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花满枝》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 《月明花满枝》作者:惜灼华 文案:某一天,正道大侠在崖下救了一个受伤的美人。 月(怯生生):“呜呜呜,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宣奕(一脸正气):“别怕,我来照顾你。” 庄主的媳妇来自魔教? 温柔沉稳忠犬攻X前期软糯后期清冷美人受 第1章【零】楔子 月明星稀,浅薄的雾气氤氲在暗沉的山林间,流转着森森寒意。 风起,悬崖边,一人俊容含霜,长身玉立,衣袂翻飞。雪白衣衫上沾着的点点血迹也仿佛成了舞动的明艳火蝶。 小腹处,血色洇染最深,似乎绽开一朵极盛的红莲。 那人眉目冷然,望着对面带着志在必得的恶意笑容盯着自己的黑衣人,虽身处劣势,不见丝毫怯意。 “又是这种神情。”黑衣人嘴角咧开一个带着几许疯狂的笑容,舔了舔嘴唇,“用看你脚下尘埃那样的目光看着我,呵呵……可是很快,你就要沾染上这一身你不屑的尘埃,再也洗不掉了,哈哈哈!” 寂夜中,他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站在崖边的人,虽然因为内息紊乱和失血导致面容苍白,但浅色的薄唇轻启,声音却如环佩相碰,清越明晰,冷静而不显弱态:“真是可怜。” 黑衣人的笑声戛然而止,恶狠狠瞪着面前的人,反问道:“我可怜?那你呢?再过不久就要跪在我脚下摇尾乞怜的你又算什么呢?” 他眯了眯眼睛,目光淫邪而贪婪,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道:“你知道吗?在我脑海里,描绘过多少次撕开你的衣服,把你压在身下狠狠贯穿,听着你哭喊求饶的画面……”他的眼睛渐渐发红,只要一想到这个素来瞧不上自己的清冷美人即将属于自己,全身的血液就有一种快要沸腾的感觉。 秽语入耳,清眸中丝丝怒气一闪而过。衣袖下,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攥成拳。 黑衣人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得意:“你知道的,今晚你逃不掉,认命吧。”他伸出一只手,嘴角扬起,“过来,到我怀里来,你乖乖的,我会疼你的……” 月色如水,浸润着初春夜晚的寒意,侵染了每一寸肌肤,直入心底。林叶婆娑,隐身于黑夜中仿若鬼魅。 丹田空荡,反击只是徒劳,受伤的人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只余手心处四枚月牙深痕。从小腹伤口处延伸的似痛非痛的奇异感觉此刻正缠绕在心口,仿佛编织着一张诡异密网。头脑中一波波的昏沉涌上,提醒着他时间所剩无几。 此时此刻此地,很明显他的选择只有一个。 抬眼举眸,面若冠玉的脸上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决绝之色,仿若九天之上的清冷明月。 虽冷寂如霜,却容华摄人。 黑衣人一时为他气势所惊,面上的得色有些发僵。 然而下一刻,寒霜化,冷月溶,对面人嘴角浮起微微的弧度,瞬间勾住最温柔的一抹月光。 黑衣人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眼神有些发直,不由自主向前迈开脚步。 隐约笑意瞬间化作凛冽杀意,长袖一挥,风声顿急! 黑衣人目光一凝,只见一把闪着泠泠寒光的利器凉飕飕直逼自己心口!他脸色大变,急忙扭身后翻,锋刃堪堪擦过他的衣衫,划破皮肤挑起一串血珠,斜插入地。 是一柄锐气逼人的短剑,剑身犹自小幅度地震颤着。 一击不成,崖边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也算是意料之中吧,毕竟自己已经内力全失,这飞剑的速度和力道都大打折扣。 只是,终究不甘心。 不待黑衣人发怒,他毫不犹豫向后纵身一跃,披一身月色清辉,在对方的咆哮声中坠下深崖。 第2章【一】初逢 清晨,阳光洒落在林间,给绽新的草木染上一层暖色。隐藏在树丛中的鸟儿不时“啾啾”几声,扑腾着长出新绒的翅膀穿梭飞过。 有马蹄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而来。 宣奕握着缰绳,并不挥鞭,只夹着马肚一阵小跑,内心平静而轻快。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2 他少承重担,在外人面前,永远是一副稳重沉静的模样,久而久之,人们都只道莳花山庄庄主虽年轻但是大器之才,却忘了他最初也是个玩耍好动的少年郎。 眼下撇了随行诸人,离了大路,独自纵马在这山林小道,倒似乎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悠然。 想到这里,宣奕笑着摇摇头。十六岁就成为一庄之主,如今虽然怀念往昔无忧无虑的轻松时光,但也早已习惯了案牍在侧、责任在怀的生活。更何况,去年他已经行过加冠礼了。 还是宣朗那小子有福气啊,他这边风尘仆仆赶路去凝清山参加武林会盟,宣朗这会儿不知道是在跟庄里的丫鬟小厮们玩闹呢,还是跑到城中听书闲逛去了……明年他也到了二十成人的岁数了,这山庄里的事务也该分他管管才对,宣奕懒洋洋地想,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自己弟弟苦着脸告饶的画面,他颇为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又前行了小会儿,宣奕忽然勒住了马匹。习武之人耳目灵光,何况宣奕这样的高手。只见他目光所望之处,靠近岩壁的地方,深密草丛中似乎伏着一人。 那里偏离小路,少有踩踏,因此植物长得茂盛,宣奕催马上前,及近处下马,发觉草已没至膝盖处。而眼前厚厚的天然草垫下,确实是倒着一个身着染血白衣的年轻男子。 宣奕内功深厚,虽然那人因重伤而呼吸细微,但走至跟前,他还是敏锐地感知到对方虚弱的气息。 这人身边有许多断裂的枝桠,看痕迹还属新鲜,宣奕抬头,果不其然看到上方树冠葱茏的林木上几处折裂的枝干,还有挂着的白色碎布,很明显是来自于地上这人已经破损的衣裳。 竟然是从悬崖上摔下来的么! 虽然不知这人的身份,但见到了总不能置之不理。宣奕上前,先检查了一遍他周身的骨头,确定可以移动对方后才小心翼翼将人翻了个身,然后他的目光沉了沉。 这人的小腹上有一处刺伤,因着翻身的动作原本凝结的创口又有细细的血流淌出。 宣奕迅速将伤口附近的穴道点上,减少了流血。他轻轻撕开伤口处的衣服,发现这处伤的创口并不大,应该是既窄且薄的匕首造成的,而且没有落在要害处。所以纵然这人没有及时处理伤口,但此时仍然还有命在。 宣奕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止血伤药,为他做了简单的处理和包扎,再探查了一下他的肋骨、五脏等处。一番动作完毕,宣奕再次仰头看了看高处的崖顶,不得不感慨这人的运气真是好。就算有茂密的树木和厚厚的草丛作缓冲,像他这样从悬崖上掉下来,虽有不少外伤,但仍然四肢健全没有断手断脚,实在不能不说是老天的眷顾。只是内伤的具体情况还要等大夫看过才好定论。 这人,是遇上强盗劫财害命,还是仇家寻仇报复? 宣奕一边想着,一边拨开散乱在那人面上的发丝。 他的脸上也被擦伤了几处,沾有血污,单看脸色的话,却是惨白。抱在怀里只觉得冷得像冰,也不知躺在这里多久了,若是再晚一阵子无人施救,这游丝一缕的气息怕就要断了。 宣奕一手抵在他胸前大穴,向他体内推送一股柔和内力暂作支持,一手从怀中掏出传讯烟火,拉了引线扔向空中。 焰火冲上半空,“砰”一声炸裂开来,白日里虽然彩光被削弱,但却有蓝色的烟雾留于空中,一时未散,指示着发讯人的方位。 信号已发,不远处山庄护卫很快便能赶来。宣奕低下头,继续留意着怀中伤者的情况。 在他的内力护持下,白衣男子的身体有轻微的回暖,少时,他的眉心动了一下,口中溢出微弱的低吟。宣奕定睛看去,只见怀中人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几下,随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好漂亮的眸子! 宣奕曾经去过极北之地,在漫天飞雪的昆山之巅,有幸看到过浸在寒冰池下的琉璃墨玉。千万年的天地造化,凝聚成这样一块日月钟萃的精华,蕴着灵气,不染俗尘。 在这人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宣奕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昆山顶,寒池畔,而这双眼睛,就是清冽泉水润泽下的摄人心魄的墨色灵玉! 这一刻,宣奕突然有种冲动想将眼前人脸上的血污与尘埃洗掉,看看拥有这双灵秀眼眸的人究竟是怎样的容貌。 怀中人又发出一声呻吟,带着明显的痛楚之意。宣奕回神,拢住怀抱,语气不觉变得轻柔,哄慰道:“没事了,别怕,别怕。” 他知道这人虽然睁开了眼睛,但意识仍是模糊的,说话也未必反应得过来,只是仍旧不由自主想通过言语和行动上传达抚慰让对方获得潜意识的安心。 …… 耳边有嗡嗡的声音,睁开眼,是模糊一片的重影…… 阳光经过头顶树木的层层遮掩,落到草地上已经变得微暗,但这样的光线似乎也让受伤的人难以承受,他难受地呻吟了一声。 头,晕的厉害…… 身上也好疼…… 是谁,在耳边说话,声音很温柔…… 靠着的地方很暖很舒服,胸口是暖的,带着微微麻痒的暖意似乎在沿着经脉流淌,到达四肢百骸。 视线慢慢聚焦,变得清晰,落入眼中的是一个轩眉朗目的英俊男子,望着自己的目光带着关切。 眸光相汇,从他的眼中可以看到自己的模样呢,那自己的眼中是否也映出了他的身影? 身体突然下意识地狠狠打了个哆嗦,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来不及多想,原本窒闷的心口突然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异样感觉。 似乎被一张窥伺一旁的网狠狠一裹,直勒出血来,忽然间,那密密麻麻的网线又突然溶解,无迹可寻……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3 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得模糊,沉重的眼皮不堪重负,缓缓合上,原本就不甚明晰的意识再次陷入混沌之中。 …… 怀里的人又昏了过去,虽然心知是虚弱所致,但当那双漂亮眼睛合上的时候,宣奕还是不由自主紧张起来。好在耳边已经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望去,是自己的护卫赶来了。 宣奕将人稳妥抱起,起身走过去。 护卫们见自家庄主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事,但是带着一个受伤的人,行礼之后都是敛眉垂手,目不斜视。宣奕见此心中满意地点点头。他这次参加武林会盟,带出来的都是护卫中的拔尖之人,毕竟放在外面是代表着山庄颜面,不能轻忽。 自从五年前作为武林盟主的父亲宣启钰失踪后,莳花山庄失了顶梁柱,在武林中的地位一度遭到怀疑和撼动,险些被另外的势力趁机取而代之。他临危受命,登上庄主之位,安抚庄众,应付外人,几年来用心经营,终于用实力使莳花山庄平安度过风雨,依旧是江湖上最有影响力的几大势力之一。 至于武林盟主的位子,后来经群豪会盟后是由凝清山石镜门的门主郁之敏担任的。对此他倒没有什么不满和愤恨。父亲下落不明,武林势力自然需要一个新盟主。而武林盟主的位子历来是能者居之,并非家族相传。他当时年纪小,虽然武功在江湖上的少年子弟中小有名气,但又怎会被一众前辈放在眼中,而且那时候他也无甚威望。 现下他渐渐长成,莳花山庄在他的带领下在江湖中的地位是稳稳不可动摇,作为一方势力之主,渐渐也开始有声音议论起日后等郁之敏退位,他也将是盟主人选的有力竞争者。 宣奕对此倒没有太大兴趣,盟主之位于他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护卫统领季珩上前询问道:“庄主无恙?”宣奕“嗯”了一声,问道:“马车在哪里?”季珩回道:“后面百米之处。” 原本马车是行在大路上的,但看到宣奕的发的讯号后,季珩带领一些人赶过来,同时命令剩下几人将车赶离主路,尽量靠过来。但马车宽大不能到达此处,便停在离信号地点最近的林边。 宣奕点头,抱紧怀中人向马车处而去,脚下运了轻功,但走得很是平稳,须臾间已坐进了车厢之中。垂下的车帘后传来他的吩咐:“速度快些,到前方城镇歇下,找个医术好的大夫。”很快又补充一句:“车走稳当些,不要颠簸。” “是。”季珩应下,吩咐两名护卫先快马赶往前面的紫云镇,将客栈、大夫等安排好等候主队人马到来。 车夫挥动马鞭,马匹嘶鸣声层叠响起,迈开蹄子奔驰起来。众护卫分布在马车周边,成众星拱月的态势,有序地守在各自的位置上纵马而行。 莳花山庄的庄主座驾是请了名匠精心设计的,宽敞舒适、精致大气自不必说,妙在内有关窍,疾驰起来也不似普通马车那样颠簸。再加上车夫是老手,赶车技术炉火纯青,因此宣奕刚才所提的马车要“既快且稳”这样在旁人看来像是颇无理的要求,在一众下属眼中并不算什么刻意为难。 第3章【二】失忆 紫云镇三面环山,受地域所限,镇子并不大。虽然有一条商道自此经过,平日里尚不算闭塞,但论起繁荣程度,只属一般。因此,当一行持刀带剑的人马护持着一辆由四匹骏马拉动的雕龙画凤的精美而宽大的马车驶入镇上的时候,还是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眼球的。 马车入城不久,就有之前赶来安排事宜的护卫前来相迎,引着马车径直来到镇上最大也是最好的鸿运客栈。 车帘挑起,一名身着宝蓝色绣金锦袍的年轻公子怀抱一人走下车来。对方面容俊朗,器宇轩昂,目光淡淡扫过,引得一众好奇旁观的姑娘少妇们红了面颊。他怀中的人面朝里看不清脸,一头乌黑长发散乱地垂下,身上裹着一件黑锦斗篷,只露出一双白色的靴子。 宣奕没有理会旁人对他和怀中人的打量,在店主的殷勤引导下进入已经备好的上房,将人轻轻放在床上,立刻招呼护卫请来的大夫给他诊脉看伤。 店家已经准备了热水,宣奕拿起浸过热水的干净布巾轻轻擦拭那人的脸颊。这活计本用不着宣奕亲自动手,但他完全都是下意识的举动,根本没有让别人插手的打算。 小心翼翼避开伤口,将昏迷之人脸上的血污和泥土拭净,当对方的精致的面容展现在眼前的时候,宣奕微微睁大了眼睛。 好美的人…… 宣奕过去一向认为,“美”这个字眼只能用于形容婀娜娇俏的女子,可如今见着这个人,才发觉男儿亦可为美人。并非心存轻视调笑,也并非此人相貌若妖。事实上,对方的容貌绝不是那种混淆性别的阴柔媚态,而是他的眉眼脸庞,每一处都如精心设计的一般,线条朗逸,形容清隽,似乎占尽了造化所有的偏爱,恰如国手沐浴熏香后提笔诚心勾勒,不多一分,不少一毫,正正成就了这倾世的俊美之容。 宣奕有些愣愣的,随后眼中有怒气升起。 这人看模样该和宣朗差不多年纪,分明还是个少年,又是……又是这般让人怜之珍之的天人之姿,谁会如此狠心,将他刺伤,逼下悬崖? 看到大夫收回了手,宣奕急切问道:“大夫,他怎么样?” 一头花白头发的老大夫习惯地捋捋胡子,解说了一遍脉象后道:“这位小公子身上外伤虽多,但没有触及要害,按时上药,静养待愈即可。只是伤者失血过多,气血亏损,内腑有些震伤,这个却不能大意,还需要好生将养。不过好好调理都是可以痊愈的,公子大可放心。老夫写几个方子,虽然小公子现下虚弱,但只要好生用药、悉心照料,几个月后便可恢复康健。只有一处目前尚不敢断言。” “大夫请说。”宣奕心里有些沉闷,这人还这么年轻,要因为这次受伤落了什么病根,可真是可惜了。 老大夫道:“小公子的头部受了撞击,内有瘀血,许会对他的身体造成影响。这个,得等他醒来之后方知晓情况。” 宣奕默然,但眼下也无可奈何。 大夫出去后,宣奕坐在床边,望着床上兀自昏迷的人,目光中闪过一抹怜惜,轻轻叹息:“你是谁呢,为什么会掉下悬崖?你家里人现在一定很着急。别怕,既然我把你救回来,就一定会帮到底的。” …… 夕阳余晖透过窗棂在室内洒下一片温暖的橘色光芒,不远处,几只归鸟滑过屋檐的飞角,隐于其后。 坐在窗下,宣奕垂眸看着手上的一方帕子。在他对面的床上,前日救回来的人依旧昏迷未醒。 这人昨日晚间开始发热,不过事先有了老大夫的提醒,一应退热药物、散热用的烈酒、布巾等都准备得齐全,故而照料起来倒也不慌不乱。今日午时退了烧,当时他还颇感欣慰,但眼看着太阳西沉,人还是静静地躺着没有动静,宣奕心中不觉有些微微的焦躁不安。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4 他身上的衣物已经都换过了,换下来的衣服虽然脏污破损,但凭宣奕的眼力,一眼就看出这些衣料都是由珍贵丝锦所裁制,纹饰低调但绣工精致,是上品之作。这条手帕也是一样,虽然小小一方,却是出自万金一匹的冰丝鲛绡。因是男子所用,并没有像女子丝帕那样描花熏香,只在一角简单地绣了几片淡色祥云,以及一个隽秀飘逸的“月”字。 凡此种种,无不显示着此人出身富贵。 月,是他的名字吗?宣奕心中沉吟,忍不住反复咀嚼这个字。 他已经派人去这人落崖处查探,并在附近打听。照理说,这样一个富家小公子,应该不会孤身一人外出的,而他出了事,家里定然会派人寻找。莳花山庄的属下也不是庸手,可是一整天过去了,却没有得到丝毫相关的信息。宣奕依旧不知这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又是如何遭此劫难的。 正思索着,忽然目光一凝。宣奕起身向床边走去,原因无他,他感觉到床上人的气息节奏发生了变化,该是要醒了。 当那双清澈的眸子再度睁开的时候,宣奕发觉自己的心跳竟然有些失控。 他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最温柔自然的状态,以免惊了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尚自虚弱的小人儿:“你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有哪里难受么?” 从昏昏沉沉中挣扎醒来,仿佛沉在深水中许久终于浮上了水面,新鲜的气息涌入五脏六腑,如清风将体内压抑的浊气尽皆拂散。 甫一睁眼,便撞进了一双温暖的眼眸中,看见这个人,心里觉得好亲切…… “你是谁?”他怯怯地开口。一出声才觉得嗓子干疼,有没有什么力气,发出的声音便只和小猫轻叫一般。身上的疼痛也变得更加明显了。 宣奕倒了一杯水,轻轻将人略微扶起,把杯子递至他没有什么血色的唇边,喂了几口热水。 “还要吗?”宣奕轻声问道,对方摇摇头,宣奕便放下杯子,托着他的头使人稳妥躺好。 宣奕坐在床边微笑着看着对方,道:“我叫宣奕,昨天早上在紫云镇外的悬崖下发现了你,把你带了回来。” 宣奕……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字,但心中却觉得一阵悸动。好奇怪的感觉…… 莳花山庄庄主的名讳,只要是在当今武林混,很少会有不知道的。宣奕见他听了自己的名字面上显得更茫然了,心中更加认可了对方并非武林人士的想法。事实上,他早前给对方查探伤势时已经搭过脉门,对方丹田空荡,并无内力。 宣奕看他精神还好,继续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 他困惑地眨眨眼,眸中一片迷茫。 脑海中仿佛起了不见五指的迷雾,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想不起了…… 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 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目光变得无助而惊惧。 “我不知道。”他喃喃,“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不知道我是谁……”尾句中有些惶然欲泣。 失忆? 宣奕也愣住了,随即他想到之前大夫说过的话,头上的伤…… 再看时,床上的人仿佛失了庇护的乳兽,泪汪汪、怯生生、惶惶然地搂着被子微微发抖,可怜的模样一下子让他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大手揪住了,攥得发疼。 宣奕隔着被子略有些笨手笨脚地轻拍着对方,温言抚慰:“别怕,你别怕啊,嗯,有、有我在呢,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你好好养伤,大夫说你颅内有积血,时间长了慢慢散了就会恢复的。别怕。” 压抑的啜泣渐渐止住,他躲在被子后面看着这个男人,对方的安抚似乎带着神奇的力量,让他愿意托付和信任。缓缓从被下伸出一只手,拉住对方的衣摆,他小声道:“不要丢下我。” “不会的,除非出于你的意愿,否则我绝不丢下你。”宣奕本能地拉住那只手,向他郑重承诺。 …… 晚间,宣奕亲自喂了那人半碗粥和一碗苦涩的药。对方很乖,虽然被药味弄得眉头直皱,但也一声不吭地全部喝下去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直勾勾的盯着宣奕,目光充满依恋。饶是宣奕自认心性足够坚毅,到最后也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他想起宣朗小时候在山庄外抱回一只被抛弃的刚生下来眼睛还没睁开的小狗,那只小狗能睁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宣朗,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就只黏着宣朗一人,自己想抱抱,它就用爪子挠人,要是一小会儿不见宣朗就呜呜直叫,听着人心里发酸。 如今自己之于这个人,是不是也就像当年宣朗之于那只小狗呢?可是狗自然是不能跟人比的,对于那只小狗而言,有宣朗的地方,就有它温暖的小窝,每天吃得饱饱的,睡得足足的,跑得欢欢的,日子就很快乐地过去了。但是这个人不一样,他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归属,蓦然间断了与过去的联系,来无来路,去无去路,心里又怎么可能不惶恐?那个时候,他抓住自己的衣裳,实则是想抓住一跟救命稻草,走出这一片记忆的荒芜死沼吧? 宣奕这样想着,就觉得心里一阵阵发闷,似乎是,有些心疼? 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对方漱了口,靠在扶枕上定定地望着自己,眼眸深处有难以掩饰的茫然惶惑,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摸了摸对方的头,道:“别怕。” “嗯,你在,我不怕。”那个人如是道,声音虽轻但很清晰。 “对了,你看看这条手帕,有没有印象?”宣奕从袖中掏出之前自己看了许久的手帕,递给他。或许看到这绣了字的贴身之物,这人能想起什么来。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5 第4章【三】依恋 “这上面绣了一个‘月’字,我在想是不是你的名字。”宣奕温声道,下意识观察对方的神情变化。 他接过手帕,展开细看,望见那个“月”字时,觉得脑海深处似乎有什么想要从那一片厚重迷雾中冲出,可惜力量弱小,仅如只能拂动发丝的微风轻轻吹过,在这层层雾气中弹起一点涟漪,却根本无法使浓雾散去分毫。 他抬起头,颦眉道:“对不起,我想不起来。” “傻瓜,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宣奕宽慰道,手指蜷动了一下,刚才他差点不由自主抬起手去,想要抚平这人眉心让他看了心中不舒服的细微褶皱。 想了想,宣奕微笑:“可是我总要知道怎么称呼你啊,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总不能一直是你啊你的。” 床上的人愣了一下。 ……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 心里为什么突然漏跳一拍,是受伤的缘故吗?可是,这种情不自禁的欢喜又是怎么回事? 宣奕继续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如暂时就以这‘月’字为名。你看上去并未到加冠的年龄,我比你年长,家里还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弟弟,你也就跟我的弟弟一样,我就叫你阿月,好不好?” “月?”他重复着,这个字在口中念出有明显的熟悉感。 他点头,唇角微微勾起,笑意清浅却胜过空谷幽兰,让宣奕一时失了神。 “好,就叫阿月。” …… 遗尘宫,玉宸殿。 对于普通弟子来说,这座遗尘宫的主殿是他们仰望崇拜的地方,雄伟华丽自不必多说,每逢宫主召集大会,殿外白玉台上的九架钟鼓齐齐敲响,响彻长空,宫中掌事齐聚,这汇聚了遗尘宫精英风采的玉宸殿便更加威仪光鲜。 宫主不怒而威,高坐主位,两边侧位分别是年轻的左、右护法,人中龙凤,然后便是四象堂主列坐两旁,具是武林俊杰,再往下,是各主管、分舵主等等,济济一堂,昭示着遗尘宫在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实力。 正道诸人便是背后再如何议论魔教猖狂,也不敢与遗尘宫一争锋芒。 今日并非宫主传召的日子,大殿内只有寥寥数人而已。殿内依旧是金碧辉煌,但气氛却很是压抑。 象征宫内最高权势的主位是空的,它的主人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驾临了。而属于右护法的尊座上,一名身着玄色广袖锦衣的男子端坐其中,他手中捏着一个精致的银制半面面具,望着上面镶嵌的蓝色宝石,目光深沉看不出情绪。 此人正是遗尘宫宫主卫辞的大弟子、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护法……墨临风。 “属下兄妹护主不力,罪该万死!”殿中玉石地面上,伏跪着两人,一男一女。方才的话正是出自其中的男子之口。 墨临风凤眸斜眯,将目光移向二人,语气冰冷:“的确该死!”感受到了来自于高座上的无形的杀意,那两人将头伏得更低。 “落英、微雨,你们是左护法的人,最终的处置等左护法回来再说,现在,去刑堂各领一百鞭!”墨临风眸中厉色一闪而过。 座下二人是左护法慕写月的剑侍,本是一对流浪孤儿,被慕写月带回宫中收为属下教导武艺。男子为落英,女子唤微雨,多年随侍,宫中皆知此二人是左护法的心腹。 兄妹二人齐声道:“是,属下领命,谢右护法宽宏。”二人起身时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愧疚和庆幸。原本以为此番回宫定是死罪难逃,没想到右护法并未将他们赐死。二人并非贪生,但是主子尚无音讯,生死未知,要他们此刻就死实在是难以瞑目。如右护法所言,等主子回来再以死谢罪,方可心安。 落英、微雨退下后,墨临风闭上眼睛,几息后睁开,道:“让杜淮过来。”暗处侍立的属下立刻领命而去。 墨临风转头,看着旁边檀木桌上放着的一个包裹,目光瞬息间已是几变。这个包裹中装着的是便是珍药东海珊瑚草,用来医治师父卫辞的走火入魔之症,是慕写月让落英、微雨杀出重围带回来的。 年前,师父欲强行使阳春白雪心法融合,使用了霸道的路数,导致走火入魔,身体日渐衰弱。医阁长老葛樊倾力医治,但始终不见好转。葛樊后来从古籍上查到一方或可挽回,只是缺了其中有一味东海珊瑚草,师弟慕写月遂带着落英、微雨赶往东海寻药。 原本他对这药也是翘首以盼的,可现在…… 慕写月在归途遭遇伏击,下落不明,而他守在宫中,也发现了一些可疑的事情。 桩桩件件,环环相扣。墨临风感觉到,此刻宫中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更别说还有一帮正道中人虎视眈眈,想要趁机捡便宜。幸好,他并不是毫无准备。 与其被动为人所制,不如先发得以制人!这才是他墨临风的性格。 “见过右护法,不知右护法传唤属下何事?”杜淮很快就到了,向墨临风躬身行礼。 墨临风神情严肃,道:“杜淮,我要你暗中留意葛樊,还有他为师父看诊的记录。师父用的一切药物、熏香等,你都尽快检查一遍。行事谨慎些,别被人察觉痕迹。” 杜淮眉头微微一皱,低声道:“右护法是怀疑葛长老有不妥?” “不错。如今医阁里面,我最信任的只有你。”墨临风望向杜淮。杜淮隶属医阁,原本只是一名身份低下的药童,六年前是墨临风发现了他在医术方面的天赋,将他提拔上来。杜淮现在已经是医阁的管事医师之一。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6 杜淮拱手语气恳切道:“属下定不负护法信任。” 墨临风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打磨得光滑的面具,杜淮目光落于其上,不觉一凛,这似乎是左护法慕写月外出时常戴的面具,怎么会在右护法手中? 难道,宫中众人之间隐隐流传的关于左护法出事的流言是真的? 墨临风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杜淮,你可知道‘魇情蛊’?” …… 在连日的悉心照料下,月已经可以起身,下床缓缓走动了。宣奕有时也会惊讶自己对月的过于上心,毕竟,他们之前素不相识,月只是他偶然救回来的一个陌生人而已,以他莳花山庄主人之尊,只消吩咐属下照料就好,根本不用每日大半时间陪伴在侧,一应饮食药物亲自经手。 “宣奕,你在想什么?”轻柔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宣奕抬眼,正撞进月那一双灵动的眸子中。 “没什么。”嘴角不由自主勾起浅浅的弧度,望着月,宣奕内心一片宁和。“走了这些时候也累了,歇歇吧。” 无双的相貌,再加上纯良的心性,月本来就是让人见了便心生怜爱忍不住亲近的,自己对他多关心些也属正常。再说他跟宣朗差不多大,自己既为人兄,将心比心,若是宣朗孤身在外遇到困境,自己也是希望能有人这样帮他的。扶着月在客栈后院的廊下小座上坐好,宣奕心里如是想着。 “好。”月温顺地应着。他一直很听宣奕的话。 今日,月的心情格外愉悦。“宣奕,我今天比昨天多走了半柱香的时间,而且也没觉得很累。”没有人喜欢每天病怏怏躺在床上,对于自己身体日渐强壮起来的情形,月自然是乐于见到的。 “嗯,这很好啊。”宣奕笑道,“阿月很快就能跟以前一样健康了。” 月目光动了动,张张嘴,却又咽回了想要说的话,脸上微微显红,带出几分不好意思的情态。 宣奕看着他,好奇问道:“怎么了?” 月微微垂下目光,轻声道:“等我身体好了,你还会这样每天陪着我吗?” 月已经知道宣奕是莳花山庄的庄主,但他现在记忆全失宛如一张白纸,自然不知道这个名号在江湖中意味着什么,不过看到宣奕的属下们都是恭恭敬敬一口一个“庄主”,且行事作风规矩井然,他也本能地知道莳花山庄定然来头不小,作为它的主人,宣奕,定然地位不低。 作为一个说不清来路更理不清去路的人,月知道自己该为被宣奕所救而感到庆幸,为自己得到对方的关心照顾而受宠若惊,并且懂得知足。但是,在身上的伤一天天恢复的同时,他却日复一日沉溺于宣奕给予的温暖当中,舍不得放手。 他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跟宣奕在一起。 有宣奕在身旁,自己的心中总是一派安定,似乎漂泊的旅人终于寻找了容身的乐土。一天又一天,这种依赖感非但没有因为他的日渐强健而收敛,反而更加浓烈了。 自从前些日子醒来后,月一直都是“宣奕”、“宣奕”直呼其名。这样做并非是因为不知礼数,只为心中存着的一点私心。 他想跟这个人的距离近一点儿。 他喜欢听宣奕温柔地跟自己说话,喜欢他给自己喂药,喜欢他触碰自己示以安慰…… 他喜欢跟这个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互相叫着彼此的名字,就好像在两个人之间绕上一根联系的线,这样,就算想不起来前尘往事,月也不会害怕,因为,他知道,有个人始终在自己身边,给自己前进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对于月直呼自己姓名的行为,宣奕并没觉得有任何的不对。在一开始,他还颇为惊喜了一下。少年而登高位,他是大多数人口中的宣庄主,这个称呼,代表着他的势力以及相关利益牵扯,于是尚未走近便已在他周身垂下层层帷幕,他人不敢轻越雷池。现在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小人儿,他大喇喇掀开帷幕,直直站在他跟前,用清越如金石相扣的好听声音喊他:“宣奕。”一时间,宣奕觉得自己的心颤了一下。 这于他而言,是一种新奇而值得细细体味与小心珍惜的微妙情感。 而此刻,听到月的话,宣奕感觉心间一阵柔软。 “当然,只要阿月你喜欢。”他毫不犹豫道。 听到此话,月精致的眉眼间俱是笑意,衬得一旁的春兰黯然失色,一下子晃了宣奕的眼。 第5章【四】同往 “庄主,武林会盟还有六日便要召开了,从此地赶往凝清山,便是加快脚程,也至少需要四日光景。”季珩拱手相禀,顿了顿,复开口,“属下斗胆,庄主该尽快启程了。” 这段时间,因为那位月公子养伤的缘故,他们一直停留在紫云镇,眼看着会盟之期临近,季珩作为护卫统领,不得不硬着头皮提醒自己主子了。 宣奕一时默默,眸中闪过几分忧虑,仿佛在为什么事情而迟疑未定。 “吩咐下去,下午动身。”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道。“阿月受伤未愈,不宜奔波,就留在这里养伤。你挑几个妥帖的人,在这里照顾阿月。” 庄主对月公子着实在意。心里这般想着,季珩领命,行礼后退下。 宣奕揉揉眉心,轻轻叹了一口气。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7 “宣奕……”身后有人轻唤,语气不似往日轻快。宣奕回头,毫不意外地看到月扶着门框站在那里,眉心微蹙。 方才与季珩说话的时候,宣奕便感觉到身后有人来了,料想是月无疑。 “阿月。”宣奕转身去扶他,“你都听到了?”月低着头不说话,好半天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感受到月的不开心,宣奕解释道:“阿月,我此行是去凝清山参加武林会盟的,如今日期将至,我不能再耽误行程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是要丢下你。我今日下午启程去凝清山,最多七、八日即可回转来找你,算上回程,不会超过半月。而且我也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客栈的,会留下一些护卫守着你。你安心养伤,等我回来了,我带你回莳花山庄。这样安排你说好不好?” 这些时日,虽然一直安排人打听,但却始终没有关于月的家人或他的身份来历的消息。宣奕只能猜测月并非是居住在这附近的人,并且独身在外。因此,带月回莳花山庄已成为必然之事。 但一向对宣奕言听计从的月此时却摇摇头,道:“不好不好,我不要留在这里,宣奕,你带我一起去凝清山吧,宣奕……”他拉长了尾音,拽住宣奕的胳膊央求地晃了晃。 看着月近似于撒娇的动作,宣奕感觉自己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同意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被硬生生咽下,噎得他胸口生疼。 宣奕苦笑道:“阿月,我也想带你一起,但你身上还有伤,我担心……”“我没事的!”月抢着道,“我已经恢复得很好了!你带上我,我保证乖乖的,不让你操心,好吗?” 面对月期待的眼神,宣奕一时两难。一方面,他确实担心月此刻的身体受不住车马劳顿之苦,另一方面,他又放心不下将失忆的月留在这里,哪怕是有莳花山庄的属下在旁照顾。 如果要有半个月见不到月的话…… 他一直都知道月对自己依赖甚深,却也是到此刻才察觉,原来自己也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对月生出一种名为“牵挂”的情绪。 然而他来不及细细品味这种感情,就被月接下来的话触得心中一酸。 “宣奕,带上我吧,你不在,我会害怕。”月的声音里带着央求,透出一股可怜,眼圈已有些泛红。“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宣奕,我现在、我现在除了你,我……” 剩下的话语被隐没在喉间,月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毫无立场要求宣奕一直带着自己。宣奕救了自己,可他并不属于自己,自己又怎能厚颜地以失忆为理由强行挤入宣奕的生活呢? 这些日子的关怀入微是宣奕的体贴,但却并不是他的义务。自己竟还想得寸进尺,人啊,果然是贪心不足的。 这样子的自己,是不是很让人讨厌?就算是温和如宣奕,也会感到厌烦吧? 看到眼前人的神情由恳求变成茫然,然后又染上深深的惶惑与悲凉,宣奕的心狠狠一揪,再顾不上别的,抬臂将人拥入怀中,手掌抚上他微微颤抖的脊背,轻轻上下摩挲安慰,嘴唇贴近月冰冷的耳畔,心疼道:“阿月,别怕,我不会不管你的。你不要难过,我带你一起去凝清山,绝不丢下你。” 在宣奕如是这般反复说了三遍之后,月才渐渐缓过来,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对不起,宣奕。”月愧疚地嗫喏着,垂下目光,“我……” “阿月不用道歉,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宣奕温柔地抬起他的脸,让月看着自己,干净修长的手指轻柔拭去月眼角悄然溢出的湿痕,“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宣奕的体谅让月在情不自禁欢喜的同时心中愧意更甚,胸口一时酸甜交汇,滋味难言:“宣奕你不要这么说,我知道是我太缠着你了,我也知道这样不对,你不要生我的气,我……我会努力改的。”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想让自己显得坚强些,却不知道此刻的表情落在宣奕眼中是何等的苍白脆弱。 “阿月,你无需如此。”宣奕叹息,朝夕相对这些天,月心中的害怕他如何不知?从月清醒至今也还不到十日光景,作为失去了记忆的人,月眼下患得患失的不安状态可以理解,实在不该对此做什么苛责,且月这种透着小心翼翼的乖顺依恋并不令人生厌,反而让他心生呵护之情。 宣奕眸中带着暖意,语气关怀真诚,安抚着月黯然的心:“阿月,我说过绝不丢下你,这承诺绝非空言,你要相信我。”他勾起唇角,给了月一个令人心安的笑容,继续道:“所以,答应我不要再这样害怕了好吗,阿月?” “谢谢你,宣奕。”月眼眸微合,神情动容,浅浅蹭了蹭宣奕挨着自己脸颊的手掌,“你真好。” 手心传来一种轻柔的触感,痒痒地直达心底。宣奕的睫毛不自觉地颤动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拍拍月的肩后收回手,笑道:“我不是说过吗,我家里还有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弟弟,看着你就跟看他一样。” 月有些怔怔,随后移开目光漫无目的地望向别处,小声道:“我不是你弟弟。” 宣奕一愣,随后爽朗地笑出声来:“你比我小,不是我弟弟,难道还想做我哥哥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月似乎有些急得想跺脚的模样,但咬咬唇后,终究还是归于沉寂,眼眸深处闪过几分迷惘失落,不再说话。 心头有一种莫名情绪盘桓纠缠,宣奕望着月,感觉自己有种想要说些什么的冲动,然而却又不知道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心脏跳动中传来几分异样悸动的感觉,像是期待,又像是懊恼,宣奕疑惑,自己这是怎么了? …… 遗尘宫,绯烟殿。 墨临风坐在殿中,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众侍女噤若寒蝉地收拾了满地狼藉匆匆退下,黑色衣袖中,有细细的血流沿着他的左臂蜿蜒淌下,殷红的血滑过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呈串珠状滴落在地上。而他本人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对此毫不在意。 作为历代宫主的起居之所,绯烟殿这段时间经历了往昔从未有过的混乱。 不,曾经也有过类似的一次,是二十年前,那个人出事的时候…… 墨临风闭了闭眼,一向少有情绪外露的冷峻面容上难得显出几分疲惫神色,旋即消隐无踪。 自从师父走火入魔之后,便不时陷入癫狂,出现幻觉,脾气暴躁,动辄损物伤人。起先还能认出他这个亲传弟子来,如今却是连他都辨不清了,这手臂上的伤便是方才师父发作的时候他阻拦之下一时不慎挨的。 师父的身体每况愈下,绯烟殿封殿多日,宫中已然流言四起,宫外亦多有窥探,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写月他至今下落不明…… 凤眸中有厉厉冷光闪烁,墨临风面上杀意一闪而过!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8 “右护法,请让属下为您包扎一下手臂上的伤吧。”杜淮从内殿转出,看到墨临风脚下聚起的一片鲜红,紧了紧眉头,上前拱手沉声道。 墨临风开口时声音微显沉重:“不急,杜淮,师父状况如何?”他慢慢将视线移到眼前青年身上,目光渐渐变得尖锐。在这有如实质的眼神逼视之下,杜淮饶是之前已经做过心里准备,此刻额上也冒出汗珠来。 “扑通”一声,杜淮重重跪倒在地,额头触地有声,随后也不敢抬起,紧紧贴着冰冷的玉石地面,声音微颤:“属下无能!宫主中毒已深,毒入心脉……”“不要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只需告诉我,你有几成把握?”墨临风寒声打断。 一阵几乎可以听到心跳的沉默后,杜淮深吸一口气,道:“两成。” 双手猛地攥紧成拳,即使受伤的左臂因为肌肉的牵扯而撕大了伤口,有新的血液涌出,墨临风也恍若不觉。他深邃的眸中浓黑一片,仿佛看不见底的漩涡。 杜淮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时幻时真,然而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原本,属下为宫主拔毒时,若有左、右二位护法同时以内功辅之,合阳春白雪心法之共力,或有五成把握为宫主续命,但眼下……属下该死,医术不精,请右护法降罪!” 薛念,你步步为营,做得好算计!墨临风眼中有风暴酝酿,威压强盛,使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变得凝滞。 “你务必,尽力救治!”墨临风一字一句道。他站起身来,向通往内殿的方向看去,神色肃然,但眉宇间却有掩饰不住的一缕怆伤。 第6章【五】上山 莳花山庄的车队在武林会盟日期的前一天到达了凝清山脚下,候在那里的石镜门弟子忙上前迎接,为首的是郁之敏的大弟子周雁南。一众英才礼数上无可挑剔,郁之敏果然是教徒有方,石镜门也不愧是当今武林正道之柱石。 宣奕在马车上与来人见过礼。随后石镜门的弟子上马引导,莳花山庄的车队继续行进。 凝清山并不高险,大半路程都是缓坡,又经人力整修铺路,跑马走车不是问题,只在快接近山顶石镜门处变得略微陡峭些,铺成石阶,只能徒步而上。这里也正是石镜门第一道山门所在。 众人勒住马匹,纷纷下马。 护卫打起车帘,宣奕下了马车,周雁南正欲上前,却见宣奕转身向车中抬起手,随即一只晶莹如玉的手从车中探出,与宣奕伸过去的手相握。 这只手修长干净,白皙无瑕,保养得极好,但从手形上,很容易便能辨出是男子的手。 紧接着,一位年轻公子从车中探身,顾盼间,但见明眸丹唇,檀郎如玉。 石镜门的弟子们心中惊讶,莳花山庄庄主宣奕为人自律,在江湖上并没有什么风流逸闻流传,可眼下看他小心翼翼搀扶着这人下马车的模样,足见他对此人的珍视,不由得引起了大多数人的好奇。 虽然众人皆知宣奕还有个弟弟,但场中包括周雁南在内的十几名弟子却无一将月与宣朗联系起来。毕竟,宣奕看着月的目光温柔缱绻,完全不会是一个哥哥对着弟弟的神情。 “这是阿月,我的……好朋友。”宣奕在介绍月的时候,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在那一瞬间他有些不满地觉得这个定位似乎将他与月变得有些疏远了。 周雁南回头扫视了几眼,阻止了几名师弟私下偷窥的目光,然后神色如常,礼貌地跟月打过招呼,随后向宣奕道:“家师就在门中等候,宣庄主请。” 宣奕颔首,温声向月说道:“我们上去了。”月点点头,乖巧地应了一声。于是宣奕当先迈步,牵着月的手踏上通往石镜门的石阶,其他人随后跟上。 月走在宣奕身侧,探着脑袋向四周张望,然后又看看高处的石镜门的正门,挨近宣奕耳边小声问道:“宣奕,为什么这里要叫‘石镜门’啊?” 宣奕微笑着跟他解释:“因为凝清山山顶有一块奇石,光滑如镜,可照人影。当年石镜门的创派祖师百里虞前辈就是在那块奇石旁了悟武学新境界,成为一代宗师,随后便在此创立了门派,故名‘石镜门’。” “原来如此啊!”月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我想去看看那块奇石。”“那块奇石如今是石镜门的镇门圣物了。”宣奕说着去看紧随身后的周雁南,目光中带着询问。 周雁南笑得温和谦虚:“石镜如今就供奉在门中,虽为我派圣物,但并不阻拦旁人品观。宣庄主尽可带月公子前往一看。” “如此甚好。”宣奕道,他也听说石镜门的这块石头只要不搬走,是可以供人观赏的,只是还是问一下更为妥当。若是人家不许,他就要早点策划一下,如何在不惊动门中诸人的前提下偷偷带着月去看一眼。 这样想着,宣奕不觉心中有些好笑,自继任庄主以来,他正经自持了这些许年,如今对着月,似乎又有些故态复萌的迹象了。他复又转向身旁的月,道:“不过今天不行,车马劳顿,你需要休息,明天会盟结束后我带你去看。” “好。”月并不心急,他知道宣奕是为自己好,也很乐意听宣奕的话。 两人之间气氛极为融洽和谐,不时笑着来个目光对视,然后咬着耳朵说说话,一旁跟随的众人都有了一种“其实我在他们眼里只是旁边的树木石头吧”这样的想法。 在百余年前诸侯纷争的乱世时期,为抵御强势的云昭国的汹汹逼近,安阳国与尚轩国联姻结盟,尚轩四王子嫁与安阳太子为太子妃。王室开此先例之后,权贵、平民中也渐渐有了放到明面上的男妻、男妾等。时至今日,男子之间的婚姻嫁娶已经入了国家律法,是最为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因此,对于宣奕和月之间的暧昧,众人只是觉得有点闪眼,倒没有其他什么诸如“伤风败俗”的负面想法。毕竟是武林中人,而且这两人又都是男人,哪会有太多的拘泥扭捏? 却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小公子,得到莳花山庄的庄主如此宠爱? 石镜门已经为莳花山庄一行人安排了干净院落,入到门中,宣奕先安置了月,嘱咐他好好卧床休息,然后去见了现在的武林盟主,石镜门门主郁之敏,并其他已经到达的武林豪侠。因心中记挂着月,宣奕只与他们简单寒暄几句,便婉辞了接风宴,回转小院。 此时已近黄昏,倦鸦扑腾着翅膀隐入山林,在如血残阳映衬下变成几个越来越小的黑点。宣奕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步入屋内。 甫一进去便瞧见,窗下,一身清雅素裳的月手搭着窗台,半倚在墙边,正微微出神地眺望落日。有风吹过,拂起月的发丝,轻轻擦过他白皙的脸颊,散乱地落在他的衣襟前。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9 宣奕原本宁静的心突然猛地一跳! 斜阳余晖中,月神色平静,目光悠远,蓦地让宣奕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虽然还是这个人,但看他这样静静地站着,无喜无悲,流露出来的气质却又感觉不太一样了。 仿佛孤峭的玉山,傲立霜雪之中,卓尔不群,不惹红尘。 宣奕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宣奕,你回来了。”注意到身后动静的月扭头看到来人,脸上立刻浮起灿烂的笑容,欢喜地走上前来,“这么早?我以为你要到晚上呢。”所以忍不住守在窗前,看着夕阳落山。 之前那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疏远之感随着月亲切自然的举动而消散了,眼前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宣奕轻轻舒了一口气,回想刚才莫名的紧张,心中暗笑自己多心。 …… 这厢正道群豪汇聚,将要商讨这一年来的江湖大事,却不知在远处的连襄山脉腹地,他们称之为魔教之首的遗尘宫,正发生着一场流血宫变。 在绯烟殿的内殿,主卧房之中,一中年男人神态安详阖目躺在床上。 只是已无气息。 墨临风腰板挺直跪在床边,望着床上的人,双瞳不似平日深邃,像是起了一层雾气。 死亡,对于师父来说,该是期盼已久的解脱吧?瞧,您的面容也比平时看上去要年轻许多。 可是对于由您一手养大的弟子而言,您的逝去是我的无能,未能守护好您是弟子一生的愧疚。 “师父……”墨临风轻轻唤着,可是,这个男人再也不会睁开眼回应他了。 殿外隐隐有喊杀声、兵刃相击声,还有其他一些杂乱的声音传入,墨临风仿若未闻,只静静跪在卫辞床边。 “孔煜哥哥一直在等您,现在你们终于团圆了,弟子为你们高兴……可是,弟子真得,舍不得您……” 一滴晶莹液体划过俊朗的脸庞,落在墨临风黑色的衣服上,隐没不见。 “对不起,师父,弟子还是没有写月的下落。但您放心,无论如何,临风一定把师弟找回来!”墨临风语气坚定。 他端肃了神色,俯下身向卫辞磕了六个头,触地有声,然后直起身子道:“写月不在,弟子把他的那一份代了。等他回来了,再让他来给您磕头。” “弟子去清理门户了。”墨临风站起身来,拿起一旁的宝剑晴渊,向卫辞的尸身垂首为礼后,转身离去。 遗尘宫西侧,一处依山建立的破旧殿宇旁,一个浴血的年轻男子满脸愤恨,正手持带血长剑,目光凶恶盯着将自己围困住的人。 大量人手形成的包围圈里,只有他和十几名受伤的手下,而这些人有不少都神情惊恐,哆哆嗦嗦,显然已经无法成为战力了。 他恨恨地咒骂一声,却见到眼前举着兵刃对向自己的人向两边散去,让开一条路,随后,一个让他憎恨的人走了过来,气势沉静与他对视。 “墨,临,风!”薛念一个字一个字喊出这个名字,目光充满怨毒,语气中是深刻的厌恶。 忽然一个深色物体从人群一处被抛了过来,正落在薛念面前,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薛念定睛看去,却是葛樊的残破尸身。 看到薛念并没有任何不忍和同情的神色,反而后退一步,面露嫌恶,墨临风讥笑一声,道:“枉葛樊为你犯下逆谋大罪,死无全尸,却换不来你一丝难过之情。” “哦,对了,他不是为你,是为你娘,薛敏敏。”看到薛念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墨临风抢先开口,“葛樊对你娘真是一往情深,给她药成全她爬上别的男人的床,又如此‘舍生忘死’地照顾她的儿子……我听说你长得像你娘,薛念,你让他抱过吗?” 薛念大怒:“无耻!”墨临风的话正中他的怒点,乃是心中绝对不能忍之处。虽然葛樊没有这个本事和胆量,但是他偷着看他的表情、目光,无不赤裸裸显示着那份龌龊心思。若不是留着这人还有用,哪用得着墨临风动手,他早就把葛樊凌迟了! “到底是谁无耻?”墨临风摩挲着剑鞘,眸光一瞬间冷若九渊寒冰,轻轻道,“薛念,弑父之罪,可是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的。” 第7章【六】疯狂 “弑父?哈哈!谁是父?嗯?我怎么从不知道我还有个父亲啊?”薛念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大笑起来。他指着墨临风,神色癫狂,道:“你是说卫辞吗?你觉得他是我的父亲吗?不,他不是!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杀母仇人!是我所受苦难的始作俑者!” “你所受的一切所谓的‘苦难’,始作俑者是你娘薛敏敏。”在薛念的狂吼中,墨临风的声音依旧清晰响起,轻易便压过了他。“当年师父和孔煜两情相悦,互许终生,是你娘心怀嫉恨,向葛樊要了药算计了师父,才有了你,还有薛情。若非薛敏敏手段卑鄙,孔煜不会因误会而出走,不会落入仇敌之手,不会为了保全师父的安危而饮恨自尽!” 当时墨临风也才三岁而已,对那场悲剧隐约留有印象。温和可亲、逗他玩耍的孔煜哥哥,还有在一旁表面上怒气冲冲叫他不许喊哥哥要喊师母却掩不住眼底幸福满足之色的师父……突然有一天,孔煜哥哥不见了,他怎么找也找不到,师父也疯了,一会儿狂叫,一会儿大哭,把殿里所有的东西都摔了砸了,然后蜷缩在一片狼藉中喊着孔煜,声音哀戚,让年幼不懂事的他也难受地哇哇大哭…… 墨临风闭了闭眼,平复心中的情绪,然后才缓缓开口:“你娘,是咎由自取!师父让你和薛情出生,然后才取薛敏敏的性命,已经是莫大的慈悲了!” “他既然让我来到这世上,就不该漠视我的存在。我是他的儿子,我应该是这遗尘宫的少主!而不是你,墨临风,不是你凌驾在我头上!”薛念眼中泛着恨意的红光,“可他什么都不肯给我,让我成为这宫里最尴尬的存在,就连一个管事也比我有身份!” 墨临风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薛念。对于这个因为一场算计而得来的本就不被期待和祝福的孩子,能指望卫辞有几分上心?更遑论孔煜因此而死,薛念兄弟能出生就已经要感激上苍了吧?而且卫辞虽然从不承认他们的血脉,让他们随母姓,但也从来没有虐待过他们。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0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怎么性情上如此天差地别?”墨临风道。事实上,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如此感叹了。 薛念不屑地讥笑道:“你是说薛情那个傻子?他也配做我的兄弟!” “闭嘴!”墨临风冷冷道,“薛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你心知肚明,还有脸提起,薛念,你当真是半点人性都没有了。就算你恨师父、恨我,恨这遗尘宫里的所有人,你也没有理由伤害与你相依为命的薛情!” “那也是因为你们!”薛念吼道,“是你们都偏心薛情,就连卫辞那个老东西,对着薛情也会多说几句话!” 墨临风冷笑:“对着绵羊和蝎子,你是会去抚摸绵羊,还是蝎子?薛念,你跟你娘一样,都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薛念怒视于他,道:“我没有错,我只是要拿回我应得的!” 墨临风手指一推,晴渊出鞘,道:“成王败寇,薛念,你输了。告诉我写月在哪里,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人手派出去了,但回来复命的人只带回了慕写月的流光剑。 薛念愣了一下,随后疯狂地大笑起来:“慕写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墨临风你听说过‘魇情蛊’吗?我本来是想用那个让咱们的冷美人对我投怀送抱的,但他跳崖了。现在么,要么死了,美人变枯骨,要么……”他笑得淫靡放荡,似乎在想象某种画面,“他第一眼看到谁,谁就是那个好艳福的人了!” 墨临风眼中杀气升腾,瞬间身形如电,晴渊剑破空清啸若龙吟,薛念只觉得眼前一花,待剑意逼近面前时已经来不及闪躲! 一道血花当空扬起,伴随着一声凄厉哀嚎,落雨般溅洒在地,同时落地的,还有一只血淋淋的人耳。 薛念捂着原先左耳所在的位置,跪地惨叫。 “写月是在何处落崖的,说!或者,我下一剑再割了你的鼻子。”墨临风声音冰冷没有丝毫温度,稳稳地提着剑直指薛念。慕写月失踪之地多峰峦,而以他现在的状况,怕是没有太多时间等待慢慢搜寻的。 薛念的目光在痛楚中露出深深的恨意与狠色。他站起身来,冲自己残余的属下做了个手势,一行人迅速退入后方的建筑中。 墨临风追入,刚至门前,便看到一脸鲜血神情狠厉仿若恶鬼的薛念拿着火折,大叫道:“墨临风,我在地狱里等着你!”说完,他将火折扔到堆叠在一处的打开的箱子里。 危险! 看清箱子里的东西,墨临风瞳孔一缩,脚下疾蹬,迅速向后飞身退去。 爆炸声轰然响起,震耳欲聋,此起彼伏的惶恐惊叫声中,殿宇顶塌梁陷,而随即引发的山体崩塌,将整座建筑眨眼间掩埋在大大小小的碎石当中。 …… 早晨,和月一起用过早膳,宣奕又习惯性地嘱咐月了几句,并吩咐护卫留心照顾,方才起身向石镜门的正堂而去。 为今日的会盟,正堂是经过一番精心布置的。中央一座样式古朴的神兽纹镂花青铜鼎,丝丝缕缕的白色烟雾盘旋而出,飘散在空气中,清幽醒神的香气便盈满厅堂。两边宽大厚重的太师椅依次排开,旁边各置有小几,已经摆好了茶水和一些精致的小点心。与大门正对着的,是正中靠墙的主座,上方挂着一幅壮观的红日飞瀑图,两侧方凳上摆着新绽的春兰。正堂四周的墙壁上也挂着一些名家画作、字帖,以及琴、萧、棋盘等风雅之物,角落里摆着遒劲的古松盆栽。 众人先后来到正堂,互相见过礼后依次落座。主座上,自然便是这次会盟的东道主,武林盟主郁之敏。 郁之敏少年时默默,却是大器晚成之材,厚积薄发,三十岁出头于渭水畔凭一己之力灭掉作恶一方的白水帮,扬名天下。且他为人虚怀若谷、宽容随和,素来颇受褒赞。自担任武林盟主以来,行事妥善、处事公允,武林总体上也算太平,众人信服。 如今郁之敏已近天命之年,越发气度雍容,令人心生敬意。 宣奕在位子上听见旁边两位家主在议论芃嘉城洛家的家主洛梓臻未至,郁之敏也听见了,微笑解释道:“洛家主近日身体不适,难以出行,已送了信来说明了。洛家公子为父侍疾,亦无法抽身前来。” 洛家也是传承近百年的武林世家之一,只是近些年在走下坡路了,在武林中的影响力大不如前,因此,对于洛家此次未能参加武林会盟一事,众人也只是听过便罢。 宣奕却是心中一动。不为别的,他与洛家的二公子洛沨是至交好友。洛沨不喜呆在洛家,常去江湖上游荡,宣奕在稳定山庄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也常常亲自出门寻访父亲的下落,两人在外结识,彼此性情相投,很快便成为挚友。如今洛沨的父亲病了,自己是应该去探望的。 那小子应该也回家侍奉了吧?说起来倒有大半年没见过他了,这次能重聚一下最好。宣奕想到月前接到洛沨的书信,上面言说他已寻得一心上人,语句间颇有炫耀之意,宣奕几乎可以想象得出他那种洋洋得意的表情,更泛着一股与平时迥异的傻气。 这就叫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如此想着,宣奕眼前忽然浮现起月的笑脸,让他怔了一下,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热。 宣奕深呼吸,驱散心头言不清道不明的莫可言状的念头,主座上郁之敏已经开始讲话了。 他说的正是上月初,华晏城神医萧家被灭门的惨案。宣奕闻言端肃了神色,一边回忆自己这边获得的讯息,一边安静地听他说下去。 华晏城的萧家虽为武林世家之一,但论武艺传承在江湖上并不能跻身一流之列,他家凭以立身的是精妙无双、妙手回春的医术。武林中刀光剑影,医术高明的大夫自然是为人所需的。萧家行医问药,自成一门,不涉恩怨纷争,以中立的态度立身江湖。 这样的家族,有实力者灭掉它自然不难,但问题是,这样做的意义在何处呢?既不会获得高深的武功秘籍,又没有什么绝世的珍宝兵器,反而少了一批医术高明、可能会在关键时刻救命的大夫。 既然无利可得,那么,这是仇杀?灭族,这得是多大的仇怨、多深的梁子,可萧家在武林中的风评一向是不错的,并没有听说它得罪了哪方大势力。 郁之敏叹息道:“可怜萧家世代行医,妙手仁心,竟遭此横祸,而凶手至今没有下落。郁某身为武林盟主,深感惭愧。我等江湖中来去,昔日也多有向萧家寻医的,在此也请各位武林同道相帮,留意线索,为萧家讨个公道。” 众人自然都应承下来。 这时门外有弟子通传:“师父,萧家大小姐求见。” 宣奕有些讶然,望向郁之敏。萧家不是被灭门了么,萧家大小姐竟逃过一劫?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1 第8章【七】隐凰 郁之敏清咳一声,解释道:“萧家家主之女萧隐凰,当时被她的母亲压在身下保住一条性命,后来在凶徒纵火后跳水逃生,但是也身受重伤。幸亏她会医术,自己做了救治,强撑着一口气出了城,当时我的大弟子周雁南正巧在华晏城外,于是将她救了回来。萧姑娘身体虚弱,兼之悲痛伤心,这段时间一直卧床不起。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郁某不想刺激到她,因此今天本未打算让她出面,正待等下告知诸位,不想萧姑娘还是自己过来了。”说着向那名弟子道:“请萧姑娘进来吧。” 郁之敏心里叹了一口气。原本他并不准备让萧隐凰就这样现于人前的,只预备之后让诸如宣奕等少数几人知晓。武林会盟,在场之人甚多,很快萧隐凰还活着的消息就会传遍全江湖。现在凶手还没有线索,敌暗我明,若是对方有心将萧家这最后一点血脉铲除,萧隐凰的处境就危险了。石镜门虽可庇护,但凡事难保没有万一。 只是萧隐凰年轻,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心里哪压得住恨意怒火?她只道武林会盟在场众人皆是一方正义势力的代表,她如今一介孤女,无依无靠,要请求帮助再没有比此时此地更合适的了,若是能报大仇,她自己一命何惜?所以不顾劝阻还是过来了。 众人看向门口,只见一身形单薄的女子,身着白衣素服,不施粉黛,容颜憔悴,慢慢走了进来。 萧隐凰先见过郁之敏,再向在场众人屈身深深一礼,众人见她不过十七、八的年龄,眉目清秀但面容惨淡,身子消瘦,已有几分形销骨立的模样,思及萧家惨祸,不觉心生怜悯。 郁之敏让人安排座位与她坐下,当下回风城叶家家主叶昀道:“萧姑娘,在座众人都对萧家所遭受的横祸深感痛心,你且放心,凶手如此歹毒,公然挑战武林秩序,我等定不会坐视不理。” 祁州凌家堡的长公子凌涵忱询问道:“萧姑娘,我等对当日情形知之甚少,不知萧姑娘可有什么线索提供?” 萧隐凰语音悲戚,道:“我全然不知谁对我萧家怀此歹毒心肠。那几日,我因在看一个古方,熬了几宿,出事当晚睡得很沉。惊醒之时,外面已是……”回想到当时的惨烈情景,萧隐凰哽咽难言,以手掩面,整个人摇摇欲坠。 众人自然不会催促,她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道:“我一出门,便迎面撞上娘亲,她拉着我向后门跑去,但半路被贼人拦阻,我们都被刺了一剑,我倒下时,娘亲压在我身上,用她的身体护住我,我感觉到那些人又在她身上刺了好几剑。”萧隐凰的声音抖得厉害。 “我随后就疼晕过去了,等醒来的时候,发现到处都是火光,娘亲早已没了气息!我爬到池塘边,家中的池塘与外面的河道相连,我从那里游了出去。后来在城外遇见了石镜门的周少侠,这才捡了一条性命回来。”萧隐凰目光中带着恨意,神情显得很激动,“若非心里撑着一口气,我根本坚持不下来,说不定就淹死在水中了!” 湘水点星阁的阁主云湛沉吟着问道:“关于那些人的武功路数,萧姑娘可看出什么了,或者相貌特征等重要的线索?” 萧隐凰摇摇头,神情灰败,道:“他们全是穿着夜行衣,掩了面,看不到模样。当时很混乱,我又……又不精武艺,所以对他们的身手全然无知。”她面上尽是痛苦神色,整个人显得格外脆弱,“都是我没用,我什么都做不了……” 紫章洲芙蓉坞乃是专收女弟子的门派,派首项晓清是名中年女子,为人清冷寡言,但看到萧隐凰这般,还是忍不住安慰了一句:“萧姑娘,这并非你的过错,切勿如此自责。” 宣奕目光微垂,心下叹息一声。这位萧姑娘虽是亲历惨祸而幸存,但却并未能给他们提供什么有用的消息。根据她说的这些话,根本无法推断凶手的来历。不知等日后她情绪平复下来,是否能想起其他什么关键信息。 云湛神情有些严肃,向郁之敏道:“盟主,江湖上有传言说萧家惨案乃是魔教遗尘宫所为,不知是否可信?”他这边开了口,登时有几人附和:“不错,听说遗尘宫的宫主卫辞生了重病,萧家主不愿为魔教贼首看病,方才遭到遗尘宫的报复。” 萧隐凰闻言浑身剧烈一震,睁大眼睛看向郁之敏,似乎想等他证实什么。郁之敏却轻轻摇头,道:“似这般传言我亦听说过,但派人留心之下,却又发现并无证据可证明。”说着他转向宣奕,问道:“宣庄主,你且说说吧。” 宣奕颔首为礼,向诸人道:“关于此事前次郁盟主已经来信询问过宣某。从连襄山到华晏城,若非特意绕路,怀瑾城则是必经之路,只是那段时日,莳花山庄并未发现有魔教人马或是其他来历不明的人马出现。” 怀瑾城是莳花山庄所在之处,莳花山庄对这片区域的控制是绝对的,因此宣奕既然说没有发现什么,那便一定是没有的。遗尘宫傲视武林这么多年,正道难压锋芒。以它素日的风格,若真是出于报复,而且还是为了自家宫主,那定然不会做得这般藏头露尾,而是杀鸡儆猴,明明白白告诉世人莫触逆鳞。 眼下是与不是皆无证据,而遗尘宫为魔教之首,并非轻易便可质问的小门小派,谁敢鲁莽招惹?一番议论终究没有什么结果。 萧隐凰抬起泪眼在堂中扫视一圈,忽的站起身来跪倒在地,哀中携恨,道:“诸位俱是武林英豪,我萧家行医积善,从未做过恶事,实在不该为人如此屠戮!请各位秉持武林正义,找出凶手,为我萧家做主!无论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好,萧隐凰结草衔环,不忘大恩!” 她伏在地上,弱质纤纤,着实可怜。郁之敏亲自上前,将萧隐凰扶起,宽慰道:“萧姑娘放心,我等一定尽力。如今还是保重身体最为重要,你的亲人在天之灵亦有安慰。” 诸人互相交换几个目光,都知道此事颇为棘手,一时之间是解决不了的了。 众人心中俱是清楚,萧家之事说到底与他们并无甚关联,虽是心中同情,看在武林公义的份上出手相帮,但也不会就将此事当成自家事情一样尽心尽力去办。若是有明确的线索指向,众人或可在郁之敏的带领下商讨如何惩治凶手,但眼下这种毫无头绪的情况,恐怕也只有身为武林盟主并且收留了萧家孤女的郁之敏会主动些去调查了。 萧隐凰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此刻看上去已经明显有些体力不支,郁之敏遂吩咐弟子将她扶了下去。他叹了一口气,回到座位上,道:“萧家之事还请诸位日后留心。”众人应诺。 武林会盟自然不会仅说萧家血案一事,郁之敏随后另起话题,又与众人讨论了其他的一些事情,最后,提到近年来新崛起的一些门派。 其中一个名叫揽玉楼的新起势力颇引起注意,楼主江晚庭也算得上是新近出名的翘楚人物了。只是这揽玉楼行事作风亦正亦邪,眼下尚不好定论。揽玉楼坐落在沂元山中,郁之敏遂让邻近那里的几处门派、家族加以留意。 …… “这就是石镜啊?可是照得不清楚嘛。”月微微皱着好看的眉头,说道。 他此刻正紧挨着宣奕站在石镜门北苑靠山的一片开阔的空地前,面前就是早先引起他兴趣的那块奇石。当年石镜门开派祖师百里虞曾说,自然之物合该归之自然。因此这块奇石虽然后来成了石镜门的镇门圣物,但除了建院墙时因场地所需将它圈在门中,并未在周边架设祭坛、护栏、亭台等等,仍旧如最初一般倚在岩壁旁,受风雨洗礼打磨。 宣奕笑道:“再怎么说也是石头,哪里真得会跟镜子一样呢?可是也够稀罕的了,你瞧,咱们两个的身影都能映出来呢。” 月伸出手摸了摸石镜光滑的表面。这块长约四尺左右近似圆形的奇石上,确实映出了他跟宣奕挨在一起的轮廓,隐隐还能看到五官,只是却很模糊。 咀嚼着刚才宣奕说的话,月的心情突然变得极好。 他转头对宣奕道:“你说那位老前辈在这里顿悟武学奥妙,那不如你也在这里坐一会儿看看?”宣奕摇摇头,望着他的目光中含着温暖笑意,道:“万事是讲究缘法的,百里前辈的顿悟更多是在于他自己的悟性,这块奇石最多只是契机而已。” 月嘟囔道:“可是你这么聪明,一定也可以的。”宣奕被他的话极大地取悦了,望着月干净白皙的侧脸,心中一阵满足,刚想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银铃般清亮悦耳的女子声音:“那不是宣庄主吗?”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2 第9章【八】心悦 宣奕和月闻声回头,只见迎面款款走来两位容颜姣好的妙龄女子,一人着鹅黄衣裙,一人着碧色衣裙,看上去分外清丽。 黄衣女子脸上笑容灿烂,拉着碧衣女子走近,碧衣女子则比她要含蓄一些,微微勾起嘴角,笑不露齿,目光在宣奕脸上划过,又迅速垂了下去,面容微微发红,越发显得粉面娇俏。 这时候她的视线才瞥向宣奕身旁的月,一望之下,原本不甚经意的眼神忽然凝了一刻,然后认真将他打量了一番。 之前听人说宣庄主身边带了一个漂亮的少年公子,她还将信将疑,没想到是真的。碧衣女子的神情黯淡了一瞬。 宣奕面上是恰到好处的彬彬有礼的温和表情,道:“原来是芙蓉坞的段姑娘和明姑娘,好久不见。” 宣奕是认得这两人的。那黄衣女子名叫段琳儿,碧衣女子名叫明曦,是芙蓉坞掌门项晓清的亲传弟子。四年前这师姐妹二人出门在外遇到臭名昭著的淫贼花面郎的纠缠,明曦险些中招,宣奕正好撞见,出手打伤花面郎,将人救下。 段琳儿盈盈一礼,笑道:“宣庄主还记得我姐妹二人。”宣奕颔首:“那是自然,‘芙蓉双姝’,宣某要是不识得,会被一众少侠怒怼的。” 明曦听到宣奕的话,朱唇微抿,露出情不自禁的笑意。段琳儿一面暗暗把明曦向前推推,一面道:“自从当日一别,我师妹明曦一直惦记着庄主相救之情。”明曦脸上原本淡了一些的红晕又回来了,小声嗔道:“师姐。” 段琳儿给她使了个眼色,道:“宣庄主就在这儿呢,有什么话还不快说?” 明曦贝齿轻咬朱唇,眸中仿佛盈着一汪春水,看了看宣奕,但与他目光一对上,又不好意思地移了开去,暗暗鼓起勇气,语中带着羞涩,道:“宣庄主,当初承蒙……” “哎呀!”一旁突然响起一声痛呼打断了她的话。月捂着腹部的伤处,面露痛楚之色,脸上白了一瞬。 “阿月!你怎么了,是伤口疼吗?”宣奕大惊,眼中焦急担忧之色不容错失。月靠在他怀里,额头上也隐隐渗出冷汗来,口中只艰难地逸出一个字:“疼……” 宣奕立刻将他打横抱起,不及向段、明二人解释,匆匆告辞离去。 “宣庄主……”明曦心中一急,不由自主唤道,但宣奕显然已经听不进了,所有心思只放在怀中的人身上,眨眼间便离得远了。 明曦愣在原地,回过神来脸上尽是伤心之色,红了。她低下头,手中攥着的是方才没有来得及拿出来的精致香囊,原本是打算…… 段琳儿安慰道:“没事,宣庄主又不是现在就要离了石镜门,还有机会的。” 明曦摇头,勉强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却无比苦涩:“没有这个必要了,师姐,你没看到宣庄主有多在意他身边那个人吗?” 段琳儿自然是一开始就注意到月了,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美男子,一时间也很惊艳。但她心里还记着自己师妹这几年的痴心眷眷,希望她能得偿所愿。 “也许宣庄主只是瞧着他好看,一时受惑。”她皱了皱眉,慢慢道,“而且宣庄主是莳花山庄的主人,还是要有自己的嫡子比较好吧?” “师姐你自己也说得这般犹豫。”明曦目光惆怅,垂下双眸,神情间是无力掩饰的沮丧失落,“我们回去吧,师姐。” …… 宣奕抱着月匆匆往他们居住的小院赶,一路上柔声安慰却藏不住心中的焦急:“现在还疼吗,阿月?别怕,咱们马上找大夫来看。” 月温顺地缩在宣奕的怀中,神色已经不再痛苦难受,反过来安慰宣奕道:“我没事啦,宣奕,你别担心,刚才应该就是一时不慎压到了,现在已经不疼了。” 这倒是实话。 月垂下眼帘,掩住眸中微波流转。 刚才明曦那么明显的举动他又怎么会瞧不出来,那个女人,分明是喜欢上宣奕了。 她喜欢宣奕? 喜欢宣奕…… 一时间,月觉得心里好像烧了一团火,烧得他五内烦躁,直想做些什么发泄出来。他看着宣奕对那两个女子眉目温和,看着明曦那娇娇滴滴、羞羞答答的神情,头脑中似乎苏醒了一头怪兽,嘶叫咆哮着,说宣奕只能对自己笑,他的眼里只能温柔地望着自己。 宣奕!宣奕!宣奕! 所有的外物在他眼中都被虚化了,只有这个人,清晰而深刻地烙在了灵魂最深处。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牵扯着自己的心脉,让他随之喜,随之悲,为之小心翼翼,为之柔肠百结。 于是,月终于明了,宣奕对于自己的意义。 不是简单的依赖,也不是纯粹的感激,而是爱慕,是喜欢。 他喜欢宣奕! 看着明曦对宣奕暗送秋波,月简直怒不可遏,一股戾气从心底迸发出来,激得他浑身微颤。 光天化日之下勾引宣奕,简直视他为无物。 她怎么敢!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3 原本虚放在腹部的手在不知不觉间紧握成拳,月的身体也紧绷起来。 他要教训这个敢对宣奕心存妄念的女人!月的眸色越来越深,到了快要爆发的边缘! 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腹部传来,将月从濒临失态的状态中惊醒拉回,几乎就要化为实质的凛冽气势瞬间溃散。 是他的手在施劲之下按压到了小腹上的伤口。 月清醒过来,而宣奕明显紧张担心的神色也很好地安抚了他波动的情绪。缓缓做了一个深呼吸,刚才虽是短短几息,但却仿佛奔腾了万里似的,月一时有些疲惫,索性倚在宣奕温暖的怀抱中,并不掩饰自己此刻的弱态。 当伤口处的疼痛渐渐平复下来,月为自己刚才爆发出的强烈情绪而心惊,同时不免有些后怕。就算是吃醋,自己的反应似乎也过于激烈了,有些不像素日的自己。那个叫明曦的女子其实并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他却在一瞬间升起了那么大的敌意。 要是让宣奕知道,他一定不会喜欢这样蛮横无理的自己。 月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己失忆前,是怎样的人呢? 被宣奕安放在床上,月静静地躺着,看着宣奕小心翼翼地检查自己的伤处。重新缠好绷带,宣奕舒了一口气,对月道:“该是没什么大碍。不过还是请大夫来看看更放心些。” 月摇头道:“不用,我真的没事。”宣奕看他脸色已经恢复了,也并没有什么强忍痛楚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好好的怎么扯动了伤口?”宣奕蹙眉道,“是我疏忽了,早知道就不该带你在外面站那么久,看一眼石镜就回来好了。” “不怪宣奕。”月拉过宣奕的手,摇了摇,“这次是我自己不小心,以后不会了。” 月的脸上带着些微讨好的笑容,看上去乖巧得很,宣奕的心也不由得软成一片。 这时候又一拨被宣奕派去打探月身份来历的护卫回来复命了,依旧一无所获。 宣奕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听到这样的汇报后心中的感觉。他一面希望能找到月的家人,不想月因此彷徨难过,一面又有种莫名的不舍。 ……现在屋里的那个人,最依恋自己。因为除了自己之外,他没有别的可以依靠的人了。 一想到月以后恢复了记忆,找回了自己的亲人、朋友,自己,从他此刻最重视的人,变成单纯的救命恩人,再到最后只成为他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宣奕就觉得满腹的不甘。 宣奕突然变了脸色,月,没有成亲吧?他猛地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月是个独立的人,就算自己因为这段时间与他的相处而有了亲近之感,也要尊重他,不该像小孩子霸占玩具一样想着据为己有。唾弃了一下自己这些幼稚的小心思,宣奕叹了一口气,却不免觉得有些灰心沮丧。 月看着宣奕出去又回来,打量一下他的表情,淡淡微笑着问道:“有什么消息吗?”尽管之前心中纠结,但面对着月信任的面容,宣奕心中终究是忧虑惭愧占了上风。 他握着月的手,希望能尽量传递给他安慰:“阿月,对不起。不过你别难过,我再加派人手,迟早能找到你的家人的。” 月心中有一瞬间的低落,但从宣奕手心里传来的温度让他心中觉得格外慰贴。 “宣奕,我本来以为,随着日复一日没有关于我的来历的消息,我会很害怕,很迷茫,但是,事实却正相反,我现在心里面越来越平静了。”月面容平和,直视着宣奕的眼睛,“因为有你,所以我很安心。” “跟你在一块,我很开心,真的,宣奕。”月的手被宣奕的手拢住,他用手指轻轻挠着宣奕的手心。“我很幸运,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有你的陪伴。要不然,我现在一定已经崩溃了,不,恐怕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不许胡说!”宣奕掩住了月的嘴。 月眨眨眼,笑意柔和,道:“宣奕,说你不会丢下我,再说一遍给我听好不好?”他的嘴唇上下开合,碰触着宣奕手心的肌肤,有淡淡的热息洒于其上,宣奕不由得一颤,手心处有一阵麻痒的感觉,并且似乎顺着胳膊蔓延进了心间。 “我决不会丢下你。”宣奕收回手重新覆于月的手上,再次认真向他保证。 第10章【九】疑心 会盟结束后的第二日,各路豪杰陆续离开石镜门。有几位被郁之敏单独相邀留了下来,其中便有宣奕。 竹林静室是郁之敏素日修身养性之所,布置得极为清幽雅致。宣奕斜靠在窗下,望着外面竿竿翠竹,听着耳边清脆鸟鸣,面色悠闲。 室内,凌家堡的少主凌涵忱正与点星阁阁主云湛一起品评着一幅古画,一旁的软席上,扶南城杨家家主杨霂和手持一本棋谱正在翻阅,偶尔蹙眉冥思,或是微微点头。 这次单独聚会,不似昨日会盟那样严肃,几人态度都比较自在随意。但是,邀来的这些人全是当今武林正道之中风头最盛、最有影响力的几大势力的代表,可想而知,待会所要商议的事情定然不简单。 从莳花山庄所掌握的武林动态来看,宣奕已猜出稍后的话题会是什么。 郁之敏和叶家家主叶昀一起边谈论着什么边步入静室,于是几人放下手头正在做的事情,上前相互见了礼,一一落座。 郁之敏神色平和,道:“多谢各位应郁某相邀,我想与各位商讨的事情,想来各位心中应当已有想法。” 云湛问道:“盟主可是想说遗尘宫之事?”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4 “不错。”郁之敏点头,“经过多方打探,一个多月前,遗尘宫左护法慕写月确实秘密出宫寻药,看来卫辞病重应是确有其事,不知各位如何看待,可有什么消息?” 遗尘宫雄踞连襄山脉,地势易守难攻,与正道对立已有几十年。这一代的宫主卫辞是个冷面冷心的疯子,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扩大势力和研究武学上去了,处事霸道,雷厉风行,偏偏一身本领厉害得很,手下又人才济济,正道诸人眼看着遗尘宫日渐鼎盛而无可奈何。 杨霂和微微皱眉:“这卫辞如今应该也就四十有几才对,习武之人身体强健,他怎么会突然病重,是否另有隐秘?” “是卫魔头作恶太多遭报应了。”叶昀道,“我适才正和郁盟主说呢,听说是他宫里祸起萧墙,只是具体什么情况并不清楚。” 宣奕若有所思,“遗尘宫内的消息一向极难打探,不过最近一段时间,确实觉得有些不对劲。”最明显的就是他们能听到的关于遗尘宫的消息多了起来,不少都像是有人刻意放出的流言,有些却又是相互矛盾,似乎是不同的势力在较劲。 他继续道,“我们得到的消息虽然似乎是显示着遗尘宫中出了些问题,但并没有清晰的指向,真假难辨。卫辞座下,有二护法、四堂主,俱是忠心之辈,武艺高强,只要他们不散,遗尘宫就稳如磐石。” 郁之敏颔首,他之所以没有将此事放在昨日会盟时提起,就是不想有人因此动了心思,煽动群豪的情绪,要趁此机会联合攻打遗尘宫。昔年正道数次围攻过遗尘宫,皆是铩羽而归。如今好不容易两下相安无事十几年,若非有必胜的把握,还是不要轻易挑起纷争的好。 而他今次单独留下的几位,分属当今江湖几个最大的势力,眼界自然不是一般人可比,深知牵一发而动全身之理,懂得权衡,不会轻易被利益迷惑。 凌涵忱向郁之敏道:“那么盟主的意思是?”郁之敏从容道:“静观其变。” 几人相视点头。凌涵忱微笑道:“晚辈来之前,家父亦有嘱托,若是提起遗尘宫之事,家父的意思也是暂且静观。” 如此,诸人意见统一。 回去的路上,宣奕与凌涵忱并肩而行,二人虽然平时没有特别多的交往,但都属于武林中年轻的一辈,自然而然便聊在了一起。 “纵然遗尘宫中或出了变故,我等依旧只能徘徊远望,这就是实力啊!”凌涵忱感叹道。 “凌公子说的没错。”宣奕点头,“江湖以武而兴,门派世家的传承,所依赖者不过两样,一武学,二人才。遗尘宫与当年的夜心谷一脉相承,所拥有的阳春白雪心法为世间至高武学,百年来无出其右,至于人才,这一代中,墨临风、慕写月都是惊才绝艳的人物。” 凌涵忱无奈地笑笑:“似此二人者,得一便可兴旺全派,卫辞竟收了两个,而这二人许多年来从无瑜亮之争,更是难得。墨临风修炼阳春心法,慕写月修炼白雪心法,二人联手当世只怕再无敌手。想来也是运数使然,合该遗尘宫大放光彩。” 宣奕慢慢道:“不知凌公子可曾听说,这阳春白雪心法原本是一套功法而非分开的两部?” “以前是在旧的武林秘志上看到过这样的说法。”凌涵忱颔首,有些不置可否,“然而自遗尘宫创立以来,从未出现过将这两套心法融合为一的人,如今也不知道这种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继续道:“只是,单练就如此厉害,若是合二为一,那威力岂不是更令人心惊。最好还是假的罢,否则于我正派无利。” 宣奕拂开横斜在身前的细竹枝,道:“若是此番卫辞有不好,右护法就该上位了。墨临风此人,听说性情冷傲,手段极肖卫辞。” “他原是卫辞抱回宫中的弃婴,由卫辞亲自教养成人,脾性就算不完全相同,也定然随了七分。只盼他野心不要太大吧,不然江湖又不得安宁。”凌涵忱喟叹。 “对了,宣庄主可知为何今次会盟沧明派未至?”凌涵忱似乎想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望向宣奕。 宣奕一哂:“不是说沧明掌门练功时若有所悟,新近闭关了吗?”他见凌涵忱的神情,便知另有缘故,笑问道:“还请凌公子为宣某解惑。” 凌涵忱摇头微笑道:“不敢当。在下跟沧明派一名弟子相熟,前次与他通信时,他告诉我说,潘承昱被慕写月所伤。”他顿了一下,几分不屑几分讥笑,“调戏不成,不止挨了一顿好打,一头头发也被慕写月给烧了。他这是无颜出来见人呢!” 宣奕哑然失笑:“竟有此事?” 要是在几年前,提起沧明派,二人定然不会如此轻忽随意。虽然比不得他们身后的势力,但那时的沧明派也是正道中颇具威名的一个大派,并且势头日盛。然而,就在两年前,沧明前掌门暴毙,随后登位的,不是一直被看好的三弟子卓以白,而是资质略差些的大弟子景燃。卓以白随后离开沧明派游历江湖,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年前,他突然返回沧明,当着众弟子的面杀了景燃! 沧明派因此大乱。众弟子中属于景燃那一阵营的纷纷叫嚣着要杀了卓以白以正门规,属于卓以白那一阵营的原本就不服景燃继位,坚持认为卓以白绝不会无缘无故杀死景燃,其中定有缘由。后来又有流言闹起来说前掌门的暴毙也跟卓以白脱不了关系。之后,便演化成一场血流成河的门派内斗。可怜几代沧明掌门兢兢业业建起来的偌大门派,衰落于一夕之间。几百弟子死的死,走的走,最后只剩了寥寥不到五十人,由二弟子潘承昱继承了掌门之位。 此次内斗之后,卓以白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而这潘承昱,是个武功平平、浅薄无知之人,于是江湖中有些眼力见的人都知道,沧明派,至此算是没落了。 “那是一个月前的事情,慕写月应当是去东海寻药的。”凌涵忱望向宣奕,彼此交换一个明了的眼神。沧明派位于东海,所以二人正巧撞见,可笑潘承昱本事不大,贼胆却不小,连慕写月也敢出言轻薄。 东沧以白艳独绝,南遗写月世无双。 这是梦笔散生的《江湖逍遥录》里,对当今武林两大美男子的推崇之语,说得分别是东海沧明派的卓以白和南方遗尘宫的慕写月。 梦笔散生是扶南城杨家家主杨霂和的侄子杨彻,他父母早亡,自幼由杨霂和养大,为人机灵敏慧,却生性散漫,不喜拘束,只想一支笔、一壶酒、一匹马,游历江湖。一年多前,这本《江湖逍遥录》问世,书中所写,多是他自己游历途中所见所闻,并心得体会。他一贯见识独到,下笔生动有神,此书颇有值得咀嚼之处,尤其是在江湖年轻人中受到追捧,一时间掀起一阵“提起包袱走江湖”的热潮。 而这两句话一经流传,顿时在武林中引起热议。 要说卓以白的容貌,那是有目共睹的,的确是俊美无俦,在这之前就已经是公认的武林第一美男子。梦笔散生将慕写月与之并列,一下子引发众人对慕写月相貌的极度好奇与猜想。 因为慕写月自出江湖以来,一贯是戴着一张银质的半面面具,掩住了真容。 曾有人对此提出过怀疑,梦笔散生赌咒发誓,自己绝无虚夸之言,他是确确实实看到了慕写月面具下的容貌,惊为天人,与卓以白难分高下。虽然关于如何看到的他始终三缄其口,但梦笔散生的话在年轻人中颇有信服力,因此渐渐的,慕写月成了与卓以白齐名的当世美男子。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一窥他的面容,但都在慕写月手中短剑“流光”下灰溜溜地回来了。 “这人也有意思,烧了潘承昱的头发,真像个孩子一样。”宣奕想象着那样的情景,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凌涵忱亦笑道:“可不就是个孩子么?虽然提起遗尘宫的左护法,大家第一时间都为气势所摄,但细想想,慕写月今年也不过十八岁而已。我家二弟也是这个岁数,正是爱闹腾的年龄。” 凌涵忱这样一说,宣奕想到了宣朗,深以为然。随后他又自然而然地想,若是月身体好了,也该是喜欢到处跑跑跳跳的吧? 月…… 宣奕心头忽然剧烈一跳,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5 差不多的年纪,俊秀无双的相貌,非富即贵的背景,还有这个“月”字…… 不,不可能!宣奕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费劲地吞咽了一下,心里面只觉得荒唐。 月毫无内力,根本不会武功,怎么会是身怀白雪心法、傲视武林的遗尘宫左护法呢?慕写月这时候,应当是在遗尘宫里……吧? 此时已走至竹林外,宣奕将所有的情绪掩住,与凌涵忱拱手作别,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向自己居住的院落而去。 第11章【十】诊脉 宣奕心绪烦乱,一面深觉自己是胡思乱想,一面又忍不住把月和慕写月之间的相似之处拿出来细细比对,直弄得自己一颗心仿佛掉进了油锅,着实煎熬。 单纯无害地微笑着的月,缩在他怀里的柔弱的月,脆生生叫着他的名字的月…… 一路疾行,风带起他的衣角翻飞。路上偶尔撞见几个石镜门的弟子,不待对方拱手行礼,宣奕已然越过老远,把这些人弄得一愣一愣的。 小院门口,宣奕站定,先稳稳神,待眼眸深处忐忑惊疑的情绪渐渐沉淀,方才迈步走进。 原本月待着的屋子里,此刻空无一人! 宣奕的心立刻变得空荡荡,他几乎是有些失态地转身,揪住经过的一个护卫,吼道:“阿月呢,他为什么不在屋子里,他去哪儿了!” 那个护卫不知道庄主为什么发火,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等到宣奕脸上带着焦急和不耐烦的神色再次摇晃他时,方才怔怔道:“属下,属下不知。” 宣奕气得差点给他一脚,推开他走了出去,对着院子里的一众护卫道:“月公子呢?” 季珩上前道:“禀庄主,月公子之前觉得在屋子里待着闷,出去走走了,属下安排了两个护卫跟着。” “什么时候的事?”宣奕皱眉问。季珩想了想,答道:“大约半柱香之前。” 宣奕问道:“往何处去了?”“庄主恕罪,具体何处属下不知,只知道公子出了门是往西边走的。”季珩回忆道。 “带人去找!”宣奕吩咐着,话音刚落,自己也已经掠身出了院门,向西边去了。 季珩直起身子,轻轻吁了一口气。庄主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刚才周身释放的威压让他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虽然觉得庄主对月公子有些过于紧张了,但季珩不敢耽误,带着护卫也随后出去寻人了。 宣奕很快就找到了月。 他正在一个亭子里,莳花山庄的两名护卫就站在亭外。让宣奕微感惊讶的是,与月一起坐在亭内小桌边的,是一身素服的萧隐凰。 宣奕没有立刻近前,他站在不远处的山石边,静静看着亭子里的月。 之前的焦虑不安,在看到月的身影的一刹那,被很好地安抚了。望着月的脸,还有他脸上平和的神情,宣奕觉得自己的心也渐渐复归宁静。 月跟萧隐凰似乎在做一盏灯,已经开始糊纸了。桌子上放着许多白色纸张,一堆细竹条,一盒浆糊,萧隐凰的脚边还放着一个已经糊好的白色灯笼。 再细看样式,似乎是孔明灯? 月侧首跟萧隐凰轻声说着些什么,萧隐凰微微点头,末了,竟浅浅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此时一些护卫也寻过来了,宣奕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走了过去。 “宣奕,你来了。”月正糊完最后一张灯笼纸,抬头看到了宣奕来到亭下,不由面露喜悦之色。 宣奕面上自然而然浮现出温暖的神色,向他回以笑容,道:“我回去不见了你,就出来找了。你的伤还没好,昨天才弄疼了,怎么不好好待着就跑出来了。”说着向萧隐凰微微颔首:“萧姑娘。” 萧隐凰垂首见过,语气有礼:“宣庄主。”昨日在会盟上见过宣奕发话,所以萧隐凰对他留有印象。 月语气里带着讨好:“可是一个人躺久了无聊嘛,我的伤恢复得很好,昨天只是意外。” “你呀,总让我担心。”宣奕无奈道,又转向萧隐凰:“阿月没有给萧姑娘添麻烦吧?” 萧隐凰语气温和:“怎么会呢,我还要感谢月公子的帮忙。”她清秀的眉目间带着丝丝伤怀之中的动容与安慰。 宣奕看了看眼前这气氛和谐的两人,心里忽然有了些许堵塞的闷沉感。将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挥散,宣奕询问着看向月。月语气轻快,向旁边刚做好的孔明灯歪了歪头,道:“我帮萧姑娘做灯呢。” “是啊,多亏了月公子,不然我连灯骨架也扎不好呢。”萧隐凰道。 “阿月这么厉害?”宣奕笑笑,故意带着点怀疑道,“真得能放飞起来么?”月却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两个成品,道:“应该……没问题吧?” 萧隐凰见月显得不是很肯定,微微讶然道:“可是月公子刚才做得很胸有成竹的啊?”宣奕忍不住轻轻抿唇一笑。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6 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刚刚把这些东西拿到手的时候,自然而然就那么做了。我觉得我应该是会做的。” 方才二人做孔明灯的时候,萧隐凰已经听月说了他失忆的事情,所以明白了月的意思,道:“那应该是公子失忆前就会的吧?我们去试着放放吧。”月点头赞同。 “失忆前”三个字仿佛锤头击打在宣奕心中,让他逐渐缓和下来的情绪又有些拉紧。看着月和萧隐凰各捧一只孔明灯走出了亭子,他眼中闪过一抹忧思。 月…… “宣奕,快过来呀。”月的声音响起,清越而欢快,毫无心事烦扰。阳光下,这个人是这样的清爽干净,自在烂漫。 宣奕心头一阵迷惘,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纠结根本就没有意义。就算月的身份真的另有隐秘,难道他就能立刻翻脸,做出对月不利的事情吗? 他做不到,他根本就……舍不得。 “来了。”他听到自己如此应了一声,随即走了上前。 让一旁的属下将火折递上,宣奕帮他们点燃了孔明灯底座上的浸满燃料的棉球包,火焰燃起,很快两盏孔明灯晃悠悠飘起来,松开手后便向天空升去。 “真的飞起来了!”月显得很兴奋,拉着宣奕的胳膊,“宣奕你看,它们飞起来了!” 萧隐凰双手合十,对着上升的孔明灯闭着眼睛,默默无言。月注意到了,于是也不再说话,平静了面容,像萧隐凰一样合掌祈祷。 宣奕没有打扰他们,只是安静地看着月的脸庞,眸中隐有微光流动。 片刻后,月先睁开了眼睛,他对上宣奕温和的目光,朝他露出笑容。宣奕正要说话,萧隐凰也睁开眼睛,此时两盏孔明灯已经飞得远了,只剩下两个小小的白点。 “今天多谢月公子。”萧隐凰向月福身一礼,语气诚挚。月忙拉住她,道:“萧姑娘不必多礼,只是举手之劳。” 宣奕不动声色拉过月托着萧隐凰手腕的手,道:“阿月,你出来有一阵子了,身上可有什么不妥?”月摇头道:“没有,我很好。” 萧隐凰道:“看月公子的脸色应是有内伤,隐凰的医术虽然比不上父兄,但平日里倒也读了几本医书,不知可否让我为公子诊一下脉?” 萧隐凰这话自然是谦虚之语,身为神医萧家的嫡女,就算不是经常抛头露面为人看诊,但对医术又怎会只是粗粗涉猎这样简单。宣奕闻言心中当然欢喜,道:“如此,有劳萧姑娘了。” 宣奕不想月再在外面吹风,萧隐凰身子近日也不大好不能在外久待,于是一行人回了小院,宣奕一边吩咐人上了热茶,一边叫人把月近日喝的药的药方取出来。 萧隐凰双指纤纤,搭在月的手腕上,微垂秀目。片刻后,脸上有了些许沉吟斟酌的神色,询问了一遍月的日常饮食与作息。 “奇怪。”萧隐凰轻声道。 宣奕立刻紧张起来:“哪里奇怪?”这段时间月的身体正在逐渐恢复,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情形发生。 萧隐凰解说了一遍月的脉象,跟之前紫云镇上那位老大夫所说的差不多,并且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 宣奕疑惑道:“那方才姑娘为何说‘奇怪’?”萧隐凰收回手,柳叶眉微蹙,道:“我有些拿不准……”她的声音渐低,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但又有些不确定的模样。落在宣奕眼中,倒叫他更加着急。 瞥见宣奕坐立不安的情状,萧隐凰安慰道:“宣庄主不必担心,我所说的奇怪指的是脉象里一些细微之处目前我尚不清楚缘由,或许会影响月公子的恢复速度,但是绝不会有伤性命。” 萧隐凰拿起桌上的药方,看了一遍后,提笔增减了几味药材,道:“这张方子并无问题,不过月公子的身体该是比最初要好些了,所以汤药略作调整以适应体质变化。” 至于涂抹外伤的药,莳花山庄自然不缺好的,她便没有多问。 宣奕拿起改过的药方看了看,他并非医者,自然是看不明白里面反映的情况,只好再度向萧隐凰求证:“萧姑娘,阿月的身体真的不会有问题?” 萧隐凰点头道:“那是自然,宣庄主请放心。惭愧,脉息一学,博大精深,我钻研时日尚浅,所以并不能把各种变化都了解透彻,本是想帮忙,结果反而引得庄主心中不安了,若是我爹或是大哥鸣凤还在的话……”她眸中隐隐有泪光闪动,又强自抑了回去,道:“我想,许是月公子脑后淤血的存在对脉象有所影响吧。” 宣奕点头,道:“只要阿月能痊愈就好。”之前的大夫和现在的萧隐凰都说月会恢复,那么应当不会有大问题。刚才倒是被虚惊了一下,不过萧隐凰的解释也不是没有道理。 月留在屋子里,宣奕送萧隐凰出去,在院门口,宣奕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忍不住将盘桓在心底有一阵子的疑惑问出了口:“萧姑娘,阿月的脉象,有没有可能……像是隐藏了内力的样子?” 萧隐凰心底一动,对上宣奕的目光又轻轻移开,道:“没有,我并没有诊出这种迹象。” 宣奕闻言,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眼中不觉闪过几分轻快的神色。萧隐凰望在眼底,面上只一派平静,而当她与宣奕告过别,转身之后,脸上却露出一些疑虑困惑的表情。 走在回去的路上,萧隐凰陷入了沉思。 刚才为月诊脉,确实察觉他丹田处气血滞阻,竟有几分中毒之状,但细辨脉息,又并不完全符合散功丹之类使人内力溃散的药物所产生的脉象,一些古怪之处令她犹豫不决,难下定论,所以之前才没有说出来。她为月修改的药方,也是根据所诊的脉象斟酌考量之后定下的,对月的丹田有温养之效。 本想着回去之后自己再细细推敲一番,然后再与月和宣奕详述,但刚才宣奕避开月的问话,却无端让她心中一凛。 她知道月是失去记忆的,被宣奕救了回来,他的过去眼下没有人知道。若是自己的诊断没错,月该是身怀武功的吧?可宣奕为何是出了屋子才问她这样的话,他在怀疑什么,又在防备什么?月是否会武会对宣奕如今对他的态度产生影响吗? 才刚刚经历灭门惨祸,萧隐凰如今的心思变得敏感而多疑。在宣奕问话的一瞬间她心中闪过许多种念头,最终女子的直觉让她下意识选择了隐瞒。 她也不知道月的过去是怎样的,但是她知道,现在的月是个善良纯洁的人。他们一起聊天说话,一起做孔明灯,一起祝愿祈祷。黯沉了多日的心扉因为月而在今日稍稍透了些许阳光,她是感激的。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7 她看得出宣奕对月的关心,也看得出月对宣奕的依恋,所以,在月还没有恢复记忆的当下,还是尽量避免节外生枝,保持现状才是对月最好的选择。 第12章【十一】拜访 宣奕回到月的房间的时候,月正拿着之前预备着给萧隐凰写药方的白纸叠着什么,看到宣奕进来,笑嘻嘻把手中的东西举给他看:“瞧,百合花,好看吗?” 宣奕心中放下了大半的隐忧,带着一阵释然的轻松和庆幸的欢愉,勾起嘴角道:“好看。” 他走过去坐在月的旁边,拿过月刚折好的纸花,道:“阿月怎么这么厉害,又会糊灯笼,又会折纸花。”“少哄我,这哪算什么厉害啊?”月微微红了脸颊,嘟着嘴道。 宣奕问道:“这些都你是拿到手里就会的吗,阿月,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月摇摇头,有些无奈道:“什么都没想起来,只是就跟吃饭走路一样,很自然的就突然发现我会这些。” 月仿佛想到了什么,有些兴冲冲地对宣奕道:“哎,宣奕,你说我过去是不是教书先生啊,带孩子们做小灯笼,折纸?” 宣奕失笑,点了点他的额头,道:“教书先生是带学生们念书识字的,不是陪着他们玩耍的。”而且教书先生又怎么能穿得起那样好料子的衣衫? 看着月又拿起一张纸折了起来,宣奕道:“今天是怎么跟萧姑娘遇在一起的啊,还帮她做孔明灯?”只一会不见,月就跟一个之前并不认识的女子熟络了,宣奕承认他心里有些莫名地吃味,非常想把其中的经过弄清楚。 “我走在路上,看到萧姑娘在亭子里哭,她当时正在扎灯笼骨架,但怎么都弄不好,还划伤了手。我看她的样子,觉得怪可怜的,所以我就上前去帮她了。”月一边折纸一边道,一朵花的样子已经略显雏形。 “然后呢?”宣奕诱哄着他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们就一边做孔明灯,一边聊天。”月说道,“她说她是想放灯为死去的亲人祈福,我就安慰了她几句,然后我说我受伤失忆了连自己的亲人是谁都不知道。不过,我跟她说还好。”月抬头向宣奕展颜一笑,将一朵折好的玫瑰花递给他,“我有宣奕。” 望着月全然托付的目光,宣奕的心化成一汪春水,盈盈地泛着柔波。 “阿月……”他轻声唤道,声音微哑。 月目光清澈地望着他,宣奕在那双灵动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 心中最后一丝疑云完全消散了,这样温柔善良、讨人喜欢的月,怎么可能是江湖传言里冷若冰霜、目下无尘的慕写月?月身上的气质如此干净纯澈,怎么会出自遗尘宫那样的魔教之地? 宣奕情不自禁倾身将月搂进怀中。 月的心快速跳动了起来,室内静谧,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宣奕。”月轻轻道,“刚才放孔明灯的时候,我为萧姑娘的家人祈福,为我不知在何处的家人也祈了福,然后,然后……”他的声音渐渐变小。 宣奕抱着他,脸颊摩挲着月柔顺的墨发,嗅着月身上清爽的气息,问道:“然后什么?” 月深吸一口气,道:“然后我许了一个愿,我想一直和宣奕在一起。” 宣奕整个人飘忽了一下,随后只觉得自己的嘴角越扬越高,根本已经不受控制了。 他也很想,一直跟月在一起啊…… “但是我又担心。”月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忐忑,“我担心我会不会祈求得太多,所以上天觉得我贪心,不搭理我的愿望了。” “不会的!”宣奕忙哄他,他轻轻地晃了晃月的身子,“哪里贪心了,月这么好,上天怎么会舍得忽略你的愿望呢?” “真的?”月伏在宣奕怀里问到。 “真的!”宣奕搂紧月坚定说道。 月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宣奕,你可知道,比起上天,其实我更信任的,是你的承诺。 …… 次日清晨,宣奕向郁之敏辞行,带着月和莳花山庄一行人离开了石镜门。 马车上,月趴在车窗边,望着外面的景色,口中不住发问:“宣奕,我们这是回你住的莳花山庄吗?远吗,大概要走多久啊?”宣奕目光柔和地看着他,道:“如果直接回去的话,走最近的路程,以我们的车马速度,大概需要半个月左右。” 月回头疑惑道:“我们不是直接回去吗?” 宣奕微笑道:“咱们在前面拐个弯,从芃嘉城过一趟,我要去探望一个人。” “看谁啊?”月离开车窗,向宣奕靠过去坐好,宣奕往旁边让了让给他挪出一个更大些的空间好坐得舒适。 “我好朋友的父亲,芃嘉城洛家的家主。”宣奕道,“之前会盟上听说他病了,似乎有些严重,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前去看望的。如果我那个朋友也在的话就更好了。”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8 月问道:“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啊?” “洛沨。”宣奕说着,捧起月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下这两个字。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同时在心里乐滋滋地想,还是宣奕的名字更好听。 “为什么说‘如果也在’啊,父亲病重他难道不回家吗?”月有些不解。 宣奕想了想,还是向月解释了一遍:“洛沨并非洛夫人的亲生子,是洛家主的外室所出,三、四的时候才抱回洛家的。洛夫人有自己的儿子,是洛家的大公子,叫洛澔,她一向不喜欢洛沨。洛家那种环境让洛沨很压抑,所以他长大后,便常常离家远行在江湖上游历。这次洛家主生病的消息,也不知道是否有人知会他。” “哦,这样啊。”月点头,“那他也蛮可怜的。” 宣奕笑笑:“好在洛沨自己性情开朗,不斤斤计较,所以离了洛家,在外面的日子过得也算潇洒。”说到这里他又回忆起之前洛沨书信上的话,洛沨说自己的心上人出身风尘,只怕父亲不愿接受,不过他已和对方定下白首之约,就算得不到长辈的祝福,也定然不会辜负这段情意。 宣奕很欣赏洛沨的态度,也对这个收服洛沨的心的女子颇为好奇。洛沨在信中只说了她姓柳,闺名却是没有告诉他,从中也可见到洛沨对这名女子的尊重,毕竟对方是个女儿家,而且并非江湖中人。 车马行了三天,终于到达了芃嘉城。一行人先进入客栈稍作整顿,然后宣奕方命下属向洛家递了拜帖。 三天连续的赶路,让月从一开始的兴味盎然变为后来的意兴阑珊,好容易终于到了暂时的目的地可以歇上两天,他这才恢复了些活力。 梳洗完毕,整个人的精神也好了不少。月身上穿着的是宣奕新为他置办的浅蓝色锦袍,袖角衣摆处绣着精致的忍冬纹,典雅大方。腰间一条织金如意腰带,束出蜂腰猿背的修长轻盈的身形。一侧垂下一块流云百福样式的羊脂白玉佩,低调中透着奢华。再配上他这无论男女见之都要惊艳的相貌气质,当真是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宣奕满意地上下打量一番,自然而然地牵过月的手,道:“走吧。” 从客栈出来前往洛府的途中,不免惹了一路目光相随,宣奕有些后悔没有坐马车,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月坚持要步行。毕竟他们落脚的客栈离洛府并不算很远,而且他已经坐车坐得浑身不得劲了。 洛府门口却没有像宣奕预想的那样有人等候着迎接,宣奕眉梢轻轻一动,只静默地打量着眼前紧闭的黑漆铜钉的大门。 莳花山庄的拜帖递出去了,却受到了这样的冷待,倒也算是第一次。 “庄主?”季珩上前请示。宣奕淡淡“嗯”了一声,季珩得命,遂上前去准备敲门,刚走至门口,只听“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了,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模样的中年男子并一批护院装束的人。 那中年男子看到门外宣奕一行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显得有些紧张,问季珩道:“请问可是莳花山庄宣庄主尊驾到来么?”季珩道:“正是,后面便是我家主人。” 中年男子忙带着人走下门前阶梯,向宣奕行礼道:“见过宣庄主,在下是洛府管家张平。承蒙庄主前来探视,只因我家家主病重,如今府内乱成一片,未能及时前来迎接庄主,万望见谅。” 虽然对洛家这礼数有些不置可否,但宣奕也不欲计较这些,面色平静道:“无妨。” “宣庄主请。”张平让开道路,将宣奕请入府门内。 踏入洛府,张平一边引路,一边道:“我家大公子已在正堂备好茶水,恭候庄主大驾。”宣奕问道:“不知贵府的二公子可在家中?” 张平明显哆嗦了一下,宣奕眼角瞥到,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头。 张平打个呵呵,道:“二公子眼下并不在府中。二公子生性贪玩,自从两个多月前离家,至今没有音讯传回,夫人也不知如何与他联系。所以,二公子此时怕是还不知道家主生病之事。” 月蹙眉看向宣奕,宣奕微微摇头,也不再向洛平问话。 来到正堂,果见迎面走来一个身材微胖的二十多岁的锦衣男子,细看去相貌上与洛沨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不过气质上给人的感觉却就差的远了,完全就像一个不务正业的纨绔。 这人应当就是洛家大公子洛澔无疑了。 洛澔近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跟宣奕见礼,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忽然就直了,黏在宣奕身旁的月身上,再也移不开了。 第13章【十二】古怪 宣奕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心中怒意渐生。他上前一步挡在月的身前,语气冷若岁暮冰霜,暗含警告:“洛大公子!” 洛澔颤了一下,但目光中仍有眷眷不舍的姿态,忍不住地向宣奕身后瞟。张平跨步上前拉着洛澔向后退了一步,强行将他的视线移开,赔笑道:“宣庄主见谅,我家大公子第一次见到庄主,为您的气质折服,一时失了礼数。”说着拽了拽洛澔的胳膊。 睁着眼睛说瞎话!月在宣奕身后翻了个不屑的白眼。 洛澔到底也不算太傻,知道宣奕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眼下还是先把他讨好比较重要,于是脸上堆起笑容向宣奕道:“张管家说得对,在下失礼了,庄主见谅!见谅!”将宣奕引到座位上坐下。 月在宣奕下首一个位子上落座,季珩等随行护卫则侍立在二人身后,洛澔一时有些拿不定月的身份,下意识就想询问,旁边的张平咳嗽了一声,道:“大公子,您不是让人沏了好茶吗,快让人奉与宣庄主和这位公子吧。” “哦,对。来人,上茶。”洛澔唤道。看到张平暗中对自己使的制止的眼色,洛澔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下了原本想要说的话。 宣奕心中对洛澔生了厌恶,看张平也觉得怪怪的,当下对洛家的印象便不好了起来。洛沨既然不在,他也不想久待,下人端上来的茶他只放在手边没有动,淡淡道:“听说洛家主身子不适,宣某从凝清山回来,特地过来探望。” 洛澔道:“有劳宣庄主挂心,家父原本只是偶感风寒,但因为没有及时用药,所以变得有些严重,如今请医用药不敢耽误,想来过段时日应当便会痊愈。” 宣奕轻轻笑了笑,眼中却并无笑意,道:“年长之人最要当心身体,长辈们或许会认为一些小疾无妨,但殊不知已经比不得年轻的时候了。这些还要我们做晚辈的多加关心留意才是。”话中之意是谴责洛澔为人子女没有尽孝尽责。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9 洛澔也不知听没听出来,只是赔笑着点头,道:“宣庄主说的是。” 宣奕懒待与他多话,只是既然来了一趟,还是去看看病中的洛家主比较妥当。且不管这个家究竟是什么情况,但对方毕竟是洛沨的父亲,从洛沨的态度来看,虽然他对嫡母和嫡兄无甚情感,但对洛家主却还是有父子孺慕之情的。 不过当宣奕这样提出后,洛澔脸上闪过为难之色,道:“宣庄主,家父所感时疾会传染……” “无妨。”宣奕道,“宣某身体一向强健,不惧时疾。更何况,宣某既然是来探病的,却不去见过洛家主,实在是于礼不合。” 洛澔先偷偷看向张平,见张平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于是道:“既然如此,我带宣庄主前去。” 宣奕将他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按下心中的疑云不提,起身随他们前去。 过了垂花门进入洛家内宅,宣奕立刻感觉到这里的气氛比外面要沉重不少,路上遇见的下人并不多,但每个人都是低眉垂首,并无半句多言。 看来宣家主的病真得不好了,他得想办法联系到洛沨才是。 站在洛家主的房门外,那里已有一位着绛蓝衣衫的中年妇人在前厅相迎。洛澔先叫了一声“娘”,于是宣奕知晓这人便是洛家主的结发妻杜氏,见过礼,口称:“洛夫人。” 杜氏还礼,笑道:“妾身虽在内宅,也早就听闻莳花山庄的宣庄主一表人才、精明能干,今日一见,竟是比别人口中称颂的更加出色夺目。犬子不及庄主万一,实在让妾身惭愧。” 这位洛夫人倒是口齿伶俐之人,宣奕微微一笑,道:“洛夫人过誉了。”目光在她整齐的妆容、头上的翡翠点金芙蓉簪以及耳边的一对珊瑚耳坠上漫不经心划过。这位洛夫人,虽然是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 杜氏道:“我家老爷刚喝了药在床上躺着,宣庄主既来探视便请随妾身进去吧。” 宣奕侧首对月道:“阿月,我进去看望洛家主,你在外间等我。”免得过了病气给月。月温顺点头,道:“好。” 宣奕吩咐了季珩等人好生照看好月,自己随着杜氏进入内室。洛澔虽然有些犹豫,看样子是挺想留在外间,但被杜氏看了一眼,又被张平轻轻推了一下,最终还是悻悻地跟着他们进了内室。 内室的窗户都是关着的,挂着帘子,室内光线不甚明亮。雕花大床上垂下长长的帷幔,隐约可见床上靠里侧躺着一人。 “老爷,莳花山庄的宣庄主来看望你了。”杜氏走近床边,轻轻道。床上的人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声音,似乎是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宣奕走近一步,语气彬彬有礼:“洛家主,晚辈宣奕,与令郎洛沨交情素来不错,听说您身子不适,特来探望。” 当他提到洛沨的名字时,杜氏和洛澔脸上的表情都有一瞬间的扭曲,竟有些像是害怕的模样。宣奕只当没有看见,心里面越发存疑了。 有古怪,宣奕心想。 床上的洛家主声音浑浊,缓慢道:“多谢,咳咳,多谢宣庄,咳咳咳,宣庄主。”寥寥几个字说出口,便仿佛耗尽体力一般,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杜氏显得很担心的样子,坐在床边探入床帐后,为他推着胸口顺气,口中不住道:“老爷,你怎么样了,可别吓唬妾身啊!” 宣奕道:“用温和内功在体内循环周天,带动气血运行,或可使洛家主舒服些许,不如让宣奕一试?”杜氏忙道:“这怎么行,宣庄主是客人,怎么能让你耗费内力呢?而且大夫说了,我家老爷身子虚,恐怕受不住这样的调理之法。宣庄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这厢洛家主的咳嗽声渐渐止歇,呼吸趋向平缓,似乎有要睡着的趋势。 洛澔上前向宣奕道:“宣庄主,大夫开的药有助眠作用,家父喝过药后总会困倦。” “既然如此,那宣某便不打扰洛家主休息了。”宣奕这般说着,暗中留意杜氏和洛澔,果然有松一口气的样子。 宣奕垂眸,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内室。 “宣奕。”月看到他出来立刻迎上前去,“看到洛家主了,他还好吗?”“洛家主喝过药睡着了。”宣奕温言向他道。 他转身面向一起出来的杜氏和洛澔,道:“希望洛家主早日康复。此番搅扰了,宣奕告辞。” 对方也并没有什么客气挽留之举。杜氏仍留在内宅,洛澔与张平将他们一行送至大门外,看着他们离去方才回转,将府门关上。 “奇怪。”走在街上,月开口道。宣奕望向月:“说说看,哪里奇怪了?” “哪里都奇怪。”月皱着眉头说道,“那个张管家和那个洛什么……”“洛澔。”宣奕提示。 听到这个名字,月的眼中闪过厌恶的神色:“他们之间时不时对个眼色,看着怪怪的。你说想去看望洛家主的时候,那个做少爷的好像还是看管家点头了才松口的。还有他们家内宅,下人好少,又一个个跟个呆头木偶一样的。还有还有。”月拉着宣奕的胳膊,“洛夫人,她丈夫病了这么久而且感觉挺严重的样子,她还有心情涂脂抹粉,还戴那么光鲜的首饰,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嘛!” 宣奕有些诧异地看着月,这些天跟月相处,他知道月机敏灵秀,但没想到是如此地善于察言观色,而且心思缜密。 “你说的不错。”宣奕认同地点头,“而且我进到内室之后,还发现了更多不对劲的地方。” 月询问地看着他,等待他接着往下说。宣奕道:“洛家主病了这么久,一直在服药,可屋子里并没有半点药味。洛夫人和洛澔听我说起跟洛沨认识,似乎有些惊疑不定的神色。”这种异样神情在洛夫人脸上是一闪而过,但洛澔却没能够及时掩去。“而且,他们好像都不愿意我靠近洛家主。” “真是莫名其妙!从下人到主子,都有些不正常。”月耸耸肩,一脸同情地望着宣奕,“你那个朋友在这样的家里长大也真难为他了,不怪他喜欢出去跑,要是我,我也待不住啊!” 宣奕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随后表情微显凝重,道:“洛家一定出了什么问题,这件事情还是要尽早知会洛沨才好。” 月问到:“可是你知道他在哪里吗?”宣奕叹一口气,摇摇头道:“不知道。前番他是从繁蓁城里来信给我,如今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我会传信让莳花山庄在各地的店面留意,再派一些人出去找找。”那位柳姓姑娘曾经便是繁蓁城里一处青楼中的花魁。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20 也不知何时能让洛沨知晓他家中的情况,宣奕皱眉。 洛沨对于洛家家产是无意的,但杜氏和洛澔却一直视他为眼中钉。洛沨出身虽低,但为人比洛澔不知优秀了多少,近年来洛家一直在走下坡路,洛家主因此渐渐看重洛沨,对他寄予厚望。如今这种情形,倒像是杜氏和洛澔防备着洛家主将洛家交于洛沨,而故意不告知洛沨令他不能及时赶回,甚至,还卑鄙地拖延洛家主的病情使之不治。 宣奕暗自沉吟,若是洛沨无法及时赶回,他作为洛沨的好友,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一定要了解他父亲如今的真实处境,设法相帮。 刚转过一个路口,离了洛府所在的那条街,忽然一个淡紫色的倩丽身影冲到跟前,因为疾跑而云鬓微散、脸颊泛红的美丽女子跪倒在宣奕和月的跟前,双眸含泪,语气哀求:“二位公子,求你们救救洛沨!” 第14章【十三】依云 听到这突然跑出来的陌生女子所说的话,宣奕和月对视了一眼,宣奕道:“姑娘请起,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我来。” 一行人遂来到附近的一家酒楼,要了一间雅室,宣奕、月还有那紫衣女子围桌坐下,季珩侍立在旁,剩下的护卫守在外间。 现在细看,但见那女子美则美矣,可脸上神情凄凉,面容憔悴,眼睛红红的轻微肿着,应该是不久前才哭过一场。未施粉黛,头发也只是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没有更多的修饰。 宣奕道:“姑娘刚才所说的洛沨,可是洛家的二公子洛沨么?”紫衣女子点头,声音中带着悲泣:“正是!我看二位公子方才进去了洛府,我、我实在是没了办法,所以才拦下二位,求你们救救洛家二公子!” “姑娘是何人?为何作此请求?洛沨不是还没有回到洛家么,姑娘知道他的下落?”宣奕心中隐有不安,但还是冷静询问,以理清现在的情形。 紫衣女子缓了缓情绪,道:“小女子姓柳。”宣奕心中一动:“柳?姑娘可是自繁蓁城而来?” 柳姑娘惊讶地抬眸看向宣奕,道:“正是。公子为何知晓?”宣奕审视了一下她,道:“是从洛沨给我的书信中知晓。我是洛沨的好友。” 柳姑娘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喜色,激动地站起身来:“公子,莫不是姓宣?”宣奕点头道:“我是宣奕。” 月看看他们,对柳姑娘道:“真巧啊,原来你就是洛二公子信中提到的心上人?” 柳姑娘玉面上有淡淡的红霞浮现,但随后又消隐无踪,愁云笼罩。宣奕道:“柳姑娘请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请姑娘详细说与我知道。洛沨若有难,我定不会不管。” 柳姑娘又是高兴又是伤心,当下将事情原委向宣、月二人一一道来。 柳姑娘名唤依云,与洛沨在繁蓁城相识,一段时间后互生情意。洛沨不嫌弃柳依云烟花之地的出身,立下誓言会娶她为妻。洛沨为柳依云赎了身后,于半月前带着她回到了芃嘉城,意在禀明父亲,然后与柳依云成婚。只是柳依云毕竟出身青楼,洛沨知道让洛家主接受定然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做到的事情,他也不想让柳依云在洛家受人轻侮,于是在外面租了一间小院让她暂时栖身,自己回洛家去说服父亲。 结果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 当时柳依云是在外面亲眼看着洛沨进去洛府的,洛沨也保证每天晚上定然会回到他们租下的小院,但一连三天,柳依云都没有再见到洛沨。 两人在繁蓁城的时候就已经交心,因此她相信洛沨,并不认为是情郎变心,想着会不会是洛家长辈因为不满这桩婚事而生了大气,禁了洛沨的足。在忧虑不安中又等了两天,柳依云终于坐不住了,于是出了门前往洛府,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打听到洛沨的消息才心安。 在路上,她听到了洛家家主生病的消息。这时候她还在想,难道是洛家主被洛沨给气病了,洛沨心中愧疚,所以这几天一直侍疾在旁,才没有来找自己? 来到洛府门前,柳依云原本是想自己前去打听的,但又想到洛沨的父亲很可能就是因为自己和洛沨的事情而病了,自己这么一现身,老人家会更生气的。于是心念一转找了旁边的路人,是个背着柴火的樵夫,给了几枚铜板,请他帮自己询问一下洛沨的消息。令她没想到的是,樵夫回来,竟然跟她说,洛家二公子几个月前就离家远行,至今未归! 柳依云愣愣的一时没回过神,她明明是亲眼见着洛沨回家的,为什么洛府的人说洛沨没有回家?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而很快,这种预感被加强了。 从洛府里面出来几个护院,在门口四处张望搜寻一遍后找到目标,只见他们向着刚刚离开的樵夫追了过去。 柳依云过去在青楼中接触过不少人和事,当下明白了事情不对劲,立刻离开了原地,匆匆赶回小院。 她知道现在洛府的人定然在依照樵夫的描述来四处寻找自己。 可是,为什么呢?洛府中究竟出了什么变故,让这些人隐瞒事实,又这样草木皆兵。洛沨到底怎么样了呢? 终究担心洛沨,柳依云一连好多天都化妆成老妇在洛府门外隐秘处守候,但是一无所获。直到近两日觉得安全了才恢复了原本的容貌。没有洛沨在身边,她只是个无所依靠的弱质女流,洛府深宅大院,她如何才能窥得内里玄机,知道自己情郎的处境? 只有一点,柳依云可以肯定,洛沨定然是出事了。他若无恙,绝不会将自己抛在外面不闻不问十几天。 担心、无助、恐惧,各种负面情绪包围着柳依云,她几乎快要崩溃了!就在这个时候,宣奕一行人来到了洛府门前。柳依云心头狂跳,这是她在这里守候至今,所见到的仅有的进入洛府的外人。看装束和随行,她知道对方一定是有背景的,她现在已经无路可走,只好冒险一搏,只盼对方能心怀善意,帮帮洛沨和自己,所以便有了之前拦路下跪一事。 听柳依云说完,宣奕沉吟不语。这样看来,洛府中的情况比自己想得更加复杂。他眼中泛着担忧的神色,洛沨…… “柳姑娘,这件事情交给我,你先回去小院,这几日就不要外出了,我安排几个护卫保护你。”宣奕思量片刻,向柳依云道。 柳依云仍旧是忧心忡忡的模样,欲言又止,月向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道:“柳姑娘,你放心吧,洛二公子是宣奕的好朋友,他一定会尽心帮他的。宣奕很厉害的,你要相信他啊!” 听着月对自己毫不掩饰的褒扬,宣奕心中涌起一阵满足,目光柔柔地看着他。柳依云勉强露出些许笑容,眼中带着感激,起身向宣、月二人深深福身一礼:“多谢二位了!” 月正要扶她,宣奕已经抢先伸出手去,将柳依云扶起,道:“柳姑娘不必如此,洛沨是我的好兄弟,他有难我理应相帮。日后姑娘与洛沨成婚,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洛沨要是知道我受了姑娘这么多礼,怎么会轻饶我?” 宣奕让季珩安排四名护卫随柳依云回去了小院,自己也随后带着月回去了下榻的客栈。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21 “你打算怎么做?”月喝了刚送来的药,苦着脸问道。 宣奕看到月的表情,想到两人刚认识时候喂月喝药的情景,唇角不觉微微勾起。走进前,拈了一枚杏蜜饯递到月的唇边,道:“夜探洛府。” 月嚼了嚼咽下,问道:“谁去?”宣奕道:“我去。” “我跟你一起!”没有说什么阻止的话,月只提出这一个要求。 “阿月,你身上有伤。”宣奕语气里有些无奈。 “我没事,好得很。”月争辩道,“自从萧姑娘改了我的药方后,那新药对我的身体恢复效果更好。反正又不需要我跟别人打架,我只要乖乖在你身边跟着就好啦!” 月并没有敷衍,每次喝完萧隐凰做了调整后的药,月都觉得身上,尤其是小腹处暖暖的,十分舒服。身体状态也比之前更好了。 看道宣奕还在犹豫,月软着声音央求道:“宣奕,你就带我一起吧,不然我不放心。反正你这么厉害一定能保护好我的对不对?” 宣奕发现他对月的撒娇真的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可他又着实很期待妥协之后月欢喜的面容。 “好吧,我答应你。”他语气里带着自己没有意识到的宠溺。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宣奕问时,原来是之前随柳依云一起去小院的四名护卫中的一人回来了。 他进门行礼后恭声道:“禀庄主,属下等目前并未发现柳姑娘有何不妥。”然后细细说了小院里的布置,以及柳依云回去后的一系列行为举止等,并无异样。 宣奕让那名护卫回去小院。他退下后,月道:“你不相信柳姑娘?” 宣奕温和道:“江湖诡谲难测,小心一些总没错。”说完后他又有些担心,看了看月的表情,问道:“阿月,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多疑了?” “当然不会。”月笑意柔和,“小心驶得万年船。宣奕这不是多疑,是谨慎。” 宣奕胸中荡叠着层层暖意,月总是这样理解他。 “那现在应该可以证明柳姑娘没有问题吧?”月道。宣奕回想着柳依云对洛沨的境况所表现出的真切的担忧,点点头:“应该可信。”他之前扶起柳依云,除了不想月拉上这样一名漂亮姑娘的手之外,还顺带探了一下对方的脉息,没有内力。 月挑了挑眉,道:“那之前那名护卫还没回来汇报的时候,你就说要夜探洛府,你不怕有诈呀?” 宣奕轻声一笑,眉目间洋溢傲然自信之色,整个人于是变得更为丰神俊朗,让月看得有些发痴:“因为我有信心,凭洛家的实力,奈何不得我!” 第15章【十四】夜探 夜色笼罩,云气袅绕掩住了月辉。 白日里热闹的芃嘉城渐渐沉寂下来。街上少有行人,打更人提着灯笼敲着梆子走过,忽然觉得眼前似乎花了一瞬,但再定睛望去,却又什么都没看见。这时旁边墙头传来瓦块轻微碰撞声,一只野猫低低地“喵”了一声踏着轻快小步跑过。打更人也不是第一次撞见这些野猫野狗突然窜出来了,没有理会,继续自己的任务了。 宣奕揽着月,轻松地避开洛家的护院、下人,运起轻功径直来到早前来过的洛家主的居室。 如今洛沨下落不明,他想尽可能跟洛家主接触一下,或可了解内情。 内室里只点着一根蜡烛,光线昏暗不明,跟月一起矮着身子蹲在窗下,宣奕已然皱起了眉……他并没有感知到屋内有气息。 月不明所以,小声问道:“怎么了?”宣奕沉着目光,道:“里面没人。” 月奇怪道:“洛家主不在里面养病么?”宣奕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把洛家主转移了吗?”想到之前在这间屋子里并未闻到什么药味,宣奕心中思索。 院外突然进来一些人,为首的正是洛夫人杜氏和她的儿子洛澔。杜氏身边亦步亦趋的是管家张平。随行的下人们提着灯笼,将他们周边照得亮堂,于是可以清楚地看到杜氏等人面上的气恼与烦躁神色。 宣奕带着月隐于廊后,看着杜氏一行人进入房间,主居里的一座座灯盏很快被点亮,从窗户里映出的光来。 宣奕抱着月悄无声息地纵身来到屋顶,先让月坐稳,然后小心翼翼掀开一处瓦片,居高临下看着室内的情况。 一众下人都退下后,杜氏坐在主位上,恨恨地一拍桌子,骂道:“洛沨那个小贱种,嘴这么硬!再这么拖下去,我们瞒不了多久了!今天是宣奕过来,明天可能又有别人,迟早会被发现的!” 洛澔心烦意乱地来回踱步,猛地顿住身子,在上面看不清他的脸色,但听他的语气却是咬牙切齿露着凶意:“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一切推到洛沨身上,就说是他害死了……” “不可!”杜氏截下他的话头,“族里的那些老东西不是傻的,这事情我们根本就圆不好,他们不会轻易放过。还有那些旁支,心心念念就惦记着这里,还不让他们趁机把我们生吞活剥了!只有把《离原剑诀》拿到手,那些人才不敢质疑我们母子。” 宣奕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离原剑诀》是一套只传洛家家主一脉的精妙剑法,当日洛家先祖就是以此剑法在武林立身,兴盛洛家的。至这一代洛家衰微,听说是洛家主洛梓臻受资质所限,未能学会这套剑法,其子亦然,故而洛家的整体实力大大下滑。 以洛沨的悟性,宣奕并不认为他学不会《离原剑诀》。只是这套剑法是洛家的机密武学,每个门派、家族都有自己不可为外人道的隐秘,所以虽为好友,宣奕也未曾逾界相询原因。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22 听杜氏的话,洛澔虽为嫡长子,但洛梓臻并未将这套剑法传授给他。而洛沨就在他们手中,他们在逼问洛沨剑法的下落! 似乎,还有什么人死了…… 宣奕的面色沉了下去,目光变得幽深。 屋内张平劝解道:“夫人,大公子,急躁容易坏事,今天在那个宣庄主眼皮子底下,不是也有惊无险过来了吗?所谓探病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咱们要冷静,不能自乱阵脚。” 洛澔不耐烦地朝他吼:“你说得轻巧,可是我已经忍不下去了!你别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这里,我告诉你,事发了你一样……” “澔儿!”杜氏喝道。洛澔愤愤跺脚,怒道:“我回去睡觉了,你们商量吧!”说着气冲冲夺门而出。 杜氏跟在后面连唤几声,洛澔都好似没听见一般,头也不回地走了。杜氏叹了一口气,仿佛很疲惫的样子,语气伤感,道:“这孩子,心里还是在怪我。” 这时候,让宣奕和月没想到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张平走上前去,从后面亲密地拥住杜氏,宽慰道:“大公子的性子你不是不清楚,他只是一时赌气,时间长了,谁对他好,谁对他歹,还能看不清楚吗?” “都是洛梓臻那个混蛋的错!”杜氏恨声道。“是他害了我和澔儿!” 张平的手摩挲着杜氏的腰,语气暧昧:“夫人,别担心,有我呢!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在洛沨的行李中发现了什么?” 杜氏靠在他身上,语气里带着不屑:“那个小贱种能有什么好东西,难不成他还会把《离原剑诀》装在里面?” 张平轻笑:“我们一向看轻他,所以之前都忽略了他的行李,今天晚些时候我打开来看看,发现里面有一只玉镯,一根金簪,还有几封那个莳花山庄宣庄主写的书信。” 杜氏按住他轻薄的手,回头看向他:“这些都是女子之物。”又问道:“信里可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从屋顶上往下窥视,张平似乎是低头吻了一口杜氏的脖颈,道:“信里面提到了一个女人,姓柳,好像是洛沨这趟出门在外面认识的红颜知己。” 杜氏若有所思,张平提醒道:“夫人忘了,大约十天前,有个女人拜托一个樵夫来咱们门口打听洛沨的消息,那个樵夫说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杜氏沉吟道:“你的意思是……”张平拉着杜氏转身,将她正面抱在怀中,搂着她道:“那个女人应该就是洛沨的小情人了吧?如果我们把她抓回来,就多了一个威胁洛沨的筹码。” 杜氏言语中带着烦恼:“可是之前我们派人出去都没有找到她,只怕她已经离开芃嘉城了。”张平道:“那是之前我们没想到那个女人的重要性,没有认真去找。但是夫人你想,她很可能是这趟跟洛沨一起回来的,现下洛沨不在,她一个女人能跑到哪里去呢,一定还在城中!明天我就吩咐府里的人把芃嘉城掘地三尺,定把她找出来。” 杜氏点头:“但愿她是我们撬开洛沨那张嘴的钥匙!”张平声音里透着诱惑的沙哑:“夫人,我找到了这么有价值的信息,夫人要给我什么赏赐呢?” 杜氏低声笑骂了他一句,两个人搂在一起,身形晃动,很快便传来女人娇喘呻吟和男人的粗重呼吸声,他们移动中仍纠缠在一起,衣服散落了一路,随后二人进入内室,在宣奕和月的位置便看不到他们了,只听到不久之后一阵令人面红耳赤的暧昧声音高高低低地响起。 宣奕心中暗骂了一声,立刻揽过月的腰便从屋顶上跳下,踩着一旁的长廊檐角借力一跃,落地时已经出了这座小院的院墙。 这算是碰上一场活春宫了吗?宣奕觉得自己脸上发烫,屋里偷情男女缠绵的声音似乎还回响在耳畔,而月清新的气息就挨在近旁,他感到身上有种虽不明显强烈但却又绝不会被忽略的莫名的躁动。 宣奕安慰自己,毕竟也是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既没有妻室,平日里又不出去鬼混,乍然看见这样的事情,有些反应是正常的,没有才该担心呢!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担心起月来。虽说不少富家子弟十几岁便有安排通房丫头的了,但是月在宣奕心中,一直是纯洁若月光般的存在。今晚的画面,会不会给月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啊?要是教坏了月,那他可没地方哭去。 可是不知为何,宣奕这时候偏偏又不敢直接去看月的脸色,只偷偷地把目光一点点挪过去,不想却正对上了月直勾勾望着自己的双眸,宣奕瞬间有种做小动作被抓包的感觉,整个人都尴尬得不得了。 月的目光清澈如昔,流转着丝丝担心与关怀,道:“宣奕,你怎么了,身上在发热。”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摸宣奕的额头。“不舒服吗?” 当月柔软温暖的手碰触到额头皮肤的一刻,宣奕只觉得心里轰然一声,有更加火辣辣的感觉从心底释放出,并透过肌肤散发出来。 月微微睁大了眼睛,显得刚加担忧了:“宣奕!” 宣奕一个激灵,立刻把月的手从自己额头上拿开,有些语无伦次道:“哦,我、我没事,就是……突然、突然有点热,衣服穿多了,哈哈!” “真的吗?”月怀疑地打量他。宣奕是习武之人,身怀内功,对于寒暑自有一定的抵抗力。他今晚的穿着并不是很多啊。 宣奕笑得艰难:“当然。我好得很!”这话是之前月经常说的,现在倒是换成宣奕了。 月点点头,再次确定了一下宣奕的脸色,道:“哦,没事就好。” 见月不再追问,宣奕心底松了一口气。可还没等他悄悄伸手擦一擦额上的汗,旁边月自言自语抛出来的一句话,让他努力平心静神调息的效果瞬间溃散。 “刚刚我也觉得身上有些热热的。” 第16章【十五】救人 带着月穿行在洛府,宣奕心中纠结一片。 对于刚才的事情,月到底是想说他懂呢,还是不懂呢?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23 年轻的宣庄主觉得,除了继任山庄的头两年,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五内焦灼、心事重重的时候了。 就是当年在宣朗房里摸出一本香艳的巫山云雨的画册来,他也只是一半欣慰一半惆怅地觉得自家弟弟长大了而已…… “听,这是洛澔的声音!”月靠近宣奕的耳边道。宣奕打了一个颤,那只耳朵一阵酥麻,他强自镇定地“嗯”了一声,循声而去。 洛澔正在训斥一个下人,看上去脾气很大的样子。好在宣奕和月来的时候,这场气势汹汹的发泄已经到了尾声,那个倒霉下人被洛澔命人拖下去挨板子了,洛澔一把抢了另外一个下人的灯笼,道:“滚滚滚!看到你们就来气,本公子一个人回去!” 原本那些下人就垂着脑袋噤若寒蝉,生怕自己也成了这位阴晴不定的大爷的出气筒,如今听洛澔这么一说,如闻天籁,当即作鸟兽散。 看着不远处洛澔落单的身影,月满意地点头,这洛澔可真是善解人意啊。 然而身旁人却没有动静。月奇怪地侧首看向宣奕,用手捣了捣他,小声道:“宣奕,宣奕?” 宣奕回过神来,难得有些茫然:“啊?” 虽然时间地点都不对,但月还是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宣奕的脸,忍笑道:“宣奕,你这个表情真可爱!” “我们快去抓洛澔啊!”虽然很想再跟宣奕逗几句,但正事不容耽误,见宣奕还没动作,月催促道。 宣奕反应过来,不敢再跟月目光相接,他看一眼已经走得远了的洛澔,低声道:“咱们走。” 从杜氏那里出来后,二人便决定了先神不知鬼不觉把洛澔抓住,逼问出洛沨的下落。对付这种色厉内荏的酒囊饭袋,这个方法简单粗暴却有效。从他们的话里,可以听出来洛沨这段时间只怕因为剑诀的缘故受尽了逼迫摧残,把人早一天救出来早一天安心。 洛澔刚转过一个弯,忽然一阵劲风从背后袭来。他心里一凛,但没来得及做任何动作,腰上被一块石子击中,浑身一麻向旁边歪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叫喊,颈部又被点了一下,顿时失了声音,整个人被一股劲道一挟,身不由己离地而去,当眼前的视线再清楚时,却发现面前站着宣奕和月,此刻他们好像是在一处假山的死角处。 这会子洛澔是没心情去欣赏月的容貌了,他惶然地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 宣奕冷声道:“洛大公子,漏夜前来是为了请你帮一个忙,洛沨在哪里?” 洛澔虽然发不出声音,但牙齿打战的声音却清晰可闻。看见他颤抖着指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宣奕微微一笑:“洛大公子不用发声,反正这洛府我又不是很熟,你说个地方我不一定能找到。还是你亲自带我们前去更方便些。” 洛澔面如死灰,呼吸急促。月吓唬他道:“快点,不然……”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威胁。 洛澔害怕地点点头,于是宣奕一手揽着月,一手拉着洛澔,在洛澔的指引下了,来到了一处所在,看样子该是洛府的祠堂。 洛澔引着他们来到西侧一间屋子,像是储放杂物的地方。月四处看了看,道:“这里哪有人,你别耍花招!” 宣奕目光犀利看向洛澔。洛澔连连摇头,指了一下一边墙上的烛台。月正想近前,宣奕道:“阿月,你别动,我去看看。”说着拎着洛澔走过去。 洛澔颤巍巍伸手将那个烛台拧转了一圈,只听一阵沉闷的声响,一侧的地板移开,露出一条向下的地道来。 这间屋子的下面竟是有间密室! 月拿了一支蜡烛用火折点燃,宣奕一手接过蜡烛,一手擒住洛澔的肩膀,让他走在前面,叫月紧跟在自己身后,三人走下地道。 地道坡度不大,有两处拐弯,但不长,看来密室并未修建在地下很深的地方。推开面前一面铁门,眼前出现一个宽敞的空间,用蜡烛依次将室内的烛台点上,光线明亮了起来,只见左右各有一面门。 “洛沨在哪里?”宣奕问道。洛澔伸手指了指左边的门。 宣奕点了洛澔的穴道,让他失力瘫软在地,然后端起一盏烛台,拉着月的手走向左边房间。 一推开门,迎面一股血腥气扑来,让两个人都紧缩了眉头。宣奕看清眼前情景,瞳孔一缩,下意识想拉住月不让他瞧见这种刑讯后的画面,只在门外等待便好,但月已经瞪大了眼睛看着屋里的人,失声道:“那就是你的朋友洛沨吗?” 洛沨被铁链牢牢锁在墙上,赤裸的上身血迹斑斑,上面伤痕遍布,有鞭痕,有棍棒击打的淤痕,腹部还有一处血肉模糊泛着焦黑,该是被铁烙烫出的伤痕。他无力地耷拉着脑袋,看上去意识不清。 月虽然惊愕但并没有不适的反应,此时洛沨的情形很不好,既然不想让月看也看到了,宣奕顾不上再去多想,快速上前,托起洛沨的头,喊道:“洛沨,醒醒!能听见我说话么?”洛沨的眼皮动了动,宣奕心头一喜,取出身上带着的削铁如泥的匕首将禁锢着洛沨的铁链撬开,扶着洛沨小心翼翼坐倒在地。 他脱了自己的外袍罩在洛沨身上,探了探脉搏后,从身上取出一粒药丸喂入洛沨口中,并用内力助推药性挥发。 须臾,洛沨轻咳了几声,缓缓睁开眼睛。他眼珠慢慢移动,看清了宣奕的脸后,闪过惊喜的光芒,随后又望见了月,怔了怔,嘶哑着声音道:“我上天了?这么好看的仙人。” “你给我正经点儿!”宣奕一看这小子清醒过后不先谢谢自己,反而对月瞅个不停,一副不正经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别忘了你的柳姑娘还在外面等你。” 提到柳依云,洛沨明显很是关切,也不再打诨,急声道:“依云!你见过依云了,她怎么样了,还好吗?” 十五天,他在这里整整被困了十五天,不见天日。始料不及的噩耗和每日的严刑折磨让他身心俱疲,但他始终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牢记天数,始终未曾放下对那人的牵挂。 日复一日,担忧愈深。依云一个弱女子,独身在外,自己失踪,她一定害怕坏了吧? “柳姑娘没事,就是很担心你,眼睛哭得红红的。”月道,“宣奕,这地方阴森森的,我们快出去吧。” 宣奕哼了一声,道:“你家柳姑娘我安排护卫保护着。还有,你欠我一颗珍黎丹,记得了。” 洛沨咂咂嘴,道:“怪不得一嘴药香,哎你别说,不愧是千金难求的疗伤圣药,滋味还真不错。宣大庄主,你家大业大,还在意一颗药丸么,在美人面前别这么小气嘛!”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24 宣奕瞪了他一眼,道:“行了行了,有力气先省省,出去再说。”说着便要扶洛沨起来。 月正想搭把手,宣奕动作忽然一顿,他目光变冷,道:“有人来了!” 而且人数不少。 宣奕和月不知,自从杜氏这些人将洛沨秘密关在此处后,便在打开地道的机关上做了布置。转动烛台出现地道的同时,会触响外间祠堂门房里的铃铛,惊动里面的守卫。深更半夜忽然铃声大作,守卫不敢耽误,立刻向上面禀报,于是引来了众人。 月随即也听见纷乱匆忙的脚步声,烛光闪烁中人影攒动,很快,门口涌入一批手执兵刃的护院,簇拥着杜氏和张平。 “澔儿!”杜氏一眼看见自己儿子脸色惨白歪在门边,大惊失色,忙上前将人扶起。张平近前查看后,安慰道:“夫人莫慌,大公子是被点了穴。”说着在洛澔身上点了几处,解开了他的穴道。 洛澔穴道一解,立刻叫喊道:“娘,他们是来救洛沨的,不能让他们跑了!” 宣奕轻哼一声,对月道:“阿月,你和洛沨先待在这里,我去把外面的人解决了。”月叮嘱道:“你要小心。” 宣奕起身,走出囚禁洛沨的房间,来到外间。杜氏原本不知里面闯入的人是谁,此刻看见宣奕走出来,不觉倒吸一口冷气。她强作镇定,斥道:“宣庄主,你为何挟持我儿,闯我洛家密室,难道这是堂堂莳花山庄的庄主该有的风度吗?” 宣奕一声冷笑,不屑跟她多言,伸手往腰上一扣,抽出一柄极薄的长剑出来,闪烁着淡淡寒光。 正是宣奕的佩剑……水魄。 水至柔,此剑轻薄柔韧可百折千绕,水至刚,此剑锋锐无匹能斩金截玉。 杜氏不由自主拉着洛澔向后退了几步,厉声道:“拿下他,死活不论!” 剑风四溢,清辉满室。 这是月第一次见到宣奕与人动武。那些洛府手下在宣奕眼中明显不够看的,宣奕站在场中,几乎没怎么移动,这些人简直就像是生生送进他剑下的一般,在一声声惨叫与血花四溅中,趴倒在地,一个也没能靠近他们这里。但宣奕下手到底留了分寸,没有取他们的性命,只是让他们失了战力,一时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以一敌多,洛府众人应接不暇,而宣奕却游刃有余,甚至还估量了一下出剑的方位和力度,避免对方的鲜血沾到自己身上。月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样子,不觉启唇微笑,眸中泛着光彩。 第17章【十六】被困(上) “宣奕这小子在耍帅呢!”旁边洛沨啧啧道,却又因扯到了嘴角的伤而轻嘶了一声。他转向月,“美人小哥,你是谁啊,跟宣奕什么关系啊?” 月眼睛看着宣奕,口中道:“我叫月,我跟宣奕……”月说着说着犹豫了,他跟宣奕,是什么关系呢?朋友?不,他们朝夕相对,比朋友要更亲密。恋人?虽然得到了宣奕“一直在一起”的承诺,但是,他还没有跟宣奕表明心意,也并不知道宣奕的反应会如何…… 月开始有些惴惴不安了,他是真的很喜欢宣奕啊!从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把这个人放在了心里,从此只信任他,只依赖他,无论是平日里温和如春风的宣奕,还是现在凛冽威严气势如虹的宣奕。但是,宣奕会像自己喜欢他一样喜欢自己吗? 洛沨见他没有作声,神情间却变得踯躅,心中有些疑惑,但待到看清月眼中的情意后,不觉恍然。 原来,这段时间不见,宣奕倒惹了一朵桃花啊…… 外间,杜氏看着场中从一开始自己就全无胜算的战况,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目光移向左边的房间,洛沨此刻还在那间屋子里。 再过不到片刻,宣奕就能将洛府这些废物护院全收拾掉,带着洛沨离开,那样,她、洛澔,还有张平,就算是全完了。但如果洛沨走不了,就算他们拿不到《离原剑诀》,死无对证之下,事发之后也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虽然离自己原先设想的结果要差得太远,但事已至此,只有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杜氏的眼中闪过一抹狠毒。 她侧身,用力按下靠近门口第一个烛台下的刻着花纹的方砖! 有轰隆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宣奕回头看去,顿时一惊,只见一块巨大的长石从门的上方以不慢的速度落下,要将身后的屋子封住! 月和洛沨还在里面! 屋里的洛沨也失色道:“不好,千钧石!没有开门的机关,它封死了门我们就出不去了,快走!”月忙扶起洛沨,但洛沨伤势太重,站不起来,刚撑起一点就又歪倒。月身上也是旧伤未愈,承受不了太大的力量,不仅扶不起洛沨,连自己也一起被带倒了。 洛沨喘着气道:“我走不了了,别管我,你快出去!”月眼看着石头已经落了一半,急得要命,可是又扶不动洛沨:“你再试试!再试试呀!” 虽然很想冲出去跟宣奕在一起,但月仍旧努力试图移动洛沨。 来不及了!眼看着石块就要全部落地,只能看到外面人的半身,月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 明明近在咫尺,却分离得这般猝不及防。 宣奕…… 宣奕!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25 只见一个身影贴着地面从外面迅速滑入,随后一声闷响,千钧石完全落地,将这件屋子的房门彻底堵住,也隔断了外间的声音。 屋里只有一根蜡烛在燃烧着,昏暗光线下,月仍然能看清宣奕一眼望见自己后明显安心的神情,让他觉得想哭。 第18章【十六】被困(下) “宣奕!”月扑过去将宣奕紧紧抱住,心头又是眷恋又是委屈,鼻头发酸,不住的叫着宣奕的名字。“宣奕,宣奕!” 宣奕半跪在地上,被月的冲势撞得微微踉跄一下,但仍稳住身子牢牢地搂住他,安抚道:“别怕,阿月,我在呢!” 虽然此刻处境并不轻松,但两个人都由衷觉得,跟对方在一起,整颗心都安定了。 月像小兽一样在宣奕的怀里蹭着,留恋着他身上的气息,口中喃喃轻唤,每一声都满含脉脉柔情。他的头伏在宣奕胸口,宣奕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却被这一声又一声的低呼撩动得心悸不已,产生一种别样的感情冲动。 他下意识收紧了换着月的胳膊,将他更深地压进自己怀里,轻抚着他微微颤抖的脊背。“别怕,我在。”他一遍又一遍回应着月的呼唤,语气温柔,丝毫不见厌烦之色。 许是过了良久,又或是只是一小会儿,月觉得自己的心绪终于渐渐平复下来。从一瞬间以为再也见不到宣奕的恐惧,再到眼下跟这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相拥在一起,心情大起大落,直激荡得他胸口发疼。 然而平静下来不过须臾,他的心随即又吊了起来。 “你怎么进来了!”月急急环顾四周,“这里被封住了,现在你也被困住了,这可怎么办?”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挡在门口的石头上,又看看宣奕,之前还为能和宣奕在一起而欢喜,如今尽是忧虑,“宣奕你不该进来的。”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宣奕扶着月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别担心,我们不会一直困在这里的。” “把这里的烛台都点亮吧,造密室的时候设计了透气孔,不会有影响的。”在一旁做了一些时候默默看客的洛沨咳嗽一声道。宣奕依言将几盏烛台都点亮,室内变得明亮起来,各个角落都一览无余。 这间密室比外间要小,墙上不规则地钉着一些粗长铁钉,之前锁住洛沨的铁链的一端就是固定在其中两颗铁钉上的,在另外一些铁钉上,挂着一些刑具,如鞭子等,角落里也堆着一些其他不方便挂起的刑具,还有一个水缸,里面有半缸水,另一头放着几张椅子。 宣奕打量着四周,问道:“把那块石头挪开的机关在哪?”洛沨苦笑:“没有,或者是我不知道。” “什么?”宣奕回头望着他。洛沨叹气道:“在我所知道的关于洛家这间密室的情况里,千钧石一旦落下,没有能再打开的机关。除非天生神力,把它推开。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他歉疚地看着宣、月二人。 月先前已经从洛沨口中知晓这个情况,如今再一次得到确认,心中一片灰暗。若只是他被困倒也罢了,可是宣奕偏偏抢在石头落地前也进了密室。原本因为宣奕这份不离不弃的守护而该有的欢欣,在心上人很有可能会被困死在此处的事实面前,被打散得分毫不剩,只余下一层层苦涩和越发深重的自责。 都是自己连累了宣奕。如果他不是这么没用,如果他可以在千钧石落下之前扶起洛沨走出密室,就不会害得宣奕落入这种境地了! “阿月,你怎么了?”宣奕原本正在观察密室内的情形,一侧首却看见月一脸消沉难过。 月艰难的开口:“宣奕,对不起,我……”“不要胡思乱想。”宣奕拉住他的手,触手只觉一片冰凉。宣奕叹了一口气,用自己的手掌包住月的手,给他传递一些暖意,“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是怎么想的,哪里需要你来道歉了。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不该轻敌,不该带你过来。” “不,不是这样的,怎么会是宣奕的错呢?”月立刻摇头。宣奕无奈地笑笑,动作轻柔地将月耳畔一缕散乱的发丝捋顺,哄道:“我们先不要慌,试着想想办法好吗?天无绝人之路,再不济,挖地道也成啊。” “没错,这也是个办法。”洛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一点自我安慰的苦笑。 月轻轻“嗯”了一声。如今被困已成定局,他要帮宣奕一起找脱困的办法,不能一味沮丧,让宣奕分身照顾自己,再次成为累赘。这样想着,心中也振奋了些许,复又打起精神。 此刻既然暂时走不了,那么洛沨身上的伤就不能再耽误了,好在宣奕随身带着药。他和月一起帮洛沨把身上一些严重的伤施了药,然后起身在密室中四处观察。 这块石头极为厚重,宣奕知道靠自己一人之力是奈何不得它的了,转而打量一旁的墙壁,是由砖砌成的,正常来说自己应当可以打穿,只是,就怕没有这么简单。 果然,洛沨忧声道:“别白费功夫了,这些墙壁里面浇筑了铜板,坚固得很。” 月道:“宣奕,你看看那些烛台有没有机关?”宣奕挨个检查后,向他摇了摇头。两人又一起将这间密室的边边角角摸索了一番,都没有收获。 宣奕眸中闪过一丝忧色,旋即掩去。虽然眼下的探索毫无进展,但他却是不能露出分毫沮丧神态的,以免让月担心害怕。 如果不是自己过分自信,如果没有带月过来的话……宣奕心中忍不住自责起来。 “宣奕。”月在身旁轻声喊他。宣奕回头时脸上已挂起笑容:“阿月怎么了?” 月深深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宽慰的弧度,走近拉起他的手,道:“既然一时找不出,我们就歇一会吧。也许待会再看,反而能容易发现一些眼下被忽视的地方。” 宣奕怎么会不知道月在安慰自己,明明此刻他才该是最害怕的那个人。宣奕神色微动,看着月的目光中带着动容和欣赏。月不是江湖中人,待人处事一贯温和柔顺,他过去只觉得月是暖房中的娇花,需要仔细呵护,但真到困顿之时,却又有别样光彩耀出。此刻他不仅没有失态崩溃,反而还能收拾起心情来劝慰自己,这份坚强和冷静,便已胜过世间绝大多数人。 “好,听你的。”宣奕回握住月的手,微笑道。 第19章【十七】设计(上)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26 “说说吧,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宣奕拉着月坐下,向洛沨道。月说得对,眼下既然找不到出路,不如索性先歇一阵,等把心绪调整好,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洛沨沉默了一阵,神色变得黯淡,宣奕也不催他。 “我爹死了。”洛沨低沉着声音道。 宣奕脸上并未有太多惊讶的神情,其实结合他目前发现的这些情况来看,心中早已有过这般的猜测。 宣奕问道:“洛家主是如何过世的?” 洛沨眸中闪过恨意:“中毒。”他是外室的孩子,在家中身份低微,最初与洛梓臻其实并不亲近。但到底是父子,洛家主对他就算说不上宠爱,也不至于像杜氏一样厌恶,因此情分还是有的。到后来因为洛澔不成器,可家族亟待复兴,洛梓臻逐渐开始重视起他来,近几年两人的关系改善了许多。父亲被害,骤然离世,对他颇为打击。 “难道是杜氏所为?”宣奕皱眉,这个女人当真有这样的胆量? 洛沨语气激动:“我并不清楚经过,但是,我知道一定是她!” 当日洛沨带着柳依云回到芃嘉城,先将柳依云安顿好后,自己回洛府去见洛梓臻。张平引着他去了洛梓臻住处的小书房中,洛沨看到洛梓臻正背对着他坐在椅上微低着头好像在看书。随后张平退下,洛沨向洛梓臻问安,但并没有得到回应。洛沨心中纳闷,不知道老爷子又对自己生什么闷气,再喊了几声,对方依旧沉默。片刻后他留心之下,大惊失色,对面的人根本没有一丝气息! 洛沨慌忙跨步上前,刚扳过洛梓臻的身子,对方已经因为失了平衡从椅子上倒下来了。洛梓臻七窍流血、唇色乌黑,洛沨只瞧得心惊胆战。任哪个儿子在毫无准备之下面对这样的情景能不懵掉?洛沨颤着声音唤着洛梓臻,伸手去擦他脸上的黑血,但震惊过后回归的理智告诉他,洛梓臻已然身亡。 洛沨这才想起来叫人,但刚刚发声,忽然眼前视线变得模糊,身子一阵阵发软,勉强支撑着站起来,没走几步就跌倒在地随后晕了过去,再度醒来的时候就被锁在这间屋子里。杜氏等人不知为何认定《离原剑诀》在他手中,日日严刑逼问。 “是他们在爹的脸上涂了药,被我沾在肌肤上,又在书房的香炉中加了药,两样配合起来效果更强,我一时不防,中了算计。”洛沨将当日的事情叙述一遍后,解释了自己为何中毒。 “嗯?”原本一直安静地听着的月突然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惑音。 “阿月,怎么了?”这声音虽低但自然不会逃过宣奕的耳朵。 月眸中闪过一丝迷惑,摇摇头道:“没什么。”事实上他确实说不清什么,只是在听到洛沨说到中毒原因时,心中隐隐似有所感触,但要说缘由,他自己也不明白。 宣奕从洛沨的话中抓住一个信息:“你也不知道《离原剑诀》的下落?”洛沨苦笑:“长这么大见都没见过。” 宣奕抱着胳膊沉吟道:“这就怪了,你爹既没有把这套剑法传给洛澔,也没有传给你,现在倒成了无头公案了。” 第20章【十七】设计(中) 洛沨头抵着墙壁,茫然地看着顶部砖石,道:“虽然杜氏害死爹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洛家的当家主母,跟爹也是几十年夫妻了,就算感情不是太和睦,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为什么现在突然下这样的狠手?而且还认定爹把《离原剑诀》给了我?” 宣奕咳嗽一声,尴尬地看一眼身旁的月,再望向洛沨,顿了顿道:“那个女人跟你们家的管家张平私通。” 洛沨睁大了眼睛,显得十分吃惊:“什么?你说真的?”他下意识撑起了一点身子,结果弄疼了身上的伤处,又失力歪了回去。 宣奕点头,短促地应了一声:“我跟阿月夜探洛府……都看到了。” “私通!那个女人……原来如此!怪不得三年前她硬把原来的管家赶走,把张平提拔了上来。”洛沨神色激愤,“会不会是他们的奸情被爹发现了,那个女人为了保全自己才起了杀心?” 宣奕沉思道:“动机是成立的,但是洛家主既然发现了他们有苟且,怎会没有防备之心,反被他们得手?”洛沨冷声道:“害人之心,防不胜防。杜氏那个女人惯会装腔做戏,一定是用了什么诡计。”他握着拳头,看上去恨不得立刻冲到杜氏面前报此大仇,眼中渐渐泛出赤红,呼吸变得粗重。 宣奕蹙眉,上前搭着他的肩安抚道:“洛沨,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但是我们如今被困在这里,你又受着这么重的伤,心情过度起伏于你有害无益。想想柳姑娘,洛沨,你要保重自己啊!”洛沨无力地点点头,闭上眼睛,调节着紊乱的内息,宣奕也向他体内输送着柔和的内力加以辅助。 宣奕和洛沨一时都没有再说话,月又开始打量起这间密室。他站起身,沿着墙走了一圈,想了想,道:“洛沨,你家这间刑室布置得好奇怪。” 应该说是太粗糙了,东西不够齐全,墙上这些钉子也像是随意打上去的,位置不合理,有些根本派不上用场。月又仔细看了看,若有所思。 他心中疑惑,然而却忽视了自己怎会知道刑室惯有布置的这个事实。 内息渐渐平稳,洛沨睁开眼,道:“这间屋子原本并不是刑室。洛府这地下密室由来已久,不过并没有什么特定用途,但好在隐秘。杜氏他们把我关在这里,这些东西都是为了折磨我临时找来的。”说到这里,他微微垂下眼帘,语气变得低落:“之前被锁在这里的时候,隐约听他们说,爹的尸身就放在进门右手边的房间里。” 宣奕看月站在一根沾染了鲜血的鞭子前,在细细看着什么,走过去道:“阿月,别看这种东西了,煞气重。”月拉住他,指着挂着鞭子的铁钉道:“宣奕,你看这枚铁钉钉在墙上的痕迹是旧的吧?就是说,别的东西是新搬来的,但这些钉子是原本就在墙上的。” 宣奕看过去,果然如此。月眼中闪过一道兴奋的光彩:“我之前就有些在意这些钉子的分布。宣奕,把这钉子上挂着的东西都拿掉,你看看这些钉子排的像什么?” 洛沨闻言也好奇地看过去,地下密室他只在小时候来过一次,简单瞅了几眼觉得不好玩就出去了,虽然有印象这间屋子里的墙上钉了一些钉子,但根本没留意过其中有什么玄机。 宣奕依照月所说拿掉钉子上挂着的铁链、刑具等,然后向后退了几步,随后惊讶道:“北斗七星!” 第21章【十七】设计(下)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27 墙上一共有七枚这样的粗长铁钉,正是按照北斗七星的位置分布的! 洛沨也睁大了眼睛:“没错,是北斗七星。”他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也许其中有关窍,我们能找到出去的机关!” 宣奕又是惊异又是欣喜地看着月:“我的阿月真厉害!”有了新发现,月也很高兴,对着宣奕的夸奖,脸色微微泛红:“我就是不经意发现的,咱们快看看有没有机关吧。” 宣奕和月分头查看这些钉子,洛沨伤重不能动,在后面一脸焦急和紧张,道:“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然而过了一会儿,宣奕和月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失望。月咬唇不语,仍旧皱着眉头望着墙面。宣奕叹了一口气,回头对洛沨摇摇头,道:“这些钉子是确实被钉死在墙上的,我们试过按、转、拉、扳等等这些方式,都纹丝不动。” “怎么会这样?”洛沨眼中的失落显而易见,语气郁闷,“难道只是单纯地钉了这么个形状出来?” 月低声喃喃:“没道理啊,几根钉子而已,又没起到什么装饰作用。”宣奕揉了揉月的脑袋,柔声道:“阿月,没关系,我们再看看。”月眼中的神色有些低落,希望过后再失望,任谁都不能很快释怀,更何况是这种关乎性命的大事。 宣奕拉着月坐了回去,洛沨长叹一声,苦笑笑,道:“没事,实在不行我们就把这地上的砖掀了,打地洞出去。你家宣庄主厉害着呢,一掌一个坑。真该庆幸他们之前用来泼醒我的水还剩了半缸,将就一下也能帮我们支撑几天。” 月看看宣奕,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对不起,本来以为能帮到你。”宣奕最见不得月这样子了,心疼地抱抱他,道:“又不是你的错,说什么对不起。” 三人慢慢又陷入了沉默,这间屋子就这么大,看来看去,除了那布置成北斗七星形状的七根钉子比较引人注目,其他的再没有什么了。但是每根钉子细细查过,又确实没发现问题,着实让人伤脑筋。 时间慢慢过去,因为不知道会困在这里多久,宣奕将其他的烛台都熄灭,只留了一盏作为照明,以防蜡烛都烧完后他们陷入黑暗之中,那样想找出路就更难了。 洛沨伤重体虚,精力不够,不多时便乏了,靠在墙上昏昏欲睡。 月没有内力,静坐不多时身上便有了冷意,宣奕伸出胳膊将他环住,月伏在宣奕怀中,微微出神地望着墙上的铁钉。因为光线不明,这些钉子也看得不甚分明,不时隐于昏暗中。 隐…… 等等! 仿佛一道亮光在心中乍然闪过,月神色一动,从宣奕怀中脱出,惊呼道:“难道是那个!” 第22章【十八】九星(上) 月突然发声,洛沨一个激灵惊醒,犹自有些迷糊,道:“怎么了,怎么了?” 宣奕站起身,拉住月的手,问道:“阿月,你看出什么了?”他见月仍然对着墙上的钉子瞅,心中疑惑且好奇,难道是方才他们忽略了什么吗? 因为之前已经失望过一次,所以月在刚开始脱口而出一句话后,又渐渐趋于平静。他对宣奕道:“宣奕,再点燃几根蜡烛吧,我心里有个想法,想尝试一下。” 宣奕依言而行,很快,密室内又亮堂起来。 洛沨今天的心情可谓上下起伏,忽喜忽悲的,但毕竟生死攸关,每一点新发现都可能带来生的希望,于是他打起精神,问道:“小阿月,你又发现什么了?” 月走近钉着钉子的墙边,看着眼前北斗七星的图案,移步到斗柄末端,在代表着摇光星和开阳星的铁钉中间,思索一阵,随后伸手虚虚丈量了一下,手指轻轻落在砖石上,缓缓移动,直到一个位置停止。沿着这块砖轻轻摩挲一阵,他慢慢吸气,然后手上用了力气,只听轻微的摩擦声响起,这块砖石竟然被月推得凹陷入墙中了! 月在手上传来松动感觉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对的,果然!他情不自禁扬起了嘴角,回头看向宣奕和洛沨。 没想到这次竟有这样的发现,宣奕和洛沨在听到砖石移动的声音时都不由得兴奋起来,但随后却发现并没有带起什么变化。洛沨眨眨眼,有些难以置信道:“这……就完啦?谁设计的,逗人呢!” 宣奕看到月脸上笑意未减,自有一番自信在眼中,便知道还有后续,于是淡定地等待月揭晓答案。 月恢复了活力,转过身靠着墙笑盈盈道:“你们听过‘北斗九星’之说吗?” 洛沨显得有些茫然:“北斗九星,不知道?怎么成九星了?”宣奕亦摇头,他对天文星象之类的学问没有什么研究,尤其是当了庄主以后,整个人都扑在稳固兴盛莳花山庄这件头等大事上了,更没有时间和心思去钻研别的。 月也不吊着他们,直接道:“北斗七星还有辅星、弼星的存在,时称北斗九星。只是后来这两颗渐渐隐失,成为‘七现二隐’之象,所以现在广为人知的便是七星。” “这一颗。”月指了指刚才被他按进去的砖块,“是左辅星,又叫洞明星。”他目光移动,手指虚划,“而右弼星,也就是隐元星,应该是在这里。”月的手落在另一处砖石上。 “那快按一下试试!”洛沨急切道。 月眸中闪过一丝犹豫,他望向宣奕,道:“我相信这里一定是个机关,但是,并不确定这个机关是不是设计来打开这间密室的。万一不是,甚至,这是个毁掉这间密室的机关,那我们……” 洛沨原本兴奋的表情凝滞了一下,嘴巴张开后又闭合,如此反复几次,然后横下一条心,道:“我们试试吧。不然也没有别的办法,难不成还真得挖地道吗?” 他不想再待在这里了,父亲大仇未报,依云还在外面等他。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已经忍耐不了了! 宣奕上前,望着月的目光深邃,隐隐有一份温柔缱绻,道:“如果真的命中注定,我们葬命于此,阿月,你会怪我没有保护好你吗?”月深深望着宣奕英俊的面容,道:“当然不会。” 宣奕抱住月,贴近他耳边轻轻问:“阿月,你害怕吗?”月紧紧扣了一下回抱着宣奕的一只胳膊,汲取着他身上的暖意,道:“有一点,不过有你在身边,心里还是安定更多些。”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28 “那好,我们就试试吧。”宣奕将自己的一只手覆于月按在砖石的微凉的手上,“不论生死,我们都在一起。” “好。”月唇边展开轻柔的笑容。能与君有此番同生共死之经历,心中已然无憾。 宣奕回头看了看洛沨,洛沨目光坚毅,向他点点头,宣奕亦点头回应,然后与月相视一笑,手上施力,将这块石砖推入墙中。 第23章【十八】九星(中) 伴随着砖块摩擦声,还有另一阵“轰隆隆”的低沉声音,只见密室另一边的墙角处,地上的一片砖石集体下陷,竟是又露出一节地道来! “成功了!”洛沨呼道。月松了一口气,看向宣奕,两个人都忍不住轻笑出声。 月期待道:“希望这是出去的密道。”“嗯。”宣奕与他额头相抵,温柔地应着,彼此胸腔中跳动着劫后余生的节奏。 “喂!你们两个别腻歪了,快来扶我一把!”一旁被忽略了的洛二公子很不爽。 于是月拿着一盏烛灯,宣奕架起洛沨的胳膊,三人小心翼翼顺着新发现的地道走下。这次往下走了一截后,换成一小段平地,然后又来到一间空室中。月将烛台扬起,使光线照远些,可以看见正对着入口的墙上挂着一幅肖像画,下面是一张长桌,放着香炉,应当是用来供奉的,炉中此刻并未燃着香。在香炉前面,放着一个扁平的四方红漆木盒。入口右侧,开着另一个通道,可以看见往上的阶梯,无形中让三人松了一口气。 “这里又是哪里啊?”月问道,转头望向身旁二人,“咱们直接上去?” 宣奕未及表态,洛沨道:“先等等,那张画像……小阿月,劳驾你把这里墙上的烛台都点上。”月听到他语气中的郑重,于是应了一声,点燃其他的烛台。 “果然!”洛沨看着对面的画像,喃喃。 宣奕问道:“画像上是谁?”“是当年凭《离原剑诀》兴盛洛家的一位祖先。”洛沨道,“过去祠堂大祭,我见过他的画像。宣奕,你扶我过去。” 宣奕带着洛沨近前,在这幅画像的一角看到了一行小字,写的是画像的时间还有所绘之人,果然正是当年洛家的那位前辈,这幅画像也有近百年的历史了,纸张泛着岁月的枯黄。 “逝者如斯,物是人非。”洛沨轻叹了一声,从一旁的香盒中抽出三支香来,就着一边的烛台点燃,向画像虔诚拜了三拜,将散着缭缭青烟的香插入看上去已经久未使用过的香炉里。 好在这里是地下密室,倒并未落许多灰尘。 “洛沨……”宣奕轻轻喊了一声,洛沨望过去,在他的示意下目光落在了那只小木盒前。这个木盒的形状大小,再加上宣奕眼中的意思,洛沨瞬间反应过来。“难道……”他惊疑不定。 宣奕道:“打开看看吧,如果真的是的话,现在整个洛家,也只有你有资格得到它。”当然,它也意味着责任和牺牲。这一点,宣奕最为明了。洛沨微微蹙眉,目中光芒明灭不定,沉默片刻后,伸手将木盒移至近前,扳开搭扣,将盒盖缓缓掀起。 安静完好地躺在木盒中的,赫然是这段时间杜氏等人心心念念追查的《离原剑诀》! 第24章【十八】九星(下) 洛沨沉默着将剑诀收好,三人遂沿着楼梯而上。当掀开搭在头顶的挡板走出去时,宣奕他们发现自己已经来到最初由洛澔带着走下地道后到达的第一间密室中,此刻地面上,方才打斗留下的血迹犹存,但已经没有人了。向进门左手边看去,那块千钧石依然尽职地死死堵着左侧门的门口,而他们,却已经另寻通道从那里脱出了。 月长舒了一口气,轻轻捏了捏宣奕的手,宣奕微笑着帮他将额前散乱的头发捋至而后,轻轻道:“阿月累了吧?”月道:“有一点,不过还好。也不知道我们之前被困了多久,现在什么时候了。” 洛沨面色有些沉重,望着右侧门,道:“宣奕,阿月,我想去看看我爹在不在。”“好。”宣奕应着,扶着洛沨走过去。 一推开门,便是一股彻骨寒意袭来。宣奕立刻向身后道:“阿月,你站在门边别过来了,这里太冷你受不住。”月答应着,停下跟来的脚步。 密室中,一堆冰块搭成的简单冰床上,安放着洛家家主洛梓臻的身体。洛沨眉宇颤动,站在冰床前默默凝视。 感觉到洛沨身体微颤,宣奕轻声安慰道:“洛沨,你身上伤的不轻,也不能久待。我们先出去,再找杜氏和她的奸夫算账,为你父亲报仇!” 洛沨机械地点点头,宣奕扶着他出来。来到外间,洛沨的表情业已平静下来,带着几分疲惫道:“我们去找我三叔公,如今他是洛氏中辈分最高的长辈,这件事由他出面最好,省得族中其他想浑水摸鱼的人胡搅蛮缠。我现在,实在是没有精力去应付他们了。” “好,不过当务之急,是把你的伤仔细处理一下,你的柳姑娘看到,可该心疼死了。”宣奕道。洛沨微微扯了扯嘴角,道:“快走吧,我身上疼死了。” “是,洛二公子!”宣奕应承道,一边扶好洛沨,一边拉过月,沿着原地道而上。 此刻东方已隐隐发白。重新回到地面的感觉令人一阵神清气爽,连宣奕和月都觉得一阵轻快,更不要说被困在地下十几天的洛沨了,抬眼四望,几乎就要热泪盈眶。 至于不惊动洛府诸人,顺利出去,对于宣奕来说并不是难事,即使手上还拖着两个人。他将洛沨送去了柳依云居住的小院,派人去请大夫过来为洛沨处理伤势。柳依云起身看到一身伤痕的洛沨,又是笑又是哭的,洛沨本想抱抱她,但牵动身上的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柳依云连忙退了开去,生怕再碰疼了他,洛沨无奈,只好目光贪婪地上下看着她一解多日相思之苦。柳依云对宣、月二人自是千恩万谢。 因为暂时不想暴露他们已从密室中脱身的事情,以免打草惊蛇,宣奕和月也决定留在小院中。宣奕让人去客栈传信,让季珩了解了大致的情况。闹腾了一宿,宣奕担心月的身体,趁着天还没有大亮,催促着月赶紧歇下,好在院子里还有一间多余的屋子。 不过宣奕自己就没有地方睡了,其实他是习武之人,内力又深厚,一夜不眠倒也没有什么,但是架不住月担心,于是便在榻上合着衣服闭目养神了一会儿。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29 第25章【十九】认罪(上) 洛沨身心俱疲,直睡到晌午时分才醒。然后便不顾身上的伤势,执意要去寻之前提到的那位三叔公。宣奕知道他心中愤恨难消,这件事也确实不是能忍得下去的,于是跟柳依云保证了会好好照看洛沨,带着月和洛沨一起坐上马车前往洛家这位长辈居住的地方。 路上听洛沨说,这位三叔公年轻时也是个豪爽舒朗之人,纵剑走江湖算是小有名气,后来遇到一名心仪的少年,便收了浪子之心和对方回到芃嘉城安了家,并没有住在洛家主宅中,而是在郊外买了一座小小庭院,共享岁月静好。匆匆几十年一晃而过,前几年爱人故去,如今便只剩了他一个老头。他对洛沨一向不错,从未因为洛沨的出身而轻视于他,洛沨过去习武,还得了他不少指点,因此洛沨心中一直深敬于他。 一行人来到目的地,洛家三叔公洛延秋刚要歇午觉,老人家一看带着伤的洛沨,顿时瞪大了眼睛:“洛沨小子,你这是怎么了?谁找你的麻烦?”洛沨不似往日在他跟前嬉皮笑脸的模样,直接上前跪倒在地,道:“三叔公,请您为我父亲讨回公道!” 进入堂中坐定,听洛沨将事情说完,洛延秋沉着脸,一拍桌子,怒道:“杜氏红杏出墙,竟还敢谋害家主,当真丧心病狂!” 洛沨眼中闪着冷光,道:“三叔公,我跟宣奕在路上商量了一个办法,让杜氏自己承认罪行。届时还请三叔公做个见证。”遂将计划和盘托出。 洛延秋捋着胡子,点点头,随后又叹了一口气,道:“沨儿,你到底是个有造化的人,这次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洛家失传多年的《离原剑诀》,你父亲在天之灵大概也觉得欣慰。” “失传?”洛沨皱眉,他一直以为爹是在他和洛澔之间犹豫,所以没有把剑法教给他们,原来这套剑法竟然是失传了?这么多年来,外人一直暗中嘲讽爹练不成洛家精妙剑法,原来不是练不成,而是根本没得练? 洛延秋遥忆往事,神情变得有些悠远,缓缓道:“你爹洛梓臻本是庶出,性格又偏于内向,所以不太得你爷爷,也就是我大哥的欢心,因此当年传授《离原剑诀》的时候,大哥他只教了两个嫡出的孩儿。没料想人有旦夕祸福,大哥带着那两个儿子出门办事,走山路途中遇上走蛟,父子三人俱亡,所以家主之位后来便由你爹继承,但你爹始终没有找到《离原剑诀》。” 洛沨喃喃:“原来如此。” 洛延秋道:“沨儿,既然你和宣庄主已将计划拟定,那宜早不宜迟,这便去布置吧,我也再去安排一下。”他说着转向宣奕,拱手道:“此次多谢宣庄主相救沨儿,否则我洛家危矣,老夫感激不尽。”宣奕起身还礼道:“洛前辈客气,晚辈与洛沨情同手足,这些都是晚辈分所应当。” 随后宣奕等人离了此处,按计划行事。 第26章【十九】认罪(中) …… 夜幕降临,杜氏在丫鬟的簇拥下回到居处。 昨晚的事情让她回想起来犹自后怕,当看到宣奕一剑扫开诸人,飞身进入左侧密室,随后跟洛沨一样被千钧石封死在里面时,她说不上自己心中是雀跃多一点,还是恐惧多一点。 宣奕要是留在外面,恐怕难与她善罢甘休,但宣奕被困在了里面,她又怕莳花山庄不放过自己。 思来想去,也只有个抵死不认的办法,当晚知情的一部分护院,要找个机会灭口才最稳妥。 说起来还是怪宣奕自己!好好的来洛家找这个麻烦做什么?害人害己!杜氏心中暗骂。 这段时间真是诸事不顺,杜氏沉着脸,想着要寻个空去庙里拜拜。 心头烦乱,看到丫鬟们在眼前晃动也不耐起来,杜氏皱着描画得精致的娥眉斥道:“都下去吧。”“是。”丫鬟们行礼后退下,杜氏起身穿过珠帘往内室走去。 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丫鬟没有将内室的窗户关上,夜晚的凉风吹进来,将帷幔浅浅拂起。杜氏不觉打了个寒颤,这已经到了三月中下旬,怎么还是这么冷?莫名有些渗人的感觉。 她正要将窗户关上,忽然听得一旁有微小的动静,似乎是一个男人低沉的咳嗽声。 “谁?”杜氏骤然转头,声音是从床的那个方向传来的,她循声望去,却见到放着一层纱幔的大床上,躺着一个人。 “你这不正经的,偷偷摸摸吓了我一跳!”杜氏啐了一口,唇角扬起,轻扭着腰身走了过去。“不过来伺候夫人我,竟然大模大样躺在床上,张平,你胆子肥了……啊啊啊!” 掀开床幔的一刹,原本的娇声佯嗔突然化作一声极为惊恐的尖叫,划破寂静长夜。 床上的人哪里是杜氏以为的张平,分明是惨白冰冷、眼角口鼻犹带乌血的洛梓臻! 杜氏吓得心胆俱裂,连滚带爬从内室里出来,跑到外间仓皇中被门槛绊倒,口中大呼:“来人啊,来人啊!”但是并不见有下人进来,竟像是听不到她的凄厉呼喊一般。 忽然,一个身着洛梓臻衣裳,披头散发的身形从天而降直直立在杜氏眼前,凌乱的头发的缝隙间,犹可以窥见那人脸上毫无血色的皮肤和嘴角的血痕,身上也是一身让人欲呕的血腥气。 “啊啊啊啊啊!”杜氏疯狂地大叫,脸上是崩溃的神情,软倒在地上,四肢着地向后退去。 但“洛梓臻”步步紧逼,沉沉地跟进来。他缓缓抬起一只胳膊,手上也有血迹,指向地上惶恐至极的杜氏,嘶哑着声音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不,不!”杜氏几近疯狂地摇着头,死死把自己蜷缩在墙角,不敢抬头看“洛梓臻”,“这不能怪我,是你逼的,是你逼的!” “是你先要杀我,还怀疑澔儿的血脉!”杜氏涕泗横流,抖成一团。“是你要把家产都交给洛沨那个小贱种!” “洛梓臻”又逼近几步,屋中寒气更甚,其他原本闭合着的窗户也突然打开,窗扇撞在墙上发出“啪啪”的声音,似乎在昭显着亡魂的愤怒:“给我偿命……偿命……” “不要!”杜氏捂着头凄惨尖叫,“是张平给你下的毒,你去找张平啊,不是我,跟我无关,跟我无关!”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30 第27章【十九】认罪(下) “可以了。”门外传来年轻男子平静的声音,与室内的阴森气氛形成鲜明的对比。 原本汹汹逼近杜氏的“洛梓臻”退开几步,将散乱着遮在面前的头发撩到后面,草草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迹,躬身道:“庄主。”宣奕站在门口,对自己的护卫点点头,道:“辛苦了,做的不错,下去洗洗吧。” 跟宣奕一起站在门口的还有月、洛沨、洛延秋,以及洛延秋找来的洛家其他一些长辈。月晃着脑袋对宣奕邀功道:“怎么样,我说在屋里隐蔽的地方放些冰块效果更好吧,一冷下来就更逼真吓人了!”宣奕揉揉月的头,道:“阿月说得对。” 洛家的几名长辈很是痛心的模样,叹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洛沨和洛延秋没有作声,只是目光冰冷嫌恶地看着此时形容狼狈的杜氏。 杜氏刚刚被吓破了胆,此时方渐渐回过神来,先是有些呆滞地看着门口突然出现的人,然后脸色一变,煞白着脸颤声道:“你们,你们骗我!”她的视线在洛沨和宣奕身上轮流扫过,突然尖叫:“你们为什么还活着,你们为什么出来了!” 洛延秋冷冷一挥袖子,道:“来人,把这个恶毒女人拿下!” 杜氏被拽下去的时候仍然在失态狂吼,再不见半分往日里贵妇人的形象。 洛延秋向他叫来的其他洛氏族人道:“刚才之事各位都看到了。洛澔和张平也已经被关起来了,待明日便将此事审清楚。”在这些人中洛延秋辈分最高,其他人自是应诺。 这些人离开后,洛延秋叹口气,目光疼惜地看着洛沨,道:“沨儿,让人去屋里把你父亲的尸身收敛好,然后你也要早些休息才是,身上的伤要好好将养。这件事明天就有结果,今后洛家的担子便要交付给你了,你心里要有考量。” “是,三叔公,洛沨明白。”洛沨垂眸道。 第二日,在以洛延秋为首的族中长辈的审问之下,因晚上的惊吓而失了心气的杜氏和已经被唬住了的张平、洛澔战战兢兢将洛梓臻之死的经过说了出来。 洛梓臻和杜氏婚后的感情一直平淡,杜氏不满洛梓臻寡言、不解风情,洛梓臻则因为洛澔的不成器而见怪洛氏慈母多败儿,两人渐行渐远。四年前,洛氏和张平勾搭上,背着洛梓臻私下多有来往,并在三年前提拔张平做管家。而洛梓臻一心想着如何重振洛家,对自己后宅的事情并不留意,因此竟一直没有察觉。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在半个多月前,也就是洛沨回府的前一天,洛梓臻偶然在一偏僻处听见一对偷情的丫鬟小厮在说着夫人偷人的事情,登时大怒,斥令那二人说清楚。这两人吓得浑身哆嗦,吞吞吐吐也说不清楚,洛梓臻回到内宅去找杜氏质问,杜氏一开始还强作镇定,一边否认一边与他争执,但撕扯间却被洛梓臻看到身上的痕迹,而洛梓臻已经很久未与杜氏同房,这下杜氏辩无可辩了。 洛梓臻恼羞成怒,要杜氏交代奸夫,这时候洛澔过来了,洛梓臻见了长子,忍不住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自己的儿子。于是下令把杜氏和洛澔关起来,一叠声要送信给洛沨,让他回来,他才是自己的继承人。张平趁乱跟杜氏碰了一面,杜氏此时已无退路,她不想死,也不想看着洛家家产被洛沨得到,索性一狠心,对张平说眼下洛梓臻还不知道他就是那个给自己戴绿帽子的男人,要他想办法把洛梓臻杀了,一了百了!否则,她逃不掉,也一定会把张平招供出来。 张平害怕自己暴露,紧接着又被杜氏许的事成之后的好处诱惑,于是恶向胆边生,利用自己管家的身份在洛梓臻的茶水中下了毒,将他毒死。随后他放出了杜氏和洛澔,杜氏在洛家经营多年,总是有自己的心腹的,三人忙活了大半宿,把消息压下,稳住府中一干人等,这件事做的干脆利落,以至于外院的人一直都以为他们家主是生了急病卧床不起,内院中知道真相的一些人则被杜氏灭口。 而先前洛梓臻出于自身面子的考虑没有将杜氏红杏出墙的事情说出去,倒是无形中帮了他们,于是杜氏依然是洛府高高在上的家主夫人。 整件事发生得突然,在洛澔还晕头转向的时候,他眼中的洛府已经天翻地覆。这些年他跟洛梓臻经常爆发矛盾,但那也不代表他就希望自己的爹死掉。可是他不傻,他知道如果不是母亲的布置,已经不信自己是他亲生骨肉的父亲还不知道会怎么处置自己。在富贵与落魄之间,他终究还是站在了杜氏这一边。 而让他们始料不及的是,第二日清晨,洛沨便回来了。慌张之间杜氏觉得这也是一个机会,洛沨不在控制之中于他们而言始终是一个隐患,再加上之前洛梓臻关于继承人的说法,让杜氏他们认为《离原剑诀》一定被他传给了洛沨,于是设了陷阱,将洛沨拿下,便有了之后的那些事情。 宣奕的拜访也让杜氏等人受了惊吓,当时床上的“洛梓臻”是杜氏找人假扮的。 第28章【二十】心意(上) 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楚后,由洛延秋做主,杜氏和张平杀人偿命,洛澔不孝不悌,从洛氏家谱中除名,废掉内力赶出芃嘉城。 洛家之祸至此终于告一段落。 洛沨在洛梓臻下葬三日后在洛延秋的支持下继位家主。 洛梓臻的离世事涉家丑,不便张扬,而洛沨对于权位也并不看重,因此一丧一喜都办得甚为低调,待告知书信传送到各门各派手中时,此间已然事了。各家按照礼数备礼道贺,此为后话。 且说眼下,白日里洛沨在祠堂中告祀先祖,正式成为洛家新一代的家主。虽然礼仪一切从简,但还是让他忙了一整天。待到天色暗沉,才终于歇了下来。 明月东升,洒下一地清冷辉光。亭子里,宣奕与洛沨在石桌旁相对而坐,桌上几样小菜,更有几小坛美酒。 洛沨抓着一个酒坛晃了晃,翻转过来对向自己口中,却只滴了几滴。他咂咂嘴,声音微醺:“来人,酒没了,再拿几坛过来。” 亭子外面侍立的仆人领命而去。 “你已经喝了不少了,别再喝了。”宣奕微微蹙眉看着洛沨劝道,语气间透露着关心。“身上还有伤,喝这么多已经够了,早点休息吧。” “没事。”洛沨脸上带着醉意的红晕,摆手道。他一只手撑着头,看向宣奕,笑了笑,然而笑意里却带着无限伤感:“我本来以为我们可以父慈子孝,共享天伦。” “洛沨,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宣奕安慰道。 洛沨眸光中微泛水意,举眸四望,神色茫然:“你知道,我是外室的儿子,小时候他并不是很关心我。可是,他终究是我爹,是我来到这个冰冷的洛府后,唯一的依靠。”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31 他吸了吸鼻子,自嘲地笑笑:“我埋怨过他,但每次一时的气愤过去后,更多的却还是想与他亲近。杜氏为难我的时候,他看到了就会阻止,有一次生病他还喂过我喝药……”洛沨的声音带着些许哽咽,“我知道他也是喜欢我的,毕竟我是他的儿子,只是没有像喜欢洛澔那么多罢了。” “洛沨……”宣奕的叹息消散在夜晚微凉的轻风里。 “但是后来他慢慢开始更加在意我了。”洛沨眼中闪着回忆的光,“他陪我一起练剑,给我喂招,我们还一起秉烛长谈过,聊过去的事情,聊我的娘亲……” 他慢慢闭上眼睛:“我知道这是因为洛澔让他失望的缘故,他开始正视我了。我心里禁不住地开心,不是对洛澔幸灾乐祸,也不是贪图洛家,而是因为这份骨肉亲情,是我一直以来都渴求的。” 宣奕眉宇间闪过一抹伤感。他父母恩爱,他和宣朗作为二人的爱子,从小便受尽疼宠,对于洛沨的经历,想来便觉心酸。然而天意反复,何其无情!他的父亲宣启钰莫名失踪多年,生死不明,致使爱侣失鸳,双子失父,于他们母子而言,何尝不是毕生难以释怀的伤痛。虽然已时隔五年,但回想当年那段时日,那种晴天霹雳、心神俱裂的悲恸仍然清晰如昨。 他目光沉寂,也拎起自己的酒坛灌了好几口。 之前陪洛沨共饮,宣奕已经喝了一些,此刻再晃晃酒坛,也差不多快见底了。 第29章【二十】心意(中) “都是我的错。早知道会是这样,我真不该一天到晚往外跑。”洛沨懊悔,“我应该在家里好好陪着他,那样就不会,就不会……”他声音渐低,抬手捂住了眼睛。 宣奕打起精神,呼出一口气,对洛沨道:“你不要这样自责,谁又能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这不是你的错。” 这时候只见之前领命去拿酒的仆人一路小跑着回来了,新家主上位,他自然要乖觉些,把事情办得利索一点,好在新家主面前露脸。 洛沨将对方拿回来的两小坛酒随手递了一坛给宣奕,默不作声打开自己手上酒坛的封口,喝了一大口。 宣奕叹口气道:“想想好的方面吧,你现在不是有了自己心爱的人了吗?柳姑娘确实是个不错的人,我看着对你也是情深义重,人生难得一心人,你要珍惜。” 听到宣奕提起柳依云,洛沨的脸色稍稍回温了些,他轻轻道:“幸亏,我还有依云。” 宣奕道:“柳姑娘虽然出身风尘,但洛伯父既然已经……”他顿了顿,“三年孝期,这三年里面你好好经营,稳固地位,重振洛家,届时你要娶她为妻,就算族中有人有所异议,又有谁有本事能阻碍你?” 洛沨微微点头:“你说的没错。”随后他长叹一声:“以前我可从没想过当这个家主,我更喜欢自由自在四处闯荡,后来有了依云,就想着带依云一起去看海边日出,看大漠驼铃,然后等我们倦了,就寻一个美丽安静的地方,搭我们的小窝。结果现在……” 宣奕喟叹道:“这就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就算你不争,最后总也还是被捧到你跟前。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是洛沨,洛家是你的责任,就好像莳花山庄之于我。”他轻轻一笑,“所幸如今你并不孤单,纵然案牍劳形,但有红袖添香在侧,也算是极好的补偿了。光这一点,可就远胜我当初了。” “我听着你这语气是又嫉妒又遗憾呐,宣庄主,当初你才多大?可见是个假正经。”洛沨轻哼一声,挑眉斜斜一眼看过去。 “臭小子!”宣奕抬手一巴掌拍在洛沨脑袋上。 “哎哟!”洛沨装疼地哼哼几声,偷眼去看宣奕:“宣大庄主又何必眼红我?你这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的,随便招招手,自然有数不清的俊男美女扑上前来,你还怕自己要孤寡一生吗?” 宣奕白了他一眼:“那样又有什么意思?”洛沨故意慢吞吞道:“那哪样是有意思的?像阿月那样的?” “少胡说!”宣奕的心跳莫名快了几个节奏,“阿月就跟我弟弟一样。” 洛沨一脸“你哄谁呢”的鄙夷神色:“你俩在密室里的时候有多腻歪你不记得了?我可没忘。我一身的伤疼得要死,你们还在那视若无人地搂搂抱抱。” “我们哪有……”宣奕反驳,但却被洛沨打断了,只见洛沨露出深情模样模仿宣奕道:“‘阿月,不论生死,我们都在一起。’这话是你说的吧?” 第30章【二十】心意(下) 宣奕忍不住笑道:“我的语气有这么肉麻吗?”洛沨一拍桌子,很确定地点头:“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往前推推,你看到千钧石坠下来,想都不想就钻进了密室,那个时候恐怕心里眼里都是你的阿月,丝毫没有考虑到被困住该怎么办吧?” 宣奕不易察觉地沉默了一瞬,道:“当时密室里的可不只是阿月,某人不也在里面吗?你怎么不说我是义薄云天?”洛沨嘴角一抽,哼道:“你进来之后只搂着阿月一味地安慰,连看我一眼都没工夫。”随后他一脸义愤填膺的模样:“你要是想不认账,就算你是我兄弟,我也少不得要替阿月讨回这个公道。” 宣奕无奈地摇摇头:“好了,别拿阿月开玩笑了。在我这说说就罢了,在阿月跟前可别胡说八道,他那么单纯的一个人,别欺负他。” “我就这么一说,你便这么护着他,如此在意,你还敢说你对他没有那种心思?”洛沨道,随后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这又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你们两个彼此有情,不是正好玉成好事吗?” 宣奕用筷子夹菜的手一顿:“你、你说什么?”洛沨的意思是,阿月心悦于他?宣奕无意识地慢慢搁下筷子,眼神有些茫然,但比思绪更快地反应过来的,是欢跳起来的心脏,带动着一波波的激动传递向全身各处。 嘴角抑制不住扬起,本能地迫不及待想听洛沨继续说下去,但宣奕心里却已经乱成一团。自己,不是一直把阿月当成弟弟来对待的吗,为什么听到洛沨的话,却禁不住心底的欢喜之情?而对于洛沨所说的阿月喜欢自己这件事,虽然未及证实,但听进耳中,却是格外地舒适动听。 难道,他对阿月的感情,并不是一直以来自己所以为的那样? 宣奕过去想当然地以为,自己对月的喜爱,就像是对宣朗那般,或许是由于他与月之间的亲近来得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所以二十多年来始终心如止水、不懂情爱的他并没有立即发觉其中的不同。他以为自己是从一个宠爱弟弟的哥哥的角度来跟月相处的,却未曾细想其实在很多地方他的举动都已经越了界。 此时此刻,当洛沨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描述自己的看法之时,宣奕突然七窍通透,茅塞顿开。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32 月和宣朗是不一样的。 跟月在一起,他心中欢喜,同时又细心地留意月的一言一行,怕他哪里觉得不如意,分开一小会,他心中挂念,总是忍不住去猜测月此刻在做什么,他会因为月对别人有亲近之举而怅然若失,因为不确定月是否已明白男女之事而焦躁烦闷,他从不拒绝甚至纵容有时候月对自己超过常礼的亲密举止,并且享受其中……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对月有了爱慕的心思。是因为每日相处中好感的点滴汇聚终成澎湃之势,还是在一开始,便因为月那张惊为天人的容貌而痴念顿生,一见钟情? 阿月,阿月…… 无声地念着月的名字,宣奕心中轻叹,内心的涟漪一经拨动,便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第31章【二十一】醉酒(上) “你又是怎么了?长吁短叹的。”洛沨奇怪地看着眼前的好友,本以为自己把他给点拨明白了,结果对方却突然变得有些怅然的样子,沉默半晌后,竟是掀开酒坛的封口,痛灌了一顿。 宣奕叹道:“你不明白。”随后将自己跟月相识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他提起酒坛又喝了一口,此刻酒意慢慢涌上,心意烦乱之下不觉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所以啊,我担心阿月如果已经成亲了,那我可怎么办?等他记忆恢复了,要离开我,回到他自己家里去,那我,那我……”这般说着,眼前似乎真的浮现了月走到另一个面貌不清的人身旁,与之十指相交,头也不回地远去的画面。心脏顿时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一般,疼得喘不过气来,满心满腹的不甘不愿。 洛沨也有些酒意上头,嘘了一声,道:“堂堂莳花山庄庄主,怎么这么优柔寡断的,你管他以后什么情况呢?只要现在,你喜欢阿月,阿月也喜欢你,两情相悦不就行了?就算以后阿月恢复了记忆,谁说他就一定会离开你呢?他有没有家室还两说,就算有,你就一定比不上那个人吗?事在人为,你加把劲把阿月抢过来不就行了!”他啧了一声,总结道:“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洛沨的话仿佛一把带着魔力的钥匙,开启了宣奕内心一扇隐秘的门,被压抑在其中的欲望顿时被释放出来,并很快蔓延至整个心田。 洛沨说的没错。他是莳花山庄的庄主,数得上号的一方魁首,放眼江湖,又有几个人敢小觑他!权、财、名,他样样不缺,而对月的感情,也自问绝对是出自真心,毫无虚假。他给得起月好的生活,也有那个本事护他一生无忧。他应该对自己有信心的! 虽然不知道月的过去,但他现在跟月相处的点点滴滴却也是真实的,一样会在月心中留下痕迹。想着月每每望向自己时温柔依恋的目光,宣奕不觉勾起了嘴角。从今以后,他要对月更加好,让月即便恢复记忆,也舍不得离开他。 “笑得真傻。”洛沨一脸嫌弃,打了个酒嗝。新拿上来的酒已经被他不知不觉喝了大半,此刻头脑已然不甚清晰,看着对面的宣奕也有些重影了。 “但是,阿月真的喜欢我吗?”宣奕构想了一下今后,忽然又有些不确定。 洛沨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道:“当然,这都没有察觉,他看你的眼神都是看给瞎子了。想当日我跟依云……” 洛沨抱着酒坛开始滔滔不绝说着他跟柳依云相识相知的经过,宣奕在醉意中愣愣地听着,不时也抓起自己的酒坛喝上一口。 …… 洛府厨房。 “咦,桌子上的酒呢?”厨妇张嫂诧异道。她去了一趟茅厕,出来后原先放在桌子上的酒坛竟不翼而飞了。 在一旁擦台面的另一个厨妇宋嫂漫不经心道:“刚刚来了个小厮抱走啦。” “什么?抱哪儿去了?”张嫂一惊。宋嫂奇怪地看她一眼:“家主跟贵客在园子里喝酒,当然是送去那边了。我正想说呢,你收拾厨房怎么不把酒放好,单独留了一坛在这里。那人从柜子里取了一坛,连同桌上这坛给一并送过去了。”她说着说着眼神透出些许怀疑。 “你想哪儿去了,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我怎么会干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张嫂急道,面色讪讪,可对方看到她尴尬的脸色后更加怀疑了。张大嫂性子耿直急躁,最受不了这种冤枉,跺了跺脚,向四周看看,见没有旁人,便走近宋嫂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这是我跟园子里花锄莫大哥要的补肾壮阳酒。” 第32章【二十一】醉酒(中) 宋嫂脸色一红:“你……”张嫂脸上发热,难为情地嘟囔道:“还不是想给我们家那位补补么。” “那怎么用盛送给主子的酒坛装着啊,这下可糟了。”宋嫂红着脸皱眉道。张嫂一脸为难:“路上不小心磕了一下,把原来的酒坛磕破了,我就急着拿了厨房里的一个空酒坛把酒倒进去,谁知道……唉!”她重重叹了一口气,“要是家主怪罪下来,这可如何是好?” “这件事谁都别说,就当不知道。”宋嫂平日里跟张嫂相处得还不错,眼下有心为她隐瞒,“毕竟也不是毒药,只是有些……也许主子们喝多了酒,稀里糊涂地也就过去了。” 张嫂连连点头。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但愿能够平平静静揭过去,要不然闹出来,她可就没脸见人了。 …… 宣奕和洛沨两个人都喝得醉意朦胧,夜风微凉,宣奕却觉得身上直发热,好像有团火在小腹燃烧。 这酒还蛮烈的嘛,宣奕晕乎乎地想。 有脚步声传来,宣奕眯着眼睛看去,是柳依云走入了亭中。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明天该头疼了。”她的声音是年轻女性的柔美动听,带着不加掩饰的关怀和心疼。 宣奕看着她走到洛沨身边,取出手帕动作轻柔地为洛沨擦脸,目光专注而温情,心里在羡慕的同时不觉涌出一股委屈的情绪来。 为什么月都不来找自己呢?他都不会担心自己有没有喝醉、会不会难受吗?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33 这些念头一旦冒出来,便有难以遏制之势,使得心口越发堵得窒闷。宣奕有些受不了地站起身来,身子微微晃了晃,一手撑在桌面上,道:“好啦,你的柳姑娘来找你了,今天就喝到这里吧,回去了。” 洛沨原本正拉着柳依云的一只手傻笑,听到宣奕的话,慢半拍反应过来,道:“好。”他向亭外的下人道:“来两个人,扶宣庄主回房休息。” “不用。”宣奕微有些不耐,推开欲扶着自己的两人,脚步却有些踉跄。 离了亭子,宣奕循着路往自己的房间走。那两名洛府下人得了家主的吩咐,虽然宣奕不让他们近身搀扶,但也是不敢抛下明显醉了的宣奕不管的,只得紧跟在他身后,护送他回房。 “多谢公子。”前方有女子的声音传来,而随后响起的另一个声音却是宣奕十分熟悉的。“不用客气,夜里看不清路,姑娘走路当心。” 宣奕抬眼看去,只见月正和一个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站在一起,把什么东西放在那女子手中的托盘上,二人言笑晏晏的模样,宣奕顿时一股酸气直冲脑仁,混着之前的委屈,语气里便带上了不满:“阿月!” 月看见宣奕,立刻走上前来,刚一靠近便闻到一股酒味。他自觉地扶住宣奕,看了看他的神色,关心道:“宣奕,你喝醉了,我扶你回房间。” 宣奕握紧月的手,哼哼了几声。月疑惑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宣奕又重新说了一遍,这次倒是清楚些了。 “你们孤男寡女刚刚在做什么?” 月哭笑不得,宣奕的语气仿佛是在跟谁赌气似的,而且这话问的……倒好像是在捉奸。 平日里的宣奕总是很稳重的模样,事事都为他考虑周全,对着他总是没脾气的,此刻这质问却似乎带上了几分恼意。不过月自然是不会生气的,他对着宣奕一向温顺,更不会与喝醉了的宣奕计较。 他一五一十道:“你一直没回来,我想去找你,路上看到这位姑娘走路滑了一下,托盘里的东西掉了,我帮她捡起来,刚刚全部放好你就来了。” “真的,你是要来找我的?”宣奕因为醉酒而有些迟钝的大脑却敏锐地消化了这个信息,立刻求证着问道。 月点头:“嗯,是的啊。不是刚才耽误了一下,我已经到亭子了。” “我就知道阿月关心我。”听到月这么说,宣奕立刻高兴起来,之前的郁闷消散得无影无踪。 第33章【二十一】醉酒(下) “我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看着今晚情绪格外外露的宣奕,月心底一片柔软,轻声哄道,语气真诚。 月看着宣奕,道:“宣奕,我们回去吧。”“好,我们一起回去。”宣奕笑意盈盈。 没走几步,月看到宣奕扯着自己的衣襟,按住他的手,随后皱眉道:“宣奕,你的手好烫。”就着月色又看到宣奕的额角鬓间满是汗珠。 “阿月,我热。”宣奕嘟囔着,表情显得有些不适。月只当是醉酒的缘故,拉住宣奕的手不让他扯开衣襟,哄道:“夜里凉,小心着了风。马上就到房间里,回去我给你擦擦就不热了。” “好,听阿月的。”宣奕给了月一个大大的笑脸。 月做了个深呼吸以平复自己被宣奕刺激的怦怦乱跳的心脏,苦笑一声扶着宣奕回房。 自己喜欢的人,果然是无论做什么,都会觉得很有魅力啊,哪怕是醉酒后的傻样。 经过那名侍女身旁的时候,宣奕趁月不注意挑衅而又炫耀似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扬长而去,留下那名侍女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房门外,月客气地让之前跟着宣奕的两名洛府下人离开了,转身回到房中,宣奕正坐在床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某种异样的灼热。月一心想着宣奕喝醉了,要早点给他擦洗完毕好好休息免得明日难受,故而没有察觉到。 “难受吗,宣奕?”月拧好布巾,先擦拭宣奕已经变得通红的面颊,心疼道,“这么烫,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宣奕醉眼朦胧地看着月,烛光下,但见眉目如画,当真是没有一处不合心意。 身体内的躁动随着心上人的接近越发明显了,这种感觉,说难受并不完全准确,像是有什么已经积攒了足够的能量,在叫嚣着要宣泄,随时都会破体而出。布巾是温热的,但碰触在滚烫的肌肤上,却显得很是凉爽惬意,而轻柔地擦拭过程中,间或触到身上的微凉的手指,则更让宣奕留恋。 “阿月……”月干净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刺激着宣奕此刻敏感无比的神经,他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微哑,呼吸粗重。 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嗯?”听到宣奕叫自己,月应了一声,自然而然地抬头看向他,于是便对上一双几乎可以说是泛着红光的眼睛。 这眼中流转的欲望是如此明显,月只觉得自己被牢牢锁在这目光之中,竟是呼吸一窒,浑身发僵,随后脸上才后知后觉地烧腾起来。 四目相对,宣奕脑中“嗡”的一声,原本就已经被烧得混沌的理智彻底陷入狂涌的情潮之中。他一把拉住月的手,翻身将人压倒在床上。 月本能地一声惊呼,手中的布巾掉落在床下。 带着酒气的灼热呼吸喷洒在面上,月一时有些晕头转向,只愣愣地看着上方的男人,两人离得是如此近,月能听得到宣奕不稳的气息。那滚烫的热意穿过衣料,传递到了月的身上,他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起来。 “宣、宣奕……”月小声喊着,口中发干,声音里带着紧张。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34 月对情事是一知半解的,他隐隐知道宣奕此刻对自己动了情欲,心里有惊慌、有茫然,还有那么些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期待。 第34章【二十二】迷醉(上) “阿月……”宣奕眼中有冲动,但也有几乎可以溺死人的柔情,他看着月,仿佛渴急了的人看到一汪甘泉。他微微张开嘴,急促地喘息着,就在想要俯身下来一品甘甜的时候,又生生止住了动作,猛地摇了摇头,眉头皱起,似乎要努力抓回一丝神智。 宣奕倾身的动作让月清楚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月僵硬了一瞬,随后放软了身体,他神情中带着挣扎,片刻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胳膊抱住了宣奕的脖子,轻轻唤了一声“宣奕”,随后不再犹豫,颤着呼吸微微抬起上身,闭目吻上了宣奕的唇角。 “要我吧,宣奕。”月的唇贴着宣奕的肌肤,喃喃道。“我是你的。” 也许正确的做法,是将宣奕推开,毕竟眼下是他醉酒失态,但是,月却不想拒绝,这是他爱慕着的人呢!只是自己这样做到底算是“乘人之危”了,希望明天酒醒后他不要生气…… 宣奕好不容易才艰难地触摸到一丝理智,然而在月的主动下,瞬间溃散。他低吼一声,双手插入月的背后将他牢牢搂住,强势地回吻住身下的人。 我是你的…… 他迷醉的脑海中只回响着这句动听而美妙的话。 月,是他宣奕的! 喜欢的人就在自己怀里,柔软的唇令他留恋不已,宣奕心中无限欢喜,这个人是他的,谁也夺不走。 “阿月,我的阿月……”他情不自禁地唤着。 仿佛从灵魂深处传来一阵战栗,随后便是全身的酥麻。宣奕的声音就在耳畔,月心中一阵阵悸动。在这种时候听到他叫着自己的名字,原本的忐忑不安得到了极大的安抚,嘴角控制不住浮起笑意。 宣奕,月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 月在心里一遍遍说道。 隔着宣奕的肩膀,望向上方的碧色洒金床帐,在身上人热烈亲吻的迷蒙中,月仿佛看到了茂密的树林,还有枝叶缝隙间洒下的明媚的日光。 似乎是那日崖下初醒的模糊记忆…… 心中突然不合时宜地空了一瞬,然而这异常是如此的短暂以至于月随即便忘却,复又迷失在宣奕潮热的温度中。 两个人的吻技都是青涩的,而宣奕在药性催动下的动作急促而充满侵略性,月开始还试图配合他的节奏,但很快就溃不成军,只能被动地承受了。宣奕一只手托着他的头,热烈地吻着他的唇,或者说是啃咬着,另一只手则开始撕扯着他的衣服。 此刻的宣奕显得有些粗暴,让月不禁生了些许怯意,然而这一点点害怕在心中深深的爱慕之意跟前,自然是被压制得死死的。于是他温顺地敞开身体,任由宣奕将自己的衣服除去,微颤着接受宣奕迷恋地抚摸。 ………………………… 呻吟声随着宣奕一次次挺身的动作而时缓时促地响起,月白皙的肌肤泛着情动的微红,尤其眼角处红色最深,映着盈盈泪光,仿佛春日里沐过雨露后开得最艳丽的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难得一见的魅惑之色勾住了宣奕的每一寸视线,罗纱帐里,长醉缠绵。 …… 缓缓睁开眼,带着几分初醒的迷糊,月拥着温暖的被子,脸上神情茫然。 “呃……”他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 身上怎么这么疲惫?腰腿部位更是酸疼,而那难以言说的私密之处,也一阵阵的抽疼。 双目忽然睁大,在反应到那处疼痛的同时,月已经记起了昨晚的一切,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意识到此刻被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月顿时慌了神,他急切地转头向房中看去,却没有望见那令自己安心的身影。房间里并没有别人。月一颗心直直往下坠去,尽管被包裹在锦被之中,却再也感受不到半点宜人的温度。 “宣奕,宣奕。”月无助地小声唤着,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慌张、恐惧,或许还有委屈,多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直逼得眼中泛起湿意。 宣奕一定生气了,昨天晚上他明明是喝醉了,自己却……他会怎么想自己啊? 他肯定是一醒来就离开了,丢下自己离开了。 心里难过,身体也不舒服,月越想越伤心,终于忍不住把自己半埋在被子里,压抑着哽咽起来。 月沉浸在自己烦乱的心绪和忧伤自责里,没有听到不远处房门被轻轻打开的“吱呀”声,以及随后快速来到床边的脚步声。 直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带着明显的焦急和担心,月才觉得自己终于在黑暗中寻觅到了一丝光明。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35 “阿月,你、你怎么样了?你别哭,都是我的错,是我做了混蛋事!阿月不要哭,你想怎么处置我都行,求你别哭了。”说到最后,悔愧之意溢于言表。“阿月,对不起。” 宣奕回来了,他回来了!甚至连对方说的是什么都来不及辨听,单是识出了这个声音,便已让月觉得自己僵冷的四肢和心开始渐渐回暖,他急急地便想转过身子去瞧宣奕,只是疲顿之下动作不由自主变得迟缓。 这时候,一个清亮的耳光声响起。 月心里一颤,惶然看去,只见宣奕俊朗的脸颊上已多了一片红肿,而他又举起手来,显然是要对着另一边脸颊扇过去。 “宣奕!”月忘了身上的疼痛,情急之下立刻翻身而起抱住宣奕的胳膊,“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待拦下了人,自己身上的疼痛感觉又回来了,尤其因为这一番动作牵扯到了伤处,月原本就失了些许血色的脸更加泛白,下意识咬住下唇,脸上现出隐忍的痛楚表情。 宣奕一惊,忙扶住月,轻柔地将人安放在床上,笼回被中,脸上担忧之色愈浓。 看着月有些虚弱的模样,宣奕心里早已将自己骂了千百遍。 他竟然趁着酒醉对月做了这种事,简直不可原谅!天知道他早些时候醒过来,一边在心里回忆着昨晚那画面已经有些模糊的美妙春梦的滋味,一边慵懒地睁开眼,却在下一刻发现春梦里的另一个主人公正睡在自己身边时的震惊。 阿月精致的面容就在眼前,宣奕甚至可以数清他每一根细长的睫毛。乌檀般的墨发披散开来,铺在藕荷色弹花玉枕上,在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晨曦中,映出柔柔的光泽,也更衬出月肌肤胜雪。 只是那白皙之上如今却多了凌乱分布的点点红痕,仿佛洒落在春雪上的粉色桃花,清丽中携着几分妩媚。 第35章【二十二】迷醉(下) 宣奕一瞬间停了呼吸,微微张大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显而易见月在锦被下的身子是一丝不挂的,而他身上这些暧昧的痕迹……想到昨天晚上那场酣畅淋漓的“春梦”,宣奕再也无法自欺欺人,颓然地抱住了头。 他自责,他愧疚,他痛恨自己粗暴地伤害了月,可是,在这种种斥责自己的激烈情绪里,似乎独独少了后悔。也许不是完全没有,但与之相伴的,却也有一份侥幸。 宣奕知道自己该因此更加自我唾弃,可是心之所至,实在无法隐藏。 他爱着月啊! 他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希冀,忍不住卑鄙地想,或许,可以借着这件事使自己跟月的关系更进一步,他一定会好好爱惜月,终此一生绝不负他。 在轻手轻脚为月清洗,上药,替他换上干净里衣的时候,看着月乖顺地睡在自己怀里,宣奕心中的期待仿佛一颗种子落地生根,很快冒出了青芽,随后一点点长大。洛沨说,月是喜欢他的,昨天晚上的事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依稀感觉月似乎没有如何地抵触反抗?或许,洛沨说的是对的,他跟月的确是两情相悦,那么,月一定也会同意跟他在一起吧? 然而就在他估摸着时间出去端了早餐回来之后却看到了什么?他小心翼翼放进心里的人,蜷缩在床上哭得伤心!那一瞬间,之前的种种憧憬顿时碎成一片片,心底的苦涩滋味难以言表。 便是当时失忆的打击,也未见月如此难过。昨晚的事对他的伤害该有多大啊?定然被他视作屈辱。 月终究,是不愿意的。 宣奕在心里责问自己,做出了这种无耻的事,怎么还能有那种自以为是的天真狂妄的想法呢?宣奕,你真是枉费了这二十来年的教养!你又有什么面目在出现在月的眼前! 可是月的哽咽声那样让人心碎,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来到月的床前,心里想着,只要月能不再哭泣,便是要他即刻死了也绝无二话。 第36章【二十三】互许(上) 宣奕不敢直视月的眼睛,语气里带着深重的自责:“阿月,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恨死了我……” “没有!”月立刻道,心里蓦地一松,涌上一阵酸酸甜甜的滋味。宣奕没有怪他,真好。 月凝视着宣奕,对上他诧异望过来的眼神,认认真真道:“宣奕,你没有对不起我,昨天晚上我是情愿的。” 宣奕目光一震:“阿月,你……”月从被下伸出一只手,优美纤长的胳膊上印着昨夜爱痕,宣奕本能地拉住他的手,坐在床边。 “宣奕,我喜欢你。”月一字一字郑重道,蕴含的情意真真切切。 宣奕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唇轻轻颤了颤,却发不出一个字来。在听到月表明心意的一刹那,宣奕只觉得耳边轰然一声,随后整个人飘忽了一瞬,被巨大的欢喜包裹起来。月这短短的一句话,仿佛一句充满灵力的梵音,鲜活了宣奕的整个天地人间。 他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脸上已然露出压抑不住的笑容,握紧月的手求证道:“阿月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再说一遍。” 宣庄主虽然平素里端庄稳重,但此刻也只是一个初尝情滋味、内心忐忑激动的年轻小子罢了,脸上的表情也逃不开大多数人在此情景下都会露出的傻气。 月看着这样的宣奕,心底一片柔软,眼中的情意越发盈盈可溢。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36 “我喜欢你,阿月喜欢宣奕,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月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说着。 宣奕激动地俯下身将月连着被子一起拥在怀中,用自己的脸温柔地磨蹭着月的脸颊,语气缱绻:“我也好喜欢你,我的月。” 终于听到宣奕这声告白,月心中一颤,嘴角勾了勾,想笑,但眼圈却泛红,又有几分想哭。他呼吸不稳地回抱着宣奕,收紧胳膊牢牢搂住他,满足地闭着眼睛,任自己陶醉在宣奕的气息中。 镂花窗外,阳光明媚,映照得万物生机勃勃,一如互剖心意的两人,春心与花同发,共享岁月静好。 …… 三日后,芃嘉城门边,洛沨携着柳依云来给宣奕等人送行。 “我也算是半个媒人,要不是我点醒你,照你这迟钝脑子,你们哪有这么快修成正果。”洛沨拉着柳依云的手,调笑着看向宣奕跟月也紧紧握着的手。 月白皙的脸颊泛起羞赧的红色,飞快地瞟了一眼宣奕,然后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 洛沨只知道他跟宣奕自那日之后彼此说开,正正两情相悦,于是便自然而然定下鸳盟,却不知道宣奕醉酒那晚他们已经有过肌肤之亲。此刻听得洛沨这样打趣,虽然知道他并没有别的意思,但月还是觉得脸上发烧。 宣奕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爱怜地看着他精致的侧脸,道:“等回到莳花山庄,我就向母亲禀明,择吉日与阿月成婚。到时候,一定少不了你这半个媒人的喜酒!”月安静听着,唇边的笑意情不自禁又加深了许多。 洛沨笑道:“好,到时候我会带着依云去喝你们的喜酒。至于我跟依云,要等满了三年孝期之后才能成亲。”他说着眼中不觉带上丝丝歉疚之意,望向柳依云。柳依云轻轻摇头,目光柔和地回视他,虽不说话,但脸上尽是理解的神色,让洛沨看得心头柔情盈溢。 晨光中,两对年轻的恋人各自执手相依而立,美好若画。 话过别后,宣奕扶着月上了马车,莳花山庄一行人遂离开了芃嘉城。 第37章【二十三】互许(下) …… “宣奕,跟我说说你家里的情况呗。”马车中,月倚着宣奕而坐,向他询问莳花山庄的事宜。 过去还不觉得什么,如今自己跟宣奕已经互许终生,宣奕明明确确地说会与他结百年之好,月开始对宣奕的家好奇起来。 马车外天气晴好,微风拂绿枝,暖阳照飞鸟,就像车中两个人此时的心情一样,轻快欢愉。 宣奕的手搭在月柔韧的腰上,道:“我家里有我娘,还有我弟弟,他叫宣朗,比我小两岁。”他轻轻吻了吻月不含杂念的清亮的眸子,“我娘是个很和善温柔的人,宣朗么,性情开朗,有些爱玩闹,他们都会喜欢你的,阿月。” 似这般美好的月,又有谁能不喜欢呢?在相貌上先给人留下偏爱的好感,近距离接触后,再发现他内心的纯良友善,聪慧灵秀,这样无双的人物不多见,月的魅力可不是谁都能抵挡的。宣奕想,自己不就是这样很快动心了吗? 宣奕由衷庆幸,那日在崖下,遇见月、救回月的人是自己。不然把这么好的媳妇儿错过了,可是哭都找不着调的。 月犹豫着问道:“那你爹……”宣奕眉间闪过一丝寥落苦意,道:“我爹,在五年前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 “对不起。”月轻轻道,虽然想知道详情,但是他怕会触及到宣奕的伤心事,所以不敢再问。 宣奕温声道:“没关系。”已经过去五年了,当时沉痛的情感经过时间的沉淀,虽然仍旧深刻,但不会再让他失态不能自已。 他修长的手指穿过月柔顺的乌发,道:“我爹是上一任的武林盟主,名讳上启下钰。那一年,他本是出门参加中泽山武道清谈的,原本一切正常,但是在归途中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爹突然换了路线,自此之后就消失在江湖上了。” 宣奕叹息:“爹和娘鹣鲽情深,爹这一失踪,娘寝食难安,大受打击,但是她从不当着我们兄弟的面哭泣。那个时候我十六岁,继承庄主之位,我的能力受到很多人质疑。” 他向月笑笑,但笑容里带着苦涩:“阿月,江湖并不是话本里说的那样快意恩仇、豪气干云的,也有着许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门派、家族之间利益牵扯,当面笑脸相迎,背后就有可能捅刀子,无外乎都是为了自己能得到更多的好处、站在武林更高的地方罢了。” 这段经历宣奕没有详说,但月知道他一定过得很不容易。月很心疼,他好希望在宣奕那么艰难的时候,自己能陪在他身边,但这终归无法成为现实。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握住宣奕的手,将自己的手指插过他指间缝隙,与他五指交缠,把头靠在他的肩旁,安慰道:“都过去了,宣奕,你一直都做得很好,现在没有谁再敢质疑你了。” 宣奕的目光落在他和月交握的手上,眉眼柔和,道:“我能走到今天,其实离不开娘在背后的支持和教导。” 月轻柔地“嗯”了一声,他能从宣奕方才的简单叙述中想象出那时候的情景,语气中带着敬意:“宣奕的娘亲是个智慧又坚强的女子。” “没错。”宣奕把月的手拉到自己唇边,吻了吻,复又搂紧月,“如今,莳花山庄在江湖中雄踞一方,蒸蒸日上,娘、宣朗都在我身边,而现在我更是有了你,当真是心满意足。” 唯一的缺憾就是不知道父亲当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宣奕其实对父亲还活着这样的念头已经不抱希望了。倘若爹健在,不会舍得丢下娘和他们兄弟,这么多年不回家,哪怕是留下一丝半点信息也好。所以,宣奕觉得,爹很有可能已不在人世。只是不知,这样的悲剧,是源自天灾,还是人祸? 身为人子,他有责任把当年的真相挖掘出来,他也万分希望能弄清楚一切。所以他前两年亲自走遍大江南北去寻觅,并且直到今时今日,也一直没有松懈地安排手下人去打听。 “我也很感谢上天让我们相遇相知。”月趴在宣奕胸前,听着他胸腔中强健有力的心跳声,面容平静宁和。 “对了,阿月。”宣奕想起一事,之前就想问问的,但后来忙着给杜氏设陷阱就忘记了,“那日在密室里,我看你说起北斗九星的时候很自然流畅的样子,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他垂首看着胸前月精致的面容。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37 月摇摇头,道:“当时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就好像我知道怎么吃饭、怎么喝水一样。事后我也有回想的,但是就是想不起来我什么时候看到过这些书籍,或者是听什么人给我讲过。” “是这样啊。”宣奕喃喃,思绪不觉有些游离。 每次月显示出跟过去的联系时,宣奕都是既期待,又担心。对月越发在意,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他既期待了解自己爱着的这个人的一切,又害怕着那片未知领域中存在着阻碍他们的人或物。 心上人,心上人,自然是已经融进骨血、长在心里的人,碰一碰都会牵扯到心肺,更别说如果被生生拔出会是何等的痛苦了。宣奕知道他是绝对无法忍受自己和月长相厮守的道路上出现任何障碍的。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宣奕心中叹息,自己终究也是滚滚红尘中困于七情六欲间的俗人罢了,可是他困得心甘情愿,困得甘之如饴。若无情无欲,又怎么能看到这世间的千般变幻、万种色彩? 第38章【二十四】掳劫(上) 马车走了六、七天,因为之前为了去芃嘉城是绕了路的,所以现在要回到莳花山庄的话,还有一段路程。眼下已到了祁州境内。 月在马车上待得百无聊奈,可巧今日下午经过一片花田,里面鲜花着锦,五彩缤纷,再兼蝴蝶、蜜蜂飞舞,一派生机盎然、春意闹人,让人见了着实心喜。 月贪看花田,宣奕自然也不会催他,结果便耽误了赶路时间,看天色他们是无法在前方城门关闭前赶到了,于是便只好在野外露宿。 月对此有些歉然,但当火堆燃起,剥好了皮毛、掏洗干净的野兔被树枝串了架在火上烧烤,滋滋地冒着油珠、散发阵阵诱人的肉香时,他又开始兴致勃勃起来。 “好香啊!”月靠近一些耸着鼻子深深嗅了嗅,眼中泛着期待,“还没好吗,什么时候可以吃?” 宣奕笑着将他拉远一些:“快了,退开些,仔细火星炸到身上。”他将一枚洗干净的果子递给月,“先吃个果子。” 月浅浅一笑,接过果子,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星,道:“偶尔这样一次以天为盖地为庐,也挺有意思的。”月的语气里有些讨好的意味,显然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又想到了今日错过投宿的原因。这种可怜又可爱的小表情让宣奕看得心痒痒,他脸上浮出宠溺的笑容,道:“阿月喜欢就好。” 美美用完一顿烧烤野味后,略作清洁,宣、月二人依偎在一起,月靠着宣奕的肩,漫不经心地看着不远处季珩给一众护卫交代夜间轮岗的安排,眉目宁和道:“宣奕,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把你刻在心里了,在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他抬起眼,微微仰着头,“你呢,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月的话不难理解。那时他身受重伤,又失了记忆,正是最脆弱害怕的时候,所以会对一直悉心照顾他的自己产生依赖、进而爱慕的感情。宣奕回忆着他和月相处的点滴,自己对月动心,就算说不上是一见钟情,但也是很快的了。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宣奕声音温柔,“我只知道我一直都是喜欢跟阿月在一起的,等我有所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很爱阿月了。” 月勾勾唇角:“那宣奕喜欢我什么呢?”“什么都喜欢,每了解阿月多一点,就发现阿月身上让我动心的地方又多了一处。”宣奕的唇轻柔地触在月的发顶,“我以为阿月是不食人间烟火、高贵的公子王孙,可转过头便看到你热心友善地帮萧姑娘扎灯笼,然后又自得其乐地折纸花,做这些普通人家的小玩意儿。我以为阿月是需要小心爱护、不能让风雨吹打的娇花柔葩,可当危险来临的时候,阿月没有把受伤不能行动洛沨丢下独自逃脱,更在我们被困的时候,勇敢,从容,帮我们找到了出来的路。阿月,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多么吸引人的光芒?” 月抿抿唇,慢慢开口:“宣奕,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好。其实之前在密室里,那块石头眼看着就要把门堵上的时候,我很害怕,有一瞬间我是想……是想不管洛沨,跑出去,跑到你身边的。但是,你说过洛沨是你的好朋友,我要是这样做,你一定会怪我,所以,才没有动。”他目光闪了闪,神情有些不安,“宣奕,你会气我当时那样想吗?” 第39章【二十四】掳劫(下) “当然不会。”宣奕安抚地在月的额上落下一吻,“那个时候,有这样的想法是情理之中,求生是人之本能。就算你真的这样做了,我也不会怪你。而且阿月终究没有抛下洛沨不是吗?这便是阿月的善良。” “不是善良,是因为我在乎你的想法。”月小声纠正道。 宣奕轻轻微笑起来,凝视着月在夜色中俊逸清秀的面容,眸中柔光流转,道:“你这样一说倒是提醒我了,阿月,既然你在意我的想法,那么你要明白,你是我心头至宝,你受到一丝一毫伤害都会让我心痛,所以,假如以后再有危险情况,若我无法及时救援,你要以自保为上。” “宣奕……”月神色动容,轻声唤着。 两个人的脸不知不觉间挨得极近,宣奕可以数清月细长的睫毛。他的呼吸窒了一瞬,目光下移,月秀挺的鼻子下,两瓣樱色薄唇显得十分诱人。 手指轻轻抚上月的下颌,慢慢抬起他的脸,宣奕眸色变深,心中有一团火焰燃烧起来,他缓缓贴近…… 忽然,原本旖旎静谧的氛围被骤然惊扰,宣奕动作一顿,眉心皱起,直起身子,冷着脸向一个方向看去,季珩等护卫也摆出了警惕的姿势。 月不明所以,小声问道:“怎么了?”宣奕道:“有两伙人过来了,听马蹄声很急,后面的在追赶前面的。” 月自然是听不到的,顺着他们目光所望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不一会儿,有杂乱的声音传来,在小路上,出现了许多黑色的身影。 那些人都穿着夜行衣,蒙着面,手上提着兵刃,纵马疾驰。看到其中一人的马上趴着一名浅色衣服的少年,好像失去意识的模样,宣奕目光变得深邃。随后,这伙人身后的追兵也进入了视线范围,夜色昏沉,远距离下看不清面容,但可以听到其中一个年轻男子的高声呼喊,语带愤怒:“站住,把我三弟留下!” 宣奕目光一动,瞬间辨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向一旁一直待命的季珩道:“把人拦住,孩子救下!” “是!”季珩领命,留下四名护卫守护宣奕和月,剩下的人都随他前往拦截那批黑衣人。 甫一动手,在一旁观察的宣奕就发觉这些黑衣人不好对付,应当是一批训练有素、素质精良的高手。这时候追赶的人也到了,来不及细问季珩等人为何相帮,也纷纷加入了战团。 三方都不是庸手,黑衣人如今在人数上吃了亏,落败是迟早的,但是那孩子在他们手上,夺人的一方投鼠忌器,战局一时僵持,那孩子的处境不容乐观。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38 宣奕将月抱上马车,道:“乖,在车上等我,不要下来。”向留下来的几名护卫吩咐道:“保护好月公子。”马车内嵌钢板,可以防住暗器偷袭。 月知道宣奕这是要去援手了,嘱咐道:“你要小心!”“放心。”宣奕回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从腰中抽出水魄,纵身进入那一片刀光剑影。 “宣庄主!”对方随即认出宣奕来,声音中带着惊喜。 “凌大公子,又见面了。”宣奕一剑扫开一个黑衣人的袭击,迅速回招将他刺下马。 追赶这批来历不明的黑衣人的,正是凌涵忱带领下的祁州凌家堡的人,没想到当日石镜门一别,不过二十来天的时间,两人便又碰面了。 “这群人夜闯凌家堡,掳走了我三弟凌涵容。”此时此刻做不了详细的说明,凌涵忱一边挥剑,一边简单解释了一句。 宣奕心中一肃,看来这群黑衣人不是泛泛之辈。 有宣奕帮忙,局势对凌涵忱这边更加有利。黑衣人那边因为始料未及而一时乱了阵脚,很快,两人就接近了那个挟持着凌涵容的黑衣人。对方原本还想拿凌涵容做威胁,但在宣奕和凌涵忱联手之下,很快便将他击杀,夺回了凌涵容。 剩下的黑衣人见到自己要抓的人已经丢了,疯了一样立刻进行强烈地反扑,像是不把人抢回来誓不罢休一样。 场中战况激烈,血肉横飞,黑衣人那边虽然有死伤,但莳花山庄的护卫和凌家堡的属下也有损失。月只瞧得心惊胆战,生怕宣奕出事。他之前见宣奕在洛家与那些护院动手时气定神闲,但今日的情况,一看就知道这些黑衣人的武功远高过那些护院,这是一场真正的厮杀。 混战之中,宣奕的身影不时被其他人挡住,这时候月便更加焦灼不安,生怕他被人伤到。他咬着唇,双手攥紧成拳,一刻也不敢放松地紧盯着场中。 要是自己也会武功,能帮助宣奕就好了!在这种危险的时候,真希望能守在他身边,帮他挡一挡那些杀气腾腾的攻击,而不是无能为力地呆在这里,还占用了几名本来可以成为宣奕助力的护卫。 月的目光紧随着宣奕,但对方身形不时腾挪,隐于人群中让他不太能跟得上。“你们快去给宣奕帮忙!”月着急地跟护在马车旁边的四名护卫道。 一名护卫拱手道:“公子恕罪,属下等奉庄主之命,不敢稍离。” “我没关系的,我离得这么远,不会有事情!”月急道,此刻他已然顾不得之前宣奕要他自保为上的嘱托。那几名护卫互相对视几眼,但表情仍旧坚定,皆道:“公子恕罪。”其中一名护卫安慰道:“公子不要着急,庄主武功高强,场中我方已是必胜之势,那些人不过在做垂死挣扎。” 这话让月心中稍安,莳花山庄的护卫都是经过精心训练,眼力自是不低。此刻听他们的声音倒也平稳,倘若宣奕真有危险,想来他们虽有之前的命令在身,但也不会看着自家庄主有事而不顾。 宣奕,你一定要安好归来。 月提着一口气紧盯着前方的厮杀,心中不停祈求。 第40章【二十五】凌家(上) 过了一阵子,厮杀声渐渐减弱,月看着场中宣奕等人已处于绝对胜利之势,一颗心才终于归位。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发觉自己刚才因为紧张浑身紧绷,此刻关节处早已有酸疼蔓延开来。 “把他们捉回去审问!”凌涵忱厉声喝道,有鲜血从他手中的长剑上滴落。 黑衣人一方,此刻仅剩了两人还在苦苦支撑,败落只在须臾。两人身上都是伤痕累累,凌涵忱话音刚落,两人对视一眼,随即身子一僵,直直向后倒去。 “他们自尽了!”宣奕轩眉一皱。当下有属下立即上前,扯开两名黑衣人脸上的黑布巾,探了探他们的鼻息,随后禀报道:“禀庄主,此二人已然毙命。” 就着月光,可以看到这两人脸色发青,唇边流淌黑血,鼻耳处亦有细细的血丝流出,显而易见是服了毒。 凌涵忱恨恨地命令凌家堡的人道:“去看看地上有没有活口。” 宣奕扫视一眼战后情形,神色沉寂,转而缓和一下表情,回头向月走去。离得近了,宣奕却突然有些犹豫,刚才一番厮杀,自己身上染了血腥气,他委实不愿吓着月。而就在他纠结担忧的时候,月已然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匆匆迎向他,想要扑进他的怀中又生生忍住了,拉住他的胳膊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一脸焦灼与关怀:“宣奕,你没有受伤吧?” 他忽然惊叫一声,神色惊惶:“这里有血,你受伤了!”宣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是自己衣服上右肩靠后的地方,有一抹血痕。他连忙安慰月道:“没有,这不是我的血,阿月不要担心。” 月颤着呼吸,凑上前去细看,又伸出手轻轻地在那处碰了碰,确定了这真的不是宣奕受的伤,才放下心来。 宣奕心头怜爱无限,握住月的手,柔声哄着:“别担心,阿月,我一点伤都没有。”如此温柔情状,哪有半分方才对敌时冷冽气势? “宣庄主。”身后凌涵忱地声音响起,宣奕回身,只见凌涵忱怀中抱着凌涵容,神情感激,躬身行了一礼。“此番多谢宣庄主出手相助,凌家堡上下感激不尽。” 宣奕上前虚扶一把,道:“凌公子不必如此,这本是宣奕分所应当。小公子无恙吧?那些黑衣人如何了?” 凌涵忱看一眼怀中昏睡着的弟弟,道:“容儿中了迷药,明天一觉醒来就好了。”他神情显得有些懊恼,“那些黑衣人全都死了,竟没留下一个活口。是我太大意了。” 两人目光交汇,皆有几分深思。 “这里离凌家堡不远,请宣庄主赏脸移驾凌家堡歇脚,让我们全家得以向恩人略尽绵薄心意。”凌涵忱恳切道。 夜色已深,这里经过一番打斗,显然是无法再带着月在此处露宿了,而且莳花山庄的人马今日一战后确实需要修整,故而宣奕没有推辞,点头同意了,道:“凌兄带着小公子骑马不便,若不嫌弃,不妨坐到在下马车中吧。”凌涵忱确实担心弟弟受凉,于是道谢后,命令两名属下先行驱马赶回凌家堡报信,自己携着凌涵容弃马登车。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39 第41章【二十五】凌家(中) 凌涵忱将凌涵容小心安放好,宣奕看着凌涵容在自己大哥腿上找了个舒服位置枕着睡觉,颇为留恋地看了一下月的腿,然后心里叹了一口气。 到底有别人在场,他总得顾着些礼仪,不然,月也会难堪。 “这些黑衣人身手不凡,彼此间配合紧密,眼中只盯着任务,毫不惜命,倒像是专门豢养的死士。”凌涵忱不知道宣奕此刻心中转着的这些哀怨心思,仍旧回想着方才的情形,思索道,“就是不知道他们属于哪个势力,为什么要针对我凌家堡,掳走我弟弟。” “刚才我们从他们手中夺回令弟的时候,那些人只是故作声势地威胁,实际上并未敢做出真得有伤凌小公子性命的事情,也就是说,他们的目的,是把凌小公子活着带回去。”宣奕沉吟道,对方的这种顾忌也是他们很快就能将人夺回来的原因之一,“所以,要么对方的重点就在于令弟本人,要么,就是想日后用令弟做威胁凌家堡之举。” “宣庄主说得对。”凌涵忱点头道,“此事我要跟父亲母亲好好商讨一下。” 一番车马行进,到达了凌家堡。事先已经得到的消息的凌家堡堡主凌旷和夫人周氏立刻迎了上来,对宣奕自是感激不尽。凌夫人搂了自己失而复得的小儿子眼泪涟涟,而她怀中的凌涵容兀自睡得香甜,似乎对于今晚的混乱和杀戮毫无知觉。 宣奕见月眉眼间已带了疲态,于是与凌旷夫妇俩见过礼后,简单寒暄几句,便告了罪要带人去休息。凌堡主也知夜深,于是让人领了他们一行人去客房休息,并安排了几名大夫去给莳花山庄受伤的护卫诊治。 …… 次日一早,宣奕洗漱完毕,听属下禀告月还在睡着,知道他是昨夜睡得晚了,经过一番折腾耗了精神,今晨起不来,于是命人不得打扰,让月好好休息,自己先行用过早膳。 刚撤了膳食,门外便有护卫禀报:“庄主,凌堡主、凌夫人还有三位凌公子前来看望。”宣奕道:“快请。” 凌旷带着一家子进来,宣奕迎上前去拱手见礼:“凌堡主。”凌旷亦还礼。几人落座,小儿子凌涵容如今就被凌夫人拉着站在旁边,好奇地打量着宣奕。 凌旷也端详了宣奕一会,然后带着几分喟叹:“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庄主看上去越来越有当年令尊宣盟主的风范了。” 宣奕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道:“凌堡主过奖了,晚辈惭愧。您与家父是故交,宣奕乃是小辈,您直接唤宣奕名字即可。”凌旷捋捋胡子笑道:“如此,我便倚老卖老,称你一声贤侄罢。”他带着几分关切,道:“令尊至今仍无消息么?”宣奕敛色垂眸,摇头道:“没有。”凌旷叹息。 他安慰了宣奕几句,最后将凌涵容拉过来,向宣奕道:“小儿涵容昨夜幸蒙贤侄出手搭救,凌家堡上下感激万分。容儿,快拜谢你的恩人。” 第42章【二十五】凌家(下) 凌涵容是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儿,他的两个哥哥模样都像凌堡主,他却更肖其母周氏,长得很是白净秀气。一双眼睛灵动活泼,更添几分可爱。他已经听了自己母亲说了昨晚的事情,其实他虽然身中迷药,但并非无知无感,混沌中也感觉到那一路马背上的颠簸和充斥着血腥味的厮杀,只是没有办法完全清醒过来。他最初是很害怕的,后来声音渐息,他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隐约还听到了大哥凌涵忱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随后在药力作用下沉沉睡去。 听了父亲的话,凌涵容向宣奕俯身下拜,神情认真,道:“涵容谢过宣庄主相救之恩。”宣奕抬手将他扶住拉起,道:“凌小公子不必多礼。” 凌夫人眉目柔和,道:“宣庄主只管受礼,若非庄主援手,我这个儿子此刻不知会遭遇什么。如今他完好地回到我身边,我这个做娘的心里不知多欢喜感激。” 宣奕看到凌夫人,不觉想到自己的母亲,心中一片柔软,温声道:“这本就是宣奕应该做的。” 说了一阵子话,凌旷让次子凌涵浚带着凌涵容离去,宣奕知道接下来是要谈昨晚上的事情了,于是端肃了姿态。 凌旷道:“昨夜之事我已听涵忱详说,那些黑衣人看来不是一般势力可以培养出的。不知贤侄对此可有什么猜度?”宣奕摇摇头,道:“交手时只觉得他们训练有素,心性坚韧,都是不惧死的,但对于他们的来历,我并无头绪。” 宣奕沉吟着向凌旷道:“凌堡主,在下认为突破口在凌小公子身上,当下首先要弄清楚的是为何这些人一定要掳走小公子,他们的企图是什么。然后就能顺藤摸瓜,知道背后之人是谁。” 凌旷叹口气道:“容儿年纪还小,他是幼子我和他母亲难免多疼了些,至今没有让他涉江湖事,不可能是他自身引起的纷争。至于用他来威胁或报复凌家堡,说实话,凌家堡立足武林这么多年,要说一点没有与人结仇,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闯入堡中将我儿子劫走的敌人,我自认并未招惹过。” 宣奕沉思不语。中原武林中有这样的能力的,正道里便是当日凝清山会盟后被郁之敏单独留下的几家势力,包括他自己的莳花山庄,魔教里,也有几派可以做到,为首的自然就是遗尘宫。当然,不排除还有一些隐藏的力量,那样的话,不免就让人心中一凛了,如此一来,日后江湖势力恐怕还要重新划分…… 将想得有些远的思绪拉回来,宣奕的目光在凌旷、凌夫人还有凌涵忱面上一扫而过,没有再多说什么。凌堡主所言未必是实情,凌家堡的事情自然还是凌家堡的人最清楚,他说到底也只是个偶然卷入其中的外人罢了。这件事情处理不好,凌小公子日后的安危恐怕还是难得保障,然而这些自然有凌堡主他们去掂量。 只不过,看他们都是面露愁容,一派茫然的模样,倒也不像是隐瞒了什么。 第43章【二十六】呓语(上) 凌夫人长眉蹙起,眸中忧虑之色很是沉重,语气有些激动:“最近一段时间,武林好像很不安稳。华晏城萧家出了那样的惨祸,现在,又有莫名的势力要伤害我的孩子……”凌涵忱忙宽慰她:“娘,您别胡思乱想,咱们家不会有事的,三弟也会好好的。” 凌旷拍拍凌夫人的肩,安慰道:“夫人不要这样忧心,现在堡内已经加强了戒备,这件事为夫一定会查清楚,不会让人再有机会伤害咱们的孩子。” 凌夫人点点头,勉强笑了笑,向宣奕道:“我失态了,让宣庄主见笑。”宣奕笑道:“怎会?凌夫人担忧令郎,是情之所至,慈母心肠。” 凌夫人轻叹一声,道:“我是女人家,如今事涉我儿,难免要多心多思。近来正道中总是出事,又没个头绪,魔教里也不太平,遗尘宫偏偏也在这个时候换了新主,思来想去,便觉得心头惴惴,感觉江湖要出事的样子。” 宣奕近日总在赶路途中,因为与月情好日密,情窦初开的宣庄主一直跟自己的心上人黏在一起打情骂俏,并未留意接收武林上的消息,不知道魔教近来的动态。此刻听到凌夫人的话,不由得吃了一惊。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40 “遗尘宫换主,卫辞死了?”对于遗尘宫可能会发生的新旧更替,之前他也不是没有设想和议论过,但是这么多年来,遗尘宫,卫辞,这两个名称给武林中人的印象太具有震慑力了,如今那个站在高处睥睨群英的男人真的死了,而且不过半百,本该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这让他心中不免嗟叹。 就算是手握权柄风光、身怀绝世武功又如何,终究抵不过无常召唤。听说卫辞无心无情,一直没有成婚,始终是一个人,偶尔无人处,月影照阑干时,他是否会觉得寂寞?这样的人生在如今已经知晓情为何物的宣奕看来,终究是冷清无趣的。 “宣庄主不知道么?”凌涵忱道,“是前两日接到的消息,卫辞就是在我们会盟前一天过世的,而几乎就在同时,遗尘宫发生了一场宫变,有人企图趁机暗杀墨临风,不过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了。” 之前就隐隐有谣言,遗尘宫中出了问题,如今这一波风浪也不算毫无预兆。宣奕问道:“可知是谁策划的宫变?”凌涵忱摇头道:“不知。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墨临风就已经坐稳宫主之位了,那些跟他相争的人定然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宣奕还想再问,突然门口传来护卫的惊呼:“月公子,您怎么了?”随后是一片嘈杂混乱。 宣奕脸色一变,立即起身向门口疾去。 待到得门边,只见月脸色苍白,眉头紧皱,人事不知地倒在一旁护卫怀中,宣奕的心顿时狠狠一跳,失了着落。 “阿月!”慌忙上前将月抱进自己怀中,宣奕一面摇晃着呼唤他,一面急急问着护卫:“怎么回事!”护卫忙躬身道:“禀庄主,适才月公子过来,见庄主和凌堡主在说话,便站在门外没有即刻进去,本来都是好好的,但刚才公子忽然浑身颤了一下,然后好像头疼欲裂的样子,随即就、就晕过去了!” 宣奕将月打横抱起,匆匆回转屋中,将他放在自己床上,一旁凌涵忱已经一叠声叫人去请大夫过来。 月似乎陷入了什么噩梦之中,虽然失去意识,但呼吸急促,脸上的表情很痛苦,很快便出了一身冷汗。宣奕心疼不已,一只手拉住月的手,另一只手抚着他的脸,道:“阿月,阿月你能听到我说话吗?阿月,不要吓我!你不会有事的,大夫就快来了。” 他说着急切地去看凌涵忱,凌涵忱忙道:“已经去叫了,宣庄主放心,很快就到。”说完,他又转头去催促下人。 凌夫人担忧道:“这位小公子是得了什么急症吗?” 宣奕焦急万分,忧声道:“我不知道,阿月他……”忽然想到月颅中的积血,难道与那个有关? 月身上出汗需要擦拭,于是宣奕留在屋中,其他人都出去门外。宣奕解开月的衣服,不免又看到月小腹处的正在愈合的伤口,心头又是愤怒又是疼惜。他用温热的毛巾细心为月擦着身子,期间月似乎睡得越来越不安稳了,开始无意识地轻微动弹着。 宣奕怕月冷,手脚麻利地为他擦完,立刻拉过被子将他裹住,他恨自己不知道如何减轻月的痛苦,只能柔声在月的耳边安慰:“阿月,我是宣奕,我陪着你呢,阿月……” 月的眉心皱得死死的,宣奕下意识想去抚平,此时月突然毫无预兆地发出了声音,满含恨意:“薛念……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宣奕怔住了。 他第一次听到月口中发出如此冰冷而愤恨的声音,甚至隐含杀意,大异于平日里温顺和善的态度。若是过去,或许他会起疑,但如今他心里满满的都是月,又因为月突然的昏迷而心急如焚,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 薛念?是谁? 宣奕下意识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他不知道月口中说的具体是哪两个字,也不知道那个人是男是女,是什么身份,但是他知道,是这个人让月在昏迷中也感到痛苦,月憎恨的人,他自然也不会喜欢,即使目前仅知道一个名字。 宣奕目光明灭不定,月,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那个叫“薛念”的人,会不会就是把月逼下悬崖、差点害死他的恶徒?念及此,宣奕脸上有杀气闪现。 “宣庄主,大夫来了。”门外响起凌涵忱的声音。 …… 离凌家堡一段距离的一处院落中。 一个男人临窗而立,花白的头发没有扎束,任意披散在脑后,一旁的铜镜映出他的侧脸面容,竟是与发色不相符的青年的面孔。 他缓缓转身,走到桌边。这人的相貌并不出众,细眼鹰钩鼻,气质阴郁,再配上那一头沧桑的发色,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此刻他眼中充斥着阴霾怒意,显然是心情极度不佳。 第44章【二十六】呓语(下) “哗啦!”男人猛地一挥手,将桌上的茶壶茶杯尽数扫在地上,碎瓷片溅的到处都是,而男人的怒气并没有丝毫减弱的样子。 昨天晚上的行动失败了,今天早上打听到的最新的消息,莳花山庄的庄主插手了昨夜之事,而凌家堡现在正在进行严格的内部清查,寻找他们安插的内线,听说已经揪出了一个。 谋划多时,死士堂出了一半精锐,原本一切顺利,结果遇上宣奕这个变数,功亏一篑。无法完成任务的下场他是知道的,想到尊主的手段,男人狭长的眸中有惶恐之色闪过。 “独夜大人是在为不知如何向尊主交代而苦恼吗?”门外,响起另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语气听起来恭敬,但却有几分倨傲隐在深处,可见不是个安于现状的。只是他掩饰得很好,那个名叫“独夜”的男人并没有听出来,语气不耐:“你来做什么?” 说话的男子从门口走入,却是个伤号。他的左胳膊似乎骨折了,被夹板固定着吊在胸前,走路也有些一瘸一拐,最引人注意的是他头上被包扎着,本该是左耳的位置隐于绷带之下,然而从外面看却是平的。 他的左耳被砍下来了。 如果遗尘宫的人在这里,会发现这个人就是他们以为已经死在那场爆炸中的薛念。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41 薛念脸上带着他惯有的邪气表情,向独夜道:“自从萧家一事,尊主越发宠信溯溪大人,此番独夜大人出师不利,损兵折将……呃!” 独夜一只手猛然掐在薛念脖颈,将他的话扼在喉咙中,表情阴沉得仿佛能拧出墨来,话语中含藏丝丝危险意味:“薛念,要我把你剩下的骨头都一一折断吗?”薛念勉强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弱势的讨好的笑容,艰难出声道:“请、请大人息怒,我有、有一个办法,或可解大人之困……” 独夜缓缓松开手,薛念颈间留下一圈红色淤痕。薛念弯着腰一阵咳嗽,眸中闪过一道狠光。当他平息下来再次直起身子时,神色又恢复正常。 “说。”独夜冷冷道,并不曾正眼去看薛念。 薛念放下揉着喉咙的手,道:“尊主英明神武,溯溪大人之前两次立功,在教中威望日盛,尊主表面上宠着他,但却不会放任其继续势大下去。凌家堡的内线是过去溯溪大人布置的,但现在尊主却命大人您来执行计划,将这份功劳给您,尊主的制衡之心可见一斑。” 独夜听得心头火起:“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安排了这么久的计划失败了,只能凸显他的无能,先不说尊主会怎样处置他,便是一想到溯溪那幸灾乐祸的得意嘴脸,他就觉得恶心无比。 都是那个该死的莳花山庄的庄主!独夜心中满是愤恨不甘。 “大人您想,内线是溯溪大人费心思安插进凌家堡的,最后的成果却由您来收割,溯溪大人心中怎会没有怨言?”薛念的语速很慢,带着某种诱导。 第45章【二十七】暗流(上) 听着薛念的话,独夜心中有个隐隐约约的念头一闪而过。他终于侧首看向薛念,道:“你的意思是?” 薛念幽幽一笑,道:“是溯溪大人心怀嫉恨,故意让那些内线传递了错误的消息,才会使得大人功亏一篑。” 独夜眸中一亮,眼神动了动。 薛念继续道:“当然了,因为这次事件,凌堡主大怒,进行了大范围的搜查清剿,宁枉勿纵,那些内线全部被清理了。”如此,便死无对证了。 独夜缓缓踱了几步,显然已经心动,但还是有些疑虑:“尊主不会轻易相信这样的说辞。”薛念道:“重点不是尊主会不会信,而是他老人家想不想信,将大人贬斥,只会助长溯溪大人的气焰,想来尊主心中也是不乐意看到的。大人此番受挫,回到教中尊主难免斥责,但多个人帮您分担尊主的怒火,您会轻松不少。” “好。”独夜以拳拍掌,“我这就安排心腹去凌家堡把那些内线除掉!”对于要杀的是自己教中之人这件事,他没有丝毫顾惜。 “独夜大人。”薛念拦下道,“虽然大人的心腹手下身手不凡,但目标多了暴露的风险就大。” 独夜刚刚承了他一计,此刻对着他心情还不错,因此耐着性子道:“怎么,你有好主意?”薛念微微一笑,道:“大人只杀一人即可,剩下的让凌家堡为大人处理。” …… “庄主,月公子已经睡安稳了,想来很快便会好起来,您不要太过忧心。”季珩劝慰着自家一直守在床边的主子。 宣奕的视线未曾离开过月的脸,道:“我要等着月醒过来,你下去吧。” 之前大夫来看过月,给出的诊断结论正如宣奕猜测的那样,是因为月颅中积血所致。他给月做了一遍针灸,月随后慢慢恢复了平静,脸上痛楚之色消散,沉沉睡去。 只是大夫说这些积血并未散尽,月究竟恢复到哪种程度还需等他醒来后才知道。 门打开又轻轻合上,卧室中只剩下宣奕和月。宣奕用最温柔的目光描摹着月精致的面容,默默地静候着沉睡中的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树影在慢慢移动,拂过临窗的书桌,拂过柜上的瓷瓶,拂过藕色的床帐,宣奕衣服上绣着的暗纹在明暗交接中似有光辉流转。 低低一声呻吟,月眉宇微动,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这一觉似乎睡得格外沉,眼皮好像还很不情愿分开似的,开开合合几次,才完全张开了。 “阿月,你醒了,头还疼吗?”宣奕俯下身子轻声问,一丝不错地留意着月的表情,怕他还有哪里不妥。 月声音中带着一丝慵懒,微拖着尾音:“宣奕。”然后方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些不对:“我怎么了?” 他撑起胳膊坐起来。宣奕将枕头垫高,扶着他靠好,将他几缕散乱在面前的发丝捋到耳后,道:“你早上在门口晕倒了,现在身体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我晕倒了?”月显得有些茫然,皱眉思索一阵,然后摇摇头,“我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早上我起床后要来找你,因为里面你跟凌堡主他们在说话,所以没有立即进去,然后,然后就没什么印象了。” 宣奕小心问道:“阿月,你昏迷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你可有想起什么吗?”月一脸疑惑,道:“我说了什么?” 宣奕遂将那句话复述了一遍,然后道:“听语气你很憎恨那个人。”“薛念?”月喃喃,有些失神,脑海中隔着迷雾似乎有一些人影闪过,有一股令人烦躁不安的郁气顿时涌上心头。 第46章【二十七】暗流(下) “我想不起来!”月猛地摇晃了一下头,伸手拍了拍脑袋,仿佛这样就能把浓雾挥开,但是显然没有什么效果。 “阿月!”看到月脸上浮现出的苦恼表情,宣奕忙拉住他的手,“想不起来不要硬逼着自己,再过段时间就好了。”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42 月恹恹地应了一声。 宣奕看到他这个样子不免心疼,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摇了摇,哄道:“不要不开心了,阿月,这样对你的身体也不好。不管你有没有恢复记忆,你都是我的宝贝。” “我觉得自己好没用啊。”月闷闷道。宣奕失笑:“阿月怎么会没用?要是没有阿月,谁把我们从洛家的那个密室里带出来的?” 又哄了一会,见月的心情慢慢恢复过来,宣奕才放下心来。 …… 坐在铺了软席的廊下,宣奕眉目沉静,只默默打量着周围,搭在栏杆上的手指下意识地轻点着。 此刻,凌家堡里的气氛紧张而压抑,又带着几分诡异莫知的凶险。 变故是在昨日深夜发生的,那时月已经回到他自己房中安眠,睡梦中,宣奕被外面隐隐传来的嘈杂声唤醒。他心下不安,披衣起身来到门口。已有护卫前去打探,不多时回来禀报说凌家堡在捉内奸,似乎数量不少。宣奕蹙眉,没有多说什么,走到月的房间,隔着屏风看到他仍在安睡,才放下心来。堡中此刻有些混乱,宣奕放心不下月,于是亲自守在外间,直到外面喧闹渐息。 月自是不知道宣奕守了自己半夜的,他现下正坐在宣奕身旁,虽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宣奕心里有事。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月的手搭在宣奕的膝上,问道。宣奕对他笑笑,温和了声音道:“是凌家堡的事,我们且等一等看主人家是否愿意告知。”昨夜动静不小,扬名一方的武林势力,府宅中竟有诸多蛀洞,说出来着实不光彩,但从另一面想,也颇为令人心惊。 宣奕微垂双眸,目中流光微转,隐有暗芒闪烁。 不多时,凌涵忱一脸肃容走进了他们居住的这个专门招待贵客的院落。 “宣庄主。”凌涵忱与宣奕见过礼,长叹一声,神情颇为疲惫。“昨夜想必受了搅扰吧?是我凌家堡失礼了。” “昨夜……”宣奕斟酌道。 凌涵忱苦笑:“想来庄主已然心中有数了。不瞒庄主,我三弟被救回的那晚,父亲严查堡内,当即便拿下一个可疑之人。只是那人嘴硬得很,一味装聋作哑,于是便将他关在堡中囚室以待细审,结果,那人却在昨夜死了!” “自尽?”宣奕皱眉,看守未免太大意了。 凌涵忱摇头:“非也。我们之前也防着他自尽,所以搜去他身上一切危险之物,点了穴道,捆得严严实实关在囚室,他想自尽是绝对做不到的。”他顿了顿,道:“是灭口。被发现的时候,那人已然气绝,但是地上却有他临死前蘸了血写的话和一串人名。” “哦?难道是……”宣奕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那人说,他效忠于主子,如今暴露,主家不仅不设法营救,反而还派人杀自己灭口,他心中不平,所以撑着最后一口气将主家所安插在凌家堡内的奸细悉数交代,也算是为自己出了口气。”凌涵忱道。 宣奕问道:“他主家是谁?” 凌涵忱摇头:“并未交代,只留下那一串人名。” “那么那些人可确实有嫌疑么?”宣奕问。 凌涵忱颔首:“有两个是原本就被锁定了待查的,还有三个经核查也的确不清白。那人留下的名单是真的无疑。” 宣奕嘴角浮起一个玩味的弧度:“此事颇为古怪。若是那人真有心要报复主家,就该将自己隶属哪派势力说清才对,可他偏偏将此关键信息隐匿了。但若说这是敌人的算计,可埋伏在堡内的暗线又是确确实实被出卖了。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凌涵忱微蹙着眉:“我亦一直在纠结此事。若说是弃车保帅,可那些内奸中,有隐藏得很深之前并未引起过怀疑的,就这样放弃了说不通,而且,要保的那个‘帅’又是什么?”他看着宣奕,“经昨晚之事,父亲动了大气,亲自核查了凌家堡上下,但凡有些怀疑的全部登记在册,这两日便要遣出,如今凌家堡里是再干净不过了。” 宣奕沉吟道:“这件事情没弄清楚,怕对方还留有后手,最近这段时日,凌家堡还需谨慎提防为好。若有需要莳花山庄的地方,定要告知宣某。” “多谢宣庄主。”凌涵忱拱拱手道,然后笑了笑,“再过三日便是我三弟十五岁的生辰,父亲母亲一向最疼爱他,此番他受了惊吓,家母有意给他好好庆个生以作安抚,父亲也有意趁此驱一驱这堡内眼下的肃杀之气。不知宣庄主可愿多逗留凌家堡几日,赏脸做客容儿的生辰宴?自从他被庄主救回来之后,就一直很崇拜庄主呢。” 宣奕笑道:“不敢当,如此在下便多有叨扰了。” 凌涵忱走后,宣奕拉着月坐回廊下,仔细打量着他神色,关心道:“阿月,刚才我们谈的事情不好,你没有被吓到吧?”月摇头:“我哪有那么娇弱?” 宣奕目光柔和:“如此便好。”其实方才说话期间他也关注过月的神情,见他并未流露过怯惧之色,才没有避开他。 “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昨日月头疼昏倒的事情仍旧让宣奕心有余悸。 月靠在他怀里,模样乖巧得很:“我没事啦,你不用担心。” 轻轻抚摸着月的背,只听怀里的人语气担忧道:“宣奕,凌家堡里竟然混进来这么多奸细,你……” 月没有说完,但他的未尽之意宣奕已然明白。他安抚地吻了吻月的发顶,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莳花山庄和凌家堡不一样,凌家堡堡主近些年身体不太好,凌大公子又听说痴迷武学,无心家业,经常出门历练不在家中,故而可能因此被人找到可乘之机。不过,我回去之后还是会核查一下山庄的,谨慎一点总是无错。” 第47章【二十八】生辰(上) 三日时间很快过去,期间,凌家堡一直在整顿堡中各处,同时准备着凌涵容的生辰宴。终究是一方名门,虽然出了此番变故,但事情也依然打理得井井有条。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43 因为堡中事多,且牵扯到内奸,向来是敏感忌讳的话题,故而宣奕这几日只和月一起待在他们居住的小院里,甚少出门,以免干系。 不过也许是因为那些难堪处已经被宣奕知道得差不多的缘故,凌家堡倒也没有再藏着掖着,所以宣奕虽然足不出户,但也陆陆续续听到了不少。 按照之前死在囚室那人提供的名单所揪出的奸细,一人在被抓之前成功自尽,一人在反抗时被杀,还有两人受了重伤,一人已经断了气,另外一个虽还活着,但也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眼看着不中用了。如今只剩下一人还算有审问的价值,但也是个宁死不开口的硬骨头。能在堂堂凌家堡中偷偷埋下如此多的暗线,且这些暗线一看就是经过极为严格的训练,背后的那个未知势力定然不简单。 然而这样一来,最初那个“背叛”的奸细的行为,就更可疑了。 宣奕负手站在窗边,眉宇间闪过一抹忧色,心里叹了一口气。 江湖近来确实不太平…… 不多时,门外有凌家堡的下人来相请,是凌涵容的生辰宴已经准备妥了。宣奕遂收拾心情,唤来月一同走了出去。 …… 这次生辰宴,一来凌涵容年纪尚小,二来凌家堡正直多事之秋,故而除了宣奕等人之外,并没有再邀请其他宾客。 宣奕送上礼物,携着月落座。 席下请了杂耍班子在表演。凌涵容小孩儿心性,相比于歌舞丝竹,更喜欢这种热闹的节目。 宣奕见月只是安静地看着,并不像凌涵容那样被吸引,问道:“阿月不喜欢这些杂耍?”月轻轻柔柔道:“还好,聊做解闷,只是时间长了有些嫌吵。” 这段时日相处,宣奕也发现了,月虽年少,但素来喜静不喜闹,若是不带他出门,他在屋子里看书写字自得其乐,甚至静坐也能呆上半天。 而自己,这个时候就在一旁陪着他,用目光描摹他的轮廓,似是看上一辈子也不觉得腻烦…… 这般想着,宣奕脸上不由得浮现温柔笑意。 “……着实要感谢宣庄主。”凌夫人一席话已经说完了,宣奕才从遐思中回过神来,便见着凌涵容走近自己,又拜倒下去,口中称谢。 “凌夫人刚才又在感谢你救了三公子。”月挨近宣奕小声道。宣奕自是立即扶起凌涵容,道:“凌夫人太客气了,在下不过是尽应有之义。” 凌夫人拉着回转到身旁的小儿子的手,眉目慈爱地看着他,然后转过头向宣奕道:“宣庄主,因昔年我怀着这孩子的时候不慎受伤,动了胎气,他出生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身体孱弱,让我牵肠挂肚。偏生他又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满月时有一算命先生说他这八字不好,易被邪祟侵体。这些年,我不知为他操了多少心,前番的事情真的是让我回想起来犹自后怕。”她叹息,“我也不求这孩子将来有多好的前程,只愿他平平安安过此一生,我便心满意足了。” 宣奕笑着劝慰道:“小孩子幼时体质较弱,生病是常有的事。我看小公子如今面容红润,身体强健,显然十分健康,凌夫人大可放心。至于那算命一说,更是子虚乌有,不瞒夫人,家弟宣朗也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痴长小公子四岁,平日里活泼得让我和母亲头疼,只怕邪祟看到他也要绕道走呢。” 席下侍立的下人中,有一个目光一动,极快速地瞥了一眼宣奕,随即敛神垂目,平静如初。 席上众人谈笑,并未有人察觉这细微的异常。 第48章【二十八】生辰(下) …… 是夜,一个黑影在暗沉夜色掩护下翻出凌家堡的院墙,一路谨慎来到五里外的小树林。 已经有人等在约定的地点。 “暗三见过独夜大人。”那人向前方负手而立之人拜下身去。 独夜一头披散的花白长发在夜风中轻轻飘扬。他转过身来,表情阴沉地看着面前跪着的人。对方低垂着头,故而没有看到他眼中流露的杀意。 白日里突然接到凌家堡中传出的教中用以秘密传讯的信号,让他又惊又怒。原以为堡中溯溪安排的暗线已经尽数除去,没想到却出了意外,独夜暗暗咬牙。 出卖这些人的时候,独夜并不担心是否会有人变节,于他而言,首先考虑的自然是自己的利益,若是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他就可以把脏水往溯溪身上泼一大半。这些人作为专门被培养的暗探,并不能接触到教中机密,就算背叛,也不至于泄露十分重要的事情,坏了尊主大计,使得自己受牵连。而他们又是溯溪一手调教的,若是他们泄密,溯溪无论如何也逃不了责任,尊主定会降责。 另外,这些人在被派来之前都已服毒,每月没有缓解的药物,下个月毒发必死无疑,所以无论凌家堡是否动手,这些人最长活不过一个月,因此独夜十分安心。 只要这些人死了,他便可以将此次抓人未成的责任推给溯溪。溯溪纵然不服,但是也只能口头上辩驳,跟自己一样都没有实质的证据,这时候,便要看尊主心意裁夺了。薛念所言不无道理,尊主想要制衡,断不会容溯溪独大,所以自己应该不会受到太过严苛的责罚,甚至于,还能趁此机会削弱溯溪的势力。 所以,这个逃出来的人,断不能容! 独夜垂眸俯视着暗三,目光冰冷无情,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凌家堡里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听说,那些暗线都折了?”独夜低沉着声音听不出喜怒。 暗三微微抬起头来,正是白日里侍立在凌涵容的生辰宴席上,听得宣奕言语神色有异的下人,只见他抬手在脸上一揭,竟是揭下一张面皮来,里面露出另一张完全不同的面容来。 独夜微微眯了眯眼。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44 暗三道:“之前暗五暴露失陷,死在凌家堡囚室,临死之前留下所有暗线的信息。”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眼底流露出些许疑惑,在他心中其实到现在依然不相信暗五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们剩下的五人尽皆暴露。属下早前暗中留意过一名身形与属下相仿的后院小厮,做了自己和他的面具,此番趁乱杀了他,将他易容成属下的模样,扮作自杀,属下则易容成他,暗做潜伏。” 独夜轻哼一声:“你倒是有几分聪明。” 暗三垂首没有作声。 “其他人呢?”独夜问道。 暗三不敢隐瞒:“暗一、暗四已死,暗六重伤濒危,暗二虽然……但暗二素性坚忍忠诚,绝不会叛教。”或是死在凌家堡刑讯之下,或是等到下个月毒发之日……暗三目光黯然。 这么长时间以来共事之情,又有当年同在溯溪大人手下受训之谊,暗三自然是为他们难过的。而他自己,原先以为此番虽然逃过了凌家堡的抓捕,但回到教中,恐怕也难逃一死。然而柳暗花明又一村,竟万幸让自己碰巧得到了那个消息,如今倒是有希望能够活命了。甚至,若是有溯溪大人帮着在尊主跟前说说话的话,自己说不定不止无过,还立了一功。 独夜冷声道:“既然别人都死了,你还活着回来做什么?” 感受到头顶上方的杀意,暗三连忙道:“独夜大人息怒,属下有了另一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的消息!” 汹涌的杀意一滞,只听独夜道:“说。” 暗三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道:“是莳花山庄庄主宣奕之弟,宣朗。” “消息可确实么?”独夜看着他。 暗三道:“属下不敢撒谎。这是属下今早以这名后院小厮的身份在席上侍奉的时候听到宣奕亲口说的。” 莳花山庄庄主的弟弟…… 想到今次就是被那个莳花山庄的庄主坏了事,独夜心中在痛恨的同时又升起了一丝报复的痛快。 尊主想要的人、想做的事无人能阻止,宣奕,你如今救了别人的弟弟,他日可救得了自己的弟弟吗? “还有别的消息吗?”独夜斜睨着暗三,道。 这样冰冷的语气令暗三心头一颤,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喉结微颤,谨慎道:“属下怀疑……暗五的死因另有蹊跷。” 夜色冷寂,凉意森森,暗三额上却冒出了细汗。他小心控制着呼吸的节奏,微微调整了一下身形。 “暗五是我派人杀的,名单也是我留下的。现在再杀了你,一切就圆满了!”独夜的声音挟裹着凶狠的杀意,凌厉掌风直直袭向暗三天灵盖! 瞳孔急剧一缩!暗三一个后翻,迅疾退避,堪堪躲过独夜的一击,但仍被掌风伤及,吐出一口血来。 “竟然是你!为什么?”暗三失声道,有强烈的震惊和怨愤从心中升腾而起。“我们对尊主忠心耿耿,为什么要杀我们!” 独夜嘴角勾起一个不带感情的弧度,缓缓道:“此番任务失败,势必要有人出来承担罪责。要怪,就怪培养你们的溯溪吧。” 暗三思维急转,他既被派来做内线,又能从此番变故中逃脱,自然是脑子灵活的人,须臾已大概明白了独夜的意思。 “你想陷害溯溪大人!”暗三恨恨地看着独夜,“溯溪大人对尊主的忠心日月可鉴!他还传讯给我们要尽全力配合你,不能争小利而坏尊主大事!你竟然如此卑鄙,想要……” “住口!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无礼!”独夜眼中精光一闪,一抬手,从林中飞身而出四人,将暗三围住。“解决掉他。”挥手,四人挺起兵刃向暗三攻去。 林中栖息的鸟儿被打斗声惊醒,在惊鸣声中扑腾着翅膀飞出。 当林子再度恢复平静的时候,独夜轻蔑地瞥一眼地上双目怒睁但已无气息的暗三,道:“用蚀骨水化掉。”他负手离开,不再回顾。 第49章【二十九】归家(上) 宣奕在生辰宴后便向凌家人告辞,带着月踏上归途。然而凌家堡这次的事情不清不楚,始终存在着疑点,虽然目前理不出头绪,但却被放在了宣奕心里。 二十天后,马车到达莳花山庄。 骏马发出高扬的嘶鸣声,似是也为终于归家而兴奋,在车夫的驱使下,轻跺着蹄子停在山庄大门前。 雕刻着古朴花纹的九级青石台阶上,厚重的青铜大门打开,伴随着仿佛低沉的钟鸣般的声音,仿佛欢迎着归来的主人。 山庄内一批人鱼贯而出,正是接到通报前来迎接庄主的。为首两人,一人年岁尚轻,神采飞扬,眉梢眼角肖似宣奕,正是莳花山庄的二公子,宣朗,另一人约莫三十来岁,举止沉稳,是莳花山庄的管家江栩。 簇拥在马车周围的护卫齐齐下马,列队在旁,车帘挑起,宣奕踏着事先放好的脚凳从车上稳步迈下,没有搭理兴奋地凑上前来的自家弟弟,转而柔声向车内道:“下来吧,阿月,我们到家了。” 宣朗撇撇嘴,偷偷白了宣奕一眼,心道,我也不是来看你的好吧,我是想看看你信上说的那个人! 他好奇地向车内张望,与正搭着宣奕的手下车的月刚好四目相对。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45 眼前的少年墨发雪肤,明眸丹唇,形容瑰丽不逊牡丹,气韵清雅更胜芙蓉。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精致灵秀! “好漂亮!”宣朗睁大眼睛不自觉脱口而出。月脸上一红,看向宣奕。 这还得了,竟是对着月发起花痴来了!宣奕一巴掌糊他头上:“你小子皮痒了?” 宣朗捂着脑袋委屈道:“哥你干嘛?”宣奕沉着脸道:“你说干嘛?”说话间月已经下了马车,看着他们兄弟俩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紧张地拉了拉宣奕的手。 他心里自然是忐忑的。虽然与宣奕已经定情,但第一次见心上人的家人,纵然有宣奕一路的安抚,也还是免不了那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惴惴。 宣奕拍了拍他的手,语气温柔:“阿月不要紧张,这就是我弟弟,宣朗。虽然傻了点,但人不坏。” 这绝对不是亲哥。宣朗腹诽。 月还没来得及说话,宣朗已经忍不住凑近道:“你就是阿月吧,我早就知道你了,是大哥来信说的,我……”宣奕打断他的滔滔不绝:“你不可以这么称呼他。” “为什么啊?”宣朗不服气。 宣奕清咳一声,搂过月的肩将他更按近自己一些,隐隐有向宣朗宣示主权的嘚瑟意思:“因为他很快就要成为你的嫂子了,你怎可直呼他名?”更何况“月”这个字是自己给阿月选的,如今与阿月两情相悦,这般称呼他时就更有了一番甜蜜滋味在其中。 月脸上红得更厉害了,垂下眼不好意思与旁人目光接触。 宣朗之前便从宣奕信中得知此事,故而没有讶然,若说一开始他好奇是怎样的人俘获了自家哥哥的心,那么在见到月之后便深感自己顿悟了。月的容貌胜过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所有男男女女,当真是天人之姿,远胜寻常颜色,且气质干净,不染俗尘,如山中俏竹,似空谷幽兰。 至于德行,自家哥哥不是那种仅爱慕美貌皮囊的肤浅之人,想必也是错不了的。 总而言之,宣朗对自己这个即将过门的嫂子满意得很。想到日后可以天天欣赏这般美男子,心情大好。 只是嫂子看上去经不起逗啊,脸皮薄,文文弱弱,眉眼乖巧,别说是宣奕了,连宣朗看了,都忍不住生了怜惜之心。 他笑吟吟给月作了一揖,道:“是我不对,嫂子好。” 月大窘,嗔怪地瞪一眼宣奕,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宣奕笑着亲昵地蹭了蹭他光洁的额头,道:“好了,弟弟见过了,咱们去见娘吧。” 在被宣奕握着手一步一步踏上古朴的青石台阶的时候,月心里忽然有了某种庄严神圣的感觉。他抬起头来,看着两边敛容敬立的山庄侍从,看着上方书有“莳花山庄”四个鎏金大字的牌匾,看着眼前青铜门里庭院深深的另一方世界,在这一刻,清楚地明白自己将要融入到宣奕的生活中去,从此喜怒哀乐都深深牵绊于身旁这个跟自己并肩而行的男人。 未来不可知,但随着每一步坚定地迈近山庄,月心里忽然平静了,脸上的红晕渐渐退去,嘴角凝起一抹温柔浅笑。 宣奕牵着他的手呢。 他不用去思虑太多,只要相信宣奕就好了。 …… 凝晖苑,正厅。 莳花山庄如今辈分最尊之人,宣奕与宣朗之母,宣夫人正坐在主位上,脸上带着笑意,期待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奕儿这一去两个多月,如今终于是回来了。”宣夫人语气里微带几分宠溺的埋怨。“孩子大了就在家里待不住,一出门就贪玩忘了回家。” 一旁宣夫人的陪嫁侍女紫竹笑道:“夫人这可冤枉庄主了。庄主这趟出门虽比原先计划的归期晚了一个月,但做的可都是正事啊。咱们庄主帮了芃嘉城洛家、祁州凌家堡那么大的忙,给莳花山庄扬了脸。还有。”她抿唇一笑,“庄主给夫人带回了一个儿媳,这可不是顶顶重要的大事么。” 宣夫人闺名卢清瑟,年轻时也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侠女,性情爽朗和善,嫁为人妇又育有二子后,更多了几分柔婉。如今经过岁月的沉淀,越发显得端庄雍容,贵气内敛。 卢清瑟轻轻一笑,宣奕出门总是会传信回山庄告知近况,这次也不例外。她从信里知悉儿子救了一个陌生少年,又以一位母亲的敏感从信中字里行间觉出自家孩子对那个人的特殊在意,所以对二人后来的发展便有了种“果不出所料”的感慨。 孩子大了,终于也有了情窦初开的恋人,想要与之共白首。卢清瑟心中酸酸甜甜,回想这些年的岁月,竟有种想落泪的感觉。 自家儿子的秉性她清楚,认定的人一定不会错。但是,那个叫“月”的孩子,没有过往的记忆,来历不明,这一点让她不能不在意。 万一有什么不妥,只怕会伤害到宣奕。 可是这又是自家儿子第一次动心,她可以想像宣奕在写那封告知自己他已经跟月定情的信时心中的期待与激动,她又怎么忍心让宣奕失望难过? 如今,且等宣奕将人带来自己跟前,好好看看再说吧。卢清瑟心想。 第50章【二十九】归家(下) 不多时,门外传来声响,随即宣奕的身影便出现在门边,身旁带着月。 “儿子见过娘。”宣奕含笑上前给卢清瑟请安,然后转头示意月。月仪态得体向卢清瑟行了晚辈礼,道:“宣夫人好。”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46 宣奕难得地带着一丝腼腆,向卢清瑟道:“娘,这就是我信中跟您说的阿月,是儿子爱慕的人。” 听到宣奕这般说,月只觉得柔情蜜意从心底向外流溢,脸上的笑容带着纯粹的幸福与喜悦。但是他也紧张宣奕的母亲对自己的看法,小心翼翼去看卢清瑟的脸色。 对方身着丁香色衣裙,纹饰简单,发髻上也未有过多雕饰,只插着一支赤金如意长簪。眉目温和,气度优雅。虽是四十来岁,但鬓间白发却比这个年纪应有的要多许多,与眼角的皱纹一同刻写着她昔年经历的沧桑。然而看她五官,依稀犹可见年轻时的楚楚风姿。 月刚刚踏进门,卢清瑟就在留意他。确实是个漂亮至极的孩子,然而在盛极的外表下,气韵却很是温和润泽,并无咄咄逼人之感,当即便在她心中留下了好印象。 他行礼的动作很标准,举手投足间仿若行云流水般自然,得宜大方,可见是受过良好的教育。 看见他在听着自己儿子说话时那情不自禁的欢喜和流露着爱意与依恋的眼神,便可知他对宣奕也是用情颇深。 而此刻这孩子这般紧张在意地等待着自己表态,年轻的面庞上微微流露出些许怯怯神色,更让她心中十分怜爱。 卢清瑟本就是个慈爱的母亲,她看看自己的儿子,再看看与之紧紧牵手的月,眉目温和,柔声道:“好孩子,别怕,你们的事情奕儿跟我说过了,我看见你心里很喜欢。过来这边。”她向月伸出手。 月听着她说话,心里渐渐放松,此刻见她主动亲近自己,自然是乖巧地上前,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心。 “月儿,你的伤如今怎么样了?”卢清瑟细细打量他,关切道。 月微笑应道:“谢夫人关心,已经大好了。” “可是你这么瘦,看着让人心疼。”卢清瑟道,“这段时间一直跟着奕儿在外面奔波,想来也是没办法好好休息的。现在既然到了家里,今后可要好好调养。你看到朗儿了吧,你得像他那般结实才好。” “谢谢夫人关心。”月心中感动。宣奕虽然对他关怀备至,但情人的呵护跟长辈的关心是不一样的。如今卢清瑟对他表现得这般慈爱,让他倍感温暖。这是幼兽对母兽与生俱来的依恋,仅仅是嗅着那种气息,贴近那种温度,心里便无比满足。 月失去记忆,不记得自己的家人,但潜意识里,似乎感觉到自己对这种来自母亲的爱护无比眷恋,仿佛干涸已久的土地亟待滋润。 卢清瑟与他殷殷说了好一会,然后道:“一路风尘仆仆,快回去梳洗一下好好歇歇吧。我让人给你在我这凝晖苑收拾了房间出来,就是不知道月儿愿不愿意陪我这老婆子一起住?” 月含笑道:“能陪伴夫人,月儿自是求不得,只是月儿笨拙,希望夫人不嫌弃才好。还有,夫人哪里老了,月儿只看到眼前有个美人,可没见到哪里有老太太啊?”说着故意四下张望一下。 “小嘴这么甜,还说自己笨。你啊!”卢清瑟笑着点点他的嘴。 宣奕被晾在一旁半天,宣庄主出门这么久回到家来没有被母亲拉着嘘寒问暖这是头一回。不过他现在倒也想不起来失落,看着卢清瑟跟月两人相谈甚欢,彼此喜欢对方,他心里也十分开怀。 第51章【三十】期待(上) 卢清瑟让紫竹亲自送月回房。 宣奕本想一起陪着,但注意到卢清瑟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知母亲有话要对自己说,于是便向月安抚地笑笑,目送他离开。 “娘看起来很喜欢阿月。”月跟紫竹出去后,宣奕走近卢清瑟,坐在她身旁笑道。 卢清瑟微微点头:“月儿确实是个可人疼的孩子。” 宣奕心里欢喜:“那孩儿就放心了。娘,我跟月的婚事……” 卢清瑟看着自己儿子年轻俊朗的面容上掩饰不住的期盼,怜爱道:“奕儿,你认定他了?” 宣奕毫不犹豫地点头,神情认真:“是。娘,孩儿此生只钟情他一人。除了他,我谁也不要。” 卢清瑟看着他半晌,有些出神,似乎回想到了往事,然后轻轻叹息一声:“奕儿,娘知道这是你第一次动情,心里定然将月儿看得无比重要。但是,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一生唯一人的承诺是不能轻易许下的。” “娘!”宣奕站起身来,语气坚定,“孩儿是第一次动情没错,但孩儿年纪也不小了,分得清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冲动。我对月儿的心意天地可鉴,请娘成全我们!” “奕儿,月儿是男子。”卢清瑟慢慢道。 “那又如何?男子婚娶早入律法,我便娶男妻又怎样?我只心疼委屈了阿月。”宣奕蹙眉,“难道娘在意孙儿的事情,这不还有宣朗吗?”宣庄主立马把自家弟弟抬出来挡枪。 “娘当然没有这等偏见。”卢清瑟无奈,“只是奕儿,你可曾想过,月儿他是失忆了的,你不知道他过去可曾婚配,万一他已经成亲,甚至都有了孩子,那你……你又当如何?” 宣奕默然。这事他当然想过,只是每每细思深究,便觉得心痛无比。 “阿月他是爱我的。”宣奕慢慢道,他停顿片刻,目光变得幽深,“我相信,就算有一天他恢复记忆,也不会离开我。至于什么家室,什么孩子,未必会有不是吗?就算真的有,我会好好处理的。” 卢清瑟心里忽然有些摸不着底,警告道:“奕儿,你可别做什么糊涂事。” “娘想到哪里去了。”宣奕淡淡一笑,“孩儿的意思是,如果真的像您说的那样,那我就跟对方好好谈谈,我会给那人相应的补偿,请那人离开阿月,若是有孩子,对方若肯,我便将孩子抱回来当做我跟阿月的骨肉抚养。当然,这一切都会在尊重阿月心意的前提下进行。” 细细审视了宣奕的脸色,方才一瞬间的阴郁似乎真得只是自己的错觉。卢清瑟轻叹,道:“你从小就是有主见的,也罢。”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47 宣奕垂眸掩去眼底一丝黯淡。方才有那么一刻,他仿佛中了心魔,想着月可能有的家室,竟泛起了杀意。然而很快他便惊醒,随即又惊又悔,内心暗自谴责。以爱为名,该是尊重爱护,事事以对方为先,他无论如何也没有资格做出这等卑鄙的事情。月如果窥悉了他刚才的想法,定然不会原谅他。 缓和了内心的情绪,宣奕看着卢清瑟,语气恳切:“娘,我是真的很爱阿月。未来不可知,我想努力把握当下,娘,求您允准我们的婚事吧!”说着便要跪下。 卢清瑟连忙拉住他,道:“你这孩子,娘不过关心则切多问几句你急什么。”她慈爱地抚过宣奕的面庞,柔声道:“月儿不是已经在咱们家住下了吗,娶媳妇是人生大事,更何况你又说了只要他一人,娘自然要慎重些。让娘再观察几天,如果没有大差错,就给你们定下婚期,好么?” “谢谢娘!”宣奕露出感激的笑容。 月如此乖巧听话,能有什么大错,更何况娘心中已然对他印象颇佳。宣奕至此心中安定,开始万分期待自己跟月在不久之后的婚事。 第52章【三十】期待(下) …… 从厅中出来,宣奕本想去月的住所看看,然而刚迈步便听得一旁一个隐带激动的女声响起:“庄主!” 这声音伴随自己十几载,一听便知是谁。宣奕停下脚步望向对方,温言唤道:“展眉。” 展眉款款走上前来,虽有意控制仪态,但步履仍是比往常快了许多,可见内心的期待。她是宣奕身边的大婢女,服侍宣奕的时间最长,已过双十年华的女子,眉眼间有着青涩少女所不及的风韵,模样虽不算绝色,但也颇为靓丽。今日因宣奕回来,展眉特意好好妆点了一番。一袭鲜艳的明黄衣裙,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插着几只掐金点翠的宝石簪子。作为婢女,她的穿着明显比旁人要精致许多,衣饰装扮甚至比得上一般人家的小姐。 莳花山庄也是规矩井然的世家,之所以优待并纵容一个婢女,自然是有其缘故。 展眉初到宣奕身边侍奉的时候,宣奕八岁,她十二岁。穷人家出身的孩子懂事早,展眉虽年幼,但跟在嬷嬷身边学做事却也有模有样。那时宣奕身边伺候的人除了展眉外都是成人,故而宣奕更喜欢黏着展眉。 宣奕幼时也是个调皮的,一日突发奇想要去山上挖灵芝,于是偷偷摸摸离了家,跑到山庄后的山林中。展眉跟着宣奕最紧,发现他偷跑了出去,于是也跟在了后面。那时小孩子的想法很简单,她跟少爷要好,不想阻拦少爷,但是年长几岁心性到底成熟些,潜意识里有些不放心,所以追上后便要与他同去。 然而让两个孩子始料不及的是,他们上山不久,便突降暴雨,他们匆忙躲雨间不小心迷了路,一时间竟是下不了山。 当时已是秋天,平时还好,但若是在深山之中,又淋雨湿了衣服,那滋味可就十分不好受了。宣奕和展眉冻得瑟瑟发抖,缩在一处凸起的岩石下手足无措。 那时的宣奕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武功不过初初入门,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无计可施。以一名孩童的身躯,完全承受不住这样恶劣的环境,宣奕冻得嘴唇发紫,哆嗦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展眉本能地将人抱在自己怀里,她长宣奕四岁,体质比宣奕要更健硕些,便尽力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着宣奕,两人一同在这风雨中苦撑。 当夜幕降临,温度越发低,展眉浑身僵冷,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的时候,当时的庄主,宣奕的父亲宣启钰终于带着人找到了他们,将二人救了回去。 宣奕因为展眉的护持,当晚喝过姜汤,暖暖地睡一夜后,第二天只是稍稍有些风寒之症,而展眉却因此大病一场,高烧几天,后来养了两个月才恢复。经此一事,展眉成了护主的功臣,宣奕的父母感念她的作为,待她格外优渥,展眉在莳花山庄的待遇确确实实已成了半个主子。 最初与宣奕共患难、救护他的时候,原不过是出自孩童最淳朴的心思,但在之后的岁月里,每每听人夸赞着提起此事、又因此享受了比身边姐妹们好上几倍的待遇后,展眉渐渐有了骄矜自得之念。 是呢,她是少爷的恩人,可不是那些普通的丫鬟能相比的。 她救了莳花山庄未来的主人,主子们对她另眼相看,下人们对她讨好巴结,凭这样的功劳,她在这莳花山庄的地位稳如磐石。 宣奕也在长大,淘气的男孩儿一点点变得沉稳睿智,身量抽长逐渐长成了玉树临风的七尺男儿,早早接手山庄让他得到磨砺后更显成熟,将一干同龄人甩在身后,举手投足间带着令少女怦然心动的魅力。 一切仿佛是水到渠成,与宣奕朝夕相对的展眉毫不意外地动了情思。 宣奕并没有察觉,当他也同别的男孩子一样到了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时,却因为父亲的失踪而担起山庄重任。那个时候的他整日操心忙碌,对山庄事务不敢松懈,对没有音信的父亲担心思念,再没有半点多余的心思去关注别的。 这么多年过去,他对小时候的那件事留有大概的印象,但具体细节已经无法详述了。可他知道那时候是展眉护了自己,于是一向待她亲厚,但却并没有男女之情。十多年的相处,他很自然地将展眉看做亲人。 卢清瑟是最早发现展眉的心思的。这个女孩子照料宣奕素来上心,看行为举止也很机灵,模样亦端正姣好,虽是比宣奕大了几岁,但其实妨碍不大。两人又有小时候那段缘分,若要将她与了宣奕,倒也不错。有一次偶然之机,卢清瑟曾跟展眉玩笑般说过,若是宣奕有意,她可做主让展眉为宣奕侧室。只是随着宣奕日渐成长,卢清瑟见儿子始终没有对展眉动过心,便也就不再提起此事。只是昔年之语却在展眉心中留下深深印痕,她始终记得当日听到这句话时内心的激动,一直期待着它成为现实,即使年岁渐长,过了青春年华,也不愿他嫁。 在心里将那景象描摹得久了,展眉竟觉得自己嫁给宣奕已成为必然之事。 这次听说宣奕从外面带了人回来,还声称要与之成亲,展眉一半难过,一半暗喜。自己的心上人要娶别人,她怎能不黯然神伤?不过那人是个男人,那却是比宣奕娶个女子回来要好太多了。男子无法为宣奕诞育后代,宣奕必然要纳妾的,这个妾除了自己还能是谁?等她生下儿子,就可以作为宣奕的嫡子抚养,将来继承莳花山庄。她可以母凭子贵,一举成为人上人。至于那个男人,没有子嗣依靠,等将来年岁大了,宣奕怎还会将他放在眼里? 展眉设想着未来,内心一阵阵悸动。她原是在宣奕的明微苑中等待的,但一直不见思念的人影出现,于是按耐不住,前往凝晖苑寻找。她在厅外等待了一会儿,便看到宣奕出来,顿时喜不自胜。 第53章【三十一】嫉恨(上) “庄主一去这么久,可算回来了。”展眉笑意盈盈,一双眸子只紧紧望着宣奕,盈盈似含无限深情,“展眉日日翘首相盼,等庄主归来,外面不比家里舒服,我心里惦记得很。” 许是因为如今动过情的缘故,宣奕现在再听展眉说话的语气,隐隐觉得有些过于亲昵了。 虽然是一同长大的情分,但毕竟都不是小孩子了,还是应该避忌些才合适。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48 他笑容收敛了些,仍旧是温和的语气,道:“劳你记挂。” “庄主见过夫人了,那咱们回明微苑吧。”展眉并未觉得有何不对,很自然地上前一步道。 宣奕稍稍向旁边让了一步,下意识看向月居住的方向,道:“我去看看阿月,然后再回去。你先回去吧。” 阿月?是那个勾引了庄主的人! 展眉心里直泛酸,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她心思转动,笑道:“庄主说的就是您带回庄里的那位月公子吗?我之前看紫竹姑姑吩咐了下人送了热水、衣服过去,想必此刻正在沐浴吧?一路辛苦,是该好好梳洗一下休息休息的,庄主现在去恐怕不方便。再者,庄主也刚回来,还是洗漱一番换件衣裳吧。” 微微迟疑了一下,宣奕点头道:“好。” 月连着好几天赶路,虽然不曾诉过苦,但脸上的疲惫却是日渐明显。刚才又提着精神跟娘说了一阵子话,现在是该好好休息了。 …… 和风习习,拂枝而过,染上草木芬芳,清新怡人。扶疏花木掩映的支摘窗下,展眉正为刚沐浴过的宣奕束发。 她嘴角噙着笑,细细梳理着眼前的墨发,发梢还氤氲着潮热的水汽,一缕缕穿过指尖,便仿佛情思绕在了心上。展眉的眼中带着眷念痴意,望着背对着自己坐在身前的男人。 “还没梳好?”宣奕问道,带着些催促。 展眉嗔笑:“头发还没干透,需得再梳梳,庄主莫急。”她手中执着梳子,从上往下将宣奕的头发梳顺,一点点拢好,“庄主刚回来,还是先歇歇吧,展眉给您按摩一下,庄中事务明日再打理也不迟。” 宣奕语气关切道:“我想去看看阿月。他刚来山庄,我怕他不适应。”想着跟阿月相识的最初时光,他那般离不开自己,仿佛受惊的小兽时刻攥着自己的衣服,心中不由得又怜又爱。 展眉的手一顿,那檀木梳子的木齿勾住了宣奕的一缕头发。 感觉到些许的拽疼,宣奕下意识让了一下。 “对不起,庄主,是展眉不小心,弄疼您了。”展眉回过神来,顿时心疼。 宣奕有些好笑道:“无妨。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姐,这算什么疼?” 继续为宣奕束发,展眉心境已不复之前愉悦,蒙上一层阴翳。心中思量了一下,她故作轻快道:“庄主真的打算与月公子成婚,并且,以他为正室?” “自然。”宣奕的语气理所当然。 “可是。”展眉心中嫉恨,慢慢道,“听说月公子来历不明……” “不许这么说。”宣奕微微皱眉,声音透着严肃,“阿月只是受伤失忆了。” “是。”不信那个人在庄主心中这般重要,展眉犹不死心,“但庄主身份尊贵,娶正妻该是出身大家,门当户对才是啊。” “阿月的人品相貌,哪一点不是一等一的?我只怕自己配不上他。”宣奕语气中带着满满的自豪,“我不在乎出身,阿月是平民百姓也好,公子王孙也罢,他都是我宣奕认定的妻,此生不相负。” 展眉心中此时恰如冰火两重天。一方面,她因宣奕对他人的这份强烈情感而嫉妒得肺腑生疼,另一方面,又情不自禁沉醉迷失在宣奕那句“我不在乎出身”的话中。既然庄主都这样说了,那她何必还为自己的身份而耿耿于怀?她过去以为自己只能做宣奕的妾,如今想来,似乎正室的位置于她,亦并非没有可能? 将手中的发丝缠绕成髻,展眉目光变幻,幽幽道:“可惜月公子是男子,无法为庄主诞育子嗣。” 宣奕微笑道:“这个无妨,不是还有宣朗吗?就算是宣朗以后也喜欢了男子,我们宣家还有支系,可以从旁支挑合适的过继过来。” 展眉正从一旁的盒子中挑拣玉簪,闻言手一颤,几乎要摔了刚拿起的簪子。她的心一下子失了节奏,七上八下乱跳起来。 竭力稳住呼吸,展眉声音发紧,看着宣奕的背影,问道:“庄主这是……什么意思?虽则公子无法生育,但你还有妾室啊,按照律法,若娶男妻,可从庶子中选一人作为嫡子教养。” “我哪来的妾室?”宣奕哭笑不得,“这辈子我只要阿月一人足矣。”声音中的满足和幸福毫不掩饰地洋溢出来。 “庄主……”展眉嘴唇无力地动了动,整个人僵在原地。宣奕心里记挂着月,没有关注她的失常,直接侧身从她手中抽出簪子自己动手固定住发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随口道“我去了”,便出门而去。 展眉红着眼圈眼睁睁看着宣奕离开,一颗心不停地坠落,冷意仿佛从身体深处沁出来,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庄主……不打算纳妾了?那她怎么办? 呆立了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慢慢挪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展眉侧首看向镜中自己的面容,惊怒和伤心皆凝在脸上,一时间眉目竟有些扭曲。 她顿时一惊,立刻慌乱地揉了揉自己的脸,牵动嘴角想努力勾出正常的笑容来,但这在平时最为简单的事情此刻却是如此困难。 展眉泄愤地狠狠拍了下桌子,咬着嘴唇,眼角划下不甘的泪水。 她眸中射出怨毒的光,几乎要化成实质的利箭。 都怪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要不是他迷惑了庄主,庄主怎么会辜负自己?自己痴心等了庄主这么多年,为了他空度了女儿家最美好的时光,难道最后就落得一场空吗?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49 不,她不甘心!展眉的手狠狠地攥住。只听轻微的“咔嚓”声,两片涂着蔻丹的长指甲竟被她情绪失控之下生生拗断,落在地面上,红艳若新血。 第54章【三十一】嫉恨(下) …… 莳花山庄之所以为此名,自然与花脱不了关系。第一代庄主乃是爱花成痴之人,平生最大的爱好便是养花,不管是普通品种,还是稀世珍品,只要合他眼缘,便都是心头好,必要寻回庄来栽种。后代子孙虽然不似他这般痴迷,但倒也不曾辜负“莳花”二字,对于花木也都十分爱护,俨然已经成为家族传统了。 月来到莳花山庄已有三日。这些天,宣奕日日相伴,带着他游览各处,熟悉山庄的情况。 “紫绣月瑰?”月趴在栏杆上看着花台中央一株长得茂盛的昙花,默念着方才宣奕告诉他的花名,有些恍惚。 眼前花枝葱茏,壮硕遒劲,竞相攀沿,花株不逊树木,委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宣奕在他身后笑道:“紫绣月瑰长于深山中,数量稀少,难以寻觅,更兼栽培不易,本就是昙花中的绝品。而咱们山庄里的这株,更是难得。这是当年高祖父年轻时外出游历带回来的,记得小时候听爹说过,当时一共带回了三株,最后只成活了这一株。到如今,已超过百岁了。” 月没有说话,宣奕明白他是为这百岁昙花所震撼,搂着他的腰一边暗暗吃些豆腐,一边柔声道:“它开花时当真是美极了,月下仿佛是带着紫色幽光的美玉。前两天没带你来看是因为未至花期,不想你心焦,看这花苞形态,今晚当会开放,我陪你一起欣赏,嗯?” 月本来正欣赏着眼前的奇株,却不防被宣奕贴着耳边的这一声低沉的带着磁性的“嗯”给摄了心魄,顿时耳热心跳,口中发干。 他假作镇定,面无表情将宣奕往旁边推了推,短促地应了一声。宣奕轻轻笑出声来,兀自贴过来又将他搂紧。 展眉在一旁伺候,心里早已恨得滴血,听着宣奕的话,忍不住道:“庄主,这两天你白天陪月公子,晚上处理山庄事务,只睡那么一小会儿,如此疲惫,今晚不宜再熬夜了。”说完怨怪地看了一眼听到自己的话转身望过来的月。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宣奕有些不满展眉的多嘴。 “宣奕,你不用这样的。”月看着宣奕眼中的血丝,十分自责,“都怪我,害你这么辛苦。” “我甘之如饴。”宣奕拉着月的手,眼中的柔情几乎可以将人溺毙。“再说了,这有什么辛苦的,我是习武之人,就算几天不睡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如今只不过是这两天晚睡了一阵子,说得好像什么严重的大事似的,这样我会脸红的。” 月感受着宣奕的爱意,自己一颗心也化作一汪春水,柔波层起,若非顾忌着旁边有人,便已经倚进宣奕怀中了。 “今天晚上……”他轻声开口。 “今晚我自然是来陪你赏花的。”宣奕立刻截住他的话,不容动摇道。 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柔柔道:“好,不过你要答应我,明天好好休息,这两天我已经熟悉了山庄,觉得一切都好,以后也不用你抽出办正事的时间来陪我了。” 宣奕低头亲吻着月的手,道:“好。” 两人情意缱绻,却不知道展眉在一旁几乎咬碎了一口贝齿。 第55章【三十二】珍惜(上) 夜色如水,明月如霜。清辉下,紫绣月瑰缓缓绽放,幽香暗吐,花叶轻轻摇曳,玉影绰约。 花好月圆。 宣奕嘴角噙着笑意,这般想着,温柔地看着怀中的月,心中无限惬意宁静。 过往的一幕幕慢悠悠浮现眼前,从最初的相遇、相知,再到相爱,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路走来,却也是有喜有忧共患难,酸甜交织,五味俱全。而从始至终不曾变过的,是月望着自己时依恋的眼神。 ……“你是谁?” ……“不要丢下我。” ……“等我身体好了,你还会这样每天陪着我吗?” ……“宣奕,带上我吧,你不在,我会害怕。” ……“因为有你,所以我很安心。” ……“宣奕,我喜欢你。” 宣奕眼眸清亮,荡漾着缱绻柔情,收紧了怀抱,直想将怀里的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中去,血脉交融,永永远远不分开。 自己又是何时动心的呢?宣奕说不明白。月就那样自然而然地随着一次次心悸走进了他的心里面,从此自己眼中再也望不进别人。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50 “宣奕,我真欢喜。”仿佛感受到宣奕炽热激动的情意,月唇角笑意加深,靠在宣奕坚实的怀抱中,手搭在他搂着自己腰的手上,语气平和满足。 宣奕轻轻蹭了蹭他的头发,柔声道:“我也是。”他缓缓收紧了些怀抱:“若能就这样搂着我的月,一直到天荒地老,夫复何求?” 月清澈的眸子中映着紫绣月瑰绽放的盛颜,心里满满地溢着柔情,喃喃道出心中此时唯一的想法:“花好月圆人长久。宣奕,花神作鉴,我们永远不分开。” “这是自然。”宣奕轻吻着月的鬓角,眼中柔情脉脉。 亭子后方隔着一汪池塘的廊下,卢清瑟静静看着二人,神情感慨。曾几何时,她也曾与深爱着的那人一起携手看花开花落,互许海誓山盟。 “启钰,咱们的孩子长大了,也有了喜欢的人了。”她眼中微微闪着泪光,目光划过天上几颗闪烁着的疏星,轻轻道。 这紫绣月瑰往日也见证过他们两人的恩爱,自从他失踪之后,她再不敢在花前久立,唯恐触景伤情。今天晚上,却是猜到宣奕和月必会来赏花,回想往事心头唏嘘,难以成眠,信步而走,不知不觉来到此间。 她看着宣奕和月,幽幽一叹。 所谓旦夕祸福,世事难料,当年她嫁入莳花山庄之时,原本以为从此便能与心上人白头偕老,谁知道一朝别离,鸿雁成孤,种种期许皆成泡影,如何能不憾不恨?人生无常,自该好好把握当下,怜取眼前。 卢清瑟看着月,虽说只是寥寥几天相处,但这孩子乖巧伶俐,听话懂事,很得她喜欢。更重要的,是他对宣奕情根深种,作为宣奕的母亲,她看在眼中,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 “紫竹,你看这两个孩子怎么样?”卢清瑟温声问道。 紫竹陪伴卢清瑟快四十年了,最能懂得她的心思,当下微笑道:“姻缘天赐,一对璧人。” 姻缘天赐。卢清瑟回味着这句话,目光悠远。 她因为月那未知的过去而犹豫,但他为自己的儿子所救,两人因缘际会相遇相知,却也是一段天赐的缘分,也许冥冥中的注定,他就是宣奕脚上红线的另一头所系之人。两个孩子如今两情相悦,自己早一日成全了他们,便早一日了了他们的心事。 没有谁比她更能深切体会“珍惜眼下”这四个字的珍贵了。 “咱们山庄许久没有大喜事了,是时候该热闹热闹了。”卢清瑟目光柔和,翘起嘴角笑道。 …… “娘,您、您允了我跟阿月的婚事?”宣奕满脸喜色,激动之下话都说不连贯了。 自那夜赏花之后,又过了三日,这天一早,宣奕便被唤到凝晖苑中,一进正厅,看到月也在,正坐在卢清瑟跟前说话逗笑,厅中气氛很是欢愉。 卢清瑟见他来了,没有怎么吊着他的胃口,便笑吟吟与他说了成亲的事,宣奕当即被这个好消息砸蒙。他虽然知道自己与月的亲事势在必行,只是时间早晚,却也没想到母亲会这么快便同意了。 果然是自己眼光好,瞧中的人如此招人喜欢。 看着自继任庄主以来日渐稳重成熟的长子此刻竟一脸傻笑,卢清瑟忍俊不禁。 “谢谢夫人。”月也是始料未及,呆愣了一阵,反应过来后,心立刻在巨大喜悦的催动下狂跳起来,双颊泛红,带着羞意道。 卢清瑟爱怜地点了点他挺翘秀气的鼻子,笑道:“再过一阵子,月儿就得改口叫娘亲喽。” 月不好意思地垂首,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卢清瑟拉着月的手,转而向宣奕道:“奕儿,你们的婚事,你打算在何时……” “自然是越快越好!”宣奕迫不及待道。他与月早有夫妻之实,在宣奕心中,两人已然互相属于彼此了,迟迟名分未定,着实委屈了月。 卢清瑟却不知道那一节,只道儿子情意炽烈……这自然也是没错。 她轻拍月的手,柔声道:“月儿,你的意思呢?” 月的眼睑羞涩地颤了颤,道:“月儿全凭夫人做主。” 卢清瑟故意逗他:“还是我们月儿沉稳。你们的婚事一定要好好操办,得花时间去准备,可不能仓促应付。我想想,这婚礼上的用品,各类采买就得大半年的功夫,得有那东海的明珠,西域的宝石,蜀地的丝绸……” “夫人!”月红着脸急道,他咬咬唇,看着对方打趣的神情,小声道,“不必这样繁琐的……” 卢清瑟轻轻笑起来,她看看宣奕,又看看月,心中渐渐充盈着幸福和满足之感。 “以后你们成了家,肩上便又多了一重担子,两个人要相互扶持,一起走完一生。”卢清瑟执着月的手,又向宣奕招手唤他近前,将二人的手搭在一起握住,“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们要好好珍惜这段缘分啊。娘亲盼着你们今后和和美美,一世无忧。” “我们会的。”宣奕的声音掷地有声,对着卢清瑟,亦是对月,做出承诺。 月动容,宣奕的情爱和卢清瑟的慈爱,让他幸福不能自已。他的目光在二人间流转,语气坚定道:“一定会。”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51 第56章【三十二】珍惜(下) …… 虽然婚事的两位主角都希望能够删繁就简,尽快成礼,但毕竟也不能太过简单仓促而失了体面。宣奕心里尤其矛盾纠结。他一方面想尽快跟月成为夫妻,另一方面又想给心上人一个细心筹备下的风光婚礼,恨不能把最好的都捧到月面前。 最终卢清瑟翻看黄历后拍板定案,宣奕和月的婚事便定在七月十六日,尚有两个月时间准备,当下便将各处人手调动起来,分派任务,热热闹闹准备起来。卢清瑟事必躬亲,十分仔细妥帖,宣奕和月对此自是万分感激和欢喜。 一晃过了大半月,眼看着婚期将近,请帖也都散了出去,两人心中都是期待中含着紧张。卢清瑟是过来人,瞅着这对小情人时不时因为羞答答闹出的窘态,哭笑不得,于是便叫两人无事时出山庄转转,散散心以舒缓情绪。前段时间,宣奕夙兴夜寐,山庄积压的事务已经处理完毕,眼下一切事宜皆有条不紊地进行,他便也能抽出更多时间无所牵挂地陪伴月。如今月对莳花山庄已经熟悉,于是宣奕便依着卢清瑟的意思带月到怀瑾城中游玩。 这日,两人轻装缓骑,来到城北潜云坡上的月老祠。 “早就听人说了,这里很灵验。”拴好马匹,宣奕拉着月向月老祠走去。只见前方几株古树下一座朴实厚重的祠堂,不是很大,但人来人往,香火旺盛。月举眸看去,多是年轻男女,也有少数几对如他跟宣奕这般,是两名男子。再走几步,便瞧见一对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和老婆婆站在树下说着话,两人神情祥和,互视中带着明显的依恋。 少年夫妻老来伴,执手相看两不厌。 月心中忽的冒出这么一句。他看看身旁的宣奕,不由勾起了嘴角。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终有一日,也会白了他跟宣奕的头。那时候虽然年华不再,但只要两人情比金坚,携手相伴,便是光阴似箭,岁月如霜,又有何惧? 在月老像前许愿祈福毕,二人携手在祠中游览。祠堂后院一株姻缘树上挂满了恋人亲手系上去的红线,宣奕和月也一同选了一处枝桠系上承载着两人美好期许的红线。 宣奕在打理着红线垂下的流苏,月站在一旁,无意间又看到之前在祠堂门口看到的两位老人家。他们就站在近旁,此刻手中各拿着一个木雕小人,似是一对男女。月下意识听着他们的谈话,原来他们手上的一对梧桐木雕是两人当年成亲时亲手雕刻的,多年来一直放在匣子里埋在这姻缘树下。二人成亲后恩爱非常,如今长孙就要成婚,他们遂决定将这一对受月老保佑的木雕拿回去,送给孙子孙媳,希望他们今后姻缘美满。 两位老人边说边慢慢走远,月静静地听着,心中不禁羡慕。 若是用象征着恩爱的梧桐木亲手雕刻属于自己跟宣奕的木雕,一点点,一滴滴,将自己的情意都刻进两个人的雕像中,想来宣奕会很喜欢的吧? 第57章【三十三】身份(上) 虽然想时时刻刻陪着月,但宣奕终究是一庄之主,担着偌大家业,每天都有事务需要处理,不能轻易甩了摊子随心所欲。不过月向来温顺体贴,在宣奕有正事操办的时候从不闹他,宣奕爱怜自是不必多说,山庄中的其他人,诸如管家江栩等也更加尊敬这个即将成为山庄另一位主人的少年。 这段时间里,月跟宣朗也处得很好。二人年纪相仿,宣朗心性活泼,待人友善,总能找出一些有趣的话题或小玩意儿逗月开怀,起初月是因为他是宣奕的弟弟而有意亲近,后来很快便被他的赤子心肠所感染,真心实意将他看作可以信任的好朋友。 于是这一天,在宣奕处理庄中事务的时候,月便拉着宣朗一起出了山庄。有宣朗陪着月,宣奕自然是放心的,更何况怀瑾城是莳花山庄的势力范围,于是惯常叮嘱了几句便罢。 “哎呦阿月你就说吧,这次出来是有什么事?”二人没有带护卫,走在城中,宣朗斜眼看向月,笑问道。月在宣奕面前表现得很正常,但拉他出来的时候在他面前却没有掩饰表情,一看便知道这趟出门绝对是有目的的。 月脸上微微一红:“我想请你帮忙砍一截梧桐木。” 宣朗疑惑:“你要那个干什么?而且咱们山庄里不就有梧桐树吗,你要是想要,大哥都能拔一整棵给你。” 月嘴角忍不住勾起弧度,道:“不能用山庄里的,不然宣奕就该知道了。而且,我觉得用月老祠那边的梧桐木更好些。”说着便将前几日跟宣奕一起去月老祠中所见到的告诉了宣朗。 宣朗坏坏一笑:“原来如此,我的好嫂子是要给我哥送新婚礼物啊!” “我要给宣奕惊喜的,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月不放心地叮嘱道。 “放心,我嘴巴严着呢。”宣朗拍胸脯保证,“你对大哥的心意做弟弟的当然要帮忙成全啦!不过……”说着他挑挑眉,“嫂子怎么谢我?” 月一脸嫌弃:“就知道你会趁机勒索我。”他拿出身上的钱袋,在宣朗眼前晃了晃,“喏,请你吃百味轩的烧鸡。” “好!成交!”宣朗笑嘻嘻拿过月的钱袋道。 月悄悄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笨蛋,钱是宣奕给我的,不还是莳花山庄的钱吗?自己吃自己的还像得了便宜似的。” “阿月这你可就不对了。”宣朗自然听得到月在说什么,“义正言辞”道:“你马上就要嫁给我哥了,我哥的东西当然都是你的,作为莳花山庄的当家主母,这些可都是你的钱啊!” “那你还我!还我!”宣朗有意咬重了“主母”二字,月知他调笑,轻轻踹了他一脚,要去抢回钱袋,宣朗自然是不肯的,两人打闹着向潜云坡而去。 …… 怀瑾城中,一家酒肆靠窗口的位子上,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他微低着头喝水,宽宽的帽檐遮住了大半面孔,也掩盖了那透着算计的眉眼。 目光不时扫向街面,薛念的神情仍旧是惯常的轻狂中透着邪气,似是回想着什么,他轻轻冷哼了一声。 上次凌家堡铩羽而归,用了他的计策,尊主果然没有太过严惩独夜,倒是溯溪被不明不白泼了一身脏水,狠挨了一顿责罚,被收回了一部分权力。 其实以那人的头脑,未必猜不出其中的原委,可他却连查证也没有,便问了溯溪的罪,终究也不过是因为“疑心”二字而已。想来溯溪也是明白的,故而连申辩也无,直接跪下领罚,从容交出手中的权力。 不过独夜最终能得以全身而退,最大的原因是他带回了另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的消息。虽然薛念并不能接触到教中机密,但昔年在遗尘宫,也曾遍查过奇书典籍,心中大致有数。想到这里,他眼中讥讽之色一闪而过。尊主脾气古怪,那四个祭品非要从中原武林中寻找,若非如此,只怕早就成功了,当真不是能做大事的人! 好在这第四个符合条件的人,终于找着了。这次他奉命前来打前站,虽只是预先摸清底细,埋些钉子,但若做得好,便可以趁势而上,以期跟溯溪、独夜等人平起平坐。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52 没错,薛念不甘心,他从来不是一个甘为人下之人。 当日费尽心思联系到那边的势力,本想借对方之力登上遗尘宫宫主的宝座,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然而最终还是败在墨临风手中,功亏一篑。他小心布局,算计了卫辞性命,却枉为他人做嫁衣,将墨临风送上了遗尘宫的主位!后来假死抽身,因为手上再无筹码,在那边的地位一落千丈,他不得不低下头来做人,陪着小心,陪着笑脸,暗暗等待着东山再起的机会。独夜因为他献计一事,倒也有意“回报”,平日里多有抬举,当然更深的目的是想将他培养成自己的势力。薛念冷笑,他眼下没有根基,只能攀附于独夜,借他的力量往上爬,等有朝一日站在顶端,定要将这些见证过他今日落魄耻辱的人除去! 忽然,薛念全身一震,睁大了眼睛看向窗外宽敞街道的一处,呼吸也在那一刻停滞了。 从他正对面的方向不疾不徐走来的那个年轻公子,一袭浅色衣衫清雅若仙,眉目异常俊美。他就那样随意地走着,却仿佛聚焦了晴空下最明媚的一缕阳光。 薛念倒吸一口冷气。 慕写月! 反应过来后,他立刻往后缩了缩身子,压了压斗笠的边沿将自己的脸遮住,因为震惊而有些滞涩的头脑由慢到快运转起来。 这个人竟然还活着!在瞬间的难以置信之后,薛念心中又有了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毕竟么,慕写月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死去的。 然而他的心还在砰砰直跳。 不能让慕写月发现自己! 目光不由自主跟随着那个人移动,对方渐渐走近,从他所坐位置的窗前走过,又慢慢离得远了。看到对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努力稳下心绪后的薛念立刻发现了异常。 慕写月那样冷淡如霜的人,怎么会露出那样温柔缱绻的神情?他原本清冷的目光此刻是如此温情脉脉,樱色的唇角扬起薛念从未见过的温暖弧度。隽秀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没有了那层冷漠的气息,这个人更加灵动鲜活了。 第58章【三十三】身份(下) 他是在看怀里抱着的裹在布里的某样东西,会是什么呢?薛念皱眉。这时候他又注意到了慕写月并非独自一人,他身边并肩走着的还有一名穿紫色锦袍的男子,两人边走边说着话。之前他全部心神皆被慕写月吸引,竟没有看到旁人。 哈!薛念立刻想起来因为这“乍然相逢”的“惊喜”而被自己一时忘记的一件极重要的事情……慕写月在跳崖前,中了自己专门为他准备的“魇情蛊”。 那是南疆一种极为阴邪的蛊虫,中蛊者会不可自拔地爱上其蛊毒发作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不论对方是男是女。 那是当日他颇费手段才从尊主那儿讨来的,一心只想用它制服慕写月,只是慕写月性子刚烈,为了避免在蛊毒作用下沉沦竟然选择跳崖。 虽然不知道他后来有了什么际遇,但以薛念对慕写月的了解,能让他发生如此大的转变的,很有可能就是魇情蛊。 此时薛念才正眼去打量慕写月身旁的那人,带着几分兴味几分恼怒将对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捡了那个大便宜的人就是这小子吗? 这时候,跟他同一张桌子,坐在对面的人小声道:“薛公子好眼光,那个穿紫衣服的就是尊主要找的人,莳花山庄的二公子宣朗。” 那人是教中布点在中原武林的暗栈之一,平日里只在这怀瑾城中经营着一处小小店面,负责了解城中概貌和莳花山庄的基本情况,在不需要启用的时候,并不用去特别收集消息,因而不引人注意。其他名门世家所在的势力范围中也多有这样类似的暗栈。 “哦?”薛念转了转眼珠,语速缓慢道,“他就是宣朗啊。” 对面的人点头,随即又道:“宣朗身旁那人是莳花山庄庄主宣奕的未婚夫人。” 薛念诧然,但面上不动声色,只有意带着几分疑惑“嗯”了一声。 “宣奕二月离庄参加凝清山武林会盟,五月初回来的时候便带着他,后来过不多久莳花山庄便对外发出喜讯,七月十六庄主大婚,要迎娶的就是那个人。不过,小人这边并没有打听到多少那个人的资料,因为对于那人的来龙去脉,莳花山庄里的人也不甚清楚。”对方微微皱眉显出些难色,“山庄里的下人到小人店里买东西的时候小人曾试着探听过,都说那个人是受了伤被宣奕救回来的,失了记忆,山庄里的人都称呼他为月公子。” “失忆了?月公子?”薛念摩挲着下巴缓缓道,片刻后轻轻笑出声来,带着些莫名的兴奋。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遗尘宫高高在上的左护法,孤傲清冷的慕写月,如今要嫁给莳花山庄的庄主,安于内室,做人家的男妻了。失忆?呵呵,不知道他若是恢复记忆会是怎样的心情?不过要是魇情蛊未除,想来就算是没有失忆,慕写月也会心甘情愿雌伏于对方身下的吧?却不知墨临风知道自己这个师弟如今这般情形后又是怎样的表现?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59章【三十四】恶念(上) 月并不知道自己在回山庄的路上曾经被一道恶毒的目光牢牢注视过,他的全副心神只在怀中的包裹上,那里面裹着的是他跟宣朗在潜云坡月老祠东侧不远处砍下的一小节梧桐木,还有一柄宣朗送他的小匕首。月温柔地抚过包裹,想象着宣奕看到他亲手雕刻出的以他们俩为原型的木雕,心里无限欢喜期待。 “你可要小心些,这匕首很锋利,别伤了自己。”宣朗再三叮嘱。“要不然,大哥非揍死我。”月微笑着应下:“我知道啦,谢谢你了。” 宣朗调侃:“也不用刻得那么精细,随便几下弄个人形出来就行了。你要相信,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只把这块木头送给大哥,他也一定喜欢得很。”月睨了他一眼,笑笑没有说话。 回到山庄后,月跟宣朗在亭子前分手,宣朗回他居住的院落,月则向着自己目前住着的凝晖苑走去。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53 走到回廊转弯处,却跟展眉撞了个对面。月脸上的笑意微微敛了一点,只向她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有所控制,但他能感觉到这个女人对他的并不友善甚至可以说是排斥的态度。不过关于展眉曾经护主的举动他是听说过的,他感谢对方当时护着宣奕,尽管那个时候两人还未走近彼此的世界。因此月并不想跟展眉计较她的态度,也没有跟宣奕说起过这件事。 “月公子。”虽然厌恶着面前这个夺走了庄主的男人,但身份摆在这里,展眉还是不得不低头问好。 月应了一声,便要继续向前走。 他下意识将手中的包裹向身后避了避。这纯粹是自然的身体反应,因为他想一个人悄悄完成这个计划,给宣奕一个惊喜,因此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展眉留意到了月拿着的包裹,若是换了别的下人,自然是不会随便问的,但展眉不一样,一则她多年来在山庄中待遇优渥,性子早已有些骄矜,二则她对月的“恭敬”只不过是顾忌着宣奕、卢清瑟等人而做的表面功夫,对月并没有真正的侍主之心,因此心随念至,脱口便问道:“公子手上拿的是什么?” 月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隐去了,心中有些不悦。 这个丫鬟,实在是有些失了分寸。 “没有什么。”他淡淡道,轻飘飘一眼扫过展眉面上,带了几分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威慑之意。 展眉心头一跳,不觉往旁边退了一步,等在回过神来之时,月已经走开了。她有几分神思不定地看着月的背影,回想着方才那一眼,虽然一瞥即收,但那份蔑然冷意却仿佛利剑能穿透身体,直凉到骨髓深处。 是错觉吗?她轻轻咬唇,那人素来都是软软糯糯的温顺性子,怎么会有那样犀利的目光?一瞬间竟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现在再想想却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不管展眉如何惊疑怨愤,月早已将这个插曲抛在脑后。回到房间,他便迫不及待掩了门窗,拿出包裹里的木头和小刀,大概比划了一下,在心中做好勾勒,便带着些紧张和激动划下了第一刀。 月知道木雕这活计是个精细活,虽然宣奕的形象在自己心中已是无比鲜活深刻,自己的也不用多说,但真要刻起来却未必能做好,是以他带回来的木头里,有一半是准备先拿来练手的。不过随着匕首划落,几下之后,他却惊喜地发现自己对于匕首的运用很是灵活,不管是施力程度,还是方向转换,都挺得心应手,顿时越干越有劲,心中喜滋滋的。 …… 薛念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倚在湖边一株树旁。 他站了许久,随着太阳一点点西沉,天色昏暗下来,他一动不动的身影在昏沉的光线下带出一丝诡异的感觉。 薛念在苦苦思索,莳花山庄、慕写月、宣朗,如何才能设计一个绝佳的方法,将其全部算计到。虽然他此行的目的是受命前来为捉宣朗做准备,但既然发现了慕写月的踪迹,他总不能白白放过这个“惊喜”。 这些武林世家屹立多年,内部管理早已形成一套严谨的秩序,想要安插人手并不容易。之前凌家堡的钉子,便是溯溪费尽心思寻找机会,用了好几年时间部署才完成的,他可没有耐心花这样的功夫。而且除了时间还有机遇,在凌家堡成功的事情未必能在莳花山庄重现。上次的事情一定已经引起宣奕的警觉,如今想要在莳花山庄埋眼线肯定更不容易。 自那日看到慕写月后,又过了好几天了。慕写月成婚在即,难道他就什么都不做,看着他跟别人恩爱?不,绝不可能! 或许可以递消息给墨临风?他若是知道自己师弟在失忆的情况下嫁了人,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来闹了婚礼,他再在一旁暗中操作,说不定还能引起正魔之间又一场争端,那个时候,再从中渔利…… 不妥。他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这样做一个不慎就会将他还活着的消息泄露出去,墨临风知道了绝不会放过他。如此一来,得不偿失。 天地间最后一丝亮光消泯于西方,薛念眼中的阴沉也可以与此时面前黑漆漆难望深浅的湖水相媲美。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缓缓迈步往回走。 渐渐走到街道上,怀瑾城是繁华大城,此时店铺仍是开着的,依旧有人出来逛夜市。 回到他们设在城中的暗栈……一家胭脂铺,店主,便是之前跟薛念共坐一桌的人,正站在柜台后面招呼,店里有两个女人在挑选胭脂,薛念看也未看,一声不吭地向楼上走去。 他眼下是以店主外地表哥的身份住在店里的,至于带来的那些人手,少部分分散在城中别处,其余都在城外隐蔽,以免引起莳花山庄的注意。等再过一段时间,宣奕跟慕写月成婚的时候,怀瑾城中会涌入大批来贺喜的宾客,那个时候倒可以趁机将自己带来的人安排进城里。 第60章【三十四】恶念(下) 楼梯上到一半的时候,那两个挑选胭脂的女人的谈话飘入耳中。 “你还有心思挑胭脂,宣庄主马上就要成婚了,他要娶个男人!你不是一直说他会纳你为妾吗,到底有没有个准?”这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薛念心思一动,隐在黑暗中向楼下窥探之前被他无视的那两个女人。 另一个女子年轻些,看相貌这两人似乎是母女。只见她闻言重重搁下手中的胭脂盒,立起娥眉怒道:“这能怪我吗,那个男人狐媚得很,勾引的庄主五迷三道的,庄主现在眼中只有他一个人,我有什么办法!” 此人正是展眉。她家原本困顿,后来展眉在莳花山庄得脸,家中也得了许多接济,便从乡下搬来了城中,如今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展眉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回家一趟,今日正是她回家的日子。展母早就听闻莳花山庄庄主要娶妻的消息,心中七上八下地着急。过去女儿一直说宣庄主以后会娶她,能攀上这样的人家他们自然是求之不得,故而一年又一年地等下去。但是如今宣奕都要成亲了,自己女儿的终身还是没个着落,眼瞅着岁数也大了,展母到底沉不住气了。 “那、那你的意思是,宣庄主不会纳了你了?”展母声音有些发颤。这么多年的指望一下子成空,她怎么也接受不了的。 展眉脸色发红,当然并非是害羞而是气恼,她嘴上犹自不服,道:“那可未必,庄主不过一时兴趣罢了,再说,夫人曾经也允诺过我的。” 展母愣了半晌,最终长叹一口气,犹豫道:“眉儿,要不……算了吧!你都这么大了,宣庄主若是有心,他早就纳了你了,可现在……唉!说不定,他只喜欢男人,你不如死了这份心思,另寻别……” “我不!”展眉恨恨一跺脚,“我绝不会就这样把庄主让给那个男人的!绝不!”说着也不管展母,自己夺门而出。 “哎,你这孩子!”展母又急又气,跟着后面追了出去。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54 薛念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转身下楼。 “刚才那个自称要嫁给宣奕的女人是谁?”薛念问。 柜台后的人答道:“她是宣奕的贴身侍女,叫展眉,偶尔会来我这儿买胭脂。” 嘴角轻轻翘了翘,薛念随即走出店外,向展眉离开的方向而去。 …… 回到自己的家中,展眉更不多言,直接进了房间。她心中对于月的嫉恨酝酿已久,在今晚终于再也压抑不住。 “贱人,去死!”她面目狰狞,语气怨毒,一把拿起桌子上的剪刀,扎进绣了一半犹绷在绣框里的手帕里。布匹应声被撕裂,声音虽不大,但在安静的房间里却显得生硬突兀。 展眉眼睛泛红,微微喘着气看着被毁掉的破碎绣品,眼中闪过几许疯狂。 “呵呵,扎在布上有什么用?你若有本事,把剪刀扎在抢了你心上人的那个人身上,才是解气呢。”一个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丝丝撩拨人心的诱惑。 第61章【三十五】算计(上) “展眉姐姐回来啦。”宣奕书房里正在洒扫的小丫鬟看到展眉后殷勤地打了招呼。 “嗯。”展眉胡乱点了点头。 小丫鬟仔细看了看她,疑惑道:“姐姐怎么了?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有吗?”展眉心中一慌,面上强自扭出一个微笑,“昨天回去不巧我弟弟病了,晚上照顾他到很晚,没睡好。” “那姐姐今日便早点睡吧。”小丫鬟贴心道。心里却想着这展眉姐姐也怪可怜,熬了这么多年,结果庄主竟没有纳她的念头,对外毫不避讳地宣称今生只要月公子一人,私下里有些人都在笑话她。展眉姐姐性子要强,如今也只是勉强撑着面子上的风光罢了。 展眉此刻却是无心理会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她装作整理,等到那个小丫鬟退出去后,转过身来,眼睛迅速向四周扫过,确认周围无人,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宣奕书桌前,望向放置在桌子一角的一尊博山炉。 她紧张地吞咽着口水,呼吸不稳,昨晚的情景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清晰而深刻。 …… “什么人?”乍然响起的男人的声音让展眉大惊,她惶然转身望去,看到了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 “唔……”还没来得及尖叫,只见对方身影一闪,已然逼近跟前,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嘘。”男子饶有兴味地对上她惊恐的眼神,轻声地用带着些邪气的语调道,“别怕,这么漂亮的姑娘我是不会伤害你的。好姑娘,你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你喜欢宣庄主,恨着他那个未过门的男妻对不对?可是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一起。可怜的姑娘,我帮你想办法把那个人除掉好不好?” 展眉睁大了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薛念没有错过对方眼中深埋着的渴望,勾起唇角:“我放开你,你不要声张,我们好好合计合计,如何?” 展眉慢慢点头,薛念放开她,她也果然没有呼叫,只是脸色苍白,声音微微发颤:“你、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薛念自顾自走到桌边坐下,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斜眼看向展眉,“那个人的存在一定让你觉得很碍眼吧?” 展眉定定地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这你就别多问了。”薛念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 展眉张开口又合上,反复几次后,终于出声:“那我凭什么信你?” 薛念轻轻笑出声来:“傻姑娘,我是为你好,有些事情知道的多了反而不好。” 看着对方似笑非笑的表情,展眉打了一个寒噤。她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到底也是在莳花山庄长大的,对于一些事情,该有的敏锐还是有的。 薛念看到她渐渐显露出来的恐惧,换了个安抚些的语气,道:“我说了,你不用怕,我跟你无冤无仇,不会伤害你的。” “你究竟想做什么?”展眉额上沁出冷汗。 薛念无奈地耸耸肩,道:“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我想帮你对付慕……哦,现在是叫‘月’了,我想帮你对付那个月啊。” “你……”展眉心中升起一丝希冀,“你跟他有仇?” 薛念点头:“没错。所以,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那咱们就是顺理成章的盟友。” 展眉没有立即说话,害怕、兴奋、紧张……种种情绪在她胸腔中翻滚,让她一时间不知该给予怎样的反应。 她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渴望,就这样被人挑逗着释放出来。让月消失是她一直以来期盼的事情,但是,面前的这个邪气的男人,可信吗?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55 “你照我的计划行事,你的愿望就能成真。”薛念引诱道。“试想一下吧,那个时候,宣庄主身边再没有那个勾引他的男人,你就可以跟他在一起,两个人长长久久。” 房间里的烛火闪烁,照得各怀鬼胎的两个人的脸都是忽明忽暗。 “好,我们合作。”片刻后,展眉轻轻道。 第62章【三十五】算计(下) …… 胭脂铺里,薛念轻吹一声口哨,把玩着手中一个小瓷瓶。 同样的东西,昨夜他给了展眉一瓶。 里面盛着的是一种草绿色的颗粒状药物,名为“幽浮散”,是用南疆一种草药提炼而成的,服用后会使人神思不安,心中燥乱,严重者可致癫狂。只是他当然不会让展眉设法在宣奕饮食中下毒,这样太容易被发现。薛念冷冷一笑,每日放上一两粒在香炉中,有其他香料气味的掩盖,除非精于此道者,否则鲜会被察觉。虽然如此一来效用大减,但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宣奕是武林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若是身上有何异常,定会有所警惕。而通过燃香的方式让毒素以缓慢的方式在他体内积累,让症状以不易察觉的方式一点点表现出来,他必然不能立刻反应过来。当水滴石穿之时,就是自己的机会! 呵呵,慕写月,我就等着你落到我的手心里! 薛念心中得意。昨晚从展眉口中,他已然听出来,原来慕写月现在是处于一个失忆又武功全失的境地。看来当日给他下的散功药物至今犹未除去。这样的慕写月,一旦离了宣奕的庇护,可就是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绵羊任他拿捏了。一想到这种情景,他就觉得全身的血液有种沸腾的感觉,身上升起蠢蠢欲动的兴奋。 而在那之后,那个展眉有了这么大的把柄被自己抓在手里,还怕她不会乖乖听话?这个女人,将会成为他撬开莳花山庄严密封锁的第一块砖。 …… 将最后一处毛糙的地方磨光,看着手中的小小木雕,月心头涌起一股雀跃不已的欣喜。 终于完成了! 做过一番思量后,他并没有像那对老夫妻一样雕刻两个分开的人物木雕,而是选择将之雕刻成自己和宣奕手牵手的小雕像。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心中默念着这句话,月情不自禁地笑着,眼中溢满了幸福的光彩。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子里,映照到坐在床沿的月身上,却是泛着喜洋洋的红意。几分欢喜几分羞涩地抬眸,墨瞳中倒映出一袭华丽鲜艳的红衣。 明日,便是他跟宣奕成婚的好日子,衣架上静静挂着的,是精心为他准备的喜服。 云锦绣段,金丝密织,镶玉佩珠,绘龙描凤。衣衫上的绣纹栩栩如生,缀着的珠宝泛着盈盈光辉。九重罗衣层层叠叠,繁复精美却不显厚重。无论是选料,还是绣制功夫,都是一等一的。 便是从来没有穿过这般鲜艳色彩的月,初见到这套衣裳时也是被狠狠惊艳了。 “成婚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事,我当然想给你留下最美好的回忆。”彼时,宣奕从背后搂着他,两个人一起欣赏刚做好的喜服。他心中甜蜜,但又有些惭愧,喃喃道:“可是毕竟只穿一次啊,太奢华了,唔……”宣奕扳过他的头,垂首吻住犹自微开的双唇,漫长的一吻结束,惩罚般地轻轻咬了咬他的唇,道:“我愿倾整个莳花山庄之力来供养你一世无忧,一件衣裳又算得了什么?” 笑意加深,回想着两日前的甜言蜜语,月起身慢慢走近衣架,他左手中仍拿着木雕,抬起右手,轻柔地在喜服上缓缓抚过,抚过衣襟上的并蒂莲花如意纹,抚过玉带上的鸳鸯交颈同心结,抚过占据了大片衣裳的五彩凤凰刺绣,心里面的柔情蜜意直要溢出来。 爱慕着的人也深爱着自己,真好。跟宣奕两情相悦,结为夫妻,月觉得自己无疑是幸运的。 外面传来脚步声,窗边有身影闪过,那身影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月仅是眼角稍稍瞥到一点便立刻知道了来者。 他匆匆跑回床边,将手中拿着的木雕放进事先准备好的小木盒中,塞到枕头下面。 刚刚立起身子,宣奕便走进来了。 “你在藏什么好东西呢?”在门口的时候便看到月把一个小木盒的盖子匆匆合上,又将盒子放到靠床内侧的枕头下面,宣奕好奇又好笑,于是便问他。 “没什么。”月一本正经地摇头。 “是吗?”宣奕调笑地看着他,走近床边,忽然俯身去探,“那我可得检查一下。” “不行!”月连忙抓住他的手,用身子挡住枕头,“现在不能给你看,等、等我们……”他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等我们成亲以后再给你看。” 月的声音越说越小,不过宣奕当然是一字不落地听到耳朵中了,当下更为好奇。不过眼下月这样羞答答鲜若桃花的模样对他的吸引力也不小,于是宣庄主心甘情愿地被“勾引”,就着俯身的姿势将人按到怀里又长吻了一通。 等到月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他底气不足地瞪了宣奕一眼,这人,之前还像个君子,谁知道越接近婚期越像个流氓。 月突然有点担心成婚之后自己的日子。 宣奕轻轻笑着,拉着月的手坐在他身边,道:“都听阿月的,成婚以后再看。” 不知道他的阿月给他准备了什么,真是令人期待。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56 “宣奕,你的脸色好像不是很好。”月颦眉看着宣奕眼底的淡淡青色,“这段时间是不是很操劳,都没有好好休息?” “还好。”宣奕柔声道,“我们大婚之日就要到了,事情是多了些,不过没什么,我并不觉得辛苦,忙起这些事情来倒是觉得很幸福。” 月却很是心疼,道:“那你也要注意休息,不能累坏了身子。”宣奕笑道:“这点活怎么会累坏身子,你没见到我当初才接手山庄时的光景呢。” “好好好,我知道了,小管家。”看到月不赞同的目光,宣奕投降,他抬手轻轻刮了一下月的鼻子,“我今天会好好休息,明天做一个精精神神的新郎。” 月这才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笑脸,宣奕摇摇头,故意叹了一口气,道:“夫人管的真严,为夫好怕啊。” “你要是怕被我管着,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月抬起下巴看着他。 这神气的小表情勾得宣奕心痒痒的,那漂亮的眼睛似乎在说:“哼,小样儿!” 宣奕笑出声来,将人搂在怀里,温柔地晃了晃,道:“不后悔,不后悔,我呀,就喜欢被你管着。” 屋子里不时传出欢声笑语,两个人沉浸在幸福中,怀着激动的心情期待明天的到来。 第63章【三十六】成婚 锣鼓声声,礼乐奏鸣,艳丽而喜气的红绸挂满了山庄上下。宾客如云,欢声笑语,管家江栩指挥着丫鬟小厮们迎客引座,有条不紊。 拜堂的正厅前,早已被洒扫得一尘不染的路面上铺满了清晨时分采摘的红色花瓣,门口,摆放着两株造型优美的赤色珊瑚,富贵人家珊瑚并不少见,但这两株高达十几尺,且都色泽纯净,却是十分难得了。上面错落有致地垂挂着五彩丝线编织的同心结,寓意可见一斑。前来贺喜的宾客大多赞叹不已,听江栩介绍说这是宣奕为了月特意派人寻来的,更是令一些人心生羡慕。 厅内,红底洒金的大红喜字高高挂起,琴和瑟摆放在两旁。明月珠,昆山玉,价值千金的珍宝点缀在各个角落,红纱旖旎,珠光莹莹,种种精美的布置自是不用赘述。空气中更有淡淡甜香萦绕,别有一种醉人氛围。 卢清瑟穿着多年未曾碰过的鲜艳颜色的衣裳,面带笑容坐在主位上,脸上的皱纹似乎也因为近日的欢喜而淡去了不少,整个人容光焕发,正端庄而不失亲切地跟走过来的宾客们攀谈着。 “恭喜伯母!”洛沨带着柳依云上前恭贺,“伯母今日格外漂亮,把这厅里所有女子都比下去了。”他是两日前到的怀瑾城,直接便住进了莳花山庄。 “你就会说好听的讨伯母欢心,只是依云该不高兴了。”卢清瑟调侃道。 柳依云跟着洛沨一起住进山庄,自然也一同拜见了卢清瑟。她原本担心对方会因为自己的出身而心存鄙夷,但卢清瑟待她一直态度温和,客气尊重,让柳依云感怀在心,渐渐地,便也少了几分拘束,当下笑道:“洛沨这次可是说了大实话,伯母就不要取笑依云了。” 厅中众人三五成群聚在一块儿说话,不多时,吉时到,门外早已准备好的鞭炮被点燃,“噼里啪啦”好一阵声响,宾客们退回到自己座位上,随后丝竹声重新响起,奏的正是祝福新人比翼同心、恩爱美满的《凤凰于飞》。江栩高扬的声音喜气洋洋地响起:“新人到。” 鲜花铺就的道路上,两道红色身影缓缓走来。因为月是男子,所以无需盖头遮掩,只是在束发上较之往日更为复杂精美,且多加了些珠玉修饰。于是宾客便清楚地看到两位新人的模样。一人挺拔俊朗,如山巅青松,一人飘逸秀雅,若深谷幽兰,两人手中拿着一根红绸的两端,并肩而立,姿态优雅,落在众人眼中,只觉得相称极了,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一步步,与月一起踏入正厅,宣奕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也许,便是穷尽这世上种种美好的词汇,也不能述尽他现在的快活。今天的宾客真多啊,他们将要见证自己跟月的婚礼,见证自己的幸福。 “一拜天地!” 宣奕和月面向厅外,俯身参拜天地。眼前不由浮现出第一次见到月的情景,那个时候,他是万万未曾想过,怀中这个坠崖重伤之人会成为自己死生不移的爱侣。幸亏,没有错过你,我的月。 “二拜高堂!” 两人转身向卢清瑟下拜行礼。宣奕回想着他们互剖心意的那个清晨,兜兜转转,犹犹豫豫,牵牵绊绊,羞羞答答,几息之间心情不知起伏了多少回,最终发现原来情根不止是种在了自己心中,你果真也爱着我,真好! “夫妻对拜!” 两人相对而立,目光相触间会意一笑,带着真心的喜悦和羞涩期待,俯身下拜。宣奕目光灼灼,从此以后,阿月,我们便名正言顺地属于彼此,生同寝,死同穴,永不分离! “礼成!”随着最后一声带着祝福的唱贺拖着长长的尾音慢慢归于平静,宣奕和月的手终于松开了红绸,紧紧握在一起。十指交缠,紧密而毫无间隙,仿佛两人这辈子的缘分与今后生命的轨迹,缠绕在一起,再也解不开了。 悠扬婉转的乐声中,宣奕和月彼此凝视,望着对方眸子里自己的身影,心中满满的都是甜蜜。 宾客们的恭贺声不绝于耳。 “恭喜宣庄主、月公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恭贺二位大婚之喜!” “恭喜,恭喜!” …… 月不是女子,自然不用送入洞房等待着夫君与宾客宴饮罢回去掀盖头,有些人家或许对男妻有一些限制,但宣奕自然是不会约束月的,于是便带着月一起向前来道贺的宾客敬酒,一方面让众人看到月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对他不敢轻视,另一方面也是有意让月认认人,毕竟从今往后,月就是莳花山庄的另一位主人,对于江湖还是要有一定的了解。 “月公子龙章凤姿,举世无双,宣庄主真是好福气啊!”这样的恭维几桌下来已经不知听了多少,宣奕心中陶陶然自得无比。 瞧,这样稀罕的宝贝,被自己得到了呢!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57 宽大的袖袍下,宣奕拉过月的手,拇指在月细腻的手背上挑逗地摩挲,满意地看到对方的耳朵迅速染上一层绯艳的红色,几乎像是要滴血一般。 因为实在高兴,宣奕来者不拒,喝了一杯又一杯,还替月挡了不少酒,渐渐地看上去有些醉意朦胧了。天也晚了,卢清瑟便拦住了他不让再喝,派人送他跟月入了洞房。席间宾客们了然地大笑,有些年轻人还吹起了口哨,月只觉得脸上火烧烧的一片,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忙忙地帮着搀扶宣奕回了房间。 只是没想到一进房门,宣奕便立刻直起了身子,不再像之前一样目光迷离地瘫在月的身上。他神色清醒,眼神清亮,哪还有半分醉态? “宣奕,你……”月疑惑道。 “我骗他们的,事先就吃过解酒药了。”宣奕笑着拉过月到自己怀里,“不装醉,他们怎么肯放过我?”今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他当然不能真的醉了,不然岂不是委屈了月? 原来是这样。月笑笑看着他,没醉也好,否则明天只怕会头疼了。 “你们下去吧。”宣奕扶着月坐在挂着簇新红绡帐的床边,对屋内的丫鬟们吩咐道。 其他人当即俯身下去行了一礼,应声退下。唯独展眉犹豫了一下,偷眼看了看一身红衣的月,眼中闪过不情愿和嫉恨之情,但是最终也慢慢离开了房间。 房门被关上,屋里只剩下了宣奕和月二人。 月笑着打量四周,这里曾经是宣奕一人的屋子,自今以后,便是他跟宣奕两个人的房间了。 大红喜字也贴在了这屋子里的诸多角落,桌子上,两盏绘着龙凤的红烛正在燃烧,一声轻微“噼啪”声,爆了个小小的烛花。 宣奕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酒,走回月身边,在他旁边坐下,将一只酒杯递给月,柔声道:“阿月,与我饮这合卺酒,生生世世,此情不移。” 月清澈的眸子中似有淡淡泪光莹润,他接过那杯酒,一字一字道:“朝朝暮暮,长伴君侧。” 两人抬手绕过彼此的手臂,仰头饮尽杯中之酒。 “上次,我喝醉了,让你受了委屈。”宣奕轻柔地抚摸着月的头发慢慢道,目光深深似乎能望进人心里。 月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红着脸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张开口想要说什么,但呢喃几声,还是没说出完整的话来。 宣奕轻轻笑着,抬起手温柔地托在月的下巴上,将他的头抬起来。今日月的脸上是淡淡地扫了些脂粉的,本就是无双颜色,再加上铅华雕琢,更加倾国倾城。他的眼角渲染着魅惑的红色,不知是为他化妆的喜娘有意勾勒,还是因为饮了酒的缘故,宣奕心中一动,贴上前去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啊……”月下意识轻呼了一声,往后一缩。 看着对方小鹿般无辜纯澈的眼眸,宣奕心跳失了节拍,他猛然将人拉进怀里,然后一个扭身把人压在床上。 床上铺着崭新的大红被褥,绣着龙凤呈祥的精美纹案。宣奕抬手解开月束发的玉冠的暗扣,拿掉点缀在他发间的珠宝饰品,那一头长发便如上好的墨色丝绸铺开在床上。在这至纯的红与黑的映衬下,月的面容越发显得白皙莹润,烛光下仿佛无暇美玉。 “阿月……”宣奕哑着声音轻唤,身上那种烧腾起来的感觉越发明显。 看着宣奕的眼神,还有隔着衣服传递到自己身上的热度,月当然明白此刻他想要做什么。虽然经历过一次,但还是难以避免地紧张,同时,也跟上次一样,从内心深处期待。 上次的事情,月知道宣奕心中一直对自己有愧,哪怕两人已经心意相通,他知道自己是心甘情愿的,但还是因为在醉酒后莽撞地占有了自己的第一次而难以释怀。 深深吸一口气,月启唇一笑,犹如两个多月前那个如水月夜中缓缓绽放的紫绣月瑰,美得令人惊心动魄。他慢慢抬起头,贴近宣奕耳边,丹唇开合间有热气呼在宣奕耳朵上:“春宵一刻值千金,我的宣庄主,你还在等什么?” 宣奕哪禁得住心上人这般勾引,脑中“轰”的一声,眸色很快变得通红,呼吸粗重,声音有些不稳:“阿月,你在玩火。” 月轻笑着不说话,只深深地看着宣奕,眼中有绵绵不尽的万千情意。 尽管心里面的欲望躁动的不得了,但宣奕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动作,他俯下身,温柔地亲吻着月。额头,眉间,眼睛,鼻梁,脸颊,最后到达那两瓣柔软的樱唇。 “我爱你,我的阿月。” …………………………………………… 宣奕抬起头来看着月迷离的眼神,心中一阵满足,随后又低下头继续方才的动作。 月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剩下无意识地嗯哼,随着宣奕的动作发出高低不一的鼻音。 感觉到月快到顶点了,宣奕一边继续卖力服侍,一边伸手从旁边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盒。 轻轻扬手一挥,红色的纱帐从玉钩上脱落,掩住雕花大床上的旖旎春光,与此同时,鲛绡帐中,一声陡然高亢的呻吟响起,浸染着极致的欢愉。 随后安静不过片刻,引人遐想的呻吟声再度响起。 第64章【三十七】毒梳(上) 离了宣、月二人的新房,除了守夜的丫鬟们不能擅自离开外,其他人累了一天,便各自回去歇息了。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58 展眉从很久开始就用不着做守夜这种辛苦活了。隐在暗处,她定定地看着那透出烛光的房间,眸中带着疯狂的嫉妒和怨恨。 一门之隔,里面的两个人在恩爱缠绵,而她,却一腔情意无人怜。过去所有的期待,对未来的种种设想,眼看着越来越渺茫,越来越虚幻,叫她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留下最后怨毒的一瞥,展眉转身向明微苑外走去。 凝晖苑中,卢清瑟坐在内室中,一边揉着腰一边笑着向紫竹道:“到底是人老了不服输不行,今儿坐了一整天,腰酸背疼的。” 紫竹动作娴熟地给她揉着肩膀,语带笑意:“但是夫人心里高兴啊。” 卢清瑟欣慰地点点头,道:“这是自然的,奕儿从此以后可就是有家室的人了,娶的又是他心爱之人,我当然是欢喜得很。他这边人生大事解决了,以后啊,我该为朗儿多打算打算了。” “瞧您说的,二公子还小呢。”紫竹笑道。 卢清瑟勾勾嘴角:“哪里小了,眼瞅着就要加冠了,日子快得很呢。” 主仆二人闲聊,忽听门外下人禀报展眉求见。卢清瑟笑意微敛,侧首跟紫竹对视了一眼,然后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让她进来吧。” 展眉进得内室,向卢清瑟依礼问安,随后便一屈膝跪在地上,再不肯起来。 “哎,你这孩子,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卢清瑟微微蹙眉,“紫竹,把她扶起来。” “是。”紫竹应着,上前拉住展眉的胳膊,但展眉用了点力气抗拒着不肯站起,哀哀地看了卢清瑟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去,道:“夫人,展眉有话跟您说,可否让紫竹姑姑先下去。” 卢清瑟默然,须臾,向紫竹轻轻点点了头。紫竹本还想说什么,卢清瑟制止了她,紫竹有些无奈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展眉,退出了屋子。 “好了,有什么话,说吧。”卢清瑟道。 “夫人。”展眉再抬起头来时,已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她微带泣音道,“昔年,夫人曾允诺过展眉,会将展眉赐予庄主为妾,不知今日,您可还记得当日之语?” “展眉。”卢清瑟脸上的笑意已经全部隐去,语气也不似往日温和亲近,而是隐隐带着些严肃,“当年我是说过愿意让你做奕儿的侧室这样的话,但并非是允诺与你,当时我说的很清楚,前提是奕儿也对你有情。如今的情景你也看到了,奕儿心中只有月儿,他对你并无儿女私情,我当然也不会罔顾他的意愿强迫于他。” 看着展眉一脸难过,卢清瑟心头一软,叹气道:“展眉,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也知道‘缘分’二字不可强求,还是就此想开吧。” 展眉咬咬唇,脸上犹自有一种倔强不服输的神情,卢清瑟心中摇头。她是知道展眉对宣奕的心思的,这孩子若是看开还好,倘若钻了牛角尖,恐非善事。她既然喜欢宣奕,那必定是记恨着月的,让她继续留在明微苑,只怕不妥。她年纪也大了,与其继续蹉跎年华,不如快刀斩乱麻,就此断了她的痴念,也好早点重新开始。 主意拿定,卢清瑟温和了语气对展眉道:“展眉,你今年岁数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样耽误下去,你父母也必定难以安心。”她顿了顿,复道:“回家去吧,展眉,我会找好媒人帮你说一门让你和你家里人都满意的亲事,你的嫁妆也由我们莳花山庄来……” “夫人!”展眉神情大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惊诧,“您要……赶我走?” “不是你说的这样。”卢清瑟耐着性子劝她,“展眉,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如今你跟奕儿显而易见是没有任何可能了,我不想你因为不愿意面对而心存侥幸,最终耽误了自己的终身。” “夫人……”展眉哀求,“我对庄主一片真心,您就不能成全我吗?” 第65章【三十七】毒梳(下) 见她仍在坚持,卢清瑟忍不住摇头,苦口婆心道:“展眉,不是我有意为难你,但是有些事是不可强求的,奕儿他心里没你,你一味苦守是不会有结果的。” 展眉原本红着眼圈一瞬不瞬倔强地看着她,此刻眼中似乎有什么寂灭了,她慢慢垂下头去。卢清瑟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但也没有再进一步逼她,只是安静地等待她的回复。 片刻后,展眉直起了身子,再次抬起头来时,原本的难过哀求和隐隐的怨恨不满都消散了,只剩下了淡淡的感伤,她望着卢清瑟,随后向她磕了一个头,道:“谢夫人为展眉着想,展眉都明白了,以后不会去打扰庄主和公子的生活。” 卢清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想通,心中倒有些惊疑不定了。她细细打量了展眉的脸色,道:“展眉,你真的想通了?” 展眉伤怀地笑了笑,道:“事已如此,展眉认了。都是展眉痴心妄想了,方才的无礼,还请夫人恕罪。” 卢清瑟见她说得可怜,心中有些不忍,虽然这孩子后来的性子变得让她不是很喜欢,但毕竟小时候她救过宣奕,如今也只是因为喜欢自己儿子而已。她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实在不该对她有过多苛责。 她俯下身亲自扶起展眉,用手帕为她拭去眼角残留的泪水,宽慰道:“好孩子,你自己能释怀便是最好,什么罪不罪的,快别说这样的话了。” 展眉似乎有些感动,她仍旧带着方才的微笑,向卢清瑟道:“夫人,展眉就要离开莳花山庄了,这么多年来您对我的疼爱我都记在心里,可我没什么能报答您的,今晚,展眉伺候您歇下吧。” 卢清瑟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淡笑着点点头。 自从宣启钰失踪后,卢清瑟忧思伤神,时常夜不能寐。后来经大夫提点,除却服用安神药物外,夜晚临睡前用密尺的檀木梳子细细地梳头,活血通络,方才好些了。后来汤药不用再服了,但梳头这个习惯却留了下来。 展眉搀扶着卢清瑟坐到妆台前,动作轻柔地除去了她的发簪,将那夹杂着银丝的一头长发放了下来,披散满肩。她伸手往妆台上取了梳子,目光瞥向镜子里卢清瑟的身影。 然后,在背后卢清瑟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用袖中事先准备好的梳子换下了手中从妆台上拿的这一把。 一切不过眨眼的时间,连展眉自己都未曾想过,她会做得这般自然,这般不动声色。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59 她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微笑,内里的灵魂却仿佛已经僵硬木然,冷眼看着自己慢慢抬起胳膊,用换过来的梳子靠近毫无所查的卢清瑟。 没有一丝犹豫,梳齿插进了发丝,接触了头皮,然后开始一下一下地梳动。 “夫人,这力道怎么样?”她惊讶自己此刻的声音还能如此平静,毫无破绽。 或许,是真的已经横下心了吧?可那又如何,她活该,不是吗? “正好,很舒服。”卢清瑟温和道。镜子里的夫人依旧如往日般随和,可是展眉心中的厌恶感却越来越强烈。 摆着这幅伪善的面孔欺骗了自己那么多年,如今,不止不愿兑现承诺,还想把自己打发走! 想得美! 一味苦守是不会有结果的。这句话说得真好,过去她就是太傻了,才会什么都不做就那样空等着。心爱的男人和富贵的生活,还是要自己去争取才行! 目光落在正从卢清瑟发丝间划过的木梳上,展眉心中冷笑。方才从明微苑出来,一路走到凝晖苑时,心中原本撑着的那股气渐渐散了。做这些事情,她心里不是不害怕的,她都已经开始退缩了,抱着最后的希望来恳求,得到的答案却是毫不留情的抛弃!于是怨愤的火焰死灰复燃,她终于下了孤注一掷的决心。 这梳子的齿上浸了那个神秘男人给她的毒,如今正一点点侵入到面前人的身体中去。 展眉心中渐渐升起几分疯狂的痛快,眸光变暗。 好戏,就要上演了。 …… “展眉能够看开是好事,夫人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了。”第二日清晨,紫竹服侍卢清瑟穿衣洗漱,听卢清瑟跟她讲昨晚的事,心中亦觉高兴。“这些年,我冷眼看着那姑娘,对咱们庄主的心思是一天比一天重,简直都有些魔怔了。庄主成婚,我真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幸亏什么事都没发生。” “嗯,我也没想到那么容易便将她说通了。过去总觉得这孩子越大心眼越多,性子越骄矜,也曾担心将来不是个安分的,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卢清瑟说罢淡淡一笑,“好了,不提这事了,奕儿跟月儿在前厅候着呢,我们快去吧,别让孩子们久等。” “是。”紫竹笑道,“夫人这是等不及想喝月公子敬的茶呢。” 宣奕和月一早便来凝晖苑了。因为新婚次日的早晨要拜见公婆并敬茶,宣奕心疼月,所以昨晚并没有太过折腾他,因而今天早晨,月还能跟着宣奕一起起身。 “娘,请喝茶。”待卢清瑟坐定,月跪在铺好的软垫上,双手捧起茶盏过头顶,乖巧恭敬。 这一低头,后颈上便露出犹自鲜艳的吻痕来。 卢清瑟一眼望见,不由得抿唇一笑,瞪了自己儿子一眼,然后接过月手中的茶盏饮了一口,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玉如意并一个红包交给他,笑道:“月儿快起来吧。” 月起身后,卢清瑟拉着他的手,笑意盈盈:“如今可算是听到月儿叫我娘了。”月心中触动,笑道:“月儿以后就有娘亲了,真好。娘,我会跟宣奕一样好好孝敬您的。” 不多时宣朗也到了,一家人随后一同用了早膳,然后月便跟着宣奕一起去送要离开的洛沨和其他住进莳花山庄的宾客。 原本以洛沨和宣奕的关系,是不该在婚礼第二天就离去的。但洛沨如今也是刚刚接手洛家,事务繁多,不能甩手太久,所以只得早早动身返回。宣奕自然理解对方,也不做过多挽留,殷殷道别后,洛沨便携着柳依云登车而去。 其他宾客也陆陆续续告辞,待将人全部送走后,看看日头已快到正午。宣奕心疼地抚摸月露出些疲惫的面颊,道:“累坏了吧,早说了你回屋歇息,我来应酬便好,偏不听话。”月笑着摇头,道:“我没事,我想陪着你嘛。” 现在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他们都可以歇一口气了。月想着自己精心准备给宣奕的“惊喜”,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我们回屋去吧。”月拉起宣奕的手,“宣奕,我……” “庄主,不好了!”一个丫鬟匆匆跑过来,因为步履太急而面红气喘,声音里带着惊惶,“夫人晕倒了!” 第66章【三十八】忧心(上) 庄主大婚尚不过七日,原本该依旧沉浸在喜庆热闹气氛中的莳花山庄却早早撤下了那些鲜艳的装饰,庄内氛围日益凝重。 卢清瑟在宣奕和月婚后的第一天毫无预兆地昏倒,令山庄上下顿时紧张不已。宣奕和月听到丫鬟的禀报后立刻匆匆赶去凝晖苑,庄内的大夫已经在给卢清瑟诊脉,给出的答案让人心中蒙上一层阴翳。 卢清瑟中毒了。 只是究竟是何毒,庄内的三名大夫却都无法判断,这种毒他们从前并没有遇见过。但万幸从脉象上来看,这并非是烈性毒药,不会即刻致命,眼下人虽然失去了意识,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他们根据切脉的分析,斟酌之后拟了解毒的方子。 是日,宣奕大怒,立刻下令严查。 然而,几天下来,一方面下毒之事的调查没有什么进展,另一方面,卢清瑟服下汤药后症状并没有改善,依旧没有清醒过来。 宣奕的眉头这些天来一直紧锁着,见山庄中大夫束手无策,他便让人去请怀瑾城中的名医来诊脉,得到的答案一如之前,汤药一剂剂服下仍然毫无效果。这下子,纵然不是急性毒药,也让人不能不担心了。毕竟这种毒他们之前没有见过,谁也不知道最终会导致什么结果,而且毒素在体内沉积时间越久,对身体的伤害也必然越大。宣奕已经让人在江湖上发帖,寻觅各地名医。 与此同时,他的脾气也一天天暴躁了起来。身边伺候的人在被他发了几次火后,变得噤若寒蝉,做起事来小心翼翼。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60 月端着一碗莲子粥来到书房,看到侍立在门外的小厮哭丧着脸没精打采的样子,就知道方才一定挨了骂。果然对方看到他,立刻委委屈屈地唤道:“公子。”随后又小心翼翼瞥了一眼里面,向月小声道:“庄主才生了气,公子要不然等会儿再进去。” 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托盘,宣奕最近因为心情不好,又一门心思调查下毒的事情,常常饮食不规律。今天中午不过略吃了几口,晚上一直到现在还未用膳,他实在是不能放着不管,于是安抚向那小厮笑笑,轻声道:“夫人出事,庄主心情不好,他平日里不这样的,如今事出有因,你多担待。” “公子这么说就是折杀小人了,小人当不起。”那人立刻躬下身子道,月笑笑,又道:“等夫人平安醒过来,这事情了了,我会跟江管家提,给你们多发些辛苦费。” 那个小厮感激道:“谢谢公子!” 月走进书房,宣奕沉着脸坐在书桌前,正看着今日江栩呈上来的调查文卷。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看了,但仍旧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月担忧地看着他,轻轻叹息一声,走近书桌前,将莲子粥放在桌上,软语道:“宣奕,你已经在书房呆了很久了,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先放着吧。”宣奕头也不抬道。 月蹙眉,语气里带着央求:“宣奕,就歇一小会儿好不好。” 对于月的请求,宣奕自然是不会无动于衷的。他放下文卷,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向月露出一个疲惫的浅笑,接过他递来的碗,将勺子放在一边,直接两三口将粥喝掉,道:“吃完了。” “你……”月咬咬唇,“唉,算了。”他低下头看着宣奕摊在桌上的文卷,忧声问道:“还是没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一提到这个,宣奕就忍不住烦躁起来,心里面升起一股躁郁之气,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将这些不好的情绪在月的面前显现出来,最终只化作唇边一抹自嘲的冷笑,“我竟不知道我的莳花山庄已经无能至此,我这个庄主简直……” “宣奕,别这样!”看道宣奕如此,月心里难过不已,他上前环过宣奕的肩膀,柔声安慰,“娘会好起来的,一切也都会查清楚的,那个要害我们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宣奕,你不要灰心,不要这样责怪自己。” 沉默良久,宣奕问:“娘怎么样了?”实际上他上午已经去看视过了,卢清瑟躺在床上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 月眼中黯然,但他努力控制着不让其在语气中显示出来:“我才从那边过来,早些时候服侍娘用过药,娘的情况并没有恶化。” 但也并没有什么改善。 宣奕眉心轻微颤动,眼中闪过几分彷徨。他轻轻开口,语气里带着些不易察觉地颤抖:“阿月,娘她……不会有事的,对不对?我跟宣朗已经失去爹了,不能再失去娘了。” “不会的,宣奕,别怕,娘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看着怀中这个平日里沉稳坚毅,此刻却抑制不住对自己流露出脆弱无助模样的男人,月的心疼得厉害,他加大了力道搂着宣奕,轻轻亲吻着他的耳垂,不住地安慰,“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会有事的,别怕。” 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宽慰,宣奕缓缓抬头,目光有些空洞地看着房梁。这些天来,一切并没有向着原本该有的轨迹发展,卢清瑟的症状毫无起色,而对幕后凶手的调查也一无所获,从毒药是什么,到娘是如何中毒的,再到下毒之人是谁,统统没有什么发现。宣奕开始有一种事情不在掌握之中的力不从心之感,挫败和恐惧的情绪正日盛一日地笼罩着他。 毕竟,失败的后果太沉重,他承担不起。 慢慢抬手覆在月搂着自己的胳膊上,宣奕深深吸一口气,心上人干净清新的气息萦绕在身畔,多少让他稍觉安抚。掌心里传来月的温度,他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温暖的安慰,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不要慌乱。 月温柔的声音依旧在耳边轻轻呢喃,尽管重复了许多次但毫无厌烦的情绪:“别怕,宣奕,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宣奕闭上眼睛,让自己全身放松靠在月的怀中。 这个小家伙,虽然看着柔弱,但关键时候,却也能给自己一个可以依靠的怀抱。 宣奕勾起嘴角,总算露出一个稍微舒心些的笑意,但还未完全成形,便又隐去了。 一切真的会好起来……么? 书桌一侧,博山炉中逸出一丝丝青烟,飘飘渺渺盘旋而上,消散在空气中。 第67章【三十八】忧心(下) …… 确认了门窗都已被关得严实,展眉神色沉寂坐到妆台前。她伸手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上了锁的小盒子,又拽出脖子上挂着的一根细细的链子,上面挂着一把小小的铜钥匙。展眉用那把钥匙打开了盒子上的锁。 掀开盒盖,只见里面放着一只只包好的小药包。展眉垂眸看着这些药包,眼底有精光闪过。 当日从那个男人手中接过这个盒子的时候,里面的小药包还是满满的一盒,如今只剩下一半了。那消失的一半,被她悄悄混在了卢清瑟的药中。 展眉取出一个小药包,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灵活地打开,露出里面黄色的粉末。那个男人说这是由几味药混合研磨的,无毒,但却有着极强的化解药性的作用。这段时间,卢清瑟服用汤药不见起色,原因正是在此。 那晚她给卢清瑟梳头完毕后又悄悄将原本的梳子换了回来,放在卢清瑟的妆台上,那柄毒梳则重新笼回袖中,在回到自己房间后便立刻扳断烧毁了。所以这些天便是江栩带着人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与卢清瑟中毒有关的一切可疑事物。 展眉伸出手指轻轻拈了拈药包中的黄色粉末,冷冷一笑。她是莳花山庄的“老人”了,不会有谁会轻易怀疑她。再加上她的身份多年来在莳花山庄是默认的高于一般下人的,可以自由出入多处。因此只要找个理由从小厨房过一趟,再小心谨慎些,便可以将药粉混在卢清瑟的药中,神不知鬼不觉。那些人查得如火如荼,却忽视了“灯下黑”的道理。 说起来,也不知道那个邪里邪气的神秘男人是什么来头,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药。 前两天,宣奕寻来那么多大夫给卢清瑟诊脉的时候她真的紧张不已,生怕被那些人认出那种毒药,再根据药性发作时间一推断,自己只怕就要招来怀疑了,但是万幸没有人知道。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61 而她给宣奕每日混在书房香炉中的那种绿色的药粒,如今也开始渐渐显露效果了。想到这个展眉脸上闪过一丝迟疑,那种药会不会对宣奕造成什么严重的伤害?虽然那个男人说过,这种药只会让人暂时变得心烦意乱,难以集中精力,对他们的计划有很好的辅助作用,而一切也确实如他所言,但是,展眉却没有完全相信那个人。 可是,她还有别的选择么?若是不借助那个男人的力量,她恐怕只能眼睁睁看着庄主被别人夺走了!那些许的挣扎很快便被决绝取代,展眉面无表情地将药粉重新包好。也许那个男人并没有骗她呢,毕竟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宣奕也确实只是脾气变得暴躁了些,脸色更加疲惫了些,并没有别的更严重的影响了,展眉带着侥幸暗想。 现在一切都按计划进行,自己一定会如愿的。 …… 连襄山,遗尘宫。 朱雀堂西阁,是宫中专门接收各地暗栈汇报消息的地方,每日里从各地通过各种渠道传来各种消息,有专门负责的人分门别类整理好,向上汇报。 一只白色的信鸽扇着矫健的翅膀落在横木上,一旁立刻有人上前将它抱下,只见鸽子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巧的木牌,上面刻着“怀瑾”二字,显示这只鸽子是来自于怀瑾城那边的暗栈。而它的脚上,拴着一个细长的圆筒匣,上面滴了三滴红色印蜡。 收信人瞳孔一缩,三滴红色印蜡,代表着里面的信息极为重要,应立刻呈送宫主亲启。他不敢耽误,当下小心翼翼解下小匣,交给了管事,管事自然也不敢轻忽,马上向上呈送,最终,一炷香之后,这份信息被朱雀堂主亲自呈送给了遗尘宫的宫主……墨临风。 既然是重要的信息,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情况落入别人手中,装信息的圆筒匣也是带了机关的,关上后,只有宫主并少数得宫主信任的人知道打开之法,旁人若是想硬开,便会触动机关,毁掉里面的信息。 墨临风目光幽深地看着圆筒匣上的三枚如血般灼目的印蜡,修长的手指几个摆弄,便拧开了小匣,取出里面的信息。 目光扫过,素来沉静如水的面容终于出现了波动,有欢喜,有愤怒,还有明显的担心与牵挂。 “写月……”他轻声喃喃,眼中神色瞬息万变。 蓦然起身,绣着金线的玄衣锦袍带起一个冷峻威严的幅度。 “安排人手,随本座出宫。”他冷声下命。 第68章【三十九】请医(上) 明微苑。 月坐在内室的床沿上,从床头小柜中取出一个小木盒,轻轻打开,拿出里面放着的自己跟宣奕的木雕小像,神情忧愁难过。 这原本打算送给宣奕的新婚惊喜,因为婚后第二日的变故而被耽搁了下来。卢清瑟昏迷不醒,吉凶难定,别说宣奕没有心情,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送礼的好时机。 深深地叹息一声,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木雕,月努力忍住眼眶中的酸意。就在刚才,宣奕竟然对他凶了。认识这么久以来,宣奕第一次对他发火。 可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啊。 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宣奕这段时间日日辛劳,因为担忧、焦虑和愤怒,状态一天比一天差,整个人眼见着都瘦了一圈。作为宣奕的枕边人,月自然知道,宣奕白天辛苦,甚至就连夜晚也不能安眠,不止入睡得迟,睡着之后还常常惊悸梦魇,醒来了便再难重新睡着。 看到宣奕这个样子,他真的又担心又难过。可是,月明白,出事的人是卢清瑟,是宣奕敬爱的娘亲,除非找到凶手,寻得解药,否则苍白的口头安慰,哪怕是他,也无法令宣奕放宽心。 但是纵然如此,他也还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宣奕能稍微舒服一点。于是他向山庄中一位年长的嬷嬷学了些按摩的手法,练了几日后觉得尚可,今日便想帮宣奕揉捏一下,解解疲乏。他去书房的时候,宣奕正皱着眉在书桌前看文卷,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旁边博山炉上,丝丝缕缕的白色薄烟在光线下慢慢盘旋着消隐…… 知道宣奕有多希望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他没有立刻进去打扰,等到日近正午,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才走了进去,劝宣奕歇一会儿,打算给他揉揉太阳穴,然后一起去吃饭。宣奕却突然暴躁了起来,挥开他的手,声音里带着不耐烦的怒意让他不要打扰自己。月怔在原地,看着面前这个瞪着眼睛,眸中有红色血丝的男人,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委屈,还是心疼。 最后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便匆匆离开了书房。情绪是能感染人的,那个地方的气氛太过压抑,他怕再待下去,自己也会受不了而崩溃。 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叹息了,月将木雕放回盒子里,再把盒子安放回原处,然后便独自坐在床边发呆,眸中凝结着化不去的哀愁。 不多时,耳边传来一声满含歉意的“对不起”,随即,自己被从后面拥入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宣奕对月发火后立刻就后悔了,看着月受伤的表情,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心烦意乱,动不动就对人发火,这次竟然将气撒到月身上了,真是不可原谅! 紧随着月的脚步追出,却徘徊在房门外不敢进去。宣奕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对,他怕月会对自己失望。事情已经糟糕至此,如果连月也对他灰心,宣奕不知道自己还怎么能够再坚持下去。 一切怎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的? 宣奕沮丧地抓了抓鬓发,努力调整好心情,轻轻推开房门进了屋子,看到月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床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是不容错视的忧愁,宣奕只觉得自己的心里面被扎进了一根长长的利刺,疼得他喘不过气来。说来都是自己无用,保护不了自己在意的人,包括娘,包括阿月。 除了道歉,宣奕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满心愧疚地抱住了月,难过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第69章【三十九】请医(下) 感受到身后人轻轻的颤抖和极度的不安,月先前的委屈顷刻间烟消云散。他几乎是有些急促地转过身来,紧紧地回抱住宣奕,声音里带着些哽咽,道:“宣奕,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看到你这样,我好难过,好心疼。我们是夫妻,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面对。”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62 “阿月……”宣奕收紧胳膊,眼中情绪复杂。月并没有怪自己,相反,他只一心担心着自己。宣奕嘴角勾起几分苦涩的笑意,心中更加难以平静。月的包容让他无地自容,但同时,他也为自己能有幸得到这份深爱而卑劣地庆幸。 晚饭的时候,宣朗向宣奕请命,自己带人前往凝清山接萧隐凰前来莳花山庄为卢清瑟诊脉。 莳花山庄老夫人昏迷不醒的事情随着宣奕向天下寻求名医而广传江湖,各家门派刚刚贺完宣奕大婚之喜,又赶紧递上书信前来问候,同时附上珍贵药材,推荐一些好的医者等等。昨日收到石镜门的信件,宣奕立刻想起如今寄居在那里的神医萧家之女,萧隐凰。 作为萧家家主的嫡女,神医世家出身的萧隐凰,家学渊源,或许能够认出卢清瑟中的怪毒究竟是什么。 “好吧。”宣奕点头,“我把季珩派给你,让他点上二十,不,三十名精锐侍卫随你一同出发,沿途护卫。” 宣朗想要拒绝:“哥,我不需要这么多……” “现在是非常时期,敌暗我明,不可大意。”宣奕揉了揉眉心,语气不容动摇,“宣朗,你在外面一定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月也赞同地点点头,嘱咐道:“宣朗,宣奕说得对,一切小心为上。” 宣朗看了看他们,点头应了一声,神情坚定地保证道:“放心,我一定尽快带萧姑娘回山庄。” …… 宣朗出发前往凝清山后,又过了三天,莳花山庄内的情况一切照旧。 这一日,天气异常闷热,挂在廊下的笼子里的鸟儿无精打采地缩在一角,草丛里的虫鸣声也变得窒闷。空中的云层渐渐厚重起来,显示着一场暴雨将要来临。 紫竹给昏迷的卢清瑟擦完身子后,卷起帘幕,月手中端着一碗药从外室转入。 看到药盏,紫竹蹙眉:“这药天天都喝,却一点效果都没有,夫人眼看着一天比一天虚弱了。”说着忍不住流下泪来。 月连忙将药盏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上前安慰紫竹道:“姑姑快别这样,娘虽然昏迷着,但说不定能感知到外界环境,知道姑姑伤心,娘心里也一定难过。” 紫竹拭泪道:“但愿二公子此行一帆风顺,带回来的萧家大小姐能救治夫人。” “一定会的。”月看着床上的卢清瑟道。 月和紫竹一起小心翼翼将卢清瑟搀扶起来,身后垫高了枕头,月端起药盏,用勺子一勺勺舀了药喂给卢清瑟。卢清瑟没有意识,自然也不会主动吞咽,一勺药往往需要喂很久,还要小心着不要溢出来,但月的动作始终耐心轻柔,不见厌烦。 紫竹心中感动,道:“自从夫人中毒以来,公子一直在榻前伺候,实在是辛苦了。” 月摇头道:“我是宣奕的妻,也就是娘的儿子,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况且并不是什么累人的活,那里担得起姑姑说的‘辛苦’二字。倒是姑姑在娘身边服侍的时间更多,姑姑才真是辛苦。” 紫竹叹息,随即有些咬牙切齿道:“公子跟庄主现在正是新婚燕尔,若是没有出这样的祸事,本该甜甜蜜蜜过日子才是。等抓到了那个黑了心肠算计咱们山庄的人,一定不轻饶他!” “宣奕这些天没日没夜地调查,他心里面压力又大,我真是担心。”听到紫竹的话,月触动心肠,忧愁道。紫竹正要宽慰,忽听外面传来些动静,抬眼望去,只见宣奕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带着兜帽的男人。 自从莳花山庄延请名医后,除却别人引荐的,还有一些主动揭榜自荐的。因为是为卢清瑟诊脉,宣奕自然重视,每次都是亲自带着那些大夫前来凝晖苑。故而这次,紫竹看过去,便知道又是有新的大夫上门了。只是,她微微皱了皱眉,这个大夫穿着古怪,宽大的兜帽将他的面容遮去大半,只露出几缕黑色的头发和瘦削的下巴。这样遮遮掩掩的打扮,让她第一眼看去便觉得不安。 “宣奕,这位是?”月起身迎上前去,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宣奕带来的人,眼中隐隐有些警惕。 这个人明明只是笼着袖子安静地站在那里,但却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隔着那层黑色的兜帽形成的阴影,他甚至感觉到两道锐利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带着几许疯狂。 宣奕道:“这是来为娘诊脉的大夫,姓连名薛,从南边过来。” 月心想自己或许是多心了,但是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站在宣奕身边,带着些戒备看着那人,道:“天气炎热,连大夫带着这么大的兜帽,不难受么?” 连薛正要开口,宣奕捏了捏月的手,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解释道:“阿月,连大夫幼时遭遇大火,不幸毁了容貌。”之前他也因连薛的遮掩而心生疑虑,但对方跟他说明了原因,并主动拿下了兜帽。那张脸确实是被烧毁了,布满伤疤,甚至连左耳都被烧掉了,只有下巴上的皮肤还算完好,而他的声音也是沙哑的。 “你可查清了他的底细?”月问道。宣奕道:“他是江湖上的游医,暂时无处可查。且先让他诊脉,我们在旁边看着。” 月微微颔首:“好吧。”他复而转向连薛,道:“方才我失礼了,连大夫莫怪。” 连薛似乎是笑了笑,沙哑的声音从兜帽下传出来:“无妨。” 他转向宣奕,得到同意后,走到卢清瑟床边,先看了看她的脸色,然后细细地诊过脉。斟酌片刻后,他道:“庄主恕罪,在下想取夫人一滴血,验证猜想,不知庄主可否允准?” 宣奕和月对视了一眼,紫竹也是神色一变,这个人这么说,莫不是认出这毒了?当下心中一阵激动,但还是不能完全放心连薛,于是在得到宣奕点头后,紫竹上前用银针刺破卢清瑟手指,取了一滴血在玉杯中。 连薛并不多说什么,接过玉杯,放到鼻下轻轻嗅了嗅,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药瓶,撒了一点里面的药粉到杯中,然后看着杯子,道:“果然如此。” 他抬头望着宣奕,道:“庄主,夫人所中的乃是南疆的一种少见的蛊毒。” 第70章【四十】蛊毒(上)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63 “南疆蛊毒!”宣奕瞳孔微缩,脸上闪过又惊又怒的神情。 大约在七十年前,南疆曾崛起一个神秘的教派……罗刹教,最是擅长用蛊。当年罗刹教入侵中原,在武林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他们中的高手,用蛊之术几乎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驯养的蛊虫种类数不胜数,且大多阴毒,不知有多少人惨遭毒手。中原武林人士对这种出自蛮荒的邪物了解不多,见其威力如此可怖,一时间人人谈蛊色变,将之视为世间至恶之物。那个时候虽然宣奕还远未曾出生,但是从前辈们口耳相传的描述和记录当时事件的各种书籍中,亦能窥得大概。料想真实情景,只怕更为惨烈。 罗刹教来势汹汹,有侵吞中原武林的野心,危难面前,各派势力联合起来,共同抗敌,众志成城之下,终于反压了罗刹教嚣张的气焰,将其击溃,逐回南疆,甚至就连罗刹教的教主也被枭首。如此邪教不能再容其有任何死灰复燃的可能,于是当时中原武林组织势力追入南疆消灭罗刹教的剩余部众,罗刹教最终一败涂地。 罗刹教想要占领中原的阴谋被挫败了,但中原武林为此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许多势力因此被重新洗牌,经过了好多年的纷乱,才逐渐形成了今日的局面。 或许是那场灾难太过可怖,给人心中留下的印象太过刻骨铭心而又充满着杀戮气息,南疆蛊毒逐渐成为邪恶的代名词,甚至变成一种不能提及的禁忌。当年罗刹教被灭后,武林盟主吸取教训,下令让靠近南疆的门派多加留意,不许蛊虫那样的邪物流入中原,渐渐地,蛊虫在中原销声匿迹,在几十年后的今天,对于绝大多数人,包括宣奕而言,更是只是一种仅存在于书中的东西了。 如今乍然听见连薛之语,叫他怎能不惊怒交加? 在宣奕所听说的蛊虫的概念里,十中有九都是将其描写为极阴邪恶毒之物,一旦出现必损伤性命,虽然他也知道有些或许言过其实,但如今事关卢清瑟,还是让他瞬间心中发慌,恐惧的情绪占据了上风。 纵然有些蛊虫是无害甚至有益,但是卢清瑟若真是因为蛊虫之毒而导致的昏迷不醒,那这种蛊毒一定不是善类。 这时候他也没有心思去想为何蛊毒会出现在莳花山庄,首要关心的自然便是卢清瑟的情况。 “连大夫,你可确定?”宣奕声音发紧,直直地望着连薛。 连薛点头,将手中玉杯微微倾斜,让宣奕等人看到杯中情形,只见那一滴鲜血混入他撒进去的不知名的粉末后,竟变成了诡异的紫色。 连薛道:“在下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南疆走动,对于蛊虫也有些了解。夫人所中的应是一种名叫‘凉梦’的蛊虫所形成的毒,凉梦还是幼蛊时,会寄身在南疆有一种名为‘彷徨花’的植物的花蕊中,以花蜜为食。将彷徨花的花籽磨粉,遇到凉梦之毒,便会呈现出紫色。” 宣奕看着杯中变成紫色的液体,一颗心仿佛坠入寒窖。他昔年也曾看过不少奇书异志,其中就有介绍一些南疆蛊虫的,“凉梦”正在其中。这种以彷徨花花籽粉末鉴别凉梦之毒的方法他也见书中描写过,他更知道中此毒者,会陷入深沉的昏迷,身体日渐衰弱,最终死去,因为每个人体质不同,故而从毒发到离世的时间也不尽相同。 “连大夫,你一定有办法解这种毒的,对不对?”宣奕控制不住,上前语气激动道,“你救救我娘,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月上前拉住宣奕的胳膊,安慰道:“宣奕,你别急,连大夫一定会有办法的。”月说着,也顾不得对连薛抵触的感觉了,向他恳切道:“连大夫,既然你识得这蛊,一定也知道解蛊毒的法子,还请你施妙手相救,莳花山庄上下感激不尽。” 兜帽遮掩下,没有人看得到连薛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幽幽传出:“宣庄主稍安勿躁,夫人中毒是源自于蛊虫产生的毒液而并非直接被种入蛊虫,中毒程度相对轻些,解毒便也容易些,在下可用沾了药剂的银针为夫人针灸拔毒。” “还请连大夫速速施为,有何需要但说无妨。”宣奕拱手道。 连薛道:“所需药物在下身上有。”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打开后,里面有一叠银针,三个绘着不同纹样的瓷瓶。他向紫竹要来一个干净的碗,从三个瓷瓶中倒出分量不同的药,用开水化开,将银针浸在药碗中,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连薛取出银针,开始为卢清瑟针灸。 宣奕等几人静候在旁边,心中紧张而期待。 仿佛过了十分漫长的一段时间,当连薛终于将最后一根银针从卢清瑟的穴位上拔出,宣奕再也忍耐不住坐到床前,满含关切地轻声唤道:“娘……” 不只是他,月和紫竹也清楚地看到这一遍针灸过后,卢清瑟原本苍白发青的面容恢复了几分血色,眼中都不由自主泛起喜悦之情。 连薛在旁边道:“夫人中毒时日已久,毒素不能一次全部除尽,用药过猛则夫人此时的身体会受不住,须得分多次缓缓拔毒。” 宣奕点头,神情感激地向连薛道:“多谢连大夫相救,宣奕感激不尽!”说着便唤人进来,吩咐为连薛收拾出山庄招待贵客的房间来。 “且慢。”当下人来请示客房已经备好,宣奕起身打算亲自送连薛去房间时,连薛突然出声。 宣奕问道:“连大夫怎么了?” 连薛看向宣奕,道:“庄主脸色不是很好,似有不足。” 宣奕无所谓地笑笑,道:“连大夫也看到了,最近家母抱恙,我日夜担忧,所以难免气色不佳,如今托尊驾之福,为我娘解蛊毒之苦,总算是移开了我心上一座大石。” 如今卢清瑟痊愈有望,宣奕心里却不敢稍有放松,蛊毒一事来得诡异,若不能尽快查得水落石出,只怕后患无穷。 连薛沉默须臾,道:“可否为庄主诊脉?” 第71章【四十】蛊毒(下) 宣奕心中虽是不甚在意,但不想拂了他的好意,于是抬起胳膊道:“有劳连大夫。” 连薛搭在他的脉上,沉吟良久后收回手,问道:“庄主平日里可有什么不适之感?在下是指,在夫人出事之前。” 宣奕摇头,道:“并无,我素来身体强健。” 连薛默默,他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个空心竹筒,拔出木塞,向桌上一倾,只见一只通体漆黑的铜钱大小的六足虫子从里面爬了出来。 “这是……”宣奕疑惑道,然而话还没说完,便被异变打断了。 那只虫子刚刚离开竹筒时,似乎还有些迷糊,慢吞吞在桌面上爬动,然而很快,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陡然间发出尖锐的叫声,爬动速度加快,更令人惊奇的是,它原本漆黑如墨的背部由暗到明出现金色的条纹,与方才模样大不相同,若非一切变化就在人眼皮子底下,简直以为这又是另一只虫子。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64 场中诸人都被这怪异的变化吸引了,神色疑惑,又隐隐带着些紧张。 宣奕看向连薛,等着他的解释。 连薛似乎证实了心中的什么猜想,只听他“嗯”了一声,带着明显的“果然如此”的意味。 “宣庄主见多识广,不知可听说过‘识蛊蝥’?”连薛看着桌上越发激动起来的虫子,伸手将它从桌子边缘拉回,道。 宣奕神情一变,识蛊蝥,顾名思义,是一种可以辨识蛊虫的虫子,宣奕曾在书上看到过对它的描写,六足,黑身,当有活蛊在周边时,识蛊蝥会发出刺耳的尖叫,背上出现金色条纹。 这叫声太过喧扰令人生烦,连薛将它重新关回竹筒中,塞上木塞。里面的虫子似乎还是很躁动,隔着竹筒还能听到一些嗡嗡声,又过了一小会儿,才逐渐安静下来。 而场中的气氛已然变得十分凝重。 宣奕静静开口:“连大夫,你曾说过我娘亲体内有蛊毒而无活蛊。” 连薛点头:“正是。” “那么……”宣奕面色已然沉了下来,“这间屋子里,有人的身上有蛊虫。” 此言一出,月、紫竹,还有一些在旁边伺候的下人们面面相觑。下人们面上浮现惊恐的神色,紧张而无助地看向连薛,似乎就吊着一口气等他的宣判。 月的心“扑通扑通”乱跳起来,并非是担心自己,而是联想到方才,连薛为宣奕诊脉的情景,顿时慌乱起来。他挨近宣奕,紧紧握住他的手,目光里是强烈的担忧。 宣奕安抚地拍拍他的手,目光里带着温柔的安慰,然后向连薛道:“连大夫的意思,莫不是我身上有蛊虫。”感觉到身边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紧紧回握住对方的手,无声地传递支持。 紫竹大惊,失声道:“什么?这不可能!” 连薛道:“虽然在下不愿这样说,但确实如此。宣庄主,你的身上被人下了蛊虫。” “不,不会的。”月颤声道,他摇着头,惶然地看着宣奕,“这怎么可能呢?宣奕一直都好好的啊。” “阿月,别怕,我没事。”宣奕扶住他的肩柔声安慰,然后又扫视屋中一圈。他的目光冷静沉稳,丝毫不见慌张失措,无形中给人以一种安定之感,立刻压住了场中因这陡然变故而恐慌的人心。 “连大夫可确定么?我身上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若真是被人下了蛊虫,我不可能毫无察觉。”宣奕转向连薛道。 连薛语气笃定:“庄主身上有蛊虫是确凿之事,方才识蛊蝥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明。根据在下的诊断,庄主中蛊时日要比夫人久得多。至于为何以庄主的武功,被下蛊时毫无察觉,以及中蛊至今,没有任何明显的不良反应,这些在下还需研究。眼下弄清楚庄主所中的蛊虫究竟是哪一种是最关键的,或许明白了这一点,一切便能迎刃而解。在下可否取庄主几滴血,回去慢慢琢磨?” “可以,连大夫费心了。”宣奕点头。 月揪心地看着宣奕被银针刺破的指尖滴下一滴又一滴殷红的鲜血,心里面涌上前所未有的强烈的不安。 …… 是夜,窗外雨声急促,月依偎在宣奕的怀中,脸上是沉重的化不开的担忧。 “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你身上会有蛊虫?宣奕,你不能有事,我……”月整个人颤抖得厉害。 宣奕收紧怀抱,手掌轻轻摩挲着月的背脊,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嘘,别怕,阿月,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没事的,别自己吓自己。” 月红着眼睛从他怀里探出脑袋:“可是……” 宣奕抚摸着他的脸,道:“最后的结论还没出来,就算我身上真的有蛊虫,可是从我至今未有任何不适之症可见,或许这蛊虫并非阴邪品种,又或许那下蛊之人并不急着取我性命,既然如此,就有回旋的余地。我宣奕,可不是站着挨打不还手的人。不管幕后凶手是谁,目的是什么,他对我娘、对我、对莳花山庄做的一切,我必会让他千百倍的偿还回来!” 月靠在宣奕的胸膛上,闻着他身上的气息,竭力让自己冷静些。宣奕是对的,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慌。虽然现在眼前的一切看上去扑朔迷离,到处弥漫着阴谋的气息,但是他们身在局中,一定不能乱了方寸,让人牵着鼻子走。 如今,帮宣奕和卢清瑟解蛊毒是最重要的。 可是…… 月还是忍不住道:“宣奕,那个连薛真的可以相信吗?我总觉得这个人怪怪的,我……我不太喜欢他。” 宣奕皱了皱眉,道:“不管怎么说,今天他确实救了娘,娘的情况你也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但我们之前请的大夫对南疆蛊毒都不甚了解,如今只能指望连薛了。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我会多加留意他的。” “嗯。”月应了一声,喃喃道,“希望宣朗能快些把萧姑娘带回来,她是神医世家出身,一定能帮到我们。” 第72章【四十一】布局 第二日,连薛又替卢清瑟针灸一遍,卢清瑟看上去又恢复了些,想来再拔一两次毒,便可以苏醒了。 除了为卢清瑟拔毒,其余时候连薛都待在自己屋中,研究宣奕究竟中的是什么蛊。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65 太阳东升西落,转眼又到了夜晚。 夜幕笼罩下的山庄,虽然有巡逻的侍卫和守夜的下人,但偌大区域,总还是能找到僻静无人之处的。 “你这两天在做什么?难道还真想把夫人救回来吗?”假山下,一个年轻女子压低着声音道,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气急败坏。 男人的声音懒懒地响起:“呵呵,你急什么!不给点甜头,宣奕怎么会对我放下戒心?这都是为后面的好戏做必要准备罢了。” 女子仍旧不甘心:“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男人不急不忙道:“明日。” “真的?”女子不由惊喜。 男人短促地点了下头,不欲在此地多待,临去前提醒女子道:“我之前跟你说的可都记住了?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吧,可别失了手。” 女子皱了皱眉,道:“你交代的那些事情,我哪次没做好?你确保自己那边不出意外就行。” 男子轻嗤一声,脚下一点,运起轻功趁着夜色匿去。那女子也转身离开,她低着头匆匆走在幽静的石子小道上,等离了这一片林荫茂密的区域后,清冷的月光毫无阻碍地洒在那张隐隐带着些紧张的俏丽脸蛋上,正是展眉。 …… 凝晖苑。 连薛收拾着为卢清瑟针灸所用的银针和药物,转头看了看床上之人的脸色,向宣奕道:“夫人之毒已去了大半,想来今晚或明日便可恢复意识。” 宣奕感激地向连薛作了一揖,道:“多谢连大夫,此恩宣奕铭记于心。”连薛连续三日为卢清瑟针灸拔毒,效果明显,虽然这个人的身份来历尚不清楚,但至少从目前来看他并无不妥。 连薛摆摆手,道:“这是我医者的本分,宣庄主不必挂怀。倒是庄主体内的蛊虫,在下,唔……”他似乎有所犹豫,陷入了沉思。 宣奕道:“连大夫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连薛缓缓摇头:“惭愧,在下还需再斟酌一番才能下定论。” 看他的样子显然已有猜度,被这样一勾难免心中有些惦念,但既然对方现在还不打算说,宣奕也并没有勉强。 傍晚时分,月手中端着给卢清瑟固元补气的药向凝晖苑走去。 经过树下的时候,忽然一阵风吹过来,有沙子落在了眼睛里。月脚下一顿,不由得反射性闭上眼睛,抬起一只手去揉。 当不适感缓解,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连薛就站在跟前! 月心中一惊,反射性地向后退开几步,眸中闪过警惕之色。 对方似乎在轻笑,随后慢悠悠道:“原来公子嫁了人做男妻,也可以如此贤惠温柔呢。” 这话听起来古怪,不过月不想与他有过多交流。虽然这几天多亏了他卢清瑟才会渐渐好转,但是月心里面对于他的反感的情绪丝毫没有减弱,反而越发明显了。只是毕竟这人是在救治宣奕的母亲,而且可能对身中蛊虫的宣奕也有帮助,月并未将心里的想法表现在脸上,甚至在宣奕跟前也不再提起自己的不安了,以免让宣奕为难,终究一切只是自己莫名的感应罢了。 当下月只向连薛简单地颔首,然后从他身侧快步走过去。 兜帽下,连薛的薄唇微微勾起,用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听到的音量低低道:“哪怕失了记忆,对我也还是这种不屑一顾的态度呢,真是让人火大啊。” 随手摘下横在眼前的一只树叶,放在手心揉捏,没有人看到,连薛被掩盖在阴影中的眼睛里闪烁着怎样疯狂的光芒。 给卢清瑟喂过药,月刚将药盏放下,宣奕便从屏风外转了进来。这是他每日固定来看望卢清瑟的时间点之一。 “宣奕。”月脸上浮起温柔神情,轻轻唤了一声。宣奕走过去拉着他,看向卢清瑟,语气里带着期待:“连大夫说娘就要醒过来了。” “嗯。”月柔柔地应着,心里也很欢喜。 宣奕轻抚月的脸,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阿月,谢谢你这样耐心体贴地照顾娘。” 月微笑着靠在他胸前,听着宣奕胸腔中规律有力的心跳声,道:“再说这样见外的话,我就恼了。” “好,好,不说了。”宣奕轻轻一笑,抱着怀里的人晃了晃。 内室的气氛一片宁和,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不和谐的瓷器碎裂声。 宣奕皱了皱眉,重重地呼了一口气,露出些不耐烦的神情来。他向外面走了几步,语气里带着几分怒意:“怎么回事?” 外面伺候的丫鬟里立刻跑进来一个,弯下腰回话道:“庄主恕罪,是若云在擦桌子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花瓶碰倒了。” 宣奕走了出去,月见他脸色不太对,心中不放心,也一同跟着出去了。 外间,果然见到一个丫鬟正蹲在地上收拾碎瓷片,见到宣奕和月出来,忙矮身告罪。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66 宣奕心中涌上烦躁情绪,皱眉叱道:“笨手笨脚的,山庄里不需要这样无用的下人!” 这话的意思显然是要将对方赶出山庄了。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大多变了脸色,明显是被惊到了。那个叫若云的丫鬟跪在地上哀求道:“庄主恕罪,庄主恕罪!” 莳花山庄这一代的主子们都不是苛责下人的人,一般遇到这样的事,最多罚上一两个月的月钱,不至于将人撵出去。故而宣奕这次发火,做出这样重的处置,完全出乎众人意料。 月也是一脸惊讶。他看着宣奕一脸厌烦的模样,一时有些怔怔。前段时间宣奕是容易动怒不错,但那时卢清瑟吉凶未卜,他心里焦虑压抑,对外界有发泄是正常的,可是现在,卢清瑟已经在渐渐好转,宣奕怎么还会如此暴躁易怒呢? 心里面不由担心起来,月走到宣奕跟前,拉着他的手安抚地捏了捏,温言道:“宣奕,别生气,只是打碎了一个花瓶,而且并不是什么要紧的瓶子,算了吧?” 看了看月,宣奕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内心一阵阵冲动的躁郁情绪,向若云道:“月公子给你求情,今日就算了,下不为例。” 若云抹着眼泪口中道谢着退下后,月看着宣奕又转回内室的背影,微微蹙眉,脸上浮现担心的表情,是不是该开几张清心降火的方子给宣奕调养调养了? 第73章【四十二】陷害(上) 走近宣奕身旁,月心里思量着如何委婉劝解宣奕些许,刚想开口,便听到外面侍从禀报连薛过来了。 宣奕有些疑惑:“他一向给娘针灸过后便不再来的,这次是怎么了?”说着扬声吩咐将人请进来。 连薛进屋来后,也不多做寒暄,道:“在下是来为夫人诊脉的,经过这三次拔毒,夫人脉象当有改变,在下要据此改变用药,以更适合夫人如今的体质。” 宣奕听了这话心中欣慰,道:“多谢连大夫如此费心。” 待走到床边,连薛脚下却一滞,“咦”了一声,随后立刻上前为卢清瑟诊脉。搭上腕脉不过须臾,连薛便转向宣奕和月站立的方向,语气有些严厉:“夫人的毒性加深了。” “什么?”听见连薛此语,宣奕和月顿时失色,对视一眼,皆是又惊又怒。 宣奕立刻上前俯身探视卢清瑟,却见她的脸色果然比早前要灰暗些,心中狠狠一揪,攥紧了拳头,目眦欲裂。 “这是怎么回事?”宣奕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着牙问道,瞪着眼望向屋中的人。下人们早已面如土色,哆哆嗦嗦跪了一地。 “宣庄主,自我早晨为夫人针灸后,还有什么人接触过夫人?”连薛语气冷静地问。 原本在月过来后离开去处理苑中事务的紫竹刚刚回来,在门口听见了里面的对话,也是大惊失色匆匆步入内室。她担忧不已地挨近床前,皱着眉先看了看卢清瑟的气色,然后一边回忆一边挨个说出在那之后接触过卢清瑟的人。其实原也不多,卢清瑟一直昏迷着,期间也就是丫鬟来给她擦了擦脸,检视情况罢了。 宣奕刚要命人去传那个丫鬟,连薛却指着床边小几上一只瓷碗道:“这是什么?” “这是夫人补身子的药,连大夫您之前也看过药方,说没问题的。”紫竹道。 连薛伸手拿过药碗,碗中还残留几滴褐色的药汁。他将碗端到鼻下嗅了嗅,又用小指蘸了一点尝了一下,然后起身用桌上的茶水漱了口,沉声道:“夫人的补药里被下了凉梦之毒。” 宣奕顿时怒从心起,厉声道:“来人,将小厨房里负责管理夫人药的人和给夫人煎药的人带下去严加审问!” 月震惊地看着那只药碗,心里面难过得要命。药里面被下了毒,那之前岂不是他一勺一勺将毒喂给了卢清瑟?纵然自己事先毫不知情,但月还是不能原谅自己。 “我之前曾看到过,是月公子将药端进了凝晖苑。”就在众人各自沉浸在自己或愤怒、或自责、或难过的情绪中时,连薛的声音幽幽响起。 宣奕立刻皱起眉来,语气里带着不悦:“连大夫,阿月是我的妻子,这种话莫要再说了。” 刚刚听到连薛忽然提了那么一句的时候,月心里是恼火的。而他自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宣奕便毫不犹豫地维护了他,顿时让他胸口暖洋洋的。 愤懑的心绪得到了很好的安抚,月没有再开口,而是用温情的目光看着宣奕。他不想跟连薛做口舌之争了,谁在乎那个人呢?只要宣奕相信自己就已经足够。 连薛却不慌不忙,丝毫没有因宣奕的警告而受到影响,道:“宣庄主,若是没有根据,在下自然不会胡言。” “够了!”宣奕显然对连薛动了怒,“连大夫,我虽感激你救了我娘,但是却也无法容忍你中伤我的爱妻。” “爱妻?呵呵……”连薛肩头耸动,似乎笑得不能自已,“宣庄主真是情深义重,但这番深情落在在下眼中,却只觉得可怜可叹。” “你阴阳怪气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月怒道。 连薛轻哼一声,道:“这两天在下一直在研究庄主体内的蛊虫,终于有所发现,原本还有些犹疑,可再加上今日种种,让我确定了那下黑手之人。” 他说这话时始终面朝着月,所指不言而喻。 宣奕心头的怒气压抑不住,他上前一步握住月的手,同时挡在月的身前,对着连薛冷冷警告道:“连大夫,还请不要再胡言乱语!” 连薛发出一声讥讽的短促笑声,道:“宣庄主,实不相瞒,你体内被种下了一种名为‘魇情蛊’的蛊虫,是南疆极为阴邪歹毒的几种罕见蛊虫之一!” “你怕是不知道这魇情蛊的厉害之处吧?”连薛没有多做停顿,在宣奕开口之前便继续道,“当蛊虫在体内发挥效用后,你会不由自主地爱上在那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67 头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炸裂开来,宣奕张大了眼睛死死瞪着连薛,仿佛要将他看出一个窟窿来。 “荒谬!可笑!”片刻后,他启唇冷冷吐出这几个字,脸上是全然不信的表情。 月也因为震惊而愣在了原地,此刻意识慢慢回笼,在心跳加剧的同时,嫌恶地看向连薛,恨恨道:“你胡说!宣奕才不是因为什么蛊虫而爱我!” 在两个人强烈而具有威慑力的目光下,连薛似乎不为所动,只是没人知道他背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道:“是或不是,月公子心中自是一清二楚。” “你冤枉我!”月气急,忍不住便要上前几步冲到连薛跟前。宣奕将他拉回,安抚道:“阿月,冷静点。”如今变故陡生,事情扑朔迷离,他不放心让月靠近连薛。 月拉着宣奕的手,语气激动:“宣奕,你叫他走,不许他再留在我们家里!”宣奕见他气得浑身发颤,忙将他搂到怀中安慰:“阿月别气,我这就让他走。” 连薛冷笑:“宣庄主,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如今已不确定是不是真心所爱的人而赶走明知道能够救自己母亲的大夫吗?” 宣奕的动作滞了一下。 连薛继续道:“宣庄主,你的母亲就躺在这里,难道你要弃她于不顾吗?” “我没有!”宣奕厉声道。 “如今只有我能救她,也可以救你,你心里明明是清楚的,却甘愿屈服于魇情蛊的毒性,将真正的凶手搂在怀里护着。”连薛讥讽道,“大名鼎鼎的莳花山庄之主,原来就是这样的懦夫,真让人失望。” “不,别听他的,宣奕,他在胡说,他才是在骗你!”月揪着宣奕的衣襟急声道。 “阿月,我没有……”看着怀里的人焦灼的面容,宣奕竭力宽慰想让他安心。 “宣庄主,请三思啊!我若是有歹意一开始就没必要救夫人,且庄主身上的魇情蛊,只要一想受益人是谁,那是谁所为不就一目了然了?”连薛的声音咄咄逼人又至耳畔,毫不退让。“如今魇情蛊已经控制了你的心智,你若是任着自己心意行事,那便是中了奸人的毒计了!想想你的母亲,她还等着你救她呢!” “够了,别说了,别再说了!”宣奕怒喝。他的头晕得很,耳边是各种嘈杂,搅得他心烦意乱,完全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 门外传来声音:“庄主,展眉求见。” 紫竹见场中情形混乱,她原本一直插不上话,心里又气又急,此刻听到外面的禀报声,立刻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让她退下。” 外面却传来展眉嘶喊的声音:“庄主,庄主,我知道是谁给夫人下毒了!” 第74章【四十二】陷害(下) 宣奕一震,道:“让她进来。” 展眉匆匆进入房间,往宣奕跟前一跪,手中将一个小木盒高高捧起,道:“庄主,答案就在这个盒子里。” 月目光一凝,神情微变,看向展眉,她手中的木盒他自然是熟悉的,多少次他曾温柔地抚摸过这木盒的表面,将它打开又合上。这个木盒正是他用来放木雕的。 但是,此时此刻这个盒子被展眉拿来了这里,再联系她之前所说的话,月隐隐地觉得如今这木盒中有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木盒怎么会在你手上?你做了什么?”月疾声道,离开宣奕的怀抱便想去拿展眉手中的木盒。 展眉护着木盒向后一缩,避开了月的手,冷笑道:“公子这是急着想毁灭证据吗?” 紫竹怒斥道:“不得对公子无礼!” 展眉望向紫竹,却又换上一幅温良柔弱的面孔,道:“紫竹姑姑,不是展眉不守规矩忘了尊卑,实在是这盒子里的东西让人心惊。姑姑,我只怕咱们错引了一条毒蛇来家里了啊!” “住口!”宣奕勃然大怒,袖袍一挥,桌上的茶具纷纷落地摔得粉碎,碎瓷片伴着茶水四溅,场中一片狼藉。 展眉被吓住了,她悄悄瞥向宣奕身后的连薛,见对方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心里又鼓起些勇气,向宣奕道:“庄主,这盒子是在您跟公子卧室的床头小柜中找到的,刚才公子的举动您也看到了,这确实是他的东西,并非展眉胡编乱造。” “这是我的盒子不错。”月看向宣奕,“你也见过的,在我们成婚之前,我说过等我们婚后再打开给你看。”宣奕看着盒子的形状和上面有些眼熟的花纹,道:“没错,我记得。”他的记性一向不错,且这个盒子当时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所以多看了几眼。 “那展眉现在就帮公子打开它了,众目睽睽,也让大家都看清楚里面有什么!”展眉说着伸手拨开锁扣,将盒盖掀起。 “这是……”紫竹睁大了眼睛。 小小的木盒中,放着几个瓷瓶,另有一个圆形的小铁盒。展眉放下木盒,将铁盒拿起来,小心拧开,顿时一股仿佛药味中夹着几分腥气的味道逸出来,只见铁盒中竟有两只虫子,蜷缩在里面一动不动。 “不,这不是我的东西。”月慌忙看向宣奕,向他解释道,“宣奕,盒子里原本装着的不是这个。” 连薛走上前来,从展眉手中拿起铁盒,仔细看了看盒中的虫子,然后向宣奕道:“宣庄主,这两只虫子正是凉梦蛊,铁盒里面涂了药物,使它们处于休眠状态,但仍会缓缓分泌毒液。待毒液凝固后刮下,足可以给夫人下毒了。”他又拿起那些小瓷瓶,打开检视一番,道:“都是用各种蛊毒制成的药。”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68 月脸色苍白,道:“不,我说了这不是我的东西!宣奕,我不知道它们怎么会到我的盒子里的。”他拉着宣奕的手,急急道:“盒子里原本放着的是我用梧桐木雕刻成的我们两个人的木雕,是我想送你的新婚礼物!他们把它换掉了,宣奕,你信我!” “公子还想要花言巧语来欺骗庄主吗?”展眉一脸愤愤,“早前我就曾偶然看到过你从这木盒中拿出这些奇怪的东西,当时便有所怀疑,今天实在忍不住了才悄悄拿出来看。公子说的什么木雕,我从来没看到过。公子若想说是我换了你的东西,展眉身世清楚,来历明白,不过是乡下农户出身的穷丫头罢了,那里能寻来这些什么蛊的脏东西!” 月呼吸不稳,指着展眉道:“你是说我来历不明,意图不轨吗?” “展眉为庄主不值。”展眉哀伤地看着宣奕,再愤恨地看着月,“公子,庄主待你一片真心,你为何辜负他的情意,恩将仇报要害庄主的母亲?” “一片真心?”连薛适时接口道,“你家庄主也是中了圈套,被下了蛊惑心神的魇情蛊,才会对他情根深种。” “什么?”展眉掩口,声音颤抖,“竟然是这样……庄主……” “别再说了,都住口!”宣奕脸色难看的厉害,“我,不,信。”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道,每一个字都带着胸腔的震鸣用力从口中吐出。 “宣奕。”月轻声唤着,虽然宣奕这样说,但他却能明显地感觉到手中握着的宣奕的手十分冰冷,还有些僵硬,这让他心里面仿佛破开了一个不安的口子,且越来越大,灌入呼呼的冷风。“宣奕,别信他们的,我没有骗你,我更没有伤害你,我爱你,宣奕,我爱你啊。” 宣奕看着月哀伤的面容,心头一痛,他目光中泛着柔波,慢慢伸手想去抚摸月的脸颊。 “庄主。”展眉往前一扑,抱住宣奕的腿,哭喊道,“您清醒清醒吧,不能再被这个歹毒的人迷惑了啊,他是要来害您,害咱们莳花山庄的啊!您看看夫人,她几乎要被人害死了啊!” 展眉身上的香味随着她的靠近而萦绕在宣奕鼻尖。 宣奕狠狠按压着额角,好烦躁,心里很乱,各种情绪在胸腔中撞击,令他恶心欲呕,头疼欲裂,简直就像要走火入魔了。 “宣奕,我没有……” “庄主,他是来害我们的……” “宣庄主,你对他的爱不是真的,是中了蛊才会如此……” “宣奕,你要信我……” “庄主,夫人已经被他害了,难道您不救自己的母亲了吗……” “宣庄主,你若任由自己被蛊惑,莳花山庄便要面临灭顶之灾……” 不,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啊!”宣奕闭上眼睛一声长啸,抑制不住带出些许内力,门窗震动,屋里的人也受到波及。月受到冲击向后踉跄几步,宣奕的手从他手中滑出,他只觉得一阵气血翻动,胸口窒闷发疼。旁边连薛也似乎是一般情状,至于紫竹、展眉等人嘴角更是流下殷红血色。 月无心去看别人,他的视线只牢牢锁住宣奕,刚站稳便又想上前去拉他,却被宣奕缓缓睁开的一双红色的闪烁着狂乱情绪的眸子惊了心神。 “我知道一时之间宣庄主难以接受,将心比心,确实可以理解。”连薛平复着翻涌的气血,暗暗咒骂了一声,故作平静道,“只是事关重大,不得不小心谨慎。庄主不妨先将月公子关押,在下这里有一颗魇情蛊的解药,庄主不如试试。待一切尘埃落定,真相大白,再做处置。” 宣奕转动着干涩的眼珠,将目光缓缓落到连薛手中那颗黑色的药丸上。 “还请宣庄主早做决断。”连薛用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声音道。 月眼睛发酸,嘴唇微微颤抖,轻声道:“宣奕,别信他……”语气里带了丝丝哀求。 宣奕闭上眼睛,心仿佛被一把尖锐的刀狠狠扎透,鲜血淋漓。 “把公子带下去,安置在……波心小筑。”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带感情地响起。 这个时候他的魂魄仿佛已经与躯体分开了,他甚至听得到自己的魂魄在声嘶力竭地喊着月,在痛斥自己没能坚定地保护他。可是这幅僵硬的躯体却如同木石一般,不受情绪激动的魂魄的控制,就那样冷冷地站在那里,在月一声声悲切的呼唤下无动于衷,始终背对着他,直到他被侍卫强行带离。 全身忽然一个猛烈地激灵,宣奕僵硬地动了动手指,茫然抬头,耳边是紫竹沉重的叹息,入眼是连薛那始终看不清的脸,展眉似乎还在哭哭啼啼说着什么,下人们低垂着头噤若寒蝉…… 阿月呢?他的阿月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看见阿月? 宣奕心头一阵剧疼,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75章【四十三】忆起 波心小筑是建在湖心的一座小巧的竹阁,由一条九曲竹桥与岸边连接,除此之外,要去往那里,便只有划船了。 八月,秋意渐起,湖中只剩了瑟瑟残荷,在风中无力摇曳。 竹门在身后被轻轻关上,月独自站在竹阁中,脸色苍白,神情脆弱。 冰凉的泪水顺着脸颊优美的曲线滑落,溅碎在脚下,如同在听到宣奕最后那句话时破碎的心。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69 他的手慢慢抚上心口,这个地方好疼,疼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宣奕,你为什么不信我,你怎么能不信我? 口中满是苦涩的味道,是眼泪沁入了唇中。 不,这不是宣奕的错,他是被人蒙蔽了。月努力擦拭脸上的湿痕,神情变得焦灼担忧。他不能只顾着自己伤心,宣奕中了别人的圈套,他要想办法救他! 月迅速转身,来到门边,却发现门外已经被上了锁。 “放我出去,我要见宣奕,他被骗了,这是个圈套!”月用力拍着门,惶急地对门外喊道。 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公子恕罪,属下不敢擅做主张。” 月不死心,仍旧不停地拍门,门外的人开始还劝几句,后来便没了声息,只任他去闹。 最终,月颓然地停手,失魂落魄地倚着门缓缓滑坐在地上,无助地将头埋在双膝中间。 宣奕,现在该怎么办? 心里面的委屈在对宣奕的担心面前早已退避,月好恨自己,为什么这般无用,任人诬陷栽赃却没有力量反击。 无助的目光落在手上,因为长时间的拍门,手心娇嫩的肌肤被竹门上的凸棱处划破,溢出几滴血珠。仿佛被这抹血色刺激到了,月眼中透出狠意和不甘。如果会武功就好了,他就不会被关在这里无能为力,也可以保护自己和宣奕! 光线一分分暗下来,月仍旧坐在地上,没有起身去点蜡烛的打算,任由黑暗将自己包裹。 冷意早已浸透身体,在地上坐得久了,骨头发疼,但他没有挪动。 宣奕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娘又遭到毒害,或许他此时正守在榻前不敢离开吧?他现在心里一定很烦很乱,会不会因为心绪差连晚饭都不吃了?过去自己还能劝着点,可是现在谁在他身旁宽慰呢? 想到这里,月才后知后觉自己也没有用晚膳,肚子正饿得难受,身上一阵阵的虚软。嘴角自嘲地勾了勾,他现在是阶下囚,是待定罪的嫌犯,连送饭碗的人也没有了。 但这一定不是宣奕的意思。 月回忆着他们往日的甜蜜时光,努力从中汲取温暖。宣奕是那么心疼自己,不舍得让自己有一点点的不舒服。就算是这些天如此忙乱,也不会忘了陪着自己喝药。他曾经抱怨说自己已经好了不用再喝这些苦涩的药了,但宣奕哄着他说他如今的身体还需调理,这是萧姑娘开的药,正对他的体质。 “宣奕,今晚我还没有喝药呢。”月鼻中一酸,对着虚无的空气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轻声喃喃。 他不知道,宣奕在自己被带下去后突然昏迷并且此刻仍未醒来,男人冷汗涔涔地躺在床上,紧皱的眉头显示了他昏迷中仍受的煎熬。莳花山庄迅速启动了应急守卫机制,在江栩沉着的指挥下,主要的力量都被安排在了明微苑和凝晖苑,层层戒备,不敢有失。 月所在的波心小筑便被疏忽了。 夜色越发深沉了。 月闭着眼睛,听着小筑外的潺潺流水声,心中冰凉一片。 异变陡生! 静夜里,又只有一层竹门相隔,门外两声低呼显得格外清晰。 这声音里饱含着痛苦和惊恐,随后传来两声沉闷的重物倒地声,然后,月便听见有脚步声正一步步踏向门边。 他悚然站起,连连退后几步,直到抵到身后的桌子。外面一定出事了,刚才的声响,不用说也知道是守在门边的侍卫遭到了袭击。那么,现在过来的人就是凶手了,他是谁,他要做什么? 月呼吸急促,左右环顾,可是屋里漆黑一片,他连跑都不知往哪跑。 门外响起开锁的声音,不大,但此时听来尤其令人恐惧。 宣奕,你在哪里,快来救我,宣奕…… 月心中不停地呼唤,希望那个自己依赖的男人能突然出现。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月反射性地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 点点月光洒了进来,映照在月惨白的面容上,连薛站在门口,虽然兜帽遮脸,但月直觉他现在脸上一定带着得意猖狂的笑容。 “你终于落到我手里了。”连薛幽幽道。 …… “你为什么要害我和宣奕?”挣扎不过,被连薛强迫着带离莳花山庄,此刻,在山庄外一处偏僻的树林边,月攥紧了拳头,眼中透着恨意问道。 兜帽下,传来连薛低低的笑声,渐渐变成了痛快的大笑。 “慕写月啊慕写月,你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吧?”他语气邪魅道。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70 月眉心一动,心中似乎隐隐约约闪过些什么,道:“慕写月,你是在叫我?你过去认识我?” “那是自然。”连薛慢悠悠道,“怎么说我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 月目光狐疑地看着连薛,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不管他们过去有什么交集,眼前这个人是敌非友,他心中还是清楚的。 “我的目的么,呵呵……”连薛慢慢走近几步,月则警惕着后退,但还是被连薛逼近身前,挑起一缕头发,放在鼻尖嗅了嗅,斜眼看着月,“你说呢?” 如此轻薄的动作代表的含义不言而喻。月脸色一白,猛然推开他,转身欲逃。 连薛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手劲之大在那白皙的皓腕上立刻箍出一圈淤青。他动作毫不怜惜地将月拉回跟前,道:“你还想逃?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逃到哪里去?” “放开我,放开我!”月用力踢打着他,却在下一刻被连薛一巴掌打翻在地。 脸颊上火辣辣地疼痛,牙齿磕破了口腔内的粘膜,口中弥漫一股血腥气。月何曾受过这番粗暴对待?眼前冒了一阵金星,视线再度聚焦之后,便看到连薛居高临下冷笑着俯视着自己。 月努力让自己不要害怕,他瞪着连薛,冷声道:“你敢动我,宣奕不会放过你!” “宣奕?”连薛仿佛听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堂堂遗尘宫的左护法,竟然指望一个正道之人来救你。慕写月,你现在这副模样真是可怜。” “不过也不能完全怪你。”连薛蹲下身,扳过月的下巴逼着他面对自己,“谁让你体内有魇情蛊呢?” “你说什么?”原本在用力挣扎想从连薛手中脱出的月在听到这句话后僵在了原地,“你说谁体内有魇情蛊?” 连薛满意地欣赏着他毫无血色的精致容颜,道:“自然是你,不然你怎么会对宣奕这么死心塌地?唉,倒是被他捡了个大便宜。他床上功夫好吗?你在他身下呻吟的时候……” “胡说八道!”月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生生将连薛的手挥开,恶狠狠道,“你又在骗人!刚骗完了宣奕现在又想来骗我!” 遗尘宫,左护法,魇情蛊……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词在心底飞舞,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带起了一张张画面飞快在脑海中划过。 头好疼…… 慕写月,慕写月是谁…… 宣奕,你在哪里,快来救我…… “呵呵,你信或不信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已经落到了我手心里,只能任我为所欲为!”连薛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语气突然变得凶狠和淫邪,猛然扑上去压住月,撕扯着他的衣服。 “放开我,你这个畜生!”月奋力挣扎着,“放开!” 反抗间,月挥手将连薛的兜帽打落,一张挂着扭曲笑容的年轻男人的脸出现在眼前。 今晚掳走月后,连薛就已经可以从莳花山庄功成身退了,是以他并没有易容,再往脸上贴那些恶心的伤疤,因此显露在月眼中的便是他原本的模样。 薛念的模样。 如墨的双瞳中倒映出这张邪气恶毒的面容,仿佛最后一把钥匙,穿过层层迷雾,插入脑海深处那已经躁动不安的记忆之箱的锁孔。 眸子顿时睁大,一瞬间万千情绪迸发,凝汇成墨瞳中深不见底的漩涡。 一丝丝,一缕缕,记忆的碎片终于拼合完整,往昔的一切清晰如昨! 薛念正要俯身去啃咬身下人的脖颈,忽然耳边一声怒喝,一只挟裹着利劲的手掌拍在他的胸口,顿时将他掀翻在地,连滚了好几个圈撞上身后石头才停止。 被打之处疼痛无比,且渐渐蔓延至整个上身。呼吸间痛楚加剧,薛念感觉到那里的肋骨一定是断了。“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薛念狠狠擦了擦嘴角,怒目圆睁看向眼前的人。 “慕写月!” 对面的人伸手拢起被扯开的衣襟,缓缓站起,看着薛念的目光中蕴着彻骨的寒意,周身有杀气萦绕。 清冷月光下,慕写月冷冷看着捂着胸口艰难支撑着站起来的薛念,丹唇轻启,声如玉碎:“薛念,你该死。” 第76章【四十四】失踪(上) 薛念瞳孔一缩,万万没想到,慕写月的记忆竟然在这个时候被刺激得恢复了,更不妙的是,从方才他打自己的那一掌来看,他的内力也有所恢复。 他头脑飞速运转,思索着脱身之策,口中却道:“看来你都想起来了,慕写月,不知你那好夫君知道你的身份来历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慕写月神情一窒,眼中闪过痛苦之色。薛念眯了眯眼,道:“正魔不两立,宣奕如果知道自己娶回来一个魔教妖人,你说他会怎么做?他还会再爱你吗?” 宣奕,宣奕……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71 慕写月脸上闪过一瞬的无措和茫然。他不是故意骗宣奕的,那个时候他失忆了。宣奕会听自己解释吗? 胸口一阵气血翻涌,慕写月的呼吸变得急促,只要一想到宣奕,他整颗心都是乱的。 就是现在!薛念目中闪过一道精光,强自忍下疼痛,从袖中取出一物,向慕写月抛过去。 慕写月挥袖击去一道劲力,相触间那物却猛然炸开,顿时一阵“嗡嗡”声响起,飞出无数只小小的虫子。方才那装载着飞虫的物体炸裂开的时候,有气味散出,便粘在了离得近的慕写月身上了,此刻那些虫子便就着气味的引导,全部向慕写月攻去。 这些虫子一看便知不是善类,薛念不知为何手中有许多南疆蛊虫,这些飞虫只怕也是其中一种。慕写月自然不会让它们沾身,神色一肃,立刻运功,以衣袖挟带着内劲护住周身,同时反击这些虫子。 慕写月的内力并未完全恢复。虽然这段时间一直在温养丹田,一点点消解当日薛念给他下的毒,但温补之药自是比不上对症的解药,他仍未痊愈。又因为在刺激之下乍然回想起前尘往事,心神震荡,不免内息不稳。方才给薛念的一掌是情绪激动之下奋力所致,犹只能发挥到往日的一半不到,之后更有后续无力之感。 薛念本欲趁此机会抽身匿去,但却察觉慕写月的内力并未完全恢复,他恶劣地勾起了嘴角,退到一个安全的距离抱着胳膊等待慕写月力竭。 慕写月眼角余光瞥见薛念的动作,心中恨极,正在咬牙苦撑之际,忽感觉旁边另有人过来。从风声来听,来人轻功很好,是高手。 慕写月心头顿时涌上欢喜的期待,是宣奕么? 薛念也感知到了,不由得脸色一变,做出警惕的动作。 一只有力的胳膊挽住慕写月的腰将他护在身侧,玄色衣袖拂过,带起的劲风将嗡嗡乱舞的飞虫尽数消灭。在那人近身的一瞬间,慕写月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宣奕”二字咽下。来人的气息也是他十分熟悉的,但却不是宣奕。 “师兄。”他眼中有些湿润,看着身旁冷峻高挺的男子,心中一阵发酸。 墨临风眼中也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看着自己牵挂了半年的师弟就站在面前,心里面的石头终于落地。 薛念的面孔变得煞白,左耳残损处早已愈合的伤口又一抽一抽的尖锐疼痛起来,虽然不肯承认,但他心中对墨临风的恐惧是确实存在的,当下仓皇转身便欲逃离此处。 墨临风眉梢一挑,冷冷的一眼扫过去,晴渊出鞘疾飞向薛念后背。 “啊!”薛念一声凄惨嚎叫,被长剑从腹部穿过,钉在了树干上,因为剧疼浑身抽搐不已。他呕出了几口鲜血,虚弱地呻吟了几声后晕厥过去。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与此同时,紧随着墨临风而来的遗尘宫属下纷纷赶至,其中便有落英和微雨。看见慕写月,既是意料之中,又因为此时此地而带了些乍然的惊喜。 “参见左护法!”众人齐齐跪地,恭敬拜见。慕写月看着场中诸人,一时间思绪万千,回想这段时间的种种经历,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 他压下心绪,道:“起来吧。” 众人起身,落英和微雨激动不已,走近一步,唤道:“主人。” 他们兄妹二人随侍慕写月多年,主仆情谊自是不浅,慕写月对着他们放柔了神情,轻轻应了一声,二人眼眶微红,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依着往日规矩站到慕写月身后。 “写月,你现在身体如何?”墨临风自然感知到慕写月气息不稳,而且方才赶至的时候也看到了他对付那些飞虫时的吃力,“身上有伤吗?” “没什么。”慕写月道,“是当日薛念给我下的压制内力的药物,我现在正在慢慢恢复。” 墨临风打量了他的脸色,眼眸深处带了几许担忧:“等回宫后让杜淮给你看看。” 回宫?慕写月眉心一动,眼中闪过几丝迟疑。 墨临风捕捉到了他的神情变化,眸色变深,道:“怎么了,有何不妥?” 慕写月转头看向莳花山庄的方向,神情惘然。 “怎么了,写月?”墨临风又问了一遍。 慕写月垂下目光,片刻后再度抬起,面色挣扎。“师兄,我要回莳花山庄。”他涩声道。 墨临风皱眉:“你说什么?”他心头涌上一阵恼意,是啊,还有那该死的魇情蛊!方才看写月一切正常,甚至也不像情报中说的记忆全失,他一时高兴竟然忽略了这回事。 “宣奕发现我不见了,会担心的。”慕写月苍白着脸色道,“而且我们之间现在还有误会。我要去找他,把实情告诉他。” “实情就是你中了薛念那个败类给你下的魇情蛊,对宣奕产生了一段虚假的感情。”墨临风目光锐利,“写月,跟我回宫,让杜淮帮你解掉蛊毒。” “不,这怎么是虚假的感情呢?我是真的爱他!”慕写月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宣奕现在以为是我下毒害娘,他心里该有多难过啊!我要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薛念在陷害我,他知道了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看着此刻言行举止与往昔冷静自持的形象迥然相异的慕写月,不止一众下属讶然,墨临风也有些吃惊,随之而来的便是滔滔燃起的怒火。 自己清冷高贵的师弟,如今竟然为了一个男人如此失魂落魄。薛念罪该万死,那个宣奕也不能轻饶! 护短的墨宫主此刻只想冲进莳花山庄把那个糟蹋了自己师弟的宣奕给一剑刺个窟窿!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72 第77章【四十四】失踪(下) “写月,你听师兄说。”墨临风按捺着性子拉住慕写月,柔和了语气道,“你现在病了,这不是正常的你,真正的你并不爱那个宣奕,跟师兄回家,把身上的蛊取出来就没事了。” “不,不是这样子的。”慕写月神情越发激动,显然有些崩溃了,“我跟宣奕已经成婚了,我爱他!莳花山庄也是我的家,我不要走,我离不开宣奕。师兄,你成全我们吧。” 慕写月已经恢复了记忆,知道自己中了魇情蛊,潜意识里他清楚自己对宣奕的感情是因为蛊虫的作用,但这感情是如此的强烈,稍微牵扯一点便是撕心裂肺的疼。他无法面对理智所提醒的真相,只想顺从本心回到自己的爱人身边。 “写月……”墨临风心疼地看着慕写月在自己面前哀求,心中主意落定,当即出手如电点了慕写月的穴道。搂过对方昏倒后绵软的身子,墨临风目光阴沉,扫过场中诸人,厉声道:“今日之事不许任何人多嘴。回宫!” 知道宫主心情不愉,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纷纷低头跟随在墨临风身后,很快一行人便消失在夜色中。 …… 宣奕醒来的时候,东方刚刚泛白,胸口的窒闷感仍然没有完全消去,他困惑地眨眨眼,本能地伸手往旁边一揽,却是空的。随后昏倒之前的记忆一点点回归,他脸色一变,立刻从床上坐起。 “庄主,您醒了!”支着胳膊在桌子上打盹的展眉被惊醒,看到宣奕醒来顿时喜不自胜,来到床边,“您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直守在外间的江栩听到动静,也忙走入内室,一同进来的还有山庄里的大夫。 那名大夫似乎想过来给宣奕诊脉,宣奕不耐烦地将手抽出,没有多言,匆匆起身抓起衣架上的衣服往身上简单一披就要出门。 展眉试着阻拦:“庄主,您才刚刚醒过来,让大夫看看吧。” 宣奕没有看她,他此刻一听到展眉的声音就忍不住想起昨天的事情,这让他十分不愿意面对展眉。 “娘怎么样了?”宣奕问道。 江栩回话:“仍旧昏迷着。紫竹守在夫人榻前,片刻不敢离身,夫人饮食起居一应用品我皆已安排可靠之人接手,昨日之事断不会再出现。” 宣奕目光幽深,继续向外面走去。 “庄主,您要去哪儿?”展眉忍不住问道。 宣奕头也不回道:“去接阿月回来。” “庄主!”展眉惊愕,等会过神来宣奕已经踏出门口,她匆匆上前拉住宣奕的胳膊,“那个人是暗中害您和夫人的凶手啊,您不能心软!就连您对他的感情,也只不过是……” “事情的真相我自会去查,但无论是与不是,都没有你置喙的余地!”宣奕终于将视线放到展眉身上,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展眉一个哆嗦,不自觉松了手。 “庄主,不好了!”一个侍卫匆匆赶来,向宣奕禀报道,“看守波心小筑的两名侍卫被害,月公子下落不明!” 宣奕心头一震:“你说什么?”立刻运起轻功疾速向波心小筑赶去。 身后,展眉看着宣奕顷刻间远去的身影,嘴角扬起一抹痛快的冷笑。 第78章【四十五】无助(上) 竹阁的门前,两名侍卫仆倒在地,已无气息。宣奕神情焦灼,无心细看,快步进入小筑内,左右环顾。 “阿月,阿月!”虽然根本感知不到月的气息,但他还是忍不住出声呼唤。 惶然地在小筑内四处走动张望,总共不过小小的三间屋子的竹阁,摆放的家具也简单,有没有人在一目了然,宣奕的心不停地往下沉去。 阿月到哪里去了?他到哪里去了! 门外的横死的侍卫喻示着不详,宣奕害怕极了,阿月,你一定不能有事! “派人去找,山庄里找不到就去城里找,城里找不到就出城找,一定要把公子完好无恙地找回来!”宣奕失控地咆哮。 不多时,门外检查那两名侍卫尸身的人进来禀报:“禀庄主,他们脖颈处都有紫色泛黑的小伤口,似乎是被什么有毒的东西咬的,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伤口。那被咬之处看上去像是虫子一类所致……”那人顿了顿,虽然拿不准,但联系到最近山庄中出的这些事情,还是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不知与蛊虫有无关系。” “去找连薛。”宣奕语气苍白。 扶着桌子慢慢坐下,宣奕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无措和惶恐。 怎么会这样呢?他只是一个错身,就把月给弄丢了。 月不见了,他的心也空了。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73 很快,去找连薛的下人匆匆前来禀报:“庄主,连薛大夫不见了!” 宣奕的脸色已经不知道有多难看:“怎么回事?” 那人捧上一张叠好的信纸和一个胭脂盒大小的瓷盒,道:“这是在连大夫房间的桌子上发现的,请庄主过目。” 宣奕一把抓过,打开信纸,只见上面写的是因为不想被牵扯到南疆和中原武林的纠纷中以引来报复,所以不辞而别,万请见谅,临行前留下魇情蛊的解药一枚。 宣奕打开瓷盒,里面果然是昨日见到的那枚圆溜溜的黑色药丸。 “哈哈……”宣奕低低地笑出声来,声音凄凉,“魇情蛊,魇情蛊!” 宣奕猛然站起,将手中的药丸连着瓷盒狠狠往地上一掷,劲道猛烈之下碎瓷片四溅分飞。宣奕没有向地上的狼藉多施舍一眼,决然离开了波心小筑。 …… 下午,宣奕在极度的焦灼中等来属下禀报的消息,山庄外西边一处偏僻树林中有打斗的痕迹。 匆匆赶到现场,宣奕的心剧烈一跳。 此处林地间有不少踩踏的痕迹,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一株树干上淋漓的鲜血,血迹沿着树干流淌,在地上蔓延了一滩,染红了掉落的树叶、绿草和褐色的土地。树干上血迹最浓处,一道深深的利剑插入所留下的痕迹十分清晰。 这情景,仿佛曾经有个人被长剑狠狠刺透,钉在了树干上。 从血迹的色泽、气味来看,时间不会超过昨晚。 宣奕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他感到自己在颤抖,浑身似乎像生了一场大病般虚弱无力。 不,他心中哀求。 狠狠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不要往最坏的地方去想,宣奕努力尝试着让自己镇定下来。 不会是阿月,这些血迹,一定不会是阿月的! “去找……”他嘶哑着声音命令道,“就算把怀瑾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阿月的线索!去!” 宣奕慢慢伸手,似乎想要触摸一下面前这染血的树干,但又畏缩地收回。满目殷红是无法言喻的伤痛,映在眸中令他难以承受。惶然转身,机械地抬手擦拭了一下眼角,宣奕低声道:“不会是你的,绝不会是你!阿月,别怕,我一定会找到你,带你回家。” 怀瑾城中,莳花山庄的护卫们几人成组,手持画像挨家挨户地打听、寻找着他们失踪的庄主夫人的下落,另有一队人马直接出城搜寻,同时,莳花山庄向各门各派发出江湖令,请求协助。几天下来,城中那些远离武林的普通百姓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滞压抑,私下里窃窃议论。 宣奕无心关注别人的看法,他只知道,再找不到月,自己就要疯了。 虽然一再安慰自己不要多想,但树林里那血腥的场景却始终在脑海中拂之不去,令他日夜煎熬。 他多想倾全山庄之力,亲自去寻找月,可是如今山庄里的情形,又令他无法这般为之。 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尚无下落,卢清瑟昏迷不醒生死难料,作为山庄的主人和卢清瑟的长子,他是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的。 “我对不起你,阿月。”宣奕痛苦地轻喃,紧紧握住双手,有血色隐隐从指缝中渗出。 日复一日,殷切地期盼着月的消息再深深陷于失望,宣奕的情绪游走在溃决边缘。 第79章【四十五】无助(下) …… 靠着书桌坐在地上,宣奕静静地侧首看着天边斜阳,夕照如血,映照得眼底那抹哀伤更加凄凉。 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来,卢清瑟昏沉在病榻前,情况毫无起色。 这半个月来,月音讯全无,踪影难觅。 这半个月来,宣奕经历了从疯狂到颓丧,凌迟般的煎熬。 而这份痛楚,却不知何时能解脱。宣奕自嘲地笑了笑,抓着手中的酒坛又狠狠灌了一口。在他脚边,东倒西歪着好几个已经空了的酒坛,曾经干净整洁的庄主书房,如今一片杂乱,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酒味,那香也许久未点过了。 “阿月,你到底在哪里啊?”宣奕喃喃,周身充斥着消沉的气息。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一个月前,他正春风得意,与心上人洞房花烛,可现在,却只剩了自己形单影只,借酒消愁。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74 宣奕无法原谅自己曾经一瞬间产生的动摇,正是那份动摇将他打入如今的绝望境地。 后来侍卫在树林里发现血迹的不远处找到了连薛那日带在身上的识蛊蝥,它正安静地待在竹筒中。由此可知,连薛应当到过那里。但是却没有再发现别的证据能证明月曾出现在那个地方。 宣奕面无表情地拿着竹筒,里面的虫子温驯安静,完全不见当日的异变,他却连自嘲都已变得无力。 魇情蛊?呵呵,若是世上真有这种可以操纵人心,令人产生如此真实情感的蛊虫,那他便认了。阿月早已经深深扎根在他的心里面,若要强行拔出,一定会将他的心也一并带出来。那时候,鲜血淋漓,他只会比死更痛苦。 更何况,那么美好的月,那么纯洁的月,怎么会是步步为营、包藏祸心的歹人?他不相信,绝不相信! 识蛊蝥的平静也证实了当日种种不过是一场阴谋。 可是已经晚了。他在月最需要他支持的时候没有伸手拉住他,于是一个恍惚间,他的阿月就不见了。无论他再如何后悔,再如何伤心,时间都回不到那一天。 宣奕甚至不敢过多踏足卧房。那是他跟月两个人的房间,虽然月搬进来不过十余天,但房间的每个角落已经留下了他的痕迹。衣橱里有他的衣服,妆镜前有他的发簪,还有,还有他们曾经共赴云雨的雕花床上,安静躺在自己枕畔的另一个枕头…… 随着一天天的寻不到消息,宣奕再也忍受不了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躺在那张床上,身旁没有月的温度,再怎么捂,床也是冷的。他再也不要每天晚上在睡梦中跟月团聚之后,醒来后又要面对那空荡荡的另一半床榻。 天色渐渐黯淡,仿佛宣奕眼中寂灭的光。 突然,门被大力打开,宣朗胸口微微起伏,站在门口,神情复杂地看着宣奕。 他刚刚回到山庄,江栩已经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简要跟他说了。宣朗顾不得自己一路风尘,匆匆将萧隐凰送到凝晖苑后,便立刻赶来宣奕书房。纵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眼前的情景还是刺痛了他。 他素来坚毅的兄长,此刻仿佛是一碰就碎的枯叶,脆弱得叫人心疼。就算他心中原先为了月的事情对宣奕有一些埋怨,现在也是无论如何不忍心说出口了。 “大哥。”宣朗轻声唤道,走近宣奕跟前蹲下,拦住他又要灌酒的动作,“我回来了。” 宣奕的目光出现波动,他抬眼看向宣朗,如果说现在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宣奕从颓靡状态中振奋些许的,宣朗的归来无疑是其一。他没有忘记宣朗前番出门的目的。中原医术对蛊毒本就研究不多,凉梦又是一种少见的蛊,自从连薛销声匿迹后,这段时间他再没能找到一个可以为卢清瑟解毒的大夫。 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神医萧家了。 “你有没有把萧姑娘带回来?”宣奕抓住宣朗的胳膊迫切道。 宣朗面部表情忽然吃疼地扭曲了一下,“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冷气。 宣奕一惊,立刻拉起宣朗的袖子道:“你受伤了?” 衣袖卷起,只见宣朗左手小臂上缠着绷带,隐隐透出红色的血迹。 宣奕眼中浮上一层阴翳,道:“怎么回事?谁袭击的你?” 宣朗先说了要紧事:“萧姑娘我已经接回来了,才送到凝晖苑,现在正在给娘诊脉。”然后方道:“我也不知道袭击我的人是谁,但他们显然训练有素,武功不低。” “我出发前往凝清山的时候,一路小心防备,最后却平平安安抵达,我便以为之前或许是多心了,再加上想尽快赶回山庄,归途的时候便失了防备,结果路上被人设了埋伏。”宣朗神情难过,“我们的侍卫,只有八个人跟我回来了,季珩也伤的不轻。” 宣奕叹息,拍了拍宣朗的肩,目光变得深邃。攻击宣朗的,究竟是属于哪一方的势力? 宣朗吸了吸鼻子,又道:“不过奇怪的是,那群人虽然对别人下手狠辣,但是却想将我活捉。” “你确定?”宣奕皱眉。 “确定。”宣朗回忆着当时情景,然后抬了抬胳膊,“要不然我就不只是受这点轻伤了。那个时候有人摸到跟前要对萧姑娘下死手,我回剑不及,情急之下用身体去挡,对方立刻改变剑势,只从我胳膊上擦了过去,然后我还听到他们领头的说什么‘抓活的’一类的话。” 宣奕垂眸思索。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觉得自己缺少一根关键的线,将它们串联起来。 “走吧,去娘那儿。”宣奕向宣朗道。宣朗道:“我先过去,你把自己收拾好再去,这一身酒味的别熏着娘。” 宣奕苦笑一声。宣朗走到门边,转头望向宣奕,欲言又止,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又清楚地知道在月没有下落之前,说得再多也是枉然,最后只好凝成最简单的两句:“哥,你别担心,我们一定能找到阿月的。” 宣奕眸光颤了颤,轻轻点了点头。 第80章【四十六】暴露(上) 等宣奕收拾停当赶到凝晖苑的时候,便看见宣朗手中端着卢清瑟喝了一半的药盏,脸色无比难看。 宣奕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药里又被人下了毒? 宣朗见他来了,立刻道:“大哥,原来娘喝了那么多药丝毫没有起色是因为这药里被人放了化解药效的药物。” 宣奕神情严肃,目光沉沉地落在宣朗手中的药盏上。虽然不是毒药,但也同样恶劣。这样日复一日地拖下去,卢清瑟最终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75 “多谢萧姑娘奔波而来救治家母。”宣奕向萧隐凰见过礼,“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况?” 萧隐凰还过礼,道:“夫人确实是中了凉梦蛊毒没错。此蛊毒性不烈,中蛊后虽然会在一天内失去意识,但身体的衰弱却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若要致死,少则半年,多则几年,且解蛊所需的药材并不难找。这种蛊之所以少见,并非因为珍稀,而是因为毒性温吞,说白了,属于鸡肋一流,因此蛊师们大多不屑于驯养罢了。” “我看过夫人的药方,原先为夫人诊脉的大夫们医术也应不俗,虽然没有判断出这种蛊毒,但却也是因症施药,方子纵然不完全对症,但缓解毒性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可夫人服用之后却毫无效果。”萧隐凰目光中带着嫌恶看向药盏,作为医者她对这种卑鄙行径自然是深恶痛绝,“原因就出在这煎好的药里面。” 宣奕冷着脸下令:“查!” 一旦有了明确的调查方向,宣奕的手下其实动作并不含糊,只是最后揪出来的人却让他们一时难以相信。 当展眉被江栩带人压着狼狈地跪在厅前,面前放着从她妆盒中搜出来的药时,宣奕沉默着,眼中闪过十分复杂的神色。 萧隐凰上前,拿起盒子里所剩不多的药细细检查了一番,然后向宣奕和宣朗点了点头。 “竟然是你!”宣朗沉不住气嚷出来,气愤地指着展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莳花山庄哪里对不起你?”若说是普通的下人便也罢了,但自他记事以来,展眉在山庄里便一直享受着优渥的待遇,对于她的背叛,宣朗实在不能不震怒。 展眉咬唇抽泣着,抬眼楚楚可怜地看着宣奕,眸中带着一丝侥幸。但她对上的却是一双沉淀过后不带一分感情的深邃黑瞳,渐渐地,她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终于压抑不住,爬着上前想抱住宣奕的裤腿。 “庄主……” “滚开!”一声冰冷的怒喝,宣奕抬腿将她踢开。展眉一声哀嚎,向后倒去,伏在地上半晌没能缓过来。 面对着要害死自己母亲的仇人,此刻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不风度了。宣朗冲动地上前拽着展眉的衣襟将她揪起来,恨声道:“快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些蛊毒是从哪里来?” “连薛。”宣奕闭了闭眼睛,脑海里闪过那个兜帽遮脸的可疑身影,想起月曾经对那个人不自觉地抵触,心里一痛。 展眉来历清楚,自小在山庄长大,凭她不可能有这些在中原地区不易得到的南疆蛊毒,定然是与人勾结。而那在幕后指挥她的人,难道仅仅只为用这种慢性蛊毒杀害卢清瑟吗?只怕这段时间山庄的种种变故都与之脱不了干系,包括宣朗遭遇的袭击,包括月的失踪…… 宣朗的遇袭目前暂时没有什么线索可查,但是月出事,从始至终都有一个人的身影穿插其中。 连薛! 宣奕狠狠攥住了手,任凭指甲深深刺入手心。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走上前去推开宣朗,自己一把抓起展眉,厉声道:“你是跟连薛勾结的对不对?阿月是被连薛掳走的对不对?说话!”他用力地摇晃着展眉。 展眉一开始神情惊惶,但后来慢慢地,看着宣奕焦灼的模样,她忽然又产生些扭曲的快意。 她的脸色仍是苍白的,却微微勾了勾嘴角,眸子里带了些病态的疯狂,道:“庄主,你亲亲我,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宣奕厌恶无比,一把将她丢到地上,用看疯子一样的目光望着她。宣朗也似乎被恶心到了,脱口骂道:“不要脸!” “不要脸的是那个男人!”展眉受了刺激,情绪激动地大喊,“庄主明明是我的。”她目光移向宣奕,带着痴念的光,口中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我们才是一对的。可你出去了一趟那个男人就把你抢走了,我怎么能放过他!” “你疯了吧,简直不知所谓!”宣奕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这个状若疯癫的女人,他自问从没做出任何对她有暧昧误导的举动,却没想到她心中竟然有这样一厢情愿的执念。 “阿月在哪里?”宣奕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慌,可是看着展眉这个样子,叫他怎么能不恐惧于月可能会受到的对待? “哈哈哈……”展眉的发髻已经乱了,头发凌乱地披散下来,她低低地笑着,“连薛说想要得到他,把他带走了,这样庄主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哈哈……这一切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宣奕呼吸一窒,瞬间天旋地转,后退几步撑着桌子站稳,他茫然地呆立了片刻,一面心里面有个劫后余生的声音庆幸着说无论如何阿月还活着,没有被这个疯女人杀死,一面等反应过来后却发现自己早已经控制不住冲了过去一把掐住展眉的脖颈,怒狠狠问道:“怎么找到连薛,他把我的阿月掳到哪里去了?” 眼看着展眉已经泛起白眼,宣朗忙上前拉住宣奕,道:“大哥,你冷静一点,现在把她杀了我们就什么都问不到了!” “这个女人现在只怕神智已经不清醒了。”身后萧隐凰的声音传来。宣奕和宣朗看过去,只见萧隐凰手中拿着一个小香囊,从里面倒出一些绿色的小颗粒物体出来。 “若我没有认错,这是伤人神智的幽浮散,出自南疆。”萧隐凰神情严肃道。 第81章【四十六】暴露(下) …… 手指从宣奕腕上移开,萧隐凰抿唇看向宣奕深沉的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宣奕面色惨淡,疲惫地闭上双眸,嘴角微微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我竟然如此大意……”宣朗用力握住他的胳膊心疼道:“哥,别这样,现在事情也清楚了,当日你是中了毒,不是故意伤害阿月的,阿月他一定不会怪你!” 宣奕侧过头去一时沉默无言,唯有紧紧攥住的双拳显示了他内心的痛苦。 此时,一旁的江栩忽然出声:“萧姑娘,可否请你看看这枚药丸?”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当日连薛留给宣奕的所谓魇情蛊的解药。 那日宣奕一怒之下将药扔掉,江栩事后便将之捡起好好收着。说实话他对连薛那套魇情蛊的说辞也是十分怀疑,但是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谨慎起见,这枚药还是留着比较好。 萧隐凰接过药丸,细细查探了一番,随后脸色微变,她将药丸放在桌上,拔下头上一根细细的银钗,用尖端小心翼翼将药丸外皮剥开,露出里面白色半透明的内丸,再仔细看去,在内丸薄薄的药衣的包裹下,竟蜷缩着一只带着绿色纹络的虫子!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76 “傀儡蛊。”萧隐凰神情严肃,“这是子蛊,一旦服下,蛊母在谁手中,中蛊者便会被谁控制心智,从此不得自由。” 江栩脸色大变,心有余悸地看向宣奕,道:“幸亏庄主不曾……” 宣奕看着原形毕露的傀儡蛊,眼中闪过凛冽寒意。他从未有过要服用此药的想法,一是因为不信,二是因为就算是真的,他也舍不得对月的这份感情。 而这份割舍不掉的情意,最终救了他。 宣奕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无比难看。他痛心自己虽然逃过了傀儡蛊,但却没能避开幽浮散的影响,最终失了敏锐的判断力,以至于酿成大错。 月…… 宣奕心如刀绞。 方才萧隐凰将搜出来的展眉香囊中的绿色药粒给他们看了,听着萧隐凰的话,宣奕心头一动,他这段时间的状态实在糟糕,于是便请萧隐凰为自己把脉,得出的结论果然是自己中了这种名为“幽浮散”的毒。 目前还不知道展眉是以怎样的方式给他下的毒,但是看展眉这个样子,再加上她脉相中显示的幽浮散的存在,可以知道她定是时常将这装着毒药的香囊佩戴在身上,以至于不知不觉连她自己也受到了影响。展眉不会武功,没有内力,对于幽浮散的抵抗力比宣奕要差很多,故而她的症状要严重得多。 萧隐凰冷眼看着疯疯癫癫的展眉,心中虽有些苍凉,但却提不起半点同情。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那我哥的毒……”宣朗担忧地问道。 萧隐凰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道:“宣庄主症状不深,我可以化解。”然后看着地上的展眉,沉默片刻,道:“若要给她解毒,时间会长些,而且她的神智已经受到影响,这种伤害是难以逆转的,恐怕很难再恢复到跟从前一样了。” 宣朗愤恨道:“这是她自作自受!” 宣奕向萧隐凰道:“萧姑娘,有没有什么快一点的办法让她清醒?我需要从她口中问出阿月的下落和连薛的来历。” 萧隐凰微一思索,道:“办法是有一个,银针渡药强行刺激,不过遗害很大,也许之后她就会彻底疯掉,再无恢复的可能。” “就这样办吧。”宣奕没有丝毫犹豫,他冷冷看一眼展眉,“反正……” 虽然没有说完,但他的意思已经表示得很清楚了。 反正,在展眉做过了这些事情后,宣奕也不会再让她活着了。 第82章【四十七】悔恨(上) 经过萧隐凰一番施为,展眉最终吐露了她所知道的一切。然而那个自称“连薛”的操纵着她的男人实在是狡猾,除了随手便可拿出的南疆毒药外,没有留下任何更明显的信息了。 看来想要查出那个男人的底细,得在南疆方面多下功夫了。 湖边,宣奕沉默地站着,目光游走在湖面上往来穿梭的小船间,衣袖下,掌心里又传来熟悉的刺疼。 在确定展眉已经将一切招供后,宣奕毫不迟疑地结果了她。她临死前是十分崩溃的,涕泗横流,不停地哀求,还企图拿当年的救护之情来保住自己。 “人心不足。”这是宣奕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年之事,这么多年莳花山庄待她优厚足以偿还了,她既然有胆子暗害卢清瑟、陷害月,就要有承担宣奕怒火的准备。为人子、为人夫,宣奕势必不会放过这个伤害了自己至亲至爱之人的凶手。 事后他便来到湖边,下令让人打捞一样东西……阿月亲手雕刻的他们两人的木雕小像。 据展眉交代,是她偷换了月盒子里的东西,她把连薛给她的蛊毒放进了木盒中,将原先安放在里面的木雕跟几块小石头一起裹在手帕里,扔进了湖中。 一想到当日他的月是怀着怎样的甜蜜憧憬一刀一刀雕刻着,欢喜地看着渐渐成形的小像,期待着将它送出的那一天,宣奕就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毫不留情地反复揉捏,直疼得喘不过气来。 月一腔柔情,可他的心意却被人利用糟践,换成了满含恶意的毒药!宣奕心疼月,也因此更加不能原谅自己。 那个时候,自己为什么没能抱住他安慰他,相信他守护他?宣奕,你就是个没有良心的混蛋! 他不想用幽浮散作为借口给自己找宽恕的理由,辜负了就是辜负了,是他对不起月,是他伤害了月。 月,你现在心里一定恨死了我。所以,求求你,无论在怎样的境况下,都请你一定要坚持,等我找到你,等我补偿你!待寻回你后,要打要骂,要杀要剐,我全都依你。 再也压抑不住心中起伏的情绪,宣奕向前几步,跳进了湖里。 “庄主!” 这一跳可把周围的人给吓坏了,在水里的忙游过去,撑着船的忙划过去,岸上的也跟着跳了几个急急围过去,纷纷上前要拉他。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77 “走开!”宣奕狠狠道,挣脱伸向他的一双双手,“阿月送我的礼物在湖里,我要找到它!” “庄主,让属下们来找吧。”众人劝着,奈何宣奕全然不听,只一个劲的要往水下钻,情绪已然失控。 情形正乱着,宣朗和萧隐凰赶到,宣朗看了萧隐凰一眼,对方向他点点头,宣朗应了一声,纵身一跃也下了水,靠近宣奕后,迅疾地伸手点了他的穴道。宣奕自然是不会防备他的,闷哼一声后便晕了过去,宣朗带他上了岸,看着自己的兄长浑身湿淋淋的苍白着脸色躺在怀中,气色憔悴黯淡,不复昔日意气风发,宣朗心里一阵难过。 “快带他回房换身干衣裳吧。”萧隐凰叹息道。 …… 轻轻推开卧室的门,隔着屏风隐隐可以看见一个令他心动不已的身影。 宣奕迫切地想走过去,却不知为何在屏风处踌躇了脚步。 他疑惑地蹙眉,为什么不进去呢?心里面,似乎有种害怕的感觉,仿佛不愿面对什么。 “宣奕,你怎么还不过来啊?”屏风那头有个声音隐约带笑,撩拨着他的心弦。 前一刻的纠结似乎瞬间被遗忘,宣奕欢喜起来,复又迈步,转过屏风,月正坐在床边眨着清亮的眸子笑吟吟看着他,精致的像是画上走出来的人。 “阿月。”宣奕嘴角情不自禁勾起,走过去坐在月的身畔。 月一直在对他笑,宣奕爱昵地拧拧他的脸,道:“你在笑什么呢?” 月不说话,依旧笑得甜。 沉溺在月的笑颜中,宣奕一阵心旌摇曳,他慢慢贴近月,虔诚地想吻住这抹动人的笑。 可是他的唇却触到了一片冰凉。 有液体顺着唇流入了嘴中,是苦涩的。宣奕诧然抬眸,却是他的月在哭泣。 第83章【四十七】悔恨(下) 眼泪一滴滴顺着脸颊流下,月的眼中是空洞的绝望,夹杂着一丝丝怨恨。宣奕顿时心疼的不得了,他放在心尖上捧着宠着的爱人,为什么会流露出如此伤心的模样? 宣奕慌忙伸手去为他拭泪,却发现根本擦不尽。月漂亮的眼眸溢满泪水,怎么也止不住。“阿月,不要哭,你怎么了,告诉我。”宣奕急切道。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月的声音充满令人心碎的委屈和控诉,“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我?” 宣奕听不懂月的话,但隐隐觉得确实是自己做错了,于是他自责不已:“是我不好,阿月你打我骂我都成,只求你别哭了,别这样难过。” 他再次伸手想抱住眼前的人,却惶恐地发现自己竟然碰触不到他了。明明月就坐在他跟前,但每次他一伸手,却偏偏就差着点距离够不到。 宣奕急了,不停地往前凑,然而始终无法改变这种叫他发疯的境况。 月就静静地坐在那里,跟宣奕的焦灼比起来,他似乎无动于衷得有些麻木。忽然,他开口:“看,你没能好好保护我,现在你把我弄丢了。” 宣奕心里立刻涌起莫大的恐惧。“不……”他不愿面对地摇着头。 月哀伤地看着他,身影慢慢变淡,直至完全化为虚无。 “不!”宣奕承受不住地大声喊道,声如泣血。“阿月是我错了,求求你不要消失,求求你回来!” …… “阿月,阿月!”宣奕一个猛烈地颤抖,睁开了眼睛,心脏沉浸在悲伤中,每一次跳动都带起一阵疼痛。 宣朗坐在床边,神情担忧:“大哥,你醒了。你刚才做噩梦了?” 宣奕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后,缓缓坐起,无力地靠在枕头上,嘶哑着声音道:“我没事。” 宣朗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转身从旁边的小几上端过一碗药,道:“你身上还有幽浮散的残毒,这是萧姑娘给你开的药。” 淡淡看一眼宣朗递来的药盏,宣奕默不作声地接过一饮而尽。刚将碗放下,眼前便出现一个木雕,宣奕目光一滞,眸中有什么在隐隐闪烁。他僵硬着手指从宣朗手中拿过木雕,看着执手依偎、眉目含笑的自己和月的模样,心中痛极。 宣朗轻轻叹道:“这是他们从湖里捞上来的。”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宣朗怅然一笑,复道:“这块梧桐木,当日还是我陪着阿月去砍的,他千叮万嘱让我不要告诉别人,想给你一个惊喜。要是他们陷害他的时候我在场就好了……” 宣奕悔恨的表情让他不忍再说下去,宣朗用了点力气按住宣奕的肩,道:“不要这样自责,大哥,你不是故意那般对阿月的,是展眉给你下了毒。” “可我终究是伤了他。”宣奕神色恹恹,闭上眼睛,“我想一个人待着,你去看看娘吧。”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78 宣朗虽然放心不下,但也无法,站起身道:“那我过去了,大哥,你好好休息。”临出内室,宣朗转过头来,看着床上形影寂寥的宣奕,复道:“大哥,事已至此,你再怎么怪自己也改变不了什么,还是要快点好起来,阿月还等着你去救他。” “我明白。”宣奕没有睁眼。宣朗叹了一口气,慢慢转身走了出去。 …… 连襄山,遗尘宫,离霜殿。 凌厉寒光舞婆娑,破空声中,但见剑意凛冽,锐气无匹。持剑人一袭白衣在敏捷的动作中翩跹若云,起落间犹如惊鸿。矫健身姿在轻盈的步伐变幻间流露出优雅而强劲的力量的美感,剑芒之后,一张俊美若天人的玉面胜过无数闺阁少女羞涩遐思的梦中情郎。 只是舞剑者周身弥漫的冷意显示着他心情极差,一双清眸中似蕴着怒火,剑风也越发凌厉,挥舞间带起飒飒破空声响,让人心中发紧。 周边植物被剑风扫过,残叶断枝纷飞,有些被卷入剑光之中直接就成了齑粉。 慕写月只觉得胸腔中有一股似愤怒似悲伤的汹涌情绪,搅扰得自己日夜不宁,这口气滞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出,让他心乱如麻。 忽然吐息凝滞了一瞬,一阵剧烈的绞痛传入经脉,让他身形一滞,喉咙一甜,细细的血丝顺着唇角流出。 “主人!”侍立在一旁的落英、微雨齐齐失声,就要上前查看。 未等兄妹二人近前,一个身影一晃而过,墨临风已经来到慕写月身旁,一手搀扶住他,一手在他身上几个穴道处轻轻拂过。 “你的内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动用时不能这样刚劲。”墨临风语气里带着些许责备,“写月,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 “无碍。”慕写月明显不想多说,抬手将唇边血迹拭去。 走入内殿,慕写月将流光剑交给落英,沉默着走到桌边坐下。墨临风目光微沉,看着对方这些天明显消瘦下来的身影,不由得回想起之前的事。 当日,他连夜将慕写月带出怀瑾城,然而在回遗尘宫的一路上并不省心。第二日慕写月穴道解开苏醒后,便一直闹着要回莳花山庄找宣奕。他自然不会允准。又过了几天后,慕写月安静下来了,似是已经放弃,墨临风看他形容沉静,依稀间好像又变回了过去那个清冷的慕写月,于是放松了看管,结果竟然被他趁机逃走了。那一刻墨临风的心情简直难以言表,一时没控制住,连脸上的情绪也是变幻万千,不可谓不精彩。 这是什么情况,他从小养大的师弟是把自己当成了棒打鸳鸯的恶毒兄长? 墨临风再一次被魇情蛊的霸道效果刷新了认知,头疼地把人再“抓”回来,之后的一路上将人盯得死死的,慕写月急得差点跟他动手。 本来好好的师弟变成这样,一开始墨临风还感到恼火,到后来他简直被折腾得没脾气,无奈地想,等慕写月解了蛊毒,以他的性情,肯定大为羞恼,大概会想把这次同行的所有人都杀了来灭口吧。 然而,当杜淮为慕写月逼出体内蛊虫,施药解了毒性后,看着自家师弟崩溃的模样以及后来的变化,墨临风才发现自己之前把一切想的简单了。 第84章【四十八】苏醒(上) 那天,慕写月虚弱地伏在床上,殊丽面容血色尽失,单薄的肩头轻颤,若雨中的柔枝令人心生怜惜,泛红的双目透着狠意与恨意死死瞪着盘中刚刚从他身体里被取出的魇情蛊,贝齿用力咬着嘴唇直至见血也恍若不觉。随后他恨声打落玉盘,狠狠一掌将地上的碎玉和死蛊击成粉末,因为激动之下力道不稳,连同地上的玉石雕花地砖也被打出一个不小的坑,周边龟裂开来。慕写月犹不解恨,抽出一旁安放在架子上的流光剑,对着一地狼藉狠狠刺去。 “写月!”墨临风轻易便拦住他毫无章法的挥剑的手,夺下他手中的剑,将人按在怀中,一只手掌贴在他的后背缓缓地输入内力为他平息体内躁动的内息,以免造成内伤,同时不住安慰:“没事了,写月,没事了。” “师兄,师兄……”慕写月的身体颤抖着,伸手攥住他的前襟,几声哽咽之后,失声痛哭。 墨临风当然心疼,慕写月五岁来到遗尘宫,除去最开始的那一年不时哭泣外,他再没见过自己这个师弟落泪。当时他以为慕写月是觉得自己因为魇情蛊而受辱于宣奕,他素来高傲,如今清醒过来心中定然极为委屈怨恨。 虽然身处高位受人敬畏,但拂开遗尘宫左护法这个身份,慕写月也不过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罢了。 如今师父不在了,只有他们师兄弟最亲,自己这个做师兄的,定要为师弟出这口恶气才是。 但是出乎意料的,慕写月不同意他要对莳花山庄下手的想法。 那天之后,慕写月没有再情绪失控,他配合杜淮的诊治,按时吃药,并将当日被薛念暗算之事告诉了墨临风。 他拿到东海珊瑚草后,在回程时遭遇到伏击,虽然击退了刺客,但却不慎吸入了一种药物。那种药物单独使用是无毒的,是以慕写月在没有发现身上有异常后,因为急着回宫为卫辞疗伤,便没有再做细究,继续匆匆赶路。后来在客栈里,吸入了浸过另一种毒的蜡烛散出的毒气,两种毒药混合后,便成为了一种损伤丹田、消解内力的散功药物。 薛念带着人杀出,他和落英、微雨努力突围,察觉内力将竭,他当机立断,让落英和微雨带着药回遗尘宫,自己则引着薛念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在此过程中,他被刺伤,并中了魇情蛊。那个时候落英、微雨尚未走远,因此听见了薛念得手后猖狂得意的叫喊声,回宫后将魇情蛊一事禀报了墨临风。 因为不熟悉路径,他来到悬崖边,最终选择跳崖来避免受薛念侮辱。 跳崖并不代表放弃,他从来没有想过自杀。在坠落的过程中,他拔出靴子里的匕首,拼尽最后的力气用力刺向崖壁,锋刃在岩石上一路向下划出深深的刻印,坠落的冲劲终于暂缓,只是这时他已经意识混沌,朦胧中听到身下林叶拂动声,知道离地面已经不远,终于坚持不住松开了手。 坠落到地面的那一刻,他感觉后脑一痛,似乎是撞击到了石块一类的硬物,之后便人事不知了。 再后来,便是与宣奕的孽缘。慕写月没有再说下去,墨临风当然也不会去问。 墨临风昭告全宫,尊慕写月为遗尘宫的掌宫圣使,位同副宫主。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79 对此慕写月的态度淡淡的,于他而言,圣使也好,护法也罢,只是称谓的不同而已,他在遗尘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从没有人敢质疑。 在旁人眼中,慕写月一如既往的冷淡,但墨临风却敏锐地感知到他心中的烦躁郁结。 当他发现慕写月命人呈上怀瑾城的消息,日日关注时,心中更是隐隐有别样的感觉。 宣奕对慕写月的影响似乎并没有因为魇情蛊的取出而消散。 思绪回到眼下,墨临风轻咳一声,道:“可以审问薛念了。” 慕写月果然不出所料地站起身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现在就去。” 薛念当日受伤不轻,墨临风虽然留意了未取他性命,但到底心中厌憎至极,下手颇重。这段时间只能先让薛念暂且养伤,不然只怕一时三刻就能把人给审死了。 “等等,你先把药喝了。”墨临风过来的时候看见离霜殿的侍从正端着药盏过来,此刻正立在一旁。 慕写月一言不吭,接过药盏一饮而尽。刚放下药盏,一杯清水便被递至唇边,墨临风温声道:“漱漱吧。” 与墨临风关怀的目光对上,慕写月心头一暖,拿过杯子,轻轻道:“谢谢师兄。” “在你内力没有完全恢复之前,别再像今天这样了。”墨临风道,同时警告般的瞥了落英和微雨一眼。 清水冲掉口中的苦涩,漱过口后,慕写月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低声道:“我心里面不舒服。” 墨临风蹙眉,正欲开口,慕写月放下杯子道:“去审问薛念吧。”他当先向外面走去,墨临风无奈地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 经过萧隐凰的精心诊治,五日后,昏迷了近两个月的卢清瑟终于悠悠苏醒,守在一旁的宣朗几乎喜极而泣,宣奕也终于露出了自月失踪后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卢清瑟昏迷了太久,醒来后身体虚弱无力,但还是很想看看孩子们。她扫视一圈发现没见到月,便向宣奕询问。宣奕的表情顿时僵住,但唯恐卢清瑟刚醒受不得刺激,只好勉强拿假话搪塞过去。 “娘,阿月不知道您这时候醒了,他之前守了您好久,我刚让他回去休息了。”宣奕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让人去叫他来。” “不必了,既然歇下了就别去扰他,这段时间一定累坏他了。”卢清瑟慈爱道,她此时精力不济,并没有察觉宣奕神情中的苦涩,说过几句话后便撑不住,阖目睡了过去。 到了第二日,卢清瑟精气神已经恢复了许多,可想而知,月下落不明的事情很快便传入了她的耳中。 仔仔细细询问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卢清瑟看着宣奕黯然神伤、后悔不迭的模样,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对月目前可能的处境更是担忧不已。 “奕儿,娘知道你这段时间一定日夜煎熬,此事说起来也是事出有因,你是被奸人所害,娘便也不过多责备你了。”卢清瑟靠着软枕坐在床上,看着宣奕清瘦了许多的面庞,深深叹息,“你之前因为不放心娘而守在山庄里,这份孝心娘很欢喜,娘如今已经醒了,身体很快就会恢复,现在月儿才是最需要你的,快去把他找回来吧。” “娘……”宣奕在卢清瑟面前,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痛楚滋味,鼻头发酸,眼前起了一层蒙蒙雾气,“我对不起阿月,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我受不住的,我真的受不住!” 多少年过去了,宣奕作为莳花山庄的庄主,总是将一切困难挫折一肩扛下,将最自信稳重的一面展示在世人面前,然而此刻,他轻轻颤抖着将头埋在自己母亲的怀里,低声呜咽着,泪水于背人处留下,旁人不知,卢清瑟却能感受到浸润着无限伤心的潮湿。 第85章【四十八】苏醒(下) “奕儿,月儿是个好孩子,他会平安的,你们一定能团聚。”卢清瑟轻柔地抚摸着宣奕的背,想到自己跟宣启钰的曾经,心里疼的几乎滴血,“别怕,我的孩子,别怕。” 启钰,你看到我们的儿子这样伤心了吗?你若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他和月儿早日团圆。长相厮守是我们今生未能达成的遗憾,就让孩子们替我们得到圆满吧。 …… 遗尘宫的刑堂设在白虎堂东阁。 昭尘来到这里,屁股和后背顿时反射性地疼起来,他撇撇嘴,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当年训练的时候,少不得有没完成任务被送来这里受罚的时候,如今虽说是熬出来了,但心理阴影还是在的。 他捏了捏手中折好的纸,又叹了一口气。 今日有外地消息送到,宫主看过后命人交给圣使。当时正好是自己和陵羽在宫主身边侍奉,陵羽是宫主身边第一侍卫,论资历又是自己的大哥,这跑腿的活当然是自己接下来了,于是便有了今次这一趟。 连着好几天,圣使都在刑堂,审问当初那个诈死逃脱的叛徒薛念,看来是相当的重视啊。 “昭尘啊,有挺长一段时间没看到你了,怎么了,被罚了?”一名刑堂管事看到他,呵呵道。 “我是奉宫主之命有东西呈送给圣使的。”昭尘挺了挺胸膛。谁是来受罚的?小爷很得宫主器重呢! 那名管事向身后努了努嘴,道:“在最里面那间。” “啊?”昭尘胸膛中鼓起的气顷刻散了,声音顿时降低了好几倍,“那么狠?”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80 “犯什么傻呢?”管事拍了一下昭尘的脑袋,“那里面是叛宫弑主的罪人,再怎么严厉的刑罚都不为过。你可仔细了,我看这几天圣使心情不话!” 昭尘连声应了,谢过管事。他过去来这里受罚,一来二去跟这位管事倒是有了交情,对方人不错,条件允许的话还偷偷给他放水,当然事后会勒索他烤些兔子、野鸡之类的美味孝敬。要说昭尘最擅长的是什么,他一定会骄傲地说,第一烤肉,第二耍剑。 别过管事,昭尘走在刑堂阴暗的走廊里,两边错落分布着刑室,随着他脚步移动耳边传来棍棒敲击在身体上的闷响、皮鞭划破空气的声音……夹杂着受刑者强自忍耐在喉咙里的痛哼。 前面都是普通的刑室,里面的刑具也都是常见的那几种,昭尘之前受罚都只在前面几间,对于后面的几间刑室,他也曾有过好奇,但对于最后的那一间被厚重铁门隔开的刑室,他却是连远远看一眼都觉得胆寒的。 这间刑室被渲染得太过可怕,以至于令人谈之色变。 昭尘刚进宫的时候,训练他们的统领就肃着一张脸告诫他们这群孩子,要忠于宫主,否则就把他们扔到刑堂最里面的那间刑室去,到时候痛快死去就成了一种解脱。 当初,那个帮助薛念的前医阁长老葛樊就是被宫主扔进了这间刑室,足足受刑三日才赐了他一死。 想到葛樊后来的模样,便是过去这么长时间昭尘也依然觉得遍体生寒。 来到最后这间刑室的门前,铁门上似乎有一种浸染着血腥的冷意蔓延在周围。昭尘努力吞咽了一下,调整着面部表情,垂首恭敬道:“属下昭尘,求见圣使,属下是宫主身边的侍卫,奉宫主之命呈送消息。” 随即,铁门被打开,昭尘认得开门的人是慕写月身边的落英。他向昭尘微微颔首,侧身示意他进去。 第86章【四十九】薛情(上) 刑室里没有昭尘想象中的血肉横飞的惨景,甚至闻不到什么血腥气。慕写月坐在铺着锦绣罗缎的雕花大椅上,手中端着一盏茶,正用杯盖慢慢刮开茶沫。 刑室里的光线算不上明亮,四周都是青石砖壁,镶嵌着烛台,靠墙的架子上摆放着各种轻易便能令人生不如死的冰冷刑具,造成一种压抑的气氛。但这个人坐在这里,气质清冷,面沉如水,似乎独独在他周身隔出另一个空间,不受这刑室污浊的侵染。 薛念被绑在刑室中央的刑架上,似乎经受过了很大的痛苦煎熬,艰难喘息着,若非束缚未解,早已瘫软在地,但他身上的衣服并没有很多血迹。 昭尘自然不会因此觉得他幸运,因为有许多刑罚,在给人带来巨大痛苦的同时,不会在身上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 “拜见圣使。”他不敢多看,走至慕写月跟前单膝跪下,双手举过头顶呈上消息。 慕写月放下茶盏,拿过纸张,打开看过后,勾唇轻轻一笑,目光却是冰冷,望向薛念道:“看来我没必要陪你在这里耗着了,薛念,你对我已经没用了。”他说着站起身来,便欲离去。 “你什么意思?”薛念心中一慌,眼睛紧盯着慕写月的动作,嘶哑着声音问道。 慕写月将手中的纸一晃,语气平静:“宣朗已经带着萧隐凰到了莳花山庄,确定了可解宣夫人之毒。这消息到我手中已经是五天前的事了,想必此刻人已经醒了吧?” 看着薛念越发慌乱的神情,慕写月轻嗤一声,又道:“这几天我对你还是温和的,接下来,就让刑堂堂主陪你玩玩吧。” “你不想知道我身后的势力吗?”失去了能够威胁慕写月的东西,恐惧席卷了彻底没有依仗的薛念,他挣扎道,“只要你答应给我一条生路……” “你觉得可能吗?”慕写月讽刺地瞥他一眼,淡淡道,“你注定是要死的,区别只在于你早点说了,会早点结束折磨。且看你能坚持到何时。” 薛念看着慕写月走出刑室,目眦欲裂。“慕写月!”绝望的怒吼从他口中发出。 铁门合上,薛念的怨恨、愤怒与惧怕都被关在了里面,慕写月掸了掸衣服,似乎是要拂去身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随后迈步而行,离开了刑堂。 昭尘也恭谨地跟随在慕写月身后出了刑堂,正欲告退去向宫主复命,忽然旁边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阿月!” 来人一路小跑而来,额头鼻尖都起了一层薄汗,一把拽住慕写月素白的衣袖,语气里带着憨憨的埋怨:“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陪我玩儿呀?” 昭尘尴尬地看着对方在慕写月的衣袖上留下的两个灰色的泥手印,拱手行礼道:“情公子安好。” 对方转过头来微歪着脑袋打量着他,昭尘心里忍不住升起些许难以言表的怪异的感觉。毕竟相同的面孔,他刚刚在刑室里面看到过,那一个面色灰白,神情狰狞,而眼前的这一位,却是一脸天真纯善,带着没有恶意的好奇目光看着自己。两相对比,颇有些冲击。 “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薛情眨巴着眼睛问道。 昭尘回禀道:“属下是宫主身边新晋的贴身侍卫,昭尘。” 慕写月有些头疼地看着薛情,此刻心里的感觉倒是跟昭尘有些类似了。 薛念与薛情是孪生兄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薛情胎里不足,素来瘦弱。 当年前朱雀堂堂主薛敏敏暗使计谋,下药与卫辞春宵一度,因此有孕,后来生下双子。她虽不是良善之辈,但对卫辞的一腔痴情……或者说是执念……却至死未改,给孩子取名暗合“念情”之意。 卫辞杀了薛敏敏,对两个孩子采取不闻不问的放养态度,二人逐渐长大,性情也都渐渐显露出来。薛念自私贪婪,满腹算计,薛情却是天真软弱,心思纯良。虽然都是不受父亲期待和祝福的出生,但稚子无辜,薛情难免更得人怜爱。 薛念因此嫉恨薛情,即使这是与他血脉交融、互相依靠的亲弟弟。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81 第87章【四十九】薛情(下) 薛情身体底子差,容易生病。八岁那年,一场秋雨过后,薛情又病倒了,但薛念却故意隐瞒了这件事,没有找医阁的大夫来为薛情看诊。因为卫辞对兄弟俩素来不上心甚至厌恶,他们居住的地方是宫里的偏远处,服侍的人也只有一个老嬷嬷,薛情的病情硬是拖了几天后才被发现,已经烧得神志不清。 后来虽然经过救治捡回了性命,但薛情的智力却永远只停留在了八岁。他永远留住了旁人逐渐失去的天真烂漫,但却不会再有充满理想和追求的未来。薛情不懂,所以他一直是快乐的,但旁人看着却觉得心酸。 这件事情过后,当时还是小少年的墨临风狠狠揍了薛念一顿,然后将薛情另迁了住处并安排人服侍。 无论是墨临风还是慕写月,对薛情都并不反感,小时候或许会因为卫辞淡漠的态度而跟着疏远他,但长大后便不会再刻意做出这种“迁怒”。几个孩子一块儿长大,如今墨临风和慕写月都将薛情当做弟弟看待。 有时候,慕写月想,或许师父卫辞对这个被人算计、一辈子只能生活在懵懂中的儿子也有一份隐隐约约的愧疚,所以他默许了薛情在遗尘宫中地位的逐渐提升。 慕写月此刻有些心累,实在没有心情陪着薛情玩闹,他看着薛情一派天真的笑容,叹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手帕,帮他擦拭着手上的尘土,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去玩泥巴,不小心吃到嘴里会闹肚子的。”说完睨了一眼跟着伺候薛情的人,道:“再由着情公子胡闹,我决不轻饶!” 两名侍从慌忙下跪,薛情拉了拉慕写月的袖子,嘟着嘴道:“阿月你不要怪他们了,我没有玩泥巴,这是刚刚不小心摔的。” 慕写月正给他拍着身上的泥土,听到这话,忙在薛情身上上下打量,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手,道:“有没有受伤?” 薛情笑嘻嘻道:“没有啦,我摔在草丛里,很软的。” 两名侍从脸色更是颓丧。若说刚才以为情公子玩泥巴让圣使不满,那现在让情公子摔着了圣使恐怕更要生气。情公子虽然好心给他们开脱,但现在他们只怕要更惨。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唉! 果然,头顶上传来慕写月冷声命令:“下人伺候不力,各打二十板子。” “阿月!不要这样,别打他们!”薛情急了,扑在两个人身上,抱着他们的脑袋就不肯撒手,“都说了他们没有让我玩泥巴!” “可他们让你摔着了。”慕写月道。 薛情道:“那我是急着来找阿月玩嘛!你出门这么久都不回家,阿风又总是忙,我都无聊死了。还有阿念,我好像好长时间都没有看到他了,你都回来了他还没有回来。”薛情噘着嘴,不是很高兴的模样,继续道:“阿月你知道阿念什么时候会回来吗?” 这个傻瓜,他不是感觉不到薛念不喜欢他,但血脉使然,他总是惦记着薛念。 慕写月心中嘲讽地笑了笑,或许当初在母体中孕育的时候,薛念抢到了健康的体魄,薛情却得到了健全的人性。 “情公子为你们求情,这次就算了。”慕写月道。两名侍从忙叩首谢恩。其实之前每次遇到这种事情,大多数情况下薛情的求情都会帮他们逃过一劫,两人都很感激。 “阿月,你不陪我玩吗?”薛情看着慕写月似乎要离开的模样,不乐意道。 慕写月哄他道:“阿情,我现在累了想回去休息,你一个人玩好吗?”薛情显然失望的很,道:“可是我不想一个人玩儿……” 慕写月眼角余光扫到一旁站立的身影,于是道:“那让昭尘陪你玩好吗?” 昭尘一怔,啥? 薛情似乎还有些不情愿,又看了看昭尘,勉勉强强道:“那好吧。” 慕写月满意地点点头,向昭尘道:“好好陪着情公子玩耍。宫主那里,我派人去说一声。” 昭尘眼睁睁地看着慕写月带着落英、微雨离开,再看看牵着自己袖子的薛情,只好苦哈哈地随他去了。 羽哥救命,他一个打打杀杀出身的侍卫,根本不知道怎么陪小孩子玩啊! …… 莳花山庄。 宣奕手中拿着派出去寻找慕写月的属下送回的最新消息,神情激动。 终于有线索了! 他一刻也等不了了,立刻命人去找宣朗和江栩,将山庄事宜交代过后,便辞别了卢清瑟,带上几名侍卫快马加鞭而去。 不眠不休连着赶了两日路后,宣奕终于到达信中所写的地点,一个小镇外的茶棚。 当时到达这里的莳花山庄人马,留了一人在此等候宣奕,其余几人继续追踪线索而去。此刻那人见到宣奕到来,立刻便迎了上去。 宣奕由他引着来到茶棚老板跟前,见对方颇有些紧张,只得先安抚道:“老伯,不要怕,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跟您打听一件事。”他打开手中画卷,问道:“您之前看到的确实是这画中的公子吗?” 茶棚老板向画上瞅了几眼,点头道:“没错,是他。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人。” 宣奕眼中亮起喜悦的光,急切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老伯您再仔细跟我说一遍可好?”他身边的侍卫取出一锭银子交给了茶棚老板。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82 茶棚老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欢喜地收了银子,回忆着当天的情形,道:“那日清晨我刚刚摆摊,就看到镇口一个男子骑着马出来。我们这小镇马匹不多见,所以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正巧那人也向我这边来了。就是这画上的人,真人比画上的还俊俏着呢。” “他向我问路,我记得是问怀瑾城应该走哪条路。”茶棚老板道。他的店位于镇口三条路的交叉口。 “然后呢?”宣奕语气中难掩焦急。 茶棚老板道:“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从镇子里又冲出好几个骑马的人,这位公子看到了立刻就催着马要走,但后面追他的那些人里有一个穿黑衣服的好厉害,直接从自己的马上飞到这位公子的马上,强行就勒住了他的马。” 宣奕听得心中一揪一揪地疼,强自忍耐下汹涌的情绪,道:“然后呢?” “他们当时离我的茶棚有一段距离了,我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也不、不敢上前。”茶棚老板说着,小心翼翼觑了宣奕一眼,“依稀好像听到那位公子在说‘放开’、‘要走’之类的话。后来,那个黑衣服的人在那个公子身上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好像是点了几下,那位公子就晕过去了。然后他们就又回镇子里去了。” 茶棚老板说完,看着宣奕泛着怒意的眼睛和愤恨的表情,不觉有点害怕,在对方望过来时瑟缩了一下。 宣奕深吸一口气,向茶棚老板拱手道:“多谢老伯。”带着一行人上马向镇子而去。 掳走阿月的到底是谁?宣奕手握缰绳,挥鞭前行,眸中闪过思索,还有坚定的决心。 阿月,等我! 第88章【五十】沐浴(上) 宣奕一行人一路打听,不肯错过一星半点可能有关于月的消息,路上渐渐与之前寻找线索的护卫会合,终于在十日后,到达连襄山外缘。如今,宣奕不可能猜不出掳走月的势力隶属何家。 可是,为何又会涉及南疆蛊虫? 他神情严肃,轩眉微蹙,虽不知遗尘宫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对手势大,仅凭他自己和跟随的这九名护卫,想要救人着实有难度。可若要回去搬援兵,又不知要耽误多久。阿月已经失踪这么久,宣奕不想再让他等待了。 有件事情一直盘桓在宣奕心头,令他心生疑窦。他一路寻来,大约就在五天前,能发现的关于阿月的线索忽然变得明显了。宣奕不知道,这是因为对方先前刻意隐藏行踪直至临近自己的势力范围才放松了警惕,还是在后来的这几天里,有人故意透露这些线索引他们来此。 一行人往山中出发,走了一段路程后,宣奕下令止步:“先在此略作休整。”连襄山腹地不可轻进,设有许多迷阵陷阱。他看了看日头,如今是申时,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他要在天黑之前穿过进宫的路障,再趁着夜色潜入遗尘宫。 …… 绯烟殿。 墨临风一手拿着水瓢,另一只手蘸了清水往兰花狭长的墨绿叶子上轻洒。水瓢里盛的是山中的醴泉,晶莹水珠顺着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滚落,覆在兰花的花叶间,剔透若珍珠,别有一种清冽光泽。 “他果然来了。”听着下属的禀报,墨临风唇角微微勾起,神色间带着几分玩味。 “陵羽。”继续手上悠闲的动作,墨临风道,“照本座之前的吩咐去做。” 一名黑衣劲装的男子从廊下转出,躬身道:“属下领命。” 墨临风垂眸对着眼前水光莹润、一派清新盎然的花草,眼底神色不明,轻轻哼了一声。 …… “你们守在此处,我一个人去探一探遗尘宫。若是我明日巳时还未回来,你们便立刻离开,一半回莳花山庄报信,一半去凝清山寻武林盟主郁之敏,将此间之事告知与他。”宣奕看着进山的方向,树木山石貌似与其他地方没有差别,但却暗藏危险。 护卫们面面相觑,其中领头的一位上前道:“庄主独身前往实在危险,请至少带上几名护卫同行。” 宣奕摇头,道:“不必,我应付得来。” 护卫们也知道以自己的武功,陪庄主闯遗尘宫只怕会成为负累,但若要他们就这样看着庄主孤身一人前往龙潭虎穴,也实在于心不安。当下继续苦劝,但宣奕始终不改心意。 最后,众护卫们担忧地看着宣奕的身影消失在前方林荫掩映的山路中,只能在心中期盼着庄主带着月公子,平安归来。 …… “咔嚓!” 一道犀利剑光挟裹着汹涌剑意破空划过,几排树木被拦腰砍断,倾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声音,带起一阵尘土飞扬,枝叶凌乱。宣奕脚下一点,纵身跃上一块山石,眸中点点寒意闪烁。忽然他内力灌注于足上,脚下用力一跺,一阵碎裂声响起,宣奕落脚的山石自他脚下起出现纵横交错的裂痕,随后宣奕跳下山石,反手举剑一挥,山石轰然间四分五裂。 微微喘息,宣奕冷着脸观察了一下四周,片刻后终于确定了什么,稍稍松一口气,但很快又皱起来眉头,眼中闪过几分无奈。 他一路行来,前面遇到的都是攻击性的机关或阵法,他一一小心防过,后来却步入了一个迷阵,不管怎么走都是在原地转圈。他沉下心来,终于在来回转了四圈之后找到了阵眼,一举毁掉了这个迷阵。只是这样一来,阵虽破,动静却闹大,遗尘宫必会察觉。 忽然,宣奕眼神一厉,低声喝道:“什么人?” 左侧一处树下转出一个人来,是个二十来岁左右容貌端正的年轻男子,他的目光先在被破坏的阵眼上转了一圈,然后落到宣奕身上,语气平静不辨喜怒:“宣庄主,久仰大名。”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83 “你是谁?”宣奕的手暗暗握紧了水魄剑的剑柄。 “在下是遗尘宫墨宫主的贴身侍卫,陵羽。”陵羽的语气不卑不亢。 宣奕暗自警惕,道:“不知墨宫主派阁下前来有何见教?” 陵羽似乎没有看到宣奕的敌意与防备,依旧是神色淡淡,道:“宫主有令,若是宣庄主能破得了我遗尘宫的守山阵法,便让在下领庄主入宫。” 宣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他打量了一下陵羽,评断他所说的可信度,同时问道:“我的新婚妻子,阿月,是不是被你们掳来遗尘宫了?” 一直面沉如水的陵羽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些波动,虽然他很快掩饰住了,但宣奕莫名觉得陵羽刚才那一闪而逝的神情是尴尬。 陵羽尽力让自己忽视“新婚妻子”这个称谓,可眼前还是不由得浮现慕写月清清冷冷孤傲若九天寒月的身影,想象着圣使大人着一身艳红如火的嫁衣,面色绯红羞涩,陵羽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挥散画面,收敛心神,向宣奕道:“是或不是,宣庄主随在下入宫一趟不就可以探知究竟了吗?”他微微侧身,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遗尘宫开门延客,宣庄主可敢入内?” 宣奕双眸微眯,忽然轻声一笑,神情自若,淡淡道:“既然如此,请带路。” …… 离霜殿,沐房。 红色的罗纱摇摇垂落,如美人轻曳的长袖。九重纱帐中,袅袅热雾水汽从浴池中弥漫升起,溢开淡淡花露芬芳。兰汤清澈,可以看到白玉池底精致雕刻的莲花图案,盈盈水波映着周边烛台上的点点烛光,漾出朦胧色彩,如梦如幻。 慕写月靠在浴池一侧,双眸微晗,美若白璧的修长身躯浸在水中,只露出莹润的肩头,在微烫的水温熏蒸下慢慢染上一层微红,透出一抹动人的风情。长发用玉簪固定在头顶,只有耳际垂下几缕,被水打湿,一绺绺聚在一起。 漫不经心地轻撩着浴池中的水,看着水面上的倒影成形又破碎,心事便也如涟漪一圈圈荡开。 总是控制不住会想他。 宣奕。 慕写月脸上透出茫然和惆怅,缠缠绕绕的情思欲说还休,剪不断,理还乱。 他本不想做出这等小儿女情态的,但压抑几日,却似乎适得其反,心中的纷扰更甚。 刚刚取出体内的魇情蛊的时候,他心如刀绞,痛苦不已,那个时候只以为自己是恨极怒极,毕竟,受蛊毒所害委身于一个男人,还因为失忆和失去武功变得那般软弱可欺,那大半年的时间对他来说,该是毕生耻辱。 在他解开魇情蛊后,在他从一片混乱的思维中找回了理智的时候,他心中的痛苦和愤怒几乎要将自己毁灭。 第89章【五十】沐浴(下) 那样刻骨铭心的感情,居然是被人操纵的,黄粱一梦,醒后,那满腔的悸动犹在,心里却清清楚楚地明白一切都是假的。 何其残忍! 可是与他在这段缘分里纠缠的另一个人,他交付了所有情意的那个人,令他每每想之心痛难禁的那个人,却不该成为他怒火与恨意的发泄对象。因为在这件事情上,宣奕一直都是无辜的。 他只是正好救了当时身中魇情蛊的自己。 而魇情蛊的受害者又真的只是自己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爱上了因为魇情蛊之故才痴念自己的那个人,于宣奕不也是一种欺骗吗? 那之后,便常常感觉心底缺了一块,只有回想曾经和宣奕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才似乎能弥补那处的空白。 漂亮的清眸中流露几分落寞,仿佛浸润了秋雾,带着淡淡的寒凉。 我好像仍旧爱着你,宣奕…… 人的感情本就是最难把握的事物,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又能说得清呢? 虽然一切的起初并不美好,但共同经历的一切却是真实的,雪泥鸿爪,岂曰无痕?更何况连最亲密的事情也都已做过。过往时光在心中早已映下五彩流影,那个人的形象也是生动鲜活,融入骨血,无法剥离。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从唇角逸出,慕写月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令人极不舒服的为难和无奈了。 退,舍不得也不甘心,进,却不知情感牵系的那一端,那个人,还会不会坚守在那方? 宣奕若是知道了他的身份,是否还会像过去一样心悦于他? 手臂微抬,手心舀起少许清水,清冷的目光注视着断珠般掉落的水滴,再移到自己悬在水面上的手上,慕写月嘴角微微勾起一个自嘲的笑意。他记得宣奕曾经夸过自己这双手生的好看,肌肤白皙润泽,指骨修长,合该是一双抚琴泼墨的文人雅士之手。可惜啊,他错了,这双手做不来那些风雅之事,所擅长的,是以利剑为笔,鲜血为墨,绘就那无心无情的杀戮之画! 宣奕倘若知晓了,会厌恶的吧? 他一定会厌恶。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84 似乎觉得可笑般轻轻摇了摇头,苦涩的滋味凝在唇角。 想到自己失忆那时,常常惶然不安,让宣奕许诺不弃自己,想来彼时心中便隐隐有所感知吧? 宣奕,你可还愿兑现那诺言? 不离不弃…… 有轻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缓行而来,幽幽的脂粉香飘到鼻下,慕写月的脸色沉了沉,侧身抓住一只要伸向自己肩膀的手,冷冷看向那似乎受了惊的美人。 容色妍丽,身量纤纤,娇美得像一朵初开的花儿,仿佛天生就是让男人疼爱的。 只是却挑不起慕写月心中的怜惜。 他松开手,美人立刻后退几步,伏跪在地上:“奴家清瑶,拜见圣使。” 声音娇俏若黄鹂轻啼,却隐隐藏着惧怕的颤抖。 慕写月皱了皱眉,伴随着“哗啦”的水花溅落声从浴池中起身,淋漓水珠顺着白皙的肌肤滚落,晶莹中闪烁着别样的魅惑。一旁的落地长镜中映出猿臂蜂腰的美好身体,流畅的曲线描绘着属于年轻男子的健康矫捷。 赤裸的双足踩在地面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痕迹。慕写月没有理会地上微显瑟缩的身影,径自走到衣架前,拿起浴巾简单将水渍擦干,便取下搭在衣架上的崭新的雪缎寝衣披在身上,松松地系了衣带,然后一把抽出头顶的发簪,三千墨丝若流瀑倾垂而下。 第90章【五十一】侍寝 清瑶半点不敢逾矩地跪在地上,姿态谦卑而恭敬。她出自春怡阁……遗尘宫中专门为主子调教侍姬的地方。自从到了那处,前尘往事便不再去想,她是个安分的性子,看得也透彻,一直静静地待在阁中学着规矩,不去争抢,不慕虚荣,不生妄念。 如今的宫主并不是重欲好色之人,但也不像先宫主那般冷情禁欲。每月里会召几次侍寝,只是并没有固定的宠姬,都是由春怡阁的管事选了送入绯烟殿,第二日再送回来。她冷眼瞧着一些人为博宫主的恩宠而挖空心思,只觉得心累。她安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以为无非也就是三种,或是在某一次挑选中被安排为宫主侍寝,或是作为礼物被赐予宫中的堂主等宫主看重的部下,或是一直默默,直到年华老去,被给一笔安置的费用遣送出宫。像他们这样的人,基本上一直被圈禁在春怡阁中,看到的、听到的,无非都和伺候主子有关,就算放出宫去,也不会对遗尘宫有危害。 不管哪一种,清瑶知道选择权都不在自己手上。她从来只能被动地等待,看命运最终将自己送往何方。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送到离霜殿。 掌宫圣使此前从未传唤过侍寝,今番似乎也是管事得了宫主的吩咐,才选了自己送过来。圣使性子清冷常人难近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她心中忐忑,唯恐触怒上意。 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双裸足,白净纤美不输女子,轻薄如蝉翼的素白绫罗下,露出纤细优雅的脚踝,在往上,便是衣摆间隐隐约约露出的修长双腿。 清瑶不敢多看,垂下目光,却又在沾了水的玉石地面上看到身前人轮廓模糊的倒影。 掌宫圣使慕写月,颜色俊美不可方物。 她心中鬼使神差想到这么一句。 其实她也只是曾经远远窥见过一次对方,看的并不真切,听到旁人这样说,心中亦曾有过好奇。但是后来当听说有一名男侍看着掌宫圣使的容貌发了痴,被圣使下令剜了双目后,便再也不敢有什么念头了。 此时头顶却响起一个清清泠泠的声音:“抬头。” 她的心不由得颤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后,带着最温驯的表情,慢慢直起上身,将头抬起,只是终究不敢直视慕写月,视线虚虚地落在他腰间随意系着的衣结上。 “你退下吧。”她听到对方这样说。 清瑶脸色煞白,未侍寝而被屏退,回到阁中后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甚至很可能从此沦为下等奴婢,成为宫中稍有些权势的下人们的玩物。她惊惶之下顾不得规矩,本能地膝行几步,伸手抓住慕写月的寝衣,语气哀切:“圣使,奴家不知哪里做错让圣使不满,奴家知罪,但请圣使怜惜,请允准奴家服侍。” 慕写月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本想直接将人震开,但是眼前的美人一张桃花面惨白胜雪,看上去不像做作,似乎是真的被吓到了,他垂眸看了看对方抓着自己衣衫却又不敢用力的战栗的手,开始回想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令人如此害怕的事情。 好像并没有什么。 虽然一开始貌似是凶了一点,但是没必要吓得好像快断气了似的吧? 所以说女人就是麻烦,胆子太小,心思又难猜,宣奕可从来不会这样。 意识到自己又在想宣奕,慕写月不由得脸色一沉,懊恼地哼了一声。 这一声轻哼落在清瑶耳中,叫她更是胆战心惊,当下不敢再抓着慕写月的衣服,只心如死灰地伏跪在地上。 这时候慕写月却想起来春怡阁的规矩,终于知道了对方为何惧怕至此。他心中不禁生了丝怜悯,放缓了语气道:“不用怕,你没有犯错,我会告知春怡阁那边不要为难你。” 仿佛是在山巅摇摇欲坠时忽然被一双手拽回平地,清瑶如蒙大赦,几乎要落下泪来,这才惊觉自己早已一身冷汗。她感激地叩首:“多谢圣使,多谢圣使!” 看着清瑶膝行着慢慢向后退去,慕写月眸中情绪忽然有些飘忽。这女子看上去不是狐媚邀宠的人,或许,她并非自愿进的春怡阁。 ……“好个粉雕玉琢的精致人儿,将来一定会成为我眠香楼的头牌。”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85 ……“再哭就再抽一顿鞭子!我不管你曾经是哪家的公子哥,进了我这里就得认命!” 旧时画面浮光掠影般闪现,眸中厉色一闪而过,慕写月闭了闭眼睛,呼吸变得有些沉重。 “等等。”他开口。 清瑶浑身一僵,她还没从恐惧的情绪中彻底解脱出来,如今被唤停,不觉心中又开始惶惶然。 “你若不想留在春怡阁,我可以放你自由,给你一笔银钱出宫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慕写月平静道。 清瑶愣愣的,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一时间,强烈的欢喜、难以置信的惊讶、不明所以的疑惑如汹涌波涛席卷了她。 “圣使……”清瑶颤声道,“清瑶、清瑶……” “清瑶,是你的名字么?很好听。”慕写月淡淡一笑,语气安抚,“别怕,告诉我你的想法。” 她的想法?清瑶咬牙死死忍住涌上喉头鼻尖的酸涩,眼中泪水越聚越多。自从被卖到这里,谁还曾关心过她的想法?时间久了,她自己也不再去考虑过“自己的想法”,不是忘了,而是悲哀地知晓自己无能为力。 “谢圣使!清瑶愿意出去,清瑶想出去!圣使大恩,清瑶至死不忘!”清瑶含泪叩首,额头落在地上砸出“咚咚”的声音。 “好了,女子重容颜,别磕破了留了疤。”前方的声音带着淡淡笑意传来。 清瑶心中情绪万千,起起伏伏。这一刻,她忽然有抬头好好看一眼面前这位圣使大人的冲动。他,并不像传闻中那般冷漠,相反,如此温柔,如此高贵。 他是自己的救赎,自己的神灵! 等清瑶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抬起了头,年轻男子的身影于是就落在了闪着盈盈泪意的墨瞳中。 然后她便瞧见了这十余年岁月里映入眸中的最惑人的一抹颜色。 柔软的素白丝帛披在肤若凝脂的修长身躯上,领口低低地敞开,露出大片光滑的肌肤,覆着一层薄薄肌肉的紧致胸膛上,隐约可见两点靡艳的朱红。轻薄的衣袖中露出一截酥臂,可知“皓腕凝霜雪”绝非虚言。寝衣长长的衣摆拖曳在地,仿若素白无瑕的花瓣。 目如点漆,闪烁着灵动神采,流转着如水清芒,眨眼时,细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白皙面容上勾勒出两痕鸦青色的新月,可怜可爱。俊俏挺拔的鼻子下,檀口含丹,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魅惑。长发垂落,披散两肩,光可鉴人,更添潇洒风流姿态。 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心如擂鼓。 在后来的日子里,清瑶常常想,自己不该抬头的,不看到,便不会乱了心,不乱心,便不会动了情。 当真是缘,也是劫。 …… 宣奕在陵羽的带领下进入遗尘宫。走过外缘地界,陵羽便从袖中取出一条黑色绸带,向宣奕示意道:“宣庄主,还请理解。” 宣奕淡淡扫过一眼,简单点了一下头,便欲伸手去接,陵羽让过,微笑道:“请让在下帮庄主系上。”懒怠与对方争辩,宣奕站在原地,任陵羽用绸带蒙住自己的双目。 视线被遮,其他感官便都敏锐了起来。更何况宣奕身在敌营,自然更是将所有精力都汇聚起来,半点不敢放松。他拒绝了陵羽的搀扶,用双耳去捕捉他的脚步,在心里暗自分析着路线。 前方的脚步声停下来了,宣奕也随即停下脚步。陵羽的呼吸声还在跟前,宣奕知道他依然站在自己侧前方。 随即陵羽的声音响起:“宣庄主,可以拿下绸带了。” 宣奕解开绸带,面前是一座翘角飞檐的七层小楼。他正和陵羽站在门前,抬眼瞧了瞧,匾额上”三个连绵环绕、洒脱自如的草书大字。 “好字!”宣奕赞道。 陵羽勾唇,语气中颇有自豪之意:“这是我们先宫主的墨宝,自然是好字!” 卫辞的字?宣奕不觉有些诧然。都说字如其人,这三个字的形态、气韵,无不显示着书写者的豪放大气,真的是传闻中孤僻冷漠的卫辞所书? 不过此时这个问题无关紧要,宣奕的一颗心只在月身上,他担忧着阿月的处境,只想尽快见到他。 “为何带我来此处,难道阿月在这里吗?”宣奕看向陵羽,问道。 陵羽没有回答,只抬头向楼上看去。 宣奕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心中剧烈一跳! 在四楼的栏杆处,侧倚着一个单薄的身影,白衣玉冠,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阿月!”宣奕扬声喊道,神情激动。对方似乎听到了,身子颤了颤,然后仿佛犹豫了一下,起身慢慢走入楼中。宣奕眼睁睁看着对方消失在自己视线不可望见之处,心急如焚,当下毫不犹豫地奔入楼内。 陵羽依旧站在水月楼门口,安静地看着宣奕的身影没入楼中。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86 第91章【五十二】水月 宣奕奔入楼内,入目便是挂在墙上的一面面铜镜和一些不规则镶嵌的七彩石,从屋顶上长短不一地垂下一个个小银铃铛,细微的风动便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宣奕急着找人,没有分太多注意在楼内的布置上,只是他本能地感觉到这座小楼并不简单,因此暗暗提高了警惕,同时更加担忧被关在楼中的月的处境。 没有在一楼停留,宣奕顺着楼梯疾步而上,到了二楼,二楼的布置跟一楼差不多,然后便是三楼,四楼。 楼梯不知是用了什么木材做的,散发着一种木香,虽极淡却凝而不散。 到了四楼后,宣奕急切四顾,墙上的铜镜里倒映着的都是自己的身影,铜镜互相反射,竟是有无数个一脸焦急的自己在左右环顾。宝石的颜色有些晃眼,原本清脆的铜铃声响落入耳中也显得聒噪了。 忽然心有所感,宣奕猛一转身,看到通往五楼的楼梯拐角处有一片白色衣角一闪而过。 “阿月!”宣奕立刻喊道,紧跟着追了过去。 五楼…… 眼前视线有些花,好像到处都是拥挤的身影。宣奕使劲晃了晃脑袋,那些身影都是镜子里自己的影像…… 六楼…… 脑子里有些混沌,这里是哪里,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陵羽呢?不是明明跟在陵羽身后的吗……好吵,好晕…… 宣奕一手扶着楼梯的扶手,一手扶额,眉心紧紧皱在一起。 不对,有地方不对劲……可是,是哪里不对劲…… 紧紧守住最后一丝清明不肯放手,宣奕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扶手处他紧握的地方出现了裂痕。 “啊!”一声长喝,清光乍起,宣奕手持水魄,纵身而起,将悬挂在半空的铃铛悉数斩落,长剑弹动,击打在坠落的铃铛上,使它们如弹丸般击碎了铜镜。 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后,室内归于宁静,七彩石没有铜镜反射,光泽也不再咄咄逼人。宣奕冷冷地扫视这一地狼藉,庆幸自己保持了警惕,及时察觉不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魔教果然卑鄙! 他手持水魄,一步一步踏上前往七楼的阶梯。 七楼是水月楼的顶层,这里却没有挂铜镜或银铃,只是绕墙一圈摆着几座木台,上面放着似乎是水晶材质的三角棱柱。 宣奕警戒更甚,他看着对面背对自己的白衣身影,心中一沉:“你不是阿月。”他的语气肯定。 之前隔着距离没有看仔细,现在看来,分明只是一个相像的背影。 宣奕眼中有怒气闪过,看着对方的目光变得犀利。 对方轻笑一声,转过身来:“能这么快就到达第七层,莳花山庄庄主果然不负盛名。” 宣奕看着对面的男子,约莫三十上下,五官虽是周正,但组合在一起却又十分平淡普通,是一眼扫过便很容易被人遗忘的那种。他手中拿着一管玉笛,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阿月在哪里?”宣奕怒道。 男子眼中兴味更浓,手指灵活一动,玉笛在手心打了个旋转,他笑道:“宣庄主不要动怒,我这小楼可经不起你的剑气,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趁宣奕听到这句话分神之际,男子抬手按下墙上的机关,机扩声响起,周边窗户依次合上,室内光线顿时幽暗下来,然而下一刻,楼顶上一处木板蓦然向两边打开,露出一块有两个拳头大小发着异光的似石非石的圆珠,光线洒下,经过水晶棱柱层层折射,一室幽光浮动,诡异非常。 宣奕心知不好,想将这一室布置毁去,但周身却似乎被看不见的线给束缚住了,浑身发僵,很快,眼前便是无数幻光流转,模糊了一切,令他感觉自己似乎坠入了虚无。 有笛声缓缓响起,时断时续,音调奇异。宣奕只觉得这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无孔不入,似乎也渐渐化作有形的锁链,萦绕周身。 “阿月就在这里,你仔细看,他就在你面前。”有一个带回音的声音悠悠飘来,仿佛林中妖魅的低吟。 宣奕恍恍惚惚,眼前好像真的出现了一个身影,若隐若现,瞧不真切。 “看,他在你跟前。”那个声音重复道。 宣奕双目茫然,轻声喃喃:“阿月……” 一片流光幻影中,前方的身影轮廓逐渐明晰。 宣奕忽然有些哽咽。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87 他的阿月还是旧日模样,白裳不惹纤尘,俊美面容上带着盈盈笑意,神态温柔地看着他。 “阿月,阿月……”宣奕笑了,他上前想将人拥进怀中。 手指还未触到对方脸庞,人便消失了。 宣奕大惊失色,慌张地四顾:“阿月,你在哪里?” “宣奕,宣奕……” 四方都响起阿月呼唤自己的声音,令宣奕心急如焚,心痛难当。 “阿月,你别怕,我来了,我一定带你回家!”宣奕大声喊道,努力分辨着月的方向。 背后忽然有马蹄声响起,宣奕回头,周边景色幻化为一条野外山道,自己正站在路边。 此刻是夜间,天心一轮圆月,清光漫洒人间。 他看到自己爱恋的人正骑马踏月而来。 宣奕松一口气,正要欢喜地唤他,对方却似乎没看到他一样,直接越过,继续往山上而去。 “阿月!”宣奕焦急而疑惑,脚下一点,运起轻功跟了上去。 …… 离霜殿内殿。 “不满意那个侍姬么?我让春怡阁的管事再挑一个好的送来?”墨临风慢悠悠地啜着茶,“你要是不喜欢女子,便安排男侍过来。” 慕写月斜倚着座椅扶手,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凉凉道:“宫主可真是体恤下属。” 都不叫师兄了,看来是惹到自家师弟了啊!墨临风心里摇摇头,不知道待会告诉他自己做的另外的安排,会不会气的掀了桌子? 墨临风放下茶盏,正色看着慕写月,道:“写月,你现在对宣奕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呢?” 慕写月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动了一下,他看着墨临风的神情,眸色逐渐变深,也慢慢地坐正了身子,语气认真道:“我已经爱上他了。” 墨临风证实了自己心中并不乐意看到的猜想,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慕写月,难以接受道:“难道你一点都不介意魇情蛊吗?这样的感情并不纯粹,写月,你是天之骄子,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何必委屈自己去迁就这样一份有瑕渍的爱情?” “宣奕是无辜的。”慕写月平静道,“这些天我想了很多,魇情蛊是薛念所为,宣奕根本不知情,我那时失忆,忘了身中魇情蛊的事情,以为自己对他一见钟情,相处中多有亲近依赖之举,时间久了难免惹他动情。若说受害者,他也算一个。这段感情虽然是被人设计的,但无论是宣奕还是我,一直以来都是用心去爱对方的,也尊重彼此,我并不觉得我们的感情不纯粹。” “即便如此,但那是失忆时候的你和宣奕,如今你已经恢复记忆。”墨临风一针见血道,“你是遗尘宫的掌宫圣使,宣奕却是正道的翘楚人物,他知道一切后还会像过去一样待你吗?” 慕写月垂眸,良久的沉默后,道:“你说的我都明白,门户之见向来不易消弭,便是宣奕不介意,可总还有旁人会摆出些虚伪的大道理来指责我们。” 他轻轻笑了笑,眼底却殊无笑意:“其实我并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我已经想好了,若是宣奕不介怀我的身份,仍旧像过去一样爱我,那么便是与天下为敌,我也要和他在一起,但倘若,他因此厌恶我,那我就跟他恩断义绝,过往一切便让它烟消云散。” “我是不会委屈自己的,师兄。”慕写月看向墨临风道。 “你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墨临风语气里显露几分无奈,“虽然我不喜欢,但既然你这样说了,那便随你。只一点,我的师弟绝不能被那些正道中人欺负,不论发生何事,记得你有师兄我。” 这次慕写月的笑容显得真心实意,他温声道:“我知道的。” “咳咳,有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墨临风清清嗓子,斟酌着言辞。 “什么事?”慕写月问。 墨临风慢慢道:“宣奕来了。” 慕写月一惊,蓦然站起:“你说什么?宣奕来了?来哪里?” 墨临风倾身上前,按着慕写月的肩膀让他坐下,道:“当然是来遗尘宫了。怎么一听到宣奕来了就没有平时的沉稳,坐下好好听我说。” 慕写月心乱如麻,宣奕怎么会来了这里?难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墨临风道:“五日前我收到消息,宣奕查到了当日你的踪迹,一路追来,我便顺势而为,命人一路放线索给他,引他来到连襄山。” “他是今日到的,顺利穿过宫外的阵法,我命陵羽去接了他进来,把他送进了水月楼。”墨临风简单明了道。 “为什么?”慕写月再次站起,神情急迫地瞪着墨临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现在还在那里吗?” 顾不得听回答,慕写月便迈步要赶去水月楼。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88 第92章【五十三】幻境(上) 水月楼隶属玄武堂,专攻幻术,楼主是幻术高手闻人晟。 墨临风起身拉住慕写月,微微皱了眉头,道:“宣奕死不了,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 墨临风既然如此说,宣奕该是性命无虞,慕写月虽然心中还是担忧,但看墨临风的神情显然是想好好跟他谈一谈,此刻他也想知道墨临风究竟是作什么打算,于是道:“你说。” 墨临风复又坐下,叹道:“你解开魇情蛊后一直心事重重,我便知之前的事情对你影响颇深,但还是没想到你竟仍然心悦宣奕,愿意同他重归旧好。” 慕写月看着他,沉默不语。 “今天晚上我命人送那个侍姬过来,就是想看你的心意,而引宣奕进水月楼,也是想看他的心意。”墨临风继续道, “若你碰了那侍姬,说明你已对宣奕无意,那么宣奕那边结果如何也就没什么要紧的了,事后要如何处置他都随你的意思。可既然你不肯接受别人,仍然对宣奕有情,那现在,就等着宣奕经历过幻境后的反应吧。” 慕写月声音有些发紧:“你让闻人给宣奕织了什么幻境?” 幻术有高低,大多数施术者只能根据被施术之人的主观思维、心境变化来描摹幻境,但却有极少的一部分领会并掌握其最深精妙者,可以完全凭己心编织一个独立于被施术人主观意识的幻境。 闻人晟就是其中之一。 慕写月看着墨临风沉静如水的面容,心头渐渐升起一种抑制不住的慌乱。 “我要确认,这个宣奕值不值得你对他动心,有没有资格得到你。”墨临风语气中带了些许凌厉。“我要看看,他对你的爱究竟能经受住何种考验。” 慕写月眸光复杂:“你是想……” “我让闻人给他看了你的过去,你第一次持剑杀戮的那天。”墨临风语气平静,了无波澜,“若是不能接受完整的你,那他就不配称爱你,也给不了你幸福。难道你能接受一个只爱失忆那时候的你的宣奕吗?” …… 宣奕追着月,踏碎一地清光,来到半山腰的一处山寨。他看着对方的脸,目光眷念而疑惑。 月此刻已经勒住马匹,夜风带着凉意,拂起他的衣袂和墨发。他沉默地看着前方亮着几束火把的山寨,乌黑的眸中闪着极具侵略性的光。 威压从他身上蔓延开来,杀意在寂寂夜色中酝酿翻滚。 月光也似乎变得黯淡了。 宣奕从来么有见到过这样的月。他的阿月,从来都是和和气气、温顺软糯的,而此时此地,却仿佛出鞘宝剑,龙吟森森,锋芒毕露! 他已经发现,月看不到自己。而对方此刻还不到自己肩部的身量和更显青涩的面庞则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眼前这个,是年纪更小些的阿月。 所以,他还是坠入幻境了吗? 宣奕的手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明知有诈,但是,他还是情不自禁被迷惑,被吸引。任何有关于月的事情,他都不能不在意,他既了解阿月,又不了解他。他熟悉的是那个黏着自己、天真可爱的小爱人,但却完全不认识失忆前的他。 他不知道幻境中显示给自己看的,有几分真,几分假,但他心中有一种冲动怂恿着自己看下去。 突然,月双腿一夹马肚,驱马向山寨的大门冲去。几名值夜的人立刻发现了动静,开始冲着他吆喝询问起来。 此处是山匪据点,宣奕很快有了判断。 他看着月果决的举动,心中惊疑不定,阿月是想要做什么?而此刻,对面的守门土匪发现喝止不了对方,已经拉起了弓箭! “阿月,回来!”宣奕的心剧烈地跳起来,顾不得这是个幻境,立刻将轻功运行到极致,想将人护住。 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侥幸,他冒不起这个险! 两支利剑划破夜色急速射来,当它们丝毫不受阻碍地穿过宣奕运劲拦截的衣袖时,宣奕的双瞳猛地一缩,一颗心瞬间坠落无底深渊。 他在这个幻境中是以虚体形式存在的,旁人看不到他,同样,他也触不到这个幻境中的任何人或物。 箭头闪着寒光毫无阻碍地向纵马而来的月射去,宣奕痛苦地大喊:“不!” “刷!” 清光乍起,冷冽剑气在寒意中向四方迸溅。宣奕睁大了眼睛,清楚地看到月从腰间抽出一柄清亮如波的短剑,斩断了射向自己的利箭,动作如闪电般迅疾凌厉。 这柄短剑之前一直挂在外裳下,又有衣袖遮掩,故而宣奕未曾留意到。 方才那一剑,动作干净凌厉,剑意收放自如,非一流高手不能为。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89 宣奕看着掉落在地上的箭头,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震惊。 阿月会武功,并且是高手。 这个认知对他来说好像轻易便能接受了。 他分不出多余的心思来想旁的,只知道自己总算是缓了一口气。太好了,在这个他无计可施的空间,阿月可以保护自己,不会受伤。 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月已经逼近山寨大门,他脚下一蹬,纵身跃起,眨眼间已经轻巧落在角楼上,挥剑如虹,在几名山匪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干脆地一剑封喉,惊恐的惨叫便被哑在喉间。 宣奕怔怔地看着月挥剑的身影,看着他手起刃落移动在飞溅的血花间,身法灵活漂亮,一阵阵难受却仿佛海上一波波的潮汐涌了上来。 阿月在杀人。 为什么? 这么漂亮精致的少年,这么温润可爱的孩子,不是应该被捧在手心里疼爱呵护的吗?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坠入这杀戮场,双手沾上血腥? 月并没有掩盖动静,很快山寨中好几处便有人走出来,看到惊变顿时失声叫喊起来,月的动作没有停滞,随即上前再度扬起一阵血腥风雨。 不久后整个山寨都被惊醒,山匪们从四面八方跑出,怒吼着将各种兵器砸向正在疯狂杀戮他们的少年。 宣奕揪心地看着月单薄的身影被围在重重山匪中,看着他原本素白的衣裳沾染上血痕。 虽然那都是别人的血,虽然宣奕也能清楚地看到,在这场杀戮中月占据完胜的地位,这些大多只靠蛮力的粗浅功夫的山匪根本不配当他的对手,但他还是很心痛,很担忧。 山匪们一开始轻视月不过一名少年,但不久后便看清了对方的可怕,不仅是因为对方完全碾压他们的武功,还因为对方那种完全不将他们当做活人看待的冷漠的双眸。恐惧漫上了心头,山匪们纷纷露了怯意,四散奔逃。 月如同月下的狼王,露出锐利的爪牙无情地撕裂自己仓皇逃窜的猎物,不漏掉一个! 绝望的怒吼声、求饶声、咒骂声不绝于耳,燃烧着的柴火从被撞倒的火盆中滚出,点燃了周边的草地,又蔓延到房屋。火光中,慕写月的面容绝美而神情冷峻,剪水清眸中冷冰冰的不含一丝感情。 他是今夜这个修罗场中的王。 第93章【五十三】幻境(下) 当喧嚣声渐渐沉寂,只剩火焰在夜风中燃烧的声音,月环视过一片狼藉的山寨,慢慢垂下了手中的剑。他微垂着头,长发遮住了面颊,看不清神情。 他的脚下,血流成河。 “阿月,结束了,我带你离开这里吧……”宣奕声音发颤,带着点轻哄,含着几分希冀走近月。 月慢慢抬头,转身向他,宣奕看到了他眸中那刻骨的悲戚和苍凉,只一眼便让宣奕心如刀割。 他仓皇上前想搂住这个让自己心疼地不能呼吸的人,却绝望地发现自己的胳膊仿佛在拥抱空气般穿过对方的身体。 月自然也没有看到他,他径直穿过宣奕的身体,踏着满地淋漓鲜血,走出山寨。来时所骑的马仍旧乖顺地等在山寨门前,无聊地嚼着地上的青草,月走近,许是他身上的血腥味太浓厚让马儿有些不安躁动,月抚摸着它的鬃毛,安抚了一会儿,然后翻身上马,最后冷冷看了一眼就要被越来越大的火势吞没的山寨,一夹马肚,向山下而去。 宣奕跟了上去。 他看到山下有六人等在那里,看见月到来后齐齐恭敬见礼,当先的一男一女唤了声“主人”,其余人则纷纷口称“左护法”。 他看着月将一身血衣换下,梳洗换装后复归清冷贵公子模样,带着那些人进入山下的城中,目标明确地来到一家青楼。 宣奕看一眼门前匾额,上面写着眠香楼。 老鸨看见这样俊美的少年公子也是一脸惊艳,殷勤地上前,一面询问想要什么样的人伺候,一面自己也耐不住地挑逗这漂亮的小郎君。 月从袖中掏出十几张银票,掷在地上,面无表情,语气淡淡:“今晚,我包场。” 伙计捡起银票,略略一数,顿时直了眼睛,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将银票捧在老鸨眼前,老鸨那涂满了脂粉的脸顿时也笑成了一朵花。 老鸨扭着腰,带着一众伙计开始清场,于是楼中变得嘈杂起来了,有客人在不满地喝骂,也有楼里的姑娘或小倌在嗲着嗓子询问。 月坐在椅上,双眸微晗,从始至终都十分安静,仿佛自己置身于喧扰之外。他的俊美模样自然引得不少嫖客垂涎,只是他随身带着的几人动作干脆地赶走了这些不知死活的蠢货。 宣奕目光哀伤地看着月,阿月,这回你是要做什么? “公子,咱们楼里的姐儿哥儿都在这里,您看看,谁最合您心意?”老鸨讨好地凑到月跟前道。 月睁开眼睛,并没有看向对面那些或冲他抛媚眼、或好奇打量他的一众人。他微微侧首,望了一眼自己带来的人,那些人该是事先得了吩咐,其中那名唤月“主人”的男子道:“公子尊贵,此地不能久待,今晚既包了场,便将他们都带回别院,明早再送回来。”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90 老鸨有些惊讶,似乎想说什么,但在那男子威慑的视线下咽下了话语。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银票,不再说话。 楼中的姑娘小倌不多时便都被月的属下带走了,只剩了老鸨在内的管理青楼的一干人。 当短剑刺穿老鸨身体的时候,宣奕毫不惊讶,自月离开山匪寨子,直奔这里以来,他便有所预感。 最后一人倒在剑下,月取出手帕,擦拭着剑上的血迹,目光幽深。随后扔掉帕子收剑回鞘,衣袖一挥,将周围的烛台掀倒,灯油倾洒,几丛烛火很快蔓延开来,火焰吞噬着楼中的一切。 染着血的帕子落在满地狼藉间,犹可见到上面绣着一个飘逸的“月”字。 此间事已了,月再无多看的兴趣,转身离去。 宣奕看着他上马,从属下手中接过一张银制面具,戴在脸上后便纵马而去。 这一回宣奕没有再跟上去,他深深地凝望着月的背影,想到当日初见时对方身上那条绣着“月”字的鲛绡帕,眸中盛着复杂而深沉的情感,带着几许挣扎,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94章【五十四】重逢(上) 水月楼中,闻人晟本来正吹着玉笛,忽然声音一顿,原本自宣奕沉入幻境后便变得有些散漫的神情敛去,看着宣奕的目光变得专注起来,带着几分惊疑。 他面前的地面上,宣奕正闭目盘腿而坐,望去似乎并无异象。 闻人晟脸色蓦然一变,立刻便要去点燃旁边架子上的香炉,却只听得风声逼近!他心中一沉,即刻横起手中玉笛向身后打去,却被拦下,虎口处被一股力道击中,酸疼之下再握不住玉笛。下一刻,脖颈已经被一只手狠狠勒住,整个人被强势抵在墙上,不得动弹。 宣奕周身散发着迫人的威压,目光沉沉若雨前阴云,酝酿着雷霆风暴,道:“他在哪里?” 后背撞在墙上兀自疼痛,然而面前的威胁显然更紧急,闻人晟艰难喘息几下,苦笑道:“宣庄主果然厉害,本以为是我用幻术困住了你,没想到一切却都在你控制之中。” 宣奕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处于幻境之中,从始至终都是以清醒的态度游走其间,然后在他认为合适的时候主动脱离。闻人晟自嘲地摇摇头。 手上力道加紧,宣奕眯了眯眼,厉声道:“回答我的问题!” 闻人晟眉头紧皱,呼吸越发艰难,无奈道:“宣庄主心中应当有所猜测了吧?在下不过区区下属,没有上命,不敢多言。” 宣奕自幻境中脱出后,心中便惊惶不安,此刻越发没了耐心,看着闻人晟,眼中闪过恼意,双瞳渐渐泛上赤色。幻境中熊熊火光散发的灼人热浪似乎还在心底沸腾,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却在秋日夜晚的凉意里变得冰冷。 一刻也等不下去了,他要马上见到阿月! 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看,只想找到阿月,一起回家…… 将闻人晟往地上一掼,宣奕旋即准备下楼,此时却听到身后传来有人上楼的动静,握紧了水魄剑转身时,却毫无准备地正好与疾步前来的慕写月四目相对。 两个人心中同时剧烈一震,乱了呼吸。 僵着身子站在原地,眼中却只剩下了彼此的身影,过往种种在眼前一一浮现,此刻却不知要开口说些什么。 其实宣奕是有好多话想说,有好多话想问的,然而当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哑了声音。 喉头似乎被什么哽住了,酸涩滋味直冲鼻端,宣奕目光眷恋,流转着旁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对方。他还是旧日容颜,一身霜白衣衫清雅无双,但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与自己视线相触的刹那,眸光一颤,随后有些逃避似的撇过了头。 慕写月突然不知道要以怎样的态度面对宣奕,虽然之前跟墨临风说的时候那样从容自若,但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做到那般冷静。 宣奕,看过了幻境中的我,你心里作何感想?那个疯狂杀戮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腥甜,连天上的月亮似乎都泛着黯红,烈火之中,那个满手血腥的无情的我,是不是令你厌憎了? 因为爱,所以在乎,因为在乎,所以心乱如麻,患得患失。 “阿月……”宣奕轻轻唤道,声音里带着轻颤,他猛地快步上前,松开手中的剑,展臂将慕写月抱进怀中。 水魄剑落在地板上发出清亮声响,薄薄剑身倒映着一室流光,依稀显出两人依偎的身影。 第95章【五十四】重逢(下) 水魄剑落在地板上发出清亮声响,薄薄剑身倒映着一室流光,依稀显出两人依偎的身影。 被搂入宣奕怀抱的刹那,慕写月的呼吸停了一瞬,下一刻,在熟悉气息的包围中,眼眶渐渐发酸,他想说些什么,但却只发出几声类似哽咽的低音。 感受着怀里的温暖,宣奕的心稍稍安宁,他轻柔地摩挲着慕写月的肩颈,贪恋地呼吸着心上人的味道。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91 终于又能将这个人拥入怀中了。 “我好想你,阿月,我的阿月。”宣奕语气缱绻,含着深切而缠绵的思念,若夏日带着花香的熏风,柔柔地拂过心田,引起慕写月一阵心悸。“我终于找到你了,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 委屈和思念充盈胸口,慕写月眸中泛起点点湿意,他咬着唇,握拳捶打宣奕的腰背,同时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叫你不相信我!叫你把我关起来!明明说好永远不会抛下我,可你还是把我弄丢了! 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你怎么舍得这样对我? “对不起,阿月,对不起!”感受到怀里人情绪的激动,宣奕心中发慌,他用了力气不肯放手,仿佛一但松开就要永远失去什么,他急切地侧首亲吻着慕写月的脖颈和脸庞。“不要离开我,阿月!我爱你,我爱你!” 这些话说出口后,宣奕心中忽然一阵松快,仿佛原本一直压在上面令他呼吸窒闷的大石头被移走了。 是啊,魔教又如何?阿月身份的真相究竟是怎样又如何?他统统不在乎。旁人不理解也罢,疏远指责也好,与他何干?他只要守着怀里这个人,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财富、名誉、地位,他都可以不要,唯有这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是永远无法割舍的。 慕写月在听到宣奕脱口而出的“爱”字后,便僵住了动作,脸上的神情露出一丝少有的脆弱。 痴怔片刻后,他唇间逸出一声低低的叹息,慢慢抬手,回抱住宣奕,下巴抵在宣奕的肩上,疲惫地闭上眼睛,仿佛将一身的负重托付于宣奕。 触在慕写月面上的唇噙到一点苦涩的湿意,宣奕的心似乎被一根钩子一拽,尖锐地疼。 “别哭,阿月。”宣奕温声轻喃,吻去慕写月的泪痕,“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哭。” “宣奕,宣奕……”慕写月终于发出了声音,泪水却流得更多了。经历了这般种种,尝过了情字滋味,到底无法再如过去一般心如止水。他想撇过头去不叫宣奕瞧见,却被对方捧住脸颊,温柔地亲吻过来。 身后,墨临风的脸色变了又变,额上青筋直爆,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去看这无视自己的两人,衣袖一挥愤然转身下了楼梯。闻人晟也捂着身上摔伤的地方紧跟在后面快步离开,心中不住为自己默哀,看到了今天这一幕,不知道圣使醒过神来后会不会杀自己灭口。 本是浅浅的轻吻,却因为深入骨髓的思念而渐渐牵动了情欲,宣奕的喉结动了动,眸色一点点变深。 “宣、宣奕……”感觉到对方气息变得灼热,慕写月下意识往后避让些许,却随即被一只手按住后脑,宣奕的面容放大在眼前,眉目间尽是绵绵情意,他眸光一颤,紧接着一个热切的吻便覆上双唇。 这里不合适…… 慕写月脸颊绯红,努力在眩晕迷离中抓紧几分清明,伸手想将宣奕推开,然而感觉到怀中人推拒动作的宣奕却目光一暗,立刻加大了胳膊上的力气,将人紧紧按向自己,似乎要融入血肉再不分离,然后再次深深吻了下去。 他的动作略显粗暴和急切,将慕写月未尽的话语全部吞噬。“阿月,别离开我。”换气间隙,宣奕低声喃喃,隐约露出央求意味。他的唇擦过慕写月的唇角,同时腰上一个用劲,旋身一扭,带着慕写月一同向地面倒去。 慕写月没有防备之下被宣奕带倒,落地的时候他是倒在宣奕的身上,并没有摔疼,但落地后宣奕立即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随即又低头吻了过来。身上人热切的亲吻令慕写月的思维变得迟钝,搞不清楚为什么突然会演变成这样。 慕写月的呼吸变得粗重,身上不由得热了起来。可是,还有事情没有说清楚……是重要的事情…… “宣奕,别……”慕写月想推开宣奕正在解自己腰带的手,却浑身发软使不上力气,原本的推拒却有了几分欲拒还迎的味道。 几个月了,他也很想宣奕。在经历了无数个日夜的忧思和惆怅后,这份相思更加缠绵。 而宣奕的热情,让他的身体也随之兴奋起来。 …………………………………… “阿月,我爱你,我好想你。”他虔诚地膜拜过身下人的每一寸肌肤,不停地喃喃,语气里满含深情眷念。 在宣奕的爱抚下,慕写月浑身一阵阵颤抖,心上人的爱语盘桓在耳畔,令他如坠梦幻云间,眼前尽是七彩光晕。 …………………………………… 眼中滴进了一颗液体,是泪水,还是汗珠?慕写月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宣奕同样泛着潮红的面颊和情感强烈的黑色眼眸。 他们是如此的渴望着彼此。 “宣奕,宣奕……”慕写月再也不想去思考别的事情,只不停地喊着宣奕的名字,缠绵刻骨。 …………………………………… 明显的邀请动作和十足勾人的笑靥,使宣奕受到了极大的鼓励,理智的约束终于败在内心深处的渴望上。 …………………………………… 看着那张宛若谪仙的面容浸染上绯色的魅惑色彩,知道他是因为自己而沉沦,而迷醉,内心的惶惑不安才能得到安抚。 这美好的令人爱不释手的身躯就在自己怀中,他是因为爱着自己才如此乖顺地任自己拥抱和占有。宣奕满目缱绻柔情,全身心沉浸入这场情事中。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92 第96章【五十五】同心(上) 幽光盈盈,水月楼的顶层显得有些空寂,一侧墙边摆放的青鸾形铜壶滴漏,显示着此刻刚过丑时,正是夜色深沉之时。 慕写月伏在宣奕胸口,安静地看着嵌在屋顶的圆珠。彼此身上都汗涔涔的,但一向喜洁的他并未觉得丝毫不适,赤裸的肌肤相贴,感受着久违的温暖。 两人的衣衫散落在地板,宣奕的外袍被拿来垫在身下,一件长衫则盖在慕写月身上,衣衫下露出修长的小腿,白皙的肌肤上分布着暧昧红痕,脚踝处也隐约可见一个牙印。 宣奕一只手枕在颈下,另一只手搂着慕写月,温柔地摩挲着他光洁的肩头。 “阿月。”宣奕轻声唤道。 慕写月低低地“嗯”了一声。 宣奕静静一笑,眼中闪烁向往的光:“我们回家吧。” 慕写月眉心一颤。他转过头看向宣奕,对上他满含情意的双眸,一时默然。 “都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到伤害。”宣奕语气充满愧疚,疼惜地吻了吻慕写月的额头,“但是请你不要对我失望,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保证,再不会有下一次了。” 他用温柔的目光细细描摹慕写月精致的轮廓,仿佛要这样望到天荒地老。 不舍得,漏掉一丝一毫。 慕写月平静道:“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对不对?” 宣奕语气中好像带了些许叹息,然而深情的视线并未有所变化:“我知道,你是慕写月,遗尘宫的掌宫圣使慕写月。” 眸光微微一颤,慕写月从宣奕怀中坐起身来,宣奕随即起身,将从他身上滑落的衣服拎起重新披好在肩头。“小心着凉。”他语气关怀。 慕写月拉住垂下衣襟,浅浅勾起嘴角,似笑非笑:“既然如此,你还要跟我在一起?” 宣奕拉住慕写月的手,语气柔和中带着坚定的心意:“你我已经成婚,我此生想要相守到白头的人,唯你而已。” 慕写月一瞬不瞬地望着宣奕的眼睛,步步紧逼:“即使我的身份与你对立,即使我杀过人?” “身份不是可以阻拦我们的理由。”宣奕毫不犹豫道,“至于杀人,身在武林,不可避免,我的手上难道就没有沾过鲜血吗?” “你知道我的意思。”慕写月低低一声轻笑,眼中却殊无笑意,“我是你们名门正派口中的魔教妖孽,杀人放火,冷血无情。” “不,你不是!”宣奕皱眉坚定道。“不要这样说自己。” 慕写月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情,转过脸道:“你还是不愿认清慕写月和阿月的区别。” 宣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他扳回来正对自己,道:“慕写月和阿月本就是一个人,你要我如何区分?是,那时候你失忆了,但失忆后的性情不正是一个人最本真的表现吗?那就是你啊!” 慕写月眼中流露几分茫然和动摇,喃喃道:“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我爱的人就是你,无论失忆前后。”宣奕目光温柔,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宣奕。”慕写月望着虚空,平静的面容下带着几分惘然,慢慢道,“当日我受伤为你所救,有了这段缘分,但是如今我已恢复了记忆,回归了身份,你我都不是天真之人,我们在一起势必会有阻力,而你所要面对的压力远胜过我,你可想好了?” 宣奕低下头亲吻着慕写月的手,道:“有什么好想的,我爱你,与旁人何干?” “那你母亲呢?”慕写月想起卢清瑟往昔的慈爱音容,心中情绪复杂。 “是我们的母亲。”宣奕惩罚般轻轻地咬了一口慕写月的手指,纠正道。他冲慕写月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道:“娘的性情你清楚的,她不是那等迂腐古板之人,更何况她是真心疼你。” 见慕写月没有说话,宣奕张开胳膊将他抱在怀里,道:“阿月,娘很想你,很担心你,宣朗也是,跟我回去吧,好不好?” 凝视了宣奕半晌,慕写月忽然贴近,在宣奕惊讶的目光中吻住他的唇,待反应过来后,宣奕随即反客为主,用力吮吸着慕写月柔软的唇瓣,舌尖挑逗,加深了这个吻。 漫长的拥吻结束后,宣奕神情微显激动,搂着慕写月的肩,道:“阿月,你答应我了?” 慕写月眸光清澈,唇角带笑:“刚才我已经给过你后悔的机会,你不要,今后就不能反悔了。” “不反悔,当然不反悔!”宣奕喜不自胜,紧紧将人抱在怀里,忍不住笑出声来,心中如同成婚那日般欢喜。 慕写月靠在宣奕的肩上,内心一片宁和满足。方才两人行周公之礼时,他便已知宣奕的心意。若非依旧情深,以宣奕的为人,不会有这般行为,而宣奕动作间的急切和不安,也透露了心底的忐忑。可虽是如此,刚刚他在询问的时候,仍旧绷紧了心弦,担心听到让自己失望的回答。 无非是因为太过在乎。 幸而,宣奕没有负他。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93 如此想着,他心中甜蜜的同时不觉歉意滋生,这些时日,他只恐自己一腔情意被辜负,对宣奕信心不足,终究是轻视了他的情爱,着实不该。 下意识地想给宣奕一些抚慰,慕写月小动物似的蹭了蹭宣奕的胸口,往他怀里更深处拱去,柔顺的墨发磨蹭在情事后敏感的肌肤上,宣奕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挠了挠。 “阿月,当日在莳花山庄你受了诬陷,我……”宣奕轩眉蹙起,虽然两人现在重归于好,但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不能就这样忽略,他必须向慕写月认错,恳求他的原谅。 慕写月望着宣奕,手指轻柔地抚过他俊逸的面颊,来到眉心处轻轻抚平那褶皱,道:“事情的原委我已经知晓,不是你的错。” 见宣奕似有疑惑,慕写月解释道:“连薛的真正身份是遗尘宫的叛徒薛念,那晚他原本试图掳走我,却不料我受刺激之下突然恢复了记忆,而那时候我师兄也正好赶到,于是反捉了薛念,也带我回了遗尘宫。事后经过审问,薛念把这些都招供了。”说到此处,慕写月不觉皱了眉,坐直身子神情担忧关切:“你体内的幽浮散……” “无妨,萧姑娘诊断出来后便为我配了药,如今早已祛除干净。”宣奕温声道。慕写月放下心来,重新靠回宣奕身上,既然萧隐凰能救治卢清瑟,他便猜测她也能够解掉宣奕体内的毒性。便是没有也无妨,他可以让杜淮为宣奕诊断。 “薛念……”宣奕皱眉回忆,“我记得这个名字,当日在凌家堡,你突然昏迷,曾叫出过这个名字。” 第97章【五十五】同心(下) 慕写月记起,那个时候他猛然听到卫辞过世的消息,虽然忘记前尘,犹自心头大恸,头疼欲裂后便陷入了昏迷。 “此人罪该万死。”慕写月眼中闪过一道冷光,语气凌厉。 宣奕沉声问道:“你之前坠崖跟他有没有关系?” 慕写月点点头,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异样。宣奕还欲再问,慕写月已经转身,伸手去够地上的衣服,怀里的温软躯体离开,宣奕颇为不舍,问道:“做什么?”慕写月一边穿衣一边无奈地扫了他一眼,道:“自然是离开,难道就像这样待一晚上么?你想要问什么,去我那儿再说吧。” 宣奕闻言心中高兴,也捡起自己的衣服穿好,拿起丢在地上的水魄,笑道:“如此,多谢夫人收留。” …… 离霜殿。 熹微晨光透过镂花雕窗映照入寝殿,一室静谧。 宣奕一只手撑着头,斜靠着软枕,满目柔情地凝视着身边人安稳的睡颜。慕写月眉目宁静,呼吸绵长,微侧向他睡着,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身上。 终于不必在清晨独自一人醒来,拥着冷被形单影只,宣奕心中充盈着幸福与满足。 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宣奕对此刻自己拥有的圆满充满了感激。 幻境里,他猜出了爱人的身份。毕竟,当年慕写月初入江湖即做下的那两场杀戮在江湖中流传甚广,并一直为人所诟病。那些劫掠的山匪严格来说并不是武林中人,然则终究是打家劫舍之徒,杀了也算除害,但慕写月却将山寨上下,包括一些妇孺在内的并无反抗之力的人,全部杀死,整座山寨付之一炬,未免就过于狠辣了。至于那座名叫眠香楼的青楼,就更与武林没有关系了,慕写月却杀人烧楼,着实歹毒,不可理喻。那场大火甚至还牵连到附近几处民居。到底是魔教妖人,心肠阴狠,毫无道义可言。 但经过与月的一番相知相爱,宣奕在得知对方身份的瞬间便认定其中必有隐情。纵然他之前认识的是失忆了的慕写月,但人的本性是不会因为记忆的缺失而大变的,宣奕相信,慕写月绝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些事。 甚至,幻境里那个修罗场中决绝冷漠身形萧索的少年让他觉得心疼。 说是情字惑人也好,爱意迷心也罢,在宣奕清醒过来后,他心中最担心紧张的只是恢复了记忆后的慕写月会不会与自己断情绝意。原本,以他们彼此的身份,在一起本就令人觉得荒谬,上天却赐下这段姻缘,让自己遇到了失忆的他,动了情,丢了心。若是一直安乐无忧倒也罢了,偏偏前番遭人设计,自己伤了对方的心,哄阿月还可,可要哄慕写月,宣奕心中惴惴不安,生恐再也无法求得原谅。 迫切地拥抱和占有了他,想要证明这个人还属于自己,在身体上得到欢愉的同时,内心却是极度不安的。 幸而,即使重新成为慕写月,他的爱人也依旧爱着他。 如此美好。 昨夜说了很久的话,天色微白才入睡,慕写月犹自酣眠。 宣奕唇角噙笑,低下头轻轻亲吻着慕写月光洁的额头,对方似乎在睡梦中觉得有些痒,睫毛抖了抖,微微撅了噘嘴,看得宣奕心中无比怜爱。 彼此明了心意后,虽然宣奕没问,但慕写月还是主动与他说了幻境中事情的起因。 慕写月本是富商人家出身的小公子,五岁时因为父亲生意的缘故,举家迁徙,却不料在半途中遭遇山匪劫掠,那群匪徒穷凶极恶,不止夺了钱财,更杀害了他的父亲、兄长,还有随行家仆,将他的母亲和姐姐劫到了山上。慕写月当时虽然年纪小,但粉雕玉琢,形容精致,日后倾城模样已初现,那群山匪便将他卖到了山下城镇中的眠香楼。 这家青楼其实一直跟山匪暗中有往来,山匪每每抢劫了人,若有好看的小孩,便直接卖过来,若是有好看的少妇少女,便先带到山上玩弄,待腻了后也会卖到这里。 宣奕一想到那个时候小小的慕写月经历这些可怕的事情,有多恐惧,多痛苦,多无助,心里就揪成一团,难过的不知该怎么办。他眸中杀气涌动,若不是那些人早已死在慕写月手中,他定然也会将他们全部斩杀! 若是,能早一点认识慕写月就好了,自己会护着他,宠着他,不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慕写月聪慧早熟,在青楼中被挫磨十余日,已然似懂非懂今后的生活,他常听老鸨说自己模样好,日后必成花魁,成为楼里的摇钱树,彼时他虽年幼,但刚烈性子已现,趁人不注意,便要拿燃烧的蜡烛去灼自己的脸。 万幸,卫辞调查当日害死孔煜的凶手余孽,因缘际会之下撞见这一幕,感其小小年纪竟有壮士断腕的决绝勇气,遂将慕写月救出,后又发现他根骨极佳,于是收为弟子。然而,慕写月的母亲和姐姐却在被掳上山后不久就自尽了。 家门血仇,刻骨铭心。慕写月那时候心中尽是恨意,除却师父师兄,对世间万物俱是冷眼漠视,报仇时下手决绝,面对无辜之人时亦未曾心软。回想当初,也确实担得起一个“心狠手辣”之名。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94 只是如今,终非昔日心境,原以为永远不会有的悔意到底还是漫上了心头。 “过去的事情让它过去吧。”昨夜听完慕写月的话,宣奕柔声宽慰,满含疼惜地轻抚着他的鬓角,安抚着他不安的心。他由衷地感激卫辞,那个江湖传闻中冷漠无情的男人,若不是他施与援手,自己的爱人会陷入到何等悲惨的命运中!过去种种,他没有资格对慕写月求全责备,更何况如今对方已经变了。 只要一想到慕写月心性的变化与自己有着多多少少的关系,他就克制不住内心的欢喜与激动。 目光中情意流转,宣奕觉得自己可以一直这样凝望着心上人的沉睡的面容,直到海枯石烂。 可惜他虽然想一直守在慕写月身边,有人却等不住了。感受到门外的气息,宣奕眸光微微一动,片刻后,他轻手轻脚起身,小心为慕写月掖好被角,干净利落地穿戴好后,走向门口。 轻轻拉开门,便看见一个身形高挑、俊颜冷面的墨衣男子正面色不善地望着自己。 对方身上散发着上位者强硬的气势和威压,宣奕微微眯眼,目光扫过他腰间的佩剑,不动声色踏出门口,反手关上门,随后正视对方的双眸,不卑不亢道:“墨宫主,久闻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 第98章【五十六】变故(上) 疾风劲扫,遍地飞沙走石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挟着凌厉气势缠斗在一起。 “呃!”木剑相击,劲力随着剑身传到持剑人身上,虎口被震得剧疼,宣奕咬牙,调动浑身内力,抬手反击。 墨临风冷冷一挑眉,闪身避过,变换招式继续攻击宣奕。 大约两刻钟前,宣奕跟着墨临风出了离霜殿,来到这一处空地上,墨临风解下腰间佩剑,接过陵羽捧上来的两把木剑,扔了一把给他,然后提剑指向宣奕,意思再明显不过。 果然,墨临风对于自己跟慕写月在一起的事情心有不满,宣奕无奈苦笑。不过,面对墨临风的剑锋,他心中有兴奋感丝丝缕缕升腾起来。墨临风多年来声名在外,稳居他们这一代中“第一人”的位置,宣奕到底还年轻,骨子里也有傲气,如今能跟墨临风过招,也算一偿心愿。 他眼中精光一闪,剑尖指地,神情变得严肃认真。 不过,兴奋归兴奋,宣奕可没忘记这是他大舅子,虽然看起来并不待见自己,不过还是要尽量争取一下好感。毕竟,慕写月十分在意这个师兄。 想到慕写月昨夜提及刚来遗尘宫的时候每日郁郁寡欢,陷于仇恨中悲恸不能自拔,多亏有墨临风哄慰爱护,才慢慢恢复到正常的生活当中,宣奕又是感念又是嫉妒。 原来慕写月之前会的那些,像做孔明灯、折纸花,都是那时候墨临风为了哄他特意学了来陪着他一起玩的,宣奕遗憾那些自己错过的岁月。 “能跟墨宫主切磋,宣奕三生有幸。”宣奕微笑道,“不过在下还有个小小请求,请宫主帮忙。” “说。”墨临风面色淡淡。 宣奕道:“宫主也知道,我把随行护卫留在宫外,还请宫主派人带着我的信物去给他们报声平安,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墨临风目光向旁边一瞥:“陵羽。” 陵羽会意,走近前来,宣奕解下腰间玉佩交给他:“劳烦。” “把他们带进宫里来吧。”墨临风吩咐道。 陵羽领命离去后,宣奕向墨临风拱手道:“多谢墨宫主。”墨临风神情毫无波动,道:“宣庄主没有别的事情了?” 宣奕摇头,慢慢举起木剑,道:“请教了。” 两人交上手后,前三招宣奕只守不攻,墨临风凤眸斜睨,轻哼一声,显然十分不屑,宣奕心中无奈摇头,大舅子不吃这一套。三招过后,宣奕整个人的气势顿时变得凌厉起来,剑风陡然凛冽,开始主动攻击。数个回合后,墨临风虽然面上依旧平平淡淡,但眼底却闪过几分赞赏。 两人你来我往,一点点试探,一点点加码,出手越来越快,旁边观战的几名属下已经看不清他们的具体动作,转瞬间几百招已过。 高手过招,虽是手持木剑,却也可挥出极大威力。两人内力灌注其间,小小木剑顿时坚若金石。 宣奕额头已经渐渐渗出汗珠,握剑的手在一波波强劲内力的震荡下酸麻无比。而隔剑看去,墨临风的状态却比他要好。 果然不负“第一人”之盛名,宣奕苦笑着承认自己眼下实力不如的事实。 不过,一时未必能代表一世。宣奕被激发了斗志,眼中精光愈盛。 这番打斗,与宣奕而言着实是个提升的机会。他本就天资聪慧,当下从墨临风的招式中领悟了许多。 突然,一名侍从急匆匆跑来,神情惶恐,跪地禀告道:“宫主,出事了!情公子突然叫唤胸口疼,眼看着人就不好了!” “怎么回事?杜淮过去了吗?”墨临风收了剑,紧紧皱眉喝问道。如今杜淮已经被任命为医阁阁主,他虽然年轻,医术却是医阁众人之首,便是放眼整个江湖,也堪称一声“神医”。 侍从连忙道:“已经派人去请杜阁主了。” 墨临风抬脚匆匆便走。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95 宣奕不知道侍从口中的“情公子”是何人,但看墨临风关心的模样,想来在宫里也不是普通身份。见墨临风就这样丢下自己直接走了,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先回去找慕写月。 巧的是墨临风的目的地跟宣奕要回去离霜殿的路有一段重合,故而两人一前一后也算同路,没走几步,迎面便看到慕写月过来了。 宣奕起身后,慕写月不久之后便也醒了,没看到枕边人,一问才知被墨临风刚刚带走。慕写月虽知墨临风不会认真对宣奕如何,但想到自家师兄对自己这段感情不甚满意,他便还是有些担心,于是起床洗漱后,便快步出来寻二人。 “这是怎么了?”看到墨临风沉着脸步履匆匆,慕写月疑惑道,同时飞快看了一眼宣奕。 墨临风道:“碧梧轩的侍从来报,阿情突发急症,情况似乎不容乐观。”碧梧轩便是薛情后来搬进的居所。 慕写月愕然:“突发急症?昨天他还好好的!”说着脚下便也换了方向,跟着墨临风一起往碧梧轩而去,宣奕自然也跟了过来。 “阿月,你们说的‘阿情’是谁?”路上,宣奕向慕写月询问道。 慕写月道:“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薛情。” “卫……宫主的儿子?”宣奕紧急收回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卫辞”两个字。昨夜他跟慕写月两人聊到很晚,慕写月跟他说了当日薛念为夺遗尘宫宫主的位子而做下的种种恶行,包括毒害卫辞、逼他坠崖等等,自然也顺带告知了薛念薛情的身世。 宣奕感慨,在世人眼中卫辞天性冷酷,可其实他的心并非不曾鲜活地跳动过。然而随着他与他爱的那人阴阳两隔,他的心便也同这段无缘的感情一起,被黄沙埋葬。他的爱人化作枯骨,他的感情从此凝冻成冰。 为防宣奕多心,凭白增添烦扰,慕写月隐瞒了魇情蛊的事情。 三人很快到了碧梧轩,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原本以为病情严重的薛情却安然无恙地在院子里玩耍,旁边,是一脸无奈的杜淮。 第99章【五十六】变故(下) “情公子,让属下为您把脉吧。”杜淮哄求道。薛情正在玩一个藤球,踢球抛球捡球不亦乐乎,眼睛只跟着球跑,看也不看杜淮,只不耐烦道:“都说了不用啦,我好得很。” “解释。”墨临风淡淡扫一眼碧梧轩的侍从,语气不辨喜怒。看薛情的模样,怎么也不像一刻钟前他所禀报的“眼看着人就不好了”。 那人冷汗涔涔,当即跪下道:“宫主息怒,属下绝不敢胡言欺骗,方才、方才情公子真的情况不好,碧梧轩上下都可以证明。” 附近的侍从也慌忙跪下,皆道此人未曾说谎,但是就在杜阁主刚踏进碧梧轩的时候,情公子忽然恢复如初,又起来玩耍了。 慕写月蹙眉,看了看墨临风和宣奕,目光落到不远处的薛情身上。他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人过来了,依旧沉浸在玩乐中。 “属下见过宫主,见过圣使。”杜淮走过来行礼。 “可知是怎么回事?”墨临风示意他起身,又一挥衣袖让一众跪地的侍从站起来。 杜淮轻轻摇头,无可奈何道:“情公子不愿让属下诊脉,仅凭气色观察,属下并未察觉有何不妥。” “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慕写月眼中闪过担忧之情,低声道。 宣奕问道:“阿月,你发现了什么?” 慕写月道:“阿情他从未对我跟师兄这般冷淡。”薛情赤子心性,素来亲近他和墨临风,哪次看到不是亲昵地喊着“阿月”“阿风”,乐呵呵地跑过来。如今他们一行人来到院子里,侍从们又是跪,又是禀报,薛情就在旁边玩耍,怎么会听不到动静,不知道他们来了?可他却无视了他们。 墨临风心中也有同感。他走近几步,道:“阿情,你没事了?” 这时候薛情一不小心没有拍到球,藤球弹跳几下后骨碌碌滚走了,薛情忙跟后面去追,道:“哎呀,我的球!” 慕写月走上前,跟墨临风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到刚才墨临风出声后薛情不由自主战栗了一下。 藤球撞到石凳后滚向另一个方向,宣奕往旁边走几步,正好拦住了滚过来的球。 “我的球,我的球。”薛情口中念叨着,跟后面跑过来。 宣奕弯腰捡起脚边的藤球,神情温和地递给薛情:“给,你的……藤球。”在把藤球放到薛情伸过来的手上之时,宣奕嘴角的笑意忽然一凝,随即目光变得幽深,神情严肃起来。 薛情接过球就要离开,宣奕忽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腕。 “干什么,放开我。”薛情立刻叫唤起来,侧过脸朝向墨临风和慕写月的方向,求救道:“阿风,阿月!” 只是他始终不曾抬起目光与墨临风、慕写月对视。 “宣奕,怎么了?”慕写月走过来,微微皱着轩眉。他看着薛情,心中的怪异感更盛了。 墨临风也走过来,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视线里带着几分探究在薛情脸上扫过。 宣奕一只手拉着薛情,小心控制着力道,一面不让他挣开,一面不伤到他,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却是一只装物的竹筒。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96 慕写月接过来,立刻感觉到竹筒内部传出的震动感。 薛情眼角余光扫到这个竹筒,顿时瞳孔一缩,闪过愤恨、恐慌的神色,不过此时其余三人都没有看他,故而没有看到。 慕写月疑惑地看一眼宣奕,他知道宣奕给自己的定然不会是什么危险之物,于是拔掉了木塞,待看清楚里面装着的东西后,不觉目光一凝。 木塞拔出后,虫子尖锐的叫声顿时从竹筒中传出,慕写月看着在竹筒中躁动地乱爬乱撞的带着金色条纹的虫子,心里一凉,猛然抬头看向薛情:“阿情被人下了蛊!” 第100章【五十七】惊疑(上) 杜淮小心翼翼用银针从薛情手指上取了几滴血,用玉杯接住,妥善放好后,向墨临风道:“宫主,属下需要几日时间来研究毒性,判断蛊虫。”墨临风眸色深沉,点了点头。 薛情嘟着嘴显得很不开心,抱着自己刚刚被刺破的手指显得十分委屈的模样。宣奕看着他气哼哼地跑开,不觉有些愕然失笑。 还真是个孩子呢。 方才杜淮言说要从他指尖取血,他是十二万分的不乐意,又踢又打不肯配合,最后墨临风差点要亲自动手抓他,他这才老实了,不情愿地让杜淮取了血。 慕写月看着薛情隐入门后的背影,既无奈又担忧,看向宣奕庆幸道:“还好你身上有识蛊蝥,不然很可能就耽误了阿情的身体。不过,你怎么会有那个?” 宣奕看一眼手中的竹筒,道:“是薛念丢在山庄外树林里的,我派人找你的时候发现的。” 慕写月神情有些复杂,道:“阿情身上的蛊十有八九是薛念所为,然而如今又因为他失落的识蛊蝥而暴露,到底是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 宣奕温声道:“阿月,你别担心了,我看杜阁主神情自若,他一定有解蛊的办法。” “杜淮在医术上造诣匪浅,于南疆蛊毒也颇有研究,若是放到江湖上,不比神医萧家差。”墨临风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的目光落到宣奕身上,道:“虽然是巧合,但还是要谢你第一个发现阿情身上有蛊虫。” 慕写月看出自家师兄不易察觉的别扭,嘴角浅浅勾了勾,随后神情有变得沉重,向墨临风正色道:“师兄,依我看,有必要再审审薛念。” 墨临风点头,向自己随身护卫吩咐道:“叫人把他带到玉宸殿偏阁。”然后对慕写月道:“我们一起过去吧。” 慕写月犹豫了一下,宣奕识趣道:“这时候陵羽该把我的人带来了吧,虽然有我的信物,但见不到我本人,只怕他们心中还是怀疑,我且去安抚一下。” 慕写月对上宣奕理解的温和目光,心中泛起点点柔情,轻轻捏了捏宣奕的手,道:“好,我让落英给你引路。” 宣奕笑笑道:“嗯,如此甚好。” “咳咳。”墨临风清清嗓子,提醒这气氛愈加甜蜜的一对不要忘了自己还在。他淡淡瞥一眼宣、月二人,自己当先走了出去。 慕写月向宣奕眨眨眼,微微耸了耸肩,然后便要跟着墨临风出去。自从与慕写月重逢后,宣奕再没看见他做过这般可爱的小动作,一时间被撩得心中痒痒,也顾不上还是白天,瞧着周围人少且都是侍从,不敢盯着他们瞅,便一把拉住正欲离开的慕写月。 “什……”慕写月转头,话还没完,便被宣奕凑近吻了一口脸颊,白皙的面孔顿时飞满红霞,含羞带嗔地瞪了宣奕一眼,推开他掉头就走。 “哈哈哈……”身后传来宣奕欢愉的笑声,慕写月红着脸加快了脚步,但是内心的甜意却一层层如甘泉涌出,蔓延整个心田。 墨临风本是放慢了脚步等慕写月的,他内力深厚,自然听到了宣奕的笑声,慕写月赶过来后,便看到了他面上的羞涩绯红和掩不住的笑意。 如今的慕写月显然是快乐的,墨临风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的幸福的气息。 虽然有魇情蛊这个阴影穿插在其中,但到底结果还是圆满的。慕写月与宣奕两情相悦,终究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这就是兰因,最终结出了璧果。 作为师兄,看到师弟变得比之前要快乐,他当然也是欢喜的。而那个宣奕,现在看起来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 只是,爱,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尝闻: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他长到如今,从未尝过情字滋味,但却亲眼见了两份真挚的爱情。曾经的师父和孔煜,如今的慕写月和宣奕。江湖路漫漫,荆棘丛生,前行不易,能有个人与自己并肩,让自己敢于放心托付,想来确实很令人向往。 墨宫主一边感慨着,一边向玉宸殿走去。这时候他并未察觉,自己会想这么多以前不耐烦想的事,是因为如今年岁渐长,在被人秀了一脸恩爱后,心生寂寞了。 第101章【五十七】惊疑(下) …… “宣奕终究不是遗尘宫的人,武林盟的势力与我们对立,你虽然喜欢他,但也要记得自己的身份。”迈步走上玉阶,墨临风淡淡道,“能让他知道的,不能让他知道的,你要掂量好。” 慕写月跟在他身后拾阶而上,道:“师兄放心,我明白。我是遗尘宫的弟子,自然会为遗尘宫的利益着想。不过,我相信宣奕,他对我的心意是真的,所以为了我,他绝不会做对遗尘宫不利的事情。”他的脸上带着自信的神采,越发衬得人风华无双。 墨临风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想到他前几日的消沉与眼下风采的对比,欣慰地吁出一口气的同时,情绪又有些复杂。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97 养了这么多年的师弟,就这么被一个男人拐走了…… 心里很不爽。 两人走进偏殿时,薛念已经被人从牢里带了出来,手脚都被镣铐束缚着,神志不清地瘫在地上。 薛念受刑不久就熬不过吐露了不少信息,他背后勾结的势力正是死灰复燃的罗刹教。 墨临风闻知后并不十分惊讶,前番种种早已在他心中留下疑窦,经过调查打探,已经隐隐碰触到那个教派的影子,让他有所猜测。 此代罗刹教主名唤漓染,据说当日乃是弑师夺位,是个极有野心也狠得下心肠的人。 罗刹教的复出对于中原武林各派,无论是正道还是魔教,都是必须要警惕的事情,当年的武林浩劫,没有人希望再现。 而遗尘宫与罗刹教的仇怨由来已久,如今再加上其与薛念暗中勾结,害死卫辞、妄图颠覆遗尘宫的新仇,墨临风更是无法容忍。 墨临风命薛念说出罗刹教之所在,令他绘出地图,此时的薛念似乎已经变得十分虚弱,墨临风虽然不是十分相信,但却也不想在自己需要的信息还没得到的时候就把他给弄死了,于是暂停了刑讯,给了他几天休息时间。 看着地上浑浑噩噩的薛念,墨临风眼中流露厌憎的情绪。 地上的人似乎禁不住玉石地面的冰凉,缓缓蜷起身子,发出虚弱的呻吟。 墨临风缓步走近,暗金玄袍的长摆拂过地面,拖曳出肃冷的气势。他不带感情的俯视着脚下的人,如同看着一只死物。 “说,你对薛情做了什么?”他冷声道。 薛念有气无力地半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向墨临风。 目光相对,墨临风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异样。 “阿、阿风,我疼……”地上的人艰难地伸手勾住墨临风的衣角,声音里含着浓浓的委屈,眼角泛红,眼看着就要哭出来。冰冷的镣铐沉沉地垂在他瘦削的腕上,磨出两圈血痕。 墨临风瞳孔猛地一缩,慕写月也在瞬间从椅上站起,疾步走近墨临风身边,惊疑不定地看着地上那人。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不可置信,可是这语气,这眉眼间的神态……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他一直被关在牢中,严密看守,根本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出这等移花接木的事情。 况且,还有这耳朵。慕写月的目光从地上之人残损的左耳处掠过,眼前浮现出方才薛情的模样。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慕写月蹲下身捏住那人的下巴,厉声喝问。 对方眸中满是疑惑,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受到这样的对待,带着泣音不停地唤道:“阿月,阿月……” 他的泪水滑落,滴在慕写月的手上,慕写月心中一颤,仿佛被烫到一样松开了对方。 心头满是纷乱,慕写月愕然地抬头看向墨临风,然后目光重新落到脚边那人身上,僵硬地吐出一个名字:“阿情……” …… 宣奕走在路上,打量着旁边引路的落英,他在之前的幻境里见过这个人,正是唤慕写月“主人”的那名男子。“你跟在阿月身边多久了?”他问道。 落英垂首回道:“已有七年。” 七年啊。宣奕不觉感慨,那个时候慕写月自己也只是一个小孩子呢!他想象着对方小时候的模样,不觉轻笑出声。 “阿月小时候一定很可爱吧?”他微笑道。 落英回忆往事,慢慢道:“主人,清贵无双。” 那年大灾,家乡的人流离失所,逃荒的路上,父母相继离世,只剩得他们兄妹两人,每日里忍饥挨饿,挣扎求生。后来,妹妹病了,眼看着就要熬不过去,而他却无计可施,只能看着唯一的亲人越来越虚弱,心如刀绞。就在最绝望的时候,一身素锦秀服的小公子出现在眼前,面容精致仿佛仙童,一举一动透着优雅。 “愿意跟我走吗?”对方眉目疏冷,却自带贵气,声音虽是孩童的稚嫩,然而丝毫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 阳光从他身后照来,小小的人儿似乎闪着光辉,仿佛自天边踏光而来。 他心中顿时充满希望,虽然对方的年纪看起来比自己要小,但却轻易令人信服。 “求您救救我妹妹。”他小声央求。 对方微微颔首,道:“好。” 于是,兄妹两人就这样来到慕写月身边,得到救治后,女童很快康复,不久之后两人更名为落英、微雨,渐渐成长为慕写月的心腹侍卫。 看着落英眼中闪过的尊崇的光,便知他对慕写月的忠诚,宣奕心中暗自点头。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98 “落英侍卫。”身后有人喊道。宣奕回头望去,见一个侍从模样的人小跑着追过来。 落英认得对方,他是离霜殿的人。“小高,有事吗?”落英问道。 小高擦了擦额头的汗,先拘谨地向宣奕施了一礼,然后向落英道:“圣使近日用的药中有一味云珠石没有了,想请落英侍卫打开库房再取一些。” 落英掌管离霜殿的库房钥匙,库房内有不少珍稀物件,因此钥匙不能轻易离身,通常都是由他或微雨亲自开启。 “阿月在用何药?他没事吧?”宣奕听闻小高的话,顿时紧张不已。 落英解释道:“庄主放心,是温补的汤药,主人当日坠崖毕竟是受了重创,需要调理一阵子。” 宣奕点点头,道:“如此,你先去和他取药,我在此处等你便是。”自然是阿月的事情重要。 落英拱手道:“谢庄主体谅,请庄主稍待,属下即刻便回。” 落英和小高离开后,宣奕找了一处石凳坐下,闲闲地打量四周。 这里就是阿月长大的地方…… 他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回忆着两人相识至今的点点滴滴,感慨着缘分的神奇。 忽然,瞥见不远处一个躲躲藏藏的身影,宣奕疑惑地皱了皱眉,起身轻步走了过去。 …… 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看前方,正欲迈步,忽然被身后一个声音唤住:“薛情公子,你在做什么?” 浑身一僵,他缓缓转过身来,看到了身后的宣奕。 第102章【五十八】真相(上) 宣奕望着被自己唤住后似乎有些紧张的薛情,微有疑惑,上下打量几眼,道:“薛情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薛情眼睛不自觉向四周瞟,并没有见到令自己担心的人,一边稍稍松口气,一边心头恨意大起。 又是这个宣奕! 不过现下事态紧急,时间耽搁不起,还是早点脱身为妙。 他故作轻松道:“没什么呀,我随便走走。” 宣奕问道:“怎么没有侍从跟着你?” 薛情眼底飞速闪过阴郁的不耐,仍旧用天真的语气道:“我嫌他们烦,我要自己一个人玩。”说着便欲跑开。宣奕立刻伸手拉住了他。 “你干什么,松开我!”薛情生气道,不过却不像上次那样喊叫。 宣奕自然不会听他的。薛情心智不足,一个人玩耍并不安全,他既然见到了,于情于理都要看顾一下,毕竟慕写月视他为亲人,十分在意。另外,他觉察到薛情有些古怪,他身上隐隐透出的戾气跟这纯良的音容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让人心中不得不警惕。 难道是蛊毒加深了?宣奕心中猜疑,担心放任不管会生出事来,现在薛情的状况还是及早告知墨临风和慕写月比较好。 “你现在生病了,不能到处跑,我送你回碧梧轩可好?”宣奕温和了神情道。 薛情目光一沉,一瞬间心思几变,然后一脸不高兴的表情气哼哼道:“谁说我病了,我不想跟你玩,走开。” 他想要挣脱却不能,这时候有一组巡逻的侍卫经过,见到二人,虽然不识得宣奕,但却是认得薛情的,见礼道:“情公子安好。”为首一人疑惑中带着些许警戒看向宣奕,宣奕大大方方任他打量,道:“我是莳花山庄的庄主宣奕,你们墨宫主的客人。” 莳花山庄的庄主来访,这消息已经在宫内传开,虽然其中内情大多数人并不知道,但光是入住离霜殿这一条便已经让无数人惊愕不已,对这位宣庄主是又好奇又敬畏了。 侍卫自然不会对宣奕无礼,见礼后离开。 宣奕感觉到手中的胳膊有些发僵,从护卫走近行礼,到继续巡逻离去,薛情从始至终都微微低着头没有再说话。 心中的怪异更甚,宣奕此刻只想立即将薛情带回去。 “我们回去吧。”他再次道,然而动身时旁边的人却使了劲抵抗。 宣奕有些头疼,正想着要不要强行把薛情带走,对方却开口了,然而此时从唇中吐出的声音却不见之前的稚气,低低的带着几分阴冷:“宣奕,你知道慕写月为什么会喜欢你吗?” 心中一震,宣奕看向薛情,双眉皱起,眼前这个人已不再用天真的神态掩盖那种自内而外散发的邪气,虽然模样依旧,但感觉却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99 宣奕的手虽仍未松开薛情,但心中已做了戒备,目光深邃,审视着他,慢声道:“你在说什么?” 薛情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道:“人都说莳花山庄的庄主如何睿智,我看却也不怎么样,同样是个见着美色就没了脑子的傻瓜罢了。你也不想想,慕写月在江湖上是什么名声,出了名了清冷孤傲生人难近!除非他傻了,否则即便是失忆,哼,岂不闻‘本性难移’四字,他又怎会轻易便肯雌伏于你?更何况如今他已经恢复了记忆,却一点不觉得折辱,仍旧如从前一般倾心于你,你都不觉得其中有古怪吗?” 宣奕手上不觉用了劲,薛情脸上显出一丝痛色,他忍过一时激疼后,冷笑道:“宣庄主,稍安勿躁啊,看样子,你并不知其中原委。呵呵,可有兴趣听我将这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一遍?” 薛情的话勾起宣奕心中深埋的不安惶恐。是啊,一切都太顺利了,他自幻境中醒来后,便知自己的心上人是什么身份。以前江湖传言听过不少,他深恐对方会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然而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变成现实,他仍愿意接受自己的亲昵,践守婚诺,与自己执手一生不离不弃。 此刻的幸福与之前的种种忐忑形成过大的反差,让宣奕时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说!”他瞪视着薛情,狠狠吐出一个字。 对方的模样落在眼中已然是一个诡诈小人,根本没有半分慕写月曾说过的纯真模样。不过宣奕如今也顾不得去想这些了。 薛情呵呵一笑,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宣庄主,我们换个地方如何?”他动了动被宣奕紧捉的胳膊,“可以松开我了吗?都被你抓麻了。放心,以你的武功,我还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溜了吗?” 宣奕眼中闪过几分嫌恶,冷冷松开了手。薛情没有错过他眼中反感的情绪,笼在心底的阴郁更加浓厚。 又是这幅模样!这些人对着自己,永远都是这样不屑一顾!可是他不在乎!等他站在权力的巅峰,俯视这些如今瞧不起自己的人的时候,他会将今日的屈辱一一还给他们! 垂眸掩住眼底闪烁的杀意,薛情转身带着宣奕走向一条偏僻的小路。 到得一处所在,薛情站定,转而面向宣奕。宣奕皱眉冷冷道:“可以说了吧?” 薛情嘴角勾起,道:“魇情蛊,宣庄主应该不陌生了吧?” 双瞳一缩,各种不愿回想的不愉记忆纷纷涌上心头,宣奕胸口起伏,狠狠地瞪着薛情,一字一顿:“你什么意思?” “当日……咳,当日薛念说的有一半是对的,你们身边确实有魇情蛊存在,不过中蛊的人不是你。”薛情懒洋洋地抱着胳膊,欣赏着宣奕越来越青白的脸色,嘴唇开合间痛快地蹦出一句令宣奕心痛如刀割的话,“是慕写月。” 呼吸似乎变得有些艰难,宣奕想开口说话,却控制不住心底的战栗,眼前有一瞬间的飘忽。片刻后,他终于努力发出了声音,却如同秋日枯叶般轻飘飘的苍白:“撒谎。” 山盟海誓,言笑晏晏,阿月对他的感情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被蛊虫控制的! 薛情低低一笑:“我所言句句属实,你既不信不妨去找慕写月质问。” 找阿月吗? 宣奕心绪已乱,心头涌上一阵阵茫然。能去问阿月吗?如今两人正是恩爱时候,这般横生波澜,阿月会怎么想?倘若,事实真如薛情所言,而在他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后,还能跟阿月相处如初吗? 他害怕让阿月痛苦。 薛情看着陷入痛苦挣扎中的宣奕,眼底冷光渐盛,从袖中慢慢掏出一柄匕首,抓住时机猛然刺向宣奕心口! 第103章【五十八】真相(下) 宣奕思绪虽乱,但毕竟习武多年,身体基本的警惕性和反应能力仍在,当察觉杀意逼近时,他本能向旁边侧身一避,锋刃便沿着他的左手胳膊划过,拉出一道血口,红色的血珠立刻沁出,很快染红了衣袖。 疼痛刺激着思维的清醒,宣奕眸中顿时清明,目光凌厉地看向薛情,抬脚踢掉薛情手中的匕首,右手成掌狠狠拍出,将他击倒在地。 刚欲上前,身后有人匆匆赶到,为首正是慕写月。宣奕神情一僵,眸光不觉有些躲避。 慕写月却没有注意到宣奕的不自然,他的视线在第一时间被宣奕左臂上的伤口引去了,当下担忧地快步近前,仔细查看了宣奕的伤,见伤口流出的血是红色的,并未被下毒,心中略安,但还是心疼不已,目光在宣奕身上上下逡巡,道:“宣奕,你怎么样了,没有别的地方被伤到吧?” 宣奕听到他担心的话语,心中一颤,竟有委屈渐生,却又伴随着另一种矛盾的情绪,内心无限煎熬。“我没事,没有别的伤。”他哑声道。 “那就好。”慕写月小心翼翼拉住他的手,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看向地上被侍卫按住的人,话却是对宣奕说的。“我们先回殿里包扎。” “薛情……”宣奕到底忍不住心中的犹疑,问道。 “他不是阿情。”慕写月厌恶地看着对面满脸怨恚、不甘心地瞪着自己的人,冷声道,“他是薛念!” …… 离霜殿内殿,慕写月为宣奕清理伤口。 “疼吗?”轻手轻脚地用干净布巾蘸了水擦拭伤口,慕写月颦眉问道。 宣奕避得及时,这伤口其实并不严重,但是绽开的皮肉和殷红的鲜血让慕写月觉得格外刺眼,心中抽疼。 宣奕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心疼的模样,在慕写月望过来时立刻移开视线,勉强笑了笑,轻声道:“小伤而已,不要紧。”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00 他轻咳一声,像是寻找话题一般,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薛情怎么成了薛念?” 慕写月轻轻往宣奕的伤口上撒药,闻言眸中闪过恨意,道:“薛念狡诈阴狠,早早就为自己留了后路。他在薛情和自己身上种下了重身蛊,这种蛊只对孪生子有作用。子蛊在宿主体内成熟后,便会与母蛊相互感应,使母蛊宿主与子蛊宿主换魂。” “换魂?”宣奕愕然,“竟然有如此诡异之事!” 慕写月神色沉重,咬牙道:“幸亏我跟师兄及时发现,不然阿情……”他恨恨地拍了下桌子,“薛念今天竟然还想害你,我绝不轻易放过他!” 当时在玉宸殿侧殿两人发现不对之后,立刻便叫来了杜淮,杜淮发现“薛念”体内也有蛊虫存在,再结合眼下的情况,一经分析,判断出两人身上是种下了重身蛊。如今在薛念身体里的是薛情,而在薛情身体里的则是薛念!当下顾不得惊愕,墨临风和杜淮留下来看顾虚弱的薛情,慕写月立即带了人去捉薛念,发现对方已经离开碧梧轩且轩中侍从无人知晓下落后,随即下令关闭宫门,搜索全宫。 宣奕看着慕写月因为自己动怒,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欢喜,不觉滋生出苦涩心绪来。 “你不是跟落英一起去找山庄护卫吗,怎么会跟薛念在一起?”慕写月想到刚才的事情,问宣奕。 第104章【五十九】惶惑(上) 听到慕写月的询问,宣奕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将薛念告诉自己的话和盘托出,但是话到口头,对着眼前这个时时刻刻牵动自己情思的人,突然有些胆怯了。 宣奕垂下目光,道:“落英回来取你要用的药,我本来在原地等他,但却看到薛念鬼鬼祟祟经过,心中奇怪便叫住了他。后来他引着我到了那里,那是我以为他是薛情,没有防备,不慎被他所伤。” “那处靠近一个出宫的角门,我想是因为之前我们发现了他身上有蛊虫,他怕事情败露,想要逃跑。”慕写月道。 宣奕颔首,道:“那这蛊能解么?”薛情无辜受害,着实可怜。若是没能及时发现,他便要白白赔上一条性命。在薛念眼中,全然没有一人值得在意,所看到的只有利用价值。 “杜淮说他有解蛊之法,此刻应该已经在拔蛊了。”慕写月道。“换魂须经过七天七夜,魂魄方能稳定,早前阿情突然心痛晕厥就是子蛊与母蛊初有感应之时,到现在尚不满一日,只要除了蛊虫,阿情就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宣奕点点头,道:“如此便好。” 慕写月小心地包扎伤口,随口道:“是啊,只怕薛念未曾料到会这么快就被人发现蛊虫的事,哼,他一定恨毒了你。” 薛念讥讽怨恨的目光恍惚间浮现眼前,宣奕沉默着没有说话。 慕写月抬头见宣奕神思不属,双眉紧锁,眸中闪过一抹思虑之色,轻声唤他道:“宣奕?” 宣奕回过神来,对上慕写月询问的目光,心中一颤,侧过脸道:“薛情那边,你不去看看吗?” 仔细地留意着宣奕眉眼间神情变化,慕写月低低叹息一声,道:“阿情那边有师兄坐镇,我不担心。”他伸出手抚过宣奕的脸,让他转过来面对自己,“倒是你,经历这遭后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样,让我不放心。” 他望着宣奕,清澈的目光似乎洞悉一切,柔声道:“可是薛念跟你说了什么吗?” 宣奕眉心一动,张口想说话,但双唇开阖几下后,却没能发出声音。慕写月见状,淡淡一笑,道:“看来是被我猜中了。” “阿月……”宣奕欲言又止。 慕写月神情温柔,伸手轻轻覆在宣奕的手背上,道:“他跟你说了魇情蛊的事情,对吧?” 心中一紧,宣奕僵硬地点点头,想躲避但又固执地紧盯着慕写月的眼睛。 轻轻颔首,慕写月温声道:“他说的没错,当日坠崖前我中了魇情蛊,所以才宁愿选择跳崖也不能落在他手里。” 浑身仿佛被浸到了冰桶中,宣奕整个人由内而外被凉气侵染,胸腔中空荡荡的,似乎感受不到心跳了。 无论薛念怎么说,他自己又是做了怎样的心理准备,但是此时此地,得到了慕写月的亲口证实,宣奕觉得自己依然承受不住这所谓的真相。 他以为的天赐良缘,原来不过是一场阴差阳错。 慕写月不爱他,他只是因为中了蛊,这一切原来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美好,却虚幻……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可以是这样! “宣奕!宣奕你冷静点!”耳边传来急切地呼唤,似乎是从遥远的虚空中传来,渐渐凝实。这是他心爱之人的声音,是阿月,是阿月! 慕写月正担心地扳着宣奕紧紧攥成拳的手,看着他手心处渗出的血丝心疼不已,猝不及防间就被宣奕紧紧搂进怀里,用劲之大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 宣奕的声音中几乎带了恳求:“阿月,我们回家吧,你不是答应了要跟我回家吗?我们这就回去吧!” 肩膀被勒得生疼,慕写月却因宣奕的反应而心软的一塌糊涂,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柔,回抱着宣奕安抚道:“好,我们回家。” “阿月,阿月,不要离开我。”宣奕喃喃央求。 眼前有些发热,慕写月的心被情意充盈的满满的,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01 宣奕的情绪仍然很激动,声音微微发颤:“对不起,阿月,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是我会给你幸福的,阿月,你信我。” 没有办法放手,只要略微转一转这个念头,就心如刀绞。 可是,慕写月是多么骄傲的人,他如何能接受自己被魇情蛊操纵? 口口声声爱着阿月的自己,难道就舍得看他被蛊虫束缚,不得自由? 第105章【五十九】惶惑(下) 宣奕的目光由茫然涣散渐渐变得凝聚幽深,深深的痛苦之色被压抑在波涛暗涌的墨色漩涡中。 良久,强迫自己缓缓松开怀中的人,每一点抽离都仿佛剔骨抽髓之痛。 慕写月看着宣奕苍白的脸色,心头一跳,连忙拉住他无力垂落的手,入手却是一片冰凉,他惊道:“宣奕,你怎么了?” “阿月。”宣奕低低出声。慕写月将他的手捂在手心,道:“我在。” 勾了勾僵硬的嘴角,宣奕艰难道:“刚才我不清醒,我说的话你不要当真,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慕写月瞪大了眼睛,“不要当真,难道你要休妻!”他气愤地拧了一下宣奕的胳膊,不知道这个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一会这样一会儿那样,让他又心疼又好气。 宣奕的心早已疼的无法呼吸,反应也慢了一拍,但好歹还辨得出慕写月说了什么,愣愣道:“不,不是休妻,是你……休、休夫……哎哟!” 慕写月磨了磨牙,刚才下手没有用劲,这回可是认真使了力,拉开宣奕的衣领狠狠地扑在他的脖子上就咬了一口,眼见的就破了皮。 “宣庄主要是不想跟我过了,直说就是,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慕写月冷笑一声,作势便要起身离去。 宣奕的动作比思维快,立刻便凑近从背后搂住他,随后急切道:“我怎么会想跟你分开,阿月,我有多爱你你不知道吗?” 嘴角暗自勾起一抹笑意,慕写月仍旧用生气的语气道:“那你刚才在说什么傻话?” 宣奕心头苦涩,声音低落:“我不想你因为魇情蛊的缘故失去自由选择的权利,阿月,我怕你委屈。” 怕你委屈。 四个字落在心头,暖意融融,一切情意都在其中。垂首温柔地摩挲着宣奕揽在自己腰间的手,慕写月语中带笑:“宣奕,我的蛊毒已经解了。” “如若你不是自愿……你说什么?”宣奕犹自难过地低语,忽然一怔,随即将慕写月的身子转过来,一颗心高高地提起。他被薛念诱导,潜意识里一直以为慕写月仍旧身中蛊毒。 慕写月眸中情意流转,嗔道:“师兄把我带回宫,难道还能不管我体内的蛊虫?如今我早已解了蛊毒,我所做的都是自己心里想的,没有任何外物操纵。” 宣奕的目光渐渐明亮,脸上似乎有喜悦要露出,但仍旧被顾虑阻碍,一时间十分矛盾。 慕写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你会多想,所以之前才没有说,早知道到底还是经薛念之口让你知晓,不如我一开始就对你坦白,也免得你这一番煎熬。” “当日我失忆中对你一见动情,确实是因为魇情蛊之故。后来拔除蛊虫后,我痛苦非常。宣奕,我不瞒你,我也曾心有芥蒂,想要割舍这段感情,但是冷静过后,却无法否认我仍旧对你念念不忘的事实。白天,想你,晚上,想你,甚至梦里也有你的身影。虽然蛊毒已解,但这份感情早已落地生根,融入骨血,无法淡忘半分。宣奕,我爱你。”慕写月凝视着宣奕的眼睛,神情真挚。他本是性情冷清之人,今日说出这般直剖心意的话,实是情之所至,心难自禁。一番话说完,脸上已染了一层薄红,若映雪新桃,清艳无双。 “但是一开始,你并不是出自本意……”宣奕哑着声音道。慕写月的这番倾诉,他不是不动容,但心中仍有纠结之处,不得释怀。 “抱歉,宣奕,这是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慕写月微微垂眸,细密的睫毛划过浅浅的阴影,“但是谁又能说若是当日我不曾中蛊,失忆之后就不会爱上你呢?” 可是,假设终究也只是假设而已。一瞬间的悸动后,宣奕心头涌上的更多是惘然。 慕写月叹了一口气,倾身上前抱住宣奕,道:“宣奕,我对你的情意绝无虚假,既然我们现在已经心心相映,又何必执着于是怎样的开始呢?人生苦短,我们好好珍惜当下不好吗?” 宣奕轻抚着慕写月的背,眸中流光波动,叹息道:“阿月,你哪里需要跟我说‘抱歉’,你又做错了什么呢?是我不好,让你烦心。以后再不说这些话了,我们好好过日子。” 对不起,阿月,我也不想这般优柔寡断,犹如深闺妇人般自怨自艾,令你心中担忧,但我真的害怕,我怕你现在对我的感情仍受蛊毒余威的影响,我怕有朝一日,在我情浓之时,你突然抽身离开,从此我的世界只剩风雪凛冽,千里冰封。 慕写月看宣奕的神情,便知他仍未完全释怀,心中无奈,但也知“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之理,一时倒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了。不过他本也没指望能立刻便将宣奕说通,天长日久,他总会明白自己的心意。 “圣使,陵羽求见。”门外有声音响起。 慕写月坐正,刚欲开口让人进来,忽一抬眼瞥见宣奕脖子上的牙印,突然脸上一红,嘴角忍不住勾起,伸手帮他把衣领拉好。碰到伤口,宣奕轻“嘶”了一声,道:“阿月你好狠心,都咬破皮了。” 慕写月白了他一眼,道:“难道不是你活该?谁叫你胡说八道的。” 宣奕苦笑着拉过他的手,哄道:“是,是我活该。” 慕写月见宣奕脖子上的咬痕已经被遮好,便唤了陵羽进来,问道:“这时候过来,可是阿情已经无恙了?”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02 陵羽行礼后,道:“杜阁主已经顺利将重身蛊取出,情公子已经无恙,目前正在休息。” 慕写月神情一松,欣然道:“如此太好了,我去看看他。” 陵羽道:“宫主请圣使和宣庄主前往玉宸殿一趟,有要事相商。”他顿了顿,继续道:“薛念被蛊虫反噬,命在旦夕,神智不清下吐露了几件极要紧的事。” 宣奕有些诧异,道:“墨宫主说了我也一同过去?”明明早前还避着他。 陵羽点头道:“是。” 慕写月和宣奕对视一眼,站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们这就过去。” 第106章【六十】祭品(上) 甫一踏入玉宸殿侧殿,一股带着些腐烂气息的浓浓血腥味扑鼻而来,令人闻之欲呕。 慕写月眉头一皱,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望去时,墨临风沉着脸正从主座上站起,薛念一身狼狈躺在地上,胸口毫无起伏,也感知不到他的气息,显然已经气绝,虽隔着些距离,但也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双目圆睁,七窍都留下黑色的污血。 墨临风冷冷吩咐:“收拾了。”侍从们匆匆上前,用宽大的黑布将薛念的尸身遮住,端上来一桶桶清水冲洗地面。 抬着薛念尸身的侍从经过慕写月和宣奕身边的时候,因为走路的晃动,一只手从黑布下滑落出来,只见手指蜷曲弯折,骨节突出,指尖血迹斑斑,指甲断裂,显然是经过一番剧烈挣扎。然而可怖的是,那只手上有许多黑紫色的斑痕,有的呈现明显溃烂的状态,像是生了恶病一般。 宣奕反应迅速,立刻跨前一步挡在慕写月身前,隔住他的视线,目光关怀。慕写月原本喉头有些不适,但宣奕的动作让他心中十分慰贴,不舒服的感觉很快退散了。虽然如今他已经不是当日那个柔弱的阿月了,可是宣奕的关心和保护还是让他很欢喜。 “我没事。”他神色温柔向宣奕道。 墨临风面无表情地走过他们,道:“换个地方说吧。”侧殿里气味实在难闻,他一刻也不想多呆了,这两个人竟然还有心情在这种地方眉目传情…… 慕写月和宣奕自然也不会愿意留在侧殿,跟着墨临风到了大殿里后,慕写月问道:“师兄,怎么回事?” 墨临风呷了一口茶,显然因为回想到刚才的画面而心中不爽快,道:“他在自己身上下的乱七八糟的蛊虫,自食恶果。杜淮为阿情取蛊后不久薛念就被自己体内的蛊虫反噬,变成那副鬼样子,挣扎了一会儿,在你们来之前断了气。蛊毒侵入脑部,他不久就疯了,倒是吐露了许多事情出来。”说到此处,墨临风眯了眯眼,微微沉吟。 慕写月回想刚才短暂瞥见的情状,料想薛念死前必是饱受折磨,痛苦非常,虽然不是自己亲自动手,但也算出了一口气。此人生前野心勃勃,作恶多端,更兼手段龌龊,最后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慕写月看了看宣奕,转向墨临风,道:“他说了什么?” 墨临风用杯盖慢慢刮着茶水浮沫,眸中闪过一道冷光,道:“薛念思维已经混乱,有些话说的颠三倒四,只听他说罗刹教正在倾全教之力培养一种蛊虫,与他们复起有关。这种蛊虫似乎要以某种特殊体质的人为祭品。” 慕写月闻言微微皱眉,问道:“他还说了什么吗?” “他提到了这几年来中原武林的两件悬案,都是罗刹教为了得到祭品而做下的。”墨临风面沉如水,“漓染狂妄,因为罗刹教与中原武林的宿怨,坚持要从中原武林中寻找合适的祭品。” 之前已经从慕写月口中听说罗刹教死灰复燃之事,宣奕遂问道:“不知是哪两件?”同时自己心中也在思索。 “萧家灭门之祸,还有。”墨临风顿了顿,“卓以白失踪一事。” “卓以白?”宣奕微微讶然。之前听闻墨临风的话,他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半年前神医萧家灭门之事,却未曾想到卓以白的失踪竟然也跟罗刹教有关。 脑海中不觉浮现一个蓝衣飘逸的修长身影,举手投足间一派舒朗潇洒,仿若山巅之云,然而岁月悠悠,疏狂笑意终究被匆匆时光镀上了一层泛旧的黄意…… 宣奕心中叹息。他与卓以白并无深厚交情,只是泛泛见过几面,但是那个优秀的男子曾一度令他惊艳,是少年时的他对自己未来的理想憧憬。 第一次见到卓以白是在他十四岁的时候,那时候父亲尚在。经几家门派商议,武林青年一代举行一场比武切磋,宣奕跟随作为武林盟主的父亲宣启钰一同前往观赛。 卓以白正是那一场比武的最终胜出者,彼时刚及弱冠。 宣奕那时正是年少热血的时候,看着台上神采奕奕的卓以白,心中一阵激动。武艺高强,相貌俊美,出身名门,身边更有如花美眷,这大概是最完美的人生了吧? 只是后来随着父亲的失踪,宣奕仓促继承莳花山庄,心力全部被责任和压力占据,现实迫使他迅速地成长和成熟起来,似这般少年热切的崇拜便渐渐散去了,但他依然欣赏着那人。 本以为对方会一直策马扬鞭,挥斥风流,迎娶心爱的师妹,顺利继承沧明掌门之位,同作为一方势力之主,将来或可共坐一席,把酒言欢,那时再跟他讲讲自己少年时稚嫩却热烈的向往,或会令他忍俊不禁,抚掌大笑。 然而命运却总会发生令人意想不到的转折。 在沧明掌门暴毙后,继位的是卓以白的大师兄景燃,那人更是在登上掌门之位的第一天便宣布迎娶先师之女,也就是跟卓以白青梅竹马的师妹,而卓以白最终黯然离开沧明派。 虽不知具体内情,但从那位师妹在婚后不到一年便郁郁而终之事来看,此中定有难言之隐秘。 接下来正如江湖中所流传的那般,卓以白回到沧明派,一番激斗后斩杀景燃,之后在混乱中不知所踪,从此消失在江湖,只留下种种关于他的猜测。而日复一日,议论声也渐渐沉寂了,就好像逐渐没落的沧明派一样为世人所淡忘,江湖浪滔滔,新人迭起,昔日英才,最终星陨若流火,焕彩一瞬,复归寂寂。 眸中流转惋惜之色,宣奕又是一声轻叹。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03 慕写月沉思道:“那么卓以白就是罗刹教要找的祭品之一?”“不错。”墨临风点点头。 “那另一个祭品是在萧家?”宣奕询问道,“不知是谁?” 墨临风道:“据薛念所言,是萧家嫡长子萧鸣凤。” 第107章【六十】祭品(下) 萧鸣凤是萧隐凰的亲哥哥,性情儒雅温厚,于医术上有极高的天赋和悟性,十分得家族看重。 “所以,当日萧家灭门是罗刹教为了隐藏他们掳走萧鸣凤的事情而故意为之,最后一把火烧掉所有痕迹。”慕写月冷声道。火灭后,断壁残垣,场中一片狼藉,尸首早已辨不清面目。“那么萧鸣凤很有可能还活在世上?” 墨临风颔首道:“似乎是如此。听薛念说,罗刹教需要的祭品还没有找齐,只有找齐了祭品,才会进行下一步动作。” “必须尽早阻止他,不能让罗刹教再祸害我中原武林。”宣奕眸中闪过一道冷冽清光,“当务之急,是查清罗刹教在培养什么蛊,需要什么条件的祭品。” 墨临风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壁,道:“我已经派人去寻卓以白和萧鸣凤的资料,查找这二人的共同之处。”宫中的朱雀堂收藏着江湖中不少讯息,也包括着许多人的生平资料。 宣奕垂眸,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薛念既然已经勾结了罗刹教的势力,那他当日出现在怀瑾城真的就是为了害慕写月吗?在慕写月失踪前,有神秘势力进入过怀瑾城,但他在探查过程中却始终难以定焦,后来寻到爱人,他一度以为那些人是来自遗尘宫,可是,倘若不是这样简单呢?若是当日来到怀瑾城的,其实是两股势力,一拨属于遗尘宫,是墨临风带来接慕写月的,另一拨属于罗刹教,是另有目的……那么一些事情就解释得通了! 比如说他寻找慕写月的过程屡经波折,花费了不少时间才最终得其下落。因为他的人打探到的是分属于两家的消息,却揉在了一起,所以真真假假,混淆视听,而那时他心力交瘁,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细细分辨。 这件事情容不得轻忽,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威胁自己家人的安全! 宣奕仔细回忆着前番种种,想要寻找有价值的蛛丝马迹。而且,听着墨临风说的这些话,他心中总有些似曾相识的异样感觉。 半个时辰后,朱雀堂呈上了卓以白和萧鸣凤二人的资料,朱雀堂主颜斐向墨临风禀告道:“启禀宫主,属下亲自带人对比卓、萧两人的相似共通之处,目前只得一点。不敢让宫主久等,前来禀告。” “说。”墨临风随手翻了一下呈上来的文卷,挥手示意侍从拿给慕写月和宣奕过目。 颜斐的声音平稳有力:“此二人的生辰年月,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 宣奕正翻看资料的手一顿,蓦地色变站起:“什么?” 他立刻低头复又细看了一遍自己手上的萧鸣凤的资料,又转过头去就着慕写月的手看他拿着的卓以白的资料,果然如此! 宣奕紧抿双唇,眸中神情变幻,脑海思绪急转。 纯阴之体! 没错,他确实在一本破旧古籍的残页中看到过对一种蛊虫的描述。那是慕写月失踪之后,因为屡屡出现南疆蛊虫,他疑心与罗刹教有关,也曾翻找一些相关的书想要寻找线索。然而当时心情窒闷烦躁,他根本看不进去这些东西,经常便是浏览几行字后便匆匆翻过页去。努力追踪着记忆里浮动的片段,宣奕的心猛地一沉。 厉阴蛊! 第108章【六十一】合作(上) 据秘闻传,罗刹教教主修炼的血煞邪功,若要突破最高境界,需要一物辅助,便是此蛊。 这厉阴蛊十分神秘,便是在南疆,也有不少人只当它是一个传说。蛊虫极为难得是其一,培养不易是其二,而最邪气的是,据说此蛊要培养成熟,须得在它僵化前,在月食之夜,提供四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纯阴之体的且年满十五的男子让其吸食心头血。 将所知的关于厉阴蛊的情况说出,宣奕看向慕写月道:“当日凌家堡要掳走凌涵容的神秘势力,如今看来必是罗刹教无疑。宣朗他也是纯阴之体!他曾跟我说过,他带着萧隐凰从凝清山回山庄时,路上遇到袭击,但对方却是想将他活捉,只是最后没有达到目的。”他心中一阵后怕与庆幸,幸亏那时因为不放心而让宣朗多带了侍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四个祭品。如今罗刹教已经得了卓以白和萧鸣凤,剩下两个便是宣朗和凌涵容! 宣朗有危险,他必须立刻赶回莳花山庄! 还未等开口,殿外有朱雀堂的属下轻步进来,覆在颜斐耳边说了几句。颜斐神情一变,刚才宣奕的话,他在殿内是都听着了,当下便知这消息的重要性,立刻走到殿中躬身禀报:“宫主,新收到来自祁州的消息,凌家堡小公子凌涵容三日前失踪了!” 宣奕呼吸一乱,心中忧虑万分,皱眉沉声道:“我现在就回山庄。”他望向慕写月,目光中带着期待,然而也透着几分不自信,语气迟疑:“阿月……” 慕写月知道事态紧急,又见宣奕这般情状,心中一疼,神情坚定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一股暖流绕过心间,抚慰了宣奕紧张的心绪,他勾了勾嘴角,拉过慕写月的手,“嗯”了一声。 墨临风微作沉吟,道:“既如此,写月你便先跟宣奕一起去吧。至于这罗刹教一事。”他顿了顿,凤眸中精光一闪,“罗刹教若复起,是中原武林之祸,无分正道魔教。”提到“魔教”二字,他语气稍带几分讥诮。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04 “罗刹教暗助薛念,与我遗尘宫仇怨已结。”墨临风神情一冷,眼中闪过杀意,随后敛去,“而为了炼蛊,又阴设毒计,劫掳你们那边的人。遗尘宫有意与武林盟合作,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 宣奕颔首道:“墨宫主所言极是,外敌当前,我们确实不应再坚持门户之见。” 墨临风淡淡一笑,别有深意地看着他道:“只怕其他人不像你这般明白,毕竟宿怨不易解。” 宣奕看向慕写月,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随后转而面向墨临风,正色道:“我明白墨宫主的意思,还请放心,我对写月的心意天地可鉴!今番罗刹教复起入侵中原一事,正是武林盟和遗尘宫缓和关系的契机,我必会从中周旋,若能合作成功,今后便不会有人置喙我跟写月在一起之事。不过,就算结果不尽如人意,也不会影响到我们,旁人的非议与我何干,大不了莳花山庄被从武林盟中除名。总之,宣奕绝不辜负慕写月!” 这是宣奕第一次称呼慕写月为“写月”而非“阿月”,意在表明他清楚地知道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拥有着怎样的身份背景,还有他自己的决心。 第109章【六十一】合作(下) 慕写月心中柔波层起,握紧宣奕的手,手心相贴,手指交缠。宣奕有所感知,转眸冲他暖暖一笑,目光交汇间尽是深情。 墨临风轻咳一声,道:“我就写月这么一个师弟,宣奕,记得你今日说的话。” 宣奕回答得果决,声音掷地有声:“自然!” …… 野外。 树下,慕写月捋顺马鞍上的流苏,轻抚着骏马的鬃毛,修长的手指从浓密的鬃毛中优雅穿过。 “阿月。”身后传来宣奕的轻唤。慕写月回头,应了一声,目光温和。 宣奕伸手将他额前的碎发拂开,望着慕写月,声音中带着歉意,道:“自从离开遗尘宫,这几日奔波劳累、风餐露宿的,实在辛苦你了。” “这不算什么。”慕写月浅浅笑了笑,不以为意,“习武之人,哪有那么娇弱。” 宣奕微微恍神,眼中浮现一丝黯然。是啊,阿月是遗尘宫的掌宫圣使呢,武功造诣甚至不在自己之下,怎么会受不了这几日风尘?只是自己总是习惯性地怜他柔弱。 慕写月看着宣奕似有些出神,轻声唤道:“宣奕?” 宣奕笑笑,倾身将他搂住,道:“难道我还不能心疼自己的妻子?” 薄薄一层绯色漫上白皙的脸颊,慕写月嘴角勾起,轻轻推了推他,低声道:“有别人在呢!”如今回程,除了宣奕带的莳花山庄护卫,落英和微雨也跟随慕写月一同离开了遗尘宫。此刻看见两位主子亲昵的举动,诸人皆是主动转头望向了别处。 宣奕轻哼一声,并不松手,道:“抱别人不行,难道我还不能光明正大抱自己妻子?” “你敢抱别人试试?”慕写月睨他一眼。 宣奕立刻换上讨好的笑容:“不会不会,我已经有了你,还有谁能再入眼呢?” 慕写月挑眉道:“宣庄主的情话是越说越顺溜了。” 宣奕笑着带着他一起轻摇,咬着耳朵道:“为夫的情话只说给夫人你听。” 慕写月眼中笑意加深,然而隐含着几分无奈。他放松身体靠在宣奕怀中,道:“我确实有些累了,待会赶路,我们共乘一骑吧。” 宣奕顿时欢喜,心中怜爱之情大盛,柔声道:“好,等会你就靠着我闭目休息。”如今天气冷了,待会儿还是拿一件披风让阿月披了,以免吹风受凉。 “嗯。”慕写月应着,微微垂眸,这般显弱并非他的性子,但若是如此能让宣奕心中安宁,抚慰他的忧虑,那他甘之如饴。 …… 宣奕来时心急如焚,归时也一样策马匆匆,只是这次不需要再四处打听,行程便又压缩了几日,在第九日回到了莳花山庄。 山庄里众人自是早早得知了消息,已然在门口相迎。慕写月勒住缰绳,仰首看向莳花山庄的牌匾,恍惚间似乎又回到当初第一次被宣奕带来此处的时候。 “恭迎庄主、月公子回庄!”以江栩为首的一众人齐声道,纷纷躬身行礼。 慕写月一早便看到卢清瑟也站在门口,两边分别是宣朗和萧隐凰。他下了马,脚下却有些迟疑。 卢清瑟与山庄诸人此刻仍不知他的身份,如今对着她那双慈爱的眼眸,慕写月心中不觉有些紧张起来。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慕写月转头,宣奕朝他安抚一笑,道:“娘在等我们呢。” 缓和心绪,拾阶而上,慕写月来到卢清瑟跟前,尚未及行礼,便被卢清瑟抱住,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月儿,我可怜的孩子。”卢清瑟抚着慕写月的背,声音里带着哽咽,疼惜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05 一种始料未及的酸涩猛然间涌上眼眶,慕写月拼命压下,但眼角还是不由得微微泛红。 这母亲般的温柔比一切刀剑都要犀利,势如破竹穿过他的道道心防,直直侵入到心底去。在他还是月的时候,便沉溺于对方的慈爱,敬之如母,如今,作为慕写月,依然贪恋这份温情。 “娘……”带着几分压抑和复杂的情绪从唇中逸出眷念的称呼,而在叫出口的瞬间,慕写月觉得心中轻快了不少。 卢清瑟关切地上下打量他,心疼道:“你都瘦了,这些天娘亲自做好吃的,好好给你补补。” 慕写月微微抿唇,在卢清瑟要拉他进山庄的时候微微挣了一下,道:“娘,我有话想跟您说。” 卢清瑟眉目柔和,微笑道:“有什么话咱们进屋慢慢说。” 慕写月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坚定:“娘,我的话必须在进这门之前跟您说。” 卢清瑟眼中闪过诧然,下意识看了看宣奕,宣奕神情平静,显然是心中已经了然。她遂转向慕写月,虽然不解,声音依旧温柔:“好,你说吧。” 慕写月抬眸直视卢清瑟,道:“娘,我的记忆已经恢复了。” 卢清瑟脸上浮现喜色,同时带着疑惑:“这是好事啊,月儿,你怎么……” 慕写月眉心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他看了看一旁的宣朗,随后又转向卢清瑟,一字一句清晰道:“娘,我是遗尘宫的慕写月。” 场中寂静了一瞬。慕写月的话清清楚楚落在众人的耳中,音量不大,却仿佛一声惊雷炸裂在每个人的心间。当下各人反应不同,有蓦然张大眼睛的,有忍不住惊呼出声的,有下意识瞅向旁边人来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的,但众人难以置信的震惊的表情却是相同的。 宣奕一直安静地站在慕写月身边,用宁和纵容的目光凝视着他。他对慕写月在此时此地表明身份并不惊讶,也从未想过担心人多口杂而阻止。 为什么要顾虑呢? 他宣奕就是要跟慕写月在一起,他莳花山庄的庄主就是与遗尘宫的圣使成了亲,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呢? 他的心意跟爱人是一样的,他们在意的只有卢清瑟和宣朗的想法,在意的只是能否得到血脉至亲的祝福,而对于旁人,无非便是光明正大地告知一声而已。 第110章【六十二】团聚(上) 卢清瑟的表情凝了一瞬,双眸微微睁大,带着不可思议的讶然看着自己眼前的人。 她自然知道“遗尘宫的慕写月”这七个字代表着什么。 可是,将传闻中的种种对应到她心中所熟悉的那个孩子的身上,着实让她一时间难以适应。 此时宣奕开口唤了声:“娘。” 卢清瑟回过神来,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珠联璧合,般配一如往昔。眸光一颤,卢清瑟看向自己的儿子,从他眼中看到那份坚定,心头轻叹,神情已恢复平静,勾了勾嘴角,道:“月儿,我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你跟我的儿子拜过天地,给我敬过茶。你今日跟奕儿一起站在这里,依然唤我娘亲,我是否可以认为你仍然愿意与奕儿携手,共度此生?” 卢清瑟的声音温和,眉眼间并没有任何抵触和厌恶的情绪,慕写月心头一松,立刻道:“是的,娘,我对宣奕是真心的。”宣奕亦道:“娘,我对阿月也是真心实意的,这辈子孩儿认定他了。” 卢清瑟轻轻笑出声来,道:“看你急的。”她的目光在宣奕和慕写月脸上轮流移动,最后摇摇头,眼中带着无奈地宠爱:“你们两个紧张什么,难道娘还能棒打鸳鸯吗?” 宣奕立刻喜笑颜开,凑上前来扶住卢清瑟的胳膊,道:“我就知道娘不会反对的。” 慕写月嘴角扬起,诚挚道:“谢谢娘。” “傻孩子,谢什么,说什么见外的话呢!”卢清瑟佯嗔道,拉过慕写月的手,“现在可以跟娘进去了吧?” 慕写月眸中有微光闪动,笑意愈深,重重地点了下头。 宣朗呆呆地看着宣奕和慕写月一左一右拥着卢清瑟走进山庄,眨眨眼,仿佛梦游一样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隐凰,我哥娶了慕写月?遗尘宫的慕写月?”他的声音懵懵的,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萧隐凰看着他犯傻的模样,忍不住抿唇一笑,随后看着前面那道挺拔秀气的身影,喟叹道:“真没想到,月公子竟然就是慕写月。” 回想当日初见的情景,不觉深感世事之奇妙,缘分之神奇。 只是,遗尘宫…… 萧隐凰眸中浮上一层疑虑的浅霾。 …… 慕写月陪着卢清瑟来到厅中坐下,宣奕暂留在外间交代一些事宜。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06 “月儿,前番的事情,让你受委屈了,都是奕儿的错。”卢清瑟慈爱地拉过慕写月坐在自己身边,“后来都发生了什么事?你这些日子可有受苦?” 慕写月摇摇头,温言道:“当日之事的前因后果我已知晓,不怪宣奕。我也并未受什么苦,倒是因此恢复了记忆,这段时间一直在遗尘宫。” 他将离开莳花山庄后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卢清瑟抚着心口后怕道:“幸亏你师兄墨宫主来得及时,否则……恶有恶报,那个薛念,死不足惜!” 慕写月道:“我在宫中收到消息,萧姑娘成功为娘解了蛊毒。”说到此处,他感激地向萧隐凰颔首,又关心地转向卢清瑟,“不知道现在娘的身体怎么样了,是否已经痊愈?” 卢清瑟笑道:“早已无恙了。”她看向宣朗和萧隐凰,眼中带着欣慰和欢喜,“可喜的是因此缔结了朗儿和隐凰的一段缘分。” 当日卢清瑟解毒后还需调养,萧隐凰便留在了莳花山庄,后来与宣朗日久生情,卢清瑟也喜欢萧隐凰温柔大方,对这个未来儿媳颇为中意,于是跟萧隐凰商量后,去信给了石镜门,便将人留下了。 “哦,真的?”宣奕走进厅中,正听见了卢清瑟的话,不觉惊喜道。 他之前召来江栩和季珩,交代了两件重要的事情,一是山庄上下从此以后务必清楚认识他们另一位主子是慕写月,二是有外敌窥伺,须得加强守卫,不得有半点松懈。 “大哥……”宣朗脸上一红,嘴角情不自禁越扬越高。萧隐凰不好意思地含笑垂眸。 慕写月微笑道:“这的确是喜事,宣朗好福气。” “呃……是、是啊。”宣朗抓抓头,眼中微微有些尴尬神色。他差点脱口而出“阿月说得对”,然是猛然想起对方如今的身份,舌头便有些发僵,差点被牙齿咬到。 宣奕走近一巴掌拍上他的脑袋,道:“呃什么呃,大嫂不认识啦?” 宣朗捂着头一声痛呼,埋怨道:“疼!哥你不要打我脑袋,隐凰在这儿呢!”随后有些委屈地撇撇嘴,偷眼看了看慕写月:“我倒还想跟过去那样称呼,但我不是怕、怕阿月生气么!” 宣奕笑骂:“瞧你这出息!”慕写月淡淡笑道:“你若对我见外,我才真会生气。” 宣朗舒心一笑,道:“好好好,我知道啦。如今阿月回来了,咱们一家人可算团圆了。”他目光扫过厅中几人,神情满足愉快。 落到萧隐凰身上,宣朗却怔了一下。他动情之后日渐心细体贴,此刻萧隐凰虽然面上带笑,但他却能看出她眼底的忧郁和欲言又止的纠结。 “隐凰,你怎么了?”宣朗关心问道。 萧隐凰脸上显出几分为难和踟躇,沉默片刻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般,正了神色起身向慕写月道:“月公子,我有事情想向你求证,万望请你看在我们昔日相识一场的份上,告诉我实情,不然我心中夙夜难安。” 慕写月见她如此,微一思索,很快便明了她想说的是什么,于是也正色道:“萧姑娘,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萧家之祸与我遗尘宫并无半点干系。” 萧隐凰心中一松,紧张的神情蓦地缓和下来。无论是为了过去短暂却暖心的交集,还是为了如今自己与宣朗的感情,她从心底里不愿与慕写月为敌。然而随后,她又猛然因慕写月接下来的话而变色。 “我们也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慕写月望着萧隐凰道。 萧隐凰激动上前,盈满泪水:“是谁?” “隐凰!”宣朗心疼地走过去将她微微颤抖的身体搂进怀中,语气怜惜。 慕写月眼中泛着冷意,道:“南疆,罗刹教。”看到萧隐凰哀切的表情,他放柔了语气道:“萧姑娘,另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萧隐凰神情颓然,悲声道:“如今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是好消息?” 慕写月道:“你的哥哥萧鸣凤还活在世上。” 第111章【六十二】团聚(下) 萧隐凰身子一震,立刻睁大了眼睛看向慕写月,灰茫的眸子泛起光芒,心脏“咚咚”地剧烈跳动起来:“什、什么,你说的是真的,我哥哥……我鸣凤大哥还活着!” “正是。”宣奕应声,“这是罗刹教的阴谋。” 萧隐凰呼吸中带着颤抖,脸上悲喜交织,若非有宣朗支撑,只怕就要站立不住。她急切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罗刹教又是什么来历,我从未听说过。” 宣朗向她道:“罗刹教是七十余年前入侵中原武林的邪教,擅用蛊虫,手段狠辣,后来被中原武林合力剿灭,自此销声匿迹,没想到,苟延残喘至今,竟又死灰复燃了,哥,这是真的吗?”他想到之前因为蛊虫搅得莳花山庄上下不宁的事,皱眉道:“那咱们山庄之前的事是不是也跟罗刹教脱不了关系?” “不错。”宣奕点头,“当日种种,一半是因为薛念的私心报复,另一半则是为了你。” “为了我?”宣朗不觉讶然。 卢清瑟和萧隐凰顿时紧张,萧隐凰下意识抓紧了宣朗的胳膊,呼吸都窒了一瞬。眼前瞬间浮现那一日剑影血光、火焰熊熊的惨烈画面,胸口一疼,浑身狠狠一个战栗。 卢清瑟焦急询问:“你们查出什么了,快说啊!” 她决不允许有人图谋伤害自己的儿子!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07 宣奕沉声道:“罗刹教教主漓染想练成血煞邪功,需要培养一种名为厉阴蛊的蛊虫,而此蛊欲养成,需要在月食之夜提供四名年满十五岁的纯阴之体的男子为祭品。” 宣朗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正是符合条件的祭品。 萧隐凰也一颤,她的哥哥萧鸣凤正是厉阴蛊需要的祭品,所以罗刹教才会对萧家做出那般罪恶之事,而现在,他们又在打宣朗的主意! “漓染如今已经四得其三,萧鸣凤,卓以白,凌涵容。”他神情严肃,目光深沉,“如今就盯着你了。宣朗,这段时间你不要轻易出门,就待在山庄里。” “那我哥哥……”萧隐凰神情悲切,目光担忧焦灼,眸中似燃起了两团火焰。 “我们会救他的。”慕写月道,他眼中神色冷厉,暗助薛念谋害卫辞,罗刹教是遗尘宫无法容忍的存在。 宣奕点头,道:“萧姑娘,罗刹教隐在南疆,却已经在中原武林做下诸多恶事,天理难容。我会修信将这些事情告知郁盟主,联合各门派的势力前往讨伐。”他说着转向卢清瑟:“阿月的师兄墨宫主也表示遗尘宫会……娘您怎么了?”看清楚卢清瑟的神情,宣奕惊道。 “漓,染……”卢清瑟脸上血色尽数退去,一字一字慢慢道,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 “娘!”“夫人!”慕写月、宣朗和萧隐凰也被卢清瑟的模样吓到了,纷纷担忧地簇拥在她身边,急切唤着。 “奕儿,这个罗刹教主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卢清瑟唇色发白,神色紧张,眼中却似乎透着摄人的寒光。 宣奕知道其中定有缘故,道:“漓水之漓……” “沾染之染?”卢清瑟瞳孔一缩,手紧紧攥住椅子的扶手,恨声问道。 宣奕慢慢点头,道:“是。” “漓染,漓染!”卢清瑟胸口剧烈起伏,咬牙切齿地反复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悲恸,最后一字吐出,整个人气色变得灰白颓然,仿佛心中悲哀至极已不堪承受。 第112章【六十三】玉扣(上) “隐凰,你快给娘看看!”宣朗急声道。萧隐凰正待搭上卢清瑟的腕脉,却见她微闭着眼睛轻轻喘气,疲惫地摆手道:“不用,我没事。” 与宣奕对视一眼,慕写月颦眉道:“娘,难受的话不要强撑……” 卢清瑟勉强笑了笑,却比哭还要叫人难受,安慰地轻轻拍了拍慕写月的手。随后她的目光在四人面上扫过,缓缓闭上眼睛,眉心颤抖。 知晓她心中定然浮现了某件极为悲伤痛苦之事,几人都没有贸然开口,只是心弦绷紧地看着她。 良久,卢清瑟的情绪缓和了一些,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慢慢道:“紫竹,将我床头暗格里那个黑木匣子拿来。” 紫竹神色悲戚,低声道:“是。” 宣奕疑惑地看了看其他三人,均是一脸茫然,皆不知道卢清瑟想要告诉他们什么。 黑木匣很快被拿来了。卢清瑟伸手接过,手指搭在匣盖上微微停顿后,目光一沉,轻轻弹开搭扣,将盖子打开。 一枚殷红的血玉平安扣静静地躺在铺在匣子里的黑色锦缎上,玉质润泽,色泽鲜艳。黛色的挂绳穿过中心,垂下细密的流苏。 “娘,这是?”宣奕问道。 卢清瑟拿起这枚平安扣,眸中情绪万千,道:“这是你们的爹失踪前给我的最后一个信息。” “什么?”宣奕和宣朗同时失声道,神情愕然。 卢清瑟唇边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道:“当年启钰迟迟未曾归家,我心中惊惶不安,只是那时始终未曾往最坏的那处去想,毕竟,你们爹那么厉害……”她眨眨眼逼回眼中一点晶莹,手指摩挲着玉扣,“直到一日,苍空落在我的窗前,脚上系着一个小锦囊,里面便是这枚血玉平安扣。” 平安扣,扣平安,可这枚玉扣突兀地出现,却只为一场泣血的诀别。 苍空是当年宣启钰养的一只海东青,宣奕兄弟俩都是知道的。慕写月和萧隐凰虽然不知,但也猜测应是传讯的信鸟一类,他们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多问。 “苍空?”宣朗急切道,“我以为它跟爹一起失踪了,竟然后来还飞回来了?我为什么没有再见到过它?”他说着看向宣奕,宣奕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并不知晓这些事情。 卢清瑟黯然道:“苍空受了伤,飞回来后已经力竭,我将它抱起的时候,便已经……”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情绪,却掩不住眼中的泪意,继续道:“锦囊里还有一片从衣衫上撕扯下来的碎布,我认得那块布料,那是我亲自从布庄里挑选的,一针一线做好了衣衫给你们的爹……那块布上面用血写着两个字。” “漓染!”宣奕抬起头来,双目赤红,神情悲愤,“娘,是‘漓染’这两个字对不对?杀害了爹的人就是漓染对不对?” 卢清瑟闭上眼睛,冰凉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滴在匣子里的黑色锦缎上,隐没不见。她没有说话,只伸出手轻轻揭开原本垫在玉扣下的布料。 一片黄色的锦缎碎布赫然铺在下面,上面写着两个字,正是“漓染”!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08 斑驳岁月的无情流逝中,原本触目惊心的血红已经变黑,看那字迹潦草,笔画多有歪斜弯曲,已能想象当年书写之人动作匆匆、举手间颤抖无力的情景。 宣奕胸口一阵阵发紧,唇齿苦涩,呼吸变得困难,他的目光胶着在眼前这块布料上,凝聚在这鲜血写就的两个字上,动弹不得,心中的恨意如浇了烈油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叫嚣着要把仇人毁灭! “娘,为何之前一直没有告诉我们这件事?”宣奕喑哑着声音问道。 卢清瑟神色伤感,疼惜地摸摸宣奕的脸颊,又抚过宣朗的脖颈,道:“仇人是连你们爹也对付不了的人,你们兄弟俩尚未长成,若是冲动起来去寻仇,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九泉之下如何有脸去见启钰!”她目光悠悠,含着悲戚似乎望进了往日时光,道:“对手强大,而那段时间莳花山庄风雨飘摇,我们若是连自己的家都撑不起来,谈何报仇雪恨?” “娘!”宣朗悲声哽咽。 宣奕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只要一想到惨遭毒手的父亲,多年来痛苦煎熬的母亲,心中的恨意就翻腾不止,几乎要化作实质的刀剑激射四方!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在他因心情起伏而轻颤的手上,熟悉的触感让他心中一动。宣奕微微侧首,便对上一双带着担忧神色的澄澈清眸。 仿佛一股清流汇入心田,冲散了原先浓郁的戾气。宣奕忍不住心头一酸,下意识就反手握住慕写月的手。 慕写月眸中流转着安慰之情,任由宣奕紧紧握住自己。从他手心中传来的热度通过相贴的肌肤感染到自己身上,慕写月盼望自己也能如此分担去心上人的悲伤。 卢清瑟看着手中的玉扣,叹息道:“我原本打算等朗儿加冠之后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你们兄弟知晓。” “所以这些年来一直是娘独自在查找线索吗?”宣奕问道,“您过去一直让我将莳花山庄势力发展重点靠向南方,便是为报仇做准备对不对?” 卢清瑟微微点头,道:“人海茫茫,我查不到漓染是谁,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名字。但后来,被我查到,这枚玉扣上系的挂绳是出自南疆的一种特殊丝线织就,挂绳编织的样式也是南疆风格。”她苦笑一声,“我只有这么一点微薄的线索,于是便将调查重点放在南疆,可惜,多年来一无所获。” 宣奕默然,那个时候需要得力人手护持山庄,卢清瑟能派往南疆查探的人实在有限,后来一切渐渐步入正轨,但她还是要保持沉默,以免自己和宣朗受了刺激做出鲁莽之举,让莳花山庄再次陷入险境,更让他们自己枉送性命,所以调查之事只在暗中进行,难免掣肘,故而一直以来并没有什么大的收获。 宣奕伸手从卢清瑟手中拿过这枚平安扣,细细端详,道:“爹将这枚玉扣连同漓染的名字一起送回来,想必此物来历一定不普通,说不定便是爹从漓染身上所得!” 他翻转着玉扣,忽然轩眉一皱,道:“这枚玉扣曾经断裂过?” 慕写月闻言眸光一动,凑上前就着宣奕的手看去,只见细瞧之下,玉扣上确实有一道裂痕,应是被利器所划,将原本一枚完整的平安扣断成两半。但是这碎玉应该得到了精心的修复,不仔细去找是发现不了的。 心中刹那间如波涛剧烈翻涌,墨瞳之中情绪变幻。 难道…… 纵是惯来性情清冷淡漠,此刻,也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从心底喷薄而出,慕写月的呼吸不由乱了节奏。 第113章【六十三】玉扣(下) “阿月,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宣奕第一时间察觉慕写月情绪的变化,问道。 慕写月抿了抿唇,带着歉意看向卢清瑟,轻声道:“娘,这枚玉扣,可以暂时交给我保管吗?” 卢清瑟诧异,下意识看了看玉扣,道:“怎么,你认得这枚玉扣?” 慕写月微微垂下双眸:“这枚玉扣可能是遗尘宫丢失之物。” 感觉到卢清瑟呼吸一窒,慕写月忙抬头看着她解释道:“不是近年之事,是当年遗尘宫初立之时丢失的。这枚玉扣也算宫主信物,故而几十年来遗尘宫弟子一直在寻找,然而一无所获,没想到却是落到了罗刹教手中。” 听到慕写月的话,卢清瑟的表情缓和下来,刚才一瞬间,她还以为遗尘宫在宣启钰的失踪中也扮演了一个角色,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晕厥。她深知两个孩子感情深重,情比金坚,若是突然隔进来一道无解的仇怨,那不是要让人痛不欲生? 拿过玉扣,指腹轻轻划过玉质光滑的表面,犹豫了片刻,卢清瑟低低叹了一口气,道:“好。”她将玉扣递给慕写月,慕写月小心翼翼接过,感激而愧疚地道:“谢谢娘。” 这枚平安扣,自宣启钰失踪后便一直被卢清瑟小心收藏,虽然并非爱人之物,但却有着特殊的含义,她心中定有一番挣扎,肯轻易交给自己并不容易。 慕写月歉疚道:“娘,我先将玉扣拿回去验证,若不是我要找的那枚,一定立刻拿回来给您,但如果,如果就是那一枚,娘,对不起,我怕是就不能把它还给您了。” 卢清瑟的目光带着复杂的情绪落在平安扣上,叹息道:“若是你们的东西,物归原主理所应当,月儿不必觉得内疚。这枚玉扣,娘看了这么多年,也伤心了这么多年,本以为这是仇人的东西,也曾恨不得摔碎砸碎,远远地扔开。如今拿走,倒也好。” 宣奕看向慕写月,素手之中,血玉平安扣艳色欲滴,映得慕写月的指尖也泛起一层淡红的玉光。 …… 入夜,明微苑。 房门“吱呀”打开,再度站在自己和宣奕的卧室中,看着一切如旧的布置,慕写月心情阵阵起伏。 窗下的棋盘,墙上的古画,一点一滴诉说着昔日的甜蜜回忆,桌上照旧摆着他爱吃的点心,走近前去伸手倒杯清茶拿到鼻尖一嗅,果然也是他最喜欢那种。 感觉到那人靠近自己身后,须臾,一双手从背后拢着他的胳膊将他搂在怀里,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日日都让人备着。”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09 轻轻叹息了一声,宣奕心尖一颤,忙转过慕写月的身子,道:“阿月,你不喜欢么?” “没有。”慕写月勾了勾嘴角,随后有些黯然,“只是……” “怎么了?”宣奕关心地问。 慕写月双眸微晗,淡淡的光芒流转在墨瞳中,默然片刻后道:“白天我没有把话全说出来,遗尘宫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找寻的血玉平安扣,其实牵涉着一个重要的秘密。” 第114章【六十四】心法(上) 遗尘宫为之傲然武林的,首推阳春、白雪两套绝妙功法。武林中曾有传言,阳春、白雪本是同一部功法的两部分,修习到最后可以合二为一,臻至化境。但是,自遗尘宫创立至今七十余年来,虽则历代宫主无不是人中龙凤,佼佼英才,却无一可以做到融合两套功法,故而渐渐地,人们便只当传言虚假,或是遗尘宫为了彰显自身武学秘籍高深莫测而编造出来用以吹捧的谎话。 然而历代以来的遗尘宫宫主亲传弟子一脉却知道,有关阳春白雪功法的说法并不是传言,而是确有其事。 在遗尘宫还未被创立的百年前的江湖,首屈一指的武林势力当属亦正亦邪的夜心谷。阳春白雪心法正是夜心谷历代以来只传谷主的最高功法。 功法玄妙,非武学造诣精深、资质聪慧灵颖之人难以尽悟。故而长久以来,便是夜心谷谷主,能将阳春白雪心法全部掌握的人也只在寥寥,曾经那位惊才绝艳的祁逸飞谷主便是其一。 阳春白雪心法需先分别修习至刚至阳的阳春心法和至阴至柔的白雪心法,待两套功法修习到一定境界后,再合二为一,融会贯通。阳春、白雪心法分别记载于册,而关于如何将两套心法融合的关键法诀则另有隐秘承载,鲜为人知。 七十余年前,南疆罗刹教妄图染指中原,中原武林各派摒弃前嫌联合反击,夜心谷也在其中,并且因为实力强大而作为主要战力。在与罗刹教的一场殊死决斗中,当时的夜心谷主以身陨的代价斩杀罗刹教主,最终使得罗刹教溃败而逃。 就在武林各派庆贺胜利的时候,夜心谷却正遭遇着百年来最大的危机。 谷主身亡,而事先并未指明下一任谷主是谁。当时的三个亲传弟子个个蠢蠢欲动,谁都想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于是很快,一场内乱爆发,事情遥远,今人并不知道当时的情景如何,只知道内斗愈演愈烈,最终强大的夜心谷四分五裂。 三名亲传弟子,一人身死,一人失踪,只剩了最后一人,整顿了内乱后元气大伤的夜心谷残余势力,隐入深山休养生息,十年后,以遗尘宫的名号复出江湖。 罗刹教的入侵,给夜心谷带来一场劫难,百年辉煌一朝湮灭。而勉强可称之为幸运的是,当夜心谷陷入内乱自耗实力的时候,武林其他各门派正集结力量进入南疆追杀罗刹教残余,等他们有暇他顾的时候,那最终获胜的谷主亲传弟子,遗尘宫的初代宫主,已经收拾好残局,做了完善的部署隐匿深山。否则,只怕就不会有后来的遗尘宫了,夜心谷的传承也会就此断绝。 然而遗憾的是,虽然遗尘宫与夜心谷一脉相承,初代宫主得到了阳春、白雪功法,但那至关重要的融合法门却随着夜心谷末代谷主的死就此失踪,遍寻无痕。 缺失了融合法门,阳春白雪心法不再完整,只能当做两套功法来练,几十年来,数代遗尘宫主苦心钻研,却始终不得其妙,难以融合功法。慕写月的师父卫辞更是因为强行融合两套功法而走火入魔,身受重创。 初代宫主毕竟是夜心谷主亲传弟子,知晓的事情自然也多,后来便也一代一代传承给宫主一脉的嫡系弟子,故而对于当年夜心谷的秘辛,慕写月也是知道的。 比如,阳春白雪的融合法门被刻在彼时象征着夜心谷主身份的一枚血玉平安扣上。 比如,那枚血玉平安扣在传至祁逸飞谷主的时候,意外断成两半,原因似乎与他的爱人玉笙寒有关。 这道断痕背后牵扯到的一段爱恨纠葛已经掩盖在历史的尘埃下,但它无疑给后人识别这枚重要的玉扣多提供了一条线索。 第115章【六十四】心法(下) 慕写月娓娓诉说着遥远的旧事,目光有时变得十分悠远,似乎穿过时光在遥望曾经。宣奕安静地坐在他身旁,伴随着他的话语想象着当年的情景。武林正道这边出于自己的目的,逐渐模糊了当初夜心谷主与罗刹教主生死决战的事情,弱化了夜心谷在抵抗罗刹教中起到的关键作用。故而在七十余年后的今天,他也只是隐约知晓大概而已。 当年血玉平安扣下落不明,初代宫主只当是谷主收藏隐秘,又逢后来内斗混乱,谷内一片狼藉,以为玉扣因此遗失,不知沉寂在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后来也曾亲自带人数度回到夜心谷旧址搜寻,可是就算挖地三尺,也依旧失望而归,亦曾怀疑是否在混乱时被人趁机盗走,但派出大量人手寻找打听,仍旧一无所获。 可若是,那枚玉扣当时是被末代谷主随身携带,然后在与罗刹教主的决斗中遗落战场,被罗刹教的人得到,就此流落南疆呢? 作为斩杀了他们教主、令罗刹教侵占中原的计划流产的夜心谷谷主的物品,或许对于罗刹教的人来说具有某种特殊的意义,所以便代代传承了下来,即使他们并不知道那枚玉扣上承载了如何重要的东西。又或许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已然忘却了这枚玉扣来自中原,出自夜心谷,习惯性地作为了随身的一件小小饰品。 后来,这枚已经被穿上南疆挂绳的玉扣佩戴在了此代罗刹教主漓染的身上,之后,宣奕的父亲或许因为什么原因发现了罗刹教的痕迹,跟踪到南疆,与漓染正面交锋,从他身上得到了这枚玉扣,他许是以为这是罗刹教主的一种身份象征,在弥留之际将其连同写着漓染名字的碎布一起送回了莳花山庄…… 深深吸了一口气,慕写月眼中光芒渐盛。 若是这枚血玉平安扣真的就是当年夜心谷主代代传承的那枚,那么也就意味着,自遗尘宫建立以来便制约了几代谷主武学修炼的心法缺陷终于要被填补完整了!这可是几十年来遗尘宫的大憾啊!以墨临风的根骨和悟性,何愁不能将阳春白雪心法融会贯通,届时,武林众派,更没有谁能与遗尘宫争锋!而对付重新在南疆崛起的罗刹教,也将更有把握。 “我这就传信给师兄,请他命人将冰魄琉璃灯送来。”慕写月将血玉平安扣拿在手中细看,“是或不是,一试便知。” 冰魄琉璃灯历来由宫主收藏,也是自夜心谷传下,它的用处如今只有墨临风和慕写月知晓。冰魄琉璃灯是一位高人设计,其中一面罩面上有一处凹槽,正好可以嵌入血玉平安扣,点燃灯芯,光线经过特定设计的折射后,会将玉扣上的微雕字迹放大投射出来。 宣奕注视着慕写月的侧颜,目光动容,轻声道:“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嗯,你说什么?”慕写月正在琢磨手中的玉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询问着望向宣奕。 宣奕道:“这件事是遗尘宫的机密,你不跟我说也是理所应当。”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10 慕写月清浅一笑,认真道:“你是我的枕边人,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 宣奕心中一暖,保证道:“我绝不会泄露给旁人。” “嗯。”慕写月温柔地应着。 宣奕看着他精致的眉眼,心中柔情层起。人都说慕写月冷傲若九天孤月,淡漠如天边浮云,但他却独得了这人的如水温柔,不知要羡煞多少人。 “阿月……”一声亲昵的称呼满含缱绻情意,宣奕慢慢贴近慕写月,吻住了那双诱人的樱唇。 …… 天气晴好,阳光经过窗纱过滤后柔和地洒在屋内。 最后一字落下,慕写月将笔放好,待素笺上的墨迹干透后,小心卷起封好,唤了落英进来:“立刻将此信飞鸽传书给宫主。”他神情严肃强调道:“三滴印蜡。” 落英神色一凛,双手恭敬抬起,弯腰接过密信。 “此事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在他离去之前,慕写月再次叮嘱。 落英语气坚定道:“请主人放心,属下明白。” “去吧。”慕写月淡淡道,他端坐案前,侧颜的线条优美而清冷。 在落英踏出门口的时候,宣奕走了进来,唤道:“阿月。” 慕写月的神情立刻柔和下来,转过头来温柔地看着他走近,温顺地应了一声。 落英转身之际正好看见自家主子由寒冰瞬间化为流水的画面,眼中不觉浮上淡淡暖意。能有这么一个人,让主子轻易展颜,真的很好。 “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看着宣奕似乎在酝酿话语,慕写月主动问道。 宣奕坐到他身边,道:“阿月,我想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凝清山比较好。” 慕写月想了想,颔首道:“我也这么觉得。书信上总有说不清楚的地方,而且此次遗尘宫也会参与其中,由你先跟郁盟主沟通会好一些。” 宣奕顿了顿,似乎有些为难,用小心商量的语气道:“你留在家里等我好吗?” 见慕写月没有立即应声,宣奕立刻着急解释道:“阿月,我不是不愿带你出去见人,只是……” “只是如今莳花山庄被敌人窥伺,宣朗的安全时刻受到威胁,你我同时离家并不妥当。”慕写月接过他的话,神情间并无不悦,“再者,武林盟和遗尘宫如今正僵持,我贸然过去确实不妥,你我虽不惧他人看法,有心在人前光明正大,但却也没有必要操之过急。” 他微微歪着头轻轻一笑:“我无意隐瞒我们的关系,但也不会刻意宣扬,你我夫妻过自己的日子,又不是做给别人看的。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宣奕原本的担心被化解,神情舒展,温柔笑道:“阿月你真好。” “你放心吧,我会守好我们的家,在这里等你回来。”在宣奕含情脉脉的目光下,慕写月脸上泛着羞意的淡红,原本因为在宣奕身边就柔和了不少的清冷气质更是完全散尽。 冬日的早晨本寒冷,但两人依偎,却觉得室内温暖如春。 第116章【六十五】琉灯(上) “师兄,你来了。”怀瑾城北街的一处别院里,慕写月向刚刚到达不久的墨临风道。 墨临风颔首,道:“我收到你的消息,立刻便动身赶来。写月,你这次当真是有了大发现!”他面容沉静,但乌黑双瞳却有掩不住的亮光。 慕写月取出装着血玉平安扣的小木盒递给墨临风,道:“我也只是猜测,尚未经验证。” 墨临风正色接过木盒,打开,血色玉扣映入眼帘,清亮的目光划过平安扣中间那道不甚明晰的裂痕,微微勾起嘴角:“试试便知。” 两人没有再说话,默契地进入内室,慕写月伸手按下多宝阁后一个隐秘的开关,随后屋中的密室打开,慕写月微微侧身让墨临风先进,自己也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陵羽在墨临风的示意下将手中捧着的一个四方四正的盒子放在密室内的桌子上,随后躬身一礼退了出去。慕写月点燃密室内的灯,回头时墨临风正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盏精致的六角宫灯,周身晶莹若冰雪剔透。 “冰魄琉璃灯。”慕写月眸中泛起温柔的怀念光芒。 墨临风轻声笑道:“你小时候最喜欢这灯了,本来我是趁着师父不注意偷偷拿了来哄你玩的,你却霸占住了就是不肯让我把它放回去,结果第二天果然被师父发现了。” 慕写月语含笑意:“本以为师父会生气,没想到他却说‘月儿既然喜欢,就给你留着玩吧’。”忆及往事,心头一时又酸又甜。 “师父一向疼你。”墨临风笑着摇头,回忆道,“但是私下里他可叮嘱我了,要小心看着,不能让灯受损,不然就打我板子。好在你也不算顽皮,倒没怎么折腾它,在房间了摆了一阵子就还给我了。”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11 “师父……”慕写月眼中流露深切的思念,挟裹着悠悠的悲伤。墨临风拍了拍他的肩,道:“师父现在已经得到了安宁。” 慕写月轻轻点头,缓和了心绪,将火折放到桌上,道:“我先出去了。” 墨临风神情认真:“你可以留下来的。” 慕写月微笑摇头,道:“这不合规矩,若这玉扣真是我们要找的那枚,那么按照宫规,只有宫主有资格看。”完整的阳春白雪功法历来只有宫主可以修习,而他从未有僭越墨临风权威的念头。 “你知道我并不介意。”墨临风温声道。 “我可不想被别人议论说我‘恃宠生娇’。”慕写月语气轻快,“再说了,我确实也对它没有兴趣,师兄你任重而道远啊。”说完,他眨眨眼,离开了密室。 看着密室的门关上,墨临风笑着摇摇头,将平安扣拿了出来。 找到灯罩一面的凹槽,将玉扣慢慢嵌入。血玉点缀在冰晶般的灯罩上,于孤冷中凭添一抹娇媚。 玉扣与凹槽十分契合,这让墨临风又多了几分信心和激动。 吹燃火折,动作平稳地点亮灯芯,下一刻,他眼中迸出欣喜的亮光。 随着灯光亮起,盈盈清辉映照室内,正对着玉扣的墙面上,由暗到明投现出许多文字,因着灯火闪烁而轻轻晃动。 墨临风只看了第一行的几个字……阳春白雪功法第九章……心中一块石头便落定,巨大的喜悦充斥全身。无须再看,这便是遗尘宫找了七十余年的功法秘诀! 阳春白雪功法共九章,四章为阳春,四章为白雪,这第九章便是至为关键的融合法门。 师父,您看了吗?这就是阳春白雪心法的最后一章!遗尘宫几代人寻觅的至宝!弟子有幸得到了它,定然用心修习,学成全部心法,让遗尘宫的辉煌更胜于当年的夜心谷! 墨临风深深吸气,平复内心不胜欢喜的激动之情,神情渐渐沉静下来,全神贯注看着墙面上的文字。 …… 坐在厅中慢悠悠饮着茶水,雪烟翠清新的香气并不能很好地安抚内心的紧张。慕写月微垂着目光,有些出神地盯着素色瓷盏中碧绿的清茶,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杯壁。 作为遗尘宫的弟子,在关系到遗尘宫未来发展的大事面前,他无法不在意。七十年了,漫长的时光里,几代人的心心念念,是否终于可以在今天得偿夙愿? 师父,请您庇佑弟子们。 身后传来动静,慕写月一震,放下杯盏转头望去,墨临风正从内室转出。 两人视线相对的刹那,慕写月的心欢跳起来。 墨临风的目光十分明亮,神态从容,周身带着令人凛然敬之的王者气质,看着他,点了点头。 脸上顿时露出真心欢喜的笑容,慕写月诚挚道:“恭喜师兄!” 厅中侍立的属下纷纷跪地祝贺:“恭喜宫主!” 墨临风负手于后,眉目间尽显昂然自信神色,就那样静静站着,仿佛便立身群山之巅,踏白云,触星辰,遗世独立,傲然无匹。 …… 站在街角,远远看着那道修长而俊秀的身影策马而过,年轻的男子双眸微眯,冷笑一声:“果然是公子无双,确实与那卓以白不相上下,尊主若是见了,定然喜欢。” “喜欢”二字出口,已然有了咬牙切齿的意味,毫不掩饰心中的嫉恨之情。 他身边的属下小心劝道:“溯溪大人息怒,尊主好奇的不过是那慕写月的一副皮囊罢了,他又怎能与大人相比?在尊主心中,大人的地位自是独一无二。” 溯溪抿了抿唇,清秀的面容上隐隐露出几丝苦涩酸楚。 “独一无二?”他眼中浮现几分惘然,喃喃道,语气里带着自嘲,“阿爻,你不用说这样的话来安慰我。我很清楚我在尊主眼里是个什么东西……一个用着还算称手的玩意儿。不过没关系。”他垂眸轻声笑了笑,“我是尊主养大的,没有他我早就死了。我心甘情愿把我的一切都奉给他,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我不在乎他怎么对我,唯一害怕的就是有一天他不要我了。” 阿爻显出不忍的神情,随后又变得愤愤不平。 第117章【六十五】琉灯(下) “真不知道尊主心里是怎么想的,明明大人您对他一片真心,他却视而不见……”阿爻不满地嘀咕。 “不许非议尊主!”溯溪厉色看他一眼,阿爻顿时噤声,低下头道:“属下该死。”心中却依然为自己主子叹息。 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属下,溯溪没有再斥责。“回去吧。”他淡淡道,“现在怀瑾城中到处都是莳花山庄的人,我们都是生面孔,待久了难免引人注意。”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12 回去的路上,阿爻一面留意街上情景,一面向溯溪道:“大人,属下有一事不明。” 溯溪道:“说。” 阿爻微微皱眉:“大人好不容易才寻到机会将凌涵容捉住,为何那样轻易就把他交给独夜。独夜把凌涵容带回去后,定然会在尊主跟前吹嘘自己的功劳,但辛苦的明明都是大人啊!莳花山庄比起凌家堡来更不容易对付,尤其是如今,因为慕、慕写月的缘故跟遗尘宫又有了一层关系,独夜把这个任务推给大人,分明就是为了害您,可您为什么毫不反抗地就接受了?” 他提到慕写月名字的时候声音一下子弱了几分,生怕溯溪听了要动怒。 溯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讥诮的笑意,道:“独夜想争功,就让他争吧。我只怕他回去后,会发现自己得不偿失。” 对上阿爻不解的眼神,他慢悠悠道:“我发现凌涵容身上有用过秘踪香的痕迹。” 秘踪香,顾名思义,是一种专门用来追踪的千里香。但它比普通的千里香要稀有得多,名贵得多。此香用在身上,半年不散,更妙在气味极淡,除非天赋异禀,普通人根本无从查觉。唯有受过训练的紫星貂,才能敏锐捕捉到这种香味,引导人寻踪而去。 不巧的是,溯溪就是少见的有此天赋之人。他一靠近凌涵容,便闻到了他身上秘踪香的味道。 “想来凌家堡是被上次的事情弄怕了,所以在凌涵容身上用了此香,以防万一。”溯溪道。 阿爻幸灾乐祸道:“那独夜回程的路上,岂不是随时都会被凌家堡追杀?”他并不担心凌涵容会被凌家堡救回去,因为他知道自己主子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凌涵容对尊主成事至关重要,主子就算给独夜设绊,也不会拿此事作赌,定然另有保障措施。 溯溪冷笑道:“独夜上次已经失手,此番应深知他若再弄丢了凌涵容,回去后尊主必不会饶了他,所以一定会拼尽全力来阻挡,届时跟凌家堡便免不了有几场你死我活的厮杀。”他冷哼一声,眼中闪过凌厉寒光,“那次他害死我那么多手下,这笔账我自然要讨回来!” 上次事败,独夜回来后的那套说辞是真是假他最清楚不过,只是不愿悖逆尊主,才默默忍了下来,但并不意味他就要白担这个冤枉。独夜害他的手下,他这次便也借别人之手来杀独夜的人,这很公平不是吗?也不枉那些人跟他一场。 第118章【六十六】任务(上) 同时溯溪也确如阿爻所想的那般,不会以可能丢失凌涵容为代价来报复独夜。 独夜身边早被安排了他的人,他事先叮嘱,若是被凌家堡追杀得紧了,眼看着支持不住,就在凌涵容身上撒上暂时遮掩秘踪香的药物,让独夜暂时缓一口气。如此紧一阵松一阵,独夜提心或放心都操纵在自己手中,想来倒也有趣。而他也事先飞鸽传信回去给自己的人,让他们在自己预估的地点等待,那时候恐怕独夜身边也剩不了几个人了,正好接他一程。 此时便顺便解了凌涵容身上的秘踪香,免得把人引得太近,暴露了罗刹教的位置。 最关键的一点,他在凌涵容身上种了傀儡蛊,哪怕最后还是被凌家堡把人抢了回去,只要他催动蛊虫,凌涵容自己也会回来。 “但是,一路下来,独夜应该也会发觉有问题,若是被他察觉秘踪香的存在,届时气急败坏,回去后恐怕又会在尊主跟前诋毁您。”想了想,阿爻担心道。 尊主御下严厉,近些年来待溯溪大人尤其苛刻,喜怒莫测。阿爻每每想到都忍不住为自己主子难过,捧出一颗真心来,却被人弃若敝履。 溯溪微微勾起嘴角,道:“我并非没有提醒他啊!” “哦?”阿爻疑惑道。 溯溪瞥他一眼,道:“不记得了吗?分道之前我给了他一个锦囊,嘱咐他遇事可拆开来看,能助他解决难题。” 阿爻恍然,会心一笑:“属下明白了,大人是在锦囊里留了关于秘踪香的消息,但是独夜为人狂妄,又一向与您不睦,定不会打开来看。只怕还会怀疑您是有意嘲弄他,看不起他。” 溯溪挑眉道:“当日分开,时间紧迫,来不及说的话我放在锦囊里给他了,他自己不愿意看,怪得了谁?尊主的愤怒也只好让他独自承受了。” 阿爻道:“大人英明。” 溯溪轻嗤一声,随后神情微沉,眸中闪过一道冷光,道:“罗刹教如今正是复起的关键之际,尊主雄才大略,苦心筹谋只待展翅之机。可恨独夜目光狭窄,小肚鸡肠,只顾着自己牟利,平日里挖空心思打压我,全然不考虑大局,当真蠢材!” “大人接下怀瑾城的任务,是真心为尊主打算,为了早日将最后一个纯阴之体的祭品捉回。”阿爻明白了溯溪的心意,看着他道。 溯溪沉声道:“月食之日将近,交给别人我不放心,独夜若是个能办事的,凌家堡也不必我再去走那一趟了。” 阿爻轻叹:“大人为尊主的大事呕心沥血,尊主一定能体会到您的苦心。” 溯溪淡淡一笑,轻轻摇头:“我说过,这是我的本分。”他说着表情变得担忧,继续道:“然而自我们来到这怀瑾城,眼见得处处防守,莳花山庄更是被护卫得密不透风,那个宣朗待在山庄之中足不出户……我担心,尊主的计划是否已经泄露?” 阿爻一惊,迟疑道:“不会吧?”知道核心秘密的只有教中少数人,无论是出于对尊主的忠心还是恐惧,谁会泄露这个重要秘密? 第119章【六十六】任务(下) 溯溪的清眸中闪过一道精光,道:“我怀疑,那个薛念可能已经知晓了我们捉纯阴之体回教的目的。” 阿爻顿了顿,眼前浮现那个目光里透着邪气和算计的青年的模样,问道:“大人为何这样认为?”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13 “直觉。”溯溪皱眉,“厉阴蛊虽隐秘,但古籍上并非没有记载,一些悠久的门派家族就很可能有相关的藏书。遗尘宫更可能有,你不要忘了它与罗刹教的宿怨。我每次见到薛念,都觉得他的眼里透着狡猾和算计,仿佛已经知道了什么。” 阿爻慢慢道:“自从上次他奉命来怀瑾城抓宣朗失败,便就此失踪了。” “这绝非他自己自愿。”溯溪眼中闪过几分沉思,“他的野心很明显,想借着罗刹教东山再起,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隐遁。我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就怕他是被抓回遗尘宫。他对我教和尊主并无忠心可言,只要对他有利他什么都会说出来。” “倘若真是如此,遗尘宫因为慕写月和宣奕的关系,将此事告知宣奕,那莳花山庄如今一幅如临大敌的阵势便说得通了。”阿爻顺着溯溪的话道。 “但是这样一来。”他眼中满是担心,“大人此行就危险了。我们是否要暂缓行动,修信请示尊主?” 溯溪摇头:“不,我们没有时间浪费了。” 阿爻还欲再劝:“大人……” 溯溪打断他的话,道:“我心里有数。” “……是。”阿爻只好应道。 …… 怀瑾城中新来了一个变戏法的班子,听口音来自南方,因为他们会好些个别家没有的戏法杂技,所以短短几天就吸引了不少人慕名来看。 “宣朗,我们这样出来是不是不太妥?”人流来往的街上,萧隐凰有些为难地看着宣朗,“月公子说了现在外面不安全。” 宣朗无所谓道:“他们太危言耸听了,怀瑾城是莳花山庄的地盘,谁敢在这里撒野?再说,不是已经加强守卫了吗?” 萧隐凰还是不甚放心:“但是……” “哎呦我的好隐凰,你就纵我这一次吧。”宣朗合掌摆出一个求情的姿势,装可怜道,“我被关在家里这么多天,都快闷坏了!你看我这几天憋得人都快傻了!好不容易大哥出门了,少个人盯着我,才能趁阿月不注意出来玩一小会。” 萧隐凰看着他,虽然知道他是装的,但还是忍不住心软了。她犹豫着,左右看了看,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望去倒也没什么异常,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盯着宣朗道:“那就一小会儿。” “好嘞!”宣朗顿时兴高采烈,拉着萧隐凰向前小步跑去,“快快快,表演要开始了。早听说这个新来的戏法班子不错,我已经打听好了他们今天开班的时辰。” 萧隐凰被他拉着一路小跑,发丝轻扬。她看着心上人孩子似的笑容,眼底自然而然流露出幸福的神色。 宣朗和萧隐凰赶到的时候,表演刚刚开演,周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观看的人群。宣朗站在外围,只能透过挤挤挨挨的人头间隙看到一点,听着不时传出的喝彩声,心头痒得厉害。 “还是来晚了。”他有些懊恼。 虽然他也能仗着武力挤开人群,让自己和萧隐凰站到最前面去,但家教严格的宣二公子自然是做不来这等欺负人的事情,最后也只好垂头丧气地跟萧隐凰哼哼:“要是再来早一点就好了……” 萧隐凰看着他的模样,好像一只丢了肉骨头求安慰的大狗,忍不住勾起嘴角,又好笑又心疼地摸摸他的头,道:“看不到就算了,以后还有机会的。” “要不我们等下一场。”宣朗忽然露出一个大笑脸道。 “这……不好吧?”萧隐凰犹豫不决,“不是说了一小会儿就回去吗?” “隐凰……”宣朗拖长了音调央求。 萧隐凰不由得一阵头疼。 “宣朗,你还不回山庄么?”旁边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宣朗闻声顿时头皮一麻,摆出一个讨好的笑脸,僵硬地转过身子,道:“阿月,你来了,真快啊,哈哈……” 慕写月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抱起胳膊道:“玩够了,跟我回去吧。” 宣朗顿时哭丧着脸,道:“阿月,既然你也来了,那就更不用担心我的安全问题了,谁还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动我不成?再说了,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也是从小习武的!”宣二公子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 慕写月挑眉看着他不作声, 宣朗继续道:“再说了,这支戏法班刚来怀瑾城你不就派人查过了吗,没有发现问题啊,别太疑神疑鬼了。” 看到慕写月神情渐渐有一丝动摇,宣朗知道他被自己说动了,赶紧趁热打铁:“阿月,你知道我的性子的,你们一直不许我出门,我没病也会闷出病的,反正现在都已经出来了,干脆好好玩一玩再回去。我保证我一定紧紧跟着你,绝不乱跑,好吗?” 慕写月眼中显出几分无奈,他也知道宣朗这段时间闷坏了,现在强行把他带回去,只怕之后还会偷跑出来,干脆今天就给他放个风,反正自己小心看顾着便是。他扫一眼戏法班子,确如宣朗所言,他派人调查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好吧,看完变戏法我们再回去。”慕写月妥协。 “我就知道阿月最好了!”宣朗欢呼。 等一轮表演结束,人群散去大半后,慕写月、宣朗和萧隐凰终于站到了前面,寻了个观看的好位子。宣朗看慕写月仍旧谨慎地打量四周,摇头笑道:“阿月你太小心了,我们出来这么久,要出事早出事了。” 慕写月只简单道:“小心为上。” 宣朗无奈地看一眼萧隐凰,耸耸肩。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14 萧隐凰看看他们两人,无可奈何地笑笑。 戏法开始了。果然一露手便很是新颖,宣朗很快被吸引了全部注意,不时拍掌叫好。 第120章【六十七】黄雀(上) 又结束一个戏法后,场中推上来一个可容纳两人的柜子,听旁边一个之前已经看过这个戏法的人说,这个表演是要从场中选一名观看之人与表演戏法的人同时进去柜子里面,两人手腕用丝带系连,中间隔以帷幕,彼此看不到对方。站定后,外面的人锁上柜门,数上十声后再打开,柜子里便只剩下被选的观看之人,表演戏法的人却已无影无踪。那丝带一端仍系在观众手腕上,另一端却已经被解下并重系在柜板的一个凸起处。众人哗然之际,原本被关进柜子里的表演戏法的人从人群后方出声,在一片惊奇的目光中回场。 而据被选上的观看者叙述,他在柜子里一点也没感觉到帷幕对面有什么动静,根本不知道这丝带已经被解开了,更不知道对面的人已经金蝉脱壳。 有意思。慕写月眼中闪过点点兴味,而当戏法班随机选择配合表演的观众、将一只绒布球抛到宣朗怀里的时候,这兴味便更加浓厚了。 “让我来,可以吗?”未等宣朗有什么反应,慕写月已经从他怀里拿过绒布球,上前一步淡淡道。 “嗯……”那人显然有些惊讶,看了看这个突然拦在自己跟前的面容俊美的公子,有些愣愣,恍然回神后,又看向原本被球抛中的年轻男子,目光中带着询问。 宣朗有些无奈,但也知道慕写月是为他的安全着想,因此心中虽然痒痒的很想近距离看一看这个变身戏法,但还是点点头示意自己同意了。 戏法班的人见当事人都同意了,便也没有什么意见,于是笑着向慕写月道:“好的,公子请。” 慕写月看了他一眼,走向柜子。那人被他一眼扫过,不由得后背一凉,心里有些发紧。 这个模样俊俏得不像凡人的小公子,怎么气势如此惊人? 宣朗看着慕写月跟表演这个戏法的人一起站到柜子里,手腕上系上丝带,帷幕从中间放下隔挡住两人,啧啧道:“阿月也太小心了,我就不觉得有什么危险。哼哼,他这次跟别的男人一起系着手腕待在柜子里,等我哥回来我非得跟他说。” 萧隐凰凉凉地扫他一眼,道:“然后让你哥知道你偷偷跑出山庄来玩儿了?” 宣朗顿时蔫了,告饶道:“我胡说的,嘿嘿,我怎么会告阿月的状呢。” 柜门被关上,戏班的人正在关锁。 萧隐凰觉得自己身上被人探了一下,她心中一惊,忙伸手摸去,果然钱袋不见了。“有小偷!”她急急起身,根据刚才感觉到的方向看去,一个少年的身影正灵活地从人群中往外挤,一边跑一边还回头看了看她,发觉自己被发现之后,顿时跑得更快了。 “臭小子!”宣朗也看到了,顿时冒火,拔腿便追了上去。 “宣朗!”萧隐凰着急地喊他,也赶忙跟了上去。 一双一直注视着他们的眼睛露出一个满意的神情,讥讽地看着自己的猎物正一步一步走向布好的陷阱。 …… 在柜门关闭的瞬间,慕写月迅速抬手扯下帷幕,在对面人的惊愕表情还没来得及成型的时候扼住他的脖颈,令他难以发出惊呼。 内力一震,手腕上的丝带已然脱落。他目光向下一扫,果然柜子下面另有机关,便是这人消失的秘密。但此刻慕写月关心的并不是这个。 他漂亮的眼睛眯了眯,流转丝丝危险的意味。 外面可以听到观众在戏法班的人的带领下,兴奋地计数:“一、二……” “有人让你们把球抛给刚才那位公子是吗?你们到这里来表演戏法也是因为有人专门请的,对吗?”慕写月问道。那人浑身战栗,十分紧张和害怕。刚才系丝带的时候慕写月趁机探过他的脉搏,没有内力。 “快说。”他语气严厉了几分。 “六、七……” 那人颤着呼吸,看着面前神情冷漠的慕写月,最初的惊艳完全变成了恐惧,艰难道:“是、是的。但我什么都不知道……” “……十!”终于数到了第十位数,围观之人一阵兴奋,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中的柜子,还有一些之前看过这个戏法的人则扭头在人群中想找到这个戏法的表演者。 然而却没有看到。 柜门打开,那个主动进去亲身体验戏法的俊美公子从容地走了出来,在他的身后,是瘫软在柜子里犹自惊喘慌张的变戏法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戏法变失败了吗?众人原本准备的喝彩声哑在了喉咙里,面面相觑。 没有理会周边的窃语,慕写月毫不意外地看到宣朗和萧隐凰已经不在原地,他走出看戏法的人群,一直藏匿在隐蔽处的微雨近前禀报:“主人,二公子和萧姑娘往那个方向走了,果如主人所料,有人暗中窥伺,跟踪他们而去,落英悄悄追在后面。” “嗯。”慕写月简单地应了一声,微微勾了勾嘴角,顺着宣朗离开的方向追去。 螳螂捕蝉,焉知没有黄雀在后?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15 …… 宣朗和萧隐凰追着那个偷钱包的少年,对方很是敏捷机智,每次追上了,都被他想办法又拉开了距离。如此几次,却是激发了宣朗的好胜心,非得抓到他不可。 几个街道转下来,三人来到一个僻静处,前面的少年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却是毫不慌张与他们对视。 宣朗哼一声,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少年忽然咧开嘴角,露出与当下境地不相符的笑脸,宣朗神情渐敛,眼中漫上警惕神色,拉住萧隐凰的胳膊将她挡在自己身后。 “你是谁?”宣朗沉声问。 “他是在下的属下,阿爻。是在下让他请宣二公子来此一见的。”旁边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宣朗循声望去,一名年轻男子缓缓走来。 “你又是谁?”宣朗微微皱眉。眼前这人眉目清秀,望去倒也赏心悦目,然而他终日对着慕写月那般冠绝天下的颜色,再看其他人便也就寻常了。 溯溪微微一笑,道:“在下溯溪,奉我家主人之命请宣二公子前往做客。”他话音落下,四下隐秘处便立时现出许多人来,快步上前,形成合围之势。 第121章【六十七】黄雀(下) 宣朗眯了眯眼,视线扫过一圈,冷笑道:“这是请人做客的架势?何必惺惺作态,直接说是来抓我的不就行了。” “宣二公子快人快语,在下很喜欢这般性格呢。”溯溪抚掌笑道,“那既然宣二公子清楚我们的目的,今日这形势,公子就不要反抗了吧?您身后的姑娘弱质纤纤,若是打斗起来伤了她,您可会心疼的啊。” “你敢!”宣朗目光中泛出厉色,随即冷哼一声,“在怀瑾城中对我做出这般威胁,你可想过后果?” 溯溪神情从容,并不见惧色:“在下自然是都部署好了,这就不劳二公子您操心了。您还是快点做决断吧,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看着包围的人在溯溪的示意下沉沉近前了几步,宣朗护着萧隐凰,冷目扫过,突然道:“南疆罗刹教?” 虽是问句,但他的语气却是笃定的。 溯溪眼中精光一闪,笑意敛去几分:“果然你们已经知道了。”声音中情绪不明,但显然带着危险。 不欲再多言,溯溪直指场中二人,厉声道:“动手!” 异变陡生! 耳边听得破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溯溪脸色顿变,有埋伏! “撤!”清楚地知道对手的实力,无需犹豫,他立刻决断,但已然来不及。 无数短箭挟裹着冽冽杀意向他们射来,这是施加了内力射出的箭,来势凌厉,溯溪刚一隔挡心中便沉了下去。 自己尚可,但随行属下…… “啊!”“啊!”鲜血四溅,痛苦的叫喊声此起彼伏,身边一个又一个身体重重倒下。 有新一批人手,如同刚才他们的人一般,从隐秘处现身,像他们包围宣朗和萧隐凰一样,将他们紧紧包围了起来。刀剑亮出,闪烁着森森寒意,如视死物一般向他们狠狠杀来! “大人,我们中计了!对方来势汹汹,我们抵挡不了多久的!您快走,属下为您断后!”阿爻拼命冲杀,终于靠近了溯溪,他疲惫不堪,身上已经受了多处伤,肩头处尚插着一枚锋利箭头,令人望之心惊。 这是在刚才的箭雨中他中了箭,但是箭头带倒刺,贸然拔出只会加重伤势,只能先折断箭身,等之后再做处理。 只是恐怕,没有之后了…… 阿爻心中苦涩,但是,他目光中流露坚定神情,自己一定要保护溯溪大人脱身! 溯溪面无表情,但看着浴血的阿爻,眸中闪过痛色。眼角余光瞥见混战中,宣朗正小心地护着萧隐凰往战场外退去,他厉色一闪,纵身跃去。 不可以失败! 溯溪潜意识里明白,这次不能成功,以后就不会有机会了。 尊主还在等着,他一定要捉住宣朗献给尊主! 身后有剑风追来,溯溪知道这是有人要阻止自己,但是他没有避开。拼着受点伤罢了,没关系…… “大人小心!”阿爻惊恐的叫声响起,随后溯溪感到身后风声一顿,紧接着便是兵刃刺入肉体的闷声,还有一声压抑着痛苦的呻吟。 心中尖锐疼痛!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16 阿爻…… 这个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孩子…… 但他终究没有回顾。 箭已出弦,直取目标,怎能犹豫! 阿爻无力地倒在地上,微微抽搐,迅速流失的鲜血将他身体中的暖意尽皆带走,在黑暗彻底侵袭的那一刻,他看到溯溪凌厉出掌,拍开宣朗的反击,五指呈爪,以令人不及反应的迅疾之势抓向他! 大人,阿爻今后不能在您身边了,请您保重,阿爻希望您能得偿所愿…… 第122章【六十八】失手(上) 眼看着就要将人抓住,溯溪眼中闪过喜色,隐带几分染血的疯狂。 宣朗瞳孔蓦地紧缩,紧挨着他的萧隐凰失声尖叫…… 突然,一旁飞身出现一个身影,带着极强的气势,一把拉开宣朗,抬掌拍在溯溪身上。强劲的内力震得溯溪五脏六腑都似乎移了位置,剧烈的疼痛自被击中的腹部迅速蔓延全身。他吐出一口鲜血,身不由己向后飞去,被这力道打得在地上翻滚几圈后才停下。 溯溪又呕出一口鲜血,趴在地上无法起身。心底有一股强烈的不甘和失望涌上,气血翻涌之下眼前几度发黑。 努力撑着一口气去看坏自己事的人,入眼先是一身玄衣,精致的做工、繁复的暗纹以及腰间垂下的堪称绝品的玉饰昭示着此人身份不凡。待到看清对方的面容时,溯溪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他见过这个人的画像,在为罗刹教进入中原做准备的时候,他就搜集过中原武林各势力魁首的画像。 “墨临风!”溯溪恨声道。对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陷落在尘埃血污中的他,眼中不带分毫感情,如视蝼蚁。 溯溪艰难地转动目光,场中厮杀已经结束,他带来的人全都丧命,自己则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 阿爻就僵硬地躺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双目还没有完全阖上,所有的情绪因为死亡而消散,原本生动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片空洞…… 溯溪眼中酸涩,修长的手指慢慢攥紧成拳,指甲刺破了手心。他好恨,也好……舍不得。 尊主,对不起,这次溪儿没能完成任务…… 尊主,溪儿回不去了,你会想溪儿吗?不用很多,只要偶尔,偶尔想一下就行…… 尊主,漓染…… 看着对方眼中决绝的神色,怎会不知他的打算,然而墨临风只是冷漠地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他并不需要做什么。 一枚石子凌空飞来,准确地击中溯溪的穴道,在他咬破齿缝中毒药之前令他陷入了昏迷。 慕写月自溯溪身后出现,淡淡瞥一眼地上人事不知的溯溪,已有属下上前捏开他的嘴将毒药取走。 “带去别院。”墨临风简单地命令。随后他们几人离开此处,留下几名属下清理战场。 …… 莳花山庄。 “这次多谢墨宫主施与援手,莳花山庄感激不尽。”正厅中,卢清瑟带着礼貌得体的笑容向墨临风垂首示礼。 “夫人客气了。”墨临风坐在客位上首,神情平静,“写月跟宣奕已经是夫妻,我帮莳花山庄是应该的,更何况罗刹教也并不只是莳花山庄一家的敌人。” 没错,这次的围剿是他们事先设计好的陷阱。 慕写月早已探知怀瑾城中来了身份不明的人,正好墨临风因为血玉平安扣一事秘密前来怀瑾城,便用了他带来的遗尘宫的人手,而溯溪一直关注着莳花山庄护卫的动向,因此疏忽了。 那变戏法的班子确实只是普通的戏法艺人组建的,也并没有什么不良的目的。他们是溯溪故意布置的迷阵。溯溪给了他们银钱,让他们来怀瑾城献技,有意选择了南方口音的戏法班,偏偏又在此时来到城中,目的是想将莳花山庄的怀疑都引到他们身上。 那只抛到宣朗怀中的绒布球是溯溪设计的,戏法班的人只是收了钱财替人办事,并不知道目的。 溯溪看到宣朗身边的慕写月,便知道他一定会代替宣朗进去柜子里面,这正是溯溪的目的,暂时调开慕写月,然后将宣朗引走。 他让阿爻去偷萧隐凰的钱袋,并故意让萧隐凰发觉。阿爻不过是少年模样,看上去对人无害,会降低宣朗的警惕心,宣朗在自己的女人面前一定不愿丢了面子,所以肯定会追上来。 然后,便会落入溯溪的陷阱。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17 溯溪没有想到是,有人布置了一个更大的陷阱,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主动走了进去。 这个变戏法的班子虽然来历明白,但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必然有其目的,因此慕写月早安排了人秘密监视。 他顺着对方的心意让他们以为宣朗暂时离开了自己的保护范围,果然对方便抓住了机会将人引走。 遗尘宫的属下在第一时间便跟了过去,而对方却毫不知情,满心得意以为自己计谋得逞。 唯一与慕写月的设想有出入的是,原本他是打算找人假扮宣朗去引鱼儿上钩的,并不准备让宣朗亲身犯险,但是宣朗得知后并不同意,再完美的易容也会有破绽,从对方做的那些事来看,他们的能力也不容低估,万一被他们发现有假,便会打草惊蛇,失去眼下的优势。 宣朗坚持,此事因他而起,他不愿意像胆小鬼一样缩在家里,也想帮忙。 最终在得到卢清瑟点头后,慕写月同意让宣朗亲身上阵。但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请了墨临风亲自前来,在宣朗离开自己视线的时候照看着点儿,免生意外。 “师兄,那个溯溪看上去在罗刹教中颇有地位,值得好好挖掘一番。”送墨临风离开山庄的路上,慕写月道。 墨临风颔首:“我也这么想。” 回想对方的神态举止,慕写月眼中微微闪烁冷光:“看他像个硬骨头,我这里有一样东西送给师兄,许会方便很多。” 墨临风转头看过去,慕写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盒。 “这是什么?”墨临风拿过来,打开,眉心微微一动。“蛊?”他看向慕写月,扬起轩眉。 只见小瓷盒中有两个小物什,一大一小两个半透明的圆球,可以看到里面分别蜷缩着两只虫子,模样相似,只是身上纹络颜色不同,小的那只身带绿色纹络,大的那只身带紫色纹络。 “傀儡蛊。”慕写月补充道,他想起了过去之事,嘴角微微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这是薛念留下来的东西,原本他想诱宣奕服下这只子蛊,却没有实现。”想到宣奕对自己的情意,心中蔓延着幸福。 “母蛊是后来薛念落到我们手中后,从他身上搜下来的。”慕写月继续道,“罗刹教不是最爱以蛊虫害人吗,我们不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师兄以为如何?” “甚妙。”墨临风微微一笑,轻轻合上盖子。 眼前浮现溯溪想要自尽前烈性决绝的眼神,心中浮起淡淡玩味。 第123章【六十八】失手(下) …… 别院,地下室。 这是一间简单布置的刑室,靠墙的架子上摆放着鞭子、夹棍等刑具,上面沾染着新鲜的血迹,令人见之心生寒意。 施刑的人望着半日下来已经伤痕累累的俘虏,转了转因为长时间挥鞭而有些发酸的胳膊。 他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前这人被送来的时候,虽然看上去身形清瘦文弱,但是眉眼间的桀骜是再明显不过的,他便知道此人是个硬骨头,如今果然不假。 “有什么进展?”墨临风缓步走进,迎面扑来的血腥味令他微微皱眉。 “宫主,此人嘴硬得很,无论怎么拷问,都一声不吭。”奉命审问溯溪的属下有些惶恐,单膝跪地向墨临风禀告。 墨临风淡漠地向他身后被束缚在刑架上的人看去。 溯溪的衣衫在长时间的鞭打下已经破损不堪,浸满鲜血辨不出原本的颜色,露出来的肌肤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漂亮的双手不复最初的模样,指骨曲折肿胀,显然是被外力扳断,指尖处原本修剪整齐、小巧莹润的十片指甲已不见踪影,只留下触目惊心的创口犹自滴血。 他无力地垂着头,凌乱的发丝因为沾染鲜血而一绺绺纠缠,遮掩住面容。虽然十分凄惨,但墨临风知道他并没有昏过去,因为他的身体正因为尖锐的疼痛而微微战栗抽搐。 走到跟前,墨临风伸手捏住溯溪的下巴,强制抬起他的头,溯溪的脸上也有几道鞭痕,破坏了原本的清秀面孔。他慢慢动了动眼珠,有些茫然的目光渐渐聚焦,看清了眼前的人,慢慢浮起讽刺的笑意,倔强地与墨临风对视。 “你就这么点手段了吗?”他开口,声音嘶哑暗沉,虽然虚弱却不见惧怕,反倒带着挑衅。 墨临风嘴角一勾,只是笑意未达眼底,轻轻道:“你既然想来些新花样,本座便成全你。”他松开手,溯溪失了支撑,但仍强撑着抬头瞪视墨临风,不愿显出弱态。 嗤笑一声,墨临风取出手帕擦拭自己指尖因为刚才碰触溯溪而沾染的血迹,随后漫不经心地扔掉已经弄污的手帕,转身向门口走去。 “给他用‘幽罗九重’。”出门之际,他眼中闪过一道暗光,淡淡地下令道。 负责审问的属下心中一凛。 幽罗九重是刑堂用于刑讯的药物,药性极为霸道凶残,常人难以忍受,是遗尘宫刑堂令人谈之生惧的几种刑罚之一。顾名思义,药分九层,每往上一层,造成的痛楚增加数倍。仅第一层产生疼痛便如噬心剜骨,令普通人生不如死,用到第四层,绝大多数武林好汉也要摧骨折腰,哭喊求饶。 据说此药研制至今三十余年,尚无人能坚持挺过九重。最高的记录是先宫主卫辞用在害死孔煜公子的仇家身上那次,那人煎熬到第七层的时候,生生被逼疯了。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18 小心地从匣子里取出九个药瓶按顺序依次在桌上排开,那名属下看了看刑架上遍体鳞伤的溯溪,问道:“还是不肯交代吗?” 溯溪冷冷扫过那些药瓶,冷哼一声并不说话。 对方于是不再犹豫,拿了药瓶走向溯溪。 第124章【六十九】溯溪(上) “你说,用到第九重他还是没有开口?”书房,正执笔作画的墨临风听完属下的禀报,饶是他也微微变色,一滴墨从他停滞的笔尖滴落,原本快要绘好的一幅山涧流水便出现了一块瑕渍。 墨临风看着这个渐渐晕染开的墨点,他本可以再添上几笔将之画成一块山石,但是现在却突然心中一阵烦躁,顿时没了作画的兴致。 那名刑讯溯溪的属下显然也被惊到了,怎么也没料想到那个看上去如此单薄的人,骨子里竟是这般坚韧顽强,他回想起用到第九重药物的时候对方在苦熬中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一眼,不由得身体一个哆嗦。 就好像黑夜里孤狼眼中的火焰! 搁下笔,墨临风拿起画纸揉成一团,随手扔进画篓。 “去看看。”他离开书房,向地下室的方向走去。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个可以完全熬过幽罗九重的人。墨临风眸中情绪不明,玩味,薄怒,或许还有几分……欣赏。 溯溪已经从刑架上被解了下来,此时他已经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了,哪怕是动动小指也不能够。他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地下室一角的茅草堆上,身体仍残留着药物留下的余痛,不时生理性地抽搐着。浑身冷汗涔涔,仿佛是从水中刚被捞起一般,连身下的茅草一摸也能触到满手潮湿。他脸色惨白如纸,看去仿若鬼魅,嘴唇在开始的隐忍中被咬烂,后来抵抗不住尖叫起来,用刑之人怕他咬舌自尽便绑了布带,此刻脸颊上还带着深深的勒痕。周身气息惨败,那满身的鲜血便成了唯一鲜艳的颜色。 墨临风走到他跟前,俯视着脚下这个虚弱的生命,他伏在尘埃里,此刻是这般卑渺,但却从内而外透露一种不屈的傲骨。 缓缓蹲下身子,并不介意绣着精美纹案的衣摆沾染这阴暗房间里的尘土,墨临风伸手拨开半遮在溯溪面上的潮湿的头发,再次捏住他的下巴让他的脸正对自己,只是这次的动作比早前要少了几分粗暴。 “对漓染如此忠心,嗯?”这次他终于开始认真打量溯溪,“本座喜欢忠心的属下,只可惜,你的忠心是给别人的,本座十分惋惜。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最后一句话出口,墨临风的眼神暗了暗,他鲜少对人有如此耐心,不过,这个人确实有几分与众不同,多给他一些宽容……当也无妨。 溯溪的眸光动了动,细长的睫毛微颤,墨临风看他双唇微启,虽然理智上知道不可能,但心中还是升起隐隐的高兴……终于肯开口了吗? 然而并不是。 溯溪靠毅力拼出最后一口气,因着墨临风捏在他下巴上的手并未使力,他一低头,便咬住了对方的手指,只是实在太过虚弱,这一动弹已是强弩之末,牙关怎么也没力气狠狠合上了,最后却变成了不痛不痒地含住了墨临风的手指。 手指所触温暖潮湿,墨临风一时竟有些讶然,而看着溯溪恨恨的目光,他又怎会不知对方原本的打算。只是眼下这情态,着实有些像是那刚出生的小乳兽,明明还没有牙齿,偏要故作凶狠状来吓人,却不知自己这模样,竟是有几分可爱…… 抽出手指,墨临风轻笑一声,道:“怎么,本座的话你听进去了,已经迫不及待要讨好本座了?” 溯溪知他故意戏弄自己,经历了这许多,情绪本就容易不稳,再兼身体着实虚弱,终于压抑不住,一口血喷出,晕厥过去。 墨临风看着他那双透着倔强的眼睛蓦然失去光彩,心中突然有些不舒服的感觉。再看他那浑身的鲜血,便觉得刺眼的很。 他站起身来道:“来人,把他清理干净了择净室囚禁,让大夫来治伤。” 这个人尚有价值,而且自己手上有可以让他听话的东西还未使用,既然如此,现在又怎么能让他死掉呢? …… 像木头一样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任由人摆弄……自三日前溯溪苏醒后发现自己被挪了地方囚禁,便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 手脚都被铁链束缚,他的活动空间十分有限,再加上手上受了那般严重的刑伤,这几天连吃饭喝药都是别人喂的。溯溪既没有反抗,也没有想方设法自尽,勺子递过来就张口,大夫换药也很配合,仿佛认命了一般。 当然终究也只是仿佛而已,他从始至终没有泄露过一丝一毫有关罗刹教的消息。 墨临风站在门口,看着大夫给溯溪换完药,等他离开后走近床边。他垂眸看着床上安静躺着的人,冰冷的镣铐系在他的四肢,与苍白的脸色相互映衬,越发将人显得柔弱,而消瘦脸颊上的鞭痕更使得他看起来楚楚可怜。 但墨临风知道这只是假象,眼前这个人绝不是看上去的这般无害可怜。 能熬过幽罗九重的人,内心的强大不容轻视,他此刻的蛰伏只为寻机腾起。 可是自己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今天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微微勾了勾嘴角,墨临风悠闲地撩起衣摆,坐在床边。 溯溪慢慢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墨临风,仿佛有些不耐烦地又闭上,道:“来了这里之后才知道鼎鼎大名的墨宫主是个喜欢说废话的的人,天天来问我这句话你不烦吗?” 轻轻笑出声来,墨临风点头道:“好,好,那今天咱们来个不一样的?”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19 眉心微微一动,溯溪重新睁开眼睛,正对上墨临风意味不明的浅浅笑容。他心中微沉,但面上不显,淡漠道:“墨宫主随意。” 墨临风慢慢从身上取出一物,一边盯着溯溪的眼睛,一边语气轻快道:“对你来说,这倒也不算什么新花样。来,瞧瞧,一定很熟悉吧?” 溯溪的视线落在他手中被打开的小瓷盒中,顿时一僵,随后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变得惨白。 他死死瞪着墨临风,道:“你怎么会有傀儡蛊?” 第125章【六十九】溯溪(下) 墨临风终于看到他变色,心中渐起一种异样的满足,难得好心地为他解惑:“从薛念身上得来的。” 溯溪眼中恨意闪过,低声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随后将同样的目光射向墨临风,道:“他果然落到了你们手里,好在我当日劝过尊主要对他有所防范。”罗刹教位于迷谷深处,薛念进出迷谷腹地都是蒙了眼睛让别人引导的,因此泄露不了罗刹教的位置。 “嗯。”墨临风赞同地点头,“你的警惕是对的,薛念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完他把手中的东西向溯溪扬了扬,继续道:“这不是还有你么?” 溯溪胸口的起伏渐渐变大,呼吸明显不稳。墨临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表情的细微变化,仿佛看到了他头脑中飞速运转着各种念头,还有心中越来越强烈的恐慌。 因为害怕受蛊虫控制,做出背叛罗刹教、背叛漓染的事情吧?所以能冷静地熬过各种残酷的刑罚,却在此刻慌了神。 好像突然有些厌烦,墨临风不想再浪费时间,道:“你是自己来,还是本座帮你?” 溯溪眼中流淌着深切的愤恨之情,在墨临风倾身过来的时候想阻拦他,却被墨临风一把捉住手腕。“小心再给弄伤了,这么漂亮的手,骨头长歪了多可惜。”墨临风的目光从他缠满绷带的手指上扫过。 溯溪咬唇,还欲再挣扎,墨临风眼中闪过几分不耐,手上稍稍用力,便将他按在床上动弹不得。“真是不乖。”他面无表情道,“就算你完好无恙,也不是本座的对手,更何况现在都已经成了半个废人。” 溯溪喘息着,仍旧不甘地做着徒劳地抵抗。 看着他带着怒火的眸子,墨临风竟然觉得有些可惜,使用了傀儡蛊之后,他就再不会显出这样生动的表情了吧? 墨临风承认他是欣赏溯溪的,坚毅忠诚,也有头脑,但是彼此立场不同,注定了只能是敌人。 指尖一划,溯溪白皙的手腕上出现一道血痕,墨临风把傀儡蛊的子蛊外面包裹的药衣除去,将其放到伤口上,子蛊遇血很快恢复活力,顺着溯溪腕上的伤口没入他的身体。 “不……”溯溪眼睁睁看着蛊虫入体,声音带着颤抖的绝望。 一滴泪水从溯溪眼角溢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隐没在鬓角,墨临风收回压制着他的手,心头有淡淡地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 他不想再待在这里,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啊!”一只脚刚迈出门口,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浸染着无尽的痛苦,似乎正在承受世上最残酷的刑罚。 墨临风顿感不好,立刻回头,只见溯溪在床上不停地翻滚挣扎,若非铁链束缚,便要掉到地上。他手脚挣动,面容因为疼痛而扭曲,口中发出惨呼,仿佛正在被烈火灼烧,又好像正被无数刀剑屠戮。 怎么会这样?墨临风快步走回床边,面色阴沉地看着溯溪痛苦挣扎。傀儡蛊入体绝不会引发这样的痛疼,莫非是他在演戏?但是,看上去这痛楚又是如此逼真…… 不及再多思虑,溯溪的七窍竟然都流出血来!墨临风眼角一跳,这下不再无动于衷地观察了,立刻按住溯溪,一边伸手去探他的脉息,一边扬声道:“快去找大夫过来!”立刻便有属下领命而去。 溯溪的脉搏十分混乱,墨临风心中微微一沉,他看着手下不断挣扎、哀哀惨叫的人,难得有了一丝心慌的情绪。 第126章【七十】纵心(上) 经过一番紧急救治,溯溪剧烈的反应终于渐渐平缓下来,低低地呻吟着,陷入了昏迷。经过这次折腾,他身上原本已经在愈合的伤口几乎都挣破了,斑驳血迹染了一床,脸色惨白不似活人,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显示着他还有一丝气息。 墨临风坐在桌边,目光沉沉,冷眼看着救治溯溪的大夫做好最后的包扎后,长长舒了一口气,擦擦头上的汗,走向自己复命。 杜淮已是医阁阁主,手上有诸多事务要料理,故而墨临风出来并没有带他,是从医阁中另选了一名大夫,不过既然是安排给宫主的,自然医术也是不俗。 “现在怎么样了?”墨临风向床上侧了侧头,问道。“他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大夫垂首道:“禀宫主,此人身上有用过不同种类蛊虫的痕迹,血中含毒,前番因服用过幽罗九重,已经导致体质发生变化,适才应当是傀儡蛊入体后,终于引起体内毒素失衡,蛊毒反噬,故而七窍流血,气息濒危。属下方才暂时为他稳住体内毒素上行,但是他用毒日久,体质实在过于古怪,属下无能,难以完全祛毒。” “自作孽!”墨临风心头一阵恼火,狠狠瞪了一眼床上人事不省的溯溪。“那现在性命还有危险吗?”他看向大夫。 大夫面显难色,小心觑了一眼墨临风的脸色,因不知他心中如何作想而拿捏不定,斟酌道:“毒素侵体,侵染血脉脏腑,属下已经做了所能想到的一切,如今只能看他的运气了。若是两日之内可以醒来,性命可保,否则……” 看到墨临风的目光瞬间变冷,他不敢再说下去,深深垂首。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20 墨临风手指轻点桌面,沉吟道:“若是取出刚才种入他体内的傀儡蛊,是否可以挽回?” 大夫摇头道:“此人体内毒性诡异,傀儡蛊入体后已然泯化为一体。” “什么?”墨临风皱眉,显然未想过会是这个结果,半晌后看了看溯溪的侧颜,竟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末了一拍桌子,起身径直离开,道:“他自己作死,那就随他去吧。两日后要是醒不来,直接扔出去埋了!” 没什么好可惜的,不过是个不识好歹的俘虏罢了。墨临风挥散胸口的懊恼窒闷,在心里对自己道。 …… 摩挲着血玉平安扣,墨临风琢磨着阳春白雪心法的奥义,却觉得自己难以如往常一样静下心来。他看了看窗外,日影西斜,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 溯溪,也已经昏迷了一天多了。若是过了今夜再醒不过来…… 墨临风按了按眉心,对自己的心绪隐隐被那人的生死牵引有些烦躁。 是不甘心吧,那只敢对他张牙舞爪的骄傲的小猫,他还没有驯服。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随后传来属下恭敬的禀报声:“宫主,那人醒了。” 心中一动,墨临风倏而站起,正欲迈步之际又顿了顿,随后敛了神情,负手于后,缓缓出了屋子。 身为遗尘宫宫主,自然不会因为区区俘虏而失态。 然而刚刚到达囚禁溯溪的房间门口,他却还是忍不住变色了。 “你说什么?”墨临风看着面前垂首不安的属下,厉声道。 那名属下被他的气场震得有些瑟缩,声音显得中气不足:“禀宫主,他……他好像疯了。” 墨临风一把推开他走了进去,立刻便看到溯溪双手环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靠在床脚,低垂着头,一脸恐慌无助。 “你们是谁?别过来。呜呜……溪儿不要在这里,尊主,快来带溪儿走……”他口中发出的是清醒时绝不会出口的泣音。 墨临风眉心一跳,死死看着他,慢慢走近,道:“溯溪,别装了。” 怎么可能?他熬得过幽罗九重,却在现在,疯了? 溯溪瑟瑟发抖的身体一顿,猛地抬起头来,看到墨临风后,眼中先是涌起一阵迷茫,怔怔了一会儿,随后双目忽然一亮,仿佛阳光穿过迷雾,驱散所有的尘霾。 “尊主!”溯溪高兴地唤着,手脚并用爬向墨临风,铁链被他弄得哗哗作响。他一头扑进墨临风怀里,胳膊环着他的腰,语气眷念,“太好了,尊主来接溪儿了,溪儿好欢喜!” 墨临风浑身僵硬,看着孩子一样在自己怀里蹭着的溯溪,对着他一脸幸福满足的神情,原本想要将他推开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 “启禀宫主,属下以为他出现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大夫再次给溯溪诊断一番后,向墨临风拱手禀告。 墨临风看一眼用过药后睡下的溯溪,简短道:“说。” 大夫道:“第一种可能。毒素侵脑,损伤神智。又因为他之前被种入傀儡蛊子蛊,蛊虫虽化,但毒性仍在,宫主身上带着傀儡蛊的母蛊,令他驯服。两相作用之下,他潜意识里便将宫主当做了自己的主子。” 在心里将大夫的话过了一遍,墨临风沉声道:“那第二种可能是?” 大夫垂首更深,小心翼翼道:“或许,他在演戏。” 眼中精光一轮,旋即隐没。墨临风慢慢走近溯溪床边,看着他酣眠无害的面容,若有所思。 …… 这日下起小雪,雪花细细飘落,半日后地上便浅浅的积了一层。 帘子放下,将廊厅单独隔成一个空间,角落里燃着暖炉,一室如春。 桌角的琉璃樽里插着几枝红梅,明艳里透着风骨。 “尊主,啊……”舒服地窝在墨临风怀中,早已被解开束缚的溯溪手中捏着一块糕点,递向墨临风唇边,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看着他,示意他张开口。 微微启唇,让溯溪把糕点送入口中,看着他孩子似的欢快地拍手,心满意足地笑着,墨临风心中也不由柔软了几分,微微收紧了怀抱。 “小心手。”他温声提醒。溯溪笑眯眯道:“已经好很多了,溪儿不疼。” 墨临风靠着廊下的软榻,望着怀里乖巧听话、与原先对立情形判若两人的人,深邃的眸子辨不清情绪。 他曾怀疑溯溪是在伪装,但是自那之后,他确实对自己依恋甚深,并且在自己问起罗刹教之事时毫不隐瞒,仿佛真的将自己当成了漓染。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21 第127章【七十】纵心(下) 从溯溪口中套知不少罗刹教的情报,其中有一些是他已经知道的,相证之下便可知溯溪没有说谎。 那么,是真的疯了吗?回想着几日前对方的倔强与抗争,墨临风轻抚着溯溪柔顺的头发,被他眷念依赖的目光极好地取悦了,心头渐起怜惜之意。 其实,溯溪只是一名听令行事的属下而已,也不是一定要取他性命的,墨临风心想。如今褪去了棱角的他,温驯至极,一双清澈无辜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过来,便不由让人狠不下心来。 虽然身份对立,但溯溪其实足够优秀,他聪明,坚韧,勇敢,当然,相貌也很清秀俊朗。墨临风见过他的两种模样,如冰刃般冷峭锐利,似春水般柔波盈盈,这样的溯溪让他有些移不开目光。 渐渐地,墨临风不再只目的明确地向他询问罗刹教的事情,出于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有意无意地打探溯溪自己的事情。 原来溯溪不知何故幼时遭到遗弃,被放在一只小小的木盆中沿溪而下,下游经过的漓染偶然发现了他,便抱了回去,一直养在身边。那时漓染尚不是教主,只是前教主座下一名十几岁的少年弟子。 因为这个缘故,漓染给他取名溯溪。 溯溪是漓染一手调教出来的,对溯溪而言,漓染就是他的天。 眸色渐深,墨临风想起前日自溯溪口中得知原来他不仅是漓染的下属,还是那人的侍寝时,心中猛然蹿起的愤怒火焰。再对上那双痴痴的眼睛,便莫名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于是冷冷地将人掀落在地,拂袖离去。然而憋着一股闷气到得晚间,听到属下关于溯溪状态不好的禀报后,又不放心地前来探视,却在看到对方失魂落魄蜷缩在墙角的时候心中一疼。天气这么冷,虽则室内烧了炭火,但他身上还有伤,正虚弱着,就这样仅仅穿着寝衣赤着脚坐在地上还是很容易着凉。属下说,白天他将溯溪推倒在地后,溯溪就没有再起来。 心情复杂地捧起对方满是泪痕的脸,墨临风还没想好该说什么,溯溪已经惶惶然拉住他的衣袖,看模样,想往他怀里钻却又不敢,只哀哀道:“尊主,是不是溪儿做错了什么,溪儿不敢了,尊主别生溪儿的气,别不要溪儿……” 墨临风看着他没有作声,溯溪更急了,泪水再次流出。“尊主……尊主……”他呜咽着,目光乞求。 “我不会不要你的。”轻轻说出这句话,墨临风知道自己内心已经悄然发生了某种变化,但是这种变化于他而言,是缘是劫,尚无定数。 他倾身上前将人搂在怀中,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身体冰冷的人,口中逸出一声叹息:“溯溪……” 墨临风知道自己做出了不理智的决定,但摩挲着怀中人瘦削的脊背,感受自己的心弦随着他的战栗而被拨乱,他突然就想如此放纵一把。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门口处传来一声诧异地问询,将墨临风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他转头望去,慕写月一只手掀着帘子站在门边,望着他跟溯溪依偎在一起的画面,神情讶然。 第128章【七十一】劝告(上) 自从宣奕离家后,莳花山庄的大小事务便落在慕写月身上,他前些时日忙于案牍未曾来过别院,今日闲下来,便撑着一把伞踏雪而来。 只是却没想到掀了帘子后会看到这样一幕。 溯溪看到了慕写月,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有些怯怯地看向墨临风,软软道:“尊主?”墨临风放缓了声音轻哄:“别怕,他是我师弟,不是坏人,更不会伤害你的。” “师兄?”慕写月眉心微蹙,又唤了一声。 墨临风神情微敛,声音仍是柔和:“溯溪,我出去一下,你待在这里,乖。”溯溪听话地点点头,道:“好。” 微微一笑,墨临风看着他乖巧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方起身向慕写月走去。 亲昵的举动一丝不落地被慕写月看在眼中,他惊讶的表情已经淡去,此刻沉默地看墨临风走来。 “出去说。”经过慕写月身边时,墨临风道。 眼神复杂地看一眼兀自吃着糕点的溯溪,慕写月转身随着墨临风走出。身后,帘子垂落,掩住了溯溪的身影。 墨临风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慕写月。听完后,慕写月沉吟片刻,随后慢声问道:“师兄,就算如此,可你待他的态度……难道你对他动了心?” 目光微微一动,墨临风并没有沉默太久,在慕写月直视的目光下点了点头,道:“我确实已经放不下他。” “师兄!”慕写月心中一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怎么可以是他?” “为什么不可以是他?”墨临风却是十分平静,显然已经料到了慕写月的反应,只淡淡反问。 这种理所当然语气令慕写月顿感无奈,几乎要被气笑:“师兄,他是什么人不用我多说,谁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在假装?好,就当他现在是真的疯了傻了,但是他是把你当成他的主子才对你那么依赖,他的那些感情不是给你的,难道你愿意做一个替身?” 有凌厉神情在墨临风面上一闪而过,慕写月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与慕写月直视而来的目光对视片刻,墨临风移开视线,仿若并不在意,语气无波无澜:“只是暂时的。” 慕写月不知道墨临风这句“暂时”,指的是他对溯溪的兴趣,还是溯溪对他的误认,然而还没等他询问,墨临风的下一句话让他不由得心一沉。 “你跟宣奕现在不也好好的吗?”墨临风道,平静的声音下却似乎含着隐隐的强调与坚持。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22 室内一时静谧,窗外的风声和雪花簌簌而落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慕写月慢慢开口:“我跟宣奕的情况不一样,师兄,我们之间从始至终也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但你跟溯溪,中间还隔着一个漓染。” 墨临风闭上眼睛,眉心出现几道褶皱。“我知道。”他沉声道,“你让我好好想想。” 看他模样显然不想再多谈此事,慕写月知晓自家师兄的性格,此刻他对溯溪兴趣正浓,自己的劝说难以令他心意回转,再三阻挠只怕会适得其反,也只有暗中观察溯溪是否有不妥,再从长计议。 他望着墨临风,放柔语气,关怀之情溢于言表:“师兄,不要受伤。” 墨临风心中触动,目光柔和下来,看向跟自己一同长大的师弟,唇边露出笑意,道:“放心。”他转过话题,道:“正好你今日来了,颜斐送了本旧籍过来,记载了罗刹教的血煞功法和厉阴蛊的事,我原想派人去叫你的。”说着他命属下将书取来。 慕写月接过书,翻到标记的那页,一目十行地看过,眸中渐起思索,道:“原来修炼血煞功会使体内焱烈之气日盛,只有培养成熟的厉阴蛊的阴寒之毒可以相抵,并一举冲破桎梏,修为大成。反之,若无厉阴蛊……” “若无厉阴蛊,焱烈之气噬体,筋脉爆裂而亡。”墨临风接过他的话道,目光望向虚空,闪过一道冷光。他淡淡地讽刺一笑:“成也因蛊,败也由蛊,只要不让漓染凑齐四个祭品,时辰一到,他必死无疑。” 第129章【七十一】劝告(下) “话虽如此,不过南疆一行还是要去,毕竟还有三个人在他们手里。否则漓染狗急跳墙,只怕会拿他们三人陪葬。”慕写月放下书道。 墨临风几分好笑地抬眼看向他,道:“我们遗尘宫的圣使大人倒是十分正气凛然啊。” 慕写月双手叠放在膝上,仪态闲闲,道:“师兄何苦取笑我,你知道我是为了宣奕。”微微一顿,神情添了几分严肃,隐现杀意,复道:“而且,不亲自前往,怎能确定漓染必死?他虽然猖狂,想从中原武林中找齐祭品,但事态紧急之下,未必不会在南疆寻找合适之人充数。他也是害死我们师父的仇人,宣奕父亲的失踪亦跟他脱不了关系,此人一定要死!” “你说得对。”墨临风神色沉寂,他的目光划过溯溪所在的方向,墨色双瞳犹如看不见底的漩涡。“我会亲眼看着漓染断气。” …… 莳花山庄。 轻轻推开房门,一眼便瞧见了安静卧在铺着绣垫的榻上小憩的心上人,宣奕心中一片柔软,奔波的疲惫不由消散大半。 他日夜兼程,就是想要早一点回到对方身边。 放轻脚步,急切中带着克制走近慕写月身边,宣奕神情温柔地望着他,动作轻缓坐在榻沿,对着那无论怎么看都喜欢得紧的面容,凝视了片刻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缱绻情意,慢慢俯下身去,轻柔地亲吻着那两瓣润泽的樱唇。 耳畔传来一声愉悦的轻笑,宣奕心弦被撩动,微微抬起头,正对上慕写月溢着盈盈笑意的眼眸。 “是我弄醒你了吗?”宣奕保持着贴近的姿势,柔声轻问,因为方才的情动,声音里带着性感的沙哑。 慕写月摇摇头,眼角犹带几分慵懒,道:“你一进来我就醒了。”习武之人当然不会连这点警觉性都没有,只是他辨出对方是宣奕后,惊喜之余想要逗弄他一下,而静静等来的这个满含爱意的吻,让他心中涌上柔情万种。 眨了眨眼睛,慕写月笑道:“我以为你还要几日才能回来。”宣奕拉着他的手,道:“我想你啊,所以紧赶慢赶地回来了。” 轻轻拨弄着手中柔软修长的手指,宣奕温柔问道:“还睡吗?” “不了。”慕写月懒懒地应一声,抽回手撑起身子。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一个小物件从他身上盖着的锦被的褶皱间滑落,滚到了地上。 宣奕下意识去捡,却在看清那个东西的时候僵了一瞬,随后默不作声地将其捡起来,轻咳一声,故作自然道:“怎么把它找出来了。” 慕写月眼中闪过笑意,从宣奕手中拿过那个物件……正是当日他亲手雕刻的自己和宣奕的梧桐木雕,语带调笑道:“也不知道是谁把它藏到了衣柜最里面,要不是前日丫鬟们把衣服拿出去晒太阳,还发现不了它。”他轻轻摆弄着木雕,继续道:“怎么,嫌弃我雕得丑,不想看?” “不是!”宣奕急急解释,“我……我怕你看了生气。”回想到过去的不愉快,他眉宇间染上寥落和自责。目光一点点移到慕写月手中的梧桐木雕上,宣奕心中忐忑,对自己的怨怪也如潮水一波波涌上来。明明是牵系着那样美好情意的珍贵礼物,却偏偏被阴谋玷污,让他每每见了都难过心痛不已,此刻更是担心慕写月会因此对自己不满。 看着宣奕的神情变化,慕写月已知他心里所想,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宣奕,我早就说过曾经的事情不怪你,放下它吧。”他将木雕放到宣奕手中,自己则从外面握住宣奕的手,语气温柔:“你爱我,可以不在意我与你对立的出身,那么同样爱你的我,又为何不能原谅你遭人设计而一时没有保护好我?宣奕,别对自己太过苛责,我会心疼。” 眉心微微一颤,宣奕的目光从手心的木雕慢慢移向慕写月的手,一点点往上,最后定格在他情意真挚的面孔上,眼中蕴着情意万千,最终握紧木雕,倾身上前将人紧紧搂在怀里。 “谢谢你,阿月。”宣奕低声喃喃。慕写月回抱住他,向宣奕曾经安抚自己一样轻轻摩挲着他的背,道:“宣奕,你要相信我对你的爱。” “嗯。”良久,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应和。 …… 入夜。 明微苑的主卧,激烈的云雨刚歇,宣奕抱着慕写月,手掌留恋地抚着他光滑的肌肤。慕写月脸上犹带着情事后的潮红,羞恼地瞪了宣奕一眼,只可惜在此时此刻威力不足,倒是挑逗有余,惹得宣庄主又是一阵心旌摇曳。他轻轻咬着怀中人的耳垂,笑着小声道:“再来一次吧,阿月?” “不要!”慕写月立刻拒绝,同时警惕地向床里面缩了缩,磨了磨牙,大有你敢过来我就咬死你的架势。 虽说小别胜新婚,但是宣奕也太热情了些!难道是下午自己说的话让他太感动了?慕写月暗自揉了揉腰。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23 宣奕忍不住笑出声来,带着遗憾妥协道:“好,好,不碰你了,过来。”他靠过来,把还在判断他可不可信的慕写月重新拥回怀里。 两个人裹着被子紧紧挨在一起,心中一片宁静满足。 “宣奕。”安静了一会儿,慕写月突然出声唤道。 宣奕温声道:“嗯,我在。” 慕写月轻轻一笑,道:“没什么,就是想唤唤你。” 宣奕嘴角笑意加深,收紧了怀抱。 又过了片刻,忽然听到慕写月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宣奕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慕写月眸中蒙上一层忧虑之色,道:“我担心我师兄。”自己寻到了可以相伴一辈子的良人,可是墨临风呢? “墨宫主?”宣奕有些疑惑,“他怎么了?” “因为那个溯溪。”慕写月微微皱眉。他之前已经写信给宣奕,告知了设计诱俘罗刹教一名头目一事。 将今天上午在别院所见向宣奕倾诉后,慕写月眸色微暗,道:“我怕师兄会陷进去,可是溯溪并非良配,他只对漓染忠心。” 宣奕沉吟一会,安慰道:“你师兄不是弱者,不会轻易被人算计。”他吻了吻慕写月尚染着红晕的眼角,道:“我们在旁边多留意一点,情况不对就及时提醒,嗯?” “现在也只好如此。”慕写月无奈地点点头。如今墨临风正在兴头上,他要是对溯溪做了什么,只怕会影响师兄弟情义,而且溯溪就在墨临风眼皮子底下,他想对他怎样还真不容易。不过好在现在宣奕回来了,他跟武林盟那边已经做好沟通,拟订了初步的计划。不久之后,他们便要乔装进入南疆腹地,通过溯溪找到罗刹教的所在。溯溪若是伪装,也装不了多久了。 第130章【七十二】出发(上) “师兄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南疆?”别院里,慕写月诧异地放下手中茶盏,轩眉蹙起,语气微沉,“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是因为溯溪吧?” 墨临风神情淡然,道:“算是吧。” 这般无所谓的态度令慕写月心中一阵无奈。“师兄。”他劝道,“你是一宫之主,不适合亲涉险地。” “我们一起,胜算更大。”墨临风望着他,“你说得对,南疆之行凶险,溯溪也并不全然可信,我自然不能将你的安危轻易托付出去。” “我跟宣奕在一起呢。”慕写月还想再劝阻,“师兄,夜心谷是前车之鉴,你……” “我意已决。”墨临风截断他的话,“你不用再劝了。” 慕写月垂下眼睛,看着衣摆上的浅色如意花纹,半晌,低低道:“还是因为溯溪的缘故吧?师兄,你真是……”余下的话语湮没在轻叹中。 浅浅勾唇一笑,墨临风的目光移向窗外高远的天空,神情悠悠。 “真也好,假也罢,不能亲眼见证,我总是不甘心。”他自言自语般轻喃,然后转向慕写月,笑道:“你我师兄弟性情是一路的,对上宣奕的事情,你不也一样固执,一样执意要个结果?” 溯溪如何能跟宣奕相比!慕写月在心里这般说着,只是却不好同墨临风说这话。他暗自懊恼自己失策,当日就不该将溯溪送到这别院来,没想到不过短短时日,就对墨临风的心境产生这样的影响。 “师兄,你对他的感情当真是喜欢吗?”沉默良久后,慕写月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是第一个让我忍不住想要好好怜惜的人。”墨临风平静的语气中自有一种坚持,“他也值得被人好好怜惜。” …… 三日后,宣奕、慕写月、墨临风、宣朗,带着将墨临风当成自己主人的溯溪,踏上了前往南疆的路程。 按照计划,到达南疆地界后,他们便伪装成溯溪的手下,由溯溪带领,装作已经捉到了宣朗,押送回罗刹教,以避人耳目。当日溯溪被抓、手下全歼的消息一直被很好地封锁,并未被外人知晓。 一路上宣奕和墨临风会留下信号,莳花山庄和遗尘宫的属下暗中跟随过来,而由郁之敏联络的武林势力则随后赶至,一举捣灭罗刹教。 离最近的月食之夜只有不到两个月了。 溯溪虽然现在变得有些懵懵懂懂,但是却十分愿意听墨临风的话。当墨临风把自己的要求跟他说过后,他有些疑惑,墨临风笑着搂住他的肩,温声道:“我只是有些无聊,想逗着玩儿罢了,溯溪,你就配合一下我,好吗?”溯溪乖巧地点点头,软软糯糯道:“好,溪儿都听尊主的。”尊主……墨临风的目光暗沉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手指轻柔地划过溯溪的脸颊,不再说话。 一行人出城不久,原本的队伍模式却改变了。 最初,是溯溪和宣朗坐在马车中,宣奕、慕写月和墨临风骑马,另有一名带出来的属下驾车。之后,慕写月弃马登车……他想借这个机会跟溯溪近距离相处,观察他到底是真疯还是装傻。慕写月上车后,很快,宣奕便待不住了,他越想越觉得不能让可能是个安全隐患的溯溪跟自己媳妇和弟弟待在一起,于是也转头上了马车。这下子,墨临风便不干了。慕写月上车的目的他知道,原本也有意默许,但是现在连宣奕都进去了,这算什么,三对一,岂不是欺负了溯溪?于是墨宫主勒停了马匹,也掀起车帘坐了进去。 马车不算小,虽然进去了五个人,但并不显拥挤,只是气氛略微尴尬。 溯溪倒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只一心扑在墨临风身上,依恋地缩在他怀里,小兽一般蹭着。墨临风也不看别人,只纵容地搂着溯溪。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24 慕写月被这画面闪到了眼睛,几次想说话又咽了回去,气闷地转过头去不看他们,瞪了宣奕好几眼:你进来干什么,这下把师兄也带进来了!宣奕讨好地冲他笑笑,无奈耸肩:我不放心你啊。 宣朗抽了抽嘴角,萧隐凰不在,他没有恩爱可秀,索性歪过头去靠着车壁……睡觉! …… 等到踏到了南疆的土地上,进入了罗刹教的势力范围,已经是一个多月后了。三日之后便是月食之夜。 原本不至于此时才到的,偏偏路上溯溪生了病,耽误了好多时日。 之前驾车的属下被吩咐在原地待命,墨临风、慕写月和宣奕略作了些许易容改装,带上宣朗,跟着溯溪向罗刹教所在地进发。 溯溪一直很配合墨临风的要求,此刻负手走在前面,一举一动很有昔日的模样。墨临风走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身影,依稀又见往日的风采,不觉想起曾经两人针锋相对的画面,心头一时情绪复杂。 五人进入了迷谷雾林,这是罗刹教的外围防护,只有穿过这一片险障,才能到达他们的目的地。 慕写月观察着林中的环境,眼前所见草木繁盛,蒙蒙薄雾氤氲其间,难视远处。 “这边走。”溯溪招呼了一声,他回头看了看墨临风,温柔一笑。 当几人的身影消失在雾林中后,一块山石后转出两个人来,他们对视一眼,神情都很惊愕。 “溯溪大人怎么走了那条路?”其中一人惊疑不定道。 另一人再度看了看溯溪前往的方向,摇头道:“一定有缘故,我们速去禀告尊主。” …… “还有多久?”走了一阵子,宣朗忍不住问道。这迷谷雾林内有些阴森混沌,总给他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溯溪回答道:“跟着我就是了,快了。”他小心扫视着周围环境,目光中隐隐闪过紧张神色。 又走了几步,忽然听得右方不远处有隐隐约约的哭声传来。 “有人在那里。”宣奕驻步皱眉道。慕写月侧耳细听,道:“似乎是个小女孩的哭声。” 几人循声望去,无人瞧见溯溪一瞬间煞白的脸色。 宣奕道:“我过去看看。”慕写月知道宣奕必然会这么说,转向墨临风道:“师兄,我跟宣奕一起过去,很快便回,你们在这里等我们片刻。” 此地暗藏凶险,虽然墨临风并不赞同他们做这些多余的事,但是也知道以宣奕的性情很难不管不问,好在这两人的武功也并不是需要人担心的,于是点点头道:“速去速回。” 宣奕嘱咐宣朗道:“跟在墨宫主身边,不要乱跑。”得到了宣朗的保证后,方和慕写月一起向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溯溪神情早已恢复了沉静,默默看着他们离开,眸中飞快流转过一道意义不明的暗光。 第131章【七十二】出发(下) “我们去前面那块石头那里坐下来等他们吧。”溯溪指着左前方语气轻快道,同时眨巴着眼睛看向墨临风。 墨临风最喜欢他这般乖巧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语气里隐隐透着宠溺,道:“好,走了这么久累了吧?” “有一点。”溯溪笑吟吟拉着墨临风的胳膊,“去坐坐吧。” 墨临风任他拉着,走到一块石头前坐下,宣朗也跟了上去,刚坐定,溯溪看向他们身后道:“那边树上好像有一些果子,我去摘一些来。” “别乱跑。”墨临风拉住他的胳膊道。溯溪满不在意道:“没事儿,尊主,你忘了我是在这里长大的,这林子里有哪块地方我不熟?” 他拍了拍墨临风的手,脚步轻快地走了过去。 墨临风无奈地笑了笑,眼角余光却扫到宣朗有些出神,看向他道:“宣二公子原可以不必跟我们一起来南疆的,毕竟对你来说,此行更为危险。” 宣朗闻言摇头道:“不,我是一定要走这一趟的。我已经不是需要躲在哥哥身后的小孩子了,许多事情,该我承担的,就不能逃避。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不只是我哥的责任,也是我的责任。” 墨临风微微一笑,心中倒也认同宣朗的话,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然不远处传来溯溪的惊呼:“尊主救我!”墨临风脸色一变,身影急动向溯溪所在处掠去。 待到靠近看清情形时,墨临风不由神情一凛。 溯溪摔倒在地上,手脚上被几根藤蔓缠绕着,挣脱不得。这些藤蔓竟像是有生命一般,蔓延到溯溪身上将他束缚起来,并要向一边拖去。 “尊主!快救救我!”溯溪一边挣扎着要甩开这些藤蔓,一边向墨临风求救。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25 晴渊出鞘,剑光过处,缠绕在溯溪四肢的藤蔓被斩断,墨临风伸手将溯溪拉起来,然而这些藤蔓却像是被激怒了似的,当下有更多的枝条从四方林叶间穿行过来。 “尊主!”溯溪紧紧挨着墨临风,似乎被吓到了,声音里隐隐带着些颤抖。 墨临风一手持剑斩断不断向他们逼近的藤蔓,另一只手搂住溯溪冷静安慰道:“没事,别怕。”同时也不忘扬声向宣朗提醒了一句:“这里有问题,站在原地别过来。” 宣朗望着这突生的变故,因墨临风的话而停住了本想靠近的脚步。他看着墨临风行动间镇静自若,心下稍安,想来这些在遗尘宫主眼中并不算什么困扰。 墨临风的确没有将这些藤蔓放在眼中。凤眸中精光闪过,手腕一转,捏起剑式,晴渊剑身破空划过荡起阵阵龙吟,剑气凝聚,威压蔓延使得四周空气也变得冷冽。 这一剑落下,周边张牙舞爪的藤蔓将毫无疑问被尽数碾碎! 却不料异变陡生! 就在近身之处,一只手掌蕴着十足十的功力狠狠拍向墨临风的心口! 运转的内力顿时溃散,剧烈的震痛从被击中处传来,飞快蔓延至整个上半身。 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墨临风因着掌力向后倒去,摔落在穿梭的藤蔓中,随即被一根根枝蔓缠绕起来。 “墨宫主!”眩晕的耳中传来宣朗的失声惊呼,但墨临风的眼中只望得见那个冷冷看着自己陷入狼狈境地、嘴角勾起一抹冷嘲笑容的人。 “溯溪……”墨临风双唇开合,艰难地唤出这个平日里自己总喜欢在口中回味几分的名字。心口好疼,不仅仅是因为刚才被打伤。 “你果然是骗我的。”眼前有些发黑,喉中似乎又有鲜血涌出,墨临风强自压抑着咽下,死死看着溯溪。 “我何曾骗过你。”溯溪语气冰冷,再不见半分不久前的依恋,“我忠心的一直都是尊主漓染,难道你不知道吗?” 呵呵,是啊,他忠心的一直都是漓染,自己是知道的啊…… 只是却假装忘了,时间长了,就好像真的忘了。 墨临风自嘲地闭上被藤蔓拉进雾林深处。 第132章【七十三】红鸾(上) 慕写月跟宣奕循着哭声走过去,不多时便看到前方树下一个身着红色小袄的小姑娘在哭泣。 “呜呜呜,爹爹……”小姑娘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坐在草地上抹眼泪,好不伤心。 走到跟前,宣奕问道:“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你家父母呢?” 小姑娘泪眼朦胧地看向他们两人,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急切道:“哥哥,你们救救我爹吧,我们到山上砍柴,爹爹从树上摔下来了,呜呜呜……” 这女孩模样清秀甜美,此刻一双大眼睛中泪水滚动,哭得眼圈、鼻子都是通红的,看着十分可怜。宣奕看了看慕写月,转向小姑娘温声安慰道:“别怕,哥哥去帮你爹爹看看伤,他在哪里?” “谢谢哥哥!”小姑娘闻言收了泪,咧开嘴角站了起来。 “这个哥哥好漂亮啊!”也许是因为慕写月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缘故,她看上去心中有些没底,带着些讨好的笑容怯怯地伸手过去。 慕写月稍稍一避,小姑娘小小的、犹自带着些婴儿肥的手便拉在了他的袖子上。 眉心不易察觉地颦了颦,他不喜欢与陌生人有肢体接触,尤其是在这个暗藏着危险的地方。 “这里少有人烟,你们怎么会来这里砍柴?”他望着小姑娘的眼睛,问道。 小姑娘收回手,指尖不经意触到了慕写月的手背,带着失落和不安,小声道:“我跟爹爹是去年才住进山外村子里的,村民欺生,不让我们去他们常砍柴的地方,爹爹只好带着我走远些,来这里砍柴。” 见慕写月打量着自己,她又忍不住哭起来:“呜呜……哥哥求你了,我爹爹摔断腿了,快去救他吧!” “带路吧。”慕写月淡淡道。 小姑娘立刻破涕为笑,道:“往这儿走,这儿晴雨不定,我刚才扶着爹爹去了一个山洞里。” “你叫什么名字?”路上,宣奕问小姑娘。 小姑娘走在前面,只看到两边的环髻随着她的走动一抖一抖,鲜红的发绳在墨发的映衬下更加艳丽。她却没有立即答话,而是又走了几步后,才开口道:“红鸾。” “是天上的仙鸟啊。瑞草唯承天上露,红鸾不受世间尘。这个名字真好听,也很吉祥。”宣奕微笑道。 红鸾的脚步似乎滞了一瞬,随后她的声音幽幽响起:“是吗?以前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呢。”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26 宣奕本也想哄她多说说话,忘却苦楚,于是问答:“是谁啊?” 红鸾侧过脸来,冲着宣奕甜甜一笑,道:“时间太久了,红鸾不记得了。” 说话间已来到红鸾所说的山洞前,她指着洞口道:“爹爹就在里面。”说着当先走了进去。 宣奕和慕写月也跟了进去。甫进入,是一条半丈宽的孔道,越往前走光线越昏暗。 宣奕跟慕写月对视一眼,同时停下脚步。宣奕沉声问道:“红鸾,你爹爹呢?”红鸾一个刚过十岁的小姑娘,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力气把一名成年男子扶进山洞太深的地方。 第133章【七十三】红鸾(下) 然而红鸾此刻却变得很慌张,语带泣音:“这是怎么回事?爹爹不见了!难道是山洞里有野兽,把爹爹拖进去了!”她惶恐地喊着“爹爹”,向山洞深处奔去。 “哎……”宣奕喊她不及,转头用目光询问慕写月的意思。 “进去看看吧。”慕写月道,他不想日后宣奕想起此事心中不安,而且既然已经来到这里,若是真有危险,恐怕也不是退出山洞就能免去的。 两人提高戒备,向山洞深处走去。前面很快便是一个转弯,走过后不多时眼前却是豁然开朗,来到了山洞里颇为开阔的一处。 宣奕和慕写月眼中同时闪过警惕之色。 此处墙壁上燃着一些火把,照亮了洞内空间。洞中摆放着竹榻、桌椅、木柜等简单的家具,看样子是有人住在这里。山洞并非到此而止,一侧洞壁上的孔洞显示其后还有空间。 而看着眼前情形,主人是谁不言自明。 红鸾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端坐在正对着他们来时的孔道的座榻上,笑吟吟道:“哥哥们脚步好慢啊,红鸾都快生气了。” 宣奕审视着她,道:“你引我们来这里,目的为何?” 红鸾晃着腿,看上去心情很是愉快,她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说出的话却并不是回答宣奕的问题:“应该快了吧。” “什么意思?”宣奕皱眉,此时身边的慕写月却身子一晃,似乎站立不稳。 “阿月!”宣奕,立刻扶住他,沉静的面容崩裂,显出无暇掩饰的焦急,“你怎么了?” 慕写月的脸色有些发白,额上渗出冷汗,他望向红鸾,眼中闪过厉色:“你给我下了毒?”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原本白皙的手背不知何时泛起一层乌青之色,这颜色顺着脉络有明显的上沿之势。 大意了!慕写月心头一阵恼怒。可是这毒实在隐蔽,他之前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只是方才突然眼前一阵发黑,随后内息混乱起来,带起一阵阵筋脉绞痛。 宣奕大吃一惊,迅速在慕写月胳膊上点了几下,封住毒性上行,然后恨恨地瞪视红鸾,手指在腰间一扣,抽出水魄稳稳地指着她,喝道:“解药交出来!” “哥哥好凶!”红鸾撇撇嘴,有些委屈地歪了歪头,“可是红鸾没有解药可怎么办啊?” “你找死!”事涉慕写月的安危,宣奕心头已乱,哪有耐心跟她虚以委蛇,当下也不再顾忌对方只是个小丫头,纵身上前便要将人拿下! 红鸾仍旧稳稳地坐在位子上,似乎对宣奕迎面刺来的剑锋视若无睹。 当剑尖在距离她的双目只差不到一寸时,剑势却突然一凝,不再寸进。 凌厉剑风掀起红鸾的刘海,她笑意依旧,眼睛眨也不眨。 宣奕和慕写月同时神色微变。 红鸾的右手牢牢握住水魄的剑锋,剑势凝滞正是因此,宣奕愕然地发现自己竟然挣脱不开! 除非对方的内力在自己之上,否则怎么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这怎么可能?明明对方只是一个刚过十岁的小姑娘啊? “哥哥拿剑刺红鸾,红鸾生气了呢!”红鸾幽幽道。她握着宣奕的剑,毫不在意锋刃犀利,而她的手也确实毫无损伤。此刻,在宣奕的注视下,那只小巧的手从指尖开始,慢慢泛起一种诡异的紫色,随即蔓延到整只手掌。 “宣奕小心!”慕写月急呼。与此同时,红鸾已经松手,那只紫色的手掌带着疾风向宣奕拍去! 宣奕一个敏捷的后空翻避开她的攻击,红鸾从座上纵身而起,继续抬掌攻击。那只手一看便是蕴着剧毒的,再加上对方尚未摸清底的内力,宣奕不敢大意,当下全力应对起来。 不过几招,正在缠斗中的宣奕和在旁边观战的慕写月便认识到了一个事实:红鸾的武功修为在他们两人之上! 两人都不由有些心惊。 作为当今武林年青一代的翘楚,宣奕和慕写月对自身的武学造诣一向都是十分自信的,虽不敢说独步天下,但单打独斗素来也是少有敌手,可是在这个简陋的山洞里,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竟然在几招之内就让他们看到了功力的悬殊,心中实在不能不震动。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27 眼看着宣奕已经显出败迹,慕写月忍不下去了,抽出流光短剑纵身进入战局。 红鸾架开慕写月的剑锋,眯了眯眼,笑道:“漂亮哥哥,你运功的话会死的更快哦!”慕写月冷哼一声,不理会他,再度扬剑。 宣奕心中焦急,忧声道:“阿月回去!” “先把她解决了!”慕写月沉声道。 “便是两人一起上,也是枉然!”身影变动间,但听红鸾讥讽道。 宣奕记挂着慕写月的毒,难免分心,几十招后,被红鸾抓住破绽,一个弹指震开持剑的胳膊,那只紫色手掌便趁着他胸前空门大开的时候狠狠拍过来! “小心!”慕写月一个旋身挡在他前门,流光剑指向红鸾的毒掌,却见红鸾嘴角勾起一抹狡诈笑意,暗道不好,果然红鸾那一掌只是虚招,逼近时已经迅速变换。 “哐当!”一切都是电光火石之间,流光剑落地,慕写月迅速抬手对上红鸾重新击过来的一掌。 内力的比拼中慕写月毫无疑问落了下风,对方手掌中传来的汹汹内力强劲压过来,慕写月被这劲道向后侧方扫去,摔进另一个小些的洞中。 “阿月!”宣奕几乎惊得失了心跳,失声大喊,迅速追过去。 这个洞中没有摆放什么家具,只有一个泥潭,周围用石块砌了一圈边沿。慕写月在摔进泥潭前堪堪稳住身形,压抑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血色暗沉。 宣奕赶上,将慕写月抱进怀里,心中揪疼:“阿月,你怎么样了?”他慌张地将慕写月与红鸾对掌的左手拿起,果然上面的乌青色更加浓郁了,沿着经脉已经蔓延到手肘之上,哪怕点了穴也压抑不住。 “你不该为我挡这一掌!”宣奕恨自己无用,痛声道。 慕写月勉强笑了笑,语气中带着安慰:“我反正已经中了毒,不在乎再多一点,一个人中毒总好过两个人都中毒。” “别胡说了,不许你说这话!”宣奕声音发颤,收紧了抱着慕写月的胳膊,“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绝对不会!” 第134章【七十四】搏命(上) 红鸾沉着脸走进洞中,眼中闪过懊恼。宣奕在此刻抬头,看着她愤恨道:“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苦苦相逼?” 敛去方才的神色,红鸾恢复了笑意,道:“你们两个是一对儿吧?就是这个让我很不爽快呢。”她眼中浮现阴霾,笑容看上去变得狰狞扭曲:“还是两个男人……” 慕写月轻哼一声,冷声讥诮道:“我们的事与你何干,喜欢装嫩的老太婆!还口口声声哥哥、哥哥的,也不知羞!” 交手一阵子后,他发现对方的年龄绝不像看上去的这般年轻,接触间推断,至少也有古稀了。 宣奕听到慕写月的话后并不惊讶,显然他心中亦有这样的推断。 世上总有些奇门武功,有的会影响到人的身形样貌。 听道慕写月的话,红鸾粉嫩的面孔上出现刹那的怨毒扭曲,眼中杀意弥漫。然而就在宣奕和慕写月小心防备她暴起发难的时候,她却又突然勾起嘴角笑起来:“死到临头还逞一时之快,不过我这儿虽无解药,却有个解毒的法子,可要听听?” 宣奕疾言厉色道:“说!” 慕写月咬了咬唇,目光沉沉地看着红鸾愈发得意的笑脸。他知道,对方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红鸾眸中闪过一道精光,手指卷着头发,精致的唇瓣开合,吐出恶毒的话语:“催功过毒,以命换命!” “你休想得逞!”慕写月想也不想怒道。 红鸾故作姿态叹了一口气,道:“办法我说了,用与不用自然都在你们。”她的目光轮番扫过二人,最后定格在宣奕脸上,笑容中透着恶毒的快意:“害怕了吗?没关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才是常理。山盟海誓本来就是哄人的,当真的人才是傻瓜呢!” 她渐渐笑出声来,声音越发肆意,像是带着某种发泄:“什么爱侣,什么钟情,都是骗人的!骗人的!我就是要揭开你们这些虚伪做作的人的面具,让你们看看自己到底有多自私,多不堪!” 对比她逐渐失控的情绪,宣奕的声音显得格外冷静:“说完了吗?说完就滚出去!” 敏锐地从宣奕的语气里察觉到什么,慕写月眉心一动,转头目光犀利地望着宣奕,眸中微微泛起一丝怒意,道:“宣奕,你想做什么?” 宣奕眼中带着深沉爱意与痛意,道:“阿月,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有事。” 慕写月气极反笑,道:“所以你要听这个老妖婆的话,你要以命换命?” 宣奕脸上有痛苦神色闪过,并非是害怕,而是恨自己无能不能护住心上人周全,若是他平日里习武再勤奋些,也许今时今日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不是不知道红鸾说出这样的办法根本就是用心歹毒,可是如今对方的武功在他之上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他无计可施。他的阿月中了毒,在他的怀里一点点衰弱下去,他心如刀割,只要能救得了阿月,奉上他一条性命又有何不可? 红鸾渐渐止了笑声,眼中带着强烈的怀疑看着对面两人。 宣奕凝视慕写月苍白的面容,目光决绝。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28 山洞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到洞壁上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隐蔽处缝隙里水滴落下的声音。 “啪!”一声清脆声响陡然打破洞中沉寂,慕写月已从宣奕怀中起身,此刻胸口微微起伏,眼中带着愤怒和悲哀,望着被他一耳光打得偏开脸去的宣奕。 他慢慢伸手指向宣奕,指尖带着细微的轻颤,声音发冷:“你真让我失望,宣奕。” 慕写月从未用这么冰凉的语气跟宣奕说话,还是这样的重话,宣奕闻得只觉得心中猛地一沉,他恍惚间觉得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惶然转头:“阿月,我……” “你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不是?可你凭什么认为我愿意牺牲你来保全自己!”因为情绪激动,慕写月的声音有些不稳,吼出这句话后,他缓了缓,声音沉了下去,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却充满深深的哀伤与疲惫,“其实说到底,你就是一直都不愿相信,我像你爱我一样爱着你。” 宣奕的脸颊火辣辣地疼,慕写月的那一巴掌用了力气,很快就那处就肿了起来。 “阿月……”口腔内侧大概被牙齿刮破了,说话时有些疼痛,但都抵不上宣奕此刻的心悸。慕写月从不吝啬对他吐露爱语,无论是当初还是月的时候,还是后来恢复记忆之后。可是自从知道魇情蛊一事后,他就变得不太自信了,这段姻缘本是阴差阳错下的结合,他的爱人如此优秀,无论武功、权势,都不逊于自己,若是有一日慕写月厌倦了要抽身离去,他又有什么依仗能够将人留在身边? 于是他不安着,在慕写月温柔地靠在他怀中说着“我爱你”时候,他忐忑着,在慕写月含笑与他亲近的时候……当终于到了这一刻,在生与死的抉择中,慕写月不再微笑,而是用如此悲伤的语气对他说“爱”的时候,几个月来,一直困顿着宣奕内心的这把锁终于四分五裂。 他竟然怯懦至此!阿月是如此地爱着他,这份感情灼烈如火,怎能容他怀疑? “对不起,对不起!”宣奕将慕写月紧紧搂进怀中,不停地道歉,“都是我不好,我错了,阿月,我再也不会胡思乱想了,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我们生生世世都只属于彼此!” 慕写月回抱住宣奕,眸光微颤,心中酸甜交织。终于,终于让宣奕解开了心结。 “你们磨叽够了吗?”红鸾的目光越来越阴沉,语气十分不耐烦,显然是爆发的前兆。“决定好了吗,到底是谁死?” 慕写月拍拍宣奕的胳膊示意他松开自己,凌厉目光直视红鸾,虽是中了毒,气势却丝毫不减,不现半分弱态。 “宣奕。”他看着红鸾,话却是对宣奕说的,声音中别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这个老妖婆害我们至此,你既是我夫君,便要为我出这口恶气。最坏不过今日死在这里罢,但是你万不可放过了害我们的凶手!便是死,也要在死之前为自己报仇,黄泉路上,也算对得起自己!” 第135章【七十四】搏命(下) 伴随着慕写月有如利剑般带着锋芒的话语,宣奕目光中的光芒越来越盛。他握住方才放在一边的水魄剑的剑柄,慢慢收紧手指,周身气势变得凛冽肃杀,而对慕写月说话却依然如同春风般和煦轻柔。 “好!” 虽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字,却蕴含了万千未尽之意。 下一刻,他便如离弦之箭,挟着令人心惊的锐气,挺剑向红鸾刺去,肉眼可见不过一道残影,还有水魄犀利的寒芒! 火把上燃烧的火焰被招式间带起的疾风刮得摇摆不已。 红鸾心中一凛,同时眉心闪过躁郁不耐。 “不自量力!”她叱了一声,迎了上去。 所谓孤注一掷,便是再无顾虑,拼尽全部的力量放手一搏。而人一旦没有顾忌的事物,那拼起命来也是十分可怕的。 慕写月眯了眯眼,右手掌心聚起白雪心法覆于左臂上,以精妙内力强行压抑住毒性,随后一把抓起流光剑,也纵身跃入战局。 这回宣奕没有焦急不安地让他退开,也没有立刻收了攻势护在他身侧以防不虞。剑光流转间,两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双剑开阖,直取红鸾命门! …… 迷谷腹地,罗刹教。 溯溪伏跪在一座建筑前的空地上,石板的冰冷顺着膝盖蔓延,入侵到身体内部,他仿佛浑然不觉,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如石雕一般,纹丝不动。 在他一侧,宣朗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当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一双绣着精美暗纹的靴子时,溯溪沉静的目光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隐隐可见欣喜与思念之色,动动僵硬的手指,伏低了身子,声音恭敬中微带激动的颤抖:“拜见尊主,尊主,溯溪幸不辱使命,已带得宣朗回教。” 头顶上传来低沉的男声:“本尊收到禀报,你回来的时候走的是禁地那条路?” 溯溪心中一紧,道:“是,溯溪请罪,溯溪在怀瑾城的时候……不慎中计被俘,所带去的属下全部身亡。”他眼前浮现阿爻临死前的画面,不觉又是悲从中来。 男人没有再说话,溯溪的不安在寂静中被酝酿成恐惧,浑身忍不住战栗起来。 “那跟你一起回来的那些人,是谁?”男人轻声道,喜怒难辨。 溯溪额头上渗出冷汗,嘴唇有些发抖,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道:“是、是墨临风、慕写月,还有,宣奕。” “哦?”对方拖长了音调。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29 “属下没有泄露教址所在!”溯溪急急叩首,额头重重落在石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当时情势不由人,属下只好相机行事,装作为他们所制,寻找机会诱导他们自己将宣朗奉上。属下不敢让他们接近教舵所在,引他们去了禁地,如今已经摆脱这三人了!” “是怎么解决的?”男人似乎有些好奇。 溯溪深吸一口气,缓和些许后,道:“墨临风被属下引到了魍魉藤那里。”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些惊惧,声音有些发紧:“宣奕和慕写月,被红鸾带走了。” “红鸾?”男人重复道,微微带着些惊讶,又隐含感慨,“这个女人竟然还活着么?” 第136章【七十五】情殇(上) “是的。”溯溪道,“虽然未见其人,但属下可以确定,一定是她。” 他眼中闪过几分后怕与庆幸。原本引墨临风几人前往禁地,只是计划利用魍魉藤和其他陷阱来对付他们,他心中其实并无十分把握,但是除此之外,也并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他还故意装病,在路上多拖了些时日,使得到达后便接近月食之日,这样,抓到宣朗后便能尽快进行祭祀炼蛊,以免夜长梦多。 只是没想到,竟然会遇见红鸾,幸运的是,红鸾将目标锁定在宣奕和慕写月身上,反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论起辈分来,溯溪其实应该尊称红鸾一声太师伯。 五十余年前,罗刹教出过两个十分有天分的弟子,一男一女,男子名叫饮觞,女子名叫红鸾,他们不仅是师姐弟,还是一对情侣,同进同出,十分恩爱。 罗刹教的教主尊位之争一向是十分激烈并且不择手段的,当年的一切具体是怎么发生的现在已经说不清楚,只知道最终是饮觞获胜,继位教主,也就是在漓染之前的上上任教主。 红鸾却因为修习禁功,被逐出罗刹教。 禁功之所以为禁功,自然有其阴损之处。红鸾修习禁功后,骨骼重塑,外形渐渐发生变化,最后竟变成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模样,虽则寻遍医者,也找不到复原之法。 后来饮觞教主大婚,迎娶的夫人是红鸾自幼体弱、不宜练武的弟弟轻鸿。 人都说饮觞教主是无法对红鸾忘情,才选了与她相貌有七分相似的弟弟作为伴侣。 红鸾自从被逐出教后,便失踪了。而她再次现身,是在饮觞与轻鸿的洞房花烛夜。 亦是饮觞与轻鸿双双丧命之日。 听教中老人说,那天众人发现异变赶到的时候,红鸾一袭鲜艳嫁衣,坐在饮觞房中,诡异的紫色的手上满是淋漓鲜血,正拿着酒壶自斟自饮。她脚下,是饮觞和轻鸿死不瞑目、已然冰凉的尸身。 众人惊愕之后便向她攻击而去,红鸾疯狂大笑,毫不畏惧地迎上,在人群中辗转腾挪,招招取命。 教主已死,众人本就已经离心,各有算盘,见此情形心惊胆怯,渐渐不敢上前,最终红鸾离去,隐没到迷谷雾林最凶险的一片区域中,那处也因此被划作禁地,无人靠近。 之后,饮觞的其中一名师弟,也就是漓染的师父成为了教主。 红鸾虽然不再现身,但众人知道她就在禁地之中,最初的几年,常常听说有男性爱侣双双被人掳到雾林禁地,有些被发现了尸体,有些则根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是红鸾的报复。 当年她和饮觞之间一定另有隐秘。 一晃几十年匆匆而过,如今禁地虽仍在,但却似乎不再有关于红鸾的消息了。本以为她已经死了,没想到尚在人间。 “来人,把宣朗带下去严加看管。”男人声音淡漠,又转向溯溪,“你,跟本尊进来详说。” “是。”溯溪应道。他缓缓直起上身,看着对方负手转入屋中的背影,眸中尽是眷眷痴情。 尊主,漓染…… 没有得到起身的命令,溯溪膝行着跟在漓染身后,神情中并无半分怨怼不满。待漓染坐定,他也重新在屋中间跪好,恭敬地垂首。 漓染端起茶盏,扬眉看着溯溪。碧澄的茶水倒映着一张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孔,然而眉梢微微飞起,勾勒出几分狂傲。三十多岁的年纪,眉目间褪去了青年的青涩,自有一股属于这个年纪的上位者的成熟魅力。 “说吧,你被抓后都发生了什么?”漓染的目光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逡巡着溯溪上下。 溯溪脸上有些发白,惶然不安地飞快瞥了一眼漓染的脸色,却见对方面容沉静如水。溯溪虽是害怕,但终究还是按照自己已经在心里组织好的话交代给漓染。 他隐瞒了墨临风强行给自己种下傀儡蛊一事,不然就会暴露他血液异常的事情。这是他一直小心隐藏的秘密,未到时机,不能泄露。 说完后,他垂首静待发落,室内沉寂,唯听到自己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声。 漓染站起身来,清楚地看到随着他的动作,溯溪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心底的怒意不断上涌,但他面上仍旧不显分毫,走到溯溪跟前,伸手捏住了他变得尖瘦的下巴,寒声道:“你跟那墨临风,嗯?很好啊!”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30 “尊主明鉴,那只是权宜之计啊!”溯溪急切道,“属下跟他没有肌肤之亲,属下没有背叛您!”他睁大眼睛看着溯溪,目光中的情感灼热如火。 对上溯溪执着的目光,漓染心中交织着多重情感,有愤怒,有怀疑,也有一种说不清滋味的满足…… 他不耐烦多想,望着跪在自己身前的这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子,感受着独属于这个人的熟悉的气息,视线划过他清秀的面庞,顺着曲线优美的脖颈,落到衣襟掩映处,眸色渐渐变深。 或许……差一点就见不到这个人了。 心中不由得一悸,下一刻,漓染毫不犹豫地撕开溯溪的衣服,将他拽起扔到了床榻上。 对于这般粗暴的对待,溯溪温顺地承受着,没有半分反抗。而当漓染覆身过来时候,即使没有爱抚的动作,他的身体竟也不受控制地升温起来。 随意开拓几下后,漓染挺身而入,溯溪半逸出口的痛呼被他咬住下唇死死压抑在喉间。他艰难地喘息着,努力放松,主动将身体更敞开些方便身上男人的掠夺,伴随着疼痛一起的,是惊惶后的心安。 漓染,我的爱人,每一次被你拥抱,与你这般亲密无间的接触,都让我无比幸福。 …… 迷谷雾林的禁地山洞里,一场激烈的打斗刚刚止歇,洞中已然一片狼藉。 红鸾的脸色是失血过多的苍白,此刻无力地躺在地上,一柄冷光熠熠的长剑直指她的咽喉要害。 宣奕一手握着水魄,稳稳当当地制住红鸾,另一只手则搂住慕写月渐渐乏力的身躯,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一同居高临下望着红鸾。 三人身上皆是伤痕累累,血迹斑驳。 置之死地而后生。 当被逼到了绝路,人的潜力便会被激发出来,既然连最坏的结果都已经能够接受,那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如当年红鸾杀死饮觞,亦如此刻宣奕和慕写月联手战胜红鸾。 “解药。”宣奕冷冷道。 红鸾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缓缓凝聚,随后扬起一个讽刺的笑意,道:“以命换命……啊!” 剑光一闪,她身上又多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宣奕重新将剑指向她的喉咙。 “我知道你有解药。”宣奕沉声道。最开始他是慌了神,后来静下心想想,便觉得一定另有解毒之法。似红鸾这般功法,对她自身损害也是极大,她练得这毒掌,自己体内定然也有毒性。一般像这样功夫,修习者若无弥补措施,往往早夭,又怎会像红鸾这样活到这么大年纪? “呵呵……”红鸾笑出声来,有血沫从她唇角溅出,“就算有,我凭什么告诉你?” 她的笑声渐渐变大:“便是我死,也要拉上你们陪葬!” 第137章【七十五】情殇(下) 下一刻,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汹涌的鲜血从她口中如泉喷涌,红鸾痉挛地动弹着,目光死死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处,闪烁着刻骨的悲寂,双唇上下开合,似是无言地说着些什么。 血影模糊间,她依稀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让她恨极却仍控制不住内心为之悸动的身影。 …… “瑞草唯承天上露,红鸾不受世间尘。师姐,你的名字真好听,人如其名,你就那天上高贵的仙鸟啊!”…… “师姐,我想当教主,你帮帮我好不好?我发誓,等我做了教主,就十里红妆、大贺三日,迎你做我的教主夫人!师姐,红鸾,我要与你共享罗刹教的荣耀!”…… “红鸾,别怕,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最心爱的女人!饮觞绝不负你!”…… “我……红鸾,不,师姐,抱歉,我想,我更喜欢轻鸿。”…… “够了,别再纠缠我了!师姐,我念在相知一场,也念在你是轻鸿的姐姐,不想赶尽杀绝!你既已修炼禁功,覆水难收,罗刹教已无你容身之地,立刻消失,别再来打扰我和轻鸿!”…… “红鸾,红鸾,是他勾引我的,你知道的,他长得那么像你,自从你、你变成这样之后,我太想你了,所以才……红鸾,我是爱你的,你信我,你看,我已经亲手杀了他了,你消消气,给我解药好不好,求你了!”…… ……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混入脸上的血痕,化作血泪流下。 “你负了我……” 红鸾无声地喊出这四个字,随着最后一口气逸散,所有爱与恨、情与仇,倏忽远去。 慕写月看着红鸾仍旧大睁但已经失去了所有情感、变得呆滞的眼睛,低声道:“自断筋脉。”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31 宣奕的心一沉,握剑的手因为愤怒而攥得骨节发白,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缓和情绪,扶着慕写月到一边坐下,柔声道:“阿月,她住在这里,我想解药一定就在附近,你先歇歇,我找找看。” “好。”慕写月没有多说什么,目光柔和地看着他,点头道。 洞中的家具在方才的激斗中无一幸免都遭到了破坏,宣奕在狼藉中翻找,几乎连每一寸土地都没有放过,然而一无所获。 过了一会儿,慕写月抵抗着体内一波波的隐痛,看着宣奕忙碌的身影,叹息道:“算了,宣奕,也许真的没有解药。” 宣奕似乎没有听到,他第一次对慕写月的话没有半分回应,仍旧在四处搜索。 慕写月忧声道:“我有些担心,我们出来这么久,师兄应该会发觉不对来找我们的,可是他却没有来。宣奕,我怕他跟宣朗那边也遇到了袭击,我们回去看看好不好?” “阿月。”宣奕转头看向他,目光深沉,隐隐压抑着情感波动,“抱歉,可是我现在只顾得了你。”说罢继续埋头寻找。 心头涌上说不清的滋味,慕写月嘴角忍不住勾起一片柔情笑意,眼中却溢出些晶莹,静静地看着宣奕,不再说话。 宣奕不死心地翻找着,心却沉甸甸的。难道,真的没有吗? 不,再冷静些,自己的推论不会有错,不然红鸾活不到今天!宣奕在心中对自己道。他闭眸回忆,不放过任何与红鸾相遇后的细节。 她的假哭,她的得意,她的怨毒……她在阿月摔到另一个孔洞后一闪而过的懊恼! 有了,那个修整过的泥潭! 第138章【七十六】意惘(上) 昏昏沉沉中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慕写月睁开眼睛,发现宣奕正急匆匆带着自己来到方才的孔洞中,神情里带着强烈的期盼。 “你发现了什么?”被小心翼翼放在泥潭边的时候,慕写月问道。 宣奕跪坐在旁边,伸手探入泥潭,蘸取了些泥浆后轻轻捻动观察,然后仔细嗅了嗅手上粘带的泥浆的气味,眼中渐渐有光芒亮起。 “阿月,咱们试试这个!”宣奕让慕写月靠在自己怀里,握住他中毒的手,一起浸入泥浆中。 肌肤上传来凉而不冰的感觉,同时,还有另一只手与自己坚定相握,可以感觉到对方脉搏的跳动。这一刻慕写月内心平静,用询问的目光望向宣奕道:“这泥浆……” “若我没有猜错,这是千年玉髓泥,可祛邪毒。”宣奕柔声道,却压抑不住心底的激动。“当年我为了寻找爹的踪迹,走遍大江南北,机缘巧合下曾见过一方已经快干涸的玉髓泥的残迹。” “竟然这么巧……”慕写月不由慨叹,他也是听说过千年玉髓泥的,知道其极为稀少难寻,却没想到这山洞中就有一方。 宣奕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头发,道:“是巧合也是必然,若无它,红鸾也不会在这里了。” 随着时间推移,慕写月越发明显的感觉到自己体内毒素的消退,疼痛渐渐减弱,人也逐渐精神起来。 泥浆下,他微微动了动手指。 “阿月,怎么了?”感觉到他的动作,宣奕立刻紧张地询问,“可好些了?” 慕写月点头,宣奕顿时欢喜,搂紧了怀里的人,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颤抖,隐约还可听见些哽咽:“那就好,那就好。” 伏在宣奕怀中,慕写月敛去眼底轻颤的光,轻轻闭上眼,低声道:“其实……我是有些害怕的。” 宣奕的心一疼,他知道,这是阿月第一次真正在他跟前显示脆弱,不同于以往是为了叫他安心,这次,是阿月需要他来安慰。 “我总是与你在一处的。”宣奕轻抚着慕写月的肩,吻了吻他的鬓角,声音虽轻,语气却坚如磐石。 江湖波谲诡异,也许我现在还不够强大,承诺不了护你分毫无伤,但我可以用我的心、我的血、我的生命起誓,我会永远拉着你的手,生生死死,我们总在一处。 宣奕怀中,慕写月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笑意。 …… “尊主,虽然教址未曾泄露,但是中原各派都在向南疆赶来,属下以为,还是要多加留意防备为好。”激烈的情事后,溯溪筋疲力竭,忍耐着漓染从他体内抽身而出的不适,寻机道。 餍足后的漓染听到此话虽是不悦,但倒也不至于大发雷霆。他冷冷扫了一眼溯溪,起身穿衣,道:“还不是你招惹来的。” 溯溪眸光一黯,也不辩解,忍着疼痛艰难起身下床,赤着身子伏跪在地上,卑声道:“是属下该死。” 他的身上布满青青紫紫的印痕,双腿间更是一片狼藉。此刻这卑微又狼狈的模样落在眼中,漓染心底不由得一阵不舒服。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32 第139章【七十六】意惘(下) “起来吧。”他心中烦躁,语气便染上了不耐,“来便来了,反正本尊不日即将神功大成,届时便拿他们练手,用他们的血祭我罗刹教先辈亡魂!” “尊主……”溯溪心觉不妥,还欲再劝,漓染衣袖一挥,皱眉道:“够了,月食之日将近,如今最重要的是供奉厉阴蛊助本尊修炼神功,本尊不想为别的事情烦神。” “是。”知道漓染的脾气,溯溪无奈只能应声道。 漓染系好腰带,转头看时,溯溪正慢慢披上外衣,虽然他的动作里并无魅惑勾引的举止,但漓染的目光在他犹带红晕的眼角流连几遭,却发现自己又有些想要的冲动了。 论模样,溯溪远不如卓以白精致俊美,可是对那武林第一美男子,他尝过了滋味便也罢了,并不觉得有什么留恋稀罕的,倒是对着溯溪,每每会有情难自禁的冲动。 到底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却不知那与卓以白齐名的慕写月又如何呢? 想到此处,漓染漫不经心道:“那个慕写月,倒是可惜了。”还没有见过对方的模样呢,便要折在红鸾手里了。 这句不经意的话仿若一柄钢刀狠狠扎入溯溪心里,疼得他几乎要捂着胸口弯下腰来。但他到底没有,除了脸色更加苍白外,他没有别的变化,依旧温驯地立在漓染身侧。 漓染没有注意他的情绪起伏,径自离开了屋子,下一刻,溯溪无力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顺着身后的床栏慢慢滑坐在地上,缓缓将头埋在双膝之间。 你惦记着别人,在你刚从我身上起身不久。你明知道,那个慕写月,是害我遭受这些折磨的人之一。 好冷,从肌肤,一直到心底。 漓染,漓染……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叫着这个名字,极力想从这名字中汲取一点点暖意。 抬眸看着手腕上青色的脉络,溯溪眼中流露深深的悲凉。 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不,或许你知道,但是你不愿意相信。 …… 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兰花清香,睁开眼,入目是云影般的罗纱帐。 视线移转,墨临风难得有些茫然。这里是绯烟殿,他正躺在自己的寝殿内,身上盖着轻柔暖和的蚕丝锦被,周身感觉十分安适惬意。 怎么会……回到这里的?墨临风微微皱眉。 突然感觉到了枕畔来自于他人的呼吸声! 周身警戒立刻被调动了起来,墨临风眼中闪过冷厉之色,懊恼地转头。 自己怎么会这么大意,连身旁睡了别人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这太不对劲了! 而当目光转过去之后,他却不由得一怔。 那人是溯溪,他着一身轻薄的寝衣,香肩半露酣眠在自己身旁,嘴角竟还带着淡淡笑意。 这怎么可能? 明明,明明就在不久前,溯溪他…… 凤眸中飞快掠过一丝痛苦神色。 似乎是在睡眠中感觉到了注视着自己的视线,溯溪的睫毛颤了颤,随后慢慢睁开了双眼。 墨临风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暗中警惕。 “临风,你醒了啊?”溯溪的声音里带着初醒的慵懒,犹带着困意似的,眼睛小幅度地开开合合几次才终于彻底睁开了。 墨临风闻言心中一震。 “你叫我什么?”他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显得太过惊讶。 “临风啊,怎么了?”溯溪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我不叫你临风,叫你什么啊?”说完有些好笑地歪头看着他。 “你……”墨临风看着溯溪叫着自己名字并且一脸理所当然、习以为常的表情,脸上的惊诧终于压制不住了。溯溪,不是一向叫他“尊主”吗?不,其实那不是在叫他,而是假装把他当成了漓染,墨临风苦笑着摇了摇头。到后来,他多想听溯溪唤一声自己的名字。 溯溪此刻总算是察觉到墨临风的异样了,关切地贴近过来,拉着墨临风的手问道:“临风,你怎么了?是刚才做噩梦了吗?”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33 墨临风望着溯溪的眼睛,这双眼睛中此刻满是对他的关心,是真诚的,深刻的,看不到半分虚情假意。 “我们不是在南疆吗?”他轻声问道。 溯溪微微一愣,随后笑道:“噢,我知道了,你果然是做梦了,梦到四年前去南疆剿灭罗刹教的事情了对不对?” 四年前? 墨临风愕然。 怎么会是四年前呢? 溯溪已经下床了,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那件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还总是会梦到。我知道你担心罗刹教会像七十多年那样,斩草未能除根。但是这次是真的将他们连根拔起,彻底消灭了,你就别再总惦记着啦。”他自己穿好后,又拿起墨临风的衣服走过来,十分体贴地为因为心中惊疑而愣在床上的墨临风穿衣。 “溯溪!”墨临风一把抓住溯溪的手腕,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这回轮到溯溪惊讶了:“你这是……”随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圈一红,眸中流露出忧伤和隐隐的委屈,侧过头去不再看墨临风,道:“我知道,你一直忘不了南疆的事,其实是介怀我的过去。你不愿意原谅我曾经跟漓染在一起过这件事,哪怕我们现在已经在一起四年了,你还是心有芥蒂。” 墨临风看着溯溪黯然的模样,怜惜之意顿生,可是心中的疑惑更盛:“你说……我们在一起四年了?” 恍惚间,似乎真的有无数画面涌入脑海中,诉说着这四年来的温馨相守。 南疆一战,漓染大败,绝望之下想拉溯溪陪葬,是他拼着重伤救下溯溪,最终感动了对方。在后来养伤的过程中,自己跟溯溪朝夕相处,终于得到了他的心,回到遗尘宫后他们便如同宣奕跟慕写月一般成了婚,如今已然在一起四年了。 墨临风的眸中闪过迷惘。 还是……很奇怪。 “临风,你怎么了,别吓我啊?”发觉墨临风是真的有些不对劲,溯溪也顾不得自己伤心了,担忧地打量着他的神色,“我去找杜淮来给你看看?” “不必了。”墨临风拉住他,勉强勾了勾嘴角,“我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还没有醒过神而已,已经没事了。” 第140章【七十七】枉然(上) 用心勾勒完最后一笔,斜倚在假山旁赏玩着初绽兰花的年轻公子生动的模样便完美呈现在了纸上,姿势优雅中带着几分闲漫。眼睛是最后画就的,眸光灵动,最是风情无限。画中人每一处细微点滴,从衣服褶皱,到手上的小动作,都被精细地描绘出来,足可见作画人的用心。 “又画完了一幅。”溯溪喜滋滋地拿起画,看看画,又看看墨临风,欢喜中又带着几分苦恼,“你每次都把我画的这么好看,我快要嫉妒这画上的自己了。” 墨临风放下笔,微笑地看着溯溪,道:“真人比画好看。” 溯溪的目光流连在画上,口中道:“待会儿把它裱起来,挂到采珠轩去。” “好。”墨临风温柔地应着。 他的记忆里,四年来,自己为溯溪画了许多画,溯溪很喜欢这些画,每幅都是他亲手装裱,然后两人一起挂到绯烟殿里的采珠轩中。 墨临风去过采珠轩,那里确实挂满了画,自己所画的各种情景下的溯溪。舞剑、荡舟、酿酒,喜悦、微嗔、娇憨……诉说着这四年来恩爱相处的点点滴滴。 彼时,对着满屋的画像,墨临风牵着溯溪的手垂眸沉默不语。 此刻,他看着眼前的人欢喜地拿着画,眼底划过一道复杂的光。 已经几天了,跟溯溪的相处也越发有真实感,脑海中似乎越来越能清晰地回顾这最初令自己惊愕如今却显得真切的四年。 可是…… “宫主,圣使的书信到了。”门外陵羽恭声禀报道。 溯溪笑道:“算算日子,也快到他们往年回宫里来看我们的时候了,写月的信里必是说这个的。”说着走过去从陵羽手中拿过信。 “喏,你宝贝师弟的。”溯溪将信递给墨临风。 墨临风没有接,而是深深地看着信的封面上熟悉的字体写着的“师兄亲启”四个字,情绪不明。 溯溪问道:“怎么了?” “写月在等我,我不能再耽搁了。”墨临风轻声道。 “你说什么?”溯溪没有听清。 墨临风抬头,看着溯溪的目光流转着深沉而复杂的情绪,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眷念,道:“溯溪,我曾经期待过与你这般厮守,岁月静好,可是自从在雾林里那一刻后,我便知道一切再无可能。我不怪你,溯溪,各为其主,你有你的立场。写月原是对的,到底是我虚妄了。”他抬起手轻轻按在溯溪欲张的唇上,拦下他的话,继续道:“能与你共度这几天实属意料之外,其实我本该在一开始就抽身而退的,但是到底还是……有所贪恋。”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34 “不过必须结束这一切了,溯溪。”墨临风轻轻叹息,他轻柔地抚过溯溪的脸颊,目光清醒而决绝。 “临风……”溯溪疑惑,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墨临风拉进了怀抱之中,随后心脏处猝不及防传来尖锐的疼痛,感觉整个人都被撕裂了。 “啊!”溯溪惨呼,僵硬地低头看去,墨临风的手径直插入自己的胸口,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攥住。 鲜血从伤口处狂涌出来,溯溪剧烈地颤抖着,目光里有深深的悲伤、惶恐和疑惑。“不要……”他哀求着,“临风,为什么……” “如果沉溺于虚幻,我还怎么配做遗尘宫之主?”墨临风道,声音中听不出感情。 下一刻,他的手用力一攥,伴随着一声凄厉哀嚎,眼前血雾弥漫,瞬间所处空间开始崩陷,溯溪、殿宇全部幻灭。 一片混沌中,墨临风缓缓阖上双眸。 …… 迷谷雾林的一处阴冷所在,无数藤蔓仿若草丛里蜿蜒的蛇,慢慢延伸或盘曲,十分诡异。令人望而生惧的是,在这藤蔓纠结的集中处,褐色或深绿的藤枝下,半埋半现着森森白骨。空气里淡淡的腐烂气味更是为这阎罗景象添上渗人的氛围。 仔细瞧去,在这一根根藤蔓交缠蔓延最密集的地方,在白骨中间,竟有一个人。虽然浑身都被藤蔓缠绕,双眸紧闭仿若无知无觉,但还是可以看到他胸口的起伏。 这些藤蔓似乎有意识一般,知道在这一片死寂里有活物的存在,争相蔓延到那人的身上,似乎要将他围成一个茧。 眼看着那人便要淹没在藤枝下…… 突然,原先闭合的眼睛猛地睁开,这是一双锋芒内蕴的凤眸。一瞬间,凌厉气势尽数释放,以那人为核心,剧烈的气浪以极强劲的气势炸裂开来,刹那间席卷了这整片区域。 原先还很气势汹汹的藤蔓在猛烈的冲击下四分五裂,断枝残叶被气浪挟裹着向四周飞落,如同下了一场枝叶雨,狼狈地落在远处的地上,再不见起伏。 场中的树木也受到波及,离得近的被拦腰折断,离得远的也是满树叶落枝残。 墨临风独身立在这片狼藉的中心处,面沉如水,望着遍地残枝,眸光明暗不定,周身笼着一层阴霾气息。 垂眸看了看手腕上微微泛红的勒痕,墨临风眯了眯眼。虽然还不知晓这究竟是什么植物,但是已经基本可以推断,这些藤蔓会分泌汁液通过肌肤接触渗入人体,使人中毒后产生幻觉。若是无法及时清醒,最终的后果便是长眠于此,成为这些藤蔓的肥料。 那几日与幻境里的溯溪相伴,虽则确实是有几分想感受一下与那人相濡以沫是怎样的滋味,但更多的,是为了确认构成这个幻境的支撑。 所有的场景,只有在跟溯溪一起的时候,才会生动真实。 毋庸置疑,那个支撑就是溯溪。 幻境里的溯溪一死,整个幻境便崩塌了。墨临风在下一个幻境还没构建好之前醒来。 缓缓伸手抚上之前被溯溪击中胸口,感受着每一次呼吸带起的窒闷的疼痛,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若非慕写月始终心存疑虑,不放心他与溯溪有时候的过于亲密的接触,劝他穿上金丝软甲以防万一,那一掌,就算要不了他的命,也会让他受到重创,然后再落入这诡异藤蔓丛中,焉能还有命在? 溯溪,你倒是够狠心,一点也没有留手。 第141章【七十七】枉然(下) 一霎悸动,原不过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心跳。那个人,从来都是冷静地连自身都可以算计在其中。原来种种乖巧,都只是为了迷惑自己而做的忍辱求全。 有人得了他如此全身心的付出,就有人要被他冷血无情地伤害。 溯溪,你的眼里从来只望得进漓染,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师兄!”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墨临风望去,眼中顿时厉色一闪。 “怎么回事,谁伤了你们?”他看着慕写月和宣奕走到自己跟前,皱眉望着两人身上一道道伤痕和斑驳血迹,伸手拉过慕写月,探了探他的脉搏。 “写月,你脉相不稳。”墨临风眼中掠过担忧和恼火之色,眉心紧蹙。 “已经不碍事了。”慕写月宽慰道,“我跟宣奕不小心着了道,好在已经平安脱身,待会再跟你详说。”他说着目光向周边扫过,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安,“师兄,你这边出了什么事?宣朗呢?” 解毒之后,两人才有空注意到身上的伤,匆匆上完药后,他跟宣奕离开山洞后原路返回,却不见了墨临风三人,原本心中就有所不安,当下更加担忧。两人一路寻找,刚才恰巧来到附近,被墨临风一举毁掉魍魉藤的动静引来。 墨临风看向宣奕,迎上对方焦急的目光,终究是自己有负所托,目光一缓,沉声道:“抱歉。” 宣奕的心猛地一沉,语气里不由带上了怒意,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墨临风的武功,竟然护不住宣朗,事关血脉至亲,即便对方是慕写月的师兄,他也实在不能不恼火。 墨临风眸中暗沉,只简单地说了两个字:“溯溪。”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35 其他便不用再多言。 是溯溪假作驯服,故意引他们走上这条危险重重的道路。 宣奕不再对墨临风发火,因为提及溯溪,他自己也有过失。为父报仇心切,他跟宣朗都带有侥幸之心,想利用溯溪一举打开罗刹教的大门。 三人一时陷入沉默。 “我去找宣朗!”片刻后,宣奕最先开口。 慕写月拉住他的胳膊,道:“宣奕,我知道你着急,但是我们不能乱,得先想办法走出这里。” “宣朗等不了了!”宣奕躁郁之下提高了音量,“月食之夜很快就要到了,我们没有时间耽搁!” “会有办法的,宣奕。”慕写月并不恼火宣奕的态度,安抚道,“这么多事我们都顺利过来了,这次也一定会的!” 宣奕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慕写月所说在理,但是只要一想到宣朗身陷险境,就不能不心烦意乱。 想到临别前卢清瑟殷殷的目光和长久伫立门前送别的身影,他的心就疼得厉害。 懊恼地低哼一声,宣奕在附近来回走动起来,借以发泄心中的担忧不安。 正走着,脚下一绊,低头看去,却是一截魍魉藤的残枝,宣奕心中苦闷,一脚将它踢开,力道颇大,这截残枝贴着地面扫过,沿途撞开不少其他的藤蔓。 宣奕不经意地一瞥,顿时瞳孔一缩,脸上浮现不可置信的表情,似悲似喜,痴怔片刻后呼吸很快急促了起来,快步向所望之处走了过去。 被方才那根藤蔓扫开的一处,一具白骨旁,露出半截寒光闪闪的剑身来。 第142章【七十八】牢室(上) 径直走到那处,宣奕半跪于地,呼吸微颤,伸出的手也有些发抖。指腹轻轻碰触剑身,似乎被这寒凉惊到,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 虽然在这阴潮环境中被半埋入土、久到连身边的主人都已经化作白骨,但剑身上的粼粼剑纹仍旧清澈明晰,光泽熠熠,显然不是凡品。 外界的感知似乎都被弱化,宣奕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咚咚”地敲击着胸膛,每一下都激起一阵生硬的疼。 他认得这剑纹。 素章剑独一无二的标志。 手指顺着剑身触到潮腻的土壤,宣奕将土层扒开,一柄完整的剑便出现在眼前。剑身靠近剑柄的位置,赫然刻着两个字,铁画银钩,正是“素章”。 宣启钰唯一的佩剑。 酸胀感充斥眼眶,宣奕慢慢握住躺在土中的剑柄,将剑提了起来。 因被注入着太多悲伤而变得凝结的目光由剑慢慢移动到旁边的白骨上,宣奕苍白着脸色,眼角滑落泪水。 这白骨在此地不知躺了多久,身上的衣服早已朽烂,只剩残布,如此萧索,如此凄凉。似乎连手指轻微的碰触都怕对方已经不堪承受,宣奕忍着心痛,手隔着空气在白骨的轮廓上虚虚划过,忽然一顿,然后小心翼翼从那残破衣料下拿出一枚墨色玉佩。 被刻意压抑的悲伤终于溃堤,如潮水汹涌而来,瞬间席卷了理智。宣奕发出一声如受伤野兽般的哀吼,将这枚墨玉攥在手中,紧紧按在胸前。 小时候,多少次被他抱在膝上,拿着这枚玉佩玩耍? 宣奕双目通红,望着身旁白骨那空洞洞的眼眶,目眦欲裂,心如刀绞。 你最后一刻,入眼的是什么?你最后一刻,心里期盼的是什么? 这么多年来,夜半入梦,音容笑貌依旧,梦外的你却早已在遥远的异乡化作枯骨。都是我无用,你在这个冰冷的地方等了这么久,我才终于找到你。 “爹!” 宣奕失声痛哭。 慕写月之前已经根据宣奕的反应猜测出了这具白骨的身份,宣启钰的失踪是宣奕全家的心结,骨肉分离十余年,如今终于相见,却是生死之隔。宣奕的哀恸他感同身受,慢慢走到宣奕身旁,与他并肩同跪,侧身将宣奕抱住,默默地给他支撑。 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掩饰痛苦。 …… “唔……”按了按突突跳着的太阳穴,宣朗从昏迷中醒过来,头脑兀自迷糊着。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36 自己怎么了? 噢,想起来了。在迷谷雾林里,突发异变,墨临风被溯溪偷袭,他想过去帮忙,却不慎被那些诡异的藤蔓缠住了手脚,后来溯溪纵身过来趁他对付藤蔓之际点了他的穴道,使他陷入昏迷。 一定是被溯溪抓回罗刹教了。 墨宫主怎么样了,他那么厉害,应该不会轻易出事吧? 不知道大哥和阿月现在在哪里? “你醒了?”头顶传来一个温雅的男子声音,带着关切。 视线慢慢聚焦,宣朗眨眨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脸颊瘦削的青年,但是五官端正,若是面上丰盈起来,倒也不失清俊。 而且这眉眼望着,倒是有些熟悉…… 试着调息一下,宣朗不出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内力被封住了。意识到自己还躺在地上,他以手撑地慢慢坐起身来,青年体贴地扶了一把。 “谢谢。”宣朗道,目光扫过,发现自己所处的是一间石牢,且牢中除了自己和那位青年外,还有另外两人。 一人年纪尚小,不过十五、六左右的少年,脸色有些苍白,宣朗看时他正从墙角的陶罐里倒了一碗水。 “给你。”他走过来将水递给宣朗。 宣朗道了声谢,接过水,目光却忍不住一直望向不远处靠着墙闭目坐着的男人。 第143章【七十八】牢室(下) 那人一看便知是被囚禁了很久的模样,衣衫破旧,原本的浅色已经变成了暗黄,长发不曾扎束,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梢端纠结,下颌胡须也是乱糟糟的,勉强忽略这些狼狈去看他的面容,却只见到形容憔悴,透着支离病态。 他瘦得太狠了,两边脸颊都深深凹陷下去,颧骨突出,搭在膝上的手仿如枯枝,又兼肌肤苍白没有血色,整个人形销骨立。 到了此刻,宣朗自然知道自己的处境,也知道与自己一同被关在牢中的另外三人的身份。 “鸣凤大哥?”宣朗唤了一声自己跟前的青年,对方眉目温润,与萧隐凰有六、七分相似。 萧鸣凤讶然:“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宣朗立刻在脸上挂起一个真诚热情的笑容,执起萧鸣凤的手恳切道:“鸣凤大哥,久仰大名,在下莳花山庄宣朗。” “宣……二公子?”萧鸣凤被他的态度弄得愣愣的。“你无需如此客气。” “大哥才不要对我这么客气才是,直接叫我宣朗就行!”宣朗自来熟道。 萧鸣凤还是疑惑:“大哥?” 宣朗脸上显出几分羞赧,微微低下头几分小媳妇模样道:“大哥,隐凰如今住在我家中,我们已经互定鸳盟了,你放心,我是真心喜……” “你说什么!”萧鸣凤激动不已,“隐凰,你说的是我妹妹隐凰吗?她还活着?” 当日萧家惨遭屠戮,萧鸣凤眼见得一个又一个亲人惨死,他在血腥中被强行掳走,之后便一直被关在这石牢之中,丝毫不闻外界消息。后来虽来了凌涵容,但对方身为家中备受宠爱的幼子,一向不涉江湖事,因此并不知道萧家的事情。萧鸣凤原以为自己的亲人已经都不在世上了,却没想到在今日能听到妹妹萧隐凰的消息,顿时惊喜不已,几欲落泪。 见状,宣朗遂将萧隐凰当日幸存一事并后来的经历原原本本告知了萧鸣凤。 “上天垂怜。”得知一切后,萧鸣凤心头悲喜交集。他紧紧按着胸口,情绪激动。 他被关进来的时候,牢中已经有了一人,并且似乎已经被关了颇长时间。询问后萧鸣凤才惊悉,原来对方竟然是当年那个引起争议后来又失踪的卓以白!卓以白告诉他罗刹教掳来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取他们的心头血来炼蛊。萧鸣凤这才知道自己一家惨遭横祸的缘由,当下心中恨极愧极,情绪激荡之下便想自尽以谢罪。 卓以白阻止了他。彼时那人刚刚受过一番凌辱蹂躏,衣不蔽体,露出浑身的伤痕,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透出的力量与虚弱的身体形成强烈的对比,让他印象深刻。 “谢罪,你做错了什么?死是最简单的事情,但也是最怯懦的行径。”卓以白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淡色的唇边犹有血迹,“亲人尸骨未寒,凶手逍遥在外,你甘心吗?你今日死了,不过是为日后多添一个受害人罢了,不仅没有报仇,还徒增罪孽。” 于是萧鸣凤冷静下来,虽然痛苦,但还是隐忍着活下去,寻找着,等待着,报仇的机会。 对于卓以白,他敬佩的同时也有深深的同情。这个当年惊艳武林的男子,如今同样为名声所累,因为俊美的容貌吸引了那罗刹教主漓染的注意,受制于人,竟被强行侵犯。他不敢想象这个骄傲的男子心中的痛有多深。虽然卓以白始终是风淡云轻的模样,但从他日益枯槁的容颜和逐渐沉默的性格便可知他的内心绝不如表面这样轻易释怀。 他所能做的,只有尽力发挥自己所擅长的本事,在卓以白受伤的时候为他治疗。可是身处监禁之中,条件简陋,物资匮乏,除了实在伤情严重罗刹教这边怕人死了会扔点简单的药物进来,其余时候都不会搭理他们。 好在不久之后,漓染便厌倦了,不再凌辱卓以白,这让萧鸣凤也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个优秀的男子被这般残忍对待。 宣朗安慰了萧鸣凤后,又转而安抚凌涵容:“凌小公子,你别怕,我哥他们已经知道罗刹教的阴谋,很快就会救我们出去的。”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37 “呃……卓少侠?”宣朗望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卓以白,声音里不觉带了点小心。卓以白的形象与他想象中相差太大,外貌且不论,周身的气质孤峭抑郁,自然而然便与人拉开了距离。 与江湖中的传闻大为不同。 宣朗知道卓以白是最早被囚禁在这里的,也不知受了多少挫磨,他此时的淡定完全是因为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来救自己,试想一下自己和卓以白易地而处,被关在这黑暗的小小一方空间,春去秋来,在几近无望的等待中度过漫长的时间,就觉得不寒而栗。 卓以白慢慢睁开眼睛,视线落到宣朗身上,无波无澜。 “我一早就听我哥说起过卓少侠的大名。”宣朗道,他顿了顿,复开口,“少侠困于此处定然受了许多苦,但是很快这一切就能结束了!” 卓以白没有错漏宣朗眼中的怜悯和叹息,若是曾经的他,一定会觉得愤怒,但是现在,却已连苦笑都无力提起。 “我记得你哥哥。”卓以白的声音有些沙哑。记忆里模糊浮现一名少年负手立身在玉阶之上,脸上是与年纪不相符沉静坚毅。那是在宣奕继承莳花山庄庄主之位的仪式上,他当时代表沧明派前来祝贺。 “可是……宣朗哥哥,你也被抓进来了……”凌涵容有些迟疑地开口。 宣朗抓了抓头发,眸中闪过一丝忧虑:“这是意外。不过,我们之前也考虑过这种情况,已经做了计划。” 他说着从脖子上扯出一枚方形的护身符来,轻轻勾一下隐蔽的开关,护身符的一边竟然弹开了,里面是中空的,可以放小的物什。 宣朗将护身符一倾,从里面倒出三枚圆滚滚的药丸来,其中两枚是黑色的,另有一枚则是暗红色泽。 第144章【七十九】药丸(上) “这两枚是化功丹的解药,对大多数化功药物都有克制的效果。”宣朗指着黑色的药丸道,“这是隐凰亲自配制的。”他看着萧鸣凤又补充了一句。 萧鸣凤闻言拿起一枚细看,放在鼻尖嗅了嗅后,眼中一喜,点头道:“虽不完全对症,但至少可解八分毒性。” 他们所中的化功药物他不是不能解,只是苦于没有药材。 “可惜这枚护身符不够大,只能装得下三颗药丸。”宣朗不免有些苦恼。虽说可以另制一个大些的,但是又怕引人注意,若是被搜了去,便连这几枚药丸也不能有了。 “我不需要。”萧鸣凤神情温和,言语间并无迟疑,“我的武功本就平常,便是恢复了也不顶大用。” 凌涵容跟在后面道:“我也不用了。” 宣朗望向卓以白,正好对上对方看过来的视线。卓以白倒并没有推辞,到了这一步,自然是力争最有优势的结果,而不是做无谓的礼让。他慢慢起身走过来,从宣朗手中拿过一枚黑色药丸。 “这颗红色的是?”卓以白询问。却是萧鸣凤先作声:“这莫非是赤炎丹?” “不错。”宣朗点头,语气严肃,“我们身陷于此,敌强我弱,就算卓少侠和我恢复了功力,靠我们自己也不可能从这里脱身,只有等我哥他们前来救援,方好一起杀出。但是凡事难保万全,我们来的时候出了意外,月食之日将近,若是他们不能在这之前将我们救出,我们须得自救。” “这枚赤炎丹是至焱至烈之物,服用后会影响体质,与厉阴蛊相克。一旦厉阴蛊吸食含有赤炎丹之毒的心头血,必死无疑,漓染的计划便会失败。”宣朗沉着道,“到那天,我会提前服用赤炎……卓少侠?” 他正说着,却见卓以白伸手过来,从他手心取走这枚赤炎丹。 “给我吧。”卓以白淡淡道。 “这怎么行,还是我来。”宣朗立刻道,想取回丹药,却被卓以白避开。 “我已是没有牵挂之人,由我来做这件事,最合适。”卓以白面容沉静,甚至,是太静了,若一潭沉沉死水,令人心悸。 “卓少侠……”宣朗颦眉轻喃,他自然知道做这件事的危险性。他们之前谁也没有接触过厉阴蛊,所了解的些许不过都是从古籍上得来的。虽然经过一再分析,得出厉阴蛊应当会在吸食到足以致人死命的血量之前就死在赤炎丹毒性之下的判断,但对错与否未经验证,尚是未知之数。宣朗不是不怕,但是既然他是来救人和报仇的,就要有自己的承担,却未想到卓以白愿意做这样的牺牲。 心已死,生念希微。宣朗看着对方的双眸,忽然这般想着。所用来支撑他到如今的便是报仇的信念了吧? 此时,卓以白望着手中的药丸,忽然勾起嘴唇轻轻笑了笑,眸中瞬间流转过的淡淡光辉冲散了压抑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明亮了一瞬,隐约可见往昔的风姿。 却是令人忍不住叹息。 …… 将宣启钰的骸骨小心翼翼用外衣包裹好,埋在一棵树下,宣奕恭恭敬敬地叩首三下,道:“爹,孩儿不孝,请您再等待几日,等孩儿救出宣朗,杀了仇人,就带您回家!” 他的情绪已经冷静许多,慕写月见状心下稍安。 宣奕起身,看向墨临风的方向,此刻他手上拿着一块半尺见方的石板雕刻,正低头研究。 慕写月走过去,这块石板雕刻是在宣奕父亲的骸骨下发现的,上面细细刻绘的竟是通往罗刹教的几条秘密路径! 当真是柳暗花明。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38 想来该是当日宣启钰从罗刹教中所得,只是未能顺利将它送出去。 “师兄,如何了?”慕写月问道。 墨临风点点石板上的某一处,道:“我们在迷谷的这个方位,最近的一条路是这条。” “那我们……”慕写月正开口,却被宣奕截住,但听他的声音疲惫、却带着深思熟虑后的坚定慢慢道:“天色已晚,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整一下,明日再走。” 慕写月有些不安地看着他:“宣奕……” 宣奕脸色不是很好,但还是对他露出一个宽慰的微笑,道:“我没事,对不起,阿月,刚才又让你担心了。我现在很清醒,在月食之夜之前,宣朗是安全的,如今有事的是我们。” 自己跟阿月之前经过与红鸾的一场殊死拼杀,虽然取胜,两人却都受了伤,而墨临风被溯溪全力之下偷袭,虽有金丝软甲护体,但也受了内伤,现在三人都不是全盛状态,又兼疲惫,强行动手并不是最佳选择。既然身为一方势力之主这么多年,宣奕自然懂得分析利弊,忍一时之难。虽然挂心宣朗,但若冲动行事,只怕反而会害了他。 墨临风和慕写月自然不会想不到这一层,只是慕写月顾忌着宣奕的感受,而墨临风则受溯溪欺骗的影响,虽然面上不显,但他心中想立刻杀进罗刹教的冲动不比宣奕少,所以两人之前都未阻止,却没想到最后提出暂缓行动的人是宣奕。 墨临风转向罗刹教的方向,目光明灭不定,默然无声。 …… 无论是期盼还是恐惧,月食之夜终于是到来了。罗刹教的祭台已经搭好,四周火盆里火焰窜动,映照得场中恍如白昼。 此刻尚未到时辰,天心一轮圆月在云影间洒落清辉。 祭台一角,宣朗等四人被捆绑着,由一队侍卫小心看守。 宣朗皱眉向祭台中央看去,那里摆着一张长桌,上面放着一尊蟠虺纹的青铜小鼎,样式古朴。围绕长桌四周侍立着五名蛊师,其中一人为主蛊师,此刻手臂挥舞,轻移步伐,像是在跳异族的舞蹈,又像是在比划着什么符咒,另外四人分别站在长桌四角,双手交叉在身前,对着天上的月亮,口中吟诵着他听不懂的祭词。 目光四下扫视,但见祭台之下护卫层层,重重包围,竟是连苍蝇也难进出的架势。 第145章【七十九】药丸(下) 正对着祭台的石阶之上,玉座中端坐着一人,从服饰和气势上便能判断,此人是漓染无疑。他周边侍立着一群属下,离得最近的两个人,一人是溯溪,还有一人看着并不是很老,但头发却已花白,气质阴郁,宣朗并不认识。 “那人叫独夜,是除了溯溪之外最受漓染倚重的部下,他跟溯溪不和,两人之间争得厉害。”旁边,卓以白的声音淡淡响起,为宣朗解了惑。 宣朗闻言下意识把目光转向卓以白,却被他眼中冰冷的恨意一惊。卓以白虽然在跟他说着独夜,眼睛却是望着漓染,流露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宣朗并未深思,他不知道卓以白陷入罗刹教之后受辱于漓染的事情,但光是这两年来的囚禁,在他看来就已经足够跟漓染拼命了,更别说当年沧明派掌门暴毙、师兄弟争位最终牵累佳人香消玉殒的秘辛,说不定也有罗刹教的手段在其中。 突然,台上蛊师们吟诵的语调一转,由低沉渐渐高扬,宣朗心中一动,抬头看向夜空。 原本盈若玉盘的月亮在一侧出现了些许凹缺,并逐渐扩大。 月食开始了! 宣朗心口不由紧了紧,被束缚住的双手无意识地攥成了拳。 他的目光又在四下逡巡,他们来了吗? 这时候,主蛊师停止动作,护卫们将宣朗等四人拉起来,押到祭台中央。主蛊师躬身向漓染请示:“教主,时机将至,请教主示下,不知祭品以何顺序奉与圣蛊?” 漓染的目光移向被束缚的四人,当与卓以白毫不回避的犀利目光对上的时候,眼中浮起淡淡玩味,轻嗤一声,语气慵懒道:“就按抓来教中的顺序开始吧。” 宣朗眼中蕴着担忧之色,暗中看了看卓以白。卓以白的目光毫无动摇,仍旧冰冷地看着漓染,若是视线可以化作实体,只怕漓染此刻早已被戳了千百个窟窿。听到漓染的话,火光阴影里,他带着复仇的快意,隐秘地勾了勾嘴角。 他故意这般挑衅地与漓染对视,就是要得到这样的结果。四人之中,与漓染有过直接接触的唯有他,自然很容易就将漓染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溯溪听到漓染的话,却是忍不住眉心一颤。 他站在漓染身后,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望向漓染的背影和微露出的侧脸,心中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当初漓染对卓以白产生兴趣并占有那人的时候,他心中无比惊惶难过,他怕漓染被卓以白的相貌迷惑,对他动了心思。那时候,天晓得他有多么嫉恨卓以白,若不是那人对漓染功成至关重要,他几乎可以冲进牢房去杀了他!可是现在,当看着漓染毫不在意地要从卓以白第一个下手,神情平常没有半点犹豫不舍的时候,他却又忍不住升起一股兔死狐悲的凄凉。 中原有句话,一夜夫妻百日恩。溯溪第一次听说的时候年岁尚小,彼时刚刚与漓染有过第一次亲密关系,那时候将这句话咀嚼在口中,觉得无比缱绻缠绵,可是现在,却只品到满口苦涩。 你心中当真连一点点惋惜的波动都没有吗?漓染……这样的你让我越来越害怕,有朝一日,你会不会也毫不迟疑地定下我的生死? 我不怕死,但是,我一定会承受不住,你对我的死的无动于衷,那对我来说,是比死更让我痛苦百倍的事情…… 月辉终于黯淡了下去,终于,当最后一丝清光被黑暗吞噬,炼蛊的祭祀仪式终于开始了。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39 第146章【八十】进攻(上) 卓以白被主蛊师拽起,拉扯到长桌前,几名护卫上前将他正面朝上按倒在桌面。 眼底望进的是漆黑的夜空,那么深,那么暗,仿佛沉沉地要压盖过来。卓以白动了动眼帘,沉默着任由他人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早已不复昔日精壮的胸膛。 此时石阶上,溯溪听到属下附耳上来的禀报,紧皱了眉头,他走近一步,向注视着祭台上情形的漓染道:“尊主,教外似乎有些异常动静,属下以为……”“你带人去看看。”漓染此刻全副心神都在炼蛊一事上,闻言不耐烦道。他心中已经有了怒气,如今是关键时刻,绝不能被打扰,却偏偏有些人不知死活敢来进犯。但现在万事都没有眼前这一桩重要,他须得守在此处,亲自等待炼蛊成功。 溯溪心中已然猜到他的反应,当下也不再耽误,应了声是,立刻带人退下前去查探。 祭台上,主蛊师正掀开鼎盖,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物,谨慎地放在手心。 与厉阴蛊这一听便十分冷硬凶煞的名字相比,这只蛊虫本身的模样却并不可怕,通体雪白莹润,却不像是邪物。 旁边侍立的蛊师递上一柄刃身细窄的匕首,主蛊师接过,他的另一只手轻轻触到卓以白心脏上方的肌肤,冰冷的触感令卓以白心底涌上一阵厌恶,闪过过去那不堪回首的画面,不由想要作呕。 索性不用忍受太长时间。 下一刻,当主蛊师找准位置后,立即毫不犹豫地扬起匕首,干脆利落地插进卓以白的胸膛。 双眸蓦然睁大,瞬间尖锐的痛楚令卓以白张开了口,却毫无声息,他早已惯于忍耐,喉间发出的是无声的痛呼。侍卫手上用了力气,按紧卓以白以免他挣扎。 薄如纸片的凶器径直穿透皮肉,刃尖不差毫厘地停在他的心脏上。冰冷而尖锐的碰触刺激着那火热的地方,每一次跳动都被磨砺得生疼。 主蛊师更不迟疑,捧了厉阴蛊放在插着匕首的伤口处。那蛊受了鲜血的刺激,周身泛起一层诡异的暗红,本能地沿着创口处迅速潜入卓以白的身体深处,随后主蛊师拔出了匕首。 疼…… 卓以白浑身反射性地颤抖,脸色惨白,冷汗湿透衣衫。有异物在自己的心口,一点点吸食着心头血,这种生气被一点点抽离的感觉,诡异而可怕……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神智出现瞬间的迷糊,忽明忽暗的视线里,似乎出现一张仿若桃花般清丽的盈盈笑面。 “师兄……” 是谁在叫我?迷蒙中,卓以白艰难地想要聚焦视线。 “别睡,师兄……” 那个声音很温柔,蕴着缠绵情意,还有若隐若现的哀伤。 “师兄,你一直都是最坚强的……” …… 师妹! 混沌的大脑猛然清明,尖锐的疼痛仍在,但似乎已经不是不能忍受。卓以白双目圆睁,死死地望着无垠的夜空,眼角缓缓流下一滴泪水。 幻影消散,唯余一片空茫,红颜已逝,空留此情长思。 师妹,我好想你…… 喉结微颤,卓以白喘息着,固执地凝视着漆黑的夜幕,似乎想要望穿那尽头,是否有伊人在守盼。 疼痛忽然不再尖锐,那逐渐扩散的寒意也止顿了攻势,身体开始回暖。 卓以白眼中微光一闪,被捆缚在背后的双手暗中续了力气。 目光所及,主蛊师的脸色已然大变,骇声道:“这、这、这……这不可能!” 厉阴蛊从卓以白的伤口处钻出,如同进去时那般迫不及待,出来时亦是迅速匆忙,只是却显然是出了异常状况。它扭曲着,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下去,颜色也变得暗淡枯黄,仿佛是迅速被风干一般,最后终于不再动弹。 主蛊师脸色煞白不似活人,战栗得几乎要散架。他将厉阴蛊捧起,不死心地检视,口中不停道:“不……不……” 漓染已经察觉了不对,心猛地一沉,倏而站起厉声道:“怎么回事?” 这一声几乎叫祭台上的人吓破了胆,蛊师们和侍卫纷纷跪地,抖成一团。主蛊师狠狠叩首道:“属下不知……圣蛊、圣蛊突然僵化,已经没有了生机!尊主饶命,属下真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 “尊主饶命!”“尊主饶命!”祭台上罗刹教诸人求饶声此起彼伏,带着惶恐的泣音。祭台下众人也好不到哪去,所有人都面显惧色,俯身跪倒在地,乌压压一片不敢抬头。 这厉阴蛊对于漓染来说是何等重要,这么多年的心血谋算在此一举,谁知竟出了这样的变故,漓染会爆发出怎样的怒火他们简直想也不敢想。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40 漓染目眦欲裂,一步一步慢慢走下石阶,走上祭台。卓以白已经直起身子,上衣敞开,胸口的创伤兀自流血,沾满了胸膛,但他并不在意。这伤未伤到心脉,且又窄薄,还比不上之前被厉阴蛊吸食部分心头血带来的伤害。 他冷眼看着漓染带着沉沉的威压慢慢走近,脸上浮现出报复的讥讽笑容。 漓染自从听到厉阴蛊已死的消息后,便已是出离的愤怒了。而正是这般,却使他不像平常立刻爆发出来,而是带着几欲噬人的阴沉神情沉默着逼近。 他望着卓以白,眼角带着盛怒的抽搐。 不用多问,对方的这般表现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他,今日的异变是他所为。 “卓以白!”漓染一字一字道,每念出一个字,都带着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的狠毒。 卓以白冷笑一声,手上用力一挣,绳子已然断裂,他拿起被主蛊师放在桌子上的不久前才插进自己胸膛的匕首,以自己眼下所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径直刺向漓染! 漓染眼中闪过冷厉寒光,整个人笼罩在阴狠气势里,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魔,虽然跟卓以白相距极近,但面对对方全力的一击,毫不避让。 卓以白,你毁了本尊的大计,本尊要你知道什么是比死更可怕的惩罚! 第147章【八十】进攻(下) 就在漓染准备拦下卓以白的攻击的时候,忽然心头警铃大作,背后有风声凌厉袭来,身体的每一处都自发警觉地调动起来,未及深究,身体已经先于思维有了动作,身影瞬移,向一侧避开。 下一刻,他所处的地方深深插入一柄长剑,寒芒凛冽! 一道修长身影飞身而入,一个旋身将剑拔出,直指他的心口,刹那间杀意汹汹,直逼而来。 漓染迎着威压直视对方,目光交汇间,几乎有火花迸溅! 卓以白因为漓染突然的避开,原先的攻击也落了空,他看向突然现身的男人,脱口道:“墨临风!” 他与墨临风曾有过几面之缘,虽然数年未见,但认出对方并不难。 这时又有两人纵身跃到祭台上,迅速利落地将看守在宣朗等三人身边的侍卫斩杀。 “大哥,阿月,你们可算来了!”几乎在同时,宣朗挣开了自己的束缚,向两人道。天知道刚才他的心一直揪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宣奕迅速地在他身上扫视一圈,确定没有外伤心中略安,道:“抱歉,出了意外。” 罗刹教的一众属下原本被一波接一波的异变给震住了,此刻逐渐反应过来。独夜厉声道:“有刺客,拿下他们!”围在祭台下的侍卫立刻围攻过来。 宣奕从怀中取出传讯烟火,拉了引线向空中一抛,一个火点立时窜入夜空,炸开一朵明亮的银花。 这是之前约定好的信号。此刻罗刹教外面已经被中原武林的人马重重包围,只等这信号出现,喻示着人质已经被宣奕他们救下,可以全力进攻了! 虽然被各种兵刃层层包围,但在宣奕和慕写月眼中,这些冲上来的侍卫不过是蝼蚁,便是罗刹教一贯引以为傲的用蛊之术,在高手面前,只要有了提防,便不会让他们得手。 这边宣奕、慕写月和宣朗护着萧鸣凤和凌涵容,那头墨临风与漓染已经开始了一场酣斗。卓以白虽然也很想亲手杀死漓染,但是他并不愚笨,当前形势,以他的身体状况,墨临风那边他是插不上手的,于是一边应对着罗刹教诸人的攻击,一边往宣奕那边汇合,共同保护如今没有自保之力的萧、凌二人。 …… 罗刹教外,郁之敏见到空中炸裂的烟火后,便下令进攻。罗刹教那边反应倒也迅速,两方人马很快激烈地缠斗到了一起。 一名青年在罗刹教几人的围攻之下,明显有些吃力,一个疏忽,眼看着一把刀就要砍到自己身上,他立刻瞪大了眼睛呼救道:“大伯救我!” 一把铁质扇子挟着凌厉冷风旋飞而至,薄而锋利的扇片如利剑般在眨眼之间就划过几人的喉咙,对方在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然毙命。 “杨兄无恙吧?”一把接过飞回的铁扇,动作潇洒地又一抬手解决掉旁边一个想冲过来偷袭的罗刹教下属,一个二十来岁、身量修长的男子轻轻一笑,向被救下的青年问道。即使片刻里他已经收割了数条人命,但神情、仪态依旧从容地好像在闲庭漫步一般。 “啊,没、没事,多谢江楼主。”扶南城邻近沂元山,杨彻不是第一次见到揽玉楼的楼主,但每次对上江晚庭这张似乎一直带着清浅笑意的脸,就觉得不自然。 假。 这是杨彻对江晚庭的第一直觉。 他不喜欢这个人,虽然自家大伯挺欣赏对方,但他总觉得这个人表现给外人看的都是经过装饰后的假象。 可是虽然心有抵触,但到底对方也不曾得罪过自己,此番还主动相救,他也不能不知感激,当下连忙拱手道谢。 “彻儿,你没事吧?”杨家家主杨霂和也几乎在同时赶到杨彻身旁,确定侄儿没有受伤后,也向江晚庭道谢道:“多谢江楼主救了我的侄儿。” 江晚庭笑得十分谦和有礼,道:“杨家主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此番的行动,我们中原武林齐心协力,不分彼此。更何况,你我两家离得近,我正好报答杨家主平日里的照顾。”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41 杀戮场里自然是没时间多寒暄的,这句话后两人便又各自应对敌人。杨霂和这回是不敢让杨彻离开自己视线了,一边守在侄儿身边对敌,一边埋怨道:“叫你别过来了,偏不听话!这么大的人了,什么时候让我省点心!” 杨彻是他早逝的弟弟的独子,一直以来被他视如亲子般抚养长大,这个孩子机灵是机灵,但是偏爱风花雪月的闲事,在武学上一向不上心,只能勉强算得上中上流水准。杨霂和也曾督促教导,但见对方兴趣实不在此,又心疼他孤伶,最后便也只得随他了。这次南疆一行,本不想带他的,但这孩子执意要跟来,还兴冲冲地说什么好久没有新的素材写书了,让他听着就一阵头疼。 不过似乎,自家侄子在年轻人中是颇受欢迎的? 他眼角余光瞥到江晚庭在刀光剑影中应对从容,身手漂亮利落,心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当日揽玉楼初初显名之时,因为杨家势力所在的扶南城与揽玉楼势力所在的沂元山相近,所以他受武林盟主郁之敏所托对这个正邪未定的势力多有关注,接触得多了,便不由对这年轻的江楼主越来越赞赏,武功高强,手段不低,自家子侄中竟难找到一个像他这样有本事的。 此番揽玉楼也跟随郁盟主一同讨伐罗刹教,便是打算正式进入诸派视线了。看来日后江湖年青一代,将有一番新的角逐了。 铁扇开合间散开朵朵血花,江晚庭身法灵活矫捷,手掌翻覆间收割人命毫不心软,正抬手间,耳边飘来一句称赞:“江楼主好身手,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江晚庭颔首为礼,微笑道:“郁盟主谬赞,是晚辈献丑了。” 郁之敏目光在他手中犹自滴血的铁扇上扫过,道:“还要多谢江楼主助力我等讨伐罗刹教。” “郁盟主如此客气晚辈实不敢担当。”江晚庭神情诚恳,“身为中原武林之人,剿灭外敌,揽玉楼上下本就义不容辞。” 赞同地点了点头,郁之敏似乎斟酌了一下,之后意有所指道:“江楼主青年才俊,只是年轻人忌杀气太重。” 江晚庭微微一愣,然后笑道:“郁盟主教诲的是,晚辈受教。” 郁之敏随后转身,没有看到江晚庭之后又微微扬了扬的嘴角,这给原本温和谦逊的笑意里添上了几分不屑的意味。 第148章【八十一】落败(上) 祭台上,无边杀意翻滚,身影腾挪间,仿佛狂风席卷,带着扫荡一切的猛烈威势。 “多年心血一朝化作泡影,不知感觉如何?”墨临风剑势开阖,在夜色里划过一片银光霜影,招招夺命。 漓染闻言心头一阵气血翻涌,眼中戾气大盛。他的兵器是一柄弯刀,形似弧月,在他手中翻转迅疾,迎着晴渊剑风直上,带起阵阵破空声响。 “自作多情,被我身边的一条狗耍的团团转,不知道你的感受又如何?”漓染反唇相讥。 眸色一深,墨临风冷笑道:“溯溪真是不值,为你做了那么多,却只得这么个地位。” 漓染抿唇不语,恼怒之色愈重,弯刀一轮,狠狠向墨临风劈去。 不,不是这样子的!溯溪与他相伴十数年,自己对他好也罢,歹也罢,他们之间的事情何时轮到他人置喙!方才不过是愤恨至极,所以才用贬损溯溪的方式来嘲讽墨临风的无能,但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一想到对方对溯溪有觊觎之心,漓染心中就有一团火焰熊熊燃起,叫嚣着要将眼前人毁灭! 刀剑相击,风起云涌,两人皆是怀着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之心,毫无保留地调动所有功力。 胶着到千招之上后,漓染终于露出败相。 虽然只是动作缓了一瞬,身形有刹那的凝滞,普通人看不出来,但在高手眼中,胜负已定。 凤眸微眯,墨临风勾了勾唇,长剑一挥,身法已变,剑意瞬间又多了一层无形威力。 “阳春白雪。”慕写月将场中激斗情形尽收眼中,眼中一亮,轻轻叹道。看墨临风剑气凌厉,每一剑较之前更多了几重悠远意韵,不难推测,他已将阳春白雪心法融合,有所感悟。 墨临风使的确实是完整的阳春白雪心法,之前之所以没有动用,是因为他修习完整心法不久,尚不够圆熟,高手对招何其谨慎,自然还是用他早已精纯于心的阳春心法更为得心应手,但眼下漓染败迹已现,他便也不妨用对方来练练招。 相对于墨临风越发从容的动作,漓染这边越来越吃力,招式运转间觉得自己的内息逐渐紊乱起来,有灼烈之感从五脏六腑中升腾而起,侵入筋脉,令他十分不适,并逐渐难以忍耐。 本以为炼蛊一事即将功成,他按捺不住心中跃跃之情,练功时有些急进,虽知有隐患,但想着有厉阴蛊,也就没有过于在意。谁知今晚功败垂成,他心情大起大落,又拼尽全力与墨临风缠斗许久,终于激发了体内原本就已经躁动的焱烈之气,若是不能尽快平息,后果不堪设想。 墨临风已经敏锐察觉了漓染的异状,但是他可没有什么“不乘人之危”的概念,剑招绵绵不绝,直将漓染逼至绝境。 漓染心头恨极但也无法可想,只有咬牙苦撑。目光瞥见自己的一众属下,早已被宣奕、慕写月等人打得七零八落,四散溃逃,哪里还有谁敢往这激斗最厉害的地方凑,更别指望有人来救自己。 第149章【八十一】落败(下) 外围的喊杀声此刻也渐渐响亮起来,显然有大批势力在围攻罗刹教,并且已经侵入了内部。这里的教众往外奔逃,也有原本守在外面的教众往里面躲窜,一个个无头苍蝇一般,狼狈又可笑。 罗刹教蛰伏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休养生息有了今日的力量,难道又要毁于一旦?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在自己的手上!漓染眼中闪过强烈的怨愤不甘。他的能力不低于之前的教主,这些年在他的带领下罗刹教明明一直蒸蒸日上,他费尽艰难寻到了厉阴蛊,差一点就做到了之前好几代教主没有做到的伟绩,为什么,为什么一切毁灭得这样突然!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42 “中原武林攻进来了!”“快逃,快逃啊!”耳边不断听到自己的教众惊惶的声音,漓染心绪燥乱,招式也凌乱了起来。 左肩传来尖锐的疼痛,漓染咬牙挥刀,逼墨临风撤剑。这一剑本是对着他的心口,若非闪避及时,此刻早已死在剑下。 体内焱烈之气的冲击反噬和越来越多的外伤,让漓染间或失了清明,只是机械性地抵挡墨临风的攻击。 溯溪呢?他目光扫过负着伤仓皇逃窜的属下,本能地寻觅着那个身影。 会不会已经出事了…… 他心中突然涌上强烈的不安和恐慌,甚至压下了体内的痛楚。 不,溯溪不傻,他那么机灵,那么会顺时而动,也许,已经平安脱身了…… 瞧,独夜不就已经逃了吗? “铛!”恍惚中,手腕一疼,漓染反应过来时,弯刀已经落地,墨临风长剑正对自己咽喉,几乎可以感受到锋刃上传来的凛冽寒意。 漓染目光空茫,他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只是太过迅速,心中还来不及表示愤怒或是害怕,也许,还有不舍…… 墨临风也不是与人废话的人,漓染兵刃落地后,他更不迟疑,挺剑便欲直取对方要害。 “住手!”电光火石之际,忽听一声熟悉的清叱响起,墨临风和漓染俱是心头一动。无数细如牛毛的银针仿若疾雨向墨临风射去,墨临风眸中闪过一道复杂的光,到底不得不收回剑势,旋身避开溯溪的暗器。 “尊主!”同一时刻,溯溪纵身跃到漓染身前,来不及细看漓染的伤势如何,一手拉了他的手,另一只手向面前空地掷出几枚火弹。 祭台上的墨临风、慕写月等人立刻脚下一点,飞身离开,但听身后“轰隆”一声巨响,高大的祭台轰然倒塌,带起一阵滚滚烟尘。旁边的火盆尽数倾倒,火焰四下滚落,不多时便燃起大火,漫起浓烟。 回首看时,意料之中,漓染和溯溪已经不见踪影。 墨临风握着剑柄的手紧紧攥着,骨节发白,深邃的墨瞳中翻滚着强烈的情绪,倒映着眼前攒动的火焰,他的怒火也在心头升腾。 从现身到离开,溯溪没有看过他一眼。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漓染身上,只为了在他剑下救了漓染离开,没有做一星半点额外的事情。 那他算什么?他们之前温情相处的那段时日又算什么? 就算是伪装,难道自己对他的好,就没能在他心上留下一点点痕迹吗?竟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自己! 漓染!漓染! 你只看得见漓染是吗?好!那我便当着你的面亲手杀了他,看你还会不会这样无视我到底! …… “尊主,您怎么样了?”火弹炸裂后,溯溪趁乱带着漓染迅速离开祭台所在,此刻两人已经藏匿到教中只有他们二人才知的地下密室里,溯溪这才缓口气,担忧地看着漓染,为他一身的伤心疼不已,而更为忧虑的是他搀扶漓染的时候从他脉象上查觉的混乱的内息。 漓染靠坐在墙边,面色苍白,双目却泛着诡异的红色,身上不停地出着冷汗,双手不时痉挛。他艰难地想压抑住体内的焱烈之气,但却徒劳无功。这气劲不断冲击着他的内腑和经脉,令他苦不堪言。 看着漓染的眼睛,溯溪心一沉,他知道自从漓染开始修炼血煞功以来自己最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焱烈之气噬体,而漓染已经无法压制。 “尊主,厉阴蛊……”溯溪尚不知道厉阴蛊已死的事。 漓染喘息着摇头,声音嘶哑:“已经僵死。” 没有听到溯溪再说话,漓染抬眼看着他,半晌,忽然用力一推。溯溪本是半跪在他跟前的,没有防备之下被漓染一把推倒,诧然地看过去,却见漓染恶狠狠道:“滚!都是你招来的墨临风这些人!本尊不想再看到你!” 毫不意外在溯溪眼中看到深深的受伤神色,漓染心中一颤,却只是冷漠地移开目光。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冲动,明明一直到进入密室的时候都觉得,溯溪是自己的人,生死都该跟随着自己,但方才,与他目光对视间,却突然涌上强烈的不忍。溯溪,还这么年轻,他的人生不该就这样戛然而止,被埋葬在这污秽之地。于是脱口而出那些话,想让他对自己死心,想逼他离开。 “是,都是属下无能,害了尊主。”耳边传来溯溪的低语,充满着浓烈的愧疚和伤心。 漓染怔然,心中霎那涌上极其苦涩的滋味。他目光复杂地望着溯溪,对方双眸中的眷眷深情未改分毫。 为什么,直到这一刻你还是…… “请尊主给属下一个赎罪的机会。”溯溪轻轻道,眼中是漓染一时看不明白的决绝的光。 漓染微微皱眉,道:“什么意思?” 溯溪勾起唇角,笑意清浅,但难掩哀伤。他扶着漓染起身,来到密室中的床榻上坐好,自己则跪在他面前的地上,敛了神色郑重道:“属下有一事一直隐瞒了尊主。” “尊主修习血煞功,最大的隐患便是焱烈之气。虽有厉阴蛊,但供养此蛊着实不易,属下每每念及便寝食难安。后来查阅古籍,终于得了一个替代之法,若是厉阴蛊未能按时准备好,可用此替代之法暂时压下焱烈之气。”溯溪话语清晰,但一字一句传入漓染耳中,却难以令他心中欢喜安定。 只因,溯溪的神情太过平静,平静到令他不安。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43 第150章【八十二】献祭(上) “是怎样的法子?”漓染凝视着溯溪的眼眸,问道。 溯溪抬头直视他,道:“以药人之血替代厉阴蛊之毒。” 瞳孔一缩,漓染刹那间已经明白溯溪的打算,惊怒道:“胡说!你、你是什么时候……” 溯溪凄凉一笑,道:“此事机密,事关尊主安危,属下不敢轻易托付旁人,再兼属下私心,自尊主继位以来,对属下渐有猜疑之心,属下惶恐……若是以此来证明属下的忠心,尊主是否愿意从此相信属下?”他哀切地望着漓染,目光中流淌着强烈的情绪。 漓染心头一震,微微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溯溪的面庞,心中一痛,自己竟是已经把他逼到这个地步了吗? “溪儿……”他下意识轻喃。 溯溪眼中却陡然亮起闪耀的光,神情是真心的欢喜,颤声道:“尊主,您好久都没有……没有这样叫我了。” 激动之下他甚至忘了自称“属下”,而是如同以前,在漓染还未成为教主那时,称“我”。 漓染深深呼吸,闭上眼睛不去看溯溪,他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和焱烈之气带来的痛苦,冷声道:“过去之事不必再提,溯溪,我漓染不是输不起的人,今日败了便是败了,我用不着你来救!你立刻离开,若是还当我是你的主子,就不要违抗……溯溪!” 说话间,却不防被人在腰间穴道上一点,顿时身上失了力气,整个人软软地瘫倒下去。 溯溪接过漓染向后倾倒的身体,动作轻柔地将他放躺在床上,对着他惊怒又气急的面容,笑意却愈发加深。 “我好高兴,尊主心里还是舍不得我的。”溯溪柔声道,他眼中闪着回忆的光,神情恬静向往,“溪儿真欢喜。尊主,其实尊主一直都没有忘记我们曾经那段快乐的时光对不对?那时候尊主还不是教主,是溪儿的……漓染哥哥。” 漓染看着溯溪,心中越来越惊惶,失了血色的双唇开合,不断道:“别说了,你走,走啊!” 溯溪目光温柔地看着漓染,笑着,眼中却落下泪来:“溪儿有时想,若是当年漓染哥哥没有做教主,我们今日会是怎样的情景?” 他慢慢俯下身来,亲吻着漓染的唇,这个吻有些潮湿,是溯溪的泪沾到了唇上,又渡到了漓染的口中。 苦涩的滋味。 “可是溪儿不该有这样自私的想法。”溯溪轻轻道,手指眷念地轻抚着漓染的脸,拭去他因为焱烈之气的折磨而溢出的冷汗。“漓染哥哥是个有抱负的人,我怎么能为一己之私阻拦你的脚步。” “但是,漓染哥哥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溪儿了呢?”他的泪水忽然落得凶了,这些年来,无论受到漓染怎样的苛责也沉默隐忍的人,此刻像是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委屈一般,孩子一样哭泣起来。 “溪儿,是我……对不住你。”看着溯溪的泪水一滴滴落在自己的衣襟上,漓染很快感觉到了胸口的湿意,但此刻却连抬手为对方拭泪都做不到。 漓染的眸中惘然之色愈浓,是啊,他们怎么就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了呢? 明明最初,在这南疆山水中,他看着这个孩子一点点长大,长成自己最心仪的模样,那份喜悦至今犹记。 罗刹教不是什么和睦无争的好地方,那时候他们两个人彼此依靠,漓染告诉自己,他一定要变强,因为他还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要保护。 还记得当时,明明一切尚未准备就绪,但他还是冒险提前动手弑师夺权,代价是差点丧命。但他不后悔,因为再留那老匹夫多活一天,他的溪儿,就要被强行送到那人的床上去了。 当他站在教主宝座前,看着身旁的溯溪的时候,他想:真好,以后再没有人能伤害自己的宝贝了。 那时候,他是真心的。 可是,再绚丽的色彩总有被风沙褪去光泽的一天,鲜艳的花朵终有一日会在冷风中凋零。一切美好到最后都抵不过一句……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权利是好东西,尤其是费尽心力争夺来的,更显珍贵。于是小心经营,步步谨慎,生怕轻易被人夺了去,为他人做了嫁衣。 几年时间,漓染看着溯溪迅速成长起来,他看着那个曾经依偎在自己羽翼下的少年,终于也有了足够坚硬的翅膀,可以不靠自己扶持、独立飞翔在蓝天。他看着对方用武力、用心术清扫一个个障碍,凭着自己的努力站到了离他最近的位置。 离他最近的位置,不也是离教主之位最近的位置? 漓染猛然一震,仿佛从一场迷乱的梦中惊醒,他看着溯溪,越发觉得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弑师夺位的自己…… 不! 漓染狠狠摇头。他跟溯溪之间绝不能走到这一步!这种可能性,只要稍稍一想,就令他遍体生寒。 于是他开始提防,想着要将一切可能出现的背叛萌芽杀死。怀疑和猜忌一旦出现,就像心魔一般难以消除,更何况身旁还有那许多诸如独夜之流因为嫉妒溯溪而不断挑拨的。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44 最初的打压,看到溯溪难以置信的目光和受伤的神情,漓染心里会痛,后来,这样的情形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溯溪慢慢变得沉默寡言,漓染也慢慢变得麻木。 终于,到了今日。 “我越来越害怕,惶恐着有朝一日你会彻底厌恶我。”溯溪眉心轻颤,眼中盛满了悲伤,“可是现在我不怕了。” “溪儿,不要……”漓染咬牙忍过体内又一波剧烈的疼痛,虚弱地摇头。 溯溪微微拉开衣襟,修长的手指移向自己白皙的脖颈,微笑着,神情仿佛献祭般虔诚。 “因为我终于可以证明给你看,我有多爱你。”内力运于指尖,轻轻一划,割破颈上血脉,殷红鲜血随即溢出。漓染心如刀绞,痛苦地想避开,却因失力被溯溪温柔而强硬地压制,双唇被迫着贴上了他的伤口。“而且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我会背叛你了。” 用这样的方式,让我对你的爱意得到永恒,用这样的方式,以爱人的名义把我永远刻在你心里。 虽然想抵抗,但一股股鲜血仍然不受控制地涌向口中,随着生理性地吞咽流入腹内。 漓染猛然张大了眼睛,在陷入混沌之前,发出一声濒死野兽般的悲嚎。 第151章【八十二】献祭(下) 甜美的气息,仿佛陈酿的美酒让人意识熏沉,逐渐迷醉…… 体内四处冲击的焱烈之气终于得到了安抚,慢慢收敛了张牙舞爪的攻势,一点点温驯下来。可伴随着身体痛楚的减少,漓染的神智却渐渐失去清明,他的胸口急促起伏,双目失去焦距,只是本能地抱紧了身上的人,仿佛沙漠中极度缺水的迷路旅客,终于寻到一方绿洲,身体的每一处毛孔都在叫嚣着渴求。 不想,不思,只是遵循着人类最原始的本能,掠夺索取。 “呃……”溯溪伏在漓染身上,口中间或发出低低的呻吟。他感受着自己的鲜血的流逝,内心越来越宁静,唇角的笑意始终未曾改变。 好久,没有跟你这般亲近地依偎了。 越来越冷了呢。溯溪似乎是有些不满,轻轻撇了撇嘴,抱着漓染的胳膊又紧了紧。 有点困,睡吧,难得这次能在你怀里入眠。 溯溪眼中流露丝丝无悔的笑意,低低道:“好好活着,不要忘了我,漓染……” …… 教主败逃,罗刹教在中原武林合力围剿之下已然溃不成军。 此刻教舵已经基本上被控制,宣奕等人正在教中搜寻漓染的下落。 溯溪带漓染逃离之时,罗刹教已经被重重包围,但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踪迹。但凡教派多有密室暗道,想来两人一定是由此脱身。只是无论是仍躲在教内那个隐秘的角落也好,已经借由暗道逃脱也罢,在派人去教外搜寻的同时,教内各处也不能轻易放过。 然而让宣奕没有想到的是,他本已做好了将罗刹教掘地三尺的打算,却在走过两条过道后,便迎面撞上了漓染。 彼时他正同慕写月一起,一边讨论着罗刹教可能会有的暗室布置,一边留意着四下的地形,却毫无预兆地在前方拐弯处看到了漓染。 漓染看上去跟之前大不相同。 他的衣襟上满是血迹,大片的殷红晕染,望去触目惊心。双唇和下巴处也是血迹斑斑,对比之下,脸色却惨白的不似活人。他的眼睛里再看不到之前的半分神采,目光茫然失焦,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形同溃决,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 “漓染!”宣奕虽然惊诧于他此刻的模样,但还是立刻厉声喝住了他。 漓染摇摇晃晃的脚步一顿,眼眸颤了颤,慢慢望向站在自己前方的人,似乎辨别了一会,才认出来是方才祭台上的人。 他已经满心厌倦,连话也懒怠说了,只无所谓地看着宣奕和慕写月。 宣奕无心去细究他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握紧了手中的水魄,上前一步,眼中闪烁着仇恨,一字一句清晰问道:“六年前,我父亲宣启钰是不是被你们罗刹教所害?”虽是问句,但却是肯定居多,他的声音里满是恨意愤怒,只等弄清究竟后便将眼前的仇人诛杀! 漓染目光微微移动,死在他手上的人太多,相当一部分他早就不记得了。对于宣奕的问话眼下他也没有心力更不耐烦去回忆,不过对方提到的那人却正好是少数几个他印象深刻、不用专门去想便自然浮现到脑海里的。 “宣启钰,就是那个武林盟主么?”漓染染血的唇角浅浅勾了勾,拉动着僵硬的脸庞,形成一个看上去十分古怪的笑容。 第152章【八十三】逝兮(上) 那时他刚刚成为罗刹教教主不久,暗中来到中原武林,却不料竟不小心泄露了行踪,被人识破了身份,还一路跟踪到南疆。等他察觉时,那人已经拿到了刻有罗刹教地图的石板,交手时,漓染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武林盟主宣启钰。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45 未到时机,罗刹教的存在绝不能让中原知晓,漓染几乎倾全教之力围捕追杀宣启钰,最终将他重伤,逼入雾林禁地。他派人守在雾林外整整一个月,也没有见人出来,料想对方应当已经殒身在里面,这才撤了人手。 也因为这事,教中一些不服漓染的人趁机质疑他的能力,差点掀起一场内乱,最终又狠花了一些代价才压制下去。 “是本尊杀了他。”漓染承认得干脆,“谁让他多事,要来罗刹教打探,本尊自然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宣奕胸中蓄满悲愤之情,眼中杀气一闪,手腕挥动,水魄剑发出飒飒冷啸声,下一刻,便随着主人一起化作寒芒直刺向漓染! “拿命来!”宣奕恨声道。 漓染的反应有些迟缓,堪堪到宣奕已至跟前,才提起弯刀抵挡,被这一剑之威压得向后连退几步,胸口一痛,发出沉闷的咳嗽。 他之前被焱烈之气所伤,虽有溯溪牺牲自己为他压制下焱烈之气,但还需要他自己调息休养。然而漓染清醒后,搂着已经没了呼吸的溯溪,心神俱伤,溯溪的离去也带走了他心中的一股生机,漓染只觉得心灰意冷,过往万般雄心尽化云烟。 宣奕满心恨意,当然不会对他留情,继续挥剑而上,漓染也提刀应对。 慕写月站在旁边没有插手,他知道宣奕报仇的心情。 小小的走道里刀光剑影,不一会墙壁上便布满了锋刃扫过后刻下的深深印痕。 百余招后,一道耀目剑光闪过,伴随着一痕溅起的血花和金属落地的声响,漓染捂着右手手腕半跪在地上,咬牙抑住痛呼,紧抿双唇,望向宣奕的目光冰冷。 他捂在伤口处的左手的指缝中,蜿蜒溢出鲜血,滴在地上很快汇成一小汪。 显然,宣奕断了他右手的腕脉。 这里的打斗声陆陆续续引来了附近的人,墨临风过来的时候入眼的正是这一幕。 他的目光不觉四下里扫视一遍,没有见到那人的身影让他有些疑惑,忍不住皱了皱眉。 “溯溪在何处?”墨临风居高临下望着漓染问道。 漓染慢慢将视线移向他,忽然轻轻笑出声来,原本沉寂的目光似乎投进了些许光亮。 “你想知道?那就跟我来。”他轻声道,嘴角勾起一丝戏谑。言毕,运起轻功往来时的方向而去。 墨临风眸中冷光一闪,更不多言,追了过去。 “师兄……”慕写月无奈地叹气,也无意理会旁人,招呼了宣奕一声,两人也随后跟了过去。 看到前方漓染的身影闪身进入一个隐秘的隔间,墨临风心中微有不安。漓染的状态很不正常,溯溪于情于理不可能丢下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隔间里有楼梯向下,通往一间地下密室。墨临风面色沉静,目光深邃看不清情绪,并不迟疑,沿梯而下。 来到密室之中,看清眼前景象之后,墨临风不由得脚步一滞,目眦欲裂。 正对着他的一张床榻上,漓染抱着溯溪,背靠软枕望着他。溯溪的眼睛闭着,神情极是安详,细看下嘴角犹凝着笑意。 他就好像是睡着了一般,如果不是沿着他的脖颈蔓延而下的已经干涸的斑驳血迹那么醒目、那么令人心惊的话。 第153章【八十三】逝兮(下) “你杀了他。”墨临风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落入耳中却有些微哑,显得陌生。这一刻似乎有一只重锤狠狠敲击在他的心上,疼,怒,恨,种种激烈的情感交织在胸腔,一颗心沉沉地坠了下去。 溯溪,死了…… 他竟然死了!他怎么会死了! 片刻之前,还是那样鲜活的一个人啊! “我没有!”漓染被触及了心中至痛的一处,情绪激动地吼道。吼完后,又莫名地沉寂下来,定定地看着墨临风,似示威又似炫耀般的搂紧了怀中的人。 “溪儿是为我死的。”漓染微微低下头吻着溯溪的额头,眼睛却望着墨临风,带着得意的笑容。“他为了帮我压制焱烈之气,甘愿把自己炼成药人供我取血。他对我的这份情意,你这辈子都得不到一星半点。” 呼吸一窒,墨临风拢在衣袖下的手攥紧成拳。 “你们都觉得我一败涂地了是吗?”漓染扬眉轻笑,目光扫过随后进来的慕写月和宣奕,最后仍旧定格在墨临风脸上,“可是我拥有溪儿给我的最炽热的感情。墨临风,在这一点上,你输给了我。” 漓染的讥讽字字落在心里,刺激着他的神经。双瞳中似有火焰燃烧,墨临风目光里迸发出强烈的杀意。 “哈哈哈……”漓染放声大笑起来,声音肆意疯狂。他一挥手,一道气劲射出将床边的一根石栏打歪,随后轰鸣声响起,密室渐有震动之势,先是有一簇簇灰尘从屋顶掉落,之后便是越来越大块的瓦砾。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46 墨临风目光一凝,隔着坠落的砖石尘埃看向对面放肆大笑的漓染和他怀里安静沉眠的溯溪,下意识往前迈步。 不甘心这么突然,就让你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我不允许! 突兀地拨动了我的心弦,却又全然不在意地离开。溯溪,你总得给我一个交代,我们曾经那段还算和睦的日子里,你究竟有没有过被触动的瞬间? “师兄,快走!”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墨临风,强硬地将他往外拽。 慕写月和宣奕是紧跟着墨临风下来密室的,望见这般情景也令他们一时惊讶。但终究不是自己在意的人,便是听了漓染的那番话,也自然不会如墨临风一般情绪跌宕。眼见得漓染开启了密室的自毁机关,而墨临风却有些痴怔地想往密室深处去,慕写月立刻阻止了他。 宣奕也随即在另一边拉住墨临风:“此地危险!” 墨临风无视两人的阻拦,心里仿佛被魇住了一样,只想走到溯溪跟前,再看一看那个人…… 情势越发危急,慕写月恼怒地吼道:“师兄,你清醒一点,别再这么糊涂了行吗!你还没有看明白吗,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生死相许,你不过是个局外人!” 局外人……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墨临风的心狠狠一痛! 身体已经不再有抵触的力量,墨临风顺从地被慕写月和宣奕拉出了密室。只是他的目光仍旧望着落石纷乱下的两个身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里。 当三人踏上最后一层石阶,背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塌陷声,回头看时,整间地下密室完全崩陷,被大大小小的石块瓦砾掩埋,而漓染放肆而疯狂的笑声似乎仍有余音回响在耳畔。 一切都结束了吗?三人眸中皆浮现惘然,心绪却各不相同。 地面的塌陷引来不少人,宣奕跟众人解释方才发生的事情,慕写月颦眉看着始终沉默望着面前塌陷的墨临风,眼中浮起点点担忧。 “师兄……”他轻声唤着。墨临风的目光动了动,开口时觉得喉间微微有些苦涩,他道:“我没事。” “我知道溯溪心里没我,只是太突然了,我还没有理清心里面的感情,他就死了。”墨临风声如呓语,面上闪过几分难以接受的痛苦,“我没有想到过,我会这样猝不及防地跟他永诀。” 从今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 可是他眼里又何曾有过自己? 却是连难过都是荒谬的,因为写月说的没错,溯溪用自己的生命跟别的男人共奏一场生死相随,那是属于他们的故事,而自己,就连个看故事的人也算不上,不过是人生一场偶然的擦肩而过罢了。 抬手掩住眼中的悲哀,墨临风低低苦笑。 为自己最初的却也是错误的心动。 …… 罗刹教一事基本上算是尘埃落定,教主已死,其他主要人物也尽数伏诛,剿除余孽的事情便较为简单了。因为墨临风一直都是淡淡的态度,后续事宜便皆由武林盟主郁之敏操持。众人暂时在罗刹教落脚,只待此间事情处理妥当后返回中原。 经历了这件事情后,如今武林盟和遗尘宫之间也算维持了一种微妙的和平,虽然做不成朋友,但也不至于见面就喊打喊杀。 对于宣奕而言,已经是颇为满意这种状态了。而他跟慕写月的事情,现在并没有人当面多嘴置喙什么,纵然背地里仍有些议论嘀咕,但这些人里除了那些迂腐古板的,恐怕还是嫉妒的人偏多罢。尚有不少心中有计较的人,趁此机会跟他示好,毕竟,现在能在正道魔教左右逢源的势力,非莳花山庄莫属了。 罗刹教覆灭的第二日,卓以白再度失踪了。 宣朗四人脱困后,凌涵容被凌家堡来的人接回,宣朗自是带着萧鸣凤来莳花山庄这边,唯独卓以白孤单一人,无所凭靠。此番南疆之战,沧明派掌门潘承昱贪生怕死,硬是顶着旁人不屑的眼光未派一兵一卒前来助力。 不过,就算沧明派有派人前来,有前番种种隔阂恩怨,想来卓以白怕是也难回归。 宣奕本想安排对方来自己这边休养,但被婉拒。卓以白如今性情极为沉默,也只有跟萧鸣凤才愿意多说几句。 对于卓以白无声无息的离去,萧鸣凤虽然伤怀,但并未太过惊讶,他心中其实已经有所预感。 卓以白的遭遇,他是比旁人要多知晓一些的,包括从卓以白口中了解到的当年罗刹教暗中操纵沧明派掌门继承、设计诱捕他的阴谋,还有后来自己亲眼目睹的对方被漓染凌辱的伤痛经历。萧鸣凤知道,从前那个潇洒舒朗的卓以白再也不存在了。 以后,就是真的江湖不见了吧?那人经历了太多苦难,旁人的安慰终究也只能治其表面,内里的伤痕从未曾淡去。终究,只能靠他自己去疏解,又或者,以后,会有一个人能再度走进他的心里,为他抚慰伤痛。 终究是可惜了,他本该有一个截然不同的鲜活的人生。 第154章【八十四】缘分(上) 协助郁之敏料理一些事宜后,看着天色渐晚,宣奕加快了步伐向自己和慕写月的住处而去。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47 快到的时候,却听见慕写月的声音从走廊拐角处传来。 “无可奉告。”声音清清冷冷,正符合他平日对外人的性情,只是细辨之下却又有些不同,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倒似乎是隐隐带着些非恶意的嫌弃。宣奕对慕写月处处留心,自然能感觉到这种细微的差别。 宣奕微微皱了皱眉,他知道武林盟这边许多人都对慕写月十分好奇,也很想探听他们在一起的经过,今日,莫不是有人不识好歹敢来搅扰阿月?但是感觉阿月并不厌恶这个人。 另一个人的声音传来,说的话果然如宣奕所想那般,只是语气却令宣奕十分愕然,一时顿住了正欲过去的脚步。 “不要这么小气嘛,写月,咱俩什么交情,你可不能这么疏远我啊!你就跟我说说吧,你跟宣庄主是怎么相爱的?” 这声音隐隐有些熟悉,只是宣奕一时想不起是谁。但是对方这种似乎跟慕写月十分熟稔的语气让他心头一阵不爽。 “哦?”慕写月语调微扬,宣奕几乎可以想象出来他斜眼一扫、隐含戏谑的表情,“我怎么不记得跟你有什么交情?” “写月你好狠心!”对方声音里带着十分夸张的感情,好像极为痛心疾首的模样,“你可不能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啊!怎么说我也比宣庄主早了四年喊你夫人的!” 什么?! 宣奕脚下差点一个趔趄,这下待不下去了,立刻疾步往两人那里走去。 几乎在同时,撞击声伴随着一声痛呼响起。宣奕过去的时候,正看到慕写月站在廊下,寒着脸看着地上一个抱着腿哼哼唧唧的男子。 “我实话实说而已,你干嘛踢我。”对方犹自哭丧着脸碎碎念。 “杨……杨公子?”宣奕看清了对方面容,先是惊讶疑惑随后猛然想起一事,不由瞪大了双眼。 杨霂和的侄子杨彻,那个写了《江湖逍遥录》的梦笔散生,那个第一个透露了他家阿月俊美容貌的人啊! 联想到方才杨彻的话,宣奕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宣奕,你回来了。”见宣奕突然出现,慕写月闪过几分尴尬,不过语气还算自然。 “宣庄主,好久不见啊。”杨彻看见宣奕,也不好再赖在地上了,麻溜地爬起来打招呼。 宣奕也不绕话:“杨公子跟内子很熟?” 内子…… 慕写月从这个称呼里敏锐听出了一种客气表象掩饰下宣示主权的咄咄逼人,心中难得地感到一阵无语。 杨彻眨眨眼,本能地看向慕写月,对上对方威胁的目光,不由得脖子一缩,嘿嘿笑道:“不熟,我们不熟。” “杨公子的那本书可是大力夸赞了内子呢!”宣奕表情似笑非笑,“刚才那‘夫人’之称……” 慕写月听到宣奕提到那本书的时候,表情有些发窘,忍不住狠狠瞪了杨彻一眼。杨彻夹在这夫夫二人中间心里苦不堪言。“哎呦,我想起来我大伯叫我这个时候去见他,差点都给忘了!”杨彻突然一拍脑袋道,“那啥,宣庄主、慕圣使,你们慢慢聊,我不打扰你们了,告辞!”说完一溜烟跑了。 慕写月看着杨彻兔子一样窜逃的背影,心中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转过脸来却正对上宣奕带着深意的探究目光,脸上忍不住一红,随后轻咳一声,故作正色道:“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以前偶然见过一面而已。”说着自己先朝屋里走去了。 宣奕随后跟过来。慕写月本以为宣奕会揪着这件事一定要问个清楚,不过宣奕却似乎不再那么好奇了,接下来很正常地跟他讲起白天做的一些事情,好像渐渐忘了刚才的事。 这让慕写月松了一口气。 毕竟当年那件事说起来太损他遗尘宫圣使的形象了。 少不更事啊…… 然而到得夜间,慕写月才发现自己放心的太早了。 屋内充满着暧昧的情事气息,在寒夜里化作无形的暖流,又汇成赤裸肌肤上滚落的汗珠。 有缠绵的呻吟和急促的喘息从床榻上传出。 慕写月的胳膊攀附在宣奕的背上,在他的挑逗下越发情欲高涨,已经彻底陷入了原始而狂乱的激情中。 就在快感一层层攀升即将到达巅峰之际,宣奕忽然缓住了动作,硬生生将慕写月从欢愉的极致点上给拉了回来。 “嗯……宣奕?”慕写月脸颊潮红,双目迷离,带着几分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委屈疑惑地望着身上的人。 望着陷在情欲里的爱人,宣奕心旌荡漾,差点忍不住再次动作起来。其实这样按捺,他自己也是很辛苦的。 不过,白天的事情还是不能放过了,宣奕十分强烈地想知道慕写月跟杨彻以前究竟有过什么交集,一想到那小子在那么早之前就看过阿月的样貌,两个人之间有着他不了解的小默契,宣奕的心里就一股股酸水往外涌,整个人都快成醋淹的了。 “阿月,跟我说说,你跟杨彻是怎么认识的?”宣奕的声音是浸着情欲的低哑,怜爱地看着慕写月想要而不得的懵懂表情。 慕写月眼角湿润,难受地皱皱鼻子,意识尚不清楚,没有听清楚宣奕的话,本能地求索着。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48 …………………… 宣奕坏心地引得慕写月一阵颤抖,不停轻哼,然后诱哄道:“阿月,他是怎么看到你的样子的?告诉我吧,嗯?” “你……可恶!啊……”慕写月眼中渐渐恢复些许清明,羞恼地瞪着宣奕。原来早些时候他不问并不是就此放过了,而是故意忍到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来“逼”自己。 看到慕写月咬着唇不说话,一幅气咻咻的模样,宣奕忍不住低笑出声,低头舔了舔他眼角溢出的生理性的泪水。 ………………………………………………………… 第155章【八十四】缘分(下) “宣奕……”慕写月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软软央求着,漂亮的眼睛可怜又无辜地看着他。 “告诉我,我就让你舒服。”即使美景如斯,宣庄主也以极高的毅力忍住了诱惑,没有忘记自己的决心。 如此僵持了一阵,慕写月终于先败下阵来。他被宣奕“折磨”得眼泪汪汪。 …………………… “我们是、是四年前偶然相识的。”慕写月失力的双手揪着枕头,颦眉忍耐着体内因找不到宣泄途径而乱窜的情潮。 宣奕亲吻着他汗湿的鬓角,鼓励道:“然后呢?” “碰到了花面郎……”慕写月不舒服地动动,声音都有些不稳。 宣奕忙按住了怀里的人不让乱动,他现在也是箭在弦上,受不了刺激,同时,也因为慕写月的话而皱起了眉。 “那个淫贼?难道他敢非礼你!”宣奕怒道。他知道花面郎作恶多端依仗的是极佳的轻功,但论起打斗,以慕写月的武功,花面郎讨不到好,可是还是不由得紧张起来。 慕写月摇了摇头,道:“杨彻出了个主意,我那时候第一次离开遗尘宫,没有什么江湖经验……就被他、被他骗了,稀里糊涂就听了他的……然后,杀了花面郎……”他越说声音越小,若非宣奕耳力极好,几乎就要听不清楚了。说完后,慕写月脸上更是红得几欲滴血,眼中尽是羞窘神色。他本不是什么善良热心的人,但那次,被花面郎伤害的那个姑娘,像极了自己已逝的姐姐…… 宣奕有些糊涂了,愣愣道:“杀了那个淫贼,是好事啊,你怎么……咦,不对啊!”宣奕的记忆迅速回溯到四年前的那一晚,花面郎被诛杀的那天,他正好在场。 那时宣奕独自一人出门在外,当晚错过投宿,便准备就在野外歇一宿,半夜里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动静,隐隐传来一个男子凄惨的喊叫,于是便循声追踪过去。 他原以为是行人走夜路遭遇强盗,谁知到了跟前才看到,是一名拿着短剑的女子在虐杀地上的男人。那个男人狼狈地倒在地上,口中发出痛苦的声音,就着月光可以看到,他的四肢筋脉已经都被废掉了,双腿中间更是血如泉涌。 同样身为男人,虽不知这两人之间有何恩怨,但瞧见对方受到这样侮辱性质的残忍折磨,宣奕还是不由得愤愤。眼见得那女子又举起剑,这回毫不犹豫地刺下,对准的是那男人的眼睛,宣奕立刻跃身而出,抽出水魄剑向那女子袭去,不是想要伤她,只是要逼得对方收回剑势。 那女子本是背对着他的,感知到身后动静,立刻避让开来,身法利落。她旋身闪开,与宣奕正面对视,这时一片云遮住了月亮,周围变得晦暗,两人都看不清彼此的脸。 宣奕皱着眉道:“姑娘下手是不是过于狠辣了些?不知道这个人跟姑娘有何仇怨?” 对面的女子没有立即说话,倒是那受伤的男人哀声连连:“救救我……求你,救我……” “你……”宣奕微微低头去看他,而月亮此刻正好从那片云中钻出了头,重新洒下清辉,看清了男人的脸,虽然沾染着血迹,面孔也煞白无比,但宣奕还是立刻便认出了对方。 “花面郎,原来是你这个淫贼!”宣奕怒道。不久前他刚刚与这人交过手,从他手中救下了芙蓉坞的两名女弟子。若非其中一位叫明曦的姑娘受了伤需要照拂,他分心之下被这人趁机逃了,当时宣奕就会取了他的性命。 宣奕立刻明白为何那女子要这般折磨他了…… 花面郎见自己被人叫出名字,强忍着疼痛聚焦了视线一看,也认出了宣奕,大为惊骇,立刻想要逃跑。但是他手足已废,又受了重伤,虽则自己以为是拼了全力的挣扎,但实际上不过只是在地上蠕动了几寸而已。 “不要,饶了我,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他涕泗横流地求饶。 一道冷光急射而来,宣奕知道那是什么,但没有动作。下一刻,脚下的人一声凄厉惨叫,只见一柄匕首正正插在他的胸口,瞬间取了他的性命。 在宣奕转向那女子的同时,对方已经运起轻功,脚下一纵,瞬间已去了百米开外。 好轻功! 宣奕不由惊叹,眼中闪过欣赏之意,同时心头也泛起疑惑。刚才惊鸿一瞥间,就着重新倾洒的月光,他看出那女子十分年轻,眉眼也似乎极是好看,只是对比当今武林,似乎找不出与之相符的人来。 后来他也曾留意过,江湖上可有什么传言,是谁杀了花面郎为武林除害等等,但并无收获。那女子仿如昙花一现,从此再没有过她的消息。 宣奕愕然地回忆着往事,望着慕写月愣愣道:“杀了花面郎的,不是一名女子吗?” 慕写月闻言,被情欲攻陷的目光里流露出诧异色彩,显然是疑惑宣奕怎么会知道那时的情况。 宣奕又道:“那个时候我刚好路过……”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看到慕写月听完自己的话后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羞愤欲死地想把自己埋到枕头里去,顿时止住了话,脸上闪过不可思议的表情。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49 “阿月,那晚那个姑娘是、是、是……”是你装扮的?宣奕的下巴已经快要掉到地上去了,不过他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因为慕写月羞恼之下反守为攻,扑上去用唇堵住了他的嘴,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撕咬起来。 …………………… 当一切风住雨歇,宣奕搂着慕写月汗湿的身躯,犹自留恋地亲吻着他的肌肤,回想往事心头唏嘘,语中带笑:“真没想到,原来我们那么早之前就见过面了,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要是那个时候就看清楚你的样子……” “砰咚!” 一声沉闷的声响过后,慕写月指着光着身子被踹到地上的宣庄主恼羞成怒道:“滚!一个月,不,三个月之内别想上我的床!” 第156章【八十五】心思(上) 夜深人寂,罗刹教被笼罩在南疆夜色之中。诺大的地盘,东侧经过彻底的清扫后,现由武林诸派暂住落脚,尚有灯火和巡逻守夜之人,西侧则已经空寂下来,远远看去一片漆黑,没有半点人气。 虽然教中搜到的蛊虫已经在第一时间被焚毁,但郁之敏仍旧担心会有未曾发觉的危险隐藏在角落,因此嘱咐众人夜间不要独自外出前往还没有被彻底搜寻过的罗刹教西侧。 而此刻在西侧一间远僻的柴房里,却偏偏有人在暗中活动。 “白日里我安排了一具尸体代替了你,现在中原武林那些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不再追剿你。”精铁制成的折扇轻轻敲击在手心,江晚庭勾起一抹浅笑,望着对面的人,“这般处理你可满意?” 那人面无表情,花白的头发在夜色中十分明显。 正是独夜。 他此刻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江晚庭,判断对方的可信度。 罗刹教在一夕之间一败涂地,他仓促逃命,却被这人拦下了去路。交手后发现自己不敌,本以为在劫难逃,没想到对方却收了手,微笑表示想跟自己做笔交易。 “独夜,出身蛊师世家,自幼修习御蛊术,天赋极佳。可惜,十六岁那年驯蛊失误,遭到反噬。”他的目光在独夜花白的头发上淡淡扫视过,“那次事故还连累你父亲惨死,从那以后你饱受质疑和责备,不再养蛊。” 独夜眼中有阴霾一闪而过,他痛恨别人提起当年的事情,那是他毕生的耻辱。可是,眼前这个中原人竟然会知道这些,可见是下过功夫打听的。 “直接说吧,你的目的。”独夜冷冷道。对方既然拦下了他又不杀他,还说了这样的话,一定有其原因。 果然,对方对于他的直接满意地颔首,自称揽玉楼之主,江晚庭,表示愿意给他提供庇护,条件是将他所知的罗刹教收藏蛊虫的地方告诉他,并将养蛊的方法传授给他。 没有犹豫,独夜答应了他。虽然他对眼前之人并不信任,但在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答应你的我已经做到了,希望阁下也不要食言才好。”江晚庭毫不回避独夜的打量,望着他道。 他乌黑的眸子里闪着淡淡的暗光,目光幽深,虽然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但却无形中透出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独夜知道,他此刻依旧没有选择。 从身上取出一张纸交给江晚庭,独夜道:“这是罗刹教的地图,收藏重要蛊虫的地方我已经作了标识,你可以自己去找。” 江晚庭接过一看,眼中阴沉之色掠过。地图上所标的位置大多已经被郁之敏安排人搜查过,那些蛊虫也已经被尽数投入火中,只余下寥寥两三个位于西边的隐秘的点还没有被找出来,看来他要抓紧了。 “还有御蛊术呢?”江晚庭问道。 独夜顿了顿,眼中透出谨慎之色,道:“等我平安离开这里,就将秘籍给你。” 江晚庭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似笑非笑地挑眉看着独夜,道:“偌大南疆,会养蛊的可不止你一个人,我愿意跟你做这个交易你该感激才是,怎么如今我救你出了危局,你却反而跟我讨价还价了起来?” 第157章【八十五】心思(下) 面对他瞬间凌厉起来的威压,独夜不由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又意识到自己此举未免露怯,不由懊恼,皱眉道:“南疆蛊师是不少,但那种只能驯养普通蛊虫的无能之辈想来你要来也没用吧?罗刹教隐秘收藏的自然都是难得一见的珍贵蛊虫,若无我相助,你便是拿到了它们也只是枉然。” 江晚庭眯了眯眼,道:“可我若放你走,你到时一去不回,我找谁要秘籍?” 独夜抿抿唇,手心因为紧张而出汗,道:“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一次,总之,你不放我,我是不会……” 剩下的话没能说出口,因为江晚庭眸色一厉,陡然动手,扼住独夜的喉咙寒声道:“我讨厌被人威胁,在我还愿意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就该识趣。” 独夜想要挣扎,江晚庭冷笑一声,一股强劲内力顺着指尖被灌注到独夜体内,独夜猛然瞪大了双眼,眼珠因剧烈的疼痛而外凸,脸上显出极痛苦的表情,可他的喉咙被江晚庭掐住,连惨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考虑好了吗,交不交出来?”方才的阴沉狠厉似乎只是幻觉,江晚庭脸上再度挂起看上去仿佛无害的淡淡笑意,落在独夜眼中,却令他打了个寒噤。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50 刚才,他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亡逼近的恐惧,此刻浑身一阵阵虚软,若非江晚庭仍旧掐着他的脖子,只怕就要瘫倒在地。 恐慌之下,独夜只有点头。 “在哪里?”江晚庭勾起嘴角。 独夜的目光转向一旁的柴垛。江晚庭瞥过,抬掌一击,那堆柴垛被气劲冲击得向两旁散开,露出底下一本封面翻卷、颜色暗黄的旧书来。五指成抓一收,便已将书拿在手中。 单手抖开几页看去,确实是御蛊术。江晚庭满意地将书收好,然后转向独夜。对方表情仍是十分害怕的模样,看到江晚庭收起秘籍后,眼底流露出哀求的神情。 “其实本来我有考虑过将你带回揽玉楼为我养蛊,但是,你不该做出威胁我这么愚蠢的事情。”江晚庭向独夜道,“你说得对,南疆是没有几个像你这样本领高深的蛊师,但是有了这本秘籍,我自然可以再培养几个为我所用。我相信他们会比你听话的多。” 手指用力狠狠一扣,皮肉之下传出一声“咔嚓”,独夜在惊恐中被勒断了喉骨,双目圆睁倒落在一地尘埃中。 江晚庭不屑地轻哼一声,从袖中取出一瓶蚀骨水,倾洒在独夜的尸身上,随后离开了柴房。 …… 次日。 “师兄今日兴致不错。”慕写月看着墨临风笔下一幅已经半成型的山水图微笑道。溯溪死后的这两天,墨临风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阴郁的气压里,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沉默地待着,令慕写月不能不担心。而今日前来,却出乎意料地看到他正在作画,虽然神情还是淡淡的,但总比之前的状态要好多了,慕写月稍稍安心,自己的情绪也轻快起来。 “南疆山水较之中原又是一种旖旎风情,别具特色。”墨临风提笔浅浅地蘸了墨汁,再度勾勒,口中漫不经心道,“郁之敏动作倒快,外面诸事也算井井有序。” 慕写月微微一笑,看来墨临风这几天虽然心绪不好但也依旧关注着外面的事情,心中更是放心了不少。他帮着墨临风用水调淡墨汁,道:“毕竟他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武林盟主,手段自然是不缺的。” 墨临风眼中闪过几分沉思,道:“再过几年武林盟主换人,宣奕那边……” “宣奕对这个位子不感兴趣。”慕写月不甚在意道。 “那也罢了。”墨临风耸耸肩,片刻后似乎想起一事,“听说那个揽玉楼楼主江晚庭这次很是露了一手,名声大噪呢。” 慕写月想起自己这两天听到的,颔首道:“确实,不过人我倒没见着。” “揽玉楼。”墨临风慢悠悠道,“未知敌友,叫朱雀堂留意一下吧。” “是。”慕写月应下。 “对了。”墨临风正画着,突然停住笔,转头看向慕写月,眼中浮起淡淡的调笑,“昨儿晚上,你跟宣奕怎么了?后半夜动静闹得也忒大了,我都听到宣奕……”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该怎么形容,“……拍着门鬼哭狼嚎的。” 想象一下那种画面,实在有损莳花山庄庄主素日里沉稳优雅的形象。 慕写月脸上顿时起了一层红晕,瞪着墨临风羞恼道:“师兄!” 墨临风轻笑出声,安抚道:“好了,我不过随口问问,这是你们房中之趣,你不想说便罢了。” 慕写月狠狠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不理睬他。 “我只是有些羡慕你们。”正在心里赌气,耳边不防飘来墨临风带着几分慨叹的话,话虽简短,但却隐约露出了一种孤独伤感的意味,慕写月的羞恼顿时消散,泛起一阵心疼,目光柔软地望向墨临风。 “师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缘分,只是来得早晚不同。”慕写月语气放得柔缓,“师兄总有一天也会遇到自己的命定之人的。” “命定之人?”墨临风重复,随后似不在意般笑着摇了摇头。 看到他的反应,慕写月原本已经放下的心有隐约升起一丝不安,他试探着问道:“师兄,溯溪……” 墨临风回答得迅速:“都过去了,我总不能一直放不下一个欺骗我的人。”他迎着慕写月的目光,眼中并无闪避和迟疑。 “那就好。”慕写月点点头。 两人之后就当下形势又讨论了一会儿,慕写月才离去。 屋内只剩了墨临风一人,他坐在书桌前,目光落在面前刚刚画好的水墨山水上,神情沉静。忽然,墨瞳中有异样情绪荡开,仿佛平静的潭面上漾起层层涟漪,隐约可以窥见一直以来心中深深隐藏的那个角落里无法安抚的悸动。 他伸手从旁边的卷缸里拿出一卷画好的画作,缓缓打开。 年轻的男子倚在假山旁拈花一笑,眉目清澈明媚。 与他幻境里所画的情景如出一辙。 溯溪。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51 第158章【八十六】结局(上) 半个月之后,武林诸派陆陆续续启程返回中原。 因为此行要带回宣启钰的骸骨,不免又引得宣奕宣朗两兄弟情绪低沉。慕写月温言劝慰了许久,待两人逐渐心情回转才出门前往墨临风处商议出发时间。 走到附近,却看见墨临风与一男子站在门口处,那人如今他已经认识了,正是揽玉楼楼主,江晚庭。 两人也看到了他,江晚庭微笑拱手见礼道:“慕圣使。” 慕写月简单颔首示礼,带着些打量望着江晚庭。 江晚庭自是知道慕写月的性情,也不恼,依旧是浅笑温和,自顾自道:“在下今日便要启程回去了,只是想着难得与墨宫主、慕圣使相聚在此,若一直不能一见,岂非憾事,故而不请自来,还望见谅。既已见过,在下不敢多有搅扰,这便告辞了。” 江晚庭再度拱手,然后转身离开,方走了几步,忽然好似想起什么来,侧过身看向墨临风笑道:“听说墨宫主已经得到了阳春白雪心法的融合法门,在下在此恭喜墨宫主了。” 墨临风眼中有细微精光闪过,沉声道:“江楼主有心了。” 江晚庭微一垂首,负手离去。 慕写月看着他的背影,沉吟不语。关于遗尘宫已经掌握完整的阳春白雪心法一事,虽然没有大肆宣扬,但也并未刻意封口,因为遗尘宫的实力在这里,不怕被人起了觊觎之心后护不住秘籍,相反还能更加巩固遗尘宫的威势,所以江晚庭知道这事并不奇怪。只是他特意提起这件事是何意?江湖中想得到阳春白雪心法的人数不胜数,但那些人也知道自己只能空想想罢了。因为畏惧遗尘宫,这些话不仅不能提,还要避忌着以免引人嫌疑,招致遗尘宫的不满。可江晚庭就这样当着他和墨临风的面堂而皇之的讲出来,是真的心中坦荡,还是过于自负? “看到了吧,不过新近扬名的一派之主,在你我跟前从容有余。”墨临风淡淡道,“此人,心思怕是不浅。” “师兄的意思?”慕写月眸中掠过冷光,侧首询问。 “先不动他。”墨临风道,“看看再说吧。” 慕写月目光一动,抿抿唇道:“谢谢师兄。”墨临风此举虽有部分原因是想先观望,但主要还是为他考虑。揽玉楼立场虽未明确,但经此一事,在旁人眼中更偏向正道一方。如今遗尘宫和武林盟的关系得到缓和,在这个时候去动揽玉楼,容易被人认为是有挑衅之意,到时候莳花山庄夹在中间难免被人诟病。 墨临风微微一笑,看着他的目光柔和下来,其中蕴含的纵容之意从小到大未曾变过:“谢什么?我是你师兄。” …… 归途一切顺利,回莳花山庄的路上会经过遗尘宫,因此宣奕等人自然会在宫里歇一晚。 然而没想到,刚一回宫,便有属下战战兢兢禀报上来一个让墨临风和慕写月又惊又怒的消息。 “什么?阿情走丢了!废物!你们是怎么看护他的!”墨临风一怒之下摔了刚奉上来润喉的茶盏,痛斥服侍薛情的侍从。 地下顿时跪倒了一片,在宫主的盛怒中噤若寒蝉。 薛情喜欢热闹,墨临风无意将他一直拘在宫里,薛情有时会想去山下的若耶城里玩,墨临风便安排稳妥的人带着他,有时候也会自己亲自陪同。前两天按惯例城中有灯会,薛情执意要去,宫中便安排了属下陪同。谁知今年这场灯会,因为长歌公主和骠骑将军的独子东翎小侯爷安御清的到来,而较往年更热闹了十倍。人流拥挤中,一不小心薛情便不见了。 一起跟着的侍从当下便惊得三魂没了七魄,一面给宫里送消息,一面苦苦寻找,但到现在也没能找回薛情。 “师兄,阿情他什么都不懂,一个人太危险了。”慕写月自从听到这个消息心便一直揪着,眼中的担忧之色越来越深。 墨临风沉着脸,忧虑之情不比慕写月低,想到薛情失踪已有两日,当下也不愿在宫中等消息了。他拂袖起身,向慕写月道:“你留下主持事务,我去寻找阿情。” …… 若耶城。 一处楼阁后院,墙角,小心翼翼探出一个脑袋来。他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发现,蹑手蹑脚走出来,同时回头小声道:“出来吧。” 另一个人随后小跑过来,口中叫道:“浅予哥哥……” 苏浅予立刻一把捂住他的嘴,气急败坏:“你傻啊,叫这么大声生怕别人发现不了我们溜了是吧?”薛情眨巴着大眼睛十分无辜地看着他,对上这样干净的眼神,苏浅予就算有气也生不出来了,无奈叹气道:“唉,你本来就是傻子。” 这回却是薛情紧张兮兮地捂住了他的嘴,不过也没忘了苏浅予的叮嘱,悄声道:“浅予哥哥,你不能说阿情傻,阿风和阿月听到了会打你的。” 苏浅予拽下他的手,翻了个白眼,这孩子嘴里念叨的最多的就是“阿风”“阿月”,听他把这两个人夸得感觉好像很厉害似的,但是有什么用呢,最后还不是自己救他出来的。 苏浅予拉着薛情的手,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说话了,我们赶快离开这里最重要,被里面的人发现了咱俩就死定了!” “他们打不过阿风和阿月的。”薛情立刻挺起胸膛得意洋洋道。 又来了…… 苏浅予心里吐槽,但脚下步子也没停,拉着薛情就走。 “快来人啊,那两个臭小子跑了!”没走几步,身后院子里突然传来尖锐的喊叫,随后脚步声多了起来,乱纷纷地向他们的方向逼近。 糟了,被发现了!苏浅予哀嚎一声,拉紧薛情拔腿就跑。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52 被好几个手持长棍的大汉追赶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苏浅予在心里沉痛反思自己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竟然会落到这样一个境地? 作为现代社会长大的五讲四美好青年,只是看场流星雨而已,怎么就莫名其妙穿越到了这个鬼地方来了? 更令人崩溃的是,他刚来的时候晕晕乎乎,大脑因为太惊愕一时没回过神来,就莫名其妙被人贩子迷晕了给卖到南风馆来了! 随着思维一点点清醒,虽然还是没能完全接受穿越的事实,但却也认清了眼下最紧迫的问题。 逃!必须要逃!不然贞操不保啊! 万幸因为他相貌不是最上等,没有被重点注意,他这两天故意装作胆小温顺的样子,总算趁人不备找到了机会逃出了南风馆。 哦,身边还带个同病相怜的小傻子。 第159章【八十六】结局(下) 他是在南风馆里认识薛情的,感觉同病相怜倒不是说对方也是穿越的,只是看衣着他应该出身富贵,可惜智力有欠缺,跟自己一样是稀里糊涂被人拐卖到这里的。 薛情虽然懵懂,但心性十分干净纯粹,跟苏浅予又很投缘,十分亲近他,苏浅予虽然表现得嫌弃的模样,但经过相处,心里是很喜欢他的。薛情让他想起了孤儿院里自己的那些弟弟妹妹们。于是在计划逃跑的时候,苏浅予自然而然地把薛情也考虑在内,即使多带一个人,尤其是这样一个心智不健全的人,会加大他脱困的难度。 跑了一条街,人生地不熟,路上行人看到他们背后那些来势不善的大汉也不敢插手帮忙,慌乱中来到一条越走越偏的小路。身后的追赶声越来越近,苏浅予看着薛情因为疾跑而涨得通红的脸蛋,咬咬牙,把薛情往前一推,吼道:“快跑!” 这时追在最前面的大汉也赶到了,苏浅予转身避让他打下的棍子,紧紧抱住他的腰拼命将那人往后抵。他念书的时候是绝对的乖学生,从来没有跟人打过架,如今面对着一群挥舞着棍子的凶神恶煞,虽然心中惴惴,但也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拼尽全身的力气去推阻对方。 下一刻,一记沉重的闷棍敲击在他背上。苏浅予顿感剧疼,眼前一黑,忍不住痛呼起来。 “浅予哥哥……”后面传来薛情的哭喊。 这个傻子,怎么还不跑?苏浅予气苦,自己想做一回英雄,对方还不知道配合。 又是一棍打过来,苏浅予站不住摔倒在地上,感觉有只胳膊在拉拽自己。薛情的哭叫声更大了,还带着惊恐的感觉,苏浅予抬头看去,只见两个大汉正走向薛情,要伸手抓他。 身上攒了一股力气,苏浅予大喝一声,掀开要抓自己的人,往薛情处冲过去,他从后面狠狠踹了其中一个大汉一脚,对方一个不防竟被他踢到在地,苏浅予拉起薛情的手,可还没来得及跑,另一人的棍棒就狠狠打过来了。苏浅予下意识将薛情压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他。 其他人也过来了,气恼于苏浅予的反抗,棍棒雨点般地落下,要将他狠狠教训一顿。 “浅予哥哥……”耳畔是薛情的哭声,苏浅予浑身疼得要命,但始终咬着牙紧紧抱住薛情,不让那些人把他从自己怀里拽走。 “啊!”“啊!”身旁似有急促的风声掠过,落在身上的棍棒忽然消失了,苏浅予心中一松,抬眼看去,场中却多了一个玄衣男子,凤眸轻挑,气势凌然,也没看清具体动作,只知道对方身影几个腾挪间,那些刚才还嚣张蛮横的大汉全部被打倒在地,哀叫声此起彼伏。 “好酷……”苏浅予喃喃,随后眼睛里透出十分向往和崇拜的光芒来,这就是武功吧?就算是现代,可还是有不少男孩子心里有个飞檐走壁、行侠仗义的热血武侠梦啊! “大侠,你能收我为徒吗?”头脑一发热,苏浅予冲着对方就热切地喊道,待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不由得老脸一红。 墨临风有些意外地挑眉,大侠?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听人这么称呼自己。面前的青年一身狼狈,眼角还带着泪痕,红着眼睛看着自己,眼瞅着脸也红了,看他那尴尬模样倒是十分有趣。但是他的头发怎么这么短,难道以前是和尚? 不过墨临风的注意力并不在苏浅予身上,只瞥一眼便移开了,他关心的是苏浅予怀里的薛情。 “阿风!”薛情委屈地喊着,扑到墨临风怀里,“这些坏人追我们,还打了浅予哥哥。” 墨临风眼底掠过不易察觉的杀意,安抚地拍着薛情的背,哄道:“没事了,阿情,别怕。” 此番薛情遇险,宫里宫外他自然是要处置一批人的,但是因为不想吓着薛情,所以不会在他面前动手。他看一眼跟来的属下,对方会意,上前将那些追赶薛情的人押起来,迅速退下了。 原来他就是薛情口中的“阿风”啊,看来真的是好厉害的人!见那些人为墨临风一个眼神所驱使,苏浅予哪里遇到过这个排场,心中十分震撼,一时看得目不转睛。 回过神来后,他发现自己还跪坐在地上,于是想站起来,结果刚一动作,背上的疼痛铺天盖地席卷过来,疼的他惨叫一声,脸色煞白地又趴了回去。 “浅予哥哥!”薛情立刻跑回苏浅予身边,神情满是担忧和关心,无助地看向墨临风,“阿风,浅予哥哥受伤了。” 刚才苏浅予救护薛情的一幕墨临风都看到了,墨临风走近道:“多谢……公子救了薛情,在下十分感激,理当重谢。不知公子家住何处,我派人护送公子回去?”因为苏浅予的一头短发,墨临风对如何称呼他一时有些迟疑。 苏浅予闻言心头黯然,低沉的情绪顿时蔓延开来,他垂下眼眸:“我……我在这里没有家。” 目光在苏浅予的脸上转过,墨临风略作沉吟,随后微微一笑,道:“既如此,公子若不嫌弃,就先来我遗尘宫养伤吧。” 他留意着苏浅予的表情,看到对方在听到“遗尘宫”三个字时神情毫无波动,目光一直很茫然。墨临风不动声色,示意陵羽扶起苏浅予,继续道:“未知公子尊姓大名?” 苏浅予正跟陵羽道谢,闻言向墨临风道:“我叫苏浅予。” 墨临风终于细看了对方的模样。皮肤白净,五官端正,但眉眼并不十分出众,顶多算是清秀,不过,对方右眼角下有一颗小小泪痣,顾盼间倒隐约透出几许精致风流,给他的相貌增色不少。看年龄二十上下,身形比较单薄。 月明花满枝_分节阅读_153 让属下带着苏浅予跟薛情先行一步,墨临风转头看向陵羽。陵羽恭声道:“禀宫主,属下探过了,这位苏公子没有内力。” “去查查他的来历。”墨临风淡淡道。此人虽然救了薛情,但未必不是障眼法,不查一查底细他总是不能放心。 …… 薛情虽然受了惊吓,但总算是平安回归。慕写月放下心来,次日,告别了墨临风,他便和宣奕、宣朗、萧鸣凤以及莳花山庄的一众人马离开了遗尘宫,踏上了返回莳花山庄的路途。 “终于快要到家了。”几日后,看着越来越近的怀瑾城,宣奕微笑着搂紧了身前人的劲腰。 此刻慕写月与他同乘一骑,两个人亲密地挨着彼此。宣奕凑近慕写月颈间挑逗地呼了一口气,轻轻晃晃他的身子,笑道:“还生我的气呐,阿月?” 慕写月轻哼一声不搭理他。 “自从那天之后,我可再没碰过你了。”宣奕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我想死你了。” 宣奕心里十分忧伤。慕写月并不抗拒跟他做一些亲密的动作,比如说像现在这样,但是等把他撩出火来,又拍拍手一走了之,可把他给难受坏了。 “你变坏了!”宣奕气哼哼地轻轻咬了咬慕写月的耳朵,然后满意地看着它染上一层红晕。 慕写月被他弄得一颤,飞了他一眼,道:“这可都是宣庄主教的,我不过举一反三而已。” “阿月……”宣奕不甘心地继续死缠烂打。 慕写月一夹马肚,催动马匹撒开蹄子跑起来,笑道:“不行,说了三个月,就是三个月!” 之前两人声音不大,宣朗自然不会凑过去听他们夫夫二人说悄悄,但最后这句慕写月没有压低音量,宣朗却是听清了的,看着他俩骑马跑到前头,好奇地在后面扬声追问:“哥,阿月说什么三个月啊?” 没有得到回答,只有宣奕十分哀怨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让宣朗听得嘴角抽搐:“不要啊,阿月!” 慕写月轻快的笑声一同响起。 天气晴好,微风斜吹,爱侣相伴纵马而归。 前方在望,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