲折,道路九曲回肠,机关密布,平时一不留神都会迷路,现在多有塌方堵塞,更加难行。 终于摸到寝殿门口,震动已减缓许多,四周一片狼藉,寂然无声。 墨黟叩门:“山主——” “别进来!!”里面大声喝令。 语气急促微喘,竟像是……有些慌乱。 小织不解,她来易山两百年,还没听说有什么事能让山主惊慌。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4节 墨黟也不放心,追问道:“……山主可是休眠中受了惊扰?” “无妨。”里面很快回答,顿了下又问,“此番波及很广?” “是。” 墨黟如实回报,作为得力下属,将后续应对处置也一并提出,还委婉表示,那些琐碎事宜底下人都能应付,但山主若能出面,对于稳定妖心是再好不过的。 易无疆没接话茬,只叫他们快去清理残余,救治伤员。 打发走墨黟小织,易无疆仍一动不动,垂眼看着床榻,面色阴沉。 床单上一摊痕迹,发生过什么不言而喻。 突如其来的情期,将他十数年的沉眠打破,可令他如此震惊至惊恐的,却是那个梦。 不经邀请擅自入梦的女子,浅妆素服,神色清冷。空茫月色下,她专注地等,梨花洒落衣衫犹自不觉。 待他脚步声近,女子转身安静地看过来,梨花坠地,只一瞥,就让他心中充满欢喜。 “怎么才来?”女子低声问,更像自语,而非嗔怨。 怎么才来? 怎么,这样迟? 易无疆的心脏也没来由地收紧,像一系孤舟,起伏都握在她掌中。既委屈又自得,既迷茫又觉甜蜜。 实在没有道理可言。 梦里,他加快了脚步…… 画面一转,他的唇覆了上去,像渴水之鱼,四肢百骸有火在烧,疯狂地找寻。发丝,衣带,梨花,都缠在一处,一切都乱了套。 红晕染上脸颊,她忽地泪眼婆娑,一颗泪滑落,白袍上洇出水痕,倏尔消逝于浪花间。 她低声说:“我喜欢你。” “我最喜欢你了。”她不住重复。 随着这句话,阳关失守,一泻千里。 易无疆自梦中惊醒,怒气撼天动地。 像他这般应天地之灵而生的妖,几乎从不做梦,若是做梦,无论预兆好坏,通常都很麻烦。 易无疆很确定,他从未见过梦中女子,所以是未来么? 为什么…… 易无疆眉头紧锁。 为什么偏偏是个人族女子。 而且,若他没看走眼,那种装束独属于人间的修士。 她手指修长白皙,掌心却有薄茧,床帐上隐约挂有剑饰,还有那股精纯锋锐的气息……一切都一切都昭示,她是一名剑修。 那样一来,倒是说得通了。 易无疆神情微松,嘴角浮起讥讽。 他当然不是梦里那个傻子,那样没出息,心思浅薄,叫人随便一撩拨,就像条狗一样不停摇尾巴。 呵,易无疆冷笑,他就算失了智,也不可能对那女修动心。 那么结论就很明显了。 肯定是那女修设计迷惑了他。 啧啧,人族渺小如蝼蚁,却贪心不足,妄图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尤其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不肯安心修炼,总想着走捷径。 易无疆一阵恶寒,手指慢挑,合拢桃花软缎云纹袍的衣领,才驱散被觊觎的不适感。 哀乎哉,世风日下,妖生多艰。 像他这般天生地养的妖,先天灵力强大,全身上下都是宝,要是得到他的元阳,修为甚至能提升一个大境界。 在灵气日渐稀薄的沧澜界,这份助益更是异常珍贵,能直接将徘徊在仙门外不得入的修士送上飞升之路。 难怪那女修铤而走险,非要来招惹他。 想清个中关节,易无疆便也恢复往日从容,以意念催动法术,将床单清理的不留痕迹。 如此可怖的一切,幸好是个梦。 幸好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如今有了梦的提示,那女修纵使有天大本事,也没办法让他中计了。 易无疆再次感叹,做妖真的好难,如他这样低调和平,也有避免不了的麻烦。 好在他是个强大的妖,不但可以自保,还能让每一个算计他的人有来无回。 易无疆整理好心情,抓了件外袍披上,重新召唤墨黟。 墨黟来得比预料的快,身后还跟了个眼生的女妖。 墨黟进门先谨慎打量易无疆,见他面色红润,气息平稳,无论方才遭遇了什么,显然已经恢复常态,总算放下心来。 他主动解释道:“属下行动较缓,山主召唤得急,便借她的力飞过来了。” 小织来易山两百年,还是头回近距离欣赏山主大人英姿,兴奋的快要站不稳。 妖族慕强是本能,况且,百闻不如一见,山主的容貌也实在……太超过了! 易无疆看她一副身心雀跃,像要飞起来的模样,忍不住咳了声,问道:“你是鹤妖?” 山主大人居然亲自问她话耶! 小织激动万分:“是!小的叫小织,是蓑羽鹤,到易山做侍女两百多年了,平常都在绣房……咦?对了,山主大人身上这件鹤羽帔,好像就是小的亲手裁制的!” 易无疆嘴角抽了抽。 他刚刚没留意,从一堆袍子里随手抽了这件,披上就有些后悔,只是也来不及换了。 灰白两色,素淡的像在守丧,完全和他的审美背道而驰。 现在发现出自谁手,易无疆忍不住恶意揣测,大概鹤族自己长不出多彩的羽毛,就见不得别人衣着鲜亮吧。 梦里那个女修,也是一身惨兮兮的白衣,丑死了…… 这倒让易无疆想到,她袖口的浪花纹路,大概某个宗派的标记吧。 易山隔绝人世许久,易无疆也不太关注人界,所以并不识得。 其他的妖会认识么? 易无疆扫了墨黟一眼,再瞧满脸如梦似幻的小织,顿时打消了询问的念头。 墨黟比他更不喜外出,从生下来就没离开过易山,也不是爱聊天的性子。 旁边那只蓑羽鹤一看就没什么见识,嗯,审美也有待提升。 有衣纹这条线索,若召集群妖,定能发现那剑修的门派,早晚把人给揪出来。 不过与其大费周章,反而他自己出去转一圈,探听消息更快,说不定顺手处理了,永绝后患。 易无疆心里打定主意,向墨黟交待了几桩事务,才捻着下巴,随意问起:“我休眠这段日子,激扬海还算太平?” 墨黟心领神会。 山主大人提前从沉眠中惊醒,恐怕心里不痛快,准备挑几个撞枪口上的收拾了泻火。 易无疆主宰这片海域,奉行无为而治。给予群妖的自由多了,时不时也要展露实力,免得他们自以为是,忘了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墨黟深深认同,也早有准备:“禀山主。前些年有去南洲冒险的修士,在海上遭遇风浪,意外流落到白浪岛,被岛上那群猪妖抓住炼制丹药,提升修为很快。猪妖们尝到甜头,后来便主动去南洲,将落单的修士抓回来炼丹。” “属下告诫过几次,也派兵上岛,封了几个丹炉,但猪妖极为顽固,只是行事更隐蔽了,却屡禁不止。是否彻底清缴,还请山主定夺。” 话音刚落,小织心直口快道:“修士的死活,我们为什么要管?再说白浪岛那事,小的听说,是那些修士二话不说就开打,打不过被捉去炼丹,也是他们自找的。” 墨黟解释:“当然不是为了他们……只是白浪岛太过张扬,这么多修士在南洲附近消失,很难不让人族起疑,若他们追查过来,暴露了易山的存在,会给我们带来大麻烦。” 小织不大服气,“那又怎样……他们敢来,山主也能把他们全打回去!” “也许吧,”易无疆浅笑,“可你家山主讨厌打架,打打杀杀很累的……” “好啦,”易无疆起身,“我去趟白浪岛。对了墨黟,那枚龟息玉放哪儿了,给我找出来。” 墨黟微怔。 龟息玉唯一的用途是掩藏修为,收拾白浪岛那群猪妖,却毫无用武之地。 易无疆肯定了他的猜想,“之后……可能去外面转转。” 山主的事由不得 多问,墨黟颔首,很快呈上龟息玉。 易无疆接过,向白浪岛方向放出神识,忽然表情沉凝,冷道:“看来,今日白浪岛还有别的客人,我也不能落后啊……” 又转向小织,“你。别飞来飞去把羽毛掉到洞府里。” 说着便遁水而去,转瞬不见。 小织忍不住捂脸:“嘤嘤嘤,山主大人关心我的羽毛了,好体贴好温柔!” 墨黟决定保持沉默,不告诉她山主不过是有洁癖。 他盯着易无疆消失的水面,许久,叹了口气。 “墨黟大人,我怎么觉得您不太开心呀?” 小织随口一问,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山主一走,墨黟好像又变回少言寡语的样子了。 谁知墨黟犹豫片刻,却道:“我擅卜筮,每逢事出离奇,总会卜上一卦。刚刚山主突然要龟息玉出山,我也习惯地问了凶吉……结果显示,出山,大凶。” 小织抽了口凉气:“那你为何不阻止山主?” 墨黟摇头,“因为不出山,也是大凶。”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5节 第4章 归海剑宗 易无疆遁水到白浪岛,五百里不过须臾。 却还是晚了一步。 有人抢在他之前,把盘踞白浪岛的猪妖给收拾了。 岛上浓烟蔽日,火光点点,地面零星散落着焦尸。从前猪妖们聚族而居的山头已被轰飞,取而代之的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坑。 那人就在坑里。 披蓑戴笠,正弯着腰奋力扬土。 修士。 还是个本领不错的……剑修? 易无疆缓步靠近,发现那人用来挖土的却是一把重剑,不禁嘴角上扬,眼底却渐渐弥漫出猩红杀意。 说实话,易无疆对猪妖们毫无感情,如果他亲自动手,猪妖的下场可能比现在更惨。 妖和人不同,妖跟妖之间千差地别,从没有人族那么强的凝聚力。 激扬海的妖类奉易无疆为主,一半是寻求保护,一半是迫于淫威,只能服从。要是易无疆变弱,不得已服从的那些会立刻跳出来挑战他,被他保护过的那些,也多半会作鸟兽散。 所以易无疆想杀这人,倒不是为了给猪妖报仇,只是平等处理掉每一个擅闯激扬海的修士罢了。 这修士有元婴修为,如今沧澜界灵气稀薄,能达到元婴的修士已经不多,已经几百年没有元婴修士来到激扬海了。 可是对易无疆来说,杀个元婴修士和碾碎一只虫子,也没差别。 一路过来,他随手布下几个杀阵,每个都能轻松取那修士性命。 但易无疆没有急着催动阵法,因为他还有些好奇。 “请问——”易无疆站在坑边,语气柔和地问,“请问刚刚炸山的是你吗?” 修士一震,立刻持剑转身,异常戒备地看过来。 此岛孤绝世外,岛上妖异横行,修士始终怀着警惕心,即便杀光了猪妖也没放松,他挖土时一直放出神识,却完全没察觉到此人靠近。 要么来者灵力太弱,被神识漏掉了;要么是修为远超他,并刻意收敛。 修士跟易无疆大眼瞪小眼了几息,认为是前者。 毕竟少年周身全无煞气,甚至连武器也没拿,远远看着他,一副很有礼貌的样子。被他狠狠盯着,少年似乎有些害怕,却挺直清瘦肩膀,眼中含有一丝迷茫。 反而让他觉得自己太吓人,有些愧疚地收剑道:“是我。” 虽是收了剑,灵气防御却没松懈,这少年毕竟还是很可疑。 光是相貌就很可疑。 也太俊俏了。 在这与世隔绝的无名小岛上,突然冒出一个绝色少年,总让人联想到传说中的山精野怪。 易无疆察觉到修士的防备,不以为意的笑笑,自顾自地问:“……整个山头被推平,但山头之外,哪怕十米外的树木,也没受到很大冲击。这种炸法我从没见过,力道掌控十分精妙,我想不出如何做到的……” 语气谦和,像是百思不解极度困惑,才真心求教。 修士只觉通体舒畅。 刚才那一炸,他自己也很得意,只恨无人与他共赏。 修士不知不觉放下敌意,爽朗笑道:“哈哈,小兄弟有眼力!这一炸的确有些玄机,说来也巧,要不是我误入猪妖陷阱,被关在丹炉内部,反而做不到。” “呃,咳咳——”修士突然顿住,干笑两声,挽尊道,“放在平时那群猪妖哪里是我的对手?我只、只是对这片海域不熟,才让他们得手……总之,真要打我当然能打过他们,但我既然都进了丹炉,我一想,干嘛不借五行之力……” “原来如此。” “嗯……对。” “没错,没错。” 易无疆没有感情地敷衍着。 其实,修士一说被关在丹炉里,他便想通了。 白浪岛蕴含风雷之力,猪妖们因地制宜,将大量风雷汇聚炉内,灵气压缩产生巨大能量,即使修士们的修为远超猪妖,一旦进了丹炉,便再难逃出生天。 不过,修士也可以反其道行之,利用炉内的力量对付外面的猪妖。 但这不仅需要熟习五行之力,还要求对炉火的精准控制,以及胆大心细,把握好时机……这修士倒不是碌碌之辈。 看着也没缺胳膊少腿,能从丹炉里全身而退,想必有几件厉害的法器。 不过,堂堂元婴竟中了猪妖的招,恐怕不仅不熟悉这片海域,根本是水性极差,对水战一窍不通吧。 那就淹死好了。 易无疆愉快地做了决定。 修士的长篇大论终于来到尾声,神采飞扬道:“……所以就是这样,天地人和再加上神来一笔,哈哈哈。” “好厉害。”易无疆笑出两朵浅涡,又状似无意道,“阁下身负重剑,可是剑修?却又通晓五行……” 修士脸上的笑容又放大了些,“没错,小兄弟眼力甚好!我们宗派以修剑为主,兼学百家,我就是剑器双修。” 说着,他理了理蓑衣,正式拱手道:“我乃归海剑宗宝器堂长老林竞风,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归海剑宗? 易无疆觉得有点耳熟,大概在哪本书里读到过。 书上记载归海剑宗在中洲西北,与激扬海距离遥远,大概这就是他们很少涉足激扬海的原因。 除了知道这是个传承颇久的门派,易无疆对归海剑宗一无所知。 当然,他也不感兴趣。 除非……打扰他的安宁。 “我叫……”易无疆一板一眼回礼,“易无疆。” 没必要隐瞒,反正要杀掉林竞风。 “好,好啊,”林竞风抚着胡子道,“我与小友一见如故,若小友没什么要紧的事,不妨稍作等候。等我将这些尸体掩埋了,再同你好好聊聊。” 林竞风叹了口气,“那丹炉底部积了厚厚一层尸体,都已经化为焦炭,分不出谁是谁,只能将他们一并埋了。” 难怪不停挖土,原来是挖坑埋人。 易无疆想,遍地碎尸的确很不整齐,那种凌乱他看一眼都浑身难受。 要是早杀掉林竞风了,他还得自己动手清理。 还是……等埋完再杀吧。 就这么办。 完美。 这时烟尘散去,阳光灼烈,易无疆慢吞吞移到树荫下。 虽然眼睛舒服了些,但又挡不住酷烈的海风,脸皮都被吹薄了一层。 林竞风挖得热火朝天,几颗尘土顺风飘过来,沾在易无疆衣角。 他垂眼,悄悄施法清理,幽幽叹了口气,心里泛起一股子自怜自艾。 出门在外真是各种不便,没有阴凉的洞府,没有柔软床铺,也没有舒服的寒池可泡,到处都脏兮兮的……这种日子还不知道要过多久。 真令妖绝望。 易无疆想家了。 也更恨梦里的女修了。 妖有家不能回,都是她害的。 实在可恶。 易无疆正胡思乱想,目光偶然飘到坑里的林竞风,面容微凝。 “那个,”易无疆突然指着一具尸体说,“那是妖。” “嗯,是个猪妖。” 林竞风头也不抬,利落挑起猪妖尸体,抛进坑里,又盖上一泼土。 易无疆奇道:“猪妖抓你炼丹,你还给他们安葬?那些死去的修士,愿意和妖葬在一起么?” “呃……”林竞风抓了抓头,“可是丹炉里原本也有许多妖尸,像我说的,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也分不 清是人是妖。” 易无疆脸色沉了下了去。 还真是胆大包天! 想想也是,在激扬海修士毕竟少见,猪妖胃口变大了,修士供不上的时候,自然会对妖族下手。 这么轻易死掉,便宜他们了! 易无疆不自觉地掐紧指尖,却听林竞风说:“反正都变成焦炭了,是人是妖,也不必在意……至于那些猪妖,爆炸时有些靠近丹炉的,尸体也裂成碎片,全混在一起。说老实话,我也做不到将全部猪妖的尸块挑拣出来。” “那么,既然都混进去了,诸位死去的道友若怪罪,总是要怪罪。那些能分辨出的猪妖,也就没必要另立一墓了嘛,大不了多超度几次亡灵。”林竞风坦然说。 他倒是出乎意料的灵活。 易无疆淡道:“反正他们死了,你说了算。” “活着的人跟妖,也不用分那么清。”林竞风冷不丁说,“易小友你不也是妖么……” 易无疆眉心一跳,差点收敛不住杀意。 林竞风居然看得出来! 怎么可能? 他修为远高于林竞风,就是身上戴的龟息玉,按理也足以在合体以下的修士前掩藏出身。 难道这家伙一直在扮猪吃虎。 见易无疆不语,林竞风迟疑了下,“呃,我是看你身上有羽族气息,胡乱猜的,说错了勿怪。”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6节 羽族? 易无疆怔忡片刻,低头看了看,忽然悟了。 是这件鹤羽帔。 易无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本想换掉,但那只鹤总盯着他,一直没找到机会。 却被林竞风根据衣裳,歪打正着猜出他是妖。 易无疆抿唇,故意说:“林兄猜的不错,我确实是妖。” “哦……”林竞风不意外,“你本来就住在岛上,还是也被猪妖抓过来的?” 易无疆:“我……也……因为猪妖来的。”这聊家常的展开算怎么个事。 “这样啊,”林竞风讪笑,“那还好你没被我炸到。” “……” 易无疆忽然意识到自己话里有漏洞。 他在林竞风眼里是个修为低微的鸟妖,可修为低微又怎么能逃过林竞风那一炸。 “可能我被关在别的地方,离得远吧。”易无疆急忙找补。 他有些心虚地转头,旋即又奇怪,他在心虚什么? 哪怕说漏嘴,林竞风也快死了呀。 林竞风浑然不觉,“易小友,我看你骨骼惊奇,很适合修仙,说不定也是个练剑的好苗子,要是跟我回归海剑宗,跟个好师父……” 哈? 没听错吧? 林竞风居然想拉他去那什么海龟宗?让易山之主拜在区区人族门下? 他真的,挺敢想的。 易无疆气笑了。 我是当你祖宗的好苗子,易无疆正想这么说,忽然看到林竞风的动作,目光凝滞。 “你、你穿的那是什么?!”易无疆惊骇至极,舌头都打结了。 林竞风吓了一跳,也结巴起来:“我、我穿的……” 他不自信了,急忙低头看了看。 也没什么啊。 不就是干完活把蓑衣脱了么,大家都是男人,至于像个小姑娘……啊不,就是真小姑娘也不用大惊小怪,里面又不是没穿衣服。 林竞风正纳闷,易无疆已掠至身前,疾声喝问:“我问你,这是什么?!” 他手指向的正是林竞风袖口。 跟梦里那女修,如出一辙的浪花纹。 第5章 来我身边 “这、这就是我们归海剑宗的门服啊……” 怎么一见这衣服,温和俊美的少年,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林竞风十分纳闷:“易小友,你认识这衣裳?你从前见过穿这身衣服的人?” 别是结过仇吧? 他心里暗暗嘀咕。 “林兄是说,所有归海剑宗的人,都穿绣浪花纹的衣服?” 易无疆蓦地收手,所有情绪一并消融在浅笑中,“你别误会,其实在我幼年还没化出人形时,曾被几个修士救过。他们顺手救下我便御剑离开了,名字也没留,这么多年过去,我唯一记得的,便是其中一人袖口处,也是林兄这般的浪花纹。” 林竞风松了口气:“原来如此!那你还记不记得,你那恩人袖口纹路,是同我一样的灰色,还是玄纹,青纹?” “这个嘛……”易无疆迟疑。 林竞风热心道:“我之所以问,是因为在我们宗门,只有内门弟子以上,才能穿白底浪花纹的门服。又以颜色作区分,普通内门弟子用青纹,长老亲传弟子用玄纹,长老则是灰纹,只有掌门一人,是白衣白纹。” “要是知道颜色,找起来可能更容易。”他又安慰易无疆,“嗐,时隔多年,你记不住也正常。” 易无疆扑闪了下长睫,表情无辜。 看不出来,梦里那女修,还是个长老。 不过既是预知梦,不知多少年以后才发生,她如今倒未必是长老。 不管怎样,她总是要去归海剑宗的,进去慢慢找,不怕找不到。 那边,林竞风还在分析:“……掌门和长老不轻易出山,像我这种一直在外的,是极少数。况且到了长老这一级,多半有更合用的法袍,通常不太穿门服。你那位恩人,多半是出门做任务的弟子。” “不过啊,”他挠挠头,“你说你当初未化人形,那弟子只是随手救下一只鹤,恐怕也不记得了吧。” 要是易无疆以现在这副美艳惑人的样貌出现,救他的人只怕一辈子忘不了。 可换成一只鸟……就是再好看,那也只是鸟啊。 而且,鹤的幼鸟看着好像和鸭子差不多吧。 林竞风偷偷看易无疆一眼,不太能把这妖孽的脸安到小鸭子身上。 易无疆不知林竞风思路已经偏到姥姥家,淡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至少我会永记心底。” 林竞风对少年好感更上一层,想了想,道:“难得你有这份心,要不然……” “咳,其实呢,我这回出山前答应掌门,要寻个合适的弟子,收为亲传。可事情一桩接一桩,后来我就给忘了,这眼看该回去了……” 林呵呵一笑,“你我萍水相逢也算有缘。我刚才就琢磨,不如你拜我为师,跟我回剑宗。你可以找你的恩人,我也好跟掌门交差。” 美美的双赢。 易无疆有些犹豫:“可我毕竟是妖,习惯闲云野鹤的生活,从无师承,也没被管束过。” 他不立刻应下,林竞风反而认为有戏。 越是上心越会慎重。 正经买东西,谁不讨价还价几轮呢。 林竞风拍着易无疆肩膀,亲切地说:“你放心好了,宗门之前也不是没有收妖为徒的先例。我身为宝器堂长老,负责为门派收集法宝灵材,十天有九天都不在山上。我的徒弟当然跟着我,也不会受拘束。” 见还不能说动易无疆,林竞风干脆道:“说实话,师徒关系,那只是给外人看的。你我一见如故,私底下完全可以当兄弟处嘛,你就帮兄弟这个忙——” “不行。”易无疆推开林竞风,矜持地摇了摇手指,“除非——” “你我互为师徒。” 便是虚与委蛇,纸糊的师徒关系,堂堂易山之主也不能让剑修占了便宜。 “互为师徒,还能这样嘛……” 林竞风语塞,但他回想了下,确实没有哪条门规禁止互拜师徒,大概写门规的人也想不出这么骚的操作。 林竞风豁然明朗:“还是年轻人思路开阔啊!好,就互为师徒!” 晴空万里,凉风习习,二人击掌为誓,顺利解决了人/妖生大事。 林竞风在墓坑旁设坛打醮,引渡亡魂后,转身对易无疆说:“可以回去了。” 易无疆点头。 林竞风也点头。 都没有迈步。 易无疆:“那……走啊?”总不会指望他带路吧。 林竞风不自然地笑:“说的是,可是……怎么走呢?” 这片海迷障重重,他是被猪妖弄晕带上岛的,根本不认路啊。 易无疆笑容一滞,“你不是剑修么,先御剑飞出去……” “不成。”林竞风当即否定,“刚才炸山,灵气都耗尽了,打坐调息三五日才能恢复!” 他理直气壮反问,“不然我干嘛不用灵气挖坟?” 易无疆:“……”亏他以为是人族某种矫情的 规矩。 “我说,”林竞风眼珠一转,“我虽然暂时不能飞,但易老弟你是鸟啊,你要是能飞出去,不如载我——” “不可能!想都别想!”他不是鸟,更不可能给人当坐骑。 易无疆暗磨后槽牙。 难怪林竞风收徒那么热心,原来还打着这个主意。 他真是找了个好师父! ** 云径山凝露峰。 归海剑宗学堂。 “……昔衡光师祖观雪,感天地之博大,造化之神奇。纵峰巅一片落雪,融化为水,蒸腾为汽,水汇江河,汽飘万里,最终亦可汇入海洋。师祖顿悟,大道唯一,殊途同归,故自创一派,名为归海。” 台上,一把胡子的康乐平长老正侃侃而谈。 台下,陆明霜临窗端坐,姿态乖巧,眼神却逐渐涣散迷离。 她极擅剑道,修为增进可谓一日千里,法术丹符也不差,往往第一次学,就好像知道该怎么做。 唯独论道这门课进展龟速,学了几年,还停在入门班。 因为她实在不懂,既然殊途同归,各自守各自的道,不好吗? 偏偏这些人又要争来争去,总想证明自家的道统比别家的更高明。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7节 有浪费嘴皮子的功夫,不如专心练剑。 如果你的剑天下第一强,还有谁敢不认可你的道。 陆明霜的思绪越飘越远。 “陆明霜——” 突然有人叫她,却是康长老发难,“你来说说,‘玉山新解’今年又增添了什么内容啊?” 陆明霜茫然起身:“……?” 玉山……什么? 康长老打定主意杀她锐气,见到陆明霜一脸迷茫,冷笑着转开脸,坚决不给提示。 后排,杜怀思低声问姬啸:“……陆师姐别是走神了吧,要不给她传个纸条?” 被打败后跃升陆明霜头号迷弟的姬啸:“别多此一举,这么简单的问题,陆师姐就算不听课也能答出来!” 因为修为高听得一清二楚的陆明霜:“……” 唉。 她默默叹气。 倒不怕惩罚,康长老只是外表严厉,最多让她滚去面壁思过。 虽然有点丢脸,但陆明霜也不是非常在意面子。 只是有点心疼面壁的时间,明明可以用来练剑啊! “嗯……我……” 当当当—— 陆明霜正想承认自己没在听,门突然被敲了三下,阮南星推开门,笑眯眯地说,“康长老,掌门有事,临时跟您借一下陆师妹。” 康乐平虽然不想轻易放过陆明霜,但阮南星是掌门得意弟子,她以掌门名义要人,康长老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他捻捻胡子,没好气地对陆明霜说:“去吧,下次再考你!” 陆明霜一出门,便冲阮南星抱拳:“多谢师姐救我,我练剑去了!” “哎哎——”阮南星眼疾手快拉住她,“你不会以为,我是假意搬出师父来给你解围吧?” “掌门真要找我?”陆明霜眼眸一亮,“是我师父——” “不是,”阮南星摇头,解释道,“是宝器堂林师叔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徒弟。” “哦……” 陆明霜眼里小小的火苗骤然熄灭,无精打采道,“林师叔收徒,掌门师叔叫我过去做什么?” 阮南星唤出飞剑,“上来。边走边说。” 原来,林竞风刚刚回山,又被掌门安排了新任务,急着要走。 偏偏他新收的弟子体质柔脆,一路奔波回到宗门,已是极限。 林竞风有要务在身,不好把徒弟带在身边,只能让他留在宗门。而宝器堂一贯事务繁多,几名师兄师姐各有各的忙,都很难抽空照看小师弟。 “师父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你一人在晴雪峰也是寂寞,不如让小师弟也住过去,跟你做个伴儿。” “你们是亲传弟子里入门最晚的两个,”阮南星笑意盈盈,“明霜,你这回真正当师姐了,开心吗?” “不开心!”陆明霜面色大变。 从她记事以来,晴雪峰便是属于师父、师兄和她的,不需要任何人插进来。 这还不算什么,更要紧的是,她没日没夜的练剑,哪有功夫带孩子。 不尽快成长起来,以后怎么应对易无疆。 陆明霜转头要走,“我没空。我拒绝。我没空带小孩。” 阮南星早有预料,拉住她说:“什么带孩子,乱七八糟的!师弟都已经筑基了,那么高的个子,日常饮食起居,根本用不着你操心!而且——” 她面容一肃,“这件事,师父已经决定了。喏,大殿到了,你是想自己过去和小师弟见面,还是想让我师父用威压逼你?” 掌门萧碧城可是炼虚修士,陆明霜才金丹,还远远对抗不了。 胳膊终是拧不过大腿。 陆明霜木着脸跳下飞剑,老大不情愿:“事先说好,就见一面,别的事可不要推给我。” 阮南星笑着跟上,“你啊现在不情愿,等见着小师弟,说不定还不舍得让他走呢。” 陆明霜皱眉,觉得阮南星可能疯了:“我为什么不舍得?” 阮南星抱住她胳膊,推她向前走,在耳边小声说:“师弟可是绝世美男,恐怕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等陆明霜反驳,阮南星对大殿里高声宣布:“师父,林师叔,我把明霜带来了!” 殿中几人同时回首。 陆明霜迈过门槛,正正对上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恰似百尺寒潭,微漾涟漪,多情却似总无情。 对面也看到了陆明霜,长睫扑簌,眼角欲滴泪痣也跟着一颤,直颤到人心里去。 陆明霜脚步一顿,呼吸蓦然收紧,白日昭昭却如浸寒冰。 师叔林竞风在旁笑道:“好久不见。明霜,这是我新收的弟子,易无疆。” 易无疆。 陆明霜默默咀嚼这几个字,下意识握紧阮南星的手臂:“他是该来晴雪峰……” 阮南星没听清:“什么?” 陆明霜抿唇,目光死死盯着易无疆:“除了我身边,他哪儿也别想去!” 第6章 故作冷淡 易无疆与林竞风用了整整两个月回到归海剑宗。 虽说路途遥远,但要是林竞风全力御剑,其实也不会这么慢。 只因多了个易无疆,娇气得很,丝毫力气不出,要求却很多。 日头烈了不肯飞,风太疾不肯飞,多云又不闷热的天气他最喜欢,可若是落下一滴雨,便死活不愿赶路,定要找一方小榭,风雅地饮茶听曲。 林竞风费尽口舌得来的半师半徒,劝不动也管不了,只能随他。 由俭入奢易,林竞风从前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也不觉得辛苦,可是被易无疆拖着过了几天闲适日子,起初还焦急,很快也被易无疆的松弛感染,反而安慰自个儿: 约定回山的日子早就误了,那么晚一个月,和晚一百天,也不过差一位数。差别不大。 掌门再生气,还能把他打死吗? 这样一想,林竞风也开始安心摆烂。 磨蹭两个月,才终于回到宗门。 林竞风本就多话,一路上易无疆只是稍作引导,他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归海剑宗乃至修真界的情形透了个干净。 如今的修仙界以六大门派为首,大大小小数百个门派,结成仙盟一致对外,凡重大事宜皆递交仙盟裁决。 仙盟大会由六大门派轮流主持,其余小门派、世家,以及散修们,往往也依附六大门派生存。可以说,六大门派大体掌控了修真界。 而六大门派之所以成为六大门派,只因祖上曾出过得道飞升的仙人。 归海剑宗过去有三人飞升,仅次于摇光派的四人,在六大门派里是千年老二,并且看不出任何超越摇光派的可能。 毕竟,自打两千年前那次天罚,渡厄纪开启,沧澜界的灵气日渐稀薄,修士难以提升,各个门派都大不如前。 整个沧澜界,不说飞升,就连跨进合体期,进入半仙行列的修士,也再没出现过。 大势如此,归海剑宗当然也不能幸免,表面风光尚在,内里已然空虚,都快要后继无人了。 如今宗门内只要有元婴修为,就能担任七峰九堂的长老,实在没有,金丹也能凑合。 易无疆还从林竞风口中得知,之前归海剑宗还有个炼虚大圆满 的青山剑君,公认是渡厄纪最有希望冲进合体期的剑修,曾被仙盟寄予厚望。 可是很不幸,青山剑君两年前突然失踪,命灯熹微,多半找不回来了。 如今的归海剑宗,也就只有两名合体期的老祖还能撑撑场面。他们都是天罚前突破境界的,终年在后山闭关,以期破境,除非必要绝不过问世事。 修真界废物至此,易无疆心里有了底。 他的修为大约相当于人修的合体期,有龟息玉掩饰,修为在他之下的,几乎不可能看破他的伪装,只会将他视为刚刚筑基的鹤妖。 老祖不轻易出关,掌门萧碧城在炼虚期,易无疆完全不怕露馅,跟随林竞风从容登上飞霞峰,进入大殿,来到萧碧城面前。 萧碧城果然也没看穿。 她姿态端丽,五官称得上娇美,但眉间深刻的竖纹,深不见底的眼眸,和严肃向下的嘴角,给她平添许多威严,看起来非常强势不好惹。 萧碧城等在大殿,当然不是为了欢迎易无疆,起初她的目光只是淡淡扫过,甚至没给易无疆一个正眼。 当听到易无疆乃是妖身,且看到他过于招摇的容貌时,萧碧城才多看了一眼,微露惊讶。 “……妖也无妨,只要恪守门规,一心向道,亦可有所成就。不过修炼的功法须得慎重挑选,很多适宜人修的功法,未必适合你。” 即便说着鼓励的话,这位萧掌门还是板着脸很严肃。 她又转向林竞风,“我令你抓紧收弟子,是见宝器堂人手不足,炼器产出供不上弟子们使用。如今你收了弟子,不知他在炼器上有何天赋,你又准备后面怎样教他?” 萧碧城看出林竞风这徒弟收的敷衍,语气凉凉,显然很不满。 林竞风把易无疆哄到归海剑宗的确是应付差事,这两个月过得逍遥,根本没考虑过易无疆修炼的问题。 倒是有心教易无疆几个剑招,可是易无疆又不爱学,也就算了。 这时萧碧城问起,林竞风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平常总不在门内,宝器堂里……如掌门所说,人人忙碌,没有合适的人可托付。炼器一道,眼力与修为一样重要,倒不如我带他一起,、游历四方,增长见识。” 林竞风没忘和易无疆的约定,一心只想糊弄过萧碧城,两人离开宗门,天高海阔。 易无疆刚混进归海剑宗,还没有找到那名女修,当然不能这么轻易离开。 易无疆轻咳,“师父,我那恩人——”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8节 “恩人?”林竞风一拍脑袋,“哦,还有这事……” 易无疆把那不存在的恩人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原来还有内情。”萧碧城也同林竞风看法一致,“你从前未化人形,只是幼鸟,那救过你的弟子自己恐怕也记不得了,找不找得到,全凭天意。” 易无疆微微一笑,本就漂亮的脸光彩更盛,眼尾微微泛红,几近妖异。 他的语气却很乖巧:“那位师兄施恩不图报,弟子却一日不敢忘。若实在找不到恩人,弟子便将归海剑宗诸位前辈都当做恩人。” 漂亮话没人不爱听,萧碧城面色缓和许多:“你先留在宗门内,试着找找你的恩人吧。” 林竞风想反对,萧碧城却拍板定音道:“我们毕竟是剑修宗派,便是日后以炼器为主业,剑道也不可荒废。我看,无疆先留在门内,游历的事,至少等他学会一套剑法再说吧。” 说着,萧碧城叫来弟子阮南星与易无疆见礼,又命阮南星带易无疆去安顿。 林竞风原本想说的话憋在喉咙头,有些愧疚地看着易无疆,用口型说:“尽快带你走,我保证。” 易无疆垂眼,表情很是无辜。 “对了,”阮南星突然道,“易师弟住宝器堂吗?那边人来人往,也没有年岁相仿的弟子,师兄师姐们倒是好的,只是分身乏术。” 萧碧城笑笑,对易无疆说:“我这徒儿最细心,你以后就知道了。” 易无疆觉得,自从进了这屋子,萧碧城还是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隐隐感知到什么,却抓不住。 “宝器堂确是不便……”萧碧城思索片刻,“反正也要学剑,倒不如去晴雪峰,明霜那孩子也太孤单了。南星,你把明霜叫来。” 阮南星立刻答“是”,便飞身出殿了。 萧碧城又问了易无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很快听殿外雀跃的女声道:“师父,林师叔,我把明霜带来了!” 易无疆懒懒回头。 一张干净的脸撞入眼帘。 乌发以松枝束起,肌肤细腻若白瓷,长眉下是双眼尾上翘的很有神的凤眼,却总是垂着眼皮,长睫盖住瞳孔,神色恹恹,安静而疏离。 易无疆对这张脸的记忆太深刻了。 尽管比梦里的模样更稚嫩,但他绝不会认错,这就是那个人。 是他来归海剑宗的唯一目的。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陆明霜,他记住了。 易无疆轻轻眨眼,嘴角浮起似是而非的笑。 林竞风爽朗地招呼陆明霜,又在易无疆背后推了一把,把他推到陆明霜面前:“无疆,见过你明霜小师姐。明霜师从青山剑君,别看年纪小,剑法可不容小觑,你可有得学呢。” 易无疆从容鞠躬:“日后还请小师姐多指教。” 陆明霜愣了下,不大自然地错开目光,冷淡说“好”。 阮南星“噗嗤”地笑,帮忙解释:“易师弟别见怪,明霜就是这么个性子,她其实很高兴你来跟她做伴儿的。” 陆明霜低头不语,手指在袖里扣紧。 眼皮子底下的敌人当然比藏在暗处无法定位的敌人更乖。 从这种意义上讲,她见到易无疆是很高兴。 虽不是阮南星理解的那种,但她也不准备解释。 陆明霜我行我素惯了,见到易无疆第一眼,已然决定除掉他,给修真界除掉未来的祸害。 是否会背上残害同门的恶名,会不会和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乃至整个归海剑宗为敌,并不在她考虑之内。 易无疆现在只有筑基,也许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哪怕粉身碎骨,用她换一个未来魔尊,很划算。 陆明霜面无表情,澎湃心潮却瞒不过本命剑蚀心。 从她进门,蚀心就在内府嘤鸣不已,声响越来越大,甚至跳了起来。 陆明霜有些诧异,剑随主人,蚀心一直是把安静到有些阴郁的剑,连师父青山剑君都说此剑阴寒凶煞,怎会如此不沉稳? 只能解释为她的杀意太重,蚀心才会按捺不住。 陆明霜默默安抚蚀心:别急,会有你出剑的一天。 很快。 陆明霜扯了下嘴角,勉强算个笑。 易无疆把她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心中有些不屑。 她演戏的本领真差。 故作冷淡也没用,他又不是猜不到她在想什么,明明看他第一眼就扭捏起来了。 易无疆从前还真没想过,陆明霜是在何时对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现在看来,也许才第一眼,陆明霜就生出觊觎之心了。 唉。 真是的,唯独这点,他很难责怪陆明霜。 他也时常为自己的魅力折服。 虽然各怀心思,但易无疆和陆明霜相视而笑,气氛亲切友好。 阮南星欣慰道:“小师妹和小师弟很投缘,一定能相处的很好!” 第7章 毒剑蚀心 弟子三人告退。 林竞风也想溜,被早有准备的萧碧城抓住。 萧碧城示意林竞风坐下,给两人都倒上茶,悠悠呷着:“你这新弟子,容颜未免太招摇了,把我都吓了一跳。” 林竞风讷讷道:“的确。其实……关于无疆的来历,我倒有个猜测。” “掌门也知,我是被妖物绑到一座荒岛,意外遇到无疆。猪妖绑走其他修士和妖怪,一股脑儿都投进了炼丹炉,偏生无疆没有。” “我便猜想,”林竞风干咳一声,“猪妖莫不是看中无疆的容貌,想把他关为禁脔,当成炉鼎……” 怕萧碧城误会,他又急忙说:“可我看无疆并非委婉事人的性子,倒有几分傲骨。他相貌惹眼,却妖力低微难以自保,放任他流落在外,遇上心怀叵测之人,要么遭遇危险,要么误入歧途。恰好他与归海剑宗有些缘分,我才想把他收为弟子,蒙受 正道教导,往后也不至行差踏错。” “是么,你倒心善。”萧碧城淡淡说,“也罢。收都收了,好生教导便是。倒是你被妖物带去的那座岛,你说岛上灵气充沛远胜中洲,我猜那是一处不为人知的福地洞天,说不定还藏着更大的机缘。” 萧碧城有些遗憾地说:“要是能再找到那个岛,供我门内弟子修行……却是你这番波折的意外收获。” 林竞风道:“掌门所说,我不是没想过,只是那岛上颇多古怪,附近的海域不但风急浪高,似乎还设有结界。我与无疆才离岛几里,回望便看不见岛屿踪影,我专门往回飞了一段,却只见茫茫大海。” “不清楚特定法门,恐怕找不到上岛的路。可惜无疆和我上岛时都处于昏厥之中,回想不起任何线索。”林竞风叹息,“问过南洲当地渔民,连他们都没听说这个小岛,着实藏得深。” 萧碧城很是惋惜,却道:“不能为我所用确实可惜,不过好在也没被其他门派掌控。” 便另起话题道:“你听说了吧,蒲州矿将要停采,市集月底开张。” 林竞风表情严肃了些:“是。我已准备好,明日一早便启程。” 蒲州在中洲西南,矿藏丰富,有中洲最大、沧澜界数一数二的灵矿。 天罚以来,沧澜界灵气锐减,各地灵脉得不到补充,皆现衰竭之势。蒲州矿撑了两千余年,终于也要停采。 蒲州矿不是第一个废弃灵矿,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萧碧城和林竞风对此都不意外,也无暇伤春悲秋。 据说此番封矿,许多从前私藏不卖的高阶灵材异宝也会进入交易。 萧碧城特地叮嘱林竞风:“账房那边我已交代过,你这次去蒲州,带惯例五倍的灵石。凡是珍稀之物,哪怕暂时用不到,也务必多争取,包括……大拍卖上的物件。” “大拍卖?”林竞风懵然。 如今的修仙界被仙盟掌控,仙盟又由六大门派主导,灵矿资源中大头也由仙盟分配。 蒲州矿亦是如此,每次开市都给六大门派留出优先交易的份额,六大门派及附庸采购完毕,才轮到人人有份,价高者得的大拍卖。 这是专为小门派和散修们留的机会,六大门派按惯例并不参与。 林竞风才有疑问:“大拍卖的东西也抢,我们会成为众矢之的……” 萧碧城不为所动:“谁说让你自己去了……” 她的意思,竟是让林竞风找帮手,替归海剑宗混入拍卖。 “师姐,我……”林竞风一时难以应承,不由涨红脸。 萧碧城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这做法不光彩,我知道。可是,哪怕我们不做,难道能阻止别的门派破坏规则吗?摇光派做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峨眉轻蹙,叹道:“沧澜界灵气衰退不可逆转,以后关闭的灵矿只会越来越多,各方都想在灵气消失前囤积资源。” “若我只是萧碧城,你只是林竞风,我们大可不必做这等不体面的事。可我们不止是自己,我们背后有整个归海剑宗。哪怕有天沧澜界灵气彻底消失,归海剑宗也要屹立到最后一刻!” 林竞风沉默半晌,重重点头。 他起身告退,行至门前,突然苦笑道:“要是青山师兄在,定会反对你我今日所为。” 萧碧城眼瞳幽深,手指习惯性地把玩腰间挂坠:“他不在了。现在只有我们能守护归海剑宗。” ** 阮南星带易无疆领了弟子牌,点上命灯,又去宝器堂拜会各位师兄姐。 一路上,阮南星热心为他介绍,嘴皮子就没合过:“……七峰九堂都设有传送阵,道路不熟的时候,走传送阵比御剑快。哦对,你还是筑基期,别急,到金丹就能御剑了。” “学堂设在凝露峰,几门初阶课程我都帮你报上了,我看看……你每逢三、四、七日有课,没课的时候就在晴雪峰学剑,逢十是休沐日,大家通常去山外花雨镇逛街采买,那里有家店做烤鹅最好。” “……那边是任务堂,你现在只能接宗门内的杂活,报酬不高,靠这个攒不下灵石。除非你想在某方面精修,去接那类的任务,否则我还是建议以课业修炼为重。” “谢师姐指点。”易无疆礼貌回答。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9节 好不容易找到阮南星两句话间的间隙,他趁机问:“陆明霜师姐,很厉害吗?” “那当然!”阮南星骄傲道,“明霜是归海剑宗小辈弟子里,不,可能是全修仙界小辈弟子里剑术最精的。她生下来就会引气入体,还有一把与生俱来的本命剑,大家都说她是为练剑而生的。” 先天命剑,这倒有些新鲜。 “哦?”易无疆弯了弯眼,“可我方才所见,陆师姐所御的似乎是柄普通铁剑。” 阮南星咬唇:“这个啊……明霜的命剑有些特殊,她平时不太用,以后日子长了总有机会见到。” 陆明霜的命剑蚀心有点邪门,和一般人想象中剑修的剑很不一样。 阮南星在这方面还是有分寸的,在陆明霜愿意告诉小师弟前,她不会乱说。 易无疆一点就通,并不追问,而是笑说:“阮师姐和陆师姐很熟?” “是呀,这话可能有点卖老,不过我也算看着明霜长大的。”阮南星眼眸亮晶晶的,转过来看易无疆,“易师弟,你是不是要跟明霜一起住,有点紧张啊。” 不是。易无疆心里否认。 反而是阮南星的“一起住”,让他紧张了一下,差点呛到。 阮南星当他默认,安慰道:“你放心,明霜只是性子冷,绝不是多事苛刻的人。她心里可能只装了练剑一件事,你不打扰她练剑,她不可能给你找麻烦的。” 易无疆不敢苟同。 陆明霜只是到他梦里晃晃,就给他惹了大麻烦。 不过话说回来,如今的陆明霜眼睛都不舍得离开他,却还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和梦里的她着实很不一样。 大概她现在正处在性情不稳定的时期吧。 人族的生长期短,所以显得总在变来变去的。 真麻烦。 ** 陆明霜提前一步回到晴雪峰,着手给易无疆选住处。 首先,一定要远离师父和师兄的洞府。 预知梦里,他们都遭到易无疆毒手,也许就是易无疆混进晴雪峰这一时期,被他偷偷了解到师父师兄的弱点。 陆明霜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师父洞府在北峰最高,师兄在道场西侧,陆明霜选择的范围便是东南这片屋舍,最终选定一个树木环绕,很清幽的院子。 这里距传送阵不近,避免其余弟子无意中靠近。 繁密的树木可以掩饰她的形迹。 而院子一侧是悬崖,背后有小溪流过,方便抛尸,也可以在事发后推给不存在的外来入侵者。 更方便的是,陆明霜自己的住所比这片房屋更高,方向却相背,真要发生什么,她完全可以推说自己没注意,没看到。 但实际距离又不算远,通过藏在山石后的缝隙,她可以轻松到达易无疆卧房的后窗。 这是她给易无疆选的葬身之地。 长老中不乏能人,掌门更是精明,陆明霜其实不觉得这些伎俩能彻底瞒过他们,不过但凡能为她拖一些时间,也是好的。 而且,五十年一度的仙门大比就快到了,同时期还有仙盟的议事大会。 这段日子,山上众人都很忙。 山门内死个弟子,固然是大事,也不可能举全宗之力调查。 这么看来,天时地利都有了。 陆明霜充满信心,兴致昂扬地清扫起房屋,把那些会碍她事的物件都收拾干净,设想了许多条刺杀路径。 至于施法陷阱下毒那些法子,陆明霜也想过。 她的法术用得很好,但也只是很好而已,和一骑绝尘的剑术不能比。 陷阱容易留痕迹,而下毒嘛…… 梦里似乎听闻,易无疆体质特殊,百毒不侵。 不过那也要百年以后,他成为魔尊的时候了,现在的易无疆才是一个筑基小妖,还不是魔,甚至成了归海剑宗的弟子。 简直是自己送上门来找死。 陆明霜倒不会因此手软。 众人只知她的剑邪性,只有师父看穿她本人也和蚀心剑一样,骨子里就不算个正派修士。 为了保护她在意的人,陆明霜是不太在乎什么义理公 正的,更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她。 再说易无疆本就可疑,他来归海剑宗目的不纯,那个报恩故事,陆明霜一个字都不信。 陆明霜托腮,思考要不要加一重毒药,双管齐下。 这时,蚀心在她内府里,又疯狂跳动起来。 第8章 从长计议 陆明霜刚要放出神识,阮南星清婉的嗓音已传入耳中:“明霜,明霜你在哪儿呢?我带易师弟过来了。” 陆明霜收敛神色走出院子,小路那端,两个白色的身影穿越松柏而来。 阮南星一见陆明霜,推着易无疆快走几步,欢快道:“明霜你看,门服很衬易师弟,英姿飒爽的,很有几分剑修的模样了。” 陆明霜瞥了易无疆一眼。 他原是一袭春水般温柔的绯衣,现在将归海剑宗的白袍罩在外层,额外多了几许凛冽,俨然冰姿玉骨不可亵渎。 虽然看他穿门服不免觉得怪异,陆明霜也得承认,易无疆着实把门服穿的很好看。 话说回来,以易无疆的皮相,恐怕披着麻布袋也难看不到哪去。 陆明霜很快收回目光。 阮南星似乎觉得她反应不够热情,又说:“好不好看?我觉得很好!” 陆明霜无奈,明白她不说点什么阮南星决不会罢休,敷衍道:“很好很好。” 阮南星这才满意,问道:“你准备让易师弟住哪儿?” 陆明霜转身:“跟我来吧。” 易无疆安静跟上二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垂首低笑。 陆明霜好像不太习惯和他对视呢,每次目光相撞都很快移开。 易无疆心想,陆明霜的心思果然不清白,才会这般此地无银三百两,刻意掩饰。 真是古怪别扭的少女心啊! 没走多远,陆明霜在一个院子前停下:“就是这里。” 苍莽巍峨的石峰下,婆娑树木掩映着一方小院,白墙乌瓦,古井竹栅,在整体雄浑肃穆的归海剑宗,倒是难得一见的古朴清幽。 阮南星愣了下,失笑道:“竟是这里……很特殊的一座洞府,全归海剑宗也找不出第二处了。” 陆明霜不由屏住呼吸,却听阮南星说:“这是很久之前一位晴雪峰长老为他心爱的夫人建的。那位夫人只是凡人,长老却深爱她,执意将她带进宗门,还按照夫人家乡的风格建了这个院子。” 阮南星眨眨眼,意味深长道:“这里比旁的院子更幽静舒适,明霜,你给易师弟选了个好地方。” 易无疆礼貌道:“多谢师姐。” 虽然看出阮南星打趣,但他完全没有不好意思,更不会觉得受不起。 以他在易山的洞府为标准,归海剑宗的房屋都很寒酸,这间院子却另辟蹊径,不走奢华路线,颇有些古雅意趣,是一群寒酸房子里最不寒酸的一个。 难得的……合他心意。 他就知道,陆明霜明里冷淡,背地里却总在献殷勤。 啧啧,她就装吧。 易无疆从不跟“舒服”二字过不去,自是坦然接受。 陆明霜也完全没有不好意思。 她的宗门史考试都是靠师兄的笔记混过去的,压根不了解这段逸闻。 现在听了也只是想,这院子防备漏洞数不胜数,那长老却敢让凡人夫人住进来,不知道是对实力太自信,还是单纯心大。 阮南星看两人都不解风情的样子,自己讨了个无趣,于是边推门入内,边干笑着打哈哈说:“哎呀,就是这个院子,离明霜你的住处远了点。” “不过沿着路走就到了,很好认。”阮南星指向更高处,“喏,那就是你明霜师姐的屋檐,有事可以去那里找她。” 陆明霜:“……”不要啊。 易无疆微笑:“嗯,我记住了。” 三人走进内室,阮南星又夸窗明几净,称赞陆明霜用心,同时眼神也多了一层深意。 陆明霜这前倨后恭的态度,怎么觉得不像她,有点奇怪呀。 真被易师弟的美色迷惑了? 阮南星正胡乱猜测,易无疆缓步走进卧房,推开后窗,目光越过清溪,穿过树丛,落在嶙峋的石壁上。 瞳孔忽地一震,差点要竖起来。 那、那道石隙怎么回事?! 按照两人住所的方位,这不等于说,陆明霜只要从石隙跃下,就能轻松翻进他的卧房吗? 她想干什么? 这也太不矜持了吧! 易无疆下意识看向陆明霜,而后者又用那种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他。 陆明霜眼睛长得很好看,黑白分明,清澈无暇,专注起来格外动人。 现在她的目光便是照这样,与梦境中的画面重叠起来。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0节 易无疆记得,梨花漫天如雪纷飞,被陆明霜那样看着,他没来由的感到刻骨心痛。 好像……只要能让那双眼睛不再露出伤心,他会心甘情愿献出一切。 易无疆有些匆促地转开眼,心底泛起寒意。 那真是太糟了,他绝不能让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步。 这时,阮南星绕了屋子一圈,来到易无疆身边,也向窗外看去:“你看了很久,怎么了?” 易无疆捏捏下巴,淡道:“景致不错。” 他随手合拢窗牗,想了想,问阮南星:“这里似乎没有梨树。” 阮南星笑言:“的确没有。晴雪峰是云径山最高峰,高度已经不适宜种植梨树了。别说晴雪峰,恐怕整个归海剑宗只有医药堂的园圃里能种。” 看来那个梦不是发生在归海剑宗。 易无疆松了口气,那种被吃干抹净的感觉缓解了些。 阮南星好奇道:“易师弟想要梨树么,难道你喜欢吃梨子,还是喜欢看梨花?” “不喜欢。”易无疆强调,“避之不及。” 说话时有意朝向陆明霜,却不见陆明霜有何触动,她默默盯着易无疆腰际,表情像在出神。 她干嘛盯着男人的腰带看啊! 易无疆不着痕迹扯了下外袍,挡住不让看。 陆明霜眼睫扑闪,回过神来,心里还没有放下刚才的疑惑: 易无疆真的是鹤妖吗? 她虽然也不认识别的鹤妖,但基于梦里无数次交锋和战斗直觉,她总觉得易无疆更像水族,而非鸟类。 发现易无疆腰带上的鹤羽挂坠,更印证了她的猜测。 易无疆大概靠这挂坠骗过林师叔和掌门师叔的双眼,掩藏真身来到归海剑宗的。 那么如果摘掉鹤羽挂坠,他会怎样呢? 肯定很有意思。 陆明霜记下这点,心中感到一丝愉悦。 “好啦,”阮南星见各处安排妥当,一拍手道,“还有最后一件事。易师弟,你还没辟谷吧,我带你去饭堂认认路?” 易无疆脸颊抽了下。 他却忘了这桩事,筑基期不能完全辟谷,为了伪装他必须吃东西。 自诩高洁不沾五谷那是人修才会做的蠢事,易无疆从不抗拒美食,可是……要他跟一群愚蠢人类挤大饭堂共同进食? 笑话。 易无疆托辞:“不必了,师父随时可能召唤我。况且在饮食上我有些与众不同的癖好,师姐无需操心,我能照顾自己。实在不行还有辟谷丹,总不会饿着。” “哦,好吧。”阮南星只当他身为妖类有特殊习惯,不好细究。 陆明霜却突然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锦盒,丢给易无疆:“这是上品辟谷丹,一颗能管几个月。我用不到,送给你,就当是见面礼。” 易无疆不意外,从容收下,将陆阮二人送至门外。 阮南星却惊掉下巴,一走出院子就勾住陆明霜肩膀,打趣道:“明霜啊明霜,先前还说不要易师弟来晴雪峰,怎么还不到半天就变了,不光给院子,还送丹药,只怕再过几天连我都不是你天下第一最最好的师姐了。” 陆明霜无语望天。 她给易无疆的上品辟谷丹功效强劲,价值不菲,但有个不痛不痒的小缺点:服用后容易口渴。 陆明霜在易无疆桌上泡的那壶灵茶,才是她给易无疆准备的“大礼”。 泡茶时,她放蚀心剑进去洗了个澡。 没错,她这把剑天生剧毒,无色无味,与鸩毒相似却更霸道。 陆明霜刚拜师时,年纪太小还不能完全掌控蚀心,练剑中误伤师兄,才发现剑上有 毒。虽然师父及时用鸩毒解药解了毒,但还是害师兄折损几年的修为。 正道切磋,下毒是大忌,所以师父命他们严守秘密,也让陆明霜不要轻易使用蚀心剑。即便她如今可以自由收放蚀心之毒,陆明霜也不大让蚀心剑出现在人前。 这个秘密,世上只有他们师徒三人知晓。 师兄不会出卖她,况且他也不在门内。 蚀心之毒,就算毒不死易无疆,也能削减他的修为。 而且,不会有人怀疑到陆明霜头上。 这么一想,陆明霜心情稍霁,回到洞府开始打坐。 一个小周天运转完毕,金乌已然西坠,银钩悄悄爬上枝头,晚饭时间早就过了。 陆明霜放出一缕神识,缓慢谨慎靠近易无疆的院落。 院子当中多了一簇篝火,火焰已熄,易无疆也回到了房中。 陆明霜神识扫过,易无疆正好斜倚在桌前,外袍挂在椅上,中衣也解开大半,领口敞开,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脸颊微酡,唇瓣色泽鲜艳,桃花眼里更像盛了水,顾盼之间洒脱风流。 易无疆单手撑桌,另一只手恰好放在茶壶上,他缓缓低头,像是去看壶里有什么。 陆明霜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喝下去! 她无声呐喊。 谁知易无疆只瞧了一眼,便立刻推开窗,翻手将整壶茶都倒在了窗外! 陆明霜不敢置信地僵住了。 易无疆却慵懒地扯开领口,自顾自地宽衣解带,很快就脱到腰间,精干强健的上半身尽显无余。 陆明霜吸了口气,匆忙收回神识,还没从失败中缓过来。 这不可能! 易无疆怎会看出茶里有毒? 难道……他不仅是筑基期? 可是就连师父也说,他很难看破蚀心之毒。 易无疆究竟有多强? 如果他真有那么强,难道发现不了她在窥视吗? 以后还是不要随便放出神识了……陆明霜郁闷地想。 她决不放弃,但必须从长计议了。 第9章 无故偏爱 易无疆在晴雪峰第一晚,过得十分惬意。 他在洞府后的溪流中发现了一种从前没见过的小鱼,架在篝火上烤了,鲜香四溢。可能因为在冷水生长,肉质格外甘甜,配上储物空间里墨黟酿的蔷薇露,虽然蕴含的灵气稀少,口味却上佳。 易无疆享受完美酒佳肴,斜阳已坠,篝火不知何时也悄然熄灭了,山门处钟声响起,回荡在群峰之间,清扬悠远。 易无疆伸了个懒腰,忽然觉得易山之外的世界也没那么糟,或许他该多出来走走。 可惜这念头只持续了一瞬,就被房间里陆明霜泡的一壶茶打破。 易无疆盯着那壶茶,美艳桃花眼大大睁开,很是不敢置信。 陆明霜竟敢拿这玩意糊弄他?! 虽说人类寿命短暂活得一般比较糙,不比妖族讲究,那也不能用积了数天的陈水泡灵茶啊! 就算她来不及采集清露,至少也得用新鲜山泉水吧。 陆明霜不是看上他了么……居然只做表面文章,一点也不注重细节。 虽然他不可能接受一个人类,但陆明霜明明爱慕他却这么敷衍,有半点讨好妖的样子么! 不像话,实在不像话!人族堕落如斯! 易无疆莫名生起闷气。 就在这时,一抹细微的神识突然钻进门缝,绕过正堂,缓慢却毫不迟疑地滑向内室。 易无疆慢慢眨眼,原本要离开茶壶的手指又重新搭了上去。 那抹神识左右顾盼着,在卧房里绕了一圈,最终落到茶壶上,环绕易无疆修长的手指,轻轻流动着。 易无疆嘴角微翘,指腹在茶壶柄上摩挲了几下。 陆明霜不会以为她藏得很好吧? 茶泡的烂,胆子倒是很大。 平心而论,在金丹期的修士中,陆明霜的神识操控可谓出色。 假如易无疆真的只是个筑基,恐怕被看个精光还犹自不觉。 但易无疆又不是真的筑基,只要他愿意,可以轻易吞噬掉那抹神识,叫陆明霜疼死还只能吃哑巴亏。 但是么…… 易无疆推开窗,翻手将整壶茶倾倒出去。 他现在更想告诉陆明霜:茶不是这样泡的! 感受到神识在指间突兀一颤,易无疆满意笑了。 他来到床前,不疾不徐的开始脱衣,有意试探陆明霜究竟要偷窥到什么时候。 在解到腰带时,那像是呆住了神识终于回过味来,一溜烟儿逃走了。 不过如此嘛。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1节 这次不看个够,以后就没机会了。 易无疆讥诮笑笑。 洞府原本设有结界法阵,可毕竟在宗门内,主要是为了避免无意的窥视冒犯,防君子不防小人,连陆明霜都能轻易避过。 易无疆考虑过加强结界,但又想,彻底挡住陆明霜会让他少了很多乐子,最后只是动手更改了房里几处布置,设下迷惑视线的阵法。 如果陆明霜再偷窥,就会看到易无疆精心挑选的他漫长妖生里见过的最辣眼睛的画面。 做完这一切,易无疆退后两步,欣赏自己的杰作。 手掌垂下来,擦过腰带上的鹤羽挂坠,柔软的细毛带来一丝痒意。 从激扬海到云径山走了两个月,当然不能一直穿着那件鹤羽帔,他便拔了几根羽毛做成这个挂坠,一样骗过了归海剑宗。 不过每天戴同一个羽毛挂坠,未免过于寒酸了,和他大部分的衣裳颜色也不相配…… 易无疆略作思索,又从储物空间掏出那件鹤羽帔,一口气拔下好多根羽毛。 可以做一个剑坠、几个绳结,羽管可以削成暗器,排在袖口就像装饰,剩下的细毛切下,可以编进腰带发带里。 这样他就可以穿不重样的衣服啦! ** 陆明霜投毒失败,第二天仍有些消沉,本就淡漠的气息越发沉冷,阴恻恻立于松旁,宛如一尊冰雕。 杜怀思最早到达道场,快步走到她面前,正要打招呼,但陆明霜突然抬眼,眸中蕴着冷酷的杀意。 “陆、陆师姐……”杜怀思吓得连退几步,冷汗都冒了出来。 好在陆明霜只是瞥他一眼,点了下头,就又盯着自己脚尖了。 杜怀思讪讪退下,忍不住对姬啸嘀咕:“陆师姐今天好可怕……嗯,倒也不是说她以前不可怕,可是今天的她一个眼神就能把我撕裂……” “你也太夸张了,”姬啸白他一眼,“陆师姐今日是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可能没睡好有起床气吧。” 他偷偷看了眼陆明霜,更加确定,“肯定是。你瞧陆师姐黑眼圈都出来了。” 杜怀思将信将疑,但也不想争辩,转而对姬啸说:“对了,我听说宝器堂林竞风长老新收了一名亲传弟子,被安置在晴雪峰和陆师姐一起住。” 姬啸眼中闪过不忿,攥紧手掌道:“听说了……他运气真好被长老看中,不用逐级考验,一进门就是亲传弟子。我们虽然先入门,反而要叫他一声师兄。” 而且,他还跟陆师姐住的这样近…… 也许课后陆师姐会单独陪他练剑,甚至,甚至可能同进同出,一起饮茶,赏月,御剑遨游…… 姬啸耳廓忽地一热。 虽然也不知道要掩饰什么,他还是立刻揉了揉脸,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转眼却看到刚才从他和杜怀思身旁经过的叶蓁蓁,跑去和另一名弟子钟晓寒嚼舌:“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林长老的弟子和陆师姐住了一夜,折腾的陆师姐黑眼圈都出来了!” 姬啸:“……” 还没来得及纠正叶蓁蓁,又见钟晓寒红了脸,扭扭捏捏地说:“其实我昨日看到林长老的弟子了……如果是他,也不奇怪陆师姐……嗯,新师兄实在是太好看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姬啸不禁挑眉,正要问个究竟,阮南星匆忙御剑飞来,还没跳下剑就喊道:“抱歉,是我来晚了,大家列队吧。” 众人闻言,按照惯例在道场前站好。 阮南星目光扫过,疑道:“怎么不见易师弟?” 她看向陆明霜,好像在问“你们怎么没一起来”? 陆明霜摊手。 放任易无疆接近小弟子们是相当危险的事,但既然他已正式成为归海剑宗的一员,现下陆明霜也没有理由阻止易无疆上课。 今日一早陆明霜的确去叫易无疆了, 毕竟她也很好奇易无疆识破她下毒后,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然而易无疆不在,门前的台阶上放了只小海螺,陆明霜一靠近便听海螺里传出易无疆尾音拖长的慵懒音色: “我去竹林了。” 陆明霜一惊,即刻追去后山竹林。 离林子还很远就看到易无疆一身红袍,在林间上下翻飞,招摇的像只花蝴蝶。 他手拿白瓷瓶,去接……竹叶上的露水?专注的甚至没发现陆明霜。 这举动虽然怪异,却不能说在做坏事,也丝毫没有避人。 陆明霜看了又看,没看出什么名堂,不想打草惊蛇,便悄声离开竹林,准备过后再来竹林彻查一番。 易无疆若想捣鬼,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从那会儿到现在,过去将近半个时辰了,易无疆还没出现。 陆明霜眉目一凛,正想再去查探,却听一个弟子说“你们看”。 陆明霜扭头,见一人沿小路漫步而来,乌发松散束在脑后,晨光映衬的面庞如玉,白色门服被他穿出一股落拓洒脱。 不是易无疆还能是谁? 身后弟子们已经炸开了锅,一道道目光投向易无疆,不住有人惊呼喜气,议论嗡嗡,更是越来越响亮。 叶蓁蓁抱着钟晓寒臂膀,兴奋地跳了两下:“难怪你那样说……我懂了,我懂了!” 钟晓寒两个眼睛都看直了,脸颊泛起可疑的红晕。 杜怀思被女弟子们的反应惊住,目光游移几个来回,干笑道:“新师兄的容貌确实惹眼……” 姬啸撇了撇嘴,刻意扭头说:“至于么……也就还行吧……” 说着,又忍不住扭回去看陆明霜的反应。 陆明霜倒没有像众人这般激动,面色仍然淡漠,真要说有什么变化,可能比先前还更冷厉些。 易无疆迎着一众弟子的注视,淡定走到陆明霜面前,礼貌道歉:“我晨起散步,一不小心走错了路,这才迟了。” 阮南星笑说不要紧,拉易无疆介绍给众人,眼见弟子们越发吵闹,忙勒令他们开始练剑。 阮南星背身,挡住看向易无疆的视线,对陆明霜道:“易师弟说他从未学过剑,你先给他演示一遍《归海剑诀》,掌握了基本招式才好加入其余弟子。” 易无疆笑看陆明霜:“有劳师姐。” 陆明霜面无表情,从唇缝挤出两个字:“无妨。” 阮南星安排好这边,便去监督其余弟子练习。 有她的命令,场上弟子不敢不练剑,可时不时的,依然有人偷瞄易无疆。 阮南星无奈,心道易师弟真是个祸水啊。 陆明霜带易无疆来到离道场稍远些的空地,默默叹了口气。 传授剑法给未来魔尊,她心里自是一万个不愿意,但易无疆已是宗门弟子,陆明霜不教也能从别人那里学,隐瞒没有任何意义。 陆明霜不大情愿地折下松枝。 “小师姐,”易无疆突然开口,“我没力气。” 陆明霜皱眉:“?” 易无疆已经找了个树桩,掀起衣角懒散坐下,理直气壮地说:“我还不习惯辟谷,虽然服了师姐给的辟谷丹,饥饿感没有了,但全身酸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他长睫抖动,眼下两片浅色阴影,“今日能不能先休息?” 姬啸一直留心着这边,偷听到这话,不禁嘲讽:“呵,才第一天就撒娇耍泼,我看除了一张脸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了!” 又幸灾乐祸地对杜怀思说:“陆师姐何等严厉,你看吧,定会给他好看!” 话音刚落,便听陆明霜淡声说道:“好。今日休息。” 姬啸手一抖,差点摔了剑:“???” 陆师姐,你被人夺舍了吗!? 第10章 一杯好茶 什么太累了不能练剑,分明是易无疆无理取闹。 可陆明霜偏偏答应了。 杜怀思一脸震惊:“什么?我没听错吧?陆师姐对我们可不是这样的!” 姬啸无言以对,脸都气红了。 陆明霜让他们每日挥剑五百次,他自己偷偷加练到六百次,拼了命地磨炼招式。陆明霜看了也只是勉强说可以,姬啸本想歇口气,听了这话又给自己加到了六百五十次。 也不单对姬啸,陆明霜对任何一名弟子都是这般严格到近乎苛刻。 若勤勉刻苦,她就继续加码。若稍有松懈,她就把人单拎出来暴打,已经打哭好几人了。 可是现在…… 她对易无疆竟纵容到这等地步。 这不是双标是什么? 杜怀思见姬啸又要爆炸,急忙劝说:“也许这位易师兄天赋异禀,不需要像我们一样苦练吧……” 没想姬啸听了这话更是气急。 他出身高贵,天赋绝佳,拜入归海剑宗只当了内门弟子,却没被长老收为亲传,引以为傲的剑术也在遇到陆明霜以后变得不值一提。 而易无疆一进宗门,就在这几个方面通通超越了他。 姬啸手腕一甩,几乎要去找陆明霜理论。 “别闹了,”杜怀思见状急忙用身体拦住他,“陆师姐想对谁好那是她自己的事,而且易师兄刚来一天,陆师姐多照顾他也是应该的。” “……再说你又打不过陆师姐。”他最后补充。 杜怀思好说歹说,终于把姬啸拉回去练剑,脸还气得鼓鼓的,一次次挥剑都带着怨气,剑啸犀利,穿破云霄。 他们二人的议论,当然没有逃过易无疆的耳朵。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2节 他悠然坐在树桩上听完全部,嘴角不禁翘起。 两个蝼蚁的争吵,甚是顺耳。 他们的羡慕嫉妒让易无疆心情大好,连带着觉得归海剑宗惨白的门服都赏心悦目起来。 听到“易师兄刚来,陆师姐应该多照顾他”时,易无疆在内心反驳:不对,她才不是照顾新人,而是,而是……见色起意! 对,见色起意! 易无疆并不觉得羞耻,反而觉得再正常不过。 他的美,令人羡慕,遭人嫉妒,让人憎恶。他不出山则以,一出山势必倾倒海内。 易无疆目光悠悠扫过陆明霜笔直的身姿,忽然想到陆明霜也不是全无优点。 毕竟,她是真的很有眼光。 姬啸与杜怀思那番话,陆明霜也听到了,内心罕见地升起一股委屈和莫名。 她本就不愿教易无疆剑法,能拖一日算一日,易无疆提出想休息,她当然是借坡下驴咯。 这也能被误解成照顾易无疆。 不练剑是什么很好的事吗? 陆明霜不懂。 她自己总是练不够,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 看来她还是让这些弟子太闲了,才有功夫嚼舌。 陆明霜决定,给每人每天加到六百剑,话最多的七百。 至于易无疆,她迟早是要教他《归海剑诀》,除非……除非她尽早杀掉他。 嗯,就这么办! 陆明霜暗暗捏紧拳头,给自己打气,冷不防余光瞥到易无疆,顿时被吸引了注意。 易无疆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只红泥小炉,银丝碳烧得正旺。 身侧,另一个树桩被他当做矮几,摆满了一整套茶具。 他手里捏的正是晨间在竹林里见到的白瓷瓶,易无疆手腕翻转将水滤了九遍,才倾手倒入湖中,又从袖里掏出一柄蒲扇,轻轻扇动控制火候,姿态极尽风雅。 觉察到她的目光,易无疆下巴微扬,又从袖里掏出一只精致的玛瑙红梅杯,问道:“茶快煮开了,小师姐要一起吗?” 让你这卑微的人类见识一下,什么才是能入口的茶。 陆明霜心下如临大敌,面色却不改。 易无疆给的东西,她才不会碰,谁晓得有什么鬼蜮伎俩。 她果断摇头,皱眉问道:“你想喝茶为什么不回洞府去?我允许你今日休息。” “可我还是觉得这边更有乐子,”易无疆扇了下炭火,目光望向道场,“天气清佳,山水怡人,剑鸣声也悦耳,而且还有小师姐……不是比孤零零的洞府更适宜饮茶么。” 他歪头又问:“小师姐真的不一起?” 陆明霜僵硬答道:“不用。” 她内心非常困惑,易无疆费尽心机潜入归海剑宗,究竟想做什么?难道就为了闲坐松畔听风饮茶? 未来魔尊的一连串举动,实在令人费解。 因为猜不透他的意图,便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陆明霜很不喜欢。 说话间灵茶 煮开,清气四溢,与林间树脂香交融在一块儿,结成沉郁芬芳的网,将二人笼在其中。 易无疆急忙拨出几块碳,自言自语道:“……千万别煮过头,浪费了我的露水。” 陆明霜又不明白了:“为何不用灵气控火?” “五行味重,坏了茶的意趣。”易无疆头也不抬地说。 他只留一块银丝碳,将炉火保持在微温,才斟满玛瑙红梅杯,挥袖闻了下,叹道:“好茶!” 也不再劝陆明霜,抱着杯子悠闲品鉴起来。 陆明霜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你去竹林采集露水,就是为了煮茶?” 易无疆正端杯送往唇边,闻言放下,唇边绽出笑意:“留音螺只说我去竹林了。我方才也只说这茶是用露水煮的。” 他手斜看陆明霜,“小师姐如何得知,煮茶的露水是从竹林采集来的?” 陆明霜:“……” 糟,暴露了! 易无疆不愧能成为魔尊,好狡猾! 陆明霜当然不会承认跟踪了易无疆,不着痕迹地移开眼。 她的面瘫脸在这类时刻往往有个优势,便是尴尬也看不出来,不知道的还会夸她山崩于前而不改,有大将之风。 易无疆见她半晌不说话,又笑了笑,给她递了个台阶下:“……能把两个看似不相关的举动联系在一起,小师姐果然聪慧。” 又老实回答了先前的问题:“没错,我采竹露正是为了煮茶。” “何必大费周章?房后有水池,山上也有很多溪流?” “何必大费周章?”易无疆眯起眼,忽然阴阳怪气道,“小师姐好聪明啊,我居然没发现房后的水池,偏生喜欢大清早折腾,非要翻遍竹叶采集露水!” 陆明霜:“……不是么?” 她不知易无疆怎么突然怪声怪气的,妖族情绪都这么不稳定吗?这对修炼很不好的,难怪易无疆日后道心破碎,堕落成魔。 易无疆难得噎住,不可思议的瞪着陆明霜,眼尾气得微微泛红。 天啊,堂堂易山之主沦落到自己找水喝已经很惨了,居然还要被无知人类奚落,简直是奇耻大辱! 易无疆看着陆明霜那张木头脸,气不打一处来。 但同时也生出一个离谱的猜测…… 莫非难道大概陆明霜用陈水泡茶,其实不是敷衍? 易无疆神色变了几变,还没来得及问就听两个弟子蹦蹦跳跳地在靠近,走在最前的一个深深吸气,叹道:“这是什么茶?好香!” 转眼来到二人近前,叶蓁蓁对陆明霜稍微收敛,规矩地行礼道:“陆师姐,我们练到中间,休息片刻。” 陆明霜略微点头,叶蓁蓁便又转向易无疆:“易师兄煮的什么茶,离老远就闻见香气了!” 她眼珠一转,把红透脸的钟晓寒向前推,“我们晓寒最爱饮茶,抓心挠肝的想知道,易师兄愿意告诉她吗?” 钟晓寒羞得捂脸,眼眸躲闪道:“易、易师兄要是不愿意……” “没什么不能说的。”易无疆温和笑道,“只是说出来怕叫两位师妹失望,这不过是最普通的雨花茶。” “雨花茶?”叶蓁蓁奇道,“不就是所有弟子房里都备着的那种?” 钟晓寒点头肯定。 叶蓁蓁不解道:“可我们平时喝,也没觉得很香……莫非易师兄有独特的煮茶技艺?” 易无疆牵唇:“无非是多花了功夫,大抵还是这竹叶上采来的晨露,本就香气柔和,与鲜香幽静的雨花茶一同煮了,相得益彰,味道更上一层。” 说着,易无疆掀开壶盖瞧了眼,从储物法器里拿了个翡翠雕花杯出来,倒上半杯递给钟晓寒:“师妹有兴趣,可以试试看。” 又对叶蓁蓁抱歉道,“可惜只剩最后半杯了。下次煮茶再叫师妹。” 叶蓁蓁脸刷地红了。 钟晓寒含糊说了声谢谢,伸出双手去接茶杯,不想半路被陆明霜截胡,飞速抢走了翡翠雕花杯。 “师、师姐?”钟晓寒手悬在半空,有些不明所以。 易无疆和叶蓁蓁也看向陆明霜。 陆明霜干咳一声,板脸说:“不可以。最后一杯茶是我的。” 叶蓁蓁她们找易无疆搭话,陆明霜也不好干涉。 可是喝易无疆的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把茶弄得那么香,谁知道里面下了什么怪东西,万万不可让他祸害弟子。 陆明霜觉得还不如她先来试试。 一则她的修为高过普通弟子,二来只有她清楚易无疆的真面目,每次靠近他都事先做好防范。 若茶里真的有毒,多半毒不死她,却能让易无疆的阴谋暴露。 为此,陆明霜甘愿冒险。 “啊?可是……”钟晓寒睫毛颤抖,眼里快要涌上泪花。 陆明霜抢先对易无疆说:“你先和我说的,要请我喝茶,怎么反悔了吗?” “我大概是说过……” 可你也拒绝了。易无疆记仇地想。 他顿了下,弯唇而笑,语气称得上宠溺:“我一切都听小师姐的。” 又夸张地向钟晓寒鞠了个躬:“实在抱歉,是我忘记与小师姐约好,两位师妹还是等下次吧。” 钟晓寒:“?” 叶蓁蓁:“……” 事已至此,陆明霜硬着头皮一扬手,喝光了杯里的茶。 叶蓁蓁干笑道:“陆师姐,易师兄,你们感情真好,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完,立刻拉着半呆的钟晓寒跑开了。 第11章 一剑咔嚓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3节 叶蓁蓁不由分说拉走钟晓寒。 钟晓寒充满委屈地抱怨:“陆师姐怎么这样——” “哎呀,快别说了。”叶蓁蓁打断,“陆师姐刚才的样子,明显是吃醋了呀。” 她若有所思,“想不到连陆师姐那么冷漠的人也会吃醋。我说,以后你也小心点。易师兄好看是好看,远远欣赏就行了,千万注意保持距离,我们又得罪不起陆师姐。” 钟晓寒咬住下唇:“可是……易师兄明明很和善,很愿意与我们亲近,陆师姐凭什么这样霸道?” 叶蓁蓁毫不犹豫:“凭她手里的剑!还凭她……可能是这一代修士里最快结婴的!” 修真界向来凭实力说话。 况且如今灵气减少,更显出陆明霜这种天才的宝贵。 她们这些普通弟子对上不世出的天才,宗门会偏向谁,那还用问?! 钟晓寒回头看了眼树下,眼底暗流翻涌,低声说:“还不一定呢。” 叶蓁蓁没听清:“你说什么?” 钟晓寒笑了笑,神色恢复如初:“没事。” ** 再说陆明霜这边。 她一口气灌下半杯茶,暗中运转起灵力,随时准备防御毒药的负面影响。 可是过了半晌,什么都没发生。 易无疆与她并肩而立,斜睨过来:“如何?” “啊?”陆明霜一怔,“什么如何?” “还能是什么?”易无疆语气很不满,“茶呀!” 哦。 敢情这位真在问她要反馈? 陆明霜含糊道:“呃……不错。” 易无疆闻言手上动作都停了,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只是不错?!” 陆明霜不知他为何反应这么大,不由自主地向后跳了半步,迟疑道:“好像……比我从前喝的茶都好吧……” 说实话,即使她全副心神都在防范易无疆,半杯茶都一口闷进去了,也依然感觉到这茶不同寻常,清香鲜嫩,余味悠长。 易无疆听了这话总算满意,止不住地扬起下巴,炫耀道:“宗门供给弟子的雨花茶品质一般,勉强能夸一句香气淡雅。唯有以清露烹茶,激发数倍茶香,方可入口。若不小心用了积放数日的陈水,那么就只能尝到水腥气了。” 发表这番见解的同时,易无疆也收整好茶具,拱手道:“日头太烈,我就先走一步了。” 陆明霜:“……?” 盯着易无疆悠闲的背影,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瞳孔微凝。 ——她昨夜给易无疆下毒的那壶茶,用的是蓄水池里的水。 存了……有四五天吧。 所以…… 陆明霜身躯一震。 易无疆倒茶并不是看出茶里下毒,纯粹是他矫情! 哈……哈哈! 沮丧一扫而空,陆明霜默默对蚀心说:“上次失误纯属巧合。下次……等他自己泡好茶, 我再把毒下到茶中。嗯,就这么办!” 令她意外的是,蚀心剑又激烈跳动起来。 陆明霜安抚道:“放心,有你出剑的机会。等他中毒修为折损,无力呼救,我们再把他一剑咔嚓了!” 蚀心跳得更剧烈了,把陆明霜内府搅得一塌糊涂。 她有点奇怪。 蚀心也长大了,进入叛逆期了吗? ** 之后两天,易无疆有其他课程,白日里不会留在晴雪峰。 陆明霜不想放任他接触门内弟子。 第一天,她亲自御剑“护送”易无疆到课堂外,注视他走到座位上坐下来,才回到晴雪峰,继续教弟子们练剑。 课上有长老坐镇,应该不会出问题。 到了傍晚下课时间,易无疆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弟子拥簇着走出学堂,第一眼又看到等在檐下的陆明霜。 她在弟子中间好像很有威望,原本吵闹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怯怯地向陆明霜行礼。 陆明霜淡然受之,转而对易无疆说:“跟我回晴雪峰。” 语气十分平静,却不容拒绝。 易无疆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身边的几个姑娘却露出不舍。 一个圆脸大眼睛的小姑娘,偷偷觑了陆明霜一眼,可能觉得她还不算特别吓人,便扯住易无疆袖口撒娇道:“易师兄,故事才讲一半,你还没告诉我们,你最后怎么从狼妖口中逃脱的呢!” 说着她又转向陆明霜:“师姐如果没有急事,可否通融一下?我们听完故事就送易师兄回晴雪峰——” “不可。”陆明霜没等她说完就否定。 甚至连否定的理由都不给。 小姑娘顿时被下了面子,委屈地看易无疆。 易无疆却只是笑笑,抽出手道:“下次告诉你。” 便跳上陆明霜的飞剑。 陆明霜耳聪目明,御剑飞离时听到身后抱怨声: “陆师姐明常冷冰冰的,根本不理会这些杂事,今天突然变了个人,早上送易师兄过来,晚上居然还堵门接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说明陆师姐对易师兄伤上心了呗。” “那、那……哦我明白了,陆师姐是故意的,她就是不想易师兄接近除她以外的人!” “对啊,我听说……” 后面又说了什么就听不清了。 陆明霜微微怔然。 她特别关注易无疆,不想易无疆接近除她之外的人……这些都没错。 可是不知为何,他们都觉得她因为喜欢易无疆才这样做。 陆明霜无奈摇头。 她向来不在意外人眼光,他们怎么想都不会动摇她的决心。 但她忽然有些忧虑: 易无疆混进归海剑宗,难道是想先跟弟子们打成一片,逐步取得信任,再从内部摧毁归海剑宗吗? 好深的心思。 好毒的计谋。 她才不会坐以待毙! 易无疆在陆明霜身后,一直在观察她。 他看陆明霜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挺直腰板,手掌也握成拳头,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易无疆无声笑了下。 把他抢走了,就让她那么高兴么? …… 隔天,陆明霜继续接送易无疆。 易无疆又不是小孩子,她平时又以淡漠著称,这一举动便格外引人注意。 弟子间几乎达成共识:陆师姐看上易师兄了。 流言尘嚣日上,在晚饭时分传到杜怀思耳朵里。 杜怀思惊讶拉过姬啸:“……陆师姐那般冷静出尘,想不到陷入情网却是积极主动的类型。” 姬啸重重放下筷子:“别胡说八道,谁陷入情网了?你之前明明还说,陆师姐只是因为同住晴雪峰,他师父又不在,才对他多关照些。” 杜怀思转了转眼,反驳道:“……那我先前也没想到,陆师姐对他的关照,竟到了一刻也不想分离的程度嘛!实在太反常了!” 姬啸闻言很是气闷,可手里已经没东西给他摔了。 想反驳,却又觉得杜怀思说的也在理。 陆明霜这两天的行为,真的太反常了。 再想到易无疆过分漂亮的容貌……姬啸觉得整件事处处透着怪异。 他忽然想到在中洲都城时听过,南洲巫蛊之术盛行,虽然不如夺舍能彻底给壳子底下换个灵魂,却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操控心神,被操控者往往性情大变。 更有以蛊虫惑人,让原本不喜欢自己的人突然心生爱慕。 而今天姬啸恰恰听说,易无疆是林竞风长老从南洲带回来的。 莫非陆师姐被他下蛊了? 姬啸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眼神渐渐变冷。 ** 午夜。 易无疆正在灯下读书。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4节 分明是晦涩艰深的古籍,他读的却很快,修长白皙的手指不停翻动着书页。 忽然,手指顿了下,易无疆微微侧头。 紧接着,前院大门被人敲响了。 谁会在这个时间来找他? 普通内门弟子统一住在弟子堂,弟子堂有宵禁约束,除非有任务在身可以请假,否则夜间是不可以随意走动的。 长老亲传弟子们倒是不受这条规矩约束。 可是除了一面之交的宝器堂弟子们,他稍微熟知的也只有阮南星和陆明霜了。 肯定不是阮南星来找他。 但陆明霜…… 馋他身子都这般地步了? 易无疆放下书册,又披了件外衣,出去开门。 推开门扉,外面是个清秀柔婉的女子。 易无疆不禁挑了挑眉。 第12章 深夜捉奸 夜间,陆明霜准备停当,离开洞府。 唯恐被探知到灵力,她将气息掩藏到几近于无,仅靠敏捷的身法和对地形的熟悉悄然融入夜色,寂静无声地,逐渐接近易无疆的房间。 两天下来,她大抵摸清了易无疆的作息。 作为未来魔尊,他着实太过懈怠。看不到半点野心,对享乐的要求却高于陆明霜见过的所有人。 每日至少换五六次衣裳,件件看着都价值不菲。晨起雷打不动地采集竹露,除却灵茶,宗门供应的灵食一口不碰,却愿意花几个时辰钓些不含灵力的小鱼,在火上烤了吃。 他每日采集的露水必会烹煮两壶灵茶,一壶在早上出门前,一壶在饭后,用小泥炉煨着,一直饮到睡前。 晨间时间紧迫,少有时机等到易无疆离开。 晚上这次,才是下毒的良机。 陆明霜对身手绝对自信,只要易无疆中间稍有离开,哪怕一息不到,她就有把握将毒药倒入茶壶。 她藏身在树丛中,隔着一段距离,耐心监视着易无疆。 正堂之内,易无疆煮好了茶,斜靠在坐榻上看书。 他似是看入了迷,窗上映着的人影手指不停,书页翻动很快。 万籁俱寂,孤月升空。 陆明霜似入定般一动不动。 很快就要到午夜了。 易无疆慵懒起身,缓慢走向卧室,解开外袍衣带。 他准备入睡了。 陆明霜想,易无疆绝不喝陈茶,今晚只怕没机会下毒了。 却突然瞥到远方一抹人影,沿着小路正在靠近易无疆洞府。 看身形,应当是个女人。 众所周知晴雪峰人烟稀少,她却像怕被人瞧见,一路净走在树荫遮蔽下,还不住地左右张望。 什么人会夜访易无疆,还偷偷摸摸不想被人看到? 陆明霜本要打道回府,见状心生疑窦,又伏身继续观望。 神秘访客缓缓来到院子外,举手叩响门扉。 当当——当—— 易无疆闻声一顿,歪头想了下,便抓起刚解开的外袍披在身上,去院子里开门。 就是现在!! 这便是她苦等的良机。 陆明霜一跃而出身形如电,飞快越过小溪,来到卧房后窗外。 她指尖微挑,掀开一道窗缝—— 易无疆打开大门。 陆明霜飞快推了下窗,借着间隙翻进了室内。 前门,易无疆借月色看清访客面容,不由挑了下眉。 女子生的很美,眉目柔淡婉约,身姿更似细柳扶风,纤弱而优雅。月色下,她的白衣微微闪着银光,有种超凡脱俗的气韵。 她见到易无疆,眼眸忽地一亮:“山——” “——山上风急。”易无疆突然打断她,转而举手相邀,“ 到里面暖和一下再说。” 说话时,他的耳朵细微动了下,嘴角凝起笑意。 “我……” “这边请。” 来访女子有些意外,可是才说了一个字,就被易无疆扯住袖子,不容分说拉进了房内。 这时,陆明霜已经矮身摸到茶壶边,取出装有毒药的小瓶。 瓶里是她偷偷收集来的露水,蚀心反复浸泡过,毒性更胜前次。即使毒不死易无疆,也能让他受严重内伤,修为减损。 陆明霜神色冷肃,内心有一丝大战前的兴奋,动作却很稳。 她小心将壶盖移开一道细缝,正准备倾倒—— 突然听到易无疆与那女子才寒暄了一句,居然就拉着人家径直向房里走来! 他平时总懒洋洋的,这会儿却行动力惊人,脚步火急火燎,简直快的像赶着投胎! 转眼他们就穿过院子,将要推开房门。 !!! 陆明霜神色陡变,动作却极为灵敏,见势不好已然收起毒药,将茶壶复原,接着一滚身,来到卧房窗下。 一切在瞬间完成,这时易无疆刚进入正堂,来到泥炉前为访客斟茶。 今天出师不利只能先撤,早晚毒死你。 陆明霜暗骂了句,准备翻窗从原路逃走。 她轻轻推了下窗子,却没推动。 怎么会? 她分明留下机关,窗子不可能自动合拢,却偏偏打不开了。 难道在不知情的时候,她也触发了某种机关,或是结界? 陆明霜立刻意识到事情有变。 而墙的另一侧,易无疆殷勤邀请那女子落座。坐榻的位置斜对卧房,窗下这片可谓一览无余。 陆明霜无暇和窗户较劲,情急之下一闪身,钻进唯一的藏身之处——垂下帐幔的床榻。 偏生这么巧,她还没松一口气,又听那女子迟疑道:“我……我头很疼……” 易无疆无比热心地说:“到底吹了冷风,很难缓解。若师姐不介意,不如去里面床上歇歇吧?” 陆明霜:“???” 歇你个鬼啊老色批! 这么明显的占便宜那个师姐不会看不出来吧?拜托你介意一下啊喂! 你们别过来啊!啊啊啊啊啊!! 可惜她的心声并不能阻止什么,易无疆已经搀着女子迈入卧房,直奔床榻而来—— 横竖不过一死,陆明霜闭了闭眼,一把掀起床帐。 “……呀!” 来访女子忍不住尖叫,又立刻捂紧嘴巴。 六目相对,房间里陷入诡异的沉默。 陆明霜认出女子名叫柳意,是医药堂孟洵长老的弟子。 陆明霜没受过严重的伤,很少往医药堂跑,和柳意不过是点头之交,但她依稀记得……柳意也是妖族出身。 莫非柳意是易无疆的内应? 柳意来归海剑宗比陆明霜早得多,恐怕有一百对年了,这一百年里她都做了什么? 陆明霜疑虑重重,眼眸也随之转冷,虽然还坐在床上,头发也有些凌乱,气势却突然很有攻击性。 而这些被柳意看在眼里,却是另一番解读。 她木头似的愣了半晌,突然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抽出衣袖,脸色也由白转红,很快整张脸都成了煮熟的螃蟹。 “我……”柳意手足无措道,“我……我不知道你们是这种关系,我没想打扰的!” 她哀怨瞪了易无疆一眼,想爆发却又不敢,一跺脚问:“我、我……要不我先走吧!” 脚却没动,直到看见易无疆轻微地点头,柳意才飞也似地跑出门。 陆明霜再不通人情世故,这会儿也看出些端倪。 柳意的反应,不像什么内应,倒像拈酸吃醋。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5节 或许她和易无疆有旧情,深夜来访本想重温鸳梦,结果一掀帐子看到了…… ? 陆明霜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成了捉奸在床的那个“奸”。 她瞳孔震动,忍不住问易无疆:“你不追上去解释吗?柳师姐好像误会了。” 易无疆保持目送柳意离开的姿势,冲着虚空摆了摆手,才转过身来:“不急。比起那个——” 说着,他突然靠近。 陆明霜一凛,但易无疆却在床边好整以暇地蹲了下来,手托下巴仰视着她,眸色深晦:“我现在更好奇,小师姐为什么在我床上。” “阮师姐让我关照你嘛……”陆明霜理不直但气壮,“这几天山上风急,我就想……试试你的被子够不够厚。对,就是这样!” “是么?”易无疆失笑,突然倾身向前问道,“那小师姐试出什么结果来了?” 第一次与易无疆面对面靠的这么近,讲话时发丝的翕动,睫毛颤抖,嘴角扬起的弧度,都挤进眼帘。 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冷香。 陆明霜忽然感到一丝气闷。 她生硬绕过易无疆,跳下床道:“被子挺好的,应该冻不死你。” 便作势要走,身后易无疆拖着长音叫:“小师姐——” 陆明霜脚步一顿:“什么?” “多谢师姐关心。不过我在窗户上弄了点小把戏,寻常的风吹不动,屋子里想来也不会冷。 ” !!! 糟糕! 看来易无疆不但清楚她潜进房间,对她的路线也一清二楚,难怪窗子会莫名打不开。 她这次被抓了个正着,日后易无疆防备更重,也就更难下手了。 陆明霜心下慌乱,匆匆说了句”那很好“,便落荒而逃。 她一走,易无疆笑容随之转淡。 这般不讲理的入侵,易山之主从未体验过,尊严遭受了极大挑衅。 况且,陆明霜还从他这里拿走一样东西—— 易无疆淡淡扫过衣架,他前两天换下来的鹤羽挂坠,随意丢在上面,现在却不见了。 易无疆微微皱眉。 归海剑宗的得意弟子,教养是狗教的吗?就算爱慕他也不能偷男子衣物吧? 哪里有半点名门正派的样子?妖都看不过眼! 还有…… 他的目光落在茶壶上,凑过去闻了一下,果然找到一抹淡的不能再淡的气息。 陆明霜动茶壶干什么? 她看上去还没有疯到要偷他口水……难道说,是想暗中给他下些不入流的□□?! 倒是有这种可能。 天啊,她也太下作了。 易无疆眼底渐渐泛起血红。 作为一只有洁癖的妖,他不喜欢喝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种玩法太过了。 可要是就这么杀了陆明霜,又太轻松了,没有把她这几天的骚扰还回去。总有一口气憋在喉头,提不起来,又咽不下去。 易无疆手指微动,茶壶瞬间被碾为齑粉。 他又挥手布下几道禁制,渐渐有了想法。 倒不如……让这把火烧的更旺再当头浇灭。 等陆明霜对他痴迷成狂无法自拔,再戳破她的妄想,让她颜面扫地无地自容,然后再杀掉。 好像更有意思。 易无疆满意地笑了。 ** 陆明霜回到洞府,已然整顿好挫败的心情。 下毒本就是辅助,毒不了也可以杀易无疆,她还有她的剑。 虽然从易无疆的表现看,他很可能隐藏了修为,但剑修越阶挑战很正常。 哪怕他是元婴,陆明霜也不会畏惧。 假如……柳意敢从中作梗,那就一起杀掉。 陆明霜手指拨动鹤羽坠上的绒毛,安慰自己说,这次也不算没收获。 贼不走空……啊呸,才不是贼,是正道的光! 她胡思乱想着,眼皮越发沉重,无意识间便已睡了过去。 然后,她又做了个梦。 第13章 它在装死 陆明霜梦到了柳意。 与之前的梦相比,这个梦更支离破碎,像一副被剪碎的画卷,只凭几个片段很难拼凑出前因后果。 上一个片段,陆明霜看到自己历经苦战身受重伤,半侧身体被血浸透,身旁为她包扎的正是柳意。 接着画面一转,到了柳意被逐出宗门的时刻。 四周环境很陌生,但周围都是熟悉的面孔。 在归海剑宗众人的对面,柳意孤身而立,泪水自眼角滑落,看着很凄凉,那些往日与她交好的弟子却都眼神躲闪,没人上前劝慰。 不知站了多久,人群渐渐散去,眼泪也流干了。 柳意 抹了把脸,眼神从迷茫变成坚定。 她转身离开。 “柳师姐,”陆明霜匆匆赶来,追上柳意,“柳师姐,你还有地方去吗?” 一句“柳师姐”让柳意又红了眼眶,她忙垂下头掩饰,许久才缓缓说:“……有。” 陆明霜听出柳意话里的犹豫,即使真有她说的那个地方,恐怕也不是多好的去处。 陆明霜想留住柳意。 可挽留的话冲到嘴边,几番思量,终是没能说出来。 她从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既想挽留,为何又裹足不前?这不应该。她在顾忌什么? 可是在梦里偏偏她就那样眼睁睁看着,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最后,柳意勉强挤出个笑:“陆师妹,别担心。谢谢你来送我,就送到这里吧。” 柳意转身离去。 背影在曲折的石板路上越变越小,最终消失在尽头。 陆明霜向前伸出手…… 画面又一变。 这次回到了归海剑宗,迎霄峰上掌门洞府外。 柳意的师父孟洵正与掌门萧碧城争吵。 孟洵温文尔雅,陆明霜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萧碧城也毫不让步,两人气盛时不由自主释放的威压,竟削平了满山树冠。 他们为何争执? 陆明霜想要更靠近些,再近一点,就快听清楚了…… 可是…… 陆明霜突兀地抽气,猛然惊醒。 脸上一片凉意,陆明霜伸手去摸,居然是泪水。 她在梦里哭了。 因为柳意。 这怎么可能呢? 陆明霜很小拜师,刚学会走路说话就被师父带着去各峰各堂拜会师长,自然早就认得柳意。 但后来她的剑道一骑绝尘,几乎没受过重伤,和医药堂的人也不常打交道。和柳意只是偶然碰到了打声招呼,说过的话加起来都不超过十句。 陆明霜实在不觉得这点交情足以令她为柳意而哭。 况且,无论人族妖族,凡拜入门内的弟子,归海剑宗向来一视同仁。 柳意必是严重违反门规,才会被逐出山门……也许就是伙同易无疆,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 若是那样,又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陆明霜不相信自己是那种同情心泛滥的人,若柳意罪有应得,她应该会支持清理门户吧。 可是在梦中她的悲伤无比真实。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6节 破碎的梦像一团乱麻,越想理清就被缠绕得越紧,每次仿佛抓到一点端倪,急忙握紧,最后却总是从指间滑走。 头痛欲裂,陆明霜再也睡不着,翻身坐起,抱紧膝盖缩成了一团。 抛开那些谜团,至少有一件事很确定—— 这次的梦里,她的修为是金丹中期。 对修士而言,修为增长缓慢固然令人忧虑,修为增长太快却也不是好事,仓促破境导致根基不稳,越到后期隐患越大,不但很难通过升仙天劫,还有可能孳生心魔损毁道心。 陆明霜遵从师父教诲,以稳固基本为重,一直刻意压制境界,当前至少留有一个小境界的富余,若全力冲刺可以立即升到金丹中期,甚至金丹后期。 她原本计划将这一杀手锏用在仙门大比里。 那么也就是说,这个梦预知的未来很快就要发生,也许就在几个月之内。 想到这比预期的快得多,陆明霜面目凝重。 为今之计必须早点除掉易无疆,才能永绝后患。 也不必再等待下毒的时机,剑修不适合耍心眼,剑修的问题只有剑能解决。 “该你出场了!”陆明霜默默为蚀心剑打气。 蚀心有气无力地弹了一下,很快变成横放躺平的姿势,一动也不肯动了。 陆明霜不由反思。 剑不磨不利,蚀心太久不出剑,难道也变懈怠了? 她敦促道:“蚀心,你难道不想战斗吗?这不是你一直等待的机会吗?你快给我兴奋起来,好好表现!” 蚀心剑柄微晃,翻了个面又不动弹了。 陆明霜:“……?” 它在装死? ** 翌日清晨。 算来该是易无疆在晴雪峰练剑的日子。 陆明霜没去管他,先行来到道场。 阮南星比她更早,一见陆明霜立刻向她身后张望,确认没有另一道身影才收回目光,讪讪道:“你……没和易师弟一起来?” 陆明霜愣了下,飞快摇头。 她已经决定刺杀易无疆,日常反而不能跟得太紧,才好抓到可乘之机。 至于门里弟子,易无疆想接近他们,陆明霜着实没余力一一防范,只能暂且睁只眼闭只眼。 反正只要杀掉易无疆,便能抽薪止沸。 “哦……”阮南星有些失望似的,凑到身旁压低声音,“我可听说你跟易师弟,你们两个每天同进同出,你把他看得特别紧,都不让别人近身的……甚至,你都不去藏书阁了。” 阮南星盯着陆明霜,试图看出些线索。 阮南星心情很复杂。 好奇有之,戏谑有之,也有一点担忧。 之前她总觉得陆明霜太孤独,冷静淡漠,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能多份陪伴总是好的。 可现在又担心陆明霜情窦初开,全无保留地投入进去,未必能有善终,反会耽误自身修行。 别的弟子也罢,陆明霜不可以。 她身上肩负振兴归海剑宗的重任! 听到陆明霜寸步不离跟着易无疆,连去了几个月的藏书阁也中断了,越发印证阮南星的担忧。 “藏书阁?”陆明霜停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如实回答道,“……找到想找的东西了,不用再去。” “是么?” 阮南星心想我信了你的鬼,意味深长地追问:“什么东西那么多天都找不到,易师弟一来就能找到了。” 陆明霜微怔,并不多解释:“嗯。是。” 她要找的本来就是易无疆呀。 阮南星:“……” 陆明霜不接话,她作为师姐也不好说得更露骨,思来想去,只得拍拍陆明霜肩膀,告诫道:“仙门大比七月初八开始,为了让大家专心备战,再过半个月全部课程都会暂停,你也不必分心管杂事,可以专注修行了。” 一开了头便忍不住念叨,“切记修行最要紧。仙门大比只区分大境界,你现在是金丹前期,对战本就吃亏。一定要好好把握这两个月,专心准备,争取拿到名次!” 仙门大比是修真界精英弟子间最重要的比试,包含多项比试和综合实战比拼。单项与实战的前三名不但能拿到丰厚奖赏,更是崭露头角的良机,如今修真界的中流砥柱多由仙门大比开始平步青云。 从前沧澜界灵气充裕时,仙门大比还设有元婴级,甚至化神级的比试,如今最高级别就是金丹。 阮南星不知陆明霜还留有后手,担心她进阶虽快,在金丹级别里却处于最低的小境界,仙门大比难免吃亏。 陆明霜闻言也严肃起来,却是在思考……此次仙门大比由西洲玄冥宫主办,算上旅途耽搁的时日,她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内除掉易无疆。 阮南星见陆明霜如临大敌的模样,转而安慰道:“不过你也别有太大压力,你才第一次参加仙门大比,就算这次平常,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呢。加油!” 陆明霜点点头:“嗯。师姐也是,加油取得好名次。” 阮南星却沉默了,笑容有些勉强。 掌门萧碧城的首徒商钺早已迈过元婴门槛,如今已是一峰长老。 阮南星身为掌门二弟子,却在金丹后期卡了许多年,迟迟不能进阶,以往几次仙门大比的成绩也平平无奇。 阮南星自认天赋普通,野心与韧劲亦不足,比起专注修炼,她倒更爱操心宗门杂务,比起得道成仙,她更向往人间烟火气。 但偏偏萧碧城对阮南星很看重,在她身上倾注了许多资源,甚至引得后面的师弟妹们不满。 令她和陆明霜一同教剑,也是萧碧城有意扶持阮南星。青山剑君失踪,晴雪峰长老之位空缺,萧碧城委婉透露,只要阮南星在仙门大比拿到一个前三,就能顺理成章推她上位。 对于师父的厚爱,阮南星虽然感激,更多的却是惶恐。 占用最多资源,倘若成绩不如人意,师弟师妹会怎样看她?师父会对她多么失望?其他想要竞争长老之位的人,他们会不会暗地嘲笑她,嘲笑萧碧城? 阮南星顾虑重重,尽管很努力,修炼进展却很 慢。 前两天,萧碧城又私下召见她,给了她好几件法宝,让她不要吝惜地用在比试中,务必取得名次。 阮南星唯诺应下,几乎不敢直视萧碧城。 她甚至想过,师父还不如把机会给别人,而不是浪费在她这个废物身上。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阮南星心里的退缩,从不敢对任何人表露。 她冲陆明霜笑了笑,立刻转移话题:“你看那边,易师弟来了!” 陆明霜周身一凛。 阮南星感知到灵力微妙波动,又瞥了陆明霜一眼,忍住好笑对易无疆招手道:“易师弟,这边这边!” 第14章 欲擒故纵 易无疆来到二人面前,看见陆明霜明显不自然的神情也佯装不知,从容地行礼。 阮南星也发觉陆明霜神色有变,又想起其他弟子抱怨,陆明霜面对易无疆就像变了个人,连易无疆不想学剑也纵着他,简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阮南星虽然没下定论,但内心也倾向于猜测陆师妹对易师弟情根深种,可易师弟却还没有定心。 这世间真是一物降一物,放在几天前谁会相信陆师妹也有今天。 阮南星觉得如果继续让陆明霜教,易无疆只怕永远学不会剑法,主动站出来说:“今日还是我来教易师弟剑法吧。” 阮南星很有条理,安排好的事情一般不会改,便显得这提议有些突兀。 陆明霜觉得有点纳闷,好像易无疆到来短短几天,宗门里很多人都变得奇奇怪怪的。 陆明霜心底暗骂易无疆是祸害,不过她本就不愿将剑法路数暴露给易无疆,对阮南星的提议立刻欣然接受,甚至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易无疆自是不在意,很有礼貌地向阮南星拱手:“辛苦师姐了。” 他们两个都很乖,阮南星不由露出慈母笑,眼神不住游荡在二人之间,忍不住浮想联翩…… 这陆师妹和易师弟,俱是白衣胜雪,气质却迥然不同,一个清冷出尘,一个风流雅致,放在一块儿还真叫一个赏心悦目。 可惜可惜,眼下一切风花雪月都得给仙门大比让路。 阮南星清清嗓子,指着另一边道:“易师弟,你先过去准备一下。我交代几件事,稍后就来。” 易无疆缓缓走去,没几步就发现身后多了一条,哦不,两条尾巴。 他舒然一笑,干脆停下来,转身问道:“……有何指教?” 姬啸吓得一蹦,但不想再易无疆面前丢脸,立刻挺起胸膛,傲慢地奚落道:“有些人啊,靠脸毕竟走不远。” 易无疆卷翘的睫毛抖了抖,很是不悦:这是哪儿冒出来的傻子?陆明霜的帮手,小弟?啊!爱慕者! 这个发现倒是让易无疆有些许好奇,他微微抬眼,审视地看了看姬啸。 姬啸先是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又见易无疆很快收回目光,嘴角弯出一个轻蔑的弧度,不由恼道:“你、你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易无疆微笑摇头:“靠脸也许走不远,但脸都靠不上的话……” “哎呀!”他像是刚意识到说错话,急忙掩住嘴巴,小心翼翼地看向姬啸。 “你!”姬啸哪里禁得住激,嘴都气歪了,“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这才几天,小师姐已经对你没兴趣了!” 他身后不远,钟晓寒悄悄掩身树后,竖起了耳朵,却失望地听到易无疆疑惑地说:“不会吧,我倒是觉得……我们越来越亲近了。” 姬啸冷哼:“那她怎么不管你,把你丢给阮师姐了?” 易无疆非常通情达理:“小师姐剑术精湛,大家都需要她指点,我怎能独占?再说——” 他气定神闲地笑,“我与小师姐的情分,她知我知,不用向外人证明。” 姬啸明知他故意挑拨,却每一条都反驳不了,气的脸红脖子粗,憋出一句:“你好自为之!”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7节 便拂袖而去。 易无疆看似不经意的转头,与树后的钟晓寒目光撞上。 他莞尔,友善提醒道:“那边好像已经开始列队,你再不去就迟了。” 钟晓寒脸颊顿时烧红,连道谢也忘了说,便跑掉了。 这都只是些无聊的小插曲。 易无疆丝毫不放在心上,垂眸又想到陆明霜,神情染上几许讥诮。 也就是人类感知愚钝,陆明霜现在和他散发出同类的气息,满峰修士竟无人察觉。 不过就连易无疆也没想到,陆明霜盗走鹤羽坠,居然还随身带着。 可能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吧,易无疆笑。 身为激扬海妖主,他对妖气感知敏锐到人类难以想象,陆明霜那点掩饰在他眼里等同于明目张胆,根本藏不住。 还以为陆明霜多大能耐,也不过像所有思春少女一样辗转反侧,想靠近却又裹足不前,只敢偷偷将他的物品藏在身上。 着实可怜可爱。 这种时候,只能换他推她一把了。 易无疆脑海里酝酿起主意,眼底笑意凉薄。 …… 一整天下来,陆明霜还真没再管易无疆,眼神都没往这边送。 这竟让易无疆有点不习惯。 而且他很快发现,比起话不多冷冰冰(至少表面)的陆明霜,阮南星可太难对付了。 易无疆绞尽脑汁也没能让阮南星放弃教他剑法。 他说累,阮南星只会说把铁剑换成轻点的木剑。 他说疼,阮南星丢过来一瓶药膏,叫他哪里疼敷哪里。 阮南星演示剑招,他故意不看,过后说自己记性不好。 没想到阮南星胸有成竹,竟掏出一块留影石,在易无疆眼前循环播放,还很好脾气地说:“小师弟想看多少遍都可以。十遍,百遍,不行就三百遍,五百遍,我等你记住。慢慢来,没关系的!” “不必!”易无疆立刻喊停。 “怎么?” 易无疆干咳两声,不情愿道:“这、这就不必了吧。阮师姐再演示一次,我应该……能记下来。” 太欺负妖,简直没天理了!堂堂妖主何曾这般低声下气过!! 易无疆暗暗愠怒,耳廓淡染上一层红晕。 阮南星看到他面有难色,却理解为易师弟因天资不佳缺少信心,觉得剑法太难学不会,连尝试一下都不愿意。 她能苛责一个想上进却怯于迈出第一步的少年吗?当然不会! 阮南星用力拍了易无疆后背一掌:“易师弟,我知道你也很向往和大家一起练剑,也想早日学会剑法,融入宗门。我们慢慢来,一定可以的,别不自信!” 他。 向往。和大家。练剑。 但他。 不。自。信。 阮南星眼里的他究竟是什么形象?! 易无疆惊的迟迟说不出话,额头青筋凸起,在发作边缘反复横跳数个来回,才强行忍住。 迟早有一天,等他报复完陆明霜,他要推平归海剑宗,让阮南星知道什么叫自信! 阮南星还掐尖了嗓子,用骗小孩语气劝易无疆:“小师弟,我们从最简单的一招开始好不好?就试一下,就一下,我保证!” 易无疆不是人类也不是鸡,此刻却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长满鸡皮疙瘩,一抖一箩筐。 他在恐惧里生出一股扭曲的敬意。 阮南星此前是对付过多少懒惰的弟子? 此人,深不可测。 罢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毕竟是个灵活变通的妖,还不到计较的时候。 易无疆皮笑肉不笑地举起铁剑,一边在脑中构想手撕阮南星,一边对她说:“师姐请。” 阮南星敛起笑意,扬眉出剑,身姿惊鸿掠影,迅疾若飞。 易无疆第一次正眼观瞧《归海剑诀》,看着看着,他的瞳孔突然放大,眉心微微拧起。 奇怪。 这套剑法为何带给他强烈的熟悉感? 就好像……已经见过一千次,一万次了。 好比这一招“朔风起”,起手平和,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旋转,变化诡谲莫测。 易无疆目光跟随阮南星,手腕不自觉地翻动,凭直觉也刺出一剑—— 阮南星余光看到,以为他在跟练,抽空对他竖大拇指:“做得很好!” 易无疆翻了个生无可恋的白眼,可惜阮南星又挥起剑来,没看到。 也不知道她怎么长的眼睛,易无疆腹诽。 刚才那一剑,他不是模仿阮南星,而是和阮南星同时 使出招式。 换句话说,他在看到示范之前,就知道该怎样做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用这个招式。 真正比较起来,他和阮南星用这一招只是表面相像。 易无疆不喜欢肉搏,真正动用兵器的时候很少,有把软剑算是他的趁手兵刃。刚才他出手,仍是软剑的路数,即便剑路轨迹相似,诸多细节跟阮南星完全对不上。 所以……他的确是第一次学《归海剑诀》。 阮南星示范完一套剑法,见易无疆捻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知道他这回学进去了。 辛苦没有白费,阮南星很高兴,热情问道:“有没有哪里没看懂?” 易无疆摇头。 阮南星怕他不好意思问,又觉得这事急不得一时,体贴地说:“没关系,你自己琢磨琢磨,什么时候有问题都可以问,我们有的是时间。” “不用。”易无疆咬牙说,“我练一遍,师姐看看。” 再多学一天,他真怕忍不住杀了阮南星。 阮南星很开心:“好呀你来。” 她原本没抱太大希望,又不是人人都是陆明霜,一遍就能学会《归海剑诀》,易无疆能囫囵顺下几招已经很不错了。 可随着易无疆身形展开,阮南星眼神渐渐从鼓励变为惊艳。 易无疆还真的从头到尾顺下来一套《归海剑诀》。 一套剑法练完,阮南星愣了片刻才想起鼓掌:“很好……很好,非常好!” “呃,虽然还有一些地方需要打磨,不过大体上已经学会了……明日起,你便同其余弟子一起习练吧。” 阮南星没好意思说,如果易无疆一直这样神速,恐怕过几天她就指点不了易无疆了。 易无疆不走心地点了点头,心中疑惑仍未解开。 “那好,天色也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儿吧。”阮南星踮起脚望向道场,“他们那边都结束了。” 易无疆转头,道场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看不到了。 陆明霜自己走了? 居然忍住一整天不理他。 不知为何,易无疆忽然有些不快。 转而又想,她这是欲擒故纵啊。一定是。 那陆明霜可要失策了,他总不会比她更沉不住气。 易无疆眉目重又展开,想了想,踏入传送阵,来到了医药堂。 还没进大门,就见柳意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四下张望发觉无人,便要向易无疆行礼:“山主在上——” “别急,”易无疆拦住柳意,“换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他高深莫测地笑笑,“既来了归海剑宗,就按这里的规矩办事,我当称你为——‘柳师姐’。” 第15章 我陪他练 柳意带易无疆来到一个僻静院落,易无疆挥手又布下一道隔音障,才以审视的目光看着柳意,淡道:“好久不见。” 柳意弓着腰,很恭敬的模样:“五百多年了,难为山主还记挂着小的。此番山主远道而来,小的有失远迎,望山主恕罪。” 说着便要跪下,被易无疆挥出一道灵气拦住了。 易无疆向来不耐烦这些虚礼,直白道:“不必。我从来不是你们的主人,这易山的主人,我也不是非当不可。”只不过相比之下,他更不喜欢受制于人,才勉为其难罢了。 柳意尴尬一笑:“山主庇护之恩,小的永生难忘。虽然,虽然小的加入了人族门派,但从未行过残害同族之事,也从未向任何人暴露过易山。” “那是自然,”易无疆似笑非笑,“你若说过,也活不到今天。” 宕仙岛严禁人类进入,对于妖族并无类似约,岛上的妖随时可以离开,外界的妖若真能摸到门路找上岛来,也会收到礼貌招待。 只是当他们离开宕仙岛时,不但要立下重誓,绝不可对人类透露易山的存在,更不可说出去易山的道路。 他们的妖丹会被种上禁制,一旦违誓,妖丹破碎,便是不死也绝了道途。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8节 柳意深知易无疆痛恨人族,而她却入了归海剑宗,唯恐易无疆清理门户,故而一上来便抢先认罪。 见易无疆似乎没有追究之意,柳意才松了口气。 易无疆捻着下巴想了想,问道:“我依稀记得,你当初追随心爱之人离开易山,怎么五百年后却追到归海剑宗来了?” 当初柳意只是个化形不久的小树妖,爱上了偶然来访的花妖,可花妖只是逢场作戏,甚至离开时都瞒着柳意,生怕她纠缠。 柳意却不信邪,坚持要去找那花妖,为此不惜离开易山。 易无疆之所以对她印象深刻,全因那段时日易山的妖们都在赌柳意何时会后悔,何时灰溜溜地滚回易山。 赌注越下越大,大多数妖押柳意一个月内回来,易无疆闲极无聊问墨黟押的什么,墨黟却说柳意的卦文是“百转千回,终成所愿”。 易无疆听了墨黟的话,押宝柳意不会回去,赚了个盆满钵满。 再之后,柳意久无音讯,渐渐地,这个名字再不被提起。 没想她如今竟成了归海剑宗的弟子。 “啊,那个啊……”柳意不自然地搓手,“山主,那都是五百年前的老黄历了。我早就不喜欢那个花妖了……” 易无疆挑眉,正想夸她五百岁没白长,就听柳意说:“……我现在喜欢的是别人。” 易无疆:“……”好吧,果然还是那个她。 柳意瞥了眼易无疆精致冷冽的侧颜,见他不像生气,又大着胆子问:“山主,你为何来归海剑宗?” 易无疆漫不经心道:“一件小事。放心,与你无关。” 他不愿明说,柳意却有自己的猜测。 易无疆可不是那么无聊的妖,昨夜却非要拉她在陆明霜面前做戏,显而易见,那位惊才绝艳的陆师妹就是他来这儿的目的。 一向最痛恨人修的山主,为了陆师妹,甘愿隐姓埋名拜入剑修门派……天啊,这不是跟她一样嘛! 原来山主并非性情冷酷,只是不轻易动情,一旦动情也会不顾立场全心全意付出,也会生闷气,甚至故意与别人亲近,只为了激发陆师妹的占有欲,证明她心里有他。 不愧是山主,在情爱一途也是妖中典范,把陆师妹吃的透透的。 反观自己呢……用尽浑身解数,那一位的心依然稳如磐石,毫无动摇。 不过,那毕竟是山主,就凭那张脸,还骗不到涉世不深的陆师妹嘛……哼…… 柳意心底嫉妒,酸溜溜地说:“山主和陆师妹很要好啊~~~” 易无疆吃了一惊,当即否认:“谁和陆明霜要好了?!我们……” 他想了想,补充证据道:“我和陆明霜整整八个时辰零三刻没说话了!” 柳意:“……”够了。 即使是山主,秀恩爱也会遭雷劈的。 柳意默默望天,挪动脚步稍微远离易无疆一点,嘴上却不敢反抗,阴阳怪气道:“无论如何我都支持山主,山主有哪里用得到我——” “正有此意。”易无疆觉得柳意气场变得有些奇怪,平静中透着疯癫,好像随时要爆炸,急忙说明来意。 他今日找柳意,叙旧只是捎带,主要是让柳意给他开张病假条。 他再也不要跟阮南星学剑了。 虽然易无疆自己也有很多法子能做出受伤的假象,但既然遇着柳意了,让医药堂的人来做更方便,不用白不用。 柳意不敢不从,挥笔写了张“体虚怯弱”的条子:“山主,你把脸色弄的苍白些,气息收敛着些,有七八成像。” 易无疆满意地收起,叮嘱道:“若有人问起,就说你我过去萍水相逢,有些交情其他的不要多嘴。” 柳意答是,心想不就是怕陆师妹发现你的真实身份不敢和你好嘛!她懂,她都懂的啦。 …… 送走易无疆,柳意回到医药堂自己的房间,却发现房门敞开,不由脚步一顿。 房里站着一人,青衫落拓,乌发垂坠肩头,末端以青色丝带随意束着,像一枝垂柳,无风自动。 柳意当然认得这是她师父孟洵,行了个弟子礼,问道:“师父,您……有事?” 孟洵转过身,他身材很高大,动作却舒缓从容,一举一动都透着温雅。 “之前你苦寻不到的医书,刚好被我找到给你送来。”孟洵指着桌上一本书说,“听人说你被宝器堂新收的弟子叫走了,本想留张字条,既然你回来了,倒省了这一步。” “宝器堂的新弟 子,我还没见过,听说被安置在晴雪峰了?他找来医药堂,是缺了什么丹药吗?” 孟洵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问话也很和蔼。 “只是一点小伤,徒儿已经处理好了。”柳意顿了下,又帮易无疆解释道,“他……易师弟不知师父也在,不是故意不来问候师父。” 孟洵闻言抬眼看她,无奈笑道:“没什么,你不说我都没往那方面想……你倒是肯为他说话。” 柳意弄巧成拙,顿时红了脸:“我不是……我……” 孟洵缓缓靠近:“你怎么?” 见孟洵有疑,柳意心一横,干脆主动交待:“师父,实不相瞒,徒儿从前流落在外时,就与易师弟认识。机缘巧合他也进了宗门,徒儿作为前辈,便想着照应几分。” 孟洵在她面前一步之处停下,高大身形颇为压迫,但笑的很温和:“原来是旧识,不早说。” “旧识”二字被他咬的很重,柳意心肝一颤,半惊半喜道:“师、师父你别误会,我和易师弟只是泛泛之交,根本不熟,也许久不曾见过了。而且易师弟他已经有心上人了,他喜欢晴雪峰的陆师妹!” “哦?”孟洵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什么心上人心下人的,他们才认识几天。” “这个嘛,具体的徒儿就不知道了。”柳意咬着下唇,试探道,“可徒儿觉得,若真是心意相通,时间并不能衡量情谊深浅,人妖之别也不能阻碍——” “罢了。”孟洵脸色一冷,打断柳意道,“他们如何与你无关,整日想这些杂事,只会耽误你的修行。眼下医药堂内实战应变最强的就是你,这段日子你就收收心,好好准备仙门大比吧。” “我……” 柳意被孟洵冷冰冰的态度刺的万念俱灰,眼泪一下子涌进眼眶,嘴唇动了动,辩驳的话也懒得提,最终只是咬牙道:“弟子谨遵教诲。” “前院伤者该换药了,弟子先去那边,师父请便。”也不等孟洵同意,柳意便跑了出去。 再多待一刻,她怕再也忍不住眼泪。 孟洵叹了口气,将抽到一半的帕子重又塞回袖里,像是自嘲又像在说服自己:“……这样也好。这样,最好。” ** 隔日早上,易无疆来到道场,正想把假条拿给阮南星,却被阮南星抢先推到人前:“易师弟进展神速,已经把《归海剑诀》学了个囫囵个儿,今天就能和大家一起练剑了!” 易无疆手一顿,再看阮南星,装作望天,望地,就是不跟他眼神碰上。 好像不止他不想学剑,阮南星也不太想教他剑? 易无疆:“……”很不爽。 一日学下《归海剑诀》,即便不够熟练,也是绝无仅有的速度。 弟子们纷纷称奇。 叶蓁蓁疑道:“这么快,真的假的?不会连阮师姐也给他放水吧?” 钟晓寒抿唇,不屑与叶蓁蓁争辩。 这算什么?易无疆的实力远不止于此,这群愚人不但看不出来,做梦都想不到。 只有她独具慧眼。 只有她…… 钟晓寒深深低头,即使在她身边的人也看不出,她望向易无疆的目光是多么狂热。 弟子中有好事者问道:“那易师兄今日是挥五百剑呢,还是直接加入对战?” 阮南星眨了眨眼:“易师弟你觉得……” 五百剑听着就无聊的要死,易无疆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对战。” 说完又纳闷,他刚刚选了对战?他为什么要选对战?! 两个选项他可以都拒绝! 易无疆攥着假条的手一抖,再要推脱,就见姬啸跃跃欲试地站出来:“我当你的对手!”他正愁没机会教训易无疆呢。 “啊!”杜怀思不同意,“姬啸你不够意思。你和他结对那谁陪我练呀?!” 这倒是个问题。 阮南星挠了挠头。 易无疆来之前,两队人数都是双数,轮换对战不会出现落单。 可是现在…… 这时,陆明霜分开众人,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不用拆对,我陪他练。” 易无疆骤然如春风拂面,悄悄藏起假条道:“好啊小师姐。” 姬啸愤然道:“陆师姐,你偏心!” 第16章 定情信物 陆明霜奇怪地看了姬啸一眼:“哦。” 哦。 这是干脆承认了,她就是偏爱易无疆! 偏生易无疆又在陆明霜身后露出一个放肆的笑,仿佛在说:看吧,她喜欢的是我。 姬啸两眼一黑,气的说不出话来。 杜怀思急忙把他拉走,小声数落:“别傻了……和陆师姐打难道是什么好事?你忘了上次你被教训得多惨?” ……对啊。 与其他自己给易无疆一个下马威,换陆明霜来,易无疆只会更惨。 哪怕,哪怕陆师姐纵容他,可是众目睽睽下的比试,也不好公开放水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陆明霜放水,实力差距摆在那儿,还是能给那小白脸好看!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9节 姬啸已经脑补出易无疆那张漂亮的脸蛋青一块紫一块的样子了,重又生出活力,一把挣开杜怀思臂膀,神采飞扬道:“没错!上次我被打得多惨啊哈哈哈!那可真是太惨了哈哈哈哈哈!” 杜怀思:“……”确诊打坏脑子没错了。 陆明霜奇怪地看了姬啸一眼,心里的想法跟杜怀思差不多,不过想到即将与易无疆对战,她很快收回心思,将注意放到对手身上。 这一看,陆明霜顿时瞳孔收缩。 易无疆也在为比试做准备,慢条斯理地脱去宽大外袍,露出一身劲装。 白色门服,玄黑蟒靴,鸦青游鳞衣带勾勒出干练的腰身,一身端肃之中,偏偏垂下几根跳脱的羽毛,末梢微微蜷曲,像不受控的异数。 易无疆又挂上了鹤羽坠。 见陆明霜看过来,刻意偏转身躯,把坠子正正送到她眼前。 这厮绝对故意的! 陆明霜不动声色移开眼,不自觉用灵力探了下左袖口。 虽然不探也知,一模一样的另一枚鹤羽坠,正安安稳稳藏在她袖中。 那日陆明霜盗走鹤羽坠,回去研究了一番,除却淡淡的禽鸟类妖气,并没发现任何特殊用途。而第二天,易无疆的气息也没有变化,陆明霜便知她猜错了,易无疆隐藏身份的法宝应该不是,至少不单单是这鹤羽坠。 既然鹤羽坠没那么重要,陆明霜也不好在易无疆有防备的时候再潜进房间,便暂且藏于袖中,准备等到合适时机,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易无疆身上。 可她没想到,易无疆竟拿出一模一样的挂坠,还故意让陆明霜看到。 他在告诉陆明霜,他不但清楚陆明霜偷走鹤羽坠,更重要的是,他不怕! 挑衅!这是挑衅! 陆明霜心思一沉,眉宇间染上一抹杀气。 其实她还是不了解易无疆,堂堂易山之主生杀予夺惯了,倒是不会做出挑衅这么无聊的行为。 易无疆的想法更复杂,更阴险。 他算是看出来了,陆明霜固然对他一见倾心,不惜采取上不得台面的法子也要得到他,几乎到了厚颜无耻的程度,但她终究不愿被人发现这份企图。 无论是在阮南星柳意面前,还是别的什么人,陆明霜总是略微流露出不自在。 是因为身为正道剑修却喜欢上一个妖,还是因为追求的方法太无耻,又或者只是害羞的少女心……易无疆不清楚原因,但陆明霜既然想藏,他就偏要昭告天下。 等陆明霜的觊觎之心无人不知,他的拒绝也就更有力,更让她无地自容。 被仙门看重的剑修天才,却苦恋他们鄙夷的妖,还被这个妖狠狠拒绝了。 那不等于是把修士们的脸面踩在地上,可比简单杀几个人有趣多了。 易无疆存心使坏,但陆明霜似乎被上次夜闯打击到了,这两天十分消停,也不往易无疆跟前凑。 这种时候,易无疆当然要推她一把了。 易无疆正想的入神,忽然有人在他身旁说:“易、易师兄,你这把剑是从宝器堂随便挑的吧?剑刃都钝了。我这正好有磨刀石,你先拿去用着。” 易无疆转身,发现是上次主动来搭话的两个女孩之一,好像叫钟晓寒来 着。 先前她和那个更聒噪的女孩子一起,畏畏缩缩的,易无疆只能看到她头顶。现在她却主动找来,讲话也流畅,像是打过腹稿。 钟晓寒见易无疆没接磨刀石,又说:“陆师姐剑风灵活多变,即便道场将所有人的修为压制到同级,和她比拼剑招也占不到优势,一招招下去只会暴露缺点,不如快剑猛攻。一把锋利好用的剑能帮到师兄。” 易无疆睨向钟晓寒,漫不经心道:“快剑猛攻就能赢陆明霜?” 钟晓寒噎了下。 她不清楚易无疆的底细,怕无端猜测引起反感,便只是摇摇头,谨慎答道:“不能保证赢……但至少不会马上输。”不会输的太难看。 易无疆失笑,笑起时桃花眼璀璨生辉:“你在帮我?你很不想看我输?” 钟晓寒被那笑迷花了眼,脸颊又红了,支吾道:“我、我一定、一定站易师兄……无论发生什么……” “嗯?” 易无疆觉得这话怪怪的。 爱慕他的女子向来不少,表白他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却没见过钟晓寒这般,不似倾吐情意,倒像在……选边站,表忠心。 以钟晓寒的道行,无论如何都不会看穿他本来的身份。 可易无疆现在也是归海剑宗的一员,表面上本就是他们这一边的,钟晓寒又站的哪门子队呀? 想要再问,陆明霜那边却等不及了,遥遥送音过来,在耳畔响如炸雷:“你要准备到什么时候?” 钟晓寒一激灵,把磨刀石向易无疆怀里一扔,说了声“师兄保重”,便溜走了。 易无疆嘴角微翘:“谢了。” 他边磨着剑锋,不紧不慢走向陆明霜:“抱歉,让小师姐等急了。” 陆明霜狐疑盯着他身后,问道:“她和你说什么了?用了这么久?” 她对钟晓寒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胆子不大、怯生生的弟子。可这个怯生生的钟晓寒,却三番五次主动接近易无疆,着实令陆明霜感到奇怪。 易无疆偏要卖关子:“小师姐很想知道?那……用一个小师姐自己的秘密跟我换,好不好?” 他的语气含着明显的戏弄,陆明霜立刻拉下脸:“不想知道。别磨蹭,拔剑。” 话音未落,她已手持松枝,轻盈跃入道场。 陆明霜在道场惯用松枝代剑,今日也没改,因为道场有保护阵法,她无法这里杀掉易无疆,松枝和铁剑便也不存在很大差别。 至于易无疆可能给她带来的危险,陆明霜也不怕,反正她还有本命剑蚀心,关键时刻可以唤出。 易无疆也注意到陆明霜手里只有一段树枝,淡笑了下,没有指出。 无论是松枝,铁剑,还是陆明霜那把传的神乎其神的本命剑,通通不能杀了他,在他眼里都一视同仁的废。 陆明霜要显摆本事,就让她显摆吧。 易无疆拖着磨了半边刃的铁剑,懒洋洋地走进道场。 唉…… 话说回来,他是真的很讨厌打架。 尤其是直愣愣的肉身相搏,别管那些剑修想出多少花样,起了多少好听的名字,本质依然是丑陋的厮杀。 血淋淋,脏兮兮,想想就反胃。 还很痛。 一定要痛的话,那当然是长痛不如短痛。 想到接下来,易无疆一点都提不起精神。 陆明霜看他耷拉着肩膀站在对面,不知安的什么心思,越发警觉。 在易无疆没出现的那段时间,她反复回忆梦境,不想放过任何线索,也仔细研究过易无疆的战斗风格。 魔尊易无疆有一柄软剑,耀目如银,灵动若光,一看便知绝非凡品。但易无疆似乎只把它当做装饰,很少在实战中使用。 梦里他们对战过无数次,易无疆极少正面应战,更倾向利用阵法符箓,设计出诡谲迷离的陷阱。他用法术有种行云流水的美感,无论多复杂的法诀,指尖轻点便可瞬息催动。 只能用剑,且只能用《归海剑诀》的易无疆是什么样的,陆明霜还真猜不到。 她很期待。 灵气充盈内府,一寸寸流转过经脉,冷淡的眸中骤然杀气凝聚,少女腾身向前,气势磅礴浩荡:“看剑!” 好漂亮的身法—— 易无疆不由赞叹。 陆明霜手持松枝,使出了一往无前的剑势,根本无锋,却处处是锋芒。 倒不如说,她本人就像一把剑。 清瘦,灵敏,锋锐毕露,无坚不摧。 所谓的剑修天才不是徒有虚名,她的剑招可不好接。 易无疆倨傲笑笑,但他本来就没打算接。 眼看陆明霜这一招行至半路,易无疆刚刚抬手,像不知道在干什么,歪斜着横在身前。 陆明霜一怔。 也不知有意无意,易无疆这一手刚好防住她进攻的那一点。 她反应极快,几寸之内改变剑路,迅猛剑式化作绚丽花雨,缭乱中处处蕴藏杀机,防无可防。 易无疆仓促举剑,像用剑新手乱了分寸,没持剑的手也向前伸出—— 忽然,他动作一顿。 陆明霜看似平淡的剑式忽然幻化出漫天花雨……这场景又给他古怪的熟悉感。 太熟悉了,就好像不是第一次…… 易无疆一瞬失神,陆明霜的松枝已然递到身前,只要再进半寸,就能刺进他的胸膛。 陆明霜没指望这次杀了易无疆,却也没料到易无疆这样弱,让她距离杀掉他仅仅一步之遥…… 蓬勃欲出的杀意凝结指尖,不受控地流淌至每根松针上。 易无疆却在这时看了她一眼,非但不回防反而近身向前,擦着松针半转,一只手紧紧握住了陆明霜的左臂。 当—— 提剑坠地,发出脆响。 陆明霜急忙挣脱,头脑依然很乱。 她明确刺中了易无疆,毕竟对方完全没在防守。 刺中易无疆,这场比试就算结束了,她虽然起了杀心,但终究没有丧失理智,及时收手了。 易无疆却在她收手之后继续向前,握上她的手臂……并无恶意,没用灵力,只靠手劲抓紧了她。 陆明霜只是稍用灵力震荡,就挣脱开来。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铁剑落在地上,会弄出这么大声响吗?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0节 …… 声音显然惊动了道场所有人,转眼间便见众人围了过来。 而易无疆…… 陆明霜惊讶看到,他半跪在地上,用力按着左臂,白袍下渗出斑斑点点的血迹。 而在他脚边,两枚一模一样的鹤羽坠,正并排安静的躺着。 叶蓁蓁眼尖,一眼看到两个挂坠,不由“哇”了一声,又立刻捂紧嘴巴。 阮南星在易无疆身旁蹲下,关切问道:“易师弟,你怎么样?伤的重吗?” 易无疆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开口道:“我、我不要紧……是我自己不小心,别怪小师姐……” 陆明霜:“……” 这辈子没这么窒息过。 她是想杀易无疆,可她刚刚没想杀易无疆! 就刚才她那一下,要真能把易无疆伤到这个地步,她、她就把剑吞了! 易无疆他碰瓷!!! 但易无疆还没演完,他指向鹤羽坠,确定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才小心翼翼看陆明霜,语焉不详道:“小师姐……这是我们……你别生我的气,别不要它了……” 陆明霜:“??????” 叶蓁蓁再忍不住:“哇哦——” 第17章 快乐老家 围观弟子们左看看,右看看,掩饰不住一脸兴奋。 “……谁能帮我捋捋这段关系,前些天不是传言陆师姐喜欢易师兄喜欢得紧,一刻也不能分开,为何今日她却出剑伤了易师兄?” “是呀,陆师姐不应该控制不住剑势。而且,明明是陆师姐伤了易师兄,易师兄为什么先道歉?他很怕陆师姐吗?” “哎,你们这就不懂了,这世间最跌宕最婉转的爱情莫过于此。起先,她爱他,他不爱她。后来,他爱上她,她却被他之前的冷淡伤透了心,紧闭心门不敢再爱。都说失去才懂得珍惜,她越是拒绝,他越深刻意识到这是真爱,伤痕累累却不肯放手。” “……所以那对挂坠就是他们的定情信物,陆师姐现在不想要了,易师兄却求她收下?” “……这么说,易师兄受伤多半是施展苦肉计?陆师姐会心软原谅他吗?” “依我看原谅的可能占七八成。” “为什么这么说?” “你多 看点话本子就知道了,追妻火葬场故事,十本里有七八本都是大团圆结局。” …… 陆明霜额角抽了两下。 她不知道身边人都怎么了,他们说的是她熟知的语言,每个字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完全听不懂。 但有一点她懂。 是易无疆捣鬼,使阴招,让她吃了哑巴亏。 陆明霜可不是吃亏的性子,心思刚至,指尖已经凝出剑气。 易无疆不是爱演戏么,她成全他,伤口再加深半寸才配得上他精湛的演技。 陆明霜冷笑着向前,却被突然窜出的少女挡住。 陆明霜眼眸微凝:“……?” 少女热泪盈眶,双手捧着鹤羽坠,如同捧着稀世珍宝:“陆师姐,易师兄伤成那样,你就原谅他,收下这坠子吧?呜呜,你们怄气,我看的心疼死了。呜呜呜——” 少女说着眼泪掉下来,二话不说把鹤羽坠硬塞到陆明霜手心:“你收好它!” 更可气周围人也赞同她,纷纷劝说:“陆师姐,你就收下吧。” “陆师姐,你就原谅易师兄吧!” 陆明霜气极反笑,冷漠拨开众人。 易无疆,你再给我整这死出—— “不好!” 却是阮南星惊呼,她动作很快,已经割开易无疆衣袖,露出一段小臂和臂上狰狞的伤口。 阮南星摇了摇头,“这伤光靠敷药三五个月都好不了,只怕会错过仙门大比。” 仙门大比是五十年一次的盛事,届时四方道友汇聚,各色商贩云集,即便不为取得名次,也是一场不容错过的繁华。 要是易师弟因伤留下,不能去仙门大比,那就太可怜了。 阮南星回头看了眼陆明霜,眼色竟有几分谴责:“明霜,你太不小心了。” 陆明霜:“……”请问呢? 易无疆虚弱扶着阮南星,从半眯的眼缝里捕捉到陆明霜脸上的恼羞,满意合上眼。 真好看。 陆明霜没有证据,但她肯定易无疆嘴角比平时更上翘了一厘。 他心里一定笑开花了。 啊啊啊啊啊啊!好气啊!! 正当她想不管不顾先捅易无疆一剑再说时,阮南星突然一拍手:“对了!可以让易师弟去寒池疗伤。” 她对易无疆解释:“寒池水终年冰冷刺骨,却对疗伤有奇效。嗯……就是要忍着点疼。” 易无疆已经演到气若游丝,还不忘问阮南星:“那练剑,还有其他课程……” 阮南星一心只想把易无疆带去仙门大比,拍着胸脯道:“放心,我帮你请假!” 阮南星真的很会看眼色,易无疆很欣赏。 得到阮南星保证,他身子一软,安心的晕了过去。 阮南星急忙搀起易无疆:“我这就带易师弟去寒池。” 不容陆明霜分辨,阮南星当即唤出飞剑,转瞬飞远。 陆明霜憋了一肚子的气,冷眼扫过看热闹的弟子们:“都愣着干什么?回去练剑!” 众人各自散去。 姬啸小声嘀咕:“陆师姐不会真看上那个小白脸了吧?为什么?他连一剑都接不下。” 杜怀思无语:“……这有什么为什么?不看上他,难道看上你?”你也一剑都接不下。 “当然不!你脑子装的都是什么!”姬啸怒斥,“我是觉得陆师姐拥有过人天资,就该心无旁骛一心向道,怎么能被情情爱爱分去心思!” 杜怀思懒得理他,摆出迎敌之式:“看剑——” “哎你怎么偷袭——”姬啸虽然意外,但反应并不忙,立刻举剑相迎。 众弟子也都开始习练,道场里很快只剩剑器锵然。 没人看到钟晓寒因不甘而握紧的拳。 “慧眼识珠的明明是我……只有看出他不同……” “陆明霜凭什么……” ** 陆明霜不开心。 很不开心。 虽然不知易无疆用意何在,但他确实闹出一场乱子,让陆明霜吃了次闷亏。 难道他的目的就是把归海剑宗搞乱,看着取乐吗? 陆明霜不理解,但不妨碍她记仇。 陆明霜化愤怒为动力,把以往练剑的次数又翻一倍,整夜不休地舞剑。 每挥出一剑,都想着戳烂易无疆虚伪的笑脸,一根松枝也被她挥得虎虎生风,有了横扫四合的气势。 如果说她从前想杀易无疆主要出于公义,那么从今往后不一样了。 这是私怨,不死不休。 半座晴雪峰笼罩在纵横剑气中,精纯灵气盘成一个个小气旋,飘荡在峰顶,远看犹如一团灰云,随着陆明霜的心境波动,不停聚散。 练完一套剑法,陆明霜发现几个不太满意的招式,停下来,按照自己用剑习惯改进了一下,这才收手。 心境已然恢复平和,自信更上一层。 以她的剑法,杀掉易无疆应该十拿九稳吧。 虽然易无疆隐藏了修为,也不缺手段和法宝,但他好像并不擅长硬碰硬的战斗。 毕竟,他连她一剑都接不下,只能搞点小动作诬陷她。 陆明霜弯了弯唇角。 …… 另一边,易无疆简直不要太愉快。 按照原本计划,他从柳意那里拿了病假条,也要做些表面文章,装出受伤的样子。 如今倒是一石二鸟,趁陆明霜刹不住剑气,易无疆不但让她袖里的鹤羽坠掉落,还顺势自伤手臂,获得了宝贵的假期。 想来陆明霜不慎伤到他,内心一定充满愧疚,偏偏这时,他又宽容接纳了她,还认下她私藏的鹤羽坠。 这代表什么? 代表她的小心思他都懂,且不忍责怪,充满怜惜。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1节 啧啧。 感动吗? 连他都快被感动了。 也不知道陆明霜当时是感动还是愧疚,羞涩更多,还是惶恐更多。 但她那个五味杂陈的模样,不断变化的复杂表情,不记录下来太浪费了。 好在易无疆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事先在衣角藏了留影石,留住了精彩一瞬,准备日后无聊就拿出来回味。 嘿嘿。 易无疆眼神一转,又冒出个坏主意: 陆明霜爱他不能自拔时,也就是他会撕破脸的时刻,那时再拿出留影石,让陆明霜亲眼目睹她是如何落入情网,步步沦陷……脸皮薄一点的恐怕会当场自尽吧。 嘶,真是太坏了。 易无疆还来不及想更坏的主意,就被阮南星扶到了寒池边上。 然后,他便顾不得想陆明霜了。 归海剑宗还有这种好地方。 易无疆长睫微颤,桃花眼水光盈盈,涌上几分真诚的赞美。 寒池其实是许多个清澈澄明的池子,像无数圆形的镜面,随意散落在山谷深处,四周水汽升腾,如梦似幻。 虽然大小、深浅不一,但这些池子彼此相连,池水终年寒冷彻骨。周遭春暖花开时,池面还泛着薄冰,形成春花冰花共同争艳的奇景。 “据说寒池的水其实来自北洲冰原,通过地底通道,从云径山的谷地涌出。”阮南星解释道,“不过也只是传说,从没有人真正到达过池底,所以寒池究竟多深、是否和北洲相连,仍是未解之谜。” “易师弟,”阮南星略带迟疑地说,“待会儿可能有点疼。” 早在归海剑宗开宗之前,寒池水有助疗伤一事,便已在此地流传。但时至今日,弟子们除非不得已绝不来寒池疗养。 原因就是泡寒池实在太痛了。 那种疼痛是将寒冷化为实质,铸成毛毛雨一样的细针,丝丝缕缕扎透皮肤,穿进五脏六腑。 归海剑宗甚至在寒池附近建起戒律堂,将泡寒池当做一种惩戒手段,既不伤害根骨,又能让被罚的人痛不欲生。 阮南星曾经试着把手指泡进去,片刻就疼的喘不上气。 她受不了的疼痛,易师弟能行吗? 阮南星开始觉得泡寒池也许不是什么好办法,毕竟易无疆看起来就像娇气柔脆的小少爷。 但仙门大比……放弃也很可惜。 阮南星犹豫道:“要不你先试试,如果太疼,我们再想别的……” “不必了。”漂亮少年打断她,大义凛然道,“我信师姐,寒池疗伤一定最快。就用寒池。” “不过……”易无疆微微转开眼,神色不大自然,“我接下 来要脱掉外衣,能否请师姐回避?” “哦,哦哦哦……”阮南星闹了个大红脸,边退后边嘱咐说,“那我先走了。你要注意时间,不行就少量多次……” 她心里感叹,易师弟长的像朵娇花,性格却意外坚强嘛,又懂礼数,对陆师妹也很温柔……是个不错的孩子。 这边,易无疆感知到阮南星离开,登时褪去虚弱的伪装,急不可耐地甩掉外裳,鱼跃入水地跳进了寒池。 呼!好冷!好舒服! 这就是他的快乐老家!!! 易无疆全身浸没水底,吐出一串快乐的泡泡。 第18章 月下来客 易无疆本性偏爱阴寒湿冷之地,人类入这寒池如钢针刺骨,对他而言却是清爽宜人,无比享受。 可惜这寒池地处云径山深处、归海剑宗的地盘上,总归是敌后,不能随意化出原身。 易无疆方才往池底探了探,池水是否连通北洲不可知,不过的确越向下越寒冷,底部怪石凌乱,分出数不清的曲折岔道,黑黢黢的看不出深浅。 若他化出原形,这点曲折不在话下,但现下是人身,想穿过去便有些麻烦。 易无疆最怕麻烦,当即轻巧转弯,浮上水面,悠闲靠在光滑石壁上,只半张脸露出,想起他曾经去过北洲。 易无疆不爱出门,发自内心认为易山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那会儿是他一位损友好说歹说,才终于把他劝去了遥远的北洲。 不过,那次北洲之旅只加固了易无疆的想法:易山是天下第一最最好的地方。此后越发不爱出门了。 北洲的寒冷固然很适合他,但他喜欢与寒冷相伴的烈风、暴雪、狂沙,遮天蔽日的乌云,数百里内景色雷同的苍莽雪原。 相比之下,这寒池就很好。 池水清寒凛冽,但池边草木青翠葱茏,野花点点,像细珠点缀在绿绸上。远处群峰环抱,巍耸穿云,谷中却清凉温润,虫鸣鸟叫不绝于耳。 虽然不及他的易山,但在这浊气滚滚的人间,已经很好了。 伤口那点疼痛早已抚平。 易无疆长长舒出一口气,凝成一团白雾,跳脱的白兔一般,轻跃,上升,骤然散入云烟。 他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归海剑宗倒也没有那么糟糕,他可以多留一阵子。 反正他有漫长到数不尽的生命,处理陆明霜也不急于一时。 易无疆找到了绝佳的借口,心安理得决定:引诱陆明霜的计划暂停,反正只要他勾勾手,不怕她不沦陷。这十天他只管泡澡! 之所以是十天,是因为阮南星只准了十天假。 毕竟对普通弟子而言,泡十天寒池已是极致酷刑,泡更长时间的后果谁也不清楚,也无人愿意亲身验证。戒律堂便立下规定,以十日为限,反正不会出错就是了。 易无疆有些无奈地举起左臂,先前狰狞可怖的伤口,这会儿已经完全愈合,仅剩一道浅浅白痕,很快也会消失。 唉,苦肉计也不好连着用。 他可不像人族那般柔脆,却不得不守这不合理的规矩。 易无疆浸入水中,舒服地打了个滚,只觉通体舒畅。 心情愉悦之时,又拿出那块留影石,对着陆明霜吃瘪的脸,发自内心笑了。 世界名画。 百看不厌。 常看常新。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狂放不羁的笑声回荡在山谷之间。 戒律堂负责看守的弟子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道:“又疼疯了一个!” …… 七日光景倏忽而过。 易无疆闲适之余偶然想起,除了在留影石里,他已经七天没见着陆明霜了。 以陆明霜不顾一切往他跟前凑的态度,怎么会在“误伤”他后完全不关心呢? 就算陆明霜稍有退缩之意,也应当被他的不计前嫌打动,被他留下的“信物”感动到痛哭流涕,再一次巴巴的凑上来。 就连阮南星都每天传音过问一次呢。 陆明霜不会真以为拿了“追妻火葬场”剧本吧? 易无疆觉得有些怪异,但也没做深思,转瞬便放下了。 十天未到,谁也别想让他离开寒池。 不过…… 易无疆神色微愠。 说实话,泡寒池的乐趣只有第一天最多,此后每天都在逐次减少。 并非寒池有变化,而是易无疆没料到归海剑宗的戒律堂还挺忙,就连寒池这种地方都有人出入,反倒比晴雪峰热闹。 围绕寒池周围,除草的,浇花的,洒扫甬道的,修补栏杆的……人数不算特别多,但从日出到日落始终不绝。 哪怕以易无疆洁癖的标准,也不用如此频繁的打扫。 易无疆起初诧异,看了看,聪慧过人的他立刻懂了。 这是什么地方?戒律堂。 想来弟子们犯了些诸如迟到早退内务不整的小错误,不值得重罚,便通通遣来做粗活罢。 也因为是惩戒,所以哪怕他们冻得瑟瑟发抖,也时不时的必须到寒池边上转转。 易无疆不可怜他们,只可怜自己。 他是可以去往寒池深处,彻底避开游走的视线,但他神识强大,稍有风吹草动都能感知到,何况来来往往的脚步声。 只有刻意封闭神识,才能得到清净。 可内心总有一股烦躁,挥之不去。 咕噜噜——咕噜噜噜噜—— 易无疆没入水中,吐出一串忧郁的泡泡。 …… 另一边,陆明霜也十分困惑。 平日人影都找不见一个的戒律堂,怎么一连几天都热闹的像赶集?往常寒池一个月也扫不上一次,这几天却总是清扫,石板路都擦得光可鉴人? 这也罢了,为何他们还要值夜班清扫啊??? 本来易无疆在寒池疗伤,是绝佳的刺杀时机。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2节 戒律堂这边一贯冷清,守卫的重点也放在地牢那边,而非无人愿意靠近的寒池。 寒池本身蕴含着极大能量,易无疆或许可以在洞府布下结界机关,在这片开阔的区域动手脚却没那么容易。 况且,事发在寒池,本就不太可能及时发现,发现了也不容易怀疑到她头上。 而易无疆本人的战力,陆明霜想,根本抵不住蚀心一剑。 她计划得周祥,日间习练结束就跑来山谷,只等僻静无人时便可动手。 然而,完全找不到机会。 前三天还能当成意外。 第四天,陆明霜实在理解不了,潜入戒律堂值房,拿出排班表一看—— 居然是真的。 打扫寒池真的安排了这么多人手。 怎么会? 她百思不得其解,又蹲守两天,转回值房时意外听到一段对话,方才醒悟。 “王师兄,求你帮帮忙,就给我换班到辰时嘛?”少女说着双手向前,从袖里递出一包东西。 对面王师兄不着痕迹接进袖中,掂量一下,收进储物囊。 一袋灵石? 陆明霜微怔。 王师兄应该对那灵石数目很满意,语气温和道:“你叫什么来着,我看看……诶,你不是已经排在今日午时了么,非得换到辰时做什么?” “我跟你说,”他压低声音,有些猥琐地说,“天色那么晚,就算美人出浴也看不清了……” 少女急了,“午时日头烈,易师兄根本不来浅池,凭我的修为也不敢靠近深处。师姐们说傍晚时分易师兄在某个角度赏月……其实深夜更好,但我师父肯定不许我轮夜班。” 王师兄冷哼:“是么?你师姐们就见着了?” 少女迟疑:“嗯……刘师姐说她看到一片衣角,但顾师姐说她眼神不好,那其实是只白鸟飞过……说来也怪,那么冷的池水,易师兄一直泡着也太能忍了吧?一定疼坏了,都怪陆师姐!” “不管怎样,”少女声音变得雀跃,“我反正要试试,兴许辰时是我的吉时,今天就能看到易师兄出浴呢!” 王师兄笑的有些不屑,但看在灵石面子上,还是为少女改了排班,末了不忘叮嘱:“你们差不多得了,别再一传十十传百,人再多这排班也太假了。” ……呵呵。 门外,陆明霜听得怒火攻心。 寒池压根不用打扫,排班也是伪造,不过是些无聊弟子犯花痴,想趁机接近易无疆,才弄了这么个幌子。 叫王师兄发现了大好商机,也坏了她的好 事。 陆明霜当即给戒律堂最嫉恶如仇的管事写了封匿名信。 隔日下午,听到十几名弟子被打板子,一名姓王的弟子被逐出内门,陆明霜满意擦起宝剑。 夕日还没完全落下,银月已浮现天边,陆明霜屏气凝神,悄无声息地靠近寒池。 终于没人碍事了。真好。 池里的易无疆也在想,终于没人吵闹了。真好。 他在水中轻快绕了一圈,重新靠岸,想起这两天被吵的心烦,都忘了欣赏陆明霜经典臭脸,便取出留影石,正要重温—— 突然,他歪了下头,漂亮的桃花眼闪过一丝光亮。 想谁来谁。 正好他有些无聊了。 易无疆顿起促狭,水滴入海般自然地滑进水里,从水下游向陆明霜。 水面之上,一丝涟漪也不曾泛起。 月色薄纱般倾洒而下,陆明霜蹑步走在月光中,距水边不远也不近,慢慢搜寻易无疆的身影。 易无疆很可能是水族。 她心知会有难度,更用上了全部耐心。 越向深处走,寒冷不知不觉缠绕上来,即使以灵力相御,臂上还是起一层小疙瘩。 陆明霜稍稍一顿,忽觉四周静的可怕。 月色温柔无垠,水面鳞光闪耀,水与岸的边界模糊在一块儿,一时难以分辨。 她谨慎向前踏出一步,本该踩在干燥泥土上,足尖却微微感到湿意。 不对—— 陆明霜刚刚心惊,便觉脚腕被一只手扣紧,还不及提气就见水花翻滚,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拽入了水中。 银白月光骤然化为冷冽寒意,从各个方向朝她刺来。 陆明霜应对极快,并不立刻挣扎逃离,而是催动灵力罩,将身体与冰冷彻骨的池水隔开,才曲身去看脚腕。 意外的,是被一团水草缠住了。 陆明霜直觉有古怪,刚刚她感受到的分明是只手掌,指节修长有力。 却变成了水草。 她试着动了动脚,水草极韧,竟不是那么容易挣脱的。 指尖化出剑气去割,谁知水草遇刚则柔,像有生命一样,总能游动着避开锋芒。她费了不少力气,才将将割断一根。 蚀心剑应该可以斩断。 但现在还不到祭出蚀心的时候。 陆明霜不露惊慌,略作思考后,干脆放弃进攻,换成手指去解水草结。 她没见过这种水草,但她好像知道要怎么做。 陆明霜十指纤纤,轻缓梳理起纠缠的水草,水草也像回应这份细致,绕着手指温柔摆动,弄出一连串微波。 月光射入水中,少女周身泛起清浅光晕,染上了不可侵犯的圣洁。 …… 月光照不到的漆黑水底,易无疆冷冷端详陆明霜,容颜俊美无俦,神情却阴郁莫测。 他将陆明霜拖进水底,本来只想看她出丑取乐,可手掌握住少女脚踝的一刻,像有什么东西在头脑中炸开,忽然只剩一个念头: 她的脚腕竟这样纤巧,不盈一握的么? 是的,他早就知道啊。 知道她踝骨精巧的形状,剔透好似琉璃,也清楚顺脚腕向上是何等曼妙无端。 肌肤也细致若瓷,上了层浅釉,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碎裂。 梦境里,他总想添上一笔云霞。 梦境现实交叠,一切该有的不该有的想法都涌进脑海,易无疆蹴然放手,又立刻丢了团鬼藻去充当替代。 他退至深水,动作竟有几分仓皇。 第19章 无法无天 水草黏腻湿滑,纠缠成庞大漆黑的一团,像蠕动的巨虫,又似翻滚的黑云。 被水草缠绕的少女则一身素白,清冽如霜。 两相对比,越发显得诡异可怖。 陆明霜眉宇间有超然的沉静,无视四周的阴森,专心解着踝上的结。 轻拢慢捻,水草很快被纤纤手指理顺,松动的空间足以让脚脱出。 水草却追随而上,并未紧束,而是围在她腿边轻绕,摆动间漾起细小的涟漪。 像在恶作剧一般,姿态倒有些亲昵依恋。 陆明霜怔了下,随手抓过一条水草,弹指轻戳在弯曲处。 水草立刻像被点了痒穴,激烈滚动起来,扭成了一条麻花。 陆明霜失笑,一边上浮,一边在周围每根水草上戳戳戳戳戳。 死寂的寒池一时间群魔乱舞。 操纵鬼藻可与之共感,易无疆猛地一震,目色阴冷暴戾。 只有他自己清楚,肌肤之表的轻触,引起更深处血脉贲张,胸腔滞闷,暴怒与狂喜交织,不得释放,唯独留下密密匝匝的痛痒。 陆明霜真的很擅长作死。 也很莫名其妙。 冰冷似剑,沉默似剑,偏生在霜雪覆盖下,生得一副玲珑心肠和纤巧脆弱的身躯,最容易激起暴虐无忌的破坏欲。 让他总想揉碎这一抔雪,按进胸膛,带来刻骨的痛,再化作炽热的血。 因为陆明霜,池水再不复平静了。 或许应该杀了陆明霜。 这一刻,易无疆无比阴沉地想。 这是最直截了当的法子。杀掉她,结束这场闹剧,那些隐秘荒诞的悸动将永远不能发生,也不会被人知晓。 但易无疆同时清楚,最酷烈的办法其实也是最懦弱的办法。 若杀了陆明霜,他便输了这一局,此生此世,再也找不到机会赢回来。 易无疆美目低垂,仔细衡量了一番。 果然还是……易无疆摇了摇头。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3节 他不想逃避,不想屈服。从来只有他惑乱别人心神,而不是反过来。 这场游戏的赢家只能是他。 易无疆漫不经心地笑了,又望向陆明霜。 她已经浮上水面,缓慢(以易无疆的标准)而谨慎地游向岸边。 易无疆微微蹙眉。 陆明霜……她在寒池里未免待得太久了。 寒池对人类究竟有多大影响,易无疆无法感同身受。只是几天观察下来,那些来来往往的聒噪的弟子们都很畏惧寒池,别说沾水,靠太近都不敢。 阮南星在一众弟子里算佼佼者,带易无疆来寒池时也明显不适,脸色都更苍白几分。 陆明霜却不然。 在诸多池子间行走,又突然被拽入水里,她从始至终没有流露半分畏惧,更没有任何疼痛的迹象。 这不是仅靠坚毅能做到的。 寒池对她的影响不若对别人那么强。 易无疆弯了弯唇。 看来他这小师姐身上,也藏了许多秘密。 …… 陆明霜浮上水面,发现已经位于池水中央,与岸边相距甚远。 果然方才自以为走在岸上时,其实已经不知不觉踏进陷阱。 她又着了易无疆的道。 陆明霜心思微沉,谨慎地游向岸边。 她远没有看起来那般轻松。 灵气罩只能削弱寒池影响,却不能消除。疼痛也隔靴搔痒般减弱了很多,但与痛感相比,无形的寒凉才最危险。 落水不到半炷香时间,指尖已变得坚硬,摸上去有微弱酥麻感。若放任不理,迟早遍及全身,直至冻结。 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有足够时间。她在寒池里坚持的时间,远超同等修为其他修士。 这又是拜蚀心所赐。 只要蚀心剑在,寒池给她带来的疼痛和侵蚀都是钝钝的,固然不适,却可以忍耐。 原因不得而知。 陆明霜没听说其他任何人的命剑有类似功效。 去问师父,师父也不知道,只是严令陆明霜守密。 “别对任何说,包括你师兄。无事不要靠近寒池。也别轻易让人看到你的剑。” 生来带有命剑已是特殊,蚀心又是这样一把与众不同的剑。陆明霜猜测,关于她的来历,关于她如何获得蚀心,一定还有更离奇的大秘密。 但师父不告诉她,也许连师父也不知道。 陆明霜也没太挂心。 她不清楚自己从何而来,父母是谁,为什么生下来就带着一把邪气的剑,修行速度远超常人。 她也不在乎。 她只要知道自己该做的事,用蚀心达成想要的结果,就够了。 …… 陆明霜游到一块凸出水面的卵形巨石,稍稍松了口气。 她认得这里,绕过这块巨石便是浅水区,脚踩池底,水面将将没过胸口。 陆明霜一手抚在巨石,轻盈绕了过去,却又愣住,不禁屏住呼吸,手指下意识按在腰际,随时准备唤出命剑。 身前不到三米远的地方,于雾霭中倚靠池边、凝神闭目的,不是易 无疆还能是谁? 他略歪着头,面容安详,像是睡熟了。衣带早已被水波冲散,宽大的袍服一半彻底散开,另一半摇摇欲坠地挂在肩头。 发冠也不知丢去哪里,银色光华随披散的乌发流转而下,勾勒出莹洁如玉的裸裎半身。从精致的下巴到流畅的脖颈,到窄瘦的锁骨和舒展的肩背,再到匀称坚实的胸膛,无不泛着迷离梦幻的银光。 水月交相辉映,竟分不走他半点风华。 此情此景,任何人都无法移开视线。 陆明霜定定看向前方,清冷淡然的外表下,全身血液喧嚣奔腾。 为了避免灵气波动,她刚一看见易无疆就解开了灵气罩,任凭寒意肆虐刺穿肌肤,带来摧心剖肝的痛意。 没关系。疼痛让她更加清醒。 她的手很稳,在这个距离,完全可以一剑刺穿易无疆胸膛。 只一剑。 陆明霜从没考虑相持,也省却了虚与委蛇。这是宗门内,倘若一击不中,易无疆马上能唤来支援,没机会出第二剑。 陆明霜舔了下嘴唇,掌心渐渐凝出剑柄的形状…… “小师姐。”凉薄昳丽的唇忽然动了下。 水波随之漫动,蚀心无比警觉,立刻缩回内府。 陆明霜:“……” 她此刻衣衫尽湿,手指空空捻在裙角,看上去慌张又无措。 长睫颤动了好一会儿,易无疆才睁开迷离双眼,像是不解眼前的一幕,目光缓缓凝在陆明霜身上。 他用力眨眼,终于看清来人是谁,倏然笑道:“小师姐上次闯我床榻,这次又窥我沐浴,下次呢?下次准备做点什么?” 音色还残存几分倦意,易无疆弯唇道:“小师姐看了多久了?就干看么?敢不敢来点动真格的?” 他抬手,像来拉她,可并不起身。 等你被我刺个对穿,就知道我敢不敢动真格了。 陆明霜心里想道,像响应易无疆一般,缓缓走向前,同时准备强行唤出蚀心。 这时,平静池水忽然涌起波涛。 陆明霜猝不及防,便被一股巨力推动向前。 幸亏她身手敏捷,才及时稳固住身体,没有扑进易无疆怀中。 但左手腕却被轻易抓住,莫名像柔韧的水草,情急之下居然无法挣脱。 陆明霜心下震撼。 这才是易无疆真实的实力吗?和比剑那次截然不同,她根本逃不开他的禁锢。 就连池水也推波助澜,不住推打在她后背,将她送向易无疆。 对了。寒池。 陆明霜转瞬冷静,易无疆应当利用了池水作为助力。 他进寒池,是字面意义上的如鱼得水。杀易无疆,只怕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但……易无疆又是什么打算?为何制住她却迟迟不出后手? 陆明霜心念一转,仰起脸,淡然自若地问:“易师弟,你这是做什么?” 二人近在咫尺,几根湿掉的乌发沾在易无疆面颊上,愈发风流不羁。 “我做什么?”他笑的没心没肺,“无非是看小师姐有贼心没贼胆,好意帮你一把。” “什——!!” 话未出口,陆明霜蓦地瞪大双眼。 易无疆有病吧!竟握住她的手先后摸在下颌,喉结,锁骨,最后停在胸口,稍微用力地按下去。 肌肤凉滑如玉,泛着更深切的冰冷。 难怪寒池也为他所用。寒池的冷,在易无疆面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他究竟是什么妖怪? 陆明霜心神不宁却不外显,只是冷眼看着易无疆。 易无疆勾唇一笑:“小师姐还对哪儿有兴趣?无疆愿意为师姐敞开。” 陆明霜输人不输阵,淡道:“你那么大方,不如现出妖身给我看看。” 手指也不老实的向下滑去。 不知易无疆妖丹长在什么地方,一般来说是丹田附近吧。 “唔……” 易无疆不由闷哼一声,翻腕与陆明霜十指相扣,拉远她罪恶的手。 “小师姐,这里不行。”他的笑妖艳炫目,“要当我的新娘才给碰。” “真的吗?我不信。”陆明霜胡乱敷衍道,自由的那只手立刻不死心地袭去。 战斗的真谛就是,尽可能做敌人不喜欢的事。 易无疆越不让碰的地方,她非要碰。 也许那是他的死穴……杀不掉他也能膈应他。 易无疆想不到她这般无赖。 那种该死的悸动死灰复燃,又要将他裹挟了。 “别闹!”他当即用了点力气,把陆明霜反身扣在岸边。 再次功亏一篑。 陆明霜很是懊恼,怒而拍在水片,不自觉地用上了灵力,激起一人多高的白浪。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4节 易无疆和她自己都被兜头浇了个透。 易无疆本来不喜,可是见陆明霜慌乱甩去一脸水滴,就完全气不起来,反而笑道:“谢师姐赐浴。” “不客气!”陆明霜没好气地回应。 又在寒池了耽搁了一会儿,她的双腿已经快要麻木,也疼的快忍不住喘息,急忙手脚并用地爬上岸。 踩上坚实的土地,身体的不适立刻减退,陆明霜心知这是今夜最后一次机会。 唯一的机会。 她淡然回转,动作极慢,完全不像要动手,通身却泛起浓重杀意。 易无疆眼神一凛。 就是现在! 陆明霜正要出手,身后却有人问:“陆、陆师妹?你在这儿干什么?” 说话间脚步越来越近。 一共有两人。 转瞬走到近处,其中花白胡子的长者厉喝,声音震耳欲聋:“陆!明!霜!” “寒池是宗门禁地,不是让你们花前月下的地方!你简直无法无天了!!” 脚步声渐近,陆明霜即刻收起杀气,心里打起了鼓。 不会吧不会吧。 她不会这么倒霉吧? 然而—— 事实证明,她真有这么倒霉。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陆明霜昨天刚送过匿名举报信的,戒律堂最嫉恶如仇的那位罗玖罗管事。 第20章 接受惩罚 罗玖身后是掌门萧碧城的三弟子覃尧,方才他先认出陆明霜,惊疑之下叫了名字,引起罗玖注意,这会儿有些抱歉的看着陆明霜,面色异样苍白。 “罗管事。” 陆明霜硬着头皮行礼,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罗玖个性死板,从不通融,平常最喜欢研究宗门戒律,上万条律例倒背如流。送上门找罚的弟子,罗玖肯定不会放过。 果不其然,罗玖厌恶地瞥她一眼:“堂堂剑君亲传弟子,为了偷情居然连寒池都敢乱来,弄得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陆明霜还未辩解,易无疆抢先上前一步,乖顺道:“管事恐怕误会了。弟子只是在寒池疗伤,戒律堂应该有记载。弟子也不知陆师姐因何来到寒池。” 罗玖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既然有现成的借口,陆明霜只好不大情愿地说:“弟子来寒池探望易师弟。他因我受伤,弟子十分愧疚……” “是么?”罗玖冷哼一声,锐利的目光突然转向易无疆,“那他的伤呢?” “这儿——呃——” 陆明霜指向易无疆左臂,可是裸露的臂膀光洁如玉,哪有受伤的痕迹? 陆明霜目光上移,不敢置信地瞪着易无疆。 伤,伤呢? 她无端气恼,有种被人背叛的感觉。 易无疆读懂她的眼神,心想:我有什么办法?怪我肉身太强大咯? 他尬笑两声,不忘奉承:“寒池果然不同凡响,您瞧,伤口都长好了!” “够了!老夫没空听你们胡扯!” 易无疆从善如流地闭嘴。 罗玖气得吹胡子瞪眼,痛心疾首道:“犯了错不敢承认,居然想用这般荒唐的理由欺骗老夫!你,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说你来探望的能骗的了谁?!幽会跑到寒池来,为了点情情爱爱头脑发热,命都不要了!” 陆明霜低头看了看自己。 全身衣服都湿透了,带扣不知掉在哪里,外袍衣襟敞开,发髻也散掉了,濡湿的发丝粘在颈间,啪嗒啪嗒向下滴着水。 又瞄了 眼易无疆。 半挂肩头的宽袍早不见了,长发墨云般披在胸前背后,才不至让全部肌肤暴露在月光下,可是半遮半掩的,越发显得靡丽缭乱。 任谁看到他们这样子,都会当成颠鸾倒凤现场。 陆明霜彻底老实,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据说罗管事可以不重样的骂上半宿,今天终于要领教了。 出乎意料的,罗玖有些不耐烦,竟没有说教,而是用驱赶苍蝇的方式对他们摆了摆手:“戒律堂就在前面,自己领罪去,别想糊弄过去!赶紧滚!” 陆明霜:“……?” 这时,罗玖身后的覃尧压抑不住呼吸,泄出一丝痛苦的喘息。 与之相伴的,还有紊乱四溢的灵力。 陆明霜一怔,不及细看,就被罗玖挥来一掌,远远推到了寒池之外。 覃尧怎么了? 陆明霜眉间轻蹙。 她天性冷淡,覃尧也是个寡言的人,二人很少有交集,所以她也猜不出覃尧身上发生了什么,让戒律堂罗玖亲自护送他去寒池。 但来的是罗玖,而不是覃尧的掌门师父,即便有问题,应该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问题。 陆明霜很快理顺轻重,便不再想覃尧,重新为自己担忧起来。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该来的迟早要来。乐观一点想,早点挨罚也能早点结束。 陆明霜剜了易无疆一眼,义无反顾步入戒律堂。 易无疆已经换了一身簇新的红袍,墨发用同色发带束成高马尾,一扫方才靡乱颓唐之态,又是个鲜衣怒马少年郎,嘴角惯常挂起不羁的笑。 他注意到陆明霜频频回顾,当然也早就发现,罗管事带来那个人境界波动的厉害,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兆。 他修炼的功法……看着可不太像正道啊。 那愚钝的剑修只会对无关紧要的事大喊大叫,却没意识到真正的危险就在身边。 真可怜。 易无疆神色平静。 他巴不得有好戏看,当然不会提醒剑修们,不会告诉陆明霜。 陆明霜…… 想到陆明霜,易无疆心脏像被针芒扎了一下,笑意转瞬退去。 妖的感知本就比人类敏锐,他的修为又远高于陆明霜,所以绝无可能看错。 方才在池边,陆明霜是对他起了杀心的。 可是为什么? 难道就因为被人看见衣冠不整和他在一起?恼羞之下便要杀人灭口? 他不觉得陆明霜是那么看重面子的人,弟子们胡乱嚼舌,也没见她放在心上。 或者是受到惊吓,本能防卫? 可若是那样,陆明霜事后总该表露一下歉意吧。可她直接冷冰冰走掉了,甚至还敢迁怒他! 对爱慕的郎君,这是她该有的态度吗? 就算她性情古怪又孤僻,也…… 易无疆忽然不太愿意想下去了。 可杂念挥之不去,心底一个声音说:也许陆明霜本来就想杀你呢? 不止今夜,还有闯进卧房那夜,若她想杀你,那一切不合理的地方是不是就解释得通了? 你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她想要的根本不是你,她觊觎的是杀掉你带来的好处……你的修为、内丹、元阳,数不清的法宝、神兵,和那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修士所求不过得道飞升,陆明霜也不是例外。 而你那些自以为是的作态,在她眼里又算什么? 你要怎样面对…… “不怎样!”易无疆厉声打断,那个声音终于消停了。 不怎样。 粲然的桃花眼里寒光乍现,易无疆下巴微扬,神色更似激扬海中生杀予夺、冷酷莫测的妖王。 陆明霜什么想法,有分别吗? 他终归会让她臣服,死心塌地拜倒在他脚下,然后他再狠狠碾碎她的尊严,让她被正道摒弃,成为整个修真界的耻辱。 陆明霜要是本来就爱慕他,还让他赢得没趣呢。 她对他充满敌意,却不可抗拒的沦陷——这才是个好故事。 ** 下午刚罚了十几个弟子,还没过去半天,陆明霜就擅闯寒池幽会,被抓了个现形——被戒律堂当成了反面典型。 顶风作案。罪加一等! 陆明霜:“……”好一记回旋镖。 惩罚结果出来,她被扣了一个月月例外加思过崖忏悔三个月。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5节 月例事小,陆明霜不像别的剑修需要养剑,平时没什么花销。 而忏悔三个月……掌门萧碧城先急了。 陆明霜今年第一次参加仙门大比,是他们归海剑宗的秘而不宣的撒手锏,还指望她为门派争光呢!真去思过崖待三个月,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萧碧城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令阮南星出面去戒律堂转圜一番,好说歹说终于免了三个月思过崖,改成下山完成一件宗门任务,就能将功折罪。 错是两个人一起犯的,不能只免陆明霜一人,易无疆筑基修为又勉强学了套剑法,也被安排进任务小队里。 “还有呢?”陆明霜将任务玉牌反复看了几遍,不解地问阮南星,“幽州城诛杀画皮鬼……玉牌上说至少一名金丹修士带队,还需要至少四人协力……除了我和易无疆,怎么没有别人了?” 画皮鬼不是鬼,是种邪恶的精怪,可以披人皮伪装成人类,以□□魄为生。 画皮鬼不擅长战斗,但可以轻易改变容貌,稍有放松就能变成凡人模样逃走,很不好抓,多名修士结成阵法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宗门不可能只派两个人过去,故而陆明霜疑惑。 说起这个,阮南星叹气,压低声音道:“其实是这样,你要保密……” 这个任务本来是覃尧的,早已组好五人队伍。 可是在陆明霜闯寒池那天,队伍即将出发时,覃尧突然顿悟升境,却因提升太快,险些走火入魔,幸亏萧碧城及时赶到,才稳住他的修为,只是受伤不轻,需要调理一段时日。 当时在覃尧身边的四名队友,不但没能制住他,还被神志不清的覃尧打伤,现下都不能出任务了。 “哦。”陆明霜这才知道覃尧为何去寒池。 “其实这个任务刚好卡在仙门大比前,很多够资格去的人都不太想去,怕万一横生枝节,误了仙门大比。”阮南星无奈摇头,“其实传送来回,根本用不了太多时间,不过人嘛,毕竟都有私心的……我倒是想跟你们一起去,但师父不同意。” 覃尧失控一事被萧碧城瞒下,弟子们只当前一队的人集体退出,这任务怕是蹊跷,更没人愿意出头。 “嗯。”陆明霜并不失望,心底反而隐有欢喜。 没有旁人更好,她对易无疆出手,也就不用顾忌太多了。 经过寒池那晚,陆明霜清楚知道易无疆很强,比她想象中更强,甚至都没拿出看家本事,就把她耍的团团转。 她很可能失败。 但陆明霜不打算放弃。 修士以命搏天,能赢的仗要打,不能赢的,也要拼尽全力。 她正想说只有两人也没关系,阮南星却忽然一转:“不过你别担心,我在剑术课上提了一嘴,已经找到新成员了。易师弟也拉到一个人。” 陆明霜:“……” 阮南星笑道:“这会儿他们也该来了。” 正说着,房门被推开,姬啸和钟晓寒依次进来,口称“师姐好”。 柳意跟在他们身后,有些慌张:“事先说好,我以往只擅长治病疗伤,阵法学得七零八落……” “无妨。”走在最后的易无疆坦然宣称,“我身体弱,你负责照顾我。” 阮南星一锤定音:“得嘞,人齐了!” ** 以易无疆怠惰的性子,宁可选择面壁思过三个月,也不愿下山做无聊的任务。反正他又不会真的老老实实悔过,随便用个障眼法,就能溜出去泡寒池了。 不过,眼下覃尧在寒池,万一弄出点差池,那些剑修肯定赖在他头上。出于避嫌的考虑,寒池暂且不去为好。 而且陆明霜下山,他留在归海剑宗也失去意义了。 但是……他真的不愿意出远门。 尤其现在伪装成筑基期,不能用遁术法宝,也没有坐骑可乘,御剑也只能撑很短一段时间。 实在麻烦得很。 正当易无疆犹豫不决时,传音玉简亮起,曾经把他鼓动去北洲的那名损友苏云浮给他传话了。 苏云浮是只狐妖,以倒卖法宝灵材为生,在各个势力都很混得开,常年游走于沧澜界各地。 易山避世而居,很多东西需要从外界获取,又不许人类进入,便很依赖同为妖族的行商们。其中又属苏云浮最得力,一来二去,成为易无疆的座上宾,也 是易无疆屈指可数的朋友。 苏云浮这次传音,说他准备近日南下,去易山拜访,顺便交付易无疆在他这儿预定的宝物。 第21章 作战计划 易无疆传音:“不在。” 苏云浮很快回复,语气颇为惊讶:“山主大人居然不在家,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上次出门是什么时候?一百……不对至少两百年,甚至更早。我很好奇,何方宝地能让你抛下你的安乐窝?” 易无疆没理会苏云浮的调侃,简短回答道:“中洲。云径山。” 苏云浮这次回得更快:“这不巧了嘛!你猜我在哪儿?” 易无疆不准备猜,苏云浮也清楚易无疆不会猜,随即爆出答案:“我现下正在幽州城里!喏,东出云径山第一座大城就是。城里有家古董行华缨记,幕后老板是我。若你得闲,不如到城里一聚。当然我也可以去找山主大人……” 幽州? 易无疆一愣。 戒律堂罚他们去做的那件任务,恰好也在幽州。 苏云浮这次找到的宝物里,有一瓶九叶菩提露他很在意,越早送到易山越好。 施展空间法术,送一瓶菩提露回易山,对易无疆来说不难。可是在归海剑宗内动用法术有些冒险,容易被宗门老祖们察觉,继而顺藤摸瓜,发现易山的存在。 换到车水马龙的凡人城池幽州,施法反而更隐蔽。 看来这次任务他非去不可。 易无疆又传音:“我去幽州见你。” 苏云浮乐了:“求之不得啊。我这有几坛绿蚁酒,今晚喝他个不醉不归!” 云径山纵贯南北,但就算是最远的南麓,以易无疆的本事也能轻松往来,苏云浮便默认他当晚就到。 易无疆沉默了。 放着遁术不能用的痛苦谁懂啊。 和筑基修士一起,路上至少用去一天,任务也要占用时间…… 易无疆想了想,回道:“今晚不行。过一两天我再去找你。” 为了方便掩饰,他又叫来了柳意。 柳意迫于淫威,不得不从。 临到出发,易无疆突然想起,苏云浮一直没回复他最后的传音。 狐狸向来礼数周全,这很反常。 ** 依照仙盟与周朝皇帝早先约定,中洲几大城池周围设有结界,禁止御剑飞行,幽州城便是其中之一。 且陆明霜等人中筑基修士为多,只能短途御剑。若叫金丹期两人额外带三人飞行,更会拖慢速度。 故而他们选择利用传送阵,传送至幽州附近荒野,再去幽州,最快只需半个时辰,便是乘凡人的马车,一个时辰也到了。一行人午时出发,太阳落山前就能进入幽州城。 只是今日出师不利,他们到达传送阵,按照指示投入灵石,阵法却没开启。 试了几次,还是不行。 正当怔愣之时,一个苍老佝偻的外门修士拄杖而来,边走边气喘吁吁道:“错了……错了……阵上禁制还未解开……” “禁制?”姬啸忙掏出简牍看了看,意外道,“这上面没说要提前解开禁制啊,我们每一步都是按规矩做的……” “呵,规矩。”老修士边解开禁制,边没好气道,“规矩改了。” “诶?规矩改了怎么不写在玉简上?” 没想老修士听他这样问,脸色更难看,直勾勾盯着姬啸看了眼,转开视线轻蔑道:“好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玉简不用灵石?传送阵整日开着不用灵石?” 姬啸一噎,脸色迅速转红,“那……玉简上没写,我们便是不知者不为过,你不用这么冲——” “弄好了。”老修士压根不理他,解开禁制便拂袖而去。 “你!” 姬啸更是恼火,柳意见状忙将他推进阵中,息事宁人道:“我们赶时间呢。” 阵法运转起来,几人身影渐渐淡去。 姬啸瞪着柳意,既气愤又委屈地说:“柳师姐,明明是他不讲理,你怎么不让我把话说完?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了他?” 柳意解释道:“不是怕,是没必要。这些年灵气越发稀少,咱们宗门一半以上的传送阵都关了,这一处只怕也留不了多久。等传送阵关掉,像他这样突破无望、濒近衰竭的外门修士,只怕很难再找一个舒服的差事,他心里比你更希望传送阵整日开着。” 柳意在这些人中入门最早,见证过早年的昌盛,不免伤感:“那修士总来医药堂,他还不到两百岁便已行将就木,其实也挺可怜的,姬师弟就别和他计较了。” 姬啸想到对方是将死之人,斗气的心顿时散了。 那外门修士在筑基期,和他现在一样,若不提升境界,百年后他也可能沦落至此。 可当下灵气稀薄,升境谈何容易? 姬啸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凄凉。 钟晓寒垂头不语,心想:我绝不会变成那样。绝不! 她不由看向易无疆。 却见白光一闪,听到陆明霜沉静的音色说:“到了。” 柳意揉揉眼,去看太阳方位。 “不好,都这个时辰了……我们即刻飞到驿站,换成凡马,再骑到幽州……或许能赶上城门关闭前最后一拨?”柳意不大肯定。 其实凡人的城池,即便设有结界,对他们来说也能够潜入。 但任务并不紧迫,那样有些小题大做,事后解释也很麻烦。 陆明霜沉吟片刻,作出决定:“不必。御剑飞去驿站会耗掉灵力,便是赶着进城也不能立刻动手除祟。今晚在驿站休整,明天一早进城。” 姬啸和钟晓寒还是新手,听见不用马上进入战斗,都暗暗松了口气。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6节 几人步伐轻捷,不多时便来到月亮湾驿站。 月亮湾在水陆交汇处,往来人口众多,很是繁华,驿站共筑有四座馆舍,每座三层高,灯火通明,交相辉映,气派竟不输一座小城。 迎宾的伙计虽是凡人,眼神却锐利,一眼认出他们身上门服,笑着迎上来:“小店为贵宗预留了雅间,就在后面不远,各位仙长请随我来。” 易无疆早就闻到一股特殊气味,越靠近驿站越强烈,不由停顿脚步,皱了下鼻子。 却被那机灵的伙计瞅着,解释说:“月亮湾附近草木繁盛,夏季多赶蛇鼠虫蚁,小店每晚烧草药驱赶。第一次闻的客人可能不习惯。” 易无疆只是淡笑。 几人在雅间落座,又将捉拿画皮鬼的计划重温了一遍。 此番邀请归海剑宗的苦主绮音阁,乃是中洲数一数二的乐坊,亦是烟花之地。坊内优伶近千人,吸引四面八方的客人前来游赏,轻歌曼舞彻夜不绝。 绮音阁都迎来无数新面孔,同时也有无数旧面孔消失,是画皮鬼得天独厚的藏身地。 最早察觉有异的是个丫鬟,起夜时听见服侍的琴师房间里有动静,从门缝里看到琴师被一团模糊不清的血肉吸食,整个身子像被掏空一般瘪了下去。 丫鬟急忙报给上头的周朝奉,但周朝奉带了许多护院闯入时,却发现琴师好端端躺着,由于房间被人擅闯,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周朝奉便只当丫鬟说胡话引起事端,打了一顿让人牙子牵走了。 之后怪事却接二连三发生。 先是那琴师总称病退掉演奏,被责问却一脸恍惚,仿若离魂。 渐渐地,琴师的几个学徒也染上了这种毛病。 再后来,琴师突然消失了。 学徒们被分去不同乐师手下,过了一阵子,一个接一个的,竟也消失不见了。 周朝奉这时终于觉得蹊跷,查了一通,却查不出什么头绪。没有一个消失的人事前透露去处,有的甚至连私物都没带走,仿佛瞬间蒸发了一般。 周朝奉直觉事情闹大了,私下与一名熟客说出了担忧,在那名见多识广的熟客建议下,才通过州府上报给仙盟。 仙盟又转给归海剑宗,指派的覃尧突然出事,这任务才落到他们几人头上。 “……五天前的消息,绮音阁失踪人口暴增。那画皮鬼胃口越来越大,也不知现在换上谁的皮了。”姬啸凝重道。 “胃口大,反而方便捉拿。”钟晓寒怯生生地补充。 画皮鬼披上人皮,气息与活人几乎无异,但只能以原形吸□□魄。一旦画皮鬼忍不住进食,便会暴露原身,他们也就能靠灵力波动找出画皮鬼。 陆明 霜微微点头,算是认同钟晓寒的见解:“绮音阁不愿关门排查,况且我们只有五人,真查起来只会先惊动画皮鬼,若它换上客人的皮溜出绮音阁,便如水滴入海,更难找到了。” 说着,她用灵力在桌面点了几个光点,又散成更多小光点,聚成绮音阁的地图。 “还按从前的计划,明日我们分别在这几处盯梢,结成松散剑阵。一旦谁的方位出现异动,便向该方向收紧剑阵。若有几个方向同时出事,立刻变阵,互相交错照应。” 众人并无异议。 陆明霜又道:“明日进城前,我们都换上凡人装束,免得引人注意。至于我们进入绮音阁的身份……” 陆明霜从记事起就是剑修,对凡人生活不了解,更没去过绮音阁这等销金窟,不确定什么身份能让他们自然融入。 “……你们有什么偏好?”陆明霜从容问道。 不是她想不出,只是兼收并采。 “我们扮成什么人都行,不过易师兄嘛……”姬啸不怀好意道,“他这副模样说是仆从也没人信,不如扮成恩客!” 第22章 蓄势待发 姬啸让易无疆扮成恩客,明显不怀好意。他一说完,柳意钟晓寒都变了脸色。 易无疆倒是神色萎靡,反应似乎也没有平常快,长睫缓缓抖了下才道:“……恩客?那是什么?” 柳意心领神会,不着痕迹帮腔:“不知道呀,我们听都没听说过,还得请教姬师弟。” 几道好奇的目光统统投向姬啸,他脸刷地红了。 “呃……恩客就是……”姬啸硬着头皮说,“就是那些贪图美色,在风月之地砸钱的人!” “你觉得我像那种人?!” 易无疆骤然清醒,指着自己问姬啸:“你看看这张脸!花钱看美人,我疯了吗?我不会照镜子?” 姬啸:“……”竟无言以对呢。 柳意“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愧是山主,久别重逢,还是那么自恋。 钟晓寒局促笑了下,说道:“我本想提议扮成仆从,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但易师兄的容貌还是太惹眼了……要是易容的话……” “我反对。” 易无疆眼皮又垂了下去,像要睡着了,拒绝得却很快。 柳意灵机一动:“不如这样!我们就扮作乐工学徒吧,绮音阁那么多学徒,临时凑场没人发现得了,而且那画皮鬼不是很喜欢对学徒下手嘛。” 她顿了下,又说:“我虽然许久不弹琵琶,总还会几首曲子,能应付过去。你们有擅长的乐器吗?” 钟晓寒:“我练过瑟。” 姬啸:“我……能弹几下琴。” 易无疆已经趴到桌上,声音闷闷的:“我都行。”反正他都会。 陆明霜见其余人都同意,便说:“那就这样,稍后我让店家把衣服送去每人房间。” “乐器嘛……”她想了想,“……我也都行。” 反正她都不会,都一样。 “说完了?”易无疆优雅地打了个哈欠,“小师姐,我困了,可以去睡了吗?” 陆明霜并不看他,轻轻颔首。 易无疆便起身告退:“不陪各位喝茶了。晚安。” 一转过去,又是一连串哈欠,困倦至极的模样。 现在刚到辰时。 今日只不过在传送阵那里耽搁了会儿,实际没赶多少路。 他有那么困么? 陆明霜正思索着,钟晓寒也匆忙站起,险些碰翻茶杯。 “我、我也……感到疲惫。若师姐没别的吩咐,我也先歇息了。”她吞吞吐吐道。 陆明霜依然准许。 钟晓寒像怕错过什么似的,小跑着离开雅间。 门再度关上。 姬啸不屑哼了声:“钟晓寒那么急,明显追着易师兄去的,看来有的人下山意不在除祟。” 他说话间偷瞄陆明霜,有些好奇陆明霜的反应。 先前在宗门,陆师姐很关照那姓易的,亲密的让人怀疑她转性了。今日或许有任务在身,倒没表现得很出格。 反而是那个钟晓寒,在陆师姐眼皮子底下还要往姓易的身边凑,胆子未免太大了。 姬啸不经意地皱起眉。 他和钟晓寒差不多同时拜入山门,谈不上了解,多少有几分熟悉。 在他记忆里,钟晓寒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很不起眼,又总是跟在活泼的叶蓁蓁身后,更像一片沉默的影子。 钟晓寒修炼倒是刻苦,但成效只能说普通。比姬啸入门更早,筑基却更晚。 怎么见到易无疆也突然变了性子? 易无疆。 事情关节始终在他身上。 姬啸又想起那个猜测,眉头拧得更深。 柳意没吭声,她在发懵。 她亲眼见到陆明霜睡在易无疆床上,早已认定二人关系,就连这次下山也是因为他们寒池嬉戏被罚。 什么时候又多出一个钟晓寒来的?而且陆明霜看起来毫不在意,异常大度。 难道山主有陆师妹一个还不够,准备坐拥二美,不,众美? 好厉害!不愧是山主! 但是……着实对不起归海剑宗的诸位师姐妹呀。 柳意出身易山妖族,当归海剑宗弟子却有几百年,比她在易山生活的时间还长,虽然骨子里存有妖的天性,但被宗门教导了几百年,也沾染了很多人族的礼仪规矩。 一方面崇尚强者为尊,能吸引众多爱慕者,那是山主的本事。 另一方面,柳意也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最鄙夷玩弄感情的风流男子。 柳意内心犹豫反复,一时拿不准该站哪边。 而且,要是师姐妹们打起来,她应该支持……陆明霜,绝对是陆明霜。陆明霜最能打,最不好得罪。 柳意解决完这个问题,又担心起易无疆的状况。 月亮湾驿馆四处燃烧药草,对柳意这般草木成妖影响不大,易无疆却深受其害。 妖很难克制本性,越强大的妖,妖性中强势与弱势之处,反会越凸显。 这一晚,山主只怕难捱。 柳意有缓解的药剂,刚才便想私下交给易无疆,可钟晓寒先追出去,她这时也离开,还不知道陆明霜和姬啸会怎么想。 柳意如坐针毡,不安地动了动。 姬啸柳意各怀心事,雅间里一时沉闷。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7节 陆明霜却不曾察觉,出神地看着杯中灵茶,突然开口道:“奇怪。” 姬啸终于得到回应,立刻来了精神:“对吧!陆师姐也觉得钟晓寒不对劲吧!” 陆明霜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钟晓寒?她哪里不对劲?” 姬啸:“……” 他本不愿看到陆明霜和易无疆走得太近,可看到钟晓寒明目张胆靠近易无疆,陆明霜却迟钝到没发现,姬啸反而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想要点醒她。 姬啸不可思议道:“易师兄一走,钟晓寒马上也跟过去,这还不奇怪?” “哦。就这?”陆明霜收回眼,失去了兴趣。 易无疆出现以后,钟晓寒不一直都这样?姬啸现在才发现么?他观察力好差。 “就、就这……”姬啸深受打击。 柳意好奇:“那陆师妹认为何事奇怪?” “月亮湾驿馆素来热闹,偶然经过也能碰到栖芳渚和无极门的修士,今晚除了我们五人,却只有两个散修入住。” 幽州地处中洲北方,距离仙盟六大门派中的栖芳渚最近。而栖芳渚以丹药传承著称,弟子们经常在外采药行医,便也最常被凡人遇见,尽管是六大门派最末,知名度却高过归海剑宗。 而同为剑修门派的无极门,位于北洲雪山中,去沧澜界任何地方,都是南下中洲最方便。 故而栖芳渚和无极门都是月亮湾驿馆的常客。 今晚却一个也没有。 柳意是医修,与栖芳渚往来颇多,略略一想,觉得的确罕见。 “宗门大比在即,大家都在备战吧,我们不也是没人愿意来才接手——”柳意吐吐舌头,吞下后半句话。 这件事起因是陆明霜被罚,可不好当面揭人短处。 柳意尴尬地笑,转移话题道:“呃……陆师妹对月亮湾很熟悉嘛,以前没少来吧。” 陆明霜一怔。 她此前不太下山,更没来 过月亮湾。 “素来热闹,偶然经过也能碰到栖芳渚和无极门的修士”…… 为何这句话脱口而出,根本未做思量。 好像她本该知道。 陆明霜压下疑窦,不动声色回答柳意:“不曾来过。听师父和师兄说的。” 柳意“哦”了声,知道青山剑君失踪已久,便只问起陆明霜的师兄“红尘剑”纪明真。 姬啸向来仰慕“红尘剑”的风采,也跟着追问。 三人又聊了一盏茶功夫——主要是柳意姬啸在聊——才各自回房休息。 上楼前,陆明霜又望了眼空荡荡的大堂,眼眸微微寒凉。 往深了想,幽州绮音阁的任务会交到归海剑宗,本身就透着一丝诡异。 栖芳渚就在月河下游,距离幽州只有五百里。无极门虽在北洲,却比归海剑宗离幽州更近。 虽说利用传送阵出行,距离上的差异不太影响赶路时间,但在幽州凡人心中,栖芳渚和无极门的名声一定高过归海剑宗,甚至大于高高在上、不问俗事的仙盟。 出现怪力乱神的事,最先想到的不该是求助栖芳渚或无极门吗? 有什么理由让他们舍近求远上报仙盟,又转手给归海剑宗呢? 还是说,他们找过栖芳渚无极门,却被拒绝了。 空想也想不出所以,去幽州当能找到更多线索。 陆明霜暗暗记下,缓步走向客房。 事情要一件一件做。 今晚她另有安排。 ** 时间回到一盏茶前。 易无疆楼梯上到一半,就被钟晓寒叫住了。 他半倚栏杆,居高临下看着钟晓寒,微不可见地抬了抬眉,像在问:何事? 钟晓寒面色发白,眼眸却异样明亮:“易师兄,你一路走来甚是劳累,陆师姐却只想着作战计划,说到这么晚才放人走,这……” 她并未深说,意思却很明显。 陆明霜连易无疆不适都没发觉,只有她看到了,跟上来。谁更关心,一目了然。 易无疆歪头想了想,避重就轻道:“怪我身体柔脆,让你见笑了。” 钟晓寒见他不为所动,上前一步,更热情地问:“易师兄,你哪里不舒服,可有什么缓解的法子?我去想办法。” “……缓解法子?” 第23章 图穷匕见 易无疆看了钟晓寒一眼,心想这不是明知故问,都说了困倦还不放他去休息,在这儿了啰嗦没完没了。 药草气令他作呕,头越来越沉,调整吐息会好一些,但沉眠更有用,钟晓寒却不让他走,烦死了。 易无疆心情很糟,温柔公子的面具也不想戴了:“我有缓解的法子自己不会用,非要等你帮?有事说事,无事我便不陪你闲聊了。” 虽然说着刻薄话,他唇边始终挂了一抹笑,多情亦无情的样子。 钟晓寒脸红了又白,却坚持说:“这次是我莽撞,但易师兄以后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我、我迟早会证明,我的心永远忠于易师兄!” 又来了? 那种奇怪的感觉。 若在平常,易无疆好歹要问问这钟晓寒怎么回事,动不动就苦大仇深地要追随他。 可现在他着实晕眩,便懒得管了。 一个筑基小修士,他对她有点好奇,可惜也只有一丁点。 “那你继续努力。”易无疆敷衍着离开。 终于甩掉钟晓寒回到房间,易无疆却没有立刻入睡。 房间不合他心意。 陈设倒还干净,勉强能用,但一面墙的大窗户,窗纸又太透,外面明晃晃的灯火照得他眼晕。 易无疆拆开坐榻,用法术将木板嵌在墙上,挡住原本的窗子,终于满意。 这回可以睡了。 易无疆正要解开衣带,却忽然感受一股气息。 他动作一停,转而去开门。 门外站着陆明霜,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是一碗浓稠的汤药。 “柳师姐见你不舒服熬了汤药,我替她送过来。”陆明霜言简意赅道。 陆明霜不懂柳意为什么自己不能送,不过这倒是方便了她,所以她欣然接受,顺手在汤药里额外加了一味。 易无疆稍感古怪。 寒池那次之后,他略微不确定如何应对陆明霜。虽然心里想的让陆明霜折服,但实际相处还是别扭。 毕竟,他十有八九确定,陆明霜想杀他。 这会儿身体不适,易无疆更不想和陆明霜周旋,接过汤药道:“多谢陆师姐、柳师姐。” 他想要关门,却被陆明霜挡住:“现在喝。柳师姐说你怕苦,让我监督你喝完。” 借柳意十个胆子也不敢说他怕苦,陆明霜的谎话真张口就来。 /:. 易无疆有心讽她却着实想快点入眠,便端起碗一口气干了:“行行行。现在可以了吧。” 陆明霜眨眼:“有效吗?” 易无疆神情微怔:“……有效。” 一碗药下肚,他头脑灵光了几分,看来柳意这五百年也不是完全没干正事。 “有……有效就好。”陆明霜内心波澜不已,面上却不显。 待易无疆房门关上,陆明霜才骇然瞪起眼。 她这一次实实在在给易无疆下了蚀心之毒,也亲眼看见他喝下去了。 蚀心毒发很快,按说易无疆应该手脚疲软,身躯僵硬,接下来腹中疼痛,修为散失……也许易无疆妖力太强,毒发比较慢。 陆明霜觉得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那她便多给他一点时间。 …… 深夜。 陆明霜等到蚀心之毒发作,悄声潜入易无疆房中。 他睡得很沉,呼吸却不稳,时疾时缓,有时停滞太过长久,倒像昏厥过去了。 陆明霜见状放下心,捏紧了剑柄。 她手中是把乳白长剑,剑柄与剑身一体,形制古朴粗犷,剑身片片赭红,宛如陈年血痕。 这就是陆明霜的本命剑“蚀心”,外形骇人,却趁手,是饮血的利刃。 出剑从不偏移。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8节 出剑必有所获。 陆明霜全部修为融入蚀心,对准易无疆心口全力刺出一剑! 一剑递出,如电似幻。 光阴像不断拉长的细绳,刹那无限延展,世间万物泯然,唯有这间小小的客房里,剑气浩古长存。 漫长的一瞬,陆明霜神思注入剑中,明明心无旁骛,却又想了很多。 “你的剑为何而挥?” 三岁那年遇到师父,师父这样问她。 小小的一只陆明霜握紧了蚀心。 挥剑需要理由吗?她有蚀心在手,挥剑本身就是目的。 她不回答,只是举起蚀心给青山剑君看。 陆青山一怔,随即笑了:“这把剑?你是想说,因为你有剑,所以要挥剑?” 他倒是离奇地理解了,陆明霜点头。 陆青山哈哈大笑,抚须道:“是把好剑。” 听到他夸蚀心,陆明霜很高兴,后面拜师也就顺理成章了。 其实对陆明霜而言,拜不拜师也没太大差别。 虽然上云径山,住到晴雪峰,又遇见了一些人,但每日陪着她的其实还是蚀心剑。 宗门里每个人修剑都有目的。 师父为苍生以剑证道;师兄踏破红尘淬炼道心;阮师姐想要突破自我,斩去心魔;还有更多人追求自在逍遥,超脱长生。 陆明霜为了挥剑而挥剑,显得像个异类。 她倒不在乎当异类,却开始感到不满足,想要寻求更准确的答案。 她的道心在哪? “这个我教不了你,得靠你自己去找。”师父笑着说。 话虽如此,陆青山也没有教她怎样找到道心。 陆明霜亦未太纠结,比起思前想后,她更倾向于采取行动。 既然要找道心,那就找嘛。 师父没传授方法,那她就按师父的方法来,剑道精进的同时,也学师父除恶扬善、护佑苍生,做个厉害的正道修士,也许某天她的道心就找上门来了呢? 之后几年,陆明霜始终效仿师父,却渐渐发现她与师父终究不同。 做个厉害的正道修士。 师父的重点在于正道。她却好像更在乎厉害。 师父的道不能成为她的道。 再后来,师父也不见了,那之后她只想拼命修炼,强到可以独自行走世间,便离开宗门去找师父。 直到她做了那 个梦,所有隐而未发的疑惑从此都分明了。 蚀心精准刺向易无疆心口,陆明霜心境澄澈。 杀了易无疆,消除日后魔患,解救师父……这便是她修剑的意义。 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辛苦习练,她和蚀心所求不过这一刻! 能赢吗? 未必。 对剑时她不曾动杀心,剑气却意外割伤他手臂。寒池那次陆明霜以为自己占上风,结果却连易无疆皮毛都没伤到。 易无疆的真正实力究竟在哪儿? 陆明霜无法判断,却清楚今晚机不可失。 柳意只含糊说调养身体,但陆明霜早已发觉,是燃烧草药的气味让易无疆不适,反应比平常慢了半拍。 她又正好借送药之名,令易无疆喝下蚀心之毒。 终于离开宗门大阵,可以无所顾忌地战斗一场。 所以,今晚她势必出剑。 况且,在同样人生地不熟的月亮湾对战易无疆,她究竟胜算几何。 陆明霜真的很好奇。 马上就会见分晓! 她冷静看着长剑接近易无疆,不过寸许就要穿过衣裳,刺破肌肤。 出乎意料的,蚀心停住了! 飞驰的剑尖悬于半空,事出太过突然,剑身急剧颤动,震得陆明霜虎口发麻。 陆明霜并不惊慌,而是反应很快地重握剑柄,准备补上一剑。 可剑上与之相对的力度更甚,她竟相持不过,“嘭”的一下,让蚀心脱了手。 乳白长剑侧向弹出落在地面,在织锦地衣上滚出好远。 同时陆明霜也被巨力反推,跌坐在地。 房间安静依然。 黑暗中一切都保持着安静。 易无疆没有醒,呼吸反而比刚才更深沉,好像终于睡熟了。 陆明霜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与她对抗的不是易无疆的护身手段,而是她自己的本命剑蚀心。 为什么? 陆明霜现在没空追问,当务之急是换一把剑继续刺杀。 好在她有很多把剑。 蚀心凶煞,很多时候不便暴露人前,师父便惦记着给她找把备用剑。师兄纪明真游历四方,遇到好剑便想办法拿下,送给陆明霜试手。 那些剑都不如蚀心,所以师父和师兄也一直没放弃寻找。 一来二去,陆明霜也攒了几把利刃。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她当即从储物囊里唤出一把赤阳玄铁剑。 谁知剑都没碰到手,蚀心就从侧方飞来,强横地撞飞了赤阳玄铁剑。 赤阳玄铁剑被它撞怕了,竟看准时机一溜烟儿钻回了储物囊。 再唤。 蚀心似是躲闪,并不直接和陆明霜对抗,却疯了一样地阻止她调用其他剑。 那些剑原就不如蚀心坚硬,强行碰撞下,竟接连折断了两把。 ! 陆明霜也从不敢置信变为怒火中烧。 她无声瞋视蚀心,杀易无疆最大的阻碍竟是她的本命剑! 生下来就有的,在她不记事时起就陪伴身边的,她最信任倚仗的蚀心! 为什么?怎么能够?! 六月和煦的暖夜,陆明霜感到彻骨寒冷。 这时,她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接着便听有人轻声敲门:“嗯……易师弟,刚才那剂药我许久没调了,好像弄错了两味药,不能令你安神……我又重新煎了一碗,你要是还没睡,不如试试看?” 是柳意。 陆明霜早知柳意和易无疆同为妖族,且私下交好,或许曾有旧情。 她也想过,若是柳意伙同易无疆作恶,就一并杀掉好了。 即使后来又做了那个关于柳意、不明不白的梦,陆明霜也不是个容易动摇的人。 换做片刻之前,她会毫不犹豫让柳意闭嘴。 可是现在—— 她身为剑修,却失去对本命剑的操控,还让它反过来成为强劲敌手。 陆明霜不得不面对一个严峻事实: 她没有胜算。 第24章 顿悟升阶 陆明霜想到最坏的情况,易无疆和柳意联手,同时有蚀心阻挠,即便她还有些手段和法宝能用,想获胜却是痴人说梦。 她不怕失败,但拼尽全力不能战胜易无疆是一回事,压根使不出实力又是另外一回事。 陆明霜不想无谓牺牲。 她强忍怒火退到窗边,十分小心地撬开木板一角,借着狭窄缝隙闪身而出。 木板弹回前,蚀心化作一道白光,飞快追了出去。 黑暗重新笼罩房间。 床上,易无疆缓缓睁开眼。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9节 “易师弟?你睡了吗?” 柳意又敲了一遍,差点要放弃时,门突然开了。 易无疆身披长衫走出门外,气色竟比傍晚好了许多,俊美至极的桃花眼却格外幽深。 他挥手布下隔音罩,轻声问:“我们易山……出过什么有名的剑吗?” 柳意愣了下:“没、没听说啊……山主怎么问我?” 论年岁和对易山的了解,她不可能比易无疆知道更多,而且易无疆也心知肚明,怎会这样问? “嗯。我想也是。”易无疆眼眸又深了些,旋即撤去了隔音。 柳意摸不着头脑,但总算还记得正事,愧疚道:“易、易师弟,先前我托陆师妹给你送的药,如果功效不佳,那一定是我的问题,你别迁怒陆师妹!我想起来觉得不安,这便又煎了一碗药……” 易无疆动了下唇角,像是在笑,可那笑淡极了。 “不用。先前那碗药……”他长睫微动,“药效好极了。以后便改改你的药方,都按那般煎吧。” 说着,易无疆关上房门,又去睡了。 柳意不明所以留在走廊里:“……?” 是她在做梦还是山主疯了? 嗯,山主不会错的! 柳意收起汤药,边往回走边掐胳膊:“这是梦这是梦这是梦……嗷,好疼!” …… 另一边,陆明霜回到房间,愤懑几乎冲破胸臆。 “为什么护着易无疆?!”她瞪着自己跟回来的蚀心,问出心中疑惑。 蚀心剑歪斜立在暴怒的主人面前,剑柄不住后倾,像被骂的缩头缩颈一般,剑身轻微颤动,好像在辩驳,可惜没长嘴。 陆明霜没指望蚀心突然学会说话,猜测道:“你认为我杀不了他?你畏战了?” 蚀心前后晃了下,算是点头,又左右晃,是摇头。 确实认为她杀不了。不是畏战。 陆明霜气极反笑:“能不能杀,真动了手才知道,便是不能我也会出剑。我挥出的每一剑,我自负因果,用不着你替我决定!” 蚀心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急的原地直打转。 陆明霜面色沉沉:“这次你阻我,下次我还是会去杀易无疆。你要是还不愿意配合,要么现在动手杀了我,或者让我折断你;要么滚回内府待着,愿意配合了我再放你出来!” 蚀心迟疑片刻,凑上前来,委屈地蹭她小腿。 陆明霜才没有被打动:“我言出必行,你最好立刻决定。三——二——” 在她说出“一”之前,蚀心便化为一道剑光,回归内府之中。 在内府里又开始磨磨蹭蹭,继续之前的讨好。 陆明霜只瞥一眼便关掉了内视。 沉默许久,她叹了口气。 气头上她真想过干脆扔了这把破剑,可转念一想,若蚀心存心捣鬼,放它出去反会成为掣肘,不如关在内府里安心。 可真的关进去了,陆明霜又觉得太便宜蚀心了,她不痛快。 而且都说剑随主人,蚀心认错态度良好却坚持不改这点——尽管陆明霜不愿意承认——可能也是随了她吧。 陆明霜试过那么多剑,只有蚀心能与她心意相通,将她的剑招发挥出十成,其余的剑最多只有八成,甚至五成。 修为可能落后易无疆一大截,本命剑也不能用,这样的她,要怎么赢? 难道眼睁睁等到百年之后,看着预 知梦的一切发生吗? 陆明霜前所未有的沮丧。 她感到心烦意乱,无力地向后倾倒在床上,死人一样一动不动的躺了很久。 天际泛白时,陆明霜点亮传音玉简:“师兄,你忙吗?我想问你件事。” 片刻之后,玉简传出纪明真沉澈的嗓音。 “何事?”言简意赅,语气里却藏着笑意。 陆明霜想了想,说:“我在论道这门课上,遇着一个难题。” 纪明真这次回的更快,无奈道:“对你来说,论道课上有什么不是难题么?真不知你为何这般固执,明明背下来就能通过考试,非要一年年折磨康长老……罢了,什么难题?说来听听。” 师兄的声音让她安心,陆明霜便忽略了他的数落,问道:“如果你很急迫地想杀一个人,可是实力不济杀不掉,该怎么办?” 纪明真:“厚积薄发,留待他日?你确定这是论道课上的问题?” 陆明霜又一次忽略掉她不想听的部分:“要是等不及呢?” 纪明真:“首先,为什么急切想杀这个人?对方做了什么让你痛恨的事?假如这个人恶行累累,令人除之后快……如果是我,我大概会将他的罪恶公之于众,寻求更多人相助。我一个人打不过他,众仙友同心协力总可以吧。” “……这个人,你清楚他将会做很多坏事,但你现在无法证明,说服不了别人,因为这些事还没真的发生。你想尽快除掉这个人,好阻止他在未来作恶。” 说起这个,陆明霜更加烦躁,还有一丝隐隐的委屈。 她当然想找到证据,证明易无疆心怀不轨,却根本不可能。 目前为止,易无疆除了伪装拜入归海剑宗,确实什么都没做。 妖族若杀戮过重,身上必会沾染凶煞气。可陆明霜几番接近易无疆,却发现他气息纯正,显然并未悖逆天道。 说实话,易无疆身上的煞气还不如蚀心重。 所以即使她现在揭发易无疆隐藏修为,最多判个居心可疑、扫地出门而已,对易无疆没有任何伤害,反而让她再难追踪易无疆的行迹。 陆明霜甚至考虑过,做些什么诱使易无疆犯错。 但做什么呢?她不知道。 除了几段凌乱的梦境,她对易无疆依旧所知甚少。 “尚未发生的罪恶……”纪明真语速放慢了些,边想边答,斟酌着字句,“君子论迹不论心,还没发生的恶便不算恶,现在杀他也不算惩恶扬善。我想,若仅有我察觉到,我可能会努力劝对方放下恶念吧。如果做不到,那就谨慎提防,尽量阻止他作恶。” 纪明真轻咳一声,严肃道:“霜霜,对方现在不曾作恶,你对他下手便是将屠刀挥向无辜者。” 陆明霜皱眉,语气有些尖锐:“非等对方做了什么才能行动?那正道岂不永远被动?” “我不会这样想。”纪明真平和却坚定道,“世间正邪相生相克,荡尽天下奸恶只是一个理想。我一人之力有限,为何不将有限之力放在那些证据确凿的恶行上,反而纠结于尚未发生的恶呢?” 如果事关你的性命,再加上师父和阮师姐的生死呢? 师兄的道义还会一如既往吗? 话到嘴边,陆明霜终究没问。 师兄有他的君子之道,这很好,她不想去拷问师兄的道心,也无意争出高下。 论道终究是件无聊的事。 陆明霜的情绪平复,淡淡回答:“师兄说的有道理。谢谢师兄为我解惑。刚才我好像听见有人叫你,你先忙吧!” “喂你……” 纪明真愣了下,但手头也真有事,便匆匆说:“仙门大比快到了,你要来西洲了吧?我这边忙完,说不定能去玄冥宫看你,你别整天胡思乱想,好好表现别丢我的脸!” 陆明霜从床上弹起来,轻声说:“好。” 却根本没开传音玉简。 ** 金光镇,西洲最西的海港。 白衣剑修收起玉简,温润的眉目间染上一丝忧愁。 半晌,他示意舵手:“开船吧。” 风帆升起,灵舟出港,朝西南方缓缓驶去。 新月悬于半空,海面清波浮跃,看起来静谧而祥和。 纪明真注视着西南的天空,心里始终放不下陆明霜。 她问的那个问题,怎么想都透着古怪。 纪明真想,要是他们意见不合真能吵一架反倒好了,那样他或许就能看出点端倪,不至于这般没头没尾。 陆明霜突然乖巧,纪明真才担心。 他很了解自己的师妹。 陆明霜话不多,初见的人往往以为她是个恬静的姑娘,看不出她的胆大包天。她至今没干过太出格的事,那只是因为不想做,而不是不敢。 陆明霜息事宁人的态度可不代表她真正认同,说不定私底下盘算着什么主意,准备弄出个晴天霹雳。 纪明真想,他得早点办完手头这件事,亲眼看看师妹。 这边如果找到线索,师妹也会开心。 于是,他催促灵舟再开快些。 ** 姬啸推开窗,差点被日光晃瞎了眼。 他不禁揉揉眼,再看,分明是个阴天。 低沉乌云遮天蔽日,偏偏在客舍正上方漏了个洞,白练般的光辉倾泻而下,流向客舍中央的小院。 院子当中充满了灵气旋涡,一个个小旋涡盘旋、交错,相互吞并,最终凝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向当中收缩,最后消失。 姬啸便是这时看到了陆明霜。 她就在漩涡中心,坐在石头雕琢的桌前,双手撑在桌面,喘息略微急促。 陆师姐又进阶了…… 姬啸后知后觉意识到,心下一急,直接从窗户跳跃入院子。 修士每次突破都要面临生死考验,虽说在低阶不用经受天雷,但一般都会请一位或者多位长辈结阵相护,将危险降到最低。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30节 姬啸是周朝宗室,早有皇家替他打点好,筑基时请来长老护法。 陆明霜已是金丹,比筑基更凶险,却对谁都没提,一个人跑到院子里进阶,甚至没结防护阵。 实在乱来。 第25章 剑心通明 姬啸担心陆明霜,情急跳下来,被看不见的灵气流撞了个踉跄。 原来院子只是表面平静,灵气波动尚未停止。 “别靠近。”陆明霜背对姬啸提醒他。 姬啸这才有些后怕,也深感惭愧。 他只有筑基中期,来了又能帮陆明霜什么,反而要她分神提醒他。 姬啸大气不敢出,更不敢乱动,只能待在原地,盯着陆明霜的后背。 越是保持身体静止,思绪就越容易走偏。 陆师姐其实很单薄啊,脊背窄窄一条,和其余年轻女孩子没什么不同……不过,当初第一次见陆明霜,他也觉得对方单薄瘦弱很不经打来着,结果呢? 姬啸忽地一凛,不敢再乱想。 姬啸又等了一刻,好在其余人都比他淡定,没来打扰陆明霜,让她顺利度过关键期,内息重归平稳。 陆明霜转过身,淡然看向姬啸。 她面色苍白,额发也被汗水打湿,但眼眸却神采斐然。 姬啸心知陆明霜无恙,不想提自己好心差点办了坏事,拱手贺道:“恭喜师姐突破。” 陆明霜“嗯”了声,不知在想什么。 姬啸觉得还是要提醒一下陆明霜:“陆师姐,你一个人跑来突破,虽然结果是好的,但、但真的很冒险……” “嗯。”陆明霜没生气,反是和他解释,“突然顿悟,没压住。” 突然。顿悟? 姬啸目瞪口呆。 顿悟是什么?多少修士终其一生求之不得的大机缘! 怎么被她说的如此轻松,甚至不太想要的样子? 姬啸傻了:“这也行啊……” 出乎意料的,陆明霜低头附和:“我也不懂……” 为什么这样也行。 先前陆明霜断了传音 ,不想待在逼仄的客房,便来院子里透透气。 她对纪明真说感谢,其实不完全是敷衍。 和师兄一番谈话确实让她获益匪浅。 不是说她接受了师兄的观念,而是这次交谈让陆明霜认清了自己。 她永远成不了师父和师兄那样的君子。 预知梦是一条捷径,她没理由不走。 她不喜欢梦里预见的未来,就一定要改变它,哪怕不讲道义,哪怕很残忍。 陆明霜会杀了易无疆。 竭尽所能。不死不休。 这是她的道心。 然后,陆明霜就顿悟了。 由人剑合一悟出了剑心通明,剑意流转天地,澄如我心,修剑顺畅更上一层。 ……莫名其妙。 陆明霜不愉快,甚至觉得有些讽刺。 她刚给蚀心关了禁闭,本命剑都没了,一个剑修无剑可用,这个节骨眼上却让她悟出剑心通明,这叫怎么个事? 天道好像在跟她开玩笑。 不好笑的那种。 姬啸察觉到陆明霜情绪低落,却猜不到原因,没话找话说:“陆师姐果然不同凡响,突破阵仗这么大,辉光现在都还没散尽。” 陆明霜脸色微变,抬头看向楼上:“不是。刚才突破的,不止是我。” 姬啸顺她目光看去,正是易无疆的客房。 易无疆?他也突破了? 不过易无疆只是筑基,和陆明霜同时突破,姬啸的注意自然都放在陆明霜这边,现在得知也不太在意。 可是陆明霜专注看着易无疆窗外,神色凝重,姬啸眼神也跟着晦暗下去。 陆师姐这样出色的剑修,偏偏被男妖精迷昏了头。 这样不行! 姬啸暗中做了个决定。 陆明霜自是不知。 她在思考。 易无疆的筑基修为本是伪装,伪装成筑基初期,同伪装成筑基中期后期,有区别吗? 况且刚才陆明霜突破,易无疆随即跟着突破。 这是什么意思? 他发现她昨晚行刺,故意示威吗? 陆明霜垂下眼。 她不是没想过,昨夜换成她处于易无疆的境地,一定早察觉刺客的存在了。而易无疆修为更强,难道发现不了? 不知为何,行动被敌人看破,陆明霜非但不觉惊恐,反而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要打明牌吗? 陆明霜猜的不错。 易无疆把她昨夜之举看得一清二楚,并且大为光火。 陆明霜想杀他,易无疆虽然不知原因,但早有准备。 他不是因为行刺愤怒,而是因为陆明霜那把剑。 遍布血痕的阴森长剑,应该是陆明霜那把与生俱来的本命剑“蚀心”。 蚀心太有名了,易无疆到归海剑宗不久,都不止一次听人说起。不过知道蚀心的人多,真正见过的却没几个。 易无疆没想到陆明霜的本命剑丑成这样,第二眼都不想看,但那的确是把好剑,堪称神兵。就是不太听话,居然阻拦陆明霜对他出手。 他更无法忽视蚀心剑上令他无比熟悉的、易山的气息,他的气息。 难怪陆明霜更适应寒池,是蚀心剑在帮她。 蚀心剑来自易山。 这份认知太过离奇,易无疆有些难以相信。 他开启灵智已有一千七百多年,却从来不知易山出过这样一把剑。 难道蚀心剑在更久之前诞生于易山,流落人间隐世埋名数千年,后来被陆明霜机缘巧合据为己有? 那么,他就要重新衡量一番陆明霜的行为了。 陆明霜的本命剑来自易山,她可能通过蚀心得知一些外界本不该知道的事,提前得知易无疆的身份,想通过他获取易山至宝。 她的那些“另眼相看”的举动,便都能解释通了。 陆明霜现在想杀他。梦里她却曲意逢迎,并且得逞了。 或许她就是意识到杀不了易无疆,才换了方法以柔克刚? ……何必想那么多呢? 只要把陆明霜抓回去慢慢审问,不怕她不招,大不了就搜魂。 蚀心剑既然出自易山,便不可流落人世,他势必拿回。易无疆方才便尝试操控蚀心剑,不过显然剑已认主,并不直接受他操纵。 易无疆眼神渐寒,长袍下修长的手指微动,下一刻,指间已经掐了两道灵符。 一张传送符,能瞬间将人送去千里之外。 另一张困缚符,是易无疆得意之作,潜蛟困凤尚且不在话下,陆明霜能在这道符下挣扎多久? 要是陆明霜完全不反抗便就擒,他可能反会失望。 易无疆川唇角噙笑,曲起食指—— 传音玉简亮起。 聒噪的声音幸灾乐祸道:“乖徒儿?师父大人?你在宗门的日子过得很滋润啊,才一个月就领了戒律堂的罚。厉害,厉害,在闯祸这件事上,我的确需要向你学习。” 易无疆动作一滞,眉头渐渐蹙起,想了一会儿才想这人是谁。 他半徒半师的林竞风。 林竞风临走前罗里吧嗦地交待给易无疆很多事,不过出门之后,大概事务繁杂,倒是没来打扰他。 将近一个月,这还是林竞风第一次传音给他。 想必没什么要紧事,多半终于得闲,感到无聊想找人闲聊。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31节 易无疆可不想奉陪,假装没听见,并不回复。 果然,隔了一小会儿,林竞风又自言自语:“……找你也没什么事,就是拍卖中遇到一把短剑,品级为地级,可是剑身镶嵌七宝琉璃,漂亮极了,很衬你。你虽然只是我半个徒弟,我们之间不用搞拜师礼那些虚的。但别人又不知道内情,只看见我收了徒弟却连份见面礼都不送,太不体面了……反正我今日拍下那把剑了,下次见面给你。那个漂亮的呦,肯定惊掉你下巴。” 停顿片刻,他又压低声音道:“你就不必为我准备礼物了……” “如果师父实在过意不去,记得徒儿别的不好,独好云径山外花雨镇蒋记酒铺的梨花白!”林竞风欲盖弥彰地加上一句,终于安静了。 易无疆:“……” 他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 什么都没发生。 易无疆有些怔愣地低头,发现不知不觉间,灵符已经被他收回去了。 “谁稀罕他的破剑,多此一举……”易无疆嘴上抱怨林竞风,却始终没有再抽出灵符。 他也说不清原因。 捏造身份混进归海剑宗,只是为了寻找陆明霜,随时可以舍弃,林竞风从始至终都是个不相干的人。 他要带走陆明霜,拷问出她的全部秘密。还要拿回蚀心剑,那是属于易山的东西。 哪怕归海剑宗几位老祖出山,他也未必会输。何况现在在月亮湾驿馆,更没有谁能阻碍他。 要是真有不长眼的人来碍事,他会把他们都杀掉。 柳意……易无疆可以允许她回易山。如果她不愿意,非要留在人族,他就抽掉她这段记忆,也不是多难的法术。 易无疆清楚应该怎样做,偏偏就是没有动手,好像他的内心在自发地对抗“应该”,想尽可能拖延,以至于身体都变得迟缓。 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是个嗜血的妖,但他也不记得自己从前抗拒过杀戮。 这对易无疆是一种新奇的体验,艳丽的桃花眼里写满困惑,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很久。 对付陆明霜好比捏死一只小虫子,不用着急。 对,不急。 这个念头一升起,立刻占据了易无疆的头脑。 他毫不费力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陆明霜的事,可以缓缓,当务之急是……是…… 他好像,想不明白。 传音玉简又亮了。 易无疆马上点开传音,迅疾地像去抓救命稻草。 是苏云浮。 传音在几个字后戛然而止,而这可怜的几个字也混在杂音中,时断时续,难以辨别。 到头来,易无疆只听清了两个字: “我……救……” 苏云浮遇到了危险?请他出手相救? 再传音过去,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苏云浮那边的传音玉简坏了。 易无疆神情少见的凝重。 苏云浮多年周旋在沧澜界各势力间,实 力当然不弱,尤其擅长逃脱和隐匿,这次遇险却连完整的一句话都没传出来,他的敌人又有多强?谁会对无害的商人动手? 第26章 仙盟通缉 苏云浮突然失去音讯,易无疆无从判断,唯一掌握的线索是幽州城。 在偌大的幽州城里,查找苏云浮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说实话,易无疆没太做过这种事。 对他而言,荡平幽州城反而容易些。 所以……暂时不好与归海剑宗决裂。 保留仙门弟子的身份,不但方便打探消息,真得弄出些动静来,也可以托辞是仙门弟子下山除祟,很容易糊弄过去。 所以……陆明霜的事当然得缓缓。 当务之急,他要解救苏云浮。 易无疆自己都没察觉,做出这个决定,其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窗上木板无风而动,灵气波动强烈的无法忽视。 易无疆没有抬眼已经感知到,陆明霜要突破了。 其实行刺不成却突破境界很奇怪,不过易无疆无暇关注,利用陆明霜引起的异象做掩饰,他悄然解开禁止,把自己的假修为也提升了几级。 ** “筑基大圆满?!!”姬啸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易无疆居然一夜连破三个小境界,跃入筑基大圆满了。 有陆明霜一个天才还不够,怎么连易无疆也……月亮湾难道是什么风水宝地、世外洞天,特别利于修炼?他怎么没感觉? 姬啸惊疑不定,可一看其他人,一个比一个淡定。陆明霜不提,柳意和钟晓寒似乎也不觉得易无疆一夜升三个小境界有什么值得惊讶。 我们宗门已经恐怖如斯了? 姬啸想不通,只好低下头,老实巴交地赶他的车。 幽州城外十里禁止御剑,飞到中途不见得能找到坐骑,几人便从驿馆租了辆马车,算下来时间差不多。 姬啸出身周朝宗室,学过凡人的君子六艺,便自告奋勇承担起赶车职责。 天还未完全放亮,一路不见行人,除了偶尔挥鞭的风啸,便只听见车轮碾过吱吱嘎嘎的声响。 马车里两两对坐的四人都没开口。 陆明霜抱臂坐着,头埋到胸口,整个人蜷在座位上,暗自生闷气。 蚀心之毒为何对易无疆无效,她不懂。 虽说蚀心叛变了,但陆明霜昨夜用的毒是事前准备的,蚀心总不可能提前预测她要对谁下毒吧。 易无疆服下剧毒,非但没有折损修为,反倒容光焕发,比昨日看着还精神。 真是气煞人也。 陆明霜做好撕破脸的准备,一直提防易无疆突然动手。 可易无疆始终没有,倒是面带微笑,专注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两个沉默如山,柳意心里便打起了鼓。 昨夜把送药的机会让给陆明霜,她本来想促成二人感情升温,也是暗暗站队陆明霜,可谁知记错了药方,不会适得其反,让山主和陆师妹闹别扭了吧? 罪过罪过。 柳意怕被迁怒,眼神牢牢钉在地板,生怕与谁对视。 钟晓寒也低着头,偶尔抬头,飞快看易无疆一眼,又匆匆低头掩饰。 马车在沉默中跑了半个时辰,道路上依稀见到行人,少顷,城墙一角出现在视野里。 姬啸挥了一鞭,告知车里诸人:“马上进城了,诶——那是什么?” 他顿了下,惊讶叫道:“你们快看!仙盟的告示!” 易无疆不用他叫嚷早已看清城门上方高悬的巨型画像,长睫微抖了下。 苏云浮身上发生了什么,没想这么快就有了线索。 “仙盟的天极通缉令,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姬啸藏不住的愕然,“……狐妖苏云浮纠结同党,残害竺州宋氏满门十九人,并仆从百余人……罪行昭昭天理难容……凶犯盗走宋氏至宝九幽麒麟甲……很可能出没于月河下游,竺幽两地之间……” 仙盟上次发布天极通缉令,恐怕要追溯到几百年前,魔族大肆入侵时期。 归海剑宗五人都没见过这玩意,更不用说幽州城的凡人了。所有进城出城的人都停住脚步,聚在告示底下议论纷纷,大清早就把城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一人疑惑:“被灭门的竺州宋家……难道就是宋氏制衣行的那个宋家?” 他的同伴反问:“除了首富宋家,竺州还有哪个宋家?” 一个年轻书生凑过来:“二位,你们说的是烟管街的宋氏制衣行吗?我路过几次,瞧着店面不大,想不到东家竟是竺州首富?” 那两个人齐齐看他,一人倨傲道:“小老弟,你不知道正常,宋氏制衣行可不招待你我这些凡人。” 同伴指指天上,神神秘秘地说:“人家呀,主要做那些人的生意。” “那些人?”书生听得云里雾里。 边上老伯看不惯他们卖关子,主动为书生解惑:“这宋氏制衣行啊,卖的是给修士们穿的法袍,仙盟才是他们最大的客源。宋氏铺子里最低等的法袍,换成咱们的银子,一件也要几百两,凡人里只有达官贵人才偶尔光顾,门面自然不用太张扬。” 幽州太守一年俸禄也才几百两,只能买宋氏制衣行一件低等法袍,书生不禁咋舌,难怪宋家成为首富。 “宋家先祖开创裁制法袍的独门技艺,被修士们追捧,不但积累万贯家财,半只脚也算踏入了仙门。唉——”老伯话头一转,“不过福祸相倚,若没有过往风光,宋家也不至被那妖孽觊觎,全下老小一夜之间惨死。” “岂止是惨,听说宋宅血流成河,遍地碎尸,一家人愣是找不出一副全尸!” “我的天爷啊,这是如何下葬,连死了都不让人安生啊!只是为了劫财,何至于下手这么狠毒,那狐妖实在是丧尽天良!” “妖哪有什么良心可言,就该请仙盟设下结界,禁止任何妖物进城!” 家住城外的人听见这话急了:“什么意思啊?只有你们城里人才是人,我们乡下的就活该喂给妖怪?!” 眼见要吵起来,马上有和事佬说:“哎呦您息怒,他情急想的不周全,不是那个意思。妖患当前,咱们人族可别先内讧。” “说的是,此事根源为妖物作乱,设结界岂不是画地为牢,把大好河山拱手让给妖怪!” 一个童稚的声音说:“阿娘,妖怪会吃人,我害怕。” 做娘的说:“不怕不怕,我家阿宝很安全。有仙盟保护我们,修士马上就能抓到妖怪。”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32节 幼童得到安慰,仍然害怕,带着哭腔问:“修士真那么厉害,怎么不把妖怪全杀光?我讨厌妖怪!” 他娘被问住了:“修士……修士老爷们也很忙嘛……哎呦别哭了,干净衣服都哭脏了。” 眼看孩子哭得停不下来,女人急忙抱去一旁哄。 身后有人感慨:“童言无忌,却道出了根本。仙盟真想保护我们凡人,为何不铲平天下妖族?” “仙盟应该不会为了一桩命案大动干戈吧?” “从前不会。这次未必。”留山羊胡子的中年人意味深长道。 周围人认出此人乃州府小吏,套近乎道:“刘郎中,莫非有内情?乡里乡亲的,跟大家伙儿说说嘛。” 刘郎中压低声音道:“你们不知,这伙妖怪在中洲犯案不止一次了,只是先前的案子要么没抓到凶手,或者抓到了没和其他案子连在一起。宋家这次闹这么大,才发现这伙妖怪在中洲东北自立为王,祸乱一方,公然与仙盟作对呀!” “太可恨了!那您说,仙盟会出面平乱吗?” 刘郎中摇了摇头:“谁知道,不过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要我说都囤些食物,这段日子少出门为妙。” 有人附和他的言论,有人更焦虑。 马车终于通过城门,谈论声渐渐听不清了。 姬啸满腔义愤,好几次想跟着痛骂,可是想到队伍里就有两个妖族,终是管住了嘴。 他虽然看易无疆不顺眼,但柳意师姐在医药堂多年,很多弟子都得她照拂,她是无辜的。 那些话,柳意师姐听了不会寒心吧? 姬啸不安地看了眼身后,尽管隔着车帘,看不到什么。 修士耳聪目明,柳意当然也听见了城门口的对话,沉下脸,暗骂那些不长眼的凡人。 冤有头债有主,要是一个妖犯错其他妖就被牵连,那人杀人的案子岂不是更多,怎么不见他们株连自己。 只会背后嘀嘀咕咕,有本事抓了那苏云浮啊……诶?等等! 苏云浮? 苏云浮! 柳意心头一震,终于想起这名字为何有些熟悉。 苏云浮,好像是山主旧识吧?当初经常来易山做客的狐妖,穿的花花绿绿的,储物囊总能拿出见都没见过的宝贝,像是无底的宝库。 柳意在易山只是底层小妖,两手空空根本买不起苏云浮任何货物,只敢跟着一群妖凑上去,光看不买。苏云浮也不介意,仍然笑呵呵的,很有耐心。 几百年过去,这样一个妖,也变的为了财宝灭人满门了? 山主……又作何感想? 柳意内心惊疑,想找易无疆确认,又觉得他们两个现下身份尴尬,不便开口,只有保持沉默,生硬地盯着地面。 陆明霜想起空旷的月亮湾驿馆,难道因为中洲东北频生妖患,栖芳渚和无极门忙于应对,才不往月亮湾去,也拨不出人手处理绮音阁的画皮鬼? 似乎说得通,又总觉得不对。 陆明霜神色微凝。 马车里虽然从始至终没人说话,气氛却骤然沉重。 最镇定的反而是钟晓寒,平素最胆怯,遇到这般骇人听闻的案件却不显情绪,只是飞快瞥了易无疆一眼。 外界喧闹仿佛对他毫无触动,易无疆眉目低垂,像在小憩。 实则心神早已飘远,随着趁乱放下的替身傀,先于马车进了幽州城。 第27章 万界琉璃 他自是不信苏云浮杀害宋氏满门,理由很简单,苏云浮经手珍宝无数,断不会为了区区九幽麒麟甲杀人。 聚众祸乱人间更属无稽之谈,苏云浮眷恋红尘,喜欢也习惯生活在人族之间。 那么,仙盟大张旗鼓的态度便很值得玩味了。 烟管街的宋氏制衣行被官府贴了封条,不过此处并非案发地,便只派了衙役守着,不见修士出没。 而苏云浮的华缨记,居然离此处不远,就在下条街旁的小巷里,毗邻皆是些书肆、笔铺、墨庄,大概城中风雅的店铺都集中在这儿。 华缨记同样没开张。 易无疆试了试,门板尚未积尘,拿不准是没到开店时间,还是不准备开店了。 隔壁书肆老板见他驻足,指着华缨记招牌问道:“找郭掌柜?稀客呀!” 易无疆拱手作揖:“晚生早先与掌柜通过信,约好这几日登门拜访,却没定准哪天来,什么时辰来。见尚未开门,晚生心想是不是来早了,犹豫是否该敲门。” 这具替身傀与他原本容貌六分相似,更成熟些,收敛起美貌,多了几许清寒,更像人间落魄的文士。 书肆老板观他气质清隽,见他举止有礼,已然生出好感,主动提醒道:“不是没到时间,你便是敲门也没用,今天多不会开店了。不等个三五天,我看呐,都不会开门。昨日倒是开着,你来迟了。” 昨日开着。 苏云浮今早被通缉,便不开了。 易无疆心底思量,却作不解状:“哦?老伯此言怎讲?” 书肆老板笑道:“这老郭啊,没别的不是,偏生喜好丝竹。每逢结了尾款,手上有几个闲钱,就关了店铺,去绮音阁里,一待便是三五天。” 他摇摇头,“这样胡乱做生意,平时也不见客人上门,我都不知他这铺子怎么撑下来的。许是古董行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吧。” 书店伙计听了,咧嘴笑道:“……没准是神仙护佑呢,郭掌柜不是说绮音阁里有神仙,保他美梦成真嘛!” “什么神仙,酒后胡言罢了!” 老板不大赞同,提点易无疆道:“要是急着找老郭,与其在这儿等,不如上绮音阁碰碰运气。不过嘛——” 他打量易无疆身上装束,话里有话道,“那地方可是销金窟,进去容易出来难——” 又是绮音阁。 易无疆有种古怪的感觉。 他向书肆老板打听到郭掌柜长相,道了谢,转身走出巷子,却又潜进了华缨记后院。 略略查找,并无所获。 另一边,归海剑宗几人已来到绮音阁,易无疆便不再逗留,趁势收回了替身傀。 他动作极快,体现在真身上,不过是袖角略略翻动了下。 再抬眼,却见陆明霜若有所思地看向他,片刻后才缓缓转开视线。 好敏锐的剑修。 易无疆有自信不留痕迹,但身边有个机警的剑修一直盯着,终归要格外留神,丝毫不能松懈。 他面色如常地跟了上去。 幽州绮音阁,人间喜乐天。 崛地而起的七层高楼,飞檐斗拱,鸿图华构。自三层往上接待客人,更以琉璃绘彩取代窗纸,白天最明亮时,也只有丝缕日光透入,内侧也多置花镜,交互映射间,造出万界琉璃胜景。 宾客置身其中,眼见奇景变幻无穷,耳听舞乐终日不绝,醉生梦死间,每每忘却光阴流转,不知今夕何夕。 几人一见到绮音阁,立刻懂了为何画皮鬼作乱多时,绮音阁却不愿休业排查。 日进斗金在这里绝非夸张,相比之下,人命才值几个钱。 几人身份为乐工学徒,从开给仆役们的侧门进入,找到最初报知仙盟的周朝奉。 周朝奉是个干瘦的中年人,近来似乎休息不好,眼下挂着两块乌青,讲话也有气无力的。 “听说画皮鬼最忍耐不了食欲……我一直数着日子,这几天都没人失踪。你们说,那画皮鬼是不是已经不在绮音阁了,那就不需要各位仙长除祟了?”周朝奉眨巴着干涩的眼,眸中闪烁着希冀。 柳意奇道:“这叫什么话?周朝奉就不担心画皮鬼逃出去,整个幽州城成为它的盘中餐?” “也不见得留在幽州嘛……”周朝奉一哂,“我未将此事告知别的朝奉,请各位务必谨慎行事。要是折腾一番,能抓到画皮鬼还好,如若抓不到,我呀可不好交待……” 周朝奉有些自欺欺人的意味,似乎真心希望那画皮鬼已经跑远,和绮音阁再无干系,除祟反倒是多此一举,只会引起惊慌。 陆明霜只当听不懂话外音,平静分析道:“通常认为,画皮鬼心智极低,见到食物就要进食,很难抑制食欲。不过,这只画皮鬼已经吞食数人,比从前更强,或许也更擅长忍耐吧?既然近来无人失踪,若它还藏身绮音阁,想必也快撑不住了。周朝奉不妨让我们试试,不会叨扰太久。” “那……好吧。” 周朝奉没再反驳,叫底下人给他们拿了学徒牌子,末了还不忘提醒:“千万小心,别闹出太大动作啊。” 姬啸嗤道:“钻钱眼儿里了!” 陆明霜回头看看周朝奉,后者神色委顿,低声絮叨个不停,竟在祈祷那画皮鬼去祸害外面的人。 她摇摇头,收回目光。 …… 上午是绮音阁最安静的时段,客人和优伶们还没起床,还没资格上台的学徒们倒是早早起了。等师傅们醒来,他们便要侍奉在侧,唯有抓住这点时间,见缝插针练功。 修士们也各自拿起乐器,混在学徒中,去往计划的方位。 易无疆不知从哪儿变出一管翠绿欲滴的竹笛,婉拒了周朝奉提供的乐器。 陆明霜迟疑片刻,从花里胡哨的乐器里挑了把二胡。 只有两根弦,应该比较简单。 她没注意身后易无疆挑了下眉,淡定走向四层。 这层接待散客,没有表演时很空荡,许多学徒都在角落里用功。 陆明霜一上楼,就被晃瞎了眼。 绮音阁三层以上不但没有对外的窗子,还多用镜面取代墙壁、门扉、屏风,映出剔透梦幻的万界琉璃景观。 虚实相间,光怪陆离,不熟悉的人身入其间,很容易迷失道路。 陆明霜不经意着了 道,盯着镜中花团锦簇看了太久,眼睛深感刺痛,眩晕感海浪一般,层层涌来。 她轻轻闭眼,意蕴沉于识海,气息渐渐平复。 脑中勾勒出地图,一丝一毫取代了幻象,聚沙成塔形成真实的绮音阁。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33节 其实不难破解,只要不用眼睛看,很容易分清方位。 陆明霜传音告知其余四人诀窍,提着二胡来到西侧候场用的隔间。 一排隔间里,有些已经被更勤劳的学徒占用,有独奏,有合奏,也有人压腿吊嗓子。 陆明霜在无人角落坐下,一时无事可做,也拿着二胡摆了个架势,凭借以往可怜的记忆,胡乱拉了一下。 嘶—— 陆明霜匆促停手,左右望了望。 还好旁人都很忙,没人注意到她。 她收回眼,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奇怪了。 那些学徒手里的乐器,件件乖巧听话,顺畅奏出乐曲。 她手里的二胡,却发出魔鬼之音。 即使在不喜欢的论道课上,陆明霜也没当过吊车尾,颇有些不敢置信。 她不死心,又试了一次。 嘎—— 这次仿佛有一百个小人在她天灵盖里挠痒痒。 陆明霜大为震惊,急忙移开弓弦,再不敢乱碰。 身边奏乐声此起彼伏,单独听每段都悦耳,合起来却颇为嘈杂,陆明霜混迹其中,端着二胡做样子,倒也不显眼。 画皮鬼还没动作。 陆明霜垂眸,心中猜想,人们对画皮鬼的认知或许错了。 它们虽为低等精怪,却并非只被食欲驱使,行动全然混乱。 至少绮音阁这只不是。 因为是烟花之地,除去学徒们,几名被害的优伶都有画像留存。陆明霜一路走来留意到,那画皮鬼明显越来越挑剔,从最初的琴师到最后一个舞姬,它选择的受害者越来越美。 从画皮鬼的角度思考,它在有选择的时候,除了填饱肚子,大概也想要一身更漂亮的皮。 这只是陆明霜个人猜测,况且绮音阁里环肥燕瘦,从来难以评出谁最美,他们又不懂画皮鬼的审美,便也无法缩小盯梢范围。 陆明霜没告诉其他人,只是暗地里更关注易无疆的一举一动。 一来是本就防备易无疆,怕他趁乱搞小动作。 其次则是,平心而论,陆明霜不觉得画皮鬼见过易无疆后还会选择别人。 他的确有艳压群芳的实力啊…… 陆明霜想的出神,加上本就对奏乐不敏感,没注意身边乐声渐次停止。 直到低沉魅惑的女声在她身前轻道:“你走神了。在想你的情郎?” 陆明霜蓦地抬眼,看到一张艳光四射的面孔,就在她面前三寸,近的快要碰到鼻尖了。 来人身段柔软,在她身前俯首看下来,腰肢优雅折起,弧度美妙的不可思议,竟叫人轻易移不开眼。 更奇怪的是,陆明霜心想,她根本没听见连续的脚步,风情万种的女人像凭空而来,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但她身上并无修为,确实是个凡人。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如果对方修为远远超过陆明霜且刻意隐瞒,她也会看不透,误以为是凡人。 可那样的人物,至少得有化神期,在当今沧澜界也不太多,个个数得上名号,眼前这位却…… 陆明霜坐着,大美人在她面前,弯腰看她,胸口若隐若现,幽檀香扑面而来,陆明霜竟无端感到脸颊发热。 她的头脑说不要看,她的眼睛却不想离开。 应该没有哪位修真界的前辈,有这种恶劣的癖好。 陆明霜不动声色向后挪了挪,窒闷感渐渐退去。 美人不以为忤,反而直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陆明霜右手,点评道:“我不知二胡还能这样握弓。” 陆明霜心道,我又不会拉,还管我怎么握? 第28章 他变成她 但她猜出大致状况。 瞧这美人资质和高傲的做派,大抵在绮音阁也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完全有资格没事找茬,碾压看不顺眼的小学徒。 而正常学徒在这种时刻,应该不会顶嘴。 于是陆明霜也没反驳,垂首不再看美人。 美人倒没怎样,反而门外目睹一切的另一个学徒急了,呵斥道:“哪来的木头!旁人求爷爷告奶奶也求不来宛娘指点,你却在这装聋作哑,我看你这辈子别想拉好琴了!” “不会拉琴也无妨。”宛娘却笑,隔着帕子温柔挑起陆明霜下巴,“长得美就够了。” 陆明霜这回真僵成了木头。 不是,这叫怎么个事??? 只是短短一瞬,陆明霜还没拿定主意回击,宛娘便放了手,似笑非笑道:“长得美也更容易迷路。小妹妹,你要当心。” 她不再看陆明霜,转身走向门外,又幽幽叹息,“不过迷路也不见得是坏事。” 陆明霜目送宛娘离开,稍微放出灵力,再次确认宛娘身上没有修炼痕迹。 也不像画皮鬼。她对陆明霜没有恶意,而画皮鬼很难掩饰本性。 陆明霜倒觉得宛娘更像醉酒而不知,言谈举止仿若飘在梦中。 不过话说回来,绮音阁里大多数人放浪形骸,清醒的才格格不入。 幽檀香气萦绕不绝,一整个上午平淡过去。 趁学徒们开饭,五人短暂相聚。 柳意、姬啸、钟晓寒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陆明霜想了想,讲出同宛娘的相遇。 “幽州梅宛,歌舞双绝,中洲无人能及!听说她不似寻常歌姬,孤高得很,轻易不见客。我有个朋友一掷千金,也没换来宛娘一顾!”姬啸有些激动,发现众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急忙解释,“我、我也是听说,我真有这个朋友……” 他的窘迫,反而冲淡了些紧张的气息。 柳意从看到通缉令起,心上一直压了块石头,这才稍微松弛,笑道:“人怕出名猪怕壮。宛娘该不会被画皮鬼盯上,壳子底下已经换了个芯吧?” 钟晓寒谨慎道:“如果是这样,它不该躲着我们吗,还会故意去陆师姐面前?” 柳意也想不出理由,默了默,忍不住问:“陆师妹,宛娘是你见过最美的人么?” 她问的是宛娘,目光却瞟向易无疆,心底些许不服气。 宛娘再好看,比山主又如何? “呃……不好说……”陆明霜耳朵飞快红了下,轻咳两声才稳住气场。 宛娘委实古怪,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应该不是画皮鬼。”她生硬转回话题。 她说得肯定,众人便也信了。 唯一的线索也断了。 姬啸见易无疆趴在臂弯里,好像睡着了,没好气地问:“喂,你呢,你有什么发现?” 易无疆动了下,却没抬头。 他心情很糟。 画皮鬼这种不入流的精怪,易无疆才懒得操心。陆明霜要是连画皮鬼都对付不了,她也别练剑了,把剑吃了算了。 易无疆一上午都在外放神识,在绮音阁里寻找郭掌柜。 却总有不长眼的人围上来,对他问东问西,连他笛子的来路和衣裳的布料也要打听,都快动手摸上来了。 易无疆后知后觉发现是自己这张脸惹的祸,做贼一般藏进小仓库,终于把绮音阁全部客人的脸都翻了一遍。 却没有符合郭掌柜描述的人。 忍着反胃看了很多不堪入目的画面,已经很烦躁了。没有结果更烦躁。 人多处就不能露脸,否则便要忍受耍猴的目光。烦上加烦。 陆明霜提起宛娘那张呆滞的脸,最让他烦。 一点稀到不能再稀的魅魔血统,就把她魂都勾跑了,简直没眼看! 想到这个,易无疆冷哼道:“我的发现……宛娘就算不是画皮鬼,也不是普通人。” 姬啸追问:“为什么?” 易无疆意味不明地瞥了陆明霜一眼:“小师姐连我的脸都见过,还能被她勾得七荤八素,这还不够奇怪吗?宛娘肯定有问题。” 陆明霜:??? 她少见的窘迫。 易无疆干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明霜心下局促,幸而不太外现,在旁人看来仍是平静淡漠的冰块脸。 “没有发现就继续回去盯梢。切记不要松 懈。”她果断叫停这一话题。 易无疆弯了弯唇。 他看出陆明霜有点慌张。 原来她也不是全无情绪,只是情绪比一般人淡上太多,便很难通过表情判断。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34节 …… 午后,绮音阁才真正苏醒,人流明显稠密起来,仆从们往来穿梭,四楼空阔的厅堂很快被装点一新,只待歌舞开场。 陆明霜附近的学徒们陆续离开,去侍奉各自的师父,很快一排隔间只剩下她一人。 这时候再抱着二胡干坐着,便过于显眼了。 陆明霜提着二胡,也学其他人步履匆忙地走了起来,实际只是在这附近绕圈子。 楼里人来人往,看到一个脸生的乐工学徒也不会在意,只当是其他班子的新人,眼神不会在她身上多留一瞬。 陆明霜无所事事地绕到第五圈,才被拦下。 “你,跟我来!别乱看了,叫的就是你!”一个瘦长脸领班拉住陆明霜臂膀,不由分说地拽向后台。 陆明霜惊讶,这人看着瘦巴巴,力气还挺大。 领班走得飞快,额上都冒出汗珠,嘴里念叨:“没事干就过来替一下班。都到排练时辰了,怎么一个接一个的,全不见人影儿!要是光缺一个,我自个儿就能替,可今天一下缺了五六个,这都要开始了,让我上哪儿找人去——” “五六个?”陆明霜面容一肃,停下脚步。 她一旦站定,领班竟没拉动,反而跌了个踉跄。 不及他站稳,陆明霜便欺身而上,揪住领口厉声问道:“什么人?何时不见的?说清楚!” “唉你这丫头,你要干甚——”领班只是使唤个小学徒,一时没反应过来,当即挣扎,可纤细的手腕却轻易钳制住他,使出全力也挣不脱。 “不想受伤就别乱动。回答我的问题。”陆明霜眸色沉沉,不经意间已然释放出威压。 领班全身仿佛浸了寒冰,骨头一阵阵发软,这才知惹了不能惹的人,瑟瑟缩缩间全招了:“……就、就是班子里的乐手。三天前演新曲目,我们这儿最受捧的琴娘宁宁突然没来,我问遍了所有人,就是找不到她,气得我哟。” 领班一阵咳嗽,“第二天宁宁又出来了,按说该打一顿,给她长长记性。可她哭着说病了才无故缺席,我一时心软,就没罚她。谁知她昨个儿又没来!今天更离谱,连她身边那几个姐妹全都不来了,这帮小蹄子,定是勾搭了野男人!” “三天前……”陆明霜喃喃低语,脸色越发难看,“宁宁前天回来,拉了新曲吗?” “没有。”领班摇头,“她既然病了,看着有气无力的,我也不敢硬逼她上场,演不好那不是砸自家招牌么。” 原来是这样。 她知道哪里不对了。 陆明霜缓缓放开领班,手腕翻转间握住一柄利剑。 领班吓得连连后退:“女、女侠,你的问题我都照实回答了!你要什么尽管开口,别杀我……” 陆明霜无暇理会领班,身形一纵,飞驰而出。 宁宁的遭遇,同最早丧命的琴娘如出一辙,且宁宁昨日就彻底失踪了。 可周朝奉却说,画皮鬼最近几天没有害人。 看来画皮鬼吃多了人,果然长了灵智,把他们都耍了一遭。 陆明霜嗓音泠然:“周朝奉已被画皮鬼取代。三楼后厢,收剑阵!” 话音落下,便觉几道灵息异动,分别飞向三楼后厢。 身后最近一道灵息,和陆明霜只隔了一条过道,却忽然转了个弯,向相反方向驰去。 剑阵骤然破了个口子。 易!无!疆! 陆明霜隐隐动怒,周身泛起寒霜。 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在这种时候使绊子,真有他的! 幸亏陆明霜从未相信过易无疆,早已备好对策,当即下令:“乾坤正法,天地绝杀。变阵。” 其余三人不明缘由,但都立刻执行了命令。 剑阵重新筑起。 陆明霜丝毫不敢放松,比起被包围的画皮鬼,她更担心易无疆趁势偷袭,始终以神识追随易无疆的动向。 出乎意料的,易无疆冲出一段后,步伐突然缓慢下来,像迷失了方向。 他要做什么? 陆明霜心生疑惑。 突然! 她瞳孔放大,全身血液都结了冰。 毫无征兆的,易无疆消失了。 ** 一炷香前。 易无疆不准备干坐下去。 华缨记郭掌柜是个光棍,在幽州亦无亲人和特别要好的朋友,平常生活简单,唯一的爱好便是弹琴听曲。 若他还在幽州,最可能来的也只有绮音阁。 易无疆上午没找到郭掌柜,这时倒有个新的想法。 留宿绮音阁花费不菲,在散座听曲则不然。 书肆老板只说郭掌柜只好丝竹雅音,却没说他贪花好色。郭掌柜不算阔绰,每次结了余款才来绮音阁,或许不会选择留宿。 在客房里便也寻不到他。 虽说按这条思路,郭掌柜夜间去了哪儿是个谜题,但易无疆此时毫无头绪,便决定去散客场子里碰碰运气。 他径自丢掉学徒布衣,换成低调华贵的墨绿锦袍,乌发用玉冠束起,一条轻柔的白缎遮在眼前,挡住妖艳的容颜,宛如不幸得了眼疾的富家公子。 见多识广的伙计看到易无疆,也不由一愣:“这位公子,您没带随从么?可要小的搀扶?” 易无疆淡笑:“我只是见不得强光,无福消受万界琉璃之景。” 随手抛出一枚银锭,“找个避光的座位。” 伙计笑逐颜开:“得嘞——您随我来,当心脚下——” 易无疆成功混入客人座席,但开场曲还没唱完,他就发现郭掌柜也不在这里。 这时,他收到陆明霜传音:“周朝奉已被画皮鬼取代。三楼后厢,收剑阵!” 哦? 画皮鬼生出灵智的多,狡猾成这样的,还没听说过。 倒也值得看一眼。 易无疆正要追上去,却突然看到斜对角靠边门的座位,方才明明空着,转瞬之间却坐上了一个人。 四十几岁,泛红脸膛,胡须有些凌乱,一袭蓝衫无疑是多年前做的,就快裹不住发福的身材。 他闭眼翘着二郎腿,跟着乐曲手打节拍,身躯摇晃时,露出右颈一颗醒目的黑痣。 郭掌柜。 这可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易无疆反应极快,身形变幻,瞬息便至郭掌柜身后。 打拍的手忽地一停。 以郭掌柜的年纪和身材,他的应对居然不慢,连来人是谁都没分神去看,就团身往前一滚,直接滚出了边门。 易无疆:“……” 他立即追出,同时向门外扔了一团鬼藻。 郭掌柜为苏云浮效力,易无疆无意伤人,只想留下郭掌柜问清状况。 当他跨出边门,却见鬼藻盘踞在过道,从门口蔓延出三米左右——易无疆预估郭掌柜最多能滚到的距离。 但鬼藻没能控住郭掌柜,他奇迹般地出现在十米开外,正扭动肥胖的身躯,极力向前奔跑。 护身法宝?以为这样就能逃掉? 易无疆十分无语,口喊“且慢”,飞了出去。 一道流光瞬间掠过数米,眼见就要触到郭掌柜后背—— 可是没有。 郭掌柜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他眼前。 就像泡沫破裂,表面的映像也随之消散。 不知从何时起,廊上泛起若有似无的幽檀香气。 肩上微凉,好似落了滴水,待看时,却了无痕迹。 太安静了。 易无疆扯掉眼前白缎,收敛吐息,缓慢退了一步。 同样的走廊,同样的边门,方才高朋满座、燕语莺歌的厅堂,瞬息之间变得空空荡荡。 谪仙般的男子,沉默注视着他。 一个。两个。许多个 。 数也数不清。 易无疆明知是镜像,心底却泛起微妙的不适感。 这鬼地方,镜子未免太多了。 人潮散去后,尤为凸显。 寂静里传来女人嘤咛声,温软如一片树叶飘下,水面荡出细波。 随后是衣物窸窸窣窣的声响,间杂着金属碰撞微小的擦音。 易无疆重新回到走廊,看到前方一个房间里,刚刚点亮的灯火。 幽檀香更浓了。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35节 他潜身影中,无声靠近亮灯房间。 吱—— 房门打开,酒气熏天。男人胡乱披了件衣裳,几近半裸地走出来,脚步摇摇欲坠。 房间里头,女人仍在熟睡,发出满足的喟叹。 易无疆想了想,也走出阴影。 醉酒男人骤见廊上多出一人,惊讶地退了半步,却在看清易无疆时双目放光,大着舌头说:“呵,绮音阁还有你这般人物……我就知道,徐妈妈藏了人,不给我见!怕我出不起钱!” 醉汉说着就要来拉易无疆的手。 易无疆拧身让过,腰际旋出软剑,顷刻间刺穿醉汉身体。 果不其然,没有血光。 剑尖穿出醉汉时,醉汉的身体也无形消散了,可易无疆的剑还没停,白练似的软剑疾速向前,直直逼向睡梦中的女人! “等、等一下……别动手啊!”女人翻身而起,惊慌求饶。 是个年纪不大、娇俏可人的姑娘。 软剑在她鼻尖一寸前堪堪停住。 易无疆幽影一般现身,笑道:“郭掌柜。” 女人嗒然垂眼:“这你都能看出来啊……” 易无疆但笑不语。 虽然不知郭掌柜用了什么伎俩,但改变外表容易,在他这样的先天灵妖面前,掩盖每人独有的气味却难。 郭掌柜见他不搭茬,叹了口气,沮丧地问:“姑娘,你是仙盟的人?” 他误以为仙盟找来不奇怪,但……姑娘? 郭掌柜也喝醉了? 易无疆伸出手指,想问问他这是几,却突然怔住,低头看自己的一双手。 指甲圆润整齐,手指修长纤细,肤色嫩白到指尖像是透明,指肚和掌心却有薄茧。 这不是他的手。 他认得这双手的主人。 陆明霜。 在郭掌柜和他自己眼里,他成了陆明霜。 第29章 迷失镜域 # 女子闺房里当然有妆台镜奁。 易无疆下意识望向菱花镜。 看不清。 镜中映出他和郭掌柜,只是两团模糊的灰影,除此之外空茫一片,一屋子家具陈设都不在镜中。 幻象吗? 易无疆尝试放出神识,却探不远,此处似乎由一个个小空间连缀而成,神识却局限在一个空间里,不知全貌如何。 他思索时,神情波澜不惊,亦没有收回飞澄剑。 郭掌柜被剑指着鼻尖,局促缩成一团,脑子倒转得快。嘀嘀咕咕道:“剑修姑娘……不对,这不是你本来相貌……我就感觉先前追我的是个公子嘛……” 易无疆弯唇:“姑娘公子,又有什么分别?我们来了不止一人,你无路可逃。不如老实交待吧,给大家节省点时间。” 郭掌柜以为易无疆是仙盟手下,想必看到了苏云浮的通缉令,才会躲进绮音阁。 易无疆也不辩解,将计就计试探他的态度。 若此人不忠于苏云浮,后面的话便没必要问了。 郭掌柜听到“仙盟”不由瑟缩了下,“修士老爷,您想问什么,我哪儿知道啊?” 他左顾右盼,似乎不敢跟易无疆对视。 也不知是陆明霜太可怕,还是对着陆明霜这张脸叫“老爷”太别扭。 “郭掌柜猜到我是仙盟的人,当然知道我想问什么。”易无疆耐心和他兜圈子,放软语气,循循善诱,“你放心,正道不会滥杀无辜。想来那狐妖只是利用你,不会向你透露太多秘密。你把知道的统统坦白,我保你不受牵连。” 剑锁咽喉,郭掌柜反而笑了:“是啊,正道不会滥杀无辜,只有残忍无良的妖怪才会。天下人都这样相信。” 嘴上附和易无疆,眼神却微妙泛起讥讽。 在芳龄少女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委实有些怪异。 易无疆稍稍错眼。 便听郭掌柜喟叹道:“但愿你能一直相信下去。” 郭掌柜向后微侧,飞澄剑霍然刺出,只穿破片片碎影。 易无疆微怔,随后无奈笑笑。 好消息。 郭掌柜可以信任。 坏消息。 他又把郭掌柜吓跑了。 易无疆伸出纤纤玉指,试探触了下残影消失处。 看起来只有空气的地方,指尖触感脆硬,微凉。 幽檀香静谧袭人。 ** 另一边。 陆明霜发现易无疆消失,只出神片刻,立即收回心绪。 眼下无法分心考虑易无疆,周朝奉房间近在咫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血腥气。 门缝中传出细微的咕咕声。 陆明霜感到姬啸在靠近,一脚蹬开房门。 血气骤然加重数倍,房内却比预想中干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八仙桌上清秀少女。 她神情恍惚,像被抽去骨骼,整幅身子软绵绵地悬在后颈的一根红线上。 仔细看,并非红线,而像从她身上长出的一根血管。 伏在少女身后吸食的怪物血肉不清,难以描述,偏生还挂着半张人皮——瘪成纸片的窄脸,依稀辨出周朝奉的五官。 少女面庞变得黯淡。 陆明霜当机立断,挥剑削断后颈血管。 少女瘫倒,滑下八仙桌,气息微不可闻,当是晕了过去。 赤金玄铁剑并未回旋,一往无前刺向怪物。 “陆师姐,我来助你!”姬啸破窗而入,与陆明霜形成围攻之势。 画皮鬼反应迟钝,缓慢抬起“脸”。 说是脸,实际是一团模糊的肉球顶端,挤出另一个小号肉球,周朝奉的皮拖在桌面,兹兹作响,令人脊骨生寒。 电光石火间,两剑破风袭来,画皮鬼并未躲闪。 刺中了! 姬啸心头刚有一喜,便听到长剑坠地的脆响。 不对!怎么会?! 不见那画皮鬼有何动作,却在转眼间消失不见。 陆明霜比他发现更早,及时收回赤金玄铁剑,他的紫电剑却在击空后坠落在地。 姬啸愕然看向陆明霜,看到更为恐怖的一幕—— 陆明霜手持利剑,却步法飘忽的向前一步,然后她的身形也逐渐淡去,消失了。 震惊之下,姬啸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钟晓寒刚刚赶到,见状脚步一滞:“姬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姬啸犹在发愣。 钟晓寒吸了吸鼻子,迟疑道:“……我好像闻到一股檀香味,但这里没有燃香。” “嗯……嗯好像是,这房间有点古怪,你别乱动。” 姬啸稍微缓过神,抬手唤回紫电剑,接剑时习惯性倾身,却意外触到一丝冰凉。 钟晓寒只见姬啸收剑回手,动作忽然一顿,好像失去平衡,便下意识地去扶姬啸。 没扶到姬啸,却碰到了难以言喻的寒意。 …… 柳意赶到时,不但没看见周朝奉,也没看到同伴们。 考虑到位置和脚力,其余四人本应更快,方才也的确感知到他们在前。 可现在,房间里荡着浓郁的檀香,修士们都不知所踪,只有一名不省人事的少女。 少女看衣着是绮音阁的舞姬,她的后颈汩汩渗出鲜血,已是危在旦夕。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36节 柳意没有犹豫,谨慎抬起少女,一步一退地走出房门。 在走道放下少女,柳意额上已渗出点点汗珠,她顾不上擦汗,取出药箱开始救治。 …… 陆明霜亲眼目睹画皮鬼消失,不是没有懊恼。 就差一点。 如果用蚀心,出剑更快,大抵能做到一击必 杀。 想归想,陆明霜完全不准备放出蚀心。 和一把剑冷战,她难道要先低头? 再说易无疆不知藏在哪里,随时可能出阴招,她放个叛徒在身边,不是等着吃暗亏么。 ……陆明霜这样想着,忽觉空气凝结,像在她身前凝成一道不可见的冰墙。 冰墙很是脆弱,一碰就碎开。 身体穿过无数碎冰,突来的凉意让她打了个寒噤,只是那凉意弹指消散,唯剩扑鼻而来的幽檀香。 陆明霜马上想到宛娘。那个女人身上带这种香味,却淡得多。 不过这里没有宛娘。 也没有画皮鬼,没有被害的舞姬和姬啸。 眼前移形换景,是个陌生的房间。 陆明霜看看四周,绘彩窗子、装饰华丽,还有无处不在的镜面都说明这里依然是绮音阁。 这时,不远处传来惊叫:“我、我在哪儿?陆师姐!陆师姐!你能听到吗?!” 姬啸么? 陆明霜有点辨别不出声音,说实在的,她本来也不太记得姬啸的音色。 不过,除了姬啸,应该也没人是这种反应了。 陆明霜推开门,循声而去。 门外是眼熟的琉璃长廊,陆明霜走了几步,皱起眉头。 短短一段路,她好像又碰到了不可见的冰墙,肩头一阵寒凉。 发出声响的房间在前面,陆明霜未作停顿,继续走去。 越靠近声音越清晰。 “……什么叫吃软饭!我就没吃好嘛!”惊愕中含着委屈。 “小莲?小莲是很可怜,但她的情郎又不是我,我怎么给她赎身?” “我说你,你怎么连情郎也能认错!”大概是对小莲说的。 “哎呦姑娘,求你别看我了,我真没和你暗许终身……别哭了……”语气不自觉放软。 “妖女!休想迷惑我!只有陆师姐可以拿走我的身心!”又坚定起来。 陆明霜:“……”谢谢不要。 是姬啸吧。 不知他在里面遭遇了什么。逼良为娼或许不适合形容这类场面,不过很接近了。 接着,好像几个人扭在一起,撞倒了什么,一片噼里啪啦。 “喂喂,你们别过来呀!!!” 门突然被撞开,青衣书生跌跌撞撞爬出来,表情颇是魂飞胆颤。 他顶着陌生的脸,哭丧道:“陆师姐,陆师姐你在哪儿?我说不清了,快来救我!” 乌皮六合靴在他面前停驻。 姬啸警惕地抬头。 中年男子衣着华贵,气度非凡,脸上鄙夷的表情却莫名熟悉。 “别喊了。她们只是幻象,你不需要我救你。”中年男子淡漠道。 ** 众星捧月原来是这样的感觉……真好啊…… 钟晓寒不由恍惚。 为什么心底还有点慌,感觉不太真实? 不。不会不真实。 本来就该这样。 这是她应得的。 她出身没落的小世家,家族历史上修为最高的人也才元婴,而且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元婴先祖没世后,家里就只剩下庸碌之辈。 直到她出生。 她降生时霞光满天,预示了这个婴儿的不凡。 事实也果真如此,她还不会说话就学会引气入体,后来修行也一日千里,小小年纪便结成金丹,是众口称颂的天才修士。 她不但修为高,人缘也好,家里人把她捧在掌心自不必提,街坊四邻都拥戴她,王孙公子以见她一面为荣。 这不,她就要正式拜师离开家里,她的朋友们特地为她践行,选在昂贵的绮音阁。可她熟悉不熟悉的朋友实在太多了,连绮音阁最大的场子都坐不下。 放眼望去,满座高朋皆为她而来,钟晓寒心底感到幸福,嘴角却浮现一丝调皮的笑意。 可惜,她要让他们失望了。 她只是做做样子,不会真正拜入那个门派。 仙盟又怎样?名门正派又怎样?在灵气稀薄的沧澜界,有几个人能真正成仙? 但她不一样。 有先见也好,侥幸也罢,她的确是天之骄子,她找到另一条路。 真正能够成仙的路。 易无疆。 想到他,钟晓寒甜美的笑了。 第30章 碰到硬茬 叱咤激扬海的妖王易无疆,甫一现世便被仙盟视为心腹大患,却依然吸引了众多追随。 不仅是被正道排斥的妖魔鬼怪,仙门的叛徒、散修,乃至凡人中,也不乏易无疆的效忠者。 他们或是被实力震撼,或是为妖王无可抵挡的魅力折服。 钟晓寒却不是。 她看得更深,更远。 拜入剑宗不到一个月,钟晓寒便盗取门派至宝作为敲门砖,投奔易无疆麾下。 仙妖之战愈演愈烈,她剑指昔日同道,在历次浴血奋战中,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她如愿成为妖王座下第一人,风光无限,走到哪里都引来无数艳羡目光。 钟晓寒喜爱这种感觉,却还不至沉迷,她清楚这不是她的终点。 这时,她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挑战。 仙门名声大噪的天才剑修陆明霜,在一次战役中不敌被俘,竟也转而为易无疆效力。 妖王喜出望外,陆明霜一来就许以高官厚禄,隐隐威胁到钟晓寒的地位。 钟晓寒侍奉易无疆多年,心里清楚他一直很欣赏陆明霜。 白衣胜雪,剑骨峥峥,在污浊的世间堪称剑修表率,故而易无疆多年来将陆明霜视为死敌,也引为知己。 ……可陆明霜最终还是折了脊梁,背叛了仙门,不是么?和她钟晓寒又有什么区别? 初来乍到难道比得过数十年如一日的追随? 尽管钟晓寒这样安慰自己,可肉眼可见的,易无疆越来越偏向陆明霜。与她只是公事公办,多一句闲话不说,却很爱逗陆明霜,把陆明霜惹急了,他眼里反而漫上笑意。 这些钟晓寒可以不在乎,可易无疆准备把那个大秘密也分享给陆明霜,才触了她的逆鳞。 钟晓寒忍无可忍,只能对陆明霜下手。 她已经等了这么多年,怎能在果子快成熟时拱手让人? 所有挡她路的人,必须死。 和稀泥的爹,笑里藏刀的姨娘,什么都要抢的庶妹,愚钝守旧的族人,还有狗眼看人低的同门修士……都要死。 可是…… 钟晓寒表情凝滞,看着欢歌笑舞的人群,一时陷入迷惘。 她为什么忽然共情了一个平庸善妒的少女?她明明是在众人关爱中长大的,永远是人群里最受欢迎的那个,天赋也最高,根本不会嫉妒谁,没有谁值得她嫉妒。 对。这样才对,不过还差了点。 她歪头想了想,恍然大悟。 是呀,她也不是没有敌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不招惹别人,却有人嫉恨她,轻则暗中挑拨,重则下黑手。 但那些人实在太弱了,有一个算一个,统统死在她剑下。 没错。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37节 画面忽然一转,钟晓寒脚下遍地尸体,全部都是死在她剑下的敌人。 而她淡然擦去剑上血迹,心里毫无波澜,只有深刻的满足。 这才是她本应成为的人。 钟晓寒又笑了。 …… 它在窥探。 洞察秋毫,剖幽析微,不放过任何微妙的表情变化,低低切切的耳语,黑暗里流动的隐秘。 它像饥饿的野兽,本能追逐所见的一切血肉,遇到特别合口的食物,也忍不住欢喜,兴奋地浑身颤抖: 真香。 真香呀。 欲望甘旨肥浓,香味伸出触手,不停地勾缠……就再多给它一些吧。 再多一些。 它也会回馈更美妙的梦境。 他们在美梦中欢笑,为它产出更多食粮,就像牲畜吃饱饲料,也会生更多蛋,产更多奶。 再多些。 它总是吃不饱。 说“吃”似乎也不恰当,毕竟它没有嘴,也不会咀嚼,吞咽。 它好像根本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子,它看得到一切,唯独看不见自己。 依稀记得在最早的时刻,它曾被供奉在神像前。 那段记忆已经太淡薄,留给它的只有终日缭绕的 幽檀香,和一张张虔诚祈愿的面孔。 那时它困在斗室,所见唯有屋檐一隅,还不懂人们在求什么。 后来庙宇倒塌,它被迈进土里多年,又被挖掘出来,作为古董被人买下,又被送给当时的花魁,成为她闺阁的妆点。 说来可笑,来到烟花地,它才终于明白人们为何向神明祈祷。 青楼里,人的心思总是更直白好猜些。 只要追随他们的目光所向,就能窥探一二。 让我超越他。 让我取代她。 我想……成为他。 如果我是她,就好了…… 花魁年纪大了,曾经宾客盈门的日子一去不返,那名把它送给花魁的客人也不再造访,听说成家立业了,心思早不在风花雪月上。 花魁还是很美,只是比不过不断涌现的新鲜面孔。况且容颜衰老尚可用脂粉掩盖,被声色犬马毁掉的嗓子却找不回来,偶然奏琴长歌,竟呕哑的自己都听不下去。 花魁不再唱歌,渐渐地,琴也弹得少了。 她有了新的身份。 班主说青楼不养闲人,好在她还有几样拿手绝活,招不来客人就发挥余热,给新来的小丫头们当教习罢。 花魁从此洗去红妆,退到帘幕之后。 她教徒弟并不十分用心,毕竟人言常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但遇着冥顽不灵的弟子,花魁又会生气,手板打得啪啪响,比当初她的教习师傅还要苛刻。 她好恨。 恨小姑娘们不懂珍惜光阴,偏偏年轻就是底气,容许她们一遍遍犯错。 那个阿桃,纤腰袅袅,容貌娇憨,可跳舞时总是走神,一走神就踩错拍子,乱了整套舞蹈。 而翠巧呢,天资最高却生性懒惰,练琴如上坟,催一催动一动。 花魁看她们的眼神日渐怨毒……要是把阿桃的身段和翠巧的天赋给年少的她,她可不会暴殄天物,一定能取得更高的成就,不会短暂扬名后飞快被人忘记…… 为什么不能给她呢? 她真的很想成为阿桃,或者翠巧,又或者别人。 花魁也憧憬其他很多人。 譬如一起长大的张娘子,打小心眼就多,花魁闷头钻研技艺时,她早和太守公子暗通款曲,后来还哄得人家给她赎身,现在也被尊称一声夫人了。 也不必局限在青楼。 花魁想,都是做梦为什么不做个大的? 绮音阁也接待女客。 花魁喜欢看她们张扬恣意的神情,一掷千金的豪放,也会想若她有那样的出身,这一生又会活成什么样子。 她看得入迷了,有些移不开眼。 绮音阁里无处不在的镜子为她提供了方便,映出她不曾拥有的人生。 可花魁最喜欢的还是那枚据说是古董的万字镜,她常常捧着它,一看就忘了饮食睡眠。 有天她又对镜自怜,想着这张凋零的脸,如果换成阿桃的,该有多好。 镜子听到了。 镜子说好,你就是阿桃。 花魁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真的成了阿桃。 十四岁的,娇嫩的快要滴出水的阿桃。 花魁笑了。 镜子无声欣赏,知道这笑不会太长久。 老花魁羡慕阿桃的同时,阿桃也在憧憬现任花魁。 那般举重若轻的风情,难道是生来就有的吗?可恨她的爹娘没给她呀。 阿桃从镜中窥探花魁,偷偷效仿花魁行止坐卧,映像交叠,她好像真的变成花魁了。 阿桃先惊后喜。 可镜子知道,她也不会满足的。 现任花魁幼年经历凄惨,是以早早看透人情世故,一心只爱敛财,可是连身契都握在别人手里,只能在熟客那里偷攒下点银钱,又担心熟客卷钱离开,忧愁的彻夜难眠。 花魁嫉恨老鸨。不过早入行,占了先机,便攒下一份不薄的家业,手中握着那么多姑娘的生死。 而那位鸨母呢,她眼馋街对过的方老板。同样是做生意,人家清清白白被称为儒商,不似她,再有钱也上不得台面。 至于方老板,他恨同行李老板,有个做官的亲戚,不必费力就有人为他开后门。 李老板呢,他想成为那个做官的亲戚。 …… 他们眼中都看着别人,欲望升腾,幻象层叠,酿出丝丝缕缕的魔气,缠绕在镜上。 之后便有了它。 时间久了,有些知道内情的人开始叫它“镜魔”。 镜魔虽为魔,却不曾作恶——至少它自己这样认为。 它不过想要填饱肚子,作为回报,它也满足了那些人的愿望,让他们沉浸在美梦里。 很公平,不是吗? 确实有些人太过投入,沉湎于幻象,找不到出去的路,魂魄最终消散,成为一道道残影。 但那又不怪它。 它只是一面镜子,想填饱肚子的镜子,它能有什么错? 诚然,镜子也有小小的私心。 它只是一面镜子的时候不能决定谁来照它,再丑陋的面容也只有忍耐,所以现在镜魔更偏爱漂亮的人,喜欢引他们入镜。 对于那些不符合镜子审美,又找到窍门非要入镜的人,镜子也没把他们怎样,只是稍微恶作剧捉弄一下而已。 只要他们不乱来,镜子也只是让他们做个梦,再赶出去。 偶尔有人乱来,镜魔也不会手软。 笑话,这绮音阁万界琉璃简直是为它天设地造的狩猎场,它还没有失手过。 不过今天进来那几个人…… 镜魔晃动冰冷僵硬的身体,有些不愿承认,它好像碰到硬茬了。 譬如那个好看的不得了的男人,镜魔好心好意把他拉进来,想着他是个底层剑修,顺便把他们一行人中剑修天才的身份安给了他。 可男人根本不领情,反而鄙夷道:“……吃不饱睡不好就为了练剑?人太笨了是这样,想不到武力以外的办法。我的建议是多读书。” “……天下第一?那又怎么了?对我而言,天下第一唾手可得。” “说了我不练剑,好好一个人弄得脏兮兮……香香的不好吗?” 第31章 比我如何 镜魔无语。 好吧,算它看走眼,不是所有剑修都是四肢发达的莽夫。 没关系,换一个。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38节 绮音阁里纸醉金迷,不怕找不出他想要的。 曾经有位仙门老祖匿名来访,在绮音阁接受了一笔不义之财,那些珠宝看得镜子都眼热。 镜魔放出幻象,趴在镜面上仔细观看。 幻象之中,易无疆掂了掂手上莹润明亮的珠子,桃花眼里酿着一丝玩味。 “这是你们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仙君,这可是东海龙珠,一颗就能照亮整座楼阁,而且长明不灭,又称长明珠。世上仅此一颗啊。” 易无疆弯弯唇,看龙珠的目光很亲切。 上钩了。镜魔心想。 可下一刻易无疆便口吐芬芳:“放屁。首先,这是鲛珠不是龙珠。” “鲛珠这玩意……”他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如果你认识几个爱哭的鲛人,铺地板都嫌多。” 易无疆实在心累:“就不能给我看点真正的宝物?” 被嫌弃了。 它精心挑选的幻象被嫌弃了。 镜子傻眼。镜子委屈。镜子不信。 但这种情况确实难搞。 绮音阁终究是凡人享乐的地方,修士偶尔隐姓埋名来访,留下的幻影数量远远少于凡人。 高阶修士更少,且他们防备心重,镜魔只敢偷偷裁取幻象,还经常失手。 恰好让它看到天材地宝的时刻就更少了。 为数不多的存货被镜魔一口气抛出数个,都快见底了。 可那好看男子不知什么来历,不过筑基修为,眼光却毒辣,心气儿也高,众人趋之若鹜的财宝,被他贬的一无是处,都不如他家 私藏。 真想借他的眼看他家里坐拥何等财富,才视世间浮华为粪土。 镜魔作为魔而言并不贪婪,可能因为出身庙宇,它懂得克制欲望才是长久之道,得不到的不必执着,才能这么多年安稳藏匿于人间。 今日遇到这个人,镜魔才知它引以为傲的克己,不过是没有遇到真正令它渴求的事物。 这人眼中的一景,胜过它在绮音阁的一切藏品。 它必须征服这个男人。 就算拿不出令他动心的宝物,那权力呢,美色呢?钱权色,总有一样能打动他吧? 镜魔沉入庞大的幻象之海,选了块新镜面,不着痕迹地接上。 眼前一晃,玲珑繁巧的绮音阁雾气般散去,易无疆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他迷惑地眨了眨眼,似是不解,但在幻象作用下,很快想通了。 贵为九五之尊,他有时微服造访民间的烟花柳巷,不过寻几分野趣罢了,很快便抛之脑后。 今日倒是奇了,无端记起绮音阁来。 那地方名声造的响亮,万界琉璃之景乍看也有趣,不过真论起美人来,又怎么比得上后宫粉黛三千。 他去过一次,尝了新鲜后,就不再记挂了。 大概是累了,才会胡思乱想吧,易无疆放下手中奏折,掐掐眉心。 内侍乖觉,看到御座之上帝王有些失神,威严的眉宇间染上一抹倦色,立刻贴心地提示道:“陛下,时候不早,该歇息了。” 易无疆“嗯”了声,便有几名宫人近前来为他更衣梳洗。 待梳洗完毕,内侍又呈上一册卷轴:“陛下今夜召哪位娘娘侍寝?” 易无疆展开卷轴,一张张鲜妍面孔跃入眼中。 卷轴长不见底,易无疆渐渐看得入迷,展卷的速度越来越快。 ……就要成功了。 镜魔几乎想窃笑。 这次它给出的幻象来自一位凡间帝王。 帝王少年登基,做了几十年太平天子,虽无过人政绩但也并非无道昏君,只有一个贪图美色的小缺点,每三年就要选秀一次,从民间搜刮美人充盈后宫。 源源不断的美人涌进后宫,多到帝王根本记不住她们的名字和封号,翻牌子成了绝世难题。宫里只好给美人画像造册,又请炼器师出手,将诸多画像融进一本翻不到底的长卷,供帝王挑选。 今夜,帝王看卷轴极为认真。 内侍起先欣喜,但很快发现帝王皱起眉头,眸中漫上不耐烦的神色。 莫非哪个新来的美人不合陛下眼缘?内侍暗自猜测。 反正以内侍对帝王的了解,绝不可能是没有性致。 眼见帝王心情变差,内侍及时进言道:“陛下若难以决断,不如闭眼挑一个?” 揣测帝王心意,内侍顿了下又补充,“或者几个,让她们一起进来?” “闭眼挑?”易无疆合拢卷轴,抬起眼,阴阳怪气道,“可不是么?” 嗯? 内侍怔住,又听帝王劈头盖脸骂道:“朕养你们是吃屎的?举国上下找不出一个真正的美人,无能至此怎么有脸活着,回家吊死算了!” 帝王大袖一挥,将画卷掷到内侍怀里,不屑道:“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这些画像不闭眼谁能看得下去!” 内侍跪着瑟瑟发抖,心里却想,也不是没偷看过,他看得下去呀,他可太看得下去了。 他只是想想,断不敢说出口,帝王却似听到他心声,冷道:“看得下去?你抬头。” 内侍愣愣抬眼,灯下的帝王竟糅合了仙气与妖冶,仙姿玉质,盈然一笑便胜过春花绽放,他薄唇轻启,却道:“她们美……比我又如何?” 当然不及陛下! 对啊,陛下生就如此样貌,当然有资格傲视群芳! 他真的愚不可及,用那些庸脂俗粉污了陛下的眼! 不…… 他,他甚至不如画像中的庸脂俗粉,却胆敢让陛下看到他的脸,简直无地自容……吊死算了! 俊美帝王又听到他的内心,展颜笑道:“那就去死吧。” 说着,他手指轻轻一点—— 哗啦啦—— 镜像不能自圆其说,崩然裂开,裂痕瞬间爬遍镜面,碎裂为成千上万个小颗粒。 丝丝缕缕的魔气,挣扎着逃出来,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聚不成型,很快散逸在白雾里。 不好! 镜魔意识到着相却已经晚了,这面镜像已无法挽救,它的魔气也被硬生生割去,只有落荒而逃。 它接连跳转数个镜面,也接连被俊美男子看破,终于逃到一个较为安全的角落,已然又损失了好几个镜面。 消耗太多魔气,它越发感到饥肠辘辘。 必须赶快进食,要不然入不敷出,它会加速衰败下去! 可恨最可口的食物,偏偏吃不下去。 那俊美出尘的男子,比真正的魔更可怕。 镜魔不敢再去招惹,只得退而求其次,将目光投向别处。 …… “蠢物。” 另一边,易无疆掸掸手指,淡声评价道。 自己就是镜子,却被镜像迷惑住,真是天大的笑话。 魔做到这个份上,易无疆真心以为,还是自己找个地方吊死吧。 不过,或许就是因为镜魔太弱小,即便造成危险,也是微乎其微,才始终没有暴露,在仙盟眼皮子底下苟存至今。 易无疆环顾四周。 他又回到绮音阁的长廊上。 镜魔依托绮音阁而生,镜像千变万化,但最基础的格局仍是绮音阁的构造。 这里算是剥去繁复外壳,镜魔“域”的核心。 易无疆进而推测,“绮音阁”里的幻象乃是在真实的绮音阁中发生过,从而被镜魔记录下来的,相对容易,遵循一定规则即可破解。 而借由幻象中客人延伸出的下一层幻象,要复杂得多。 人心曲折幽微,幻象也充斥魑魅魍魉,心之所求,眼之所见,多重镜像盘互交错,走远了很容易迷失。 思考间,易无疆来到长廊尽处,手放在做成镜面的门上。 绮音阁许多墙壁门窗都嵌着镜子,大多为造景,这面镜子却是单向镜,一侧照己,一侧窥人,大抵用于监视,或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特别的爱好。 只要穿过这扇镜门,就能离开镜域,回到现实。 镜魔将他送到这里,是盼他快点走吧。 易无疆淡笑,这魔物的心思很直白。 可惜他还不想走。 易无疆收回手,拐进一条阴暗狭窄的过道,推开窄门,便听丝竹幽咽缠绵,歌姬音色哀婉,唱道:“月圆人未圆。朱颜变,几时得重少年。”[1] 后台不起眼的角落,面带病容的男人借台上灯火写写划划,左手不停叩着节拍。 易无疆来到身后,在他肩上轻轻一拍:“醒过来。” “啊!”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39节 男人脊背一凛,没有回头看就想跑,却被早有准备的易无疆抓住衣领,平静道:“郭掌柜,又见面了。” 郭掌柜挣扎了一番,发现逃不掉,肉眼可见地委顿下来:“……这都能找到,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易无疆真诚道:“因为郭掌柜确是喜好风雅之人。” 常年来绮音阁,却不贪美色,梦里也只是化身落魄才子,笔下生花,写出的曲子捧红了伶人,自己倒藏身幕后,与疾病穷困相伴。 易无疆搜查华缨记时,看到账本里夹着涂涂改改、还没写完的曲子,郭掌柜想在梦里成为谁,并不难猜。 来得多了,摸清镜域的门路,反而可以利用镜域躲避危险。 郭掌柜看着粗俗市侩,实际……还真是充满惊喜。 易无疆发自内心称赞,郭掌柜却涨红了脸:“我落在你手里,何必还要 羞辱我!要杀要剐随便,跟仙盟的狗,我无话可说!” 说得好。 易无疆都想鼓掌了,不过一只手提着郭掌柜,不太方便。 他想了想,召出鬼藻把郭掌柜捆了个严实,又取出苏云浮赠予的信物:“你仔细看,这是什么。” 郭掌柜神情飞速转换:“你、你……你不是仙盟的人!你就是苏先生在等的人!” 第32章 破解幻象 易无疆颔首:“苏云浮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被认为是宋氏灭门案的凶手?仙盟已经追查到他和华缨记的关系了么?所以你才躲进绮音阁的镜域?” 郭掌柜摇头道:“既然你不是仙盟的人,那仙盟应该还没发现苏先生和华缨记的关系吧。我之所以躲进来,是因为苏先生走得匆忙,将那件物事暂时交给我保管,我一个凡人,想着藏进这里更稳妥,没想到误打误撞真遇上你了。呃,能不能先给我松开?” 易无疆放开鬼藻,郭掌柜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 平平无奇的白瓷瓶,牢牢盖了九层封印,依然不能完全掩盖九叶菩提露的青郁生息。 郭掌柜擦了把汗道:“可算物归正主,带着这个我连觉都不敢睡,苏先生说你知道封印解法。” 易无疆说是,收起瓷瓶。 “至于苏先生——”郭掌柜有些茫然,“其实我也弄不明白。只知道他原定在幽州等你,突然说宋家出事了,他得赶去竺州,便急匆匆走了。第二天一早,我就看到了仙盟的通缉令。” 易无疆微怔。 宋家出事时,苏云浮尚在幽州,不可能是凶手。 而苏云浮,他竟是主动赶去竺州的。 苏云浮得知宋家出事,主动赶去竺州。 易无疆问:“苏云浮和宋家交情很好么?” 郭掌柜抓抓头:“这个么……苏先生行商多年,和宋家也有往来,交情大概算是好的吧。” 易无疆看出他吞吞吐吐,挑眉道:“就算苏云浮真落到仙盟手里,我也有办法救他。郭掌柜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公子,不是我不信你……”郭掌柜有些为难,但终于下定决心,“这全是我的猜测,要是错了你别怪罪,我觉得苏先生去竺州可能是为了宋家大小姐。” 宋家大小姐? 易无疆面露不解。 郭掌柜解释说:“宋家大小姐宋雨若,是宋家现在的掌事人。她平素慷慨,经常布施,在竺幽这一代很有名。有好几次了,只要城里一传宋大小姐来幽州,苏先生若恰好也在,必会将手头事务、约好见面的客人往后推推,消失个一两天。我便猜测他是去见宋大小姐了,不过并没亲眼见到他们私下往来。” 再多的,郭掌柜也说不出所以。 苏云浮与宋大小姐有私交,甚至是私情?他听说相好的女子出事,才急着赶去竺州。 这倒有几分合理。 可依然解释不了,仙盟为何认定苏云浮为凶手。 易无疆凝眉。 解开了一个谜团,似乎又陷入到更多谜团中。 这时,楼阁忽然摇动,前台歌姬的演唱像被突兀剪断,吱吱呀呀,连不成曲。 镜域快要维持不住稳定了。 易无疆好心提醒郭掌柜:“这里撑不了太久了,不想被摔出去最好快跑。你还有其他藏身处吗?” “哦,有的有的……我把那东西交给你,倒也不必一直躲下去。”郭掌柜嘀咕着,有些惋惜地看了看周围。 幻象中的绮音阁摇摇欲坠。 “毁了这里,以后再想做梦,就回不来了……”郭掌柜十分遗憾,辩解道,“虽然这片幻象是魔造出来的,可它也没怎么害人……” 易无疆摊手:“没办法。剑修么,都是一群莽夫。” 他只要问出想问的,并不介意镜魔的骚扰,也不像正道修士,见到魔物必须除之后快。 易无疆不介意放镜魔一马,可有的剑修非要砸镜子,他也拦不了嘛。 ** 陆明霜漠然看着姬啸。 他脸上又浮起那种痴傻的笑了。 又来。 陆明霜无语凝噎,她弄醒姬啸,二人在长廊上没走出太远,姬啸已经又陷入幻象好几次了。 就那么容易中招吗? 魔物不是没对她下手,给她安排了好些花里胡哨的幻象。 陆明霜看得很无聊,完全理解不了姬啸的沉迷,只觉得他好麻烦。 除画皮鬼根本不算惩罚,带不省心的队伍才是! “醒醒。” 陆明霜不耐烦地拍在姬啸肩头,故意没收敛力道,便看到姬啸的脸骤然一抽,疼的龇牙咧嘴。 陆明霜嘴角不动声色地翘了下。 “师、师姐……”姬啸将醒未醒,模糊叫道。 师姐,你的剑! 姬啸跪在陆明霜脚边,虔诚为她奉上宝剑。 一如过往几万个日夜,他守在陆明霜身边,无论世事变迁,坚定地支持着她,也终于看到陆明霜走上巅峰,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尊。 而他抱紧师姐大腿,哦不殚精竭力辅佐陆明霜,也成为仙门不可或缺的栋梁。 嘿嘿…… /:. 一人之下,万人之……疼疼疼,好疼! 姬啸骤然醒来,感知到淡淡的魔气,又对上陆明霜清透的眼,脸逐渐涨红:“多谢师姐……又救我。” 一个“又”字道不尽心里委屈。 这都第几次了。 该死的魔物,就不能控制一下!他不要面子的嘛! 看陆明霜依然平淡如常的模样,姬啸忍不住问:“陆师姐,难道魔物只对我下手了吗?” “不是,我也进了幻象。”陆明霜淡淡回答。 “哦……”姬啸缩缩肩膀,委屈问道,“那你有破解幻象的诀窍么?能不能教给我?” 这可问住陆明霜了。 她想了想,说:“也许……我进的幻象比较简单?” 不是吧不是吧!魔物还看人下菜碟呀! 姬啸惊疑道:“有多简单?” 陆明霜很少讲这么多话:“比如说刚才那个幻象,我变成沧澜界最美的女人,沧澜界最有权势的仙君深爱我,为我修筑了一座仙宫。我每天从暖玉床上醒来,十八个侍女伺候我梳头更衣,更完衣就到了午膳时间,有更多侍女伺候我用膳。” “午后又要更衣,折腾一个时辰才能午睡,午睡醒来,还是重新梳洗更衣。下午这段时间,我会从长长一串名单里选几个幸运儿见面,如果高兴就留他们用晚膳。不过,如果仙君提前说要陪我用膳,我就不会留客,而是梳洗更衣,准备迎接仙君。” “晚膳后依然是那一套,梳洗更衣,然后睡觉。”陆明霜皱眉,“所以你懂的,很不对劲,一看就是假象。” 姬啸:“……”他其实没懂。 她怎么从前面那段,突然跳到最后一步的??请天才讲题真自取其辱啊啊啊!! 姬啸硬着头皮问:“……因为梳洗更衣的次数太多了吗?” “当然不是,”陆明霜奇怪,“仙君尊贵的夫人,不停更衣才符合身份。” 姬啸:“啊?” 陆明霜好像不懂他为什么这么笨:“你不觉得每天重复这个日程很奇怪?” 姬啸迷惑:“……奇怪吗?”他觉得作息还挺规律健康的。 陆明霜皱眉:“奇怪。这个日程里完全没有练剑的时间!” 姬啸:“……” 不是,他想问,仙君尊贵的夫人为什么非要练剑?每天练剑的是陆明霜吧!为什么这会儿又不考虑符合身份了! 但他不敢质疑。 就算他提出来,以陆明霜对练剑的执着,大概也不会认为哪里不对。 姬啸悟了。 陆师姐道心之坚,比魔物更为疯魔,魔物能奈她何? …… 怎么对付她呢?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40节 隔了无数面镜像,镜魔也在思考。 没想到在这边也受挫,它饿的发疯,虽然那两个中招的小修士提供了些许食粮,却远远不够。 它好饿,都快神志不清了,本能追逐那名女修的香气。 她一定很好吃。 越是心志坚定的人,控住不住欲望时才更动人,像慢火炙烤的肉,也像陈年酝酿的酒。 它如果有嘴,一定已经流口水了。 她不想得到仙君的偏爱,镜魔想,那让她成为仙君呢?这个总抵挡不了吧? 她喜欢 练剑,给她练! 让她当天下第一的剑尊! …… 陆明霜没向前几步,触到一丝凉意,心知又撞上了该死的镜像。 墙壁地板,连同姬啸惊讶的声音都飞速后退,一转眼,她已然立于峰峦之巅,剑尖指向渡厄渊的方向。 魔龙现世,掠波而来,却被她一剑所阻,不能向前一步。 “斩魔龙!” “削龙首!” “斩魔龙!削龙首!填平渡厄渊!!” 麾下众修士齐声高呼。 陆明霜汇万众之力于一身,斩杀魔龙便如探囊取物,只要挥出这一剑—— “我不!” 剑光闪映,势如破竹,却被陆明霜硬生生拗了回来。 “别给我看这个!”她挡住眼睛,真正恼了。 当剑尊是很好。 前呼后拥,睥睨天下,救沧澜界于危难,功德千秋万代。 陆明霜不是不向往,可是……在她认知里,她本来就会成为仙盟尊主,天下第一剑,天罚之后第一个剑仙! 在幻象中提前尝过滋味,真正发生时她还感到快乐吗?! 至少打个对折! 剧透者,死。 陆明霜这时才真正露出怒容,反手向后挥出一剑。 剑势波涛般冰冷磅礴,群山之巅风起云涌,身后千军万马都在她剑下融为雾气。 白雾纠缠上来,却被剑甩开,凭空划出一道长尾。 而这一剑还没停,一往无前,直到生猛地扎进什么脆硬的东西—— 咔哒! 镜子裂了。 胸有成竹准备进食却再次落荒而逃的镜魔:从未见过如此自恋之人! 为什么?一个小小金丹,凭什么坚信她能成为剑尊! 镜魔真想问问她,但陆明霜不疾不徐追在镜魔身后,干脆利落地击破一片又一片镜子,誓要将它逼入绝境。 镜魔没有眼,但镜魔想哭。 它阅人无数,今天却看走眼了,来的修士一个比一个恐怖,镜魔的手段眼看就要用尽。 而它与陆明霜相隔的镜子数量,还在不断减少。 这时,镜魔忽然感知,修士之外的另一股气息。 对啊,它倒忘了那个小东西。 脸都没有的丑八怪,不请自来,就用你挡剑! 第33章 当心镜子 陆明霜又回到万界琉璃的长廊,此时魔气翻涌,浓郁到幽檀香已经压不住了。 那魔物被她所伤,即便未触及根本,也到了强弩之末。 陆明霜攻势缓了下来,她没忘记任务是消灭画皮鬼,还没找到画皮鬼呢。 陆明霜沿着长廊缓慢搜索,没走出多远就看到姬啸。 姬啸面带喜色:“陆师姐!我终于靠自己破解了一个幻象!我发现那个幻象的漏洞是——” “不用告诉我。”陆明霜手放在一扇门上,动作忽地一顿,立即旋身退后。 伴随“崩”的一声,门从另一面被劈开,一身黑衣的青年修士随后跃出,疾风一般攻向陆明霜! “当心!” 却见侧方飞出一道身影,横击向黑衣修士。 黑衣修士见状只得放弃进攻,闪身避开这一击,向他出剑的人却收不住剑势,猛地蹿了出去。 姬啸回过神来,急忙奔过去稳住那人身形,才看清是分开多时的钟晓寒。 “你没事吧?”姬啸问。 钟晓寒气息不稳地点点头,显然刚才一剑已经用尽力气。 说话间,陆明霜已经来到二人身前,持剑与黑衣修士相峙。 “陆师姐,这好像不是幻象……”姬啸说着忽然福至心灵,“画皮鬼!他是画皮鬼变的!” 画皮鬼实在狡猾,竟变成黑衣修士的模样,趁他们不备偷袭。 幸好钟晓寒及时赶到,戳破画皮鬼阴谋,争取到时间。 有了转圜余地,姬啸也做好准备,拔剑冲了出去:“陆师姐,我与你并剑。” 当—— 长剑遇到巨大阻力,姬啸惊愕转头,发现竟是陆明霜拦下他。 不及姬啸发问,黑衣修士已经趁机再次攻来。 陆明霜扯住姬啸领口跳起,避开这一击,落地后却没有还手,反而在姬啸惊愕的目光里,向身后的钟晓寒猛地刺出一剑! 钟晓寒讷讷抬头,根本没想到要躲,便被陆明霜的剑刺了个对穿,钉在了墙上。 血液霎时迸溅出来,陆明霜及时闪避,那黑衣修士逐她而来不及躲避,被浇了满面鲜血。 他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神情,动作变得僵硬。 陆明霜当即扔出一条困仙索,将黑衣修士结结实实绑了起来。 姬啸不认为在陆明霜毫不留情的剑下,钟晓寒还能留住性命。 他根本不敢去看钟晓寒的尸首,惊恐万状道:“陆师姐,那是钟晓寒!你怎么……你你、你……” 失手杀了同门? 陆明霜竟会犯这种错误! 难道在出击的一瞬间,又被幻象迷惑了? “我没有。” 陆明霜低头看着黑衣修士,有些不耐烦,“你再仔细看看,那真的是钟晓寒?” 姬啸惴惴抬眼,却发现被盯在墙上的“钟晓寒”变成了一个枯槁的中年男人。 周朝奉。 周朝奉面皮开裂,不断翻滚着的血肉像有了灵魂,争抢着要从皮肤裂口挤出来。 血肉挤着挤着,便随本体枯亡,挂在周朝奉开裂的皮囊上,像一根根悬垂的红色肉条。 姬啸胃里一阵翻滚,干咳许久才压下呕吐感。 “画皮鬼……”他喃喃道。 陆明霜等画皮鬼死透了,才拔出剑,又在那团不成型的血肉里翻翻捡捡,剑尖挑出一团红色胶状物。 画皮鬼的内丹,既可入药,也能用于炼器。 画皮鬼本就不多见,这只食人无数心智狡诈,内丹也有寻常数倍大,堪称有市无价。 总算可以给宗门交差,内丹价值也会折成奖励发给他们。 陆明霜舒了口气,目光却始终放在黑衣修士身上。 姬啸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一个激灵跳起,指着黑衣修士:“那是画皮鬼,那他是……?”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陆明霜淡道,“画皮鬼虽然利用幻象变成钟晓寒,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剑法,所以佯装一剑用尽全力,无力再出第二剑。” “反而是他,”陆明霜指着黑衣修士,“他的招式虽快,却是归海剑诀最基础的几招,用心看不难看出来。” 陆明霜指导过钟晓寒剑法,一眼看出她出招时的小习惯。 “原来是这样……”姬啸后怕道,“这画皮鬼故意变成钟晓寒的模样,想要引我们自相残杀!” 陆明霜不置可否,却摇了摇头。 画皮鬼没有吃掉钟晓寒,钟晓寒变成这个样子,恐怕是拜镜子后的魔物所赐。不知她在幻象里看到什么,对陆明霜生出强烈杀意。 而画皮鬼利用幻象变作钟晓寒,想看他们鹬蚌相争,再坐收渔利。 如何借助幻象变化,陆明霜还没弄清楚,那画皮鬼却能熟练操作,想来不是第一次做,绮音阁里的遇害者恐怕比上报的更多。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41节 不过那些事轮不到陆明霜操心。 现在画皮鬼死了,镜魔也被她暂时压制,可钟晓寒还没恢复原貌,依然是冷峻少年的模样。 她入境太深,神魂开始散逸,靠自己找不到回来的路。 这可有些棘手。 陆明霜眸色沉暗,伸出一指点在钟晓寒眉心,果然探知到魔气,牵丝扳藤缠绕着经脉,随时准备侵入内府。 若立刻涤荡经脉,或许能抽出魔气,却未必能赶上神魂飘散的速度,就算活下来也魂魄受损,很难继续修行。 “你……”钟晓寒惝恍抬眼,在看清陆明霜的瞬间,眼眸闪现寒光。 “为什么是你?当你的剑宗天才不好吗?你已经拥有一切了,为什么连他都要抢走?!”她极力挣扎,却挣不开困仙索的束缚,脖颈都爆出青 筋。 “易无疆……明明是我先和他……他、他却只和你分享那件宝物,他只要你……那是我唯一的机会,被你夺走了!” 钟晓寒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姬啸听懵了。 自从易无疆来到归海剑宗,陆师姐和他的暧昧传闻便没断过,姬啸自己就目睹过好几次。 他也隐约看出钟晓寒喜欢易无疆。 但没想到这三人已经背地里谈过一轮了,听这意思,易无疆先和钟晓寒好上,又为陆师姐抛弃了钟晓寒。 易无疆才来宗门几天就惹出一屁股风流债,太无耻了! 虽说修仙之人对情爱一向开放,宗门亦不约束弟子谈情说爱,但也不会纵容易无疆这般乱来,败坏风气! 而且,而且那是陆师姐啊,陆师姐怎么会看上他?! 陆师姐明明一心向道,为什么非要和□□的妖搅在一块? 姬啸心事重重地瞟了陆明霜一眼,欲言又止几番,终是小心问道:“……陆师姐,她说的是真的吗?” “……?” 陆明霜不解。 钟晓寒在幻象里看到什么,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连钟晓寒自己都不能分清,她又怎么知道。 她不想理会无聊的问题,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在姬啸看来却是回避,眼里闪过一丝阴翳。 陆明霜对少年心情一无所知,看着啜泣不停的钟晓寒,暗暗叹了口气,命令姬啸:“罢了。你护好她,我要砸碎这片镜域。” 砸了魔物老巢,毁掉魔气根源,钟晓寒应该还有救。 其实进入魔物领域,最好是找出规则全身而退,硬碰硬很容易两败俱伤。 陆明霜原本只想压制镜魔,带队离开,镜魔的事上报仙盟处置就好。 他们的任务只有画皮鬼。 杀镜魔?那是另外的价钱。 想到不知去向的易无疆,陆明霜更不想此刻对镜魔动手。 可是没办法。 钟晓寒的状况拖延不得。 总归人是她带出来的,不能坐视不理。 麻烦。 陆明霜心底抱怨了句,赤金玄铁剑锵然冲出,在空中飞驰一周,接连击碎数个镜面。 细碎颗粒像冰雹一样,噼里啪啦落下来。 仔细看,每个颗粒都变为细小的镜面,映出芥子微尘般的幻象,交叉错杂,结成密不可破的网。 魔网轰然笼向陆明霜。 地面剧烈摇晃,房屋摇摇欲坠,魔气交叉错杂……眼看魔域就要崩塌。 这种时刻,姬啸纵是心有芥蒂也不敢延误,早按照吩咐抓紧钟晓寒,手持紫电跳到一块较安稳的地板。 回首看,漆黑浓稠的魔网正在陆明霜身前收紧,像一张巨口,要将她吞入腹中。 “陆师姐!”姬啸一凛,手持紫电剑便想去帮忙,但想起陆明霜命令终究不敢乱动。 “带她走。” 陆明霜话音未落,剑上荡起狂风,一个个旋涡裹挟霹雳,浩荡长蛇一般迎向魔网。 风雷过处,碎裂镜面颗粒皆被卷入风中,风旋电掣间化为齑粉,随风狂舞。 庞大的魔网骤然轰塌。 一缕银白光雾飞速窜出,借着残存的镜面,越跳越远。 魔域面积不断收束,即将消弭,那缕光雾也跃入了真实。 陆明霜眉头一皱,提剑追了上去。 ** 柳意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细珠子溅落地面,突然惊醒。 头顶脚步声错乱,无数人奔跑着,躲避着,叫喊着。 “万界琉璃碎了!” “上面两层楼塌了!” “快跑!!!” 柳意立刻意识到那噼里啪啦声是什么。 万界琉璃碎了? 是山主和陆明霜他们做了什么吗? 无暇多想,楼上人们四处奔逃,即使没有外力攻击,光是踩踏就会震松楼板。 她所在的绮音阁底层也不安全了。 好在她昨天救下少女,送回来的这间房临街,推开窗就能逃出去。 柳意立即起身,先试了下床上少女的脉搏。 脉象平稳,还昏迷不醒,但总算没有性命之忧。 柳意将少女背起,灵活地跳到窗外。 街面挤满密密麻麻的人群,看热闹的围了里外三层,还有源源不断从绮音阁里逃出来的人。 官府差役夹在当中,努力维持秩序,却收效甚微。 柳意在墙角放下少女,回首去看绮音阁。 光华璀璨的宝楼已不复从前,最上两层仅剩梁柱,接着那层也塌了大半,彩绘片片剥落,曝露出残破墙垣。 风中飘来微尘,琐琐屑屑,落在手心微微泛凉。 柳意低头一看,才发现是绮音阁引以为傲的万界琉璃。 昨日琼楼玉宇,旦夕化为掌中齑末。 身旁有人轻道:“……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音色低沉魅惑,柳意下意识转头,却只看到女子戴幕篱的背影,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幽檀香。 腰间一道光亮起,柳意急忙打开传音法器。 陆明霜的声音依旧淡漠沉静:“当心魔物。不要看镜子。” 柳意听到陆明霜传音,刚刚安心,却忽然脸色一变—— 不好。晚了! 镜中面容疾速扭曲,雾气形成旋涡,瞬间将她吸进惨白的冰冷! 第34章 不得进入 不远处,传音玉简里听到柳意短促的呼吸,随即没了声音。 陆明霜一愣,立刻想到最坏的结果,眉心微微拧起:“我提醒她不要看镜子了……” 易无疆无语至极,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讥讽道:“小师姐英武盖世,却猜不到有些人的传音法器就是镜子么?” 柳意的传音法器是镜子。 传音提醒她,反而害了她。 陆明霜着实意外,呆了一瞬。 滴—— 滴滴—— “陆师姐——” 姬啸在背阴墙角找到陆明霜,费劲拨开人群,挤了过来,背上是仍未苏醒的钟晓寒。 “陆师姐,你在这儿啊。”姬啸靠墙放下钟晓寒,虽然也看到易无疆却只和陆明霜打招呼,并有意无意地站到二人之间,挡住易无疆的视线。 “魔物呢?被师姐抓住了——” 滴滴—— 姬啸话没说完,又听到两声。 “这什么声音,刚才就听到——”他目光扫到腰间,看到闪光,忽然反应过来,“嗐,钟晓寒的传音法器有铃声啊,我都只用光亮提醒。这个声音烦死了,我先关掉——” 他说着去拿钟晓寒的传音法器,省得吵个没完。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42节 传音法器就放在荷包里,已经引起周围凡人注意,姬啸急忙掏出来。 “别——”身后传来陆明霜惊诧的叫声。 姬啸手一抖,没拿稳传音法器,落在地上滴滴滴的滚了出去。 目光下意识追随而去,姬啸看到他扭曲的脸—— “——看!”陆明霜剑锋已到。 传音法器的镜面被劈为两半,发出清脆响声。 却还是晚了一步。 在陆明霜“当心魔物,不要看镜子”的传音里,姬啸已然被吸进镜面。 周围几个凡人,先看到陆明霜拔剑,接下来姬啸便原地消失,立刻将两件事视为因果,尖叫着四散开。 “快跑啊!” “杀人了!” “妖怪吃人了!!” “妖怪光天化日吞吃活人——” 陆明霜:“……” 刚刚醒来目睹全过程的钟晓寒:“……” 陆明霜额角突突直跳,三份愠怒三分困惑七分不敢相信地问钟晓寒:“你的传音法器也是镜子?!” 钟晓寒刚刚还有点迷糊,一看到陆明霜清冷的眼,立刻记起了幻象中发生的一切。 她、她都做了什么呀?! 竟然偷袭陆明霜……陆明霜不会饶过她的。 还有、还有她在幻象里经历的一切,不会被人发现吧……那她可就真的完了…… 泪花涌进眼眶,钟晓寒不敢与陆明霜对视,抱紧双臂尽可能地向后靠,恨不得缩紧墙里,更不会回答陆明霜的问题了。 钟晓寒方才在幻象里哭了很久,眼睛都肿了,脸上还挂着泪痕,瑟瑟发抖的模样很是可怜。 衬托之下,陆明霜活像个持剑相逼的恶霸。 有人指着这边:“快叫人来!女妖怪又要吃人了!!” 旁边跟着起哄:“我看绮音阁也是女妖砸的吧!” “对!”一人言之凿凿,“这女妖怪是狐妖苏云浮的同党,是为她家大王报仇来的!” 陆明霜:“……?” 虽说绮音阁的确是她砸的…… 最终,易无疆缓缓走来,解开 疑惑:“……连我都知道,现下宗门女弟子里,镜子款式的传音法器最盛行,很多人都去山下法器店换了。” 弟子之间的流行,陆明霜从没关注过,她的传音玉简是幼年师父给的,朴实却可靠。师父和师兄也用的同一款,这么多年她从没想过要换。 陆明霜不解:“为什么?镜子款式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易无疆摊手:“好看,也方便。出门在外既需要传音,也需要照镜子,二者合一不就可以少带一件物事,节省储物空间,也方便取用。” 而且最重要的,听无聊的传音时,可以顺带欣赏自己的容貌……毕竟无缘无故照镜子的话,显得有些自恋。 易无疆都考虑弄一个,只是铺子里的存货品级都太低,他不可能用那么低级的法宝。本想见到苏云浮,看他手上有没有好货的。 陆明霜大概懂了,又没完全懂。 她既不经常跟人传音,也不太出门。师父给的传音玉简和卧房那面镜子足够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不远处,衙役们举着长棍、铁尺,正小心翼翼围拢过来,准备包抄“女妖怪”。 陆明霜当然不怕凡人对她动手,可是绮音阁闹出这么大动静,惊动了幽州全城,魔气泄露的到处都是,一定会引来仙盟的监察使。 和监察使解释前因后果烦不胜烦,而柳意和姬啸落入镜魔手中,不能久等。 陆明霜始终放出神识追随镜魔。 城中家家户户都有镜子,镜魔在一个个镜面间飞速穿梭,但它似乎不大认路,起先像是无目的的乱窜。 而现在,惊慌失措的镜魔终于摸清道路,正跳转着向城外逃去。 易无疆好整以暇道:“小师姐,再不追就让它跑了。” 他并不太担心柳意。 草木成妖虽大多柔弱,定力却很强。镜魔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手段,柳意大不了变回一块木头,能在幻象里支撑很久。 至于姬啸的死活,易无疆完全不在意。 而看到镜魔逃跑的方向,易无疆淡淡笑了下。 这或许是天意。 镜魔不敢留在幽州,又只能借助镜面移动,逃跑的路径便与人口分布重合,自然流向幽州附近的下一座大城——竺州。 竺州也是苏云浮最后出现的地方,易无疆原本也要去。 在陆明霜几人出来前,他已经布阵将九叶菩提露送回易山,郭掌柜也先行离去,此时再无牵绊。 不等陆明霜决断,易无疆抢先追出:“先走一步了,小师姐。” 不知为何,每次他叫“小师姐”,极其有礼貌,却总让陆明霜听出一点玩味。 陆明霜微微皱起眉。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将镜魔赶尽杀绝的想法。 原意是摧毁镜魔老巢,重创镜魔,救下钟晓寒,剩下的便不归她管了。 但陆明霜高估了镜魔的胆量和作战经验。 镜魔修为不低,却始终是死物,眼里心里只有绮音阁这一方天地。 一旦老巢被毁,镜魔穷途末路,惊慌失措之下把最后手段都使出来,倒也侥幸让它带走了柳意姬啸。 总算完成画皮鬼任务,自己人却丢了两个。 麻烦,又不能不管。 陆明霜修剑至今,还没吃过这种亏,沉着一张脸,周身气息越发冰冷。 衙役的包围网正缓慢收紧。 陆明霜无奈,取出备用传音玉简,丢给钟晓寒:“我去追魔物,你留守幽州,负责将此事来龙去脉告知当地官府,和之后的仙盟监察使。三天内没我的消息,立刻汇报宗门,请求支援。” 钟晓寒身子颤抖,依然不敢看陆明霜,但终究点了两下头,收起玉简。 事态紧急,陆明霜没有多话,身形一纵,提剑追了上去。 身影很快消失在天边,钟晓寒攥紧衣角,默默祈祷。 陆明霜最好杀了镜魔。 一定要杀死它,死的透透的。 唯有如此,她那些狂妄的梦,才不会有人知晓。 ** 易无疆循着镜魔逃跑的轨迹,保持一定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 片刻后,陆明霜也赶了上来,持剑走在易无疆侧后,神态谨慎戒备。 城外人烟稀少,此刻身边没有同门妨碍,倒真是刺杀易无疆的好时机……比月亮湾那晚更合适,陆明霜恹恹地想。 可惜蚀心剑不可靠,她完全没把握杀掉易无疆,只想维持眼下和平,先救出姬啸柳意。 但是……陆明霜不禁想,几轮交手后易无疆明显处在上风,这么好的机会,他为什么不动手? 因为柳意? 陆明霜不太肯定。 易无疆有些怪怪的,月亮湾那晚后,陆明霜已经做好准备,只等易无疆报复回来,易无疆却始终没有动作。 是被什么事情牵绊住,还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陆明霜现在像是怀揣炸弹,随时可能引爆,精神越发紧绷。 与此同时,易无疆也在惋惜:这真是天时地利杀人灭口的良机,错过了着实可惜。 假如不用救苏云浮,他在此地干掉陆明霜,便可从容回到易山,哪管身后波浪滔天。 仙盟那群蠢货,即使在全沧澜界通缉,也找不到易山入口。 偏偏啊,他得救苏云浮。 杀陆明霜简单,但陆明霜不会全然不留后手,一旦事情败露,引来仙盟关注,就无法潜入竺州城了。 两人各有顾忌,都不想撕破脸,倒是在追踪镜魔上表现出异乎寻常的默契。 陆明霜始终跟在易无疆侧后方,既有监视易无疆的目的,其实也是两人行进,方便围堵的走位。 易无疆也有意无意地配合。 每到岔路拐角,或道路中断,无需多话,甚至不必交换眼神,对方便已按照自己的心意,踩在了合适的位置上,保持围堵的架势不变。 一次两次还能算巧合,次次如此,易无疆心里生出一些怪诞感。 他们仿佛共同战斗过很多次。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易无疆立刻想到很多年前,他曾有一段记忆空缺,不记得自己去过哪里,做了什么,遇到了谁。 但那是七百年前的事,以陆明霜的年龄,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那段时间。 易无疆立刻否定了这个无聊的想法,放眼看看前方,轻道:“快出幽州辖境了。” 陆明霜:“嗯。” 城池辖领之外人烟稀少,道路仅有几条,镜魔能选择的路线非常有限。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43节 他们与镜魔的距离已经拉得很近,可以动手了。 又一次,两人没有交流,却都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两人脚程飞快,瞬间又越过一大段距离。 “我去前面——” “堵”字还未出口,易无疆忽然瞳孔一缩,停下了脚步。 陆明霜随即也发现了异样。 本该空荡的道路上,却挤满熙熙攘攘的人群,吵嚷声离得好远也能听到。 镜魔一遇到人多便如鱼得水,借助行路之人随身携带的小镜跳了几跳,飞速穿过了人群。 陆明霜皱起眉。 前方一面高扬旗帜,上头言简意赅写着几个大字: 凡修道者,不得进入。 第35章 拒之门外 旗子反面也写着字: 凡修道者见此旗,即刻返城,不得擅越。 旗帜之下是一群严阵以待的修士,按衣着分为两派。 居中两名女修身着百花连枝裙,看着温柔可亲,一个握扇,一个持笔。 剩下的人以男修为主,个个手持长叉、链锤等 古怪兵器,灰蓝短衣破破烂烂,有的甚至还打了补丁。 陆明霜放慢脚步:“栖芳渚和……下属的某个门派吧。” 同为仙盟六大门派,栖芳渚的门服很好认,女修着百花连枝裙,男修穿千峰松云衫。 另一个门派没有修为太高的人,法袍和法器也寒酸得多,多半是依附栖芳渚的小门派,给栖芳渚充当打手的。 仙盟六大门派的确立,除了对付共同的敌人,也是为了划分灵脉、地盘和人力。天劫之后,散修的日子越发不好过,小宗小派也多依附六大门派生存,从稀薄的资源中勉强分一杯羹。 归海剑宗建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在这方面天然落后,分到的土地广阔,掌控势力却局限。 栖芳渚正好相反,位于中洲东北城镇密集区域。且栖芳渚擅长丹、药两道,能够辅助其余门派修炼。作为回报,附属门派也对栖芳渚形成拱卫,算是各取所需。 所以尽管栖芳渚在六大门派里排末位,依附于栖芳渚的小门派却将近一百个,在中洲普通人眼里,声望仅次于摇光派。 看到栖芳渚兴师动众,陆明霜没来由想起月亮湾驿馆。 可是不对…… 她想不通,心里莫名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再往前一点,便听到人群议论。 原来狐妖苏云浮仍在竺州城附近,仙盟锁定大体位置后,围绕竺州展开封锁,准备逐步缩小范围,将苏云浮瓮中捉鳖。 此事由仙盟负责缉捕谳狱的羽衣使主导,栖芳渚及附庸各派主要执行,北洲无极门驰援。 因苏云浮的同伙身份不明,很可能混进城中助纣为虐,仙盟的一项重要举措便是在通往竺州的各条道路设置关卡,严防修道者进出。 修士数量相比凡人自是极少,此刻被堵在关卡前的也大多是凡人。 长龙般的队伍不见移动,自然引起许多人的不满。 队伍末尾的妇人,手里牵着一个幼儿,背上还背着一个:“……我们娘仨儿又不是修士,怎么也不让过啊?” 她前面的青年叹气:“怪那些修士,非要装成凡人蒙混过关,连累所有人都要走一遍测灵阵,不就慢下来了?” “这可怎么办?都快晌午了,我能等,孩子们等不了。大早上从娘家出来,谁知道回不去家了,又没带干粮……年轻人,能不能帮个忙,让我们往前排排?” 青年一听这话,立马收起同情,拒绝道:“大嫂,不是我不愿意让,可你看看前面排了多少人,我给你让路也没用呀。实不相瞒,我家里老父病重,我赶着回竺州见他最后一面呢!” 妇人急的直跺脚,背上的婴儿察觉到母亲情绪,嚎啕大哭起来。 妇人慌乱中哄不好孩子,也跟抹眼泪。 有好事者指责青年:“人家拖儿带女的,你一个大小伙子就行行方便嘛!” 青年脸红到脖子根:“你排在她们之后,你当然无所谓,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么好心倒是给你身后的人让让啊!” 两人眼看要扭打在一块儿。 “干什么呢!”走来一个持长叉的修士,“都退后!谁不配合测灵,一概视为狐妖同党,吃不了兜着走!” 青年不敢造次:“修士老爷,我们也希望抓到那狐妖,为民除害。但您看这人越来越多,这样下去我们今天还能进城吗?” “你问我我问谁。实不相瞒,我们千石盟一群打鱼佬,只是给栖芳渚打下手,管不了别的,我们自己也不能进城。”修士压低声音,“兹事体大,就连栖芳渚都做不了主,得听上头的。” 他摇头走开,转身前目光一顿,在陆明霜二人身上停了片刻。 这两人玉貌清姿,看着像有修为,却没穿修士的法袍,大概是低阶散修吧,长得倒是好…… 陆明霜凝望测灵阵,问道:“……你也会被测出来?” 易无疆眸光深沉,笑了下:“当然。搞这一出,不就是防备妖族的么。” 他已经试过改动测灵阵,但仙盟不止有表面的手段,还有隐藏的天罗地网,硬闯立刻会引来仙盟羽衣使,就连传音和遁术也被隔绝。 竺州已被围成一座孤城,进出两相封闭。 但可笑的是,如今世间罕有魔物,测灵阵也只针对人族妖族得道者,反而轻易让镜魔闯了过去。 镜魔沿着人流狂奔,就快进入竺州城了。 再远一些,就要突破陆明霜神识的极限,探查不到了。 陆明霜微微凝眉。 易无疆亦觉得棘手,真不知苏云浮究竟怎么招惹到仙盟,引来这般大麻烦。 可是见陆明霜犯愁,他便觉得自己的问题不是问题,生出看热闹的心情,故意怂恿道:“小师姐剑惊四座,如果拿出传闻中的蚀心剑,一定能闯过去吧?那些杂碎难道能拦得住你?” 他呢,很乐于观赏仙盟内部狗咬狗。 陆明霜冷冷瞪了他一眼。 陆明霜不会轻易中激将法,可刚刚易无疆提到蚀心剑,她能感知到内府里蚀心猛地一动,急切想要回应易无疆。 这让陆明霜本来就不好的心情瞬间变得更糟。 她的宿敌和她的命剑,双向奔赴了。 她好像成了多余的那个。 写成话本子,她就是手拆鸳鸯的恶毒继母。 这谁能忍? 反正陆明霜忍不了,给内府又加了好几道禁锢,故作淡定道:“想看我用蚀心剑?” 易无疆微笑点头。 “就不给你看。”陆明霜抛下冰冷的一句,径自走近关卡,想试着找找别的过关办法。 易无疆全不在意她的小气,亦步亦趋跟上:“小师姐觉得,亮出归海剑宗身份,直言要救人,他们会放我们过去吗?” 他夸张地叹气,“可我们只是两个小弟子,他们会把我们的话当真么?实在不行,只能求助宗门出面了……” 陆明霜闻言脚步一滞。 她看得出来,易无疆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说这些就是想看她为难。 可他拿捏姿态说出的话,未必不蕴含真实。 说来也怪,陆明霜太年轻,压根没机会同仙盟打交道。师父倒是在仙盟担职,可他素来嫌那些事务琐碎,不喜欢谈及。 陆明霜不该了解仙盟,但她偏生觉得,易无疆说的恐怕是真的。 两个不知名小弟子的话,多半被当做胡言乱语。 就算有人相信,也不能动摇仙盟对苏云浮的围捕。 倘若按照规矩,请宗门出面协调,又不得不忍耐仙盟冗长迟缓的办事流程。 哪怕柳意能等,姬啸也一定等不了。 不需要去试,陆明霜心底已经了然。 仿佛要印证似的,他们刚走到中间,就听前面有人惊叫:“快!快拦住他!” 声音先至,接着烟尘滚滚里跑来一人,身上已然带血,却不管不顾地冲向关卡。 千石盟的长处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之间几名修士眼花缭乱地走位,道路中央便凭空打开一张大网。 来人已然闪躲,却还是触到一根网线,被立刻收紧的网密密匝匝捆了起来。 那人挣不开网缚,慌乱间看到栖芳渚两名女修,当即跪下磕头:“两位仙子,求你们开恩,放我出去吧!我妹妹身患重病,等着用千年金参吊命,我好不容易在竺州找到一支,我得马上回家啊!” 他音声凄惨,两名栖芳渚女修对视了一眼,只是摇头。 那人又死命挣开一个网眼,伸出手来,“我、我是镜水派外门弟子,我有证据!同为仙盟中人,我不可能是狐妖同党,求两位仙子放我出去,救我妹妹……” 年少些的女修迟疑了下,耐不住他一直磕头,磕的地面都染上血迹,便接过他手中的东西看了看:“镜水派……古之扬……师姐,他真是镜水派的。” 镜水派亦是六大门派之一,轮排位还在栖芳渚之前,看古之扬言之切切,真要把事情做绝吗? “对对,我是镜水派的!”古之扬一听,像终于抓到救命稻草,声嘶力竭道,“求仙子……” “那又如何?!”栖芳渚师姐的话,打消了他全部念想,“这位古道友,仙盟有令,我等只能执行。令妹……” 她 亦有不忍,却还是说,“令妹命中注定此劫,也是天意,你要怪就怪狐妖吧!” “哈哈,说得好!要怪就怪苏云浮,早不作恶晚不作恶,偏巧在你急着出城时作恶!” 空中金光一闪,又一人破空而来。 他毫不掩饰周身威压,低阶修士尚且难以支撑,凡人更承受不住,靠得近的好些都流出鼻血。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44节 这人却浑不在意,掸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栖芳渚的师姐妹略躬身,简短道:“摇光派高沛,奉命追缉苏云浮。” 羽衣使。 陆明霜眼眸轻转。 高沛身穿摇光派白底金光纹的道袍,领口和袖口却缀有青色鸟羽,分明还兼任仙盟羽衣使,却只报了门派,更不提师承,傲慢至极,也无礼至极。 栖芳渚两位女修脸色很不好看,年少那位险些发作,被师姐拦着,不大情愿地还了一礼。 高沛只作不察,皮笑肉不笑地说:“凡阻碍仙盟抓捕者,一律视为同党。这个人——” 他踢踢网里的古之扬,“我就先带走了,霍子昆——” 一个彪形大汉从金光里跃出,浑身肌肉虬结,手腕比一般人大腿还粗,也是出身摇光派的羽衣使。 霍子昆对高沛点点头,便像提小鸡崽一样提起网里的古之扬。 古之扬竭力反抗。 霍子昆嗤了一声,只用一只手便“咔哒”拧断了古之扬的胳膊,笑道:“叫啊,叫大声点!谁还敢违抗,都听仔细了!” 无人敢出声打断,只听古之扬凄厉的惨叫。 “小师姐,”易无疆唇角微弯,笑意却不达眼底,“我们是不是只能打道回府了?” “不。”陆明望着高沛二人,清澈的眼眸显得幽深,“去竺州。” 第36章 路见不平 陆明霜探知不到镜魔了,想必它已逃入竺州城。 那么,陆明霜也必须去竺州。 不管怎么说,柳意和姬啸中招,有一定责任在她。她怎样把人带下山,就会怎样把人带回去。 在仙盟眼里,两个弟子的性命不能与抓苏云浮相提并论,反正他们也不一定死。 仙盟不会网开一面,陆明霜若贸然上前,不但得不到帮助,反而可能被倒打一耙,镜水派古之扬就是前车之鉴。 失去镜魔踪迹已过了几息,必须立刻作出决断。 易无疆依旧在笑:“好像过不去关卡,小师姐,你真的不想回头找宗门帮忙?” 陆明霜轻道:“无妨。走别的路。” “进入竺州一共七条陆路,每一条都设有这样的关卡,道路之间布下结界,轻易无法闯过。虽不晓得水路情形,但竺州乃是东北第一大港,想来仙盟不会漏掉。” 易无疆如实陈述状况,像是真心为她参谋。 陆明霜看他温和淡然的脸,沉默了一瞬。 仙盟的封锁牢不可破,但陆明霜既准备进城救人,便也想到了对策。 之所以还未动作,只是犹豫要不要在此处甩掉易无疆。 易无疆可是妖身,只要搞点小动作让仙盟注意到,他就会被仙盟疑为狐妖同党。 若易无疆反击,仙盟定会全力追击。 即便易无疆用归海剑宗弟子的身份,向仙盟证明清白,那也至少能阻拦他很长一段时间。 反正她现在杀不掉易无疆,不如放着仙盟和他玩玩,她好脱身去救人。 陆明霜这般想着,指尖已然凝出剑芒,却忽见易无疆歪了下头,似是倾听着什么遥远的声音。 “镜魔跑到竺州城里了。”他很是肯定。 陆明霜抬眸:“你……还能追踪到它。” 易无疆静静看她,笑意和煦,眼角红艳的泪痣随着弯眼的动作轻微跃动,语气却透着凉薄:“我是妖嘛,总有些与生俱来的本事,不值得称道。” 陆明霜一默。 带上易无疆似乎更有用。 她微微凝眉,目光越过关卡。 古之扬的惨叫声已经停止,大概痛晕过去了,羽衣使高沛在空中展开金色光轮,摆了下手,示意霍子昆先走。 霍子昆提着古之扬一跃,身形消失在金光里。 “进光轮!”陆明霜冷声道,人已化为飞电疾驰出去,正冲向光轮中央。 易无疆亦不慢,只落后陆明霜半步,恰恰赶在她全身没入金光时,在她背后纤巧的蝴蝶骨上搭了一节手指。 凉意透过衣料,比预料中更轻的触感,反而让陆明霜心底一颤,刻意压制才能忽略怪异的感觉。 又是不知从何而来的默契。 易无疆不清楚她手里有师父遗留的令牌,能打开仙盟大多数阵法——真正尝试前陆明霜自己也不肯定,却在“进光轮”三个字间霎时领会了她的意图。 更不用说,易无疆进入光轮后,立刻乖觉地站到一旁,给陆明霜让出空间,让她回首点在阵法机窍,顺利关掉传送光轮。 一切发生的这样突然和迅疾,不过普通人眨眼的一瞬。 高沛让霍子昆先走,自己垫后,谁知霍子昆刚消失在金光中,后方便飞来两条身影,越过高沛,抢先进入光轮。 转头便关掉了传送光轮。 高沛突发变故反应不及,仍纵身跃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光骤然缩小消失,身体却依照惯势,准备着地—— 却只踩到空气。 高沛身体一僵,有些狼狈地落下来。 他修为已达金丹后期,遇上这点小波折当然不会受伤,但措手不及的窘态,却是让在场众人看得清清楚楚。 凡人眼力不足,陆明霜二人动作飞快,没几个人看到,就算看见了,也当成两道一闪而过的影子。 在场的人几乎都以为高沛自己失误,没能跳进光轮。 空气仿佛结冰,明明人挤人的场地,却蔓延着尴尬的死寂。 直到…… “噗。” 忍了又忍,却还是不小心泄出的笑,像火星跳进干草堆,霎时点燃热议。 “什么什么,我没看错吧?那个修士,他居然,噗,居然跳空了!” “没错,他自己放的传送阵,自己却没跳进去诶!” “准头还不如我家狗跳火圈!” “还羽衣使呢,以为多厉害……结果就是个装大个儿的!” “这人瘦的一条,一看就不经打,我看他是那大个子的跟班吧。” …… 高沛额上冒出豆大汗珠,怒不可遏地转身:“谁?谁在胡说?!!” 暴怒时,又一次放出强大威压,终是叫凡人们住了嘴。 可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头,就连金丹修士,也无法分辨刚才嘁嘁喳喳的都有谁。 就连有的千石盟修士,脸上都有掩不住的促狭。 高沛出自天下第一宗派摇光派,又兼任仙盟羽衣使,行事向来跋扈,何曾受过这般羞辱,白净面皮涨得紫红,声音抑制不住发颤:“你、你们……” 眼看他又要放出威压,栖芳渚那名师姐拦了下,她倒是看清有人闯阵,提醒道:“高道友,狐妖同党闯进传送阵,得赶快拦下他们!” 她虽如此说,却也不见多急。 出差池的是仙盟传送阵,又不是她们栖芳渚的测灵阵,追责也是羽衣使的过错。 高沛仗着摇光派和仙盟的后台,目中无人,颐指气使的,她早就看不惯了,全靠城府深才没表现出来 没想到高沛出场金光闪闪,这么快就拉了坨大的。 女修话里话外透着些风凉:“高道友,快想法子追吧,再不追真的会出事。” 高沛脸红一阵白一阵,心知女修说的没错。 此处凡人不是一两个,就算口出狂言,也不能真和他们计较。 得抓紧揪出那两人。 高沛眼里的恨意快要将喷出火花。 他一定要抓住那两个混账,千刀万剐! ** 传送阵中。 短短一瞬,霍子昆并未意识到身后发生了什么,肩扛着古之扬,便要迈过另一边的出口。 高沛设置的传送阵,目的地是竺州城门外,出去便有仙盟同侪接应,能出什么问题? 当出口突然关闭时,他依然没想到在传送阵中也需要戒备,而是愣住了,不敢相信地摸了摸前方空气墙,像要在上面找出门来。 易无疆靠在角落,饶有兴味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无关立场,他始终承认陆明霜的机敏果断,但接下 来陆明霜的一系列举动,才真正让他大开眼界。 她关掉两端出口,便已握剑在手,毫不犹疑地攻向霍子昆。 一剑贴着霍子昆颈侧划过,霍子昆本能向反方向退避,却正好撞在陆明霜持针的手上—— 三寸银针被霍子昆自己顶进天柱穴,当即发作。 霍子昆只觉骨酥肉软,真气提不上来,晃了两下便轰然倒地。 昏倒之前,只来得及瞥到长剑映出的,攻击者一段纤白的指节。 被霍子昆扛在肩上的古之扬摔下来,重重砸到地面,发出“嘶”的吸气声,竟是给砸醒了。 陆明霜眼疾手快,在古之扬清醒前就奔过去,用一件衣裳把他的头包得密不透风。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45节 古之扬睁眼便只看到一片漆黑:“……” 陆明霜又回到霍子昆身前,二话不说开始扒衣服。 易无疆:“……” 陆明霜如果不当剑修,改行做土匪也是一把好手。 她究竟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易无疆忍不住鼓掌。 啪。啪。啪。 陆明霜和霍子昆肉山一样的身体搏斗,抬头撇他一眼,没好气道:“还不过来帮忙?阵中空间撑不了多久。” 高沛反应过来,很快就能解开。 易无疆缓步走过去,心不在焉道:“给男人脱衣裳?小师姐,你可真会为难我……” 说归说,易无疆还是蹲下来,帮陆明霜抬起霍子昆胳膊。 他注意到,古之扬突然被蒙了头也不吭声,悄悄听着动静,发现有第二个人存在,身体不经意地一震。 易无疆只是微笑,很有眼力见儿地给霍子昆翻了个身,方便陆明霜扯下外衣。 陆明霜将外衣放在一旁,手又伸进霍子昆的储物袋。 有禁制,但用霍子昆的灵息可以解。 陆明霜陆续从里面掏出了仙盟金字令牌,摇光派弟子牌,两柄大锤,纂刻咒文的发簪,灵石袋,护心镜,几瓶上品丹药,中洲最大灵器行的贵宾符……装进了自己口袋。 易无疆额角跳了跳,在陆明霜要收起几本翻包浆的避火图时,他终于忍不住问:“……你很缺钱?” “不太缺。”陆明霜从容收好避火图,满不在乎道,“重点是,狐妖苏云浮的同党很缺钱,见财起意,气焰嚣张,甚至敢公然劫掠仙盟羽衣使。” 她故意加重“狐妖苏云浮的同党”几个字,眉眼清亮,一瞬不瞬地看着易无疆。 易无疆老脸厚的很,点头附和:“小师姐说得对。” “刚才我以为,”他声音放得很轻,“小师姐会把我抛下,让关卡抓到我。” 陆明霜被说中心思同样不慌:“怎么可能?我不会丢下同门不管的。” 易无疆笑了笑,也不追问,而是指着霍子昆道:“小师姐手软了,杀了他不是更像狐妖作风。” 陆明霜摇头。 她刚才出手,银针扎晕为主,剑是后手。倘若银针没成功,或许只能杀了霍子昆。 但既然成功弄晕了霍子昆…… “他活着更有用。”陆明霜一拍手,“该你了。脱衣服吧。” 易无疆一愕。 陆明霜:“看我干嘛?他这身材,我想穿他的衣服也穿不了吧。” 易无疆用了好几遍除尘术还是觉得恶心,一脸要吐的表情换上霍子昆的摇光派门服。 陆明霜也胡乱套上一件上品法衣,难为她穿了这么多层也不显臃肿,仍是高挑清瘦的。 天青色腰带摇曳坠地,衬得腰肢不盈一握。 她瞥了眼古之扬,故意说:“……走吧。” “等、等等!”古之扬急道,“两位道友,帮人帮到底,求你们救我出去!我、我什么都不会说!我真的只想回家救我妹妹!” 易无疆俯身探他怀中,“确实有一支千年金参,也……有张药方。” 古之扬遑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和两位道友一样,都是正道修士,我可以证明!” 陆明霜叹气:“你说的或许是真的,但我们两个真是正道修士么?” 古之扬噎了下。 不对啊……他刚才听两人话里的意思,他们就是正道……哦! 哦哦哦! 灵光乍现,他扯着嗓子叫:“狐仙大人,妖怪大王,这位女好汉,求你救救我!” 陆明霜满意了:“我离开时会斩断网缚,剩下的靠你自己。不算帮忙,算你运气好。” 古之扬已是感激涕零,别扭地在网里鞠躬:“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怎能说是运气?!” 陆明霜还没说完,“如果你一定想回报我,倒有一件事……做好了也能帮到你自己。” 古之扬:“请问……什么事?” 陆明霜松开一点兜网:“你的外衣,脱下来。” 第37章 冒名顶替 古之扬很识时务,即使被蒙着头看不见,又断了一臂,也没有抱怨,麻利的将外衣脱下奉上。 他早已醒来,听到二人谈话,揣测陆明霜他们要进竺州,便投桃报李地主动谈起:“仙盟为围捕狐妖苏云浮,共设下两重封锁线。城外道路上的关卡,用测灵阵拦住修道者进入。因为应对的大多是凡人,所以这道封锁最薄弱,由千石盟这般的下属门派负责,栖芳渚只派些弟子监督。” “相应的,竺州各个城门也设置测灵阵,防止狐妖变化形貌,装作普通修道者溜出城。这一道封锁同样由栖芳渚下属门派负责,但实力高出一等。” “两道封锁之间设有结界,除了仙盟传送阵,其余传送法术一概禁止。别管进城出城,即便突破第一道关卡,也很可能在两重封锁之间,被仙盟羽衣使拿住。” 古之扬便是侥幸创出竺州西城门,却在道路关卡处被高沛、霍子昆追上。 说到此处,他叹了口气,想了想,又提醒陆明霜二人:“不过和竺州城里相比,这些都还是小打小闹。仙盟似乎确信苏云浮还在城里,绝大多数羽衣使、栖芳渚及附属门派的精锐都留在城中搜索。” 陆明霜听了,微作沉吟,手上动作却不停,将刚拿到的古之扬的外衣囫囵套在了霍子昆身上。 由于身形相去甚远,只套进一只手臂,另一边袖子塞进腰带里。 陆明霜双手抬起没穿外袍的那只胳膊,猛力踹了一脚。 咔嚓—— 手臂应声而断,昏迷中的壮汉也不由皱起眉。 陆明霜心里暗骂,体修不是人。 就这一下,她脚都麻了。 陆明霜扔下霍子昆,问易无疆:“……魔物到哪里了?” “西市,那边人口稠密,它似乎找不着方向,在附近留了有一回儿了,一直窜来窜去。” 陆明霜给霍子昆换衣时,易无疆在鼓捣传送阵,大体弄清了:“这阵法传送范围有限,极致大概能到西市边上,去吗?” 陆明霜摇头:“不清楚仙盟和栖芳渚在城里如何布防,贸然传送进城,倘若扎进他们中间,太容易被注意。” “不如徒步进城,观察仙盟举措,再找路去西市。”陆明霜决定,“传送到城门外,就……北门吧。” 古之扬听她这样说,罩住的头也轻轻点了点。 易无疆几下改好传送目的地,将霍子昆的令牌贴上去,传送阵里霎时金光闪烁,旋转间出口就要打开。 陆明霜拔出霍子昆颈上银针,指尖弹出几道剑气,瞬间割破兜网。 最后她说:“另一边出口已经设好,他就交给你处置了。”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金光里。 古之扬扯掉罩头,只看到一角天青色的衣带。 …… 北城门外。 沙土飞扬的道路中央,乍然现出两人。 女子高挑袅娜,衣着并无赘饰却处处精美,无论是翠羽织就的华缎法衣,还是暗纹绣成的通身法诀,都彰 显出主人的身份非同小可。 她身旁的男子更为修长,挺秀的身姿拢在略显宽大的白底金绣袍里,恰若孤松独立,玉山将崩,风姿绝世无两。 正是陆明霜和易无疆。 二人无需多言,只对视一眼便一前一后向城门走去。 陆明霜小声提醒:“我那块令牌不是羽衣使的,经不起仔细检查。” 她师父陆青山曾为仙盟游方使,后来升为游方使左统领,也没人找他索要前一块令牌,便一直留在晴雪峰。陆青山失踪后,陆明霜曾想在师父遗留物件中寻找线索,意外得到这块令牌。 虽然同为仙盟令牌,可以打开一些仙盟独有的禁制,但令牌上刻着青山剑君名号,明显和陆明霜对不上,一拿出来就会暴露。 “嗯。”易无疆当即领悟,却朝后扬了扬头,问道,“古之扬心机不浅,交给他你放心?” 陆明霜:“他不惜得罪羽衣使,也要闯出城门,就算没有一个快死了的妹妹,想出城的心当是真的。霍子昆折断古之扬一条胳膊,若他不趁机报复回来……” 她眨了下眼,“就当我看错人了吧。反正又不影响我进城。” 说话间,城门已近在咫尺。 凡人要趁白天赶路,出城多集中在清早,这会儿该放出去的都已经走了,剩下的心知无法出城,便也回到城里各自安歇了。 城门和路上一样,空空荡荡,看不见行人。 北门本就寥落,城墙附近也少遮蔽,随着日头升高,越发燥热难耐。 栖芳渚派来北门的女修,平素娇养惯了,禁不住大热天做苦工,已经找借口溜回室内躲阴凉了。 守在此地的只有赤雷宗。 赤雷宗来的都是汉子,以体修为主,倒不怕曝晒,可久久无人经过,着实感到百无聊赖,便贴着城墙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有的在掷骰子消磨时光,有的干脆打起盹了。 陆明霜戳戳易无疆:“仙盟要务,竟敢这般懈怠。该你出场给他们点教训了。” 指尖戳在腰窝,像一只小蚂蚁爬上脊背,细若游丝的痒意让易无疆身子一僵。 嗯—— 强行压下低吟声,他既惊且怨地瞪了陆明霜一眼。 偏生陆明霜毫无自觉,反瞪回来:“还等什么,快上啊。”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46节 守城修士已经看到他们,急忙叫起摊着的师兄弟们。 易无疆不得发作,只好咽下一口恶气,大步走向城门。 他扬着下巴,很酷不说话,有些不耐烦地掏出令牌,甩到赤雷宗修士手里:“喏。” 仿佛一块令牌加一个“喏”字,足以证明身份,无须浪费口舌。 赤雷宗那名修士虽说肌肉精健,功底不差,却不似修仙者,反像个习武的凡人。 实际上赤雷宗本还真是凡人武行出身,由于擅长打架被栖芳渚重用。但赤雷宗发展晚、资源少,弟子们修为很难提升,为了维持生计,连凡人保镖护院的活计也接,在修士中向来有些上不得台面。 这样一群人,在摇光派天之骄子面前,无法不自惭形秽。 所以那赤雷宗修士像没发觉易无疆失礼,挤出一张笑脸道:“原来是羽衣使霍大人,在下赤雷宗王良。” 易无疆仍然扬着下巴,目光自上而下,冷淡扫过王良。 他本就高过王良半头,相貌又精致,举手投足透出尊贵,冷漠的眉眼越发显得清冷如玉。 栖芳渚的女修一走,王良为图凉快就打了赤膊,本也不觉得不对,可在易无疆仙人之姿面前,王良顿时觉得自己的短褂、赤膊、绑腿,哪哪都那么失礼。 他有些紧张,语气不由自主带上讨好:“敢问羽衣使大人,来北门有事吗?” 易无疆淡道:“惯例巡查。可发现了什么?” 王良忙说没有,不安的解释道:“北门向北只有荒芜的北洲,平常人流也不多。” “哦,平常人也不多。”易无疆冷笑,语气忽然严厉,“这便是你们松懈的理由吗?衣衫不整,军容不齐,妖物真来了凭你们能对付?!!” 王良嘴唇嗫嚅,低下了头:“我们疏忽了。” 身后赤雷宗弟子多有不忿之色,可碍于地位悬殊,无人敢于反驳。 只想赶快送走这位大神。 易无疆冷哼一声,放软语气对陆明霜说:“我们走。” 他目无下尘地走了过去,陆明霜紧跟在后,皱着鼻子,提着裙角,一副生怕被赤雷宗的汉子沾上的模样。 走到一半,赤雷宗一个年轻修士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拦住陆明霜:“这位姑娘……” “嗯?”易无疆回头看他,有意无意地放出威压。 年轻修士额上骤然冒汗,可脑子还没转过弯,脱口而出,“这、这位姑娘还没验……” “验?”易无疆拍拍耳朵,不敢相信似的,“这位小兄弟,你是信不过摇光派,还是怀疑羽衣使监守自盗?” “把你的脏手拿开!”易无疆拍出一记掌风,冷眼扫过所有人,“就凭你们,守个城门都守不明白,也配查我师妹!哦,是霍某名声不够响亮——” 王良见他发怒,急忙挡住年轻修士,“不是不是,我师弟年纪小,行事莽撞,绝对没有冒犯令师妹的意思。您大人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陆明霜噗嗤一笑,扯扯易无疆袖角:“瞧他们一个个吓的。师兄,我们还有事,不能耽搁。” 王良一口气怄在胸中不上不下,立刻给陆明霜的身份下了定论。 大佬身边助纣为虐的妖姬。 易无疆又冷哼:“我和师妹有急事,先走一步。要是不放心,你们尽可以报告仙盟。要是嫌我一个份量不够,记住找我师兄高沛!” 说罢,拉着陆明霜扬长而去。 那年轻修士委屈极了:“我、我明明照章办事,是他们……” 王良急忙道:“小点声,还没走远呢!” 又压低声音,“小张你别傻了,照章办事照的什么章,还不是仙盟定的!别说仙盟,仅就摇光派,那是我们得罪得起的吗?” 王良固然劝师弟,心里其实也不舒坦。 想他们在烈日底下守门,吃力不讨好。 摇光派的年轻小子却带着美人招摇过市。 人比人,气死人。 王良看着两人翩跹而去的背景,气不打一处来。 谁知,下一刻,那美人像读到他的心声,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王良都来不及看清她动作,便见一个小弹珠滴溜溜滚了过来,弹在地面,发出一串脆响。 转眼就滚到赤雷宗修士中间。 王良顾不上别的,惊愕大喊:“快躲——” 碰—— 来不及了,弹珠爆开,却没有意想中的冲击,反而…… “呕——”小张泫然欲吐,“什么鬼东西,臭死了!” “呕……是臭气弹。” “谁有造风符快拿出来,呕……” 一片干呕声中,终于有人摸到造风符,将臭云吹散。 再看道路尽头,哪还有那两人的身影? 王良不停给自己用涤尘术,可惜对气味不大奏效,洗了好几次依旧臭如粪坑。 好恶毒的婆娘! 最稳重的王良也怒了,破口大骂道:“妈了个巴子,摇光派的小畜生!别让老子再碰上你们!” 他们门派虽小,也不能任人欺负。 赤雷宗群情激昂。 第38章 进入城里 周身禁锢消失了,古之扬急忙挣脱出来,扯下头顶罩布。 金光在他眼前消失,将将只瞥到衣带一角。 再看兜网断面,像是被剑气割断,截面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不知是何方高人啊……”古之扬嘀咕着,掏出伤药撒在断臂上,又忍痛把错位的骨头接了回去。 “嘶——”手臂剧痛,他忍不住叫出声。 再看霍子昆,眼中怨毒更深。 他可不是宽仁大度的性子,向来睚眦必报,也因为这般脾气,在镜水派不太得人心,明明天赋不差,却始终进不了内门。 古之扬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也不打算改。 以怨报怨,以德报德。 两个不知名的高人帮他到这一步,他自当回馈一份。 古之扬看着身穿自己衣裳的霍子昆,从怀里取出一枚灵符,嘴里念叨:“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变化符,浪费无 数符纸丹砂,和大半年的心血才画成……用在你身上,真舍不得……” 一边说着,他还是催动符咒,冷冷看着霍子昆逐渐变化成另一个古之扬。 古之扬对着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孔,啐了一口,骂道:“老子脸没这么肿!” 又不解气地踩在霍子昆手臂伤口,狠狠碾了几下。 霍子昆手脚抽搐,就要醒来。 这时,阵内空间开始摇晃。 有人从外面攻击,很快就能破开这处空间。 古之扬抓起霍子昆衣领,纵身跳出传送阵。 他很幸运,出来的地点已在仙盟封锁外,沿着道路走就能远离竺州,返回镜水派。 古之扬又想到阵中那一男一女,若不是偶遇他们,他定然闯不过牢不可破的仙盟封锁,此时恐怕已在狱中,无力去救小柔了。 那两人早一步走,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城…… 古之扬微微一笑,拖着霍子昆又往回走了一段,看到关卡前排长队的人群,才放下霍子昆。 对着竺州城的方向,郑重拜了三拜,古之扬转身离去。 …… 霍子昆被说话声吵醒,恍惚站起来。 头疼的像要炸了,脖子也疼,低头一看,左臂不知怎的也断了,骨骼碎裂,轻易接不回去,必须尽快找医修救治。 好在他是体修,比一般修士更能撑,以往受更重的伤也都恢复了。 相比起来,还是连袭击者是谁都没看到,吃了个哑巴亏让他更恼火。 ……还是先找师兄吧。 不过,这是哪里? 霍子昆皱眉看了看身边,拥挤嘈杂的凡人,烈日下散发出浓重汗味,甚至还有挑着鸡鸭的,排泄在路上,腥臭难忍。 霍子昆掐着鼻子拨开人群,才发现这是竺州以南的主路,前方便是另一处关卡。 他走向前,同时给高沛传音:“师兄……” 传音一打开,高沛压抑不住骂道:“你死哪儿去了?!” 弄丢仙盟传送阵是大事,高沛不敢怠慢,也生怕这事张扬出去,因此他第一时间所想,是抓到那两人,将功补过。 虽然不知那两人为何能使用,但他们夺去仙盟传送阵,应当是想进城。 可城中防守严密,始终未有信号,那就说明他们没有立刻传进城里。 高沛脑子不慢,想到那两人应是不明城里情状,不敢贸然传送。 他隐约看见那两道身影一男一女,便只叫栖芳渚的人传讯古之扬跑了,却没有上报仙盟那两个不明人士,而是亲自赶去最近的城门询问。 接连扑了两个城门,都没有发现类似的人。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47节 这时,他对传送阵的感应忽然变强,急忙夺回传送阵,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突袭他的一男一女,古之扬,甚至霍子昆,全都不见了。 高沛惊惧交加,忽然听到霍子昆的声音,把心里的憋屈劲儿一股脑儿都发泄出来了。 骂完一通,才问清霍子昆在南门外关卡,压抑着焦火道:“我去关卡找你。” 南门也没搜,还是先与霍子昆汇合为好。 另一边,霍子昆关掉传音,脸色又沉了几分。 谁平白无故被骂了一顿也不高兴,再说了,霍子昆忍不住想,他受伤还不是高沛的错么,要是高沛管好传送阵,也不至于这样。 到头来,别说抓住凶手了,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算了,他得赶快治伤…… 霍子昆黑着一张脸来到关卡前,没有注意对方突变的神色。 他习惯性地扔出令牌,不耐烦道:“快点,着急进去。” 对方修士看了一眼令牌,不确定,又看一眼,神情古怪道:“这……古道友……” “古你娘道友!不认字吗?!”霍子昆一把拉起那人领口,喝道,“你再睁眼看看,这写的什——” 话到嘴边,噎住了。 那令牌上明明白白,是“古之扬”的名字。 再细看,小字刻的镜水派,这根本不是他的令牌! 狗日的! 还有什么不清楚,古之扬那卑鄙小人,趁他昏迷时调换了令牌! “我……”霍子昆下意识松开那人,指着自己道,“我的令牌被姓古的偷了!你们看仔细我这张 脸,我这身衣裳,我根本不是古之扬!” 哪知对面根本不买账:“不好意思古道友,我看你这衣服,这相貌,根本就是通报里说的古之扬!咱就别睁眼说瞎话了!” “你!你才睁眼说瞎话!” 霍子昆不明白,人怎能瞎眼至此,那古之扬瘦的像个猴儿,跟他没半点相似! 还有衣服,怎么连羽衣使的衣服都不认识…… 羽衣……不对,他袖口的羽毛呢?!! 霍子昆愣愣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根本不是点缀羽毛的摇光派门服,而是……这灰扑扑的衣裳,这不是古之扬的破衣服吗! “我……我……”他惊愕到说不出话。 对面却如临大敌,已然结成阵法,各种武器直指霍子昆。 一名修士对着传音法器说:“发现逆贼古之扬。请求支援。” 还有修士嚼舌根:“尖嘴猴腮,塌鼻梁,细长眼……怎么看都和描述的一模一样,还有衣服和令牌,他是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们认不出来啊……” “不知道……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霍子昆是要气疯了! 再怎么说,他的脸也不像古之扬,栖芳渚养了一窝瞎眼狗! “你们让我过去,我师兄自会给我作证!” 霍子昆说着便想硬闯,可对方修士早有准备,口称得罪,却毫不留情向他攻来。 这一门派似乎擅长用阵,虽然单个战斗力不强,可阵法却结得密密匝匝,看的人眼花缭乱,难以突破。 霍子昆修为比他们都高,又擅长硬战,换做平时也不在话下。 但此时的他头晕脑胀,运气不顺,断了一臂,又突然发现自己常用的双锤也丢了。 情急之下,越战越乱,竟被死死压制住,被擒只是早晚的事。 左支右拙之间,余光突然窥见空中金光闪现,霍子昆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立刻叫道:“师兄!师兄快来帮我,和这帮杂碎说不清楚!” 却说高沛传送过来,遥远看到那边已经战作一团,人声混杂,根本听不清,只能远远看到被围阵中那人……古之扬! “仙盟羽衣使,”高沛向在场诸人亮明身份,直奔阵中,却是喝道,“前来捉人!” 高沛二话不说,取出一根九节鞭,朝着霍子昆扬手就是一鞭。 “!” 霍子昆根本没想防备高沛,迎面被鞭子抽在脸上,钻心剜骨的痛。 他忍不住捂脸,却失却对阵法的防备,顿时被扔出的困仙索绑成一团。 “师兄,你怎么也帮他们对付我!”霍子昆满心怨愤道。 高沛一愣。 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他急速拨开人群,拉起霍子昆,却看到“古之扬”哑着嗓子喊:“师兄是我,霍子昆啊……我真是自己人……” 边上修士解释道:“高道友,你别听他胡说。古之扬疯了,以为自己是你师弟呢!” “我真是你师弟啊,”霍子昆有气无力道,“师兄,你二十三岁那年三舅姥爷死了,还是我和你一起回家料理后事的,你说是也不是……” “不,”高沛心知又被愚弄了一回,脸色阴沉,喝道,“松开他!” “这……” “我说松开!” 那些修士还在犹豫,便见高沛发狂般冲进人群,转瞬提着一只公鸡出来。 他单手折断鸡脖子,将一腔鸡血泼在“古之扬”脸上,解了变化术。 “……啊!” 在一片惊呼声中,那张瘦削的脸不断膨胀,竟活生生变成了方脸阔面的壮汉! 修士们早解了捆仙索,霍子昆挣开束缚,“呸呸”吐着嘴里的鸡血。 高沛急火攻心,急忙屏息调气。 四下鸦雀无声。 片刻,一个怯怯的声音:“我家就那一只雄鸡,全靠它打鸣呢……哪位赔一下?” 高沛哪有心情理会凡人的鸡,听见了也当没有,很快调息完毕。 抬眼看到霍子昆身上还披着古之扬的破袍子,恨恨骂道:“快扒了那身衣服,不嫌晦气!” 一番折腾,霍子昆的断臂愈加疼痛,忙着问在场修士里有没有医者,结果这一门派也不擅长医道,只给他匀了包药粉,聊胜于无。 霍子昆正别扭着用单臂撒药粉,蓦地被高沛吼了一嗓子,自是不痛快,不过实力不如高沛,也不敢发作。 霍子昆讷讷换掉衣裳,问:“师兄,古之扬那厮跑了,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高沛心里也慌。 古之扬跑掉倒不着紧。反正古之扬只是要出城,也没人当真以为他是狐妖同党。 放那两个身份不明的人进城,若真破解仙盟封锁,让狐妖逃走,才是酿成大祸。 高沛心知应该立刻上报仙盟,让城里羽衣使一同搜寻这两人。 可现在报上去,除了一开始办事不利,还要加一道隐瞒不报的罪过。 是他弄巧成拙,但事到如今……高沛忍不住想,只要抓到那两个人,这件事便可轻轻揭过,甚至是功大于过,仙盟反过来还会嘉奖。 只要抓到那两个人…… 高沛和霍子昆都有金丹修为,担任羽衣使多年,素来少遇敌手。 高沛不会觉得这是羽衣使通力合作的结果,也不认为自己今日的地位有赖摇光派威名。 他自恃实力不弱,那两人也只是趁他不防备,侥幸得手。他坚信,只要找到那两人的,他和霍子昆足以抓他们归案。 这是他心里愿意相信的愿景,所以高沛越想越觉得可行。 对,还没到认输的时刻! 抓住那两人,他就能扭转局面! “别管古之扬了。”高沛腾地站起来,“去追那两人,你去西北门,我去北门。” 霍子昆的回答差点让高沛吐血:“两个人?哪两个人?” “你!”时间紧急,高沛强压怒火,“边走边说!” 被抢了公鸡的凡人,先前没得到回应,这会儿见高沛要走,一下子急了:“哎,你别走啊!刚才就是他杀了我家的鸡,还没给钱,父老乡亲们都看见了!别想赖账!” 高沛额上青筋暴起,想他风光一世,几时被凡人追着讨要银钱。 换做平时,高沛定不会咽下这口恶气,无奈急于追人,便丢了一颗中品灵石给守关的修士们:“多少钱,按市价赔给他,剩下的就当慰劳各位。” 说着,高沛展开传送阵,与霍子昆交待几句,片刻后便出现在北门外。 北门人流稀少,驻守在此的修士却不松懈,顶着大太阳站的笔直。 好像叫……赤雷宗?名不见经传的门派,办事倒尽心。 高沛本想赞扬几句。 他也学乖了,固然看不起这些三教九流偏门宗派,但强龙压不了地头蛇,在竺州办事离不开他们。 可是没想到,赤雷宗的人见到仙盟羽衣使竟毫无表示,甚至匆匆瞟一眼就转过头去。 高沛心下疑惑,走到近前,正要开口却闻到一股臭不可闻的气味,忍不住掩唇干咳了几声。 这一咳,赤雷宗诸人的脸色更难看,眼里明显透着憎恶。 高沛莫名其妙,皱着鼻子问:“你们哪个门派的?” 对方冷哼一声,缓缓道:“小门小派,不值一提。” 高沛一噎。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48节 他不过借题施威,哪想对方根本不吃这套,还有点夹枪带棒。 高沛遭到冷遇,又被臭气熏的眼睛疼,顿时没了攀扯的心,冷道:“在下奉仙盟之令追捕妖孽,想问诸位一件事。” 他搬出仙盟,那边终于回应:“什么事?” “请问一炷香内,是否有一男一女进城?他们可能有仙盟令牌。” 说到”一男一女“,便见赤雷宗几人交换起眼神,高沛心念一动,“还可能穿着摇光派门服……” 一听这话,为首的修士笑道:“摇光派有没有人进城,不问摇光派,倒来问我们?” 另一人插话道:“就是,我们怎么知道摇光派门服长什么样?” 高沛心里暗骂,却直觉有戏,那两人很可能就是从北门进城的。 “怪我疏忽,”他强抑怒气,指着自己说,“就是这样子,白底金绣的法衣。适才忘了介绍,在下摇光派高沛。” “高沛?”一听他的名字,赤雷宗顿时有了反应,本来离得远的,纷纷靠向这边。 为首汉子逼近一步,“你就是摇光派高沛?高师兄?” 高沛:“我是——” 就看赤雷宗诸人笑道“我们等的就是高沛”,说着拿起武器,直指向他。 高沛大惊:“你们要造反?!” “造反?没兴趣。” 赤雷宗修士呵呵笑着,“不过是你师弟师妹留下一笔账,叫我们找高沛算。” “弟兄们,给我上!” ** 高沛被赤雷宗拦下时,陆明霜二人早已进城。 恰如古之扬所说,竺州城里修士随处可见,点线交错,戒备森严。 二人一进城就丢掉修士装束,装作凡人,谨慎绕开仙盟监视,缓缓靠近镜魔所在的西市。 一路上,易无疆有些寡言。 他越想越觉得陆明霜不对劲。 夺取传送阵,制服霍子昆,镇服古之扬,以及在赤雷宗面前演的一出戏……结果是成功把水搅浑,混进城里,又在每个关节设置阻碍,拖慢追兵步伐,而且从始至终没有暴露过身份。 陆明霜这番动作未免太流畅熟练了。 易无疆确信她是和自己同时发现关卡的,还有些惊讶,这么快就想出一套对策,入局的每个人都被她当成棋子,下在恰到好处的位置上。 和归海剑宗其他弟子相比,陆明霜最大的特点不是修为多高,也不是剑招多精妙,而是她几乎从不迟疑,便清醒果断采取了最合适的举措,好像天生知道要怎样做。 易无疆活得久,见识也多,他不觉得一个初出茅庐的修士应该有这般表现。 有些事不由天赋决定,也没有哪位名师能一股脑儿传授,只能在千锤百炼的实战中积累经验,成为熟手。 陆明霜是如何做到的,易无疆想不通,所以生出无限好奇。 他原想进城后就甩掉陆明霜,趁陆明霜对付镜魔时救出苏云浮,之后再决定下一步动作,完全放弃归海剑宗的身份也未尝不可。 毕竟仙盟明显要搞什么阴谋,在弄清原委之前,明智之举是暂时退避。 至于陆明霜那把剑,完全可以等情势明朗再去拿。 可是易无疆迟迟没有甩开陆明霜。 他想再留留,看剑修还会不会造出新的惊喜。 陆明霜感到易无疆在看她,对视回去,他也没有移开,只是弯起唇角。 陆明霜一愣,旋即皱眉:“怎么?镜魔追丢了?” 她其实想问“你搞什么鬼”,易无疆那个笑,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没有。”易无疆缓缓收回目光,“我在想,通过小师姐言传身教,我才发现正道修士也可以这样做。” 陆明霜听出讥讽之意,正要还击,却忽地看到空中现出数名修士,急忙拉易无疆躲闪。 修士们匆匆飞过,陆明霜若有所思道:“……城里御剑,看来事态危急。” 她看了眼修士们消失的方向,“他们在收紧包围网,向着……竺州城西北方。” 陆明霜意有所指地看着易无疆:“苏云浮大概藏在那里。” 易无疆不为所动,淡然分析道:“接下来会有更多修士赶往这边。好处是,镜魔想躲开众多修士,应当会往反方向逃,方便我们动手。坏处嘛,我们必须穿过仙盟耳目,才能追到镜魔。” 很快便见更多修士结队奔赴城西北,最多的是栖芳渚的修士,也有仙盟羽衣使,和一些认不出身份的门派。 令陆明霜意外的是,她还看到了无极门的剑修。 这件 事,居然连他们也有牵涉。 但身为六大宗派第二,归海剑宗似乎并不知情。 不过这和她、和归海剑宗又有什么关系? 陆明霜不爱管闲事,打定主意一救出姬啸柳意,就远远离开竺州城,不趟这浑水。 接下来一段路,她和易无疆走得更为小心。 不仅因为包围收紧,也由于突然出现这么多修士,在凡人看来很新鲜,虽然官府禁止上街,房檐屋角却藏了许多双窥探的眼睛。 陆明霜二人为避免注意,只能尽量贴墙走在阴影里。 穿过一条小巷时,前方岔口突然走过一队修士,领头的很机敏,猛然停脚,转头看过来。 只有空无一人的巷子。 “奇怪。”他自言自语,“我好像感觉到灵力波动……城里修士,除了我们的人不是都集中在府衙了吗。” 陆明霜和易无疆挤在两座房屋间狭窄的缝隙里,身体不可避免靠得很近。 即使两人屏息,还是很难忽略由衣料传来的轻忽的触碰,陆明霜垂下眼,无端有些窒闷。 她眉眼低垂,所以也没有看到,易无疆微微泛红的耳廓。 好在那修士只粗略用神识看了看,便急于赶赴职责,带队离开了。 他们一走,易无疆立刻飞也似地跳出缝隙。 陆明霜一怔,即刻跟上,下意识拉住易无疆衣袖,另一只手里已凝出困仙索。 她一拉,易无疆便慢下来,有些意外地看她。 陆明霜当即发现自己误会了,易无疆没想溜走——至少这次没想。 “哦?”易无疆看到困仙索,立刻明白陆明霜想偏了,“小师姐这么不相信我?” 陆明霜面无表情收回困仙索,反问:“你值得信任吗?” 易无疆笑了笑,走向前方,随口调侃道:“那要看小师姐问的是哪个方面了……倘若谈情说爱,我一定是最忠贞不二的情人。” 陆明霜正要讥讽回去,忽然神情一凛。 她又重新感知到了镜魔。 就在附近。 第39章 镜中之魅 # 镜魔瑟瑟发抖。 它想,一面镜子怎么能这么倒霉。 镜魔逃出幽州才发现,原来不是世界上所有地方都有人家,没有人居住的荒郊野外,找面镜子居然难于登天。 靠稀疏的村落和行人,它艰难地沿路逃窜,好几次差点被那两个修士抓住。 终于趁那两人被拦下,镜魔又混进一座人口密集的城池,结果……竺州城里挤满了修士,密集处几乎十步一个的程度。 镜魔彻底傻了。 它这辈子,只在别人的记忆和悬想里——譬如那名仙盟魁首——见到过这么多修士,现实还是第一次。 共生的绮音阁被毁,实力本就损耗大半,镜魔本身不擅长攻击,以往守株待兔等人上钩的法子,现下却行不通。 城外有穷追不舍的敌人,镜魔不知往哪儿逃,也不敢轻易离开竺州,只好暂时缩在西市一座库房里,小心翼翼收敛起魔气,围唯恐招来注意。 这时,关在镜像里的剑修再次苏醒,叮叮咣咣砸了起来。 镜像中。 姬啸手执紫电,浑身浴血,脸上表情因痛苦显得有些狰狞。 他短暂夺回意志,又回到“绮音阁”长廊上,只是周遭破败不堪,光辉璀璨的万界琉璃十不存一,已然成为废墟。 不远处,破壁与瓦砾之间,突兀地长出一棵柳树。 姬啸费力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柳树前,“柳师姐……你醒……醒醒,我们再战……” 柳树枝条拼命摆动,十分抗拒。 再战?战你个大头鬼! 柳意心底暗骂。 镜魔战斗力又不强,唯一的手段是迷惑人心,而且它急于奔命,无暇抽空对付他们。 要不是姬啸非要拉她反抗,引得镜魔慌张,一连丢了好些个幻象过来,她根本连一丁点儿伤也不会受! 实际上,他们身上的伤多半是陷入幻象,互相攻击产生的。 柳意发现这点后,就化为本体,再也不肯拿剑了。 她和姬啸没有陆明霜的能耐,就算保持清醒也很难击溃镜魔,小打小闹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还不如保存实力,等援军动手。 柳意化为一根木头,无知无觉,可以撑很久。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49节 至于姬啸,柳意给了他一颗清心丹,劝他打坐调息摒除杂念,尽可能减少幻象影响。 不行就两颗清心丹,大抵能撑到救援……吧? 然而姬啸不听劝。 柳意觉得他有点盲目崇拜陆明霜,前者强硬击破镜魔,姬啸便也想用剑强攻,无奈实力不济,屡试屡败。 柳意前几次还帮他治疗,后来发现姬啸屡试屡败还要屡败屡试,便不想在他身上浪费丹药了。 于是就变成了,柳意专心装死,而姬啸不停作死。 镜魔快被膈应死了。 四周修士环绕,正需要低调行事,镜魔恨不得像柳意那样现出原形,当一面普普通通的镜子。 可姬啸一闹腾,它就要调出镜像应付,免不了漏出魔气。 镜魔很后悔。 它究竟为什么要绑架这个祖宗? 其实没考虑太多,只是慌乱下想要随便抓点筹码,不承想真的得手了。 镜魔没有经验,便也没想到,短暂甩掉追兵时可以放了这两人,就不会再被追。 等它终于想到,却已经在群敌环伺的竺州,来不及了。 呜呜呜,镜子做了什么孽啊。 是不是很后悔?想认输了,可惜没长嘴,无法求饶? 一个声音说。 镜魔一愣,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人:“谁?谁在说话?” 别找了,你找不到我,因为我在你里面。 “你……” 镜魔觉得低沉魅惑的声音有些熟悉,努力回想,在数不清的镜像疯狂翻找,忽然灵光一现:“是你!你为什么跟着我?” 那个声音道:“我有件事没完成……还是说你吧,再不放那个剑修出来,他的魂魄受损,他的同门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到时候就你就保不住这条命了。” 镜魔:“你别想诳我。城里到处是修士,我可知道修士对魔是什么态度。现在放人出来,要是他们向城里修士求救,不用等天涯海角,我立刻就会死。” “一般修士见到魔,也许二话不说就动手,但那两个修士应该不会。”那个声音笑了下,“要不是你绑走他们的同门,他们本来想放过你的。” 镜魔:“你、你怎么保证?” “无法保证,你就当是我的直觉吧,毕竟我也很有些阅人的经验。只要你肯认错臣服,我愿意为你当一回说客。” 镜魔:“……” 那个声音催道:“你逃不出竺州,是向那两人求饶,还是随便被什么修士发现,你自己选吧。” 镜魔沉默半晌:“……好。” “先让我出来。” “你等等……” 过了一会儿,无人注意的仓库角落,白雾轻轻飘起,下一刻地面出现了一张镜面。 先伸出一只手,接着整个身体钻出来。 是个仪态曼妙的女人。 ** 陆明霜始终防备,依然走在易无疆侧后方,缓缓逼近镜魔藏身地。 就要靠近那间仓库,易无疆忽然脚步放慢,陆明霜一怔,立刻发现了原因。 仓库里本来只有镜魔,却忽然出现了凡人的气息。 他们没发现有人靠近,这个凡人就像突然从地里长出来的。 易无疆看了眼陆明霜,得到继续前进的命令,正要推门,仓库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女子款款福身:“久侯二位,请进。” 陆明霜瞳孔蓦地张大。 易无疆看看陆明霜,又看看女子,浅笑行礼:“这位想必是宛娘,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他先跟随宛娘进入,陆明霜在后面关上门,放了个隔音术。 二人都不笨,看见地上孤零零躺着一面镜子,便知宛娘有话要说。 果然, 宛娘悠悠开口:“镜魔只想活命,原本无意伤害你们的同门。它愿意立刻释放人质,只求二位仙长饶它一命。” 音色低沉富有魅力,可不知为何,陆明霜这次见到宛娘,不再有那种被强行吸住目光无法移开眼的感觉。 因为第二次,已经习惯了么?好像不完全是。 陆明霜掩住思绪,淡道:“这是威胁,还是交易?无论哪种,我不觉得镜魔如今有资格谈条件。我打败过它一次,当然能打败第二次。” 镜子不安地抖了抖。 宛娘苦笑:“是恳求。二位想必也知,魔物因欲望而生,无所谓善恶,只是单纯追逐欲望。镜魔的本性是窥视,虽然魔性强大,却没有主动做过什么坏事。它寄身绮音阁,将感兴趣的人纳入幻境,只为从他们身上吸取镜像,最多捉弄他们,不会伤人性命。绮音阁里有些人,在了解镜魔之后,清楚幻境不会伤人,甚至将幻境当做庇护,用来躲避一些不愿面对的人和事。” 她转向镜魔,“还不快放人,让两位仙长看到你的诚意。” 镜子扑腾了一下,白雾漫出,吐出两具躯体。 柳意一落地就化作人形,小心地托住姬啸,后者身上挂满伤痕,血肉模糊,已然陷入昏迷。 陆明霜脸一沉。 宛娘硬着头皮解释:“因这位小仙长不停反抗,镜魔怕他出来闹出动静,引来更多修士,才不敢提前将他放出……” “这倒不假,”柳意对陆明霜和易无疆点了下头,“我在里面一直劝他别折腾,他不肯听,说什么剑修宁折不弯,非要以剑取胜,才弄成这副模样。” “我的伤大多都是被他害的,”柳意吐吐舌头,小声说,“不过我也还回来了。” 柳意俯下身,先给姬啸塞了颗续命丹药,便开始清理伤口。 陆明霜面色稍缓。 遇到危险藏进幻境的,郭掌柜就是一个,易无疆心知宛娘没说谎。 他想了想,说道:“如今竺州城里遍地修士,即便我小师姐愿意放过镜魔,躲在此处也非长久之计。” “正是如此,所以想请仙长帮忙——” 宛娘其实有些犹豫,这群剑修里,她分明觉得俊秀男子实力最强,深不可测到她和镜魔都看不透。 可剑修们的态度却表明,那过分冷厉的小姑娘才是当中领头的。 宛娘还是转向陆明霜,郑重道:“若仙长肯饶它,镜魔愿为仙长驱使,成为仙长的法器。” 镜子又动了一下。 镜子有点不满宛娘的选择。 女剑修骨相绝佳,镜子喜欢漂亮的人,觉得她也不错了,镜魔还是更想选那个男修士。 镜魔还记得,它使出浑身解数,拿出的宝物却入不了易无疆的眼。 它想认易无疆为主,去见识见识易无疆的宝库。 镜子的想法说不出来,郁闷地跳了几下,更靠近易无疆一点点。 可它很快发现自己想多了。 易无疆和陆明霜,谁都不想要它。 陆明霜扫了一眼镜子:“收它做法器有什么用?偷窥吗?我没有这种需求。” 她看到镜子的小动作,这让陆明霜想起蚀心。 易无疆如此被法器喜欢,他是锻炉成妖? 于是,她故意对易无疆挑眉,话里有话道:“……而且它好像更喜欢你。” 易无疆弯唇,却摆手道:“我可不想每天被它偷看。” 依旧那么自恋。 陆明霜心里白了一眼。 宛娘见状,哭笑不得道:“法器认主,自是服从主人意愿,主人不让它看的,它便无法看到。呃,虽然镜魔现在是这般样子,但其实是件天极法器……只要掌握方法,很有用的。” “竟是天极法器。”易无疆又看了一眼。 就在镜魔升起希望时,却听他平静分析道:“……不擅攻击,造出幻象的方式也很笨拙……用作监视范围倒是很广……且它终究是魔,若主人心志不够坚定,长久下去,怕会被它影响,甚至反噬。” 易无疆看出镜子对他莫名的好感,但还是一样,他不想要。 倒不是谦让,也不是真的怕被动摇心志,只是单纯不喜欢器物有灵,一旦有灵掌管起来太麻烦了,平白多了一个吵闹的部下。 所以他真诚对陆明霜说:“小师姐道心坚固,应该没问题。” 陆明霜毫无心动:“用不着。有剑就够了。”收个魔物当法器,回宗门肯定要经过无数道检查,想想就头大。 天极法宝,竟被推来让去。 宛娘没预想到这种局面,也有些替镜魔委屈:“……至少它还是面很好看的古董镜子,不当法宝用,还能照人啊。” 镜子:“……”不如不夸。 易无疆:“……我有很多镜子。” 他真的很自恋。 陆明霜默了默,却问宛娘:“我倒是更好奇,你为何帮镜魔说话?又如何早我们一步,出现在镜魔身边?” “你有这般本领,为什么自己不当镜魔的主人?” 第40章 她好敷衍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50节 宛娘早知会有此问,不慌不忙指向昏迷中的姬啸和为他疗伤的柳意。 “和他们一样,我也从镜子中来。” 宛娘低头,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笑,“但不是镜魔挟持我,是我主动入镜。因我体质特殊,只要镜魔不排斥,我可以自由出入镜像。” 镜魔逃离幽州时惊慌失措,压根没发现宛娘也进来了。 陆明霜第一次见宛娘的反应明显不对,易无疆便有所猜测,此时更为肯定:“因为你的魅魔血统?” 宛娘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我是魅魔与人族的后代,魅魔血统传到我这一辈,已经很稀薄,与凡人差异不大。不过,魅魔本就精神力强大,又同为魔族,相比其他人,镜魔更容易接纳我。我也经常利用镜魔,摆脱一些难缠的人。” 原来如此,难怪宛娘身上总有浓郁的幽檀香。 陆明霜眨了下眼,静待下文。 “后来,进入镜像久了,被我发现镜魔的另一个用处。”宛娘捡起地上的镜子,纤指轻点镜面,带出一缕白雾。 她转过镜面,朝向陆明霜和易无疆。 镜子分明不对着宛娘,镜里却映出一个宛娘来。 再待细看,镜里的“宛娘”有单独意志,媚眼如丝看过来,轻易激发人心中的爱怜。 即便隔着镜面,陆明霜又体会到那种震魂慑魄的风情,提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应对。 而现实的宛娘,容貌分毫不差,气韵却截然相反,娴静中带着几许哀愁,通身淡淡的书卷气。 “你……”陆明霜瞳孔微张。 不仅是她,易无疆也有些惊讶。 柳意更瞪圆了眼睛,“你把自己的一部分留在镜子里了!” 难怪宛娘可以随意进出镜像,严格来说,她一直在镜中,没离开过。 “身为魅魔的那部分。”宛娘眉眼里含着坚决,“我帮镜魔说情,是因为得它多年庇护,知它不曾做过什么坏事,故而心生怜悯。我也想向镜魔的主人提出一个不情之请,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彻底剥离魅魔精魂。” “倘若我心愿达成,此后余生只是一个凡人。”宛娘用袖子擦去镜面浮尘,像对待老朋友一样温柔,“所以我无法成为镜魔的主人。” 陆明霜有些不解:“……为何一定要剥离魅魔精魂?” 她虽不了解详情,但精魂与躯体共生,剥离精魂便如敲骨取髓,想必痛苦至极。宛娘又无修为,若非意志极其坚定,怎能走到这一步。 况且凡人寿数短暂,又身体脆弱。任何有点仙缘的人都想修仙,从而延年益寿,乃至长生不老。 即便宛娘的魅魔血统稀薄,也依然为她带来美丽的容貌,不可抗拒的魅力,和强大的精神力。 她却想舍弃这一切,只为做个凡人? 当然魅魔会被人族排斥,陆明霜并非不知,但宛娘既然已经逃离绮音阁,就不能隐姓埋名,藏起魅魔身份,单单留下能力吗?为何舍强逐弱,放弃自保之力? 易无疆毕竟阅历丰富,大概猜到宛娘的理由,虽然内心不赞同,但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柳意同病相怜道:“她 这样选择,自然是因为做魅魔太痛苦了……尤其是人群当中的魅魔。” 宛娘笑笑,指着镜面对陆明霜说:“仙长看这里。” 镜中的“宛娘”转了个身,撩起长发。 陆明霜看到,“宛娘”雪白的后颈上,刻有一道血红的封印。 封印由数个符文构成,纹路复杂,细看便觉晕眩,但陆明霜还是从中发现了熟悉的仙盟印记。 仙盟的封印。 镜中“宛娘”乃是精魂所化,也就是说封印刻在魂魄上……所以不能逃,逃也没用。 陆明霜好像有些懂了。 “魔因人心之欲而生,魅魔是色欲的化身,天劫打破界域平衡,魔界有了通往人界的道路,魅魔才大量现身于沧澜界。魅魔有与生俱来的美貌和魅惑,又从不节制欲望,男女通吃,与自愿或不自愿的人纵情,在沧澜界留下许多后代。” “后来仙盟封印渡厄渊,铲除世间魔物,原生魔族或被诛杀或被驱逐,几乎不存于世。对于魔族遗留人间的子嗣,修士们原本也除之后快,但魅魔后代不同。由于魅魔到处□□,后代大多只继承稀少的魔性,却个个生的美丽,通常还是绝佳炉鼎体质。” “很多修士私下豢养魅魔炉鼎,也有人真心与魅魔后裔相爱,缔结婚姻乃至生育儿女,其中不乏仙盟内部人士。仙盟的诛杀令根本推行不下去,几番反复,仙盟不得已决定,允许魅魔后裔生存在人界,但为了防止魔气孳生,必须在他们的魂魄上留下封印。” “仙盟规定,限期内主动封印的魅魔后代,与人族等而视之,除非犯罪不可滥杀。大概我的祖先觉得,与诛杀相比,这很宽厚仁慈,所以心甘情愿接受了封印。即使这意味着仙盟随时随地掌握你的动向、生死,就算躯体消亡也不能摆脱,唯有魂飞魄散才能安宁,而且只要生下子女,他们也会继承封印,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现在距魔族大肆入侵已经太久了,残存的魅魔后代血统微薄,像我这样已属少见。更多的只是稍有美貌,灵识较凡人敏锐些,可我们不被允许修炼,这灵识也不过是摆设。同样的,在几代相传后,炉鼎体质也不多见了,可受困于封印,很少有魅魔后代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美貌却无力自保,不是沦落风尘,就是成为位高权重者的禁脔。” “……而你不想这样。”易无疆轻道。 “我其实算过得好的。学会利用镜魔后,很少有人能真正伤害到我。藏身于镜像,大多时候可以隔绝仙盟的监视。可我累了。镜魔的窥探对我不算什么,我从生下来就一直被人监视着,不除掉封印,哪怕死也不能获得片刻自由。” 宛娘眉宇间透出疲惫,顿时苍老了许多。 她的实际年龄应该远比看上去大,魅魔血统帮她保持了容颜。 “我不曾想到,”宛娘苦笑,“最后竟无人愿意收服镜魔……倒是明白二位为何不被镜魔迷惑了。” “我也许能脱身,但它可怎么办呢……”宛娘低声道,像在自言自语。 易无疆和柳意都看向陆明霜,只不过一个目光充满戏谑,一个是单纯的期待。 陆明霜干咳一声。 “如果主人命令镜魔……它也能像带你们进城那样,把人送出竺州?”她指着姬啸问。 宛娘并不清楚他们与仙盟的龃龉,只当都是正道修士,不知陆明霜他们还要偷溜出城,但一听这话,立刻发觉有戏,转忧为喜道:“可以!一定可以!” 镜魔也知轮不到它挑剔,在宛娘手里乖巧地跳了两下,表示认同。 柳意却迟疑道:“可姬啸……他在幻象里受伤,魂魄不稳,一时片刻怕是不能再进入镜像了。” 陆明霜问:“多久能好?” 柳意沉吟:“剑修体魄强韧,通常只要脱离危险,也不用特别治疗,休养上三五日就好。若赶时间,我便调一剂固元散,睡上一夜,假如明早能苏醒,应该就差不多了。” “一夜……” 陆明霜神情不显,心里却有些沉重。 羽衣使高沛霍子昆在她手上吃了亏,应该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竺州城里又在围捕苏云浮。 她想尽早离开是非之地,但姬啸重伤,强行静进入镜像会致魂魄受损,那样一来,费尽周折进城救他就没有意义了。 她就输了。 陆明霜觉得自己很奇怪,不是特别想赢,但更讨厌输。 所以这件事,似乎没有别的办法。 易无疆亦是若有所思。 他要去救苏云浮,不可能等上一夜。 看来势必要撕破脸了。 虽说表面和平不可能一直保持下去,终归有图穷匕见的一刻,但这一刻来得这样快,也是易无疆不曾预料到的。 而陆明霜不会没有准备。 到时候她会拿出什么手段对付他呢,易无疆不免好奇。 “事不宜迟,那就认主吧。”陆明霜最后说。 态度很勉强,镜子察觉到,委屈地转了个圈,才在宛娘催促下飞到陆明霜手里。 陆明霜指尖挤出一滴鲜血,滴在镜面,泛起浅浅涟漪,很快消失无痕。 而附近每个有镜子的人家,都巨细无靡映射在她眼中,数不清的画面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停。”陆明霜立刻叫停,“让你看了再看。” 她是活人不是死物,什么都看会长针眼的。 宛娘见状微笑:“小仙长要给镜子取个名字吗?它归顺于你,便是仙门法器,一直叫镜魔不太好听吧。” “名字……”陆明霜皱眉,她不太擅长取名字。 镜子又跳了一下,要有名字了,它有点激动。 “老实点。”陆明霜淡淡训斥。 嘤嘤嘤,她好凶,镜子小小挣扎了一下,终究不敢动了。 陆明霜翻过镜子看了看,“卐”字两边刻有: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啊! 她有灵感了,“就叫虚妄镜吧。” 镜子委屈但不说:……她好敷衍。 易无疆却说出来了:“你这挑最后两字取名……” 的习惯是因为读书少吗。 他蓦地顿住。 习惯?为什么要这样说,除了这次,他以前还见过陆明霜命名吗? 并没有。 易无疆压下心头疑惑,“我是说……小师姐取得很贴切。” 镜子——现在叫虚妄镜——气哼哼地骂:骗子,你刚才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个!死马屁精!! 自然无人听到它的叫骂。 陆明霜收服法器,开始下达命令:“虚妄镜,在城里找个无人居住的院子,方便我们从这里过去,同时离仙盟封锁线越远越好。” 虚妄镜得令搜索,无数画面闪过镜中,看到某个画面时,陆明霜神色微动:“……” 她没有避人,易无疆也看到了。 一身孝衣、眼睛红肿的女子,被修士们护着走上街头,向众人讨伐狐妖的凶残,闻者无不伤心落泪。 是宋家唯一幸存者,大小姐宋雨若。 第41章 迷雾重重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51节 听郭掌柜描述,宋雨若是个明艳女子,年纪轻轻执掌宋家,自是精明强干的。 短短几天,出现在人前的宋雨若已瘦的不成人形,眼窝深深凹陷下去,嘴唇干枯泛白,借助旁人的搀扶才能站立。 但她控诉苏云浮的恶行,桩桩件件,还是很有条理,话语因悲痛断断续续,更增添了可信度。 宋家在竺州经营百年、声望良好,夹道民众无不为同情宋雨若,痛恨作恶的妖物,涕泪满面者数不胜数。 ……是出好戏。 易无疆暗想,以苏云浮那厮的脾性,怕要按捺不住了。 陆明霜没什么表情,目光却捕捉到宋家大小姐身旁的两个人。 一路搀扶宋雨若,半将她揽在怀里的女子,素衣荆钗却容颜清绝。 她低眉垂目,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像宋雨若亲近的朋友,可她虽然神色哀伤却没流泪,偶尔抬眼,眸光深邃镇定,像在看着什么更深远的东西。 栖芳渚大岛主白素心。 陆明霜认得这张脸,也记得关于此人的传闻。 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在修真界人缘极好,将六大门派排位最末的栖芳渚经营得风生水起,据说裙下之臣众多,市 面上关于她的风流逸事出了无数话本子。 最后一点陆明霜不太信。 她在阮南星那里看过一册话本,六大门派里但凡有点名气的雄性都倾慕白素心,归海剑宗掌门萧碧城是个女的,就被安排成大反派,因爱慕的师兄心仪白素心,心生嫉妒,处处针对白素心。 她们争夺的那个师兄,就是陆明霜的师父。 话本作者言之凿凿,这三人间有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缘。 陆明霜:“……”要不是她看过师父就着俩烧饼抠脚的样子她就信了。 无论是萧掌门还是白大岛主,她们瞎了眼才会看上她师父。 陆明霜第二天拉阮南星去看师父私底下的样子,阮南星回去就把全套话本送人了。 不过现在看来,话本也不全是无稽之谈,六大门派里的确有一个掌门仰慕白素心,甘愿隐姓埋名,扮成普通护卫走在她身边。 某个一闪而过的瞬间,他看向白素心的目光,炽热的连陆明霜都能看出不对劲。 无极门掌门穆长天。 围绕竺州城的谜团似乎越来越大,而陆明霜一点也不想卷入其中,很快让虚妄镜转到别的画面。 没多久,虚妄镜筛选出几个藏身点。 陆明霜把姬啸送进一座行商宅邸。 这时节宅邸空置着,门房知晓城里异动,早早锁门睡下,几名修士毫不费力地潜进了后院卧房。 柳意煎好固元散,和陆明霜一起给姬啸服下。姬啸还昏迷着,身体死沉死沉的,染血的衣服在地面拖出一道血迹。 柳意想了想:“他失血太多,为求稳妥,我还是再调一副补剂吧。” 陆明霜点头:“去吧,动作别太大。这边我处理。” 柳意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放哨的易无疆身旁。 易无疆还没同她们分开,因为苏云浮还没出现。 但也快了吧。 他始终留心着竺州西北方,宋雨若的控诉已进入尾声。 “易师弟……”有陆明霜在,柳意不敢称呼山主,斟酌道,“你们这样谨慎,是进城时做了什么,得罪了仙盟吗?” 柳意被镜魔带进竺州,还不清楚仙盟对修士的态度,只当是易无疆要营救苏云浮,陆明霜帮助他,才需要躲避仙盟。 但柳意也不敢肯定。 就算陆明霜喜欢易无疆,也很难想象青山剑君的弟子会叛出仙盟。 易无疆猜到柳意的顾虑,淡笑:“不是我干的。” 这是实话。 他只是稍微协助了陆明霜一下。 不过之前没做,不代表接下来他不会做。 易无疆在唇前竖起一指,无声用口型说:别问。 柳意和他不同,自愿加入归海剑宗,即使顾念一点易山旧谊,如今她也首先是剑宗弟子。 为了柳意和他自己,柳意知道的越少越好。 柳意也明白这一点,点头道:“那我去备药了。你……多保重。” 易无疆没说话,淡淡望向天边。 暮色合围,星辰晦暗。 他们……还不动手么? …… 陆明霜随手清理掉血迹,再回头,姬啸竟然醒了。 他还很虚弱,神智也没恢复,一双眼懵懵的似乎不知该看哪儿,所以只能定定落在陆明霜身上。 陆明霜话少,更不会安慰病人,而且她打从心底认为,姬啸这么惨主要怪他自己笨。 这话说出来又会打击到姬啸,所以陆明霜选择闭嘴,也安静地看回去。 姬啸被她清冷的眸子盯着,脸皮渐渐烧灼,急忙低头,无意瞥到通身缠绕的绷带,才忽然记起前情。 “镜、镜魔!柳意……”他一抖,险些跳起来。 “柳意无事。”陆明霜按下姬啸,“镜魔也被我收服了。” 姬啸眼睛一亮,想要追问细节,陆明霜打断道:“我们现在在竺州城,仙盟在此围捕苏云浮,城里状况……有点复杂。总之你记住,安心养伤,不要妄动,免得引起仙盟注意,被同道误伤。” 姬啸还浑浑噩噩的,何况他不晕的时候也有点死脑筋,陆明霜便只简短嘱咐了几句。 至于他们和羽衣使的冲突,镜魔以及宛娘的插曲,还有竺州城里酝酿的阴谋……陆明霜不觉得有必要告诉姬啸。 姬啸现在脑子慢,短短几句用了好一会儿才理解,缓缓点头:“是。我会好好养伤,少给大家添麻烦。” 他难得这样听话,陆明霜稍有欣慰,起身道:“今夜柳意陪你在此疗伤。我和易无疆去别处躲。” 陆明霜没准备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高沛可能还在追她和易无疆,他们留下会让姬啸柳意也暴露。 而且她也想看易无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现在实力是不如易无疆,蚀心剑又不配合,但是假如万一……易无疆专心做另一件事的时候,她说不定可以偷袭成功呢? 姬啸不知陆明霜心里的弯弯绕绕,只看到自己重伤也不能让陆明霜多么关心,反而急着去找易无疆。 陆师姐为什么一遇到那个人就变得不同? 他是不是只能那样做了…… 姬啸突然下了决心,叫住即将出门的陆明霜:“陆师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嗯?”陆明霜有些惊讶地回头。 姬啸低着头,为难道:“我这般衣着不整,着实失礼……我随身带了干净衣服,但是不便活动,能不能请师姐帮我披上外衫?” 这实在是很小的请求。 虽然于礼来说,换衣服这种事一般叫同性帮忙,但易无疆……应该不会帮吧。 其实姬啸全身缠着绷带,根本没露出什么,但他既然介意,陆明霜也不会拒绝,又走回床前。 姬啸垂头在储物法器里一通摸索,却首先掏出一枝香。 “对、对了,还有这个,请陆师姐帮我点上,对疗伤有好处……” 陆明霜不疑有他,接过香点燃,插在床头桌案上,又帮姬啸套上一件外衣。 姬啸动作极其生硬,讲话也断断续续,好像比表面看着伤的更重。 其实按柳意的判断,他这会儿就不该苏醒。 陆明霜皱眉:“你不要强撑,早些休息吧。” 姬啸却像没听见一样,眼神变得恍惚,口中念叨:“陆师姐,我和镜魔里拼命了,可实力不够,还是不能像你……别怪我……我也不想的……” 他越说越离谱,已经听不出连贯的意思,是真的撑不住了。 陆明霜没把那些凌乱的话语放在心上,见姬啸控制不住合眼,便悄声离开了。 殊不知她一走,姬啸又睁开眼,挣扎起身掐灭床前的香。 十息已过,应当会奏效吧。 姬啸把香收回,再也抵不过疲惫,“扑通”一下倒在床上,闭紧了眼。 等到柳意端药进来,姬啸已然昏睡的无知无觉。 柳意正想给他喂药,突然吸了吸鼻子:“什么味?有点像……安神香?” ** 稍早之前。 幽州。 仙盟的调查繁琐冗长,钟晓寒被盘问了将近一个时辰,那位监察使才终于合拢卷宗。 她刚要松口气,又听监察使问:“你的师兄师姐,他们追逐魔物离开幽州,然后去了哪里?” 钟晓寒摇头:“我不知道。” 她其实知道大概方向,但素来懂得多说多错的道理,可说可不说的时候,还是闭嘴更安全。 监察使也知问不出更多,便道:“好了,等你师兄师姐回来记得告诉他们,无论追没追到魔物,都把结果报给仙盟。此间事宜有仙盟收尾,你自便吧。” 凡人城池滋生出魔物,的确不是小事,但经过一番查问,这魔物似乎也不算厉害。 追查魔物是游方使的职责,与监察使无关,监察使心情放松了,看钟晓寒眼睛泛红、瑟瑟发 抖的样子,额外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52节 安慰道:“别怕,只是例行公事。仙盟的规矩,是有些繁琐。” 谁知钟晓寒听了他的话,身躯猛地一震,像要逃跑又生生忍住。 监察使:“?” 我有那么吓人吗? 他正想开句玩笑,却发现钟晓寒其实是盯着他身后的某处,眼神充满恐惧。 监察使转头,便见彩云悠悠,清雅修士手持缀满珍珠的宝伞,翩然而至。 监察使立刻忘了钟晓寒,小步快跑过去,恭敬行礼:“晋统领何故莅临幽州?在下竟不知,有失远迎,得罪得罪。” 同为仙盟部署,监察使虽然也带一个“使”字,地位和实力都无法跟羽衣使相提并论。 而这位晋琛晋统领,不单是羽衣使,还是羽衣使四部中青龙部的统领,更是摇光派掌门俞相泽的爱徒。 随便哪个身份丢出来,小小的监察使都不敢怠慢。 晋琛微笑收伞,风姿绝然,开口却很温和:“一点小事,倒不知监察使也在城中,发生了什么吗?” 监察使简短说明经过。 晋琛又笑笑:“原来如此。” 监察使见他听得耐心,似乎很有兴趣,有意在大人物面前卖弄,“晋统领要是想知道更多,不如问她——” 他指向身后,却愣住。 钟晓寒人呢? “这……”监察使有点发愣。 “无妨。我也有事在身,就不打扰了。再会。”晋琛宽和道,又撑起宝伞,很快升入空中。 到了半空,晋琛嘴边的笑才冷却。 他取出法器传音:“高沛?……我不管你有什么事,都放下,先办我这件事。” “竺州方向有天极法宝现世,很可能……是镜子。” “当然。混元伞不会出错。” 对面说了什么,晋琛叹气,“好。我让混元伞过去,不带我,它飞的更快。” “用一切手段拿到那面镜子,必要时,对付苏云浮的那件东西也可以用。” 第42章 误入妖幡 帘幕遮掩的金丝楠木拔步床,宋雨若缩在最里面的角落,全身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憔悴瘦弱的脸。 她哭得累了,断断续续啜泣,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苏兄,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说我恨他们,不是真的希望他们去死,你最知道我的……不。” 说话声一顿,她努力思考着,眉头都皱起了,“不对。不对不对。他没有。” “苏兄他是来救我的,人不是他杀的。我得赶快告诉他们,不然就来不及了!” “可,不是苏兄又是谁?我、我应该……” 她抱住头不停摇晃:“是谁?谁杀了人?我看到了!可是、可是怎么想不起来!” “是谁?谁?!”她痛苦地以头撞墙,“快想起来呀!想起来!!!” 一只纤手挑起帘子,轻柔的女声说:“雨若,不要伤害自己,先吃药。” 宋雨若听见这个声音,立刻从被子里扑出来,握住来人的手哭泣道:“师父,我想不起来是谁害了我全家。” 被她唤作师父的,正是栖芳渚大岛主白素心。 白素心依床边坐下,拍在宋雨若手背上轻轻安抚:“没关系。我和栖芳渚,还有其他正道人士,我们会帮你找出凶手。” 宋雨若泣不成声:“可是师父…………我那天回家看到了,是个熟人害了我全家!” 白素心依旧温柔:“你只是受了太大刺激,现在情绪不稳,想不起来是正常的。来,先喝了药,养好身子再慢慢想。” 宋雨若鼻涕眼泪都蹭到白素心袖角,她却顾不上清理,亲切端来汤药,一口一口给宋雨若喂下。 “师父……”宋雨若喝下药,安静了许多,眼皮不住下垂,“你对我真好。” 白素心取出帕子,温柔擦去宋雨若嘴角沾的药汁,“放心,有师父在呢。我们迟早会让狐妖苏云浮伏法,替你们合家老小报仇。” 宋雨若一听,又激动起来,睫毛不住颤抖:“苏云浮,我过去那么相信他,我以为他是朋友,我甚至……” 大颗泪珠滚落,宋雨若掩面而泣,“师父,我好恨!求你帮我报仇!” 白素心又安慰了几句,药劲上来,宋雨若终于睡了。 白素心合拢帘幕,这才瞥了眼脏了的衣袖,轻轻叹气,接着一挥手,换上崭新的一套衣裙。 原本那件,不及落地,就被指尖凝出的火花烧了个精光。 白素心退出房间,弟子李温正等在门外,急切问道:“雨若她怎么样了?有没有想起什么?” 白素心怎会不知他心思:“有为师在,她能想起什么?怎么,翅膀硬了,连为师的药都信不过了?” “当然不是,”李温忙谢罪,“但那药吃多了,不会真变成傻子吧?” 白素心笑,忍不住戳穿他的小心思:“怕什么,她不是还有你这个表舅在。要是真傻了,不如为师做主让你们成亲,雨若和宋家的产业以后便都有人照看了。” 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真、真的……”李温激动得心肝乱颤,却忽然发现白素心玩味的眼神,急忙掩饰道,“师父别拿弟子取笑了,弟子哪敢想那么远。” 轻蔑在白素心眼中一闪而过,很好的藏住了,“好好做眼前的事,该你得到的,不会少了。” “弟子明白!对了,刚刚得到消息,阵法最外层被动过,那狐狸终于沉不住气,要来劫人了!” 白素心早有预料:“继续守着。” 李温说完了该说的,并不告退:“师父,这次我们栖芳渚是出人又出力,就怕,弟子担心这么一通操办下来,果子却让别人摘了。” 他压低声音,“摇光派那个高沛,追个底层修士,追出城都没追上,回来以后特意把招妖幡要到他自个儿手里去了。” “哦?”白素心略感意外。 她有兴趣,李温说的更起劲,“弟子还听见他和人说话,提到了混元伞……弟子想,这抓苏云浮用到招妖幡,还说得过去,可那混元伞好像是吸收法器的,他们摇光派把混元伞拿出来,这是想干什么呀?” 白素心长睫一颤,看到走廊尽头的人影,便打发李温道:“招妖幡又不是只能对付一个妖,再说还有阵法,还有这么多人在。摇光派出借招妖幡也不过是添一重保,他们想怎么用自己东西,我们还能阻拦吗?无事就退下吧。” 李温从另一侧离开,白素材缓缓走向魁梧剑修,笑道:“天哥,怎么不在阵里守着,反倒来找我?” 这一笑似嗔似怨,穆长天不禁喉头一滚。 他不敢说实话。 实际是白素心的追求者太多,穆长天不能放心,生恐她背着他见别人,才找借口跟来。 穆长天干咳一声:“你放心,阵法有人看守,不会出事。我见你许久不回,怕你这边遇到什么难题了,才想过来看看。” 白素心但笑不语。 穆长天又转移话题道:“你那个弟子,我听见他说混元伞?摇光派不会连这次都想搜罗点宝物回去吧。” 他语带讽刺,白素心静静看了他一眼,淡淡说:“谁手上有了混元伞都忍不住不用吧。谁让我们没有呢。” 穆长天脸颊红了。 他们无极门一件神器都没有,比不上根深叶茂的摇光派,随随便便就拿出来两件,穆长天不能不嫉妒。 “好了,”白素心见他窘迫,息事宁人道,“那些都不打紧,唯有修炼最重要。只要办成这次的事,全沧澜界修道人士都能受益,门派之间又何必分的那么清?” 她下了定论,穆长天无话可说,又不愿轻易放弃独处的机会。 他本是个寡淡的人,一时想不出有趣的话,便没话找话地说:“宋家也挺可怜了。”他心里多少会过意不去。 做都做了,这会儿想起人家可怜了。 白素心几乎想笑,却只是温婉道:“不是还剩了雨若这孩子嘛。她还是我记名的弟子,可惜体质不适合修炼,达到炼气三层就止步不前。等这边事了,我们给她一颗天地造化丹,帮她筑基,也算弥补她失去亲人的痛苦了。” “那天地造化丹的好处,天哥也知晓的。说句不好听的,举宋家全家之力,也不可能把修炼废物供到筑基,对雨若来说倒算因祸得福呢。” 用天地造化 丹补偿,实在很慷慨。 穆长天心里舒服了,越发欣赏白素心。 怎么有这样的女人,温婉,善良,又聪慧,说话总能说到他心里去。 穆长天慨叹:“是啊,办成这件事,我们都是沧澜界的功臣!可惜无极门里老古董太多,我试着提起天地造化丹,却被他们斥责违逆天道。这次还是以诛妖的名义,才能调动弟子协助你。” 那只是因为你无能,居然还有脸抱怨。 同样的话白素心听过很多次,她有些不耐烦,嘴角笑的弧度又加深了。 这是白素心不耐烦的表现,可口口声声喜欢她的穆长天,这么多年都看不出来。 穆长天还沉浸在悲情里:“心妹,你可知我为了帮你,和他们吵过多少次——” 说着要去拉白素心的手,被白素心躲开:“天哥,你答应过的。俗世的爱恋终有止尽,唯有早日飞升,我们才能长长久久在一起啊。” “是,是呀。”穆长天悻悻收回手。 ** 陆明霜来到虚妄镜挑选的另一个藏身点,放出镜子里的宛娘。 这时天色已晚,厚重乌云流向西北方,空中隐隐有灵气流转。 阵法运行的迹象。 就要动手了吗? 陆明霜对宛娘简短道:“给你一炷香时间剥离精魂。一炷香后,无论成或不成,我都会收回虚妄镜。” 竺州城里波诡云谲,宛娘变为凡人可能更安全,陆明霜不想给自己再添一个负担,不能一直保护宛娘,能为宛娘做的仅此而已。 宛娘也很果断,道了声谢,就抱着镜子进了房间。 陆明霜走向相反方向。 易无疆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53节 走过两条街,他问:“小师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陆明霜转头看他,反问:“你难道不知道?” 这时,天边划过一道闪电,闷雷声滚滚而来。 电光里,易无疆容色越发夺魂摄魄。 他笑:“现在知道了。” 说着,身影鬼魅般远离,眨眼间便到了几丈开外。 而陆明霜早有准备,赤金玄铁剑紧随而上,并未落后太多。 只是在她准备发力一击时,剑身被一股柔软而强韧的力拦了下来。 方才亲密并行的两人,此时已是针锋相对,双剑对峙,各自都没留手。 易无疆手中所执,并非宝器堂随便领的破铁剑,剑身银白雪亮,暗纹流淌,一如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水面。 就是这把剑。 陆明霜梦里见过。 魔尊不太用武器,如果用,最常用这把软剑。 她终于逼出这把剑了。 陆明霜心潮微澜,目光缓缓从剑上移开,平静称赞道:“好漂亮的剑。” 这句发自内心。 她师兄纪明真的红尘剑以精致漂亮著称,而易无疆这把剑不相上下。 在梦里,红尘剑到了陆明霜手中,和易无疆对战时,若他用剑,场面总是很好看。 没人不喜欢被夸。 “它叫飞澄,”易无疆笑的很好看,语气也很温和,“我想,飞澄要是沾了小师姐的血,也许就不漂亮了。” 陆明霜欺身而上:“那要看用它的人有没有本事。” 眼看要刺中,易无疆又用那种诡谲的步法躲开,虚虚叹了口气:“你啊,知道我要做什么,就拦我。” 陆明霜斩钉截铁:“不知道。不需要。” 她掌握的信息不足以推出前因后果,但易无疆是认定的敌人,她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敌人想做什么,她就去阻止。 陆明霜的考虑,就像她的剑一样简洁。 雷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响。 陆明霜从容向前,不承想踩进了一片黑暗。 是阵法? 这么短的时间易无疆也能设阵?而她根本没看到他动作。 陆明霜有些诧异,但没有惊慌,反而静下心来推演。 竺州对易无疆也是陌生的,匆忙间丢出来的阵法不可能尽善尽美,陆明霜很快推导出阵法薄弱处,疾而厉地斩出一剑。 “破——“ 黑暗的牢笼轰然倒塌。 迷雾散去,陆明霜又看到了易无疆。 可易无疆没有回头,即使阵法破裂,他也不能分心理会陆明霜了。 城西北阴沉的天空,云团中垂下一条巨幡,色泽忽而像是五彩,忽而金光灿灿,上面密密麻麻的咒文和符箓更是不可细观。 巨幡荡过之处,悲风呼啸,血气汹涌盘旋。 招妖幡。 陆明霜微怔。 摇光派抓苏云浮还真是下了血本,连这件宝贝都拿出来了? 但她很快发现不是。 招妖幡在空中回荡,尽管不明显,却缓慢朝他们这边而来。 陆明霜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内府跟着翻滚起来,磅礴巨力让她五脏六腑都备受煎熬。 但她也没有错过,巨幡摇动时,易无疆明显塌了一下的脊背。 他显然不太好过,对抗巨力就用去了全部心神。 这是自然,招妖幡之所以叫招妖幡,对妖的克制之力远超过人。 陆明霜尚可应付,易无疆却显得寸步难行。 招妖幡行动迟缓,现在出现在竺州,说明一早儿就等着了。可这幡冲易无疆来,难道摇光派也要对付易无疆?但他们又怎知易无疆行踪? 疑惑纷纷乱乱,陆明霜却无暇思考。 只因这一刻恰逢其时。 冒着被卷进幡中的危险,陆明霜果断向易无疆刺出一剑! 剑势刚起,她蓦地睁大眼! 不对! 巨幡荡起的乌云中,又有一道金光飞驰而来,仔细看竟是一把高速自转的伞! 被巨大的招妖幡掩盖,他们谁也不曾注意。 而宝伞速度飞快,发现时已近在咫尺! 陆明霜意识到宝伞去向,立刻改剑回防,却突然感到丹田沉滞,气息不畅,非但调动不起身体,还险些跌下云端。 她中毒了……怎么会? 陆明霜将将扶住一个烟囱,手捂小腹,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很快看到宝伞,再也转不开目光 陆明霜眼睁睁看着宝伞撞破一户人家的屋顶,停在半空,旋转变缓,伞底逐渐吸进一面圆溜溜的镜子。 整个过程其实只有转瞬,甚至是寂静无声的。 没有人来得及发出声音。 直到—— “……宛娘!!” 随着一声心胆俱裂的叫喊,身后的易无疆已然失守,巨力旋即裹挟上陆明霜。 拉扯着她不断下坠。 下坠。 第43章 是敌是友 易无疆原本计划,只要苏云浮现身,就抢先带走苏云浮。 其余的,逃离竺州后再说。 总归看在以往的交情上,他会帮苏云浮一次。倘若苏云浮执意送死,还想救宋家大小姐,易无疆也不会执意阻拦。 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们一向是这样的。 不想摇光派祭出招妖幡,易无疆勉力抵抗之时,苏云浮却被阵法困住,尝试摆脱时,先一步被招妖幡卷走了。 易无疆只有改变策略,也跟着落入招妖幡中。 眼前骤然一暗,天动地转,巨力拧合,世界被挤压成一道窄隙,窄隙又被符文咒法切割为无数层,每向下一层,压迫更重,妖力被压制得无法使出。 易无疆左手不断掐诀,右手持飞澄剑,击碎迎面而来的碎石砂砾,穿过十五层后,终是赶上了苏云浮。 他不敢耽搁片刻,当即捞起苏云浮向上。 回到最顶层,易无疆意外地看到陆明霜。 她抱膝蹲在角落,下巴搭在手腕,略显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腮帮稍微鼓起来一点,便显得脸比平常圆了一些。 易无疆发现自己无意间掌握了一门技巧,虽然是完全没用的技巧— —他能读懂陆明霜的表情。 即使大多时候陆明霜的表情都是毫无表情,情绪也淡淡的,但他就是能分辨。 现在,陆明霜在生气。 非常非常生气。 因为她新收的法宝被抢了?人也掉进了招妖幡? 易无疆觉得不止是这样。 方才他无暇回头,却察觉到,陆明霜出招时犯了个大失水准的错误,着实不应该,恐怕另有内情。 但无论如何,易无疆第一次看到气鼓鼓的陆明霜,很新鲜,他特地驻足欣赏了少刻。 …… 陆明霜快气炸了。 她不是妖,招妖幡的力道尚可抵御,比较轻松地留在了最上层。 调息一个周天,腹内疼痛减缓,经脉一寸寸打通,也逐渐找回了思考能力。 回顾先前一连串事件,陆明霜很快想到姬啸那枝香有问题。 姬啸那时的举动,陆明霜直觉古怪,却因种种原因忽略掉了。 结果就是,她被姬啸暗算了。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54节 理由未知。 虚妄镜也被夺走。 陆明霜听说过摇光派神器混元伞。 据说混元伞来自上界,能探知并吸纳天下兵器法宝,近些年为摇光派发掘出许多宝贝。 混元伞吸取虚妄镜时,陆明霜感受到虚妄镜的挣扎。 镜子同时收到两方指令,它想靠近陆明霜,却无法抵抗混元伞。 对法器而言,那是更高层的命令。 虚妄镜与主人缔结的契约不会自动解除,至少目前没有。 但也撑不了太久了。 陆明霜明确感知到,她和虚妄镜的联系正被蚕食,等混元伞彻底吞灭这份血契,虚妄镜就会重新成为无主法器。 宛娘也…… 陆明霜闭了闭眼。 混元伞吸取虚妄镜时,宛娘的神魂进入镜中,躯体留在镜外。 这等于强行切断魂魄与身体的连接。 魂魄离体若不迅速送回,就连化神境以下的修士也抵抗不了多久,很快肉身就会腐败,衰亡。 况且,混元伞逐渐吞没虚妄镜自我意志,宛娘存在其中的魂魄也会随之湮灭。 活下来的可能,太小了。 陆明霜手攥得很紧,指甲深深扎进掌心。 很疼。 但不如丹田遗毒带来的经脉阻塞疼。 更不如心口的灼痛。 陆明霜想,她从来不是那种特别好心肠的修士,路遇不平,她没有不顾自己能力非要揽上身的想法。 竺州这种情势,她自顾不暇,也没想过给宛娘提供保护。 送宛娘去安全地点,给宛娘一炷香的时间变成凡人,是陆明霜仅有的善意,谁也不能要求她做更多。 宛娘死了,不是她的错。 她也无力复活一个人。 陆明霜素来冷静,在很多人看来甚至有点冷血。 她现在依然冷静。 冷静的想了很多,冷静的意识到自己正怒火中烧。 修仙一路顺畅,陆明霜多少有些年少气盛。 她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她势必要找回来。 这时,她听见易无疆去而复返。 陆明霜抬眸。 易无疆在招妖幡里走了一遭,看起来居然还很体面,衣着整洁,发丝也只在额前垂下几根。 被他抓着尾巴拖在地上的那条狐狸就很惨了,双眼紧闭,血迹斑斑,掉了好几块毛。 完好的那部分毛发赤红如烈火,爪子和尾巴尖却都是雪白的。 赤狐苏云浮。 易无疆拽着狐狸尾巴的样子实在谈不上体贴,药粉也只胡乱撒了一遍,甚至都没费心包扎。 但易无疆应该很看重这只狐狸。 陆明霜只看了狐狸一眼,清澈明净的眼,直直看向易无疆。 易无疆镇定回望,春水般的桃花眼里凝出冰霜。 陆明霜不自觉咬了咬下唇。 接下来的话,她也是第一次说,还是会忐忑。 “你能离开。”陆明霜判断。 她的喉咙被心火烤干了,咳了下,缓缓站起来:“你能离开招妖幡,是吧?” 易无疆明显未用尽全力,却进了幡中,现在看到他手里的苏云浮,陆明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敢进来,必然是有办法出去。 易无疆长睫颤了下。 招妖幡对妖的压制远超过人,他没有表面看着轻松,暗中运气调节,开口才不会暴露虚弱。 易无疆眸光闪动,看着陆明霜,焦点却在她身后符文构成的墙壁上。 “招妖幡是上古神器,挥之可号令群妖服从。传说上古时期仙人下凡,用招妖幡驱使妖族,和仙族、人族一同对抗魔兵。”易无疆语气平静,像在单纯讲述历史。 陆明霜缓慢活动着手腕、脚腕。 毒药效力不久,经脉略有涩滞,但可以运气了。 “摇光派这条招妖幡固然厉害,却显然不能号令群妖。”易无疆轻嗤,“听说神魔之战后,招妖幡隐没多年,一千多年前才成为摇光派至宝。” 陆明霜点头,补全了故事:“我师父曾经说过,最初的招妖幡在神魔之战中损坏,后来被摇光派一位前辈修补好,但威力不及曾经的十分之一。” 这种事摇光派当然不会宣扬,陆明霜要不是无意间听见,也不会知晓。 易无疆很敏锐,发现招妖幡与传说中实力不符。 “难怪。”易无疆露出了然的表情。 真正的神器他不敢说,人力封印的那部分,他一定能解。 陆明霜将他的沉默视为承认,又动了一下。 她看似随意的走动,其实挡住了出口。 易无疆看出来,觉得有点可笑。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还要阻止他吗? 时至今日他也弄不懂,陆明霜对他的执念从何而来? 当然了,易无疆不是好人。 他就不是人,也谈不上好,可他对陆明霜的杀心尚未付诸行动,反而因为这样那样的心思,一再拖延。 要是不算上这一点,陆明霜更没有理由针对他。 不是因为固有偏见。 不像很多人族,易无疆在陆明霜身上看不到那种与生俱来对异族的排斥,她不会见到魔就喊打喊杀,对易无疆以外的妖亦不存有恶意。 虽然这可能不是出自仁爱,而是来自陆明霜天性中的疏离。自己以外,其他人一概平等的疏远。 她对同道修士也没太多认同感,只要挡她路的,即使是仙盟羽衣使,陆明霜也没有客气。 陆明霜一以贯之的,好像只有对易无疆的恶念。 易无疆几乎无奈地说:“我其实很欣赏小师姐,不想这么早就让飞澄沾上小师姐的血。” “别拦我。”说这句话时,易无疆褪去全部伪装,眼底流露的狂妄,更像梦里那个魔尊。 “我是想说,”陆明霜咬唇,别开目光,“我们可以合作。” 易无疆向前一步,本来打算动手,听到这话脚步一停。 陆明霜很高挑,但易无疆更修长,站得近时可以居高临下看陆明霜。 合作。 这两个字的含义,易无疆忽然不懂了。 “嗯,你能离开招妖幡,把我也带出去嘛。”陆明霜语气轻轻。 易无疆也很平静地指出:“这不叫合作,这是你有求于我。” “这一步是。”陆明霜不大情愿地承认。 “但你想,栖芳渚战力不强,城中布防的主力来自仙盟,又以摇光派居多。混元伞和招妖幡是摇光派的宝物,摇光派夺走了我的虚妄镜,我和他们有仇。你让我出去,我必会找摇光派报仇。” 陆明霜扫了狐狸一眼,“这对你来说不是很方便吗?若我夺回虚妄镜,也可以借你一用,帮你逃出竺州。” 易无疆不为所动:“小师姐原也没想要那面镜子,和我推来推去。如今镜子被夺却说要报仇,抱歉,恕我不能相信。” “不过,倒是给我提供了一个好点子,”易无疆弯眼,“我出去了,会考虑自己夺来镜子,逃出竺州。小师姐取的名字我很喜欢,我会继续叫它虚妄镜的。” “哦。”陆明霜听了这话也不恼,平心静气分析道,“那你有没有考虑,假如你不帮我离开招妖幡,我便会——” 陆明霜态度很和气,话却不客气,“我会用尽手段,让你也出不去的。” 易无疆面容稠艳,沉下脸来格外冷,像一尊玉雕,却隐隐散出压迫 :“就凭你,拦得住我?” “应该拦不住。”陆明霜摇头,“最终拦不住。” 即使被招妖幡压制,易无疆的修为毕竟超越她太多。 陆明霜却不遗憾,一脸认真说道:“可你不是只顾自己就好,还有那只狐狸。我师父留给我的宝贝也很多,我大概有实力伤到他,狐狸已经受了重伤,还能承受几剑?别假装说他对你不重要,你我都清楚,你费尽心思来到竺州,就是为了救苏云浮。” 易无疆眸底沉暗:“威胁?” 她的下作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妖也自愧弗如。 呵,正道修士。 “我不想。他是无辜的吧。”陆明霜叹了口气,“我是说,至少宋家灭门案不是苏云浮做的。如果可以,我不愿伤他。” “我更希望合作。你怎么想?”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55节 第44章 她的回答 仙盟大张旗鼓缉捕的苏云浮,不是宋家灭门案的凶手。 陆明霜为何这样说? 最早是在月亮湾驿馆,她注意到馆舍少了许多客人,尤其最常造访的栖芳渚和无极门,竟一个人也没出现。与之相对,收留凡人的馆舍却依旧热闹,没有出现明显客流减少。 之后到达幽州,还未进城便看到新颁布的通缉令,得知前夜竺州名门宋氏,被狐妖苏云浮杀害满门老小,且牵连出许多之前的案子。仙盟认定苏云浮纠集党羽,为害一方。 而仅仅过了一天,当他们追踪镜魔来到竺州,仙盟就已锁定苏云浮的藏身地,以竺州城西北为中心,逐渐收紧包围网。 这一切太过顺畅,太过水到渠成了。 真实的案件,从作案到案发,从收集线索,推导凶手,再到捉拿疑犯,审问比对,最终定案,是抽丝剥茧、条分缕析的过程。每一个步骤都可能出错,每个人都可能说谎或只看到了片面,每份证据都会导向不止一种可能。 倒是戏文里的破案,经由作者笔墨加工,去芜存菁,将清晰的脉络展现给看客。 苏云浮一案就像精心编排的戏剧,布景,主角,反派,观众,各自在应该出现的时间地点,粉墨登场。 只有陆明霜一行人误闯戏园,围观了一场不为他们而演的戏。 再往深了想,就连幽州画皮鬼任务都透出几分诡异。 画皮鬼并非高阶邪祟,归海剑宗最终派出的队伍里,陆明霜算是例外,姬啸钟晓寒只有筑基修为,柳意虽为金丹却不擅长战斗,易无疆对外也声称是筑基。 栖芳渚附属门派众多,势力范围涵盖幽州,即使他们以丹药为主业,总不至于连这样一支队伍都凑不出来。 唯一的可能是,栖芳渚、无极门、仙盟内部以摇光派为首的势力,他们在案件还没发生时就知道案件会发生,并为此做了充分准备。 为了捉拿苏云浮,又或是避免横生枝节,栖芳渚和无极门在更早的时候,已经向着竺州集结了。 陆明霜甚至觉得,画皮鬼的任务一拖再拖,拖到不得已才交给归海剑宗几个小弟子,怕也是故意为之。 宋家人口众多,在竺州交际广泛,宋家灭门案的时间不会作伪。 仙盟部署早于案件发生。 可既然仙盟已经部署防范,又怎会让苏云浮轻易得手呢? 陆明霜三言两语讲了她的怀疑,指着易无疆手里的狐狸说:“苏云浮的实力……既然会被仙盟阵法捉住,我不认为他能在仙盟防范下杀掉宋氏一家。所以要么是仙盟故意纵容苏云浮,给他犯案创造时机,要么就是……苏云浮是被栽赃的。” 陆明霜顿了下,轻声说:“我更倾向后一种可能。” 招妖幡里很暗,易无疆眸光微微闪烁,显得格外清晰。 “为什么?”他问。 陆明霜平静道:“因为假如是我,谋划了一出大戏,绝不会把戏眼放在一个不可控的人身上。” 既然一切本为作假,真凶为什么不能是假的? 也只有交给自己人,才能保证这场重头戏的每个细节都如此吻合。 “聪明。”易无疆称赞道,甚至拍了下手,像在为陆明霜精彩的推理鼓掌。 可看向陆明霜的眼神,反而多了寒意。 陆明霜等了片刻没等到下文,又问:“合作吗?” 合作? 易无疆气笑了。 陆明霜总能让他大开眼界。 通过几个细节推出事件全貌,理智机敏的不像个初出茅庐的修士。 可还是她的冷漠更令人心惊。 陆明霜既能说出苏云浮是无辜的,也能坦然用无辜的苏云浮胁迫他。 易无疆想,他错了。 陆明霜和其他道貌岸然的修士并无不同,一样的高高在上,一样的厚颜无耻。 仙盟以天道代言人自居,号称惩恶扬善,却杀害凡人满门栽赃给苏云浮。 对此,陆明霜不意外,不在意,甚至心里很可能支持仙盟。 只要是妖,只要被划分为恶,自诩正道的人可以对他们做任何事。 易无疆笑意凉薄:“合作?说得好听。我只看到,小师姐想我现在救你出去,回报给我的好处,却都是出去以后才能兑现的。若我信任小师姐倒也罢了,可惜我不信。” 不及陆明霜反驳,易无疆又说,“身为正道修士,小师姐不在乎苏云浮的清白和性命,也不觉得仙盟栽赃苏云浮有任何不对。小师姐也以为妖就该死,却口口声声说要对付仙盟中人,说会帮我们逃出竺州……” “我看不到小师姐的底线在哪儿,我无法相信,只觉得可笑。可笑你不把妖的命当命,却想求一个妖救你!小师姐,这可不是求人的样子,你现在跪下来哭几声,可能还有机会!” 说着,易无疆毫无预兆地进攻,软剑曲折突进,黑暗之中银光闪耀,剑势密不透风。 陆明霜微怔,但出手并不慢,没有被易无疆炫目的攻击迷惑,而是以不变应万变,横剑架在身前,坚定挡住出口。 银白软剑缠上黑金交错的长剑,不似金铁相撞猛烈,迫力却从无数个点上传来。 易无疆近在咫尺,眼眸凝成寒冰:“让开!” 他被招妖幡压制,又要护住苏云浮,只能单手持剑,这一剑却仍是诡谲难解。 陆明霜不敢有丝毫疏忽,勉力抵住剑势,接连退了几步,额上也沁出薄汗。 与此同时,她更感到一股莫名的情绪,内心既似针扎又如火烧,既暴怒又酸涩,憋闷到炸裂,喉咙却像被堵了一团棉花。 这好像,是委屈。 为什么委屈,她还想不清楚,她只觉得有些事必须说清楚。 “我没有!”陆明霜很少这样高声讲话,几乎是在叫喊,“我没认为是妖就该死!我杀过很多妖,可我从来没有仅仅因为出身而去杀任何一个妖!” 她眉间皱得越来越紧,语速也越来越快,变成竹筒倒豆子的宣泄,“以我现在掌握的事实,我只能推测苏云浮没杀宋家,可我怎么知道他是否行过别的罪恶?也许仙盟有不便公开的原因,却只能借宋家灭门案捉拿苏云浮!我不认为仙盟所作所为全都正确,也不认为所有妖都该死,可事情的真相,我判断不了……” 陆明霜天生反骨,不敬权威,从小到大都不像很多同辈那样仰视仙盟,以加入仙盟为理想,但也谈不上憎恶反对仙盟。 仙盟里有高沛霍子昆那种人,也有她师父和师兄这样的人,不能作为整体一概论之。 陆明霜从来我行我素,不关心别人看法也不屑解释,这次却破天荒的对易无疆说了很多。 意识到这一点,她沉默了,有些意外自己反应这样大,竟控制不了情绪。 竟会感到委屈。 大概因为她是真诚提出合作,准备践行承诺的 吧。 可她凭什么对易无疆解释? 陆明霜恼怒地移开眼,又在剑上加重了力度。 易无疆被推得身形一晃,将将定住正要反击,目光却捕捉到陆明霜眼角气的泛红,不由陷入怔愣。 易无疆没料到,他竟激出了陆明霜的心里话,让冷情的剑修动怒了。 陆明霜深藏不露的内心,他好像终于碰到了一点。 可恶的是,他觉得陆明霜有道理。 易无疆救苏云浮,不是因为苏云浮无辜,只是因为交情。 其他无辜的妖被害,他会救吗?应该不会。 苏云浮真的杀人了,他在乎吗?完全不在乎。 他自己立场先于善恶,为什么要求陆明霜同情妖族,为苏云浮抱不平呢? 因为某个瞬间,他好像相信陆明霜会共情妖族,理解他的立场。他期望陆明霜那样做。 其实在陆明霜激动前,他先激动了,他指责陆明霜那番话不是理智的想法,更多是故意刺激。 易无疆垂下眼睫,心里涌起浓重的自厌。 他对陆明霜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期待,这意味着软弱,易无疆痛恨这样的自己。 所以易无疆不会承认,他抵住赤金玄铁剑,刻意做出轻松的姿态,逼问道:“小师姐以为,仙盟无故杀害宋家,又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我不知道。” 陆明霜一时冲动,很快冷静下来,也发现易无疆话里藏着恶意,便不会顺着他的意图说下去。 陆明霜紧盯交缠的双剑,冷淡说:“仙盟主导的阴谋,可能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真凶是谁。说实话,这件事明摆着麻烦又危险,我也不太想发掘真相。你要是好奇,不如把狐狸弄醒了问他。” “而且你不让我出招妖幡,我什么都做不了。”陆明霜不无怨气地补充了一句。 易无疆看着少女愠怒的脸,嘴角忽然弯了弯。 “小师姐,你这样也算正道修士么?”虽然是讽刺的话,语气却莫名软了很多,更像自语。 陆明霜才不会认真回答呢,她犯过一次错了,发誓不再被易无疆的言语动摇。 “我当然是正道修士。我们名门正派不能记仇,有仇当场就要报,所以我才急着出去教训摇光派的狗。”陆明霜一本正经地胡说。 易无疆轻笑一声,忽然撤回了飞澄剑。 白练缠上腰际,一个晃眼,便看不到了。 陆明霜起先以为他又发难,立即持剑自卫,反手挽了个剑花,把易无疆逼得连退三步。 “小师姐,”易无疆无奈,“好不容易我愿意考虑合作了,你又不想了吗?” “?”陆明霜一愣,因为不相信而迟疑着没有收剑。 易无疆轻笑:“可我要先问个问题。小师姐说,不曾因为出身而杀过任何一个妖,我信了。那么小师姐身为正道修士,在没有证据时,会因为何种原因想杀一个妖?” 说完,他又笑了下。 却是自嘲。 他终是没问出,陆明霜为何想杀他。 是妄图留有余地吗?他也想不清楚。 但陆明霜懂了。 陆明霜心知无法轻松敷衍过去。 她的回答,将决定易无疆是否同意合作。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56节 第45章 合作脱困 “可能就是认为有必要,为了保护一些人……”陆明霜迟疑,垂下眼帘,“也可能没有原因,只是想做。” 不是真的没有原因,只是不能对人言说。 她做的决定已经背离了道义,不需要找冠冕堂皇的理由。 说再多身份、立场、大局,她其实只想救几个最亲近的人。 陆明霜舒了口气:“……和正道不正道没关系。” 易无疆:“嗯?” 陆明霜反问:“你做任何事情之前,难道会先考虑‘身为一个妖应当如何’,然后才行动吗?” 易无疆微怔:“……不会。” 他就是他。 他只是生为一个强大的妖,妖本来也不似人爱抱团,易无疆从来只是他自己。 “我也不会。” 陆明霜道:“我是正道弟子,只是因为幼年被师父捡到,拜入归海剑宗,而归海剑宗又恰好是正道第二大门派。我没有主动选择正道,但宗门功法很适合我,师父师兄待我也很好。对于正道理念,我不是全部认同,但也没有其他更令我折服的理念。我不觉得身为正道修士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但其他道看起来更糟,所以我也不准备转投别派。” “身为正道修士,好像师出有名才能杀人。如果没有,就给自己找一个,最简单的就是扯上苍生大义。这一点我不认可,大多人出手只是因为想出手。我也是。” 陆明霜不想掩饰。 易无疆静静看着剑修,她至少很坦诚,没找什么虚伪的借口。 陆明霜就是想杀他,与族群、派系无关,与正邪善恶无关。 片刻,易无疆笑:“……我记得,掉进招妖幡前小师姐还想偷袭我,现在却提出合作。若小师姐是我,会同意吗?” 陆明霜咬了咬下唇。 她想杀易无疆,易无疆对此心知肚明,可她现在要求易无疆帮忙。 确实很不合理。 但陆明霜还不想放弃。 “你应该同意。我对你不构成威胁,让我出去教训摇光派的人,对你却大有好处。” 陆明霜叹气,“你可能不信我会公开对仙盟同侪动手,但假如我不准备报复,又何必急着出去?人在招妖幡里又不会受伤,我可以乖乖留下,等宗门出面救援,看在归海剑宗的面子上,他们最多拿走虚妄镜,不会伤我性命。” “可我还在努力说服你,说明我真的很想教训摇光派。如果我们合作,在离开竺州摆脱仙盟追捕前,我不会反水对你动手。当然你没道理信我,我也不可能完全放心你。我们可以……嗯,互相给对方一点保证。” 陆明霜指着苏云浮说:“我要那只狐狸。” 易无疆几乎立刻反悔。 他完全在浪费时间。 陆明霜给不出同等价值的筹码。她总不会想用姬啸柳意的命来换吧?易无疆很清楚她没那么在乎。 但下一刻,陆明霜给了。 她抛过来一柄长剑:“我的本命剑蚀心,你不是很有兴趣吗?抵押给你了。” 易无疆:“……” 该说陆明霜大方还是小气? 一方面,她身为剑修交出了最重要的本命剑。 另一方面,她用本属于易山的东西和他做交易,而且两人都清楚,蚀心剑伤不了易无疆。 陆明霜的让步不似表面看着那么大,可易无疆偏偏对蚀心有兴趣。 她是会恶心人的。这交易很公平,公平的让他如鲠在喉。 陆明霜是个疯子。 易无疆得出结论。 他缓缓放下苏云浮,掂了掂手中剑:“要是我不想还呢?” 陆明霜很输得起:“那就算我赌输了。” “……他也会落到仙盟手里。”陆明霜抬起狐狸,谨慎地补充。 交易达成。 易无疆恨得牙根痒,没好气道:“让开。我要解封印。” 陆明霜从善如流地退到几米开外。 她无意窥探易无疆的手法,也不担心易无疆先跑把她剩下,苏云浮还在她手里呢。 陆明霜坐下,好心的用手指给狐狸梳了梳毛发。 苏云浮毛皮油润光滑,平时肯定是个养尊处优的狐,不过现在伤的七零八落,尾巴也秃了,只有头顶的皮毛还算完好。 陆明霜揉揉狐狸耳朵。 仙盟为何要针对苏云浮呢? 陆明霜不是完全不好奇,只是理智上清楚,不要多问。 她又看了一眼易无疆手里的蚀心剑,撇了下嘴。 蚀心这个叛徒,素来不让陆明霜以外的人碰,一碰就会 放毒,在易无疆手里却很乖顺。 叛徒叛徒叛徒。 易无疆不知身后怨气冲天,专注望着咒文,他分出一缕灵气,封印形成的“墙壁”光芒亮起,要对妖力形成禁锢。 可妖力十分灵活,飞快流窜在阵法与咒文之间,遇到再小的缝隙也能钻过去,又太弱小,不会同时引动全部攻击。 易无疆专注望着此起彼伏、忽明忽暗的图案,很快分辨出一块人工补全的法阵。 补阵之人功力极深,法阵镌刻之深,几乎与招妖幡上原本的纹路相同,但阵法本身……似乎不太高明。 甚至有几笔画法,是天劫前通行,如今已被阵修集体摒弃的。 说白了,这阵法有点过时。 易无疆眸色微凝,看来无论是谁修补的招妖幡,此人擅长炼器,对阵法了解平平,且年纪非常大。 “你好慢……不会解不开封印吧?”身后传来陆明霜不耐烦的声音。 “是啊解不开,小师姐失算了,要跟我留下来待一辈子了。” 易无疆一边说着,一边将灵力凝在指尖,像一把精巧锐利的纂刀,轻轻探入法阵,开始更改阵纹图样。 他的改动极其精细,在原有阵纹上描描画画,仿佛只是雕琢打磨,法阵也因此放松戒备,等接连几条纹路被彻底改变,再作反应已经来不及。 易无疆这时改为大开大合,手法快得看不清,飞速给法阵添上了霸道的几笔,强硬将死门改为生门! “破。”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白光射入黑暗。 不是阵纹和咒语的金光,招妖幡裂开了一道细缝,月光照进来。 陆明霜身法敏捷,缝隙才开到一尺,便飞燕游龙一般,提着苏云浮跃了出去。 还不忘挖苦易无疆,“你自己在里面待一辈子吧。” 小气。 有仇当场报是真的,她一点都等不了。 易无疆弯唇笑笑,并不着急,耐心画完最后一笔,才缓步走向出口。 招妖幡已经易主,而外面的蠢货们还不知道。 手心触感温润微凉。 易无疆垂眼,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蚀心剑。 怎么看都觉得……丑。 剑身剑刃一体,非钢非铁,而用某种异常坚固的材质凿刻出来,薄刃偏轻但坚韧凌厉。 剑上既无咒文符箓,也无任何花纹装饰,连剑鞘也没有,剑柄甚至都没打磨圆润。若交给一个盲人,恐怕只能通过锋利程度来区分剑刃与剑柄。 造剑的人似乎急于完成,急到只保留了一把剑最核心的部分,其余冗赘一概抹去。 但这把剑的核心,确实是锋锐无匹的。 蚀心本是凶煞暴戾,随时随地要饮血的,却他手里主动收敛了,露出温和友好的一面。 易无疆也感受到海潮与山石的气息,易山独有的气息。 但当他试图催动蚀心时,却失败了。 蚀心翻了翻,轻轻撞在他手心,好像在说“这可不行”。 这把剑亲近他,却抗拒他的操控,也并不适合他。 蚀心相对易无疆的身高来说,过轻偏短,剑柄也不合手——易无疆看着乳白色剑柄,觉得该是另一双纤细的手握在上面。 那样,就会恰到好处。 手指修长干净,莹润通透的指尖几乎和剑柄融为一体,连隐约可见的血管,都暗暗契合剑上血色的纹理。 说不清剑是手的延伸,抑或手是剑的留余,看似柔弱的手腕轻轻一转,就能发出金戈之势,将这把剑的实力发挥到极致。 在镜域里变成陆明霜时,易无疆急于揪出郭掌柜,并未细看。 纤手执剑的画面却刻进脑海,在拿起蚀心剑的一瞬骤然浮现,挥之不去。 易无疆微微皱眉。 剑来自易山,却不归属于他。 剑只听命于陆明霜,却对他表示亲近。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57节 这种状况,闻所未闻。 “两边倒,两边都不讨好。”易无疆警告蚀心剑,在蚀心抗议前就收起了剑。 他穿过缝隙,见陆明霜扒住招妖幡,藏身在巨幡褶皱里。 苏云浮被她搭在肩头,长长的狐尾垂下来,随风摇摆。 易无疆想,难怪人类喜欢用狐皮做披肩,不知苏云浮会不会隔段时间换尾,他也…… 这想法对朋友不太义气。 易无疆尴尬地咳了声。 “你太慢了。”陆明霜不满地看他一眼,“招妖幡应该无法继续缩小了。他们在前面架设传送阵,想把我们连同招妖幡一起传送走。我猜是直接传送到仙盟大牢。” 易无疆游目望去。 招妖幡依然巨大,但相比之前遮天蔽日,确实是缩小了,由十几个修士飞行挑在半空,缓慢向前移动。 前方城里最开阔的场地,更多修士正在构筑一个巨大的传送阵。 粗略估计有百人,这般兴师动众,难怪摇光派不常使用招妖幡。 而混元伞依然留在先前的位置,悠悠转动。 易无疆:“虚妄镜要被吞掉了。” 陆明霜:“摇光派想要虚妄镜,不会让镜子被伞彻底吃掉,他们只需要切断镜子和主人的联系。” 易无疆:“都一样。反正镜子就快不属于你了。” 陆明霜:“就快……但还没有。” “好,还没有。”易无疆改口,“所以小师姐想怎么拿回虚妄镜,履行对我的承诺?” 放眼望去,御剑的十几个修士,大多都在金丹期,其中还有个眼熟的面孔。 硬打有些为难,好在陆明霜没准备硬打。 她犹豫地看了易无疆一眼:“招妖幡已经被你控制了?” 易无疆点头。 “你想要吗?”陆明霜问。 真心合作时,她很有礼貌。 “不要。”易无疆猜到陆明霜用意,“我用不着招妖幡,就能号令群妖。” 这种专为克制妖而存在的法器,留下才是祸害。 而且拿了这烫手山芋,引来摇光派的追索,就更不值当了。 陆明霜闻言,浅浅笑了下,快得无法追寻。 “你说,混元伞能吃下招妖幡吗?” 第46章 趁乱破局 神器落入凡间,威力也会减损。 招妖幡在神魔之战中受损,后经修补,已经丧失了号令群妖的能力,亦无法收放自如,只能充当针对妖的移动禁锢。 不过……若成更高阶的修士操控,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废。易无疆夺取对招妖幡的控制,却无一人察觉。 陆明霜看着空中挑起招妖幡的几人,其中有个膀大腰圆的修士,正是城门外被她暗算过的霍子昆。 剩余修士也都着白底金光纹道袍,他们都来自摇光派。 摇光派不放心把神器交给盟友,可能也不想暴露招妖幡的缺陷,只让羽衣使里来自摇光派的人掌控招妖幡。 而竺州在栖芳渚势力范围内,无论是摇光派还是无极门,都没有公开参与捉捕苏云浮。无极门易服埋名,暗中辅助栖芳渚。摇光派则是借用仙盟羽衣使的身份向竺州增派人手。 这就导致,城里的摇光派修士战力不是最强,更不是经常接触神器、熟稔神器操纵的人。 招妖幡如此,混元伞亦然。 混元伞对虚妄镜的控制虽强势却缓慢,这么久还没完全抹除虚妄镜的意志。这一点,身为主人的陆明霜最清楚不过。 她看向混元伞。 那边也有一个眼熟的面孔。 高沛口中念念有词,不停掐诀施法,金光打入混元伞,伞的转速明显加快,却只有一瞬,很快又变回悠悠慢转,颇有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架势。 看来混元伞有自己的想法,至少高沛不能完全左右。 就是不知道,这伞除了吃得慢,会不会也挑食? 陆明霜心里有了主意,问易无疆:“你说,混元伞能吃下招妖幡吗?” 易无疆弯唇。 剑修的心好黑,越发叫他欣赏了。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易无疆屈指掐诀,巨大幡旗骤然一甩,挣脱修士们的手,转而冲着来时方向飞去。 “不好!” “招妖幡失控!!” “有人偷袭?!” “什么偷袭,是苏云浮!苏云浮逃出去了!!” “那两个人!招妖幡裂了一道口子!” “苏云浮被同党救出来了!!!快追!!!!” 先前高沛指认陆明霜二人为狐妖同党,其余摇光派修士虽奉命执行,却多有怀疑。又见招妖幡一出,几人先后落网,更存了轻视之心。 直到发现连招妖幡都控不住这几人,才正视他们的实力,即刻反扑。 但这时又出现了分歧。 有人急于追回摇光派宝物招妖幡;有人心系大局记得捉苏云浮最重要 ;也有像霍子昆这般,存心报私仇,一看陆明霜二人逃脱,立刻不顾阵法冲了出去。 其实霍子昆无法确定这便是袭击他的人,可高沛调出城中监控法器残留图影,这一男一女确实行踪诡异,霍子昆找不到其他嫌疑人,当即信了。 伤痛尚可承受,侮辱却无法容忍,这两人不光偷袭捉弄了他,断他一臂,脱他衣服,还抢走了霍子昆身上绝大多数宝物,连常用的双锤都偷走了。 霍子昆愤恨交加,额上青筋暴起,挥着拳头便向易无疆空虚的背后袭去。 他是个体修,有双锤在固然更强,即便没有,光凭拳头也够对手喝一壶。 霍子昆不知二人来历,见狐妖被女修护住,便认定男修为主力,女修仅是辅助,多半是丹修医修之类的。 因而他想也未想就朝易无疆攻了过去。 易无疆操控招妖幡疾驰,忽感背后冷风袭袭,并不回头,却喊:“小师姐救我!” 陆明霜不用他多嘴,早已背身横剑,阻下霍子昆一拳。 金铁割在肉身,竟只给霍子昆手上留下一条血线,倒是剑身疯狂震颤,震的陆明霜虎口发麻,喉头也涌上一口鲜血。 陆明霜强压下血气,更用力地握住剑,面色越显苍白。 霍子昆至少有金丹修为,且体修尤为擅长近身缠斗,之前占了偷袭之利,现在霍子昆有所防备,再难轻易伤到他。 要是蚀心在手就……算了,世上不是只有蚀心一把剑,离了它一样能战。 陆明霜在某些事上很犟。 她要赢,无论是对蚀心,对霍子昆,还是对易无疆。 尤其是易无疆。 陆明霜色沉如水,专注应战。 霍子昆一击没有得手,见年少女修挡住他,不屑道:“闪开,老子不想跟女人动手!” 他瞥了眼陆明霜肩头的苏云浮,不怀好意地笑,“你是人不是妖啊,怎么跟狐妖混在一起?怎么,狐狸吃多了山珍海味,想尝尝你这种全身上下没二两肉的女人?他伤成这样,护不了你了,不如早点投降,跟了小爷——” 陆明霜微微垂眼。 下一刻她的剑神不知鬼不觉袭向霍子昆左臂。 他左臂先前断掉,虽及时让医修接回去了,反应始终慢了一步,法袍袖子被割掉了一段。 “臭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霍子昆面色狰狞,再不管男女之分,变拳为掌,朝陆明霜恶虎猛抓过去。 被体修抓住非同小可,陆明霜急忙闪身避开。 霍子昆再扑,陆明霜再闪。 她身形纤巧,步法灵活,一时间虽没找到破敌之机,却也缠住了霍子昆,令他无法向前。 “雕虫小技。”霍子昆拳头捏得咯咯响,冷笑道,“看你能躲到几时?” 摇光派那么多羽衣使不都是摆设,经过最初的混乱,这时已经追了上来。 陆明霜一人拖着一狐,缠住霍子昆还算游刃有余,却拦不下这么多人。 “先抓那小娘们——” 霍子昆说着向边上一闪,身后七个摇光派修士跃出,七星剑阵粼粼拢向陆明霜。 与此同时,易无疆也说了一个字。 “让。” 声音不高,但陆明霜听到了,身躯骤然一坠,仿佛失去控制,羽毛一样轻轻坠落。 巨大幡旗自她身后荡来,随风摆了下,像抹布擦去几颗尘埃,吞下几名修士。 倒是霍子昆,因为跳得远,没被招妖幡碰到,眼睁睁看着几名同门消失。 “你们……”霍子昆气红了眼,浑身肌肉爆起,又向陆明霜攻去。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58节 这时,几人距混元伞已经很近。 易无疆操纵招妖幡,收服几名修士后,完全不做停留,全速向着混元伞冲去! “不……不好!!”霍子昆听见高沛惊叫,“……要撞混元伞!快、快拦下招妖幡!!” 高沛察觉易无疆想做什么,早不再念法诀,而是拼命传音:“他们夺取招妖幡,想要撞击混元伞!先别管传送阵,速来支援!不能让他们毁了神器!!” 传音对象是集结在空地、架设传送阵的修士,有几个羽衣使,更多的却是栖芳渚和附属门派。 他们并不关心摇光派的神器,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 本来这么多人合围也能抓住苏云浮,招妖幡不过是托底,现在反而是招妖幡出了纰漏,多可笑呢。 有个心直口快的便说了:“那什么混元伞,和咱们大家伙儿有什么关系啊?他们摇光派动用混元伞的时候,神神秘秘的,也没知会大家伙一声儿,现在倒想起咱们了。” 边上附和道:“就是说啊,我们的任务是抓苏云浮,其他无关的事,我们就管不着了。” 马上有栖芳渚长老训斥:“大局为重,别先乱了阵脚!抓狐妖要紧,都少说几句。” 虽是如此,但话语既出,听到的人各怀心思。高沛等人平素趾高气扬,暗地里不满的人很多,还有像赤雷宗等直接和他们起过冲突的。 故而响应命令,追击苏云浮的修士不少,驰援高沛的却寥寥无几。 霍子昆倒是很听高沛的话,当即追向幡顶,想靠人力拉住巨幡。 且不说能不能行得通,陆明霜根本不给他机会,转守为攻,招数眼花缭乱地砸下来,霍子昆已然靠得很近,却怎么都碰不到招妖幡。 易无疆淡然飘在半空,操纵巨幡触上混元伞。 伞忽然停止了旋转。 “完、完了……”高沛面色如纸。 紧接着,混元伞又飞快转动起来,招妖幡一角被卷进伞底,巨大的幡旗不住向外挣扎,却无力摆脱。 甚至幡旗颤抖得越厉害,混元伞转动越快,仿佛咬定肥肉绝不松口。 招妖幡为了逃脱,已经整个横直过来,盖住了半个竺州城。 在一蛇吞象的奇景下,几乎无人注意到,混元伞底被抛出的一面镜子。 高沛无法完全掌控神器,混元伞凭自身喜好“觅食”,在无法同时吞下两种食物时,它当然会选择神器招妖幡,放弃虚妄镜。 陆明霜赌对了。 霍子昆只是一晃眼,穷追不舍的女修已经从半空消失。 下一瞬,她托起虚妄镜,先将苏云浮抛了进去,又对易无疆道:“走。” 易无疆果断飞身向下,见陆明霜没有跳进虚妄镜,反而冒险走向混元伞下,从断壁残垣里,拖出一个女人。 或者说,女人的尸体。 宛娘。 易无疆眨了下眼,半身已经没入镜面,回手将蚀心剑抛给陆明霜:“狐狸我收回,这把剑还是在小师姐手里最威风。” 蚀心又不真让他用,也不能告诉他和易山有什么渊源,但苏云浮是真可以被杀。 这笔交易,易无疆觉得亏。 趁早结束,他玩腻那把破剑了。 以后想要,他会光明正大地抢。 最后,易无疆掐了个法诀,本已失控的招妖幡突然向城墙撞去。 轰—— 易无疆身形消失的同时,竺州城墙也被砸穿了。 依城墙而设的结界也随之破了一个大洞。 伴随巨响和地动山摇,城中居民再也按捺不住,纷纷逃向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寥寥几名衙役,完全阻拦不了人流。 而早先被仙盟管束住的城里修士,发现仙盟没能迅速获胜,反而与狐妖进入僵持,便不愿错过逃跑的机 会,各显神通,纷纷奔向结界的缺口。 一片尘烟之中,霍子昆兀然显现于陆明霜身后。 “你完了!”体修双拳合拢,一齐打向茕然背影。 陆明霜不避不让,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反而收回了墨金长剑,素手轻轻,覆上宛娘圆睁双眼。 她躲不过—— 眼见就要击上陆明霜,霍子昆心头乍喜,却忽然感到头顶传来的一丝凉意。 他本能抬眼,看到一柄阴森惨白的剑。 剑尖扎入眼球时,他想: 好冷。 第47章 无端磋磨 霍子昆不曾轻敌。 早在陆明霜一剑挡住他时,他便清楚对方虽然看起来年少,修为却与他不相上下,剑法也招招扎实。轻蔑的话语不过是战术,霍子昆外在越狂放,内心越谨慎。 但他想不到,陆明霜早已悟出剑心通明,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 那又是蚀心剑,从来都与她一体,一个意动,就能将她心之所想十倍百倍释放出来。 而此时,她和她的剑,都如此急切地渴望饮血。 刺破天灵盖?太慢了。 像霍子昆这样的体修,每一处筋肉骨骼都淬炼的强悍无比,谁想跟他硬碰硬啊。 剑芒碾碎骨骼,像锯木头一样咯咯吱吱,很不爽利,蚀心不喜欢。 况且,放着敌人的软肋不去碰,怎么可能? 就连体修也无法磨砺眼球。 无须沟通,陆明霜门户大开以身诱敌,蚀心则敛起一身煞气,悄无声息地藏于尘烟,像一个耐心的猎手,潜伏,窥视,追踪,等待一击必杀。 霍子昆抬眼,就是机会。 霍子昆直到死都想不通,区区金丹修士,她怎么做到的? 陆明霜没有回头看一眼,抱着宛娘的尸体,跳进虚妄镜。 蚀心剑直插入脑髓,并未贯穿,搅了两下就意犹未尽地拔出,化作一道流光,追上陆明霜,在她身前嘚瑟地转了个圈。 好像在说:还得是我吧。 陆明霜眼皮抖了下。 ** “柳师姐……外面怎么样了?”姬啸不知第多少次问。 柳意望望窗外。 竺州城墙塌了半面,尘土飘荡空中,形成厚重的黄云,连乍白的天光都射不穿。 地面更是一片混乱,每条街巷都挤满奔跑的人群,叫喊哭泣声充斥耳畔。 也有人和他们一样选择闭门不出,熄灭灯火,等待情势缓解,一个个黝黯的门洞后,不知藏了多少惴惴不安的面孔。 柳意合上窗,看看一直拿在手上的镜子。这本是传音法器,陆明霜收服虚妄镜后,也成了他们的传送法器。 现在镜子里既无音讯也无画面。 易无疆势必要救苏云浮,外面那么大动静大概就是他弄出来的。 陆明霜……陆明霜的想法,柳意看不透。 反正易无疆不让她过问苏云浮的事,柳意权且当自己是个普通剑宗弟子,陆明霜那边没传来音讯,她暂时能做的只有等待。 柳意对姬啸说:“再等等。” 姬啸好像格外不安。 初夏时节,便是夜里也有些闷热,他却浑身发抖,犹如筛糠。 柳意奇怪:“你很冷吗?我这儿有暖身的药。” “不是,我……”姬啸脸嘴唇发抖,“……我们真的跟仙盟作对了?仙盟要抓我们,镜魔反而是一边的……” 他苏醒后,柳意三言两语说明了前情,那之后姬啸就怪怪的。 想他出身高贵名门正派,初次下山就违抗仙盟法纪,大概很恐慌吧。 柳意解释道:“事不凑巧,没办法呀。仙盟强行封闭竺州城,陆师妹他们不硬闯,你现在都让镜魔变成傻子了。” 说到这个,柳意忍不住埋怨,“谁叫你不听我的,非要硬扛……” 她有一肚子的话,可是看到姬啸脸色骤然苍白,只好噎了回去,关切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姬啸痛苦抱住头:“我可能……犯错……害了陆师姐……” 柳意一惊,正待追问,镜子忽然光芒大作。 易无疆从白雾中现身,手里提着伤痕累累的赤狐。 竺州。仙盟。狐妖。 姬啸当即反应过来,惊愕不已:“苏、苏云浮……你、你竟然……” 易无疆看也不看姬啸,把狐狸抛给柳意,淡道:“给他包扎。” 狐狸身上胡乱洒了药粉,比单纯的伤口更惨不忍睹,柳意早看不下去,当即拿出药箱重新包扎。 姬啸差点从床上跳起来,眼神惊恐地游走在三个妖之间:“柳师姐,连你也……你们都是一起的,和狐妖勾结,我要——” 姬啸突然被下了禁言咒,嘴巴活动却发不出声音。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59节 他意识到这点,想要挣扎,却飞来一团水草缠上身躯,动也不能动。 柳意白了他一眼,用口型警告“老实点”,又看易无疆,很是忧虑。 易无疆救苏云浮不避她,可能多少惦念几分旧日情义,更多的大概是自信——柳意妖丹上有易无疆种的禁制,她不敢泄露风声。 但易无疆连姬啸都不避……这让柳意怀疑,易无疆没准备留活口。 柳意很为难。 要是易无疆动手,她拦还不是拦? 虽说拦也拦不下,但要是不拦,她心里过意不去,以后也没办法向宗门交待。 她本来是妖,大概会被认定是同党……呜呼。 柳意仿佛已经看到被两边同时斥为叛徒,走投无路的黯淡妖生。 陆师妹,陆师妹你可千万别出事,赶紧回来呀。 她默默祈祷。 易无疆看到柳意脸上精彩纷呈,一息之内换了八百个表情,嘴角抽了下:“治你的伤,我要动他早动了。” 哦,柳意刚放下心,又听易无疆笑说:“有人比我更想杀他。” 光芒再度亮起,陆明霜纤瘦的身影于镜中显现。 她一出来就冷着脸,二话不说冲到床前,攥住领口提起姬啸:“解释。” 蚀心剑紧随而上,剑尖直指姬啸额间,剑刃上血迹还未全干,殷殷红痕透出狰狞肃杀。 姬啸脸色惨白,这时又被勒得涨红,神情很是可怜,却没有开口。 “……不解释?”陆明霜气笑了,她倒不知姬啸这般有骨气。 陆明霜松开姬啸,蚀心剑缓缓向前逼近。 姬啸挣扎得更厉害,却还是不吭声。 柳意被凛然剑气一激,忽然想到了什么,忙扑过去:“先别动手——” “等、等一下,我虽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他应该不是不想解释……”柳意给易无疆使眼色,“生死攸关,快解了禁言吧!” 禁言咒。 蚀心剑猝然停下,悬于半空。 陆明霜了悟,转眼看易无疆。 易无疆迎上她的目光,笑得有些漫不经心:“啊,我都忘了……” 易无疆弹弹手指,解开禁言,鬼藻也缩成一团,乖顺地爬进他袖中。 禁言一放开,姬啸压抑不住地咳嗽,咳到双眼泛红,不敢直视陆明霜,惶然道:“陆师姐,我……对不起。” “我原本没有恶意……但……”他认命般地闭上眼,语气坚决,“事情已经做了,说再多理由也无法弥补。请陆师姐责罚。” “这……”柳意迟疑道,“是不是有误会?姬师弟,你还是把话说清楚吧。” “我……只能对陆师姐说。”姬啸痛苦摇头,不肯多说一字,“我犯了错,任凭师姐惩罚。要杀要剐,绝无怨言,但……请不要逼我。” 柳意:“……” 话已至此,她也没法再劝。 陆明霜气息内敛,面上无喜无悲。 蚀心剑却抵上姬啸眉心,他不由一凛,终是没有抵抗。 “咳,打断一下,”易无疆插嘴道,“我倒是很想看小师姐清理门户。” 姬啸猛然睁眼,怒视他,易无疆视而不见,“但……城墙那边骚乱就快平息,仙盟很快就能抽出手对付我们了。” 虽然有虚妄镜,仙盟结界不再固若金汤,但虚妄镜的存在已经暴露,仙盟未必没有克制手段。 越早离开这是非 地越好。 “陆师姐,他们都和苏云浮……”姬啸话说一半,发现陆明霜神色平静,忽然意识到她其实一直都知道。 姬啸咽下后半句,眼神惊恐中又升起几分不解。 “临时合作。”陆明霜简短说,“现在加入我等于背叛仙盟,你可以拒绝。” 她制止蚀心剑刺入姬啸眉心,却说,“无论怎么选,你迟早会为你做的事付出代价。” 迟早。 陆明霜语气淡淡,这两个字却咬的重。 姬啸心头一颤,有些苦涩地想,若他此刻拒绝,就是早,陆明霜应该会毫不犹豫让蚀心剑刺穿他的头颅。 即使他选择加入陆明霜,迟一些陆明霜也会找他算旧账。 他其实从未真正认识陆明霜。 一心向道的剑修典范,只是陆明霜展现在外的冰山一角,底下埋着更幽深、更黑暗的东西。 但与这些无关,他确实犯了错,也应当接受惩罚。 他至少有这点勇气。 “我……相信陆师姐。我跟你走。”姬啸决定。 陆明霜得到他的回答,立即展开镜面:“拿好武器,进虚妄镜。” “仙盟会攻击一切不服从命令的人,保全自身为重,若遇到阻碍,果断出手。”她平静嘱咐。 柳意点点头,先拉着苏云浮跳进镜中。 姬啸面露惭色,提起紫电剑跟上柳意。 陆明霜并指召回蚀心。 虽然隔空也能操控,但终究……握剑在手是不同的。 陆明霜指腹轻轻擦过剑柄,却发现走在她前面的易无疆,脚步猝然一顿。 陆明霜语气不善:“怎么?” 易无疆呼吸微紧,缓了下,才回看她:“……无事。” 陆明霜皱眉,也下意识地握紧了剑,不客气道:“无事就快走,别挡路。” 虽然暂时合作,但她没忘记他们始终是敌人。 易无疆扫了一眼陆明霜握剑的手,表情有些古怪,喉结上下一滚,像在克制什么。 陆明霜:“?” 搞什么鬼。 “快走。”陆明霜又催,恨不得从后面踹一脚。 就见易无疆晃了晃头,猛地转过身去,耳根后面已经红透。 易无疆刚刚确认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心中正翻江倒海。 他和陆明霜的剑,共感了。 陆明霜每碰一下蚀心剑,都是在他肌肤和神魂上同时摩擦。 第48章 心照不宣 易无疆漫长妖生里遇到过很多稀罕事。 和陆明霜的剑共感虽诡异,但也不是多么严重……个屁! 易无疆快裂开了。 从来没有任何人敢这样对他!把呼风唤雨的妖王捏在手里把玩。 偏偏陆明霜神情淡漠,似乎完全不知情。倒是易无疆的反常举动,令她格外警惕,把剑握得更紧。 好像用力攥了易无疆一把,体温微凉,却比他暖上一些,牵起一些隐秘的悸动,存在感格外强烈。 易无疆:“……”不是她做的? 其实以陆明霜的修为和法术,易无疆不认为她能无声无息对自己施法。 那又是为什么? 没有一目了然的答案,而眼下事态紧急,不由思量。 易无疆掩起百般心绪,默默封闭掉五感。 …… 一行人全部进入镜像,虚妄镜化为一团白雾,穿过一面面镜子,不断向竺州城外跳跃。 只不过,尽管家家户户都有镜子,逃命时却没人会带这没用的东西,越向城外镜子越难找到落脚点。 且虚妄镜险些被混元伞吞掉,元气大伤,挣扎跳出一段后,速度便慢了下来。 最后一段路,几人干脆离开虚妄镜,分散在拼命逃离的人群中,一路厮杀出竺州。 天光大亮时,他们在开往天都的客船上重聚。 船上修士不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对外目光仍然戒备。 这里面不仅有趁乱逃离的散修,有些甚至来自栖芳渚附属门派——事态无法控制,仙盟不得已放弃封堵,很多小门派的修士本也是凑数,见状干脆撂挑子回家了。 易无疆出手阔绰,抢先占下三间客房。 陆明霜和柳意都在姬啸房间里,柳意正在为姬啸包扎。 方才出城混战,柳意不擅搏斗差点被羽衣使拦下,多亏姬啸在她近旁支援。姬啸重伤未愈,又添了许多新伤。 柳意自己伤的也不轻,左耳侧被割了一道,血滴下来,半边衣裳都被染红了。 包扎完毕,柳意站起身,看陆明霜面色淡漠,有些欲言又止。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60节 不管怎么说,她承了姬啸的情,有心帮姬啸说句好话,调节他与陆明霜的矛盾,却又不知这两人的冲突到底因何而起。 陆明霜随意睇了柳意一眼,并不避她,从镜中取出宛娘尸体。 “……啊!”柳意惊叫,急忙过去试脉,指尖刚触上手腕就是一缩。 她呆呆抬起头,迎上陆明霜清冷的目光。 “她死了。”陆明霜轻声说。 “嗯……”柳意愣了下才点头。 夏夜温热,宛娘尸身已有轻微腐败,死亡无可逆转,身为医者的柳意最清楚不过。 可她想到宛娘温婉却坚定的模样,以为可以摆脱禁锢眼里流露的光,却不想,一夜之间红颜枯骨,实在难以接受。 柳意借低头飞快擦了下眼角:“这是怎么……” 陆明霜来到姬啸面前,垂目俯视,神态宛如神祇:“宛娘是魅魔血脉,她将魅魔精魂放入虚妄镜,期望切断联结,彻底做一个凡人。虚妄镜遭遇突袭时,她正在进行最后一步,魂魄在镜中,躯体却留在外面。” 姬啸悚然抬眼。 不会吧……心里却知,世事就是这般不凑巧。 他也不是那么蠢的,陆明霜不会无缘无故提宛娘,宛娘的死势必与他有关。 “混元伞是上界流出的神器,我即使拼上全力,也不见得能抢出虚妄镜,但可以争取一点时间,可是……” 陆明霜喉间一哽。 修道多年,她本该看淡生死,却终究挂怀这一份“本应该”。 遗憾比死亡更难跨越。 姬啸先前昏迷,对宛娘之事不知情,他下毒只是针对陆明霜,却意外碾碎了宛娘最后一丝生机。 姬啸也想到了这一点,声音颤抖:“我……我……” 陆明霜道:“我不知道你为何对我下毒,况且那毒只短暂让我不能运气,最终没伤我一丝一毫。若有第二次,我不会再顾及同门之谊,但这次我可以不计较,只要……你补偿宛娘。” “我……” 还能如何补偿? 姬啸闭上眼,万念俱灰,“我做错了事,也只有……” 一命抵一命。 “等……”柳意忽然扯了姬啸一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陆明霜如果想杀姬啸,早就可以杀,与他说这么多,难道仅仅为了宣判他有罪,死前再诛一遍心? 陆明霜不像那种刻板教条的人,显然也不忌讳对同门下杀手。 柳意灵光一现,急速道:“宛、宛娘是魅魔,她的魂魄留在虚妄镜里,不算完全死了!” 生魂离体,肉身便会衰亡。 魂魄离开身体,同样也会消散。 世间生灵大多如此,魅魔却是例外,他们依托精神而生,魂魄本就是生命的全部。 宛娘肉身虽已死去,但留在虚妄镜中的魂魄,或许也能独立存活? 陆明霜轻轻摇头:“混元伞蚕食虚妄镜,宛娘也被波及,仅剩一缕残魂。她还没有死,但我唤不醒她。” “只要持之以恒输入灵力,一定可以让宛娘醒来!一定可以的!”柳意看着姬啸,目光灼灼道。 她其实没那么肯定,但如今只能这样做了,不是吗? 姬啸怔愣片刻,忽然明了,他重重跪下:“陆师姐,我愿用修为滋养宛娘魂魄,换取宛娘苏醒!” 陆明霜不置可否,却问:“你不过筑基中期,那点修为够吗?” “我、我可以继续修炼。每修炼一天,我就能多给宛娘一点修为,直到她醒来。” 姬啸举起手指,语气逐渐坚定,“我姬啸对天立誓!” 陆明霜道:“除了天,我也会一直看着你。” 依然是冷冷的语气,柳意却松了口气,在姬啸后背拍了一巴掌:“你呀,捡回一条命,以后可别乱来了!” 这一掌,姬啸倒没如何,反而柳意失血 过多,用力之下有些头晕,倒退了一步,扶着桌角才站稳。 “我,我也该疗伤了……还有狐狸……”柳意尴尬笑了下,退了出去。 她一走,房间突然安静下来。 “你先养伤,之后再输送修为。”陆明霜淡淡说完,转身欲走。 “陆师姐,我从来没想害你!”姬啸叫住她,“我只是……那支香,我以为安全了,所以点燃也无碍……” 他说不下去,真正的原因始终难以启齿。 陆明霜见姬啸为难,眨了下眼:“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每个人内心都有不愿为别人所知的想法。我其实完全不关心你怎么想,我只管让你付出代价。” 一贯冷淡的态度,姬啸此刻却感激陆明霜给他留了几分体面。 “是……”姬啸低下头,“陆师姐,因为摇光派抢你的虚妄镜,意外害了宛娘,所以我们才和仙盟作对,与苏云浮为伍?” 正道代表的仙盟,第一大派摇光派的修士,竟会不分青红皂白,出手夺人宝物,这已经很颠覆姬啸的认知了。 但既然对方先动手,他们只是被迫还击,多少还能占一点道理……否则姬啸实在难以接受,他们竟和残害无辜的狐妖沆瀣一气。 “你觉得这样更容易接受,就这样想吧。”陆明霜轻描淡写道。 姬啸抬眼:“但陆师姐不是这样想?” “嗯。”陆明霜坦然道,“我想的很简单啊。同伴遇险,就去救。东西被抢,就拿回来。谁想杀我,我会先杀了他。做错了事,就承担后果。” “这……” 从什么时候开始,判断对错会先考虑所谓的身份、立场、大局,却忘了最简单的道理。 姬啸愣了片刻,笑了:“我们是同伴。” 陆明霜纠正:“门派硬塞的。” 姬啸:“……” “还有,苏云浮没杀宋氏全家。”陆明霜最后说,“这件事很复杂,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她走了。 姬啸自嘲笑笑。 他太自以为是了。 以为仙盟为正,妖类为邪;以为同为正道,他们在竺州必然安全;以为陆明霜被妖族迷惑,才举止反常…… 他托人从天都找来那支香,闻之可驱除蛊虫,副作用是灵府空虚,短时间不能调用灵气。 陆明霜当然没有中蛊,她其实比谁看得都清楚。 陆明霜说苏云浮不是凶手,柳意几次帮他,就连易无疆……姬啸羞愧地想,易无疆大概也不坏,只是他一叶障目,出于对妖的偏见,一直敌视易无疆。 如果陆明霜听到姬啸的心声,一定会说他大错特错。 ** 柳意回房疗伤,陆明霜来到易无疆房间,还没敲门,门从里面开了。 易无疆身披靛青色道袍,衣襟随意敞开,衣摆随风飘荡,闪着粼粼水光。 他彻底不再装作鹤妖了。 易无疆打量她一眼,见陆明霜已经收起蚀心剑,才放开五感,随口道:“小师姐没受伤。进来坐。” 易无疆身上也无伤痕,陆明霜道:“后来遇到几个,修为都不如我。” 她想到了什么,忽然皱眉,“那个霍子昆,修为不低于我,却比意料中好打……” 摇光派的金丹修士,似乎有些名不副实。 陆明霜没有继续说,但易无疆懂她的意思。 霍子昆取巧增长修为,自是不如陆明霜扎扎实实修炼出来的,不过这样做的可不只是摇光派。 想起掌门萧碧城那个差点走火入魔的徒弟,易无疆眸光渐深。 他许久不出激扬海,不知在外界修士里,用炼化妖丹的方法增进修为是不是已经成为普遍。 杀妖后炼化妖丹其实无可厚非,妖族之间也会这样做。 只是联想到仙盟的一系列举动,这件事似乎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可仅凭眼前所见,也证明不了什么,更多是一种预感。 易无疆无意担起沧澜界妖族的命运,只想早些回易山,关起门过安生日子。 他不动声色问:“小师姐找我何事?” “给你看一样东西。”陆明霜拿出虚妄镜,却不急着展示画面。 易无疆笑道:“小师姐是想与我再做一次交易?” 陆明霜抿唇。 敌对关系挑明了,可她现在杀不了易无疆,只能交换一些利益,保证她和姬啸柳意的安全。 陆明霜斟酌语句:“柳意很信任你。姬啸现在也相信,苏云浮不是凶手……” 易无疆故作天真:“那太好了,我们师门一心,其利断金,一定能安全下船吧!” 至少下船前,他无意动手。 陆明霜得到保证,白了易无疆一眼,缓缓展开镜像。 憔悴的姑娘坐于镜前,一个看不出年龄、千娇百媚的女子正为她梳头,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 “宋雨若,”陆明霜指着憔悴女子道,“为她梳头的是栖芳渚大岛主,白素心。” 易无疆凝眸:“看口型……她们在谈去仙门大比……仙盟议事会。” 陆明霜点头:“虚妄镜被混元伞攻击后,力量损失了很多,又急于逃命,不敢到处乱看了。也就是说,这段对话发生在我们被攻击前。”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61节 也发生在苏云浮落网前。 栖芳渚从一开始就要把宋雨若带去仙盟议事会。 陆明霜其实不确定易无疆对这条消息有兴趣,只是她有意维持表面平和,需要拿出一点诚意。 好在易无疆买账。 他想了想:“客船下一次停泊是明早,我和狐狸下船。” 整个修仙界山雨欲来,但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不去仙门大比,也不准备继续当归海剑宗的弟子了。 不过还得找机会带走蚀心剑,这已经和收回易山之物无关,而是他性命攸关的大事。 陆明霜随时可能用剑,易无疆可不想随时随地探出一只无形的手,摸他一把。 那滋味实在…… 稍作回味,若有似无的温暖触感似乎又缠了上来,易无疆闭了闭眼。 陆明霜听易无疆说要走,暗自松了一口气:“那我可以……晚一点禀报宗门。” 她现在只想保证安全,愿意给易无疆行个方便。 至于易无疆救下苏云浮有什么计划,会不会去仙盟闹事,陆明霜不关心。 如果他去更好,到时候她能想出更多法子杀了他。 又一次达成微妙的互利局面。 易无疆笑道:“那就多谢小师姐了。” 不料,第三个声音突然说:“可我必须去仙盟议事会!” 易无疆:“……!” 苏云浮! 第49章 先见之明 “就知道那老妖婆不可靠!这一切根本是冲我来的!是阴谋!” “刚出事时我劝阿若观望一下,可她家人被害,什么都听不进去。一心要找栖芳渚白素心,求栖芳渚为宋家主持公道,也给我洗清冤屈!结果阿若一回去就被劫持,用来逼我现身!” “对!一定是这么回事!”苏云浮激动坐起,都没留意不自觉变成了人形。 他面容清秀,身量修长,半身支起坐在榻上,被子从肩头滑落下来,袒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 陆明霜被吸引了注意,目光直愣愣看过去。 易无疆不由皱眉。 陆明霜一对眼睛生的好看,清明澄澈,可她很少对什么事情挂心,经常发呆,目光也总显得散漫失神。 只有想杀易无疆的时候分外专注,眸中闪着凛冽的神采。 她应该……不想杀苏云浮吧,那又在看什么? 易无疆轻咳一声,动了动身子,挡住陆明霜的视线。 陆明霜有些遗憾的收回眼:“你们妖变身的时候毛皮不能直接变成衣服啊。” 她可能被霍子昆的藏品误导了,总觉得狐狸变成人形也该保留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身后拖一条大尾巴。 她关心的是这个? 易无疆嘴角一抽,马上撇清:“……只有他。” 苏云浮一愣,猛地低头看到自己衣衫不 整,急忙扯过被子,“我是说……那天夜里,阿若本来和我在一起,突然有人传音给她——” 易无疆突兀地咳了一声。 苏云浮刚刚醒来,脑子还不大清楚,见人就想倾诉他被栽赃的冤屈。 可易无疆和陆明霜,出于不同的原因,在这件事上都准备明哲保身。 易无疆向来闭守易山,不关心外界,救苏云浮已是仁至义尽,不可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类女人大动干戈。 陆明霜至今只有金丹修为,她不怕招惹是非,却很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这次能从竺州脱身已是幸运,有些事,还是不碰为妙。 不该听的话,她能管住自己的好奇心。 陆明霜起身告辞。 对此,易无疆和她又有了诡异的默契:“小师姐慢走。” 客房的门合上。 苏云浮缓慢眨了眨眼,问:“小师姐?她是谁……啊不她是你什么人啊?” 易无疆拉过椅子坐到他面前:“都不知她是谁,就什么话都敢说。” 苏云浮见他一副不愿意明说的样子,撇嘴道:“我不是看你们师姐师弟叫的亲热嘛……管她是谁,那必然是自己人!再说,我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你,这屋子肯定下了隔音障,有什么话不能说?” 他又绕回来,“关于那个姑娘,你真没什么想告诉我的?” 易无疆:“没有。” “切,”苏云浮咂摸着嘴,意味深长道,“狐狸我的眼睛可没受伤,你在人家小姑娘身上施放的法术咒文符箓,我这么随便一瞧,就瞧出来好几个。” 他扳着手指,“光追踪术就用了好几个,窃听符,传送符,禁锢阵……啧啧,山主大人,你对人家小姑娘的居心,狐狸我想想都觉得可怕!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容我提醒你一句,控制欲太强不是可爱而是可怕,现在的女人早就不喜欢——” 呃,苏云浮突然失声,不可思议地捂住嗓子。 易无疆给他下了禁言咒。 易无疆居然给他下禁言咒!亏他掏心窝子劝告!!! 苏云浮气得怒目睁眉。 “你太吵了。”易无疆懒洋洋地说。 他是给陆明霜用了很多术法符咒。 那又怎样? 起初是想着有备无患,找到机会就放个长效法术,具体用了多少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现在便显出先见之明了。 易无疆和陆明霜约定在船上不动武,也准备履行承诺,反正在客船上也不太可能出现使用蚀心剑的机会。 而等他下了船,约定作废,只要陆明霜与人动武用了蚀心剑,易无疆就能立刻察觉,并发动传送法术,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蚀心剑。 这样他才能好好研究,为何他与蚀心剑突然共感。届时能解开最好,若解不开,就引天火毁掉蚀心剑,陆明霜就算猜到是他所为也无计可施。 这是易无疆完美的窃剑计划,根本不是苏云浮想的龌龊原因。 易无疆瞟了眼狐狸,淡道:“别乱猜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另有安排。” 苏云浮无声笑了笑,心想易无疆一定不知,方才他有意无意看了那姑娘多少眼,他的心思根本骗不过狐狸,狐狸表面淡定,心里一直在数数的! 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姑娘年纪轻轻,气质却冷肃,又是个剑修,本来是易无疆最讨厌的一种人。 谁能想到堂堂易山主老房子着火,栽到她手里,以后可有的笑话他的! 苏云浮正想入非非,却听易无疆道:“你那天的传讯,我听得不完整。你其实想说,你要去竺州救宋雨若,不能和我见面了?” 当时易无疆只听清了“我”,“救”两个字,以为苏云浮求救,到达幽州找到郭掌柜,却发现苏云浮去竺州前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大概他没料到仙盟蓄谋已久,以为凭自身足以救出宋雨若。 说起宋雨若,苏云浮脸上的戏谑骤然消失,眉目沉了下去。 他先前想的太容易,不知要跟整个仙盟作对,所以本来没想求助易无疆,可现在…… 苏云浮可怜巴巴看着易无疆。 虽然他还不清楚自己怎么招惹了仙盟,但即使他和易无疆相识多年,让对方冒着暴露易山的风险对抗仙盟,实在很强人所难。 而易无疆素来不理会外界事务,未必会答应。 苏云浮不知如何开口,当然禁言咒没解,他也不能说话。 易无疆见苏云浮这般神色,猜到大概,坐直脊背认真说道:“我不关心你和那位宋家大小姐什么关系,也不确定仙盟做这一出戏的原因。但我想,宋雨若孤身一人,栖芳渚若想对她动手早就可以做,根本不必让她在竺州露脸,更不用将她带到仙盟议事会上。” “他们多此一举,无非想利用宋雨若逼你现身。既如此,宋雨若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倒是你,明知仙盟设套还自投罗网,恐怕比这次更难脱身,更不用说救宋雨若了。作为朋友,我建议你反其道行之,以静制动。” 苏云浮痛苦地摇头。 易无疆垂眼:“修士贪婪,若得知易山的存在,势必要据为己有……抱歉。” 便是表明了态度,不会为苏云浮出手。 苏云浮并不意外,沉默看着易无疆,眼神依旧固执。 道理他懂,也理解易无疆的选择,但阿若信任他,他又怎能置阿若于不顾。 明知是陷阱,也只有踏进去。 易无疆见苏云浮心意已决,也不再劝,说:“这艘船明早抵达清乐镇,我送你下船。早些休息。” 之后的路,便各自保重吧。 易无疆起身,吹灭外间的灯,回到卧房里看书去了。 苏云浮在黑暗中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易无疆还没给他解禁言咒! 可里面也熄了灯,易无疆好像已经睡下了。 苏云浮:“……” 该死! ** 竺州。 废墟残垣里,青年白衣翩然,眉眼分明含笑,却无端透出一丝冷漠。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62节 不加掩饰的威压,让面前跪倒一地的修士们瑟瑟发抖,胆战心惊。 他们身后不远处,招妖幡残破不堪,随意卷着丢在地上,和一块破布无异。 高沛施法控制混元伞,已到了强弩之末,举步维艰走到青年面前,气力不支,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混元伞抓到机会,又想往招妖幡那边飞去。 高沛一惊,却是灵力耗尽,再也使不出法诀。 幸而青年及时出手,将混元伞收入掌中,在旋转间不断缩小,最终被青年纳入乾坤袋里。 “晋师兄。”高沛扑通跪下,不敢抬头看晋琛。 招妖幡刚一失控,高沛就意识到不好,一直施法想要制止混元伞对招妖幡的吞食,倒是因此躲开了混战,在一众修士里少见的没挂彩。 可他面色煞白,心中惊惧只多不少。 这番竺州行动,无论怎么看都是惨败。不但跑了苏云浮,晋琛想要的镜子法器也没抓住,反而折损了神器招妖幡,还死了包含霍子昆在内的几个修士。 真可谓丢了夫人又折兵。 要是晋琛责罚下来,恐怕他还要羡慕早死的霍子昆。 高沛不想落到那般境地,急忙拿出监视法器,辩白道:“晋师兄,那狐妖背后有厉害的帮手,我等不查,才着了道。您看,这画面捕捉到的一男一女,就是他们毁掉招妖幡,劫走苏云浮,您想要的那面镜子也是他们带来的法器。我看他们才是暗中与仙盟作对的妖物,苏云浮只是他们的走狗!” 晋琛微微低头,看了眼法器,画面很模糊,身形是一男一女,脸却看不清楚。 他似笑非笑看着高 沛:“高师弟觉得都是他们害你如此,那么高师弟,就凭这两张模糊的脸,你要怎么找出这两人……哦不,这两个妖物?” 高沛脸皮发烫,坚持道:“我与他们近身交战过,只要再见到,我绝对能认出他们!” “交战?”晋琛毫不留情戳穿,“你是指被他们抢走了传送阵吗?” “我……”高沛额头冒出冷汗。显然晋琛已经调查过,知晓他们之前屡次失误。 “废物!办事不利还想蒙混过关!”晋琛冷笑,“推到不知名的妖物身上,是觉得我很好骗吗?!” 晋琛说着挥出一掌,银光闪过,顿时削去高沛半边脸颊。 在场修士皆是心惊胆战,却无一人敢动,更没人敢为高沛求情。 高沛惨叫一声捂住脸,颤声道:“不、不是有意欺骗师兄,我真的不知他们是谁,但他们绝对和狐妖有关!还有那面镜子,也是他们拿走的!” 晋琛缓缓走近,“蠢货!那两人既拿了镜子,就绝不可能是什么隐世妖物,他们来自归海剑宗。” 晋琛弯了弯唇。 归海剑宗那一行人,在幽州处理画皮鬼,意外击败了绮音阁的镜魔,并且一路追来竺州,收服了那面镜子。 不知有意无意,他们同时破坏了招妖幡,让狐妖苏云浮逃出仙盟罗网。 几件事联系起来,不难确定那一男一女的身份。 还有他们留在幽州的那个小弟子……不知为何,晋琛还没派出混元伞,她就察觉到危险,提前溜走了。 比老鼠跑得还快。 归海剑宗,有点意思。 晋琛眼里浮现出阴毒。 “归海剑宗?”高沛懵然,“他们怎么搅合进来了?难道说,他们早就想和摇光派为敌?!这可……” “别嚷嚷。”晋琛轻嗤,“下次不要再认错了。既然他们是归海剑宗的,接下来一定会去一个地方。” 仙门大比。 第50章 渔樵耕读 夜风习习,浪涛和缓,满载的客船在月色中行进。 易无疆翻了几页书便熄灯躺下,很快沉入睡眠。 三更半夜,他突然醒来。 该死的陆明霜!!! 她发什么疯,大晚上人人都睡了,她突然想起来擦剑。 陆明霜力度很轻,偏偏手的动作极稳,柔和均匀地推过剑身,暖意被妥帖揉搓进每一寸骨肉里。 易无疆呼吸骤停。 却止不住那份温热,随着经脉运转,碾转反复,每条细微的脉络都被烫热。 帐子里好像太闷了,他天性习惯微凉幽暗的环境,这让他喘不过气,额角沾上一点薄汗。 他用灵力强行克制,才松开紧闭的牙关,徐徐呼出一口气。 易无疆死死盯着雕花的床顶,忽然扯开嘴角,笑了下。 他应该封闭五感的,却生出一股不甘。 怎么能让区区金丹修士操纵他的感官?陆明霜凭什么? 从没有什么人什么事令他退避至此。 冶艳的桃花眼里泛起战意,易无疆莫名不想认输。 他默念起清心诀,灵力运转周身,强硬冰冻住绮丽颜色,把一切不合时宜的欲念通通粉碎。 渐渐地,清心诀起了作用。 热度熄灭了,剑修细致的触碰便如隔靴搔痒,只要筑起一道冰墙,虚无缥缈的温暖就触不到他。 但痛击可以。 冰墙倏然碎裂。 “……嗯!”易无疆口中突然泄出一声闷哼。 和再也压抑不住的怒吼:“陆!明!霜!!” 擦着擦着剑,突然用力砸下一拳头?她,究,竟,有什么毛病?!! 为防陆明霜再抽风,易无疆立马封闭了五感。 知难而退,只要没人发现就不会丢人。 不过他虽设下隔音障,却没有隔开里外间,苏云浮正在酣然大眠,突然听到一声怒吼,惊惧醒来。 ……陆明霜? 听着像女人的名字。 易无疆刚才是叫了这个吧? 哦。苏云浮了然,是小姑娘的名字吧。 小师姐,啧啧,还不承认呢。 睡着了都在叫人家,你好爱她。 苏云浮腹诽。 谁知过了半宿,禁言咒已经消散,便大声讲了出来:“睡着了都在叫人家,你好爱她……唔!” 苏云浮急忙捂住嘴。 里面很安静,过一会儿传来易无疆均匀的呼吸声。 苏云浮如释重负:“原来是梦话……哎哟!” 一不留神又说出口了。 他偷偷给自己一嘴巴,假意打起鼾来,毕竟有伤在身,几息后便沉睡了。 易无疆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眼底默默流淌杀意,心情许久不能平复。 曙光熹微时分,他终于入睡,却又做了一个梦。 荒诞可笑的预知梦。 梦里他和陆明霜变成凡人,住进青山绿水间的农家小院,煮饭烹茶挑水洒扫,样样亲力亲为且自得其乐。 闲暇时一个读书一个舞剑,彼此间话语不多,偶然眼神交汇,目光不含敌意,反而是淡泊默契的。 春花秋月蝉鸣初雪,他们在古桑下共饮。酒是墨黟酿的蔷薇露,易无疆念叨许多年墨黟都不肯给,后来他潜入地窖偷偷替换了几瓶,没让墨黟发现。 陆明霜不胜酒力,半杯蔷薇露一个时辰才喝完,脸颊却已染上绯色,平素清冷的眼含了两汪水,一滴挂在长睫,颤了许久也未落下,分不清是夜露还是泪珠。 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他很想欺负一下。 易无疆知道梦里的他想那么做,但他始终没有,只是饮尽了剩下的酒,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几下琴。 陆明霜睡着了,琴曲也无人再听。 夜风吹来,易无疆第一时间发觉,给树下女子盖上一袭氅衣。再凉一点,干脆把人打横抱起,送回房间。 像一对情投意合、闲居世外的夫妇。 可他们的关系又不似夫妻,小院坐北朝南,东西两厢,他总把陆明霜送进东边房间,关上门,再穿过院子回到西边。 易无疆不懂有什么必要,但梦里的日常,他们一直恪守礼仪,从不逾越。 梦里的陆明霜比现在成熟,稚色褪去,冷淡天性套上了一层圆融的壳。她有时候看易无疆,目光柔和,有默契和理解,宽容与悲悯,也会隐隐流露出欣赏,却不大像是爱慕。 和之前那个梦截然不同。 难道这个梦发生时间更早? 易无疆还没想清楚这个问题,便醒了过来。 时候还早,客舱十分安静,他听见心跳一声强过一声,心情复杂,不知该作何表情。 这回梦到的场所,易无疆认得。 那是只有易无疆能找到的地方。若非他自愿,陆明霜去不了。 也就是说,是他邀请陆明霜过去住一阵子……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63节 你好爱她。 脑海里突然回想起苏云浮的话,易无疆眼角抽搐了一下,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有天发了疯喜欢陆明霜,想追求她,难道追求的方法就是带她体验农家乐?蠢的要死。 不不不,不可能。 而且他把人带进去不可能是为了整天大眼瞪小眼,总是奔着要发生点什么的,为何又处处谨慎克制,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肯定不会这么怂……吧。 易无疆越想越觉得离谱,再也躺不下去了,胡乱披了件衣服下床。 苏云浮起床便见易无疆一身浅青宽袍,衣带松散,乌发随意束着,裸足站在书案前,眼神冰冷地看着一幅画卷。 画中几间茅屋依山傍水,房前一颗桑树,屋后几陇菜畦,院中竹桌上书卷半开,门外晾晒着木柴和渔网。 一派田园山水之乐。 苏云浮凑过去:“……《渔樵耕读图》?怎么把它拿出来了,住了五十年还没住够,又想重温旧梦了?” 易无疆淡淡扫来一眼:“你是指被你骗到北洲,误入雪洞,被困幻境五十年的旧梦?你想体会我不介意把你扔进去。” 苏云浮自知理亏,干咳一声:“咳……也不是真的五十年,没耽误你什么事嘛……再说你收了这张画也是因祸得福了。” 易无疆不置可否,目光移回画卷。 当初他被苏云浮连哄带骗弄去了北洲,中途遭遇雪崩,只来得及把苏云浮扔出去,自己却落入雪洞,恰好掉进了这副《渔樵 耕读图》。 画中幻境恰如其名,需要做的无非是渔樵耕读,吃饱睡好,像凡人一样安稳度日,时间到了自会出来,几乎没有危险。 不过幻境里的时间流速远远快于外界,苏云浮眼中易无疆只消失了半天左右,易无疆却在画里生活了五十年。 对易无疆而言,度过幻境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他平常也总是自己待着,大多时间沉睡增长妖力,清醒时也很少走动,总窝在洞府里头看书,对时间流逝几乎无感。 幻境不过多了一重生存考验。 但蔬菜割掉再种就好,米缸见底之时恰好稻米新熟,山上树木生长比伐的快,不同季节时令河鲜永远肥美,只要懂得怎样捕捞,几乎无穷无竭。 更妙的是,每一年除旧迎新,他和他带进画卷的一切物品,都会恢复伊始。 没有天灾,远离纷扰,完全是凡人梦里的桃园仙乡。 实际上,以往误入画卷的凡人都将这段经历当成黄粱一梦,出去多年仍念念不忘,甚至返回寻找。 反而是误入其中的修士,要么太过仰赖灵力,难以接受就连挑水砍柴都要亲力亲为,导致心魔丛生,或者急于打破画卷离开幻境,引来画卷攻击,最终枉死在画里。 每死一个人,茅屋后山就会多出一座坟茔,他们的尸骨留在画中,灵气滋养画卷,让画卷变得更加强大。 易无疆从画卷走出后,觉得很有意思,便费了点心思收了这幅《渔樵耕读图》。 之后很快就忘到脑后,丢在易山庞大的宝库里,再也没展开过。 直到昨夜梦见他和陆明霜走进这幅画。 易无疆垂眸。 也许他应该趁早毁了这幅画。 没有《渔樵耕读图》,那个荒诞的梦就无法实现。 可那也太……未雨绸缪,小题大做了。 防备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毁掉自己手里的画。 区区一个陆明霜,至于让他这般大动干戈? 至于,他的头脑说。 她已经影响你太多次,连共感这么离奇的事都发生了,你还不警惕?还要放任事态发展,直到无可挽回? “……不。”易无疆说。 他偏不认命。 也许只是陆明霜迷惑了他,他只要把《渔樵耕读图》束之高阁,打上连他自己都揭不开的封印,到时候陆明霜又能怎么办? 就这么做。 “不……你说什么?”苏云浮疑惑。 易无疆刚才心情很糟的样子,目光快要把这画刺破了,怎么突然又变好了?这老妖精越来越难懂了。 “无事。” 易无疆俯身研墨,提笔在画上添了一公一母两只鸡。 苏云浮:“……?” 易无疆眸光潋滟,唇角浮现一抹笑意。 一只早上打鸣,一只可以下蛋,宰了吃掉第二天又会活过来……他上次在画里一直想要,可出来之后便忘了,这次正好一并补上。 而且,梦里没有这两只鸡。 易无疆吹干墨迹,满意地收起画卷,丢进随身空间,准备有空就加上封印。 这时,他面色忽然一凝。 结界传来波动,陆明霜闯了进来,脚步有些不稳,气息也波动得厉害。 当当当—— 敲门声很急。 易无疆拢拢衣衫,转身拉开房门。 一夜之间,陆明霜神情大变,眼角残留红痕,鼻尖也微微泛红,就像是……哭过了。 几乎和梦里的人影重合,她现在看上去意外脆弱,虽然脊背仍挺得笔直。 怎么会?谁能把她惹成这样? 易无疆眉目凝重,下意识伸手挡在她身侧,问道:“怎么回事?” 陆明霜抬起红红的眼,看向他身后,“你的经历完整告诉我。” 她对苏云浮说,“我送你去仙盟议事会,救宋雨若。” 第51章 天地造化 前夜。 虽然易无疆保证下船前不动手,但陆明霜不敢完全放下戒备,她以调息代替睡眠,运行完一个小周天,拿出虚妄镜看了看。 镜子在竺州一战中受损严重,也在养精蓄锐中,反应有些迟钝,陆明霜注入一缕灵力,隔了一会儿才看到宛娘残魂从镜中出现。 魂魄淡得像灰色的烟雾,依稀看出身姿轮廓,五官却难以辨认。 陆明霜尝试叫宛娘名字,残魂几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很快又沉寂下去。 镜中宛娘残魂渐渐淡去,映出陆明霜的脸,眼角挂泪,委屈的嘟着嘴。 陆明霜:“……” 显然这不是她此刻的表情。 陆明霜知是虚妄镜捣鬼,屈指弹了下镜子,冷淡问道:“这是干嘛?” “陆明霜”抽着鼻子,用口型说:“人家痛嘛。” “痛是肯定的,忍忍就……习惯了。”就连柳意也不会给法器治伤,如今镜魔不能吸纳生灵血气,只能随时间自我疗愈。 “陆明霜”:“……完全不安慰人家呢,好气哦。” “别用我的脸撒娇。”陆明霜皱眉,“话说回来,为什么变成我?不许变。” “陆明霜”眨巴着水润的眼睛:“因为好看呀,你不喜欢吗?那就换一个——” 说着,镜中人像变幻,陆明霜的面容淡去,光点重新凝出一张俊美的脸。 易无疆。 “易无疆”扭出一个妖娆的姿态:“怎么样?这张脸你喜欢吗?” 陆明霜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是个戏精,重伤也不放弃表演。 简直没眼看。 “安心养伤,别浪费灵力。”陆明霜找出一个锦囊,不顾镜子疯狂反对把它装了进去,成功从“易无疆”脸上看到惊恐万状。 陆明霜飞快翘了下嘴角,又唤出蚀心剑,借蜡烛的光擦起剑来。 杀霍子昆那剑一气呵成,除了蚀心,现在确实没有剑能跟她如此契合,以后也很难有。 虽然在对付易无疆这件事上,蚀心与她不是一条心,但强行封闭蚀心,也让她战力大为削减,无异于作茧自缚。 接下来要参与仙门大比,会遇到更多强劲对手和危险状况,不能永远不动用蚀心。 陆明霜决定给蚀心一个台阶下,先采取怀柔手法,细致地擦起剑来。 暴戾利器在她手里乖顺的像某种小动物,指腹丝滑擦过剑身,全部冰冷的部分都变得与她体温相同,也沾染上她身上的松林香气。 蚀心许久没享受过这般待遇,直挺挺地躺在掌心里。 很害怕,不敢动。 陆明霜语气软了一点:“以后能保证指哪打哪吗?” 她和柳意分享一间房,中间只隔了一扇屏风,便没有说得很清楚。 反正蚀心会懂,陆明霜真正想问的只有易无疆。 蚀心僵住,许久轻轻晃了下。 不行。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64节 “……不行?” 陆明霜恼了,手握拳冲着剑柄狠狠砸了一拳! “那就继续关禁闭吧。”陆明霜收回蚀心剑。 不过这次,是灵活地关,有选择地关——随她心情地关。 …… 陆明霜重新入定,准备守一晚上。 可惜事与愿违,梦境降临,她身不由己,被拉了进去。 这次的梦发生在上个梦之前。 在不久的将来,仙门大比开启。 在首先开始的单项比试里,陆明霜斩获剑道第一。 她成为仙门大比最受瞩目的新人,一时风光无两,也不可避免招致了嫉恨与打压。 在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实战比拼中,所有人被投入秘境三天,找到至宝带出秘境者获胜。 秘境里唯一目标只有获胜,可以使用任何武器法宝,也不禁阴谋诡计,争斗异常激烈,负伤是 家常便饭。为了避免危及性命,每人发放一块玉符,捏碎玉符便能立刻脱离秘境。 至宝只有一个,参与夺宝的却多达几百人,其他门派甚至本门派的其他人都是敌手。所以刚一进入秘境,没有人急于寻物,反而是立刻与本门派的人抱团,抢先消灭其他门派的竞争者。 陆明霜一战成名,在秘境里成了各门派集火的对象。他们设计骗走归海剑宗大部分人,抢走陆明霜的玉符,存心要置她于死地。 只有柳意,迷路没跟上大部队,误打误撞来到陆明霜身边。 最危急时,柳意献出半身修为,救了陆明霜一命。 之后陆明霜护着柳意,越战越猛,在秘境快结束时,从摇光派手上抢到至宝。 虽说拼去半条命,但终于获得了第一。 只是少有人祝贺她。 秘境外风声鹤唳,人人脸上挂着不安。 仙盟议事会三天前开始,摇光派掌门俞相泽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提案,倡议颁布全界诛妖令。 修士们对此的态度是震惊,怀疑自己听错了。 妖族自创世起就与人族共同生活在沧澜界,妖更喜好僻静清幽的住所,不大深入人族聚居地,大多时候与人族相安无事。零星有妖作恶,结果往往被修士消灭,掀不起风浪。 况且天劫以来,沧澜界灵气越发稀少,修士修炼不易,万物生灵想要化妖也很难。反而是凡人的王国,在仙盟庇护下日益昌盛,繁衍出庞大人口。在中洲大陆,日常已经很难见到妖的踪迹。 仙盟好不容易封印了渡厄渊,把魔族赶出沧澜界,现今也才安宁了几百年,干嘛弄劳什子的诛妖令? 诛妖令一出,等于对世间妖族宣战,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大多数人觉得俞相泽疯了。 然而接下来,栖芳渚大岛主白素心站了出来,将竺州宋氏惨案呈到议事会上,并例数过往妖族犯下的案件,数量竟多到触目惊心。 “……我们一忍再忍,妖族却步步紧逼。如今在中洲东北部,妖的势力已经威胁到人族生存。即便是战争,也是他们先对人族开战!” 白素心最是温婉娴静,说到最后却是声嘶力竭。 很快,无极门掌门穆长天也站出来,证明白素心所言非虚。在人口稀少的北洲,妖族也集结成群,有计划、成规模地绞杀人类。 尽管没有檄文,硝烟已经燃起,妖族无声无息向人族开战了。 修真界应战,还是不应? 依然有人不信:“妖族向来各自为政,就连天劫都不能让他们联合在一起,无缘无故又怎么会对人族开战?” “问得好。”俞相泽淡笑,威压却不留情面释放,“升仙。这理由够不够?” 原来俞相泽早已察觉妖族异动,并暗中调查出了结果。 他拿出一枚白色丹丸,令众人传递观看。 “这……我左看右看,不就是一枚炼化后的妖丹吗?” “是啊,我是丹修,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俞相泽笑笑,“这是一枚炼化过的妖丹。可若是我说,这枚妖丹的主人,生前是金丹修为呢?” “什么?!” “不可能!!” 丹修激动站起来:“众所周知,炼化成丹,最多能保留五成修为——那还须得集齐天时地利,绝世高手才能炼出。可这枚丹药至少保留金丹期八成修为!俞掌门,你别开玩笑!” 丹道作为辅助很有用,古往今来却少有丹修成仙,根本原因便是炼化过程中不能避免损耗,越往高处走,炼丹损耗越大,依靠炼丹增长修为只能是得不偿失。 可现在,俞相泽拿出的丹药,打破了人们固有认知。 “九成,这枚丹保留了九成金丹修为。这种炼丹法,是我从妖族那里得到的。我不擅长炼丹,假如换个高手来,还能更高。” 俞相泽不但修为高深,且生的法相庄正,什么话从他口中说出,便天然令人信服。 吵吵嚷嚷的议事会,骤然安静。 俞相泽收起丹药,“各位,你们还不明白吗?妖族发现炼化之法,几乎能将修为完全转化,只要杀的修士够多,哪怕沧澜界灵气稀薄,依然可以增进修为,乃至得道飞升!” 举座哗然。 俞相泽见时机成熟,朗声说道:“妖族不知他们的炼丹之法已经被我得到。此时开战,我们还能争得先机。当然,诛妖令针对的只是那些行凶作恶的妖,我提议仙盟首先攻打那些知名妖山,杀鸡儆猴!” 俞相泽先前一步,“我将这种丹药命名为天地造化丹,愿献出丹方,与天下修士共享!凡诛妖令下斩杀的妖,皆可用此法炼化妖丹,供我们修炼!” 此言一出,那些本来还动摇的人,也看清了利弊。 妖族攻击人族,仙盟固然应该主持正义,但谁去打是个问题。没有迫在眉睫的危机,更多人选择观望,想等时机合适再下场,坐收渔利。 可俞相泽拿出天地造化丹,情势陡然逆转。 议事会上热火朝天地通过了诛妖令。 还有一小部分修士坚决抵制,可他们的声音埋没在人群间,显得那样微弱。 抵制一派中威望最高的人,是陆明霜的师父陆青山。 陆明霜从来不知道,粗糙随意的师父原来可以那样擅辩。 他一个人对一群人,说到脸红脖子粗还不放弃,一口气灌了一壶凉茶,还要再辩。 可是大势已去,陆青山说再多,也无力阻止。 议事会后,陆青山气急败坏地拦住萧碧城,指责对方投了诛妖令一票。 萧碧城无奈看了他一眼:“陆师兄,你放才也见到了,即使没有我这一票,诛妖令依然可以通过。大势所趋,你就别再固执了。我们还是早做安排,不要授人以柄,日后分割战果也落后于别人。” 陆青山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双目几欲燃火,“你还真准备奉行诛妖令?你不知道第一条就是让我们驱逐门内所有妖族弟子?!” 萧碧城错开目光:“宗门整体利益高于一切。” 她叹了口气,低声辩解。 陆明霜听不清他们的声音。 她突然惊醒,冷汗涔涔,心跳声震耳欲聋。 师父……他也会去仙盟议事会! 她就知道师父不会死,梦再次证明。 去仙门大比,她很快就能和师父重逢了! 但是…… 第52章 诛妖之战 “陆师妹,你还好吗?”柳意听到声响,在房间另一侧问道。 “我……”陆明霜蓦地回神,“没事。只是突然醒了。” “师妹这几日辛苦了,休息不好吧。我有安神丸,你稍后服几颗。” 陆明霜心知症结不在于此,但还不想把预知梦告诉柳意,迟疑片刻说:“多谢柳师姐。我休息一下就好,师姐的伤更重,不用为我分心。” “话不是这样讲的,谁叫我才是医修呢。冲锋陷阵我不跟你抢,治病救人我自是当仁不让。”柳意明明很虚弱,吐息不稳,尾音却上扬,显得很神气。 “……好。”陆明霜默默点头。 柳意虽是开玩笑的语气,却不是夸夸而谈。 她说到做到。 不久之后在秘境里,柳意献出半身修为,救了陆明霜一命。 先前梦到柳意被逐出归海剑宗,陆明霜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能理解自己为何感同身受的难过。 她和柳意又不熟。 宗门驱逐弟子必然事出有因,她的同情心不会给不值得的人。况且陆明霜怀疑柳意和易无疆早就认识,甚至对柳意起过杀心。 现在她才知道,柳意对她有救命之恩,而柳意被逐出宗门的原因……竟是那样荒谬。 诛妖令。 尽诛天下妖族,炼化天地造化丹,在灵气稀薄的沧澜界,重开一条登仙路——这是他们的真正目的,也是整个修真界无法抗拒的诱惑。 但这还不够,他们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开战理由。 所以,摇光派和栖芳渚无极门私下密谋,将宋氏惨案嫁祸给苏云浮,由此引出一连串妖患,顺理成章抬出诛妖令。 如今陆明霜几乎可以肯定,苏云浮不曾残杀宋氏一门。 真凶的身份已经不重要了。 宋家百余人和苏云浮,还有更多宣称被妖害死的人,都是被操纵的木偶,被摆到合适位置上 的棋子。 真正动手的人也一样。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65节 他们不过充当打手,幕后布局的是俞相泽、白素心这些修仙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越是修真界顶尖越不会轻易披露修为,陆明霜只知道师父陆青山是炼虚大圆满,归海剑宗掌门萧碧城也有炼虚修为。 摇光派作为沧澜界第一门派,掌门俞相泽的修为深不可测。假如再有天地造化丹辅助,只会高过陆青山和萧碧城。 陆明霜如今的修为,撑死不过金丹大圆满,结婴到底是不稳妥,差了至少三个大境界,能与这些人抗衡吗? 当然能啊。 陆明霜想,最终成为仙盟魁首的不还是我? 既然提前预知,她便不会坐视不理,任由事情走向糟糕的未来。 她不会看师父力穷势孤,被各大门派群起攻之。 她也不想眼睁睁看柳意被驱逐出门,只能傻站在那里泪流满面。 她要改变未来。 为了这个目的,她不得不找帮手……所以就先不杀易无疆了吧。 反正现在杀不了易无疆,暂时放弃也没什么损失,陆明霜自我安慰地想。 想了便去做。 晚了易无疆他们就下船了! 陆明霜跳下床,掐诀召来衣服套上,人已经冲出门外。 砰—— 柳意转头看过来,只看到弹回的门板。 柳意:“……?” 易无疆的房间在上层,陆明霜身手灵巧,没用灵气几步跃了上去。 凉风吹得她眼眶发热,心绪波动得厉害。 陆明霜深吸一口气,稳住气息,抬手敲门。 刚敲了三下,房门由里拉开,易无疆出现在她眼前。 似是刚起床,浅青色宽袍襟怀微敞,头发用同色带子束在脑后,迎着晨曦日光,有股说不出的恣意风流。 昨夜才约好各走各路,今晨便推翻,陆明霜冲得虽快,但还没想好怎么说服对方。 易无疆出现得这么快,让她不由愣住。 易无疆眼里同样有惊讶,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抬手,像要轻轻扶住陆明霜,但手掌停在半空,终究没落下。 “怎么回事?”他问。 慵懒嗓音里掺了一点鼻音,听起来比平常更温和。 越过易无疆高大的身影,苏云浮有些迷茫地看过来,认出是陆明霜,眼睛忽然弯起,手半掩在袖子里,以极小幅度偷偷和陆明霜招手。 狡黠起来就很像原形那只红狐狸。 陆明霜想起来意,望着苏云浮坚定道:“你的经历完整告诉我。我送你去仙盟议事会,救宋雨若。” “啊……”苏云浮怔了下,却问,“小姑娘,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叫陆明霜?” 陆明霜挑眉。 她好像的确没和苏云浮介绍过自己。 本来想着易无疆他们很快就要下船,苏云浮之后的计划,她用不着知道,就当从没认识,对双方都好。 但现在有意合作,陆明霜认真行了一礼:“我是陆明霜,归海剑宗弟子,师从青山剑君。” “我就知道。”苏云浮莞尔一笑,指着易无疆说,“嗳,他夜里睡着了都在叫你的名字。” 易无疆随手掩上门,神色自若地信口开河:“只是梦到和小师姐练剑,无论如何都破不了小师姐的招式,心中十分焦急。” 陆明霜点点头,心想易无疆的梦才不可能像他说的这么平和,恐怕做梦都想杀了她。 就像她总在梦里与易无疆殊死搏斗。 很公平。 陆明霜看苏云浮:“如他所言,只是梦到练剑。” 苏云浮:“……”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啊,显得他很多余,要不他出去? 陆明霜追问:“说正事。我可以帮你救出宋雨若,作为交换,你去仙盟议事会上自证清白。当然我也会帮你寻找证据。” 房间一下子陷入沉静。 苏云浮昨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救宋雨若,陆明霜不担心他不同意,但去仙盟议事会说得好听叫自辩,站在苏云浮的角度却无异于自投罗网。 陆明霜没有实力保证苏云浮安全,也不想夸口。如果易无疆愿意插手最好,可易无疆昨日更倾向于袖手旁观。 陆明霜其实有些不善言辞,面对这种情况感到一丝无力:“我不会害你,我……” “我相信你。我答应。” 陆明霜一下子愣住:“……嗯?” 这么简单吗?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本来就要救阿若。”苏云浮笑着看了易无疆一眼,“连他都相信你,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干嘛不信?多个朋友多条路,有帮手自然好。再说了,可以洗脱罪名谁愿意一辈子被仙盟追杀,躲躲藏藏活在阴影里?” 苏云浮爽朗地和陆明霜击掌:“那就说定了。” 易无疆就没这么容易说服了。 他脸色阴郁地把苏云浮撵了出去,转身对陆明霜道:“他在胡说八道,我不相信你。” 陆明霜:“……”好巧我也不信你。 “昨日小师姐不是答应让我和狐狸在清乐镇下船,为何出尔反尔?”易无疆一步步走来,脚步轻缓无声,却带着沉重威慑。 陆明霜被逼到书案边上,易无疆双手撑在书案边缘,稍稍低头,浅笑看着她:“小师姐不会想说,你突然开始在意妖的清白与性命了吧?” 即便在这种时候,他的语气也很从容,甚至算得上礼貌,无孔不入的冷香却盘绕上来,将她困在这片冰冷的角落,威慑毫不留情释放。 陆明霜膝盖直打软,咬牙挺住,被迫仰视易无疆。 漂亮的桃花眼里淬了寒冰,对视间有种要吃人的气势——还是把人撕了,拆成一块快,放进嘴里,用利齿反复碾磨的那种吃法。 陆明霜闭了闭眼,压下本能的惧意,艰难开口:“我不在乎苏云浮被栽赃,他死了也与我无关。如果只有他一个,我本来不在乎,我比任何人都不想管这事。” 环在身侧的禁锢稍有放松,易无疆立刻抓到重点:“只有他一个……什么意思?” 陆明霜抿了抿唇,缓缓道:“我师兄在我师父之后,也做了仙盟游方使,他近来察觉仙盟内部有一股势力蠢蠢欲动,想要推动仙盟颁发诛妖令,掀起对妖族的战争。” 她不能说出预知梦,否则以易无疆的聪明,肯定能猜到陆明霜想杀他的原因。 陆明霜只好假托师兄之口说出预言,阻止诛妖令代表了师父的意愿,师兄肯定会帮她。 “诛妖令?” 易无疆异常敏锐,歪头想了想,唇角泛起冷笑:“所以栖芳渚演这出贼喊捉贼,目的是把案子送到仙盟议事会,推出诛妖令?可是,就算杀光沧澜界妖族,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修士都是些无利不起早的主儿,就算战争能够获胜,也会付出惨重代价,他们为什么要发动战争? 陆明霜一噎。 预知梦里,俞相泽等时机成熟才在仙盟议事会上抛出天地造化丹,仙盟内部尚且有很多人不敢相信。如果她说师兄连天地造化丹都查到会不会太夸张,反而显得虚假? 陆明霜正犹豫,易无疆却忽然展颜,自己想通了。 他早就怀疑霍子昆等人修为不扎实,现下立刻联系起来:“也是。如今登仙之路已绝,诛杀妖族炼化妖丹,还能让修真界再维持一阵子。” 易无疆很快想到这点,其实是受到当初那群猪妖的启发。 猪妖抓修士来炼化,修士同样也想到抓妖族炼丹。 可见仙盟也是一群猪脑子。 “况且,战争消耗掉大量修士,对剩下的人未尝不是甩掉包袱。”易无疆充满恶意地补充。 陆明霜:“……对。” 连她插手的理由,易无疆都替她想好了。 陆明霜头脑从未如此清楚:“栖芳渚是不是贼喊捉贼,现在判断为时尚早。但我们一定要阻止诛妖令,否则天下妖族罹难,你也不能独善其身。而像我这样的小剑修,只会打架,一点都不会耍心眼,打起仗来只能是炮灰的命!” 易无疆退后半步, 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小师姐自谦了。”倒也不必说自己缺心眼。 第53章 重重疑云 诛妖令诛杀天下妖族,易山即便不会最早暴露,但唇亡齿寒,无法永远孤立存活下去。 易无疆虽不爱理会外界的事,却也不愿躲起来当缩头乌龟。 陆明霜提出诛妖令那刻起,他心里已经倾向于合作。 易无疆不完全相信陆明霜,他们刚从竺州救出苏云浮,陆明霜的师兄便发觉仙盟异动,这未免太巧合了。 但陆明霜提出的这种可能,的确解释了目前为止种种不合理之处。 至少要去仙盟议事会探清状况。 比较麻烦的是和蚀心剑共感,或者也许只能继续封闭五感了。 看来暂时脱离不了归海剑宗,易无疆垂下眼睫,有点无可奈何,又好像在预料之中。 他自嘲笑了笑,最后问:“战争开启当然会死很多人,可活下来的那些,也能得到丰厚回报。我以为小师姐不是畏惧风险的人,积累战功换取妖丹提升修为,小师姐就不动心?” “不动心。”陆明霜不假思索回答。 看易无疆满腹狐疑不大相信的样子,陆明霜挺直脊背,认真给他解释:“是这样的。我修炼本来就很快,师父和掌门都说从没见过比我修炼更快的人,保持当前速度,不说修成半仙吧,达到师父那般的炼虚大圆满只是时间问题。炼虚期寿元五千岁,距我担忧天人五衰还远着呢。沧澜界灵气稀薄,可我肯定不是最早衰亡的那批修士,我急什么?” “现在最急的是那些早就迈入炼虚门槛,迟迟不能进境,寿元快要耗尽的大能们。像什么摇光派掌门,栖芳渚大岛主呀,他们急于得到妖丹提升修为,却不会冲在最前线,想用一点甜头换底下人卖命,有的庸才可能会动心。可我原本修炼就很快呀,干嘛当冤大头。”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66节 其实在预知梦里,百年后她已经超越炼虚成为半仙了,陆明霜还是说保守了。 易无疆却不觉得,抱着胳膊看陆明霜,感到语言有些匮乏。 陆明霜平时话不多,一开口倒是语出惊人。 论证洋洋洒洒、条理清晰,却都建立在“她能顺利升为炼虚期且活下来”的基础上。 陆明霜说出这句话,就像在说太阳东升西落一样,平静而笃定。 她坚信着。 以她目前区区金丹修为和能惹事的程度,易无疆好奇她的笃定从何而来。 易无疆扶额,后悔多此一问。 “我收回前面的话,”易无疆微笑,“小师姐很自信。”完全没在谦虚的。 陆明霜没理会他的暗讽(可能没听懂),眼眸明亮道:“目标:阻止诛妖令。在那之前,只要你不动归海剑宗,我就帮你隐瞒。希望你守约。” 她伸出手掌,“合作愉快。” 易无疆迟迟不击掌,皱眉道:“你刚才和狐狸击掌怎么不叫他守约?只提醒我?” 莫名不爽。合作愉快不了。 “他敢违约,我会亲自让他付出代价。”陆明霜一本正经道。 哦。 这是不是相当于承认,如果易无疆违约,陆明霜其实是拿他没有办法的,毕竟他的实力超出苏云浮太多。 陆明霜还是很有眼力的(自我评价除外)。 被取悦了。 桃花眼中冰消雪融,绽出一抹笑意。 易无疆抬手击掌,突然变为十指相扣,抓着陆明霜的手摇了几下。 在陆明霜还未做反应时,易无疆倏地放手,轻声说:“合作愉快。” 陆明霜愣了下,暗中腹诽。 易无疆怎么奇奇怪怪的,一会儿生气一会儿高兴,妖好难懂啊。 不过她也不关心。 该说的说完了,陆明霜便要离开,手刚放在门上,却又被易无疆拉住袖角。 “?”她讶异抬眼,却见易无疆食指竖在嘴前,示意她不要出声。 难道竺州那帮人追上来了?这么快?! 可她竟没察觉! 陆明霜不由心惊,立刻调整为战斗状态,手掌虚握,随时准备唤出利剑。 却见易无疆无声靠近门板,突然出手,迅猛推开房门! 当—— 一只狐狸被弹飞出去,瞬间穿过整条走廊,撞在柱子上,滑落下来。 “干什么干什么?!”苏云浮气的尾巴炸开,“有这样对待伤员的吗?!” 易无疆弯唇:“抱歉没注意。你在门外怎么不出声?” 陆明霜:“……” 重伤在身还不忘听门缝的苏云浮,和佯装不知偷偷报复的易无疆,一时不知谁更无聊。 陆明霜不知作何表情,只好垂下眼。 苏云浮三五下蹦了过来,挤挤狐狸眼,“你们在里面那么久,我都换完药了还没玩,都说了什么呀?不会又在练剑吧?” 易无疆无情抓住狐狸后颈皮:“追兵随时可能出现,天极通缉犯就该有天极通缉犯的自觉。” 苏云浮顿时泄气,耳朵尾巴都耷拉下去,整个狐像条毛茸茸的拖把。 狐狸耳朵就在陆明霜手边几寸,她忽然感到手痒。 先前带狐狸逃命,她一直把狐狸搭在肩上,抬手就能摸到耳朵。 皮毛丝滑柔顺,带一点点温暖,手感真的很不错。 陆明霜抿嘴,缓缓抬起手。 易无疆有意无意瞥了她一眼,忽然手向上提了一下,把狐狸甩进房间:“好好歇着,别到处乱跑。” “!”陆明霜悻悻收回手,装作无事发生。 她不看易无疆,回到自己房间。 柳意正在和人传音,陆明霜进来就看到她止不住上翘的嘴角。 “唉呀都说了,我这点伤真的没事,师父不用跟来……呃……” 发现陆明霜回来,柳意有些尴尬地吐了下舌头,变回正常的声音:“何时回宗门要大家商量,我好不容易下山玩玩,师父就别催了。仙门大比?师父旧伤始终没有痊愈,还是不要管这劳心劳力的事情了。小伤小病我和同门能应付,实在不行还有玄冥宫的医修。你放心,那么多修仙界翘楚在,不会让哪个弟子出事的!好了就这样,先不说了!” 柳意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串,匆忙关掉传音,转头对陆明霜道:“是我师父,他不知从哪儿听说我受伤了,催我早回宗门。” “但我可没告诉他我们在竺州做的事!没有出卖苏云浮和你的镜子啊!”柳意捏了下嘴巴,表示守口如瓶,又说,“我和师父说只受了点轻伤,可是你看……” 柳意指指左肩,那里被捅穿的伤口还在渗血,一时半会儿藏不住的。 “如果我师父发现伤的这么重,肯定会痛骂我一顿!你不知道他有多啰嗦!陆师妹,我们应该不急着回宗门吧?”柳意不安地问。 陆明霜觉得柳意莫名慌乱,就像欲盖弥彰的样子,可是想不到原因,只是点头道:“嗯。我们直接去仙门大比。” 苏云浮还被仙盟通缉,他们一行人当然不能回归海剑宗。陆明霜借口仙门大比即将开始,准备在外游历一段时间散心。 她师父陆青山失踪,易无疆名义上的师父不管事,柳意看来也说服了孟洵。 倒是姬啸,虽还不是亲传弟子,但一贯表现出色,弟子堂长老有意让他回山加紧训练,可姬啸受伤最重,干脆说要回天都疗养一段时日,长老无奈只能同 意。 柳意确认后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柳意笨拙地给自己撒药,嘟囔着:“可不能让他发现……” 陆明霜上前帮忙,疑惑道:“受伤又不是柳师姐的错?为什么怕师父发现?” 她决定不回宗门,却没有隐瞒孟洵柳意伤势的意思。 孟洵是医药堂长老,在陆明霜看来,哪怕让孟洵隔空诊断一下,也更妥当些。 柳意头垂得很低,默了默,低声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就是……他很关心你,可给的关心又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得到了反而更难过。还不如一开始就瞒着,省了许多麻烦。” 陆明霜用力想了想,还是不能理解。 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预知梦里,孟洵也没去仙门大比。等归海剑宗众人回山,他才得知柳意被逐,却为时已晚,柳意早就不知去向了。温和的孟洵为此暴怒,竟对萧碧城出手,差点掀了掌门屋顶。 柳意的师父……其实真的很在意她吧。 如果孟洵出席仙盟议事会,应该会强烈反对诛妖令,那样师父这边的声音就更响亮。萧碧城对诛妖令态度暧昧,更在意宗门整体利益,若遇到强烈反对,或许会改变立场。 陆明霜斟酌道:“柳师姐,等到仙门大比,你的伤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应该吧。怎么了?” “我想,我们在竺州得罪了不少人,虽然暂时没有暴露身份,可是万一呢?我听说天下医术最佳的门派就是栖芳渚,如果我们在比试中受伤,我担心栖芳渚的医修不会尽心治疗,甚至趁人之危。” 柳意瞪眼:“啊不会吧!这……好像是有可能……” 陆明霜顺势道:“我总觉得心里不安稳,还是让孟洵师叔去仙门大比吧?” “啊这个……”柳意有些为难,“你让我再想想,看伤势恢复得如何……” “啊对,差点忘了大事!”柳意一拍手,“我给钟晓寒传音,她始终没回!” 当日与钟晓寒分别,约定三日之内没有音信,钟晓寒就向宗门求援。 如今已经向宗门汇报了任务,反而钟晓寒失联了。 第54章 有惊无险 当初钟晓寒陷入幻境太深,不适宜继续战斗,陆明霜让她留在幽州做后援,又叮嘱她只用宗门发放的基础传音法器,应当很稳妥安全。 绮音阁那么大的动静,必会引来仙盟监察使。有他们在幽州,哪怕出现什么新的危险,都不该波及到钟晓寒才对。 怎么会无声无息消失? 陆明霜心中生出一抹烦躁,正要尝试联络钟晓寒,却突然收到阮南星传音。 阮南星开口便问:“你们一起出任务的钟晓寒,她怎么独自回宗门了?静悄悄的和谁都没打招呼,也没去任务堂报告。” 还是因为姬啸告假不参加仙门大比,弟子堂李长老怕再节外生枝,跑去敦促筑基期的弟子,意外发现了本该在外的钟晓寒。 更让人生气的是,钟晓寒分明没受伤,也不想去仙门大比。 李长老急了,叫阮南星过来帮忙劝。 可钟晓寒不肯吐露原因,只是一味拒绝,阮南星也劝不动。 最后李长老发火叫钟晓寒不听命令就趁早离开宗门,人留在归海剑宗一天,哪怕是爬也得给他爬去仙门大比。 钟晓寒只是流泪。 阮南星两边各自安抚了几句,出来向陆明霜询问:“你们这次下山究竟遭遇了什么?很可怕吗?怎么一个两个都怯战了?” 陆明霜清楚姬啸并非怯战,受伤也不过是托辞,真正原因是要回天都取药材增进修为,滋补宛娘的残魂。 钟晓寒为什么不愿参加仙门大比,陆明霜也不知道。 难道真被镜魔吓破胆,不顾命令跑回宗门躲起来,再也不愿战斗了? 若真是那样,也不用当剑修了,仙途渺渺,死生难测,一直前怕狼后怕虎的,再修炼下去迟早道心破碎。 陆明霜心底倒有几分认同李长老粗暴的处理方法。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67节 钟晓寒身体没受伤,心里的疙瘩靠别人是解不开的,只能看她自己想不想得通。 钟晓寒都这个样子了,陆明霜也不准备追究擅自脱逃的责任,感谢阮南星及时告知后,便要结束传音。 “诶你……”阮南星叫住她。 “怎么?” “……也没什么。你在外多加小心,尽量别跟人动手,免得受伤了仙门大比发挥不出实力。还有,照看好剩下的人,我们仙门大比见!” 这回,阮南星先关了传音。 陆明霜怔了片刻。 她对阮南星太熟悉,总觉得对方有些想说的话并没说出口。 …… 另一边,阮南星匆忙收起传音法器,拘谨行礼道:“师父。” 萧碧城款款走来,水红长袍曳地,宛如飘过一片红云。 身居高位,总是神色严厉,这般鲜亮的颜色穿在身上也不显轻佻,反而增添了气势。 萧碧城来到阮南星面前,目光从她藏起法器的手上扫过,淡道:“和明霜那孩子聊天?”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阮南星知道师父这样问定是心存不满,咽了下口水,硬着头皮回答:“是。明霜几人执行任务,有个小弟子突然跑回山,我担心出了什么事——” “你担心?”萧碧城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你还有空担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语气骤然加重,“离你第四次参加仙门大比还有几天?还不把心思从那些琐事上收回来?你想一直留在金丹期,不停参加仙门大比,还是想仙门大比最好成绩只达到第八名?你丢得起这个人,我丢不起!” “我……”阮南星瑟缩了下,想反驳却忍住了。 她想说这些天练剑都加倍完成了,想说之前三次是签运差,练习时远不如她的人在比赛中反而走得更远……可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萧碧城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满意。达不到师父想要的结果,找再多原因也只会被她视为借口,还不如乖乖闭嘴。 “南星……” 萧碧城看二弟子一脸委屈隐忍的样子,叹了口气,“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你该分得清轻重缓急才是。让你教小弟子们练剑,是叫你积累经验,为日后接管晴雪峰做准备,不是让你投入全部心血把做正事的时间占掉。” “覃尧也指望不上,急于求成,冲境失败,多半来不及参加这次仙门大比。你们一个比一个更不省心。当初你和青山师兄的徒弟纪明真前后拜师,早年间打得有来有回,纪明真先结婴了,我还以为你也快了。谁知道……再这样懈怠下去,连师兄的小弟子明霜都要超过你了!” 阮南星鼻子一酸,泪水一下子涌进眼眶。 她和纪明真年纪相仿,入门时间差不多,从小到大总被一起提及。可阮南星很早就明白,说心思散漫也好,天赋不够也好,总之在剑道上她比不过纪明真。 从筑基开始,阮南星追赶得越来越吃力,是萧碧城偏心给的许多资源和她拼了命的努力,才勉强让表面差距没那么明显。 到纪明真成功结婴而阮南星停在金丹迟迟不能破境,遮羞布终是盖不住了。 阮南星早些年还耿耿于怀,到后来青山师伯收了陆明霜为徒,她见识到远比纪明真更恐怖的修炼速度,反而解开了心结。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归海剑宗之外也许还有更厉害的修士,没必要总是盯着身边人较劲。 师父都已经是掌门了,她的徒弟在宗门里待遇本就很好,为什么一定要把晴雪峰也攥在手心里?纪明真和陆明霜取得的成就,不也一样算是归海剑宗的吗? 阮南星不敢说出真实想法,不用问也能猜到萧碧城的回答。 晴雪峰不同。 归海剑宗是剑修宗派,从来以剑阁所在的晴雪峰为尊,晴雪峰才是七峰十四堂的重中之重,历来底蕴最厚,掌握最多资源。 如今修真界颓势,宗门总有难以为继的一天,掌握晴雪峰就能调配剑阁的资源,至少足以保证阮南星和她后面的师弟师妹们修炼。 可纪明真和陆明霜呢?纪明真倒是结婴了,可陆明霜还在金丹期,没 有师父庇护,就只能自生自灭了?岂不是浪费了最好的苗子? 同一门派一定要彼此争斗吗? 阮南星实在不能认可,一不留神顺嘴说了出来:“可陆师妹……” “你不用担心明霜,”萧碧城却会错意了,意有所指地说,“她的修为尚且低于你,稳扎稳打赢的希望很大。你也不用担心太早遇到她。” 阮南星蓦地抬眼。 萧碧城的意思,难道说……抽签作弊? 她不敢想,快速眨着眼,呼吸有些困难。 萧碧城更近一步,亲切理了理阮南星鬓边的碎发,又向她手里塞了一件东西:“该说的我都说过很多次了,相信你心里也懂。早些回去练剑吧。” 萧碧城说着,御剑离开。 阮南星缓缓低头,看清手中的法器,瞳孔又是一缩—— 掌中是一对碧绿剔透的翡翠乾坤圈,能为持有者挡住渡劫以下全力一击。有这样宝物在,金丹比试当中,其他人几乎不可能伤到阮南星。 这是萧碧城从不离身的护身法器,竟给了她? 阮南星震惊的同时,也为自己恶意揣度萧碧城的心思而感到愧疚。 萧碧城对亲传弟子——尤其是她——真的没话说。 无论其他人怎么想,她承受师恩深重,毕生难以回馈,她不能悖逆师父的意愿。 哪怕错了,也只好继续错下去。 ** 陆明霜等人决定不回宗门,时间非常充裕,便混在凡人之中,搭乘客船先向南再向西,沿中洲海岸线缓慢驶向最西边的海港。 为了躲避可能存在的追兵,前后换了几次船,走走停停,甚至回头走过几段路,始终没遇到什么风波。 但经过的每座城池,都高高悬挂着仙盟通缉令,像一片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姬啸在天都下船时,伤势已大体恢复。 他坚持给宛娘传输了一半灵息,几乎立刻被残魂吸纳,宛娘却没醒来。 “我回家拿灵药,继续努力!”姬啸瘦的形销骨立,眼眸却闪着光。 “我开始觉得他也有点可爱了。”柳意望着姬啸离去,突然说道。 剩下的一人三妖继续航行。 苏云浮妖力恢复到能使用变形术,不再露出真容,也不变为狐狸的原形了,让陆明霜很是遗憾。 苏云浮变形术高超,隔几天就换张脸,有时陆明霜都不能立刻看破。 爱八卦的本性倒是难改,总是凑到柳意身边,两个脑袋埋在一块窃窃私语。 陆明霜有次听见他们讨论她和易无疆的关系。 苏云浮:“我看他们两个那么亲近,还以为是那个……可是这些天看下来又不像……” 柳意连连点头:“我也不懂!他们开始就很亲近,可后来又变得若即若离了,有时候还像敌人。” 苏云浮:“你觉不觉得……那个谁有时候偷偷看小姑娘,在小姑娘发现之前又转开眼,装的什么都没发生?” 柳意:“陆师妹也是呀!你没发现每次换一条船,陆师妹总找借口到那个谁的房间附近转悠吗?还有啊,你都不知道我第一次发现他们有情况,是深夜去找那谁,结果陆师妹藏在他的卧房里!” 苏云浮:“嘶——这么生猛?!诶不对,你为什么深夜去找他,难道在我没发现的地方,其实还有隐藏的三角关系?” 柳意:“……”拳头硬了。 柳意还没来得及出手,听不下去的陆明霜已经提起苏云浮后领,抡了半圈,“嗖”地扔了出去! 陆明霜准头好极了。 苏云浮被抛到半空,忍不住喊出一连串的“啊”,到高点开始下落,正要调出飞行法器,却被御剑而来的柳意一把捞起。 苏云浮好不容易站稳,拉着柳意袖角:“还是你心肠好……” 转头看见陆明霜和易无疆也御剑飞到他们身侧。 陆明霜淡淡看了苏云浮一眼,展开光点组成的地图,指着一个小岛说:“玄冥宫安排的飞舟停在这里,最后一段路我们御剑过去。” 位于中洲与西洲之间的风嗥海波涛汹涌,每年夏季时段,只有极少数船只敢于冒险穿越,航路几近断绝。 对前往西洲玄冥宫参加仙门大比的修士们来说,这倒称不上阻碍。 仙门大比开始前一个月,各门派都将传送阵开放给外人,只要花上一笔灵石就能使用。 如摇光派、归海剑宗这些大门派,都启用专属灵舟,将长老弟子们直接送到玄冥宫。 而那些没有大门派可以依附又嫌传送阵太贵的散修,想去仙门大比发财的商贩们,还有凑热闹的凡人们,还可以乘坐由玄冥宫提供的免费灵舟。 玄冥宫在中洲西部设立了数个停泊点,只要到达停泊点,就可以登上灵舟免费渡海。当然,在人数超过时,凡人只能往后让。 陆明霜要去的便是其中一个停泊点,设在荒岛上,她们先前搭乘的客船不会经过——这也无形中为凡人乘坐灵舟增加了障碍。 方才,陆明霜见距离差不多了,便下令弃船御剑。 只是额外给苏云浮安排了一个小惊喜。 苏云浮转转眼睛,也反应过来,”嘶”了一声,牢骚道:“坏心眼的剑修!” 他冲易无疆挤眉弄眼,本意是想寻求同情与附和,但却发现易无疆目光微凝在陆明霜剑上,偏生不看他这边。 苏云浮没得到回应,便觉得没趣,又和唯一愿意理他的柳意闲扯起来。 易无疆定定看着蚀心剑。 这次陆明霜拿剑出来,他没有共感。 其实周游这段时日也一直没触发共感,但那可能是因为他们没遇到危险,陆明霜一直没拔出蚀心剑。 平日里她似乎随便拿起什么,树枝,藤条,甚至筷子,都可以练剑。 而这一次,陆明霜分明御蚀心飞行,依然没触发共感。 易无疆猜想,可能只有触碰蚀心剑才会激发共感,强烈程度会随时间而减弱。他上次在招妖幡里拿到蚀心剑,距今已有大半个月,共感几乎完全消失。 易无疆有意探明仙盟意图,是否真像陆明霜说的要颁发诛妖令,和陆明霜的合作暂时无法中止,也不好偷走蚀心剑。 共感当真能解,倒省去一大麻烦。 易无疆看准时机,御剑接近陆明霜,准备验证一下猜想。 他故意飞得比陆明霜略低,悄无声息地伸出手—— 轰!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68节 海面毫无征兆地掀起一阵浪涛,巨柱般的海水流逆行向上,直穿云层,围绕几人圈成一圈水墙。 前一刻还灿烂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 “不对!”陆明霜即刻刹住,“戒备!” 蚀心剑柄向后撤时,恰好擦着易无疆掌心而过。 共感再次出现了。 易无疆无声笑了下,收回手来,垂眸看向水面魆黑的漩涡,轻声说:“来了。” 伴随他的话音,六个黑衣人从旋涡里现身,冲他们极速奔袭而来。 黑衣人手中武器各异,并未御剑,也没有其他飞行法器,而是踩在水墙上,借助水流腾空而上。 水墙对他们是助力,对陆明霜等人却是囚笼,周遭水波变幻翻涌,暗藏杀机。 苏云浮不小心被水流溅到,手掌擦去一块皮,忍不住痛哼一声。 “尽量避开水!” 陆明霜刚说完这句话,水墙忽然转动起来,阵法光芒在水波后若隐若现—— 墙上突然出现漩涡,一个黑衣人不知何时隐身,又突然从百米外的漩涡里出现,晃眼来到陆明霜面前。 二话不说,戒刀便切来,刀锋精准朝向陆明霜颈间。 陆明霜早已换了把剑御在脚下,站得极稳不躲不闪,调起全身灵力,手握蚀心举剑相迎。 黑衣人没料到她竟不退,更没料到蚀心剑斜劈下来,竟卸去刀上大半力道。 黑衣人急忙收刀,反手留待再斩,可蚀心剑却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拧转向前。 不到眨眼的功夫,剑尖戳破黑衣,毫不拖泥带水,继续 深入。 “啊!!”黑衣人惊叫。 剑尖已进入他胸膛两寸,这时又有两个黑衣人从水里钻出,一左一右向陆明霜夹击而来。 陆明霜当机立断,抽出蚀心剑,改刺为扫,剑气荡过,三个黑衣人都被弹开,连水墙都被划出一层缺口,顿时水雾弥漫。 受伤的黑衣人气息凌乱,被击出去最远,像破烂稻草人一样飞向水墙,可水墙却化出柔和的波涛接下了他。 “她竟能用出剑气!”另一个黑衣人惊叫。 这一叫,把注意都吸引到陆明霜这边,后面三个黑衣人也赶上,相互配合,绞杀过来。 “这边。”那两个被冲开的黑衣人,见状攻向柳意和苏云浮,让他们无法支援陆明霜。 柳意以一敌二有些勉强,好在苏云浮及时放出一个藤球般的法器,包裹二人漂浮在半空,外圈伸出的枝条不停抡动,黑衣人一时也打不到他们。 “麻烦。”陆明霜抿唇迎战三名黑衣人,神色微冷。 一轮交手下来,她发现这些黑衣人修为在金丹以下,招式也不是特别厉害,但与水阵配合得好,借助水流之力,进可攻退可守,有些难缠。 反观她们这边,要时刻提防被水流偷袭,打起来束手束脚。 “水里有阵法。解决掉。”陆明霜轻轻撂下一句话,又挥出一剑。明明三个黑衣人围攻她一个,却难以近前。 易无疆扬起一边眉毛。 陆明霜使唤他越来越顺手,都不用指代了。她怎么那么肯定他能解开水阵呢。 不过要是他都不能解开,也没别人了。 尽管心里抱怨,易无疆还是缓缓降至海面,如履平地般立在水上。 被陆明霜重伤的黑衣人,发现易无疆落脚的地点,神情忽然绷紧,也顾不得伤口,提起戒刀乘水流冲了过来。 易无疆微微一笑,手掐法诀,挥动衣袖。 黑衣人脚下原本平缓的水流,忽然散开向四周流去,黑衣人还未弄清楚状况,几根漆黑的水藻已经缠上他脚腕。 “啊啊啊啊呃……” 他只来得及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叫喊,就被拖进水底。 海面升起一串泡泡,很快又恢复平静。 易无疆从容走在水面上,突然感到一股炽热的快意,像被滚烫暖流紧密包裹住。 第三个。 他抬眼,果然又看到一个黑衣人坠落,蚀心残暴地捅穿了他的心脏。 “扑通——”尸体坠海。 易无疆一面令鬼藻拆分吞食,一面在看似无章的乱流中,找到阵眼,缓缓注入灵力。 片刻后,水墙轰然崩塌,巨量的海水瓢泼而下,宛如一场暴雨。 哗啦啦啦过后,金光乍现,外面还是风和日丽的艳阳天。 和柳意周旋的那两个黑衣人现在反而受伤最轻,领头的见水阵已破,喊道:“先撤再说!” “晚了。”陆明霜悄然出现在他身后,拦住了退路。 黑衣人不敢相信地看向她原来的位置。 他们的同伙一个都不在了。 那三个人竟然拦不住她!上面人让他们对付的,难道不是个默默无闻的金丹剑修?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没听说过?!” “你猜。”陆明霜提剑就是干,完全不给黑衣人回旋的余地。 仅剩的两个黑衣人失去斗志,越打越乱,十招之内就被陆明霜先后击落。 最后一个黑衣人死前狠狠盯着陆明霜:“你等……上面的人……” 狠话没放完,陆明霜又往前捅了捅剑。 咽气了。 “呃……打完了?”苏云浮松开藤球枝条,垫脚向外瞧了瞧,顿时失色,“不是你你、你都杀了啊!一个没留!” 他倒不在乎黑衣人的命,只是觉得这架打得有些糊涂,至少留个活口,问出敌人是谁吧。 陆明霜听了皱眉:“那更不能留活口了。活人会说谎,死人才诚实。” 易无疆御剑升至半空,好像为了印证她的话,拿出一块令牌给他们看。 陆明霜一眼认出,摇光派。 “摇光派已经掌握我们的身份了。”陆明霜沉思。 易无疆眸色深沉,不屑道:“那就派出这种货色?” 也不是他自傲,这些黑衣人的水准,哪怕来六十个,也杀不了他和陆明霜。 “大概是一次试探,或警告。” “随便。反正尸体都处理了,一块完整的骨头都不剩。所有能证明我们身份的痕迹都不在了。所有能证明他们身份的——”易无疆勾起唇角,把手中令牌也扔进了大海,“有兴趣的尽可以去深海找。” 没有证据,摇光派就不能公开对付他们。 阴招就更无所谓了。他们本要救宋雨若,总会踩在摇光派命门上。 陆明霜十分平静地掏出一堆东西,“你早说,这些也一并处理了吧。” 这是当初劫掠霍子昆剩下的,灵丹伤药之类的消耗品早就用掉了,剩下一对大锤和几件容易联系到霍子昆的物品,陆明霜本想用灵力捏碎,可易无疆有更方便的法子。 不得不承认,和易无疆打配合很舒服,这边刚打完,战场都清扫的差不多了。 易无疆不情不愿的,还是接了过来。 “呃呃……”柳意忽然压低声音道,“那边有人来!” 说着,两名修士御剑而至。 原来他们是玄冥宫负责护卫灵舟的,察觉这片海域有异,便飞来查看。 两人说话虽然客气,却一直拿着武器,有些戒备地看着易无疆和他手里的大锤。 易无疆:“……” 陆明霜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热情的十分僵硬:“太好了!我是归海剑宗弟子,我和师姐师弟,还有路上遇到的这名商人,正想飞去搭乘灵舟,谁知中途突然出现几个黑衣人,拦下我们,让我们交出一大笔灵石才肯放行。” “他们不知我们来自归海剑宗,以为是好欺负的小修士,可惜碰到硬茬,我们才不畏惧几个小毛贼!喏,三五下就被我们打败了,本想抓住活口问话,可他们却一个接一个爆体自尽了。” 她举起易无疆捧着双锤的手,“我本想拦住一个爆体的黑衣人,却意外从他怀里拉出了这对双锤。我瞧那几个黑衣人里没有用双锤的,大概是他们从别人身上抢的吧。” 两个玄冥宫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难以相信。 “这……这附近都是去往仙门大比的修士,什么劫匪敢在这儿动手啊?” 另一个沉吟,“也不好说。富贵险中求,人越多难免有实力不济又落单的,可不让劫匪惦记嘛。” “啊当然不是说几位道友,”他马上对陆明霜笑,“你们先走,我和师妹留下探查。别误了灵舟。” 玄冥宫在六大门派中排第三,和归海剑宗都不服气摇光派又无可奈何,经常暗戳戳抱团,所以二人对归海剑宗的弟子很亲切。 陆明霜道谢,坦然御剑离开。 第55章 气血两亏 飞出那两人视线,苏云浮一拍手:“妙啊,把他们自己人的死又推回给他们!” 霍子昆死前是仙盟羽衣使,通过常用兵器很快就能确认他的身份。那几个黑衣人却被易无疆的鬼藻吃掉,尸骨无存,追查下去只会走入死胡同。 摇光派若不想吃下这个闷亏,就必须证明霍子昆被陆明霜所杀。可一旦牵扯上归海剑宗,摇光派公然夺宝,不分青红皂白将同盟弟子关进招妖幡也会暴露,只会引起公愤。 以他们派黑衣人刺杀来看,摇光派应该不会将这件事捅到明面上,只会背地使坏。 “你高兴什么?”陆明霜看了苏云浮一 眼,“霍子昆的死安在你头上最方便。那几个黑衣人大概也会算成你的同党。” 苏云浮:“……”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69节 糟,好像是这样。 虽说陆明霜帮了他,但他也替陆明霜担了恶名。 他笑不出来了,对柳意说:“我以前认识的正道修士可不是她这样的……” “呃,陆师妹行事确实有些出人意料……宗门大多数人不像她。”柳意认真说,“不过我更愿意正道修士里多一点陆师妹这样的人。” 柳意也说不上来为什么,陆明霜看着冷漠,反而没有一般人的偏见。她做事恣意无忌,但真正遇到危险也不推脱,打架是真上啊。 柳意有点怕陆明霜,但又莫名觉得可以信任她。 苏云浮想了想:“也是。” 说话间,已经到了灵舟停泊点。 玄冥宫的灵舟绝对不可能被错过,雪白的五层大船漂浮在云雾中,像天鹅浮在水面,船身晶莹如雪,在日光下射出耀眼的光芒。 掩着眼睛飞近一看,原来船体的白色并不是漆上去的,而是嵌了整整一层珍珠和贝母,浮夸程度堪比绮音阁。 柳意忍不住嘀咕:“难怪他们玄冥宫的人都是一身黑衣。”否则就会轻易与灵舟融为一体,难以识别吧。 等越过风嗥海,抵达沙海深处的玄冥宫,柳意才知这种风格并非特例。 玄冥宫全部楼阁都是雪白反光的,层叠错落立于沙漠之中,远看就像沙滩上的一枚贝壳。 围绕玄冥宫而建的落雁城也一脉相承。建筑俱是白色,没有镶嵌珍珠的豪气,就用便宜的鹅卵石,总之一定不会少了繁复的装饰。 当地居民的衣着则是五颜六色、鲜明亮丽,并且无论男女老少都喜欢戴复杂华丽的首饰。 没走几步,他们就淹没在无数金灿灿的项圈、手镯,鸽蛋大的宝石,精致剔透的水晶组成的海洋里。 柳意揉揉眼:“我没见识我先说了,可我真的眼睛疼。” 苏云浮侃侃而谈:“玄冥宫所在的西洲中北部,土地几乎全被沙漠覆盖,常年干旱少雨。房屋修成白色,在光照强烈时更凉爽。玄冥宫穿黑衣则是彰显特别,普通人抵挡不住这里的日晒,只有修士才能做到。也因为缺少花草树木,人们向往丰富的色彩,加之此地矿藏丰富,盛产金银宝石,长久以往便形成了崇尚奢靡的风俗。喏,你看那边,就连他们的食物——” 他指着一个点心铺子对柳意说,“你仔细看,那些点心上面装饰的是什么?” 柳意睁大眼睛:“这……难道是金片?!” “没错,货真价实的金箔。这种点心是当地特色,名字叫做——” “洒金玫瑰酥。” “洒金玫瑰酥。” 陆明霜和易无疆同时说。 “……是。”苏云浮想卖弄却失败了,讪笑了下,转而小跑进店,“等等我。” 很快他捧着点心出来:“来来尝一下。新鲜的。不要钱!” 柳意本来准备拿,一听不要钱,反而停下手,有些疑惑地看着苏云浮。 苏云浮呵呵一笑,指着易无疆:“凭他这张脸,老板娘说免费送!” 柳意哈哈大笑,放心拿了一枚玫瑰酥。 易无疆容貌太出众,一路走来,吸引无数目光,没想到点心铺老板娘都注意到了。 易无疆似乎习以为常,优雅地拢袖,捻起一块玫瑰酥,冲点心铺的方向微微颔首。 店里突然爆发出嬉笑声,隔着帘子精准传到陆明霜耳朵里。 她撇嘴,压低声音道:“整个修真界的精英汇聚于此,总有人能识破你的伪装,还不低调些。靠脸吃饭的事以后少做。” “靠脸吃饭……”易无疆斜睨陆明霜,慢条斯理地咬了口点心,缓缓咀嚼,“就是香。真香啊。特别特别香。” 陆明霜剜他一眼,正准备回敬,突然嘴被堵住了。 原来苏云浮见他们快吵起来,急忙拿起一块点心塞到陆明霜嘴里。 她嘴巴本来就小,一大块玫瑰酥塞进去,两边脸颊都鼓起来,简直像只松鼠。 陆明霜一愕,瞪眼怒视苏云浮。 更像了。 易无疆以袖掩唇:“噗。” 柳意也想笑,但不敢这么放肆,只好抬头望天,胡言乱语:“这个金箔它看着是金箔,吃下去就是玫瑰酥……呃我是说,玫瑰酥还是玫瑰酥,金箔没有味道。” 陆明霜用力咽下点心,太噎了,都没尝出味道。 她眯起眼睛,冷冷打量苏云浮。 苏云浮佯装不知,顾左右而言他:“味道挺好的吧?不过据我所知,洒金玫瑰酥的做法只在附近这一片流行。易兄从前来过西洲。小陆姑娘你也认识这种点心,你从前来过西洲吗?” 柳意也很好奇,她印象里青山剑君的小徒弟不太出门,甚至很少离开晴雪峰。 陆明霜摇头:“没来过。不过师父在日暮海上捡到我,推测我出生在西洲,可能小时候吃过吧。遇到师父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西洲南边的大片海域被称作日暮海,东接风嗥海,西边被渡厄渊斩断,向南则无边无际,至今没有人走到尽头。 日暮海中少有岛屿,很多被称为岛的其实只是大点的礁石,中洲人甚少踏足此地,西洲也只有少数渔船会航行到日暮海深海。 陆青山当年修补渡厄渊封印,意外在海上捡到陆明霜,便猜测她是西洲渔民的孩子。 但细想起来也不大合理。 捡到陆明霜的地方已经很靠近渡厄渊,修士不做万全准备都不敢靠近,何况普通渔民? 就算是渔船遇险被波浪推过去的,带一个三岁孩子去远海捕鱼,这本就不太可能,陆青山问过的渔民都当他在说笑。 而且,当初陪她飘荡在海上的,还有一把凶戾无比的本命剑。 陆明霜不怎么关心自己的身世,听师父提过几次,从没打算探究,也没必要与外人分享细节。 柳意苏云浮听到陆明霜出身西洲,略感意外,感叹了几句。 易无疆却目光微凝,若有所思。 日暮海。 曾经有一次,他本该在西洲沙漠,却突然在日暮海上醒来,怎么也回忆不起来路。 他和陆明霜竟有一次类似的遭遇。 人类幼崽孱弱无知,陆明霜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不奇怪。 易无疆不一样,虽然他当时也算幼年体,却已经是一方妖王,什么力量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催眠他,把他带到万里之外,又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也不曾伤害他? 易无疆当年很恼火,以为有人故意捉弄他,在西洲反复探查了很久,却始终没有找到线索。 不想多年后听到另一个人也有这种经历。 那个人偏偏是陆明霜。 他和陆明霜的纠葛,也许不是预知梦那么简单。 那还能是什么?易无疆皱眉。 总不可能是陆明霜偷袭他,人族修士金丹期的寿元上限五百岁,陆明霜被称为修炼天才,显然在金丹修士中算年轻的。 易无疆那段经历大概在七百年前,过了几百年,相似事件才发生在幼年陆明霜身上。 为什么会这样? 易无疆还没理出个思路,柳意扬手一指:“回雪阁。我们到了。” 面前一座明亮大方的楼阁,外墙与周遭一般雪白,招牌是缟玛瑙拼出的“回雪阁”三字。 每逢仙门大比,主办方会为报名者提供食宿,玄冥宫也不例外。附属门派和比较亲近的家人朋友都被邀请到玄冥宫内居住。其余的人只要验明身份,也可以免费住进客舍,刚才灵舟降落点不远就是一片临时搭建的房舍。 名声显赫的门派不会去占这个便宜,他们参赛人数众多,为了弟子专心备战,通常包下一整座客栈。 归海剑宗这次定的就是回雪阁。 进店前,柳意在陆明霜耳边小声道:“……听说萧掌门本想阔气一次,首选了城里最大、最华丽的汇贤居,不 过又让摇光派捷足先登了,连第二大的海市仙馆也叫栖芳渚提前定下。萧掌门暗地里发了好大一通火。” 陆明霜回头看了一眼。 嗬。 汇贤居就在回雪阁斜对,高达九层的楼阁,檐下挂着风铃,有风吹过叮叮当当的很气派。 海市仙馆门脸不大,但外面用灵气弄得云遮雾罩,仙气飘飘,也很醒目。 相比之下,回雪阁也是座客栈。 萧碧城一向好面子,难怪不满意。 柳意嘟囔道:“我倒觉得回雪阁很好,我喜欢这个名字。”回雪,和回血差不多,很有安全感。 苏云浮望着海市仙馆,面容逐渐严肃。 不知宋雨若是否也关在那里。 “好了,我去街上找个住处,再顺便探探,之后汇合。” 苏云浮淡定走过画有他本来面貌的通缉令,消失在人群里。 陆明霜推开客栈大门。 “抱歉,本店包场——” 小二正要拒客,厅中的人齐刷刷看过来,居中的李长老正在训徒弟,看到他们眼睛一亮:“我们宗门的人。你们终于来了!” 李长老使劲向陆明霜身后看,确认除了他们三个再没别人后,有些失望地说:“姬啸那小子还真没来!这么好的机会,朽木不可雕!” 他又忽然抬头,虎视眈眈地看着易无疆:“你!你这是,你有……筑基大圆满?!” “哈哈哈好呀好呀!”李长老满面堆笑,“你替姬啸上场,我们就不用放弃名额了!说不定成绩更好嘿嘿嘿!” 易无疆:“……” 什么玩意?比姬啸?说?不?定? 他埋汰谁呢?! 易无疆冷笑,指尖飞快掐了个诀,准备帮李长老洗洗眼睛。 但下一刻—— 陆明霜挡到他身前,平静道:“他在养伤,不比。这是林师叔的意思。”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70节 她撒谎自然极了,给正兴奋的李长老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偏偏他作为弟子堂长老,不能越过易无疆的亲亲师父做决定。而林竞风那个护短的性子,跟他说也白费。 李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阴阳怪气找茬道:“呵,养伤~养伤还有心情买玫瑰酥~~” 易无疆一怔。 都怪苏云浮,自己走了却把剩下点心都塞他手里。 他还没想好解释,陆明霜又理所当然开口道:“对啊。他气血两亏,玫瑰酥正好给他补血,对吧柳师姐?” 柳意看看易无疆红润的面颊,僵硬忍笑道:“嗯他缺血。” 易无疆张了张口。 补血,亏陆明霜说得出来。 但……她是在维护他?不想让他身份暴露?她对合作还是很有诚意的嘛。 很奇怪的,他对她的“保护”也不反感。 易无疆心情很愉悦,决定配合。 众人便看到,刚才站得笔直的易无疆忽然脚步一软,倒在陆明霜肩膀上,有气无力道:“小师姐,我头好晕,眼睛也看不清了……你背我嘛……” 第56章 找到她了 易无疆戏瘾爆发,高大的身体忽然倒向陆明霜右肩,愣是把她压出了高低肩。 陆明霜:“……” 作为一个熟练的剑修,本能想给易无疆来个过肩摔,把这蹬鼻子上脸的玩意扔出去。 让她克制自己的本能很难。 可易无疆身体虚弱是她亲口说的,又不能当着李长老的面打自己的脸。 陆明霜磨着后槽牙,忍耐道:“您看,他都快不行了。我先送他回房,告辞。” 说着抽出手臂,恶狠狠地架起易无疆,手指经过他侧腹时,趁机胡乱戳了几下。 “嘶——”易无疆唇间溢出抽气声,强忍着压下。 他的痒穴其实不在这里,可耐不住陆明霜太使劲了,他都能感觉皮肉被按出一个个深坑,虽然伤不到他,但……疼疼疼疼疼! 没轻没重的死剑修! 易无疆从袖底向陆明霜投去阴冷一瞥。 陆明霜骤然心情转好,对店小二道:“亲传弟子三人。劳烦引路。” “好嘞,这边——”小二准备帮忙搀扶易无疆,不想被柳意挡住。 柳意手上不知怎地出现了一个超大包裹,她不由分说塞到小二怀里,眼神躲闪道:“哎呀这个包袱好沉,小哥哥你帮我提一下嘛。” 很沉吗? 小二纳闷。他倒是觉得像抱了一大团棉花,挺轻的,可是必须要双手才能抱住。 “快走快走。”柳意推着小二往前,突兀地压低声音道,“别打扰他们。” “……哦。”小二后知后觉。 嗐,差点犯傻,这都是情趣啊。这些剑修玩得挺花。 陆明霜近日修为又有精进,听清了柳意小声说的话。 这不重要。柳意自从遇到苏云浮,好像被解开了某种封印,越来越能蛐蛐,陆明霜习惯了。 重要的是,她能听清,易无疆肯定也能。 可他还装作没听见,像没长骨头一样,没脸没皮挂在陆明霜手臂上……还不停往上边蹭,试图达到让陆明霜背他的目的。 就这?修真界风声鹤唳的大魔头? 修真界没救了! 陆明霜第一次真情实感地为天下担忧。 她心底冷笑,快步登上楼梯,故意大幅度颠动手臂,完全不去管易无疆会不会绊到台阶。 偏偏易无疆柔软又灵活,每每眼看要踩空,都能被他用不可思议的动作扭转回来,姿态居然还很优雅。 乌发柔顺地垂下,有几缕缠在陆明霜手臂上,就像…… 陆明霜眯起眼,冷冰冰道:“该不会……你的原形其实是泥鳅吧?” 易无疆懒洋洋的:“早就说了,小师姐真那么好奇就给我当新娘。当我的新娘就给你看。” “你们泥鳅都这样骗人成亲的吗?也对,太早暴露就娶不到老婆了。” “……” 易无疆宽袖下的手青筋腾起。 她才娶不到老婆……不对!她才泥鳅,她全家都泥鳅! 他们一路唇枪舌剑明争暗斗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交锋数轮,身影很快消失楼梯尽头。 陆明霜最后回看了一眼。 筑基期最出色的内门弟子都在大厅里,统一听李长老教诲(啰嗦)。 里面却没有钟晓寒。 …… 李长老见他们互相搀扶走上楼,脸色反而缓和了些:“……倒是关系不错。” 周围的内门弟子很多都跟陆明霜练过剑,亲眼见证过她和易无疆关系暧昧,意有所指道:“陆师姐和易师兄一直都很亲密。” “不错!”李长老捋捋胡须,“就该如此!你们也当以他们为榜样。” 弟子:……确定? 李长老欣慰道:“哪怕不是师从同一人,同门之间也该相携相扶,互帮互助,千万不可有阋墙之争。” 弟子:呵呵。 要不怎么您是单身狗。 ** 距仙门大比正式开始还有两天,大部分参赛门派和围观众人都已抵达,熙熙攘攘的人群将本就不大的落雁城挤的水泄不通,热闹非凡。 入夜,城里燃放起烟花。 一个个奇妙的图案升上夜空,想来有灵力加持,许久不散。 璀璨炫丽,亮如白昼。 陆明霜在窗前看了一会儿,想起另一场烟火。 当初她被师父捡到,陆青山没接触过这么小的孩子,有事没事总想逗她一下。 他释放出灵火,弄了许多个圆圈,排成一排,说那是火龙,转过头来问陆明霜:“你自己带了本命剑,师父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东西送你,特地为你准备了烟火。怎么样,好看吗?” 陆明霜虽然三岁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很用力地挤了挤眼睛,疑惑道:“龙?” 一个字成功让陆青山破防。 他不顾形象地蹲在椅子上薅头发,气急败坏道:“这怎么不是龙?你说说,哪儿不像了?你看这龙头、龙尾、圆圈交叉代表的龙鳞,很明显对吧……” 陆明霜:“嗯对对对。” 三重肯定表示否定。 她那么小就无师自通掌握了语言的艺术,真是天才。 陆青山噎的没话说 ,颓丧滑下椅子,垂头丧气了好一会儿,突然又哈哈笑着揉陆明霜的头。 “以后师父带你看真正的烟花。”陆青山嬉皮笑脸道。 后来她和师父还有师兄一起看过几次烟花,但陆明霜一直记得的还是第一次。 回想起那条拙劣的火龙,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 陆明霜忽然感到一丝焦躁。 七月十八。 仙门大比结束的日子,也是仙盟议事会的最后一天。 如果预知梦成真,她在秘境中苦战的同时,师父也在仙盟议事会上据理力争。 她希望救出宋雨若能帮到师父。 陆明霜放下窗帘,轻轻叹了口气:“老头子,你一定要来。” …… 隔日。 仙门大比马上就要开始,来到玄冥宫的新鲜感一过,宗门上下都开始紧张备战,回雪阁院子俨然成了小号的练武场。 陆明霜没什么好准备的,恰好苏云浮给易无疆传话让他们去南边市集汇合,便准备趁众人集中在院子里偷溜出去。 她蹑手蹑脚走过长廊,忽然顿住,前方拐角后面有一个人,正急躁地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避其锋芒,攻其下路……转腕别开剑锋,随后立刻突刺……当心有毒……若一击不中立刻转攻为守,切记不可冒进……若防不住……防不住……” 突然停下脚步,“孤注一掷?不对不对。要是防不住应该……应该怎么做来着?” 陆明霜无奈咳了一声,绕过拐角:“阮师姐。” “啊!啊啊……是你。原来是你。” 阮南星背得太投入,尽管陆明霜已经提醒,还是让她受惊脸色泛白,见是陆明霜才缓缓恢复血色。 “昨日听师父说你们终于到了,时候太晚就没去找你。来了就好。”阮南星有些拘束地说。 陆明霜点头。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71节 萧碧城昨天召见过她,无非是叮嘱了些仙门大比的注意事项。陆明霜心里藏了好几件事,无暇多想,何况她平时也不是爱聊天的性子,就没有特地去找阮南星。 阮南星:“……” 陆明霜:“……?” 以往她们在一起,总是阮南星提起话题,陆明霜听的比说的多。 现在阮南星忽然这么安静,倒是让她不太习惯。 陆明霜又看了阮南星一眼,发现她眉宇间绷得很紧,明明没练剑额上却有薄汗。 也许是准备比赛太紧张了吧,陆明霜想。 “我就不打扰了,师姐继续准备吧。”她乖觉地告辞,想了想又补充,“也别太累。” “嗯……嗯嗯。”阮南星终于有了一点笑意。 陆明霜走出回雪阁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平常最喜欢敦促她的阮南星,居然完全没提让她努力练剑诶。大家都在备战她偷溜出去,阮南星居然也没问去哪儿。 太不像阮南星了。 不过,陆明霜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多一双眼睛盯着她,她觉得阮南星现在这样挺好的,希望一直保持……不不,长久紧绷毕竟对身心不益,那就保持到仙门大比结束吧,陆明霜很有良心地想。 陆明霜在城南集市找到苏云浮。 令人震惊的是,他不但搞了一个摊位,竟然还在集市最中央,人流最大的位置,面积足有别人两倍大,上面放了几张符箓。 摊头幌子上,龙飞凤舞几个大字“秘传灵符”。 还有一行小字“清仓甩卖,买二送一”。 光顾摊位的人不少,陆明霜等了一下才找到机会上前,低声说:“有个弟子在练习中受伤,柳师姐临时被叫过去了。” “不碍事。”苏云浮一摆手,“人多目标大,反而不好。是吧?” 陆明霜顺他目光看去,才发现易无疆早就到了。 他今日倒是戴了斗笠,把招摇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藏在摊位后面的棚子里,面前一沓尚未干透的符纸。 陆明霜有点懂了,弯腰挤进棚子:“……这些符?” “有的附了追踪术,还有窃听术窥探术,”苏云浮卖掉最后几张,跟着也挤进来,谨慎地放下帘子,才提高声音,“放心吧,棚子是件法器,外面听不见我们说话。” 陆明霜眼睛一亮:“你们想用这种方法找宋雨若?卖出去了吗?” “卖出去了吗?啧啧,说的什么话?”苏云浮睨她一眼,“小姑娘,你可以质疑我的修为,不能质疑我的看家本领嘛。” 陆明霜小声:“看家本领……买二送一?”卖符箓还是卖白菜。 苏云浮装没听见:“不到两个时辰,全卖光了收摊回家!” 他得意地拿出账本,给陆明霜指着,“这几个,还有这些,全被栖芳渚弟子买去了。准没错。百花连枝裙,千峰松云衫,我认得他们。这些弟子迟早要回海市仙馆,碰到白素心,易兄这边发动法术跟上,不愁找不到阿若。” 恰在这时,本来闭目的易无疆睁开双眼:“找到她了。” …… 宋雨若被关在海市仙馆最深处的一个小院,紧邻白素心住处,里外看守的都是白素心的亲信,普通弟子难以接近。 易无疆尝试数次,终于在白素心一个亲传弟子身上施展法术,追踪到宋雨若所在。 只是宋的房间外设有结界,易无疆刚一碰上就察觉到一股细致的、绵密的灵力,触角一般隐秘无声地靠近他,立时化作强韧蜂针,迅猛刺了过来! 易无疆被杀个措手不及,当即闪避,但对方也是操纵灵力的高手,放出的细小针刺不止一枚,一旦锁定他的位置,便如密密匝匝的箭矢倾泻而来! 不小心沾到,立刻咬紧,沿灵力逆流而上,反向追索起入侵者。 神魂如遭鼠啮虫穿,剧痛令易无疆咬紧牙关。 恍惚中看到一只美丽而冰冷的眼,翻开层层迷雾,冷漠地搜寻着…… 不行! 意识到再拖下去反会暴露,易无疆当机立断切开连接,抛弃掉一缕灵力,逃了回来。 “找到她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睁眼,“院子防守严密,仅凭法术很难靠近宋小姐的房间。” 更别提接近宋雨若,向她传话了。 “这次试探不成,”易无疆凝眉分析道,“他们应该会再加固结界。” 他是这方面的行家,苏云浮听了,脸色有些不好看。 一路以来他故作轻松,总想着车到山前必有路,没必要提前忧虑,搞得惶惶不可终日。 可现在,却不得不面对: 要是救不出宋雨若,他又当如何自处? 他面对不了。 苏云浮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 陆明霜想了想,问了个实际的问题:“他们发现有人刺探,会不会换个地方关押宋小姐?” 易无疆道:“他们蓄谋已久,海市仙馆这个院子想来早已备好,是最适合关人的地方,他们应该对此很自信。落雁城不大且人满为患,即便栖芳渚和背后的摇光派财大气粗,也不容易找到很多备选。况且,现下城里人多眼杂,将人从一处转移到另一处,更容易生变。假如我是白素心,应该不会一点风吹草动就要换地方。” “倘若玄冥宫也参与进来,又要另当别论,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想藏人再简单不过。但目前看来,玄冥宫对此事并不知情。”易无疆若有所思地看着陆明霜,“或许你师兄能为我们提供更多内情?” 又来! 她那番关于师兄的说辞,易无疆显然不大相信,这段时日一有机会就要试探她。 陆明霜也觉得牵强,只能装作没听见,自顾自说道:“那……如果我们闯进去,救出宋小姐呢?” 说的是“我们”,其实问的是易无疆,他身上到底还藏了哪些本事? 易无疆不上钩,微笑反问道:“哦?小师姐有计划?说来听听,我也想知道,炼虚大能的结界要如何硬闯?” 陆明霜:“……” “不行。”苏云浮打断他们无聊的彼此试探。 他似乎是唯一认真思考这种可能的,“修真界精英汇聚于此,哪怕能救出阿若,也会立刻被群起攻之,到时候再想证明真相就难了,也无法再阻止仙盟颁布诛妖令。” 真到了那一步, 他和宋雨若最好的结局也只能是一辈子东躲西藏,狼狈鼠窜。 除非万不得已,他还不想选择鱼死网破。 苏云浮重重叹了口气。 沉默了一会儿,易无疆问陆明霜:“虚妄镜能看到宋小姐房间里吗?” 陆明霜摇头,“高沛知晓虚妄镜,即便不清楚具体用法,也对此做了防范。” 囚禁宋雨若的房间,并没有一般闺房必不可少的镜子。 这条路也走不通。 集市接近尾声,他们一时想不到更好对策,只好各自散去。 苏云浮继续藏身在市井之中。 易无疆跟陆明霜回归海剑宗。 …… 傍晚。 忙碌一天的柳意终于得闲来询问进展。 陆明霜说明当下困境。 “这样啊……”柳意眨了眨眼,却道,“我或许有办法,不过得先和易……呃师弟确认一下。” 话音未落,门外一声轻笑,“柳师姐找我?” 柳意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陆明霜打开门,廊下长身玉立,将一身白袍穿出无限风情的正是易无疆。 朦胧夕照给艳丽的桃花眼染上一丝柔情,他微微歪头,似笑非笑道:“小师姐不请我进去?” 陆明霜慢了半拍才回应,“……进来吧。” 目光跟随易无疆走进房间,在明亮灯火映照下,陆明霜才恍然发现哪里不对。 这个易无疆…… 她抿了抿唇,若无其事地关上门,坐到易无疆身旁,目光落在他垂于膝头的双手上。 柳意未曾察觉异样,按了按受惊的小心脏,认真问道:“易……师弟,你追到囚禁宋小姐的院子,可曾注意那院子里是否有一草一木?” 易无疆弯唇:“宋小姐窗前有一株乌柳,枝条旁逸斜出,偶尔有一枝飘进窗内,大抵也属寻常。” 柳意激动:“那就没问题了!通过乌柳,我应该能和宋小姐说上话!” “……草木之间的交流缓慢却随时随地都在进行,其他族类发现不了,还以为我们一直是安静无声的。”柳意向陆明霜解释,又补充道,“不过,具体怎么说服宋小姐合作,还要大家一起想办法。” 陆明霜说好,转头看易无疆,果然他非常平静,对柳意的话毫不意外。 他的说辞,反而更像顺势引导。 “你早就知道柳意能与树木沟通了,之前故意不说!”陆明霜突兀地拍在易无疆手背上。 看在柳意眼里,分明是少女娇羞嗔怒,只有对亲密的人才会如此。 嘶,这是她能看的吗? “哎呀呀你们两个真是的……” 柳意用手挡住眼睛,但指缝张开极大,双眼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什么都不想错过的样子。 依稀记得她从前是个文静柔弱的树妖,如今却变得这般放肆无状……可见归海剑宗不是什么好地方。 易无疆眼角抽搐两下,既因为柳意虚伪的“非礼勿视”,也因为陆明霜敏锐的让他吃惊。 这么快就发觉了。 陆明霜完全忽略柳意的戏谑,目光紧盯易无疆,上下打量,冷不防出手掐住易无疆脖颈!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72节 “嘶——”柳意到抽一口冷气,“陆师妹——” 开不起玩笑也别杀妖灭口呀! 但陆明霜接下来并未出招,而是抬起易无疆下巴,上下左右,各个角度仔细观察了一遍,甚至扯了扯易无疆耳垂……向来冷淡的眸中闪过一丝好奇,忽然显得无比生动。 柳意:“……?”她不明白,她从未明白过。 易无疆亦是淡然,好脾气地任由陆明霜折腾,微笑抬起头:“小师姐看出什么了?” 陆明霜松开手,目光灼灼,“你究竟是什么?分身?人偶?” ……总不能是苏云浮变的吧? 炼虚修为可返虚出本体,化出分身,但那样一来必会暴露修为,触发归海剑宗的防御结界。 人偶难以做到这般惟妙惟肖,灵活生动,皮肤发丝都无比自然。 而狐妖虽擅长变化,但事关宋雨若,那只狐狸怎会这样平淡? 排除种种不可能,这的确是易无疆的…… “替身傀。”易无疆笑道。 “哦,替身……什么什么?!”柳意睁大双眼认真看了看,纳闷道,“这是替身傀?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 别说是柳意,易无疆也奇怪,这具替身傀他故意按本来面貌炼制,为的就是必要时以假乱真。 却被陆明霜一眼看破。 易无疆难得有点不服输,追问道:“是哪里露出破绽?” 哪里露出破绽…… 陆明霜也说不清楚,她从第一眼就觉得不对劲,同样的感觉在幽州也出现过,所以这次她格外留心。 而后借拍手之机,对比了手指长度,陆明霜便确认了猜想。 易无疆拇指长过她二分——寒池那次,被易无疆抓住手按到胸前,两人手指并在一起,让她不经意记住了这个细节。 而替身傀的手指更短,发现这一点再去观察,其实整体骨骼都比实际要小。 就连体温也更高。 这个理由说出来太奇怪了。 好像她随时随地都在关注易无疆身上每个细节,陆明霜都能想象到柳意听到后兴奋的坐不住的样子。 陆明霜垂下眼,决定糊弄过去。 “是你问的,一定要说的话,这具替身傀更瘦一点。”她轻声道,“你最近吃胖了。” 吃胖了。 胖了。 胖。 柳意:“噗!” 易无疆不淡定了:“无稽之谈!那是体现男子气概的宽肩!” 陆明霜:“是是是。不过为什么突然用替身傀?”转移话题转移话题。 “这个嘛……本体有正经事,”易无疆卖关子,“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 第二天。 陆明霜和柳意按约定来到易无疆房间。 真品易无疆身披宽袍,眼下挂着两块乌青,哈欠连连,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他叫柳意与宋雨若窗前乌柳连接。 柳意闭目打坐半晌,睁开眼道:“我看见了。宋小姐就坐在窗前,神色茫然,我尝试用枝条触碰她,她却毫无反应。为了保险起见,我暂时没有开口和她讲话。” 陆明霜:“宋小姐先前在竺州当众指认苏云浮,而苏云浮认为这绝不是她的本意。栖芳渚本以丹道著称,白素心应该没少给宋小姐灌药。” 即使联络上宋雨若,也不是立刻就能说服她。 易无疆道:“所以昨日我在海市仙馆地下布了一个聚灵阵,缓慢积聚灵气,应该有助于恢复神智。” 陆明霜终于知道他昨日去做了什么。 “那我们何时与宋小姐对话?”柳意问。 “白素心手段很多,人也警惕,俞相泽更深不可测,最好选在他们无法出现的时刻。”易无疆轻道。 看样子他成竹在胸,却淡淡望着陆明霜,等她最终拍板。 陆明霜心领神会:“明日仙门大比开启,各派掌门、长老、首席弟子都要出席。” 第57章 虚实之间 血。 入目是遍地的血。 心脏咚咚地跳,她转身就跑,却在自己家里迷路了,无论往哪个方向逃,都只能看到狰狞的鲜红。 突然脚被绊了一下,她跌倒在地,手沾到滑腻急忙想要挣出,却碰到一团柔软温暖,还在微微颤抖的东西。 五个手指,细细小小的,巴掌还没她一半大。 她不敢去看,忍不住抽噎了一声。 小手抓住她衣袖,童稚的声音问:阿姐,我死了,你高兴吗? 我没有!!! 她拼命抽回手,捂住耳朵,却堵不住声音传进脑中。 阿姐不是一直想我死吗?现在变成这样,是你希望的吧? 不……不是不是不是! 就是你,生怕阿弟夺走你拥有的一切。你恨他。尖利的女声说。 阿若,我对你很失望。苍老的声音道。 很失望。很失望。无数个声音加进来。 我们对你,很失望。 “不是!我没有!祖母,求求你,别……”她泣不成声。 “别哭。”有人拍她肩膀,语气轻飘飘的,“真那么担心,就把他干掉吧。” 不行,她不是真的……她愕然转头,看到苏云浮微笑的脸。 “不要!别伤害他们!!!” 宋雨若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却冷汗涔涔瑟瑟发抖。 刚刚那是…… “又做噩梦了?” 李温推门而入,自然而然地坐在她身边,掏出帕子要擦掉她额前汗珠。 就在手帕快触到时,宋雨若突然转头避开,李温的手戳进枕头里。 李温:“……” “我……” 宋雨若愣住,不能理解自己下意识的反应。 她从前是对李温有些偏见,可那都是些无伤大雅的误会,不管怎样,宋家出事后是李温一直陪在她身边,照顾她。 刚刚那样的举动,未免太 伤人。 宋雨若有些不安,本就红肿的眼眶里又泛起晶莹:“我不是故意的,只是……” “别说了,我懂。你只是没有安全感,不喜欢与人接触。”李温微笑,“是我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怪我。” 他这样体贴,宋雨若感到惭愧,不敢与他对视。 可一闭上眼,全是梦里血腥的场景。 最可怕,那不是梦。 泪水滚出眼眶,她近乎无意识的呢喃道:“祖母……他们全都死了。只剩我一个。” 同样的话她已经说过无数次。 李温侧头,掩住眼底几许不耐烦,柔声道:“别这样说,你不是还有我。” 抽泣声戛然而止。 不知为何,他明明很温柔,宋雨若还是觉得不能再哭了,再哭就会讨人厌。 可能是她太不争气了,连师父白素心,近来也隐隐对她怀有怒气。 她原以为师父是天底下最温柔好性儿的人,任何时候都不会动怒——虽然她从前也只是个挂名弟子,跟随白素心的时间不多。 宋雨若时常恍惚,自己是不是真的因为缺少安全感,变得对人的情绪格外敏感,总是想太多了。 看着李温诚恳的脸,宋雨若越发愧疚,无措道:“对不起,表舅,谢谢你。” 李温如遭雷劈,笑容僵在脸上:“啊呵,呵呵,叫师兄就好了,叫表舅好像我比你大多少岁一样……” 他干咳两声,不想继续聊这个话题,端来药碗道:“总之你安心养好身体,别的事情都交给我和师父。我们一定会找到狐妖,杀了他,为宋家报仇!” 宋雨若正顺从地喝药,听到“狐妖”二字,突然呛了一下:“苏云浮他……” “他杀了你全家。”李温给宋雨若顺气,“所以我们一定会杀了他。对吗?” “嗯……一定。”宋雨若愣了下,然后重重点头。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73节 “一定。” 宋雨若犹豫了下,又问:“师兄,我们来到这里好多天了,都没有遇到危险,我能不能去院子里走走……就在……” “不行。”李温很有耐心,语气却不容商量,“这里气候糟糕,上一刻晴空万里,下一刻就狂沙漫天。你的肺脏太虚弱,吸入沙尘可就前功尽弃了。” “可是这么多天,一次沙暴也没出现……” “怎么没有?”李温笑,“你看看,明明是你身体太差,昏昏沉沉,连刚发生的事都忘了。快趁热喝药。” 李温又找补地说:“我知你闷得慌,这不是替你求了师父,每到晌午天气好的时候,都许你开窗透气么。” 宋雨若皱眉,她记得不是这样,可即便找第三个人来对质,也只会像前几次那样。 他们众口一词,永远是她记错了。 她争辩不过,安静低下头,一口气喝光了汤药。 李温细致为她藏去嘴角药渍,起身离开前又笑了笑:“这次记得叫师兄了,乖孩子。或者……叫温郎也好呀,为什么总是和我那么见外?” 宋雨若傻傻看他,脸颊后知后觉泛起一抹殷红。 李温又笑了下:“罢了,逗逗你。” 语气有些势在必得的笃定,“我不急。” 房门开了又关,宋雨若呆呆看着,过了一会儿才感到钝痛,低头一看,却是指甲不知不觉抠进大腿,抠得太深,生生剜出几道血痕。 眉间拧成一个结,宋雨若不懂,李温对她很好,可她总是莫名有点怕李温,每次单独相处都表现的很僵硬,又不想被人看出古怪,只能用伤害自己的方法强行压制。 也许像仆人们私下议论的那样,她早就疯了。 可她怎么能疯呢?她必须坚强,快好起来,亲眼看到仇人伏诛。 对,她一定要比苏云浮活得更长。 她恨他入骨,提到这个名字心里便是一阵绞痛,她要喘不上气。 宋雨若奔到窗口,脸压在窗框上,贪婪地呼吸了几口。 这里确是常有沙暴,窗子都修的很窄,半张脸都挤不下。李温如约为她开窗了,视界也只有窄窄一道,连院子的全貌都看不到。 但总比没有好。 宋雨若怔怔看着飘起窗子的柳枝,绿色驱散了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鲜血,眼睛里一直存在的刺痛也减弱。 出事后,她身边总是有很多人,却好像很久没见过任何鲜活的事物了。 宋雨若不由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下柳枝。 “喂……”柳条骤然蜷起,绕上指尖。 宋雨若一惊,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却没有人。 是谁在说话? “喂喂。” “这里,能听到吗?” “往下看,你手上。” 宋雨若目光向下,瞳孔蓦地张开。 她真的疯了?居然听见柳叶在说话? …… 与此同时,落雁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柳意双眼微阖,一动不动,双手化成树枝深深扎进土里,模样十分古怪。 见她许久没有动静,苏云浮又抹了一次汗,嘀咕道:“能不能行啊……” “别吵。”柳意不满瞪了他一眼,清清嗓子道,“目前我已经让她相信,她没有幻听,真的有一片柳叶在和她对话。” “进展太慢了。”苏云浮焦虑道。 柳意翻白眼:“你行你上。” 苏云浮立马老实。 又过了半炷香,柳意疲惫道:“……前面聊得好好的,你非让我提你名字,结果她倒是想起你们认识了,可是她说——” “她那原本安分的叔父家新添了个堂弟,又起了争产的心思,三番五次闹事,连家里最疼她的祖母都动摇了。她心里烦躁,因为信任你才去找你喝酒,结果呢,你反而对她说要是真的担心,就把那个小堂弟杀了算了。” “她因为怀疑你替她杀人,都快被悔意折磨疯了。她说,如果对面真的是你,你对她哪怕还有一点愧疚就尽早自首吧。否则让她抓到你,只会让你不得好死,魂魄也无法托生!” 苏云浮红脸:“我、我……” 身后陆明霜冷冷说:“你说过这样的话?” “我是说过!”苏云浮急的挠头,“但我只是……我那不是见她心里难受,故意用极端的话让她发泄出来嘛!她不想伤害家人,我又怎么会违背她的意思!” 柳意把这段话转述,随后叹了口气:“她不信。她今日想起很多事,记得只对你吐露过不满,从始至终也只有你怂恿她对家人下手。” 陆明霜评价:“真的很可疑。” 易无疆评价:“自作自受。” “你还添乱!你的那个什么聚灵阵,不是能帮她恢复神智吗,怎么她记起的全是我不好的地方?” 易无疆稍微正经了些,“与你相关的记忆有助于引导宋小姐嫁祸你,他们没必要刻意抹去,所以也更容易记起。” “那、那现在怎么办?她就一点也想不起案发当晚吗?” 柳意问了,然后沮丧地摇头:“她只记得回到家,看到遍地尸体。那天是她堂弟周岁宴,只有她故意不想参加,剩下所有亲人都死了。而知晓她与家人不睦的,除了死去的人,也只有你了,你还……” 苏云浮急的乱转,“我这张嘴!我说过没错,可说了不代表我做过呀!我还跟她说再来找我我就把她睡了,那不是也没有嘛!她自己不也是,说了无数次告别不再见面了,结果下次还是来见我!” 陆明霜:“……” 易无疆:“哦?” 柳意:这段也转述吗? “她想不起来,别人又都死了,能给我作证的都是自己人,仙盟不会相信……糟了糟了……啊!啊啊啊啊啊!!” 苏云浮突然停下脚步,一把抓住柳意,“没有都死!没有‘都’!” “你问阿若,宋家所有 亲人都在周岁宴,为什么她那个表舅不在?李温平常爱往宋家凑,偏偏这次,他是没去,还是去了却独活下来?” 第58章 仙门大比 李温此人,仗着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从来最爱往宋家跑。过去还追求过宋雨若,虽然被拒绝了,但苏云浮怀疑他从未真正放弃。 宋家出于礼节向李温发过请柬,李温也应下了。且事发后李温很快赶到,证明他人就在附近。 李温怎么可能不出席。 这其中的矛盾,终于让宋雨若动摇。 她一直以来看到的真相,也许是精心设计过的。 “谢天谢地,宋小姐愿意相信我们一次。”柳意松了口气,“幸好她只是丧失记忆,人还是聪明的,很快意识到不对劲。” “阿若自然是很好的。”苏云浮吊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了些。 有宋雨若配合,在合适时机使用虚妄镜,才能将她救出来,在仙盟众人面前作证。 “不过……”柳意又和那边说了什么,神情变得凝重,“她说她的房间没有镜子。之前她问白素心和李温要,他们却说宋小姐病容憔悴,怕她承受不了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等她再恢复一些才给。” “他们放屁!你问她,这些日子她的起居梳妆谁在照料。阿若最要强也最喜整洁,任何时候就连生病都不会邋遢,他们居然这样对待她!” 苏云浮心疼之情溢于言表。 柳意急忙补充,“宋小姐说,倒是有仆人为她梳洗。除了不让她出门,不给她照镜子,总是劝她喝药,别的要求倒是有求必应,对她还算温和。” 苏云浮依然不满:“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陆明霜和易无疆对视一眼:“他们果然猜到虚妄镜的用法了。” “那怎么办?”苏云浮问。 陆明霜想了想:“要不到镜子,就自己造一面……宋小姐难得来一次落雁城,想尝尝当地特产总没错吧。” 易无疆微微一笑:“洒金玫瑰酥。” “哦……对呀!”柳意立刻传话过去,宋雨若将信将疑,但总算愿意一试。 剩下就只有约定时间了。 虚妄镜被混元伞吸了一次,实力大减,传送的速度更慢,无法瞬间将他们送出落雁城。何况城里群英汇聚,虚妄镜本为魔物,里面还藏着一个逃脱仙盟监控的魅魔,若被哪个大能捉到,后果不堪设想。 利用虚妄镜拯救宋雨若,机会只有一次,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 过早将宋雨若救出,落雁城没有稳妥的藏身地,恐被栖芳渚找到,再救难度翻倍。 过晚若是诛妖令已发,即使他们给苏云浮翻案,也无力撼动大局。 最合适的时机,是把宋雨若救出立刻送到仙盟议事会上,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陆明霜最后道:“七月十八日,也就是十天后的正午。” 届时,仙门大比最终试结果已出,仙盟议事会也到了最后一天自由提案的时刻,宋雨若也该凑成一面镜子。 柳意叮嘱了宋雨若两遍,切断传音,“宋小姐说记住了。” 苏云浮有些不甘的问:“就这个?她就……没有别的话要说?” 柳意道:“她说她还没有完全相信你,合作只是想解开疑问。你给她一点时间嘛。” “也对也对,”苏云浮自我安慰,“现在她身边没一个好人,多疑一点我才放心。” “各位,”苏云浮清清嗓子,“这次得到你们帮助,这份恩情我苏云浮此生此世不会忘记。” 陆明霜淡淡看他一眼:“不必。我是为了我自己。” 易无疆就知她会这样说,笑了笑,对苏云浮道:“等到大功告成,再谢也不迟。” “也不用谢我,本就事关所有妖族。如果你真的感激,不如——”柳意转转眼珠,“其实我就是比较好奇,你和宋大小姐两个究竟是什么关系?你可以为她出生入死,她有心事也只想照找你说,你们……”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74节 那个什么,要睡结果又没睡,说不见然后又再见,就很吊胃口,挥之不去,抓心挠肝。 苏云浮本来正感动,其余三个却不买账,叹了口气道:“真要聊这个么?” “嗯嗯。”柳意点头,“如果实在不方便就……” “也不是不方便,都对你们说了那么多,我没什么可隐瞒的。”苏云浮抓抓耳朵,“就是我和阿若的关系,我也不知道怎样形容。” “是,就像你想的那样,我们互相爱慕,但又都不符合对方对于伴侣的要求,所以约好只做朋友。” 苏云浮苦笑了下,“却又做不到完全控制住感情,就变成现在这样。” “为什么?明明有感情,为什么不尝试在一起,就算结果不好,也不至于留下遗憾!” 柳意抬高声调,语气有些过分急躁,易无疆不由瞥了她一眼。 “在一起也注定有遗憾。”苏云浮倒是很平静,同样的问题他早已问过自己无数次。 “阿若是你们修士所说的天残体,虽然能感知灵气,灵府却如筛网存不下灵气,以修真界的眼光看,仅比凡人强上一点。宋家耗费巨资把她送去栖芳渚拓展经脉,但最终也只是掌握运气吐息之法,终其一生只能停留在炼气期,永远无法筑基。” 炼气期寿元上限百岁,在一起又能如何?所谓的长相厮守不过只有几十年。 柳意:“可是……” “没有可是。我不想守着一个人,只为看她衰老虚弱,最终屈服于命运,带着不舍离开尘世。” 看到柳意不认同的表情,苏云浮温和笑笑,却坚持道:“别用那种看负心汉的眼神看我。我活了很久,与心爱之人死别,这种事一生里做过一两次就够了。我刚认识阿若就说的很清楚,如果她想要肤浅快乐的陪伴,我这里应有尽有。但她想执掌宋家,招赘郎君,生儿育女,光耀门楣,我可无法奉陪。” “好了,说的够多了,我还得去集市摆摊装装样子。” 苏云浮准备离开,又停步,似是自言自语道:“我们妖啊,对人动心一般是没有好下场。” 柳意一凛,对苏云浮的背影道:“抱歉我……” 苏云浮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 柳意脸颊有些热,转向易无疆小声说:“我、我就是觉得,应该努力一下……” 虽然离开易山很久了,但有易无疆在,她好像又变成当初懵懂无知的小妖,凡事都要让妖王评断。 易无疆只是淡笑:“他有他的选择,你也可以有你的选择。” “是啊。”柳意叹气,“我不该。”不该触景生情,迁怒无关的人。 “我去找他。”柳意突然站起,追出去找苏云浮。 易无疆看了陆明霜一眼,她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地看着膝盖,好像遇到了难题一样。 易无疆凑过去在她眼前挥手:“怎么?想不明白?小脑袋打结了?” 陆明霜骤然抬头,鼻尖差点擦过易无疆手心。 她往后坐了一点,皱眉道:“即使宋小姐找回记忆,能够指认真凶,我们还有只有她的一份证词,很难在仙盟议事会上说服大部分人。当初案发是栖芳渚接手宋宅,他们一定准备了构陷苏云浮的证据。或许可以再用一次虚妄镜,但是……” 虚妄镜带有魔气,构造的场景又总是添油加醋,在大多数修士眼里可信度一定很低。 当然,只要不能给苏云浮定案,就扰乱了俞相泽的计划,届时有师父争取,事情未必会发展到最坏。 但陆明霜觉得还不够。 易无疆挑眉。 原来她是为了这个犯愁,压根没听进柳意苏云浮的话么。 易无疆失笑:“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 “还有待验证。走吗?” 陆明霜说好。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聚在一家嘈杂的酒馆,所谓单间只是茅草在土地上圈出的一块,隔绝外界全靠易无疆施法布下屏障。 一出来,屏障自动消失,三教九流无 数目光顿时凝聚在易无疆脸上。 有惊艳,有好奇,更多的却是不怀好意地打量。 “叫你出门都戴着。”陆明霜拿起斗笠,不客气地扣在易无疆头顶。 易无疆乖巧低着头,却说:“小师姐,稍后见。” 陆明霜一愣,再掀起斗笠,果然已经换为替身傀了。 “你怎么做到的?”明明她始终在关注,却完全没发觉。 “易无疆”笑道:“这具替身傀完全瞒不过小师姐了,就让我保留最后一点小秘密,嘶——别戳喉结。” “易无疆”红着眼睛躲开:“小师姐,你对替身傀上下其手,我也能感觉到好吗。” “是吗?” 陆明霜说着在“易无疆”腰间掐了一把。 “陆明霜!别太过分!” “好了好了相信你了。”陆明霜转过头,露出一点难以察觉的微笑,“回去了。” ** 海市仙馆。 “出什么事了?”李温匆忙赶来,“仆人说你突然哭个不停,一定要见我。是想起什么了吗?” 宋雨若服下药之后很少闹脾气,突然闹这一出,又指明要找李温,连白素心都有些惊讶,急忙遣李温回来处理。 “是,我想起来了……”宋雨若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李温心脏猛地一跳,咽了咽口水,强自镇定道:“想起什么?” “在这个世上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一个未婚夫。虽然家里反对,但我真的很喜欢他,所以偷偷和他订婚了。” “……” 就这? 李温险些笑出声,但随即想到宋雨若私定终身的一定是苏云浮,心里滚过一丝恨意。 曾经有几年,他像条狗一样巴结宋雨若,却打动不了她,被她无情拒绝。 她是不是眼睛瞎了,放着名门正派前途无量的男人不要,偏偏要和那个狐妖厮混在一起,甚至订婚。 宋家被屠满门,都是她自甘堕落的缘故。 李温冷冷笑着,拍在宋雨若肩上的手动作却很轻,“订婚了,然后呢?” 谁知宋雨若突然握住他的手:“我都想起来了,也知道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你答应要带我到西洲散心,这里是西洲对不对?你还说要带我尝这里最有名的点心,叫洒金玫瑰酥的,我全都记起来了!” “你就是我未婚夫,对吗?”宋雨若泪眼汪汪道。 李温一愕,随即弯起眼角,温柔回握住宋雨若:“当然了。除了我,还能有谁?” ** 七月八日,仙门大比正式拉开帷幕。 筑基期比试首先开启,三日光阴倏然而过。 陆明霜偷溜出去没参加开幕,后面运气就没这么好了,被强行拉去剑道场地观摩,顺便给师弟师妹们出谋划策,完全抽不开身。 柳意更是奔走于各个场地间为人疗伤,忙的脚不点地。 易无疆既不参赛,身边也没有师父管教,倒是落得清闲,无耻混进人群中,游荡在各个赛场吃瓜看戏。 他那张脸走到哪儿都会引发轰动,三天内在“修真美男谱”上的排名飞速上升,以平平无奇的筑基修为挤进天榜前十。 第59章 比赛开始 当陆明霜第一次听到易无疆“颜系修士、优雅型剑修”的称号时,几乎稳不住心态,险些喷出一口茶。 陆明霜习惯低调行事,但也无法指责易无疆,他只是放出替身傀,刻意在外招摇,引开敌人的目光。 至于本体去了哪里,陆明霜没问,但大概能猜倒一点端倪。 玄冥宫和落雁城位于沙漠深处,周遭放眼望去了无生机,修士也就罢了,这里还生活着不少普通人,他们逐水而居,之所以选在此地筑城,必然是由于稳固的水源。 而地面上看不到明显水流,那就只能在地下了。 询问了玄冥宫弟子,果然落雁城有复杂的地下河道。 结合易无疆水族出身,落雁城地下河应该比地上更利于他施展本领。他能避开栖芳渚重重守卫,在海市仙馆布阵,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 到了第三天傍晚,本次仙门大比筑基期所有比赛结束。 易无疆从外面游荡回来,无所事事地推开回雪阁大门,不由脚步一顿—— 大厅挤满人群,个个噤若寒蝉,便突显的开门声尤为刺耳,不免引来几道目光。 坐在上首的归海剑宗掌门萧碧城重重咳道:“看什么看,我准许你们看了吗?一个个毫无羞耻心,不好好反思,还有空管别人!” 转头看易无疆的弟子急忙又灰溜溜地转回去。 萧碧城冷笑瞥了易无疆一眼,“你也一样!归海剑宗对你们意味着什么?一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修真界数一数二的门派,穿上这身衣服很光彩?入了门派就能一辈子躺平?!!” “我告诉你们!”她重重拍了下桌板,“道途漫长,不进则退!修道不是给门派修的,不是给我修的,是为了你们自己!一个个只知道混日子,不求上进,我来宗门几百年,你们是我见过最差的一批弟子!” “看来还是平日里管的太松,就连有的师父——”萧碧城又瞪易无疆,“自己都散漫无状,弟子一言一行更加放肆,都回去给我好好反省!所有筑基期弟子,明天给我交一篇万字悔过书!” 萧碧城满面怒容,拂袖而去。 几名长老跟着她离开,也个个面色不善。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大厅里骤然爆发出阵阵哀嚎。 “疯了疯了,那个女人一定疯了……一万字,她要不要听听她在说什么?我这辈子写情书都没写到过五百字。” 知晓内情的人说:“五百字也不是你的啊,明明东抄一点西抄一段。” 也有人比较务实:“我说你们,有抱怨的功夫不如早点开始写。一万字啊,我明天还想去看金丹期比赛呢,看来今晚要通宵了!” “一万字,掌门她不是认真的吧?”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75节 “对对不不认真,我敢说你敢信吗?早点放弃幻想,准备熬夜吧。” 一想到完不成悔过书的后果,弟子们不敢浪费时间抱怨,纷纷朝房间走去。 每个经过易无疆身边的人,都同情地看着他。 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女孩安慰道:“易、易师兄,你别太难过。掌门只是心情不好,你恰好撞到她气头上了,不是刻意骂你。” 没有宗门荣誉感所以无动于衷的易无疆:“……” 骂我?有吗? 他释放出一个迷人的微笑:“那么能不能请这位好心的师妹告诉我,掌门因为什么事心情糟糕?” 女孩受宠若惊:“当然!还不是因为宗门大比……” 原来,三天过去,筑基期比赛结束。 在体修、剑修、法修、符修、丹修、器修、御兽七项当中,摇光派拿下三个第一,归海剑宗、玄冥宫和无极门各得其一,还有一项被散修拔得头筹。 光看数量,虽然比不过摇光派,但也没有特别难看。 可惜,归海剑宗唯一的第一名,是在御兽比赛里取得的。 御兽比试严重依赖灵兽本身的天赋和能力,且受时令、天气、场地的影响大,运气成分占多,比赛结果不能完全对应实力,在七项当中最不受重视,第一名的含金量很低。 归海剑宗身为第二大派和剑修为主的宗门,却在剑修比赛中输给同样修剑的无极门,只拿到御兽第一,遮羞布就要盖不住了。 难怪萧碧城大为光火,痛骂了筑基弟子后,又叫起接下来要参赛的金丹期弟子挨个训话,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表现,决不能再给归海剑宗丢人。 易无疆等了一会儿才等到陆明霜出来,从容地跟了上去。 陆明霜看他几眼:“本体?” 不知她如何练成的火眼金睛,能在半仙面前瞒天过海的替身傀,却几乎瞒不过陆明霜。 这不是什么好事,但易无疆心底莫名感到愉悦,轻笑了下:“是啊。” 转眼凝视陆明霜,“明日小师姐就要上场,摇光派死了好几个人,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他们暂时捉不住我,只能对你出手,比赛恐怕暗藏危险,小师姐做好准备了?” 陆明霜认同但不在乎:“比赛本来就有危险,尽力而为就是。” 暗中下毒手和其他挑战也没什么不同,反正遇到了就想办法破解呗。不然还能怎么办? 可能因为知道自己会得第一,陆明霜心态很放松,更关心易无疆那边:“你 呢,进展顺利吗?” 易无疆含糊道:“大概吧,之后再说。今天倒是发生了几件有趣的事,小师姐想听吗?” 陆明霜冷哼一声,意思是爱说不说。 易无疆莞尔:“第一件,我们的老熟人古之扬闯进符修决赛,却在决赛中惜败于同门。不过他被比赛催发境界,意外结成金丹,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第二件,曾经赠送我们洒金玫瑰酥的那家铺子,近来生意不错,接到了栖芳渚的单子,每天都向海市仙馆送点心。” 陆明霜长睫扑闪了下。 计划奏效,宋雨若开始行动了。 易无疆继续道:“第三件,我在街上遇到一群摇光派弟子,他们中间有个和叶蓁蓁一模一样的人。” 陆明霜愣了下:“然后呢?” 易无疆耸肩:“没有然后,她经过我对我笑了下,就走过去了。” 陆明霜不太理解:“……所以她认识你?叶蓁蓁暗中加入摇光派了?不对啊,她下午不是还在为归海剑宗比赛……” 易无疆无奈:“那个摇光派弟子,应该不认识我。” “那她为什么对你笑?” 易无疆叹了口气:“这很奇怪吗?很多女孩子见到我都会笑,小师姐这样冷冰冰的才少见……总之,我只是想说,摇光派的‘叶蓁蓁’很有实力,小师姐如果碰到她,别太吃惊就是了。” 陆明霜虽然不太明白,但点头说好的。 已经走到房间,陆明霜推开门,发现易无疆还杵在门边,没有要走的意思。 “怎么了?还有事?” 易无疆看她一眼,摇了摇头。 陆明霜于是关上房门。 易无疆缓缓转过身,在一个大花瓶前停下脚步,轻声说:“出来。” 花瓶后人影晃动了下,跟着却消失了。 易无疆移开花瓶,后面已经空空如也。 “瞬移符啊。”他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眉,不是太在意。 毕竟还有一个眼前的问题亟待解决。 易无疆传音给苏云浮:“……如果我没记错,你曾经冒充人类,考过凡人的科举,还中了进士吧?” 另一边,苏云浮不自觉挺起胸膛:“陈年小事,不值一提。我都忘了你怎么还记着?” 易无疆:“苏兄学富五车,写文章也倚马千言……” “那有什么难的?”苏云浮正飘飘然,忽然听清易无疆口中的“文章”题目,当即变色。 悔过书?一万字! “滚啊。”苏云浮立刻拒绝,但晚了一步,那边已经切断传音。 ** 第二天,陆明霜站在初赛擂台下,又想起易无疆所说的“摇光派叶蓁蓁”。 意外的是,这个疑问很快就解开了。 叶蓁蓁鬼鬼祟祟地凑到身旁:“陆师姐,你看那里。” 陆明霜看过去,果然发现一个身着摇光派白衣金光纹门服的“叶蓁蓁”。 “咳咳……那个……其实我有一个孪生姐姐在摇光派,叫叶芝芝,她也是剑修。”叶蓁蓁小声说,“家里丫鬟偷偷告诉我,她已经金丹后期了,陆师姐你如果在比赛中遇到她,记住了……” 叶蓁蓁贴在陆明霜耳边,一口气说了好几个叶芝芝的弱点。 陆明霜有点惊讶:“你很希望我赢你姐姐?” “谁让她总是压我一头呢?从小到大都是。我当然嫉妒她了。”叶蓁蓁被戳穿心思也不脸红,反而叹了口气,“她纳气入体比我早,开蒙比我早,筑基也比我早,拜入的门派也是天下第一,现在又早早进入金丹期,是他们掌门的得意弟子。而我呢,筑基比赛也只走到了第三轮。” “如果她是别的什么人,我反而不在意。偏偏她是我姐姐,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这几天我已经好几次被错认成她了……”叶蓁蓁皱眉,一直乐天的脸上浮现一层阴翳,“反正陆师姐你加油,我先走了。” 陆明霜拉住叶蓁蓁,“我记得你和钟晓寒很熟,这些天怎么一直没看到她?” “她是有点奇怪,总是称病躲在房间,但医修看了又说出什么。”叶蓁蓁想了想,“可能她被李长老逼来参赛,又在第一轮就被淘汰,受的打击太大了。” “哦……” 陆明霜觉得不通,但不及再问,锣鼓声已然响起。 比赛开始了。 第60章 初上擂台 剑修比试激烈好看,场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人流攒动,热闹喧天,挤不进内场的只能通过高高挂起的多块留影石一睹赛事。即便如此也挡不住人们的热情,所有留影石附近都变得一位难求。 围绕赛场搭起的高台则是为仙盟辖下各派预留,六大门派则占据了最靠近擂台一览无余的坐席。 归海剑宗在筑基比试表现不佳,萧碧城誓要在金丹期扳回一城,尤其对剑修一项势在必得。方才初赛,萧碧城便亲临赛场,一一指点即将上场的弟子。 由于参赛人数众多,初赛设置八个大擂台,每个擂台上百余人混战,不断有人掉下擂台,最终留在擂台上的四人进入下一轮,竞争格外激烈。 抽签结果出来,陆明霜和萧碧城的三弟子覃尧恰巧在同个擂台上。 覃尧原本有金丹后期修为,在本届仙门大比上也被寄予厚望。然而前些日子冲境失败,险些走火入魔,幸亏萧碧城及时出手才稳住修为,不至跌落境界。 那之后覃尧便在寒池养伤,直到仙门大比开启仍未完全恢复,萧碧城几乎已经放弃让他参赛。 然而就在金丹期比赛开始前,覃尧终是拖着病体赶到了落雁城。 在西洲灼热的日光下,覃尧苍白的脸色藏无可藏,风过吹起衣袍,形销骨立的身躯竟有些摇摇欲坠。 陆明霜经过覃尧身边,冲他点了点头。 覃尧似要开口,却剧烈咳嗽起来,咳到脸颊潮红,只得抱歉地对陆明霜拱手,转过身去。 谁都看得出他在强撑,以这种状态,只怕连初试都闯不过。 萧碧城本来对覃尧贸然冲境的行为颇有微词,见状也说不出重话,看着弟子虚弱的背影叹了口气,拉住陆明霜。 “明霜,我早先说的话还记得吗?”萧碧城问。 “是。”陆明霜道,“一门同气,上下一心。” 她说完便垂眼看着脚尖,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萧碧城不自然地绷紧嘴唇。 陆明霜无疑是小辈弟子里天资最好的,但萧碧城始终无法真心爱护和栽培她。 除了陆明霜离奇的出身,萧碧城与陆青山暗中较劲的心态,还因为她看不透这个小姑娘,不知道她内心所求究竟是什么,陆明霜礼貌却淡漠,不可控也无法拉拢。 天赋落到这样的人身上,长远看来对宗门是好是坏,着实难料。 萧碧城等了片刻没等到陆明霜的下文,只好再开口:“专心比赛,若有余力就拉同门一把。” 陆明霜蓦地抬眼,萧碧城被那双清冷的眸子一瞥,内心竟深深震颤了下。 然而不过一瞬,陆明霜便点头应下:“弟子谨遵教诲。” 目睹了一切的李长老忍不住说:“……还是要把自己的事放第一位。” 陆明霜同样答应,转身走向擂台,神情一如既往的淡然。 “我只是考虑……”萧碧城有些难堪,“明霜这孩子修炼太快心智却没跟上,一下子飞得太高,对她对宗门都不见得是好事。” 李长老念在萧碧城也是出于对覃尧的爱护,便没再多说,内心却不大认同。 潜龙在渊,腾必九天,又岂会拘于一宗一派?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76节 …… 擂鼓声如轰雷,场外逐渐肃静。 四座 擂台拔地而起,三声短促的响锣,玄冥宫宫主司仲渊宏亮的嗓音响彻云空: “开赛。” 台上立刻掀起混战。 抽签结果一出,各个门派便已制订好战术。 有的门派数个弟子被分到同一擂台,立刻汇集成剑阵,首先自保,然后一致对外。 更多修士则是单打独斗。其中有些是无人能够依靠,也有些大宗大派或者已经创出名望的修士,不屑也不需要他人协助,仅凭一人一剑杀出重围。 但唯独一点统一,所有实力尚可的修士都选择将对准那些初出茅庐,修为不深,缺乏名气的修士作为目标。 场上很快形成规律的围剿,他们注定成为炮灰。 陆明霜首次在仙门大比亮相,修为也刚刚晋升金丹中期,清瘦淡漠的一个人,看着颇不起眼。尽管身着归海剑宗门服,却更像浅尝辄止的试手新人,台上修士都更为忌惮覃尧,甚至另一个外门弟子。 便有胆子大的主动过来挑衅,陆明霜快刀斩乱麻,轻松挑落几人,再看全场,形势已然变化一番。 擂台正中,摇光派少年白衣凌然,宝剑飞速旋于周身,日月虚影射出万道光芒,将少年牢牢护在中间。 人可以避开剑,却很难躲避光。摇光派的“日月经天剑”,一旦沾到便曝于光下,再难逃开。 摇光派的少年已是金丹大圆满,修为深厚,功法圆融,所有人心照不宣地认为他能升入下一轮,便没人愿意去挑战,导致场上出现奇特的一幕: 围绕日月投下的光柱,修士们谨慎地留在外面一圈,三两为战,频繁因形势变化而更改敌友,僵持不下,难以决出胜负。 日月经天剑金光四射,通天达地,一时吸引了众多围观的目光。 居中看台上,玄冥宫宫主司仲渊不由赞叹:“以金丹修为练成‘日月经天剑’,后生可畏!” 摇光派各项兼修,掌门俞相泽今日没有观看剑道比赛,代为出席的亲传弟子晋琛微微颔首道:“他叫崔敬臣。崔师弟天资卓越,小小年纪便决定一心修剑,师父数次赞赏他心志坚定,看好他取得……呵,一个令人满意的名次。” 各宗门间毕竟存在竞争,晋琛这话说得很不客气,无极门掌门穆长天不擅掩饰,脸色顿时一黑。 摇光派仗着人多全面,几乎每次仙门大比都收获最多,偏还要在专精剑修的无极门和归海剑宗面前口出诳语,实属傲慢至极。 然而穆长天通过白素心,已经暗中向俞相泽投诚,无极门的几个好苗子也不在这个擂台上,至少两轮后才有可能碰上崔敬臣。 穆长天心里骂了晋琛几句,觉得没必要和一个小辈口舌相争,于是保持沉默。 比起穆长天,萧碧城心里更不爽快,和崔敬臣同台的不但有她的亲传弟子覃尧,还有被当做杀手锏的陆明霜,光芒却全被崔敬臣夺走了。 论剑道精妙,归海剑宗两人未必和崔敬臣差距很大,只是覃尧尚未痊愈,为了掩藏弱点,出手十分谨慎,尽可能避免正面交锋,看上去仿佛是畏缩怯懦,没有大宗风范。 陆明霜则是另一个极端,出手干脆果断,能一招送人下擂台就绝不会多动一下手指,出手快到看不清,外行看来只觉得她运气好,总能遇上不堪一击的敌手。 并且到目前为止,陆明霜一直重复使用《归海剑诀》中的“朔风起”一式,从不变招,似乎是一招鲜吃遍天。 萧碧城清楚并非如此。 像陆明霜这般快速找到对手弱点,精准一击送走对手的省力打法,需要把握瞬息万变的战场,过人的冷静和过硬的实力缺一不可,表现甚至超出了萧碧城的预期。 但只看表面的话,陆明霜和覃尧都吝于出手,自是不如日月经天剑华丽炫技。 不过崔敬臣也并非徒有虚名,他又是金丹大圆满,覃尧和陆明霜都只有金丹中期,碰上他胜算恐怕不到五成。 萧碧城心底担忧,却从容笑道:“身处花花世界却一心修剑,确实不容易。我们穷乡僻壤的,倒是见得多了。” 话里话外讥讽摇光派入世过深,山门立于周朝天都附近,弟子们也大多兼修数项,未免杂而不精。 专精修剑也值得炫耀?归海剑宗一大半的人都专精修剑! 穆长天虽不喜欢萧碧城,对这话却很赞同,呵呵笑了起来。 晋琛面颊一紧,脸色很不好看。 司仲渊作为东道主也不曾想只是随口一夸,却让贵客们唇枪舌剑吵了起来,急忙转移话题道:“嗬,东北角那个,似乎是个散修,他那套剑法有点意思。” 只见一个粗须黑脸身形彪壮的大汉,并不主动攻击,反而以剑为盾,在身躯周围筑起一圈又一圈防御。 剑修以轻灵敏捷的近身打法居多,很难撬开他水泄不通的防御。有人想要尝试,勉强撬开剑盾一角,却不想大汉体魄也异常彪悍,强弩之末的一剑落到他肩上,竟只是割破衣服,反而被大汉蓄力反击,撞下了擂台。 后面又有几人来战,都是同样的下场。 穆长天定睛看了看,说道:“这个人我记得,叫单海。上次仙门大比就有他,散修里面罕见的体剑双修,倒真让他钻研出一套防守为本的剑法。大擂台的规则对他很有利,算是有点小聪明,不过嘛,也不难破。” 无极门作为剑修门派,不如归海剑宗精深,但格外强调淬炼体魄。单海自创这套体剑双修的打法,在无极门面前是小巫见大巫。 至于怎么破,彼此间都是对手,穆长天就不打算说了。 萧碧城斜眼看他,轻蔑一笑。 穆长天外强中干不说,还很缺乏自知之明,看出点门道就沾沾自喜,难道在场有谁看不出 么? 眼看穆长天脸红,司仲渊叹了口气,再次灭火道:“那边三个百花门修士,彼此配合密切,竟都坚持到了最后阶段。他们的森罗万象阵,草木生发润物无声,一旦成林,却也能攻能守,十分顽强。不过遇到归海剑宗一泻千里的打法,恐怕要掉下去咯。” 台上,陆明霜已经与覃尧汇合,背对覃尧击退了两名对手。 覃尧背后无忧,便聚灵力于剑锋,势不可挡地攻向森罗万象阵。 然而下一瞬,司仲渊忽然抓住栏杆,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啊这!” 萧碧城猝然回首,却见覃尧步法凌乱,一脚错踏进森罗万象阵,立刻被枝枝蔓蔓的藤条缠住脚踝甩到边缘,差一步就要落下擂台! 第61章 陡然生变 剑修比武,主武器必须是剑。 大擂台上为了避免出现难以判定的情况,更是一刀切地禁止使用其他法器或符箓。 法阵虽未被禁止,但施法布阵皆需要时间,于混战中收效甚微,反而易被突袭,所以很少有人采用。 百花门却是个例外。 这一派擅长培育灵植,与剑道合而为一,开辟出独树一帜的剑修流派。 百花门修士的剑便是灵植。春雷鸣雨水唤,万物生发,自剑上涌出细芽,看似杀伤力不强,却瞬息化作蓬勃的枝蔓,又不停长出茎叶,开放出致幻的毒花。 三个百花门修士恰巧在同一擂台,彼此襄助,结成森罗万象阵,牢牢盘踞住擂台一角。 名额只有四人,无论谁想留在擂台上,要么破开森罗万象阵,要么将其余所有人击落。 摇光派崔敬臣拥有金丹大圆满的修为,又身怀摇光派绝技“日月经天剑”,自恃无人敢惹,并不主动出击,而是以不变应万变,居中静观形势。 散修单海的打法以防守为本,伺机反攻为辅。他不敢轻易卸去防御转为进攻,但别人想击破他的防御也会付出巨大代价。 百花门尚有三人,陆明霜和覃尧想共同晋级,无论如何都躲不开森罗万象阵。 因而当战斗进入最后阶段,两人对视一眼,当即决定把百花门作为下一个目标。 陆明霜对外,覃尧向内,在清扫擂台的同时,逐渐靠近森罗万象阵。 陆明霜翻手挑落两个对手,背后花香已浓烈到不可忽视。 有她拱卫,覃 尧已经积蓄了一段时间的力量,这时正该一鼓作气攻入森罗万象阵。 陆明霜轻喘了口气,屏住呼吸,却忽觉背后空虚。 余光看到覃尧一步踏错,藤蔓便随脚踝而上,很快遍布全身,覃尧被藤蔓高高抛起,就要甩下擂台。 陆明霜眨了下眼。 覃尧在宗门以勤奋著称,剑法娴熟,稳健中蕴含锐气,现下虽带伤,也不该出如此低级的错漏。 一开始步法就乱了,刚被缠住时没立即斩断藤蔓,后续又在小打小闹的挣扎上浪费太多力气,导致气息紊乱灵气泄露,全无还手之力。 这不是他应有的水准。 陆明霜心中疑惑,动作却没有延迟,一个拧身跃起,灵活避开枝条攻击和漫天花粉,一手拉住覃尧,同时斩断绕在身上的藤蔓。 她足尖轻点,以下坠的断枝作支点回旋,推了覃尧后背一把。 看台上,萧碧城松了口气。 一次失误可以理解。 陆明霜及时解围,覃尧回到擂台上,两人合剑足以打破森罗万象阵。一旦破解阵法,百花门的三人哪一个单打独斗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然而下一刻,变故再起。 一枝藤蔓袭来,覃尧似乎担心陆明霜为救他而不得脱身,仓促去拉陆明霜,却抓在她后心,致使两人都重心不稳,先后跌向森罗万象阵中! “他在干什么?!简直胡闹!”李长老忍不住骂出声。 无极门掌门穆长天嗤声一笑,确保萧碧城听到,再刻意用咳嗽压住。 摇光派晋琛也微微眯眼,一副看热闹的心态。 司仲渊左右看看,不敢相信也不知如何评价。 打输了还不丢人,这般临阵惊恐错乱百出,却是将归海剑宗的面子踩在脚底摩擦。 单看覃尧这次的表现,着实当不起萧碧城亲传,甚至和他自己上次仙门大比相比,反而急剧退步。 萧碧城也无法相信亲眼所见,不由惊怒交加,脸颊阵阵滚烫,死盯住擂台不敢眨眼。 陆明霜被覃尧带着跌向阵中,即刻凝气为形向身后一推,试图反向将自己弹起。 然而后心处又是一滞。 “陆、陆师妹,我……” 覃尧语气惊慌,不知何故他的剑鞘又挂到陆明霜衣带上,二人同时挣脱,抵消了陆明霜大半剑气,再也止不住下落势头。 “对……” 覃尧脸上露出认命的表情,只说了一个字,便吸入花粉升腾而成的诡异紫雾,歪了歪头,彻底晕倒过去。 怪异感油然而生。 陆明霜来不及多想,眼见覃尧就要被枝条缠住,以当下昏厥状态,断然无法脱身,而她被剑鞘挟带,很快也会步之后尘。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77节 危急时刻,陆明霜反而沉下心来。 她抿了抿唇,长剑脱手,接下来的动作一气呵成—— 左手探向身后,用力扯掉剑鞘。 右手一带一提,攥住覃尧衣领。 左手陷进紫雾,立刻有一根敏捷的枝条穿梭而来,迅雷不及掩耳刺穿掌心。 鲜血迸溅,她却反手握紧,腾起身姿犹如飞燕凌空,用力把覃尧踢飞出去。 糟了! 萧碧城心里咯噔一响,又急又气。 她是施压陆明霜照拂覃尧,但前提是不输掉比赛! 她想不到覃尧倒退至此,便是过了这关,下一轮也难保不输。事已至此,怎能为了救覃尧舍弃自身,陆明霜糊涂啊!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萧碧城只能直盯着陆明霜坠落。 被刺穿的手掌鲜血横流,阵中的枝枝蔓蔓都追逐血气而来,顷刻间便将陆明霜的左臂缠紧。 百花门的三个修士也已看清,覃尧不足为惧,只要打败陆明霜,他们就能保证两人晋级。而且在剑修比试中连胜归海剑宗两名弟子,这是百花门从未有过的风光啊! 三人立刻形成共识,变化剑诀,首先合力攻击陆明霜。 排山倒海的巨力,沿着枝条荡了过来。 陆明霜终于无力相抗,纤瘦的身体摇晃下落,宛如断翅的白鸟。 枝条尖端刺破袍裾的同时,缠在左臂的枝蔓猝然绞紧—— 咔嚓。 最后一刻,陆明霜听到骨骼断裂的脆响。 “该死!”李长老愤恨拍在大腿,“小陆不该止步于初赛,为难她第一次参加仙门大比,都怪我们指导不周啊!” 萧碧城心知李长老提点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啊!” 就在这时,玄冥宫宫主司仲渊忽然叫了一声,“快看!” 众人目光再度凝聚于擂台,预料的一幕却没有发生。 当枝条触到陆明霜的身体,所有人都以为结局已定,百花门的三人也不例外。 居中主控的大师兄紧张的冒了一头冷汗,现在却面露喜色,目不转睛看着阵法中心。 剑上催生的灵植汇聚在一处,紫雾也向中央飘去,接下来只要合力一抛,就—— 忽然,丹田透进一股凉意。 他呆呆地低头,看到一柄黑色长剑,剑尖无声无息地刺进了小腹。 他身形一晃,“什——” “师兄!” “大师兄!!” 在师弟师妹的惊呼中,百花门大师兄像被猛踢一脚的皮球,突兀地从擂台上飞了出去! “剑心通明!”穆长天不可思议,“她竟然修成了剑心通明!” 看似脱手,原来是有意为之。 陆明霜抛开覃尧之后,故意用自身为饵引走攻击,借阵中茂密的灵植掩盖赤金玄铁剑,令它悄然接近百花门大师兄,使出猝不及防的一剑。 司仲渊抚着胡须赞许道:“不愧得到了青山剑君亲传。” 在金丹中期修成剑心通明固然难得,更厉害的是当机立断,敢勇当先,在短短一瞬做出抉择。 归海剑宗的人则一脸茫然。 陆明霜修成剑心通明了?什么时候的事?也没告诉他们呀。 穆长天回过神来,自己居然不经意夸了归海剑宗,急忙找补说:“……断了左臂,这代价有点大啊,这要是别人趁机偷袭——” 他又看了看台上,崔敬臣依旧固守中央。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陆明霜实力胜过百花门,也胜过单海。崔敬臣若此时击败陆明霜,之后两战稳赢,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进入八强。 可不知是缺乏经验,还是心气太高不屑于趁人之危,或者两者兼有,崔敬臣并没采取行动。 穆长天遗憾摇头,下意识看向摇光派晋琛,却没看到人。 晋琛走掉了。 台上,作为阵眼的大师兄掉下擂台,森罗万象阵轰然崩塌。 百花门剩余两人想并剑合击,却连靠近彼此都做不到——他们之间,赤金玄铁剑森然升起,爆发出生猛刚硬的剑气波。 几息之内,两人接连落败。 当——当当—— 三声钟鸣,昭示一座擂台胜负已定。 单海“铛”的扔掉长剑,激动地奔跑起来。 崔敬臣优雅地收剑入鞘。 日月经天剑的光辉散去,人们才看到台上残留的紫色毒雾,以及雾里半跪着的单薄身影。 结束了。 陆明霜心念微动,赤金玄铁剑应念飞来,落进掌中。 有剑做支撑,陆明霜缓缓起身,左臂软趴趴垂下,半身白袍染作血红。 台下为之一寂,随即爆发出激烈的欢呼! 陆明霜没再管晕倒的覃尧,径自跳下擂台,走向归海剑宗的席位。 弟子们本要一拥而上,却被萧碧城拦下,萧碧城拉来一名医修,急切道:“快给她治伤!” 司仲渊紧随其后:“萧掌门放心,这是我们玄冥宫最好的医修。” 又转向 陆明霜,温和笑笑,“祝贺。刚才那一战胜的漂亮。” 陆明霜正要道谢,手臂忽然痛起,让她不由皱眉。 司仲渊忙道:“不必拘礼。” “嘶——”医修剥开袖子,抽了一口冷气。 陆明霜不但左手被扎穿一个洞,小臂的骨骼也断裂多处。 医修仔细清掉血污,看了看,叹了口气。 萧碧城焦急道:“怎样?能治吗?” “当然能治。这伤看着可怖,好在只伤到肉身,用最好的丹药,迟早能够复原如初。只不过——” 医修又叹了口气,“没个十天半个月恐怕不好恢复,完全恢复前,左手用力会带来剧痛。” 萧碧城脸色一暗。 周围的小弟子们也面露惶然。 陆明霜左手握剑。 接下来,要怎么比? 第62章 令她满意 覃尧的表现令人失望,失误致使陆明霜手臂受伤,而这才只是第一轮。 看着陆明霜因失血更为苍白的面色,萧碧城欲言又止。 她劝陆明霜帮助覃尧时,并未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然而事情已经发生,无论作为掌门还是覃尧的师父,她都必须给陆明霜一个交代。 萧碧城沉吟道:“明霜,你作战有勇有谋临危不乱,又心系同门,力争两人同时晋级,这份功劳我不会忘记。待仙门大比结束,回到宗门论功行赏,必会为你好好记上一笔。” 她俯下身,正视陆明霜眼睛道,“凡有重大过失的,也同样不会轻罚。” 这既是保证与安抚,也隐含告诫。 陆明霜必须顾全大局,宗门的事回宗门计较,千万不能在仙门大比上闹起来,让外人看笑话。 围观的弟子们面面相觑,直觉处置有失公允,又不敢发声。 正为陆明霜包扎的医修闻言抬头,瞥了萧碧城一眼,又急忙收回目光。 刚刚那一场,明眼人都看出陆明霜被覃尧拖累了,归海剑宗掌门却急于息事宁人,未免让人寒心。 玄冥宫宫主司仲渊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转开眼。 他和医修想法类似,但这毕竟是别人家务事,不好评价。同时他也担心,如果陆明霜不服气,公然与萧碧城吵起来,场面恐怕不好控制。 好在他担心的情景没有出现。 陆明霜轻轻看了萧碧城一眼,目光就飘向她身后的观看席,清亮的眸子好似挂了层雾,叫人看不透彻。 她从始至终都非常平静,既没有委屈,也没有愤怒,反而像是全不在意。 年纪不大倒有城府,司仲渊心里又高看了陆明霜几分。 萧碧城眼底尴尬,为表关切而吩咐医修:“无论多珍贵罕见的药,只要有助恢复的都用上,千万不可让左臂的伤积为沉疴。” 又转而叮嘱陆明霜,“你别想太多,且好生休养着,仙门大比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现下这般,即使萧碧城不情愿,也不能再逼迫陆明霜。 更何况,只有战胜崔敬臣才能进入八强,陆明霜完好时尚且不到一半胜算,如今这样子,似乎没有坚持的必要,不如退赛。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78节 可是这时,陆明霜像突然回神似的脱口而出:“不行。” 在萧碧城和众人错愕的眼神下,陆明霜对医修说:“给我几剂能削弱痛感又不会扰乱心神的药。” 她定睛看着萧碧城,“我还有余力,可以再战。” 萧碧城迟疑片刻,没有说不。 她是不觉得陆明霜还能走多远,但少年心性不撞南墙不回头,何况能多胜一场对归海剑宗都是好事,自然不会阻止。 “小姑娘,”医修忍不住打断,“我是可以为你固定骨骼,让你继续参赛。但你要知道,没什么药能彻底消除再造骨肉的伤痛,何况你要握剑,和静置不动的时候不能比……封闭感官也不合适……” 刀剑无眼,比试中封闭感官等于自毁堤坝,一个不留神便会受更重的伤。 陆明霜不为所动:“不用封闭五感。手臂能动就行,疼痛不碍事。” 医修一噎。 还想争辩,但陆明霜又不是玄冥宫的人,她自己愿意,掌门萧碧城也不反对,医者也只能言尽于此。 而且仔细想想,要是别的小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看到亲朋师友多少要掉几滴眼泪,抱怨几声。陆明霜却一直面无表情,只有眉尖微微蹙起,显示出她在忍耐。 或许她真能创造奇迹呢? 医修很快处理好伤口,留下一堆丹药,便与司仲渊一同先行离开。 萧碧城拍拍陆明霜肩膀,对她的隐忍懂事表示肯定,又道:“我去看看覃尧。” 陆明霜轻轻点头。待萧碧城离开,她又遥望观看席。 还有擂台没完赛,观众喧哗沸反盈天。 身边人如潮涌,有时认出陆明霜,会向她祝贺,对她上一场的表现竖起大拇指。 陆明霜闭上眼,只觉得吵。 她等的人没来。 易无疆赶到时,看见的便是少女抱着伤臂,垂目坐在角落,通身散发出一股遗世独立的气息。 他脚步一滞,然而身后柳意已经先冲了过去,惊叫却小心地抬起陆明霜手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又检查了一遍。 易无疆眯起桃花眼,缓步踱了过去。 柳意边动手嘴也不闲着,“我们丹修第一场是笔试,我提前一炷香交卷,结果一出来就听说你受伤了,急忙赶过来,中途正好碰到易师弟……伤口清的很干净,我也没什么能做的。听人说你还想继续比?止痛的药剂我能想出一连串,可是都不能彻底消除伤痛,弄不好再碰断骨头,以后可能再也长不好了。如果你问我,我不建议你继续比——” 她瞄了眼陆明霜神情,哀怨道:“——当然你没问,也根本不会听我的建议。” 柳意在预知梦里救过她,想到这个,陆明霜破例解释了一句:“返修出本体。就算长不好,炼虚也能重塑肉身。” 柳意无言以对。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那是三个大境界以后的事,这样平平淡淡说出来合适吗? 她无助地看向易无疆,希望找到一点支持。 但易无疆只是微微一笑,好像并不怀疑,反而悠哉蹲下,从陆明霜衣角拾起一枚花瓣。 浅紫色小花,聚成花海能释放出浓烈的毒雾,但此刻被他拈于指尖,却显得人畜无害。 他想显示自己不怕毒?他很能吗?向她示威? 陆明霜不明所以。 易无疆低头,迎上她的视线,弯弯唇,“多好看啊,可惜被小师姐辣手摧花。” 这叫什么屁话。 陆明霜立刻反唇相讥,“你更好看。” 那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呵。 易无疆:“我……” 他难得感到语塞,不仅接不上话,还喉咙发堵,心跳加快,耳廓微微泛起热度。 满脑子都在想,陆明霜说他好看。 比花更好看。 这种情形他还没体验过,惊奇而又危险。 易无疆扶额:“我……” 又一次尝试,又一次没能顺利说出句子。 场面更加尴尬。 柳意受不了了,捂着耳朵跳开:“能不能不要突然袭击,我没想听的啊!” 看到山主这一面,她还能活吗? “对了,我师父怎么说都比我强,我把他叫来给你再看看!”柳意犹豫好些天不想求助孟洵,这时却立刻做出决定,“事不宜迟!我先去传音了!!” 柳意一溜烟地跑开。 陆明霜本来不觉得怎样,看到易无疆和柳意的反应,才后知后觉感到不对。 在脑中复盘了一遍,她“呀”地低下头,莫名有点心慌。 易无疆干咳一声,再开口已经恢复平静:“来的路上听说,李长老对掌门的处理很不满意,当面讥讽她护短,掌门脸色很不好看,在众人面前骂了覃尧一通。” 不过也仅仅是骂了而已。 易无疆唇边浮现一丝讥诮。 “哦。”陆明霜刚才看到覃尧苏醒,萧碧城在他面前停了一会儿,不知说了什么,总之覃尧的 头越来越低,最后灰溜溜地走掉了。 不过她只是“看到”,并不关心,也不明白易无疆为什么要说这个。 “只有‘哦’吗?”易无疆对她淡漠的反应很不满,“五十年一次的仙门大比,错过一次还有下一次。付出这么大代价,值得么?” 在寿数悠长的大妖看来,五十年实在是白驹过隙,最后的问题,易无疆发自内心疑惑。 陆明霜语气淡淡:“如果不曾全力以赴,怎知此战不是最后一战?” 易无疆忍住白眼,望天道:“帮那个废物呢?也是你全力以赴的一部分?” 陆明霜不想聊这个,有点烦。 她叹了口气,垂下眼角显得有点无辜:“你看到了啊……” 易无疆瞥她一眼,觉得又好气又可怜,“留影石炒到三块上品灵石,完整记录了小师姐的英姿……和惨状。舍己为人的高风亮节已经传遍赛场。” “我不是……没有舍己为人,判断有余力才出手的。” “然后呢?” 陆明霜老实承认:“然后判断错了。” 易无疆气笑了:“判断错了,所以又救了一次?” “不是。”陆明霜摇头,神情逐渐认真,“第二次是因为,留他在身边更危险。” 犯一次错还能理解,但当她救下覃尧却又被对方剑鞘缠住时,陆明霜不得不怀疑。 那些接二连三的错误,如果都是覃尧故意为之呢?如果他不是真的昏迷,而是在酝酿下一次加害呢? 场上情势危机,她只有先把覃尧远远甩开,才能专注破阵。 在外人看来,却是陆明霜先把覃尧送到安全处,孤身应战百花门。 但她和覃尧接触不多,更无仇怨,覃尧为何突然害她? 陆明霜还不明白,也没有证据。 头顶传来易无疆的轻笑:“还不算笨。” 他忽然半蹲下来,和她视线对其,粲然的桃花眼里流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所以呢,就这样放过他?”易无疆语气凉薄,“这不像你。” 陆明霜不是不计较,“我要继续比赛,我要拿第一。” 预知梦已经告诉她,她是剑修第一名,凭什么不战而退? “而且阻止诛妖令更重要,”陆明霜认真说道,“在完成这件事之前,我还不能背上杀害同门的罪名。” 呵,还不能。 难怪她如此淡定,她想干什么? 易无疆弯唇而笑:“把他交给我,好不好?” 陆明霜迟疑:“……为什么?” “投桃报李。小师姐选择跟我合作,分享重要情报,我也该拿出诚意,不是么?” 他的话礼貌又不失真诚,但桃花眼里流动的情绪,陆明霜看不懂。 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成为势不两立的敌人,既然要撕破脸,似乎不该承对方的情。 这种正直而迂腐的想法,陆明霜没有。 易无疆自己愿意,她何乐不为?况且她对易无疆的手段也很好奇。 陆明霜目光明亮:“你准备怎么做?” “一定让小师姐满意……也不会耽误正事。” 令她满意?她只是想覃尧死。 她没那么大度,但也没有太多精力分给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覃尧害她背后有没有苦衷,对她的恶意从何而起,陆明霜不耐烦听,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兴趣探究。 想了想,还是让覃尧死最方便。 当初姬啸发昏给她下毒,她亦是未问缘由,只是默默拔出了剑,随时准备废掉姬啸修为。 只不过不用她动手,姬啸看上去就要愧疚死了,也自愿献出修为滋养宛娘残魂。 而覃尧却无悔意,以为事情还没暴露,准备糊弄过去。 于是陆明霜在心里给他判了死刑。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79节 她果然不算什么正道修士,再效仿师父和师兄,骨子里其实不在乎道义,行事全为自己舒服。 答应易无疆的条件无异于同恶魔交易,但陆明霜还是顺从本心,说:“好。” 第63章 他的结局 覃尧伤不重,医修只喂了点药,待他苏醒便离开了。 反而是萧碧城的斥责,让覃尧刚恢复点血色的面孔再次苍白,瘦削的身体摇摇欲坠,好似一阵风都能吹倒。 萧碧城怎么骂,覃尧都不反驳,深低着头,魂不守舍。 萧碧城更觉一拳打在棉花上,看覃尧无比晦气,又数落了几句赶紧让他滚回去养伤。 她已经不指望覃尧赢了,但总不能弃战而逃。 覃尧木讷地点点头,行了一礼转身离开,步伐飘忽不定,险些撞到路人。 萧碧城望着他全无斗志的背影,眉心锁得更紧。 前有陆明霜重伤却坚持比赛,对比太强烈,萧碧城再护短也盖不住失望。 天资不够不能苛责,覃尧从前至少占了勤勉,现在连这个优点都丢了,萧碧城门下弟子不少,本次仙门大比却只能寄希望阮南星争气。 想到阮南星在另一座擂台顺利晋级,萧碧城眉眼稍展。 她没发现覃尧走到拐角回头一瞥,无神双眼顿时一凛,眸中竟充满怨恨不甘! 覃尧很快埋下头,恨意稍纵即逝,却没能瞒过另一双眼睛。 易无疆眼中浮光掠过,操纵飞虫傀儡跟上覃尧。 覃尧背离人群,匆匆走向场外,半路却被赶来的阮南星给叫住了。 阮南星刚下擂台便看到留影石回放,此时见到覃尧,立刻充满关切地询问。 覃尧仍垂着头,虽有问必答却都用一两个字带过,谈兴不高。 两人都赢了一场,阮南星意气风发,覃尧却失魂落魄。 阮南星见覃尧并无大碍,只想要避开人群的样子,适时告辞:“师兄好生休养,我去看一眼霜霜。” 覃尧却拉住她,飞快向她掌心塞了件东西。 “我已晋级无望,你不能再丢师父的脸。这件东西是我耗费巨资得来,必要时有大用。”覃尧说着大步走开。 阮南星愣了下,便错过了拒绝的机会。 打开掌中盒子看到洁白的丹药,阮南星神色转为惊讶,不由“啊”了一声。 炼化过的妖丹。 易无疆眸光微凝。 初见覃尧,他便察觉对方修为来路不正,后来又遇到霍子昆,与覃尧同样修为虚高中透出妖气,更猜测覃尧暗中投靠摇光派。 利用妖丹大幅提升修为,似乎已经成为摇光派秘而不宣的诀窍。 这让摇光派在灵气衰退的沧澜界一枝独秀,势力壮大到足以左右仙盟。 而现在,他们想推动诛妖令。 但放开杀妖限制,岂不是平添竞争,对摇光派反而弊大于利? 易无疆很快想到关键—— 妖丹凝结主人生前全部修为和独特气息。即便是先天大妖易无疆,也不能完全吸纳另一只妖的妖丹,人族修士更要仔细剔除妖气,能够吸纳的更少。 但覃尧给阮南星那枚妖丹——如果他没看走眼——却保留了接近九成的修为,且全部可为人修纳化。 易无疆不知他们是怎样做到的,但可以肯定,妖丹炼化之法才是摇光派的杀手锏。诛妖令一开,修真界才更要仰赖他们。 这一切,都印证了陆明霜的话。 易无疆眨了下眼。 阮南星身旁悬停的小虫展开薄翅,追上覃尧。 覃尧挤出赛场,在无人处扯下归海剑宗门服,接着直奔摇光派下榻的汇贤居,闪进一扇小门,央求下人通传。 等了快有一炷香,覃尧神情越发慌张时,才有人出来。 竟是先一步离席的晋琛。 汇贤居周围法阵密布,傀儡虫不能靠太近,只看到晋琛面露不虞,冷脸训斥起覃尧。 断续听到,“……贪得无厌……才……又来……误……大事……” 而覃尧辩解,“不是……我……” 他附在晋琛耳边说了什么,晋琛忽地睁眼,“当真?” 覃尧急不可耐地点头:“必……重创……萧……” 晋琛嗤笑,第一次正眼看晋琛:“原来……邀功……给你记上……” 又丢给覃尧一只药盒,晋琛扬长而去。 覃尧则松了口气,再转过来脸上谄媚已然褪去,腰杆也挺直了些。 他边走边逛,悠闲地走向回雪阁方向。 没必要再跟下去。 易无疆动动手指,飞虫翅膀忽然停止振动,随风落到覃尧领口,尾部一屈,做了个古怪的动作。 覃尧感到一丝痒意,抓了把后颈,可小虫早就飞走了 。 “……风带来的沙粒吧。这鬼地方。”覃尧没多想。 …… 小虫飞进茶楼,落到易无疆手上时,苏云浮恰好推门而入。 “汲灵虫!”他瞪直了眼,“我没看错吧!这就是那只你炼了十九年的傀儡虫?唯一一根蛰刺用掉了!啧啧,为了给小姑娘出口气,你可真是大手笔!” 汲灵虫是一种针尖大小的飞虫,平常以植物汁液为食,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畜。但每只汲灵虫成虫都带有一枚蛰刺,遭受攻击时蛰刺脱落刺入敌人,汲灵虫当场死亡,被刺中的敌人也成了破洞皮球,灵气外泄,逐渐衰竭。 汲灵虫仅生存在南洲密林深处,一旦脱离该地水土便迅速衰亡。因此尽管危险,却不大为外界所知。 汲灵虫只有针尖大,蛰刺更是小到目力不及,等覃尧发现灵气泄漏时,怎么也不会和后颈一次痒痒联系起来,反而更可能迁怒令他受伤的百花门。 而且这里是西洲大漠深处,医修们就算在书上读到过汲灵虫的记载,也不会想到有人把汲灵虫炼成傀儡带到西洲。 结局已经注定。 覃尧没机会及时拔除蛰刺,只能走向衰亡。 苏云浮看过擂台赛,并不同情覃尧,只是觉得唯一一根蛰刺用在他身上有点浪费,以后这只汲灵虫就只剩下侦查功能。 毕竟,沧澜界傀儡术失传已久,现今的修士最多能用神识操控偶人做些简单动作,不堪大用,操纵活体则想都不敢想。 易无疆埋首书斋钻研古籍,才逐渐拼凑摸索出门道,又借由先天优势炼出替身傀。但替身傀取自他的妖体,天然能够承载他的神魂,汲灵虫的情况完全不同。 心智太强或太弱都不适合炼成傀儡。像汲灵虫这般细微的生灵,几乎不存在心智,只有生存本能,想碾死它容易,想做到精妙控制却难如登天。 易无疆尝试了十九年才成功,未免不是侥幸,以后不见得还能成功。 但他轻描淡写道,“十九年算什么?很长吗?” “而且不是为她出气,”易无疆强调,“只是看不惯覃尧投机取巧。他从妖身上走了多少捷径,全部都得给我吐出来。” 苏云浮笑笑,不置可否。 ** 隔天清晨,陆明霜迎战散修单海。 单海体魄雄健,站在擂台上犹如一座小山,一开口,嗓门宏亮冲天:“小娘皮,老子昨天看见,你能晋级全靠你那个师兄帮衬!还差点掉下擂台,落了一身伤!老子可不像你那般脆皮,老子一人一剑打到这里!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你们这些名门大派,离开宗门还剩下什么!”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 归海剑宗弟子格外不淡定。 “这、这人怎么红口白牙乱讲话呢!”叶蓁蓁惊的张大了嘴巴,“凡是看了昨天那场比赛的,谁不知道是陆师姐一力把覃师兄带进下一轮,要不是救覃师兄她也不会——呃唔——” 一只手捂住她嘴,叶蓁蓁转头怒视杜怀思,后者却摇头,无声指向前排—— 覃尧下一场和摇光派崔敬臣比,这会儿正候场,叶蓁蓁嗓门不逊于单海,只怕每个字都传进他耳朵了。 覃尧脊背端正,一动不动,但后颈却泛红一片。 覃尧不可能战胜崔敬臣,又害得陆明霜受伤,一下子葬送了归海剑宗两个名额,众弟子心里都有些抱怨。 叶蓁蓁也觉得覃尧干脆不要来仙门大比,他不来,陆明霜不受伤,还能多闯几轮。 可不试一试,谁又甘愿放弃呢?覃师兄也没做错什么呀,只是比较倒霉罢了。 叶蓁蓁吐了下舌头,默默闭嘴。 杜怀思压低声音道:“估计傻大个只练身体没练眼睛,眼神儿不好看差了,看陆师姐怎么反驳他。” 就听陆明霜干脆道:“嗯嗯,是是是。” 杜怀思:“……?” 然而下一瞬,鼓声响起,陆明霜如飞燕般横掠而出,赤金玄铁剑在半空划出一道黑色弧月。 单海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竟没有举剑防卫。 而陆明霜不会错过他这片刻失神,剑锋自左横扫向前,径直劈向单海腰际。 单海依然没有举剑,但细心的观众可以发现他全身肌肉绷紧,表面泛起一层流动光芒,无形间铸成了防御。 杜怀思惊呼:“他竟想用肉身挡下这一剑!” 叶蓁蓁摇头:“对别人还有希望,但对上陆师姐……” 她本想说“痴心妄想”,但想到陆明霜持剑的手受了重伤,又不敢确定了。 果然接下来,只见陆明霜一剑劈去,却被凝聚的光芒缠住,一时并未给单海造成伤害。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80节 而这时,单海右手抬起,终于要举剑—— 两人此时离得很近,单海的剑再向前一点就能击中陆明霜。 叶蓁蓁气也不敢喘,瞪眼看着擂台。 却还是没看清。 台上剑光纵横,隔绝视线,不到半个喘息,就见陆明霜剑尖直指单海咽喉,而单海已经被逼退至擂台边缘,剑也脱了手。 “离开宗门你也打不过我。”陆明霜声音淡淡,“人菜就多练,嘴皮子功夫不能帮你赢。” 单海一噎,本能想向前一步,站得更稳。 金黑长剑上却轻巧一动,弹在他喉头,力道不强但恰巧破坏了身体平衡。 单海登时失控,健壮身体轰地一声摔下擂台,地面砸起一片尘烟。 钟声敲响,场下一片寂静,观众面面相觑,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这就完了”? 在他们的目光赶上来之前,擂台上胜负已分! 第64章 顺利晋级 一个呼吸间,胜负已然分明。 没有欢呼,没有呐喊,场下陷入短暂的安静和躁动。太快了,观众们几乎什么都没看到,还处在懵圈中。 幸好主办者经验丰富,很快将留影石记录慢放。 众人这才看清—— 陆明霜玄黑点金的长剑自左侧扫来,单海调用灵气形成流光,加固腰际防御。 剑锋即将触上,这一点的防御也达到极致。 然而陆明霜剑势陡转,改扫为挑,接下来翻、刺、撩、剪,每一招并不蓄满全力,但胜在招招相接一气呵成,叫人防不胜防。 相比之下,单海每个动作都迟疑缓慢,宛如一头巨象,有力却没处使。 两招之后,单海的防御再也追不上陆明霜的剑,流光消散,气息也骤然乱掉。他被逼到只能放弃固守,慌乱间想要提剑,可是在陆明霜眼花缭乱的攻击下没找准时机,反被拨掉了剑。 到此刻,输赢已毫无悬念。 画面呈现出单方面绝对压制,陆明霜出剑轻而疾,几步将单海逼到擂台边缘。 最后喉间轻快一弹,单海掉落擂台。 回放完毕。 观众仍然安静。 陆明霜的招数拆解开来其实都很质朴平实,没有哪一招值得炫弄,不要说剑修,就是凡间习武的路数,大抵也差不了太多。 称不上神乎其技,唯手熟尔……这是很多人第一时间的想法。 但很快意识到,行云流水使出这一套招式,是仅凭熟练就能做到的吗?绝不是! 连贯出剑的前提是内息稳定绵长且收放自如,才能够合理分配到每一招,能做到出剑虚中有实,杀机如泄水,徐缓不绝。 况且…… 一名观众如梦初醒般,“但这是慢放啊……” 啊!慢放! 啊啊啊啊啊! 众人纷纷想起,在以正常速度观看时,他们甚至没发现陆明霜用的是连招,只看到一抹乌黑的弯月划过擂台! 唯快不破的道理谁都懂,但真正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知谁吼了一嗓子,“打得漂亮!” 场外接二连三响起欢呼和鼓掌。 也有看出门道的人质疑,“散修的打法特别,防守为本伺机反攻,为此专门研究出一套仅需一人就能施展的防御剑阵。阵法展开,他就像块牛皮糖死死粘在台上,不脱层皮不能把他打下去。但 这种打法缺陷也很明显,布下剑阵需要时间,这是他最薄弱的时刻,只能靠身体硬抗。有点脑子的对手都会在这时快攻,不会给他留出时间布阵。” 这也是为什么上一轮后穆长天评价单海取巧。大擂台混战能浑水摸鱼布下防御阵,到了一对一的小擂台,对手怎么会傻到给他留足时间? 只要看出个中关键,单海并不难打。 所以刚才那人又评价道:“我只能说,归海剑宗的女修很聪明,抓住对她有利的规则,一鼓作气快攻拿下比赛。比试归比试,不能完全反映两人真正实力。要是实战对上,谁输谁赢就不好说了。” 这人同是散修出身,话里之意更偏向单海。 不巧被叶蓁蓁听见,立刻反唇讥道:“奇了怪了,上一轮单海趁乱布阵,你怎么不说他利用规则?赢就是赢,别整那些有的没的。没听见我师姐说的吗?嘴皮子功夫——没——用!” 杜怀思也气不过,“嘴上说说倒是容易,换了别人就算看懂门道能使出这么快的连招吗?怎么不算实力?” 散修身体一缩,却嘴硬道:“我只是筑基我当然使不出,但换成别的金丹剑修……提前多练习,也不是不可能的呀。” 他们散修平日里苦名门大派久矣,这次单海抽到上一轮重伤的陆明霜,赢面突然变大,大家伙都抱着扬眉吐气的心。 结果单海转眼输掉,晋升名额又回到当世数一数二的两大门派,散修和小宗门纵是不说,心里都有些憋屈。 天地间可供汲取的灵气越来越少,功法秘籍、灵材宝器、洞天秘境统统被大宗派把持,他们一群人争抢别人指头缝漏下的一丁点资源,真的还有出路吗? 怨念归怨念,散修毕竟不敢彻底得罪归海剑宗,于是灵机一动,祸水东引道:“我是说……实力强不强的,一场比试看不出来,喏,下一场对上那位才见真章。” 他指向一袭白衣、金绣耀眼的崔敬臣。 就在今天下午,陆明霜会对战崔敬臣和覃尧之间的获胜者。 虽然比赛还没开始,但所有人都不怀疑崔敬臣将会胜出。 散修虽有意挑拨,但崔敬臣实力确实不俗,日月经天剑收放自如,快攻对他难以奏效,而持久战显然对负伤的陆明霜不利。 再说崔敬臣已是金丹大圆满,比陆明霜高出两个小境界。 陆师姐还能赢吗? 叶蓁蓁和杜怀思心里打鼓,同时哑口。 另一边,摇光派坐席。 有人刚刚问了崔敬臣同样的问题,“能赢吗?” 白衣少年正闭目养神,闻言睁眼,略点了下头:“晋师兄。” “她修为比我低,握剑的手又受了伤……怎么不能赢?难道我会输?” 语气有点急,与其说是被冒犯,反而更多不解。 崔敬臣想不出任何一种他输给陆明霜的可能,成竹在胸的笃定外,还隐有一丝遗憾。 陆明霜剑法纯熟,剑风扎实。 如果可以,他想和修为相当、不受伤的陆明霜比一场,纯粹切磋剑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就算赢了也显得趁人之危。 晋琛看少年不服输的扬起下巴,暗骂了句不知天高地厚,却不露于形,依然温和道:“不可大意。师父让我再给你一枚天地造化丹,以备不时之需。” 崔敬臣没去接丹药,而是迟疑地看了下身后:“我师父……” “这是掌门的意思,”晋琛又强调了一遍,“段长老也知情。” “……弟子明白。”崔敬臣垂头接过丹药。 晋琛满意地拍他肩膀,“记住了。无论用什么手段,不可以输。” 晋琛走后,崔敬臣沉默许久,心绪难安。 天地造化丹,其实就是炼化过的妖丹。和普通妖丹相比,天地造化丹不仅存留更多修为,只要配合特定功法纳化,服下后不会产生强烈排异,能瞬间大幅增进修为。 这东西在摇光派也是稀罕物,只有被掌门看重、得到门派准备精心栽培的弟子才会被赐下一颗。 崔敬臣明白晋琛是代表掌门对下示好,可他高兴不起来。 事实上崔敬臣在门内初出茅庐时便得到过一颗天地造化丹,帮他跃上一阶顺利结丹,崔敬臣同时没有懈怠修炼,此后修为突飞猛进。 他并非抗拒利用妖丹,却对晋琛暗示他投机取巧感到恼怒。 仙门大比只设筑基期和金丹期,一旦结婴就无法参赛,但有个例外——在比赛中途升境者,仍可继续参加后续比赛。 以往这种例子屈指可数,毕竟修为提升不在一朝一夕间,升阶恰好遇上仙门大比的可能性很小。 何况突破进阶的过程本就十分危险,即使撞到仙门大比,更稳妥的法子是暂时压制修为,赛后再进阶,实在压制不了,那就只有退赛。 崔敬臣却没有这些担忧。他的修为储备早已足够结婴,只差临门一脚,为了仙门大比刻意压制着。如果配合天地造化丹的效用,又有摇光派众多长老在此护法,结婴可谓十拿九稳。 他只是拗不过劲…… 陆明霜不过是金丹中期,又受了伤,值得摇光派和他如此小题大做吗? 难道掌门和师父认为金丹大圆满的他还不够赢陆明霜? 陆明霜的剑是不错,可他早早修成日月经天剑,难道就不值一提吗? 目前场外赌局里,他的胜率一骑绝尘,超过所有参赛者。连外人都看好他,摇光派内部却怕他输给无名之辈陆明霜? 崔敬臣受到莫大羞辱,委屈的手指颤抖,喉头发热。 他手捧天地造化丹,一时间举棋不定。 ** 对于场外的暗流涌动,陆明霜还一无所知。 钟声敲响,她轻快跳下擂台,却后知后觉感到手臂传来剧痛,蓦地眉间一紧。 已经用了强效止痛,却还是挡不住剧烈伤痛,比试时全神贯注还不觉得,一停下来反而疼得更厉害。 不过只是疼痛而已,可以承受,出剑效果还算令人满意。 陆明霜约莫估计,刚才那一剑的实力折损应该不到两成,而随着伤势恢复,后面她还能发挥更好。 她心上一轻,便准备离开。 崔敬臣和覃尧谁输谁赢,她没兴趣,反正最后都会被她打败,不如回去养精蓄锐。 陆明霜不是很喜欢过于热闹的地方,而且……今天师父也没有出现。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81节 “咳咳,那个——”身后有人唤她。 陆明霜转身看到单海挠着头,四方大脸涨得有些红。 “咳,一开始那些话,我是故意说的。我想着说不定把你激怒了,跟我对骂起来,不就能给自己争取时间了么。”单海大方承认,“不过事实证明,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前,这些都没用。” 他懊恼地揉搓头发,“那个,也没什么,就想跟你道个歉。” 台上再嚣张,下了台他一介散修可得罪不起大宗门,再说人家实力也远超他。该软软该硬硬,单海觉得还是早些道歉,别落下话柄让人家记恨。 下了擂台,陆明霜便像他认知中的大宗弟子,面庞稚嫩却一身无尘,倨傲藏在无懈可击的礼貌之下。 对于道歉,她平淡回应:“我知道。没关系。” 说完又要走,只听单海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用三十年琢磨出一套防御剑法,本想另辟蹊径,却还是……唉,是我异想天开了,那么多前人没走的路,难道是人家都不如我,都看不见?是早就看清这条路走到后面,是死胡同!” “是么?我不觉得。” 陆明霜有些疑惑,“你的剑法很好,实战中更有用。不必输一次就否定三十年的付出。” 单海以为只是客套话,苦笑道:“谢谢你啊……可我自己心里明白,擂台上来不及布下的剑阵,难道在实战敌人会给我机会吗?要是遇到突袭,只会输的更惨。” “所以不要到处乱走,让敌人去你选择的地点,在你选择的时间和你战斗,而且可以与队友配合——” 陆明霜顿了下。 说到“配合”,她脑海突然浮现易无疆的脸,莫 名其妙的,让她打了个寒噤。 她急忙摇摇头,甩开这古怪的念头。 单海唇瓣翕动:“还可以这样……可我只有一个人……” “那是你的问题,你自己解决。”陆明霜淡道,“你还不够强,但有可能变得更强。” 陆明霜没有安慰对手的好心肠,她说这番话只是认为这套剑法令人耳目一新。 归海剑宗的剑阵里,并没有这种专司防御的类别,如果融进不同的阵法变化,应该可以发挥奇效。 单海愕然,继而欣喜:“我……谢谢!谢谢!多谢道友的鼓励!” 陆明霜澄清:“不敢当。我没那个意思……” “正因为你没有!”单海大笑。 其实从胜利者口中说出那些言不由衷的赞美,反而是更深的羞辱。 陆明霜打败了他,却没有居高临下安慰他,同情他。陆明霜说他不够强,却肯定了他的剑法,认真思考探讨改进方向。 单海想,这份肯定才最值得感谢。 陆明霜皱了下眉,觉得这个散修说的话让人听不懂,但总之也不关她的事。 她准备回去休息。 陆明霜又没走成。 比赛即将开始,覃尧却突然出事了。 第65章 遭遇强敌 鼓槌高高扬起,鼓声却迟迟未响。 归海剑宗坐席一片混乱,正要上场的覃尧突然昏倒在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体内几股气息乱窜,让他极为痛苦,额上的汗刚擦掉便又布满一层。 掌门萧碧城事务繁多,李长老今日坐镇,急忙叫医修为覃尧诊治。 其实无须医修诊断,大多经验丰富的修士都能一眼看出,这分明是走火入魔之兆。 李长老面色沉凝问道:“怎生又出错你们几个坐他周围的,可有发现任何征兆?” 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摇头。 一人壮着胆子说,“弟子反而觉得,今天早上覃师兄状态不错,至少比昨日要好。” 有人出头,其余人也附和:“没错没错,覃师兄一早上容光焕发,打坐时周身灵气蒸腾,倒像是将要突破的征兆,结果却……” 突破?走火入魔? 李长老眉头紧皱。这种事在覃尧身上接连发生两次,未免有些蹊跷。 只是还来不及细想,医修突然惊叫:“不好!他、他……灵气怎么会……” “怎么回事?”李长老靠近查看,也吃了一惊。 覃尧体内的气流似乎终于撕破了一道口子,此刻如泄闸之水汹涌流出体外,消散在空气中。 修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退,几个呼吸间,覃尧已经跌下了金丹中期。 李长老握住脉门为他输送大量量力,才勉强止住修为倒退。 医修从未见过这种状况,束手无策地自语道:“我、我也没做错啊,我只是帮他调息,一向是这样……” 习以为常的操作,怎么会导致这种结果? 周围弟子面色各异,更糟的是,迟迟不能开赛,骚动俨然有扩大之势。 一个弟子怀疑道:“覃师兄中了百花门的毒,该不会是后遗症吧?” “不是吧?百花门竟然这么阴?!” 眼见他们越说越远,李长老不由释放威压:“噤声!无根据的事别乱说!” “送覃尧回客栈,立刻通报掌门,还有……”李长老闭了闭眼,“这一场,归海剑宗弃赛。” 弟子们即使不了解情况,也从李长老的态度认识到严重性,不敢多嘴,各自按吩咐办事。 玄冥宫得到消息,在第一时间宣布此战取消,摇光派崔敬臣自动晋级。 其实以覃尧初赛的表现,也没谁还对他抱有期望,比起上台被崔敬臣吊打,发病退赛反而显得体面些。 但李长老望着覃尧被抬走,却无端感到忧虑。 日光明媚,人流熙攘,偏偏嗅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 陆明霜站在人群外,目睹覃尧走火入魔的全过程,立刻猜到是易无疆采取行动了。 他竟能让人走火入魔,而她完全看不出易无疆如何动的手。 这一方面让陆明霜心脏沉了下。 即便还没入魔,易无疆也是个深不可测、难以捉摸的敌人,他花招百出,日后与他为敌自然不是件愉快的事。 但另一方面,易无疆是替她报复覃尧——用他的话叫“彰显诚意”。 陆明霜无法不感到痛快。 即使她自己动手,也不可能把事情办得更合心意了。 陆明霜叹了口气。 抛开注定对立的结局,易无疆实在不招人讨厌,甚至可以说,太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就连她自己,尽管有预知梦明确提示,对易无疆也提不起什么痛恨或是厌恶的情绪。 她只是必须杀了他。 好在对陆明霜而言,那种情绪并不是杀人所必须的。 陆明霜转身离开,没再看覃尧一眼。 她总是清秀淡漠的模样,只要剑藏于鞘,就像一抹风,一片雪,丝毫也不招摇。 擂台另一端,一道目光却精准锁定白衣少女,追随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身边一声嗤笑,崔敬臣蓦地回神。 “生病?归海剑宗还怪会找借口的,还不就是怯战了!不过也好,给崔师弟省了力气。” 崔敬臣盯着面庞想了想,才记起这人名字,疏离道了声:“高师兄。” 摇光派弟子众多,高沛又早已成为羽衣使,不太在门内露面,崔敬臣和他不熟,不懂对方为何突然搭话。 高沛有些刻意的自来熟:“崔师弟。别那么拘谨,没事,晋师兄提前走了,让我提醒你下午那一战谨慎着来,务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无非是叫他用天地造化丹。 晋琛和他代表的掌门俞相泽,似乎过于在意归海剑宗那个名叫陆明霜的弟子了。 究竟为什么? 这个问题,即使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掌门俞相泽不常露面,却对摇光派具有强大掌控。像他师父那些长老们,都个个对俞相泽俯首帖耳,他一个小弟子更是只有服从,不可置喙。 可他就是心有不甘。 脑中浮现陆明霜清瘦的背影,崔敬臣更觉烦躁,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他不想正面回应高沛,随口转移话题:“前几天好像没见到高师兄?” “嗯,有别的事。”高沛眼里浮现一丝阴戾,“前段日子风嗥海出现了一拨强盗,竟对参加仙门大比的修士下手,后来反被路过的高手消灭了。” 高沛撇了下嘴角,“神奇的是,玄冥宫清扫战场,意外发现了失踪的霍子昆的兵器,认为是狐妖苏云浮同党。” ……甚至还有那几册被霍子昆翻包浆的避火图,害高沛去领遗物时被狠狠嘲笑了一番。 该死的剑修! 崔敬臣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人竟敢打劫修士?甚至能杀掉羽衣使霍子昆?反过来想,有这种本领的人又怎么会沦落到拦路劫道?然后又被路过的高手消灭……苏云浮在竺州消失,明知仙盟追捕,却奔着仙门大比来? 整个故事都透着草率二字。 “……霍师兄真的被强盗杀了?”崔敬臣疑问道。 “谁知道呢?”高沛又嗤笑,“反正玄冥宫这么说的,也没找到别的凶手,我们没道理质疑玄冥宫的结论。” 崔敬臣直觉高沛并不相信玄冥宫的调查,却没想到高沛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你必须赢,不择手段地赢了下一场,才能让有的人明白,摇光派不是好惹的。”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82节 崔敬臣不知高沛的思路为何忽然这般跳跃,却看清了高沛眼底的暴戾。 疑惑之余,更生出一丝窒息。 崔敬臣正视高沛道:“我会赢。” 只不过,是用他自己的方式赢。 …… 一个上午过去,剑道比赛十六强出炉。 赛程紧锣密鼓,当天下午便进入八强的角逐。 陆明霜和崔敬臣都早早站上擂台。 二人俱是一身白衣,只不过归海剑宗的衣服大道至简,一身素白唯以波浪纹在袖口,摇光 派却走的华丽路线,金绣纹遍布全身,一眼望去犹如身披金甲的神祇。 一个纤瘦,一个颀长。一个飘逸出尘,一个光辉耀眼。却是同样的意气飞扬,一往无前。 就连他们的剑也遥相呼应,一柄沉黑,一柄瓷白,却不约而同点缀了些许金芒。 这是沧澜界最强两大门派的少年英才。 摇光派源远流长,但并不专精剑道。归海剑宗总是落后摇光派一筹,剑道传承却更完整。 崔敬臣修为更高,但陆明霜表现也很亮眼。 毋庸置疑,这会是场精彩的比赛,观众数量比上午又翻了一番,还没开战已经展开热烈讨论,主办方不得不数次出面让场外安静。 陆明霜对外界沸腾浑若不觉,半倚着赤金玄铁剑,安静整理绷带。 缠得紧些,痛感会随之变钝,可缠得太紧也会影响手腕灵活,得找到一个合适的中点。 “陆道友。” 清越的少年音让陆明霜睫毛一颤,缓缓抬眼,果然看到崔敬臣向她走来,“我有话对你说。” 语气略急,似乎心情紧张,又像是刚刚下定决心。 陆明霜话少,更没有打架前聊天的习惯,有些茫然地看着崔敬臣,轻轻点了下头。 台上一举一动都被留影石忠实记录并重现,观众虽然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却都看到崔敬臣走向陆明霜。 摇光派的天之骄子,要跟对手放狠话还是怎么着? 崔敬臣下巴紧绷,直视陆明霜道:“我早已步入金丹大圆满。” 陆明霜:“……” 他特地来显摆?至于么? 观众只知道崔敬臣开口,不知他说了什么,很多人急的抓耳挠腮,“怎么了?”,“说的是啥?”,“唉呀怎么就不放块留音石!” 天无绝人之路,恰好有人擅长读唇语,立刻将崔敬臣的话翻译出来。 呵,还真是叫阵。 有意思! 就是不知归海剑宗清瘦的小姑娘能不能接得住,要怎么反击。 观众的好奇心再上新高。 却听崔敬臣道:“……你持剑手受伤,赢你也不算厉害。这样吧,我让你五招,我们堂堂正正比一场。” 陆明霜还没做反应,听到转述的观众先喧哗起来。 整整五招,崔敬臣太自信了吧,不愧是摇光派! 什么?! 他没结婴,以金丹圆满应战陆明霜,还要让五招!! 摇光派几个知情人顿时坐不下去,谁能想到一向规矩听话的崔敬臣,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逆反了! 但他们的质疑声被周边弟子的欢呼盖过。 摇光派弟子受到莫大鼓舞。 不愧是崔师兄!我们摇光派不但要赢,还要赢得光彩,赢得漂亮! 与之相对的,归海剑宗的气氛则十分沉闷。 崔敬臣看似公正,却把归海剑宗架到尴尬的位置—— 上午覃尧面对崔敬臣不战而退,这一场陆明霜赢面本就不大,若是被让了五招还输给崔敬臣,归海剑宗的面子可要往哪儿摆呀! 很多人心里暗暗祈祷陆明霜不要应允。 可是台上,陆明霜微微歪头,有些心动地询问:“五招?不攻击,不反击,不放绝技?” 崔敬臣见她感兴趣,心里踏实了些,保证道:“凡进攻招式都不用,包括‘日月经天剑’。你攻击我,我只防不攻。” 陆明霜沉吟:“哦……” 台下,崔敬臣这一举动赢得满座叫好。 小小年纪,高风亮节,以武会友,公平公正……褒奖之词不绝于耳。 其间也夹杂了对陆明霜批评。 “不是吧。崔敬臣敢让,她也真敢答应,太不要脸了吧!” “就是呀,为了赢不择手段了都。” “我就说女人不行,都当剑修了还这么小家子气,以为比剑是撒娇耍痴糊弄事吗?” “诸位别急,如果让了五招还赢不了,丢人的还不是她自己。咱们就等着看笑话!” 话音传到归海剑宗,长老弟子都觉得抬不起头。 叶蓁蓁小声嘀咕:“陆师姐还不如别同意……” 李长老已经气的吹胡子瞪眼,干脆站起身,想挤到前面去:“小孩子瞎胡闹!我去叫停!” 而另一边,高沛眼看要捅娄子,也正在跨越人山人海,艰难地靠近擂台。 这时,陆明霜嘴唇轻动,不慌不忙道:“好。五招。我也不攻击你。” 什么—— 观众一时愣住。 崔敬臣修为状态都占优势,才主动提出让招。 陆明霜比人家修为低,之前又伤得那么惨,她怎么敢的? 有人赞赏:“归海剑宗也有几分风骨。” 更多人质疑:“别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李长老更是五雷轰顶,忍不住大声喝止:“不——” 当——当当—— 阻止不及,钟声敲响,比赛正式开始。 陆明霜身形立刻窜了出去。 崔敬臣一怔,差点以为她不守诺言,但很快发现陆明霜只是持剑在他周边敲敲打打。 布剑阵 崔敬臣略作思索得出这一结论,全无慌张之态,反而感到欣慰。 他没看错陆明霜,这也是个有骨气的剑修! 何况他既答应让招,就算陆明霜一边用言语迷惑一边进攻,他也不会出尔反尔。 崔敬臣镇静立在台上,只等五招后出剑破阵。 两招—— 陆明霜动作很快,也真的遵守诺言不进攻崔敬臣,只对他周边的地板动手。 三招—— 小石子滴溜溜滚过脚边,崔敬臣好像听到不可思议的声音,忽地心头一凉。 四招—— 脚底摇摆,崔敬臣骤然变了脸色:“你——” 话没说完,陆明霜已经干脆利落使出了第五招。 擂台忽然爆出一股浓厚的白烟! 崔敬臣急忙挽救却已经来不及,伴随哗啦啦的巨响,擂台原本被崔敬臣踩在脚下的一小块区域轰然碎裂,沙石滚落,好似平台上硬生生被斩出一个深坑。 凌厉剑气从坑底勃然而出,崔敬臣表情崩坏:“你居然——” 与此同时,钟声敲响。 比赛……结束了? 陆明霜好心为崔敬臣解释:“你掉下擂台。我赢了。” 第66章 不讲武德 被热烈期待的对决,顷刻落下帷幕。 观众:啊……啊?啊啊啊啊啊??? 摇光派:哦也不愧是……什么?没赢!怎么可能??? 归海剑宗:呜不会连陆师姐都……呃……赢了!赢、赢了?这也能赢??? 崔敬臣跃出坑底,步步逼近,剑指陆明霜:“你……你、你……” 少年一腔血气涌到头顶,恨不得把恍若无事的对手撕碎,却偏生想不出一句具有杀伤力的话。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83节 让招是他主动提的,陆明霜对等保证不进攻他,她也遵守了诺言。方才那五招,没有一招冲着崔敬臣来,全都打在擂台上。 真打擂台。 他甚至无法指责陆明霜违规。 崔敬臣不但天赋好,同时也勤勉又谨慎。仙门大比冗长至极的赛程规则,他认真通读过,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陆明霜的“打法”完全不违规。 响起的钟声也证明,判定输赢的标准只有掉落擂台,哪怕有人在擂台中央打了个洞,掉下去就是掉下去。 没有任何一条规则禁止攻击擂台,输赢已决,不容质疑。 但……那只是因为制定规则的人也想不到有人能疯狂到进攻擂台。 这场门派看重、掌门数次授意的比赛,终是被他自以为是给搞砸了,可想而知回头门派必会降下重罚。 而且他已经为仙门大比刻意压制境界,赛后便要着手结婴,他没有下一次了。 只是崔敬臣已经顾不得想那些。 “为什么?”他死死盯着陆明霜,“堂堂剑修为了获胜竟用了这等、这无耻的手段?我看错你了,你不敢和我正面交锋!” 崔敬臣想,他不怕输,不怕惩罚,甚至敢于阴奉阳违,私自违抗俞相泽的命令,但他就是接受不了被人戏耍和辜负。 以为高山流水 遇知音,棋逢对手,交付真心,谁知道这人长了张清淡出尘的脸,壳子底下却是一颗乌漆嘛黑的心! 他被陆明霜光风霁月的外表欺骗了!自居公正提出让招,看在陆明霜眼里是不是根本就是大傻瓜! 涉世不深的少年快被内心痛悔冲垮。 闻言,陆明霜睫毛颤了颤,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我当然想取胜,难道你不想?你是为了输才来比赛的吗?” 崔敬臣无语:“我……” 脸又红了一度,他气恼道:“至少我有底线,不像你不择手段!” “仙门大比上,手段无分高贵低贱,只分有效无效,凡不被禁止便可使用。我的底线就是赛程规则的底线,你其实可以事先读一下。”陆明霜真诚建议道。 她不讲武德,却还无事发生一般的云淡风轻。 崔敬臣快要气疯,执拗重复道:“所以你就是怕了,你不敢和我正面比!” “不是不敢,但确实不想。”陆明霜抬了抬左臂,“我受伤了,必须节省体力。” 这才只是十六进八,后面还有好几场比赛,能取巧干嘛要死磕? “你很强……大概是本次大比我最不想碰到的对手。”陆明霜又想了想,坦然补充道,“所以即使没受伤,我应该也会这样做。” 崔敬臣当即讥讽道:“你想得倒美!没有受伤这层迷惑,谁会让你?!” 可是很奇怪,他内心好像没那么生气了。 不管怎么说,陆明霜也得承认,他是最强的对手…… 陆明霜见崔敬臣陷入深思,拱手便要下台。 “喂!”身后少年跃跃欲试,“什么时候再比一场?真正决出胜负,让所有人看见谁是最强剑修!下次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不比。”陆明霜脚步不停,“沧澜界又不是只有两名剑修,赢你也当不了最强。” 她跳下擂台,淡淡的话语飘在身后,“——除非你已经是天下第二强。” 好大的口气。 不达到天下数一数二,还不配和她约架。 这一刻,崔敬臣才发现藏在陆明霜清淡外表下的锋芒,峥嵘傲骨,还有不可一世的野心。 他默了一瞬,忽而低笑。 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 …… 台下已然闹翻天。 摇光派及其拥簇者、以及众多下注崔敬臣的赌徒不能接受比赛结果,他们围住了评审席,高呼不公,要求重赛,甚至除名陆明霜。 归海剑宗自然不能任人欺凌,李长老舌战群雄,坚持维护胜果。 两方相持不下,还是摇光派几名主事长老站出来,表示规则如此,他们愿意遵守规则。至于规则合不合理,有没有疏漏,可以容后再议。 摇光派都这样说,其余人等再心怀不满也没有立场坚持。 “无妨。摇光派的剑修好苗子很多,冠军不一定花落谁家呢。一个八强,让便让了,不值得计较。”摇光派长老临走意味深长道。 “呸。”李长老不忿,“按照规则小陆就是赢了,轮得着他们让?输家充什么大尾巴狼!” 摇光派长老怒目而视,却被另一名长老劝了几句,两人强压下怒意,匆匆离开。 摇光派由上至下得到命令,不再纠结胜负,弟子们的气恼却难以平息,一个个脸颊鼓成河豚,愤然离席。 摇光派的支持者也有不少跟随离场,以示抗议。 哪怕不涉及利益之争的普通观众,这次也普遍偏向摇光派。 毕竟所有人看在眼里,崔敬臣实力强大,为人处事光明磊落,又懂得爱才怜弱,方方面面堪称剑修表率。 陆明霜却利用崔敬臣的善意,钻规则空子摘取胜果,实在叫人不齿。 观众很容易把两人代入话本里的君子和小人。 再说了,初赛和十六进八两次相遇,陆明霜都没跟崔敬臣正面对决,观众自然怀疑她没有能力战胜崔敬臣。 今天这场不算。 不是陆明霜,换随便什么人上台都能用这种手段赢崔敬臣。很多修士都产生了我上我也行的想法。 归根结底,修真界奉行强者为尊。实力不济却强摘胜果,德不配位之人,最被唾弃鄙夷。 陆明霜穿过人群,迎面而来的目光着实称不上友善。 她也并不在意就是了,顶着平静无波的面容,从容离开赛场。 仿佛万事万物都惊动不了她的心。 仙门大比有仙盟坐镇,人群即使不喜欢陆明霜,倒也没有谁真的敢上前挑衅。 也有些人看到陆明霜宠辱不惊的态度,反而心生敬畏,转而支持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别管怎么赢的,人家就是以弱胜强了嘛!就是厚脸皮也厚的坦坦荡荡!” “少胡搅蛮缠了!你这么说还不是因为押对宝了,这回赌赢多少?” 那人眉开眼笑:“你猜?” …… 听到这段对话,他们身后的长须修士不由失笑,问身旁英气的红衣少年:“你怎么看?归海剑宗是靠脸皮厚赢下这一场吗?” 却是玄冥宫宫主司仲渊和他的得意弟子齐昭。 齐昭刚赢下另一场剑道比赛,明早便要与陆明霜对决。 师徒二人匆忙从另一边赶来,没去玄冥宫预留坐席,而是站在人群后面围观了这场热闹。 齐昭口无遮拦道:“听他们放屁,怎么就厚脸皮了?就算是占便宜,那也是摇光派的小子愿意让人占便宜,谁叫他自视甚高,输了活该!众目睽睽之下做的约定,就愿赌服输。我看摇光派在意的不是公平,只是不愿意自己吃亏。” 玄冥宫地处西洲,天劫之前与龙氏修仙帝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后来龙氏被认定为引发天劫的元凶,玄冥宫也遭殃及,勉强保住仙盟席位,却总被摇光派为首的中洲门派打压。 看见摇光派吃瘪,玄冥宫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但有些话心里明白,说出来就不合适了,司仲渊重重咳嗽,打断徒弟胡言:“别发散,我没问你那些有的没的。” “不过啊……”齐昭托着下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倒想知道,假如崔敬臣不主动让五招,这一仗她会怎么打?” 司仲渊反问:“你觉得呢?” 齐昭眯起眼:“修为落后又有伤,持久战只会越打越不利,先发制人集火猛攻,说不定还能搏出一线生机!” 司仲渊见徒弟心里已有计较,满意抚须道:“所以你也知道明日该如何应战了。” 齐昭率性而笑,额前几根刘海飞扬:“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比她更快。” …… 而一个脸颊消瘦的青年修士,望着留影石中陆明霜出剑的画面,反复看了好几遍也没有移开眼。 太像了。 会是她吗? 他陷入沉思。 一阵风吹过,身侧依偎的小女孩颤抖了下,修士下意识将她搂紧了些。 …… 场外情势变幻,陆明霜并不了解。 她径自回到房间,易无疆也在,斜倚门边津津有味地看着手中的留影石。 察觉到陆明霜,他瞥来一眼,没正形道:“了不起。摇光派那家伙让你五招,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以为只有我魅力这么大——” “你很闲吗?” 陆明霜夺过留影石,面无表情地绕过易无疆,推开房门。 “哎哎——”易无疆横臂拦在她身前,表情似笑非笑,“可还满意?” 陆明霜一愣:“?” “啧,忘性真大。”易无疆撇嘴,“小师姐还没告诉我,我办事让没让你满意?” 陆明霜才反应过来他在问覃尧。 经过客栈大厅她已经听说,覃尧再次走火入魔,无药可医,躯体不堪重负, 俨然有了油尽灯枯的迹象。 “多谢。”陆明霜走进房间,“进来说。” 她终是没忍住好奇,问道:“你有办法让人走火入魔?我从来没听过这种招数……还是法术?诅咒?”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84节 “你没听过的多了。” 易无疆缓缓关上房门,神情略严肃了些:“我的手段本来没这么快……” 他本想更晚一点产生效果,更好撇清关系,所以才选择汲灵虫,只是没想到覃尧又得到一颗妖丹,强行突破境界,才招致急速反噬。 他简略讲了前因后果,判断道:“覃尧投靠摇光派。这一切是冲你来的。” 第67章 蓄势待发 覃尧既投靠摇光派,他的目的便也不言而喻。 和风嗥海上那几名刺客一样,只是这次从背后捅刀子,更阴险,更防不胜防。 黑衣刺客能力平平,被一锅端了。派他们出来的人大概判断有误,只当是群籍籍无名的小弟子,修为最高的也只是金丹中期,才会大意轻敌。 按道理,同样的错误不会犯两次。 可摇光派选择在剑道比赛中做手脚,应该不是想再众目睽睽下杀了陆明霜。 擂台设有防护,且在座能人辈出,随时可以施以援手,杀死一个人其实很难。 那便指向另一种可能—— “摇光派可以安排更强的人对你下手,但他们却选择了百花门,让覃尧将你引入森罗万象阵,其目的并非杀人,而是令你身受重伤,并且在后几轮比赛中不断被削弱,最后再找个机会——” 易无疆做了个砍脖子的手势,“一击毙命。” 陆明霜点了点头:“嗯。” 易无疆扬眉:“嗯……?没别的了?” 陆明霜淡淡看他一眼:“我认为你说的很对。” “不是吧,怎么这么平静?”易无疆无奈瘫到椅子上,“你说你也真是的,明知自己被盯上了,还这么爱出风头,非参加什么仙门大比,还要把每一场比赛都变得引人注目。如果我是你,我就弃赛了。” 逃离竺州那一战,易无疆同样也暴露了,但他比陆明霜低调,根本没报名仙门大比,在人多的地方就用替身傀,至今还没被摇光派盯上。 陆明霜不以为然:“如果我也当缩头乌龟,就揪不出覃尧这个叛徒了。” 她挽起左手衣袖,垂眼道:“我不是你,我的师友亲朋都在归海剑宗,出身经历一目了然,有心之人随便一查就能查到。就连归海剑宗内部也有奸细,这世上还有哪里能让我躲起来永远不被找到。他们想冲我来,那就来,不跳出来我还不知道敌人是谁。” 敌人在暗我在明的感觉当然不好,可东躲西藏更不是她的作风。与其期望危险不降临,不如反客为主,见招拆招。 易无疆正要跟陆明霜掰扯掰扯谁是乌龟,但陆明霜无心与他争辩,眉头微蹙,自顾自解开了绷带。 两场比试后,伤口又有崩裂,入目一片血肉模糊,隐隐透出白骨。 易无疆眼前忽然浮现他在虚妄镜里当“陆明霜”时,低头看到一截莹白的手臂,骨肉匀停,瘦而不柴,几道浅蓝血管隐约可见。 那是这条手臂原本的模样。 目光下意识偏转开,余光却还是看到陆明霜冷脸给小臂洒满药粉,又低下头,用牙齿咬住绷带一端,手腕转动打了个结。 易无疆还没想清楚要做什么,手已经向前伸出,悬停在陆明霜眉心前,食指拇指屈起,像掐住一团空气。 陆明霜被他一扰,动作慢下来,微微抬眼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易无疆比量了下,轻咳一声:“一厘。” 陆明霜:“……?” 易无疆收回手:“你的眉心,又皱紧了一厘。” 隔着桌子,他倾身向前,轻声问:“是不是很疼?” 若非知情,单看陆明霜对决的表现、场下的言谈举止,几乎看不出她负有重伤。 即使面对面交谈,也只有上药时不经意皱起的眉头和一声轻不可闻的喘息,才暴露出正在承受的痛苦。 陆明霜幽深的瞳孔张大了些,她有点意外,先摇头,又点头:“还好。” “疼,但可以忍耐。” 易无疆“哼”了一声,不屑道:“少打肿脸充胖子了。” “我没有。”陆明霜不认为这是逞强,她还可以掌控自己的身体,就不是不自量力。 易无疆弯唇,眼神却有些冷:“都这样了还说什么可以忍耐,所以什么是你忍耐不了的时候?” “不知道,我还没遇到过。”陆明霜想了想,“真的到了那种时候,我应该也无法清醒着告诉你。” 说完她又低下头,细致而缓慢地缠绕绷带。 一缕发丝随低头的动作垂到胸前,陆明霜微微偏头,将头发绕在耳后,乍然露出一只小巧的耳朵。 耳垂空空如也,易无疆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少了平常挂着的耳珰。 连发型也改了,今日是最简单的高马尾,只一根发带牢牢束起。 可以想见陆明霜自己扎起马尾的模样,应该也如上药这般,银牙咬紧发带,另一只手利索地穿梭、系紧。 心中忽然翻起一股燥气。 平心而论,陆明霜单手包扎也很稳,动作熟练,只是比两手并用慢一点。 但易无疆就是觉得慢下的这一点很烦,像是种折磨。 他看不下去,于是屈指“当当”敲了两下桌面:“归海剑宗不是没有医修,小师姐犯不着自己给自己包扎这么可怜。” 陆明霜又一次被打断,无语道:“你不跟进来,我原本是要叫人的。” 他们这段对话又不好叫人听见嘛。 易无疆:“……” 得,赖他。 “我来。”易无疆拉近椅子,不由分说接管了陆明霜的伤臂。 他的手一看就很有力量,手指修长,骨节明晰,也出乎意料的灵活。几乎没碰到手臂,翻飞间便扎紧绷带,打了个漂亮的结。 陆明霜全无防备,安静由他包扎,眼帘半阖,只在最后绕紧时骨颤肉惊,微微抖动了下。 她的配合让易无疆心头郁气稍有缓解。 她不求助,似乎也不是因为提防他,只是习惯独自承担,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陆明霜确实没在防备易无疆。 不是出于信任,而是基于易无疆目前展露的部分实力,陆明霜认识到如果易无疆认真想杀她,她着实难以抵抗。 无论怎么做都抵抗不了,那就什么都不用做。 面对易无疆,陆明霜进入了舒适的咸鱼状态。 换完药,陆明霜准备休息,易无疆起身告辞。 他最后问:“小师姐真的不介意以身做饵?” “我介意有用?” 陆明霜面露倦意,低低说了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她不怕死,只怕没有拼尽全力。 易无疆又看看少女清瘦的背影,无声步出房间,关上门。 他静默半霎,忽而轻笑,魅惑容颜显出几分狷狂。 “你自己说的,那就……不客气了。” …… 回雪阁另一间客房。 萧碧城送走医修,在无人处叹了口气,严厉而无懈可击的面容此刻居然有几分恓惶。 前前后后几拨医修来看过覃尧,诊断结论大同小异—— 这次原因不明的走火入魔已然伤及根本,再多灵丹妙药也无力回天。覃尧如今形同废人,修为将会不断倒退,最终灵力消散,最慢几年内便会油尽灯枯。 最快,也许撑不到年底。 毕竟是亲眼看着长大的徒弟,萧碧城也曾对覃尧寄予厚望,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未免悲不自胜。 但她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想到诸多繁杂事务,便强打起精神,伤痛一闪而过,来到覃尧床前时又是平常不怒自威的模样。 覃尧紧闭双目,气息微弱:“师父……我……” 一行泪从眼角滑落。 医修的话,他听得只言片语,他们已经判定他命不久矣。 但不是的,不会这样……覃尧暗想,他们 并不知晓天地造化丹的神奇,只要他再去求晋琛赐下一颗丹药,一切还可以挽救。 这次他不会再出错了。 绝不会。 萧碧城看覃尧脸上神情变化,显是痛苦至极,却无力安慰,只好帮他掖了掖被角。 覃尧打了个颤。 既是无药可医,萧碧城便不再提诊治,转而问道:“你当真想不起做过什么,导致又一次走火入魔?” 她因关心而问得急切,听在覃尧耳中却有些刺耳。 “徒儿能做什么?”覃尧睁开眼,凌厉注视萧碧城,“师父不是很清楚?我三四岁变成孤儿,无人可依。除了宗门和师父传授给我的,我难道还有别的机缘,还能学到连师父都不认识的功法?” 他平常老实寡言,从未顶撞过任何人,这番夹枪带炮的话语连萧碧城都吃了一惊。 “你……” 换做平常萧碧城势必发怒,然而想到覃尧可怜,又想他大好年华遭遇横祸势必影响了性情,萧碧城还是克制住火气,冷静分析道:“你不要多想,为师只是同你确认,既不是练功出错,那恐怕……难道是百花门?” “百花门是新近崛起的门派,外界对他们的了解不多,或许他们又将森罗万象阵擢升,伤害更胜以往……”萧碧城越想越觉得可能,心脏为之一沉,“百花门因地势之利,向来同摇光派走得近,但我们归海剑宗和他们无冤无仇,怎么会突然下毒手。” 覃尧目光闪烁,偏过头去:“为了能赢不择手段的人多了。” 萧碧城沉吟:“此事尚不好下定论……”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85节 “是么?”覃尧突然打断,“是不能还是不想?归海剑宗身为天下第二大派,不会怕了区区百花门吧?” 覃尧自嘲笑笑,“莫非因为我天资普通,在师父诸多弟子里平平无奇,师父才不愿意替我出头?” “这是什么话!” 萧碧城不可思议看着覃尧,这个弟子虽不出众但却勤勉,为人也可靠,总是任劳任怨,今日却屡次出言顶撞。 萧碧城沉下脸:“在你眼里宗门就这般懦弱,为师就是个前怕狼、后怕虎的胆小鬼?” “不、不是的……”覃尧又变了脸色,仓促握住萧碧城的手,“徒儿失言,师父莫要见怪。徒儿只是、只是太害怕了,徒儿人笨嘴拙,在诸多弟子里从来不得师父喜欢……” 说着,他无声啜泣起来。 七尺男儿缩成一团,看着甚是凄惨。 萧碧城见状不忍,气也消了,安抚道:“百花门那边,为师定会查明真相,为你做主。你不要多想,为师对你们师兄弟,都是一般看重的。” 覃尧泣不成声,连连点头。 待萧碧城离开,他却瞬间收起眼泪,眼神变得阴鸷。 “一般看重?师父啊师父,我算是跟你学到一个本领——怎么坦然自若地扯谎。” “但是别急,”覃尧嗤笑,“被你放在心尖上的那个,很快就会被毁掉了。我的好师父,你就亲眼看着吧。” 他蓦地抓紧被子,手背腾起几根青筋,“走着瞧吧!我好不了,你们谁也别想好!” ** 一条街外的汇贤居。 顶层最奢华的客房门扉紧闭,外面却跪了一地的人。 高沛半藏在晋琛身后,怨怒的目光不住投向右侧的崔敬臣。 这小子不听话,害他又办砸一件事,不得不跪在这里,向俞相泽请罪。 似乎从进驻竺州开始,他便一直走背运,接连办错差事,还搭上霍子昆和刺客的性命。 再这么下去可不妙……归海剑宗那个黄毛丫头,必须赶快除掉! 高沛眼球充满血丝,狠厉之色暴露无余。 与躁动不安的高沛相比,崔敬臣要平静得多,他已经做好全盘接收惩罚的准备,眼观鼻鼻观口跪着等挨罚。 师父段长老想替崔敬臣求情又不敢出头,犹豫再三,小声问晋琛:“里面一直没动静,要不,问问看?” 晋琛冷冷转过来,礼貌却不怀好意地笑了:“师父在接待栖芳渚大岛主,段长老要是有急事,不如自己叫门。” 段长老听得白素心在里面,脊背一凉,立刻垂下头去不吱声了。 白岛主和俞掌门交情匪浅,每逢白岛主造访,掌门无论在忙什么都会放下手头的事,与白岛主关起门来私谈,一谈几个时辰不出来。 段长老即使心疼徒弟跪了许久,也不敢置喙掌门行径。 几人各怀心事,廊上又寂静片刻。 突然,俞相泽低沉有度的音色钻入晋琛耳中:“进来吧。” 因为没看到白素心出门,晋琛愣了一下才起身,硬着头皮推开房门。 隔着华丽曳地的帘幕,他听见女人的浅笑,和衣衫窸窣而动的声响。 晋琛轻咳了声,小心让目光只看到身前一小块地板:“师父。” 俞相泽笑道:“无妨,这里没外人,过来说话。” 晋琛绕过帷幕,俞相泽正襟危坐,眼神落在身旁窈窕的女人身上,唇角不经意浮现出满意的微笑。 白素心眼中则多了几分戏谑:“小琛儿不敢过来,怕我吃了你不成?” 晋琛脸一红,忙拱手道:“见过白岛主。” 转向俞相泽,深深弯腰:“师父,弟子不才,此番出手又不尽人意。” 他将今日经过报给俞相泽,俞相泽只听了几句,便不耐烦打断道:“一点小事拖拖拉拉办不妥,养你们有什么用!” “这……”晋琛为难,“仙门大比上,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弟子等人行动掣肘颇多。那名男修身上似乎有特别的法器,滑不留手,几次将要锁定时都被他逃掉。而那个女修,我们初赛得手,后来……崔师弟年轻不懂事,弟子有些话也不好直说……” 俞相泽面色一沉。 晋琛瑟缩了下,不敢继续。 倒是白素心笑了笑,打圆场道:“行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几只讨人厌的小蚂蚁,碾碎了就是,犯不上大动肝火。” 她扯了下俞相泽袖角,又被顺势拉住了手,吱吱笑起来,眉眼娇俏风情万种,完全不像活了几百岁的炼虚修士。 俞相泽神色略缓:“你说得对。现下唯有诛妖令一事着紧,这几天你那边如何?” 白素心:“俞掌门放心吧。宋家小姐把我那不争气的徒儿认成未婚夫,被哄得服服帖帖,能出什么事?” 俞相泽握紧掌中柔夷,另一只手勾在白素心下巴:“是么?这么说我该向他请教,把你也哄到服服帖帖……” 白素心“啪”地打掉他的手,嗤笑:“不正经!你徒弟还在呢!” 俞相泽这才收回手,清清嗓子:“时间紧迫,必须早做准备,不能总是等仙盟决议再行动。” 他命令晋琛,“区区金丹修士,交给高沛办。把那件东西给他,务必在仙门大比前得手。你不用再管这些琐事,即刻启程出海,督办营造登仙台。” 俞相泽又看着白素心:“你也催催穆长天,让他在北洲弄的材料还没送到。” “我等得及。”目光扫过晋白二人,俞相泽意味深长道,“那一位可等不得。” 闻言,就连白素心都敛起神色。 晋琛更是端谨形容:“徒儿明白,一定不会耽误要事!还、还望师父多在上仙面前替徒儿美言几句,徒儿也渴望有朝一日一睹仙容。” 俞相泽看到他脸上的神往,轻蔑笑笑:“好好办事,上仙想见你的时候,自会召见。” ** 隔日天朗气清,微风拂过,给大漠深处的落雁城带来几许清凉。 东道主玄冥宫的弟子出战,场外观众比前两日更多,半边坐席都被玄冥宫的人马占据。 齐昭红衣猎猎,在欢呼声中纵身上台,冲陆明霜笑了下,没有说话。 擂鼓声声,甫一落下,齐昭便化身一道红色闪电,飞也似地攻向陆明霜。 第68章 丢我的脸 齐昭身姿舒展,剑招精妙,势如烈火燎原,暴烈席卷过擂台。 陆明霜霎时被火焰围困住。 放眼望去,白衣少女文弱消瘦,好像一片落进火海的白色羽毛,左支右绌,身不由己,终不可避免被火焰吞噬化作燃料的命运。 但也只是“好像”。 实际白色羽毛看似动作不快,却轻灵飘然,数次擦着烈焰边缘,叫人吊起一口气,却又总在最后关头将将错开,转危为安。 齐昭凶猛的剑风盘踞了整座擂台,偏偏总有一小块区域无法触及,让片羽得以脱身。 十招之后,场外玄冥宫呐喊声不减,齐昭的攻击也依然猛烈。 明眼人却都看出,比之起始,齐昭出剑明显慢了。 玄冥宫宫主司仲渊表面不动声色,宽袖之下却双手交握,心绪沉浮莫定。 齐昭完全执行了他们赛前想好的对策,甚至表现的超乎预想。 他穷尽全力使出平生所学,但还是没能攻破对方防御。 ——在陆明霜持剑手受伤的前提下。 这一战没有想象的那般稳妥。 但另一方面 ,他们两人皆为金丹中期,齐昭固然气力不继,陆明霜又能以伤体支撑多久? 总会露出破绽吧。 二十招过去,情势依旧没有太大变化。 齐昭迅猛的剑势几乎将擂台烧成焦土,大开大合下却总是漏过些许缝隙。 而陆明霜的防御不见得面面周全,伤手总是让动作稍缓,却总能适时找到齐昭攻击的疏漏之处,避过对手锋芒。 终于,齐昭在两招之间短暂逗留,飞快喘了口气。 场外高台上,易无疆借替身傀之口判断道:“他撑不了太久了。” 很快就会被陆明霜逼出破绽。 他问身边顶着陌生面孔的男人:“你眼力好,怎么看陆明霜的剑?” 男子以手遮阳望了一会儿,开口却是苏云浮的音色:“她的剑……看不出特色。单独看她,动作中规中矩,速度似是没有很快……” 但这是对战,陆明霜总是微妙快过对手一筹,保证不落下风,却也从不超出太多,不至于强势压倒对方。 易无疆眸色微深:“她和我打、和别人打也是这般,看似不快,但又从来不慢。如果不论修为只比剑术,她能赢我。” 陆明霜想赢,明知暴露身份,依然照常参赛。但好像只要保证能赢,她便不会额外多出一分力。她采用省力战术,似乎不全然因为手臂受伤,倒像是一种习惯。 永远要赢,永远留出后手,时刻准备再战。 苏云浮讶然:“和你打也是?!” 如果能跟上易无疆的速度还有富余,那么…… “难道说她是故意的?面对不同的对手,这也能由她掌控吗?你等等,我再看看!” 苏云浮揉揉眼睛,目光紧咬住陆明霜每个动作,神色几度变化,专注,惊讶,赞赏,进而转化为深深的疑惑。 易无疆浅笑,又问:“怎么看?” 苏云浮颇为困惑:“就像我说的,小姑娘的招式至臻至简,没有一丁点儿花样。若是单练,似乎不难达到这种境界,问题是……这是对决。” 在紧张的对决中,在对手滔滔攻势下做到这一点,说明她在每一招每一式、每个身法动作上都做到了精准判断,甚至还游刃有余地做了算计,只肯花费最少的力气在抵御上头。 苏云浮特别观察了陆明霜的招式衔接。招式相接过于连贯丝滑,几乎说不清是前一招的余音,还是后一招的起势。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86节 陆明霜出招好像不用思考,熟练的像是经过千锤百炼,见识过所有危急的情况,身体下意识便采用了最适宜的剑招。 “假如我不认识小姑娘,我会评价她的剑法炉火纯青、圆融一体,无穷……无极,说是集大成者也不为过。”苏云浮沉默片刻,“但……怎么可能呢?我此前从未听说归海剑宗有这么一号人物。奇怪。” 易无疆认同道:“是很奇怪。”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纵是修真界今不如昔,涌现出一两个高手也不足为奇。 可这件事诡异就诡异在陆明霜只有金丹中期。 只凭借金丹修为,她的剑法不可能达到现在的高度;凭借她的剑法,她不应该是金丹修士,更不应该至今都默默无闻。 易无疆妖生漫长,苏云浮见多识广,连他们也想不到合理解释。 而且他们同时想到一个问题:若不是修为拖后腿,陆明霜的剑又将达到何等高度? 就在这时,齐昭进攻再度放缓,招式频频用不到位,显得有些吃力。 而一直没大动作、存在感很低的陆明霜却骤然一凛,抖擞长剑长虹贯日般冲向齐昭—— 不好! 司仲渊瞳孔一缩,却见齐昭及时横剑胸前,挡下一击。 呼……旁边的玄冥宫弟子松了口气。 司仲渊却更加紧张,上半身都倾向前方,“啊——” 形势陡转。 齐昭急于回防,终于漏了破绽。 而陆明霜第一击仿佛赌上全部输赢,实则不然。 在留影石慢放前,只有个别眼尖的人看到,陆明霜丝滑转圜接上下一招,甚至早过齐昭横剑防御…… “铛!” 赤金玄铁剑刺入齐昭腰际,撞上软甲,发出清脆响声。 观众眼中红衣少年腰间突兀一折,接着便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落到擂台外急忙立剑,试图稳住身体。 金戈嘤鸣,砂石划出星点火花。 长剑三分之一扎进地面,齐昭才终于止住滑行。 钟声也在这时敲响。 四强之一出炉。 场外迟疑片刻,接连响起掌声,其中自然是归海剑宗的欢呼最为响亮。 人数众多的玄冥宫则笼罩在沉寂之中。 宫主司仲渊静默半晌,无奈摇头:“技不如人,输的不冤。” 齐昭比初赛时已然进步许多,只可惜,归海剑宗那丫头成长的更快。 快的……令人难以相信。 …… “又赢了。”苏云浮看了看另一座擂台,略有惊讶,“看起来那边的胜负也没有悬念了,下一场要同门相争喽。” 苏云浮手按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保佑我的朋友继续赢。” 易无疆挑眉:“朋友?你倒是什么人都敢交。” 陆明霜会将他们这些妖族视为朋友吗?易无疆可没这么肯定。 话说回来,她也没几个人族朋友。 “当然。”苏云浮认真说,“小姑娘可能不是通常认为的好人,但我觉得她这个朋友值得交。” “为什么这么说?”易无疆保持怀疑。 “因为……你问我具体的我也说不出,不过当初从招妖幡出来,我中间其实恢复了一点意识。”苏云浮笑,“小姑娘嘴上说挟我为质,但打斗中间一直很小心,没让我再受波及。按理说她只和你约定不杀我,不该在乎我受不受伤,但她偏偏比承诺的做的更多。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很好收买。” 易无疆冷冷撂下这句话,起身走向场外,“还不快走,很快所有人都往场外去,挤你一身臭汗。” 苏云浮:“……” 他觉得易无疆在转移话题。 要不是他眼尖可能就错过了,易无疆嘴上不承认,可刚才他夸赞陆明霜的时候看到易无疆唇角也跟着上扬了一度,分明内心愉悦。 易无疆自己发现这件事了吗? 苏云浮觉得没有,他转转眼珠,决定先不告诉易无疆。 现在嘴越硬,以后打脸就越响亮。 啪啪。啪啪啪。 …… 易无疆和苏云浮都伪装过,看在外人眼里只是萍水相逢的观众,恰好投缘聊上几句,赛后便各走各路很快分开。 易无疆动作快,提早一步来到比赛场地外。 海市仙馆的阵法已经布下,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发动。 如何证实宋雨若的话,他这些天的探查也有了眉目,只是还需要等两天才可执行计划。 他忽然进入了无事可做的闲暇。 易无疆在明媚日光下伸了个懒腰,纠结是去茶馆打发时间还是去戏楼,又或者再去玄冥宫藏书阁碰碰运气。 只是拜仙门大比所赐,茶馆戏楼都嘈杂得很。就连藏书阁,第一天去还清净,后面“来藏书阁,偶遇绝世美男”的消息不胫而走,易无疆再去就总是碰到故意坐他周围的女修,香风袭袭,莺声燕语,吵的他一个头两个大。 唉。 生了这么张脸并不是他的错。他已经很谨慎了,用了替身傀,风姿不及原身一半,他还能怎么办…… 绝世美男易无疆叹了口气,陷入深深的自怜。 就要被自怨自艾的情绪淹没时,眼神不经意 扫过人群,蓦地瞳孔一缩—— 陆明霜大概也想错开人流,快步奔向场外,身后却追来一名红衣少年,急切拉住她,竹筒倒豆子的说着什么。 齐昭。 说到最后,齐昭两手一摊,肩膀一塌,一副垂头丧气可怜巴巴的模样,简直像条垂耳大狗,呼哧呼哧吐着舌头。 陆明霜清冷的眼,忽然亮起。 她扬头说了句话,齐昭挠了挠头,笑的前仰后合。 陆明霜安静看着齐昭,眼角弯起的弧度,对于她而言几乎算笑。 易无疆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轻飘飘的,却堵得发慌,挥之不去。 不清楚缘由,可心里升起不安,头脑还没察觉脚步已经迈出。 陆明霜正在解释刚才回旋的动作,突然眼前一暗,易无疆不知从哪窜出,将微微前倾身躯认真倾听的齐昭挡了个严严实实。 陆明霜:“……?” “小师姐,你时间很多吗?下午那场不准备比了?”易无疆语气比平时冷硬一点。 “不是,他向我探讨剑招——” 齐昭解释:“刚才那一战,我有个地方死活想不明白,想请教——” 他是急性子,心里一旦有疑惑,不解开只怕接连几天睡不着觉,比完都顾不上和师父打招呼就追着陆明霜来了。 幸好陆明霜不似外表那么冷淡,为他解惑并不藏私。 但她师弟就没那么好相处了—— 易无疆不容置疑地打断齐昭:“你输了一身轻松,小师姐却不是,她很快还有一场比赛,需要抓紧时间休息、换药。况且各宗各派功法不同,她的经验未必适用于你,也没有义务指点你。” 齐昭一听这话,脸涨得比衣衫还红,急忙道:“不是不是,我一心只想以武会友,交流切磋,绝对没有偷学归海剑宗功法的意思!你千万别误会!” 没等陆明霜回答,易无疆便倨傲点了点头:“下次注意。” 说着,他根本不等齐昭回应,便牵起陆明霜袖角:“小师姐,走。” 陆明霜看他很急,以为宋雨若或苏云浮那边出事,便也严肃下来。 易无疆轻轻一拉,带陆明霜离开。 走出一段路,抬头看到回雪阁招牌。 易无疆只是带她回宗门? 陆明霜从易无疆手中抽出衣袖,有些茫然:“你有什么事?” “呵。”易无疆停下脚步,双手抱臂,审视打量着她,“没事就不能打断你们?你和他又有什么要紧事?一定要在这里聊个没完?你不用换药?不用调息?你可真了不起!” 陆明霜:“……” 易无疆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突兀,愣了下,抿唇道:“我就是……玄冥宫虽然没有进入四强,但剑道比赛后还有秘境试炼,他们依然是归海剑宗的劲敌。小师姐不该毫无保留传给别人,你怎知他们不会反过来用你的诀窍对付归海剑宗?” 说完,他便转过身去,匆匆道:“快回去吧。” 陆明霜:“……” 虽然她有分寸,并没透露什么大不了的秘诀,但易无疆的话也不无道理。 可是怪怪的…… 陆明霜:“……原来你这么在乎宗门荣誉。” 映着日头,易无疆背影显得正气凛然、光辉万丈。 陆明霜一瞬恍惚。 未来魔尊……好像比她更正派。 是错觉吧。她眨了眨眼。 易无疆脚步一顿,气急败坏道:“那、那不是……叫你一声师姐,你输了丢我的脸!”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87节 陆明霜:“哦。” 她快步追上易无疆,明净的脸上意气飞扬:“我会赢。” 易无疆别开脸,小声嘟囔道:“谁管你……” 他们都没有留意隔街望过来的、激动的目光。 第69章 同门相争 几个时辰前。 回雪阁。 一大清早,归海剑宗今日将会参赛的弟子便做好最后准备,各自奔赴赛场。 随着赛程进展,几天内淘汰掉大部分人,还留下的只有寥寥几个。 气氛反而尘嚣日上。 卸去比赛压力的弟子早已按捺不住嬉戏游玩的心情,要不是几个带队长老命令他们留下来观赛学习,尤其要观摩每一场剑道比试,恐怕一半以上的人都集合不起来。 钟晓寒藏在街对面的小巷,遥望同门在长老带领下秩序井然离开客栈,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走在阴影里,小心地接近回雪阁。 这几天她的作息几乎完全与同门相悖。 日暮时分,大部分人回客栈休息时,她便藏起小心形迹,避开熟人的目光。 而白日里大家外出,钟晓寒又会悄悄溜回客栈,趁机饮食休息,补充体力。 她真正要躲的不是同门,只是不想被爱管闲事的李长老抓去比赛现场。 万一撞见那个人…… 钟晓寒闭了闭眼,强压下心悸,内心深处的恐惧让她四肢发麻,背后冒出虚汗,打湿了衣衫。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钟晓寒埋头穿过巷子,一边不断小声安慰自己。 她已经预见到危险,一定可以躲过。 一定…… “!” 她一直低着头,步子又急,冷不防撞到一个男人,顿时失去重心,幸亏男人及时伸出手拉了一把,才没有摔倒。 “谢、谢谢……啊!”钟晓寒看清男人面容,身体为之一僵。 她立刻垂下头,一只手死死攥住身前的衣服,刻意掩饰住惊慌:“这位道友,怪我不小心撞到你,我跟你道歉。” 一边试图将另一手抽离,“……能不能放开我?” 男人力道不重,骨节分明的手似乎只是轻轻搭在她腕上,却挣不出来。 慌乱中,她错眼望向四周。 小巷不长,两头都是熙来攘往的街道,偏偏没有一个人看向小巷里面。 男人将她的挣扎尽收眼底,嘴角微微勾起,语气带着一丝戏谑:“我看这位道友却有些眼熟,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没有。没有见过。” 钟晓寒头摇的像拨浪鼓,极力避免与男人对视,只是死死盯着他白袍袖口的羽毛。 在幽州她已经得知这是摇光派掌门高徒、羽衣使青龙部统领、身居高位的晋琛。 她不知晋琛为什么注意到她,她只知道绝对不能被抓住…… 钟晓寒猛地一甩手,想要挣脱,晋琛却顺势更用力了,脸上依然挂着温柔浅笑:“别乱动,当心伤到自己。” “至于我们是不是见过面,你说的不算,还是跟我回去慢慢想吧。” “放开我!” 钟晓寒心知遮掩不过,大声尖叫,声音却嘶哑无比。晋琛看上去从容不迫,她却已经濒临竭力。 晋琛并未恼怒,好整以暇注视着少女,看她脸色越来越苍白,仿佛十分享受。 “你知道吗?”晋琛低笑,“要不是你挣扎的这么厉害,我还不能确定是你,闻风而逃的……小老鼠。” 晋琛抵达幽州时,根本没见到钟晓寒的面容就让她逃了。 他虽觉得蹊跷,但注意力先在追踪镜魔,后来又被竺州动乱分去心神,过后才想起让部下调查,从幽州监察使口中得知钟晓寒来历。 方方面面乏善可陈的一个人。 归海剑宗内门弟子,刚筑基没多久,出身平凡,相貌普通,性子有些懦弱。寥寥数语,便概括了钟晓寒的一生。 和大闹竺州的陆明霜相比,晋琛本来不该关注钟晓寒。 但他回想当时情状,始终觉得怪异,不自觉便将钟晓寒的外貌特征记载了脑子里。 虽是记下,但来到落雁城后事情一件接一件,晋琛也没太上心去找。 没想到,离开前夕却让他意外撞上了。 “天意如此吧。”晋琛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遇到,我只能把你带走了。别让人误会我要欺负你,只是请你喝喝茶,聊一聊,问几个问题。” 比如,她为什么这么怕他。 晋琛修为远高于钟晓寒,她无力挣扎,只能被他裹挟着向前。 远远看去,他倾身搀扶着她,就像一对情侣,或是关系亲密的兄妹。 而钟晓寒这几天为了不引人注意,不曾穿归海剑宗的衣服,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中洲少女。 走出巷子口,钟晓寒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绝望地看着路人,无力地乞求有人读懂她眼里的恐惧。 但他们要么无视,要么看到一男一女亲密无间,善意笑一下,便移走目光。 眼看就要走出落雁城,身后忽然有人叫:“师兄?你要出城?” 晋琛脚步一顿,钟晓寒也随之转头。 叶蓁蓁! 钟晓寒震撼之下没有注意到她身上的摇光派门服,也顾不得思考叶蓁蓁为何叫晋琛“师兄”,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拼命想让“叶蓁蓁”发现异常。 晋琛轻轻抬手,动作看似温柔,却掩住了钟晓寒的嘴:“师父有命,我要先走一步。你加油!” 救我!救我! 叶蓁蓁明知她和摇光派毫无瓜葛,看到晋琛带走她,怎会无动于衷?! 令她失望的是,“叶蓁蓁”仿佛不认识她一样,好奇打量一眼便礼貌告别了。 钟晓寒被晋琛拖着,缓缓离开落雁城。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泪水无声滑落脸颊。 等易无疆察觉到那个一直躲在暗处、想接近他却不敢的影子消失不见,已经是数日之后了。 …… 午时,覃尧摆脱照料的人,拖着病体来到汇贤居。 仅仅一天过去,他的修为已经退到筑基,灵气泄露势不可挡,再这样下去,几天之内就要沦为肉体凡胎。 他自是不甘,刚能行动便来乞求晋琛。只要再拿到一颗天地造化丹,一切还能够挽回。 可是他在汇贤居外等了一炷香,始终没等到晋琛召见。 覃尧怕被同门认出,遮遮掩掩畏首畏尾,又因修为倒退满脸病容,看着煞是可怜。 守门人见他苦等无望,心生怜悯,偷偷告诉覃尧:“小哥你早些回吧。晋仙长今晨已经离开落雁城,没说何时回来。” “什、什么?!”覃尧错愕。 自从在某次任务搭上晋琛这条门路,数年来对方只是偶尔打听一点归海剑宗动向,回馈却颇为丰饶。 师父萧碧城不肯给予的资源,晋琛几乎都满足了他,还慷慨赠与天地造化丹,助覃尧拔升修为。 到如今,晋琛已经成为他仅有的救命稻草。 可晋琛走了,传音自然也没有回应。难道他真要命绝于此?! 覃尧濒临崩溃,身躯摇摇欲坠。 两名摇光派弟子经过,似是听到他和守门人对话,笑了笑,不以为奇。 “这就受不了了……去摇光派看看,求晋师兄办事的人,哪天不在山门前排长队?怎么可能人人如愿。”一人风凉道。 另一人斜眼看看覃尧,“就是,敲门砖也没有,还想天上掉馅饼。” “哎我怎么觉得他看着眼熟……是在哪儿见过来着?” 覃尧怕被认出身份,急忙掩住面容,转身便走。 衣袖下手掌紧紧攥起。 归海剑宗仅次于摇光派,剑道甚至有所超越,他怎么说也是掌门亲传,什么东西也能评论他了?!他们身在摇光派都没能得到天地造化丹,又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 等恢复修为,重整旗鼓,他一定……一定…… 是了,当务之急是恢复修为。 覃尧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办成了一定能讨好晋琛。 再美言几句,说不定能额外赐他一颗天地造化丹! 覃尧眼底戾气凝结。 他匆忙回转回雪阁,直奔阮南星的房间,祈祷阮南星还没赶赴赛场。 幸好,阮南星在房间。 覃尧破门而入时,她正来回走动,口中念念有词,背诵十分流畅,想来内容已重温过无数遍。 覃尧突然闯进,阮南星蓦地停住,脸颊缓慢染上绯红:“我、我……” 覃尧瞥她一眼,心下了然,勾起唇角道:“原来师父早有准备,为你量身打造了对战陆师妹的口诀。真是用心良苦。”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88节 精确到每个招式、法诀,陆明霜每种习惯动作该如何见招拆招,萧碧城都替阮南星考虑到了,这份攻略可谓无微不至。 果然是萧碧城最心爱的弟子,这份偏宠可从没给过他。 覃尧心底凉薄,偏摆出诚恳的笑:“师父对师姐寄予厚望,师姐千万别像我,再令她老人家失望。” 阮南星忙道:“别这么说,受伤又不是你的错……对了,你怎么不在房间安心养伤?” 覃尧凑到近前,低声道:“我给师姐的那件东西,师姐还没用吗?” “我……”阮南星面露迟疑,“那是妖丹对不对?你先告诉我,你从哪儿得到这么珍贵的东西?” 普通的妖丹不稀罕,但覃尧给她这枚,蕴含充沛灵力,完全可以把阮南星送上元婴期。 阮南星跟在萧碧城身边,自认见识不少,却是第一次见到这般饱满充盈的妖丹。 覃尧从哪里得到的? “即便是我,偶尔也有一两个机缘,师姐莫要追问。”覃尧抿唇,“怎么,明明大战在即,师姐却不肯用我给的东西,看不起我?还是说,担心师弟会害你?” “当然不是!你在胡说什么呀!” 阮南星叹了口气,取出那枚妖丹,“我昨日找过你,你那时还没苏醒。我想对你说,我现在好好的,反而你走火入魔修为倒退,这么宝贵的东西还是留给你自己用吧。” 覃尧不肯收:“师姐,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这是我多年积攒的一点心意,你不愿意要就扔了,我不会拿回来。” 阮南星怕拒绝太狠伤了覃尧自尊,想了想,又道:“不瞒你说,我的修为本就高过霜霜,经验也比她丰富,赛前又有师父为我想好对策……” 覃尧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目光。 可阮南星并没察觉,自顾自道,“我得到这么多帮助,如果还要临时拔升修为才能赢,那岂不是……岂不是说明,我其实不如霜霜,赢了也不是真赢。” “师姐此言差矣。即便不为师父,你也要为归海剑宗赢下这一战。” 阮南星一凛,“怎么讲?” 覃尧恳切道:“我们都知陆师妹身受重伤,发挥受限,撑到半决赛已是强弩之末。她进决赛怎比得上师姐稳妥?归海剑宗身为剑修第一宗派,要是接连失去筑基和金丹的剑道第一,会让外人怎么看?” “师姐,这不是宗门内部小打小闹,兄友弟恭互谦互让。你不为自己考虑,却不能置宗门利益于之不顾!” “这……”阮南星眼神一动。 覃尧见说中她心事,心下一喜,推阮南星出门:“时候差不多,师姐该去赛场了。记住我的话!” “祝你……好运……” 覃尧微笑目送阮南星离去。 摇光派赐下的天地造化丹,不是谁都有福消受,若不配合特定功法纳化,结果么…… 心尖上的弟子沦为废人,这够不够重创萧碧城? 晋琛应该会满意吧。 ** 在萧碧城苦心安排下,阮南星没有遭遇太难搞的对手,一路顺风顺水闯进四强。 半决赛重新抽签,阮南星终是无可避免地对上了陆明霜。 同门师姐妹,只有一人能够继续。 阮南星跃上擂台,陆明霜已经候在另一侧,阮南星觑到她手中长剑,面色微凝。 “你还不肯拿出本命剑吗?” 第70章 回到来处 擂鼓震天,硝烟未起,战意却已充斥整个擂台。 阮南星周身灵气环绕,看清陆明霜掌中玄黑长剑时,她面色沉凝,气息为之震荡不休! “你还不肯拿出本命剑吗?” 陆明霜闻声抬头,眼里像蕴了汪水,眉梢一派清寂之色,和往日并无不同。 音色淡淡,出口的话却一贯气人。 “不需要。用不着。” 蚀心剑邪佞,不到万不得已陆明霜不想动用,怕伤到阮南星,也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阮南星却不这么想。 二人只能取一,不是倒数第二战便是最后一战,到了这种时候,陆明霜还不肯 动用本命剑蚀心。 难道认为她不配?! “别太看不起人了,以为不祭出蚀心也能稳赢我?我要让你看看,我值不值得你认真对待!” “今日我不会手下留情!”擂鼓音尽,阮南星冷叱一声,率先发难。 惊鸿照影,电火行空。 阮南星的本命剑“照影”轻薄偏窄,却锋锐无匹,剑招凌厉若风,雪色剑光化作一道道飞鸿,几乎不给陆明霜任何喘息的机会。 “师姐误会了,不过——尽管出手!” 陆明霜眸色微动,反手挡住一剑。 场外看来,雪色剑光像被黑沉墙壁阻了一遭,速度虽不致减缓,方向却多少偏转。 而陆明霜身形缓动,恰好借用错出的空隙脱身。 ——不。 阮南星一剑不中,转瞬踏出连枝步,施了个抱剑式,倒退又刺出一剑。 好似事前有所预料一般,阮南星临时变招却不显仓促,威势更胜一筹。 平地生波,剑锋所向竟然就在陆明霜落脚点! 然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陆明霜似乎也料到阮南星反身一击,身形偏拧,不慌不乱拨了下剑尖,顺势直取阮南星后心。 阮南星亦早有防御,腾身跃起,足尖轻点在陆明霜剑上,借力凌空,使出破空一击! 陆明霜见招拆招,再闪避,再回击。 阮南星步步紧逼,攻势不减,甚至越显恢弘,照影剑嗡鸣不休,浩然之气磅礴冲天。 观众的心脏从开始便高高提起,始终不曾落下。 几乎每个人都死死盯着擂台,不敢眨眼,不敢大声喘气,也少有人议论——就连话语也追不上她们的剑! 赛前无人料想得到,这场同门师姐妹间的竞争,竟会激烈至此。 看得出她们彼此太过熟悉,对对方的攻势套路一清二楚,因而无所犹疑,招招都奔着最薄弱处去,下手毫无保留。 简直堪称殊死之搏,看的人心惊胆寒。 光华流转间,五十招陡然过去。 阮南星攻势强悍,陆明霜虽负伤在身,却步伐沉默,始终以力卸力,妙招接连不断。 依然难分上下。 这时,锵然一声长鸣! 阮陆二人双剑相撞,擂台震起高耸入云的剑气波。 观众席上,古之扬急忙指给怀中女孩:“快看!正面硬碰硬,哥哥看好的那个,就要占上风了!” 孱弱女孩本来快要睡着——对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追清这场比赛实在困难,未免觉得无聊——闻言探出脑袋,左右张望。 然而下一刻,古之扬“欸”了一声—— 台上,两人谁也没占到便宜,双双被长剑弹开的巨力崩飞,各自滑退一长段距离,再度隔台对望。 古之扬不可思议地擦了擦眼,定睛再看,“哦”了一声。 两人看似平分秋色,但看久了就能发现,阮南星修为虽高,剑法却有些墨守成规,不若陆明霜灵动自如。 五十招之后,被陆明霜发现一个缺漏,强攻过去。 阮南星虽然持剑抵御,但防得有些慌乱,按照常理抵不住陆明霜这一击。 结果却不相上下,原因么—— “哥哥没看错,”他对幼妹解释道,“看见另一个剑修腰间绿色双环了吗?那是件防御法器,为她挡下了大部分攻击。” 妹妹古之慧眨着大眼睛看了看,问道:“她们不是同一个门派的么?为什么一个有绿环,一个没有?” 古之扬嗤了声,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同一个门派怎么了?你看咱们镜水派那些内门弟子有的东西,你哥哥什么时候有过?” “可这是比赛,不会不公平吗?” “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人家命好你有什么办法?运气不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吗?” 古之扬拍拍妹妹肩膀,“你且看着,还没决出输赢呢。” 擂台上,阮南星凭剑而立,□□。 翡翠乾坤圈为她挡下一击,不曾受伤。 但久攻不下相持至今也让阮南星濒临力竭,气息险些错乱,不得不停下片刻调整。 心脏狂跳不已却源自惊惧。 她修为更高,法宝齐备,又有萧碧城量身打造的应战秘诀,每一剑都精准无比,却依然没能压制住陆明霜。 她甚至不能逼陆明霜拿出蚀心剑。 阮南星这才实实在在认识到,以往在道场对练,陆明霜暗地里放了多少水。 陆青山和纪明真之外,归海剑宗无人见识过她的真正战力! 她忽然理解了萧碧城为何总对陆明霜存有戒心。 不仅仅出于争权夺势之心,人总会本能排斥无法理解的事和人。陆明霜便是那个打破常理的人。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89节 阮南星既惊且惑,咽下喉头血气,喃喃自语道:“你到底藏着什么?” 她看向陆明霜,眼神戒备中透着惶惑,待看清陆明霜此时情状,却又漫上一丝不忍。 陆明霜看起来要比阮南星凄惨得多。 翡翠乾坤圈发动,双重剑力反噬在她一身,若非及时缓冲,早被巨力抛下擂台。 即使留在台上,陆明霜状况也不大好,脊背微弯,靠长剑撑起清瘦的身体。 绷带已经失去意义,旧伤还没长好重又绷开,左手从指尖到臂弯全被鲜血浸透,血液顺着剑柄缓缓流下,滴答答落到地面上,凝成一块刺眼的红痕。 她动了动手臂,似乎想举剑却没抬起来,身形反而被带的一偏,摇摇欲坠,玉山倾颓。 其实要不是伤重至此,陆明霜又怎么可能给阮南星留出喘息之机。 动摇浮上心头,被阮南星强行压下。 现状似乎证明了覃尧的话——陆明霜无力撑进决赛,无论阮南星赢的光不光彩,归海剑宗现在都只有她了。 为了保住胜利,她比陆明霜更适合进入下一轮。 规矩只要求剑修的主武器为剑,对防御法器不做要求,翡翠乾坤圈在她身上,便算是她实力的一部分,决赛也一样…… 阮南星不断在心里劝导自己,持剑缓缓逼近。 “你要认输吗?还是要换蚀心剑?”距离缩短到数米时,阮南星轻声问。 陆明霜低着头,额发垂落,挡住了她的眼神。 阮南星心里已有答案,却还是不死心,像要说服自己一般,她疾声道:“你这样固执,有什么意义?不甘心就用蚀心剑和我打,就算是蚀心,我也能防……是,师父是传给我法宝了,但你不也有先天命剑蚀心!” 一阵风吹过,她好像听到陆明霜的轻笑。 却又分不清,究竟是笑声,还是风声。 阮南星感到耳廓发烫,可她必须把话说完。 “明霜,我不想伤你,但你我之间只有一人能进决赛。你现在连剑都举不起来,进了决赛怎么比?” 阮南星面容坚定起来,“为了宗门,我必须赢你。” “阮师姐……”陆明霜抬头,这一次,她嘴角挂着切实的讥诮,“想赢不需要理由。” 这句话犹如惊雷,阮南星不由一震。 陆明霜缓慢站直,语气平静得有些恼人:“还是说,不找这些理由,你就不敢赢我?” “你……”阮南星气红了眼,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一时间,过往所有记忆堆叠。 数十年苦心修剑,不曾有一日懈怠。她想与同门并肩,想成为后辈榜样,想回馈宗门,自然也梦想过匡扶正义,就济苍生。 但渐渐的,她更在意不被落下,不想被师弟师妹逐个超过,那太丢脸了。 她尤其不想令师父失望。 阮南星在乎的太多,心里总是装了很多事,好像反而忘了自己。 不应该。 阮南星心下一紧,自肺腑里发出一声怒吼:“……别太看不起人!” 锋锐直击向陆明霜。 观众不禁为陆明霜捏了把汗。 阮南星明显还有余力,陆明霜还能不能接下这一剑? 身体化作清光飞跃而出时,阮南星脑中一片空白,眼里只 看到剑尖所指—— 陆明霜动了。 手腕微旋,身形流转,赤金玄铁剑由左手交到右手。 陆明霜清浅的眸子乍然缩紧,接下来右手持剑,以快得难以想象的速度腾跃向前,剑锋朝左,接连绞出数个圆花。 顷刻化解阮南星攻势,又随身而上,转守为攻。 “你!你会右手剑?!”交锋间,阮南星满眼震惊。 陆明霜叹了口气,“我从来不是左撇子,为何不能用右手?” 阮南星气结:“那你一直故意隐瞒,宁愿用药压制,也坚持用伤手作战!对我们都不说实情,你的戒心也太高了!” 她到底,有没有把仙门大比放在眼里? 归海剑宗对她来说只是暂时的容身地吗? 他们这些同门,陆明霜是不是从没信任? 亏她还替陆明霜不平过! 阮南星无端愤懑,她几乎看着陆明霜长大,却好像从未了解过这个人。 陆明霜一时怔愣。 还真没阮南星想的那么复杂。 起初练左手剑,只是因为师兄纪明真是左撇子,方便二人对剑。 后来她总用左手,只是因为她的左手不如右手,所以才需要多加练习啊! 直到今天才暴露右手剑,也不过是前面几轮伤手还能支撑,她想试试这条手臂的极限在哪里。 心念辗转,陆明霜从来不喜解释,反手挑个剑花,再次进攻。 左臂孤悬身侧,随意摆动,强横却更胜从前。 电光火石间,又交锋几招。 事先准备的秘诀全基于陆明霜左手持剑,如今派不上用场,阮南星左支右拙,显得有些狼狈。 陆明霜看在眼底,音色泠泠:“你又不是没打过右手剑,我用左手还是右手,究竟有什么分别?阮师姐,分心乃战斗大忌,你着相了。” “你就不能只想着手中的剑吗?!” 说话间,阮南星被挑退丈许,踉跄稳住身形,不甘心地怒喝:“谁说我不能!” 我可以! 随着吼叫,肘尖夹紧,腕臂斜挺,照影剑骤然抖擞精神,直斫向前! 这一剑心无所羁,勇往直前。 只为自己。只为剑。 “嚯!”场外观战的李长老不禁叫好。 在他看来,阮南星一向有个毛病——太听话,剑风也四平八稳,总像为了完成任务被人催着挥剑一样,便也无法挖掘出自身潜能。 但阮南星不是他的弟子,萧碧城带徒弟轮不到他插嘴。 时至今日,被陆明霜激发心底怒火,阮南星终于使出最好的一剑。 真正的剑修,怎能没有锋芒?! 这一剑,无物无我,唯有向前。 两人再度交锋,剑气交织,战况越发激烈。 阮南星逼到陆明霜反手相抵,发泄般大喝:“是,我不够通达!那你呢?你心里装了什么?为什么战斗到现在?!” 我? 陆明霜在巨力强压下,眼神反而淡下去,几乎不假思索,答案脱口而出:“为了回去。” 去哪里?还想不起来。 但心中一个声音热切说,她要赢,她必须回到来处。 “什么?” 阮南星怔然,忽觉剑柄传来的气息猛烈变化。 她抬眼,变了脸色。 天地间风云汇聚,围绕擂台卷成一个个灵气旋涡。 陆明霜在旋涡之间,闭上双目,似乎在凝神内视。 “她、她要升境!”李长老急的站起身子,“在这种时候,她顿悟了!” 萧碧城一瞬不瞬望向擂台,眉心刻纹越发显著。 第71章 金丹圆满 “天啊,这可真是、真是……”观众席一名剑修想了又想,还是想不出形容。 面对这场比赛,唯有词穷。 只能一直重复着,“厉害”,“太厉害了”。 另一人插嘴说:“嘿,我拉朋友观赛他不肯来,非要去看法修比试,说什么‘同门两个女修,无非你谦我让哭哭啼啼的老一套,有什么好看的‘!” 他晃动手中留影石,哂笑道:“我把最精彩的片段录了几个,保证他看了肠子悔青!” 也不怪他朋友没有先见,大多人都料想不到这场对决激烈如斯,且在惊心动魄的开头之后, ,还能高潮迭起,惊喜频出。 两个金丹剑修,却战出了海沸山裂的气势,最后更超越了招式修为之争,上升至论剑悟道。 这就是剑修第一宗派的境界吗?! 玄冥宫剑修长老恭维萧碧城道:“仙门大比上,老朽许久没见过这等水准的比试了。贵宗人才辈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萧碧城客气回敬,紧皱的眉头却不曾解开。 比得再好看,还不是只有一个能进决赛。反倒是争得越厉害,损伤越重,决赛里胜算越小。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90节 如果陆明霜顺利顿悟升阶,阮南星还能不能拿下比赛……萧碧城发现自己不敢肯定。 翡翠乾坤圈是她传给阮南星的,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件法器。 能挡住渡劫以下全力一击并非妄言,但法器终归是法器,在不同人手中发挥出的实力有霄壤之别。 阮南星远没有达到对翡翠乾坤圈操纵自如的地步。 此战她最大的优势本是修为高过陆明霜,现在陆明霜临场破境,想必会让阮南星颇受震撼,心绪不宁,压力陡然攀升。 再战,从气势上便先输一筹。 而陆明霜不会放过阮南星任何一个疏漏。 萧碧城其实明白,无论是剑法的纯熟运用,剑意的圆浑通透,还是对战局的整体掌控,陆明霜都超过阮南星太多。 虽然她不懂,陆青山是怎么教的,能让陆明霜学得这般快。 若是…… 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假如阮南星趁陆明霜顿悟,破釜沉舟全力出击,说不定能抢到几分先机。 这念头转瞬而逝,萧碧城不为人察觉的摇了摇头,暗自否定。 升境对修士至关紧要,一个不小心便会走火入魔,虽然只是金丹期小境界,但也必须谨慎对待。 萧碧城作为掌门,就是再不喜欢陆明霜,也不会那么丧心病狂,对本门弟子出手。 再说,她怎么想也不重要,真正站在台上的是阮南星。 阮南星断然做不出这种事。 这孩子心性一向有些薄弱,应该不应该的,总是心软。 萧碧城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深凝,停顿片刻,又突然转向李长老:“要是突破时间太长,超过时限……” 李长老面容一肃:“这……” 修士进阶短不过眨眼,长则数日,甚至数月也不是没可能。越是承袭天道,被天命偏爱,进阶的动静也往往越大。 仙门大比自然不能无休止等待下去。剑道决赛定在明日,所以今天这场半决赛,三个时辰之内必须结束。 现下已经过了一多半时间。 要是陆明霜不能在比赛结束前完成进阶,便视为放弃比赛,阮南星自动进入决赛。 李长老想到这里,心情有些沉重。 阮南星的表现配得上决赛,可陆明霜如果因为这种理由失败,也着实令人惋惜。 萧碧城不动声色,却暗暗松了口气。 事到如今,她倒希望陆明霜突破个大的。 …… 擂台上。 阮南星从没想过趁人之危。 即便她想,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陆明霜此番突破甚是惊人,远看还不觉得,只有身在擂台之上离得最近的阮南星才知,要在纵横交织的灵气流中稳住身形有多困难,遑论出手。 她不得不暂退擂台边缘,沉眸思索。 她刚刚意识到一件事—— 陆明霜不是突然间剑法精进至此,而是一直以来受修为所限,从不曾发挥出真正实力。 突破前已经这样难对付,突破后又不知会到达什么高度。 而她自己……却黔驴技穷,拿不出新花样,只能靠翡翠乾坤圈被动防御。 阮南星嘴角泛起自嘲的笑。 到最后,她还是只能倚仗师父给的法宝。 不,不对。 阮南星一凛,蓦地想起她还有覃尧给的那颗妖丹。 只要服下那颗丹药…… 陆明霜能进阶,她也能。 阮南星心脏狠坠了下。 …… 漫天光影中,陆明霜微微闭上眼,和外界的激荡相比,体内的冲击更难承受。 天地间的灵力,像是受到某种召唤,疯狂朝她汇聚而来。衣袍被狂风卷起,黑发飞扬,整个人有如一张微薄的纸片,于这世间全部的牵绊便只有手中的剑。 灵府骤 然张开,像无底的黑洞疯狂吸进灵气。 原本沉寂的丹田此刻海潮奔腾,凌乱气流一道道冲击内府,她的身体几乎要被这股磅礴的力量撑爆,内心却格外清明。 大浪淘沙,灵府被浪潮一遍遍涤荡、冲刷,金丹越发圆融浑然。 瓶颈……松动了。 便在此时,陆明霜察觉到异样。 一股与天地灵气迥然有异的,妖气。 陆明霜的眼睛蓦然睁开。 阮南星掐在掌心的白色丹丸,和预知梦里俞相泽拿出的天地造化丹,一般无二。 刹那间,她的眼神变了。 原本寡淡的目光此刻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锋锐,仿佛有剑光自她瞳孔中透出,灵气在经脉中飞速运转,她内视一眼,轻轻抬手—— 气息骤然攀升,摄人心魄的剑意沿着剑刃喷涌而出,天地为之暗色! 以心驭剑。以剑通道。 金丹……圆满。 陆明霜感受到体内灵力暴涨,来不及稳固,便急切攻向阮南星! 一道黑色闪电劈向前方! 这一剑简单至极,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却仿佛贯穿了天地,带着一股无法抵挡的气势,直接撕裂了凌乱的灵气波。 瞬间来到阮南星面前! 阮南星愕然抬眼。 她该怎么办? 架起防御?举剑相迎?借机反攻……还是即刻吞下妖丹,将修为瞬间拔升? 心中挤满各种各样的念头,反而陷入空白。 阮南星机械地提起照影剑,做了个防御姿态,又忽然想到身怀翡翠乾坤圈,完全可以放弃防守,集中精力在…… 一刻迟疑。 攻防转换的瞬间,始终存在微小的灵气波动。而陆明霜以超凡的感知抓住了这一瞬,剑意凝聚成一点,飞刺向前! 灵气屏障碎裂,阮南星目瞪口呆看着利刃直冲她面门袭来,想要做些什么,却只是愣在原地。 “不好!!”萧碧城急得站起身,眼底漫上血丝。 这一剑太机敏,甚至避过翡翠乾坤钱,若以这个力度击中阮南星,恐怕头骨都要碎裂! 虽然擂台上设有防护,不至丧命,但会留下难以愈合的伤! 萧碧城指甲抠进掌心,死死压抑出想要出手的冲动。 “轰!” 伴随一声巨响,阮南星只觉手心一空,整颗妖丹碎裂成尘,霎时化作清气,散逸于天地间。 她也被余波震飞,连退数丈,跌下擂台。 钟声齐鸣—— 陆明霜收剑而立,整个人宛若一柄绝世利剑,锋芒毕露。 比赛结束。 她缓缓抬头,看向擂台外那些目瞪口呆的观众,飞扬的发丝这时才缓缓落下,垂于胸前。 台上台下,一片死寂。 然后,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紧接着,惊叹声、欢呼声、议论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赛场。 而陆明霜无暇多看,飞快跳下擂台,来到阮南星面前,目光如炬,锋锐的气势仍未完全收敛:“那枚丹药哪儿来的?” 阮南星从未这般狼狈,面色苍白,嘴角残留血痕,挣扎之下却无力起身。 陆明霜口吻浅淡,却让阮南星更加无地自容。 陆明霜发现了那枚妖丹,知道她动了心思走捷径,又一举击碎了她的妄想。 修为高赢不了,身怀法器赢不了,走偏门……还是赢不了。 她是不是就是不能赢陆明霜?!! 妖丹已被陆明霜摧毁,没留下一丝痕迹。陆明霜为什么还要逼问,一定要把她最后一层遮羞布也扯下吗?! 阮南星愤恨而无力地捶打在地面,目光躲闪了一瞬:“……什么丹药?” 陆明霜没有继续追问。 覃尧。 阮南星和摇光派之间唯一的联结。 他从摇光派得到天地造化丹,转送给阮南星,应该不单纯是出于好意吧?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91节 陆明霜凝眉,其实早有怀疑,俞相泽敢公布天地造化丹秘方,一定是因为还握有别的杀手锏。他有自信,即使别人炼出丹药,依然要被他控制。 这一点,覃尧大概没告诉阮南星,或者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陆明霜眼神复杂。 她自然不愿阮南星误入歧途,但阮南星若执意如此,她也劝不住。 她不能替别人选择命运。 最后,陆明霜只是淡道:“师姐,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以为不靠这东西就赢不了我。” “一旦产生这个念头,必输无疑。” 阮南星只是自嘲地笑:“是么?” 不动这份心,难道就能赢? 她心里很乱,乱到无法思考,头快要炸掉了…… 陆明霜动了动唇,还要再说什么,却见阮南星气息越转越急,整个人神色恍惚,面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 正要上前查看,擂台结界终于打开,萧碧城飞也似地冲过来,一把拨开陆明霜,扑到阮南星身前。 “不好!”她只看了一眼便眼神凌厉道,“叫医修!她道心不稳,有走火入魔之兆!” 第72章 师徒情深 阮南星面如死灰,神志不清。灵气在她体内错乱交织,俨然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萧碧城当即向她后心注入一股灵力,又疾声呼唤:“医修!快来医修!!” 擂台外始终有医修守候,数人立刻应召而来,将阮南星团团围住。 陆明霜本来站得很近,为了避让足下趔趄,反被挤出圈外。 她倒栽向后,抵在坚实的胸膛上。 略抬起头,看到一个出离漂亮的、对于男子而言精致过头的下巴。 幽幽冷香猝不及防钻进鼻孔,仿佛有迷醉的功效。陆明霜浅浅吸了口气,浑身疼痛好像减弱了些。 易无疆一根手指支在她后背,助她站稳,目光却越过陆明霜肩膀,望向被一群医修包围的阮南星,和她身边焦躁不安的萧碧城。 还没见过萧碧城如此失态。 有点意思。 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易无疆忽然轻笑了下。 “萧掌门对阮师姐……很不一般呢。”易无疆状似无意道。 “那是自然。萧掌门是阮师姐的师父呀。”这叫什么发现?他不能说点有用的吗? 易无疆一噎,无奈道:“可是她对另一个走火入魔的弟子,好像并不是这般上心。” 陆明霜现在想起覃尧就恼火,觉得就算萧碧城对他不好那也是他咎由自取,完全不值得同情。 她不耐烦的哼哼道:“那又如何……你老是关心别人的师父对别人好不好做什么?你没有自己的师父吗?” 易无疆见她不开窍,叹了口气,点出一个事实:“萧掌门把翡翠乾坤圈给阮师姐了,那是件很有用的法器,天劫之后便无人能再造,仅有的几件,更显珍贵,堪称有市无价。这都不能让你联想到什么吗?” 陆明霜依然不得其意。就是觉得易无疆一再提及这件事,居心实在可疑。 如果他的目的是挑拨,那……手段也太差了点。 “别人的师父对别人好不是很正常吗?我师父对我也很 好啊,遇到合适的法宝也会给我。” 易无疆无语至极,也不跟她争辩,反而打趣:“那自然是很好的,青山剑君连姓氏都传给你了,把你当女儿养呢。” 他故意加重了“女儿”二字。 易无疆想,陆明霜在日暮海上被她师父捡起,不知父母是谁,想必是随陆青山的姓吧。 没想到陆明霜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恰好和师父同姓,师父说也算缘分。” “哦?”易无疆颇感意外。 不记得父母是谁,却记得姓什么?越说越可疑。 不过眼下也不是深究的时候,易无疆瞥了陆明霜惨不忍睹的手臂,轻轻拉着她衣领转身,“先去治伤。” 他弯下一点腰,对齐两人视线,漫不经心地调笑:“小师姐自己能走吗?” 陆明霜微微挑眉:“我伤的是手臂不是腿。” 她先一步越过易无疆,抬眼便看到柳意一身嫩绿衣裳,在场边临时搭起的医疗帐篷前向她招手。 柳意有医修比赛要参加,这几天陆明霜不常见她。 今日一见,柳意便迫不及待地分享好消息:“你猜怎么着!我闯进医修决赛了!” 陆明霜淡道:“恭喜柳师姐。” “嘿嘿……”柳意讪笑,“这才哪到哪就恭喜,我还要恭喜你呢。我们医修比赛可比剑道简单多了,你这一场才真叫打得漂亮——” “柳意,”帐篷里一个声音打断道,“先治伤,之后再聊。” “呃……是的师父!”柳意吐了吐舌头,低声说,“前几天请我师父来给你治伤,他处理好门内事务,刚刚赶过来,萧掌门还不知道。” 柳意打量一眼陆明霜又被震裂的伤口,眼里带着一丝担忧,叹道:“赶早不如赶巧,你现在的确需要好好治治。” “快去吧。”柳意把陆明霜推进帐篷。 青衣男子指了指板凳,示意陆明霜坐下,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温润如玉的气质。 他的面容虽然算不上年轻,鬓间银丝隐约可见,但棱角分明,清隽出尘,反而增添了几分成熟韵味。 陆明霜听话坐下,恭敬道:“弟子见过孟长老。久闻孟长老大名,只是一直没机会拜访。” 她从前很少受伤,便也无从得见医药堂的长老,但孟洵的脸还是认得的。 从前听说,孟洵并非剑修,亦不是归海剑宗出身,而是因为医术高明,特别被聘为客卿长老。 一个外人能在归海剑宗立足,孟洵自是医术高超。 但医者不自医,孟洵自己身体不是很好,常年闭门静养,很少离开医药堂,更是极少出山。 要不是柳意特地邀他来,孟洵原也不会出席仙门大比。 孟洵话不多,语气很温和:“不必多礼,你刚才打得很好。” 说着便看起伤势,陆明霜左臂浸血,绷带衣服都黏在一起,糊在血肉上,看上去惨不忍睹。 孟洵挽起衣袖清理伤口,手法老练,神情极为专注。 他几乎目不转睛,要什么便伸出手,不用说话柳意便心领神会,主动递上需要的物件。 孟洵接过来时轻轻颔首,算是肯定。 柳意则会心一笑。 清理伤口的过程极其痛苦,疼晕过去也正常,孟洵始终关注陆明霜的神色,准备等她撑不住就送上麻痹药。 可陆明霜只是安静忍耐着,神情虽痛苦却始终清醒。 为了转移注意,甚至还在观察四周。 余光观察到柳意,眼神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下。 今天的柳意有些古怪。面颊酡红,像喝醉酒的人,有着不同寻常的兴奋。 而她的目光尤为热烈,几乎全程黏在孟洵身上,就连孟洵中途随手端起茶杯的动作,也看得津津有味。 因为闯进医修决赛,师父又到场支持,所以特别开心吗? 她设身处地想了想,假如陆青山出现,她自然也开心。但陆青山失踪已久,孟洵却是柳意亲自叫来的,她至于这么惊喜吗? 陆明霜眉头轻蹙,有些困惑。 孟洵的诊断与玄冥宫医修一致,只略微改动了药剂,重新包起伤口。 “比预想伤得还重,骨头都断了几处……本该叫你卧床静养,”孟洵接过柳意送来的干净帕子,仔细擦着手,嘴角微弯,“不过想来你也不会听,都到了决赛这一步——” 笑容又绽开了些,“也只有祝你连战皆捷,马到成功。” 温和沉静,分寸得当,却让人感受道温暖和善意。 陆明霜想起预知梦,孟洵这般柔和脾性,却会为了柳意和归海剑宗决裂…… “师父怎么只祝福陆师妹?”柳意忽然凑过来,嗔怒道:“忘了你徒弟吗?” “我也进了决赛好不好……”柳意咬着下唇,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红晕。 陆明霜还没见她流露出这种小女儿姿态,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孟洵轻咳了几声:“你……你自然也不错。” 他侧过脸,神情有些冷淡,似乎不大想要继续这个话题。 柳意却不肯罢休,笑容灿烂道:“有多不错?够当师父最心爱的弟子吗?” “别胡闹。”孟洵收了笑意,正色严肃道,“今日为师见你肩膀行动有些不爽利,怎么回事?” 柳意笑不出来了:“咳咳,我……” 她不想让孟洵来,顾虑的便是被孟洵发现在竺州受伤。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孟洵加重语气:“嗯?” 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而尴尬。柳意求救看向陆明霜,可孟洵已经打断道:“送你陆师妹出去,回头我检查一下伤情。” 既已下了逐客令,陆明霜便道谢告辞。 柳意把她送出帐篷,一脸生无可恋,嘴里嘟嘟囔囔:“伤早都好了看什么看嘛,看完又要啰嗦……就不能顺我的心意,多夸夸我……” 陆明霜看她很苦恼的样子,难得管了次闲事,插嘴道:“你师父对你很好,非常好。他把你看得比门派、地位,甚至性命更重。”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92节 “啊!”柳意脚步一顿,嘴唇张了张,接着否认道,“他才没有!” 陆明霜坚持:“有。” 柳意目光有些躲闪:“我看你伤的脑袋不好使了!快回去养伤吧!” 说着把陆明霜推给等在外面的易无疆,转身回到帐篷。 脚步竟有些慌张。 陆明霜:“……” 她转头问易无疆:“她生气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易无疆却说:“听说孟洵伤过根骨,修为停在元婴期,只有千年寿元。”现在已经用掉多少?七百年?八百年? 陆明霜又没听出话外音,真心惋惜道:“那真是……可惜。”可惜,但并不悲惨,修仙一途九死一生,修士早该看淡生死的。 易无疆轻笑。 难怪她道心坚定,心无旁骛。其实是因为太迟钝了根本看不到别的事情吧。 还不如妖懂人情世故。 “回去吗?” 陆明霜:“嗯。” 她干脆地走向场外,易无疆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陆明霜忽然低落下来,原因未知。 步出赛场前,她又回头望了望,眼神中焦躁一闪而过。 被易无疆敏锐捕捉到。 她在找人。她等的……是谁? 陆明霜步伐一如既往的利落,头却垂下去一点,只是比平时低一点点,显出一丝难以察觉的低落。 今天师父也没出现。 明天的剑道决赛,他会突然现身人群,引发震动吗?该不会等到秘境试炼吧? 如果,如果……还是没有,怎么办呢? 并没有什么不同。 陆明霜想,她已经知晓了师父心意,准备了计划,就会一直坚持下去。 师父出现与否,都不影响她的决心。 她可以一个人走下去,走很远很远,但如果回头能看到师父就更好了。 她就是,很想见他。 ** 隔天,仙门大比进入第七天,金丹期七项比赛终于要决出赢家。 陆明霜的对手是摇光派叶芝芝,叶蓁蓁的胞姐。 第73章 决出魁首 叶芝芝虽拜摇光派掌门俞相泽为师,但俞相泽门下桃李茂盛,叶芝芝在其中并不起眼。加上俞相泽不以剑道见长,弟子叶芝芝在剑道比赛中也不太被看好。 这次仙门大比,摇光派最有力的竞争者当属金丹大圆满的崔敬臣。 但恰恰不被看好的叶芝芝最争气,一路稳扎稳打,在半决赛战胜无极门修士,进入剑道决赛。 这场比赛吸引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赛前,有人私下议论:“归海剑宗那女修了不得,看她过往比赛,每次都出奇出新,招式和计谋层出不穷,实力深不可测。从大比前的默默无闻,这才几天已经蜚声修真界。” “连记录她比赛的留影石价格都被炒起来,一石难求。摇光派那个嘛,倒是乏善可陈。走到今天都没遇到特别强的对手,我看侥幸居多。” 叶芝芝的支持者 反驳道:“侥幸?你根本没看半决赛吧!分明她打法稳健,丝丝入扣,把无极门修士缠得无路可走,最后自己跳下擂台了!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对手不强,而是被她压制了。” 有人附和:“是啊,我早想说了,其实那场对决也很精彩,只不过被归海剑宗同门之间殊死相搏更出噱头。” “就是就是,摇光派随便拉一个人出来有弱鸡吗?就是因为摇光派人才济济,叶芝芝才出不了头。” “可是陆明霜连出头的崔敬臣都赢了,还赢不了没出头的叶芝芝?” “嗐,陆明霜靠阴谋取胜,这能一样吗!有崔敬臣前车之鉴,叶芝芝肯定不会上她的当了。” “按理说陆明霜现在修为更高,但剑修越阶取胜的例子不少。且陆明霜昨天经历死战,叶芝芝却保存了实力,又给输赢增添了变数。” “可是……剑道还是归海剑宗更强吧。” “哼,博采众长!跟你说你也不懂!” …… 两拨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台上还没开打,硝烟味已经在观众席弥漫开。 当鼓声敲响,全场目光汇聚擂台,都期待两名后起之秀再一次制造惊喜! ——结果却令人失望。 这场决赛不到一炷香便落下帷幕。 陆明霜昨日顺利晋升金丹圆满,又被叶蓁蓁提前告知叶芝芝弱点,上来先用几招试探。 果然,叶蓁蓁所言不假,叶芝芝似乎也对自己的薄弱之处心知肚明,始终躲闪掩饰,不敢硬碰硬。 陆明霜之后便盯着这几处猛攻。 她全然不觉得胜之不武。 修真界从来实力至上。 而计谋、法宝、应变、心境,都是实力的一部分,情报当然也是。 她最终相信的只有手中剑,但其余能帮上忙的,也是多多益善,她都欢迎。 依从孟洵建议,受伤的左臂被紧紧扎进腰带,陆明霜独臂挥剑,对准叶芝芝弱点穷追猛打。 三十招之后,一记冰魄雪魂的长斩—— 叶芝芝招架不力,失足掉落擂台,滚了几圈才停下。 陆明霜剑尖微颤,残存灵力环绕在她的身周,仿佛连空气都因她的胜利而凝滞了一瞬。 叶芝芝满脸不甘与疲惫,随后长叹一声,颤抖着撑起身子,艰难地行了个礼:“陆道友……技高一筹,我认输。” 战斗落下帷幕。 有些迟到的观众甚至还没挤进座位。 台下一片寂静,随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太厉害了!这等剑术,简直是几百年少见的天才!” “果然不愧是黑马!” “她受了伤还打成这样,对手根本没机会反击!” 陆明霜跳下擂台,同门纷纷围上来祝贺她。 “小陆,你的剑法真是精妙绝伦,连我看得都心服口服!”一位资历稍长的师兄满眼欣赏地说。 “陆师姐,今日一战,你彻底扬名,实在让人敬佩!”杜怀思笑的见眉不见眼,语气里带着由衷的钦佩。 李长老重重拍在弟子肩头:“看见没?这才是我们归海剑宗的实力,你们以后多学着!” 几个小弟子被他拍的龇牙咧嘴,眉眼却都在笑。 萧碧城也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那笑意很浅,也不达眼底。 陆明霜安静看着,面色无喜无忧。 不仅是同门,之前几轮的对手也向她致意。 目光扫过人群,她看到单海和一群散修坐在一起,冲她竖起大拇指。 穿醒目红衣的齐昭则大声对同门说:“嘿!老子在仙门大比只败了一场,就是败给第一名!四舍五入老子也是第二!” 就连摇光派那边,崔敬臣也隔着人群,对她拱手。 他脸色异样苍白,似乎新受了伤。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表现出友好之意。 陆明霜也看到了一些表情各异的目光,她收回眼,并不放在心上。 这一切和预知梦里发生的一样。 她胜了。 但师父还没来。 想到这里,她忽觉胸口发闷,有些喘不上气,身形忽地一晃。 叶蓁蓁眼尖,适时搀扶了一下。 杜怀思紧张道:“陆师姐,你没事吧?” “她这是脱力了。”柳意挤过人群,“快都散了吧。你们陆师姐该回去休息了。” 弟子们有些不舍。 “必须!”柳意拉下面容,很厉害地说。 她将陆明霜带出人群,也忍不住笑了:“恭喜呀。我呢,最后拿了医修第二名。我也很不错是不是?” 陆明霜淡笑:“嗯!” 人群散开,叶蓁蓁悄悄溜到叶芝芝身边。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93节 摇光派历来更重视法修,叶芝芝的师父俞相泽没来观战。 负责督战的师兄见叶芝芝输掉,脸色难看的走掉了。 其余同门和她也不熟络,不合适安慰,最多投来惋惜的目光。 叶芝芝身边只有帮她调息的医修。 医修察觉到人影靠近,余光扫了一眼,不由愣住,又转过头来端详叶芝芝。 两个姑娘五官几乎一模一样,却穿着不同门派的衣服,神情也迥然不同。 叶蓁蓁即使不做表情,眸子也灵动活泼,好像总也不能停留在一处。 叶芝芝目光却很坚定,带着一股执拗。 不难猜出她们是姐妹,医修以为叶蓁蓁是来表达关心,开口道:“她没大碍。” “啊……是吗……”叶蓁蓁讪笑。 叶芝芝则合着眼,有些讽刺地低哼了一声。 待医修离开,叶芝芝骤然睁眼,冷冷看着叶蓁蓁:“是你把我的弱点告诉陆明霜的。” 叶蓁蓁本来有点心虚,被她这么一质问,反而挺起胸膛,很欠揍地说:“是我又怎么了?我不说你就能赢陆师姐嘛?” 叶芝芝目光静了一瞬,然后垂眼:“我没那么说……赛前我也反复研究了她的打法。输了是因为实力不济,不用找借口。” 她要是嘴硬,叶蓁蓁有一箩筐嘲笑等着。 可叶芝芝直接承认了,叶蓁蓁反而一噎,想了想才问:“喂,跟我说说呗。被陆师姐打败是什么感受?” 叶芝芝懒得看妹妹脸上嘚瑟的表情,缓缓吐出两个字:“痛快。” 这不是叶蓁蓁预期的回答,她惊讶道:“痛快?!” “对,痛快。”叶芝芝嘴角翘起一丝弧度,“能酣畅淋漓打一场本身就是最宝贵的体验,还在乎输赢吗?这种感觉,你永远也体会不到。” 叶蓁蓁:“!” 叶芝芝最讨厌了! 她们虽是双胞胎,却性格迥异,从小合不来。 后来两人都选择修剑,叶芝芝的进展总是超过叶蓁蓁。所有师父都说姐妹俩天赋差不多,唯独差在定力。 叶芝芝除了练剑什么都不喜欢,永远是最努力的那个。叶蓁蓁也喜欢练剑,但她同时还喜欢很多很多其他的东西,能分给练剑的时间就很少了。 表面看叶芝芝老实,叶蓁蓁活泼,可咋咋呼呼的叶蓁蓁却总在叶芝芝这里吃瘪。 就像现在,叶蓁蓁被叶芝芝气得跳脚:“你都输了还神气什么!” 叶芝芝起身要走,嘴上却不退让:“输了又怎样?剑道一途,不会止步于此,我以后还会输更多场呢。” 她目光越发坚定,“但我不会一直输的。输掉的每一场,都让我变得更强!” 叶蓁蓁见她脸上放光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像被戳了下,语气不自觉放软:“说得好听,回头别偷偷抱着被子哭。” 叶芝芝走出几步,忽然脚步一顿。 见到叶蓁蓁让她想起一件事—— 昨日在街上撞到大师兄晋琛,和他同行的女孩子对叶芝芝小声说了什么。 当时叶芝芝以为女孩在同她打招呼,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她叫的也可能是叶蓁蓁。 毕竟姐妹俩长相相似,名字发音口型也像。 既然她不认识那个女孩子,或许是叶蓁蓁认识的人。 但叶蓁蓁的熟人 怎么会和晋师兄走在一起……大师兄儒雅温柔,偏偏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大家都有点怕他。 叶芝芝有点犹豫:“喂你等——” 叶蓁蓁却大步走开:“别啰嗦了!没空听你说教!我还要准备秘境试炼,忙着呢!” 叶芝芝抬起的手又放下。 她也很小气,受不了叶蓁蓁的刺头脾气。 叶蓁蓁不想听,她还懒得说呢,谁不用准备秘境试炼似的! 反正又不关她的事。 ** 七月十五日,仙门大比休战一天。 陆明霜闭门静养,得闲摸出虚妄镜,宛娘残魂依然没有动静。 连带着镜子也有些消沉。 它好像很亲近同为魔物的宛娘……陆明霜默默想。 明日秘境试炼开始,同时仙盟议事会也将开启——议事会第三天,便是计划救出宋雨若的时刻。 他们考虑过由陆明霜发动虚妄镜,直接将宋雨若带到秘境中,被留影石照到,直接在众目睽睽下说出真相,不给敌人应变的机会。 但秘境地点是玄冥宫机密,众人只能通过传送阵进入,如果离落雁城太远,便会超出虚妄镜能够运送的范围。 况且谁也预料不到秘境中藏着什么危险,倘若陆明霜被绊住,很可能导致计划失败。 商量下来,还是由苏云浮发动虚妄镜更稳妥。 她捧起镜子,认真道:“记住我的话了吗?你接下来要听狐狸的命令行动。” 镜中影像变幻,白雾散去,浮现出苏云浮的面容。 “苏云浮”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陆明霜指尖弹出一抹灵力,桌面一个小小的传送阵骤然浮现,她将虚妄镜送进阵中。 眨眼功夫,镜子和阵法都消散无痕。 不消说,这出自易无疆手笔。 …… 另一边,苏云浮忽然听到叮咣一声。 转过身来,刚才空无一物的桌子,一面镜子安静躺在上面。 他立刻起身,慎重收好虚妄镜,接着虚脱一般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十指交叉,向所有他知晓的神明祈祷。 请保佑计划顺利。 还有阿若,一定不要有事。 第74章 收获颇丰 海市仙馆。 宋雨若趁无人注意,手伸到床底,摸到一小块冰凉丝滑。 她舒了口气,稍有心安。 几天攒下来的金箔,只有薄薄一片,纸屑大小。但乌柳树说这样就可以了,足够将她带出囚笼。 而她除了相信,没有别的选择。 不管怎么说,乌柳树像她保证会帮她恢复一部分灵力,结果真的实现了。 灵力在悄无声息地恢复,身体也没有表面那么虚弱了。 不过大多时候,她的头脑还是一团浆糊,关于那一晚的梦境,她有时看到苏云浮冷酷残杀宋氏满门,有时那个背影又会变成别人。 隐约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伴随一阵洋洋得意的笑,房门被推开。 李温缓步走入,手里托着一盘点心,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视她。 宋雨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自然地垂下眼,脸颊涌上异样的潮红。 病中美人,格外柔弱无依,反而增添了娇怯。 李温只当女儿家娇羞,双腿交叉斜靠床边,撩起发丝,摆出自以为迷人的姿态。 “瞧我对你多好。每日专门等这洒金玫瑰酥一出炉,捡最新鲜的给你送过来,还冒热气呢。” 宋雨若小声:“多谢你……” “哎,说谢多生分啊。” 李温忽然欺身上前,半跪在床边,手指捏住宋雨若下巴,令她抬头:“就不能让我也尝尝甜头?回馈点我真正想要的?” 他的脸突然凑近,目光贪婪盯着宋雨若的红唇,喉结上下一滚。 宋雨若强忍着不表现出不适。 虽然她还有很多事想不起来,但这几天至少确定了——李温绝不可能是她的未婚夫。 她看见他就反胃,一辈子不嫁也不会同他缔结婚约! 富有侵略感的气息袭来。 宋雨若心下慌张,眼珠转了转,飞快从盘子里抓起一枚洒金玫瑰酥,整个塞到李温嘴里! “甜头,你也尝一尝……”她眼神懵懂,一遍又一遍保证,“真的很甜很甜……” 碎屑飘进气管,李温猝不及防呛到,猛咳了一阵,咳的鼻涕眼泪齐下。 “你!”他不停揉着胸口,眼中闪过怒火。 被他一凶,宋雨若瑟缩蜷起身子,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在被子里不停发抖。 怯怯的,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李温见状,气也撒不出来,反而笑了下:“怕什么?我又没想现在对你做什么。” 他就是色胆包天,也不敢把白素心交待的事搞砸。 他这个师父,远不像表面看着那般良善。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94节 不过之后嘛……他必然会跟师父讨要酬劳。 李温捻去嘴角碎屑,轻佻道:“我们是未婚夫妻,师父已经保证,这次仙门大比结束,就为我们主婚。” “我不急。你也别急。” 宋雨若一阵恶寒。 ** 回雪阁。 月光如水,洒落窗前。 陆明霜盘腿坐在榻上,安静调息。 易无疆懒散趴在桌前,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白瓷茶具,却又不喝茶。 ——西洲水质太次,泡的茶根本无法入口。 他只是来通知陆明霜阵法准备好了,计划一切顺利,通知过了却又没走。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敲门声。 “明霜,是我。”萧碧城的声音。 陆明霜起身,将门打开,只见萧碧城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锦盒,身后还跟了数位长老,连孟洵也在其中。 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这次仙门大比,我们归海剑宗在筑基期表现不利,却在金丹期挽回一局。这里面,又属你表现出色,几场关键之战都极其精彩,为宗门争光不少。” 萧碧城走进房间,蓦地看到易无疆也在,略有意外但并未表现出来。 她将锦盒放在桌上,微笑道:“这份奖励是你的。” 李长老笑着打开锦盒,浓郁灵息喷薄而出—— 里面堆满了上品灵石,价值不菲的丹药,还有一块深褐虬结的根茎。 易无疆眸光微动。 “磐龙根,此物养剑最佳,外面多少剑修趋之若鹜都得不到。”李长老欣慰道,“这个和灵石,是仙门大比的奖品。这些丹药,则是掌门特地请孟长老配的,是宗门给你的奖励。期望你在秘境试炼也有好表现!” 孟洵也道:“希望有所帮助。” 陆明霜低头道谢:“多谢宗门厚赐,弟子一定不负厚望。” 萧碧城摆手,语气更加温和:“这些奖励是你应得的。不过你要记住,修行一道,比天赋更重要的,是心性与品德。像你这样年少得志的弟子,还须多听前辈和同门的建议,宽厚待人,才能走得更远。” 陆明霜微微一愣。 几名长老相互交换着眼神,表情皆有变化。 易无疆抱臂站在一旁,嘴角漫上讥讽。 萧碧城像没发觉一般,对几位长老摆手:“你们先去忙吧。明日进秘境的弟子,还须各位多加提点。我再和明霜说几句话。” 长老们奉命离去。 易无疆却完全没有要避开的意思。 萧碧城衣袖一拂,坐下来,清了清嗓子:“明霜,你也坐。” 易无疆非常没有眼力见的站在她们身边,自顾自摆弄着佩剑,一副脚底生根的架势。 萧碧城干脆半转身子,定定看着他。 感受到目光的压力,易无疆突然抬头:“哦!” 萧碧城似笑非笑:“……哦?” 她瞥了房门一眼,催易无疆走。 谁知易无疆拉过板凳,一屁股坐下,嬉皮笑脸道:“您说您的,这里没外人。弟子也想借小师姐的光,学习一下掌门教诲。” 萧碧城:“……” 陆明霜觉得他们很磨叽:“掌门师叔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不介意他听。” 一个两个都耿直 坦荡,让她怀疑他们在装傻。 萧碧城怄了口气,不自然地笑笑,话锋一转:“你阮师姐刚刚苏醒了,幸亏治疗及时,没有折损修为,要不然明天秘境试炼,我们又要损失一员。” “是吗?那可太好了!”易无疆诚恳的笑,言语却有些阴阳怪气,“对啊,我早该想到的。要是阮师姐不醒,掌门怎么能想起给小师姐送东西,肯定一步不离守着阮师姐,什么灵丹妙药都跟不要钱一样的灌下去嘛!” 昨日七项比试的奖品今早便送到了客栈,却拖到晚间才发。其他长老不能代替掌门职责,只有可能是萧碧城拖延。 萧碧城几乎要发作,却又无法否认,含糊道:“……因为孟长老炼药需要时间。” 易无疆不置可否,只扑闪着长睫,真诚赞美道:“掌门可能是天底下最好师父吧?我师父待我就没这么上心。” 陆明霜不能忍:“我师父对我才是天下第一好。” 易无疆:“不认识你师父,不信。” 萧碧城被他们吵的头疼,眼看话题要走偏,急忙打断道:“每个师父教导风格不同,对弟子都是一样的用心。都是同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什么好争!” “明霜,”她脸上笑意收敛几分,“我就是担心你太过看重胜负,丢了其他重要的东西。” 易无疆挑起眉梢,露出“终于来了”的表情。 陆明霜目光始终望着桌面,看不出什么心思。 萧碧城叹了口气道:“你还小,修仙之路漫长无垠,探求大道,不光只有实力过硬这一面。明霜,你虽得第一,但我更希望你能展现出宽广的胸怀,不计较过往的小事。” 易无疆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陆明霜一愣:“……过往的小事?” 眼神放空一小会儿,明澈眸中浮现出困惑。 “既是小事,恐怕弟子并未过多关注。”陆明霜轻声说,“掌门师叔突然提起,我还真想不起来。希望掌门明示。” “噗——” 易无疆忍不住笑,又刻意转过身去,欲盖弥彰地掩饰。 萧碧城冷冷扫去一眼,硬着头皮说:“初赛时,你没有只顾自己,有余力还给覃尧帮了把手,他却没把握好机会,甚至拖累你受伤。但如今你已经夺得魁首,风光无限,而他却……” “一败涂地……所有医修都说药石罔效,他只能逐渐散掉修为,最终沦为凡人,寿终而尽。我身为他的师尊,一手将他带大,着实不忍看他早逝。每每想起,始终难以释怀。” “说句不好听的,覃尧剩余的寿命还有几年?如果进了戒律堂,也许余生再也出不来了……” “明霜,此时此刻,你作为胜者更应大人有大量,不与失败者计较。师长会看到你仁厚的一面,同门也会更信赖你。” 陆明霜一瞬明白了萧碧城的意思。 萧碧城还不知覃尧暗中勾结摇光派,用歪门邪道提升修为,导致再次走火入魔,还在对陆明霜施压,希望她主动开口,免去宗门对覃尧的惩罚。 其实陆明霜真没把宗门惩罚放在心上,因为她不打算让覃尧活着回到宗门。 但萧碧城这番话,还是让她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压抑。 萧碧城见她沉默,语重心长劝道:“明霜,你要知道,覃尧虽然道途断绝,毕竟还是归海剑宗的一员,以往为宗门贡献良多,你也从中受益。如今他没几年好活,非让他在 这几年也受尽折磨,有什么意义呢?你得了第一,风光在前,何必与他过不去?” 陆明霜缓缓眨眼,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 萧碧城作为掌门不够公允,作为师尊对弟子倒是护短。覃尧已经沦为废人,换了不近人情的宗派可能要被扫地出门,萧碧城却在为他求情。 但是…… 她得第一靠得是自己,是手中剑。 覃尧沦落到今日这般惨状,也是咎由自取。 若不想承担因果,当初又何必一错再错? 而她因为赢了,就要谅解覃尧?这是什么道理? 如果萧碧城知晓他想把阮南星拖下水,又会作何感想?会不会后悔维护覃尧? 陆明霜微微抿唇,正要开口,却听易无疆疑惑道:“弟子愚钝,听了半晌,依然似懂非懂。掌门的意思是说,小师姐不仅要赢,还要背负失败者的心情,照顾所有人的看法?是么?” 第75章 成为凡人 萧碧城一噎,“明霜一战成名,未来必将成为宗门顶梁,她的襟怀直接关乎宗门气运!” “我倒觉得……”易无疆早等着这句,“既然小师姐肩负整个宗门的命运,更不能一味宽宏大量。归根结底,宗门的未来靠的是实力,而不是谦让。” “须知不是所有人都拥有掌门的气度,没有手腕的宽容,只会被他们理解成软弱可欺。如果外人以为我们归海剑宗只会忍让,没有真正实力,日后只会促使更多人得寸进尺、冒犯我们。” 不及萧碧城反驳,他又即刻道:“当然,掌门讲的道理,弟子也听懂了。小师姐也应该向众人展示她对弱小的怜悯。” 他微微一笑,“弟子受掌门启发,想到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两全其美。不如这样,等回到宗门,覃师兄该进戒律堂就进,但是——” “由小师姐定期探视,保证覃师兄不死。等他从戒律堂出来,小师姐再送上滋补药品。这样一来,更能显示小师姐宽容大度。我们归海剑宗该赏赏该罚罚,谁不夸一句门风清正、兼怀仁德?” 陆明霜听着,心里有些古怪。 易无疆的话,让她感受到实实在在的支持。 但易无疆的存在,却会在未来威胁到整个修真界。 她将他视为死敌。 直到现在,也没有动摇。 萧碧城脸上再也挂不住笑,不悦的对易无疆道:“胡言乱语,插科打诨!你少说几句。” 她误解了陆明霜的沉默,转向陆明霜,言辞恳切道:“无疆他入门太晚,对同门之谊感受还不深。你呢?你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同门情谊在你心里一定分量更重。” 陆明霜入门时,覃尧至少几十岁了,他又不像阮南星经常跑来晴雪峰,这个“一起长大”着实无稽。 但她没有反驳,而是认真说:“多谢掌门提点,弟子心下了然。只送一点滋补药品确实不够证明同门之情。待覃师兄从戒律堂出来,弟子定会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为覃师兄养老送终!” 问题是,他有命活到那个时候么。 易无疆:“噗!”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95节 萧碧城:“……” “对了,”易无疆弯着眼睛插嘴,“在那之前,掌门要赶紧做一件事!” “您快去向仙盟表示,归海剑宗大人不记小人过,既然覃师兄的毒解了,走火入魔也不能说全是百花门引起,我们决定既往不咎,不再追究百花门令覃师兄中毒的责任。” 打从覃尧走火入魔,萧碧城一直在对百花门施压,但对方坚称覃尧一事跟他们无关。萧碧城拿不出更多证据,却还是利用在仙盟的权力,霸道地把三名百花门弟子从秘境试炼里除名。 百花门向摇光派求助,摇光派只是让一名长老从中说和了一下,最后也没有直接干涉。 从种种表现看来,易无疆觉得百花门可能真不知情。 摇光派只需将百花门的三人安排和陆明霜同台,他们只会认为是自己运气好。外人想不到摇光派帮百花门舞弊,自然也不会生疑。 等到打起来,百花派必然使用森罗万象阵,再由覃尧从中诱导,让陆明霜落进阵中。 这个计划并不需要事先跟百花门通气。 所以面对萧碧城的怒火,百花门的反应也不似有愧,反而是惊惧委屈,掌门天天带着三个苦命的弟子等在各大宗派必经之路上,逢人便要哭诉。 不过也没有掀起太大风浪,毕竟没有人愿意为百花门得罪归海 剑宗。 萧碧城早觉得百花门厚颜无耻,用了阴谋手段却不敢认,被人报复还哭哭啼啼,好像归海剑宗欺负他们一样! 易无疆这么一说,她立刻愠怒:“你怎么会这样想?!” “这不是掌门教的吗?”易无疆不解,“这次仙门大比,百花门在筑基金丹十七项比赛里颗粒无收,我们归海剑宗的成绩却很好,虽然第一名数量落后摇光派,但却拿下了总重要的剑道魁首!我们赢的漂亮,风光在前,何必与百花门过不去?” 他竟把萧碧城的原话抛了回来。 你要求陆明霜对覃尧宽容,为什么你自己不能放过百花门? 萧碧城无言以对,脸色几度变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拂袖离去,留下陆明霜和易无疆在房间里。 陆明霜看向易无疆,心情复杂。 易无疆却轻松一笑,好像他为她据理力争一事从未发生过。 “你……” “我……” 沉默片刻,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你说。” “怎么了?” 又同时出声,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沙漠里的夜晚其实很凉爽,陆明霜却感受到一丝窒闷。 易无疆瞥她一眼,向后瘫倒在椅子上,眼中蒙了一层漫不经心的笑意:“你先。” “呃……” 陆明霜其实没有想好说什么,道谢有些不合时宜,其他的…… 她垂下眼,淡声说:“海市仙馆的阵法已经布好了吧,我和柳意明天要进秘境,外面的事就交给你们。我想……摇光派会在秘境里对我下手。” 易无疆也是这样推测,默了默,问:“小师姐怕吗?” 陆明霜无声摇头。 易无疆收了笑,猝然起身,屈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你应该怕!” 心有所畏行有所止。 陆明霜这种动不动拼命的家伙,反而需要学会更多自保。 额上轻而快的一痛—— 红了。 陆明霜掩额怒视易无疆。 易无疆有些讪讪。 他也想不到皮这么薄啊! 急忙抢在陆明霜发作前说,“好了。我先走了,你歇着吧。” 说着身影飞快闪到门边,却又回头,迟疑道:“磐龙根……你最好喂给本命剑。秘境中有用。” 本命剑? 陆明霜心下一动:“你认为他们会动大手笔?很难对付?” “不是。”易无疆神神秘秘的,“我算了一卦,秘境里有你的大机缘。” 陆明霜:“……你还会卜卦?” 易无疆恬不知耻道:“不会。只是说好听的鼓励你。” 陆明霜:“!” 易无疆已经溜了出去。 房门在身后关上,他的表情骤然冷却。 本想嘱托陆明霜小心,但想想她要面对的危险很大一部分将会由他造成,现在说这些无用且虚伪。 无论是陆明霜还是他,都不会改变计划,更不会临战退却。 前路莫测,唯有继续走下去。 不过…… 易无疆眸光闪动。 他倒是可以再做一件事。 有些人不肯安静等死,只好推他一把。 ** 夜幕低垂,落雁城已经进入安睡,街巷隐约传出人语交谈,家家户户灯火却已熄灭,白色小城在月光下宛如贝母,泛着柔和光芒。 一道人影正慌乱地穿梭于黑暗中,不时回头张望,眼中满是恐惧。 正是归海剑宗掌门萧碧城的三弟子覃尧。 傍晚得知阮南星苏醒,覃尧立刻明白,归海剑宗待不下去了。 本想让阮南星服下天地造化丹,阮会因缺少功法配合走火入魔——从而达到重创萧碧城的目的,并以此作为他加入摇光派的投名状,同时也能再求晋琛赐一颗天地造化丹。 可惜阮南星还在犹豫,陆明霜就一剑刺碎了丹药,计划功败垂成。 陆明霜已经知晓其中秘辛?这是晋琛对她下手的原因吗? 覃尧顾不上想那些。 别人可能注意不到擂台上短短一瞬,但萧碧城时时刻刻关注阮南星,一定发现了她手里的药丸。 如果阮南星说出药丸来自覃尧,萧碧城定会起疑心,以萧的手段,迟早查到蛛丝马迹,猜出覃尧和摇光派的关系。 覃尧当即决定出走。 他趁无人注意潜出回雪阁,却发现天地茫茫,竟无处可去。 晋琛走了,摇光派也不再可能收留他……他还是凡人时也有过父母弟妹,他们可能还活着吧,但他是不可能回去的! 绝不!他拼搏数十年才摆脱泥淖一般的出身,他不要回去! “该死!怎么会这样……”覃尧咬牙低语,脚步越发急促,身形狼狈不堪。 突然,一股幽冷香气从身后涌来,仿佛无形的手按在脊背,冷得他双腿打战。 他猛地停下脚步,惊恐地转身,却看到一张迷人的笑脸。 易无疆揉了揉眼,有些困惑似的:“覃师兄,你不是应该在养伤吗?” 他未持兵器,乌发垂坠,雪色宽袍松松垮垮,像是匆促系上,端的是一派放浪形骸。 从哪风流逍遥回来的吧……覃尧暗想,强作镇定道:“师父命我办事。倒是你,这么晚了赶快回去,别让师长担心!” 说着,他转身要走,却忽然感到脚步迟滞,像一股冷水漫过脚背,小腿迅速被冻结。 他慌忙低头—— 什么都没有,脚下是干燥的沙土路面。 “覃师兄,我刚从掌门那里出来,她也急着找你呢。” 冷淡而讥诮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仿佛利刃划破夜空。 易无疆缓缓上前,依然笑着:“覃师兄还是先跟我回去吧。” 覃尧想跑却根本动弹不得,他惊恐看着易无疆:“你、你不可能只有筑基……你究竟是什么人?混进归海剑宗想干什么?!” “那可不好说,也许是因为覃师兄修为倒退,才显出我厉害吧。”易无疆逼近一步,艳丽的桃花眼中盛满冰冷,“覃师兄,问别人之前自己先提供答案是基本礼貌。倒不如我们聊聊,你为什么暗中投靠摇光派,诱陆明霜掉进万象森罗阵!” “你误会了!我、我……” 意识到实力差距,覃尧浑身颤抖,失足跌倒在地:“我和陆师妹无冤无仇,我只是受人指使!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我也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易无疆冷笑,目光中透着冰冷的杀意:“不是本意?给阮南星那颗妖丹,也不是你的本意?” 覃尧咬死不认:“我只是想帮她呀!我这不是觉得她赢不了……” 他忽地一顿,想起阮南星那一场的对手正是陆明霜。易无疆向来跟陆明霜走得近,恐怕误会覃尧连续两次针对陆明霜,替她报仇来了。 “我……”覃尧冷汗直冒,“不是!易师弟,你听我说!我给阮南星那颗丹药,表面是帮她,实则不然!妖丹只有配合特定功法服下才能增长修为,否则反会走火入魔!我没想害陆师妹,恰恰相反,我这是在帮她呀!” “哦?” 易无疆眸色渐深,倒是问出了有意思的东西。 难怪摇光派想推动诛妖令,越多人利用妖丹,越多人被他们牵制。 他并不全信覃尧的话,追问道:“覃师兄走火入魔,难道也是因为没有配合功法?” 覃尧脸色惨白:“不……是、是我太急于求成,短时间内连续冲刺瓶颈,才会……” “原来如此。可是……”易无疆温和笑笑,“覃师兄和阮师姐同为掌门亲传,有什么大不了的冤仇,让你非要害她呢?”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96节 这句话戳中覃尧隐痛,他双目发红,不甘道:“同为掌门亲传?说的好听,萧碧城眼里只有阮南星一个,何曾对我们一视同仁过?!” “就因为我是凡人出身,最脏最累的任务,没有人愿意做,从来都是我去顶……她阮南星只要轻轻松松躺在宗门,萧碧城就会把天底下最珍稀的法宝、最宝贵的资源喂到她嘴里!” 覃尧手指狠狠抓住衣袖,“就连这次也是!都是走火入魔,凭什么阮南星就能保住修 为,我却不能?萧碧城根本没想救我!除了阮南星,她谁也不在乎!” “可笑阮南星就是一团烂泥,萧碧城扶了这么多年还扶不上墙!连我这种毫无背景的都比不过!现在陆明霜也超过她了,哈哈,哈哈哈——” 覃尧貌似癫狂,笑的眼泪都出来,“你看,我是真的,哈哈,真的没想害陆师妹。她赢了阮南星,无异于抽了萧碧城一巴掌,我还为她高兴!你就放我走吧!” 易无疆神色淡淡:“请。” 覃尧大喜,从地上爬起来,慌不择路便跑。 他能动了! 还来不及高兴,看清周围,覃尧脚下一顿—— 这是哪里? 白日取代了银月,落雁城也消失了,面前只有一间破败的茅屋,几块菜地,空气里充满泥土气息。 恍惚间,他以为又回到童年。在那个穷苦困顿的村子,所有人都和动物一样无知无识,甘心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一眼到头的日子。 不会吧……不要。不要! 心底有预感,他最害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覃尧动动手指,试着调用灵力,结果…… 他真成了凡人。 第76章 秘境试炼 “这是哪儿?!” 覃尧膝盖一软,跪在泥土里,双手愤恨捶打着地面,“易无疆!你把我弄到什么地方了!” 半空传来易无疆漫不经心的笑:“好地方。覃师兄慢慢探索,我就不奉陪了。” “别!喂你——” 易无疆慢条斯理地卷起画卷,叫喊声戛然而止。 月色清辉万丈,小巷寂寞无声,刚才的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 就让覃尧在渔樵耕读图里好好体会他看不起的凡人生活吧。 出于私心,易无疆给他画了最烂的一座院子。 ** 九月十六日。 仙门大比的重头戏秘境试炼如约而至。 天色还未大亮,各派弟子便陆续来到玄冥宫。主殿内人声鼎沸,弟子们身穿各自门派的衣服,或结伴而行,或独自站立。神情也各有不同,有的跃跃欲试,显然信心十足;有些则显得紧张,坐立不安,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挑战心存忐忑。 本次试炼,他们将进入玄冥宫提供的幻渊秘境。 幻渊秘境产生于天劫之后,位于沙漠深处,具体地点是玄冥宫的机密,各派弟子们只能通过传送阵进入。 秘境内灵气浓郁,能激发修士的潜能,灵植灵兽也比外界更易生存,珍稀材料取之不尽。 然而,幻渊秘境最令人称奇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其特有的孕育幻境之力。 最早进入幻渊秘境的修士发现,秘境能将他们心中最恐惧的事物具现成一个个小幻境。 这些幻境极为逼真,不仅可以模仿真实世界的场景,还能将内心深处最恐惧的敌人、强烈的忧虑、无法解开的心结都淋漓尽致展现出来。 玄冥宫发现幻渊秘境后,意识到这是一个磨砺修士心境的绝佳场所,遂将其封印,供弟子提升战力、锤炼心性。 这次试炼将在第三天傍晚结束,时间到后,所有未归者将被强制传送出秘境。最终找到秘境至宝的门派或个人成为最终赢家。 除此之外,仙盟还投放了大大小小许多宝物,参赛者如果没有实力竞争至宝,也可以把目标放在其他奖励上。 而且秘境内本就充满机缘与宝物,能者得之。即便什么都没拿到,感受这里充沛的灵气,对于修炼也大有裨益。 试炼竞争激烈,手段频出,为了避免危及性命,每名参赛者都会得到一块玉符,在遭遇致命危险时,捏碎玉符便能立刻脱离秘境。 秘境中安置了无数留影石,将参赛者的行为同时投放到主殿外的水幕上。人人都能观看,却无法干涉。 卯时刚到,参赛者们都抽取了玉牌。 几名长老肃立,威严的目光扫视全场,口中念诵法诀。灵力汇聚,符文渐次亮起,传送阵光芒大作。 “所有参赛者听令!”一名长老声音洪亮,清晰传遍殿堂,“秘境试炼不仅是对你们个人实力的考验,更关乎你们师门的荣誉。进入秘境后需谨守本心,切勿逞强冒进!” “现在,按照玉牌上的号码,依次进入传送阵!” 话音落下,抽到最小号码的修士便急不可耐地跳进了传送阵。 陆明霜拿到的号码靠后,站在一处偏僻的角落,神情淡漠,与四周热烈的气氛格格不入。 不远处,归海剑宗一群筑基弟子正围在一起,神情兴奋地讨论着战术以及秘境中可能获得的宝物。 “听说幻渊秘境有一株万年灵草,如果我们能找到,玄冥宫不会赖账不给吧?”一个稚嫩的声音问。 “切,做梦呢!幻渊秘境都没有一万年,哪来的万年灵草!” “可是……” “别可是了,到你了!快去!” 另一侧,阮南星少见的没和众人待在一起,独自盯着脚尖发呆。 她被萧碧城灌了无数灵丹妙药,勉强稳住心境,便强撑着来参加试炼,病容尚未消退,面颊透着灰败之色。 “抱歉,让一让!” 身边跑过一名急着进传送的修士,阮南星被迫后退几步,一抬眼,恰好看到陆明霜冷静的双眼。 目光游移片刻,阮南星生硬的转过头,不敢直视陆明霜的方向。 她心中清楚,自己想走捷径被陆明霜识破后,之后又不敢承认,如今实在无颜面对,再也不配陆明霜叫一声“师姐”。此刻她只求顺利通过试练,不再和陆明霜有太多交集。 阮南星甚至考虑过弃赛,可是面对萧碧城严厉而殷切的目光,却说不出口。 萧碧城为了让她在试炼前苏醒,付出了多少努力,阮南星最清楚不过。 她不能再辜负师父了。 就在这时,陆明霜突然向她走来,阮南星心中一紧,下意识握住了照影剑。 然而,陆明霜只是从她身边经过,刚闻到淡淡的松雪香气,人影已经远走。 陆明霜来到传送阵前。 她刚刚以出色表现拿下剑道第一,不免引来诸多关注的目光。 陆明霜目不旁视,迈进传送阵。 她只觉得脚下一空,随即被一股柔和却又强大的力量包裹着,迅速下坠。一息不到,眼前已换了天地。 参与秘境试炼的弟子可能被传送到秘境中任何一个地点。陆明霜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幽深的树林。 林中灵气浓郁,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木香气,头顶树冠交错遮天,阳光只能透过枝叶缝隙洒下一点点光斑。很难相信此地竟位于大漠深处。 陆明霜四下查看了一番,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便朝灵气最浓郁的西北方走去。 刚迈出几步,身后传来树叶沙沙响动,随即一道身影从林木间浮现。 陆明霜目光一凝,转身看去,目光与刚传送来那人撞个正着。 阮南星。 阮南星也同 时认出了陆明霜,要不是清楚所有人进入秘境传送阵接触后才会出现幻境,她宁愿眼前的陆明霜不是真的。 阮南星脸上满是复杂的神色,惊讶、慌乱、窘迫、惭愧交织,最后化作一抹勉强的笑。她抬起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垂了下去,目光迅速躲开陆明霜的注视。 和同门同时传送到同一地点机会非常渺茫,多少人求之不得,却偏偏,让她遇到最不想遇到的陆明霜。 此刻的情景,仿佛命运对她刻意捉弄。 阮南星的表情越发尴尬,手指不安地蜷起,又松开。 陆明霜微微眯眼。 秘境危机四伏,若是以往,无论阮南星怎么想她都会和阮南星同行,共同御敌,保证归海剑宗利益最大。 但现在,她明知自己被敌人盯上,为了避免牵连太多人,还是保持距离为妙。 幸好,阮南星看起来也不想结队。 陆明霜收回目光,没有多说什么,干脆地转身,朝既定方向走去。 阮南星一愣,抬头看了陆明霜一眼,复杂的情绪在眼中一闪而过。 她是不是……也看不起她?耻于和她一起战斗? 默了片刻,阮南星也迈开脚步,却是向西,和陆明霜的距离越来越大。 秘境之外,观众的目光紧盯着每一处动向。 当阮南星出现在陆明霜附近,观众中便掀起了一阵窃窃私语。而随着两人一言不发,在密林中逐渐走远,更忍不住议论。 “明明是同门却分开走。那场半决赛是不是让她们关系破裂了?” “这么轻易就破裂,只怕从前关系也没多好。我听说大宗门派系林立,彼此间虽然师姐师妹的叫着,其实和陌生人没什么分别。” “才不是这样!”一名归海剑宗的弟子辩驳道,“阮师姐很亲切,对所有人都很照顾。陆师姐……呃……陆师姐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或许是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肯定,别人笑道:“你又不是她们,还不是只能看个表面。你是他们什么人,人家私底下的龃龉,会告诉你吗?” “不!不是……”那名弟子坚持,可声音淹没在人群里,渐渐听不到了。 萧碧城看到阮陆二人分开,面露不快,却无法干预。 她无声叹了口气,走向玄冥宫深处。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97节 随着参赛者全部进入秘境,仙盟议事会也要开始了。 …… 外界的议论纷纷,和秘境中的参赛者无关。 阮南星沉默穿行在密林中,一开始还能感受到陆明霜的气息,中途杀了一只偷袭的妖兽,再抬起头,已经追踪不到。 密林影影憧憧,只剩她一人,紧张的气氛无形中攀升。正当阮南星警惕地扫视周围,试图寻找出路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阮南星手握长剑,猫下腰,目光锐利盯着前方。 紧接着,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 在叫:“陆明霜?陆——明霜——” 阮南星怔了下,抬眼看到一个身影由模糊变得清楚,叫声也更响亮—— “陆明霜?是你吧!”柳意灵活地穿出草丛,在看清阮南星时,喜悦的表情转为困惑,“咦?怎么是你?我明明……” 发现阮南星脸色一暗,柳意咬了下舌头,急忙解释,“不是我不想见你啊……因为我是循着陆明霜的气息找来,你知道的,我们妖族的一点小手段。反正就是,我追踪陆明霜结果却发现了你,我才感到吃惊。对了,你有没有见到她?” “我……”阮南星正不知如何回答,又有一道身影从林中闪现。 阮南星知道柳意不擅长战斗,当即持剑挡在她身前。 “别别别!别动手!我没有恶意!” 阮南星惊讶地看着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修从灌木里滚了出来,双手抱头道:“两位,我凑巧听见你们说起陆明霜,她在这附近吗?” 阮南星和柳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戒。 这人身着镜水派门服,也是名门弟子。秘境之中六大门派彼此间是劲敌,他偷听在前,接着问起陆明霜,阮南星和柳意当然不会如实回答。 阮南星始终紧握剑柄,正要开口拒绝,天空骤然暗沉下来,原本透着光斑的密林在一瞬间陷入彻底的黑暗。 剑修的直觉让阮南星立刻意识到危险,柳意和镜水派修士反应也不慢,他们很快发现四周空间开始扭曲,树木轮廓变得模糊不清。 顺着巨力产生的方向望去,空中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硬生生将空间扯出一道口子,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怎么回事?”柳意惊叫,“秘境,裂开了。” 阮南星面无血色望着裂口:“明霜……” 如果她没看错,空间裂缝产生的地方,应该正是陆明霜所在。 阮南星蓦地生出一种感觉,这一切,好像是冲着陆明霜来的。 她无暇多想,便持剑冲了过去。 第77章 空间裂缝 易无疆追在高沛身后,潜出落雁城,往大漠更深处走去。 他的步伐看似轻快,行过沙地全不留痕,但眉头微微皱起,目光锐利如刃,心情并不轻松。 高沛没有方向的乱走,唯一目的似乎只是避开人群。 终于,在一座沙丘后面,高沛停下脚步,盘腿而坐,双手掐诀,一张耀目的符箓浮现在面前。符纹如游龙流转,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威压。 易无疆目光一沉。 至少是天阶符箓,威力非同小可,能够强行撕开空间,破坏秘境规则。 撕裂秘境,让陆明霜掉入空间巉隙……看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天阶符箓一旦运转起来,易无疆贸然出手也无法阻止。 不过,他也没打算阻止就是了。 易无疆屏住呼吸,沉眸观察符箓运转轨迹。 高沛额上沁出汗珠,四周灵力波动逐渐增强,空气仿佛被吸进一个无形的漩涡,压迫感越来越强。 易无疆指间掐了个法诀,隐匿在暗影中,静静等待时机。 符箓终于发动,高沛周围的地面微微震颤起来。符箓绘制得极为精妙,震撼山海的力量却可以集中到一小点。 仅仅数丈之外,易无疆身边还一片平静,并没被波及。一只秃鹫吃饱了腐肉,在阳光下悠闲地啄着羽毛。 就是这一刻! 空间扭曲,灵力刺破秘境的一刻,易无疆抓住时机打出法诀—— 汹涌强势的力量如海啸扩散开来,灵力强横注入符箓的核心,霎时取代了高沛的控制,让符箓精准的锁定出现偏差,力量爆发,撕裂范围越来越大。 高沛睁开眼,看着不受控的一切,惊惶大叫:“该死!是谁?是谁动了手脚!” 四周根本看不到人,他手忙脚乱地试图让局面回到正轨,但暴走的灵力如脱缰野马,完全不受控。 “怎么会这样……糟了!不对劲!” 高沛目瞪口呆看着裂缝扩大,脚下沙粒飞速被卷入缝隙中,很快连他感到一股强韧的吸力。 不应该。晋琛明明说,只要找对方位,符箓就会定向攻击那一点,不会波及周围。所以只要操作巧妙便不会被发现,更不会影响他的安全。 可眼前情景怎么看都不可能安全。 耳边风声呼啸,卷起的沙土弥漫天空,视线连几米外都看不清。一眨眼功夫,脚下土地已经被削去一层,若不是用力抵御,他的小腿也要落进空间缝隙。 不知道会掉去哪里。 眼看危险逼近,高沛不管不顾地起身,脑子里只有逃离一个想法。 他调起全部灵力护身,疾冲向外,背后压力忽然一松。 好—— 高沛心下窃喜,却忽然发现面前如同有面无形的墙,一步也不能前进…… “怎么回事……” 稍有停顿,撕裂之力再次席卷而来。脚下的地面崩塌,高沛整个人失去平衡,身体迅速坠入裂缝之中。 痛苦和绝望几乎将他吞噬,再怎么挣扎也无用,他只来得及大叫一声,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啊——” 凄惨的叫声戛然而止,易无疆缓缓绕过沙丘。 半空风沙像畏惧似的,不停试探着接近,不敢一下子吞没他。 裂缝在缓慢缩小。 是时候了。 易无疆轻瞥一眼,纵身跳进裂缝。 …… 稍早一点。 陆明霜在密林深处缓缓前行。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草木气息,虫鸣声若隐若现,看似令人愉悦,但秘境中灵气波动异常频繁,每一声落叶响动都可能隐藏未知的危险。 陆明霜屏息凝神,手放在腰际,随时准备唤出蚀心,应付突如其来 的变故。 不知是她周身煞气太重还是怎样,一路上有几只妖兽观望,却没有一只敢于发起袭击。 就在这时,她微微侧耳—— 似乎有人声,且向她不断靠近。 不是阮南星……好像……不止一人…… 陆明霜正待细辨,危险突然降临! 无形的压迫感笼罩而来,耳边风声骤然停止,整个世界仿佛归于沉寂,只有心跳声撞击着耳膜,隆隆作响。 她望向天空,只见天色在瞬间变得漆黑如墨,仿佛无数暗流在云层中翻涌,仔细看,黑暗中似乎有一道细丝,生生将天空割成两半。 一股恐怖的力量闪电般袭来,直逼她的方向! 陆明霜瞳孔一缩,迅速运转灵力护身,但下一刻,大地开始震颤,仿佛整片林子都在喧腾。 恐怖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一道无法抵御的天罚直冲她的身体。她努力稳住身形,却像漂浮在巨浪中的孤舟般无助。 那股力量带着令人战栗的寒意,仿佛深渊巨口,无情地吞噬掉一切。 “不好……” 灵力屏障被轻易碾碎,无力感涌上心头,陆明霜失去了对自身的掌控,整个人被抛入乱流之中。 眼前的世界支离破碎,在一片混乱中,她依稀看到林木、黄沙、岩石都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破碎,掉进密不透光的漩涡。 凌乱中,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明霜”,却不知是不是濒死的错觉。 意识渐渐模糊,灵力再也挤不出一点,陆明霜的身体终于无法承受这股毁灭性的力量,如同一片落叶被抛向未知的黑暗。 耳中回荡的声音,不知是风声还是耳鸣,但都是一样的绝望。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好像碰到了什么凉滑的东西…… 寒冷迅速裹挟周身,冷的让她打了个寒颤,却莫名觉得安心。 真奇怪。 陆明霜缓缓闭上眼。 ** 幻渊秘境外已经炸开了锅。 玄冥宫主殿上,观众通过水幕亲眼目睹到摧枯拉朽之势席卷秘境,几名修士落入遮天蔽日的乱流,天地间一片混沌。 这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瞬间水幕中的画面又恢复平静,只有那几名修士连同他们所处的空间被某种未知力量吞噬,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仿佛直接被抹去了存在。 而秘境其余地方,参赛者正各自专注于试炼,完全没被影响,也无人察觉异样。 这更加引发了人们的震惊和恐慌。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98节 “发生了什么?!”一名修士惊呼,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知道……开始我以为幻渊秘境要完了,可灵力波动很快又结束了……” “剑修第一名那个姑娘,还有几个修士……难道他们全都死了?”有修士面露悲戚,声音中透着深深的恐惧。 一位年长老者眉头紧锁:“这不像普通的崩塌,倒像……某种禁忌之力引发的灾难……” 虽然他没有明确说出,但在场所有人都立刻想到了。 天劫。 莫非平静了两千年的沧澜界,又要遭受一番毁天灭地的劫难?上次天劫和之后的浩劫,让沧澜界损失一半以上的人口,这一次又有谁可以幸存? “事件尚未查明!切勿妄言!” 威严声音瞬间传到在场每个人耳中,令他们心头一震,不约而同向台上望去。 六大门派首领、仙盟扛鼎、当世最杰出的几名修士都在这里。 玄冥宫宫主司仲渊站在最前面,他面色严肃道:“仙盟已经着手调查事件起因经过,未得出结论前,任何无端揣测都会被视为惑乱人心,受到仙盟严惩!” 有人不服:“仙盟多久能调查出结果?如果真有危险,难道让我们什么都不做干等着吗?!” “对呀!那几个弟子究竟出了什么事?难道真的全军覆没了?” “真是天劫卷土重来,还管什么仙门大比,所有人赶紧跑吧!” 带着哭腔的声音:“这叫什么事啊……我就该听老娘的话,这西洲啊不能来,不吉利……” 议论声又大起来,司仲渊厉声喝道:“噤——”” 与此同时,大殿墙壁上灵光闪烁,阵法发动,所有人发现他们忽然发不出声音了。 一片死寂中,司仲渊转身问:“归海剑宗几名消失的弟子,他们的命灯是否还亮着?” 他其实早已知晓答案,现在只是问给众人听。 萧碧城眼珠发红,咽了口气,强自镇定道:“是。刚与门内确认过,他们现在……还活着。” 这次意外归海剑宗受害者最多,此刻由萧碧城出面澄清,立刻起到了安抚人心的作用。 恐慌稍稍消减。 司仲渊点点头,又问镜水派掌门邹平:“镜水派那名弟子呢?” 邹平粗声道:“命灯未灭!” 司仲渊转向众人:“你们都听见了,幻渊秘境中的形势看似危险,却并没有立刻夺去几名弟子的性命,和天劫完全不能混为一谈。当下最要紧的是查明原因,将他们救出困境,我们外面的人不能先乱了阵脚!” 话虽如此,可为了保证试炼公平,秘境一旦封锁就不能从外界进入,强行打破即使成功,也可能再导致一次类似的崩塌,谁也不敢承担这个责任。 也就是说,外界对秘境里发生什么束手无策,只能从外寻找线索,试炼参加者也只有听天由命。 而陆明霜几人……仙盟修士虽然找到了一些灵气波动的痕迹,却根本无法确认她们的方位,更不要说救助。 萧碧城不得不以大局为重,却无法抑制深深的忧虑,和后悔。 她明明看出阮南星心绪不宁,不想参加试炼,为什么不能宽容一点,非要逼她呢? 如果南星真出了什么事,她可怎么、怎么…… 这时,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萧碧城肩膀。 她转过头,见摇光派掌门俞相泽对她温和一笑。 俞相泽走到最前,沉稳有度道:“秘境诡谲变幻,没有人敢说可以掌握全貌,偶尔一个未被发现的空间突然暴露出来,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当然,这次的动静是大了点,但越是看着危险的情境,越有可能隐藏机缘。” “我们进行试炼的目的,不就是考验弟子们随机应变、处理危险的能力吗?如果一出危险就插手,究竟是他们试炼还是我们这些老东西试炼?依老夫之见,仙盟在外调查足矣,在有明确证据证明他们遇险前,万万不可轻易插手。” 他坚定握起拳,“摇光派与玄冥宫和衷共济,在仙门大比和仙盟议事会结束前,不会有任何人退缩!” 第78章 神秘之地 俞相泽的摇光派掌门之位,是由沧澜界飞升最后一人千秋仙君亲自授予的,且他修为深不可测,在仙盟和整个修真界的威望极高,一言九鼎。 有俞相泽出面安抚,观众中还在犹豫的那一部分也大多放下恐慌,决定再观望看看。 毕竟那么多面水幕都正常,只有一面出事,说不定只是个小意外呢。 司仲渊对俞相泽一揖,又转向众人:“请各位相信,玄冥宫会同仙盟诸位同道,定当竭尽全力保证所有人的安全。如无其他状况出现,秘境试炼继续!” 在场多为修道者,很清楚不好提前打开秘境结束试炼,他们几乎人人有亲人、师友、熟人在试炼中,本来也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有摇光派躬先士卒,大多门派也决定先留下,观望情况再做决定。 个别依然坚持要走的人,在整体中只是一小撮,对大局无碍。 局面终于稳定下来,司仲渊擦擦前额汗珠道:“各位,让我们打起精神,继续仙盟议事会吧。” 俞相泽微微一笑,伸手说:“司宫主请。” “俞掌门请。” 各派掌门、长老陆续离开主殿,连弟子失踪的镜水派掌门邹平也无异议。 他看了眼萧碧城,低声劝了句:“人各有命,说不定真像俞掌门所说,他们反而有大机缘。萧掌门且看开些吧。唉。” 邹平摇摇头走开。 萧碧城盯着他的背影,眼神愤恨。 邹平说得轻巧,毕竟最坏情况,镜水派也只损失了一个外门筑基弟子,归海剑宗却有阮南星、陆明霜、柳意三人,全都在金丹期比赛表现出众,怎可相提并论。 然而仙盟核心层的决定已下,无可转圜,归海剑宗也不能公然违抗。 何况现在也不是翻脸的时机,若没有玄冥宫出手,找到她们几人的希望更加渺茫。 萧碧城只有暗自安慰自己,阮南星身上有翡翠乾坤圈,即便遇到危险,她受到伤害也是最轻。 这时,百花门掌门经过,故意重重咳嗽一声,说起风凉话来:“人道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我们百花门被排除在试炼之外,怎么不叫因祸得福呢!” 萧碧城冷厉一个眼刀。 百花门掌门吓得趔趄,左右看看,慌忙道:“哎哎,你要干嘛?我们仙盟连随便发表一下感想都不让了?” 萧碧城冷哼一声,高扬着下巴从他身前走过。 ** 冷风掠过长袍,带起凛冽杀意,瞬间将布料割成无数碎片,消散在风中。 易无疆的身影在乱流中摇曳不定,但很快,他的身体突然剧烈震颤,接着庞大如山的本体显现出来。 通身流转着银色灵光,鳞片坚硬如冰,洁白胜雪,每一片都反射着微光,仿佛能够撕裂一起的乱流也无法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他张开赤红的巨眸,幽深瞳孔竖立,死死盯着裂缝。 虚空中依稀可见一个纤细的身影。 陆明霜气息微弱,全身遍布伤痕,仿佛一叶孤舟在风暴里挣扎,随时可能被彻底撕碎。 易无疆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硕大的身躯却无比灵活,蜿蜒穿梭在空间裂缝中,游动靠近陆明霜。 尾巴一摆,躯体迅速缠绕上去,易无疆心脏忽然猛烈地跳了下,瞳孔骤然缩紧。 平时见到的陆明霜要么冷漠疏离,要么傲慢强硬,便让人产生一种印象:她这个人从里到外都是冷硬的,身体也不例外。 应该像一把剑,或者是冰棱、棘刺一类的东西。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即使在狂暴乱流之中,易无疆也能感到少女身体是温暖柔软的。 如果他再缠紧一些,用力大一点,就能把她生生挤碎。 易无疆一瞬迷惘,却没有忘记把陆明霜绕了个密不透风,形成一层坚固保护。 他稳稳心神,调动灵力感知乱流隐秘的律动——这虽然无助于逃脱,却能让他们尽量少受伤害。 “轰”的一声震动,风里多了沙沙的嘶鸣,乱流如水一般,开始朝着一个漆黑的裂口倾泻。 找到了。 易无疆心下了然,卷住陆明霜,一头扎进乱流。 下一瞬间,他们忽然坠落。 易无疆很快捕捉到一片坚实的地面,迅速调整身体,稳稳落下,瞬间卷起一阵尘埃。。 四下漆黑一片,空气阴冷潮湿,带着一丝腐朽的气息—— 易无疆非常熟悉这种气息。 他们来到了地底。 这是一个逼仄的空间,宽度不过几米,两侧墙壁被乱流冲垮坍塌,整齐的方砖滚落一地。 ——这显然不是天然形成的洞穴,而是人工建造的一条长长的道路,道路两侧均已堵塞,将他们困在中间。 现下震动已经平缓,塌方也停止了,暂时还算安全。 易无疆庞大的身体逐渐缩小,缓缓展开,将无知无觉的陆明霜放到柔软的沙土地面。 他低下头,注视着陆明霜苍白的面庞,冰冷赤眸中闪过一丝细微的光芒。 陆明霜的状况很糟糕,法袍被乱流割的破破烂烂,已经失去防护作用,暴露出的皮肤遍布伤痕,鲜血不断流出,一小会儿就染红了沙地。她左臂的旧伤再次遭到冲击,伤口崩裂开,血肉外翻,惨不忍睹。 更令人担忧的是她经脉紊乱,体内灵力几近枯竭,显然在之前已经耗尽了所有力量。 易无疆尝试注入一丝灵力,但陆明霜在昏迷中依然警惕,五经六脉立刻重新凝起一股抵抗,虽然微弱无力,但却不知死活地缠上来,怎么都不肯让他进入。 和清醒时一般顽强。 易无疆没有硬闯,稍作停留便退出来。刚刚匆匆一瞥,已经作古他看清陆明霜丹田灵府遭受的重创。 “比我想的还能硬撑……”易无疆身躯缓缓盘旋,将陆明霜绕进中间。 接着,赤眸闪过一丝狠意,随后将头颅抬高,他感受到灵力在体内激荡,又集中到腹部,那里的鳞片开始泛起柔和的光泽。 易无疆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身躯弯折,跟着一股清苦汁液涌进口中,浸遍唇舌牙齿,缓缓流动。 他低下头,轻松撬开陆明霜紧闭的牙关,死死锁住唇舌。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99节 “嗯……”陆明霜忽然蹙起眉,手指不由自主地蜷曲起来。 好不容易帮你,配合一下。 别闹。 易无疆暗想着,尾巴尖不知何时绕到陆明霜前额,轻轻揉开紧锁的眉心。 大概尾法很舒服,她脸上表情忽然松弛,像笑又没有完全笑开,有些呆头呆脑。 易无疆心底嗤了一声,没有放过这一瞬,立刻行动。 鲜绿色汁液从唇齿间流下,一股脑儿涌到陆明霜嘴里。她无意识地挣扎,身体却被紧紧缠住,根本动弹不得。 这时,尾巴尖在她后颈轻轻一推,喉咙骤然放松,汁液一滴不剩灌了下去。 易无疆缓缓放开控制,退后一点,欣赏陆明霜苦到龇牙咧嘴的表情,本该冰冷的赤眸竟带上了一丝温度。 几滴残余绿汁沿着陆明霜苍白的唇角流下,胸膛急速起伏,片刻后,脸色竟微微有了一丝血色。 更惊奇的是,她全身的伤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那些细微伤口很快看不出痕迹,左臂的皮肉迅速生长,裹上惨白的骨骼。 “伤了你又救了你……连之前的伤也顺手治了,好像我比较亏……” “不跟你计较,就算扯平了。剩下的你自己撑住。” 尾巴尖擦掉嘴角绿痕,又将她额前沾湿的发丝拨开,最后易无疆布了个简单的防护阵,便滑行向前,穿过落石间的缝隙,蜿蜒进入狭长的走道。 越向前走,道路两方损毁的越少,两侧墙壁上依稀可见古老的符文。 再向前,易无疆在一扇巨大的石门停步。 石门上的雕刻精致复杂,中心是一个巴掌大的环形纹路,散发出淡淡荧光。门后不知藏了什么秘密,但一定很重要,否则不会被重重结界防御者,连神识也透不过去。 易无疆试探着用尾巴轻拍石门,石门没有任何反应。 他又注入一丝灵力,石门上的阵法当即发作,血红光芒在雕刻上流动,显得神秘而危险。 易无疆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排斥力,飞速收回尾巴。 血咒。 这道门只为特定血缘的人打开,外人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禁制。 这倒有些麻烦,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易无疆眨了下眼,只要把石门整个炸碎,禁制再多又有什么用。 现在他要休息一下,养精蓄锐。 易无疆飞快滑行回陆明霜身边。 她和他离开时一样,一动不动躺着,但气息已经平稳。 易无疆退后几步,偏偏白鳞隐入肌肤,长长的尾巴化作双腿,眸中红色迅速褪去,形成风情万种的桃花眼。 披起华裳,俨然已是富贵公子的模样。 但面容不似从前鲜亮,这一番折腾下来,连他也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 易无疆长眉一挑。 化作人形更觉这里狭窄,无论朝哪个方向坐下来,都不能避免被陆明霜一眼看到。 万一她先苏醒,就会看到易无疆灵力损耗后虚弱的样子。 易无疆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他环顾四周,很快弯下腰,穿过碎石残垣,在陆明霜一墙之隔找到块空地。他盘膝坐下,闭上双眼,那种灵力被抽离的空虚感不停刺痛灵府。 易无疆皱起眉。 他真的很讨厌疼痛。 陆明霜那种人是怎么回事,竟然把忍痛当做平常。易无疆虽然觉得她在说大话,但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证据。 随着开始运转灵力,他的思绪逐渐放空,神情平静下来。 ** 另一边。 高沛在乱流中失去神智,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阵刺耳的破风声,他重重 摔在地上。 尽管护身法器自动展开,迅速保住身体要害,强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全身骨骼震动,胸口发闷,一口血涌上喉头。 “呃……”高沛硬生生咽了下去,喘息着,撑着地面站起来,目光扫过四周。 这里……是一条宽阔的走廊。 四周白玉铺砌,地板反射淡淡珠光,无光自明。天花板很高,整条走廊华丽而空旷,宛如一座无人的墓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老的陈腐气息。 两边墙壁绘有壁画,颜色已经黯淡,大部分画面剥落得残破不堪,少数还能隐约辨认: 像是征战和祭祀的画面,但细节模糊不清,看不出连贯的内容,风格也不是他熟悉的。 高沛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该死的鬼地方!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不对!是哪个混账布下的陷阱?!” 他操纵符箓的手法没有问题,那就是……晋琛害他? 符箓是晋琛给的,他想动手脚最容易。晋琛的心思深不见底,说不定早就计划在除掉陆明霜的同时把他也杀了。 这样一来,竺州那件事再也找不到摇光派插手的痕迹,也不能把陆明霜的死和任何人联系起来。 高沛越想越觉得合理。 愤怒之下,他忍不住破口大骂,言语污秽不堪,在空旷的廊道久久回荡。 骂累了,高沛无力靠在墙上,眼中露出一抹阴冷。 他冷静下来,取出药粉洒在全身伤处,随后用布条粗暴地裹了两圈,又换掉了已经毫无防护的破烂法袍。 做完这一切,高沛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走廊深处。 道路笔直宽阔,尽头隐没在黑暗之中,除了他自己粗重的喘气声,没有丝毫声息。 高沛没有迟疑,手握武器,谨慎向前迈步。 “妈的,老子偏要活下去,偏要走出这鬼地方,偏不让你如愿!” 他目光阴鸷,步伐沉稳,谨慎而缓慢地向前推进。 心中不住念叨,“只要老子活下来,就去仙盟告发你!敢害老子,你们一个个都别想好过!” 第79章 龙氏地宫 虚空一般的静谧中,陆明霜缓缓苏醒。 嘴里泛着淡淡的清苦味,身体疲惫不堪,仿佛刚从一场搏命厮杀中脱身,但经脉中灵力缓缓流动,运行十分顺畅。 她开启内视,意外发现伤势比预想中轻很多,灵府没有大碍,蚀心剑也好端端的。连左臂挥之不去的疼痛都减轻了,比进入幻渊秘境前状况还好。 陆明霜低低喘息,手撑地面坐起。 先给自己施法清洁,然后换上新衣,接着她运转一遍内功,昏沉的头脑逐渐清醒,眼眶里的模糊感也消退了。 不过也没有任何改善——肉眼只能看到四周浓稠的漆黑,没有光,没有声,气流异常微弱,还带着淡淡的腐朽气息。 恐怕是地底深处……陆明霜想,但不知道是哪里的地底。 她还很虚弱,空虚的灵府隐隐作痛。 黑暗中不知藏着什么危险,灵力不足的情况下,任何无谓的消耗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 陆明霜压下立刻探查的冲动,没有散出灵识,也没有使用任何照明法器,只凭借双手感知,缓慢摸索着周围环境。 她稍一抬手,就碰到粗糙的石墙,向上探去,发现这是一段坍塌的墙根,周围散落的断柱、砖块、沙土,和这道墙根共同撑起了一个封闭空间,供她容身。 空间很小,陆明霜甚至都没挪动一下就把地面摸了个遍。她发现许多散落的石砖,每一块大小相近,方方正正,显然是出自人为雕琢。 陆明霜心下一动。 既然是人为修筑,想必存在出路。 坍塌区十分脆弱,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再次崩塌。陆明霜不敢轻易施力,小心摸索着寻找出口。 她在石墙根部摸到一个巴掌大的破洞,伸手探入洞口,却在下一刻停住了动作—— 手指触碰到柔软的布料,继而透过布料感受到一片冰冷的肌肤。 触感冰冷,毫无生气,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息波动。 就像一具尸体。 陆明霜沉眸,控制自己不去乱想,而是继续探查。 洞口很小,她只能将身体贴近墙面,整条手臂伸进去,像盲人摸象般慢慢探查,试图弄清里面的情况。 透过丝滑的衣料,她的手指触碰到一条肌肉精健的手臂。 再向下是修长的手,骨节分明,劲瘦有力,皮肤冰冷而光滑。就连指腹和掌心的触感都很细腻,没有一丝茧子,仿佛从未握过刀剑,也没有经历过劳作。 变故发生时,阮南星离陆明霜最近,若有谁被波及,陆明霜第一个便想到的便是她。 现在至少可以肯定,这不是阮南星。 而她触碰到的一切都是冰冷的,无论此人是谁,都不太像个活人。 陆明霜默默做出判断,准备换个方向继续摸索。 然而—— 冷不防的,石墙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摸够了吗?” 语调低哑又含着戏谑,淡淡一声,却仿佛一记惊雷炸响在她耳边。 “没摸够继续啊。摸到天荒地老,师弟都奉陪。” 陆明霜瞳孔一缩,下意识收手,然而易无疆却抢先一步回握,十指相扣间,冰冷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擦过她指间。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00节 “该我摸回去了。”易无疆煞有介事道。 陆明霜沉下脸,手指翻转,干净利索地抽出手,退开一步,隔墙不满道:“你故意的。你早就醒了。” 易无疆平时体温就比正常人低,但也不会冷到冰手,而且一点气息都不漏,只可能是他刻意敛息。 墙另一端,他没有否认,而是似笑非笑道:“只是想看看若我死了,小师姐会有什么反应?结果真让我伤心,小师姐就打算这么直接离开,都不准备为我收尸……” “无聊。”陆明霜冷声打断,指出他话里的漏洞,“我又不知是你——” 她忽然顿住。 话说,易无疆又没进秘境,为什么也掉到这里了? “你……”陆明霜立刻想到,“秘境撕裂,是你搞的?” 易无疆似乎早在等她一问:“不,是高沛。他用天阶符箓撕裂秘境,想让你掉进空间裂缝,死无全尸。我不过顺水推舟,把符箓效果扩大,在另一头也打了个洞,贯通到这里。” 尾音些许上扬,“高沛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如果事后有人追查,最多也只能查到高沛和摇光派,没有我们什么事。” 哦,陆明霜懂了。 摇光派只想挖个坑让她掉下去,易无疆却给扩展成地道,把她从另一头放跑了,但假如出了什么事,锅还是摇光派背。 她内心很赞赏这种行为,只不过,为什么是这里? 陆明霜敏锐问道:“这是哪儿?你把我们弄进来有什么目的?” 易无疆反问:“你猜不到吗?” 陆明霜早有怀疑,肯定道:“龙氏地宫。” 龙氏曾是西洲皇族,建立的昭朝统治了西洲数千年。 据传龙氏一族人人生而灵体纯粹,修道天赋超群,辅以从不外传的修炼功法,拥有足以令山河变色的强大法力。 龙氏一族的习俗独特而神秘。最为世人津津乐道的是他们摒弃了阳光,选择居于地下。在西洲某处修筑起庞大而复杂的地底宫殿群,俗称“龙氏地宫”。 地宫由重重秘纹法阵守护,除了龙氏族人,从没有任何一个外人知晓入口所在,更无权窥探丝毫。 更令人感到诡异的是,龙氏坚信生与死循环一体,活人和亡者应该共享居所。所以龙氏地宫不仅仅供活人居住,也是所有龙氏皇族死后安息的归宿。 每一位皇族逝去后,肉身会以特殊的秘法保存,置于地宫深处,与后代共同居住。据说他们的灵魂不会彻底湮灭,而是在危急时刻回归,庇佑活着的龙氏族人。 这种活人和死人混居、死后灵魂不灭的习俗,被后世认为触犯天道禁忌,招致天罚,不但导致昭朝覆灭,也让半个 西洲大陆被渡厄渊削去。 无论这一说法是否准确,龙氏一族的确在天罚后销声匿迹,地宫也杳不可寻。两千年来,很多人觊觎龙氏的财富与秘法,试图寻找地宫遗迹,但都无功而。 渐渐地,很多人认为,作为罪恶之源的龙氏地宫已经被天道彻底摧毁,永远埋葬在了黑暗中。 而二千多年后,尘封已久的龙氏地宫却被易无疆打开了。 易无疆肯定道:“没错。” 他顿了下,又补充说:“但我原本的目的不是这里,只是追踪溯洄石而来,但没想到,溯洄石消失了两千年,原来是掉进了龙氏地宫。” 溯洄石…… 陆明霜想了想,才想起关于溯洄石的传说。 那是一件极为罕见的宝物,传说由天地灵气凝聚而成,虽然外表不起眼,但只要注入灵力,溯洄石就能捕捉到使用者的记忆片段,并将其以投影的方式还原出来。 因为这种功能,溯洄石是最公正的裁决者,在争执中可以还原真相,帮助确认事件真伪。 玄冥宫第一任宫主莫离仙君正是手持溯洄石,到处为人主持公道,在江湖上闯出名号,后来才建立了玄冥宫,之后得证大道。 那以后,溯洄石便被玄冥宫视为至宝,供奉在殿堂深处,只有重大事项需要裁决时,才会举行隆重的仪式,启用溯洄石。 不知从何时起,溯洄石裁断的事件越来越少,渐渐只剩下一个传说。 陆明霜想到溯洄石的功能,不由眼睛一亮。 只要发动溯洄石,就可以还原宋雨若的记忆,从而找出灭门案真凶,洗清苏云浮的嫌疑。 她喃喃自语:“难怪玄冥宫多年不曾使用溯洄石,原来溯洄石不在他们手里……” 但玄冥宫至宝溯洄石,又怎么会落在龙氏地宫?而易无疆又是怎么发现的? 陆明霜心生好奇,不禁问道:“玄冥宫这么多年都没找回溯洄石,你是怎么找到的?” 易无疆道:“我查了玄冥宫藏书,虽然关于这部分的记载笔法模糊,但基本可以确认——自从天劫之后,玄冥宫一次也没有公开动用过溯洄石。我便猜想,天劫重创西洲,玄冥宫也没能独善其身,甚至遗失了宗门至宝溯洄石。” “但天劫之后,沧澜界对西洲人格外排斥,认为他们引起天罚。玄冥宫为了撇清关系,也为了维持地位,对外不愿承认被天罚波及到,一直含糊带过此事。” 原来他不是到处闲逛,除了布置阵法、处理覃尧、追踪高沛,还在暗中调查溯洄石的下落。 陆明霜在黑暗中吐了下舌头。 “而在得知此次秘境试炼的地点后……”易无疆顿了下,“你不觉得,幻渊秘境最神奇的特征和溯洄石很像吗?” 陆明霜心下了然。 溯洄石能还原人的记忆,幻渊秘境也是,只不过还原的是人心深处最恐惧的部分,并且添油加醋一番,变为难以逃脱的幻境。 一件法宝,一个秘境,同时具有映射记忆的功能或许还不足以证明什么。 但结合它们都在西洲,都与玄冥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且天罚后溯洄石便不再出现于人前,而幻渊秘境恰恰在天罚之后形成。 很难说这些都是巧合。 陆明霜疑惑:“两千年……玄冥宫真的不知溯洄石下落?” 易无疆能在短短几天内推测出来,一直清楚溯洄石遗失的玄冥宫,又怎么猜不到呢? “也许不是不知道。”易无疆音色幽然,“可能只是顾忌太多,不能动手。” 陆明霜默然。 他们撕裂空间才找到这里,玄冥宫却不敢这样做。毕竟后果难以控制,稍有不小心就可能毁掉幻渊秘境,甚至再给西洲带来一次浩劫。 溯洄石虽然珍惜,但却不是什么能直接增进玄冥宫实力的宝物,甚至不如幻渊秘境,能为弟子们修炼提供便宜。 站在玄冥宫的立场,大动干戈寻找溯洄石实在是得不偿失,很可能鸡飞蛋打,两边都失去。 只有不在意秘境和西洲的摇光派,才会想到撕裂空间的阴招。 易无疆就更无所谓了。 一百年后他连整个沧澜界都想毁掉,怎么会在乎区区一个幻渊秘境。 真是个危险的家伙。 陆明霜略感唏嘘。 她很快认清下一步行动目标:“我们现在要去找溯洄石?” 易无疆暗自叹了口气。 和陆明霜合作实在很舒服。她强大,冷静,机敏,果断,永远清楚该做什么并毫不犹豫地去做。 他都觉得有陆明霜珠玉在前,以后很难再忍受易山那些愚蠢迟钝的部下了。 但有些时刻,譬如当下,他倒宁愿她懒散一点,别那么急。 易无疆翘起唇角:“我倒是宁愿和小师姐单独在黑暗里聊天……不过这个地点确实有些糟糕,没有花也没有月,所以……” “算了,走吧。” 第80章 血咒封印 “退后一点。” 话音未落,易无疆指尖凝出灵力,轻轻在石墙上一划,灵力便顺着他的掌控切割出一道清晰的裂纹。 随后他手腕一转,灵力陡然爆发—— 石墙被他划出的部分瞬间化作齑粉,扑落成尘,一个足够一人通过的大洞赫然出现在陆明霜眼前。 墙的另一边,易无疆从容跨步而出,袖中飘出一颗圆润的珠子,像缩小无数倍的月亮,光线柔和的照亮了四周。 陆明霜眨了下眼,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 景象渐渐清晰,她看到明珠飘在他们头顶,映照得易无疆浅色宽袍微微拂动,动作闲散的仿佛一切不过举手之劳。 ——也看到自己袖角还是溅到了几颗石屑。 他就是故意不早点出言提醒。 陆明霜简直觉得这种无聊之举比毁灭整个沧澜界还招人恨。 她掸掉灰尘,冷脸看向易无疆:“现在呢?” 易无疆嘴角噙着淡淡笑意,耸了下肩,走向前:“这边。” 那里也被崩塌的砂石堵塞,只能看到几个孔隙。 既然易无疆说能走,陆明霜也没有理由怀疑,当即凝起灵力想要施法清理,但下一刻—— 她有点尴尬地收回手。 忘了太过虚弱,灵力凝聚极其缓慢,让她想到要省着点用。 易无疆看起来倒是龙精虎猛,刚才露的拿一手也很厉害。 陆明霜微微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易无疆看。 易无疆也看她,片刻,无奈移开眼。 他抱怨:“好。我引路,我照明,现在还要我亲手清理路障。” 法力强大的他当然不是做不到,但是……只有他自己也就罢了,有一个活物在身边,堂堂易山之主怎么能亲手做这些脏活累活呢。 易无疆有气无力地弹指打出法术,还不忘刻薄道:“……谁让你现在这么弱。” 如果是平时陆明霜就不忍了。一剑刺过去,让他见识 一下弱不弱。 但现在……什么都不做光站在这,脚步都有些虚浮。 确实很弱。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01节 陆明霜神色冰冷,只是微微眯起眼,在心里设想了无数种报复回去的办法。 灵府内,蚀心剑微微颤动,好像在抗议,又好像跃跃欲试。 陆明霜希望是后者,但理智地想应该是前者。 蚀心对易无疆总有古怪的亲近感。 也不知道谁才是它的主人。 陆明霜冷笑,蛮横压下蚀心的躁动。 就在她和蚀心较劲的时候,堵塞后方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 声音极小,但他们耳力都很好,立刻对视一眼,易无疆竖起食指,轻轻摇了摇,接着又慢条斯理地继续手上的清理动作。 陆明霜心领神会,无声地将剑气凝在指尖。 易无疆赞赏地看着她,然后微微点头。 他忽然加大力度,灵力猛地冲向前,狂风一般将沙石冲向对面—— “咳——” 对面的人只顾眼睛忘了鼻子,不慎吸入沙尘咳嗦起来,“咳咳咳——” 而陆明霜剑气已至,凌然逼上那人喉间。 “别!别!女侠别动手,自己人!”古之扬顶着满头尘土道。 陆明霜并没收手,依然淡淡看着他,眉梢轻轻挑起。 “呃……”古之扬一激灵,“我是说,我什么都没做!我是镜水派弟子,本来在秘境试炼,但忽然遇到一阵天崩地裂,然后就掉到……掉到不知道哪里,再然后我就晕过去了,醒来就在这儿了。” 陆明霜稍微松开手上力道。 易无疆走过来,对古之扬微笑道:“原来如此……醒了有一会儿吧?” 古之扬讪讪低头:“嗯……” 确实醒了有一会儿,也不太早,就是正好听见什么“单独”,“黑暗”,“聊天”,什么花啊月啊的。 他能怎么办?他敢醒吗? 古之扬就算不是什么圆滑的人,也知道这时候打断他们打情骂俏不合适,只能继续装死。 陆明霜又冷冷看了古之扬一样,平静收回手,起身要走。 易无疆很有默契地跟上。 古之扬见状急忙站起来,啪啪几下拍去身上的尘土,追上他们道:“二位,你看咱们共同掉到这里,也是缘分。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嘛!” 他抢先冲到最前,打出一张符,堵塞的砂石自动分开,“清理道路就交给我吧。我正好有合适的符箓。” 陆明霜不置可否。 易无疆则绽开一点笑容,礼貌地说:“那就拜托这位道友了。” 心下赞赏,古之扬倒是个有眼力见的。 这才对嘛,这种小事就不该劳山主大驾,连凡人都知道杀鸡焉用牛刀。而且他有洁癖。古之扬醒的太及时了。 方才易无疆向前探路时就看到了古之扬,见他只是昏死过去就没理会。 古之扬说能清理道路倒不是大话。镜水派以符箓之术见长,像他这种外门弟子从门派获得支持极少,日常修炼和吃穿用度都靠卖符支撑,身上总是带着很多灵符。 古之扬乖觉地施展符箓在前开路,易无疆指路照明,陆明霜垫后,前进速度骤然加快。 安静走了一段路,损毁部分逐渐减少,可以看出两侧青石墙壁间一条狭长的走道,尽头隐没于黑暗当中,散发着冰冷阴森的气息。 剩下的路就好清理多了,古之扬松了口气,忽然开口:“说话说我近来运气很好嘛!大比上结成金丹,遇到这种倒霉事,也能绝处逢生。哦,最幸运的一次。一个月前我急着赶回家,把救命的药带给我妹妹,却遇到竺州封城。结果有一男一女两名恩人从天而降,救我出城,也救了我妹妹一命。” 他的声音在走道中回荡,充满感激,到最后有些哽咽。 古之扬略一停顿,转头看了看后面二人,发现他们神色如常,没有要认下功劳的意思。 陆明霜觉得当初救下古之扬是抱着把水搅浑的目的,顺手为之,谈不上恩情,也不指望回报,没必要挂在嘴上。 易无疆更没话说,毕竟事情主要是陆明霜做的,他也就起到一个旁观的用处。 他只不咸不淡说了句:“那真是万幸,令妹病情如何,可已痊愈?” 古之扬愣了下:“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只是需要长期调养。” 既然他们不想挑明竺州一事,古之扬也不强求,压低声音道:“也罢。无论恩人是否愿意相认,这份恩情,我都会铭记在心。若有朝一日需要在下效命,哪怕做牛做马,也绝无怨言。” 他转过身,抱拳正色道:“对了,还没正式介绍——镜水派外门弟子,古之扬。这位姑娘就是拿到剑道第一的陆明霜吧?道友你也是归海剑宗的?” 易无疆淡笑:“正是。归海剑宗,易无疆。” 他们说话时脚步放慢,走在最后的陆明霜冷冷吐出一句:“闲话少叙,先活着离开此地再说。” 古之扬闻言一愕。 他也是性格古怪之人,但陆明霜更甚,冷的有点不近人情了,却偏偏救他于危难。 易无疆冲他眨眨眼,好像在说:她就是这样的。 古之扬只好收起情绪,又向前走了一段,他忍不住问:“这条路怎么长的没有尽头……二位道友,你们知道这是哪里吗?” 易无疆一脸坦然:“是这样的……我发现有人暗自动用天阶符箓,想要撕裂空间,破坏幻渊秘境。我一路追踪他,可惜还是没能及时阻止,出现空间裂缝,然后就被灵力乱流冲到这里了……哦对了,我最后只顾得上看一眼,但那个搞破坏的人好像是摇光派。” “什、什么?!”古之扬后怕地按着胸口,“天阶符箓?空间裂缝??灵力乱流???你、你还想阻止……?” 他飞快瞥了易无疆一眼,这家伙不是只有筑基修为吗? 而且、而且……古之扬声调提高:“你们两个也太平静了吧!所以我们是掉进空间裂缝了?这、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不会已经死了吧!” 陆明霜简洁道:“这里应该是龙氏地宫。你还没死,但不快点出去就要死了。” “龙氏地宫?天啊!天啊天啊天啊!” 更离谱了,古之扬嘴巴大张:“我掉进空间裂缝都没死,还找到了失传两千年的龙氏地宫!我可太能了,话本这么写都没人买账!” 陆明霜无情催促:“继续走。” 见古之扬失魂落魄的模样,她无奈道:“有什么大不了的。虽然掉进空间裂缝,可你似乎也没受什么伤。” 她其实想说,又没伤到脑子。 “哦哦……确实只是些皮肉伤……”古之扬一脸庆幸,“因为事发地点和我比较远,感受到的力度没那么强……” 他突然呃住,看了眼陆明霜,很快回想起—— 他听见两个归海剑宗的女修谈论陆明霜,才向她们靠近,接着附近便出现了空间裂缝。 再结合竺州事件,听说霍子昆都死在了竺州,可能放走狐妖也和陆明霜他们有关……总之,陆明霜把摇光派得罪惨了,摇光派对秘境动手,主要目标恐怕就是陆明霜。 这么想想,陆明霜不愿相认可能也是在保护他。 古之扬倒抽一口凉气,急忙把遇见归海剑宗同门的事情说出,为难道:“我虽然没看清,但那种状况,她们两个应该也无法幸免……” 原来当时听到有人叫她名字不是错觉,是柳意找过来,又和阮南星一起被吸进了裂缝。 就是不知她们有没有古之扬的运气,也保全自身,落入地宫。 陆明霜眉眼微沉,开口却语调平稳,似水无波:“继续向前,边走边找。” 三人沉默着又走了一段路,陆明霜突然说了句:“天阶符箓不过如此。我们都没受什么伤嘛。摇光派的符和他们的人一样废物。” 古之扬立马附和道:“对!符箓精妙还是我们镜水派!剑术神器当然是归海剑宗!” 陆明霜重重点头:“嗯!” 默默承受了一切的易无疆:“……” 很快,易无疆早先看到的石门出现在眼前。 古之扬凑上去一番查看,也认出了法纹,面露难色:“还真是龙氏地宫……这道门由血咒封印,可不好解呀。” 其实是根本无解,他手头的符箓也没有威力大到能炸开石门的。 而且万一又塌了呢…… 古之扬抓了抓头,半开玩笑地说:“我们三个中间不会恰好有龙氏后裔吧……” 这时,石门中央的圆圈突然光芒大作,神秘的徽 记开始迅速绕圈,把古之扬吓得蹦出半米远。 而易无疆微微凝眸。 他注意到,与此同时陆明霜袖中也亮起了一个圆。 第81章 玉佩主人 符文中流淌淡淡的红光,如同活物般跳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仿佛每一步都牵动着无数的杀机。 “这下麻烦了!”古之扬警觉跳后,“我、我真没乱动什么呀!不会因为我们在这儿站了一会儿,它就自动攻击吧!我说,要不先退回走道……” 他惊慌看向两名同伴。 易无疆微垂着头,神色莫辨,漂亮的桃花眼映着红光,看不到底,古之扬一瞬间竟感到一股压抑的恐惧。 在那种古老的力量面前……太渺小……太…… 简直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好像他就该如此卑贱,只配得上泥土…… 古之扬口舌发干,眨了下眼,那种感觉又立刻消失了。 易无疆还是易无疆,悠闲地背手站在那里,夜明珠给他的肌肤添上几许柔光,在遗失地宫里也犹如清贵公子。 易无疆没有退后,陆明霜也没动。 她注视着流转的符文,心中隐隐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只亮了一下就被她藏起的玉佩此时正疯狂旋转、发热,肌肤快要烧灼。 就在这时,石门光芒达到最盛,周围似乎刮起一阵狂风,似有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直接穿透灵魂—— “吾之血脉……终于归来……” “归来……”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02节 古之扬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却听“轰”的一声巨响—— 石门开了一道缝,足够一人通过。 门后飘出更浓重的陈腐气息,混杂着灰尘、血腥,和鲜明的香料气味。 古之扬双手摊开,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们听到了吗?血脉归来……” 他看了看自己,又看看石门,眼神变得复杂。 其中还夹杂一点隐秘的兴奋。 “难道……”古之扬迟疑了一瞬,忍不住低声说道,“我其实是龙氏后人,可是我自己都不知道。” “不对不对,”他怀疑地看向易无疆,“刚才你离门也很近,说不定你才是龙氏后裔。” 方才古之扬站在最前,陆明霜在石门几米外,且她掩饰玉佩的动作极快,古之扬完全没将她列入怀疑。 易无疆淡然笑笑,平静说出:“我是妖。” “妖……呃,妖?你是妖!”古之扬头脑飞速旋转,“不不不,重点是,如果你是妖的话,就不可能是龙氏传人……” 龙氏极度看重血缘传承,不太可能跟妖结合。 而且,龙氏违逆天道、引起天劫,在沧澜界被骂了两千年,都没有人骂他们人妖媾和,可见龙氏毫无疑问是人族。 这样一来…… “那就只有我了。”古之扬深深吸气,“可我们家和西洲八竿子打不着呀!真的,我们老古家祖上就在刑川居住了。别看我现在这样,古家过去也是一方望族,家谱追溯到天劫前,每一代的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该不会我的哪位先祖其实是被收养的,真实身份是龙氏皇族飘零在外的血脉!哦!”他忽然瞪起眼,“也可能、可能……哪位祖宗跟外面的人偷情,生下了有龙氏血统的后裔,一直秘密传承……直到我?” 他竹筒倒豆子似的倾吐着猜想,并不担忧龙氏如今在沧澜界人人得而诛之。 古之扬心防很高,但对于让他放下心防的人,没有任何隐藏。 他完全相信这二位。 “或许吧,”易无疆轻描淡写道,“我早就觉得,这地方与你格外契合。” 说话时,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陆明霜身上。 古之扬没察觉,却瞒不过易无疆的眼睛。他清楚知道,陆明霜藏起来的那个物件,才是石门开启的关键。 而且他基本肯定,石门中央的圆形徽记和那物件上的图案一致——是天劫后各处都被销毁、本来不该存在于世的龙氏徽记。 陆明霜是龙氏后裔?也不是没有可能。 绝大多数龙氏族人和他们的地宫一起,消失在天劫中。个别在外的龙氏族人,也因引发浩劫,被愤怒的修真界追杀,直至灭族。 但龙氏存在那么多年,有一两条漏网之鱼也不奇怪。 陆明霜又很可能出身西洲……她说记不起拜师之前的事,是在说谎?掩饰龙氏出身? 比起这些,易无疆更关心,他失去记忆在日暮海上醒来的那次经历,莫非也和龙氏的神秘力量有关? 他看向陆明霜的眼神多了一份探究。 可她脸上依然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 古之扬并未发现气氛微妙的变化,他被自己的猜测激起了兴奋,随即走近石门,双手合十,郑重施礼:“若真是先祖血脉在此,请保护我和友人一行安全,顺利返回地上。” “……如果祖先有一些珍贵的秘法、宝物,觉得埋没在此不见天日太可惜了,也可以传授给我。我一定珍之重之,让它们发挥出实力,再次震撼沧澜界!”古之扬小声说。 “说完了吗?进去吧。”陆明霜淡淡从他身旁经过。 随着石门打开,玉佩逐渐消停,但被烫热的皮肤还隐隐作痛。 陆明霜清楚正是玉佩打开石门上的血咒,也知道易无疆一定察觉到了异常。 她也很意外。 因为这玉佩并不属于她,而是她从师兄纪明真那儿要来的“抵押物”。 两年前师父失踪,没多久师兄便接任了仙盟游方使一职,准备下山历练。 陆明霜知纪明真想去寻找师父,气恼他不肯带自己一起,便坚持不让纪明真离开。 她从幼年就不是靠撒娇耍痴达到目的性子。 事后回想起来,陆明霜也觉得自己那时的行为颇为古怪,不太像她。 但在那一刻,她就是有强烈的预感,必须做点什么。 她脱口而出:“想走可以!把你最珍贵的东西留下来,保证你一定回来!” 纪明真愣了片刻,随即笑着取出一枚圆形玉佩。 玉佩材质普通,磨损颇多,但上面的纹样古老神秘,是陆明霜从没见过的。 “这是什么?”陆明霜问。 做师兄妹这么多年,她从没在纪明真身上看到过这块玉佩。他别是随便掏了个东西来骗她吧? 纪明真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这玉佩的来历,应该是我母亲的遗物。” 应该? 陆明霜虽然没问,眼神已然充满怀疑。 纪明真神情有些恍惚,思绪好似飘远,“她死后……那个男人把她的东西都烧了,等我赶回去,只剩下一片灰烬。后来我不死心,从灰烬里翻出这个东西。” “其实不确定它一定属于母亲,在我记忆里,从没见过母亲戴这枚玉佩。但不管怎么说,我手上只有这东西了,就当它是母亲的遗物吧。” 纪明真收回目光,笑着将玉佩放到陆明霜掌心,握住她的手,扣紧。 “好好保管。等我回来发现任何划痕、缺口,一定不放过你。” 纪明真走了。 两年后,这块可能属于纪明真母亲的玉佩打开了龙氏地宫。 陆明霜想,如果真有人是龙氏后裔,师兄其实比她更可能。 纪明真出身西洲迪兰国,父亲是迪兰国七王子。七王子年轻时豪侠仗义,喜欢结交江湖朋友,后来遇到一名歌女,陷入情网,执意要娶歌女为妻,还为此放弃了王族身份。他和歌女隐居世外,生下的孩子便是纪明真。 如今看来,纪明真的母亲很可能是幸存的龙氏后裔,他父亲也很清楚。对外宣称爱上歌女只是烟雾弹,实际是七王子为了保护妻儿,故意掩盖妻子的出身。 所以一对恩爱甚笃的夫妻,丈夫却在妻子死后销毁了一切,宁愿让儿子误会,也不肯解释原因,独自将秘密带进坟墓。 陆明霜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掌心微微沁出一层薄汗。 两年前那场浩劫让沧澜界生灵涂炭,龙氏一族至今被人们深恶痛绝,谁提起都要骂上一嘴。 师兄的秘密若被发现,必将招致大祸。 如果是陆明霜自己,和整个沧澜界为敌也无所谓。 但……师兄是光风霁月的剑修,不该沦落到人人唾骂。 陆明霜决定守住这个秘密。 古之扬误会,易无疆也在推波助澜,似乎没打算戳穿她。 就算易无疆说出来,也不会想到玉佩真正的主人是师兄,只能将矛头引向她。 而迟早有一天,她会让易无疆带着这个秘密走向灭亡。 陆明霜淡淡扫了易无疆一眼,不动声色地走入石门。 “哎你 别急等等我!我有血缘保护,就是有什么机关也不会攻击!”古之扬急忙追上。 易无疆收回目光,挑了挑眉,也拢袖走入石门。 门后是一间不大的厅堂,空气阴冷压抑,依然没有光线射入。 厅堂墙壁和天花板曾经嵌满碎石装饰,却已经大片大片的剥落,地面堆满尘土,残缺的器物和腐朽木屑散落一地,仿佛这里曾经是某种存放杂物的地方。 古之扬皱着眉,脚尖轻轻拨开一片碎石,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不禁皱了皱鼻子:“这地方也太寒酸了吧?有什么可用禁制防护的?连一个值钱的东西都没有,真是白吊人胃口。” “嘘。”易无疆竖起食指,指向对面,“看那边。” 悬空的夜明珠缓缓飘向前方,他们才看清,对面有三扇石门。 比刚刚打开的巨门小,但同样厚重,门上雕刻着复杂的花纹。 古之扬挺起胸膛向前,清清嗓子道:“等着,看我看门。” 话音刚落,三扇门上忽然发出光亮,缓缓打开。 “嘿!真灵!这也能开!”古之扬很得意。 易无疆似笑非笑看着陆明霜。 陆明霜当没看见,走向前看了看。 三个门洞内都是一片漆黑,仿佛三口深不见底的井,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隐隐涌动,让人不由自出生出一丝恐惧。 陆明霜回头,淡淡问:“进哪个?” 第82章 第三扇门 “三扇门都这么吓人?”古之扬凑近了一步,探头看向门内,旋即缩回脑袋,抖了抖肩膀,“啧,黑得连路都看不到,搞得跟要吃人似的。要不……咱们回头找找,有没有别的路?” 陆明霜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就算再吓人,我们也只能往前走。” 就是把地宫掀翻也要找到溯洄石。 “你不是有先祖血脉保佑吗?”易无疆瞥了古之扬一眼。 古之扬干笑:“哈哈,那倒也是。不过这三扇门怎么看都像有诈,如果先祖突发奇想考验我一下,进错了门岂不是要……” 易无疆煞有介事道:“也许只是考验的你勇气,选哪扇门不重要,只要大胆走进去,就能继承整座地宫。” 古之扬没中激将法,哼哼唧唧道:“我看三扇门是故意想把咱们三个分开。反正我不要分头行动,你们进哪扇门我也……” 话没说完,前方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低沉的嗡鸣,微不可闻,空气中飘来隐约的腥味。接着是一阵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咔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蠕动。 几声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然后越来越响,化作激烈的振动。在一片粗粝刺耳的噪音中,忽然有利刃出鞘的铮鸣——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03节 接着从一扇门后传来凄厉的女声:“别过来——” 叫声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仿佛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但很快淹没在兵器交击的铿锵声和沉闷的撞击声中。 陆明霜几乎立刻认出那声尖叫来自阮南星。 她遭遇了什么? 陆明霜脸色微变,掌中瞬间化出一柄惨白暴戾的长剑。 剑气长吟,她毫不犹豫地提剑冲进传出阮南星声音的那扇门,“走这边。” “好!我来了!”古之扬张开双手,指间夹满灵符,又给自己加了一个防御符,便跟着陆明霜跑了进去。 易无疆脚步迟了半拍。 他停下来,想了想,挥手在剩余两道门上布了个燃烧法阵。 随着火苗腾地窜起,易无疆才走进去,神情略显凝重。 陆明霜步入黑暗的门,一股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迎面而来。 门后依然是条狭窄幽深的通道,通道曲折,难以看出太远。夜明珠柔和的光照亮两侧,她抬头向上看,发现高不见顶的石壁上密布洞穴,隐约透出诡异的光芒。 古之扬随后进来,又点亮了一张符照明,顿时光芒大作。 在刺目的白光里,他们终于看清了洞穴里的东西—— 古之扬脸色苍白,说话牙齿都在打战:“这、这些洞里每个洞都放了一具尸体!都说龙氏违逆天道人尸混居,必要时能唤醒先祖力量,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唤醒……现在……” 低沉的咔咔声从四周传来,石壁中的尸体有的已经烂到不剩皮肉,却真像被叫醒,逐一睁开眼睛。 一道道血红如烙铁的目光盯住了陆明霜和古之扬,苍白的面孔张开嘴,像活人那样呼吸,发出的低吼却直刺神魂,惊心动魄。 古之扬被震得双膝发软:“这么多……不会都是被我唤醒的吧?哎呦我呸!我刚才就不应该乱拜!这可怎么办?!” “这位祖宗,那位祖宗,那边的祖宗们,咱们能不能行行好继续睡?算不肖子孙求您们了……我可再也不敢乱提要求了!” 他慌乱中各种求告,同时不忘催动符箓,在他们身前设下几道屏障。 ——看来并不是很信任他的祖先。 这不诚心的乞求也显然没有成效。 瞬间后,石壁中的尸体开始拿起洞穴里的武器,挣扎着爬了出来,骨骼碰撞的声音混在在刺耳吼叫中,令人头皮发麻。 起初,尸体的动作还很僵硬缓慢,但渐渐变得和活人无异。 第一个爬出洞穴的活尸张开干瘪的嘴,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接着所有活尸都像得到号令,不约而同举起武器,向他们攻来—— “它们怎么动作这么快?攻击还带有灵力!”古之扬惊叫,不断放出灵符,“这、这不等于说每个尸体都是一名修士吗?” 刚才还抱有的一丝侥幸荡然无存,他们要面对的根本是整个修士军团。而且这些活尸是天劫之前的修士,实力远超后世。这要怎么打? 陆明霜眼神清泠,蚀心剑嗡鸣阵阵,外放的暴戾剑气让活尸一时不敢靠近,在她前方围成半个圆弧,蓄势待发。 心底隐隐发沉,几乎可以确定师兄是龙氏后裔。他的玉佩不但打开了石门,也唤醒了地宫里沉睡的尸体。 看眼前情景可以想象,过去龙氏族人以血咒操纵活尸大军,在西洲大陆上所向披靡,曾是何等威风。 可惜她不是真的龙氏后裔,也根本不知如何操纵活尸,唤醒活尸只是为自己引来强大的敌人。 不过究竟是怎么唤醒的……过去的龙氏族人也不可能每次经过都把尸体叫醒,即使有操控的方法,也太不方便了。 对了。 想到这里封闭的构造,陆明霜长睫微动。 血咒启动、三扇门打开后,他们没有立刻听到活尸苏醒,而是……差不多与阮南星的惊叫同时,活尸渐渐复苏。 这时,姗姗来迟的易无疆也有同样发现,传音给二人道:“尸体会被声音唤醒,尽量少说话。” 古之扬立刻捂住嘴巴,又不放心地给自己加了一道禁言符。 只不过现在住口也晚了,打斗中发出声响不可避免,那些已经苏醒的活尸也在不停吼叫,企图唤醒更多同伴。 还有! 陆明霜顿时想到另外两扇门,如无意外,门后也是同样的墓穴。 她当即看向易无疆,手指比了个“二”。 易无疆会意点了下头,又轻轻摇头。 “暂时不用管。”随着他的声音传到,陆明霜也听到外面火焰升腾的劈啪作响,一阵凄惨的吼叫后,又闻到一股诡 异的焦肉味…… 古之扬脸色发青,做了个“呕”的口型。 易无疆传音:“撑不了太久。” 那些活尸很聪明,又无畏死伤,完全可以抱成一团冲击,烈火也不能将它们永远拦下。 陆明霜皱眉看向前方,走道里全是涌动的活尸,看不到阮南星,只有偶尔传来金属碰撞之声,证明她还在战斗。 “杀过去!”陆明霜沉声,猛然挥剑向前。 ** 阮南星站在狭窄的过道中央,剑尖沾满黑色污血,滴落在地,散发出刺鼻的腐臭。四周活尸涌来,她单薄的身影宛如一座孤岛,在无尽的潮水冲刷中顽强抵抗。 阮南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上一刻还在幻渊秘境里,和柳意一起遇到了一名奇怪的镜水派弟子,接着便是天崩地裂。 她只记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强力把她和脚下地面一同拉起,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直到再次醒来,就是这里。 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阴冷、腐朽、窒闭,竟好像一丝风、一道光都不存在。 她摸索着靠着黏滑的石壁坐起,点起一道光,刚要查看伤口,却不小心抓到一截冰冷却微软的东西。 慌乱下稍稍用力,“噗”的一声,那东西竟被她捏到碎裂,浓稠腥臭的液体流了出来…… 阮南星惶然看去,发现一道血红的目光直视向她。 片刻,那东西竟坐起身,向她伸出手—— 她不由惊叫。 …… 下一刻,阮南星便陷入到无止尽的战斗中。 剑光一次次挥下,她奋力劈斩,每次挥动照影剑都能击倒一具活尸。 可那些倒下的尸体,仿佛被某种邪恶力量操纵的木偶,不过停顿片刻,便又拖着断肢残体扭曲地站起,更凶猛地进攻,永不疲倦。 更糟的是,还有新苏醒的活尸不断从洞穴爬出,密密麻麻的身形朝她蜂拥而来。 “这些东西杀不完吗……”阮南星咬紧牙关,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心底升起一丝不安。 她刚醒过来就被迫战斗,体内灵力远没恢复正常,此刻已经催动到极限。每一道剑气斩出都在消耗灵力和精神,渐渐入不敷出,灵府空虚发痛。 阮南星身形渐渐变得迟缓,动作也出现破绽。 那些怎么看都不该有脑子的活尸,战斗起来却十分狡猾,不放过任何纰漏。 “嘶——”一具活尸从侧面扑来,手中尖锐的双钩划破阮南星衣袖,带出两道并排的伤口。 鲜血流出,阮南星闷哼一声,长剑横扫,将那具活尸劈飞,但又被另一具活尸趁机抓住衣袖。 她灵力涌动,剑光猛然震开四周敌人,但过度消耗灵力的结果是胸口一阵窒闷,眼前一黑,险些摔倒。 阮南星踉跄几步,咬紧牙关,用剑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心中却已开始升起绝望。 刚刚被震退的活尸,转瞬间又重整旗鼓围了上来,将她牢牢围困,退无可退,杀之不尽。 “难道……要死在这……”阮南星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剑尖无力地垂向地面,化出深深痕迹。 活尸逼近的低吼声仿佛变得遥远,她的世界渐渐被疲惫和痛苦吞噬, “如果能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又怎……” 又能怎样? 还不是一直输。 身体如坠深渊般沉重,连提起剑的力气都难以找到,活尸袭来,她却只是呆呆站在原地,眼神逐渐失焦。 脑海中却涌现出过往的种种记忆,洪水般将她淹没。 她想起父亲,他已经死了多少年了,记忆里的面容逐渐模糊,现在只能想起父亲对她很好,是小时候能感受到的唯一温暖。 嫡母和阮家其他人则不然,比起虐待他们更多时候都在无视她。阮南星也没有理由抱怨,她是私生女,连母亲是谁都不清楚,嫡母肯留下她已经是让步。 后来父亲死了,她也被逐出阮家,没想到却因祸得福,被归海剑宗的掌门收为亲传,那是她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成为萧碧城的骄傲。 拜入门派后,她努力修炼,试图证明自己,可是渐渐地,无论是剑法、修为还是实战、建功,她都难以拔得头筹。不是她不努力,而是总有更耀眼的存在。 仙门大比上,在陆明霜英姿勃发的身影前,阮南星觉得自己简直不值一提,所有阴暗和卑劣都暴露在双清明的目下。 大师兄,三师弟,纪明真,后来又有陆明霜……她不能和他们并肩作战了,只会拖后腿,从来都担不起剑修的荣耀。 “我这样的废物,根本不值得师父栽培……我怎么能算剑修……” 想到这里,她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阮师姐—— 一道熟悉的声音,大概是幻觉吧。 一道刀光砍向她脖颈,阮南星只是愣愣看着,心底最后一丝不甘想要提剑还击。 可是—— 她屈了屈手指,照影剑却没有给出熟悉的回应,“嘡啷”一声,长剑脱手。 一个剑修竟然连本命剑都控制不了了。 阮南星只是苦笑,眼前又浮现嫡母对她的唾弃。 嫡母也许没说错。 她的人生仿佛一个笑话,徒劳挣扎却始终,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04节 第83章 冰塞长河 那就别挣扎,这样吧。 这个念头从阮南星心底升起,她却又听到一声:“阮师姐,撑住!” 陆明霜的声音比刚才更清晰,坚定中透着一丝焦虑。 不可能的。别期待了。 阮南星眼中渐渐失去光彩,“她为什么要救我……我根本不值得,别救……” …… 片刻前,陆明霜目光如炬,蚀心剑在半空旋出一片白影,锋芒所至,活尸纷纷倒下。 然而倒下的尸体过了一会儿又站起,继续加入战斗,即使他们已经小心控制动静,杀戮的速度还是赶不上活尸涌现的数量。 她和易无疆、古之扬配合默契—— 陆明霜最先,利剑如同割麦一般,扫落大量活尸。易无疆垫后,利落地用各种法术锁住后路,阻止更多尸体从石壁上爬出来。古之扬则不断布下屏障,又见缝插针地帮他们挡住活尸的偷袭。 尽管如此,他们也只是足以自保,尚能支撑,却并未向前推进太多。 这样下去,灵力总会衰竭。 陆明霜心中暗叫不妙,略显焦急地看了眼前方。 阮南星一人对敌,力量只会更快耗尽。 “阮师姐快撑不住了。”她传音给易无疆、古之扬,“这样打下去不行。护我突围,尽可能拖住活尸群,然后……等我和师姐合剑,用传送符。” 她话语简短,古之扬听得云里雾里,急道:“传送去哪儿?前面吗?可是前面也有尸群,我们怎么知道前面有出口……如果只是换个地方挨打有什么意义吗?” 陆明霜却肯定道:“有出口。” 传言中龙氏一族生死界限不明,死人也留在活人之间,像活着的时候一样行走、交谈,甚至有人坚称他们和活人□□、繁衍,生下不该存于世间的怪物。 陆明霜进入地宫短短一段时间,就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所有尸体集中存放在通道两侧的石壁上,入口又被血咒封印,显然绝大多数时间这些尸体都在安睡,只有被召唤时才会醒来战斗 。 龙氏地宫没有传闻的那般荒诞恐怖,日常生活区域和存放尸体的区域其实泾渭分明,相比外界只是将坟地建的离房子更近。 既然如此,一定有通往活人居住区的出口。 出口不在身后,只能在前方。 陆明霜想清这个道理,却没有时间给古之扬解释,幸好易无疆懂了,指了指上方,问:“行吗?” 陆明霜眼中是不容置疑的果断:“两人合剑可以。” 易无疆微微颔首,一手将古之扬拉到身后,另一只手手指迅速翻动,指间的灵光跳跃如星辰,他口中低声念诵出晦涩难懂的口诀。 随着咒音回荡,虚空中隐隐浮现出金色阵纹,力量开始在陆明霜脚下凝聚。 “阵起!”易无疆一声低喝,法阵骤然展开,六道金光从法阵中心飞射而出,如刀锋般劈开尸潮,霎时肃清前路。 陆明霜早已催动灵力,金光乍现时蚀心剑便化作一道白练,托着她破空而起,直奔向阮南星所在之地。 活尸在她身后疯狂疯狂涌动,短暂破开的空隙即刻又收拢。 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陆明霜接近阮南星,她看到阮南星被活尸团团围住,垂头跪地,照影剑扔在一边,整个人透着无力的绝望。 “阮师姐,撑住!”陆明霜一声疾呼,声音穿透了活尸的嘶吼。 阮南星却一动不动,好像已经听不到了。 这时,一个高大的活尸高扬双臂,举起锈迹斑斑的长刀,冲着阮南星脖颈挥砍下去—— “滚开!”陆明霜心中怒意油然而生,不知是因为这些杀不尽的尸体,还是因为阮南星目光黯淡,甚至没有尝试抵抗一下。 蚀心因主人的愤怒尖锐吟啸,如同一道光箭,电光火石般刺向前方。 阮南星心中没有恐惧,只有解脱般的空白。她闭上了眼,准备迎接命运的终结。 就在巨剑即将斩下的一瞬间,一道青翠光芒忽然从她身上迸发而出,如同一面护盾,瞬间把巨剑弹开—— 与此同时,蚀心绽放着凄惨的白光从天下劈下,瞬间贯穿活尸。 活尸转了转脖颈,似乎无法理解这一切,血红眼眸竟流露出一丝惊讶。 然而马上它像被斧头一劈为二的木柴,两半身体各自不受控的向外分开,倒下。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它都没有“死”。两半身体各自挣扎,扭动,还试图举刀继续攻击,可是单边身体抬不起沉重的长柄刀,结果只是扑腾了一下,刀又掉下去。 当—— 阮南星被这清脆的声音一震,茫然的眼神渐渐有了焦点。她注视着自己身上逐渐消散的绿光,猛然意识到这是翡翠乾坤圈自动启用,为她挡下了一击。 而同时,陆明霜也打退了活尸。 阮南星苦笑。 她们究竟明不明白,她们对她越好,只会让她越发觉得自己不值得。 “师父……你……”她喃喃低语,“我提不起剑……我……想走捷径赢你,还不敢承认,我……” “我太没用了!”阮南星不甘心地捶打在地面,“你能逃就自己逃出去,不用救我。” 陆明霜动作一直没停,剑光如虹,在二人周围不停流转,将活尸们暂时拦下,不得靠近。 漫天辉光下,陆明霜持剑傲立,眼神冷漠的像从未认识过阮南星,半晌淡淡开口:“你是很没用,现在才发现吗?” 阮南星头又向下垂了一点。随便陆明霜怎么说,其实她心里早就这样想她的吧。 却又听陆明霜说,“不过如果所有没用的剑修都该去死,只有最强的剑修才配活着,这世上应该只有我一个剑修!” 听到这荒谬的言论,阮南星槁木死灰般的脸上也空白了一瞬,下意识反驳:“说什么大话!” 陆明霜一个金丹修士,取得一点成绩就狂妄至此?看不起阮南星无所谓,说这话把那么多同门师长,把她的师父、师兄都放在什么位置?! 阮南星气得胸口闷痛,习惯性地说教:“就不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沧澜界只是万千凡界中的一个。哪怕现在的归海剑宗,比你强的长老也比比皆是,还有守山的老祖……” “那又如何?”陆明霜挥手打退又一波攻击,满不在乎道,“我迟早会一个个超越他们,成为沧澜界最强的剑修。但这又关你什么事,你都快死了,想用这番大道理当遗言吗?” 阮南星:“……” 本以为接受了命运,不再挣扎,却又被陆明霜的话气到双眼冒火,胸膛剧烈起伏。 可是…… 阮南星看着陆明霜沉着应战的背影,目光十分复杂,忽然苦笑:“你不用激我。尸潮杀不尽,你也撑不了太久,能逃就快逃吧,别管我……” “你以为我不想?逃出去有那么简单?”陆明霜战斗中抽空投来不善一瞥,“你倒是轻松,躺下来等死,也不说为同门垫后,护我逃走……” 她语速飞快,似乎在认真考虑,“反正你准备死了,不如更死得其所些,留下来挡住尸潮,让我活着出去,成就一世剑君怎么样?我会把你的英勇事迹带回宗门,世世代代为你点香。” “还有你的剑、翡翠乾坤圈、掌门塞给你的许多法宝,留在这里岂不埋没?既然对你没用了,不如趁现在给我。放心我不会全部独吞,会留几件给掌门供她怀念你。” 她双目灼灼盯着照影剑,好像只等阮南星同意,便要收入囊中。好像阮南星死不足惜,但她身上的宝物却值得挽救一下。 “师姐自己拿出来,为我省点力气。”陆明霜无情道。 阮南星一口气提不上来,咳了一口血,忍不住还嘴:“你做梦!我看我是过去对你脾气太好了,真以为我好欺负了是吧!” “哦?”陆明霜反手打掉几只活尸,递给阮南星一个“你懂的”眼神。 阮南星被陆明霜轻蔑的目光气到血液喧嚣,麻木不仁中居然又积蓄起一丝力量。 她强撑着站起来,“呸”的吐掉口中血沫,恨恨道:“偏不让你如愿!” 陆明霜不耐烦地催促:“有力气放狠话没力气提剑?” 阮南星:“!” 手指重新碰上照影剑,心头微微一颤,她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情抬手—— 起来了!照影剑回应了她。 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丝破碎的光亮重新凝聚,阮南星眼神一凝,剑锋翻转,一道剑气凌厉射出,瞬间逼退了几个活尸。 她心下一喜,“看吧!说谁挥不动剑?!” 陆明霜却看向另一边,依然是冷淡至极的语气:“先脱困再说。” 说话间,剑光笔直向前又怒斩而上,在前方半空炸开,像一朵冷冽的烟花。 阮南星瞳孔一缩,那里有一扇门,可匆匆一瞥下,门上禁制重重,显然不是很容易打开的…… 还来不及多想,陆明霜指间已经掐了一张传送符,“啪”的拍在阮南星背上! “喂——” 尾音刚落,阮南星便发现自己落到门前,身边还出现了易无疆,和幻境里那名镜水派修士。 她忽然感到惭愧。 陆明霜说的没错。死很容易,可是她身为师姐首先放弃,不管师弟师妹能不能脱困,实在太不负责了……陆明霜让她把法宝交出来别浪费,其实是很实际的想法…… 忽然,镜水派修士一本正经地朝门鞠了一躬,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太低听不清楚。 阮南星一愣,打断了思绪。 她立刻看向身后,稍有松弛的神情再度绷紧。 由于他们骤然闪现,活尸潮暂时还没有赶到门前,但也只是一瞬喘息。 不是寒暄的时刻,阮南星当即要上前挡住尸群,却被陆明霜拦下。 “省点力气,”她语气简洁,沉着命令道,“等门开和我并剑,冰塞长河。” 阮南星立刻懂了她的计划,冰塞长河是双人剑法《碧天秋水剑》中一式,配合默契有摧山搅海之力。这里通道狭窄,只要能冲出门,用冰塞长河封死出口,就能阻绝活尸追击。 虽然不知门后有没有更多未知危险,但先逃出去再说。阮南星只是有点怀疑,那镜水派修士的咒语真能开门? 结果下一刻,门上光华流转,真的打开了。 阮南星:“……?” 活尸群的咆哮声愈发逼近,陆明霜一声令下:“走!”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05节 易无疆立刻提起古之扬冲出门外,一手背后飞快掐了个法诀,灵力荡开,击退又一波进攻。 阮南星持剑站稳,做出起势,却感到力有不逮,握剑的手忍不住颤了颤:“冰塞长河……我现在……恐怕难以支撑这一招。” “我知道。”陆明霜神色严厉,没有一丝宽限,“碧天秋水剑是双人传承, 你撑起剑意,我引动灵力,撑到不能撑为止,明白吗?” 阮南星点头,压下犹豫和挣扎:“好。” 撑到死为止。她都准备去死了,又有什么做不到? 剑气汇聚,幽蓝光芒开始在照影剑上闪烁。 陆明霜长剑一抖,寒气自剑锋蔓延开来,冰冷气息骤然驱散空间中的腐朽之气。 “冰塞长河——起!” 两人同时挥剑,碧天秋水剑的冰封之力瞬间爆发,寒气在通道内肆意扩散,将活尸冲散,连嘶吼也被寒气彻底压制,变得死寂。 陆明霜和阮南星站在寒气的核心,寒芒交织,在她们身前形成一道绚丽的冰雪屏障。 可惜,还不够。 尸潮不知畏惧,蜂拥而上,与寒流僵持不下。 寒气渐渐变得稀薄。 阮南星额头布满冷汗,灵力几乎耗尽,但强撑着身体,坚持不让自己倒下。冰层漫上她的身体,雪亮剔透的照影剑也化作一柄冰刃,仿佛一座持剑的冰雕。 阮南星心中却有暖意,易无疆和那个修士已经退出通道,他们应该……会安全吧。 她看着身旁的陆明霜,那种专注从不动摇的神情,从幼时起就没有变过,或许她从未需要自己的保护。 可是,她们还能并肩作战。 阮南星忽然意识到,即使陆明霜已经变得无比强大,她的剑仍然有意义。 她存在的价值,不是争胜负,不是夺功名,而是守护师门,守护她心中想要守护的一切,不让任何一人孤剑独撑。 就算力量微不足道,她那份渴望守护的心情也从未改变。 阮南星深吸一口气,道心在这一刻破而后立,曾经的迷茫与挫败仿佛随风而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坚定的信念。 已然冰封的照影剑,剑身闪烁的微光猛然大放,耀眼如烈阳! “再试一次!”阮南星咬牙道。 “好!”陆明霜音色冷淡却坚定。 剑气在二人之间汇聚,凝成无数冰晶,仿佛漫天飞雪飘洒而下。 寒冰之力在她们剑上凝聚成长河般的光影,呼啸着奔涌向前,洁白冰霜迅速攀上两侧石壁。 封冻层层堆叠,冰层越来越厚,直到……石壁瑟瑟振动,脚下地面也不住震颤。 崩塌随时可能发生! 阮南星已经失去知觉,身体被冰层困住,僵硬保持在一个剑指前方的姿态。 手中照影剑急剧抖动,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这份寒意。 “再坚持一下。” 阮南星看着照影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 “你看,我们也能用处这样一剑……你也很喜欢吧……” 陆明霜打量阮南星一眼,心知她已用尽全力。 该封锁通道了! 她正要收剑,却听身后易无疆疾呼:“等一下——” “柳意!” 第84章 突出重围 柳意还在后面! 陆明霜一凛,神识急速扫过寒流,果然在腐朽尸潮中发现一截木桩正奋力游向他们。 ——表面还有些许烧焦的痕迹。 木头不出声,被活尸视为死物,完全不攻击柳意。可是在耸动的潮流中,她就像一叶孤舟,拼命划桨却难以逆流而上。 而身边阮南星牙齿打战声已经停止,似乎完全失去意识,真成了一座冰雕。 陆明霜几乎是在以一人之力撑起冰塞长河,再不赶快封闭通道,她也会力竭,那时就要功亏一篑了。 忽然,从身后飘出一根漆黑的水草,迅速游向前方,在半空拉了一条细韧的黑线,瞬间越过了尸潮。 水草前端刚一沾到木头,立刻缠绕,裹紧。 易无疆手中法诀变幻:“收!” 水草便化为一道黑色疾风,眨眼间收回袖中! 就是现在! 陆明霜一声低喝:“冰塞长河——极境!” 身形一拧,拉起已经僵硬的阮南星,飞跃出通道。 轰隆隆—— 残影还没消失,冰层便拽着天花板塌落,碎裂的梁柱砖石掉落下来,又立刻被寒冰凝结,彻底将出口掩埋。 随着“冰墙”不断增厚,尸群鬼哭狼嚎的嘶吼渐渐衰退,四周终于平静下来。 古之扬松开屏住的呼吸,急喘几口气:“这招厉害,厉害……” 又指着易无疆,“你刚才吓死我了……你干嘛拉一块木头,那是什么宝物嘛……” 就见易无疆皱眉抖了抖袖子,黑色水草轻柔摇曳,把之前那块木头甩了出来,还没落地就幻化为人。 ——正是秘境里另一个女修。 “呃……”古之扬目瞪口呆,“贵宗真、真是……藏龙卧虎。”全是怪物。 “呕——呸呸——”柳意弯腰吐出好几口烟灰,抬起头,清秀的脸上也沾了好几块灰烬。 她叉腰大骂,“该死的死人,居然放火烧你姑奶奶!没想到是你们自己先被烧死吧!哈哈,哈哈哈!” 秘境刚一出现裂缝,柳意就出于自保本能化出原身,虽然被乱流削掉不少皮肉,但都不伤及根本。 可惜好运没有一直延续,后来她被乱流抛出,恰好出现在藏尸通道的半空中。木头落到地上,滚出很远,把两边的尸体都给吵醒了。 柳意陷入两难—— 她的人形很脆弱,打不过活尸,不想被攻击就只能保持木头形态。 可这样一来行动受限,只能以龟速移动,一寸一寸地探索周围。 要不是前方燃起一团火,柳意恐怕还发现不了那里有扇门,也不会狠下心穿过烈焰,这才发现另一条通道里的同伴。 但这个举动让她全身多处被烧成焦炭,柳意痛心疾首:“嗷我的叶子……” 古之扬从骂声里拼凑出柳意的故事,无语望天花板。 而放火的始作俑者易无疆坦然微笑,充满理解地点着头,似乎不准备纠正柳意的误会。 柳意大有骂到天荒地老的架势,但她瞥到阮南星,急忙住口,跑了过去。 阮南星靠在陆明霜怀里,已经神志不清,双臂紧抱照影剑,口中断续低语:“我的剑……剑……” 古之扬有些不忍地叹了口气。 她那把纤巧漂亮的宝剑早已裂成无数片,完好的部分只剩一个剑柄。 都说剑是剑修的老婆,老婆死了,不知道这姑娘醒来得多么伤心。 不过看着情形,她能不能醒过来还不好说…… 果然,柳意匆匆检查一遍,神情凝重地说:“阮师姐经脉多处断裂,元神已出现衰颓之兆,如果不尽快施救,恐怕一天都撑不过了!” 她声音越来越低,“我身上的丹药,全加起来也不够……” 所有参加秘境试炼的弟子都领了玉牌,真到十万火急的时刻,可以捏碎玉牌传送回去。 所以柳意准备的多是针对轻伤和应急的药品,对阮南星的伤情只是杯水车薪。 秘境异变时,柳意亲眼看到阮南星捏碎玉牌,却还是掉进乱流。这时她不死心的又试了一次,玉牌碎掉还是毫无反应。 怎么办…… 柳意无意看向易无疆。 山主坐拥无数秘宝,他如果愿意,或许能帮阮南星吊命,只要坚持几天,坚持到…… 心脏狠狠一坠,柳意忽然意识到她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玉牌都失效了,又怎么保证他们一定能出去?给阮南星吊一天命或许不难,可若是三五天,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呢? 而且山主向来对修士深恶痛绝,不知怀着什么目的加入归海剑宗,反正不会真把剑宗当做师门,更谈不上同门情谊。 他有什么理由救阮南星呢? 只是最近一段时间相处太融洽,而且他对陆明霜都…… 柳意瞄了陆明霜一眼,又看易无疆,他神色淡淡望向远处。 柳意急忙收回眼,庆幸没有冲动请求易无疆相助。 陆师妹毕竟是不同的,山主救了她不代表会帮助其他修士,她不该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柳意很快冷静下来,沉声 道:“找个不被打扰的地方,我先为她护住心脉。” 这里和通道另一侧结构完全一致,三扇门外是间不大的厅堂,现下一大半被塌方占据。冰墙后隐隐传来尸群愤怒的嘶吼,细听令人毛骨悚然,显然不适合疗伤。 陆明霜点头,和柳意共同搀起阮南星。 “我来。”古之扬主动替换下陆明霜。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06节 他其实也快耗尽灵力,喘息不匀,但古之扬很清楚作为在场唯一的外人,想留下必须表现出有用。 虽说他的“龙氏血脉”能开门,但遭到活尸不分敌我的攻击后,他心里有点打鼓,担心反被迁怒,加上出现了不熟悉的柳意,古之扬很明智的没再声张。 这边门上禁制早已解除,易无疆神识扫荡一小圈,沉默了有一会儿的他突然开口:“左侧有个石室,里面有药材,适合休整。” 他说的不假,只是没说这药材存放了两千多年,也没说—— “啊!”柳意一只脚踏进石室,又急吼吼地退出来,“这、这好像……好像是……” 陆明霜淡声道,“停尸房。” 不大但牢固的石室,沿墙架子上堆满药草香料,正中则是四张石台,四周散落腐朽绷带、破碎骨骸和锈迹斑斑的刀具。 这里是尸体被送入存放前,停留处理的场所。 古之扬无语看向易无疆:“呵,呵呵,这药材倒是不少……”但大多不是给活人用的,而且总觉得不太吉利。 易无疆挑眉:“?”就说有没有吧。 陆明霜倒是没有忌讳,利落地施了几个涤尘诀,很实际的说:“把阮师姐抬上来。找找有没有还能用的药。” 按照辈分柳意才是师姐,但陆明霜那张平静无波的死人脸,在这种时候意外有安定人心的效果,所有人都毫无异议接受安排。 柳意和古之扬将阮南星安放到石台上。柳意去看残存的药材,古之扬想了想,又取出一张灵符,在石室中央升起一簇篝火。 微微升高的温度似乎让阮南星面上有了点血色,但也可能只是火光映射。 她躺在石台上一动不动,乌黑长发凌乱披散开,几缕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呼吸微弱几乎看不到胸膛起伏,但双手还紧紧抱着残存剑柄,深深压入胸膛。 柳意搜罗了一些药材,又去试她脉息,脸色骤然冷凝。 经脉多处断裂,体内灵力犹如决堤洪水,毫无规律地乱窜,每一次波动又带来更多撕裂。 而眉心隐隐透出的灰暗,象征着灵识散乱,从元神中一丝丝被抽离。 “扶她坐正。”柳意语气急促。 陆明霜立刻和她一起用力,将阮南星扶成盘膝而坐,但她怀里还抱着剑,怎么都不肯松手。 柳意焦急:“这……” 陆明霜微微垂眸,接下来毫无预兆地出手,剑气带着寒霜,刷的一声—— 照影剑仅存的剑柄也化为碎屑。 阮南星惨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悲戚。 柳意:“……” 无暇多言,她立刻解开阮南星外袍,手覆在背后,缓缓送进灵力,环绕护住脆弱的心脉。 陆明霜停了片刻,见柳意神情专注,暂时不需要帮助,缓缓走出石室。 古之扬自觉不便窥探,刚才就退了出来,疲惫不堪地蹲在地上。 而易无疆从开始就没进去过,抱臂靠在墙边,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陆明霜靠近,他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很关心阮师姐……小师姐,你比我想象中话多。” 陆明霜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她希望阮南星活下去,但如果阮南星执意寻死,她也不会拼上性命阻拦。 她只是很冷静地排好了次序,从有利到不利:阮南星和她并剑然后活下来;阮南星发挥余力然后死去;最差的是阮南星颓废等死不肯出手,那就只好搜刮她身上能利用的东西,和剩下的人背水一战。 陆明霜想,如果立场对调,阮南星会不顾一切救她,哪怕牺牲所有人也不会丢下任何一个。 阮南星是好人她不是,她出剑从无牵绊。 这应该不是一般人理解的“关心”。 陆明霜看着易无疆,冷淡道:“你话更多。” 易无疆居然能隔着那么多活尸听到她们说话,看来他灵力充裕得很,只是一直收着力打,不想暴露真正实力。 陆明霜恨得牙痒痒,但并不意外。易无疆的一切都是伪装,他们只是为了阻止诛妖令短暂合作,谁又对谁全无保留? 古之扬感到气氛有些微妙,插嘴道:“要不趁她们疗伤,我先去探探路?” 陆明霜突然看他:“你还能走?” “……” 古之扬觉得在那清亮的眸光下,他的一切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我跟他去。”陆明霜指着易无疆说,“你留下守门,养好精神。” 古之扬差点哭出来,他实在到了强弩之末,腿一直打颤,只是不敢轻易示弱。 他就知道陆明霜其实是个大好人!看似冷漠却体贴了他的难处。 “好!我一定守好她们!”他充满感激的答应。 陆明霜又掏出好些符箓,不要钱似的布在石室周围——她平素习惯用剑,储物袋里攒下许多好东西——看的古之扬咋舌。 做完这一切,陆明霜才提剑走向前。 易无疆跟在她身侧半步。 古之扬目光追随他们背影直至拐角,微感困惑。 他这两个恩人的关系实在叫人费解。说好吧但又莫名疏离,表面平静下暗藏机锋;说不好,他们配合默契,向前探路自然侧过身体,把后背留给对方。 “看不懂啊……”古之扬嘀咕了一句,闭眼调息。 第85章 前方无路 陆明霜和易无疆穿过一段漆黑的廊道,两侧许许多多空荡荒废的房间,终于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座恢弘的大厅,一眼望不到边,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粗壮石柱,每根柱子有三四人合抱那么粗,表面刻满雕饰,有些像是文字,近看却难以辨认。 天顶镶嵌着无数细小发光的晶石,远望过去犹如星辰点缀夜空,将整座大厅包裹在柔和的辉光中。 陆明霜和易无疆对视一眼,谨慎持剑向前。 穿过石柱间广阔的空间,他们才发现大厅由五个圆环层层嵌套构成,每环之间没有墙壁,仅由石柱分隔开,地表上由碎石构成的花纹也隐约有所区分。 二人绕着最外环走了一圈,又回到起点。 最外一层是坚固的石壁,或者说,整座大厅根本是从岩石中掏出的一个空间。除了由墓穴延伸过来的道路,再也没有其他路了。 他们来到大厅中央。 五根石柱廓起一块直径数丈的圆形地面,地板同样有碎石花纹。 与周围不同的是,这块区域上方是高耸的青白色穹顶,隐隐透出白光,威严而充满压迫感。 陆明霜抬头遥望穹顶,如无意外,那里应该就是向上的路。 可顺利打开前几扇门的玉佩,到了这里却毫无反应。 陆明霜眼神一凛,掌中蚀心剑化为一道疾风,直冲向上! 然而只飞出数十米,就仿佛触到一面无形的墙,剑身疯狂摇摆,却无法更近一步。 而穹顶比看上去高得多,蚀心根本连边都没碰到。 陆明霜见僵持不下,只好收剑。 蚀心疾速跌入她掌中,连带着陆明霜也踉跄了两步,眉间蹙起,酥麻的刺痛在掌心绵延开来。 她不由闷哼一声:“……” 易无疆弯唇。 不出所料,向上的路被封死了。 陆明霜捕捉到他的表情,没好气道:“你把我们弄进龙氏地宫,溯洄石的影子都没看到,我们却要出不去了。” 仙盟议事会与秘境试炼同时开启,再不快些黄花菜都凉了。 她冷冷看向易无疆,似乎在催他想办法。 易无疆只是笑着摊起手。 找不到路怎么办?继续找呗。 凶他干嘛,他也第一次来龙氏地宫,不认路怎么了? 反而是陆明霜这个“龙氏传人”……她真的一点内情都不知道吗? 易无疆故意岔开话题:“别急嘛,其实我倒是不介意和小师姐留在这里……你瞧这些石刻,小师姐,你可能是两千年最早见到它们的人!” 陆明霜:“……”她很荣幸? 易无疆兴致很高,脸贴到石柱上去看那些雕刻,还手欠地摸在刻痕上,描绘纹路。 陆明霜冷冷看着。 可惜并没想她期盼的那样,触发什么机关,咬掉他的手指头。 易无疆顺利收回手,满眼 欣赏道:“两千年前,西洲直面天劫,半块大陆被渡厄渊吞噬,剩余那半块也饱受摧残,大地震动毁掉了所有的城池和建筑。如今我们见到的落雁城,甚至玄冥宫,都是天劫后重建,和两千年面貌迥异。” 他颇有深意地笑了笑,“谁能想到整个西洲改天换日,唯独龙氏地宫保留了原貌。” 陆明霜眸色微沉。 她明白易无疆暗指什么,一路走来她心里也有疑惑。 依公认的说法,龙氏倒行逆施引发天劫。可为什么整个沧澜界遭殃,西洲沦为废墟又重建,可罪魁祸首的龙氏地宫看起来却完全没受波及,只是深深藏在了地底? 这里难道不该是天劫的中心吗? 还是说天道看走眼,打偏了? 她忽然感到一丝烦躁。 溯洄石还没出现,前进却已经无路,阮南星又性命垂危……一个问题牵出一个问题,她好像在迷雾中行走,好不容易看到一抹光,却只是陷进更深的黑暗。 陆明霜垂眼:“先回去告诉他们。”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07节 易无疆却表示要再看看,对着石柱敲敲打打,十分着迷。 陆明霜没管他,原路返回石室。一路上隐约感受到周围气息变化,却又捉摸不定,像潜藏的暗流。 古之扬累到虚脱,沉睡中还打起了呼噜,好在阵法运行稳定,他和石室内二人都安然无恙。 火苗泛着暖暖光芒,阮南星躺在石台上面,脸色仍旧苍白,但眉心的死气已经散去。虽然还不省人事,但体内灵力已经不再紊乱,脉搏也逐渐平稳。 这样的变化让陆明霜心头一松,也感到疑惑。 阮南星元神受到伤害,灵力几乎枯竭,整个人像耗尽油的灯芯,如果不及时填进去大量灯油,只会把自身燃尽。 柳意先前只说护住她心脉,暂时稳住生机,可现在看来情况要好得多。 以陆明霜的经验来看,倒像是已经脱离危险,只是还很虚弱。 她有心问个清楚,可是看到柳意也疲惫不堪,靠在石台一角睡得深沉,便没有出声。 将阵法检视一遍,确定一切妥当后,陆明霜抱剑坐在门边。 先前的奔波和战斗几乎耗尽体力,在温暖火光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中,沉重的疲惫开始一寸寸蚕食仅存的意志,陆明霜终于抵不住,闭上了眼睛。 原本只是想小憩片刻,没想到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不远处有人低声交谈。 “你给她喂了树妖灵液。”是易无疆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质问。 “……情况比看着还糟,手头所有的药填进去也没用。如果不是树妖灵液,她现在就是没死,也和死人差不多了。”柳意声音很轻,语气十分疲惫。 “总不能眼睁睁看她死……我只是尽了医修的责任。” “活了几百岁才这点树妖灵液,耗去半生修为。”易无疆语气很凉,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要是对每个病人都这么负责,你这一辈子也救不了几个人。” “这种事……哪能算那么清楚。反正救都救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柳意沉默片刻,压低声音说:“希望……您替我保密。” 柳意不傻。 树妖灵液能救命,这件事传出去,长远看有害无利。阮南星是会把她当做救命恩人,归海剑宗也会嘉奖她,但如果以后再有需要救命的人,她却拿不出更多树妖灵液呢? 被捧得太高,摔下来也就更狠。 柳意宁愿不领这份功劳。 她在修士中生活了几百年,不会全无自保之心,连孟洵也不知道树妖灵液能救命。 但她还是救了阮南星。 这种矛盾而黏糊的情感,让易无疆没有缘故地感觉烦躁,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柳意:“你这样做,值得吗?” 柳意却反问:“你也救了陆师妹……” “你和我比?”易无疆冷冷打断。 那是因为他不出手,陆明霜就不会遇到如此大的危险,他只是将事态恢复,可没像柳意那样毫无保留。 柳意见他面色沉冷,不敢多说,可怜巴巴地垂下头,眼睛盯着脚面。 事已至此,也不能让阮南星把树妖灵液吐出来。 易无疆摇摇头:“别后悔。” 柳意笑:“嗯!” …… 放轻的脚步声。 柳意蹑手蹑脚回到篝火旁边,头靠在石台上,片刻便沉睡。 陆明霜缓缓睁眼,借着幽暗火光,看到柳意沉睡的脸颊比印象中消瘦了许多,气息也格外葳蕤,神情疲惫但却平静。 她收回眼。 人族闻妖色变的同时,妖也在提防人。 事情发展已经偏离了预知梦。易无疆破坏高沛阴谋,他们来到龙氏地宫,她也没在试炼中受伤。 可柳意还是献出了半生修为,不是救她,而是救阮南星。 而刚刚那番话……易无疆本可以布下隔音障,却没有那么做。 故意让她听见?想让她记住柳意的付出? 柳意说易无疆救了她,又是什么意思? 心底复杂情绪交织,忽然有些怀疑,真正需要对付易无疆的时候,还能不能举起手中剑? 陆明霜凝视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无声抱紧了蚀心剑。 …… 两个时辰后,阮南星醒了过来。 虽然还面若金纸,但眉宇间郁气一扫而空,反倒多了平和。 她的记忆还留在战斗中,一醒来就声嘶力竭喊叫:“坚持住!我还能坚持!决不放弃!决不!!” “呃我……”看到身边惊愕的目光,她突然顿住。 易无疆淡笑道:“恭喜阮师姐,经此一战破妄显真,窥见本性,道心越发稳固,日后必有所成。” 阮南星虚弱地笑了下:“承你吉言,我倒是没想那么长远……” 她试着运行灵力,有些意外,“说实话,我都以为自己活不下来了……结果倒还好……” 语气中带着不可抑制的惊喜,阮南星眼眶微微泛红,不敢直视陆明霜,开口鼻尖涌上一股酸涩:“明霜,我又被你救了一次……多谢。” 这份重量,言语难以表述,但她会记在心中。 “还有柳师妹,易师弟……这位道友,谢谢你们!” 古之扬摆手:“我没帮上什么……” 柳意嬉皮笑脸走上前,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药丸:“把药吃了,之后我再助你运行功法。” “呃——”阮南星被噎的不行,顺势擦了擦眼泪。 陆明霜和易无疆对视一眼,又缓缓移开目光。 柳意不愿说出实情,她也就装不知道,守住这个秘密。 陆明霜稳稳心神,轻声道:“如果这里跟外面时间流速相同,现在已经是七月十七了。仙盟议事会应该已经进入第二天。” 摇光派和他们的盟友,是不是已经提出诛妖令了?苏云浮那边是否顺利?溯洄石究竟在哪里?他们还能不能赶上? 焦躁在她眼底一闪而过,转瞬又是一派清明,却没有逃过易无疆的眼睛。 “别慌,还来得及。”他笃定地笑。 陆明霜将信将疑:“你找到路了?” 她就不能激动一点?一定要这么扫兴? 易无疆懒散松松肩膀,故意卖关子:“路?不是一直在?” 第86章 五音不全 易无疆对陆明霜冷淡的态度很不满,后来无论她再怎么追问,都守口如瓶。 直到阮南星勉强可以行动,几人一同来到圆厅中央。 易无疆指着石柱上的雕刻问:“你们可知这是什么?” 古之扬和柳意就比陆明霜上道。 一个表示从没见过这么神奇的符文。 另一个说柱子上刻的密密麻麻的,远看像是文字,离近了却发现每个字都似是而非,居然完全认不出来。 “这究竟是什么?”古之扬很捧场地问。 易无疆清清嗓子,得意宣布他的发现:“这些石柱上刻的,其实是琴谱。” “琴谱?”陆明霜眉头微蹙。 “对。”易无疆很肯定,“只不过是古时的记谱法,和这座地宫一样,在渡厄纪已经失传。修建地宫的人煞费苦心将琴谱刻在石头上,应该不只是出于喜欢。我想,离开此地的关键,恰恰就藏在这些琴谱里。” 阮南星迟疑道:“已经失传的记谱法,需要解开才能出去……但是……”既已失传便意味着无人能解呀。 柳意微微一笑:“但是易师弟一定懂!” 易无疆也不谦虚:“虽然失传已久,但只要通晓音律,稍加对比研究,就能找出其中的规律,反推出曲谱。” “昨夜反正闲来无事,我便试了试。”他指向密布的石柱,“除了中央一圈的五根,其余石柱上多有谬误,暗藏陷阱,但只要遵循音律规则便可以规避。” 他气定神闲地笑,宣布自己已经把曲谱顺了一遍,应该大差不差。 阮南星:“哇!好厉害!” 柳意古之扬也纷纷表示赞赏。 陆明霜也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不过,然后呢? 易无疆:“……” 众人:“……” 片刻,陆明霜打破沉默:“我们要做什么?琴谱有了,可是这里并没有琴……” “难道要敲这些柱子?”她突发奇想。 “!” 易无疆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都解释这么多了还不懂。你们看。” 他扬手带出一股灵力,灵力穿过石柱,荡起层层波动,倏忽之间,以圆厅为核心,外面的五环微微泛起光芒,纹路隐隐散发出一股奇特的韵律感。 “这大厅的五环,便是五根琴弦。”易无疆下巴微抬,有些不满地看着陆明霜,“你怎么连这都不认识?”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08节 易无疆奚落道:“天谕轮转阵,五根琴弦也对应五行。这不是最基本的音律阵法吗?就说你该多读几本书,不要只会舞刀弄剑。随便一本阵法书,比如《天衍阵策》、《星络秘章》就有记载,你连《天衍阵策》都没读过?”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陆明霜不认识天谕轮转阵,他们也都不认识呀。易无疆提到的书,不仅没读过,连名字都没听过。 古之扬隐约记得在镜水派藏书阁看到过《天衍阵策》,作为上古残卷被供奉在高台上,普通弟子根本碰不到。 柳意则想,山主根本不清楚易山藏了多少宝藏,对他稀松平常的东西在外面却是稀世珍宝,他通晓的很多知识在外界也早已失传。 “没读过。”陆明霜承认,没感到被冒犯,只是觉得易无疆小题大做,“我十七岁有没读过的书不是很正常吗?” 她又不是老妖怪。 十、十七岁?!! 易无疆几乎无法掩饰内心震撼。 十七岁的金丹大圆满??? 他从前对陆明霜的天才剑修称号多有怀疑,觉得只是江河日下的修真界硬捧出来的,现在却感到难以相信。 怎么可能……修为还能通过其他方式飞速拔升,可她的剑法只有饱经历练才能提升得如此全面。 就算陆明霜一生下来就会跑会跳,可以拿剑,十几年时间又怎么够?再说了,在学剑早期,能和她交手的都是修为很低的对手,根本不足以支撑剑法飞速成长。 易无疆简直怀疑陆明霜在说谎,但阮南星和柳意都在场,撒年龄的谎很容易被戳穿,陆明霜没必要那么做。 她说的是实话。 趁易无疆陷入震惊,陆明霜把剩下三人都问了个遍,结果大家都没读过那本书,也不认识什么天谕轮转阵。 就说不是她的问题。 陆明霜更自信了:“我只是还没学到《天衍阵策》,等我像你一样老的时候就读过了。” 易无疆:“……!”不好,被她反将一军。 他不动声色看向天花板:“说的什么话……我也没年长你几岁……不爱读书别找借口。” 柳意杏眼圆睁。 几岁?亏他说得出口! 易无疆装没看见。 他的年龄……如果以开启灵智计算,那个数字是比较大,但怎么的呢? 一大半时间他都待在蛋里,待了……易无疆飞快算了下,至少三位数光阴! 只要不破壳,他就还是个宝宝。以“真正”出壳计算,他也是个刚成年的妖! 陆明霜不知道易无疆心里弯弯绕绕,拼命给自己减龄,不耐烦地催促:“你在等什么,还不破阵?” 易无疆很高兴跳过年龄话题,“破解这阵法需要特定的配合。” “听。”他手指挥动,像在拨动空气里无形的弦。 几人静下心来,果然听到若有若无的琴音在空荡的石柱中回荡。音色悠远缥缈,似乎在低语,又像是安抚。 掌中蚀心剑微微震颤,竟发出一丝共鸣的谐音。 但大厅中央的阵法只是微微泛起光辉,转瞬便熄灭。 易无疆眯起眼,盯着地面的阵纹,娓娓解释道:“拨动琴弦不等于奏乐,单是注入灵力跟蛮力拨弦没有区别。只有弹奏出完整琴谱才能催动阵法。” “设想当年的龙氏族人,他们信奉死灵,尊重死者,和死者生存在一起,但也不能不做必要的分割和防御。这一层看不到活人的痕迹,想来活人总要出去地面上,姑且认为这座地宫活人住在上层,死人在下层吧。” “假如一个人死了,尸体从上面运送到这一层首先进入这座大厅,之后才是停尸间和墓穴,大厅应该不止是摆设。我猜这里类似于举行奠仪的场所,音阵不但是开启上下层通道的关键,也能安抚压制死去的灵魂。既是祭祀,一个人未免寒酸。这首琴曲,需要多人共同弹奏。” “不过也用不着完全还原。”易无疆很自信地说,“我居中可以掌控三弦,剩下两弦,须有人与我配合。” 陆明霜想了想,问道:“如果演奏失误会怎样?” “可能把我们变成尸体,也可能让那些尸体更有斗志?”易无疆语气轻松,但眼神很严肃,“我没试过,也不想知道失误的后果。” 陆明霜没再犹豫,当仁不让道:“我来。我和蚀心各占一环,应该足以控制最外面两条弦。” 虽然有一定难度,不如多人配合方便。可阮南星和柳意都非常虚弱,几乎无法调用灵力,古之扬本身修为又不够高。万一出现失误,他们都很难承受阵法反噬。 易无疆本意觉得人多更好,他最清楚陆明霜在乱流中受了多重的伤,一人控两弦实在勉强,但看到陆明霜坦荡的目光,也没有反对。 于是就这样决定,阮南星三人退到大厅之外。 易无疆取出一根青翠竹笛放在唇边,双手轻扬,竹笛发出悠扬清悦的声音,仿若一缕缕水流。 短短一段吹完,易无疆道:“记住曲调,然后跟上我的节奏。” 陆明霜点头。 易无疆见状便专注吹笛。这一次灵力从竹笛蔓延开来,回荡在石柱之间,悠然泛起涟漪。 随着音律流转,阵法逐渐被激活,由内向外几个圆环接连亮起,整个大厅宛如活了过来,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的韵律。 “就是现在,进来!”易无疆低声提醒。 笛音突然一转,变得更为高亢,阵纹缓缓旋转,急切想要引入更多力量,共同冲破无形的桎梏。 陆明霜双手掐诀,与蚀心剑共鸣,变幻出层层叠叠的音波。 然而—— 只奏响几个音,阵法突然发 出刺耳嗡鸣,光芒闪烁不定。 易无疆脸色陡变:“停停停!” 陆明霜闻言收手,旋律陡然中断,阵法光芒爆发把她冲了一个踉跄。 “怎么?”她稳住身形,颇为不悦。 “你还问我怎么?”易无疆满脸惊愕,“你弹的那是什么?!不是都让你记下了吗?” 陆明霜迷惑看着他:“对啊,记住了。” 易无疆一阵胸闷,又拿出竹笛吹了一便:“你听好,是这首曲子!你刚刚弹的是这个?” 陆明霜非常肯定:“我弹的就是这个。” 易无疆:“……”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浮上心头。 “你别用灵力,哼一下我刚才吹的曲子。” 陆明霜不明所以地照办,哼完之后发现易无疆死死看着她,表情有些呆滞。 这时,阮南星三人悄悄靠过来,表情都很微妙。 阮南星小声说:“明霜,你哼的曲子好像不完全在调上……” 柳意眨眨眼,欲言又止。 不完全?阮南星说的客气,那是完全不在调好吧! 古之扬虽然不太懂音律,也觉得两模两样。 “是么?”陆明霜眉头微蹙,“我觉得一样啊。你确定你看懂曲谱了?” 还敢怀疑别人?她哪来的自信! 易无疆很荒谬地感觉有理说不清,生无可恋地问:“之前在幽州绮音阁扮成乐班学徒,你说你什么乐器都可以……”哦! 哦哦哦! 他忽然懂了。 陆明霜平静道:“因为都不会,所以用什么都一样。”不是很合理吗? “你五音不全。”易无疆苦涩地下了结论。 陆明霜一脸怀疑。 五音不全?她有吗? 她梗着脖子:“我不觉得啊。为什么不是你读错琴谱?” 易无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太阳穴突突地疼。 为什么不是?因为他没读错!不可能读错! 陆明霜居然还敢质疑他?他非把这事说明白不可!! 柳意敏锐察觉到危险,急忙解释:“其实一般音痴自己都不知道吧……” 就像陆明霜,她觉得自己听的都对,现在还认为是易无疆看错曲谱。 易无疆突然开始怀疑妖生。 古之扬讪讪道:“各位先别吵了,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第87章 神魂共鸣 其他人弱的弱伤的伤,陆明霜又五音不全,还有谁能跟易无疆配合解开音律阵法? 古之扬灵机一动:“要是……易道友你提前看好怎么弹奏,让陆道友记下来呢?” “不行。”陆明霜否定,“灵气化作琴弦毕竟不是真正的琴弦,千变万化,流转生息,每一时刻都不同,只有切身掌控才能把握每个细微变化。” 死记硬背没用。 古之扬:“这……”该死的阵法,把这条路也堵死了。 阮南星失魂落魄地低语:“要是我的剑还在……” 有本命剑照影相恃,她或许可以放手一搏,但现在……照影剑已经破碎成尘,永远埋葬在尸群中。她心里再急,也没有力量控制音阵。 柳意一脸犹豫,欲言又止。她救阮南星消耗太多,现在根本做不到。 古之扬修为不高,而且也不通音律,强顶上去未必比陆明霜好多少。 不是他们不敢拼命,而是怕实力不济弄出差错,被阵法反噬,反而招来更大的灾难。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09节 众人一片沉默,谁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个僵局。 就在气氛沉重得窒息时,易无疆的声音再次响起:“小师姐,你信任我吗?” 当然不信。 陆明霜心想。 但他们所有人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所以她看向易无疆,心中颤动:“你想怎么做?” 易无疆声音低而平稳,却像带着魅惑:“神魂共鸣。将你我神魂连接,我能暂时借用你的力量操纵剑气,催动阵法。” “神魂共鸣?!” 陆明霜还没表态,柳意先瞪大了眼睛,“那可是……非常非常危险的!” 古之扬惊到说不出话。 阮南星脸色越发苍白:“神魂相接,稍有不慎修为低的一方就会被吸收吞噬,轻则折损修为,重则魂魄受损……这太冒险也太……” 在她看来易无疆刚刚结丹,他竟想和金丹圆满的陆明霜神魂相接,简直不要命了。 况且神魂共鸣实在太亲密,再往前一步就是神魂交融,也就是通常说的神交,只有彼此信任、心意相通的道侣双修时才会做。 神魂共鸣虽然不完全相同,那、那也差不多算是拥抱,不,怎么说都算是亲、亲、亲……他们两个这样合适吗? 阮南星心情十分复杂,本能想阻止,但易无疆和陆明霜都光明正大,她又觉得自己可能想法太龌龊。 “的确危险。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也不会提议。”易无疆弯唇,“总之,小师姐决定吧。” 易无疆说的光明磊落,陆明霜却觉得他有些似笑非笑,眼里藏着戏谑、好奇、挑衅,还有一丝讽刺。 好像在对她说:你不敢吗? 陆明霜内心天人交战。 神魂共鸣哪怕不要求情投意合,也要彼此信任才安全。可她从来只靠自己,心防极高,即使不是易无疆,换了任何人都不可能让她全心信任。 而现在,她要在明知不信任的易无疆的情形下相信易无疆,将自己的性命和前途交到他手中。 怎么可能做得到? 易无疆很清楚这一点,才把选择交到她手中,赌她不敢,玩弄她的怯懦。 这样恶劣的品性,难怪他会堕魔。 理智告诉她没有时间犹豫。 陆明霜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眸光清透似水:“要我怎么做?” “陆师妹你……”柳意下意识劝阻,又在易无疆冷冽的笑意中住口。 阮南星想劝陆明霜再考虑考虑,可是一直等下去就能想出别的办法吗?归根结底还是他们太没用了,只能依靠陆师妹! 古之扬想法差不多,深深叹了口气:“……我们先离远点,别打扰他们。” 易无疆盘膝坐下,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他挥挥手,示意陆明霜在外环坐下,轻声说:“闭上眼睛,放空心神,听我的引导。” 陆明霜心口猛地一跳。 两人遥遥相对,易无疆的声音却近在耳边。明明很轻,每个字却都像撞在她的灵魂上,不断试探,执着敲打,一定要叩开她高筑的防御。 她倒抽一口凉气,却不留神他的气息扑面而来。 周身全是恼人的轻风,若有似无,不断触及她的神魂。看似挥之即去,但这一处刚刚散开,马上又在下一处重聚,抓住每一个空隙缠绕上来。 刹那间,陆明霜感到浑身寒毛耸立,几乎想要不管不顾地逃走。 逃去更深、更暗、只有她自己的地方。 唯有那样做才安全。 大厅中心处,易无疆微微睁开双眼。 遥看过去,少女面容紧绷,额角泛起薄汗,难掩紧张之色。 “放轻松。”易无疆低声安抚,声音温和浅淡,如同清风拂过心湖,“跟随我的气息,顺应它,接受它,什么都不要想。” 陆明霜不由攥紧手心,努力摒除杂念,平复心绪。 她感受到了。 易无疆的气息和缓稳定,却带着一丝凉意,水流般捉摸不定,无从判断深浅,也不知流向何方。 她像溪边玩耍的孩童,蹲下来,小心翼翼探出手,只敢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穿入水面。 指尖忽然浸满清凉,传导至全身,让她又是一抖,想要立刻抽离。 “别乱动,停下来。”易无疆眉间微蹙,显然也很不适应这份陌生的感知,语气微带喘息,“等一等。” 两个迥然不同的灵魂需要完全同步,任何排斥或分心都会导致共鸣失败。 停顿片刻,他沉声道:“好了。现在,尝试再深入一点。” 陆明霜点头,放任魂魄中想要冒险的那一部分,再向前踏出一步。 她感受到了,水流中仿佛有一根细线,将她引入水底,顺流而下,来到一种奇妙的境界。意识彻底脱离了身体,进入一片无垠的虚空。 随着两人神魂逐渐连接,周围的灵气开始悄然波动,大厅中扬起微风,像是低声呜咽。 “开始了。”易无疆声音低沉。 他缓缓伸出手,刹那间,一股强大的灵力触到陆明霜眉心,不可抗拒地冲入她的识海,激起层层涟漪。 “你和我,都不过是一滴水,融入同一片海。” 陆明霜咬紧牙关,克制内心抵抗的本能。 然而这并不容易,她能清晰感受到两个灵魂深处剧烈摩擦,抵触着交汇,每一次波动都让她身心涨痛,仿佛整个识海都要崩裂。 一股剧痛袭来,她忍不住闷哼出声:“嗯……” 却被易无疆的声音拉住:“不要退缩,共鸣就快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承受,迫使自己去相信一个根本不可能相信的对象。 易无疆也不轻松,眉心紧锁,额头发丝湿透,却在不断调整灵力波动,尝试与陆明霜的神魂对接。 忽如其来,谁也没有意识在哪一点,他们越过了障碍,那种尖锐的冲突逐渐平息,转而化作一种奇异的共振。 陆明霜感到他们的心跳、呼吸、感官,甚至一丝一毫的念头都开始同步。像大海里的两滴水,融为一体,没有界限,不分彼此。 空灵深邃的笛音,不知从何时响了起来。 陆明霜发现自己的手自然而然抬起,穿过空气,自如地拨动,悠扬的琴音流淌而出。 曲调熟悉又陌生,好像她本来就会弹奏,每个声音都像从心底流淌而出,与阵法的光纹完美契合。 蚀心剑嗡嗡嘤鸣,适时地补上高昂的音色。 阵纹随着琴声缓缓盘旋,不知不觉间,墓穴中的活尸重新进入安睡。 尾音落下,阵法光芒悠然荡开,宛如花朵盛放。整个大厅在巨力之下震动起来,待震动停息,原本的穹顶骤然消失,上方开出一条望不到顶的通道。 易无疆放下竹笛,喘息还有些粗重,眼底神色复杂。 “做到了。”他轻声说,好像自己都难以相信。神魂连接已经断开,可种种感觉反而更加强烈,一波波冲击着胸膛。 陆明霜低垂着头,余韵回荡在耳边,让她一时无法抽离。 “啊,上面真的打开了一条路!”古之扬惊呼。 “真的!上面有出口!你们太棒了!”柳意欢快道。 “明霜你……”阮南星还是第一次在陆明霜脸上看到这种失神的表情,担心但又不敢问。 “……!” 听到熟悉的声音,陆明霜浑身一颤,好像从沉睡中惊醒,下意识地唤回了蚀心。 命剑“当”地撞进手中,她才真正回神,各种感觉猛然回到躯壳。 她看向易无疆,心中掠过一丝前所未有的触动。 易无疆回看过来,眼神有些飘忽,好像连他也不太能够理解。 陆明霜没有移开眼,缓了口气,慢慢起身,轻声道:“阵法……破了。” 易无疆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点头:“嗯。” 柳意咋舌:“……居然真能成功?” 虽说那是山主,但神魂共鸣这种事,一次成功简直是奇迹!等等,他们不会不是第一次…… 易无疆看到柳意脸上一闪而过的奸笑,不由皱眉:“这没什么,相似的灵魂本来就更容易共振。” “能走了吗?”他问陆明霜,快得有点像在转移话题。 相似的灵魂…… 陆明霜听了一顿,随即转开眼:“嗯。” 阮南星看了看头顶,谨慎道:“上面不知是什么地方……” “不管是什么,都不会比底下更差了吧。”古之扬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后方,好像在检查有没有活尸追来。 易无疆微微侧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通道不知能维持多久,我们抓紧时间吧。” 柳意一震:“对对,好不容易开了,先上去再说。” 几人纷纷咬牙振作,跃入通道。 进到里面才发现,通道里灵气流向上涌动,他们如同踩在无形的灵气台阶上,朝上走不用费什么力气。 几人起先还有些紧张,后来便逐渐放轻松,觉得不过如此。 倒是易无疆……好像更紧张了,一言不发,身体莫名紧绷。 陆明霜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渐渐浮现出一丝困惑。 易无疆总不会怕高吧?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又或者……察觉了到危险? 她不由握紧手中剑。 嘶——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10节 易无疆脊背随之一僵。 该死! 和陆明霜神魂共鸣之后,他又跟蚀心剑共感了! 可能因为刚刚神魂共鸣过,这次的感受格外强烈,而陆明霜偏生把剑攥得那么紧!简直是双重折磨。 他受苦陆明霜却毫无感觉,三重折磨。 易无疆纳闷,他没有直接触碰蚀心,只是和陆明霜神魂交融而已,这也能算数?! 破剑作弊吧!!! 该死该死该死! 易无疆心里烦躁不堪,很想折断那把剑。 这时,走在最前面的阮南星忽然开口:“到了!” 几人接连踏出最后一阶灵力阶梯,眼前的景象让他们不由停下脚步,神情变得敬畏和困惑。 第88章 试炼至宝 七月十八日。 试炼最后一天。 幻渊秘境深处,战斗的喧嚣犹如滚滚雷鸣,夺宝之争炽热沸腾。 数百名修士汇聚在一座不大的山头上,灵光闪烁,剑气纵横,各种神通与法术交织,将这片区域紧紧封锁。 山巅之上,本次试炼的至宝静静悬浮在空中。这是一具水晶铠甲,通体晶莹剔透,如冰雪铸成,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每当日光掠过它的表面,隐约可以看到甲胄中蕴藏着汪洋般浩瀚的灵力。 水晶甲单论防御能力就不逊色于萧碧城给阮南星的翡翠乾坤圈,而且还异常精致美丽,穿在身上既可以隐形,也可以幻化成饰物。 各方势力的目光都死死盯着水晶甲。每个人在得知这是一件防御法器的时候,心中都做了计算。虽然秘境试炼有限制,试炼结束前即使拿到宝物也不能让宝物认主。 但只要穿上水晶甲,本身就能带来极致防御,给后面想要夺宝的人制造莫大困难。 所以谁都想当第一个拿到水晶甲的人。 各方虎视眈眈,反而没人敢轻举妄动,场面陷入长久僵持。 在这样的大势之下,只能单打独斗的散修和小门派几乎没有希望夺宝,大部分经过考虑,明智地放弃了水晶甲。既然无望争夺魁首,还不节省精力,多杀几只妖兽,多采几株药草,尽可能搜刮秘境里的宝物带走,获得实打实的好处。 至宝之争,和之前许多次仙门大比一样,终究是一场属于巨头的对决。 山巅的核心战场,几大势力已经交锋。 摇光派精英崔敬臣一身白袍,长剑横空,剑意如天风浩荡。他在剑道角逐意外失手,甚至没能进入前八,誓要在秘境试炼证明自己,夺回 荣誉。 日月经天剑光辉万丈,直冲云霄,巨大的光剑下叶芝芝等同门结成剑阵,对内拱卫崔敬臣,对外则锋芒毕露,不许任何人靠近。 崔敬臣冷冷扫视对手,声如寒冰:“日月经天剑一旦发动不会留情,崔某奉劝各位早些收手,否则弄得缺胳膊断腿可不好看。” 山顶与之相对的另一边,玄冥宫弟子齐昭一袭红衣,冷笑连连:“天地之物,有德者居之。摇光派不会仗着人多,觉得这秘境试炼也要排资论辈吧!今日我还非要抢上一抢!” 于此同时,镜水派的符修虽然留在山腰,却一直从背后发动符箓,不断冲击山顶两派的优势地位。领头者目光坚定,率众谨慎推进:“水晶甲,谁有本事谁拿,何必废话!” 六大门派中,剩余的无极门和栖芳渚,优势互补,短暂结成联盟。无极门的剑修冲在前面,栖芳渚尽管战力不强,却为他们提供源源不绝的丹药,让无极门的剑始终保持锐利,给顶峰的两派造成不小干扰。 还有一些小门派和散修落在后面。有的是观摩局势,找机会帮助他们依附的大门派。有的则想伺机而动,指望在群雄混战中分一杯羹。 局势剑拔弩张,谁也不肯退让。 而失去主力的归海剑宗虽然也在场,众弟子列阵抢下一块立足之地,却个个面色惶恐,对于夺宝连自己都没有信心。 他们在秘境中看不到整体,现下心中充满惊惶。 所有人都在暗自问:阮师姐、陆师姐……他们去哪儿了?怎么还没出现? 失去主要战力,剩下的人应该怎么做? …… 秘境之外,无数块水幕将秘境里的画面清晰展示给围观众人。 人群中,无论是门派长老、同门、亲友,还是单纯来此观战的修士,情绪都随着秘境内的争斗起伏不定。 “摇光派的日月经天剑!太强了……可是玄冥宫占尽地主之利,也不是吃素的,这么下去谁能笑到最后?”有人屏住呼吸,看的目不转睛。 “镜水派、无极门、栖芳渚也都寸步不让,场面越来越乱了,说不定结果会出人意料啊。”另一个观众看热闹不嫌事大,津津有味地点评。 “六大门派各有所长,都是有力竞争者,唯独归海剑宗可惜了……他们剑修最擅长实战,归海剑宗又占了剑修前四中的两名,如果那两个姑娘在,还能跟摇光派争上一争。” 说到这里,有人语气失望:“当初剑修第一的小姑娘对上摇光派最强的弟子,使了伎俩避而不战。我本来以为他们会在秘境试炼再次对上,来一场巅峰决战。现在可好,她不来,试炼也没什么看头了。” “是啊……话说,幻渊秘境究竟出了什么问题,那几个弟子就这么消失了?不会回不来了吧?” 事情过去两天,仙盟除了最开始出来稳定局面,后面一直没有采取行动,也没给出明确说法。 但秘境中的裂缝昙花一现,之后再也没出任何意外,场外观众逐渐放下心来,真正闻风离开的人只有极少数。 现在还忧虑重重的也就只有归海剑宗的人。他们这两天盯着投影盯得眼睛发红,目光在无数块水幕间搜寻,试图找到几个“失踪者”的身影。 虽然很多人说她们死了,可宗门内三人命灯未灭,就还保留着一丝生的希望。 这时,仙盟议事会短暂休整,即将进入最后环节。 大门一打开,萧碧城便抢先走出大殿,瞥了一眼水幕,面色苍白,难掩失望。 “两天……我们整整等了两天,什么都没做……”她喃喃自语,对于听从主流意见按兵不动的决定,似乎有些后悔。 李长老见此情景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也担心她们,但司宫主说得不无道理。没有人知道裂缝产生的原因,现在试炼还没结束,如果强行打开秘境会破坏时空平衡,可能导致更多裂痕出现,让跟多的弟子落入危险。” “那又怎样?”萧碧城下意识出言。 李长老一愕,微微加重语气:“那又怎样?掌门,归海剑宗不仅仅是那三个人的宗门,我们也不仅仅是她们三个的师长!我知你担心徒弟,但你看孟长老……” 说着,他看到走过来的孟洵,猛地打住话头。 一贯从容淡泊的孟洵此时神情疾厉,眼白遍布血色,虽然没说什么,但内心显然和萧碧城一般煎熬。 他的弟子柳意也掉进了裂缝。 孟洵不看李长老,径直走到萧碧城面前:“我医药堂弟子随时待命,秘境一开,我就带他们进去搜寻!” 李长老:“……” 哪知道孟洵看似沉稳,行动比萧碧城更激进。 此时他清隽的面容染上几许阴翳,语气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好像就算萧碧城不允许,他也会一意孤行。 作为客卿长老,孟洵也确实可以这样做,如果分歧太大,他甚至可以离开归海剑宗。 萧碧城抬眼,恢复了严肃精明的模样:“孟长老不用逼我,在找徒弟这件事上,你我立场没有差别。宗门统一调度,只等秘境开启便进去搜索。” “不要擅作主张,破坏搜索!”萧碧城严厉告诫孟洵一句,便目不旁视地回到议事厅。 孟洵深深看了李长老一样,像是用目光警告他不要阻挠,也拂袖而去。 李长老无奈跟在后面,心事重重,接连叹气。 掌门和孟长老也不容易,尤其是掌门,一个弟子走火入魔成了废人,一个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刚就回来,接着又失踪。 萧碧城至今还保持冷静也是为了大局考虑,李长老有点后悔对她说话重了。 这下搞得他里外不是人,把掌门和孟洵都给得罪了。 但愿那几个孩子没事。 …… 议事厅大门短暂开启,很快重新封闭。 殿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如凝固般沉重,各大宗门和势力的代表端坐两侧,面色不一,有的目露疑惑,有的暗藏愤怒,有的还张着嘴巴,不能接受刚刚听到的一切。 人群中央,栖芳渚大岛主白素心一袭素裙,身形袅娜。她与上首的俞相泽对视一眼,高高举起一份染血的卷轴,语气激愤道: “诸位,我手中卷轴乃是竺州宋氏为小公子举办周岁宴,到场各位亲朋好友签下的礼单。而现在,所有名字记录在这份礼单上的人,连同宋家老老小小和奴仆百余人,一夜之间全部死于狐妖苏云浮之手!” 话音落下,大殿内一片哗然。 白素心顺势挥手,命手下呈上一具尸体。那是一名少年,从身上华服可以推断出身富贵,尚且稚嫩的脸上还带着死亡前的痛苦,胸膛被利爪撕裂,伤口处仍残留着妖气的痕迹。 “诸位请看!”白素心指着尸体,眼神冰冷而愤慨,“这爪印是狐妖所为!但少年身上其余伤口表明,参与此事的不止苏云浮,众多妖族都参与了这场屠杀!” “妖族心性残暴,视人命如草芥!近年仅仅在栖芳渚周围,这种由妖族犯下的案子,大大小小数上百起。宋家灭门只是最近也最为人知晓的案子,但绝不是最后一件!” 场中不少人目光落在尸体上,心头掠过不忍。少年的死状实在过于凄惨,尤其那明显带着妖气的伤口,更让人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一名玄冥宫长老道:“苏云浮的罪孽还不止于此,他从竺州逃脱时杀害了围捕的羽衣使,还指使属下把遗物丢在仙门大比外,明晃晃地挑衅仙盟权威!” “竟有此事?苏云浮的确罪无可恕。”一名长老皱眉开口。 很多人点头认同。 也有人谨慎询问:“白岛主,这尸体残留妖气不假,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事后伪装的可能。不知是否有其他证据证明苏云浮屠戮宋氏满门?” 白素心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但表面依旧沉稳:“当然。有一位人证。” 第89章 惊险脱身 烈日高悬,房檐下的影子一寸寸缩短,沙土地闪烁着灼人的热意。 快到正午了,热浪几乎将空气蒸腾 ,苏云浮藏匿的小屋像个蒸笼,但他任由汗水滚落,从刚才起就没有动过地方,目光始终盯着膝头的虚妄镜,满是焦灼。 “她会相信我吗?会采取行动吗?没被发现吧?易无疆他们怎么还没动静?”苏云浮轻声低语,心跳如擂鼓。 虚妄镜明显被他念叨烦了,镜中映出的“苏云浮”一直保持着翻白眼的不屑表情。 苏云浮恨不得跳进镜中,却只能按捺住冲动,和自己的白眼相对而视。 他知道,一旦暴露,所有计划都将功亏一篑。他们已经做好所有准备,但最终需要宋雨若自己决断。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11节 他能做的唯有等待。 尽管每一刻都如此漫长。 …… 海市仙馆最深处的房间。 宋雨若坐在床前,定定看着手心里金色的小圆片。 她依然虚弱,调起全身灵力,尝试了无数次,才将攒下的金箔凝成半个巴掌大的平整镜面。 如果乌柳树传来的话属实,这一小块已经足够她脱身。 但脱身之后呢?会不会只是从一个牢笼,跳进另一个牢笼?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宋雨若立刻俯身,小心翼翼向门边移动,然后将耳朵贴上去。 听到李温有些焦急的问守卫:“……仙盟现在就要人……最后一剂药快送上来!” 宋雨若指尖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她知道他们要把她送去仙盟。这些日子李温一直向她灌输,让她勇敢一点,在仙盟面前说出宋家遭遇,指控狐妖苏云浮。 她不太喜欢李温,连带着也有些不相信关押她的栖芳渚——虽然他们都说这是权宜之计,必须保护好她。 但仙盟还是可以信任的吧…… 不过……药…… 宋雨若心脏猛地一坠,眼中掠过一丝坚定。 她可能不知道该相信谁,但她绝对不能再吃那种药了!吃下他们的药,她连自己都不敢信。 “……药来了。”门外的人轻声说。 时间紧迫,不能再犹豫。 宋雨若摊开掌心,目不转睛地看着金色镜面,心中默念乌柳树传来的咒诀。 霎那间,镜面迸发出耀眼光芒,随后纷纷扬扬的白雾从镜中弥漫开来。 宋雨若向前踏出一步,眼前景色陡然变换。 …… 门外,李温听到一丝轻微响动,挤出一个笑脸,推门道:“阿若我——” 下一刻音调急促升高,“怎么回事?人呢?!!” “人、人一直都在里面呀!” 守卫一拥而上,可是房间里空空荡荡,连宋雨若的影子都看不见。 “怎么可能……刚才、刚才还在……”守卫自知大事不好,身形一晃,跌倒下去。 踩到一小片金屑,碾碎成尘,谁也没有注意。 李温咬牙切齿,双眼闪过一抹寒光,企图锁定宋雨若的气息,然而气息飘散,似是无处不在,却又没有明确方向。 “都是废物!立刻封锁客栈!”李温脸色骤变,一掌拍碎面前的桌案,“所有能行动的人都调过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 白雾纷纷涌现,苏云浮看不清,飞快眨了下眼,忽然赶到膝上多出一个人。 他像被雷劈了一样定在原地,不敢低头去看,生恐太高的期望带来更大失望。 直到怀中人动了动,疲惫的声音说:“苏云浮?你……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哦、哦哦……”苏云浮才意识到宋雨若脊背被他膝盖顶到,这个姿势应该很不舒服。 “我这就……你小心!”他手忙脚乱放下宋雨若,真正看到日思夜想的人站在面前,眼中泛起浓浓的欣喜。 眼前的宋雨若瘦的细骨伶仃,脸色苍白,双唇干裂,目光空洞而茫然,似乎连站稳都异常吃力。 但真的是她,只要是她就好。 苏云浮刚想伸手扶住她,却被她警惕地后退一步。 苏云浮尴尬笑了下,拿出事前准备好的丹药:“现在不清楚他们给你用了什么迷药,不好对症解毒。这些只是补药,先服下去,恢复一点体力。” 宋雨若长睫忽地一颤,伸手接过丹药,却没有要服的意思,只是垂眼道:“谢谢。” 记忆断断续续,她固然痛恨李温、怀疑白素心,却也不敢完全相信苏云浮。 如果他逼她吃药,焉知不是另一个李温? 苏云浮被她话语中的生疏刺痛,眼圈微红,但还是露出一抹笑容:“……你做得对,是不该轻易相信任何人。” “阿若,”他神情一肃,“时间紧急,你听我说。” 苏云浮简短讲述他被诬陷、逃亡的经历,告诉宋雨若这桩案子背后很可能藏着更大的图谋。 “今日已是仙盟议事会最后一天,他们要在会上做实我的罪名,并以此为由颁布针对天下妖族的诛妖令。哪怕前面是龙潭虎穴,我也必须回去,不能一字不辩让他们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 听他说完,宋雨若一言不发,低头沉思,下唇却不由自主颤抖。 这番话无异于惊天霹雳。 他现在告诉她,宋家所有人被害仅仅是一个宏大阴谋中不值一提的小插曲。 就好像一只蚂蚁被踩死,和蚂蚁本身毫无关系,只是恰好在那个时间地点出现在巨足之下。 在那些高门大派面前,她的复仇甚至找不到一个具体对象。 相比白素心,苏云浮的故事更令她难以接受。 苏云浮见宋雨若如此,内心挣扎片刻后终究开口道:“阿若,我不想骗你,诬陷我的人实力强大,甚至可以左右仙盟,我要做的一切可能只是垂死挣扎。” 他顿了顿,下定决心道:“如果你不愿意跟我去,我可以送你走。仙盟的权力争斗,人族妖族的战争,这些都跟你无关。你可以不被任何人操控,去一个远离纷争的地方,隐姓埋名,过平静的生活。” 宋雨若抬头看着他,目光复杂:“你救我出来,不想让我去仙盟作证栖芳渚囚禁我吗?放我走,你更难证明清白了。” 苏云浮轻笑一声,故作轻松道:“所以你最好快点决定,免得我反悔。” “我不走。”宋雨若摊开手心,看着苏云浮给她的丹药,声音平静却有力,“我必须弄清楚真相,为什么我的家族被毁,真是如此荒谬的原因吗?如果我逃了,这一切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她想离真相更近一点,无论真相是什么。 宋雨若深吸一口气,一口吞下全部丹药,眉间微微蹙起。 然后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好了,走吧。” 苏云浮望着她,眼中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他希望宋雨若过上安定平静的生活,可他也知道她不会轻易退缩和放弃。 “好。既然你决定了,那就一起走下去。”苏云浮轻道。 宋雨若微微颔首,目光与他相对,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青年眼底深藏的温柔和痛楚。虽未完全信任,但她心中似乎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依赖。 苏云浮念动法诀,白雾漫开又散去,小屋里已不见二人身影。 …… 正午时分,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气氛却如针落可闻般紧张。 白素心压着怒气看了李温一眼,对众人义愤填膺道:“我刚刚得到通报,狐妖苏云浮竟在栖芳渚重重保卫下,劫走了人证宋雨若,又犯下一桩不可饶恕的罪行!” “可怜阿若……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现在又……” 白素心垂首拭泪,再抬头语气坚定:“诸位!如宋家这样的惨案,妖族近年已经犯下无数起!如今苏云浮在修士汇聚的落雁城劫走宋雨若,只因他身后联合和无数妖族,才这般有恃无恐!” “这便是最有力的证据!沧澜界妖族正密谋联合,图谋颠覆仙盟,对人族大开杀戒!若再放任不管,必将危害人间!” 修士们窃窃私语,大多数人被白素心的言辞感染,恨不得当即冲出去杀几个妖,以平心头之怒。 另一 些人则隐隐觉得不安,但栖芳渚证据齐全,宋家遭遇也实在悲惨,此时质疑显得不近人情,恐怕会冒犯众怒。 而代表六大门派、能够决定仙盟走向的关键几人都还没表态。他们深知,宋氏一案不足以令仙盟小题大做,必然还有后文,都在等待白素心表露真正目的。 虽然宋雨若被劫□□横生变故,但白素心还是稳住了局面。 她和俞相泽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肯定,心头微微一松,准备推动下一步计划。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被一股强大的灵力冲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防卫结界立刻启动,发出尖锐的鸣叫。 响声刚停,又听殿外人群一片哗然。 尘嚣散开,苏云浮和宋雨若并肩而立。 宋雨若面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却目光如炬,气势丝毫不减。而苏云浮站在她身旁,目光冷冽如寒星,周身妖气涌动,却隐隐有一种傲岸的风姿。 他们大张旗鼓的出现,将众多围观试炼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人群先是一瞬寂静,随后爆发出沸腾的议论声。 “什么意思?他就是狐妖苏云浮?!”有人还没看清局面。 “对啊,你离他那么近,还不快逃?!”他的朋友慌忙叫他。 周围的人后知后觉散开,惊呼:“不好!狐妖杀到仙盟来了!!” 也有勇敢的人逆流而上:“都别跟老子抢赏金!狐妖,吃我一招!” 还夹杂着微弱的疑惑声:“他是狐妖?这身衣服怎么有点像集市卖符那个小哥……他家的符怪好用的,后面买不着……” 处于议论中央的苏云浮和宋雨若,耳朵快要炸开。 苏云浮嘴角抽搐,挥了挥衣袖,周围修士如临大敌—— 然而却只是一个禁言符。 喧哗稍有平息,才听苏云浮冷声道:“颠覆仙盟?白岛主,我怎么不知道我有那么远大的志向?” 第90章 两方对峙 白素心冷冷看向苏云浮,声音不容质疑:“苏云浮,你大胆劫走证人,还敢到仙盟面前耀武扬威!堂堂仙盟议事会岂能容你继续作乱!” 白素心眼神冰冷:“来人,拿下狐妖!救出宋小姐!” 李温等人早已蓄势待发,得到白素心命令,立刻抽出武器扑向宋雨若!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12节 而无极门掌门穆长天也拔剑出鞘,灵力涌动间,威压骤然弥漫整个大厅。 然而,苏云浮早有准备,周身妖气翻腾,将宋雨若牢牢护在身后。 同时嘴皮子也没闲着,高声喊道:“你们想杀人灭口,永远掩盖真相吗!” 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声音高昂,掷地有声,清晰传到在场每个人耳中,“你们只凭一些伤痕、妖气硬把罪名安给我,从始至终没给我任何辩解的机会。难道仙盟定罪可以只凭一面之词吗?!” 他目光炯炯,直视白素心,“今日苏某带宋小姐来此,就是要自证清白,洗脱冤屈。你们宣称维护正道,却二话不说就动手,莫非是不敢让我开口,害怕我说出真相,把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公之于众?” “少废话!”穆长天脸上浮现怒容,忽然挥动双手,剑锋凌然袭向苏云浮,“拿命来!” “且慢——”玄冥宫宫主司仲渊劝阻道,但穆长天的剑已经劈下! 苏云浮御起全身防御,可炼虚修士的一剑岂是轻易能接下的,剑锋霎时穿透灵气屏障,又接连击碎几件护身法器,直到被侧后方追来的几道灵力阻拦,才停了下来。 苏云浮连退几步,勉强稳住身形,“哇”地喷出一口血,但他擦去唇边血痕,却先问宋雨若:“没事吧?” 宋雨若重重点了下头,眼底漫上泪光。 苏云浮明明接不下这一剑,却还是坚持挡在她身前,要不是有人出手阻拦,这一剑恐怕会直接伤害他的性命。 看到这一幕,一些封存的记忆破茧而出,宋雨若突然倒抽一口气,目眦欲裂地看向前方! 苏云浮见宋雨若没受伤便放心了,强撑笑了一声:“哎呦,我说什么来着,有些人这么急!各位都看清楚了,苏某主动投案,没有主动攻击任何人,可仙盟连一句话都不让我说完就要灭口!” 原本沸腾的议论声顿时一静,一些修士面露迟疑,似乎觉得仙盟确实操之过急。 但也有人不屑:“狐妖巧舌如簧,不能信他的话!留他一命又要害多少人!” 穆长天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怒视司仲渊和无极门长老徐寅。 要不是这两人出手,他早杀了苏云浮,哪还有那么多麻烦?! 可当他寻求支持似的看向白素心,却被对方冷冷剜了一眼! 穆长天脸色涨红:“……” 白素心则在心中暗骂:没脑子东西!真在众目睽睽下杀掉苏云浮,不是做实了他说的“杀人灭口”?! 她心中迅速盘算:虽然栖芳渚没看住人,但也给宋雨若灌了足够多的药,足以惑乱她的心智,不会颠覆大局。 白素心看向上首,不留痕迹地和俞相泽交换了一个眼神。 俞相泽一锤定音:“也罢,就听听这狐妖到底想说什么。” 他眼中带着高傲的默然,威压无处不在,令人胆寒。 穆长天“哼”了一声,收剑入鞘,愤恨地走回座位。 这时,镜水派掌门邹平站出来:“苏云浮,你声称有冤屈,仙盟可以听你自辩,但必须先放了宋小姐。若继续挟持宋小姐,就不是真正解释!” 邹平生性嫉恶如仇,此言一出,得到在场很多人的认同。 可是令他们想不到的,宋雨若突然往前站了站,挡在苏云浮身前:“他没有劫持我。我是自愿来到仙盟议事会,我要替苏云浮作证!” 这突如其来的场面令所有人都愣了一瞬,大厅中再度哗然。修士们纷纷用复杂的目光看向苏云浮和宋雨若,有的满是质疑,有的则夹杂着同情与愤怒。 穆长天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鸷,按捺不住站起来:“妖物便蛊惑了宋小姐,还妄图利用她!简直是罪证确凿,还有什么必要让他继续妖言惑众!” 白素心目光微微一闪,却迅速被她压下。 萧碧城言辞急厉:“让他们说,尽快解决此事,不要再横生枝节!” 阮南星等三个弟子失踪,萧碧城心急如焚,本就不想听什么凡人灭门案,一心只想早点结束议事会,进入秘境寻人。 俞相泽依然镇定:“萧掌门说的是,无论对方是谁,仙盟行事不会出尔反尔。你们两个,且上前来细说。” 说着他不悦地看了穆长天一眼,眼神虽然短暂却隐含威慑。穆长天不由脊背生寒,咬了咬牙,不服气但还是坐了回去。 苏云浮飞快看了眼身后,还是不见易无疆,也没有陆明霜或柳意。 不知他们进展是否顺利……事到如今,除了相信他们,也别无选择了。 苏云浮压住焦虑,和宋雨若并肩上前。议事厅的大门缓缓合拢,将看热闹的人群阻隔在外。 苏云浮清清嗓子道:“我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很多人知道,我多年在中洲经商,打交道的除了妖族,更多是人族修士,在座就有几个熟面孔。这件事之前,我在修士当中应该还算有点信誉。” “最近一段时日,我在幽州落脚。六月二日下午,旧友宋小姐突然来访,因她家中发生的一些事向我倾诉苦闷,我劝她一味诉苦也无济于事,她便决定回家直面问题。临别前,她把象征宋家家主地位的九幽麒麟甲暂时交由我保管。” “结果她一回到竺州就发现宋家出事,立即和我传音,但只听清几个字就断掉了。我猜她遇到危险,急忙动身去竺州,可是人没找到,却发现宋家被灭门,而根本不在竺州的我被指为案犯,遭到仙盟通缉。” “一夜之间,罪名像滚雪球一样越变越大,一些我根本不认识的妖族都成了我的同党,听都没听过的案子也被安在我头上。竺州大张旗鼓抓捕,我不清楚状况,唯恐一现身就被乱刀砍死,自然不敢露面,只能暂时潜伏观望。” “……后来机缘巧合逃出竺州,听闻宋小姐与栖芳渚一同来到落雁城。我担心她的安危,也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便跟了过来。我暗中带走宋小姐,只想确认她安好,问清那晚经历,从来没想过要伤害她。” 苏云浮安静看着宋雨若:“……而我的疑惑,现在还没找到答案。” “呵!”苏云浮一说完,就有修士冷笑,“你倒撇的一干二净。若你所言属实,你什么都不知道清清白白,反而是仙盟闲的没事非要陷害你了?简直是无稽之谈!” 语气充满不屑,毕 竟仙盟代表正道几千年,手里握着整个沧澜界的命运,无缘无故怎么会和一个狐妖过不去?肯定是苏云浮有问题! 在场大多数人都是这种想法。 宋雨若见状深吸一口气,虽然身形有些摇晃,但她努力挺起胸膛,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我来说。那一夜我究竟看到了什么……” 也许是苏云浮给的丹药起作用,也许是触景生情,她终于都记起来了。 宋雨若双目赤红看向白素心,而白素心也正视着她,似乎那目光还充满关切。 宋雨若打了个寒噤。 这个人……她称她为师父,一向仰慕、信任她,希望如果有朝一日找到突破瓶颈的办法,也要做白素心这样本领高强、心怀仁善的修士。 可真正的白素心却是口蜜腹剑、不择手段的人,夺走无辜者性命,还能轻而易举地颠倒黑白。 曾经全然信任的世界已经崩塌,宋雨若恨不得撕开白素心虚伪的脸皮,颤抖道:“六月二日是我堂弟的周岁宴。当年祖父过世,宋家分割家产,叔叔婶婶本来没有异议,可在堂弟出生后却又动了心思。一年来多次争执,逼我让出家主之位,还声称九幽麒麟甲传男不传女,要我‘还给’一个婴儿。” “我知道他们必会在周岁宴上重提旧事,所以内心十分抗拒,便去幽州见了苏云浮,想躲过家里的麻烦事。不过经他开解,我意识到逃避不能解决问题,而且故意不去周岁宴会让年迈的祖母担心,最终决定赶回竺州。” “可九幽麒麟甲是祖父亲手交给我的,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步,便把麒麟甲暂时交给苏云浮保管。我自己快马加鞭,赶在夜幕降临前回到竺州,踏进宋府,结果……” “你说的这些我们已经知道了,和白岛主先前所述并无太大不同。”萧碧城听得不耐烦,忍不住替宋雨若开口。 “你回到宋府,发现阖家上下遇害,本该在幽州的苏云浮却在现场。竺州被栖芳渚庇护,你又是白岛主的挂名弟子,所以第一时间向她求助,被栖芳渚保护下来,后来又在竺州全城人面前指认苏云浮,不是吗?” “不……”一想到曾经被操纵害苏云浮,宋雨若闭上眼,两行清泪滚落。 “阿若……”苏云浮唤她名字,默默给她支持。 “不是这样!”宋雨若直视白素心,尖锐的声音在大殿回荡,“当晚我回到宋府,凶犯还没走,我看到了脸!他们一行六人,领头的人我再熟悉不过!” 她瞪着一双通红的眼,指向白素心身后,“是栖芳渚修士李温!从师承看,算我半个师兄。从亲缘看,我还要叫他一声表舅!” 这话如一声惊雷震在众人耳边,整个大厅瞬间炸开了锅。即便在座都是仙盟中流砥柱,见多了大风大浪,也感到不可思议,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如潮水涌动: “她竟然反口指认正道弟子,这怎么可能?” “李温既是她同门师兄,也是远亲,为什么杀害宋家?” “可宋小姐十分肯定,她的话能全然无视吗?” “但她之前还说是苏云浮,转眼就改口,恐怕是被狐妖迷惑了吧。” 李温气急败坏大喊:“我没有!不是我!她胡说!” “别冲动。”白素心冷冷按下李温,转而用抱歉的眼神看向众人,神色甚至含着一丝惋惜。 她叹了口气,语气平和:“实不相瞒,那日栖芳渚接到求助赶去宋府时,宋小姐已经神志不清,经常说些自相矛盾的话,似乎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栖芳渚把她带回去,很是用了几剂猛药,才令她打起精神,强撑着在满城民众面前控诉苏云浮。现在想来,我们也是心急办坏事,一心想早日抓住凶手,却逼迫她太过……” 白素心说得情真意切,擦了擦眼角,“不承想宋小姐已经在崩溃边缘,这一举动彻底击碎了她本就脆弱的心灵。后来她一病不起,情绪不是恐惧就是狂躁,因李温一直照看她,强迫她吃药,反而被她当做是害她,逐渐把李温和当初看到的凶犯混淆成一个人了。” 听到这荒谬的言论,宋雨若不禁浑身颤抖,嘶吼道:“我——没——有——” 可是她双目喷火状似癫狂,看在众人眼里反倒做实她已经疯了的言论。 白素心满眼宽容,温柔道:“阿若,还记得你幼年来栖芳渚也是这般,谁喂你吃药你就记恨谁,一群师兄师姐围着你一个孩子,什么办法都没有……可你现在长大了,不能再任性下去,要想想清楚,谁才真正为你好。” 宋雨若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被白素心激怒,几番压抑终是“啊”地喷了一口血出来! “我没疯!!!”她绝望怒吼。 可是心中一片冰冷,在道貌岸然的白素心面前,谁会相信她? 她怎么证明自己没疯! 第91章 试炼结束 “这就是……所谓的正道……可恨,可笑!” 宋雨若脸色凄惨,唇角沾血,跌跌撞撞向后退去,咬着下唇委屈道:“我很清醒,从来没有这么清醒……” “阿若,阿若!”苏云浮语气焦急,小声安抚,“别上当,她的目的就是逼疯你。” 白素心不经意地笑了笑:“宋小姐遭此变故,头脑本就不清醒,又遇到擅长蛊惑人心的狐妖,现在她说的话,恐怕当不得真了。” “就在前几天,没被狐妖掳走时,宋小姐偶尔清醒,还是会信任我们的。诸位请看——” 白素心长袖一挥。 留影石映出的画面里,宋雨若虚弱的靠在李温怀里,李温含情脉脉地给她喂药,最后还亲昵地拭去唇角药渣,笑着安慰。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清楚记录了口型,很容易辨认李温的话。 “别怕,我在这儿。” “我会一直陪着你。” “……等一切结束,我陪你回竺州,永远保护你……” 而宋雨若低垂着头不敢正视李温,脸颊却微微泛红,看上去就像少女含羞。 “那是……我……”宋雨若有心解释,却突然一顿。 那时她已经暗中联络苏云浮,故意演戏和李温周旋,可留影里看不到内正想法。现在解释也只会让人误解苏云浮早就试图操控她,更不相信他们的话。 宋雨若只觉百口莫辩,焦急的额上渗出汗珠。 而白素心顺势拿出另一块留影石,正是当日宋雨若面对竺州百姓历数苏云浮的罪状。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13节 白素心看着宋雨若,仿佛对待不成器的小辈,遗憾道:“宋小姐遇到苏云浮前后的态度截然相反。孰真孰假,相信各位自有判断。” 白素心温柔美丽,人缘很好,她出言解释已经有很多人相信,加上画面佐证,更令人深信不疑。 萧碧城厉声道:“在我看来事情很清楚。我们浪费时间就为了重复听同一件事?拿不出新证据,就到此为止吧!” 语气里的不耐烦几乎无法掩饰。 玄冥宫宫主司仲渊叹了口气:“宋小姐,你前后说的话截然相反,而栖芳渚和苏云浮各执一词,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人证物证。即使现有证据不足以给苏云浮定罪,但你指责栖芳渚弟子李温犯案也空口无凭,这……” 他作为东道主,尽可能采用中立的口吻,但修士们并不买账。 “司宫主,到这时候你就别和稀泥了。栖芳渚堂堂六大门派之一,李温作为白岛主弟子前途无量,他杀一家凡人干什么?” 镜水派掌门邹平不满道:“妖怪嘴里能有真话?宋小姐被迷惑就算了,怎么连您也信他了?” 坐在萧碧城身后的孟洵不由皱眉:“既然人会说谎,妖为什么不能说真话。” 邹平一噎:“你!” 有人圆场道:“咱们换个方向想,灭门宋家对李温没有任何好处,倒是狐妖,他自己都承认拿走了宋家的九幽麒麟甲。 ” 宋雨若气不过反驳:“他当然有好处!李温家境贫寒,过去时常抱怨出身连累他在门派不受重视!他、他还有意无意暗示要跟我成亲,我早就觉得他不怀好意,根本不是喜欢我,而是觊觎宋家家产!” 李温见白素心掌控住局面,也嚷嚷道:“弟子冤枉!宋家出事,弟子作为远亲可怜宋小姐,对她多关照了些,谁知竟被她误解为另有所图!弟子不才也是个金丹修士,吃饱撑的找个不能修炼的天残当道侣!” 修真界一向实力至上,听到宋雨若不能修炼,很多修士频频点头,毫不费力相信了李温。 天残之躯却觉得金丹修士觊觎她,这不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 他们自恃身份没有当场表态,但心中已将宋雨若视作白眼狼,目光十分轻蔑。 天平似乎完全倒向一边。 宋雨若被莫大的绝望淹没,身形摇摇欲坠。 拼尽全力逃出禁锢,来到仙盟面前,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吗…… 易无疆他们还没动静,苏云浮心中焦急,却只能强作镇定,拖延时间道:“……一块留影石就能还原全部真相吗?栖芳渚既然留影,当然只会保留对他们有利的部分!” 宋雨若听到他的声音,突然找回一丝力量。 事到如今,即使不能报仇,至少要为苏云浮洗清嫌疑。 她咬牙道:“哪怕我真的神智不清,又如何证明我是指认苏云浮后突然不清醒的!仙盟至少应该对前后两份证词一视同仁,通通作废,也就不能证明苏云浮是凶手!” 司仲渊皱眉:“这……宋小姐此言也不是全无道理。” 虽然在场修士明显更偏向栖芳渚,认定苏云浮巧言令色,宋雨若被他蒙蔽,但确实也缺少有力证据给苏云浮定罪。 以仙盟的实力,自然可以先控制苏云浮再慢慢调查,但未免显得势大欺人。 作为东道主,司仲渊应该主动担起责任,代表仙盟决断。 可玄冥宫也有妖族弟子,一旦他这样做,轻则弟子离心,重则……怕会在众修士云集之时闹出乱子。 司仲渊难以下定决心。 争辩进入僵局,空气如凝固了一般。 这时,无极门长老徐寅突然一拍手,激动道:“对啊!一块留影石确实无法还原真相,但有一样东西,比留影石强大百倍,它可以做到!” “遥想当初玄冥宫第一任宫主莫离仙君,正是凭借手中一件可以还原记忆的法宝扬名天下。如今双方争执不下,司宫主,您还不请出溯洄石,为我们解决这个难题吗?” 很多人并不了解溯洄石,纷纷议论: “啊?玄冥宫还有这种法宝?” “好像是听说过……都是天劫以前的老黄历了,谁知道真的假的。” “但前辈们都不否认,应该是真的吧。” “玄冥宫有这么方便的东西,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 白素心一听溯洄石,心下一紧,怨怒地看了穆长天一眼。 废物,连自家人的嘴都管不住! 穆长天也急。这徐寅平时就爱倚老卖老,处处跟他作对,这会儿就他话多! 俞相泽却不慌不忙,呷了口茶,不缓不慢道:“幸亏徐长老记性好,要不是他提醒,我也忘了玄冥宫还有这件宝物。司宫主,快请出法宝吧。” 在场玄冥宫的人脸色都很难看。溯洄石在天劫中消失,哪里还能请的出来? 因为不想和天劫沾边,玄冥宫上下一直刻意淡化,现在却被迫给出解释。 一位玄冥宫长老吞吞吐吐:“这个……溯洄石乃是莫离仙君之物,莫离仙君升仙时似乎带、带走……” “够了!”司仲渊面色不快打断,对众人拱手道,“抱歉。实不相瞒,溯洄石在莫离仙君升仙后还供奉在玄冥宫,可惜天劫中玄冥宫遭受重创,溯洄石也下落不明,至今还没找到。” “哦?竟有此事?!”穆长天惊呼,尾音却带着明显的上扬。 白素心紧锁的眉心也骤然散开:“原来如此。” “没有溯洄石,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俞相泽缓缓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强大的威压,“宋小姐,既然你如此坚持,不如以搜魂术证明你所言非虚。搜魂之后,记忆真伪一览无遗,岂不是最好的方法?” 此话一出,大厅内顿时陷入短暂的沉寂,随即爆发出低低的议论声。 “搜魂术确实能还原真相,但却伤害神魂,宋小姐一个天残体,最多炼气修为,恐怕挺不过来……” “可是这是唯一的办法,有众位大能保驾护航,搜魂也没那么危险吧。” “这就看她自己了。换了是我,拼上性命也要揪出害我全家的凶手!” “她不是要找真相,别事到临头又不敢。” 宋雨若脸色骤然变得苍白,目光冷冷看向无动于衷的修士们:“好!既然你们说搜魂能证明真相,那就搜魂!为了宋家枉死的人命,我愿意承受风险!” “不可!”苏云浮脸色一变,挡在宋雨若面前,声音带上一丝怒意:“搜魂术九死一生,她饱受摧折魂魄不稳,怎么可能撑过搜魂?” 宋雨若尚且不知全部内情,苏云浮却知道俞相泽才是白素心等人的靠山,他的提议还能怀好心吗?! 可他激烈的反对,看在众修士眼里却是欲盖弥彰。 “你是怕一搜魂就不能再用花言巧语糊弄过去吧!”有人讥嘲道。 俞相泽轻笑,语气依旧不温不火:“宋小姐主动要求搜魂,只为还原真相,此乃真正的正道之举。若各位不反对,我愿亲自动手为她搜魂,尽力保全宋小姐。” 苏云浮冷笑:“你分明想杀人灭口!我绝不同意!” 萧碧城忧心失踪的弟子,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听到这话怒而起身:“宋小姐自己愿意,俞掌门亲自出手,轮得到你同不同意?仙盟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就连不明真相的宋雨若也看向他,轻声道:“苏云浮,我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不能后退。” 苏云浮心如刀割:“你别胡闹!还没到最后,还有……” 他强忍着没有吐露易无疆的存在,暗中已经御起武器,绝不让任何人碰宋雨若。 俞相泽一脸从容,温和问道:“司宫主,你看如何?” 司仲渊微微侧脸,有些不忍看宋雨若:“没有溯洄石,不搜魂便无法证明……”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响起喧闹的奏乐声,铮铮琴瑟与咚咚鼓点交织成一片欢腾,热闹非凡,与殿内沉滞的气氛格格不入。 众人皆是一愣。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这是……试炼结束的信号,已经决出赢家了?” 试炼结束了? 萧碧城再也按捺不住,当下挥手打开殿门,就要飞身而出—— 然而,在突然放大的奏乐声中,一个身影从天而降,清冷的嗓音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谁说不能证明?” 第92章 临门一脚 来人身姿挺拔,容颜似雪,周身激荡着充沛的灵光,宛如仙人临世。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失踪快三天的陆明霜! “你……” 萧碧城瞳孔一缩,急切向陆明霜身后看去。人群之中,阮南星和柳意全身染血互相搀扶,虽然伤的不轻,但都还活着。连镜水派那个弟子也在她们身边。 “……”萧碧城眼眶一热,终是放下心,重重坐回椅子上。 她们没事就好,她毕竟还要履行掌门职责。 “我派医修过去。”孟洵轻声说,语气中也有罕见的急躁。 这时,众人早已将陆明霜打量一遍,发现她身上流动的光彩其实来自水晶甲。甲胄与她清冷的气息相合,仿佛融为一体,给她的一举一动带来凌厉而冰冷的威势。 “这……”有人低声惊呼,“这是秘境试炼的至宝——水晶甲!难道归海剑宗才是最后的赢家? ” 而以司仲渊为首的玄冥宫诸人,此时无暇关注水晶甲,目光聚集在陆明霜手中—— 鹅卵石一般的法宝,散发着柔淡的光,仔细看表面折射出的画面不断变幻。 溯洄石! 消失两千年的溯洄石! …… 几个时辰前。 陆明霜等人小心翼翼地进入地宫上层,眼前出现了另一座庞大古朴的石门。 随着她走出通道,踏上白石地板,怀里的玉佩一热,巨门随之缓缓打开。 门后透着森然的死气,尽头是一座高台,台上一具精心雕刻的棺椁。 就在大门彻底敞开的一刻,一声低沉的咆哮自棺中发出,回荡在四周,仿佛警告着入侵者的无力。 糟了!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14节 感受到无形的压迫感逐渐逼近,几人脸色微变。相似的情景让他们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棺中还有一具活尸,而现在它被唤醒了。 无论棺中安放的是谁,他的地位应该远超底下的那些活尸,才会被公然供奉在地宫上层,活人的居所当中。 他的战力……恐怕也是活尸当中的王者。 陆明霜按着胸口玉佩,有些哭笑不得。龙氏老祖宗对子孙真心不错,人都死了还不肯走,遇事亲身上阵保护一族。 可惜他们谁也不是龙氏后裔。 古之扬哭丧着一张脸,小声嘀咕:“……祖宗啊,这血脉怎么时认时不认啊。” 柳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啊?什么血脉?” “别出声!活尸会最先攻击发出声音的人。”阮南星想起之前的血战,紧张地提醒。 她下意识去抓剑,手心却是一空。 才反应过来,照影剑已经不在了。 阮南星咬了咬下唇,抛开思绪,立刻抽出一柄备用的剑,做好防御姿态。 咆哮声回荡在空旷的殿堂,在几人紧张的注视下,一具身披华丽战甲的高大尸体从棺中缓缓升起,空洞的眼眶里闪着幽幽红光。 腐朽的死气扑面而来,直窜进鼻孔,直叫人作呕。 “哦……”古之扬一个没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 吼—— 吞咽声很快淹没在活尸震耳欲聋的怒吼中,它举起不可思议的巨大长戟,向古之扬投来冷酷一瞥。 只这一眼,就让古之扬肝胆生寒,双腿打颤,仿佛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根本不能动弹。 易无疆的传音幽幽而至,语气比平时严肃,“不妙,它死前至少是个渡劫期。” 天劫前的渡劫修士,差一步就能成仙,却没有飞升,而是将肉身与魂魄留存在地宫,在沉睡中护佑龙氏子孙,直到下一次被唤醒。 所有人心中不禁升起疑问……他们是对手吗? 活尸向他们的方向缓缓踏出一步—— 陆明霜心口突兀地跳动。 就在这时,大殿对面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破声,活尸身形忽地一顿,血红的双目缓缓看向身后。 精美的石门轰然倒塌,尘烟之中窜出一个身影。 白衣修士形容狼狈,不停怕打着身上尘土,低声骂叫:“这他妈的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好不容易到这儿,还有一道门!等老子出去全炸了!” “啊呸!呸呸——呸——” 他不停吐口水,吐出满嘴尘土,完全没发现缓缓靠近的危险。 直到—— 吼—— 前方突然震裂一吼,高沛惊愕抬眼,忽地脸色大变:“你……你他妈是谁?不对,什么东西?!!” 活尸血红的瞳光中透出一丝迷茫,随即转化为暴怒,它愤然转身,急促地低吼,似乎认定是高沛扰乱了它的长眠。 高沛立刻感受到强大的威压,连连后退,同时不忘挥动九节鞭护在身前。 但活尸却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活尸身躯高大,甲胄繁重,动作却快如鬼魅。它抡起手中沉重的古战戟,带着破空的啸声向高沛横扫而去。 鞭子在这等强势的攻击下几乎毫无用处,高沛慌忙收鞭,一手掐诀在身前架起一道灵力屏障。 屏障刚筑起,长戟便势不可挡地扫了过去,动作忽然一滞。 挡下了! 高沛刚觉死里逃生,便看到屏障上迅速漫开的裂缝。他全力使出的灵力屏障仅维持了片刻便被强横的力量击碎。 “该死!” 高沛咬牙,手指飞快掐诀施法,带着法术的九节鞭自掌心激射而出,绕上石柱,终是在最后一刻让高沛逃脱巨戟攻击。 活尸一击不中,仿佛没有丝毫触动,只是空荡的眼洞里血色渐深,再次挥动长戟,酷烈杀意顿时席卷大殿。 高沛严重露出惊恐之色,施展身法狼狈避开,但依旧被长戟余势掀飞,重重撞在墙壁上,吐出一口鲜血。 “你这死人!”高沛强撑着爬起,声音里夹杂着愤怒和恐惧。他再次掐诀,灵鞭形成一道狂暴的血焰直冲活尸头部。 鞭子击中活尸头盔,火光四溅。 然而,当火花消散,活尸仅仅是头盔表面被刮掉一块,依旧巍然不动。它眼中的红光愈发浓烈,显然被彻底激怒。 活尸发出一声长啸,再次攻向高沛。 高沛攻击不强,逃命的本事却不弱,而且身上似乎有不少保命的东西,尽管狼狈却总是一次次堪堪躲开攻击。 活尸几次无法奈他何,开始失去耐心,口中长啸不止,整个地宫为之震颤,石块坠落,尘土飞扬,纷纷洒洒从头顶掉落。 这样下去,迟早所有人都会被埋在这里。 “在那儿。”易无疆伸手指向前方,传音给陆明霜,“那应该就是溯洄石。” 有高沛吸引活尸攻击,他们已经悄然起身,移动到了一个更隐蔽的位置,不过仍然不敢发出声响。 陆明霜顺着易无疆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皮不禁抖了下。 运气可真差。 好巧不巧,溯洄石刚好卡在活尸大王的胸甲上,不注意看很容易当成铠甲装饰。 想从它胸前“偷”走溯洄石,即便有高沛吸引火力也很难做到,更不要说所有人全身而退。 易无疆又指向大殿中央,眼神沉凝:“石台下就是地宫出口。” 大殿中央放置棺椁的石台下,古铜色门扉紧闭,门上同样刻着龙氏一族的徽记。 但玉佩却毫无反应。 陆明霜对易无疆摇了摇头,示意其余人藏好,自己借着沙尘掩饰,闪身靠近铜门。 胸口微微一热,门上徽记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 还是不行。 和前面几扇门不同,这扇通往地面的门并不由血脉封禁。 大概有活尸大王坐镇,任何异动都会唤醒这位祖宗,反而不需要在门上额外加血缘封禁,陆明霜暗忖。 所以……硬开? 她想到便做,凝出剑气撞向铜门,然而铜门纹丝不动,剑气之力却加倍反弹回来,陆明霜匆忙向后闪避。 就在此时,高沛不慎被长戟击中肩膀,身体像石块一样飞了出去,重重撞在石台上! “嗯呃……” 他按着碎裂的肩骨,痛的直不起身,眼角余光却忽然捕捉到一丝异样—— 不远的石柱后面,陆明霜正定定看向这边。 高沛立刻意识到不对,强撑站起身,将身后的棺盖严严实实挡住,唇角露出一抹阴笑。 陆明霜:“!” 她当即唤出蚀心剑,正要冲过去,然而活尸已经发现了她,挥动长戟砸了过来! 轰地一声巨响,陆明霜将将闪过厉风,落地踉跄了一步。 “小心!” “陆姑娘!” 见已无法隐藏,阮南星几人也跳了出来,想要帮助陆明霜。 陆明霜飞快摆手,示意自己无事,语气沉重道:“开门口令,就刻在棺盖上。” 刚刚棺盖被活尸推开,由于视角受限,他们没能发现,而现在—— 高沛扶着棺盖虚弱站起,半边身子被血浸透,眼中却闪着诡异的亮光:“开门的口令……呵呵……呵呵呵……” 他手指轻捻,棺盖顷刻化作尘齑。 陆明霜眼神冰冷,而活尸的反应更大,似乎痛恨高沛拆了它“家”,愤怒挥戟劈了过去! “呃……”高沛跌跌撞撞闪过一击,却笑了笑,扬声道,“各位道友,现在只有我知道开门口令了。不过这东西太闹腾,不让我安心用口令——” 说话间,高沛又艰难避过一击,眼神阴沉,语气却含着笃定:“你们也拿这死鬼没办法,放下前嫌合作吧!” “你们拖住它!我来开门!”高沛喊到后面越来越急,几乎像在喝令,“还不出手?我死了它就会攻击你们,作壁上观对你们也没好处!” “没有口令!你们,一个,也别想出去!”他疯狂大叫。 “威胁谁呢!”古之扬又气又急,“说的好像没有我们你独自能使用口令似的!明明互相需要,少颐指气使了!” 心里早骂了高沛八百遍。 什么东西!自己出不去,第一个想法是把别人的路也堵死! 古之扬还记着竺州旧仇,恨不得让高沛死了算了,可是……偏偏只有他有口令。 柳意阮南星虽不知高沛为人,见他毁掉棺盖也大为气恼。 这不是合作,是把他们也拖下水!看他身上穿的摇光派门服,明明同为正道修士,为什么这么做?! 阮南星犹豫:“要跟他合作么……” “好啊。” “不要。” 易无疆和陆明霜异口异声答道。 阮南星:“……” 易无疆无奈叹了口气:“小师姐,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拿东西走人要紧!” 说着他还朝陆明霜挤挤眼,暗示留有后手,不会让高沛先跑。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15节 柳意也插嘴:“仙门大比就快结束了。”再不出去计划就要落空了! 高沛听到他们的分歧,冷笑道:“你师弟比你懂事。讲道理,我之前所做一切都是上边授意,我跟你们任何人都没有私仇,保证出去之后不再和你作对。拖住它,否则谁也别想走!” 这点时间,活尸又击倒了几根柱子,整座大厅似乎随时就会倒塌。 在只知疯狂攻击的活尸面前,应该怎么选,好像很清楚。 陆明霜瞥了眼不停进攻的活尸,嘟囔道:“和它确实说不通道理……” 高沛心下一松。 然而下一刻就见少女持剑攻来,剑光如虹直击向他面门! “你!” 陆明霜神色冰冷,眼底闪过不可一世的狂傲:“可惜我也不讲道理。” “你和死人之间,我还是更欣赏它。” 第93章 到此为止 “喂!你做什么?!”阮南星惊呼,但陆明霜已经跃至半空,锋锐剑刃直斩向高沛。 阮南星不由看向易无疆,心里涌上一个古怪的念头: 也只有易师弟还能拦住陆明霜了吧。 可这只是她的想法,易无疆压根没有要出手的意思,虽然眉间微微蹙起,唇角却挂起一抹微笑。 阮南星:“……” 易无疆似乎有些无奈地耸了下肩。 他是认为先控制高沛,确保得到口令,再对付活尸更轻松,但也不是预料不到,陆明霜会选择更难的那条路。 她有时候很可靠,有时候又意外的任性妄为。 不过就因为这样,才总能带来惊喜。 易无疆懒懒抬手:“阮师姐,我们结阵吧!” 陆明霜对付高沛绰绰有余,其余人要做的只是避开活尸攻击,尽量摸清它的套路。 事已至此,阮南星也很快认识到这一点,沉声应和:“结阵!” 另一边,面对陆明霜突然的进攻,高沛大惊失色。 他慌忙抡起九节鞭抵挡,口中愤怒喊道:“你疯了吗?竟敢对我动手?杀了我你们也出不去!” 陆明霜目光冷冽:“那是杀了你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 剑刃迅速穿过鞭子,精准劈在高沛持剑的手腕,爆发出耀眼的火花。 高沛早已在和活尸的缠斗中用光力气,被陆明霜这一剑震的连连后退,狼狈不堪,想要反击却四肢绵软,提不起力气。 “住手!你们需要我——”意识到陆明霜真想杀他,高沛声音已不复之前的肯定,充满濒死的恐惧。 陆明霜欺身上前,居高临下冷冷看着高沛:“我需要你死。” 说着她手起一刃,蚀心化作白光,刺穿了高沛心口。 他直到死还瞪着双眼,好像无法相信发生了什么。 陆明霜没有多看一眼高沛的尸体,反手抽剑,转瞬袭向活尸。 易无疆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一脸欠欠的表情:“终于给宛娘报仇了,感觉怎么样?痛快了吗?” 陆明霜不理他,长剑横起,挡下一次进攻。 易无疆突然说:“宛娘的死不是你的责任。” 陆明霜不由撇了下嘴,咬牙挥出一剑,冷声道:“我没认为她的死是我的责任,也不为此愧疚。那是个意外。” 她从来知道她没有能力保护所有人,不会自以为是地揽责任上身。 “不过,”陆明霜顿了下,“确实因为意外干扰,我没能完成对她的约定。这让我不太舒服,希望可以少欠她一点。” 易无疆瞥了一眼陆明霜,见她神色平静坦荡,笑着点头:“嗯。” 他开始分析道:“……当年的龙氏一族应该不会放任活尸胡来,无论是出于战力还是自保的考虑,他们掌握和活尸沟通、操纵活尸的办法。因为活尸力量虽强,却没有视力,和底下那些一样,习惯靠声音和灵力辨物” “所以……它很好骗。”易无疆冷静道,“正面打不过,那就用点巧劲,逗一逗它,等它露出破绽。” 陆明霜心领神会,简洁道:“结剑阵干扰它。我吸引注意。你去拿溯洄石。” 易无疆点头,却又看了陆明霜一眼。 她身上那股干脆果断原本很令人欣赏,但像现在这种时刻,又觉得她也太不犹豫了,好像只要可以达到目的根本不用顾惜自身。 她没必要总是顶在最前面啊。 这种想法很是不知所谓,易无疆想不到合理解释,但他知道自己不太高兴。 他沉默片刻,声音微冷:“好。” 阮南星和柳意得到指示,飞速穿梭于大殿各个方位,布下阵法。 如果活尸有眼,立刻就能发现声势浩大的进攻只是假象,她们其实只有两个人,只是不停移动,灵力波动混乱,好似千军万马。 但活尸看不到,愤怒地挥动长戟,不停攻向各个方向,力量也随之分散,屡次让阮柳二人逃过。 古之扬则藏起身形,目光梭巡,一旦活尸太过靠近谁,就从背后阴它一道符。 经过之前的战斗,他手上的符箓已经耗尽,灵力也不够再画新的。 还是易无疆及时塞给他一把符箓,虽然因为修为太低,古之扬打出的符很难给活尸造成伤害,不过也足以造成一瞬延缓,为他人争取时间。 与此同时,陆明霜深吸一口气,握剑的手稍稍用力,灵力透剑而出,如流星般划向活尸—— 一声巨响,剑气割破活尸护颈,成功引来它的注意。 活尸巨大的身形一顿,血红的眼洞死死盯住陆明霜,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随即挥舞战戟,攻击如同狂风骤雨般砸向陆明霜。 陆明霜紧咬牙关,灵力催发到极致,灵巧闪避的同时,故意用一些轻微的攻击激怒活尸,把它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在自己身上。 地宫内剑气纵横,灵光迸发,活尸的嘶吼震耳欲聋,每一击都带起漫天碎石与尘土。 而易无疆敛起气息,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悄然绕到活尸侧后方,借助同伴的掩护,缓缓靠近,手中已经凝出法诀,只等时机成熟。 在其他人弄出的巨大声响下,他的一举一动几乎毫无声息,宛如一块碎石,一粒尘埃。 这时,活尸被陆明霜激怒地狂性大发,周身气息暴烈凶残,开始无差别地攻向四面八方。 一记重戟砸向地面,石板炸裂开来,尘土飞扬。 易无疆以极快的身法闪避,听到陆明霜低喝:“现在!” 话音未落,她猛然跃起,蚀心剑直逼活尸 后心。 活尸感到一股强势的力量,和之前小打小闹的进攻不能混为一谈,狂躁地转身—— 然而这时,易无疆猝不及防冲向活尸正面,他的手精准地抓住了溯洄石,灵力涌动,将其硬生生拔出。 活尸怒吼着回护胸膛,然而易无疆并未攻打这一明显的空门,反而手持溯洄石,猛力按向活尸眉心! “嘶——啊啊啊啊——” 巨大的身形踉跄了下,活尸像无法承受一般,痛苦地跪了下来,在地面掀起一阵尘烟。 下一刻,貌不惊人的鹅卵石骤然光芒大作,半空投射出无数斑斓光影! 在数不尽的画面中,最清晰鲜明的一幕,是一位独立高台的修士,周身金光璀璨,如同神祇。在他头顶天门已经敞开,只要向前一步,就能飞升上界。 然而,就在迈步之时,修士却回望了一眼。 他看到狂暴的风席卷天地,入目一片昏黄,沙暴中充斥着妖魔的嘶吼和族人阵阵惨叫。 他怔了下,收回脚步,抬头看向高悬天际的仙宫虚影,眼中多了一抹决然。接着,修士抬起手,口中念动咒语,周围灵力涌动,开始汇入他的身体之中。 身体瞬间僵硬,皮肉飞速枯萎,而修士缓缓闭眼,再睁开,眼眸已经变成空洞的猩红。 天门缓缓关闭,而修士持起长戟,返身加入战斗。 从此,他的灵魂被禁咒束缚,永远困于腐朽的躯壳中,成为永不疲倦、永不安息的存在,再也不会离开他的族群。 …… 随着战斗停歇,几人缓缓上前,不可思议地看着投影画面。 “这……是它的记忆?”古之扬眼神惊惧地看着活尸,“明明还差一步就能登仙,他却选择留下来,变成……这种东西……” 虽然他觉得这种做法有些极端,不能完全认同,但确实很值得尊敬。 古之扬暗想,假如他真是龙氏血脉,似乎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活人和死人混居只是被后世传的邪门,对于当时的人,其实是无奈而悲壮的选择。 阮南星想了想,忽然道:“这块石头连尸体的记忆都能还原,我怎么觉得……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玄冥宫莫离仙君的溯洄石吧!” 她飞快看了陆明霜一眼,“难道说……” 阮南星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心中已有所察觉,陆明霜和易无疆从一开始好像就在找这样东西。 就连柳意都不大意外。 他们在背地里计划什么?为什么溯洄石不在玄冥宫?它和幻渊秘境有什么关系?还有天劫,龙氏地宫,那个摇光派修士…… 易无疆……真是一个无所凭依拜入剑宗的小妖吗? 种种疑问涌上心头,阮南星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始思考。 忽然活尸痛苦地抱起头,而易无疆呼吸骤然粗重,手腕颤抖,显然就快控制不住溯洄石。 陆明霜厉声道:“没时间解释了,分头找,开门的口令一定在它记忆里!” 几人猛地回神,意识到情况危急,立刻定神看向半空的画面。 “在那儿!”片刻后,柳意略带喜色的惊叫,“我看到口令了!” “撤!”易无疆大喊一声,抽身便走,同时发动了事先布好的灵符,地面光纹亮起,一道屏障在活尸将要攻击时将它短暂困住! 陆明霜早已毫不犹豫撤后,她抓住柳意脖子,动作几乎有些粗暴地把柳意推到门前。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16节 柳意不敢耽搁,飞速念出她看到的密令。 随着她低而快的声音,铜门发出沉闷的轰鸣声,缓缓开启了一道裂缝。 “成功了!”古之扬脸上刚露出喜色,下一刻就感到后背被人踹了一脚,连滚带爬地撞在柳意身上。 两人都滚进门内。 阮南星一只脚已经迈进门里,陆明霜持剑立在门边。 而这时,活尸终于突破屏障,一把抓起战戟,向铜门冲来! 易无疆仅比活尸快了几步,阮南星见状大喊:“易师弟,快——” “接着!”易无疆把溯洄石抛向陆明霜,身形晃了下,避开身后攻击。 光滑的石头落入陆明霜掌心,比预料中更沉一点,她抬眸看向前方,忽然眨了下眼。 得到溯洄石,可以去阻止诛妖令了,她和易无疆的合作没必要再继续下去。 如果,就到此为止呢? 第94章 不可动摇 陆明霜的目光不自觉落在易无疆身上。 即使危急关头,他的动作也很沉稳,漂亮的桃花眼带着一点警惕扫视着周围,没有一丝一毫慌乱。 一种念头在陆明霜心头滋生: 如果现在关上门,把易无疆和那具活尸留在地宫里……她是不是就能从长久以来的噩梦中解脱? 陆明霜微微叹了口气。 她实在不讨厌易无疆,甚至可能有一点欣赏,这段为了共同目的合作的时光让她感到舒适,但是…… 她不想把希望寄托在妖的本性上,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她也不想举着苍生大义的旗号,这样做纯粹是为了自己方便。与其将来殊死搏斗,相持多年不能决出胜负,连带生灵涂炭,现在消除隐患不是最简单的办法吗。 当然,易无疆深不可测,这样也许依然杀不掉他。但可以暴露出他真正的实力,引来整个修真界的忌惮和防备,他以后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大摇大摆在正道面前露脸,为所欲为了。 要不要动手呢? 陆明霜一瞬沉吟。 活尸咆哮着从侧翼扑来,易无疆迅速回身,袖中带出一道光弧,力度不强却足以让长戟微微偏转,给他造出片刻的空隙。 易无疆使出一招便头也不回继续奔向前方,忽然,他看到一双凛如霜雪的眼—— 和一念杀意。 易无疆的心猛然沉下,通身像被冰水浸透一般,脚步也随之一滞。 陆明霜:“!” 她始终注视着易无疆,连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也能够捕捉。 电光火石的一个对视,陆明霜意识到,她的心思被易无疆察觉了。 原本这也无妨,易无疆离门还有一段距离,而她只需要进门关门,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就能把易无疆抛下。 可是易无疆的目光…… 他分明看透了她,眼神里却没有惊讶,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怨念。 相反,他定定看她,脸上浮现出一个认命般的、释然的笑。 明明看穿了一切,却无迁怪。 这让陆明霜感到莫可名状的恼羞。 为什么?! 他为什么不愤怒,不痛恨,他不是应该恨到立刻杀了她? 易无疆也在问自己。 为什么不生气呢? 大概因为他已经有一些了解陆明霜,知道在这种时刻她一定会这么做。 陆明霜从始至终都没变过。剑修的心纯粹无暇,无偏无倚,不会被任何事物束缚,恶意还是温情都动摇不了。 正因为这样,她才是她。 易无疆心头有一点苦涩。 短短一瞬,他看清了她,也看清了自己。 他简直无药可救。生死攸关的时刻,满脑子想的却是神魂共鸣时,从陆明霜灵魂中尝到的一丝纯净。 新雪一般,安静,冷冽,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甘甜。 如果失去酷烈的寒意,就只是平静死水罢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易无疆收回目光,连跃两下,又避开一击。 陆明霜默默倒退了一步,手指抬起,马上就要碰到铜门。 活尸已经追至门前,攻击铺天盖地而来,长戟呼啸落下,直取易无疆后背。 易无疆正要回防,但这时—— “易师弟,危险!”阮南星的声音中透着急切。 陆明霜一愣,转眼就见已经在门里的阮南星重又冲了出去! 她不假思索冲向易无疆背后,挥剑迎上活尸! 长戟和剑锋相撞,爆发出咝咝啦啦的刺耳摩擦声,阮南星即使全盛时期也挡不下这一击,何况她现在重伤未愈,又失去了本命剑。 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阮南星就失去抗衡之力,被震得倒退几步,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闷重的声响,然后是金属断裂的声音,叮叮当当落地,阮南星手中的剑又碎了。 “阮师姐!”陆明霜压抑不住的怒气。 易无疆瞳孔一缩:“……!” 他下意识抬手,想要继续施展刚才没能打出的法术,但这时阮南星不知从哪里又拼凑出一股蛮力,狠狠推了他背后一把—— “你先走!”阮南星喘息着大喊,目光飞快扫过易无疆和陆明霜,语气坚定道,“我垫后!” 明明没有时间多想,但易无疆看到陆明霜脸上忍无可忍的表情,忽然弯了下唇角。 该说阮南星自不量力,还是好心办坏,又或者根本是犯蠢……陆明霜现在怕要气死了。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阮南星一眼:“阮师姐,你的剑都碎了……” 阮南星背对他们,又抽出一把资质不佳的剑,做出防御姿态,咬牙道:“别啰嗦!我才是师姐!” 她不是不知实力悬殊,可她就是无法眼睁睁看着任何一个人落下。 易无疆:“……” 就在陆明霜要飞奔过来的时刻,易无疆突然苦笑了下。 接着,他以不可思议地速度移动身形,来到阮南星身边,根本不见怎么用力就提起阮南星衣领,把她直直甩进了门里! 易无疆看也不看身后,反手打出一道法诀,正正打在活尸面门。这一击再不掩饰实力,把强大的活尸也震退了一步。 它踉跄了下,似乎一瞬懵然,接着又怒吼着冲上来! 然而易无疆早已飞身闪进铜门。 铜门在他身后合拢,一切喧嚣和嘶吼骤然消退。 “成、成功了……”古之扬按着起伏的胸口。 柳意则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频频点头。 易无疆平复着喘息,冲陆明霜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小师姐,全员到齐,我们走吧!” 陆明霜垂头掩住错愕,语气平静中稍微有一点困惑:“……走吧。” 刚刚那一瞬,她甚至考虑放弃阮南星了,易无疆没有必要救人,却还是救了,陆明霜不明白这是不是出于对实力的绝对自信。 她搀起脱力的阮南星,闷不吭声地走向前。 铜门后是一段短廊,两侧筑着白色石壁,无光自明。 没走多远,出现了一座几乎一模一样的铜门,按照墙壁上刻着的口令,他们轻松打开门。 刺眼的白光骤然射入。 出来了! 古之扬第一个跳了出去,不敢相信似的看了看四周,惊讶道:“这是幻渊秘境!我们又回到秘境里了!” 柳意随后走出,附和道:“还真是幻渊秘境,试炼好像还没结束……我们这次要空手而归了啊……” 不仅没从秘境得到宝物,她还为了救阮南星,丢了半生修为。 “早知道不来,真不划算……”柳意低声念叨,神情中却没有半分后悔。 陆明霜搀着阮南星走出铜门,回首淡淡看向易无疆。 易无疆没有踏出铜门,正面迎上她的目光,淡笑道:“小师姐,溯洄石给我一下。” 陆明霜毫不犹豫地将溯洄石扔过去。 她是理智的人,相信易无疆也不会感情用事。尽管刚刚那一刻,她确实对易无疆起了杀意,易无疆也发现了,但这不会改变阻止诛妖令这个共同目标。 她完全不担心易无疆抢走溯洄石。 易无疆举起掌心,溯洄石看起来就像一块随处可见的普通鹅卵石。 “像这样,然后用力回想……” 易无疆轻轻打入一抹灵力,溯洄石上立刻闪现出无数缤纷的景象,“就能还原记忆……” 他微微一怔,忽然停手,投影骤然消失,谁也没来得及看清。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17节 易无疆眨了下眼,不知为何神情有些复杂,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将溯洄石丢给陆明霜,“我没参加试炼,被人看到出入秘境会有点麻烦,剩下的交给小师姐了。” 说话间,他已经随手布下一个传送阵,阵纹泛起金光。 易无疆踏入阵法,突然回头笑了下:“对了,我还给小师姐准备了一份礼物。”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不见。 而铜门也随着他的消失幻化为虚影,不到一息也无影无踪了。 古之扬摸了摸铜门先前所在的地方,却只碰到空气:“没有了?再想回去也找不到路了……倒不是说我想……” 柳意想起同时进行的仙盟议事会,问道:“你们还有玉牌吗?试炼就要结束,我们会直接传送到玄冥宫,如果有玉牌可以提前捏碎……” 但几人都摇头,和柳意一样,他们在遭遇空间裂缝时都想到了使用玉牌。 “无妨。”陆明霜注视着脚下缓缓亮起的传送阵,“我们走这个。” 她不知道易无疆留下的“礼物”有什么含义,但总归值得一试。 陆明霜踏进传送阵。 ** 另一边。 大漠深处荒凉的地段,炙热空气忽然像水波一般涟漪荡漾,接着当空闪现出一个人影。 易无疆缓缓步出,眼眸不似平时流光溢彩,目光十分凝重。 刚刚示范溯洄石用法,别人没来得及看清,他作为使用者却清晰看到了那个画面: 他神色狰狞,宛如地狱修罗,手持飞澄,劈下暴烈无情的一剑。 血光飞溅,阮南星的身体缓缓倒下,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他杀了阮南星。 易无疆不明白。 他固然不喜欢修士,也经常觉得阮南星很烦,但也想不到必须杀掉阮南星的场景和理由。 对方只是一个普通剑修,有点迂腐,有点软弱,不能给他造成任何威胁。 还有一个问题。 在任何记载和传言中,溯洄石的能力都不是预言,而是还原。 所以其实是在他的记忆中,他杀过阮南星。 这怎么可能呢? 阮南星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他也根本没有这段记忆。 “溯洄石出错了?还是其实……”易无疆喃喃低语,神情忽地一紧。 他想到了那一次,失去记忆、突然出现在日暮海,心底隐隐涌起一种感觉:溯洄石只怕是对的。 为什么? 易无疆望了望偏西的白日,压下疑惑,走向落雁城。 第95章 渔翁得利 传送阵发出轰然巨响,几人的身影随之显现。 “啊这……”柳意愉悦的语调戛然而止。 几人定睛一看,发现他们传送过来的位置,恰好在剑拔弩张的战场中央。四周杀气弥漫,剑气与灵光交织在空中,攻击余波错综凌乱,似闪电般划过身侧,令人心惊胆战。 “这是……” 古之扬迅速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座小山丘,围绕顶端对峙的两方泾渭分明。 一面是白衣飒然、气势如虹的摇光派,他们各个面色坚毅,在头顶缓缓盘旋的巨大光剑下,稳步向峰顶发起冲击。 另一面顽强抵抗的则是玄冥宫。以身着宽袍的法修为主,阵法严密,不断变幻,周围灵气翻腾,各种术法纹路在空中若隐若现。 两派弟子都全神贯注,敌视的目光如刀锋般盯着敌方阵营。 众人心中皆已明了:无数门派已经丧失争夺至宝的资格,最终赢家很快就会在摇光派和玄冥宫之中产生。 不过,是哪一派呢? 摇光派声势浩大,攻击全面,如暴雨般连绵不绝,锋芒所至,逼得玄冥宫一再后退。 然而玄冥宫也不会轻易屈服。他们更熟悉幻渊秘境的地形,早在不经意间布下无数法阵,利用地势之便频频反击,让摇光派在唾手可得的位置上止步不前。 双方都不肯相让,久持不下,同时还要应对后方时不时 的偷袭——很多放弃争夺至宝的修士并没有散去,暗中帮助他们依附的大派,或是纯粹捣乱。 整个秘境战场一片混乱。 而更为紧迫的是,试炼已经接近尾声,摇光派和玄冥宫的修士都屏住呼吸,暗中积攒力量,准备为最后的机会拼上全力。 而就在这时,陆明霜他们传送过来,刚好落在峰顶,无疑成了战场上的异类,立刻引来所有人关注。 “那、那是什么?!” 一片硝烟中,修士们一时看不清楚,如临大敌道:“注意戒备!至宝周围可能还有妖兽拱卫!!” “妖、妖兽么……我怎么觉得是修士……” “对啊……那个人不是剑修第一名吗!她怎么突然跑进来的?” “陆明霜!”叶芝芝一凛。 因为决赛输给陆明霜,秘境试炼她一直将归海剑宗视为最强对手,可是接连三天都不见陆明霜现身,归海剑宗的战力也大打折扣,叶芝芝本就觉得异样。 结果却是陆明霜从天而降,落到战场中央,和至宝仅有一步之遥! 难道这是他们的计划?归海剑宗刻意隐藏实力,在最后关头杀个措手不及?! 叶芝芝忽然感到强烈危机,不禁和崔敬臣对视一眼。 崔敬臣也眉头紧锁,一直胜券在握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 陆明霜战法总是出其不意,他倒是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还有一个镜水派修士混在她们中间?归海剑宗和镜水派秘密联手了?除此之外,还有哪里藏着镜水派精英?前面有他们布下的陷阱? 短短一瞬,无数疑问涌上崔敬臣心头,他抬起手,示意摇光派众人不要冒进。 同样的交流也发生在玄冥宫这边。 齐昭在看清陆明霜的一刻就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挑战,却被领头修士喝止:“他们敢现身,定是有备而来!镜水派法术神秘诡谲,最克我们玄冥宫,你闯进去岂不是中了他们的计!” 玄冥宫怀疑有诈,也暂时收束攻击。 而在战场中央,“神秘诡谲”的镜水派修士古之扬左望右望,欲哭无泪道:“这不会就是易道友送的礼物吧……咱们现在是两边的活靶子啊……” 他们位置尴尬,两边的进攻毫无疑问都会首先落在他们身上,跑都没地方跑。 古之扬战战兢兢御起一张护身符:“先、先躲一躲!” 柳意早就看中他的符,立刻闪进灵力屏障。 阮南星则拼力举起长剑。 陆明霜也没有动,微微仰头,看向上空。 不远处的半空,一副通体晶莹的铠甲悬浮着,灵气流动,散发出悠远而深邃的气息。 “那就是本次试炼的至宝?易师弟他……”此时此刻阮南星终于明白“礼物”的含义,可是现在这种状况…… “要拿吗?”她低声问陆明霜,忽然,远方传来激荡钟声—— 阮南星脸色骤变,“试炼就要结束了!” 突然间,因他们意外搅局而压制的攻击卷土重来,两派决定发起最后的总攻! 威猛的剑气和诡谲的灵光同时射向战场中央,空气中灵力剧烈震荡,伴随着轰鸣声,地面龟裂,燃起烈火,周围的灵植尽数枯萎! “为什么不拿?”陆明霜猛然冲了出去。 “护好自己。”淡然嗓音几乎淹没在巨响中。 阮南星当即转头,和柳意古之扬汇合,举剑共同筑起防御。 而陆明霜脚下灵力运转,身影如风,巧妙避开两派的攻击,转瞬间逼近至宝。 摇光派和玄冥宫的攻击互相抵消了一部分,冲在最前面的人也快不过她。 陆明霜纵身一跃,动作快如闪电,当众人回过神时,水晶甲已经被她穿在身上。 日光倾泻而下,法宝的气息盈盈流动,让她周身散发出灵动的光芒。 “混账!谁让你插手的!”跑在最前的摇光派修士怒吼,手中长剑直指陆明霜。 玄冥宫修士则冷冷开口:“你的剑再好也挡不住这么多人,快将至宝交出来!” 齐昭持剑逼近,歪嘴笑道:“陆道友,还没分出胜负。” 崔敬臣神情专注,持剑的手很稳,催动着巨大光剑缓缓压迫而来。 陆明霜冷静地站在风暴中心,周围喧嚣似乎都没有传进耳中,她望向天边,忽然若有所悟地眨了下眼。 原来如此…… 就在这时,摇光派和玄冥宫不约而同再度发起攻击! 然而整个秘境突然剧烈震动,所有人在压倒性的力量下被迫停手,周身浮现出淡淡的光芒。 他们正在被传送出秘境。 试炼结束了,幻渊秘境即将封闭。 四周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还夹杂着愤怒的呐喊。 “该死!没赶上!” “怎么可能?”叶芝芝惊叫,“钟声刚响,应该还有时间!”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18节 崔敬臣惊讶了一瞬,立刻想到:“不对……我们被骗了……” 玄冥宫修士恨得咬牙切齿:“是那个符修!他假借布置防护符,其实布了一道隔音符!我们都没听到钟声!” “啊!怎么这样——” 痛悔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光芒已经散去,所有修士都被强制传送回了玄冥宫。 庆祝夺魁的喜庆音乐突然奏响,围观人群面色各异,接着议论声四起: “怎么回事?我没看懂。” “第一声钟鸣的时候,他们里面的人怎么都没反应……” “归海剑宗先前那么紧张,还以为人真丢了,结果却突然冒出来,轻轻松松捡了个漏。敢情从掌门到下面弟子都在演戏,太无耻了吧!” “嗐,你们不知道,她是投机取巧的惯犯!对摇光派崔敬臣那场就玩阴的!” 归海剑宗的人则是满脸惊喜和震撼:“太好了,她们不但没事,还拿下至宝!真是天大的意外啊!” “就是就是,规则可没说不让失踪!再说失踪了又能找回来,还不够厉害吗!” “你看他们全身染血,分明经过一番苦战,怎么能说是轻轻松松呢?” “能在两派夹击下抢到水晶甲,本身就是本事。” 古之扬悄悄靠近陆明霜,气息还不太稳:“……吓死我了,幸好及时放出隔音符,要不然……话说回来,易道友给的符也太强了吧,镜水派没几个长老能画出来……” 回想起来,大概是走出铜门之前,易无疆短暂接触过古之扬,他那时已经计划好了。 可是明明在前一刻,易无疆已经知道她想杀他…… 陆明霜压下复杂的心情,瞥了古之扬一眼:“你这么听他的话?” 没想古之扬悻悻道:“易道友威胁做不到就把我的身世说出去……” 他现在对龙氏一族有所改观,可外面大多数人对龙氏深恶痛绝,他不能暴露啊。 陆明霜嘴角微微抽搐。 被摆了一道的摇光派和玄冥宫弟子此时神情复杂至极,既有愤怒,也有懊恼,但更多的是难以形容的挫败感。 “斗了这么久,反而成全了她?” “这……实在是……”叶芝芝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在她身边,崔敬臣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道:“终究是我们疏忽,怪不得别人……” 隔音符只是挡下第一道钟声,假如他们留意天象和影子变化,本来可以推测出时间。 但当时双方沉浸在激烈交战中,统统忽视了这一点。 玄冥宫领头的高手也想到了,眼中隐隐有怒火在燃烧,但终究按捺下来,冷声道:“试炼结果已出,都别废话了!” 尽管各派努力维持秩序,但陆明霜消失得蹊跷,又意外取得至宝,整件事太过蹊跷,观众的议论越来越大声,气氛热烈的几乎要掀翻大厅。 陆明霜在一片喧哗中穿过人群,走向议事大殿,暗暗握紧了掌中的溯洄石。身影虽然单薄,却显得格外坚定。 “唉里面还在……”想要拦她的人被冷冽的目光一看,顿时说不出话。 砰的一声,大门由内向外打开。 玄冥宫宫主司仲渊遗憾的话语还未落地:“没有溯洄石,不搜魂便无法证明…” 而萧碧城已经按捺不住,目光殷切地看向门外,在和陆明霜对视的瞬间,眼眶泛红。 陆明霜神色始终平静如水,却微微加快了脚步,来到仙盟议事会面前冷声道:“谁说不能证明?” 第96章 灭门真凶 陆明霜手持溯洄石现身,司仲渊立刻联想到之前幻渊秘境的异动。 在早先的调查中,玄冥宫几乎可以确定幻渊秘境的出现和溯洄石有关,也尝试过取回溯洄石,只是他们不想破坏秘境,唯恐再次摧毁西洲,行事束手束脚,一直拖延至今。 谁能想到参加试炼的几个小辈掉进空间裂缝,却误打误撞拿到了溯洄石。 司仲渊激动过后,心情逐渐复杂。 凡秘境内宝物,能者得之。陆明霜从秘境进入,又从秘境出来,某种意义上,这溯洄石也可以算作她从秘境带出的宝物,如果归海剑宗以此为由把溯洄石据为己有…… 在看到溯洄石的一刻,俞相泽稳操胜券的脸上也终于闪过一丝惊疑。 他显然没想到,用上天阶符箓竟然没有除掉一个金丹修士。陆明霜竟会在这个时候,带着溯洄石归来。 高沛那个废物! 俞相泽依然端坐如山,却眼神微深,不动声色地向白素心打了个手势。 在一众比她修为高深、地位超然的修士面前,陆明霜气势依旧威严。她的目光冷冷扫过殿内众人,在俞相泽身上稍作停留,随即转向司仲渊。 “司宫主,”陆明霜行了个弟子礼,缓缓开口,“幻渊秘境出现裂缝,我不幸掉入,却意外发现了莫离仙君的溯洄石。听闻眼下有一桩难断的案子,弟子想借溯洄石一用,希望司宫主应允。” 虽然态度恭谨,但她似乎并没有等待司仲渊回答,就拉起宋雨若的手。 宋雨若身体一缩,但陆明霜手掌看似纤细,力量却无可抗拒,她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手就被陆明霜按在了溯洄石上。 “……”司仲渊愣了下,随即笑逐颜开道,“好,好呀!本该如此!” 他还有些担心归海剑宗纠结溯洄石归属,陆明霜这般问话,仍将玄冥宫视作主人,全无夺宝之意,倒让司仲渊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能顺利拿回溯洄石,他当然不会在乎陆明霜不请自用的小细节。 “相信它,然后用力回想。”陆明霜直视宋雨若,目光沉静如水。 石头上传来一股陌生的力量,想要钻入她的头脑,宋雨若不由一抖,下意识看向苏云浮。 苏云浮回以肯定的目光:阿若,你可以。 宋雨若还有些犹豫。 这时,李温语气不快道:“这位道友,你想做什么?你把阿若弄疼了!” 他眉头微皱,语气中还透着关切,却没发现身后白素心的眼神渐深。 “呵,用你装好人?刚才要搜她的魂你怎么不心疼?”苏云浮嗤道。 李温:“你……” “啊!”一声突兀的尖叫打破他们的斗嘴。 宋雨若强行让自己相信,对溯洄石打开记忆,突然间,无数记忆碎片冲击过来,她一时无法控制,脑海里掀起剧痛。 易无疆使用溯洄石轻而易举,对几乎和凡人无异的宋雨若来说,还是太难了。 宋雨若本能想要逃离,但陆明霜稳稳按住她的手:“别怕,你做的很好。” 对方也只是个年轻姑娘,但一对眼眸清澈仿佛可以见底,目光淡然,好像任何事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大不了。 可以相信她…… 宋雨若平静下来,逐渐沉入记忆之海,眼神变得散漫,像在看着远方。 随着溯洄石在记忆中不断深入,散乱的光晕在空中凝聚,逐渐形成了清晰的画面。 其中最大也最鲜明的一幅—— 宋家大宅灯火辉煌,一片喜庆,然而一进入宅邸,她就看到无数护卫和宾客倒在血泊中。 几人手持利刃,面色冷肃地扫过院落,觉得谁没死透就补上一击。 她一凛。 他们明显不是普通人,而是修士,修士为什么…… 来不及细想,她忽然听到一声惊叫,画面随宋雨若的心情猛烈跳动。 是后宅!还有人活着! 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宋雨若根本没有考虑自己能否应对,便抄起武器,走小路避开修士们,来到后院。 然而眼前的一幕彻底摧毁了她。 她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俊雅青年微微弯腰,缓慢推动匕首向前,脸上甚至还挂着一贯的温和笑意。 “乖外甥,凡人寿数短暂,几十年生涯不过梦幻泡影,转瞬便化作一抔黄土。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呢?失去也没什么值得可惜吧。” “宋家的产业在你们手上,几十年就换个人掌控,只能重复起起伏伏的轮回,如果交给我……” 他脸颊抽了一下,痛恨道:“可恶!搞定一个宋雨若还不够!吃奶的娃娃也来挡我的路!哼,只要你们都死了……宋家,宋雨若,都归我!归我!!” 他发狂似的不停扎下匕首,然后笑容展开,抽出匕首。 鲜血流出,染红了土地,沾到李温鞋子上。他有些厌恶地退后了一步,无情地踩在婴儿的尸体上,碾了碾,擦掉血痕。 宋雨若再也忍受不了,肺腑中发出一声野兽似的嚎叫,身体不受控地瘫软下去! 李温一愣,但很快镇定,笑了笑,缓缓走过来…… 最后时刻,宋雨若绝望地传音:“苏云浮,我……” …… “够了。这些已经足以证明。”苏云浮轻轻拉开宋雨若的手。 画面定在那晚逼近宋雨若的男子脸上,他的锋刃染血,脸上的伪善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酷与贪婪。 毫无疑问,正是现在满脸惊愕的李温。 溯洄石显现的真相,犹如晴天霹雳,将整个议事大殿震的鸦雀无声,随即又炸开了锅! 有人惊呼:“是李温!他带人屠了宋家!” “他竟然是灭门案的真凶?” “他还是人吗?为了私利屠杀亲族,居然还伪装成恩人,骗宋小姐!简直禽兽不如!” “要不是及时找到溯洄石,岂不是让他得逞,又祸害了狐妖!” “这个恶魔……”镜水派掌门邹平低声咒骂,眼中充满了厌恶,“正道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 “众、众位,我……”李温脸色煞白,额角冷汗直流。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19节 所有的伪装在真相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那些昔日看好他的修真界长辈,如今眼神中全是鄙夷和愤怒。 不行……他不能认! 李温咬牙辩解:“诸位,这石头未必可靠!司宫主刚刚说溯洄石已经消失多年,怎么证明这就是真正的溯洄石!也可能是她以假乱真,篡改了石头里的画面!” 见他将矛头引向陆明霜,萧碧城立刻呵斥:“胡言乱语!我们归海剑宗的弟子和你无冤无仇,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会故意陷害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歹毒吗!” 司仲渊厌恶地皱起眉。溯洄石是真是假,他们玄冥宫难道认不出来。 他荡开威压,声音中夹杂着怒意:“仙盟在此,岂容你狡辩!李温,你害宋小姐家破人亡,还利用她神志不清,企图祸水东引,嫁祸苏云浮!你口口声声正道,行事却和妖魔无异,至今还不忏悔吗!” 李温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口中不停念叨:“对!篡改了,一定是她,是她害我!” 他眼神突然变得阴毒,大叫着“你害我”,手持利刃飞身冲向陆明霜! “当心!” “啊!” 苏云浮和宋雨若同时变色。 陆明霜却始终平静,甚至没有抬手防御,只是冷冷看向李温。 下一刻—— “啊啊啊呃……呃……” 李温冲到一半,忽感胸口一片冰冷,接着一口气提不上来,摔倒在地。 他愣愣低下头,发现胸膛已经被利刃贯穿,有些不敢相信似的,颤抖着回头。 看到白素心款款而立,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语气沉痛道:“李温看着谦和知礼,谁知竟是人面兽心,连我也被他欺骗了!无论如何,此事乃是栖芳渚教导无方,害了宋家满门,还险些牵连无辜。” “李温罪行滔天,今日我作为师尊便亲手清理门户,给宋小姐、给仙盟一个交代!”白素心义正言辞,但说到最后忍不住擦了擦眼角,显是伤心至极。 萧碧城嘴角浮起一个讥嘲的笑。 但在场大多数修士都被白素心感染。 “唉,摊上这种狼心狗肺的徒弟,白岛主也是无妄之灾……” “同一个师父教的,怎么别人没走歪路,只有他?” “我看这个李温从根上就坏了,不怪白岛主大义灭亲。” …… 李温听着纷纷议论,面容忽然有些恍惚。 “师父,这是……”我们的计划啊。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他被千夫所指? 他用尽全力伸出手,想要拉住白素心的裙角。 然而手离裙角还有几寸,就被白素心一击打开,像避讳什么脏东西一样闪开他。 即使有贯穿胸膛的伤口,李温还是被这一下打得指尖剧痛。 原来…… 他忽然笑了下。 他视凡人为蝼蚁,随意生杀予夺,然而在他高贵的师父眼里,他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棋子,随时可以舍弃! 他不甘心!就是死也要把他们拉下水! “是……她……” 李温用力大喊,但随之头一歪,彻底断了气。 谁也不知道他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白素心走到宋雨若面前,充满歉意道:“阿若,我早先一叶障目不相信你,是我的错。现在师父向你道歉。李温已经伏法,按照你记忆中的面容,揪出其余同党只是时间问题。” “你放心。栖芳渚坐镇中洲东北,护佑一方安宁,定会代仙盟彻查此事,给你、给宋家一个交待。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你、你……”宋雨若气到浑身发抖,靠着苏云浮手臂才没有倒下。 李温所作所为分明有白素心指使,可白素心没留下任何马脚,就是利用溯洄石,也只能让众人看到她对宋雨若殷殷关切。 尽管那些都是虚伪假象,可她无法证明! 第97章 尘埃落定 苏云浮见宋雨若这种反应,立刻猜到她为何愤怒。眼下指控白素心恐怕也是空口无凭,随着李温之死,在仙盟眼里这幢案子已经了结,远不能扳倒白素心这棵大树。 白素心显然也吃准这一点,才会有恃无恐。 虽然他们阻止了诛妖令,推迟了更大的阴谋,但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李温只是最微不足道的棋子,真正的始作俑者还藏在阴影之中未曾现身,这一切远未结束。 甚至也不算给阿若报仇…… 苏云浮心下一沉,看向陆明霜,见她垂着头,眉间微微蹙起,不知在想什么。 苏云浮心知无解,将宋雨若挡在身后,迎着白素心的注视,咬牙切齿道:“希望白大岛主说到做到!我和宋小姐,等着……看!” 背对着仙盟众人,白素心目光骤然一冷。 死一个李温无所谓,但他们精心设计的大戏已经被破坏。如今证明苏云浮无罪,其余一系列妖族案件也会被仙盟重审,这时再抬出天地造化丹,从道义上不占理,很难说服整个仙盟。 诛妖令……只能暂且推后。 她失败了。 白素心不禁惶恐,并不是把苏云浮宋雨若的仇恨放在眼里,而是恐惧没完成任务,引来上面责罚。 那一位手掌翻覆,就能像碾死虫子一样杀了她…… 这时,一道低沉却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上首传来:“本次仙门大比,虽然出了一点小波折,但总算完满结束。司宫主,辛苦你了。” 俞相泽缓缓起身,面容儒雅,举手投足间皆是从容和威严:“……这次大比,涌现出许多后起之秀,仙门后继有人,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深感欣慰。” 他走过众人,停在陆明霜面前,嘴角含笑,目光却锋利扫视陆明霜的脸:“尤其是这位陆小道友,不但在剑修比赛和秘境试炼接连夺魁,还为玄冥宫找回失传多年的宝物。她的表现,让整个修真界都为之瞩目!” 俞相泽拍了拍陆明霜肩膀,亲切道:“萧掌门,归海剑宗有这般少年英才,真令人羡慕啊!我等不及想看看,日后你能走多远,会不会超越在座这些人。” 萧碧城闻言道:“俞掌门过誉。明霜,你要继续努力,切莫辜负长辈们的厚望。” 陆明霜心中早已泛起警惕的波澜。 只有她清楚,俞相泽绝非表面这般和蔼可亲,他话语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不会轻易放过她。从肩头传来的无形压力,仿佛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迫使她低头。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努力平静地回答:“俞掌门教诲,晚辈谨记。晚辈也想知道,凭我的剑最后能走到哪里。” 俞相泽笑容不改,并未继续施压,只是拍了拍手,像是遗憾又像是提点:“修行之路漫漫,希望你和大道有缘。” 说罢,俞相泽轻蔑一笑,随后身影一闪,消失在青烟中。 白素心对众人宛转行了一礼,也跟随俞相泽离去。两派和附庸的修士相继起身告辞。 司仲渊道:“各位辛苦,想来参与试炼的弟子们也迫切想见到他们的师长,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话毕,他转向宋雨若和苏云浮,和蔼道:“仙盟必会找出李温的同伙,请二位暂时留在玄冥宫配合调查。” 司仲渊又看向陆明霜,急于问清秘境中发生的一切。 然而—— 他的瞳孔忽然一缩:“这……” 与此同时,萧碧城也突然站起,双眼紧盯着前方。 四周空气泛起轻而小的灵气旋涡,不停打转着向中心聚拢。 陆明霜站在原地,手心已经满是冷汗。 俞相泽的威胁笼罩在心头,悬殊的实力对比让她不可抑制地感到心惊胆寒。 那个人……对外宣称有合体修为,实际恐怕不止吧。 前路仿佛无尽的深渊,遥遥看上一眼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是,她不能停下。 无论是谁,都不能让她止步于此。 丹田处突然涌动起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力量,灵力在经脉中窜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体内奔流,冲击着灵府桎梏已久的壁垒! 蚀心剑铮铮鸣动,时而顺应灵气流动,时而抵抗滔滔冲击。 天地间的灵气如海潮般涌向陆明霜,纯白的光晕自她体内绽放,直冲天地! 刹那间,灵气似乎穿破大殿,直抵云霄,天空的云雾也被这一刻的气势震散,仿佛天地都为之变色。 这是元婴突破的前兆! 司仲渊脱口而出:“她要结婴!” 阵仗这么大,不用他提醒,众多经验丰富的修士已经注意到异动,人群在一阵躁动后逐渐散开。 苏云浮和宋雨若被玄冥宫带走。 萧碧城吩咐李长老等人带走弟子,自己则持剑跃出,冲向陆明霜:“我亲自为她护法!” 处于波动中央的陆明霜双眼半阖,两手结印,意识仿佛已经脱离尘嚣。 结婴过程危险重重,她体内的气息和外界的灵力相互绞缠,如脱缰的猛兽般狂暴互搏,都想要吞噬对方,经脉寸寸撕裂,又在不断的磨砺中重塑。 天空一清之后,随即灰紫的云层在玄冥宫上方凝结,狂乱风声犹如天神怒吼,整座落雁城似乎都在颤抖! 萧碧城长剑凛然,灵力灌注其中,围绕陆明霜织起一道防护网。 屏障刚完成,便听轰的一声巨响,浓云降下沉重的天威,竟生生击碎了大殿的一角! 威势狠狠击中陆明霜肩头,虽然有所削减,但依旧恐怖。她身上流光溢彩的水晶甲丝丝碎裂,化为无数细小的冰珠,又瞬间消散在威压中。 陆明霜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的身姿没有一丝退缩,反而咬牙运转更多灵力去抵挡。 恍惚间,好像听到一个声音:“要……回去……”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20节 “回到来时,回到你本该属于的地方……” “然后……改变……” 陆明霜痛苦的神情忽然一松,低声呢喃,“不能停下……不能被打倒!” 前途再晦暗,她也要用手中剑,斩开一切虚妄! 敌人有多强,会不会 倒下,能抵达何方,她还不知道……但那些根本不重要! 她的意志瞬间变得无比坚硬,伤痕累累的灵府迅速愈合,全身灵力被调动,汇聚起来重新冲击桎梏! 而天威也更强烈,从头顶的破洞汹涌滚来,将她整个人吞没其中! 萧碧城咬牙挥剑,再度将防御加固,随即跃出大殿。她已经竭力相助,剩下的只能靠陆明霜自己扛过去。 这时,陆明霜蓦地睁眼,怒喝一声,掌心化出骨白长剑! 她感到体内灵力在经脉中奔涌,瞬息凝聚于手中剑锋之上。 一剑挥出,直指向上!冷月般的剑芒撕裂天穹,威慑骤然减退,乌云也渐渐散开! 那之后,雪白剑光化作点点光芒,落雪一般缓缓回聚在她身上,悄无声息地融进丹田。 内府里,气息似冰雪流转,时聚时散,隐约显现出模糊的婴儿。 萧碧城擦去额角冷汗,目光缓缓从陆明霜身上移开,语气严肃:“最危险的一关已经过了,但还……没有结束。” “司宫主,看这情形,彻底结婴恐怕还需要数日。斗胆借贵宝地一用,所有损失有归海剑宗承担。” “诶,萧掌门见外了。”司仲渊笑眯眯道,“陆小友帮玄冥宫找回至宝,老夫正愁无以回报,只是用一下地方算什么。当然还有其他谢礼,随后奉上。” 萧碧城心底一嗤。 司仲渊这条老狐狸就坡下驴,不就是怕归海剑宗贪图他们的宝贝。 两派关系不错,她倒没想夺人所好,只是可以多一个筹码,以后需要时再向玄冥宫要求回报。 如今司仲渊主动提到谢礼,想来也不会太小气,亏欠了陆明霜。 萧碧城不动声色,礼貌道:“那我就替明霜谢谢司宫主了。” 司仲渊笑逐颜开,立刻命令弟子:“在陆小友结婴期间,封锁整座大殿!除非得到萧掌门许可,任何人不得擅闯!” 说着又看向陆明霜,叹道:“恭喜萧掌门,归海剑宗从此又多了一个元婴修士。” 语气更为真诚,含着藏不住的羡慕。 仙门大比上出尽风头的少年英才,为什么就不是他们玄冥宫的呢? 萧碧城微笑点头,眼中既有欣慰,也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虑。 陆明霜突破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她身上充满了难以解释的疑云,十七岁结婴更是前所未闻。 萧碧城心中不由怀疑:陆明霜,她究竟是什么人? 这样下去,她会带给归海剑宗更大的辉煌,还是彻底的覆灭? 萧碧城心情复杂,可当她看向威压中伫立的身影,仍是少年人特有的清瘦纤细,却坚毅挺拔,仿佛永远不会弯折。 萧碧城默默叹了口气,收回目光。 ** 这次陆明霜结婴声势浩大,笼罩在玄冥宫上方的浓云,整整三天后才彻底散开。 而陆明霜随后沉睡过去,再次醒来已是仙门大比结束后的第九天。 她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帐幔,还有空气里阳光洒落的细微尘埃。 这是她在回雪阁的房间。 陆明霜怔了片刻,扶着床边坐起,神情还有些恍惚。她脸色稍显苍白,但眉宇间更多了一份静谧。 随着斩去虚妄,结成元婴,凛冽气息融于冰魂雪魄的婴孩,吐纳更为从容内敛,天地间的灵气似乎也变得充沛起来。 这就是元婴…… 她缓慢眨了下眼,看向半开的窗扉。 随着仙门大比结束,落雁城的街道不复往日喧闹,显得格外宁静。空气中弥漫着香料和食物的气味,细嗅还有一层藏不住的风沙气息。 不远处的玄冥宫,大殿半边塌落,在黄沙晨曦映衬下有种凄凉残破的美感。 意识逐渐清醒,陆明霜开始理清脑海中的记忆——一次次有惊无险的擂台、空间裂缝里生死一线、龙氏地宫埋藏的秘密、同门背叛、意外频出,还有殿上对峙时,俞相泽深渊般的威迫。 在落雁城安静的晨光中,那些惊心动魄的光景仿佛只是一场梦境。 他们阻止了诛妖令,战争没有发生,但…… 陆明霜忽然觉得兴味索然,胸口钝痛反复捶打,不断提醒她: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她携溯洄石归来,没有找到熟悉的面孔,现在醒来依然没有。 从始至终,师父都没出现过。 她愣了许久,忽然低声冷笑:“什么预知梦……都是假的……” 莫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比结婴时的天威更沉重。 陆明霜重重倒回床上,拉起被子把头完全盖住。 不想醒来。 第98章 不要入魔 时至今日,陆明霜不得不问自己:那些梦,真的是预言吗? 其实未必吧。 只是长久以来她抱着一丝幻想,选择这样相信。因为如果那些梦并非预知,她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如果真的、真的……她该怎么办? 心头传来剧痛,陆明霜无意识地抱紧自己,在被子里蜷起身体。 迷离惝恍间,她又被拉进梦境,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牵引,将她推向从未踏足的黑暗世界—— 天空被浓厚的黑云遮蔽,阴风呼啸,寸草不生,魔气弥漫天地。 陆明霜愣了一下,随即发现这里不是战场,前方是一片鲜红的血池,身后则是一座空旷宏伟的宫殿。 这样恐怖诡异的景象,只能是魔界。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一身侍女装束,随后便听身旁有人高呼:“恭迎魔尊——” “恭迎魔尊——”无数个声音同时呼唤。 陆明霜意外发现自己也在那许多个声音当中。 和之前的梦境一样,尽管意识尚在,身体却不受控制。但从前的梦里她一直是自己,现在却是一个……魔族侍女? 这不可能! 她还来不及细想,突然感受到一股沉重威压,双膝打颤,本能想跪倒。 血池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一身漆黑长袍,周身魔气缭绕,手中还掐着一个修士的脖子,冷酷无情地俯视着一切。 易无疆。 已经成为魔尊的他。 陆明霜心头一跳,却只能在魔族侍女的身体里,眼睁睁看着易无疆缓缓抬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早已被猩红取代,仿佛两簇燃烧的怒火。 他高举手臂,指尖轻轻一捻,那名倒霉的修士就被捏断了脖子,鲜血喷涌而出,但易无疆毫无波动,脸上只有冷漠和残暴交织的表情。 他手一松,修士的尸体瞬间掉下血池。 周围的魔族欢呼着奔到血池周围,争先恐后跪在池边,狂热地吸吮着鲜血。血腥与魔气交织在一起,令空气中弥漫着作呕的铁锈味。 陆明霜有点庆幸她似乎地位很低,很快被更强大的魔族超过,根本无法靠近血池。 …… 画面一转,她出现在魔宫里。 “呃啊啊啊啊啊啊——”痛苦的咆哮声传来。 她急忙转身,易无疆身影如同一个幽魂。他的双手捂住额头,魔气从身体溢出,疯狂翻涌,仿佛一头欲将他吞噬的猛兽。 眉宇间痛楚一闪而逝,易无疆发出一声低吼,狠狠砸在墙上,手掌皮开肉绽,他却像感觉不到。 “我是……谁?” 他声音嘶哑,喃喃低语,眼中的猩红忽明忽暗,像 是挣扎在深渊边缘的孤魂野鬼,步伐踉跄地走向宫殿深处。 陆明霜脚步一动,似乎这具身体也想跟上去。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别靠近尊上!” 陆明霜转头,发现说话的是一个陌生面孔的女子。她的眼眸泛着幽紫色光芒,面容冷艳,似乎比外面那些魔族更纤弱,但不知为何,她眼里含着泪光。 女子对陆明霜笑了下,目光却越过她看向更远处,带着几分怜悯和悲凉,“你胆子倒是大……他魔气发作的时候不能自控,只会不分敌我地吞噬掉一切。” 女子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和你说也没用……对你们这些天生魔族,被欲望吞噬,成为魔气本身,反而是毕生所求对吗?就连魔尊也不能逃过……简直不可理喻……” 天生魔族? 陆明霜意识一凛。她知道自己不是,所以这个身份难道是某种伪装? 而且听这女子的语气,女子和易无疆一样,并非生而为魔,而是后天入魔。 喃喃低语还在继续,“他最近残暴嗜血,已经越来越不像从前的他……他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曾经重要的一切……我也一样。” “总有一天,我也会被魔气吞噬,彻底泯灭自我……忘掉山主,忘掉他们……”女子打了个寒噤。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21节 有一瞬,陆明霜以为她要落泪了,但她的眼神却坚硬起来,语气变得坚决而冷冽,“可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后悔!”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获得力量,像那些自诩正义的修士讨回公道!”女子的声音中透着滔天的恨意,目光如刀,“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为犯下的罪行忏悔!” 女子牙齿咬的太狠,发出咯噔噔的响声。 像是呼应一般,易无疆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俊美面容因魔气侵蚀而扭曲,指节因过度用力泛白,整个身躯被浓烈的黑气缠绕。 看上起,不用太久,他就会彻底沦为魔气本身。 陆明霜还想看更多,但女子的话语忽然淡去,四周的景象碎裂开来,梦境如潮水般褪去…… 她猛地睁开眼! 眼前一片黑暗,陆明霜愣了愣,才想起入梦前用被子蒙住了头。 易无疆的吼叫和女子冷笑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比窗外蝉鸣更吵闹,心跳快得好像心脏就要跃出胸膛。 门外传来脚步声,陆明霜刚想坐起,门就被轻轻推开。 熟悉的气息闯进房间,让她心口狠狠抽动。 易无疆一进门就看到床上堆成小山一样的被子,弯唇笑道:“小师姐是见我害羞,还是想闷死自己?” 陆明霜扯开被子坐起,定定看着易无疆。 他的面容和往常无异,青色宽袍随意披着,衣带松松垮垮,有种别样的风流。 绝不是梦里猩红的魔瞳。 陆明霜莫名松了口气。 易无疆手中端着一碗冒热气的汤药,走到床边坐下,顺手在陆明霜头顶薅了一把。 陆明霜瞳孔骤然放大:“!” 易无疆平静道:“头发乱了。”虽然被他这么一弄,比刚刚更乱了。 他不准备告诉陆明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眼底笑意渐浓。 陆明霜的意识终于从梦境抽离,顿了下,微微蹙眉:“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有什么事?” “嗯?”易无疆漫不经心地吹着药碗,“我知道你已经醒了啊。小师姐也不用靠敲门判断我来没来吧。既然都清楚,何必那么麻烦……” 他放下药碗,仔细端详陆明霜:“而且你当我想来?要不是柳意啰嗦不停,我也不用坐牢一样守你这么多天。” “……” 陆明霜缓缓眨了下眼,声音有些虚弱,“我昏迷多久了?” “六天。” “六天?”陆明霜略感意外,“那仙门大比……” “九天前已经结束了。” 陆明霜有很多疑问,但都被易无疆打断,“别问我。这九天没发生什么大事,以后再慢慢说,倒是……” 他的视线移向窗前,“小师姐声名远扬,引来众多仰慕者,在你昏迷期间寄了数不清的情书过来。” 哈? 陆明霜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窗前的书桌上的确堆了厚厚一沓信笺。 她挥手拿来最上面几封,大略看了眼又丢回去,冷声道:“不是。” 不过是听闻她夺魁,一些熟人和友方门派送来的祝贺,还有一些切磋邀请,根本不是什么情书。 她就知道不能相信易无疆。 易无疆被当面拆穿也不急,弯眼笑道:“嗯嗯,小师姐是不是很失望?” 陆明霜叹了口气,不想看他。 她越来越难以把眼前的易无疆和梦里那个恐怖魔尊联系在一起。 那些梦……如果并非预言,还能是什么?前世?天道警示? 她应该感化易无疆,让他沐浴正道不要堕魔,梦境里的一切就不会真正发生了? 陆明霜心里涌起强烈怀疑。 如果当真如此,天道一定瞎了眼。 为什么找她完成这个任务? 无论在梦境还是现实里,她好像都更擅长消灭而不是感化。 易无疆见陆明霜眼神忽然黯淡,将药碗递到她手边,轻声道:“你之前受了重伤,又突然结婴,耗尽了灵力。柳意特别叮嘱,第一次醒来精元匮乏,不要轻易下床行动,服一剂安神的药,再睡一觉。” “快喝药。监督你喝完,我也能交差了。”易无疆虽然这样说,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柔和。 陆明霜听话接过药,轻轻抿了一口,苦的想咬掉舌头。 易无疆真的没有借机报复吗? 陆明霜差点问出口,但想了想还是克制住了。 她面不改色一口气喝完药,放下药碗,目光复杂地看向易无疆,有些欲言又止。 “好啦好啦,动脑子也很伤神。现在勉强自己没有意义。”易无疆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按着肩膀让她躺下,又贴心地把被子拉到下巴。 “快睡吧。”他收起药碗,起身要走。 “易无疆……”陆明霜低声呢喃。 “嗯?”易无疆转头,却看到少女双目紧闭,神色悠远,好像已经沉入睡梦,只是无意识地嘟囔着什么。 低哑的呓语叫着他的名字,“易无疆。” 易无疆:“?” 他不由促狭心起,明知药效极强,陆明霜已经睡着,还是有问有答道:“小师姐,什么事?” “你……想做魔吗?” “魔?”易无疆一怔,捻着下巴道,“说实话不太想。魔虽然也有威风的一面,但总是弄得全身血淋淋……而且我本来的样子更好看。” “……是啊。”陆明霜无意识地赞同,随后呼吸逐渐均匀,好像进入了沉眠。 易无疆等了片刻,准备离开。 然而,手放在门上,又听呼吸突然转急,陆明霜含糊的声音带着哭腔:“易无疆!别入魔……你不要入魔!” 易无疆心头一颤,又听她抽了一口气,艰难地吐出剩余几个字: “你会……很痛……” 为什么要用那么悲伤的语气,好像她真的在乎。 易无疆不理解,定睛看了陆明霜一会儿,却不再有后续。 易无疆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低声说:“好。” 第99章 她不会躲 陆明霜又睡了整整一日才再次睁开双眼。她稍微动了动手指,感到久违的轻松。 体内灵力像奔腾的江河般充盈,元婴每一次自动吐纳都带来蓬勃的生机,仿佛全身的经脉都被重新洗涤了一遍。 她翻身坐起,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灵力流转,金色晨光好似也被吸引过来,围绕她的周身缓缓流淌,仿佛一举一动都与天地万物相应。 突破元婴境,果然是修仙之路的一个重要分水岭。 但相比强大的敌人,她的进展还是太慢了……陆明霜握了握拳,心上仿佛有一片驱不散的阴云。 正当她整理思绪时,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醒了?”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紧接着,阮南星推门而入。尽管眼下 带着疲惫的黑印,但她的气色也比试炼时好了很多。 看到陆明霜清醒,阮南星欣慰笑笑:“恭喜结婴成功。你先前破境那般凶险,后面又一直昏迷,我也吊着一颗心,现在终于能放下了。” 阮南星抿了抿唇,小声问:“元婴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她为陆明霜高兴是真,可心底酸意也不假。陆明霜终于全面超过了她。 陆明霜含糊道:“就那样……你自己结婴再好好感受吧。” 阮南星习惯了她的脾气,撇嘴道:“就当你是在鼓励我了。” 她走到陆明霜身边,坐下来,语气郑重了些:“仙门大比结束后,各派大多已经离开落雁城了。” 掌门萧碧城本想多留几天,却突然发现弟子覃尧失踪,于是只好紧急处理了一些必要事宜后,循着不多的线索追了过去。 但她离开时表情凝重,似乎对于找到覃尧不抱太大希望。 “我本是留在落雁城以防覃尧突然回来,不过今天也必须走了。”阮南星表情一瞬凝重,但随即对陆明霜笑了笑,说:“宗门给参加大比的弟子都放了一个月的假,现在还剩二十天。玄冥宫司宫主希望你醒来去见他一面,之后是回宗门还是去哪里闲逛散心,都由你自己决定。” “不过,去哪儿都记得和宗门通报一声!”阮南星又提醒。 “还有,你这次得到的灵石太多了,最好换成零散的,不要都放在一个储物袋里。” 她这辈子都戒不掉啰嗦了,陆明霜暗自腹诽,觉得头突然有点发涨。 阮南星犹自不觉,“……如果没有想去的地方,可以去蒲州看看,林师叔留在那里,听说锻造出不少宝物。我之后也要去蒲州一趟,嗯……照影剑没了嘛,我要赶紧找一把趁手的剑。” “……早点回宗门也行。你现在是元婴了,长老们都想见见你,以后肯定有一箩筐的事情推到你这里……” 阮南星大有一直说下去的气势,陆明霜急忙打断道:“那个,阮师姐!” “……嗯?”阮南星一愣。 陆明霜看她一眼,敏锐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今天必须离开落雁城?” 阮南星建议她去蒲州,又说自己也要去蒲州,却没有相约同行……这很不像阮南星的作风。 果然,阮南星皱起眉头:“你记得钟晓寒吧?继覃尧之后,她也无缘无故消失了。” 钟晓寒性格孤僻,自从去了幽州一趟,变得更古怪,来到仙门大比却不肯参赛,每天藏在客栈里,像在躲避什么人。 “……钟晓寒朋友很少,唯一比较熟悉的叶蓁蓁,好像也吵了一架,不和她说话了。所以钟晓寒失踪几天才被发现,而且……还是易师弟发现的。”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22节 阮南星目光深沉看着陆明霜,忽然压低声音:“易师弟他……不止是筑基修为吧?” 在龙氏地宫里,易无疆无数次暴露了他的见识和能力,尤其最后一刻带阮南星逃脱,阮南星当时可能反应不过来,事后回想一定能发现。 “……”陆明霜移开眼。 阮南星却更为肯定,有些着急:“虽然他救了我,平常举止也很正派……可是一个强大的妖,为什么会隐藏身份加入归海剑宗?还有你,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当初你主动接近易师弟,大家都以为……以为你对他有那种意思。连我也被骗了,以为你对他一见钟情。” 阮南星强行按着陆明霜肩膀,迫使她和她对视,语气严肃:“霜霜,你其实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他身上的疑点,主动靠近他是为了调查他,对吗?你都发现什么了,告诉我!” 陆明霜拗不过,无奈叹了口气:“没有……” 她至今不知易无疆的目的是什么。可这段时间观察下来,确实不觉得他要针对归海剑宗,反而更像在探索……某个问题的答案。 逃出竺州城后,易无疆本来要分道扬镳,是为了阻止诛妖令才会跟她合作。 现在这个目标也实现了,他就快离开了吧。 陆明霜心头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阮南星急道:“你真的什么都没发现?没有瞒我?” 发现了很多,可陆明霜觉得已经没必要说了。 那些梦不一定是预言,她也不再需要杀易无疆,反正无论怎么做师父都不会回来了。 陆明霜轻轻拍掉阮南星的手,兴趣缺缺道:“真没什么,别问了。” 被阮南星逼问比打擂台还累,她叹了口气,生无可恋道:“……要不你就当我对他一见钟情吧。” 阮南星也不希望听到易无疆是坏人,但她受不了陆明霜满不在乎的态度,气愤道:“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这种事怎么能随便乱说!别人误会了怎么办?” 陆明霜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阮南星一噎,想到陆明霜好像从没在乎过任何人的看法,但还是争辩道:“要、要是你以后喜欢上谁,或者有人喜欢你却因为流言改变想法了……不是很吃亏?” 陆明霜垂下眼睫,静了片刻,阮南星以为她听进去了,却听她轻声说:“我没有喜欢的人。如果有谁喜欢我,会因为误会我和易无疆有瓜葛,就变得不喜欢吗?” “那这种喜欢,有没有都无所谓。”陆明霜干脆判断道。 阮南星:“……” 陆明霜看似完全不通人情世故,却又格外通透,她反而争不过她。 最后,阮南星只好说:“好吧,我也想相信易师弟,不过你……” 她叹了口气,语气幽怨,“为什么你有什么事都不能和我一起承担呢……” 陆明霜挑眉:“你真想知道?” “你别说话!”阮南星脸色涨红,“是我太弱小,帮不上忙还添乱好了吧!” 阮南星紧紧握拳,眼底浮现出不服输的神色,“别小瞧人!我一定会变得更强!” 陆明霜不易察觉地弯唇:“……嗯。” …… 和阮南星告别后,陆明霜去拜访司仲渊。 司仲渊没什么架子,再次感谢陆明霜送回溯洄石,双眸却如鹰隼般锐利,似乎可以洞穿她内心深处的每一个秘密。 陆明霜面色无波,和之前被询问过的几人一样,坚称他们意外落入空间裂缝,在一座大殿醒来并发现了溯洄石,又通过墙壁镌刻的口令脱逃。对高沛谋害、打开地宫大门、活尸等细节则闭口不提。 说完,司仲渊眉头微皱,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她。 玄冥宫早怀疑溯洄石掉入龙氏地宫,如今被这几名弟子的经历印证。 可是,假如那些关于龙氏的传闻一半为真,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松地逃出来。 除非……龙氏余孽? 司仲渊心中生疑,但几人相互印证,滴水不漏。 司仲渊甚至查了几名弟子的背景,是否和龙氏、和狐妖苏云浮有关,却一无所获。 最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明霜一眼,和蔼道:“劣徒齐昭与你竞技一场,收获颇丰,这些天总是念叨等你好了再比一场。若没有要紧事,不如在玄冥宫多留一阵子?” 陆明霜垂眼:“谢司宫主抬爱。只是晚辈已经先应了一份邀请。日后再来讨教。” 司仲渊微微一笑,并不强留。 …… 走出玄冥宫,陆明霜抬眼望了望天际,脸上一瞬空茫。 结束了。 心头还压着许多疑问,但不去找答案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小师姐。”一个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陆明霜循声看去,易无疆站在树荫里,身影修长挺拔,面容却隐在光影之间,显得模糊难测。 他负手而立,风拂过衣袍,乌黑的发丝也微微飘动,那份从容风雅之中,似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陆明霜心头一跳,止步于几步之外,好像不知如何开口缓了一下才道:“一切顺利。” 她以为他等在这里,是害怕被玄冥宫看出端倪,等她报告结果? 易无疆转过身来,轻笑了一声。 不知为何笑声有些古怪,带着一丝故作轻松的意味。 易无疆讥嘲一笑:“是么?多谢小师姐为我 遮掩。” 陆明霜抬眸:“我只是做了合作中该做的。” “小师姐还记得我们在合作,一有机会就想杀掉合作对象的合作?” 话一出口,两人都怔了下,空气仿佛一瞬厚重,流淌着未曾言明的情绪。 自离开龙氏地宫,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最后那一幕。 地宫困不住他,易无疆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现在却觉得胸口隐隐窒闷,好像有一簇不甘的火。 “罢了,”他终究轻叹一声,低声道,“毕竟在你眼里,我一直很可疑嘛!” 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波动,陆明霜心底莫名不安,语气却依然平静:“你要走了?” 易无疆点头,又开玩笑道:“——除非小师姐死缠烂打,怎么都不肯放过我。” 陆明霜摇头,声音很轻却肯定:“以后不会可。” 过去所做的一切,她并不后悔。只是已经没有理由杀易无疆,易无疆想走就走,以后怎样那是以后的事。 “你呢,要去哪儿?”易无疆突然问,“俞相泽盯上你了。快回晴雪峰躲起来吧!” “我又不能一辈子不出山……”陆明霜没有把他的调笑当真,“有很多人邀请我去他们那里切磋剑技,我应了一份邀请。” “哦?谁的邀请?” “崔敬臣。”陆明霜平静说道,眼里却闪着嚣张的光。 她不会躲,她要直接冲到俞相泽面前。 第100章 直面强敌 遇到强大百倍千倍的对手,与其躲起来惶惶不可终日,不如直面强敌。 这的确像是陆明霜会做的选择。她是个疯子。 不过换个想法,若俞相泽执意要对付陆明霜,总是躲着也解决不了问题,闯到摇光派去,对方投鼠忌器,反而相对安全。 “那很好。”易无疆轻轻一笑,不再多言。 陆明霜犹豫了下,终于忍不住问起:“阮师姐说钟晓寒失踪了,是你发现的。” 易无疆闻言,眉头微蹙:“不是我。我也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从他来到归海剑宗,钟晓寒就对他有不同寻常的在意,又不像寻常女孩子爱慕男子的模样。 易无疆本想找机会问个清楚,但钟晓寒极其害羞,去了一次幽州更像受了极大惊吓,一点风吹草动就躲起来谁也不见。 等易无疆终于想起处理这件事,却发现钟晓寒已经不声不响地消失了好几天。 “她是不太对劲……”陆明霜认同。 但究竟怎么回事,她也一头雾水。 陆明霜沉吟片刻,貌似若无其事地提起:“萧掌门亲自去找覃尧了。” 易无疆微笑:“那她要白费功夫了。” 语气镇定自如,似乎笃定无论萧碧城使出什么法子,都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陆明霜有些怀疑,也有些好奇,微微侧目看向易无疆。 易无疆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明知她想问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头看向清澈无云的天空:“想知道我对他做了什么?” 陆明霜点头。 易无疆转过脸,笑道:“陪我去个一个地方就给你看。” 陆明霜微怔。 轻风拂过,吹动她鬓角几缕发丝,易无疆手欠地去抓,轻描淡写道:“放心,不会把你拐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和你去摇光派也顺路。” 陆明霜无语拍掉他的手,淡道:“别啰嗦,带路。” ** 远不可及的日暮海深处。 这里没有日月星辰的指引,天空永远笼罩着厚重灰云,偶尔闪过诡异的蓝紫色雷光,伴随阵阵低沉雷鸣,仿佛梦魇中萦绕不去的低语。 海水呈现诡异的墨色,一个个旋涡宛如大海中的尖刺,模糊的影子在雾气中浮现,仿佛陨落的灵魂重新行走于人世。 连飞鸟都不会经过的海域,从上古便是禁忌之地,少有人能在涉足后生还。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23节 所以不会有人发现,在灰雾和无数旋涡的中央,一座高台孤零零的矗立在无边波涛中,宛如海面伸出的一根黑色尖刺。 高台由坚硬的黑色岩石铸成,石上镌刻着古老的符文,隐隐散发出幽晦的灵光。 高台顶端却是一座仙气缭绕的华丽宫殿,与四周景象格格不入,永远散发着清正纯净的气息。 此刻的宫殿中,晋琛单膝跪地,语气恭敬地汇报:“……仅有少数结界被破坏。上仙放心,三日内必能修复,不会影响登仙台建造。” 晋琛的头又低下去一点,崇敬道:“来打搅的那几个人似乎是仙盟游方使,大概是定期查补渡厄渊封印,在海上遭遇风浪,才会误入禁地……多谢仙上援手,及时制造风浪赶走了他们。属下以为他们并未察觉登仙台,我们无须理会。” 话音落下,上方没有回应,风雨不侵的宫殿顿时陷入死寂。 晋琛却始终恭顺地跪着,不敢抬头直视。 无数台阶上方的宝座,此时空无一人,却立着一道屏风。屏风被辉煌的金光环绕,后面时不时透出恐怖的威压。 这时,灵气突然波动,两道身影接连显现。 俞相泽不复往日从容,脸色比外面的风暴更阴沉,连衣衫都显得凌乱,显然是匆匆赶来。 他紧张地跪地磕头,声音充满惶恐:“仙上!那几个宵小太过狡猾,晚辈碍于身份不便动手,却让他们钻了空子,坏了我们的大计!晚辈无能,请仙上责罚!” “请仙上责罚!”白素心同样跪地,面色苍白。 金光泛起涟漪,无形的威压荡漾开来,大殿也随之晃动,下面三人不由自主感到窒息与颤抖。 俞相泽和白素心还能勉强承受,晋琛修为弱于他们,全身都浸透冷汗,牙齿不停咯咯打战。 “哼——” 空中飘来的声音似乎无处不在,却又难以溯源,冷酷不带一丝情感波动。 “两大门派的首座,被几只小蚂蚁耍的团团转,真让本尊看了一场好戏!哈哈,有趣!” 笑声仿佛利刃般刺入心间,俞相泽面容扭曲,不住磕头道:“已经……知道谁在闹事!那个叫陆明霜的,我一定尽快收拾她!” 白素心也急忙说:“那碍事的狐妖和凡人故意与我们作对,公然回到竺州,以为这样我就不敢动他们。仙上放心,竺州是栖芳渚的地盘,属下早晚找到机会!” “鼠目寸光的蠢货……”高高在上的声音冷漠道,“一个狐妖、一个凡人、和几个金丹期的小修士,怎么能破坏本尊降下的天阶灵符!去查清楚,幻渊秘境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俞相泽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战战兢兢地辩解,“晚辈也想调查,但玄冥宫把幻渊秘境防的很严,很难避开他们,强行调查也许——” 话没说完,一缕金光突然冲向俞相泽,狠狠撞进他胸口,把他震退数米,伏地不起。 声音冷道:“借口。完成任务,不然……你毕竟是本尊的血亲后裔,本尊不想把事情做绝。” “是、是是……谢仙上不杀之恩!”俞相泽挣扎爬起,不敢再辩解。 白素心恭顺地跪着,余光扫过瑟瑟发抖的俞相泽,眼中飞快漫过一丝厌恶。 “你叫晋琛是么,”那道声音忽然柔和了几分,“你带回来那个小玩意,身上好像藏了很多秘密。抓紧审问,呵,也许有宝藏。” 晋琛先是一愣,随后恐惧油然而生。 他以为藏得很好,其实完全瞒不过仙上的眼睛……这就是仙凡之别。 晋琛一凛,神情严肃:“属下明白,一定不负仙上所托!” 金光逐渐消散,许久没有声响。 “什么小玩意?宝藏?!你背着我干了什么?”俞相泽紧张地追问。 晋琛是他的徒弟,却越过他被仙上信任,俞相泽心中充满忌惮。 这时,屏风后又飘来一声“呵”,久久回荡不散。 俞相泽不甘心地握紧拳,却不敢再为难晋琛,只能咬牙忍下。 晋琛只当不知,仍然恭敬地行礼。 离开大殿,他 向下走,穿过无数道秘门,来到石台底部昏暗的囚室。 这里比海底更深,空气沉闷如死水,忽明忽暗的火光将阴影映在墙面,形成扭曲狰狞的形状。 晋琛停在一间牢房前,深吸一口气,血腥与绝望的气味让他嘴角泛起笑意。 他推开门,缓步走向被铁链高高吊起、满身血污的少女,眼神充满怜惜:“还不肯说?” 钟晓寒动了动,强撑着抬起头,声音嘶哑道:“我……不知道……你要问什么……” 晋琛轻笑,将手指点在她额头,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渗透到灵魂深处,钟晓寒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 晋琛的手指放了一瞬就拿开,钟晓寒却仿佛还沉浸在撕裂般的痛苦中,眼神涣散,呼吸破碎。 晋琛手掌掐住钟晓寒下巴,在细嫩的皮肤上反复揉搓:“多可怜。我们本不用走到这一步……只要你乖乖的……说出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钟晓寒一颤。 晋琛俯身捡起了一根沾满血的长针,轻柔道:“是啊。想不到‘天眼钟家’还有传人。” “你预知的未来,是什么?” ** 易无疆要陆明霜陪他去的地方,居然是蒲州。 前些时日蒲州封矿,修士云集城中拍卖寻宝,很多人拿到灵材就地冶炼,现在还滞留了许多修士。 易无疆的所谓师父林竞风也在,他推说因为林竞风一再邀请,拒绝不了,才不得不走一趟。 陆明霜认为那只是借口,但也猜不到真正原因。 前往蒲州途中,陆明霜断断续续从易无疆口中得知,和李温共谋的几人分别来自不同的几个小门派,均已伏法,但没有证据能证明除了李温栖芳渚还有其他人参与。 虽然司仲渊好心邀请宋雨若暂留玄冥宫休养,但她还是选择立刻回竺州,继续经营宋家的产业。 经过这次为难,苏云浮也改变了想法,和宋雨若共同返回,决定试着在一起。 “他们都很感谢你。”易无疆笑笑,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对了,柳意突然决定下山历练,不肯和她师父回山。孟洵不同意,两人大吵了一架,然后柳意就跑了。” “……”陆明霜似懂非懂。 她想起梦里柳意被逐出山门,孟洵和萧碧城大闹一场,也离开了剑宗。 梦中的情境没有成真,柳意却自发想要下山历练,而孟洵又出于什么理由反对呢……那对师徒的关系,好像是有点不同寻常。 孟洵似乎对柳意有过分的保护欲,柳意却觉得这不是她想要的。 易无疆见她愁眉苦脸思考的样子,噗嗤一笑:“他们两个和苏云浮那对差不多,孟洵因为受过伤,只能停留在元婴境界,寿数有限,所以不肯接受柳意的爱。但柳意也是个死心眼的,宁愿以师徒相称,也要留在他身边。” “这一留就是几百年,也许她终于腻了吧,改变想法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孟洵却又坚决反对。同样是不能长相厮守,他们两对好像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易无疆眺望远方的连绵群山,突然问:“你觉得哪种更好?” 陆明霜一愣,脱口而出:“我不知道。” 想了想,她补充说:“我不可能比他们自己做出更好的判断。不后悔就行了。” 易无疆看着她,眼眸幽深,轻轻点头:“嗯,不后悔。” 第101章 再遇故人 陆明霜和易无疆跨过风嗥海,御剑飞行到蒲州。 这时日光明媚,云层散开,从空中望去一座热闹城镇的轮廓逐渐清晰。 街道上人来人往,各色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修士的身影并不少见。 因蒲州灵矿封矿,大量灵材流入集市,吸引许多修士到来,挖空心思争夺最后的灵材。也有人深入矿洞深处,试图在耗尽的矿脉中挖到残留珍宝。 于是成就了另一番热闹景象—— 获得灵材的修士利用矿脉余气就地锻造,在废矿周围筑起一座座简陋的炼器工坊,火焰炽热,灵气升腾,敲打和轰鸣声不绝于耳。 稍远些的山脚下,则是蒲州原有的炼器场,引天地灵火入炉,能够炼制更高阶的法宝,主要供仙盟各派使用。 陆明霜和易无疆先不进城,而是拐了个弯,直奔山脚的炼器场。 刚刚走近,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的好徒儿,你总算来了!” 从炼器场大步走来、满脸笑容的修士,正是易无疆的便宜师父林竞风。 他脸上沾满炉灰,归海剑宗的白袍外罩了一件围裙,被灰尘染得看不出本色,上面星星点点火焰烧灼的痕迹。 林竞风来到他们面前,热情抬起手—— “林师叔。”陆明霜礼貌地行礼,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 眼看林竞风沾满黑灰的大手既要落到易无疆肩头,他抿唇一笑,侧身避开。 “……”林竞风手停在半空。 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二人雪白的衣衫,不由哈哈大笑,很开心地恭喜陆明霜一战成名。 又转向易无疆,“你也不错呀,让我看看,修为……已经筑基圆满了!妖族修炼缓慢,我没想到你只用了这么短时间!” 陆明霜:“……”易无疆大骗子。 易无疆:“……”呵呵。 “行了行了,这里烟熏火燎的,我也有事要忙。”林竞风挥挥手,“给你们留了房,自个儿去客栈吧。现在城里很热闹,能开眼界的东西不少,别看到什么都买,守好钱袋子。” 陆明霜点头,易无疆却对她说:“你先去。” 陆明霜不解地眨了下眼。 不是说陪他来蒲州,就告诉她覃尧下场吗?蒲州已经到了,怎么不给看? 易无疆明白她在想什么,笑了笑:“那件事再缓缓,我有些话要单独跟‘师父’说。” 陆明霜只当他们有什么私密,没再多问,先行告辞。 易无疆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忽听林竞风咳嗽了两声,嘴角扬起笑意:“人都走了还看呢!我给你传了那么多次话,你回过几次?现在倒找我有事,真稀罕,说来听听!” “师父说笑了。”易无疆恭敬地拱手,“弟子有个不情之请,想借师父的锻炉用两天,打造一件东西。” “我虽然是你半个师父,但除了塞了几本书给你,好像还没教过你炼器……你要炼什么东西?” “一个小礼物。” “哦……”林竞风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易无疆:“莫非……”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24节 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门边,笑逐颜开,“送给姑娘?” 易无疆眼眸一震。 林竞风对这种事干嘛这么敏锐啊! 看到他有些困惑,林竞风得意地笑:“猜我怎么看出来的?这不是一眼就明白吗?你对她上心得很啊。小子,慢慢学吧!” 林竞风挤眉弄眼道:“看不出来,你修炼得快,正经事也知道抓紧嘛……看你诚心,就把我的锻炉借你吧。好好做,争取一次成功,打动她的心!” 林竞风用力挥了挥拳头。 易无疆未置可否地笑笑。 陆明霜的心好像不是那么轻易能够打动的。他没有任何期待,只是心中积存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妄 念,在将它们全部杀死之前,他想做最后一件事。 易无疆淡笑着挽起袖子,走向锻炉,熟练布置起法阵,炉火在灵力催动下熊熊燃烧,映红了他的脸庞。 ** 陆明霜沿着热闹喧哗的街道,很快找到城里最气派的客栈。 正要踏入客栈大门,忽然听见街上一声尖锐的喊叫:“站住!别想跑!” 她抬眼望去,只见人群涌动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被一个面色涨红的修士拦住。 那身影不是别人,而是和师父吵了一架,突然离开落雁城的柳意。 柳意面色焦急,似乎在和那修士解释什么,但修士一脸愤怒,只是紧抓她不放。 柳意的心思却好像没有完全放在这里,她神色仓皇,一双眼睛不停观察着周围。忽然,她瞥见了陆明霜,眼神立刻变得格外明亮。 “陆师妹!救命,救命啊!”柳意拼命伸出一只手,向她招呼。 陆明霜快步走过去,冷静地扫了扫四周。 柳意没穿归海剑宗的门服,看起来略显寒酸的衣衫此时有些凌乱,似乎刚经历了一场激烈追逐,但没受伤,看着也很有精神。 而拦住她的修士则怒气重重,手里还抓着几张沾了泥的符箓。 “怎么回事?”陆明霜声音清冷,却不怒自威。 那修士一转头,看清她来自归海剑宗,微微愣了下,似乎被震住,但随即气愤地指着附近一个摊位道:“这丫头撞翻了我的摊子,毁了我的符箓,还想趁乱逃走!这些灵符和不是普通货色,全都损坏了!今天无论谁来,都必须给个说法!” “我没要逃……”柳意气喘吁吁地辩解,“我只是想和你换个地方说!” 修士冷哼一声,“别骗人了!你一脸心虚的样子,分明就是想趁乱开溜!” 柳意涨红了脸,压低声音道:“我是不能被人看见……” “不能被人看见?呵,光天化日的,什么人才不敢露脸啊!”修士反而提高了声调,吸引了更多围观的人。 柳意急得语塞,拉住陆明霜:“我、我跟他说不明白了……陆师妹,你帮我……” 修士一见她们真认识,而后来的那个姑娘明显更凶,修为也更高,不由退后一步,警惕道:“这蒲州可有仙盟坐镇,就是归海剑宗也得讲道理,不能随便动手哈!” “多少灵石?补偿你的损失?”陆明霜冷淡问道。 “啊,啊……”修士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顿了下,说了一个数字。 陆明霜转过身,看向柳意:“还算合理,不如赔他灵石,了结此事。”她虽然能打,但也不好仗剑欺人。 柳意有些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低声说道:“我……我碰上一些麻烦,钱袋子……找不到了。” 陆明霜:“……” 她从自己钱袋里摸出几块灵石,丢给修士:“这是补偿。她不是故意撞翻你的摊子,消消气,各退一步吧。” 柳意也小声说:“抱歉啊。我只是想找个熟人,借灵石赔你。” 修士接下灵石,脸色一变,这数量比他要的更多。他心下满意,不再纠缠,只是低头收拾起摊位的残骸。 围观的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也纷纷散去,街道恢复了些许平静。 柳意松了口气,但很快眼中又闪过一丝慌乱,急忙看看四周,对陆明霜说:“糟了糟了!我师父恐怕很快就要追上来了!我先走——” “去客栈里躲着。林师叔设了结界。”陆明霜扔给她一把钥匙,言简意赅道,“先往东跑,从后门进。” “哦,哦哦!多谢!”柳意以前所未有的利落动作,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陆明霜则走进茶楼,要了个临街的位子。 片刻后,风尘仆仆的孟洵果然赶到,他眼下挂着两块乌青,神情不复往日平静,向周围人询问时,脸上有明显的急迫。 孟洵问了一圈,果然向东边冲去,转瞬消失在街道尽头。 陆明霜又等了一炷香,才回到客栈房间。 房门打开,柳意惊的跳起,见是陆明霜才放松:“怎么样?我师父走了?!” “追向东边了。” “哦。谢谢你啊。” 说完,柳意静静坐回桌前,低头抚摸着手中的茶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许久,她终于打破沉默,声音带着几分苦涩:“他为什么不能明白,我没有怨恨他,只是必须离开他……哪怕只有一段时间也好。我自己静一静,才能想清楚。” 陆明霜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听着。 柳意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道:“你可能早就看出来了吧?我对师父的感情,从来都不是普通的师徒之情。” “当初我和他相遇,是他救了我,我也说不出原因,一眼就喜欢上了他。他待我很好,一直守着我,等我伤愈才要离开,可是却不肯接受我的表白。眼看他要离开,我实在没办法,只好说自己身无长技,想跟他学习医术。” “禁不住我苦苦哀求,他同意了。从我入门开始,他教我修行,护我周全,我们就这样相守了几百年。我知道师徒之间有规矩,也从来不曾逾越。我以为会一直这样,以师徒的身份再过很多很多年,直到他先离开。我以为只要一直看到他,我就会满足……” “你现在不这么想了。”陆明霜开口,语气中没有责怪,没有探究,更像是冷静判断。 柳意点了点头:“是啊。说来惭愧,因为师父纵容,我身为金丹修士却从没下山历练过,平时只是在医药堂处理一些不痛不痒的伤病。就算治不好也没关系,反正身后还有师父顶着。” “在我心里,医者只是一个接近他的身份,对于治病救人我虽然没有疏忽,但也不怎么积极。仙门大比那些考验也一样,不过是比赛,不会真的让谁受伤,输赢都无所谓。” “可是在秘境里,阮师姐生死一线,我很害怕……我没有自信,怕不能救回她。后来我终于救了她,可也只是轻松了一刻,过后却感到更深的恐惧。阮师姐有我,可很多像她一样的人没有。” 柳意眼里充满痛苦:“医者之道,重在济世……而我明明有救人的能力,却一味沉溺在私情里,在该使用能力的时候不用,不是置世间之疾于不顾吗?” “几百年来,我第一次觉得我的目光太狭隘了。能够决定他人生死的能力,却被我当做接近师父的工具,从没看到它真正的用途……” 柳意缓缓抬眼,眼神多了一份坚定与透彻:“我既然有能力,就不该让自己再困于情爱,浪费天赋。我终于理解了师父教导的一切,可是……” 她有些迷茫地摇了摇头,“为什么师父反而不允许了呢……” 第102章 告别过往 柳意认为她终于理解了孟洵传授的医道,可是提出下山历练却被孟洵强烈反对。 孟洵不明白几百年过去了,为何突然改变。尤其经过仙盟议事会的风波,修士妖族对立严重,并不是历练的好时机。 孟洵甚至提出等情势有所好转,他和柳意一起下山,师徒二人共同游历。 “他有他的道理,但和他一起历练就不能称之为历练了,我只会又变回从前,被情爱困住……” 柳意目光投向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高耸的城墙,远方无尽的山林,是福是祸,只有真正踏足才能判断。 “我的想法可能很自不量力,我也没太想清楚……可是我必须先走出去……”柳意声音虽轻,却透着决绝。 就在这时,青绿的灵光自柳意体内迸发而出,天地间的灵气仿佛受到了感召,纷纷向她汇聚而来。窗边的树叶在风里轻轻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无限生机。 柳意愣愣眨了下眼。 “你要突破了。闭上眼感受。”陆明霜淡淡的音色传来,“我替你护法。” 柳意急忙盘膝坐下,感受灵气在经脉中流动,这一 瞬道心获得了升华,曾经困扰她的种种执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仿佛从枷锁中解脱出来,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与明悟。 突破持续了几个时辰,待灵气逐渐归于平静,柳意缓缓睁开双眼,眸中还流转着青翠的光辉。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受体内汹涌的灵力,有些不敢相信似的:“金丹后期。我终于金丹后期了!” 妖族修炼不易,草木成妖尤其缓慢,这次居然连升两阶,突破了持续多年的瓶颈。 柳意低头看了看双手,眼中闪过一丝感慨:“原来这就是悟道,说明放下是对的么。” “可我还是……”柳意忽然带上了哭腔,“为什么还是舍不得呢?” 她知道,随着道心升华,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决定放下对孟洵多年的爱慕,去追寻真正属于她的大道。 这次分别后,她不会再回头了。 也许孟洵比她更早发现了这一点,才会强烈反对吧。 此时此刻,当柳意真正面对这份割舍时,心中却如刀绞般疼痛。 几百年的时光,她仰慕孟洵,眼中所有的光芒都聚焦在他身上。他的身影、他的教诲、他的微笑,早已深深刻进心底,一时无法抽离。 “为什么……还是难过……”柳意声音哽咽,泪水已经不知不觉滑落。 她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大颗眼泪啪嗒落下来,膝头打出水花。 就在这时,陆明霜默默给她塞了块手帕。 “谢——”柳意擦掉泪水,模糊的视界突然清晰,她突然受惊般瞪着手里的手帕,声调骤然提高,“这什么东西?!” 刚才没看清,陆明霜给她的手帕是鸡屎色,沾湿后皱巴巴的一团,不忍直视。 她忘了哭,震惊地瞪着陆明霜:“为什么会买这种颜色的手帕……你需要看下眼睛吗?” 继五音不全后又确诊了色盲,她都有点同情陆明霜。 陆明霜微微抿唇,似乎不高兴了:“是我师父送的。” 柳意:“……” “我、我不是……”柳意以为通了篓子,坐立难安。 陆明霜却叹了口气,平静道:“很难看对吧。” 她随意坐下,望向窗外的目光幽远,“老头子那把剑很费钱,他平时过得抠抠搜搜,又好面子。看萧掌门每次出门回来都给弟子带礼物,他学人家,买了一沓染错色卖不出去的手帕,全都塞给我了。” 柳意破涕为笑:“太过分了!青山剑君私底下居然是这种人!”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25节 “不过也有好处。”陆明霜默默往柳意手里又塞了几条同款手帕,“你想哭的时候,只要想到手帕颜色,眼泪就会自己流回去。” 柳意觉得陆明霜只是想摆脱那些手帕。 但她还没来得及抗议,却被陆明霜一把按住手腕,神色凝重地提醒:“你突破的动静不算小,气息又不同于普通修士,孟长老很可能已经察觉,赶来这里了。” 柳意听了慌张地起身:“我现在就得跑,但我不能让你应对师父……” 陆明霜不客气道:“我不应对你应对得了吗?废话少说,再拖下去我也管不了。” 柳意被陆明霜推到门边,向她微微鞠了一躬:“那……陆师妹,有缘再见!灵石我会还你的!” 陆明霜懒懒挥了下手。 柳意点头,转身向外奔去。月光照在她的背影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银辉, 刚过片刻,陆明霜耳尖一动,果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破空声。 一道长虹划破夜空,飞速朝着客栈而来,眨眼间落在蒲州,化为一个身穿青袍的修士,冲动推开房门。 “柳意——” 孟洵眉宇间满是焦虑,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房间,最终落在陆明霜身上。 “她人呢?”孟洵声音克制,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迫。 陆明霜恭敬行礼,却道:“柳师姐吗?弟子后来遇到她在城中突破,突破结束后就离开了。我没问她去了哪里。” 孟洵脸色微变:“她突破了?!顺利吗?” 他又低声急切道,“突破不容易……刚突破就乱跑……别出什么岔子……” 孟洵突然想到什么,皱眉冷冷看着陆明霜,目光中多了几分怀疑:“你确定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你们近来不是很熟络吗?” 陆明霜摊开双手,满脸无辜:“抱歉。柳师姐走得很快,真的没说要去哪里。” 孟洵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她的神情中看出端倪,可陆明霜表情几乎没有变化。 从这段时间陆明霜的所作所为来看,青山剑君这个小徒弟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稚嫩。孟洵知道她若不想说,自己恐怕难以问出任何答案,在此纠结反而耽误了时间。 他沉默片刻,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身影一闪,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陆明霜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淡淡看向门边:“来都来了,站着干什么?进来吧。” 姬啸的身影缓缓从门后出现,脸上带着明显的紧张。他抿了抿唇,像是鼓足勇气,迈步朝陆明霜走来。 “陆师姐……恭喜你仙门大比夺魁。”他语气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打招呼。 陆明霜发现他走路一瘸一拐,衣服还沾了血迹,像是刚经历了战斗。 一问才知,姬啸想在回宗门前到蒲州逛逛,看能否找到几件合用的法宝。结果在快到蒲州城时遇到妖兽攻击,幸好孟洵出现,救下了他。 之后孟洵察觉柳意在蒲州突破,再度折返,把姬啸也带了过来。 姬啸挠了挠头,小声说:“想不到孟长老也会急成这样……他和柳师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呀?” 陆明霜挑了挑眉,语气淡漠:“你还有心思管别人?” 姬啸低下头,似乎不敢与她对视,沉默了片刻后,深深鞠了一躬:“陆师姐,宛娘现在怎么样了?” 陆明霜轻轻摇头。 混元伞的威力不可小觑,虚妄镜尚且没有恢复全盛时期的实力,没有多少余力分给寄居在镜中的宛娘残魂。 陆明霜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尝试呼唤宛娘,却没有任何回应。 姬啸闻言,脸上的羞愧更深,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我这次回家,和家里说因为心境不稳修为倒退,家里人很着急,找了很多法子为我提升修为。不但恢复到从前,甚至还有突破。” 姬啸扬起头,义无反顾道:“陆师姐,我现在是筑基大圆满,把我的修为拿给宛娘吧!我之后还会继续想办法,帮她补充修为。” 陆明霜目光上下打量姬啸,缓缓开口:“然后呢?你要继续骗家里人吗?” 姬啸脸色瞬间僵住:“呃……总用同一个理由,他们也会怀疑……” “我再想其他办法!”姬啸咬了咬牙道,“反正宛娘的事,我会负责到底!” 陆明霜看着他执拗的模样,语气还是淡淡的,眼神却稍有软化:“你先养好伤。” 姬啸想要争辩,但陆明霜冷道:“你有伤在身,给她传送修为也是事倍功半,不急于一时。” 姬啸愣了下,随后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多谢师姐给我这个机会!” 陆明霜摆摆手,不再理会他。 ** 三天后。 锻炉火光跳动,灵火散发出炽热的温度,映照在易无疆俊美的脸上,让他的神情显得比平时更有温度。 炉膛内赤色灵焰翻腾,易无疆双手挥动,法诀不断打入炉中,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流畅。 终于一阵青烟腾起,在绽放出盛大的光辉后,灵火渐渐熄灭。 “这应该足够了。”易无疆低声喃喃,目光落在炉中的宝物上。 他缓缓取出法宝,放进一个精致的锦盒中,深深看了一眼盒子,眼中有一抹复杂的情绪。 “……哎,哎哎?怎么回事?锻炉怎么熄灭了?”林竞风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探了个头进来。 “这就炼制成功了?!”他有些惊讶,“我还以为……” 这灵火锻炉极难操控,突然熄灭了,他还以为出了故障,结果却是炼制完成? 易无疆也从没说过他会炼器……不过他们这对师徒原本也不熟。 林竞风张了张口,还要在说什么,却见易无疆郑重对他点了点头。 “多谢你的锻炉。”他淡淡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哎你……”林竞风刚摸出那把准备送给易无疆短剑,没想易无疆动作飞快,转眼不见踪影。 不知为何,今天他看上去有些反常,周身气息似乎不同往日。面容更为精致,艳丽到妖异,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林竞风心里忽然有些忐忑,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这时,锻炉余火忽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林竞风转向锻炉,忽然瞪大了眼睛,扑上前去—— “这里……这是什么……” 灵火异常纯净,熄灭后只有青烟,而无余烬。他伸手触摸炉壁,感受残留的气息,又猛地缩 回手。 林竞风吸吮着灼痛的指尖,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刚才只是稍微一碰,元婴修士就被一股浑厚而深邃的灵力击退了。 这种他从未接触过神秘力量来自哪里?易无疆竟能对这股力量操控自如,让它和灵火调谐。这种炼器手段,简直令人匪夷所思。他是什么来头? 许许多多的疑问涌上心头。那些过去埋藏在平静表面下的蛛丝马迹,也不可抑制地浮上水面。 林竞风看向门外,神情复杂,一时间竟有些退缩,害怕知道真相。 第103章 心意难平 天边晚霞如火般燃烧,洒下柔和的金色光辉,将蒲州城的青石小道染成一片温暖的橙红。 易无疆悄无声息地穿过街巷,丝毫没被满街人群注意到。他手中紧握着那个锦盒,指腹缓缓摩挲盒面,似乎想要透过这一层薄薄的锦缎,把所有难以言说的情绪都装进盒子里。 再一并丢弃。 决心早已下定,易无疆没考虑过别的可能。 陆明霜始终坦荡,也始终坚定。如她自己所说,她不讨厌妖族,也不见得喜欢所谓的正道,但她也不会背弃正道。 更重要的是,依赖他人这种想法,似乎从未在陆明霜心中存在过。 明知自己被正道第一大派的掌门盯上,她也没有一丁点儿向易无疆求助的意图,只是淡定接受了现实,莽撞又无畏地迎上去。 易无疆就算想插手都找不到理由。 除了那些荒诞到极致的梦,陆明霜的人生和他没有半点干系。 既然注定分道扬镳,那么有些话不如藏在心里。就像那些缠绵悱恻的时刻,他梦到过就够了。 反正他有无比漫长的生命,下一次长眠苏醒,这一切都将成为过眼云烟。 来到陆明霜门前,易无疆已经将所有情绪敛起,嘴角浮着漫不经心的微笑。 他抬手敲了一下,门开了。 陆明霜侧光而立,暮色透过窗棂洒在她的眉眼间,给清冷的容颜染上几许烟火红尘的气息。 “你终于来了?”她语气淡淡。 易无疆弯唇:“不请我进去?” 陆明霜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眸比平常更亮,似乎藏着一丝好奇。 仿佛在问:你这三天做什么去了? 易无疆眼中情绪复杂,但最终只是轻轻一笑,在桌前坐下,把锦盒推了过去:“这个,给你。” 锦盒的材质已非凡品,让人忍不住好奇,里面又放了什么宝贝。 陆明霜迟疑地接过,打开盒子。 “这……”她的瞳孔微微绽开。 盒子里是一件灵光闪烁、薄如蝉翼的软甲。乍看和秘境试炼的奖品水晶甲很像,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件软甲比她短暂拥有过的水晶甲更薄、更轻,却坚韧无比。上面盈盈流动的灵光,隐约映出某种细密的纹理 手指轻轻抚过甲面,触感光滑细腻,隐隐流动的力量很快覆上她的手指,不但随她的动作伸缩自如,还与她的气息相合,伸缩自如,宛如量身打造。 自带灵性的法宝,比结婴时毁掉的水晶甲更强大、更珍贵。 为什么? 易无疆为什么要送她? 陆明霜抽回手指,不禁挑眉:“为什么?”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26节 “谢礼。” 易无疆语气轻松,似乎只是随意提起:“我知道你的本意不是帮助妖族,但从结果上看,你阻止了诛妖令,是苏云浮的救命恩人,就连我也承了你的情。” “苏云浮本想亲自呈上谢礼,但你结婴后迟迟未醒,他又急着回竺州。我便自作主张,和他讨了几样宝物,一并炼制进这件软甲。既是我们共同的谢礼,也算弥补损毁的水晶甲。” 陆明霜眯了眯眼。 就算她已经放弃杀易无疆了,他们也算不上朋友,日后很可能再度对立。这种情况下,易无疆送的东西再好,她也不敢用。 陆明霜本想找个理由推掉,但易无疆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抢先开口:“我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修士的人情。收下这件软甲,过往一笔勾销。日后再相见,动手也少些顾忌,不是吗?” 易无疆眸色微沉,明明在笑,神色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他今日不再叫“小师姐”了。 陆明霜至今不知易无疆为何潜入归海剑宗,但现在易无疆的意思明确,以这件礼物为准,他会放弃假身份,就此离开归海剑宗。 那是她求之不得的。 陆明霜沉默了一瞬,手指微微收紧,感受到甲面的温凉,心中却浮现出一丝莫名的情绪。 见她久不出声,易无疆语气凉薄:“我送出手的东西,断不可能收回,你不想要就扔了——” “我收下了。”陆明霜手掌一抹,将软甲收入储物袋。 她抬眸望向易无疆,语气平静,“谢谢你。也替我谢谢苏云浮。” 易无疆看着她,唇角微微扬起:“当然。” 他眼里蕴含的情绪异样难解,陆明霜几乎想要闪避。仿佛有什么比空气更沉、更暖的东西,在他们之间脉脉流动。 一缕凉风吹进窗子,带来久违的凉意,衣袂忽然交织,两人都愣了下。 陆明霜扯回衣角,动了动唇:“还有覃尧……” 易无疆笑了下,正准备拿出渔樵耕读图,心中却升起一丝满足和酸涩交织的感觉,动作随之一缓。 不是想好到此为止,可为什么他的动作偏偏快不起来?手指有一点不受控的,想要碰一下她被夕阳染红的白衣。 这也太没出息了吧。 易无疆心底无声地笑。 然而,就在这一瞬,陆明霜忽然看向窗外,目光一顿,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原本展开的手指蓦地攥紧。 易无疆察觉到她的异样,刚想开口,却见陆明霜猛然抬头,视线定格在不远处的街道。 下一刻,她竟一言不发,身形闪出窗口,直接朝那个方向奔了过去。 易无疆微微一怔,随即奔到窗前,顺着陆明霜的身影望去—— 街道上,一个白衣剑修正缓步而行。青年的身姿修长,面容清隽,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温润气度,让人无法忽视。 陆明霜的身影很快穿过熙攘的人群,快步冲向那名剑修,相比以往的冷静,姿态中有罕见的急切和期待。 易无疆站在原地,目睹这一幕,原本平复的心绪忽然泛起一丝异样的不适。 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只见微微发白,连空气中的灵力流动似乎都被扰动,变得紊乱。 怎么会这样? 他有预感,不该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只会加倍的不悦。但他却没有移开眼,于是看到陆明霜冲到剑修身边,几乎扑进他怀里,手臂自然地绕紧。 她的脸上浮现出平时绝不会出现的表情——无条件的信任,些许不自觉的依赖,甚至浮现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悦。 仿佛经年的冰霜,为暖阳融化了一点。 也像是长久的寂寞,终于得到了回应。 为什么她会露出这种表情? 他精心打造的礼物,蕴藏比表面看起来更深的心血,送出去时因为不知道结果,几乎让他心跳加快,等她终于收下,才悄悄松了口气。 可转眼间,她的注意力便全被另一个人夺走。 她 开心的那么明显,甚至……不交代一句,甚至已经忘了过问覃尧。 易无疆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收敛,胸口莫名有些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令他说不出的烦躁。 他终于发现,陆明霜也可以是温和的、能够亲近的。 看她微微侧头,听男子说话,唇角隐隐勾出一个极淡的弧度。眼中一瞬间的柔和,像是夜幕之下的一点微光,刺入易无疆心底。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对这种事情产生介怀。 “……真是活见鬼。” 易无疆低声喃喃,勉强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他本就不该在意。她的冷漠也好,温和也罢,她信任谁、亲近谁,与他何干? 他不是早就准备分道扬镳,今天恰恰是来了结一切,然后分别的吗? 可即便心中这样想着,他的视线仍然被她的身影牢牢吸引,像是刻意折磨自己一般,不愿移开。 胸口的那股烦躁,愈发汹涌。 易无疆蓦地伸手按在心口,语气冰冷:“停下。” 心脏不安地挣扎了两下,终于迫于淫威,平缓下来。 耳边终于重回平静,一切喧嚣终止。 易无疆转身,走进浓重的阴影。 ** 黑暗的囚牢中,阴冷的石壁渗透着湿气,四周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钟晓寒死死咬着唇,她的眼神还留有一丝倔强,可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内心的恐惧。 求求了……求求了…… 怎样都好……结束这一切…… 她真的撑不下去了…… “呵……”晋琛轻笑一声,指尖抬起,锐利的光便顺着长针渗入钟晓寒眉间,瞬间没入识海,如尖刀般狠狠刺入她的神魂! “啊——!” 钟晓寒痛苦尖叫,再也无法忍受,喉间颤抖地吐出了最深的秘密:“快、快停下!我承认!我、我是‘天眼’传人!” “我、我看见了……第一次遇见你,我……就、看到了现在……” “哦,原来如此,难怪一见到我就跑。”晋琛似乎并不意外。 他语气温和,仿佛拉家常一般轻轻开口:“天眼钟家,三千年前那位预言者名噪一时,但只是昙花一现,到今天已经没多少人知道这段故事。要不是特地去你家乡查过,我也以为钟家早已死绝,谁知还有你这个后人,继承了先祖的能力。看这情形……你恐怕是三千年来,预言能力最强、最接近那位‘天眼’的钟家后裔了吧?” 听到这里,钟晓寒痛苦地闭上眼,泪水无声从眼角滑落。 她钟家几千年来少有的预言者,但那又如何?! 她出生时,钟家早已没落,除她之外甚至连个修士都没有,全家只是守着田地过活,和天下所有凡人一样。 她虽然可以修炼,但预言能力对修炼并无任何益处,身体反而比别的修士更孱弱。 就连这唯一的预言能力也不受她控制,发动与否完全不可预测。只有在看到某些人时,脑海中浮现出与之相关的画面。 与她自身安危相关的事物更容易预言,能稍微帮她规避一些危险,但仅此而已。 就像现在,哪怕她预见到了危险,也依然逃不过晋琛的魔爪。 钟晓寒心中充满绝望,头脑昏昏沉沉,想要了断却没有力气。 就在这时,金光骤然出现,一个深沉的嗓音道:“问她,这是谁?” 晋琛微笑道:“遵命。” 说着手中长针毫不留情地向钟晓寒眉心深处刺去。 “啊——” 钟晓寒痛到下意识睁眼,却在看清金光中的画面时瞳孔剧烈收缩,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住,变得难以呼吸。 她的表情出卖了一切。 “还真让你预言到了啊……”晋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金光中的画面。 那是一个绝美的男子,穿梭于一座宏伟的厅堂,身后追着一个高大威猛的活死人。 晋琛指着那名男子,问钟晓寒:“他是谁?你从他身上,又看到了什么?” 他轻拍钟晓寒脸蛋,安抚似的,“乖一点,从实招来,好吗?” 第104章 风暴来袭 夜色如墨,阴风惨淡。 位于日暮海深处的高台顶端的宫殿却明亮辉煌,与周围阴沉的景象格格不入。 大殿之中,金色法阵缓缓旋转,气息清正,任谁也难以想到此处正在进行的禁术,将早已归于幽冥的亡魂强行换回,哀嚎声回荡不绝,在地面和墙壁投射出扭曲的阴影。 “啊————” 伴随着凄厉叫声,一股幽冥之气泄出,紧接着狰狞面孔于法阵中浮现,竟是死去数日的高沛。 片刻后,他骤然睁眼,幽幽的寒光自眸底闪烁不定,渐渐转为惊惧。 他又记起死前的一刻。 少女面容凛冽,气势如风,斩向前方的剑竟比风雪更厉,以至于他被刺穿心口时竟感到了寒冷。 再之前。 他看到容颜艳丽的男子破风而来,他和剑修的配合亲密无间,更让人惊讶的是他施法的速度,那种手法恐怕已经超越了摇光派几位老祖。 更久之前…… 高沛忽然记起在竺州,坏了他们计划的一男一女,女的正是归海剑宗的小丫头,男的恐怕就是这个人……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27节 是他!他他他!! 竺州城外屈辱的一幕重现,高沛被强行唤回的残魂再也承受不住,这次终于彻底消散,成为幽冥戾气的食粮。 阵法也随之散开,金光化为无数星点,尝试数次都难以聚拢。 “太弱了……还是太弱……”低沉的声音叹息,带上一点无奈。 “在下界没有身体……终究不便……” 过了一会儿,金光重新凝成一团,又浮现出高沛记忆中的俊美男子。 那个声音喃喃道:“……是他出手,竟打穿了龙氏地宫……不过问题不大……” 这妖物能破坏他的天阶符箓,真正实力恐怕不亚于合体期修士,怎么会跟归海剑宗搅合到一起?看他打斗功法又别出一格,绝非剑宗传承。 金光颤动了两下,又急剧收束—— “嘶……可恶!我看不出他的原形!” “如此强大的妖,怎么会不知姓名……” 竟连他这等存在都不知晓,不过—— “也只是区区蝼蚁……”金光里的声音轻笑,笑意却冷若寒冰,“看来……我得亲自送你归墟……” “但你……究竟是谁……” 声音突然高扬,从上至下贯穿整座高台,直抵海底黑牢。 “问她,这是谁?” …… “我、我不……”钟晓寒脸色惨白,想要辩解,声音却越来越微弱。 晋琛的话更掐灭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晋琛嘴角挂笑,声音幽幽:“别挣扎了,因为挣扎是没有用的。他加入归海剑宗,成为宝器堂长老的弟子,又跟去仙门大比,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我们已经查明,他叫易无疆,对外说是筑基弟子,却几次坏了我们的大事。”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当明白我要问的是什么?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别抵赖,因为我也听说一则传闻——你从见到易无疆开始,便对他青眼有加。这让我更好奇,你从他身上究竟看到了什么。” 钟晓寒浑身巨震,而晋琛微笑着加重长针上的力道,便见钟晓寒眸光迷离,神情在痛苦中渐渐涣散。 没用多久理智崩塌,她无意识地低语,交待了一切:“易无疆……成仙的关键……” 第一次见到易无疆,天眼首先看到一颗繁茂的巨树。 巨树高耸入云,枝叶光芒璀璨,仿佛直通九天之上,承载着天地间最古老的神秘。 她想要攀爬而上,直达云层之上,众仙的居所。 可树下之人挡在面前,赫然是易无疆! 钟晓寒打了个寒噤,画面也跟着变化。 她看到易无疆身披银甲,麾下无数妖物组成的大军疯狂席卷了修士们的阵营。他和他的妖军所过之处血流成河,修士们遍体鳞伤,却少有人退缩。 他们眼中燃着奇异的火光,仿佛被更强大的意志牵引,前赴后继奔向前线,口中高喊:“夺天梯!夺天梯!” “天梯现,凡人可登仙!” 钟晓寒瞳孔剧烈收缩,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住,难以呼吸。 她立刻明白。 那棵树就是天梯! 这世间最简单的成仙之法,掌握在易无疆手里! 她的声音颤抖,几乎是无意识低喃:“天梯……那是通往天庭的神树……拥有它,凡人也能成仙……” “天梯现,凡人可登仙。” 这几个字,如惊雷般在晋琛心头炸裂。 他终于收敛 了笑容,眼神一瞬间深邃如渊。 这是真的吗? 真有一个通达天庭的树,就连凡人也能沿着树干爬上天? 若当真如此,修行的门槛将不复存在,仙道不再遥不可及,世间大势必将改写! 穷途末路的沧澜界,竟然暗藏着此等机缘? 晋琛犹然不敢确信。 “巨树……天梯……” “竟然在这个沧澜界!” “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光里突然传出大笑,笑声带着一丝癫狂,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像带着恨意。 “传说上古时期,人神混居,有一颗通天之树,是连接天地的桥梁,有人称它为建木。” “那时,天上的神仙经常通过建木降临凡世。而凡人若能攀登建木,也可直达天界,得道成仙。” “所以,建木也被称作天梯。天梯已经断绝数十万年,谁能想到,如今的沧澜界竟能再长出建木?难怪会滋养出那只强大的灵妖……” 晋琛按捺不住内心激动:“尊上,如果得到建木,我们就不必修筑——” “继续修建登仙台!”话未说完就被那个声音打断,“加快动作,尽早建成!” 晋琛一噎,又听那鬼魅般的声音道:“当然,我们也必须夺取天梯。” 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令下去。天下苍生,不知天梯为何物,令其落入妖物之手,独占世间机缘。摇光派身为正道之首,不能坐视不理,愿担起重责,将天梯的存在公诸天下,为众生共享!” “是!”晋琛得令,急不可耐地想要询问下一步动作,“那么我——” 然而,那个声音却突然转急:“你先不要妄动!待那妖物出现,本座自会‘代天行道’!” 说着金光减弱,又匆匆留下一句“从长计议”,那个声音连同光芒都消散了。 地牢重新变得昏暗。 晋琛注视着金光消散之处,未发一言。 许久,他笑了笑。 这位仙上……似乎不像他声张的那么强大。仅仅是闯入龙氏地宫,追溯死去的高沛的魂灵,似乎就耗费掉他不少力气,连外表的气势都难以维系。 还有…… 他声称天地造化丹不是长久之计,唯有修筑登仙台,以天下妖族为祭,才能打通天地,让追随他的属下们也得道成仙。 可现在已经有了建木,何必舍近求远,修什么登仙台呢? 可他反而要求加快修建。 这种矛盾的态度,让人无法不在意。 千秋仙君,你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晋琛眼底闪过一抹幽深的光。 如果……他能先一步登上天梯…… 到那时,无论是摇光派、俞相泽,还是这位神神秘秘、真容都不露的千秋仙君,都将不配做他的主人。 他转过身,眼底泛起一丝饶有兴味的冷笑,轻轻抽出插在钟晓寒眉心的长针。 “咦?还不醒?难道我下手太重了?”他轻轻抬起钟晓寒的下巴,手指缓缓划过她苍白的脸颊。 “真是对不起,我本不喜欢这种事,可惜总是身不由己。”晋琛莞尔笑道,“如果有你帮助,也许我能摆脱那些老不死的,我们两个一起做些更有趣的事。” “来吧,随我回去——” 他俯下身,唇角轻轻触碰少女紧闭的双眼,“我保证,你这对眼睛将是我最珍贵的收藏。” ** 纪明真会来蒲州,完全在陆明霜意料之外。 直到拉着纪明真走进一家茶馆,定睛看了很久,她才真正确信。 仔细看去,纪明真比她记忆中略显消瘦,白袍衣角沾染风尘,竖起的乌发也微微凌乱,整个人似是经历了长途跋涉般的疲惫。 “师兄,你怎么来蒲州了?”陆明霜微微一顿,“还有,从五月初就断了音讯,发生什么了?你究竟去了哪里?” “老实告诉我!”陆明霜眯起眼,十分怀疑地看着纪明真。 “我好怕呀!两年不见,我师妹更厉害了!”纪明真眼眸漾起让人心安的笑意,温和而熟悉。 但紧接着,他叹了口气,目光掠向窗外:“我不会瞒你。你在仙门大比大放光彩,又顺利结婴,已经可以独挡一面,有些事我正准备告诉你。” 陆明霜心头猛地一揪,脱口而出:“是师父吗?你找到师父的下落了?” 纪明真轻轻摇头,语气依旧平和:“不能算是找到,不过——” “你知道,这两年我名为游历,实则借着仙盟游方使的身份,暗中调查渡厄渊,尤其是师父消失的地点周围。前段时间,我带一船人马出海,在日暮海深处……我好像看到了一座奇怪的高塔,又或是一根插进云霄的巨柱……但还来不及看清,风暴就席卷而来,船毁人散,几经辗转才回到岸上。” 纪明真眼神深邃,“事后我问过每一个幸存者,可是他们都没看到什么高塔、巨柱,似乎只有我……而且,风暴袭来的那个瞬间,我好像感受到了一丝师父的气息……但他们都说,那是濒临死亡时产生的错觉。” 陆明霜怔住,心头百感交集,竟不知从何说起。 片刻的沉默后,纪明真轻轻笑了笑,语气温和却坚定:“不过,我选择相信自己。” “我不会认错师父的气息。这次我来蒲州正是为了补充物资。我打算重新造一艘船,再次出海。” 第105章 吃错了药 陆明霜抿了抿唇,问道:“你看到的那座高塔……和师父的失踪有关?还是……” 也许师父就被关在塔内,所以纪明真才感受到了师父的气息? “我不知道。”纪明真也没有答案,“我只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必须尽快回去再次探查,免得夜长梦多,连这点线索也丢掉。” 陆明霜望着他,眸中满是坚定:“我跟你一起去。”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28节 纪明真柔和微笑,却立刻否定:“不行。” 他目光深沉如海:“上次出海,折损了两名修士,仙盟已经对我的动作有所察觉,派人警告过了。再去探查,无论是仙盟,还是我们那位萧掌门,都不会提供支持。我准备独自去。” 陆明霜皱眉,语气愈发执着:“那更应该带上我!老头子不是也教导过,师兄妹本就该同进退吗?从前你用仙门大比当借口,现在我比过了,而且已经结婴,应付危险的能力并不比你差。如果你不信,我们可以立刻比试。” “不比不比!”纪明真眼里漫上戏谑,“你金丹时都不好对付,现在赢我不是十拿九稳?输给师妹我还怎么在道上混!而且我不想你同去,也不是出于什么无聊的保护目的。” 作为师兄,他也希望将师妹护在身后一世无忧。但他更清楚陆明霜是剑修,可能是超越他们所有人的剑修,她不可能永远藏剑在鞘,那样只会令宝剑生锈,对修行无益。冲向战场、迎面危险,在一次次挥剑中成长,对她而言才是最安全的生存之道。 “?”陆明霜不解地看着师兄,心中隐隐不安。 天边最后一抹红霞退去,凉风掠过街巷,吹起纪明真微微凌乱的衣摆。 过了许久 ,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而沉:“我的任务,目前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不清楚要面对什么,多你一个也帮不上忙。我只是去探查,如果真的遇到强敌,我也不会跟你客气。” “霜霜,你有别的任务。”纪明真渐渐严肃,“你既已结婴,晴雪峰长老之位虚席以待,你是最好的人选。这不是意气之争,也不仅是宗门派系斗争。归海剑宗多一个真正长于剑道的剑阁长老,才能在师父之后将剑道传承下去,发扬光大。我们都知道你的天赋远未达到上限,若此时退让,也是一种不负责任。” “除此之外……从师父失踪开始,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仙盟表面看上去稳固,可底下的一些小动作,最近太频繁,追查起来却又总是无疾而终。风起于青萍之末,我总觉得暗流涌动正在酝酿着某种风波。” “如果真有风暴降临,我们不仅需要自身强大,还要凝聚更多、更强的力量。必须足够有影响力,才能成为掌舵之人,而不是被局势裹挟的棋子。成为长老,借宗门之势狐假虎威,最方便了不是吗?” 说着他无奈笑了笑:“这些勾心斗角让你感到心烦吧。” 陆明霜从未见过师兄露出这样的神情,心微微一颤。 关于诛妖令的一系列波折,她没有告诉师兄,但纪明真身为仙盟游方使,也敏锐感觉到风雨欲来,这说明风浪已经到了难以掩饰的地步。 陆明霜不是没想过争取长老之位,但一直以为那是在师父、师兄之后不得已的举措,从不是她真正的目标。 况且纪明真并不知道她招惹了一群修真界大能,成为长老可能适得其反,让归海剑宗落于众矢之的。 陆明霜紧紧抿唇,心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我再想想。” “嗯,不急于一时。”纪明真只是劝说,没想让陆明霜立刻同意。 说完正事,他眨了下眼,忽然换成揶揄的语调:“你呢,没什么想跟我报告的吗?我可时不时听说,你最近和一位小师弟走得很近?” 小师弟? 陆明霜一愣。 对了,易无疆!刚才他正要告诉她覃尧的下场,然后……师兄突然出现,她来不及解释就走掉。 易无疆……不会已经走了吧? 陆明霜目光有些飘忽,手指微微一顿,杯中茶水漾起一丝细微的涟漪。 覃尧交给易无疆处置,她其实很放心,不是非要看到他的下场。易无疆悄无声息离开,这不是她一直以来想要的吗? 可为什么一想到他可能不告而别,内心深处并不轻松,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呵呵——” 一声轻笑,纪明真的脸突然凑近,打趣道:“瞧你这反应……还真有什么啊!心虚成这样!” 陆明霜无语按着他鼻尖把他推远,试图带过话题:“我以为你和阮师姐早就不说话了,原来私下还有闲聊。” 不用猜就知道跟纪明真蛐蛐的人是谁。 阮南星和纪明真年岁相当,可谓真正的青梅竹马,不过总是互相较劲,最近这几年关系每况愈下,每次见面都针锋相对,渐渐除了公事已经不交谈了。 纪明真没那么好糊弄:“别转移话题。来都来了,不给我介绍一下小师弟吗?” 陆明霜只是摇头,心里莫名有些沉闷。 纪明真本要继续纠缠下去,却突然收到了一个传音。 听了之后,他收起笑意,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我来蒲州找的那件材料有消息了。本想多陪陪你,恐怕没机会了。以后若有机会,再给我介绍小师弟。” 他轻轻拍了拍陆明霜肩头,“走吧,送你回客栈。” 这么快?! 陆明霜心中不舍,却还是立即起身,和纪明真并肩走出茶馆。 夜幕已经降临,热闹的街市也终于迎来安宁。 他们静静走了一段,纪明真突然道:“你之前的疑惑,已经找到答案了?” 上次陆明霜突然传音问他该不该杀一个人,似乎产生了心结。纪明真那时正要出海,来不及多说,心中始终惦记。 可今日见陆明霜神色坦然,又顺利结婴,想来问题已经解决了。 陆明霜微微点头:“嗯。已经没事了。” 易无疆起初想要做什么,最终会不会入魔,随着他的离开,那些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可心底的落寞,究竟从何而来? 纪明真听出她话语间的异样,正要追问,陆明霜却忽然扯住他衣袖,低声问:“师兄,你的玉佩——” “玉佩?”纪明真笑了下,“你不放心就继续留着。我答应你,一定回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陆明霜低下头。 “哦?那是要还我?我们霜霜长大了,不会舍不得师兄了?” “才不是……”陆明霜无奈,“师兄,您的母亲生前真的没有说过任何关于这块玉佩的事吗?” “怎么有闲心打听这个?”纪明真小声嘟囔,“就算有我恐怕也记不起来。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我和母亲一共也没在一起几年……为什么突然问?” 陆明霜见他真不知情,心想还是由自己保管玉佩比较好,免得纪明真无意之间暴露和龙氏有关。 她垂眼,随口敷衍道:“没什么,确认一下这件东西真的对你很重要,不是随便骗我。” 纪明真在她头顶弹了下:“我是那种人吗?!这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陆明霜闪避间抬头,忽然“呀”了一声,指向天空—— 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银月不知何时爬上半空,洒下幽冷的光辉,青石板路犹如凝了一层霜华。 纪明真抬头看着月亮,忽然:“啊!我记得……” 他神色悠远,低低地哼起一首歌谣。歌声断断续续,几乎连不成曲,但安宁祥和,仿佛携带着某种回忆,在夜色中缓缓流淌。 陆明霜侧头看了他一眼,发现纪明真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意。 片刻之后,他停下来:“……印象里有几次,母亲对着玉佩唱过这支曲子。不过她从没教给我,我也不能确定。” 他摇了摇头,神情从回忆中抽离,定睛看了看陆明霜:“客栈到了。那就,下次再见?” “等等!”陆明霜拉住他,神色有些急切,“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刚刚那首歌,你不要对除我以外的任何人唱!你发誓!” 纪明真:“……?” 就这?他本来也不是天天要唱歌的,只是偶然想起。虽然不明所以,但陆明霜一脸认真,大有不这么做就不放他走的架势。 “好好,我答应你。”纪明真举手,“我发誓。” 他又爱怜地敲了敲陆明霜额头:“我必须走了。你自己保重。” 陆明霜目送他离开,又停了很久。月光静静洒落,将她的身影拉得悠长。 半晌,她转身,正要进入客栈,却猛地看到阴影里微微晃动,不由心惊,立刻做出防御姿态:“谁?!” 一个颀长的身影缓缓走出,面色半明半晦,通身散发着无边冷意。 是易无疆。 陆明霜脱口而出:“你……还没走?” “怎么?”易无疆轻笑,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我没走,你很失望?” 易无疆像在找茬。 陆明霜不知他怎么了,明明不久前还一切正常。她觉得古怪,咬了咬唇,突然心弦绷紧! 想起刚刚和纪明真的对话,陆明霜神色一凛:“为什么藏在这里?你刚刚听到多少?!” 易无疆见过那块玉佩打开龙氏地宫,如果听见她和师兄的对话,不难猜出纪明真才是龙氏真正的后裔。 易无疆见她忽然紧张,不由冷笑:“怎么?这条街你们走了,我就要回避不成?这是谁定的规矩?” “我……”陆明霜忽感无力。 易无疆像吃错了药,每句话都在呛人。他平常虽然诡计多端,却从不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相反总是操着虚伪的礼貌。 她沉默,易无疆的 火气却越发旺盛,冷笑道:“你怕什么?也没听到多少——” 陆明霜一怔,又听他阴阳怪气道:“——也就听见,你让他发誓不给别人唱歌。” 第106章 早该走了 易无疆想,他早该走的。 合作结束,他也送上了谢礼,至于覃尧的下场,陆明霜自己破坏约定没看到,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此间事宜已全部了结,他该回到他的地盘,过和从前那么多年一样的日子,轻易不会再出来了。 可是想归想,易无疆偏偏留了下来。 他早先戒备陆明霜,在她身上下了好些个法咒。只要他愿意,其实可以追踪到陆明霜,神不知鬼不觉地窃听她和那个人的对话。 但易无疆没有动用法咒,那样做似乎也填补不了内心空虚。 他想要的不是这个…… 那么是什么? 易无疆也说不清楚,结果他只是头脑放空地留在原地,静静伫立了很久。 直到那两个身影踏月而来。 易无疆隐在夜色里,目光幽深,静静地注视着月光下的两人。 银辉映照下,他们并肩而行的身影仿佛浑然天成,步伐不自觉靠近,一举一动都透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默契。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唯有彼此间的一隅才是整个世界。 青年低声哼唱,而陆明霜脸上的神色充满前所未见的柔和,总是冰冷疏离的眼神短暂流露出放松与安心。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29节 易无疆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仿佛在凝视一副天作之合的画面——他们都是正道剑修,气韵辉映,剑意相合,看起来是那样的亲密无间,宛如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 而他只能隐匿在阴影里,凝望那道纤细而熟悉的身影,任夜风拂过冰冷的面颊。 不知不觉间,易无疆的手微微收紧,指尖几乎掐入掌心,心头涌上一种复杂而难以名状的荒唐情绪。 明明月色依旧清冷,胸口却仿佛翻腾着炽热的情绪,嫉恨交织,酸涩难耐。 他以为自己明白立场迥异,所以习惯了她的疏离,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可是此刻,看到那两人共行于月色下,他才猛然意识到,某种念想早已在心底扎根。 他从未甘心。 他想要上前,想要打破这份平静,想要让她回头。 无论怎样都好,她必须看到他。 易无疆那样想着,却什么都没做,仿佛在同命运赌咒,看陆明霜何时才能注意到暗处的他。 其实这样放松,忘了观察周遭,全然不似平时的她。 终于,那个人走了。陆明霜过了一会儿才转身,看到他没走,不但没有发现他几乎发狂的情绪,眼里还充满了惊恐和戒备。 一瞬间,月光寒意大作,盛夏的夜晚顿时冷冽如冰。 听到陆明霜逼问“为什么藏在这里?你刚刚听到多少”,不断冲击他心头的怒火,终于决堤! 易无疆双手抱臂,反而露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语调慵懒:“怎么?这条街你们走了,我就要回避不成?这是谁定的规矩?” 看到陆明霜眼中的错愕,他心底有一刹那的畅快。 他不开怀,那她也不能幸免。 但很快,那份畅快退去,又重新变为驱之不去的闷痛。 易无疆不能容忍只有自己受折磨,语气越发挑衅:“你怕什么?也没听到多少。也就听见,你让他发誓不给别人唱歌。真不想被人听见,就别在大街上拉拉扯扯!” 陆明霜半是警惕半是疑惑地看着易无疆。 易无疆听到了歌谣……在唱起歌谣前,她和师兄还没走近客栈,假如易无疆不是一路跟着,应该不会听到玉佩,也就不会联想到歌谣和玉佩的关系。 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周身杀气随之消散。 陆明霜后知后觉想起,刚刚突然见到师兄,忘了和易无疆说一声:“我……刚才有急事,没来得及和你说……” 易无疆不买账:“你的急事,就是花前月下、山盟海誓吗?” 陆明霜见他越说越离谱,不禁皱眉。 她解释之后,易无疆反而更生气了,也许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易无疆一副要吵架的样子,陆明霜不想触他的霉头,深吸一口气,准备绕过易无疆回客栈。 谁知—— 易无疆步伐诡谲地晃了一下,不偏不倚,正正好挡在她身前!如果她继续向前,就会撞到他怀里。 陆明霜及时退后一步,莫名其妙地看着易无疆:“你干嘛?!” “没干嘛。”易无疆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站累了,活动活动腿脚。” 陆明霜:“……你故意的!” 易无疆胡搅蛮缠:“什么故意?你有证据?可别冤枉好人!” 陆明霜一言难尽地看了看他,耐着性子换了个方向。 易无疆又适时伸展手臂,拦在她面前。 再绕,易无疆又打了个呵欠,总能恰好挡住她的路。 陆明霜:“……” 她强压怒火,心底却升起一丝疑惑。 易无疆向来骄傲自持,何曾幼稚到做这种事?可他的表情,他的语气,无不透露一个事实——他就是故意的。 陆明霜按了按眉心,尽量平静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还问我?”易无疆侧着头,目光却始终锁在她身上,声音压低了几分,“不解释吗?” 解释……过了啊…… 陆明霜眼神迷惑地问:“你还要我解释什么?” 易无疆神色略为僵硬。 心底的声音在问:为什么弃他如敝履?是不是对他从没有过任何信任?不可能更靠近一点? 可这些话,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问,也根本问不出口。 他听见自己顾左右而言他:“刚刚你对我什么态度?我在街上散步,平白无故被你逼问,不该得到解释吗?还有,那句话什么意思?为什么……” 还是流露出半句真正在意的话,“为什么不准他给别人唱歌?” “?”陆明霜满心疑惑。 不过似乎可以肯定,易无疆没听到最隐秘的部分。 她唯恐多说多错,不想再和易无疆纠缠,宁可他误解,便含糊道:“还能有什么意思?你不是都听到了。不告而别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别找茬了,让我过去。”陆明霜说着要拨开易无疆拦在面前的手臂。 然而,易无疆却像是被她的反应彻底激怒,反而向前一步,冷笑道:“你心虚?” 他怒气难抑,不自觉释放出威压。 陆明霜立刻感到一股深沉难测的力量。 易无疆真正的实力……究竟多强? 陆明霜心头猛震,尽管隐隐捕捉到易无疆言语间的矛盾和深藏的情绪,但面对危险的本能早已超越了所有思考,她几乎无意识地抬手,掌中寒光乍现,蚀心剑锋芒毕露,直指易无疆! 剑刃未曾真正落下,可刹那间,她看见了—— 易无疆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 那是比剑锋更尖锐的东西,藏在他深邃的眼底,仿佛瞬间破碎了一些什么。 他再也撑不起轻松的笑,表情几乎无法掩饰,像是被狠狠刺痛,又像是早已料到这一剑终究会落下,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干脆。 陆明霜心口一紧,蚀心剑堪堪停在半空,锋刃迎合月色泛着冷意,空气仿佛凝固,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 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彼此面前,相互对视,眼中都有些许不敢言的情绪。 一阵风吹过,陆明霜不禁眨了下眼。 虽然短短一瞬,可再看过去,易无疆眼里的破碎伤心已尽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冷寂的幽暗,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良久,易无疆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锋,嗤笑一声,嗓音低哑:“怎么不继续?” 薄唇抿成一条线,他反而向前一步,胸膛迎向剑尖。 陆明霜随之退后半步,咬了咬牙,想要收剑,然而下一瞬—— 易无疆竟抬起两指,生生掐住了剑刃。 掌心传来挣扎,她几乎要挥剑还击,然而易无疆却屈起手指,有些轻佻地弹了下蚀心。 他笑的狂妄,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掩饰心伤:“这把剑,真能伤我?你尽可以试试。” 陆明霜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 还没开口就被易无疆挥手打断,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胸口的躁动,可那股酸涩却怎么也散不去。 这不是他的本意。他比自己料想的还要冲动,嫉妒得几欲失控,做出这般幼稚的事。 太可笑了。 简直像跳梁小丑,再怎么胡来,陆明霜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易无疆蓦地松开蚀心剑,抬眼看向陆明霜。 陆明霜仍握着剑,可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易无疆看见她眼底一瞬 的慌张,尽管她执剑的手依然很稳,可睫毛的微颤,呼吸的失序,都暴露了她的无措。 ……那也不过是怕他动手,伤害到城里的修士和凡人吧。 至于他有没有难过,应该不在陆明霜关注之内。 易无疆自嘲笑了下,收起所有表情,转身便走。 陆明霜怔怔看着他的背影,莫名有些想叫住他,可她并不长于言辞,即使叫住易无疆,也不知道怎样平息他的愤怒。 脑海一片混乱,她不懂自己为何会失控,也不懂为何会因他眼底的那一抹受伤而产生懊悔。 易无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尽头,步伐依旧潇洒,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影响到他。 陆明霜楞楞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原本以为一切会恢复平静。 可是—— 心绪却始终不宁。 她坐在桌前,盯着烛光发呆,手指在桌面缓缓摩挲,那一幕却挥之不去。 易无疆眼底一瞬的受伤,他的嘲弄,他的沉默,他的掩饰,他的离开。 “这是怎么了……”她泄气地趴到桌上,“为什么总在想他……” 今天就算她有错在先,她也道歉了。易无疆那么生气只能说是他自己莫名其妙,她不用理会……可为什么,心里却闷得厉害? 反正救不回师父,她不再想杀易无疆。易无疆也决定离开。 他们本来就要分道扬镳,以后再无瓜葛,不是吗? 是礼貌克制的告别,还是剑拔弩张,其实都没分别。 为什么还会在意? 陆明霜赌气似的闭上眼,对自己说:“不要再想。” ** 易无疆一口气冲进房间,拿起本要给陆明霜看的渔樵耕读图,便想离开。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30节 然而胸口实在闷得发慌,他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稍稍平复喘息。 没想这一坐下,他很快陷入梦境。 这次,他梦到了易山覆灭。 第107章 身份暴露 漫天剑光如流星陨落,环绕群岛的仙雾被杀伐之气撕裂,往日宁静的宕仙岛,已然成为一片炼狱。 天空不再澄澈,而是被滚滚浓烟遮蔽,秀美的山峦、清澈的海面、繁盛的树木,皆被血色吞没,化作焦土。 修士挥舞刀剑,肆无忌惮地收割着妖族的生命。他们的身影穿梭在水天之间,口中振振有词地高喝:“诛妖除魔!荡清世间!” 然而,他们手中滴血的长剑却刺入了一个又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妖族体内,甚至不分老幼、不问罪孽。无数妖族的血浸透了土地,染红了湖泊溪流。 而他……竟然不在! 他怎会不在? 易无疆心头巨震,双目充血,脚步踉跄地向前奔去,终于赶回洞府,迎接他的却是惊骇的一幕—— 建木幼苗不知所踪,曾经供建木生长的石台上遍布白骨血污。 易无疆看到墨黟,他果然守护建木到最后,但终是不敌众多修士。曾经风度翩翩的墨黟,如今被五花大绑在石台上,妖身上遍布伤痕,妖力被尽数封禁,连挣扎和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双眸仍燃着倔强的光,可惜,那光芒很快被一柄寒光闪烁的长刀斩灭。 修士目光贪婪,毫不迟疑地剖开墨黟胸膛,探手取出仍在跳动的妖丹,兴奋笑道:“找到了!妖丹归我,剩下的归你们!快上,别浪费,这老妖的血肉都是大补!” 其余人一拥而上,衣袍溅满血迹,却毫无所觉。他们神情狂热地啃噬墨黟躯体,口中还称:“妖血滋补……助我修行……” 片刻之后,他们便蝗虫过境般将墨黟分食殆尽,人人脸上都浮现着癫狂的快意。 一个修士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捡起墨黟残余的甲壳,大笑:“这龟壳我带走了,做成盾牌刚好!” 易无疆耳边轰鸣作响,胸膛中似有雷霆翻涌,仇恨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试图冲上前去: “不——” 可整片天地在这一刻如同破碎的琉璃,光影扭曲崩塌。他的身体猛然一沉,跌入无尽的虚无之中。 易无疆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在蒲州客栈,桌上烛火未熄,微光映照着他冷汗涔涔的脸庞。 心跳仍剧烈地撞击着胸膛,仿佛梦中的绝望尚未散去。他伸手抚住自己的喉咙,仍能感觉到梦中嘶吼后的疼痛,余留的悔恨如浪潮般将他吞没。 ——噩梦般的一切,将会成真吗? 恍惚间,手指微微屈起,感到一阵轻柔的触碰……来自陆明霜的触碰…… 昨夜碰过她的剑,奇怪的共感又开始了。 陆明霜好像有些不安,手指按在剑柄,又移开,重复了许多次,却没有动作。 易无疆眸色微深,忽然想到陆明霜几天前、在半梦半醒间说的话。 “易无疆!别入魔……你不要入魔!” “你会……很痛……” 易无疆当时感到惊讶,甚至觉得有些好笑。魔虽然强大,却被欲望驱使,丧失自我被魔气吞噬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天生妖力强大,占有易山宝地,干嘛放着随心所欲的日子不过,想不开入魔? 可是现在……他开始怀疑。 如果易山沦陷、建木丧失,他所拥有的一切沦为虚空,内心只剩下对修士的仇恨……到那时,他会动摇吗? 一念成魔,或许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但陆明霜又如何提前知晓?难道她也…… 不管怎样……必须阻止这一切发生! 片刻的恍惚后,易无疆猛地坐起,抬手一挥,一道银光自袖中飞出,玉简嗡然震颤。 墨黟几乎立刻回答:“山主——” “即刻开启大阵,封锁激扬海。加强巡视防备,在我回去之前,禁止任何妖族出入。”易无疆声音低沉而冷冽,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墨黟明显一愣,小心翼翼地问,“山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易无疆的指尖微微收紧,脑海中浮现梦里的那片血海、消失的建木、被分食的墨黟……每一幕都如烈火灼心。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杀意,缓缓道:“不必多问,立刻执行。” “是。”墨黟应声,又问,“山主……何时归来?” 易无疆语气果决:“很快。” 墨黟语气里微微有几分开心:“属下立刻照办!等候山主归来!” 传音断开。 窗外天光微微泛白,易无疆目光扫过桌面上摊开的渔樵耕读图,低垂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覃尧早已是苟延残喘,剩下的日子无非只有折磨,直到死去。 他之所以留下来,好像只是找个事由拖延,真正原因却是——他不想那么快离开陆明霜。 想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心底又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眉眼清冷,执剑时宛若寒月孤光。她是修士,是他最厌恶、最戒备的存在,可他却在不知不觉间,对她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也许那些梦是真的,他明明抗拒,想要提早斩断纠葛,最终还是逃不过命运。 可如果那些梦是真的,陆明霜为什么没有像梦里那般喜欢他呢? 易无疆不禁苦笑。 回想起来,第一次梦醒时他心里充满厌恶,恨不得立刻找到陆明霜杀 之后快,也许那份突如其来的恨意,只是因为冥冥之中早有预料—— 若是爱上她,最终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修士宣扬大道无情,追求超脱和长生,最忌情爱。而陆明霜是他见过所有修士中最冷静,最坚定的。她的眼中只有剑道,从来不会动摇。她对他的态度,始终淡漠的近乎残忍,无恨无爱,不带一丝一毫的私情。 他不过是她坦荡道途上的过客,却偏偏陷入了这场无望的感情。 是他一厢情愿,是他自取其辱。 陆明霜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剑,悬在他心头,既无法拔出,也不能握紧,只能看着它一点点割裂自己的理智,令他痛苦不堪。 易无疆缓缓闭上眼。 梦中的杀戮是对他的警示吗? 所以,该放下了。 他不能再为情所困,沉溺下去,不该再犹豫,不该再被她牵动一丝一毫的情绪。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易无疆缓缓收起渔樵耕读图,甩袖走出房间。 风卷过长廊,吹起他的衣袂,步伐不再有任何迟疑。 ** 易无疆走后,林竞风心事重重,根本没办法专心于锻造。思来想去一晚,他干脆扔下锻炉,顶着月色从城外疾驰而回。 刚到蒲州城门,便觉气氛异样。 太阳尚未升起,城外竟围聚了许多修士,三三两两,低声议论,神情或惊愕,或愤慨,还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而当有人望向这边看到林竞风时,竟忽然转过头去,压低了声音。 林竞风眉头微皱,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他走向一名熟识的修士,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人聚在这里?你们在说什么?” 那人回头,见是林竞风,神情顿时复杂了几分,急忙把他拉到角落:“你刚回来?大事不好了,你们宗门出事了!” 林竞风心头一沉,语气愈发凝重:“到底怎么回事?” 那修士看看四周,凑近低声道:“摇光派突然放出一段画面,说是他们的人发现有妖物打开了龙氏地宫,他们的人被妖物追杀,临死前拼命传回妖物的脸!他们说有很多人亲眼目睹,这妖物在仙门大比期间和归海剑宗同行!” “摇光派已经把这件事捅到仙盟,指责你们宗门藏匿妖族,纵容他作恶杀人!现在整个修仙界已经炸开了锅,大家私下都在议论此事。沧澜界最强的两大门派对峙,弄不好整个仙盟都要因此四分五裂!” “什么?”林竞风大骇,沉声道:“什么画面?拿给我看!” 熟人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简,催动灵力,瞬间一道虚影在玉简上浮现。 画面中,一个妖异恐怖的活死人手持巨戟,不断横扫周围,显得格外骇人。 而俊美男子在飞沙乱石间傲然而立,似乎对活死人毫无畏惧。他眉眼锋锐,妖异而冷厉,在昏暗的光影下,周身妖气翻腾。 下一瞬,剑光闪过,血溅长空。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林竞风只觉脑中轰然炸响,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脸色骤变。 在沧澜界,所有修士都深知死人复生意味着什么,那是引发天劫的祸首,是全修真界讳莫如深的禁忌。 他也很清楚地看到,画面中和活死人同时出现的正是易无疆。 易无疆的容貌令人过目难忘,只要放出画面,很快就有人能够证实,他确实和归海剑宗走在一起,名义上是他林竞风的徒弟。 可画面中的易无疆,实力显然不是小小的筑基期。他在活死人的攻击下从容自若,甚至有些角度看起来,就像是他在指挥活死人,共同攻向没露脸的摇光派修士。 易无疆妖族的身份,彻底暴露了! 摇光派将此公之于众,显然给归海剑宗杀了个措手不及,若不尽快处理,恐怕会被怀疑暗中庇护妖类、探寻龙氏秘辛,日后将难以在正道立足。 “都说仙盟要悬赏此妖,你们归海剑宗要不配合,麻烦就大了!对了……”熟人小声说,“还有人说这个妖来蒲州找过你,真的假的啊……” “没有!别乱说!”林竞风手指微微颤抖,强压下震惊,立刻冲向客栈。 无论如何,他必须抢在其他人之前见到易无疆! 然而,见到他之后呢?质问他为何潜入归海剑宗,为何私自去了龙氏地宫?他的目的何在? 易无疆会说实话吗?如果不,他能拦住易无疆吗? 林竞风心底隐隐发寒。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31节 第108章 分道扬镳 林竞风虽对易无疆有所怀疑,但仍未想到事态会发展得如此迅猛,几乎不给人喘息的余地。 易无疆非但不是可怜兮兮的小鹤妖,相反实力深不可测。他借故潜入归海剑宗究竟为何?又怎么会卷入龙氏地宫和摇光派一系列纷争? 摇光派公开这段画面,以弟子的死逼归海剑宗表态。诚如那名熟人所言,稍有处置不当便会引起两派对立,引发仙盟动荡,波及全修真界。 林竞风心乱如麻,不敢再耽搁,立刻施展身法,风驰电掣般赶回客栈,生怕再晚一步,众修士便会发现易无疆,围攻上来。 当他赶到客房外,果然见房门敞开,易无疆一袭绯衣,负手而立,似乎正欲离去。 林竞风拦在他身前,眼神凌厉,带着压抑的怒意。 “你到底是谁?”林竞风沉声问,声音里带着几分愠怒和不解,“你这样强大的妖,世所罕见,为什么隐瞒身份拜我为师?煞费苦心潜入归海剑宗?你知不知道你的谎话已经被揭穿,给宗门带来了大麻烦!” 易无疆微微侧目,神色始终平静如水,没有半点被揭穿身份的慌乱。他勾唇一笑,绝美容颜却仿佛笼了一层冰霜,没有半分暖意。 林竞风心头一紧,意识到这才是易无疆不作伪装的模样,俾睨众生,百无禁忌。 “你的记性好像不太好,那就提醒你一下。我并不曾对你说谎,只是没有把全部真相都说出来……你就自行填补了一段悲惨故事,安在我头上,而我没义务纠正你。” 易无疆浅浅一笑,林竞风却被他气势所骇,不由后退半步。 易无疆把他的戒备看在眼里,目光渐深,玩味道:“归海剑宗……也许对修士而言算个东西,却还不值得我‘煞费苦心’。只不过是许久不出山,你既然邀请,我就去玩玩,怎么了?” “你……!”林竞风听他这样轻蔑地谈起剑宗,心中不由气恼。 “不过……后来发现并不好玩。”易无疆语气淡漠,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那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要走了。你拦不住我。” 他轻轻将一根手指放在林竞风肩头,看似毫不费力,林竞风却立刻感到一股无法抵抗的威压,脊背泛寒,几乎要渗出冷汗。 “看到了吧?我想动手,你的阻拦毫无意义。” 易无疆很快收手,神情渐远,身影挺拔而孤寂,晨光勾勒出的侧脸略显冷峻,满是疏离与决然。 林竞风盯着易无疆,拳头缓缓握紧,复杂的情绪交错在胸膛,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只是沉默地凝视着。 他几度压下想要爆发的心情,尽量冷静地思考。 林竞风觉得他多少有些了解易无疆的性子。从那张嘴里说出什么都不意外,可以花言巧语,可以巧言令色,也可以声色俱厉,但不能只听他说什么,而是要看他怎么做…… 不管易无疆最初目的如何,是不是真像他所说只是玩玩,他在宗门这段日子,究竟有做过坏事,害过任何人吗? 片刻后,林竞风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试探,也带着某种笃定:“所以……明霜她们在秘境中的遭遇,后来拿到溯洄石,是不是和龙氏地宫有关?你在暗中帮助了她?” 凉风拂过,房间里的气息骤然紧绷,市井间的喧嚷都似乎隐去,只余沉重的静默。 易无疆的睫毛微微颤了下,眼神波澜不惊,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垂在身侧的手指却不自觉的蜷曲了一下。 林竞风看似粗犷,其实很细心,没有错过易无疆表情一瞬的变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一切似乎远非表面那么简单。 仙盟议事会上的纷争他也有所耳闻,是陆明霜带回溯洄石,暂时化解了一场大战。而如今看来,进入龙氏地宫的不仅仅是易无疆,还有数名剑宗弟子。 林竞风就算不相信易无疆,也不会怀疑她们。阮南星、陆明霜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柳意虽为妖也在宗门安分了几百年,说她们都和龙氏有关也太离谱了。 而且她们从幻渊秘境失踪,多半都掉进了龙氏地宫,可摇光派事后针对的,却只有易无疆。 再联想到摇光派对于诛妖令推波助澜的态度,林竞风更觉得整件事透着蹊跷。 思及此,林竞风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然做出了决定。 他缓缓抬手。 易无疆以为他要唤出武器,不禁为他的自不量力讥嘲一笑。 想拦下他?杀了他?还是,交给仙盟? 可惜……都不能如愿。 然而下一瞬,林竞风手中却多了一把光彩夺目的短剑。那剑不过一尺长,剑鞘镶嵌七宝琉璃,刻满华丽的纹理,虽不知是否锋利,却很能夺人眼球。 “既然你执意要走……”林竞风声音低沉,将短剑递了过去,“这个拿走。虽然是开玩笑的师徒一场,但说好的‘拜师礼’,拖到现在终于能送出……以后见面,就当不曾相识!” 易无疆微微一愣,目光落在林竞风手中的短剑上,神 情略有动容。 早在月亮湾那一晚,林竞风便言道给他找了一柄漂亮的兵刃,想来便是这一把。 可他万万没想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林竞风得知一切后,竟仍决定放他离开。 这个人,是傻瓜吗? 易无疆看着林竞风,眼神晦暗不明,想从中看出一丝阴谋的痕迹,却只看到充满无奈和决然的神情。 片刻后,他缓缓伸手接过短剑,指尖掠过冰冷的剑鞘。 “你不该这样……城外锻炉,有人看到过我和你一起,找上门只是时间问题。你放走我,他们未必放过你。”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异样的情绪。 林竞风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他当然明白问题严重,却坚持道:“我的决定,不需要你来置喙。” “哦?”易无疆紧握短剑,指腹摩挲着剑柄,忽然嘴角微微上扬,“……既然如此,那我收下这份心意,再为你添上一笔!” 话音刚落,他脚下轻踏,身形瞬间欺近,手中短剑如疾风般刺向林竞风!破风之声骤起,杀意凌厉! 然而林竞风却并未闪躲,连衣袖都未曾掀起一丝波动,仿佛早已看懂了他的意图。 投桃报李,易无疆临走还在考虑他的处境,留下伤痕好让他对正道交待。他怎么可能是他们口中罪大恶极的妖呢? 林竞风闭上眼,平静地让剑刃逼近胸口。 易无疆在最后一瞬微微偏转角度,锋刃贴着血肉划过,剑尖刺入心脏上方二寸,带出一抹献血! 林竞风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 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沉寂。 “住手!” 伴随着一声惊呼,陆明霜身影疾掠而至,澄净的眸子里满是难以置信。 映入眼帘的是易无疆手持染血短剑,而林竞风肩膀的伤口血流涌出,浸湿了衣襟! 她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狠狠揪紧。 三人皆是一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易无疆看着陆明霜——她的眼底有震惊,有痛楚,有质问,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他想解释,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冰,什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陆明霜行动了。 林竞风感到不对劲,正要开口解释,可陆明霜的动作太快! 行云流水的步法被她发挥到极致,猛地一步踏前,轻而易举地掠过林竞风,趁易无疆怔愣,夺下他手中短剑,手腕翻转,带着毫不迟疑的拒绝,反手刺向易无疆! 易无疆看着迎面而来的剑,明明可以闪避,却好像提不起力气,只是眼神空白地看着她,神色中充满了更深的、更难以言说的伤痛,就像他的心比身体更先一步被刺穿了一般。 他终究还是输了。 都是,自作自受。 他闭上眼。 剑刃势不可挡,穿破衣裳,刺入易无疆的小腹! “嗤——” 陆明霜只觉得这一刻无比漫长,剑刃没入血肉的声音,从未像现在这样鲜明,这样刺耳。 易无疆为什么又用那种眼神看她?他眼里那种一闪而过的东西,沉重的让她喘不过气,究竟是什么?! 血肉迸溅的瞬间,她几乎有些恨自己,在这种时刻依然冷静,选择了合适的剑,成功伤到对方最脆弱的地方。 她的剑一往无前,为什么却留她满心焦灼?眼中只能看到易无疆那双深邃的让人心悸的眸子? 鲜血迸溅,沿着剑身缓缓滴落,然而—— “不要——”在林竞风迟到的惊叫中,空气里突然传出一声诡异的脆响。 陆明霜只觉掌心一热,手中的短剑沾染到易无疆的血液,竟从尖端开始腐蚀,寸寸崩裂脱落,顷刻化作焦黑的粉末,转瞬消散。 几滴血液溅落地面,转瞬将地板蚀到斑驳。 陆明霜瞳孔微缩,看到易无疆脸色愈发苍白,身躯微微颤抖,像在承受着某种极致的痛楚,却死死克制着。 他只是在看她,眼底情绪复杂而沉郁,仿佛汹涌的波涛,被他生生压抑在无尽深海之下。 “这是干嘛呀?!”林竞风终于回过神,急忙冲上前,把易无疆挡在身后,急的舌头打绊,“明、明霜,你弄错了!不是,看到那样!他想、想帮——” 话未说完,他被易无疆一掌推开。 “你……”易无疆捂住流血的小腹,一步步逼近陆明霜,嗓音低哑的像是被砂石打磨,“你就这么想杀我?” 他翘起一边嘴角,想要轻松地笑,却终是笑不出来。 陆明霜指尖微微颤抖,心脏像是被攥紧了一般。她想说什么,可嘴唇微微颤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易无疆气息微微不稳,眼底浮现出一抹危险的暗色,指尖隐隐有黑雾缠绕,某种磅礴而危险的力量蓬勃欲裂。 陆明霜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真正的危险,却偏偏无法忽视,他眼里的那一抹伤心。 “你……”她喃喃低语,声音微不可闻。 下一瞬,她看到易无疆眼中所有情绪都消散了。 他脚尖轻点地面,身影如鬼魅般瞬间消失在晨光之中,只留下几点腐蚀的痕迹,和凉风中未曾散去的剑意。 烈日炎炎,却天地寂寥。 林竞风徒劳地在地上抓了一把,根本抓不起散作粉末的短剑。 他看着易无疆消失的方向,沉默良久,最终幽幽叹了口气:“即使最后,他也没对你出手……” “明霜啊明霜,”林竞风苦笑摇头,“我活到这把年纪第一次觉得,出剑也不需要那么快。” 第109章 我去找他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32节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而地上焦黑痕迹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他虽然是妖……但不是传闻中残忍暴戾、嗜杀如命的妖。他这段时间在宗门,也没有害过谁吧,这点你恐怕比我更清楚……” “虽然他不承认,其实并不是对我们毫不在意。刚才他决定离开,最后还在考虑我的立场,故意刺我一剑,让我好给宗门、给正道交待……” 林竞风嗓音干涩,说到最后,竟有些发颤:“你……他刚才……” 陆明霜怔怔地站在原地,握剑的手已然空空如也,掌心微微发麻,像是连血液都随着方才那一剑一同冻结。 她……真的刺中了易无疆。 他明明有实力反击,却是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出手。 可是离开前最后那个眼神,比北洲亘古长存的冰原更冷,让她心底感到无可抑制的疼痛。 这时,林竞风的传音法器突然响起,不停发出急促的噪音。 林竞风沉默看了一眼,没有接起,又烦躁地扔回储物袋。 “是萧掌门。”他目光复杂,半晌后,他轻叹一声,捂着肩上的伤口道,“明霜,你也听到外面的传言了?” 陆明霜微微点头,心中后知后觉漫上几分痛悔。 她并无半点畏惧,始终准备迎接俞相泽和摇光派的报复,可是没想到他们竟将矛头对准了易无疆。 陆明霜一时讶异,心底还没有盘算,便冲到了易无疆房间,谁知却看到了易无疆伤林竞风的一幕。 再之后的每个片段都像画片一样,快得不真实,思考还没追上,就已经看到易无疆手捂在小腹,眸底暗流汹涌地望着她。 他……想 要说什么? 为什么最后一个字也没留下。 陆明霜不懂易无疆,更不懂自己。 “我……”陆明霜声音微颤,像是要解释什么,但心里乱成了一团,思绪翻涌不止。 林竞风见她比以往更苍白的面庞,也不忍苛责,拍拍陆明霜肩膀道:“……不怪你,只能说不凑巧。事已至此,还是向前看,考虑下以后吧……” 陆明霜安安静静站着,低着头,神情有些恍惚,不知听没听进去。 林竞风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想,他刚才都能手下留情,日后平静下来,想清楚因果,应该能够理解这是一场误会,不会记恨于你。” “但日后相见,恐怕免不了兵戈相向,无论是他还是我们,只怕都身不由己。这一别,应该是他对我们的最后一点情义了。” 陆明霜听出林竞风话里的意思,猛然回神:“师叔是说……” 她心头猛地一震。 明明她比任何人都更早预料到,易无疆可能成为修真界的公敌,双方之间会有一场殊死之战。 可她从未想过命运的分叉点会出现在这种情景下,会来得这样突然。 而她的心,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林竞风微微皱眉,脸色凝重:“直到现在,我也不讨厌小易,相反还很喜欢他的性子。可我们毕竟是剑宗修士,我们不能脱离宗门,正如宗门不能脱离仙盟。” “况且,易无疆确实隐瞒身份,在宗门潜伏了数月,又被目睹进入龙氏地宫,宗门不会为了一个身份存疑的妖与正道为敌。此事呈到掌门面前,她只有一个选择——清理门户,撇清关系。归海剑宗为了自证,后面只能更卖力地参与对易无疆的围捕。” “不过……”林竞风眼神有些困惑,“能一夜之间让整个修真界对他群起而攻之?这怎么看都像是蓄谋已久。明霜,现在能告诉我,你们在龙氏地宫里究竟经历了什么?如何招惹了摇光派?” 陆明霜缓缓眨了下眼。 除了突然推动诛妖令、掀起对妖族的战争,以俞相泽为首的一群人究竟目的何在?他们应该也很清楚,就算炼化天下所有的妖族,也不见得能供几人得道升仙。何况妖族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最终只会沦为两败俱伤。 她能想通的事情,难道那些修为更高、活得更久的人会不知道? 这一点始终困扰着陆明霜。 整件事太过匪夷所思,在掌握更多证据前,指控整个修真界威望最高的几人,她没有把握。 哪怕是林竞风,也不见得无条件相信她。 所以她没办法对林竞风吐露太多,只是语焉不详道:“幻渊秘境突然出现裂缝,我们几人、易无疆、一名摇光派修士,全都掉进了龙氏地宫。我们比较幸运,拿到溯洄石,成功逃出。摇光派修士则不幸死在地宫里。” 她抿了抿唇,“也许那个修士被吓昏了头,把我们所有人都当成敌人,所以传回的画面,看上去才像是易无疆在对付他吧。”、 林竞风有些惊讶:“这么说,龙氏地宫那场战斗,不仅有易无疆,你们所有人都在?可、可是……摇光派公开的画面里,却只有易无疆……难道因为他是妖,所以被摇光派误会了” 林竞风因为这新得知的事实,再度陷入思索:“如果……你们几个弟子为他作证,说明这只是一场误会……但还是解释不清,身在秘境外的易无疆为何也落入了龙氏地宫……几个小弟子的话,没人会信……” 陆明霜不置可否。 高沛是她亲手所杀,无论摇光派通过什么手段得知地宫里发生的一切,想必对此心知肚明。可他们只公开了易无疆,无非断章取义、嫁祸陷害,又怎会因为几个证人改变? 陆明霜转念想了想,如果所有人都出现在画面里,现在事态会如何发展—— 她在仙门大比崭露头角、顺利结婴,又是青山剑君的嫡传弟子。 阮南星是萧碧城最喜爱的弟子,萧碧城会动用一切力量保下她。 同样的,孟洵也不可能放弃柳意。 还有古之扬,他姑且也是镜水派弟子……假如摇光派把他们全部公开,归海剑宗不能像和易无疆割席这么容易地放弃几名弟子,萧碧城会要求彻查此事,掀开龙氏地宫的秘密。 而这一切,不是摇光派想要的。 他们的目的是易无疆,或许还有他身后的妖族。还想继续推动诛妖令吗? 陆明霜隐有疑惑,脑中纷乱的线索,但还连不成串。 心底的痛楚却越发真切。 曾经梦到柳意被逼离开宗门的一幕,和刚刚发生的一切重合起来。她想到终于下定决定和宋雨若共同面对的苏云浮,经历那么多才逃过一劫,难道转眼间就要重蹈覆辙? 她曾经认为堕魔是软弱的表现,不能控制欲望才会被魔气入侵,放弃自我,最终成为魔物本身,没什么可同情的。 现在却忽然想,如果别无选择呢? 她又想起神魂共鸣时,易无疆的灵魂像一片深沉的海,平静的表面下饱含生趣,丰饶无边。她一直不愿承认的是,在某个瞬间,她明明觉得危险,却不想抽离,反而渴望潜入。 那片海……不该被魔气玷污。 林竞风纠结片刻,沉声道:“我去向掌门说明,虽然……可能还是于事无补。不过往好处想,哪怕被群起攻之,以他的实力,短时间内自保不难。” 被群起攻之…… 这句话如同一柄锋利的剑,直直刺入了陆明霜心脏。她的呼吸一滞,指尖微微颤抖,全身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悸痛。 脑海里不断重现易无疆方才离去前的眼神,那一瞬间的沉默,那些被压抑至极的痛苦,还有……他毫无防备面对她时,那种近乎认命的表情。 那是怎样一种眼神? 她不敢深想。 不行……不能让易无疆这样离开! 陆明霜猛然抬头,坚定道:“我去找他。” 林竞风微怔,随即皱起眉头:“你现在找到他又能如何?!归海剑宗不可能再接纳他,他自己也不会想回来!再说他妖力高强,你要怎么找?误会没说清,万一他攻击你——” “我不知道!那些问题——” 陆明霜眼底再无迟疑,手掌一展,提剑便走。 林竞风下意识想拦,可陆明霜已是元婴,加之身法精妙,他竟没来得及拦住,指尖堪堪擦过她的衣角。 “——等找到他再说。” 她最后的话语落下,人早已不见踪影。 林竞风默了片刻,忽然低笑,嘟囔道:“又这么急,真拿你们没办法!” “唉……”他看着地面残痕,“可惜了我的剑……” ** 风从断壁残垣穿过,带起吱吱嘎嘎的声响。 阮南星查看过每一间房屋,得出结论——这个村落早已荒废,没有任何人烟。 可这里的确是钟晓寒对外宣称的,她的故乡。 所以……钟晓寒说谎了?为什么? 阮南星满心不解,就在这时,玉简忽然响动,她定睛一看,顿时心头猛地一沉,险些握不住剑柄。 易无疆被逐出归海剑宗,正在被仙盟通缉! 原因是……他隐瞒身份潜入剑宗,暗中撬动龙氏地宫,还杀了摇光派的修士……太荒谬了! 她当时在场,事情明明不是这样! 陆明霜也……对了!陆明霜!她好像和易无疆同行,现在她怎么样了?! 阮南星正思索间,腰间专属萧碧城的传讯法器忽然震颤,低沉威严的声音自其中响起—— “立刻回山。” 阮南星心头一紧,屏息凝神聆听。 萧碧城声音紧绷,隐隐带着怒气和压迫:“你应该有所听闻,易无疆之事已经传遍修真界。他并非寻常妖族,费尽心思归海剑宗,不知目的何在。你们在幻渊秘境失踪的几天,究竟遭遇了什么?!” 第110章 狭路相逢 听到萧碧城的逼问,阮南星心神微震,掌心不自觉收紧,指尖隐隐发凉。 他们落入龙氏地宫,生死攸关之际,易无疆数次 展露出广博的见识和惊人的实力,在活尸王面前都游刃有余,最后还从生死一线救回了她。 那时阮南星便察觉到,易无疆绝非表面上的普通妖族,而陆明霜早已知晓并在暗中警戒。可是一切结束后,当她质问陆明霜时,陆明霜却选择不做深究。 阮南星并非没有顾虑,可她从心底仍希望易无疆没有恶意,没太纠结便接受了陆明霜的决定。 她和柳意、古之扬对外坚称意外掉进裂缝,并进入疑似龙氏地宫的所在,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而那个摇光派修士,竟毁掉口令要挟他们,阮南星震惊之余对他的死并无同情。 只是没想到,摇光派竟找到他死前所见画面,断章取义公布出来。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33节 易无疆的身份还是暴露了。 阮南星心乱如麻。 萧碧城见她不出声,语气越发急迫:“仙盟怀疑易无疆心怀不轨,故意打开龙氏地宫,才会引发秘境崩塌,害你们掉进裂缝。你在地宫里有没有看到他显露异心?可曾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 阮南星眉头紧蹙:“他没有!易无疆和我们同生共死,最后还救了我一命!师父,他实力强大,若真想害我们,我们怎么可能毫发无损?我想,就算易无疆隐瞒了身份,或许其中有内情,能不能先不妄下定论,听听他怎么说——” “糊涂!”萧碧城忍无可忍道,“天劫是修真界最大的禁忌!任何人妄图打开龙氏地宫,都会被修真界群起攻之!要不是你们几个修为不高,没人相信光凭你们能打开地宫,连你们也会被视为同谋!” 萧碧城语气前所未有的急厉,“我被仙盟质问,解释了很多才消除他们的怀疑。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归海剑宗上下都要谨言慎行,尽量不被此事波及。你怎能逆势而行,再为那妖物说话?!即刻回宗门!” 阮南星明白,归海剑宗和整个正道已同易无疆势不两立,此事再无转圜。 明明几天前还是共经患难的伙伴,转眼就被划分到不同立场,势如水火。 阮南星心底止不住的迷茫,自言自语地问:“您都不问一下易无疆吗?哪怕……问明霜!对,明霜!” 她心头一动,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激动道:“师父,假如易无疆有苦衷,明霜应该多少知道一些!我们——” “你闭嘴!此事已成定局,不要再画蛇添足!我也命令陆明霜返回宗门,就算她不回……” 萧碧城语气迟疑片刻,又迅速转为坚定,“南星,你听话。明霜不是我的徒弟,又向来……脾气古怪,如果她非要搅进此事,你也……万万不可!” “您是说……”阮南星不敢置信地反问,“如有必要,宗门连明霜也会舍弃?!她是我们亲眼看着长大的!况且她才多大,不可能和天劫有任何关系!” “我当然不希望走到哪一步!只是为最坏情形做打算……” 阮南星脱口而出:“那么我呢?如果有必要,您是不是连我也要逐出宗门?!” 萧碧城语气激烈:“当然不会!我无论如何都会保下你,你是我的……你……” 她一噎,忽然沉默下来。 “我是您的……”阮南星心脏忽上忽下,思绪却前所未有的清楚,头脑里那个隐约的猜想越发明晰。 萧碧城待她与众不同,而她现在痛恨这份偏爱! “你是我的亲传弟子。”萧碧城打断语气已然冷静,“怎能和心怀叵测的妖相提并论。我命令你,速速归来!” 语毕,灵力一震,传音断绝。 阮南星楞在原地,许久忽然自嘲一笑:“不敢承认么,哪怕对我也说不出口……连您都有秘密,易无疆隐瞒身份真就罪大恶极吗?甚至不许他自辩,就要兵戈相向?” 阮南星抬头望向荒芜的村落,心中一片沉重。 她不知道易无疆究竟做了什么,也不清楚这场风波最终会怎样收场,但她脑海中清晰浮现出地宫那一幕—— 巨戟向她袭来时,是易无疆诡异地闪现在她身后,把她送到安全的通道里。 他没有为了隐瞒实力而放弃救她,那么她也——必须找到易无疆,问个清楚。 阮南星拿出萧碧城的传音法器,淡淡看了一眼,抬手抛在身后。 ** 蒲州城里气息躁动,仿佛连天气都被波及,朗朗晴空瞬间被厚重的云层遮掩,天地间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陆明霜轻提剑锋,步履匆匆地追出城门,心上像压了石头一样沉重。 仙盟动作快到惊人,城外的通缉令比苏云浮那次更为招眼——易无疆俊美的面容被放大无数倍,高悬半空,虽然只是简单几笔,却勾勒出他眉眼间的艳色,还莫名多了几分阴郁。 而那一行刺目的红字——“妖孽乱世,人人得而诛之”——却挡在他面颊正中,黥面一般,像是刻意为之的羞辱。 城门口聚集了许多修士,议论纷纷道: “此妖心机深沉,竟潜伏归海剑宗数月,伺机打开龙氏地宫,意图引来天劫!” “该死!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妖为了变强,向来无所不用其极,也许他以为自己能侥幸逃过呢。” “摇光派不愧为正道之首,戳穿妖物的阴谋,如今证据确凿,岂能再让他逍遥?” “不能让他跑了!” 蒲州城的众多修士,如今被这道通缉令搅的风声鹤唳,各派弟子、散修纷纷出动,摩拳擦掌—— 他们尚且不知易无疆的真正实力,却看到了明晃晃的赏金。得知易无疆在蒲州出没,人人都想近水楼台擒下易无疆,以此换取功勋和奖赏。 修士们结成多队联合围剿,有些已经出动,有些还在城门准备。 陆明霜敛起气息,从他们身旁经过,听到修士们探讨的围捕方向,大抵是向东、向北。无论哪边,都会很快进入云径山南麓曲折繁密的山林之中。 陆明霜心思微沉。 这与她的推测大差不差。 易无疆救过苏云浮数次,如今风波再起,一定也会保证苏云浮的安全。她不知道易无疆的老家究竟在哪儿,但她想,易无疆回去之前,应该会想办法和苏云浮会面。 也就是说,他会首先穿过云径山,奔向中洲东北的竺州。 陆明霜眼神微变,掌中凝出一面古朴的镜子—— “送我进云径山。”她低声命令虚妄镜。 幽檀香飘过,白雾弥漫,少女身影骤然消失。 …… 云径山中迷雾缭绕,幽深莫测,本来含有人迹。然而此番围剿易无疆,进山修士众多,反而为发动虚妄镜创造了机会。 陆明霜得以飞速移动于山间,众人只感到淡淡白雾和一缕轻微的魔气,却难以察觉她的形迹。 很快,陆明霜便超越了大多队伍,来到雾气沉沉的山谷深处。 这里阴云低垂,不见天日。风声在林间穿梭,夹杂着窃窃低语,仿佛黑暗中有无数目光在窥伺,等着将猎物一举围困。 陆明霜谨慎藏在一颗古树后面,目光投向前方不远处的几名修士。 他们正压低声音交谈—— “前方传话,北岭外寒溪有妖孽的痕迹!” “果然他想穿过云径山?” “不错。先头队伍中有位异能者,擅于识别气息,他在寒溪下流感受到深海气息,这本不该出现于深山之中。” “不错!就是那妖物!已有修士追过去,我们也得尽快动身!” “走,我们快去!他就算再厉害,也不能同时对付这么多人!” 陆明霜心头猛然一紧。 深海的气息。 这是仙盟通缉令上不曾提及的,就连她也只是怀疑易无疆是水族,并没有确凿证据。 这则消息的真实性很高。 她不再迟疑,利用虚妄镜,不远不近地跟上这队修士。 …… 另一边。 阴云如墨,笼罩着整个山谷。四周静谧无声,唯有溪水汩汩流动,水面 映着微光,带起一层层水波,如同翻涌不息的旧梦。 易无疆无声立于高崖,衣袂翻飞,身影孤绝,眼眸深邃如海。 他微微侧耳,感受着水流传来的,那些追捕者的逐渐逼近的气息。 杀意如潮水,躁动而锋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向他涌来。 在他们之中—— 易无疆在陆明霜身上下了追踪咒,根本无法忽视,清楚地感知到她的每一个动作。如何飞快追出蒲州,跟上那些修士,步步紧追,仿佛誓要将他逼入绝境 易无疆眼神微微一沉,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攥了一下。 事到如今,他本不该有任何期待,心绪不该再起波澜。 可在察觉到她气息的那一瞬,心底仍生出一分凉意——她与那些修士并肩同行,神情冷冽,动作机敏,手中紧握长剑,显然是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 她……当然也是来追捕他的。 一阵寒风吹过,撩动他的衣角,下腹的伤口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他不要心软。 再心软下去,他和易山所有妖族都将万劫不复。 易无疆闭上眼,嘴角泛起讥讽的笑意,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妖气,宛如雾中的鬼魅。 他指尖轻动,从掌心释放的妖气瞬间笼罩了寒溪,水面映照出淡淡红光,无数个微小的涟漪藏起致命的危险。 杀阵已成。 谁想找死,他唯有成全。 陆明霜也不例外。 易无疆睁开眼,一对竖瞳赤红如血。 第111章 溪上对峙 寒溪之上雾气弥漫,连风声都带着凛冽杀意,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片幽冷的水域。 溪流中央,易无疆静静伫立。 他脚踏水面却如履平地,绯衣随风猎猎作响,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妖气。墨发半掩,妖异的赤眸竖起,薄唇轻勾,比风声更冷肃,却又妖艳如雾气中的鬼魅。 他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缓缓一划,掌心流光暗涌,溪流顿时泛起一圈涟漪。水面映照出淡淡红光,如血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湿冷而危险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准备已经完成,只等—— “他在那里!终于找到了!”一名修士大喝。 随即十几道剑光划破浓雾,修士们御剑悬空,将易无疆团团围住,目光中带着高高在上的蔑视。 “孽障,还不束手就擒?!” “还想负隅顽抗?”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34节 “你逃不掉的!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修士们声声怒喝,手中法器光华闪烁,如流星般疾刺向手无寸铁的易无疆! 可易无疆只是微微侧头,眸中闪过一丝困惑。 他与这些修士素昧平生,从没招惹过他们,可他们却对他恨之入骨,喊打喊杀毫不犹豫。 他们自诩正道,理所当然将他视为邪祟,仿佛天生就该被修士们猎杀,不配有一丝挣扎,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实在太蠢了。 让他们死在这里,简直玷污了这条溪流。 易无疆深感不悦,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微动,妖力悄然散入溪流。 “逃?”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妖异而残忍,“你们,还没有资格让我逃。” 微风骤起,此刻的寒溪早已不同以往——溪水的每一处暗流、每一寸波纹,皆被易无疆用灵力牵引,化作杀机四伏的阵法。 杀阵成。 轰—— 平静溪水瞬间炸裂,宛如一条蛰伏已久的恶龙被骤然惊醒! 无数道水流腾空而起,在灰雾中凝结成一条条血红的飞龙,它们蜿蜒翻滚,身躯狰狞,在半空盘旋嘶鸣,贪婪冷酷地吞噬掉一切。 “不好!” 为首修士躲闪不及,迎头撞上水流,霎时被击飞,坠落的身体狠狠撞在地面,鲜血四溅。 其余修士脸色骤变,急忙催动剑诀,试图破阵而出。可那些水龙狡猾至极,行动诡谲,闪烁间便缠住修士们的脚步,张开森冷的獠牙狠狠撕咬而下! “啊——!”一名修士惨叫出声,眼睁睁看着护体灵光被瞬间撕裂,血龙咬穿血肉,剧痛侵骨,疼得他面无血色。 “好诡异……这是什么妖术?!” “不好,中计了!溪水被他的妖力操控,我们花费数倍力气也不能逼退!” “怎么办?” 不大肯定的语气,“……先、先撤退!” 修士们试图御剑凌空,却惊恐地发现,溪水不知何时已经攀附上他们的脚踝,如同活物一般纠缠不休,不知不觉吸走他们体内的灵力,让他们内府空虚,反应迟缓。 雾气弥漫,溪水泛起诡异的红光,倒映出一张张惊恐的脸庞。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并非猎人,而是猎物。 “太迟了。”易无疆语气慵懒妖魅,赤瞳在浓雾中泛着冰冷的光泽。 还不现身吗?用这些蠢货吸引他的注意,而她潜伏在暗中,等待一击必杀? 是陆明霜的作风。 可惜这次不会让她如愿。 易无疆抬头,眼底尽是冷漠,长指一掠—— “闭。” 这一字出口,溪水流动陡然转急,席卷而起,形成一座真正的吞噬之渊! 血龙狂啸,奔涌而下,修士们或被狂流冲散,或被水刃割出深可见骨的伤痕。仍有人作困兽之斗,然而在悬殊的力量对比下,反抗毫无意义,他们只能绝望地看着死亡降临! 就在此时—— 一道剑光破空而至! 纤瘦的身影穿出迷雾,踏水而来,白衣翻飞,手中长剑携带雷霆万钧,一剑斩落,竟直接破开旋涡,生生在杀阵中撕开了一道裂口! 激流被生生震散,化作漫天水雾洒落,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陆明霜立在滔天水势前,明明身形单薄,却似能定住这场杀戮风暴。 易无疆眸光微凝,冷冷望向陆明霜。 她……终究忍不住出手了。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个所谓的正道修士,和其余人有些不同,但也仅此而已。 “是……归海剑宗?!他们派人清理门户了?” “那好像是……是她!是陆明霜!仙门大比崭露头角的元婴剑修!”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侥幸逃过一劫的修士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望向陆明霜的目光充满希冀。 “陆道友,快救我们!”有人焦急地喊道,脸上已经不见刚才的傲慢,取而代之的是狼狈与急切。 陆明霜长睫轻颤,没有理会他们,手中长剑一收,反而止住了攻势。 她推剑于背,缓缓走向易无疆。 身后修士愣住:“她、她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们归海剑宗不会到这时候还不舍得杀那妖孽吧?” “喂!这妖物手段阴险,我们同为正道中人,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行凶!”一人高声疾呼,语气已有些不满,仿佛在质问。 “小友,莫要被妖物迷惑了心智!”另一人低声提醒,“快出手!只要你牵制住他一瞬,我们便能反击!” 陆明霜依然面无表情,眉心却微微蹙起。 易无疆满眼不屑,目光缓缓扫视过陆明霜,和她身后那群刚才还跋扈不可一世,现在却缩在后面煽风点火的修士。 这就是陆明霜要维护的正道同盟吗? 他唇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平静地看着陆明霜脚步一滞,再次举起长剑—— 易无疆未发一言,宽袖下却已屈起手指,指间数道法诀一触即发,准备迎接她的进攻。 陆明霜直视着他,毫不犹豫地出剑! 妖气骤然翻腾,溪水再度卷起,易无疆正要出手,却忽然一愕—— 陆明霜这一剑竟是向身后! 轻灵的剑光游走如影,掠过层层水刃,温和地避开一切杀机,春风化雨般扬起一阵柔和的水雾—— 修士们毫无察觉地吸进入鼻息,很快身形不稳,一个接一个的倒在溪水中昏迷不醒,脸上惊愕的表情还来不及收起。 暴虐的风雨倏然而散。 恼人的聒噪声终于消失。 易无疆:“……” 他操纵溪水,很快明白过来,陆明霜在剑中混入迷药,借水雾迸溅泼洒出去,让那些聒噪的蠢货一时间都闭嘴了。 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易无疆微微眯起眼,眼底闪过一抹深思,却催动法诀,杀阵再次轰然运转,卷向那些无知无觉的修士。 陆明霜瞳孔一缩,当即挥出一剑,如白练般划开虚空,斩断杀阵的关键处! “你当真要赶尽杀绝?”她声音有些急,看向易无疆的眼中流动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易无疆闻言,冷笑道:“他们要杀我,我为何不能杀他们?你也和那群自不量力的蠢货一样,想要杀了我?” “我不是……”陆明霜声音略哑,钝痛缓缓自心底流淌开来。 “哦?”易无疆勾唇而笑,眼底尽是冷 漠,“那是想救他们?可那样一来,还是要和我打一架,而且……结果恐怕会让你失望。” “我不和你打。”陆明霜抿了抿唇,收起剑锋,“刚才出手只是不得已。” 易无疆唇角的笑意一滞,一步步向前,缓缓逼近陆明霜,眼眸幽深莫测,透着不容忽视的危险。 陆明霜感到心跳如擂鼓,手心不由沁出细汗,却不肯退后半步。 易无疆停在她的面前,仅一步之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好一个‘不得已’啊……要不是我对你已经有几分了解,或许就信了。” 他低下头,手掌轻轻按在下腹。 陆明霜留给他的伤口还隐隐作痛,易无疆语带嘲讽,“小师姐,你对我拔剑,好像并不需要理由。见妖物而诛之,对你们正道修士而言,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他的声音慵懒,却裹挟着寸寸冷意,尾音带着一丝妖惑,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舔舐着陆明霜的后颈,让她脊背生寒,理智濒临崩塌。 “为什么?!”易无疆目光缓缓滑过她的眉眼,落在她紧抿的唇上,忽然俯身靠近,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侵略,“事到如今,我确实想问一句。为何你从一开始就在针对我?仅仅因为我是妖,就断定我心怀叵测?” 冷冽的气息袭来,如梦似幻,却暗藏危险。 陆明霜下意识地握紧剑柄,指节微微泛白。 她抬头仰望易无疆,眼中复杂交错:“不是因为你是妖,而是……” 心头情绪翻涌,她忍不住反问,“你难道没有心怀叵测吗?” “你从来不需要林师叔的庇护,也不是真正想要拜入归海剑宗。你举止守礼,可是从心底并没有把任何人视为同门,所以你的礼貌也……更像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戏耍。” “你每一次叫‘小师姐’的时候,都不是真的把我当做师姐,只是试探,游戏,愚弄……你认为我无故针对你,可我也很想问,你假意拜入归海剑宗,究竟所图为何?” “原来如此,你是这样想我的……”易无疆轻笑了声,声音缥缈,却仿佛带了一丝自嘲。 “不过你的判断倒也没错,不枉你始终这么关注我。”易无疆忽然挑眉,嘴角的笑意加深,眼眸却像罩了一层冰,神色幽晦不明,“我就是这么恶劣,的确另有所图——” 他的气息贴近,冰冷的手指按在陆明霜唇上,未见用力,寒意却蔓延开来。 陆明霜呼吸一滞,还不及反应,就见易无疆灿然一笑,淡淡揶揄道:“我图的,一直都是小师姐呀。” 他只是在信口开河。 他们之间,信任的基石并不存在。她怎么会蠢到认为,只要她问,易无疆就会将一切和盘托出。 认识到这点,陆明霜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恼怒,或许还有隐隐的失落。 “够了!” 她猛然退后半步拉开距离,抬剑横在二人之间。 易无疆仿佛早有预料般低声叹息,语气有几分落寞:“什么嘛,非要问,说了你又不信……”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35节 第112章 突然遇袭 “你追上来就想问这个?我的答案让你不满意?”易无疆声音陡然转冷,眉眼间虚假的笑意彻底褪去,“刚好我也腻了,就到此为止吧。你拦不住我,识趣就别碍事——” 他扬手又要攻击修士们,陆明霜情急上前,竟直接攥住了易无疆手掌,眼神执拗坚决:“别!” 易无疆眸色一沉,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微微发白的指节上。她的手比平时要冷,几乎和他一样的体温,显然心绪不平。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固执地站在这里,试图阻拦他。 易无疆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的声音透着一丝危险:“若再阻拦,就和他们一起死。” 他试图抽回手,可陆明霜反而放开蚀心剑,两只手紧握上来:“你可以走。但没必要杀他们。” 她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追兵中有善于辨识气息的异能者,这么多修士死在一起,他们会立刻追来。不但如此,还会传信给外界,引来更大的麻烦。” “所以呢?”易无疆眯起眼,语气淡漠,“他们一起上,我就怕了不成?” 陆明霜直视着他,“我只是说,修士杀之不尽,会耽误时间。” 她往前一步,“你现在的目的是尽早脱身,不要让自己陷入更大的危机。留他们一命,利用他们的气息布置迷阵,分散追兵注意,你也可以趁机脱逃。” 说到这里,陆明霜眸光微沉,似是不解:“杀他们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耽误时机。 易无疆并不弑杀,以往也很灵活,为什么想不通这一点,偏偏此刻固执? 易无疆沉默了一瞬。 他望着眼前坚定的少女,心头莫名生出一丝烦躁。 陆明霜说的没错。他的理智也告诉他,应该尽快甩开追兵,返回易山布防。 可这些依然抵不过,发现陆明霜也在追兵之中的那一瞬,心头勃然升起的暴怒。 他明知浪费时间,却还是布下杀阵,只是想在陆明霜面前歼灭她的同道,让她无力绝望,饱受煎熬。他痛苦,她也不能好过。 可是,陆明霜总能让他出乎意料。 事到如今,她反而在为他的安危考虑? 易无疆瞳孔微缩,似是要从陆明霜眼底找到答案。然而,她的目光清澈如昔,没有任何杂质,反而难以读懂。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易无疆忽然轻笑,嗓音冷冽,带着一丝嘲讽:“陆明霜,你到底有什么毛病?我安分待在剑宗的时候,你想法设法要杀我。现在我不想奉陪,你又追上来拉扯不清。你自己不觉得矛盾吗?” 陆明霜:“我……”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易无疆忽然抽出手欺近她,声音压得极低:“你的建议,我采纳了。但……” 他凑近她耳畔,气息冷魅危险,“若再敢拦我,下场如何,你该清楚。” 说罢,他猛然抬手,妖气荡入溪流,缓缓盘旋,杀阵转为迷阵。 下一刻,易无疆衣袍翻飞,化作一道疾影遁于雾色之中,彻底消失。 留下陆明霜站在风里,心绪翻涌。 心底的气恼无法忽视,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 她从来很少动怒,因为根本不会分心给太多事情,而真正妨碍她的麻烦,只要挥剑解决就好,也不需要牵动太多情绪。 可是现在,她分明对易无疆感到恼火,却又不想杀了他。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陆明霜也觉得很矛盾。 飘在身后的蚀心剑似是感受到主人心情,轻轻蹭了蹭陆明霜手臂,发出一声如泣如诉的哀鸣。 陆明霜愣了一下,转瞬回神。 四周寂静无声,天地间弥漫着淡淡的湿气,水面映照着迷离的阵法,晕开一层浅淡涟漪。 修士们被她迷倒,一时半刻还不会醒。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血腥气,被溪流搅乱,散去四面八方,变化莫测,难以追索。 陆明霜神情略定,持剑挥出轻灵写意的几笔,将先前打斗的痕迹抹去——即使修士们找到这里,也难以发现她和易无疆之间发生了什么。 做完这一切,她静立溪畔,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剑柄,目光望向远方,眼神中透着些许迷惘。 你现在找到他又能如何? 她离开时,林竞风这样问。 她回答,等找到再说。 可是真的见到易无疆,问题也没有迎刃而解,反而又让他溜走了。 易无疆应该还没走远,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可是再一次,她依然弄不清自己心里为何有执念,一定要留下易无疆,她根本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也许只是重蹈覆辙罢了。 但她还是拿出虚妄镜,一边审视画面思考路线,一边微微皱眉,神情凝重。 许久,她低叹一声:“唉……还是该向他道歉吧……” 毕竟她误会在先,不由分说刺了易无疆 一剑。 只是……再之前那次,她未做解释丢下他,事后向易无疆道歉,易无疆也并没有接受她的道歉,反而更生气了。 究竟怎么做才对? “唉……”陆明霜又叹了口气。 虚妄镜映照出她的面容,却是双手抱胸,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显然对她的烦恼颇感兴趣。 陆明霜:“……” 镜面一晃,易无疆的脸一闪而过,又变回“陆明霜”,做口型说:“你在发愁?想知道怎样做才能让他原谅你?” 陆明霜蹙眉:“?” 镜中的“陆明霜”眨了眨眼,露出一副“包在我身上”的得意神色。 随即,只见镜中的她穿了件异常暴露的衣服,双手绞着什么也盖不住的薄纱衣袖,肩膀微微颤抖,仿佛在极力忍住委屈一般。 她抬眼,梨花带雨,眼神幽怨,嘴唇轻轻颤抖,娇嗔道:“求你了,不要讨厌我嘛……人家……人家真的很伤心呢……” 陆明霜看不下去,遮住眼睛,太阳穴突突跳动不停。 她的错,就不该给虚妄镜展示的机会。这个修为不怎么精进、却充满“奇思妙想”的魔物从来狗嘴吐不出象牙。 可蚀心剑不这么想。 它突然变得很兴奋,跳出陆明霜掌心,动作扭捏得像是刚刚学来的,剑身不停颤抖,好像在模仿弱柳扶风的模样,要不是一把剑,都能把自己扭成麻花。 陆明霜生无可恋地扯了下嘴角,突然一挥手,收起虚妄镜,将蚀心剑紧握在掌心。 “我讨厌你们。” 她淡淡说了一句,随即锁定一个方向,纵身追去。 蚀心剑不服气,在她掌心旋转着抗议,却被陆明霜猛地握住,屈指在剑柄之下一点的地方,轻轻抓挠。 蚀心猛地一缩,顿时像炸了毛的猫一般弹起来,胡乱挥舞,试图逃离魔掌。 可陆明霜动作更快,手指如同灵活的游蛇,一下一下精准戳在蚀心的痒点。 她脚步飞快,下手也半点不留情,连戳几下后,蚀心彻底没了力气,老实贴在她手心,软趴趴的,简直没有一把剑的样子。 打打闹闹间,他们并未察觉,身后一缕极为微弱的金光隐约浮动,死死追随着少女的身影。 悄无声息地逼近。 …… 为了避人耳目,陆明霜没有御剑,但行动很快,霎时越过数道山岭,来到一座较高的峰顶。 这里超越了雾气,又光秃秃的没有草木,故而视野开阔,陆明霜稍稍止步,遥望前方。 正在这时,她心上忽然浮现一丝莫名的不安。 轻风吹拂,阳光灿烂,茫茫密林间一派生机,天地间似乎没什么异常。 可是……这光芒未免太强…… 不好! 陆明霜心头蓦然一跳,猛地抬眼—— 瞬间,金光骤然暴起! 耀眼的光芒铺天盖地,眨眼间便将她笼罩,光芒中裹挟着强大的威压!天地震颤,狂风轰然! 这一刻,吐息仿佛被狠狠扼住,浑身血液冻结,陆明霜一个踉跄,握紧蚀心剑的手竟无论如何都提不起来! “不对劲……”她心中惊骇,竭力想要调动灵力抵御,可那无处不在的金光强大的无法想象,压得她四肢沉重,使不出一点力气。 一股不属于人间的浩瀚力量碾压而来,如同至高无上的神明俯瞰蝼蚁,令她连反抗的资格都失去! 咔嚓—— 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陆明霜膝盖一软,竟直直跪下! 她咬紧牙关,强撑着想要抬头,看清金光后袭击之人。然而,仅仅是抬眼的动作,便让她全身筋骨欲裂,五脏六腑想要被生生挤碎。 “呃——” 猛地一口鲜血喷出,殷红的血液溅落在金光之下,瞬间蒸腾的无影无踪。 这是……何等的力量…… 陆明霜的意识开始涣散,模糊间,她似是窥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祇,立于金光深处,俯视着她,冷酷而漠然。 不行……再看一眼……看清楚…… 她不停挣扎,头却越来越低,两行血泪自眼眶流出,眼前的世界一片鲜红……渐渐陷入黑暗…… 已经调动不起灵力,连蚀心剑也感知不到了。 她终于闭上眼: “这里难道……就是我的终点?” ** 易无疆水遁离开,瞬间走远,眼看就要走出云径山。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36节 就在这时,他忽然表情一僵,脚步跟着慢下。 该死!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他就感受到肋间最怕痒的地方,被什么东西轻柔却飘忽地不停戳动! 虽然他不是很怕痒,但那种心痒难揉的感觉还是极度不适。 易无疆嘴角抽了抽,心头浮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 蚀心剑。 刚才气头上忘了解决和蚀心的共感,放了那番话再折返,岂不让陆明霜看笑话? 但这种感觉实在讨厌,不能放任不管啊!啊啊啊啊啊! 他今天非要折断陆明霜那把破剑! 第113章 侥幸脱险 金光吞天,如神罚降世。 那自天穹散开的神圣之力下,陆明霜跪倒在地,四肢僵硬,冷汗如雨,全身筋骨几乎碎裂。身体仿佛被无形的枷锁禁锢,连指尖也难以动弹。 灵府空虚无比,就连和她心意相通的本命剑蚀心,也已经操控不了。更不用说其他法器,虚妄镜从刚才起就在她怀中瑟瑟发抖,这会儿已经没了动静。 陆明霜从未感受过如此恐怖的力量——这根本不是人间应当存在的! 威压如万丈烈日,衬得她不过是凡世一颗微尘,甚至无法正视那道光!双眼被炽烈的光芒灼到血泪模糊,耳边只剩下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天地都在这股力量之下震颤。 她会死。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在陆明霜脑海中炸开。 以往她曾在生死间徘徊,也曾数次险死还生,但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像被剥夺了爪牙的困兽,只能静静等待死亡降临。 她的心沉入深渊,绝望却平静。 到了这种时刻,反而感到一阵轻松,陆明霜有些调侃地想:她死了,一切牵挂和所有的麻烦事,就归其他人了。 这样想,死亡似乎很轻松,甚至让她打从心底想笑。 好像从很早之前,她已经厌倦了生命,准备迎接终结。 没有忧 伤,当然也不欢喜,只是淡淡的、平静的接受,像等待一片树叶飘落。 金色的神辉越来越强,死亡的阴影笼罩了全身。 陆明霜缓缓闭上眼,心头最后浮现的,竟然是那道她从未真正看透的身影—— 易无疆现在在哪儿?已经逃出围捕了吧?如果日后他真的成为大魔王,却没人与之抗衡,沧澜界会毁灭吗?就算毁灭,也和她无关了。 只是毁灭得太轻松,易无疆大概会觉得无趣。 这样想着,他那种百无聊赖的表情逼真出现在眼前。 他可真是阴魂不散…… 这时,天地震颤,狂风骤起,漫天金光凝成一道光柱,轰然降下! 陆明霜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 然而—— 死亡没有如期降临。 时间仿佛静止了片刻,陆明霜感觉身边的金光猛地一滞,似被一股力量斩开了空隙, 她未明所以,倏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出现在十丈之外! 真正的日光照在身上,炽烈的烧灼感骤然消失,虽然全身剧痛,但她又能自由行动了。 陆明霜强撑着站起,握紧蚀心剑,心跳如雷,望向自己原先所在的位置。 赫然看到—— 那道熟悉的身影。 易无疆。 原来刚刚……不是死前走马灯的回放。本该远去的易无疆,此刻竟然出现在她原来的位置。 是他,替她承受了那毁天灭地的一击! 易无疆看起来一点都不好。 狂暴的金光如洪流一般席卷着他的身体,墨色长发被狂风席卷而起,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嘴角溢出鲜血,身躯固执地站得笔直,却犹如风中芦苇,剧烈震颤。 在他脚下土地寸寸龟裂,易无疆周身妖力狂涌,强行用最后的力量抗衡金光。 “你——” 陆明霜瞳孔放大,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住了一样剧烈收缩,疼到无法言喻,前所未有的情绪翻涌而出。 为什么?易无疆为什么会回来? 他明明可以不管她,他明明……已经走了…… 为什么要替她挡这一击? 她下意识地迈步向前,想要冲过去,可她的脚步刚刚迈出,易无疆忽然微微侧头,像是在看她,微微动了动唇。 金色的光辉映照着他的面庞,赤红的瞳孔竖立,倒映着她怔然的神色。 易无疆的笑意一如既往,有些轻佻,真假难辨。然而那妖异的笑容此刻却透着一丝虚弱。 “走。”他张开口,却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口型催她。 “快走。” 陆明霜的心猛然一震。 易无疆在做什么?不会真想舍己为人,替她去死? 他真有这种好心肠,也不该用在她身上。太浪费了。 再说,不久前他们还剑拔弩张,彼此都不肯退让,易无疆更应该恨她,而不是救她。 虽然他总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但为了救她自己去死……陆明霜隐隐察觉,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说起来,易无疆怎么能这么精准地找到她? 陆明霜不是第一次见识易无疆的能力。他画符和施法行云流水毫不费力,总有层出不穷的法宝和手段,施展水遁更是超越了她所知的任何修士。 可刚刚那一瞬间,不同于寻常的传送或空间法术。易无疆的身影像是凭空出现,无视了一切距离和阻碍,直接出现在她原本的位置。 不像飞驰而来,却像是锁定了她的位置,以她为锚点——然后瞬间替换了她。 假如……无论她身在何处,易无疆都能瞬间赶到她身边。 陆明霜脑中灵光一现。 她不清楚易无疆是如何做到的,现在也不是追问的时候,但或许……他们可以利用这一点,逃出金光的攻击。 陆明霜猛地回神,目光再次投向那金光的中央! 辉光之中,影影绰绰、是聚是散的身影,如神祇般俯瞰着地面的蝼蚁。究竟是谁? 力量竟强大到,只是遥遥一瞥,就让她双目刺痛,再度流下两行鲜血。 可她却注意到——一击未成后,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没有立刻再度降临。 看来,那一击虽然恐怖绝伦,却并非源源不断,对方也需要时间缓慢积攒力量。 而且现在回想起来,那若有似无的金光跟了她有一阵子,才在合适位置使出一招必杀——所以说,它的行动迟缓,不能短时间内移动很远。 蚀心剑在她手中猛地跳动了一下。 ——是机会! 陆明霜当机立断,扭头便跑。 来不及细想心头涌动的种种,她咬紧牙关,调起全部灵力,强行御剑驰向远方! 她不再看身后,却感知到金光一瞬聚散,似乎在犹豫——是该追上陆明霜,还是暂且放弃追逐,先解决掉易无疆。 一瞬犹豫,让陆明霜越发肯定——无论金光中的敌人是谁,果然不能连续出击,仍停滞在蓄势之中。 陆明霜不敢回头,她知道,一旦对方蓄力完成,第二击落下,易无疆必死无疑! “不能让他死……不能在这里……” 白衣血迹斑斑,断骨剧痛在飞驰中剜心裂胆,但陆明霜不顾一切地飞掠,尽可能冲向远离金光照耀的地方。 山川辽阔,暮霭沉沉,天地间唯余一道疾驰而过的身影。 不知飞了多远,山川、河流、树林、城镇尽数掠过,陆明霜呼吸紊乱,额间冷汗涔涔,灵力即将枯竭—— 忽然,蚀心剑在半空一滞,剑尾微向下沉。 赶上了! 陆明霜心头一喜,转眼看去,余光果然瞥到熟悉的、染血的绯衣。 接着,她便眼前一黑,失去控制。蚀心剑连同两个身影,几乎笔直地坠下云端。 …… 血。 一片猩红。 陆明霜困惑地眨了下眼,视线所及之处尽是斑驳的血迹,泥土吸饱了鲜血,变成深深的赭红。 这是哪里?尚未醒来的噩梦? 陆明霜怔怔望着这一切,意识仿佛还困在梦魇之中。 直到夜风拂过,带来刺骨的寒意,她猛地打了个寒颤,思绪终于回笼。 易无疆!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37节 她急迫地转头,脖颈传来剧痛,但终于看清楚—— 那些血,是她和易无疆的。 她的白衣沾满血渍,早已干涸的与新涌出的交错,凝结成暗沉斑驳的色块。而不远处的易无疆,更是气息微弱,衣袍破碎,血流沿着他裸露的肌肤滑落,滴在地面,侵蚀掉周围一片草木。 陆明霜召出蚀心剑,倚在剑上强撑起身体,随即注意到四周的景色。 四野苍茫,天地广袤,几颗星子冷冷地垂挂于天幕,山丘起伏,陌生而荒凉。目力所及不见人烟,只有枯草在风中摇曳,发出簌簌声响。 他们应该暂时逃出了恐怖的金光。 周身剧痛难忍,可陆明霜不敢停下,咬牙拖起易无疆,一步步寻找可以暂避风雨的地方。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在一处山壁的阴影下,找到一个隐蔽的洞穴。 几乎跌倒着将易无疆放下,陆明霜便眼前一黑,几乎要失去意识。 但她狠狠咬破舌尖,逼回些许清醒,从储物袋中胡乱摸出许多药丸,手指发抖地送入口中。丹药入喉,化作一股暖流缓缓扩散开来,勉强让她恢复一丝灵力。 陆明霜即刻去看易无疆。 他的伤比她料想的还要严重,至今昏迷不醒,而胸膛起伏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气。本该坚不可摧的妖躯,如今却遍布无数狰狞伤口,妖气隐有溃散之兆。 陆明霜手指微微颤抖,拨开易无疆散乱的黑发,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双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而颈侧的肌肤上,竟隐约浮现出鳞纹! 他的妖力失控至此,连人形都快维系不住了! 陆明霜心上一紧,把储物袋里多年积攒的各种伤药尽数取出,在地上铺了一小摊,又连忙俯身想要检查易无疆的伤势。 可是手指刚触及布料,正要解开衣襟,易无疆忽然颤了一下,手指苍白无力地按住她—— “你……” 低哑的声音在沉静的夜色中响起,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眼睑微微颤动,易无疆缓慢睁开双眸,妖异的瞳中透着一丝尚未完全清醒的恍惚。 即便重伤濒死,在看清陆明霜的一瞬,他的嘴角依旧勾起了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像是淡淡的嘲弄。 他微微侧脸,眼神迷离地看着陆明霜,喉间溢出破碎的话语:“小师姐……你想趁我受伤,取我的性命吗?” “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陆明霜心中突兀地刺痛了一下。 第114章 堕仙千秋 易无疆双唇翕动,气息微弱至极,声 音轻的几乎听不清,仿佛梦呓一般: “机不可失,你在犹豫什么……这样举棋不定,可不像你……” “哼,把我逼到这个地步,算你有几分本事。” “继续,别在这种时候停下……” 他的嗓音沙哑的像是被烈火灼烧过,依然带着熟悉的冷漠与嘲弄。 与之相对的,他的手指却缓缓找到陆明霜的指间,不由分说地穿插进去。力度很轻——大概这是他现在能使出的全部力气——若有似无的勾缠却像藤蔓一般难以挣脱。 易无疆用那双染血的竖眸静静看过来,仿佛有什么隐忍难言的东西在眼底流动:“我很想摆脱你,但是……这样也好……” 指腹擦过她的指节,轻轻摩挲,苍白的手指缠得更紧,拉扯陆明霜的手向前,按到胸前。 陆明霜倏然一顿。 她早就知道,易无疆体温比人类低,现在身受重伤,身体越发冰冷。而他的心跳,微弱缓慢,简直快要察觉不出。 “这里也很冷,对吗……”易无疆把她的手按在心口,声音低下去,“可为什么……是你的心,更难焐热……” 眼神再度变得朦胧,他像是又陷入了昏睡。 陆明霜怔怔看向易无疆,心中隐隐感到: 易无疆无意识间吐露的话语,有一部分好像并不是对她说的。 浓到化不开的情绪,在胸口沉甸甸堆积,也只有等易无疆醒来才能找到答案。 “你不会死。”陆明霜声音很轻,低低落在洞穴里,像在辩解,“我不杀你。” 她本来也没想动手,况且……易无疆刚刚救了她一命。 虽然那并不是陆明霜希望的,她也不懂易无疆这样做的理由,但至少不会转眼便忘恩负义。 陆明霜轻轻叹了口气,缓慢地从易无疆指间抽出手指。他们手上都先后沾染了无数血迹,干涸后微微发黑,交杂在一起。 陆明霜默默升起一小团灵火,蚀心剑自行飘向前,解开易无疆残破的衣服,小心刮去伤口的腐肉。陆明霜随即涂上药剂,重新用干净的布包扎好。 这一夜漫长无比。 陆明霜几乎用尽了手头一切伤药,最后又抽取所剩不多的灵力输给易无疆——她不是医修,只会最基础的疗愈方法,只是不计后果地用上全部手段,希望不要空留悔恨。 做完这一切,她不敢合眼,守在易无疆身侧,听着洞外风声呼啸。 直到天色微微泛白,洞外第一缕晨曦透过缝隙洒进来,陆明霜才察觉到—— 易无疆的气息终于稳定下来。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但胸口的起伏平稳了许多,颈侧若隐若现的鳞纹也终于消退。虽然仍未苏醒,但至少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陆明霜长长松了口气,整个人向后一靠,仿佛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全身骨骼断裂,又重新生长带来的剧痛。昨夜她顾不得管自身伤情,胡乱服下一堆镇痛的丹药,现在药力褪去,疼痛卷土重来。 她又抓了一把药丸吞下,疲惫地闭上眼,开始打坐调息。 蚀心剑警戒地守在洞口,四下一片静谧。 晨光透过薄雾洒落,映得天边一片彤红。 ** 晋琛赶到峰顶时,只见风雷震怒,杀意沸腾。天色昏沉,唯有殷红的残阳悬在天际,如血般映照着半空那团金光。 没有易无疆的影子。 连归海剑宗那个小剑修也不在。 “……跑了!!” 威严的声音自金光中荡开,带着震慑天地的怒意,回荡在四野之间。一时间,狂风骤起,空气中似乎充满了压抑的雷鸣。 按照计划,那女修应该死在他手下,而那妖物则被俘获,引领他找到建木之所在。 他明明已经将他们逼入绝境,眼看那剑修被压制得毫无反抗之力,就要身死魂灭……那妖物也不是他的对手…… 可如今,他们竟然活着逃走了! 从堂堂仙人手中,逃走了! 一想到这一点,金光中朦胧的身影心火更盛,几乎凝出实质,一圈圈狂暴的气浪轰然炸开,扭曲而躁动的灵压席卷开来,让晋琛如坠冰窖。 晋琛急忙谦恭地跪下,额头冷汗直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唯恐惹怒这位气头上的祖宗。 然而,还是未能躲过一劫—— “蠢货!来得太迟!” 金光中猛地掀起一股劲风,狠狠拍在晋琛胸口! 晋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撞在石壁上,嘴角流出鲜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痛苦地抽搐。 但若是他的师父俞相泽在场,就会发觉尽管晋琛袖袍下的手掌微微颤抖,但他的眼神却没有一丝慌乱,反而透着一股从容。 这不过是演戏,他从小就玩腻的把戏,现今早已炉火纯青,轻松骗过了老祖宗千秋仙君。 有意思。 谁能想到,千秋仙君亲自出马,居然两个都放跑了。 是那妖物太强,还是千秋仙君实际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高深莫测。 晋琛低垂的眼神有些玩味。 当然,千秋再怎样落魄,也不是现在的他胆敢冒犯的。他必须谨慎,不能流露出不敬,也不能让这位祖宗怀疑他会将此事捅漏出去。 晋琛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那团金光,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要解释却又不敢开口。 他的表演成功了。 金光大作之后缓缓收敛,那个低沉的声音冷哼道:“哼……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本尊不信,他能把一座山永远藏起来!” 千秋仙君语气森然,金光骇人一闪,“让俞相泽去建登仙台,你用尽一切办法,找出建木所在!” “否则,本尊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金光缓缓消散。 晋琛迟了半刻才站起身,轻轻一笑,一扫方才狼狈之态。 和他猜的差不多,千秋仙君在凡界已经难以维系仙力,只是为了保住威严强撑,竟色厉内荏地威胁一个小辈。 堂堂仙人沦落至斯,真真可怜可叹。 “呐,不过我们还得受他差遣,他指东,我们就不能向西。”晋琛优雅地弹了下手指,沾满尘土的长袍又变得纤尘不染。 “快过来。他已经走了。”晋琛向山下勾手,语气温和的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别怕别怕。” 钟晓寒被他召唤,缓缓走上山头。 她瘦弱的身躯裹在一袭湖蓝湘裙中,满头珠翠,唇上点点丹朱,简直像换了个人,没有半点从前素淡剑修的影子。 可她的神色凄楚,面容憔悴,衣袍下的手脚都缚着锁链,每走一步都拖出沉重的响声。 钟晓寒步伐缓慢,似乎并不想回应晋琛的召唤,却不得不服从。 而晋琛在看到钟晓寒的一瞬,眼底闪过愉悦的光,他毫不在意地捏住少女的下巴,力度却丝毫不容拒绝,柔和的语气里甚至带有一丝怜惜:“你抖什么?我又不会害你。” 钟晓寒不由瑟缩了下。 晋琛顿了顿,忽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当然,前提是你要听话。做个乖孩子,从我这里拿到锦衣华服、丹药法宝,不比辛苦修炼来得容易吗?” 钟晓寒拼命别开头,可晋琛的手指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38节 收紧,像在把玩一个人偶,强迫她抬起眼。 “再说,你已经脱离归海剑宗,又背叛了易无疆。除了我这里,你还能去哪儿呢?” 晋琛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甚至像在耐心劝诫,“继续看。等你这对眼睛看尽世人,我就不信,还找不到一点建木的踪迹。” 可他的手却死死按在钟晓寒头顶,强行催动她的灵力,让她不得不睁开天眼。 “呃……” 钟晓寒额头青筋暴起,眼窝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天眼本就损耗神魂,而现在被强行开启,她几乎感到识海就快崩裂! “停……住……”她拼命挣扎,可晋琛的手很稳,轻松拖着钟晓寒向前,转瞬离开了峰顶。 “继续看。找到线索,就能停下来休息了。” 钟晓寒眼眶不停收缩,很快双目变得通红,眼角缓缓流下两行血泪。 可是在晋琛的操纵下,她连闭眼休息都做不到,只能一刻不停地看下去…… “真可怜。”晋琛忽然垂眸,语气温柔地说,“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也不想逼你。你也见识到仙人的力量了,别说是我,就连我的师父、摇光派掌门也反抗不了。只有早些找到建木,我们才能与之抗衡,不是吗?” 钟晓寒双目充斥着天眼看到得意象,意识已经十分遥远,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声音:“呃……啊……” 晋琛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甚至更喜欢不会回应的人偶,自顾自缓缓说道:“一旦飞升成仙,一切都不同了……随心所欲,无所不能……” “到那时,凡世经历的一切都如同泡影,多少污浊都可以被洗清,回看也不会再让你受伤……如果是我,一定不会回头。” 晋琛似是沉浸在升仙的美梦中,指尖随意地拨弄着一条珠串,轻轻笑道:“不过也有反其道行之的,刚刚那位千秋仙君就是。” “你也知道他吧,他在修真界名气可大了。尤其在摇光派,每个小弟子都是听他的故事长大的。他年少成名,带领中途衰落的摇光派重上巅峰,又在天劫之前飞升而去,成为沧澜界最后一名得到成仙的修士。” “可是如你所见,他又回来了。他明明已经脱离尘世,却依然放不下芸芸众生。他说,见沧澜界遭受天道惩罚,飞升之路断绝,他心生悲悯,故而毅然舍弃了无垢仙躯,再度下界。” “千秋仙君本可逍遥云端,却甘愿踏入红尘,肩负起世人的苦难,为无药可救的沧澜界再开一条天路……多么高尚的理想啊。” 钟晓寒微微侧头,像是听进去了。 “噗,你相信这个故事吗?”晋琛抬起眼眸,目光如寒星般幽深,“我好像已经不信了。” “呃……”钟晓寒喉间挤出无意识的嘶吼,“堕……堕天……” 第115章 山洞藏身 # 时间缓缓流淌,陆明霜调息中昏睡过去无数次。 有一次醒来夜色沉沉,狭窄山洞内微弱火光映照着交错的影子,在岩壁上摇曳不定,仿佛连空气都染上了一丝错乱的暧昧。 陆明霜发现自己仍盘膝而坐,手却虚虚搭在易无疆脉门上,一抹微弱的灵气缓缓萦绕——只要易无疆有任何动静,她便能立刻感知到。 而她中途没有惊醒,也就说明易无疆的伤情已经稳定。 陆明霜放缓呼吸,松了口气,心底却升起些许疑惑。 明明立场迥然,为何易无疆会出手救她?为何她在易无疆身受重伤时,竟会发自内心焦急……甚至在想到最坏的可能时,产生了隐隐的恐惧? 然而,还未等她细想,灵府内的空虚又汹涌袭来,陆明霜眼前一阵眩晕,终是支撑不住,再度昏睡过去。 …… 易无疆在恍惚间醒来。 最先感受到的便是痛感。 五脏六腑仿佛被烈火灼烧,四肢百骸疲惫不堪,然而吐息还算平稳,经脉的流动似乎也不像之前那般涩滞。 看来终是逃过一劫,止住了伤势恶化。 他皱了皱眉,目光微移,便看到靠在石壁边的陆明霜。 她的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双目紧闭,微微蹙着眉,连睡着了也带着惯有的冷意。 然而陆明霜的手还留在他腕上,带来丝丝缕缕、若有似无的温暖。 易无疆瞳孔微缩,喉间似乎有复杂的情绪翻涌而上。 他想要抽出手,但又想这样会惊动陆明霜,反而显得刻意,于是没有动,心底却升起了一丝不自在。 易无疆扭开头,看到在他们几步之外,陆明霜的本命剑蚀心正毫不松懈地守在洞口。 似是感受到这边的动静,蚀心微微扭转了一下,剑身倾斜角度加深一分然后复原,像在打招呼——易无疆也不是很肯定,那毕竟是一把剑。 易无疆目光沉沉,一瞬间想起自己本来的计划是要折断这把剑,把荒唐的共感彻底结束掉。 随着这个念头升起,蚀心恰如其时地僵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向后跳出几寸,一点点试图挪出易无疆的视线。 ——好像唯恐易无疆对它出手。 它能体会到我心里的想法? 易无疆觉得这个猜想很荒谬,然而他与蚀心共感也难以解释,却真实发生了。 这把剑究竟藏着什么古怪? 他的目光沿着剑身缓缓滑过,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勾手道:“过来。” 蚀心充满怀疑地晃了晃。 易无疆很有耐心:“过来嘛。我不会伤你,伤到你我也有痛感。” 这话真假掺半,只要不触碰蚀心剑,共感会逐渐减弱直至消失,但足以说服一把不太聪明的剑。 蚀心只犹豫了一下,便跃起身子,欢快扑进易无疆掌中。 “让我瞧瞧,你到底怎么回事?”易无疆唇角笑意更盛。 蚀心一愣,剑柄轻轻旋转,似乎充满怀疑。 …… 不知过了多久,陆明霜幽幽转醒。 头脑还昏昏沉沉,她稍微动了动,感到体内空荡荡的无力感。然而还未回神,她的目光便被旁边两道熟悉的身影吸引过去,心跳空了一拍。 易无疆好整以暇地倚靠在石壁上,修长的手指随意地转动着她的剑,抛起来又接住,漫不经心中透着一股自如。 而她那把凶狠暴戾的剑居然并不反抗,配合易无疆玩无聊的把戏,还不停蹭易无疆的手,一副热情洋溢乐在其中的模样。 这融洽的一幕让陆明霜心头微顿,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头划过。 她抬起放在易无疆腕上的手,声音略显低哑:“你们在做什么?” 易无疆随即抬眸看过来。 四目相对,一瞬间,空气似乎凝滞了半分。 而蚀心见陆明霜板着脸,赶紧收起所有的兴奋,离开易无疆,小心翼翼地像洞口移动,试图离开战火中心…… 陆明霜望着蚀心,莫名觉得它的耳朵和尾巴都耷拉下来,整条狗……哦不整把剑,都瞬间蔫了。 易无疆很快恢复了神色,倨傲地哼了一声:“还不是你一直不醒,让我自己在这破山洞里闲到发慌!你也太弱了,只是受了这么点伤就丧失警觉,剑被偷了都不知道!” 蚀心一听,忍不住在他身后疯狂摇摆,表示抗议。 主人可不是受了“这么点伤”! 而且,它才不会被偷,它还是很有操守的!只是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才稍微…… 陆明霜眸中闪过一丝无语,淡淡动了下手指,把蚀心撵到洞口去守卫。 易无疆还在喋喋不休:“我说,你找的这个山洞实在太不舒服了……咯得屁股疼就算了……竟然遍地尘土,也不打扫一下,你就这样照顾伤患吗?” 陆明霜唇角抽了抽,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淡淡道:“你有逗蚀心的力气,难道自己不会用涤尘决?” 易无疆表情一滞,抬高声调:“说的倒是轻巧!我自己疗伤,自己用涤尘决,还要你做什么?你就是这 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陆明霜无奈叹了口气,“我没让你救我……算了,这件事无论如何要谢谢你……现在不仅仙盟大肆追捕你,又招惹了新的神秘强敌,行动需要谨慎。在我调整好之前,只能请你屈尊在这个山洞里忍一忍了。” 她瞥了易无疆一眼,“你若是伤好了想离开,也随你。我现在这样又拦不住你。” 易无疆眯了眯眼,非常不爽:“谁告诉你我伤好了?我看着像没事嘛?特别是这里——” 他指着下腹被陆明霜刺了一剑的地方,“这里现在还疼的厉害。” 没想到陆明霜点头道:“那是小伤。你能注意到这么微弱的伤痛,看来已经没有大碍。” 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易无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没有大碍?我说我疼的厉害!” “只是疼没关系,又不会死。” 陆明霜不想再理易无疆,闭上眼靠回石壁,尝试继续调息,然而感觉到易无疆目光灼灼,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她微微睁开眼,果然看到对面气急败坏的目光。 陆明霜:“有事?” 易无疆立刻移开目光,语气傲然:“没有。我没和你说话。” 陆明霜:“……” 蚀心不敢动,偷偷瞄着他们。 微风拂过山洞,火光跳跃映在两人身上,空气中仍旧带着那丝古怪的别扭。 陆明霜努力不去看易无疆,目光微微闪动,忽然想起不久前的情景—— 她被那金光中的力量攻击,全无反抗之力,已经准备迎接死亡。可就在金光即将得手的那一刻,易无疆竟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原本的位置,硬生生替她挡下了那一击。 速度超越了她所知的任何一种传送法术。 她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易无疆是如何做到的? 陆明霜沉吟片刻,反正也无法休息,干脆抬眸看易无疆,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探究:“那时候,你是怎么突然找到我,交换了我们所处的位置?” 易无疆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地面碎石,闻言动作微顿,随即唇角勾起,语气透着几分得意:“找到你是追踪术。交换位置是靠替身咒,听说过吗?” 陆明霜瞳孔微顿:“替身咒?”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39节 那是一种罕见的咒术,一旦施展,可无视距离瞬间替换,但必须提前在目标身上下咒……大多数人即使掌握了咒术,也做不到易无疆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咒。 再说,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易无疆见她一脸不解的表情,笑的更愉快。 他伸了个懒腰,眉梢微挑:“没发现吧,不止这一个,替身咒、追踪术、禁锢术……我在你身上做的动作多得很。只要我愿意,你的每个动向,我都了如指掌,你无论躲在哪里,我都能找到。” 陆明霜神色一僵。 易无疆瞧见她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靠近了些:“怎么?害怕了?” 陆明霜眸光清透,眼里虽有惊讶,却无畏惧,反而透着一丝困惑。 片刻后,她缓缓吐出一句话:“……既然如此,你离开蒲州城时,本就知道我追在你身后?你在云径山中设下陷阱,引那些修士入局,也明知我会出手?难道你在故意等我吗?” “还有替身咒……你为什么想要和我互换位置?难道很早之前就准备有朝一日救我?” 易无疆的笑容倏然一僵。 他显然没料到陆明霜会这么问,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刚想开口否认,哪知这一瞬竟然有些心虚,猛地呛到! “咳、咳咳——” 他压下咳嗽,强装镇定辩解道:“你想的美!我只是下了太多法咒,忘了解开。” 这也不全是谎言。 当初他没想好拿陆明霜怎么办,存心要给她点颜色看看,炫技般地下了一箩筐咒法,以备来日方长。 只不过到了今天,他依然没有想清楚,应该拿陆明霜怎么办。 易无疆脸颊有些发热,他忽然低下头,抱着肚子叫:“……啊呀……又疼起来了!” 陆明霜正想上前查看,就见他身体猛地一晃,径直栽倒向一边,不出声了。 陆明霜:“……?” 上前探了探脉门,发现脉象平稳,只是失去了意识。 陆明霜有些奇怪地看了易无疆一眼。 他真的……疼晕过去了? 不会吧? 易无疆好像一直很怕疼,但应该不至于这点伤痛就晕倒吧。 她将信将疑地看了眼蚀心,蚀心转着圈,轻轻打旋,把剑柄往下一点的地方凑到陆明霜手边。 陆明霜似懂非懂:“这……是让我挠你?” 说着,她戳向蚀心的痒穴,蚀心剑立刻簌簌发抖。 与此同时,易无疆喉咙里也发出几声压抑不住的闷笑。 第116章 与我同行 陆明霜意识到不对,转头看易无疆,脱口而出:“昏迷是装的?” 随即眸光微微流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搔蚀心的痒,你怎么会有感觉?你和蚀心……” 蚀心从来都是把凶狠的剑,排斥陆明霜之外的所有人,唯独对易无疆网开一面,甚至连蚀心的毒都不能奈何易无疆。 蚀心剑和易无疆的关系,似乎比她想的还要深。 易无疆装死被戳穿,面色不善地瞪着蚀心,语气强硬道:“只是一点微弱的联系,别以为可以拿捏我!” 陆明霜静静看着他:“为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易无疆不自在地撇过头,脸颊似乎染上了一点红意,“不知为何,这把剑上有我的气息。和它接触多了,我就能感受到它的感受……” 陆明霜轻轻用指尖弹了下蚀心,轻声道:“是吗?” 易无疆随之闷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别太过分!” 陆明霜眸光一闪,流过淡淡的情绪:“从有记忆起,蚀心就陪在我身边,但连我也不知道它的来历。师父曾为我问过许多人,却没一个人能认出蚀心的材质、传承,是何人在何时打造了这把剑。” “那是他们废物。天劫之后,上古秘法失传了一多半,现在修真界所谓的炼器大师,放在天劫前也就是学徒水准。” 易无疆勾唇一笑:“你的剑借我玩几天,我一定能找出原因。” 陆明霜微怔:“……现在吗?” “现在不行。”易无疆顿时收起得意的神色,不自在地嘟囔道,“需要准备很多东西……一个安全施法的地点……我的洞府最合适,可是……” 他被仙盟通缉,只要弄出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引来追杀,当下回去会把危险带到易山。 更别提还有一个神秘敌人在旁虎视眈眈,他和陆明霜狼狈躲过一劫,重伤未愈,假如再来一次就要血溅当场、灰飞烟灭了。 至少要等战力恢复到正常,才能考虑下一步计划。 虽然不情愿,但现在能做的只有——逃窜和蛰伏。 易无疆有生以来还没受过这种憋屈,眼见陆明霜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自己,越想越不对劲,心里莫名浮躁起来。 于是,他恼羞成怒地冷哼一声,语气陡然凌厉了几分:“……都是你的错!给你的铠甲呢,为什么不用?如果不是你一开始就丧失反抗之力,我们也不至于弄得这么狼狈,只能躲在脏兮兮的破山洞里!” 陆明霜不知道他的话题怎么会这样跳脱,闻言一怔,想起被她贴了好几道符丢进储物袋的、易无疆的“礼物”。 她为什么要用他的铠甲? 敌人固然可怕,但易无疆也不是朋友,若是用了他送的东西,岂不是要时刻提防有没有什么古怪? 陆明霜心里这样想,但看到易无疆咄咄逼人的样子,抿了抿唇,决定保持沉默。 然而,易无疆似乎看懂了她的沉默,脸色越发不好看。 陆明霜居然防备他防得比那些追杀她的人还严,简直气死妖了! 他冷笑一声,睨着陆明霜道:“你倒是谨慎得很,但我早已在你身上用了许多手段,你却一无所知。若我真想害你,又何必绕这么大弯子?你怕成这样,难不成以为我会在铠甲里藏什么机关?” 我就是这样以为的……陆明霜看着易无疆不满的样子,忍不住腹诽。 何况直到昨天以前,她一直认为摇光派掌门俞相泽就是最强的敌人,根本不知道什么金光中的神秘人,自然不会想到要防备。 不过那些敌人都很遥远,易无疆却近在眼前,不讲道理,十分难缠。 果不其然,他已经开始不依不饶:“你不怕的话,现在就穿上。” 陆明霜头疼地看着他:“……现在?” “现在。”易无疆挑眉,带着理直气壮的强势。 他这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估计不答应的话,能一直纠缠下去。 再说易无疆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他想动手,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陆明霜沉默片刻,终究不想争辩,从储物袋中召出他给的铠甲。 铠甲入手,冰冷却意外的轻薄,她不动声色地注入一点灵力,铠甲便像水流一般覆盖到全身。流光转瞬消逝,陆明霜试着动了动,肉眼看不到铠甲的痕迹,行动也毫无阻滞,却给添加了一层坚固的防御。 确实是异常珍贵、世间罕见的法宝。 她点了下头,轻声说:“多谢。” 易无疆看着她乖乖穿上,原本难看的脸色稍稍缓和,甚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居然感到开心,顿时又觉得不太对劲,立刻调整面部,努力让自己显得高深莫测。 不过,陆明霜这么快就听劝穿上铠甲,易无疆忽然发 现——本来想找茬的理由消失了,仿佛蓄力已久的拳头落在棉花上,让他极其难受。 易无疆眯起眼,忽然想到了什么,冷不丁道:“对了,你之前刺我一剑,还没道歉。” 陆明霜正在适应甲胄,闻言顿住,抬头看向他:“……?” “你忘了?”易无疆挑眉,指了指腹部,“之前你给我一剑,这笔账还没算呢。” “那是……” “没有’那是‘,反正你伤了我。”易无疆十分固执,双手抱臂,“连声抱歉都没说!” 陆明霜皱眉看着他,感觉他纯粹就是在找茬。 后面发生了那么多事,两人终于在苟延残喘中达到和谐相处,易无疆现在居然开始计较这种事? 她看着易无疆那副不甘心非要整个输赢的模样,心里既困惑又无奈。 若不顺着易无疆,他恐怕能一直闹腾下去,而她现在只想休息。 于是,她轻叹一口气,平淡道:“好,是我不对,向你道歉。” 语调冷静,波澜不惊,带着明显的敷衍意味。 易无疆听到这声不走心的道歉后,脸色一黑,瞪了她一眼:“你这态度,哪有一点诚意?算了,不想听。” 说完,他果真不再理陆明霜,自顾自地闭上眼调息。 陆明霜:“……” 易无疆很快入定,周身灵力升腾,完全拒人于千里之外。 陆明霜见他短时间内不会再苏醒,也尝试打坐调息,然而却心绪难平。分明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却难以静心调养。 她无奈睁开眼,望向易无疆略显苍白的侧脸,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了一分。 她不明白—— 诚如易无疆所说,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只是实在不想争辩,道歉也不是出于真心。 当时易无疆手持武器直指林竞风,无论什么原因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易无疆有伤害林竞风的能力,反之林竞风却无法伤害易无疆。 那种情境下,她无论如何都会先保护林竞风,出剑无可避免,哪怕可能误伤。 她的判断没错。 这才是问题所在。 ……她明明认为自己没错,可当她看到易无疆受伤时,心底却涌出了一种难言的悔恨。 考虑到立场不同,哪怕易无疆真的倒下,她也理应无动于衷。 可偏偏,她做不到。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40节 一向精准、冷静、从无犹疑的判断,似乎出了问题。她的心境开始变得不受控制。 为什么会这样? 陆明霜微微皱眉,感到一阵烦躁。 为什么不是所有问题都能用挥剑解决呢? …… 他们又在山洞窝藏了两日,陆明霜虽然远未达到痊愈,但状况比之前好了许多,至少行动无碍了。 相比之下,易无疆的伤势在大体稳定后,却恢复得很慢,近乎不再好转。偏偏他又不肯节省精力,每当醒来不是撩闲蚀心,就是喋喋不休地抱怨这个山洞。 陆明霜已经习惯了左耳进右耳出,面上并无太多波澜,只是淡道:“省省力气,反正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个‘破山洞’了。” 易无疆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啧,你终于良心发现了?” 陆明霜懒得理他,直接进入正题:“一直留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敌人迟迟没有追来,恐怕正在逐步排查,缩小搜捕范围。再说,你的伤情一直没有变化。” “你也发现了……”易无疆神色微敛,嘟囔道,“这里差不多是中洲中央,离海最远的地方……” 他的妖体虽强,但在遭受重伤后,还是会本能地渴求大海的滋养。 陆明霜很敏锐,一直留在这里,养伤的确收效甚微。 “嗯。”陆明霜凝眉深思,“而且……就在最近两个时辰,我隐约感知到,有修士靠近这边,这个山洞很快就会暴露。” 她的目光透着一丝冷静的锐利,“我还担心……仙盟找不到你,会想要利用苏云浮。” 易无疆道:“他没那么弱,尤其擅长跑路。上次全无防备,才被钻了空子。眼下已经躲起来,应该能撑一阵子。” 陆明霜得知他们有准备,便不再追问细节。 易无疆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忽而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想逼我现身么?那我偏要去他们眼皮子底下晃一晃。与其东躲西藏,不如直接进入最热闹的地方。” 陆明霜挑眉:“哦?” 易无疆点头:“中洲最大的城市天都,人口密集,气息繁杂,而且也是整个沧澜界最大的海港,只要能混入天都……” 天都热闹繁华,而且正处在摇光派附近,仙盟一定以为易无疆会选择深山老林甚至逃回老家,绝不会料到他会反其道行之,偏生躲在最危险的地方。 而天都濒海,无论是掩藏行踪,还是必要时逃跑,易无疆都如鱼得水。 唯一的问题—— 易无疆勾唇笑道,“你呢?继续与我同行吗?” 第117章 藏身天都 要继续和易无疆同行吗? 陆明霜微怔。 仙盟缉捕易无疆,归海剑宗也与他划清界限,她继续留在易无疆身边,相当于和整个修真界作对。 陆明霜虽然不怕,但也没有考虑过加入易无疆一方,和全体人修为敌。 究其根本,她并不认为修士与妖族之间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即使不为达成师父的心愿,她也希望能够阻止无意义的相互残杀。 然而居中的立场最难把握,结果往往被当做墙头草,被两边同时敌视。 要为了下一个目标和和易无疆联手吗?陆明霜不太肯定。 如果联手,又应该交付哪种程度的互信? 她追出蒲州前,林竞风问她为何要追,追上又能如何,她那时不知道答案,现在仍然疑惑。 然而,心底一个无法忽视的声音说:不能走。 陆明霜更加不懂,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强烈的愿望,不想抛下易无疆,让他独自面对一切。实际上她也许帮不了易无疆太多,甚至还牵连他受伤。 陆明霜避开易无疆闪烁的目光,视线转向下,看到他先前一直叫疼的伤口,仿佛终于找到一个理由,心上忽然松动了下。 她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你的伤还没好。” 易无疆漫不经心道:“那又如何?” 陆明霜沉思片刻,忽然道:“你想潜入天都养伤,让追 兵失去目标,陷入混乱……此计确实可行。只是在仙盟追捕下,从这里到天都这段路危机重重……你能行吗?” 易无疆神色不快,本想立刻回答“当然行”。 你才不行,你全家都不行。 可在看清陆明霜的眼神时,他突然愣住。 那双素来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此刻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希冀? 他心头一滞,随即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当然不行!”易无疆语气瞬间变了,带着几分刻意的虚弱和委屈,语调拖长,仿佛在撒娇。 他身形一晃,扶着陆明霜的手臂才能撑起身体,“我现在这么惨,身上到处是伤,骨肉都没有长好,妖力也不稳定,随时可能被人一剑劈了……” 尾音拖长,桃花眼里溢满水光,易无疆可怜巴巴地看着陆明霜,用眼神谴责她,好像她连动一下离开的念头,都特别薄情寡义。 陆明霜:“……” 易无疆见她不为所动,继续卖惨,半边身子都挂在她臂上,语气幽怨:“我现在孤苦伶仃,身边一个帮手也没有,要是你留下来给我打打下手,说不定能活得久一点……” “你忍心看我拖着伤体去送死?倒不如现在就一剑刺死我,死在你手上,总比死在什么不知名修士手里更好。” 陆明霜见他越说越离谱,扫了他一眼,缓缓道:“刚刚还稳操胜券,这么快已经性命垂危了吗?” 易无疆被她毫不留情地点破,不服气地反驳:“此一时彼一时。我这不是想起来受伤了吗?而且这伤怎么说都有你一半!” 他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直勾勾盯着陆明霜,仿佛她敢拒绝,他就能立刻晕倒在她怀里。 陆明霜无语地看着他,最终叹了口气:“……好。既然我连累你伤成这样,便陪你去天都吧。” 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这句话说出口,心上一直以来的重压也消散了。 易无疆本来做好了死缠烂打的准备,没想到陆明霜爽快答应,反而愣了下,耳尖悄悄泛红。 但很快他便恢复了一贯的骄傲:“哼,算你还有点良心。” 陆明霜懒得理他,直接甩开易无疆,挥手正要召来蚀心剑。 就在这时—— 驻守在洞口的蚀心微微震动,发出低而促的嗡鸣。 有危险! 陆明霜瞬间警觉,目光陡然一凝。 几乎在同一瞬间,易无疆也察觉到了异样,周身妖力翻涌,指间瞬间凝出数道法诀,刚才还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透出冷意,“有人顺藤摸瓜,找到这里了。” 陆明霜也感知到,洞外传来微弱的灵力波动。几名修士御风盘旋,神色戒备,显然在搜寻什么。 易无疆偏头看向陆明霜,唇角带起狂傲的笑意:“现在才搜过来?比我想的更废物!” 法诀在指尖跃动,正要出招的刹那,陆明霜从怀中取出一枚淡蓝色玉珏,不假思索地捏碎—— 顿时,一道无形的灵力屏障扩散开来,笼罩住整个山洞,围绕他们形成一层隐秘的结界。 “我师父给的,能短时间抵御外界攻击,隐匿部分气息。”陆明霜简短解释道。 易无疆不悦地低声道:“这能挡多久?” 玉珏只能用一次,而临时撑起的结界,想来不能永远延续下去。还不如让他出手,永绝后患。 “足够我们脱身。”陆明霜语气沉稳,不容置疑。 她相信易无疆有能力处理这几个修士,但他一现身就会引来成群结队的追兵,杀之不尽。 眼下最重要的是逃命。 易无疆轻哼一声:“也罢,正好不想继续待在这破地方。” 陆明霜手持蚀心剑,示意易无疆屏息静待。 与此同时,那几名修士缓缓落下,视线不停扫视着四周,却对他们所在没有丝毫察觉,目光仅仅在洞口停留了一瞬,又转向其他方向。 “这附近有他的气息。妖物一定来过这里。”一名修士沉声道。 “光知道这个有什么用?”另一人有些沮丧,“原野如此广阔,我们几个根本搜不完。等叫来更多人,恐怕妖物早跑了。” “别急。” 一名修士沉稳上前,手中浮现出一个古怪的法器——仿若一个血红色的肉球,仔细看却是无数蚯蚓般的红虫相互交缠,不停蠕动,勾连成为整体。 修士口念法诀,肉球缓缓散开,无数红虫迅速钻入土地,散去四面八方,追踪着易无疆的气息。 很快有几条虫爬到结界周围,用力撞上,却被看似无物的结界挡下,“头部”甚至撞烂,流出粘稠的液体。 这些虫子弯起身体,似乎理解不了状况。然而它们眼中只有目标,片刻后又不顾一切地冲撞起无形的屏障。 虫子力量虽微弱,却无穷无尽,且只盯着一个位置冲击。这样下去结界迟早被撞出裂痕,而在那之前“—— 那名操纵红虫的修士已经感到不对,面向山洞的方向道:“去那边看看。” 陆明霜心下一沉。 只要展开更细致的搜查,他们迟早会暴露。 必须趁现在—— 易无疆不耐烦道:“还要等多久?” 陆明霜转眼看他,平静的眼神里突然混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情绪。 易无疆本能感到那不是什么好征兆,拧眉道:“你——” “三。” “——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易无疆刚补上后半句,就听陆明霜轻声道:“二。一。” 话音刚落,她已一手抓住易无疆手腕,身形一闪,带着他迅速遁入林间!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41节 在他们身后,修士聚力发起一击,结界轰然碎裂! “这里!”修士大喊,“妖物刚离开不久!所有人快过来!” 陆明霜只是握紧手中剑,全神贯注地感知着敌人的动向,速度更快地掠过林间,在夜色掩护下,向着远方的城镇疾驰而去。 等修士们终于打开法阵,又一次失去了易无疆的线索。 ** 三日后。天都。 夜幕始降,华灯初上,这座城市却好似刚刚苏醒过来。街巷纵横交错,弥漫着各色烟火气息。酒楼茶肆的吆喝声、路边摊贩的叫卖声、人□□谈的笑语声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副繁华而热闹的市井画卷。 靠近港口的下城区,巷子狭窄,青石路因长期潮湿而微微泛滑,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气息。船工、渔夫、商贩们围坐在矮桌旁,喝酒赌博,偶尔爆发出一阵粗犷的笑声。 在这寻常巷陌之中,没人注意到卖酒的潘婶家后院,不知不觉多了一对租客。 陆明霜和易无疆顺利潜入天都,为了避免怀疑,都对外表做了伪装,换上了普通人的衣衫。在房东潘婶眼中,他们是一对被家族阻挠、无奈私奔的小情侣,对他们充满同情。 这日,陆明霜从外面打探消息回来,潘婶见她一身风尘仆仆,脸色有些苍白,忍不住叹息道:“唉,如今的世道,年轻人想要在一起怎么就那么难呢?” 陆明霜微微一怔,还未开口,潘婶就拉着她的手道:“姑娘你生得这般清秀,房里那位公子更是好看的像画里走出来的。男才女貌,这不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婚事么,怎么你家人偏不同意呢?” 陆明霜:“……” 潘婶见她有口难言,更加同情了,压低声音道:“你婶子我活了大半辈子,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一看你就知道,哪怕打扮普通,可气度不凡。你跟我说实话,你家是哪个高门大户吧?那位公子出身也不差,却不如你家,才被你家人打了一顿赶出来。” 陆明霜不知如何应付,只有低下头,默不作声。 她的沉默被潘婶当成了默认,看向她的目光充满怜惜,还低声宽慰道:“孩子,别伤心,既然你们有情,总会有办法的。你们就安心住下,我的嘴巴可严,不会让你家人找到的!” 陆明霜只得无奈道谢。 好不容易打发了潘婶,推开房门,只见易无疆悠哉靠在椅子上,嘴角噙着几不可察的笑意。尽管一身素色长衫,墨发随意束起,容貌也做了伪装,却难掩一身贵气,天生耀眼。 但他一看到陆明霜,贵气顿失,又开始抱怨起来: “这床板太硬,我睡得腰疼。” “这个破房子四处漏风,还一股霉味。” “药太苦,换一种。” “你去哪儿了?你不是该照顾我吗?这样我怎么能好得快?” 陆明霜脚步一滞,忽然后悔走进房间。 她宁可面对潘婶。 而易无疆好像能听见她的心声一般,顿时眯起眼,怀疑道:“你干嘛?你刚才,是不是想溜?” 第118章 相同位置 陆明霜脚步微顿,无奈道:“不是你让我去放替身傀,吸引追兵注意的吗?” “太慢了!”易无疆毫无自觉,“只是放几个替身傀,一个时辰前就应该回来了,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躲出去?把我独自留在这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他顿了顿,语气越发委屈,“这里冲天的酒味,我打喷嚏停不下来,鼻子都红了!” 他鼻尖是有一点泛红。 但真的只有一点点,不盯着看根本发现不了。 陆明霜实在难以同情,“可是当初说这家卖酒的后院最好,酒香四溢,能盖住贩夫走卒身上臭气的也是你呀。” 易无疆就像没听到她这句话,眼角微垂,可怜巴巴地抱怨道:“我今日掐指一算,从我们离开晴雪峰,我已经两个月没喝过一口像样的茶了!不是两个时辰,两天,是两个月!” 陆明霜不吃他这一套,淡淡道:“这倒是。两个月不喝茶,也没见你有什 么不好……” 易无疆眼底闪过不满:“你什么意思?” 陆明霜侧目看他,“所以再忍几天也没关系?” 易无疆急得坐直,衣襟微敞,领口露出大片苍白的肌肤,似乎真的有几分病弱之态。 他对陆明霜怒目而视:“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我已经这么惨了,你却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说是跟来照顾我……结果呢?一天有一大半时间见不到你,还不如之前那个破山洞舒服!” “你一天有一大半时间在沉睡疗伤,当然见不到我。你要是真喜欢那个山洞……不如我们回去?”陆明霜毫无动摇。她见证过易无疆的强大,也知道他只是不满龟缩的现状,才找茬刁难。 幼稚死了。 甚至提不起兴致和他吵。 “你!”易无疆见她反应平淡,眼里顿时失去了光,“你就是一点都不关心我!” 陆明霜缓缓眯眼,淡道:“如果你每时每刻都要人陪,也不是不行……我想,如果加点钱,房东大婶一定很乐意过来照顾你。” 易无疆神色一凛。 房东大婶有点热情过头,还特别喜欢拿他们两个的关系打趣。 虽然易无疆觉得看陆明霜被潘婶烦到一脸无奈还挺好玩,但并不想同样的“厄运”落在自己头上。 他冷哼一声,撇过脸:“还是算了……我们对外宣称被家里赶出来,手头不宽裕,才租在这种鱼龙混杂的陋巷。如果花钱大手大脚,岂不让人怀疑。” 易无疆语气一转,“但你这几天对我照顾不周,必须补偿!不能让你再继续敷衍我了!” 陆明霜脾气很好地问:“怎么补偿?” “当然是对我毕恭毕敬,唯命是从,俯首帖耳,奴颜婢膝。我说向东你不能向西。我一个眼神过去,你就得猜到我心里在想什么并且乖乖做到。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必须立即出现,不能让我干等……” 陆明霜安静等他说完,表示:“知道了,你的要求是——做白日梦。需要我帮忙把你敲晕吗?” “陆明霜,你是不是没心?”易无疆故意拍了拍桌面表示不满,“你照顾我不是应该的吗?不说我救了你一命,你先前刺我那一剑还没算账呢!真要计较,你欠的我可太多了!” 他眼神微闪,忽然捂住胸口,闷哼一声,长叹道:“救人一场,反倒被嫌弃,真叫世态炎凉。” 陆明霜忍了又忍,终究还是走到他面前,淡淡道:“你若不想养好伤,大可以继续胡闹。与其你这样不依不饶下去,倒不如算算总账好了。” “哦?”易无疆挑眉,似笑非笑看着她,“怎么算?” “一件一件算,从我刺伤你开始……这件事我有错在先,你可以还回来。你也同样刺我一剑,我不抵抗,也不还手。” 陆明霜眉头微蹙,含沙射影道,“我也一定不会没完没了喊疼。” “还有这个办法呀……我怎么早没想到呢……”易无疆仿佛没听懂话外音,捻着下巴奸笑道,“行啊,就这么定了!你说的,别反悔。” 他忽然兴奋地站起来,转身走向卧房:“跟我去里面。” 陆明霜微怔,不懂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什么招式需要去里面施展?易无疆不是最爱干净吗?为什么特意去卧房刺她一剑?他连墙角几粒浮尘都受不了,怎么能忍受血流满地呢? 尽管满腹疑问,她还是跟了过去,有些好奇易无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走进房间,陆明霜又是一愣。 易无疆已经麻利地褪去外衣,半躺在床上,被子盖到腰间。 见她进来,易无疆像邀请客人一样指着床边矮凳:“过来,坐我身边。” 陆明霜:“?” 她眉头皱的更深,终究还是一脸怀疑地走到床边,在易无疆身侧坐下,身子端正,保持着克制的距离。 然而,她刚坐稳,易无疆就伸手把她拉得更紧,然后顺势头一沉,下巴搭在她左肩,姿态自然得仿佛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微凉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陆明霜身子一僵,似乎忘了怎样呼吸:“易无疆,你干嘛——” “别大惊小怪。借我放一下头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易无疆懒洋洋地开口,“啧,你怎么这么瘦?硌得我下巴疼。” “……我并没让你放啊。硌死活该。不想靠就赶紧做好。” 易无疆却恬不知耻,继续嫌弃地嘟囔:“不光瘦,还太窄,不舒服。” 陆明霜无语至极:“有没有可能我的肩膀没问题,是你头太大?” “没可能。”易无疆当即否认,“整个沧澜界也找不到比我更完美的头了。” “别闹了!” 陆明霜正要用力推开易无疆,他却忽然后撤,眉眼间藏不住一丝得意,语气却稍微严肃了些:“我想了想,这房子虽破,但毕竟还要再住一段,而且弄得到处是血也对不起潘婶。这一剑,我就不还给你了,你可以用别的方法偿还罪孽。” 易无疆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你也知道,我不喜欢疼痛,偏偏要以人形补足妖身……待会儿疼起来,我可能会控制不住暴露原形,也可能疼的失去理智……想着……干脆自我了断算了。” 陆明霜一时愣住。 天都卧虎藏龙,汇聚了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也包括数不清的修士。别说易无疆暴露原形,哪怕喊得大声一点,不小心不小心妖气外泄,也很难保证不被人盯上。 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易无疆这样怕疼。 “那……”陆明霜有些为难。 却见易无疆神情放松,心安理得的说:“妖怪咬人是本能。所以呢,等我疼到受不了的时候,你就让我咬一口,帮我压制疼痛。” “啊?这样就能压制疼痛?”陆明霜觉得这未免太儿戏了,可盯着易无疆看再久,也难以看清他藏在笑容之后的真意。 但是…… 她想,如果不答应的话,还不知道易无疆能作多少妖。 最终陆明霜垂下眼,一动不动地坐直,用认命地语气说:“好。我给你咬。” 易无疆眸中浮现几分得逞的笑意。他不再多话,闭目调息,周身灵力缓缓流转,不断剔除溃败的血肉,令躯体重生。 陆明霜安静守在他身旁,发现至少关于治伤的 疼痛,易无疆所言不假。 每次运转灵力时,他的表情都像是遭受千刀万剐。冷汗自额角渗出,沿着刀裁般的侧脸滑落,薄唇紧抿,死死锁住想要冲破唇齿的痛呼。 她看到鳞状的纹路在易无疆颈侧若隐若现,几缕压抑不住的妖气萦绕周身,让易无疆比平日更显冶艳。 随着功法层层递进,痛意也如潮水般,一波比一波更猛烈,陆明霜几乎想要伸出手,去触碰易无疆蜷缩的指尖。 然而,就在这时,易无疆睁开眼,竖立的瞳孔浮现出醒目的赤红。 下一瞬,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陆明霜,动作有些粗鲁地将她压入怀中。 陆明霜记得他们的约定,并未挣扎,便见易无疆倏地低头,接着左肩上便传来了冰冷的刺痛——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42节 仿佛长针穿透肌肤,寒意蔓延,半边身子都像被冻住了一般,僵硬得无法动弹。 陆明霜清冷的眉眼间闪过罕见的震惊,而明明处在死寂般的冰冷中,她的脸颊却有些发热,连带耳尖都悄然染上一点红色。 “易无疆,你——”她的声音有些不稳。 然而,靠在她肩上的易无疆却没有回应。他的身体比寒池更冷,仿佛失去了意识一般,额头轻轻抵着她的肩窝。他用鼻尖反复擦过刚刚咬出的伤口,像是在极力忍耐痛楚,又像是在对她进行安抚。 陆明霜的心忽然安静下来。 她终是没有推开易无疆,而是轻叹一声,抬手扶住了他的肩膀,让他靠得更稳一些。 过了一炷香左右,易无疆的身体微微一震,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 他缓缓抬起头,唇角还泛白,眸中盈着水,脸颊却红的不自然。 陆明霜侧眼看去,发现自己衣领敞开了些,能清楚看到两个被咬出的、针尖大的伤口,就像两颗并排的红痣。 他原形究竟是什么?牙这样尖! 陆明霜一边腹诽,一边不动声色地合拢衣领。 “都结束了吗?”她问。声音低缓,带着一丝难得的柔和。 易无疆不自在地撇开脸:“哪有那么简单?刚运行了一次功法。想彻底恢复,还不知道需要多少次呢!你要一直陪着我!” “……”陆明霜默了默,问,“每次都要这样吗?” 易无疆一听,脸色涨得更红,气鼓鼓道:“你刺我那么深的一剑,咬一次就勾销,也太便宜你了吧。是你自己答应的,别想反悔!” “那好吧……” 陆明霜抿了抿唇,又小心地问:“能不能打个商量,每次都咬在相同的这两个位置?” 第119章 凝出人形 易无疆瞳孔微微张大:“……” 陆明霜不怕他咬,却要求他每次咬在相同的位置。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陆明霜自有考虑。 也不知道易无疆的牙怎么长的,两个尖牙咬入皮肉很深,齿印却很小,以至几乎没有血液流出,伤口愈合很快,看上去就像两个针扎的小孔。 让她莫名想到从前,师父很喜欢在山下花雨镇买两文钱一张、却比人脸还大的烤饼。据说凡人不便控火,为了烤制的时候受热均匀,会在面坯上用锥子扎出密密麻麻的小孔。 ——和易无疆留在她肩头的痕迹差不多。 只有两个洞还凑合。 如果易无疆下次咬偏了,给她增添两个新的小孔……下次,下下次,数次之后,她的肩膀也会遍布小孔,那就真成了烤饼。 陆明霜不在乎伤疤,但对于肩膀变成烤饼,心里多少有些抗拒。 她觉得有必要事先说清楚。 可是当她把理由告诉易无疆,易无疆愣了一下,随即肩膀猛烈震动,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在不大的房间里回荡,霎时驱散了略显尴尬的气氛。 “哈哈哈哈哈哈……像锥子……你的牙才像锥子!陆明霜,你是不是早就想找个借口骂我?” “我的牙虽然不是锥子,但把你的肩膀变成大饼……也不错……哈哈哈哈……” “你、你……嘶——” 易无疆笑得前仰后合,不小心牵动腹部伤口,表情顿时狰狞。 “你故意的吧!”他双手按住腹部,久久不能直起腰,龇牙咧嘴地抱怨,“别逗我笑!” “我没有。”陆明霜面无表情看着他,等他呼吸平复,又小声追问,“所以你能保证,每次都咬在相同位置吗?” 她那副一再确认的谨慎模样,让易无疆又忍不住扬起嘴角。 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不屑地“啧”了一声,皱眉道:“你真当我在烤饼不成?你要不再看看伤口呢?” 陆明霜闻言,打开内视确认了一下—— 说话这会儿功夫,针尖大小的伤口竟已愈合,没留下任何痕迹。 陆明霜想起被咬时那种寒彻骨髓的感觉,心知这不是普通伤口,大概易无疆又搞了什么古怪。 她不明所以看着易无疆,易无疆了然道:“愈合了?” 他转了转眼,没有进一步说明的意思,反而意味深长加上一句:“……也许有你意想不到的后果。” 陆明霜对他的卖关子习以为常,没半点被吓到的样子,淡定问道:“你下次运功是什么时候?” 易无疆努了努嘴:“运功太频繁对疗伤无益。至少等三个时辰,功法彻底纳化吧。” “这样。”陆明霜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真的只有……让你咬……才能压制住运功的痛苦?你咬被子试试呢?枕头?床柱?” 她的声音冷静如常,不带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在平静地探讨替代方法。 易无疆却大为不悦,收起笑意,高傲地扫了她一眼:“说什么胡话,那能一样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我嘴里放!” “有什么区别?”陆明霜追问。 她真的觉得没差别,而且……如果易无疆每次运功她都要陪在一旁,行动颇多桎梏,她嫌麻烦。 “当然有!”死物怎么能和活人相提并论,而且…… 易无疆转开眼,耳尖有点红,小声嘟囔道:“你的血,味道很好。” 牙齿刺破皮肉的时刻,像拥入一团新雪,淡淡的冷香瞬间给失去理智的头脑注入一丝清明,痛意也被某种奇异的安慰填满。 他才不会让陆明霜把这点快慰都剥夺。 易无疆冷冷盯着陆明霜,薄唇紧抿,表示这件事没得商量。 陆明霜有些意外,想了想,不太情愿道:“那就没办法了……” 她不死心地又问了句,“是因为修士气息清正,才让你觉得味道好吗?” “怎么?你还能再抓个修士来给我咬?”易无疆语气讽刺,“话说在前面,我可不是什么都能吃下!” 他有些疲倦似的缩进被子里,脸朝里把自己裹成粽子,闷声嘟囔着,“我又没吃过别的修士……你也看好自己,不要被什么随随便便的妖吃了。” 陆明霜一愣,觉得易无疆好像不高兴了。 不过他每天不高兴八百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不高兴的易无疆背对她躺下,还在颐指气使:“你还愣着干嘛?该煎药去了,记得多放蜂蜜。” 陆明霜无声地撇了下嘴。 已经多放了三成蜜还不够。甜不死他。在归海剑宗,十岁以上没人比他更矫情了! 又一次,易无疆好像听见她心声一般,突然开口说:“加七成的蜜。不能再少了。” 接着欲盖弥彰地辩解,“我不是怕苦,只是不蠢。不像你们修士喜欢自讨苦吃,非要用吃苦来彰显自己强大。” 陆明霜懒得和他争辩:“啊对对对……” 抢在易无疆反唇相讥前,她飞快闪出了房间。 …… 潘婶家狭窄的厨房里,雾气氤氲升腾,熬药的陶壶发出细微咕嘟声,药液翻滚间,苦涩的气息缓缓弥散开来,几乎要将陈年酒香冲散。 陆明霜站在灶前,手持木勺,缓缓搅动药汤,向里面倒入致死量的蜂蜜。 不能使用灵力,煎药过程显得无比漫长,她的目光落在黑褐色的液体上,心思却逐渐飘远—— 这么多蜜放进去,几乎在蜜里加了点药,喝下去会甜掉牙吧。 话说……不知道易无疆会不会蛀牙。 不好!要是他的牙不尖了,咬在她肩头会更疼!伤口也会更大! 陆明霜不断胡思乱想着,连她自己都没发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此时多了几分柔和。嘴角竟不受控地微微上扬,眉眼也少了往日的冷淡。 “哎呦,有什么喜事,笑得这么开心呢?” 打趣的嗓音忽然传来,陆明霜微微一怔,回过神来,发现潘婶正站在厨房外,双手抱胸,一脸揶揄地看着她。 陆明霜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淡然,眨了眨眼:“笑得开心……您说我吗?” 潘婶居然能看出她在笑?还有……她为什么要笑呢? “这儿难道还有第二个人?”潘婶 眉眼含笑凑近,打量着她,“我可都看见了。你啊,前两天一直冷着脸,今天倒是笑得舒心,一定发生什么好事了!要我猜,是你那情郎病情好转了吧!” 陆明霜本想否认,可话到嘴边,自己却先怔住了。 是啊,难怪潘婶看出来,刚刚她真的太松弛了,居然闲到去想易无疆会不会蛀牙。 她这是怎么了? 明明正在逃亡,屈居凡人都嫌弃的下城,身后不但有仙盟布下的天罗地网,还有金光中、神秘的强敌……明明风雨飘摇,稍有不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她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称得上愉快,看这逼仄破败的院子都很顺眼,连码头充斥着鱼腥气的空气都不觉得讨厌。 为什么? 陆明霜不知该如何解释,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大概天气好,心情也变好了。” 说着,她将煎好的药倒进木碗,端着走出厨房,步伐竟有些慌张。 潘婶楞在原地,不太肯定地探出头,望了望天。 “……今年从七月底雨就没停过,天阴的接连好几天不见太阳,哪里天气好了?” …… 易无疆睡得很沉,连陆明霜进去都没察觉。 陆明霜把药放在床边,关上门,退了出来。 这时,她忽然感到衣袖里飘出一阵幽檀香。 低头一看,虚妄镜正狗狗祟祟地向外窥探,迎面对上陆明霜的目光,不禁浑身震颤,却还想假装若无其事,缓慢地缩回去。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43节 “别躲了。”陆明霜白了它一眼,“现在知道出来了?你不是挺能藏的吗?” 说起这个,她气不打一处来。 当初在山顶被金光偷袭,她不是没尝试用虚妄镜逃脱。可是虚妄镜在金光之下认怂飞快,根本不响应她的召唤,把自己当做死物,一动不动,生怕被陆明霜牵连似的。 这就算了—— 虚妄镜本就是魔物,面对比自己强大无数倍的敌人,陆明霜倒也不指望它多么勇敢无畏。 可是,在被易无疆救下,暂时避开敌人锋芒后,陆明霜也试图唤醒虚妄镜,希望借助它找到有关敌人的线索。 虚妄镜却再次让她失望,一直装死到现在,确认真正安全了才敢冒头。 这样下去,要它何用! 陆明霜故意沉下脸,不理它。 虚妄镜本来抱着侥幸,想靠小聪明瞒过陆明霜,便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然而转眼便以失败告终。 愣了片刻,它只好卑微地、一点一点地蹭起陆明霜手臂,如果不是镜面硬邦邦的,简直像在摇尾巴讨好。 陆明霜被它弄得不舒服,屈指弹了下虚妄镜,厉声道:“有话快说,没话闭嘴。” 虚妄镜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钻出袖口,镜面几度变化,最后停留在一张陌生的、总角孩童的面孔上。 陆明霜和最多不超过五岁的幼童对视半晌,缓缓问:“这是……你给自己选的脸?你以后就长这样了?” 幼童急切点头,表示肯定:“对!对!” 虚妄镜第一次没有借用他人面孔,而是凝出了自己的脸,这是不是说…… 陆明霜刚一凝眉,虚妄镜又急速变幻出一串场景:商贩剖开一尾鲜鱼,行人挑担走过小巷,酒肆临街升起旗子,乌鸦落在青瓦上,屋檐下挂的灯笼……都是天都下城再寻常不过的景象。 当镜中画面又变成幼童时,他不太熟练地、一个字蹦一个地说:“到,这里,我,变强,了。” 陆明霜淡淡“哦”了声,并不意外。虚妄镜应人群欲望而生,人流涌动的城市更能助长它的力量。 但她直觉镜子想说的不止这个,很快想到了什么,神情随之一凛:“宛娘?!” 第120章 远大志向 镜中幼童抬起湿漉漉的眼睛,一脸讨好地看着陆明霜。接着白雾划过镜面,幼童消失,宛娘的残魂浮现出来。 陆明霜倏然睁大双眼。 上次查看,宛娘残魂还十分虚弱,几乎淡的像一缕青烟,现在却已凝实成形。肌肤也不再是黯淡的灰色,紧闭的眼皮下,长睫微微起伏,看上去跟活着的时候无异。 虽然还没恢复意识,但宛娘的魂魄显然在变强。时隔数月,终于看到一丝苏醒的希望。 画面淡去,幼童重新出现,可怜巴巴地望着陆明霜,嘴巴一动一动,似乎在说:“对不起,主人。我要不断积蓄力量,才能帮宛娘恢复,所以一直没响应你的呼唤。” 然而,陆明霜扫他一眼,淡道:“宛娘与你息息相关,你爱惜性命也没错。原也没指望你在打架的时候发挥多大用处,临阵脱逃一事,我便不计较了。可你既然恢复了,实力甚至超过从前,应该告诉我,关于金光中的敌人,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虚妄镜一听,头摇的像拨浪鼓。它不敢直视陆明霜,更不敢给出提示,画面中幼童不停地说:“不、不行……不可以看……会、会裂开!” 说着说着,幼童竟开始用双手抓挠自己的脸,在白嫩的肌肤上抓出恐怖的伤害,几道鲜血流下……与此同时,镜面表层也如将碎的冰凌一般,浮现出若隐若现的裂痕。 “知道了。停下。” 看它实在无法开口,陆明霜也不再逼迫虚妄镜,安抚似的拍了拍镜子,将它收回袖中。 从虚妄镜的表现看,它不是不愿意服从命令,只是敌人太过强大,连窥探一眼的后果,镜子都不能承受。 虚妄镜是魔物,什么东西是魔物最害怕的……能把虚妄镜吓得屁滚尿流,一提起来还心有余悸? “难道……仙人么?”陆明霜微微眯眼。 越来越离奇了。 ** 接下来的几次运功调息,每当痛意蔓延至极点,陆明霜便遵照约定,让易无疆咬住她的肩膀。 运功带来的疼痛一次强过一次,她从近处看到易无疆紧紧攥住衣袖,指节泛白,青筋微微绷起,眼里时而如烈焰烧灼,时而又冷若冰霜。 有时候对上易无疆的眼神,陆明霜甚至怀疑他已经丧失理智,那双狂暴的双手会撕开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切。 可即使在这种时候,易无疆咬下来的力道也很克制,除了利齿刺破皮肤那股刺骨的寒意,陆明霜几乎不曾感受到疼痛。 一切总是结束得很快,那两个细小的伤口也如易无疆所言,愈合得飞快,不留任何痕迹。 一次、两次…… 陆明霜起初觉得有些怪异,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特殊的“疗伤”方法。 到了运功的时候,她便走进房间,安静地坐到易无疆身旁。表情依旧淡漠,仿佛这一切都和她无关,仿佛她根本不会因为这般亲密的举动而产生丝毫动摇。 而易无疆则静静回望,眸光微动,并未作声。 可唯有他自己知道,每当陆明霜靠过来的时候,他心头那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便会无声无息地晕开,如涟漪般荡漾,却又迅速被她冷静的目光驱散得无影无踪。 明明是他提出的,本来是他阴谋得逞,可看到陆明霜那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易无疆心头却燃起一股恼怒。 他想 起在龙氏地宫,生死一线间,陆明霜的身形如影,剑势狠厉凌冽,不留半点退路。她没有丝毫犹豫,便接受了以自身为饵,引开活尸的攻击。 易无疆那时就感到无端气闷。 他不是没见过勇敢的人,却没见过陆明霜这般打起来毫无保留,随时随地都置生死于度外的修士。 她分明生长在修真界最安定的时期,没有机会经历大风大浪,却和她那些天真的同门截然不同。正像陆明霜自己说的,她把每一次挥剑都当做最后一次,所以永远在搏命。 连命都不在乎的人,自然更不会在乎其他。 易无疆想,哪怕他提出的不是咬一口,而是更过分的要求,陆明霜可能也只会凝眸思考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好。” 对他那些“险恶”用心毫无察觉,甚至根本没把他当成接近她的陌生男子。 她到底有没有一点自觉?! 易无疆莫名感到胸口憋闷,怒火翻涌,不自觉地磨了磨牙齿,下口比之前狠了些。 运功结束之后,陆明霜侧眼看去,看到肩头两滴鲜红的血珠,霎时浸透了衣裳。 她顿了下,使了个法诀除掉血渍,有些意外地看着易无疆,好像在问:怎么运功数次,反而犯这种低级错误? 易无疆心中充满无处发泄的怨气,忽然心生一念,盯着陆明霜缓缓道:“我故意的,怎么了?我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你,刚才顺嘴给你下了点毒。免得你突然出手,趁我病要我命。” 陆明霜长睫颤了下,抬眸望向他,淡淡道:“哦。” 她的语气淡漠,眼神平静,没有丝毫波澜,更没有任何紧张或惊恐。 易无疆心头一滞,眉心狠狠跳了跳。 “你没听清楚吗?”易无疆目光一沉,咬牙重复,“我给你下了毒!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陆明霜想,易无疆本就性情古怪,今天格外喜怒无常,故意挑衅无非想找人拌嘴,她才不会上当。 易无疆那些真假掺半的话,当耳旁风就行。 于是,她有些敷衍地顺着易无疆说:“想法……想我中毒了。我要死了。” “……” 易无疆被她无所谓的态度噎住,胸口一股烦躁的情绪翻涌而上,“你不相信我下毒?谁以为自己要死了是这种态度?就不能多点情绪吗?!” “……情绪?”陆明霜猛然凑近。 “你、你干什么——” 易无疆话音未落,就见陆明霜嘴巴凑到他耳边,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啊!我要死了!” 声音直刺耳膜,易无疆被震得脑壳疼,不得不捂住耳朵缓了缓,咬牙怒视陆明霜。 而陆明霜轻轻后撤,平静道:“你要的情绪。” 她有病! 易无疆揉着耳朵,沉默片刻后,赌气似地纠正道:“笨死了!我只说下毒,又没说会死!” “哦。”陆明霜用古井不波的语气道,“太好了,我不会死。” 易无疆无语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气笑了,低声说:“别总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你们人族不是忌讳很多么……” 陆明霜神色未变:“修士不忌讳。而且我好像比较倒霉,不是管住嘴就能躲过危险的吧?没那么简单。” “陆明霜,你是不是从来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被金光突然袭击时,你又在想什么?” “想……我要死了。”陆明霜老实回答。 “没有别的?不想和谁告别?那么没能做到的事,不觉得遗憾?” “没有。不想。不遗憾。” 易无疆看着她那双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眸,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头死死压住,连呼吸都感到沉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气得发狂,又……莫名地,心底泛起一丝说不清的痛楚。 他只能撒气似的说:“那怪我多此一举,非要救你了?” 陆明霜叹了口气,解释道:“没有,我很感激你救了我。无缘无故的,我倒也不会想要寻死。能活下去当然很好,可以继续拼上全力,把之前没完成的事情完成。我只是觉得,如果什么办法都用了,还是不能改变必死的结果……死了就死了,我也可以接受。” “哦?”易无疆瞥她一眼,“这么说,你现在活下来了,又要继续为了目标拼下去了?不会消沉下去,什么都不做的等死?” 陆明霜眸光一闪:“当然不会!偷袭那笔账我还没找他算呢!不过……他到底是谁……” 金光中的神秘人是谁?在哪儿?为何突然攻击她? 全部都是一团浆糊。 易无疆沉默地对她摇了摇头,表示他也没有答案。 侥幸生还以来,关于那个神秘而强大的敌人,他们都默契地避而不提。 陆明霜只知道,那个人,或者说那份力量的强大超过她毕生所见的任何人。 突袭固然猝不及防,可她不仅无法还手,甚至连看一眼敌人都做不到。她第一次体会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人宰割的感觉。 虚妄镜不敢映照那片金光。 就连易无疆对上那种恐怖的力量,也只有仓皇逃窜的份儿。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44节 但是…… 陆明霜眼底终于浮现出一丝不甘,抿唇低声道:“不能到此为止。” 如果金光一击得手,她死在云径山中,那样的结果也没什么不好。可她活了下来,那么她不同意,这件事就没完。 易无疆从她脸上看到斗志,故意说:“可是你能怎么办呢?他比我见过的任何修士都强大,连俞相泽也不能带给我那么深的恐惧。归海剑宗那几名老祖在他面前,恐怕就和垂髫小儿一般。我们甚至对他一无所知……” 天劫后的修士往往靠丹药强行拔升修为,很多人的实力都跟不上修为,易无疆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一个人,让他觉得自己卑微如同一只蚂蚁,对方随意踩下一脚,就能碾碎他。 “有办法!”陆明霜平静地说出嚣张的话,“他袭击我不成,说不定还有第二次。如果没有,我就冲到摇光派,逼俞相泽吐出线索!他们之间一定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易无疆愕然,愣了半晌,拍手道:“多么远大的志向!” 第121章 灯会邀约 易无疆想,问陆明霜有什么计划实在多余。根据这段时日的观察,她的计划一向只有提剑蛮干。 易无疆矜持地笑,语气有些戏谑:“祝你成功。” 陆明霜淡淡看了易无疆一眼,明显听出了他话里的讥讽,却不愿计较这种无聊的事。 心底更是浮现出一丝少有的躁动。 她现在才只有元婴初期,而俞相泽座下几大弟子都已是化神,俞相泽本人至少在合体期,甚至可能已经迈入大乘。就算她拼上全部实力,连和俞相泽的弟子抗衡都做不到,甚至冲不到俞相泽面前就会身死道消。 说什么逼俞相泽吐露真相,根本是不知天高地厚。 更不要说,隐在幕后操控一切的那个人……他的力量前所未见,连俞相泽都无法相提并论。 即使她的修为一日千里,那又如何?给她的时间太少,远不足以让她跃升为沧澜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这些陆明霜都懂。 可她心里始终有种感觉,她的实力应该不止于此,好像她本该拥有更强大的力量,但……现在却弄丢了。 就好像将珍贵之物藏起,却忘了藏在哪里。 问题是,怎样找回呢? 毫无头绪。 ** 几日下来,易无疆的伤势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行动已无大碍。 然而,陆明霜很快发现,易无疆身体好了,她的麻烦却大了。 按理说,重伤初愈,他应该打坐调息,争取早日回到巅峰,可事实却是——易无疆的力气都用在搞事上,变得更缠人了。 无论陆明霜在做什么,易无疆总能找理由出现在她身边。 陆明霜打坐,他便搬着小凳子坐到她对面,手托着下巴,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在她就要入定时突然发出一声感叹:“啊,好闷……闷死了……” 陆明霜去厨房熬药,他就移在门口,没话找话地插嘴道:“药好了没?火候大了点……怎么这几天喝的药都是一个味?能不能加点别的?” 陆明霜:“……” 他吃药还是吃席?再说照易无疆的吃法,半碗药兑一罐蜂蜜,什么药可不都是一个味嘛?! 陆明霜被易无疆烦的没办法,只好闭上眼专心修炼,眼不见心不烦。 但她很快便发现,易无疆还可以更过分。 在她打坐调息时,易无疆竟“路过”她身边,好像忽然累了一样坐下来,没多久头也垂下来,靠在她肩头,仿佛睡着了一般。 ——可是嘴角微微扬起,好像获得了莫大的满足。 陆明霜神色不变,淡淡吐出两个字:“起来。” 易无疆长睫颤了下,并不睁眼,“我的伤还没好透,让我靠一下怎么了?咬都要咬了……” 陆明霜语气平静:“是你叫疼才让你咬的。这次呢,又有什么理由?你再装,我便真给你一剑,让你躺回床上!” 易无疆长叹一口气,抬起头,满脸无辜:“小师姐,你对我这么冷谈,身体的伤虽然好了,可是又添了几道心伤……” 小师姐。 陆明霜心头一震,微微侧目,有些纳闷:“你从来都没把归海剑宗视作师门,这声‘小师姐’倒是叫得勤快……” 易无疆却道:“误会!天大的误会!归海剑宗声名远扬,我仰慕已久,诚心诚意拜入剑宗门下,要不是萧掌门非要赶我走,我还可以继续待下去!” 他轻笑一声,“哪怕为了这世上唯有我能叫的‘小师姐’,我也会一直留下去。” “小师姐。”易无疆仿佛找到了新的乐趣,凑到陆明霜眼前,真诚道,“归海剑宗所有亲传弟子里,你和我辈分最低,整个沧澜界只有我能叫你‘小师姐’。就像是专为我而设的称呼。” 陆明霜一愣。 明知他在胡说八道,可是对上那双灿烂的桃花眼时,心底却并非毫无波澜。 那股悄然流动的暖意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了? 这些反应微妙而隐秘,她没有表露出来,轻轻把易无疆推回安全距离,有些刻意地强调:“你想多了。就算你没被逐出剑宗,长老们早晚会收新弟子。无论是对你,还是任何人,我都不会永远是‘小师姐’。” 她怎么能这么不解风情?! 易无疆心底暗骂,却毫不失落,反而笑着点了点头:“那我更要在那之前多叫几次。你说是吧,小师姐?” 陆明霜:“……” 趁她一时疏忽,易无疆又作势倒在她肩头,“糟了,伤势好像复发了,头有点晕……小师姐,不要推开我好不好?你那时候都肯让狐狸在你肩上休息,我们两个的交情怎么说都更深,对吧?” 他竟然搬出苏云浮,那时…… 陆明霜侧眼看去,易无疆头埋在她的颈侧,耳边的发丝有些蓬乱,看上去很柔软。 陆明霜手指弯了弯,没来由地叹了一句:“你倒是也变条毛茸茸的尾巴啊……” “品味真差!”易无疆立刻跳脚,却不舍得抬起脑袋,还是软趴趴地挂在陆明霜肩上。 陆明霜撇了下嘴,终究没有再推开易无疆,而是稳稳地起身,拖着一条易无疆往屋里走。 她故意绕到另一条路,从房东潘婶眼皮底下走过。 易无疆果然扛不住,刚拐过弯便装若无事地直起身,抖抖衣袖,朝潘婶温和一笑:“潘婶。早啊。” “哦,是你们啊。早。”潘婶正搬来梯子,要给屋檐挂上灯笼。 易无疆抢先接过灯笼:“我来吧。” 潘婶看看他,脸上满是笑意:“那就谢谢你了!” 她朝陆明霜挤挤眼睛,竖起大拇指:“小伙子人真不错。姑娘你呀,有眼光!” 陆明霜:“……” 面对潘婶热切的目光,她的脸颊就要发热,便转眼看向外面,发现这条巷子许多人家都挂起了灯笼。 “……要过节了?”陆明霜后知后觉。 “可不嘛!明天就是八月十五,天都城每年最热闹的一天,四面八方的人都赶来参加集市,灯会一直开到天明,听说宫门前边还有舞龙呢。”潘婶热络地劝道,“看你这相好气色不错,想来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你们两个年轻人,在天都没亲没故的,整日待在屋子里实在太无趣了,不如趁机出去玩玩!” “哦。”陆明霜淡淡应了一声。 修士都习惯清修,不似凡人追捧热闹团圆,而陆明霜即便在修士当中,也是最不爱凑热闹的那种。 潘婶看她神情平静,急的直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小姑娘,你虽然被家人赶出来了,但也不能一直消沉下去!女孩子家家的,别老是绷着一张脸,出去凑凑热闹。这人啊,只要心情好,运气自然也跟着来了!” 她又把目光转向易无疆,直接拉起他的胳膊,“小伙子,你快带她去!人家姑娘照顾你这么多天,你也该主动点。她不想去,你就拉她去!” 易无疆险些笑出声来,心情莫名有些愉悦,斜睨了陆明霜一眼,故作无奈地耸耸肩:“你看,大婶都这么说了,我们不能不给她面子呀!” 潘婶在一旁念叨:“姑娘啊,八月十五月亮最圆最亮,一年只有一次,错过了可就得等明年啦!我们家老头子当年要带我去灯会,我也不屑一顾,心想这么好的日子不多卖几桶酒,多攒一点家底?灯会什么时候不能看?可是一回头,他已经没了那么多年,我们最后也没一起去成一次灯会……” 潘婶说着抹起了眼泪。 陆明霜目光一顿,有些不知所措。 凡人寿命短暂,一旦错过一次很可能就是一生的遗憾。她也不是不能理解潘婶,可易无疆……这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为什么也一脸认同地跟着点头? 陆明霜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淡道:“好吧。” 易无疆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殷勤地给潘婶送上一块手帕,充满热情地询问:“我们两个外乡人,对天都不熟。这灯会上有什么好玩的,您提前跟我们说说。” 潘婶破涕为笑:“你这孩子,真会讨人喜欢……要我说啊,这首先要去买一盏顶漂亮的灯,姑娘家就没有不喜欢的……对了,明天都穿漂亮点,你们两个长得好看,就是穿的太素……” 陆明霜跟在他们后面,生无可恋地按了按额角:“……” 呵,易无疆就装吧!几百岁的孩子! ** 第二天傍晚,易无疆真的如约敲响房门:“小师姐,说好和我去赏月,不会还没起床吧?” 陆明霜面无表情打开门,朝半敞的窗子扬了扬下巴:“今日天象,三夜之内都不会出月亮。” 易无疆像没听出婉拒,硬是将陆明霜推出门:“看什么月亮啊,看我就够了。” “等、等等……” “等什么——” “等一下!”陆明霜死死扒住门框,终于让易无疆停下脚步。 她指着易无疆道,“你这身衣服太招摇了!法阵绣进暗纹之中,这样精贵的料子别说凡人,就连归海剑宗的长老一般也不会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身份有问题。” “啊……”易无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玉色团花锦袍,“可这是我最好看的……啊不……最低调的一件衣服了。” 陆明霜不说话,只是瞪着他。 易无疆在对视中败下阵来,搓手道:“我是说……这是我好看的衣服里最低调,低调的衣服里最好看的一件。” 陆明霜无情地打断他:“除非换掉,否则我不和你去。” 易无疆还想讨价还价:“……你总不能让我穿凡人的衣物出门,那些衣料那么粗糙,偶尔掩饰身份穿一下还好,穿着一直走路会把皮肤磨破……” 话没说完,就见陆明霜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团黑黢黢的东西扔到易无疆手中:“别废话,换上。” 易无疆发现那是件平平无奇的黑袍,但衣料入手顺滑,显是用灵力织造,舒适远非凡人衣物可比。 他一愣,随后脸色变得比黑袍更黑,“你随身带男人衣服?谁的?!”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45节 第122章 中秋灯会 “什么谁的?”陆明霜神色淡然,仿佛不懂易无疆为何炸毛般跳起来。 易无疆向前一步,意味深长地盯着她:“你怎么会有男人的衣服?” 陆明霜语气平静,简单解释道:“出门在外,总有需要伪装的时候。多准备几件男装怎么了?” “原来如此……” 易无疆目光依旧狐疑,指腹轻轻擦过黑袍,布料柔软贴合,触感微暖。 不知为何,好像随着他的动作,若有似无的香气氤氲开来—— 就像陆明霜身上总是带着的,淡淡的落雪和松木的气息。 “……”耳侧涌上一股热流,易无疆刻意把衣服拿远了些,语气有些扭捏,“这衣服……你、你穿过吗?” “啊?” 陆明霜却误会了他的动作,以为易无疆又犯矫情了,眉头蹙起,严正声明道:“我洗过。这是干净的!” 就算她没有易无疆那么夸张的洁癖,也不会把脏衣服直接塞进储物袋啊!易无疆这样揣测她实在太过分了! 易无疆:“……” 陆明霜见易无疆迟迟不动,懒得再和他废话,直接上前,手指堪称粗鲁地扣在易无疆腰带上。 易无疆一凛:“你干嘛?! ” 陆明霜面无表情道:“换衣服。你不想动手只能我来了。” 说着,她动作轻快地解开衣带,扒下易无疆过于骚包的外衣,又利落地将黑袍罩了上去……整个过程眨眼结束,手指没碰到易无疆分毫。 可易无疆却觉得,那股清冷的气息骤然铺天盖地,哪里都是,都分不清是她身上传来的,还是残留在袍子上的。 就像一张网,将他全然笼罩。整个身子都僵住,一动也不能动。 陆明霜给衣带打了个牢固的结,又轻轻拽了拽衣角,确保穿戴整齐后,才抬眼看到木头一样僵硬的易无疆。 她抬手在易无疆眼前晃了晃:“……你自己调整一下带子。” “咳……带子,我……” 易无疆猛地回神,不自在地撇开头,装模作样地抖了抖衣袖。 黑袍看似平淡无奇,但料子柔软贴身,陆明霜个子高挑,这件男装她穿起来偏大,在易无疆身上大小意外地合适。 陆明霜赞许地点头:“这样就不会那么显眼了。走吧?” 易无疆却一脸难受的表情。 那股若有似无,却驱之不散的气息,简直要了他的命! 他看着双手抱臂、平静如常的陆明霜,忽然感到不甘。 他不好过,她也别想轻松! 易无疆眯起眼,随即有了主意,勾唇一笑道:“急什么?我在想,小师姐亲自替我换衣,我要怎么做才能报答这份恩情?” “?” 陆明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易无疆伸手一拽,拉到面前。 她愕然抬头,又猛地停住——他们实在靠得太近,近的好像一眨眼,睫毛就会刮过易无疆近在咫尺的、脖颈的肌肤。 陆明霜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咱们讲究个公平。”易无疆低笑,语气带着几分悠哉,“你给我换衣,对我上下其手。我也要还回来,给你换一换。” 陆明霜皱眉:“我伪装得很好,混在凡人当中根本看不出异样。” 易无疆慢条斯理道:“这可不只是伪装的事。小师姐和平日里穿的一样,冷冷淡淡的,平常混在人群中能够避免注意,今日去灯会却不同。” “小师姐忘了潘婶怎么说的?大家伙逛灯会,谁不是往鲜亮活泼打扮?特别是年轻女孩子,都借今晚换上最耀眼的装扮。你想啊,街上到处是争奇斗艳的女子,小师姐一身素色,在夜色中岂不是更显眼?” “难道说,”易无疆嘴角浮现出调侃的笑,“这就是小师姐的本意。反其道行之,故意以一身素色艳压群芳?” 陆明霜一愣。 易无疆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可是看到他戏谑的眼神,陆明霜怎么想都觉得,易无疆只是不满被她换了衣服,存心报复回来。 易无疆直接拽住陆明霜的衣袖,拉她坐在妆台前,随后像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套精致的衣裙,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陆明霜垂眸看了一眼。 是件藕色长裙,衣料轻柔,色泽如霞,袖口与裙摆绣着精致的流云,淡雅温柔,华贵却不张扬。 裙子的绣工虽然精美,但都是凡人可得的用料,穿着它走在街上也只会被认为是富家小姐,而不会联想到修士。 陆明霜惊讶道:“这是哪儿来的?” “只许你未雨绸缪,就不许我有备无患吗?”易无疆轻笑,“你为了伪装随身带着男子衣物,我当然……也有我的用处。” 陆明霜沉默了一瞬。虽然心里觉得两种情况不能等同,但这毕竟是易无疆的私事,他有多少条裙子,是自己穿还是给谁穿,也无需将真实理由透露给她。 陆明霜抬眸,眼神幽幽的看着易无疆,像是在衡量他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易无疆晃了晃手中裙子,眼眸深邃:“刚刚小师姐给我换衣服的时候,可没问过我愿不愿意,轮到自己就开始推三阻四。这样不好吧,我帮你?” 陆明霜终于忍无可忍,干脆地接过裙子:“我换。你去外面等。” 易无疆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不过并未坚持,老实地在门外等候。 陆明霜飞快换上裙子,正要起身,易无疆却又推门而入,笑得越发愉快,直接抬手去解她的发带:“素色发带和裙子不搭,也该换换。” 他随手抽掉了束发的带子,一头青丝骤然披散下来。 被蓬松发丝和藕色衣裙映衬的,陆明霜的肌肤泛出剔透的冷白,和平日里利落的装束相比,多了一抹说不清道明的韵致,甚至有些楚楚可怜。 但她的眼神仍然淡漠,透着刀子一般的寒意。 她按住易无疆手腕,冷冷道:“易无疆。” 易无疆挑眉,笑意不减:“在呢。” 陆明霜清冷的嗓音透着一丝警告:“别太过分。” 易无疆无辜地耸肩:“哪里过分?我这只是投桃报李。” 以牙还牙还差不多,陆明霜腹诽。 易无疆仿佛没看到她通身逼人的冷意,一本正经地对镜瞧了瞧,竟真的摸出一柄象牙梳,兴致盎然地替陆明霜梳起头来。 “小师姐,你的头发很软,和我想的不一样呢。”他一边理顺青丝,一边感叹,“平日里只束个随意的发髻,也太单调了。要是交给我,每天都给你换不同的发髻。” 陆明霜淡道:“你实在太闲了可以去当梳头娘子。修行之人不该太在乎外表,而且……我们现在不是在逃命吗?” 易无疆啧了一声,轻笑着摇头:“这又不冲突……逃命也可以舒舒服服、漂漂亮亮地逃。” 陆明霜不敢苟同。 被金光袭击也不过是几天前。她和易无疆落荒而逃的样子,和舒服、漂亮完全不沾边。 像一片阴影,始终停在她心上。 易无疆却好像忘了,愉悦地插科打诨,手上动作轻柔灵巧,手指穿梭间,不一会儿就绾好了一个精致的发髻。 柔顺的发丝蓬松如云,鬓角几缕碎发滑落,似是无意为之,添加了几分随性。 易无疆摸出一支白玉簪,笑道:“这支好吗?很适合小师姐吧。” 他不由分说将簪子插入发间,认真端详着镜中少女,眯起了眼:“好像还缺了点什么……对了!” 易无疆拉开妆奁,指腹在胭脂中轻轻沾了下,然后在陆明霜唇上一按,笑道:“这样才对。” 他打量着镜中目瞪口呆的少女,咧嘴一笑,语气颇为得意:“怎么样?是不是被自己惊艳到了?” 陆明霜动了动嘴唇,不由哑然。 真正让她惊讶的不是装扮过的自己,而是易无疆还有这手本领。 通晓符箓和法术就算了,居然……凭这信手拈来的技艺,他真的去当梳头娘子,应该也不会饿死。 “你……居然会梳发髻。” “这有什么?只要我想学,这世上还没有什么是我学不会的。发髻能有多复杂?看一眼不就懂了。”易无疆吹嘘道,“我可以再给你头上换七八十个样式。” 陆明霜急忙转过身:“别。现在就很好。” 易无疆笑着退后一步,想要再调侃几 句,却在下一瞬间怔住。 四目相对,他终于彻底看清陆明霜的模样。 她就那样安静站着,眉眼精致,发髻柔美,肌肤在暮色下透着一层莹白,唇上淡淡的胭脂却又牵出几分妖娆。少了平日的冷漠疏离,竟生出难以逼视的惊艳。 易无疆原本得意洋洋,可当他真的对上此刻的陆明霜,心口却猛烈跳动起来。 他眨了下眼,嘴角笑意僵住,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 怎么回事? 明明是他替她装扮,对每个细节都了如指掌,可透过铜镜看到的和本人完全不是同一种感觉。 易无疆目光微微飘散,忽然有些后悔把陆明霜打扮的太过惊艳。要是整条街的人都盯着她移不开眼……那可不是他的本意。 气氛沉静了片刻,陆明霜蹙眉道:“怎么?你又想干嘛?” 易无疆抬手捻捻下巴,语气故作随意:“没什么。时间不早,我们走吧。” 说完,他率先推门而出,动作快得仿佛在逃避洪水猛兽。 陆明霜追上他略显仓皇的背影,忍不住抱怨:“是谁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易无疆头也不回,“是你。你先逼我换衣服的。” 陆明霜:“……” 话虽如此,但是……等等!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46节 陆明霜脚步一顿,终于发现为什么觉得哪里不对! 她究竟在做什么呀? 为了隐藏身份,她让易无疆换上低调的黑袍。而易无疆也用同样的理由,给她换了一身精美的装束。 前后用掉小半个时辰,只因为他们要伪装成凡人,去逛灯会。 可是她为什么非要和易无疆去灯会呢?今晚连月亮都没有…… 陆明霜记得自己本想拒绝,却被易无疆影响,不知不觉走到了这一步。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 夜色如墨,月亮隐藏在云后不见真容,城里热闹的氛围却丝毫不减。 繁华的灯会绵延数里,明亮的彩灯高悬,沿街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香气四溢的食摊、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载歌载舞的卖艺人,与远处楼阁飘来的奏乐之音交织在一起,将市集装点的如梦似幻。 易无疆和陆明霜并肩踏入这片凡尘烟火,竟有片刻的怔忡。 易无疆寿命虽长,却常年在洞府隐居,甚少踏足人世,面对街面上那些吆喝声、笑声、欢闹声,眼底透出一丝新奇。 而陆明霜自幼入道,且一向独来独往,更不曾见过热闹的市井百态。 他们愣愣站在入口,眼看就要被人流冲散,陆明霜急忙拉住易无疆衣袖,问道:“我们去哪儿?” “去哪儿嘛……”易无疆在拥挤的人群中也有些发懵,可他不想在陆明霜面前表现得孤陋寡闻,眼神扫过前方,很快有了主意,“那边!既然凑热闹,当然去人最多的地方!” 晚饭时间还没过去太久,要说人多,当属那些沿街叫卖的食摊。 每走几步,眼前就会蹦出一些从未见过的食物。炭火上滋滋冒油的烤鱼、洒满糖粉的炸糕、晶莹剔透的桂花糯米藕、香气扑鼻的肉包子…… 陆明霜正看得眼花缭乱,就被易无疆拉着排进了一条长队。 跟随队伍走到最前面,易无疆目光灼灼地盯着冒白气的大锅,问摊主:“这是什么?” 陆明霜:“……?” 摊主见是一对美貌的男女,热情招呼道:“羊杂汤!暖胃又提神!怕占肚子,先给您二位来一碗分着吃?” 说着摊主已经利落盛出一大碗汤,易无疆骑虎难下地付了钱,就听陆明霜惊讶地“啊”了一声。 “年轻人都能吃辣吧?”摊主习惯性地舀了一大勺辣子泼到碗里,便转向了下一位客人,“您呢,要几碗?” 易无疆捧着一碗红通通的羊杂汤,像要说服自己一般:“……这凡人的小吃虽然做法粗糙,胜在走量大,材料新鲜,色香味……都还凑合吧……” 他迟疑地举起勺子喝了一口,却在入口的瞬间脸色微变—— 还未尝到羊杂汤的味道,舌尖便被炽热的辛香包裹,嘴里仿佛燃起了一团火,舌头、口腔、喉咙,全被火辣席卷。易无疆碍于面子,硬生生吞下,结果辣味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直冲五脏六腑。 他急忙倒了一杯茶,一口灌下去,又猛吸了好几口气,才擦着额角薄汗,把汤碗向陆明霜那边推了推,不太肯定道:“你也尝尝吗?” 谁知陆明霜更不中用,汤碗刚靠近一点,她便红了眼睛,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易无疆:“……” 陆明霜揉着鼻子:“……” 两人表情复杂得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谁会相信仙盟都无可奈何的大妖,却险些被一碗加辣的羊杂汤放倒呢?实乃奇耻大辱! 易无疆悻悻地移开目光,低声抱怨道:“额呵呵呵,这羊杂汤份量还真足……吃不下,实在吃不下了……” 他们以此为借口,果断逃离了摊位。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大概舌头被辣到失去味觉,他们接下来尝试的每样食物,都不对易无疆的口味。 糖炒栗子?太干。 梅花糕?太腻。 果子干?酸涩难以下咽。 直到易无疆站在气味可疑的臭豆腐摊前,考虑是否要以毒攻毒,陆明霜实在怕了,干咳了一声:“有时候……放弃也是一种勇敢。” 屡试屡败就不要屡败屡试了。 易无疆歪头想了想,忽然一笑:“也好,再尝下去该耽误正事了。走吧小师姐,给你挑一盏花灯去。” 说着他便拉起陆明霜穿梭在人群中,目光不停在各个摊位上扫视,寻找一盏合适的灯。 可是,他们来回走了几遍,几乎将整条街卖灯的摊位都逛遍了,易无疆却始终没有买下一盏灯。 “你到底在找什么?”陆明霜忍不住问。 易无疆眉间微蹙:“自然是给你找一盏最好的灯。” 陆明霜:“这些都不错吧,随便买一盏就行。” 易无疆立刻睨了她一眼,神色颇为不满:“怎么能随便?我送出手的东西,岂能随便?” 陆明霜无语,在他背后小声:“不送也行啊……” 她和易无疆,一个修士,一个妖,为什么一定要和凡人一般逛灯会、买花灯呢?不知道易无疆的执着从何而来。 她为什么也要陪易无疆胡闹? 可是易无疆无比认真地扫视着各色花灯,陆明霜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心里想法说出口。 摊位上陈列的花灯各具特色,有雕琢着繁复花纹的琉璃灯,有丹青水墨的彩绘灯,还有种类繁多的动物灯,甚至还有巧设机关,无需灵力催动就能飞起来的浮空灯。 可易无疆看来看去,总觉得这些灯都差了点什么。 都不是配得上陆明霜的、最特别的灯…… 就在这时,陆明霜眼眸忽然闪动了一下,牵着易无疆袖角的手指微微收紧。 易无疆和她对视一眼,不着痕迹地转身,也进入了戒备。 身边经过的几个年轻男女,低声交谈着: “听说了吗?前些日子在落霞谷,蓬山派已经发现了易无疆的气息,差一点就能抓到。结果就差一点,还是让他逃了!” “那妖怪狡猾得很,好不容易才发现一点踪迹,竟被他生生逃脱,连影子都不见了!” “那之后……也不知易无疆去了哪个方向,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据说他逃走前,把归海剑宗那个剑修第一名给杀了!可惜哟!” 混进灯会的修士不少,但这几人似乎来自摇光派,在天都宛如自家后院,言语毫不避讳。 陆明霜脚步微微一转,拉着易无疆,仿若闲逛一般跟上了他们。 而那几人毫无察觉,谈话仍在继续。 “……他也藏不了太久了。仙盟已经命令各宗派停止零散追捕,改由摇光派和镜水派牵头,联合围剿妖物的老巢,连归海剑宗也加入了!” “归海剑宗都?可是……这妖物来历不明,身份神秘,现在仙盟还没摸清他的底细,就能找到他的老巢吗?” “他只要在人间活动就会留下痕迹。听说他最早现身于南方激扬海,想来老巢就在那片海域!由仙盟出面,迟早能找到踪迹,不会再让那妖物逍遥法外了!” 前面出现一个杂耍摊子,几人笑着凑过去,话题随之一转。 没必要再跟,陆明霜缓缓停下脚步,表情依旧平静,微微颤抖的睫毛却显示出她的内心并非波澜不惊。 易无疆被林竞风从激扬海的一座无名岛屿上“救”出——这件事在归海剑宗不是秘密。如果仙盟严查那片海域,易无疆的洞府迟早会暴露。 仙盟这样做,是想逼易无疆现身,杀了他吗? 陆明霜还没太想清楚,就见易无疆转向她,眉头紧锁,像是 在发愁。 陆明霜心下微微一沉:“有麻烦?” “大麻烦!”易无疆深深叹了口气。 陆明霜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却听易无疆叹道:“这些灯,一盏都不行!” 陆明霜:“???” 敢情他也没担心老家被围剿,却在忧愁找不到一盏举世无双的花灯?她不知道易无疆是稳操胜券,还是纯粹心大漏风。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到了后半夜,街上人潮比早先稀疏了很多,有些小贩货物告罄,已经开始收拾摊位,准备回家。 易无疆像下定了决心一般,冲向一个正要收摊的小贩:“等等,这盏灯我买了。” 小贩被吓了一跳,见是个气度不凡的公子,才缓和脸色道:“哪盏?” 易无疆在所剩无几的灯里,挑了一盏最普通不过的纸灯,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只是糊的还算平整的纸,围着一个简简单单的灯芯。 小贩似乎没想到他会挑这么普通的灯,但也懒得多问,随手递了过来,习惯性地夸了句:“公子好眼光。这盏灯最……结实,多大风都吹不灭。” 易无疆笑而不语,提灯走向陆明霜。 身后小贩悄声嘀咕:“……穿的人模狗样,出手这么寒酸。一盏素灯,送姑娘也能拿出手?” 殊不知修仙之人耳聪目明,他的话一字不漏传进陆明霜和易无疆耳中。 陆明霜:“……” 易无疆不服气,和空气斗嘴道:“俗不可耐,我挑的这盏灯才是最好的!” 陆明霜:“……”啊是是是。 易无疆见她一脸不信:“急什么?你不信这盏灯,还不信我的手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陆明霜皱眉:“你想做什么……” 她压低声音提醒,“不要随便动用灵力!” 易无疆却神秘一笑:“跟我来。” 他们一路穿过人群,往灯会边缘走去,很快便远离了喧嚣,来到一条蜿蜒小溪边破旧的木亭。四周芦苇飘摇,轻风徐徐,静谧得仿佛另一个世界。 易无疆懒洋洋地坐在亭边栏杆上,抬头忘了一眼天际,微微蹙眉,“连个月亮都不露脸,真扫兴。” 陆明霜:“……”不是早告诉你了。 易无疆似乎听到她的心声,笑了笑,朝向水边轻轻一挥手,似乎向夜色抛洒出一些粉末状的东西。 下一刻——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47节 四周空气微微震颤起来,随即,一点点亮光缓缓升腾而起。 陆明霜睁大了眼睛。 成群的萤火虫自夜色中悄然浮现,犹如漫天星辰一般轻盈地飘散开来,以那盏普通的纸灯为中心,缓缓盘绕,飞舞。 点点荧光映照在灯面上,照出精妙图案:有时是高山流水,有时是亭台楼阁,接着又化成一个小人,手持锋锐,一剑刺出,又变成漫天落雪。 陆明霜一怔,还来不及赞叹,就看易无疆摸出那支青竹笛,放在唇边,悠悠吹奏起来。 笛声缓缓流泻而出。 第123章 一曲动心 夜色深沉,远离了人群喧嚣,四周只剩下虫鸣和风拂芦苇的窸窣声。 易无疆将青竹笛轻轻贴上唇瓣,修长的手指缓缓起落,笛声比陆明霜之前听过的任何乐器都更美妙。 最初几个音仿若夜色中悄然浮动的涟漪,轻快而缥缈。随后旋律逐渐舒展开来,像一条柔软的丝带,伴随溪水流动,恰如其分地融入夜晚的静谧中。 陆明霜一向不通音律,丝竹笙箫无论水平高下,对她来讲都差不多。 然而今晚不知为何,在这幽静的夜色中,易无疆的笛音仿佛带着玄妙的法力,缓缓渗入她心间。曲调哀婉缠绵,仿佛带着欲说还休的情意,一声声落入耳中,竟让她生出怅惘与哀愁。 陆明霜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易无疆身上。 夜色中,他微垂眼帘,指尖轻捻,音色流转,神情褪去平日里的狂妄不羁,多了一丝淡淡的沉静。 萤火虫好像也知晓笛音,随着音律变幻,飞舞的萤火虫缓缓落在那盏素灯上,逐渐结成一个光球。 像漫天星辰,又像一团满月。 陆明霜缓缓闭上双眼,任由旋律将她包裹,神思似乎也化作点点荧光,浸入夜色之中。 她无声地扯了下嘴角,自嘲地想—— 现在这个时刻,他们正在被整个修真界追杀,也许身边某条暗巷、经过的某片阴影里就藏着致命杀机。 她本该时时警惕,不能有丝毫松懈。可是她却放下一切,陪易无疆度过了一个荒唐而又奇妙的夜晚。 这一刻,她不去想那些明争暗斗,忘了危机四伏,满眼所见只有月隐风柔,笛声荡漾。 满心惦念的皆是些琐碎:羊杂汤冲鼻的辣味,小贩背地里嚼舌,萤火虫变幻出的图案,还有易无疆吹的这首曲子,到底想要诉说何种心情…… 这真是太放纵了。 都怪易无疆。他最厉害的本领,一定是无论在任何情境下,都要把日子过得舒适从容。 越是这样想,陆明霜越觉得,他入魔实在很可惜。 等周身缠绕上魔气,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变得猩红,易无疆还会记得怎样吹这首曲子吗?身为魔尊的易无疆是不是还会把这支青竹笛带在身边?梦里她好像没有留意。 夜色之下,易无疆专注吹着笛子,目光偶然落在陆明霜身上,看到她的裙子被萤火映照,暗绣的银线反射出点点光辉。 他指尖微顿,笛声渐渐低沉,最终归于沉寂。 陆明霜睁开眼,回过神来。 夜色如旧,天边云层依旧厚重,四周寂静安宁,月亮仍未探出光辉。 但此刻,似乎也不再重要了。 她没有开口,也没有转头看易无疆,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萤火上,像是在回味刚刚那一曲。 易无疆也没有说话,半晌,忽然轻笑了一声,笛子在指间转了转,宣布道:“现在,这盏灯是独一无二的了。” 陆明霜目光落在微微颤动的光晕上,低低附和:“嗯。” 易无疆闻言,心中顿时充满了得意,简直像要冲破心房,流淌出来。 只是当他再一次看向陆明霜时,心跳却微微一滞。 那些萤火虫微光流转,在她清澈的瞳仁中映出点点星光,那一瞬间,易无疆想—— 或许, 他才是那个真正被照亮的。 ** 天都之外。此时的修真界已是风声鹤唳,暗潮汹涌。 自易无疆遁走蒲州,在落霞谷负伤却又侥幸逃脱后,仙盟再也坐不住了。 原本散乱无序的追捕,如今已被摇光派和镜水派联手整合。 由仙盟羽衣使为先遣,调动门下弟子,联合诸多宗派世家,号令天下修士襄助,集结成一只强大的军队,直指激扬海易无疆的老巢。 各地传讯往来如织,剑光不时掠过长空,每一天都有新的修士投身其中,向大军驻扎的摇光派汇集。 中洲西南和西洲的修士首先集中到镜水派,再转道和摇光派的大军汇合。 镜水派和易无疆最后现身的蒲州最近,小道消息也最全面。在各种真假难辨的流言中,伴随易无疆出现的,总有归海剑宗陆明霜的名字。 易无疆伪造身份潜入归海剑宗时,和陆明霜交情匪浅。直到仙门大比趁乱混进龙石地宫,陆明霜等几人也在他身边。甚至在仙门大比结束后,陆明霜又和他同时来到蒲州。 那之后,事件走向开始变得扑朔迷离。 有人说,陆明霜嫉恶如仇,发现身边的朋友其实是心怀鬼胎的妖族后,当即与其割袍断义。 在易无疆逃出蒲州时,陆明霜提剑追了上去,在云径山中救下了几名正道修士,随后却销声匿迹,再无音讯。 世人本还对陆明霜的立场抱有疑虑,如今大多数人倒是相信她没有同流合污,但随之而来,却升起另一种担忧——陆明霜恐怕已经落入易无疆之手,生死难料。 起初传言只是说陆明霜失踪,很可能被易无疆俘获。 可随着时间推移,传闻不断添油加醋,流传出的版本愈发骇人听闻。 有人说她被困在妖物老巢,日夜经受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有人言之凿凿,陆明霜已经被易无疆抽取灵骨、折断命剑,变成苟延残喘的空壳;甚至还有传言称,陆明霜早已香消玉殒,尸骨无存。 这些日子,在镜水派的队伍里,只要一提起陆明霜,便是无尽的叹息与愤恨。 许多在仙门大比目睹她实力的修士更是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地发誓要亲手斩杀易无疆,为无辜丧命的少年英才讨回公道。 “可惜了,小陆道友天资卓绝,竟落得如此下场!” “易无疆那魔头,不会就是冲着修真界的天才来的吧,这般狠毒,迟早要遭天谴!” “听说了吗?仙盟这次倾尽全力,若那妖物躲回老巢,那便是瓮中捉鳖,插翅难逃!” “若他不回呢?” “不回?那正好!灭了老巢,他就成了丧家之犬,还能躲到几时?” “没错!” 群情高昂,蓄势待发。 少有人注意到,在偏僻的帐篷一角,有两个格格不入的身影正在低声交谈。 “林长老,”姬啸小声问,“你说,陆师姐不会真出事吧?” “呸呸呸,出什么事,听他们胡说八道!”林竞风脸色不太好看,“昨天和弟子堂确认过,明霜的命灯还好好亮着呢!” 说到后面,他不自觉地抬高声音,又急忙压低:“你啊,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用自己的脑子想一想。易无疆虽然是妖,但他做过任何不利于明霜的事情吗?” 林竞风叹了口气,喃喃道:“要我说,小易宁可伤害自己,也不会让明霜受伤……” 帐篷外恰好走过一队修士,姬啸没听清他的低语,挠了挠头,“嗯?您说什么?” “没什么……”林竞风又是叹气。 姬啸又不放心地追问:“就算易无疆没伤害陆师姐,可是为什么那天之后,所有给陆师姐的传讯都没有回音,就连宗门发动弟子牌,也追踪不到陆师姐?” 林竞风忍不住敲了姬啸脑袋一下,反问:“你说呢?” “我说……陆师姐已是元婴修士,如果不是易无疆,又有谁能让她悄无声息地消失?”姬啸愁眉苦脸地想了想,忽然瞳孔一缩,“难道……是她自己?” 如果是她自己主动切断和宗门的联系,那的确可以不被任何人找到。 姬啸“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所以陆师姐自己想走?她和易无疆在一起?” 林竞风眉头紧皱:“她那时的确追着易无疆出城,也被人目睹和易无疆对峙,不过……现在他们是否还在一起?不好说。” 姬啸看着林竞风,也不自觉的皱起眉:“陆师姐主动消失,她是不是不想和易无疆为敌?可是,仙盟准备攻打易无疆……真打起来了,陆师姐难道要站在他那边,背弃宗门,和天下所有修士为敌?!” 林竞风沉默不语。 姬啸越发觉得很有可能,愁容满面道:“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林竞风这次答得干脆,半晌又问,“你觉得……因为他是妖,我们是修士,所以这场仗就非打不可吗?” 姬啸一愣,缓缓摇头:“不……我现在已经不会那样想了……” 有了竺州那次经历,他一直以来坚持的观念动摇了,是非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 代表正义的仙盟,却为了夺取宝物,不分青红皂白地出手伤人。 宛娘虽为魅魔,却不曾害人,也要被仙盟监视终生,最后还平白被连累,如今只剩一缕残魂。 姬啸已经无法再简单地站在仙盟一边,理直气壮地说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但他又应该站在哪边?与谁为友呢? 姬啸想不清楚,思考让他痛苦,所以过去一段时间他刻意避免想太多,而是将提升修为、助宛娘苏醒当做唯一的目标。 可是这个目的也没实现。 他赶到蒲州刚和陆明霜见了一面,外面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易无疆身份暴露,成为修真界公敌,而陆明霜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举头无措的姬啸只能投靠同在蒲州的林竞风,接着镜水派组织大军,归海剑宗也公开支持,留在蒲州的二人顺理成章被编入了镜水派的队伍。 之前还没有实感,现在姬啸不得不面对这些问题:仙盟这次攻打激扬海,会不会是竺州案声势浩大的重演?还有,他真能对易无疆,甚至对陆明霜动手吗? 他想了想,语气逐渐坚决:“我现在只想赶快提升修为,我不想和任何人打架,尤其不想和陆师姐为敌。我既然被裹挟进来,或许可以借机潜伏,暗中刺探消息,帮助陆师姐,尽量避免战斗?”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跃跃欲试,随后又微微一顿,不大情愿道,“至于易无疆……我还是觉得他动机不纯,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既然没有作恶,我也懒得管他死活。如果陆师姐想让他活下来,那我也无所谓……” 林竞风安静听姬啸说,抬眼看向帐篷外,神情没有丝毫放松。 夜色沉沉,风卷过镜水派大军的驻扎的营地。烛火摇曳,在夜幕下映出一片肃杀的氛围。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48节 弟子们来往巡逻,时刻戒备,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的紧张气息。 “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他缓缓开口,语气透着一丝沉重,“镜水派虽然让我们随军,但你以为他们真的信任我们?我们现在自身难保,还谈什么潜伏?我们甚至联系不上陆明霜……不过现在这种状况,联系不上反而是好事,无论对她,还是对我们。” 姬啸一愣,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巡逻的修士:“林长老是说,他们在监视我们?” “何止是监视。归海剑宗虽然表态支持仙盟,大家碍于威势不敢说什么,但暗地里怀疑我们和易无疆合作、打龙氏地宫主意的人并不少。” “你曾和易无疆、陆明霜共同行动。我把易无疆带出激扬海,做了他几天师父。这些事情仙盟早已调查的一清二楚。” “这些天无论是巡逻安排,还是分配任务,我们始终被刻意安排在核心监视范围。看似自由,实则处处受限,完全接触不到核心机密。” 实际上,姬啸一个筑基小辈还好。林竞风却不然,早已被仙盟盘问了无数次。若不是他平日交友甚广,数名修士为他作保,也许现在他会被关在牢里,而不是编入军中。 可即便如此,也不代表他已经“洗清嫌疑”。仙盟让他和姬啸随军,未尝不是试探,是否信任,要看他们之后怎么做。 姬啸闻言脸色微变,拳头微微攥紧:“……那怎么办?” 林竞风目光深沉:“沉住气。尽量低调,别让他们察觉我们的意图。” “然后……走一步看一步吧。”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心头的忧虑挥之不去。 姬啸不甘心地咬牙,脸色有些阴郁,但终究没有反驳。 两人沉默地望着帐外。风声猎猎,仿佛一场席卷天下的风暴即将到来。 …… 营地另一边,几名镜水派弟子正围着篝火闲谈,忽然一人抬眼看了看前方,对黑暗中的人影呵道:“古之扬?这么晚了,你不休息,也不和我们聊天,要去哪儿呀?!” 瘦 削的身影转过来,古之扬一脸为难地举起手中布告:“我前些天揭了张榜,本来要去这附近一个村子除祟,可突然被拉入大军……那村子离这儿不远,我想趁夜里过去做完任务,天没亮就能回来,不会耽误事!” 一名弟子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你那点任务。去村子里除祟能赚几块灵石?还不如老实跟着大军,去真正的战场建功立业!” 古之扬唯唯诺诺道:“那个,小钱也是钱啊。我不是看不会耽误行军,才想顺道把这几个灵石赚了嘛……” 那弟子很不屑:“呵!会不会耽误不是你说的,是上头决定的。大战在即,你擅自脱离军营,到时候被当成逃兵治罪,别怪我们没提醒你!” 另一人也附和:“就是!你跟妖物一起掉进龙氏地宫,本来就引人怀疑,还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 古之扬脸皮涨红,不停搓着双手,却不肯放弃:“可是、可是我家里妹妹等着吃药……” 有个药罐子妹妹,古之扬手头拮据在镜水派是出了名的。几人听他这么一说,都不好再责备他。 沉默片刻,领头的弟子打圆场道:“行了行了,你快去吧!我们为你保密,天亮前必须回来,否则我只能上报你临阵脱逃!” “多谢各位!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古之扬嘴上说着好话,转身没入草丛,不见了踪影。 第124章 对牛弹琴 夜幕沉沉,云层翻涌。大军营帐沿着山谷铺展开来,犹如层叠的乌云,昭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古之扬躲在一片山林之中,压低身形,仔细听了听后方的动静,确定没有人追上来,才松了一口气,靠在一颗古木下,擦去额上的冷汗。 这次的事,水太深了,他可不想搅合进去。 和那些无知无畏的同门不一样,古之扬和易无疆打过交道,他不是傻子,深知事情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竺州城外,古之扬被摇光派为难,意外被想要进城的陆明霜和易无疆所救,才能够顺利离开竺州。就在他离开当晚,竺州震动,狐妖苏云浮竟逃出了仙盟罗网。 竺州一别后,他又在仙门大比碰到并认出了陆明霜二人。不过因为几人算是暗地违抗仙盟的“共犯”,古之扬只把感激之情放在心里,并未贸然相认。 可后来他又被卷入秘境裂缝,和陆明霜、易无疆等人经历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冒险。 古之扬早已察觉易无疆实力非凡,实际上在最后突出地宫时,易无疆甚至没有掩饰,好像已经决定放弃在归海剑宗的身份。 尽管如此,古之扬没从易无疆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而他怀疑自己身负龙氏血脉,唯恐消息走漏,自是对地宫中的经历讳莫如深。 面对玄冥宫和镜水派盘问,古之扬坚称自己是被无故波及,和几个正道同门历经艰险才逃了出来。 事后古之扬也怀疑,易无疆是不是早就调查过他,想要利用他的龙氏血脉打开地宫,才会弄出空间裂缝,把他牵扯进来。 但这也只是怀疑,古之扬没有证据,更不可能找到任何证据。 况且哪怕这个猜测为真,易无疆毕竟没有害过他。 古之扬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大比之后便忙不迭地赶回镜水派,决心闭门不出,守口如瓶。 谁知没多久,摇光派竟公布了易无疆进入龙氏地宫的画面,还称他隐瞒身份潜进归海剑宗,意图不轨。 大妖易无疆撬动龙氏地宫,不但杀害正道修士,甚至……他是不是想要动用龙氏亡灵之力,再度引发天劫? 两千年来,沧澜界人人谈天劫而色变,易无疆此举算是触了逆鳞,一夜间成为仙盟公敌。先被全界通缉,如今又由两大宗门牵头,各派修士倾巢而出,誓要一举歼灭易无疆。 可是……古之扬想,事情真相明明不是那样。 易无疆或许另有所图——他帮陆明霜拿到溯洄石,证实了苏云浮的清白。 再联想到苏云浮逃出竺州,背后大概也有易无疆的影子。 然而,易无疆无法操控龙氏亡灵,真正唤醒地宫的人……可能是他古之扬。 高沛之死,也根本不像摇光派宣称的那么光彩。高沛这人傲慢狠毒,不仅在竺州城外为难古之扬,最后面对活尸王,竟毁掉口令胁迫其余几人,想把他们也拉下水。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古之扬亲眼所见,高沛被陆明霜一剑贯穿胸口而死。 可在摇光派公开的几个片段,没有出现陆明霜,也没有出现古之扬等人的身影。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仿佛地宫中只有高沛和易无疆,而杀害高沛的凶手自然非易无疆莫属。 假如摇光派找回高沛死前记忆,他们怎么会不清楚,陆明霜才是杀害高沛的真凶?修真界第一大派,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 当然不会。这只可能是刻意为之。 古之扬心头一震,隐隐察觉到了一些被掩盖的真相。 谁打开地宫,谁杀死高沛,易无疆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有没有为害苍生……这些统统不重要。 仙盟要的只是一个攻打易无疆的借口。 古之扬望着远方那气势汹汹的正道大军,忽然在八月天里感到一阵寒意。 仙盟明面打着“诛杀妖物”的旗号,实际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的镜水派同门,毫不知情却被裹挟其中,还以为要奔赴一场正义之战。像他们这样的修士,在沧澜界还有多少? 古之扬低下头,手指收紧。 此事远非他能够阻止,现在管不了太多,只能先逃。再晚一步,等双方开打,他想走都走不了。 易无疆暴露后,古之扬曾进入龙氏地宫一事也瞒不下去,被掌门邹平亲自问了几次话。好在他胸无大志小气抠门的风评深入人心,没有引起怀疑,随后也被编入了镜水派大军。 而他怀疑自身血统,仙门大比一结束就未雨绸缪地安排妹妹远走避祸——歪打正着走了无比正确的一步。 现在他一人了无牵挂,才敢在大军进发之际临阵脱逃。 可他又该去哪儿呢? 镜水派回不去。 而摇光派知晓地宫中的内情,未必不会暗中对他下杀手,他们操控仙盟,势力遍布中洲。 北洲荒无人烟。 南洲也不太平。仙盟攻打激扬海,只能在南洲设下大营。 那就……还有一个地方! 古之扬眼睛一转,想到前不久才离开的西洲玄冥宫。 这次讨伐激扬海,摇光派作为主导,镜水派掌门邹平嫉恶如仇,全力支持摇光派。无极门和栖芳渚本就和摇光派走得近,在重大决策上一向追随大势。 而归海剑宗因为错收易无疆,急于撇清干系,也将中坚力量投入到这次战斗中。 六大门派里,唯有玄冥宫和它下属的门派,对此事不大上心。 一来,玄冥宫距南方激扬海路途遥远,且刚举办过仙门大比,难以立即调动人手。 二来,玄冥宫多年来已经掌握地宫所在,却因自身私利对外隐瞒。摇光派宣扬易无疆打开龙氏地宫,也将玄冥宫的算计暴露于众,在修真界引发了不小争议。 随后,摇光派提出由仙盟联合众派共同调查,重新封锁龙氏地宫。玄冥宫却表坚决反对,不肯让仙盟诸派插手他们的地盘。 双方争执不下,此事夹在大战之间,尚无定论。玄冥宫没有向激扬海增派战力,摇光派为首的势力也暂时管不到西洲。 逃去西洲,恐怕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总之先躲一阵子,看看局势怎么变化,再做打算。在仙门大比上得到不少奖励,灵石还算充裕,足够低调度日一阵子。 古之扬抬头看向天际。 黑云翻滚,遮住了月光,如同一张即将吞噬一切的巨网。 他压下心头烦躁,翻身跃入夜色之中,毫不犹豫地往大军相反的方向疾奔而去。 ** 萤火虫逐渐散去,天边逐渐变成鱼肚白,陆明霜和易无疆才沿着沾满露水的小道,回到潘婶家。 晨风拂过,带来几分清冷的气息。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多话。 陆明霜觉得一部分心绪好像还留在昨夜,周遭看惯了的景象反而有些不真实,满心所想还是易无疆半倚着栏杆,神色淡淡吹起笛子的模样。 曲调仿若泉水叮咚,又似寒星洒落,一声声敲击在她心上。 至今余音未散,反而盘旋不去,久久回荡…… “干嘛呢?别唱了。”一道戏谑的嗓音传来,将她的思绪硬生生拉回。 陆明霜抬眼,发现已经来到门前。易无疆不回自己房间,反而在她身边几步的地方站下,双手抱臂地看过来,凤眸微挑,似笑非笑道:“五音不全的人就该有自觉,不要随时随地哼歌吓唬人。” 陆明霜微微一怔,不可思议道:“我没出声!” 她是回味那首曲子了没错,可是她才不会犯这么蠢的错误。她没出声!易无疆怎么可能听到? 易无疆却挑眉道:“哦?那是你想得太大声,吵到我了!” 陆明霜微微皱眉,确信他正常不过一个晚上,又犯病了。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49节 “被我试出来了,你还真在想那首曲子啊……”易无疆忽然逼近,漂亮的睫毛扑闪扑闪,似是随意开口,目光却带着几分揣测,“想到不能自控,停不下来?莫不是……被我迷得七荤八素,连魂儿都丢了吧?” 陆明霜面无表情地走进房间,在他面前关上门—— “砰”的一声巨响。 门板飞来,带起的风刮得易无疆鼻尖一凉。 他却低低一笑,心情大好,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急了急了!你也听不得实话?可你就是五音不全嘛,我也真的是……” 易无疆耸了耸肩,“哼,对牛弹琴。” …… 一门之隔,陆明霜坐在桌前,纤指随意拨弄着茶盏,眼神却有些怔忪。 “我真的五音不全?” 她这样想着,又断断续续哼起那支曲子,声音极低,仿佛带着几分露水的清凉。 “跑调吗?还好吧……” 陆明霜自我感觉良好,认为一定是易无疆夸大其词。 就在这时,她忽有异样之感—— 一丝微弱的气息,宛如潺潺流水,正从虚妄镜中觉醒。 陆明霜神色微变。 “……宛娘?是你吗?” 陆明霜急忙召出虚妄镜,发现镜子先前所言不虚,在人口稠密的天都住上几日,镜魔的力量便大幅增长,几乎逼近幽州时期。 随着虚妄镜实力复苏,宛娘残魂也得到滋养,逐渐凝实。白雾散去,魂体缓缓凝聚,俨然又是姝色无双的女子。 在陆明霜沉静的注视下,宛娘缓缓睁开双眼。 “这首……曲子……有些熟悉……”她呢喃着,神情透着一丝恍惚,“从前……在哪里……” “在哪儿呢……不对,我又是谁……” 思绪混乱了好一阵,宛娘的目光才终于聚焦。 看清陆明霜的面容,宛娘似乎一愣,脱口而出:“怎么?!……小仙长,这首曲子……你……” 陆明霜语气淡然,却掩不住那一丝疑惑:“这首曲子怎么了?你也认得吗?这是……关于什么的曲子?” “这……” 宛娘沉默了一瞬,忽然掩唇轻笑,风情万种道:“何止认得,我啊,听惯了这首《竹枝调》……不过到底是关于什么的呢?这我可不能断言。要让奏乐的人自己开口。” 陆明霜瞥了宛娘一眼,清澈的眸底满是疑惑,似乎不懂宛娘为何也故弄玄虚。 而宛娘则自嘲一笑,随之换了一个话题:“在竺州突然遭到攻击,我以为我死定了,没想到还能醒来,还……成为了彻彻底底的魅魔。” 陆明霜心头微微一沉,神情严肃起来。 宛娘一心想要摆脱魅魔魂体,躲开仙盟控制,以凡人之躯自由地过完余生。 然而天意弄人,经历一番波折,她的凡人躯体已经消逝,反而只剩下魅魔魂体,此后只能以魅魔的身份活下去。 “当初事发突然,而你多少也算被我牵连,所以我便自作主张,将你的残魂留在虚妄镜中。”陆明霜缓缓道,“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总之,仙盟在你魂体上打下的烙印还在,你一离开虚妄镜,仙盟就能掌握你的动向。而我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让你那么做。” “况且你现在魂魄依然虚弱,如果暴露在日光清气下,恐怕也存活不了太久。以后有没有可能脱离虚妄镜生存?我不知道。我也无法保证。” “事到如今已经偏离了你最初的愿景,不能重来。你若想活下去,我只能将你禁锢在虚妄镜中,不知到何时为止。而你现在无力自我了断,所以——” 陆明霜顿了下,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如果你还坚持从前的想法,宁可选择死也不愿以魅魔身份活下去,我也可以祝你一臂之力。选择在你。” 宛娘闻言,神色黯了下去。 陆明霜眼底波澜不惊,终是轻叹一声:“你慢慢想,不必急于回答。” 宛娘却突然开口:“镜子一下子塞给我好多零碎的画面,我弄不大清楚……但是,当初害我的人,是仙盟羽衣使对吗?我和他们无冤无仇,就连你们……你们身为正道弟子也被袭击了……为了夺取这面镜子?” “直接原因是这样。”陆明霜点头。 宛娘作思考状,似乎在和陆明霜谈话的同时也在和虚妄镜交谈。 “动手的人……啊,你已经杀了两个……但持招妖幡的那人……小仙长,你以后会找那个人报仇吗?” 陆明霜并不想给宛娘虚妄的期待:“不知道。说实话,我现在卷入了大麻烦,报复那个人暂时不在考虑之中。不过,反正已经得罪了摇光派、仙盟和整个正道,如果打起来,和他对上也说不定。” 摇光派,仙盟,整个正道…… 陆明霜一脸无所谓,甚至好像还有点兴奋,宛娘嘴角不由抽了下,随后又无奈一笑。 其实,她对这位剑修离经叛道的性子早有预感。 如果她恪守教条,就不会和那位妖族走在一起,更不可能被虚妄镜接受,成为它的主人。 天意总是不随人愿,但跟随一个奇怪的剑修,活着似乎比死去稍微有趣。 宛娘轻轻问道:“我心里还有恨,觉得不公平,不甘心。能不能让我先留在镜子里,等找出那个人,大仇得报……再决定是否活下去。” 陆明霜点头应允。 宛娘的魂体还很虚弱,说了一会儿话就开始不稳,身体边缘不可抑制地漫出白雾。 在重新进入沉睡之前,宛娘侧耳听了一下,问陆明霜道:“虚妄镜还不太熟悉说话,做不好口型,让我代为传话。它说它现在已经化出人形,能不能有一个‘虚妄镜’之外的名字,比较像人叫的名字。” 陆明霜愣住。 又让她起名字?她最不擅长起名了。镜子好烦。 “那就……”她眨眨眼,“叫‘阿妄’吧。” 虚妄镜三字中取一字。 小陆姑娘真的很不会取名,虚妄镜敢怒不敢言,在宛娘耳边不停抱怨。 宛娘忍俊不禁,轻笑道:“好,阿妄。” ** 第二天,易无疆运功时没有按惯例咬陆明霜。 运功结束,他缓缓坐直,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陆明霜,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我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是时候行动了。” 第125章 驶离天都 “我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是时候行动了。”易无疆神色虽淡,眸光却幽深如海,“否则真叫他们以为我是缩头乌龟。” 陆明霜闻言,轻声问:“何时动身?” “明早。” 陆明霜听到这句话,心头微微一震,目光落在易无疆腕间青色的脉络上。 虽然这几日他的脸色确实好了许多,举止也不再像之前那般虚弱,可气息尚未完全稳固,显然还未回到巅峰状态。 易无疆的伤真的好到能与仙盟 大军抗衡了吗? 陆明霜略带审视地看着他,虽有怀疑却并未说出口。 她略作沉吟,冷静道:“因擅闯龙氏地宫,仙盟对你发起通缉。然而几次围捕失败后,他们已经转变对策,由摇光派和镜水派牵头,组成一支大军,誓要荡平激扬海。仙盟这次动了真格,力量不可小觑,你准备如何应对?” 易无疆眼眸微微眯起,带着一丝危险的冷意:“我向来谨慎,对属下妖众约束严格,从来严禁向外界泄露我家的位置,而仙盟的檄文也只说攻打激扬海——这说明他们尚未掌握我家在哪儿。连位置都搞不清楚,却直奔我的老巢而去,你不觉得奇怪吗?” 当然奇怪。 陆明霜早就发现,易无疆对他的出身地守口如瓶,也平等地约束一切知晓内情的人。就连和他相熟的苏云浮、柳意,在这件事上也极为谨慎,从不曾失言——倒像是被下了某种禁制,根本不可能说出那个地点。 就连深入其中把易无疆带回剑宗的林竞风,也没发现激扬海中还有偌大一片妖域。 而仙盟仅仅知道一个模糊的位置,就迅速调动大军进攻。 对外的理由是易无疆擅闯龙氏地宫,意图引发天劫。 然而陆明霜作为局中人再清楚不过,易无疆进入地宫只为拿到溯洄石,师兄才是真正的龙氏后裔,引发天劫更是无稽之谈——就连两千年前那次天劫,罪魁祸首是否为龙氏一族都很值得怀疑。 如果说仙盟此举是因为捉不到易无疆,只攻打老巢逼他现身……可这个老巢位置存疑,甚至比他本人更难找,岂不是舍近求远? 这些时日,疑虑始终盘旋在陆明霜心上。 她不太确定地说:“仙盟盯上你,可能是对妖族固有的不信任,也可能摇光派想要清算旧账。然而他们的首要目的不是捉拿你,反而攻向你的老家,我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易无疆轻哼一声,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当初在竺州夺取虚妄镜是怎么回事,现在还是那回事。他们想对付我没错,但更在乎的,是我家里的东西。” 陆明霜皱眉:“东西?” 她并非不信仙盟能做出这种事,只是在想什么东西会让幕后势力如此在意,宁可挑起一场大战也要得到?而易无疆既然行事谨慎,又怎么会让外界得知这件东西的存在。 易无疆神情也有些凝重。 能让仙盟兴师动众的,除了建木不做他想。 可是哪怕在易山,大多妖族也并不知道建木,这世上知晓建木存在的只有寥寥几个……消息如何泄露,他还没有头绪。 “怀璧其罪。”易无疆看着陆明霜,神色带着些意味深长,“修士做任何事都喜欢找冠冕堂皇的理由,可真正相信的唯有实力至上。能让他们大动干戈的,永远不会是所谓的正义,而是实际利益。” 陆明霜没有否认,谨慎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易无疆微笑:“当然是——敌人越是要什么,越不能给。” 他深邃的眼底透出一丝玩味,“哪怕他们求之不得的东西,对我而言根本无足轻重。” 陆明霜心头微微一动。 易无疆深不可测,麾下聚集众多妖族,若他对“权势”、“力量”有任何执念,绝不会多年避世而居,在外界默默无闻。 如今仙盟要打破那片海域的平静,易无疆也必将还以颜色。 陆明霜顿了下,小心试探:“你要回家去,准备同仙盟开战?” 易无疆笑着摇了摇头:“打架,我奉陪到底。可哪里是战场,不能让他们说了算。” 他慢条斯理地撑着下巴,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把我的老家沉入海底,让仙盟的大军扑个空……好像会很有趣。” 沉入海底?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50节 陆明霜不太肯定地眨了眨眼,看易无疆的表情,他所说的“沉入海底”应该不是想要玉石俱焚。 可是把陆地连同上面居住的所有妖族沉入海底,这可能吗? 她声音微微一沉:“……能做到吗?” 易无疆歪了歪头,看着陆明霜因震惊而微微收紧的神色,眼底忧虑一闪而过:“能是能。” “不过可能比较麻烦……得先绕路去个地方……”他面露迟疑,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正当陆明霜以为不该多问时,易无疆却忽然道:“关于东洲鲛人,你了解多少?” 陆明霜一怔:“鲛人?” 她上次听到这个词,还是幼时听阮南星讲故事。 创世伊始之时,人神混居于沧澜界。那时的东洲水草丰美、生机盎然,东洲以东是整个沧澜界最美丽也最丰饶的海域,鲛人一族就居住在此。 他们人身鱼尾,天生擅长控水,能在水下呼吸,自由穿梭于海底。传说鲛人拥有倾世的容貌和美妙歌声,亦可织水成纱,化露为珠。 然而,十万年前仙凡隔绝,东洲陷落,中洲以东的广阔海洋沦为死寂之地,甚少有人类能够落脚的岛屿。甚至连鱼群水鸟都甚少出没,据说是因为那里的海水有毒。 鲛人的结局也无人知晓,在史籍寥寥数笔的记载中,有一种说法是他们已经追随神族,升入了仙庭。 “非也非也。完全不是这回事。”易无疆不住摇头,“鲛人一族还留在沧澜界,只是不愿与人族纠缠,自太古以来便选择避世,不再踏足陆地。” 陆明霜惊讶:“鲛人竟没有离开沧澜界?可是数万年来没有任何人见过他们的身影——” 话语一顿,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没错。” 易无疆肯定道:“鲛人一族能够在凡人眼前消失无踪,不仅因为他们能在水中自由活动,还依赖族中至宝——坠海之心。” “此宝蕴含水灵之力,将鲛人栖息之地沉于海底,形成一片特殊的水域屏障,隔绝外界探查,使之彻底隐匿于人世。外人即使靠近,也只会看到茫茫波涛,难觅鲛人踪迹。” 在世人以为鲛人消失的十万年里,他们始终生活在沉入海底的岛屿中,在那里建造起恢弘庞大的城市,如梦似幻的幽珀海宫。 易无疆想到的解围之法,便是向鲛人借用坠海之心,将易山暂时沉入海底。 “坠海之心。世上竟有这样强大的宝物……”陆明霜暗暗称奇,“不过依你之言,坠海之心对鲛人一族的生存至关重要,他们会轻易将宝物外借吗?” 易无疆没有回答。 他垂下眼帘,眉宇间是难得一见的迟疑。 ** 当晚,夜色沉沉,屋内烛火已熄,偶有打更人敲着梆子经过,摇曳的灯光透过窗格,映在陆明霜清冷的眉眼上。 她躺在床上却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也罕见的不想修炼。 易无疆决定的行动之日,就在明天。 陆明霜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自此告别,天各一方。易无疆坚持去灯会,难道那时已经想好要分别? 其实易无疆伤势已经恢复,行动也不再需要她的帮助。对于易无疆接下来的计划,今日之前她还对鲛人一无所知,又能帮上易无疆什么忙呢? 她还不知道那金光究竟为何盯上她,也许跟在易无疆身边反而会给他招惹麻烦。 陆明霜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无用的累赘。 况且……易无疆并未邀请她同行。 他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也许易无疆对她有一定信任,可他连对苏云浮、柳意都恩威并施、设下禁制,又怎么会让陆明霜一个剑修干涉他们妖族的事务呢? 易无疆虽然看着什么都不在乎,但他毕竟是一方妖王,为妖族的安危着想,当然不能轻易相信人。 ——这些陆明霜都理解,所以更找不到同行的理由。 她仍是正道剑修,从属仙盟麾下,如果非要跟去,让易无疆误会她对宝物有所觊觎,那就尴尬了 。 可若就此分别,她心里又隐隐觉得不安。 窗外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无数个声音在耳畔低语。 陆明霜翻了个身,压下心中焦躁。 明天和易无疆告别,然后……她该去哪里? 仙门大比结束后,她曾接下崔敬臣的邀请,想要去摇光派直面俞相泽,戳穿他真正的意图。 如今这个计划已经无法施行。俞相泽亲自率领大军攻打激扬海,崔敬臣或许也是其中一员。 再说,她被人目睹和易无疆在一起,仙盟和归海剑宗都迫切想要找到她。这种时刻,恐怕她一现身就会被控制住。 最好的情况……陆明霜冷静分析,她会被勒令回山,在宗门的监视和保护下,不得干涉这次战事。 最坏的情况,她落入仙盟手中,要么被打成妖族同党,要么为了自证清白,被迫加入攻打激扬海的修士们。 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又要重现…… 重现。 对于这种古怪的似曾相识之感,陆明霜已经习以为常。 她还觉得,自己应该拥有更强的力量,能让仙盟闭嘴听她说话的力量……可她就是想不起来,应该去哪儿寻找。 她现在还是太弱了…… 陆明霜沮丧地闭上眼,却一夜无眠。 ** 天色微亮,晨光透过薄雾洒在庭院里,带着露水的清冷气息。 陆明霜整理好衣衫,推开房门,看到易无疆正举着一张纸,吹干上面的墨迹,又仔细地装进信封,用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压在桌上。 他抬眼看到陆明霜,淡笑道:“我们不辞而别,不好让潘婶下半月的房租没了着落。” 他今日一身常服,气息华贵而内敛,倒不像要去完成艰难的任务,仿佛只是随意出门闲逛。 易无疆上下打量陆明霜,突然问:“给你的软甲,穿着吗?” 陆明霜有些意外:“……穿着。” “那就好,别脱下。还有——”易无疆随意地抛来一个东西,“这个也给你。” 陆明霜一抬手接下,发现是一个小瓷瓶,里面似乎装着许多小药丸,晃起来哗啦作响。 她一怔,不解地看着易无疆。 “是避水丹。”易无疆淡道,“收好了。去东海用得上。” “你……”陆明霜张了张口,刚想问易无疆是什么意思。 易无疆挑眉道:“我的伤只是好得差不多,又不是痊愈了。说好当我的跟班,难道你想中途撂挑子不干?” 陆明霜心头一震,原本积压了一夜的纠结反复,一瞬间被冲散开来。 易无疆从未打算抛开她,也不需要特意邀请,而是自然而然地把她算作自己人。 “走吧。现在出发,逛到码头,还能赶上最早那班船。”易无疆勾起唇角,迈步向外走去。 风吹起他的衣袍,带着几分随性洒脱。 陆明霜凝望着他的背影,步履平稳地跟了上去,小声纠正道:“……不是跟班。” ** 天都乃周朝王都,是整个中洲最大的城市,自然也是仙盟防范的重中之重。看似平常的城池,里里外外不知套了多少层结界,仙盟在中洲一半以上的监察使都驻守天都,在内外城动用灵力,稍有不慎便招来他们的注视。 所以即使易无疆水遁之术当世罕见,为了保险起见,也不得不老老实实搭乘客船,先离开天都地界,再另做打算。 易无疆和陆明霜登船时,码头的晨雾尚未散去,甲板上却已经挤满了乘客,三五成群的交谈着。 易无疆站在阴影里,头戴斗笠,帽檐压得很低,只漏出半个下巴。 陆明霜也戴着幕篱,面纱放下,隔开外界视线,仿佛天都寻常的小家碧玉。 不久后,水手收起搭板,客船起锚,缓缓驶向前方。周围潮湿的气息越发明显,从远海刮来的风带着一丝凌冽,一扫城中窒闷。 易无疆深深吸了一口海风,似是终于从某种束缚中解脱,嘴角微微上扬。 终于要远离人群,回归广阔的海洋,那才是属于他的天地。 陆明霜微微抬眸,隔着面纱回望天都,庞大的城市宛如一只巨兽盘踞在海边。 即使是她,离开天都也感到一种虎口脱险的轻松。 第126章 港口生变 易无疆欲言又止了几次,吞吞吐吐地问:“我在你身上施放的法咒,你好像不是很在意,从来没问过我……” 陆明霜瞥了他一眼,平静道:“你能让我毫无察觉地下咒,解不解还不是全凭你的心意。反正我也无法验证,问不问都没分别吧。” “怎么没分别呢。”易无疆小声嘟囔,有些尴尬地移开眼,“慢慢来吧。你不知下咒有多麻烦,解开的步骤更繁琐。那么多咒法,有的我一时想不起来怎么解……” “嗯。我不急。”陆明霜淡道,表情十分从容,隔着面纱看上去,仿佛在微笑。 “这样也好。免得被我刺探到你们妖族的秘辛,你不放心。”她淡淡补充。 易无疆脸色微黯,沉默下去。 事到如今他怎么会不清楚陆明霜的性子,他并不会把她和仙盟那些人混为一谈,也没准备约束监视她。 反而是陆明霜,时时刻刻总在想着划清界限。 真正不肯给予信任的明明是她。 易无疆无端感到气闷,迁怒似的踢了一脚栏杆,随口道:“凡人的船,有这么慢吗?” “不对,船没有前进,反而在减速……”陆明霜向前一步,目光掠过人群。 海风微凉,碧波万顷,客船本该加速离开港口,顺利进入航道—— 易无疆懒散倚着船舷,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有趣。前方好像堵住了。”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51节 陆明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艘雕梁画柱的画舫自江上横冲直撞地闯进港口,拦在了航道中央。 画舫的船体用紫檀雕刻,金丝镶边,楼阁重叠,飞檐翘角间挂着精美的琉璃灯盏,丝绸帷幔随风扬起,船头彩幡招招,在大大小小的客船、商船、渔船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陆明霜目光微微一沉,“这样的船怎么看都不可能远航。” “确实。”易无疆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那副娇贵样子,恐怕连近海风浪都经不起。大概是一艘花船。” 花船是将青楼移到船上,平素停泊在江面,迎来送往,宴饮欢游。这般装饰华丽、船体庞大的画舫,在平静的江面都无法航行太远,如今却冲进了海港。 事出反常,二人皆提起了戒心,暗中做出防御之姿。 港口早已一片混乱,乘客们发现不对,纷纷探头张望,低声议论。而船工们则急的满头大汗,不停吆喝呼喊,移动船只避免冲撞。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高喊:“是修士!” “真的!是仙盟的监察使!” “仙盟派人来了,不会有事!大家稍安勿躁!” 陆明霜眸光一凛,便见一群戒备森严的修士自天边飞来,转眼将画舫团团围住。 领头之人大喝:“你已无路可逃,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说话间剑影交错,灵力波动在空气中震荡,其余船只上凡人生怕被波及,慌张地俯下身。 陆明霜发现修士并非冲他二人而来,拉住仍兴致勃勃观望的易无疆,也低下身去,透过船舷静静观望。 修士们片刻间便平息了冲突,不多时,从画舫中押出一人。 那是个被五花大绑的少年,身上原本华贵的锦衣已经被血染透,鬓发凌乱,看不到面容,他的手腕和脚踝都缠着封锁灵力的锁链。 锁链沉重,少年艰难地拖着前行,被身后修士嫌慢踢了一脚,不慎扑倒在甲板上,却仍倔强地试图抬起下巴。 与此同时,画舫的客人和优伶也分别被集中在不同房间,逐个接受仙盟问询。 随着事态平息,港口和岸上逐渐聚集起围观看客,议论顺着海风传进陆明霜耳中: “听说这少年是男风馆的小倌儿,平日千金难得一见,眼睛长在头顶上,今儿这是怎么了?沦落到这般 境地?” “你有所不知,这小倌儿不安分,哄骗客人带他上花船,明面是游江赏景,暗地里竟想趁机逃跑,事态败露后竟然劫持了客人,逼迫花船开进海港,帮他逃跑。” “啧啧,这点事情,居然让仙盟监察使出动?怕不是普通男宠吧。” “这可让你猜着了。这小倌儿是听风楼的头牌。听风楼又不是寻常青楼,那是专供修士们消遣的地方。里面的男宠女姬也各个出身不凡,听说不但天姿国色,与他们双修还另有裨益……” 陆明霜感到心口微凉,虚妄镜中似有异动。 “魅魔后代生的美丽,通常还是绝佳炉鼎体质……许多修士私下豢养魅魔炉鼎……为防止魔气孳生,必须在他们的魂魄上刻下封印……” 她想起宛娘曾经说过的话,和宛娘魂魄上鲜红刺目的烙印。 陆明霜垂下眼,不动神色地压下镜中躁动,又若无其事地看向前方—— 少年终于撑起身体,倔强地扬起头,一阵海风吹开额前散乱的发丝,露出一张狼狈却不失精致的脸。 他的眉目清秀的惊人,肌肤泛着一层细腻的光泽,宛若上好的白瓷,五官精致柔和,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可捉捕他的修士神情冷漠,毫无怜惜之心地提起少年衣领,嘲讽道:“长腿就自己走!” 他恶狠狠地推了少年一把,又转头对同伴道:“这魔物,长得是好看,可惜脑子不太聪明,居然想着逃跑,以为仙盟的烙印是闹着玩的?!” 他的同伴面色不善,“一大早把我们折腾起来,就为了这点破事!老子还以为发现易无疆了呢!” “得了,人也抓到了,赶快送回听风楼,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在确认没有同党后,几名修士腾空而起,牵动画舫,缓缓划回江上。 而少年则被修士们押上岸,仿佛刻意游街羞辱一般,从人群中穿行而过。他一步一踉跄缓慢地走向前方,神色却一片冰冷,下巴高高扬起,紧抿的唇角泛起淡淡的苍白,反而有种倔强又脆弱的美。 陆明霜身旁一位乘客叹道:“这孩子长得这么好看,看着怪可怜的……小小年纪沦落到男风馆那种地方,想逃也情有可原,想来是受了非人的折磨。” 可旁边的人立刻冷笑:“孩子?小小年纪?你没听修士老爷说嘛,他是个魅魔,不知道比你大多少岁,多长了多少心眼呢!” 魅魔天生妖异,美貌惑人,凡人在他们极致的吸引力面前根本毫无抵抗力,因此极为恐惧魅魔,谈之色变。 一听少年是魅魔,那叹息的人迟疑地收回目光,恻隐之心顿时消失。 他的同伴急忙拉走他,对周围人道:“我劝你们少看几眼,别被勾去魂儿了。” 却也有色胆包天的人,反而踮起了脚张望:“魅魔可不是随随便便能看着的,多看几眼才不亏!” 他语气轻佻,眼神中带着鄙夷和戏谑,“今儿个也长长见识……嚯,怪不得这么妖,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幸好有仙盟在,让这些怪物想跑也跑不了,这下被抓回去可有的受了。” 一个三角眼的男人,目光贪婪、上上下下扫过少年,低声调笑道:“你说,他这回犯了事,卖不上从前的价……是不是谁都能玩一玩?” 此话一出,旁边几人顿时哄笑出声:“你想屁吃呢!人家只给修士老爷脱裤子,就是烂成泥也轮不到你! 三角眼死死盯着少年,舔了舔嘴唇,不服气道:“……那也不一定。” 易无疆和陆明霜和他们有一段距离,并未引起注意,却将这番话一丝不漏听进耳中。 易无疆目光淡淡扫过那些肆意取笑的看客,眼底掠过冰冷的不屑,嘴角却仍挂着懒散笑意:“真是有趣。他们自己在修士眼中也是蝼蚁,甚至还不如魅魔有用,可遇到别人倒霉,不踩上一脚就仿佛吃了大亏一般。” 陆明霜没有做声,目光追随着魅魔少年。他被修士们押着,已经走远,背影瘦削而停止,未曾露出一丝屈服。 陆明霜平静地收回眼,面色如常。 她生性淡漠,几乎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女,对人世悲欢少有动容。即便刚才听见那些粗俗之语,神色也未有丝毫波动,仿佛一切都和她无关。 易无疆并不意外她的冷漠,却在听到她低头对虚妄镜说话时吃了一惊。 陆明霜低头淡淡道:“那座江边的高楼,就是听风楼?” 虚妄镜中是否传出回答,易无疆不得而知。他顺着陆明霜目光看去,也看到江畔临水那座辉煌的高楼。 陆明霜定定看了一眼,忽然转头对易无疆道:“我先去办件事,稍后再跟你汇合。” “你——” 易无疆来不及拉住她,便见陆明霜轻巧地跃过船舷,瞬间远去。 …… 陆明霜不顾路人诧异的目光,脚步飞快地穿过街巷,转瞬来到听风楼前。 仰头望去,九层高楼耸立于江畔,飞檐流彩,绣幕飘扬,琉璃瓦柱倒映着江面波光粼粼,宛如一座漂浮的幻梦。 陆明霜看到那几个监察使似乎早已习惯处理此类事务,将少年移交给听风楼守卫便离去,甚至懒得问话。 她微微蹙眉,脸上露出几分古怪,忽然伸手拦住了一名刚刚散去的看客:“请问……仙盟抓到出逃的魅魔,不用带回去审问吗?就这样直接交给听风楼了?” 被拦下的路人愣了愣,见陆明霜头戴幕篱、一身简单的赶路装束,以为她是外来的旅人,便耐心解释道:“姑娘不是天都人吧,你有所不知,天都这里有好些专供修士消遣的秦楼楚馆,这里面听风楼最为特殊,据说豢养了许多炉鼎供修士采补。” “修士到咱们凡人地界,那毕竟还是少数,所以你想啊,常年累月光顾这听风楼的是谁呢?恰恰是仙盟驻守天都的监察使嘛!” 路人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像今日这种事,隔三差五就发生一次,监察使也懒得每次都领回去审了。据说上好的炉鼎万里挑一,犯了点小事也不至于杀掉他们,反正罚一顿还是送回听风楼,那不如一开始就交给听风楼处置,省了一道麻烦嘛。” 陆明霜看着流光溢彩的高楼,淡淡问:“你是说,这天都的监察使和听风楼本就沆瀣一气,他们为了省事,让听风楼代行监察使职责?” “诶诶姑娘,那可不是……”路人见她认真,忽然意识到不妥,咳了一声劝道,“我不过随口一说。姑娘,你听我一句劝,离这里远点,莫要多管闲事给自己惹麻烦。” 陆明霜松开手,道了声谢。 路人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离开了。 陆明霜仍停在原地,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高楼。 第127章 魅魔少年 陆明霜思忖,楼中守卫资质不凡,却没有高修为者。他们真正倚仗的恐怕还是仙盟在楼中设下的重重防御法阵。 法阵不是无懈可击,但……陆明霜心里很清楚,真正的阻碍不在于此。 她垂下眼,手指攥紧又放开。 易无疆隐于人群之中,远远看到她举足难定的表情,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他深知陆明霜绝非热血冲动之人,为了达到目的一向冷静到近乎冷漠。早些时候她还在提醒易无疆——天都人多眼杂,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他们若被人认出,后果不堪设想,在离开天都前尽量低调行事。 可是如今…… 她却在听风楼前久久伫立。引发守卫警惕,频频投来目光,她却浑不在意。 她说要办件事。 逃离天都的关键时刻,什么事情值得她重入虎穴? 易无疆面色微沉,正准备催陆明霜离开,然而话还未出口,就见陆明霜掌心化出长剑,毫无预兆地提剑冲了出去! 易无疆瞳孔一缩:“!!!” 陆明霜身形快若电闪,衣袂翻飞间已踏上听风楼前的长阶,顺势扫出寒光乍现的一剑! 易无疆脚步一滞,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在一瞬间凝固,再也轻松不 起来。 ——陆明霜竟然出手了?! ——她的清醒、冷静呢? ——紧要关头她竟甘愿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对仙盟庇护的听风楼出手! 易无疆一时僵住,眼睁睁看着陆明霜剑势凌厉,一举劈开了听风楼的牌匾。 哗啦—— 巨大的牌匾裂开,掉落。 听风楼的守卫瞬间警觉,数十名修士纷纷祭出法器,怒喝道:“何人擅闯——” 灵力激荡,刀光剑影齐齐朝陆明霜扑去! 可就在那一瞬间—— 风停了。 这一方天地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所有的攻击都被凝滞在空气中,竟无法逼近分毫。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52节 守卫被这股碾压般的力量震退数米,仓皇停住,终于意识到不可逾越的实力差距。 守卫不由心惊,想不出哪来的修士竟敢挑衅听风楼,难道不知他们的后台是仙盟?而她这一剑的力量,所有守卫加在一块儿都无法抗衡,只怕至少是个元婴。当世的元婴修士,会有人不顾死活抗逆仙盟吗!? “道、道友,看你功法清正,难道也是正道中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一个守卫壮着胆子道。 “正道中人?大概吧……”陆明霜漫不经心地抬眸,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令牌,金色光芒在指间缓缓流转。 她看了看守卫,语气平静,甚至很有礼貌地说:“我要移平听风楼。躲远点,别碍事。” “怎么可能——”守卫的话堵在喉间。 “老头子,不肖弟子再借一次你的势。”陆明霜在心中默道,“希望你的令牌还管用。” 她不再迟疑,轻轻一抬手,指尖灵力渡入,令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嗡鸣,仿佛远方的钟鼓被敲响。 紧接着,笼罩整座听风楼的防御结界微微一颤,仿佛水波荡漾,随后光芒一闪,竟尽数收起! 成了! 师父的令牌果然能够收起仙盟结界! “这、这怎么可能!”守卫被这突如起来的变化震惊,竟来不及反应。 而陆明霜已经将元婴之力全部灌注剑上,气势如虹,骤然涌向大厅的几根基柱! 轰然巨响,如山岳倾塌! 整座听风楼从中折断,巨大的裂痕以底层为中心疯狂蔓延,梁柱寸寸折断,砖石不停坠落,上面的每一层都在不祥地震颤,摇摇欲坠。 “什么?!” “你竟敢——” “别管她了,快逃——” 惊叫声混杂着噼里啪啦的断裂声响起,惊起楼内的宾客、伶人、侍者,人人惊恐万状,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四处逃窜。 烟尘翻腾,乱石横飞,惊叫声、怒吼声混作一片,整片江岸都陷入混乱之中。 而陆明霜没有停留,趁所有人慌不择路之际,她身影一闪,冲向地牢。 这一幕落在易无疆眼中,让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认识的陆明霜冷漠疏离,不轻易插手旁人因果,也不会因为路见不平就贸然行事。可刚刚这一连串的举动,彻底颠覆了易无疆的认知。 难道是为了那个魅魔? 易无疆的瞳孔微缩,胸口涌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似乎也有些困惑,想了想,才端着一张生人勿进的冷脸,向外海先行一步。 …… 陆明霜穿过剧烈震颤的通道,利落而从容地挑开一件件囚室,没多久便来到魅魔少年面前。 少年狼狈地跪坐在地,本就满是伤痕的身体,如今又盖上了厚厚一层粉尘,只露出一对明亮犀利的眼眸。 他前方的几个守卫被断梁砸死,鲜血流了一地。可少年因被封灵锁链捆在石柱上,反而逃过一劫。 “你的运气不错。” 陆明霜越过血泊,纤尘不染地来到少年面前,长剑低垂,神色冷然,仿佛只是日常寒暄。 少年浑身一凛,仰头看向陆明霜,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出逃失败,已经准备好接受酷刑,谁知突然间天崩地裂,好像发生了地震,现在又…… 眼前少女戴着幕篱,看不清容颜,可周身气息冷冽,不染凡尘。寒光流转,三尺青锋收起满身暴戾,乖顺地收于她纤秀的指间。 她也是修士。 少年眼底划过一丝轻蔑,死气沉沉地垂下头。 “你想离开这里吗?”陆明霜淡淡问他。 回应她的是一片死寂。 陆明霜依然淡定,语气平静的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仙盟要救人,上面的骚动能拖住他们一会儿,不过不会太久。我急着赶路,你最好快点回答。” 上面……什么骚动? 少年一怔,仿佛难以理解这句话。 他抬起头,盯着陆明霜看了片刻,见她似乎很认真,忽然嗤笑了一声:“这位……姐姐?你想带我走?” 原本秀美的脸上满是麻木,眼神藏着一丝恶毒,少年出言不逊:“你买得起我吗?” 仿佛没有听出他的轻视,陆明霜歪头想了下,平静回答:“老实说,我没准备付钱。就算要付,现在也不知该付给谁……” 什么蠢话?她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别是个疯子吧?! 少年眼神阴冷,却忽地灿然一笑。 以他的经历,他太清楚修士的嘴脸了,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报复修士的机会。既然她想带他走,那为什么不让她去试试呢?被打死也不关他的事。 “姐姐。好心的姐姐。”少年垂下眼,声音沮丧,“我也想和你走,可是……我魂魄被他们打下烙印,无论去哪儿都会被他们找到。” “带我走是没用的,如果……”语气含着压抑不住的急切,他舔了舔唇,满怀恶意地戏谑道,“如果你能去地牢最深处,打破里面那尊青铜巨鼎,就能解开仙盟在我魂魄上留的禁制。到那时,我们才能真正双宿双飞——” 少年尾音轻颤,双眼死死盯着陆明霜,想要捕捉她被吓退的丑陋一幕。 然而剑修的反应出乎他意料—— “哦?”陆明霜略感意外,“连你们的神魂烙印,仙盟也一股脑交给听风楼了?” 她摇了摇头,轻叹,“他们还真是尸位素餐,一点事都不想自己动手。不过……这倒方便。” 她依然静静站在那里,没有恐惧,也没有半分动摇。 少年一时愣住。 这个女人,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已经说出听风楼背后是仙盟,她怎么还不怕? 而陆明霜的耐心已经耗尽,懒得多费口舌,直接抬手,一道冷光迎面劈向少年。 “你要——” 少年一震,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已被磅礴剑气笼罩住。 正当他闭上眼准备等死时,却忽然感到身体一阵轻松。他惊愕地睁开眼,发现四肢的锁链都已被斩断。 少年还来不及收起因惊愕而张开的嘴巴,就感到冷厉的剑锋抵在他背后—— “带路。别磨蹭。别妄想逃跑。”陆明霜平静道,“我的剑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 少年被陆明霜威逼着一路疾行。 一路上偶遇阻拦,陆明霜剑光肆虐,锋锐无匹,所过之处血花四溅,惨叫连连,竟无人能够阻拦! 地上满 是哀嚎之声:“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 陆明霜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守卫,眸色冷淡,却只是轻轻一抖衣袖,催促少年加快脚步。 少年满脸骇然地看着这一幕。 这个孑然一身的女修,究竟是什么怪物? 直到地牢深处,陆明霜扫倒几名守卫,推开厚重的石门—— 里面赫然摆放着一尊青铜巨鼎,鼎身上密布着繁复的符咒,每一道铭文都隐隐透着血光,怨气凝聚如烟雾般缭绕,仿佛无数冤魂在其中挣扎、嘶吼。 少年看着封藏着所有烙印的巨鼎,眼底光芒微微闪动,又迅速被冷漠覆盖。 只要毁了封魂鼎,就能释放所有被听风楼拘束的灵魂。 可是这个女人,她不也是修士么?她敢于挑战仙盟?为什么要那样做? 而且……她真能做到吗? “这就是封魂鼎。” 少年看着陆明霜,嘴角带着一丝讥诮。 “由仙盟修士亲手炼制,专门镇压我们魂魄的烙印。每一条铭文都以血祭炼,护阵加持,强行破坏的话,阵法会反噬,除非知道如何解开……你知道?” 他轻嗤了一声,仿佛早已习惯失望,于是懒得期待。 陆明霜看他一眼:“我怎么会知道?” 少年没想她否认得如此干脆,明明告诫自己不要期待,可是听到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死人也被气活过来了! 少年怒不可遏,气到跳脚:“不知道?!都到了这里你告诉我你不知道!” “你、你招惹了听风楼,如果解不开这封魂鼎,我会被抓回去,被他们加倍报复!你在耍我吗?这算什么?!” “算什么……” 陆明霜想了想,不太肯定道,“算你倒霉?” “……”少年气到无语,翻了个白眼。 而陆明霜并不理他,站在巨鼎之前,修长的手指拿出一块令牌。 仙盟令牌。她—— 少年瞳孔震动。 “试试看吧。”陆明霜低低说了声,忽然发动令牌! “嗡——” 封魂鼎上的阵法启动,疯狂地向外释放攻击,然而却在触到一派同源的仙盟令牌时,骤然克制。 封魂鼎的攻击漏了个缺,陆明霜不会放过这一瞬的机会,修长手指抚过剑柄—— 无须多言,剑已出鞘! “铮!” 空气仿佛被剑气撕裂,凌厉无匹的剑芒如月色倾泻,骤然照亮幽暗的地牢。 剑光过处,符文炸裂,封魂鼎的禁制发出刺耳的震鸣,狂乱反噬,却终究不敌剑锋锐意,轰然裂开!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53节 少年伏在地上,艰难地躲避攻击,却难免被波及,身上顿时多了数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可他却从未感到如此轻松,仿佛灵魂终于从石箱中释放出来,从此可以自由地成为任何形状。 少年瞪大了双眼,震惊看着陆明霜出手。 他本以为着古怪的剑修只是随口狂妄,她或许能打倒几个守卫,但绝不可能真正破鼎。 可她真的做到了。 她真的以一剑之力毁掉了封魂鼎! 一瞬间,少年心底猛地涌上一丝被压抑已久的希望。 ……或许,他真能活着离开听风楼? 可希望来的太快,反而让他恐惧。他怕这只是个短暂的梦,怕希望才刚生出,就会再度破灭。 这个女人是剑修,甚至有仙盟令牌,她真的和他之前见过的修士有所不同吗? 谁能保证她不是抢他回去当炉鼎? 他生来便是供人享乐的,以为的自由也许只是换一个囚笼。 他垂下眼,轻轻笑了:“呵……呵呵……”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早已看破的疲惫。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次无谓挣扎,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 陆明霜听到笑声,有些意外地转过头,低声道:“……他是高兴疯了吗?” 少年一怔,隐隐感觉这话似乎不是对他说的。 又听陆明霜自言自语,“……你希望帮他一次?我倒是无所谓……好吧……” 下一瞬,她掌心微动,传来一股突兀的幽檀香,白雾纷纷腾腾地蔓延。 “喂——!” 少年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法器吞没,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吸入了虚妄镜中! 空气中还回荡着他的惊愕,陆明霜已经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冲向外面。 …… 楼阁倾塌,烟尘弥漫,昔日风光无限的听风楼转眼沦为废土。而随着封魂鼎破灭,所有被拘束的魅魔得到机会,各显神通地逃遁出去。 天都所有的监察使都已赶往此处,可是他们安逸日久,面对突发的混乱,一时焦头烂额,力量被分散在救人、缉凶、稳定局面和追捕逃奴上,许久才勉强稳住局势,围绕听风楼布下天罗地网。 陆明霜冲出地牢,迎面便是一片森然杀意。 密密麻麻的修士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法阵光芒交织,将整个江岸彻底封锁。 为首的修士冷笑一声,目光阴冷地盯着陆明霜,语气森然:“盗取令牌,当众毁楼,挑衅仙盟……你究竟是何门何派的人,竟敢如此放肆?” 陆明霜在黑暗中垂眸,心中毫无惧意,正在迅速推演该如何破阵杀出重围。 方才占了先攻之便,打得听风楼守卫措手不及,尚未暴露身份。 可若在光天化日下动手,仙盟很快就能认出她的剑法,甚至认出蚀心剑。 她利用师父的令牌打开结界,仙盟迟早会发现这条线索,继而确认她的身份——比起自身暴露,陆明霜更担心妨碍易无疆逃出天都。 她的指尖轻抚剑柄, 然而,还未等她拔剑,一股异样的力量忽然卷上她的身体—— “——你太冒失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气十分不耐烦,带着一丝冰冷的怒气。 下一瞬,强大的灵力骤然包裹住她,眼前的景象急剧扭曲! 陆明霜只觉天地翻转,待回过神来,已不在原地,而是被修长有力的手掌牢牢握住。 波涛翻涌的深碧色海面上,墨发轻扬的男子足尖点在水波如履平地,下巴微微抬起,目光看向远方。 是易无疆。 看周围景象,他是提早一步来到外海,又通过法咒将陆明霜也瞬移过来。 “多谢。” 陆明霜稍感心安,抬头却正对上易无疆阴沉的脸色。 她一愣,“你……” “少说话。”易无疆语气不善,揽着她的手臂忽然收紧。 要让他开口可就停不下来了。可他现在来不及和陆明霜计较,她到底有多冲动。 “抓牢。” 易无疆话音未落,陆明霜感到身体一沉,潮湿咸涩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呼吸刹那间变得湿润无比。 陆明霜只觉视野一晃,身体仿佛也融入水流,目光所及的世界都化作流动波光—— 水遁。 水光浩荡,激流翻涌,仿佛整片海洋都为他们开辟出一条逃遁之路,二人身影转眼消失在苍茫波涛中。 …… 易无疆紧握陆明霜的手,身形在波涛中迅速穿梭。 已经逃了不知多少里,眼前景色骤然一变,天地如梦幻般浮出水面。 耳畔灌进风声,衣袍被海水打湿,贴在身上,微微泛凉的感觉让陆明霜回到现实。 上岸了。 这是哪里? 乌云遮蔽了星月,海风低声吟唱,漆黑的海面铺展开来,天与水连成一线,放眼望去除了海水,还是海水。 他们的落脚之地是座孤立于海面的荒岛。岛上布满嶙峋的礁石,黑色岩块犹如刀削斧凿,一簇簇野草随风摇摆,好似狂野的舞蹈。 荒岛中央是一座倾塌的宫殿,废墟满目疮痍,断裂的石柱静默矗立,表面被风蚀的斑驳不清,刻满古老文字的残碑东倒西歪,蒙着厚重的青苔。 陆明霜缓缓收回目光,向自己被海水打湿的衣裙施了个涤尘诀,忍不住问:“这是哪里?” 易无疆率先走向废墟,声音低沉道:“东洲之东,被遗忘的……神族旧居。” 陆明霜眉心一跳,缓缓跟上他的脚步。 他们走过满地碎石的小路,推开金饰剥落的殿门,发现这里虽已残破,却仍可勉强遮风避雨。 易无疆根本不需要陆地,陆明霜心想,大概是替她着想,才找了这样一个容身之所。 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在她心底缓缓流动。 陆明霜沉默片刻,又对易无疆说了一遍:“多谢。” 易无疆转过头,目光幽深,像是要通过她的眼神寻找一个答案。 他轻轻抬手,袖中飘出一轮柔和的光晕,悬在半空,映照出冷峻的侧颜。 “如果我没出手,你准备怎么逃?”易无疆终于开口,语气平静的近乎冷淡,不带任何情绪,但四周空气却随之转凉。 陆明霜想了想,如实回答道:“我还留有后手,见招拆招吧。” 这件事是她临时起意,本就没有算上易无疆那份。陆明霜也不是没有考虑脱身计划,最坏的情况,即使她在听风楼这边不顺利,也能保证不误易无疆 的大事。 陆明霜早有考虑,语气淡然,带着一点顺理成章的意味。 可她话音刚落,易无疆便轻嗤了一声。声音低沉而压抑,像在冷笑,带着些许讽刺,和十分的不悦。 他眯起眼,语气淡淡的:“是么?你倒是思虑周全。” “……” 大概习惯了易无疆总是挂着半真半假的笑,此刻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便显得有些阴沉。 陆明霜望着他紧抿的薄唇,心中有些疑惑。 易无疆怎么了……难道在生气吗? 第128章 色胆包天 可是……他在气什么? 陆明霜直觉易无疆这股无名火是冲着她来的,可究竟为何,她却一时半会儿摸不透。 因为她中途突然改变计划?可她如实回答了自己的打算,哪怕她真的被俘也不会牵连易无疆,为什么易无疆好像更不高兴了? 陆明霜沉默地看着易无疆,想从他的神情中找出一丝端倪——明珠柔和的光映在他的脸庞,投下暧昧的阴影。 她沉默片刻,轻轻说了声:“我去清理几间能用的房屋出来。” 如果易无疆觉得她给他添麻烦了,她就尽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 陆明霜满脸困惑地离开。 殊不知在她走后,易无疆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随意掐起一颗碎石,捏得很紧。指节微微泛白,石子不堪重负,在指间化作尘齑。 心中的怒火却根本无法熄灭。 陆明霜只看了那魅魔少年一眼,就决定要出手干涉,根本没半分犹豫。可她并非心软轻信的人,几度对他下杀手,甚至一边合作一边想着把他困于地宫中。 陆明霜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只要不牵连他,她甘愿冒险也和他无关。她决定把那魅魔少年带在身边,也无须向他多做解释。 无论有他没他,对陆明霜都没有分别。 易无疆当然生气,甚至是烦躁,可这股烦躁却说不清道不明,让他一时之间搞不懂应该如何爆发。 他想起那时陆明霜冲出去的身影,心里就有种难以言喻的堵塞。 堵塞渐渐变成不安。 易无疆心中升起一个可能的想法——陆明霜也许不是冷淡,只是从未将他视作亲近的人。 他不愿承认,但这个想法却如同细小的刺,扎入心中,越来越深,又无从言说。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54节 …… 陆明霜对易无疆复杂的心思一无所知,却被他低落的情绪感染,心中无端焦躁。 她踩着满地碎石,目光扫过那些坍塌的梁柱,终于在废墟中找到一间尚且完整的石室。石室虽然荒废许久,但四壁仍算坚固,勉强能遮风挡雨。 陆明霜抬手一挥,虚妄镜微微震动,一股白雾弥散开来,转眼间,一个衣衫凌乱的少年跌落在地。 少年面色苍白,发丝凌乱垂落,手腕和脚踝还留有锁链的痕迹,在原有旧伤之上又多出数道血痕——显然在虚妄镜中并未安分。 少年被关进一个靡丽堂皇、和听风楼大同小异的空间,早已满腹怒火,心里将陆明霜骂了千百遍。 这女修的随身空间居然是一座青楼!摆明是个贪图美色、肆意掠夺的傲慢修士,跟那些收集“珍贵玩物”取乐的强者没什么区别。 还真如他所想,她是个玩弄人的疯子,救下他就是为了将他当做禁脔,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他才不会乖乖就范! “你想干嘛?!”刚一落地,少年便迅速向后退了一步,防备地抬起眼睛。 他不由一愣—— 海风微凉,女修站在古旧的石殿前,刚刚收起了法器,似乎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神色淡淡的,随手拨了拨被风吹乱的鬓发。 黯淡夜色下,少年第一次看清她的样貌。 那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傲慢贪婪,也没有那些光顾听风楼的修士惯有的轻佻,而是一张清秀却疏离的脸。她的五官很秀丽,但眉眼间有一股冰冷锐利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却又觉得无法接近。 她一抬眸,目光明亮,看起来居然年岁不大,还带着少年人未曾沾染尘世的清澈。 少年忽然怔住,张了张嘴,之前酝酿好的怒火却不知该往哪儿发泄。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死死盯着陆明霜,仿佛要从她的表情里找出什么破绽。 陆明霜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随意地看了一眼。 少年猛地回神,咬了咬牙,僵硬地别开目光,看向四周残破的石壁。 “……哼。”他冷哼一声,语气带上不服气的挑衅,“这是什么破地方?你把我挟持到这里,该不会是想要找几分野趣吧?!” 少年身上的肌肉微微绷紧,像受惊的猫儿,似乎一有任何风吹草动,就要立刻逃走。 陆明霜懒得理他,随手掏出一瓶伤药,毫不客气地甩了过去。 药瓶划破空气,朝少年砸去,他一愣,想要伸手阻拦,可陆明霜用了巧劲,药瓶竟在半空拐了个弯,落进少年另一只手的掌心—— 他被药瓶的冷意一激,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再这么吵,就把你扔进海里。”陆明霜平静看了看他,话语简洁利落,“此地已不在听风楼势力范围内,你的神魂烙印也已经解开,拿了这瓶药……想去哪里,没人拦你。” “不过……你走得掉吗?”陆明霜深感怀疑。 少年怔了一瞬,指尖捏紧了手中的药瓶。 他原本以为自己落到她手中,会被施加屈辱,所以故意挑衅,甚至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可她居然说,走不走随他? 这不会又是某种试探和逗弄吧? 他眸色微沉,尽力挺直了脊背:“你以为随便施舍一点东西,我就会领你的情?” 陆明霜诧异:“你领不领情,关我什么事?你的情很有用吗?” 少年猛地一噎,脸颊微微涨红,想了半晌才又找茬道:“你、你还站在这里干嘛,不会是想趁我上药偷看吧?别做梦了,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陆明霜愣了下,随后转为一个无语的表情:“你有什么好看的……而且我想做什么,你根本没有能力阻止吧。” “宛娘说魅魔的肉身很珍贵,一旦损失就找不回来了,劝你自己爱惜。好了,话我带到了,剩下的交给你自己决定。” 陆明霜飞快说完,忙不迭地离开了这炮仗般一点就炸的魅魔。 少年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瓶,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宛娘又是谁。 片刻,他叹了口气。 他嘴硬,但不傻,知道身上的伤拖下去没好处,终究还是悄悄解开衣襟,将药粉洒在伤口上。 一股清凉的感觉瞬间渗进皮肤,疼痛明显缓解了不少。 他哼了一声,眉间松弛了些,目光却有些闪躲,像是为自己的妥协感到丢脸。 等到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他警惕地朝石室外望了一眼,见那个女修已经离开,周围寂静无声,好像也没有其他人。 少年目光一沉,悄然迈步走出石室。 夜色浓重如墨,狂风从海面席卷而来,带着咸腥的潮气。他踩在阴影当中,谨慎地绕过断壁残垣,一路摸索着向外溜去。 不要以为把他从听风楼带出来、给他治伤就能掌控他。 他才不会让自己成为谁的俘虏,更不会欠下不明不白的恩情! 少年下定决心,看准方向,猛然冲出废墟! 然而,下一刻,目光扫向四周后,他整个人顿时僵住。 他傻眼了。 四周早不是熟悉的景象,甚至不是哪座城镇、郊野,而是一片无垠的黑暗海域。苍茫的夜色下,浪潮一眼望不到尽头,脚下岛屿孤零零地漂浮在这片沉寂的海洋中,渺小的宛如一叶孤舟。 少年僵在原地,眼角微微抽搐。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被带到某个隐秘的废墟,大不了与那女修虚与委蛇一阵子,慢慢摸清地形再离开。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里竟然是孤悬海面的荒岛! 难怪那女修听他说要走 时,一脸古怪的表情,原来是笃定他逃不掉。 少年瞪着茫茫大海,半晌,终于憋出一个脏字。 他是真跑不了啊! 片刻后,少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既然逃不了,还是免不了和那女修打交道,那就先回去,至少得弄清她是谁,想要做什么。 他转身沿着来路往回,缓缓走向岛上唯一一处有光的地方。 就在快要靠近时,他的脚步忽然顿住,视线落在前方不远,眼神微妙地变了—— 淡淡柔光映照着两道身影,一男一女,并肩而立。 先前的女修依旧是淡然从容的模样,半垂着眼帘,看不清神色。 而她身边侧立的男人——身形修长,黑发如瀑,即使远远看到一个侧脸,都带着俊美矜贵的气息,让人忍不住屏息凝视。 少年瞪大了眼,心里狠狠一震。 这是什么?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生的好看,才被素不相识的陆明霜盯上了,落得“被绑架”的下场。可现在看到这个男人,他瞬间意识到一件荒唐的事——她身边还有比他更好看的人! 少年心里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憋屈,冲口而出怒道:“……夜黑风高,孤男寡女,色胆包天!” 四周一片死寂,海风吹过断壁残垣,空气中充满咸涩的海水气息。 柔和光照下的二人默然无语。 陆明霜:“……” 易无疆:“……” 魅魔少年的声音其实并不高,可是以他们两个的修为,根本不可能装作听不见。 易无疆虽然未动,但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隐约浮现出一丝危险的寒意,仿佛下一刻就要让魅魔少年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而陆明霜……也有些无语。 她虽然迟钝,但这会儿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少年那句“色胆包天”是在骂她?被这么质疑,她也有点不自在,尤其在易无疆面前。 陆明霜揉了揉眉心,觉得头有点疼,语气不耐道:“他好吵啊。” 话音落下,指尖灵力轻轻一转,已经升起一道隔音障,悄无声息地隔开了少年。 虽然不比易无疆的隔音障,但她这手法术还可以吧——陆明霜侥幸地想。 然而易无疆的脸色却越发冷了下来。 她就那么想要袒护那个咋咋呼呼的魅魔吗? 第129章 醋意流淌 少年嘴里骂骂咧咧,上下唇一张一合,可是声音已经不再传过来。 陆明霜总算耳根清净了,松了口气,随意地甩了甩袖子,像是处理了一个麻烦事。 看着她那副无所谓的态度,易无疆却高兴不起来,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魅魔少年知道陆明霜的厉害,并不敢靠得太近。躲在石柱后面骂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没意思,又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易无疆转过头来,眸色幽深地盯着陆明霜,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片刻突然开口问道:“……你要一直放纵那个碍眼的东西在外面蹦跶?” 陆明霜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碍眼的东西”是指那个魅魔。 她急忙摆手,解释道:“只是交待几句话,顺便让他治伤。” “我会把他关进虚妄镜里,尽量不放出来。绝对不会打扰你!”陆明霜又一次保证。 哈?关进虚妄镜? 那岂不是时时刻刻都和她待在一起? 倒不是说易无疆自己也想挤进那面镜子……但并不妨碍他嫉妒。 “哼,你还会治伤啊?”易无疆双眼深沉得像是藏着暗潮,语气莫名带着刺,“你给他治伤……如果他叫疼,你也会让他咬你一口止痛吗?” “就像为我做的那样?” 陆明霜一愣。 这叫什么问题? 她抬头,对上易无疆意味不明的目光。他的表情看似平静,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55节 “那怎么能一样!”她脱口而出。 易无疆眸光一亮,可是接下来却听她认真道,“他只是皮肉伤,不比你需要疗愈内伤,就算有点疼,应该也不过分,我想他可以忍受。而且他是魅魔,不具有妖族喜食血肉的天性,他吸我的血对疗伤不会有帮助,为什么要那样做?” 易无疆指尖微微一顿,刚要亮起来的眼眸又暗沉了几分。 “是么?”他的声音冰冷,似是在极力克制。 下一刻,他突然冷笑了一声,“你才见了他一面,已经对他了解这般深入。有心了。” “……?”陆明霜觉得他这话有点怪,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疑惑地看着他。 易无疆脸色沉沉地转过身,像是刻意不看她。 陆明霜:“?” 她心里莫名有些烦躁。以前也不是没看过易无疆冷脸的样子,可是总觉得这次不大一样,像在闹别扭。 可是……陆明霜又想,以她的性子,能注意到易无疆在闹别扭,这本身就很奇怪。 她不想胡思乱想下去,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而望向岛外—— 云层散开了些,夜幕低垂,繁星点点,天穹如同一块洒满细珠的绸缎,柔和地裹住无垠大海。 她和易无疆都没有开口,四周只剩下浪潮轻轻拍打礁石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荒凉。 陆明霜眯起眼睛,脑海浮现出关于鲛人的种种传说。 已经在沧澜界销声匿迹十万年的鲛人一族,真的始终留在这里吗?这片空旷无物的茫茫海域? ——底下真的有鲛人的国度? 她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问了出来。 清浅的嗓音流动在夜色里,蓦地戳穿夜的凉意——陆明霜自己反而一惊。 易无疆斜靠在一块断裂的石碑上,闭着眼,似乎正在静静调息。 他的神情平静冷淡,正当陆明霜以为他没有听见时,易无疆却缓缓睁开眼,眼底映着远处幽暗的海面,薄唇微启,淡淡吐出几个字:“等到新月。” 陆明霜微微一愣,回头看向夜空。 新月……还要再等上几天。 到那时,会有什么不同吗? 看着这片死寂的海,实在难以想象。 她正想再问点什么,易无疆却已经重新闭上眼,似乎不愿多言。 陆明霜见状,有些不自然地说:“……我在废墟里找到几间勉强能够遮风避雨的房间,虽然不知道你需不需要……不过我把大殿东侧、塔顶最好的那间留给你了。” 她说完便起身,安静无声地离开。 易无疆微微睁开眼,盯着她的背影,心里起伏不定。 一时想,她还知道把“最好”留给他,总算有点良心。 一时又想,把他独自放在塔顶,看似高高在上,其实离她和那个魅魔都很远,反而被孤立一样——可见她的良心也不多。 易无疆烦躁地屈了屈手指。 大概还是早日除掉那个祸害比较好吧……不过对方只是一个魅魔,他随便动动手指就能碾碎的小虫子,操之过急反而有失身份。 麻烦。 易无疆按了按额角,有点头疼。 …… 陆明霜灰溜溜地从易无疆身边走开,刚靠近那几间石室,就听一个咋 咋呼呼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呵呵!安抚好那边,终于想起来我了?” 她抬眼,看到魅魔少年风风火火地冲过来,又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猛然停下,似乎不敢靠得太近。 少年满脸不服气地盯着她:“你说的让我走就是把我放在这座岛上?我又不能变成鱼游走,这和囚禁有什么区别?” 他斜睨了陆明霜一眼,又吞吞吐吐道,“你、你该不会是觉得把我和你关在这里,我就会日久生情,任你搓圆揉扁吧?不可能!” 陆明霜揉了揉眉心,刚才易无疆那股阴沉都让她有些招架不来,现在完全不想搭理这只跳脚的猫。 少年好像听不懂话,总是曲解她的意思。她可不是那种好心的修士。为什么会觉得她救了他一次,就要一直负责? 她原本也没想救这个魅魔,只是不知为何觉得必须移平听风楼。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冲动是很奇怪…… 陆明霜骤然回神,尽量平心静气道:“我说允许你走,不会阻拦,但从未保证你想去哪里都能去。我给了你自由,你变不成鱼、走不了是你自己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好了,我已经给过机会,是你自己没办法,就不要怪天怪地怪我了。我现在觉得你很吵,麻烦你消失一下。”陆明霜干脆利落地取出虚妄镜。 白雾漫过,气急败坏的少年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嗖”地被收进了镜中。 世界顿时安静了。 陆明霜满意地点了点头,难得夸了虚妄镜一句:“阿妄,干得漂亮。” 她随手收起虚妄镜,往废墟另一侧走去。 …… 又一次被关进虚妄镜的少年却惊呆了。 四周景色与上次相同,仍是光影浮动、颓靡奢华的楼阁,然而他视线一转,忽然看到不远处两道身影。 其中一个是妩媚动人的女子,身姿妖娆,长发如瀑,但面色十分苍白黯淡,似乎大病未愈的样子。 从她身上,少年感到熟悉的气息,立刻辨识出这是他的同类。 而在魅魔女子身后的……是个年幼的孩童,约莫五六岁,白嫩可爱,乌黑的眼睛却带着明显的恶意,死死盯着他,像是在防备什么可怕的东西靠近。 少年眨了眨眼,看着眼前这奇怪的组合,一时间脑子有些绕不过弯。 这……这是什么情况?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那一直戒备的幼童忽然冷哼一声,厌恶道:“烦、烦死……又、又来一个……” 他讲话不但结结巴巴,发音也很古怪,像是刚学会说话。 魅魔女子闻言,无奈地拍了拍幼童,动作极为虚弱缓慢。 ……又来? 少年见状,自以为捕捉到了重点,脸色一变,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们,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他悟了—— 那、那个该死的剑修,她居然男女通吃,连带孩子的少妇都金屋藏娇! 少年只觉得气血上涌,脑子里一片混乱,大怒道:“她到底怎么回事?!” 宛娘看着脸色涨红的少年,微微蹙眉,未开口先咳嗽了几声:“你先别急……咳咳……还是我来解释吧。” ** 陆明霜打发了吵闹的魅魔,在半塌的回廊下将就了一夜。她已是元婴修士,睡觉早就不是必须,盘坐调息了一整晚,非但没有被夜风侵袭,反而觉得神清气爽。 陆明霜刚睁眼环视一圈,眼前景象却让她愣住了。 大殿东侧的残破塔楼,昨夜还仅有断垣残壁,如今映着晨曦的微光,竟变成了一座华丽的行帐!层层纱幔轻拢,如云似雾,周围漂浮着许多光球,仿佛飘荡在半空的仙宫。 而易无疆立于帐中,宛如云中仙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呆站着干嘛,上来!” 陆明霜轻轻跃起,落在易无疆身边,好奇地打量着纱幔内部—— 行帐悬挂在残塔上,从外面看不是很大,还依稀有废墟的痕迹。里面却别有天地,珠光闪烁,宝器辉煌,俨然一座恢弘的厅堂。 “这是随身空间?”她问易无疆。 易无疆神色自若道:“嗯。许久不曾出远门,一时都忘了还有这件东西。” 陆明霜知道他口中随随便便的“这件东西”其实是世所罕见的法宝,暗地为易无疆的财大气粗而咋舌。 这么说来,她主动为易无疆留出房间,倒是多此一举了。 然而,更令她惊讶的是易无疆随手一指帐幔之后,“喏,那间给你。昨夜见你修炼得认真,便没有打搅。” 陆明霜一怔。 她其实没有易无疆那么矫情,反正可以运功调息,就算露宿也没关系。 而且她记得易无疆昨夜的话,还有一层考虑——她或许还有把魅魔少年放出来的时刻,可是易无疆一定很嫌弃,不想让他出现在他行帐中。 她稍有犹豫,便见易无疆突然变了脸。 “怎么了?可以和别的‘朋友’独处,就不能和我分享同一座行帐?” 第130章 回避一下 陆明霜脚步一顿,不知易无疆又在阴阳怪气什么。 无论怎样他是出于好意,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和他对着干比较好。 陆明霜嘴上应着“好我住多谢”,便先一步走进了行帐。 她脚步一顿,猛地睁大了双眼。 帐篷中别有洞天,檀木铺就的地板厚重温润,四壁雕刻着流云纹饰,古朴而雅致。华丽的大厅通向数个门扉半掩的房间,每间房中都燃着安神香,床榻上铺着云锦被褥,舒适得不亚于客栈。 这简直是一座可移动的仙府。 “……用了什么空间法术?”陆明霜好奇地敲了敲墙壁,乖乖走进易无疆指定的房间。 见陆明霜没有拒绝,易无疆凝重的神情稍稍展开。 然而—— 下一瞬,他听到陆明霜房中传出声音,眼神顿时染上了几许复杂。 陆明霜正在对谁讲话,压低了嗓音,“你叫容湛?” “哦。所以呢?”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56节 “你想出来,有要紧事?” “……等等。” 易无疆眼睛眯起,喉头微微发哽。 容湛。 不是宛娘。不是那面镜子。 就只有那个魅魔了。 他心里一咯噔,接着便闻到一股幽檀香气,一个人凭空落下,贱兮兮地叫着:“姐姐!” ** 经宛娘解释了前因后果,魅魔少年容湛才得知若非宛娘请求,陆明霜其实没准备救他。宛娘出于同为魅魔的怜悯,担心他会被听风楼清算,才请陆明霜额外开恩,把他从天都捞了出来。 宛娘劝容湛:“魅魔在这世上生存不易,少有自由。我羡慕你能解开烙印,从此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 任何地方。任何事。 他真能自由决定吗? 容湛低下头,因为不敢相信,语气突然变得很差:“开什么玩笑?我虽然逃出听风楼,却还是被那姓陆的剑修关着,连这个鬼东西都出不去,就算、就算出去了,外面是茫茫大海,根本哪儿也去不了!” “哼,过去又不是没见过要带我走的修士,结果还不都是想要换个地方囚禁我。你身为魅魔难道不知道修士不能信任?再说——” 容湛气冲冲地瞪着宛娘,“要是真的可以走,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替那个女人做说客,想让我从了她!” 宛娘怔住:“……” 而那个名叫阿妄的幼童气得脸通红,挥动着肉乎乎的小拳头想要打容湛:“你放、放、放——” “小孩子不许讲脏话!”宛娘急忙按住阿妄的嘴,哭笑不得地对容湛说,“我不出去是不能,要不是陆姑娘和阿妄收留我,我早就已经死了。陆姑娘是阿妄的主人,你还想继续借住下去,最好不要说他们的坏话。” 容湛觉得莫名其妙。 他是惹不起剑修,难道还惹不起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屁孩?宛娘说的“被陆姑娘和阿妄收留”又是什么意思?这小 孩不也是陆明霜捡来的魔物吗? 他心里嘀嘀咕咕,到底没有说出来。 宛娘又道:“我也不知道陆姑娘算不算是好人,但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她这个人很守诺,只要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尽力做到。她既然说了给你自由,等到时机合适,自会放你走。你不如安心待下来,趁这段时间养好身上的伤。” “咳咳——”宛娘脸色变得更为苍白,却还是坚持说出最后一段话,“你不必担心陆姑娘她……呃……她会看上你,她身边早有别人了。劝你不要肖想!” 小陆姑娘身边的那位可不好惹……宛娘暗想。 不过看这心气高傲的少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有些坑还是要自己踩过才长记性。 她故意没提醒容湛,掩唇道:“我着身子,该回去歇着了。你有什么事可以请阿妄帮忙。” 容湛含糊地应了一声,满脑子都是“早有别人”,“不要肖想”。 哼!宛娘岂不是说,他身为魅魔却争不过所谓的别人? 岂有此理?! 等等……难道是……昨晚那个男人? 容湛想起匆匆一瞥的侧脸,虽然光线昏暗,也看得出风姿不凡,但……或许他只有侧脸能看,正脸是只呆头鹅呢! 他才不会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 他非要试试。 容湛对阿妄说:“小孩,宛娘让你帮我。我想和那个剑修说几句话。” 阿妄很讨厌容湛,他一来,似乎就被宛娘天然地亲近。 在虚妄镜中,阿妄有无数个法子可以折磨容湛,但他毕竟是陆明霜放进来、宛娘关照的人,不好做的太过火。 不过以这魅魔讨人厌的性子,说不准哪句话惹怒了主人,到时候他就可以动手了……阿妄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冲容湛嘿嘿一笑。 容湛看到阿妄漆黑的瞳仁一闪,做了一个正常小孩绝不会有的表情,莫名感到心惊,后背冒出了冷汗。 而一眨眼阿妄已经消失,面前的一块空气似乎突然凝成了镜面,映照出陆明霜有些惊讶的、冷淡的面容。 …… 容湛话太多,陆明霜懒得辨认口型,干脆把他放了出来。 容湛忽然落地,却在一间优雅的卧房之中,一时有些怔愣。 陆明霜尚未开口,门外忽然有人说了句:“陆明霜,你太聒噪了。” 陆明霜推开一道门缝,对外面的人说:“我没说话。” “你现在说了。” 陆明霜:“……” 容湛心底暗笑。 这就是剑修身边的男人?宛娘认为他一定赢不了的人?呵呵,手段倒也平平。 容湛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故作轻松地走上前,亲热道:“姐姐,他是谁呀?其他人我都见过,这位还没和我介绍呢。” 说着,他还想趁势揽住陆明霜的臂弯,可是陆明霜动作灵敏,轻轻侧身避开。 容湛手一顿,脸上的笑容反而更为灿烂。 易无疆看到他,顿时脸色沉下:“什么东西……伤风败俗!” 陆明霜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楞楞地扫了容湛一眼。 这一看,表情也僵在了脸上。 容湛不知抽的什么风,刚刚衣服还好好穿在身上,现在袍子竟滑落下去,露出半个赤裸的肩头。 半遮半掩,反而更显香艳,仿佛发生过什么一样。 陆明霜:“他姓易,还有……你有事吗?” 容湛没有回答。 实际上,他已经楞在了原地,连呼吸都不自觉屏住,直勾勾地看着易无疆。 容湛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个男人的容颜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墨发无风自动,线条冷峻秀美,那双美艳的桃花眼仿佛能够将人的魂魄摄走,灯火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不似人间的画卷。 而这家伙不但容颜俊美,不经意流露出的气息也显示出他的修为深厚。 容湛本来自负风采无人能及,此时却生出了一种极端复杂的情绪——震惊、错愕、挫败,还有些难以言喻的不甘。 天道不公!这厮不但修为高,连长相也更胜一筹?!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可眼神还是忍不住瞟向易无疆。 看着看着,容湛忽然心头一跳。 等等!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不是听风楼的客人,也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人,但是……啊! 啊啊啊啊啊! 容湛瞳孔一缩,忽然想起—— 眼前这个人,不就是被仙盟通缉的那个妖吗?天都城里到处都是他的画像,因为太好看,在听风楼也有一众拥趸。 容湛很不屑,认为那画像太过矫饰,本人恐怕不及画像半分。 想不到,画像竟已是丑化过的。 这个人……容湛记得他叫易无疆。是个无恶不作的妖。 他同时也记起了陆明霜的名字。传言说易无疆杀了摇光派弟子,事态败露后强行突破围捕,归海剑宗陆明霜也在追捕他的修士之中,很可能已经被他所杀。 可是眼前这副情景—— 陆明霜非但没死,还隐姓埋名到了天都,挑破了听风楼,暗中与仙盟作对。 甚至……她还跟这个易无疆有一腿? 哼。不像话。 容湛心情很复杂。 他平等地憎恶每一个修士,尤其痛恨他们看向他时,那种发现宝藏一般的着迷的眼神。 可此时发现陆明霜一个正道修士,偏偏对罪大恶极的妖族青眼有加,他心里浮现出来的却是一股不服气。 不想认输。 “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上药?背后这里。”容湛忽然凑近陆明霜,语气带着一丝轻佻,眼睛却紧紧盯着陆明霜的反应。 “你自己没长手?!”回答他的却是脸很臭的易无疆。 容湛不看易无疆,只用水灵灵的眼睛盯着陆明霜,目光似乎带着几分乞求:“姐姐,对不起。背后的伤口,我自己没办法……” “哼。”易无疆隔着半个厅堂,清楚而冷淡地表达了态度。 陆明霜看了看容湛,有些疑惑:“你吵着要出虚妄镜就为了这点事?宛娘应该很愿意帮忙吧?还有阿妄呢?” 看到她清澈无邪的眼眸,容湛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为什么?为什么明知不是易无疆的对手,他还非要搅合他们的事,就为了使坏?真的只是因为受不了易无疆比他更美? 还是说…… 因为陆明霜澄澈的眼睛看向他时,他的心中如同有火在烧,不可言喻的渴望在此刻变得强烈。 容湛轻咳一声,转开眼,像是无可奈何一般:“怪我不周到,待想起自己对背后的伤口无能为力时,宛娘已经开始休养,不好唤醒她。而阿妄还是个孩子,体型上不太方便,我也不好意思麻烦他……” “我看你挺好意思麻烦人的。”易无疆冷冷地点评。 容湛装作没听见,眼神更为柔和地看着陆明霜:“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是……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我这条命是姐姐救回来的,伤药也是姐姐给我的,若放任伤情不管,也辜负了姐姐一片心意。” “最便宜的金疮药,这心意也不值几个钱。”果不其然,易无疆又忍不住插嘴。 句句有回应。句句不好听。 陆明霜被他们搞得头大,实在不懂丁点大的事情怎么会唇枪舌战。他们一来一回的功夫,早就可以上完药了。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57节 她伸出手:“药。” “咳——”易无疆突然干咳。 陆明霜伸到一半又收回手,迟疑道:“怎么?不行吗?” 易无疆却背过身不看她,冷哼道:“随你。” 陆明霜:“哦。” “你如果嫌吵,就回避一下。很快的。”她贴心地补充道。 易无疆:“……”还想把他赶出去?从他自己的行帐里?! 容湛则笑开了花。 第131章 日日夜夜 易无疆拂袖而去。 帐中空气仿佛一窒,沉入一片死寂。 就在这寂静之时,一缕清幽的笛音缓缓飘来,似潺潺流水,又似一抹叹息。 陆明霜拿着药瓶的手不由一滞。 又是这首曲子。 在头脑中重复了无数次,即使像她这般不通音律之人,也能体会到今日的吹奏如泣如诉。音韵时而低回婉转,时而悠长绵延,仿佛从心底幽微之处飘来,诉说着无人能解的惆怅。 容湛眼睫微垂,眸色深沉,心绪比这落寞的笛音更加起伏不定。 他当然认得这首《竹枝调》。 那是民间传诉男女之情的曲子,却被易无疆吹得落寞哀伤,还隐约有几分杀气。 好难过啊…… 可惜,看陆明霜的神情,平静而微带疑惑,似乎还未解曲中之意。 容湛暗笑,那个不可一世的妖恐怕要吃瘪了。 他弯了弯眼,佯装不知,乖巧地在陆明霜面前低下头,拨开碍事的发丝,袒露出伤痕累累的脊背——血肉模糊的伤痕映在羊脂玉般洁净的肌肤上,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陆明霜收回思绪,利落地抖了抖药瓶,手的动作很稳,瞬间就在伤口上均匀地铺了层药粉。 容湛一动不动,剑修根本没碰到他。 可她轻而稳的动作,带起细微的风,好像柔和的手掌抚过肌肤,比任何更用力的动作都要抓心挠肝。 容湛无法不注意,他好像……已经怀有未曾察觉的期待。 刚刚那一刻他的心跳加速,几乎有些迷失在混乱的情绪中。 他甚至在想……陆明霜的动作有必要那么快吗?好像生怕和他多一分牵扯似的。 一切似乎都变得微妙起来。 容湛遗憾地喘了口气,意犹未尽般地挺直脊背。 陆明霜提醒他:“你可以把衣服穿好。” 容湛微微一笑:“再等一下。姐姐如果没有急事,就让我把药粉晾干了,否则衣料沾到伤口,对伤势不利。” 陆明 霜没再说话,低下头似乎陷入了沉思。 容湛微妙地变换了几个自以为撩人的姿态,可是陆明霜眼神放空,根本没注意。 他不禁挫败,同时也有些奇怪。 最初隔着幕篱没看到陆明霜真容,只见到她强大的剑,容湛还以为这是哪位隐姓埋名的修真界前辈。 可后来看她清澈无尘的眼神,略显稚嫩的面容,又好像年纪不大。她对易无疆充满情意的琴曲不为所动,也不像阅历很深的样子。 但陆明霜面对他裸裎的肌肤又面不改色,毫无少女该有的娇羞——这一点又不太像小姑娘。 容湛看不懂了,忍不住开口问道:“姐姐,你在想什么?” 陆明霜缓缓眨了下眼,从易无疆的笛音中抽离。 却还在想:同样的曲调,为何今日听起来特别苦闷? 易无疆明明在身边,却好像离得很遥远。 她倏尔回神,淡道:“没什么。” “药粉已经干了。”陆明霜又一次提醒。 容湛苦笑,不得已地拉上衣衫,慢吞吞地系着腰带,意味深长道:“姐姐,易兄是不是不喜欢我?” 他心思很深,可惜对陆明霜来说有点过深了。 她没听出弦外之音,意外看过来:“他为什么非要喜欢你?” 容湛噎住:“……” 陆明霜心情莫名沉重,懒得再和这个麻烦的魅魔周旋。既然药已经上完,她轻轻抬手,召出了虚妄镜。 她外头想了想,突然有些困惑:“你为什么要叫我姐姐?以后别叫了,我不是你姐姐。” “这——” 容湛这次看清了,陆明霜那件法器是面镜子,然而根本来不及阻止,刚喊出一个字就又被收入了镜中。 陆明霜轻轻叹了口气,看向窗外。 笛声不知何时停止了。 ** 接连数日,容湛都吵着闹着让陆明霜帮忙上药。 陆明霜觉得举手之劳不必麻烦宛娘,干脆每天傍晚让容湛出来片刻,就当是放风。 可是不知为何,容湛的伤好得很慢。尤其是背后,其他不为的伤口已经长出新的皮肉,背后却总是慢一步,至今仍不断向外渗血。 “换种药试试。” 这天上完药,陆明霜找出一瓶药丢给容湛。 容湛乖巧道谢,嘴角却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不管换什么药,只要他不想,这伤就没那么容易好。 这样拖延着,能多一点机会接近陆明霜。 不过话虽如此,两人关目前依然停在平淡如水的层面。 剑修身边好像套了一层生人勿近的壳子,每天只在固定时分让他出来,飞速上完药,几乎不太讲话。偶尔回应几句,也都言简意赅,无法深入。 而且不管容湛如何请求,一旦上完药,陆明霜就会铁面无情地把他收回虚妄镜,不做任何通融。 但是呢—— 容湛转了转眼。 虽然他没有进展,易无疆那边也没有呀。 那家伙的笛声一日比一日更苦闷,惨兮兮的简直催人泪下,像一条被抛弃的野狗。 两相比较,容湛觉得自己至少没输。 他稍稍有些得意,便又闻到了熟悉的幽檀香。 “该死。” 容湛心里暗骂了句,又被收进了虚妄镜。 …… 陆明霜缓缓走出行帐。 易无疆说要等待新月,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耐心陪他等。 岛上荒无人烟,灵气充沛,本是吸取天精地华修炼的好场所,可不知为何,陆明霜偏偏沉不下心,隐隐感到瓶颈的桎梏。 夜色深沉,幽冷月光洒落在山巅,风拂过树林,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陆明霜无声地穿过废墟,立于峭壁之上,望着远处苍茫的夜色,心中泛起前所未有的焦虑。 这几日,她总是不住回想遭遇突袭的一幕—— 陆明霜从小便是众人称赞的天才,修行也足够刻苦,在同辈中向来一骑绝尘,就算越阶挑战也鲜有败绩。 那次是她第一次被对手压制到毫无反抗之力。 她根本看不清那人如何出手,所有的防御便如云烟消散,灵力似泥牛入海,任她如何运转,都无法抵抗那股毁天灭地的压力。若非易无疆利用咒法掩护她撤退,她此刻恐怕早已不复存在。 ……甚至连看敌人一眼都做不到。 事实无比残酷。 在修真界,修为高一阶,对下便有压倒性的威压。 金光中的敌人,修为一定已经超越了师父、萧掌门,也在俞相泽之上。恐怕他至少已经立足大乘之境,甚至有可能是渡劫期……飞升仙界以下,世间修士能达到的最高修为。 而她不过才是区区元婴。 即使修炼之快世所罕见,可实战比拼的从来不是潜力,只有当下的实力。 前所未有的失利让陆明霜意识到—— 自己与真正的强者相比,不过是井底之蛙,自以为登上高峰,实则连山脚都未曾摸到。 “我要变强。” 这四个字,在她的脑海里一遍遍回响,如火焰般炽烈,又如枷锁般沉重。 可她越是急迫,心底的无力感就越是深重。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58节 修行一途,须得厚积薄发,炼精化气,锤炼道心,一步步稳扎稳打,方能登临绝顶。 世间没有捷径,没有任何一门正统的修行之法,能让人一日千里,白日飞升。像覃尧等人利用妖丹强行拔升修为,稍有不慎便会遭到反噬。 陆明霜当然知道这些道理,她也坚信自己能够变强,可是时间呢? 她没有时间。 修为积累需要时间,境界突破需要契机。 她越是焦躁,反而越难入定,这条路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陆明霜盯着暗淡无边的海面,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迷茫。 ——还来得及吗? ——她真能变强吗? ——在下一次危机降临时,她要如何握住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被人护在身后,仓皇逃窜? 她不知道。 她跟在易无疆身边,其实并不能帮到易无疆什么,甚至反而是将自己置于他的保护之下。 况且,就连易无疆也不能正面迎击那个金光中的敌人。 他的计划只是暂时将老家沉入海底,避开仙盟的大军,可是如果金光再找上来呢? 她或易无疆,还能再一次侥幸逃脱吗? 风卷起衣袂,陆明霜站在这苍茫天地间,感到无比的渺小无力。 修行一途,从来都是孤独且漫长的。 也许……她应该离开易无疆。 可是去哪里…… 她究竟该何去何从? 陆明霜心绪烦躁,看到一成不变的海更觉窒闷,叹了口气,转头走回废墟。 她几乎无意识地穿梭在断壁残垣中,目光空茫的像一抹幽魂。 “……你还舍得出来?”身后一道冷沉的嗓音响起。 陆明霜闻言一怔,转头正对上易无疆幽深的目光。 他指间把玩着青竹笛,手指掐紧,指节微微泛白,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陆明霜一时不解:“……什么?” 易无疆抿唇,像是憋了一肚子的气,最终化作一句冷冷的话:“那个魅魔呢?你不陪他了?” 陆明霜蹙眉:“我只是帮他上了几次药,何时‘陪他’了?” “几次么?我看是日日夜夜,无休无止吧。” “你感觉错了。”陆明霜没听出易无疆的未尽之意,认真解释,“他的伤是拖得有点久,魅魔可能身体比较弱吧……今天换了种药,应该很快就好了。” “呵。”易无疆尖锐地冷笑,“你倒会为他着想……也不知本来是陪谁养伤的……” 他突然爆发,“既然你治不好,不如让我看看。我保证给他个一了百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受伤了!” 陆明霜一愣,只见易无疆面色阴沉,指间捏上一道法诀—— 像是要对她动手! 就在这时,最后一抹月光也没入黑暗。 海面突兀地震颤起来。 原本平静的水波荡漾开来,像是某种力量正在苏醒。 两人皆是一愣。 第132章 鲛人国度 易无疆静立于风中,修长的手指收紧,泛白的指节间捏了数道法诀,杀意几乎按捺不住。 “轰——” 海面骤然翻腾,狂风大作,天地变色,海浪咆哮着冲天而起,一股神秘而古老的力量正在复苏! 两人被这震撼的一幕惊住,杀机一闪而过。 陆明霜望着冲天的海浪,仍觉不敢相信,喃喃道:“海底下……竟然真的藏着鲛人的国度……” “哼。”易无疆目光微微闪烁,冷哼一声,收敛起杀意:“时机不巧……暂且留他一条命。” 陆明霜立刻扭头看他,脸上的神色复杂莫名:“你真要动手?!” 易无疆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谁知道呢。” 陆明霜不禁蹙眉。 易无疆在老家危急存亡的时刻,还有闲心和一个小小的魅魔斗气。不知该说他松弛,还是没长心。 波浪尚未止息。 陆明霜压下种种心绪,又看向海面,却敏锐地察觉到背后那道幽深的视线,宛若锁链般缠绕,让她的呼吸微微一滞。 就在这时,笼罩天空的浓云似是被冲天水柱破开,新月露出一道清泠的银辉,宛如一柄尖锐的剑,直插入大海中央。 漆黑的海水缓缓裂开,如同一道被斩开的通途,水流在两侧翻涌,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隔开,形成一条波光粼粼的长廊。 沿着柔和的蓝光,视线可以一直通达海底—— 琉璃般的宫殿隐隐现出了一角。 碧蓝的城墙在新月下泛着莹润的光,远处的珊瑚楼阁层层叠叠,剔透的晶石与漂浮的光藻交相辉映,胜景不似人间。 一道水浪翻涌而起,几个矫捷的身影从水道深处腾跃而出。他们肤色白皙,眼眸呈蓝紫色,耳侧生有薄如蝉翼的鳍,墨蓝色的长发在水光中轻轻飘荡,鱼尾在银甲的掩盖下若隐若现。 鲛人! 陆明霜不由瞪大了双眼,一个字也说不出。 沧澜界竟然真有鲛人留存!传说中的只言片语,竟在她眼前重现了! 几名鲛人守卫手持兵刃,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缓缓逼近。 忽然,他们的目光一凝! 远处那座荒岛上,留有人类气息! 鲛人守卫神情骤然一变,为首的猛然打了几个手势,示意同伴警戒。 几道身影立刻没入海中不见,又霎时跃出海面,以围攻的姿势疾驰向荒岛! “何人擅闯——” 鲛人首领一声厉喝,正要挥动手中兵刃,却忽然扫到一个身影,动作陡然停滞。 峭壁之上立着一个挺拔的青年,黑发微扬,衣角翻飞,与之相对的,他的目光深沉如海,静静地望向鲛人们,神色沉稳淡定。 鲛人首领怔了一瞬,随即瞳孔一缩,脸上的敌意倏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惊讶和喜悦。 他猛地撤去手中兵刃,身后的守卫也纷纷回神,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散去。 “竟然是……山主大人!”鲛人首领激动上前,躬身行礼道,“我还以为是人——” 正说着,他的目光忽然瞥到易无疆身后,舌头顿时打了个结。 那是—— 月光洒落在少女肩头,一袭素衣宛如染上了霜雪,漠然的眼眸倒映着辉光,如一尊冰塑,凌冽而孤高。 然而她的确在缓缓呼吸,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一个修士! 他的感觉没错!易无疆真把人族修士带来了鲛人国! 首领目光游移在少女和易无疆之间,意外之余又多了几许探究。 这位山主大人,不是最讨厌人类修士,严禁任何人踏足激扬海吗?怎么会和一个女修同行,还把她带来了鲛人国? 莫非……他已经和修真界开战,这少女身份不凡,所以被他抓为俘虏?用来胁迫那些修士? 鲛人守卫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首领犹豫一瞬,旋即恭敬地微微俯身:“尊驾造访鲛人之境,不知所为何事?”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仍落在陆明霜身上,显然有所怀疑。 易无疆神色不变,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幕,只是敛起目光,平静道:“久疏问候,望公主一切安好。在下今日有一事相求,特来拜访公主,烦劳通报。” 他轻轻扫了身后陆明霜一眼,淡道:“我会让她留在岛上,不踏入海底一步。不碍事。” 首领听闻陆明霜不会入海,心下松了口气,旋即露出笑意,语气欢快道:“公主?山主大人,您许久未曾踏入鲛人之境,不知如今——她已经不再是公主,而是承袭了王位,是鲛人之国的女王了!” “哦?”易无疆微微一笑,“怪我疏忽,竟未曾恭贺女王即位,日后定要补上一份厚礼。” “女王陛下一定会很高兴见到您!请稍等,我这就去通传。” 说着,首领转身匆匆离去,其余守卫也退回到海下通道,态度恭敬至极,只是偶尔向陆明霜投来窥探的目光。 鲛人之国匿隐于世十万年,在他们从小接受的教导里,陆上的人族青面獠牙、残忍嗜血,其中又属修道之人最可恶,他们会捉走落单的鲛人,剥皮吃肉。 可是今天看到这名修士少女,却和传言大相径庭。除了长相略有不同、气息格外冰冷,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 陆明霜感知到鲛人的目光,微微垂眼,佯装不知。 令她更在意的是易无疆的反应—— 鲛人对易无疆十分恭敬,几乎没费力气就可以见到鲛人女王。可易无疆的神情却有些紧绷,纵然没有流露于表面,眼底却藏着一丝晦暗难测的情绪,仿佛要去做一件大不情愿的事。 她看着易无疆的侧脸,心中疑问愈发浓烈,忍不住传音问道:“事情不是很顺利吗?你为何——” 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还用问,你是傻瓜吗?”易无疆目光冷冷瞪了她一眼,“为什么不把那个魅魔放出来让我杀?” 陆明霜:“……”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59节 她直觉令易无疆烦恼的并不是这件事,可是易无疆既然顾左右言他,恐怕也不会直言相告。 陆明霜皱起眉,虽不甘心,却也知道此时再追问无益。 易无疆看着她毫无所觉的模样,微微摇头。 海风吹拂脸颊,他嘴角的淡笑显得有些苦涩。 这时,海底王宫忽然光芒大作,一个娇小的身影自王宫大门缓缓走出。 鲛人守卫纷纷低头行礼。 那名少女犹如浮在水面般,轻盈地走近,转瞬来到眼前。 月光洒落在她的脸上,映出一张柔美的脸庞。她比那些鲛人守卫娇小得多,流光溢彩的轻纱勾勒出玲珑的身形,一头微卷的银蓝色长发垂坠腰际,水母穿梭期间,透出闪烁荧光,带来梦幻般的美。 少女的眼睛比深海还要碧蓝,她抬头看向易无疆,带着一丝难掩的激动。 “……你终于来了。” 声音轻柔温软,仿佛潮水呢喃。 陆明霜有些惊讶地打量着少女。看到那些戒备森严的守卫,她本以为鲛人女王也会是高贵威严的模样,谁知竟是个娇小可人的少女,甚至还有一点点羞涩? 易无疆向少女拱手道:“女王陛下。” 鲛人少女眨了眨眼,委婉笑道:“……我能成为女王,离不开山主支持。” 她的视线在陆明霜身上停留了一瞬,明显带着几分审视:“这位是……” 易无疆语气淡然:“这是与我同行的修士,不会妨碍我们。” 他又转向陆明霜,“这位是鲛人女王,繁绮。” 易无疆的介绍几乎等于废话,像是在避免多说,陆明霜淡淡地行了礼。 而繁绮眨着眼,好奇地打量着她,像是有些意外,却仍然露出温和的笑容:“你好。” 随后,她目光温柔地望着易无疆,柔声道:“这么久不见,难得你今日来访。既然来了,便不要急着离开,随我入海底一叙,可好?我想亲自设宴款待你,和 你的这位朋友。” 听到繁绮连陆明霜也一并邀请,守卫有些不安,却在繁绮一个眼神下,按捺住了躁动。 陆明霜暗想……这位鲛人女王不只有温柔可亲的一面,至少在属下面前很有威信。 可她看向易无疆的眼神却似天真无邪的少女,语毕,还偷偷抬眼看了易无疆,仿佛生怕被拒绝。 陆明霜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某个角落,忽然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 易无疆依然笑着,却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实因要事在身,恐怕无法久留。” 繁绮怔了怔,脸上掠过一丝失落,却仍然轻轻点头:“……原来如此。既是这样,山主不妨直言。” 易无疆顿了下,沉声道:“我此行,想向鲛人借一件宝物。” 繁绮抬眸:“何物?” 易无疆缓缓吐出四个字:“坠海之心。” 此言一出,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四周的鲛人守卫猛然一震,纷纷变了脸色,低声窃窃私语。 “坠海之心?鲛人一族的至宝?” “这……虽然易山主对鲛人有恩,但坠海之心不好轻易外借吧……” 陆明霜心头一颤。 正想她之前所担心的,坠海之心关乎鲛人国度存亡,显然不会轻易外借。 就是不知……易无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繁绮也明显惊讶,碧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目光在易无疆脸上停留了很久,似是在确认他的用意。 易无疆静静回看,“正如你所想,仙盟集结大军,准备攻打我的老家。我想借坠海之心的力量,将家乡沉入水底。” 听到这个消息,鲛人们明显震撼,意外的情绪中混杂着惊恐,投向陆明霜的眼神也添了几许敌视。 易无疆微微偏过身子,像是无意识那样做了,却无形中为她挡掉了不善的目光。 繁绮眸光微动,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只是那笑意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她默了一瞬,轻轻抬起手,止住属下的议论。 “原来是这样。”她白皙的指尖掠过银蓝色的发丝,声音轻柔却坚定,“修士们贪婪的目光,再次盯上了这方净土……谁能保证下一个被觊觎的,不会是鲛人国?山主大人,鲛人一族虽避世已久,却也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 繁绮一顿,颇有深意的目光扫过众多属下,守卫们再不敢多言。 繁绮笑容微微加深,眼中透出一丝别样的意味:“坠海之心可以借山主一用,不过——我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陆明霜指尖蓦地一紧,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易无疆平静地看着繁绮,没有说话,等她提出条件。 繁绮垂眸,像是认真思考了一番,然后抬起头,眼神带着几分狡黠:“请出坠海之心至少需要两三个时辰,我想山主并不急于一时。” 她缓缓走近易无疆,仰起头,露出一个天真又期待的笑容:“新月之夜,对鲛人意义非凡,你既然来了,就陪我到天明,为我吹奏一曲《竹枝调》吧?” 第133章 新月之夜 “……这样微不足道的请求,山主大人不会拒绝我吧?” 此言一出,周围的鲛人守卫表情纷呈,却不敢议论。 易无疆却微微蹙眉,眉眼间浮现出一丝犹豫。 繁绮看着易无疆,眼中带着细碎的光,不再说话,而是轻轻哼起一首曲子。 这是…… 陆明霜眼睛一亮。 原来这首曲子叫《竹枝调》…… 这不是易无疆经常吹奏的那首曲子么?仅仅在荒岛上,她就听了无数遍。 繁绮已经同意出借鲛人至宝——坠海之心,所求不过是易无疆在等待坠海之心的同时,陪鲛人女王共度新月之夜,并吹一首曲子——这对易无疆来讲应当毫无难度,也是两方结盟、同仇敌忾的象征。 难怪女王说这是“微不足道”的请求。也难怪那些鲛人守卫惊讶。 陆明霜本以为坠海之心难以借出,易无疆可能要费劲唇舌,甚至付出极大的代价……没想到鲛人女王深明大义,更与易无疆交情匪浅,事情顺利的让人难以相信。 只要拿到坠海之心,就能挽救迫在眉睫的危机,救下易无疆的家乡,和生活在那里的所有妖族。 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买卖,易无疆却没有立刻应下。 陆明霜微微歪了歪头,眼神有些困惑地看着易无疆,心想:难道有蹊跷? 易无疆余光瞥到她的表情,心中五味杂陈,眼神忽然变得有些苦涩。 果然,接下来便听陆明霜私下传音问他:“有危险?” ——她根本不明白。 易无疆有些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鲛人女王繁绮将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换收入眼底,眼神充满了复杂情绪。 她收回目光,声音温柔却执着地催促:“……如何?” 易无疆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目光深邃如渊:“这一曲恐怕……恕难——” “易无疆!”陆明霜有些焦急地传音,打断了他尚未出口的话。 “原来只是吹首曲子,既然没有危险你就快答应吧,别耽误正事!” 她的声音急促,甚至连一向秉持的谨慎都丢掉了——鲛人们就算听不到传音内容,也一定能发现她的话在易无疆听来有多么刺耳。 易无疆的脸色瞬间剧变。 他猛地转头,眼底翻涌着怒意,连眼角都隐隐泛红,仿佛像要把陆明霜生吞活剥了一般。 一般的姑娘被这么凶地看上一眼,恐怕会心生畏惧。 可陆明霜虽迟钝却胆大,从来不知道害怕是什么,反而迎着易无疆的怒火上前半步,拉住他的袖角,轻轻摇了摇。 她竟然还不想放弃?一定要催他同意! 易无疆面容冷得可怕,眼睛却燃着火,在他极力压抑的怒意下,附近的海水都开始震动。 女王繁绮依然平静,看向大海的眼神泛着些许哀伤。 鲛人守卫们却感觉不妙,纷纷握紧了兵器。 就在这时—— 易无疆表情忽地一肃,敛起所有情绪,冷淡道:“好啊。既是女王相邀,不如移步宫内详谈吧。” 繁绮微微一笑,转身道:“山主大人请随我来。您这位朋友——” “不必管她。” 易无疆冷冷丢下这句话的同时,也用力甩开了陆明霜手,大步跟上繁绮。 他仿佛不愿再多看陆明霜一眼,动作冷漠而决然。 用力知道,陆明霜竟然被甩得一个踉跄。 她飞快稳住,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怔怔地楞在原地,有些茫然地看着易无疆的背影。 ——他这是怎么了? 陆明霜还是第一次见易无疆发这么大的火,不解地皱眉,觉得易无疆的反应实在古怪得很。 夜色深沉,新月微光映照在海底王城上,银辉如水般洒落。 鲛人女王繁绮在前方轻轻迈步,裙摆曳地如流水滑动,在即将走入海底王城的瞬间,却微微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陆明霜一眼。 那一眼,带着几分深意,甚至有几分挑衅。 陆明霜与她的目光交汇,心头猛地一颤,莫名感到有些不安。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60节 可还未等她多想,鲛人女王已经收回目光,消失在城门之后,仿佛刚才的一瞬只是错觉。 鲛人守卫们礼貌而警戒地退到通道两旁,霎时便融入海水不见。 陆明霜还站在原地,看着易无疆头也不回的背影隐没入幽深的海底城市,直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彻底消失,她的心头忽然剧烈跳动。 方才被易无疆甩开时的冰冷触感似乎还残留掌心。他临走前那一眼,饱含愤怒,深蕴克制,甚至……还有什么?究竟是什么? 陆明霜有些焦急地想要参透这种陌生的情绪。 易无疆生气了,这一点很肯定,可不知为何,陆明霜竟觉得他的气愤里还包藏着痛苦。 易无疆,他……难过? 他 看向她的目光分明透着深深的失望,还有一种她无法形容的情绪,就像是被她狠狠伤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陆明霜不明白。 只是为女王吹奏一曲,为什么他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海风微凉,吹拂着发丝,陆明霜觉得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些喘不过气。 心慌不知不觉爬上心头,叫她无端觉得坐立难安,甚至生出了一种想要追上去的冲动。 她茫然地看着海底王城的方向,心绪乱成一团,像被海流吹得四处乱飘的水草,明明想抓住点什么,却怎么也理不清。 陆明霜重重地跺了下脚,闷声嘀咕:“……莫名其妙!” 她心里焦虑难安,恨不得大肆厮杀一番,下意识地唤出了蚀心,却在触碰到蚀心的那一刹那,发现剑的情绪很低—— 这柄以暴烈强横著称的剑,现在竟像是失去了活力一般,缓缓垂落,剑身虚浮摇晃,像是在不住叹气一般,没精打采地飘在她身边。 陆明霜更加窝火,忍不住对蚀心大叫:“连你也蔫巴巴的干什么?我又没对你怎么样!” 说着,她又觉得更加气恼。 明明她也没有把易无疆怎么样,甚至算是替他考虑,就算他不愿意答应繁绮的条件,也没必要凶她吧! 蚀心剑嗡嗡地震了一下,似乎在诉说千般委屈。 陆明霜一把抓住蚀心,手指狠狠地在剑身上敲了敲:“不许做苦脸!给我笑!” 蚀心:……它其实真的没有脸啊! 剑找谁说理去?一贯冷静的主人,生气了居然也胡搅蛮缠! 它有些抓狂在半空绕了几圈,认为自己毕竟是一把通情达理、顾全大局的剑,不能和十七岁的小屁孩计较。 于是,蚀心蹑手蹑脚地飘到陆明霜身边,讨好般地轻轻戳了下少女的脸。 “别烦我!” 陆明霜扭开头,好像完全忘记是她自己把剑召唤出来的。 蚀心无奈地叹了口气,充满耐心地飘到陆明霜身后,一下一下拍在她背上,帮她顺气。 陆明霜一屁股坐在岩石上,绷着脸道:“我才不生气!他生气关我什么事!” 她面色冷峻,咬紧下唇,仿佛在和谁赌气一般。 月光倾洒而下,一群水母渐渐漂浮过来,在月光下凝聚抱成一团,远远看去仿佛海面上漂浮着一颗巨大的浮灯。 陆明霜的指尖微微蜷缩,目光凝在海面,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画面—— 萤火虫从夜色中浮现,盘旋,飞舞,然后凝成微光闪烁的、世间最特别的一盏灯。 易无疆送她的灯。 那晚,她还第一次听易无疆吹了《竹枝调》,当初并没有特别留意,回忆起来那晚的每个画面却都鲜明如新。 水面映着万千流光,易无疆艳丽的眉眼在萤火映照下显得温润沉静,他缓缓抬起竹笛,笛声如同春夜里微风拂过湖面,带着无尽的温柔。 易无疆为什么一定要带她去灯会,为什么坚持送她一盏灯,为什么会在那样热闹的夜晚,为她吹奏一首缠绵的曲子? 陆明霜后来不是没想过这些问题,只是逃亡途中充满意外,心上又始终悬着那片金光,让她无暇仔细思考。 而如今…… 陆明霜想起鲛人女王的眼神,那是充满柔情和依恋的眼神,她怎么会不懂呢…… 胸口忽然一阵钝痛,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让陆明霜猛地屏住了呼吸。 她不想易无疆为繁绮吹奏《竹枝调》。 不想他以后也为繁绮换上纱裙,插上发簪。 绝对不想。 这个念头骤然升起,迅猛而尖锐,让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甚至不敢去细想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念头。 她的心更乱了,恼人的潮水不断冲击着心防,浪涛一波接一波地拍过来,定要摧毁她习以为常的平静。 陆明霜想起问过宛娘,易无疆吹的曲子究竟想要诉说什么。宛娘笑而不语,说这种事情只有演奏的人自己才知道。 她现在好像终于听懂了这首曲子。 可是…… 陆明霜的目光落在无垠的水面上。 好像已经晚了。 陆明霜蓦地回神,站起身,用威压向水底传音道:“请问,能不能告诉我?新月之夜对鲛人而言,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清冷的声音没入海面,好似无事发生,但片刻后,首领的面容自水底浮现,礼貌而不失戒备地解释道:“……新月之夜是鲛人国度上浮,离海面最近的一夜。新月的光芒虽淡,可是在我们水底看,反而是最明亮辉煌的时刻……也是年轻男女相互表述心意的定情之夜。” “这样么。多谢告知。” 陆明霜听到这些,并不太意外。 杀进鲛人国,把他抢回来! 蚀心在旁怂恿。 陆明霜冷冷看它一眼,不为所动,“鲛人实力莫测,在他们最熟悉的海底挑战他们,我是疯了吗?” 况且—— 易无疆必须拿到坠海之心,任何私情都不能扰乱这一计划。 蚀心瑟缩了下。 它只知道如果主人那样做了,某个家伙会很高兴。打不打得过,它就不负责了。它毕竟只是一把剑。 第134章 玩得挺花 海水卷起白色浪花,撞碎在礁石之间,曦光映照下的海面瞬息万变,海底的鲛人王城犹如一片虚影。 摸不到。握不住。 陆明霜望着水底那片光辉,心脏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在胸腔中翻滚,叫嚣着要冲破她一直以来的冷漠和迟钝。 她知道,她不该有这样的情绪。 是她亲口催促易无疆答应繁绮的请求。是她什么都不懂,觉得只是吹一首曲子,没什么大不了。 归根结底,是她一直漠视身边的人和事,轻贱了易无疆的心意。 亲手把他推了出去,事后又反悔。 陆明霜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的嫉妒的滋味。这股滋味就像冰冷的海潮,悄无声息地浸透了她的心,令她不知所措。 她的指尖微微蜷曲,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忧惧。 …… “……再看一眼,就一眼。” “不、不行了,不能……” “没事,刚才她不是也没发现。你一个魔胆子这么小真不像话!” “那、那、那好吧……” 虚妄镜里,阿妄禁不住容湛怂恿,又壮着胆子偷偷看了陆明霜一眼—— 透过浮动的白雾,她的身影孤立海边。好像从那个妖离开后,她就没动过地方,衣袂被海风轻轻卷起,晨光淡淡照在她的侧脸,映不出眼底深晦的情绪。 连她身边的本命剑都耷拉着,丧失了威风凛凛的模样。 “不、不、不行了……” 阿妄用残存的一点理智收回目光。 从刚才起,容湛就不停怂恿他窥探主人。而虚妄镜本就因窥探欲而产生,吵架分手这种大瓜,他怎么可能抵住诱惑? 阿 妄一边明知被主人发现了没有好果子吃,一边又想就看一下没关系、再看一下也可以、再再看一眼……忘记看了多少次,都怪那个魅魔! 万幸陆明霜深深沉浸在自己的心情中,一直没发现他们的小动作。 “她、她好像,难过。”阿妄口齿不清道。 “废话,她能不难过吗?”容湛冷哼,“明明动了情,还把人往外推,这种女人真是一点也不可爱,活该孤苦终生!” 阿妄不喜欢他语气里的奚落,伸出胖手要去打容湛脑壳。 容湛偏头躲闪,藏在阴影中面容露出来,阿妄见了不由一愣—— 虽然语气很是幸灾乐祸,但容湛的表情却看不出半分愉快,甚至可以说是一张难过的脸,水润的眼睛里暗藏一丝不忍。 阿妄张了张嘴巴,肉球般的拳头停在半空,不知该打下去,还是收回来。 容湛也意识到自己失态,阴恻恻地盯了阿妄一眼,又缩回到阴影里。 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脑海中不断回想虚妄镜窥探到的画面: 陆明霜的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孤寂,海风吹起她的衣袖,缠绕着散开的几缕发丝,她却毫无察觉,只是静静地望着海面。 她是真的难过。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61节 容湛原以为自己会高兴的。 他明明痛恨一切修士,讨厌一切人族。尤其是陆明霜这种出身名门、眼高于顶的剑修,以为自作主张救了他就能居高临下地蔑视他、让他屈从……这样高傲冷酷的剑修也有失魂落魄的一天,他应该高兴才对,不是吗? 从一开始,容湛就在说服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挑拨陆明霜和易无疆的关系,想要在他们之间制造裂痕。 可是此时,看到陆明霜落寞的身影,他竟然高兴不起来,只有深深的不忍……和不甘。 不忍心看她难过,恨不得自己能够替她承担。 不甘心她难过是因为易无疆,而自己所做的一切,从始至终都没有引起她任何关注。 他只是一个局外人,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剑修的悲伤、悸动、喜怒哀乐,全部都与他无关。 心里一阵刻骨的刺痛,像被利刃狠狠剜开,容湛恨自己无用,更恨自己取代不了易无疆的位置。 也恨陆明霜现在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冷厉如风的剑修,她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也会被束缚住?既然不高兴,为什么不提剑杀进去?或者干脆扭头就走,这对她来说不是很容易做到吗?! “不就是《竹枝调》,我也会吹呀……” 容湛无意识地低语,心头一阵烦躁,皱着眉站起身,一把拉住幼童,“阿妄,让我出去!” “你干什么?” 容湛刚一迈步,手腕便被人一把拽住。 是宛娘。 她刚醒来不久,面色疲惫,却好像已经洞悉一切。 容湛在这名同族的目光下,有种里里外外被看透的难堪,语气也带上了挑衅:“我去安慰她怎么了?我不能安慰她吗?” “别去。”宛娘眼中闪过一抹了然,“你应该清楚,她需要的不是你。” 容湛心头一震,拉着阿妄的手随之松开,幼童立刻躲到了宛娘身后。 他当然知道宛娘说的是事实,可他不甘心啊。明知是妄想也无法放弃,如果他站到她身后,也许她会愿意转头看一眼呢? 可是—— 容湛清楚陆明霜不会。 剑修不易动心,同样也不会轻易变心。 “我……”容湛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故作轻松地笑道,“宛娘别乱说,我只是想劝她回房间去,一直站在崖边吹风也不像话。” 宛娘怔了下,叹了口气:“既然这样,那……也好。” 她目光复杂地看了容湛一眼,像是喃喃自语,又像对容湛最后的告诫:“……他们之间的缘分,可能比看上去还要深。” “他们心里已经装满了彼此……哪怕他们自己还没有察觉。” “……不是迟了一步……而是更久远的时间……” 容湛紧抿着唇,无言以对。 “易兄不知何时才能返回,不如回行帐那边等待。”片刻后,他对陆明霜说。 陆明霜愣了一下,缓缓转过头,神情还有些恍惚,似乎没听清他的话。 容湛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你提着一把剑站在这里,好像让那些鲛人守卫很紧张……” 陆明霜微微一怔,回过神来,沉默地点了点头:“好。” 其实以她现在的修为,在岛上任何一处都能立刻感知到易无疆,不需要留守在此。 陆明霜没有犹豫,径自走向行帐。 比容湛预想的顺利,可他静静看着陆明霜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海中的泡沫——靠得再近一点,就会破碎在礁石上,终究无法触及她的心。 ** 新月之夜过去,白日从海面升起,易无疆还是没有归来。 又过去大半天,落日沉入海天交界的尽头,金红色余晖洒满天际,将整片海洋染上金光,鲛人王城仿若梦幻泡影般消散,那道熟悉的身影终于从海面缓缓踏浪而来。 他飞过礁石、林木、废墟,转瞬来到华丽的行帐前。 陆明霜正在给容湛上药,忽地手指一顿,竟洒出些药粉,落在未受伤的地方,燎得肌肤一阵生疼。 容湛心下一沉,咬紧牙关不肯叫出声。 而陆明霜甚至没有注意到,目光望向门外,呼吸不自觉地屏住。 易无疆去了快一天,这也是她人生中最漫长和焦灼的一天。 现在他回来了。 眉宇间看起来有些疲惫,比平日更为冷峻,乌发似乎还沾染着未干的水珠,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陆明霜喉头发紧,刚松了口气,目光却不免被易无疆手中那件宝物所吸引—— 那是怎样的碧蓝,叫人无法形容,只能惊叹。就像被凝固住的一滴海水,晶莹剔透,宛若天成,无愧于坠海之心的名字。 易无疆拿到了坠海之心,顺利达到了此行的目的。 这也是陆明霜乐见的结果,可她还是胸口一闷,隐隐泛起痛意。 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画面——易无疆和繁绮并肩而立,易无疆吹起温柔的曲调,繁绮将坠海之心交给他,或许还说了些意味深长的话…… 易无疆借到坠海之心,是不是意味着……他和繁绮也…… 陆明霜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如同骤然熄灭的烛火。 而就在这一瞬,易无疆也看清了房间里的情形—— 陆明霜一袭素衣,纤细白皙的手拿着药瓶。而容湛敞开衣襟,坐在她身前,一副无比享受的模样。 余晖映照出陆明霜的眉眼,褪去了冷淡。这副画面——其乐融融,亲密自然。 可当陆明霜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时,那抹温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淡和疏离。 被延迟了一日的怒火,瞬间冲上易无疆心头。 明知不可能,他却不能控制地想:陆明霜把他推开,难道就是为了和这个魅魔单独相处? 他是不是不该回来?不该打扰他们? 呼吸一点点变得沉重,易无疆的身影笼罩在斜阳的暗影中,还未发一言,周身气息却已是风暴将至。 陆明霜可以把他推开,但他不会允许她再把别人拉近。 易无疆想起还未出手就被打断的对峙,眼神瞬间变得阴冷,手指微微一动—— 与此同时,陆明霜几乎凭借本能感知到了危险,抢先发动了虚妄镜。 白雾漫过,容湛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易无疆的动作也随之一顿,他深深看了陆明霜一眼,那眼神里有愤怒,有嫉妒,更多的却是被压抑到极致的失望与心伤。 然后,他骤然转身,衣袍翻飞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咣当”一声,房门重重关上。 易无疆的意思很明确——他不想再看见她。 陆明霜怔在原地,心猛地一慌。 她几乎立刻抬脚追了上去。 “姐姐 !”容湛在虚妄镜里大叫。 陆明霜脚步微滞,语气带上了一丝冷意:“这种伤药和前一种不同,落在没受伤的地方,反而会带来剧痛。” 容湛一愕:“我……” “别再自己弄破伤口了。”陆明霜直白道。 容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可是陆明霜已经彻底关闭了虚妄镜。 容湛什么都来不及说,就又被关进了虚妄镜。 他怔怔望着眼前的空白,脸上苦笑未褪。 轻柔却意味深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容湛侧过头,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宛娘:“什么意思?” 宛娘目光平静,不带任何讥讽或嘲笑,反而透出一份微妙的理解:“魅魔一族天性多情,我们又从小被圈养在青楼,习惯了等待拯救,天然依附于强者——这并不是什么过错。” 容湛指尖微微一颤,不由攥紧了拳头,脸色阴沉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宛娘声音依旧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你觉得自己对她用情至深,不想放弃任何一个机会接近她,可是你对她有多少了解,和她相处的时刻真的如你所想吗?你到底是喜欢她,还是只是想要追随一个能够永远保护你的存在?” 容湛心脏猛地一缩。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哑然无声。 他当然喜欢她,脑海中永远无法忘却,在他最绝望想要放弃的时刻,剑修从天而降的雪白身影。 她的眼神淡漠,却引他沉沦,无数次幻想,如果她愿意回头,哪怕只有一瞬,能看到自己就好了…… 容湛能想到的最远也不过如此,他毕生所求的只是被救走的一刻,无法想象以后的事。所以只求惊鸿一睹,不求天长地久。 这……也算是喜欢吗?是陆明霜希望得到的喜欢吗? 宛娘继续道:“我知你所想,因为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我也是这样……你一直渴望强者的庇护,因为魅魔天生就是这样的习性,被困在金丝笼里,迎合外人对我们的期待。可是,她为你打碎笼子,不是想成为新的困住你的笼子。” 容湛凶狠地瞪着宛娘:“……我自己愿意,便不是笼子。” 宛娘轻轻笑了:“希望这是你的真心话,而不是……害怕面对未知的广阔世界,不知道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容湛沉默了。 他的手缓缓松开,心里一片空白。 ——如果没有陆明霜,他还剩下什么?该何去何从? ** 陆明霜几乎下意识地追上易无疆,转瞬来到易无疆房前,就要触及他的衣角。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62节 “砰——” 房门却突兀地关上,让她碰了一鼻子灰。 陆明霜的手僵在半空,嘴巴动了动,有些没话找话地问:“……你借到坠海之心了?” 门内安静了片刻,易无疆的声音低沉而凉薄,透着一丝嘲弄:“如你所愿。” 陆明霜猛地抬头,盯着紧闭的房门,易无疆话里的冷意,让她心口微微刺痛。 她不自觉地垂下眼角:“我……我有话说,能不能开一下门?” 易无疆却再度开口,声音冷淡到没有一丝温度:“我需要休息。别烦我。” 房间里却再度陷入沉默。 四下安静,她甚至能听见门内传来的浅浅呼吸声,充斥着疲惫,像是强弩之末。 易无疆刚刚脸色就很差,大概真的累了。 虽然她有很多话想说,但也不是不可以等…… 陆明霜抬起的手又放下去,站在门外,良久未动。 …… 门外的声音消停了。 易无疆本该感到轻松,可心头的烦躁却更甚,像是一团烈火在胸腔里燃烧,焦躁得无处发泄。 他冷笑了一声,抬手捂住额头,手掌冰凉,可眉间却胀痛的厉害。 就这样? 陆明霜这就放弃了? 他已经给了她机会,她只要再坚持一下,再多说几句话,再努力一点……或许,他就会松口,愿意听她解释。 可她连哄他都只有这么一点耐心? 呵,可笑。 易无疆知道自己不该苛求什么,在打架以外的事情上陆明霜本来就是个榆木脑袋,反应迟缓,口齿笨拙…… 可是胸口的郁结翻涌不去,连带着刚才看到的画面都像一根根倒刺,扎得他浑身难受。 他无法不去想,自己离开的一天里,陆明霜和容湛是不是始终相伴,她是不是用认真的神情看着容湛,甚至偶尔流露出柔情。 易无疆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冷的吓人。 他不舒服,别人也别想好过。 首先,杀了那个魅魔。 那面镜子有些麻烦,不过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先趁陆明霜不备夺走虚妄镜,然后用一种特殊的阵法封闭空间,适当引外界魔气进入,让镜子放松戒备…… 在他面前,虚妄镜护不住那个魅魔——只要陆明霜不插手。 可陆明霜一定会插手。 易无疆狠狠翻了个身,躺在床上却睁大双眼,思考着如何让那个魅魔付出代价。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 易无疆眉头微拧,捂住耳朵直接无视掉。 门外又安静了。 易无疆冷哼一声。 陆明霜果然不愿意在他身上花费心思,只是随便敲了下门,不回应就放弃。 她对真正上心的事情,才不会这么容易放弃。 易无疆胡思乱想着,过了一会儿。 “咚、咚、咚。” 那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不急不缓,带着一股锲而不舍的执拗。 “咚、咚、咚。” 易无疆咬紧牙关,眼神越发阴沉。 她还敢回来? 他分出一点灵力,发现陆明霜不是一直守在门口,没有回应便回到自己房间,打坐一个小周天,再定时定点回到他门前问候一下。 仿佛下定决心,一定要等到他醒来。 很烦人。无法忽视。 易无疆心情糟糕透顶,指尖收紧,被褥被他捏出一道道褶皱。 陆明霜到底想干什么?她是不是不懂什么叫识趣——易无疆心中怒骂,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还因陆明霜不理他而恼火。 “咚、咚、咚——” 不到半个时辰,敲门声再次响起。 易无疆终于忍无可忍,猛地翻身坐起,脸色铁青。他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抑着心头的暴躁。 他都可以想象出陆明霜站在门外的模样——眉头微蹙,神情淡漠,眼神平静中含着一股执拗。 不只是敲门声,她这个人的存在,一直都在锲而不舍地敲打着易无疆,挑战他的容忍! 易无疆黑着脸,凌厉地起身,动作暴躁地扯开门——门板在巨力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他本想劈头盖脸怒斥陆明霜一番,可视线落在门口那道单薄的身影上,气势却微微一顿,斥责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陆明霜耷拉着眼角,表情十分沮丧,好像连挺直的肩头都塌了下去。 见他终于开门,陆明霜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问:“你休息好了吗?” 呵。她还有脸问。也不知拜谁所赐他才休息不好! 易无疆冷笑道:“亏你这么关心我,隔段时间就来敲门,怕我死了吗?” 陆明霜一如既往没有接收到嘲讽,认真点头道:“嗯!” 易无疆:“……” 他气笑出来,咬牙加重道:“现在看到了,还不哪凉快哪待着去?杵在门外不会想等我谢你吧?!” 说着,他就要关门,却被陆明霜眼疾手快拦住:“等——” “等等,”她眨了下眼,很少见的显得有些可怜巴巴,“还有……我还想向你道歉。” “哈?”易无疆目光幽暗了几分,嗓音依旧凉凉的,“道什么歉?” “……我不该什么都没弄清楚,就逼你接受鲛人女王的条件。”陆明霜垂下头,双手不自然地绞起,“我希望能避免开战,无论用什么办法。面对强敌,这段时日我心里一直很 焦躁,不免操之过急,把自己的想法加诸给你……对不起,我不该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易无疆眯了眯眼,静静打量着垂头丧气的陆明霜,心头微微一松。 可是,光这样就想让他消气?哪有那么容易。 他冷哼一声,双手环胸:“就这?” 陆明霜一怔:“啊?” 易无疆挑眉,目光危险地盯着她:“你对不起我只有这一件事?没别的要说了吗?” 陆明霜疑惑地眨了眨眼:“……你想打我一顿吗?” 易无疆脸色霎时黑了几分,一字一顿道:“你、说、呢?” “……应该不想吧。”陆明霜不大肯定。 易无疆见她呆愣的样子,胸口的闷气不降反升,几乎恼羞成怒。 耳根开始隐隐发烫,他索性狠狠一咬牙,直接问出口:“你为什么要救那个魅魔?对他处处保护?!你只看了他一眼就冲上去了!” 他越说越气,喉间像堵了一团火,眼神充满暴戾,死死盯着陆明霜,不放过她脸上任何微小的变化。 陆明霜似乎完全没料到他这样问,眼底划过一丝茫然。 胸口那股酸涩和烦躁闹腾得更厉害,易无疆咬牙低声道:“你才没有那么好心……为什么是他?那个魅魔有什么特别?” 他本来是想质问,可是说出口才发现,语气竟然带了一丝委屈。 “我也不明白……”陆明霜喃喃道,声音十分困惑,“我只是……很想移平听风楼,救他还在其次……” 她轻轻按在胸口,似乎想要缓解隐约的不安,“为什么一见到他,我就想,一定要毁掉听风楼……好像这件事非做不可,好像……” 她顿了下,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那个念头会在脑海里盘旋不去。 易无疆听到这里,心忽地一沉,像是被冷水浇透了,凉意从心底一路蔓延,连指尖都冰冷的快要发抖。 陆明霜的语气太认真了,他几乎不想再听下去。 “……是吗?”易无疆半晌才开口,眼神沉沉,话语带着说不清的酸意,“那倒真是奇怪。你想告诉我,你对他一见钟情,才会英雄救美?” “不是!”陆明霜惊讶地抬头,莫名有些急躁,“我也说不清……我感觉我以前好像认识容湛!” 易无疆轻嗤一声:“哦?那你以前玩得还挺花?!” 陆明霜:“……?” 第135章 她不想逃 容湛出身男风馆,陆明霜居然说从前认识他!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修真界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易无疆眸色晦暗,语气听上去冷淡,可尾音却不自觉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原来你们是再续前缘……” 陆明霜睁大眼睛:“你胡说什么?” 她看着眼前咄咄逼人的易无疆,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现在像一只咬着醋坛子不撒嘴的凶兽,处于失态边缘死死忍着,什么都听不进去。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63节 陆明霜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烦闷,语气克制而冷淡:“你不想听我解释,也不要胡乱猜测,擅自下结论。” 说完,她转身要走。 然而身后袭来一股强势的力道,房门“砰”地一下在她面前合拢! 陆明霜去推门,却推不开。 易无疆居然用法阵困住她! 心头的烦躁更盛,还夹杂着一股难以察觉的委屈。她低下头,眉心拧得死紧,“你到底——” 幽冷的气息倏然贴近,易无疆动作快如影魅,双臂箍在身侧,牢牢地将她锁在他和门板之间。 陆明霜猝不及防,整个人僵住。 易无疆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沉冷的气息却缠紧她的腰,顺着脊骨一路爬上,几乎要攀附进她的心脏—— 头脑中忽然闪现出一个画面。 陆明霜心头猛地一跳,指尖微微颤了颤。 “告诉我,为什么?” 易无疆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低沉喑哑,带着一丝凌乱而压抑的喘息,“为什么护着他?你才不会对不相干的人那么好,明明第一次见我,就恨不得跟我打个天翻地覆。” “……那不一样。” 陆明霜下意识想要回头看他,可易无疆却根本不给她机会,箍着她的手臂更紧了一分,鼻息喷在她颈窝,冷冽妖气仿佛也透过衣物钻入她的肌肤,像是一种无孔不入的侵占。 “什么不一样?他究竟有什么特别?” 和强势的动作相比,易无疆的语调却有些不稳,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告诉我。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陆明霜不是没见过易无疆动怒,可他从未像现在这样…… 她的喉咙有些干涩:“我没有。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我也会嫉妒?”易无疆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嗓音沙哑颤抖,仿佛随时都可能彻底失控。 “我也没想过,有一天我也……” “你宁愿他在身边,替他疗伤,也不回头看看我。” 声音带着疯狂的痛楚,如夜色下翻涌的暗流,幽暗的妖气缓缓外溢,封锁住所有退路。 陆明霜发现他不对劲,有些急切道:“易无疆!” 她的声音仿佛被吞没了。 易无疆恍若未闻般缓缓低头,气息贴得极近,喘息之间,那股气息像是有生命一样纠缠上她的脖颈,带着冰凉的侵略感,缓缓擦过她的肌肤。 “易无疆,你冷静一点!” 陆明霜想要回头,却被易无疆一只手按住肩膀,另一只手牢牢扣在她的腰间,将她整个禁锢在怀中。 “不许回头。”下巴抵在陆明霜后脑,易无疆声音隐隐战栗,像是埋藏在黑暗中的低喃,“不许推开我……” “别说话,我不想听……” 妖气越发浓烈,缠绕上陆明霜的脖颈、手腕、腰身,像是一条被嫉妒和不安驱使的毒蛇,死死将她缠住,不给她任何挣脱的可能。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陆明霜忍无可忍,骤然咬牙,周身剑意凛冽,如斩破黑夜的闪电,自妖气的漩涡中爆发而出! 一瞬间,狂暴剑气横扫而出,强硬逼退了翻涌的妖气。 易无疆被剑气震退半步,微微喘息,额前黑发凌乱地落下,脸颊被剑光映照得越发冰冷,眼神晦暗不明。 “能不能让人把话说完!”陆明霜稳住身形,目光冷冽地望向易无疆,语气里透着怒意,“我从没喜欢容湛,只是从见他那一刻起,我想起自己曾经做过承诺——” “……如果能活下来,就移平听风楼。” 易无疆薄唇微抿,眼底暗光沉浮不定,妖气仍在周身翻涌,像是尚未被完全压制。 “清醒一点!”陆明霜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刚刚差点妖气失控了。” 易无疆蓦然回神,看着陆明霜清明的目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的眼神一如既往,清冷坚定,毫无畏惧。 也不会逃开。 他心神一震,周身翻涌的妖气猛然一滞,像是被狠狠压制住,逐渐平息下来。 狂暴的妖气退去,空气中危险的压迫感也随之散去,房间里终于重归平静,只剩下彼此微微慌乱的呼吸声。 易无疆低垂着眼睑,肩膀僵硬,脸上的冷色已经退却,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别扭和窘迫。 “……承诺?”他的声音低了几分,有些掩饰不住的心虚。 陆明霜定定看着易无疆,发现他的耳尖悄悄泛起一抹淡红,有些意外地察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赧然。 ——易无疆竟然会害羞? 她不禁生出几分促狭之心。 “没错,我做过承诺,在我有生以来的时间之外。你相信……人能够重生吗?” “我梦到过你,很多次。”她眼底染上笑意,“我们早就认识了。对吗,小蛇?” 易无疆猛地抬眼:“!” 下一刻,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告诉我!” “全部告诉我。” …… 陆明霜曾经以为,那些零碎的梦境是未卜先知的启示。 她在梦里看到未来的危机,也凭借梦境指引, 规避了即将发生的危险。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现实却渐渐偏离了梦中的轨迹。梦里本该发生的事情被她改变,而她以为会出现的师父,却从未来过仙门大比。 最让她感到困惑的,是易无疆的存在。她梦里的易无疆,似乎走过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已经无法回头。 梦境和现实的落差让陆明霜越来越怀疑,直至生出一个猜测—— 这些梦境碎片,也许并不是关于未来的启示,而是……前世的片段,是她亲身经历又将其遗忘的过往。 一旦这个念头生出,就如同疯长的藤蔓,迅速缠住陆明霜的思绪,让她无法忽视。 可她弄不清原因,不知自己为何会重生,又偶尔记起往昔片段。沧澜界虽有关于再世之人的传说,但都不能完全对应她的境况。 唯一确定的是,无论在哪一世,易无疆都与她纠葛颇深。 重生一事始终是陆明霜的猜想。她找不到任何证据,也从没想过说服任何人。 可是当她说出“预知梦”时,易无疆脸上表情告诉她,他没有丝毫犹豫便相信了她口中匪夷所思的一切。 “……为什么?”陆明霜反而感到奇怪。 易无疆沉默了片刻才承认,原来他也做过类似的梦。 可是当陆明霜追问他的梦时,易无疆却别过脸去,不自然地抿了抿唇,耳尖的红色更深了些。 陆明霜:“……?” 一种古怪的微妙弥漫在房间里。 陆明霜困惑地盯着易无疆,想了想,问道:“如果我们真的重生了,原因是——” “不知道。”易无疆飞快答道。 “那……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你有头绪吗?” “没有。”易无疆缓缓摇头。 接着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冷哼一声:“你梦到我入魔,为患沧澜界,所以第一次见我就想杀了我?” 陆明霜脸上表情一僵:“……嗯。” “现在不想了。”她小声补充。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令易无疆满意,他又哼了声,垂眸思索道:“无论是不是前世,现实都已经偏离梦境太多,与其不停揣摩梦境的真意,还不如打起精神应付眼前的敌人。” 陆明霜亦有同感。 无论是前世覆辙,还是未来警示,其实都不会改变他们的决定。 “好。”她看着易无疆的背影,加重了一点语气,“你刚才妖力外溢差点失控,怎么回事?不要紧吧?” 易无疆脊背一凛,有些敷衍地应道:“没那么严重,只是有点累了。” 陆明霜还没有说什么,他忽然不耐烦地拂袖,像是掩饰一般,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冷淡:“只要休息好就没事了!也不知是谁吵的我不得安宁!我累了,你可以走了,怎么还不走?” 陆明霜挑眉,心里越发觉得好笑。 易无疆像怕被看穿似的,连眼神都不肯对上她了。 她又盯着易无疆看了片刻,没再多言,转身向外。 刚走到门边,易无疆突然干咳了一声:“有两件事我必须澄清……” 陆明霜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什么?” 易无疆绷着脸,微扬起下巴,严肃道:“我的原身虽然是蛇,但并不小……在外面别乱叫。” 陆明霜险些失笑,急忙平复情绪,认真点头:“好的小蛇。” “你!!!” 易无疆眼底暗光闪烁,恼羞成怒地扑了上来,尖齿抵在陆明霜肩头,愤恨地不停摩擦:“……我还是觉得吃亏,再让我咬一口!” 陆明霜呼吸微促。 和刚才差不多的姿势,耳侧传来的气息依然幽冷,可是这一次,她反而感到冰冷包裹的、令人窒息的灼热。 她好像无法逃离,也不想逃。 可是离得太近,让她的脸颊也跟着有些发热。 陆明霜不大自然地偏开头,试图转移话题:“还、还有第二件事呢?”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64节 “第二件嘛,我想想——” 易无疆刻意顿了顿,嘴角浮起一抹淡笑,轻轻说道:“那首曲子,我没给别人吹过。” …… 大殿之上,碧波荡漾,鲛人一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都被急召而来,游弋的守卫身披银鳞战甲,手持长矛,机警而欣喜地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宫殿中央,鲛人女王繁绮坐在嵌满明珠的王座上,身姿优雅,长发如流水垂落,碧色的瞳孔却透着一抹审视的意味:“修士大举进犯易山,鲛人一族亦不会坐视不理,愿出借坠海之心,助易山渡过此劫——” “只要山主也拿出同等的诚意。”繁绮声音婉转,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威压,“我的条件并不过分,山主是否考虑好了?” 在鲛人的定情之夜邀易无疆共度,繁绮已经暗示得足够明显——两方联姻,从此鲛人将与易山同仇敌忾,动用坠海之心自然不在话下。 易无疆面容沉静如水,墨发随海潮微微飘动,坦然迎上繁绮的目光:“我向鲛人一族求借坠海之心,亦愿付出相应的代价。” 繁绮眸光微闪,眼底隐隐流动过一丝希冀。 殿上一片寂静,鲛人臣属们彼此交换着眼神,既有期待也有不安。 鲛人久居深海,易山严拒外人,过去虽然偶有往来,却称不上亲密。与强大的易山联姻,以血脉维系同盟,能为鲛人带来长久的庇护,但也可能会引来新的危机……一些保守的长老并不赞同,但更多人早已不满闭居深海,支持繁绮的势力还是占了上风。 易无疆缓缓看过殿内一张张面孔,似是早有所料,沉声道:“女王的提议确实慷慨……但我能给鲛人提供的不止于此。” 繁绮心中惊颤,表现在外却只是微挑眉梢。 易无疆目光深邃,缓缓开口:“鲛人一族久居深海,虽避免了纷争,但也在长期的安乐中失去了战斗的本领。这一点,曾经流落在外的女王最清楚不过。” “我并无意窥探,仅凭今日一路走来的观察,便发现鲛人之国守卫之力薄弱,沿用数万年的防护大阵灵力亦有衰减,若真有强敌入侵,即便有坠海之心守护,恐怕也难支撑太久。” 此言一出,鲛人长老们纷纷变了脸色,显然被他说中了隐忧。 繁绮碧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心中亦掀起了波澜。 易无疆见状,继续道:“我深知坠海之心对鲛人有多么重要,轻易不会出借。为表诚心,我愿为鲛人国重铸防护大阵,令其足以撑过下一个万年!” 大殿骤然安静,众人露出震惊之色。 “重铸防护大阵?这是真的吗?” “此阵已经延续多年,早该再度强化,只是……” “这、这可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呀!” 鲛人一族不擅长阵法,现在所用的防护大阵仍是当初停驻人间的仙人遗留,多年来他们只能修修补补,却无力重新布阵。 早先便听说易山之主学识渊博、无所不通,想不到他竟主动提出为鲛人补阵。 而代价只是借用一次坠海之心,这岂不是鲛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长老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山主大人,此言当真?” 有人催促繁绮:“女王陛下,这对鲛人一族可是千载难求的幸事!” 更有人心急道:“重铸大阵对灵力消耗甚巨,山主大人需要我们做什么准备?” 繁绮在一片嘈杂中垂下眼,沉默片刻,终于轻笑出声:“山主果然聪慧,知道鲛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送上了一份我无法拒绝的大礼——” 她凝视着易无疆俊美的面容,目光复杂,“我同意。那就……一言为定。” 话音落下,殿上顿时响起一阵欢呼。 已经有鲛人按捺不住兴奋,端起酒杯邀易无疆共饮,易无疆却抱歉道:“在下急于赶回易山,无暇他顾,不如尽早开始加固阵法。” 鲛人们虽然觉得可惜,但更看重防护大阵,自无不可,轮番向易无疆致谢后便各自散去了。 很快,华美的宫殿里只剩下易无疆和繁绮。 水光映照着繁绮精致的面容,笑 意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可是就在笑意渐浓之际,一滴晶莹的泪水却悄然滑落,沿着脸颊划过烟蓝色的发丝,滚落到地面上,霎时变成一颗圆润饱满的珠子。 珠子滴溜溜地滚过,殿上一时陷入寂静。 “女王陛下……”易无疆微微抬眼。 繁绮摆了摆手,眼角泪光一闪而过,转过脸来已经神色如常。 她看着易无疆,神情哀怨:“我知道,山主大人最讨厌我哭哭啼啼的。当初年幼不懂事,让山主不堪其扰……现在已经不会了。”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要将泪水逼退,又低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自嘲道:“你……真是太狡猾了。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从没变过,却故意避而不谈。” 最初结识易无疆时,繁绮还是个天真懵懂的少女,在鲛人王族内部倾轧中遭受毒手,不幸流落到人类居住的地方,被渔网困住,险些丧命。 是偶然路过的易无疆斩破渔网,将她解救出来,又收留她在易山养伤。 也许从被他解救的那一刻起,繁绮心中已经起了涟漪,而日后的相处更让她对这个俊美非凡又神秘莫测妖难以忘怀。 所以在父王平定了内乱,终于派人接繁绮回去时,柔弱的少女第一次生出了反抗之心,大胆地表示自己想要留下来。 留在易山。留在他身边。 结果当然是被拒绝了。 面对羞红了脸的繁绮,易无疆语气温和却透着漫不经心:“这是你父王的决定,他要你回家,我可不能擅自留你。” 繁绮几乎又要哭了:“鲛人闭居深海,除了战士,其他人永生不能外出。我一旦回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就再也见不到你。 易无疆好像没听出弦外之音,轻笑道:“不知道啊……要不你也当一个战士?或者干脆你去当鲛人的王?” 繁绮知道他只是随后一说,却因为他这随口一句,心跳的比海潮还快。 她忽然看到了一线希望。 后来,她拼命修炼,努力变强,想让自己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也想再见面时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可如今—— 她真的坐上了王位,也见到了让她心动的人,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的每一个决定,都不再属于自己。她必须将鲛人全族的利益放在自己的任性之前。 而易无疆……也许早就料到了这一点,用一份无法抗拒的大礼,委婉拒绝了她。 繁绮静静看着易无疆,碧色瞳孔流光闪烁,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探究。 此次相见,她直觉易无疆身上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曾经无懈可击的外壳似乎有了松动,只是不是因为她。 原来…… 繁绮忽地轻笑一声:“……是她吗?重铸大阵对你而言也绝非易事,答应联姻更容易,可你却选择了更难的路。” “你真的,你竟然……”她的笑容褪去,语气锋锐如刀,“你竟然会喜欢上一个人族修士!” 易无疆神色不变,目光依然沉静,却没有否认。 “为什么?!当初是你告诉我,人类将我们视为异族,和牲畜无异,可以任意生杀予夺。你明明亲口说过,人族贪婪狡诈、不讲信义。我以为你是最清醒,最理智的,永远不会被感情左右。可是现在你却拒绝了我,选择了一个人族修士!” 繁绮蓦地顿住,声音微微颤抖:“……你难道背弃了一贯的立场?修士大军迫在眉睫,堂堂易山之主却和一个人类女人厮混在一起?!” 繁绮闭了闭眼,一时因激动难以继续,胸膛剧烈地起伏。 易无疆只是沉默地看着水草飘动,淡道:“我不觉得自己有过一贯的立场,也没有背弃任何东西。我从来都只是站在我自己的一方,按照我想要的方式行事,人来犯我,我就以牙还牙,仅此而已。” “你变了……”繁绮心头微颤,“你曾说过,人类最是贪婪、善变,他们总是轻易许诺,又毫不在乎地推翻。你如今钟情那个姑娘,又怎知你们之间的承诺不是转瞬崩塌的泡影?” 易无疆轻轻笑了下,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是啊,我现在也不相信人类,但……就是喜欢她嘛,又有什么办法?” 这一句平静的话,比任何言辞都更有分量。 这一刻,繁绮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揪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原本以为,易无疆可能一时被感情冲昏了头疼脑,有心劝他悬崖勒马,结果却发现他根本是清醒地选择了她认为最不可能的那条路。 繁绮有些气闷,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摇头:“罢了。人类轻浮善变,万一那个人类哪天变心把你抛弃,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她转了转眼,半是威胁半是玩笑道:“说起来,我还没和山主计较,你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一个修士带到鲛人地盘,你就不怕我杀了她?” 想不到易无疆却弯眼笑了:“你大可以试试看。” 繁绮一怔。 易无疆扬起眉毛,平静地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她才不是那么好杀的。” 他的眼神里透着不加掩饰的骄傲,仿佛与有荣焉。 可岛上那个姑娘分明修为远不如他,繁绮还以为易无疆会将她牢牢置于保护之下,没想到他们之间和她想的完全不同。 信任之深,完全不容外人插足。 繁绮几乎想冲到岛上,仔细看看那个人族修士有何过人之处。 她耐不住好奇,问道:“她……究竟是谁?” “她叫陆明霜。”易无疆淡然一笑,语气轻缓而坚定,“总有一天,整个沧澜界都会知道她的名字。” 第136章 报复回来 重铸防护大阵,本该耗时数日,可易无疆急着赶回,竟只用了一日。 一日,几乎是燃尽妖力在硬撑。 不要命的样子让繁绮看得心惊,几度想劝他休息,可是一想到他这样着急都是为了岸上那个姑娘,终究没说出口。 阵法终于完成,易无疆繁绮手中接过坠海之心,略微颔首,转身便走。 连鲛人的道谢都没来得及听完,他已经化作一道疾风,直奔向她所在的地方。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最不愿见的一幕。 看到陆明霜和容湛在一起,易无疆怒从心起,视线隐隐发黑,连稳住气息都变得困难,结果是妖力外溢差点失控。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还因为妖力外溢情绪失控,他的那点心思再也藏不住了。 回想起来,越发觉得懊恼。 即便终于和陆明霜把话说开,易无疆还是觉得自己亏大了,无比心酸。 陆明霜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暗暗好笑,正欲再调侃几句,忽然一阵酥麻的凉意自肩头传来——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65节 细小的伤口并不疼痛,反倒泛着一丝清凉,像被蛇信拂过肌肤,让人忍不住战栗。 她侧眸看去,易无疆头抵在她肩上,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耳廓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陆明霜有些无奈。 他怎么总是一言不合 就咬人! “易无疆,”陆明霜似笑非笑,故意放缓语气,“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会报复。” “……嗯?” 易无疆一怔,便觉周围气息一轻,猛地回神,却发现身前空无一人。 陆明霜竟趁他错愕之际溜走了! 易无疆按了按轻跳的眉心:“什么意思啊……” 然而,还不等他缓过神,一股奇怪的感觉猛地从体内涌上—— 起初如羽毛拂过掌心,尚可忍耐。但下一刻,那股痒意迅速加深,如无数轻柔而又顽皮的爪子在他身上来回挠动,从指尖到手臂,再到脖颈、腰侧,直痒得他浑身发颤,气息难以平复。 “……该死!” 易无疆蓦地皱眉,明白自己被摆了一道—— 陆明霜趁他沉浸在情绪里,又让他碰了蚀心剑。她只要对蚀心剑下手,就可以让易无疆也感受蚀心所感。 而此刻,她竟然在……拼命地挠蚀心的剑身?! 易无疆的脸色瞬间黑了几分,连忙咬牙运转灵力,想要抵挡这股痒意。 可偏偏这并非外力,而是通过共感直击魂魄的感觉,越是强撑,越是难熬。 “……”易无疆不由发出闷哼,心想不能再等了。 处理完易山之事,他必须要看看,这把破剑究竟怎么个事! …… 庞大的废墟见,一道轻盈身影立于断壁之上,手中握着惨白的长剑,正用指尖不断在剑上抓挠着,时不时换个手法,或快或慢,或轻或重。 蚀心剑微微震动,剑身泛起血色光芒,似乎在抗议,却在陆明霜轻柔的拨动下彻底瓦解。 唉唉唉!事到如今,谁还记得它是一把沉稳冷肃、杀伐决断的剑!也想不到它素来冷静克制的主人,居然会做这么不正经的事! 呃啊……主人……快别……停下! 蚀心无声求饶,可惜全然被陆明霜无视了。她甚至换了个角度,用指尖轻轻刮着剑脊,像是刻意折磨,又微妙的有一点舒服…… 啊,不是! 别闹,痒、痒死了…… 蚀心悲鸣着,拼命后缩,然而它在陆明霜手中仿佛一条被挠到瘫软的猫,连剑气都不稳了,将坠不坠,差一点就要从她掌心滑落。 而陆明霜看着蚀心剑痒到不行却无力反抗的样子,仿佛也看到了忍无可忍却无可奈何、面色扭曲的易无疆,眸中染上些许笑意,整个人仿佛都轻快了几分。 蚀心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却能感到主人多日以来的沉闷心绪,似乎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难得见她如此开怀,作为一把沉稳可靠识大体的剑,它也只好默默忍下这份痛苦。 更何况,那边的那位才是真的惨。 易无疆本来不怕痒,可是透过蚀心共感,却经历了一场无法反抗的炼狱折磨,痒得几乎想要冲天大喊,地面都随着他的妖力不停震荡。 相比之下,蚀心还算好的。 它默默安慰自己,反正它只是一柄剑,总不会真的痒出剑病来……吧? ** 已经拿到坠海之心,此次东海之行的目的圆满达成。易无疆在荒岛休养了一日,决定即刻动身返回易山。 华丽的行帐瞬间收起,废墟显得比从前更空旷、寂寥。 坠海之心静静地悬浮在水晶匣中,散发出幽蓝微光,如同沉眠于海底的星辰。 易无疆轻挥衣袖,带起一股柔和的海潮,直传向海底。 不久,海底也荡起一股柔波——那是鲛人的回礼。 他微微颔首,走向不远处那个静立的身影。 陆明霜正低头擦拭着剑身,专注而认真,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她的一缕发丝垂落,在海风中轻轻晃动,身影被海面反射的光映得有些朦胧。 易无疆盯着看了片刻,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竟然会因为这种细微的画面而愣神。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屈指在陆明霜后脑轻弹了下:“该动身了。” 陆明霜抬头看他,却没有立刻起身,神情似乎有些犹豫。 易无疆神色微凝。 她在迟疑。 可是他不明白,都到了这种时候,陆明霜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她从来不是那种思前想后、踌躇不前的性子。 易无疆的目光不免加重了几分,有些灼热得刺眼。 陆明霜错开眼,心中思绪万千。 她当然想和易无疆一起走,可是她也很清楚自己的现状——修为远不及易无疆,如今只是他的拖累。 这一路上,她已经见识到自己和强敌的差距,屡次需要易无疆出手援助。大战在即,如果她继续跟着易无疆,或许还会成为那个让他束手束脚的枷锁。 也许她该趁现在离开,去寻找自己的机缘,尽快提升修为…… “怎么不走?” 在她迟疑间,易无疆开口打破沉默,似笑非笑道,“难道你真打算把我丢下,让我独自上路?” “不用顾及我对你来说更方便……”陆明霜紧紧攥住衣袖,“如果那道金光再跟上来,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啊,如果他来,我也什么都做不了。”易无疆神色如常,“那又怎么了?会因为这点小事担心,实在不像你。”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不过的事。 不等陆明霜反驳,他又眯起眼,怀疑地打量着陆明霜:“你再这样推却下去,连那道金光都搬出来当借口,我都要怀疑……你想故意赶我走,和镜子里那个家伙双宿双栖……” 镜子里的家伙?容湛? 陆明霜愣了片刻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微微睁大眼:“……” 易无疆趁势拉住她的手,语气依旧平静:“现在和我回易山。对付仙盟大军,我想到一个主意……到时候少不了要你出手帮忙。” 帮忙? 她能帮上什么忙? 陆明霜怔愣间,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易无疆拉着起身。 易无疆嘴角微微上扬。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她走。他怎么可能让她离开? 易无疆轻轻敲在陆明霜指节,故意板起脸严厉道:“你答应过任我驱使……别想偷懒。” 陆明霜有些哭笑不得。 易无疆就这样无视了她的犹豫,顺理成章做了决定,她是不是应该生气? 可是相反的,她心底那点不安,仿佛被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彻底化解了。 陆明霜轻轻吸了口气,不忘强调:“……我没答应过任你驱使,别想趁机颠倒是非。” 易无疆微微一笑,握紧了她的手,转身踏步而出。 …… 途经南洲一座小岛时,虚妄镜中的容湛突然出声,说要在此分别。 陆明霜有些意外:“……仙盟大军如今正赶往南洲,中洲和南洲之间的航路被仙门控制,对你来说格外危险。你真的不想再等等?我答应过放你走,绝不会失言。” 容湛轻叹了一口气,却还是坚持道:“……我还不至于那么没用。神魂烙印已除,路上谨慎些,总能避开仙盟的人……” 陆明霜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在岛上的僻静处放出容湛,轻声说:“保重。” 容湛看着她,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宛娘的话不失道理,可他还是觉得……虽然相处的日子不多,但他对陆明霜的感情也不是仅仅只有依赖。 那么……是敬佩?欣赏?追随?不甘?还是喜欢? 喜欢又应该是什么样的? 容湛分不清。 但他知道,他不能一直停在这里,继续躲在镜子里被她保护。 也许真像宛娘所说,等他真正走遍世间,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后,他才能明白心中难以平息的复杂感情究竟是什么。 留在陆明霜身边,反而更难靠近她…… 容湛的目光忍不住追随着陆明霜的背影—— 余晖洒落山野,将整片天地染成浅金,微风轻拂,送来阵阵桂香,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放缓了脚步。 她走向桂树下负手而立的男子,步伐从容,没有回头,更不会挽留。 容湛心底一丝苦涩悄然浮现。 他好像来晚了。 在她的生命里,他终究迟了一步。 如果他能早一点遇见她,早一点站在她的身旁,也许结果会不一样。 可惜,命运不曾给他这样的机会。他们相遇时,她身边已经有了那个讨厌的家伙,再怎么尝试,终究是赶不上了。 更可恶的是,易无疆也心知肚明,浑身透着一股骄傲,从远处树下投来得意的目光。 那种赢家姿态,实在叫人很想挫挫他的锐气。 容湛微微眯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66节 第137章 易山灵域 桂树下,易无疆以张开双臂迎接陆明霜,气势透着不加掩饰的骄傲,口中亲切地叫着什么“小师姐”…… 啧!容湛撇了撇嘴。 易无疆妖力那么深,指不定多少岁了,叫的那么顺嘴,老妖怪脸皮修炼得不是一般厚! 他全然忘了自己也比陆明霜年长,却还是缠着叫“姐姐”,直到被陆明霜喝令停止。 容湛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刺眼,心念一转,忽然大声叫道:“对了,陆姑娘!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陆明霜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嗯?” 容湛慢悠悠地靠近,真诚问道:“我也想像你一样,拥有能够保护自己的力量。你说,我能不能也当个剑修?” 这话一出,树下的易无疆忍不住嗤了一声,目光冷淡地扫过来,像是在看一个异想天开的疯子。 陆明霜也很惊讶。 魅魔体质特殊,肉身薄弱,精神力却很强,修炼魅惑幻术事半功倍,却不是很适合需要近身厮杀的剑道。 容湛仿佛没看到他们的反应,故作天真道:“我知道我资质不够,就算练剑也不能像你一样厉害。但只要我坚持下去,一天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十年、百年……即使赶不上你,至少能比现在的我更厉害。陆姑娘,我这样想对 吗?” 陆明霜认真思考了一下,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指,扣在容湛脊骨上—— 根骨平平,但毕竟正当少年,没有看上去那么孱弱,应该拿得动剑。 陆明霜收回手,坦然道:“你若练剑,初期进展恐怕比寻常人类更慢,但不要急躁,耐心打牢基础,也能找到适合的剑路。” “虽然我从未见过魅魔出身的剑修……但没有谁能够断言你该不该练剑。”她平静看着容湛,“无须自我设限,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 容湛看着目光明亮的少女,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涩。 明知她只是随便给予一点善意,却还是忍不住心动。 真希望留住她的目光啊……不过,虽然做不到,但他至少可以恶心恶心易无疆。 容湛压下千般思绪,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多谢陆姑娘!我会谨记你的教诲,如果……如果有一天再见面,陆姑娘觉得我算是个合格的剑修了,能不能考虑收我为徒?” 话音落下,容湛故意侧过头,看向易无疆。 果然,易无疆原本淡然的神色微微一滞,眼睛微妙地眯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话。 小师姐只能叫一阵子,徒弟却能理所当然留在她身边一辈子。 魅魔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要是让他缠上陆明霜那还了得? 易无疆忍不住出言讽刺:“你这算盘打得精明,不张嘴则已,一张嘴就要个大的!她如今已是元婴修士,日后成就无可限量,你一个连剑都没碰过的,确定你配当她的徒弟?” 容湛只当没听出易无疆的恶意,一本正经地点头:“当然!陆姑娘又不会以出身评判人!我的起点低,但我肯付出努力,一定配得上陆姑娘的教导,让她觉得指点我是值得的!陆姑娘剑法厉害,心胸宽广,性格也好,我要是跟她学剑,必定受益无穷。” 陆明霜看着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气氛突然有些剑拔弩张,息事宁人道:“我资历尚浅,从没想过收徒,只是随口点拨你几句罢了。” 容湛却毫无气馁:“我明白,我现在还未入门,陆姑娘也无从教起。等到风波平息,我会加入归海剑宗,从外门弟子做起,如果陆姑娘决定要收徒,能不能第一个考虑我?” “当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我现在只是一个仙盟逃奴,自身难保,不敢出现在剑宗……”容湛似是突然想起这茬,小心翼翼地补充。 加入归海剑宗这条路,眼下看来困难重重。 可容湛似乎满怀憧憬,陆明霜也不好打消他的热情,随口道:“日后若是同门,我自然不会拒绝。” “那就这么说定了!”容湛故意朝陆明霜拱手,“以后请多指教!” 他满意地看着易无疆眼底迅速凝聚的醋意,心里乐开了花。 易无疆终于忍不住了,冷哼一声,一把拽住陆明霜的手腕:“说完你的废话了吗?她很忙。” 陆明霜:“?” 容湛忍着笑,轻松地向他们挥手:“那就不打扰了!陆姑娘,别忘了和我的约定!” 易无疆拉住陆明霜,闪电一样飞了出去,回头向容湛投来危险的一瞥,手掌微微收紧,像是在宣示什么。 “她什么都没跟你约定!” 空中飘来最后一句话,两个身影早已消失在波涛中。 容湛咂摸着易无疆话里那股醋意翻腾又强行按捺的味道,心情前所未有的愉快。 ——算了。 虽然他并不真的认为自己有资格拜陆明霜为师,但能偶尔气一气易无疆,也不算亏。 ** 几天后。 苍茫海天间,一道巨浪破开重重云雾,划过深邃无垠的海域。 易无疆握着陆明霜的手,身形在波涛中稳如磐石。他的妖力虽还未彻底恢复,但带着她同行,仍是不费吹灰之力。 “快到了。”他低声道。 陆明霜抬头,目光越过浪花看向远方。 无边无际的海域之上,云雾层层叠叠,浓厚得犹如一面面直通天地的石墙。然而易无疆牵着她直冲向前,每当感觉要撞上屏障时,波光便骤然扭曲,浪涛也乖顺地低头。 冲过无数道屏障后,一座漂浮在云海之间的仙岛缓缓显现。 ——宕仙岛。易山。 这里是易无疆的故乡,无数妖族的隐世之地。 尚未登岛便感到了蒸腾的灵气,陆明霜心头微微一震。 岛屿在视线中不断放大,易无疆身形一跃,骤然破水而出,轻盈地落在一处悬崖之上。 扑面而来的和煦海风,带着充沛灵气和浓郁花香,远处奇峰高耸,瀑布自天际垂落,树林青翠葱茏,虫鸣鸟语不绝于耳——这里和东海神族遗落的荒岛迥然不同,处处透着生机。 然而,还未等陆明霜细细打量,周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山、山主……?” “是山主!太好了,山主回来了!” “等等,山主身边那是——” “天啊!那是、那是……是人族?” “山主居然带回来一个人族修士?!怎么回事?” “是俘虏吧!一定是要攻击我们,却被山主俘虏了!” 一道道妖气浮现,周围瞬间聚集了一群妖族。他们形态各异,有的以人形现身,有的则在人形上保留了羽翼、尾巴,有的则干脆是妖身。 但他们眼中都含着同样的戒备,无数道目光沉沉地落在陆明霜身上。 一个长着雪白兔耳的小妖颤抖着去拿腰间长刀,然而因为太害怕,拔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拔出。 “你干嘛?!”旁边额头生着独角,不知是何种族的妖打落兔子的手,低声道,“你疯了吗?竟敢在山主面前动兵刃!” 兔子耳朵耷拉下来,委屈地嗫嚅:“我、我、我这不是害怕嘛……我娘说了,外面的修士最坏了,被他们捉到,就要扒我的皮,吃我的肉……” “怕什么?!”独角斥责兔耳,“有山主大人在,谅她也不敢造次!你没看见,她被山主扣住了手,一动都不敢动吗?” 陆明霜:“……” 易无疆:“……” 本来没谁注意,被独角这么一说,其余的妖也都发现了重点,纷纷看向他们紧握的双手。 陆明霜被盯的头皮有点发麻,正想不动声色地抽出手,突然—— “啊!啊啊啊啊!” 那个胆小的兔子突然尖叫:“不好了!她、她想逃——” 陆明霜被吵得一愣,冷不防易无疆的手掌重新覆上来,再次握紧。 “……你乱叫什么,一切都在山主掌握之中。”独角骂兔子。 “不、不对啊……”兔子揉了揉眼,“我刚才分明看到,那个修士差点就要逃了……” “有山主在怎么可能?” “我真的看到了!” 他们就陆明霜有没有可能“逃走”展开了激烈争论,声音实在有点大,陆明霜哭笑不得地看了兔子一眼—— 谁知兔子对上她的眼神,竟吓得打了个哆嗦,向后跌坐在地上,红眼睛里充满泪花:“她、她刚才瞅我了……好 可怕!我要做噩梦了!” 陆明霜:“……”她也没有那么吓人……吓妖吧。 易无疆:“……” 他突然觉得封闭易山也不是没有缺点——与世隔绝太久,养出这么一群土包子,最后还是丢他的脸! 易无疆额角隐隐跳动,脸色黑沉,语气冷肃道:“闭嘴。” 话音落下,众妖立刻噤声,四周顿时一片寂静。就连那只兔子都牢牢捂住了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啜泣声。 易无疆神色稍缓,目光缓缓扫过众妖,沉声问道:“墨黟呢?” 众妖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敢出声,只是焦急地不停打着手势。 陆明霜默默传音:“你好威风呀!他们都不敢说话。” 易无疆神情一滞,干咳了声,不大自然地道:“是我问话,你们……可以开口。” 这样才有一个大胆的妖族上前,回答道:“禀告山主,大总管奉您的命封锁激扬海,今日一早去了最南边几个岛屿。得知您提早归来,现下正在往这边赶。” 易无疆得知一切顺利,微微点头,同时也受够了这群嘈杂的妖,在陆明霜耳边道:“先带你安顿。” 说着已经御风而起,将一众围观的妖族抛在身后。 却挡不住他们的议论。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67节 “这……我怎么觉得山主对那个修士还蛮客气的……” “啧,难不成……山主是看那修士还有几分姿色,决定收为禁脔,慢慢折辱……” “不可能!山主怎么可能看上她?!”那个兔妖跳脚,“那、那、那么可怕,连毛茸茸的耳朵都没有,一点也不——” 话没说完,兔子像被某种神奇的力量击中,诧异地捏了捏嘴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独角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话不能乱说,你是不是忘了——” “山主自己也没有毛茸茸的耳朵!” 第138章 又见梨花 易无疆飞速掠过山林,带陆明霜来到一片面朝海湾、开阔的谷地。 让陆明霜意外的是,这里居然有一座明显是人族修造的院落,形状古朴,石阶上布满青苔,似乎已经存在了很多年。 暮色下,院落幽静,古意盎然,一道轻盈的身影正躲在门后探头探头。 陆明霜微微侧目,与那双明亮的眸子对上。 那是一个欢快活泼的少女,身着云纹长裙,花色淡雅,刺绣却异常精美。她一见陆明霜看过来,立刻缩了缩脖子,似乎带着几分惶恐,却又忍不住好奇。 “小织。”易无疆沉声叫道,牵着陆明霜的手并未放开。 “恭迎山主。”小织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拘束地行礼,目光却不断偷偷打量陆明霜。 蓑羽鹤。 陆明霜几乎立刻联想到,当初易无疆假扮成鹤妖拜入归海剑宗。现在看来,那件鹤羽帔的出处毫无疑问就是眼前这名少女。 陆明霜静静地看着小织,不言不语。 小织吐了吐舌头,带着试探的语气问:“山主,您命我立刻打扫这处院子,就是为了招待这位姑娘?那个……她就是您带回来的……客人?” 易无疆微微点头。 小织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解。 陆明霜心下了然,无论是刚才那群小妖,还是眼前的小织,这座岛上大部分妖族没机会出岛,对人类充满奇怪的猜想,十分恐惧。 但他们同时也极为敬畏易无疆,哪怕对他的决定产生了困惑,也不敢质疑。 小织又盯着他们紧握的手看了看,似乎在仔细琢磨着什么,随后像是找到了答案,小声对陆明霜道:“那、那个……虽然你是人族,但应该不是修士,对吧哈哈?” 她的语气很谨慎,像是给自己找理由说服自己——若这位姑娘只是个普通人,那山主对她特别些,也许还算大概可以理解。 然而,陆明霜却大方地点了点头:“我是修士。” “原来是这样……呃……什么!”小织怔住了。 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嘴巴微微张开,眼中闪过明显的错愕,头脑飞转地思考如何圆场。 随即,她干巴巴地找补了一句:“啊这修士……修士也不一定都坏……墨黟说要攻打我们的是仙盟,只要你不是仙盟也还……” 陆明霜似笑非笑看小织,语气轻飘飘道:“可惜了。我乃归海剑宗——仙盟第二门派——的弟子。” 空气瞬间凝滞。 小织瞳孔骤然收缩,嘴巴不停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可半天没挤出声音。她眼神复杂地看着陆明霜,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在开玩笑,可陆明霜脸上几乎没有表情,而她也确信自己没听错。 小织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山主把敌人带回来了?还为她重开了这座院落?而且、而且,山主居然还一直牵着她的手?对待她甚至不似寻常客人?这算什么,他们易山要不战而降,对仙盟滑跪了吗? 不对不对,山主不会被术法迷惑了吧!等等,眼前这个真的是山主吗! 小织猛地打了个寒噤,这种想法仅仅在脑子里过一遍都是僭越。可她的眼神仍然透着掩饰不住的惊疑,心乱如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用应对。 陆明霜饶有兴致瞧着小织紧张的模样,似乎不打算主动解释什么。 易无疆无语望天,飞快扯了下陆明霜,无奈道:“你是故意的吧,别逗她了。” 他一脸平淡地问小织:“陆姑娘是易山的客人,不可无礼。里面都收拾好了?” 小织一凛:“是!” 易无疆松开手,对陆明霜道:“妖族禀性各异,喜欢择山水而居,岛上少有人族居所,你暂且住在这里。你先随小织进去看看,缺什么告诉我。” 小织见他语气柔和,眼中又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敛起杂念,恭敬地应道:“请随我来。” 陆明霜点点头,跟随小织走进院落。 推开院门,更觉古朴气息扑面而来,虽然已经打扫一新,但阶上青苔、瓦片缺角、檐下年复一年的燕子窝,无一不透着岁月沉淀的厚重感。 石墙根部痕迹斑驳,是陆明霜再熟悉不过的剑痕。 她缓缓走近:“这里……是人族建造的?曾经有剑修来过岛上?” “是啊。”小织始终与陆明霜保持几步距离,目光中的戒备仍未完全消除,“早在我出生之前,易山便已封锁。一千多年来,你是第一个来到岛上的人族。”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明霜一眼,原本活泼的语气多了几分深沉:“山主亲自带你回来,没有谁敢于违逆他的决定。他为你改变了,从前……不是这样的。” 陆明霜心头微微一动,沉默地等待下文。 小织走到墙根,俯身摸摸剑痕:“听说一千多年前,易山和宕仙岛并不如现在这般封闭。我们妖族曾经欢迎过外来的修士、凡人、妖灵精怪、甚至魔族。那时候,无论谁来这片岛屿,都可以在这里歇息、疗伤,与岛上的妖族互通有无。” “山主奉行无为而治,只要不闹出风波就不会 管岛上的事,对外来者也从无干涉。后来有一批重伤的修士流落至此,山主甚至给予他们灵药和庇护,允许他们在岛上建造房屋,慢慢调养。” 说到这里,小织轻轻叹息一声,“可是我们妖族的善意,换来的却是背叛。” 陆明霜眉头一皱:“发生了什么?” 小织语焉不详道:“那群修士因为能够出入山主洞府,意外看到了易山的宝物,从而生出觊觎之心。他们表面感激山主的救命之恩,背地里却向外传递消息,试图纠结更多修士,夺取宝物!” “幸而山主提早做了防范,在他们动手前严厉警告,命他们限期离开……可那些修士却不满足,他们自己得不到宝物,就宁可毁去,不让妖族占有。眼见阴谋不能得逞,他们做了最疯狂的决定——” 小织目光沉沉,语气如惊雷,“他们密谋在易山根基出埋下爆裂符,他们想炸毁这座岛!” 陆明霜心头一阵发冷。 修仙问道,最讲究机缘。寻得一方宝地,便该敬畏天地,珍惜造化。 话虽如此,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从来少有人能克制住贪欲。就像龙氏地宫中的高沛,更多人以为得不到就毁灭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她隐隐能够想到,遭遇背叛后,易无疆该是何等冷漠地斩杀那些曾受他救助的修士,自此封锁这片海域,不许外人进入。 也终于明白,易无疆为何总是对修真界怀着莫名的敌意。 陆明霜心中五味杂陈,沉默着跟随小织走遍院子每个角落,窒闷的心绪始终不得释放。 …… 陆明霜和小织刚离开不久,微风轻拂,海潮的气息骤然涌进谷地——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山主!” 一道熟悉的稳重声音响起,紧接着,身披战袍、双目锐利的墨黟飞快走近,向易无疆行礼道:“山主,仙盟大军尚未确定我们的位置,至今裹足不前。属下已经在激扬海大大小小几十个岛上加固防御。今日只是例行检查,并无要事。” “有劳。无事就好。” 易无疆语气比寻常更温和,目光短暂在墨黟身上停留,又转向古旧的院落。 墨黟来的路上已经听说易无疆带回一个人族修士,想来特地重开这个院落也是为那名修士落脚所用。 墨黟和其他妖族一样深感震惊,只是他性情沉稳不露言表,并未多问,而是随着易无疆的目光看过去—— 当初戳穿修士的阴谋,将罪魁祸首尽数诛杀后,岛上妖族群情激昂,恨不得将这个院子拆得片瓦不剩。 然而,山主却选择保留此处,封印起来,不许岛上妖族接近。 墨黟私底下猜想,山主也许想要把这里当做对自己的警示,一旦想要放松对人族的警戒,就来回想一下前车之鉴。 在封印作用下,院落历经千年仍然保存完好。但院子周围的地面却因长期不曾打理荒草丛生,又被小织仓促间推平,成了一片光秃秃的裸地,显得空荡而荒凉。 易无疆负手而立,目光在地面上停留许久,忽然有些突兀地说:“这里,种些花草也不错。” 墨黟愣了一下。 山主居然会在意这些? 倒不是易无疆厌恶花草,只是岛上多的是奇花异草,哪里需要特意栽种?况且易无疆的洞府在易山最深处、阴冷黑暗的地底,平素极少外出,特别是这个封印之地……种上花草,是给谁看呢?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岛上千年未有人族踏足,如今不仅破例迎来了她,山主也一改往日作风。 墨黟看了看院子,压下心头惊讶,小心问道:“属下立刻安排。不知山主想要种些什么?” 易无疆似是随口道:“什么都行,你觉得好就看着来吧……” 墨黟心中刚松了口气,下一瞬,却忽然感到易无疆周身气息强烈波动—— 只是短短一瞬,便即刻收拢。 然而易无疆的神色却为之一变,眉头蹙起,似是忽有所感,却尚未明晰。 “梨花……” 他死死盯着院子古朴的大门,几乎无意识地低语道:“……一定要有梨花。” 梨花? 梨花并非岛上原生花种,但施展灵力,倒也不难栽种。墨黟只是感到奇怪,这不过是种普通的花,为何会让易无疆心神震颤至此。 再看易无疆,已然平复了神色,眸中却含着一些沉重难解的东西。 易无疆仿佛没有察觉墨黟的目光,声音清冷坚持:“梨花。尽快种上。” 第139章 建木神树 墨黟迟疑地盯着院子看了看,终是低声问道:“山主,属下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易无疆未置可否,语气依旧淡然:“你不是已经开口了。”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68节 墨黟沉声道:“属下不想质疑山主的决定,可山主能够确认这位姑娘是我们的朋友,不是敌人吗?” 易无疆未看墨黟,只是眸色微深。 片刻后,他低低笑了一声:“……敌人啊。她既是敌人,也是这世上我唯一的同盟。” 墨黟瞳孔一震,怔然看着易无疆,不大理解话里的含义。他似乎从未听易无疆以这样的语气评价谁。 而易无疆却已经收回目光,平静道:“别浪费时间了,继续说布防。” 墨黟即刻收敛神色,低声汇报道:“山主,依照您的命令,我们已将妖力最强的守军分布在各个岛屿上,一旦仙盟大举进攻,我们便可依托地利进行阻击。” 他顿了顿,眉宇间却透出深深的忧虑:“尽管我们已经做了万全准备,可是仙盟来势汹汹,若真的和修士们正面开战,我们的劣势仍然极为明显。” “仙盟修士训练有素、配合严密,且战阵体系成熟,阵容、法器、战术、指挥皆远胜我们。反观我们妖族,虽然不乏实力强大的单体,但许久未经战事,且从来没有严密集结成军、统一操练过,终究难以形成真正的合力。” 墨黟语气沉重:“说白了……激扬海最核心的防御,始终依赖于您布下的大阵。” “若山主的阵法不破,我们便可依靠这一优势与修士们周旋。可是一旦被仙盟窥破阵法,哪怕只是找到一点小漏洞,各个岛上和海里的妖族便会被分割开来、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到时候恐怕……” 墨黟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眼中的担忧昭然若揭。 易无疆静静地听完,不动声色,过了片刻,不紧不慢道:“所以……不能等到阵法被破。” 墨黟一怔,皱眉道:“山主的意思是……?” 易无疆从怀中取出一个水晶匣,匣中静静悬着一滴碧蓝的水珠。大海的气息骤然充斥了整片天地。 易无疆语气平淡,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肃:“我从鲛人那里借来坠海之心,准备借助它的力量,在大战开始前,就将我们占据的所有妖族岛屿沉入水底。仙盟找不到我们,就无法开战,此举可以让妖族伤亡降至最低。” 墨黟目光大震,一时间竟无法言语。 ——沉岛? 他虽跟随易无疆多年,但此刻仍被这一另辟蹊径的计划所震撼。 为了避免妖族生息之地沦为战场,易无疆选择将这片海域从仙盟眼中彻底抹除。修士们气势汹汹而来,却没有战场,也没有对手,这仗又从何打起? 况且仙盟大军远道而来,驻扎在蛮荒的南洲,迟迟找不到敌手,大军本身就会自我损耗。 “山主……”墨黟沉吟道,“此计虽可大幅削弱仙盟大军,但终非长久之计,我担心……” 仙盟铲除易山的决心究竟有多大,他们尚不清楚。倘若仙盟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荡平激扬海,妖族又能够躲藏多久?难道真的像鲛人一样永久告别陆地?坠海之心的法力会不会有耗尽的一天? 然而,易无疆却仿佛早已洞察隐忧,目光悠远,声音带着令人战栗的决断:“沉岛不是目的,更不意味着我们要永远龟缩海底。” 易无疆嘴角微微上扬,“正相反,当岛屿沉入海底,具备战斗能力的妖族没了后顾之忧,反而可以放手一搏。到时候,怎么打、在哪里打可就不是他们说了算的。我会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一份大礼。” 墨黟眼中闪过一道亮光,终于明白了易无疆的真正意图。 他从未想过孤注一掷,而是要重构战场,化被动迎战为主动出击——仙盟大军以为他们将妖族逼到退无可退,实际上却落入了易无疆重新布置的战局之中! 多日以来积累在心上的重压骤然一松,墨黟心情激动,正要追问细节,然而目光扫过院门,忽地一顿—— 跟随在小织身后,清冷的剑修少女缓缓步出,面容沉静,气息清绝,眸光映不出世间半点浮尘。 即便是妖力深厚的墨黟,看到她冷似山巅之雪的眉眼时,也不由一凛,只觉不敢逼视,仿佛多看一眼便会被锋芒割伤。 墨黟不失礼貌地行了个礼,却突兀地咽下了后面的话。 作为忠诚下属,他绝不会轻易质疑易无疆的决定,但显然对陆明霜仍然存有顾虑。 陆明霜淡淡回礼,意味深长地看了易无疆一眼。 易无疆似笑非笑地眨了下眼,主动拉起她的手:“跟我来。” 陆明霜奇道:“现在去哪儿?” “我的洞府。”易无疆随意说道,仿佛只是换个地方散步,“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陆明霜还未明白怎么回事,便被他拉着腾风而起,错过了墨黟与小织脸上掩藏不住的讶异—— 海风拂过岛屿,檐下灯笼摇曳,投在地面的光影时而明灭。 半晌,小织才拍拍脸颊道:“我没听错吧?山主带陆姑娘回洞府,不会、不会是想给她看我们易山最大的秘密吧?” 墨黟虽然不似小织情绪外露,也不由皱起眉。 终究,那位陆姑娘的身份太过特殊。 山主将她带到严禁人族出入的岛上,还将她安置在封印已久的院落,甚至与她形影相伴,毫无私藏。 可是陆姑娘出身仙盟宗派,至今仍未脱离师门……山主也并未否认陆姑娘是敌人 。他们的关系委实难以琢磨。 小织喃喃道:“千年来第一个登上宕仙岛的修士,也不知是福是祸,我这心里始终发慌……大总管,你能不能卜上一卦……” 墨黟神色不虞道:“我试过。” 小织听出隐含之意,追问道:“然后……?” 墨黟摇头:“山主和陆姑娘的卦象相互纠缠,混杂无章,倒因为果,常理难以解释……根本解不开卦。” 连墨黟都算不出未来…… 小织身躯微微摇晃,面容有些苍白。 墨黟见她惊恐,安慰道:“也许因为我对陆姑娘所知甚少,所以才算不出来。” 然而他心知并非如此,却一时无解,看向茫茫夜色,心情刚有放松,又生出了无数忧虑。 为今之计,也只能全心相信山主了。 ** 夜色清寒,浮光映在山川溪流,宛若流动的星辰。 易无疆带着陆明霜穿过蜿蜒曲径,来到他在易山的洞府。洞府大门以天生的灵木交错而成,隐隐透出妖气,显然有强大法阵护持,寻常人难以眼见,更遑论进入。 陆明霜早已猜测易无疆习惯居于地底,却不曾想到他的洞府如此庞大广阔,在整座易山内部蜿蜒盘踞,犹如沉眠于黑暗中的王宫。 洞府内部的道路依然曲折隐秘,布满繁复的机关和法阵,但看上去并不恐怖。四壁由天然晶石雕琢而成,明珠嵌在天顶,到处点缀着乳石和荧光藓,放眼望去好似璀璨银河。 易无疆用了多少时间,才凿出这样一座地下王宫啊……他真的很无聊吧。 陆明霜暗自腹诽。 穿过无数分岔的小径,陆明霜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记不得来路时,他们才到达了宫殿中央。这里的地面由玉石雕琢,铺上柔软厚重的黑金色织锦,四周萦绕着淡淡的烟雾,处处散发着幽冷香气。 易无疆目不斜视地穿过无数个华丽而不知用途的房间,踏上蜿蜒向下的阶梯,陆明霜眉头微挑,忽然听到了水声。 灵泉从石壁滴落,静载洞府深处汇聚成一汪碧波荡漾的水池。池水澄澈见底,寒气袭人。相比之下,归海剑宗那方寒池简直小巫见大巫。 陆明霜不由打了个哆嗦。 “用灵力御寒。”易无疆轻声提醒,“就快到了。” 说话间,他们匆匆越过寒池,来到池水中央一方寒玉雕琢的平台。月光从石隙透出,照在玉台之上,一株高不过一尺的纤细树苗。 陆明霜有些疑惑地望向易无疆:“这是……?” 易无疆目光沉静,莫名透着几许沧桑:“这就是——建木。” 建木。得天独厚的宝物,同时也是易山最大的秘密,和一切纷扰争端的源头。 陆明霜眨了眨眼,迟了片刻才弄懂这两个字的含义。 建木?建木!!! 传说中的神木,联通天地的奇树,参天而立,枝叶如盖。凡人攀援建木而上可以直达仙界,瞬息飞升。 可是…… 眼前这……根本不能称之为树,充其量算是一株幼苗,虽然通体青碧、灵气充沛,却还不到她膝盖,叶子不过几片,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走,和普通灵植没有任何差别。 易无疆没有理由骗她,但她很难立刻相信这就是建木,所谓的“天梯”。 易无疆看出她眼中的怀疑,目光落在那株幼苗上,意味深长道:“越是强大的东西,生长得越慢。我和它都是这样。” 他缓步上前,指尖微微一挑,一滴晶莹的露珠悬浮于空,缓缓滴落在幼苗的叶片上。 霎时幼苗为之一颤,叶片浮现出七彩光华,转眼吸收了那滴露珠,周围的灵气随之荡漾开来,整座洞府的空气仿佛被洗涤一心,愈发澄净。 灵润的气息入鼻,陆明霜也瞬间感到灵台清明,心神怡悦。 易无疆却轻轻拍了下叶片,不快道:“你也太能吃了……再这样下去,我都养不起了。” 叶片立刻收拢,紧裹住茎秆,好像在假装没听到。 易无疆嗤了一声,对陆明霜解释道:“我用九叶菩提露浇灌,这么多年也只长了这么高。” 陆明霜看着眼前的幼苗,心情有些复杂。 方才那一瞬灵息大盛,她不再怀疑这便是建木。一千多年前,曾经引发修士贪欲,让他们得不到就要毁灭的,一定就是建木了。 那么—— 她若有所思地问:“仙盟大军也是为建木而来,对吗?” 易无疆目光微沉:“大概吧,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原因。先想夺宝,再罗织罪名,这么多年他们的手段没半点长进。” 他貌似无意地开口,“你也看到了,这便是建木,想要吗?” 陆明霜一瞬间愣住。 她瞳孔微缩,下意识后退半步:“你在试探我?” 易无疆被她的反应逗乐了,轻嗤一声:“试探?我只是真的养够了。我不但以九叶菩露浇灌它,还填进去无数灵材,就差把它当祖宗供着……这么多年,只长了那么点。” 他十分嫌弃地瞥了建木一眼,“外面争来抢去,为的就是这么个光吃饭不长个的玩意……偏我还要想法设法地保护它,怎么算都是亏本买卖。” “所以,”易无疆轻笑,“你想不想要?想要就送你。” 他的神色竟有些认真。 陆明霜都替建木感到委屈。 传说中至高无上的神木,成长关乎天地灵脉,却被易无疆贬的一无是处,像是后悔养了它。 而建木幼苗正小心翼翼地支棱起叶片,好像在竖起耳朵偷听,生怕他们玩笑间决定了它的命运。 陆明霜不由失笑,故意打趣道:“你既然觉得亏,恰好仙盟想要夺宝,干嘛不拱手相让,把这个大麻烦甩给他们?” 小树苗一听这话,吓得仅有的几枚叶片簌簌发抖。 “那不成。”易无疆笑道,“我就喜欢强人所难,不喜欢看人遂心。越是要抢,我越不给。”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69节 建木得到这句“保证”,才终于不再发抖。 陆明霜蹙眉,望着柔弱稚嫩的建木幼苗,心中疑惑更甚。 一路走来重重防卫可谓固若金汤,越靠近易山深处,连侍从妖族的声影也见不到,最终能够接近建木的似乎只有易无疆。 她转身看向易无疆:“你的防御如此严密,按理说,外界根本不可能知道易山有建木,可是……仙盟背后的主使者却知道。” 易无疆剑眉蹙起,指腹轻轻敲在白玉栏杆,语气带着罕见的凝重:“我也想不通。此地除我之外,岛上任何妖族都无法进入。何况,妖族之中知晓建木,也不过寥寥几名心腹。” 陆明霜沉默片刻,语气郑重道:“以我的立场,或许不该说这些。你就没有怀疑过……谁泄露了消息?” “没有。”易无疆没有丝毫迟疑,“我的属下,不能泄露消息。” 陆明霜微微皱眉,敏锐地捕捉到易无疆的措辞——不能,而不是不会。 易无疆侧眸看她一眼,声音淡漠而笃定:“他们根本没有泄露消息的可能。” 陆明霜心中微微一凛, 还未追问,易无疆指尖拂过袖口,一缕微光浮现,某种灵契纹路转瞬即逝。 “任何想在我治下生存的妖族,以及任何与易山往来的妖族,都必须接受我在他们妖丹上种入禁制。所有知晓建木一事的妖族,都不可能对外泄露丝毫。这不是我信不信任他们的问题,而是……他们做不到。” 陆明霜略感惊讶。 易无疆看似闲散,对岛上妖族的掌控却不仅靠威望和震慑,还有号令如山的手段。他对建木、对这片世外仙山的保护,确已达到极致。 陆明霜想了想,问:“就连苏云浮也……?” 易无疆眼神幽深,肯定了她的猜想:“就连苏云浮也不例外。” 陆明霜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直截了当地问:“那……你也要给我种入禁制吗?” “为了易山考虑,或许你应该那么做。我已经亲自走过这段路,亲眼看到了建木,若是将我所知的一切告诉仙盟,恐怕会给易山带来致命危险。” 她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可指尖却有些收紧,“我自然不会出卖易山,可如果遇到我也无法掌控的情形……” 那个躲藏在金光中的身影,法力无边,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留在陆明霜心上的阴影始终未曾散开。下一次对敌应该怎么打,仍然毫无头绪。如果对方能够知道易山不曾外泄的秘密,会不会也能让她吐露本不愿吐露的消息? 这种时刻,易无疆想要多加一重保障并不为过…… 易无疆听到这话,目光停驻在她身上,漂亮的桃花眼里映着微光。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似笑非笑道:“不急。” 如果他猜的没错,他和陆明霜之间被某种比禁制更严密、更强大的东西约束着,或许从来不存在背叛的可能。 只不过现在他还不能完全肯定,还需要一点时间去验证…… “一千多年来岛上好不容易迎来一名修士,我可不想失了待客之道。跟我来。”易无疆轻描淡写道,似是随意地转身,迈步向外走去。 陆明霜心头莫名一松,又有些说不清的情绪浮起。她没有再说什么,沉默地跟了上去。 易无疆引她绕过寒池,来到一座洞穴。这里没有洞府其他地方的阴冷,反而透出一股炽热。 陆明霜抬眼望去,看到洞里一座庞大的锻炉,炉中烈火熊熊燃烧,隐约映出炉壁上古老繁复的纹路。 “这是……” “锻造坊。我偶尔闲的无聊,在这儿造几件东西。” 易无疆敛起笑容,语气多了几分认真:“说正事。你的剑能借我看看吗?” 蚀心在她体内一激灵,警惕地竖起剑身。 陆明霜怀疑地盯着易无疆:“你想做什么?”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剑,就觉得剑上的气息太过熟悉,怀疑它和易山有些渊源。而后只要我一碰过那把剑,就会和它共感……我想,或许和它有渊源的不是易山,而是我。” “你的剑来历古怪,一定藏着什么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借我几天,应该可以找到线索。” “放心,我不会毁了它。”易无疆轻轻叹了口气,“哪怕查不出这把剑的来历,至少……可以尝试解除我跟它的共感。” 想起无法承受的痒意,他还心有余悸。 蚀心剑微微一晃,也有些心动。 易无疆受的折磨首先落在它身上,作为一把剑它着实承受了太多,不想他们每次打情骂俏都把它当牺牲品。 如果能解除共感…… 蚀心剑嗡嗡嘤鸣,表示值得一试!它愿意!愿意! 陆明霜见状,迟疑地召出蚀心:“你既然愿意,那就留下吧。” 蚀心和易无疆的关系,她也始终抱有好奇。 易无疆接过蚀心,笑着把自己那把飞澄剑丢给她,“万一不小心弄坏了蚀心,就把飞澄赔给你。” 蚀心:!!!!! 他不早说!现在后悔!晚!了! 它在易无疆手中无力地挣了下,然而陆明霜只是投来一个“活该”的眼神。 易无疆勾唇而笑:“将易山沉入海底,还需要许多准备。这几日正好可以试试这把剑。” “洞府阴寒,人族在此停留需要一直耗费灵力。你先回地上等待,若有发现我会立刻告诉你。” 易无疆又叮嘱了一句,便专注地钻研起蚀心。 …… 陆明霜从洞府归来,回到谷中院落,刚踏入庭院,便察觉到熟悉的妖息。 “你终于来了。”她暗地松了口气,看向廊下那道悠闲的身影。 身着月白锦袍、眉目清隽,眼角略微上挑,带着一股天生的狡黠。正是易无疆的密友,苏云浮。 “紧赶慢赶,总算赶在易山沉海前到了。”苏云浮摇了摇手中折扇,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陆姑娘,别来无恙。” 陆明霜没在他身边看到宋雨若,神识展开在院中扫了一圈—— 西厢灯火通明,小织和宋雨若促膝相谈,宛如闺中密友般亲近。 陆明霜意外:“宋小姐第一次踏足妖类地界,非但不用你寸步不离相护,反倒是很……如鱼得水?” 小织对宋雨若的态度,和对她截然不同,她看起来真有那么可怕吗?陆明霜一头雾水。 苏云浮却笑意一滞,接着一声复杂的叹息:“……别提了。” “哦?” 苏云浮收起折扇,无奈地叹气:“她一来到这里,就和小织一见如故,结果——” 苏云浮揉了揉眉心,神情复杂道:“宋家以织造为业,那个小织又是岛上最擅长女红的,她们聊上了织布、裁衣、刺绣……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上了,一会儿讨论灵蚕丝最多能加入几道法纹,一会儿又琢磨易山那种纹样能在市面上大卖……” 他顿了顿,眼神充满幽怨:“……我竟然连个插嘴的机会都没有。来之前说好带她去看海,结果一到了这里就把我忘到脑后,正眼都没瞧我几下!我从屋子里出来她都没发现!” 他气哼哼地抱怨,声调不觉提高,终于惊扰到了里面。 “陆姑娘!”宋雨若满是惊喜与激动,冲到陆明霜面前,郑重地朝她醒了一礼,“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你了!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要不是你出手,我恐怕……” 陆明霜摆了摆手:“非我一人之功,不必放在心上。” 宋雨若却一脸认真,眼底闪烁着感激之色,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因为激动而找不到措辞。 突然,她眨了眨眼,语气一转:“对了,陆姑娘,你喜不喜欢那些衣服?” 陆明霜一愣,疑惑道:“……衣服?” “对啊就是易……”宋雨若忽然发觉不对,话头一滞,求救般地看向苏云浮。 苏云浮立刻轻咳道:“啊,这个嘛……她是想说,小织手艺精湛,做了不少漂亮衣裳,你要是喜欢,可以一起去看看。不过今日太晚了,哪天吧……如果你有闲暇……” 他越说声音越小,好像自己也对这个理由不太自信。 陆明霜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见他们刻意带过,也不便深究,只是点了点头:“……夜深寒重,宋小姐注意身体。” 说完,她便告辞回房。 而宋雨若心虚地拍着胸口:“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第140章 前世之剑 宋雨若眼神闪烁,压低声音问:“仙门大比后,易山主向我要了那些漂亮裙子,难道不是送给陆姑娘的?” 她半是惊惶,半是好奇。毕竟当初苏云浮言之凿凿,说易无疆这回怕是失足陷入情网了,宋雨若也很期待后续。可是刚才看陆明霜的反应,似乎对此一无所知,这就让宋雨若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难道易无疆脚踏两只船?他竟敢做这种事?!是不是应该提醒陆姑娘…… 宋雨若表情复杂起来。 然而,苏云浮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她的嘴,急切道:“别乱说!……也别乱想!” 苏云浮左右看了看,无奈地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陆姑娘是元婴修士?你在背后议论她,只要她愿意,随时能听见。” 宋雨若顿时僵住,心虚地往陆明霜的房间看了一眼,房间没有开灯,她似乎已经歇下。 宋雨若悄悄送了口气,转过脸来不服气道:“你别想替你的朋友掩饰,那些衣服有没有送给陆姑娘?他不会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吧?” “嘘——”苏云浮瞪眼,“什么掩饰,你整日都胡思乱想什么呀……他们两个始终在一起,比我粘你粘得还紧,哪有移情别恋的机会?” 宋雨若脸颊飞红,还是有些不甘心:“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云浮沉默了几息。 他也看不懂。 易无疆明明从不待见人族,对陆明霜却与众不同,如今更是将她带回易山,易山所有的秘密和行动计划,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告知陆明霜。这一桩桩一件件,随便谁都能看出他的心思。 但奇怪的是,他和陆明霜之间始终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分明 一捅就破,却迟迟不曾捅破。 易无疆生性狂放,行事从无拘束,若是心中有意,怎会迟迟不表明? 苏云浮思索片刻,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大概还是眼前这场战事。 他的目光微微沉了沉。 妖族和仙盟之战迫在眉睫,易无疆或许早已考虑过,若在此时定下情谊,无论陆姑娘是不是真的出手,在仙盟、在她的师门看来都无异于背叛。到那时,她除了站在妖族这一边,彻底与修真界决裂,便再无其他选择。 易无疆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却想得透彻,不希望陆姑娘做出这个选择。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70节 这不是犹豫,而是克制。 想到此处,苏云浮忽然觉得心口有些烦闷,握住宋雨若的手轻声说:“阿若,我答应和你回竺州重振家业,如今却不得不暂避易山,自食其言……这样真的好吗?” 宋雨若反握过来,掌心泛着温热:“你啊,我一直想要的都是和你一起,现在不是正如我所愿?况且……谁说我不回竺州了?我可没忘了你的承诺,等一切结束,你迟早要当我们宋家的上门女婿,别想反悔!” 苏云浮心上稍感宽慰,叹道:“嗯,希望这一切……早些尘埃落定……” ** 几天后。 锻造坊内灵气翻涌,锻炉的热浪滚滚生疼,映得周围的金戈铁甲都泛出红光。 陆明霜神色震惊,瞳孔张得极大,映出了一抹罕见的暖色。 “你是说……”她不可思议地盯着易无疆,“蚀心……是你造的?” “嗯……”易无疆指尖轻轻拂过蚀心的剑身,深幽的眸色在冷冽的剑上微微一滞。 剑锋传来异常熟悉的韵律,与他自身的气息隐约交汇,密切相合。 易无疆的指尖停在剑脊,目光微顿,若有所思道:“铸剑的材料……倘若我没看错,不……我可以肯定,是我的肋骨!” 陆明霜猛然一震,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她死死盯着蚀心,一时间脑海里涌出无数个疑问。 易无疆造了蚀心剑,他自己却不记得? 这把剑一直在他眼前,可他却直到现在才认出来? 甚至,他说他用妖骨铸剑,可他连自己肋骨少了一根都不知道? 一连串的疑问把她搅得语塞,视线不断摇摆在蚀心和易无疆之间,试图找到更合理的解释。 易无疆神色淡淡,细看却有些强作镇定:“事实就是如此,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用我的妖骨亲自为你铸剑,天底下仅此一把,所向披靡,你不该感到荣幸吗?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蚀心当然是一把好剑……但问题不在于此! 陆明霜满脸疑问,愣愣地问出了最不解的问题:“……你又不是第一天见蚀心,你连自己的肋骨都不认识吗?” 易无疆瞥了她一眼,理所当然道:“你会吃饱了撑的记得每根骨头长什么样子吗?” 陆明霜:“我知道啊……”不就是内视一眼的事吗? 易无疆:“……” “哦,忘了你是人……”易无疆语气平静得近乎敷衍,“我就不一样了。肋骨这种东西,过几年就长一根,多得数不清,我怎么可能每根都认识?” 易无疆的原身是灵蛇,活了快两千岁的一条蛇。 拥有数不清的肋骨,丢了一根也无所谓……以一条蛇来说,似乎没毛病。 陆明霜一时无言。 “不过……”易无疆放下蚀心,另一只手贴近自己的胸口,神色陡然深沉起来。 妖力流动,神念探入身体深处,细细感知着每一寸骨骼,他的眉头蹙起,缓缓开口:“我之前虽未留心,可如今内视自身……现在的我,并没有缺少任何一根蛇骨。” 陆明霜惊讶地眨眼,一时有些无法理解这句话。 易无疆沉默片刻,指尖无声地敲了敲蚀心,某种猜想逐渐清晰—— “还记得那些古怪的梦吗?如果你我真是从过去某一世重生而来,为什么这把剑不能呢?” 剑身上的寒光倒映在他瞳中,仿佛照出一条早已被时间封尘的道路。他不记得曾经铸过这柄剑,不记得曾经舍出过妖骨,甚至他现在的妖骨仍然完整无缺。 但记忆会被掩埋,剑却不会说谎。他们之间的纠葛,要追溯到更远的过去。 “蚀心的确出自我之手,但……并非在这一世。”易无疆抬头看着陆明霜,目光幽深复杂。 如果是今日的他们,他自会毫不犹豫地献出妖骨,为陆明霜铸剑。可是这把剑铸造当初,他们的关系似乎更为复杂。他为陆明霜献上一把举世无双的剑,却并不全心信任她。 证据就是……剑上遗留的禁制,虽然大部分已被岁月磨去,但还是被易无疆发现了蛛丝马迹,感知到其中的深意。 给剑的主人无边锋锐,却无法用这把剑对抗他。那是他留的后手,所以至今仍能与蚀心共感。 如果这剑真的来自久远的过去,那他们曾经到底是什么关系?是盟友?是敌人?还是更复杂的牵绊? 为什么要亲手为陆明霜铸剑,却又不完全信任她? 他们至今所知的一切,似乎只是冰山一角。 易无疆抿唇,喉间微涩:“这剑还有改造的余地,我可以——” 话未说完,他感到感到空气中细微的灵气旋涡,急忙抬眼:“你——” ……陆明霜拿起了剑。 灵火映照在剑身,水火交织,映得陆明霜的眼瞳微微失神。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剑脊,心神恍惚间,一股陌生却熟悉的悸动从神魂深处涌出。 是回忆吗? 脑海一片混沌,像是有什么正在浮现,断裂的画面交错模糊,忽近忽远。 与此同时,她的丹田处灵气翻腾,元婴光芒大作,灵府内充沛强韧的气息如江河倒灌般冲击着境界的屏障。 她的瓶颈……松动了! 陆明霜骤然回神,意识到突破 即将来临,急忙凝神运功,可这次的突破与以往不同—— 澎湃灵气冲向那道桎梏,她的识海猛然震荡开来,刹那间,眼前天旋地转,一股莫名的牵引拉扯着她。 天地变幻,整个世界成了急速流转的、梦的河流—— 山林被血光染红,烈焰吞噬了海上仙岛,妖族的家园在怒焰中崩塌,惨叫声、嘶吼声此起彼伏。 易无疆立在废墟之中,赤色蛇瞳倒映出燃烧的海水,四周尽是妖族尸骸。海风卷起血腥气,浪潮却无法洗净遍地血污。 而杀红了眼的修士却仍不满足。在贪欲的驱使下,他们甚至等不及剖取妖丹,直接扑上去撕裂尸骸,吞食妖族的血肉。 一晃而过,她好像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墨黟! 陆明霜浑身一震。 然后,易无疆出手了。 杀意如潮水席卷,他的身影在战场中穿梭,修士一个接一个倒下,他们的笑声还来不及转变为惊叫,染血的躯体便已堆积如山。 ……尸横遍野的土地上,她看到了阮南星。 她游走在战场,却神情恍惚,目光空洞,口中轻声低喃:“……他们吃了他……我不……我不明白……” “我不!!!!!” 阮南星蹲下来,痛苦地抱住头,交战双方的攻击都落在她身上,她手中明明有剑,却不反击,任身上被割出一道道的伤口。 “这不是我认识的同门。” “这不是我追求的修仙之道。” “这是一场噩梦!对,是噩梦!” “……快结束吧!”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冽的杀意,阮南星回头,正撞上一对血红的蛇瞳。 脚下血泊映出易无疆冷漠的身影,他手中的剑尚未滴落最后一滴血。 阮南星木然地看着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绝望。 “是你……你是来终结这一切的吗?”她喃喃低语。 这个女人好像早就疯了。 易无疆怔了一瞬,随后杀意再度充斥眼瞳,正要出剑—— 阮南星却自己撞了上来。 利刃插进胸口,但她只是闭上眼,露出一抹解脱的笑容。 第141章 困于梦境 阮南星缓缓倒下。 陆明霜下意识伸手,却够不到。 明明近在咫尺,她的手、紧接着是她的身体却仿佛穿过一片虚影,来到虚影之后的空白。 阮南星、易无疆、遍地尸体…… 一切都消失不见。 四周……什么都没有,却实实在在将她束缚其中,无论向哪个方向用力,都被无形的壁障吸收,无法冲破。 沿着壁障缓缓摸索,陆明霜惊讶地发现这是一个不大的球状空间,像一个巨大的泡泡,恰好将她包裹起来。 尽管放眼望去一片空白,但从泡泡的震颤、滚动、颠簸中可以判断出——这片辽阔无际的空间包含无数个类似的球状空间,如泡沫浮游在水面,飘荡于混沌虚空之中。 无形的泡泡在寂静中漂流,仿佛永无止境。 就在陆明霜快要放弃寻找时,在不远的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陆明霜的瞳孔骤然放大,扑到壁障上大喊:“师父!师父!!” 然而声音似乎也被挡在泡泡内,无论她怎样喊叫、拍打,陆青山都不像能听到。 实际上,陆青山似乎也被困在看不见的泡泡中,面对无形的墙壁不断尝试施法,却始终打不破禁锢。 师父的身影在陆明霜眼中渐渐放大,相距最近的时刻几乎触手可及。 然而陆明霜已经认清——师父看不到她。 就像之前的阮南星和易无疆,他们也看不到她。 ……这是一场梦吗? 为什么?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71节 于是她放弃了挣扎,定睛注视师父,试图找出一点线索。 师父被虚空吞没,消散在无形的河流之中。 陆明霜的泡泡忽然一震! 她急忙转身,却意外地又看到了易无疆! 牢笼不知何时扩大了许多,将易无疆也包裹进来。 他腰间的衣袍已经被血染透,妖力濒临失控,连支撑身躯都有些困难。 陆明霜疾奔到他身边。 依然无法触碰—— 她只能看着易无疆紧握一根巨大的妖骨,埋首专注地打磨着。 他手上没有任何锻造工具,只用最纯正的妖力一遍遍凝练、磨砺。鲜血从指尖渗出,浸染妖骨,但他无所谓。 妖骨初具剑形的一刻,易无疆终于抬眼。 视线相对的一刻,陆明霜不由打了个寒噤。 她从未见易无疆露出如此冷寂的目光,猛地意识到,这是……入魔后的他! “你想好了?” 易无疆突然对虚空开口,表情颇有些玩味,“收下我的妖骨,不会再有反悔的机会。” 他微微侧头,好像正在倾听。 当然没有任何回应,但过了一会儿,易无疆弯唇道:“守约?我嘛……不一定!” 他突然抛剑,即使陆明霜现在不会受伤害,也仿佛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暴戾之气! 蚀心! 这便是蚀心的来历。蚀心是在这时、这片诡异的虚空中被易无疆造出的! 缺失的记忆忽然被点亮了一处,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疑问。 陆明霜来不及细想,只觉眉心一凉,剑锋已毫不留情地刺入—— 不对!这是梦! 她不断告诫自己,却依然感到牙齿打战、寒意彻骨—— 接着,眼前像被罩了一层黑布,瞬间黯淡。 仿佛仅仅一瞬,又仿佛过去了很久。 她终于脱离那片虚空,却来到另一间牢房。 易无疆站在一间狭仄、昏暗的石室里,骤然出手,劈开一地锁链。 一时间火花飞溅,陆明霜这才看清角落里蜷缩的身影。 一只已经被折磨得不成形的鸟妖,双眼满是麻木,全身血肉模糊——陆明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羽毛已经被拔光了。 听到易无疆的脚步声,瘦弱的身躯挣扎了一下,勉强化出人形。 小织! 陆明霜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小织虚弱地睁开眼,眼神却还涣散,仿佛已经认不出易无疆,呓语般低问:“……山主……是你吗?” 易无疆解开外袍,披在小织身上,轻声道:“是我。我来晚了。” 小织愣了一瞬,像是不敢相信,但终于抓住了生的执念,颤抖着抓住易无疆的衣袖:“……救我……” “我能带你离开这里……”易无疆蹲下身,将小织抱起。 “可我救不了你。我……谁都救不了。” 他嗓音嘶哑,“易山已经覆灭。我们只能去……比这座牢房还要黑暗、残酷的地方。我……” 话语戛然而止,易无疆缓缓低头,丝丝缕缕的魔气从他袖间渗出,刹那充斥了石室。 小织看到魔气,麻木的眼中终于有了情绪。 “山主!” “你……还要跟我走吗?”易无疆的瞳孔一片血红,隐忍的情绪不停翻涌。 小织震撼过后,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她伸出手,沉默地握住了一缕魔气。 “啊啊啊啊——” 她发出痛苦的嘶吼,漆黑魔纹自心口浮现,转瞬便蔓延到全身。 “只要……我只要……” “只要……报仇……” “我……找那些修士……报仇……” 小织张了张口,音节破碎,话语含混不清。 ……是她! 陆明霜看着触目惊心的一幕,心口疼痛欲裂。 曾经出现在她梦里的那个魔宫侍女,原来就是小织。那个清秀可人的少女,在堕魔之后已然面目全非,陆明霜竟到了现在才认出。 “我……” 陆明霜踉跄了一下,脑海中一片混乱,心跳声震耳欲聋。 如果这就是前世……她宁愿不曾看见…… 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这些?! 明明已经……无法挽回…… 她痛苦地抱住头,心中清楚知道这些片段曾经发生过。前世的她和易无疆,修士与妖族,谁都无法回头,终于走到了你死我活、不能共存的境地。 而现在,她就要想起来了…… 一瞬间,某道枷锁被无形的力量破开,磅礴的灵力轰然爆发—— 轰——隆隆隆—— 天地间灵力流窜,灰云笼罩了整座易山,平静的海面也掀起骇浪,整片海域的岛屿都震颤不休。 “山主,岛上妖族已全部退避到远处。”墨黟瞥了一眼风暴中心的陆明霜,低声劝道,“看这样子,陆姑娘一时半刻还冲不破瓶颈。” 陆明霜才只是元婴就弄出这么大动静,实在出乎墨黟预料。想到她在仙妖之间模糊的立场,墨黟心中不禁忧虑重重。 易无疆眸光幽深地注视着陆明霜。 这次突破前所未有的惊险。灵气如狂风暴雨般冲刺着陆明霜的身体,她苦苦坚持了三天三夜,即便有易无疆结阵护法,却仍被卡在临界点,迟迟无法突破。 如果再这样下去,她极有可能遭到反噬,轻则受伤,重则走火入魔。 陆明霜执着坚定 ,几乎从未有心结,过往升阶也都很顺利。这次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不能再拖了。” 易无疆目光微凝,手中捏诀,向前踏出一步。 “山主!”墨黟试图拦下他,“陆姑娘此番突破格外凶险,若是连山主也——” 大战在即,易无疆怎能出事?更不该为了救一个修士涉险! “那我更该去。” 易无疆却根本听不进去,周身妖力翻涌,转瞬越过墨黟,强行闯入灵域。 一股巨力袭来。 易无疆只觉得眼前一黑,意识如坠深渊—— 战火滔天,天穹撕裂,星辰陨落。染血的残阳沉在黑云之后,洒下一片猩红血光。 最终之战。 这几个字突兀地出现在易无疆心间。 在他周围,黑色魔气汇聚成潮,成千上万的魔将肃立,杀意凝成实质,不断从身后的深渊之中涌现。 而他自己身披黑金战袍,周身魔气萦绕,盔甲映出他猩红的瞳孔,里面藏着无尽杀伐。 在他们对面—— 陆明霜身披银甲,立于战阵之前,眼神沉冷镇定,却透着一股掩藏不住的苍凉。 她抬手,长剑发出耀眼的光芒。 易无疆思绪一滞。 有哪里不对,那不是她的剑……可是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为什么会留意对手的剑。 “杀!” 陆明霜一声令下,战场瞬间爆发。 战鼓擂动,天地轰鸣。 仙气与魔气交错,很快便尸横遍野,而在战场的中心,易无疆与陆明霜正在交锋! 叮——!! 陆明霜出剑凌厉,招式简洁,每一剑都直取要害。 易无疆身影飘忽不定,在一处消失,又诡异地从另一处出现,纠缠不休的魔焰像无数根绳索拌住陆明霜。 陆明霜冷喝,剑意化作九重天雷轰然斩下,劈开重重魔焰,直逼易无疆面门。 易无疆五指一握,飞澄如一条黑龙凝聚于掌心,一跃而上,逆势迎击。 一声尖锐鸣响,虚空被撕裂出道道裂痕,自剑刃相撞出不断向周遭蔓延……所过之处,无论是修士还是魔将,都只能尖叫着堕入虚空,湮灭无痕。 ……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72节 这场战斗持续了九天,生生将战场周边数座山峰移平。 到最后,彼此都伤痕累累,喘息不止。 陆明霜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又挣扎着抬起手,挥出一剑。 却已是强弩之末,剑势走偏,立刻被虚空吞噬。 “……这就是仙门最强之剑?原来如此。真让我大开眼界。”易无疆气息还未调匀,却不肯错过嘲讽的时机。 “你又好到哪去?”陆明霜反唇相讥,“你不躲是因为不想躲,还是……腿已经钝了?” “要不是你自己腿得像筛糠,这话还有几分威慑。” “……至少我还能出剑!” 陆明霜说着又抬手,然而这一剑还未挥出,她突然脚下一顿,震惊地看向易无疆身后。 易无疆正要出言讽刺,却忽然感觉不对,猛然转身—— 一道无尽的黑色裂缝,正从虚空深处展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吞噬掉一切。 “……渡厄渊!怎么会——” 身后传来陆明霜的惊叫,可是已经越来越远。易无疆几乎来不及挣扎,便坠落在无边的黑暗中。 眼中所见的唯一一抹亮色—— 白衣剑修。 第142章 剑破心劫 渡厄渊怎会扩张至此……难道?! 陆明霜第一个怀疑的当然是易无疆。 众所周知,魔族在他引领下找到数条通道,穿越渡厄渊入侵人界。 可是引发渡厄渊扩张,易无疆和他麾下的魔族也一个都逃不掉……他有这么疯狂吗? 陆明霜心思紊乱,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吞噬之力,在易无疆之后,她也被拉入—— 渡厄渊,一切的终结。 这里无光无声,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易无疆以魔气护体,陆明霜祭出无数法器,但他们心里都清楚只能支撑片刻,最终灵气耗尽、消散在渡厄渊中是他们无法避免的结局。 坚持下去,还有意义吗? 陆明霜心中生出一丝怀疑。 就在这时,她发现易无疆正在向她靠近——他的动作极为迟缓,本该如虎添翼的魔气此时却如沉滞的枷锁,让他吐纳困难,步履维艰。 看来渡厄渊扩张,也不在他预料之中。 陆明霜心思电转,却瞬间退后半步,语气冷厉道:“这还是我知道的那个魔尊大人么?你不是能在渡厄渊中来去自如,把仙盟耍的团团转吗?怎么也落得如此狼狈?” “呵,那也比你强!”易无疆冷笑,却不放弃拖着艰难的步子向陆明霜走来。 陆明霜双目一瞬不离地盯着易无疆,有心防御却发现在渡厄渊中连简单抬起剑都做不到。 “别白费力气。” 易无疆低声嗤道,却沉眸定定看着陆明霜,有些不自然地说:“我……渡厄渊扩张,并非魔族所为。” 陆明霜沉默以对。 她相信易无疆不知情,只是不知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易无疆又靠近一步,抿了抿唇:“渡厄渊诡异非常,你我不慎落入其中,怕是真会陨落于此。不如……联手离开这里。” 陆明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还是易无疆吗?那个杀伐无度、一心只想毁灭人界的魔尊? 陆明霜不信他会突然转了性,语气严厉地警告:“别靠过来!” 易无疆轻嗤一声,掌心忽然凝出魔刃—— 果然是陷阱! 陆明霜正欲迎击,却发现易无疆的攻击不是冲着她来,而是直指她身后—— 她手上动作一缓,蓦地发现易无疆为她挡下了一缕想从身后偷袭的黑暗。 陆明霜心下疑惑,冷声道:“你以为这就能让我信你?” 易无疆面无表情地架起魔气防御:“你信不信是你的事。我要活着出去,必须得到你的力量。你是自愿合作,还是被迫献出力量,我并不在乎。” 陆明霜冷笑:“被迫……?你有那个本事吗?” “我……”易无疆怒从中来,挥袖带起浓厚魔气,却立刻被无边黑暗吞没。 他似乎没有预料,手停在半空,愣了片刻。 陆明霜本该笑话他,却已经笑不出来,灵力已耗费到了极限,躯体宛如风中残烛,眼前开始出现幻象,耳中充斥着嘈杂的声音——她知道,这是癫狂的前兆。 至少有一件事易无疆说对了——如果不合作,他们谁也离不开。 可是……合作就一定能找到出路吗?从古至今未有一人成功逃离过渡厄渊。魔族通路曾是唯一能够出入渡厄渊的途径,可如今,就连易无疆也无能为力…… 陆明霜艰难地抬眼看向易无疆。 说来也怪,落进渡厄渊后,易无疆眼中的魔气反而消退了许多,不再是癫狂不可理喻的模样。 也许……他提出暂时合作,并非是阴谋诡计? 这时,易无疆也抬起头。 他们对视片刻,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疲惫与挣扎。 陆明霜错开眼,低声道:“渡厄渊……真有出口吗?” “不知道。”易无疆忽地一笑,“但……不去找就肯定没有。也就永远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暗算,让我们掉进渡厄渊。” 说着他撑起身体,强行凝聚魔气劈开眼前浓厚的黑暗—— 一瞬间,陆明霜几乎以为看到了光明,但即刻便发现,哪怕以易无疆的实力,也只能让黑暗稍稍退却,清出一小段前路。 “来吗?”易无疆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陆明霜迟迟未动,易无疆也没有催促。 黑暗就要再度合拢—— 易无疆忽然嘲讽地笑了声:“……你不敢?” 不……是…… 陆明霜动了动唇,嗓子却干得发不出声音,可是她的双眼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一道道幻象,一幕幕因果,她好像……终于看清了。 仙魔同灭,万劫归一。 这才是渡厄渊的本质。 易无疆,是宿命的死敌,也是她唯一的同盟。 陆明霜已经说不出话,但她终于站起来,及时握住了易无疆的手。 眼前忽地一亮—— 她又回到仙魔鏖战的疆场,两军对峙的中央,魔气翻滚,仙火横空,战事一触即发。 而她却仿佛误入战阵一般,一袭素衣,不着片甲,身后无光、无影、无神道加持,唯有……手中一把剑。 非金非铁,苍白若骨,剑上布满嶙峋的暗红斑纹,仿佛血从未干透,不断透出阴森的煞气。 蚀心! 这把剑从何而来?她从未见过,为何却知晓剑的名字? 陆明霜未曾言语,只轻轻一挥剑—— 一剑破心劫。 她终于明白,她的道从不是非黑即白,不是仙门规矩,不是世人仰望。 她从来挥剑……不为仙,不为人,天地未能定义,立场不可束缚。 她挥剑只为自己! 漫天风雪自天而降,骤然浇灭了对阵两军的怒火,刚刚还恶意汹涌的战场,忽然被冰雪封禁,陷入一片死寂。 片刻后,仙门众长老才反应过来,惊怒道:“陆明霜,你有如此通天之能,为何不攻打魔军?!” “你身为正道魁首,竟不分敌我,拦下正道攻势!” “你不会、不会堕魔了吧!” 陆明霜平静地摇了摇头:“除非杀了我,否则我不会再做任何一件不愿做的事。你们拦不住我。” 目光转向魔军阵营,看到易无疆眼中微光一闪。 ——快醒来。 她分明看不清易无疆的口型,却从心底知道他一定是这样说的。 陆明霜微微颔首,指尖轻触眉心。 一念顿悟,灵台归一。剑势节节攀升,天地法则环绕周身,却压制不了她,甚至隐隐有避让之意。 “从前我奉命斩妖除魔,不过是成为仙门手中的一把剑。” 她缓缓握紧剑柄,指尖微颤,却坚定如磐。 “从今之后,我选择随心意出剑,成为自己的锋芒。” 点点银光在她掌心汇聚,剑意如游龙盘绕在周身。 在她挥剑的刹那,一股无比浩瀚的灵力自蚀心剑体倒灌入她的经脉,识海像被天雷劈开,元婴震荡,灵台光芒大盛。 霎时剑上腾起一条长河,直冲云霄而上!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73节 陆明霜的气息疯狂暴涨,以破竹之势接连冲破瓶颈—— 元婴中期! 元婴后期! 最终,在耀眼的白色光华之中,她的神魂凝实,剑意自在。 元婴——大圆满! 困扰她的梦境出现了一丝松动,陆明霜不由疑惑——等等,元婴? 她早已成为正道魁首,元婴圆满都是多少年之前了?怎么回事? ……白芒渐渐褪去,梦境正在崩塌。 一开始只是细小的裂痕,接着整个梦境如镜面破碎,无数碎片四散而飞——陆明霜看到自己和易无疆兵戈相向,也看到他们在无尽的黑暗中执手前行。真实感太过强烈,让她有些分不清,哪些是过往,哪些早已化为心底执念? 她睁开眼,身体尚未完全适应突破后的蓬勃灵力,胸口翻涌不息。 此时,一道熟悉又危险的气息猛地从左侧逼近。 “山主——!!” 在墨黟惊愕的叫声中,易无疆指间透出几缕魔气,骤然凝成一枚锁魂钉,直取陆明霜眉心。 陆明霜本能反应,剑锋一横,雷霆般地反斩而出。 铮—— 两道身影瞬间贴近,杀意只在一线之间。 魔气凝结的锁魂钉也凝滞在陆明霜额前,只需再近半寸,便可伤入神魂。 而陆明霜的剑刃也到了易无疆心口寸许之处,可就在这一瞬,蚀心发出一声低鸣,剑身猛然一震。 “咣铛——” 与她神魂相连的命剑竟脱手而出,划破魔气凝结的锁魂钉,然后沉沉坠地。 魔气消散无形。 呼吸交错,眼神相持,谁也没有先说话。 陆明霜定睛看了片刻,剑仍未撤,嗓音微哑:“你也……入梦了。” 入魔的是前世的易无疆,可他现在却用出了魔族招式,只可能是从梦中带出的魔气。 他也追随她入梦,梦境解除,却还没有完全清醒。她不知道易无疆停留在哪个瞬间,大概彼此杀伐的记忆太过清晰,险些迷乱了心智。 梦境最危险的一重考验,原来在梦醒之时。 “山主,你不是帮陆姑娘突破,为何你们要自相残杀——”墨黟终于冲到他们身边,惊讶地扫视着易无疆,压低声音问,“……魔气?” 易无疆低头:“……不过是梦境中逃逸的一缕,并无大碍。” “我没有入魔。”他好似在解释,又仿佛在提醒自己,“我不会入魔。” 墨黟松了口气,目光游移在二人之间,心中充满疑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就在这时,易无疆忽然弯腰捡起了蚀心。他轻轻拂去尘土,将剑横于掌心,走到陆明霜面前。 “剑上遗留的禁制已解,从此它完完全全属于你了。”易无疆直视着陆明霜,语气微微有些颤抖。 “这是一把好剑。” 他将蚀心递还给她。 “好好用它。” 第143章 等待月升 陆明霜接下剑,几乎有些仓皇地离开易山洞府,漫无边际地来到一处石崖之上。 不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海面,夕阳渐沉,浓云压顶,小股的妖兵行走于海边,正在为沉海做最后准备。 陆明霜独自立在崖边,海风拂面,她眉目如霜雪未融,孤冷而沉静,像是与天地融为一体,然而又孤立于三界之外。 身后脚步声传来,是身披战甲的墨黟。 “恭喜陆姑娘勘破梦劫,元婴圆满。”墨黟眼神中含着审视,“不知陆姑娘是否愿与我族并肩一战?” 语气中既有试探,也有期望。亲眼见证陆明霜元婴大成,墨黟不敢小觑她的战力。 也许她的选择,正是扭转此战的关键,可如今陆明霜的立场依然暧昧不明…… 陆明霜听到墨黟的话,微微转身,遥望远方浓云密布的天幕。 良久,她摇了摇头。 墨黟面色一冷:“事到如今,陆姑娘难道还执着于仙盟口中的正邪之分?莫非你还想回头当他们手中的剑,斩去我们这些所谓的‘异族’?”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四周寒风骤紧。 陆明霜神色未动。只轻声道:“我出剑,不为任何一方。” “陆姑娘想独善其身?”墨黟冷笑,“事到如今,恐怕没那么简单。仙盟无事生非,易山被迫反击,陆姑娘若无立场,便是选择了他们的立场,你——” “够了。” 一道沉冷的声音从侧边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易无疆目光扫向墨黟,声音从容而冷冽:“叫你说的好像易山存亡全系于她,倒显得我这个山主多余了一般。易山即将沉海,各种准备尚未完成,墨黟,你还有空在此闲聊?” “我——”墨黟仍未信服,却迫于易无疆的气场,终是告辞而去。 崖边只剩下二人。 陆明霜垂眸道:“易山沉海,还要准备很久吗?” 算日子,仙盟大军先遣早该到达激扬海,只是暂时被阵法挡住,沉海一事刻不容缓。 易无疆用一贯从容的语气轻道: “还有三日。来得及。” 风停了一瞬,海浪拍打峭壁的声音一时涌进耳中。 易无疆抿了抿唇,忽然像是随口一提般:“三日后海月盈轮,不如……来湾边一同赏月?” 他转眸看着陆明霜,眼底情绪复杂,“我有话对你说。” …… 陆明霜回到谷中院落时,小织正在忙前忙后地布置——苏云浮自不必提,但为了让宋雨若适应沉海,种种用具必须提前备好。 小织借机接触到许多平时罕见的人族物件,她不但不嫌麻烦,反而显得很开心,蹦蹦跳跳地奔跑着,笑声清脆如铃。她的眼中没有血腥,没有纷争,只有世界初开的纯净与好奇 。 陆明霜望着那笑容,心底倏然一紧。 梦境中她看过小织惨烈的结局,冷眼旁观,却心如刀割。 而今梦境已破,现实中的小织还未踏入命运的深渊,她不会再放任悲剧重演。 可是……只有加入妖族才能保下易山吗? 陆明霜眸光幽深,身侧的手缓缓握紧。 ** 三日后。 傍晚时分,墨黟前来禀报:“山主,一切准备就绪,易山随时可以沉海。” “好。”易无疆闲适地翻着手中古籍,神色与寻常无异,“明日第一缕晨光出现时,启动大阵。” “是!” 墨黟得到命令,却迟迟未走,而是犹豫道:“山主……恕属下无礼。” 他突然单膝跪地,满脸冷峻,“请问山主,准备如何处置陆姑娘?” 易无疆从书册中抬起头,颇为惊讶:“……处置?” 墨黟目光灼灼地直视他:“山主待陆姑娘如何,属下亲眼所见。你为她破例,助她度过梦劫,又替她解围,压制妖族的议论,可她呢?她明知正道虚伪,明知除妖只是仙盟的遮羞布,他们的真正目的无非是夺宝,却依然不肯真正站在我们这一边!” “她说‘不为任何一方出剑’,可山主怎知这不是托辞?以陆姑娘之能,若不能为我们所用,就必须确保她不会被仙盟所用!陆姑娘知道易山的位置,见过种种布防,哪怕山主不愿除掉她,至少也该将她控制住,暂时不能脱离。” 他话音如刀,直劈入心,眉间皆是不甘。 易无疆神情毫无波澜,只是淡淡开口:“她有她的道。不站在‘我们’这边,也不会站在‘他们’那边。” “可陆姑娘的道究竟是什么?难道就是飘忽不定,朝三暮四吗?”墨黟沉声反问,“谁都不帮、谁都不负,岂不是负了所有人?属下不懂,陆姑娘到底想要什么?” 易无疆静静听完,眼中并无怒意,却浮上一层若有似无的悲悯。 他缓缓走到墨黟身侧,语气平淡却不失威严:“墨黟,你不甘被正道视为妖佞,你心中愤怒,恨仙盟的伪善,恨人族的偏见,恨那些自诩正义却盲从的追随者……以至失去了你该有的判断力。” 他叹了口气,“易山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却遭遇无妄之灾,甚至成为他们口中的万恶之源。易山上下众多妖族心中不忿,大概皆如你所想。” “你们想要报复人族,打仙盟的脸,眼前现成的手段就是利用陆明霜。试想仙门大比上横空而出的天才也选择为妖族而战,正道的主张又怎么站得住脚?你想让她加入妖族,不只是为了战局……更是迫切想要证明‘我们’才是对的。” 墨黟身子一震。 “可你忘了——”易无疆音色淡淡,“你恨那虚假的善,却也被是非的执念、非此即彼的立场困住了心。” “众生纷纭,无论妖族、人族,皆是善恶并存。陆明霜和仙盟背后的主使者无关,也从未针对过妖族。你痛恨仙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一套先入为主的划分,又为什么一定要划一条清晰的界限,让她从两种立场中择一?” 前世被正道裹挟的陆明霜,他见证过,又怎么忍心用妖族立场去束缚她? 墨黟呼吸一滞,额头隐隐渗出冷汗。 易无疆背过身,负手而立。 “凡事先分敌我,怕会断掉本来能走的路。墨黟,你着相了。” 墨黟久久沉默,最终低头拱手:“属下……知错,愿受惩罚。” 易无疆没有责罚,也没有劝慰,只是摆手漫不经心道:“再说吧,我现在很忙。” “我急着赶去……赴一场约。”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74节 …… 夜色如水,易无疆青衣猎猎,身旁摆了两盏温酒、一颗夜明珠。这是他独享的赏月之地,不会有谁打扰,他曾在这里看过无数次月升月落,心中却从未如此忐忑。 不是对敌,不是搏命,而是等她。 他决定不用立场束缚陆明霜,并未在她身边安插任何眼线,也刻意不去留意她身上的法咒。如果她最后时刻反悔,现在正是离岛的好时机。 易无疆发现自己竟是踌躇不定。 怕陆明霜不来,也怕她来了,他会动摇立场,忍不住留她在身边永不放手。 虽然他对墨黟振振有词,但假如陆明霜真的弃他而去,他多少还是会难过。可他也不是真的想要陆明霜加入妖族势力。他不想看到清誉如雪的她受尽流言,被门派驱逐,被天下人斥责——陆明霜也许会说她不在乎,可有些事总是旁观者清,师门在她心里并非毫无分量。 那又该怎么做呢? 也只有饮尽这壶酒。 自斟自饮间,不知等了多久,忽听身后一阵风动。 他心头一震,猛然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原来一根朽木终于撑不住树冠,选择在这时倒下。 易无疆自嘲地笑了笑,心中沉沉,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 夜色渐深,月亮自海面缓缓升起。 天边出现一抹银白,如轻纱般铺展,渐渐地,那轮冷月挣脱云雾,浮上半空。银辉洒落,映得整片海面宛如碎玉倾洒。 身影被月光拉得修长,易无疆眸中映着那一轮明月,却仿佛看不见天光,只凝视着某个遥不可及的方向。 “她会来吗?”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遍遍浮现。 他强迫自己不再回头,却又忍不住将神识一次次投向小路。 “再等一刻。” “再一刻。” 月已升至中天,将整片山海映成银色幻境,易无疆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战鼓,又像风暴前夕的潮声。 “也许……她不会来了……” 易无疆这样想着,却并未离开,而是又斟满了琉璃盏,也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在他几乎失望之际,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易无疆脊背顿时紧绷如弓,甚至放慢了呼吸,却没有立刻回头。 怕听错。 怕看空。 怕又是一场空欢喜。 直到熟悉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清冷和一点点惊讶,在他身侧缓缓响起—— “你邀人赏月,自己却先喝光了酒?” 仿佛一滴甘露落入心湖,不止溅起涟漪,而是将整片死寂的湖水彻底唤醒。 她来了。 那一刻,易无疆心口像是被月光点燃,既充满不可遏制的狂喜,又缓缓漫上悄无声息的温柔。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让自己听起来轻松随意:“什么喝光,你还怕把易山酒窖掏空不成?再说,以你酒量——” 易无疆嘴角翘起,把半盏未动的酒向陆明霜推了推,“就这些吧。再多了耍酒疯,我可担待不起。” 他们好像没有共饮过,易无疆怎么知道她酒量平平? 陆明霜一怔,随后立刻想起,在被遗忘的前世他们其实已经认识很久了。 陆明霜在易无疆身侧坐下,看向桌面几个空酒壶,眼神掺着一抹轻不可察的柔软:“……你等了很久?” “没多久。”易无疆几乎下意识地否认。 但顿了顿,他有些刻意地侧过脸,带着一点别扭说:“只是从月亮初升,等到它爬上天罢了。” 第144章 明月入怀 月亮升至中天,喝光了几壶酒,算不算等得很久。 易无疆也不清楚,他从来没试过等待,也根本注意不到时间。 只知道那个人从月下缓步而出,只是以最寻常不过的模样,清光洒在她眉眼间,却仿佛从天而降的一缕仙光,将整个寂夜点亮。 易无疆怔怔望着她,片刻失语。 心底的欢喜像潮水一般涌来,将所有不安与顾虑淹没。 啪嗒。心中的弦终于断了。 不再思考,也来不及权衡,只觉得胸腔里有一团炽热的情绪在燃烧。 原来爱上一个人,竟会卑微至此。她不来,这山,这海,这山海之间最澄澈的明月,都不过是虚设。她一声脚步,月明潮阔,万物鲜活。 她站在这片月色下,站在他身侧,哪怕只是片刻,也胜过世间全部的清辉。 如烈焰焚心,那股滚烫的情绪,再藏不住。 陆明霜没有戳穿他的狼狈,轻轻一笑,举首遥望月亮。 易无疆想说话,想靠近,却又怕破坏这一分沉静,于是只是静静注视着她。目光从眉眼落到她微抿的唇,落到领口,再到她肩上的一缕碎发。 一寸寸看过去,皆是动心。 易无疆缓缓靠过去,视线紧锁着陆明霜的眼,目光中有渴望,有惶恐,有试探。 “我——” “前世——”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怔住,易无疆喉结上下一滚:“你先。” 陆明霜转过脸,眼眸在月光下显得幽深。 沉默片刻,她轻声问:“前世你在易山覆灭后堕入魔道,后来……可曾后悔?” 易无疆看入她眼中那层难以捉摸的情绪,良久缓缓摇头:“不曾。” 他记起了入魔后的疯狂,恨天道,恨众生,恨高高在上的修士,想把他们连同整个沧澜界都毁去。 也 恨白衣明净的她,恨她还在守护这污浊的世间,所以一定要让她亲眼看着她所守护的东西,一个个毁于他手中。 放任自己被仇恨湮灭,心中只剩杀戮,渐渐失去自我——易无疆清楚,前世的自己每时每刻都在痛苦中煎熬,却从未有过后悔。 陆明霜轻轻垂下眼帘,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 “你呢?”易无疆问。声音低哑,似是穿越岁月尘埃。 陆明霜轻道:“我也……没有后悔。” 她抬眸重新看向他,眼神一扫晦暗,而是坚定清澈:“成为正道魁首,和我想的似乎不太一样,不但不能随心所欲,反而背上重重枷锁,总是在无意义地战斗……可我没有想过回头,只想将选择的路走到尽头,直至终结。” 说完,她自嘲地笑了下:“前世的我们都很坚持,所以才互相搏杀得那么惨烈吧。” “是啊,”易无疆回想起梦中激烈的厮杀,仍有些心惊,“你刺中我那几下,剑术又有精进。” 陆明霜皱眉,“你也不遑多让。我那时都已经合体圆满,却还踩中了你的陷阱。” “嗯,我也真的很了不起。” 易无疆弯唇,蓦地握住她微凉的手,稍稍用力一带,两人距离骤然缩近—— “那些老黄历,算也算不清,不要再计较了……”他的呼吸微微颤抖,嗓音涩哑得仿佛经年陈酿。 他太近了,近到心跳声混在一起,也不知那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陆明霜看到易无疆瞳中映出的自己,眸光似雾非雾,像被拉进一场不愿醒的梦。 拉住她的手微微攥紧,呓语般的话音传入耳中,“谁都看不到,谁都不会知道……这里只有你和我。” “所以……” 相爱也能被允许。 “我……”陆明霜还未开口,就被易无疆抬手,轻轻圈在怀中。 他眼底的情欲如火焰般暗涌,可动作却极轻,仿佛仍在试探,不断确认她是否会推开。 “只有此刻……好吗……” 仅此一刻,在这梦幻泡影的月下,能不能爱我? 隔着一层月光,陆明霜好像听到易无疆的心声。 他的话语谦卑至极,可动作半分也不,见她仍未退缩,几乎有些强硬地扣住她的肩膀,然后俯身靠近—— 他的唇在她唇边停留一瞬才轻轻吻上,点到即止的触碰,轻且浅,像月色落在水面,不带起一丝涟漪。 他只是浅尝辄止,轻轻沾了一下就分开,气息仍交缠不清。 易无疆的目光牢牢锁住陆明霜,看到她脸颊骤然升起的红晕,而她依然没有回避。 易无疆眼中的光亮微微一颤,情欲如同被彻底点燃的火,一点一点蔓延到全身血脉。 这一刻,所有的试探都化成了确信。 他又一次覆上唇瓣—— 这条老奸巨猾的蛇……陆明霜只来得在心中叹了一句,便发现这一吻和之前大不相同。 从浅浅的纠缠开始,不断加深,直至唇齿交缠,辗转游移。 他的呼吸落在她唇角,带着轻颤与低喃,似叹息,似劫难。指尖缓缓抚过她的侧脸,描摹她眉眼的轮廓,像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神魂。 陆明霜依旧未动,心神仿佛也被这一吻拉入深海,困在这月光之下。她没有推开,虽然也并未靠近,明净的眸中有一丝残存的清醒,仍在负隅顽抗。 易无疆心跳不由空落一拍,却终是雀跃压过了不安,呼吸越发炙热,动作越发贪恋,最后一丝克制也彻底崩塌。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75节 易无疆的手紧紧箍住陆明霜,带着几近贪婪的占有,几乎是要把她嵌入怀中。 他的唇碾过她的,唇舌纠缠,呼吸交融,唇瓣一次次压紧、磨蹭、游移,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吞进骨血里,怎么也不肯放过。 月光倾泻而下,在地面映出交缠的影子。 这一吻如烈火焚心,如溺水重生,烧尽所有残存的理智,也焚毁了全部退路。 直至耗尽胸腔里最后一丝呼吸,易无疆□□,身躯颤抖,还不舍得放开。 陆明霜被他紧紧抱在怀中,一时还不能从暴风骤雨般的吻中抽离,耳畔是他急促灼热的呼吸,带着令人无法招架的狂热与深情。 许久,陆明霜才闷声闷气道:“我快……喘不上气了……” 背上一轻,易无疆稍稍松开一点,手掌还扣在她纤瘦的脖颈,像是怕她随时逃离。 陆明霜的手轻轻抵在他胸前,眸中浮着一层迷离的水光,然而底色却是冷静的。 她纵容他肆虐的情欲,却没有如他一般痴狂。 空虚在心中蔓延,易无疆顿觉不甘。 凭何只他一个沉沦? 他抵上陆明霜额头,语气温柔至极:“霜霜……” 怀中人闭上眼,身躯止不住颤抖。 易无疆一瞬得逞,却没有得意,反而更紧张,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循循善诱:“霜霜,叫我的名字……说……你也喜欢我……” 陆明霜喉头微动:“你——” “错了,”易无疆按住她的唇,“不是这句。” 除了那句话,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听。 易无疆声音沙哑,“就听我一次,好不好?说你也喜欢我。” “除了你我,谁都不会知道。” “不要紧……” 天地失声,海风也沉滞了一瞬。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为什么! 易无疆眼中还残留未褪的炽热,心底却渐渐泛起酸涩。 她不躲开,也有情动,可到头来还是不肯说么? 哪怕是骗他呢?他已经那样喜欢她了,就说一句好话哄哄他,不行吗? “易无疆。”她的声音仍有些颤,却无比清楚。 易无疆逃避地避开视线,低声无奈道,“只此一刻,都不行吗……” 陆明霜强硬地扳过他的头。 易无疆像被雷击了一般顿住,嘴角动了动,想笑,却露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只此 一刻?”陆明霜声音穿过夜风,却比夜更寒凉,“那不是我想要的。” 她叹了口气,“易无疆,你只想和我一夜沉沦吗?一次露水情缘,对你来说就足够了?” 易无疆猛地抬头,眼神一震。 “不是!”他下意识出声,还带着急促的喘息,“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他死死望进她的眼里,痛苦道:“我不是不想长久,只是怕你为难……前世没有机会,今生你可以置身事外,尽享清名,甚至得道飞升,没必要趟易山的浑水。” “我爱你。只要你愿意为我乱一次心,哪怕日后不复相见,我也认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湿意,随即低头隐去,声音更低了几分,“可若是你连一句准话都不肯给我……” 陆明霜轻轻摇头:“小蛇,那不是我想要的。” “诛灭易山妖族,为仙盟夺取建木,非我所愿。加入妖族一方,对抗师门侪辈,亦非我所愿。我也不想沦落到只能在无人知晓的月下,偷偷谈情说爱。” 易无疆喃喃笑了一声,没有怨,只是没来由的委屈和痛楚。 她是高洁无暇的剑修,叱咤五洲的寒芒,是暗夜里孤高的月,世人眼中的光。剑心即本心,凌厉坚定的剑修,从不知宛转为何物。 或许他从开始就预料到,不能屈服,不能爱上,否则便是万劫不复,才会在最初梦到她时,全心都是抗拒。 恨与痛,说不清哪个更强烈。 这样也好。不能给他快乐,就赐他解脱。 易无疆缓缓松开手臂,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再次拥她入怀的冲动。 “你说得对。”他轻声道,“和我在一起,只能避人耳目,像做贼一样谈情……大可不必那么辛苦。” 风从海上吹来,吹乱额前几缕发丝,易无疆无心理会。他垂着头,身影前所未有的颓唐。 陆明霜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替他拨开,却被他赌气似的躲过—— 陆明霜后退半步,眼中却渐渐漫上笑意:“小蛇。” 易无疆撇开头,两手捂住耳朵:“我明白了,不用把拒绝说得那么清楚。” “不,”陆明霜无奈拉开他的手,“你不明白。” “我不想因为喜欢一个妖,就被修真界视为叛徒,引来无止尽的追杀。也不想躲躲藏藏,好像犯了什么大错一样,唯恐被人发现。我不认为和妖相恋有什么不对,所以只好改一改仙盟的规矩了。” “所以我不会逃,我要回去。前世我平白当了一回魁首,却总不能按心意行事,这次我要让他们都听我的。” “小蛇,我喜欢你,不是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的喜欢。” “你要知道。所有人都要知道。” 易无疆怔怔站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陆明霜所回馈的,远远超出他最极致的奢望。就好像,他只敢要一抹清辉,她却说,我把月亮给你。 他终于,拥明月入怀了。 像一场美梦。不想醒。 第145章 以理服人 他们离得这样近,陆明霜看到易无疆错愕的表情、微缩的瞳孔——连他也有惊呆说不出话的时刻。 她忽而有些顽劣地想笑,这条狡猾的蛇总是捉弄人,也终于被她捉弄了一次。 她轻轻地牵住他冰凉的手,十指相扣,低叹道:“……怎样打败强敌,我现在还不清楚,这种时刻好像不该轻易许诺长久。可我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接受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哪怕我选择的路更曲折,要付出更大代价……” “前世我为正道而战,终究功败垂成。今世若选择为妖族弃修界,恐怕又会重蹈覆辙。因为这世上从来不是只有黑白两色,正与邪,人与妖,明明可以共存于世,而不是非要争出你死我活。” “如果这个世道的规则本就是被刻意塑造的,我又为何要在这规则下选边?我要做的,是跟随心意挥剑,是改变只能择一的前提。重生一次,我不会再做仙盟的傀儡,我要看到更深的真相,要知道是谁让我们彼此仇恨,又是谁从这仇恨中得利。” “是拒绝你,还是接受一夜露水情缘?”她眼神如霜刃,语气却温柔,“小蛇,从两个错误的选项里,我选不出正确答案。” 她的话语落下时,世间的风忽然止了,四下竟安静得能听见心跳。 易无疆猛地上前一步,像是怕自己听错,怕一切只是幻象。 月色倾洒而下,辉光映在她眸中,看过千年的月色从未如此动人。 她就是月光,就是救赎。 “是我错了,小师姐饶我一次。”他低声笑道,一瞬间所有的冷静都如山洪溃堤,他望着她,眼中的喜悦炽热灼人。 “有你在,我再不必独行踽踽。”他忽地执起陆明霜的手,在手背落下几近虔诚的一吻,又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动作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怀抱如烈焰缠身,恨不得将她揉搓进骨血里,再不分离。 “你故意吓我,害我以为被拒绝了。”易无疆头埋在陆明霜肩窝,愤愤不平道,“存心戏耍我,看我失态,是不是很好玩?坏心眼的剑修,你的心黑透了!” 陆明霜轻笑,并不否认:“……是你首先排除了正确选择,这只是一点小小的报复。” “小心眼。”易无疆自知理亏,冷哼一声,手指穿入她发间,不由分说地揉乱了她的发丝。 又低下头,狠狠啄了她嘴角一下,像是在讨债。 陆明霜低呼一声,刚要挣扎便被他压在怀里,耳畔是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陆明霜脸颊微热,“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易无疆眼眸一沉,又落下一记带着笑意的深吻。 “还不够,我要听你说——” “说你喜欢我,喜欢得要命。” “说你一空闲下来满脑子都在想我,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不能只有我一个……” 陆明霜被他闹得气息凌乱,避又避不开,无奈笑道:“你怎么这么得寸进尺……” “就要得寸进尺。”易无疆笑声低哑,贴在她耳边,“你说不说,不说就不放你走。” 陆明霜睫毛颤了颤,终究抵不过那份灼灼爱意,轻声道:“……我喜欢你。” 易无疆呼吸一促,心中溢满情意,却还觉不满足:“一遍怎么够?” “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陆明霜忍笑重复。 “说三遍。我要听三遍。” 陆明霜:“……” “我记得,”她想了想,小声提醒,“你有一个可以留声的海螺……” 易无疆可以存下这句话,天天听,听到耳朵生茧子。她很慷慨地准许他这么做。 易无疆愤愤地敲她脑壳:“才两遍就用光耐心……你总是敷衍我。” 可是偏偏他不舍得放手,而是抱紧她,在风声与月色之间,终于毫无顾忌地将她吻到天翻地覆。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76节 …… 天色泛白,远方岛屿被初光勾勒出淡金色的轮廓。 “走吧。”陆明霜望向灵气聚集的阵眼之地。 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启动大阵,将易山沉入海底了。 “嗯。”易无疆使了个法诀收起桌椅杯盏,衣袂猎猎而动,脚步却有些迟滞。 陆明霜察觉出异样,回首看去,只见他眉头紧皱,长吁短叹,怎么看都有些魂不守舍。 她一愣,缓缓靠近。 易无疆像是毫无察觉,懊丧地叹气:“早知道……唉……时机不对……” 陆明霜心中一紧,瞬时警觉起来:“出什么事了?难道不合天时,影响发动阵法?” 易无疆却被她惊了一跳,猛然回神:“……阵法?!” “啊!不是不是!”他赶忙摆手,眼神不知为何有些躲闪,“阵法没问题,稳得很。” 陆明霜狐疑地看着他:“那你在烦恼什么?” 易无疆被她盯得脸颊发烫,嘴角抽了几下,像是很不想说,又憋不住。 “……我就是觉得,”他咳了一声,“我们刚刚捅破那层窗户纸,你才说了两遍喜欢我,就要启动大阵……来不及……了。” 陆明霜先是一愣,随即耳根悄悄泛红:“别胡说八道了,快走吧。” 易无疆望着她的背影,表情越发一言难尽。 他自问算无遗策,这次却亏大了。 如果早知陆明霜会接受他,他一定不会选在易山沉海前夜坦陈心迹,好不容易两情相悦,却根本来不及双修结契……昨夜那么好的氛围,谁知道下次要等多久…… “悔之晚矣……”易无疆怔怔地看着前方,陆明霜身影已经远去。 他又叹了一口气,追了上去。 …… 易山妖众早已按照事先布置各就各位,只等易无疆开启大阵,他们就会将灵力导入灵脉,共同汇入坠海之心,催动封域禁咒。 若一切顺利,这将是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所见的最后一缕日光。 ——甚至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次。 他们不敢质疑易无疆,却有压抑不住的惶然在妖众之中蔓延。 到了最后关头,无数妖族自发聚集到海湾、山顶、林间,守望着今日初升的太阳。 有的不安,有的茫然,也有些妖开始低声祈祷,甚至默默落泪。 “我不会游泳,沉下海真的……还能再出来吗?”一个小妖拉着母亲的手,怯怯问道。 母亲则坐在树下,无声望着海面,像是要将这最后的日出牢牢记住。 …… 陆明霜来到小院时,墨黟正准备离开。 和之前几次相比,他的态度客气了许多,可目光一扫过陆明霜便立即离开。没有敌意,也没有发自内心的接纳,有些隔阂并非三言两语就能打破。 “他在大阵中心等你。”陆明霜并不在意,淡淡道,“你酿的酒很好。” 墨黟微怔,眼中多了一丝暖意,但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告别离开。 苏云浮哈哈大笑:“我是不愿躲在海底的——除了他们水族,谁都不想去黑黢黢的海底。你们最好早点打赢,把这片海底再翻上来,我还想晒太阳喝酒呢。” 他洒脱地挥了挥手,转身走向院子里,声音高扬如歌,“后会有期——” 苏云浮之后是宋雨若。 作为唯一一名人族,她对于沉海的担忧只多不少,但担忧中也带着一丝激动:“昨夜我害怕得睡不着,可后来一想,就算葬身海底也比被栖芳渚控制好。我宁可死也不会如他们的愿,当一具行尸走肉。” “这样一想,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倒是陆姑娘你——”宋雨若目光含着忧虑,“你本是正道弟子,比我和他们的渊源更深,你真的要去战场吗?这一步踏出,就没有回头路了。” 宋家横遭变故后,她对仙盟内部的黑暗深恶痛绝。更让人心惊的是,她还只触碰了冰山一角,而陆明霜却要去直面仙盟,甚至想要颠覆现有的仙盟。 宋雨若看着眼前清瘦的少女,想要相信她,又深深为她担忧:“我知道你想要改变仙盟,让更多正道修士放下成见,可是……要怎么做呢?” 陆明霜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蚀心剑。 日光落在剑上,映得寒光粼粼,刃锋如雪。 陆明霜横起剑锋,微微一笑:“当然是——以理服人。” …… 日光铺满全岛时,大阵终于开启。 光芒如星瀑倾泻,九道灵脉汇入海底,坠海之心光芒大作,骤然放大,宛如一颗巨大的水滴,霎时将山海、岛屿、生灵都容纳在内。 阵法缓缓运转,数不清的符文在空中旋转,拖着巨大的水滴,盘旋着沉入旋涡之中。 易无疆立于阵心,墨发飞扬,衣袍翻飞,眼中映出一片碧蓝,却难掩千钧在肩的冷静与决然。 陆明霜御剑当空,遥望着那如瀑光华,眼中微现惊艳。 “轰——” 阵心水波冲入云霄,天地间的气流猛然翻转,海上仿佛开出了一条天路,掀起的波涛竟直扑到半空,打湿了陆明霜的裙角! 而当阵法轰鸣渐歇,天地灵脉重归沉寂,放眼望去已经只剩一片空荡的海面,哪里还有易山的影子! 成功了! 陆明霜心上一喜,就见易无疆踏水而来,停在她面前,笑道:“后顾之忧暂解,接下来,就看我们能不能真正改写命数了。” 他摊开手掌,掌中是一枚翠绿欲滴的叶片。 充沛灵气扑面而来,陆明霜微愕:“你摘了一片建木叶子?” “我也很心疼……”易无疆的表情不似作假,“不过你们人族不是有句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他冷笑道:“他们追逐建木而来,我就让他们追个够。” 第146章 战场之外 陆明霜微愕,随即会意:“利用建木气息引仙盟大军离开这片海域?” “正是如此。”易无疆手指一弹,灵叶便化作一道流光,纳入怀中,“他们不舍得到了嘴边的肉,就只有被钓着咯。我想他们去哪儿,他们就只能去哪儿。” 海风拂面,光线透过晨雾洒落,天地之间短暂沉静。 易无疆收回冷厉的视线,朝陆明霜慵懒地笑了笑:“出发吧。小师姐能不能捎带我一程?” 陆明霜看着他一瞬变脸,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上来。” 易无疆跃上蚀心,长剑猛地向前飞去,在空中划出一条白练。 易无疆突然从身后靠近,下巴搭在陆明霜肩头,声音带着一点撒赖:“你说了喜欢我,可不能反悔了。” 陆明霜一怔:“反悔?” “哦……”她故作深思状,“原来还可以反悔,我怎么没想到,多亏你提醒我。” “不可以!”易无疆扣着她肩膀,语气执拗,“反正你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就算你有朝一日后悔,我都不会放开你。” “我会一直一直缠着你。”他说得郑重其事。 陆明霜轻轻将手覆上他紧握的指节,低声道:“好。” 风止了片刻。 易无疆久久未移开视线,眼神幽深,仿佛要将这一幕嵌入眼底。 陆明霜渐渐感到心头发烫,侧脸不自觉泛起浅浅红晕。 “你……离远一点……”她别开脸,轻咳一声,“昨晚的酒气还没散,你现在热的像个火炉。” “不可能,我的酒量才没那么小。”易无疆退后半步,仔细闻了闻身上,分明没有半点酒气,“我看是你自己吧,半杯酒过了一夜酒气还没全散。” 陆明霜没有否认,嘟囔道:“……说不定是你的酒有问题。” 易无疆眉梢轻挑,笑而不语,眼中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神采。 “说起来……”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微微眯起眼,“你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的的确确不曾给你下过毒,你却不然。你是不是……真的给我送过下毒的茶?” 陆明霜一愣,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蚀心剑,眨了眨眼,随即迅速看向天边:“啊,今天天气……不错,风从南边吹过来,午后会有一场小雨?” “别想糊弄过去。”易无疆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目光阴森地盯着蚀心剑,“我想起来了……在月亮湾,你莫名其妙送来一碗补药,更离奇的是,我喝了那碗药,精神却有所好转,一夜安睡……” “啊!”易无疆脸色有些古怪,“那碗药加了蚀心的毒?你用我自己的骨头泡水给我喝!” “呃。”陆明霜眼神闪烁,干笑一声,“蛇骨酒……听说……大补?” 她不是很有底气,话音越来越低,声音都快听不见了。 易无疆看着她难得窘迫的模样,眼中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忽地伸手把她往怀里一带:“万一我虚不受补,早就栽在你手里了。幸好我命大,才有机会……让你补偿回来。” 陆明霜心中泛起莫名悸动:“……你要什么补偿?” 他轻轻一笑,在风中呢喃:“谁知道呢……我要好好想一想,不能轻易放过你,等这一战结束……” “等这一战结束……” 易无疆神情有些恍惚:“你别笑我,大概期盼太强烈,我心里突然有些害怕。你呢,你怕吗?” 陆明霜看着海面,柔声道:“怕。但怕也要做。” 明知逆水,也要向上游。 ** 古之扬一路向西奔逃,昼夜兼程,来到西洲一个荒僻的小镇。 他走进小镇南街的茶铺,要了靠窗的位置,想要喘口气,却听几个汉子围坐着,正激烈的议论着什么战斗。 古之扬表面不动声色,暗地竖起耳朵。 “你是没看到,屋顶都被掀飞了,简直像天雷劈了下来。”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77节 “可不是?修士打架真像故事里说的,都飞在天上!” “那神医我还去她那儿抓过要呢,看着清清秀秀的,谁能想到竟是个妖怪!” “听说那几个散修都被她伤了,要不是援兵及时赶到,恐怕性命难保。” 古之扬原本淡然的神情有些僵硬。人妖之争竟然蔓延到这么偏僻的地界了,他一时犹豫要不要再逃,如果逃又该逃去哪里。 “可惜了。”一个白发老婆婆摇头,“柳神医半月前才治 好了我家孙儿的咳喘,还说药材都取自山林,所以不收分文……这么好的姑娘,哪像个妖怪啊。” “妖就是妖!” 听到这话,一名汉子怒道,“她不装成好人怎么在镇上立足?怎么实行阴谋?说不定那些药里藏了古怪,只是还未发作,您赶紧再找个大夫好好看看。” “话不能这么说吧。”茶铺小二经过,皱着眉接话,“她打起架来那么厉害,咱们镇上最强壮的汉子也敌不过,若真要害人,何必大费周章先救了好几个病重的人。” “你懂什么?”另一人嗤道,“养猪不也先养肥再宰,说不定妖怪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我、我不信……”站在人群边缘的少年低声说,紧握的拳头因不甘而微微颤抖,“柳神医每次看诊,比我对我娘还耐心。娘临终前说,要是早遇到她,也许还能再多活几年,让我记住柳神医的恩情……” 众人安静了一瞬,但旋即又有声音压了上来: “可她到底是妖,是妖就该离人远点!” “我们不是修士,管不了那些,只要她远远走掉,以后不来咱们镇就好……” “对啊,反正是那些修士烧她屋子,把她赶跑的,就是报仇也找不到咱们头上。” “是啊,是啊……” “可是——” “跑都跑了,咱们就当她从没来过,这日子还得继续过。” 一时间众声喧哗。 坐在远处的古之扬听得清楚,指尖轻敲茶盏,瞳中光芒忽明忽暗。 这描述……听起来像是一位故人。 难道她既没跟易无疆一起,也没回归海剑宗,却来到这个小镇,当了一阵子“神医”,最后又被发现她身份的散修赶走。 古之扬望向街道尽头那被烧得焦黑的屋舍残害,心头忽然一紧。 理智告诉他,事不关己,莫要自找麻烦。他好不容易逃出仙盟大军,不用跟妖族正面冲突,对萍水相逢的几个妖族已是仁至义尽。若非要蹚这浑水,在如今风声鹤唳的大势下,难保不被当成修真界的叛徒。 况且……镇民们并没说柳意是哪天被散修袭击的,也许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他就是想帮忙也已经来不及。 话虽如此,可当初在尸潮中穿梭、深夜度妖力救人的模糊身影,却在脑海中越描越清晰。 是柳意。 古之扬几乎能肯定,镇民口中的神医正是柳意。自身难保还要救人这种傻事,她完全做得出。 古之扬烦躁地抛起一枚铜钱,心想若是正面他就管了这闲事,若是反面—— “唉……算了!”铜钱还没落下,就被他一把抓住。 古之扬忽然站起,推门而出。 小屋残骸四周漾着淡淡的木灵气——古之扬越发肯定,使出一枚追踪符,循着残留的灵气悄然而行,很快踏出镇子。 他步履极快,却每走一步,心中便更沉一分。 他不确定是否还来得及,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做好了站在“妖”这一边的准备。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却还是追了出来。 树叶簌簌,风起云动。古之扬身形轻灵,如梭般掠过丘陵,追逐着那一缕即将消散的气息。 在夜色之下,他低声自语:“撑住……你一定给我撑住了……” …… 夜色沉郁,山丘间弥漫的雾气像张巨网,将每一丝空气都绞尽。 柳意在乱石嶙峋是山腹间摸索前行,原本秀美的发丝沾满尘土,腹下不断流出鲜血——她知道应该立刻止血,否则气息又会引来敌人,可是如果停下脚步,结果同样是被追上、抹杀。 好像怎么选都错,她不会真要死在这荒郊野岭了吧…… 当初她为了躲避孟洵逃离蒲州,一路避开人烟,一直到了西洲才发现变了天——易无疆竟成了整个修真界的敌人,仙盟正集结大军准备讨伐。 柳意那时已是疲惫不堪,只得隐入边境小镇,在落脚的客栈暂时当帮工。 镇子偏僻,百姓淳朴,她本打算避避风头,再找机会回易山。可是有一日黄昏,她路过小巷口,看见一位老者倒在墙根,嘴唇发紫,浑身冷汗如浆。 柳意本可转身离去,可她终究还是停下脚步,俯身把脉,又把老者搀扶回客栈,熬药祛毒。 老者隔日便病愈了,柳意会治病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很快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来了个“神医”。 这里本就地处偏僻,少有医者停驻,一听说这个消息,男女老少都涌进客栈找柳意问诊。后来客栈老板干脆辟出一间房子,供她行医。 一来二去,风声走露,终于引来几名散修,见她是妖,二话不说便出手,一出手就是杀招。 柳意唯恐牵连隔壁的凡人,只能硬生生接下一招,却听那些本来对她笑脸相迎的邻人咒骂道—— “我早就说了,长那么好看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原来是个女妖怪!” “怪不得她的药苦的不像话!” “还我儿子的药钱!她一定没安好心!” “快请道长做法净宅!” …… 回想起来,柳意苦笑连连。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留在蒲州,就算被宗门圈禁起来,至少还能再见到师父一面……不过就算留在蒲州,她肯定还是无法弃山主不顾,最终一样落得被仙盟追杀。 眼前一阵眩晕,柳意险些失足跌倒,不得不倚着一块布满青苔的岩壁暂作休息。 耳边传来轻轻脚步,柳意心中一紧——灌木后,这么近! 她咬紧牙关凝起妖力,却听到耳熟的声音:“别动手,是我!” 古之扬像兔子一样跳出灌木,眨眼道:“柳道友,你还记不记得我了?” 见到古之扬,柳意呼吸一滞,正要出击的几根树枝缓缓收回身后,但神色依然戒备,眼中掠过惊讶与不解。 “……古道友?”她声音沙哑,像干涸的土地。 古之扬见她模样狼狈,心下不忍,从怀中掏出几颗丹药递去。 柳意面露疑惑,并没有立刻接。 古之扬尴尬地抓了抓头,解释道:“那个……只是补充灵气的药,你现在应该很需要吧。放心没下毒,下毒也骗不过你的眼睛,是不是?” 柳意这才接下丹药,心知无异,一口吞下,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古道友,你怎么会帮我?你知不知道我卷入了什么麻烦……” 古之扬摊手:“我从镇上来,大概听说了。想不到呀,上次匆匆一别,这么快又见面了。我心想我混得就够惨了,你却比我更差……” 他语带调侃,反而让柳意轻松了些。她盯着古之扬那张风尘仆仆的面孔,显然对方这段日子过得也不轻松,一时许多疑问涌上心头,几番欲言又止,却只是有些迷惑地叹道:“多谢你帮了我一把……你已经听到流言,怎么还会帮我……” 古之扬稍稍靠近一点,替她稳住伤势,嘴里嘟囔:“对不起偏偏是我帮了你。你就算失望也别表现在脸上,我这个人啊,其实心灵很脆弱。” 柳意顿时脸红,急忙澄清:“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古道友一向聪明,这种时刻就该明哲保身——” 她蓦地一顿,意识到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好话。 古之扬倒不生气,反而自嘲:“谁说不是呢,我自己也奇怪,一世英名偏偏紧要关头犯糊涂。可能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当个聪明人。” 柳意忍不住笑出声,沉郁的心情一扫而空。 可就在这时,空中忽然传来破空剑啸,数道光芒闪电般划破天空,如山压制。 “躲得倒是深,这回不会让你再跑了!”为首的修士身着青袍,飒然落地,忽地瞥见阴影中的古之扬,眼神冰冷,“呵,妖女就是妖女,逃跑路上还拐带了一个男人做帮手!” 柳意刻意向前,试图挡住古之扬。 然而又一名修士赶至,扫视一眼,嗤笑道:“一身血淋淋,这位兄台却不挑。” 他们的同伴冷哼一声,冲古之扬喊道:“你既为人族,为何与妖女沆瀣一气。念你尚未误入歧途,不要被这妖女诓骗,误了自身性命。此刻退开,我们不与你计较,否则——” “否则什么?”古之扬二话不说,丢出一枚早已准备好的灵符。 寒芒一闪,几名修士纷纷避让,各自沉下脸色召出兵器:“不知好歹!包庇妖物者,与妖物同罪!弟兄们,上!” 修士纷纷围上,杀意弥漫。风从林中吹过,卷起漫天落叶,仿佛天与地都在这一刻凝住。 古之扬反手祭出几张符,目光冷厉如刀,传音问柳意:“你还能不能战?不能就退远点,我先挡住他们,你趁机逃!” 柳意看着古之扬挺身而出,眼底浮现出不敢置信的震动。 如今人族妖族对立,那些受她恩惠的镇民转眼便翻脸,就连相伴多年的同门再遇到,恐怕也有不少人会对她刀剑相向。古之扬与她萍水相交,不落井下石已是意外,居然真的会为她出手,宁愿和修真界作对。 “古道友……”柳意心上一暖,本已丧失的斗志又重新燃起。 “我……还能打!”她从心底发出一声怒吼。 话音刚落,灵剑疾刺而出。柳意使出了平生最凌厉的一招,剑气过去,将地面都削平一层!与此同时,她也不再做任何掩饰,背后探出数根尖利枝条,将妖气尽数释放,参与到战斗之中。 一时间剑气交错,碎石横飞。 在柳意狂涨的妖力面前,本来嚣张的追兵竟一时被压制,而古之扬没有错过这个机会,立刻将手中最强力的灵符通通用出—— 冲击波在半空轰然炸开,几名修士身形不稳,竟被弹飞出去,昏倒在地。 古之扬额上缓缓流下一滴冷汗,看着柳意想要开口,却一下子提不上气来。 柳意血水浸透衣衫,眼神却分外明亮:“……你的符很厉害。” “多谢夸奖。”古之扬叹了口气,冷冷扫过那些昏倒的修士,“杀了他们,还是……?” 柳意垂眸:“逃命要紧。” “好。”古之扬暗暗松了口气,如果柳意执意要杀了这些人,他还真不知道该帮,还是该劝。 “走吧。”他勉力撑起身体,指了一个方向,“那边人迹稀少,地形复杂,先甩掉追兵,然后——” “实不相瞒,仙盟对易无疆开战,镜水派一半以上人力都被编入大军,赶赴激扬海。我呢,是看准时机,当了逃兵。” 柳意微怔,神色若有所思。 “听闻摇光派执意销毁龙氏地宫,与玄冥宫生了龃龉,对于征伐激扬海态度暧昧,尚未出兵。我想着逃到西洲,应该可以暂避风头,如今既然遇上,不如一道吧?先躲起来养伤,然后……然后再说然后的。”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78节 古之扬笑笑,“我毕竟是人族,对外交涉方便些。” 柳意迟疑:“你自己逃,更安全。” 事到如今,她不是不相信古之扬,可是一旦相信,更不愿拖累古之扬。她不擅长战斗,古之扬也不比她强多少,方才一口气用掉那些灵符,再遇到敌手,恐怕他们不会这么幸运。 “别说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嘛!”古之扬露出痛苦的表情,背过身,“你再说我真要后悔了!快跟上来!” 他说着大步流星地走出去,好像步伐慢一点就会被悔恨追上。 柳意凝望着他的背影,顿了顿,露出淡淡的笑意。 她收敛妖气跟了上去。 …… 夜幕静谧,林间的战斗早已结束,只余遍地狼藉。 一道身影挣扎着坐起,正是方才被震昏过去的青袍修士。他头发凌乱,口角带血,眼神越发阴戾。 “该死的妖女……死到临头还有男人为她卖命!”修士一掌震开压在身上的乱石,咒骂着,踉跄站起。 很快,其他几名受伤修士也陆续醒来,他们形容狼狈,神情俱是愤怒不甘。 “不能就这么算了。”领头修士脸色阴沉地抹去嘴角血迹,眼底寒光凛冽,“你们看,这些符痕看着眼熟……好啊,居然是镜水派!” “堂堂名门正派也有这等败类!他敢庇护妖女,便是自绝前程!我们找镜水派说理去,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众人纷纷点头,正欲整顿出发,忽感林中微风骤停。 “谁?!”青袍修士猛地回头,却只来得及看到一抹诡异的黑影闪过眼角。 下一瞬,剑光未至,血花乍起。 他的喉咙被利刃刺穿,连反应时间都没有,便已倒地毙命。 “怎、怎么会——”其余修士立刻想要布阵防御,却发现全身绵软、灵府空虚,竟连一丝力气也提不上来。 “不好,是毒!”一个修士惊恐叫道,“是谁偷偷摸摸下了毒?” 然而,那黑影如幽灵般无声掠过,并没有回答。 “你到底是谁——呃——”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血柱腾起。 数息之间,整片林地静的可怕,只剩几具尸体和浓烈的血腥味。 黑影缓步走到青袍修士的尸体旁,弯腰伸手,从他怀中取出一枚碎裂的传音符,手指轻捻,玉符立刻化为齑粉。 黑影缓缓抬头,看向远方。 那是柳意逃走的方向。 “你为何……”黑影低低叹了一句,声音低哑,几不可闻,却透着浓重的痛苦。 他转身,追着残留妖气踏入更深的荒野。 ** 海面之上,晨雾未散。云低水阔,万象沉静。 忽而,一道灵光自海天交界处划破浓雾,似流星般一闪而逝,惊破雾海。片刻之后,才骤然卷起惊涛骇浪! 浪花明灭,一颗立于水天之间的巨树,在云雾之后若隐若现! “那是……建木!妖物的老巢!” “东北方向!” “快追上去!” 修士大军即刻出动,不断向外放出神识,急切地追着树影而去! 然而,和之前许多次一样,这次依然无功而返。 “又是假的!”一名中年修士怒骂一声,看着空无一物的海面,只见一道翠绿气息在海风中缓缓消逝。 “标记下来。这片海域也不是妖物巢穴,下次避开此地。”另一人沉声道。 “哼,记下又有什么用?这片海茫茫无边,我们迄今探过的地界恐怕还不到千分之一,再说海面变化莫测,刚刚经过的水面,一转眼就变了个样,哪里记得住!” “是啊!”另一人也气急败坏,“这一月来,不算小打小闹,正式出击就有十九次!十九次都扑了空!” 年轻修士神色透着与年龄不称的疲惫:“每次妖气在海面乍现,方向各不相同,却都路途遥远,这根本是一场戏耍!那妖怪早已摸清我们的路数,故意引我们深入,再消失得无影无踪,消耗我们的力量。这样下去,甚都没和妖物交手,我们先累死了!” 时隔月余,他早没了出发时斗志昂扬,也不再指望斩妖除魔建功立业,只想这一切早点结束。 领军修士见众人颓丧,眉头皱起,坚持道:“这是上面的命令,都少说几句!罢了,先回大营休整!” 一群修士意兴阑珊地遁走,浪涛深 处,鲛人悄然跃出水面,在浪花间摆了摆尾,很快藏匿于波涛之中。 剑光飘然而至,易无疆眉目含笑,冲海底挥了挥叶片。 在他身边,陆明霜低声道:“这片叶子还真是好用得很,有水底鲛人相助,再拖住仙盟大军一月恐怕也不成问题。” 易无疆凝神望着修士们驻扎的方向,点了点头,淡声道:“再耍他们几次,恐怕他们自己就先乱了——呵呵,这会儿说不定已经乱起来了。” 第147章 时间停滞 事实正如易无疆所料,仙盟大军多次折返无果,空耗灵力,逐渐士气低迷,大营内渐起怨声。 大军暂驻南洲海岸的高地之上,放眼望去营帐林立,护阵浮空,远看一派整肃,其实已仅有表面能够维持,里面已经乱作一团。 此番征伐,镜水派出兵甚多。前段日子还只有底层弟子抱怨,今日连几个带兵长老也坐不住,将掌门邹平团团围住—— “妖物老巢究竟在不在激扬海,在激扬海哪里,摇光派一开始就没查清,否则这片蛮荒之地早该被清缴尽净,怎会我们反被耍的团团转?!” “是啊,摇光派急于出兵,却在根源上就出了疏漏,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再追也只是浪费精力。俞掌门却还在坚持,他到底意欲何为?” “邹掌门,有句话我不得不说……归海剑宗、玄冥宫延缓出兵,或许早就看这事没谱,根本不打算跟着摇光派胡闹。就咱们镜水派实心眼,结果损失最大的就是咱们呀。” “别提了!真死在战场上也落个好名声,可现在是每天都有人逃!东南兵营三十六人昨夜擅自离队,至今下落不明,还是两个师父带着徒弟一块儿逃的!” “这也不能怪他们,大家伙是冲着斩妖除魔来的,可这一个多月过去了,连妖精的影子都没碰见过几次,根本没打过几场正经的仗。修道之人平日惯于清修,现在却被迫挤在营地里发霉,出兵几次都被当傻子耍,多少人能挺过这种无休止、无意义的消耗?” 邹平有心辩驳,可长老们所言非虚,在桩桩事实面前,他也由衷感到无力。 各派之间本就勉强结盟,连日扑空,死伤虽不多,对于士气却有致命打击。而敌人甚至没露面,他们至今所探知的不比刚出发时多多少,战果更是遥遥无期。前方敌踪诡秘,后方物资运送渐渐乏力,本就微薄的信任随时可能瓦解。 驻扎南洲一月以来,大军内部越发分裂,争执从底层蔓延开来,连各派主事者也渐渐有了分歧,经常互相指责,导致战法无策,本该统一的号令出现破绽。 逃兵日益增多,很多小门派竟全体出逃,那些散修更是无法计数。即便留下的人,也各个垂头丧气,望着这片他们从未重视的蛮荒海域,早已失去征服的信心。 “他人如何与我们无关,镜水派同进同退,不能失了风范。”邹平心知这无法长期安抚众人,又道,“我去中军大帐问问,或许转机会快来了。” 然而,还未走进大帐,就听到里面传出争吵声。 “若不是你们摇光派擅自更改布防,我们怎么可能在南翼全军覆没!”无极门掌门穆长天怒吼震天,气到一掌拍在桌上,灵力迸出。 被他指控的摇光派长老却毫无惧色,袖中灵剑轻轻震颤,冷笑道:“呵,你们无极门好大喜功,刚捕捉到一点风声就沉不住气,领军者一意孤行,非要在暗夜出击,结果反被人埋伏。你们自己惹得麻烦,还想摇光派给你擦屁股!穆掌门,不是谁声音大谁就有理。” “你!你说话放尊重点,就是俞掌门来了也——” 穆长天本欲发作,然而栖芳渚大岛主白素心及时出言相劝,不一会儿,他和那名摇光派长老都气哼哼地离开了大帐。 白素心来不及喘口气,另一侧,栖芳渚都快跟附属门派青雷门动起手了。 “说不好听的,再追下去便是仙盟自取其辱。事到如今,我们青雷门弟子已折损三成,继续出击不过是枉送性命!” 栖芳渚的弟子不甘示弱:“呵呵,折损?门主可真敢开口,要不要认真算算,这三成里面多少当了逃兵,又有多少是溜去城里眠花宿柳了?” 青雷门门主气得吹胡子瞪眼:“哼!不比你们栖芳渚——” 他斜眼看到白素心,却故意抬高声调,“让我们小门派冲在前面当炮灰,你们这些仙女美滋滋躲在后面风流,当别人都眼瞎看不见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若觉得吃亏,就带着青雷门的人滚回去!以后死了伤了,在中洲混不下去,别回头找栖芳渚!” “小娘们,谁怕了你!” 一阵灵气震荡,帐中其余人士连忙出面制止,把那出言不逊的青雷门掌门架走,经过白素心面前,都不敢与她对视。 而被指桑骂槐的白素心此刻脸上也没了笑意,只是走到地图前,冷冷望着,却不言语。 亲传弟子悄悄靠过来,低声劝道:“师尊,若再不稳住局势,只怕下面那些门派真要和我们翻脸。” 白素心自然知晓这个道理。栖芳渚以丹修、药修为主,不擅长打架,便笼络了许多武斗见长的小门派为自己驱使。以往各取所需,相安无事,如今在这场几乎无望取胜的战争里,似乎要行不通了。 白素心暗暗瞥了一眼摇光派驻地,那里与中军大帐相距不远,俞相泽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不会不知,却没有如她所愿出面干涉。 她心知这是上头那一位的命令,就连俞相泽也无法违抗,可心中的积怨却并未减少。 这个老滑头,自己躲起来,把麻烦都丢给她!还时刻提防她与上仙亲近,把和上面对话的权利死死攥在自己手里。 这等苦楚并不能对弟子诉说,她和俞相泽目前还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白素心微微眯眼,冷言道:“他们被敌人激将,愈乱愈是中了圈套。” “但……再拿不到一点战果,只怕这场仗……已输了。”弟子语气怨愤,“师尊,摇光派的消息究竟准么?这片海域本是蛮荒之地,那妖物也不过是犄角旮旯里称王,真值得我们付出这么大代价讨伐?” 白素心使了个眼刀:“值不值得,不由你来定。” 弟子自知失言,咬了咬嘴唇,不再开口。 白素心神情越显凝重。 底下弟子不知,她却心知肚明,他们真正追踪的那股强大灵气,根源不是易无疆,而是建木。 建木,通天之梯。 只要得到建木,就能飞升成仙,现在这些损失,又算得上什么?哪怕搭进去整个栖芳渚、摇光派,甚至整个沧澜界……和届时已经成仙的她,又有什么关系? 话虽如此……若先生内乱,恐怕来不及找到建木就会…… “退后三十里,重整阵线。”白素心冷声喝令,“传令各门派,谁若再敢私自出击、擅自撤退,就逐出仙盟,百年不得重入!” “还有,”她眉头皱得更紧,“继续催归海剑宗,告诉他们再拖下去便与逃兵同罪。这第二大派的位置,也不是不能换人当!” 弟子领命而去,白素心整理仪容,准备进去给俞相泽汇报。 在帐外目睹闹剧的邹平摇了摇头,本要进去商谈,可是见白素心自身难保,也只有折返回去,先管好自己,把镜水派的损失降到最低。 方才吵闹的中军大帐,一时安静下来。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79节 不远处的枯树之下,一个悄然潜伏的身影也匆匆溜走,在低垂的夜色下,闪进浩浩荡荡的军营。 大营内篝火零星闪烁,原本严整的军营已是松散凌乱。平日里高高在上、享受凡人敬仰的修士,如今却三三两两围着火堆席地而坐,有的低声诉苦,有的默默准备兵器,更多的人则神情茫然,眼神空洞,不知该提起什么情绪。 在偏僻的营地一角,林竞风找到了姬啸,耳语道: “上面的人意见不一,俞相泽坚持不肯退兵,不过我看他也撑不了太久了。” 姬啸幸灾乐祸地笑了笑:“真是倒霉,那些散修私自离开也追究不过来,一个个都没了踪影……偏偏像防贼一样防着咱们,现在还被暗桩盯着。” 他又叹了口气:“也好……现在这种状况,萧掌门更不会出兵了吧。” 林竞风思忖:“掌门师姐这一招‘拖字诀’倒是用对了,摇光派本就和玄冥宫闹翻脸,不好再紧逼我们……” 他声音极轻:“忍一忍。待军中再乱一些,就是我们离开的机会。” 姬啸点头,又疑惑道:“说到玄冥宫……摇光派为什么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逼他们打开龙氏地宫呢?” 林竞风也深感疑惑。 就算摇光派深信易无疆对龙氏地宫动了什么手脚,那也应该先集中兵力捉拿易无疆,地宫之事便可迎刃而解,可现在…… 就好像还有另外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在暗中牵动着仙盟的行动。 ** 海风依旧低吟,浪花打在礁石上,像无数个轻叩心扉的念想,不肯停歇。 陆明霜静静站在易无疆身侧,仿佛与他一同享受这片刻的平静,但实际心底却如这翻滚的海浪,一刻不休。 她不畏死亡,不惧挑战,但她也不是盲目自大之人。 ——仅凭信念无法撼动真正的强敌。 仙盟大军不足为惧,只要避开正面作战,用一枚建木叶片就能把他们拖到分崩离析。 但俞相泽等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始终没有动真格,若他们出手,战况又将不同。 况且……金光中的神秘敌人,时时刻刻如一把刀悬在头顶。 陆明霜隐隐有感,她和易无疆最终要面对的,只有那人。 可是如今她的修为却有些微妙——小小年纪达成元婴圆满,放眼古今都绝无仅有。然而面对真正的强敌,却又无异于蚍蜉撼树,不值一提。 陆明霜自问心境通透,却想不出,怎样才能在短短数月内,达到能与神秘敌人一战的水准。 这段日子,她也曾避开易无疆尝试闭关冲击,却如山岳无声。其实连她自己也不能相信,怎么可能有人瞬间变强? 她侧头望了易无疆一眼,忽然有些能够理解,那些人对于争夺建木的狂热。 一步登天,谁不想呢? 易无疆察觉她有些忧色的目光,轻声说:“小师姐,你和我在一起却不专心,还在想别的事。” 陆明霜犹豫片刻,还是诚实开口:“仅有元婴修为不够用,我想变强,可我不知道怎么做,心里有些不安。” 易无疆凝视她:“怕敌人太强,还是怕自己不够强?” 陆明霜垂眸:“都有。” 她苦笑,“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为修为发愁。若机缘始终不来,该怎么办?前世我为正道魁首——虽然多少算个傀儡吧——已是百年之后,而前世甚至没有与神秘敌人真正交手……如今想在几天内补足百年的修炼与机缘,岂不是痴人妄想?” 她眨了眨清澈的眼,有些天真地叹道:“如果时间仅为我一人停滞,就好了。” “可以啊。” “啊?什么?”陆明霜微怔,眼中波光闪动。 易无疆轻轻揽过她的肩头,温柔道:“我让时间为你一人停滞,好不好?” 第148章 早些出来 易无疆眼神幽深,缓缓展开一幅画卷。 画中云雾缭绕,山清水秀,几座茅屋藏在田垄后,缓缓升起炊烟。看上去是平常的山水画,然而在画卷舒展开来的那一刻,陆明霜却忽然感知到一股异样—— 定睛看去,画面中央出现了一个不合时宜的身影,正是消失多时的覃尧!易无疆说要收拾他,原来是将他关进画里。 易无疆微微点头,证实她的猜想,手轻轻拂过画卷,渔樵耕读图中的画面开始流转,逐渐现出覃尧在画中的经历。 初时,他惊怒交加,不停运转灵力企图召出法宝、冲破束缚,却发现体内丹田如废井空无一物,识海一片死寂,竟是法力尽失,只余凡人之躯。 覃尧跌坐在溪边,像被削去羽翼的雄鹰,难以相信自己这么快就沦为凡人。他闭眼冥想,试图恢复元神,最终只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那是血肉之躯才会有的疲惫感。 “不、不可能!就算走火入魔也不会这么快?!” “你们不能这样……我是金丹修士!马上就要结婴!” “再服一枚天地造化丹,就一枚……一定能结婴!” 第一日,他怒不可遏,声嘶力竭地怒吼,将画中的茅屋砸的稀碎,待到筋疲力尽,却发现刚才被他砸毁的茅屋不知何时又恢复如初。 第二日,他疯狂向外冲,尝试寻找出口,爬过数个山头,终于豁然开朗时,却又见到了那几间熟悉的茅屋。他在山中绕了一整天,却一次又一次回到起点。 第三日,他开始狂笑、叫骂、痛哭。渐渐发现,画卷中的时间日日循环更新,近乎于停滞。除了房中悬挂的黄历每天掉落一页,其余的一切哪怕被破坏殆尽,也会在第二天清晨恢复原样。 这一方天地宛如静止,而他则是唯一一个异类,孤身停在周而复始的静默中,像被世界遗忘的一颗尘埃。 覃尧的情绪从怒极转为惶恐,又从惶恐转为绝望。他不再呐喊,反正呐喊也没有人能听到。也不再奔走,反正走到尽头又会重回起点。 他也很少吃饭、饮水,哪怕白米多得从缸中溢出、肥美的鱼儿不时跃出水面,打水生火这些事情对他而言已经太遥远,远的像是上辈子。 大多时候,覃尧只是坐在茅屋前那永不变幻的山石上,仰望着日升日落。 这让他想起幼年生活过的村子,有几个老人也总是聚在村口晒太阳,阳光照在他们身上,脸上的褶皱仿佛泡了水,展开了一些。老人们好像不需要吃饭,至少覃尧从未见过他们吃饭,他们永远只是静静地待着,等死。 覃尧恐惧与他们对视——他们还没死,却已经换上了死人的脸、死人的神情。 覃尧那时候便知道他必须走出去,离开村子,离开凡人孤老而终的命运,成为超脱于凡尘的存在。 后来他真的做到了,他还记得自己是仙门新秀,脚踏万物,睥睨众生。 却在这一刻……被强行剥离所有修为,不能御剑,不能动用灵力,甚至不能抵御饥饿与寒冷,就连肉身也逐渐枯槁,更要命的是,他又回到了他最痛恨的、与世隔绝的荒村! 一个又一个日夜过去,哪怕渔樵耕读图并不会直接带来任何伤害,覃尧的身体却迅速衰老,道心也彻底崩坏。他的脸颊渐渐凹陷,皮肤却反而出现了沟壑,他开始不敢看水面倒影,每一寸变化,都让他更接近记忆中村口等死的老人,每一寸衰老都像利刃刻进他过去高高在上的自尊。 第七日,他开始拒绝进食。他说:“我不是凡夫俗子,怎能像畜牲一样吞食五谷杂粮?” 第十五日,覃尧蜷缩在石阶下,眼神空洞,唇色苍白,他已分不清现实与幻境,身为掌门爱徒的百年不过是一场黄粱梦,他在梦里高坐玉台,凡界的王公贵族在他脚下,渺小的宛如蝼蚁。 最终,三十天后,覃尧死了。没有一声响动,没有一滴鲜血,他的枯尸在树下静静蜷缩,像是一株枯萎的草。 易无疆凝出一支无形的笔,在画卷上轻轻涂抹,转瞬之间,覃尧的残尸便被抹去。 画中山水清幽,四时不动,青峰不改,云霞长留。 易无疆把那幅画缓缓卷起,风吹起海边的砂砾,一切归于平静。 他神情冷肃:“进入渔樵耕读图,灵力会暂时封锁,但只要如凡人一样起居坐卧,活到黄历上最后一天,进去时如何,出来时依旧保持原样。真正杀死覃尧的,是他自己。” 陆明霜很难同情覃尧,只是想到他曾经意气风发,最终竟在画卷里无声枯竭,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凡人之苦,他一丝都承受不了。”她轻声喃喃,“黄历……多长时间?” “九年而已,”易无疆冷声嗤道,“算我高看他了。” 九年。 而覃尧只坚持了三十天。 远方夕阳渐沉,云雾弥漫,陆明霜收回目光,轻轻一叹:“这就是你说的时间停滞?以凡人之躯进入画卷,固然能够磨炼心性,终究不能实际增长修为。你是想告诫我,修道不可一蹴而就?” 易无疆转头看她,眉心微动,没接话。 陆明霜继续道:“我明白。修道原本讲究顺其自然,是我……太急了。只因大敌当前,我太过急于求成,恐怕执念太过,反而阻滞破境。” 语毕,她笑了笑,却无喜色,“我自诩心境通达,莫非反而误入歧途?” 她的声音轻如微风,像是随口一问,藏了一点不愿被人察觉的脆弱。 易无疆怔了怔,笑道:“你想多了……我自己都不 知还有这等深意。我说停滞时间,是真的打算让时间为你一人停滞,供你修炼破境。” 陆明霜一愣,转头看他:“?” “可是你刚刚说,进入渔樵耕读图便会被封印修为,只能以凡人之躯度过光阴。” 易无疆嘴角微扬:“渔樵耕读图只能令时间停驻,却无法提供修炼之所,所以要再找一个……也许是许多个容身之地。把一幅画,变成许多幅画。” “你是说映照?” 陆明霜灵机一动,掌心凝出一枚古朴的铜镜——灵力触及虚妄镜的瞬间,镜面波光变幻,反射出无数重叠的幻象。 虚妄镜将渔樵耕读图映射无数次,形成镜中幻象,留滞时间的本领或许不如原本的渔樵耕读图,但也能将光阴延缓。若陆明霜入镜,便如踏入千层时间之渊,每一寸光阴都比外界缓慢百倍,又能容纳她在其中修炼。 只不过…… 陆明霜一时心动,但又缓缓摇头:“恐怕不行。” 她是虚妄镜的主人,最清楚虚妄镜魔力有限,已无法长期容纳元婴圆满的她,更遑论化神、炼虚,甚至合体? 若强行入镜修炼,只怕在她修为增进时,虚妄镜终会不堪承受暴涨的灵力,连宛娘也会丧失容身之所。 “这的确是个难题,然而并非无解。”易无疆神秘一笑,“要知道,我们现在正在南洲。” 他随手在风中一抓,摊开掌心——一只针尖大的漆黑小虫,形如甲壳,两对透明的翅翼。 “这是仅在南洲存活的汲灵虫。被它蛰一下,灵气外泄,药石罔治,南洲修士避之不及,却恰好能为我们所用——” 易无疆挥手布阵,动作不急不缓,随着法印落下,渔樵耕读图缓缓展开,易无疆令虚妄镜的镜面对准画卷,手中印诀变化,灵力贯通两件法器,画卷中的图景正被虚妄镜无数次折射、叠加、延展。 镜中灵光不断盘旋、攀升,易无疆语气低缓:“此阵无法维持太久,但足以助你突破至化神期。我会守在阵心,一旦突破之际法器不稳,就用汲灵虫释放灵压。” 陆明霜怔怔望着如幻如真的镜像——易无疆竟已悄然为她准备得如此周全,甚至连她从未言明的隐忧,他都早早替她想好了解法。 她心中震动难平:“你……你竟能想到这样的方法?” 易无疆不自夸也不谦虚,只是低低一笑:“我只是顺势而为,你走的路比我更难。” 他顿了顿,眉眼间带着几分严肃,“这个法子我从没用过,‘应该’可行却无法保证,况且……哪怕一切顺利,外界不过数日,于你却是闭关百年。这百年只能靠你一人独自度过,修炼路上该有的蹉跎劫难,一样不会少,可谓淬火前行,砥砺成金。” 语毕,他像是故意缓解沉重,只是轻轻挑眉,问道:“你敢不敢?”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80节 陆明霜望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她当然敢。早在她自己认识到之前,她已经踏上一条置生死于度外的路,更从未惧怕过任何艰难困苦。但她此时心绪却复杂得很,胸腔像被柔软又坚硬的什么堵住,说不出的沉重。 尽管外界只是数日,对她而言却是与心爱之人分隔百年——一切皆有代价,这便是她强停时间的代价。 陆明霜迟迟没有踏入阵中,只垂着眼睫,指尖轻轻摩挲着蚀心的剑柄。 “百年……”她欲言又止。 易无疆心下一动,却见陆明霜目光在他眉眼间轻轻一绕,仿佛透过这一眼,把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都道尽了。 下一刻,她已经迈入阵中:“小蛇……百年后再见。” 她顿了下,语气极轻,像在压抑心底汹涌的情绪:“对你才几天而已,应该不会这几天就被仙盟打败吧。” 易无疆愣住。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明霜。她总是清醒冷静,此刻却像是不小心泄露了最柔软的心意,带着细小的、自己都为察觉的撒娇。 他的心突然一紧,酸意涌上。 “只给你百年!”他对着陆明霜的背影大喊,“你争气点!若是百年还修炼不到火候,那些修士就要把我剥皮吃肉了!” “你早些出来,保护我!” 陆明霜眼眶微微一热,没有回头,脚步却慢下来。 “傻瓜。”易无疆走近一步,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又缓缓抚至脸颊,目光温柔似水,却在陆明霜回首望他时骤然转眼。 “咳……”易无疆低咳了一声,像是不太习惯,故意换了轻松的语气,“说正事。我们此举无异于窃取时间,这本已是取巧之径,你在里面停留太久只怕生变。不要贪多,把修为提升至炼虚就差不多可以出来见我了。嗯,我盘算着……外界时间半个月,我给你半个月。” 炼虚?半个月?他竟把提升两个大境界说得如此轻巧? 陆明霜睁大眼睛。 “我对你有信心。”易无疆像是猜中她心中所想,点了点头,眼中又浮出一丝哀怨,“半个月,我在这阵外守着你,不离开一步,但你要是迟了……我说不定已经被仙盟捉住,你出来只能给我收尸——” “!”陆明霜按住易无疆嘴巴,不许他胡说。 易无疆弯眼:“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陆明霜轻轻点头,那一瞬间像是被什么攥住了心脏。易无疆懂她的急迫,执拗,她当然也明白他心中的不舍。她又何尝不是一样? “我答应你。” 话毕,陆明霜再没有犹豫,转身,踏入由虚妄镜和渔樵耕读图共同编制的幻境。 阵法在她身后合拢,灵光闪烁,隔绝了真实与虚幻。 易无疆站在外头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像。 望着那渐渐沉寂的阵心,他仿佛透过光壁,望见她在时光缓行的世界中孑然一身、砥砺前行。 别让自己太辛苦…… 但也……别让我等太久。 许久,易无疆才往旁边一坐,看着这片熟悉的大海,心中泛起无边落寞。 糟糕,他现在已经开始感到寂寞了。 陆明霜言出必行,只是半月而已,他已经连半月分别都忍受不了了?实在没出息。 易无疆自嘲地笑笑,靠着山崖展开灵识,将整片阵域牢牢覆盖,手指轻轻划过沙地,留下一个“一”字。 第一日。 …… 当陆明霜进入幻境时,一切都在瞬间归于平静,外界的喧嚣与浮躁不再,意识像是被切割开来,与时间流逝脱离。四周是无尽重叠的画面,看上去异彩纷呈,却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她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比外界任何地方都更浓烈、纯净的灵气。她清晰地听见自己体内每一丝血脉的跳动,整个身体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突破。 陆明霜闭上眼,吐息渐渐平静,所有纷杂的情绪似乎都被抛在脑后,手指擦过剑柄,指尖传来蚀心冷冽的触感,她仿佛又回到了最初—— 以杀止杀,以道破道。 她想起了曾经立下的誓言。 在这片静止的时空中,她不再焦虑,不再恐惧,终于释然地以心证道。 从心底升起的澄明与宁静,让灵力开始沿着她的经脉激涌而上,一丝一缕,不断冲击瓶颈桎梏。 光辉似乎从她体内升腾而起,穿破了无尽迷雾,直达极限。 她缓缓闭上眼。 ** 小镇集市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吆喝声此起彼伏,食物香气四溢。 久违的凡尘气息,让叶蓁蓁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连带着对胞姐叶芝芝的态度也大为改善。 她久违地挽起叶芝芝手臂,啃了一口糖葫芦,笑容灿烂道:“没想到啊,家乡的糖葫芦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美味!” 叶芝芝有些嫌弃地看了看叶蓁蓁沾满糖浆的脏手,抽出胳膊,给自己使了个涤尘决,语气复杂道:“吃就吃,非要弄满手吗?” “哼,你懂什么!”叶蓁蓁白了她一眼,“在宗门清修,坐卧行止除了规矩还是规矩,连吃糖葫芦也要规规矩矩的那还有什么意思!崔师兄,你说是不是?” 她扭头问跟在两姐妹身后的崔敬臣,与此同时,叶芝芝也向崔敬臣投来严厉的一瞥,似乎在告诫他别乱说话。 崔敬臣:“……” 崔家与叶家出身同郡,世代交好,他与年龄相仿的叶家姐妹自幼熟识——在两姐妹的争端中,也总是被迫充当和事佬,或是替罪羊。 崔敬臣早已练就脱身本领,貌似没听见两人拌嘴一般,指着身后说:“对了,那家铺子不错,我想买点蜜饯点心带给师兄弟。” 他扬了扬手里的荷包,逃也似的冲进了店铺。 叶芝芝一愣。 崔敬臣这厮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些讨好人的圆滑手段了? 虽说他们都拜师摇光派,但师承不同,平时各自修炼很少见面。如今看来,崔敬臣在她看不见的时候,于人情世故竟大有长进。 叶芝芝一向不甘落于人后,想了想,对叶蓁蓁说:“我也去买点礼物,你先自己逛。” 人流涌动,很快就将三人隔开。 为了避免与崔敬臣雷同, 叶芝芝走进一家糖果铺,小贩殷勤地展示出五颜六色的糖果,她低下头认真挑选。 叶蓁蓁看看崔敬臣,又看看叶芝芝,哪里还看不出叶芝芝的小心思,嗤道:“学人精!” 她狠狠啃了一口糖葫芦,正吃得开心,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灵力波动。 还未回头,便听一个急促的语气在耳边道:“叶师妹?!怎么在大街上边走边吃,成何体统?” 叶蓁蓁脚步一顿,猛地回头。 只见一位身穿白袍的青年修士,气息冷肃,俊朗的眉眼间风霜未退,目光落在叶蓁蓁身上,责备中还带着一点意外。 叶蓁蓁并不认识他。 这是门里哪个不熟的师兄?凭什么管她回家的事? 叶蓁蓁正要反驳,却听那人又道:“你一贯稳重,即便不在师长面前,也不该放纵任性,时时刻刻都要记住我们摇光派的体面。” 摇光派? 叶蓁蓁目瞪口呆:“你……你该不是……” 认错人了吧。 可那人忽略了她的迟疑,语速极快道:“师父早已征召弟子回归,共同讨伐激扬海。虽不指望你们充当主力,但也不该耽于享乐迟迟不归。我急着赶赴战场,你也早些回去!” 他似乎真的急于赶路,匆忙说完这番话,皱眉看了看远方,未再多言,脚尖一点便跃上云头飞速离去,周围凡人竟毫无察觉。 片刻后,叶芝芝和崔敬臣几乎同时赶回,而叶蓁蓁怔怔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半根没吃完的糖葫芦。 叶芝芝看她一脸呆愣,问道:“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 叶蓁蓁脸色古怪:“刚刚碰到一个你们摇光派的师兄……他好像认错人,以为我是你,把我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通,也不等我解释就又飞走了。” “哦?”崔敬臣一听,也起了兴趣,“哪位师兄?长什么样子?” 叶蓁蓁一番连比划带描述后,叶芝芝面色惊变:“……晋琛晋师兄!” “怎么偏偏是他?”她哀怨地看着崔敬臣,“谁不知道晋师兄最受掌门看重,前途无量,怎么我偏偏给他留了坏印象!” “……失仪的人又不是我!你倒是给我解释呀!”她恼怒地埋怨妹妹。 “他也不给我机会呀。我替你受了一顿骂我还没说什么呢。”叶蓁蓁也老大不高兴。 崔敬臣却收敛了笑容,眼底闪过一丝迟疑:“……师兄的确很被师尊重视,平素总是侍奉于近前。这次师尊亲自前往南洲督战,我本以为师兄也会同行,结果却没有么……有点反常。” 叶蓁蓁大大咧咧道:“这有什么?可能他被指派了别的任务,又或者——” 她声音低下去,“说不定他也和我们一样,不想对妖族开战,故意找借口不回去。” 崔敬臣缓缓摇头。 以他对晋琛的了解,应该不是出于这个理由。 想到曾是同门却反目成仇的易无疆和下落不明很可能遇害的陆明霜,叶蓁蓁和崔敬臣一扫欢愉,神情变得有些沉重。 叶芝芝见状,有意转移话题道:“今天算我倒霉吧。其实你我本就是双生,身量相貌都相似,衣着打扮也差不多,认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上次也是——” 话说到一半,她忽地顿住,有些心虚地瞟了叶蓁蓁一眼。 “咦?”叶蓁蓁眼尖,立刻察觉她神色不对,“怎么不说了?上次谁把我和你认错了?” “没、没什么,可能……”叶芝芝想含糊过去,却眼神游移,越发可疑。 连崔敬臣也眯起眼睛:“你不对劲。” 叶芝芝被两人一左一右逼问,终于叹了口气,低声道:“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那次也挺巧的。” “不久前在仙门大比上,应该是归海剑宗的人,也把我当成你了,而当时……晋师兄也在场……” 叶蓁蓁头一回听说这事,惊讶道:“谁呀?” “嗯,比我们矮一点……很瘦弱的小姑娘……看上去修为不是太高……” 叶芝芝眉头紧蹙,似在努力拼凑记忆:“……她当时好像病了,晋师兄很体贴地搀扶着她……话说回来,还从未见过晋师兄对谁那么温柔……”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81节 “你说谁?!” 哪知叶芝芝刚说到一半,叶蓁蓁脸色刷地变白,双手不禁攥住姐姐胳膊用力摇着:“你碰到的那个姑娘……她是不是肤色有点发青,眼睛特别大,脸颊这里有一点凹下去,看上去病恹恹的?” “呃……”叶芝芝察觉到异样,下意识看了崔敬臣一眼,而崔敬臣也满脸疑惑。 叶蓁蓁大大咧咧少有严肃,叶芝芝不敢敷衍,认真想了想,承认道:“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她……她是谁?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是钟晓寒。”叶蓁蓁声音带了颤意,“她在仙门大比上失踪,师门多方寻找,却至今音讯全无。” 而她最后被看到,竟是和晋琛在一起。 叶蓁蓁和崔敬臣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第149章 百年回首 钟晓寒自从五月那次下山性情大变,在仙门大比上始终闭门不出,叶蓁蓁问过几次,她又遮遮掩掩不肯说出原因,后来被逼急更和叶蓁蓁吵了一架。 叶蓁蓁也不是没脾气的,那之后接连几天都没理钟晓寒,就连钟晓寒无故消失也没能立刻发现。 叶蓁蓁当时有些愧疚,却没太担心。 钟晓寒只是归海剑宗一个不起眼的小弟子,谁会害她呢?多半是她自己任性,招呼也不打就跑回家去了——叶蓁蓁当初这样想。 后来得知宗门并未置之不理,出动阮南星寻找钟晓寒,叶蓁蓁更是放了一万个心,悠哉地回乡探亲了。 谁知那之后修真界风云变幻、狼烟四起,而钟晓寒竟始终未被找到。不但如此,连她对宗门所说的家乡也是一片废墟,早没了人烟。 想起当初易无疆初入归海剑宗,钟晓寒对他青眼有加,叶蓁蓁甚至猜想过,她是不是已经追随易无疆当妖兵妖将去了。 可她怎么都想不到,钟晓寒竟是和八竿子打不着的晋琛一同离开的。 晋琛名门正派,又是她亲近之人的师兄,叶蓁蓁得知钟晓寒和他同行,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但同时又升起深深的疑惑。 叶蓁蓁瞪大眼睛,语气里藏不住震惊:“钟晓寒怎么会认识摇光派掌门的徒弟?她自己说全家只出了她一个能修炼的……再说了,哪怕当初他们走得匆忙,来不及打招呼,过去几个月了为什么不和任何人联络。她难道不知道阮师姐一直在找她?还有那个晋师兄,他怎么一言不发就把我们的人带走了?!” 叶芝芝却面色凝重。 晋琛位高权重,并不是很好亲近的人,很难想象他会特意关照别派的不知名弟子。 当初并未留意,回想起来被她撞见的二人其实不太自然。 尤其钟晓寒,她脸上的表情现在想来更近于恐惧和哀求。 莫非她跟晋师兄走并非自愿,她看向叶芝芝的那一眼……其实是在向她以为的“叶蓁蓁”求助? 可她为什么不开口…… 因为她不能开口。晋师兄不让她开口。 晋琛挟持了钟晓寒! 叶芝芝只觉心口一紧,不由打了个寒噤。 “不管什么理由,等找到她再问清楚吧。”叶蓁蓁尚未察觉,自顾自道,“我这就禀报宗门——” “别!” “等等——” 崔敬臣和叶芝芝异口同声阻止道。 “……”叶蓁蓁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怎么了?你们为什么……” 一股难言的不安在三人之间蔓延开来。 街头熙攘的人声仿佛远去,热闹的集市一下被无形的沉默包围,但她却觉得四周仿佛静了下来。像是一颗石子丢进死寂的湖水,激起涟漪正缓缓揭开某个被掩藏许久的秘密。 叶芝芝声音发涩:“晋师兄若是正常带走钟晓寒,应该不会至今保持沉默……那天,他的眼神确实很冷,我当时只觉得是撞见私事惹他不高兴,现在想来……钟姑娘很可能不是自愿跟他走的。” “师兄既刻意隐瞒,便说明此事不同寻常。”崔敬臣轻声说,“但……为什么是钟晓寒?” 叶芝芝摇头。 叶蓁蓁愕然:“什么?不是自愿?!” 半天她才终于理解话中深意,嘴唇抖了抖,坚持道:“你们摇光派把我们的人带走,这件事,我不能当做没有发生。就算你们反对,我也必须禀告师门。” 叶芝芝微微一愣,旋即露出无奈:“你误会了,我不是阻止你追究此事。” 崔敬臣轻轻叹息:“正因我们与师兄是同门,才觉得他的态度反常。若他真的对钟道友不利,我和芝芝也不会袖手旁观。只是晋师兄行事周密,此事过去数月不曾走漏半点风声,真等你禀告归海剑宗,再由上面派人询问,难道就能问出结果?你能拿出任何实证吗?” 叶蓁蓁:“可是……那你们说怎么办啊?” 崔敬臣与叶芝芝相视一眼,心意已定。 崔敬臣掌心一展,亮出俞相泽授予的秘符,每个亲传弟子都在其中留存一缕气息。 “追上去。” …… 三人即刻动身,沿着晋琛离开的方向追踪而去,走出一段路,越发觉得奇怪。 “蓁蓁,你确定晋师兄说他要赶往激扬海战场?”崔敬臣疑惑道,“可他离开的方向分明向西,完全背道而驰。我们都已追进云径山南麓,越过山脉就快到海边,再往西岂不是又回到西洲?” 叶蓁蓁现在对晋琛没什么好感,皱眉道:“当时他就是那么说的,我反正没听错。至于他撒谎的理由,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叶芝芝沉默听着二人对话,脑中不断浮现当日晋琛带走钟晓寒的场景,心里越发七上八下,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三人不分昼夜,一路追踪晋琛气息穿林越岭,最终来到海边一处乱石滩,气息骤然淡去,终是跟丢了。 叶蓁蓁不甘心地在乱石间四处搜索,终是无果,蹲在礁石上望着翻滚的浪涛,不由面露焦急。 “师兄可能有所察觉,抹去了气息。”崔敬臣摇头道,“本想出其不意,可我们几个本领还是太弱。” “但已足够证明,他关于行踪一事,对‘我’说了谎。”叶芝芝语气沉重。 三人望着远方天色,一时都没有说话。 这时,忽然听得脚步声由远而近,叶蓁蓁警觉地转身,却看到一身熟悉的门服。 女子提剑而来,身姿笔挺,神情疲惫却不减英气,正是在外搜寻钟晓寒的阮南星。 “阮师姐?!”叶蓁蓁惊讶地喊了一声,快步迎上去,“怎么是你?” 阮南星见她也是一怔,随即加快脚步:“叶蓁蓁……我远远看到几名修士,想过来打个招呼,原来竟是你。你没回宗门,也不在家,怎么会在这里?” 正说着,阮南星看到身后的叶芝芝、崔敬臣,若有所思道:“你们莫非不想参战,才躲到外面来?” “是……也不是。”叶蓁蓁与二人交换了个眼神,试探问道,“阮师姐,你也是找钟晓寒找到这里的?” “钟晓寒?我……”阮南星猛地抬头,眉宇间写满讶异,语气激动起来,“怎么这样问?你有她的线索了?!” 原来阮南星还不知道。 叶蓁蓁斜觑了叶芝芝一眼,有些吞吞吐吐。 正值多事之秋,两派关系错综复杂,一旦她指控摇光派掌门弟子,便不再有回头路。 反而崔敬臣直言不讳道:“我们怀疑晋琛师兄有问题,钟晓寒失踪可能和他有关。可惜没有凭据。” 阮南星瞳孔震动:“!” 叶芝芝叹了口气:“还是我来说吧。是这样……” 她将事情简要说明,说到目睹晋琛与钟晓寒一起、无意暴露的行踪以及追到此处断了线索,阮南星的脸色一点点沉下来。 “晋琛离开的方向……”她低声道,“是去西洲,又或者是更远的……日暮海。” 阮南星语气坚决:“实不相瞒,我因另一桩事由来到这里,正准备前往日暮海。如今关于钟晓寒的新线索也指向海那边,我便先到西洲探查一番。若真有人作祟,无论是谁我都要揭穿他的底细。” 叶蓁蓁犹疑道:“我们不需要报告宗门吗?” 阮南星叹了口气,眼神露出沮丧之色:“你愿意就去上报吧,我只怕……如今修真界动荡,各派相互掣肘,纷争不断,归海剑宗也乱作一团,恐怕没空理会你。” 她目光掠过海面,语气低沉:“我寻找钟晓寒数月,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线索,不能再拖。我已雇了一艘灵舟,这便动身。” “等等!”叶蓁蓁叫住阮南星,“阮师姐,我和你一起去!” 叶芝芝和崔敬臣也站到她身边。 叶芝芝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们也去。” 阮南星:“你们……” 崔敬臣道:“我和芝芝已经牵涉其中,便没有中途退出的道理。若晋师兄真行不轨之事,我们身为同门不能坐视不理。若只是误会,我们也能帮忙澄清,维护摇光派清誉。” 阮南星见他们心意坚决,最后一点芥蒂也消散无形。 四人不再多言,迅速定下方向,启程出海。 …… 海船随风而行,海面逐渐由浅蓝转为深黛,远离陆地后已经难以分清天与水的界限。 甲板上,海风夹着淡淡咸味,带来潮湿又危险的气息。 阮南星站在船头,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她的手紧紧握着剑鞘,望向海天交界的目光始终带着难以掩饰的凝重。 叶蓁蓁轻轻靠近,迟疑问道:“阮师姐,你近来有没有陆师姐的消息?” 阮南星闻言身躯一震。 易无疆沦为仙盟公敌,陆明霜追他而去却下落不明——这两件事早已天下皆知,不止她与叶 蓁蓁,归海剑宗很多人此时都还处在迷茫之中。 “没有。”阮南星回过头,勉强勾出一个微笑,“可明霜的命灯还亮着,我也决不相信易无疆会伤害她。” 叶蓁蓁对易无疆了解不深,不敢轻易断言,但命灯亮着总是好消息。她微微绽开笑容:“那就好。钟晓寒、陆师姐……希望她们都平安无事,很快被找到!” “不止她们……”阮南星却低喃。 叶蓁蓁愣住,正想说话,却听阮南星继续道:“你入门晚,大概没见过明霜的师兄纪明真吧。” 她低头,从怀中取出一枚破碎的传音玉简,玉简裂痕斑驳,灵光早已散尽。 “就在明霜消失前几天,纪明真从蒲州启程,航向日暮海。从那之后我再怎么传音,都没有回应。” “纪明真极聪明谨慎,并非钟晓寒那般初出茅庐,他从不贸然行动。可是一个两个竟都突然失踪,现在又牵扯到摇光派……” 阮南星看着海浪起伏,喃喃道:“一桩桩事件,看似毫无关系,却又巧得像是被某种力量刻意安排。我能感觉到,可是又说不清。”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82节 叶蓁蓁闻言神色凝重,不再插话。 阮南星不由握紧玉简,眼眶微红,却强自忍住:“希望能赶上……不会太晚……” 这时船身微微一晃,海风拂过她的脸颊,像是无形的手抚去她的情绪。 阮南星深吸一口气,将玉简收回,站直身体,眼神重新恢复冷静。 “无论他们在哪里,都要把他们找回来。只要有一丝线索,我就不会放弃。” 阮南星语气平静,却带着决然的锋芒,如剑未出鞘却已寒意四起。 远离陆地,海面开始不再平静,远方浓云堆叠,似有雷鸣低吼。 叶蓁蓁握住拳头,给阮南星,也是给自己打气。 “嗯,一定能找到!” ** 远处传来风声夹杂着兵器摩擦的细响,林竞风与姬啸披着粗布外袍,匆匆穿行在山间小道。 被他们遥遥抛在身后的,正是仙盟大营的方向。 姬啸面色苍白,喘着气问道:“林师叔,这样太慢了。真的不能御剑吗?” 林竞风沉声道:“不行,还没彻底脱离巡逻队视线,你是生怕不被人注意么。” 大军营地防卫重重,他们两人又被重点“关照”,任何一点疏漏都可能导致失败,自当谨慎为上。 话虽如此,林竞风也清楚姬啸已濒力竭,恐怕撑不了太久,鼓励道:“再坚持一下,等混上一条船,就成功一半了。” 姬啸咬紧牙关,用力点了点头。 二人掩藏气息,多次改变路径,终于顺利到达海港,坐上了一条驶向中洲的船。 数日后,他们终于来到繁华的天都。 “终于……回来了。”重新踩在陆地上,姬啸才松了口气,“林师叔,我们接下来——” 正想问林竞风接下来打算,却发现对方目光一沉,如鹰隼般锐利地看向天边。 姬啸追随他目光所指的方向,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雷霆压境般的气息,让他呼吸跟着一颤,急忙调息稳住。 “跟上!”林竞风拉住姬啸,如疾风一般窜了出去。 然而两人终究修为不如,又奔波数日身心疲惫,刚追出城外就失去了方向。 姬啸狐疑低声:“这是……?” “是位大能。”林竞风压低声音,“经过闹市竟不掩藏气息,他似乎急着赶路?又或者是太过自信吧。我只是奇怪……看他行踪,好像和我们一样是从南洲而来。”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有疑惑。 莫非仙盟高层中也有人暗自出逃? “罢了,不关我们的事,先——” 林竞风正欲转身,蓦地神情一凛,下一瞬,风骤然停歇,天地间仿佛凝滞。 “谁在那里?”一道冷冽的声音从空中传来,随即一股灵压如山岳倾轧而下,压得二人几乎无法呼吸。 “啊呃——”姬啸在沉重威压下,不由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林竞风虽尚可支持,却也倍感压力。他脸色惨白,想唤出宝剑抵御却几乎动弹不得。 高空之上破开一道银光,一位仙人自天而降,衣袍猎猎,神情肃冷。 他眼神凌厉地扫过林竞风和姬啸,蹙眉道:“你们……是归海剑宗门人?” 林竞风当然认得眼前之人,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咬牙道:“俞掌门……我们只是……”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仙盟大军的领头人、摇光派掌门俞相泽! 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俞相泽面无表情地逼近:“你们尾随我?” 林竞风心中狂跳,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唯恐多说一字引来杀机,一时间涨红了脸,磕磕绊绊道:“是、是这样……我们不是逃兵啊,只不过,那个……呃……我在天都有个相好的,好长时间没见面了,传信给她也不回。我心说别是暗地给我戴了顶绿帽子,就想趁大军休整,回来看一眼。” “哦?”俞相泽冷哼一声,指着姬啸道,“你探望你的相好,还带他一起去?” “……”林竞风如坠冰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心想今日恐怕命不久矣。 就在林竞风想要调动灵力,准备拼死一搏时,倒在地上的姬啸磕磕绊绊道:“弟、弟子也不是逃兵……弟子家在天都,母亲病重,只想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说着,他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我家真的在天都,您看……我有周朝皇室的玉佩。” 俞相泽冷冷扫了眼玉佩,手指却在袖中微微一顿。 他不相信他们的鬼话,但这小弟子竟出自周朝王族,身负龙脉。若杀了他,恐会触动护国大阵。 周朝皇帝也不过是凡人,换在平时也不惧撕破脸,偏偏俞相泽此行有秘密任务在身,须得避人耳目,怎能被两个小蚂蚁绊住脚。 俞相泽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忽然轻笑:“这么说,你们也和老夫一样。实不相瞒,老夫也因门中急事,不得不临时回摇光派一趟。为了避免军中动荡,只有数人知晓。” 林竞风不解地抬头,只见对方眼神冰冷,却少了杀意,反倒隐约带着一丝告诫? 俞相泽缓缓道:“给你们一天时间,办完各自的事,立刻回到南洲。念在初犯,这次便不罚你们了。” “这……俞掌门宽宏大量!多谢!多谢!”林竞风急忙拉姬啸叩谢,心中却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接着便见俞相泽手掌一挥,一道咒言扑面而来,两人根本无力抗拒! “若不想爆体而亡,就别把老夫此行透露给任何人。” 俞相泽轻描淡写留下这句话,身形一闪,便凭空消失了。 林竞风大难不死,只觉全身力虚,“扑通”跌坐在地,低声咒骂:“该死!” 姬啸心有余悸道:“他怎么……” “嘘!别说那个人!”林竞风急忙阻止他开口,“他敢放走我们,必是有恃无恐。你当那咒言是开玩笑?” 姬啸后怕地捂住嘴巴,小声嘟囔:“我就是觉得奇怪……” 堂堂摇光派掌门,擅离军营也就罢了,怎么跟他们一样偷偷摸摸的? 林竞风也面露思索。 俞相泽好像并不在乎他们当逃兵,却生怕行踪暴露。那番回摇光派办事的话,怎么看都有点欲盖弥彰。他私下离开大军,究竟为了什么? 他和姬啸意外窥见了了不得的秘密,可是二人身中咒术,无法向外传递。 林竞风拉姬啸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低声道:“他只是想我们闭嘴,不在乎我们回没回军营。先到天都观望几天再说吧。” 姬啸这时想起自己找的借口,心虚道:“罪过罪过。” 林竞风一愣,却听他自言自语道:“还好我娘早就死了,不算我咒她。” 林竞风:“……” 一番有惊无险,二人终于踏入天都城。 只是如今的天都,也和他们所想的大不一样。 “这里……还是天都吗?”姬啸望着街头景象,左右看看,不由疑惑道。 原本繁华的街道 ,往昔灯火通明,人流彻夜不息,如今店铺幌子虽然还高挂,街上却多了戒备森严的守卫,来往的人行色匆匆,似乎不愿在街上多停留一刻。 守卫当中,竟不乏修士的身影。 “这边来。”林竞风老练地走进一家酒楼,在雅间落座后,低声问店小二,“小哥,我们多时不来天都,最近城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唉,可叫您问着了。”小二叹气。 原来天都最近也不大太平,有一伙匪徒在城中到处流窜,打砸店铺,致使城里人人自危。 “小道消息说,”店小二压低声音,“领头的匪徒是个魅魔,从前在男风馆被欺负惨了,趁仙盟管束不力,专挑豢养魅魔的青楼下手。” 林竞风挑眉:“还有这个说法?若真是如此,寻常店家倒不用担忧。” 小二撇嘴:“可不能这么说,人人担惊受怕,我们的生意也好不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仙盟统治看似稳固,谁知繁花似锦下潜藏危机,长此以往还不知要闹出多少乱子。 小二退下后,姬啸看着寥落的街市,喃喃道:“仙盟大军征伐激扬海,对凡界的管束必会松弛,这么快就波及天都。若再这样下去,连凡人都不得安生……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林竞风还在想俞相泽的事:“我一直觉得这次征伐不是表面那么简单,现在越来越相信,背后有我们看不见的阴谋。” 就在二人满腹迷茫,低声议论时,外界喧嚣不知不觉平静,好像连风声都消失了。 忽然,一道熟悉的女声淡淡响起: “好久不见。” 两人猛然一惊,急忙回头。 女子身穿素衣白袍,不知何时已来到桌边,而他们竟毫无察觉。 月光如水,投下一道倩影,仿佛整个天地都因她的到来而为之一静。 “你……你……”姬啸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 “是她。”林竞风声音微颤,“她没事。她回来了!” 姬啸得到确认,惊喜地跳起来,迎上前去:“陆师姐,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们——” 他话未说完便被林竞风拉住,林竞风的目光也充满惊喜,却多了几分审慎。 他打量着陆明霜,缓缓开口:“你……变了。道法精妙了许多。” 陆明霜目光温和,却透着某种难以言表的深远——她全身上下仍是熟悉的模样,气息却带着清明而疏离的幽深,仿佛已经看过千山万壑、生死因果,不会再拘泥于人间忧喜。 虽然她从前也是清冷疏离的性子,现在却已经无法让人看透了。 “是啊。”陆明霜轻声道,嘴角微扬,笑意却幽晦得难以捉摸,“时间过得比你们以为得还要久一些。” 再回首,已越百年。 第150章 炼虚之境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83节 陆明霜与从前大不相同,整个人仿佛经历重塑,丹田稳如磐石,神魂深沉空灵,周身气息如月辉笼罩,虽不刻意显露,却叫人心生敬畏。 林竞风见多识广,知她必是遇见了了不得的机缘,此刻不由心头一凛,惊讶中透着一丝本能的畏惧。 他低声问道:“你已经化神……不,不止……你现在已是炼虚期?!” “嗯。”陆明霜淡淡点头,不加掩饰。 “炼、炼虚?!才多久啊?!!”姬啸几乎跳起来,“这……这……” 想当初在晴雪峰学剑,陆明霜还只是金丹初期,仅仅是小弟子之中的佼佼者,在外仍籍籍无名。姬啸对她很不服气,甚至觉得只要再努力一把,很快就能追上她……现在想来,也不过是数月之前的事。 姬啸目瞪口呆地看着陆明霜,后知后觉明白了林竞风先他一步的反应。 明明是熟悉的容貌、熟悉的声音,眉眼依旧清冷出尘,可眼中的光却比从前更淡了些,也更复杂,像是藏着深海。 她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却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一种敬畏,好像永远无法靠近。 姬啸心底喜忧参半,下意识叫了声:“陆师姐?” 陆明霜转头看他,眼神比以往更柔和,却像是隔了一层薄纱。 如果说从前的她宛如一座沉默的山,冷静却坚韧,总在危险时一剑挡在前方,现在的她便是山巅的雾,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离尘出世。 都说跨过炼虚便是半仙,陆明霜即使现在还未到,恐怕也很接近了。 某一个瞬间,姬啸陡然觉得后背发凉,那是灵魂深处都为之颤抖的差距。 姬啸一直以为,陆明霜是他所见过的修士中最该成仙的,他只是想不到……会这么快。 陆明霜以后只会离他们越来越远…… 重逢时分,本该高兴,姬啸却忽然鼻头发酸。 林竞风心中同样翻滚不已,但毕竟年长,很快平静下来,“哈哈”笑着拍了姬啸一把,欣慰道:“明霜,恭喜你。走到这一步一定很不容易,吃了很多苦吧。” 陆明霜听到这话,神色微动:“多谢师叔。只是闭关一阵子,幸而颇有所得。” 辛苦吗?或许吧。 在时间近乎停滞的秘境中,天地仿佛静止不动,万物的流转被压缩在一丝微芒间,唯有她孑然一身,宛如亘古不变的孤星。 周身缭绕着无数灵息,有些从外界汇入,更多却自她体内散逸,与这方天地不停交汇、融合,自成循环。 如今回想,百年光阴的细节已经模糊了许多,陆明霜记得自己照着正统法门,不停运转周天,碰撞灵府壁垒。经历无数次冲击、推演、破碎、重生,向内凝视,元婴已化神光。 然后,一缕“真我”自神魂脱出,摆脱一切凭依,不再依附肉身,不再受困生死,不为天地所拘,不为法力所缚。 那是她抛却一切之后剩下的最纯粹的存在。 刹那间,天地为之一震。 灵力如海倒灌,原本死寂的秘境中忽然风云鼓荡,整个小世界都因她的突破而苏醒。 那一缕神魂离壳化形,腾然而起,凝聚于头顶,长久不散,反而越来越清晰。灵气疯狂涌入,却被她轻松掌握,任意调动。 不仅如此,她未停步,游刃有余地将那缕神魂一分为三,各自具备不同的神识特性,每一具都成为独当一面的“分身”。 从此之后—— 她的生命不再依附于唯一肉身,只要一缕神魂留存,便可借万物重塑真形。 所谓“不死不灭”,便从此刻开始。 炼虚之境,本质已非“人”。 经历此番蜕变的陆明霜,就如被活活剥离了骨血记忆,再打碎重塑,前世今生的画面,于她而言都如镜花水月、过眼云烟,再难牵起一丝触动。 不仅林竞风、姬啸感受到陌生与隔阂,陆明霜也同样觉得凡尘种种好像离她很远。 而林竞风这句关切的话,又稍稍将她拉回了尘世。 陆明霜淡淡一笑,灵息铺散开来,温和如春风吹过梦境。 姬啸紧绷的心情一扫而空,眼神明亮道:“陆师姐,我也祝贺你!” 重逢的震惊甫一消解,很快便想起头前的遭遇,姬啸脸色迅速转喜为忧,喉头动了动,似是想说话,却又顾忌咒言。 林竞风也想到这件事,眉间拧出一道深沟,不住思索该如何绕开咒言,对陆明霜开口。 正在踌躇之时,陆明霜已经轻轻走到他身侧,袖袍一卷,一道柔和的灵力便席卷了林姬二人全身。 林竞风一凛,却立刻感到那股灵力缓缓渗入脉络,并无侵略性,反而在一寸寸梳平经脉。 他看向陆明霜。 陆明霜似是了然,轻轻点头:“无需多言,先为你们解咒。” 她眉心无波,眸光凝定,右手指尖凝出一缕星辉浮动般的光芒。 “我解咒的手法可能有些生疏。为防逆反,你们最好不要乱动。” 姬啸刚想扯开嘴角,闻言立时肃穆。 陆明霜的手指在虚空一点,灵阵悄然展开。 “放松心神,调息勿动。”她轻声吩咐,言语仿若天音,不含一丝烟火气。 下一刻,光芒迅速游遍二人周身,一道咒文突兀地显现,悬浮于二人心口。 陆明霜不慌不忙地点燃一缕灵火,像流星划过天际,悄然没入咒文之中。 “啊——”林竞风身形一晃,却不是痛苦,反而像是压在身上的巨石倏然崩裂,身心为之一轻。 “……解开了?”他低声问,语气中尚存几分不确定。 陆明霜收回手掌,肯定道:“解开了。” “太好了!”姬啸长长吐出一口气,又怔怔看着陆明霜出神,“炼虚修士……好厉害啊……” 从前陆明霜剑道超绝、冷静坚定,却没有如今这般举重若轻的本领,好像解开当世大能的咒言,对她而言不过拂尘扫叶。 林竞风笑道:“多谢。你怎知我们被姓俞的阴了一手?” 陆明霜:“其实我刚一出关,就发现俞相泽暗中受命于人。以大军整肃为名,对外闭门谢客,暗中却已离开大营。” 陆明霜发现俞相泽异动,立刻隐匿身形跟上,一路漂洋过海,谁知竟在天都城外遇到了林竞风和姬啸。 二人同俞相泽周旋时 ,陆明霜一直躲在暗处,随时准备出手干预,但俞相泽心存顾忌,只给二人下了咒言,她便没有声张,跟随二人来到酒楼才现身。 姬啸得知自己始终有惊无险,拍着胸口道:“早知有陆师姐暗中为我们兜底,我也不用担惊受怕到现在。” 林竞风听了陆明霜的话,则试探问道:“这么说,你先前也在南洲,始终注视着仙盟大军?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次征伐还有内情……之前用迷魂阵拖住大军的,应该是易无疆的动作吧?你也跟他一起么?” “还有……”林竞风面露困惑,“你说俞相泽受命于人?可是在当今沧澜界,还有谁能命令俞相泽,命令摇光派呢?” “还不知道。” 陆明霜摇了摇头,并不讳言道:“我和易无疆追查此事已久,只知那幕后之人修为深不可测,令俞相泽这样的当世强者俯首帖耳,操纵仙盟如同掌中棋子。此人诬陷易无疆和妖族,意图掀起战争,却不知目的究竟为何。” “不过,仙盟出兵不利,各派矛盾加深,我看他们也快要藏不住了。”她语气一转,坚定道,“如今有俞相泽这条线索,迟早要让幕后之人现形。” 姬啸大惊:“这么说,那个谁……易无疆打开龙氏地宫根本子虚乌有?那这场仗到底为什么而打呀?” “还好我们逃了。”他心有余悸道。 林竞风色沉如水:“仙盟一直给宗门施加压力,我们还不算真正逃掉。我们必须回去阻止……说我作壁上观也好,我虽没能力揪出幕后主使,但至少不能让归海剑宗卷入危险。” 姬啸用力点头,抬头看向窗外冷清的街市,叹息道:“真想这一切早点平息……连我的家乡、繁华的天都都乱成这个样子,我只恨自己力有不逮,不能把背后捣鬼的人狠揍一顿!” “……” 陆明霜沉默片刻,看向天边,唇角轻启:“……也不是不可能。” 姬啸:“啊?什么不是不可能?” 陆明霜神色复杂:“在天都闹事之人,他很快就要来了。你如果想打……但我不知道你打不打得过。” 姬啸和林竞风愣住,尚未反应过来,下一瞬—— 嘭! 破风之声划破夜空,眼前接连爆开几个气团,磅礴而狂烈的气息直卷而入。 尘嚣散去,一道黑衣高大身影缓步踏入,容颜恣意妖冶,气场却冷冽强势。 易无疆墨发如瀑,眼尾微挑,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手里还提着一个脸色煞白的清秀少年。 而他手中那少年本来浑身虚弱,却倔强地挺起头,在看到陆明霜时眼眸顿时一亮,大叫道:“陆姑娘!是我!” “我是容湛呀!” “陆姑娘,你还好吗?” “啧——别那么大声,吵得我心烦。”易无疆发出不屑的声音,随手把容湛往地上一扔,就像扔一块破布。 “人我带到了。”他的声音慵懒低哑,扫过姬啸的眼神却令人寒意直冒,“你想打便打。他确实欠揍。” 他对林竞风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向陆明霜,目光落在她身上,瞬间柔和下来了,略带责怪道:“你说有急事,中途支开我,原来是急着过来跟他们叙旧?” 语气轻浮,带笑,却分明藏着炙热柔情。 陆明霜眉目微弯,轻声道:“真要叙旧怎能少了你?” 一旁的三人早已说不出话。 陆明霜居然也会与人拌嘴,轻松地开玩笑?! “你们……”姬啸痛心疾首。 陆师姐到底还是被易无疆那个妖怪迷惑了! 容湛扭开头,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而林竞风在恍然之余,反而放下心来。 陆明霜年纪轻轻,修为已至炼虚,他为她高兴,也担心她太早看透凡尘,闭情锁心。 可是有易无疆在,林竞风觉得自己这份担忧有些多余。 天地再乱,前路再险,他们都会并肩共度。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84节 第151章 准备战斗 易无疆轻声问:“追踪符放了?他没察觉?” “当然。” 陆明霜旋即反应过来,“你的符自己不知道吗,干嘛明知故问?” 易无疆忍不住笑,手掌轻轻碰了下她的指尖,目光炽热专注,像要把她刻进骨血。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也根本没有多么暧昧。 可其余三人都顿时感觉,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结界,只能容下他们两人,将整个世界排除在外。 他们好像不该存在。 容湛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抱胸偏过头,不想看春风满面的易无疆:“哼……” 姬啸从这一字之中听出浓重的怨气,咳了一声,强作镇定:“……他们感情好,也是好事。” “你谁呀?怎么笑的比哭还难看!”容湛斜睨他,“你……等等,你这话好像有点酸……” “你闭嘴。”姬啸面色一红,迅速打断他,“你不也……头都转过来了眼神还往那边瞟。” 容湛闻言表情一僵,冷哼道:“我是在监视敌情。” 姬啸:“是吗?” 容湛:“就是!” 姬啸:“哦。” 容湛:“……哼。” 他们尽管你一句我一句,眼角余光还是不由自主落在那一对璧人身上。姬啸嘴角硬挤出笑意,却有掩不住眼中的黯淡。容湛则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烦躁。 两人不小心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照镜子般如出一辙的黯然失神。 收回眼,姬啸干巴巴地自嘲:“看也没用,输了就是输了。” “输?谁输了?你疯了吧!胡言乱语。”容湛立刻回嘴,像只炸毛的猫。 姬啸看他一眼,好像在说“跟我装什么装”。 容湛一时鼓起的气焰渐渐熄灭,愣了几息,终于失落地叹了口气。 一种同病相怜的情绪默默流淌在二人之间。 以至于陆明霜突然想起什么,对姬啸说“你想打他就趁现在打”时,姬啸呆道:“打?……他吗?我为什么要打他?” “话说回来,”他突然有些迷惑地看着容湛,“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你要找的背后捣鬼之人。”陆明霜淡道,“天都近来一连串动乱,便是因他而起。” “陆姑娘!”容湛听她这样说,有些委屈地辩解,“我只是想解救同类,那些事……不全是我做的!” 原来,当初小岛一别,容湛又回到天都,想救出更多被奴役的魅魔,让修士私下的龌龊勾当暴露于世。 当初听风楼的封魂鼎被陆明霜挑破,不少魅魔趁机出逃。他们无处可去,又不敢光天化日现身,只能到处东躲西藏、朝不保夕。 容湛将他们一个个找来,说服这些自由魅魔和他共同行动,摧毁神魂烙印,解救出更多被奴役的魅魔。 仙盟忙于战事,对天都的管束不利,倒真让容湛得手了几次。 然而随着仙盟监察使加强防卫,魅魔们渐渐尝不到什么甜头。他们屡次出击,不断折损人手,成果却寥寥,动乱却隐隐变得不可控制。 有些市井暴徒趁乱打劫,杀烧掳掠。几家青楼被袭击,容湛甚至不知情,却都被归在他的头上。 就连被救出的魅魔当中,也有一些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行动时不以营救为先,一心只想发泄怒火,导致无谓的伤亡。 这样一来,街头巷尾怨声四起,容湛等人处境越发困难,几乎难以在天都立足,几次差点被仙盟抓到。 说起这段经历,一贯桀骜不驯的容湛面色肃穆。他的眉眼依旧妖魅,却少了几分游戏人间的轻浮,浑身透出久经风霜的沉稳。 “对,我的确讨厌修士。尤其是仙盟那群自诩清高、道貌岸然的家伙。打着救世的名义,行着龌龊之事,把奴役说成维护天下安定,把压迫美其名曰天命。” 容湛眸光轻转,看到林竞风和姬啸的归海剑宗门服,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厌恶,“我不介意多杀几个修士,但我不是傻子——” “我很清楚,魅魔在人族城市苟且偷生,始终难以形成气候。 如果想解救更多同类,现在就不能招惹太多敌人。为此,我总是尽量谨慎行事,唯恐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可我还是想简单了。”容湛垂下眼,语气有些苦涩,“我做没做过,事实并不重要。只要仙盟说我做了,天下人就会相信。”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锋利如刀。 林竞风不由打量易无疆,心想仙盟还真是屡犯不改。对易无疆如此,对容湛也是,难道真要把所有异族逼到无路可走?那之后呢,如果异族被诛杀殆尽,接下来是不是要从内部分出新的异族,对从前的自己人下手? 姬啸则沉默了很久。 容湛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刺进他心里。 当初逃出竺州,他好似从幻梦中醒来,不再对所谓的“正道”深信不疑。而如今在故乡天都,他又意识到,和宛娘有共同遭遇的魅魔其实有很多、其实一直在他周围,只是人们从来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他一直以为自己虽然出身尊贵,却也无愧于人,现在忽然明白,即使修行再高,他也不过是个不敢睁眼正视世界的孩子。 “你、你也有无辜之处,我不想和你打架。”姬啸低声开口,望向容湛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惭愧。 “啊?!”容湛一听,气的吹鼻子瞪眼,“就你,还打我?凭什么?” 在易无疆的衬托下,刚看这家伙有几分顺眼,他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什么呢! 姬啸却斜了容湛一眼,忽而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 他转向陆明霜:“陆师姐,我知道我答应偿还宛娘修为,可我现在有一件很想做的事,即便不该,却还是想请她通融一下。” 陆明霜若有所思:“何事?” “我不能离开天都。”姬啸眼中已有决然,“这里有我钟爱的一切,也有太多我过去不知道的阴暗。如今我已经看到,就不能再闭上眼,当做无事发生。” “我想留下来,帮更多魅魔脱身。我的宗室身份,在天都城多少还有点用处。但既是加入他们……” 他看了容湛一眼,有些心虚,“很难避免和仙盟监察使作战,修为高一些,我也能更有用吧……” 容湛目瞪口呆地看着姬啸。 加入?等等,谁同意他加入了! 他一个修士,又是那什么劳什子宗室,他来凑什么热闹?这家伙又在自说自话! 容湛火冒三丈,可不知为何,他张了张口,那些习惯的冷嘲热讽却说不出口。 陆明霜望着姬啸,眸中第一次浮现出悲悯的涟漪:“不如你亲自去问宛娘。” “……宛娘?”姬啸猛然抬头,“她醒了?!” 陆明霜点点头,手中白光一现,姬啸便被收入虚妄镜中。 不过片刻,姬啸出来,脸上充满惊喜。 宛娘说,竺州遇袭本是意外,不该怪在姬啸头上,况且姬啸已经渡她修为,这桩恩怨便该了结了。 至于姬啸想留下帮助魅魔,宛娘替同族向他表示感谢,还嘱托容湛多照应姬啸。 容湛:“……” 不爽。但不能不给宛娘面子。 他抬高下巴,冷笑一声:“既然宛娘也替你说话,那就让你留下吧,希望你比看上去更有用点。” “那我们联手。”姬啸憨笑着抓了抓后脑勺,好像逐渐有些摸清容湛的脾气了。 嗐,口是心非! 他从前也这么不成熟,都是过来人! 这时,余光突然扫到林竞风,姬啸一凛,有些瑟缩地问:“那、那个……林师叔,我先不回宗门,没问题吧?” “哼,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师叔啊。”林竞风白他一眼,不耐烦地挥手,“行了行了,你们自己做事自己当。我就说中途跟你走散了,什么都不知道。” 姬啸如释重负。 林竞风抿了抿唇,不再犹豫:“……俞相泽身为摇光派掌门、仙盟中流砥柱,竟包藏祸心、另有图谋,若任由局面发展下去,最后只会玉石同焚,生灵涂炭。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立刻赶回宗门,说服掌门不要引火上身。” 他深吸一口气,面露惭色,“我修为有限,能做的也只有保全一宗一派而已。真正拆穿阴谋、阻止他……” 易无疆眼神一凛:“既然被他针对了,我也只好管管这件事。” 陆明霜点头:“不会让他们得逞。” 不仅为了天下苍生,也为私仇,还为前世的自己。 炼虚之后,思绪更为明澈。陆明霜隐隐悟到,若能阻止这场波及整个沧澜界的大战,逼近金光之中的幕后主使,大概就能发现她和易无疆重生的真正原因。 ……甚至找回失踪多年的师父。 那还很远,但一定会到达。 林竞风见他们心意已决,下意识嘱咐:“你们两个此行危机重重,多加保重。切勿莽撞行事,需要帮助也别不开口。” 即使易无疆妖力高深,陆明霜如今修为也远超他,可他依然不能避免替他们操心。 “放心。”易无疆唇角一勾,眼中满是冰冷杀意,“也许有危险的,是他们。” 陆明霜也默契转身,轻道:“告辞。” 话音未落,两人身影已经消散,酒楼喧嚣重又漫上。 而在弹指之间,易无疆和陆明霜已经来到了海岸边。 夜雾弥漫,天光微白,海风吹乱衣袍,易无疆定睛看向远方,似要看破漫天迷雾。 “西洲。”他肯定道。 俞相泽居然偷偷潜入了西洲。 “继续追。”陆明霜道。 “等一下。”易无疆却拉住她的手,低头看了看,指尖轻轻摩挲。 “怎么?”陆明霜惊讶。 “没什么。”易无疆语气不重,却带着几许怅然,“只是觉得……外人都以为我佳人在怀,万事不愁,哪知我心里的苦。好不容易两情相悦,却不是正在战斗,就是准备战斗,我连抽个空和你单独相处一会儿,好像都成了奢望。” 陆明霜回头看他,眼中温情流转:“那就早点结束这一切,让我们彻底自由。” 易无疆一怔,随即笑容像涟漪绽开:“嗯,早点结束。”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85节 第152章 重回旧地 “这里……” 追踪俞相泽重新踏上西洲,没走多远,陆明霜不由脚步微滞,心中有种古怪的感觉。 易无疆亦有同感,凝眉道:“这地方看着眼熟。” 行至半途,他便发现周遭的风貌、地势,越来越像他们前不久才造访过的那个地方。 “没错,是进行试炼的幻渊秘境。”陆明霜眼神微动,“俞相泽要去幻渊秘境。” 易无疆微微颔首,却没有应声,眉心越蹙越紧。 他们都很清楚,幻渊秘境与龙氏地宫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而摇光派对龙氏地宫的态度一向是斩草除根,不惜引发西洲动荡,甚至不怕和玄冥宫撕破脸。 难道俞相泽是来给玄冥宫施压?又或者,他根本不打算经过玄冥宫同意,就要撬动地宫?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皆泛起不祥之兆。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巨响如同巨锤砸落,整片大地都猛烈颤动起来! 远处沙丘之间,光华爆裂而出,地脉仿佛巨兽折断的脊骨,裂出一道道漆黑的缝隙。 紧接着,黑气弥漫,自地底传出一阵阵鬼泣般的嘶吼,原本沉静的天地如同忽然陷入了一场梦魇! “地宫被打破了。”陆明霜神色微变。 他们终究慢了一步。 “是俞相泽……”易无疆死死盯着天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嘲讽道,“他摧毁龙氏地宫,目的是什么?难道在中洲横着走已经满足不了他,他想再引动一次天劫,摧毁玄冥宫,接管西洲?” “不,”陆明霜轻声纠正,“目前为止,他的动作还不为人知。如果我们不能拆穿他,恐怕在世人眼中,这项罪名也会被记到你头上。” “呵,他倒打得一手好算盘。”易无疆咬牙切齿道。 “我们必须立刻过去,不 能让他逃了。” “嗯。”易无疆应了一声,眼底泛出彻骨寒意,“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 两人身形一动,转瞬便掠过大片崩裂的地面,逼近地宫所在。 脚下浓烟滚滚、黑气弥漫,灵识扫过,只见负责驻守此地的玄冥宫修士已全数出动,层层法阵已然展开。 地宫突发异变,却无人知道缘由,众修士虽竭力催动法阵,也只能勉强镇压,甚至有数名弟子已经在冲击下身受重伤。 这样下去,阵法随时可能崩溃,灾祸将会向外界蔓延。届时,整个西洲都将生灵涂炭,甚至不复存在。 玄冥宫长老深知关系重大,面色惨白却呐喊道:“给我顶住!谁也不许退!” 其实此时退阵只会更快送死,不用他说也无人敢动,这话倒更像是在自我打气。 长老喊了一嗓子,稍微镇定下来,擦去满额冷汗,又急切问道:“告知宫主了吗?宫主怎么说?” 身旁弟子□□:“宫、宫主,马上,就到!” 长老听到这话也并未放松,不停自言自语念叨:“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出事呢……不应该啊……” 陆明霜见玄冥宫尚能应付一阵,便和易无疆对视一眼,准备深入地宫揪出主使。 就在这时,一道仙光破空而来。 一名身着玄袍的中年修者屹立天际,长须飘荡,神色威严,气息沉若山海。在他身后,数名弟子随行而下,其中一持剑的红衣少年甚是醒目。 ——正是玄冥宫宫主司仲渊及其座下弟子。 “宫主来了!” “我们有救了!!”下面弟子惊呼。 司仲渊降落在地宫边缘,屈指一点,灵识便化作千丝万缕,探入地宫深处。 “宫主,我发誓一刻钟前还检查过封印,那时看不出半点损毁,异变却突然发生了。”长老已迫不及待地冲到司仲渊面前,急切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您看出什么问题了?” 司仲渊缓缓收回灵识,摇了摇头。 长老心下一惊:“怎样?” 司仲渊眉头紧锁:“封印确有破损,却不是你们的错。攻击……像是来自内部……” 内部? 在场众人皆大惊失色,不免联想到秘境试炼上发生的惊险一幕——几名弟子掉进空间裂缝,从幻渊秘境直接跌入了龙氏地宫。 然而—— “不可能呀!”长老坚决否认,“别说今天了,自从我们驻守在此,就不曾放进去任何一个人!连一只鸟都没有!” 什么人能避开重重守卫,潜入地宫内部?又为何由内向外对地宫发起攻击? 司仲渊环顾四方,目光沉凝:“若是修为强大、仙法高超之人……便有可能。” 他目光如电,忽然抬头望向高空云层。 “两位朋友,还准备继续看热闹吗?” 话音未落,自他手中射出的强大的威压,便如海啸席卷而出,直冲九霄云上! 虚空中,陆明霜和易无疆的身影顿时显现。面对司仲渊没有保留一击,众人只见他们不慌不忙换了身形,便轻松避过。 “竟能识破我布的迷障,”易无疆有些意外,却并无不悦,“这招不错。” 陆明霜缓缓降下,泰然自若地行礼:“司宫主,又见面了。” 玄冥宫众人却炸开了锅! “易、易无疆?仙盟通缉的那个妖怪!” “他不在激扬海打仗,怎么会在这里?” “女的不是……都说她被易无疆杀了,这看起来……分明是她背叛了仙门!” “攻击地宫的不会就是他们俩吧?!” “还能有谁?是他们,准没错!” 惊恐、愤怒、戒备的目光齐齐落在二人身上,数十道灵力暗中汇聚,蓄势待发。 为首的司仲渊却拦住想要攻击的门人,面无表情地审视着他们,沉声问:“你们,来此作甚?” 陆明霜神色不变,语气淡然:“和司宫主一样,查出地宫异动的原因。” “查?”一名玄冥宫弟子冷笑,“最大嫌疑不就是你身边的易无疆!上次事件余波未平,你们又鬼鬼祟祟出现在此,难道是巧合?” 易无疆微微一笑,只看着司仲渊平静开口:“司宫主操纵灵力之能,连我也不得不由衷称赞。司宫主既已探查过地宫内部,也要声称这异变因我而起吗?” 他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没有众人预想中的敌意,反而带着几分从容,仿佛并不想动手,却也并不畏战。 司仲渊沉思片刻,承认道:“我看……不像。” “这就对了,算你有几分眼力。”易无疆笑得放肆,挑衅般地冲玄冥宫众人挤了挤眼睛,“听见你们宫主的话了吗?不关我的事!” “不陪你们玩了,我先走了。”他作势要走。 “你!” 长老一时心急,不由直言:“宫主,是不是他用了什么手段,连您也被蒙蔽了?” 弟子们虽不敢明说,心里也多半这么想。 司仲渊神情凝重。 一方面,他不觉得自己会看错,至少,从地宫内部发起攻击的,应该不是易无疆。 另一方面,哪怕可能性渺小,他也不敢放过。 而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司仲渊的目光落在陆明霜身上,这小姑娘身上隐隐透出清正磅礴之气,强大的令他心惊。 短短数月前,弟子齐昭还能与陆明霜一战,转眼到了现在,别说齐昭,就是司仲渊自己都对她望尘莫及了。 这时何等惊人的成长速度?若非陆明霜气息纯正,就连司仲渊也要怀疑她走了歪门邪道。 眼下陆明霜虽未明说,但却显然和易无疆站在一边。若同时和这两个打起来,搭上在场所有弟子,恐怕也难以匹敌。 正当司仲渊犹豫难断时,地宫边缘突显剧烈波动,一道灵力波动猛然冲破护罩,两道身影踉跄跌落,形容凄惨,仿佛从炼狱中逃生。 “那是——”陆明霜瞳孔一缩。 “古之扬?还有……柳意!”易无疆神情一凛,瞬身而至,掠过来不及反应的玄冥宫众人,稳稳接住了防护罩中跌出的二人。 陆明霜也跃至身边,见两人浑身是血,气息紊乱,体内灵脉都断裂数处。尤其柳意,一道深刻伤痕贯穿胸口,几乎气绝,早已不省人事。 二人惨状,令在场的玄冥宫修士也大吃一惊。 “看他们衣着,一个镜水派,一个归海剑宗?” “他们到我们玄冥宫的地界干什么?” “我说,易无疆在暴露身份前,不也是归海剑宗的吗?” “这不全对上了!”一名弟子激动拍掌,“易无疆本人是没动地宫,但他暗中指使这两人,现在还想装作无事,把他们带走!” “没错!宫主快阻止他!” 司仲渊忍无可忍,大声喝令:“都给我闭嘴!!” “你们带底下人护住阵法,绝不可出错!”他吩咐亲传子弟稳住众人,自己则缓步走向伤痕累累的两人,第一次露出了惊惧的表情。 只看一眼,他便认出了柳意胸口的伤,靠近后越发确信无疑。 “这道伤痕来自……”司仲渊喉头有些堵,仿佛这句话一旦说出,他所不想承认的便会成真。 “是……摇光派……那掌门……他攻击了我们……”古之扬眼神涣散,强撑一口气,紧紧抓住陆明霜衣袖,“哪怕我们一上来就表明身份……他、他疯了一样地对我们出手……我还以为要挂了……” “对,对了!”他猛地打了个哆嗦,“还有孟长老!是孟长老救了我!他还在里面……”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86节 “你……快救……” 话未说完,古之扬喉中一甜,喷出一口黑血,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大地再度剧烈震颤,地宫深处传来活尸的嚎叫,似哭似笑,诡异至极。 众修士惊惧不已,这声音与方才相比,又近了些,近的仿佛贴在他们鼓膜之上。 “不能再等了。”陆明霜站起身,眼神一清如水,“我必须进地宫一趟,希望司宫主不要拦我。” 第153章 地宫异动 陆明霜望向地宫入口,眼神坚定。 “我必须进去。” 一句话,激起千重波澜。 “龙氏地宫哪是你说进就能进的?!” “就是!前面的账还没算清,怎知她不是替妖物办事,引发更大动荡?” 尽管摇光派和玄冥宫近来针锋相对,但相比易无疆这个妖,玄冥宫还是更信任德高望重的俞相泽。听到古之扬的指控,一众修士面色铁青,纷纷斥责。 “俞掌门乃当世仙盟砥柱,竟敢妄言俞掌门袭击他,我看那个镜水派修士也是昏了头……也许他本来就是妖族奸细!” “就是!谁不知俞掌门现下正在激扬海督战,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这里?” “不。”沉默良久的司仲渊这时开口,指着柳意承认道,“这位道友的确被摇光派独门功法所伤。伤她的人修为高深,哪怕摇光派,有这等修为的人也屈指可数。” “这……”玄冥宫长老大惊失色。 弟子们神情各异,有人动摇,有人惊讶,也有人依然不肯相信。 一名弟子辩解:“可……说不定就是他们这伙人在地宫捣乱,被俞掌门阻止了……” “对。”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这样一来,她身上的伤也说得通了!” “师弟此言差矣。”司仲渊的弟子齐昭插嘴,“众所周知俞掌门率军去了激扬海,而我们玄冥宫也一直不答应摇光派擅动龙氏地宫。若俞掌门真的现身此地,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是不经通传,将玄冥宫蒙在鼓里。” 此言一出,原本各执一词的人群瞬间一静。 片刻,心神焦灼的长老忍不住问:“宫主,你……你也怀疑俞掌门?” 司仲渊负手而立,神情如深潭看不透喜怒。 “说完了没有?”陆明霜掌中凝出骨白长剑,意味深长道,“司宫主,晚辈已尽了告知之礼,若玄冥宫还要阻我,恐怕伤亡在所难免。” 说着,她平静而坚定地迈向地宫。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弟子怒喝一声,冲向陆明霜:“你不能进去!” “慢——”司仲渊开口迟了一步。 弟子拔剑而出,情绪激烈:“你若执意闯入,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 话未说完,一缕细微的响声骤然从阵心传出—— 咔。 弟子激动下忘了自己处于阵中,随着他的脱离,护持法阵顿时一震,灵光顿暗,边缘出现了可怕的裂纹。下方地宫仿佛也察觉到外界动荡,喧嚣声骤起,一波盖过一波。 “糟了!” “大阵——” 长老惊怒交加,怒吼:“回去,我说了,谁也不许擅离!” 他迅速命令维阵修士轮位转换,但乱象已发,地面震动越来越强,黑云压境,煞气如潮。 修士中已有数人口吐鲜血,面色苍白,地宫门户渐趋不稳,仿佛下一刻便要彻底崩塌,将整个人间都拖入地底。 千钧一发之际,司仲渊指间掐诀,正要出手—— 然而,易无疆更快。 他双指并起,朝阵心一点,体内妖气奔涌而出,如飞龙般迅速补入裂缝,竟将崩裂之势硬生生定住。 阵法瞬间稳定,死意尽退。 玄冥宫诸人目瞪口呆,无人敢动。 易无疆帮了他们? “司宫主还不相信我们的诚意吗?” 易无疆一手稳定法阵还游刃有余,笑着戳破司仲渊的小心思:“你请的援兵也快到了吧?要是不放心,就再叫人来,叫的越多越好。” 司仲渊神情复杂。 地宫乱象一旦蔓延,玄冥宫独木难支,所以司仲渊在赶往事发地之前,就放出音讯,向仙盟请求援兵。刚刚一直拖延时间也是存了一份侥幸:若正道同盟及时赶到,或者可以两全其美,在稳住地宫之乱的同时活捉易无疆。 然而,易无疆选择在此时说穿,必是胜券在握,继续拖延也失去了意义。 司仲渊凝视易无疆片刻,终是长叹一声:“也罢……妖主都已出手相助,我也不想再藏着挟着。仙盟支援随时会到,妖主和陆姑娘现在想走,玄冥宫不会也无力阻拦,但若想入地宫——” 他语气加重,“我和几名亲传弟子也与陆姑娘同去。此事在玄冥宫眼皮子底下发生,我必须查出真相,给天下一个交代。同时,希望妖主留在地上,保证法阵稳定。” “若你们有半分异动,我和玄冥宫众人拼上性命也不会容忍!”他最后补充,也让持有异议的弟子都闭了嘴。 易无疆眉头微皱。 司仲渊竟算计他为玄冥宫护阵,又将他们二人分开,用陆明霜挟持他。老狐狸! 易无疆心里不大乐意,可是另一边,陆明霜已经干脆答应:“好。” 司仲渊:“一言为定!” 易无疆:“……” 陆明霜早已按捺不住,提剑走向地宫。 司仲渊和亲传弟子紧随其后。 易无疆表情不悦地看着红衣的齐昭凑到陆明霜身边,低声似乎说了什么。 而这时,陆明霜忽地侧头问司仲渊:“司宫主从前答应我的人情,还算吗?” 易无疆嘴角翘翘。 还好。她还不算太傻! ** 和陆明霜上次见到的地宫相比,石壁上古老的符文又破碎了多处,镇压之力随之削弱,越往下走,越觉煞气迫人。 陆明霜和玄冥宫修士并肩杀入,所过之处血光四溅,地宫内盘踞的活尸嘶吼咆哮,一波接一波地扑来。 陆明霜手中三尺青锋如星河流转,剑光过处斩断重重杀机。玄冥宫诸人在司仲渊指挥下,结成向外铺展的灵力网,直接撕裂所有阻碍,在落石尘土中探出道路。 一干人配合默契,身影如电,很快就逼近地宫核心—— 看到“老熟人”干尸王,陆明霜脚步一滞。 曾经的大厅早已荡然无存,干尸王立于破碎封印之上,五官模糊,双眼幽深如渊,身上的铠甲已经脱落,但手中巨戟却缠绕着万千幽魂,隐有挣脱封锁、破界而出之势。 陆明霜等人突然闯入,干尸王缓缓转过头,长啸一声,天地动荡! 司仲渊面色一沉,毫不犹豫地放出九道封魔诀。 众弟子合力:“镇——” 与此同时,干尸王也挥长戟,攻击锋锐无匹却轻盈灵巧,竟一连避过了几道封魔诀! “不行!”陆明霜手腕翻转,蚀心剑化为惨白的火焰冲入法诀之中,两股力量瞬时融合,化作双龙缠绕,直扑干尸王的面门。 在铺天盖地的攻势下,干尸王终于一个不慎,被封魔诀击中。残破之躯剧烈震颤,一连退了几丈,终于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吼。 “啊啊——” “啊啊啊啊——” 干尸王在封魔诀下不停挣扎,却终是反抗不能,枯槁的手臂再也抬不起来,巨戟哐当一声坠落在地。 地宫煞气稍退,震动也暂时平稳了些。 玄冥宫众人却也气血翻滚,几欲跌倒。 司仲渊不断向封魔诀上注入灵力,额上渐渐渗出冷汗。 就连陆明霜也觉气窒无力,还未喘息,前方虚空忽然一阵波动,一道熟悉却令人生寒的身影缓步走来。 俞相泽一身白袍,风度翩然,面带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淡笑。 “哎呀,几位……怎么如此狼狈?”他语气轻容,仿佛是在寒暄,“我偶然经过此地,竟发现有人擅闯地宫,妄图放出地底活尸,为害人间。事发突然,我来不及通知玄冥宫,只好自己顶上。” “老司啊,长痛不如短痛,就该早听我的,把龙氏地宫彻底毁掉,永绝后患。” 俞相泽叹了口气,眼神看着司仲渊,却背手使出了电光火石的一击,直冲干尸王而去! 谁知这一击刚出手,就被一道凛冽剑气挡下,俞相泽本以为攻人不备,毫无防备,竟被反回的力度冲击得身形 不稳。 “谁?!”他暗自心惊。 这一慌,便显得有些狼狈,不复雍容沉稳之态。 “俞掌门这般性急,话没说完就要动手么?”陆明霜越过玄冥宫诸人,缓缓走出。 “是你。”俞相泽面色不改,心中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她居然也在,气息内敛,竟让俞相泽堂堂炼虚修士毫无察觉。 更可怕的是,俞相泽暗暗放出神识,却只见陆明霜周身气息空灵,竟看不穿她如今修为。 只有一种可能。 这几个月里,姓陆的小丫头修为疯涨,已经和他不相上下,而那股萦绕她的灵力,纯正至极,与天地万物共流转…… 建木。 这两个字突然从脑海中浮现,俞相泽眸中不由流露出一抹贪婪。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87节 没错,一定是建木。 这死丫头投奔了易无疆,易无疆用神木帮她提升修为,所以他才在激扬海苦寻建木无果……该死…… 俞相泽立刻脑中将这一系列事件联系起来,胸中妒恨交加,皮笑肉不笑地问陆明霜:“地宫干尸复苏,是整个沧澜界共同的敌人,不立刻铲除,还要废什么话?!” “是么?” 陆明霜不但没有被吓退,反而更近一步,挡在干尸和俞相泽之间:“晚辈上次误打误撞闯进这里,看到地宫封印大多完好,路线山重水复,险些没能逃出去。事后玄冥宫封锁该地,龙氏地宫也一直未再异动。怎么这么巧,俞掌门一来,地宫就乱了?” 俞相泽不以为然,轻笑道:“小友,真要这么说的话……两次地宫异动都在场的人,不正是小友你自己么?” “这……”司仲渊一凛,正想打圆场。 “哦?”陆明霜却毫无退意,盯着俞相泽认真问,“那么,俞掌门要指控我?” “……” 俞相泽脸色微变。 现下嫁祸陆明霜,并无证据,恐不足为信。况且他急于脱身,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 俞相泽眼珠一转,呵呵笑道:“怎么会。” 他随手丢出一具尸体:“罪魁祸首被我杀了一个,剩下两个受了重伤,逃不远。” 陆明霜目光一寒。 被一掌贯穿胸膛、早已没有任何生机的,正是柳意的师父孟洵。 第154章 各执一词 看到那具尸体,司仲渊脸色剧变:“这是归海剑宗的孟长老?!” 他左右看看,犹豫道:“俞掌门,你说孟长老便是破坏地宫之人?” 孟洵在归海剑宗声望很高,经他手救回许多条人命,归海剑宗可以立刻摒弃易无疆,却不可能轻易认下孟洵的罪名。 两大门派对立,只怕会给岌岌可危的修真界再添一记重创。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愿相信。归海剑宗奉行有教无类,从不仔细甄别弟子出身,我虽不赞同也未曾干预。谁知出了一个易无疆还不够,连一向被认为德高望重的长老,也暗中堕入妖道。” 俞相泽语气悲怆,“今日被我遇上,只好代天行罚了。” “好个‘代天行罚’。”陆明霜缓缓开口,目光沉冷。 俞相泽不但杀害了孟洵,竟还颠倒黑白,让孟洵死后还要背负污名。 他以为自己是“天”,那她就要试试,这天有多高? 她冷笑一声,眸中寒芒乍现,长剑铮然出鞘。 剑气未动,杀意已至,周遭空气骤然一冷,卷起衣袂猎猎。 “且慢!”司仲渊急忙出声。 “呵呵,陆姑娘一言不合便拔剑,是太相信自己的同门,还是……”俞相泽意味深长地笑笑,“还是想帮忙掩盖罪证!” “俞掌门!有话好说,别让局面恶化。万一真有误会,动起手来便难收场!”司仲渊挡在中间,额上急出一头汗。 地宫动荡还未彻底平息,摇光派和归海剑宗便剑拔弩张。司仲渊来不及分辨孰是孰非,只知当务之急是阻止他们在地宫里动手。 然而两边都不领他的情。 俞相泽只恨没在陆明霜弱小时除掉她,才屡次被她坏了好事。如今抓住机会,正好斩草除根,也能在千秋仙君面前记上一笔功劳。 他负手立于石阶之上,从容道:“你们都看到了,她心浮气躁,对前辈毫无敬意——归海剑宗如此纵容门人,难怪收的弟子一个比一个不像话!” 话音未落,突然—— “吼——!” 耳边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众人心神剧震,齐刷刷看向空间中心。 只见那干尸王原本被九道封魔诀锁死,此刻其中一道赫然断裂,灵光暴走! “怎么回事?!” “不好!封魔诀破了一道!” “快镇住它!!” 众人惊呼未落,干尸王已然暴起。它身形勃发,满目狰狞,眼窝中燃起幽冥鬼火,嘶吼时喷出森冷的死气,刹那间撼动剩余几道封魔诀。 周围实力较弱的修士撑不住,当场口吐鲜血。 场中一片混乱,而这时—— 俞相泽悍然出手,转眼间跃至阵心,掌中拂尘一扫,一股浩荡灵力顿时注入到封魔诀中。 与此同时,陆明霜和司仲渊也飞掠而至,三人各占一角,将干尸王围在正中。 几股灵力释出,形成微妙的平衡,又一次将干尸王的反抗压制。干尸王全身死气翻涌,不顾一切地冲撞着封魔诀,却始终未能突破。 俞相泽望着不断躁动的干尸,眸中杀机一闪而逝,朗声开口:“龙氏一族违逆天道,强行将死者留在人间,才引发两千年前那次天劫,余波至今未消。” 他微微转身,环顾四周,语气愈发正义凛然:“此等邪物,本不该存于世间,不除不足以正天下纲纪!” 他说到此处,义正词严。玄冥宫修士本就不信会是俞相泽打破地宫封印,见他主动出手压制干尸王,更是心生敬意。 “此物……必须当场抹去,绝不可留。” 人群中渐渐有了附和之声。 “俞掌门说得没错,龙氏逆天而为,当诛!” “不能再让邪物危害人间,快杀了为妙!” “咱们正道理当行清剿之义。从前不敢妄动地宫,现在地宫反正已经破了,再不杀了邪物,天下人都跟着遭殃!” 甚至有人规劝陆明霜:“道友年纪虽小,也应该分得清孰轻孰重。在苍生大义面前,一切门派争议都得往后放。” 司仲渊眼神复杂地看着陆明霜。 他比下面弟子看得透,归海剑宗死了一位长老,此事不会轻松化解。但司仲渊也希望能够先联手对付干尸王,至于两派之间的龃龉,拖到援军到达,就能交给仙盟处置。 听着四周议论声渐涨,陆明霜紧蹙眉头,望向阵中的干尸王。 三名强大修士合力压制,干尸王的反抗越来越弱,伏在地面,几乎和真正的死人无异。然而三人相互制衡,谁也无法轻松打破这一局面。 为了天下安危,先对付虚弱的干尸王,似乎不无道理,可俞相泽真的关心苍生大义吗? 他急于对干尸王下手,莫非…… 陆明霜心中一动,眼神蓦地冷了下来。 她一直想不通,摇光派为何非要两头开战,俞相泽又为何在此时离开大军、潜入龙氏地宫。 假如俞相泽的目的本就是干尸王呢? 干尸王被封存在地宫中,“寿命”几乎超过沧澜界所有生灵,见证过太多风风雨雨。 他身上的一个秘密,俞相泽宁愿得罪众多门派,也必须毁去。 心头迷雾顿时散去,陆明霜豁然开朗。 然而,俞相泽的提议已然说服玄冥宫众人,连宫主司仲渊也决定先对付干尸王,劝说陆明霜:“陆姑娘,降服干尸王之后,我自会将所见所闻如实报给仙盟,绝不偏袒哪一方,也不会放过真凶。” 陆明霜摇头:“不。” 俞相泽不由冷笑。 玄冥宫修士不满道:“哎你这小姑娘,我们宫主都放话了,你还坚持一意孤行,别是心里有鬼吧!” “要我说,别管她了,我们自己动手 !”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地宫之门轰然大震,一道道光影飞掠而入。 “且慢!”易无疆像一阵风一样踏空而至,手里还提着柳意和古之扬。 紧随他身后,几股强横威压席卷而来,大批修士随之现身,个个兵器在手、如临大敌。 一马当先的两人,竟是栖芳渚大岛主白素心和无极门掌门穆长天。 俞相泽的帮手到了,陆明霜目光微沉。 在白穆二人身后,则是仙盟各派的长老、执事、散修,甚至还有几人身着归海剑宗门服。 这些是得到玄冥宫呼救,就近赶来协助的修士。他们一到地宫,发现玄冥宫的人在勉力维持法阵,白素心、穆长天则与易无疆战在一处,于是立刻加入战局,共同对抗易无疆。 然而易无疆似乎早有准备,见对面来势汹汹,并不认真跟他们打,而是转头逃向地宫深处。 一见白、穆二人,俞相泽便厉声喝道:“诸位,易无疆图谋不轨,趁大军被困南洲,返回西洲再次破坏地宫封印!” 易无疆眸若寒星,妖气悄然升腾:“我以为我在帮你们维护封印,怎么到你口中却反过来了?司宫主,你怎么看?” 被点名的司仲渊皱了皱眉,转身面向各派修士,斟酌道:“动乱发生的突然,玄冥宫难以支撑法阵,危急关头的确是易无疆出手相助。再之前是谁破坏了地宫封印……还没查出结果。” 此言一出,许多修士不禁瞠目结舌。 俞相泽却泰然自若道:“这妖物狡猾多端,贼喊捉贼又有何难?” “可是……”这时齐昭目光扫过俞相泽脚下,突然疑惑道,“俞掌门刚才还说,破坏封印的是他。” 众人这才注意到,在嘶吼的干尸王附近,一具灵识早已熄灭的尸体静静躺在石台上。 这又是谁? 议论声停止的间隙,一个凄惨无比声音大喊:“师父!!!” 被易无疆强行灌注妖力、刚苏醒的柳意踉跄扑去,跪倒在尸体前,颤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已无法回应她的面容。 “这、这是孟长老!”一名归海剑宗修士认出孟洵,惊恐叫出声。 “孟长老怎么可能打开地宫?” “究竟是易无疆,还是孟长老?” 被齐昭一语戳破,俞相泽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镇定下来:“易无疆曾潜入归海剑宗,收服几个人为他所用,并不奇怪。” “你胡说!”柳意大声反驳。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88节 她声音尖锐,仿佛撕裂了沉寂的空气,“我们只是经过附近,遇到你时师父唯恐引起误会,抢先自报家门,谁知你……你突然出手攻击,师父把逃生法器让给我,自己却……是你杀了他——你知道!” 俞相泽淡淡看她一眼,不怒反笑:“我当是谁在胡言乱语,原来……又是一个妖!莫非,连你也——” “住口!!” 柳意失控地怒吼,目眦尽裂。 但在大多数修士眼中,看到的却是一个失去理智的妖修,可能早已和易无疆勾结。 就连归海剑宗几人,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帮柳意说话。 “我、我不是妖。我也看到了!”古之扬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地上前,站在柳意身旁,“我们只是经过此地,偶遇摇光派掌门,谁知他二话不说就攻击我们!要是没有孟长老牺牲自己救下我们,这世上就没人知道他的罪证了!” 因他身受重伤,镜水派修士看了许久才认出:“是你……古之扬?你别胡说——” “我没有!”古之扬哆哆嗦嗦指着俞相泽,“是他打破地宫封印!是他杀了孟长老!” 白素心掩口嗤笑:“这是哪儿跑来的疯子?” 镜水派修士面面相觑,不敢轻易站队。 司仲渊神情僵硬,目中闪过挣扎,嘴唇微动,却终究没有开口。 俞相泽眼角余光瞥过执剑而立的陆明霜,心中笃定: 他们没有证据。 哪怕尸体在此,哪怕嘶吼再凄凉,又怎么抵得过摇光派掌门一句话。他只需站着不动,言语滴水不漏,就能令黑白颠倒。 “够了。结束这场闹剧。” 俞相泽话音未落,白素心、穆长天已经得到指令,一左一右同时攻向陆明霜! 陆明霜目光清澈如镜,静静望着地宫中心的干尸王,仿佛对即将爆发的杀机毫无感知。 就在这时,一道诡异阴影自她左后方疾掠而至,紧随其后是一道直指她后心的锋锐剑光。 “啊!!” “怎么打起来……” “为什么——” 众人惊慌失措的叫声刚传入耳中,白穆二人身形已然欺近,相互呼应,一出手便是杀招。 他们皆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大能,白素心擅长奇毒,穆长天精通剑道。此刻两人联手,自信陆明霜不过垂死挣扎。 陆明霜神色却未变分毫,指诀微微一变。 白素心掌心打出两团紫色毒雾,哪想陆明霜白衣倏然化作漫天残影,毒雾铺天盖地而来,却只卷中一道残影,瞬间腐蚀殆尽。 再一晃眼,真实的陆明霜竟还站在原处,不避不退。 怎么可能…… 白素心动作一滞。 她自信没有看错,可这小丫头怎么可能修出分身,那是炼虚修士—— “哼,小把戏。”穆长天以为陆明霜用了某种障眼法,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长剑暴涨三丈,气势如虹。 然而,就在剑势及身的一刹那,陆明霜竟不闪避,而是横剑一推,以素手硬接这一击。 “当!” 一声震响宛如黄钟大吕。 剑光溃散,劲风倒卷,两柄长剑死死咬在一起。 穆长天眉心一跳,感受到自掌心传来的深厚灵力,如同深渊怒涛,难以见底。他使出全力,却无法向前,甚至稍不留神,就会被对方反击。 穆长天骑虎难下,不敢此时撤剑,只能硬抗。他隐约意识到,他们或许低估了陆明霜。 可这小丫头前些日子才刚结婴啊…… 而白素心暗觑俞相泽一眼,见他似乎还不打算干预,不由面色微凝,袖中已悄然现出一枚紫金铃,准备下一轮攻势。 其余在场之人无不面面相觑,神色难掩惊疑。 既震惊于白、穆二人偷袭,更是惊讶在他们联手下,陆明霜不仅毫发未损,剑势甚至隐隐压制穆长天,令他气血翻涌、吐息不稳。 “她的修为……不是才元婴吗?”一名镜水派修士疑惑道。 “没错,陆师姐在仙门大比后结婴。”归海剑宗一人强调,“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 “一个元婴,能挡下穆掌门、白大岛主同时攻击?开玩笑吧!” “不仅如此……”玄冥宫修士低喃,眸中闪过一丝惊恐,“她同时,还在分力压制干尸王!” 此言一出,众人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陆明霜一直和司仲渊、俞相泽三足鼎立,共同挟制着干尸王。 若她真的只有元婴,怎么可能和两位前辈相互制衡,哪怕只是靠近一点,都会被威压伤到。 这么一想,再看举重若轻的陆明霜,忽觉她周身气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若说此前她的气息平和如水,似涓涓细流润物无声,此刻却如汹涌海潮,呼吸之间,天地灵力自然而然地向她汇聚,任她调用。 那种掌控天地、融合法则的感觉—— “她一直隐藏了真正修为!”穆长天脸色苍白,低声咒骂道,“她已达炼虚之境!” 他这边一吆喝,看呆了的归海剑宗修士也终于反应过来。 一名长老怒喝出声:“明霜正在协助司宫主、俞掌门压制干尸王,你们两个竟趁她力敌邪物之际,偷袭于她?你们是何用心!?” 另一名年轻修士也道:“哪怕你们是前辈,也不能无缘无故对陆师姐出手吧!” 归海剑宗的质问有理有据,其余门派中也不乏赞同者,尤其是玄冥宫的人,他们亲眼看到陆明霜率先迎敌,协助玄冥宫压制动乱。若不是她帮忙拖住干尸王,这里也许早已失守,化为死地。 而今两位正道前辈竟对陆明霜出手,如果不给出合理解释,如何不令人寒心? 面对众人质问,穆长天眼神闪动,略微退后半步,收剑入鞘并悄悄对白素心使了个眼色。 白素心暗恨他不中用,这时眉来眼去,岂不更叫人生疑? 她故意不看穆长天,心中已经开始有些焦虑。 “怎么?说不出原因?”归海剑宗长老见状,更近一步,怒斥穆长天,“那还不撤剑?!” “且慢——”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仿若雷霆滚滚,击入人心。 俞相泽收敛神情,眼神冷冷扫过众人:“白岛主和穆掌门是奉我之命,为正道清理门户。”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你、你什么意思?!”归海剑宗诸人简直不敢相信。 “陆明霜,你是否该给师门、给天下一个解释?” 俞相泽气机沉稳,目光深邃,平静无波地盯着陆明霜:“昔日你元婴初成,玄冥宫诸人皆可见证。如今才过去三月,你却已踏入炼虚。进步之快,谁不啧啧称奇。”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天劫之后,沧澜界步入末法时代,天不眷顾,灵气枯竭,就连老夫苦修千载,也只堪堪寸进。而陆明霜,竟能三个月连破三个大境界?修炼如此之快,莫说今时今日,哪怕在天劫之前也闻所未闻。是老夫孤陋寡闻,还是贵宗获悉了什么天机,修为一跃千里?!” “这……”长老哑口无言。 他也想不通,陆明霜怎么就成了炼虚!也没人告诉他呀! 在俞相泽的质问面前,归海剑宗即使有心相互,却实在解释不了陆明霜身上堪称奇迹的变化。 这时,俞相泽冷厉喝问:“陆明霜!你修的——到底是仙道,还是魔道?!” 这句话犹如巨石沉湖,瞬间搅动一众修士的心思。 一些原本还替陆明霜鸣不平的修士,也不禁面露犹疑。 “……三个月,从元婴到炼虚?有可能吗?” “俞掌门说的是,就是天劫之前也无人做到……你信么,反正我不信。” “陆姑娘莫非……真的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 “我早就怀疑,你们想想……她和易无疆一起消失,还能平安回来,不但没缺胳膊少腿,反而修为大涨……” “她若真用正道之法得此修为,早就宣扬得天下皆知了!” 俞相泽见时机已到,顺势追问:“一连串的疑点,老夫不得不质疑……上次地宫动乱,你也在涉事其中。后来易无疆被仙盟张榜通缉,天下皆知你追他而去,名义上是为捉捕,可实际呢?” “如今地宫再次动荡,你又和易无疆同进同出,暗中配合。陆明霜——”俞相泽露出稳操胜券的笑容,“你的炼虚修为从何而来,我想也不必我多说,在场各位都自有见解!” 话音落下,四周修士纷纷色变。 古之扬刚才觉得这局稳了,谁知陡然生变,现在不但易无疆自身难保,连陆明霜都被正道质疑。这样下去,岂不要被正道围攻? 他默默握紧拳头,挪到易无疆身边,低声传音:“怎么办啊易无疆……真要开打吗?今天要不先逃吧……” 但易无疆望着场中局势,神情却不带一丝焦急,眉目懒散,甚至透着几分……兴致盎然? “急什么,”易无疆无声传音,“好戏还在后面。” 古之扬一愣,再看向另一边,只见那名归海剑宗长老比他更急,口口声声劝道:“明霜,我们不是不信你……只是此事太过诡异,你若能自证清白——哪怕一丝线索,也快说出来,也好让我们为你辩护。” 陆明霜却并未答话,只是静静望着俞相泽,眼神如霜雪般清冷。 她知道,这是俞相泽为她设的局。命白、穆二人偷袭,将她的修为暴露,再借他人之口逼问,众口铄金,让她在正道失去立足之地。 她若承认,便是通敌妖族,修真界人人得而诛之。 她若否认……可她怎么会否认? 陆明霜微微转头,和易无疆的目光在半空交汇,心脏为之一稳。 她收回目光,淡淡开口:“你说我用不正之法提升修为?” 此刻,陆明霜再不压制自身修为,充沛灵力如潮涌动,背后隐约浮现一道虚影,仿若仙体初现,气息高远浩渺。 尽管并无攻击打算,但在强横的力量面前,在场人人自危,那是出自本能的畏惧。哪怕是俞相泽,也心头一震,凝灵力在手,随时准备出击。 而此刻的陆明霜,依然没有动,只是安静立着,周身灵力缓缓内敛,像回归寂静的风暴眼。 陆明霜环视众人,最后冷眼看向俞相泽。 “我提升修为的法门,”她唇角微挑,语气平静,反倒透出几分嘲讽,“俞掌门不是早已猜到?” 说罢,她缓缓抬起手掌,掌心一点青碧绽放,宛如春芽破土。 转瞬间,一枚青绿叶片悬在掌心,薄如蝉翼,却仙气浓郁,随风而散,竟骤然扫清地宫中积郁千年的陈腐死气!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89节 一缕缕清气回荡四周,众人一时间简直以为自己不在地宫,而是来到了芳草鲜美、仙气环绕的灵山宝地! 众修士一片愕然,瞪大眼睛望着那枚叶片,不知何意。 “那是什么灵植吗?” “小小一片叶子,连地宫死气都能镇压,这是哪来的宝物?没听说过。” “陆明霜就是用它提升到炼虚?” 唯有俞相泽等人,原本镇定如山,此刻却瞳孔震动,眼底浮起无法掩饰的贪婪。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白素心穆长天也心知肚明。 那是贯通天地,枝达九霄的建木。上古时期仙凡往来之桥。他们绝不会认错! 当他们被这股气息诱往激扬海、耍的团团转时,原来是陆明霜这小贱人拿了建木,迅速修成炼虚! 俞相泽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却不露分毫情绪,只静静开口:“建木。沧澜界居然还有神木留存。”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他阴恻恻地笑,“陆明霜,你得到此等仙物,怎能私藏?” “此物关乎沧澜全界气运,岂能落入一人之手!你身为正道中人,便应献出建木,由仙盟共议分配,为天下人共享!” 第155章 一叶障目 天下人共享。 众修士目光纷纷落在陆明霜掌心的叶片上,神识已经不自觉地尝试捕捉其中灵蕴,有人眼中露出狂喜,有人则尚存疑虑。 唯有归海剑宗诸人,心情反添沉重。 长老干咳道:“俞掌门,明霜能发现神木,这便是她的机缘。” 身后弟子纷纷赞同。 此物本为陆明霜寻得,就算要分,也应该先在归海剑宗内部分——他们是这样想的。 俞相泽长袖一拂,口中叹息,语重心长道:“陆小友,你年纪尚轻,虽得机缘,但若无强力护持,恐怕被居心不良之徒觊觎——” 他意有所指的地瞟了眼易无 疆,“交由仙盟保管,方能保证神木万古长青,泽被世代。老夫此言绝无独占之心,以仙盟信誉担保,将有各宗各派共同商议神木使用,无论何时,陆姑娘和归海剑宗都能优先享用。” 俞相泽面容肃然,语气诚恳,像是长者训诫不懂事的后辈,目光却始终盯着那枚叶片,眼底掩不住幽暗的贪欲。 易无疆气极反笑:“仙盟信誉?仙盟还有信誉可言?” 可惜大多修士已被俞相泽说动,眼神殷切地望着建木,根本无心理会他的讽刺。 俞相泽置若罔闻,面向修士们,朗声道:“诸位道友,你们说,为天下计,也为陆姑娘计,她是否应当将宝物交出?” 话音落地,顿时引来一片附和。 “俞掌门所言极是……” “陆姑娘虽有奇缘,但以天下气运为重,方显大道之心。” “这也是为她好……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凭她一人,勉强冲刺到炼虚已是极致,若大意被强敌夺走神木,沧澜界岂不失去唯一一个扭转命运的机会?她若愿意交出,各宗各派想必不会吝于保护。” “你们算了吧!”归海剑宗一名弟子不忿,“我们归海剑宗还不够保护陆师姐,用你们保护?” “就是啊,论打架,谁比得过剑宗?你们自己平时还要剑宗保护呢!” 先前那人微微哂颜,却不肯退让:“群力群策总好过单打独斗……” 众人七嘴八舌争吵起来,心思全在分配建木上,似乎已经忘了蠢蠢欲动的干尸王,更没空考虑是谁引发了地宫动荡。 陆明霜听着众人之言,面无表情,不言不动,指尖的叶片轻轻旋转,仙光如水波荡漾,反照她面庞若山巅孤雪,不可侵犯。 易无疆负手而立,眼神懒散却似看透世间百态,嘴角嘲意愈发深重。 “啧,他们怎么回事?”他忍不住低笑,“分别人家的东西,倒是分得热火朝天。” 古之扬静静站在他身侧,心情十分复杂。 这些正道中人神色郑重、言语诚恳,仿佛真在“为她好”、“为天下好”,实则以势压人,都指望陆明霜自己交出神木。 即便还有一些人保持审慎,并未参与逼迫,但可以想见,倘若俞相泽出手抢夺建木,他们同样不会加以阻拦,只会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一想到这里,古之扬再也按捺不住,悄声问易无疆:“那枚建木叶子是真的?陆明霜真的用建木力量修炼,三个月升为炼虚?” 如果建木真有这么神奇,恐怕无论他再说什么,都拦不住众修士出手硬抢。 然而易无疆闻言,却连眼皮都没抬,只淡淡说了四个字: “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修炼从无捷径可走。她每一寸修为,都是用血换、用命熬,用能把常人逼疯的孤独淬炼出来的。” 易无疆瞳中映出陆明霜素衣傲立的身影,“她修的是正道,却比所有旁门更艰险。他们只看到她今日仙姿凌然,却不知几万个日日夜夜,她孤身涉险,百炼成钢。” 古之扬听得呆住,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一时说不出话。 “蠢货才会相信她用建木提升修为。”易无疆勾唇一笑,神情笃定。 这时,沉默许久的陆明霜终于开口,声音清淡如初:“你们想把建木据为己有?” 被她直白问出,众人脸色俱是一变。尽管心里这样想,却羞于承认。 在众人的沉默中,陆明霜忽然轻声一笑:“可是……我也不想让呢。” “既然你们说我不能独占,”她语调轻飘飘的,“那就——谁都别想拥有!” 话音未落,陆明霜掌中灵光一现,将那枚建木叶片高高抛起。 一时间,地宫中仙气弥漫。叶片在半空缓缓旋转,似凝结天地精华,无数人目光下意识跟着那抹绿意而动。 下一刻,陆明霜指尖剑气陡然凝聚,如寒霜雷电,轰然斩向漂浮空中的叶片! “不要——!” 俞相泽脸色巨变,情急之下骤然出手,袖中灵印涌动,瞬间化作一道灵网,抢在剑气靠近叶片。 他悬空而立,双手凝印,小心翼翼地将那叶片罩在网中,确认其毫发无损,才微微松了口气。 “陆明霜!你疯了么!”他厉声怒喝,面色狰狞,“你知道神木何等珍贵,竟敢为了一己之私妄想毁掉——” 话说一半,他才蓦地发现,陆明霜早已收剑,甚至没在看他。 俞相泽心里一坠,直觉有哪里不对。 接着,只听陆明霜忽然大喝一声: “宫主!” ……宫主? 司仲渊?他怎么……莫非陆明霜早已暗中结盟,拉玄冥宫一起占有宝物?! 俞相泽心头骤然警觉,下意识低头看向手中宝物,却见那“建木叶片”在灵网中微微一颤,竟泛起点点涟漪,像水中倒影,越来越稀薄! “这是——障眼法!?”他猛然一惊,厉喝着收紧掌心,“叶片”顿时在他指间消散,只留下一抹青绿薄雾。 同一个把戏,将仙盟大军耍的团团转,竟又让他上了次当! “你敢耍我!” 俞相泽怒火滔天,声音如炸雷般席卷地宫,“敬酒不吃吃罚酒!大家听着,建木还在这妖女手中,给我上!” 然而,话音一出,他看向众多修士,却发现无人响应号召。 怎么会—— 就连穆长天和白素心,也愣住了一般,没有出手。 俞相泽眉头一皱,只见众人正呆地站在原地,脸上表情各异,目光却直直看向—— 地宫中央。 原本喧哗的地宫内,刹那间死寂如冰窖。 俞相泽后心一凉,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只见大殿上空,一道光轮骤然绽放,如同硕大的白月,表面却浮现出一个个画面—— 溯洄石! 玄冥宫至宝溯洄石,可回溯记忆,重现过往。溯洄石本与他此行目的息息相关,可是在建木的巨大诱惑面前,他竟然疏忽了!! 一滴冷汗自额角滑落,俞相泽如浸寒池,通体僵硬。 已经晚了。 溯洄石如一面忠诚的镜子,将一幅幅画面清晰映入众人眼底。 只见: 莽莽黄沙,柳意、古之扬正在赶路,忽然一股强大威压,让他们呼吸困难,甚至抬不起头。 就在这时,孟洵从二人身后冲出,恭谨一礼,上前自报家门。然而下一瞬,同为正道的俞相泽却陡然劈出一掌,贯穿孟洵胸口。 孟洵拼尽最后一点力量,把柳意和古之扬送出,死前脸上还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俞相泽却视若无睹,轻轻收起孟洵尸体,将一切痕迹抹去。 接着画面一转: 俞相泽出现在地宫深处,悄然逼近封印,嘴里念念有词。 下一刻,他打出数道灵力,精准击中封印节点,原本牢固的封印轰然崩塌。 俞相泽却冷眼旁观,嘴角隐有笑意。 接下来无数画面闪过,最终定在一幕: 一名摇光派修士手持符箓,强行打破沉睡在黄沙下的地宫。 竟是早已死去的高沛!经谁授意也不言而喻。 这一切从开始就是摇光派的阴谋…… 一时间,殿内死寂。 众修士呆滞地望着半空冠冕,不敢相信。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90节 “怎么可能……竟是俞掌门……” “是他故意破坏封印,令地宫死气侵蚀人间,还放出了干尸王?” “孟长老和弟子只是不巧经过此地,就被他杀人灭口……甚至还差点被他倒打一耙,栽赃了破坏封印的罪名!” 甚至连摇光派的人也面如死灰,忍不住颤声开口:“掌门……您为什么……” “假的!都是假的!”俞相泽脸色铁青,再也维持不住仙风道骨,困兽犹斗般厉声嘶吼,“这些都是断章取义、精心布置的幻象!” “对,幻象……就和那片建木叶子一样!”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能骗过老夫的眼,一定也能骗过溯洄石!陆明霜并不在场,怎么能看到这么多?要是她在场,难道她故意对孟洵见死不救?!” 俞相泽转头怒视陆明霜,杀意涌动:“陆明霜,你勾结妖魔,费尽心机污蔑于我,是何居心?!” 陆明霜不为所动,微微蹙眉:“我的记忆?” “俞掌门何必——”缓缓叹气的,却是玄冥宫主司仲渊。 他神情肃然,冷冷出声:“溯洄石不会出错,这些画面也并非陆姑娘的记忆,而是他——” 他抬手一指,竟指向了被镇压的干尸王,“这具干尸镇守地宫,方圆百里的一切动向,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俞相泽脸色惨白,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陆明霜早已和司仲渊商量好,故意装作退无可退,用“建木叶片”吸引他的注意。当他全力保护叶片时,用在干尸王身上的力量难免松懈,而陆明霜正是趁此机会,把溯洄石用在了干尸王身上。 他以为步步为营,谁知早已落入他人的陷阱。 俞相泽终于意识到这一点时,却已经晚了。 这时陆明霜缓缓走上前,语气冰冷却如一记鞭子,敲在众人心头: “我修道从未走偏门,让人一步登天的建木只是幻象,但却引出了人心深处最真实的贪欲,也让一头披着人皮的魔,原形毕露!” 司仲渊又叹了口气,“俞掌门,事已至此,你还要继续抵赖么?” 第156章 不祥真相 溯洄石的光辉尚未散尽,地宫大殿陷入一片愤怒动摇之中。 修士们神情各异,有的惶恐不安,有的眼神迷茫,也有的怒火冲天,一声声怒骂接连而起。 “堂堂摇光派掌门……竟然是他!” “他肆意放出尸王,岂不将西洲万千子民置于不顾?!” “万千子民又怎样?就连归海剑宗的孟长老都被他一掌拍死了。” “难怪摇光派坚持打开地宫,恐怕早存了这个心思!要不是玄冥宫坚持反对,早被他得逞了!” 昔日高高在上的仙门魁首,片刻之间竟成了万恶之源! 面对众人的怒火,俞相泽面色狰狞,终于不再伪装,猛然抬手一招。 “既然你们执迷不悟,那就——都去死吧!” 修士们大惊失色,急忙架起武器 御敌。 而与此同时,俞相泽低喝一声:“挡住他们!” 众人尚未、回神,便见白素心、穆长天一左一右,飞身至俞相泽身侧,形成拱卫之势。对面不乏他们各自的门人、弟子,但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地拦在俞相泽身前。 司仲渊眉心紧皱:“你们……竟还替他出手?!” 栖芳渚和无极门的人更为迷茫:“掌门!俞相泽已经背叛正道,你为何还要护他?!” 面对门人的愤怒质问,穆长天脸色铁青,执剑的手不由微微颤抖。 白素心却纤指一扬,散出一片毒雾,漠然道:“正道?呵,什么是正道?踏碎凡尘、证登极位,便为正道!” 她狠狠瞪了穆长天一眼,“只要能升仙,他们又算什么东西?!” 穆长天闻言,本来动摇的眼神顿时坚定,狠心抽剑道:“对……你们算什么东西?谁敢挡老子成仙,都给我死——” 白、穆二人同时出手,杀意毫无保留地朝众人而来。 “结阵迎战!”在生死一线的关头,司仲渊一声喝令。 事到如今,各宗各派都看出再不联手唯有一死。于是以玄冥宫为主力,众修士纷纷加入阵中御敌。 他们人数虽多,却不及白、穆二人修为高深,堪堪挡下攻击,局势依旧惊险万分。 殿中激战不休,剑光毒雾交织,术法不断碰撞,飞沙走石,摇摇欲坠。 而司仲渊和陆明霜都没出手,一边压制着蠢蠢欲动的干尸王,一边紧盯俞相泽的动静。 俞相泽同样没有贸然行动,借机遁入深处,冷眼思考如何脱身。 几个来回之后,临时拼凑的众修士开始显出颓势,越来越越难以抵抗白、穆二人。 眼见阵法岌岌可危,司仲渊无奈求一直作壁上观的易无疆:“只要将俞相泽的势力扫除出仙盟,对妖族一战自会不了了之。今日在场诸位,都是他罪孽的见证者。妖主还不愿出手相助吗?” 易无疆勾唇笑道:“我考虑一下。” 话虽如此,但下一刻,他的身形已不在原地。 忽然,司仲渊只觉手上一轻。 几乎与此同时,白素心忽感一股细微的灵息悄然逼近,她刚要回头—— 昏黑的地宫猛然亮如白昼,半空中又一次展开宏大的光幕! 白素心眉头微蹙,却见易无疆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身后,气息浅淡,恍若幽影,手中的溯洄石赫然贴在白素心背后! “你——!”白素心大骇,急欲后退。 然而易无疆步法诡谲,白素心用尽浑身解数一时竟难以摆脱。 偏他还懒散地笑着,低声道:“别急,白大岛主……让大家看看你的‘真心’。” 下一刻,他手掌一抬,灵力猝不及防地灌注。 天幕之上画面急转。 只见一处密室,香雾缭绕,光线暧昧。高不可攀的白素心却衣衫半褪,发髻散开,正跪坐在榻前,低声细语,神态谄媚,而榻上之人—— 正是俞相泽,手搂白素心的腰,俯身低语,唇齿相贴。 “师兄……你到底何时才与我结为道侣?” “待我掌控天下,自会履行承诺。你急什么?现在的仙盟,不也有一半是你的?” “可是……那穆长天一直缠着我,我都快烦死了。不过是条好使的狗罢了,居然妄想我会嫁给他。” “大事未成,他甘愿为你卖命,能用就用着呗。” 众目睽睽之下,白素心语气娇弱、媚态横生,算计起人却如此心机歹毒,连同伙都不放过。一向端方有容、道貌岸然的她,形象已彻底崩塌。 地宫中诸多修士望着天幕中的真相,呆若木鸡,甚至暂时停下了手中兵器。 有栖芳渚的弟子接受不了,跌坐在地。更有长老气得浑身发抖,怒骂道:“这就是……我们全心信任的正道?” 而更多人的目光则聚在穆长天身上。 他早已忘了攻击,面色惨白,嘴唇发颤,像被雷霆劈中了,整个人僵在原地,喉结滚动几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不——” 白素心猛地尖叫一声,眼神发狂:“天哥,你别信!” “易无疆你找死!!你敢当众羞辱我!” “你是污蔑!这都是假的,是幻术——!!” 她拼命朝易无疆扑去,然而半空飞来一剑,生生将她震退。 白素心颤抖着抬头,只见穆长天挡在她身前,眸中再不见深情,却充满从未有过的冷漠与失望。 “心妹,你……你早就和他……你一直在利用我。” “不是的!不是这样!”白素心强撑着喊,“天哥,我那是……是权宜之计。我只想利用他成仙,我对你才是真心的——” “真心?呵……哈哈哈哈!” 穆长天喃喃一句,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却凄厉如刀。 “好一个冰清玉洁的白素心,好一个谋定后动的俞相泽!我竟始终被你们蒙在鼓里!” “我甘愿被你们驱使,甚至对同门出手——在你们眼里,不过是一条狗!” 说着,他神情一变,转头死死盯住俞相泽的方向。 “俞相泽——你骗我、用我,夺我志、毁我情!我穆长天若不与你同归于尽,便枉为人!” 语罢,穆长天怒发冲冠,刚猛之气破体而出,竟强行激发出风驰电掣的一剑,直奔俞相泽面门而去! 而此刻,司仲渊大叫一声:“诸位,正是此时,合力诛杀俞相泽!” 诸修士立刻意识到这是不可多得的良机,立刻提起兵器,围拢而上! 但就在他们准备行动之际,所有人只觉眼前一晃,地面开始剧 烈震颤。 “轰——” “不中用的东西。”俞相泽的身影突兀再现,竟不不退反进,冲到了干尸王面前。 “他想做什么?!” “糟了!!他要——” 随着一声低喝,俞相泽指尖凝聚黑气,骤然掐碎一枚血印。 与此同时,干尸王身上缠绕的封魔诀又断了一道。它怒吼咆哮,释放出最原始的攻击本能,一股比刚才更为狂暴的死气瞬间弥漫! “快退——!!” 眼见另一道封魔诀也要被血印击碎,后果不堪设想,陆明霜猛然挥出一剑,直击血印! 血印顿时消散!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91节 ——比预想容易。 这一念头刚刚升起,陆明霜便见俞相泽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你果然会出剑。”他冷漠地看眼地宫众人,“太在乎这些废物,怎么能赢?” 话音落下,一束炽烈的金光突然在他身后炸开,竟向从天顶而来,刺穿整个地宫穹顶,逼得修士们也不得不闭眼。 “什么?!” “不对……我、我好难受……” 那金光强横无匹,所有人的灵识都被扰乱,修为弱的甚至已经伏倒在地。就连干尸王似乎也承受不了,双手挡在眼前,空洞的眼窝里流下两行血泪。 是他! 陆明霜大骇,心知那个神秘的敌人又出手了! 她不由看向易无疆,无须提醒,易无疆早已逆光而上,冲向金光中的俞相泽。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飞澄剑将要触到金光的瞬间,俞相泽的身影一点点虚化、消散,连眨眼的功夫都不到,气息都彻底消失。 那束光仿佛被无形的手从世间抹去,地宫骤然昏暗。 修士们缓了好久才又能睁开眼睛。所有人面面相觑,震骇无比。 “他消失了……去了哪里?” “这、这是摇光派的法术?我从未听说……” “刚才那道光照耀下,我简直觉得自己连一个虫子都不如,想要跪下来,甚至死了算了!” 就连司仲渊也难掩内心的惊惧不安,低声喃喃道:“这威压,只怕来自上界啊……” 上界仙人选中了俞相泽?怎么会?! 易无疆又看了眼金光消散处,缓缓走到陆明霜身边,神情凝重:“……抱歉,没拦住。” 陆明霜轻轻摇头:“不是你的错。” 易无疆正要再说什么,忽然眼神一转,目光多了几分神采:“不过……也许还有别的办法让他现形。” 陆明霜微微挑眉。 易无疆却卖关子,转头看向地宫另一侧,笑道:“有好戏看。” 恢复清醒的修士们,已经一拥而上,将矛头对准了白素心、穆长天。 随着俞相泽遁走,他们败势已定,再无反抗之力。 穆长天如木雕石塑般跪坐在地,气息涣散,眼神木然,任人束缚,全不反抗,只是一再低声念叨:“她……她骗我……” 白素心则目眦欲裂地盯着俞相泽消失的地方,不断厉声尖叫:“不可能!他不能就这么走了!!” “还有我!他怎么能……不带上我!!” “救我!!谁来救救我!!” “天哥!天哥!!!” 穆长天并不看她,白素心不顾一切地挣扎,却被几名高手强行按倒在地,封锁住修为,又用缚仙索捆成了一团。 “咳咳。”司仲渊蹙眉询问陆明霜,“陆姑娘,这东西……怎么办?” 地宫震动虽有平息,但干尸王仍沉默矗立,干枯的身躯如紧绷的弦,仿佛随时会挣脱桎梏。 司仲渊目光凝重地望着干尸王,蹙眉道:“这东西并非普通尸邪,已触及仙门禁域。若彻底失控,不止西洲,整个沧澜界都将受祸。” 他顿了顿,眸光转向满目疮痍的地宫。 上方,阳光终于透过裂开的地宫穹顶洒入,照亮这场腥风血雨后的大殿。 “俞相泽破坏的,不止是封印,还有整个地宫的法阵结构。龙氏地宫兴盛于天劫之前,种种秘法早已失传。要重建,不是小事。” 他轻轻一叹,“如今的修真界,能修复地宫法阵之人……我竟一个也想不出。” 众人闻言,皆陷入沉默。刚刚赶走强敌的愉悦一扫而空,气氛沉重如山。 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浅浅响起。 “呵——”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易无疆墨发微扬,目光沉静地望着地宫墙壁上的繁复阵纹,似是自言自语般:“这阵法,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某个天外遗阵,我在哪本书里看过来着……一时想不起……” 听他这样说,有些人目露惊讶,更多的人则似信非信。 全修真界都没人会,易无疆却说他会,真的假的? 陆明霜不经意地撇了下嘴巴,眼底揶揄——又被他装到了。 司仲渊却没太意外。 地宫上次被打破,几名修真界后辈能顺利逃出,恐怕其中少不了易无疆的手笔。司仲渊早有猜测,只是碍于易无疆当时仍是归海剑宗的人,不方便打探。 此番联手压制干尸王、打退俞相泽,司仲渊有意求易无疆帮忙封印地宫,才故意铺垫了前面那番话。 如今易无疆已经给他透了底,司仲渊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他缓缓扫过众人,语气一转,朗声道:“俞相泽虽遁逃,然两名同党被俘。仙门虽有伤亡,但至少暂时稳住地宫,没酿成更严重的后果。此战仍可谓大胜。” 修士们神情稍有放松,一名低阶散修不禁出声:“是啊,我都以为今日必死了,谁知竟能把俞相泽打退……那可是摇光派掌门啊……” 有些摇光派出身的人,听到这话难免脸色狼狈,但仍被大难不死的侥幸压过,更怕引发众怒,只能低下头,不敢多说一句。 栖芳渚、无极门的修士也大多如此。 其余的人却毫不掩饰激动之情,一人不禁感慨道:“也幸亏司宫主临危不惧、主持大局,玄冥宫上下众志成城,诸同道坚守阵地,才能揭穿俞相泽的阴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人们纷纷点头附和,跟着吹捧起司仲渊和玄冥宫。 这时,归海剑宗的人忍不住强调:“别忘了我们陆师姐!是她一直在替你们挡住干尸王!” “确实如此,幸亏有陆姑娘在。”玄冥宫修士想起陆明霜从天而降前的危急,心有余悸地承认。 “这……这倒也是啊……”附和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 陆明霜一身修为来得蹊跷,如果说众人对司仲渊是发自内心的敬佩,对她却是敬畏之中还存有怀疑。 “还有易无疆!”古之扬突然嚷了一嗓子,“没有他,根本打不退俞相泽吧!” 尽管这是事实,但此刻被古之扬点出来,还是叫在场大多数人面露尴尬,不知所措。 仙盟大军还在南洲讨伐易无疆呢,他怎么突然出现在地宫,还救下了一众修士?这究竟是敌是友?以后还打不打了? 众人心里打鼓,不由又看向这里面地位最高的司仲渊,指望他拿主意。 司仲渊见时机成熟,举目环顾四方,声如洪钟: “今日之事,不止是一次有心之人营造的阴谋,更是仙盟多年积弊的映照。” “俞相泽及其党羽,以正道之名,行私欲之实,嫉贤妒能,排斥异己,甚至将自己办的龌龊事,栽赃嫁祸给妖族,刻意挑动人妖之争……修真界若不反思,还是一味盲从,日后难保不再出第二个俞相泽。” 众人低首无言。 司仲渊又道:“此外,溯洄石证明地宫之乱因俞相泽而起,与妖族无关。而妖族首领——易无疆,此番并未趁乱报复仙门,反而在关键时刻协助破局,于我等有救命之恩。” “包括我在内,我们曾对他有过误解,今日真相澄清,日后我将为易无疆作证,澄清妖族冤屈。仙盟必须立刻中止对妖族的战事,寻求和解。” “ 若再有人借俞相泽之论鼓吹妖族之乱、挑起纷争,便是与我玄冥宫为敌!” 此言一出,震动四方。 古之扬拍手叫好:“说得好,我早想这样了!谁爱打那个破仗谁自己打!” 他的镜水派同门却有些尴尬,掌门邹平对开战很是热衷,镜水派投入的人力仅次于摇光派。如今突然风向大变,敌友转换,他们一时还转不过弯。 其余修士也纷纷望向易无疆,目光中已有不同的意味。 玄冥宫诸人自是遵从司仲渊的决定,归海剑宗却看向陆明霜,不知不觉已将她视作主心骨。 陆明霜并未多言,只对易无疆平静道:“眼下封印地宫最要紧。” 易无疆微微点头,笑意浮现。 两人相视,眼神无声交汇,心意却尽在其中。 易无疆看向司仲渊,道:“在下对上古秘术略有涉猎,重封地宫、压制尸邪,我有办法,不过还须集众人之力。” 陆明霜轻抚蚀心剑:“我助你。” 短短三个字,宛如闲话家常,在众人眼里却做实了她和易无疆关系不一般。 司仲渊略一思索,目光沉凝:“妖主不计前嫌,自请襄助,想必已有章程。此事关乎苍生,修真界又怎能因旧见而拒人于外。重建封印不能仅仅仰赖妖主,玄冥宫自当全力以赴,仙盟各宗派也义不容辞。” 在场修为最高的两人皆已表态,其余人等更无异议。 即使仍有少数人不信易无疆能封印地宫,一想到地宫破土而出的惨状,也觉得不妨一试——总归不会更糟了。 没等司仲渊点名,便有修士出列: “清虚山愿出七名长老助阵!” “云衡宗亦不推辞。” …… 归海剑宗长老看了看陆明霜,谨慎道:“我会立即请示掌门,增派人手,协助封印地宫。” 镜水派见状,也只好跟着说:“我们也是。” 摇光派的掌门已沦为敌人,在仙盟的地位一落千丈,日后恐怕连存亡都是问题。领头的修士唯恐成为众矢之的,硬着头皮道:“虽然决定不了门派,但我们几个都愿意留下来,出一份力。希、希望妖主别嫌弃。” 易无疆目光微动:“多谢诸位义举。” 见状,栖芳渚和无极门也急忙附和。 “我们也愿意!” “还、还有我们。” 至此,仙盟六大门派也暂时达成共识。 而司仲渊话锋一转,再度开口: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92节 “待地宫封印完成,仙盟诸门派暂退回山。限期一月,清理门户,肃正风纪。” “玄冥宫将联同仙盟议事会诸位,修正妖族法规,以重铸正道根基。” “老夫愿以此身当先,斩旧恶,开新篇。” 司仲渊这番话固然是卖人情给易无疆,但在他能迅速厘清利害,愿意主持大局,依旧令人肃然起敬。 易无疆看向司仲渊,神情忽然带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仙盟的事我管不着,不过,在封印地宫前,我还想请求司宫主一件事。” 司仲渊眉梢微挑,似有惊讶,却不动声色:“哦?你且说来。” 易无疆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我要再借溯洄石一用。” 陆明霜眉头微皱,似有所思。 方才揭穿白素心,溯洄石已在易无疆手里,专门询问一遍不过出于礼貌。 司仲渊还需要易无疆封印地宫,当然不会拒绝,只是有些好奇他的意图,但见易无疆没有要解释,便也不多问。 将无干人等遣至地宫外围,易无疆把再度昏迷过去的柳意交给玄冥宫照看,重新回到残破的地宫大殿。 司仲渊正连同几名高手加固封魔诀,陆明霜持剑立于一旁,看似快要睡着了,其实随时戒备着干尸王的异动。 易无疆缓缓靠近,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目光转向静默的干尸王。 “俞相泽身为修真界至高掌权者之一,原本已无人能制,为何不安心稳固权势,反而甘冒风险、不顾一切地唤醒干尸王?尤其在围剿的易山的紧要关头,唤醒之后又难以控制,举动前后矛盾,实在说不通。” 陆明霜无语,回手扯了他一把:“还卖关子?快说,你想怎样?” 易无疆先前说有办法让神秘敌人现行,又特地跟司仲渊借了溯洄石,当然不会没有目的。 “在搞不清楚敌人意图的时候,我只知道他们越想毁去什么,我就必须保下什么。”易无疆指着干尸王,沉声道,“它留存在世的时间,超过我们所有人。若用溯洄石探入其记忆,也许能找到俞相泽拼命想掩盖的秘密。事到如今,该揭开尘封的真相了。” 陆明霜一点就通:“那还等什么,动手吧。” 他们说做就做,联手将溯洄石用在干尸王身上。光幕如水,一幕幕残影浮现,大多时候都是昏暗寂静的地底和灰败荒芜的沙海。 随着灵光流转,记忆越来越久远,画面的颜色逐渐丰富起来,地宫中似乎出现了人烟。 看到这传说中的一幕,连司仲渊等人也不由被吸引,抬头望向半空。 突然—— 画面停住。 “啊!”有人惊诧叫出声。 “这、这是……” 干尸王的回忆之中,天地晦暗,风雷正从天穹倾泻而下,山河震动,万灵哀鸣。 天劫。 不祥的词汇顿时涌上在场所有人心头。 第157章 渡厄渊外 天象异变,雷光交织。九霄之上乌云翻滚,怒龙出渊般冲向大地。 天劫降临。 这是一场针对整个凡界的清洗——天威狂暴,无分正邪,万物皆惧。 地宫深处,沉睡在生死边缘的干尸王缓缓苏醒。看清眼前这场危机,他踏出棺椁,破败的身躯迅速生长出血肉。 面对汹涌的雷光,干尸王抬起巨戟,撑开一道古老的法阵,胸口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逃——” 声音贯彻地宫,传入那些没头苍蝇般乱窜的生者耳中,宛如洪钟敲响心头。 地宫中的龙氏族人慌乱之中停下脚步:“逃……” 连老祖宗都这么说……难道地宫真的撑不住了? 可是—— “现在这样,外面比里面更乱,我们还能逃去哪里?”有人质疑道。 龙氏一族常年蛰居底下,对他们而言地宫就是最安全的所在,如果连地宫都不能保护他们,难道外面就能? 反正要死,还不如遵从祖先遗训死在地宫里,或许还能迎来重生,发挥余热。 许多龙氏族人心底暗想。 这时,又一声怒吼—— “逃——” “去外面!” 干尸王饱经岁月洗礼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灭的悲悯。 它比后辈看得更清、更远,此番劫难非同小可,逃出去未必能生,可要是留下来,一定会死。 “逃出去——” “出去——” 干尸王一声声催促,生者们虽仍有犹豫,却逐渐向着地面出口聚集了。 这时,“轰”的一声巨响,地宫巨柱竟如风中残竹般瑟瑟摇摆起来,一块天顶坠落,眼看就要砸在一群人头上! 干尸王一戟挥出,身形随后而上,挡下了这道雷——骨裂声清晰可闻。 来不及喘息,又一道天雷落下,它再次去挡——血肉化为飞灰。 “逃、逃——” 它口中只剩重复的字眼。 人们见状,也再无犹豫:“这里守不住了!不管去哪,先逃出去!” 他们蜂拥进通向地面的甬道,转瞬消失。 天雷不停降落,地宫摇摇欲坠,干尸王以焦黑的枯骨勉强维系着几条通道,终究难抵地宫各处不断塌陷,人群还来不及动作就被湮灭于尘土。 逃出去的,十不足一。 而他们将要面对残破欲碎的西洲大陆,最终存活的恐怕寥寥无几。 干尸王依然站着,却已退守到棺椁大厅,用残存的最后一丝神识,试图为众人守住一线生机。 而最终,一道前所未有的、覆盖整片大陆的巨雷轰然落下,雷声震碎千山,撕裂虚空。 干尸王踉跄倒下,地宫也随之崩塌、沉陷。大地轰鸣,万丈深渊顷刻吞没一切,泥石如洪流倾泻,转瞬将地宫掩埋。 最后的最后,干尸王努力睁开双眼,看到了耀目的金光—— 然后,它看见一名身披金纹白袍、气势惊天动地的仙人,自浩瀚天宇坠入凡尘。 干尸王浑身一震,用力抓住棺椁边缘,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仙人每一步踏出,山川颤抖,灵气紊乱。 “私自下界者——死——” 天地之间,天道意志显化的巨响轰鸣回荡。显然,是那仙人违背天道法则、私下凡尘,才引发这场浩劫。 但罪魁祸首却毫无愧意,冷笑道:“天机已闭,我不回下界,难道乖乖等死?!” “我的生死,除了我自己,谁也不能决定。” 他轻轻说出这句话,金光瞬间消散,而愤怒的天道竟一时找不到攻击对象,以暴烈百倍的力量,疯狂倾泻在大地—— 干尸王拼命挣扎,却只能随地宫坠落……他不甘的声音回荡在风中: “并非我族逆天豢尸,引发此劫……是他……是他!” “是他!!!!!!” 引发天劫的并非龙氏一族,而是那位堕落下凡、扰乱天机的仙人。 回忆画面倏然碎裂。 干尸王早已枯哑的口中,发出无意识的低喃:“是他……” “是……他……” 众人惊骇,许久难言。就连一向沉稳的司仲渊,神情也难看的如同结了层冰。 溯洄石重现的一幕,颠覆了修真界的认知。两千年来,世人所信,竟全是伪史。 而更骇人的真相,尚未揭开—— 寂静半晌,修士们仍难以置信:“天罚起因,居然不是龙氏一族……那、那……” “那造成天地倾覆、众生濒灭的罪魁祸首是……他是谁?后来又去了哪里?” “他、他……他好像……”在场有人认出,却惊骇难言。 直到司仲渊神色凝重地开口: “千秋仙君。” “千秋仙君……”在场之人无不惊骇,“沧澜界飞升最后一人、万人敬仰的摇光派老祖俞千秋?怎么可能……” “有 什么不可能?”陆明霜冷声道,“如果我们从小背诵的典籍、那些口耳相传的故事,本就是他刻意改写呢?” “所谓‘邪门外道’,也不过是他想让谁消失,便安上谁的名字。”易无疆接口道,“难怪俞相泽一定要抹灭龙氏地宫,唯恐干尸开口。既然俞千秋是幕后主使,那就说得通了。”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摇光派最后的拥护者也难以辩驳。 渡厄纪两千载,世人竟活在一个弥天大谎里。 可天道未灭,岁月未忘,那埋藏在深土下的地宫,依旧记载着未散的真实。 如今,风云再起,真相终于重见天日。 龙氏豢养活尸,引来天劫,幸而仙门之首摇光派遗泽犹存,才得以扭转天命,保下万物众生。令修真界再度昌盛,道统绵延,未曾断绝——不过是欺世盗名之徒捏造的史实,在真相揭开的那一刻,坍塌如沙。 原来,所谓天罚,不过是一段被人为篡改的历史;所谓正邪,不过是胜者冠冕堂皇的命名。那些世代奉为圭旨、刻于神龛、铭于碑文的训诫,不过是粉饰太平的金漆外壳,遮不住其中的腐臭与裂痕。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93节 俞千秋才是引发天劫的罪人,而两千年来修真界却将他视作天道代言,世间大半修行功法皆从他衍生而出。 消息传遍七海五洲,震动仙盟各派。 白素心和穆长天被押入监牢,留待审讯,门派中反对他们的势力趁机崛起,二人多年经营化为乌有。 在摇光派,老祖闭关不出,长老噤若寒蝉,年轻弟子却已忍无可忍,于大殿前当众质疑祖师之名,将千秋遗留碑文尽数砸毁。 那些被摇光派威名震慑、依附而来的门派,自此一哄而散,甚至有曾被摇光派利用的宗主夜半自焚,只留血书一行:“道已非道,此身已污。” 也有一些人,在这条路上走了太远,以致不能回头,竟暗中纠集,企图负隅顽抗。 当消息传到南洲仙盟的军营时,大军立刻分化为两派,守旧派的拥趸试图以南洲为大本营,维护重建昔日摇光派的势力。 他们密谋杀害了镜水派掌门邹平,几乎就要得逞。 然而,始终按兵不发的归海剑宗却突然赶赴南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复了这场乱局,救下少数仍滞留在南洲的修士。 至此,摇光派分崩离析,仙盟大军损伤超过八成,征伐妖族彻底沦为笑谈。 而在易无疆协助封印龙氏地宫后,那些抵触妖族的修士们逐渐悔悟——人族和妖族,并非不能共存于世,他们只是被偏见蒙蔽了双眼。 昔日的非议,如秋风落叶,终将消散。新的秩序还只是一颗种子,尚需时日才会生根发芽。 然而,修真界的纷乱变局,终究不是陆明霜和易无疆关注的重点。在宗门震荡、信条崩塌、诸方势力风云变幻之时,他们早已悄然离开玄冥宫。 暮色渐浓,天边云霞如染,映照着远方荒草萋萋。 陆明霜三人跟在柳意身后,缓缓沿在坟茔前驻足,墓碑只简单刻着两行字。 先师孟洵之墓 ——徒柳意叩立 晚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仿佛轻声叙述着过往的温存与哀伤。 柳意定定看着墓碑,神情复杂。 孟洵对她而言,从来不止是传道授业的师尊,更像是生命中一道温暖的光,曾指引她走出孤独与迷茫。这份深藏心底的情愫,无论是追随、靠近,还是主动离开,她从未真正放下。 她本想等见过更大的世界、坚定本心之后,再回头考虑对师父的感情,心想到那时难题也许会迎刃而解。 可柳意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所有的纠缠、那些辗转反复的情意,都随着孟洵的死亡,戛然而止了。 最后的最后,孟洵还是救了她,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 再去纠结他对她的情感究竟是哪一种,似乎已经失去意义。 过往那些平淡的教诲和偶尔的关怀,种种细节,点滴如碎玉,忽然沉的像座山,压得柳意喘不过气来。 “我……”柳意语气哽咽,“我想单独和师父待一会儿。” “放心。”她勉强笑了下,“师父走得突然,我一时还不习惯。再过些日子就好了。你们不用管我。” 易无疆无声点了点头,拉起陆明霜的手,转身离开墓地。 随着他们一步步走远,暮色也愈发深沉,前方村落升起袅袅炊烟,温婉中带着几许哀愁。 古之扬在路口与他们分别。 柳意决定在此结庐守灵,送孟洵最后一程。此处离镜水派不远,古之扬保证得空儿就会过来看一眼柳意——龙氏沉冤昭雪,他也莫名松了口气。 他的身影也渐渐远去,易无疆和陆明霜站在村口,静静望着远方,只觉空气中还残留着那份沉重。 “在想什么?”易无疆轻声问道。 陆明霜微微一怔,随即叹了口气:“敌人是俞千秋,我现在知道了,可是……俞千秋在哪儿呢?” 她历尽艰辛提升修为,可到头来,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见,也不知去哪寻找,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易无疆转过脸,唇角微翘:“你在想俞千秋……怎么,你和他经常传音聊天?” 陆明霜被他问懵了:“……什么?” 易无疆指指她袖角:“你为什么总是盯着传音玉简看?难道不是在等俞千秋给你传音?” “那是在等谁?”他逼近半步,有些不满道,“明明我就在你眼前,可你却像总是在想着谁。” “我……” 陆明霜后知后觉,不禁失笑道:“你或许听说过,师父在我之前还收了一个徒弟,我有一个师兄。” “哦,知道了。你有~一个~~师兄~~~”易无疆阴阳怪气地重复道,“连我这么孤陋寡闻,都听过‘红尘剑’纪明真的大名。” 很会唱歌的师兄,一出现就夺走她全部关注、把他抛在脑后的师兄。易无疆怎么会忘呢?现在想起来心底还隐隐泛酸。 易无疆似笑非笑地眨了下眼睛,“你这几天总闷闷不乐,原来是在想他?” 陆明霜:“……” 好像哪里不对。 “你心心念念的师兄,他怎么了?”易无疆酸溜溜地问,心里七扭八绕打了无数个结。 陆明霜被他逗笑,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天动乱这么大,人人都在谈论,可师兄却像消失了一样,从来没过问我这里的事……这可不太正常。” 她低头:“他去日暮海寻找师父,无论成功与否,过去这么久都该有个结果,然而……消息全无,我也联系不上师兄了。” 日暮海。 又是日暮海。 易无疆的神情变得凝重:“你觉得他可能遇到了麻烦?” 陆明霜点点头,“或者另有难言之隐。” 这时,她的手指微微一颤,眼睛瞬间聚焦,飞快从储物空间深处取出一枚传音玉简。 当初和易无疆躲避仙盟,她主动切断了和归海剑宗的联系,始终未曾查看这枚玉简。 而此刻—— “阮师姐!”陆明霜低声道,声音里透着一丝急切。 易无疆立刻凑过去,玉简光芒黯淡闪烁,传出断断续续的话语:“……我们……被困……日暮海” “纪明真……救……救命……” 阮南星的声音虽坚定,却透出一股绝望,已然到了强弩之末。 “这段传音是一个月前留下,待主人遭遇危险时自动送出——也就是现在!”陆明霜紧握玉简,声音微颤,“她在动身前便预感此行危险,提前做了这手准备。” 传音中还提到了纪明真。阮南星是追随纪明真而去?他们相遇了吗?还是各自遇难? 纪明真曾说,他在日暮海深处发现了师父的气息。莫非师父也在那里? 那片海域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两个,去了之后便失去音讯。 千丝万缕的线索之中,似 有一条脉络浮现,指向日暮海的深处。 陆明霜喃喃自语:“日暮海……怎么又是日暮海?” 听完她的话,易无疆沉默许久才开口:“是啊,还有我们。” 陆明霜蓦然抬眸。 易无疆轻道:“你初遇你师父,不就在日暮海么?我曾经也失去意识,醒来发现自己漂浮在日暮海,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怎么去的那里。” 陆明霜讶然:“可……日暮海辽阔无边,我被师父发现的地点和师兄去的地方相距甚远,可能只是巧合……” 她说着说着,有些不确定,声音低下去。 易无疆不置可否。他也说不清,却有种预感——一切的一切,如果真存在解答,答案一定埋藏在未知的日暮海深处。 “与其漫无目的地寻找俞千秋,我想先去日暮海探一探。”陆明霜收起玉简道。 “说不定到时候,两个问题会变成一个。”易无疆目光如炬,“还等什么?出发吧。” 两人的身影在夜色中拉长,瞬间飘远。 …… 几天后。日暮海。 这里是被渡厄渊斩断的、沧澜界的尽头。这里没有日月星辰,没有归途彼岸。 一边是黑暗死寂的渡厄渊,像天地之间无法弥合的伤口;一边是无尽风暴,汹涌波涛中葬送无数探寻者的魂灵。 陆明霜和易无疆并肩立于灵舟之上,前方海风如刃,卷起黑浪万丈,云霄中常有银雷劈下,仿佛在警告擅入者。 两天前试图飞入海域无果后,他们便降下灵舟,逐浪漂流。然而航行也异常艰难,一路上灵舟几次偏斜,被海中未知的巨影撞击,甚至一度差点倾覆。 易无疆的水遁术也无法施展。这里的海水他作为水族绝对不想沾到一滴。甚至易无疆惯用的鬼藻都不肯浸入水中,瑟瑟缩在袖中,和海水中漂浮的根根白骨对视无言。 但他们始终没有回头。 在海面绕了几日,当灵舟穿过一个诡异的黑色涡流,四方竟突然安静下来。海面平整如镜,乌云也不再翻滚,天色像一顶锅盖,灰沉沉地压下。 陆明霜和易无疆对视一眼,皆有所感。 “很近了。”易无疆道,又注入一股力量,灵舟飞速破浪前进。 而陆明霜却忽然站定,眉心微皱。 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令她立刻闭上双眼,凝神感知。 “怎么了?”易无疆警觉地问。 陆明霜缓缓睁眼,眼底透出一丝震动:“我……终于明白师兄为何那样说。刚刚我也在这里感受到了师父的气息。” 那是一缕极淡的灵息,像飘在风里的叶片,早已与天地融为一体,稍不留神就会错过。若非她与师父牵绊极深,几乎无法察觉。 “师父一定来过这里。可是气息太弱……我追踪不了。”陆明霜声音微沉。 易无疆伸手轻轻覆住她冰冷的指尖:“那说明我们走对了路。只需继续向前。” 陆明霜定下心来,目光转向远方。 那之后,又航行了一天。 海雾缭绕,天地不辨。 灵舟在死水般的海中央缓缓前行,四周不再有风浪,不再有喧哗,仿佛坠入了永夜。 陆明霜盘膝而坐,闭目凝神。那缕轻如烟霞的气息,再次轻轻触碰她的神识,如师父粗粝的掌心抚过头顶,让她陡然一震。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94节 “……回来……” 那声音忽远忽近,缥缈不定,仿佛跨越百年回响,又像在耳畔低语,却带着陆明霜熟悉的、几乎刻入骨髓的关怀。 她猛然睁眼,却发现灵舟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四周浓雾滚滚,几乎不见五指。看不到天空,也看不到水面,也没有易无疆的影子。 “易无疆!” “易无疆,你在哪里?” “听得到吗?” 陆明霜叫了几声,但不确定声音能否传出,毕竟就连神识都无法跨越这片迷雾。 易无疆的呼唤在身后隐隐传来,但也可能是幻觉。 她再也无法辨清方向。 她只能走,任由那缕微弱的气息牵引,向前。 越走,海雾越浓,灵舟的形状似乎开始扭曲,甲板忽高忽低,四周的天地旋转起来,好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她吸入。 前方忽然传来一股阻力,陆明霜一怔,这才发现已经来到船舷。 陆明霜挥手打出一道剑气,浓雾骤然散开一个缺口,探头向外望,她忽然退后半步,打了个寒颤。 灵舟之下,几米开外,已然不见海水,却是看不见底的巨大裂口。黑暗中仿佛潜藏着无数诡异、危险的存在,只望上一眼,便有神魂撕裂之感。 渡厄渊! 在她毫无意识的时候,灵舟竟险些驶入渡厄渊! 她急忙回头,想要调转方向,然而耳中又传来呼唤: “……离开……” “……记起……记起来……” 尽管心知危险,陆明霜仍是脚步一滞,不由望向船外。 是幻觉吗? 她总觉得,师父的声音是从渡厄渊中传出来的。可渡厄渊吞噬万物,若是掉入,便无生还可能。 不。不对。 她心说,眼前便有两个生还的例子。 她和易无疆。 但是…… “别看太久。”易无疆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耳边,接着一双手掌挡在陆明霜眼前,“渡厄渊会摄人心神。” 熟悉的冷香钻进鼻孔,陆明霜高悬的心脏终于回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问:“刚刚……我怎么了?灵舟怎么会离渡厄渊这样近?” 易无疆神情凝重,亦是半知不解。 在他眼中,他们本在浓雾中航向前方,中途他将灵舟交由陆明霜控制了一会儿。不过转眼功夫,便找不到陆明霜了,而灵舟也开始失控地朝着渡厄渊驶去。 易无疆不停用法术驱散雾气,终于找到陆明霜时,发现她正停在一个危险的位置,呆呆看着渡厄渊。 “或许是某种强大的幻术。在渡厄渊,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易无疆用掉太多妖力,说起话还有些气喘吁吁,“不过——好消息。” 他回首一指,“我们找到了,你师兄见过的海面巨塔。” 雾霭忽然一分。 远方,一根直入天际的巨柱,赫然立在无垠的海面上。塔身漆黑如墨,简直像夜色本身铸成,表面布满密密麻麻的符纹,乍看一眼便觉头脑发胀、心神恍惚。 高塔的顶端插入云霄,乌云之上隐见金光灿烂,仿佛天顶仙宫。 金光。陆明霜眸光一冷。 如此周密的防卫、强大的力量,只能让她想到一个人——堕仙俞千秋。 如果这里便是俞千秋的老巢,那么这片海域的异样、消失的人们就都有解释了。 可是……遇到俞千秋,师兄他们还能幸存么? “我们必须快点进去。”陆明霜语气坚定。 “好。”易无疆见她无恙,才收回目光,专注驾驭灵舟,“浓雾当中,海面之下,渡厄渊早不知扩张到了哪里,这一段要更为小心。” 陆明霜无声点头。 就在这时—— “……来……” “……我这里……” 陆明霜不由抽了口气,下意识回望。 就在她凝视渡厄渊的一刻,一道幻影自黑暗中缓缓浮现——那是她的师父!身影朦胧,如烟似雾,却正含笑看着她,眼中充满担忧。 下一瞬,影子化为万点浮光,融进黑暗之中。 陆明霜几乎有些心虚地瞥了易无疆一眼。他头也不抬,似乎毫无察觉。 师父的声音只有她能听见,师父的影子也只在她眼前浮现。 她方才只望了一眼,便像被看不见的意志牵引,几乎想转头踏入渡厄渊。 “……回来……” 脑海充斥着这个声音,陆明霜必须全神贯注,才能抑制立刻投入渡厄渊的想法。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认为师父在渡厄渊。 陆明霜暗自心惊。 如果说易无疆修为更深、妖身更强 韧,所以才不被幻象迷惑,那么修为不如她的师兄呢? 师兄也感知到师父气息,却只见巨塔,从未提及渡厄渊。 她为何与旁人迥异? 看着前方高耸的巨塔,想到那些等待营救的人,陆明霜抿了抿唇,终究没有说出心中隐忧。 第158章 唯一的路 海上巨塔仿佛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灵舟在海雾中穿行,头顶是漩涡般缓缓旋转的灰云,船下是时而隐现的黑影,风中夹杂着低不可闻的吟诵,如古老咒言,令人毛骨悚然。 灵舟不敢靠渡厄渊太近,很多时候他们只得凭借法器,在虚空中结出一道道浮空灵台飞跃过去,稍有不慎便会跌入那吞噬一切的黑暗。 “塔的力量越来越强……是俞千秋,不会错。”易无疆一变开辟灵台,一边低声道。 “和金光中的气息很像。”陆明霜点头,“就快靠上去了!当心!” 乱石滩上,巨塔基座清晰可见,灵舟自最后一座灵台滑翔而下,眼看就要降落。 然而,就在他们接近基座的一瞬,忽有一股力量自海底迸发而出,力量之大,令整个世界一瞬倾斜! “稳住!”陆明霜反应极快,瞬间祭出蚀心剑,以剑为盾,为易无疆当下最先一波冲击。 片刻延缓,已足够易无疆操控灵舟回转,避开巨塔的攻击。 方才构筑的灵台却难以幸免。 狂风嘶吼,像万千冤魂咆哮,张开利齿撕咬,灵台一块块破碎,转瞬消失。 一股股狂风拧作一团,盘旋着向四周伸出触角,急切寻找下一个攻击对象。 脚下的灵舟开始颤动,仿佛已经提前预知到危险。 易无疆一手劈开水花,一手反手拉住陆明霜,低吼:“先退后!” 他们几乎擦着风暴边缘避开,这一退就是百里——平时毫无挑战,在这片诡异离奇的海域,却成了不可逾越的距离。 在灵舟重新落下的一刻,风暴戛然而止,可先前搭建的浮空灵台也彻底崩解,随风消散。 几乎又退回原点。 沉黑的巨塔静静矗立,如一只巨兽,冰冷注视着不自量力的挑战者。 易无疆替陆明霜拂去额前一缕发丝,遥望巨塔,目光凝重。 这已是他们第三次尝试接近巨塔。 第一次,陆明霜唤出蚀心,以摧天灭地的剑意破雾行锋。雾气退却,巨塔表面却连一丝波纹都未泛起,无声无息中反震,剑意弥散,再难重聚。 第二次,易无疆试图围绕巨塔布阵,却被巨塔强行抹去阵纹——反噬的力量无声无息,却直击神魂,让他一连吐了几口血。 第三次,他们试图利用浮空灵台,却依然在登陆之前功亏一篑。 无论强行突破,还是巧计迂回,都在最后一瞬被无法违逆的强大力量弹开。 那股力量不是护阵,不是结界,更像是一种来自法则层面的排斥,无法被察觉,也无法避让。 那是天地对凡物的默认驱逐。 即便是凡世顶尖的强者,也依然不能近“天”一步。 “它不许我们靠近。”陆明霜心神震荡尚未平复,额角沁出滴滴冷汗。 “那股力量,不属于凡界。”易无疆沉声,“超越凡界,蔑视众生……” 陆明霜闻言沉默。 易无疆眼中也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他们无法超越凡生,又如何让巨塔敞开? 浓雾缓缓侵上,重新将灵舟包裹。天地间没有任何术法痕迹,也无一丝灵力波动。巨塔只是静静伫立着,宛如一尊不动的神祇。 陆明霜眸光一凛,咬紧牙关,剑锋携带千钧之力刚猛击向巨塔!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95节 下一瞬,平静的海面掀起巨浪,立刻还击! 剑光对上巨浪,也和易无疆的浮空灵台一样,寸寸碎裂,竟毫无对抗的余地。 陆明霜此举只是出自不甘心再次尝试,见状不妙,即刻收剑,却也被掀飞丈余,胸口一窒,唇角渗出丝丝血迹。 易无疆助她稳住身形,眸中满是冷意与凝重:“天道规则面前,诸法无用,不必再试。” 陆明霜闭上眼,压□□内翻涌的气血:“可我们……” 她咳了几声,衣袍已染上血痕,强撑着睁开眼,“必须去塔里。” 不仅为了等待救助的人,也为了他们自己。若不能打败千秋,便无法终结这一切,过去的胜利都不算胜利。 他们已经来到这里,没有退路。 “知道。我可没打算认输。” 易无疆扶住她,目光落在远处那孤傲耸立的巨塔上,“先退后,再想别的办法。” 万法无用,还能有什么办法? 陆明霜本能想要追问,然而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无声地催促灵舟转向。 灵舟缓缓游弋,很快被吞入灰沉雾霭当中。 灵舟上的二人不知,在他们身后,高耸入云的塔顶仙宫,空旷大殿正回荡着不合时宜的吵闹声。 一人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地跪倒在石阶前,不停叩首,伏地高呼。他身上未染血迹处,仍可见金绣灿烂的白色法衣。 如果这一幕被人看到,恐怕也难以相信这形如丧家之犬的人曾是堂堂摇光派掌门、德高望重的俞相泽。 然而这里并没有人,只有高耸的白玉巨柱和比冰更冷的空气。 俞相泽喘着粗气苦苦哀求:“仙上!祖宗!求您出手帮我!” “只要您愿意,我一定能再掌人间!” 殿中寂然无声,空旷如坟。 俞相泽一连磕头百余次,不敢以灵力护体,额头早变得血肉模糊,却始终未见上座传来任何回应。 他狠狠咬牙,气息一泄,颓然地向后坐倒。 在龙氏地宫被逼入绝境,不得不耗尽灵力强行开启仙人引路符,勉强逃回登仙台,已是将近一个月之前的事了。 那之后,气息衰颓的俞相泽便一直跪在寒石之上,恳请千秋仙君出手相助。 然而象征俞千秋的金光从未出现一次,仿佛从未存在过。 俞相泽终于崩溃,猛然仰天大吼: “我替你布局千年,编纂史书,扬你声名,将摇光派基业弘扬至今!如今不慎被宵小之徒算计,难道你要装聋作哑,置我于死地,置摇光派于死地?!” “我俞相泽到底是哪一步错了?一开始就算没有你,我也能登上掌门之位,摇光派仍是天下第一大派,说、说不定我靠自己也能成仙!” “对、对……我原也不需要你,跟了你,反而失去一切!你凭何弃我?!” 俞相泽越想越觉后悔,不由怒从中来,竟强行祭出摇光派镇派之宝“摇光印”,朝高高在上的宝座轰去! 一时间,整座大殿震动,浮尘簌簌坠落。 一道极淡的影子在上方浮现,宛如光华笼罩。 俞相泽一凛,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压迫感。 “仙、仙尊?”他浑身颤抖,眼神中带着不 可置信,还有一丝重新升起的侥幸,“仙尊,真的是您?” “晚辈刚刚那都是气话,您大人大量,不会跟晚辈计较,是吧?” 俞相泽彻底跪倒,俯首恳求道:“仙上,摇光派是您亲手建下的基业,您也不舍得撒手不管吧!求您助我一臂之力,这次我不会再出错,我一定要把我们失去的一切夺回来!” “您既然愿意现身,就再帮晚辈一次吧!” 伴随一股冰寒气息,宝座上方微微亮起,金光缓缓扩大,灿若烈阳。 俞相泽原本委顿如泥,这一刻精神一震,抬首望去,目中燃起死灰复燃的希望。 “终于……您终于回应我……”他颤巍巍地跪直身躯,准备迎接他倾其所有追随的上仙。 然而,金光散去,缓步走出的却并非俞千秋。 而是一位俞相泽无比熟悉的人。 他一手养大、亲授功法,视为手中利刃的晋琛。 无数年中,晋琛跟在他身后,俯首帖耳,不争不抢,偶尔望向上方,眼神里满是崇敬与恭顺。 可如今—— 他立于仙光之下,衣袍胜雪,气息澎湃,周身似有无形灵气环绕,连仙宫都隐隐应和。 俞相泽浑身一滞,仿佛被一股不可名状的威压锁住喉管,难以呼吸。 仅仅过去月余,他甚至已经判断不了晋琛现在的修为。 那种力量,已经超越了他所能触及的层次。 更令人窒息的,是晋琛平淡如常的眼神。 礼貌依旧,甚至微微带笑,却居高临下,毫无敬意,和对待芸芸众生的蔑视如出一辙。 好像他从很早以前就审视着一切,将俞相泽落魄的丑态收入眼底,然后,淡淡一笑。 仿佛他们之间从无师徒情分。 “……是你?”俞相泽摇摇晃晃站起,嗓音干哑。 “是我。又见面了,师父。” 晋琛神色平静,像以往无数次拜见俞相泽那般,却稳稳立在高台上方,无声地俯视下来。 俞相泽瞳孔紧缩,内心升起一股闷火,瞬间想起无数个片段—— 他记得,这个弟子资质虽然尚可,却出身普通,本来不配拜在摇光派掌门名下。是他在山门外跪了九九八十一天,跪到奄奄一息,才让俞相泽一念兴起,收他为徒。 他记得,晋琛入门后一直很刻苦,却不是众弟子中最出色的,唯一值得称道的是他的忠心。曾在生死关头,不自量力地挡在俞相泽身前,险些丧命。 那之后,俞相泽将晋琛视为心腹,着重栽培,并逐渐让他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无论是何种命令,晋琛都从无违背,并总是能超出预期的完成。 俞相泽以为晋琛会永远服从,刻意将他打磨成最合手的刀子,谁知最后竟被刀子反刺。 如今地位调转,他狼狈跪地,晋琛却被俞千秋扶上青云。 “你来做什么?”俞相泽咬牙,不甘地问,“仙上呢?我要见仙上!” 晋琛闻言,缓步走下高台,脚步稳健从容,仿佛这偌大仙宫都任他游走。他走到俞相泽近前,微笑望着这位曾经主宰他命运的旧主。 两人相对而立,俞相泽却感到由衷的压迫。 这个弟子,何时已经长得这么高,高出他大半个头…… “师尊,”晋琛嘴角微弯,语气恭敬,却不见往日谦卑,“何必闹得这般狼狈?” 俞相泽听得“师尊”二字,心头一震。那声称呼,此情此境听来,比冰水更冷。 他看清晋琛眼中的平静,分明是不动情的嘲弄——如在看一只年老体衰仍妄图咆哮的野兽。 俞相泽心中憋着怒火,却终究没敢露出分毫,只能强作沉稳道:“你……既还唤我一声师尊,想必心中还存有旧情。我这些年为仙上奔走劳碌,虽有疏漏,却也无大错,忠心始终不变。你……你可否在他面前为我说几句好话?” 晋琛垂眸,语气温和:“师尊莫急,仙上不会轻易放弃可用之人。” “对,对对对。”俞相泽连忙道,“你劝仙上,若他出手,夺取建木不在话下。只要掌控天梯,收回整个修真界也是水到渠成,到时我还能为他效力,继续统御仙门,完成仙上心愿……” 晋琛微微抬手,制止了俞相泽未尽之言,“仙上已经给过师尊机会,师尊却没得到建木。眼下仙上另有筹谋,建木的事,得往后搁一搁。” 俞相泽又被徒弟提醒了一遍激扬海那场大败,心中五味杂陈,脸皮红一阵白一阵。 晋琛见状,温声劝慰道:“不过师尊也不必计较一时得失。待登仙台建成,天地法则都将握在仙上手中,到时候,无论你曾失去什么,都能重新夺回。甚至,比从前拥有的更多。” 他顿了顿,眼神中浮现一抹深意:“建木和摇光派,区区下界之物,还不是师尊掌中之物?” 昔日晋琛拼上性命才能拜入摇光派,如今却成了他口中的“区区下界之物”。轻描淡写几个字,就将俞相泽多年功业踩进了尘土。 俞相泽怔怔望着晋琛,半晌未动。 那曾经侍奉他如亲父的少年,如今已贵不可言。而他俞相泽,天下第一大派掌门,竟要靠仰人鼻息活命。 他心中千念翻涌,酸楚、耻辱、愤怒……却终究舍弃不了晋琛给出的一点希望,不得不将残存的尊严踩在脚下,讪笑问道:“你说的是真的?登仙台真的快建成了?” “师尊安心。”晋琛淡笑,不肯多说。 俞相泽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好,好……我听你的。” 晋琛正要转身离去,却又停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下的确有几只小蚂蚁,虽无大碍却很烦人。师尊闲来无事,不妨去收拾掉吧。” 他拂动衣袖展开一片光幕,只见几名修士正苦苦挣扎在怒海惊涛中。 俞相泽立刻认出叶蓁蓁、崔敬臣,还有两个看着也眼熟,是归海剑宗的修士。 要是他没记错,这几人好像只有金丹修为,最高也高不过元婴。晋琛竟打发他去对付这些小辈?! 俞相泽心里憋屈至极,却听晋琛悠悠道,“希望这一次,师尊不会再让仙上失望了。” 俞相泽一愣,明知晋琛狐假虎威,却不敢反抗,嘴唇颤抖着不情愿道:“我……得令。这便去做。” 说罢,再也无法多留,转身匆忙走向殿外。 略显佝偻却仍旧不甘的背影远去,沉重的殿门缓缓阖上,发出低沉轰鸣,将大殿与外界隔绝成两个世界。 晋琛静立原地,良久未动。 当最后一道余光也从殿门缝隙中消失,他脸上的温和笑意也随之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仿佛整个人忽然换了一副面孔。 “登仙台……师尊,您还真信啊。”他喃喃低语,“是不是人走到绝境,只会相信自己想听的话了?” “无论那有多荒谬。” 他缓缓坐在白玉阶上,掌中轻轻玩弄着一枚印戒。 那是千秋仙君赐下的信物,代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然而晋琛轻佻地将印戒抛起,接住,再抛起……一次比一次更高,直到撞上横梁,偏移方向,咕溜溜地一路滚下玉阶。 晋琛静静看着印戒,并不急着收回。 千秋能欺瞒世人两千年,难道对他们就不会说谎?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96节 登仙台对晋琛而言,也许就像摇光派对俞相泽,不过是千秋用来吊起胃口、让他们卖命的谎言。 这枚印戒象征的权力,也许也和俞相泽的掌门之位一样,不过是镜花水月,终将成空。 事到如今,俞相泽还相信登仙台能让他们掌控天地法则,晋琛却不会这般盲信。 登仙台早已高耸入云,可千秋允诺的“接近天道”却从未显灵,甚至连一丝迹象也无。而当晋琛禀报千秋时,他却只说时机未到,一味要求加快修筑登仙台。 这位仙君心里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晋琛还猜不到,但有俞相泽这个前车之鉴,他不能不为自己谋划。 想到这儿,他弯唇而笑,轻轻扯了几下手指:“出来吧。” 钟晓寒缓缓踱出,步伐轻飘得近乎无声。她眼盖白绫,神情木然,动作僵硬如同人偶,没有一点生机。 仔细看,她背后还拖曳着数根细如蛛丝的银线,银线另一端正绕在晋琛指间。 “你又失败了。”晋琛淡淡道,目光扫过那枚印戒,“没能预言它的落点。” 一滴血泪自面颊滑落,钟晓寒声音颤抖:“天眼预知……看到什么……并不由我决定……” “那是因为看的不够。”晋琛语气不带一丝感情,“继续看。不看到沧澜界终结不许停。” “我就不信,一条能为我所用的线索都找不到。” 说着,他猛地扯了一把银线,将少女拉近。 钟晓寒身躯剧震,鲜血从口鼻一同涌出,却仍然被银线束缚,不得倒下。 晋琛动作温柔地解开覆目白绫,又轻轻拍了下少女脸颊:“好好干。你已与我化为一体,若我得道升仙,你也……” 他顿了顿,“……你会怎样呢?想知道,就自己努力去看吧。” 晋琛捡起印戒,笑着退出了大殿。 ** 风暴在海面上肆意咆哮,电闪雷鸣如裂空惊龙。 在几乎与世隔绝的日暮海深处,一艘灵舟被困在怒涛之间,飘摇如风中衰草。 灵舟法阵已经失灵,若非阮南星立于船首,展开翡翠乾坤圈护下整座灵舟,他们早被风暴击碎。 “阮师姐,我们一口气绕过三重浪潮,可还是出不去!”叶蓁蓁神色仓皇。 这片海仿佛无边无际,明明走了很远,却好像还在原地。 “我……已经算不清在这片海上第几天了。”崔敬臣紧咬牙关,脸色苍白地坐在灵舟边缘。方才一道闪电险些劈中舟身,被他强行用剑挡下。 他咳出一口血,低声说:“……这片海,不允许我们出去。” 叶芝芝坚持道:“一定有走出去的办法,只是我们……还不够强。” 实际上,进入这片海域以来,他们几人的成长可谓飞速。阮南星、崔敬臣接连结婴,叶家姐妹也修为猛增。 可是相对风暴,他们还太弱小。 “该死……早知就不让你们来。”阮南星声音沙哑,眼中浮现一丝懊悔。 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会闯入这片海,却有些后悔连累了叶家姐妹和崔敬臣。 然而,事到如今她更不能退,为了他们,她也必须坚持下去。 不知从哪找到一股力量,阮南星猛地一掌击向天空,翡翠乾坤圈轰鸣震颤,高远音波划破风雨,竟使得天空为之一清! 晴朗只维持了一瞬,乌云转眼又蒙住天空,但刚刚那一瞬,已足够几个修士看清楚。 霎时间,灵舟上死寂一片。 “……我看见了。”过了好一会儿,叶芝芝低声说。 “我也看见了。”崔敬臣附和,“风暴那边,有一根巨柱,又或者是一座巨塔。” 阮南星自然也看到了。 高耸入云,充满不祥。在他们之前,纪明真追寻巨塔而来,然后便失去了音讯。 “要……去吗?”阮南星声音有些颤抖。 翡翠乾坤圈的力量在渐渐枯竭,留在这片海上无异于等死,可是向前也未必有活路。那座神秘诡谲的巨塔里,不知埋伏着什么样的敌人。 她这时任何一个决定,都有可能把一船人送上不归路。 “当然去了!”叶蓁蓁好像奇怪她为什么问,“我们不是来找钟晓寒的吗?我觉得比起这片海,钟晓寒更可能在塔里。” 阮南星微怔,随即又听崔敬臣说,“阮师姐,是我们自己做的决定。你不必为任何人负责。再说,与其留下来等死,不如拼死一搏。” 叶芝芝默默点头,眼神同样坚定。 “好。” 阮南星重重点头,操纵灵舟驶向巨塔,心底无声祈祷: “明霜,我不知你在何处,也不知道你是否能听见传音……但……” “上苍保佑,让你听到!” “哪怕你来迟一步,我们也会拼死撑住——这一刻。” ** 陆明霜像是沉入一片无光之海,风声光阴皆远去,唯有自己轻飘飘地坠落,穿越黑暗的裂隙,坠落,坠落。 一个声音在耳畔低语,好像向她交待了件要紧的事。 可一时又想不起…… 陆明霜猛地睁开眼,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额头覆满冷汗,目光怔怔的无法聚焦。 她竟然靠在易无疆肩头,睡了一觉。 还睡得极沉,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她好像……就快记起了。 易无疆扶住陆明霜,见她一脸惊愕,半开玩笑道:“你怎么吓成这样,不会是梦到我了吧?” “我……”陆明霜缓缓转过脸,“你可能会觉得我疯了。” 易无疆心中一震。 陆明霜轻叹一声,迷惘的眼神却渐渐清晰:“想进巨塔,必须先进渡厄渊。” “那是唯一的路。” 第159章 再入深渊 梦境如潮,似雾。 陆明霜立于巨塔前。 沉黑石壁上布满古老纂纹,像是天地出来时神明的遗作,无声地散发出冷峻压迫。 她不知在此驻足多久,巨塔始终沉默。 直到这一刻。 陆明霜举手轻叩,一声微弱脆响,墙上不知何时多出一道门。门扉缓缓开启,明亮、温暖的白光从门后洒出,仿佛洗清整片天空的阴晦。 她与那光明之间,仅有一步之遥。 陆明霜屏住呼吸,那一刻,她看到了—— 陆青山就站在塔内煦暖的光影之中,身形高大清癯,灰衣打着补丁,神情温和地看着她,唇角含笑,像往昔指点她剑术时那般温和沉静。 “你终于来了。”陆青山朝门外伸出手,“进来。来见我。” “师父!”陆明霜脱口而出,拼命向前冲去。 但就在踏入塔门的刹那,她脚下一空。 不是地面,不是殿宇。 是黑暗,是深渊,是空无一物的虚无。 温情一瞬只是幻象,一场温柔的欺骗。 她坠落,环绕周身的万千剑影在风中破碎,消散。她不断被撕扯、冲击,看不到边际,不知何时是尽头,甚至连意识都渐渐模糊。 可那熟悉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在耳边、在心底时时响起: “来见我。” “你知道路在哪里。” “因为你……已经见过我了。” 声音越来越遥远,却越来越清晰。 “我不……我不懂!” “什么意思……” 陆明霜低声喃喃,声音满是迷惘:“我十五岁那年,师父修补渡厄渊封印时失踪。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不。不对。 你见过。 你亲眼见过,只是忘记了。 心底的声音严厉驳斥,如洪钟激荡,斩破迷雾。 快想起来! “我……”陆明霜一震,整个人愣住。 仿佛灵台被重锤猛然一击,震荡过来,一段记忆残片悄然浮上水面。 冲击元婴圆满时,她曾深陷前世之梦,差点不能 逃脱。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97节 梦里,她进入了一条寂静到近乎空无的河流。那里没有光,也没有暗,没有风,却永不停息地流动。所谓的河流也并没有水,而是充满数不清的、无形的泡泡。 她也被包裹在泡泡当中,忘了来处,亦没有去向,仿佛随波逐流的一叶孤舟。 忽然,在那些浮动的泡泡之间,在那条无声的长河里,她与另一个漂泊其中的身影擦肩而过。她大声呼喊,拼命想要靠近,但最终却渐行渐远。 是师父。 她想起来了!师父失踪之后,她真的见过师父。 可是困住师父的那条河……究竟是什么地方?和巨塔有什么关系?她要怎样找回那条河…… 比起现实,更像虚幻梦境。她根本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 她不知道…… 突然,脑海中仿佛千百道雷霆同时劈落,将暗夜照亮,于是深埋脑海的线索就这样跃然眼前。 “不知道”本身,就是最重要的线索。 前世她已为正道魁首,早已踏遍千山万水,可她依然对那条河一无所知,所以那里一定不是寻常所在,不被世人了解,甚至不能算是存在于凡世。 她在那里邂逅师父,再之后,又闯入易无疆的泡泡。 这样的地方,在沧澜界只有一处。 渡厄渊。 陆明霜心神剧震。 巨塔,渡厄渊,滚滚长河,前世,重生,师父的呼唤……那些本来毫无关联、无处着落的线索,如今却开始拼合成一条隐晦却连贯的脉络。 ——前世,她和易无疆死战不休,双双落入渡厄渊。 两千年来,渡厄渊是所有修士谈之色变的禁地,是诡异到无法解释的绝境,从来没有任何人从中生还。 除了她和易无疆。 无论他们曾经经历了什么,但结果是侥幸逃出渡厄渊——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 再睁眼时,他们各自忘却前尘,重活一世,又不约而同做起古怪的梦。 他们曾努力诠释那些模糊的“预知梦”,但最终发现,那些残片只是前世的回响。 在那条河中与师父相遇,也一定是前世的记忆。前世的她,在落入渡厄渊之后又见到了师父。 而那是在……百年之后。 所以……师父现在还在,一直都在那里。 她听到的呼唤声,真的来自师父! 陆明霜猛然惊醒,胸膛剧烈起伏,海风带着湿润咸意扑面而来,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混乱。 易无疆察觉到她心绪不平,半是安慰地开了句玩笑。 陆明霜转头看他,眼中映着深海的幽明,说出推测时的声音仿若缥缈。 “……我梦到师父身在巨塔之中。我又想起这些年来,师父始终被困在渡厄渊。”陆明霜缓缓眨了下眼,“那不就等于,通向巨塔的路其实在渡厄渊。” 易无疆怔了怔,随即目光变得深沉:“所以你认为,要进巨塔,只能先入渡厄渊?” 陆明霜轻轻颔首,抬眸时眼中现出坚定:“再等下去奇迹也不会出现。我必须向前,战胜俞千秋,找回师父。” 雾色沉郁,海风夹杂着幽冷的气息,吹动几缕发丝乱舞。 那些自深渊传出的呼唤,如同反复响起的呓语,疯狂,模糊,让她一度以为是失智的幻听。 可如今却越来越清晰,真实的令人心碎——师父,真的还在渡厄渊里呼唤她。 陆明霜心底燃起难以抑制的希望,可是看到易无疆近在咫尺的面容,又油然升起一丝恐惧。 一旦进入渡厄渊,再也无法回头,万一她错了呢?不但会连累易无疆,也会让那些等待营救的人希望破灭,俞千秋的势力卷土重来。 陆明霜胸口紧绷,心跳急促,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动摇。 她深吸一口气,由衷吐露道:“其实我应该独自前往渡厄渊,你留在外面接应。如果这条路不通,再想别的办法。” 一阵沉默。 陆明霜有些不敢看易无疆的脸。 风在瞬间凝固,浪涛翻涌,仿佛整片海都在低声呜咽。 易无疆久久不语,终是轻笑一声:“想抛下我?我这么快就让你厌倦了?还是把我踢开,独占拯救沧澜界的功劳?” “想都别想。”不等陆明霜说什么,易无疆已经毫不犹豫握住她的手,“我早说过,我会一直缠着你的,小师姐到现在还不相信吗?” “要去就一起去。” 浓雾中,他的目光如寒星般坚定,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陆明霜眸中情绪复杂,咬了咬唇,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但……我不想听你说‘一起去’,因为我从未这样不自信过。” 内心深处反复权衡,如果她错了,渡厄渊不能带他们进入巨塔,而是通往灭亡之路。易无疆留下,还有逆转的可能,他的坚持却意味着要么赢,要么满盘皆输。 “你想太多了。”易无疆抬起手指,轻轻抚平她紧皱的眉间,“前世你我已经进过渡厄渊,重来一次总不能比上次更糊涂吧。” 他轻描淡写道:“大不了就像上次那样,再重生回去,我还会再找到你,我们再斗上一轮——也没有那么糟。反而要是你一个人重生,我还能不能保有这段记忆呢……好不容易才在一起,要是我忘了,岂不亏大了!我才不要!” 说着,他的手指重重点在陆明霜眉心,好像在说“别想耍赖”。 陆明霜失笑,知晓他的决心,只好点头:“嗯。一起去。” 目光交汇,没有誓言,却胜似千言万语。 灵舟缓缓驶向渡厄渊。 黑暗深渊如猛兽张开巨口,吞噬着周围一切光亮,甚至连神思都难逃一劫。越是靠近渡厄渊,他们越发难以靠五感神识判断方位。 陆明霜紧握住易无疆,闭目追寻那隐隐约约、破碎如沙的前世记忆。那些模糊的片段连画面都不算,更像是一种感觉,指引着他们走向最接近那条河的地点。 终于,陆明霜睁开眼:“这里。” 这里的渡厄渊看上去和别处并无任何不同,但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做好准备。 “跃入深渊,无论发生什么,别犹豫,只管向前。”陆明霜的声音有些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随着最后一字落下,他们齐步向前,纵身跃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瞬间,一股焚寂的感觉吞没了全身,分明感觉不到冷,却令人牙齿打战。 目中本该空无一物,但黑暗深处,隐隐现出一条奇异的河流——不见头尾,也看不出在流淌的白色长河。 陆明霜和易无疆的心中,同时涌起难以言喻的欢喜。 他们对视一眼,目中尽是信任与默契。 无需多言,陆明霜微微点头,身形骤然加速,周身凝出银色剑光,轻盈而迅捷地冲向长河。 易无疆也不落下乘,引来数道波涛,身体跟着没入水花,转瞬便游出一长段距离。 水花消散处,黑暗像意识到被耍了一遭,迫不及待地聚拢,疯狂追上来。 易无疆指间早已掐了数道法诀,此刻毫无保留地向身后打出,狂暴的黑暗竟为之一滞! 然而,当他转过头来,想确认陆明霜的方位时,却发现身前只剩无尽的长河——不到眨眼时间,陆明霜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霜霜!”易无疆心中一凛,想要呼唤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忽然觉得手心一沉—— 易无疆低头,发现手里多了一把厚重沉毅的巨剑。剑身坚若磐石,剑锋粗犷,剑纹朴实,沉甸甸的剑柄就连他也不得不双手握持。 他从未见过这把剑。 第160章 进入巨塔 易无疆没见过这把巨剑,却知道如何挥剑。 巨浪猛然涌起,咆哮着滚滚袭来,他本能地挥起巨剑,劈开一波又一波滔天水浪。 水花四溅,寒意袭人。 突然,心底浮现出一丝不对劲——以他身 为水族的天性,本应与水浪共舞轻松化解。 念头刚刚升起,根本无暇细想,巨浪被他阻挡一下,猛地转向,迅速朝前方泛着幽晦光芒的封印涌去。 封印绝对不能破坏,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意识深处撕裂,某个模糊的记忆碎片浮现出来,他忽然记起——自己身为仙盟游方使,受命前来修补渡厄渊封印,肩负守护沧澜界的使命。 不能退。 他心头一紧,眼神凝重,毫不犹豫地冲向封印,奋力挡在它前面。 浪涛怒啸,水花一次次拍打而下,他死死握着那柄沉重的剑,脊背感受到一阵冰冷的压迫,仿佛整片海都在发怒,誓要将面前一切摧毁。 为了更好保护封印,他强行撤去自身大部分护盾,只留一层剑意,身躯一寸寸往后,脚下几乎已经触及渡厄渊的边缘。只要再退一步,便会坠入那黑暗之中,永不复返。 “绝对不能让封印破碎!”他咬牙,使出前所未有的一剑,剑锋斩落,撕裂无数迎面而来的巨浪。 终于,巨浪退去,封印被他守住,未损分毫。 掌中巨剑还颤抖不休,似乎尚未从惊天动地的一击中回复,他喘息着,唇角正要展开一抹微笑—— 就在那一刻,他剧烈一震。 转头回望,吞噬万物的深渊之中,竟传来一道熟悉至极的气息。 凛冽,清澈,倔强,是她! 那是他的小徒弟,他亲自带回山门、传授剑道的弟子。 更让人意外的是,她的气息周围还缠绕着另一股磅礴而危险的气息。浓烈,阴冷,疯狂。 是魔气。 相伴相随,密不可分。 不……这不可能……他心下一动,却忽然感到神魂如刀割般剧痛。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98节 不好! 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他凝望渡厄渊太久,神魂已经受到损伤。 天地急剧翻转。 渡厄渊中的黑暗猛然涌起,如千万只利爪,从四面八方攀附而上,欲将他拖入沉沦。他举剑反击,却发现黑暗已经蔓延着腰际,四周空气沉重宛如凝固,意志也如陷入泥淖,竟动弹不得。 已经太晚。 他动不得,退不了,逃不掉,只能坠入无尽黑暗之中。 意识到无可逃避的命运,他反而冷静下来,不等黑暗蚕食,他便做好防卫姿态,主动跃入了渡厄渊。 剑势如虹,破开层层黑暗。极速下坠中,耳边风啸如泣,但那道微弱却熟悉的气息始终在前方若隐若现,牵引着他的心神。 简直就像在刻意引导他。 他沉住气,努力追赶上去,心想就算难逃一死,也要在死前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剑光过处,划出明亮的闪电,身后黑暗重新合拢,帷幕般笼罩一切。 不知追了多久,在他濒临力竭时,意料之外,前方竟然透出一道耀眼的白色! 纯净,安宁,宛如一根绳索,又似一条长河,从上而下贯穿无边的黑暗。 一股莫名的希望涌上心头,他不假思索,身形如剑,疾驰入那条盛大的白色河流。 光芒刺目,他不由闭上眼—— 下一刻,脚底竟踏上实地。 风声呼啸,天地肃杀,他竟身处战场之上。 剑光飞驰,杀意凛然,仙门弟子列阵迎敌,其中不乏他所熟悉的门派,也有些看上去很陌生…… 而在千军万马前,独自立于风中的人,是他的小徒弟。 她一袭白衣,单手指间,袍袖猎猎飞扬,如一杆利剑直指苍穹。 她将一人之身,横于万军之前:“此界为限,寸土不让。” “霜霜——!”他心中狂跳,喉咙发紧,几乎要冲到徒弟身边。 然而,脚步刚一落下,却踏进一道水洼。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他不由低头—— 水面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那是个异常美貌的魔族——长发如墨,五官冶艳,唇边带笑,能把人吸进去的桃花眼中,却总含着几分嘲弄。 他的额间,赤红魔纹如烈焰熊熊燃烧。 他不由一愣,顿时心跳如鼓。 “……这是我?” 他下意识摸向脸庞,却触到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轮廓,额间魔纹烈烈烧灼,一路焦灼至心底。 我是…… 是你。 陌生的声音从他心底传来,他本该警惕,却奇怪地想要信任。 “又见面了。魔尊。”那个声音平静地对他打招呼,带一点沙哑,似乎并无敌意。 易无疆怔然伫立。 披风猎猎作响,身体似乎还留在杀意凛然的战场,神识却沉入更幽深的所在。 他并未做声,却听见自己回应:“你是……她的师父?青山剑君?” 声音默了片刻,而后温和道:“你早已知晓答案。快想起来。” 想起……什么? 易无疆一时迷惘。 “没时间寒暄了。”陆青山打断他纷乱的思绪,“你们必须立刻离开。否则只会重蹈覆辙。” “她在哪儿?!”易无疆急切问道。 “她正在赶来。”陆青山的声音低缓,如风穿林,却说出一句令易无疆心头大震的话,“只有先天灵蛇的身体,能承受‘倏’的力量。” 倏。 易无疆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却感到心惊胆寒。 这一字从陆青山口中说出,四周忽然剧烈震动,仙魔战场化作碎影飘散,幻境开始崩塌。 在纷纷消散的幻影中,一袭白衣的陆明霜持剑飞出,却似乎已经耗尽力气,身体如落叶般缓缓下坠。 易无疆的身躯如水银泼洒般扭曲、伸展,银鳞如流光覆盖全身,身形也随之暴涨,须臾之间便化作一条庞大如山的灵蛇。 他探出蛇尾,将陆明霜轻轻盘绕,稳稳托起。剑修的身躯在庞大的妖躯中,竟显得如此细小,仿佛稍一用力便会碎裂。 “快。快走。” 陆青山的声音在心底回响,却比先前更遥远,仿佛即将褪去。 “走?……往哪儿走,我还不……” 易无疆急促开口,然而尚未问完,他忽然一凛。 时间的长河,唯有先天灵蛇本体,才能逆流而上。 他还没有完全记起,但十分肯定。 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一次。 易无疆不再犹豫,蛇身一盘,将陆明霜轻轻卷到身前护住。下一瞬,蛇身腾跃而起,如离弦之箭冲入流年的长河。 无数光影划过周身,既有光阴残影,又有众生百态。 易无疆目不旁视,护着怀中的人,一息不停。 陆明霜睡得很沉,眉心时而紧蹙,时而平静,仿佛一直在与无形的敌人搏斗。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一束微光显现。 如黄昏沉霭,并不明亮,却令易无疆心头一喜。 那是来自深渊之外、真实世界的光亮。 灵蛇之身纵然一跃,震荡间一扇无形的门缓缓开启,又骤然紧闭,将黑暗拦下。 天地为之一清。 那漫长压抑的黑暗终于止步门外,宛如一场被撕裂的梦魇。 易无疆稳稳落下,重新化为人形。 陆明霜在他怀中抬头,额间冷汗未消,眸光却已回复清明。 “师父……你……”她眨了下眼,逐渐意识到他们已经离开渡厄渊。 而此岸,已不会再有师父。 她吞下半声呜咽,在易无疆的搀扶下缓缓站起。 四周昏暗寂静,压抑无声。 他们落在一座虚空般的高台之上,周围无门无窗,墙壁沉黑如铁,却有万缕灵光如蛛丝盘旋,从看不到顶的上空垂落而下。 “这是……巨塔内部?” 易无疆点点头,指向一块隐蔽的石碑,轻声道:“他们叫它——登仙台。” 陆明霜转头看他,目中一震:“我……看到过这里。” 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在那些残破闪回的梦中,她曾看到易无疆只身杀进登仙台,救走被囚禁在此的小织,然后双双堕魔。 那时他有没有发现登仙台的诡异?揪出藏于幕后的俞千秋? 陆明霜心念微动,但随即摇了摇头,并没有问,眼中却多了一分坚定。前世已成过往,他们要面对的只有当下。 她刚刚这样想,高台忽地一震,原本空无一物的黝黑石面,竟张开一道门,隐约可见门后盘旋上升的阶梯。 他们对视。 这一眼,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 从渡厄渊到登仙台,从前世到噤声,疑云尚未散开,但他们的步伐,不会再犹豫。 陆明霜凝剑掌心,淡道:“走吗?” 易无疆低声轻笑:“当然。” 他们肩并肩踏入门扉,身后门扉轰然关闭,而脚下却浮现出古老繁复的阵纹。 转瞬之间,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如山岳倾倒而下。 陆明霜轻拂医修,尝试调动灵力,却发现灵府仿佛封了万年寒冰,回应迟滞。 她脸色一变:“这……” 她的修为竟被强行压制到了筑基期,神识几乎全被封锁,蚀心剑也发挥不出本来实力,成了一把死剑。 这时,阵法亮起幽蓝光芒,虚空的碑面升起,碑文飞速流动: 汝等修为,不过借天地之力堆砌虚高。第一关,废其境界,斩其骄傲,取其本真。 石碑散去,又有两道虚影从阵中升起—— 一个是眉眼冷肃的陆明霜,手持仙盟魁首令,已然剑道大成。 另一个是面容桀骜的易无疆,一身魔气未敛,正是鼎盛之年的魔尊。 把她的修为压到筑基,对手却是巅峰期的自己?! “……无耻!”陆明霜都忍不住骂了句,却忽觉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蹙眉四下张望,像在寻找什么。 她环视一周没有看到,轻声问:“易无疆?你在哪里?”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199节 “唉……” 低低的,不情愿的一声叹息。 好像……是从下面传来的。 陆明霜低头,果然在脚边看到一条麻绳粗细的银色小蛇。 第161章 有点可爱 和人族筑基期相对,易无疆也变为一条小蛇。 蛇身通体银白,双眼赤红如玉,像两颗红宝石点缀在银鳞之上。尽管眼神透着不容亵渎的冷傲,可一旦身体缩小成不足臂粗,便很难令人感受到杀伐果断、不动如山,反倒是…… 陆明霜怔了一瞬。 实在……有点可爱。 忍不住嘴角轻轻翘起,她轻轻摇头,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只 是,易无疆虽被压制成宝宝蛇,眼神却很好,将那一瞬笑意尽收眼底。 “你!” 小蛇忽地曲身一弹,灵巧如电地跃起,跳到陆明霜小臂上,赤红蛇瞳直勾勾地盯着她:“你刚才笑了一下?!” 声音虽压得极低,却压不住咬牙切齿的气势,“你居然笑我?!” 陆明霜极力压制住拽蛇尾巴的冲动,撇过脸去,唇角不自觉上弯,却故作镇定:“没有。我从来不笑。” “哼!”小小蛇眼危险地眯了眯,易无疆更气了,“你根本就是笑我!还不承认,罪加一等!” “真没有。”陆明霜忍笑忍得脸颊发酸,“你好像很不喜欢这个样子,我倒是觉得很……方便携带。” “好好好好你个头!”易无疆气得蛇尾一甩,啪的一声抽在剑鞘,“我真正的身体和你相比,就像高山和山脚的一棵树。明明是你,你才比较方便携带!” 就在不久前,他还现出庞大如山的妖躯,将这个不识好歹的人类带出渡厄渊。可惜陆明霜全程失去意识,根本不知道他的威风凛凛。 一想到这儿,易无疆恨得牙痒,蛇尾委屈地垂了下去,那双赤眸却更亮了。 他顿了下,突然趁陆明霜不备,一溜烟儿地爬上她肩头。 陆明霜感到一股痒意:“你又干嘛?” “哼……哼哼……”易无疆不说话,轻微的冷哼声却带着一点别扭的快意。 陆明霜怔了下,低头一看,原来肩上垂落的一缕发丝,不知何时已经被绕在一起,打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易无疆蛇尾灵巧地勾住发尾,轻轻一收,好像在公然宣示这是他的“大作”。 “你……” 小蛇盘成一团,高昂着头,理直气壮道:“你笑我,你就跟我一起丢脸。扯平了。” 陆明霜一时无言。 这也太幼稚了。只知道这试炼会压制修为,没听说会把心智也变弱。 她一手掐住小蛇,一手想去解开蝴蝶结,谁知蛇身异常灵巧,竟被易无疆抽出蛇尾,不让她靠近。 “别动。我精心编的,很适合你。”他信口胡诌道。 陆明霜瞳孔一缩,指间带风,直逼七寸。 易无疆蛇身一滑,擦着她的指腹躲过,又顺着手臂溜到另一边,得意地摇了摇蛇尾。 那副气焰嚣张的模样,放在小小的蛇躯上,莫名地不协调——陆明霜嘴角一时失控,微微弯了下。 “你又来!” 赤红蛇瞳炯炯发光,易无疆弓起身体,危险地吐着蛇信,一副要咬她耳垂的架势——虽然他现在确实也只能做这种程度的威胁。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斗得正酣。 另一边,鼎盛时期的剑仙与魔尊幻影站在几丈之外,默默看了彼此一眼,面无表情。 “……” 他们好像被晾在一边很久了。 这是挑衅? 呵,不自量力! 幻影眼中浮现出阴险的光,长臂一展,一道剑气陡然逼近。 “……唔?!”陆明霜目光一凝,这才想起还有敌人,连忙抬剑格挡,火星四溅。 “你能不能别闹了。”她低声斥道,“这一场本就不好打。” “谁让你笑我。”易无疆反身避开幻影魔气缭绕的一招,嘴上却不肯服输,“今天见到的,出去之后立刻忘掉。立刻。” 陆明霜淡道:“本来嘛也记不住。你特别强调一番,就是想忘也忘不掉了。” “你!” 话音未落,幻影再度袭来,魔气与剑光交织,空气一瞬凝结成冰。 陆明霜蓦地前踏一步,长剑破空斩出。易无疆在她肩头盘绕一圈,与她灵力隐约相合。 一人一蛇,配合之下,竟又挡住一波攻势。 然而,刚脱离危险一瞬,陆明霜便轻咳一声:“你要是再动来动去,我可真忍不住笑了。” “……你敢。” 蛇尾一甩,又是“啪”得一声,抽在她发尾的蝴蝶结。 他们不停抽空斗嘴,仿佛根本忘了这是生死关头。 而两道幻影似乎终于忍无可忍。 “打情骂俏……是看不起我们?” “以为试炼是过家家?” “给我认真起来!” 冰冷的声音自四面传来,下一刻,天地骤变。剑鸣如泣,魔气如潮! 幻影“陆明霜”挥剑而起,万道剑光化作密不透风的银瀑落下,藏无可藏,避无可避。 幻影“易无疆”踏空而来,魔焰腾腾如炼狱之火,火苗过处,万物皆焚。 “来了!”陆明霜低喝,脚下步伐变幻,强行催动容量可怜的筑基灵力,身形转瞬横移数丈,堪堪让开大部分剑光。 但仍有余波斩破她的护体灵盾,左肩上顿时出现数道伤痕,血染白衣如红莲绽放。 “喂,你就不能再躲远点!”易无疆缠在她手臂,蛇尾飞速甩出无数个法诀,却也不免被魔焰燎伤,银鳞瞬间焦糊、掉落了几片,发出“滋滋”的响声。 “顾好你自己!”陆明霜担忧道。 “这算什么!”易无疆嘴硬,“伤痕是男人的勋章。” 陆明霜差点气笑,却已无暇再争,幻影终于动了真格,出剑一招比一招凌厉。 眼见局势不妙。 对面的幻影是他们前世的巅峰,剑气疾如雷霆,魔光震动天地,筑基期的他们如何应付得了? 又一轮交手,陆明霜左支右拙,身上多出数不清的血痕。易无疆也再没力气斗嘴,蛇身焦黑一片,可怜地挂在陆明霜臂上。 “这样下去不行!”陆明霜低吼一声,猛地翻身避开锋芒。 “当然!魔尊哪是那么好对付的!”易无疆不知是不是打昏头了,语气竟然有些骄傲。 “又没赢我……”陆明霜嘟囔了句。 但突然,她眼底闪过一丝光芒,忽然停住脚步,望向高空中威严如山的剑仙与魔尊。 前世的他们相互对抗,谁也没赢…… “喂,我忽然想到个办法。”她侧头,看着易无疆的蛇眼,嘴角微翘,“我们打不过‘他们’,但‘他们’,也打不过彼此。” 易无疆一愣,随即眼神亮了:“……我们最清楚自己擅长什么,也最清楚自身弱点,却限于修为,发挥不出来。那就让对面的‘我’替我出招!” 陆明霜眼神狡黠:“他们是过去的我们,但我们已经不是他们。” 如果说现在的他们有什么鼎盛之时没有的优势,那就是——彼此的默契。 下一刻,两人心念一动,同时调转方位。 陆明霜似乎被伤势所累,身法慢了半步,要害处漏了空门—— 幻影“陆明霜”目光一凛,当即挥出无可违逆的强力一式。 此招之下,断无生魂。幻影脸上浮现出一抹残酷的笑意。 然而,就在剑气掠至陆明霜衣边时,她却朝一个不可能的方向扭转而出——竟是那条蛇! 那条小蛇不知何时缠在她腰际,助她避开这一击。 幻影“陆明霜”刚意识到这点,便发现幻影“易无疆”的魔息迎面冲来! 已然来不及躲避,两边绝招轰然交错! “呃……”两道不相上下的力量冲撞,“陆明霜”和“易无疆”同时遭遇反噬,猛然受创,各自倒退数丈,冰冷僵硬的脸上也终于露出痛苦的神情。 气息一乱,便露出破绽。 “就是现在!”易无疆蛇尾抽地,借力腾空,化作一道银白流焰直冲幻影魔尊。 幻影魔尊试图以魔焰扰乱攻势,然而陆明霜的剑光缭乱,魔焰一时竟无法靠近——仅仅一瞬,却已足够。 银白流火正中幻影魔尊的灵台弱点——那是易无疆再清楚不过的、他此身最薄弱之处。 幻影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张了张嘴巴,似乎要说什么,却瞬息消散。 而他遗留的魔焰,顿时群龙无首,向四面八方舞动游走,漫无目标地攻击一切目标。 幻影“陆明霜”习惯地挥剑驱散魔焰,然而下一瞬,她却楞在原地——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00节 陆明霜竟将自己置于魔焰当中,全身力量凝于剑尖,直刺向幻影的左肋下! 她早已记起,那里有一处旧伤。 此时陆明霜 清冷执剑,威严的容貌,竟让幻影全身瑟缩。 “幻象怎么可能战胜真实。你已是过去。我才是未来。” 话音未落,长剑刺入,虚影炸裂成千万碎片,崩散如尘。 转瞬之间,台上只余两道并肩的身影。 “可真难得啊。”易无疆嘴角一扬,“还是第一次看自己被打得那么惨,我这心里有点怪怪的。” 陆明霜斜眼看他,发现他又变回了人形,他们身上的伤痕也都消失不见了。 她收回眼,默默叹了口气。 可惜。她还挺喜欢那条宝宝蛇的,想再看一会儿。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易无疆似乎察觉到她的内心,悄悄靠在她耳边,语气不善,“准没好事。” “我……啊!”陆明霜抬手一指前方,转移话题道,“你看那边。” 天顶浮现金纹,一道门户悄然开启,通向上一层的阶梯旋转而开。 “走吧。”陆明霜抢先一步,踏入门中。 易无疆眯起眼,怀疑地看着她:“你刚刚在想的不是这个吧。” 陆明霜装没听见,催他:“快跟上。” 易无疆耸了耸肩,轻笑一声,追了上去。 门扉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第162章 无尽试炼 第二层塔门缓缓闭合,天地一暗。 陆明霜刚踏入其中,眨眼之间,身后已空无一物。 小蛇呢? 她眉心一跳,迅速回身,却只看到虚空如垂幕,彻底抹去了一切。易无疆的身影,在塔门合拢的一瞬,凭空消失。 “……呵。” 陆明霜冷笑了一声,眼底寒光乍起:“我们一合作就把我们分开,动作还真快。” 黑暗中传来她清冷的声音:“卑鄙。” 巨塔沉默无言,陆明霜脚下浮光隐现,第二关试炼逐渐成型。 和前一关类似,一块石碑缓缓升起,然而还不及辨认,碑文忽然扭曲流动,幻境突变。 脚下地面化作一道浮空石桥,桥身狭长,贯通两边陡峭的断崖。两座断崖之间是滚滚流淌的混沌黑水,无数哀嚎声自水底升起,仿佛被困永夜的灵魂。 陆明霜立于石桥正中,眼前是一根自天际垂落的铁索。 再仔细看,这桥竟是由铁索悬空系住,如同一枚摆锤,恰巧停在平衡的位置上。 桥身很细,仅能勉强容纳单脚,但在两端却各有一个较大的圆形平台。 左边平台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一群普通人。他们拖家带口,神情惊恐,每个人都想挤到平台中心,暂获一息安全。人群攒动,不停发出哭闹、尖叫、怒骂声。 右边平台—— 陆明霜看到了熟悉的师兄,接着是阮南星、叶蓁蓁、姬啸,甚至还有一条银白色小蛇,死死咬在师兄衣角,唯恐被疾风吹落深渊。 陆明霜眼神一冷,顿时明白了这一关的险恶用心。 这机关不讲道理,两边明明人数不等,重量绝不等同,却作弊地保持着平衡。 而悬桥位置刚好低于两边断崖,无论哪一边的人,都只能看到崖顶却无法登上。 于是最终的决定就来到陆明霜手上。 她向左半步,村民落下,亲友得救。向右,则以牺牲亲近之人为代价,救下更多无辜的普通人。 目光移回铁索,陆明霜神色冷肃。 她所认识的易无疆和师兄他们,不可能被困在平台上坐以待毙。这一关也不为真正伤人性命,所见一切皆为幻象,目的只在考验她的内心。 她必须做出正确选择,否则心魔滋长、遗留后患。 这时,模糊而悠远的声音自空中落下: “你一念之间,便可撼动悬桥沉浮。” “若你选择左边——百名凡人村民得救,其中不乏童稚、老弱,而你的近亲密友全灭。” “若你选择右边——亲友存活,凡人无一幸免。” “你亦可不选——届时,铁索自断,两边皆亡。” “三息内,抉择开始。” 陆明霜眼神一凝,剑柄微颤,钟声敲响。 第一息。 她脚步未动,面无表情,眼底却渐渐浮起一道戏谑的光。 第二息。 远处的幻影开始变化—— 村民们面露恐惧,仿佛对她的迟疑极为不齿,甚至有人口吐斥责: “你不是剑仙吗?这么明显的抉择,还用犹豫?” “他们只有五个,我们这边可是百人!” “是啊!再说他们修士就算掉下去,也、也说不定能活,我们却只有一死啊!!” “你是救死扶伤的剑仙,快救我们!救救我们!” 而另一边,师兄欲言又止,阮南星偷偷抹了一把泪还不想让她看到,那条小蛇则缩进师兄袖口,似乎已经紧闭双眼,等待命运降临。 ……一点也不像。 陆明霜抿了抿唇,暗自腹诽。 这时,第二息已过,最后一息将至。 她终于动了,缓缓伸手,将要握住剑柄。 雾气骤然收拢,铁索泛起寒芒,村门口中的惊呼、抽气,一片肃杀。 陆明霜却没有向左,也没有向右。 她忽然抬头,看向遥不可及的高空:“你问我选哪边?” “我选——杀了你。” 话音未落,她飞身而起,瞬间沿铁索而上,剑光如虹,斩向虚空的天幕! 苍白天顶被一剑劈开,竟裂出巨大血痕,一团模糊混沌的存在缓缓显形—— 那是张没有面孔的面孔,由雾霭、混沌和血肉交织而成,无数个孔洞同时张开,声音扭曲暴躁: “你违背规则!你未做选择!!” “你以为你是谁,竟敢拒绝审判?!” “都给我死!去死!!” 话音未落,铁索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铁屑飞溅,竟由上至下开始崩裂。 然而,村名的尖叫声还未抵耳中,陆明霜早已悬立空中,剑指无情的塔中意志。 她身形单薄,眼神却冷如刀锋:“你又以为你是谁,竟敢审判我?” “你不配。” 陆明霜语气平静,动作却陡然加速,灵力暴涨间,又斩出一剑—— 天顶在剑光中炸裂开来,万千幻象碎成尘沙,哀鸣震荡于整片天地。 片刻后,塔中意志残声微弱,竟带着一丝恐惧: “……破局。” 幻象归于黑暗,一束白光自地底升起,通向下一层的门扉打开时竟发出低低颤音,仿佛还被刚才那一剑所震。 陆明霜收剑转身,目光如雪:“没有谁可以高高在上审判我的决定,哪怕是天也不行。” 她淡淡一笑,“何况你并不是天。” 门在身后关闭,走到阶梯尽头,下一关试炼的大门,却迟迟没有显现。 陆明霜站在寂静的空地上,微微蹙眉。 下一刻,身后却出现了一个冰冷黑暗的空间—— 空间不断延展,一眼望不到尽头。石壁森冷,铁链交错,血腥扑鼻,仿佛一座幽深地牢。 陆明霜略一思忖,便手按剑柄,缓缓步入地牢,向着唯一的路途前进。 没走多久,前方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陆师姐。” 陆明霜一震,认出那个久违的声音。 她快步上前,转过一道阴暗长廊,在最深处的囚笼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钟晓寒?” 钟晓寒坐倒在地,衣衫残破,全身被锁链困住,几处要穴都被贯穿,显然灵力被封,一丝真气都难以运转。 可她的表情意外的平静,好像早已习惯这般处境,已经麻木到不会痛苦。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01节 她抬头望向陆明霜,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疑惑:“刚才那一关……你没有选,却通过了。” “为什么?”钟晓寒喃喃低语,眼中透出急迫的好奇,仿佛比起逃脱锁链,更是一心想弄明白缘由,“如果你也不知道正确答案,又为什么通过了试炼?你破坏机关,害所有人丧命,为什么却不被拖累,并未产生心 魔?天道钟爱于你,竟破例至此——” 她似乎围观了陆明霜参与试炼的整个过程,并深深为之困惑。 “等等。”陆明霜听到她近乎癫狂的呓语,忍不住开口,“害死所有人的,明明是将他们置于悬桥上的机关,又或者说是试炼本身,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被被心魔所累?” 钟晓寒一愣,下意识追问:“可是……如果刚才并非幻象,而是真的遇到需要取舍的时刻,哪一种选择才正确?谁更值得被救?陆师姐还能这么轻松做出决断?” “正确答案?如果这些人沦落到不被我救只能等死,那么……”陆明霜微抬下巴,语气无比理所当然,“我爱救谁就救谁。” “谁活,谁死,谁值得,当然由我说了算。我救谁,谁就是正确答案。” 就因为她有能力救世,没救成便成了她的罪过,这算什么道理? 本来没有正确答案,却叫人选出“正确”,才是这一关最大的迷惑。 一旦执着于对错,无论如何选择,最终都会困在选择里,被心魔侵扰。 陆明霜声音很轻,却如洪钟回响:“有些事,根本就没有对错。走出的那一步,就是答案。” “你……还可以这样……”钟晓寒怔怔无言,像被这番话震碎了长久的认知。 陆明霜并未催促,钟晓寒低头沉默良久,终于长叹道:“果然是你。恣意妄为,视规则于无物,却总能将命运握在手中。” “我也……”她自嘲一笑,“果然还是不喜欢你。” 陆明霜神色未变,连眼睛都没眨,甚至可能连睫毛都没抖一根。 钟晓寒深吸一口气,目光越发复杂:“你看,我的不喜欢,你毫不在意——你就是这点最让人讨厌。” “你太强大了,从不犹豫,从不困惑,也从不后悔。别人兢兢战战的选择、一生走不出的心结,世人的非议,道义和规则,在你眼里都轻如尘埃。” “你根本不选,却总能押对宝。”钟晓寒眼里闪着一点点泪光,却没有流下,而是苦涩地笑了笑,“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你是我永远无法成为的人。” “我提前看到题面,却永远选错。” “也许就因为看了题面……这是对窥视天道者最大的惩罚……” 这些话像是压在心上许久,钟晓寒自顾自地倾吐,陆明霜听得一知半解,却没有打断。 语毕,钟晓寒深吸一口气,默默侧过半个身子。 原本黯淡的石壁竟缓缓褪去,露出一道熟悉的门——通往下一关的门,竟一直在她身后。 陆明霜来到门边,目光在钟晓寒身上微凝。 “走不了的。”钟晓寒低声说。 陆明霜转头看她。 “这是天河石锁链。”钟晓寒疲惫地抬起手,指向锁链上闪烁的铭文,被锁链嵌入的肌肤渗出细细血丝,“你的剑也斩不断。” 当—— 话音未落,陆明霜便一剑劈下。 虎口震的发麻,那幽蓝的锁链却连一道白印都没留下。 钟晓寒在挥剑一瞬下意识闭眼,睁开眼,恼火道:“别二话不说就动手——” 对上陆明霜的眼神,她话吞在嘴里——那家伙正蹙着眉,认真打量着她被锁链贯穿的手腕、脚踝…… 电光火石之间,钟晓寒立刻领悟了陆明霜当下所想,不由生出一股恶寒,急忙阻止道:“没用的没用的!你砍断我的手脚也没用的!” 陆明霜又尝试了几个办法,甚至调出虚妄镜,最终却不得不承认,以她如今之能,依旧无法将钟晓寒完好无缺地从登仙台带走。 哪怕仅仅出于好胜心,这也令她极度不快。 陆明霜再度看向钟晓寒,眸中漫上几分不解,倒显得眼神生动起来,像在无声地问: 为什么。 钟晓寒修为普通,为何这般处心积虑对付她,像是生怕她逃走? “陆师姐终于正眼瞧我了。”钟晓寒不但不急,语气反而含着自嘲的笑意,“你可能难以相信,我这样的人也有用处。” 陆明霜剑尖微垂,凝目不语。 天河石锁链感知到威胁解除,缓缓松动,却不可能真正放开。 钟晓寒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陆明霜,眼神带着挣扎后的坦然:“陆师姐不必浪费力气,其实……就算你真砍断锁链,我也逃不出去。” 她缓缓道:“……晋琛虽是俞相泽弟子,野心却比俞相泽更大,心机也更深。如今俞相泽已是弃子,晋琛却扶摇直上,成为俞千秋最得力的手下,而不要说外面的人,就算在登仙台,也少有人知晓他的存在。” “此人工于心计、狡诈多端,仅在幽州擦肩而过,我便被他看出端倪,继而查出钟家祖传的‘天眼’天赋。他从俞千秋那里得到仙庭秘法牵丝术,将我制成他的人偶……” “他将我的肉身囚禁于此,以我为媒,试图看尽未来所有变数。只要他愿意,就可以看到我眼中所见的一切。而我,有时候也能利用他的权力,小小操纵一下登仙台。” 陆明霜渐渐明白,这场见面是钟晓寒刻意为之:“那现在……” 晋琛纵容她们私自相见?难道是自信她带不走钟晓寒? “他不知道。”钟晓寒狡黠一笑,“他被俞千秋派去运送修筑登仙台的材料。晋琛不想去,但不敢违逆俞千秋。” “不过都到了这种时候,你们打上门来,俞千秋却还是只关心他的登仙台……”钟晓寒微微皱眉,嗓音低低的,“我不懂……” 她似乎陷入了困惑,但只持续了片刻,便加快道:“我这边发生的一切,毕竟瞒不过晋琛。他现在已经知道我偷偷见你,正暴跳如雷地赶回来,我们没有很多时间了。” 陆明霜正要开口,钟晓寒却打断道:“我早就不是我了,严格来说,我如今只是晋琛的一部分。” “他若死,我也活不成。” “你不会因为这个就不杀他了吧?”钟晓寒语气轻松,目光却有些阴沉,“陆师姐,你可不是投鼠忌器的人。” 她定定看着陆明霜,像是想从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唯有如此,才能释怀。 “你不能让任何人绊住脚步。答应我,你会杀了他。”钟晓寒忍不住催促。 陆明霜微微侧头,眼中闪过一丝波动:“竟是他……” 当初操纵招妖幡对宛娘下手的人,原来是晋琛。方才宛娘一听到晋琛的名字,痛恨难以遏制,魔气一时暴涨,险些波及阿妄。 陆明霜分神压下魔气,平静开口道:“你可以放心。我欠了一桩人情, 原本也要杀他,不会为了你放过他。” 钟晓寒微怔,接着忽然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么快就答应了,都不犹豫一下?不愧是你!” “好!好好……你一定给我赢。” 她抬眼看向陆明霜,眸光明亮,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那么,动手吧。” 陆明霜眉头微动:“你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晋琛透过钟晓寒的双眼窥视,在交战时获取先机,她不会将这柄利器留在对方手中。令陆明霜惊讶的是,一向软弱怯懦的钟晓寒,似乎早有所料,并做好了准备。 “我的所谓天赋,说白了,不过是一场累赘。”钟晓寒眼神阴沉,笑得有些苦涩。 “从一开始,我就讨厌你。不仅因为你太耀眼太强大,更因为见你第一面时,我就看到了那一幕——你刺瞎我。我唯一的长处,这对天眼被你毁了。从那之后,我始终恨你。” 陆明霜握剑的手微微一顿。 钟晓寒叹了口气,苦笑道:“可怜我空有预言天赋,却根本无法解读所见的画面。我怎么能知道……有一天,我宁愿被你刺瞎双眼,也不要再被他利用。那一幕,竟是我自愿迎来的解脱。” 她定定看着陆明霜,轻声道:“刺瞎我,他就没法再通过我窥见未来。你……快点下手吧。” 陆明霜点点头,毫不犹豫地举剑,剑光翩跹若雪花飞舞,沉滞的地牢仿佛敞开了一扇窗,雪亮天光伴随新鲜的空气一股脑涌入。 钟晓寒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但很快便化为释然。 鲜血顺着脸颊缓缓低落,她嘴角却浮起一丝淡笑:“感谢你,让我此生看到的最后画面,这样美……” “你自己保重……告辞。”陆明霜不回头,迈步走入门中,缓缓登上阶梯。 下一关试炼在等待她。 身后,钟晓寒声音幽幽,陆明霜却已经听不见了。 “陆师姐,我真心希望……预见的那一幕,永远不会成真。” “即便强大如你,那个未来也太残酷了。” 沉滞的空气中,叹息久久回荡。 …… 陆明霜登上阶梯,易无疆早已等候多时。 目光交汇,无须多言,既然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已经通过上一关考验,而接下来还有无数关卡需要共同面对。 易无疆嘴角微弯,指了指身后那扇眼熟的门:“准备好了吗?” “当然。”陆明霜回以一瞥,持剑推开门扉。 这一关,他们遭遇了无数打不死的傀儡兵。最终以易无疆的阵法引导陆明霜的剑气,强横扫过千军万马,造出一瞬空缺,才顺利进入下一层。 之后,每踏入一层,都是一次崭新的生死试炼。 他们曾在河水倒流的空间战斗,抵御诡异的法则之力;曾穿过心灵的沙漠,全凭意志抵御饥渴。 他们穿过了动摇人心的石墙;也曾以对方的灵魂为注,豪赌千场。 一关又一关,他们并肩而行,步步踏破,尽管伤痕累累,却从未退却。 然而,无论取得多少次胜利,登仙台那金光微现的塔顶,却仿佛嵌在天际尽头,始终在视线之内,又始终遥不可及。 不知第几次推开试炼的门扉时,他们已不再惊讶眼前千奇百怪的试炼。 曾经,每一关的敌人、巧思、伎俩,都还让他们感到紧张、警惕,甚至恐惧。 而如今,哪怕是尸山血海,他们也只是麻木地举起武器、习惯性出手,然后拖着步伐继续向上。 太疲惫了。 以他们如今的能力,□□的伤痛根本不会触及根骨,哪怕一日受创百次,也不会动摇他们的意志。 真正令他们疲惫的,是层出不穷的“下一关”。 是那永远遥不可及,却又仿佛近在咫尺的塔顶。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02节 他们又一次来到门前。 “我……好像很累。” 察觉到自己不愿推开试炼之门,陆明霜眼神有些黯淡,仿佛琉璃蒙了一层尘埃。 她一向清冷坚韧,杀伐决断,可这时却在门前蹲下,恍然开口:“我们……已经登了多少层了?” 易无疆沉默半晌后才低声道:“我不知道。” “我以为是八十六层,后来变成了五十……再后来,我没有数……” 他缓缓举起手,眼神阴沉如渊,突然狠狠一拳砸在门上! 门纹丝不动。 陆明霜神情微变:“你……” “不对劲。”易无疆低着头,拳头抵着门,指节缓缓渗出鲜血,“我忘了数层数……我竟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不仅如此。我们早已不记得时间,也不再关注每层的变化,甚至彼此之间越来越少交谈。我们只是走,因为前面还有‘下一关’。” 他缓了口气,把陆明霜拉到身边,眼神灼灼,声音像从喉咙里一字一字压出来:“我们不能再这么走下去了——这样下去,永远不是个头。” 陆明霜一凛。 神思如混沌许久的天空,骤然射入一道光亮,将无尽攀登的惯性生生拉停。 风声如怒,仿佛登仙台也察觉到了这一刻的“停顿”,发出不安的鸣叫。 陆明霜和易无疆在风声中无言注视着彼此,像站在一场漫长噩梦的中途,终于停下脚步,惊出一身冷汗。 门扉沉默矗立,但他们没有再往前。 陆明霜凝眉,比起发问更像在自言自语:“塔中只有一条路……除了向前和回头,还能往哪儿走……” 易无疆一脸沉郁,不管不顾地坐到石阶上,静默良久突然一股脑儿倾吐道:“话说回来,你不觉得奇怪么?这座登仙台到底有什么用?俞千秋为什么不声不响在日暮海修了这座高台?和渡厄渊有什么关系?前世我们涉足过这里吗?” 陆明霜抬起眼,眸中寒光一闪。 在她零碎的前世记忆里,俞千秋始终躲在幕后,暗中操纵俞相泽等人,而他们也从未对外披露登仙台。直到她和易无疆最终一战,掉进渡厄渊,仍不知晓登仙台的存在。 但在另一段记忆中,她离奇地窥见了魔尊的过往,由此可以确认登仙台早已有之,而易无疆曾经来过这里…… “前世,俞千秋隐于幕后,暗中修筑登仙台,将整个修真界蒙在鼓里……” 陆明霜看了易无疆一眼,谨慎道:“你曾经来过登仙台,救出被困于此的小织。现在想来,诛妖令下,他们宣称征讨妖族炼制天地造化丹,供修士所用……可像小织一样被关在登仙台的妖不在少数,他们并没被炼成丹药,至少不是立刻炼成丹药……俞千秋抓他们究竟……” “!” 正说着,陆明霜想起钟晓寒不相干的一句话,不由通身一震。 第163章 改变目标 钟晓寒无意间提起。 这种时候……俞千秋……只关心他的登仙台…… 敌人打上门,他不但不急,却将最得力的部下晋琛派走,运送修筑登仙台的材料…… 征伐激扬海那次也是……明明可以集合兵力,他却暗中调走俞相泽等人。 这种谨慎,早已超出对后方不稳的担忧。 看来,这座高不见顶的登仙台,对俞千秋真的很重要。 前世…… 诛妖令下,被捕获的众多妖族并未全都炼成妖丹,其中一大部分被暗中运往日暮海深处。 然后,登仙台悄无声息地出现…… 种种线索串连起来,陆明霜不禁握住易无疆的手,语气极其肯定:“我怀疑俞千秋在意的,从来都是登仙台。只有登仙台。” “他隐藏身份,欺瞒世人,就连对下属也不曾透露真正的想法。追随他的人以为捕杀妖族仅仅是为了得到妖丹,实际上,连他们中的大多数也不知道,那些妖族被暗中送到此地,很可能成为了修筑登仙台的材料。” 易无疆眸中寒光一闪:“炼魂为塔,他想做什么?不会真的以为这样便可成仙吧?” “大概不会……”陆明霜缓缓摇头,“他早已升仙,却又堕下凡世,我想他的目的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再说,他已知建木在你手里,若真想成仙应该更急于得到建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浅尝辄止。” 相比千秋,他曾经的走狗俞相泽明显对建木更为贪婪。 易无疆眼神幽深:“如果他炼魂筑塔,我们每一次试炼释放出的力量——” 陆明霜轻轻点头,语气冷彻:“恐怕都成为养料,喂给了登仙台。我们越执着,登仙台也越强大。” “你我以为在逼近胜利,其实它也在不断升高,所以——永远没有尽头。” 一语落地,身后的墙壁微颤,仿佛察觉了他们的觉醒。 易无疆霍然起身,抬头望向那座始终遥不可及的塔顶,嘴角泛起冷笑:“原来如此……难怪不能登顶。我们的攀登,对它而言本质是献祭。” 他轻捻手指,神色幽深,目光落在眼前紧闭的门上。 门扉仍静静伫立在前方,等待他们像之前一样进入,继续下一个“关卡”。 可这一回,易无疆只是微微歪头,貌似迷茫地问陆明霜:“那么 ……我们该怎么办呢?” 陆明霜抿唇轻笑:“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何必明知故问——” 管那么多,她只知道敌人想要的,她就偏不给。 敌人费尽心思想得到,她就摧毁。 身处塔外,凡世力量无以撼动登仙台,可他们已经来到塔内…… 没有再多言语,她和易无疆浅浅对视一眼,两道气息骤然腾起。 他们不再谨慎,不再克制,不再费心筹谋,而是将全身所有修为通通倾注于一个目标—— 登仙台。 “我们爬累了。”陆明霜轻道,语气平淡得近乎冷酷。 “到此为止。”易无疆低吼,指间已凝出森冷血印。 下一瞬—— 剑光与法术同时攻向墙壁! 足以劈开山河、撕裂虚空的毁灭之力汹涌而出,直直击中看似坚不可摧的塔身。 ——轰!!! 墙壁瞬间震颤,如有惊雷降世。冷酷阴沉的巨塔,也终于发出一声哀鸣,仿佛被斩中的不是土石,而是活物。 登仙台似一头沉睡千年的巨兽,被狠狠刺入要害,怒而狂吼,低沉怒啸像无数灵魂同时悲哭,又似神魔震怒。 刚刚那一击,虽不足以将其彻底摧毁,却已在登仙台的墙壁上撕开一道深痕,打破不可撼动的神话。 此时,墙上裂痕迅速蔓延、扩张,如脉络般浮现的符文剧烈跳动、崩落,阶梯错列,梁柱倾斜——向上看不到顶的登仙台,已然从中段开始崩塌! 金光灿灿的塔顶—— 九霄云外的寂静空间,一处封闭殿阁内。 俞千秋静坐于混沌之中,长发如瀑,衣袍不染,环绕于他身后的万千法咒,如星河流转,牢固守护着他托在掌心的、缩小的登仙台。 他原本闭目冥修,气息收敛似无,直到这时—— 掌中宝塔毫无预兆地震颤起来,血气汹涌,自掌心溢出。 “呃——”俞千秋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接着,他睫毛微动,漆黑如墨的双眼缓缓睁开。 像被惊扰了美梦,俞千秋神色不虞、眉头紧皱,指尖一划,眼前顿时浮现出始作俑者的画面—— 只见陆明霜和易无疆并肩而立,正凝视上方,毫不退让道:“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他们竟敢给他下命令。 到此为止的,只怕是他们的贱命! 俞千秋轻声自语,嗓音沙哑低沉:“不过……竟然这么快就醒了。” 他的目光在两道身影上略作停留,眼中飞速掠过一丝焦急,但很快他便冷静下来,伸手一握,牢牢抓紧摇晃的宝塔。 金光飞速盘上塔身,原本正在加速的崩塌忽然凝固,金光散去,留下一道道赤金锁链,强行将裂缝捆住。 整座登仙台重新稳定下来,但只是暂时,那悲戚的吼叫并未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还不够么……”俞千秋的神情越发冷肃。 下一刻,他挥袖一划,一枚金色灵符破空而去,化为万点光芒贯穿塔脉,又向四面八方飞溢而出。 与此同时,潜伏在登仙台各层的拥趸,皆在召唤下苏醒! 他们眼中泛起金色神纹,耳中清楚接到来自上仙的命令: “杀。无赦。” 一时间,蜂拥而来的杀意宛如滔滔江海。每一块砖石、每一道法纹都散发出无穷杀意,空气如寒冰凝滞,似乎决意要将入侵者封印、抹杀。 易无疆挥袖泼出数个法阵,暂时打退一波攻击,回首看到陆明霜依旧凝神望天,仿佛从刚才开始便没动过。 “他终于出手了。”易无疆轻声提醒,和谨慎的语气不同,嘴角反而露出了一丝狂妄的笑。 陆明霜眼中无惧,剑锋轻扬,简单答道:“正好。这说明——我们做得对。” 只有当他们真正威胁到登仙台,俞千秋才会亲自出面、动用如此手段压制。 “继续。还没完。” 陆明霜深吸一口气,掌中飞快结印。 刹那间,万千剑意收回指间,汇于一身,凝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仿佛整座高塔的光芒都随她意志归一。 那力量不但强势,更为绵长,只因易无疆双手交握,源源不断地将妖力汇入她的锋芒。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03节 ——轰!!!! 如山崩,如雷震,凄厉怒号的风中,数不清的楼层开始崩塌。 这一次攻击,竟撕开赤金锁链,将登仙台的脊梁生生撞断! 刚刚稳定下来的宫殿,再次动荡不安。 俞千秋的眉头终于深皱: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亲手送你们下地狱!” ** 海天交界,迷雾滚滚。 漂流在日暮海上的灵舟上,阮南星几人正勉力维持法阵。灵舟本就破损不堪,他们也濒临力竭,再也撑不过下一次攻击。 身后波浪似乎平静了些,叶蓁蓁才顾上喘了口气,低声道:“我——” “安静!” “别——” 叶芝芝崔敬臣几乎同时制止她,他们紧紧盯着暂时平静的海面,神情比刚才更紧张,仿佛水底有什么巨物正破海而来。 阮南星握紧剑柄,微微闭了闭眼。 她也感受到了那股气息,逃不了多远了。 睁开眼,原本空无一物的海面上,突然多了个人。 摇光派掌门,俞相泽。 他并未带兵,仅仅一人凌空而至,却让整片海都为之退让。风不再动,浪不再翻,连乌云都被他的气息压得层层凝固。 尽管俞相泽刚刚在登仙台碰壁,被昔日弟子晋琛甩在身后,可是在这几只小蝼蚁面前,他依然是当世大能,翻覆生死。 俞相泽脚踏虚空, 白袍无风自鼓,眼中不带半分波澜,像是注视着碍眼的灰尘一样看着灵舟上几人。 “一个两个,都这么没规矩。”俞相泽冷冷一笑,“见到师尊怎么不行礼?” 话音未落,一股强大威压兜头罩下,叶芝芝咬碎银牙,喉头血腥气翻腾,几乎难以支撑。 最后一点希望也随之破碎。 俞相泽出现在此地,绝对不是来救他们的。 她嘴唇颤抖,强自镇定道:“师、师尊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就在这时,一道翠绿光罩骤然升起,将灵舟几人和俞相泽隔开。 “快逃——”随之而来,是阮南星尖锐的叫喊。 她早已察觉不对,趁叶芝芝周旋之际,暗中咬牙施法,祭出最后的杀手锏——翡翠乾坤圈。 还能逃去哪里,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们任何一人都无法对抗俞相泽。 这段日子,几人早已建立起默契,阮南星刚说出一个字,四道剑光便向着不同方向同时飞出! 可身后那道光罩,却未能如预想般撑住。 翡翠乾坤圈已为他们挡下太多攻击,早已到了强弩之末,俞相泽仅仅一掌,便精准地击中了光罩最黯淡处。 翡翠乾坤圈应声碎裂,如冰雪消融,灵气四散于海天之间。 巨浪汹涌扑来,瞬间将飞剑连同剑上四人打回灵舟。 阮南星身形摇摇欲坠,撞在甲板,口中吐出一口血,却不肯低下头。 她仰望着高空无动于衷的俞相泽,眼中既有愤怒,也有悲凉:“俞掌门,同为正道修士,你非但不出手相助,竟还落井下石?甚至——” 她的目光扫过相互搀扶的叶氏姐妹,和痛晕过去的崔敬臣,“甚至连自己的徒儿、门人也不放过,你心中还有一丝仁善,还配做人吗?” 俞相泽俯视而下,缓缓抬手,灵力汇聚,直指灵舟:“师徒、密友、亲缘……凡情俗念,修仙之人本该抛却……是我领悟的太晚……” 否则,又怎会让晋琛踩着他前进! 俞相泽眼中狠厉尽显,“现在,就用你们来证明!” “我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成仙!” 第164章 又遇师兄 “拿剑!” 阮南星不顾体内经脉剧痛,强撑着起身,却依旧拔剑指天,意图做最后的反抗。 她声音颤抖:“今日就算我等皆灭,也会反抗到最后一刻。” 听到她的话,叶氏姐妹对视一眼,也双双举剑站到阮南星身侧。 而崔敬臣眉头紧锁,在昏迷中也抓住了剑柄。 见此,俞相泽笑了。 “找死。” 法诀毫不留情地打出,准备一击终结这些垂死挣扎的小虫子。 一掌已落。 万道雷光并起,杀意凝结如刃。 阮南星站得笔直,挥剑动作无懈可击,却早已无力抵挡。 生死一线间—— 一声厉喝穿破云霄,宛如裂空之剑,带起风雷倒卷! “住手——!!” 光华如飞瀑倾泻,自海天之间破浪而来,水花散去,一道银袍身影凌空降临,手中剑诀翻转,一式平平淡淡的“烟波平”,只因出剑的人修为深厚,竟硬是挡住了俞相泽那一击! 天地轰鸣,浪涛炸裂,术法余波激荡,竟将海面生生压低! 而翩然落在灵舟上的人,鬓发微霜,银白衣袂猎猎风舞,宛若寒雪也压不到的挺拔孤峰。 得救了—— 阮南星愣愣眨了下眼,心有余悸一时竟难以开口。 俞相泽掌势一顿,神色微沉,缓缓抬眸盯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冷道:“萧掌门来得倒快。” “我怎能不来。” 萧碧城静静站在几个弟子身前,语气满是讥嘲:“俞相泽,你做的事情早已天下皆知,事到如今还在我面前摆什么架子。你不但残害我的门人,如今连自己的徒弟都能痛下杀手,简直不配为人!” 她转头看向阮南星,眼中柔光一闪,话语却铿锵:“带他们走,这里交给我。” 走? 阮南星恍若惊醒,这才发现,随着浪涛破开,海面竟开出一条和缓的道路,而道路前方—— 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塔。 阮南星只觉又生出一股力量,正要转身却又猛地顿住,转头看向萧碧城,死死咬唇道:“是我太没用,翡翠乾坤圈破了……对不起。你将至宝传给我,我却没能守住。” 也许……我从来都不配得到你的厚爱。 令阮南星意外的是,萧碧城却笑了。 在她记忆中,师尊总是绷得很紧,从没如此轻松地笑过。 “傻孩子,东西不就是拿来用的么。” 萧碧城没有回头,只语气轻缓道,“若不是翡翠乾坤圈破碎,我又怎能立刻找到你,及时赶上挡下一击。万幸……万幸……” 她顿了下,有些后怕道:“你若还认我……以后别再不告而别了。” “现在快走,别让我分心。”萧碧城说话时,始终紧紧盯着俞相泽。 即便声名狼藉,俞相泽依然是世上顶尖的高手。两相对决,萧碧城恐怕处于下风。 阮南星知道,他们几人留下,只会成为萧碧城的破绽。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没有掉下来,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终究示意叶氏姐妹扶起昏迷的崔敬臣,一步三回头地退到灵舟边缘。 在最后一步,她转身,隔着海风深深看了萧碧城一眼,轻声说:“我有很多问题想问……您还欠我解释,所以一定要活下来。” 萧碧城没有回应,剑已缓缓举起,雪白如月。 风起时,她好像回到年轻时候。行走江湖,除魔卫道,挑战高手,出剑无所畏惧,爱恨都畅快淋漓。 不像后来,亲生女儿就在眼前,却碍于种种因由,瞻前顾后,不敢相认。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变成自己也不认识的样子了。 俞相泽垂眼望她,冷声道:“萧碧城,别怪我没提醒你,过去数百年,你一次也没赢过我。” 萧碧城淡笑:“一定要赢才敢出剑,我何时那般胆小如鼠,连你都敢看低。” 俞相泽轻蔑一笑:“那我就先杀你,再葬送他们!” 雷光再次汇聚,杀机汹涌如潮。 萧碧城也早有准备,双指一点,剑诀长贯如虹。 天地间风云怒卷。 阮南星不敢回望,只拼命注入灵力,催动灵舟向前。 那一刻,她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信念: 一定要活下去。 活到再相见。 **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04节 永无止尽的登仙台下,阶梯盘旋,浮光幽幽。 早被遗忘的一层里,静坐着一位身披灰衣的青年。他盘膝而坐,气息久无波动,沉睡犹如枯石。 他已经陷在梦里太久,久到忘记醒来。 就这样一直沉睡。直到梦境终点。直到万物湮灭。 但此刻,整座登仙台因攻击而颤动的那一瞬—— 他终于睁开了眼,目中满是震惊与茫然。 怎么回事? 他明明在对敌,可四周不是杀阵,没有敌人。 青年怔怔开口,声音干涩,咽喉因太久未用而疼痛: “……我做了一个登塔的梦……一直在梦中……?”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低头看向自己布满灰尘的宝剑,那些还温热的虚妄记忆,忽然开始崩塌。 他苦笑一声,指尖亮起一抹灵光,渐次点燃宝剑锋芒。 “红尘——破。” 霎时间,幻象尽碎。 回忆如落雪般消融,露出遍布裂纹的墙壁。头顶土石不断掉落,脚下地面倾斜,这座庞然大物正在发出低沉的哀鸣。 而纪明真终于清醒过来。 他眯起眼,感应着脚下的震动——那是塔身动荡,有人在攻击登仙台的本体。 纪明真心神一震,忽然捕捉到意料之外的熟悉气息。 师妹? 神魂回笼的一刻,他一眼看到了她。 墙壁崩裂,火光飞散,残垣之间一袭白袍自碎石中踏出,神色清冷,眉眼坚毅,目中却带着难以掩藏的欣喜。 陆明霜一直不敢确认师兄是否还活着,如今亲眼见到,终于舒了口气:“师兄。” “……你来了。” 纪明真缓缓点头,目光下移,喜悦的眼神渐渐染上一抹复杂情绪。 陆明霜身侧,是个妖艳非常的男子。 他们并肩而立,衣角相触,呼吸同步。 手——紧紧相握。 纪明真怔住了,本来想说的话早已忘到脑后,目光落在两只紧握的手掌上,再难移开。 这才分开多久,他的师妹就被拐跑了。 半晌,纪明真才动了动唇:“这一位,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小师弟?” 陆明霜被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这时才反应过来,不自觉地抽出手,一步跨出,简短介绍道:“易无疆。能打到这里多亏有他。” 她站得更近,看清纪明真的轮廓——消瘦了些,没有重伤,想来只是如他们先前那样,被困于在登塔的执念里。 “哦?”纪明真意味深长地眨眨眼,心情复杂地对易无疆说,“那么……多谢你。” 易无疆站在原地,没说话,礼貌而疏离地微微颔首。 刚刚被陆明霜握住的指尖,妖气却有一瞬缭乱,好像那份温热还留在掌中。 易无疆眼眸微深, 却只是偏头看向身后,挥手打掉数道疯狂追来的符咒。 塔身又一次剧烈震颤,怒吼震耳欲聋。 而在不远处的缺口中,追兵已然临近。 “他们来了。”易无疆轻声提醒,脸上已看不出一丝波澜。 陆明霜正欲提剑出击,却忽然脚步一顿,耳边再次传来熟悉的声音: “继续——” “向上走。” 她一愣,下意识拉住纪明真,加快语速道:“……师父在渡厄渊中。他指引我来到登仙台,找到你,可真正的敌人还在上面等着我们。” 说话间,师父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来自心中,又像从塔顶遥遥而至: “别停留。” “只有登上去,才能……彻底打破。” 陆明霜轻声道:“师父又催我了,去登仙台最上面。” “真的?师父还活着?”纪明真只恍惚了一瞬,经年的默契让他立刻理解了这番话。 尽管疑惑重重,他还是持剑向前,在易无疆正欲出手迎战时,横身挡在前面。 “你们往上走。这里有我。” 陆明霜一愣:“你也要上去。” “我当然会上去,但不是现在。”纪明真故作无奈摇头,“一样是徒弟,师父怎么只传话给你一人?之后见到老头子,我必须找他问清楚。” “师父要你去上面,一定有他的原因。这里该有一个人拦住追兵。” “我来。” 他最后瞟了一眼陆明霜,眼神饱含千言万语,但最终只化作一句调侃:“我们还是听一回话,当一回乖徒儿吧,哪怕只有一次。” 陆明霜没有再说什么,只在错身之际轻声道:“师兄,交给你了。” 纪明真懒懒“嗯”了一声,持剑杀向敌军。 陆明霜看向易无疆,用口型说:“走吧。” 易无疆无多言语,当时腾身而起,踏上前方不断崩塌的石阶。 陆明霜持剑跃起,和易无疆一前一后,在断裂的阶梯上纵然飞跃。不久,眼前光芒更盛,几乎刺得人睁不开眼。 快到了。 心念一动,陆明霜半步踏空,身形刚一踉跄,便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扶住。 “谢谢。”她稳住身体便准备继续。 不防那只手微微带力,竟拉扯着她向后,猝不及防地被抵到墙壁上。 “?”陆明霜抬眸,不解地看着易无疆。 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几乎将视线锁死,半低着头,不说话。 易无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陆明霜却莫名觉得气氛有些沉闷,艳丽的桃花眼中有些压抑到极致的情绪。 她轻声开口:“你没事吧?” 易无疆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她,像是在强行忍耐什么。 突然,他的脸飞快靠近,语气有些生硬地说:“没事。我只是必须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唔——” 陆明霜还来不及搞懂,易无疆清凉的唇便用力压了上来。 第165章 情意相牵 “那天月明风清,你说喜欢我……不是我做的一场梦吧?” “那一夜难道是我的妄想……” 易无疆喉结上下滚动,在她唇上轻轻印下一吻,又飞快离开,眼神晦暗不明地看下来。 “我只是你攻打俞千秋的……帮手?同伙?一枚好用的棋子?” 他盯着陆明霜的眼睛,指腹擦过她的唇瓣,带出一抹暧昧的鲜红。易无疆忽然一笑:“你和别的同伙也会做这种事?” 陆明霜一瞬怔住。 登仙台不断崩塌,风从四面八方掠进,带起她肩头几缕发丝,拂在他唇边。 易无疆嘴角勾起一丝讥嘲。 陆明霜刚要开口,他已不再等答案,低头狠狠吻住她。 不像方才那般匆促,这一次的吻更深、更重,带着一股狠劲,掠夺式地攫取她每一缕气息,刻进骨髓里。 天地仍震动不休,但他们之间的小角落却忽然安静下来,只余起伏的喘息。 唇齿交缠间,易无疆的手逐渐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颤,将她死死钳制在方寸之间,不给她任何逃开的机会。 本来清凉的唇瓣也披上了烈火,热度寸寸攀升,像在求证,又像孤注一掷的发泄。 耳边传来低声喃喃,带着几分急促与不安。 “就算……也可以……” “反正我不会让别人……靠近你……” “只有我……” 陆明霜想解释,却难以逃离,反被更重的力道按住肩膀,几乎要被揉进坚硬的胸膛去。 于是她不再挣扎,只是静静承受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指尖温柔抚上易无疆背后,感觉到因触碰而骤然紧绷的肌肉。 心像被什么温热地击中,她闭上眼,不想再推开,数种情绪同时盘绕:无奈、焦躁、甜蜜与委屈,几乎要将她烧化。 好一会儿,易无疆才缓缓松开,眼中潮色未散,嗓音沙哑地控诉:“小师姐你总是……” “明明一点都不乖,这种时候却纵容我……实在太坏了。” “什么正道魁首……你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大恶人。”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05节 他垂下头,下巴搭在她肩上,恨不得再咬上一口,可又觉得那样也不够解气。 该死。 怎么有这样可爱又可恨的人,他好像对她毫无办法。 陆明霜轻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抚上他乌黑的发丝,像在安抚一头炸毛的猫。 “小蛇,你生气了。” 易无疆不吭声,脸埋得更低,像是在用沉默抗议。 他不吱声,陆明霜很有耐心地等,手指却不老实地绕过颈后,指腹传来缕缕温热。 易无疆被她的小动作弄得心神微动,像被人用丝线一点点缠住,忍不住抬眼看她。 终于他受不了了,拨开胡闹的手指,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直白:“为什么……不对他说?” 他很见不得人么,连对唯一的师兄都不肯明说。 当初是她说要堂堂正正在一起。假如她不提,他现在也不会如此介怀。 不会这样难受。 易无疆问得没头没尾,陆明霜却立刻懂了。 ——师兄。 “别告诉我是因为情况紧急。”易无疆薄唇紧抿,“说一句‘我们在一起了’,总是来得及的。” “嗯。”陆明霜移开视线。 她不会随便找个理由敷衍易无疆,只是当时遇到师兄,她下意识抽出交握的手,师兄分明注意到了,却体贴地没有追问。这确实让陆明霜松了口气,便也没有主动说,现在解释起来…… 易无疆看她这种反应,心里凉了半截,垂在身侧的拳头不由微微收紧,瞥她一眼,又迅速别开视线 :“……算了。” 语气刻意平淡,却比刚才更低哑,“眼下还有正事,你不愿意就——” “我愿意!” 陆明霜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坚定:“就是……” 她顿了顿,心里忽然有种微妙的羞涩,这个地方和渡厄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也不知道师父能不能听到这边的动静…… 陆明霜深吸一口气,甩开那些胡思乱想,“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也许很快就能见到师父。我师父这个人平时不拘小节,可在有些事情上也很小心眼的。” 已经说到这一步,她抬头看着易无疆,眸色如星璀璨:“人生大事……我想让师父第一个知道。” “不然的话,要被老头子念叨一辈子。” 她说得坦然,语气干脆,却尾音轻轻一顿,偷偷别开了眼。 易无疆怔住。 那一瞬间,他仿佛被什么捶了一下胸口,心中那团委屈、嫉妒、酸涩——全都被她三两句话、一个眼神、一抹笑意轻轻拨开。 他嗓子发涩,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反而双颊越来越热,有点……不好意思。 这通无名火,好像发得毫无意义。 “还、还有这些规矩么……你早说啊。”他轻声嘟囔,侧过脸,不敢正视陆明霜。 陆明霜看着他微红的耳根,不由失笑,伸手拉住他的袖角:“嗯,你是我选的。从师父开始,我要一个一个让所有重要的人都知道。” “我又不是要你昭告天下,我才不在乎他们怎么看。不过你想的话……随便你。”易无疆咳了一声,手却趁势握住陆明霜的手指,动作用力了些,像是怕她再松开。 “好。是我想。”陆明霜顺着他,眸中含笑,却不揭穿。 不像话的温柔,像羽毛拂过心口,又像是一剂酥麻的雷霆,直接轰在他心头上。 易无疆耳根烧得像要滴出血,他挣扎着别过头,故作镇定地“哼”了一声,嘴上强撑:“我知道你急,但还得做完眼前的事。” 说着,他急匆匆地大步迈向前方,笑意浅淡,但眼里不再有半分阴影。 陆明霜低头抿唇,眼尾还染着方才的笑意。 两人手还牵在一起,却谁都没有再开口,乱石翻飞的空气中,却有种细微的情愫在蔓延。 正当这份情愫要一点点化作某种更深刻的东西—— 他们终于来到金光灿灿的顶层,发现在登仙台的最上方,竟是座白玉精雕细琢、一眼望不到边的庞大仙宫。 陆明霜和易无疆彼此对视一眼,神情都转为严肃。 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仙宫传来: “我等了你们一炷香。情话说完,准备好去死了吗?” 话音落地的同时,四周空间骤然撕裂。 一道耀眼的金色掌印骤然从仙宫扑出,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轰来! 他们反应不满,却只是将将避开,又被逼得分散两边。 而原本停留的地方,地面炸裂,金石崩飞,整座登仙台顶化作混沌乱流,无数错乱的空间纷飞其中。 而仙宫依然遥遥矗立,仿佛比刚才还升高了些。 洞开的大门中,一个身影浮现于虚空,衣袍无风自动。 俞千秋面容清秀,看上去正当壮年,然而冷漠的眼底却带着历经世事的沧桑。 “真是失望。”他淡漠开口,“原以为你们能走到这里,要谈什么了不得的计谋,结果……竟让老夫听了些无聊的儿女情长。可笑!” 说话间,俞千秋一掌挥落,貌似无形,却如劈裂苍穹的巨刃。 天地忽然暗沉,风不再吹动,无数空间如同冻结,所有的光都似被吸入这一掌。 眼见无可逃避,陆明霜咬牙道:“合力迎击!” 易无疆点头。 他们刚结成御敌之阵,纯粹的力量便轰然压下! 在不可一世的力量下,结界寸寸崩裂,金光一旦沾体,便攀附上灵识疯狂撕咬,魂魄痛到发出轻微颤鸣。 陆明霜脸色微变:“这……就是仙人之力……” 如今回想那次遭遇攻击,俞千秋显然并未使出全力。她早已今非昔比,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似乎仍连自保都难。 “那又如何?!”易无疆咬紧牙关,不退反进,双手强行凝聚妖力,一声怒喝下刁钻地绕过光柱,直扑远处那道身影。 “徒劳无功。” 俞千秋冷冷评价,袖袍一挥,毫不费力,仅是散出的余波,便将易无疆的攻击打偏。 易无疆却被震退百丈,重重砸落在地,口中喷出鲜血。 “小蛇!”陆明霜连忙奔去相扶,俞千秋却像故意和他们作对,又用一股仙力将她推远。 陆明霜强自稳住身形,眸中闪过一丝骇然,然而立刻冷静下来,手中剑意再度凝聚。 仙又如何?她不是早就知道,却执意挑战? 都到了这里,又怎能退却? 凝神静气,一剑斩出。 剑鸣如啸,不退不避,直刺向光柱,刚猛至极竟真的将光柱撕开了一道裂痕! ——但也只是瞬间。 下一刻,俞千秋手指一动,灼灼光华更烈,骤然一震中,剑气便被光柱吞没,天地重归死寂。 陆明霜靠蚀心强撑起身躯,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易无疆喘着粗气,艰难挪动到她身边,眼中血丝密布,俨然亦是强弩之末。 陆明霜回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比了个“一”。 哪怕只剩一剑,也要刺向敌人。 不必开口,易无疆心知她所想,缓缓点头:“嗯。” 他们并肩站在废墟之上,明知强敌不可挡,却依然提剑凝术,迎着那倾天之力,毫不退缩。 他们并肩站在废墟之上,明知强敌不可挡,却依然提剑凝术,迎着那倾天之力,毫不退缩。 “有几分骨气。”俞千秋冷笑,“可惜……是最后了。” “去死——” 光柱轰然砸下的瞬间,手中蚀心瑟瑟摇摆,几乎在折断的边缘,陆明霜一口鲜血喷出,笔直的脊背不由自主弯折下去,就要被压倒—— 突然,她惊骇抬眸,不知从哪儿得到一股力量,猛地抓住易无疆:“小蛇,你快看!” 金辉璀璨的光柱,将整座登仙台纳于其中,包裹成一个整体,而在光柱另一端——黑暗滚滚袭来,宛如寂灭化身的巨兽正张开嘴巴。 “渡厄渊!”易无疆脱口而出,“难道这座塔……” “登仙台根本不是建在渡厄渊外,它是从渡厄渊中建造出来的!” 俞千秋嘴角微扬,冷笑一声:“你们终于明白了。” 第166章 生死与共 俞千秋缓步走来,衣袍无尘,灿灿仙力流转周身,宛如天上降临的神祗。 他俯视着狼狈的对手,嘴角扬起一抹淡淡讥诮:“登天?成仙?那是笑话。” “我造伪史、收信众、征伐、献祭、筑塔——从来不为夺权成尊。从头到尾,我的目的只有一个。” 他背负双手,望向烽烟滚滚的天穹,声音轻如絮语,却每个字都透出冷傲:“世人只知我逆天而行,却无人明白我为何这样做……凡世俗物皆困于这井底而不自知,以井口那一寸天光为大道。可头顶那片真正的天,如何属于他们?我不过想……这世上终究没人懂我。”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你听懂了吗?”易无疆蓦地插嘴,皱眉问陆明霜。 陆明霜摇头:“他想别人懂他,讲话却偏要云遮雾罩,岂不自相矛盾?” 易无疆嗤地一笑,故意压低声音:“我看他只是故弄玄虚,给自己找补面子……偏不问,憋死他……”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06节 俞千秋怎会听不见他们耳语,忽地垂下目光,看向这对重伤的男女,眼神转为寂冷。 他们满身伤痕,都快站不直身体,却旁若无人地议论着一位仙君,仿佛只要有彼此,生死这件小事早被忘却。 “你们……”他语气转凉,微微一笑,“哪怕走到我面前,也不过是在更大的一口井里做梦,永远不会知道我为何要建这座塔。你们也只能到此止步。” “……既然无人能懂,那便都去死罢。” 话音刚落,天地陡变! 无尽光芒自黑暗中爆发,从天而降,将陆明霜和易无疆的四方封锁。 那一瞬间,巨塔、深渊、仙光仿佛都成了俞千秋掌中囚笼,攻击无所不在,杀意密不透风。 易无疆强撑而起,挡在陆明霜身前,吐出一口血,低声道:“我挡住,你找退路。” 陆明霜平静地摇了摇头。 这并不是介意谁先谁后的时刻,她早已试过所有手段,结论是—— 无路可退。 她提剑,站在易无疆身边,两股截然不同却又相互呼应的气息交汇,拼尽最后的力量迎上仙威。 立于高处的俞千秋将这一切纳入眼底,神色漠然,已对两只蝼蚁的命运了然于胸。 “愚物终归是愚物……连死,也只是为登仙台添一块砖。” 天地寂灭,万刃齐落。 原本已是残光昏暗的世界,忽然最后一点灯火也被举手掐灭,整片天地轰然坠入黑暗。 一股难 以言说的力量在四周升腾,犹如无形的巨口缓缓张开,吞掉一切光明。 陆明霜被压得喘不过气,连一丝灵力都难以凝聚,想要最后看易无疆一眼,却连转头都做不到。 她好像感知不到身体…… 下一瞬,脚下蓦然一空,却没有坠落。 他们被渡厄渊吞噬,直接抽离了存在,却再也聚不起气力反抗。 碰到无边无际、纯粹的寂灭,所有剑气、妖息、灵识,乃至时间,皆如飞蛾扑火,瞬间溶解、湮灭,不留一丝痕迹。 四肢沉没、呼吸沉没、感官沉没,意识也缓慢被吸入那无色、无声、无物的永寂。 然而—— 就在神魂即将湮灭的刹那。 虚空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如雷贯耳的剑吟! 黑暗被撕裂,重压一瞬间停滞。 他们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缕极不协调的白光。像是一条流动的纤细水线,在这无尽黑暗中,异常突兀蜿蜒而来。 白光仿佛由无数星光凝结而成,曲折回环,纵贯虚无,前后都看不到尽头。 白色长河。 无形的泡泡在河中流动,记忆碎片悄然浮现。 陆明霜睁大眼,心神震颤。 童年握剑的手,山门前等待的大小两个身影,师父温柔抚她发顶,师兄坐在树下低头擦剑…… 被永寂剥离的一切,和记忆一道,奇迹般地回到她掌握中。 她听见心跳如鼓。听见身侧易无疆一声轻呼。 接着,眼角捕捉到一柄熟悉的重剑,自深渊中飞跃而起。 粗如山柱,长逾丈五,通体黯沉如岩,带着厚重而不工整的裂纹。 一道身影踏剑而来。撼天裂地,重返人间。 “你以为掌控了一切?” 那声音轻轻响起,带着许久不曾开口的嘶哑,却犹如春霖洒落—— “问过我了吗?” 陆明霜猛地转头,双目睁大:“……师父!!” 陆青山从白河中踏出,衣衫破旧,面染风霜,神情静如寒潭,眉宇间不见锋芒,却透着几分悲悯。可伴随他的一步,长河力量猛涨,山呼海啸。 他向陆明霜投来一瞥,眸中沧桑犹如光阴残影。 那目光里包含了太多东西,陆明霜不由一怔:“师父……” 陆青山微微颔首,并不多言,而是双手执剑向前劈出。巨剑牵动长河,竟如引线的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穿破黑暗,直面迎上俞千秋掌中金光。 贯穿巨塔! 洁白无瑕的宫殿首次被震裂,阵阵哀鸣声中,俞千秋勉强稳住身形,掌心却留下一道难以掩饰的伤口。 而原本稳稳停在掌中的“塔”,边缘模糊,已难凝聚成型。 俞千秋眼神剧震,脱口而出:“……你的剑,竟能引导‘倏’的力量?!” 陆青山缓缓将巨剑扛上肩,声如暮钟:“这不奇怪。我和它相处了这么久,总能摸清一点彼此的脾性。” “你也用过这把剑,还没记起?”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易无疆,又落在陆明霜身上,语气温和如同以往无数次考教弟子,“霜霜呢?想起了吗?” 陆明霜眼眶发烫,喉咙哽咽,只能拼命点头。 倏是一件神器,一枚指针,锚定万千凡界中所有的时间。 某天,一个狂徒盗取神器私自下界,妄图回到飞升之前,重构世界。 然而他自以为掌控每个关键节点,设下完美布局,却在重生仙力溃散之际失去控制,令神器无意间撞破界域,将凡世创出一道无法弥合的深渊。 山海颠倒,星辰逆行。 神器从此永嵌于深渊,而失去大半力量的堕仙,再也无力将它取出。 于是,天上那根极小的指针,便静静悬浮在黑暗之中,化作滔滔长河。一切过去与未来,皆如浮光掠影,共存于河流当中,循环往复,无始无终。 又过了无数光阴,一名剑修赶赴深渊修补封印,不慎落入寂灭的黑暗,在即将消亡之际,他却听见了一个声音。 ——他最骄傲却也最担心的小弟子的声音。 剑修寻声音而去,终于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找到了一条白河。 那条河接住了剑修,令他免于死亡的宿命,却也不再算是“生”了, 数不清多少个岁月,剑修沉浮于白河之中,随波逐流,他渐渐从无数个矛盾的幻象中,看清了未来一隅。 再之后,穿过无数支流,终于来到那天——他得以同小弟子重逢,同时还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拜他们所赐,剑修终于踏出光阴长河,重见天日。 过去这么多年,他的身体魂魄早已与“倏”融合,借用一点力量自然不在话下。 察觉到这点,陆明霜心中苦涩,嘴唇发颤:“师父,你……” “不急。” 陆青山不等她说完,已经知晓其意。他并未作答,只缓缓抬手,指向苍穹:“趁现在,摧毁那座塔。” 说罢,他抬手一引,巨剑如流星般划出。 “好机会!”易无疆低喝一声,随即从侧翼破空而出。 另一边,陆明霜也翻掌召出蚀心,狂卷而上,配合几乎本能般的默契。 塔身塌落如沙,俞千秋终于露出愤怒,咆哮如雷: “凭你一介残魂,也想动摇我构筑的塔!” “我绝不会……让你毁掉……” “我唯一的……” 余音未落,巨剑已冲到面前,猛然悬停在他鼻尖一寸处。 俞千秋脚步踉跄,却不做任何回护——直到现在,他依然将大部分仙力绕在掌中,试图重新聚起那座塔身。 “够了。” 陆青山静静看他一眼,“你已经胡闹了太久,到此为止,还沧澜界以新生吧。” “不——!!!” 俞千秋猝然尖叫,“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不能——!” 陆青山微微抬剑,重压之下,俞千秋膝盖一软,半跪在地,气息粗重急促。 他衣袍染血,身形摇晃,却仍将那不成型的“塔”,牢牢护在怀中。 “你不能……” 俞千秋没有反击,反而抬起头来,缓缓吐出一口血沫,眼神亮得如同火球在烧。 “你竟在我不注意时,掌握了‘倏’。你们赢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出奇的平静,仿佛曾经的嚣张狂妄只是不得已的伪装,如今全部洗退,只剩惨烈而又庄重的坦然。 “我不是输不起,只是……你们真的以为,我做的这一切,是为了我自己?” 陆明霜缓缓靠近,手中持剑站到陆青山身侧。 易无疆从另一边走来,冷笑道:“你不但斩出渡厄渊,令沧澜全界灵气失衡,断绝升仙机缘,还掀起无数战争,屠城炼妖,囚魂筑塔……管你为了什么,这些罪难道不是你犯下的?” 俞千秋苦笑一声:“不错,我做了。” “可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替所有凡人,向他们报仇——” 他抬手一指天顶,厚厚的云层上,似乎隐约现出一缕天光,“登仙台只是欺骗世人的名字,我要建的也不是塔,而是剑。” “我要让这把剑刺穿这层天幕,把头顶上的神仙们拖下凡尘,玉石俱焚!” “我要让仙庭知道——他们和我们,本就没有不同。”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07节 第167章 光阴尽处 凡人仰望苍穹,常言: “知万物,参天地,赞化育,从而升仙。若能得道飞升,便可跳出尘世烦恼,长生不老,逍遥自在。” 可那不过是井底之蛙的幻梦。 成仙,并非终点,更非解脱。 九重天上的杳杳仙界,无数仙人身着华服,来去自如,呼风唤雨,看似无所不能,其实他们的命运早已与大道合为一体,成为天命运行的棋子。 每个天道变数出现时,总有一些仙应劫而出。若不能顺利渡劫,便会在大道轮回中陨灭,自此彻底消亡,化作清气,还原本初。 成仙之日,便是奉献之始。 俞千秋正是仙界残酷真相下的一个倒霉蛋。 他曾是沧澜界最耀眼的一颗星。天赋卓绝,心智坚韧,博学多才,凭一己之力重振摇光派,纵横天下千年之久。 当凡界已无可留恋,俞千秋终于功德圆满,在雷海上化光升空。 那一刻,他以为终于超脱,自此无羁绊,无忧愁。 可他很快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在下界呼风唤雨的俞千秋,到了仙界只是最不起眼的小卒,泯灭在众多真仙当中,上面还有玄仙、金仙、神祗……无数望尘莫及的存在。 俞千秋的名字刚刚被仙籍录入,连仙宫都还没分配,首先迎来的不是道贺,不是奖赏,而是一道冰冷的谕令: “天机震动,南溟诸仙循道应劫。” 俞千秋甚至还不知南溟是怎么回事,便被赶到了天庭大阵中,亲眼看到身边仙人落入阵中,被罡风撕扯,消失殆尽。 成百上千的仙人投入阵中,回来的寥寥无几。 俞千秋不甘心。 他才刚飞升,什么都没来得及看,什么都没来得及拥有,就要被献祭给这个刚刚踏入的仙界。 俞千秋向引领仙官求情,仙官却冷言:“天命如此,就是大罗金仙也不能逃避,你一个新飞升的还想破例?” 仙官虽恪守成规,却又向俞千秋投来同情的目光。 还未应劫便已动摇心志,这刚飞升的小仙注定无法渡过天劫。 俞千秋冷静下来,也很快意识到这点。 应 劫,必死无疑;堕天,尚有一线生机。 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无比清晰。 “我们苦修仙法,自凡界披荆斩棘而上,为的是飞升,超脱,离尘,不是去当补充大道的砖瓦!” “所谓天命,不过是上位者手中随意摆弄的签,他们凭什么决定谁去循道?凭什么在天上裁定我们的命数功德?!” 俞千秋死死盯着天顶,目光近乎癫狂:“——仙庭?他们配吗?” 他看向三名对手,“告诉我,如果你们处在我当初的位置上,你们会甘心赴死吗?” “还是你们觉得自己会一直幸运,永远站在仙庭之上,俯瞰凡世?” 陆青山闻言,不为所动,反而隐现怒意。他在时间之河中看过太多悲欢离合,心念早已与神器融合,不会被几句话轻易挑动。 易无疆眉头微皱,眸中满是怀疑。 “你不是甘心认命的人……”俞千秋又看向陆明霜,目光像烧过风雪的火,“我很欣赏你。登不上塔,就把塔打断……不错……” 他缓缓站起身,浑身气血沸腾,“我也一样。若这就是飞升,那便让你们全都坠下。” “我筑塔,是要让云顶之人堕入凡尘!” 俞千秋忽然大笑,向陆明霜伸出一只手,癫狂笑道:“你愿不愿……与我一起,把这天掀翻!” 他张开手臂,声若洪钟:“掀翻仙庭——我之所求,众生平等!” 然而—— 话音未落,却被一声不耐烦的轻嗤打断。 陆明霜声音不高,却带着洞穿人心的明悟:“你不是为众生平等,你只是不甘居于人下。” “你恨仙庭,不是因为他们规矩森严,而是因为他们把你踩在脚下。你嘴里说着苍生,却视他们的性命如草芥,比之仙庭对你,还要更过分。” 陆明霜直视俞千秋,眼中没有仇恨,语气平静却犀利:“凡超越你者,你便将其拖入凡尘。凡不如你者,永生永世被你予取予夺。” “我没那么傻,上你的当。” “不错。”易无疆缓缓举起飞澄剑,冷声接话,“你只是把你所反对的那一套,换个壳子,以为我们年纪小,会被你唬住。” “我说你啊,是不是从来没交过朋友?”易无疆勾唇而笑,故意嘲讽道,“现在才想起找帮手,不觉得太迟了吗?” 陆青山浅浅点头,见小弟子心思澄明,易无疆也坚定不移,眼底露出几分欣慰。 俞千秋终于明白无可挽回,眼底浮出怒火:“尔等——愚不可及!!!” 他怒喝一声,掌心金光大盛,强行催出一顶宝塔。 三寸高的塔身,却投下笼罩天地的巨影。渡厄渊像被唤醒的猛兽,深渊之口重新张开,黑暗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合剑!”陆青山低喝,点破关键,“驱散渡厄渊,宝塔自当溃散。” 陆明霜剑出如虹,寒光破空。她凝聚全身修为,化作一道凌厉剑光,直刺黑暗中央。 易无疆剑上盘绕妖息,藤蔓般迅速铺展,将黑暗逼到无处可逃。 这时,陆青山踏剑凌空,身后白河如巨龙腾跃,随着他一声喝令,白色光辉汇聚成一条长矛,源源不绝地涌向深渊。 三股力量相互呼应,天人合一。 俞千秋狂笑,怒吼,咆哮,眼中已无神采,只有死亡般的疯狂。他又一次挥手,企图调动渡厄渊反扑。 然而,深渊只是扑腾了几下,便放弃了服从号令。黑焰却从俞千秋的眼角、嘴边疯狂溢出,很快便将他团团裹住,疯狂地向四周伸出爪牙。 一瞬之间,天地如被黑日灼穿,巨塔残余瞬间被黑火吞没,空间不断扭曲坍缩。 俞千秋的身形却膨胀变大,血肉扭曲成无数执念之影,他背后浮现出千万张扭曲的面孔,全部都是填充过登仙台的亡魂。 他脸上已经看不清五官,疯狂嘶吼声却回荡于天地:“要我死,我便让你们——都陪葬!” “是魔气!”陆青山皱眉,“他没救了。” 俞千秋已化身半魔半仙,以丧失神智为代价,换来功力陡增。 陆明霜险被魔气集中,惊呼一声,随即变换招式,与急忙赶来的易无疆合力出剑,却只挡下一波冲击,便被魔焰逼退数丈。 她猝然落地,额头渗出一滴冷汗。 他们以凡世之力对抗堕仙,实力本不匹配。如今俞千秋成魔,越发难对付,哪怕算上师父也恐难…… “霜霜。”陆青山一步踏前,粗粝的手掌重重拍在陆明霜肩头,“你们退后。” 他声音不高,但带着沉淀多年的决断。 陆明霜和易无疆愣了一瞬,几乎本能地顺从了命令。 陆青山抬手,巨剑横于身前:“退——!!!” 一剑挥出,天地无声。 白河自陆青山身后奔涌而出,如千军万马同时释放。魔焰正要扑出,却被水流冲散,随即陷入时间之流,分崩离析。 俞千秋眼中恢复了一抹神智,刚要嘶吼,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而巨剑已抵达眼前。 他惊恐地睁大眼,看见白河自剑上留下,竟映出无数葬身登仙台的凡魂,一寸寸,压落下来。 而他体内的魔焰,在剑气逼近的瞬间,早已开始反噬自身。 “没——!!!” 陆青山脸上浮现出一丝悲悯,巨剑却毫不迟疑地落下! “啊啊啊啊!!” 魔焰在俞千秋体内炸裂,犹如黑色烟火,朵朵绽放。他咆哮着被火焰吞没,身体如破碎的瓷器,寸寸崩裂,化为齑粉,湮没于时间之河。 最终,他的身躯已然无形,只给这世间留下一声怒吼: “你们……你们也不过是顺从仙庭的傀儡!!” 陆青山只是静静挥下最后一个剑式。 “我们不会顺从仙庭,在那之前——” “更不会顺从你。” ——轰!!! 魔焰散尽,残存的巨塔在半空化作无数碎片,像时光中的尘埃,缓慢无声地汇入白色长河。 天光重新照进破碎的大地,风声缓缓回旋,带来海潮的气息。 “结束了。河水……”易无疆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陆明霜身边,引她看向上方,“要流回天上去了。” 陆明霜满身是伤,在易无疆的搀扶下,从倒塌的瓦砾中缓缓站起。 她轻轻喘了口气,望向天空,果然看到天地间正悄然起着变化—— 白河越流越远,汇进的支流越来越细,渐渐变得如丝线般。而随着河水流淌,深渊那层沉重的黑暗也仿佛被逐步抽离,渐渐淡去。 那是……神器归天。渡厄渊也会随“倏”而去,回到本该存在的地方。 可是—— “师父!” 陆明霜一凛,蓦地转身冲向陆青山,却猛然顿住。 师父依旧静立于白河之中,可他的身影已经开始变淡。 从指尖开始,仿佛被流水洗涤,一寸一寸褪去血 肉颜色,化作河中碎影流光,融进无尽的光阴。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08节 他的双眼仍是温柔的,却带着洞明生死的淡然。 “不用尝试做什么。”陆青山微笑着看向最心疼的小徒弟,声音和海风一样轻,“我的命数很久以前就走到了尽头,因为你,才额外接续上一段。” “师父,不要……”陆明霜语塞,只会拼命摇头,“不要……” 陆青山的脸好像一张褪色的纸。他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声音破碎飘忽:“我已与‘倏’共存太久,无法分离……说不定不是坏事。” “霜霜,这也许不是最后……” 什么意思,陆明霜来不及理解,却想起承诺,急忙抓紧易无疆的手:“师父,我们已经……” “我知道。”陆青山笑意更深,“放心。你想说的一切,我早就听到了。” “对了。”陆青山掌中凝出一道灵光,托入风中,送往远方,“也告诉明真——缘尽处,总能重逢。” 陆明霜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可白河的水已经漫到师父腰际,他的身影淡到快看不见。 浪花轻柔一卷,像流年来接最后的归人。 光散如雨。 师父、巨剑、白河、深渊、巨塔,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好像从未来过。 第168章 神器归天 天地间一片沉寂。 断垣残壁间燃烧着未灭的火光,空气中充满法力激荡后的余波,渡厄渊中黑暗散去,大地暴露出深不见底的伤痕。 陆明霜身上布满了伤痕与血迹,踉跄着朝前方走了几步,又猛然停住。 “师父……”她低声唤了一句,声音嘶哑,带着哽咽。 易无疆从身后赶来,紧紧攥住她的手。 空中嗡鸣一声,仿佛巨剑轻吟,竟有泪音。 那是师父最后的回应。 浩荡白河如瀑,逆流而起,直入云层。仿佛一条游龙冲入天际,扶摇向上。 而巨龙的尾端已渐渐收束、逐步变浅。 陆明霜默默站着,望着那很快就会消失的长河,良久无言。 一阵风吹过,久违的草木清气让她片刻恍惚,脚下不由踉跄,险些跌倒。 易无疆连忙扶住她。他的手不停颤抖,掌心被她的指尖扣得泛白,却依旧牢牢握住,不肯松开。 他并未多说,只轻声唤道:“我还在……还在……” 陆明霜点了点头,伤痕累累的肩膀终于卸下防备,靠在他怀中,哽咽难言。 至少,他们不是失去了一切,现在和往后的许多日子里,还能拥有彼此。 他们紧紧相依,不知过去了多久。 河流渐敛,眼见尾端已经离开了大地。神器将归,师父已逝。 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彼此扶持着,缓缓起步,走向尚未清明的前路。 这时—— 异变陡生。 “这就完了?真是废物。”一个年轻却阴冷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如毒虫蛰入耳中,令人头皮发麻。 陆明霜猛地回头,只见不远处,一道身影从岩缝后飘然跃出,衣袍翩跹,面上还带着诡异的笑。 “什么人?!”易无疆掌心一沉,目光如剑看向来者。 晋琛—— 陆明霜即刻想到那个手段狠毒、心机深沉的摇光派首徒,声名不显,却令人尤为在意。 钟晓寒早提醒她注意此人,而她也不曾想到,晋琛竟比俞相泽、俞千秋坚持得更久。 她和易无疆历经大战,都已是强弩之末,不知对方底细的情况下,不便轻易出手。 “恐怕不是朋友。”陆明霜轻声开口提醒易无疆,又对晋琛道,“你居然还活着。” “当然活着。”晋琛缓步前行,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几乎没灭天际的白河,眼底一瞬闪过疯狂的渴望,“我等了这么多年……可不想为了什么狗屁仙君对天庭的报复,搭上自己的性命……” 他抬手,掌中显出一道血纹邪印,猝不及防地猛然一挥—— 便见血红色幽光冲天而起,直追那条白河而去,血光前段化作万千箭矢,每一根带着锐利的钩子,竟试图勾住那就快消散的仙光! 易无疆皱眉:“他想阻碍神器回归!” “你疯了!”陆明霜怒斥。 晋琛哈哈大笑,声音癫狂无状,清秀的面容也变得扭曲:“你们……哈哈……两个蠢货!升仙的机会就在眼前,却眼睁睁看它流走!” “……我才是真正配成仙的人!只要拉住神器,我也能逆天而上,踏入仙界,谁也别想阻止我!!” 白河已然稀薄,但被他的邪法牵引,残光居然摇曳了一瞬,迟滞于半空,隐有急转直下之势。 “不行!”易无疆怒吼,强行运转体内已濒临枯竭的真元,扑向诡异的血钩,却在还未接近时,就被晋琛的法印拦下。 易无疆倒飞出去,嘴角溢血。 陆明霜反应极快,拉住他,勉强稳住两人,却来不及阻止晋琛身形诡异一晃,径直逼近他们。 见自己的牵引几乎奏效,晋琛目眦欲裂,整个人化作一道血影暴掠而来。 一步踏出,脚下大地寸寸龟裂,整片天地再度动荡起来,深嵌大地的渡厄渊中也重新涌出黑气! 晋琛得到俞千秋倚重,早先修为已不亚于当初的俞相泽,而陆明霜和易无疆都重伤在身,一时竟难以拦住。 “不能让他得逞!”陆明霜咬牙,掌中蚀心剑鸣,刚要出剑却忽觉四周空气一滞。 下一瞬,那些在登仙台塌落时被埋在地下的守卫,竟化作一具具傀儡,从大地深处爬出。他们身披破碎的法衣,眼中泛着空洞的幽光,群鸦般涌了上来。 “傀儡术……”陆明霜目光骤冷,心头跟着一沉。 在俞千秋眼皮底下,将这么多守卫炼成了傀儡,绝非一日之功。晋琛果然不可小觑。 而这些守卫生前战斗力已经不弱,如今化为傀儡,身法越发古怪,攻势连绵,变化层出不穷,更有无惧痛苦、不怕伤亡的优点。 陆明霜持剑抵挡,动作已显迟滞,不过片刻,身上又添数道伤痕。 “我来!”易无疆低喝一声,袖中飞出鬼藻,迎风生长,如同一张逐渐张大的巨网,笼向密密麻麻的傀儡。 易无疆强行凝聚妖力,全部投入到鬼藻之网:“你去拦住他!” 陆明霜刚得到一丝喘息,即刻转身,一见前方情势,耳中顿时嗡鸣大作。 那道已几乎隐没的白河,因晋琛的牵引微微动荡,发出凄厉鸣叫,居然真开始坠落! 而晋琛已飞掠而起,手指伸向苍穹,面目扭曲,如临狂喜之境。 只要再近一点,就能牢牢抓住神器,白日飞升—— 而就在此刻,一道剧烈的轰鸣自陆明霜身侧响起,渡厄渊中黑暗滚 滚,试图重新席卷。 陆明霜不知道抓住神器究竟能不能成仙,只知道沧澜界绝对经受不起第二次重创。 没有片刻迟疑,身形便已腾空。 陆明霜面色苍白,遍体血痕,可持剑的手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稳。 剑光锐如闪电,长嘶一声,猛然越过晋琛,横身于血爪和白河之间—— 机会就在眼前,却又出变数,晋琛气急败坏,张口狂吼:“滚开!别碍事!!” 他凝聚出最后一道法印,正欲再攻—— 陆明霜顾不得伤势,执剑一身当先,如流光掠影,直扑血爪而去。周身灵光如焰,灵府血气沸腾,剑意怒涌,以全身之力挥出一剑! 疾厉斩下! 一声苍古而悲壮的嘶鸣回荡九天,血爪吃痛,猛地回缩。 这时,晋琛的法印也追到了。 血爪勾住白河,却又被陆明霜的剑定住,难以摆脱。 而陆明霜也被晋琛的法印绊住手脚,虽然制止了神器坠落之势,但也无法更进一步,彻底消灭血爪。 一时陷入僵持。 即将得手却又出意外,晋琛怒意滔天:“该死!我得不到……你也别想活!” 他厉声狂吼,法印如豺狼,疯狂咬上陆明霜。 陆明霜将全身气力用于定住血爪,没留一点防御,何况她早已濒临力竭,即便神思第一时刻捕捉到攻击,却已来不及回防。 四周血线封锁,身体如入泥淖,头脑沉重,一丝念头也提不起……一片空白中,陆明霜微微闭上眼。 三、二…… 就是现在。 法印一触到陆明霜,便迅速收紧,在空中结成巨茧,层层包裹,令她无可遁逃。 晋琛双眼猩红,如厉鬼般扑来,直取陆明霜心脉:“去死吧——” 被困的少女却忽然睁眼,神色毫无畏惧,嘴角反而浮起淡淡笑意。 忽有一丝火焰自剑锋升起,强行逆流冲破巨茧,虽然只撕破一块,但她又能动了! 她竟要以元神自爆,也不肯松开血爪。 “疯子!”晋琛怒极,鲜血自嘴角流出,“就算我得不到,但保证让你——先死!” 陆明霜感到无数利爪抓上她的肌肤,钻进她的嘴巴、鼻孔,从内而外用力撕扯。眼前一片红色,不知是流出的血,还是也被侵入了。 她看不清,也快听不到声音,可持剑的手却一刻不松。 终于,剑上传来一丝松动。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09节 虽然看不见,却从和她心意相通的蚀心得知,血爪终于被撕开一道裂痕。 陆明霜无声地笑了,这时才松开手。 她几乎丧失知觉,甚至没有发现一抹白色烟雾从怀里溢出,迅速钻过层层茧壳,流入晋琛体内。 “够了。” 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却带着压不住的怒意。 是谁? 头脑转不动,陆明霜一时想不起,迷茫地眨了下眼,忽然感到有些委屈。 这份怒意,好像冲她而来…… 下一瞬,身形忽然一轻,眼前血色散去,扑面而来的竟是清凛海风。 陆明霜脚下一晃,不由跪倒,眼神有些迷茫地扫过眼前的礁石滩。 心跳漏了一拍,她急忙回头,看向半空! 血爪上的裂痕正迅速扩大,白河失去束缚,再次流淌起来。 虽然缓慢,但终于重新流向天际。 而在濒临溃散的血爪下,那被茧子层层锁紧、即将爆开的身体,赫然在血红中扭曲成了另一副模样—— 易无疆! “小蛇?!” 陆明霜骇然失声,却无力站起,只能眼睁睁看着易无疆取代她原本的位置,被困在巨茧当中! 她蓦地想起上一次,被无法反抗的金光笼罩时,那时也—— 替身咒。 易无疆又一次发动了替身咒! 此刻,他被重重包裹,努力偏过头,向陆明霜露出一个简直不算笑的笑:“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现在换我。” 他用口型说,明明没有声音,却无比温柔。 “不要——!!”陆明霜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挣扎嘶吼,拼尽全力想杀入,可是剑都不知掉去哪里,怎么跑都追不上。 “换你——?”晋琛望向天穹,惊怒交加。 仅仅一瞬间,白河便如脱缰之马,飞快地窜入云层,已经只剩一条尾巴,而他也无力再凝出一只血爪! “谁来都一样!你们,找死!!!” 眼见神器化散天际,再难唤回,晋琛怒吼着,按下绝命之击。 “轰隆隆——” 天地再度撼动,狂风席卷而起,满目皆是血红。 腥风血雨之中,巨茧炸开,易无疆不受控地飞了出去。 身影飘摇,宛如风中落叶。 神器在半空颤鸣,白河残光未散,最后一抹余波,仍未彻底升入天穹。 一道身影破空而出,急速靠近。 晋琛身上血迹斑斑,气息紊乱,可双目仍充满疯狂的执念。他筹谋多年,忍耐至今,这是唯一的机会! 易无疆已被击飞,面前再无任何障碍,他怎肯放弃! “我必成仙——!”晋琛怒吼着冲向白河。 “你想得美。” 半空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就在此刻,天空骤然暗下,仿佛夜影笼罩。 庞然黑影蓦地现于半空,那是一条银白巨蛇,鳞甲森森,蛇眸红艳。 最后时刻,易无疆化出原身,小山般的身躯盘绕上白河的余光,如护阵天龙,长嘶一声,强行挡下晋琛。 “你又来碍事?!”晋琛声嘶力竭吼叫。 他仍不死心,振身跃起,双手化印,千丝万缕的法纹狠狠冲向前方! 事到如今,就算不能升仙,他也一定要杀了这该死的蛇妖! 就在晋琛法力激发之际,巨蛇也眸燃烈火,猛地摆尾抽下—— 两股巨力相撞,如星辰决堤。 横贯天空的巨大蛇影骤然失控。蛇躯在空中翻滚,鳞甲寸寸碎裂,庞大身体不受控地冲向白河之末! 天地一颤,尘沙冲天,光华炸裂间,一道璀璨流光轰然砸下,正中巨蛇脊背。 巨蛇似乎发出一声痛吟,鳞甲崩碎,蛇血洒落,蛇躯痛苦地扭曲着,不断下坠。 刹那间,神器剧震,嗡鸣如泣,仿佛终于不再被邪法困扰,白河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终于归于苍穹。 天地静止,风起云落,仿佛整个世界都为这一幕屏息凝神。 晋琛被蛇尾生生扫至深渊边缘,拼命扒住石崖才爬了上来。可刚上来便眼睁睁看着神器归天,再无任何希望。 晋琛喷出一口鲜血,眼神彻底崩溃:“不——!这不可能!!” 他挣扎着翻身,脸上还残留着无法置信的愤怒与屈辱:“又是他挡我……凭什么!” 他狠狠咬牙:“没关系,我还没死。只要活着,总能翻身。” 然而话未说完,脚下山崖却先承受不住,骤然崩塌,失去支撑的晋琛,也直直坠入渡厄渊! “啊——!”惊叫声被石壁反射,久久回荡。 神器已经归天,渡厄渊也变成了一道普通的沟壑,只是更深、更广些。 晋琛虽受重伤,修为却没丢,起先一惊后便立刻调息运功,准备冲出深渊。 可忽然—— 周围的光,暗了。 不是日落,不是阴云。 白烟漫起,深渊两侧的石崖扭曲起来,整个世界像一张布,突然被人从四周缓缓收紧。 晋琛一凛,眼前忽然换了景象,赫然是一座无边无际的密林,枝桠如枷,夜风如刃,寒气冰冷刺骨。 晋琛对这幅景象并不陌生,他曾被困于此多年,也就是说——这是藏于他心底最深的恐惧。 “幻象?”他冷哼一声。 以他如今修为,普通幻术岂能困住他?只是一时不察,误入陷阱罢了。 晋琛淡定凝诀,驱散幻象。 谁知密林刚一散去,眼前竟出现了一条长长石阶,石阶尽头是白璧无瑕的山门,上书“摇光派”三个大字。 而晋琛正不眠不休地跪在阶下,绝望地等待山门开启。 ……是苦求俞相泽收徒的一幕,他最想抹去的记忆。 晋琛脸色终于一变。 他陡然起身,神识向四周散去,低喝道:“谁在耍鬼把戏!给我滚出来!” 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发出不祥的啼鸣。 突然,一道幽深的女声由远及近响起:“你以为自己还能再走出去?” 晋琛骤然转身,只见白茫茫的雾气中,袅娜的身影缓步而来。 是个女人。 面容已不再年轻,衣着首饰也极为简省,步伐却优雅至极,更令人惊讶的是女人的眼神,沉冷如死水,看晋琛就像再看一具注定腐烂的尸体。 晋琛从未见过她。 “是你布的幻阵?你是谁?” 女子脚步不停,语气幽幽:“你不认识我。对你来说,我是谁也不重要……” 随着她的靠近,晋琛突然感受到一股浅淡的魔气,他一愣,咬牙怒问:“……一个小小魅魔,也敢偷袭我?” 晋琛几乎气笑,提起的心也随之落下:“我就算一时落败,也不是你能招惹的。趁我没空同你纠缠,劝你解开幻境,说不定还能饶你一命。” 魅魔女子却恍若不闻:“呵,多么傲慢!你不认识我,无意与我纠缠,可我却因你而死……我梅宛,偏要纠缠于你!” “……哪儿来的疯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晋琛面色一沉,挥手打出一枚法印。 利风席卷而过,石阶点点碎裂。 “雕虫小技——”晋琛唇边刚露出一点喜色,却在下一瞬顿住。 旧幻象刚灭,新幻象早已出现。四周瞬间化作修罗地狱,群山倒悬,火雨横空,无数他曾经杀过、利用过、背叛过的魂魄从地底挣脱,黑压压地向他涌来。 “滚!”晋琛只能出手,却越斩越多,越杀越乱。 他心底一寒——幻境不破,反而变强了。 宛娘的声音适时响起:“以你的修为,本来不会被我们困住。可惜先前一场大战让你受伤,已经露出破绽,而这里——” 她微微一笑,“渡厄渊底有几处地点,非常接近魔界,在这里我们的力量变强了,对吧?” ……这疯女人在和谁说话? 晋琛刚有疑惑,就听道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雀跃道:“真的,我的力量变强了!他就算冲破几重也不要紧,我这里……嘿嘿……还有数不清的幻象等着他!” 什么?! 晋琛怔住。 “你会死在这里,被渺小柔弱的魅魔杀死。”宛娘语气缓慢却冷如审判,“阿妄,我们上!”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10节 说罢,她手指轻轻一点。 成百上千的冤魂同时扑向晋琛。 …… 天地寂寂,天光灿然。 陆明霜跌跌撞撞奔向远处,身后是长空余晖、天幕清朗,唯她心中千疮百孔,失魂落魄。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着伤体走完这段路,也不清楚身在何方,只一味追寻着易无疆微弱的气息。 穿过废墟和焦土,在一片断崖后,她看到了那个身影。 是他。 还活着。 可是—— 易无疆已经变回人形,侧卧于乱石之间,原本飞扬的乌发此时凌乱垂散耳边,衣袍破碎,满身血污,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 最致命的是胸口那条触目惊心的伤痕,血已流尽,伤口边缘隐隐泛出刺目的白光。 ……他终究还是被神器伤到了。 “……小蛇!” 陆明霜心底一沉,声音颤抖着冲了过去,跪在易无疆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 长睫抖了几下,易无疆勉强睁开眼。似乎因她的到来而略感安心,他的嘴角勾起极浅的一点弧度,想说什么,却只咳出一口血。 “别乱动。” 陆明霜强迫自己镇定,眼眶酸胀欲裂,手却像疯了一般不停在怀中、袖中、储物袋里翻找。 药丸一枚接一枚掏出,被她毫不犹豫地塞进易无疆嘴里——还带着火灵气的凤血丹,接续生机的回春丸,师父为她准备的保命药…… “吃下去。快吃下去!你最会逞强了,现在怎么连药都吞不下!”她语气急促,声音发抖。 可无论她怎么做,易无疆的气息还是越来越弱。一阵剧烈的咳嗦,所有丹药都呛了出来。 “没用的。”易无疆轻轻摇头,抬起手,放在陆明霜腕上,不让她再做无用功。 他指尖的颜色,淡到接近透明。 就像师父消失前。 陆明霜蓦地按住嘴,吞下一声哽咽。 “不,不行……我不准……”她死死盯着易无疆,忽然怒火中烧,“你还笑?” “谁让你替我挡下那一击?你是不是疯了?充什么英雄!”陆明霜眼眶通红,“你不是答应我,移除加在我身上的法咒?你出尔反尔!” 她一边吼,一边浑身颤抖,手指发冷地送出灵气,却是衔沙填海,无济于事。 她明明看过太多生死,已经习惯冷漠淡然,可这一次,她再也冷静不了。 她真的气坏了。 为什么他总是在最后关头扛下所有,不经她允许就替她承担,难道以为她会高兴? 易无疆静静听着陆明霜一连串的发泄,手指虚虚拉了下她的衣袖。 “……我忘了。” 陆明霜一愣:“……什么?!” “我说……不是不守承诺,只是忘记了。”易无疆目光深深落在她脸上,“在你身上放了多少个法阵、咒语,我自己也不记得……” 话音未落,陆明霜忽觉袖口一松。 易无疆也愣了下,有些失神地看看指尖,又对陆明霜抱歉一笑:“手指……不见了……” 身体已开始消散,灵息如微火,风一吹便要熄灭。 “不会……不会的……” 陆明霜蓦地跪倒在他身边,颤抖着将他抱起,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她一边摇头一边低声喃喃,“你为什么……你答应了,要在我身边……” “你明明答应过……” “小师姐。”易无疆靠在她怀里,身形仿佛随时会消散,笑意也如雾中虚影,声音轻得像飘在风中的叹息,“我从前其实……总想惹你生气,想把你弄哭。想你对我和对别人不一样,哪怕发火也好。” 可是现在,一滴滴泪水掉在他胸前,却灼得他心脏仿佛要碎掉。 “结果现在真的做到。”他苦笑一声,“我却后悔了……你没有表情的样子也很好,现在……连我也开始难过……” “对不起。下次不敢了。” 易无疆缓缓抬起手,想再一次抚摸她的脸,哪怕只是轻轻触碰。 可他的动作在空中顿住。 手肘以下,已经彻底消失了。 第169章 梦里梨花 易无疆怔了一下,低头望了望,只剩空荡的袖摆随风飘荡。 他苦笑一声,转回视线看陆明霜。 陆明霜也正看着他,眼中盛满了海啸一样的情绪,双唇颤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甚至不敢眨眼,不敢低头。她想,若叫眼泪模糊了视线,再睁眼时,他可能就不在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易无疆轻声问,嗓音低哑而虚弱。 陆明霜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心底。每一条轮廓、每一个眼神,平常并未留意,却早已熟悉。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一起走了这么远的路。 可是明明还未抵达终点,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发生,怎么会就这样结束了呢? 陆明霜从不知道,原来她也可以健谈,此时此地有这么多话想说。偏偏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一个音节也无法吐出。 易无疆看懂了她的沉默,微微抬头,望向破碎的云海。 忽然,他目光一亮,像是记起了什么,眼中浮现出一点浅淡的笑意,低声说:“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陆明霜简直想给他一拳,事到如今他还在胡乱说些什么? 易无疆痴痴望着她,语气轻缓却笃定:“这不是……最后。” “我们的未来,还没有发生的未来……我已经看到了。” “什么?!”陆明霜微微一震,瞳孔骤然缩紧。 易无疆喃喃低语,难掩喜悦之情,声音却逐渐低下去。唇瓣已经白到看不出颜色,那对明若春水的眸子也失去光泽,只剩下浅淡如烟的影子。 他望着陆明霜,眼中映出她脸上的泪,想要开口,却只是无声地动了动唇。 陆明霜立刻俯身贴近,听到他破碎的话语: “现在,未来……倏是所有时间的重叠。” “让我再看看你……”易无疆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力气,拉开一点距离,认真盯着陆明霜。 他的身形终于开始彻底崩散,胸膛、肩颈一点点化为光尘,轻轻地在她眼前消失。 那即将散尽的身影,在她掌心最后一刻微微一颤,如有不甘、如有留恋,终归空寂。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没痛苦,只剩温柔,轻声重复道:“你一定,要相信。” 最后一个字落下,易无疆仿佛被风卷走的雾霭,一点一滴彻底消散在她的指缝之间,如一场未做完的梦。 风沙停 了。 天地安静了。 掌心空了,世界也仿佛空了。 ** 又是一年仲春时节。 晴雪峰上薰风送暖,山花初绽。 道场外那株古松下,围坐了一圈弟子,面容尚显稚嫩,神情却一个比一个激动,说话的声音也一个比一个大: “你们听说了吗?剑君这次在东临边境,一人一剑斩了整整一座魔城!三百里魔气,全都被她肃清了!” “我还听说,那城里有魔君出现,一身黑甲,来去如电,可剑君只出了一招,就把他劈了个对穿!” “哼,那都是保守了!我有个表哥在东临国当差,亲眼看到剑君脚踩海浪,身披流云,简直像天上下来的神仙!” “啊,真的假的?她不是用剑的吗?” “你懂什么,剑道至臻,无剑更胜有剑。对吧,姬师叔?” 一旁的姬啸听得嘴角直抽:“你们再吹下去,陆师姐都不像人了。” 但显然没人听劝,几名小弟子越说越起劲,眼里都是狂热光芒。还在讲着“她是不是已经快飞升了”、“是不是正道第一”、“何时才会收第一个徒弟”…… 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休息结束。速速列队!” 一位俊美青年手执剑鞘,双手负后,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眼里却已褪去从前的轻浮,添了几分严肃。 见到他,小弟子们纷纷收敛了笑声,忙不迭地提剑跑进道场。 “呵,好凶啊!”姬啸忍不住打趣。 容湛略皱眉:“这是规矩。” 姬啸耸耸肩,知道容湛以魅魔之身修习剑道,比任何弟子都更能吃苦,规矩也比任何人都严。 他从心底佩服容湛的坚韧,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打趣容湛。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11节 姬啸弯眼道:“可是按规矩的话,晚辈见长辈应该行礼……我想听你叫一声师 叔,怎么就那么难呢?” “……!!”容湛身躯一震。 他加入归海剑宗多年,实力早已不可小觑,只是一心要拜陆明霜为师,这么算来……确实低了姬啸一辈。 该死! 容湛呆在原地,白净的面颊顿时憋出一片红晕。 姬啸见状,哈哈大笑,推了容湛后背一把:“好了好了,和你闹着玩呢!我可不敢冒领这声‘师叔’,万一陆师姐并不想收你呢!” “……你!!”容湛更气了,抬手去敲姬啸脑壳。 姬啸一缩脖子,躲开了。 容湛继续进攻,姬啸继续跑,一路吵吵闹闹地走远。 殊不知这一幕,被半山凉亭中的纪明真看了个清楚。 纪明真轻轻抿茶,感慨道:“刚想夸他们现在镇得住事儿,结果……还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你们啊,赶上好时候了。” 偶尔闹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他捧着茶盏,望着满山春光,目光穿过叽叽喳喳的弟子们,仿佛看见了那些再也回不来的旧日。 那场大战之后,神器归天,渡厄渊逐渐合拢,沧澜界得以复苏,灵气再度充盈起来。现在的弟子们修行,灵气充裕,资源丰盛,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当然,得到如今这份安宁,也并非轻而易举。 当初仙盟被有心之人利用,名声一落千丈,各方势力分崩离析,门派各自为政,彼此争斗不止……还有趁势崛起妖族、鲛人…… 经过十几年的动荡,修真界死伤无数,许多门派烟消云散,才终于建立起新的秩序。 如今仙盟的议事会中,不乏山精水怪,甚至连愿意归顺的魔族也拥有一席之地。 前尘恩怨也许不会终结,但总算暂时搁置,不会轻易闹出乱子了。 刚才那群懵懂的小弟子里,就有几个头上有兔耳、犄角,脸上有鳞纹的妖族,新生的一代对此习以为常,不会多给一个眼神。 纪明真看着那些清澈的面孔,忽然轻轻一笑,自嘲道:“也只有我这种老古董,才会一惊一乍。” 他手中茶盏轻轻一转,碧色茶汤荡开涟漪,“不知不觉,归海剑宗已经变了这么多……不知怎么回事,我反而有点怀念当年呢。” 如今的归海剑宗,内门弟子三千,外门遍布五洲七海,凡有人迹处,便有人修习归海剑诀。 可当年的那些人,很多已经不在了。 当初的掌门萧碧城,和俞相泽苦战三天三夜,最终同归于尽,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之后,阮南星突然改称萧碧城为母亲,自愿为萧碧城守灵,发誓亡魂一日不得安息,就不踏出灵堂一步。 没人知道为什么。纪明真也曾劝过阮南星,她却只说这是应该做的。 当初门内流言四起,这些年才渐渐无人议论了。 “她守灵到现在……还要多少年?” 纪明真怔怔望着山花,不得不承认——他好像有些寂寞了。 毕竟这么多年,送走的面孔远比迎回的更多。 不过,前几个月师妹终于出关——这便是最大的慰藉。 可陆明霜一出关就去了激扬海,途中还顺手斩了几个祸乱人间的魔族,结果立刻名声大噪。“剑君出关”传得人尽皆知,拜帖像雨点一样砸来,最后麻烦还是纪明真的。 他低头看着那厚厚一沓金边玉函,语气带着点无奈:“都找我要师妹,可是我自己还没见着师妹呢。” 纪明真撑起下颌,语气带上了一点藏不住的醋意,“她啊——第一件事,就是往蛇窝跑。我这心里的委屈,找谁说呢?” 他正自言自语得起劲,一道风忽然拂过背后。 还没来得及回头,清冷又熟悉的声音便淡淡响起:“你委屈什么?我闭关之处,和你的洞府相隔百米,随时都能传话。” 纪明真微怔,眼底骤然亮了起来,却故作镇定地端起茶盏:“什么委屈?你听错了。” 他笑眯眯地转过头,指着那堆拜帖道,“剑君御风归来,这摊子破事,就不归我管了吧?” 陆明霜走近几步,看到那些堆成小山的信件,迟疑道:“……再说吧。” 她在纪明真身边坐下,面目清浅一如既往,夕光斜洒在她肩头,映得白衣淡如霜雪。 纪明真但笑不语,又取出一枚茶盏,无比自然地为她斟上茶。 陆明霜饮了一口,望向天边云霞,良久才开口,声音轻的像风:“……有话就问,为何一直看我?” 纪明真闻言,目光顿了一下,盯着石桌道:“若他那里真有好消息,你怎么可能不在第一时间告诉我。” 当日,纪明真在渡厄渊旁一处断崖下找到陆明霜。 她浑身是血,气息微弱,已经昏迷多时,可怀里却死死抱着一枚银色的蛇蛋。 没人能够解释,更没人知道那枚蛇蛋如何孵化。 还是陆明霜苏醒后,不声不响地将蛇蛋送去了易山。她说,易无疆性子挑剔,要是看到灵泉神木、精心打造的洞府、满目皆是喜欢的东西,应该更愿意回来吧。 从那之后,陆明霜闭关又出关,多少年过去,早已数不清了。 直到现在,蛇蛋还没有动静。 纪明真心疼师妹,甚至有些迁怒蛇妖。要是真的在乎,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有一个瞬间,他几乎想劝陆明霜放弃,却最终只是抬起茶盏,轻声道:“辛苦你了。这么多年没有一点希望,亏你还能等下去……” “不是的。他会回来。” 陆明霜蓦地抬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哪出苦情戏,可小蛇一定会回来。这不是期盼,是既定事实。” “再说,”陆明霜垂眸,手指轻轻擦过蚀心,“我们其实一直也没分开。” 她和易无疆曾渡过那条白河,窥见过未来的碎片。他说会重逢,就一定会重逢。 对此,她深信不疑。 杯中茶已尽,夜风微凉。 纪明真望着对面的陆明霜,暮色淡淡洒在她肩头,映出温淡的红晕。 她依旧那般安静,执剑而坐,背脊挺直,一言不发。 纪明真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还是个小姑娘,初入山门,跟在高大的师父身后,纪明真第一眼甚至没发现她。 那时她就有超越年龄的沉静,可纪明真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小姑娘后来挑战了天上的仙人,与恩师诀别,又亲眼看着心爱之人消散。也依然是平静淡漠的样子。 所幸这些痛苦没有在陆明霜身上留下太多痕迹,眼泪也和她不相称。她依然是平静淡漠的模样,只是有时候会看着远方,似有挂念,显得有些寂寞。 纪明真反而更觉心疼,可他这个师妹从来不是委屈了会抱着师兄哭的那种,她不需要任何人替她忧伤,所以他也无需多嘴。 半晌,纪明真自嘲地笑了声。 他这个师兄当的……好像没什么用啊…… 陆明霜侧头看他,眉梢微动:“怎么了?” 纪明真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好像真的长大了。” “……?”陆明霜愣了下,“你现在才觉得,不会晚了点吗?” 即使不算前世,今年她和纪明真加起来可 能有……三百岁了吧。 长大……她都怀疑师兄是不是老糊涂了。 纪明真哈哈大笑。 就知道她是个榆木脑袋,直来直往,根本不懂他心里的百转千回、伤春悲秋。 也不知道那条蛇是怎么勾引她动心的…… 笑过之后,纪明真看着她:“不提那些……你这次出关,准备接任掌门了吗?” 当初那场大战,陆明霜的功绩无人能超越,在萧碧城殒命后,便有数位长老联名推举她任掌门,只是因她闭关养伤,才搁置至今。 如今的归海剑宗,还是由七峰九堂的长老轮流代行掌门之职。如今陆明霜出关,这一议题又在山门中火热起来。 “还不急。”陆明霜轻轻摇头,“我看没有正式掌门的这些年,归海剑宗反而蒸蒸日上。那么再等一段日子,想来也无妨。” 她顿了顿,将茶盏推开,目光落在远处云雾缭绕的山间,语气淡淡,透出一股少见的懒散: “总觉得这一世……过得太仓促了。” 她带着使命重生,哪怕并不记得,却本能地朝着那个目标冲刺。从年少入门,到大战爆发,一路跌跌撞撞,好像一直都在往前奔。 尤其在遇到易无疆之后,一个挑战接着一个,就像被命运推着前进,从来不敢停下脚步。 陆明霜长睫低垂,像是沉入深海般的静思。 良久,她舒然一笑,眼角眉梢柔和了几分:“现在人间难得安稳,我也难得闲下来。我不想再急着做什么,只想任意走走,完成几件未了的事,探望几个故人……” “这样最好。”纪明真发自内心为她高兴。 “其实……”陆明霜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忽然轻了,“师兄若不忙,我想请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她取出一枚玉佩,放在桌上,推到纪明真面前:“物归原主。” 纪明真怔了怔。 龙氏的污名早已洗脱,他很清楚母亲留下的这枚玉佩象征着什么,可是大概有些近乡情怯,他总是很难下定决心回西洲,去看看先祖生活的故土。 夜风徐来,灯火初上。 面对陆明霜清澈的目光,他忽然低低笑了声:“……好。” 纪明真抓过玉佩,起身抱剑:“说走就走?” 陆明霜也站起身,眼中泛起笑意:“嗯,我带路。” 纪明真轻哼一声,两人肩并肩,踏入暮色之中。 ** 多年以后。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12节 山河几度更替,尘世早换了千般模样。 那位一剑定乾坤、终结渡厄纪的剑君的故事,始终在世间流传。更有传言说,她依然在江湖上悠悠闲行,宛如一朵不肯停驻的云,谁也不知她今日会落在哪座山、哪条街、哪家酒肆茶馆。 这便让人心里平添了几分期盼,或许经过某条古道、某座山巅,也能遇到剑君化名而行,路遇不平便随手斩断。 而今日享此殊荣的,是宕仙岛上的妖族。 “剑君来了——!!” “快快快,铺上红毯,点上灯笼,拿出最好的果酿!”小织已是易山大总管,风风火火的性子却尤甚当年。 前任总管墨黟想了想,谨慎提醒:“剑君喜清淡,不要乱加灵芝露了!” “哎哎哎,她她她——她落在山顶了!” 群妖瞬间沸腾,纷纷翘首以盼。 他们眼中,这位剑君既是传说中的大人物,又如自家亲戚一般。易山之主的挚爱,万万不可怠慢,毕竟—— 近来易山灵气益盛,妖类天生的触觉让他们意识到,那位妖主随时可能苏醒,于是对陆明霜的欢迎越发热火朝天。 这让她颇为头疼。 “……别再送果酿了。” “不,很好。” “可是上次的……还没喝完。” 她怀里捧着几坛酒,一边走一边后悔——上次不该和墨黟多嘴自己酒量见长。 “也别再搭戏台,我不爱热闹……”看台上唱自己的故事,不会有比这更尴尬的事了。 年轻小妖们咧着嘴笑:“哎哎哎!可是后续还没演完……” “就是就是,剑君本人在此,快问问她是怎么和妖主定情的!” “……”陆明霜表情淡漠,内心一言难尽。 她纵然沉稳,也有些招架不住这份热情。 这些妖族小辈天赋异禀,跟在她身边叽叽喳喳,一点不像她初次来时那些警戒、疏离的妖将。 这大概……是好事? …… 终于逮到机会,陆明霜急忙甩开那些聒噪的小妖,熟练地钻进易山洞府。 “噗。” 一道不加掩饰的嗤笑声突然响起。 “堂堂剑君,横扫天下的大人物,竟然每次都被几个小妖逼到落荒而逃。” “你这幅样子可真罕见,要是传出去,能笑死个人。对不对?” 紧接着,清脆的童音吱吱笑道:“哈哈……哈哈哈!” 陆明霜脚步一顿,眉间露出点无奈。 她展开手掌,掌心缓缓浮现出一面古朴的镜子,镜中映出一名苍白的少女。 陆明霜微微皱眉:“你以前……好像没这么吵。” “说得好像你以前能注意到我似的……”钟晓寒撇了下嘴,小声嘟囔着。 和晋琛那场对决最后,陆明霜履行了对宛娘的承诺,让她借助虚妄镜的力量亲手复仇。 宛娘和晋琛同归于尽,魂魄彻底消散于天地间,倒是被晋琛炼成傀儡的钟晓寒,意外于虚妄镜中存留一缕气息。伴随陆明霜出关、修为重回高峰,她也凝出形体,苏醒过来。 和从前的宛娘一样,钟晓寒只能活在虚妄镜里,不过反而可以用虚妄镜当眼睛,弥补了失去的视力。 只不过,当时以为死期将近,才明白说了讨厌陆明霜,可现在却因陆明霜才侥幸活下来。这好像让钟晓寒格外难以忍受,性子越发尖酸起来。 “怎、怎么了……整天困在镜子里已经很烦了,还不让看笑话了?”钟晓寒挺了挺肩膀,色厉内荏道,“堂堂剑君不会治我的罪吧?” 说着,她飞快看了一下陆明霜脸色,见无异状才继续:“那个……那时候你都晕过去了,真要谢也是谢阿妄……别指望我把你当恩人,我又没求你救我……” “不会。我当初没打算救你。”陆明霜抬起眼,语气平平,“你现在想死,我也随时可以成全。” 钟晓寒噎住,脸上表情一瞬凝固,眼睛眨了又眨,像在确认陆明霜是开玩笑还是动真格。 最后,她似乎觉得有些危险,谨慎地退后几步:“啊你说什么,没听清……阿妄叫我了!” “你忙你忙,不打扰了!”钟晓寒飞快窜入镜面边缘。 话音未落,镜面只留下淡淡光晕,少女的身影早已远远遁去。 陆明霜忽然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比起以前唯唯诺诺的性子,现在的钟晓寒倒也算…… “有趣。” 陆明霜收起虚妄镜,一步步踏入寒池,裙摆在水面荡起,衣袂与月色一同流动。 她走到池水中央,在青翠的建木前蹲下,伸手抚过那枚蛇蛋。 蛋壳温润如玉,灵气缭绕,仿佛一汪水汽包裹在上,轻轻一触便会漾起涟漪。可无论如何变化,蛋壳始终未曾裂开分毫,静静沉睡如初。 陆明霜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静静坐下,目光柔和。 “这次出门顺道去看了苏云浮,他儿子的经商天赋比父母还强,苏云浮已经着手把更多的铺面交给他,自己隐退守墓去了。” “天都的灯会还在那条街举办,花灯样式翻新数次,又流行回从前那些……不过都比不上你送的那盏……” “对了,上次不是和你说过,从前是潘婶家酒坊的地方,开了间书肆。我这回在那儿住了几天,翻到几本有意思的书。等你醒来也可以看看,我觉得你会喜欢。” “……都是在你离开后写出来的。以前你笑我读书少 ,现在不一样了,我也看过很多你没看过的书,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了。” 陆明霜唇角弯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我的学识越来越渊博,你再不出来……迟早会被我笑成个笨蛋。” “出来吧,别再睡了。” “我还有好多事想和你一起做。” 她将那枚蛇蛋轻轻抱入怀中,额头抵在上面,闭上眼:“总得来说,世间安宁的有些无聊……可能因为你不在吧。” “……我过得还好。” “但还是,很想你。” 蛇蛋依旧温润安静,没有半点变化。 陆明霜也并未失望,像往常一样轻轻放回蛇蛋,正欲起身,却忽然感到指尖柔和的触碰。 她低头一看,只见建木不知何时悄然弯下一根枝条,饱满叶片蹭在她手边,一下一下拱起,姿态十分讨好。 “你……” 陆明霜看它一眼,叶片不断推着她的手抬高。 陆明霜随手摸了一把最高的枝条,恍然大悟:“哟,你倒是长高了不少。” 建木顿时花枝乱颤,叶片晃得像跳舞,一副终于被注意到的得意模样。 陆明霜哭笑不得,轻轻揉了一把叶子,转身准备离开。 前脚刚踏出寒池,背后就传来“咚”的一声极轻的动静。 她脚步一顿,回头望去,只见一切无恙,除了建木突然展开所有枝叶,颤颤巍巍地摇动,好似同她挥手告别。 陆明霜轻笑,转身离开。 她刚一走,建木便飞快抽回张开的叶片,收成平常大小,一副“我什么都没干”的样子。 然而,本来放在中央的蛇蛋,已经被叶子推开,孤零零滚到了池水边缘。 建木的想法很简单:它已经长高,都被夸了,而那条蛇还没破壳,易山的老大,呵呵,可以换一个了。 一想到这里,建木顿时枝叶大展,雀跃得快要原地蹦起来。 一得意忘形便会失察,建木根本没发现,那枚被排挤出中心地位的蛇蛋忽然轻轻震了一下。 壳下气息微微动荡,如梦中轻呓,不留痕迹。 …… 这晚月色极好,薄云如纱,山风温软。 陆明霜循着熟悉的路走进庭院。 这座宅院在她第一次住进来时,还空空荡荡,冷硬得不像个居所。这些年,她每次来访,都会随手添一点改造——摆上几个带来的物件,走出一条便利的小路,劈掉山石,透进阳光,衣上携带的种子掉落,生长出岛外的灵植。 岛上的妖族也投其所好,日复一日,这里几乎与人间无异。 陆明霜踏入院中,正要转身去熟悉的房间,突然一股清甜扑进鼻孔。 她猛地停住脚步,抬头望去—— 梨树开花了。 她听墨黟说,在她第一次上岛后,易无疆不知为何,突然命下属把一片石地挖了,栽下了一片梨树。 如今树已高过屋檐,枝繁叶茂,花朵簌簌如雪,安静盛放。 陆明霜缓缓走近,在树下的石头上坐下。 月光洒下,花影斑驳,她靠在树干,长发垂落肩头,无数光影流年眉眼间掠过。 也许是太安静、太熟悉了,她实在有些放松,倚着梨树,望着月光,竟渐渐陷入迷离。 意识半沉半浮,像是落入一场无声的梦。 梦里花开如雪,山风携着旧时月色,卷起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别吵。” 她半梦半醒,低声喃喃。 可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急,像是跨越了千重山海,终于找到正确的方向。 一片梨花落在她鼻尖,痒痒的。 我与魔尊相爱相杀 第213节 陆明霜皱了皱眉,终于睁开眼—— 清凉月色下,梨花飘落间,那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她面前。 易无疆气息微乱,衣袍带露,目光不停上下搜寻,像在确认什么。一阵风吹过,梨花朵朵飘落,在他肩头堆出一点白。 “是你……怎么才来?” 陆明霜怔怔望着他,整个人仿佛尚未从梦中醒来。 片刻后,她阖上眼,嘟囔着:“梦里……都不能随心所欲么……” “不是梦。我回来了。”易无疆缓步上前,轻轻拥她入怀,动作克制得像怕惊扰了她的梦。 陆明霜一愣,眼里倏然浮起雾气,却没哭,只是伸手慢慢摸了摸他的脸。 “……我知道。”她低声说。 易无疆眼眸一亮,却又听她说,“以前的梦里,你也是这样说的。你最会骗人了。” 易无疆:“……” 眼皮突然变得无比沉重,陆明霜轻轻吸了下鼻子,闭上眼,靠进他怀中。 ……不知为什么,今天的梦好像格外美好。 她从未如此渴望一夜好眠。 还不想醒来。 易无疆望着怀中安睡的面容,是温的,是实的,她手指抓住他的衣袍,像是抓住整个世界。 他无奈笑了笑,低头靠在她发间:“就这么欢迎我……真是的……” 不过没关系。 所有惊涛骇浪,至此都安静了,她可以放下所有忧虑安睡。 待她醒来,花开正好,岁月相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