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 如何拥有情绪稳定的年上男友》 第1章 [bl同人] 《(综漫同人)如何拥有情绪稳定的年上男友》作者:尤知山茶【完结】 简介: 【今井元岚,异能力者,灵力者,时之政府执行部所属,一级危险异能力者。】 这是异能特务科东京分部一份机密犯罪档案记录原件的分类标签。但时之政府不在乎他是不是挂着危险异能力者的凶名。 想问他“为什么男朋友是在役军警,他却干出那种事”? 这个问题,到底是谁在问。 所以他又做了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伤天害理的大事。 ……和通缉犯交往过密,和钟塔侍从进行秘密交易,和彭格列家族保持不为人知的关系? 啊,对,这些他干过。 但他应该有给异能特务科共享情报吧。还是忘记了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戴一年份的电子手铐正是异能特务科的手笔呢。 如果还想给他下全天候监视令的话,那么,他建议和几年前一样,让他男朋友来办。对别人来说,这个任务会有点艰巨。 他重回横滨不是为了看世界毁灭。 ——停。 也不要问他第二次爱上同一个人是什么感觉。首先,这不一定是第二次,因为他们二人保持恋人关系的平行世界未来要多少有多少,这由不得他。其次—— “我的情感需求和常人不太一样,传平。”他语气平静地折好袖口,准备向往常一样出门。 “如果你说的‘不太一样’是指,”条野采菊的话顿了顿,决定先把夺门而出的病号抓回来,“养病的日子也离不了重口味食物,这确实不是正常人做的事。” 免责声明: 1.除文豪外,全员年龄操作。今井比织田作大一岁。 2.cp:结局是条野。感情线较慢,沉迷于剧情战斗。 3.综很多,原创角色多,努力日更并且真的做到版。 4.逝同人女放飞自我为爱发电罢,主角塔塔开上瘾。 5.中午定时更,其他时间都是在修改,我爱存稿箱。 内容标签:综漫 少年漫 成长 文野 轻松 群像 主角:今井元岚,条野采菊 一句话简介:去做狗吧,不被定义的狗。 立意:能者多劳,义不容辞 第1章 0. 这个角度,风景真好啊。 加州清光心想。 他正抱着换下的内番服准备送去清洗。路过湖边,看过上千次的景色却仍然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初荷绽放,水波不兴。 审神者大人喜欢在湖边坐着和他们聊天,往往一聊便是按小时起步。岚大人是个思维活跃的人,刚成为审神者那会儿便是如此,几年过去,岚大人更是越发健谈了。 他心思从接下来要做的事一晃潜入了湖底,想着待会儿再把衣服送去也不耽误什么。被这样的想法驱使着,他干脆停下脚步,坐到廊边一个人安静地吹了会儿风。 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回头去看。他以为是自己某个午休时间在本丸闲逛的同僚,或者是谁准备从背后吓他一跳却没有藏好脚步声。 1. 他们是主人的刀,听从主人的命令。虽然主人背后是时之政府的力量,但无论是什么时候,他们都应该以主人的命令为先。 进行极化修行的时候,他自主公大人身边离开,走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刀剑,很多座本丸。被主公所不喜,被抛弃而暗堕,深受折磨而自行碎刀,种种以悲剧结尾的故事他见过听过。待他修行结束回到本丸时,主公大人对他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只是上下打量他,嘟囔一句他出去一趟怎么连衣服都变了。 “正好撞上吃晚饭的时候……你不会计算好时间了吧?清光。”岚大人从一地的卡牌里抬头,挑眉问道。 “什么可能呢。” “但现在确实是吃晚饭的时候,”黑发银眼的年轻审神者一边洗牌,一边说,“欢迎回来。要先来一局紧张刺激的桌上小游戏吗?我跑了好几趟才蹲点买到的。” 他是一振极化的加州清光。 他极化修行是很早的事情,原主的影响虽大,但他成为了现主人的利刃。岚大人在高中生时期便成为了他的审神者,以他对人类的学业顺序的认识,岚大人从高中升为了大学,又在大学毕业前决定去做自己喜欢的工作。 但是,一年多以前,所谓的“大学毕业”后不久,岚大人没有任何预兆地切断了本丸与现世的联系。 而在主公大人切断了自己与本丸的联系之后,时之政府的特使三番两次前来,没有宣布本丸的结局,而是以工作人员的身份帮助失去审神者行踪的他们进行日常维护。没有因为审神者的离开而做出有罪判决,也未向他们透露审神者的消息。 任谁都能意识到这是极为特殊的情况。他们也在努力维持本丸的正常运转,他拒绝锻刀,以近侍的身份告知所有同僚“请不要靠近锻刀室”。此外,一切与过去毫无差别。 不解,太不解了。 —————— 岚大人的家境不错,但父母已逝。岚大人也不仅仅是灵力者,还是异能力者。 出于这一点,他越发担心岚大人在现世的遭遇。 他和药研藤四郎在主公大人的房间检查过,残留的灵力充沛到不可思议。房间里留有一些日常得像是主公大人从未离开的东西,几盒游戏卡牌,衣柜里的简单衣物,还有用过的便签本。 “感觉到了吗。” “啊。”药研藤四郎也发现了这一点。 近乎要从本丸中满溢出的充沛灵力正在他们周身缓缓涌动。 之后的日子,每一振刀剑在提到这件事的时候,都是皱着眉头略加思索,然后豁然开朗,平静如常。 审神者离开以后,即使有时之政府的插手,本丸也仍然属于“半无主”的状态。还有几点事情,没必要同本丸里的其他刀剑同僚说明,那就是他其实认识不少“无主”本丸里的刀剑,暗堕之刃也在此列。有付丧神曾开玩笑似的问过他,“你们本丸居然没有一振暗堕的刀剑,好夸张。” 这种问题没有回答的必要,他们任何时候都不曾拥有暗堕的理由,这一点毫无疑问。 审神者的离开令人意外,但安排了时之政府协助管理,并非无情无义之举。正如鹤丸大人所言,审神者作为人类,现世的事同样不容出差错,主公大人一定希望他们能够等候,他们只要照做就是。 “无主”本丸的秘密聚会。他忘了当初向他发出邀请的刀剑是这里的哪一振,或许早就消失了也不一定。 他接触过几振暗堕程度相当严重的刀剑,却因对方过度疯狂的精神状态而无法交流,只能放弃从他们口中问清楚关于现世的消息。 唯有等待。 2. 夏日里的暴雨往往是毫无征兆的,天空在阳光明媚之时突然变得阴沉,继而,闪电裹挟着雷声。大雨倾盆而下,虽说令人猝不及防,但那片刻的凉爽却实实在在让人心情舒畅。 本丸并不该有这样的天气。要是审神者本人乐意,哪怕是暴风雪,沙尘暴,时之政府都能给审神者实现,但应该不会有人想在自己的本丸里看到沙尘暴。 此刻的加州清光是如同经历了暴雨般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他有太多想问的事情堵在心口,却使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岚大人靠着墙,用缠着绷带的手对他轻轻挥了挥,“好久不见,清光,大家还好吗?我终于忙完了。” 岚大人右胳膊缠着绷带,衬衣领口扣子扣到最上面,是为了遮胸口还没彻底愈合的伤疤吗? 该从哪里问起呢。身为主人的刀,他没办法以质问的神态和语气去面对将近两年没见的主公大人。岚大人消失的时间,对人类来说,其实不算特别长,对付丧神而言更是如此,他努力去平缓急促的呼吸,然而在岚大人露出笑容看着他的时候,他还是决定先询问审神者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岚大人,你到底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 黑发黑衣的青年朝他笑着,一如从前般温和,“啊,这个啊,遇到了一些好玩的事。等我回头慢慢讲。” 在目睹主公大人有些心虚地飞快窜进自己房间后,加州清光抱着无处可去的内番服去做原定的事。 顺便将岚大人突然露面的消息告诉应该知晓的人。 —————— 身为刀,过分与审神者接近即为逾矩。不管其他本丸是什么样的规矩,在几年前,这一条就成了本丸里刀剑们心照不宣的共识。审神者强调过他是有私生活的人,成年之后加上了“成年男”几个字。他们的审神者现在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成年人,而非年纪尚小,容易被时之政府掌控的少男少女。 他极化修行结束之后,主公大人曾对他提起时之政府的事。关于时之政府内部高层人员的调配、唤醒刀剑的方法、刀剑与审神者的关系等事情,他在主公大人房间里呆到午饭都凉透了。 第2章 他有过“是不是主公大人为了不吃加了很多香菇的午饭才和他讲这么多”的想法,最后,他还是听完,并给予了评价。 “岚大人,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黑发青年撑着下巴,歪头看他,“时之政府有联系我,要不要去时之政府工作。他们给工资很大方,不过我拒绝了,现在我还没有去当社畜的准备。”这次拒绝了,未来则说不定。说不定未来时之政府开出了更优厚且他无法拒绝的条件,就能让他回心转意。 加州清光如今是岚大人的刀,自当一切以岚大人的话为先。更何况,他完全明白了审神者未说出口的意思。对于“近侍”一职,大人从未轻视过,哪怕是出于想做个甩手掌柜的目的。在这座本丸里,“近侍”一词绝大多数时候指的是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两振刀剑。 成为了离大人最近的刀剑,这便意味着如果出现会威胁到本丸存亡的“敌人”,本丸被某些人盯上,成天打桌游的岚大人一定会把任务都推给他们两个。 自己似乎早早地看透了一切。 第一次见到主公大人的时候,岚大人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类的成长是很快的,似乎是一眨眼,就成长为了现在的样子。本丸里没有游戏机,他们的主公大人便拉着没有出阵任务的刀剑玩卡牌桌游,岚大人这种时候也不会看重输赢,只是希望有人能陪他一起快乐。 上了岚大人的贼船,他们就再也逃不掉了。 但岚大人可以更信任他一点。在大人离开的这段时间,他时常会这么想。 3. 今井元岚,现年二十四岁,家里有钱有势——的是他的哥哥姐姐,而非他本人——在异能特务科榜上有名。 关于这一点,他从未想过瞒着自己的刀剑,“以前不小心犯过大错。是在大学时期,不是刚成为审神者的时候。” 今井老宅在东京。今井元岚的姐姐爱花,义无反顾投身政界,而哥哥秀也则继承了家业,在一众大腹便便的大爷大叔和心机深沉的大妈大姐里混得风生水起。作为家中幺子,他从小在家族旁系长辈夸赞哥哥姐姐的声音中长大,好在他没有长成善妒又仇视家人的性格。 兄弟姐妹三人全都继承了爸爸的黑发,长相也十分相似,但唯有今井元岚继承了妈妈的灵力。该怎么像哥哥姐姐一样人前人模狗样,今井元岚学了个十成十。但像哥哥一样人后痛哭流涕本性暴露,还是像姐姐在家庭聚餐上借酒消愁怒骂同僚,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人人都说他是个被年少有为的兄姐惯着长大的纨绔少爷,不爱权势,也不想经商,胸无大志。长相和学业能说得过去,却是别人联姻都不会选择的对象。 难道有谁会去巴结一个被别人哄上天,泡在蜜糖罐里长大,手里什么权力都没有的富家少爷。 听到这些传闻,有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 今井元岚捏了捏缠着绷带的胳膊,在房间里左等右等,等来了大和守安定。 “岚大人,好久不见。果然是被现世的事拖住了吗?”蓝发青年的话语中流露出万分的关心,“完全没有提前说呢。很让人担心。” “抱歉,那边的事有些复杂。” 今井元岚看着大和守安定,心里忽然有点发虚。 回来的时间被一拖再拖,他的耐心就像被泡进岩浆里的石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接下来要做什么?要他现在开始解释过去两年来的经历吗?完全ok…… “那就先来开始工作吧。” ……工作? 今井元岚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刀剑,语气夸张得像漫才演员,“安定,我可以认为你是在报复我吗?” 到底为什么安定会比他更早拥有社畜的自觉性,他才是那个社畜吧。大脑持续空白,直到清光出现在他眼前。他一张嘴,面前的两位付丧神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习惯了。只剩脑子一时之间转不动,和掉了一块极小但极其重要的小齿轮就停止运行的表盘一样。 “岚大人,”加州清光把手里的纸张递出去,“就在刚刚,我们收到了来自时之政府的出阵请求。” 第2章 0. 我的弟弟是个天才。 今井爱花一直都这样认为。 与外界的传闻稍有不同,今井大少爷大小姐对今井元岚的关爱不含半点杂质,每一分关心都没有做戏的可能,严厉的教导和批评却也少不了。 在父母离世之后,他们的血肉至亲只剩下彼此,她对弟弟真的是溺爱又能怎么样。 最糟的情况,也不过岚是从掌握不好异能力而气得直哭的小孩子变成挥霍无度胸无点墨的大笨蛋而已,只要笨蛋弟弟没有长成被卖了还给别人数钱的真傻瓜,对今井爱花来说就足够了。 个人能力和人所受的教育挂钩,也和心理成熟度有关联,岚不走上歧路就好……被来路不明的机关半路招走的事,绝对不能发生第二次。 —————— “变强之道”果然不是一眼就能看穿的简单东西。 今井元岚成为时之政府契约的审神者,是很巧合的事,背后没有阴谋,也没有水分。 他们的父母因故离世,葬礼结束后不久,今井元岚就被长自己六岁的哥哥送到一位在乡下开剑道馆的剑道老师手里,学起了剑术。一为防身,二为让他避开今井财团内部的动荡。 他听从哥哥姐姐的一切安排。转学,学剑道,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当了两年普通高中生。 说起来,那是段很惬意的日子,千真万确。 在乡下,经常有奇奇怪怪的东西出现在眼前,有更奇奇怪怪的同学会将它们收拾一顿,然后问他“你还好吗”。 他很好,除了被猫咪老师点明身份之外,一切都很好。遇到的一个自称除妖师的大人,还愿意教他怎么控制“灵力”,并且好心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告诉了他,说“遇到危险的妖怪,一定要联系他”之言。 事实上,至今为止,在他二十四岁的现在,他并没有遇到过无主的大妖。东京不适合妖怪们生存,横滨也一样,这些城市是灵力的枯泉。 哥哥姐姐都很忙,忙着整肃今井家,每天雷打不动地抽时间和他联系,是另类的报平安,和他从学校的社团活动内容聊到晚饭吃什么。 他也会和别的朋友联系,比如高中去洛山继续打球的征十郎。后来回到东京,他也没有听征十郎的建议真的去洛山。难道要让他以那种见不得人的篮球技术加入篮球部?真的假的。 他转头去了离家更近的冰帝高中部,却不知道留在东京是个影响他一生的决定。 ———— 等今井秀也处理完所有麻烦,亲自上门道谢并打算接弟弟回东京的时候,岚说,要给他看个好东西。 今井秀也本质是个宠爱弟弟的家伙,便顺着弟弟的话往下讲,“什么好东西?” 好像还念了一句耳熟能详的咒语,二少爷将自己此生最后一点幼稚留在了哥哥面前,合掌拍手。 散落的樱花从今井秀也眼前飘落。 今井秀也愣住,发出一声表示疑惑的“啊”,惊奇地后退了几步。 他站在一处非常日式的庭院的门口,探头往里看,能望得到院子里种着的各类花草,还有神社里常见的供游客挂祈福牌的樱花树。看不出这处日式庭院的全貌,只能从现在能看到的大小估计整座住宅园的全景。 明明刚才还在乡下住宅的连廊里并肩散步,只一眨眼却到了这像幻境似的地方。 他伸手接住几片樱花花瓣,指尖稍用力碾碎,低头嗅了嗅味道。 竟然是真花。 弟弟站在他身边,对他说,“一个叫‘时之政府’的组织联系了我,我感觉他们给出的条件很不错。” 今井秀也点头,又摇头,问道,“现在拒绝还来得及吗?”时之政府,那是什么东西?他没听说过,但会和未成年人签工作合同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绝对要拒绝他们!” 1. “地下城?” 重新接手审神者工作的今井元岚愣了一下,“让我想想。” 加州清光明白岚大人在犹豫什么。 本丸里很早就有了这几振短刀。 岚大人在不告而别离开之前,是极为“称职”的一类。时之政府从未停止开放那座埋藏秘宝的地下城,同样的任务每年都不会缺席。这次与过去不同的是,“根据时之政府的消息,名为‘白山吉光’的剑会在本次地下城现身。” “白山吉光?我记得这把剑,可是他为什么会在那座地下城里。如非必要,是否去往战场全凭自由,我离开前的规矩现在依旧有用。锻刀室的状态怎么样?” “没有使用过,但有在打扫。大人现在要去吗?”加州清光将另一份时之政府送来的文件呈上,“不久之后,可以锻出一振新的刀剑。” 今井元岚低头看了看这柄刀剑本体的相片,将挡在眼前的稍长了些的发丝拨开,继续翻阅资料,“有新的朋友当然是让人高兴的事,希望不是难相处的性格。” 第3章 只有不称职的审神者才会和自己的付丧神有嫌隙。跳出审神者和刀剑付丧神这一层关系,他们不过是同事。今井元岚也更愿意将其称之为“朋友”。 大和守安定接下出阵命令后先行离开了,留下加州清光把积攒的文件一一向今井元岚说明。 “等一下,清光。”今井元岚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数量,二十个是有的,“我记得,三年前我就完成了一个审神者退休离职前的所有工作。为什么我会有这么多没处理的东西?” 是的,照理说,三年前他就可以办离职申请了。 一份又一份如雪花般铺天盖地的文件好像不是压在桌上,而是压在他胸口。 “看过之后,大人就知道了。” 2. 主公大人回来后的第一次出阵战斗,总要有些东西纪念一下的。 冰冷的刀光在视线里停留的时间不足一刹。收刀入鞘,大和守安定弯腰从散去的黑雾之下拾起一振被泥泞包裹的刀剑,略带无奈地看了一眼指尖沾上的泥土。他又要有额外工作了。 许久没有踏上真正的战场,真怀念酣畅淋漓的战斗。 刀剑的价值是“刀剑的主人”决定的,让不痛不痒的打斗伴随太久,会让他有些怀疑自己与时之政府签订契约的意义的。 他不是付丧神的分身,他是世间仅有一柄的大和守安定的本体。 审神者大人问过“为什么我的本丸会出现刀剑本体”这样的问题。 “这种问题,岚大人和时之政府好好聊聊更好吧。”他说不定会给出岚大人并不愿意听到的回答。 审神者大人暂时离开以后,本丸里再无新的刀剑男士出现,最后一振,是南海太郎朝尊阁下。这振名为白山吉光的剑,运气很不错。 “该走了,诸位。” 大和守安定拿自家审神者一点办法都没有。在审神者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时,他经常接不上审神者的想法,那些拿下胜利的决断,和时之政府使者谈话时的游刃有余,十几岁的少年身上便有那样的果决了,审神者如今的聪明才智只会不减反增。 这几年,给了他足够多的时间去了解岚大人。 说着“全凭自由”,说着“如非必要”,他仍然想送审神者大人一份欢迎礼。这振刀剑是个不错的选择。 —————— “辛苦了。”今井元岚倚靠在门上,对刚进门的大和守安定说道。 “主公大人得去见见那位付丧神。” 大和守安定的笑容很温柔,今井元岚心里却相当没底。“我会的。” 昨天推迟的三方共审此时重新拉开帷幕。 他真正的“失踪”是一年又八个月前开始的。 哥哥姐姐要求他接受够年限的教育。毕业之后,就可以去找自己喜欢的工作——审神者也是工作,明面上可以叫得出名字的工作却是他在现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到秀也哥的公司里凑数还是继续当征十郎手里的“赤司财团荣誉员工”,两种选择都能让他过上躺平的生活,十分符合别人对他这样的富家少爷的刻板印象。 他更希望自己能像爸爸妈妈对他的期待一样,用自己的力量做更多的事。 他以学业繁重为由,拒绝大学时期一切舞会晚宴还有展会的邀请,大学毕业之后,他再也用不了这个理由。 “是否别有用心地接近我,言行间又有什么目的,是不是想以我为桥梁与我的家人搭上关系,”今井元岚伸出手指比了个“1”的手势,“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请进。” 戴着眼镜,一身医师打扮的少年得到准许才走进来。向大和守安定点头略一示意,安静地坐到今井元岚左手边,没有出言打断审神者讲故事的思绪。 “那时候,我的姐姐,收到了一封匿名威胁信。” 威胁信? “那么,岚大人,你……” “我更应该留在本丸,对吗?” 这并不是能够治本的方法。他要以他的方法解决这件事,而且要不留任何把柄地解决,他有必须去做的理由。 但他若把自己的性命受威胁的事告诉自己的付丧神们,只是给他们徒增烦恼罢了。 爱花姐的工作性质容易引来充满敌意的视线,而“今井爱花宠爱她的弟弟”,人尽皆知。哥哥姐姐对他的关心成为了吸引食人鱼的饵料。 那实在是极好,他希望的便是如此。 他具有顽强的生命力,他的朋友这样评价他。哪怕是开玩笑,他也喜欢这样的评价。异能力,剑道,灵力,误入危及生命的险境,他的胜算绝对不会为零,总有一种方法可以用得上。哪怕结局是必死,他都能在灵力的帮助下多活几分钟。 事情正如他所料,未知的敌人将家人的性命作为威胁爱花姐的筹码。爱花姐会被政府保护,秀也哥也有自己的保命之法,而他在异能特务科留的案底不允许他大张旗鼓地反咬回去。 他联系了时之政府,妥善安排了本丸,才会有后来帮助他维护本丸的工作人员。就平时的沟通效果而言,时之政府是个不近人情的冷漠机构,在重要事情上的办事效率却也值得表扬。 “我原本的计划是去投奔我的剑道老师,回熊本的道场去当助教。出了这种事,自然是回不去了,不过老师推荐了我另一份工作。” 他是异能力者,但不是具有极强攻击性的异能力者。剑道老师一拍脑袋,交给他一封介绍信,有一位很厉害的前辈在横滨开了一家侦探社。 请等一下,在东京异能特务科榜上有名的他真的能加入侦探社吗? ——有一瞬间,他这么想了。 后来他还是去了横滨,“工作不合适可以换,机会摆在面前却不尝试的话,会辜负这封介绍信。”今井元岚叹气的时候,加州清光也终于到场。 “像网友面基,结果发现网友的地址在化工厂内部大楼,横滨的一切都让我感到震撼。” 让人瞠目结舌,不知自己是否还在地球上。 看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他先摸出手机给家人报了平安。 哥哥姐姐对他几年前暗地里接受时之政府抛出的橄榄枝一事念念不忘。这次的工作听起来非常正规,侦探社,是老师认识的人开设的,横滨是港口城市,靠海,交通便利,经济似乎还可以?就是形势有些乱,形势乱到他开局就是地狱难度。 —————— 横滨对那时的今井元岚而言,是个好地方。 “假如,清光,你和安定被我追杀,而你们现在能去两个地方,一个局势混乱,时不时就会发生动乱,另一个生活平静且律法严明,你们会选择去什么地方?” 当然是适合藏身的前者。 大和守安定和加州清光面面相觑,药研藤四郎则闭上眼睛,双臂抱在胸前,沉声问道,“现在,大将回来,是因为威胁解除了吧。” “大部分。一周前,我在横滨结识的一位朋友帮助我从杀手口中得到了幕后雇佣人的信息。这段时间我把资料整理之后,发给了我的姐姐。” 他在横滨呆了一年又八个月,拖了这么久才解决,他言辞诚恳,“真的非常抱歉。” 需要他演示一遍“切腹自尽”的正确方法吗。 “不必如此歉疚,大将,我们比任何人都信任你。”大将无恙——胳膊上的伤据大将本人所说快好了,他很快就会重新活蹦乱跳——比什么都重要。 承担着类似本丸医者的身份,药研藤四郎拥有比其他刀剑更细腻的心思。 当初大将没有留下什么话语就只身离开,他和加州清光担心的是同样的问题。审神者是付丧神的弱点之一,不让审神者上战场,是在保护他;审神者在现世身死,本丸灵力供应不足,会带来很大的麻烦。付丧神中有小孩子心性的,出现一些糟糕的后果也可以理解。 但是,幸好,现在他们不会再面对那些问题了。 “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在今井元岚想蒙混过关的时候,加州清光出声打断了他的计划。 “啊哈哈……这是最近的一些麻烦。让我先讲讲我初到横滨的事。” 第3章 按着手机上的导航一步步走,今井元岚准备去最近的公交车站,再去预订好的酒店。约好的见面时间是明天上午,他今天晚上提前到很合理。 他也可以打车,只要他打得到。 今井元岚能清晰地望见高耸的大楼。他有好好调查过横滨的信息,好的坏的,黑的白的。一边电话联系自己预约的酒店,他一边仔细看公交站牌,想找到去酒店附近的路线。 通话嘟嘟嘟响个不停,但酒店前台留的电话没有人接,不知道是信号不好,还是前台人员玩忽职守,还没下班就去摸鱼。 摸鱼是人之常情,今井元岚不是万恶的资本家,他能够理解,只不过这种事情就不要在客人需要服务的时候发生了。 第4章 摸鱼到连电话都不接,是真的会招来投诉的。 第二次打过去的时候,他放松了一下背着球包的右肩。刀放在了球包里,拿着武士刀在街上闲逛,会被当做怪人。特别是这种时候的横滨。一个不属于任何阵营的持刀人士,会招来什么样的“欢迎”仪式,不必他多言。东京的异能力者非常少,虽然异能力者的总数也多不到哪去,但横滨据说是日本异能力者的大本营。 第二次,第三次,电话没人接。 他不会是预约的是一个三流酒店吧,连前台接待人员都没有的那种。他划出手机控制栏,信号是满格。 一定不是他的问题。 在路上他见到了不少黑西装打扮的人和尸体。遍地的弹壳,布满弹痕的地面和墙体像某些过分强调细节的人搞出来的毕业设计作品。 他今天晚上睡觉做梦也许都是子弹横飞的场景。 该打急救电话吗?还是先报警。 地上躺了那么多人,做什么都没用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陌生生命的逝去,可如此之数,让他很是震撼。他担心自己会没忍住开始数地上躺着的尸体,那实在太地狱了。 在被好几队人怒斥“快滚”、“离远点,小子”之类的话,今井元岚默默走进了小巷子里。这个城市,连极道组织的成员都走光明正大走大道,他这种良好市民却只能走无人问津的小巷。 ——真是来对了。 他放大手机地图,努力规划出一条合适的道路来。七拐八绕,却再次回到了大道上。 这次他见到了一个看起来十分正常的活人。他和正在哄着哭泣小孩的男人打招呼,右手摸上球包拉链,语气尽可能礼貌地问道,“请问,需要帮忙吗?” 需要让小孩子停止哭泣吗? 小孩为什么哭泣,一目了然。为死去的亲人邻居,为死在眼前的陌生人,为即将步上后尘的自己。在被恐惧疯狂挤压心脏的时候,年纪这么小的孩子第一反应也只剩下大声哭。 大声哭泣的孩子会有糖吃的,有父母的安慰,有老师的关注,会从大人手里得到孩子的“特权”。横滨的小孩子在这种年纪已经明白什么叫做“恐惧”了吗? “啊,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了。” 看来这个似乎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也完全不会哄孩子嘛。 是的,他也不会,他姑且能算作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在别人的眼里是这样,他本人也没有照顾小孩子的经验。 但他有和孩童模样的付丧神相处的经验。 看小孩抽泣到喘不过气的样子,他捏着一颗包装花花绿绿的糖果在小孩眼前晃了晃。 他下车的时候,在车站自助售货机里买了一包软糖,揣在兜里,免得自己无聊时没点东西打发时间,只不过没想到会用在哄小孩身上。趁着小孩的目光被糖纸吸引,他撕开糖纸,把甜滋滋的水果糖喂进了小孩嘴里。 小孩子心性的付丧神们大都不介意甜食,希望这个小孩子也是。 小孩咬着橘子糖,短暂地停下了哭声。 远处传来的机车马达声越来越近。 他半蹲在小孩和男人身边,右手一直摸在包上,寻声扭头看去。 带着礼帽骑着机车飞驰而来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蛮酷的,那个机车,应该价格不菲。你们横滨的机车居然能上墙?哎,这更酷了。”让他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神出了错。 这显然是会让力学之父怒气冲天指着那人额头一阵外语输出的非科学侧现象。想到这是横滨,他就可以靠异能解释一切。 金色闪电似的攻击从远方袭来,骑机车的少年在爆炸掀起的黑烟中灵活变向穿行,在竖直的墙面上飞驰,驶向了更远处。 “那个人能。”还没有告诉他姓名的男人把懵懵懂懂停止抽泣的小孩抱进怀里,“谢谢,我也有份吗?” 今井元岚看着那人收下了自己递过去的糖,“见者有份嘛。我可以问问,横滨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你不是本地人?也对,本地人最近不会在夜晚出门。” 横滨变成这样,消息早就传出去了才对,很可惜,今井元岚有不得不来的理由。他伸手摸了摸小孩软乎乎的头发,又掏出几颗糖放进小孩兜里,“稍微有点廉价……下次见面,我再给你好一点的糖哦。” 这个男人有些天然属性,居然就这么抱起尸山血海里幸存的小孩,和他边走边聊。 “横滨的局势有些乱,你不是本地人的话,先离开会更好。” “我是来找工作的。” “工作?外地人在横滨应该不好找高薪资的工作,尤其是这个时间段。你来自哪里?” 今井元岚摸了摸卫衣的大口袋,介绍信还好好的装在口袋里,他出门选择了一件带拉链口袋的普通卫衣,有点太明智了,“东京。我有带介绍信过来。我面试的那家公司确实有提过过段时间再见面,但我有点急,决定尽快过来。” 小孩安静地趴在男人肩头,似乎在惊吓过度之后犯困了,今井元岚有眼色地放轻了声音。 他们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今井元岚。” 织田作之助,是他在横滨认识的第一个人。 “我约好的时间是明天。”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毫无征兆地响起,连绵不绝,让他似乎有些耳鸣。 今井元岚伸手捂住小孩的耳朵,和织田作之助远远地望着那栋仿佛被安装了无数□□的高楼。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大楼一层层破碎,最后楼体轰然倒塌,像被看不见的黑兽吞食入腹。 极道组织计算火拼的损失时单位一定是“楼”吧。 有黑红色的光芒从爆射出的墙体碎片上亮起,不是他的幻觉。 “横滨人的日常原来是这样。” “以前也不这样,最近形势严峻。” 他和织田告别前交换了联系方式,织田说自己还有工作。 织田没有直说自己的工作内容是什么,今井元岚猜到绝对和这遍地的尸体有关,无非那几种。 二人分别后不久,他接到了一通电话,手机的来电显示的是一串陌生的数字。 “你好,这里是今井。” “今井先生,你好,我是异能特务科调查员……” 今井元岚踢飞脚边的几块碎砖烂瓦。他的信息早就已经被异能特务科摸得一清二楚,以至于一踏入横滨就被电联。 与其提防他,还不如给他讲讲横滨现在的局势。 他有个编号,是东京那边的异能特务科给的,他不太记得了。a……a什么?还是b开头,有几位数字。用编号代指活生生的人,有点不尊重人吧。 —————— 今井元岚第二天准时敲响了挂着武装侦探社门牌的房门。 昨夜,想尽各种办法都联系不上预订的酒店,只能在异能特务科联系他的时候,顺便询问最近有什么能住的地方。 等他找到能暂时住一晚上的地方,已经过了12点,他匆匆忙忙找前台开房,坐电梯刷卡进门,把自己扔在了软绵绵的床上。 雷达彻底罢工,灵魂呐喊着要睡觉。合上双眼,给眼皮放假以前,他收到了新朋友的短讯。 【织田】你提到过的那个酒店,我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了,塌了。 【图片.jpg】 【岚】难怪。希望有人能给老板赔偿金。 他的确对织田说过自己原本要住一家名字很绕口的国际酒店。 面试完有时间的话,把所见所闻写下来,交给爱花姐吧。一手资料在哪里都是有价值的。如果武装侦探社愿意接纳他,他会尽自己的全力做一个合格的侦探社员。 敲门之后,稍稍等了几秒,他便听到房间里面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门把手被拧动。 他有些不太适应地去摸球包的拉链。 迄今为止,他还没有真正自己找过工作。当审神者是时之政府主动找上门来的,若不是出了威胁信这档子麻烦,他会暂时去老师的道场当个普通的助教。 真要继承妈妈的愿望,他就应该回到熊本,再把名字改回新田元岚。 旁人若知晓他对自己的安排,说不定会话中带刺地嘲讽他是“有钱的少爷突发奇想要体验普通人的生活”。 类似的嘲弄,更露骨的讥讽,他在长大的过程中听过不少。 他们这样的人,极其容易处在纷争的中心。有嘲讽轻慢与阿谀奉承,相应的也会有赞美推崇还有送上门的机会。 绝对不要做只能听到一种评价的人,那样会很痛苦。 门被向外推开,一位年轻女性把他请进屋内。 “你好,我是今井元岚,之前约好来谈工作。” 第4章 1. 蓝瞳的少年肩上蹲着一只比狐之助瘦小一点的小狐狸,宽大的袖口因跪坐的姿势落在地上,纫着红绳。带着狐狸的付丧神有好几位,但这只狐狸似乎有些不一般。 第5章 神情很淡,眼神也一样,空落落的,他在白山吉光的眼瞳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我是白山吉光。主人,请多指教。” 看着这只和白山吉光一样话少的小狐狸,今井元岚脸上露出一抹笑,灵动的银眸里闪过半真半假的兴味,“我是岚。介意让我摸一摸你的狐狸吗?我挺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付丧神几乎不会拒绝审神者的要求,今井元岚认为这一点有待修正。 时之政府对刀剑付丧神的各种限制与管控属于绝密档案,究竟用了何种方法,才会让刀剑付丧神轻易接受“类似自己一觉醒来换了新了主人”如此这般的念头。刀剑付丧神忠心耿耿当然极好,省去了最初的信任建立阶段。时之政府是否在其中暗自用了什么手段去控制其思考的偏向,今井元岚对此持保留意见。 习惯了和刀剑付丧神极快地建立良好关系,再和现世中的普通人相处,可能会带来不便。 今井元岚一边挼小狐狸,一边和白山吉光随意聊着天。小狐狸不怕生也不乱动,小心翼翼地窝在他怀里,不去碰到他受伤的右胳膊。蛮有灵性的,可惜他刚摸上去就判断出这只小狐狸是时之政府的监视器。 “是你的宠物吗?” “是和政府的联络器。” “好直白地说出来了。” 少年外表的付丧神并没有表现出异样,“这不是需要隐瞒的东西。” 多摸了几下小狐狸油光滑亮的皮毛,今井元岚把小狐狸物归原主,“以后,请多指教呢。” 今井元岚不想时刻被时之政府监视着。他能够理解时之政府需要对审神者进行审查的必要性,但不想就是不想。这座本丸是没有“狐之助”的,任何来自时之政府的消息都直接送到近侍手中。 就像现世的打工人可以在绩效考核优秀时得到奖金,在时之政府的手里工作,审神者表现突出优异,也可以和时之政府进行顶级拉扯,为自己和本丸谋福利。这样的潜规则只有他这样的老东西会去践行了。大部分审神者都安分守己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直到结束作为“审神者”的使命而光荣退休。他是什么时候被时之政府盯上的,刚去到熊本的那时候吗? 灵力者的力量强度有时候和年龄挂钩,所以,时之政府里会存在年纪比较小的审神者。也有时候关系不大,比如他这样的。他的灵力总量和年纪无关,是天生的残缺体质,他可以用灵力护住内脏,或者是包裹伤口缓慢滋养修复,也可以将灵力附着于他手中的刀剑之上,起到类似让他暴击+10的效果,但这些能力,无法作用于除自己以外的他人身上。 更直白点说,他无法主动与妖怪签订契约,也无法像名取先生一样成为除妖师,这样是否方便理解了。若是妖怪主动与他建立契约关系,他也阻止不了。 不会有妖怪自愿成为人类的“仆人”吧。 时之政府里的对应部门会对本丸进行动态追踪。他和本丸重新建立链接后,仅留给他和付丧神半天叙旧的时间,便派人联系了他,这和横滨的异能特务科一个德行。 深夜加班的工作人员操着一口几天几夜没合眼的疲惫嗓音对他下达了时之政府新的任务安排。今井元岚并非想要为难对方一个小小的打工人,对方识相且语气平和的话,他非常愿意缓和语气沟通。 然而对方把电话转接到了一个听起来颇有名头的什么部长那里。 他蹲在小溪边,整个左手浸在了溪水里。舒爽的凉意从皮肤传到大脑。每当天气热起来,他总想泡在冷水里,他可不是个受得了炎热的人,他还想把自己放进冰柜里,大夏天他怎么会感冒。 “部长先生,时间没到,急着让我去时之政府工作,也要给个理由才行。”可以的话,他希望这位部长先生再斟酌一下时间段。 居然真有人会深夜聊工作吗? 这样说着,他从水底捞出几块鹅卵石。 本丸里设有厨房,是给审神者使用的,因为付丧神没有饥饿一说。 今井元岚会用。他的情况有点特殊,不会长时间留在本丸中,现世的生活和审神者的工作各不干扰,就该是这样的。所以更准确地说,是他看几位会下厨的付丧神使用,戏称他们在厨房搞科研。 开玩笑的,他的刀剑下厨是什么水准,他了如指掌。 “距离签的协议生效,还有两个月。两个月之内,我会主动去时之政府总部。” 挂掉电话,今井元岚回头抬手招呼站在走廊上的蓝发付丧神,“来得正好,安定,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大和守安定自然不会拒绝。而且,大半夜还在庭院里散步这种事,还没想好怎么向岚大人解释。 岚大人说,可以拜托他去现世一趟吗? 用可怜兮兮的语气拜托别人帮忙的岚大人真的让人觉得可怜又好笑。大和守安定把本体横放在膝头,“可以,但是什么事?岚大人你的事,还是别人的事。” “算是我和朋友的事,我擅自参与进去的。” 时之政府准许部分审神者将个别刀剑付丧神带在身边去现世,可长时间留在那边,会让时之政府重新对审神者进行安全系数评估。他们的主公大人没有被时之政府束缚住手脚,以至于近乎两年之久的空白期,时之政府都没来为难留在本丸里的付丧神。个中缘由他不会擅自揣测,但会担心大人以后遇到其他难缠的事。 “作为交换,岚大人再多给我讲讲那封信的事好了。不过,是在您面对的事情都结束之后,找个足够悠闲的时候。现在,简单聊聊您在横滨认识的朋友吧。” 他的朋友?他的朋友可都是些有意思的人。今井元岚掰着指头给自家好奇心爆棚的付丧神数了一遍。 刚到横滨的时候,他认识的那个会收养小孩的黑手党成员,他们在吃辣上有共同语言。他常和织田约饭,“区别在于我喜欢中华街的火锅,而织田喜欢的是辣味咖喱。” 之后认识了一个被异能特务科派来监视他的军警成员,“毕竟我在东京的异能特务科有案底,所以很不幸,有三个月的监视期。” “监视?”大和守安定问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糟糕待遇。 “条野是个很有趣的人。在抓到幕后黑手的事上帮了我很多,所以,被他监视成了可以忍受的事。” 双手枕在脑后,今井元岚躺在廊道上,他的刀剑付丧神坐在他身边,像是准备陪他一起熬夜。 本丸的夜里很安静,他不希望哪位付丧神深夜不去休息。月光把庭院荡涤得透彻,他许久没有这样悠闲地躺在本丸里了,这么躺着便能将月色与星河尽收眼底,轻松,自在,没人不喜欢这样的氛围。 压在他心头的事情还有一件,他相信事情总会完美结束。 他过去的一些作为让他被横滨的异能特务科定为了特一级危险异能力者。他在东京也只是个一级,换了个地方怎么还额外升了一级呢? 这种升职还是不要为好。 他工作的侦探社,各位都是很好的人,就分内之事而言,他很满意侦探社的工作。工作一年多,他感觉生命的价值都被升华了,效果立竿见影。 此外,他还认识一个未成年的黑手党干部,“他叫太宰,太宰治。相当聪明,就是有些常人无法接受的癖好。天才都这样,我们该努力理解他。” 横滨是属于天才的世界,太疯狂了。他可以接受一个不到十八岁还喜欢跳河自杀的黑手党干部,让他接受这个和他一起吃辣味食物还颇具爱心的朋友是比他还小一岁的天才杀手,他用掉一整瓶辣椒粉之后才勉强能把天差地别的两个形象画上等号。 “我要拜托给你的事和织田有关。” “请说,岚大人。” 梁上房顶忽的传来几声突兀的响动。 “哟!”从屋顶翻下来的白发青年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我知道现在来一定能听到好东西。” “鹤丸,你居然熬夜。”今井元岚故作严肃地指责。若非他手枕在脑后,他一定对鹤丸做一个指指点点的动作。他没有追问鹤丸国永听到了些什么,他的刀剑付丧神想听,他什么都可以说,“但没关系,我们都熬夜。”熬夜也是见者有份的东西。 区别在于他白天会有重重的黑眼圈,被清光看到又是一阵委婉的劝诫,而鹤丸和安定不会,他们白天精神如常。 白发的付丧神穿着日常的内番服,自然地坐到了他的另一边,“我听到了,你需要帮忙。” “鹤丸,这次你不可以去。”今井元岚及时阻止太刀的思维发散。 “决定好帮手了吗?” “帮手……这么说的话,其实我就是帮手吧?作战计划有别的朋友在帮忙想,我照做就可以。”太宰治的脑力让人安心。 他相信的不是太宰治的身份,而是相信太宰治的脑力,还有太宰治与织田的情谊,他要拜托安定去做的事和威胁信已经没有关系了。 第6章 “我那个朋友,收养了几个小孩子。” 第5章 0. 时之政府频繁地选择少年少女担任审神者的理由是什么,今井元岚在很久以前思考过这个问题。 和经验丰富的大人相比,少年少女们的优势是不被世俗污染的思想和内心赋予世界的美好愿景?怎么灵力者也讲究这一点,他以为这是西方文学里圣子圣女的专属。 说到底,任何事只要有利可图都会有人去做的。改变历史能给历史修正主义者带来什么呢,让历史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满足内心的空洞与虚无? 时之政府在想什么,他说不定能通过当打工人搞明白。 但他所思考的东西,他的付丧神不会知晓。 两年前写下的协议里,白纸黑字地写着作为时之政府维护审神者“岚”所管理本丸的代价,审神者“岚”需要进入时之政府工作,工作部门为执行部。 当时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是人事部和执行部,他选择了后者。 再过一段时间,等他把所有的麻烦都解决掉,就是他该履行约定的时候了。 1. 雨可以把任何东西都罩上一层朦朦胧胧的滤镜。会让人想打瞌睡,或者回忆起青春期淋雨时出现脑内的自作多情的幻想,还能让穿着单薄的人在风雨交加之时打个寒颤。 青年撑着一把朴素纸伞在雨中不疾不徐地走着。 肩上披着一件蓝色羽织,脖颈上简单围着一条白围巾。打刀拿在左手,长过肩的头发没有扎起来,整个人一副旧时代的武士打扮。平时街道上也有穿和服出行的人,青年只是因为不俗的长相而惹眼了点,没有额外的麻烦。 有打着自动折叠雨伞的上班族从青年身边经过,盯着青年多看了几眼,羡慕这个武士打扮的陌生青年在快餐风横行的社会仍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东京中心区常常与繁华一词挂钩。财阀与大家族给予了寻常人最完美的幻想素材。上流社会的名媛贵公子,知名女星和男演员以及素养过硬的一流模特,在东京最寸土寸金的地方,这些存在是最不值得一提的。毕竟到处都是的话,就不会觉得多么稀奇了。 也有适合居住的城区,是他们生活的地方,他们的家。 今井元岚还常去秋叶原的桌游店,是和老板关系不错的常客。 大和守安定不是第一次来到现世。他曾有过随审神者大人出行的经历,比其他刀剑付丧神多了点在现世生活的经验。这次只有他一个人也没关系,只要是主人的命令,他都会去完成。 岚大人在现世有一间没住过几次的私宅,和大人的本家大宅相隔极远,大和守安定此行的目标便是第二处泯然市井间的住宅。 “织田和他收养的小孩暂时居住在那里,”审神者把一串钥匙递过来,眼神诚恳地看向他,“织田在被境外势力追杀。” 算是护卫任务?他了解了。即使岚大人没有解释那位友人被追杀的理由,他也会献上全部的忠心。 刀剑付丧神从本丸进入现世,需要获得时之政府的许可,即使是岚大人也不得不忍下不耐烦按部就班地提交申请,若是能作为时之政府的员工,便少了“申请”这一道程序。 他的审神者“岚大人”,在现世是个吃穿不愁的富家少爷,这样的身份背景让审神者的工作有不少便利,但也在心里藏了很多秘密。 那些心事,岚大人更愿意堆积在心里,只有不堪其扰时,才会说出来。大和守安定不想去随意揣测主人心底故意隐藏在最深处的东西,可他身不由己,只要还抱着想为审神者大人排忧解难的想法,他就不得不更仔细地关注主人的一切。 真是矛盾啊。 这处住宅区多为现代社会常见的独栋小公寓,环境也很普通,大概是“不十分繁华但非常便利”的程度。 大和守安定靠近房门,察觉门后有人在持枪警戒。 那就是岚大人所说的朋友。 他敲门,猫眼后的人正在观察他。 “受是岚大人的命令前来。” 他说着,一边把伞合拢,斜倚在门口。 门这才被打开。 站在门口的人眼中布满血丝,似乎有段时间没休息好了。红发的人类男性不过是看上去有些邋遢不修边幅,本身只有二十多岁,比岚大人还年轻一点,年龄的事,是岚大人告诉他的。 名为织田作之助——名字也是他提前获得的信息——的人类男性,正要将进门的位置让出来时,大和守安定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他们不约而同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位看过去。 陌生来人目的地是哪里都必须先经过他与织田作之助面前。 那个人类身上萦绕着一股常人难以察觉的杀意,对于身经百战的刀剑付丧神而言,直面杀意实在不足为奇,但这份充满了变态的恶意,不得不让人稍微重视一点。 织田作之助向外踏了一步,目光紧跟那个人类。顶级杀手的直觉和观察力让织田作之助意识到陌生人来者不善。 身上携带了刀,在上衣口袋里,双手也插在口袋里,一点都没有掩饰——对他们这样的人不算掩饰。 “织田先生,请退后。” 大和守安定把房门半掩,右手握在刀柄上。 陌生人的目标是走在前面的高中生。 悄无声息迅速跃进,拉近与杀手的距离,杀手手中的银白刀尖刚一露头,大和守安定就用刀背斩出极为迅捷的一刀,砍在业余杀手的后颈上。 水果刀和杀手的身体一起倒下。 果然是潜在的杀人犯。 听到动静的学生一脸意外地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他背后一个人都没有。 欸……好奇怪,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2. 刀剑付丧神不需要吃人类的食物,也几乎不需要睡眠,刀剑付丧神的“休息”是让体内枯竭又紊乱的灵力得以有时间补充和平静。但岚大人应该没有同织田作之助解释过他的身份,因为这个男人在做颜色十分艳丽的咖喱饭时,竟然会问他的口味。 他婉拒了。 他一整夜都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本体刀放在手边,侧耳倾听房屋四周的动静。 月光柔和如水。 客厅没开灯,只依靠月光照明。仅仅能容一辆小车单向通过的逼仄街道上,偶尔会有醉鬼晕晕乎乎地扶着墙走过;有人推着单车,一边打着电话,小声咒骂电话另一端的人欠钱不还还酗酒。 人类拥有各种各样的生活,有各自的不同的烦恼。被打扰,被丢弃,被欺骗,这在人类世界似乎是常有的事。 不过,这些不是大和守安定要关心的问题。岚大人给他的任务,是保证织田作之助和五个小孩的安全,时限是从他来到现世,到名为“太宰治”的人联络这里的时候。 “织田也可能会被太宰治半路叫走。”岚大人对他这样解释。 岚大人额前的碎发被拢上头顶,用黑色发夹斜夹着,低头时不会遮挡视线,但有一处浅浅的,几乎看不出来的伤疤。 当时,鹤丸大人也在场,和他一样,认真听岚大人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敌对组织的首领针对织田,太宰治是织田的朋友……应该也算是我的朋友吧。我撞见了那些披风佬要干掉和织田有关系的人。我也应该回东京一趟了,就问社长请了一个大长假,顺便想办法与太宰治合作,把披风佬都干掉。” 说这些的时候,岚大人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浅笑,“幸好这次来得及。” 岚大人看着他们,抬起手在空中拿笔随意划拉几下,“这件事结束之后,我给你们讲我是怎么完成入社考核的。” 岚大人这样子说了。 —————— 织田作之助收养的小孩早早地被自家监护人赶去二楼卧室睡觉,现在正是睡得熟的时候。而织田作之助本人现在拿着水杯从楼上下来,看到他也不惊讶,平静地同他问好。 “睡不着吗?织田先生。” “其实差不多睡醒了。”再过两个小时,天就会亮,“你可以去休息一下的。” 也许是元岚的朋友,也许是下属或者贴身保镖,被这样不求回报地帮助,织田作之助心里过意不去。 让孩子们暂时来到东京,是元岚的决定。东京当然比被mimic闯入的横滨安全多了。元岚离开前告诉他,不久后会有可信的人担任此处的守卫工作,“你一见他就知道,他是可以信任的人。放心交给他吧。” 他本意是不想让元岚再插手mimic的事。这是一场属于横滨的风暴,元岚行事再高调点,就会被某些人盯上,谁也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发展。能救下孩子们,他已经非常感谢了。 元岚的话里没有夸张的成分。 这个用刀名来自我介绍的武士看上去年纪尚小。初一见他,织田作之助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此时不知身在何处的元岚,一样的随身带刀,类似的待人温和气质。昨日干掉那名杀手时的动作利落毫不拖沓,杀手是业余的,但倘若这位少年武士当真想了结那人的性命,也绝对轻而易举。 第7章 他们不带任何目的地聊了几句。 织田作之助问大和守安定需要什么样的报酬。 “报酬,我并不需要。只要是岚大人的命令,我们都会去做。倒是有额外的请求,我希望——” 可以知道一些岚大人在横滨的生活。 这种请求没有过界,他只是和岚大人的友人聊聊天而已。 第6章 1. 没有忽略大和守安定话中的“我们”,也注意到其对朋友的称呼是“岚大人”。这难道是有钱人家里特有的习惯称谓? 看着年纪并不大的青年望向他,并未有插话的意思。 织田作之助按着自己的想法讲了下去。 “元岚在一家侦探社工作。平日里会做些委托。” —————— 他知道那家侦探社里有个十分厉害的侦探。和今井元岚认识一周之后,他收到了正式入职侦探社的消息。 这是个好事,在诸多混乱仍需收尾的横滨找到稳定的工作,可以在这个不安定的城市安居一隅。 三四个月的时间一晃便过去了,今井元岚又给织田作之助发来消息。 “差点忘了当初要庆祝一下。要一起去我很喜欢的一家餐厅吗,我请客哦。” 初来乍到,今井元岚在横滨“举目无亲”,除了织田作之助,便基本只剩下侦探社的同事。他与今井元岚年纪差距不大,今井元岚略长一岁,把彼此当做同龄人没问题。 只是一次很普通的友人聚餐。中华街的火锅店里到处是被辣得涕泪交加的日本人,黑发青年越吃越起劲,和周围的其他客人产生了心理层面的空间隔绝。 织田作之助本人也能吃辣,所以他点了一份辣味咖喱。真幸运,这个店的厨师也可以为客人把咖喱做成辣的,是一种他没尝试过的辣,但元岚建议他先试试正常辣度。 独特的香料味混在辣椒里,给他带来了惊喜。在火锅店吃辣咖喱饭有些奇怪,但在周围客人被辣得大呼小叫的时候,无人在意角落包厢里的人是在吃烫熟的麻辣牛肉还是咖喱饭,又或是两种同时放进嘴里。 “我尝得出哪一家餐厅加了工业辣精,哪一家又是使用自制的辣椒酱来招待食客。唯有后者才能尝到真正的香味,前者我实在接受无能。” 饭后时间还早,织田作之助便和今井元岚去到了自己光顾过的酒吧。男人们的友谊快速升温,等到出门时,身上带了一股甜甜果酒味的今井元岚站在门口自言自语,想着待会儿去什么地方给他收养的孩子买点小礼物。 “港口黑手党?极道组织,原来是在那里工作。是很不得了的工作呢。”这么轻易就告诉他,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我以为,你和我一样。” 听他说完,正弯着腰凑近货架上的商品认真分辨口味和保质期的青年回头,难以置信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诶……你是靠直觉判断的吗?” 直觉?啊,差不多是那样。 “倒也不算错,”青年扭回头,继续去看商品,笑道,“侦探可以靠蛛丝马迹推断出我过去的经历,但只有横滨的人会有你这样准确无误的直觉。两三年前,我确实干过一件不太好的事。”直接导致他去东京异能特务科当了一年苦力呢。 今井元岚在商超的零食区逗留了许久,最后林林总总买了两大袋,“专门出门买零食,我还是头一次。小孩子都会喜欢这些吧,我小时候没机会吃很多零食。” “你小时候喜欢什么?” 听到他的问题,青年作思考状,“我小时候很喜欢打游戏,成年以前也想过做游戏。”后来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曾经的远大理想就这样被他放弃了。 他现在只会玩桌游,和朋友们一起。 月色很美,明天一定是晴天。 今井元岚今天出门没有像平时一样背羽毛球包。不是工作日的话,他只会带个防身用的匕首。 “现在没想过尝试吗?”织田作之助对新认识的友人家境略微有点了解,是富家少爷的话,想做什么都能得到充足的资金支持去试错的。 黑发银眸的友人露出稍许遗憾的神色,“因为我意识到,我永远都做不出能够让大多数人满意的游戏。市面上流行的游戏,玩家群体最多的是什么人?不过,织田你会打游戏吗?” 是学生,国中生,高中生,大学生,还有一般社畜——不包括织田这种——大多都是拥有正常生活的普通人,主机游戏还是手游,单机游戏还是社交属性更强的游戏,玩游戏是一种对生活的调剂。 他的教育过程中缺失了一部分东西,而那一部分东西对一个想搞“创作”的人来说是致命的,背着案底的他,去制作游戏也是不被允许的吧。 “我做不出好游戏,只能做出我喜欢的游戏。” 就像他只能成为他,而无法成为另一个招人喜爱的人。为一个人诞生的游戏,那样的游戏做出来没多少意义,“现在,我只会找空闲时间和朋友玩桌游。我是高手哦。” 家里的孩子见到织田作之助带回来的客人,好奇压倒了对零食的渴望,绝大多数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站在自家大人身边的陌生人。 今井元岚一眼就认出了那夜他见过的小孩子,精神状态比那时候好了很多,和其他几个小孩子一样,被照顾得很好。 已经过去几个月了,糟糕过去给小孩带来的影响能够减退,实在是太好了。 “难道说,织田你在养小孩这种事上有很多经验?”想到自己遇到的未成年,今井元岚就会头疼不已。 “还好,店长有帮忙照顾的。” 看着差不多快要到上学年龄的小孩子,今井元岚沉默一阵,忽然精神抖擞地发问,“织田,你有没有让他们去东京上学的打算?” 2. “他很喜欢他在横滨的生活,”织田作之助对大和守安定说道,“侦探社的工作对他来说不难。” 胆大心细,身手不错,工作认真,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时不时就会和他的“同事”们开展追逐战。他第一次从元岚口中听到“我遇见了一个跳水自杀,脾气不怎么好的穿西装的小鬼”时,就明白元岚遇到的是自己的另一个朋友。比他长一岁的友人提起智多近妖的太宰,也是一副头疼的样子。 他对元岚说过港口黑手党里尽是些很危险的家伙,怎奈友人总爱在工作之余,从令人意想不到的渠道里获取横滨地下势力的风向。阻止无果,元岚向他再三保证,自己没有别的多余的想法。 他的友人的确喜欢打游戏,会拉着偶尔没有工作压在身上的他玩桌游,或者去他家里,和孩子们一起玩规则简单到小孩子也能理解的拼词小游戏。看到客人稀疏无几,还会叫上老板一起。 不巧的是,他经常会被突然交代任务的电话叫走。 “没人陪我玩新的桌游,太无聊了。我之前的朋友基本都在东京,想见也见不到呢。” 他的友人撑着脑袋,胳膊肘抵在桌上,细碎的额发顺势耷拉在右眼上缘,嘴里还咬着一根水果味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说道。 有正经工作的人和港口黑手党成员——即使是底层成员——交好真的没问题吗? “我的入社考核是在我认识织田你之后哦,我的同事都没有说这样的友情是不被允许的,危险的是你才对吧。”什么样的黑手党成员私下里会和朋友玩桌游。 “我没关系的,没人会注意到我。” —————— 现在他欠了元岚一个很大的人情。闲来无事揣着牌去他家里的友人阴差阳错地从mimic的人手中救下了凶多吉少的老板和孩子们。 原本是要拿一副限定卡牌给他看,却差点变成了生死之争。 他赶到时,元岚整个人像是不小心失足掉进了血池里。 子弹嵌入了骨头,青年双手持刀,站在楼梯前,伤口深可见骨,青年的表情却像没事人,银眸亮亮的,意外地安抚了他的神经。 友人的异能力是控制痛觉,但这样的战斗实在太过惨烈。 被刺穿双臂的mimic成员逃走前向他传递了来自mimic首领的口信。 他匆忙去查看元岚的情况,黑发青年却挥开他的手,缓慢挪着步子,坐到房子里唯一一个完好的塑料凳子上,“不用扶我。不过,二十一世纪果然是热武器时代,外国佬没见过武士刀吗?” 要送人去医院,友人又摇头,“我认识的医生在赶来的路上了。”像是力竭,想说两句话都费劲,“最好能联系到太宰君。我不想把他污名化,可解决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外国佬还是需要专业对口的人……说人话就是,我个人建议黑吃黑。” 说着,青年拿手一抹头发,才“啊”了一下,忘记自己满手鲜血,搞得像是伤到了脑袋,丧丧地朝他看,说的话却仍然很理智,“我会因为流血过多休克。封闭痛觉之后,除了头晕和部分肌肉的痉挛,没有别的不良反应。” 第8章 彻底晕过去之前,友人还在可惜他的桌游卡牌。撑着最后一口气依依不舍地把卡牌浸在水里,碎碎念着,“这是我拜托东京的朋友给我抢到的线下首发限量版。本来要拿来给你们看的,这下好了,全被血浸透了。” 好在一名女医师很快赶到,把濒死的友人彻底治愈。 重新活蹦乱跳之后,青年借了一件他的衣服,换掉从白染成红的外衣,去看了被吓得不轻的老板和孩子们。 “没事,坏人已经被恶龙打跑了呢。”青年笑着拍了拍小孩子的脑袋,“就算是勇者,恶龙也能干掉,区区……区区小怪。” 然后小声吐槽是一些很扛痛的小怪。 元岚提议把孩子们带到东京,尽快从mimic的攻击范围内离开,老板也被太宰秘密送到了其他城市。 “正好我该回家一趟。”青年对他竖了个大拇指,潇洒地说道,“放心,东京可是我的主场。” —————— 在织田作之助讲述这些属于审神者的故事时,大和守安定安静地仿佛不存在。眨眼的频率和胸口起伏的程度也没有明显的变化,像是在听陌生人的危险经历。 岚大人喜欢他在现世的生活,大和守安定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可以了。那些让审神者受伤的人类,应当得到惩戒,对审神者有过帮助的人类,也应该得到相应的感谢才是。 审神者大人的命令,哪怕会违反时之政府的禁制,他都可以去做。在付丧神面前,审神者的命令要比时之政府优先得多。所以,他如今在此。 第7章 1. 今井元岚往后一躺,倒在了软榻上,手里的电话听筒传来几声嘟嘟的忙音后,终于被接通了。他开门见山地问,“你那边怎么样?太宰君,我这边没问题哦。” “你不掉链子就没问题。” 黑发鸢眼少年的身影与声音一同浮现在他脑海里。太宰治说话的态度一如既往地一言难尽,语气有点像没睡醒。如果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会被师父骂没精神然后被罚绕着道场跑圈的。声音好听和太宰治整个人的黑暗气质并不矛盾。 “东京很安全。” 除了时之政府审神者的身份信息以及他在异能特务科的案底属于绝密档案,所有摆在明面上、能被挖出来的、机密等级不高的个人信息,太宰治全都知道了才对。 “我不会让那些披风佬有机会在东京动手。”他又补充道。他的信用程度在这个黑手党干部眼里一直不怎么高,他说不出是为什么。 对陌生人有基本的怀疑是正确的,但太宰治会有那种性格和热衷自杀的爱好,总不可能是被黑手党的氛围熏陶成那样的……算了,还是不要去思考这些东西为好。他始终相信太宰治会把自己玩死,但绝对不会玩脱,他还要担心什么。 “太宰君,等事情结束以后,我请你吃饭吧,在横滨。” 他听到太宰治略带嘲弄意味地笑了一声。 “好啊。” “中华街有家火锅店,时间……我到时候再联系你。” —————— 如果三年一代沟的说法是真的,那他和太宰治之间已经有了两个代沟。他现在已经24岁了,比18岁的太宰治年长六岁。 第一次见到披着黑风衣穿正装的太宰治是在河里。那还是一年多以前,他成为正式社员后一个月左右。结束工作后的他去便利店里买了一罐冰可乐,拧开猛灌了一大口。甜滋滋的汽水滚过舌尖,还没享受完这份舒爽,耳边什么声响都没有听到,他却像是心有所感,回头去看安静流淌着的河。 于是他看到河里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顺流而下,从他眼前经过。 突然看到一团意义不明的东西真的挺令人毛骨悚然。 横滨应该也有流传甚广的城市怪谈。但对灵力者而言,分辨一个物体是人还是妖魔鬼怪,和征十郎打篮球过人一样简单。 “水鬼”露出了半截缠着绷带的小臂,也不会当成上游何人扔在河里的垃圾。 放下球包,他费劲把被湿淋淋大衣裹住的“人”拽上岸,自己也付出了衣袖湿掉的代价。他想打急救电话,可刚摸到手机,被他拽上岸的少年就忽然睁开眼,眼神发直地看着他,脸色苍白,黑发贴在脸上,衬着少年的气色更加虚弱。 所以,其实不是溺水?这不是挺精神——倒也没有,只是还活着。 “需要帮忙联系医院吗,少年。”要不还是打一下医院的电话? “……不需要。” 衣服全湿,脖颈手臂还有脑袋上都缠着绷带,似乎浑身都是伤。今井元岚以为面前的人遭受过虐待,但穿着又非普通人打扮,不像是会出现虐待现象的家庭会给予的衣物。 少年就要这样起身离开。 横滨实在太奇怪了,横滨的市民也是。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黑衣人们把枪口对准了他,另有看着身份略高的一人冲着少年点头哈腰。脸上露出过去常用来处理意外的礼貌微笑,他在数十名穿着黑西装的持枪分子的包围下,缓缓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是无辜的路人。 这个少年是什么来头已经不用猜了。 在□□火拼中受了伤?长相太年轻了,恐怕没成年吧。横滨的黑手党竟然缺人缺到连未成年都要纳入?少年甚至可能是这些黑衣人里职位最高的。 不愧是横滨。 但既然是黑手党里职位比较高的人,会在河里飘着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被敌人袭击入水是说不通的,少年身上只是有绷带,没有任何明显的外伤,连血腥味都没有,意识清醒,只是脾气可能不太好。 也不可能嫌天热跳水玩。谁跳水玩会穿全套衣物,刚下班?黑手党跳水还讲究这个? 失足落水,自杀,或者是最不可能的真心话大冒险,哪一种都让人不敢细想。 他脑海里思考过很多可能性,嘴上先暂时闭麦了。 在这么多真枪实弹的□□分子面前,他没有任何胜算,用上异能力和灵力,也不妨碍他被打成筛子。 难道要他指望从刚刚起就分子化了持着置身事外态度的条野把他从弹幕里捞出来吗?他更愿意去想想怎么能够保留完整的尸身,顺便在死前给征十郎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的银行卡密码是他国中时的学号。 和黑西装们无声地僵持了半天,直到站在几米远处的少年回头,露在外面左眼还是一样的毫无感情。他怀疑少年下一秒会对黑西装下令“干掉他”。 如果这是游戏的话就不用担心了。 好在黑西装们训练有素地快速撤离了,而少年落在最后,转身站在原地,看着他。 突然刷新的支线任务危机解除,他福至心灵,顿悟了少年的眼神,弯腰去捡自己的球包,笑道,“放心,少年,下次我还会帮忙捞你的。” 在少年从怀里掏出枪的瞬间,他抓起球包就地翻滚躲过了第一枪。球包到手,他头也没回冲进了与黑西装离去方向相反的巷子里。 开什么玩笑,那些拿着真家伙的人还没走远,少年的枪又没有安消音器,他还是想活着的。 初遇是很糟糕,其实后面还有更糟糕的,但也让他体会到了逗年幼者的有趣之处。 —————— 他看到织田和那位少年同时出现在眼前时,还不紧不慢地朝织田作之助打了个招呼,“好巧,织田。” 窄巷子里只能容纳三个人并排行走,他们狭路相逢。 现在是下午五点,他还在为手里的委托东奔西走。社长想培养他和其他社员的合作能力,却不知道他是从小到大连小组作业都没有真正做过的独行侠。 这不是孤僻,他从不觉得自己孤僻。他只是觉得,如果步调不一的话,他宁愿高效独立完成,能节省很多时间。 织田显然没想过会和他在这种地方相遇,问他莫非是在工作中。 “是的,这几天要加班。” 即使他们侦探社有世界上最天才的侦探,聪明得像拿了剧本一样不可思议,没有真实的情报,名侦探也会有无法找出真相的时候。 太宰,太宰治,今井元岚已经从织田口中得知了那名疑似自杀的少年的名字,但他现在最好当做完全不知情。 在织田面前,太宰治的情绪要比糟糕初遇时稳定多了,脸上甚至带着笑,虽然恶意满满,“是认识的人吗?织田作,”黑发少年这次身边没有跟着全副武装的下属,只有织田一人,“我看着有些眼熟。” “贵人多忘事,少年。我可是把你从河里捞了上来了。”他把提在手里的购物袋打开,躺着四瓶还带着寒气的饮料,“见者有份,拿一瓶吧。” 织田作之助从善如流地从塑料袋里拿了一瓶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冰饮。元岚是给孩子们送糖都会准备他和老板那一份的人,也不是第一次被元岚半强迫着贯彻自己的理念了,不收下的话,会被缠很久。 今井元岚把袋子开口转向太宰治,太宰治不为所动,直直地盯着今井元岚的眼睛,今井元岚望回去,只能看到一潭深不见底的黑。 第9章 “你居然没有死在哪个人的枪口下吗。” 今井元岚笑了一声,这种横滨才会有的风土人情实在是让他觉得有意思极了,“抱歉,我也在等人来杀我。就意义而言,没发生的事不用去假设,假如我死在横滨的某一处,会给这里带来很多麻烦的。‘见者有份’的意思就是——见者有份,能者多劳。可乐和果汁,二选一,都不喜欢的话,我下次请你喝别的。” 2. 挂掉和太宰治的电话,今井元岚又闭上眼小睡了一会儿。等到清光来敲门,才打着哈欠,看着自己的近侍走进来。 “你知道吗,清光,”换绷带的时候,他和自己正在收拾散落桌上文件的付丧神搭腔,“我发现,在横滨的某些地界,普通人依靠黑手党的势力保护自己,也是个不错的途径。” 他没有人脉,也不懂经营,只有免费提供的充足本金,他在离自己住所远近适宜的十字路口附近,帮助一位上了年纪的委托人女士开了一家便利店。 而他自己则额外租下了二楼。会在没有加班工作的休息日去那里呆着,带上自己的球包和桌游卡牌。渐渐的,二楼多了柜子、桌子、沙发和电视,摆满了桌游卡牌。 他自己经常性的因为战斗而受伤。与谢野小姐人很善良,能力优秀,工作以外的额外救治也不收取费用,可他绝不能让依赖与谢野小姐和她的异能力成为习惯。他让市濑阿姨进购了止血绷带和伤口消毒药品,申请了相应的经营执照,作为他为自己包扎小伤的去处。 灵力附着在伤口上,就可以止血和缓慢恢复,所以他对绷带和止血药物的需求量绝对要比某个未成年干部小得多。 “岚大人,你在横滨……” “我过一两天要回去再办点事。不用担心,这次我只回去一段时间。” 第8章 0. “太宰君,遇到了让你发愁到想自杀的事?那要尝试委托我帮你排忧解难吗。” 第二次把“年少有成”的黑发少年从河里捞出来,今井元岚扛起人躲进了小巷子。绕来绕去,确定不会像上次一样被那群黑西装的人找到,才把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沉默的少年放了下来。 但是,不太对劲,他感觉自己的异能力…… 可能是幻觉吧。 上次和太宰治见面,他的监视者还在不远处,就算条野不会真的让他死在极道组织成员的枪林弹雨中,几个月之后的这次见面,他就是单兵作战了。 “我以后可以转行去当私家侦探。”今井元岚摸了摸被太宰治衣服沾湿的黑发。他新买了柠檬海盐味的沐浴露,待会儿回去他正好试用一下。生活用品发明厂家居然愿意在产品的气味上花那么大的功夫,在超市挑一瓶沐浴露像挑一杯奶茶口味,还是不同功效的奶茶。 太宰治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问,为什么来这里。 无人经过的偏僻道路,想去人员密集的地方需要按手机导航走。偏僻在横滨意味着危险,相当熟悉横滨的本地人才能在这片街区如鱼得水。 “上次,我感觉你并不想看到你的部下们,像我以前带着朋友甩开家里的保镖一样。” “雇保镖?你的家人对你很不错。” 不错?是已经好过头了吧。仗着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他玩味地笑出了声,“别这样说,太宰君,这会让我以为你没有调查过我。” “……” “我并不神秘,你一定已经查到了不少好东西。应该有我也不知道的秘闻或者丑闻。考虑过把信息共享给我吗?” “你做了什么。” 太宰治的确调查了这个特殊时刻来到横滨的人。身份背景并没有特别神秘的地方,充其量只是个格外有钱人家的少爷。仅有的,也是最大的问题,在于此人的信息肉眼可见的并不完整,今井元岚二十岁那一年,一整年的行动轨迹都没了踪影,就好似那一年并不存在“今井元岚”这个人。 “你想查得深,就得注意不要被异能特务科盯上,否则,我们要作为有嫌疑的共犯一起被抓了。”他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变得像个普通人,千万不能一夜之间被太宰治搞回危险异能力者的水平。 今井元岚脸上对此满不在乎的笑容,让太宰治有点哽住了。 男人在太宰治眼里的形象,一念之间,从未被阴险小人害过的傲慢金丝雀变成了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糟糕大人。 “你是织田的朋友,这次委托费可以打折。” “我很无聊,你有什么好办法。”任务很无趣,敌人是没有大脑的虫子,烦人又肮脏,森先生像是故意塞给他那么多任务打扰他寻找合适的自杀方式,愚蠢的部下让他的不满更上一层楼。眼前的人也是,每次遇到他,再平常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也会变得十分别扭,自以为是的程度在太宰治见过的人里是独一份。 只是因为他是织田作认识的人而已,否则他不会将这个男人放在眼里。 闻言,今井元岚提出玩桌游的建议,“这次可以不收委托费。” 但今井元岚尚不明白这时太宰治脸上的古怪笑容意味着什么。因为他不了解太宰治,一点都不了解。 —————— 便利店二楼也被今井元岚自己租下了。他买了一些桌游放在了这里。便利店离他租住的地方不算太远,是个合适的选址。可以从店内进,穿过货架,直到尽头,然后爬楼梯,也可以走另一边的后门。 今井元岚是从后门进去的,和坐在一楼收银台后面的店员打了个照面,便带着仍然只能把湿乎乎的衣服穿在身上的太宰治去到了二层。他隐约意识到自己总忍不住以对待未成年的态度去对待眼前年少有为的黑手党干部,这让他的态度看起来暧昧不明,颇为傲慢。 他已经过了二十三岁生日了,太宰治好像是……十七岁?十八岁? 二十岁的他遇上十四岁的太宰治,年龄差距是一样,但在如今的年龄以相同的态度相处,是有点奇怪吧。这好像是作为家中最小孩子的通病。在家里是年纪最小的,所以在面对比自己还小的外人时,便会格外珍惜这份好笑的“升级感”,就像“我终于不是最小的小孩了——”这样子。 “来点赌注。” 玩桌游还下赌注?太宰治是不是把桌游当成了……他弯着嘴角笑了笑,“随你。想赌什么,不可能是钱财吧。” 又来了,这种令人厌恶的感觉。心底有多烦这家伙,太宰治脸上的表情就有多平静,“我赢了,就把你的异能力展示给我。” “仅仅是这个?你直接问我也会告诉你的。” 今井元岚以为这个年纪的人会提出探讨哲学问题的赌注,那正是他的专业所在。再不济也应该更符合太宰治黑手党成员的身份一些,比如让他戳瞎一只眼睛,或者拿出一把只空了一颗子弹的左轮手枪让他对着心口开一枪。 太宰治不想要今井元岚这像是施舍给他的好意,他讨厌这种感觉。“你经常随便把自己的异能力告诉别人?” “好问题。为什么我要随便告诉其他人?” 太宰治换了个问法,“为什么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陌生人来问我这个问题,我会把他当神经病或者敌人。是太宰君你的话,”今井元岚站到书架前,视线从几排花花绿绿色彩斑斓的盒子上扫过,选了一盒适合两个人1v1的桌游,“我觉得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你想知道的事,应该没什么能瞒得住你,让你调查我,实在是多此一举。” 事实胜于雄辩,他从未有小瞧太宰治的意思。太宰治有多聪明,以十七八岁的年纪却能在黑手党里有一席之地的事实来看,总归是不会差的。 不过,想增加游戏体验,把这个当赌注也没关系。 “你输了的话……就一个月不要跳河了。”万一真死了怎么办?织田会很伤心的。也不要再让你的部下四处打捞上司了,料想这种额外工作是不会支付加班费的。横滨的极道组织应该没有遵守劳动法一说。 他也不想再捞了,每次都能被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吓一跳。 太宰治点头表示接受了这样的赌注。 世界上不只一种自杀手段。 桌游比赌场里花样繁多的赌博手段简单太多,和中学外语课随堂测试同雅思考试的差距一样大。今井元岚唯一比太宰治有优势的地方只剩下游戏经验。大部分人玩猜牌面类型的桌游只是为了嘻嘻哈哈地和朋友闹在一起,今井元岚是这种人。怎么会有人去观察对手的微表情呢?这真的只是一个桌面小游戏而已。 但太宰治是。 “花?”今井元岚先出了牌。 “是。鱼。”太宰治没有任何迟疑地给出了“是”的答案,接着出了一张牌,干脆得比今井元岚翻开牌示意真的是花牌都快。 “不是。” 太宰治翻开被压在手下的牌,的确不是鱼,是一张蓝色的蝴蝶。 浅浅的交锋。 第10章 真话被肯定,假话被拆穿,出牌人都要把牌收回,只有对方猜错,自己才能弃牌。太宰治在赌场里玩过相似的游戏,只不过那里赌得最多的是性命、金钱和组织的前途。 今井元岚不在乎输赢,连让太宰治一个月不跳河的赌注都是临时想到的。他现在没有想要让对方做的事,毕竟太宰治提出的赌注他不费一丝力气就能支付。 而中途,太宰治接了个电话。 其实有很多电话打过来,太宰治只接了其中一个。一个年纪轻轻的忙碌社畜,今井元岚一边出牌一边想道。侦探社的工作偶尔也很忙,但好过太宰治连跳水自杀之后都要被下属和同事打电话联系。哦,难不成,太宰治是忙到想自杀? 他被自己的搞笑想法逗笑了,在紧张快速的对局中没忍住笑了一下。 然后就再也收不住笑容。他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要接电话的话,请随意。” 黑手党成员不接电话也可以,还是太宰治足够任性?唯有那一通特殊的电话,今井元岚眼看着太宰治脸上的表情变得鲜活了起来。 太宰治和别人拌嘴的样子蛮好笑的。电话那头被太宰治叫做“中也”的人有点可怜,太宰治只靠几句话就逼出了那位“中也”不外放也能被他听到的怒吼。 “没被敌人暗杀就赶紧回来!” “是是是,但我被绑架了,所以没回去,”太宰治对今井元岚做出了一个“蝶”的口型,“绑匪还逼迫我——” “哈?谁会这时候绑架你,你赶紧……” “他逼迫我不能自杀,很过分吧?” “……赶紧滚回来。” 太宰治开了免提,今井元岚心领神会,他不介意陪玩性大发的人演一演。 “就是这样。这家伙现在在我手里。”小时候绑架他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他见缝插针做了个“是”的手势。 太宰治翻开,那居然是一张花牌。 今井元岚假情假意的棒读因此带上了几分真的激情,“我要让他一个月内都不能自杀哈哈哈,好好活着吧混蛋。” “绑匪好可怕。所以,好心的中也君,一定会写完这次的任务报告的对吧?记得要用正确格式。” “你自己都不会用正确格式写的……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今井元岚能体会到那位不具名人士的无语凝噎。他捞过桌上的手机,手机外壳上没有水渍,不知道太宰治做了什么让手机幸免于难,“你好,我是绑匪。等我收到赎金,才会放人,不要报警,也不要去找黑手党,否则我不能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假装绑匪何尝不是一种角色扮演。 下一秒,电话被对面的人半点没有犹豫地挂断了,他酝酿的狠话还没说出口。看到太宰治没把这通电话放在心上,今井元岚出了下一张牌,“看来你人缘不行呢。” “是你骗术不精。”太宰治的语气又变得平静似水。 一来二去,太宰治朝他摊手,笑容比今井元岚以往在太宰治脸上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让他直觉危险。 “好吧,你赢了。异能力是操纵痛觉,很好理解吧。还有什么想问的。” “操纵自己的痛觉?” “控制疼痛阈值或者疼痛敏感度……什么的。可以简单理解为,我可以让人不疼,或者更疼。想控制别人,需要先被我造成伤害才行。” 太宰治的绷带太犯规了。脸上的绷带遮着一只眼睛,他如果想去观察太宰治脸上的微表情,反馈回来的信息也不准确。 “这个形容不够具体。就用你自己的身体向我展示一下吧。” 不够具体?这很具体啊。今井元岚一时间听不懂太宰治意欲何为。 太宰治的笑容下满是污浊的黑泥。 “这不是我们的赌注吗?你可要‘展示’给我看呢。” 第9章 他对黑手党成员的脑回路一无所知。 “你想要我怎么展示?” “追寻死亡可是我的夙愿。有你的异能力的话,人类能不经历痛苦就死掉吗?痛觉操纵,无聊又好用的异能力。用异能力杀过人吗,感觉如何,上瘾了吗?” 提到死亡的话题,太宰治眼神里的疯狂让今井元岚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但说到底,太宰治还是没有说想看他怎么做。 他不想再刺激太宰治的神经,“太宰君。我不会对你的想法过度干涉,如果真的需要我的帮助,我愿意当你的刽子手。毕竟完成委托人的要求是我应尽之责。不过我希望你再想想,个体的死亡并不代表着事情的结束。在这个问题上,海德格尔和萨特的观点不同,而我赞同‘死亡会在你最不想让它到来的时候到来’这种观点。” 人人都会有的“死亡恐惧”。 太宰治安静了,露在绷带外的眼睛紧盯着他的每个举动。 他起身,去书柜抽屉里翻出一把水果刀,当场拆封。 太宰治像幼稚园里最难哄的小孩。“愿赌服输。以后,我应该不会再和你玩桌游了。”风险太大,他担心自己会不经意间把所有家当,包括性命都输掉。要是他在横滨把秀也哥的公司都输出去,那太好笑了。 太宰治接过他递过去的水果刀,幽幽地说了一句,“我很讨厌你对我的态度。” 这样的评价,今井元岚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是吗。织田有时候也会说受不了我。你有这种感觉很正常。”他知道自己身上有一些被归类为‘少爷病’的特质,自己轻易觉察不到,但落在别人眼里,和沙漠里流淌的甘泉一样明显。 握着刀柄,太宰治将刀刃刺入今井元岚的掌心。 他对刀尖没入血肉的声音并不陌生。他观察着今井元岚的神情,果真是半分痛苦都没有……这种异能力能用在他身上的话,他梦寐以求的死亡就能很快来临了吧。 但是太可惜了。 太宰治松开刀柄,像是对待一件举世瞩目的珍宝,伸出双手轻轻按在了今井元岚被捅穿手心的左手上。刀还插在掌心,但从伤口流出的血液似乎被设定了减速50%。 今井元岚挑眉困惑地看着他的动作。 “我得去止血。”今井元岚想抽回手。他对太宰治没有一点警惕,只觉得太宰治的动作很古怪。 在接触的瞬间,无效化的异能力发动了。 刚刚还无知无觉的青年手臂微微颤抖着,惊讶之下蓦然瞪大的银眸极大地取悦到了发动异能力的黑手党干部,意料之外的痛楚让青年额头生出一层冷汗。 “你——!” “真遗憾,你没办法当我的刽子手。” 今井元岚忍着剧痛用力抽回手,太宰治却抓着不放,一边忍痛一边用力的人,再怎么样力气也不可能比他—— 人仰马翻。 太宰治躺倒在地上,盯着纯白的天花板。 这家伙的体术不算差,被踢翻的桌子还撞到了他的膝盖。他歪头去看黑发青年,离开他的控制之后,那人的异能力很快便恢复了,此刻正垂着鲜血流淌的左手翻箱倒柜地找止血绷带。 “太宰君,让别人的异能力失效,就是你的异能力?” 今井元岚抖开一卷绷带,又用牙拧开消毒酒精的盖子,半点眼神都没分出来给他。 “你生气了吗?”太宰治想听到肯定的答案。 “老实说,有点。托你的福,我感受到了近十年都没有感受过的疼痛。”能够无效化异能力的异能力,他此生第一次见识到,竟然真的有这种像bug一样的能力。“是我太自大了,太宰君。给你当刽子手,我不够格。” 说是生气,但隔着几米远,仅凭一个背光的侧脸,太宰治也看不到今井元岚愤怒到了什么程度,声音倒冷静得很。 生命,究竟是什么。 你要问这个问题? 今井元岚给不出太宰治满意的答案,让他对黑手党成员上一堂死亡哲学课,是在同时为难两个人。他只能说,“不要急,太宰君,不要急。死亡什么的,在它愿意到来之前,你只能活着。” 啊,糟糕透了,这样的话,听起来好恶心,太宰治想把耳朵堵起来。 “你太聪明了。”今井元岚缠好了左手,感叹道。 鸢眸对上了今井元岚的双眼。 太聪明了,太宰君。 常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太宰治轻而易举就能做到,作为地位不低的□□成员,提出的欲求总有人想办法去满足。世俗中的人总在追求的钱财权势,而太宰治在现在的年纪就拥有多到令自己厌烦的程度,别人会欣喜若狂,太宰治只会对生命愈发厌恶。 在人的生命与一颗子弹或者一把锋利的匕首等价的环境里,太宰治有个喜欢自杀的兴趣爱好也说得通。 “说得好像你都知道我做了什么。” “你是指你作为港口黑手党成员的工作?有所耳闻。诈骗,勒索,侵占,故意伤人,你总要占几样。” “有趣。织田作会和你聊我?” 第11章 “没有。”今井元岚摇头。这怎么可能,他充其量只是织田的朋友,背地里和外人聊组织干部秘闻,即使织田自己不注意,今井元岚也会叫停的。 “只是知道你被叫做……□□最恶二人组?不觉得这个称号像离大boss最近的小boss吗,迟早会被打倒的。” “我来横滨的第一天,恰好是被你们称作‘龙头战争’的最后一天。在那一夜,我认识了织田,也见证了那一场异能者战争的结束。”双黑成名正是在那时。 太宰治还躺着,半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今井元岚走到他身边半蹲下,脸色恢复正常,那瞬间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似乎只是昙花一现。 “我得向你道谢。我现在明白了,我可能需要练习如何习惯疼痛。万一某天我们成了敌人,可就对你束手无策了,又或者有人研究出了让异能力失效的药剂和武器,并且用在了我身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样的现实还是慢一点到来比较好,最好是别来。 他贯彻的变强之道,是从一点一滴开始的。知道不足,补齐短板,之后发现不足,再去改变,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即是如此。 太宰治手上沾了他的血。 “为了让所谓的“绑架”更加真实一点,你再做出一点牺牲。带回去交差。” 今井元岚掰正了太宰治的脑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无处可躲,他把手上尚未干涸的血抹上太宰治早应该换掉的湿绷带,血色渗开来,他还把水果刀上的血同样擦在太宰治的白衬衫上。 报复,这个人绝对在报复他。太宰治不爽地啧了一声,“我会杀掉你的。” 今井元岚用完好的右手拍了拍他的肩,“我——嘶,你的异能力怎么是被动……想杀我的人可不少。我可以把被你杀掉加入我的人生备选结局之中。现在,我要去医院重新包扎伤口,你回你的组织去写那个……写任务报告。” 没让太宰治出医药费很不错了,这个人还要挑什么。 “下次在你另一只手上也开个洞,怎么样。” 开什么玩笑,他是右手刀,“放弃吧,太宰君,我不会答应的。” —————— 中原中也纳闷极了。 他坚持认为太宰那个混蛋是和别人合起伙来拿他寻开心。在心里把折磨那家伙的一百多种方法过了一遍,去地下停车场时又听到了一些守卫成员的窃窃私语。 “那位干部”带着一身血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怎么回事,那个“绑架”难道不是太宰治随口编出来糊弄人的吗? 中原中也立即回去找人。就算那家伙不欢迎他的到来,他也要去确认传言的真实性。 被扔在垃圾桶里的绷带被血染得通红,太宰现在一身清爽,随便扔在一边沙发上的衣服的确是成员们所说的那样,尤其是白衬衫上那些刺目的红色。 “喂,太宰,那些血——” “真过分呢,中也,干部都被绑架了,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挂电话!” “啊?是你和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人又在骗我吧,哪有绑匪绑你是为了让你不自杀的!”简直莫名其妙。 他打电话是催任务报告的,不是要看太宰和别人演漫才。看部下急得火烧眉毛都找不到人的跳水自杀干部究竟在干什么只是顺便,难不成真沉河底成死尸了,“你最好天天被他绑架,免得让你有一天达成心愿。” “这是绑匪的血哦。” 这个混蛋天天说的什么废话,“所以呢?那个绑匪是怎么回事,你朋友?” 怎么可能,“一个多管闲事又讨人厌的绑匪。现在在医院。” 今井元岚确实在医院。 中原中也转身就走,连槽都懒得吐。 —————— 太宰治讨厌今井元岚的最重要原因,是他讨厌这个男人像对待小孩一样的玩乐态度。有能接受今井元岚自作多情的人,那个人也绝对不是他。那个男人对他的所有容忍与诚意,恐怕都基于他从年龄上看真的是个未成年。 这么一想,更令人火大了。 再次路过那家便利店时,太宰治的脚步不知为何停了下来。今井元岚那时难以置信的惊愕眼神让他记忆颇深。那么,能力被无效化过之后,今井元岚会不会对他敬而远之呢。 让他想象那家伙冷漠无情的样子难上加难,那个男人是真的打算将自己的人生箴言贯彻到底。今井元岚换个发型戴个眼镜穿身高定西服就可以假装是个商业精英富二代,即使那人可以让这样的想法变成现实。 这家伙为什么会从东京来横滨——织田作说今井元岚是从东京来的,家庭条件也很好,这些信息随便一搜就知道——而且他为什么会认识织田作,他们又是在那么关键的一天认识的。 他会怀疑整件事是被计划好的。 要是今井元岚和织田作没有任何关系就好了,横滨每天都会死很多人,死掉一个不懂得什么是收敛的外来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跟在身后的部下不知道自己的上司又在想什么,但今天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啊,太宰先生去便利店里了…… 便利店里有一位四十岁出头的女性店员在看店。便利店的营业时间是早上七点半到晚上九点,而非二十四小时营业。门口有自动售货机,大部分是罐装咖啡和可乐,几列杂牌果汁,剩下最贵的是品牌效应之下溢价三成的易拉罐装果酒。 太宰治进门的时候,看清那个女性店员耳朵上戴着助听器。 一个身体不好的店员……不,是店长吧。 收银台旁边的货架上放着两层急救用品,包括绷带棉签和消毒酒精一类的,这些东西必定是那个男人的手笔。 太宰治盯着货架看了许久,以至于店长终于用小心翼翼的语气询问他,“你好?您需要些什么呢?请四处看看吧。” 面色不佳的黑西装年轻人让店长提心吊胆。她把手悄悄移到了紧急联系人的拨号键上,如果眼前的人有一点不妙的举动,她就会通知今井君。 这时,年轻人突然冲她笑了笑,语气抑扬顿挫地说道,“元岚君让我去二楼找他新买的游戏卡牌,请问,我现在可以上去吗?” 啊。 店长放下心来,后知后觉自己出了一身汗。她在心里笑自己紧张过头了,热情地对着少年说,“当然可以!今井君说,周末有朋友来找他,可以直接去二楼,二楼的门是没有锁的。” “好,我知道了。” 太宰治转身收起刻意演绎出的笑容,朝二楼走去。 门外的部下们左等右等,等不到上司下来,却收到了命令他们离开的短讯。上级的命令不可违反,所以,哪怕原本的任务还没结束,他们也只能打道回府。 太宰治从桌底下摸到了他上次偷偷放在这里的窃听器。依旧放在原位,卡在一处镂空花纹里。事后他连接窃听器,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不可能拿到工厂出产的残次品,现在摸出来检查,才发现似乎是进了水。 难道那个男人已经发现了他放的窃听器,把窃听器扔水里了? 很离奇,但今井元岚好像能做出这种事。太宰治换了一颗新的窃听器,安在同样的位置,无论是哪种原因导致的失灵,必须替换掉。搭配被他安在楼梯扶手底部的那一颗运行正常的窃听器,一同使用,效果更佳。 二楼的门没有锁。一个奋不顾身离开东京也不忘重新购置一大堆游戏的人,却好像一点都不担心有人把自己的桌游都拿走。十四五岁就混迹于赌场甚至赢来一条走私线的太宰治对桌游完全没有兴趣。 原因很简单,桌游太容易了,规矩如此,对手也是如此,玩心理战还是考验记忆力,都不是难事。 今井元岚不会是想开个桌游店吧。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富家子弟会有放飞自我的想法,说不定那个男人就是这样的人。 和上次来这里相比,沙发和桌椅都没有变动,但新添了几盒卡牌。 还真是喜欢这些东西啊,那个男人。和这样的人当朋友,连生日礼物都很好选,只要买一份最新的桌游或者典藏版送给他,就会得到今井元岚廉价的感谢。 门被轻轻敲了敲,钝响。 听脚步声,不会是今井元岚,只会是一楼待着的店长。快走几步,靠近门边,握着门把手,把门拉开一小半。 看店的女性为他泡了茶。 ……竟然真的把他当今井元岚的朋友来招待。 对待一个听力有障碍的女性比蒙骗他的任务目标容易多了。 “今井君的工作很忙啊。” “他工作抽不开身,我来替他拿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你是他的长辈吗?” 女性笑得合不拢嘴,“哎呀!这可真是玩笑。我只是个被他帮助过的可怜人而已,连楼下的店都是在他的帮助下开起来的。” 原来是这样。 “他下班以后经常过来吧,这里都没有落灰。” 第12章 “会有几个和你差不多大的人来找他,你们年轻人常常聚会嘛。” ……之后派人稍微盯着这里。 太宰治没待太久。 他不担心碰到今井元岚本人导致谎言被拆穿,也不担心店长对今井元岚说“今天工作很忙吧,你的朋友已经拿到东西了,你何必再跑一趟”这种暴露他存在的话。 做这种连案底都算不上的事太平常了。 然而他的监听工作是从一天后开始,十分钟后就宣告失败。 “这个窃听器干了能继续用?”是今井元岚。 另一道陌生的男声回应道,“你在想什么?不可能。” “那我再泡一次水。” “您为什么不扔了它?” “在这里放着无伤大雅。我又不会把银行卡密码当梦话说出来。” 那个陌生的男人哼了一声,说道,“你可真是个好心人,今井先生。” “这是你第二次夸我。我和那个人需要保持平衡,能少一些沟通最好。” “窃听和被窃听的平衡关系?幸好你没有答应加入军警,否则你上午到,下午就会被队长开除的。” “开除我的理由是什么?” “是‘放敌人进入军警总部大门’。” “你这么猜忌我,太让我伤心了。你闭着眼睛能砍中窃听器吗?” 太宰治迅速摘了耳机,免得听到刺耳的电流声。 第10章 1. 武装侦探社和政府部门有一些联系,但不是政府组织。 今井元岚刚加入武装侦探社的时候,社员并不多,他从福泽谕吉社长那里揽下了很多需要外出的委托,赶赴现场搜寻情报,从情报中找出有用的部分,顺着乱步揭露的可能逃跑路线追捕异能者罪犯,并负责和官方的人接洽委托事宜,是今井元岚的主要工作内容。 和异能特务科打交道他太熟悉了,他会回想起戴着电子手铐当“苦力”的那一年,那种东西,让他的灵魂都变得越发沉重几分,他现在连手表都不会戴。 武装侦探社接的委托不总是那么复杂,也有简单的保镖任务、寻物任务、找人任务。 为了更快摸清横滨的大街小巷,他在工作之余,会随机坐一路公交车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点。将小范围内的一草一木一街一巷记在脑子或者记事本里,回头再标到电脑里的数字地图上。次数多,费脑力,但他有在很认真地对待武装侦探社的工作。 因为不熟悉路况而耽误他的第一份正经工作,这种事,今井元岚绝对不会让它发生。 除了镭钵街。因为同事们不让他去。那么,理由是什么呢? 乱步在喝波子汽水,或者吃可丽饼,含糊其辞不告诉他理由。 不去就不去,他选择盲信。 他对侦探的刻板印象是被认识的高中生侦探影响的,白马让他对东京警视厅的未来充满了希望,即使白马现在又回了英国。 而江户川乱步同理,被“世界第一的名侦探”看透一切,今井元岚认可了这样的待遇。在侦探面前,他再怎么躲藏也无济于事。 今井元岚背着羽毛球包在街上走,他是真的在工作。同他搭话会打扰他跟踪犯人,或者暴露他的行踪。 如果他双手空空,那就是他真的闲下来了。去近郊区的无人街道和似乎传出异响的小巷子里看看,或者在港口附近,找一家接待船员的餐厅,一呆就是半个中午。要是撞大运,抓到不安分的家伙,今井元岚就日行一善,打晕扔给警局。 他已经听从织田的建议,尽量避开□□的活动范围了,他只是碰巧撞上打扰普通居民日常生活的不安分因素。 热情自来熟的中年上班族邻居常常对这个年轻的外地人大吐苦水,青年每次都“啊,真的假的”“哇,听起来好可怕”“那大叔你上班也好危险啊”, 嘴上这样说着,在心里迅速把有用的信息分门别类地提取出来。 今井元岚不是正义的伙伴,想当也不会在横滨当的。横滨是个什么样的地界,他很明白,但帮邻居教训几个小混混有什么过分之处。 而且这很有趣。情急之下,他们总会口风不严,露出马脚,意外之喜也一个接一个。逐渐熟络的刑警先生特地打电话给他,说他送去警察局的嫌疑犯被审出了还牵扯别的案件。 不是异能者,也不是□□人士,不是警察,也不是高官,普通市民的生活也应该被保护。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因为他在借此排查打算对他出手的危险分子。清除混在普通人日常生活中的隐患,以他的能力与手段足矣。 当初寄给爱花姐的威胁信里,将他的死法写得明明白白。若不是白马提醒他小心,他还真不会在意这封威胁信。 白马说,信的落款是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组织。他相信白马的判断,但在横滨等待杀手找上门,已经花费一年多的时间了。 千万别放弃啊,杀手们……不然,谁来赔他被延误的两年。 2. 在横滨最不幸的事,是撞到枪战现场。 而不幸中的万幸,是他和认识的人把歹徒两面夹击。武装侦探社的成员当然不是视生命如无物的恶性分子,他又不像罪行罄竹难书的连环杀人犯一样丧失了人性。 这次他是被爆炸声和密集的枪声引入巷子里的。 猫着腰,缓慢靠近传来说话声的地方。距那些人只剩一个拐角的距离时,他的背紧贴着墙,轻轻拉开球包拉链,把刀柄牢牢握在手里,再探头出去。 ……什么嘛,居然是他的熟人。是他误入了港口黑手党的任务现场吗?不会吧,什么任务现场会让干部被别人拿枪抵着。 他有点想笑。明明是蛮严肃的场合,他想到几年前看过的外国电影,“难道好人就活该被拿枪指着吗”,区别在于现在被指着的是一名黑手党干部。 那穿着奇怪兜帽披风的危险人物站都站不稳,身上多处被子弹穿透,已是强弩之末,能用坚持枪对准太宰治,只是回光返照吧。 太宰治的这段话倒是蛮精彩的,疯子的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是太宰治的真心话吗?都说学哲学的人总会疯掉,他完整地听下来,觉得太宰治的想法才更是危险至极。 织田看见他时的眼神和太宰治的“演说”一样精彩。 等太宰治讲完,他才踏出第一步。 听到脚步声,披风佬瞬间转身将枪口对准了他,但因为受了重伤,所以举枪的动作稍慢了一步。 横扫过一刀后便收刀入鞘。没有伤到脖颈大动脉,只划破了表皮,疼晕过去了。 和太宰治对峙,对这些人而言是一种折磨。 于是被黑西装们拿枪指着的人变成了他自己。太宰治的部下还是这么喜欢随机应变,而且好像还没有让部下把枪收起来的意思。 好吧,他无所谓地想。如果有人的枪不小心走火,他可就要带离自己最近的人,也就是他们年轻帅气的未成年上司,一起去地狱了。 织田很意外,“元岚,你在这附近有工作?” “嗯。听到了枪声,就来看看。他只是晕过去了,最好动作快一点。”他又冲织田眨了眨眼,一边向巷口退去,“有事电话联系。” 太宰治似乎在对他发牢骚,“什么嘛,没认真看我的表演吗。” 嗯…… 今井元岚看了一眼织田手里的箱子。一个黑色的保险箱,不大,和平板电脑差不多大小。他慢吞吞地把刀放回球包里,一边回答一边朝小巷更深处走去。 “你说得对。但‘实际上,我’——”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抬手向前一指。 “太宰!” 放心吧,织田,太宰治不会在你面前杀掉我的。 大概。 子弹不要钱似的从机枪枪口倾泻而出。横滨的黑手党还真是财大气粗,今井元岚捂着腰侧的子弹擦伤,躲进小巷里一刻不停地飞奔,拉开了和黑西装们的距离。灵力附上伤口,运转缓慢,但并不严重的擦伤在渐渐愈合。 上次他已经得到教训了,这次他的嘴还是比脑子更快。 东京有类似港口黑手党一样的庞大组织吗?他对东京的地下势力没有更多的了解,他有和东京警视厅有关的朋友,上去就劈头盖脸一顿逼问把人搞懵,也是不行的。 今井元岚把球包换到左肩,挡住夹克衫破损的地方,走出小巷,顺势汇入了下班族的人流。 —————— 看到今井元岚的身影在拐角消失,织田作之助松了一口气。他是察觉到元岚和太宰有些不对付,原因是什么他不清楚。 “真不想看见他的脸。” 织田作之助没多想,因为那位离去的朋友对自我的评价比别人平平无奇的一句话要严苛得多,“不过他是个很真诚的人。” 所以才会那么令人讨厌,什么样的家庭才会让那家伙长成这样。 太宰治今天又是如此想到。 第13章 3. 也因此,看到满身是血但活蹦乱跳的今井元岚时,他又一次想到“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才会让那家伙长成这样”的问题。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已知晓,被不知名异能力者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青年换了一身衣服去安抚被mimic的人吓得不轻的小孩们,还有那盒被不情不愿放弃的一盒泡过血又浸了水的纸牌。 今井元岚说直接扔了变成血红色的卡牌会把不知情的人吓得报警,“而且垃圾分类要怎么分,要分到‘其他垃圾’里吗?” 都什么时候了,这家伙居然还在考虑垃圾分类? “孩子们在这里不安全。织田,你也是。和我回东京,现在,不要犹豫,趁现在披风佬们做不出反应,先保证孩子们的安全。我的事情这两天忙完了,正好也该回家。放心,东京可是我的主场。” 今井元岚又与他沟通,一边在手机上向同事临时请假,“你有别的安排吗,太宰君,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必和我讲披风佬的情报,只需要告诉我该完成的目标是什么。说了这么多,我的卡牌还是变成了垃圾,太可惜了。” 男人苦笑着,“披风佬得赔我才行。” 太宰治收下了今井元岚翻旧衣服找到的唯一一张没有被鲜血染脏的名片,上面有今井元岚的联系方式。 今井元岚此时向他展露出的冷静果断,让他更想知道今井元岚这家伙的自信究竟来源于什么。只靠运气和那种异能力,是不能在mimic的杀手里活下来的。 尤其是这个男人大手一挥包揽了对老板的赔偿,账户里的流动资金买下这家店面绰绰有余。 “横滨这边先交给你了。” 他没有对今井元岚打算带织田作和那些小孩去东京的计划表示不赞同,“有了新命令,我会告诉你。” 青年低头继续匆匆联系别的什么人,还能抽空抓着他话中的重点反击,“命令?我又不是你的部下。啊,对了,还有老板。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以防万一,他需要去东京和横滨以外的其他城市避风头。” 他放弃了试探今井元岚这么费劲的行为,直接问,“你很擅长指挥?” “呃……”青年抬头,那个表情像是被他揭露了一个隐瞒已久的秘密,“我有份兼职,有点像战场指挥官。但我想我也不擅长指挥,我只是擅长完成任务。” 第11章 1. 回到东京的三天里,他仅有最后一天才有时间呆在老宅,对着电脑处理时之政府的交接任务,家里放任他实施放养管理的资产是两家没有风险但也不会爆火的常年微盈利小公司,许多文件他得看,就算是为了在秀也哥面前装装样子,也得装出一副“我尽力了”的样子。 干完那些事,他套了一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衣柜里的纯白浴衣,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写侦探社的任务总结,这是他前几天才完成的一份委托工作。上次太宰治和“中也”的通话中也提到了任务报告,看来什么地方的打工人都一样。 还有预定乱步点单的东京特产甜点心。 以及和太宰治通话,然后被提醒记得请客吃饭。 “其实披风佬的事与我无关,太宰君。”他再次强调,他既不是正义的伙伴,也不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甚至不是横滨的市民。若不是友人被卷进去,他的限定卡牌也被卷进去,mimic组织的对手应该是整个横滨政府。 现在却成为了港口黑手党的敌人。 为什么是这样呢? 今井元岚把手机放在桌上开了免提,手指还在噼里啪啦不停敲着键盘,他在抽空和朋友聊天。 “孩子们不会在东京出事。那些披风佬想用来威胁织田的东西,我会替他守好。” “我让织田作回到横滨了。” “那么相信我的人手?” “我果然非常很讨厌你。有机会的话……” “你就要把我吊起来杀掉?” 电话那边的人停顿了一下,语气有点古怪地说完,“不,我会把你抓进港口黑手党的刑讯室,亲自拷问你。” 这话说得太轻巧了。想抓他的话,先有能力把港口黑手党的事务所开到东京来吧。 “想拷问什么,我的银行卡密码,还是我的秘密?你的部下好几次把枪口对准了我,你不应该解释些什么吗?” “我是干部,我的部下把枪口对准对我有威胁的陌生人,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是呢,太宰君,你真是很优秀的干部。” 今井元岚的无心之言却让太宰治生出一阵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愤怒。 ……实在太像了。 “别那么叫我。” 听出了太宰治语气中的愠怒,惊得今井元岚敲键盘的动作都停了,迅速用脑子想了想太宰治说这种话的理由。他这么叫了很多次的,怎么会今天才产生逆反心理。 “好吧,太宰。你想到干掉mimic首领的办法了吗?” 合上电脑,把电话拿到耳边,撑着桌子站起身,“我有个很天真的想法。你……想办法让未来只有一个吧。” 必死的未来。 可以的话,他想这么做,但他知道很难。织田能一个人扛起一个杀手组织,敌方首领同样也能。 他出了门,脑海里思考着计划,在连廊里散步,“你现在手里有可用的人吗?” 今井家的东京老宅是和本丸有几分相似的日式庭院,该有的现代设备倒是齐全,还有个羽毛球场——他是把羽毛球包拿来装刀剑不假,但他是真的会一点。 家里帮工的叔叔阿姨是能当他长辈的年纪,而哥哥姐姐在工作,并不知道他在和朋友光明正大地密谋不得了的事。 “不需要港口黑手党的人。” 好吧,看来又发生了他无法理解的事。今井元岚不是很懂黑手党内部的纠纷。 “关于你的异能力,我有事要问清楚。” “可以。” 今井元岚闪进了最近的杂物间。 把问题从头听到尾,他感叹太宰问得有点细了。异能特务科保存的资料也没这么细,“给我一点时间,零点以前告诉你。你真的不考虑跳槽吗?你有其他更合适的事可以做。织田和我说过,他如果不是黑手党,说不定会去写小说……” 那你呢。他问。 暂时没有别的想法的话也没关系,说不定未来会有,毕竟人类是个善变的动物。 2. 太宰治这两天过得很难熬。 要打压mimic残党,又要完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多到爆炸的任务,每天和今井元岚通话的时间,居然成为他唯一可以站在办公室里休息摸鱼的机会,多么讽刺。 他阻止了织田作去赴约。今井元岚没有身亡,孩子们和店主也被转移到了mimic现在手伸不到的地方,和mimic首领的交锋,再拖久一点也没关系。 夜长梦多是最微不足道的代价,太宰治支付得起。 摆弄完手机,太宰治把自己陷进了沙发里。距离零点还有六个小时,能在这六个小时内把方案彻底完善就再好不过了。 最理想的方法是把他们的异能力直接作用于mimic的首领。但今井元岚的体术水平在那个战场幽灵眼里完全不够看。控制痛觉的能力,强力与否某种程度上与今井元岚的战斗能力直接相关。 他需要能将异能力延伸到战场的手臂。 可目前来看,没有任何东西符合这个条件。不利用今井元岚的异能力,也是有办法的,他手中并非空无一物,只不过取胜更为艰难。 出了港口黑手党大楼,太宰治把自己融入了夜色中,没有允许任何部下随行。在天空彻底黑掉之前,他回到了自己呆过一段时间的集装箱。他现在不住在这里,因为不够安全。倒是可以当个接头地点,不过还没人和他接头。 自mimic偷渡进入横滨开始,有些事就不再受他掌控了,他居然有身心俱疲的感觉。织田作和今井元岚有没有额外联系过,他一点也不在乎。 打断他思绪的是突如其来的电话。 “太宰,十分钟以后的定位,发给我。” “你要做什么?” 问是问了,他还是把现在的位置给今井元岚发了过去。 今井元岚话也没回,挂掉了他的电话。 太宰治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看着时间,刚过八分钟,他竟听到了一阵响动,属于直升机螺旋桨的噪音。 响声越来越近,完全是奔着他来的。明亮的探照灯扫过地面,精准地锁定了他的位置。盘旋在他头顶的是一架阿古斯特,等直升机下降到极限高度,机舱门打开,提着行李箱的青年身后跟着一个孩童模样的人,二人似乎打算就这样从直升机上跳下来。 这个家伙…… 现在距离零点还有不到2个小时。 今井元岚抓着软梯跳下,踩在集装箱顶上。行李箱撞击铁皮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黑色衬衣短裤,外边却套了一件医师袍的少年也轻巧地落在今井元岚身边。 第14章 “好,辛苦了。” 今井元岚对着驾驶室的飞行员挥了挥手,又转身和站在地上的太宰治打招呼。 “测试结果,要听吗。” “疼死”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瞬发难以一击毙命。剧烈的疼痛会造成一种特殊的休克状态,引发心跳和血液循环等方面的一系列不良反应,很难瞬间杀死敌人。把他的异能力叫疼痛敏感度和阈值修改器似乎更浅显易懂。 “但我不觉得我能伤害到mimic的首领。” “这就是,你说的零点之前给我答案?”直接坐直升飞机过来? “是家里人的,用来赶路超级方便。” 听起来,今井元岚这家伙还有点骄傲。 那架阿古斯特把人送到之后,会原路返回。那是秀也哥的飞机,也是秀也哥雇的飞行员,他不经允许随意差遣,待会儿就能听到秀也哥熟悉的唠叨。 今井元岚这时才有时间去观察自己的所在之处。 刚刚收到定位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了,为什么太宰会大晚上在港口徘徊。模仿敌人当横滨夜晚的幽灵?这里离真正的“港口”还有一段距离,可他已经能闻到带着海味的风了。 “有些东西我要和你当面聊。药研,警戒就拜托了。” 黑色短发的少年医师沉声说道,“遵命。” —————— 今井元岚可以强行算作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稍有不同的是,他身上不全是少爷毛病。 集装箱里没有窗户也不显闷热,把门关上之后,黑漆漆的,他什么都看不见,站在门口没有动。等太宰摸到不知安在哪里的开关,集装箱里唯一一盏灯为二人贡献了光明,他才迈开步子,免得在近乎失明的状态下,把室内的东西碰掉。 又不是人人都有条野那种水平的感知力。 只有生活必备品呢。一张床,一把椅子和摆了些杂物的桌子。原地打开行李箱,他只带笔记本电脑,其他的都是给朋友带的礼物。 这集装箱居然连了网,太宰是不是把这里当游戏屋用,他很难评。操作几下,把电脑屏幕转向了太宰治,“知道你应该有了计划,我还是想让你看看这个。” 他的朋友并不都是异能力者,但是些脑子不错的家伙。 “这个世界不只有异能力一种超自然能力体系。”有异能力者,也有超能力者,有能驱使妖怪的阴阳师,也有和神明缔结契约的人类,拥有魔力的魔女小姐也是存在的。 普通人类是占大基数的,非科学侧力量的拥有者只是极小极少的一部分,横滨也只是地球上一个普通的城市,除了多灾多难了一点。终其一生都不知道世界上有超自然能力存在的人,数不胜数。那样平静地度过一生,也并非不幸。 “他们的话也许能对制定计划有所帮助。没帮助也正常,因为你已经很聪明了。聊天记录截出来了,自己看。我一整天没合眼了,可以把床借我一半吗?” 说到最后,今井元岚的声音小到需要太宰治再靠近点才能听清楚。 太宰治把电脑从今井元岚手里提过来,坐到椅子上,黑发银眸的青年直接向后倒去,沾床就睡。 他想问那位“药研”是什么身份,在故意把今井元岚叫醒和放任这个自信过头的人躺在并不舒服的床上——这是他的床他当然知道——睡觉之间,太宰治选择先去看今井元岚哪怕用飞机赶路都要让他看的东西。 有正经回答,也有不小心截到的好友之间的拌嘴。看来这家伙在东京有一群关系不错的朋友,提出不少有趣的假设。 基于不同的思考方式和所属领域,思维的碰撞与整合,炸开的烟花果真绚丽迷人。 计划内里核心很简单,“异能力作用于纪德”的条件达成,都能让负责正面攻击的人立于不败之地。接下来要做的,是将其层层包装,让敌人拼了命地抽丝剥茧都找不到真相,自以为找到了“活路”,其实所有的活路都只是事先计划好的陷阱之一。 难点在于把握破绽的度和对陷阱的安排。太明显的破绽,敌人会看穿,藏得太深的破绽,又不能保证敌人会发现。谁要在拼上性命的战斗中和敌人玩正义骑士对决过家家? 打破寂静的是今井元岚衣兜里手机欢快的振动。 而手机的主人像是昏睡般一动不动,一副毫无知觉任人宰割的样子。 大可等电话没人接自己停掉,可当第一通电话无人接听,振动只停了三四秒又继续不知疲倦地响起,像是非得到回复不可的追求者。 太宰治只得去今井元岚的衣服里摸出手机。 来电显示是“哥”。他把手机拿到今井元岚眼前,不抱希望地叫醒这个男人,“有电话打给你。” 今井元岚蹙着眉,被太宰治从睡眠状态中强行开机,只睁开右眼,把太宰治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没打算接,而是向另一边转头,推开太宰治的手,又抬手盖住自己的眼睛,“……挂了吧。” “是你哥。” “挂了得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太宰治当然无情地挂掉了。 像是斩断了一个哥哥对弟弟的思念。 今井元岚再也没出声。在短暂地醒来后,又迅速睡了过去,不像一天没睡,倒像几天没睡觉。 手机果然没再响起,取而代之的是集装箱的门被轻轻叩响。 真是一刻都不得安宁。 太宰治关掉灯,在一室黑暗中将门缓缓推开,即将脱口而出的“什么事”在鼻腔嗅到血腥味时销声匿迹。 第12章 1. 横滨是港口城市,每日船只贸易往来,许多横滨人的生活来源正是海上流通的财富。午夜,港口一般有人巡逻,毕竟不少公司有货物存在这里。夜晚亮起的路灯和巡逻人员手中的大功率手电,远远看着像闪动的星点。 可是现在港口几乎是一片漆黑,太宰治只看到了“药研”手中短刀反射的微弱银光。 “敌袭。” “几人。” “七人。” “你是今井元岚的什么人,”太宰治掏出自己的手机按了个快捷键,“他睡着了。”困得像几天几夜没休息。 “算是,岚大人的‘利刃’。现在的任务是保护你。” 前半句可以理解,后半句让太宰治不明所以,“保护我?” “大将认为,你会成为敌人的目标。” ——那些披风佬想用来威胁织田的东西,我都会替他守好的。 ……原来今井元岚在电话里说的话是这层意思。 太宰治离开集装箱,反手关上了门。 “留活口了吗?” “对袭击你的人不要留情,大将是这么说的。”与现世的人类兵刃相接,也是出于审神者的命令,并没有违背什么。 太宰治没强求。从这些mimic成员口中,什么有用的情报都问不出来,“药研”没有把他们杀掉,自知计划败露,前来执行任务的mimic士兵也会吞下藏在嘴里的毒,和之前那群人一样。 用手机自带的光源把尸体照了一遍。集装箱周围随便一脚下去都能溅起血花。 死得太干净了,敌人浑身上下只有一个致命伤。 黑发少年站在集装箱门口,双手插在衣兜里,望了过来,那件医师袍在黑夜里极为显眼。个头不高,说话的语气和身手却是不符合长相的老练。 今井元岚的“部下”是什么来头?旧时代大家族豢养的死士,还是东京里世界的天才? mimic不应该有他的情报,太宰治想。 他同织田作的私交,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但泊来品就是泊来品。 “他也不安全。”既然他会被盯上,今井元岚也会被mimic的首领当作诱饵。而且,不只是mimic,今井元岚的背景与能力在有心人眼里是块亟待切分的大蛋糕。 “我是很想亲自护卫大将,”药研看着他,镜片后的双眼坚定而冷静,“但保护你是大将的命令。” 这是“如果有异议,请直接与我的上司沟通”的意思吗? 快到后半夜,阴云散开了些,迅速赶来的下属在清理集装箱周边的尸体和血迹。 太宰治在给手机充电,关了声音打游戏,等待下属对他报告。缠着绷带的胳膊没了大衣的遮挡,药研重点关注了一下,“有旧伤?” “没有。” 药研转头又看了一眼站在太宰治身前几米处,另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黑发末端有奇怪的白色挑染,抿着唇,挺直身子,一言不发。 太宰治足足有半张脸都被绷带缠满。这个人类的身份是什么,药研思考着。既然是大将的友人,护卫工作他会全力以赴,他思考的是,太宰治真的需要保护? 连夜赶来的人类对太宰治的尊敬与惧怕,略微一瞧便能分辨出来。异能力者是人类中的佼佼者,大将的过人之处不必多说,名为太宰治的人类其实并没大将担心得那么手无缚鸡之力。 手向后贴在集装箱上。冰冷的箱体能提醒他熟睡的人是否醒来。 第15章 在场所有人都在保持沉默,太宰治和那个陌生少年也是。 兴许是玩得手机发烫,太宰治才放下手机,对那名少年开口。 药研尽可能不去听二人的对话。太宰治对名叫“芥川”的少年的严厉态度,让他有些不适。 直到少年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提高声音喊了一句“太宰先生”。 太宰治背对着他,他并不知道太宰治低声说了什么,能让少年那般惊愕,眼神传递出些许恐惧,激动的情绪瞬间被冷水浇灭。 是恐惧,他肯定。 芥川少年和其他的人类不同,没有去清理敌人的尸体,只是顶着压力与太宰治交谈。 还真是有趣的人类关系。芥川少年面对太宰治的时候有些弱势,但专注力令人动容。其他人类不好受,药研发觉那些人类似乎都在躲避以太宰治和芥川少年二者为中心的空地。 手指感觉到了一丝颤动。 他向太宰治所在的集装箱正面走来。这样靠近的动作被芥川龙之介所警惕,双手握拳,凶狠的眼神瞬间锁定了他。 太宰治也侧身看向他,“什么事?” 他握上铁杆,把门先一步拉开,“大将醒了。” 一道懒散而平和的男声从门后传了出来,“啊,是啊,因为电话一刻不停。” 2. 今井元岚朝着视野里的光亮缓慢挪动步子,臂弯里还搭着太宰治的黑色大衣。 就在刚刚,他再次被手机振动吵醒。这次没人替他挂掉电话,只能自己来。 闭着眼凭直觉按下了挂断键,却摸到身边丢着一件衣服。把被他从不知道什么暗袋里摸出来的匕首悄悄推回原位当做无事发生,在汗流浃背之时,开机的大脑告诉他这是太宰的外套,他再乱翻下去说不定能从衣服里翻出窃听器和炸弹。 所以,那些被条野搞报废的窃听器真的是太宰的东西。 脑袋很沉,像是宿醉醒来一样,睁开眼看到的却仍然是一片黑。 他第一反应是去摸自己的眼睛。 摸了几下眼睛,确认自己睁眼了,他才想到可以用手机应急照个明。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十四分。他睡了多久,四个小时?用手机的光照了一圈房……哦不,是集装箱,太宰不在这里。 在外面?为什么在外面,外面有药研在绝对没问题。 药研的声音也随着打开的门传到了他耳朵里。 “太宰,你……哦,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询问的对象是药研。 他搞不清楚状况。为什么四周突然出现了应该是太宰下属的黑西装们,和站位好似在听训,并且看向他的眼神无比震惊又像想吃掉他的陌生少年。 嗯……嗯……唔……好。 他完全搞懂了。 “没想到第一天就让你加班。” “职责所在。” 药研总是这样,可靠到让他心生愧疚。 把外套递给太宰,他对这些做出迷惑行为的外来入侵者感到好笑,想抓落单的黑手党干部?勇气可嘉,可谁让他们遇到他这么爱多管闲事的人。 为了组织的长远发展,外来组织首先把目标放在本地可以被优化掉的东西上才能迅速占据立足之地,而不是如此直接地和港口黑手党这样的地头蛇对抗。对自己的能力再自信,也最好不要这么做。 从这个角度看,今井元岚实在无法理解mimic,也无法判断接下来mimic会做什么,mimic首领的做法毫无逻辑可言。万全的应对之法是将会成为目标的东西毫无遗漏的用绝对安全的方式保护起来。 太宰没有接过他手里的外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随口说了一句“这个少年是谁,看起来年纪比你还小”。 分散在四周的黑西装们正在检查车辆,随时准备开车离开。港口黑手党职能确实完备,连收拾死尸的人都有……等等,好像织田以前提过他确实在做这些事。 今井元岚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太宰还是这个陌生的少年,像是约好了似的一齐保持了沉默。 “好吧,你好像不冷。”今井元岚把做工精细的大衣揉成一团,转过身用力挥动胳膊,凭直觉把大衣扔进了最深处。 听声音,准确地扔到了床上。他以前陪征十郎打篮球有这么好的准头就好了。 “那么,你是谁呢,黑手党有加班费吗?现在可是凌晨两点。” “你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吗?”太宰冷着脸呛他。什么都要问,什么都要猜。 他搭腔很快,“不,是非典型神奇海螺。”这里的气氛有些太窒息,他想说点不经过大脑思考的鬼话。 “好心给我介绍一下吧。”看着未来可期呢,像一只还没长大的小黑豹。 太宰哼笑一声,也不知道是情愿还是不情愿。最后少年冷漠且腼腆的对他做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芥川龙之介…… “芥川君。” “……请讲。” “熬夜是成年人的特权呢。” “……” “虽然目的是活跃气氛,但劝告是真的。” 以黑手党组织里严格规定的上下级关系,太宰大概是芥川龙之介的“引路人”,或者说“老师”什么的。 太宰当老师的样子他真不敢想。 他认为太聪明的人难以成为优秀的老师,比如乱步和太宰,这样的人不适合当老师。自己非常聪明,所以并不能理解愚笨的学生为什么无法明白自己所教授的东西。他们会有“先这样,再这样,最后这样,不就可以了”的想法,可是学生无法理解。 想要弥补这样的不足,就需要堆积大量的教学经验才行。太宰的经验看起来全是黑暗森林生存法则或“成功学之十八岁成为黑手党干部”那样的东西,把那种东西当睡前读物,精神失常的概率不小。 芥川龙之介现在的精神状态又如何呢。 “其他人好像要走了。” 最后上车的人朝着太宰的方向鞠躬,随后几辆车相继驶出了港口。 干部的权力就是半夜也有人打扫战场?黑手党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干的。 太宰想跳槽的话,他推荐选择工作量较小的。和港口黑手党比起来,好像哪个工作都能划到“轻松”那一类? “不然呢,留下来听你讲漫才?” “搭档是你的话,我可以忍受别人异样的眼光。那,芥川君,你呢?” “我……” “你身上不像有任务在。” 黑发男人对初次见面的少年笑了笑,却在看到新的一通手机来电时瞬间变了脸色。 对所有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才视死如归地接通电话。 他没急着开口,可对面也不急,大有彼此互相耗的想法。最后他没忍住,语气格外讨好,“姐,还没睡吗。” “没有哦。因为秀也说,有人好像把自己的家当温泉旅店了。岚,你知道是谁这么干吗?” 他像面对一盆鲜活的螃蟹而手忙脚乱的新手厨师一样慌张,“我需要和朋友商量事情,工作上有点急事。” “什么急事需要你用秀也的飞机赶路?” “是很急很急的事。” “不要再做危险的事了,岚。”冷静理性的女声说道,“明年,你回学校去。” ……啊? 可是他毕业两年了啊,姐,让他回哪个学校? “继续读修士,或者让秀也冻结你的卡,你要选哪个呢。” 太宰治听到了今井元岚姐姐的要求,他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居然能看到这个人卑微得直不起腰。 “……我会考虑的。再见,姐,祝你拥有美好的夜晚。” 一通电话下来,今井元岚心情复杂,不想说话,盯着完全不装了的太宰治,眼神幽怨。 太宰治干脆扭过头,看向自己尚未成长起来的学生,“没有我的命令,不能随意行动,我说过的吧。” 今井元岚受不了黑手党干部师徒之间的奇怪氛围,抓着太宰的肩膀,把人扯得离少年远了一点。 “够了。”他有种太宰随时有可能拔枪给芥川龙之介几发子弹的幻觉,“睡觉时间到了,各位。通宵也是大人的特权。” 唯一的成年人有话说。 第13章 1. 在等待他收电脑的过程中,太宰就那么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像个无情的监工。 还有那件变得皱皱巴巴的外套。 作为黑手党干部穿这样被蹂躏过的衣服有点掉价了。让大衣变成这副下场的罪魁祸首是自己,事后他送太宰一件同款也没什么,唯一的问题在于,他在衣服里外都没有找到品牌标志。他不方便肆意翻找,在太宰眼前真把窃听器或者其他更奇怪的东西摸索出来,他离被灭口不远了。 “是定制的?” “不知道。” “好吧,你要扔掉吗?” “烧掉吧。” ……烧掉?这种独特的处理衣服的方式他很难理解。 第16章 今井元岚同药研回到了他在横滨住的地方。是位于一处居民区的公寓楼二层,以前是租住,但他改变了主意,上周签了合同买下了。 带着太宰一起。 因为太宰说他现在无处可去,“我辞职了。” 今井元岚有点不信。 真辞职了?口头上辞职?太宰又不是他,他的工作是很合法的,他更相信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明天就降了太宰的职位。 一个总是跳河自杀的干部,会带来很多额外的工作。“你的部下每次都会把你从河里打捞起来?” “不记得了。” “芥川龙之介是怎么回事,他的身体素质,可能连亚健康都算不上。” “……少打听组织内部的事。” 这怎么能叫打听?“我以后不会常来横滨,和你的学生动手概率极低,但不为零。因为不知他底细而死在他手里的话,那很糟糕。我和你说过的,我死在横滨会很麻烦。” “今井元岚。” 被十分严肃地叫了全名,今井元岚诧异地从衣柜门后面探出头来,不明就里地回道,“什么?” “那是你应得的。” “……” 这套房子是三居室。把太宰放在客厅不管,他打算先回织田的消息。 一切安好,他们都是。 太宰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他,“织田作被盯上了”,被mimic之外的人。具体是谁,他现在没有头绪,只有“敌在本能寺”之感越发强烈。 “把电脑借我用一下,”太宰挤到他身边,故意夹着嗓子发出古怪得让他面露难色的声音,把电脑夺走,“聊天记录我还没看完。” 心里泛起一阵恶寒。一手去掐太宰的喉咙,他单手摁住电脑,和太宰暗暗角力。 太宰胡说的本事下降了,明明已经看完了。 但拆穿太宰拙劣的谎言没什么意思,太宰自己也不在意他刚刚在胡说些什么吧。他眼神极好地瞟到最小化页面提示性的泛光,“别动。有新消息。” 拂开额前有些挡视野的碎发,他语气中满是按耐不住的欣喜,“我这个朋友很厉害的。” 虽然和太宰不在同一赛道,但征十郎是个有天赋又刻苦努力的天才。 —————— “抱歉,岚,刚忙完。 能够预知几秒后的未来,的确是会让你苦恼的对手。 我只有几点不够成体系的想法,先说给你听听看。 他能预知的是未来,还是躲避死亡的方式?如果只是前者,他想规避死亡结局,最终还是依靠人脑做出的反应,只是异能力者的话,人脑的思考速度是有极限的,人的身体也是有极限的。 不排除生死存亡之际,能够激发出自己潜能的可能性,但不可能次次躲过死亡,那样的人实在太少。 他真的如此优秀,你可以选择留下他的性命。” —————— 药研在厨房里准备简单的食物。 如梦初醒的审神者想起自己堆在冰箱和橱柜里的速食食品,不再和太宰治就电脑的归属权展开争夺战,急忙冲进厨房,也已经错过了埋藏罪证的最后时机。 站在冰箱面前的药研转过头来看着他,他躲开药研的视线,扶着房门事不关己地抬头看厨房的天花板。 没关系,那些速食食品是他没空吃午饭时的替代品,他又不会一周七天吃八桶泡面。 “想吃拉面。” “不行。”会睡不着。 “药研,如果我今天吃不到热气腾腾又暖胃的辣味拉面的话,白天会精神不振,思虑过重,拿不动武器。” “……需要多等一阵。” 没关系,他等得起。 太宰治凑近屏幕,默不作声地看完让今井元岚赞叹有加的人发来的文字。 “有什么想法?” “撞豆腐自杀。”他说。 “……太宰,这件事早结束,我才能早点请你吃饭。” 太宰治锲而不舍地自说自话,侧过头,鸢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竟让他感受到了几分符合太宰这个年纪的情绪。 “做豆腐的方法是我亲自改良过的。” “很硬?” “很硬。需要我把工序告诉你吗?” 他耐着性子问第二句,“能吃吗?” “当然——不能。”太宰治猛地拔高声音,又像蹦极似的落入谷底,“吃不死人的。” “你有空来东京的时候,我带你吃点别的,我有几家很喜欢的餐厅,但是没有开到横滨来。”别用豆腐折腾自己了。 说到一半,他起身去关窗户。 刚刚把太宰赶去客厅,他迅速换了一身薄款家居服,被夜风吹着,稍微有些冷。太宰坐在他旁边意外挡住了一点冷风,还是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也有可能是看到太宰那种夸张表现的后遗症。 “运动员有一种很特别的状态,你知道吗?是一种叫做‘zone’的东西。说是‘境界’也可以,随便你怎么理解都好。速度,对抗能力,个人能力会在那样的境界中短时间内上升一大截。” 不是异能力? 他摊开双手,做了个“很大”示意动作,“完全不同,差别很大。” “然后,你要告诉我,你的朋友是你的宝可梦,你现在要把他借给我?” “当然不,恶龙怎么会把自己的宝贝外借。你也不是勇者,勇者和恶龙,只能活一个。”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征十郎在做什么?怎么会把事情拖到这种时候。 他再次催促未成年带着自己国宝级的脑子去休息,“客房以前有朋友暂住过几次,介意就去书房。我有件外套可以借给你,白天去上班。” “我说,我‘辞职’了。” 他们一同陷入了怪异的沉默。 “好吧……我向你道歉,我确实经常不考虑你离开港口黑手党的难度而建议你换工作,但我也建议织田换工作,做他一直想做的。” 他以前会疑惑为什么太宰的工资和奖金居没有因为经常自杀被他上司扣完。 但他不知道,港口黑手党干部的收入来源并不是工资和奖金这么简单。把工资和奖金都扣掉,太宰治拿到手的东西也足以和今井爱花的资产相媲美。 “你这次是说真的?” “是你让我这么做的,却不敢认吗?”太宰治将他的“辞职”归因于今井元岚的怂恿,“你现在背上了教唆黑手党干部叛逃的罪名。” “然后,你还要警告我,港口黑手党的报复随后就到?你其实可以不把自己的工作说得和一踩就炸的地雷一样。” 他认或不认,完全不重要,各种各样的罪名,他以前担过很多,“是织田的理念最先影响了你,怎么现在全怪在我——算了。你想怪就怪吧。” 谁叫他确实做过“教唆”的事。如果他揽下全部责任就能让这两个人换个安全点的工作,他乐意之至。经常被委以重任的干部层一流,离开极道组织就会被叫做“叛逃”,那时不时就建议太宰和织田跳槽的他,讲道理确实犯了教唆罪。 这种降罪法很有意思,但没用,“生而为黑手党,就只能做黑手党”的观点,他并不赞同。 “之后一段时间,我还会留在横滨。赶快教我怎么从你以前同事的手里活下来……不,还是明天吧。我现在……” 他现在要去吃药研亲手做的拉面,他现在急需可以填饱肚子的暖胃食物。 集装箱里补的觉,可以让他撑到吃完夜宵,他现在情绪极为高涨。 太宰怎么还跟着他。 “见者有份,是你说的。”少年看着他,说出了让他熟悉到头皮发麻的话。 “……只能分你一点点。” 饥饿的时候,即使是一碗做法简单的速食拉面也会好吃到让人热泪盈眶。 他心思满天乱飞之际,看到太宰进行了一个起身接电话的动作。 倒辣椒粉的动作也停了停。 黑手党的社畜程度真让他一个企业家之子大开眼界。太宰最近一定是太忙了,没时间没跳河,所以手机没丢也没泡过水,电话才能很顺利地打进来。 时钟给他的反馈是三点五十分。 电话那头声音听起来是个男性。是太宰的同事?上司?这次不是很久之前的那位“中也”了。他听不清在聊什么,那句刚开头的“太宰君”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似乎知道太宰不想听他用“太宰君”这个称呼的理由了。 太宰若是妖怪,身上的黑气就可以化为实质,隔着手机屏幕把那个男人勒死。 是蛮地狱的联想,太宰说不定会很喜欢。 他对着站到阳台上的太宰伸手,指着手机,勾了勾手指。 好心的成年人想帮助可怜社畜未成年人,是要付出点什么的。有时候是钱财,有时候是时间,有时候是清白的名声。 在东京豪门交际圈放飞自我名声的人今天也在横滨大杀四方。 第17章 咽下绿叶菜,把手机拿到嘴边,语气努力矫揉造作,让自己听起来像个万丛花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业务老手,“治君,在和谁聊天?不是说好今天放下工作,把时间交给——” 按掉了电话。 “放心,你的上司一会儿真的杀过来,我也能保证你安全活到日出。” 惹不当人的前上司生气这种事,不是每一个离职后的打工人都应该做的吗? 看到太宰治白衬衫之下在身上缠满了绷带,他随口问道,“有旧伤?” 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的太宰治看着这一对关系特别的“主从”,又亲眼看着今井元岚是怎么像做实验一样,把拉面汤底染得比他接电话前更红。 这家伙的异能力是控制痛觉……但辣是痛觉。他是不是看穿今井元岚吃辣的秘密? “你真辞职了?”今井元岚不死心地问他。 他继续毫无愧疚地把责任推在今井元岚头上,“我刚想说我要辞职,你已经把电话挂掉了。所以这次还是你全责,准备好迎接港口黑手党的报复吧。” “……?” 今井元岚望着太宰治,心情格外激荡,一种说不出的苦楚充斥了他的口腔。 “好啊。”他平复了心情,拉人垫背的想法在脑子里一晃而过,张嘴便是不再伪装的威胁语气,“在你说出你们组织里最棘手的人是谁之前,别想离开这里一步。”哪怕港口黑手党动用一秒钟花百万美金上下的毁灭性武器,太宰今天也别想独活。 “……最棘手吗?” 似乎又想出什么鬼点子的太宰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笑。 第14章 1. 想让一心扑在工作上的社畜休息很不容易。 太宰的精神状态像磕了药,或者吃了有毒物种,总之不太好,今井元岚和药研两个人险些按不住。 “这是什么?让我吃一口试试味道如何。” “住口,太宰,那是橡皮泥。”是从哪里翻到了他的桌游道具?他都以为被他丢掉了。 “甜的,这就是死亡的气息吗?比自杀用的豆腐软多了。” “不,先生,那是工业品的味道。”药研以手为刀,砍在愈发精神的黑手党干部颈后,太宰治才终于消停。 快要天明,今井元岚才再次有了困意,和药研道过晚安,飞快地钻进有些凉的被窝里。 把计划干掉mimic首领的重担压在一个十八岁少年的肩上,非他甘愿为之,而是只能如此,他信任这个与他的关系全靠织田才能维持下去的黑手党少年干部。 他们两个要脱离港口黑手党的话,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不可能像正规企业一样,递交辞呈,人事审批,工作交接,财务交付最后的工资,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会觉得他上他也行。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想强行把未来可期的少年干部留下,说不定会引发组织内部更大的矛盾。 今井元岚用困到极点的脑子胡思乱想。既然如此,太宰怎么不干脆点篡位。 哦,不,本意是脱离黑手党的话,太宰是不可能篡位的吧。 2. 回东京前,他大胆要来了整整一周的假期。侦探社在重要的节日有假期,新年的时候有年假。侦探社是正经工作,假期值班的社员有和大公司同一水平的加班工资。 日上三竿,指向十一点的指针让他伸懒腰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新年的假期只休两天,前一天,和新年的那一天。前一天和认识的朋友小聚,当天晚上和社长还有乱步一起去看烟火大会,回家后把今天拍的图片传给哥哥姐姐,顺便问问征十郎最近有没有听到新的舆论风声。 比他小一岁的友人很早就开始上手管理自家产业。他知道征十郎很忙,所以他拜托征十郎只留意在他看来较为特殊的情况。他从一开始就怀疑所谓的威胁信只是一场买凶杀人的作秀,买凶的人也不是爱花姐的政敌,而是秀也哥的商业对手。在一切尘埃落定的现在,事实和他所想相差无几。 新年假期第二天,他会躺在家里当木乃伊。他吃饭的口味和大部分日本人偏好口味不太一样,他经常去横滨的中华街吃同一家中式火锅,带认识的朋友一起去过,但很少得到好评。 织田更喜欢吃那家店里的辣味咖喱,而条野直言他不会再来第二次,并且他不会再靠近任何一家散发着同样直冲大脑的刺激气味的餐厅。这样也好,无视建筑破坏程度执行任务的人能避开他喜欢的餐馆。 他对条野口中那个吃水煮蛋会将蛋壳也一起咽下去的队友萌生了好奇。什么样人会喜欢蛋壳的口感,缺钙的人?他难以想象,谁会真的吃蛋壳补钙,补碳酸钙?但他只是喜欢吃辣味的食物而已,和那个队友有什么可比性吗?那个队友明显更强一点,除了味觉失灵的人,无人能与之匹敌。 他住的地方离侦探社有一小段距离,走路半小时。 行李箱里装满了点心。这是一些既好存放,又不会在运输中变形散开的点心。回横滨的计划提前,他昨天下午紧急拜托大河叔去买来——太宰的问题听起来真的很急,像是他已经在和mimic首领对峙了——其中有一家需要预约,但他被好运眷顾,一个朋友恰好当天有预约名额。 其实被好运眷顾的是乱步吧 这几家品牌在东京开了线下店。他去翻网上的评论,又听朋友的看法,不出意外是一致好评。 这之后,他得和社长谈离职。再联系太宰,下午的…… 太宰没接电话。 第二通电话仍然没有人接。 好吧,可能不接电话是未成年社畜唯一发脾气的方式。 —————— 天气热得像是太阳神在生闷气。半小时的路程,竟把他走出一身汗。顶着大太阳,终于在正午时分躲进了一楼走廊的阴影里。稍作休息,便提着手提箱冲进电梯。 现在是午休时间。一楼的咖啡厅是他们最常去的地方,附近的便利店和餐馆也有不少,自带午餐便当也是合乎习惯的选择。他和留在社里的秘书小姐打了个招呼,“中午好,春野小姐。” “中午好,今井君。你的假期已经结束了?” “出了意外,提前回来了。” 手提箱里不只有给乱步的点心,也有给同事们的礼物。 结果居然变成了他的离职礼物。 找借口把小礼物都发掉,没人在的办公桌也放上。他常常外出调查,自己桌上东西不多,有台工作用的电脑放在这里,所有的任务总结和收集来的情报分门别类地保存在电脑里。有人需要相关的信息,他本人不在也可以直接用,不必得到他的同意。 等待社长出现的时间里,他匆匆提笔写了一封正式的辞职信。 侦探社社员的个人交友属于自己的隐私,没人会追根问底。他和织田的熟识,和太宰的不期而遇,算作个人隐私,但介入偷渡入境的异能力者组织与黑手党之间的对抗,不再是小事。 让自己的所作所为波及到侦探社,绝不是他想看到的。侦探社社员不能做与侦探社理念相违背的事,也不能做对侦探社有害的事。 两年前,把介绍信和他从异能特务科搞来的个人资料一同交给社长,他心里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让自己拥有这份工作。侦探社没有面向社会面的招聘,他工作的这两年完全没有听说,各位社员加入侦探社的契机各有不同,像他这种拿着介绍信来求职的是完全的异类。 因为异能特务科的文件,他会被监视一段时间。时间不长,三个月,监视者给他的评价会影响他在横滨的生活质量。他对社长承诺过,这不会影响他完成工作。 监视他是一份很水的任务。这么水的任务会作为条野正式入职前的最后一份考核任务,像给条野放了三个月的带薪假期。 他拒绝了条野代替上司发来的邀请。自那之后,条野的带薪假期更加名副其实,从白日里的寸步不离变成了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的忽隐忽现。 军警这种工作太严肃,不适合他,他是军警的时刻只会在梦里出现。 —————— 福泽谕吉明白今井的来意。 见到带着介绍信来“找工作”的今井时,他最初的答复是婉拒。今井不适合横滨这片土地,以他的学历和家庭条件,还有信中的为人评价,今井并不需要为了“找工作”加入侦探社。 今井没有放弃说服他。 他的想法在看到今井交给他的那份文件时有所动摇,最后答应给今井一次考核的机会。 加入侦探社并没有过高的要求。今井与其他社员最大的不同在于过去的生活环境与经历,但最大的优点也归功于此。 见识卓越,思维开阔,经历丰富。面对不同身份背景的委托人,今井擅长理解,从不情绪失控,哪怕是现在提交辞职信,也只是能从眼里看出几分遗憾而已。 他同意了今井的辞职申请。 第18章 还有点时间,青年把未来一段时间内的打算对自己尊重敬佩的长者简单描述道,“修士会继续读哲学方面,首选是西方哲学专业,但还没有决定去哪所学校……干脆考横滨国立大学好了。” 他开玩笑的。横滨他一时半会不能留,要几年以后根据事情的发展再做决定。 “社长,即使离开侦探社,我也会一直做帮助别人的事。”像他一样辞职的才是“辞职”,太宰的话真的只能算“叛逃”了。 偷偷摸摸离开侦探社,像一只从钓鱼佬篮子里偷走新钓的鱼的野猫。他没有等到乱步回来……否则他要去做的事会被乱步轻轻松松看穿。 还是隐瞒一下比较好。 3. 有一辆轿车停在便利店的门口。 他提前和市濑店长打过招呼,说有个肩披羽织带着武士刀的年轻人会来二楼找他。拜托家里司机把安定从东京载来横滨,顺便带来他需要的武器,司机常年在秀也哥的公司跑公务,现在被他临时征用了。 付丧神有自己的赶路方式,但在现世还是以现世的方法来比较好。东京那边孩子们的事,在那晚坐直升机赶来横滨前,他交给了烛台切和对照顾小孩子——也许是被小孩子照顾——有一套的明石。 入职时之政府的准备,也包括变着法让付丧神接触现世。 他一边洗牌,一副不知道什么时候玩过却没整理的桌游道具牌,一边问坐在沙发上的蓝发付丧神,“感觉现世怎么样?” 定神思考过后,大和守安定说道,“人们的生活很丰富,与我诞生的年代是翻天覆地的不同。” 大和守安定看向手中的茶杯。茶香清甜,仅仅是靠闻,也能嗅到一股甜味。他没有饥饿感,可他还是不得不在审神者大人眼神的催促下拆开一盒红豆馅的糕点。 软乎乎的,从里甜到外。 “对吧,我也很喜欢。” 岚大人坐到沙发另一边,也捏起一颗糕点,几口吞掉,“在去赴约前,把这一盒全都吃掉吧。” “岚大人。” “什么?” “你在紧张吗?” 怎么会呢,安定,你的审神者是这样的人吗。 今井元岚嘴里充斥着红豆的甜味,不是廉价的糖精味,是纯正的红豆香味,“我只是想到自己避开了一场遗憾。我现在很高兴哦,安定。” 值得他为此吃掉一整盒的红豆包。 第15章 1. 今天,太宰先生身边多了一个陌生的成员。除了因前任死去所以顶替上位而来的新人,干部手下的成员彼此知根知底,没人敢放一个潜在的威胁在干部身边。 这个黑发少年看起来比组织里公认的体术高手中原先生还要矮一点,站在太宰先生身边,一步不离地近身保护。 药研本想藏身在暗处,但被太宰治一句“我要去跳河”钉在了原地。 ……你说你要做什么? 岚大人没说过他在这个人类自杀时要怎么做。顺便一提,有一面之缘的人类少年看向他的眼神非常不友善。 “以我为目标的攻击,你都可以拦下?” 岚大人也说过,需要保护的人是个性格很别扭的人。 ——“放在广义的人类社会里,太宰治是个无法让人掉以轻心的存在。我在他手上吃亏也不止一次。”诉说的是一些不堪回首的丢脸往事,岚大人却有点高兴。 “我很久没遇见过那么特别的人。东京这片早已固化的贫瘠土壤,实在培养不出第二个和他一样的生命。横滨,真是个神奇的城市。” 回想起这些,他说道,“这是我的任务。岚大人的安危自有其他方法保障,我只需要听从命令。” 每个和太宰治相处的人都会被对太宰治的初见印象骗一次。今井元岚被骗的代价是捅穿手心的那一刀,而他的部下则是—— 太宰治对自己的学生下令,“芥川,现在,用罗生门攻击我。” 倘若这是真正的战斗,动作快到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影的黑发少年眨眼间便能切下芥川龙之介的头颅。 只犹豫了短短一瞬,芥川龙之介留下的破绽就让自己的脆弱脖颈被冰冷的刀刃对准。 —————— 太宰治心里毫无波澜。 果然如此,这就是今井元岚“部下”的水平。这家伙说自己当战场指挥官的兼职,莫非是在培养忠心又强大的杀手? 今井元岚告诉了他关于那支神秘的“黑色部队”的事。“那就是异能特务科。他们是政府部门,但在横滨他们藏得超乎我想象的深,你竟然不太清楚他们的事。” 安吾是异能特务科的人。 “睡前不应该聊这么严肃的事情,但你应该不会在意。”今井元岚没有看向他,手还在电脑键盘上敲打。 那个朋友对今井元岚来说很重要? “几年前,我在东京异能特务科分部替他们做过事。只要能在战斗中活下来,我就能继续呆在我的家人身边。为了这个目的,我可是戴了一年之久的电子手铐。太宰,你没呆过监狱吧。” ……这家伙。“收起你的诅咒。” 太宰治把彩色的橡皮泥混到了一起,揉成了一个颜色缤纷又怪异的球体,被今井元岚用有点嫌恶的眼神看了一眼,“你应该赔我一罐橡皮泥。别装傻,去商场玩具区里就能买到一大罐。” 想到了自己和其他二人的关系,太宰治的眼神变得更加晦暗不明。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今井元岚想了一下,“我有一个朋友……可以看作是朋友,毕竟这是人与人之间亲密关系的最外层。那个朋友和我失去联系了,我不知道这和mimic有没有关联。”条野在政府部门里具体是做什么的,他不清楚,监视他是条野正式入职前的最后一份任务,类似他的入社考核一样的入职测试。 条野还说过“别搞小动作,否则我会直接将你送去刑讯室”这种听起来很不好惹的发言。一个两个都喜欢把他往刑讯室送,这是为什么?抛开出身不谈,他难道是什么很有价值的人吗。 条野的脾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是个有点很恶趣味的人,执行监视任务的时候只有十七岁。但一顿辣味火锅就可以让条野瞬间学会沉默,日本人大部分吃不了麻辣口味的东西,芥末是很多人能接受的味道最冲的酱料。 “在一些时刻,有必要抛弃理智,选择冒险的手段。”不然,下场就不是织田在战斗中落入下风这么简单。目光仍然紧盯着电脑屏幕的人没意识到自己的发言全然打破了自己的好人形象,“这些仅仅是针对mimic的首领而言。显而易见,他们并不是理智的组织,所以,处理他们的方式也要随之改变。” 太宰治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男人,这家伙没进港口黑手党真是屈才了。 被他突然之举吸引的人从电脑面前抬头,不由得皱了下眉头,“在你的上司真的杀过来之前,别随便吓我。” “我说……” 2. 事实上,太宰治又能说什么。 在真正叛逃前,太宰治仍然得在部下面前装装样子。任务照常完成,向不知情的部下表示自己现在依旧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森先生很能沉得住气,一切如同几年前那样。 激情杀人往往最难防备,一场有预告的盗窃不是要比路上飞车抢劫更能让人从容面对吗? 太宰治蹲在荒郊一栋别墅外的树下,和药研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双手插兜的少年目光炯炯,注视着别墅二楼几处碎掉的窗户。外人会怎么猜测他和大将的关系,药研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不是排斥现世的那一类付丧神,他对现世的事接受得很快,接受度也很高。什么时候,时之政府放开了在这一点上对刀剑付丧神的限制,他会很乐意在现世陪伴大将的。 “你可以亲自去询问。大将是喜欢坦诚相待的人。” “……” 但他不是。 听到密集起来的枪声,太宰治打起精神,招呼药研和他一起进到别墅里。别墅里的其他mimic成员早就被只身潜入的织田作全部干掉了。 药研落后于太宰治半步远,坚持警戒四周。 “你以前是杀手吗?” 这样的利刃,怎么会出现在今井元岚手里。 “以前,算是武士一派吧。” 武士,真是和横滨不搭调的词。 对地上生死不明的mimic成员视而不见,太宰治走进织田作和mimic首领对峙的大厅。 纪德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但稍后还有更精彩的在等着他。 一阵平稳却突兀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最终停在门口。黑发青年揉着乱糟糟的头发,从大堂正门推门而入,眼下的黑眼圈述说着他几天熬夜的疲惫,但精神很亢奋,“哦!太宰,你动作很快嘛。” 青年手里竟然拿着一柄气势不凡的薙刀,“初次见面,我来为我逝去的卡牌寻求赔偿。” 第19章 从看到现代社会的日本竟然有人提着薙刀实战的震撼中回神,mimic的首领侧身抬起手,将枪口对准了从另一侧进入大厅的另一个陌生年轻人。 蓝发武士的神情极为平和,像是在家门口散步般从容。 腹背受敌。 即使对方都是冷兵器,这也不是什么愉快的展开。 这是一场豪赌,赌纪德的意识在无限延长的战斗中显露疲态,这是一次十分冗余但绝最不会出错的大胆尝试。 mimic的首领是个经验丰富的杀手,比前段时间的那波杀手水平高几个档次。杀掉使用冷兵器的他简单容易,比他曾经遇到过的任何一个异能力者更危险。 决策失误的后果,今井元岚愿意承担。 不讲道德,不讲手段,谁也不想看到友人时刻陷于危险之中,想解决对织田莫名执着的外国披风佬,能不能一劳永逸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 “太宰,不想被误伤就退后点。”摆出薙刀拔刀术的架势,他提醒把外套脱下来拿在手里的少年,“还是说,你想当我的辅助?” 太宰治站在原地没有动,“你的衣服没给我留地方带枪。” 织田作之助早看到太宰今天换了件外套,只是没细想,“我以为你今天想换个风格。” “啊?织田作,你觉得我的品味会像他一样糟糕?这家伙的品味和某个蛞蝓是一样的低水平。” “蛞蝓?什么?你是在说我的品味很差吗?绝对不可能。” 吵吵嚷嚷。 响起的枪声如同坏掉的鼓,被不舍得扔掉的鼓手流着泪用鼓槌狠砸。 不像战斗。 向前突刺的薙刀惊险地擦过纪德的左脸,今井元岚拧动长柄,刀刃变向后右手用力一推,本该砍中纪德侧脸的刀刃却卡进了被抬起抵挡的手枪上。 像在表演多人脱口秀。 薙刀在空中倒划出一道弧线,今井元岚俯身抡刀砍其双腿,顺便留出完美的位置让织田作之助射击。 织田作之助的枪击和今井元岚的近身扫击皆被躲过,太宰治的心口也被纪德的枪口对准。 子弹与短刀相接,擦出火星。黑发少年的神情在战斗时稍有变化,双眸却越发冷静,雪白的医师袍在快到看不清的动作中腾起。 少年刀挡子弹的娴熟操作令人震撼。太宰治猜mimic首领心里一定会这么想。 纪德同时抬起另一只手向后开了一枪。 他第一次见到今井元岚的人干掉杀手之后还能冷静从容地清理眼镜上的灰尘,就预料到今井元岚的底牌比别人想象中多。幸好拥有非人身手的人属于今井元岚,不是港口黑手党或者别的组织。 药研反手持刀,目光锁定了据太宰治说威胁过大将性命的组织首领。 另一发子弹被早有准备的大和守安定躲过,反应极快的一记拔刀斩对准纪德的手臂,但斩击的目的其实是是削掉枪管。 近身缠斗时,一声声枪响对今井元岚的耳膜是一种折磨。 同时发起攻击才可能让纪德落入分身乏术的境地。预测未来的能力,果然难对付。受伤在所难免,只要不是致命伤,来多少他都全数收下。 用袖子抹掉眼角溅上的血,他再次提刀冲向与自己的刀剑缠斗着的外国男人。 纪德看着陌生青年压低身子朝着他的右侧冲来,看向他的目光不如起初闯入战局时的闲庭信步,反而变得尖锐。 又跃跃欲试。 右手的枪口距离这个男人的脑袋只有半尺远,正是攻击的好时机。 他“看”到了织田作之助朝他开枪,借此逼他改变意图,他这一枪就只能近距离击中男人的肩膀,被男人紧握着提在身后位的薙刀也很快就会砍向……! 这个男人——竟然将自己的武器掷向身后? 无论多少次,他都只能看到男人放弃了自己的武器,双手空空,不存在从其他地方出现的武器,也没有就此撤离。 惊愕之下,来自身后的攻击迅速接近了他。能极限躲过这一发枪击,却也意味着他怎么样都无法躲过那个武士的攻击。 不,这个人,不是要撤退。 用薙刀的青年对肩膀上的伤口毫无感觉,被冲击力破坏了身体平衡,手掌撑地抬腿旋踢,小腿直冲他脑袋而来。提臂挡住这一踢,来自不同方向的攻击接踵而至,银白的刀刃镀上了终结时的金色辉光。 他再次看到了,太宰治接下来的一发子弹将穿透他的血肉,而他无法躲避。 抱着一起毁灭的想法,他仍然对准织田作之助的方向扣下扳机—— 3. “织田,以后别再被怪人盯上了。” 这种程度的战斗再来一次,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数。然后又问在战斗中展现出高水准枪法的太宰治,“你手里的枪哪来的?” 太宰治扭过头看向另一边,脸上挂着假笑,笑而不答。这家伙宁愿相信自己的衣服没地方放枪也不信他“辞职”,不可理喻的程度永远变不了。 今井元岚抱着以付丧神之姿挡下子弹后又回归本体的薙刀靠坐在几步外的墙角,没有像那两个人一样站在失魂落魄心存死志的mimic首领身边。 两人在商讨什么,他完全没有在意。都是装糊涂的高手,没人问他刚刚做了什么。 “大将,失礼了。” 肩膀处的布料被短刀小心谨慎地割开,包裹着伤口的灵力时刻运转,止住了鲜血淋漓,也止住了神经的战栗。 “这样子,我暂时回不去东京吧。”被看到这种伤口,与其说爱花姐会不会生气,不如说他未来能不能自由地出入老宅都是个问题。 ……干脆和爱花姐说他这段时间要去找征十郎好了。在他的哥哥姐姐眼里,征十郎的信用度超级高的。他摸了摸药研帮他包扎好的伤口,绷带的粗糙手感很新鲜,他许久没有这么正常地用和普通人一样的方式处理伤口了。 然后,他就此向织田和太宰告别。 “有事电话联系。没办法电话联系,直接去东京找我。” 横滨能找到他的地方,他们都知道。 想在东京找到他就更简单了,去今井财团总部大楼。除了总部,也可以就近去到今井商会,今井重工,今井综合研究所,任何能找到今井家系工作人员的地方,都有联系到他的渠道。今井宅的地址是公开的,不介意走很长一段山路的话,就以他的朋友的名义去找他,会有人招待的。 他不想知道太宰和织田之后的计划。 等有人找上门来,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不知道”。 遇到条野那样的人也毫无破绽。 黑发蹭在不知道多久没清理过的老旧墙壁上,他伫立在原地,怀着一种奇怪的心情,从二人的脸看到脚。 “我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终于记起来了。”太宰治遗憾地说道,“我还以为你永远想不起来了。” 今井元岚没指望太宰能提醒他。然而mimic首领表示从未见过他描述中的白发青年。 好吧,好像也是个不坏的消息。 “再见。希望我们明天就能再见。” 第16章 0. 仔细说起来,这其实是一个固定节目。 每年靠近特殊日期,今井爱花就会收到这样的信笺,已经不会惊讶了。她面不改色地收好,以备不时之需。这次看上去稍微与往年的戏码有些不同,信封上有了外文署名。她没有在意,这样的事,再来多少次她也不会委屈自己。 和朋友聊天的时候,今井元岚把姐姐收到威胁信的事告诉了一位当侦探的朋友,朋友对此感兴趣,于是找他要走了爱花姐的联系方式。 威胁信的事,今井元岚同样没有放在心上。今井家以前被某些商业对手视为威胁已经是常态了,加上他不经常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他的生存压力比只能靠保镖保证安全的哥哥姐姐小得多。 信里说得再残忍无情,和他一个异能力者有什么关系。 今井二少爷有出名到会让杀手组织派异能力者专门盯着吗?想用他的生命威胁姐姐的话,先试试看能不能夺走他的性命吧。 白马提醒他,杀手组织的名字叫“高塔”。 高塔……什么?high tower?没有更高端一点的名字吗?还是说组织老大认为朴实无华的才是最好的。 “是塔罗牌里的‘高塔’牌,一般指‘改变’,这个组织借用高塔牌作为自己的组织精神内核。”白马在这件事上显得极为乐于助人。帮他破解了信上的密语,说动爱花姐提高今井宅的安保等级,“有个著名的怪盗,每次行动前都要发一封预告信,告诉警察“我要去偷宝石了”。这封威胁信被署名,也是一种预告。” 他也听劝,开始着手联系时之政府。 “比不上耳熟能详的国际通缉犯,但也在蓝色通告里占据一席之地。信里没有勒索金钱,你的家人最近在忙什么。” 第20章 在忙,在忙……他思索着。 在忙怎么让他接手家里的小公司。但他有稳定的工作——如果他的审神者工作算得上公职人员的话。除此之外,他还挺想回熊本的,妈妈留给他的宅子在那边。 “秀也哥准备和一家生物技术产品研发的研究所合作,他最近对人工智能技术感兴趣。姐姐在忙议会的事情。”这不算机密,希望能有利于白马做出判断。 白马建议他早做准备,“他们不是能简单打发掉的杀手组织。” 他想过利用本丸的存在躲过这次的风波,但靠躲无法彻底解决问题。他尝试写给时之政府部门的刀剑付丧神现世停留许可申请也等不到任何回音。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高塔组织没有行动,他的申请也没得到允许,他不得不开始思考别的出路。 正在他为这个定时炸弹找解决办法时,他意外收到了阔别已久的师父送来的信,信里向他介绍了一份横滨的工作。 探查过横滨的局势后,他惊喜地发现横滨也许正适合他这样的“猎物”。 与哥哥姐姐完全不同,今井元岚并未被父母寄予继承家业的厚望。他拥有比兄姐更自由的人生,但能力带给他的不只是自由,还有与之相应的责任。今井家主场在东京,经济上的优势,政治上的影响力,全部以东京为背景。跳出东京的圈层,不会有地头蛇受制于今井家或者任何外来组织。 比如横滨的黑手党们。 横滨的局势越乱,越有利于他隐藏自己。只要高塔组织在横滨大张旗鼓地将目标对准他,掌握主动权的可就不是他们了。 —————— 初到横滨的第二天下午,秀也哥打电话对他诉苦。 “合作,破产了。” 秀也哥的声音听起来超沮丧,一副前功尽弃的颓废语气。 打开手机免提,他一边收拾从超市里买来的一堆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东西,回道,“这次是为什么?价格没谈拢,还是合同出了问题。” “说来离奇,发生了一桩凶杀案。研究所里的一名研究人员杀掉了所长,在今天凌晨。清洁工清早工作时,在紧急出口的通道里发现了尸体。下午三点左右,凶手被抓捕归案。”今井秀也深感遗憾,但也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不需要再判断合作的价值了。我原本很看好他们的研究方向,但一位从研究所里离职的人联系了我,劝我不要和研究所合作。” 这个研究所在自己的领域风评不好吗?连曾经的自己人都要踩一脚。 “投资主要看实力,风评是不可缺少的参考。总之就是这样,合作终止,一切作废掉。” 研究员杀人的原因是原因是什么,内讧?私下里的情感问题?职场霸凌?在论文一作给谁上产生不可调和的分歧? 今井秀也压低嗓音,用那副很不适合聊八卦的嗓音说,“警察没告诉我。据找到真凶的高中生侦探和我联系,研究所的背景不干净。” 原来如……什么? “高中生侦探?” “……高中生侦探?”站在今井元岚身边的年轻人轻声重复了一遍。 “元岚,你和朋友在一起吗?” “啊,对。在一起收拾我刚租到的房子。” “那么快就认识了新朋友啊,爱花听了会很高兴吧。” 真希望秀也哥能始终维持他的霸总人设,而不是因为被合作破产打击到从而发出这样类似看到后辈找到理想型的长辈风格感叹。 各种家具都在客厅乱七八糟的放着,小到厨房用品,大到没拆外包装的显示器。他给前来监视他的军警留出一个可以坐着休息的单人沙发,自己则走来走去,按自己的喜好把家具和生活用品放好。 明明是盲人却非常敏锐。这是今井元岚最佩服面前这位不足二十岁的“监视者”的一点。什么样的异能力才会让条野采菊比正常人的五感灵敏好几倍?能力是怎么运行的,五感敏锐可能不是异能力而是天生的?和他一样并非纯粹的异能力者吗? 他遇到的问题总是复杂得很。 “您又在想什么?请不要擅自猜忌别人,今井先生。” “你连我在想什么都能猜得到吗?” “……不是猜。” 好吧,条野采菊一定有自己的方法。 —————— 他会被军警监视一段时间。社长知晓,他也接受这样的处置。 侦探社不是非法组织,说是官方组织也不对,和政府方面有合作。监视的时间只有三个月,比他当年当苦力的时间都少。他不适应的是,条野采菊总是忽然消失,他只能通过周围灵力场的变动来判断条野采菊在不在他周围,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主动权。 被监视几天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午餐时间,他没有动摆在桌上的食物,“条野君。” “又有什么事,今井先生,你要知道你的麻烦程度比你的危险程度还高。” 有麻烦程度划分标准的话,今井元岚此人一定会被定位sss级。条野采菊从来都懒得和这样的人交流,若非今井元岚是此次任务的目标,他会先一步让这个男人闭嘴。 他的监视对象像不懂就问的小学生一样提问,“你很喜欢吓人一跳的感觉?” “知道为什么你在横滨被划分为特一级危险异能力者吗?”夺过话语权,他反问道。他并没有回答今井元岚问题的义务,而作为任务对象,今井元岚必须认真对待他的话。 “不知道。” “你不应该这时候来横滨。”每次听到今井元岚像摆烂一样的语气,条野采菊都想转身就走,“我也不用紧急调来被你折磨。” 黑发青年不回答,低下头,开始心无旁骛地吃拉面。热气升腾,搭配着大块叉烧和千页豆腐的豚骨拉面是这家店的招牌。三分钟以前,这个男人让老板加了第三次辣椒。 今井元岚在食物上有独特的眼光和口味,连找好吃的餐厅都快人一步。这家拉面店离他工作的地点只有两条街的距离。老板就是主厨,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食客们对食物的赞美正是给予他的最高荣誉勋章,能让老板露出一个很真诚的拘谨笑容。 玻璃杯中可乐加满冰快,密集碳酸气泡炸开的响声让此刻的沉默愈发难熬。 向着老板的方向抬手,“麻烦加一份叉烧,谢谢。” “不要想着敷衍过去,今井先生,你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时间上是偶然,条野君。”无论再问多少遍都是这个答案,“这家店的拉面真的很好吃,我都请客了,你不尝一份吗?” “……” “老板,麻烦再来一份招牌拉面,不需要加辣。” —————— 条野采菊把一份文件拍在他书桌上,整张桌子在极其大力的“殴打”中晃动几下,“我申请了,你的监视令时间缩短半个月。” “谢谢。真好啊,你很快要有新任务了。”出于保护平板电脑的想法,他把平板电脑从条野采菊手边移动到安全的一边,“监视我是你正式成为军警前的最后一个任务吧……等一下,我今天什么都没干?” 他又一次戴上了手铐。 他讨厌这份冰冷和强硬,但他没机会挣开。这次不是电子手铐,而是实打实的“手铐”。双手被强行扭到身后,平板电脑被条野采菊强制关机,同样的遭遇也给到了手机。 被铐的人一头雾水。发生什么事了?他什么时候犯法了吗。 “你为什么来横滨,今井先生。” 今井元岚即答,不给军警留下任何找茬的角度,“找工作,避开东京的冲突。我在异能特务科留下的身份信息,你随时可以查阅。” 条野采菊说话的语调十分奇特,像嘲讽,又像怜悯,“今井先生,你不是很好奇我的能力吗?” 条野采菊看不到面前黑发男人银眸里的思索,“你试图隐瞒事实的心声,我都‘听得到’。” 原来是这样……那就只有能控制自己心跳的狠人才能在条野采菊面前沉着冷静地说谎吧。 “这是异能特务科对我的二次问询吗?” “不,是没人能看得到的事件真相。” 今井元岚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平时一样露出礼貌性的微笑,面部狰狞又或是和善温柔,条野采菊都看不到,“别诈我了,条野君。有事情想告诉我的话,你不妨直说。” 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我会回答你的。” 手铐很有分量,但他不喜欢手腕上戴着什么的感觉,更没有戴手表的习惯。 条野采菊撕掉文件封面,露出下面的真正内容,“这是一份军警的入职合同——这不是我的邀请,也不是异能特务科的邀请,我只是来传话。” “军警……也是军人吧?我没有这方面的意愿。”他只是一个来横滨给敌人下套的异能力者,“游说我加入军警,是你的隐藏任务?” 条野采菊的语气相当遗憾,“如果你承认你来横滨居心不良,我就不需要进行这个隐藏任务了。我再说一遍,今井先生,你真的是一个很麻烦的家伙。” 第21章 “因为那样会让我更像一个胆怯的笨蛋,失去被军警招揽的资格吧。这份合同应该没有强制性,你要强制我签上自己的名字?” “知道自己是笨蛋就好。谁要强制你,我绝对不想和你当同事。” “是吗?你这么说,我突然想签了。”他笑得很无辜。 年轻的军警果断撕毁了合同,“别做梦了。” 手铐被打开了,但条野一副和他无话可说的样子。 我请你吃饭吧,条野君,他突发奇想,“告诉你,那些你想知道的事。” —————— 二十分钟之内,今井元岚在餐厅里接了三个电话。再来几个,他脑子里就会开始循环播放这家伙的电话铃声。 “条野君,我死掉的话,你会被扣工资吗?” 接完电话后,今井元岚这么问他。 不会,他的工资并不占他收入来源的大头。今井元岚只是个有潜力的异能力者,被人盯上一定是自己的问题,“你因为隐瞒个人情况不幸身亡,为什么要我承担责任?” 高塔组织,听说过吗。 “没有。东京的地下组织?” 今井元岚忍不住笑。这人又在套他的话了,什么时候和条野采菊说话才能不用留那么多心眼,“据说是个出了名守信用的杀手组织,只要是高塔组织接下的目标,他们的杀手总能干掉。” “这种时候,你竟然还有心思来横滨过你的独居生活。” 今井元岚不赞同地摇头,“你怎么能把紧急逃离东京叫作过我的独居生活。跑去国外也不一定能躲开杀手,不如选择国内,便于我应对。” “所以你选择了横滨?”条野采菊问道。这个男人,把横滨当作任由自己发挥的舞台? “我首先要在短时间内保证自己的安全,才能有更多时间想应对方法。实际上,我对寄信的组织有所怀疑。” 买凶杀人的可能并不是爱花姐的政敌。“条野君,我出身于东京今井家,前辈多经商,而非政客。有想要致我和我的家人于死地的人也多为旧仇,我的父母多年前也死于他人操纵的人为车祸。” 今井游和今井咲奈的死亡,只会让他们的子女越发坚定地在自己的道路上走下去,不会有丝毫的动摇。 想要保护自己和家人,除了让自己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别无他法,而且,为了达成目的,必要时刻可以无视危险和代价去使用一些冒险的手段。 条野采菊的注意力有一半放在今井元岚的话上,另一半放在开始融化的油砖上……圆锅底部铺着一层让人闻着想打喷嚏的辣椒花椒青花椒,提前用热油炸过,气味很冲。他想找个理由先离开,食物的气味,和其他房间的客人口中他听不懂的外国语言,对感官格外敏锐的他而言是一场劫难。 今井元岚原本只是无意识地注视着条野采菊的单边耳饰。忽然,一个天才的想法在他的脑子里迅速成型。他坐直,眼神热切地看向他的监视者,“条野君,我这么问可能有些冒犯,你……审讯犯人的水平怎么样?”怎么都会比他专业吧。 “……请你搞清楚一点,今井先生,我是你的监视者,不是你的下属。” “不想试试吗……我是说,如果我能抓到袭击我的杀手,我想拜托你,从杀手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酬劳随便你。想要别的东西也可以,只要我能拿得到。我的性命除外。” 条野采菊能听到这个男人加速的心跳。 —————— 今井元岚态度诚恳地请求了很久。 监视期快要结束,条野采菊脸色怪异地答应了他的请求,“我对能从犯人口中得到什么信息开始感兴趣了。如果你加入军警,你的能力能最大程度上得到利用。” 用在哪里?难道要他用在刑讯上?不,让他审讯别人,他做不到的,“你要是再不答应,我真要准备把我名下公司都送你了。” “……?” 条野采菊意识到今井元岚的话居然是说真的而不是开玩笑。 “你现在才说这种话?” —————— 横滨的混乱不久前才结束,他又是独自一个人呆在横滨,来自杀手组织的外来者想追踪他的位置,不花点心思可不行。 他在人流拥挤的十字路口等绿灯,嘴里咬着一颗橘子味的水果糖。是他刚来横滨那天买的糖果同款,咔咔几下把糖咬碎,浓郁的水果味充斥着口腔。 他不知道他要等多久才能迎来事情的终点,他想做的不仅仅是解决杀手组织对他的威胁,而是毁掉高塔组织的本身。只有他一个人的力量必然不足以做到,需要更多的渠道和准备。 东京那边,他有拜托朋友帮忙收集资料。白马仍然热情,回英国上学都不忘把高塔组织在国外的形势给他剖析明白。 “白马,英国现在是凌晨两点吧。”他很担心侦探朋友的精神状况。 “稍微有点忘记时间了。” 能和外国组织合作,国内外同时处理这个雇杀手组织的各国驻点,当然再好不过。但这条路理论上是走不通的,因为他没有与之对等的势力,也没有渠道拿到会谈的机会,横滨更没有国际机场能够让他安全地直飞意大利。 —————— “想好要什么报酬了吗?条野,”今井元岚推开二楼未上锁的房门,对着落后他几步的人说道,“要是还没想好,我先送你几盒桌游?我一定精心挑选。” 今井元岚一整个房间的大部头桌游对条野采菊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杀手还没有找上门。你很着急吗?” 这不是着不着急的问题……今井元岚承认心里有一点,“我拜托朋友把我在横滨的事传了出去,期待杀手能尽快得到消息来找我,我的时间不够了。” 你的朋友究竟是什么人?能搜集情报,还能帮你办这种事。 “不是一个人,是一些人。” 要在打牌的时候聊这种东西吗?也不是不可以,他是文科学生,聊天他最在行了。 称呼他的朋友们为“世袭制度下日本的下一代”不太合适。他们的出身自然瞩目,但他们付出的努力也不该被社会舆论所抹杀,不如称作“被无形压力鞭策的努力的天才们”。纵使有沦落在销金窟黄粱梦里的二代子弟让社会变得乌烟瘴气,他的朋友绝非那般愚蠢。他常常被认为是个傲慢的人,但他不会自断后路,除非他到了必须破釜沉舟一战的地步。 条野采菊算计着牌路,一边好心提醒这个似乎变成话唠的男人,“有人给你安了窃听器。” 今井元岚简简单单一句“我知道”带过。 真是个怪人。 “是个认识的人放的,不用担心。” “只要认识你,就可以随意往你家里放窃听器?” 怎么可能。今井元岚去摸牌,摸到的1分牌面被他的表情暴露得彻底,“不想和一个比我小好多的小鬼计较,干脆装作不知道。” “您可真是个善心的人,今井先生。” “你也能放,我不介意,因为你……因为我不住这里。” 一瞬间就明白今井元岚本该说出口的话语是什么。 条野采菊从桌底下扯出小小的窃听器,“扑通”一声,无法开口求饶的小机器被扔进了水杯里。对于窃听器的“跳水表演”来说,砸起的水花可以算动作失误了。 在犹豫把窃听器赶紧捞起来还是指责条野采菊擅自做主的举动中摇摆不定,今井元岚没舍得放不下手里的牌,“算了。反正最后都是会被扔掉的。” —————— 他图方便,把条野留下的联系方式设成了紧急联系人,为的是在路遇有人对他下迷药时能装作中招倒下装晕,两耳不闻窗外事。 最近,他的朋友也遇到了一些外来的家伙,他似乎知道为什么高塔组织没能立马来横滨杀他了。横滨有地头蛇,港口黑手党这样拥有强悍异能力者的组织,是见钱眼开的杀手最不想触怒的大家伙,因此他们无法踏足横滨。而现在,杀手想要借着港口黑手党和其他组织起冲突的时机,浑水摸鱼解决他。 港口黑手党才是里世界保护横滨的杀手锏之一? 被当做商品,塞进后备箱里带走。心里有点峰回路转似的欣喜,又有些不满意,因为他等这件事情结束实在等了太久。杀手给装晕的他套上了麻袋似的的头套,手脚都捆了起来,专业人士,连绳结都绑成了最难解的那一种。 他分析过不少案子,那些高塔组织旧时的“战绩”,他坚信他被沉进海港的几率比在大街上被狙杀的几率大,高塔组织信奉某个邪门歪道,死者大多被折磨致死,但能留全尸。 他没有仅仅通过车辆左右转弯就判断自己被带到哪里的技术。所以直到车停下,他被拖进一栋建筑里,趁着杀手掀开他的头套转身去破破烂烂的挎包里拿工具的间隔,他才借着天色和建筑的内里风格辨认出这是什么地方。 第22章 他是异能力者的情报,只有异能特务科保存着。被派来解决他的杀手沉默寡言,神情阴郁,像个中年失意的流浪汉。唯有动手时的狠辣直接让这个中年男人看着是个货真价实的喋血杀手。 从里到外都彰显的朴实无华,他忍不住思索杀手行业能不能赚到钱。 当第一根长钢钉穿透他的小腿钉入地面,他无动于衷,直挺挺躺着,一脸麻木地看着杀手再一次举起锤子砸下。 第一钉只是定位,杀手拿出第二根钉子,在他的小腿上寻找合适的位置——此刻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杀手扭头看向本该被剧痛折磨醒来的目标。 他冲着满眼疑惑看向他的杀手尴尬一笑。 【どうも,今井元嵐です。】 凭空出现的匕首竖直捅穿了杀手迅速举枪的胳膊。 “今井先生,你的定位器掉了。” 把早被条野割断的绳子甩开,他接替条野松开的手,握上刀柄,瞬息之间拔出的刀锋带出一串不祥的鲜红色彩。 “反正你已经找过来了,掉就掉了吧。”他换了个半跪着的姿势,方便他发力。钢钉仅砸了两下根本没钉牢,徒手就能拔出来,但钢钉锈迹斑斑,清洁伤口时会非常麻烦。不能在他身上用新的吗?好歹他也是个有名有姓的目标。如果普通人受到这种伤害,即使能活下来,预防伤口感染也是给医护人员出的一道难题。 尖端锋利,看样子是为了快速刺穿皮肉特意磨过的。他能将疼痛压缩到近乎于零,又不是没有知觉,粗糙物体挤进肌肉中的异样感很猎奇。 拔出钢钉,伤口的血液并没有如涌泉般流出。 杀手捂着鲜血淋漓的左臂惊奇地看着这一幕。他身侧突然出现又消失的人影只留下一柄匕首,而现在也落入了他此次任务目标的手中。 “那之后就拜托你了。” 本该被杀手干脆解决的目标紧握着匕首,向杀手迅速攻去。 光看脸上的笑容,仿佛青年是在朝着即将到来的美好未来狂奔。 —————— “你很高兴?” 今井元岚诚实地点头,“有一点。” “你为什么不亲手了结他们,那样你会更高兴的。” “你在怂恿我杀人吗?”他拿出手机报警,“你是不是想在我动手之后,把我一起抓起来?” 被当场逮捕,接着被提请审问。不,他才不想和那个意志本该十分坚定的杀手下场一样。 神志不清的犯人被警察带走,废旧的厂区里只剩下勘察现场的技术人员,以及婉拒警察送他去医院而呆在案发现场等待救护车的今井元岚本人。 在不留痕这方面,条野的专业程度不用怀疑。他提前拿给条野的匕首是他常用的那一把,再怎么检测也只能检测出他的指纹。 他的邻居会记得他用这柄匕首闲得无聊时割过住宅附近草坪里的野草,而他的同事也记得他用这柄匕首割断过人质身上的绳索。 这只是一柄普通的随处都能买到的趁手武器。 接下来的两天,他频繁出入横滨警局和异能特务科,仅有的一点空余时间宅在家里写文件,他得把从犯人口中得到的情报转述给所有应该知道的人。 所幸他有前科,异能特务科没有怀疑犯人神志不清是他人所为。任何无法用异能力解释的问题,他都可以用灵力来强行解释。 —————— 这一天,他又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问条野需要什么样的报酬。 “我对你能给得起的东西没感兴趣。等以后想到再说。” “好。”他从善如流地答应,然后又发出邀请,“我拿到了我朋友寄给我的新游戏,还是限量版,待会儿要带给我一个朋友看看。要一起来先玩几局吗?可玩性不错,可以期待上bgg榜单。” 1. 太宰和织田各自有自己的打算,今井元岚先走一步。织田会移居别的城市寻找适合他写作的地方,但太宰是打算人间蒸发还是回港口黑手党搞个大恶作剧,谁会知道。 那之后的这几天,他没有联系过任何人,呆在房间里给付丧神讲以前的事,讲他和条野认识的事。 威胁信的事情解决了,虽然还不知道高塔组织会不会再次派杀手取走他的性命,希望那个在如此情形之下发邮件给他的外国组织有可信度。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条野和太宰总爱拿“把你扔刑讯室”里来威胁他了。专业人士的手段简直突破他的想象,条野帮了他很大的忙,把委托人的身份从杀手嘴里挖出来。 之后的事,就需要他的家人接手了。 可惜今天他没能早早入睡。 凌晨一点半,他提着薙刀,摇摇晃晃地站在便利店一楼,眯着眼睛去看芥川龙之介这小子没长开的脸。 那副年轻容貌在他眼里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啧……这小子真让人发愁啊。 第17章 1. “啊,我说,芥川君,你,‘现在’,‘凌晨三点’,找我有什么事?” 他刚才还在睡觉,三分钟前被叮呤咣啷一阵非凡的动静惊醒。日本是个地震多发的国家,他从睡梦中醒来时还以为自己遇到了十年难遇的大地震。在黑暗里足足愣了半分钟,摸着身边的刀,用从混沌中缓慢清醒的脑子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他意识到响动是从一楼传来的,匆忙下了楼。 ……芥川龙之介怎么会知道他今天在便利店二楼睡沙发。 “太宰先生,在哪里?” 开门见山直接问,真是明智。 “但这和白问有什么区别。”他当然不知道现在太宰在什么地方,他又不是太宰的双胞胎兄弟。 遍地狼藉,商品散落一地,还有摔破的饮料瓶,不知是果汁还是咖啡的液体流了满地。初步估计了一下损失。他只能感叹幸好他的卡没有真的被秀也哥冻结。 他把建议太宰和织田跳槽经常挂在嘴边,这与他对黑手党的刻板印象分不开。不过刻板印象也不总是坏事,因为他知道芥川龙之介真的不会赔偿。 所以,在下楼之前,他安排药研和安定去做别的事。 捡起滚落在脚边的一瓶易拉罐装碳酸饮料,用手心擦了擦,露出被灰尘遮挡的生产日期。灯管都被打碎了,门口透进的月光是他能借助的唯一光源,日期很新,是一批新进的货物。 “你的上司指使你‘单人’来抓捕我?多带一些人来包围我的话,我会放下武器主动跟你们走的。” 表情凶狠的少年沉不住气,如果能让他多说三句话,他就愿意夸太宰教人有方。 这个狰狞的黑色脑袋就是芥川龙之介的异能力? 咬在薙刀刀身的黑色野兽脑袋凶猛迅捷,附于刀身上的灵力能让薙刀本体免于留下难看的咬痕,但恐怖的力道只能他自己承下。 近在咫尺的血盆大口十分惊人,双臂举刀格挡正面袭来的黑兽,倏忽扑来的另一只灵活的小黑兽趁机把今井元岚甩到了货架上。 抓住这个男人,问出太宰先生的下落,就是芥川龙之介的任务。男人在战斗中是否身亡,这栋建筑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无人在意。 被甩进货架堆里的男人愣了一下,竟说出“不如我继续睡觉,还砸得挺平整”这样不可饶恕的话语。 ……长眠吧! 今井元岚抓着薙刀在杂乱的地上翻滚一圈,破罐子破摔似的脸朝下,不情愿地说,“芥川君,可以不要这么激动吗。” 新一轮的攻击咬碎了原本立起来可以接着用的货架。 这下,要把整个店重新装修一回了。 他站起身,胡乱抓了几下头发,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故人,侧身对着即将发动下一次攻击的芥川龙之介,用上他此生不曾拥有过的冷淡眼神和飘忽不定的语气。 “你想要的,不是已经拿到了?” 电光石火间,两人同时动作。 今井元岚俯身提刀冲向芥川龙之介,而黑兽争先恐后地袭来,他果断掷出一罐从地上捡到的咖啡粉——或者是别的粉末状东西。 不知道被灵力附着的刀锋能否伤到那自异能力中诞生的生物,他不敢为这个假设赌上他的生命,只能借助炸开的粉末短暂遮蔽少年的视线,抓住芥川龙之介那一瞬的犹豫,利用时间差转动刀身挡开另一只张开的狰狞兽嘴。 他已然靠近了这个异能力运用起来更适合远程攻击的少年。选择在这里战斗,不得不说有点草率。 薙刀刀尖砍向少年的脖颈,却如同卡进一面看不见的柔软盾牌,难以再进一步。 将所有的黑兽收回全力防御男人近身攻击的芥川龙之介盯着仅有一拳之远的刀锋,心底震惊更甚。 ……这个男人,果然不是一般的异能力者。 薙刀刀尖始终没有从芥川龙之介的颈侧离开。 看到芥川龙之介也没有下一步攻击的意图,又感受出空气中的无形波动,他有些欣慰,“有稍微冷静一点了吗?太宰让我把那句话转告给你。他说,你会被命令来找我,所以让你回去,将这句话转述给你的首领。” 第23章 那天,他将要离开“战场”,太宰拦住他,说了这么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他只能答应一定会在芥川龙之介找上门的时候转告,但他解读不能。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的首领应该知道。算是太宰给你的最后一个任务吧,我不知道他在哪,这一点绝对没有骗你。” 不知道以后还没有机会再见到太宰。见不到也无所谓,至少别让他听到那人的死讯,天才陨落,在什么时代都会让人惋惜。 港口黑手党的少年作势仍要将战斗进行到底。 “回来了啊,辛苦了。” 等今井元岚出声,芥川龙之介才发现他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 曾见过的黑发少年的刀锋从另一侧贴上他的脖颈,没见过的另一个年轻人手持长刀,直指他的心口,下一秒就能从背后刺穿他的心脏。 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芥川君,为什么指派给你的人员现在没有支援你,为什么只有我在这里和你战斗,为什么是你被派来袭击我。这些问题,有想过吗。” 他负责嘴炮拖时间,另外派药研和安定把港口黑手党埋伏在附近的人收拾掉。他特意叮嘱过,可以顺手从那些人身上搜刮点现金,作为赔偿的预支付款项。 他们打斗的动静已经惊动了附近的人们,有几家住户接二连三地亮了灯。 “太宰不在这里。你闹出再大的动静他都看不到。我提个建议吧,港口黑手党想抓叛逃干部,可以从太宰离开的原因上入手。”他没打算从少年口中套话,料想也套不出有用的东西,他只想快点撇清干系。 “你这家伙知道什么——!” “正如你所言,我什么都不知道,”今井元岚一改往日温和作风,扯着少年的衣领,二话不说将少年拽至眼前,和那双无比凶狠又藏不住惊慌的眼睛四目相对,“那么,你还想问我什么。抓着没用的线索不放,你什么时候才能达成目的?莽撞,急躁,不加思考,现在的你,离你老师的水平差得有点远,我……” 我完全在你身上看不见和太宰相似的地方……你真的是他的学生吗? 但他最终没有说出口,他没有忍心把这么严厉的批评输出给和他没什么关系的少年。 “做点有用的事,芥川君。花心思去研究你的异能力,或者在和陌生人战斗前多想几步,这比和我进行无谓的战斗更有价值。你应该肃清一切让你无法进步的障碍……这样的话,下次战斗,说不定我就会输给你了。” 2. 他小小的桌游屋经不住港口黑手党的折腾。 芥川龙之介很凶地瞪了他一眼,把心思全写在了脸上,留下他任劳任怨地熬夜打扫残局。 他借口最近辞职没事干,主动帮市濑女士看店,白天呆在便利店里,晚上留在二楼休息。 港口黑手党像个炸弹,但暂时被剪断了引线。 太宰和织田联系不上是正常情况,怎么条野也没了消息。 摆弄着手机,他盯着短信页面思索着。 他发出的消息全部显示未读。他想告诉条野,主动联系到他的外国组织愿意帮他在国外处理“高塔”。彭格列是意大利本土老牌黑手党,现任首领却是个日本青年。他约好了一个月之后,和彭格列十代目的“守护者”在东京面谈高塔组织的事。 这位年纪不大的十代目愿意帮助他的原因,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到,但有机会总是要试一试的,说不定真的能做成什么,他当年来横滨时也是怀着同样的想法。那位云雀恭弥先生的风纪……风纪财团?是个不太常见的名字呢,算是彭格列的日本分部还是云雀恭弥的私人财产?看样子,他回东京之后,也歇不下来。 因为联系不到人,他想和条野分享事情的走向也做不到,上次和条野见面,还是在他去织田家遇到披风佬之前。 不过,条野的能力那么变态……不用他太过担心。 放弃纠结条野的事,他今天要去拜访别人。 横滨的麻烦结束之后,他终于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去拜访居住在横滨的长辈。他的灵力继承自妈妈,而妈妈在熊本生活长大,和他的外祖父母一起。今天拜访的长辈是外祖父母的朋友,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 工作日,非上下班时间,道路上见不到太多行人,他背着刀袋也没有多么引人注目。 树叶被风吹得簌簌响,他尽量走在阴凉处。 东京和横滨这样的城市里,鲜少有活跃的灵力者,灵力贫瘠,不利于灵力的恢复,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目前仍然久居于此的,以有传承的阴阳师世家居多,再者便是不以灵力为生,彻底融入普遍社会的能力者们。 平子久浪先生是近年来才长居横滨的。 幼时在熊本的老家见过,但他对平子先生的印象被时间磨损得只剩下脾气暴躁但心口不一,嘴上说着不喜欢狗都嫌年纪的小孩,还是把本体为乌鸦的妖怪式神放在他肩膀上陪他玩。漆黑的羽毛上好似镀着一层不易察觉的彩光,乌鸦式神稳稳地站在还是小孩子的他的肩上,不吵闹也不飞走。 他在院子里和乌鸦式神玩了一个下午,平子先生在屋里和外祖父母还有妈妈谈论着什么事。 他还没摁门铃,抬头就看到一只乌鸦从他头上倏地飞进了院子,那身羽毛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平子先生比他记忆中的样子更年老了些,头发几乎全白,脸上多了好多道皱纹。这也是必然,过去十几年,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爱玩的“新田家的小鬼”了。 平子先生精神头很足,声音虽然苍老,还能大声问他是不是遇到难事才想起他这个老家伙。 他摇摇头,回道,“不,是解决了手头的麻烦事,才终于有机会来拜访。” 平子先生一人独居,仅有一些式神和一位管家作陪,院落清静素雅,年代感铺天盖地袭来,杯中倾倒的茶水散发着淡雅茶香,他仿佛身临熊本老宅。 他们很随意地聊天,不总是在回顾过去的记忆,更多时候,是平子先生问他未来的打算。 “秀也那小子把今井家的生意都揽了过去,爱花又去水深的地方闯荡,你呢?未来要回熊本?” 平子先生给他抛出这样的难题。 但他未来要去什么地方,又要做什么,现在恐怕无法百分百确定。 小时候,在熊本,外祖父母也一般用茶招待客人,他并没有因此养成喝茶的习惯,反而格外喜欢吃配茶食用的点心,和略带苦味的茶水一比,点心更显甜蜜。稍长一些,要上学读书,他被妈妈带回东京,那些关于熊本的记忆,只得在高中时期得以延续。 他是没办法主动与妖怪契约的缺陷体质,但这算不上他的遗憾,他本就没有走阴阳师的路子,只是一个剥去神秘面纱的普通灵力者。在阴阳师手中,平等的契约往往是双向的,受到的约束和自身获益成正比,没有危害,而不平等的契约便是从始至终都不平等的。 “要回东京?” “是的,先回去继续学业。” 第18章 1. 距离便利店的打烊时间还剩两三个小时。 小女孩在便利店门口探头探脑。金色长发,穿着小洋裙,怎么都不像是会要做坏事的样子,像是个离家出走的小小姐。他本想当做没看到,没有什么事小姑娘就会自行离开的。 看店,又不是必须要以对待顾客的态度对待任何一个从店门口经过的人。他察言观色的水平还很基础,看不出谁会是他的潜在客户。 小姑娘踌躇不决,想踏出第一步,又顾虑太多,表现出一种小大人似的谨慎。 “你好啊,”他还是放下手里的规则书,尝试与其沟通,“有什么需要吗?” 小姑娘头上带着红色蝴蝶结发夹,对他眨眨眼,大方地表达自己陷入了困境。 “我迷路了,我要找甜品店。” 甜品店?可是附近没有新开业的甜品店,连冰激凌店都没有,他的记忆绝不会出错。 不管是不是外地人,先解决迷路的问题,“我帮你找巡逻的警察帮忙。” 小姑娘摇头,很抗拒找警察帮忙的途径,“我才不要回去!” 他敏锐地嗅到一股不一般的意味。不想回家的原因是贪玩和叛逆期,还是在家里遭受到了什么难堪的待遇? 他观察着小姑娘的衣着打扮,神思一恍惚,想到那个没了消息的人。 他认识的那个还在港口黑手党当干部的太宰,也是穿着高级定制款衣物,同样无比抗拒自己的“生活”。 那种抗拒不是简单地付诸于行动或语言,而是真切地流露在太宰治的灵魂之上,抗拒的也不是港口黑手党……或者说不只是港口黑手党,而是作为“太宰治”的自己本身。 这个小姑娘最好只是和家里人闹了矛盾,他现在不是很想遇到第二个太宰治。 信步走近零食货架,挑了几盒当日送来的切块慕斯蛋糕记在自己账上,“附近没有甜品店,你确实走错路了。很着急的话,用店里的小点心充当下位替代品吧。品牌特制,不难吃的。” 第24章 然后,给家里人打电话接自己回家。 难道要让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在横滨的夜晚一个人走夜路吗?本就迷路了,这样会更找不到回家的方向的。 金发小姑娘原本喜笑颜开地看着他递出去的小蛋糕,一听让她打电话通知家里人,顿时就变得怏怏不乐。 “家里人来接你离开的话,可以把没吃完的点心带走。” 把手机借给名为爱丽丝的小姑娘联系家里人,他低头继续翻让他倍感压力的规则书。 桌游玩得太多也不是好事,他总是忍不住要从新游戏的规则书里找到旧的游戏的影子。这种类比方便新玩家快速上手,但不是很尊重游戏制作人。 便利店里划出了一片供客人食用速食食品的空间,正对着透明的玻璃墙,能看见远处路灯已经亮起的高架桥。 夜幕降临。在没有星星的夜晚,河流便成了一条黑色绸带,路灯照亮能小小的一处,却也只是其上如珍珠般的额外点缀罢了。 爱丽丝一个人吃小蛋糕自得其乐,他不在乎这段时间有没有客人。便利店的客流量高峰是上下班、上下学时间,但在爱丽丝迷路迷到这里以前,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他陪同小姑娘一起等家里的大人。 但被打电话叫来的大人姗姗来迟。 白大褂,脸上有胡茬,还有黑眼圈,不修边幅的样子有点像他的另一个朋友。 ……这种让人意想不到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男医生口吻卑微地和爱丽丝说话,爱丽丝把头一扭,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看着这一幕,他大胆直接地问道,“先生,你是黑市的医生吗?” 绝对不是正经医生。这个男人恐怕连行医证都不一定有。 “欸……是呢。” 直起腰来,看上去即将步入中年的医生出乎意料的并不对他遮掩自己的身份,和爱丽丝对话时的局促和低声下气感霎时间从这个人身上消失。 ……有点奇怪。 “确认我是黑市医生之后,你要做什么呢?” 今井元岚的目光仍然温和无害,说道,“那我就要进一步确认你是爱丽丝小姐的监护人,而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恋童癖了先生。” “——请不要这么误会!” 医生自称叫森林太郎。 森……林太郎? “我是今井。森医生,”他对森林太郎此人是小姑娘监护人的事仍然半信半疑。 把奇怪的大人打发走之前,他建议道,“你考虑过给爱丽丝小姐准备一部智能设备吗?把紧急联系人设置成你,以免下次再迷路遇到危险。” 2. 原来,开店真的能遇到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 最开始的几天,还会有似乎是熟客的人们问他市濑女士去了什么地方,他一一回复,说市濑女士在外地度假,过段时间就回来。 便利店里卖好几种酒。每当有太年轻的人来买酒,他都会问“今天的社团活动结束的很早啊”、“学期末快到了呢”,露馅的倒霉蛋就得乖乖把酒放回去。 便利店、超市、商场的收银系统大同小异,会操作一种就会操作另一种。打个比方,一个人会用手机,那么换个品牌或者系统,他仍然会最基本的打电话和发短信的操作。 他这样的新手去经营便利店也不会出问题,比秀也哥当董事长轻松太多。 自那场半夜的突袭之后,芥川龙之介没有再来找过他,港口黑手党是否有在继续找太宰的下落,他也不需要知道。太宰那种聪明人,若是有心不想被找到,谁也奈何不了他。 爱丽丝倒是这两天来过便利店,以正常的顾客身份,买走了那日的同款点心,不见森医生跟着。头一次来叫迷路,第二次第三次可就是熟门熟路了。 “那些其实是……”他重新看了一下品牌名,“是我和几个点心品牌谈好的试验产品,进购的数量不多。我觉得味道不错,所以会去谈合作。” 购买那些点心的一般都是熟客和附近的居民,所以会有不明说的“限购”规则,爱丽丝这种想全部买下的想法当然不可以。 一开始他只能用真金白银先付报酬的白给形式促成合作。 他从未随便拿今井财团的名义同别人谈过商业上的事。他不是公司真正的员工,更不是专业人士,不过他真那么干了也不会出大问题,被秀也哥唠叨“你怎么又给我找事干,也不见你来帮公司做事”是他常有的待遇,一点也不意外。 试验品在试吃的顾客口中好评不断,合作才能持续到现在,近半年的时间,品牌方也愿意增加别的营销手段,提供独有的优惠价格。 这间普通的便利店当初是为了帮助市濑女士维持生计才开的,但无法做成连锁品牌。国内的便利店行业趋向饱和,这个行业的利润岂是他这一时兴起的小本生意能分一杯羹的。他不是秀也哥那样的经营奇才,《便利店行业发展趋势和未来前景》那种报告文学谁爱看谁看,他要准备明年的修士入学考试。 擦拭完餐桌,望向呼啸着冲向另一片街区的警车,他心里生出一点无所事事感。仿佛他经历了一场舞台剧表演,而属于他的戏份结束了。 他过几天要回东京了。 “安定,我出去一下。” “好。” 希望在繁忙的任务到来前,他的刀剑付丧神能好好地看一看现世的风景。现世的模样和他们诞生的年代迥异,也和他们想象中不同。 深蓝散发的付丧神抬头看着他,眼神关切,“务必注意安全,岚大人。” “我会的。” 拽出柜台抽屉里的外套几下穿好,入夜后的凉风会让人想打个冷颤的。 他循着警车开往的方向走去,与沿途的行人擦肩而过,没什么值得注意的。确定不了方位,就向路边的居民打听刚刚警车去了哪个方向。 磕磕绊绊,一路走到了案发现场。 举个最完美的例子,条野的异能力是把自己分子化,但分子化之后的条野仍然存在。不是灵力者的话,并不知道有种叫做‘灵力场’的东西,对灵力者而言是常识的名词解析,要对普通人解释,他选择直接抛出结论。 “像锚点一样。普通人不一定没有灵力场,彼此的灵力场也各不相同。” 他可以凭借灵力场认出征十郎的那位叫黑子哲也的低存在感队友,也可以用这种作弊般的手段感觉出条野有没有在他周边。 实际上,他完全用不着主动察觉条野的存在。条野的感知范围大得令人惊叹,他只要呆在条野周围,就必定会被条野监视一举一动,再加他的异能力对条野基本无效,负责监视他的人为什么是即将正式成为军警的年轻人,这个问题的答案清晰得像秀也哥办公桌上的财务报表。 正是因为灵力场的缘故,他得以顺利认出警车里坐着一位之前来过的客人。那个客人戴眼镜,二十岁出头,是个带着公文包的男性,几天前的下午来店里购买了一罐咖啡,问过市濑女士的下落,没有其他特殊的行为。 但是,他事后查看了市濑女士出门前十五个工作日内的智能监控录像,这个一身社畜气息,和其他邻居熟客格格不入的青年,从未出现过。 原来真实身份是警方的人。他不是习惯阴谋论的人,但他现在怀疑此人来便利店同他搭话的动机。难道mimic的事早就在官方的目击之下,连他和织田太宰的一举一动都在被官方组织监视? —————— ……找到了,在一处拉了警戒线的巷子里。 受害者当场死亡,毫无争议。出血量大到标注尸体位置和倒下朝向的白线都被尚未干涸而随地面坡度流动的血液浸湿。以他战斗受伤的经验来看,地上的出血量是他和披风佬战斗时的两倍,抑或更多。 他和永眠的受害者没有关系,案件的真相也与他无关。自己应该和这个青年聊一聊,他这样认为。他不愿意和港口黑手党的人有更多纠缠,是横滨公安或者别的政府部门他还是能挤出一点耐心的。 等在案发现场对面的巷子里,他刚想摸出手机看下时间,青年恰好扭头发现了他。 脸上下意识浮起一个人畜无害的浅笑,把手机也收了起来。 青年忽然变得紧张。见此,他感到一阵不好意思,他可不是来吓唬人的。 但果然还是谈谈比较好,他不想让自己又变成需要被监视的危险分子。 青年对同事窃窃私语几句,穿过封锁的马路,从案发现场暂时离开。 “又见面了,客人。” 今井元岚摊开双手,证明自己的无害,那副格式化般的笑容从始至终挂在脸上,不够亲和,但足够礼貌,“我更喜欢开诚布公一点,先生,你也赶时间吧。”他们现在没有坐下来优哉游哉谈论真相的时间,“你是想来问他们的下落的话,我只能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对他用上测谎仪也是“我不知道”。 第25章 名为坂口安吾的青年和消失的人们是什么关系……今井元岚的视线从青年镜片后的双眼转向青年身后,孤独的尸体即将被抬上担架,送去法医手里进一步尸检。 偏过头,看着那具尸体,“那个人,难不成是干部叛逃后的蝴蝶效应?” 第19章 0. 条野采菊看过的资料上写了今井元岚过往的一切信息。上面交代了今井元岚的家世、异能力、危险等级和特殊应对措施—— 通通没用。他这一年多的经历告诉他,今井元岚远不止是异能力者这么简单。也没有按图索骥的必要——因为今井元岚根本没有展示出像资料上描述得那么严重的社会危害性。 辛勤工作,沉迷桌游,多管闲事。 这就是今井元岚在横滨的生活。他能轻而易举地判断出这是故意展示给他看的温顺假象,还是离开东京社交圈的富家少爷的真实写照。 他提交的任务报告只有一句话,现在的今井元岚对任何人都毫无威胁。 哦,不……这家伙对他的嗅觉和味觉有威胁。 今井元岚之后要做的事他没再关心,那个只用来和今井元岚联络用的手机也有段时间没打开了。这个财团二少爷答应给他的“报酬”,他从来没期待过,以今井元岚现在的能力,给不出特别的东西,他答应帮忙不过是看在这个男人态度过分诚恳的份上。 考虑到今井元岚的麻烦程度高得吓人,他会绕着这片城区走。 再不乐意,他也预感到他们未来有一天会再见面,这种桥段堪比电影院里评分最高的恐怖片。 今井元岚回了东京之后,最好别回来。他见过的资料里,最应该说明的“原因”却没有说明,是谁在为今井元岚掩盖秘密? 用犯人的一根手指换得昏迷犯人的清醒,他“好心”提醒新搭档,“下次请不要把罪犯打晕过去之后当做无事发生。犯人还需要交代线索。”如果犯人不幸死掉了,后面的任务要怎么办? 这个被剧痛唤醒的犯人发出的惨叫也太难听了,不如下一个。 1. 世上多得是大脑被稻草填满的蠢货,今井元岚还没有无能到属于这一种。 交谈中,坂口安吾发觉今井元岚更关心他身后。是关心他身后的同事,还是惨死的黑手党成员。 “原来如此,坂口君。”仿佛捡到一棵象征幸运的四叶草,今井元岚颇为惊喜,“你是异能特务科的人。我以为你是刑事科警察。” …… “我对你同事的声音很耳熟,很像曾经联系过我的异能特务科科员,口癖一模一样。” 今井元岚的话很密,像有种别人无法打破的屏障。 坂口安吾并没有紧张,他只是苦恼。今井元岚说的每一句话目的性都很强,尝试从他口中套出太宰叛逃之后港口黑手党的现状,对他和失踪人士关系的好奇不加掩饰地放在台面上。他目前的权限不足以看到今井元岚在特务科里被隐藏的档案,但一个和港口黑手党干部叛逃有关并且擅长剑道和古流薙刀术的危险异能力者,谁能想到此人的真实身份和他的所作所为毫无干系,完全是两个人。 “坂口君。” 他感觉今井元岚终于要说到关键问题,“……请说。” “你承认你知道‘太宰治’的叛逃真相,我就再向你透露一点东西。” 今井元岚说得斩钉截铁,仿佛话语中的“再透露一点东西”确有其事。 他拿到的情报分析强调过今井元岚十分看重别人的立场。立场是否相同,是这个男人是否会把别人看做“同伴”去信任的唯一理由,这也是为什么在mimic事件里原本不太对付的太宰和今井元岚能走同一条路。 现在的他对今井元岚而言,是需要警惕的陌生人,不可能对他敞开心扉。 他扶了一下眼镜,婉拒道,“我并不——” “是真的。织田给你留了一点东西,放在一家酒吧里。” 什么?“我没有——!”看到过…… 情绪失控的时间很短,但宣告他的伪装彻底失效。 终于试探出青年不一般的反应,今井元岚满意点头,语气温和地好言劝道,“看来你和织田的关系不错。还是说实话吧,坂口君。异能特务科对这件事的了解有多少,织田被mimic盯上这件事的背后推手是谁,你能代表异能特务科吗——没关系,我不会因为听到他们被多方利用而生气的。” 他的同事说过“从东京来的那个人”很棘手。他原以为是碍于身份,不好处理的类型,现在亲身经历过才发现是被步步紧逼的这种棘手。完全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浅浅笑着的男人把自己的推测娓娓道来,一字一句压得人快要窒息。 语气的温和并不能掩饰今井元岚的强硬态度。 “不好意思,织田没有时间留东西给你,他们离开得比较急。”今井元岚放轻声音,“可是,如果你接触我仍然是出于异能特务科的命令,我会为他们两个感到难过的。”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和他们的真正关系吗?” —————— 从外面回来,岚大人就开始戴上耳机听歌,直到现在,便利店要打烊,还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他出声问道,“岚大人方才去做了什么呢。”心情变得这么不错,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审神者大人骄傲地哼笑了一声,脸上的小表情很是得意,“我之前说过,我有个擅长审讯的朋友。但他嫌我烦,经常懒得理我,不过他的说话习惯值得我这种从没接触过审讯的新手学习。” 岚大人的好心情在看到手机屏幕的下一秒直接垮掉。 大和守安定眨了眨眼,没出声。 切到消息界面的今井元岚赫然看到了消息已读的标志,条野还给他发了一个“1”。 “这家伙……算了,未成年社畜都这么难相处。”只有织田和他年纪相仿,成年人之间的惺惺相惜,这些未成年社畜是体会不到的。 大和守安定从抽屉里翻出一张今井元岚没见过的淡蓝色纸张,和书籍内页一般大小,光面反射着店里的灯光,今井元岚瞧不出上面是什么。 “岚大人出去的时候,那位爱丽丝小姐来找过你。” “她找我……发传单?” 有点搞不懂为什么小姑娘格外喜欢找他,是因为他大方地提供各种甜点心吗。反正他没什么事干,和爱丽丝聊聊天,听爱丽丝对监护人发脾气,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他接过纸张。指尖摩挲着纸面,嗅到了很浓的油墨味。铜版纸,不会有任何秘密夹层的最普通不过的正常铜版纸,拿去做书刊插图和画片的居多。是从新杂志里裁下来的?而且没用裁纸器,是用刀手动割下来的单独一页,边缘有一点斜,切痕很杂,像画画蹭线一样的裁法。 这不能怪爱丽丝手不稳,因为小孩子不可能那么擅长用刀。 纸张正面是一家甜品店的广告,背面是无关的外国电影宣传。他扫了一眼电影名字就没再关心,他对史密斯夫妇类型的特工电影目前没兴趣。 “她有留什么话吗?” “她说……” 那个叫爱丽丝的小姑娘说,自己拿到了家长的钱包,明天请客带岚大人去吃甜点心。 今井元岚撑着沙发扶手一骨碌坐起来,大感震撼,“……好激进的手段啊。” 森医生的卡会被爱丽丝刷爆的吧。 不过,先说回刚刚的事。 —————— 证实了自己的推测后,今井元岚打断了坂口安吾的话,“其实我没有必须知道的东西,强迫你把组织机密透露给我,不是我的本意。” 注视着这个态度因此而改变的人,坂口安吾心里所纠结的事也忽然没了下文,“你不担心我利用了他们?” 今井元岚脸上此刻褪去了笑容,却比刚才的态度更柔和几分,“不担心。” “我可以问原因吗?” “可以。因为利用了他们是‘你们’,不是你这个单独的人,异能特务科的人有难言之隐也正常,我不会再追问。面对一个极有可能见证黑手党成员叛逃前因后果,还有故意伤人前科的异能力者,”今井元岚指了指他身后,“把他们当道具的人不会像你一样用买咖啡的借口来打听,或者在案发现场放下一场凶杀案的受害者不管。” 不必坂口安吾问,今井元岚把最近遇到的特别情况如数家珍般对面色凝重的人说明。港口黑手党派人袭击了他,但至今没有后续;港口发生一起火灾,被烧毁的数十个集装箱,太宰住过的那个位列其中。 “我猜,太宰从港口黑手党叛逃……其实是两厢情愿的吧。”双方各取所需,一个不太想留,一个不太想要。 “……” “想为他们做些什么的话,尽可能帮他们掩盖一下行踪吧。等到我确保这件事不会影响到我身边的人,我就会尽快离开横滨,不用太担心我会再做什么。” 第26章 他呆在横滨的理由已经不复存在了。 威胁信事件的后续会以东京为舞台,就像幕后推手想挑个软柿子捏结果很不巧的捏到了带刺的榴莲一样——他不是说他像榴莲的意思,他想说他比较扎手。 现在,发现自己买凶杀人的事暴露了的家伙该瑟瑟发抖了。如果真想挑个弱小的家伙发泄,可以去找十五岁以前的他。mimic组织偷渡来横滨的真相,比他想象中更复杂,他自知自己不应该再问下去,否则他无法全身而退。 “以后有机会再见,坂口君。” 2. 他作为外人,不会对森医生的教育理念指手画脚,可爱丽丝的话里常常透露出的信息却是自己不能自由的外出。 哎呀,他还是担心森医生是个心术不正的大人。 对着一整桌甜品大快朵颐的小姑娘方才还在对自己的监护人生气,生着气狂摁点餐屏,餐品数量多到侍应生来到他们的隔间小心翼翼地向他确认是否系统出现了bug。 虽然他是大人,但…… “种类数目不变,”默默背起点上百份甜品的锅,他挑了几种,“这三种,每个两份,其他每种先上一份。谢谢。” 他对甜点心的喜爱程度仅仅是“好闲啊,来两块”的水平,和爱丽丝这仿佛有两个胃一个胃装甜品一个胃装正餐的水平相差太远,不是天赋异禀就是后天形成,但哪种原因都令人震撼。 有个年纪小的甜品搭子挺好的,进甜品店不用担心遭受店员的异样眼光洗礼。除了年龄差距大了一点,没别的缺点。 “阿岚!你在看什么?” 小姑娘称呼他从来不用敬语,他也不介意这个。把手机屏幕放在爱丽丝眼前展示界面,“看房产的广告。” “你要买房子吗?” “是啊。打算买一套视野开阔的高层住宅,说不定以后用得上。”趁着卡没有真的被冻结,先买了再说。如果买了没机会住,就交给家里管家叔叔或者找个横滨的本地中介帮忙转手卖掉。说这些给爱丽丝,小姑娘应该听不太懂,他换了个话题,“我过段时间要回东京了。” 别着红色蝴蝶结的小姑娘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他,像看到外星人一样震惊。 “是真的。”这段奇特的忘年交要戛然而止了。 “为什么要回去?” 为什么要回去啊……理由有很多。 “原本没有这么急,再拖一段时间也可行,”准备修士入学考试,哪里都可以学,和彭格列的交涉也远没有这么早,“有工作在等着我,是成年人不可避免的问题呢。一个朋友也需要我帮他办点事。” 小姑娘似懂非懂,勺子插在布丁里,摇摇欲坠,很是好奇地问,“一个什么样的朋友?” 他注视着小姑娘像洋娃娃一样清透的蓝眼睛,思维发散,开始走神。 认识太久,就没办法在别人问起的那个瞬间给出答案。“征十郎是什么样的人?不就是那样吗”这样的想法会让他愣个几秒,才想起征十郎是个刻苦努力的天才。 “……一个和我认识了十多年的朋友。” “喔。” 小姑娘了然地喔了一声,像是全然对陌生的人没了兴趣,不再追问,全神贯注地和源源不断被侍应生送来的甜点心展开了战斗。 对这家店来说,也是一种“车轮战”吧。 他把自己突然想到的这个笑话讲给爱丽丝听,只得到了爱丽丝的迷惑不解。 够了,他知道自己不适合讲笑话了。 第20章 1. 事实上, 在芥川龙之介半夜从便利店离开,半个多月后的现在,他才想通。 干部失去踪迹, 成为了“叛徒”, 但作为太宰“学生”的芥川龙之介不仅没有被连累, 反而来执行抓捕他的任务。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难道是个非常注重唯才是举的人。 太宰离开前没有好心安排他的后路,只交代给他一句意义不明的话。排除太宰故意害他被挂港口黑手党任务板的可能,假设,港口黑手党不会对“今井元岚”——一个可能和干部叛逃有关的人赶尽杀绝。 如果这样假设, 港口黑手党不会对这种人赶尽杀绝的理由是什么? 他蹲到坂口安吾的那天,那个死者可是被默认为黑手党成员的。 在那种商业设施多得要命,成员里又有很强的异能力者,因此得以盘踞一方的大型极道组织里, 就算织田没提, 他也能从只言片语里拼凑出港口黑手党干部权力的全貌, 说太宰空有名头无实权, 他绝不相信。 除非太宰的离开是被预料到的, 组织里对此早有准备, 否则那样的庞然大物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之有关的人。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事情, 是他三天前再次偶遇浑身散发着暴戾气息的芥川龙之介,那小子瞪他的眼神像是他把太宰沾芥末酱油生吃掉了。 但他没那个本事把太宰生吃。他被太宰生吃还差不多。 他只是抄小道去餐馆里亲自取订好的餐品, 双手空空,谁知道为什么会遇到路过的芥川。幸好脾气暴躁的少年没向他发难, 瞪过他之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步伐坚定地走了道路的另一边。 不然他真的会进极道组织里蹲大牢吧。 他这么想着,手里又拆开一盒小蛋糕,递给坐在对面的小姑娘。今天恰好在便利店门口偶遇的小姑娘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啊……我不知道呢。东京和横滨离得很近, 我随时都可以回来,但这次回去之后,我要继续上学,读书,开始大人的工作。两年以后,四年以后?我说不准。”爱丽丝也是上学的年纪,但给他一种常年在横滨街道上游荡的无业游民的感觉,森医生的职业不适合照顾爱丽丝。 他便问爱丽丝,“要和我一起去东京上学吗?” “不要!” 被小姑娘坚决地反对了,他用“希望爱丽丝有森医生请的家教上课吧”让自己打消这个想法。他最后一次叮嘱爱丽丝不要经常在危险的地方乱跑,往牛皮纸手提袋里塞了几块打包好的盒装小点心,“这家甜品店每个月都会有新品的,如果森医生有时间的话,可以让他去帮忙买哦。” 如果森医生能有时间的话。 真是一种美好的祝愿。医生一般都会很忙,加班,急诊病人,什么的。以森医生的年纪,说不定会是那种资历很厉害的医生。 送爱丽丝离开便利店的时候,他给征十郎打去了电话。 他要继续回去的事,早在决定好的那几天就在聊天中提过。如果全世界的考试难度都下降一万倍就好了。 “征十郎,我傍晚……差不多,总之晚上来得及去找你。” 2. 国中三年级结束之后,他回了熊本,高一高二的学业在那里完成,比他小一届的征十郎仍然在国三毕业前夕带领部员拿到了比赛的冠军。 中学时期带领学校篮球部夺得的荣誉很亮眼,他记得征十郎给外地读高一的他发来的奖杯照片,以及脸上不太明显的微笑。 之后,他从征十郎口中听说了高中要去洛山高校的打算。洛山是京都的学校,以正常人出行的方式,在东京坐新干线得两个多小时,但赤司家在京都有分宅,想必征十郎高中时期会在京都常住。 他和征十郎的部员并不熟。他是回家部的,常常被征十郎拉去帮学生会的忙。认识征十郎的时候,爸爸妈妈还在世,那是小学毕业前的事了。 那些事情仿佛发生在昨日,他后来悄悄带征十郎旷不知道哪个教授的课的事迹还历历在目。他至今不知道那些老师是谁,在还是小学生国中生的他的眼里,西装革履的教授们长得都一样,教的东西难上加难,得亏征十郎学得进去。 旷课的后续是什么…… 不记得了,总之没出大问题。 篮球部的经理,在那年比赛落幕前,找过他询问过征十郎的近况。 还在买点心的他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脑袋之间,空出一只手付纸币,“你们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社团,不应该常常见面吗?” 赤司这个姓氏代表的是顶级财阀,若是出现问题,他在熊本也能看到新闻。而据他所知,这种新闻连编都没人会编。 学妹的语气很沮丧,即便如此,她也在很有礼貌地表示过打扰的歉意后结束了通话,没有向他多解释什么。 被征十郎同学记住的感觉真奇妙。 他给征十郎介绍过自己的新学校,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很喜欢这里。征十郎在聊天框里发了一张学校体育馆的照片。就连开学当天都在打篮球,征十郎真是他认识的人里最爱打篮球也最努力的那个。 此后,便是闲时在聊天软件上聊点有的没的。 征十郎问他在熊本生活怎么样,高中还是回家部吗,需要考前辅导吗。 被小他一届的人问需不需要课程辅导,还真是——被看透了。天天泡道馆,学习上稍微放松了一点,但还没到需要这个提前学过高中课程的“学弟”辅导他。 第27章 而他会问征十郎他的哥哥姐姐的近况如何,借此判断他是否又被哥哥姐姐隐瞒了什么,还有他最近对自己异能力的研究有什么进展,以及被奇怪的部门找上门。 其他时候全是他在单方面说废话。 他稍微有些不安。 回家的路上,他给征十郎打去了电话。第一通没人接,第二通视频电话通拖到将要自动挂断才终于被接起。 “是我,征十郎。刚刚……下午好啊。” 他的疑惑隔着屏幕都被征十郎捕捉到了,“下午好。” 征十郎的声音和以往没什么差别,那张帅气的脸也一如过去那般帅气。 “我新买的点心,味道很不错,唯一的缺点是不方便带回东京,不然我很想让你尝一尝。”不能趁热吃的话,放凉还是二次加热,都没有新鲜出炉的点心口感好。 他举起另一只手里的带馅的点心,一边头脑风暴。美瞳?光线?生病导致眼睛虹膜出现病症?还是他的手机色差问题?不可能吧。“最近还在忙比赛?” “嗯。比赛临近,部里有些小问题。” 今井元岚看清楚了,好哥们的眼睛不按常理地发生了变化。 胜利得来的东西,会随着失败而失去吗? 征十郎这么问他。 啊?这算什么问题,征十郎也终于被过度思考人生的中二问题缠住了吗? 他思考一阵,答道,“嗯,有时候会吧。” 征十郎却像是从来没想过他会这么说,讶异地问道,“理由是什么?” 理由? 他又从袋子里拿出一块点心。理由当然是从各种地方听来的歪门邪道理论。 “当以‘会失去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为前提时,人会本能的害怕这种事情发生。那么‘通过胜利得到东西无法转化为自身的内在驱动所以最终会失去’这种事情,便真的有可能发生,并且它发生的可能性会因为恐惧的不断增加而爆炸性增长。” 实在不想失去什么的话,就要从根本上让那些东西真实地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你想说墨菲定律?” “是自我实现预言,自证预言,罗森塔尔实验,之类的。一件符合墨菲定律的事,换种角度也会符合自我实现预言。想不通算了。” “我……” “因为我还有另一种解释,你会满意的。”他冲屏幕对面似乎想反驳的友人幽幽地笑了一声,“帝光的篮球馆里藏着一只名为‘篮球人’的妖怪。这只妖怪能够寄居在少年少女们的心中,夺走他们的愿望和勇气。你一定要带领大家努力打败怪物啊征十郎!” 隔着屏幕,赤司征十郎眼睁睁地看着友人在遥远的地方发癫,而他触手不可及。他和岚谈论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思及此,赤司征十郎不再言语。 “你高中也会打那种比赛吧,全国性的联赛,”今井元岚不了解高中联赛的流程,但这不会降低他的期待值,“我想去看。” “好。” “赛程表记得发我一份。” “一些场次不值得你特地来。” 今井元岚咬了一口七迁屋出品的馒头,“怎么会。你的比赛都挺有意思的。” 对于一个看得懂篮球但打不了的人来说,篮球赛没有值不值得这一说,只有“我有没有时间”的区别。 —————— 再和征十郎见面,已经是winter cup的总决赛了。征十郎婉拒他来看除了总决赛以外的其他场次。他对篮球谈不上“会”,以前当过一阵征十郎的热身陪练。 “篮球之神从不眷顾我等小民。”被晃倒就干脆摆烂平躺在球场上的他发出此种言论。征十郎对他笑。不带任何杀气,但让他汗流浃背,一骨碌爬起来对运球的征十郎严阵以待。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一个小时,背着羽毛球包的他在构造复杂的比赛场后台离奇地摸进休息区。 背着球包的他竟然没有被来来回回的工作人员拦下。因为身高长相符合高中生的身份,他可能被误认为是今天比赛的球员了……可他背的是羽毛球包。 洛山,洛山……有了,洛山。 即使搞不懂自己能够混入其中的道理也没关系,他有惊无险地站在了挂着洛山牌子的休息室门前。 然而没等他敲门,门就被向内打开。 他抬头,看向开门的男生。个子比他高不少,目测将近高了他十公分,散乱的黑发像是刚跑完步。 “欸,你是?” 陌生男生要出门,他侧身让开,“打扰了。我找……赤司,赤司征十郎。” 果然身高是打篮球的先天优势。 “岚。” 熟悉的嗓音一下子将他拉回了还在帝光的时候。他直直对上征十郎的目光,果然。 站在队员中间的征十郎气场好强。对面的男人是篮球部监督吗?监督比当初的他还要汗流浃背,他是不是打断了什么重要的发言。 休息室里的人开始各自做手边的事,征十郎拿起一边的外套穿在球衣外面,向他走过来。 “一起去外面走走。” “好哦。” —————— 他带来的消息是,高二学年结束之后,他会回东京。 “那些事情不用担心。” “选好学校了吗?要不要来洛山。” 面对征十郎似乎有点期待的目光,嘴边的俩字不上不下,噎得他忍不住心慌,他感觉自己像一滩不看场合浇灭别人热情的低情商冰史莱姆。 “我的家人让我去读东京本地的学校。只读一年三年级,学校并不重要,哪怕去三流高中都没问题。” 他想问的问题,比问夏目能不能把猫咪老师给他养两天还让人难开口。算了,征十郎没对他解释就证明那不是危及生命的病症。 “洛山是京都最好的学校。”征十郎对他强调。 别的不了解,论打篮球的水平,确实是京都最好的学校,“哥哥姐姐的话比命令还有效,我没得选。” ……命令? “如果让你来洛山是我的命令呢。” “想命令我的话,你要和我的哥哥姐姐意见一致才行。难道你把我当成了灯塔水母?还是准备把我的身体和灵魂分开来看待。我姑且只是个人类哦征十郎。当然,你非要这么做不可的话也不是不行,你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不为人知的——” 意识到岚居然开始思考可能性,赤司征十郎连忙阻止,“不用了……你留在东京挺好的。”赤司征十郎不敢想象如果话题继续下去,岚会说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哎呀,让征十郎担心他真是不好意思。今井元岚畅想了一下未来,“过几年,读同一所大学的话,我再继续听你的‘命令’。”在国内,征十郎选择东大的概率为百分之九十九,如果征十郎去国外读书的话,他会努力的。东京大学本乡校区距离今井家老宅的距离也就那么远。 赤司征十郎发觉自己认识几年的朋友在盯着他笑,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笑,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仿佛强加在他灵魂上的奇特的战栗。 “怎么了。” “没什么。‘看到你还是那么喜欢打篮球,我就放心了’。” 说完,今井元岚自己没忍住,侧过头去,盯着体育馆房顶的一角竭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岚。” “嗯,嗯,在哦。”整理好心情,他勾着征十郎的脖子,把半个自己挂在即将去比赛的人身上,“虽然我在打篮球上帮不了你,别的事放心交给我吧。” —————— 请等一下。 他是有段时间没看过征十郎打篮球了。 但打篮球也能这么恐怖?球场上青春洋溢的篮球队员似乎用出了看不见的超能力。瞬间的提速和远超队友的单人突进能力,更像刀剑的交锋。 这么对比下来,打羽毛球杀球球速三位数单位公里/小时,比这些高中生打篮球的恐怖水平正常太多。 球赛中场休息时,他在走廊上遇到了一位征十郎以前的同学。绿发少年也认出了他。 “啊,好久不见,绿间君,” 对有印象或没印象的少年们露出一个礼貌的笑,他向绿间真太郎解释,“我来看征十郎比赛。” 绿间真太郎身边的队友并不认识这个说着“我来看征十郎比赛”却带着羽毛球包的人。国中三年级之后,他也没有再听说过今井学长的消息,没想到再次见到会是在比赛现场。 他心里知晓今井学长的来意,记忆中这位性格温和爽朗的学长和赤司关系确实不错。 在无人经过的走廊角落里进行简短的对话,赶在下半场开场前,他们回到了观众席。 “学长这两年去了什么地方?” “熊本人吉市。”今井元岚望向球员休息区,寻找着那抹鲜艳的红色,“明年回来。” “你会去洛山吗?” 怎么绿间也这么问,“不会。虽然征十郎有这么和我说过……但我又不会打篮球。去了洛山也加不上‘一夜之间会打篮球’的buff。”那种优秀的学校,还是留给适合的人。 第28章 他看到最后,征十郎的学校输给了——啊,是那个人。 “绿间君,他是你们以前的队友吧。我记得是姓‘黑子’,一个很少见的姓氏啊。”通过灵力去辨别一些人,可是他无师自通的小技巧,少年周身的灵力场很特别,他碰见过几次,可少年一副看不见他的样子,擦着他的肩膀走过,惊得他以为自己成了透明人。 ……绿间那么惊讶吗。 他和征十郎,他们这样的人是没有时间停下的。他能忙里偷闲是他走运,征十郎唯一的空暇只剩下打篮球的时间了。他也不能再次像小时候那样拉着征十郎逃离学业的魔爪,两人从此亡命天涯。 像来时那样再次溜进休息室,看到征十郎坐在长凳上平复呼吸。 “你明天应该不会因为运动过量而肌肉酸痛得想要死掉吧。” 征十郎抬头看他,他眨了眨眼,在心里的计划表上大胆划去几道,“……‘看到你还是那么喜欢打篮球,我就放心了’。” “岚,你没必要说两遍的。” “有的有的。” —————— winter cup总决赛结束,赤司征十郎处理完部里的事,回到位于东京的家,父亲的助理却将他带到了会客室。 有什么需要他见的客人…… 在球场和他分别还没有两个小时的岚抬手向他打招呼,脸上一贯的温和笑意让他一阵失神。 “我突然想起,今年你生日的时候,我还在学校。” 他不明白,为什么岚会来得这么突然。孤零零放在桌上的礼物盒里是什么东西,他也猜不到,岚的想法一直都天马行空。 父亲的目光审视着将球包放在手边的岚,岚的语气还是那么地轻快,声音清亮。 “你父母的事,我感到非常遗憾。”父亲这样说。 岚的父母在两年前意外离世,在那之后,他就极少同岚见面。 “该付出代价的人,已经全部解决了。今后,今井家的公司会是我的兄长亲自接手。” 他和岚私交不错,这瞒不住父亲。于是他揽下送岚离开的任务。 “好危险。我特意找了个尴尬的时间,以为放下礼物就能离开的。如你所见,我用出了毕生所学呢。” 但岚的语气里可没有一点惊慌意味。他手里拿着礼物盒,沉甸甸的,岚让他生日当天再拆开。 “我也以为你离开了。”以为下次见面是年后的事。岚背着下午见过的球包,但里面放着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我现在可以自由出入东京。熊本比较远,所以明天再回去。” “明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回京都。” “然后再从京都去熊本?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京都有两个国际机场吧,新干线需要三个小时又……” “岚。” “什么?” 正在计算路途时长的少年停下自言自语,偏过头,明亮的银眸便落入他眼中。似笑非笑的目光让他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两年发生在岚身上的变化。 “为什么你要去熊本?”东京存在什么能威胁到你的东西。 那个和他在帝光几乎朝夕相处的岚是明媚阳光下自由的微风,如今的岚已经变成了令人难以预料完全无法左右其间的暴雨。 遗憾的是,他们都错过了彼此重要的时刻。 “为什么我要去熊本?当然是——” 3. 寻找变强之道,岚当年给他的回答是这个。 抓住一切摆在自己面前的机会,为了得到家人的认可。他不能说岚的变化和至亲逝世毫无关系,在痛苦中踩着荆棘向前走是很孤独的。 那日,父亲没有询问他任何事,也没有对岚和他的私交有什么意见。今井家两位长辈的逝世另有隐情,是他之后才知道的,而岚被送去熊本,也是岚的哥哥姐姐的打算。他在那年生日当天拆开了岚送给他的礼物,盒子里最重的东西是一柄短刀,还有一张日期临近的球赛门票和一张限量球鞋的中签选票。 岚还是相当重视仪式感。 “还是那里?”岚听起来在走动,听得出声音的抖动。 “嗯。”他回道,再顺口催促,“快点。” “我已经很快了!” “晚餐,你想吃什么?我稍早之前吃过了。” “拉面,加辣,谢谢。” 第21章 1. 临近晚上七点, 今井元岚摸进了赤司征十郎的家。 能将附近景色尽收眼底的大平层没有比别墅差到哪去。视野开阔,现代风的简约装修风格很适合步履匆匆的写字楼旅人。不过,征十郎应该算不上旅人。 他没觉得征十郎会随意到让他直接去赤司家老宅。他曾经几次上门拜访都有目的有理由, 现在再想像国中时那样恣意, 他会先被秀也哥喊回家一顿狠批。 征十郎是有事情和他谈的。注意分寸是他们能正常交友的前提, 经过十多年的磨合,他们去参加默契大赛的话,可以以拿一等奖为目标。 即便几乎两年没面对面交流过,两人的联系是一直在的。 赤司征十郎需要今井元岚时常报个平安给他, 免得又要用额外的精力去打听这个不安分好友的下落。 他为什么要用又呢。 因为岚在他们相识的十几年里,时不时就会给他“惊喜”,特别是当年被异能特务科羁押的事,他真不想看见第二次。 而今井元岚此时在托腮思考。 征十郎果然是显小的长相, 贵公子的气质倒是一如既往。在征十郎彻底接手赤司财阀的时候, 他需要送份礼物吗? 干脆送征十郎一套审神者入职大礼包好了。 他开玩笑的, 征十郎已经够忙了。 宽敞的餐厅里有给他留一份晚餐。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叉烧豚骨拉面, 还有提前备好的辣椒粉。 “你居然记得我以前常吃的辣椒粉品牌, 我真高兴。”没拿自己当外人, 今井元岚立马坐下开吃, “你今天不回家吗?” 他是说赤司宅。 “太忙的话,我还是会住在这里。”赤司征十郎这么解释。紧接着话锋一转, “既然回来了,来帮我干点活。” 今井元岚闭上眼睛冲友人做出生无可恋的样子, 但手还在抓紧时间撒辣椒粉。鲜红的调味粉不偏不倚地盖在拉面上,不正经的语气也随之跌宕起伏,“秀也哥要是知道我不去自家的公司,帮忙反而帮你干不知名的活, 说不定真的会把我的卡冻结掉。” 征十郎绝对不仅是忙才来这里休息。安保属于上等档次,他一进小区就被拦了下来,因为身上揣着一柄短刀。他对保安和管家承认自己携带了刀具,但是防身用的。 一边同保安交谈,一边悄悄观察隐蔽的毫米波安检仪究竟安在那里。等待小区管家联络征十郎的短短几分钟,他看到了向他缓缓靠近作两面包夹芝士的工作人员们身上其实带着民用版超电磁炮。只要他轻举妄动,就能立马把他电成池塘里翻肚皮的鱼。 难道他真的很像坏人吗? 他很想和征十郎一起行动,那样的话,一定会遇到很有趣的事。 国中时期,他时不时就会被拉去帮忙,去学生会打白工。回报也是有的,他潜移默化学到了很多他如果不接手家产根本用不上的技能。征十郎不喜欢那些人的办事效率,那些“英勇事迹”,他听着心脏几乎快要停跳。征十郎的脾气那么好,在那些离奇事件面前也快要绷不住。 他常常一拍脑袋就决定插手。念在征十郎还有篮球部的训练要忙的份上,他就偶尔替学生会里的学生干事挽尊,每个月忙不了几天。一直到父母逝世前,他都有时间到征十郎手底下干点力所能及的事。 大学时再次喜提这个名号。他比征十郎早一年入学,照理说,征十郎成为学生会长之后想再“奴役”他,这有可能做不到,因为到那时,他说不定会钻进某个研究所实习。 那件事之后,导致征十郎再次要求他把学生会当第四个家。他的前三个家分别是今井家老宅,征十郎的住所,还有师父的道馆。 征十郎只是因为答应了爱花姐会看着他不让他再出事的话,其实没必要这么严格要求他的…… 别人的办事效率和完成度再高点,就能轻松达到征十郎的最低要求了,他也就不需要在抗拒提交学生会加入申请的同时心甘情愿帮征十郎干助理的工作。 遭了,他这几天还有时之政府的工作要对接。 “月底有时间吗?三天,和我去京都一趟。” 原来是月底。他即刻拍板定案,“没问题。但我没做过保镖的工作。”要是拦住那些披风佬也能算“保镖”的话,那他姑且能算是有一点工作经验在身上。 赤司征十郎把手里的文件交给正要解决晚饭的友人,“出发当天的上午我有个会议,下午再出发。” 今井元岚瞧见了对方公司的名字。第一个有意思的东西这不是已经找上门来了么,“bouncing ball……听起来像个体育公司。很厉害?” 第29章 知道友人眼里的“厉害”和商人理解的厉害不一样,赤司征十郎解释道,“和体育行业有关,主要是排球,董事长很特别。原本不需要见我,但我希望能当面见他。” 董事长很特别?能有多特别,比征十郎还特别? 今井元岚把文件勾到自己眼前,迫不及待地翻到对方董事长资料的部分。 仅有的一页纸却让他惊叹出声。 “好年轻的人啊。孤爪研磨……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他一定很会打游戏。”今井元岚开玩笑地说。 光从长相给他的感觉来看,至少和征十郎是同龄人。年纪轻轻的董事长,呀……还真是年少有为。 当然,征十郎也很厉害,年纪轻轻的继承人。 热爱打游戏,这个特征在这种年纪的人身上并不奇怪。赤司征十郎没介意友人拿他们进行奇怪的对比,“这个阶段,一些事需要我亲力亲为,我对他的公司业务有点兴趣。” 今井元岚没经历过,但能明白征十郎话里没挑明的意思。 赤司家与今井家相同又不同。相同的是各自都早早决定了继承人,而不同在,征十郎是独子,秀也哥还有他和爱花姐两个“竞争对手”。若是秀也哥没有接管父母亲全部产业的本事,会顺理成章地由爱花姐或者他拿下,总不可能是惹人烦厌的旁支亲戚。 不过爱花姐从小就有别的远大志向,从很早就开始接触政治传播学的东西,而他对管理产业没多大兴趣。管理那么大的聚合物,他学不会的。 征十郎手里的东西,有人在暗中觊觎太正常不过了,就连征十郎本人也是值得恶龙守护的宝藏。 优秀的人容易吸引纷争,天才容易少时陨落,这些观点都有迹可循。 这么说来,他其实认识了不少“年少有为”的家伙呢。 征十郎对那个公司感兴趣的地方,是在它的运作模式吧。市面上把投资运动员作为最主要业务之一的投资公司没有想象中那么多,能稳定收益的更少,做到收支平衡就是很不错的局面了。 “拉面很好吃,店铺开在哪里?” “公司的员工餐厅。” “先不说你是不是在骗我……你这么说,会有点让我真的去赤司财团打工的。” 岚是他见过的能够完美掌握画饼绝佳时机的天才,而且从来只给别人画饼,每次的“饼”都画得恰到好处,极为合理,让人无法拒绝。从“到学生会帮忙”到“去给你当助理”,这么多年下来,谁都会吃撑的。 他顺着岚的意思说了下去,“你明天就可以来,不用专门等到月底。” “我的工作和年龄有间接关系,我大概能在三十岁以前拿到退休手续,到时候你还需要我的话,我真的会考虑的。” 人吃饱了就容易困。思考会变得迟钝,油然而生的懒惰也会打乱原本的计划。好在今井元岚并没有计划什么,他也没有和哥哥姐姐说会在今天回来,只是说“最近会回家”。 他从不在征十郎面前故作姿态,“看来横滨把我所有的精力都吸走了。这段时间的经历太丰富,如果不是去了横滨,我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什么鬼的雇佣兵和黑手党。要来一局牌吗?” 赤司征十郎久违地见识到岚的才能,顿感好笑,“你藏牌的能力怎么越来越……”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简直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岚从袖口不知怎么摸出两颗骰子。 “……” 见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下,岚主动为他解释,“一个必骰1,一个必骰6,从朋友手里拿的。” 岚的语气像是在向他邀功。但是,“我暂时不需要这种有特殊功能的骰子。”是岚从哪个赌徒手里抢的吧。 “没关系,我还有普通的。” 像给他变了个魔术,岚摊开手,手心放着一枚胸针,是透亮的“紫水晶”。 这个又有什么功能? 岚又从怀里拔出一柄匕首,利落地拆开外壳,露出底板上的线路和芯片,“其实是个u盘,之前泡了……水,坏掉了。上面的‘紫水晶’是假的。” 岚今天好像变成了能随机给他掏出各种魔法道具的哆啦a梦。 “说起来,你知道一个叫‘风纪财团’的财团吗?” ……风纪财团?知道倒是知道,但他们毫无商业往来。“和你要做的事有关?” 岚脸上又浮起他极为熟悉的闯了大祸或者干了不为人知的大事之后的心虚神态,“爱花姐最近在处理买凶杀人的幕后主使,我联系到了一个……” 岚把威胁信的后续发展给他讲了一遍。他理清思路后,问出了那个连岚本人都不太清楚答案的问题。 “为什么你能肯定他们是可信的?”务必摸清对方底细再行动,免得一时莽撞走入不归路。 岚的目光里流露出他们二人独处时才会出现的清澈的无辜,“我不知道,所以才会问那个财团是什么来头。风纪财团和外国黑手党组织有关,和他们打交道,自然不比普通商人那么简单。” 投石问路,今井元岚只能这么做。 “十年前的我,恐怕也不会想到未来的我无路可走之时会选择求助于外国黑手党。” “彭格列的首领是日本人?” 今井元岚点头,拆开纸盒,熟练地开始洗牌,“看起来是的。” 卡牌在指间不停歇地旋转变换,心平气和的劲儿颇有赌场荷官的风范。 “你对他们的态度存疑。”赤司征十郎明白友人的顾虑。 “嗯。我一定会赴约,但他们至少该确认一下我所说的高塔组织确有其事,而不是信里直接表明合作态度,草率地决定在那个像组织分部一样的地方见我。” 明明是来自意大利的老牌组织,但看上去毫无专业性可言。 约好的时间是一个多月以后,他们都还有时间准备毁约。 “随机应变吧。这种情况,我又不是第一次见,会有办法的。” 听着友人自嘲般的感叹语气,赤司征十郎在心里为其策划如何尽快挖出风纪财团的信息。 不然,难道要让岚在对另一方一无所知的时候赤手空拳地走进妖精的洞窟吗。 第22章 【第一人称】 遗憾的是, 如果要把我和岚过去十几年来的友情具象化,我拿不出特别合适的东西来作答。每一件凝聚了我们共同记忆的物品都很有价值,但用来回答这种问题是大材小用。 相处了太久, 有些东西已经深入骨髓, 变成了本能, 岚的十一岁到二十四岁,也是我的十岁到二十三岁。 一个记忆力很好,学习能力也非同凡响的人,旁人不必担心, 一定会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岚能记住仅有一面之缘的学生干事的名字和部门,也能在没有任何提醒的情况下,仅靠翻阅读本的十分钟内记住的东西,向参观植物园的小学生绘声绘色地讲解自己从未深入接触过的植物学知识。 和绘本一脉相承的童趣风格。即使内容宽泛, 属于笼统科普, 但没有露馅——其实岚也是作为客人前去游览的, 却被教师误认为是植物园里的工作人员。有好玩的事找上门, 岚自是不会拒绝。他主动和满是歉意的老师沟通, 决定十分钟后给小学生们讲解热带植物主题馆。我把岚半路巧合当讲解员的前因后果看得清清楚楚。有挑战性的事, 岚不会拒绝, 我很熟悉他的想法。 仗着学习能力的超常水平,岚有过偷偷报名偏差值较低学校的反常行径, 并且自信满满地告诉我绝对不会被发现。 结果很快就被爱花小姐当场逮住。 美中不足的是岚开玩笑的水平……比起开玩笑,那更像一个冷笑话大师在展示自己灵感乍现时的优秀作品。 注重仪式感是岚不为人所知的习惯, 从岚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上就看得出来。这一点很好,如果想着今年还要送我生日礼物而绝不会在战斗中心存死志,这样的曲线救国倒是勉强可以让人接受。 不能细数岚这么多年里向我发誓过几次又濒死过几次,被我察觉的次数实际上也远远少于他遇到过的生死存亡抉择。 见惯岚的随心所欲, 我逐渐明白了自己和岚相识的原因。不经思考就做出与自身命运休戚相关选择的人,很难达成自己的目的,在站在社会顶端的人们手中,没有哪一件事是多余的,我和岚的相识也是如此。不过,岚的父母真心希望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如两位长辈所愿,从孩童时期萌生的友情延续到了现在,但我至今仍然只有看着岚行事越发大胆进而下意识忽视自身安危这一条路可走。 长辈之间过去再怎么和睦的交集如今已然变为虚无,留下的只是火焰焚烧枯木后余留的灰烬。 但新的树木在掩埋秘密的森林里茁壮成长。 至亲的离世,对岚的影响尚未消弭,正如千年苦寒之地吹来的寒风,在岚的心中似风暴聚集,恐怕许久难以消散。 对我的经历一无所知的旁观者,爱用赤裸又下作的眼光评价我和岚之间的关系,认为“今井元岚”对“赤司征十郎”格外忠诚是因为各取所需。 第30章 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用使用时间未及手机亮屏时间的大脑得出这样的结论的。肉眼可见,秀也先生和爱花小姐对岚的关心从不作伪,甚至我也被爱屋及乌地被当成和岚一样年纪的弟弟去看待了。以前,在谈到一些话题时,岚也说过自己没有什么需要从外人身上获得的东西,所以,各取所需的说法实在好笑,比岚讲的冷笑话好笑多了。 如果岚必须从我身上取走一些东西,那一定只有“灵魂”值得岚为之行动了。 岚自称不是纯粹的物理主义者,也不认为人与人的关系是一种因果闭合问题,物理主义和二元论者在灵魂与□□的问题上争论不休,身为灵力者又是异能力者的岚去学哲学,已经是惊人之举了。 我不否认自己作为岚除了家人以外最信任的人的特殊之处,我也知道在大多数时候,在一些人眼里,岚是个怪物。 这应当是某种共通点。当有人摸到了自己同别人之间有某种无法逾越的鸿沟,并且清楚地意识到这就是两者之间的最大差别,“怪物”便不再是一个贬义词或者中性词。 为了解释这一点,我需要换种更啰嗦的说法。 过往丰富经历给予岚的诸多馈赠,得以让他遇到任何意外时都秉持自己的一贯理念。这份信念和岚恐怖增长的实力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就更加难以被摧毁…… ……不。 我居然也在无意识间成为了认为岚永远不会有负面情绪的人。 这是错误的,是一种绝不应该存在的想法。 岚只是擅长无视自我的情绪冲动,会主动忽略那些会让他过分情绪化的东西,而并非常人理解的一味容忍和毫无情绪波动。如果岚对一个人或者是一件事太有耐心,不是因为那个人是未成年,就是因为那件事其实早已落入岚的掌控之中。 岚体会过情绪失控带给他的严重后果,而我作为见证者之一,也参与了岚被逮捕后的一系列处理工作。即使岚有点不太想见到我。 没有人天生就是情绪稳定的。 我太了解他了,我知道岚要做什么,一些不知道为什么会蹦出来的冷笑话除外。 我没有对岚说过,和秀也先生偶然碰面时,会在岚的事上聊几句。秀也先生说,岚若是愿意接手家里的商业事务,也能做得很好。 “赤司君,你是明白的吧。” “嗯。” 我当然明白。岚自愿放弃了在一些方面的精进,只因他认为“今井元岚做不到”这样的结果对哥哥姐姐更有利。藏拙是岚的习惯,在危急时刻露出獠牙又是敛锐久矣的对策。 岚总是一套“我对经营公司毫无办法”,“我在商业领域毫无天赋”的说辞,借此避开了任何可能导致自己和家人在理念上会有分歧的因素,那两位长辈逝世后所发生的事再现的可能性,就由岚扼杀在了摇篮里。 哪怕这让岚在旁人眼中变得不如哥哥姐姐优秀,岚也断然放弃了继承权。 我能明白,秀也先生当然更早能明白,明白岚放弃了什么。 岚的哥哥姐姐对岚无微不至的关心,于我而言是很陌生的东西。 岚每一天看起来都很快乐。每次见面,岚总是热情洋溢的样子,用个没有恶意的比喻……就像一条阿拉斯加犬。把正要上课的我从房间里拽出来,在院子里四处玩。 可惜我不能一直陪岚乱跑。于是便拉着岚陪我上课。岚连上那种课都很高兴,学得也很快,所以岚很快腻了。那些课程听久了的确很无趣。 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不能像岚一样听腻了就不听。 后来,岚的父母离世,我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亲眼见到他。等到他终于能够从熊本回来,又决定留在东京。岚的人生没能就此平静。几年之后,正当我们在同一所大学,岚却犯下了法律不可饶恕的罪。 我那时有事回京都。岚把保留证据的u盘寄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以他向来做事万全的风格,自然是做好了无法从中脱身的打算。 【今井元岚,二十岁。异能力者,灵力者,今井游与新田咲奈的幺子,连环杀人迷案的凶手。】 那时候,我接触到了所谓的“异能特务科”。 ……岚的父母当年猝然离世,确实让岚变了太多。 事情的全貌,在岚邮给我的东西里。岚读高中三年级的时候,碰巧在医院认识了同样是灵力者的小女孩,这件事我同样知晓。但一年之后,小女孩自杀了。 自杀是真的,迫使女孩自杀的真正罪人也被岚抽丝剥茧找到,并且利用能力逼迫真凶自裁了。 如果没能妥善处理,异能特务科会把岚秘密处理掉,说直白一点,就是把岚判处死刑。若事情发展到那种不留任何转圜余地的局面,岚希望我在几年后,最好是十年后,能帮他将所有的证据公之于众。我相信岚一定把同样的资料当把柄去“威胁”了异能特务科,否则我后来没办法看到岚安然无恙地从那个地方离开。 岚很信任我,但我去异能特务科时,岚却以不认识我为借口拒绝见我。 那件事像水潭里的小水花,在大众的眼里一晃便消失了。仿佛没人记得连环杀人谜案的存在,除了我,还有岚的哥哥姐姐。岚戴了足有一年之久的电子手铐,即使不向我开口倾诉,我知道,在戴着手铐的那一年里,岚为东京异能特务科做了很多不能让我知道的秘密任务。 岚本人不在意,把它当做了一个免费手表,还能实时监测心率和身体状况,哪怕是来学生会找我,在炎热的天气也会穿短袖,把它随意地露在外面。 “它实在太像智能手表了,异能特务科给的东西质量上乘。” 岚之后变得非常讨厌戴手表,任何的腕部装饰都不喜欢。 后来,再后来……我们有太多后来了。 岚总是停不下来,虽然我也不会止步不前。 我理解岚本性如此。我不评价这种想法是对是错,因为主修哲学的人一定能在关于人生、信念和高尚情操的话题上头头是道地反驳我,引经据典,听起来煞有介事,其实只是为了反驳而反驳。不过,我不介意和故意说笑的逻辑鬼才聊天。 第23章 1. 他能吃甜食, 也喜欢吃辣,但对于甜辣口味的食物,他的喜欢程度倒是不值一提了。晚饭是征十郎热心提供的n倍辣拉面, 但当天晚上他多加了一份夜宵。 是几碟甜点心, 颜色很淡, 像雨天也不忘盛开,和瓢泼大雨作抗争的淡粉莲花,味道是与外表毫无关系的浓郁甜香。 原来今天是重口味版本。平时还有一种少糖版本,爱花姐心血来潮控制糖分摄入量时就会是这种。爱花姐喜欢这种可以当零食吃的小点心, 按她的话来说,可以一边看文件一边吃,“那样的话,就不会被□□同事气到睡不着了。真是的, 不能带着愤怒睡觉哦。” 他和秀也哥总是能蹭到额外的份。今天依旧如此, 厨师提前做好了他的份, 送到了房间里。他不想那么早回房间休息, 就亲自端着盘子去敲爱花姐的门。刚走近, 就瞧到了自家姐姐料事如神, 开着门等他进去。 —————— 近十点, 今井爱花还在和公安方联络,腾不开嘴说话, 就给弟弟扔了一个“快看”的眼神,示意岚看桌上的资料。 他们的行动本不该那么迅速, 被横滨警方带走的杀手没那么快吐露组织的秘密,总要经过严刑拷打的—— 一般来说,流程是这样。 岚发来的情报比警方调查的结果更深入也更快速,就像得知正确答案然后反推过程的数学题, 整件事简单了很多,他们只要在适当的时候向警方提供“格外有利”的证据,就能帮助警方抓捕非法组织的爪牙,挖出那个花大价钱买下她弟弟性命的蠢货。为了保护岚和岚那位热心的朋友,她在提供线索时得格外注意分寸。她想得到的结果是斩草除根,剥夺对立的另一方的一切行动能力,虽然根据现行的法律来看,可能性不大,但她会尽力而为。 极道组织是一剂有成瘾性的毒药,习惯使用非常规手段铲除异己,等同于亲手把自己葬送。 看完文件,岚做了个吃惊的鬼脸给她,等她挂断电话,才说道,“姐,你刚刚说话的语气和漫画里的恶役大小姐一样。” “少啰嗦,我本来不就是?” 今井元岚把资料里那个不知为什么有印象的名字刻进心里,“日下源天知,这个名字读起来很费劲。” “没有证据表明日下源家主的动机和爸爸妈妈有联系,”她先不额外给自己增加负担了,免得做出错误判断,“等警方下一步的动作。” 她今日有点心绪不宁。秀也把该处理的人都处理过了……但她不记得秀也当年对日下源家的人动过刀。如果是那件事的余波,在社会上没有任何名望的岚被当成暗杀目标就说得通了。 “不打算反击‘高塔’吗?”今井元岚语气乖巧地试探道。 第31章 “秀也不方便,我也一样。我听说,你一回来就去找了征十郎君。他有事找你?” 岚没有对她隐瞒,把征十郎君的交代给他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她。 “我月底陪征十郎回一趟京都。” “京都?”她摆摆手赶人,“去吧,这边已经用不着你了。”免得岚又要擅自插手,堆砌不确定因素给她,让征十郎君把岚带远点也不失为一种帮助。 “哎……先站住。”把人喊住,她瞥了一眼想蒙混过关的弟弟,“说说吧,你的主意。” 她知道自己再怎么阻止岚插手,当岚问出那句话,就说明岚有了自己的主意。岚那么擅长交朋友,她不介意听听岚又有什么神出鬼没的朋友要给他提供帮助。至于该付出的代价,岚有自己的考量。弟弟可以笨笨的,但不能笨到把自己变成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半只脚踏出和室的今井二少爷灰溜溜地退了回来,斟酌措辞,在亲姐的威逼利诱下问道,“风纪财团,是个什么样的财团?” “风纪……财团?”今井爱花脸上露出几分疑虑,“这个你得去问秀也。和你的计划有关系?” 岂止是有关系,简直是天降正义。今井元岚又问,“秀也哥没回来吗?” 一家人都是工作狂的情况,很罕见吧。 “还没有,他在加班加点搞定日下源家的继承人。”其实今晚同样在赶工的今井爱花打了个哈欠,“但我觉得,搞不定就算了,秀也不肯放弃,我也没办法说服他。” 这是今井元岚的知识盲区,他对姐姐摆出一副迷茫的表情,“要怎么搞定?”秀也哥单枪匹马杀进了日下源家主的办公室?那不是他该干的活吗。 “秀也去试探日下源家的继承人对这件事知不知情。”还有继承人对日下源家主本人的态度,以区分真正的敌人究竟是谁。岚摇头晃脑的,那点小心思完全不够猜。今井爱花断定弟弟又准备给她整个大活。 “不是每一个‘继承人’都有征十郎君的水平,想‘化敌为友’也要看别人有没有你这么做的价值。在搞清楚凶手的动机之前,你什么都不要做。你要打听的事,等秀也回来再聊。” 2. 早早从夜宿的和室爬出来,凭借意志力撑开眼皮,和刀剑付丧神开始时隔多日的晨间对练,这是他三更半夜吃夜宵的底气之一。 运动量很大的话,怎么样都不会被体重增加所拖累的。 在剑道的学习里,傲慢和自以为是正是指向自己的尖刀。认为实战经验高人一等所以一板一眼的基础练习就草草略过,会被狠批的。 即使他对剑道比赛的规则差不多两眼一抹黑,基础的重要性他并不否认。夜以继日的挥刀劈斩,练习基本姿势,砍草席,正刀筋,每个用刀之人的道路似乎都是相似的。 更确切的说,是向上努力的人拥有共通的内核。他从来不否认自己对于“变强”的渴望,有野心没什么不好,和理想、梦想之类的,不是异曲同工的东西吗。 如扶不上墙的烂泥般堕落的二代们向来是不同阶级的人们口中嘲讽的对象。他这样的人虽说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拥有了特别的财富,但能否有资格把它收下是他一生的课题。 征十郎是个很优秀的正面例子,典型得可以写进爱花姐专业课的结课论文里。 本丸的付丧神们都知道了他“失踪”的前因后果,更重要的是知道他入职时之政府的打算。成为“内部人员”当然有意想不到的好处,但接踵而至的是比以往更繁重的任务。 院落里的长椅不仅供他休息,现在还是他的“置物架”。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仿佛一座小山丘轰然倒塌般倒在长椅上,气喘吁吁。 用毛巾擦干额头脖颈上的汗水,等到呼吸逐渐恢复平稳,他才恢复好些力气,开始对着清光掰着手指头细数执行部的工作内容。 未知战场的探索,合理划分不同难度的战斗任务,必要时刻执行特殊战斗任务,比如暗堕付丧神的抓捕,对违反时之政府合同条约的审神者的抓捕,重要会议的护卫任务,对历史修正主义犯罪人员以及威胁到时之政府职责的人类的现世通缉之类的。 “暗堕付丧神的抓捕?”加州清光没想过时之政府真的有这项工作。那岂不是要刀剑付丧神彼此拔刀相向?即使是陌生的付丧神,还是很奇怪吧。如果更不巧的是自己和自己战斗什么……就更奇怪了吧。 他明白清光的疑问,“很奇怪对吧,执行部居然还负责这个。我以为这是馆藏部的工作,他们是负责刀剑原身管理的部门。” “听起来……”不,已经不是听起来了,而是完全是,加州清光表面的平静有些挂不住,“执行部是纯粹负责战斗的部门吧。” “差不多。”战斗其实是他很熟悉的东西。但要以此为工作的话,也不知道他能在感到乏味之前坚持多久。除了部分灵力异常庞大的成员常驻本丸,负责派付丧神去往未知战场探索,执行部成员有种“轮替小组”制度,按一定周期在其他部门内流转。 听起来更像去其他部门帮忙干活。 “不过,刚入职的我只要完成手里的日常工作就好了。” —————— 在陪征十郎去京都以前,他有很多事需要做。 织田是怎么从横滨过来的,太宰又去了什么地方,mimic的首领下场如何,这些事不用再提,只是徒增烦恼,还不如思考人生有价值。 小孩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搬家,还是从横滨搬到东京,眼前的人来了又走,那个和自家大人关系不错的黑色头发银色眼睛的人时不时就会出现在他们面前,给他们带来生活用品,让他们再耐心等等。 今井元岚时常蹲在大门门口,一边听房屋里的小孩子们童言无忌地表达自己的奇思妙想,一边想念把小孩子照顾得很不错的友人。他是绝对做不到的,因为他会和小孩子肆无忌惮地混在一起。 等他在夜深人静的晚上收到消息,他立马出发,开车冲到了陌生号码发来的地址。 不知道秀也哥明天一早看到半夜发来的超速罚单会是什么表情……想来不会太好,即使他开秀也哥的车超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秀也哥被他的超速罚单气得半死,“你有这能耐怎么不开着赤司的车超速?助理替我交罚款的次数比你的头发还多。” “那是因为征十郎在车上。你和姐又不让我太过火带坏别人。”再加一点理所当然的表情,他就能蒙混过关。 秀也哥被这种逻辑闭环惊呆了。那之后,秀也哥再也没有问他怎么又有罚单。他是危险驾驶的惯犯,秀也哥因此禁止他名下有车,只能用秀也哥的车,期望他开车时能掂量着点。 想让他安全开车,副驾驶有人比任何罚款都有效。翻车出事故,对于他个人来说不是大事,但车上有别人,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他比任何人都要认真。 他一并婉拒了家里司机的陪同。干什么都会被别人看着,这种事他实在习惯不来。疲劳驾驶加超速,他今天也在危险驾驶。 他和织田不约而同地站在客厅窗户边上,望着月亮。听到织田准备开始写作的打算,他很高兴,“我要做你的第一个读者。” 然后他小声又问,“太宰失踪了?” “嗯。”织田点了点头,轻声回应他。 更让人放心了。 织田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这段时间要躲避多方的搜索,织田很需要休息。他下意识摸了摸衣兜,什么都没摸到,他居然没带糖果。 “那,我先回去了。”他对友人笑了笑。 离开横滨之后,港口黑手党,或者是mimic,亦或是别的有名的无名的杀手组织,都离这个准备走小说家之路的天才杀手远去了。 像离岸的洋流,速度极快地远去了。 而他的生活,也会因为回到东京而从一处仅剩几朵顽强绽放的玫瑰花的没落战争要塞变成花团锦簇的温室花圃。 第24章 1. 今井二少爷给赤司大少爷打白工, 听起来像真心话大冒险输了一局之后的惩罚环节。但包吃包住,还有人陪玩桌游,硬要归类于找朋友玩, 也说得过去。 他事先征询友人的意见, 能不能带武器进赤司财团的大楼。 电话那端, 赤司征十郎想了一下,“应该没办法带进我办公室,”真刀剑过不了检测门,“先放我车里。” 今井元岚提前拿到车钥匙, 用副驾驶座的安全带完美地绑好刀袋,站在车旁边,像个变态杀人狂一样满意地欣赏自己的佳作。 但他的奇怪行径引来了别人的注意。 “您好?”他对另一辆车上的长者问好,彼此眼中都充满了疑惑。他应该没有见过这位先生, 难道他被当成了偷车贼? 不可能, 进这个停车场得刷id卡认证, 随随便便的人进不来的。 老先生的年纪看起来在六十岁上下, 慈眉善目, 带着方框眼镜。车窗落下, 问他叫什么名字。 第32章 “我是今井, 今井元岚。您是……” 长者恍然大悟,笑着对他说, 他是不是忘了小时候带征十郎逃过自己的课,“你和征十郎君的关系还是很好啊。” “欸——非常抱歉!” 是大学教授, 同时也是财团顾问的老先生大笑着坐车离开了,留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真的假的,时隔十几年他都能被认出来?他很久没有如此窘迫过了。 上次为自己感到尴尬,还是几年前第一次用现金付房租的时候, 他当着只收现金的房东大叔的面掏出了银行卡。喜欢用现金的人很多,但他以为房租这种稍微大额的交易可以刷卡。 后来房东大叔因为工作问题预备离开横滨,他就顺水推舟买下了房子。 他回过神,迅速转头观察四周。停车场里没有第三个活人,除非是汽车人……不,汽车人不是活人吧。 幸好无人看到他的囧相。 反正他也不会带征十郎逃课了。 —————— 他不敢想象如果他真的在征十郎手里干活,那他得有多自在。 用征十郎的id卡可以走特殊通道,以最快速度到达副董事长办公室楼层。在秀也哥的公司里——也就是今井家自己的产业里,他还得靠刷脸。 他在公司监事会挂名的时候,有正式到手的认证卡。三年任职期满,他没续,秀也哥也没提,他就只能靠刷脸进公司了,或者蹭秀也哥助理的认证。 电梯内屏幕上的数字一闪一闪,四周和头顶的银色箱体映着他的模糊身影。让人不由得生出一阵不合时宜的困意,他甚至困得打了个哈欠。 不对劲,他要给征十郎出主意了。 最好把电梯改成透明的,用上防弹玻璃,或者用屏幕把世界上最美的自然风景循环播放。 他可是很关心征十郎精神状态的。一个从出生起就被责任困死的人,比起长久压抑自己,不如让他“强迫”征十郎干点惊天动地的事。至于哥哥姐姐关心的他会不会因为做事没分寸所以带坏征十郎的问题……他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把赤司家的继承人引入歧途。 一出电梯,被迫接受了几道惊讶目光的洗礼。 ——副董事长不是在见客人吗?现在来的是谁? 职业素养极其高的助理小姐迎上前来。 几句话带过了助理小姐的招待,他给自己选好了一个绝佳的位置。 除了被他放在征十郎车里的刀,他现在随身带着一盒卡牌。 一盒单人也能玩的桌游是等待别人赴约时打发时间的绝佳之选。看上去像是给小孩子玩的庭院拼图,实际上随着关数的增加,难度也成倍提高。 实话实说,他更喜欢多人桌游,和朋友一起玩游戏很快乐,位于bgg榜单前列的大部分是适合多人玩的类型不是没有原因。无关年龄,也无关认知水平,如果不能在游戏中获得快乐,那与折磨有什么区别? 在这种宽大走廊设置的弯曲细窄条形桌,走势随着颇有艺术感的弧形墙壁而变化,装饰作用远远超过实用性,只有他这种顶着“赤司少爷的朋友”名头的人能不顾及公司职员异样的目光,把卡牌摆满面前的桌子。 秘书哒哒哒的高跟鞋走路声音让沉迷在思考中的他不由得抬头,恰好和其中一人目光相接。 从会议室离开的一行人经过了今井元岚呆着的长桌。 他认出来了,那个年少有为的董事长。名为孤爪研磨的青年朝他面前的牌瞥了一眼,眼神霎时变得有些茫然。 在会议室附近打牌的他是有点奇怪没错。今井元岚发觉自己或许应该……搭话?又好像不应该。 他想张嘴,又觉得似乎得等对方先开口才行。 矛盾又冲动的想法在脑海中激烈竞速。 神态恢复平静的小董事长显然和他有相同的想法。 像齿轮卡在半动不动的点,彼此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干练称职的秘书不知道这两人陷入的思维怪圈,将友商请往了别处。 这一小小插曲没能打乱今井元岚的思路。趁征十郎还没来得及call他,他速速拍下几张牌完成这一关,又匆匆将牌收起。 孤爪研磨,不会真是个打游戏的高手吧。 2. 坐车回京都有个好处,可以借机合眼休息或者和岚聊天。 车技了得的中年男人面色疑惑地看了看被安全带绑着竖着立起来的长刀,又看看面色如常的大少爷,在心中悄悄感慨大少爷的朋友真怪。 然后将油门踩下三分之一。 岚以前不会带这种看起来就很有年代的刀出门,常常是托工匠打造的现代制式刀剑,不苛求贵重,只讲求效率,如果遇到断了、刀刃崩口等问题,就送去回炉重造。 今天所带的这一振,只要他眼睛没再出不得了的毛病—— “三日月宗近?” “啊,嗯……但不是博物馆的那个。”今井元岚为自己辩解。 “你什么时候开始用太刀。”岚是习惯用打刀的,第二选择是薙刀。 “形势所迫,什么种类的刀剑都会一点,才能做好护卫任务。” 其实是清光所迫。不得了,清光竟然说动了三日月和他来现世。 刀剑付丧神会无条件听从审神者的命令,哪怕是贵如天下五剑也一样,哪怕是要去现世也一样,但除非必要,他并不想用这么著名的刀剑,不然就会像征十郎一样,瞬间被认出来。 他感激清光的心意……但是太刀的长度,恐怕他无法短时间内无法适应。不好好练习的话,是用不好太刀的。 赤司征十郎见友人又陷入沉思,刚欲闭眼休息,岚突然按下挡板按钮,隔音又隔离视线的挡板缓缓升了起来,把他的疑惑也渐渐拉满。 要做什…… 看到岚从暗格里掏出一盒卡牌,他更想闭眼了。 “你得改改你的习惯。”他语重心长地说。 今井元岚明知故问,“什么习惯?” “还藏了几盒?” 今井元岚坦白从宽,“就这一盒,没别的了。” 赤司征十郎没说不愿意陪友人来几局,但在行进的车里这么做,没等到了目的地就会头晕恶心。 今井元岚在红瞳的注视下识相地收起牌放回暗格里。 从岚讲自己认识一个收养了许多小孩的朋友开始,赤司征十郎一直听到和黑手党未成年干部的曲折恩怨。 免费听到这么多跌宕起伏胜过电影的故事,他的情绪居然和平时的岚一样稳定。 “没有那些力量,你死了至少十次了。”赤司征十郎不指望他把结果说严重一点,岚就会听话收手,“你总是这样。” “我是处理意外情况的高手。不过,”岚的手搭在放着卡牌的暗格里,“也证明我很幸运。” 岚一路上嘴不闲着,他的耳朵也没能闲着。 “我在停车场遇见了一个人,我被他认出小时候带你逃过他的课——” “没关系。那个时候,三浦教授的课我提前上过。” “……真的吗?!”今井元岚心里的愧疚差点一扫而光。 “嗯。考虑到年龄,课程降低了难度,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复杂。” 岚对着他沉默了。随后,稍稍移了移位置,回道,“你不会上降低难度的课程。你用‘考虑到你的认知水平,三浦教授降低了课程难度’的理由来安慰我,我可能都不会怀疑。” 他们一路上聊了很多,这是信息交流的一环。 当他听到威胁信的幕后之人是日下源天知的时候,内心无比震撼。日下源天知是父亲学生时期的故交,他难以想象那个名声籍甚的中年男人是这种事的真凶。 “情报可能有误吗?” 岚对他摇头,表情严肃,语气坚定,“绝无可能。”如果这种情报都能出错,条野先别当军警了,去港口黑手党审讯室历练几年。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不是‘我’打算怎么做,而是日下源天知选择怎么做。秀也哥不会提前和任何人商量好动手的时机——你也知道秀也哥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倘若他判断日下源家没人是无辜的,该进监狱的人一个都跑不了。你最好……你懂我的意思。” 他明白,岚让他尽可能减少损失,“好。” 秀也先生的手段他有所耳闻。岚的哥哥是个能在财团倾颓时挽回绝大多数损失的商业奇才,在业内人士口口相传的八卦趣事里,也是不折不扣的年轻的传奇。 岚和他的哥哥姐姐性格迥异,好似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但做事风格反而有些共通之处。 果断,决绝,不留退路,这就是他们的做法。 —————— 京都,下午六点半。 察觉出岚比以前更抗拒呆在分宅,今夜他安排岚住进了这趟出行目的所在的酒店。 “我有一种,明天即将发生什么事的感觉。”望着落幕的夕阳,岚站在一整面玻璃做成的落地窗前,说道,“但是放心,会完美结束的。” 第33章 “看来,你都知道了。” “什么?我不知道呢。”岚做了个捂耳朵的动作,“事在人为嘛,征十郎。” 岚把他摁在沙发上,“稍微,等一会儿。” 岚迅速把整间套房检查了一遍,包括卧室的床头,能爬得上去的天花板。他心里流淌过千般想法,最后凝成一个问题。 “在横滨的这几年,你到底学了些什么。” 第25章 0. 提到自己不喜欢的动物, 赤司征十郎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我不喜欢不听话的狗。” 虽然仅仅是因为“不听话的狗不听话,所以不喜欢”这种明明正当直接但听起来莫名搞笑的理由。 但和岚比起来, 他讨厌的对象乃至理由再正常不过了。因为岚讨厌的是“吃毒水母的毒海螺”, 讨厌的原因是“毒上加毒”。 这不能说是错误的观点。岚对毒素类攻击毫无抵抗之力, “如果有人悄悄给我下毒,我是察觉不到的……到时候把我扔医院自生自灭好了。” 话虽如此,岚到现在连食物中毒都没有过。 1. 今井元岚深知自己与友人的不同之处。 今井家需要给予答复的大部分应酬,来自世代交好的富商或是政界人士, 征十郎所面对的情况与他稍有不同。被面面俱到的培养,也是征十郎人生里必不可少的历练。 “你担心我会被敌人认出来吗?”他指着自己。 敌人?这么说也没错,“被认出来也没关系。” “我可以呆在这里等你的消息,我不会乱跑的。” 超豪华的国际酒店顶楼套间, 超绝隔音, 完美的眺望视角, 倒是没有多余的东西。没有隐藏在黑暗角落里的窥伺视线, 居然是正常的待客之道, 在横滨呆的两年让他有些疑神疑鬼, 但保留警惕心不也蛮好。 说实话, 他不知道征十郎现在还兼职热心钓鱼佬——指和日本公安合作。 他能起到作用吗?他倒是在侦探社耳濡目染学到了不少东西。即使看不透事件真相,他也是侦探大人最得力的跑腿人。对这一点, 他颇感自豪。 “今天是别的事。”征十郎递给他两张门票,说道, “主办方,也就是御之城,提供了魔术表演,在隔壁商务厅, b座。” 魔术表演?他不明所以地接过门票。谈生意还附带魔术表演,真是很少见。如果每个人都愿意给来赴约的友商提供娱乐项目,他和爱花姐也就不会经常想出天才借口以逃避本该他们两个赴约的宴会。 两个连号的座位,在第三排。 “主办方只给你寄了两张实体票?” “我是代替父亲来的,同行者也只有你。” 他翻到门票背面,匆匆扫过注意事项。门票上的图案样式充满设计感,似乎想要做成纪念钞的感觉,材质和厚度没有问题。 果然比不得横滨。浸润在黑暗世界里的人从不吝啬于露出恶意。离开横滨,什么都像是小打小闹。 “如果门票不是随机寄出,而是提前特意安排好的,你的位置不是已经暴露了吗?”主办方会在赤司大少爷周围安排什么人,他可完全想不到。 “我不赴约,这些安排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回答得好。”让那些图谋不轨的人都见鬼去吧。 —————— 征十郎自然啊有其他认识的世家后辈,但论自由程度,谁比得上他。 时针走到七与八中间,今井元岚被酒店前台打来的电话拦下出牌的手。他几句话搪塞了过去,对友人的处境有了更深的体会。 “怎么连这都要管。御之城家——我没听说过,是做什么的?” “御之城纪以工业起家,著名的是材料工厂。” 工业材料?居然是理工科的领域,那是他一位堂哥的舒适区。 “只是明面上。我赢了。三个月前查明的一桩违法生意被怀疑与御之城纪有关,公安方认为是有外国势力从中作梗。” 今井元岚眼疾手快抢到了这一局的筹码,“你是怎么拼出六十分的?四点。只是违法生意而已,公安有点大惊小怪吧。”他在横滨什么没见过。 赤司家的管家以他的名义办理入住的时候,他就会被特别关注了。他好奇,如果征十郎单刀赴会的话,会发生什么。 不过,在那么多人眼皮底下又能干什么。挟持?逼迫?别太看不起人,瞧不起警察的人只能有横滨黑手党。 今井元岚在心里胡言乱语。随后临时起意,“我该去看看情况。他们是冲你来的?还是你们所有人。” “……” “好,好。我知道了。”把散落在大理石长桌上的牌卡拢到身前,“还真是舍得,让你来当诱饵。” 征十郎的个人能力不容置喙。但让赤司财团继承人当诱饵,有任何差池,谁来负责?该说他们大胆,还是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呢。 如果是后者…… 有个性,他要看看是谁出的主意。 “不是诱饵,只是试探。”赤司征十郎勉强为官方挽尊。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不寻常的差事。家族命运总是被迫和别的事务联系在一起,他没有更好的办法斩断其间的关系。 “放心。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都会把你完好无缺的送回东京。否则以后我们要天各一方了。”东京总不可能比横滨还危险,大概。 —————— 他们刻意迟到的魔术表演进行到了一半,“随便走动的话,会影响别人的观看体验”,他们借此婉拒侍者把他们引入原座位的打算。 远离人影绰绰的一层大厅座位,选择在游客稀疏的二层观景台随便找了两个周围空荡的位置。 神情自然的侍者行礼后转身离开。 望着侍者离开的身影,今井元岚心想,真有意思。洗牌的技术入得了旁人的眼,但他完全不了解魔术,神乎其神的手法和身份的特殊性加以利用,魔术师就可以成为最完美的犯罪同伙。 不是很著名吗?那个据说把日本公安耍得团团转的“怪盗基德”。 魔术的精彩,不仅在于魔术师的精心表演,也在于观众与手法揭秘的距离感。一旦看穿魔术的奥秘,也就不再觉得魔术有趣了,总是盯着魔术背后手法不放的人,是体验不到纯粹看客的快乐的。 他对社会名流知之甚少,也认不出一楼第三排的空位旁边是什么人。问征十郎,征十郎说不记得。 他冲着友人偏过头,小声问,“如果御之城的人查到我的案底,会有什么反应?” “他们查不到的。” “哼哼……不过,能让他们大吃一惊的话,就更好了。” “你能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方式不止一种,何必拘泥于这种。”适应了昏暗的观众席,当表演厅上空打开吊灯照出刺目的白光,赤司征十郎就只能闭上眼睛,缓解那一瞬间眼睛经受的刺激。前半场的魔术表演已经结束,观众互动环节也完成了一半,魔术师在展示新的道具。 等最亮眼的灯光熄灭,舞台巧妙利用灯光设计呈现出魔术表演需要的神秘奇异氛围。 今井元岚望着台上的魔术师,走神的大脑灵光一闪,迫不及待地说,“征十郎,和我换下位置。” 赤司征十郎没有拒绝。他觉得岚一定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2. 不多时,一束顶光打在在场某位幸运观众身上。 魔术师身后的大屏幕上出现一个笑容温和的黑发年轻人,但更多宾客认出来的是年轻男人身边长相颇有辨识度的红发青年。红发赤瞳,比黑发男子更让人眼熟。 像大多数为自己的“幸运”感到不可置信的观众一样,今井元岚抬起左手挡在嘴边,语速极快,“联系方式保持畅通,东西借我用用。” 他伸向征十郎腰后的手摸出一柄短刀,悄悄揣进怀里。 二人短暂地交谈几句,便有助手将被选中的幸运观众请上舞台。 看到道具箱的瞬间,今井元岚脸上的模式化笑容就没下去过。是乱步的话,一定嫌弃敌人的脑子像被扔进洗衣机里大力甩干过的破布娃娃一般稀碎。侦探社的对手几年前就用过的招数,为什么在外面还这么盛行。 这种事情也有信息茧房可言?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线的实力。 而在魔术师眼里,这个不曾出现在计划中的黑发青年,脸上的笑容无比温和,眼神却很是咄咄逼人,就连说话也…… “请开始你的表演,魔术师先生。你是外国人吧?欢迎来到京都。听不懂没关系,我们可以用英文交流。” 只听声音,倒是个热情和善的家伙……但这里到底是谁的主场? —————— “赤司征十郎先生,初次见面。我是哈姆·昂克。” 听到这声问候,赤司征十郎扭头看向朝他走来的金发外国男人。操着一口英文口音极重的日文,姿态矜贵,从衣装到神情,浑然一副自傲的华尔街精英作风。 第34章 岚被挑去参与的魔术是全场最后一个节目,全场为之欢呼,在表演完毕之后,却无人关心消失的“幸运观众”被送去了什么地方。他还提着岚留下的刀袋。沉甸甸的太刀比他想象中重,重到他深入思考让岚陪同他来处理御之城的事是否过于武断,岚的想法说不定比他更激进。 “我原以为这次能见到赤司征臣先生。不过能见到你这位久负盛名的天才,我感到十分荣幸。” “他在哪里。” “请放心,”哈姆·昂克向赤司家的大少爷摊手,“国际一流的魔术师当然有自己的魔术手法。那些机关是魔术师最大的秘密,重要性胜过他的生命,我们无从知晓魔术箱会通向什么地方。但稍等片刻,那位观众就会从后台回来。” 日本,东京,上流社交圈里,对赤司家的大少爷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传闻。 传闻从来都有夸大的部分,但不符合实际的部分并非无用,从中能反映出的其实是人们对故事主角的某种期望性。 一种认为赤司少爷平易近人性格温和,另一种却与此截然相反。他现在倾向于后者,被那双赤瞳盯着,即使赤司征十郎的语气和脸色都十分平静,眼神却让人不寒而栗,赤瞳好似照耀在冰山上的火光,像终年不化的冰山般寒冷。 御之城给他的情报并不准确。 盯着他的人移开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 “又是客人吗?征十郎。” 来人问道。 正如他所言,“稍等片刻”之后,被魔术箱带去后台的青年如约回到了赤司征十郎身边,手中把玩着一柄短刀。 “一分四十八秒。”赤司征十郎指的是从表演结束到现在的时间。 “……知道了知道了!”青年露出抓狂的神色,像一只崩溃的猫,“我已经很努力了!”从后台直线飞上来也得半分钟吧。 看着这一幕,哈姆·昂克只觉得荒谬。这个男人,没有被他的人拖住? 第26章 1. 黑发银眼的青年手里把玩着短刀, 看向叫做哈姆·昂克的外国男人,眼神清明,“希望魔术师不介意我拆了他的木箱子。” “只是一个箱子而已。任何一个魔术师都不可能只有一手准备。”哈姆·昂克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走吧, 征十郎。这个展厅不符合我的审美, 我们换个地方呆着, 不然会染上不祥的。”稍显骄横无礼的青年抬起胳膊搭上赤司征十郎的肩膀,扭头对着强装镇静的外国男人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回见,昂克先生。” “等一下……” “我们有别的事哦, 昂克先生。”他直白地表露不悦,“你也不愿意打扰别人的好事吧。那就,明日再会。” 不给别人任何说正事的机会,今井元岚将外国男人甩在身后, 又将短刀物归原主。 这是他六七年前送给征十郎的生日礼物, 没想到征十郎竟然带到了京都分宅。 他依旧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搂着征十郎的肩膀, 逆着人流逛回客房。明天晚上的不知名仪式和舞会才是重头戏, 能在明天结束以前抓到把柄最好, 抓不到……就创造一个, 或者下次再说。 从他身边走过的人身上有很浓的香水味,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不太礼貌地回头望着那位女性的背影,没有发现异样, 就回头小声问那边是什么情况。 “目前在调查御之城的产业有没有被外国势力全部架空。”谈到钱的事,有些人比拥有制裁能力的他们更着急。 外国势力?就刚刚的那个男人?他没看出那个人有什么威胁的地方。 下一步行动是什么。今井元岚不懂商人脑子里的弯弯绕绕,但他参与这种事,秀也哥说不定会很高兴, 说“你终于承认你是商人了”之类怎么听怎么都像嘲讽的话。 “能知道那些势力的来头和目的最好,即使挖不出来,尽量制造主动的机会。”赤司征十郎把刀袋提给友人,“今天晚上,我会再联系他们。” 他们需要一个动手的借口。 就像警察办案需要证据,异能特务科插手需要异能力者犯罪的踪迹,他们想率先发难也要手握鱼叉。诱饵的责任是钓大鱼,而他的任务就是保证征十郎安全地钓到大鱼,此外,他们什么都不用操心。 “明天的……” “行业联合会的发表仪式。” “啊,对,”今井元岚像抽卡一样抽出了他的房卡,“就是这个。会见到一些其他朋友吧。” —————— 赤司征十郎操作电脑的时候,就轮到今井元岚讲述刚刚的经历了。 “我猜他们想把我,也就是‘你’,带去别的地方,不会很远,是酒店的某处。” 他只是猜。他无从得知箱子里是否会有致幻气体,只过了不足半分钟,封闭的道具箱就不再晃动,比他给自己安排的四十秒时间还短。他尝试推了推门,没推动,便果断拔出了短刀对准门缝的大致位置刺了进去。 两个陌生人穿着标准但普通的黑棕色西装制服,正站在不远处的门口。闻声转头,脸上露出一模一样的惊恐。 像双胞胎一样的反应。 “一副完全不知道道具箱里会有人的样子,”否则他会把两个人打晕过去,再塞进被破坏的道具箱里。 两人愧疚地鞠躬道歉,并解释说他们是今晚进行表演的魔术师工作室的成员,“按照原本的安排,您应该在魔术箱移动到台下时就离开箱子……” 他不是社交老手,也没有耐心听两个工作人员你来我往地解释,但不要意图把他单独支出去。照理说,这样的酒店不存在很多监控死角,除非有人里外接应,不然没有人能随便做手脚。若非被误选中的是他,现在,征十郎恐怕在什么地方和不明组织谈判呢。 虽然知道对方的意图也是此行的目的之一,但他果然还是不喜欢心怀不轨的外国佬。 听岚说话,赤司征十郎的眼睛始终注视着电脑屏幕。一串串文字在屏幕上跳动,数据流来自灯火通明的赤司财团大厦会议层以及日本公安。 男人露面的时候,赤司征十郎伪装成视频通话状态的手机已经录入了肖像和声纹信息。提交到提前与日本公安接洽好的部门里,他们便像鱼儿进入大海,想知道什么都易如反掌,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怎么会有人不用高科技。 “我们现在这样,”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情报和沟通对话,今井元岚问,“像不像情报组织打头阵的小兵。” “像。” “别敷衍我啊,征十郎。” 不过,他还是退出去,把房间让给了友人,让征十郎可以安静地联系公安本部。要把引蛇出洞的代价控制在可控范围内,还把赤司财阀的继承人当做诱饵,不仅仅是酒店内部,连敌方内部都要有己方的人。 如果有更合适的同行者,征十郎也不会将任务委托给他。 这不信任与否的问题。征十郎做事又不会单纯倚靠情分,任何时候,正确性都是“赤司征十郎”做事的唯一理由。 外来势力,这个词可太熟悉了,对织田出手的也是这种家伙。 在侦探社时养成的习惯让他打算出门转转,征十郎的安全就暂时拜托给三日月。 “可以吗?”他轻声问,免得被征十郎听到他在和突然出现的人说话。 —————— 客房部的电梯能到达的是五层到十五层,刷房卡的话,只能到达自己的楼层。从外部看,最高是十六层,酒店的宣传上写着顶楼是室内泳池,如果十五层是服务大厅就说得通了。五层以下是酒店的行政部分和给住宿客人的餐厅。 b座是商务宴请的地方,最高十九层,内有几个展厅,最高几层是专人专用的会客厅。包括今晚被他打搅的魔术表演也是在那些展厅里。 每侧至少有三部电梯客用电梯,外加一部员工专用。 酒店附近有一条河,水流平缓,水位不高。 事情结束之后,好想让征十郎白天带他在京都逛逛……虽然以这件事的波及范围来看,完全没有可能。征十郎还是没有开始正式工作的高中生的话,就可以当他的导游了。 雪丸是在京都的养马场,对吧?上次见雪丸是很久很久以前,那年wintercup的比赛之后,他和征十郎在京都短暂呆了半天,才有机会见到和征十郎同岁的雪白马匹。 踩点这种事,前两年的工作实在提供给了他非常宝贵的经验。在脑海中将之后要做的事情整理成简单的计划表,他就要绕过b座回去了。 客房部的大部分客人是被御之城邀请来的客人,对御之城家了解甚少的人只知道这是一场社交宴会,在知情人眼里……这不是有点像请君入瓮。 —————— 赤司征十郎的大脑此刻被很多信息填充得毫无空隙。 明天以新行业联合会为由的发表仪式和社交宴会并不只邀请了他,被誉为三大财阀的其他人同样有收到邀请。至于为什么日本公安在迹部景吾和铃木绫子中间选择与他合作,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全身而退。 第35章 岚作为他的私人陪同者,公安一方并未过多探究。 第一次接触公安方的“作战计划”,新鲜感是有的,更多的是别的情绪。 岚的能力他信得过,也相信岚所说的会将他完好无损地送回东京的誓言。不管是身份未知的不明势力还是像寄生虫一样架空御之城家的预备经济犯,都不容小觑。即使无法亲自处理,要让他看到具体的结果才行。 一晃又是一个小时。 岚稍早先给他发信息,说自己去外面逛逛,也不知道现在在什么地方。他按亮屏幕,到现在,仍未收到新的消息。 魔术表演中发生的事,日本公安会去进行分析。父亲对此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要求他行事务必谨慎,注意两人的安全,“他和他的父母一样。” 父亲说的是岚。 日本公安的特别行动组也早已悄悄埋伏进这个巨大的舞台,提高他和岚行动的容错率。 一切都在按计划发展。 —————— 今井元岚拍拍老熟人的肩膀,“帮大忙了,石本,我差点在电梯间迷路。” “不,学长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他和这个小他一届的社团认识的学弟关系不错。当念担任社团部长的石本委托他做一段时间代理监督,不然,他不会有毕业后去师父的道馆当助教的想法。 “我知道学长也在这里。”说完,石本松益开始拿出手机打字,嘴上和他聊点无关痛痒的小事。 看到这个读书时不苟言笑的学弟在手机上发给他的文字消息,今井元岚心里无比欣慰。他以前认为石本毕业之后会回去继承家业,没想到现在居然入职了日本公安。能在全国剑道大赛上拔得头筹的人,被迫浸淫在复杂的商业竞争里,不觉得很可惜吗。 组里老大说起这件事,石本松益以为是和今井学长重名的人。在财阀大少爷的陪同人一栏看到了自己读书时很尊敬的学长的名字,谁都会很惊讶吧。 “我和征十郎认识很久了,这次简单帮帮忙。”今井元岚说着,满脸笑意,“这何尝不是一种度假。” 这可不是简单帮忙的事,石本松益想道,今井学长还是那么乐观。 “你和你的‘朋友’,住进酒店了吗?” “是的。”有不同的特别行动组,其中有专人负责暗地里保护赤司家的继承人。但有学长在身边,赤司财阀的大少爷就没必要担心安危问题了。 看到石本的消息,今井元岚忍不住笑。 他是什么校园传说吗?当然他也希望自己能在危险降临时百分百保护好自己的友人。 要去不同的楼层,二人便在电梯里分别。今井元岚对待有礼貌的后辈一直很有耐心,更别说他们四舍五入可以算作“合谋者”。 “明天见。” “明天见,学长。” 第27章 1. 征十郎今晚没回赤司分宅, 但也没陪他打牌。好吧,他知道一厢情愿让朋友陪他满足自己的乐趣是最不道德的事。征十郎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疲惫了。 他靠着书桌,糖纸被他拿在手里揉来揉去, 发出不堪重负的刺啦声。他咔嚓咔嚓几下咬碎了橙子味硬糖, 让甜味在舌尖爆发, 正适合他放空大脑。 在征十郎朝他看过来的时候,他识相地递了一颗过去。 虽然赤司征十郎的本意并不是这个。他把糖果攥在手心,光滑的硬质糖果包装上写着大大的品牌名。 今井元岚站着的朝向,正对赤司征十郎背后的窗户。深夜的京都和东京, 似乎在令人感觉寂寞的程度上没太大的区别。天上星星的闪烁会让人想起人类的起源那样宏大的课题,地上彻夜不息的灯光却可能让人心中越发寂寥。 远古时代,人类学会用火的时候,又怎么能知道无数年后的现在人类社会是这副样子。人造的光明, 足以取代太阳吗? 怎么想也做不到吧。 赤司征十郎的动作引起了公安方的注意。 “赤司先生, 你身边有别人吗?” 今井元岚停下蹂躏糖纸的动作, 俯身在摄像头前露了一下脸。虽然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到, 他还是开口道, “是我啦, 是我, 今井。” 不是什么怪人,也不是胁迫征十郎办坏事的家伙。 果然是专业部门, 能把一次行动计划安排得像战斗动员。 直至会议结束,没人再对他的旁听提出异议。 —————— 他信得过酒店的隔音。在征十郎准备休息之后, 他在另一个房间和三日月小声密谋。 “就差临门一脚,御之城的人就可以成为众矢之的,”他蹲在床边,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我不了解那个行业的情况,征十郎说御之城家最近几年风头盛极一时。”甚至有些嚣张,完全不像一个以工业起家的日本企业。 征十郎都拿嚣张一词来形容了,那想必是真的到了别人忍无可忍的地步。 “审神者大人有什么打算?” 其实他没什么打算。他不懂商业斗争,“我只需要保证征十郎的安全。我只是不明白,用征十郎当诱饵,为什么赤司叔叔会同意风险这么高的计划。” 征十郎做事冷静又周密,但如果从经济的范畴变成武力斗争,没有战斗能力的人被推入纷争的旋涡下场都不会很好。即使有他在,身边还有特别行动组保驾护航,风险只是无限降低而不是零。 御之城背后的势力想和赤司财团达成合作,又或是通过控制财团继而影响整个国家金融业的举动也很天真。除非他们本来就做好了被制裁的应对方法,大题小做,但是故意小做。 这样的话,御之城一定有别的目的。有财团支持的外来势力而非一时起意……他们究竟想做什么。不过,推理这些是公安方的任务,他就不多费精力思考了。 他蓦然意识到,自己忘了问征十郎要御之城家的其他情报看看。 电脑,电脑在哪…… 房门被他推开一个小缝,轻手轻脚摸黑走到客厅。征十郎晚上是在这里“工作”的,桌上还放着充电器,电脑却不见了。难道征十郎睡前还要分析资料? 这下坏了,让日本公安找到非常敬业的诱饵了。 三更半夜,他偷偷摸摸给秀也哥发消息。秀也哥很快给他回了消息,在一众质疑和说教中他找到了他想看的信息。 说不定,秀也哥是在忙日下源天知的事。 【我和那老头子不熟,感觉一副精神有问题的样子,谁愿意和这种人交易,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指点他。】 【工业方面现在还是央在管,和御之城没有交易往来。】 既然秀也哥都觉得对方有问题,那就是真的有问题。 断断续续地转发给他一些新闻报道和唠叨。 怪不得,这次奇怪的仪式和宴会他完全没有从秀也哥嘴里听到过。 【你和爱花说的陪赤司去京都,现在又在做什么】 【他找你去调查御之城那个老头子?】 大差不差。 把数十条褒贬不一的经济版面新闻报道看完,他没有发现御之城和外国势力的联系,但看得出来,御之城老爷子不喜欢自己的小儿子。 即使是大幅的近景照片,那个棕发的年轻人总是默默站在主要人物的边缘,一点也不像是被寄予厚望的唯一继承人。 御之城修介的哥哥死于一场飞机失事。 【自己的事一点都不管,你怎么不干脆把公司送给赤司算了,你也不用再牵挂盈亏】 秀也哥气急败坏的表情仿佛在字里行间显现。 【不是没想过】 他纠结地打字回道。 过了一阵,对面发来一个问号。 【?】 今井秀也之所以能在别人眼中永远是一副沉着稳重的模样,其实多亏了家里的不定时炸弹。 2. 行业联合会,有利可图的话,当然会受到很多支持。 他不认识舞会上那些和征十郎交谈的男男女女,但他有出乎意料的朋友出现了。 “白马?你怎么在这里!” 笑得心花怒放的小小姐心满意足地离开,送走搭讪者的白马探即使在人群中穿梭也时刻保持优雅。 “为什么我在这里,作为陪同者的你,一定知道吧。” 今井元岚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看来御之城胆子真不小。”做的事也不小。能吸引这么多猎人,幕后黑手今天还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难不成内部人员都知道他作为陪同人来当诱饵二号。白马知道,入职日本公安的好学弟也知道。 “参与行动的基本都知道。”白马探的语气像是看了一出好戏,“好好干,今井,赤司先生在等你的好消息。” “你们没人质疑过吗?”而且,是哪个赤司先生,征十郎的父亲吗? 白马探摇头,“有什么需要质疑的地方吗。” 赤司征十郎自然也认为没有,“那个小孩,一直在盯着你。” 第36章 他看向征十郎说的方向。的确有个小孩,带着一个很大的圆框眼睛,遮住了大半张脸。 但他完全没印象。 “哦,是柯南啊。”白马探认出了那个蓝色上衣的小孩。 他在心里祈祷这是个纯粹的局外人。 江户川柯南,是个小学生侦探。 ……他现在有点像被征十郎投进篮筐里的篮球,自投罗网然后自由落体。这个小小侦探总让他感觉有点危险,被小孩子那么专注地看着,他下意识往征十郎的方向走了两步,“征十郎,今天晚上最好不要离我太远。” “好。”理由是什么东西,赤司征十郎从来不问的。 —————— “先生,你是个用刀高手吧。” 小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探求欲,搞得今井元岚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以前逗年纪比他小的人的时候也没这么紧张,就算是太宰也只会让他感到心情舒畅,“不,只是学过一点。”他挑选尽量谦虚的话回答。 “欸,这样啊。”小孩子若有所思。 “嗯,只是比普通人擅长的程度。” 说服这个小孩子还蛮难。 小孩子总是喜欢扎堆玩。柯南君的朋友呼朋引伴地来找他,小小侦探在同龄玩伴的衬托下竟有几分成熟。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么多小孩子。 当他结合了白马和征十郎从不同角度的解释便豁然开朗。 那些孩子是柯南君的朋友,柯南君寄住的地方是一个蛮有名的侦探社,侦探的女儿是铃木园子小姐的朋友,而铃木园子是铃木财团的二小姐。 他完全明白了,这是诱饵候选者和猎人们的相遇。 会场都要被警察和侦探攻陷了,御之城家能翻起什么水花。他想起一个有名的笑话,一个被抓的间谍发现敌方都是己方的卧底。 不过,侦探社啊……还真是怀念。“不久之前,我还在侦探社工作呢。” “真的吗?”小侦探瞪圆眼睛,“现在不做侦探了吗?” “只是外派员而已,我离真正的侦探水平还差一截呢。” 看被小孩子缠上有些不知所措的征十郎也蛮有意思。 征十郎是独生子,应该从来没有体会过被纯粹的小孩子包围的感觉。 “被小孩子喜欢,可比被心怀不轨的大人死缠烂打好太多了。”他对白马说道,“对吧。” 稍有见识的小孩子会对财阀大少爷这种新奇的故事感兴趣。虽然征十郎的人生根本没有别人想象得那么完美无缺,但在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孩眼里,征十郎小时候一定是想要多少冰激凌就有多少冰激凌,想买什么玩具就有什么玩具的快乐小孩。 他现在是想买什么卡牌就能买什么卡牌的快乐大人呢。 “征十郎,看在他们这么喜欢你的份上,请小朋友们吃冰激凌吧。”伸出食指在空气中绕了个圈,“我和别人的份也全都要有才行。” “……好。”赤司征十郎对喜欢给任何场合画上神来一笔的友人无计可施。 “喂,你们几个,别给别人添麻烦啊,真是的!” “好!”小孩子们此起彼伏地大笑着答应。 铃木园子,他还是第一次见铃木家的人。征十郎和铃木二小姐都在这里,那迹部……不,迹部那么标榜华丽的人,日本公安绝对不会找上门吧。不过,以他对迹部的了解,被这种差事选中,不仅不会拒绝,还会华丽地大干一场。 矢志不渝地贯彻自己的理念,迹部是那样的人。 常常带小孩子玩闹的话,心态会愈发年轻。当然,铃木园子小姐和毛利兰小姐本来就很年轻。被小孩子缠上的好处是,直到现在都没有看到姓昂克的外国男人打扰征十郎。 他想从白马口中得到更多消息,但他和征十郎的任务只是完美退场,别的工作由专业人士来。即使是白马这样的非正式警察,都比他们两个诱饵专业。 “你来负责我和征十郎的安危?” 莫非白马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怎么会。”白马探否认道,“我也是脑力工作者。” 今井元岚压低声音,“我以为你是来给我送下一步指令的。让我看看你脑子里有什么好东西。” 从小孩子堆溜出来的小小侦探凑到他和白马身边。在探索新世界的年纪有好奇心是好事,但好奇心太旺盛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的。 小侦探问他是不是和征十郎关系很好。 “i——ma——i(今井),我叫今井,今井元岚。”不是什么amai(甘い)。 即使小孩不是故意的,这种奇怪的谐音梗也太好笑了,“关系的话,认识十多年,不可能坏吧。” “一所学校的同学?” “啊,差不多。国中和大学是一个学校,但认识是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差不多就是你和你的朋友们的岁数,不过更大一点。”注意着会场的人员走向,他给出一个粗略的数字,“十二年、十三年的样子。” 小孩又问他在看什么。 啧,虽然小孩子聪明伶俐一点有什么不好,这小侦探这么自来熟的吗? “我在看是不是有坏东西准备偷偷翻恶龙的宝库。” “恶龙的宝库?” “对哦。”恶龙的宝库里有很多无价之宝,“下次见面,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恶龙的金银财宝。” 第28章 1. “可以告诉我要钓几条鱼才收工吗?干脆下水捞鱼, 又不是捞不到。” “你说的没错。” “对吧。” “确实捞不到。” “……真的吗。” 和白马的对话到此结束。 收到消息时,今井元岚还在当友人身边的木桩。 如果他是一棵树的话,一定把树皮修炼得硬如铁了。 他举起装模作样拿在手里的酒杯, 挡在嘴前, 把御之城老爷子被发现人事不省紧急送医的消息小声复述给征十郎。在场的宾客们还没有得到这个消息, 仍在做着自己手头的交际活动。 “是叫江户川柯南的小侦探和朋友们发现的。发现及时,所以送医很快。看来,这次有人要空军呢。” 钓鱼佬都讨厌空军,今井元岚现在的心情却意外不错。想钓的鱼居然被水淹死了, 那么用来吸引不明势力注目的征十郎可以打道回府了。即使御之城老爷子背后真的有高人指点,没有人偶,傀儡术再厉害,也无法在台前表演吧。 日本公安不如回去想想别的办法。即使站在利益最大化的角度, 他的友人也应该排在第一位。 “回去吧, 征十郎, 行业联合会的发表说不定会推到很久以后了。” “不是。” 不是……什么? 赤司征十郎皱着眉, 把手机界面展示给他, “之前公布的联合会会长, 临时换成了御之城修介。” 御之城修介?御之城家那个不被看好的小儿子?他凑到征十郎的手机屏幕前面, 认真地看了一遍文件,“真的欸。什么时候换的。” “不清楚。昨天晚上还是原来的样子。” 越来越奇怪了。 如果他是真的侦探就好了, 可以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能等待新的动向。被动到这种地步, 即使是他也不可能喜欢吧。御之城老爷子是被害的话,侦探们现在一定都在现场寻找犯人的蛛丝马迹,日本公安也没有想过那个老爷子会在今晚遇害。 能给他迅速指一条明路的人都忙于探案呢。 “你认识他吗?我感觉他是个很奇怪的人。”气质阴暗,像是总处于沮丧的阴云里。 “我和御之城家的人没有交集, 以前没有了解过。”来之前临时补课,赤司征十郎也没有补到御之城修介为什么看起来怪怪的这件事上,“但他逝世的哥哥是个天才科学家。” 那不更奇怪了吗?御之城家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行业内首屈一指地位的。 若非有征十郎陪他——虽然理论上他才是陪同人——这种场合无聊得想让他掏出桌游。 御之城修介走入宾客视野里时,今井元岚却发现这个人一扫过去报道中展露出的阴郁忧愁,反而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他嘴边“回去吧回去吧”的退缩说辞也被迫四散溃逃。 有意思,那就再看看。 另一边的侦探们查到了些什么,能和他分享吗?他还在等着听征十郎分析形势,却等来了他不喜欢的外国男人。 哈姆·昂克又在试图搭讪了。 外国佬身上没有明显锻炼痕迹,不如从小打篮球的征十郎,也不如他,顶多是只有脑子不错的类型。语言的艺术是他真学不来,外国佬居然敢提出单独聊聊的要求。怎么这种要求都敢提,他悄悄乐了一下。 “岚,在这里等我。” ……诶? 似乎感觉到了他从眼神到姿势散发出的疑问之情,征十郎扭头看着他,他便落入一片耀眼的红色海洋。 第37章 征十郎出乎意料的决定把他打得措手不及。 “不要跟来。做到的吧。” 奇怪的心情把他的心脏变得像过度充气的气球一样,似乎下一秒就会因生气而爆炸。这像是“被背叛”一样起伏过大的情绪…… “……等一下!” 他按住征十郎的肩膀,征十郎也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和他一样陷入了对自己的怀疑之中。 啊,不,这完全不对吧。先不提他为什么会突然产生欲求不满似的气愤情绪,在他说过不让征十郎离他太远之后,征十郎怎么还能做出这种决定。 他们把目光一致放在前来搭讪的外国佬身上。 说起来,国中时期,他还临时抓着征十郎当过他的双打搭档。运动神经不错的人,学习任何体育运动都不会很差的。 征十郎朝外国佬的方向走过去,在哈姆·昂克看不见的地方,左手背后向他比了个数字。 “不可以吗。” 这是双打搭档常见的沟通方式。 他思考着,露出一个怎么看怎么像是气笑了的表情,回答道,“当然可以。是征十郎的话,让我现在杀了昂克先生也是可以的。” 2. 今井元岚搓了搓胳膊,站在上锁的休息室门口。自从遇见这个外国佬就没好事。他按下之前设置好的便捷拨号键,又在通话接通之后快速挂掉,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准备干活了,各位。谁都要尝试一下在征十郎手里做事的感觉才能让他心里平衡一点。 哈姆·昂克看上去也不棘手,怎么会让日本公安找不到把柄呢—— 答案是,这家伙,说不定是能影响别人情绪的异能力者。 普通人以及普通警察往往想不到这一层,但他以自己给异能特务科当苦力的那些艰难日子发誓,这家伙的能力绝对不简单。 他提着太刀在走廊里七拐八拐,脑海里的信息按他自己的方式整合到一起。他前一天对征十郎说的四处转转其实是亲自踩点,找到征十郎的所在之处易如反掌,他的跟踪技术粗糙但够用。走进楼梯间,他摸着耳机,“好久没有联系了,水桥小姐,很高兴你还记得我。我遇到了一个可能会让异能特务科感兴趣的家伙,以我的经验判断是会影响别人情绪的异能力者。地点在京都,说不定还是个经济犯。” 水桥飒和深吸了一口气,“你需要什么?”她就知道大晚上被这个阴魂不散的人联系果然没好事。 “我不一定能留得下犯人的性命。” “……我会安排支援到场,把具体的位置和尽可能详尽的经过发给我,要快。” “好哦。” —————— 时间快到了。 他一路追到靠近顶层的会客厅。直接推门进去,他掀开坠满珍珠和碎钻的帘子,提着刀,静观事态发展。 门口的帘子花里胡哨,仅能起到在视觉上分割空间的作用,实用性半点没有。会客厅三面通透,高层落地窗是最便捷的观景区。不知道两人在交流什么,那个外国佬自傲地说着话,征十郎偶尔回应一下态度。 征十郎这个诱饵当得太敬业了吧,居然还愿意搭腔。 “今井先生,我只是在和赤司先生聊工作,今井先生不必这么警惕我。” 他感觉到了比之前更严重的心慌与紧张。 果然。 “谈得怎么样?我名下的产业也可以和昂克先生合作试试。” 哈姆·昂克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合作随时可以谈。” 握着刀的手格外用力,才稍微减轻些心头的慌乱,但一种更古怪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最终望向友人,“征十郎,要回去吗?” 他还没等到征十郎的回应,继慌乱和冲动之后他又感受到一股极为庞大的哀伤涌上心头。很难受,非常痛苦,他的双腿快要软得支撑不住身体。 “调整一下合同,我就可以同意。” 哈姆·昂克十分满意,也不觉得赤司征十郎提出的要求听起来不合理,“赤司少爷想怎么调整。” “以你的生命当筹码。” “你——!” 哈姆·昂克一脸惊惧,迅速起身,指着赤司征十郎,“你怎么可能还清醒着!” “岚。动手吧。” —————— 今井元岚拔刀的速度远比哈姆·昂克的反应速度更快。 太刀刀尖划过男人胸口。当剧痛侵蚀神经,外国佬仍惊讶恐怕会葬送自己的失手,而今井元岚也一脸震惊,他的判断力果然被影响到了。 征十郎和他身上都带着纽扣大小的窃听器和定位器,在被搭话时,暗处的眼睛已经锁定了这个外国佬。 按着通话耳机,他现在断定昂克是精神类异能力者。异能力的发动条件还不明了,这种时候任何人都不要靠近,即使不要看不要听不要搭话也许就是破除控制的办法,但他们根本做不到避免。 只是控制了情绪也能叫控制?又不是控制了他们的四肢。这种控制水平,对普通人还好下手一点,但对上别有用心的人——是的,他指的正是他和征十郎这样的“别有用心”之人——就会很容易被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征十郎能轻易被情绪所左右的时候只有看到他盘子里的红姜天妇罗的那个瞬间哦。 他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心里乱七八糟涌现的情绪让他像切了洋葱一样忍不住流泪,连脑子也开始不着边际的乱想。单凭自己,任何人都很难与极端情绪抗衡。像他一样,连眼泪都控制不住,哗哗地流,像阀门坏了一点的水龙头。 被不属于自己的极端情绪折磨,和被疼痛折磨,究竟哪个更让人难以忍受一点。 对峙时,外国佬掏出的遥控器让他心头一紧,接着又看到一个奇怪的红点出现在男人的太阳穴上。 什么莫名其妙的…… 他疑惑着,刺出的刀刃没入男人的手臂,再度将男人的胜算改写为零。 在男人的惨叫声中,他才终于反应过来。 ……! 都说了过多的极端情绪会让人反应变慢的! 拔出长刀,挥刀甩掉新鲜的血珠,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站在远离战场之处的征十郎冲去,在征十郎惊讶的目光中扯着人向沙发后倒下。 剧烈波动又分裂的情绪让赤司征十郎的神智险些分崩离析,但他比任何人都熟悉这种感觉,这种曾经困扰他的分裂感。他被突然冲向自己的岚扯倒,紧接着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伴随着重物倒下的闷响。这一切像是多米诺效应一样连贯地发生。 压在他心口的混乱情绪刹那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他本该有的惊诧。 闻到血腥味时,他依靠理智恢复的大脑意识到刚刚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三面通透的会客厅真该被取缔。今井元岚心想,他要收回之前对这里的一切赞美。 击杀昂克的狙击手在他们背后,未知的某栋建筑的楼顶。托透明玻璃的福,他和征十郎仍然在狙击手的射程内,如果不是沙发挡着敌人的视野,说不定他和征十郎也会被当成目标一并击毙。 绝对不是己方的狙击手,异能特务科的疯子们也不会一上来就击毙犯人。 “征十郎。” “什么。” “下次别干这种事了。”终于轮到他说这种话,他心里还有点暗爽。 “我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 “不过,我也没想到,这一整件离奇的钓鱼执法事件里居然还有高手。” 来自第三方的狙击手,准头还那么惊人。他倚靠着沙发,摸了摸礼服的口袋还有内侧的暗袋……他们现在连点打发时间的东西都没有了。 第29章 1. 才探出去半个身子, 他被征十郎眼疾手快扯了回来。 “再等等。” 今井元岚指着耳机,“水桥小姐说危机解除了。” 哪位水桥小姐?赤司征十郎对这个姓氏很陌生,公安那边也没有人叫水桥。 “我在异能特务科的熟人。在我怀疑那家伙是异能力者的时候, 联系水桥小姐要来了支援。”现在支援没能用在异能力者身上, 倒是用在了不知阵营的狙击手身上, 总之不算很浪费。 这样说着,两人却都没有再动作,反而是一队警察匆匆赶到。 今井元岚指着隔壁座大楼。 征十郎看着他。 “要不要去隔壁楼顶看风景?” —————— 如果要他来给公安这次的行动打分,他只能勉强给个及格分。虽然一直以来做的工作也可以概括为战场指挥官, 但他所谓的“战场指挥官”的才能都是被逼无奈吧。 他原本去隔壁座顶楼游泳池的打算泡了汤。 因为他们遇到了站在案发现场的侦探们,当然,还有警察,御之城老爷子抢救无效去世的消息是今夜的又一大新闻。 他碰了碰征十郎的胳膊, “事情好像还没结束。居然让你一天遇到两起死亡事件……不舒服的话, 别硬撑着。” 第38章 他能避免让征十郎看到哈姆·昂克脑浆炸裂的惨状, 但令人反胃的气味还是不打招呼就窜进了鼻腔里。 “没关系, 我没事。” 征十郎的脸色的确还好, 只是因为夜深而有几分困倦, “明天, 我陪你回东京。” 现在似乎是侦探胸有成竹解开真相的时刻,那就再听听。但是…… 有些拿不定主意, 今井元岚望向友人,红发赤瞳的青年也看向他, 两个人的眼神是别无二致的对侦探的不信任。 那个“侦探”明明是睡着了!对吧?征十郎也这么认为吧! 完美接收信号的今井元岚默默在心里吐槽道。 低着头,像睡着一般的大叔在众人眼前揭露犯人的作案动机和手法,就手法而言,确实精彩。但“沉睡的小五郎”, 这种称号和太宰的“双黑”一样中二满满。再久远一点,便可追溯到中学时期,那帮打篮球的少年们的特殊“招术”。嗯……这么说来,打网球的迹部也有自己的招式。 果然还是打羽毛球的他最正常了。 被揭穿伪装的犯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再怎么做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也是没办法改变事实的。 他抓着征十郎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吓人。” 哭得那么痛苦,让人不敢靠近。杀害御之城纪的人是对老爷子积怨已久的公司职员,但不是普通职员,而是像他一样的董事长亲信。因为不爽御之城纪事事都被哈姆·昂克所左右,偏执的犯人冲动之下激情杀人。 但也许不是冲动之下。 像上课回答问题那样,他举起左臂礼貌地对现场的警部示意道,“不好意思,关于这个事件,我希望我可以补充一点各位可能不知道的情报。” 更为别人所知的赤司征十郎站在想要发言的青年身边。 赤司财阀继承人这个令人信服的身份,让今井元岚的话听起来没有非常荒唐。 留在犯罪现场的人,只剩下名侦探的女儿与江户川柯南,几位警官侦探还有利益相关人士。 犯人马上就要被带走了,他再不解释,犯人恐怕会以为自己是天生坏种的家伙。 停下忏悔的举动,不再哭得稀里哗啦的犯人被戴上手铐,现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嗫嚅着说道,“……是你。” 嗯?真稀奇。对犯人的话感到奇怪,他顿感好笑,问道,“你认识我?” “认识……好像也不是你。”犯人说得模棱两可,听来着实令人气恼。 “你认识的可能是我哥哥,我和我哥长得很像。” 听到青年的这番解释,铃木园子的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一个曾经见过的商业伙伴。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赤司征十郎身边的人格外眼熟了,“是今井财团的董事长,今井秀也先生?” “那是我哥哥,铃木小姐,我是今井元岚。” “啊……你好。” 铃木园子眨了眨眼,把眼前的青年和曾经见过的另一位今井先生在外貌上做了简单的对比。真的很像,但用心观察就会发现,两个人远远不到会被搞混的地步。 气质,完全不同啊。 她一早就认出了被小孩子们缠上的青年是那位赤司财团的大少爷,但这个站在一边调侃赤司征十郎的青年是谁,她那时当真没想起来。 原来也是个出身不凡的人。居然带着刀来赴宴,不是让他有点像赤司大少爷的保镖吗?现代保镖还真有带冷兵器赴宴的吗? 铃木园子还不知道,她是没办法明白这个男人的脑回路的。 言归正传。今井元岚回望了友人一眼,得到赞同的表态后,对犯人解释道,“也许你和御之城纪先生一样,被哈姆·昂克洗脑了。” 洗脑? 众人皆面露惊讶。 他简单给众人讲述了不久前发生的事件,为今晚填上了最后一块拼图。 “哈姆·昂克是异能力者,能力……是影响人的情绪,这一点,只是亲身体验后的推断。人被情绪所左右,就会做出很多不理智的事。哈姆·昂克已经不再需要御之城家作为棋子了,因为他把魔爪伸向了别人。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就会被处理掉,你和御之城纪都是如此。” 让他和征十郎产生对方有可能是异能力者这个想法的,是他从未有过的“被背叛”感。他和征十郎的关系永远不是这种词能形容的,如今的征十郎也不会以命令的态度对他……虽然本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另外,还有一些他没想通的事。比如,为什么哈姆·昂克一个外国人会和御之城家产生如此之深的联系,绝对有某种契机隐匿于缝隙之中。能够作用于精神的异能力,是洗脑的最佳工具,他和征十郎所受的影响只是短时间内的情绪不稳定,而整月整年同哈姆·昂克朝夕相处的人已经到了即使罪魁祸首死去也会保留深刻影响的程度了。 “大哥哥,那个犯人呢?” 求知欲爆棚的小学生侦探又凑到他身边。 他弯腰轻声说道,“被第三方的狙击手干掉了。” 第三方? 今井元岚没有想故意吓唬小孩,但小侦探一瞬间就变得那么紧张,倒也有点好玩。 “柯南君,你有发现会场里的炸弹吗?” 他和江户川柯南的窃窃私语并没有被别人注意到。小侦探很热情,积极和他交换情报,什么炸弹都被拆掉了、行业联合会正式成立了、沉睡的小五郎真的睡着了之类的。他断定,现在的小不点柯南君未来一定大有作为。 被洗脑真的是很危险的事。 被极端情绪控制就够让人后怕,更别说是被洗脑和催眠。 抱着刀袋,他问赤司分宅里有没有保养刀剑的材料,“其实我也不是那么介意住在死过人的酒店。” “我也不介意你住。” 今井元岚扣完问号,说,“我开车送你回赤司宅。” “那你呢?” “今天是我的不眠之夜。”今井元岚丢出了这样的无厘头回答。这是骗人的,“我只能和你一起回去了。我没喝酒,能开车,别让司机来。” 就算他是危险驾驶的惯犯,也从来不干醉驾这种事。 他们在等电梯,然而等来了同样走这边离开的白马探。 过段日子,白马探就会返回英国。 “莫非,我们在下面调查犯人的时候,你们在上面和异能力者战斗?” 今井元岚一副的确如此的样子点头,“第三方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吗?” “我没去问,但我猜一定和黑衣组织有关。” 电梯间没有因为多一个人而变得拥挤。 赤司征十郎一言不发地听这个货真价实的侦探为他和岚解释什么是黑衣组织。令人惭愧,那种程度的对手,他现在还…… “怎么了?” “不,没事。”今井元岚冲好友笑笑,示意友人放心,“我只是突然想到,御之城修介呢?” 这个似乎从哈姆·昂克手中全身而退的人,在行业联合会发表仪式结束的如今,又身处何处。 这个问题,他今天注定是得不到答案了。 “好问题。他的父亲逝世,不出意料的话,他目前应该在医院。”白马探着手联系总部。 但今井元岚怀疑的其实是…… 电梯到达一楼。几个小时前门庭若市的豪华酒店现在门可罗雀,发表仪式结束后连夜离开的企业代表不在少数,这里变得无比冷清。 如同日本社会繁华的表面,其下少不了虚无主义占山为王。 “我怀疑御之城修介也被洗脑了,但不知道被洗脑到了什么程度。” “是有这种可能。” 三人步伐不一,摸出手机看时间的今井元岚便落到了最后。 居然已经十一点多了。□□有点疲惫,精神依旧□□,这果然是…… 寂静夜色里突兀响起的声音让他以为自己其实在做梦。 走在他前面的二人一齐回头。 他也怔住,被极端情绪折磨了一晚上的脑子还没有转过来。 “……岚!” 刚刚,该不会是枪响吧。 他在赤司征十郎和白马探无比震惊乃至有些崩溃的眼神中冷静地朝后腰摸了一把,果然摸到了一手鲜红。 呀……真的假的,他是枪杀目标? 带着复杂的心情拔刀转身,雪亮的刀锋直指枪手咽喉。 这种伤还不至于威胁他的生命。放倒偷袭的枪手之后,他原地保持不动的姿态等待白衣天使乘坐会大喊大叫的诺亚方舟翩翩而至。 但他的朋友们不是习惯这种事情的人。 他只好安慰,“我没事。你也别一副我真的会死的样子,白马,很吓人的。” 伸手把枪手的面罩一把拉下,疼到昏迷的枪手面容扭曲,但是一张无比熟悉的外国人面孔。 “哦,原来是他啊。”那个魔术师。 现在看来条野说得没错,他的确很会招惹麻烦。仅仅见过一面,哈姆·昂克居然就要杀他。也许是预料到了他会严重影响自己的计划,现在不是已经很迟了吗? 第39章 他僵着身体没动,对白马竖了个大拇指缓解气氛,“别忘了逮捕犯人。” —————— 被推进手术室前,他的意识仍然清醒,灵力控制出血量,让他看起来没有实际那么惨,但眼前的影像逐渐模糊。 征十郎可以帮他想办法,怎么能够让他在哥哥姐姐面前少听点唠叨。 手术室的门在他面前关上,瑰丽的色彩被拒之门外,无影灯光打下来,只看得到白茫茫的一片。 等麻醉剂起效,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第30章 紧锣密鼓安排的一夜。 很古怪, 但也没什么,弟弟和赤司年纪相仿,他们以前就很合得来。抱着怀疑的心态, 今井秀也忍住直接同赤司征十郎联系的冲动, 把注意力强行拉回自己手头的工作上。 银发银瞳的青年推门进来, “你还真是忙。” “怎么样?” “拿下了。” 占据了董事长办公室的沙发,今井央一眼瞧到今井秀也愁云满面,“你的表情像和爱花打赌然后输了一个亿一样。这又不是坏消息。”他不是说了已经拿下了吗。 “我不是指这个。岚这两天和赤司去了京都,但保不准又在干什么。” 今井秀也原本相信有赤司在岚不会妄自深入虎穴龙潭。现在看来, 他好像会被刻板印象害得很惨。 “……嗯?” 提到这个姓氏,今井央脑海里出现的人其实是赤司征臣,现任董事长。瞬间否定了自己的答案,一个比较脑残的问题从他嘴里脱口而出, “哪个赤司……” 刹那的大脑宕机过后是大彻大悟, “哦, 是赤司征十郎吧。岚那小子和赤司大少爷走得真近。” “他们以前关系就不错。御之城, 你还有印象吗?” 御之城?御之城纪? 今井央点头。想起那些人, 眉眼间流露几分不满, “当然。” 身为今井重工的实际负责人, 他对这个姓氏所代表的意义再熟悉不过了,“头昏眼花的老头子, 毫无主见的继承人,识人不清的董事会成员……你这么问, 难道是我要眼看着老头子几十年的家业一夜之间坍塌了吗?他的破产根本没有令人同情的余地。” “太刻薄也不好,别人会以为是我在打坏主意。”他哪来的那么多精力天天谋划从别人手里抢钱。 “你把我实话实说叫刻薄?”今井央不留情地呛声道,“我当初为了不亏钱另辟新赛道,你现在居然开始用刻薄形容我?下个季度的财报展示点亏损给你看, 你是不是就清醒了。” 深知自己说不过央,今井秀也迅速转移了话题,“岚刚刚问我御之城的事。他怎么可能主动关心这些,我觉得是因为赤司他才会这么积极打听。” 原来是这样。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那小子了。岚从横滨回来之后,他也没来得及和这个小他几岁的堂弟见面,就又开始忙日下源的事。 不过听着很是活蹦乱跳的,现在还有余力和赤司征十郎闷声办大事。 “最近的风向是有点奇怪。和御之城纪有关的一件事的确在京都。”一个所谓的“新行业联合会”。 “不需要?”今井秀也的意思是,他不需要关注吗? “不需要,”天才工程师态度傲慢,自信非常,大胆断言,“纯粹是多此一举,有那么多人上赶着当试验品实在好笑。我的判断不会出错,别忘了以前那么多坑是谁让公司安全度过的。” 今井董事长安慰自己,央只是性格不好,能力没得说。这种时候他只需要闭嘴,好让这个天才工程师锐评个爽。 “如果赤司大少爷真要干点什么,希望能看着岚的面子上把御之城的材料工厂留给我,他手里又不缺这种东西。你忘了吗?一年前,闹得很大的茨城重化工工业基地招标控制价泄露案,老头子的小儿子曾被指控为主谋,但最后出现无懈可击的证词证据,指明了真凶。有时候我觉得,那么荒唐的事都能做得出来,御之城纪的本事也一眼看得到头了。” “你手里缺材料工厂?那不是很难产出的专利材料吧。” “我不嫌多。”冷哼了一声,今井央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尤其是……御之城纪身边有一个外国人助理,你没见过,那是个令人厌恶的家伙。” 让天才工程师不爽的人海了去了,他肯定没有都见过。 “我最讨厌爱指指点点的非专业人士。更可笑的是,别人宁愿听他的,也不愿意多看一眼旁边的青木教授。”说着,今井央回忆起那时的搞笑场面,“青木教授的自我怀疑眼神很有意思,就像在说,‘怎么胡说八道也有人信’。” 贵公子在董事长办公室狠狠展露了一把高材生的嘴臭功底。大把大把的锐利吐槽和阴阳怪气让今井秀也听得晕头转向。 他很久没见过能让央怒骂这么久的人了,那是个什么人? 今井央从外国人骂到日下源天知。 深吸了一口气,贵公子找回了自己的正常声音,“当年,警方查案子的时候,没发现日下源天知和咲奈阿姨的过节?” 没有。今井秀也说道。他都不知道爸爸妈妈和那个人是旧识。 “那看来,”今井央揉了揉晚上长时间操作电脑而有几分僵硬的手腕,“是积怨已久?” “也许。” “能帮你做的我都做了。明天别联系我,除非有新增业务……你是不是听不出我在催你快点动手。” “再等等,人还没被批准逮捕。你难道让我自己上门抓人送监狱?” —————— 值班的保安仰头望着大楼里仍然亮着的房间,对一起值夜班的难兄难弟说,“瞧瞧,董事长到现在都没回家。” 难兄难弟的保安二号大哥显然不想评价上司,两眼无光地盯着监控。 “你这人真没一点意思。”被扫了兴,保安一号大哥都没心情继续说笑了。他转头看着一辆具有鲜明个人色彩的纯蓝色跑车冲出车库。 怎么这个一个月不来一趟总部的执行董事也这么晚才离开。难不成,公司又要有大动静了? 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保安大哥低头摸鱼玩了会儿手机,再次抬头,却发现董事长室的灯居然还亮着。 —————— 然而第二天凌晨,并没有像普遍堕落的二代那样入夜以后沉醉在软玉在怀的温柔乡,因为熬夜看工图和报表,刚睡下没一个小时的今井央接到了一通电话。 他压制了一下脾气,对打来电话的爱花说,“你先听我说。我在日期显示为昨天的凌晨,和秀也说过第二天也就是日期上的今天不要联系我……” 是有什么要紧事必须凌晨三点二十六分联系他?难不成秀也半夜忽然灵光一闪发现自己能把日下源家搞破产了。 …… 今井央从迷糊中猛地清醒过来。 岚中弹在医院抢救? 嘶……他觉得不如秀也半夜去日下源家放了一把火更合理。 “岚不是和赤司征十郎去了京都吗?”谁干的?日下源的手能伸到京都去?哪来的那么大本事。 “是的,但是……” 说起来,有点复杂。 她替秀也把消息通知到位,“公司那边,白天先拜托你了,不过也不会有要事。岚刚做完手术,麻醉还没过效,医生说,子弹擦着脊椎,但凡偏差一点就会致人瘫痪。” 意识到情况严峻不同以往,今井央自然答应,“赤司征十郎没有解释什么吗。”他们两个到底在京都干什么?连枪杀事件都牵扯出来,难道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这件事和日本公安有关,不只是征十郎君的问题,真要刨根问底,甚至和财务省有关。”望着病房里生命体征平稳的弟弟,今井爱花的心情总算没有像坐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了。她没有去同警察了解情况,知晓岚能力的她和秀也,在其他急救科病人家属的对比下显得异常镇静,但既然医生说手术完成得很好,那么以岚的能力自然不必过多担忧。 “太复杂了。想讲清楚的话,需要花一段时间。虽然有异能力者的问题,但是幸好伤到岚的是普通人。” 事情一旦与非自然能力有牵扯,今井央就会毫无发言权,他好生沉默一阵,然后挂断了电话。 腕表诈尸一般亮屏,提醒他今天睡眠时间不足,睡眠质量下降。该死的,他当然知道自己有几天没好好睡觉,但冲一块手表发脾气实在是太滑稽可笑了。 被他说话声音吵醒的宠物猫漫步到他手边,冲忽亮忽暗的手表喵喵叫。 “每次被公司的事压得没办法睡觉的时候,我就想辞职。”揉着猫猫头,今井央闭上眼睛,缓解手机强光造成的不适,“但我辞职了,谁给你买猫粮猫罐头。” 又有谁能帮这几个吓人的本事一脉相承的家伙。 他点了点拿破仑猫的脑袋,“连桌子都跳不上去。我要是破产了,你当流浪猫都会被其他猫欺负的。” 第40章 —————— 今井爱花没心情去探究那个让岚变成这样的犯人在审讯中交代了什么,她只期待岚何时能醒过来。 “……征臣叔叔?” 思绪飘忽之间,她看到一个原本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攥着手机,她从病房外走廊的长椅上站起来。她不像秀也时不时就能见到这个名义上的长辈,恐怕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征十郎君的父亲面对面的交流过了。 “这件事,实在是……”要说受害者,即使她如今尚未明晰事情全貌,目前来看,仅有她的弟弟一人而已。 “抱歉,打扰了。” 她满心纠结之时,一个陌生的,茶色卷发的年轻男子从电梯间出口走来,手中拿着一块怀表,语气冷静,“请容我自我介绍一下。” 自称白马探的年轻人说,希望能由他来为她和征臣叔叔解释全过程,以岚的朋友和现场证人的身份。 “请讲。” 第31章 0. 久违的, 他做了个很长很长,又非常逼真的梦。 梦见自己躺在生机勃勃的大草原上,看起来有点像熊本的阿苏草原。直直地躺着, 什么事也不干, 耳边是风带来的啸声, 鼻尖嗅得到泥土和新鲜青草的味道。如果他是一只热衷于咩咩叫的羊,一定会沉醉在这场盛大的美梦中不愿离开。 但他没有丧心病狂到仗着是在梦里就疯狂模仿小羊或者牦牛啃草皮。 他在熊本的那两年,并没有什么机会出远门,最常做的事是上山看夏目和妖怪们怎么相处。高中时期的他在剑道上学艺不精, 夏目被妖怪袭击,他都帮不上太大的忙,但可以陪着他一起被妖怪追。多一个人分担压力的话,就算遇到天底下最坏的事也会让人忍不住捧腹大笑, 就连哭也是边笑边哭嚎, 到最后分不清那是什么情绪。 阿苏草原会烧荒, 梦里也会。 他远远的看见火红色连成圈, 向他所在的地方逼近, 燃烧, 膨胀, 接天蔽日。像是花了一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才从天际线烧到他的手脚。 梦境里理应不会有嗅觉味觉或者痛觉……大概。 他动了动胳膊, 不小心撞到和他一样躺在又厚又松软的草地上的人。 “不好意思,太挤了。”他不带感情地给梦中人道歉。 被他撞到肩膀的人翻了个身, 凑了上来,一道清脆的童声回答他,“没关系。但你不能忘记再来找我。” 梦中的他认为自己一定要记住这个人的长相,才能再找到梦中人, 他便定睛一看,却发现那个人长得很像小时候的自己。 唯独瞳色不一样。是红色的,和烧到他周身的火焰是相同色彩,倒映着被火舌舔舐着的他的惨状。 像是预言了他的死相,逼他在现实中睁开了眼。 1. 医生护士一拥而上,刚醒过来的他一头雾水,哪家医院有这大阵仗?京都果然人才济济。 稍后进来的白马为他解释道,“你一直没醒,麻醉医生差点对着爱花小姐切腹自尽。” “切腹自尽这种事还是不要了,会吓到我的姐姐……我一直没醒?”他将信将疑,“有多久。” “两天。” “其实两天也不算很久……真的假的。” 白马对他点头,眼神示意他去看吊瓶,证明此言非虚,“营养液都吊起来了。” 生命体征一切正常,医生护士们心有余悸地悄悄退出病房,只留下此时被特许进入病房的年轻侦探。 趁此机会,白马探把今井元岚中弹送医后发生的一系列故事都讲给病号听。 “也就是说,征十郎参与的部分,针对的是化名哈姆·昂克的反社会人格异能力者罪犯?” 今井元岚本想伸个懒腰放松身体的打算在白马“你可以试试”的眼神中消失,他现在最好躺在病床上当木乃伊。 白马探坐在医院的陪护椅上也尽显风度,“现在看来,正是如此。” 御之城修介的哥哥已查明是知名跨国犯罪组织的一员,几年前在国外遇到空难逝世。化名哈姆·昂克的实验助手则借此事接近了痛失爱子的御之城家主,用能够影响他人情绪的异能力洗脑控制御之城集团的掌权人和部分拥有话语权的人,还影响了不少国内在经济领域的谈判桌上有充分话语权的人,“包括几位财务领域的官员。” 这些信息他倒是第一次听说。如果可以的话,在给征十郎道歉的时候也别忘记他。小时候的自己,还有蔓延在他身上的熊熊烈火,和走马灯似的。 果然是噩梦吧,被极端情绪控制的后劲居然这么大。精神控制类异能力者的危险程度不亚于一场动乱,怪不得日本公安几次无功而返,“我觉得,你需要建议对与哈姆·昂克接触过的警察进行心理测评。”异能特务科的预警机制多少年没更新过了?这种危险分子都能放任不管。 哈姆·昂克不满足于仅仅控制御之城家上下,和黑衣组织——他和御之城修介的哥哥所在的组织——有了冲突,而且把目光放到了其他足以影响经济命脉的大财团上,“赤司财阀是他的目标之一。” “那家伙想控制征十郎?” “是赤司征臣先生。公安提前联系上了他,于是他把这件事交给了他的继承人。” 今井元岚奇怪地咧嘴笑了一下,像是忽然想到好玩的事。 “你突然想到了什么?”白马探问道。 “没什么。见到征十郎的犯人觉得征十郎很好控制,难道这不好笑吗。” “他一开始控制御之城家大肆敛财,没有其余犯罪行为,所以他和御之城纪曾经被以违反了反垄断法立案调查过。” 挪了下被压在胳膊底下的病号服袖子,他插嘴问道,“把他杀掉的狙击手属于黑衣组织?” “杀死哈姆·昂克的的确是黑衣组织的杀手。即使你没有刺穿他的手,他也活不到犯罪的时候。” 是这样没错。外国佬死前掏出了炸弹遥控器,若他失手,黑衣组织的杀手也能作为意料之外的保险装置。他一边听着,一边从天花板看到地板,又从墙上挂着的时钟看到壁挂式电视机。 来京都的这几天,天气一直不错。今天也是如此,阳光照在窗沿上的反光像磨好的刀刃一样明亮。他能在这间高级单间病房里看到他想要的东西吗?他的牌还在酒店里,希望征十郎事后记得替他收好。 只要时间宽裕,灵力就能让他恢复如初,活蹦乱跳得像刚从动物园放归大自然的企鹅。 “向你开枪的人交代,哈姆·昂克向他委婉地表示过‘希望你消失’这种意思,而犯人出于向他邀功的疯狂念头选择杀害你。这种情况很难将他定性为教唆犯,但这正是哈姆·昂克控制人心的高明之处。”白马探看出今井又在神游,“有什么想补充的。” 白马的话证实了他先前的猜测。今井元岚整个人现在像块融化的冰,他长舒了一口气,“犯人应该能分辨出别人的情绪,所以会这么委婉地回敬一份针对我的杀意。” 今井的意思难道是……他产生过对哈姆·昂克的杀意? 将年轻侦探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今井元岚露出一个捉弄人得逞的戏谑笑容,表扬道,“侦探的脑子果然转得快。你那时候居然看懂了我的手势。” “你让赤司征十郎请客吃冰激凌时候的手势?就算我看不懂,在场的其他警察也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白马探起身,就此截断话头,准备离开,“你安心养伤吧。” 也只能如此。他难道还有别的事可做吗? 他牵肠挂肚的仅有本丸而已。他作为执行部新员工领到的任务已经让本丸的各位时常需要昼夜颠倒地“工作”,现在又超过他先前说过的时限……换个角度,他的付丧神说不定已经熟悉了他的间歇性失联。 他清醒小半天,大多数时候眼前只有白马和来来回回的医生在他眼前刷存在感,但也少不了异能特务科的例行问话。他婉拒了异能特务科的心理干预,对接的水桥干事一脸菜色,“今井,你的大名在我的工作履历上占据了超过一半的篇幅。” “你不应该松一口气吗?水桥小姐,你的工作好做了很多。” 这个热衷于嬉皮笑脸的男人,水桥小姐在心里吐槽道,“你总是被卷入这种事。” “比无辜的人被伤害到好。我要像以前完成任务之后写报告一样,是吗?” 过程就是如此如此,更详细的报告请找日本公安。 极端情绪的突然反扑会使人的判断力严重下降,思维凝滞,像是患上了突发的精神障碍疾病。 像征十郎一样能在情绪趋向极端时还能保持理智的人是少数中的少数,像他一样控制不住自己身体逐渐滑向神经混乱边缘的才是常态。 以实际情况来看,只有几种比较好的解决方法。太宰的无效化异能力,或者像狙击手一样利用远程打击。前者是太宰特攻,后者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也可以依靠理智硬撑,但他那时有种自己人格分裂了的幻觉。 第41章 凶手已经死了,这次事故只是一次难得的体验。 终于见到征十郎是他即将被哥哥姐姐像打包行李一样带回家的时候。事件之后的发展不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御之城名下的企业和被牵连出的无辜共犯,归谁处置谁便去处置,他是只出力不出脑的战斗人员。 红眸的青年站在一边,看护士给他换药。 伤口在背后,他只能全程交给护士操作,“这个意外是我的问题。我没有藏住自己的想法,简直是被那个人坑了一把。” 真是实际上的“死了也不安分”,像触发了“亡语”效果。 手术的作用是普世意义上的止血消毒取子弹,他只是需要时间。子弹擦着他的腰椎,造成了穿透伤。好运如他,没有伤到关键的骨头,也没有扯断很重要的神经。若非如此,即便可以用灵力滋养修复伤口,他也要过上一段和轮椅相依为伴的日子,之后再找别的机会恢复健康。怪不得医生看到给自己削苹果吃的他时眼神直勾勾的,瞪圆的黑眼珠让他毛骨悚然,医生像一个看到实验品的疯狂科学家。 病房到处都是白的,比雪还白,看久了实在是让人心生厌烦。他能不能申请把窗帘和桌子换成蓝色的?红色的也行,换个颜色才能让病人心情变好。 等护士离开,他就迅速挪下了床。右胳膊揽着刀袋,僵着上半身,用十分古怪的姿势走路。医生不让他有大动作,以免伤口再度崩开,伤上加伤,影响到脊椎,那样得不偿失。 唉,他最不喜欢住院了。 他在病房的地上走来走去,和初学会走路的小婴儿一样不知疲倦,木地板踩起来没有因为年久失修而嘎吱响,只有摩擦的呲声。征十郎像沉默的观众,看他滑稽地练习走路。 病房外,秀也哥在和赤司叔叔聊他不知所云的事,而爱花姐去尝试帮他办出院。这很难,因为医生会严厉制止。 “睡觉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草原,火焰,被火焰焚烧的自己和幼年的他。 赤司征十郎在脑海中按照友人的描述还原梦的场景,“你认为那不是普通的梦?” “嗯。既然和熊本有关,那就不是梦这么简单。我之后得抽时间回熊本一趟。”但这不是紧急到需要他现在就出发的火烧眉毛的事,没他养伤的优先程度高,“接下来,你有时间吗?” 在秀也哥和赤司叔叔推门进来时,他拄着刀,背对着门,另一只手扯了扯病号服的衣摆,用玄而又玄的语气问道,“想打篮球吗?我想在京都多逛几天。” 第32章 1. 今井元岚想到了网上冲浪时见过的绝妙形容, 颇为骄傲地把这个形容讲给赤司征十郎,“带球过人简单得像老爷爷凌晨过马路。” 被当做冷笑话收纳机器的青年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才不至于崩坏,但这种搞怪又离谱的形容还是像精神污染一样留在了他的脑子里。 “为什么要强调凌晨?” “凌晨路上车流量少, 步行缓慢的老人也可以轻轻松松过马路, 不担心被车撞到哦。” 这是已经不是奇怪的冷笑话的范畴了。赤司征十郎没搭话, 生怕引出些更不得了的冷笑话。 新鲜出炉的伤患这两天被医生允许稍微大一点动作扭腰,不至于需要直直挺挺地僵着。他身体是什么情况他心里有数,大幅度的扭腰弯腰动作还不能做,其他动作全都可以划入白名单。刚出赤司宅大门的时候, 征十郎还愿意和他说几句话的,现在话怎么变少了。 是那个冷笑话的原因吗?看来他开玩笑的水平依旧烂得令人发指。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他一点都不难过,仍然笑呵呵地跟在征十郎左手边,亦步亦趋, “提出要求的人是伤者, 果然什么要求都可以被实现。”赤司叔叔并没有对他故意把征十郎截在京都的做法表示不同意。 但他棋差一招。他是希望征十郎在京都多待一段时间的, 但没说他也要呆在赤司宅。经此一役, 征十郎在哥哥姐姐心目中的可信度可以算是迅速跌破及格线, 但还是比其他人高。他可以理解, 因为他这次受伤和“赤司征十郎”有关, 这一点是板上钉钉任何借口都不能让其改变的。 住在赤司宅,他就可以随时随地抓这段时间不需要过分操持公司事务的征十郎打牌, 再作为“惯犯”指点征十郎怎么处理异能特务科的例行询问。 高中三年级是他的人生分岔路,如果他那时被征十郎“押”来洛山读书, 应该也会是这副光景。人生还会比现在更平静安逸些。 那会不会更幸福呢?另一个选择也许能带来更多别的可能性,但他现在也很好,刻意美化自己没走的道路就是对自己走到现在所做的努力的全盘否定。 “你还会认为我那时候应该来京都吗?”他问。 “会。”赤司征十郎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即使不在京都……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比成为岚复杂人生开端的东京强得多。 “你说过我打篮球没天赋。”今井元岚这话说得十分坦荡, 像是拿到了免死金牌。 “没天赋和你来洛山没冲突,也不会有人逼你打篮球。”难道他有做胁迫一样的事?他的记忆并未因遭受异能力者袭击而扭曲,“你喜欢的东西,在哪里都可以学到。” “话虽如此……这难不成是去洛山高校的路。” “不是。” “我以为你要去洛山故地重游,然后借个篮球场。”符合国际标准的正规篮球场地赤司宅里就有,但他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成为征十郎和他出门的理由。 “我联系了几个朋友,他们希望在外面。” 今井元岚闻言,光速扭头,和友人四目相对。他在心底揣摩一阵,“应该,是我想的那种朋友吧。” 这下倒是赤司征十郎更为不解,“你想到了哪种朋友?” “就是,‘他们喊着友情啊羁绊啊什么的就冲上去了’那种朋友。” 赤司征十郎的天才大脑运转不能。 —————— 不好意思,他的任性要求居然让征十郎联系了以前的队友。 他更没想到征十郎会在街头篮球场随机加几名陌生路人一起组队。朋友?对手?现在都一样吧,度过了十几岁热血沸腾的年纪,在比赛场上穿不同队服的少年们现在也成为了握手言和的朋友。 “别看我没拄拐杖,现在我可是病人。”他摊开双手,望向友人。他只是借伤患的身份和特权合情合理地给征十郎找点事干,从没听说过这种事都能变成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 “伤的不是手就能开球。敦,把球给他。” 被临时安排当裁判的高个子紫发青年听话地把球递到了他手上。 好吧,他叹了一口气。征十郎不会因为那些冷笑话生气了吧。被征十郎临时喊来的朋友,个别还有印象,但个别名字已经记不清了。 而在哪一方都对另一方不公平的紫原敦当了裁判。 紫原敦是征十郎在帝光时候的队友,个子很高。他有急事去篮球部找征十郎,一眼就能从篮球馆里看到那个做事不急不躁慢条斯理但个子高得要命的学生。 “哦,谢谢。”他被紫原敦递了一根……巧克力? “你,是那个人吧。” 紫原敦的说话很有特点。缓慢,但有自己的节奏。听完,他问,“哪个人?” “赤仔的跑腿。” “……?” 他眨了眨眼,妄想从紫原敦脸上看出一丝开玩笑的意味来。 完全没有。原来他在征十郎的队友眼里是这种形象。但说他是征十郎的跑腿也没错,只是一种名称不够高大上的助理。 紫原敦问他,“你喜欢打篮球吗?” 他选了个折中的说法,“我打篮球很差劲,更喜欢看别人打篮球。” “喜欢篮球,但不擅长?” “不止,我是没天赋。”场上的球员为队伍而战,场下的观众尽兴而归,这就是一场精彩的篮球赛,他以观众的身份参与进去,心理层面就能得到百分百的满足,“我说不上喜欢。但国中时候经常看征十郎打篮球,观赏性和技术性都很棒。” 他在心里的日程表上给“看征十郎打篮球”这一栏画了个勾。即使是和路人队友的搭配,也碰撞出精彩绝伦的瞬间,天才的光辉是不会吝啬于分享给他人的。 2. 那天的路人篮球赛到后来已经不再记分。征十郎能找来的朋友是最近有空闲的几人,除他眼熟的紫原敦外,作为模特的黄濑凉太在附近有拍摄工作,另外两名是征十郎在洛山时候的队友,是京都本地人。 有人忙得没排期,有人在国外出差回不来,像热血少年漫一样的少年们都成为了辛苦而忙碌的大人,真的是时光飞逝呢。 这件事告一段落,他又把自己计划好的事情统统做了个遍。去天桥立看了海,也在智恩寺坐了船,雪丸很可爱,第一次钓鱼没有空军却在他的意料之外。 第42章 征十郎连钓鱼也会。他照葫芦画瓢挂饵下勾,开始极为耐心地等待。旁边也在钓鱼的老者一听他是第一次钓鱼的新手,操着一口大嗓门导致失去平静韵味但豪放之意更甚的京都方言给他讲新手保护期的注意事项。 不敢相信,他真的钓到了鱼。尚存几分生机的鱼在拥挤的小桶里挣扎,鱼尾疯狂拍打就地捞进桶里的河水,溅起水滴无数。 “真是有活力的鱼。”吃惊之余,也不忘把兜里没开封的手作曲奇饼干分给征十郎和钓鱼老伯。 赤司征十郎翻到包装袋正面,塑料包装上印着一个家喻户晓的车标,如此简约又难忘的设计让他再一次陷入沉思。 和老伯相谈甚欢的人回头告诉他,前两天从家里溜出去逛神社的时候,偶然路过一家专卖店,就进去订了车。 “我现在开不了,之后有人安排运回。”今井元岚用脚尖踢了踢逐渐停止模仿滚筒洗衣机的水桶,适应狭小新居住地的鱼弯着身体,沉在桶底,“曲奇是销售员小姐送的小礼品。我吃过了,无毒。” —————— 京都有很多有名的神社,一定不能错过的绝对是伏见稻荷神社。 神社的巫女小姐耐心地担任他的讲解员,可惜他到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祈祷时间。朱红色的千本鸟居是神社最出名的景点之一,他当然不能错过。他没有带三日月在身上,这倒不是担心睹物感伤,他去的又不是东山区的丰国神社。 他像普通的外地游客一样,在下山的游客之中逆着人群缓慢向上走——他来到神社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 最近是七月,他完美地错过了本宫祭。征十郎给他描述的万灯神祭很精彩,太吸引人了,一定要来看一场真正的万灯神祭才行。上山路上,满眼都是红色。红色的鸟居,暗红色的牌坊,红白的巫女服,还有夕阳橙红色的光。路上有狐狸石像,但着实让他回忆起一个和太宰一样失去联系的人。 条野闭眼的长相和这狐狸石像还蛮像的。越想越乐,他拍了几张狐狸石像的照片。 再登入语音信箱,给条野发去一段语音留言。 【在伏见稻荷神社记录此条留言。】 【你发给我的文件我看过了。杀手在狱中暴毙的原因与我以及我的家人无关。先前提到过的意大利黑手党,我在一周后才会与他们见面,也可以排除是他们率先动手。】 【我认为这是高塔组织防止组织暴露的灭口行径。查明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这是横滨警方的任务。不过,由此看来,为了我的安全,我似乎不得不对高塔组织动手。】 【有一件说起来可能会被你嘲笑的事。前段时间,我受了枪伤,所以最近一直在京都。如果横滨有与代号为黑衣组织的跨国犯罪组织相关的研究所和个人,请务必考虑到其中存在危险异能力者的可能性。】 第33章 0. 作为日本公民, 应该知道东京和京都没有时差。今井元岚只怨自己没能和条野面对面,否则他一定会给这个年轻的军警上节课。 “你难道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回横滨?只要我想,现在就能回去。看起来, 你们横滨人都喜欢半夜三更打扰别人, 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我不在横滨。我联系你不是为了和你吵架的, 今井先生,看邮箱。”言简意赅,条野采菊现在确实没时间和今井元岚在口头上争个高低。 整面墙被打破,高层建筑变成了前后贯通的格局。夜风灌进房屋内, 吹起满地的尘土,借着月光,末广铁肠看到搭档的脸色不太好。他没管,他还要忙着四处搜寻犯罪组织的残兵败将。 “铁肠先生, 你能看见那个犯人吗?” 末广铁肠顺着搭档刀尖指向的位置看出去, 观察那个被碎裂的天花板和倒塌墙壁荡起的灰尘掩埋在残垣断壁里昏迷过去的罪犯。那里角度不好, 没什么光, 但看一个东西存不存在有什么难的, “能。” “既然能看见, 就去检查他的呼吸有没有停止。否则今天又要有额外的任务。” 今井元岚一目十行飞速看完邮件, 便也顾不上计较凌晨两点被一通电话叫醒的事,“以我所能知道的情报判断, 这份窃听内容是黑衣组织成员和自己下线的可能性确实很大。可以拿去提取声纹信息。” 黑衣组织的成员衣着打扮像“乌鸦”一样漆黑,但非基层成员又会用酒名做代号。是细想就会觉得很粗糙简单的命名法, 暴露身份也非常很容易。 不排除这个组织的成员用变声器交流的可能。 “把这种东西给我看,没关系吗。” “你又在幻想些什么,这只是很久以前的一次任务内容。从你拒绝在入职合同上签字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你看不到机密情报, 今井先生。就算您后悔了也请把后悔这个词藏在脑子里,没人能帮你时空倒流。” “你只是把我当确认的工具?” “因为你在留言里恰好提到。就这样,再见。” “你在东京?” “不。” “如果你的任务里没写明这是黑衣组织,说明横滨的情报部门落后敌人一步。还是说,横滨军警和日本公安以及外国调查局工作的侧重点不同,所以不会刻意强调这方面。”都有可能。 什么东西爆炸的巨响和条野的说话声混在一起,他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用一种太宰治非常熟悉的语气说道,“你居然不是关心被偷袭中枪的我,而是关心你曾经的任务是不是和犯罪组织有关?你果然是个非常优秀的……” “你是受虐狂吗?今井先生,看起来必须要有个监视者寸步不离地监视你,你才能像正常人一样说话做事。” “怎么可能。我只是怀念横滨光明正大的纷争。离开横滨之后,我意识到,还是单纯的武力斗争最放松大脑。” 挂掉电话,仍有几分意犹未尽。未成年果然很有意思啊哈哈。他在条野现在的年纪,还是个读大学二年级的乖学生……啊,也不对,他没乖到哪去。 1. 秀也哥本要亲自逮他回家,但他回程依旧蹭了征十郎的飞机,落地之后,又搭上了车。 真好,又给他蹭到了,卡牌也原封不动地物归原主。 征十郎是亟待回归王座的帝王的话,那他就是一边复习学业一边还要当社畜的天选之子。 “你还记得我在帝光的时候,和篮球部里叫作灰崎祥吾的人打过一架吗?” “记得。”两人双双被记过处分,但岚的处分在事情调查清楚后理所当然地撤销了。 “他之后不再打篮球了?”虽然不是因为和他打架的这件事,那个人退部倒确有其事。 “没有。他高中有打过比赛。” “是吗。那他可能确实喜欢篮球吧。” 不管对篮球是什么态度,灰崎祥吾其实是个脑子不错的家伙,缺点不过是性格太恶劣了,他和征十郎,或许都是那个人讨厌的类型。 怀里抱着刀袋,左胳膊曲起撑着脑袋,侧头看向征十郎的眼睛。红色的,都是红色的,很好看,像石榴。他和红色的东西很有缘分……他整点红色的东西在身上,是不是会更合群一点?受伤之后一身血可不算。 赤司征十郎回以平静的目光,“坐好。” “没关系,好得差不多了。”他的腰现在完全没有问题。 “以正常人类的恢复速度,你要在别人面前装一段时间。” 在心中回了个“好吧”。普通人腰部受伤的确不能像他一样这么快自在走动。 赤司财团从这件事中得到了什么?会有更好的东西在未来等着他的友人吗。在征十郎意义不明的目光里,他低头去拨弄手机。 不出半分钟,赤司征十郎听到他的手机传出了熟悉的消息提示音。 岚转发给他的视频是个五分多钟的视频,但他没有任何点进去的想法,因为《讨伐我的霸总上司》的离谱题目已经劝退他了。 “……” 今井元岚用刀柄抵着侧脸,声音因此听起来有些变形,“征十郎以后也会变成那样的怪人吗?这种幻想真是可怕。”如果征十郎变成不顾大局只顾眼前的人,赤司财团一定会完蛋的。 “你有把这个视频发给秀也先生看过吗?”赤司征十郎把手机锁屏,没打算去看这种奇怪的东西。 “没有,我为什么要给我哥看?”难道是因为秀也哥比征十郎年纪更大所以要更早接触? 赤司征十郎笑了笑,和今井元岚常用的敷衍笑容几乎一模一样,“所以,为什么让我看。” 今井二少爷为自己挽尊,“那换一个。” “……” “这个怎么样?” 看着《重生之在三国当轮椅仙人》的标题,赤司征十郎陷入了沉默,车内一片死寂。 “我之后找老师给你上课。” 在今井元岚疑惑的视线中,赤司征十郎接着说,“美学课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的审美和以前不一样了。”打牌打的吗,还是在横滨被什么人开拓了不该开拓的眼界? 第43章 “哦,《美学》,我知道,”这到了他的专业领域,“鲍姆加登,德国理性主义哲学家。” “你得看看。” “我……” “虽然是未完成版,但我可以给你准备别的书。” “征十郎。”今井元岚的语气严肃了起来。 赤司征十郎用眼神询问友人的意思。 “他的诗歌不在明年的入学考试考纲范围内,而且我的审美明明很正常。” 2. 地球上同一纬度的城市会因为海拔地形等种种因素导致季节表现不同,气候四季分明,但东京的繁华让人难以快速意识到季节的变换。 时之政府的现世办公地,一栋和普通部门办公楼一样的建筑。有临时外出工作的话,他就跟着前辈在外面跑一天,执行部员工一部分占比很高的工作都是战场的开拓,这样的任务会提前很多天安排,不会紧急通知。 没有要紧的工作就速速赶回本丸呆一整个白天,看复习资料,顺便把午饭也在本丸里解决。 他和三日月约定好,那件事谁都不能告诉,哪怕是近侍也不行。 “就当做我们之间的秘密。” 天下五剑欣然应允,但作为交换,要求他立下至少有一振刀剑与他同在现世的诺言,“看来,审神者大人的生活比我所知道的要危险不少。” 三日月宗近也不知道自家整日笑脸迎人的审神者究竟隐瞒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凶险经历。 从京都回来没几天,征十郎给了他三版《美学》,德语原版和日文翻译版,以及英译本,当然还有作为赠品的诸多诗集文选。征十郎难道在报复他瞎转发的那些视频? 他看着书封眼神死,征十郎心情却不错。 “我其实不太喜欢别人强迫我学习,征十郎,我更想自由地选择感兴趣的东西。”他说得委婉又直白。 赤司征十郎的回复同样直抒胸臆,“嗯,我知道。” 所以这些书还是成为了他学习计划的一部分。 除了这本书,他还看了织田写的小说《雨》。 织田和孩子们在东京的生活逐渐安定下来。这几天,他去了织田现在住的地方,小孩子们对新的住所和学校一开始有所抵触也在他的预料之内,但现在看来接受良好。因为没打招呼就上门拜访,他身上的伤把织田吓了一跳。 他解释自己只是去帮朋友办了点事情,织田对他摆出了一副“不愧是你”的表情。 织田开始写小说了,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想做的事。有名为《雨》的一篇,还有《独居》,不过他更喜欢《雨》这一篇。 坐椅子上翻手稿,他顺带问道,“最近有太宰的消息吗,我完全没有呢。”纸质手稿翻起来很有上世纪作家的古老感,怪不得有很多人至今仍然偏爱纸质书。手感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我也没有,但太宰有自己的打算吧。” 话虽如此,他确实不担心太宰这个智多近妖的天才,“还有需要帮忙办的事吗?论东京,我比很多人都熟悉。”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孩子们也很喜欢你来看他们。”元岚会给每一个人带礼物,孩子们喜欢这个慷慨的大人。 “力所能及。有些东西是爱花姐特意说要带给小姑娘的。”他的姐姐是个不吝啬于表示慷慨的人,他的身份在政治领域之外都很好用。可用的东西都用到实处,才是恰到好处,他一直都是实用派。 他望了望天空。 今天也是没有意外发生的和平的一天呢。 第34章 异能特务科找上门委托今井元岚对征十郎进行每月一次的心理状态评估。 谁也不知道直面精神控制类异能力者的普通人所受到的影响有多严重, 但异能特务科有自己的一套准则。虽然赤司财阀的大少爷恐怕不能算普通人。 今井元岚本人是不可以当对照组的,因为这人的外在气质与其本人行事风格思维方式的差别堪比人类和草,曾接手过今井元岚案件的水桥小姐向同僚们坚决抗拒这一点。 不过水桥小姐显然不怎么想看到他, 语气分外公事公办, “赤司征十郎的身份较为特殊。综合考虑其他方面, 和其他日本公安部门还有赤司财团顾问沟通过,决定将这件事委托给你。” 今井元岚也作出严肃脸,“没问题。” 作用于精神层面精神控制类异能力和普通的异能力在性质上已经完全不同了。 虽然他不觉得征十郎会有遗留的后遗症,但这理由被他拿来当挡箭牌倒是极好。 于是, 他现在背着包站在征十郎自宅的房门口。这是他第二次以这种理由来找征十郎,顺便还书。 心理评估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因为异能特务科有一套完整的心理健康测验结构,针对专人进行内容更改后就能正式使用。 况且, 他不放心让异能特务科的家伙和征十郎接触。 两个人手头都在做自己的事, 口头的交流倒是没有停下。 黑发青年左拐右拐钻进健身房, 赤司征十郎又看着岚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原路离开。 “果然, 没办法锻炼的日子会让人看到体重的非常增长。” “活动量减少, 才能证明你的安全。” “恰恰相反哦, 征十郎, ”今井元岚说着,走进书房, “我整天无事可做的时候,晨练才会准时。” “你锻炼的时间经常分给桌游。” “……说得也是。” 赤司征十郎的工作如今已经变得今井元岚完全看不懂的样子了。在征十郎大学专业和他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时候, 他就预感到终有这一天。这也是注定的事,正如他小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就经常看秀也哥啃这些东西。 靠着窗户,他在看征十郎, 征十郎在看电脑屏幕。 赤司征十郎从玻璃杯身映出的人影里发觉友人陷入了沉思。无神的双眼配上年轻社畜的身份,意外有点好笑。 “征十郎。”人影动起来,眨了一下眼睛。 “还有什么问题。” “和异能特务科无关,只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会答应参与那件事?公安事先预警过,但异能特务科嗅觉那么灵敏的地方居然没有及时插手,而且有跨国犯罪组织参与进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以你的水平来评价,那个异能力者的实力怎么样?”赤司征十郎反问道。 他和征十郎的视线借着玻璃杯相接。望着征十郎的红眸,他实话实说,“以能力的危险程度来说,应该被关在我呆过的异能特务科特殊监狱里,但以个人实力来看,一个爱好健身的普通人,可以和他打得有来有回。当然,是在他掏枪以前。” 这是横滨的异能力者与横滨以外的异能力者的区别。丝毫不在意自己本身,而将成功的希望全都寄托在自己的能力上,说到底,是傲慢在作祟。 “他提出的交易,所说的计划,有不小的可行性。”赤司征十郎事后回忆起种种细节,在复盘时重新确认过,部分是合理的。 “原来那家伙不完全是装模作样的诈骗专家。” “御之城能在这几年之内市值飞速提升,和他关系很大。” “你知道我不懂经济,也接不了你的话。”今井元岚转身面向窗户,眺望着这座城市,“所以,为什么会答应呢。” 站在窗户前一眼能望得见远处素不相识的行人,开门等候客人的商店,按规章办事的交通警察。他听不到,但那里一定有很多杂乱的声音。近处的风景就没有那么生动了,只能让他回想起以前住过一段时间的高层住宅楼。刚开始会觉得环境不错,看多了就会觉得枯燥乏味,再也呆不下去。 他在横滨的常住住宅是普通低层居民楼,便利店也只有两层,位于东京的今井家老宅和呆熊本时住的宅子是经典日式庭院,像本丸一样饱含浓厚的传统气息。 他喜欢接近生活的鲜活感。 不知道是不幸还是幸运,他见过拥有“如果世界上不存在异能力者就好了”这样念头的绝望的犯人,那样的话,人人都站在同一个出发点,不存在未知层面的力量碾压。 过度探索自己的内心会陷入虚无主义,而陷入虚无主义的人若是无法重新认识自己,连最初的信念都会不复存在。所以他拒绝思考那样宏大的命题。仅靠一个人的力量就将整个世界搞得天翻地覆,如果换个角度来看,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会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才。 赤司征十郎没有办法回答友人的问题。他不知道怎么对友人解释,那不是他不同意就能拒绝的事。 但等不到答案的青年会给自己找话题。 今井元岚语气里的轻快和片刻前的凝重截然不同,“我会把评估结果如实反馈给异能特务科。看在我辛苦了几次的份上,请我吃冰激凌,现在,立刻,马上,在天黑之前!” —————— 出租车司机大叔还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刚下车的黑发青年抱着箱子一脚踹开大门冲了进去。 第44章 现在的年轻人啊。大叔看了直摇头,就算是回自己家也不能直接踹门吧。他看了眼目的地宅子外墙上的名字,一脚油门,飞快离开。能住在这种地方,谁知道那个小年轻是什么人。 在人肉运回的路上,箱子里的冰袋让他像躺进雪地里一样的凉爽,裸露在外紧贴箱子的皮肤泛着不自然的红。 今井元岚很快找到了下班回家的姐姐,“你今天没有加班呢,有东西给你。” “我这周——”今井爱花伸手,在弟弟头上一拍,“都不会加班哦。是什么东西?” 挑开卡扣,他把箱子里的东西展示给姐姐看。 “……冰激凌?现在天气变凉快了很多,岚,”这么说着,黑色长发的今井大小姐挑了一盒也许是巧克力味的冰激凌,“吃太多凉的食物胃会不舒服。” “是征十郎请客吃冰激凌。” “……绝对是你先提出来的吧。”今井爱花打开盒盖的手顿了一下,她低头扫了一眼大盒子,“有几盒巧克力味口味的?” “两盒。”一箱八盒。 “那么,巧克力味的都归我了。” 走在弟弟身边,她只到岚的肩膀往上一点,看不懂她本科论文的小孩现在也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大人。嗯……不知道能不能算做专业战斗人员。 岚有好朋友是值得开心的事情,但她会因为那个关系很好的朋友是“赤司征十郎”而稍微、稍微有点为难。几年的空白期,家里企业和赤司财团合作的紧密程度远不如爸爸妈妈在世的时候。 总之她把家里企业的管理通通推给了在这方面很有天赋的秀也。 岚和征十郎君的关系却从以前一直维持到现在。不过,纯粹的友谊本该如此。 冰激凌浓郁的巧克力味让灵魂都欢呼起来了…… 今井爱花收回迈出的脚,扯着岚的胳膊躲进了最近的房间。 “嘘。” 她对疼得龇牙咧嘴的弟弟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又指了指门外。 现在怎么不用异能力?小时候岚仗着摔不疼天天爬树的事她可一直记得。 今井元岚轻轻把箱子放下,动作缓慢地蹲下,趴在门上。 这也是她现在的姿势。 今井秀也正不知和谁人打着电话,从拐角的另一边走来。 —————— 岚一句话也没说,在电话里笑了半分钟。在赤司征十郎想出这又是什么名堂之前,岚迅速把电话挂掉了。 ……? 幸好他没开免提。只听到一连串停不下来的笑声,再怎么聪明的人也无从得知别人遇到什么事。但一定很好笑,否则岚不会专门打电话来,只为了找他笑。 站在无人处回电话过去,听到的是笑了很久之后有气无力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 岚又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含糊声音,才说,“我的笑点好像真的很奇怪。” “你刚刚……是在学谁说话?” “是秀也哥。他想邀请喜欢的女性,可那位女士后天就要回北海道了,就拒绝了他的邀约。” 赤司征十郎的脑子宕机了一下,“秀也先生追求的女性?” “嗯。姐姐说秀也哥追求的是一位自由画家,过几天要回北海道办个人画展。我怕不是见证了一场无疾而终的恋情,这很遗憾,但真的很好笑。” 他还好,只是躲在自己房间里偷笑,但爱花姐给自己开了一瓶酒,边喝边笑。 电话那端又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声音,紧接着,从气球漏气一样怪异的笑声变成比苦瓜还苦涩的笑。 “征十郎,你有没有ai助理或者提词器之类的东西借我用用。” 没有这种东西吧。“你要去当秀也先生的助理?” “差不多。秀也哥准备过段时间把我关在公司恶补企业管理的东西。完全劝不了,”今井元岚的心情是说不出的苦涩,像吃到了蒲公英味的冰激凌。他仍残留一丝幻想,“董事长一天不在,不会让公司破产吧。” “我想……大概率不会。” “你甚至不愿意给我一个肯定的回答。”投降了,他接受自己的命运了,“在所有事都圆满结束之后,我会去的。明天,我首先会去风纪财团一趟。” 第35章 1. 比起猴年马月去公司当实习助理, 他面前的首要工作是去赴约。 风纪财团,成立时间不久,董事长本人很神秘。他从各个方面得到的情报都显示这是个极其特立独行的人的产业。 顶层会客厅空旷得像新装修好墙面地板天花板, 但是完全来不及购买家具, 他在这里见到了一位名为云雀恭弥的青年。 高冷气质很足的人肩膀上停着一只圆滚滚的的黄色羽毛小鸟, 羽毛蓬松,呆得很惬意。 长相很有古典气质,令人不敢轻视的锐气容易让人想到黑色丝绸包裹下的尖刀,却养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鸟? 他周围养宠物的人并不多……除了征十郎的雪丸, 就只有他的堂哥家里的猫了。 风纪财团的董事长之外,在场的还有彭格列的首领。自我介绍叫做“沢田纲吉”的棕发青年态度出乎意料的友好,简直像他们曾经见面。 一副刚成年不久的样子,真的没问题吗。 ……! 一见面就攻击他, 真的没问题吗? 他只来得及抬臂拔刀挡下这迅疾的一击。刀没能全部拔出, 仍有半截存于刀鞘之中。下意识惊呼一声, 胳膊被震得发颤, 距他脑门仅有几公分远的武器是以砸破他头盖骨的力度袭来的, 仿佛要将他置于死地。 按理说是云雀恭弥上司的沢田纲吉, 反而比战斗狂本人还紧张一点——也可以解释为另一种“跃跃欲试”。 他后退几步卸去冲力, 赶在云雀恭弥再次逼近前像交通警察一样做了个“停下”的手势,快速扯起衬衫衣摆的一角, 露出腰部缠着的绷带。“我现在是伤员。再打下去,我会性命不保。” 他在心里暗自决定, 如果云雀恭弥不停手的话合作直接终止。和连伤员都不放过的战斗狂合作也太危险了,这可不是他努力就能克服的意外因素。 云雀恭弥的目光扫了过来,在对他的审视中收了武器,但看着像是随时准备敲他一拐。 他也收了刀, 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比解释更快到来的是一只从门外冲进来的小刺猬,还有一只很像狮子的……小狮子? 好多小动物。那不会是真的幼年狮子吧……难不成,风纪财团内部设置了宠物店或者宠物医院,员工上班的时候可以寄养宠物在公司。 很不错的制度,回头在公司也这么做。 “这是我们的初次见面吧,今井先生。” 可爱又灵活的小狮子像猫一样爬上青年的肩膀,彭格列年轻首领脸上的笑容仍有几分符合那个年纪的腼腆,“你嘱托我,见面后我需要对你解释一切,否则你不会把我们当成可信的人。” 这不是多复杂的句式,但怎么这些词凑一块他有点听不懂呢。他什么时候嘱托过…… “我承认,我的确没有完全信任你们。”他的目光此刻聚焦在那只像小狮子但绝不应该是小狮子的可爱动物身上。 看到今井先生和那时一样对纳兹有如出一辙的好奇心,沢田纲吉毫不意外。 他该从哪里说起呢?简单概括的话,“今井先生,四年后,你帮了彭格列的忙。你想要的报酬,是让我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给横滨的某个地址写信,帮助你处理一个威胁到你和你的家人的外国杀手组织。” 一个多月以前,就是今井先生说过的准确时间点。 今井元岚没有答话,依旧保持缄默,实则在陷入了混沌的头脑风暴。 沢田纲吉有耐心地逐字逐句地解释,“更确切来说,是‘十四岁的我的十年后’的时间点,那个时候,距现在,还有四年。” 今井元岚稍微推算了一步,“是我二十八岁的时候。也就是说,你差不多刚成年?” “啊……以日本的法律来说,是的。” “请问,我那时候做了什么?” “你清理了敌方的队伍,救下了原本会成为牺牲品的人,并且与敌人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这听起来像是我会做的事。仅仅如此,值得彭格列帮助我?”他不会是救下了极道大小姐之类的角色吧。 “你还是那么话多。”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呢。” 看得出来,未来的他与云雀恭弥的确认识,关系也不算生疏。但云雀恭弥对他们两个人没耐心,唯有对小刺猬是真客气。他的待遇比小动物差多了,是因为云雀恭弥更喜欢和动物相处,还是单纯看他,以及自己的上司不爽。 “几年后的你,不喜欢手腕上的穿戴式设备,包括手表,”沢田纲吉看向今井元岚的手腕,那里果然空空如也,“但你没有告诉我原因。” ……好极了。 陌生人不可能知道他讨厌戴手表。就算登门的客人也对此一无所知。意外收到名表当礼物,他也会在表示感谢之后收下,原封不动地保存在家里某个房间或者仓库里。只是收下,从不穿戴。 第45章 他相信了沢田纲吉的说辞。但之后最好能留点时间,让他梳理事情的来龙去脉,“未来的我,有说原本会发生什么吗?” “没有。但导致彭格列和其他组织敌对这种事不会发生,不用担心。”说这句话的时候,彭格列的年轻首领有些不好意思,“‘高塔’是雇佣形式的杀手组织,并不是意大利本土的黑手党家族。就算是,也不会威胁到我们。” 今井元岚摸着太阳穴,反应了好一阵。沢田纲吉好像用遮遮掩掩的语气说出了很不得了的话。 “帮我审问杀手的朋友现在不在我身边。在已经交给你们的情报以外,还需要别的东西吗?” 真是的……快给条野大忙人让路。 他庆幸当年没有选择加入军警。虽然他也没得选,但忙得没有私人空间的工作,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在沢田纲吉的脑海中,对今井先生口中那位专精刑讯的朋友自发形成了长相狰狞气势恐怖的刻板印象。 嘶…… “就目前的进度来看,已经够了。” “难道你手里有情报通信工程方面的工程师……?” 今井元岚发誓他只是随口一问。有专家从被捕杀手留下的设备上着手,找到高塔本部的行动效率才足够高,得以节省时间。 沢田纲吉的反应却很剧烈,猛地抬头,“你记得?” —————— 好像说了太多与目的无关的寒暄,他们双双被云雀恭弥赶了出来。 今井元岚扭头看着和他一起当门柱的青年,彭格列年轻首领手里捧着那只小狮子,脸上写满尴尬,神色比他还局促。 “抱歉,云雀学长只是……不喜欢人很多。” “……真的吗。” 刚刚,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这原来算很多吗?云雀恭弥的古怪性格很快被他归类为“天才总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 “沢田君,你是东京本地人吗?” “是的,叫我沢田就好。国中毕业以前,我在东京上学。” 然后就一直呆在意大利?沢田的国中时期是五六年前吧,“这个小动物是你的宠物?” 沢田纲吉低头和纳兹对视。不……匣兵器并不能当宠物养吧,纳兹应该也不想被当成“宠物”。 现在的今井先生,和四年后的他有诸多不同。 十四岁的他第一次和十年后的今井先生见面时,今井先生穿着一身灰红搭配的和服,神态懒散,但战斗时比现在更加游刃有余,几次危机情况之下的碰面也是以和服为主。但最大的区别是,如今的今井先生并没有使用火焰辅助战斗,而依旧使用刀剑作为最主要的攻击手段。 并不是死气火焰,而是今井先生特有的,被解释为“灵力”能力的火焰。 接下来的几年,在今井先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十年后并肩作战过的大家都得到了那时的记忆。”但不知为什么,今井先生却对那时的事毫不知情。 “是吗。” 两人并肩步行离开风纪财团顶层。 今井元岚对发生在他身上的罕见情况没有多么意外,“人生的变故太多,出意外很正常。正因为有各种各样的意外,才能证明世界的自然性。未来我是否说过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虽然是东京人,但高中时期就奔赴意大利的黑手党首领,和如今为时之政府工作的灵力者,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有交集。这种问题,比他打篮球的水平什么时候能超过征十郎还无解。 橘发青年摇了摇头,手心的小狮子也沮丧地哼唧一声,配合青年的动作,“没有。在紧急关头,我们往往没时间坐下来谈论过去。” 但白兰同今井先生对峙时的那番话,像惊雷一样击中了他,令人至今无法忘却。 后来,在入江正一口中,他终于认识了十年后的今井先生。那个世界的今井先生,会把每一次战斗都当做生命中最后一场战斗那样全力以赴,但幸好那惨烈的战斗只会存在于他的记忆里了。 正式成为彭格列的首领之前,他打听过今井先生的消息。当时尚在大学就读的今井先生和同学相伴从山本旁边经过,一副完全不认识山本的样子。而在他所经历的十年后,山本和今井先生是非常熟悉彼此剑术的切磋搭档。 “今井先生,你的家人现在……” “什么?”今井元岚把身上的兜摸了个遍,没摸到自己想要的,“放心,我的家人和黑手党八竿子打不着,他们不会阻止我和你联系。” 那……恋人呢? “恋人?没有哦。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吧。” 今井先生脸上露出爽朗的傻笑,银眸如晴朗夜空的秋月般明亮。 “我得到的已经够多了。再去奢求拥有灵魂契合的恋人,有点贪心得过分了。” 沢田纲吉却知道今井先生的恋人是真实存在的。在“十年后”,他曾与那位青年有过几面之缘。 —————— 各自离开前,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沢田纲吉是个秉性温柔的人。能坐在那个位置上,一定做了很多努力。 他隔着上衣摸到腰上绷带,回忆着片刻前云雀恭弥势如破竹的强力攻击。他的伤几乎好了,医生仍是让他按时清洁伤疤,按医嘱擦药,更换绷带。认真换药是没错,但把绷带拆了也没问题。 不过,今天绷带让他少了很多麻烦。云雀恭弥那一拐当头砸下,万一没挡住,他能预见自己的惨状——他得捧着裂开的头盖骨回去见爱花姐了。会让爱花姐从优雅黑猫变成发狂的尖叫猫吧。 说到裂开的头盖骨…… 在他留在京都养伤的日子里,秀也哥准备收网了。 第36章 来自过去的彭格列十代目, 在终战拉开序幕前偶尔也能有安心留在基地的时候。即使白天的训练让他身心俱疲,遗憾的是,他仍未能一沾枕头就沉入梦乡, 那种令人羡慕的睡眠质量现在并不属于他。 轻手轻脚地起身去为自己不适的嗓子倒杯水, 却在经过本该无人的训练室时听到有人在说话。随后, 是一阵因特殊材质墙壁的极佳隔音效果而变成奇怪声音的打斗动静。 这时候,在这里……战斗? 不可能是敌人的入侵,他在响动似乎告一段落的时候,谨慎地靠近, 敲了敲门,“那个……诶?” 云雀学长……和今井先生? 场地中剑拔弩张的二人不约而同扭头看向他。刚结束热身的战斗被打断,云属性死气火焰与那抹生命力无比旺盛的赤红火焰一齐无声地散去,留下何物焚烧过后四处飘散的烟。 云雀恭弥未做停留, 招呼不打转身变离开, 充满破坏痕迹的旧训练室只留下名为今井元岚的盟友以及在风中凌乱的沢田纲吉自己。 “晚上好, 十年前的沢田君。”只有十年后的自己才认识的黑发银眸青年笑着向他问好, 端起被放在矮桌上的水杯狠狠灌了一大口, 向他解释自己和彭格列的云守护者半夜打架的原因, “他想搞清楚我的能力。嗯……你知道云雀是这样的人, 他不允许自己有短板。你睡不着吗?” 他们二人走到空旷寂静的餐厅。 今井先生没有穿绣着家纹的和服,而是穿着普通的衬衣和长裤, 挽起左胳膊的袖子。不说话的时候,今井先生脸上也带着几乎令人无法察觉的极浅笑容。 今井先生这么晚也没有休息。 “啊, 这是因为,”像是看到影院里评分最高的喜剧电影里的满分包袱,青年笑着说,“原本我已经在梦里开始和朋友打牌了, 但是接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的电话。” “很重要的人是指……” “是我的恋人。” 诶,恋人? ……也对,毕竟今井先生是十年后的人,不像他一样是国中生。 “他要来东京找我,但我拒绝了。” 他有点明白今井先生做出这种决定的原因。东京现在很危险,与他们相关的人,难保不会一踏上东京的地界就被对手追踪定位。 今井先生对他摇了摇头,语气颓丧,“他是刑讯和侦察的高手,比起担心他来东京被敌人追杀,你不如担心我被他抓回横滨。” 会有这种恋人吗? “一个小时以前,他才知道我最近在东京做什么。” 原来……原来是这样。 “沢田,十年后的你,答应给我一个‘愿望’来作为报酬。” 今井先生这么说。他紧绷神经,目不斜视,表情格外严肃,“请说!” 他的态度让今井先生顿感好笑,“别那么紧张嘛。我需要你给过去的我寄一封信,然后,帮助那时候的我解决困扰过我一段时间的雇佣兵杀手组织。” 今井先生是彭格列的盟友。但就连这个“盟友”的身份,也是十年后的云雀学长亲自告诉他的。那时,黑发眼眸的青年对他的疑惑表示了肯定和表扬,认为“你必须先对云雀的话表示疑惑,再判断我的可信度,才能证明你是拥有自由个人意志的彭格列首领,而不是一味被强者牵着鼻子走的人偶”。 第46章 超直感告诉他,眼前的陌生青年的确是可信的。那么结盟的理由是……不要问。自己内心在告诉他,“不要问”。他又一次顺从了自己的想法,把这个问题深深地掩埋在虚空之地。里包恩说,在修建基地时,今井先生就借出手里的各种资源以供彭格列使用,如今更是将自己的公司当做彭格列可以随取随用的后备资源。 “嘘,”今井先生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眨了眨眼,“只是因为我意外当上了公司的董事长而已。” 他对今井先生口中的“公司”没有实感。原以为是个建筑行业的公司,但当他后来把今井先生和东京著名的今井财团联系在一起,发现这位“盟友”的起点……说不定比彭格列还高。 也正因为这样的发现,他才顺藤摸瓜寻找到也许是让今井先生和彭格列结盟的原因。半年以前,有一则标题为“今井财团董事长意外身亡”的报道,而报道中身亡的“董事长”是今井先生的哥哥。 —————— 今井先生想要为家人寻找真凶,他却怎么也想不到今井先生其实早已心存死志。所以,今井先生那晚才会有些忧虑地说,他的恋人会把他“抓回横滨”。 今井先生的灵魂早已变成寻不回的信鸽,从这具身躯中远去了。 “终于,找到你了。” 今井先生苦苦寻找的真凶,居然是白兰手下的真六弔花之一。 “今井君,看在你失去一切的份上,出于对你的怜悯,我才没有在你对白魔咒的部队出手时杀掉你。现在,你又闯进了choice的场地……你想做什么。” 背对着他的黑发青年直面白兰,听到这些话,笑容浅淡,声音平缓,像在同友人聊天,内容却尖锐讽刺,“原来你的眼睛不是摆设,白兰。能看见我在你的手下里寻人,也应该知道死在这场纷争里的人对我有多重要。你曾经想杀死我,我也一样,想痛痛快快地亲手斩下你的首级。当然,还有最应该死去的,你的部下。” 言语中的情感激烈动荡,与平时的温和青年判若两人。 “没有异能力,也没有死气火焰能力的人们,会不会像游戏里的消耗品一样,没有重复利用的价值,用完就会扔掉……你的手下,根本不会记得自己杀过什么人吧。” “你是唯一一个活到现在的‘今井元岚’,不打算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生命,而是单枪匹马发起赌上生命的战斗?那只是达成目的的基石而已。”白发青年对今井元岚话语中浓重的杀意置若罔闻,“你要怎么杀掉我?说来听听。” 火焰暴涨,如同喷发的岩浆,空间被夺目的红色吞没,用生命当燃料的红色,侵染了所有人的视野。 “任何形式的战争,受害的更多时候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每一句辩解,都会让你和你的手下罪加一等。希望……今天,你的部下可以为你献上生命。” 青年侧过身,向他做了个手势,指向一个方位,“离开这里,沢田。之后回老地方等我。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会传消息给你。” 他们隔得不远,却像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遥不可及。一字一句,他都听得很清楚,那些痛苦与决绝,全都变为今井先生的执念。 不突破火焰的封锁,白魔咒的人就无法向他们靠近一步。 一只火红色的小鸟落在黑发青年的手指上,鸟喙啄着今井先生的手心。 青年摸了摸小鸟的羽毛,亲昵地说道,“你生什么气呢?晴,很快就结束了。” 青年的身影在火光中逐渐模糊,真六弔花把攻击对准心存死志的青年,色彩各异的死气火焰同火光激烈碰撞。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让人震撼的地方远不止如此浩大的声势。 即使今井先生早已做好死战的准备,也会有人站出来阻止他。任谁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关系亲密的人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去战斗。 “我说过,你不应该像以前一样冒险,岚先生。” 同今井先生年纪相仿的白发青年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战场上,出现在今井先生身边。手持军刀,穿着比火焰的艳丽色彩更加厚重的红色制服。像是刚从任务现场离开,又匆忙来到这里。 这是今井先生的“恋人”? 比海更汹涌的火焰将白兰和真六吊花团团围住。 今井先生的右手搭上刀柄,注视着敌人,“抱歉,传平。但我必须这么做。” —————— 他迫切地想知道白兰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光是听到那些句子,就令人悲伤得不能自已。 刚经历过危险战斗的入江正一情绪也不太稳定,“根据情报……大部分世界的今井元岚都死在了十六岁,死在持枪绑匪的手中。”其次是二十岁,离奇失踪,但实际上是被政府部门秘密处以死刑。以及二十四岁,死于横滨。除了这些特别的节点,还有大大小小无止无休的战斗。 仅有零星几个世界的今井元岚安然无恙地活到了二十八岁,与其他世界一比,简直是九牛一毛。 即便如此,幸存的今井元岚也几乎全部死于同白兰和真六弔花的战斗中。 这次恐怕…… 出人意料,事情竟然没有他们想得那么糟。 不多时,他又见到了那个被今井先生叫做“传平”的青年。 白发青年的到来,带来了今井先生无事的消息。青年恐是双眼有疾。出现在他和里包恩的面前,身上不再是那身不知道哪个组织的制服,闭着眼,面无表情,但眼疾并没有影响这个青年的行动。 “他没事,他让你们少担心他。” 应该不是“没事”,而是“不危及性命吧”。难道今井先生果真被这个人“抓回”了横滨? 青年忽然朝没说话的他看了过来。像是被全然看透了想法,他僵在原地。 身边的里包恩问,“结果呢?”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你们要杀的人还活着。” ……他明白了。这就是今井先生和彭格列结盟的一环。 今井先生愿意付出仍何代价竭尽全力配合支持彭格列的行动,而他们要撕裂白兰的防御,留出一处容得下今井先生一人穿过的裂口,以帮助今井先生得偿所愿。 青年的身影如来时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对自己的家庭教师说出那番推论,“今井先生提供近乎无限的资源给我们,而我们提供让他找到并杀死实际是某个真六弔花的机会……是这样吗?” “你聪明了一回啊,阿纲。” “从来没有人把今井先生和彭格列结盟的内容告诉我。” 里包恩拿着枪,面色平静,“那个男人的合作对象只是十年后的你。” 只是十年后的他? —————— “这伤看着是有些吓人……但又不是好不了,有什么关系嘛。” “收起你敷衍了事的态度,岚先生,认为这是小伤的话,你怎么不立马滚回公司继续工作。” “啧,你说得对。安定,替我联系武装侦探社的与谢野医生,紧急联系人三号。” “……是,岚大人。” “……” “是你要求我留在横滨直到东京事了,如今又是你让我滚回去工作,传平,你难道在暗示我在横滨多设几家子公司吗?我亲自去和港口黑手党的首领谈谈的话,说不定很快就能谈成双方都满意的商业合作。” “以你现在的情况?趁早放弃吧。” 第37章 1. 曾经在属于异能力者的监牢呆过不长的一段时日, 他对监狱不算陌生。不过,独属于异能力者的坚牢和关押普通犯人的监狱还是有不少区别的。普通监狱里,常人难以攀爬的高墙, 进门时全方位的安检, 就算下一秒掏枪压制犯人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的严肃狱警是监狱的标配。 他对日下源天知本人没有任何印象, 第一次见面就是在监狱里,此时此刻。 秀也哥说,日下源天知在当年的“清算”中逃过一劫,沉寂多年, 却没有放弃对他们的赶尽杀绝。 “是吗。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意外。” 他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狱警,身后和头顶安着监控器,秀也哥等在离门口更近的位置, 也有狱警候在身边。 一道铁门将房间分成两半, 铁栅栏后, 那个年近六旬的人双目澄明, 平静地注视着他。 “我是今井元岚。” 而听他说完, 中年男人缓缓合眼, 似乎是对与他交流没有兴趣了, “你居然活着来到我的面前了,新田的孩子。” 有狱警盯着, 他不好说什么,“你如果放弃执念, 不至于落得如此牢狱之灾。每次遇见像你这般痛恨我的父母的人,我只会觉得你的一生充满不堪回首的苦痛。” 日下源天知并未反驳他的话,轻叹一声,似乎在表示赞同, 说出一句毫无意志可言的“我的终局将近”。 “你知道自己死期将近,所以即使牺牲自己也要为自己的亲人博得永远的自由?那又如何,日下源先生。”脸上挂上那副浅笑,“我还是活着来到你的面前了,败者为寇呢。” 第47章 日下源天知的任何说辞,他都只会左耳朵进右耳多出。让他像圣人一样原谅一个为了自己的子女而对其他人痛下杀手的“一时糊涂”的人? 犯人会对受害者的狡辩大多如此。说自己是为了别人,为了自己看不到的未来,却从不反省自己在达成目的的过程中伤害了多少无辜的人。其本质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只是无意识美化了自己的作为。 自私是流淌在人类血液中的特质,能抵抗这一本能的人少之又少。 “在我的母亲在世的年岁,你不曾担心新田咲奈的孩子揭露你的秘密,而人到老年,你却开始疑神疑鬼以至于决定逼迫她的孩子离开日本甚至身死从而将你担心的事掐死在襁褓之中。看来您是真的老了,日下源先生,您的记忆模糊了,失去了对他人的最基本的信任。”哪怕本意是逼迫继承力量的他离开日本,威慑家人收敛张扬的手段,也不值得宽宏大量。 中年男人头上生着白发,被逮捕进监狱之前那个叱咤商场的商界巨鳄不复存在。 即使日下源天知的手段得逞,被虫蛀过的牙齿能坚持多久?如今唇亡齿寒,家主锒铛入狱,没能力的家伙是撑不了多久的,“您比我更明白力量的重要性。但你似乎不是一个合格的教育家。” 他没什么要说的了。该收购的都已办妥,该入狱的也人证具全。 这次就是真的结束吧。 他为此在横滨呆了那么久。虽然认识了一些很不错的朋友,但他的时间,最珍贵的时间永远回不来了。时间是公平的,每分每秒,过去就是过去了,好在他的朋友足以弥补他心里最大的不平衡,那些惊喜的、耀眼的、精神富足的时刻,是他得到的最棒的回馈。 像带他进来那样,狱警寸步不离地紧跟着他,将他送出室外,秀也哥也是这样的待遇,并没有因为社会地位的特殊而获得任何优待。 —————— 忙碌了那么多天,秀也哥的眼底都有了黑眼圈。 “哥,日下源家的……” “别管。”今井秀也语气干脆地堵上弟弟想问东问西的嘴。 “哦。”今井二少爷这时候很难忤逆自己的亲哥,“那我现在去哪?难不成要和你回公司。” 他在时之政府还有一整个清单的任务要完成。这么说有点像借口,因为那是刀剑付丧神的战斗任务。以他现在的工作经验,执行部还不需要他本人执行现世的任务,不过,在不久的将来,他会有那种战斗任务的,那种不可避免的,不可推脱的,与人类战斗的任务。 历史修正主义。人类社会最不缺的就是人与人的争斗。哪怕刀剑付丧神的敌人是时空溯行军,历史修正主义的阵营里,也不乏信念坚定无比的人类,坚定地想要“修正历史”。 人类……也不是普通人类。 “嗯。先在公司呆上一个月。” “哎……可我是学哲学的。” “就算你是农学部的也得学。” 这下今井元岚知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如果他是农学部的,回熊本老家的计划会很早以前就提上议程……回去鼓捣荒芜的田地,和学校里认识的那位学长一样,做最符合专业前景的事。 升学分配他兴高采烈地选择哲学专业,经济管理相关的专业从来不在他的选择范围内。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过去。 岚望着空无一人的角落。看到这一幕,今井秀也便了然,岚又看到他和爱花都看不到的东西了。 他先一步上了车。谁敢坐岚开的车,反正他不会。每次和危险驾驶惯犯的弟弟出门他都必须带上司机。离上次交罚款还不到一个月,没想到去了一趟京都,岚连自己的车都偷偷摸摸买好了。 他没有怪岚的意思。他原本就准备在岚能主动按交规行驶的时候安排一辆车给他……事与愿违,总是没有这种时机。 没等多久,弟弟风风火火地窜进了后座,坐到他旁边,一副“我有话说”的样子。 升起挡板,今井元岚为哥哥解释道,“日下源天知是灵力者,和妖怪立过契约。” “刚刚的,就是那个妖怪?” “嗯。那个妖怪在日下源天知的青年时期和他签订了主从契约,并且还说……” 今井秀也其实能想得到妖怪会说什么,“还说她认识妈妈。” “嗯。” “你是怎么想的。”今井秀也问。他们之中,只有岚会深受此种事情困扰,所幸东京不适合妖怪生存,不然,怕不是数不清的妖怪要排着队等和岚互诉衷肠。岚那样的性格,和妖怪交流往往是在无意识地向下兼容。 今井元岚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你以为我会相信一个妖怪的话吗?她又不是‘我的’契约妖怪。” 这件事,就这样结束吧。 2. 在今井秀也身边工作了很多年的女助理喜笑颜开地迎上来,看到这个让董事长交了不知道多少次超速罚款的二少爷,芳贺穗像看到一个行走的笑话大师一样竭力阻止自己爆笑出声。 “芳贺小姐,我接下来一个月都要呆在这里吗?”崭新的办公室,和秀也哥在公司同一层,落地窗能看得很远,也很真切,正如他现在能“看到”外面狂风呼啸,行人都在匆匆赶路,担心阴沉的天气预示着稍后的暴雨。 “是的。工作流程和内容方面的问题,我稍后会详细为你解释。” “辛苦了。” 看到二少爷转身,自觉地去摸墙面,芳贺穗笑而不语。 今井元岚不死心,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摸出一个隐藏门。他也想要秀也哥同款休息室。 “你趴在墙上瞎摸什么。” 闻言,今井元岚回头看着推门进来的青年。 银发银眸的贵公子手中捏着一沓文件,长相贵气逼人,但张嘴说话的瞬间就能打破旁人对他的观感。 于是芳贺穗微一行礼,忙不迭地离开了,今井元岚从助理小姐身上多少感觉到了一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哦!好久不见,央哥。” “你这两天的任务,”今井央把文件按在他的新办公桌上,简明扼要地传达了他这两天的“学习内容”,“分析这份招标书里的错误,两天之内给我答案。” “两天?”他大惊失色。 今井央瞧了一眼自己的堂弟,点头,“我和秀也说,你一定觉得两天很长,那好,就今天,在我晚上离开公司之前给我。” “诶?等一下!”这不对吧?他还什么都不懂。 “秀也的助理这两天会教你的。”今井央草草翻了一下这份错漏百出的招标书,“给你这种初学者拿来纠错正合适。” “……感觉我是两天之内能把公司干倒的那种人。”他会名留史册吧。他对自己的了解十分透彻,他在经营上的天赋堪比征十郎对他打篮球天赋的形容,甚至比那更糟。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想象力这么丰富,你似乎适合当艺术家。”世上不会有人能用两天干倒一个商人世家的产业,哪怕岚在这方面真的非常愚钝也绝对做不到,“裸考考零分是很难的。” 只要不写就是零分,他在心里悄悄回答。他真的要从看招标书开始学习?这个顺序怎么想都太对。 “如果你更想按一般学习过程开始,那从明天开始去学高数,把你逃避过的东西重新学一遍。” “不,我还是按你的安排吧……” 他不抱希望地翻开第一页,却一眼扫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呃……嗯?哈哈哈。” 这什么反应。今井央不太满意。 折好书页,被赶鸭子上架今井二少爷指着一行名字,极为自信,“不要和这个能源研究所合作。” “原因是什么。” 他的记忆不会出差错。他盯着资料上照片里那个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这个研究所,有一任研究所副所长是异能力者罪犯,警惕一点不会错的。因为一开始就错了,所以后面的不用看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对此,今井央只是略微表示惊讶,“这是早就作废的合作。去年发生过一起招标控制价泄露案,就是这个。只不过我没想到还有这份关系在里面。” 今井元岚脸上的笑容散去了。 这种东西不是早就应该从电脑里删掉吗?怎么还能保留到现在并且打印出来给他当考试用题目呢?秀也哥一年前就打算让他一个月学会管理公司吗? “所以,还是得看?”他躲不掉了。 执行董事兼今井重工实际管理人的今井央凝视着堂弟,一言不发。 一股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堆在今井元岚心上,让今井二少爷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第38章 1. 最近, 加州清光已经不只一次看到岚大人躺在榻榻米上对着天花板发呆了。右手像反手握匕首一样抓着书脊,眼神涣散,口中念念有词, 左手还在空中虚空画线, 仿佛看到的不是天花板, 而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数不尽的信息流从岚大人眼前流过。 第48章 “岚大人……没事吗。”他越发担忧。 “啊,是清光啊,我没事, ”黑发青年把目光放在自己的近侍身上,整个人看着沧桑了许多,“只是没想到,我居然有一天会在公司折磨自己。” 说是折磨其实有点夸张。在公司当几天吉祥物能凑合, 超出这个范围他就会当场变身枯木树桩。 “辛苦了, 岚大人。但是, 晚饭快要冷掉了。”现在不想吃的话, 他可以带回厨房。 近侍的善意提醒让今井元岚恋恋不舍地离开能够无理由接纳他的榻榻米, 起身把餐盘挪到自己面前, “为什么秀也哥要让我学一个月, 那可是一个月啊……想不通,这一个月去培养得力的员工不是更合适吗?不能真的打算之后把我安插进商会或者分公司吧。” 餐盘中不再冒热气的拉面尝起来的滋味和新鲜现做的拉面相比略输一筹, 但他的付丧神在极度了解他口味的情况下为他加入了他喜欢的辣味调料用量,他给满分, 必须满分。 这个月里,他每天都要先离开本丸,白天被关在办公室,下班之后回家才能进到本丸里, 继续扑在书上苦读直到深夜——他还在准备明年的修士入学考试。然后,把本丸第二天的“工作”安排好,才能休息。 谢天谢地,时之政府这段时间没有给他头上安别的任务。 忙碌的生活让他越发习惯于压缩可以节约的时间,比如通勤,再比如吃饭。在横滨,他只需要二十分钟的步行时间就可以从住宅晃悠去到侦探社。而现在,没有必须到现世时之政府总部才能进行的工作,他会在吃过早饭之后被秀也哥抓去公司“坐牢”。 清晨的时间他还要晨练。 什么是时间管理大师,他就是。 他果然离不开辣味调料。别人不能理解他为什么热衷于吃辣味食物,这只是因为正常人无法把吃辣和他的异能力联想在一起。他和织田还不太一样,织田是纯粹的喜欢辣味咖喱。 就算这么说…… 他叹了一口气。这样的生活也太难熬了。 他计划好了,等秀也哥过几天去北海道看画展的时候,他必须骗过所有人,给自己放个假。 —————— “我也去!”今井爱花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提出倡议。 今井秀也则对此提出抗议。 “你不能旷工不代表我不行,我请假很方便的。”一边订飞机票,今井爱花一边笑话秀也出师未捷,“你连高羽小姐要举办个人画展都不知道,就不要再说你多努力了。如果我是高羽小姐的朋友,一定劝她躲着你走。” 这的确是他的问题。今井秀也的不满就此偃旗息鼓,但某种信念却越发深深扎根在他的心里。 画展开幕时间定在这个月中旬。作为吉祥物的今井元岚还有不到一点时间去狂补专业知识,自家哥哥也不会给他头上推需要签合同的工作,“如果有决定不了的事就联系我,或者央。” “没问题!”他满口答应,态度积极地不像他本人。 这当然是因为他有提前计划好要给自己放假咯。 2. 自那一通电话之后,赤司征十郎没再从岚口中听到过秀也先生的消息。 岚被按在自家公司磨练,同时兼顾工作和学习,比他还要忙碌。想必进展不错,因为岚没有半点为知识所困的无力感,和他聊天时候说“学习使我昏昏欲睡”。 直到今天。 他本意只是站在窗前远眺,放松一下盯着屏幕看了两个小时一刻都没有休息的眼睛,却在完全没有预料的情况下看到了站在楼底,还背着刀袋的黑发青年,连打电话的动作都让人眼熟地要命。另一只手里提着东西,但看不清楚是什么。 不出两秒,他的私人电话就响了。 “征十郎!我终于——” 其实他没必要接电话。只要打开窗户就能听到友人情绪激动地呐喊,兴奋地像只贴着玻璃门蹦跳的猫。 “能离开公司了!” 兴奋的语气莫名好笑。不明真相的人恐怕会以为岚刚辞职,“先来我办公室。”不然会被警卫当成怪人的。 今井元岚开始左顾右盼。 “好。但是有一点小问题。” 什么问题? “我的刀过不了安检门。它刚刚发出了好大一声警报。”不然他现在已经在征十郎眼前大倒苦水了。 —————— 最终安全抵达目标楼层。 “抛开一切责任,来你手里当打工人感觉不错。” “好。” “所以我才说‘抛开一切责任’。秀也哥会把我拦在发简历那一关。” 提到去友人手里工作,他们彼此都乐意得很,差一点就能一拍即合。但会引人遐思的影响实在让人不得不退避三舍。 去是去不了的,当茶余饭后的消遣话题倒不错。幻想一下在友人手里混日子的场景,今井元岚像是忽然有了努力的方向……但也说不定会更忙,还会被秀也哥耳提面命,说“你宁愿去给赤司帮忙也不愿意管自己的资产果然还是别人的公司更好玩吧而且玩脱了也不用你负责对吗你就是这么想的吧”什么的。 赤司征十郎的想法则是,如果能让岚离那些危险的事远一点,怎么样都行。 “秀也哥去了北海道,爱花姐也去了,只剩下我。继续在公司呆下去,我会疯的,”他没想过居然能在自己身上看到一种半死不活的鬼样子,“我每天起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感觉……我果然不是和你一样的人。” “但你在一个月内学了别人一年才能学会的东西。” “就算如此,我也是没有经营天赋的人,你只能夸我学习效率高。”解下刀袋的人倒在沙发上,真就一副“半死不活”的颓废样子,像一连几天连轴转,“我刚从外面回来……处理了我的那份工作。” 天赋很重要吗?在这件事上。 闻言,今井元岚睁开眼,仰望坐在另一边的友人,反道,“这种问题,你居然问我?其实我觉得,经验比天赋重要。我没有经验,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讲天赋。” 但他应该也没有天赋,就只能靠时间和精力堆起屹立不倒的高楼,让努力盖过一切暴露的缺陷。 “那是什么?”赤司征十郎问的是与刀袋一同被岚放在桌上的不透明礼盒。 哦,那是…… “我刚刚去买了新游戏。体验店的开放时间和法定工作时间完全重合也太为难我了。幸好我今天打算旷工,不然只能后天再去。但那时会来不及的。” 随随便便就旷工的董事长只能出现在恋爱小说里,现实里的人总会以工作为重。但他是吉祥物,而且也不是董事长,所以没关系。 溜出公司的时候,他好巧不巧和央哥迎面撞上。不知道他哪来的勇气,头一次对央哥硬气地说“我今天不上班了”,说完就冲出电梯,像背负着拯救世界的重任一样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赤司征十郎记得岚以前会拜托家里的管家帮忙去买。 揉了一把这段时间稍长了些的黑发,不听话的发丝从指缝间漏出,他无奈道,“大河叔回了神奈川办家里的事。等帮工的叔叔阿姨晚上离开,我要一个人独守老宅了。” 像鬼故事一样的展开。 “后天再去买,有什么问题吗?” “可能会失去特典。我没有收集特典的癖好,但错过总会有一点可惜的。” 本体的购买数量足够多的话,特典的数量也会随之增长才是正常的营销手段,“你的账户被冻结了?” “没有,”今井元岚坐起身,语气格外认真正经,“那不是用钱能买到的东西。” “……你又想说,‘得用爱’?” “不愧是你。我想说的正是这个。” 一般这种时候,赤司征十郎这种时候就会对口不择言的友人忍无可忍。他早知道岚有比较严重的收集癖,但衍生而来的情感竟如此扭曲,他实在想不到。 ……他也不想拿自己对篮球的喜爱去类比,他接受不了那种想象。 纸盒卡片外加官方感谢玩家支持的打印版本手写信,特典是游戏的主机测试版激活码,外加全套dlc以及各种各样的实物周边,总之很多,值得岚大呼小叫一整天。 “对了,征十郎,”撕纸盒的外包装时,今井元岚忽然想到以前遇到的事,“我在异能特务科做事的时候,遇到过能够依托别人记忆,创造小范围幻境的异能力者。那名犯人在我的幻境里变成了你的样子。” 他的样子?赤司征十郎不知道他除了沉默还能做出什么反应。 “那是异能特务科的抓捕对象。不在幻境里杀掉他的话,受害者无法醒来,我也无法醒来。”异能特务科甩给他的目标总是棘手得很,但那人的异能力有缺陷。范围小,异能者本人必须参与,成为幻境中的“人”。重点是辨认犯人的伪装,相比较之下还算容易,否则这个任务不会交到他手里。 第49章 况且,还有把幻境里的人统统杀掉这最后一条路。 “看来你做得不错。” “对吧?我也觉得。” 赤司征十郎不介意岚在波及性命的残酷战斗中杀死与他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但他想知道岚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今井元岚把游戏牌卡在眼前匆匆过了一遍。他想回答友人的问题,但是新的牌卡已经夺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因为啊……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哦!因为那个家伙装作你的样子和我玩桌游,还输掉了。” 仅此而已? “不止,”把新卡牌拿到眼前仔细观察上面的花纹,他又说,“主要是眼神啦,眼——神。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 —————— 基于他的年龄,那个幻境显现的是他的学生时代。 二十岁之后,他既要维持学生的身份,又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他接受异能特务科时长一年的特殊监视时,的的确确还是个大学生。他果然是天生的社畜,学业还没完成,就在很多地方干过活了。 幻境中的他站在学校综合楼的走廊里。 这个角落他非常熟悉,每次被征十郎打电话以有事速来为名召唤而来,他总要撑着墙壁站这里喘会儿气。 他敲门进去,看到学生会的各位正在为接下来的校园祭做安排。 学生会秘书充满歉意地看着他,“抱歉,今井学长,又要麻烦你来一趟。” 怀里揣着文件袋的副会长小鸟游知乃眼中是万年不变的困倦。她打了个哈欠,困得她闭上眼,口头上仍是大胆抨击,“真不知道你怎么能受得了赤司的,居然不觉得他烦。” 比他小一届的石本松益也是学生会的一员,这个沉默寡言的学弟朝他点了点头。 他眼前有好多人。 把学生会的各位做成游戏角色的话,毫无疑问都是满星评级。不怪小鸟游知乃不理解征十郎的做法,为了名正言顺地让他时常活跃在征十郎自己眼皮底下,他甚至“被提交”了一份加入学生会的申请。 他当然知道征十郎这么做的理由。 找了个位置,他听完了学生会核心成员们的会议。和幻境中的众人道别之后,他去找征十郎。 而征十郎也正回头,看到他大步流星地走近自己。 他发誓,当时只是习惯性去问问幻境里的征十郎要不要玩会儿牌。因为他起初断定犯人绝对不会选择征十郎当自己的伪装,即使只是幻境,他也会出于好玩而去和征十郎搭话的。 然而,和那双红瞳对视后,他尝试去摸自己的衣兜,兴味盎然,“要来一局吗,赤司君,我正好带了牌在身上呢。” 在玩桌游这件事上,征十郎很少输给他。 他总是占据经验丰富的有利地位,开局先拿下一城,再被看穿套路的征十郎把胜利女神的权杖拿回自己手里。不出三局,他们便会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所以他一般选择和征十郎玩运气更重要的游戏。 即使犯人知道出现在他记忆里的“赤司征十郎”是谁,也绝对不了解征十郎和他过去。 这不是任何一个“征十郎”的性格。就算是那个消失不见的“征十郎”,也不会以高居人上的轻蔑眼神看他……现在只有对他不好好生活的无可奈何。 拙劣的演技,失败的赝品。 而且征十郎不会在处理学生会事务的时候答应他进行一场一局司空见惯的小游戏,最主要的是“赝品”输了。不过,好不容易有个免费的不会拒绝他要求的桌游搭子,他选择和犯人玩,玩到犯人汗流浃背为止。一旦察觉到犯人有不想继续玩下去的意思,他就拿“赤司君,你以前不会这样的”之类的pua话术配合可怜委屈不可置信的语气让游戏强行继续下去。 犯人的幸运和不幸,都在于他选择了征十郎的样子呢。 —————— “至少今天不想再回公司了。你不知道我这些天都经历了什么。” 今井元岚觉得自己应该数落点什么,发泄心里的郁闷,但除了把自己的头发揉得更乱更像鸟窝之外,他没有事可做。 赤司征十郎好心把自己的办公室分了一半给找他“避难”的友人。 但不到一个小时就抱着刀袋安静地垂着脑袋睡着了。 看得出来,岚最近的确非常累。 第39章 1. 从夏天到秋天体感是很慢的, 高温如影随形,直到因为穿衣单薄而打喷嚏,才会恍如隔世般意识到, 秋天到了。 而秋天到冬天会让人觉得飞快, 似乎昨天刚换成长袖外套, 过段时间就要将再换成厚外套。他没有确切喜欢哪个季节,因为在哪个季节都有最舒服的生活方式。 春天最适合晨练,外出采风,夏天酷暑难耐, 最佳选择是泡空调房。吹空调盖被子的行径听起来十分古怪,但这么干的人绝对很多,不然为什么会有空调毯这种名词。金秋蟹肥,可惜他对这类食物的喜爱不值一提。 冬天, 人为什么不能像动物一样冬眠?能作为心理安慰的只剩下辣味火锅和泡温泉。 就一般情况而言, 本丸里四季恒温。不另作要求的话, 就算现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本丸里也是风和日丽一派祥和。他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 现在也有了需要他离开舒适区, 用大脑和双手去与之战斗的对象。 果然, 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是不会停止的。 “辛苦了,沢田。谢谢。”他同屏幕另一边的人道谢。 时至今日, 他仍未知道二十八岁的自己在那个未来究竟做了什么。但从沢田的话语和态度中来看,曾经困扰他近两年的杀手组织永远不会成为他的阻碍了。他只是对为什么二十八岁的他没有拜托彭格列提前处理高塔组织而感到不解。 他想到的唯一一种可能, 是那个时间线上的他认为,那两年间的经历格外珍贵,他不可错过。 但要论那两年最珍贵的东西……或许是他在横滨认识的朋友。 “你在日本吗?” “不。我现在……” 察觉到对方似乎不愿提起这个话题,他截住话头, “抱歉,这种事不方便说吧。” 年轻的彭格列十代目首领摇了摇头。他只是对现在的处境稍微有些难为情,但还不到机密的程度,“我在拉斯维加斯。” “……你难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座城市能玩的项目不少,毕竟是著名的旅游城市。”谁有那么大能耐把彭格列首领骗去拉斯维加斯,这种时候就别急着解释了,“希望你不是被骗过去的。你那边是晚上11点吧。” “……” ……喂,不是吧,怎么一副被他说中的样子? 这种情况下,他不如开个玩笑缓解尴尬,“我想你应该需要法律援助。我——公司的法务部有非常优秀的律师,各种诉讼都擅长。” “不,不需要……其实只是意外。” 彭格列十代目被雾守护者满世界溜的一生。事实是,在各种意外和巧合叠加之下,他去到了拉斯维加斯,和骸本让他去的地方隔了半个地球。 今井元岚在心里把彭格列的守护者等同于港口黑手党的干部,这样他才能顺利理解守护者和彭格列首领之间的关系。他劝沢田想开点,“那里也是著名的适合情侣约会的旅游城市。” 不……这完全不是可以玩的时候吧。他身边只有和他一样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的门外顾问一行人。明天早上,他就会离开拉斯维加斯。 虽然年龄和身份完全不对,今井元岚挂掉通话前如同向家长告状一样,对沢田吐槽道,“我,不想再去见云雀了。” 一见面就要动手的战斗狂,也是让他见到了。他干脆利落认输,没有半点战斗的意思,云雀觉得他不认真,他若是接下一招,他就会迎接一场又一场没完没了的战斗。他在未来经常和云雀动手?他认为这种可能性很低。 但依云雀要砸烂他头盖骨的力道,“我都要怀疑我是不是真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了。” “大概……你是云雀学长难得找到的对手。” 难得找到的对手? “不如说是最近的对手吧。”只要他还在日本,再怎么样也躲不过去的。 回想起自己像笨蛋一样傻乎乎地被一通电话叫去风纪财团,他觉得自己说不定真成笨蛋了。 他以为有要紧事需要当面聊,结果差点被云雀痛揍一顿。再也没有沢田能帮他解围了。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对他封锁的风纪财团大楼狼狈逃脱的,总之是非常不堪回首的事。 云雀那副个性,给他的震撼不是一般的大。能那么坚定的贯彻自我的人,甚至于战斗一旦开始就绝对不会停下。 更恐怖的是,这样的人,彭格列里居然有好几个。 或许那个世界的他确实和云雀有矛盾,但后果要他来承担,怎么都有些不可理喻。 第50章 那个他究竟做了什么? —————— 几个月以来,扑朔迷离的梦境仍然时不时将他拽入汹涌如海浪的火焰之中。 “自从上次在京都受伤之后,我频频做相同的梦。”这些话,他只能讲给唯一的知情人听,“梦里是被火烧得光秃秃的阿苏草原,我,以及幼年的我。” 他在梦中死亡了许多次。在梦里死亡的感觉也没有很难过,只不过,幼年的他站在被火焰吞没的他身边,眼神哀伤地低头望着他。他很想说点什么,或者用手拉着幼年的他,但梦中的火焰迅速将他烧得只剩灰烬,往往没等他意识到自己又要被火焰焚烧,手臂就已经不见踪影。 然后再反复,反复,直到他醒来,看到窗外的日光,才忽得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睡衣的布料被汗湿,贴在身上难受得很。 “我是不是该回熊本一趟。这也许是某种诅咒?或是‘法术伤害’,之类的。” “主公身上并没有负面力量的气息,”三日月宗近首先排除了他的猜测,“我察觉不到有外力作用。” 既然三日月都这么说了,他就不再烦恼,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像个不懂茶叶优劣的外行,“也可能只是流血过多濒死时的幻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说得也许正是这种事。” 他的体质天生有缺陷,出现一点他自己都不明了个中道理的副作用,自然也有可能。他意识到自己应该回梦中的阿苏草原看看,但梦境和阿苏草原的联系其实并不能说明什么。 在两三个月之后的入学考试结束前,他挤不出时间回熊本。所以,回熊本老宅的计划被他一拖再拖。 铺天盖地的火焰朝自己扑过来的景象,像极了传说中预言的世界末日那般让人心生退缩之意。他也不例外,在意识混沌的梦中,唯一的好处是他感受不到痛楚。这应当是梦的特性,而非他在梦中也无意识使用异能力。 如果是由于他使用了异能力才消减了苦痛,那么,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梦”了吧。 说到底,这究竟是不是梦呢?他不认为自己是思虑过重的人。但如果这不是梦,还会是什么? “喝完这杯茶,我要出门了。最近,我多了很多现世的工作。” 2. 啊,说到现世。 他下班之后匆匆拜访了约好的匠人,取到了今年给征十郎准备的生日礼物。 “明天,你说过……哦,好久不见!黄濑君,绿间君。” 他记得征十郎生日当天,和同学有约,所以他打算提前一天把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送到征十郎手上。没想到,这时候也会遇到征十郎的同学。 他真正做到了宾至如归。非常熟练地用征十郎家里的咖啡机为自己做了一杯咖啡,惹得几个人心惊胆战地上手帮他。 他觉得有点好笑,“别担心嘛,只是小伤。” “今井学长,你到底在做什么工作啊……”黄濑凉太小心翼翼地把装着咖啡液的杯子移开,“上次见你也是,不过,那次比这次要严重得多吧。” “猜得不错。上次是枪伤,这次是刀伤呢。”虽然语气有故意吓唬人的嫌疑。 赤司征十郎在今井元岚肩膀一拍,“……稍微注意一点。”这种场合和枪伤刀伤这种词实在不搭。 所以果然是…… 绿间真太郎默默捏紧了今天的吉祥物。 “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要下午六点喝咖啡。”黑发银眸的青年的笑容仿佛春风拂面般柔和,吐露的话语却令人心神一震,“上次是枪伤,这次是刀伤加枪伤。”右手被敌人的太刀砍中,右脸是一道子弹擦伤。 “技不如人的下场而已。” 什么—— “毕竟,社会发展很快,敌人也与时俱进了嘛。如果不是我带了狙击手同伴,今天晚上,我就会在icu过了。” 生活完全和这些话语中描述的危险不沾边的两人肃然起敬。 “谢谢。”今井元岚用没缠绷带的手接过咖啡。有一群为征十郎庆祝生日的朋友,真不错。他以前担心没有兄弟姐妹的征十郎在生日那天会不会很孤独,因为他认为赤司叔叔一定不是会陪征十郎的那种家长。 ……年少时认识的朋友会贯穿一个人的一生。 “你明天很忙?” “是啊,”咖啡再苦没他的工作辛苦,但总好过让他在公司憋着。他转过身靠着餐桌,向征十郎解释,“明天有新的任务。”其实他不是那么喜欢在大冬天露天工作。 坏消息中的好消息,明天他是陪同人事部的同事去见一位阴阳师世家的大小姐,而不是在凛冽寒风中与敌人战斗。至于为什么要他陪同,据说是他的上司推荐了他。 他还不知道自己有干“陪同”类的工作的天赋。 三言两语带过之前黄濑凉太对他工作的询问,他没打算多说。征十郎的朋友看起来也不是好奇心爆棚的人,即使听到那些不妙的关键词,想必不会多做什么。 以他的能力,这些并不严重的伤口在第二天太阳升起之前就会结痂。 “再见。明天玩得开心。”他回头对征十郎和他的朋友笑着告别。 —————— 今井学长从国中时期就和赤司关系很好呢。但是,“今井学长背着的是刀吧。”绝对是刀吧! 赤司征十郎以默认的态度回应了黄濑凉太的问题。 在对那些东西知之甚少的人眼里……岚的工作,确实很令人起疑。 第40章 1. 青川院宅前。 刚下车, 站在青川院宅门口,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同事的变化。他的同事绷紧了神经,像在赌局上□□了手中所有筹码, 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想让我当说客?”他笑了一声, 缓解气氛, 婉拒了同事的请求,“这不是执行部的职责呢。我只负责保证你今天的安全,别的事务,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虽然他经常不介意随手帮忙, 但这好像脱离了随手帮忙的界限。 脸上的伤口还留着一道不浅的印,手上的绷带昨天半夜就被他取下,影响到他翻书和整理笔记了。他的异能力像极了为他量身打造的“专属武器”,如果有人单独拥有加速伤口愈合的灵力, 但没有控制痛觉的异能力, 会难受许多的。 比他年纪还小的同事表情超级沮丧, 像只被雨淋湿毛发的小兔子, 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哭笑不得, “但是啊, 今井大人, 那位大小姐说不定还是不会好好听我说话。” 看来其中有什么隐情,“那你倒是可以说说看, 那位大小姐很难沟通吗?” 朝周围看看,见青川院家的人还没出面迎接他们二人, 浅相灯迅速将青川院家不为人知的情况向自己的救星说明,“青川院本家内如今分裂为两派,一派认为他们应该维护阴阳师古老世家的颜面,另一派则认为, 他们是时候与这个世界接轨了。” 也就是,保守派与激进派? “青川院大小姐是现任青川院家家主,性格奇特,年纪不大,但是阴阳师一行里无人能出其右的天才。” 今井元岚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啧……多有既视感的出身。总是与人设类似的天才打交道,又不是他自愿选择的结果。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得出早田先生向人事部推荐他的理由了。 “如果你能在我前天同意接手这个任务时就把情报发给我,我会感谢你的。”今井元岚揉了揉眉头。再睡眠不足的话,他的黑发都要褪色成灰发了。 “啊……我也想提前和你沟通,今井大人,但是,你昨天有其他工作吧。”他不是擅长战斗的员工,离战场不能太近。他在心中默默感叹,超人的任务机动性和完成速度,说不定,今井大人是“下一任执行部部长”的传言是真的。 今井元岚向浅相灯眼神示意,有人来了。 但被请入宅院前,青川院的家仆居然是要求他解除武器,“这是为了大小姐的安全。” 说得倒是振振有词。今井元岚光在口头上表示抱歉,假意面露不解,“不好意思。对我来说,武器是最珍贵的东西,我没办法接受你们的要求。莫非,你们在怀疑我的身份?” 青川院家的人是第一次见这个黑发银眼的男性。以往同他们进行接洽的是几位看上去正如旁边的浅相灯一般无害的人,这个陌生青年虽然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但身上的灵力似乎有点奇怪。 浅相灯正要向态度不妙的青川院家家仆介绍这位在总部以任务效率著名的同事,却听得今井先生侧身看向从大门后走来的中年男人说,“新田元岚,来自熊本。” 目光如炬的黑发青年看向神情肃穆的长者,“今日,请多指教呢。” ……欸?新田?你不是姓今井吗? —————— “需要哪个用哪个而已。如果站在我面前的是个商界精英,我就姓今井。”他也可以什么都不姓,正如他的付丧神,就以单名“岚”称呼他。虽然他对妈妈和外祖父母的能力算不上多了解,但以青川院息外表的年纪,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会从记忆的某个角落翻出家住熊本姓新田的灵力者。 第51章 他猜,这种阴阳师传承世家很看重出身。 浅相灯对这种“随机应变”很是震撼,再加今井大人居然没有再次被要求放下刀剑,而是作为正常客人被请入会客厅。今井大人今天带着的是那一把“大和守安定”呢。 青川院本家内部的分裂不知严重到了何种程度。今天能得到那位大小姐的首肯就再好不过了,若依然谈不妥,就下次再来—— “浅相,你还没和我说过青川院大小姐今年多大。” “十三岁。” ……怎、怎么了?! 今井元岚抓着浅相灯的肩膀,浅相灯感到一种如泰山压顶般的力道,不仅压在他肩膀上,还压在他的心上。 “你们人事部抓人入职从来不在乎对方的年纪?”他十五岁被时之政府盯上的事,秀也哥和爱花姐记到现在,没想到多少年过去,人事部在这种事上一点长进都没有。 浅相灯被今井元岚无端让人感到凄凉幽怨的语气惊得差点原地跳起来。这又不是他能决定的!他和今井大人交头接耳,“这是青川院其中一派的决定。那位大小姐不接受,总部也不会强求,现在还只是沟通环节而已。” 也就是说,这是一场不需要成为胜者的战斗。那为什么需要他跟来,难道是因为,“你怕死吗。” “……嗯?!”今井大人何出此言?! 逗得心满意足,今井元岚笑累了,脸上挂着极浅的笑意,“我还以为,你担心反对让大小姐接触现世的人会杀了你灭口。” 虽然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但让今井大人和他一起来的又不是他! “你加入时之政府是什么时候?” “嗯?我吗?十九岁的时候。” “现在呢?” “二十一岁。”浅相灯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但他依然有问必答。 离二十五岁生日剩下不到半年的今井元岚坐回原位,静静等待青川院大小姐的到来。 2. 不愧是……阴阳师世家的大小姐。 今井元岚和浅相灯面面相觑。 长相比他想象中还要——该说稚嫩吧。肌肤瓷白,扎起来的头发乌黑如墨,颜色奇特的浅绿色漂亮眼眸却会让他想起极地冰川,投过来的视线既没有探究也没有好奇,甚至不是厌恶,像没有生机的玻璃瓷娃娃。 这就是你说的青川院家大小姐?她真的是十三岁?我感觉……只有十岁左右。 真的啊今井大人! 不开玩笑了。今井元岚没有说话,心里有些纠结。这种人物,就算是他也会感到棘手的……干脆找征十郎来帮忙吧,他可没学过怎么和阴阳师家族的小孩相处。但征十郎学过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绝对有哪门课能在这里用上…… 这样的想法太好笑,思绪乱飞的他控制不住地笑了一声。惹得青川院瞳望向他,在场的其他人也纷纷侧目。 “不好意思……初次见面,青川院小姐。” 不同的灵力者所拥有的能力不同。就像有人擅长和妖怪打交道,封印妖怪一封一个准,而他是缺陷体质,学不了任何术式,使用灵力的方式,是给刀剑附魔,还有为自己短暂续命。 这位大小姐擅长的是什么呢? 在人事部摸爬滚打几年的浅相灯熟练于察言观色,虽然让社恐做这种事还是有些强人所难。等青川院大小姐落座,他手脚麻利地掏出几份合同,流畅冷静地为态度仍不明朗的大小姐解释时之政府的立场。 趁此机会,今井元岚放肆地打量屋内的人。 在大门口见过的青川院息,姿态谦卑的家仆,一言不发的大小姐,跟随大小姐而来的青年管家。 这种阴阳师世家的人,大都是灵力者呢。 浅相极其敬业地讲解,大小姐出神地听,而他观察这位大小姐,希望能从她的一举一动中辨认出她的态度和立场。 大小姐忽然抬头,和他的目光不期而遇。他并未觉得尴尬,自然地对青川院小姐微笑,没有打搅浅相的发言。 如果不被临时喊来做这种任务,他现在一定在和征十郎打牌,打牌,还是打牌。当然,还有征十郎的同学。征十郎能为他自己的生日挤出半天时间已经非常不容易了,管理大得没边的公司,征十郎每一天的时间都被精心设计过。 可惜他今天很忙。他近来也很少有能独自安静复习一整天的时间,距离考试越来越近,为了自己的账户不被冻结,他必须全力以赴才行。 青川院大小姐望着他,用仿佛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过话的沙哑声音说,“谁……” 嗯?什么谁。 “谁是,‘征十郎’?” ……嗯? 全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是我朋友,”很快冷静下来,他对青川院瞳笑了笑,“今天是他的生日。” 先不说他被这个问题搞得心跳加速。他此刻突然明白了青川院大小姐的阴阳术……有可能是“青川院”的家传术式。 是瞳术、魔眼之类的。简直是把答案写在题面上,把题目抄一遍就能得满分,青川院的傲慢之处可见一斑。 他不止一次对征十郎提过世界上有很多种超自然力量,异能力和灵力是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两种。征十郎没把这种“科普”往心里去,他本意是想告诉征十郎“天帝之眼”很有可能是瞳术的一种。但既然征十郎不那么认为,再好不过了。 他需要重新思考早田先生向人事部推荐他的理由。他有种预感,他被噩梦缠身的原因,今天或许能从青川院瞳这里得到答案。 小姑娘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文件,似乎是衣袖上蹭到了什么,左手轻轻抚过右臂衣袖,露出了左手指上的两枚指环。 候在大小姐身边恪尽职守的青年管家不希望今日上门拜访的外人同大小姐聊无关的事情,不卑不亢地出声劝阻道,“请……” 浅相灯目瞪口呆地看着今井大人从刀袋侧面的暗袋里抽出一盒卡牌,对青年管家的话置若罔闻,“青川院家主大人,要来玩游戏吗?包教会的。” 喂!今井大人,这时候你在干什么啊! “新田君,你这是在做什么。” 看吧!浅相灯夹在不知为何突发恶疾的同事和气势不凡的中年男人中间,顾得上左边顾不上右边。今井大人工作期间的任性程度,已经超过他一个普通员工的承受程度了。下次……下次他绝对不会和今井大人搭档做任务! 今井元岚冲青川院瞳的严肃长辈笑了笑,“青川院家主大人似乎并不喜欢枯燥无味的合作沟通。继续待下去的话,不利于合作的达成。” 浅相灯的手忙脚乱瞬间停止,脑子也一并停工。 “请不要靠近大小姐。”青年管家挡在青川院瞳身前,仿佛今井元岚是什么洪水猛兽。 明处的,暗处的,每一个人都变得紧张起来。 对若有若无的杀气置之不理,手搭上青年管家的肩膀,挂上那副他最熟练的礼貌笑容,“不要替你的家主做决定,先生。” 如果青川院家是严格遵循长次尊卑的地方,在场所有人中权力最大是年仅十三岁的青川院瞳。想要在他面前维护青川院瞳的身份,他们最好的选择是让开。 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示意管家走开点。没机会说出那句很嚣张的“我在和你的家主说话”稍微有点可惜。 微微弯下腰,和不言不语的小姑娘平视,“需要我陪你去外面散散步吗?时之政府的合同可以交给我的同事,和你的部下。” 小姑娘缓慢地点头,算是交出了这份许可。即使喉咙不适,但他们此刻不需要对话就能进行沟通。 【需要我带你离开这里的话,用左手抚一下右边的袖子。】 —————— “为什么你会注意到‘征十郎’这个名字?” 那段走神的时间,他脑子里飞速运转,想过很多东西。硬要划分优先级,从惋惜自己在征十郎的生日还要工作到因即将到来的考学而感到些许忧虑,小姑娘偏偏抓住了“征十郎”这个重点。 他对阴阳师的传承知之甚少,即使他继承了妈妈的力量,他也并不认为自己是阴阳师一派的灵力者,他只是一个得到很多馈赠的好运的家伙而已。 小姑娘仰头望着他。还是天真单纯的年纪,眼神清澈,却让人看不透她心中所想。他不动声色地偏开些视线,避免与小姑娘四目相对。 他等待小姑娘的回答。 “因为,你让他……来帮忙。” 嗯……似乎他的确这么想过。对小姑娘笑笑,他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诚挚地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冒犯的。我的朋友是个比我更擅长处理这种形势的人。”即使征十郎的人际处理方式一定和他不一样,“但今天真的是他的生日。” 小姑娘走路很慢,说话也很慢,嗓音沙哑,但在努力做到清晰。一个不太合适的联想——他想到了征十郎的队友,小姑娘比紫原敦说话的速度还要更慢一点。 第52章 他把刀留在浅相身边。若有人在他“胁迫”青川院瞳离开会客室之后撕掉假面,不再假装友好,安定至少能保护他的同事安全离开。 “如果你想知道时之政府的情况,我可以为你解释,不过,没有我同事了解得那么全面。” “你的牌。” 仅有的一点犹豫一扫而光,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看吧!还是有小朋友会喜欢和他打牌的,牌龄超过十年的大龄桌游卡牌游戏爱好者手把手教学,“两分钟,包教会的。” 借着打牌的由头,他询问了些状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有在上学吗?有喜欢的食物吗?他和同事的到来有打扰到她吗。 小姑娘摇头,却在他问“接触过付丧神吗”时眸色一亮,拾起石桌上的牌拥进怀里,像是要借此引他离开,声音也急切了起来,“我有!” 嗯? 明明只有十三岁却像石本学弟一样寡言少语的小姑娘在此刻终于像个活生生的人。谈及自己熟悉的东西,青川院瞳语速都快了,“刀剑付丧神。” 他暗自观察远远跟着他和小家主的青川院家家仆,察觉他们似乎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轻声询问道,“想带我去看?” 小姑娘点点头,名为坚定的神情第一次出现在那张稚嫩的容颜上,走在他前面,颇有“今天谁都不能拦我”的气势。 走了不止十五分钟,他连气都没怎么喘,小姑娘倒是累得额头上出了大颗的汗。他们一大一小两人最终在一间十分冷清但修缮完备的和风建筑前停下。 “就是这里?” 仰头望了望这栋孤单的建筑,他心中有了底。又蹲在小姑娘面前,脸上挂起不那么虚假的笑意,“青川院小姐,能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作为回报,这幅牌你就留下吧……未来有机会的话,我给你送来更精致的牌卡。”他早上出门前刚拆开一套新牌,当做见面礼有些廉价,但仅仅是回答一个关键问题的回礼,还不错,很合适。 色彩缤纷的卡面和精心绘制的卡背,对没接触过这些小玩意的天才大小姐居然有致命吸引力。 唯有近距离才感受到的暗堕气息快贴到他脸上了,要说这是“付丧神”的话,只有一种可能。 问题在于,暗堕付丧神为何会出现在青川院家,知情人又是些什么人,青川院家上下……包括青川院瞳本人,对暗堕付丧神的态度又是如何。 他再一次推翻了片刻前的第二种猜想,早田先生推荐他来完成这个任务的理由真真复杂到像是引导他一步步揭开真相的侦探游戏。 他的这位上司是个气质儒雅的人,但也是个思维缜密到令人恐惧的人。他真要感谢早田先生给他头上推的紧急任务,给他长了很多见识。 小姑娘不吵也不闹,冲他点头。 “与时之政府谈合作,是你作为‘青川院家主’独自做出的决定,还是别人替你做的决定或者别人说服你做出的决定?” 他咬字清晰地问了两遍。 在见到这处的不祥前,他仍然抱有年纪较小的青川院瞳作为家主没有实权的想法。事实证明,这种想法错了一半。 “我。” “好。” 他从衣兜里摸出手机火速联系自己的上司,并且给浅相发了个定位,要求他快一点带着他的刀袋来这里。 青川院家大得需要他发定位。虽然他自己的家也是日式宅院,但院落设计则完全与青川院家的“迷宫”风格不同。 衣袖突然被拉住。 他低头看着小姑娘,用眼神询问她有什么话想说。 他又一次直视了青川院瞳的眼睛。 “你的身体里,有妖怪。”青川院瞳说。 第41章 1. 这种回答在他的预料之外了。虽然知道自己恐怕是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 但说他身体里有妖怪,岂不是和告诉织田说辣味咖喱成精一样令人费解。 他逗自己笑的能力已经无人能及了,偏偏他很多朋友都不喜欢听他讲笑话, 还说他不适合开玩笑。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 青川院小姐。但是, 现在需要你先远离这里。”换句话说,现在他们像极了站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还对昨日的晚餐念念不忘的笨蛋游客。 “待会儿这里也许会有些危险……也有可能不会。” 青川院瞳摇摇头,竟是就要如此上前去。他抬手虚搭在小姑娘肩上,拦住小姑娘的脚步。 “你可以, 帮帮他吗?他,很难过。” “青川院小姐,”他直言道,“你应该知道了我的身份, ”尚不清楚青川院瞳能力的具体情况, 但那像看穿他人内心似的能力, 看透他的身份再简单不过了, “我很抱歉。” 除去个别像安定一样以本体之姿现身的付丧神, 审神者手中的刀剑付丧神, 往往只是本体的一抹细小的分灵。分灵会在自己的实体以各种理由消失后回归本体, 但暗堕付丧神不可以,因为暗堕后污浊的灵力, 会对本体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浅相对他的说辞是,由于他前两天有别的任务, 没办法及时告知他任务细节。但联想到青川院瞳的能力,也许青川院瞳能如此毫无顾忌地将暗堕付丧神的存在暴露给他,正是因为没有看到他心中与此有关的想法,所以以为他是可以和她同仇敌忾, 帮助她的“好人”? 他只能对着小姑娘道出苍白的歉意。他无法成为青川院家主小姐等待的“盟友”。 就在此时,浅相灯匆匆赶来,将好同事的刀如约奉上。 看到信息,他生硬地打断还在和他就合同条款极限拉扯的人,顾不得讲究什么文雅不文雅,礼貌不礼貌,抓起一旁的刀袋火速起身向着定位点飞奔,“商讨先到这里,我的同事需要我支援!” 亲眼看到这栋建筑,浅相灯惊了,“嘶……今井大人,这太离奇了。” 时之政府的员工没有哪个不对这种气息感到熟悉。屋内不知底细的暗堕付丧神将自己的气息束缚在了和其他主屋相比有些狭小的建筑内,即使他来过青川院家数次都对此处的异状毫无察觉,现在如此近的距离,他是傻子才会不知道这里有什么。 浅相灯警惕着这股暗堕气息的活动,一边靠近观察,绕着建筑来回查探好几次,才在外墙墙根处发现些许端倪。 与此同时,今井元岚负责起了和青川院息沟通的任务。 “青川院先生,我是否可以认为,青川院家明知豢养暗堕付丧神是时之政府明令禁止的行为,但仍做出这样的行径。” 他的话说得露骨,但事到如今难道他会害怕和青川院家决裂?执行部毕竟不是文职工作,和青川院家的关系是人事部要思考的问题,而执行部只需要解决暗堕付丧神的威胁。 说起来……他曾经也被问过是选择执行部还是人事部。如果他选了人事部,说不准就会天天面临这种情况。 深蓝色散发的付丧神无声无息出现在今井元岚身边,面容不惊不喜。回头望了望散发着暗堕气息的建筑,凑近青年耳边,轻声回应道,“还算稳定,岚大人。不必担心。” 小姑娘似乎很快便接受了这样的后果,在短暂的惊慌失措后,重新恢复那副初次见面时的平淡神情。 青川院瞳被追着浅相而来的家仆们护送离开。 青川院息对付丧神的忽然现身并不感到惊奇,他否认道,“并非如此。那是前任家主因一时同情而留下的弱小神明。” “那是一位暗堕的付丧神。他的存在需要灵力支撑,难不成从始至终都是青川院家主在用自己的力量支撑他的实体。”暗堕之力,向来是灵力者应该远离的东西。若是抱着以一己之力净化污秽神力或妖力的想法,不是有些不自量力吗?除非自身天分极高。“净化”这种事,不是每一个灵力者随随便便都能做到的。 空气中飘摇不定的暗堕气息,随着他的靠近显现出闪避姿态。 他会亲自与那位不露面的暗堕付丧神交涉。而战斗之外,暗堕付丧神的最终处理办法,他同样需要专职同事前来帮助。 看来,早田先生是希望让他找到青川院家主特殊关注的暗堕付丧神并解决掉。但,早田先生为何如此肯定他可以阴差阳错找到暗堕付丧神呢。 “那是前任家主的选择。现在,暗堕的神明已经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了。” 话没有错,暗堕付丧神本就不是应该存在于现世的事物,“哪怕在青川院瞳小姐眼里,这名刀剑付丧神是她从小相识,并且陪伴她十余年的同年玩伴?” “瞳是青川院的家主,她理应承担起她应该承担的责任,也该尽早明白她必须放弃的念头与外物。” 这种态度还真是有够眼熟的。 他没有搭话。 像是以为他在犹豫,青川院息说,“你认为这种方式不妥?我可以最大程度地尊重瞳的意愿,但她必须自己做出选择。” “不。”他转身望着眼前的建筑,握紧刀剑,“和我认为无关。”这是他的工作,没有必要考虑他这样一个投机取巧者的看法。 第53章 “但是,青川院息先生,恕我直言,既然你需要时之政府出人出力,你也应该出点别的。” —————— 付丧神回归本体,他握着刀鞘,吩咐同事离远点。 谨慎地推开大门。建筑内里的设计并不复杂,甚至算得上有些空荡。刚进门,他就往左边看,因为那里的气息最是浓重。 他看到了这次的目标。眼神在那振刀上像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跃,他揉了揉眼睛,为自己十几分钟内费心设计的战斗计划感到可笑。 “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吧,这位……压切长谷部。” 每次与暗堕的刀剑付丧神打交道,他会将自己本丸里的那一振刀剑与之做对比。以他的经验之谈,认识付丧神的性格,是一切的起始点。即使是“暗堕”这般不那么乐观的变化,也能通过判断性格和战斗风格的变化来推算付丧神的经历。 他冲守在门口的浅相摆了摆手,示意没有危险。 然后迅速关上了门。 “你也一定听到了我和青川院息的对话,有什么想对时之政府或者瞳小姐说的吗?我一定传达到位。” —————— 事情解决得格外顺利。暗堕付丧神并未向他透露自己的经历,或许是他不想说,也或许是他在日复一日的磨损中忘记了自己的来历。但作为“压切长谷部”的本能,仍然让他以青川院瞳以及前任家主的安危为重。 而早田先生在通话中只是笑笑,以一副局外人口气说,“干的不错,元岚君,今天就给你批假。” “已经晚了,早田先生,”他佯装生气,“我的加班费也好久没补了。” 他的加班费多到从财务部飘出许多莫名其妙的传言。什么“今井元岚白天工作晚上加班根本不需要睡觉”、“执行部的工作量多到其他所有部门加起来都比不上”以及“早田部长是加班恶魔,不加班的人都会和早田部长1v1”等等不利于执行部招新人的流言蜚语。 他加入执行部的这一年,也是早田先生成为部长的第一年…… 长此以往,那还得了?他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危机。 和同事们一起离开青川院家之前,他前去同小家主告别。 其实青川院瞳知道身边的人都不支持她留下那名付丧神。小姑娘低下头去,一动不动地看着被她放在桌上的牌卡,很平静,“他们都说,他对我有害。” “毕竟,暗堕付丧神,确实存在一定的风险。为了……” 为了什么呢?为了青川院瞳的安危,还是为了青川院家的颜面,又或是为了时之政府维护他们人为规定的秩序? 他词穷了。即使擅长在任务中摒弃情绪化,但他同样也会站在审神者的角度思考问题,即使青川院瞳现在尚未正式成为审神者。他知道失去自己珍贵之物的酸楚滋味,也知道时间的力量。如果有人告诉他,他以后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朋友或者付丧神,他表现得未必比青川院瞳更冷静。 他至少会先问“啊?怎么会这样”。 好在小姑娘并没有介意他的卡壳。 “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嗯。‘一定会再见面的。下次见面,会以对你最好的方式’。” 2. 赤司征十郎在几位朋友的注目下,拆开了岚前一天送来的礼物。 原来是一个雪丸的小型雕像,比手掌略大几分,作扬蹄奋鬃状,栩栩如生,每一丝鬃发都雕出了走向。 “哇,雕得好像,”黄濑凉太大为惊奇,“总感觉要跑起来了——啊?!” 雕像真的跑起来了! 小小的马匹在长桌上飞奔,敏捷地躲过各种障碍物,和马术比赛中的跨栏动作一模一样,几人却身临其境般听到了马蹄踏响,仿佛有人正在草原上策马扬鞭肆意驰骋。 赤司征十郎看着在长桌上狂飙一圈,又冲自己奔来的“雪丸”,下意识说道,“停止。” 雕像马匹即刻停下飞奔,呆站在原地,低头蹭来蹭去,像是在吃并不存在的草。 “这是……什么。” “应该是异能力的产物。” 赤司征十郎猜测。 —————— “啊,是的。” 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很容易唤起在场几人关于学生时代的回忆。他们国中时期的那位学长,也大多是和赤司有关的事上。 黑子哲也忽然想起一件事,今井学长在国三时和灰崎祥吾有过冲突。前因后果已不可考,但是,他很难想象,那个温和开朗的今井学长会和别人动手。而且,如今竟然也是在做和战斗相关的危险工作。 “那是一位以前和我共事过的朋友做的。他从异能特务科辞职之后,当了自由职业者。我前段时间委托他做一个雪丸的雕像。”今井元岚坐在车后座。开车的是浅相灯,如果不是要接电话,他恐怕早已睡死过去了,“把它当成智能声控玩具就好。没有附带说明书吗?” 说明书?赤司征十郎重新检查一遍,箱子里只有一个雕塑。 “嗯?也许是他忘记了。如果一段时间不操控雕像,它就会恢复无生命的状态。” 正说着,刚刚还在低头啃草皮的马匹变得一动不动。 “应该很像吧,他参考的图片是之前我在京都拍的那些。我收工了,虽然过程有点曲折,但结局差强人意,还不错。” 今井元岚歪头,透过车窗看向尚未全黑的天空。逢魔之时绚烂得令人忍不住掏出手机拍照的晚霞,倒很适合为今天的事画上一个句号。 “天气预报说,明天也是个好天气呢,征十郎。” 第42章 1. 当天晚上, 今井元岚一头扎进本丸里,浑浑噩噩地躺在榻榻米上,困到睁不开眼, 倒头就睡, 近侍都来不及将本丸今日完成的事务简单描述给他听。 “岚大人他……” 大和守安定不作回答, 反手拉上和室的门,示意加州清光和他去别处。 本丸的夜里很安静。虽然今井宅也不逞多让,但好在本丸的气温比现世稳定的多。现世再怎么冰冷刺骨,寒风呼啸, 本丸都可以让审神者平静入睡。 大和守安定将今日所见所闻告知担任近侍的加州清光,“岚大人身心疲惫……让他先休息吧。” 他自是听到了人类对岚大人的话。那个拥有某种瞳术——这是岚大人对他说的——的人,能看穿他人的真实。但他与岚大人相识九年有余,朝夕相处, 他从未察觉过岚大人身体里藏着妖怪。 纯净的, 庞大的灵力, 也丝毫没有混进妖力的可能性。 即使要将岚大人不告而别的那两年从他们相伴的日子里排除, 在横滨那座城市, 也不可能有神不知鬼不觉躲进岚大人身体里的妖怪。 “岚大人的态度呢?”加州清光想问的是这个。 “大人认为现在不需要处理, 这也是一种没有对他人的话深信不疑。‘等我有空, 会回一趟熊本’,这是大人的意思。”但无论如何, “体内有妖怪”,如果是真的, 那就不再是小事了。 除非那个人类对岚大人说了谎。 —————— 今井元岚想睡觉。 他困得像是挨了一棍,从而在物理上达成了睡眠。 结果,今日却还是做了被火焰反复焚烧的噩梦。 没精力关心幼年自己的神态,他极端愤怒地从草地上爬起来, 用身体挤开梦中茂盛的足有半人多高的草,狂奔着冲向尚未烧到眼前的火焰。他闭着眼,但脚下的路并不平坦,跑着跑着就会打个趔趄,磕磕绊绊,好几次险些摔倒。但他不打算躺平等死了,他要反抗,他想安安静静地休息。 这一次他主动扑向火焰。身上的衣服先起了火,他朝着火焰深处咬紧牙关前进,模糊地感觉到身体中的血液被烧干,骨骼被烧焦,血肉也没有幸免于难。 他要跑到“梦”的边境了—— 忽然一脚踩空,他下意识去揪旁边的草——奇怪,这是“火”里,怎么可能还有草——总之,一把草被他连根拔起,但无法阻止他下坠的趋势。 像电影结束的最后一幕镜头,他的梦停止了。 仿佛真的睡着了,他陷入了短暂的晕厥。但此刻晕厥和睡眠被混为一谈,难分彼此。他这一夜不再做梦,直到第二天被近侍唤醒。 惊奇的是,在梦里经过那一遭“自杀”,他接下去的几个月里,再也没有梦见过那一场一次又一次将他烧成灰烬的大火。 2. 他鬼鬼祟祟地溜进三日月的房间,“我有……诶?” “有什么呢,”黑发黑瞳的太刀看着他,“无论是新奇的点子,还是新的出征任务,都可以说来看看。” “岚大人要喝杯茶休息一下吗?” 他只顾着埋头前进,没想到三日月房里竟是三人局。 三日月望着他,笑而不语。 他的退缩之意显露无疑。眼看着莺丸已经拿出了新的茶杯,他硬生生将嘴边的话咽下了肚,“不……茶就不用了,我刚吃了感冒药。我有事要回现世几天,因为我的修士入学考试通过了。” 第54章 ……曾经中枪的事,就一辈子都别说出口了吧。 —————— 开会的时候,他疯狂转笔,或是用眼神沿着桌边跑了一圈又一圈,脑子停了工,无法加工所听到信息。他低头盯着桌面走神的状态太显眼,正在分析新任务的同事见他眼神颇为呆滞,询问道,“今井,是任务流程哪里不对吗?” 放空大脑的他完全没听到。 被旁边的早田先生提醒之后,他才猛地回神。匆匆向同事表示歉意,示意同事继续说。 并不重要的会议很快结束。 会后,早田成夜稍稍关心了一下看起来状态并不好的部门员工,“最近的任务很累吗?” “不,任务还好。只是,前两天在准备修士入学的东西,稍微有些忙过头。” “修士入学……”早田成夜已经过了会回忆学生时代的年纪,镜片后的眼睛不由得带上几分笑意,“你是被迫的吧。” “是,也不是。”今井元岚的回答很模糊。他继续学业的理由很奇怪,但学习读书这种事,对他并不困难。 “早田先生,明年,我会出国交换半个学年。” 早田成夜了然点头,“缺席半年吗?我会处理的。” 啊,还有,“关于青川院瞳。我认为我并不能承担‘指导’她的工作。” 早田成夜再次点头,对今井元岚的话表示赞同,“青川院瞳的能力,实际上与你所擅长的东西相距甚远。” “那——” “但是,”早田成夜话锋一转,“她本人并不需要能力上的指导,而是思维上。你不必抱有让她像你一样成为以战斗见长的人的想法,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地发展。” “我恐怕很难改变她的想法。早田先生,你应该知道,她的能力让她远比同龄人看得更远。” “单论眼界的话的确如此。但她本人的心理并不成熟,与她的行为无法匹配。她的任何作为都依赖于她与生俱来的能力。” 一个能力超过绝大多数成年人的十三岁小姑娘。 早田成夜还提到,调查暗堕付丧神出现在现实的原因和来源,是持续很多年的行动,由情报部的特殊对策二课负责,不需要执行部成员参与。青川院愿意提供前任家主的信息,但前提是,“你能够成为她的‘指导者’。这是写在她的入职合同上的,相对应的,你会得到应有的回报。难道你没看合同吗?我以为你看过之后才对青川院家回复了‘可以’。如果你不同意,当时青川院家会自行修改合同,这也是提前交涉好的。” 今井元岚感到十分抱歉。 他这几天忙昏头了。那份躺在他邮箱里的合同,他只看了第一页和最后一页,确定大体上无误,他就转交给了人事部,“下次,我会好好看的。” 仿佛听到了让人忍俊不禁的笑话,早田成夜半是同情半是称赞地笑道,“在我看来,你很擅长和这类目标人群打交道的。” “我觉得……” 他想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太宰。还有太宰那个难交流的“学生”,还有拥有一头漂亮金发,总是和监护人生气的任性小姑娘。 这些不再鲜活的记忆。仿佛他在横滨生活的日子已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但明明只是前两年的事。 他有多久没回横滨了。现在横滨让他留念的也只有侦探社的朋友们还有曾经对他关照有加的邻居。那间不上锁的屋子,在市濑女士的关照下,也不需要他担心。 他嘱托过,若是有不方便亲自联系的朋友去过那里,拜托市濑女士一定要转告给他,特别是一个偏棕发色,身高一米八左右的年轻人。 啊,他想起一个未解之谜。 “早田先生,我究竟是……我以为我属于犯罪对策课……之类。”他从未被明确告知自己属于哪个分支科室,平时也没有注意这个,只顾埋头去完成归自己接手的任务。 “现在是执行部部长,也就是我直属的综合指挥室哦,很自由吧。不过,任何人都要先从付丧神的战场探索开始,毕竟,我们部门也有不擅长战斗的文职人员。” 说的也是。他刚加入的那几个月,也一直在和本丸的时空转换器较劲。 3. 越是频繁的和岚见面,赤司征十郎就越是感觉到岚身上的不同寻常。 “岚,发生什么事了。” 他感觉岚有点急躁。 “嗯?”站在落地窗前看外面风景的人一愣,把自己最近的任务学业生活迅速想了个遍,“什么都没有啊。”他又没惹祸。 不,绝对有什么不一样了。 手指在办公桌侧边轻触,办公室大门应声而锁,发出令人不由得心头一沉的咔塔声。 下午没课,也没积攒的任务,遂在后天的重点行动开始前,赶来和竹马聊天的今井二少爷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像过安检一般在赤司征十郎面前转一个圈,摇头加积极否认,表示自己很无辜。他为自己辩解,“真的,我什么都没做。” 他逐渐习惯了一边上课一边工作的生活,但还是会拿打牌当做消遣。他也知道征十郎忙于工作,没时间再迁就他,所以他今天当真只是找征十郎闲聊。 他对征十郎办公室的安保措施一无所知,如果没有针对他个人更改过程序的话,没准他的脑袋已经被热武器锁定了——他开玩笑的。 二人四目相对,彼此都坚持自己的想法。 “哦,”今井元岚点头,认为自己找到了征十郎变得这么咄咄逼人的原因,“是有一件事。秀也哥已经悄悄和高羽佳织小姐结婚了,你应该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但我问的不是这个。” 啊?所以征十郎问的到底是什么。 他慢慢走到门边,当着征十郎的面把上了锁的门摸索个遍。 “这个门,”他的手探向刀袋,“有没有做过承伤测试?” “做过。冷兵器造不成多大伤害,但你可以试试看。” —————— 当天,赤司征十郎还是放岚离开了。因为他的确无法对自己的某种不安直觉做出合理解释。岚的“工作”与特殊能力脱不了干系,异能力者的朋友也会是异能力者。也许正是这些原因,让他时不时就会有这种不符合常理的情绪。 可没过两天,他被熟悉的号码,不熟悉的声音告知了一处医院地址。 即使他以最快速度赶去医院,也没能见到已经被推进手术室的友人。这间医院是名为“时之政府”的机关所拥有的特殊机构。不同于会给病人家属送来病危通知书和手术同意书,他只收到了一柄被安置在木匣里的刀。 他认出这是岚常用的那一振大和守安定。 “今井大人遭遇了体型非常的妖怪的袭击。性命无碍,但身体重度烧伤,总面积估计达到35%以上,左臂撕裂性骨折,左脚腕粉碎性骨折,右手小指和无名指粉碎性骨折。” “……犯人呢?” “当场死亡。死因是火焰造成的超高温和疼痛引发的休克窒息。” 第43章 【第一人称】 我不是很懂死亡。 在哲学课中, 我能学到不同哲学家对死亡这个重大命题的理解和看法,虽然有我赞同的观点,但我并没有能写成一篇论文去完整论述的能力。 就像我当初说过, 我不能在太宰渴望自杀的时候去不解风情地给他上一堂死亡哲学课, 我也很难在生活中意识到自己死到临头。说到底, 还是太自大了。 我得到过很多份馈赠。来自离我远去的爸爸妈妈,来自血脉相连的哥哥姐姐,来自央哥和征十郎,甚至是安定和清光他们, 我的付丧神们。 我也许是个非常好运的家伙,总是接受他人不求回报的赠与。所以,我也应该像他们一样,在还有资格和力气做出选择与行动的时候, 毫不犹豫地去做。我自信地认为自己能够解决摆在自己面前的任何意外。我也希望现在的我, 二十五岁的我, 只是我人生的三分之一。 如果只有二十五岁, 却说这是我的前半生, 不是有点太看轻自己吗。 但今天, 我有很大的可能性会死, 死在这个不知名的大体型妖怪手里。 怪物太碍事。我很难靠近那个拥有控制妖怪的术式的人,怪物身上污浊的力量对作为武器的安定的本体也是一种折磨, 我只能持续不断地用灵力将刀刃包裹起来,以免安定的本体被反转的污浊灵力腐蚀。 异能力可以让我感觉不到疼痛。但在生死攸关的战斗中, 最好的选择是降低痛知觉阈,方便自己作出反应,但同时将痛耐受阈提高到即使四肢被折断也不会惨叫出声的程度。 因躲闪不及而被巨型怪物甩飞在地时,我依然保持清醒, 因此目睹了妖怪背后之人暴露可憎嘴脸的全过程。 用灵力护好应该骨折了的左臂,我的右手还能用。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干掉这个背弃家族荣光的阴阳师。 已经堕入邪魔外道的阴阳师并没有写在这次任务目标里,藏得还真够深的。我没学到仅凭他人的术式就能辨认出他来自哪里的技巧,但那驱使妖怪的术式,绝对是正经学习过阴阳术的人。 第55章 唯一的好消息,今日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我是说,大部分。在场的人只剩下情报部搜查一课的同事,还有此次行动的负责人,也就是我。而我留下的理由也只是“庭院真风景不错,作为敌人的大本营真是可惜了”而打算多看两眼,同时等待同事的侦查完成报告。 伤亡,少一点总是好的。 至于敌人的目的,我一时间想不到。如果是出于同伴情,为什么不在同伴全军覆没时跳出来暗算我们,但如果不是同伴情,又为什么不趁着没人发现他的藏身之处而只身一人逃走,反而选择袭击我。 冷兵器使用者最头疼的就是此时此刻。与体型超过自己很多倍的妖怪战斗,和与人类战斗,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毕竟,妖怪和人类是不同的嘛。 过去,和异能力者的战斗并不会让我有“无力感”,在东京异能特务科当苦力的那一年,还是在横滨和mimic首领战斗的那一刻,我都从未有过“放弃”和“我好像要死掉了”的想法。 妖怪则完全不同。我并没有学习过在灵力层面镇压妖怪的方法,因为体质的缺陷问题,我只能以手中的刀剑作武器。我也同样不是以力量见长的物理型选手,即使在旷日持久的锻炼下,身体素质较常人好很多,真正遇到非人之物,也会束手束脚。 不过,拖到同事们都撤出这里,非常简单。 征十郎说我的审美水平因为在横滨的生活而一降再降,我并不承认,我现在觉得这个妖怪很丑,征十郎也会觉得它很丑的。 我无法鼓起勇气去观察第二遍,我的审美真的没有被扭曲。 我究竟在和什么战斗?我究竟为什么要战斗? 以前我很少思考这个问题。 我很难形容。对我来说,从人类的战斗中是可以寻找到一丝乐趣的。就像征十郎会喜欢打篮球,织田喜欢辣味咖喱,太宰喜欢自杀——但我不否认这或许不是个很好的习惯——还有条野喜欢嘲讽我。 罗素的书,伊壁鸠鲁主义,快乐主义,享乐主义,在我眼中是有很大区别的。 我并没有沉溺于战斗并且通过战斗去追求快乐,那是战斗狂才会做的事。我仅仅,只是觉得“战斗”时的自我获得感很明显。 ……好吧好吧,我知道这种说法很虚浮,但是,我的确能从中获得一丝偷偷摸摸地说不出的“快乐”。 执行部的最深层目标,是将潜藏在现世的历史修正主义者全部清除。我知道这需要很久,因为时之政府成立至今,也没有达成这一个目的。 衡量过我与敌人的差距,我原本应该尽快撤离。 大体型妖怪在剧痛侵袭之下掀翻了周围房屋的屋顶,瓦砾碎石乱飞,幕后之人气定神闲地站在高处,望向我。 这处坐落在深山中的废旧神社在大约两年前成为了历史修正主义的据点。本次任务的目标已经达成,唯独出现了这个不知底细的家伙。 体型太庞大的妖怪,只有真正拥有阴阳术的人才能轻而易举拿下吧。我的异能力似乎只是更激怒了没有脑子不会思考的妖怪。 这个阴阳师,莫非拥有的是役使妖怪的术式。 比起和妖怪战斗,我果然还是喜欢和人类战斗。 我确实应该撤离,我离前来接应我的同事不足十米远。 尝试从战斗中硬性撤离的后果是,我下一秒被砸到了墙上。 体型庞大但移动速度极快的妖怪可谓是我今生遇到的最大敌人。用灵力护住内脏是我的拿手好戏,曾经无数次让我死里逃生,但天知道那个阴阳师能同时命令几只妖怪,第二个人形妖怪出现在我的同事面前,翠绿的荆棘在地上蔓延,我只能眼看着同事和我越来越远。 太不妙了。 我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在妖怪和阴阳师手中,哪怕是死在港口黑手党手里,也比这种死法要光彩得多,说不定死之前还能和太宰的学生聊聊天,问问他有没有找到太宰的下落。 现在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还蛮丢脸的。 再次挡下妖怪一拳,右手断了两根手指,左脚使不上劲。 我很难再站起来了,因为右腿也有了麻痹感,不知是什么问题。 这种伤势,除非拜托与谢野小姐,靠自己恢复实在太缓慢。 情报部的同事被有毒的荆棘拦住了来路,墙壁倒塌,掀起如浪般的灰尘,我看不清妖怪的动作,只能意识到自己滚进房屋深处的动作让自己躲过了断裂掉下的房梁。 如果还能有下次任务,我会带上部门里最擅长法术攻击的同事的。 虽然心里有些泄气,但这一刀终于穿透怪物朝我抓来的巨大兽爪。我如愿被抓狂的妖怪甩飞到另一处,不再是被包围的处境。 我没办法走动了,所以我想让安定以付丧神之姿代替我攻击阴阳师。但即使离那个大体型妖怪足够远,紧随其后的藤蔓还是将我困在了此处。 妖怪背后之人,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我。 我没忍住笑了一声。我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滑稽。 我怀疑,他们调查过我。 如果没有自己的手段,历史修正主义者又怎么会延续至今。 我的确惧怕“毒”这种攻击手段,因为我没办法阻止毒素在身体里流转。我也不擅长和大体型的敌人战斗,因为我是冷兵器使用者。时至今日,我仍然喜欢双手紧握刀柄的安心感,那是任何热武器都没办法给予我的。当然,我的意思也不是说热武器不好…… 如果我还能站起来的话,现在理应尝试突围。 所以说啊,我还是更希望选择和人类战斗,而不是妖怪。 我听不懂男人口中叨念的名字,也许是因为体力耗尽,大脑供氧不足,灵力在奋力“堵住”伤口,让出血量尽可能少一点。 男人在问我索要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我听不懂。 用残缺的右手唤出安定的本体。 要是能活着回去,我必须去一趟横滨。不知道与谢野小姐是否愿意替前·侦探社员治疗……医疗部里有专精治疗的灵力者,但和与谢野小姐相比,治疗稍微,我是说稍微,有一点延后性。 很抱歉让安定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出现,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不仅体力耗尽,灵力的消耗也非比寻常地快。 被安定支撑着,迅速从荆棘的包围中脱离。 但当我和安定同时发现自己脚底下出现从未见过的莹白法阵,我就知道,今天我怕是没办法回家吃饭了。 我的修士才读了五个月,连退学理由都是“今井元岚非自然死亡”这种理由吗?会吓到学籍管理处的人的。 真的没想到,原来最大的圈套在这里等着我。我的价值很大吗?杀掉一个体质残缺的灵力者,对历史修正主义者的行动有很大的增益? 那么,预感到自己即将死亡的我,现在要说些什么吗。 对不起,安定,让你陪我折在这里了。 唉,其实,我也不是很懂活着。 第44章 0. 碧空如洗, 微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一睁眼,他的手心触到了无比真实的草地,不过, 是在梦中睁眼。与许久没有侵袭他大脑的梦境不同, 这一次的梦里, 没有将他烧成灰烬的火焰。 他躺在草地上,万里无云的天空让他的心情都平和下来。 仿佛他真的死了,连灵魂都归于宁静。 1. 赤司征十郎一进病房,就听到岚躺在病床上和别人“谈笑风生”。 “别妄想了, 你现在什么都别做。”以岚现在的状态,他忍不住要替岚想出几条半年不用见秀也先生和爱花小姐的理由。 大半张脸和脖颈上的皮肤涂过颜色和气味都一言难尽的药物,被雪白绷带缠得严严实实,但没办法掩盖岚把自己搞毁容的事实。站在病床边的紫发男人脸色并不好, 他也一样。 整个病房里心情最好的居然是病人自己, 脸上挂着的笑意始终没停过。 看着有点傻。难不成这次伤到了脑子? “哦!征十郎, 抱歉, 这次又要拜托你了。”仗着异能力好用, 伤得这么严重的友人并没有一丝悔改的态度, 露在绷带外面的眼里流露出几分歉意, 但下一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 这是没办法的事,好在无人伤亡。我是说, 好人无人伤亡。” 至于“坏人”,谁管他。 “麻烦给我点时间,让我单独和他呆一会。” 不知姓名的男人对他点头。 很好,现在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事到如今, 岚还在试图狡辩,想减轻事情的严重性,“听我解释,征十郎。我在横滨有认识的医生,这种伤很容易就能治好。我刚清醒的时候,就联系过她。一刀就可以——” 像关机键坏掉的收音机一样说个不停的人终于安静了。 因为赤司征十郎将手指放在了拨号键上。展示给他的屏幕界面上,是一串熟悉到刻进灵魂里的数字,那是爱花姐的私人号码。 第56章 今井元岚神情哀恸地对着赤司征十郎摇头,企图唤起友人的怜悯之心。 “除我以外,没有别人可以帮你。若非如此,你是不是打算连我一起瞒着。” 赤司征十郎无法感同身受。他无法想象拥有操纵痛觉能力的友人如何无视伤痛战斗,肉眼看着自己的皮肤被火焰烧毁,是一种怎样让人心理和身体脱节的异状。 对死亡的恐惧也无法让岚停下不知疲倦的自我牺牲? “被火伤到不可避免……敌人死亡之前爆发的污浊灵力也影响到了我。只能暂时保持这个样子,”只剩左眼完好的友人对他解释,“你知道我的能力需要近身。” 他脸上的伤看着严重,在灵力的保护下并没有…… “这不是我想听的东西。”赤司征十郎说。他不是来听岚解释伤口严重程度的。 赤司征十郎在友人绝望的眼神中按下了通话键。他需要给岚一个小小的教训。 —————— “嗯?征十郎君,有什么事吗?”今井爱花彼时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赤司征十郎给她打电话的机会可不多。赤司家的继承人和岚的关系意外的好,好得让人有些无可奈何。这一点在她和秀也的预料外。不过,岚高兴就好,他们不是控制狂,不可能干涉自己弟弟的交友圈。 “打扰了,爱花小姐。最近,岚有在忙什么吗?” 今井元岚没缠绷带的右手紧紧抓着他手腕,赤司征十郎竟没能轻易挣开,力道大得不像一小时前还昏迷的人。 “岚?他除了学校就是工作的事了,周末也经常看不见人影。”今井爱花思考最近弟弟有没有在她面前说起特别的事情,接着恍然大悟,“你要问他有没有时间去找你吗?” 今井元岚看向赤司征十郎的眼神里反复述说着一句话。 别说给姐姐,我什么都可以做。 “嗯。他没接电话。” 听起来像拙劣的谎话,但今井爱花并未深究。岚的工作同他们普通人不同,连换手机的频率都比她高很多,“我联系不上岚的时候,也经常担心他是不是又去做了危险的事情,可他根本不听。”这一点,让今井爱花烦恼了好几久,“之后,我会让他给你回电话。” 如果弟弟不是异能力者也不是灵力者的话,即使有泯然众人的可能,但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当着征十郎的面被姐姐吐槽,今井元岚面子上稍微有些过不去,但想到这种事实在原则上并没有错误,他又变得自信起来。 随后,征十郎从眼神到表情都将他的自信从四面八方打击了一遍。 “好。再见,爱花小姐。” 他松开征十郎的手腕,松了一口气。 “作为交换,你现在有新身份了。”赤司征十郎收起手机,神情淡淡的,没有了方才对“病人”的压迫感。 什么身份? 赤司征十郎没有挑明,转移了话题,“你想以这副鬼样子出院,我不拦你。”只要你能出的了医院大门。 征十郎的语气像是在骂他白日做梦。 “但我得去横滨找我联系的医生……” 他的声音越来越没底气。他的确联系了与谢野医生,治疗费用也是友情价,算作对侦探社的委托费用。他这副毁容模样的确不方便做什么,但让与谢野医生出外勤来东京他更不同意,以前,往往都是他陪着医生出门。 “你联系的医生治好你需要多久?” “一分钟。”他坚定地说。 然后就看到征十郎的眼神越来越不信任他。 “……是真的,真的!” 2. 哪怕有一年多没有来横滨,今井元岚也不会忘记侦探社的位置,只是……睁着一只眼看路有些不太方便。 辛苦征十郎亲自送他来这里,但某种程度上是征十郎担心他又在进行没必要的“乱跑”。他信誓旦旦地向友人发誓,“回东京的时候,我来开车。” 横滨的风土人情和东京有很大区别,侦探社所在的街道也不比寸土寸金的东京中心城区。赤司征十郎没闲心听坐在副驾驶的友人掰扯自己以前在横滨做侦探社雇员工作的事迹,他稍后会让岚讲故事讲到爽。 像是活过来一样的友人,下车之后身姿矫健地带他直奔楼上。 岚提到的医生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黑色短发女性,不看她手里的大砍刀的话,打扮的确像位医生。 岚和女医生对视一眼,便一前一后向挂着医务室门牌的房间走去,扭头对他说,“我很快回来。” 因岚到来而一阵鸡飞狗跳的侦探社员工忽然换了目标,将他“请”到会客室。 自称侦探的眯眯眼青年似乎知道他的身份,而另一个穿着沙色风衣的青年话语间充满了陷阱和引导性。 这些人都是岚以前的同事?能让岚念念不忘的“侦探社”果然十分特别,也让他难以招架——那个未知姓名的青年脸上,不加收敛地露出了一种必须宰他一笔的猖狂表情。 戴眼镜的女性刚端来招待委托客人的茶,离开没几分钟的人一边解脸上脖子上的绷带,一边快步走进来,“我说了很快的,征十郎。”与谢野医生的治疗方式可能是别人眼里的噩梦,但他的异能力却能够完美配合。“好久不见,乱步,春野小姐……” 今井元岚看着坐在单人沙发上的青年,罕见地站在原地走神。 赤司征十郎观察着友人现在完好无损的脸。几分钟前还缠满绷带近乎毁容的脸仿佛是他在做梦。这就是异能力的效果?能让一个人瞬间恢复健康……若是用在某些领域,大有可为。 “征十郎。” 岚没有正对着他。 “什么?”他问。 “掐死我,就现在。” ……嗯?为什么会提出这种……稀奇古怪的要求。 “我是在做梦吧。”今井元岚试图说服自己,“还是说,这是与谢野小姐治疗的一环?”不然,他怎么会有“太宰出现在侦探社”的幻觉。 “不是哦,这是现实呢。” ——啊!这个和太宰长得很像的人和他搭话了。 今井元岚走近一步,回头看了看半张脸藏在报纸后面的名侦探,又转过头,盯着近在咫尺的脸,试图找回过去的感觉。 他把手搭上青年的肩膀,那种经历过一次之后就绝对不会忘记的感觉,用这种测试方式的话,一定就能—— 异能力从身体中消失的缺失感居然真的出现在了他身上。 像是被烫到一样,他飞快地收回手,决定向春野小姐求助。让他相信这个笑嘻嘻朝他打招呼的人是“太宰治”?不如让他相信自己还在做梦。 离开“太宰治”身前,他站到征十郎身后,一边摇头,一边问,“春野小姐,这个人是谁?我看着有点眼熟,说不定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 “诶?那位是,”春野小姐目睹了今井元岚的奇怪反应,但还是解答了今井元岚的问题,“最近加入侦探社的太宰先生。” 他摆了摆手,像讲漫才似的应道,“不,这是个占据了太宰身体的妖怪吧。” “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呢。我以为,你离开横滨的一年多,脑子能有点长进,结果还是落得来侦探社寻求帮助的下场?” 出现了,不存在的记忆。 “嗯?两位其实认识吗?”春野小姐十分惊讶。她原本以为新社员平时的那种表现,是因为在横滨举目无亲……也不对,今井先生是东京人。 岂止是认识。但今井元岚没办法向春野小姐解释他和太宰之间的复杂关系,只好用一句“很久以前认识”糊弄过去。 “你以前说过我自以为是吗?我的长进,的确比不上某个消失一年多,行踪滴水不漏的人。但即使是你站在那小子面前,他也不会敢认的。” 今井元岚只想先交换联系方式。他顺便拿条野举了个反面例子,“医院今天用我的手机联系紧急联系人,结果之前因为一些事被我顺手编辑在名单第一条的号码居然变成了空号……啊,不过。” 他脑子里浮现了太宰以前的“生活方式”,不抱希望地劝道,“别去河里飘了。我和织田都没办法及时捞你。” 离开港口黑手党之后,也不会有任劳任怨的部下会为上司的性命着想,所以,如果太宰还是改不了跳河的习惯,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那,我可以去荒川!” 今井元岚收起手机,认真地望向这个和离别前大相径庭的人。 衣服不再是单调的黑白西装,虽然脖颈和手臂还被绷带包裹着,但那张容貌姣好的脸没有继续被绷带掩埋。 笑意也好,揶揄也好,太宰身上多了点活人的气息。说话的语气有点疯癫,但这也是“活过来”的证明吧。 于是他残忍地拒绝,“那也不行。离我很远,离织田也很远。” —————— 正常的委托流程是委托人简要诉说委托内容后,判断能否接下委托,费用会在委托完成后结清,但在今井元岚这里不需要完整步骤。 第57章 与谢野小姐觉得治好他只是同事情谊,举手之劳,但他坚持至少留个友情价,否则他像在利用与谢野小姐的善良。 但他身上没带现金和卡,只有一部可以移动支付的手机。执行任务时,他除了武器以外的所有设备,都留在了后勤同事手里,所以手机幸免于难,征十郎是被医疗部的同事找来的。 看到太宰不再那么死气沉沉,他很高兴,但那么明显的心怀不轨就不用了。今井元岚用眼神提醒这个如今改头换面的朋友,即使征十郎是百分百纯天然有钱人,也承受不了前黑手党干部的明晃晃的心思。 赤司征十郎把私人银行卡递给在场唯一看起来靠谱的女性。 春野小姐迅速将预先商量好的友情费用划走,没好意思多看一眼那张特殊的卡。 在今井先生到来之前,与谢野医生提醒她,陪同今井先生来的会是个很有用的人。 ……原来是这种有用的意思吗? “今日,十分感谢。我先带他离开了。” 今井元岚亦步亦趋地跟上。 为了对哥哥姐姐隐瞒自己受伤的事,他和征十郎现在要立刻返回东京。 第45章 0. 望着那辆颜色并不低调的跑车冲出她的视野, 春野绮罗子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脸颊,她仍有些震撼,“今井先生还是那么风风火火的。” 看样子, 在离开侦探社一年多的时间里, 今井先生并没有改变什么。 “太宰先生居然是今井先生的旧时吗?” 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的青年轻声应道, “嗯……以前认识。” 但那家伙的表现太夸张了,和那辆一骑绝尘飞驰而去的柯尼塞格一样夸张。 1. 一脚油门,他们踏上了返回东京的路。 事情的起因是什么? “我的工作。有个可以算做‘职工’的家人向时之政府求助,说他的女儿失踪了。” “找他们女儿的这个任务落到了你头上?” “不是。人失踪, 报警更合理。执行部的工作并不包括干涉审神者的现实生活,但失踪者年纪不大,又是除妖师世家的孩子,时之政府需要有所协助才行。后来, 一位擅长情报分析的同事抽丝剥茧调查出事情背后的犯人是历史修正主义者。那就是属于我的任务了。” 刚从急救中清醒时, 早田先生对他说, 依靠在同事悉心保护下完好无损的记录仪, 情报部查明了袭击他的凶手。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很清晰了, 出身除妖师名门年纪不大的继承人, 被早些年叛逃出家门的叛徒绑架。已经堕入妖道的叛徒除妖师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也是敌对分子中的小头目。 他和同事,以及除妖师家派出的助力, 追踪线索,去到东京郊区的一处森林之中, 寻找到了那处隐蔽的废旧神社。起初,他们收获满满,不仅将被绑架的继承人救了出来,还顺手按掉几个历史修正主义的拥趸。 他不知道阴阳师和除妖师的具体分别, 但只要是使用术式的灵力者,他一律看作阴阳师。 后来,轮到他出场了。他完全没想到那里会有一个丧失为人尊严的旧日天才,而且,历史修正主义者对他的行踪和能力了如指掌,对他的弱点研究得极其透彻。 他最棘手的东西,是大体型的敌人和灵力无法抵御的毒。他所有的能力都被摸得一清二楚,最后的法阵也是为他设置的。 “难道我真的风头太盛,以至于让敌人不顾一切地杀我?”他笑道。 “你以后……小心点。”赤司征十郎喉头有些干。他说不出来什么,任何规劝的话语在岚面前都没有半点效用,白白浪费口舌罢了。岚现在态度顺从得不像样,可心里是怎么想的,他都不想点透。岚总是这样,看上去他的友人是一副好脾气,甚至可能到了任人唯亲的地步,实际比很多人都执拗。 但他会维护岚最后的“虚荣心”,那是让岚保持乐观的秘诀。 “一定。这件事之后,我的上司会对我的工作做出新的安排,我应该会有一段很悠闲的时光。哦,其实还有学校的事……” 如果是因为他在各种任务中露脸,而导致他被敌人盯上,而且到了必须杀死他的地步,只能说明他的工作干得是真不错。 那个险些杀掉他的人却死了。他们应该是同龄人,他目测自己和那个人的年龄差距不超过三岁。若是没有误入歧途,他们说不定还能成为朋友。 将世界存在诸多不同类型的能力统称为异能力并无不妥,只是从细微之处作分别,其各有特点。他还是会认为征十郎的“zone”是某种异能力的变体,而“天帝之眼”是某种因特殊契机而获得的瞳术。 他单手握方向盘,“你的想象力怎么样?” 想象力?“还好。” “想象一下,你的手心有一小朵火花。” 火焰太大会把车顶烧焦。 征十郎的车很贵的。购入这辆agera的钱,可以买好多辆他自己的车。征十郎不是热衷于汽车品牌的人,买这辆车的理由也只是因为性能非常好。不过即使他现在也有了自己的车,他还是更喜欢秀也哥的自用车呢。 赤司征十郎心中不解,但也不愿意扫兴,听从指挥,掌心向上。 ……这也太奇怪了。 今井元岚空出左手,在友人手心挥过。 明亮但短暂的艳色火花在赤司征十郎手心亮起,又忽得消失,像一瞬间的梦幻泡影。 ……? 赤司征十郎盯着自己的手掌,像是要把掌心盯出一个洞, 今井元岚大肆夸赞,“想象力非常好。” 异能力者的世界果然处处是惊喜。赤司征十郎一把拍掉今井元岚在空中比划的手。 “有点疼。” 异能力是操纵痛觉的人喊疼有什么意思,“战斗的时候,没有想过会受那么重的伤吗?” “想过,我以为我今天真的会死,连晚饭都没机会吃。” “……看路。” 赤司征十郎把别的话压在心口。 其实岚是继承今井家两位长辈遗志的人。在他的印象里,今井家的两位长辈总是笑容和蔼地看着比岚还小一岁的他,仿佛也是他的长辈,在和父亲的沟通中没有分外僵硬,而是作为“同等”的人而交流。 倒也会拿他同岚放在一起对比,但只是“征十郎君看起来比岚更适合当哥哥呢”之类无伤大雅的笑话。 岚的灵力继承自他的母亲,遗憾二字为两位长辈的人生划上了句号,但岚身上的特质,如果是见过岚父母的人一定能体会到,他的父亲正好是其中之一,他和岚走得再近也没有问题……甚至于,他能感觉到父亲在秀也先生和岚之间,其实更信任后者。 信任一个完全不操心家业,但学习能力和战斗能力超常的人,是最省心的选择。 岚在一些事上的信念坚定到旁人难以动摇,岚偏偏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就像他偏偏能够成为“赤司征十郎”一样。 异能力者的世界会怜悯今井元岚这样人吗?他不知道,但他希望如此。 “放心,这段路我闭着眼都不会走错。” 赤司征十郎不语,伸手遮在友人眼前。既然如此,那你就闭眼……嗯? “别说了,我知道。” 今井元岚知道自己又发烧了。 这种后遗症他控制不了,但好在仅仅是发烧。灵力者使用灵力过度后各种奇奇怪怪的负面效果让人眼花缭乱。昏昏欲睡、记忆紊乱或者出现可恢复的兽化,长出兽耳兽爪之类的,那是具有妖怪血统的灵力者共通的返祖现象。 “是灵力使用过度的后遗症,不严重的。” 赤司征十郎听着只想闭眼,有眼不见心不烦之意。岚把折腾自己的精力放到学经营公司上,那两家公司不仅能起死回生,说不定多少年后可以成为了下一个今井商会。 跨城公路上,飞驰的车堪堪压在超速边缘,二人间的对谈暂告一段落。 一人回忆着几个小时前的艰难战斗,另一人则思考异能力者的世界观与常人与众不同。 赤司征十郎把车窗开到最大。 远山边的夕阳格外烘托气氛,太阳的落幕预示着明日即将到来,那件事也该提上日程,“记得我说过,你有新身份了吗?” 今井元岚当然记得。 “你现在有了一份保镖的合同。无限期续约,续到我满意为止。” “好哦。”今井元岚欣然答应。 征十郎的行程总是排得很满,和秀也哥一样。 “直接回公司。” “还有一件事,征十郎。” “你想说你胸口的纹身?”红色的刺青,有一点冒出衣领了。 “嗯,我不得不回一趟熊本了。那里有一位我读高中时结识的除妖师,我需要向他寻求帮助。” 他的灵力是无法主动和妖怪签订契约的类型,但早田先生在医院看出他的体内出现了一抹不完整的力量,和他的体质一样残缺不全。当时皮肤破坏得极为严重,他并不知道身上什么时候出现了这种东西,被与谢野小姐治好之后,他才发现胸口的红色纹路,现在想来,估计是和妖怪订立契约后,妖力在身体上的反馈。 第58章 “也就是说,有个妖怪主动和你签订了契约?” “早田先生,也就是我的上司,他是这个意思。”今井元岚隔着衣服拍了拍胸口,“但我需要搞清楚,这份一直藏在我身体里的力量究竟是什么。在濒死前——我相信那时候被阵法束缚的我可能真的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这份突如其来的力量救了我一命。” 他还告诉征十郎,“自御之城一案后,我就反复梦到同一个梦。” 他将那个火焰与草原并存的“梦”讲给征十郎听,“我通过之前的任务,认识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拥有家传瞳术,和我说过我的身体里有妖怪,但当时的我……” 很显然,他没当回事。 “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因为它不舒服吗?” “身体没问题,脑子也没问题,”大概,“我处理完学校的事,趁着假期回一趟熊本。” 有各种各样的例子在前,他对岚回熊本这件事并不放心。 但他做不了什么,因为他在异能力者面前只是普通人,在灵力者眼中也是看不见妖怪,感受不到威胁的脆弱人类,“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暂时……有的。”今井元岚一改口风,及时想起自己未完成的学期内论文作业,“你的数据库使用权限,能再借我几次吗?” “我的数据库?”赤司征十郎没想到岚会问他借这种东西。 “这几年过去,数据库里应该多了很多好东西吧。上次借还是我上次写论文的时候。” “嗯。从熊本回来之后,来我公司找我。” 第46章 黑发银眸的青年站在道馆门口徘徊不前。 结伴而来的两个小少年注意到这个青年, 其中一人热情地询问他要不要一起进去,“是来参观的人吗?” “我们道馆也值得别人参观吗。”冷着脸的少年尖锐地吐槽,却被好朋友在背上不客气地一拍。 被重力气一拍, 少年瞬间挺直了背。 “别这么说, 好歹我们是正经道馆。”从外地来交流切磋的人也不少。 今井元岚在两个小少年——准确来说是一个少年——的热情招呼下,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收起些许忧虑,跟着少年们的步伐背起刀袋,快步走进道馆中。 道馆内部的样子和他上次来没有很大区别, 一些小角落也许按原样翻新过。 少年和他闲聊,“先生,你是外地人吗?” “不算吧。以前在这边读过高中。” “那现在呢?” “现在大多数时候在东京,生活和工作。” 说到东京, 少年眼中多了几抹向往, “是大城市呢。” “坂诘先生现在在道馆里吗?” 师父? “应该在。你找师父有什么事?”少年停下脚步, 回身看着这个陌生的大人, 他的小伙伴也将探究的目光放在今井元岚身上。 这个……也没有大事。 在那件事之后的两年, 他不敢回熊本找师父叙旧。他回来的次数本就屈指可数, 每次都是匆匆而来, 速速离去。越是靠近这里,心中越是被不安和愧疚填满。他是个很糟糕的学生, 好的美德浮于表面,但坏的武德倒算得上根深蒂固。说自己的剑术全是杀人技着实抬举自己, 可用实战堆出来的熟练度只会让本能在无意间指引他的刀尖对准敌人。 在他结束学生生涯前,他还是回到熊本,将自己所做的一切对师父全盘托出。 坂诘师父是爸爸妈妈的旧友。他国三毕业后来到熊本学习剑道,比起“回到老家读书”这样的理由, 更合适的形容,其实是“无力改变,求收留”吧。 坂诘师父没有立刻责备他,只是告诉他记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里能教给你的充其量只是一门在现代社会逐渐落后的‘技术’,至于你怎么使用,全在你一念之间。” 想到这,他冲着少年们笑笑,揭开谜底,“以前读书的时候,我在这里当过坂诘先生的学生。” 原……原来如此。 少年们身躯一震。他们以为的“不怀好意的挑战者”真实身份居然是他们素未谋面的“师兄”? “很久以前吗?” “嗯……差不多,八九年前的样子。” 定力无几的少年们双双惊呼,然后头对头,当着他的面窃窃私语。 “那时候我才两三岁诶……好早。” “我和你差不多。” “你比我还小一岁吧?” “那有什么关系。” 少年们的悄悄话一句不落地进到他的耳朵里,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勉强。 时间果然是最公平的,他能从国中生成长为社畜,襁褓中的孩子也能得到足够的力量举起只比自己短一点的长刀。 他们走在练习场边缘。练习用竹刀在空中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盖过他们交谈的声音。开朗热情的少年给今井元岚指了指学生聚集的地方,扯着嗓子喊道,“师父在那里指导其他人!” 是啊,他也看见了。在一众年轻面孔里,那个永远将认真写在脸上的人也被时间在脸上不客气地镌刻出更明显的时光痕迹,指导学生时神态和当年对待他差不多。 见有“陌生人”来到练习场,看起来年纪最大的也不超过高中三年级的学生们纷纷作鸟兽散,回到各自的位置,继续自己的练习。 坂诘筑回头,果不其然看到不令人省心的弟子站在边廊上进退两难。 收到坂诘师父“过来”的招呼,今井元岚喜笑颜开地走近几步,“师父,我——” “来得正好。” ……什么来得正好? “师父,你在开玩笑吧。” 让他和别的学生切磋?没搞错吗?靠他那种完全不适合指导人的风格? 两年前的他或许还不会觉得自己有误人子弟的嫌疑。现在他满脑子只剩下如何“打败自己的敌人”,他要怎么才能把握分寸和年纪尚小的“师弟师妹”切磋呢。 手却下意识摸上刀柄。在他都没能意识到的时候。 坂诘师父摇头,“不能让你白白背着武器来一趟。” 可以的,非常可以。他在心里默默作答,这种要求太刁难他了。他背着刀袋,只不过是不想把小乌丸单独放在熊本的老宅里。 —————— 目光如炬的少年人摆出起手式,今井元岚的手还搭在刀柄上。 实战和剑道的学习有很大不同。他已经逐渐习惯拔刀斩起手然后攻击敌人的弱点,而他的师弟仍然守切磋时的规矩,眼神坚毅,声音洪亮,“请指教。” “我也是,请多指教呢。”他笑道。 换上特殊练习用刀的少年人目光极为专注。他侧身躲开第一道刀光时,在心里无声地赞叹一番。 他没有成为内弟子,也没有免许皆传,这是为他好。招式不属于单一流派,像在不同的道馆里乱学一通,能看出很多人的影子。过去在道馆被师兄师姐逮到,就和师兄师姐们对练,回到本丸他又常常观摩刀剑付丧神之间的演练,久而久之,他的战斗又会带上刀剑原主的影子。 比如天然理心流的那位天才剑士。 起初他的刀剑付丧神并不同意与他对练。通俗点说,因为他很弱。付丧神稍微认真一点,十秒内挑飞他的制式练习刀不在话下,若是不收力,伤到他更是易如反掌。那片空地旁的大树因此被削掉几块树皮,那是早在他的本丸里还有狐之助的年头。 后来很快,他以不想被监视为由要求撤走狐之助。 “没有先例?绝对不可能。”他绝不相信没有其他审神者和付丧神在本丸里对练的先例。 这个名字他并不知道的“师弟”看着在高中生的年纪,但比当年的他要厉害得多。他是半路出家的学徒,坂诘师父的道馆里多得是从小培养的孩子。 出刀的力度足够震飞普通对手,攻击的连贯程度也十分惊人,手是极稳的。 但果然受过社会荼毒的人比正经学习剑道的人要心脏得多。 形同羽毛球后撤的步伐在少年眼中忽然混乱。趁着少年心乱之余,长刀贴着少年的刀刃顺势滑下,角度不改,直达少年眼前。 平衡的角力被打破,投机取巧的大人完美的在剑术上化用了友人打篮球时的晃人技巧。 在运动上,很多东西都可以互通。 最后太刀刀锋在少年鬓发上轻轻一扫,看作切磋结束的标志。 “我的评价,你只能当做实战经验参考,对你参加剑道比赛没有帮助。大开大合的招式确实气势汹汹,我也同样喜欢,但总是如此,敏捷性会有点下降,你还不习惯调动全身去攻击——对手吧。力道不差,遇到像我一样只注重躲闪和抵挡的人,体力可能会被拖垮。” 坂诘师父让第二个少年站到他的对面。 随后又是另一个。这次是位小姑娘,头发扎成高马尾,和他说话时中气十足。 等到那两个带他进道馆的少年也被坂诘师父指到他面前,他才忽得回过味儿来。 第59章 他是被坂诘师父当成了全自动反击的木头人吧。原来体力被拖垮的人是他,从一身清爽到汗如雨下,他的惨状应该能给他的师弟师妹们提个醒,“长大以后回来找坂诘师父叙旧不要随身带武器,不然就是我这种下场”。 若是他当年真的来当助教,难道过的就是这种生活? 不过,他并不讨厌这种挥汗如雨的感觉,和寡淡乏味的生活相比,有点趣味的生活才让人有想活下去的勇气。 在脑子里停不下地胡思乱想,然后躺倒在榻榻米上大口喘气。 他像是把最近缺失的日常训练都补了回来。好在坂诘师父没有让其他学生给他来一场车轮战的打算,更多人只是在完成自己的训练之余朝这边探头探脑地看,否则他今天只能拜托小乌丸像满载而归的猎人一样把他拖回老宅。 挪到边廊上,他累得不想动弹。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锻炼”。他完全找回了战斗人员的本能。 等今日课程结束,被轻松“干掉”的两个小少年站到他面前,眼巴巴地等他说话。不是他想没礼貌地唬弄搪塞他们,而是他实在没更多精力了。 “还有什么事吗?” 少年人向他讨教,怎么样才能像他一样误导对手。他在小孩子面前努力保持最后一点属于成年人的风度,问,“会打篮球吗?” “篮球?会一点。” “打篮球能用假动作,那么和敌人战斗也能。” “啊……哦。” 这里的学生,凡事长久练习过的,基本功都不会有问题。想继续精进,需要的只是时间和经验而已。 目送少年们你争我抢地离开,他像呼出最后一口气一样再次躺在木地板上。他的体力怎么好像已经跟不上了?不行,不可以! 等负责打扫场地的人干完活离开,道馆就会变得空空如也,而他此刻又累又困,完全能被当成湿垃圾丢出去。 他梗着脖子,抬起头,环顾四周,到处都看不见坂诘师父的身影。是去做别的事了吗?他还想着今天问坂诘师父…… 长呼一口气,他又自暴自弃地躺下。他对真相的渴望没那么急于一时,他也没有那么想知道日下源天知和爸爸妈妈之间的矛盾,和警方沟通过那么久的秀也哥,到最后不也没有和他坦白吗? 天色已晚,坂诘师父才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一身汗味的他被强制开机之后想立马返回家里冲个澡,他自己都受不了这副汗涔涔的邋遢样子。 “觉得他们怎么样?在你那一代之后,道馆里的学生也换过好几批了。”坂诘筑说。 以前的学生都长大各自成家立业,有些已经离开熊本,甚至离开这个国家发展。这不大的道馆,可是装不下那么多学生的。 “那个小姑娘,今年几岁呢?”今井元岚好奇地问,说完又笑了笑,表示自己只是单纯对那个小姑娘印象深刻,“感觉她很喜欢学习剑道。” “十四岁,未来大有可为。” “她是用太刀的吧。” “没错。” 今井元岚摸到手边的刀袋,把他的刀剑牢牢抓住,眼神望向道馆的天花板,“坂诘师父,你认不认识叫日下源天知的人。” 坂诘筑摇头,“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说过。” “我的父母没有提起过吗?” “在我印象中没有。这个人和你的父母有关?” 那可就遗憾了。他简单谈了谈他和日下源天知的矛盾,坂诘师父几乎要当场拍案而起。 不过,即使没有任何新的消息也没关系,他回熊本的目的并不是打听这件事。 他和名取先生约好了,后天见一次面。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时间去和老朋友叙旧。 第47章 一个成年人站在来来往往的学生中间, 是有点不得已引人注目的感觉。 他是来见夏目的。 夏目是他高中时认识的朋友,大学毕业后回到熊本当中学教师,定居在这里。 人头攒动。他耐着性子等回家的学生走得只剩零星几人, 才见到茶色短发的青年教师提着包从校门口走出来。他给了夏目一个热情过头的拥抱。引人注目的动作惹得几个路过的学生频频回头惊叹。 这个人居然能把那个夏目老师吓到后退? 虽然和夏目只做了两年同学, 但他知道夏目是个本性温柔的人。他回熊本的机会和时间都不多, 有想要和夏目聊的话题,也迫于时间压力而缩减。那么,干脆—— “诶?去你的家?” 今井元岚这么直接的邀约,让夏目贵志再次心生退缩之意。今井还是那么……坦荡。 “嗯。虽然我很久没来熊本, 但提前安排人把老宅打扫干净了。顺便,也带猫咪老师一起。” 答应也没问题……夏目贵志的目光再次放到几年没见的朋友身上。今井的穿着并无不妥的地方,白色衬衣搭了一件蓝色外套,身上没有携带别的东西。 但是, “你身上好像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青年抬手搭在朋友肩膀上, 轻轻推着夏目往前走, “说来话长。我晚点解释。” —————— “夏目!今天——啊!你这小鬼怎么会在这里!” 被一眼认出来的青年从夏目身侧冲上去, 对着圆滚滚的猫咪老师一顿放肆揉搓。 “好久不见, 猫咪老师, 确实是我呢。”他身边养宠物的人的确很少。虽然他并不觉得猫咪老师是宠物, 但这副伪装的猫咪身体却是手感极好的。 在猫咪老师伸出尖锐的指甲划上他的脸之前,他早有预料地松开。 真名为斑的大妖怪对这个小鬼咬牙切齿, 那副笑呵呵的傻样子看着很是见鬼的熟悉。 “你怎么会在这里?” “前段时间被卷入了一些事,只好灰溜溜滚回来回来找人帮忙。” 将事情全盘托出, 在夏目面前,他并不需要对除妖师、阴阳术和妖怪之类的事做隐瞒,倒不如说,夏目的话, 能给他一些启发。 “现在,我的工作偶尔会需要我同除妖师或者阴阳师家族打交道。”几天前,他中了敌方除妖师的圈套,差点死在妖怪手里,濒死前,他和他的付丧神进了第二层圈套,“一个我不知道用处的法阵。然后,我拥有了这个。” 胸口的红色纹路,以及来路不明的“火焰”。 一人一妖瞪圆眼睛,从今井元岚指尖窜出的一朵橘色的小火花。 “我通过别的方法确认过,这是我未来会使用的力量。但现在,我必须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亲自确认,这是对我,和我周围的人无害的东西。” “怪不得我觉得你比以前奇怪。”保持招财猫形态的大妖怪嘀咕道,“自己处理不了,所以来求别人了吗小鬼,你的灵力几乎是完全耗尽的程度。” 今井元岚作势又要去挼猫咪老师的毛,“是啊。但如果没有这份在法阵里突然出现的力量,我的哥哥会通知夏目和猫咪老师你们去参加我的葬礼。东京枯竭的灵力不适合我恢复,不如回来修养一段时间。” 身体圆滚滚但动作灵敏又迅捷的大妖怪飞快地闪到夏目贵志的另一边。夏目贵志无奈在中间打圆场。他高中时就见惯了来自东京的今井同学和猫咪老师的追逐战,没想到几年后还能见到当年情景的延续,说不出的好笑。 “这个,”夏目贵志指的是和妖怪之类存在脱不了干系的火焰,“对你的身体没影响吗?” 今井元岚停下追猫咪老师的脚步,细细体会了一下,“没有。”几次尝试用灵力“点燃”空气,都没有出现什么…… 他猛然顿悟,“难道是因为我一直在无意识使用异能力的原因?” 斑和夏目贵志都没来得及给出反应,想到即做到的人已经再次在指尖点起一束橘色偏橙的火花。 火花虚虚摇曳,从偏橘色渐渐变成偏红色。 青年的脸色也逐渐发白。 “也许,”火焰灭掉,今井元岚不再亏待自己,想到这些天为了尝试而数次使用火焰的行为,他颇为感伤,“我应该去医院看看我手部血管有没有爆开。” 疼痛从指尖缓缓延伸至手臂以及肩膀。一开始的细微疼痛像生着利齿的虫子在啃噬他的指头,之后渐渐变得夸张,麻木和尖锐的痛似毒蛇般向上爬,一直到他的肩头才停止转移。 他甩了甩胳膊,让胳膊恢复活力,“明天,我会去见名取先生……” 猫咪老师冲着他的脸就是凶猛的一爪。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从演艺圈隐退的名取先生现在是专职除妖师,他印象里名取先生也用过“法阵”什么的。他需要搞清楚的问题太多,但作为让“火焰”可控的法阵,无疑是搞清真相的重中之重。 —————— 古宅的门牌上写着“新田”的姓氏。 招财猫蹲在青年肩上,“……我不想进去。” 所以到底为什么夏目会答应晚上来这个小鬼家里住啊?还有,为什么这小鬼的家里会有一股神力?明明自己身上的气味像妖怪一样! 第60章 斑当下就要背着小包裹折返回自己家。 “我以为对你的影响不大。”今井元岚回头,“我的付丧神在家里。” 夏目贵志感觉不到猫咪老师所说的“神力”,“付丧神?” “嗯,和我的工作有关。但没关系的,他对妖怪没有敌意。” 大概如此。本丸的付丧神如今大多以与时空溯行军战斗为主,只有被他“使用”的时候才会有和妖怪战斗的机会。在现代社会,付丧神本身对妖怪并无敌意。不过,猫咪老师对付丧神不服气龇牙咧嘴的样子很好笑。 身着黑红色浴衣的黑色长发付丧神正站在长廊里。循声望过来,目光在“招财猫”身上略一停顿,看向审神者,“主人,回来了啊。那便是主人的人类朋友?”还有一只炸毛的“猫”。 整座古宅里,只有在场的二人一妖一付丧神,只计划呆两三天的今井二少爷并没有要求别的什么人也呆在宅院里。 所以,即使名为斑的大妖怪显现出真身,也不会怎么样。 今井元岚很捧场地“哇”了一下,猫咪老师的原型比那日差点让他当场死亡的大体型妖怪不知道好看多少。如果真的要死在妖怪手里,他愿意被毛茸茸的爪子压死。 青年和朋友勾肩搭背地走向神色平静的付丧神,“是哦。觉得这里怎么样?比起东京。” “力量更充沛。”妖力也是如此,但处在远离人类的山林间,离此处有些距离。他也未曾想过,审神者的人类朋友能和一只大妖怪相处得极为融洽。 东京和横滨的灵力枯竭得让人难以置信,除这两座城市外,他很少见到那样的地方,连京都都比东京更适合灵力者养伤。 不打招呼就变回原型的猫咪老师本就令夏目贵志有些苦恼,他初次见到的人形付丧神又让他顿感紧张。 “院子很大,猫咪老师想保持这个样子也没关系,”今井元岚冲夏目露出笑容,“但这样的话,想吃点心吃到饱很不容易吧。” ……点心! 才不是他要吃点心!是他好心,不想平白无故毁了这家伙的家! 毛茸茸的招财猫四肢着地,踩着地板极速奔跑,极快地追上走远的几人。 “工作不要紧吗?那么危险的话……” “有些事必须要有人去做的。这是很合适我的工作,甚至于,如果被敌人盯上的不是我,我的上司会很难办的。我是带薪休假哦。啊……对了,我继续学业了。” “那就更累了吧。” 青年对朋友无奈笑笑,“这只是想得到什么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而已。” —————— 难得和朋友叙旧,还有愿意陪他玩桌游,这种时光真应该好好珍惜。 可惜只有一夜的时间。 名取先生是个效率很高的人。正是这样的人最适合当除妖师,办事拖拖拉拉的家伙,连能否从妖怪手里活下来都是未知数。 不需要他再事前准备别的东西,他赶到名取先生的宅邸时,名取先生说,随时可以开始。 “那,现在就开始吧。” 安全起见,他随身带着小乌丸。在名取先生得出有关他身体中奇怪力量的结论之前,他不会放开自己的武器。 画在地面的法阵依旧是让人两眼一黑的复杂程度。 “名取先生,我可以向你学习画法阵的技术吗?”他站到法阵中心,望着和夏目站在一边的名取先生,“虽然,您以前说过我没办法学。” “今井,”名取周一建议他断了这个念头,“这些东西不是能当成一门‘技术’的东西。” “果然,名取先生,你还是这种看法呢。” 但为了不让自己再陷入险境,他需要了解更多……事后再议。 法阵一旦开始运转,它的功能会立即反应出来。 “现在感觉如何,你体内的力量,有再次失控的迹象吗?” 今井元岚对名取周一竖了个大拇指,表示自己没感觉到问题,“目前一切正——” 面带微笑的青年在名取周一和夏目贵志面前两眼一闭,径直向后倒去,后脑勺磕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不省人事。 “今井!” 这番变故毫无征兆。夏目贵志刚想上前,被名取周一和斑齐齐拉着后退。 原本用来帮助今井元岚同身体中“妖怪”沟通的法阵在呼吸间被火光急速吞没。 在这几年的除妖师生涯里,名取周一见过太多稀奇古怪的情况,类似今井这种在法阵里晕厥的人是稀少,但仍然不难解释,“今井身上,恐怕被什么人留下了触发式禁制。” 既然今井形容他因“自己尚不明了的能力”而被敌人赶尽杀绝,名取周一猜测触发条件与术式脱不了干系,但禁制的效果…… 火焰带来的热度在这片略显荒芜的院落空间中不断攀升,摇曳的火焰中心,那抹倒地的身影始终未能站起来。 众人同火焰僵持着。 “好消息,这无疑是属于今井的力量。” 火焰并没有伤害晕倒的人,反而像保护一般,拒绝外人的靠近。 他要抓紧时间,在这处法阵上重新布置一个法阵。有夏目的帮助,能反向追踪妖力的法阵很快叠加在了原本的法阵上。 等法阵生效,名取周一竟发现火焰中躺着的人影消失了。 好在他们并没有担心多久。火焰倏地消失,露出法阵中央半跪在地上的人,双目清明,但看着被自己拽着手腕的少年,换上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看着被他意外拽回来的少年,他想尖叫。但碍于自己的性格尖叫不出来。 他望着身前脸色担忧地看向的友人,解释道,“我没事,只是……再次中了敌人的圈套。看样子,我并没有离开多久。” 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和他记忆中。 但他带了个不得了的人回来。 他还没能解释什么,他的身边,法阵的中心,出现了一个和幼时的他有八分像的人。 他松开抓着少年的手,轻轻按在出现在他梦中无数次的人的头上,摆出那副习惯性的友好微笑,“两分钟,解释一下自己,越清楚越好。否则,我会将你在我的身体里消灭。” 第48章 1.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头朝下, 大脑充血,这份难受不属于疼痛,所以他无可奈何, 尽力睁开双眼, 从刺眼的金红色光芒中看清自己即将“降落”的地方。 他才意识到他在下坠, 而且离地面越来越近。要撞到人了——! “很抱歉,但是请躲开!” 他多希望正好站在他“降落”地点的人能听到他的话。他尚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到处是方向各异的和室的地方,像旧时代,但他怎么会来到旧时代? 他一手护着脑袋, 另一只手紧紧将小乌丸按在胸前。即使扯着嗓子提醒,他还是很不幸地撞到一块非常坚硬的后背。随后,一份力量施加在他身上,让他以恐怖的速度斜飞了出去。 光听声音, 在他停下以前, 他撞碎了好几扇木门。 等烟雾散去, 他抬头和一双惊愕的青绿色眼眸视线相接, 却让他感觉到少年心中有着莫大的惊恐。 他狼狈地趴在地上, 观察此刻形势。不认识的少年, 没见过的六眼妖怪, 还有无数和室组合而成的地点。 他这是来了什么地方?这还是熊本吗? 妖怪手里拿着一把颜色很特别的武士刀,这是什么时代的人的审美?人类少年已经失去了左手, 断口处血流如注,被一把刀穿透左肋, 这把刀还把少年钉在了柱子上,非常之惨烈的战况。 他刚刚掉下来撞到的可能是妖怪的后背。 人形妖怪,一般来说比大型妖怪好处理——他单指人形妖怪大多可以沟通这一点。 “鬼杀队的援兵吗。” 果然,人形妖怪大多是可以口出人言。 但只一瞬间, 巨大的压迫感就从他的头盖骨重重压下。从未感受过如此非人威压的他慢吞吞地爬起来,吐出一口鲜血,像拄着拐杖似的将刀撑在地上,缓慢站起身。 他不知道什么是鬼杀队,也不知道什么援兵……但是。 “我可以是。”在妖怪面前,人类总是要互相帮助的。 “快逃!” 看吧,少年都那样了还顾得上劝他快跑。 不过,的确太恐怖了。 不仅指他面前的敌人,还有他周身充沛地让他热泪盈眶的灵力。这个不知名的地方,灵力也太纯净又充足了吧,他用灵力治愈自己的速度比在东京和横滨时翻了倍……不,甚至不止翻倍。如果将在横滨时的恢复效率比作骑山地自行车的话,在这里,简直像坐火箭一样快啊! ——当然,敌人还是要更可怕一点的。 他只来得及把刀拔出一指宽,实力深不可测的人形妖怪瞬间到达他身后。他这才看清,那振不属于任何刀派的古怪长刀上,生着可怖的眼睛和迷幻的花纹。 第61章 ……这连审美都称不上了吧。 “不会呼吸法的剑士,你为何在此处。” 他俯身向前,双手松开太刀。 太刀即将坠地,他向后甩去的左手正对着妖怪的脸。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呢。” 在脸前爆开的火焰拖住了真名不具妖怪,而眨眼间现身的黑发付丧神迅速举刀抗住妖怪并未使出全力的一刀。 今井元岚心无旁骛地冲向身受重伤的少年。 “失礼了。” 不再多言。把少年从柱子上解救下来时,他将异能力用在了少年身上。 “接下来,我先带你找条活路。” 在没有任何情报的基础上,他对上人形妖怪没有丝毫胜算。但逃命的话,说不定能逃得掉,只有他运气够好。 他背起受伤的少年,又捡起少年的刀,朝着随便一个方向冲了过去。他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但总比和这个人形妖怪呆在一个场合里安全。 他抬手,和人形妖怪过了两招的小乌丸飞快赶来汇合。从人形又变回太刀,回到他手中。 越过满地的残垣断壁,他认不出这是个何等奇怪的地方。朝任何一个方向看过去,都是完全一模一样的屋子,区别在于方位和角度,而且,房屋还在不断地旋转变动。 “少年,现在是什么时代?” 他背上还在愣神中的少年回道,“是……大正。” 嗯? 今井元岚紧急刹车。 “大正时代?”1912年到1926年?该不会,这又是历史修正主义的阴谋吧。他惹眼到敌人三番两次想要杀死他?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他刹车不是因为走到了死胡同,而是因为在他们眼前打开的和室正是人形妖怪所在之地。 看来,逃不了了啊。 “那是什么,妖怪?” 少年从他背上跳下来,拿过自己的刀,视死如归地盯着逼近的“妖怪”。 “那是鬼。你不知道吗?” 他当然不知道。大正时代应该有会用刀和剑技的鬼吗?历史修正主义者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 他的见识太狭隘了,而且,他的本丸还没接手过如此近的时代,大正时代只是百年前。但敌人的崭新手段,他记住了。 历史修正主义这次是把他丢到了大正时代,想借在历史上几乎没有记载的人型的鬼杀死他? 想到自己不过是入职一年多的打工人,居然能被如此“热情”地对待,他被逗笑了。 这在少年眼中是非常奇怪的事。 亲自上战场的审神者很少,但并非没有。他知道一位常常主动陪同自己的付丧神与时空溯行军战斗的审神者。审神者的行事风格从来都是因人而异,性格,能力,身份背景,被不同的因素塑造。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鬼’,看起来像人。少年,你再战斗下去会死的。” 少年不回答他。 今井元岚看着身体被捅穿的少年,心中生起一种不真实感。 这个大正时代的人为何会同“鬼”战斗。他连少年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如果他不做些什么,他会看着少年死在他眼前吧。 那个……好吧,那个鬼。 他也拔出了刀。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笑的。”他抿着唇,努力憋着。真是的,再笑下去,今天真的吃不到晚饭了。 他真的会死吧。 胸口的红色纹路很烫,心跳得也很快。 有个奇妙的想法忽然在他心中涌现。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如果少年是他死前——为什么他最近总是有这么悲观的想法——见到的最后一个人,那他希望至少得知彼此的名字。 “……时透,时透无一郎。” “我是今井元岚,东京人。那你呢,鬼大叔。” 不知为何并不急于对他们两个动手的鬼审视着这两个人类。 —————— 其中一人方才已经被他斩断了左手,身体也被穿透,另一人不知来处。虽是剑士,但不像懂呼吸法的样子,忽然出现又消失的另一名剑士也十分可疑。 还有,仿佛来自这个男人手心的火焰。 直到这人拔刀,刀身上出现他最痛恨的东西,他才彻底确认。 “你——!”时透无一郎目睹这人一边叨念着什么一边拔刀,刀身上燃起赤红火焰的全过程。 紧接着,男人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毫不犹豫地冲向自己并不了解的敌人。 年仅十四岁的霞柱迷茫了。 ……火?日之呼吸?炎之呼吸?火之神神乐? 年龄不可考的上弦一不可控制地陷入回忆中,身体下意识挥出月之呼吸。 身在暗处随时准备开枪的不死川玄弥也被那附着火焰的刀法惊呆了。 时透无一郎不敢怠慢,这个过分大胆的外来者让他也一同被笼罩在火光中。 名为今井元岚的男人的刀法中完全不带呼吸法的影子,像是在可笑地用脸接刀。霞之呼吸在上弦一眼中完全无用。他现在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也同样离奇,自从这个男人碰到他之后,他再也没有感受到疼痛,哪怕现在被月之呼吸再次砍中了手臂。而被他称作用脸接刀的男人逆着飞了出去,摔在一边。接着,在玄弥的掩护下,他终于找到了能将刀刺向上弦一胸口的微小机会。 哪怕没用,他也必须—— “所以,呼吸法究竟是什么呢。”满头是血,却像满血复活似的人手脚并用,从废墟里爬起来,奋力将太刀向他掷来,状若苦恼地问,“不是妖怪,而是鬼,这又是为什么?” 如昙花一现般的黑发青年抓住了他,几个跳跃,将他“挟持”到月之呼吸波及不到的地方。 这个人居然连什么是呼吸法都不知道? 时透无一郎的额头沁出冷汗。 “主人,请尽快做出决断。” “我是很想说‘撤退’,但情况不允许吧。” 敌人想杀他的心意,他感受到了,竟然将他送来这种地方。事到如今,他也该明白了,必定是那个除妖师在死前抱着两败俱伤的想法,在他身体里做了什么手脚,才让他被转移到这种时代,原理应该类似于本丸的时空转换器。 先不管怎么回去……既然这个时代也有历史修正主义者,那自然会成为未来时之政府监测的目标。他只要搞出大动静让时之政府观测到,就能顺利和他们建立联络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要怎么从这个恐怕比外国超人电影里的反派还强的“鬼”手里活下来。 直到从天而降的两人将鬼团团围住,小乌丸提着时透少年跃到他身边。 他指着那个出刀时伴随着席卷全场狂风的年轻剑士,问道,“那个,就是呼吸法?” 真的不是异能力吗? 少年点头,作势要继续突入战斗,“风之呼吸。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鬼的弱点是脖子和太阳光。” 不知道鬼,也不知道呼吸法,那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都说了,是东京。”太刀重回手中,对所谓呼吸法有了自己见解的男人冲少年点头,“看起来,你们都没有逃跑的意思。我一个人也逃不出去。” 那么,帮他记一下遗言吧。 两位拥有呼吸法的柱级剑士突袭战场,但仍被上弦一以一人之力震飞,随之而来的是那名虽然刀上缠着火焰,但并不会呼吸法的青年,单手持刀的霞柱紧随其后。 今井元岚决定用火焰模仿刚刚目击到的旋风。虽然不知道原理,但他确实一比一模仿到了。 “魔法靠的是想象力”,这句话果然在什么时代哪都不过时。 火焰的伤害有限,他的挥斩力道也不足……不知什么原因,他用上能砍断本丸那棵大树的力量,仍无法在鬼身上留下半点伤痕。在战斗中同样受了不少伤的持枪少年及时从他的脑袋边补了一枪,从鬼身上长出粗壮的树枝瞬间将鬼钉在原地。 “炎之呼吸?!” 在被长着恶心眼睛的长刀砍中前,他听到身后有人在惊呼。不,不,绝对不是“炎之呼吸”这种一听就是呼吸法的东西。藏在他身体里的力量是来自未来的东西,或者说,活在未来的“妖怪”。 如果那种爆发型的力量只有在他濒死时才能出现,那他想到一个会让征十郎叫停但让看客拍案叫绝的好点子。 他需要想出一个能吓到人的名字——好了,就这个吧。 “晴之呼吸。” 时透无一郎使出全身最后的力量,将刀刃变红的日轮刀捅进鬼的身体里,听到青年不怎么自信的如吟唱般的低语,心下惊骇。 ……什么呼吸? 然后还需要一个数型。 “一之型。”他盯着鬼大叔那副容貌。 惊惧有之,但现在也容不得他多想,另外几人的攻击已袭上鬼的面门。他用胳膊肘将少年快速向后一推,他自己则取代了时透无一郎的位置——如果他不这么做的话,那个诡谲的大范围剑技会把时透少年拦腰斩断的。 第62章 没有灵力治愈身体,也绝对找不到治愈系异能力者的大正时代的人,不能受那么严重的伤。 将刀刃送向鬼大叔的脖子。他紧握刀柄,在心里命令自己不要松手,无论遭到什么样的斩击也绝对不要松手。他只有一次的机会,只要鬼不是没有痛觉的“生物”,哪怕只有一点用,他也必须尝试。 “晴岚。” 鬼大叔果然被他吸引了注意。虽然他真的不会呼吸法,但这一套装模作样的招式蛮吓唬人的。 火花在鬼大叔的脸前爆炸,众人的剑技像不要钱似的砸到鬼大叔身上。在灵力同火焰的加持下,他的刀似乎终于能陷入鬼的皮肉——但恐怕连毫米之距都没有,不过异能力得以发动的感觉让他心头一松。 刚喜上眉梢,他下一秒便在火焰的保护下再次倒飞出去。 这次,他又撞到了什么。 是那位持枪少年。堪堪拉住了差点飞出和室,坠下这座深不见底的迷宫城的他。 他趴在地上,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非常之糟糕,灵力飞速运转,为他治好腰上的砍伤,但双眼已经看不清远处的战场了。 他索性再次唤出付丧神的人形,这是命令也是叮嘱,“小乌丸,不惜一切代价,帮助这个时代的剑士,干掉敌人。” 这也是为了他自己。如果想活下来,他们必须干掉这个时代的“鬼”。 从嗓子眼里泛起的血腥味成为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点知觉。 希望,他不会真的死在这里。 2.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木质屋顶,最典型不过的日式民居的装潢风格和陈设。单看这些,是看不出什么的。 他是回去了吗?还是没有。 转头,对上少年的青绿眼眸。 少年坐姿端正地坐在一边,脸上有几道疤痕,很深,但那是从惨烈战斗中活下来的证明。 哦,好吧。今井元岚心想,看样子还没有。 少年一定是个剑术天才。年纪那么小,却在和那么恐怖的敌人战斗。不过,失去了左手……也幸好只是左手。如果活在现代,时透君的左手还能试着用假肢弥补,如果有机会的话,还可以找到异能医师治愈。 “我该说早上好?还是下午好,时透君。” “鬼已经被消灭了。” “那个,鬼大叔?” “不只是他。” 少年看上去还想对他说些什么。 “尽管开口,我心理承受能力很强的。” 这个时代有太多不同寻常的地方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腰。以他在现代社会的恢复速度,那样砍进他身体将近一半的伤口,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靠灵力恢复,但这个和历史有太多不同之处的大正时代,果然适合灵力者生存。 “时透君,你有见我的刀吗?” 时透无一郎指着墙,“在另一个房间。” 今井元岚高兴了。他向时透无一郎道谢,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他现在要去搞点历史上没有的大动静,好让同事快点带他回家。 “可以等一下吗?我需要告诉你一些事。” 毕竟算是一起经历过生死存亡之役的“战友”,今井元岚愿意洗耳恭听。时透君年纪很小,他对小孩的耐心也总是比对成年人要多。 他听着,频频点头,对比时透君口中的大正时代和他历史课上学到的大正时代,这些都是宝贵的情报。 “也就是说,名为‘鬼舞迁无惨’的鬼死掉之后,世界上就不再有鬼了。而你们作为‘鬼杀队’的职责,也到此结束了?” 少年对他点头。 时透无一郎并没有提更多的东西,比如斑纹,比如通透,比如他活不过二十五岁。向醒来的今井元岚说明事实,是新任主公需要他做的事。 “我明白了。谢谢,时透君。”今井元岚想了想,又道,“我也有应该说明的事情。” 他算是来自未来的人。未来的时代,他并没有听说过像那个上弦鬼一样的‘鬼’。在他活着的时代,鬼只是一种对无实体灵体的统称。 就工作身份而言,他隶属于时之政府执行部,主要任务是处理试图改变历史的“历史修正主义者”。因为曾经的敌人在他身上做了点手脚,所以他来到了这里。 大概是这个原因。 少年点头表示了解,又问道,“那,你要如何回去。” 他对少年笑了笑,他现在心情不错,“我准备去刺杀当代天皇。” “诶……诶?”是杀鬼的高手,但从未有过杀人意图的少年一脸懵。 “既然你们一直以来的敌人被消灭了,你们作为前线的战斗力就应该好好休整一段日子。有缘再见,时透君。” 他站起身,依着时透无一郎所指的方向去找他的刀。 —————— 原来现在是中午啊。 他喜滋滋地把小乌丸本体抱在怀里,他仰头感受温暖和煦的太阳光,小小地庆祝了一下劫后余生。 走廊拐角走来蛮眼熟的一人。 是昨天——或者前天,那位出刀自带旋风的年轻剑士。 “拦住他,不死川!” 嗯? 今井元岚回头看着追出来的时透无一郎。 为什么要拦住他?因为他说要刺杀天皇?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不死川实弥还是会按时透无一郎的话去做。虽然只要站在这个立场和战技都十分奇怪的人身前就是“拦住了”。 今井元岚前后的路都被拦住,他无处可走。 时透无一郎抓着他的胳膊,力道意外大得令他难以挣脱。 “发生什么事了?”不死川实弥问。 “我对时透君说,我要去刺杀天皇……我那是开玩笑的。” “……?” 够了,即使换个时代他也仍然不适合开玩笑吗? 时透无一郎语气急切,“不可以!杀人的话,你会下地狱的。” 说得那般确有其事……让他想去相信,却又不敢相信。 这个大正时代,居然连地狱这种东西也有?神奇,他想留在这个时代,好好研究研究这里的风俗,“我真的是在开玩笑,时透君,我去绑架内阁大臣也是一样的。” “……你在开玩笑吗?”不死川实弥在亲耳听到这个男人的话时,也不免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太荒谬,和他出现在无限城一样荒谬。 “这个,是真的,”今井元岚对两个年纪都比他小的剑士点头,“毕竟我要回家。” “你家在哪?”这个男人到底要回什么家啊,需要干出这种事。 “一百年后。” ……如果这个男人再这么说话,不就算这个男人在无限城帮了鬼杀队很多,不死川实弥也会发火的,“你——” “这次我是说真的。我来自一百年后。” 即使不干那种事,他想回到未来,必须去找这个时代的历史修正主义者。如何以最快速度找到敌人?他不记得自己曾经让自己的付丧神来过这个时代执行任务。 —————— 他面前站着一个小孩子。他半蹲下,才能够和小孩视线齐平。 “你好啊,产屋敷辉利哉君。” 据说是鬼杀队牺牲的前任主公的后继者,在他离开这里之前,还是见到了。 “非常感谢你对鬼杀队的帮助,今井先生。”已经从霞柱那里得知了青年的名字,产屋敷辉利哉在今井元岚准备离开前,决定至少同这位远道而来的“同盟”见上一面,“如果有产屋敷家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务必提出来。” 今井元岚摇头。他并没有打算在这个时代留下什么东西,“感谢你的好意,我的一切作为都只是意外。”他甚至不认为自己帮到了和鬼战斗的鬼杀队成员,“如果一定要帮助我的话……能否替我整理一份近五年来的政坛大事年表?” 主动出击,首先从政治上的变动来寻找可能是历史修正主义者的对象。 3. 做这样一份要求详尽的年表需要时间,他这几天只好继续留在已经解散的鬼杀队的大本营里。鬼杀队的成员年纪不大,大部分和太宰的年纪差不多,还有更小的,比如时透君,和他的年龄差距已经是两位数了…… 莫名袭来的年龄焦虑真吓人。 陆陆续续有成员离开了鬼杀队的大本营。带着妹妹一起离开的少年,戴头套的少年,听觉好得过分的少年。 身上带着一条白蛇的异瞳年轻剑士,其中一只眼睛似乎看不见了,多说几个字就会剧烈咳嗽,脸上也留下了疤。和他一起离开的是一位粉色长发的女孩子,腿还没好,所以需要拄拐杖。他听别人叫他们“伊黑先生”和“蜜璃小姐”。 有一位叫村田的少年,身上似乎没什么伤,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还有他从未见过的另一位独来独往的年轻剑士,也在不久之后离开了,别人都叫他“水柱”、“富冈”。 第63章 还有其他人,身上多少挂了彩。 他听时透君说,有人永远留在了那个夜晚。 这就是鬼杀队解散后的样子啊。也许,等时之政府将历史修正主义者都解决掉,作为时之政府员工的他们也会像这样,各回各家,继续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 “你们,不和他们一样离开吗?” 长廊上,四个人姿势不同,但都望着鬼杀队的大门。 他近来才知道,在“无限城”拉了他一把让他免于粉身碎骨的少年,是被他模仿了龙卷风形态剑技的年轻剑士的弟弟。 “我等伤好了再离开。”时透无一郎左肋的穿透伤还没好利索。 “我在看路线。” “我也是。” “既然你们一时半会儿不走。”不如再给他讲一遍到底什么是呼吸法。 时透君是“霞柱”,不死川是“风柱”,他们使用的呼吸法并不同。 “你的……” “我的‘呼吸法’?”今井元岚眯起眼睛笑,“那是现编的,用来吓唬那个似乎对火焰有特别情感的鬼大叔。” 两个会呼吸法的人从各自的经验出发,给他各讲了一遍。 果然比异能力还异能力。他最后选择和不死川玄弥小兄弟站在同一战线。 “……啊?” 不死川玄弥莫名其妙就要和那个男人组队,对手是霞柱和自家哥哥。 情况同过去大为不同。鬼被消灭了,也能看到作为剑技的呼吸法在不久的未来失传的境况。 单手持刀对时透无一郎的身体要求更高了。但在和上弦一的惨烈战斗中,能仅仅只失去一只手却保留性命,已是非比寻常的幸事了。 更何况,现在只是呼吸法上的指导性“切磋”。 “我恐怕学不了你们的剑技。而且,不需要斩鬼的我,学呼吸法有些犯规吧。” “你的敌人是妖怪?” “一部分。主要是人类……和自甘堕落的人类。” 若是呼吸法真的被他学到了手,最后说不定会被他用在人身上。他从不避讳提起自己曾经的作为,人与人之间的斗争,从来就少不了血腥和牺牲。 “如果害死别人就会下地狱的说法是真的,那我半只脚早就踏进地狱里了,时透君。” 然后,他被三个比自己小的人“押”到了一个戴面具的人面前。 其他人叫这个面具怪人“钢铁冢”先生。 他拔出一截刀给这位刀匠看,“我有自己的刀。‘小乌丸’,很著名的,国宝级刀剑,大正时代应该还在东京国立博物馆……” 无论是三位“战友”还是刀匠先生本人都没有说话,他抱着小乌丸本体乖乖闭嘴了。 匠人之辈,在任何时代都应该是被尊敬的对象啊。 面前被摆了一振没有刀鞘的长刀。所有人都望着他和他面前的刀,期待这振被叫做日轮刀的刀剑能给出点不寻常的变化。 据说,能学呼吸法的人,握着日轮刀会使刀身变色…… 无事发生。 他并不意外,果然,“我是学不了呼吸法的。” “那你的火焰是怎么回事?” 那个,“是寄宿在我身体里的妖怪的能力。想置我于死地的敌人起初是想从我身上夺走这份力量,但见无法夺走,便对我起了杀心。使用火焰,就像这样。” 赤红的火焰燃起,众人的皮肤感受到一种像是被火焰炙烤的滚烫热度。 他没有将灵力附着于日轮刀上,而是直接将火焰附在刀身上。用小乌丸本体做试验时,他先用灵力包裹刀剑本体以做保护,再依靠“想象力”发挥火焰的力量。 但日轮刀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耐火。 “怎么样,是不是可以伪装成某种呼吸法?” 话音刚落,就看到刀刃像被融化一般,柔软地折成两段。 “……刀被你烤化了啊混蛋!” “——对不起刀匠先生!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第49章 0. 鬼杀队总部走得只剩下小猫三两只。 今井元岚收拾好一小包行李, 背着刀袋,踏上了前往天守阁的路。 除了“鬼”,这个最鲜明的特点, 这个时代和他在历史课上学到的大正时代并无异常明显的差别。他从产屋敷辉利哉手中取到的大事年表格外细致, 他才是应该郑重感谢对方的人。这个在此地非常著名的家族, 居然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而且还聪明地用在了家族的发展上。 时透无一郎朝他看过来时,他只好对少年解释自己颇不合时宜的笑点。 “我有个朋友,有类似的异能力。”只不过, 织田的能力受限于时间,所以只能用在战斗和打牌上。 “异能力是一种什么样的能力?” “‘异能力’只是统称,是一种天生的非常能力,不会后天习得, 但可以后天习得的力量, 实际上有很多。你们使用的呼吸法, 也能算是可以后天习得的力量。” “你也是异能力者?”是那种异于常人的回复能力吗? 今井元岚对少年眨眨眼, 用故作玄虚的语气说道, “你和鬼大叔战斗的时候, 能感觉到疼痛吗?” 长发少年恍然忆起那时他心头的疑惑。 “那便是你的异能力?”时透无一郎本以为是他伤势过重而对疼痛麻木了。 “我可以操纵别人的痛觉, 不过,必须被我造成伤害。帮你把刀拔出来的时候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二次伤害。那时候, 我的异能力就可以用在你身上了。现在伤口还会疼吗?” 少年摇头否认。 今井元岚轻轻抚摸几下刀鞘,“我的武器是历经战斗洗礼的古刀。你们时代的‘鬼’太皮糙肉厚了, 我如今不能肯定,那场战斗是我的刀伤到了鬼,还是火焰烧到了他,总之, 我的异能力也作用在了他身上。” 他从刀匠手中收到了一振日轮刀,算是离别赠礼。理所应当地没有变色,他本想婉拒,但最后还是在刀匠先生的气场威慑下把刀收入囊中。 即使这个时代的东西他不能带走……罢了,走一步看一步。 他见少年现在没有离开鬼杀队的准备,便好奇问道,“我还以为,你会在不死川离开之后,也离开这里,去做你感兴趣的事。” “我暂时没有其他目的地。”他从对无惨的歼灭战中活下来了,这是好事。但他没有想过自己完成使命之后去做什么,这是让他近来稍有烦恼的事。眼看着昔日的同僚和队友接二连三地找到新生活,他有些迷茫。 “那你——” 他又要出馊主意了。 1. 这个时代的天守阁比现代的天守阁更具有战时意味,大正时代末年,还没有重新修缮天守阁。待重新修缮过,这里就变得更像一个景点了。 “大阪是你的第一站?” “嗯,大阪,之后去京都,最后回东京皇居。希望我跑完这三个地方,就能和我的敌人当面对质。” “你还没有放弃吗?刺杀天皇……还有绑架内阁大臣。”时透无一郎放轻声音。即使他不在乎被当做怪人,但是在人潮拥挤的街头谈论这个,即使是他,也会觉得奇怪的。 今井元岚摇头又点头,“可以把我来到这个时代看作我的工作。虽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任务,但独自完成对历史修正主义者和时空溯行军的时空定位,我也是第一次。” 以前,这种任务的主力是情报部的同事。 产屋敷家财万贯,作为前线战斗力的鬼杀队队员们,工资也格外高。他身上的现代银行卡和纸币在这个时代太超前,是白送别人,别人也不会收下的废物。若非产屋敷辉利哉要他收下一大笔钱,此行的差旅费恐怕要时透君来出了。 “历史修正主义者,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一群可能是人,但也可能不是人的家伙,出于个人私欲而改变历史。我一直都将这份工作看作普通的‘工作’。但近来一段时间我屡屡受到他们的袭击,性命朝不保夕,所以,我必须将他们当作‘敌人’,没办法再置身事外。” “你们用什么战斗?” 刀,异能力,灵力,冷兵器,热武器。 用阳谋,用阴谋,什么都可以。 —————— 今井元岚白天在大阪城内四处奔波搜集情报,时透君会去哪,会不会遇到危险,他并不担心。即使失去了左手,作为鬼杀队柱级剑士的实力也可以让时透君在平民居多的城域横着走。也希望时透君在这段旅程里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 一大一小两人像现代版旅行搭子。白天各自为战,夜晚在旅店碰头,交流白天的所见所闻。 “有进展吗?你说过要找到这个时代的‘历史修正主义者’。” “有一点。”今井元岚在纸上匆匆记录白天的发现。 收集情报,然后分析,是他在侦探社当调查员时常用的工作方法。如果乱步不在他身边,查明案件真相这种花费脑力的工作就需要他独立完成。“但仍然要去过东京之后再做决定。” 第64章 他凭依记忆去寻找和记忆中有些许出入的事件,实地调查过后,再通过有无时空溯行军的痕迹来判断正误。 这需要借用小乌丸的力量。刀剑付丧神对时空溯行军的敏锐程度远超时之政府的人类员工。 曾在战场中见过几次的付丧神又出现在了时透无一郎眼前,他们相处融洽又默契,看来,今井元岚很习惯和人类模样的“付丧神”打交道。 时透无一郎不再说话,房间里安静地只能听到笔尖和纸张摩擦的声响。 白天的时间安排了外出的任务,青年只能秉烛夜读。时透无一郎对今井口中“改变历史”一词并无实感,因为他的生命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他既碰不到“历史”,也碰不到会改变历史的人。 聚精会神处理眼前工作的青年心中却在感慨未来的高科技比单纯的纸笔好用多了。 大阪的事务结束之后,今井元岚的行李里多了一叠写满字的纸。 “回去的话,得把这些东西带回我的时代。” “如果……回不去呢。”时透无一郎问道,“你势单力薄,而你的敌人掌握着让你来到这里的能力。你,已经做好了回不去的打算吧。” 今井元岚咬了一口包子。这是他今天的早饭,在心里夸时透少年耳聪目明。 “我的敌人让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方法,从原理上很简单,只是触发机制比较隐蔽,经验不足的我恰好中了他们的圈套。” 他一定能回去。即使出了意外,他真的回不去了,“那就在这个世界活到老死。我的朋友都觉得,我的生命力很顽强。” 2. 京都离大阪很近,一下车,他兴致勃勃地奔向记忆中的地址。 “我有个朋友,他在京都有很大的宅院。”他以为自己能看到赤司家的先祖。 又是我有个朋友系列。 时透无一郎问,“也是个异能力者?” 今井元岚躲在电线杆后面,朝着那片正在修缮中的地方望了望,不再靠近,“不是。但是个非常聪明又刻苦的人,在一些事上天赋异禀。” “比如,什么事。” 嗯……虽然他感觉征十郎是全才,“应该主要是打篮球,和经商吧。” “篮球?” “一种体育运动。” —————— 在京都,他的任务进度长了一大截。 他要为自己制定接下来一周的计划。电灯的灯光要比现代灯光要费眼,他没让小乌丸陪他熬夜,他第二天的工作将会直接从中午开始。 在时透无一郎站在他房门口前,他已经感觉到了少年的靠近。 少年说,他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人。 他便二话不说抓起太刀,套了件外套匆匆出了门。 鬼鬼祟祟?有多鬼鬼祟祟,让他也看看。他按住少年的肩膀,低声劝少年回自己的房间,“和人类的斗争,还是我来吧。”鬼杀队的成员,他们的敌人只是鬼而已,呼吸法这种对鬼特攻的剑技,不被允许用在和人类的战斗中吧。 他沿着走廊,自上而下,在每一楼层寻找时透君所说的“拿着手枪,鬼鬼祟祟”的人,果不其然,在酒店二楼大堂看到了目标。他藏身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处,将这几个神情恍惚的客人仔细审视一遍。 在这个时代,穿西式风衣的人已经算得上“新潮”,但枪不是,因为那不是普通人能穿戴的设备。 时透君说那几个人鬼鬼祟祟,估计是看到这些人就算带着枪也一副担惊受怕的惊惧神态。 他们在害怕什么。鬼?可时透君说鬼已经被消灭了。 酒店二楼大堂是公用空间,摆着供客人使用的沙发、长椅和带扶手的高脚凳, 他们似乎是在此处等待其他队员来汇合。包裹拉链处露出半截手枪枪管,在他看来并无需要重点关注的地方。这个时代随身带枪的人是很不常见,但并非不可能。 让呼吸保持均匀,努力将自己和黑暗融为一体,他要在洗清这几人嫌疑后回去休息。 也许他们只是这个时代的某些组织成员,和历史修正主义者没有关系,这种可能也是有的。 他歪了一下头,和微微仰头的少年对视。虽然他是很理解这个年龄段的小孩的好奇心旺盛程度……其实他早知道呼吸法不仅仅能用于战斗。即使身后有陌生人走来,他也盯着少年无声又迅捷的动作,没有为来者让路。 他忘记了一件事。他在现代社会见惯的常规手枪型号,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喂,别在这里挡——!” 他忽然回过头,脸上故意做出吓人的狞笑。三更半夜看到这样的表情,来人吓得直往后退。 他们的战场很快从夜深人静的酒店大堂转移到了空旷的庭院中。 但时透无一郎原以为今井会把几个人都抓住。 “其他人都跑掉了。” “没关系。”他还冲脚底下恐惧不已的人笑,语气抑扬顿挫,用前脚掌踩了踩男人的胸脯,“我会把你也放掉的。” “你居然真的还活着……怎么可能。” 犯人喃喃自语。 好耳熟的话。曾经买凶杀人的老人也这么说过。 让他活着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人人都想杀死他。 “我不会在这个世界杀你。说吧,和我有关的一切。也许我心情好,可以亲自送你去你上司的府邸。” 被他屈辱地踩在脚下的人神色悲戚,“我等……别无选择。” “其实,我也没想让你选呢。” 青年脸上依旧挂着笑容,黑发在月光的洗礼下更显细碎柔亮,那双银眸好似涂上一层阴霾,藏于温良笑意之下的威胁之意争先恐后地化作野兽扑向他的敌人。 “我在你们组织里的恶名真的那般恐怖?”难道他比恶鬼都可怕? 但在为历史修正主义者做事的人眼中,他的确比恶鬼都可怕。 时透少年看过来的眼神让他汗流浃背。 “既然那么贪图这份力量,那就让这份力量送你下地狱吧。”他弯腰,用力掐着男人的脖颈,“很快的,一秒就可以把你无痛烧成灰烬。要试试吗?快,来试试吧!” —————— 他早说过了,从条野和太宰身上学点审讯用的小技巧是有用的。 “一般这种审讯的工作,是情报审讯部在干。我做这种事还有些不习惯。”今井元岚为自己开脱,希望时透君不要觉得他像个变态。 全程观摩的时透无一郎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就像是……今井在不停地变成其他人。说话的语气,断句方法以及语速,这些属于个人习惯的特质有极其明显的区别。 一个阴晴不定,语气飘忽,另一个说话刻薄,但总是面带笑意。 所幸,事情逐渐明朗。 今井出去了一趟,在天色微白前回来,手里昏迷的家伙已经不见了。 两个人整夜未眠,而今井还打算继续奋笔疾书,“时透君,你现在最好去休息。中午之前,我会离开京都,赶往东京。” “因为他们想要得到你身体里的……那个什么……‘灼鬼’?” 诞生于神社烛火中的灵体,不知何时躲进了他的身体里,“他们是这么称呼的,这是我被追杀的原因之一。我的敌人原本打算在我的时代将这份力量同我剥离,但他失败了,于是死前下了一道禁制。我拜托认识的除妖师帮助我找到和我体内的妖怪沟通的途径,但这触碰了禁制,所以我被送来了这里。” 他对除妖师之流的了解不够多,对那些手段和术式陌生得很。他本应更早一点去了解灵力者们的能力,而不只是事到临头才后悔当初因为自己体质残缺而自认为用不上那些知识。 “现在看来,下禁制本就是他们计划的后手,我是被故意投放到你们所说的‘无限城’的,目的是让鬼杀死我。不会提前也不会延后,我被禁制术式传送的结果,只会是落在你和上弦一的战斗中。他们明天会在东京发起一场行动,到时候,我的敌人不仅是人类,而是‘时空溯行军’。时透君,接下来就是你一个人的旅行了。” 就像锚点,游戏中的传送点,无论何时,他被送来这个世界,一定会落在那个时间地点。 时透无一郎的确听到了,今井的敌人准备胁迫拥有权力的大人物发动战争。 “这时候理应——我是说,大正时代,理应不会发生战争。”所以,他必须去阻止。 3. 哎呀…… 他是不是当初不应该喊看上去无处可去的时透少年和他一同离开鬼杀队。 即使并肩作战过——虽然他实际上濒死昏过去了,并且人事不省,最后被好心人捡回了鬼杀队总部——他不想把少年卷进时之政府的事务里。 他们两个年龄差距太大了,他看时透无一郎就像看瞳,既然好不容易杀完了鬼,时透少年应该好好享受来之不易的和平时光,而不是跟着他名为旅行实为工作。 第65章 但既然时透君也要和他一起出发,那就先一起回东京。 —————— 都说了,呼吸法很好用的。 时透无一郎没有受制于自己未见过的“怪物”,尽管他不清楚新敌人的弱点。比起鬼,时空溯行军像用一堆破铜烂铁造成的异常坚硬的机械怪物。 霞之呼吸,五之型,霞云之海。 时透无一郎在极短时间就突入了怪物的大后方。那里除了今井说的“时空溯行军”,还有挟持了大人物的“历史修正主义者”。 今井元岚唤出了小乌丸,自己则使用刀匠先生友情赠送的日轮刀。这次他老老实实附着了灵力。 ……嗯? 等一下,时透君,先停一停。 他卡着少年的脖子,把悄无声息就要出刀的少年拦下。 爆炸顺便带走了几个落单的时空溯行军。等这一轮爆破结束,他带着少年走向因爆破产生烈风从而被击碎的窗户,“要不我们先逃命吧,时透君。” 他怎么就忘记了人和人本身会有矛盾呢。立场不同的人们会率先开始战斗,小乌丸察觉到了此处有时空溯行军的气息,但在被炸弹包围的会议层,危险的并不是时空溯行军这种构不成威胁的东西。 “你的敌人不在这里吗。”少年转身面向窗户,日轮刀紧紧拿在右手。 “至少再上三层楼。” 炸弹和枪声告一段落,在会议层等待多时的二人在楼梯间一路畅通无阻——有伤员,但伤员暂时无法顾及两个不顾危险向上冲的人。 找到了。 “你——!” 没等脸色变了又变的幕后黑手从看到使用呼吸法的少年的震惊中冷静下来,几个轻松跳跃便对己方的阵容造成缺口的刀剑付丧神更是令他愤怒不已。为何这个时代也会出现时之政府的走狗? 下一秒,从缺口中冒出的青年笑吟吟地看着他,挥动手中的长刀,“你已经不像人类了哦,大叔。” 连人类的长相都快要维持不住了。 瞬息之间,被影响了神智的大臣就落入对方手中。 “你认识我吗?或者说,认识这个吗?”不知道敌人为什么对灼鬼的能力这么念念不忘,但如果敌人能通过这份力量认出他,也不是坏事。 从敌人身侧极速冲来的覆面青年硬扛住了燃着火焰的刀身。两刀相撞,他向后闪了半步,将刀高高挑起,免于被敌人的刀刺中脸颊。 ……原来如此。 被以不知名方式控制的暗堕付丧神也是这些人行动的底气。 和时空溯行军缠斗在一起的时透无一郎听到今井又在拿“晴之呼吸”吓人。 把无辜又没有战斗能力的大臣一脚踹出战斗中心,用眼角余光看到大臣从地上手脚麻利地爬起来火速冲出战场,今井元岚便放心回到自己的位置。 果然,能当大臣的不是普通人。 “想必过不了多久,时之政府的战场搜索队伍就会来到这里。我会平安无事地回到现代,而你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学会挑衅敌人了。只要用上看弱者的眼神,再语调平平地说些“事实”,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就能惹得别人怒不可遏。 “——会死在这里哦。” 他会让自己变成时之政府的锚点,直到“援军”到来。 —————— 好消息是,很快等到了援军。 乍一看到此番混乱的战斗场面,哪怕是身经百战的付丧神也会一时分不清自己的敌人站在哪边。 不太好的消息是,他没有太多时间和并肩战斗过几次的少年告别。他抓住时透君的手,本意要将少年带离付丧神的战场。至少离开前,让他再用半分钟的时间向少年指出一条可以安全离开的路。 从鬼杀队总部到各地,有少年和他一起赶路,多了不少趣味。只有他和小乌丸的话,他的思现代之情恐怕怎么挡也挡不住。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时透君。” 时透少年刚要回他一句什么,他们二人脚底下忽然之间亮如白昼。变回本体的小乌丸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让他看起来像个二刀流剑士。 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 —————— ——就像他又要去别的地方了。 他的视角低了一截。 过了一会儿,他才发觉自己半跪在地上。 他向左扭头,是被他攥着手腕,同样被变故搞得一头雾水的时透少年,抬头看到一脸紧张地望着他的两位友人。 又看向右边。出现在他右边的人,完全是一个小号的他,和他梦中的自己无甚差别,此刻正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名取周一也不知道用来反向追踪妖力的法阵居然还有这等用处。 “你应该有很多想说的吧,今井。” 保持一个姿势不动的青年从若有所思的状态中一下子清醒,脸色有了非常明显的变化。 “……是的,名取先生。” 第50章 1. 他身体无碍。只是, 再恐怖的灼烧感都比不上无力所带给他的痛楚。 即使那一天的事并不能称之为“失败”。岚大人离开本丸多时,说是去熊本地区寻一位熟识之人协助他了解情况。可再见到岚大人,以人类世界的时间流速, 是一周以后了。 他离开本丸来到现世, 果不其然看到岚大人又在悄悄焦头烂额。 岚大人身边多了一个叫“晴”的妖怪, 还是岚大人亲自取的名字,以小鸟的模样停在岚大人手上。似乎确有其事,妖怪中时兴的规矩,由自己承认的“主人”为自己冠名。可岚大人说过他因为一些原因无法与妖怪契约……那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岚大人又让名为晴的妖怪化为人类模样, 妖怪的长相竟与岚大人有几分神似。 看来是化用了岚大人的容貌。如果这就是那个会造成爆炸的妖怪,他和这个妖怪也算有渊源。 那么,这位人类少年又是从何而来呢。年岁不大,左手却是被齐腕斩断, 面色淡漠地注视着他, 对从鸟变成人, 又从人变成鸟的妖怪视若无睹。 是个看不见妖怪的普通人啊。刀剑付丧神与妖怪有所不同, 能被普通人目视。不过, 付丧神不会在人类的世界捣乱, 只会在审神者身边做事。 “今井, 你有很多刀吗?”少年问。 很多刀?大和守安定替岚大人应下。 本丸中的刀剑付丧神,的确可以视作审神者大人的刀。 他再一次陪岚大人在现世出行。由岚大人亲自开车, 他坐副驾驶位,那只鸟停在后座。 “岚大人, 我以为……” “什么?” “我以为,那件事之后,你就放弃使用我了。” 对于付丧神的想法,今井元岚大为震撼, “怎么可能。”难道旧时代的武士会因为自己在战斗中失利,就将恼怒和愤慨一股脑地发泄到作为武器的刀剑身上吗? 只是他觉得,安定比他更需要休息,“我回熊本的决定有些仓促。但好在我还活着。” 那日,告别名取先生和夏目,他乱七八糟地把猫咪老师身上的毛极速揉乱,带着被他意外拽来现世还摸到招财猫的时透无一郎火速赶回东京。 至于“妖怪”,现在该叫他“晴”了。 他幼年时,晴就“寄居”在他身体里了。但灼鬼本身的气息和“妖力”有所不同,比起妖力更贴接近灵力,不能单纯归为妖物,一直被他本身的力量掩盖。直到他在京都意外中枪,又被注射了麻醉剂,晴才能出现在深度昏迷的他的意识里,与他见面。 长期居于东京和横滨两地,他的灵力不够充足到支撑晴以人形见他。但熊本不一样,大正时代也不一样,他现在的灵力充沛程度可以肩负起第二个本丸。 一人一刀一鸟,早出晚归。实地拜访,联络,回复,再次出发,一路上并未碰到敌人,反而遇到许多为他们热心指路的当地居民。 今日,他们去到了这些天来的最后一站。 “产屋敷宅。果然,这个家族延续到现代了啊。” 停车,解安全带。 “拜访过这个家族的老族长之后,我们就回去吧。” “是。” 红羽小鸟很是聪明地快速飞到自己主人的肩膀上,和二人一同站在这处宅院大门前。 2. “我还有个哥哥,但他工作很忙,现在很少回……这个家。”今井离开前对他说。 时透无一郎望着他面前的女性。 这是今井的姐姐。今井让他住在这处不比鬼杀队总部小多少的宅院里,留下一句“我会解决”,便在之后的很多天里都不见人影。 今井的姐姐似乎因他的到来而坐立不安。 “今井小姐……” 今井爱花强调道,“——要叫我‘爱花姐姐’哦,无一郎君。不然,很难和岚区分吧。” 就连岚也已经是二十多岁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呢。但和小孩子打交道,还是岚更频繁一点。岚出差的这些天里,瞳还来找过她连个电话都不回的笨蛋弟弟。她也好,秀也也好,岚的工作性质,他们早有心理准备,明白岚与之打交道的人们,都是些特殊的人。 第66章 这次被岚带回来的少年不仅身上有重伤,对现代也不太熟悉。在工作日,她白天有工作,岚说时透君一个人待着也不会有问题,但就那么孤零零地把少年留在家里,以他们今井家的待客之道,完全说不过去。 到底,这个少年是岚从哪里带回来的?熊本……熊本危险到会让十几岁的少年失去左手? 时透无一郎知道自己阴差阳错来到了今井生活着的未来。 如果今井的想法是正确的,那么,他只需要像今井去到他的世界那样,就能从这个世界回去,原理很简单,操作起来也不困难。 ……这里就是未来。 觉醒斑纹的他,原本只能活到二十五岁。未来没有“鬼”,只有作为都市传说的阿飘,没有日轮刀,也无人听闻呼吸法,冷兵器在这个时代似乎有点过时,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规格各式型号的热武器。 下雨了。 东京的深秋,和他经历过的秋天很相似。今井的家不在大都市的中心,但他抬头能望见城市中心的高楼大厦,也能看到起伏不大的山峦。滴落在房檐上的雨声声催人入眠。如果有人能听懂雨滴的声音,就能听到淅淅沥沥的小雨在讲述久远的故事。 无人限制他的行动范围,他可以随意四处走动,甚至可以带着日轮刀四处走动,除了大部分白天的时间见不到今井,什么事都能做。 直到今天。 他看到今井在一间和室睡得天昏地暗,躺在一堆盒子里,不知何时才会醒过来。 3. 睁眼看到时透无一郎的瞬间,今井元岚的心脏似乎停跳了。 “时透君,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看见你睡在一堆盒子里。” 明明在自己家里,但像个无家可归的人。 “是我拆完的桌游包装盒。”他太累了,回家之后,撑着打架的眼皮拆完了堆积的新品,就地陷入深不见底的梦境。 “桌游?”时透无一郎对这个词有些陌生。 “可以看做是类似‘双六’的卡牌游戏。”睁眼看向房间天花板,他努力让自己的脑子灵活起来。 已经入夜了,马上就要到第二天。“明天白天,我带你去一些地方。如果你想拒绝也没关系。” “你在忙什么。” “工作的事,学校的事,还有怎么弥补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的事。” “你还在读书?”时透无一郎以为今井说自己在工作,是成年人开始养家糊口的那种“工作”。今井的家境似乎有点好得过分了,和管家交谈时,管家称呼今井作“元岚少爷”呢。能力也很复杂,在不存在呼吸法的时代,人们使用的皆是其他能力。 “我还是半个学生呢,不可思议,对吧。”今井元岚躺在地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我出现在这里的后果,很严重?” “后果什么的,还好。我原本也以为自己在工作上造成了很大的失误。” 他把自己滚进了另一堆杂物里,又在即将窒息前滚回原位,时透少年的眼神也跟着他转来转去。 他用终于开始活动的脑子思考,“你比较特殊,所以处理方式和其他案例不同。虽然被上司狠狠嘲笑一顿这种事,我还是没能逃掉。” 部门卷宗里不是没有过去的人意外来到现代的例子。处理方式完全可以从那些卷宗里找,照着已有的方法解决,非常简单。 他讲述的那场酣畅淋漓但稍有不慎就死无全尸的战斗引起了早田先生的兴趣。“虽然不记得历史上的大正时代发生过‘鬼’遍地跑的事,但听你讲故事,别有一番乐趣。” ……亲身经历过的人当然会讲得比较声临其境。但他希望自己还是别经历这种绝望的战斗为好。 只不过,他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烦。这个麻烦也许会让时透君很难回到那个大正时代。 —————— 哦…… 时透无一郎仰头,望着眼前的建筑。 好高。 今井拒绝了别人的跟随,熟门熟路地带他进到“电梯”里。 “我有一个朋友……” 又是今井口中经常出现的“我有一个朋友”系列。今井有很多不一般的朋友。 “他手里有自己公司研发的数据库。”原本他只是想借助征十郎手里的数据库完成论文作业。 前天,他和征十郎说过时透君的事,他需要用数据库查到像鬼舞迁无惨一样的那种“鬼”存在过的详实记载。 “必须用这个?” “不是。一般做文献检索的科技公司的产品都可以用,我也可以用我——用今井综合研究所的技术。但没有我朋友手里的数据库来得高效准确。” 赤司财团本身具有历史,大正时代已经有其存在。即使这类技术近代才掀起热潮,但今井综合研究所的技术和历史文献检索不是很搭边。属于赤司家内部个别人员使用的数据库,便利性胜过智能管家,可惜能使用的人只有那么几个。他不奢求赤司财团的技术部把这很少落入公众眼中的数据库管理系统开源,因为他的确只会借数据库写论文作业。 至于其他公开的产品,没有保密性可言。他的行动需要保密,但显然,用随便的搜索引擎,总有泄密的风险。 “还记得我到京都之后,莫名其妙去看别人修房子吗?” 一说到偷偷摸摸看别人修房子,时透无一郎脑海中确实记得这件事。 拉开征十郎办公室的门,今井元岚回头对少年说,“那是我朋友祖辈的家。”那是一次超越时空的相遇,如果不提他在那之前经历的生死战斗,这种相遇也是一种“大正浪漫”吧。 “久等了,征十郎。” 第51章 0. 岚带着一位长发少年来找他。 前天, 岚和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你是说, 你去了一趟熊本, 然后带回来一个小孩子?” 岚去熊本前, 他就有不太好的预感,那是基于过去很多次的经验之谈。现在预感不出所料应验了。岚不像受伤,听声音只是有些疲惫,但光是听到岚的声音, 岚在原地走来走去的样子也轻易地浮于他脑海。 怪不得不来当面找他。 “真的是小孩子,时透少年和你的年龄差距有十岁。”当然,和他差了十一岁。 ……其实不用强调这个。 岚并未对他说明这个少年的来历,只是说需要查和少年有关的东西。 他答应了。 如约而至后, 一大一小两人一起鼓捣数据库。 隔间门没关, 他听见“浅草”、“紫藤花”、“狭雾山”等诸如此类他找不到其中共同点的事物。为什么还会提到“吉原”和“鬼”?虽然内容囊括颇多, 但应该没有哪个技术人员会把这些东西的资料事无巨细地录进去。 少年垂着的左胳膊隐在宽大的衣袖之下。若非偶然暴露, 他完全发现不了少年左手腕的断口, 仿若被利刃一刀斩断般令人心惊。 “岚。” “嗯。” “查完了吗?” “差不多。” “待会儿留下来, 我有事问你。” 1. 能拉近彼此关系的方式, 除了交心的沟通,便只剩下并肩战斗。虽然年龄差距比较大, 但一同与“鬼”战斗过的经历,让今井元岚与时透无一郎有着别人看不透的关系。 时透无一郎不知道今井和那个青年单独呆着时说了些什么。他被青年的“秘书”从那间开启了很多设备的房间请到了其他窗明几净的屋子。 被像前来拜访的客人那样招待了。那是今井的朋友, 并不会对今井做什么,他只需要知道这点,但今井的脸色确实有点奇怪。 “有时候,征十郎太聪明对我不是很好呢。” “接下来要去哪里?你很累吧。” 今井的眼睛发红, 红血丝爬上眼白,以今井这些天早出晚归的作息,几天没能好好休息了。 “没事,我习惯了。接下来,去找我以前共事过的朋友。昨天已经约好了……想吃冰激凌吗?好吧,是我想。” 随心所欲的司机在路边找了个位置停车。下车后带着飒踏流星般的气势地闯进冷饮店,又很快走出店门,手里提着印着这家店品牌标识的二支装外带食品袋。 他为同行的少年介绍,“这个品牌的点心很好吃,冰激凌也是。” 哦…… 时透无一郎点头,即使这种信息对他没什么意义。他被安全带束缚在副驾驶座,今井把装着冰袋的包装袋塞给他,“不知道你喜欢的口味,所以我两个都买了原味。” 包装袋不算薄,但外带冰袋依旧有些冻人,应该没有人会去计较两支冰激凌表面撒的糖果粉的区别。他拿出其中的一支,问道,“原味,是什么味道。” “就是乳制品的味道吧……应该是这样。” —————— 治疗型异能力者极其稀少,如果一个异能力者组织能拥有治疗型的成员,行事上会有相当大的便利。 第67章 今井元岚不会带时透无一郎找上侦探社的专属医生。那不合规,也不合情理,不如放眼同样“人才济济”的东京异能特务科。 躲在车里把冰激凌解决掉,他才心情极好地和少年一起去见“朋友”。 “日高小姐,又是好久……” “我以为,你说的病人是别人。”日高茉娜可打断了今井元岚的问候,“你现在的状态,我治不了。” “没关系,从明天开始,我的作息会变得非常正常。” 他要回学校上至少一周完整的课,哪怕并没有几节。 有人通知他,如果他这学期出勤率还和之前一样在及格线左右徘徊,那他的出国交换名额会被另作重新讨论,能否正常毕业也会成为问题。 身材火辣的大美女掐着今井元岚的下巴,把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男人的脸,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这家伙,活像个非典型面瘫。 “需要你支付的东西,你能付得起多少?” “日高小姐,我只是稍微有点积蓄。” 稍微有点积蓄的人? 日高茉娜可甩开手,冲这个已经把笑容焊在脸上的男人哼了一声,“特务科里,谁不知道你的来历。你和赤司财团那位年轻副董事长被以非合法方式拍摄的合照,可是能挂在经济日报版面。” “你是说哪张?我从不关心这些,我只是带朋友出门兜风。” “那个报道的标题是‘今井财团二少爷开跑车深夜载豪门贵子出行’,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我把你该付的医疗费账单邮给那位大少爷,估计我很快就能收到医疗款了。” “你记得那是一辆什么车吗?报纸上应该有配图。” 什么车? 日高茉娜可低头回忆着,试图回答出这个男人的问题。那时,她觉得这个报道本可以正儿八经地上娱乐八卦版面,只是迫于某种压力,只能安分地呆在自己的地盘。但被拍到的是一辆什么车…… “那是一辆柯尼塞格agera,我朋友成年后买下的‘昂贵玩具’。他不常开,上班出门,他的司机会开性能合适的其他车。如果按次数算,最常开那辆车的人其实是我。” “你想说什么。” “正如你所想的那样,我们关系很好,”这一点,毋庸置疑。今井元岚一顿,“但你不能把账单邮给他……会让我出事的。” “……” 这家伙,是笨蛋吧。她就不能对这个男人抱有哪怕零点一的恶意期待。 今井元岚歪头看向一直听两个大人说话的时透少年,说回正题。 “他的伤,你能治好吗?钱款我会按进程支付。” ……治好他? 时透无一郎没有想到自己有什么地方需要治。毕竟,在他的头脑里,自己断掉的左手是治不了的。 “少一点没用的礼貌和走流程,今井。你这一点挺让人讨厌的,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你自诩礼貌实则明知故问的姿态。”日高茉娜可双手插进医师袍兜里,领着两个人走进工作室。 “好吧。需要多久?” “因人而异,看‘编织’的成效和伤的严重性。短则一周,长则无限。”日高茉娜可拥有“编织”的异能力。她能编织的不是别的,而是肌肉、血管、骨骼还有肌肤。 “越快越好。” 出于各种原因,他没来得及事先和时透君沟通,只能现在对少年解释。 “时透君,日高小姐可以治好你的左手,只是需要时间。如果你同意的话,只需要接下来每天按时来这里接受治疗。她是个好医生。” 他想听时透少年答应,或者点个头。 “她需要你支付什么?” “一些不重要的东西。”一些钱,一些物,换时透君一只左手,这个交易非常值。 “别把我想得太坏了,小子。就算买不正当服务,你不也得花钱?”日高茉娜可背对着他们两个,收拾工作台上的各种瓶瓶罐罐和器械,“被我治好的人,没有一个给过我差评。回去吧,等你们做好决定再来找我。” 2. “不用让别人治疗我,今井。” 今井元岚不懂为什么时透无一郎会直接拒绝。 时透无一郎的脸上浮现出几道深色纹路,“觉醒斑纹的人,活不过二十五岁。” 即使他的左手能治好,他最多只能再活十年。而他什么时候能回去,今井也不告诉他。 他是回不去了吗? 今井不答。只是在和他探讨斑纹出现的原因之后的那天一大早,带着一把刀,独自一人匆匆出了门。 不过,他接下来总算看到今井手里出现了除了刀和桌游之外的东西。是一些书,今井说,大部分是他上课的教材。 他翻开书尝试看一页……先不说他完全不认识的外语,书干干净净的,没有折页或是多次翻页造成的弧度,仿佛他是第一个打开这本书的人。 “因为是用电子设备做笔记,不常直接……哦,这本,这本不是教科书。” 原来,今井明年要出国读一个学期,这是那个国度的书籍。时透无一郎站在一旁,打量着将一本又一本大部头的书籍摞在一起,又回到书柜前转来转去的青年,“还没找到你要的书吗?” “其实找到了。但只找到译本,没有找到英文原版。” “两版有什么区别?除了文字以外。” 倒也没什么区别。今井元岚停下翻箱倒柜的举动,搬完这些书,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我的专业要求我最好能看原版,不会会错意,但看译文版毫无疑问更节省时间,我一直按自己的时间宽裕与否来决定。” 接下来的一周,今井居然真的以正常的作息起床,出门,回家,睡觉,不再睡纸盒堆里了,今井的姐姐一直都是上班族,不过,比今井晚出门一点,但更早回家。今井宅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人来拜访。他一个人待着,家里仅有的几名管家和佣人似乎非常习惯雇主家多出一个常住的客人,除了为他带来一日三餐,其他时间并不会打扰他。 倒是有个深蓝散发的年轻剑士,会在他能看得见的院子里停留很久……直觉告诉他,这个年轻剑士的剑术一定很好。 今井没有放弃劝他接受治疗,但承诺在他本人同意前,不会替他决定。 他想知道那个名叫日高茉娜可的异能医生向今井提出了什么要求。 “只是金钱。我看上去可能像个钱包空空的月光族,但今井家——也就是我们现在住的地方,是东京本地的财团。无论如何,钱这种东西,都出得起。” 他需要再想想。 今井必定是有没说出口的事。 他总认为今井在某天回来后,就会给他带来“可以回去了”的惊喜。但他更快地等到今井要出一趟差的消息。 “不久,只有一周。” 所以,今井回学校完整上了一周课,又出了一周的差,今井可真忙碌呢。 直到今天,他才听见那间用桌游摆满柜子的屋子里传来的轻微动静。 他拉开和室的门,果然看到今井又睡在一堆纸盒里。 一本书盖在脸上,身侧稳稳跪坐着一个粉色头发的年轻男人。 这座今井宅里,经常出现只听从今井“命令”的人,那个时常出现在院落里的年轻剑士也是如此。粉发青年不出声,他放轻脚步,他弯腰抬起今井脸上的书,果然看到一双带着倦怠气息和温和笑意的银眸。 “你果然还醒着。” “我已经睡了两个小时了。” “两个小时就够了吗?” 他一松手,书重重砸了回去。 书底下传来的声音有些闷,“……还行。” 男人拿下书,对身侧的年轻人轻轻点了点头,粉发青年竟然就那么消失在原地。 “睡不着吗?” “有一点,”但不全是,“你经常睡在这间屋子里,是因为这里会给你带来安全感?” 似乎被他说中了。 今井眨了眨眼,脸上笑容不改,“睡在自己家里,当然很有安全感。” “我是说,这个被你用来存放‘桌游’的屋子。你很喜欢这种游戏啊。” “我的桌游启蒙是亲人送给我的礼物,也许是出于这个理由,我后来才会乐此不疲地买来玩。”今井元岚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手指徒劳地抚过被压出难看褶皱的衬衫,又揉了揉脑后炸开的碎发。 青年嘟囔了几句,走近摆放桌游盒子的几排柜子,在其间走来走去,寻找着什么。 “既然你那么累,为什么还要一边读书,一边工作?”不仅要兼顾这两件事,在今井没出差的早晨,他偶尔能看到今井晨练。 但如果这时候他看不到今井,那意味着今井一整天都不会出现在他眼前。有时候间隔一天一夜,有时候间隔一个白天。 “读修士学位是对我姐姐的承诺,在时之政府工作是因为他们给过我相当多的便利,所以我和他们签订了工作合同。这两件事,我都不能放弃。” 第68章 回答完他问题的男人眼前一亮,脸上原本习惯性的笑容肉眼可见的加深了笑意。 今井把一盒桌游郑重地交给了他,像是托付了一件至宝。 “这个,适合一个人的时候打发时间,还有助眠的作用。如果你真的一点都不困,非常清醒,家里还有训练室。我可以在你面前勉强混个站着挨打的木头桩子角色吗?” “白天,你要继续工作吧。” “的确呢。那么,由我来为你讲解这盒桌游的规则好了。” 第52章 在过去那么多次战斗中,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个问题有些太烧脑了。 他曾经的对手里,有数次从犯罪中脱身的恶贯满盈之人,也有背弃正道堕入黑暗之人。论能力, 他的对手们比只会用灵力治疗自己和为武器增加锋利度的他更优秀, 论实战经验, 他二十岁才开始为东京异能特务科卖命,还比不上犯下无数案底的敌人。 从二十岁犯下大错到现在,他快二十六岁了。 其中一年,在为异能特务科卖命, 还有两年在横滨,另外的一年多——再过几个月就将要满两年——他加入时之政府,拥有了自己的“身份”。 今井二少爷是个没什么特别才能,也很少参与社交场合的家伙——一般来说是这样。今井元岚的幸运之处可能在于, 过早崭露头角的兄姐二人并未将落后的弟弟放弃。至于传闻中将自己的亲生父亲送入监狱的今井央, 似乎在很多人眼中已经不是被冠以今井这个姓氏的人了。 有一些人知道今井二少爷和赤司财阀的继承人关系意外的不错, 这得益于无良媒体。 他理解征十郎长相的优越之处, 也见过读书时的征十郎在情人节收到情书和礼物。但是, 但是。 报刊编辑拿摄影师偷拍的照片写通稿的时候, 能不能先搞清征十郎身边的人的性别之后再写营销文稿? 即使他净身高只有一米七九, 也不应该被混淆视听胡编乱造,最过分的是, 连性别都变了,实际上他比成年后的征十郎还要高1厘米。 前段时间, 早田先生把他的工牌和证件交给了他。 “执行部的,综合指挥室下设的……‘特别强袭组’?” “欸,是哦,”早田先生对他点头, 脸上丝毫没有拖了这么久才让他明确自己身份的歉疚,“这个证件能够让你在大部分场合自由行动,和政府部门互通有无。但与之相应的。” 你也要担起它背后的责任。 “我明白的,早田先生。” 听起来,他只需要继续战斗就好了,继续努力从战斗中活下来。 但问题还是这个,他要怎么从战斗中活下来? —————— 矮下身子,鬼锋利又带有腐蚀性毒气的爪子从他头顶擦过。再次收拢架势,将自己的体态缩小,惊险地躲过鬼的回手掏。 向上的刀尖正好对准了鬼的下巴。 虽然没什么必要,但他尊重这个时代的习惯。 “晴之呼吸,三之型,火山。” 从刀尖喷薄而出的赤色火焰直冲云霄,恶鬼的上半张脸被如火山岩浆般冲出的火焰轰碎,连带着那两颗刻着下弦·四的眼珠子一齐和身体分离。 鬼惨叫着,从手心无差别的射出毒液,他不得不向后翻滚,直到自己停在大树下,远离了鬼型炮台。 如果这只鬼没有弓身后跃躲开的话,轰掉的就是正面的脸了,原本可以借此机会看看鬼有没有脑干之类的部位。 不砍掉鬼的脖子,鬼就会再生,但如果是下弦鬼呢,可以烧伤吗?能烧尽吗?用普通的火焰和用灵力的火焰有什么不同? 他睁大眼睛观察着。他并没有控制恶鬼的痛觉和身上的火苗,一切任由其发展。 他观察到的是一种消耗状态。 但稍微有些慢,被鬼追着跑一公里的时间,估计只能烧掉鬼几近五成的皮肤和血肉,而且鬼会“再生”。 他不再蛰伏,朝着鬼的方向飞奔,双腿微曲助力起跳。 在这个时代,他的跳跃都比在现代社会时跳得更高呢。 在月光的指引下,他高高跃起,手中的日轮刀裹上一层火红。这次,他要直接砍断鬼的脖子。已经没有观察价值了,应该节省时间,速战速决。 他看向下方,找准自己的目标。 鬼此时正抬起头,用勉强再生出的左眼恶狠狠地盯着他,愤怒又急切地胡乱吼叫,“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可是——我可是下弦!是十二鬼月!”他才刚成为下弦不久,怎么可能就这么输掉! 下弦? “你们也应该是先有上,再有下吧。总不可能鬼和人的一切都是反的。” 晴之呼吸,一之型,晴岚。 ——的修改版。 卷起的红色狂风用高温蒸发了爆射的毒液。鬼的眼前是铺天盖地的火焰,看不见任何一点除了红色以外的东西,直到一振滚烫的长刀横上他的脖子。 眨眼间突破火幕出现在他眼前的人手起刀落,他的视野也随之上下颠倒。 鬼却看到人类毫发无损。 ……他明白了!这个人类用大范围的火焰弥补了自己速度不够快的缺点。只要找不准他的位置,自己就攻击不到他…… 鬼的脑袋掉到了地上,今井元岚舒了一口气,高举起日轮刀,将鬼本就坑坑洼洼的脑袋再次从中间劈开,继续横着出刀,随后再是竖劈,如此不断循环,鬼一直用阴狠又不甘的眼神死盯着他,他一点都不在乎。 “真是不好意思呢,让你被我杀掉。” 鬼的身躯彻底消散,他才松了一口气,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到这些天暂居的村子。 日轮刀是砍断鬼的脖子的武器,不在乎使用者有没有用呼吸法。记忆中,不死川是这么给他讲的……是不死川玄弥,那个救过他的少年。 只有同为无法学习呼吸法的人,才能知道他在考虑什么。 玄弥君是个很细心的人,实践证明,的确如此。 上次大正之行,他只同上弦一交过手,这次,他是带着时之政府的任务前来的。 等他任务结束,离开这个时代,自有扫尾的同事处理他遗留的问题,用一些特殊手段。技术部的同事喜欢鼓捣神奇小道具,反正经费充足,做什么不是做呢。同样的,如果他不幸影响了历史走向,将因他而出现的时空溯行军尽数消灭也是一种解决办法。 时之政府是处理时空悖论问题的专业机构,他不可能怀疑自己同事的水平。 但回去之后还得写报告……好在自己使用晴的力量的熟练度,也随着杀鬼经验的增加而暴涨。 这种眼睛里有数字的鬼果然比较难缠一些,如果他没有灵力治疗自己的捷径,这种伤,卧床不起一个月也有可能。 战斗场地的受损情况也最好记录在报告上。 “岚大人,有人来了。” 正要谨慎地按原路返回,他忽然听到晴的预警。 有人正朝这边飞奔而来,还伴随着乌鸦的大叫。 不知来者是敌是友,他躲上树。平时以力量的形式藏在他胸脯纹路中的晴也化作小鸟安静地停在他肩上。 来者是一位女性。 这么说有些虚高,应当只有十六七岁。头上带着两只翠绿色的蝴蝶发夹,手持和他相似的日轮刀,但刀的颜色不同。他的刀没有变色,而少女手中已出鞘的刀是桃红色的。 “什么人……已经将鬼杀掉了吗?” 乌鸦和少女一问一答,少女的衣服上还写着大大的“滅”。 是鬼杀队成员啊。 他很快就会被发现吧,乌鸦还有高度优势,他再怎么努力隐藏自己也很难不让身经百战的鬼杀队成员察觉。 坐在树杈上一动不动,少女很快敏锐抬头,高度警戒着树上看不清面容的黑影。 他推开树杈,落到地面,向少女表示自己是人类,不是鬼。 “我最近住在附近的村落里。差不多三十分钟以前,一只用毒的鬼闯进了村子里,我把他引到了这里。”他解释道。 “你一个人杀死了下弦鬼?”少女不敢置信地轻声询问。 “他在来村子前就受了很重的伤,右边的腰腹像是被人用大口径□□打过。所以才那么急着想通过吃掉我来愈合伤口。” 望着这个冷静又温和的青年,蝴蝶香奈惠静心观察着。 穿得类似城市中心区的潮流人士,手中握着一柄刀,大大方方地将自己胳膊上被鬼抓到的伤口展示给她看,也不避讳提起自己的名字。 “幸好没有被鬼的毒伤到。” “那么,新田先生,你是怎么杀掉鬼的呢?” 再次用上新田元岚化名的人说,“我朋友告诉我,鬼的弱点是脖子和太阳光。” 这是时透君告诉他的。 “可是,想砍断鬼的脖子,需要日轮刀作为武器。” “是的。日轮刀,朋友给我的纪念礼物。”他坦诚地将日轮刀递了出去,“请放心,我不是怪人。只是曾接受过友人的恩惠。” 第69章 他不带日轮刀的话,要怎么在调查大正时代的鬼的同时还要保护自己。 蝴蝶香奈惠接过这一柄她从未见过的日轮刀。本想细致观察,却发现这一柄日轮刀……居然是刀剑锻造好后本身的颜色,而不是哪一种呼吸法使用者的颜色。 “新田先生,你使用的呼吸法是什么?” 少女的语气比刚才严肃不少。今井元岚不打算做用谎言圆谎言这样的错误行径,“我并不会呼吸法。但一定要问的话,我会说我用的是‘晴之呼吸’。”他记得一些特别的呼吸法是衍生于主要的五大流派,五大流派又衍生于日之呼吸…… “内情有些复杂。但‘晴之呼吸’是衍生自风之呼吸的。”他是学不死川的招式搞出那么一套能吓唬鬼的东西,自然可以算是衍生于不死川的呼吸法。 他向少女告别。 忽然执拗起来的少女想要问出更多东西来。 比如,他从哪里,要到哪去,为什么会杀鬼,赠予他日轮刀的朋友是谁。 虽然早田先生把证件的便利之处很得意地说出来了,但执行这种任务显然是没用的—— “我隶属于政府保密机构,目的是查明隐藏于人类社会的‘鬼’。我拥有日轮刀,所以由我接下上司的任命。” “政府……保密机构?” “是的。据我所知,鬼杀队是没有得到政府承认的民间杀鬼组织。和鬼杀队沟通这一项,也在我的任务里。” 预料之内的,蝴蝶小姐并不完全相信他。 时之政府并不是需要过分特殊对待的部门。它只是必须将自己的存在感压缩再压缩直至于无,避免让公众知道“历史是可以被改变的”这样并不乐观的事实。并非灵力者都知道什么是“时之政府”,这个名号只是在他们知情人口中流传,不会有人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在“时之政府”工作的,而是会保密,或者,用“不方便透露”,如此借口。 他和蝴蝶香奈惠小姐的下一个目的地不同,遂分道扬镳,但约好如果下次还能偶遇在杀鬼的路上,蝴蝶小姐就引荐他去见鬼杀队主公。 “那么,下次就有劳你了,蝴蝶小姐。” “新田先生,你已经杀掉了多少只鬼?” 多少只? “和我交手后被我砍掉头的有六只,刚刚的是第六只,眼睛里写着下弦和四。” “难道,还有和你交手却逃脱的鬼?” 是啊。他露出无奈的表情,“我的速度太慢了,被鬼逃掉了。”他的身体素质和鬼杀队普通队员相比,应该只是刚及格的水平吧,或者略高一点,区别不会太离谱。他不是为了战斗才锻炼自己的,自然达不到太超乎常人的水平。 和鬼战斗,和妖怪战斗,和人类战斗,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 只要他们都走在杀鬼的道路上,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 这次的大正之行,相当于刀剑付丧神们的“极化修行”。早田先生希望他将这次的任务当做自己的一次修行。 “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让你在无人干扰的地方练习自己的力量,你只负责调查和鬼这种生物有关的情况,其他的任务,会有别人协助你完成,不必牵挂。” 早田先生的安排很全面。 衣服内衬里放着早田先生给他的符咒,这是早田先生最擅长的术式类型。时空转换器的一次性代替品,只要他将符咒烧毁、用水浸泡,哪怕是最简单的撕裂,都会为他开辟出一条回家的道路。 但是早田先生,这个时代的鬼比我们所了解的更强悍也更冷血。 即使鬼曾经也是人类,但现在已经变成了吃人的怪物。最初的鬼早在平安时代就已经诞生了,而他之后的鬼,绝大部分都是因他而诞生。这意味着,鬼的始祖,鬼舞迁无惨的大脑,用我们的话来说,完全可以变成高速运转的多核处理器。 普通居民遇到普通的鬼,尚有反抗的机会,仅仅是机会,而不是胜利的必然;遇到会血鬼术的鬼,就很难逃脱了;如果遇到下弦,他自己费一些心思,也能存活。 但遇到上弦,毫无疑问会死。 早田先生,希望我回去的时候,四肢俱在。 —————— 晴延伸了他的视觉,他看着晴所看到的画面,呼出一口气。 随后奔向山崖,从悬崖边一跃而下,坠入了细碎的雪中。 冰冷,一点都不轻柔。 使用晴的能力是有代价的。但看在晴那么可怜巴巴求他别让自己无家可归的份上,他答应让晴留下,不过,也被早田先生劝说一定要有限度地使用这份力量。 他心里有数的。 局势分明的战场,那双绚丽得不真实的彩色眼眸里什么都没有。 “晴之呼吸,三之型。” 他应该先自报家门,即使是编的。 “嗯?这个男人是你的同伴吗?看起来,他想坏我的好事呢。” 他眼中映出这名上弦鬼的模样。 很有特点,很容易记住,等他回到现世,会对情报部的同事仔细描述一遍的。 火山,但是仿彭格列式。 他曾见过沢田借用拳套喷出的火焰快速移动——在风纪财团顶楼那间大得吓人的空旷办公室,他和沢田疯狂躲避云雀的攻击。 明白原理之后,他也用在了吓唬鬼的晴之呼吸上。 赤红的火焰缠上了鬼的双手。 “哦呀……” 童磨看着这奇怪的一幕。 顾不上为自己的失礼道歉,他扶起像是中了毒的蝴蝶小姐,从刀身喷薄而出的火焰带来一瞬间的极大冲力,帮他带着蝴蝶小姐迅速远离这个奇怪的鬼…… 真奇怪,怎么会有和太宰声音那么像的鬼。 像过头了,让他稍感不适。 蝴蝶小姐很轻,他带着一起跑路也很轻松。虽然蝴蝶小姐还没意识到,她被他带着被迫变成了逃兵。 上弦……二。 当初面对上弦一,他会没有一丝一毫犹豫地带着重伤的时透君直接跑路,现在也会先带受伤的蝴蝶小姐奔向活命的路。 “新田……先生,还有……多久天明?” “快了,不到两个小时。” 他带着蝴蝶小姐停在远离山石的森林里。 正是草木繁盛的季节,高大的树木,枝条绵延成一片,白日里会遮蔽阳光。 “失礼了,蝴蝶小姐,请再忍一下。” 在他想拔出自从来到大正时代就再也没使用过的胁差之时,冰晶迅速到来。 花之呼吸真华丽啊。 桃色的刀刃架住上弦鬼的武器,那是两把扇骨边缘肉眼可见极为锋利的铁扇。蝴蝶小姐推开他时被鬼伤到了小臂,本该落在他肩胛骨的刺击被蝴蝶小姐挡住。 蝴蝶小姐创造出了绝佳的机会。意识到这一点,他逼近鬼的身侧,挥起手中的两把刀,一同斩向鬼的脖子。 火焰挥开空气中的细小冰晶,为他指明了攻击路线,鬼的瞳孔中,映着燃着火焰的刀,恰好切开了“上”与“弦”。 胁差比日轮刀短,他便中途转动手腕,稍一移位,切向鬼的眼睛,用力下压日轮刀,直指鬼的脖颈,刀刃上燃起的火焰已经能够烧到鬼长及后颈的头发丝。 但刹那间,他被不知名的东西一拳击中腰侧,剧烈的冲击将他轰向树林。 他被砸得趴在地上直吐酸水。 抬头竟发现攻击他的是一个巨大的冰雕……须佐能乎?他开玩笑的。 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血鬼术? 短时间内他根本爬不起来,只能徒劳地看着鬼继续攻击蝴蝶香奈惠。 少女向后翻身躲闪,艰难避开冰雕高达的高频次挥拳攻击,抓住反击机会击碎了冰雕高达的小半个手掌。 殷红血丝和胃液混在一起,他的内脏怕不是移了位。他听不清鬼的声音,光能看见那张欠揍的脸上似乎在得意什么,眼神空虚得可怕。 这时候,如果瞳在他身边就好了,一定能分辨出这只鬼有几斤几两。 终于,发软的腿脚找回些知觉。他故技重施,冲向喋喋不休怪话一堆的鬼。 他对漫天的冰晶视若无睹,和翻身向后惊险躲过冰锥的蝴蝶小姐擦肩而过时,再次高举起日轮刀。 都这时候了,就不需要再假装自己会呼吸法了。 日轮刀与铁扇相撞,手臂颤动几下。这段时间陪同他杀了很多只鬼的刀居然生了豁口,并迅速演变为让他心脏停跳的裂纹,没有宽裕一秒的时间让他反思近日来对战恶鬼时不加收敛的作风,从刀尖开始,日轮刀一寸寸彻底崩溃。 他啧了一声,“今天……” “今天?”鬼装出很热情的态度和他搭话。 他又听到了,那道和太宰很像的声音。 他拿着残存的刀柄和刀镡原地坐下。喘不过气,但他对这场战斗的结局心里有了底。 “今天,我——” 第70章 “你——?”鬼依旧笑眯眯地看他,自上而下俯视着他。 这只鬼的个子还蛮高的。 蝴蝶小姐所在的位置离他稍微有些距离。 但问题不大。 “你的日轮刀已经碎了,你的另一把刀是普通的刀吧。你还想做什么呢?不过,我不想吃男人的。”所以,死了就死了。 “你知道吗?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此话一出,一人一鬼皆沉默。 蝴蝶香奈惠害怕新田元岚临阵倒戈。 已经是上弦之二的童磨没有想过这个男人死前的遗言居然是这个。 天穹上已然布满冰锥,只等一声令下,便能将人类脆弱的身体穿透。 “你能不能对我说一句——” 这是他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话了,他当初因为这句话差点被机枪扫射。 太宰是一个无解的天才,如果要他冒犯地评判一句,离开港口黑手党之后,太宰一定会成长到在港口黑手党里绝对达不到的高度。说实话,港口黑手党给予了他足够的成长空间,但也束缚了他的路。 “不——能。”鬼打断了他的话,“先杀你好了。” 原本只是一个亮点的冰锥渐渐在他的视网膜里变大。 他干脆躺下,躺在石子和野草共存的崎岖山路中间。在战斗中躲闪不及,胸膛和后背被铁扇扇骨尖刮得鲜血淋漓。大小不一的石头硌着后背,野草和泥土仿佛大地之母的双手一样轻柔地拥抱着他。 数不清的冰锥穿透大自然用林间树木枝条编织成的厚实树盖,密密麻麻,势如破竹,仿佛势要将他捅成马蜂窝。 “其实我不会呼吸法,蝴蝶小姐。快逃吧,回鬼杀队去,只要能回去,你的伤应该就有救。” 蝴蝶小姐却拼命向他冲来。 他明白,这个时代的鬼杀队队员似乎从未有“面对败局先保命哪怕是逃跑”这种念头。不过,在现代社会,他很少遇见上弦鬼这样让他倍感压力,必须先撤离的敌人。 “什么意思?算了,已经让你多活了很久了。你的话……就砍掉四肢丢进河里吧。我可是很好心的没有打算把你丢到山野地里喂狼哦,你还得谢——” “闭嘴,你这个只有声音和我朋友像的恶鬼,难道耳朵不灵光吗?我说我不会呼吸法,混蛋!你比上弦一的鬼大叔弱一百倍,你这个该下地狱的混蛋!” 他并没有破防,他只是受不了这个声音。 红色羽毛的小鸟乖巧地落在青年的头边,用黑红玻璃球似的眼珠子看向鬼。 冰锥近在咫尺,距离青年的身体只有一步之遥。 蝴蝶小姐,如果可以的话,请代替我向产屋敷先生问好。 “晴之呼吸,七之型,笼。” 真希望能把这个鬼烧成碳。 但鬼是碳基生物吗? —————— 冰锥落地的瞬间,却让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红色。 眼前,手中,脚下,很难判断他们是站在地面,还是浸在岩浆里。 偏橘色的火花围绕着蝴蝶香奈惠,像小精灵手牵着手围着她跳舞。她也被困在像球一样的火焰里,但和新田先生刀刃上的火焰不一样,围绕着她的火焰很温暖。 她试着伸手去碰,小火花附着上她的手指,仿佛也在欢欣雀跃。 诶……果然,很温暖。 赤红色的火光比石榴的颜色更深。 童磨低头看向自己。 他被火焰吃掉了呢。 很疼,非常疼,像是被……被张着血盆大口的东西咬了,但这不是最麻烦的。 他此刻感知不到人类的位置,也用不了血鬼术,小冰人和冰菩萨像都被火焰融化,他的血肉不停被烧毁,又不停重塑。 好奇怪的火焰。如果他一直被火焰烧下去,会发生什么呢?但应该没意思,一点都不好玩……他不好奇了。 一只小鸟悬停在他的眼前,他重新生长的左眼很快再次被这奇怪的火焰烧成灰,仅剩的右眼看到小鸟对他张开嘴,口吐人言。 “——去死吧混蛋恶鬼!” 一颗通红的圆球高速旋转着轰向他的脑袋。 —————— 森林被点燃,火舌一刻不停地向外扩张。它们一点一点吞噬了森林,无差别地攻击万物。 山林间的熊熊大火引起了附近村庄居民的注意。火光把天空也照亮,无人知道这场大火从何而起,又该如何扑灭,村民们敲锣打鼓惊醒梦中的家人邻居,他们必须赶在火势逼近人居之地前撤出村庄。 这场大火持续烧到天明,直到日光取代月光。 没人灭得了如此嚣张的山火,但火焰和鬼的血鬼术一样,在日出的刹那消失得毫无踪迹。 蝴蝶香奈惠撑着日轮刀,从石头上站起来,今天的第一缕日光洒在她脸上,比火焰稍冷些许,但让她的心脏加速鼓动。 在视野黯淡之前,她看到了本驻扎在附近,被猛烈山火和不合常理的巨大冰像吸引而来的鬼杀队成员。 还有她的妹妹。 不能见日光的鬼已经走远,半途遇见的自由猎鬼人也没有留下半点踪迹。 然后,一切归于无。 第53章 呼吸, 呼吸,他需要呼吸,需要干净的空气。 再充足的灵力也支撑不了长时间又超大范围的燃烧。灼鬼的火焰消耗的不仅是灵力这么简单, 更像是生命力。肺部的不适感让他想要从床上蹦起来。那个鬼的能力绝对和漫天的冰晶脱不了干系, 但他被医疗部的人摁在病床上动弹不得。 有人将他手中的刀柄刀镡抢走, 他下意识便要抢回来—— “岚大人,请先接受治疗。你的内伤很重。” 骨喰冷静的声音顿时将他从大正时代拉回现代。 冷静点……他确实应该冷静点。 于是他不再挣扎。 他被注射了镇静剂。温凉的液体被针管推进身体中,他还在思考,为什么躲藏在大正时代的历史修正主义者们那么需要灼鬼的力量, 又为什么会在无法夺走这份力量之后,想方设法杀掉他。 见识过上弦二的能力之后,一个足够具体的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 手术结束后恢复神智,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向自己的付丧神寻求帮助。 “骨喰, 能帮我找到我的手机和电脑吗, 我提前存在医院的保险柜里了。” 预料到自己一定会受伤, 所以早田先生给他的神奇小道具的终点是医疗部下属医院。 那一条信息, 在写任务报告时, 他也写了进去。 病房里除了他, 便只剩下他的付丧神。骨喰话少, 他知道的。 使用时空转换器回到大正时代,同现世的时间流速不对等, 这次,他在大正时代一共呆了一月。他不是付丧神, 过长时间呆在不属于自己的时代,是可能招来时空溯行军的。 入职以来,他打字的速度随着任务报告份数的增加,肉眼可见地变快。 病房里有带滚轮的可移动木桌, 像“冂”的造型,很稳,不用时可以推到一边。原本是方便病人吃饭和摆放书本之类的东西,现在被他摆了便携电脑。条件不允许的话,把电脑横放在腿上也是一种解决办法—— 但凡他腿没受伤。 他空出右手摁了一串号码,开了免提。一边飞速打字,一边打电话。 “太宰,是我。” 电话对面的男声对这通电话有点意外,“难道你又受了伤,想让与谢野医生给你治疗?” …… 他的确受了伤,但医疗部已经处理过了。不是必须瞒着别人的伤势,他不必大费周章去麻烦与谢野小姐。 “被我说中了啊。好了,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只是在判断……” 不得了。 他闭上眼,忍受突如其来的眩晕。不知是镇静剂的后遗症,还是因为太宰的声音果真和那个食人恶鬼极为相似。 就像是一个人。 “判断什么?判断我喜欢吃什么?你一定能买到最新鲜的螃蟹吧,记得让你家里的厨师做好送来。” 最新鲜的螃蟹?太宰喜欢吃蟹肉?……不,只要太宰别突然说他喜欢吃人就好。螃蟹什么的无所谓,向别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哪里有最…… 也不对,他为什么要去想怎么买螃蟹。 头晕的感觉还没过去。他没力气组织语言,颠三倒四地说着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想快点结束这通没什么意义的电话。 “没有螃蟹。我遇见了一个和你声音很像的敌人,是吃人的恶鬼。” “很强?” “我在住院呢。差点没命。” 鬼给他的震撼很真实。 但又因为和认识的人声音极其相似,所以这份真实满满的都是槽点。 就好像是,在正式的社交场合,看到一点都不正经的熟人穿了一身正装,表情严肃地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能给他更多的时间,他当然还想在侦探社的事上和太宰多聊几句。 第71章 “织田之前写的短篇小说要出版了,你……再见——” 难受得想吐。他干脆挂掉了电话。 他必须再一次感谢自己的异能力。不然他会因为肺部的剧痛疼得在病床上打滚。肺部的难受令人抓狂,这是疼痛以外的反应,他束手无策。 他会恢复如初,但他不想等那么久。 —————— “今井大人,我不能执行你的命令。” 有权限操作特殊时空转换器的青年拒绝了他的要求。 “比上次的时间点……再向后一点。” “你还在发烧,医生没有允许你离开医院。” “特别突袭组的任务有优先级。” “但是……” “我很着急,闲院君。” —————— 在他的威逼利诱下,他带着只剩刀柄和刀镡的日轮刀回到了大正时代。 上一份任务报告不够完整。负责处理历史修正主义者的同事也在解决大正时代的遗留问题,他的任务需要进一步调查。 所以,他现在离可以修复日轮刀的刀匠村有多远? 爬上最高的一座山头,他看到了一座形似伊予松山城的城楼。 被枯木包围着,像是荒废了很久。夜里看不真切,但荒凉的氛围倒是远远地传到他心里。在他登上的矮山附近,有零零散散的房屋,是个人口不多的小村庄,深夜里,仅有两户房屋的窗子透出了光。 这个时代,居住在远离城市的村落中的居民,很少使用电灯或者燃油灯吧。 晴早已化为小鸟飞向村庄,为他打听点有用的消息。想找点找到匠人修复日轮刀,他应该怎么做呢…… 稍微有点冷。 他为自己点起了一朵小火花,暖橘色的火焰比天空的月亮更耀眼。 即使在生理和“神理”上他都得到了悉心的治疗,但与其在灵力匮乏的现代社会躺平养病,不如早点回大正时代。他对爱花姐说自己在出差。时透君那边……他拜托了安定时刻关照。 任务结束之后,他会对时透君的去留做出自己的决断。 无论是将时透君送回正确的时间线,还是在做好万全准备之后将少年留在现代社会甚至加深与时之政府的联系,他会处理好的。 他观测地形的同时,等了片刻,小鸟从火焰中冒出头来,抖了抖翅膀。作为“灼鬼”本鬼,晴对燃烧灵力的火焰天生有亲近之意,舒适得像是在泡温泉。 “岚大人,有两个村民交谈中说,今夜会有猎鬼人去废旧城楼中灭鬼。村庄中失踪了很多年轻人,特别是女性。” 特别是女性? 上弦之二说自己“只吃女人”的话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那,我们也去吧。” 即使会再次碰到那个用冰的鬼……谁让这个鬼的能力和冰有关。他杀不了鬼,鬼也杀不了他,大不了和鬼再耗一晚上。 “没有灭杀鬼的武器,真的可以吗?”小鸟很担心。 “我不是也不会呼吸法吗?没关系的。” 小鸟在他头顶飞翔,为他指路。 一人一鸟在夜里行路,这种情况,也只有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才会出现。 穿过再也不可能抽枝长叶的枯木丛,他迎面撞上了两个面色沮丧的鬼杀队队员。穿着队服,但是从废旧城楼里走出来。 “诶?你——” “城楼里有鬼吗?鬼杀队有其他人在里面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居然这么轻易就让他遇到了鬼杀队的人,这次太幸运了吧。少年模样的二人向他解释,风柱和蛇柱在和鬼战斗,然后……嫌他们碍事。 风柱和蛇柱啊。 让他回想一下。 “是不死川君和伊黑君吗?”希望闲院君没有公报私仇,把他扔到奇怪的年代。 果然啊。 “别太难过,不死川说话一直那样。” 随口安慰完,他头也不回地跑向城楼。两个少年想拦他,“里面很危险的!已经有柱在……” 城楼里忽然传来不亚于爆炸的轰鸣,而后是女性的尖叫和求救。 “你们留在这里。”他当然要进去。如果那个只吃女性的恶鬼真的在这里,不死川和伊黑君凶多吉少。 他冲进城楼中,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刻不停地飞奔。晴飞在他身边,为他警惕着可能隐藏着鬼的角落。 雪花,雪花……只要别出现这种东西就好。幸好,直到他寻到那两人的踪迹,一路上他都没有见到任何与雪与冰有关的东西。 伊黑君的蛇已经发现了他,追着恶鬼跳下房檐的二人身体腾空。 他们眼前有什么足以让二人为之一振的东西吗? 他紧跟着二人,从屋檐边跳下去。 ……好眼熟。 好多鬼,好眼熟的无限城。 他有种时空错乱感。 正因眼前突然出现奇异空间而精神紧绷的二人,乍一看到紧跟着他们跳下的陌生人,惊讶和战意同时包围了他们。敌人?友人?这个人是谁?下面是什么? 他的目光牢牢追着逃进无限城的鬼。照这种下落速度,不死川够不到鬼的脖子。 但用呼吸法的话,这两个还不认识他的人一定不会怀疑他。 “晴之呼吸,三之型,火山,仿式。”仿彭格列式。借着冲力,他比不死川更快接近了脸色很是得意忘形的鬼。 “如果没死,就帮我带句话给上弦二。” 一颗通红的圆球被送到表情凝固的鬼的眼前。 “我回来了。” “嘭”的一声,和室关闭。 三人落到了结实的地面上。 晴落在他肩上,和伊黑的蛇离得远远的。 他想打听刀匠先生的所在之处。 “你是……新田元岚?” ……诶? “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呢。”他对不死川笑了笑。但这是他上次执行任务留下的假名。 说明,不死川和蝴蝶小姐彼此认识吧。不知道他离开之后,蝴蝶小姐有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 —————— 他提出希望自己能够和他们一起去见鬼杀队主公的请求。 在同行的路上,他得知了蝴蝶香奈惠小姐的下落。 原来是这样。 那场战斗之后,蝴蝶小姐因为伤病从柱的位置上退下来,回到了和妹妹一起建立的蝶屋。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没办法治好上弦二造成的伤害,所以,两年前蝴蝶小姐仍然离世了。 但是,“你怎么会……”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活到现在?” 这种问题很伤人,不死川也没办法脱口而出。 和这个时代的人相比,他足够幸运了。 “我得到了朋友的恩惠。虽然捡回了性命,但你也能看到,我现在状态并不好。” 想要恢复到和上弦二交手前的状态,在灵力充沛的大正时代尚且需要好一段时间,更何况是现代社会。 的确如青年所言。 青年的声音听起来发虚,呼吸不流畅,像是肺部有疾。伊黑小芭内不了解前花柱和这个陌生男人的关系,但同行的不死川居然认得这个男人,他很惊讶。 他听到了关键的“花柱的话”。 前花柱的话?他和前花柱的关系很普通,不死川和前花柱比较熟悉。 “她说,如果遇见一个使用‘晴之呼吸’,身边带一只红羽小鸟的黑发男人,要带他去见主公。” 这个男人完全符合和香奈惠的描述。 “就是你吧。” 已逝世之人在离去之前,仍未忘记和他的约定。那,他希望自己曾经的举动真的有帮助这个香奈惠小姐多活哪怕一天,哪怕这样的变化会在时之政府最后的扫尾工作中一并归零。 过去的事情不能再被改变了,时间会碾过一切。改变自己不愿意接纳不愿意承认的过去,这种事的诱惑力超乎人们想象得大。若非如此,也就没有那么多出于私欲或是“大义”的历史修正主义者出现了。 “是我。但我需要先……”他在随身的小背包里翻找,找出了刀柄和刀镡,“先找刀匠修理我的刀。” “……修理?”不死川实弥盯着青年手里的东西。刀刃呢?没了?还是碎了。 伊黑小芭内明白友人的意思,“你用‘重做’更合适吧。”就剩刀柄和刀镡,怎么都不可能是修理。 不死川和伊黑君的目的地其实是产屋敷宅邸。也好,他总归是要去见这个在世的产屋敷家主的,修日轮刀这个事项……结束任务后,他必须毫不留恋地回归现代社会,完成任务报告,为这漫长的开拓任务做结。 不保留对生活在过去时代的人们的记忆和感情,这是任务要求之一。如果做不到,事后可以自主是否选择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 不需要为此感到羞愧,执行部的成员大多需要经历这个过程,特别是像他这样执行特殊任务的人。 第72章 —————— 他提前了解过产屋敷家主身体抱恙,但没想到现在已经严重到无法与他相见的地步。 接待他的是产屋敷家主的夫人,端庄美丽的女性。鬼杀队的成员都有像式神一样会说话的乌鸦,用来传递消息,“我们偶遇了前花柱提到过的青年”这一消息,在他跟着风蛇二柱赶路时,已经传到了产屋敷耀哉和天音夫人的耳中。 他的来历——曾经向蝴蝶香奈惠小姐解释过的那番说辞,蝴蝶香奈惠小姐一定早已向鬼杀队的主公转述过。 天音夫人询问他,“晴之呼吸”是你自创的呼吸法吗?新田先生,香奈惠小姐说,面对上弦二,你却说你并不会呼吸法。” “天音夫人,你是看得见的吧。” 身负灵力的人能看到别人拥有同样的力量。 小鸟飞到青年手上,不说话又闭上眼的时候,像个红色的大福。 “……是的。” 出身于神官一族的产屋敷天音自然是看得到的,青年身上所具有的,那种极少数人天生拥有的能力。但那种能力对杀食人的恶鬼,并没有明显的优势。这只小鸟,恐怕是个障眼法。 “这只小鸟,叫‘晴’,是我给它取的名字。它的本体是一缕神社烛火,不知为何有了神智。” 神社烛火?原来是妖怪。 “‘晴之呼吸’只是我为了更好融入这个时代,表示我和各位站在一方,而起的名字,没有别的用意。” “所以,你的‘呼吸法’其实是……灵力?” “可以这么理解。这个,可以保密吗?”他眨了眨眼,对天音夫人和两个小孩子说,“我还想继续吓唬鬼。也正因为有了呼吸法的外壳,我才会真的去考虑自己的剑术风格。所以,理由很滑稽,但用处很大。” 严格来说,他的剑道不属于任何一个传承久远的名家,因此他可以给自己编任何一个好玩的名字,也便于他练习对力量的掌控。 “我的日轮刀是朋友赠予我的礼物。但在和上弦二的战斗中,刀刃碎掉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修好的机会。” 天音夫人和两个小孩子看着他掏出来的两样东西,露出了和不死川还有伊黑君一样的表情。 “这……”这也太碎了,一点刀刃都没有了。 “我会继续完成我的任务,有需要我斩杀的恶鬼,也会尽量帮助鬼杀队。” “你的任务是什么?”产屋敷天音仅仅从前花柱口中得知青年隶属于政府,除此之外,什么信息都没有。 青年是个敞亮的人,言谈举止,还有对鬼杀队的态度,并没有让人有被冒犯的感觉,也不因为自己替政府卖命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搞清楚和鬼相关的所有。”为什么鬼靠吃人可以永生但却不去染指更多人类的领域;以部分鬼的实力,完全可以在夜里闯进城市犯罪,却只是躲躲藏藏;鬼之始祖既然拥有对鬼的绝对统治力,又为什么不集结一支足以威胁人类存亡的“鬼之军队”;为什么历代政府都没有和鬼杀队接触,甚至没有留下关于鬼的详实记载,导致他现在必须回到大正时代了解关于鬼的一切,“以及,有机会的话,我应该会去和鬼的始祖见一面吧。当然,是在保证自己存活的前提下。” 他的话遭到了天音夫人言辞恳切的阻止,“请务必放弃最后一个念头,新田先生。” 因为同样的原因,他得到允许可以在席外旁听的柱合会议,也是天音夫人主持的。除了不死川和伊黑君,其他人并不认识他,这时候的时透君也是,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时透君年纪真的很小啊。 “你是……新田元岚先生?”面带浅笑的少女乍一看到他,脸上难掩惊讶,“你是,新田先生吧。” 又出现了,他并不认识但是能够叫出他假名的少女。 他和晴的组合太有辨识度也不全是好处。只是听描述就能认出他,万一那个混蛋上弦二命令自己的小弟们遇见养鸟人就格杀勿论,他岂不是冒头就死。 “是他。” 谢谢,不死川,他可以自己承认的…… 不对,少女有点眼熟。 啊,她就是蝴蝶香奈惠小姐的妹妹吧。 能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他不得不感谢时之政府将高科技和灵力结合在一起的运作方式。他需要向别人解释他存在的理由吗?他只是得到了旁听的允许。他会努力避开提及已逝者的话题,但他的来历和香奈惠小姐分不开。如果蝴蝶忍小姐想和他说些什么,不如等到会议结束。 会议结束的标志是什么,天音夫人离开?还是柱们意见统一,怎么还有人和队友意见不合就离席呢?真有趣。 他在部里开会都不好意思走神。 他挪了个位置,给青年留出离开的路。 他连鬼杀队队员都不是,要怎么去拦柱。 担任水柱的年轻剑士朝他投来一瞥,随后抬脚便要离开。 嗯……? 更有意思了。 他伸手拦住。 一言不发的青年握紧了手中的日轮刀。 “富冈君,你认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在什么地方,可以仔细解释一下吗?” 表情平淡的青年保持沉默。 剑士在队友的阻拦下义无反顾地离开,他只能行注目礼。 不过,他也该寻找自己的去处了。 鬼杀队愿意协助他调查鬼,他也会在灭杀恶鬼一事上贡献力量,但他需要先修好自己的日轮刀,不然只能靠最直接的炸掉鬼脑袋的方法和鬼耗时间。 胸腔里又传来一阵熟悉的异样。 他快步远离了柱们开会的和室,半蹲在靠近庭院的角落里捂着嘴猛咳好一阵。 修复身体,真是个大工程啊。 咳嗽将将停歇,他盯着房檐边垂下来的雨幕,双眼无神地想着。 刚刚离开的富冈君,绝对淋雨了吧。 “遇到上弦二真是倒霉。”受到的伤不如上弦一干脆,想恢复也看不到头。 “不过,他遇到我,也算他倒霉。”他背包里还带了一盒医生给他开的内服药呢。 —————— 屋内的柱们在商讨训练事宜。 “那个,那位‘新田先生’是什么人?好像你们只知道他的名字,但从来没见过他一样。”手指绕上发尾,甘露寺蜜璃不好意思地发问。 “他曾经与我的姐姐一同与上弦之二战斗过。除了知道他的名字、隶属于政府保密部门,还有使用的呼吸法以外,只有姐姐描述中的‘黑发银眼,身边带着一只红羽小鸟’。” “上弦之二?那他岂不是……”身受重伤? 刚想到这些,方才离开和室门口的人蹲在室内某处开始剧烈咳嗽。听力本就不错的他们隔着门和走廊听到青年停止咳嗽之后,自言自语着对上弦二发泄不满。 “新田先生将上弦二引入森林,森林大火一直烧到天明。距那场战斗过去了四年之久,新田先生的身体,看起来也不是非常健康。” ——虽然事实与此言有差,但差别不大。 姐姐很感谢那个后来失去一切踪迹的猎鬼人,在新田先生的帮助下,她的生命才得以向后延续一段时间。所以,她也记着姐姐离开前的嘱托,如果遇到有那番特征,又在调查鬼的人,一定要带到鬼杀队。 在她这几年的寻找中,没有人听说过这个名字,也没有关于“晴之呼吸”的记载,她推测新田元岚其人如果还活着,必定是主动将自己的行踪隐藏。 但有更大的可能是在那场战斗中身死。姐姐也不能断定大火后失去踪迹的青年是否还活着。 而现在,那个人出现了。 第54章 史料是史料, 传说是传说。 如果仅以现代社会流传的文本确认大正时代的“鬼”的特征,那实在是极为粗糙的做法。 在和鬼的战斗中,他作为“政府方”人员的值得夸耀的战绩, 无非是“杀死半残的下弦之四”以及“从上弦之二的手下存活”。 但在上弦之四和上弦之五同一夜被斩杀后的现在, 别人告诉他, 现在很少见到在外游荡的鬼了。 “鬼舞迁无惨在谋划抓走灶门的妹妹。” 抓走灶门炭治郎的妹妹? 以及,想得到在阳光下生存的能力?这个鬼的始祖,比他想象中要胆小一点。他原以为鬼的始祖一定有极度危险的想法。但只要加上“鬼的始祖最初也是人类”这种前提,鬼舞迁无惨的行动动机似乎就可以被理解了。 暂时离开产屋敷宅邸后, 他辗转于各个柱的训练场所,昼夜不停加班加点整理文字资料,一边见缝插针帮助柱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鬼杀队队员们都在为了打败鬼而接受严酷的训练,他在其中浑水摸鱼, 不太合适。 他同样需要付出些什么才能得到自己需要的情报, 最基本的等价交换理论在任何时代都适用。如果已经不需要他协助灭杀恶鬼, 让他兼职陪练也可以。 第73章 为了避开和这个时代的时透君的接触, 在大部分资料收集完后, 他呆在了伊黑君训练队员的地方。 他也没想到伊黑君居然同意了他的请求。 “我有事情要问你。” “好哦。”他一定知无不言。 —————— 队员们有点惨。 伊黑君的剑技很特别, 如蛇般蜿蜒, 让人捉摸不透。 ……忽然攻击拄着木刀站在门口晒太阳的他,是不是很像趁人之危?明明昨天才说过“伤员就呆着别动”这种话, 虽然他的伤快好了。 “晴之呼吸……” 短短的时间内,用呼吸法伪装自己的能力俨然已经成为他的习惯。 连续劈斩挡住那十分诡谲无常的剑技, 踏地俯身冲向站在训练室中心的剑士。 从木刀刀身荡出暖色的火焰,似旋涡般扩大。既然是切磋,便不能像和鬼战斗那样下死手。无缝衔接的“呼吸法”逼得没见过此种呼吸法的队员们纷纷后退,太真实的火焰让他们有自己要被烧到的幻觉。 木刀原本砍向了年轻剑士的下盘, 但那种令人无处躲避的精妙剑技带着无与伦比的技巧性更快地直指他脖颈。 身子向左偏才惊险躲过用眼神很难捕捉到准确角度的木刀刀尖。但危险逼近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情急之下空出左手撑着地板,拧腰腾空后跃果断拉开和伊黑的距离。 好险,差点就被“蛇”咬到了。 “我……” 猝不及防,他开始疯狂咳嗽,快要呕吐,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用绷带遮住下半张脸的剑士捂着脸,对青年突如其来的猛咳无言以对。 “这就是你说的‘快好了’?原来这就叫‘快好了’啊。” 他没办法说话,只能摆摆手表示对方别在意。 嘴别这么毒嘛,伊黑君,他是真的快好了。 被他疯狂咳嗽所打断的切磋就此宣布结束,伊黑君的对手重新变回瑟瑟发抖的鬼杀队队员们。不使用呼吸法,伊黑君使用普通的剑技也又快又准,他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能不被打得伤口发青就是胜利。 目标是和非人的恶鬼战斗,标准就提高很多呢。 坂诘师父教导他时,没有对他有多高的期望,他能达到现在的程度,原因有很多,不然,早早将剑术荒废掉也不稀奇。现代社会,用冷兵器的敌人非常少,让他的战斗容错率不断增加。在呼吸法已经失传的未来,达到鬼杀队柱级剑士水平的人,说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离开坂诘师父的道场之后,他遇到的剑道高手寥寥无几,直到他大学时加入剑道部,之后又在横滨遇到福泽社长。去侦探社工作是坂诘师父的建议,福泽社长是非常厉害的剑士,体术水平也非一般人能及。 那么,他想成为的目标是什么呢? 他被送去熊本读书生活,是家人的权宜之计。在学剑道之初,他不可能想到在十年后的现在,他会做这么与众不同的事。所以,真要说起来,在剑道上,他其实没有多大的志向,剑道部的同学大多有荣誉傍身,各大赛事的奖项,流派免许皆传,他们多少拥有或者曾经拥有。 比起目标,他只是被自己想要变强的想法推着,一直向前走,没办法停下。 他明白弱者的感受。弱小的人,就是连家人都会优先考虑让他离开旋涡中心,呆在纷争绝对波及不到的地方安心度日,什么都不需要做。 这很容易把他培养成一个纯粹的纨绔。 不知道征十郎看到平行世界不学无术荒唐度日的他,会是什么感受。 如果他不站起来向前走,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一切想要的东西,都会离他远去。 那种未来,太糟糕了,没有征十郎的话,他连一局二人桌游都很难组起来。哥哥姐姐那些年忙于工作,他在现世能找的桌游搭子只有征十郎一个人。 肺部的病情早就得到了改善,等确认鬼之始祖的情况,那就是任务完成的时候。 优先保证自身安全,任务可以分多批次完成。 他问过被他意外带到现代社会的时透君,杀掉鬼之始祖就可以消灭所有的鬼,为什么一开始不集火鬼舞迁无惨。 答案是,鬼舞迁无惨手下有一只能将所有人拖进无限城的鬼。 “为什么要等到你们开始训练,再进行最后决战,而不是抢先将还没成长的鬼杀队队员一并杀害?” 唯一的原因是,那只鬼的能力在那个时间点才发育完全,而在那之前,有很多不足与限制。 “小心!” 手中木刀意外脱手的队员焦急又惊恐朝他喊道。 ……这个队员要面对伊黑君“不客气”的批评了吧。 练习用木刀被乍现的红色火光迅速吞没,几秒之内就变为灰烬,飘散落地。 晴从窗外飞进来,落在他肩头,室内一片寂静。 他现在兴致异常高,“我有个提议,伊黑君。” 这次保证不是馊主意。 在木刀上多加一层慢干的有色涂料,帮助队员们更深程度的矫正攻击路线,通过在木桩上留下的痕迹,可以判断究竟是那部分的角度出现了问题。或者将涂料换成火焰。 晴之呼吸限时体验卡,“来,试试看嘛。” 一天训练结束,他在队员们压抑哭声的痛哭流涕中“遗憾”地收回限时体验卡。 “那个,不是呼吸法吧。” 伊黑君会这么问,他并不意外。 白天晒太阳,晚上照月亮,可以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重伤未愈的人,“的确不是单纯的呼吸法。这一点我对天音夫人解释过,我也只能对她解释。” “你和上弦之二的战斗,靠的是这种能力?” 他点头,对年轻剑士招招手,笑得温良,让伊黑君靠近点。 “……我的意思是让你靠近点来看。” 他又不是鬼,为什么越躲越远。 二人外加一蛇一鸟,一同注视着他的左手。 一朵小火花悄然诞生。 用最纯粹的灵力催动的力量,除了消耗灵力以外,没有任何副作用,也理所当然的没有什么攻击性,造一朵这么小的火花,需要的灵力极少,在大正时代这片灵力的海洋里,实在不值得一提。 暖橘色的小火花落到伊黑小芭内手上。 自己将火“拿”在了手上……? “很暖和吧,像温泉一样……也许一样,我判断它是恒温的。” 等研究所的试验场所拿到商用开设许可,他恐怕是第一个接受测验的实验体。对于自己的能力,他还有很多没想通的地方,能在自己名下的实验场所进行测试,那就再好不过了。 为此,他还需要做一些准备。比如,找到那个销声匿迹很久的人。 “……嗯。” 伊黑小芭内左右横着动了动手,青年放在他手心的小火花也像被用力摇晃的豆腐块一样狠狠晃了晃。 有点可怜。他是指这朵火花。镝丸凑了过去,一头扎进小火花中。 果然一点伤害都没有。但是,“你不可能靠这种火焰拦住上弦。”这种毫无攻击性的火焰,温暖得堪称软弱。 小火花在伊黑小芭内手心倏地消失,像被什么人吹灭的烛火。 铺天盖地的火焰笼罩了空旷的院落,也围住了他们二人。 视野里,只剩一个跃动的色彩,分不清天与地。伊黑小芭内伸手去碰像墙壁一般围着他们的火焰,和刚刚小火花给他的温度一样。 却在眨眼间消失,像一出幻梦。 “身处火焰之中的感觉很奇妙吧。我用无法造成伤害的火焰保护蝴蝶香奈惠小姐,就像这样。再用——” 非同一般的高温,像近在眼前的火炉一样,炙烤着他暴露在外的皮肤。 一定很烫。他离青年有几步远,仍然能感受到青年手中那点火光的暴虐与混乱,像一点就爆的火药。 “我用目前可控的火焰点燃了森林,火焰可以不眠不休地焚烧恶鬼的血肉。我想,蝴蝶小姐一定不希望上弦之二会闯进附近的村落大开杀戒,所以我借这种方式让深夜睡着的村民尽快逃离,只是免不了要破坏环境……” “你们在做什么。” 他猛回头,看到不死川扛着木刀走了过来。 “我看到这边有火光。” 他掩饰道,“只是我和伊黑君过了两招。” 两个人关系不错的话,他不太想在不死川目前提起和蝴蝶小姐有关的事。 他和伊黑君忽然有了那么百分之一的默契。 “病人还要和别人过招?省省吧。” 哎……不出所料呢。 柱们白天训练队员,晚上还要彼此切磋给自己加练,这种刻苦程度,放在哪个领域都不会差的。 又幸运得到旁观准许的他躲在安全的地方看当观众。 蛇之呼吸和风之呼吸……他对蝴蝶小姐说过晴之呼吸是衍生于风之呼吸的。虽然他这么说的依据是同上弦一战斗时灵光一现的模仿,但这也是一种衍生。 第74章 没过多久,增加了第三个人。时透君居然跑很远来和不死川和伊黑君实战训练,真是……让他惊讶到了。 —————— 对鬼杀队队员的训练持续了一段时日,他不仅目睹了伊黑君收到甘露寺小姐信件后缘由不明的破防,还见到了灶门少年被伊黑君精妙的剑技殴打得鼻青脸肿。 所以,是发生什么事了? 好在灶门少年几天就做到了伊黑君要求他达到的水平。 既不像鬼杀队队员又不像敌人的他,让少年有些困惑。 “我是专职陪练。”可以是队员们的陪练,也可以是柱的陪练,“你需要陪练随时可以来找我。” 伊黑君真的很讨厌灶门少年——在和甘露寺小姐有关的事上。但这份上头的情绪在他眼里很有意思,特别是在伊黑君言辞相当激烈地让灶门少年别靠近甘露寺小姐的时候。 哦呼——? 他居然因为只是“哦呼”了一声就被伊黑君反手捅了一刀? 木刀打人也能打出黑青的。回到现代社会之后,没有普通人能快过使用呼吸法的柱们,需要利用仿式来移动的时刻就很少了。连能够肆无忌惮使用晴的力量的时候都不一定有,这还真是环境影响人的最好例证。 灵力缺乏的时代,就是最残酷的事实。 在伊黑君的训练场停了一段时间,他去拜访了产屋敷家主,见到了一位名为珠世的……的友方,完善了最后一部分关于鬼之始祖的内容。 他没办法和鬼舞迁无惨面对面,所有人都在劝他放弃这样的打算,所以他随大流放弃了。但通过珠世小姐,他得到了非常多珍贵的资料,感谢之情实在无以言表。 时间差不多了。 离开前,他专程赶回伊黑君的训练场,向伊黑君辞行,“还有其他想问我的事吗?我会尽可能地回答,作为这段时间,伊黑君你愿意让我呆在训练场的答谢。” 伊黑小芭内的目光时刻都在盯着训练中的队员,说道,“没有。”能问的,该问的,他都问了,问不出来的,再怎么逼问也没问出来。 “那么,再见,伊黑君。可以的话,替我向不死川问好。” 永别了。 —————— 他婉拒了在医疗部接受身体检查的要求。 他尽早将属于猎鬼人的结局还给了鬼杀队队员们自己。 让他打两遍上弦一?饶了他吧。 就历史结局而言,那些战斗百年前就已经结束了,他要做的是在完成任务报告之后,将那一切彻底遗忘,这样的处理方法,对谁都好。 观摩了不死川、伊黑君和时透少年的战斗之后,在时透少年离开后,他问过二人,对时透少年有什么看法。 伊黑君的话让他记忆深刻,也严重影响了他的决断。伊黑君觉得时透还很年轻,不希望他早早死去。【注1】 其实他也是这样的想法。如果天才剑士早早死去,死在十几岁的年纪,死于上弦一手中,谁都会觉得可惜。将时透君利用时之政府的技术送回正确的时间点之后会发生什么,技术人员明确告知过他了,属于那个时代的时透无一郎的意识会瞬间消逝。 离开医院前,他被临时通知,第二天参与委员会的紧急会议,留给他疏理思路的时间是一整夜。他用三个小时折磨自己写出了一份简短精炼的文字稿,睡前又翻了一会儿书。 可能他最近染上了想太多的毛病,睡了又醒,始终留在他身边的泛尘告诉他,他只睡了两个小时。 这一定是他的脑子被海量文字充满所导致的,绝对不是忽然换了环境的原因。他在大正时代也能直接躺榻榻米上睡觉的。回旧时代完成任务哪里容得他计较生活环境,幸好他本就很少关注这些。 时透少年掀开他盖在脸上的书。 “你果然还醒着。” “我已经睡了两个小时了。” “两个小时就够了吗?” 理论上不够,但现在的他足够清醒。 白天的会议,其实并不能称作“紧急会议”,那是一场“今井元岚什么时候从大正时代回来,就什么时候召开”的会议。 仅有七八个人的会议室里,他第一次这么正式的为自己的任务做总结。 “我是执行部的今井,本次大正时代特命调查的负责人。现在,由我将部分特殊情况进行说明。” …… 会议进行得很快,单方面的输出总是比多人交流更畅快。 “最后,关于我个人的失误,我倾向的解决办法是参考第0179号案例,与第0460号案例。” “以上。” 第55章 0. 在他的一天被课程占据之前, 让他再带时透君去一个地方。 留给时透君做决定的时间其实有很多,他唯独不希望这个天赋异禀的少年怀疑他的立场。他并未直说过时透回到那个时代的后果,惨烈的真相也许会让不足十五岁少年的世界霎时天崩地裂, 甚至认为自己的意外幸存是一种苟活, 是对那个时代的背叛。 他知道每一个鬼杀队队员都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但不如就让时透君留着被他干扰过的记忆。 时透君与以往的案例不同,因为时透君本应死去,本就不继续存在于那个时间点。 “今天要去的地方距离有些远,我开车。”他拿出一副眼罩耳塞套装, “你可以睡一觉。” 他对不设防的时透君循循善诱。 逗未成年很有意思。以前在横滨的时候,他和织田聊天,身为港口黑手党一员的织田自然不能对身份算是上司的太宰做什么,但他不受限。虽然有一次太过火了,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份由于自大和傲慢而被自己亲手赋予的疼痛。 太宰是不是快成年了?以日本的法律, 二十岁成年, 太宰比他小六岁……他快要二十六岁了。 说起来, 太宰喜欢的食材居然是蟹肉。他现在心情很好, 如果这份好心情能一直持续到送时透君去现年百岁之余的产屋敷辉利哉的住所, 他会准备真的送些礼物给太宰, 作为对太宰用声音替他缓解心理问题的答谢。 他无法劝时透君接受这个时代的治疗,但活到现在的产屋敷辉利哉说不定可以。即便没有对这个时代产生恐惧, 时透君仍然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想替时透君找到能和这个世界产生联系的人事物,只有这里了。 他早先和安定一起来过, 而且不只一趟。对正确世界线的产屋敷辉利哉先生来说,他是不可信的陌生人,建立信任关系花了一段时间。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尽数告知了寿命非常长的产屋敷辉利哉先生,只是隐去或是简略了其中和时之政府的秘密有关的事。 时透君的决定, 将会在产屋敷辉利哉先生的见证下做出。 “时透君。” 他轻轻拍了拍时透君的肩膀,“我们到了。” 一路上,他们二人并未过多交谈,睡一觉醒来就能到目的地的经历,在他自己会开车之后,就很少体验了。 “就是这里?” 好有即视感的地方。总感觉…… 少年望向门牌,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产屋敷宅”。 “……这里是产屋敷宅?” “去见见产屋敷辉利哉先生吧,我提前对他说过,今日会带你一起来。” 少年不敢相信他还会听到这个名字,连今井脸上柔和的笑意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他现在究竟在哪?在鬼杀队,还是在浅草,还是在现代社会? “产屋敷辉利哉先生已是期颐之年,就别让他久等了,‘霞柱’先生。” 1. 视频电话真是这个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本来我准备搞点新鲜海产品送你的,太宰。” 今井元岚往嘴里塞了一颗水果糖,顺势闭了嘴,让屏幕另一面的人猜他的意思。在他背后,织田正站在桌子前面整理这几天要送审的手稿。 “织田!你看啊!这家伙要食言了?” “食言?我根本没答应过你吧。”织田在忙呢,别打扰织田工作。他好不容易才从太宰晃个不停的背景里看出他在哪,“又在上班时间溜出去了吗?现在是下午三点零九分,还不到侦探社的下班时间。” “应该不会吧。”把手稿按页码排好,织田才接上话,“元岚很少说到不做到。” 今井元岚感激地受领了友人的肯定,“原本计划我下午亲自送过去,是一箱活蹦乱跳的螃蟹。”侦探社的特殊性,以及横滨的危险程度,都让他不放心让别人帮他跑这一趟。 “活蹦乱跳?我更想要蟹肉罐头呢。”一听今井元岚送来的会是一箱张牙舞爪的活螃蟹,太宰治立马失去兴趣,语气蔫蔫的,唯有背景疯狂的晃动和逐渐明显的气喘让人知道这个人其实在逃跑,“我可不会用厨房。” “你不会连最简单的煮速食面都不会吧。螃蟹买来就是要吃的,我委托家里的厨师在料理,预计晚餐时间送来织田家里。” 第75章 “——什么?” 听起来有些变调的声音听起来着实好笑。 “快跑哦,太宰,别被追上了。” 虽然他和织田谁也不知道太宰为什么在疯狂逃窜,但看太宰接通电话之后不求助反而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难不成在躲港口黑手党? 莫非是那小子。 “你以前练过长跑吗?明明是弱不禁风的脑力派,体力居然还不错,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点。” 他风凉话越说越起劲了。 “闭——嘴!” 赶在太宰失去未成年标签的最后一段时间,他要把一年多以来缺少的乐趣在一天之内补齐,“我下午有突然通知的紧急任务,没办法去横滨。下次有机会再谈螃蟹的事。” —————— 挂掉电话,前港口黑手党干部仍然在无人的街巷逃窜。那家伙变得嘴上不饶人了,居然比以前还过分。 他看见今井的脸就…… 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是“生气”这种情绪了吧。 他收了手机,像个没事人一样拐进人流量开始变大的街区。被他甩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跟踪者?谁关心呢。 但这里是……哎呀,原来他已经走到了这里。他原本的目的地可不是今井的便利店。 手搭上玻璃门,又回头望了望,确认附近没什么其他怪人,他像普通客人一样走进便利店。 便利店的规模比他当年来时大了一倍。隔壁的临街店面也被买下,中间贯通,摆放了可以由客人自己操作也可以让店员帮助操作的机器,像是咖啡机冰激凌机微波炉之类的,还有只能果腹,味道好吃与否全靠酱料的成品炸物。 除了店面扩大以外,其他还是普通便利店的样子。 那位带着助听器的女性在给便当区补货。 他迅速从女店长的视觉盲区里穿过,站在今井那个从不上锁的屋子门前。 说不定,打开之后他会看到一室的蜘蛛网,灰尘比硬币都要厚…… 门把手是干净的。是造价一般的普通铝合金门,但合页灵活不卡顿,开门不会发出奇怪的响声。他几年前留在楼梯上的窃听器的“尸体”早就不见了,他也没打算再留新的。 这很奇妙,不是吗?他和今井的立场,现在都与两三年前完全不同了。 那时候今井是个背着死亡威胁的小小侦探社社员,但现在轮到他成为侦探社社员了,而今井回东京继续当他的二少爷。 不可同日而语……呢。 他瞧见了桌上放着刚拆封的桌游。 而桌边的垃圾桶里扔着一团被握成球的塑封膜,正在缓慢膨大恢复原状,从球变成一张被蹂躏出无数折痕的塑料膜。 ……一分钟前,这里一定有人在。 从哪里离开的,窗户?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前,检查窗户的打开情况。 完全没有打开的迹象。从内锁着,窗台边沿也没有踩下的鞋印。如果既没有从几个窗户离开,又没有继续留在房间里…… 他回头,门仍然关着,看不出来几秒前有被打开过的迹象,连门把手拧动的声音都没有听到。天花板是普通的天花板,没有额外的机关,比如可伸缩的梯子,让人直达三楼。 也没有放置能遮挡视线的东西,摆放桌游的柜子和他的视线平行。 这个人比刚刚跟踪他的人更难对付呢。 但既然能找到这来,还拆开了今井像惜命一样珍惜的桌游。是今井认识的人? 他偷偷摸摸在桌子下面安装了新的窃听器。 并且不打算之后和今井说。 —————— 条野采菊断定,他可能遇到神经病了。 真想把这个乱安窃听器的家伙当场抓起来。这就是几年前给这里安窃听器的那个家伙吧?绝对不会错。 他不常用电子设备,今井半个月前发在语音信箱的留言,他昨天才打开。因为他昨天晚上才正式开始为期一周的休假。 是谁教会今井指挥一个好不容易休假的军警帮他拆游戏? “这里是今井。现在——在今井综合研究所内,记录此条留言。真感谢你,没有把语音信箱一同注销。” “我去年接手的研究所……也就是‘今井综合研究所’,明年有希望拿到异能实验基地的商用使用许可。虽然申请了商用,但我并不会向外界公开,这样做只是想尽可能多的规避风险。” “我认识一个研究世界七大不可思议现象的朋友。受他启发,我决定以研究所为依托,建立一处实验基地。目的是建成帮助能力者分析自己能力的实验场,不过,第一个参与者是我。这是个考验保密性的项目,毕竟没有哪个能力者愿意暴露自己能力的缺陷,让自己成为一段数据。我需要这个实验场地,因为我需要更了解自己。” “我还是很相信‘猎犬’的身体强度的,你要来试试吗?帮我测试一下基地强度。”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之前……” 这家伙,难道是把他的语音信箱当成了留言板? “买了新的游戏。有一份邮去了便利店,市濑女士会帮我拿到二楼。这次主要想说的,是刚刚那件事。新的游戏,你有空的话,去帮我拆掉吧。” 他摸到刚刚被安在这里的窃听器,双指用力一摁,小小的机器就碎掉了。 “按理来说,盒子里有一袋作为赠品的特殊卡牌,最近我比较忙,暂时抽不出时间回横滨。” 一旦和游戏相关,今井元岚连求人都干得出来。只不过是几张牌,为什么这么执着。 “话说,你还没想好问我要什么报酬吗?” 没有。 他继续了刚刚被打断的拆解过程。 “这会让我有压力的,万一你之后问我要今井财团董事长的位置怎么办?我给不了你。” 什么时候这家伙能改一改自己喜欢胡思乱想的习惯。以前就这样,现在居然还是如此。 “其实还有一件事。在几年前,你见到我的时候,能感觉到……算了,有些复杂,见面再详谈。” 第56章 0. “撤退。” 闲院莲希向同行人下了命令。 敌人的巢穴已经找到。试探性出动之后, 闲院莲希冷静判断,那不是他们这些非执行部成员可以招架的对手。 他提前通知了别人,论处理历史修正主义者拥蹵们的专业程度, 谁也比不上他们。 况且, 他通知的人, 正是这一切的起因之一。 对方来去如风,即使是对自己的前途命运心知肚明的投机取巧者们,也没有预料到在对方竟二话不说直接撤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这么做,但躲过一劫的感觉—— “放心交给我吧, 闲院君。” 众人纷纷惊诧回头。 他们身后的椅上坐着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黑发青年。 上半身侧向他们,屈着左胳膊搭在椅背上,脸上挂着仿佛没有一丝威胁和敌意的笑容。用仿若有柔和月光在其中流淌的银眸笑着望向他们,话却是对着刚刚撤离的人说的。 刚刚的混乱让整栋建筑断了电, 依靠夕阳的余晖, 他们勉强可以看清大半个身子依旧留在暗处的青年的容貌。 黑发银眼, 笑容恬淡温和, 不齐整的额发自然散开, 整个人放松地坐在并不属于他的椅子上。 仔细分辨, 能看到青年怀里抱着一振刀。 “你们很会找地方钻, 像通人性的穿山甲。”敌人近在咫尺,青年却不为所动, 反而如同闲谈般开始找话题,满怀期待地四处张望, “据说,你们中间有人是某位亲王的后代。是谁呢?” 反应迅速的人举起武器,袭向无声闯入的青年,热武器和冷兵器不分你我的一同攻去, 而迟钝的人还在思考刚刚撤走的人为何离开。 青年肩头停着一只小鸟,暗红色的眼珠不慌不忙地转了转,一点也不为即将受到攻击的主人着急。 “从现在开始,这里的全都,都归我了。” 话音刚落,触手可及的炙热便染红半边天。 1. 每个医院的医生都不建议他食用刺激性食物。他被迫戒辣很久了,家里的厨师只会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放适量的辣味调料。毕竟在常人眼中,他的伤不可能轻易恢复。 把身份非常特殊的家伙交给善后的同事,他又驱车来到织田家里。 任务结束之后,他才看到时透君发来的消息,说自己要留在产屋敷宅一段时间。 他欣然答应,没有什么比那里更让时透君安心的地方了。 车停在门口,不等他去按门铃,房主就打开了房门。 “结束了?” “嗯。” 孩子们接二连三地到了成长期,都已经在长身高的年纪了。 他漫无目的在织田家里的客厅和阳台之间徘徊,又走近书桌盯着克巳写家庭作业。 果然……他的眼前有点花。 第76章 “织田,”他转身回了客厅,向织田辞别,“我现在要回一趟横滨。” 现在?可是现在天已经黑了。 织田作之助劝朋友明日再启程,“现在有些晚了。” “我的上司给我放了半个月的假。也就是说,之后的半个月内,我不仅没有任务,也没有日常工作。学校的事不能不管,但只要按时去上课,就没有任何问题。” 他答非所问,摸出车钥匙,“下次再陪你一起去见编辑。” —————— 不知为什么,他仍然沉浸在半小时前的氛围里。自己应该在头顶放个冰袋,让自己物理降降温。 “征十郎,你还在公司吗?” 车载蓝牙连接了手机,征十郎的声音通过音箱放大后有些失真。 “没有,我在家。” 今井元岚没再说话。对面被一通电话打断自己思绪的人也想不到这种时候岚为什么找他。 像是都在等对方开口,没人打破这份意外默契的沉默。 “我……正在回横滨。” “现在?”为什么这么仓促地决定去哪里? “嗯,现在。” “愿意说理由吗。” “理由……嗯……” 继续踩油车,压着超速线在道路上疾驰。 他打开车窗。再柔和的夜风遇到高速行驶的车都会变成吹得人脸颊发凉的狂风。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格外用力,他努力让自己逐渐涣散的注意力集中到对路况的观察上,而不是忽闪忽闪的夜空中。 “我无事可做,也不想回家。”耳边的一切都喧闹过头了,他找不到能够让自己安静下来的地方。 “今晚,你要留在横滨?” “嗯。” 但他在侦探社工作时住的房子还没叫人打扫,便利店二楼也只有沙发可以睡。至于离开横滨前买的房产……他差不多忘干净了。 合上没关闭网页的笔记本电脑,赤司征十郎起身走到窗前,望向横滨的方向。 ……岚的情绪有点不正常。 “你之前让我找的画家,我找到了。但是他不接受任何形式和理由的会面。” “没关系,找到就好,会有他愿意见的人去找他……”他摸了摸额头,又把手心放在嘴边测了测温度,“我好像发烧了。” “你已经离开东京市内了吗?”如果刚启程,不如掉头回家。 “嗯。”从大正时代回来没两天的人大彻大悟,“我其实该回熊本。” 一个过去从未有过的想法像闪电般击中了他。难道每次灵力消耗过度就会发烧的后遗症和很早以前就存在于他身体里的晴,两者之间有某种必然的联系? 离开的灵力充足的大正时代,还有哪里能支撑他放肆使用晴的力量?在现代社会,完全没有那种优越条件。 “明天,情况若是没有好转,再联系我。” “好。” 但依经验之谈,他好好休息一天就会好很多。 从车窗扑进来的夜风吹乱青年的黑发,他专心赶自己的路。 2. “可以刷卡吗?” 深夜,二十四小时经营的药店门外停了一辆价格不菲的车。 值班的药师对青年点头,“可以的。” 青年购买了一支体温计,还有退烧药、医用消毒酒精和绷带。这些东西的价钱,加起来应该不够青年一身衣服价格的零头。 说不定是个超级有钱人。 这么晚来买体温计和药,是给谁用呢?总不可能是青年给自己用。 值夜班就够无聊了,好不容易迎来一个特别的顾客,药师一边替青年把药物装袋,一边在心里做出天马行空的猜测。 —————— 不,这些都是购买者本人要用的东西。 今井元岚从后门去到二楼。 市濑女士已经闭店回家了,便利店里黑漆漆的,十分安静。比起一定灰尘满地的住所,市濑女士总会热心帮他打扫的二楼屋子才是最佳选择。 这间摆满桌游的屋子时隔一年多再次于深夜亮起了灯。作息正常的邻居们现在都已经休息了,而他才刚拆开温度计和酒精的包装。小臂上新添了一道不深的划伤,早些时候被简单包扎过,但他决定现在重新处理一遍。灵力能让伤口尽快愈合,但他阻止不了伤口感染。 他低头看到被放在桌子正中间的盒子。 ……哦! 是条野来过了吗?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把拆过的游戏拿起来再次打开。光滑的硬质外壳不像普通的游戏盒子一样不堪一击,边角填充防撞角的海绵,游戏道具和卡牌严丝合缝地卡在裁剪好的位置。 随游戏附赠的特典卡牌放在最上面。 他原本以为,照条野清理语音信箱的极低频率,他在一个月之后才会收到条野的回复,他最近忙得都忘记自己曾经拜托过条野。 体温计告诉他,他再不休息就会看到体温突破39°的大关。 给伤口消毒再包扎,他已经非常熟练了,一点都没有因为只能单手操作而手忙脚乱。 拖的时间越久,越能明显感受到身体的滚烫和大脑的昏沉。 牙手并用,给绷带末端打了个结,再放下袖子,今天的小小失误就可以抛之脑后。 完美。 但这是什么。 地上有一点奇怪的碎屑。 他盯着那点容易被忽视的塑料皮碎片,缓缓躺在沙发上。 算了。 —————— 宁愿怀疑窃听器质量不好,太宰治也不会怀疑是窃听器被发现。今井又不会来横滨,还有谁会去那里? 他第二天又来到二楼。这次,他主动同店主女士打招呼。店主女士还是老样子,热情和善,看来完全没发现他昨天来过。 没有犹豫地推门进去,直奔桌前,弯下腰伸手进去摸自己昨天放在这里的窃听器。 却根本没注意到,在他看不见的沙发正面,房屋的主人正缓慢坐起身。 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面露微笑地看着不知道在他桌子下面鼓捣什么东西的太宰治,把呼吸放得极其轻微。 太宰治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恍然大悟的表情变化落入他眼里。 直到太宰治一脸遗憾地直起腰转身准备离开,恰巧和在沙发上睡了一晚的人视线相对。 “……” ……他的幻觉? 被太宰治认为是幻觉的人笑了一下,丢开披了一夜的外套,“早上好啊,太宰。你是来叫我起床的吗?辛苦你专程跑这一趟。” 悄悄干坏事的人想跑,刚醒没一会儿的人也没站起来奋起直追。 突兀出现的橘色火光像锁链一般缠上门把手,太宰治抬起的手进退两难。 他把手插回兜里。装作刚刚的尴尬并不存在,“真是巧啊,元岚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好问题。”今井元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在沙发上睡一晚,身体都变僵硬了。 “这是我的房产,两年以前就归我了。” “这是怎么回事,”太宰治指着门把手,“你的新魔术?” “我也是有秘密的。”今井元岚好整以暇地坐着翻手机信息,“我已经很少回来了,你安了又能听到什么。” 他惊奇地发现昨天合眼前给条野发去的语音信箱消息居然显示的是“已读”。 “因为窃听器被破坏,所以今天来查看情况?” “是你做的?” “嗯。”轻飘飘的回应就可以揽下所有问题。至于太宰信不信,那和他无关。 无视了屋子里的第二个人,他打算给自己量个体温。 太宰治想走,但门把手还在被奇怪的火焰烧着。曾经有奇怪的家伙告诫过他,有什么事,最好和今井直说。 “上班时间到了,我得离开。” 今井点头。早晨八点四十,的确应该是去上班的时间。 “我没有不让你走。” 太宰治对着今井做了个“请看”的动作。 今井仍然否认自己用极端的方式阻止他离开,“开门走啊。” 让他怎么开?太宰治走远了几步,做好踹门的准备。 “用手开。”背对着他,坐沙发上量体温的人出声说。 “莫非,你还记得发生在这里的那件事。”三年后的打击报复?来得也太迟了。 “当然忘不掉。你用手开,你以为我会害你?” 太宰治不正面回答,而是问道,“在看什么,这么入迷……让我也看看!” 二话不说便扑过去,竟是想生抢今井元岚的手机。 两人中间隔着沙发靠背。 今井元岚指着像饿虎扑食一样的人,语气故作严肃,威胁道,“你——别抢。” 太宰治当没听见,迅速把手伸向还亮着屏的手机—— 这时,从窗外冲进来一只小鸟,像一辆没踩刹车的超跑,直直撞到他头上,力道之大把他撞得向后仰倒。 第77章 小鸟灵活地飞高,随后停在今井元岚肩头。 今井元岚趴在沙发靠背,俯视着呈大字型躺在地板上的人,脸上浮起一抹难以抑制的笑,“都说了,你别抢。那可不是你这个还没有真正成年的人能看的东西。” 第57章 0. 这种时候, 他能找得到什么保密的地方?既然是要见身份尽可能保密的朋友,不如就在这里。 下楼自费买了一盒午餐便当,这就是他的午饭, 再和市濑女士聊聊最近发生的趣事, 就到了他和条野约好的时间。 “一年多没见了。” 小鸟正用爪子扒拉着电视遥控器, 在洗牌的主人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话,不免有些诧异。 “我没那么想见你,今井先生,你的消息总是堆满语音信箱。” 仿佛在空气中提取出实体, 它从未见过的白发青年蓦然出现在屋子正中央,拉开椅子坐到它的主人对面。发尾是红色挑染,格外显眼,单边铃铛耳坠跟随人类的动作晃动, 竟真的发出铃铛的响声。 这个人类好奇怪, 眼睛也不睁开。 “是吗, 你想办法扩一下容量吧。我想……或者说, 我‘应该’, 见你一面。” 曾经是他监视对象的人仍然保持着自己特有的直白。 “半年之内, 实验基地的商用许可就能拿到手。实际上已经完工了, 使用的是今井重工业的施工队。” “我休假不是为了给你做事的,今井先生, 你花钱雇我我也不会去。” “既然你在休假,时间很宽裕吧。难道说军警不能跨市出行?” 小鸟给自己换了个电视频道。从综艺节目换到了演艺节目, 一边偷偷听主人和自己的朋友“争论”……是争论吧?他们之间的气氛好像吵架一样。 “先不说你在一厢情愿。”可疑地停顿一下,条野采菊同样直抒胸臆,“那个像鸟一样的怪东西是什么。” 被他的话吓得抖羽毛的鸟,又是今井元岚的神奇“朋友”? 1. ……妖怪? 就这一只手就能捏死的小鸟? 条野采菊不是没接触过都市怪谈。鬼、幽灵、妖怪什么的, 在一些年龄段的人之中意外会得到追捧。但从他的工作出发,有时候像是不可思议怪谈的东西,背后可能会是一场巨大的阴谋和凶案。 “四年前,你见到我的时候,有特殊的感觉吗?” 条野不用眼睛“看”的话,说不定能察觉到很特别的东西。他怀疑条野能隐约察觉到灵力的存在,就像他也有微弱的晴属性波动那样。 云雀给过他一枚普通的晴属性指环,他没戴过,但这正是他后来胡诌取名的灵感来源。 今井元岚的话坦然又抽象。 什么叫“特殊的感觉”?除了肌肉、血液、心跳和呼吸之外,还需要他感受什么?“如果你是被投入审讯室的犯人,我说不定会……” 今井元岚的手上不知不觉间出现了一团奇怪的东西。 温度比人的正常体温高十度左右,四十度上下,温度起伏不大,基本恒温,不是生物,没有大脑。 “这是灵力催生的火焰。” “妖怪的能力?” “可以这么理解。借我的身体和灵力,才让普通人看得到。” 方才把自己尽力往沙发缝隙里挤的小鸟,此刻扇动翅膀飞到今井元岚右肩。 条野采菊向来以平常心对待动物。但当他知道这团有鸟类外形的东西是妖怪,他只想远离,“你相信妖怪的话?希望下次你联系我,不是因为妖怪吃了你的牌。” ……谁会吃牌!小鸟当即在心里反击。 又有一团东西出现在今井元岚右手。和左手的那一团未知物相比,更贴合“火焰”的概念。温度极高,有些不受今井元岚控制,更聚合,体积更小。 条野采菊在心里为两种不同的东西作了区分,“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东西?” 高温聚合物在今井元岚手心消失,留下没威胁的另一种。 今井元岚让他伸手,脸色很平静,心情却低落了不少,“如果能以尽可能成体系的方式解释它的存在,再好不过了。” “我不是你研究所里的科研人员,为什么要帮你。你那么想让欠我的报酬翻倍?” 那团聚合物被这个男人很强硬地塞到他手里,“明明你也很感兴趣。” 这个男人又在幻想什么东西。他什么时候…… “其实,我想不出能够让你满意的报酬,”今井元岚直言不讳地说,“你是个很难让人满足的人。” 聚合物很快在他手心消失。 “不如,给你实验基地的自由使用权,怎么样?” 今井元岚承诺过的事多了去了,也不缺这一件。“你现在玩文字游戏也非常熟练。” “谢谢,你的夸奖像隐藏版卡牌一样稀有。” “……” 今井元岚转过身去关窗,鸟在他肩上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他背对着条野说,“我现在要回东京,学校下午有一个不能缺席的讲座。” “这是你早就计划好的?” “不。” 今井元岚的情绪有些古怪。 “昨天,我结束了一个持续将近一个月的任务。来横滨只是因为我脑子因为发烧变得有点糊涂。”他的车就停在马路对面,车里还有他的刀。 沙发前的矮几上不拘小节地摆着拆开的消毒酒精和绷带。 “太宰新安的窃听器,是你发现的吧。” “不是我‘发现’的。” 是当着他的面安的。 —————— 今井元岚趴在方向盘上狂笑不止。 一辆在等红绿灯的车就那么平白无故响起一阵刺耳又连续不断的喇叭声。 “你居然没有把他直接抓起来?” 听完条野描述现场的人已经笑了一路。 条野不想暴露自己的信念也太坚定了吧,面对当着自己面犯法的人居然忍得住抓人的冲动? 条野采菊抓着今井元岚的衣领,把人从方向盘上拉起来,“别乱按。” 这个笑料会在今井元岚脑子里记很久。 他有提前通知研究所去事前准备。处理完今日的所有急事与杂事,驱车驶进研究所地下,已经是太阳落山的时候。 接手研究所之后,他尽可能扩大研究所的占地面积,新修建的实验场地,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安置了诸多测控仪器又相对牢固的场所,一部分露天,另一部分属于室内。需要演算和记录数据的地方都会用机械和计算机,不会让任何研究员有近距离接触实验者的机会。 “关闭所有的远程监控设备和录音设备,除了温度传感器和气压表,没必要的监测仪器也关掉。” 他的要求遭到了研究员的反对。 “我明白您是为了过程的保密,今井少爷。但是关闭这些设备会让我们没办法第一时间发现您是否处于危险中。” 随身携带的东西被他一并放进保险柜,他没有解释,只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接着又补充道,“如果发生危险,我会按应急按钮的。把灯也全部关掉。” 通往场地中心的通道不止一条,但作为安全保障的大门却有三道。 极其坚固厚重的大门在今井元岚身后关上,最后一道门严丝合缝地关闭,他也身处于一片漆黑之中。 小小的火花从手心诞生,落地,似烛火般脆弱,但光亮已经得以为他引路。 “如果今天能一次性顺利探明我身体上的变化就好了。” “想在不熟悉的领域一步到位,这里的东西都是你的,你不需要那么急。” “说的也是。” —————— 封闭场所内的温度在一点点缓慢地匀速升高。前几次的试验也会发生这种事,研究员已经不会那么惊恐了。 今井少爷进入实验场地,所有大门都关上之后,那里如同形成一间密室。 但这种时刻,尚未完全关闭的机器居然检测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生命信号。 研究员抬着颤颤巍巍的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目光如炬地盯着仪表。 如果其中一个反映的是今井少爷,那另一个活动着的“生命体”是什么? 2. 躺地上的人朝天花板伸手。 “我没力气了。” 没有灯光,也没有继续使用晴的力量,他躺在黑暗中。 并不像今井元岚一样脱力的人把赖在地上的人一把提起来,“你的体温还在升高。” “没关系。出口在进来的地方,先用掌纹解锁嵌在墙壁里的系统,我要求他们暂时关闭了。”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手臂上传来的力量往前。 条野采菊一手拖着这个随时会倒下的人,一边抓着从里到外都平静得不可思议的人的手腕,按在屏幕上把系统解锁,“接下来怎么做。” “研究所的系统可以语音控制。” 第78章 “……” 今井元岚的神情有些痛心疾首,“抱歉,我忘了你还没录入声纹。” 在他们继续操作之前,实验场地的灯光倏然亮起,通道中的几扇大门徐徐拉开。 他脸朝下倒了下去。 又在脸即将接触地面前被条野抓住。 “你又——”松什么手? 他睁大眼睛,试图看清站在第一扇大门前的人。 “如果不是江原小姐告知我,你对她和她的组员提出那么离谱的要求,我可能还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银发青年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自家堂弟。 “我也没有做什么——” “江原小姐非常害怕你死在她值夜班的这一天。我是这里所有人的前上司,她告诉我情有可原。我正好在附近办事,所以来看看你又在搞什么。” 综合研究所直到十五年前都还只是今井重工业内设的研究部门,后来从今井重工独立,变成现在的今井综合研究所。在今井二少爷正式接手之前,今井央一直是挂名负责人。 “‘我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因为自有别人替我在乎’。你是这样想的吗?” 监测生命信号的仪器叫得比救护车还欢快,室内温度也早已超过会影响人类呼吸的数值。 今井央又将话头对准岚身边的人,“你是岚的朋友?那你最好别跟着他乱来。” 在今井元岚出声辩解前,条野采菊决定一直保持沉默。 第58章 0. “看样子, 你的影响力也没有很大。”会被下属担心死掉这种事,“也只有你会遇到。” “央哥是他们的前上司,在他们眼里还是我的堂哥。”当然错在他没解释清楚, 他的要求可能有点吓人。 “能不犯罪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果你的通缉令摆在我面前, 我会第一个抓住你并且给你奉上临终关怀, 今井先生。” “哈——哈,不可能。” 青年丢了一本证件过去,“现在,你和我是同行。异能特务科已经丧失了自上而下直接管控我的权力。” “……” 这是什么奇怪的部门。 “你还能有什么理由抓我。” 1. 也许是因为他有太多额外工作的缘故, 时间过得非常快。 圣诞节和新年即将到来,明年交换学期的安排也基本尘埃落定,从明年九月开始,到十二月结束, 一个完整的秋季学期。 平安夜, 圣诞节之类的。 其实他没那么重视这种节日。但会给家人准备应景的小礼物, 秀也哥拥有自己的家庭之后不再经常回本家老宅, 不过“大人”都这样。 只有他和爱花姐面面相觑, 还有停在他头顶的鸟。他不介意晴呆在他头上, 可能是因为他的头发乱得像鸟窝。今井宅里不会出现大片的圣诞节装饰, 这个节日对他们而言太过普通,不值得让所有人为之费心费力。 过几天的新年倒是会很重视。 虽然到了年底, 但这些日子天气一直很好。于是他回了趟熊本,并且带上愿意融入普世社会的瞳一起。 自他上次回熊本之后, 安排人至少每周打扫一次熊本的宅子变成大河管家的周常之一。 极少作为客人去别人家中的青川院瞳起初有些紧张,特别是面对自己并不熟悉的成年人。 今井元岚把没能顺利逃走的猫咪老师高抛到瞳手里,圆滚滚的三花猫一脸不服气地回头和小心翼翼捧着自己的小姑娘对视。 “嗯……猫咪老师还是有点分量的。”比篮球重。 “多嘴的臭小子!” 他和夏目一同坐在廊边晒冬日里的暖阳,一边看猫咪老师为了躲瞳的手而上蹿下跳。晴在追着猫咪老师飞, 场面混乱又搞笑。 “她是……”从名字和长相来看,都不可能是今井的亲人。 “工作里认识的。目前,”今井元岚思考着,“算是我的‘学生’?”这话他自己都不确定,“现在这么和平,四处走走也挺好。” 真的很和平,他的工作安排早已断在三天前。 “东京没有这里有意思。很好笑吧,住在东京的妖怪们居然也像东京的人一样。‘庸俗’,俗不可耐。” 欣赏上好的美景,自然是比整日面对泥潭和垃圾场更好。如果不能将自己从泥潭里拔出来,再优越的天赋和能力也要被限度所约束。大脑应该思考,双手双脚应该动起来,心脏的跳动不是摆设,生命不是一个词就能概括的东西。冲破牢笼,这是青川院家族内激进派的对小家主的期待。 青川院瞳气喘吁吁地追上这只“住”在猫咪身体里的大妖怪,可猫咪老师灵活地反身上墙,用力一蹬,就完美地擦过青川院瞳的手。 今井元岚朝着同样大汗淋漓的妖怪笑着喊道,“猫咪老师!今天你的运动量已经达标了吧,但你好像也乐在其中呢。” “谁乐在其中了!” 看别人追着猫咪老师跑,仿佛能看见十年前的他。按理来说,他应该是初代“捉猫咪老师大赛”冠军。 他对夏目表达自己未来的打算,“如果我能从现在的工作安全退休,我会考虑回熊本长住。到时候,我就成为你的邻居了。”但其实,夏目的家离宅子有点距离,光靠双脚步行,要一个小时以上。 猫咪老师忽然不明原由地变回原型。一阵鸡飞狗跳,唯有少女仰头望向大妖的姿势半天不曾改变。 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把人照得暖洋洋的日光,但那身属于大号毛茸茸的皮毛一定会让人爱不释手。 “是要放弃那边的东西,回熊本来吗?” 夏目贵志多少听好友说过东京的事,那些出身,和罕见的经历。离开东京,就意味着和东京的人事物产生距离,而且,今井的用词可是“安全退休”。 也不能……叫放弃吧,“新田”这个姓氏名下的一切也在等他承担,他要学着兼顾两方才行,“毕竟,能继承这些并且愿意继承这些的,只剩我了。” 他又对夏目开玩笑,“说不定我哪天直接改名‘新田元岚’了。” —————— 两个人,一只鸟,站在半山腰的鸟居前。拾阶而上,很快就能看到神社。风格和大多数神社一样,没有区别,游客稀少,位置较为偏僻,但宁静也是个优点。 身穿巫女服的女性在拿着几乎等身高的扫把,将角落里多天不化的残留积雪扫向能照得到太阳光的地方。 她听到两道交谈的声音,从山石台阶上传来。 “就像是……集会?” “嗯,惯例时间是二月底。” “好。我会空出那几天的时间。” 他还从没有见过“阴阳师”的集会。瞳说,以前青川院家并不会参加,因为他们——青川院家的保守人士——固执地认为参与这种新世代的集会是对青川院家地位的亵渎。 这种想法真是有够老旧的。 他是被迫“站队”了吗?站在青川院家激进派和瞳的这一方。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又阴差阳错地“能者多劳”一回。 明眼人都知道青川院息在利用他和时之政府给年纪还小的瞳铺路。他在世俗社会的身份,也是作为阴阳师世家后代的瞳急需的钥匙。他不清楚时之政府和青川院家达成的协议究竟是什么,但他的工资卡每个月能收到青川院家定时打来的不菲“工资”。 但这些都没关系,因为最后兜底的是时之政府。 很久以前,早在他和征十郎认识之前,只有五六岁的他在熊本住过不短的时间。他推测,也许是那时候他偶然间去到哪个神社里,晴就“住”进了他的身体。 如果不是这样的原因……就当他在新年之前带瞳四处瞎逛逛。他找来熊本的地图,凭着不清晰的记忆圈出几处神社。今天来到的是其中一处。 他们还要赶在新年前回东京,不会在熊本多做停留,青川院家里一大堆事,还需要年仅十几岁的瞳过目。 2. 他和条野的沟通又回到了原本的频率。他一个月前发到语音信箱的邮件,条野会在一个月内的随机时刻“已读”。他对军警的社畜程度有了新的认识,这么来看,他比条野的待遇好不少,相对困难的任务之后,早田先生经常大手一挥给他放假。 今年的倒数第二天,是他送时透去找日高小姐接受治疗的日期。 “我明天可是要去约会呢,别拿工作来烦我。” 所以这一次治疗的日子在跨年的前一天。 时透果然更愿意留在产屋敷宅,产屋敷辉利哉先生的身子骨依旧硬朗,至少能见到时透成年。向异能力者寻求治疗的“费用”不需要外人承担,如果没有时透和其他鬼杀队队员,他已经死在大正时代了。 “你不用担心日高茉娜可医生会在这种事上为难我。”他对坐在副驾驶的时透说,“日高医生的本质是个‘商人’,她会挑选适合自己的病人,也知道什么人能谈条件,什么人只能谈一次。” 第79章 “不答应治疗我,你也不会逼迫她吧。”时透无一郎的左手早在之前的治疗中就几乎恢复完全,后续的治疗是在增加灵活性,“你和她不是同事关系吗。” “是当过一段时间的同事,所以我才能肯定她一定会答应。”他笑道,“听过一个笑话吗?” 大概意思是,一个人得到了向神明许愿的机会,他许愿说——记不清了,就当他许的愿是想建立一个信仰拉面的世界第一大教会。 神说,这个不行,换一个。 于是这个人许愿,让神不再为神——这个也记不清了,但严重性相差不大。 神说,祂觉得刚刚那个愿望就挺好,他们来讨论讨论怎么实现第一个愿望。 “信仰拉面的教……?”时透无一郎听懵了。 之后他又觉得这个问题不重要。 “你可以理解成一种另类砍价原理。” 原来是这样。 看到时透一脸懂了的表情,今井元岚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实际上,是日高小姐衡量过和他在各领域的差距之后,为保全自己而主动将某些过分的价码撤销了,变成了一桩没有强买强卖也没有欺骗“消费者”,明码标价的交易。 日高医生笃定他不会在交涉受挫之后做出疯狂行径,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法。 知道他出得起超高额费用,日高小姐就一定不会拒绝这桩“交易”。但如果日高小姐在交易中动了些歪心思,回击的方式也不止一种。 他出钱,日高小姐出“力”,他们各取所需。 时透只要安心接受治疗就可以了。 “要体验一下现代社会的‘跨年夜’吗?” 时透说,他再想想,他应该会呆在产屋敷宅不出门。 “到时候街道上人会很多。有烟花表演,不想出门也可以看网络上的直播和现场视频。” “那你呢,你会去吗。” “嗯……白天的话,我可能会去找朋友,晚上陪我的姐姐去看烟花大会,她应该会感兴趣。” “找那个‘赤司’?” 时透无一郎对那个红发青年有很深的印象,但这不仅仅是因为今井那令人难忘的“偷看”行为。 “欸,你居然记得征十郎。”今井元岚感到不可思议,“不过,我确实大概率会去找他呢。” 第59章 0. 如果临近跨年还要有战斗任务, 他会替付丧神们不满的。所以,在他休假之后,本丸也理所应当地全员放工。 他穿和服的时候很少, 除非是特别正式的日子。穿着木屐快速行动, 安定能做得到, 他是万万不能的。不过,把浴衣作为家居服很常见。 站在一堆盒子前面,他稍微有些发愁,“好多东西。” 大和守安定俯身观察盒子标签, “岚大人,这里有一个以‘闲院’的名义送来。” ……闲院君?让他看看。 他和这位不同部门的同事唯一的交集也只有那次任务。个别盒子上有署名,其中包括浅相送来的礼物,和早田先生朴素又纯粹的不透明塑料盒, 封口处附带早田先生特有的神奇小道具。 他和安定拆开盒子, 结果发现—— ——全部, 是游戏! 玩家今井元岚开出三份互不重复的桌游, 恭喜! 他可以准备在本丸里建设第三间收藏桌游的屋子了。 “原来他们都知道我喜欢买游戏了。”那下次必须喊他们一起。 此外, 还有时之政府送往每一个“审神者”手里的新年礼物。即使他成为了员工, 作为审神者该有的东西也没少。 “来年, 也拜托了,各位。” 1. 他收到了一幅画, 准确来说是一副肖像画。 其实有两幅,分别送给他和爱花姐, 是在前一天夜里运来东京的。 佳织小姐的本职是画家,还是画技超群但没有对外接受委托渠道的“隐居流”画家。 之前,为了寻找名为“愈史郎”的画家,他曾经向同为职业画师的佳织小姐打听过, 但佳织小姐解释说,她对这位以绘制一位女性出名的画家并不熟悉,也没有见过。 看来两人同为“隐居流”画家。 “第一个看到这封信的人,大概是元岚君你吧,祝你和爱花小姐新年快乐。” 随画作一起送来的信笺里写了不少话。 “今年十月初,我回到了札幌老家,准备来年参加画展的作品。一准备便是两个多月。 转眼就到新年了。 不知道你之前寻找的画家,是否找到了?业界的人评价那位先生,是个脾气很怪的人,如果你要见他的话,会比较困难。 这两幅画是新年礼物,祝你和爱花小姐来年一切顺遂。 以上是新年祝福,以下,就是几句悄悄话了。 秀也让我旁敲侧击地劝你,工作的时候注意安全,因为你总是不愿意听他的话。你也是个不愿意听拐弯抹角话的人,那么,我就直说了。 秀也似乎总是在唠叨你,我上次也意外撞见爱花小姐对胳膊受伤的你一番说教。但我想你一定明白他们两位的心情,他们只是关心则乱。 你是与众不同的缪斯,是很多人关注的焦点,勇敢无畏是你的优点,但行事请务必谨慎一些。这也是秀也和爱花小姐的意思。” —————— 大和守安定还没进门,就看到侧着身子的岚大人双手叉腰,心情不错地看着墙上的东西。 等他进到和室里,才发现岚大人用来存放游戏的房间墙上多了一幅尺寸不小的肖像画。 “真是……好大的一张画。” 岚大人还特地找人搬开了中间的柜子,将装裱好的油画安到墙上。房间格局从一侧摆满柜子变成了左右对称的摆放方式,将原本一侧的矮桌移到了房屋中间。 “我的第一张肖像画,怎么都要挂几个月才行。” 小鸟站在肩膀上,和自己的主人一同欣赏这张新年礼物。虽然以它的脑子是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岚大人非常喜欢,它能感觉到这份雀跃的心情。 他们意义不明地在油画前站了十多分钟。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2. 他百无聊赖地自己和自己下棋。 “那个先生……一直这样吗?”像精神分裂,扮演两个人在下棋。 “嗯……是的。”那位今井先生从来都是这么的——奇特。 他听到了哦。 征十郎还在工作,他当然只能找点打发时间的活动。 征十郎的工作是没有“法定假日”可言的。而他自己工作也特殊,所以才会间歇性出现在赤司财团总部。 是“保镖”啊“保镖”,连叔叔都默认了他的身份。 果然,他这种适合思考午饭吃什么的人,是受不了征十郎这种按部就班的生活的——他擅自给征十郎的司机提前下了班。 —————— 赤司征十郎离开办公室,望向举着将棋棋子出神思考的人。 总不会是在研究将棋技巧。 “在想什么。” “嗯?我只是突然在想……如果我真的去洛山读高中三年级,后来的事情会很不一样吧。” 留给两个人聊日常废话的时间并不多。今井元岚找了一间他以前常光顾的拉面店。价格比起普通的拉面店略高一点,但仍是附近的性价比之王——附近是那所著名的大学。 味道真的很不错,价格受店面租金影响很大。 “嗯。” 赤司征十郎在看挂在墙上的木牌菜单。 如果他坚持让岚去洛山,岚后来经历的一切几乎都会不复存在。他不想断言究竟哪种选择对岚的个人成长更有利,“你推荐哪个。” 但他知道,只要是能让自己在变强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的事,岚都会去做。即使换一种全新的经历,人生走向也不会偏移太多。 “每一个都很推荐。我会选最辣的那个。” 赤司征十郎摇头,“我受不了你的口味。” 店面不大,特征鲜明的咸鲜汤底味道从传统开放式厨房飘出,每个初次走进店里的客人都会得朝厨房好奇地望过去。店内的装潢很古早,店主在这片街区开了好久,从房租平价开到到现在店主不得不微微上调拉面均价。 店长的居住的地方也在附近,不然,不会今日也开业。 赤司征十郎意想不到的是,上了年纪的店主居然还记得友人。因为每次都点爆辣口味而被饭店老板牢记,这份荣誉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 店长和友人十分热情地聊着天,很会聊天的友人怕不是能从店长口中套出汤底配方。这样的餐厅,容易让他想起中学时和队友赛后聚餐。不过,现在很少有那样的机会,只有岚能不受任何阻碍。 暂时远离那些需要他负责的东西,呆在一家没人认识他的小店,解决摆放着表皮酥脆鸡腿排的拉面。 终于和店主以“这次还是加倍的特辣吗”“是的”的话语结尾的友人朝他郑重地比了个ok的手势。 第80章 赤司征十郎不是不能容忍友人的口味,但他无法以平常心去看待那一份色彩深过头的拉面。 等他在认知层面接受了盖满辣椒油的拉面,岚又做出了惊人之举。 他认为自己是个——曾经也许不是,但现在是个精神状态很稳定的人。 嗅到从岚面前那碗拉面飘来的辣椒油的气味,那种气味让他鼻腔发痒。似乎还有心脏骤停的错觉,不知道是因为目睹了友人掏出一盒令人眼熟的牌,还是闻到拉面调味料浓郁的气味。 “你怎么还带着这个。”他是指牌。 “习惯。”今井元岚把纸盒摆正在桌上,眼神则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拉面,“在横滨的时候,我最常去的两家餐馆就是拉面店和中华街的辣味火锅店了。” “我午饭后,还有一些事。”赤司征十郎婉拒了友人的牌局邀请。 今井元岚理解地点头,把牌重新收了起来。打牌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征十郎的工作出了差错,那是他多少个日夜都弥补不回来的。 “之后几天,没有需要‘保镖’出场的时候吗?” “暂时没有。” “我今天收到了一幅超级大的肖像画。” “肖像画……油画?” “诶,是哦。还有我拜托你找的画家,时透君已经见过他了。” “很不容易吧。” “一半一半?其实时透君是那位画家以前认识的人,画家只是很多年没见过时透君了。真的上门拜访,那位画家并没有为难时透君。” 反而被惊到连门都没关。时透君以前是柱级剑士,那位活到现代的鬼先生想为难,也是没有办法的吧。 那位少年才十几岁,怎么会很多年没见过。赤司征十郎想到了这一层,但没有继续问。 “晚上,你要直接回本家?” “嗯。” “你猜我用研究所的空场地新建了什么。” “……体育场?” “是的,研究所内所有员工都免费使用。” “下午,你还有别的事要做吗?” “晚一点,我去接爱花姐下班,晚上陪爱花姐看烟火大会——在游艇上。” —————— 开着征十郎的车一路畅通无阻,远比他去给工作的爱花姐送文件顺利得多。那次他差点被当做擅闯部门要地的不法分子。 按电梯,上楼,征十郎的秘书等在门口。 今井元岚落后半步,盯着友人的脑袋计划晚上的行程。 走道十分宽敞,右手边巨大又清透泛蓝的满面玻璃落地窗一路延伸到楼层终点,午后不算炙热的阳光穿过厚厚的玻璃,把人晒得懒洋洋的,想就此搬个椅子坐在窗边肆意犯懒。 数道路上经过了几辆车,说不定能让人很快睡着。 他对即将走进会议室的征十郎挥了挥手,又指了指外面。 红发青年了然点头。 有时间的话,晚上见。 那是央哥的私人游艇。央哥对现场看烟火大会兴趣不大,但对他用游艇的行为倒是颇为在意。 “只让你用一晚。如果一晚上无事发生安全度过,下次还能借你。” 潜台词就是,别把他的东西弄坏。 当然不会。 第60章 1. 征十郎名下也有游艇——理论上如此。希望今天是和平的一天, 不然下次真得问征十郎借来用。 左转池袋,右转新宿,直走飯田桥。 他们的终点是去搭乘央哥的游艇。 今井爱花坐在后座, 无所事事地望着车窗外。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但街道上的行人只多不少, 三五好友相约跨年的习惯在年轻人里格外流行,大型商场也会趁着这段时间推出各种打折促销活动吸引客流。但她现在没有购物的心思,终于结束一整年的工作,她更想过两天抽时间去泡温泉。 她乘车, 岚绝对不会危险驾驶。 “新年过后,你要去公司帮秀也的忙吧。”她从车内后视镜里望向专心开车的弟弟。 “什么?好突然的消息。” 她看透了岚又在装傻充愣。“什么好突然。秀也上个月回老宅的时候提过,你居然忘了。” “完全不记得。我二月底还有事。”也有日常工作要继续。 “什么事?”二月底?这种时间点能有什么大事。 “瞳希望我和她去一场集会,时间大概是二月底。” “集会……哪种?” “那种。”他回答得模棱两可。 “秀也又不会把你二十四小时绑在公司里。”今井爱花向后靠着, 继续替秀也当说客, “两个月之后的事, 变数不小, 两个月之后再说也不迟。” 避开聊回公司的事, 今井元岚说, “佳织小姐托人送来了画。是新年礼物, 你我各一幅。” “是吗?她有其他留言吗?” “是一些新年祝福。” “我记得她回要札幌准备画展作品,居然还能挤出时间画额外的东西, 真是辛苦她了。给别人的回礼,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经全部提前送出了。以今井家的名义, 给有往来的个人与财团送去了贺礼,还临时补送几份。 他也向朋友们送去了礼物。从熊本的名取先生、夏目和猫咪老师,到横滨的武装侦探社的诸位以及市濑女士,当然还有住在东京本地的朋友们, 他喜欢做这样的准备工作。 不过,他分身乏术,无法亲自送达,只好托信任的人去送新年礼物。 那个永远没办法及时回复消息的人,还是别管了。 东西放在二楼,条野什么时候看到消息什么时候去取好了,那又不是会过期的食物。 “好。明天,一起去神社吧。” “晚上问问央哥要不要一起?” 今井大小姐欣然应允,“但他没有新年去神社的习惯。” 新年第一天,央喜欢呆在家里,而且必定拿一小时出来看几份旧年的工图,鞭策自己一定要比上一年更优秀。这就是不被别人理解的天才工程师。 “姐,我明年打算……”买个游艇学习钓鱼。 他上次钓鱼还是在京都。虽然钓不到几条,但等鱼上钩时迫不及待的心情令人难忘。 再给他点时间,让他研究研究钓鱼技巧,绝对能行。 今井爱花立即做了个“打住,你不要再说了”的手势。 先不说岚因为危险驾驶的坏习惯得到了多少家庭内部禁令,“等你在公司真正干满一年,再提其他要求。”距离干满一年还剩九个月,“秀也会给你开薪酬,你干满一年就可以买下央的猫了。” 他为什么要买央哥的猫? “但如果你到央手底下干满一年,他会乐意把游艇送你。” 然后,从来不亏待自己的央会用岚为他赚来的钱再买一艘更大更好更高速的。 “不了……研究所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极限?还远远不止呢。 —————— 横滨、熊本、东京,或者是札幌、京都,烟火大会是跨年当天不可或缺的习俗。 河道上停留的船不少,除了商用游船,也有私人游艇在其中凸显存在感。 他小时候常常望着烟花跑。虽然轰隆隆的响声对幼童的耳朵而言是一种折磨,但看到天上炸开的色彩各异的烟花,他会觉得那是自己一生最开心的事。 小孩子怎么可能懂“一生”意味着什么。 当时的他只不过是心情激动地拽着妈妈的袖子,大声乱喊,只比鬼叫好听一点。 现在,能让他开心的事变多了。 他蹲在沙发前面逗央哥的猫,晴停在他头上,一点都不担心猫寻回野性给它来一爪。 “欸!不好意思。”他不小心把猫耳朵摸得向后折了个角。 迅速把还没反应过来的猫耳朵“摸回正轨”,猫咪睁着圆眼睛看着他,抖了抖耳朵,并没有龇牙咧嘴地冲他喵喵叫。 他啧啧称奇。刚刚的小意外对猫没有伤害,但央哥的宠物猫真的脾气好好。 猫卧在沙发角落里,像古典油画里卧榻鼾睡的贵妇人。 社会化做得很不错。游艇里的房间隔音不错,但烟花的响声对猫猫狗狗还是不一般的震撼,响声持续了有一段时间,猫没有应激反应。 如果给自己戴个效果不错的耳塞,他可以熄灯说晚安了。 央哥放心让他的“鸟”和猫共处一室,也不放心把游艇借给他,亲自上游艇监视他——现在,在上一层的房间里吃饭后小点心,当然,爱花姐也在那里。 征十郎最终没能抽出时间。 一个小时前发信息,征十郎已经回到本家了。但是,没关系,登上赤司宅屋顶的最高处,一定能看得到绚烂得让夜空变色的烟火表演——征十郎是不会这么干的。 那么,他哪天去替征十郎爬一次赤司宅的房顶好了。 每一片烟火都是一笔画在夜空上的浓重色彩。很快就会黯淡消失,被下一朵更亮眼烟花的颜色盖过,但转瞬即逝就是烟花与生俱来的特点,为什么要感到可惜。 第81章 毕竟烟花和生命不同嘛。生命是需要延续才能长久的东西,而烟花是没有办法延续的,它的诞生就是为了那短暂又美丽的一瞬。 如果有情感丰富得足以和烟花共情的人,不如替它高兴一场。 “岚大人,为什么这只猫……会叫‘预算’?” “可能是因为它主人的专业领域包括工程造价吧。央哥有自己的品味。” 灼鬼表示自己果然不理解人类。它以为人类给宠物起名会起“喵一郎”、“喵姬”等等,或者以皮毛的颜色来区分,如“小白”、“小黄”什么的。 “那我从现在开始叫你小红吧。” “啊?不可以岚大人!好奇怪!”拥有“晴”(はれ,ha re)当名字的灼鬼坚决反对。 “不奇怪吧,”今井元岚继续摸不动如山的猫猫头,“国中的时候,有个学弟喜欢叫征十郎是‘小赤司’呢。”这不是很像吗。 这不一样! “说起来,‘晴’也能读作‘せい’(se i)呢。” 小红摇头晃脑,并不知道岚大人想说什么。 “不就是征十郎(せいじゅうろう,seijuro)嘛。” “——!” “虽然语法不太对,但‘晴之呼吸’岂不是也可以读作——” “不要再说了,岚大人。”谁想和人类扯上关系! 今井元岚觉得更好笑了。 因为名字读音而破防的小鸟在房间里飞得晕头转向,被忽然起跳的预算小猫一爪截停。 “你变成逗猫鸟了。” 小红在猫爪子里装死。 惊险地猫口夺鸟,今井元岚火速从柜子里捞出一个猫罐头,打开放在猫咪面前,吸引它的注意力。 “你要不要也尝尝。”他又问,央哥不会介意他多开一罐。 能吃猫罐头的应该不只有猫。 “我大概不是肉食动物吧,岚大人。” —————— 白天天气很好,夜晚也是如此,星月未被阴云遮盖。猫要继续留在房间里。连高点的桌椅都蹦不上去的短腿猫,能接受的最高礼遇便是锁门。 头上顶着晴,他回上一层和爱花姐汇合。 “秀也明天才回东京来。” “只要他不让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亏得血本无归,他去火星都没人管。” 秀也哥也不会去火星吧,最多坐一趟宇宙飞船…… 研究所需要开设这个项目吗?有需求就会有动力。 三个没成家的人聚在一起看烟花没问题,秀也哥去陪另一半也没问题。 “不给自己许个愿吗?”站在窗前的今井爱花问自家弟弟。 “许愿?让我想想……那就许个明年我不会很忙的愿望吧”。 今井央摇头。这些都是岚的妄想,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那么清楚。 “你不是要去英国?”天知道离开本国领土之后,岚能做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只是秋季学期。” “知道你不会听劝。说吧,你什么时候辞职,你的人身意外险受益人是不是你工作的机构本身?你在研究所搞研究测试,难道不比替别人工作自在?” “是要轻松一点。但我工作的地方有医疗部的。”时之政府的医疗部对普通人而言,不算多强大的医疗集团,毕竟让灵力者和巫女小姐去治心脏病是有些强人所难。 “年后,找个时间来我办公室。” “今井重工的办公室?”央哥舍得把自己的东西给他用? “总部的办公室。”今井央撑着侧脸,审视着堂弟,“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的办公室在哪里?” 今井元岚给自己嘴里塞了一块甜点心,以防自己的沉默震耳欲聋。 于是今井央把这一整盘糕点从堂弟面前端走。 “我知道,我知道的,和秀也哥在同一层。” “……不是吧,”今井爱花回忆道,“和秀也同一层的是休息室,办公室不在同一层,甚至不可能在同一座。” ……怎么可能! 今井央揭晓谜底,“我常呆的那个是我的休息室。” 今井元岚瞳孔地震,“可是,我总是去那里找你——” “因为我那些天在休息室等你。不然,我指望你走空中廊桥跑c座找我?我对折磨你没有兴趣。” c座?爱花姐怎么会知道? “那几间被改造成休息室的地方,以前也是办公用的。”今井大小姐给缺席十年前那段日子的笨蛋弟弟解释,“没有员工愿意和当时裁掉很多高层的秀也在同一层办公。所以,有好几间改成了休息室。还有属于我的一间哦,但我只去过两次。” 今井爱花比了个“二”的数字。 “但接下来我可以去第三次了。” 第61章 0. 每次和哥哥姐姐一起扫墓, 他负责的部分都是擦洗墓碑。墓碑的材质再怎么坚实牢固,在日晒风吹的摧残下,每年都会有些微的损耗, 肉眼很难看出区别。 “去年, 我又多活了一——” 话没说完, 他被秀也哥一肘砸在腰上。 “如果想说话,你不能说点正常的东西?”今井秀也压抑着对弟弟的脾气,“你在去神社的路上就开始胡言乱语了。” 既然不想错过新年初诣,就不要一边吐槽看不见的东西一边说神社路远。 这不是很正常的话吗。 “岚去年又干了很多危险的事。” “危险……其实还好, 只是有点忙。我见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他在哥哥姐姐的催促和监督下难得换上了和服。是姐姐新年给他的礼物。爱花姐本就有找知根知底的裁缝定制和服的爱好。以前,基本只是顺带给他定一件,因为他明确表达过穿和服的不便。 但现在他的确有些躲不掉的场合,需要穿和服出席, 通常作为附带品的和服也就渐渐变成了主体。 深棕色打底, 袖口和领口绣着一两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故意没有做太多繁杂的装饰。以布料的厚度, 等到天气回暖, 就没有太多机会穿了吧。 他们在墓园磨蹭了很久。 三个人唧唧歪歪站角落里聊天。他们对新年习俗的了解就那么多, 很多传统的东西, 若是没人提醒,他们就全当不存在。 也不会有人提醒了。 今井爱花提前预约了之后两天的温泉旅馆, 今井秀也则是有只能自己完成的“工作”在身。 在神社抽签抽到小凶的今井二少爷之后几日倒是成了唯一的闲人。 对于自己抽到让工作人员都震惊的‘小凶’这件事,他并不难过。 “以前抽过‘大凶’, 结果只是连续一周没买到游戏而已。”如果抽签真的是预言,那‘小凶’只会是连续三天买不到游戏的程度。 但一想到当初不假思索同意了陪瞳去阴阳师的“集会”,导致他近来还会有日子需要在别人面前穿和服,他就想以手掩面表示遗憾。 换回普通服装他才略感舒适。也许他未来会习惯穿和服, 但他现在仍然不习惯。 1. 今井家如今仅剩的几位,脾气各有不同的怪异。他们本人或许知道,但即使如此,也仅仅是知道而已。难道要让他们为了莫须有的交际需求而变得八面玲珑? 先不说他们没必要这么做,今井财团董事长第一个投反对票。 ——他都三十多岁了,别再要求他了。 如果他想在四十五岁之前功成身退,培养自家弟弟刻不容缓。 但岚又总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即使他放心让岚站在那个位置,公司里的其他人也不放心。 “既然研究所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年后,央会带你去财团名下的不动产公司。” “我是‘小凶’。”岚精神饱满地说。 “……?” 小凶怎么了?你就是大凶也不能不去。 —————— 今井元岚溜出了家门。 新年刚过,节日氛围尚未从街道上散去。去今井宅拜访的人自不必他操心,客人想见到的主人也不会是他。 实际上会去拜访他的人——完全没有! 他对位于东京的赤司宅并不熟。他没来过几次这里,位于京都的宅倒是能记得来去的路,特别是那里的篮球场和马术场。当年因为养病不得已住了一段时间,没有特别的感受,但他和征十郎提过那里的安保问题。 他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征十郎的私宅会是在保安大哥勇猛地冲过来把“涉嫌意图不轨”的他拦下的地方。与之相比,住所较为偏远的今井宅,没有值得小偷光顾的价值。安保水平虽然同样也是垃圾水平,但他本人就是一道防线。 也许是新年,进出赤司宅的人会比平日略频繁,他相当容易地从进出赤司宅后门的人里混了进去。 以双手空空的姿态。 晴飞在空中,无人注意这只盘旋在空中的小鸟。 他不认识赤司宅内的路。偷偷跟着不认识的人走了一截,再拐到其他方向。在晴的帮助下,他完美地避开人声传来的地方,在树丛间随机沿着某条路往开阔的地方走。 第82章 他并不知道自己会走向什么地方。 “晴,听到征十郎的声音就给我指方向……” ……诶? 他慢慢蹲下,看着冲出来撞到他小腿的柴犬。黑白两色的皮毛很干净,显然不可能是误入赤司宅的流浪狗,眼睛竟然是蓝色的。作为犬类,年龄似乎不小了。 这只柴犬怎么有点意外地眼熟。 他伸手作势要摸,柴犬避都不避,还在他手心嗅来嗅去。 “你不会真的见过我吧。”他摸了摸狗顺滑干净的毛发。但他什么时候在征十郎身边见过犬类? 蓝色的眼睛,蓝色的眼睛…… “……啊。” 他想起来了。这只柴犬是征十郎的队友收养的小狗,那位很特别的黑子君。 他不再对狗矜持,双手齐上阵摸狗头,“你好啊。你也在赤司宅里迷路了吗——我没有迷路哦。” 狗脖子上的牵引绳断掉了,看上去像被利器割断的。人为?还是摩擦到锋利铁器边缘造成的意外? “岚大人,你认识它?” “算是认识收养它的人。” 他在身上的衣兜里尽力摸索,除了手机,他连颗糖果都摸不出来。 一人一鸟的行程因此多一只柴犬。今井元岚回头招呼在地上嗅气味的柴犬,“在这里看到它,总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就像在爆发的火山口看到有人在直播讲高等数学。 2. 带着柴犬和晴终于找到征十郎的所在之处,发现哲也二号不见了的人正准备出门寻找。 “新年好啊,各位。” 哲也二号从笑容温和的青年身后轻快地跑进房间里。 “今井学长……!” 因为哲也二号突然不见而紧张的人们松了一口气。 从没听岚说今天要来找他的赤司征十郎问,“怎么突然来了。” “最近两天,我有点闲。想到你应该已经觉得那些事无聊了,准备给你一个很大的惊吓。” 但结果是他被柴犬给了一个不小的惊吓。他半蹲下,把断掉的牵引绳两端一同放在眼前观察,“这个绳子是被利器割断的,黑子君。难不成有人误认为它被困在了这里。” 黑子哲也摇头。他不知道牵引绳究竟是怎么断掉的,“我没注意到刚才有人经过。” “可能是意外。这里坚硬的装饰物不少。”为庆贺新年而制作的装饰摆设还没撤掉。他在断口系了个死结,“只要不爆冲,可以撑到你买下一条牵引绳。” 和两个人穿和服的人站在一起,他有些格格不入。 “今井学长,你养了鸟啊。” “诶……是哦。” 生着红色羽毛的小鸟用只有他能听到的棒读语气说着话,“我到底是鸟呢?还是不是呢?” 笨蛋晴。 在屋里盘旋几圈的小鸟最终停在哲也二号的背上。属于小鸟和柴犬的攻防战就此拉开,但那是小动物们的快乐。 已经成为大人的他们有别的事可以聊。 黑子哲也很久以前的疑问。 “今井学长,你为什么总是能一眼看到我。” 在津津有味地看晴和哲也二号“打架”的今井元岚闻言扭头,和那双蓝眼睛相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因为,我不是人类,你们人类的小伎俩对我可没用。” 什……么? 黑子哲也愣住。 “他说,他不是人类。”从门外走进来的紫发青年重复道,“是幽灵吗?” “真的吗?” “真的哦,征十郎可以为我作证。好久不见,紫原君。” “假的。” “哎呀,征十郎,你可以配合一次的。”今井元岚直起身子,伸手招呼晴回来,“抱歉,黑子君,刚才是开玩笑。” 赤司征十郎认为,他配合的话,黑子说不定真的会信。岚在他的队友眼中是个可信的前辈,如果再加他推波助澜,就算岚说自己是外星人,黑子和紫原也会信八成。 “其实我是魔术师。” “魔术?其实我也……” 黑子哲也对魔术也有些兴趣。 今井元岚眼神一亮,对这个有些电波感的学弟招招手,“那么,我来给你变个魔术吧,用你们最擅长的篮球。” —————— 穿和服的征十郎和黑子君不方便,那就让他和紫原君来演示一遍。 “请多指教,紫原君。”被高个子的人防守着,果然很有压迫感。国中时期,他们的对手很不走运啊。 “请多指教。” 紫原敦记得,这个人说过,自己打篮球很差劲。 “你要投三分球吗。”站那么远,但踩线了。 “不。我会投一个你不能拦的球。” 他不能拦?是要用投机取巧的方式吗…… 黑发青年接住友人传来的球,笑得格外开心,“接下来的,是‘魔术’教学哦。” 但紫原敦也只是从这个人口中听到过那样的话而已。今井元岚打篮球的水平真正如何,谁也不知道。 他会严阵以待,直到看清这个人的真正水平。 真正的水平——? ……魔术? 那颗被今井元岚拿在手里的篮球,变成了一颗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火球。青年依旧笑得温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魔术”多夸张。 他们对今井元岚的预备动作非常熟,是标准的三步上篮起步动作。 和紫原敦过往的对手相比,今井元岚的速度不算慢,但在紫原敦的身高优势下,他伸手就可以挡下今井元岚往他身侧冲的…… 晴之呼吸,七之型,“笼。” 无人防守,今井元岚轻松近距离把球推进篮筐里。 “‘魔术’,很神奇吧。”他回头冲紫发青年笑道。 一瞬间,被火焰蒙蔽了双眼的高个子青年茫然地看着落地弹了几下的球。 “这是……魔术?” “是。紫原君,你在京都见到我的那次,是我被一个魔术师偷袭受伤后不久,在那之后,我就开始研究他们的能力。征十郎家里被我藏了很多魔术道具,包括能连蓝牙还能当对讲机用的将棋。” 以上,几乎都是胡扯。 “这颗球也是?”黑子哲也冷静地问道。 赤司征十郎缓缓点头,又摇摇头,“让岚自己解释。” “别在意我的小魔术。”今井元岚把球拿在手上,压了压,“只是觉得你们刚刚的气氛有些奇怪。” 他努力拍到紫原敦的肩膀,让他别把刚刚的“小魔术”放在心上。 “在我到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不介意的话,在这里讲给我听吧。” 在室内的话,总要担心被不怀好意的人听到的。 无论是和外星人战斗,还是和幽灵去讲收购合同,恶龙先生什——么都可以做哦。 第62章 0. 嗯……嗯。 好, 他已经全都明白了。 原来是黑子君因为自己神奇的存在感而听到些不得了的消息。这还真是黑子君特有的体验。 赤司征十郎摇头,他并没有在乎那些。 今井元岚把球牢牢抱在怀里,“你还很年轻呢。” 和他们仅剩兄弟姐妹几人的状态不同, 赤司家并没有经历过一场不论代价不论后果的“大清洗”, 有超超超超——级远的远亲很正常。 “这种说话的语气, 像是你已经垂垂老矣。” “嗯?我没说过吗,我执行任务的时候——”今井元岚弯下腰,把篮球轻轻在哲也二号的头顶一碰,柴犬睁着蓝眼睛望着他, “误入了时空隧道。我在不属于我的时代呆了五十年,但这个时代只过去了五天。其实我已经七十六岁了。” 他一脸正经地说。 “……” 赤司征十郎无言以对。 幸好紫原敦根本没在听。 曾经一直觉得今井学长是个靠谱正经的人的黑子哲也,在短短半小时内改变了好几次看法。 “两位原来只是来找征十郎聊生活?我以为你们之后安排了别的事。” “那,今井学长呢。” “我年后闲下来了, 但这也是我最后一段休息时间。” 他对征十郎的队友兼他国中时的学弟印象都不错——那种“他们都是好人”的印象。 他说, “我开车来的。”车停在离赤司宅有一点距离的地方。 “一起去兜风吗?我当司机, ”他摸摸柴犬的脑袋, “带二号君一起哦。” ……即视感太强了。仿佛他看到了第二个黑子君, 怪不得叫哲也二号。 1. 紫原敦一动不动地站在车门边, 盯着后座上露出一点银白刀刃的短刀。 “抱歉, 抱歉。”今井元岚把短刀放进驾驶位旁边凹槽里,“这样就安全了。” 赤司征十郎认出那振被收起来的短刀, “‘日向正宗’。你开始用短刀了。” “诶,是。最后总是都要会的。” 第83章 黑子哲也还在领悟“总是都要会”是什么意思, 面前突然出现一盒梅干。用透明的玻璃保鲜盒装着,是手工制的,上层散装,下层叠放着几包用小袋装好的梅干。 “我有个擅长制作梅干的朋友。如果能分享给别人, 他应该也会高兴。”还能用来防晕车。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谁也没有给出答案。 在十字路口踩了一脚刹车,因为惯性,从后座的储物空间滚出一小包白乎乎的东西。 一路上都很安静的柴犬凑过去嗅了嗅。 被打开过的塑料包装袋上清楚地写着“医用绷带”。 “……抱歉!” 站在主人肩上的小鸟火速俯冲过去,把绷带牢牢抓住,带回驾驶座旁边。 “今井学长……你的工作果然很危险吧。” 之前就听黄濑君说过了。黄濑君几次见到来找赤司君的学长,学长身上总是带着伤。刀伤,枪伤,什么都有。他对这个和赤司君关系很好的学长并不了解多少,但那些伤口,听起来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黑子君。”专心开车的人腾出手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梅干。 什么? “你果然是个好人啊。” 诶? 黑子哲也愣了一下,看向车内后视镜。 学长,赤司君都因为你随便给别人好人卡的行为不愿意睁眼了。 “既然没有目的地,要不要去我的研究所?虽然有新年假期,但有些研究狂一整年都呆在那里。” “研究所?” “‘今井综合研究所’,你们应该没听说过。那里目前是我管理的产业。” 紫原君一直盯着晴呢,像是困了在走神。莫非他开车很助眠? 但紫原敦只是想起自己以前被乌鸦抢走零食的事。 这只鸟,应该不会抢他的零食吧。 “可以。”赤司征十郎深知岚可能准备再说点惊天动地的话,他及时答应岚的提议,“场地已经没问题了吗?” “我用过几次,也和朋友一起测试过强度,没问题。” “但研究所……” “放心,是宠物友好型。” —————— 赤司征十郎第一次踏足好友提过很多次的研究所,他也终于见到了岚总是和他提的试验场。 今天为他们开放的是半露天的那一处。外观上像一处大型羽毛球场馆,到处是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唯有显示正常运行的绿灯在不断跳动,还有很多储物柜。 穹顶很高,至少在二十米以上。 今井元岚为之解答,“高度?最高处是三十米整。之所以会是这种高度,是有一些特殊原因在。” 一直没什么干劲的紫原敦也环顾四周。 试验场有一整面墙的大屏幕,屏幕另一边是一位棕色长发的女研究员。 “这里更合适,视野也不错。” 说完,今井元岚回头看着研究员,“新年快乐,江原小姐,你不去度个假放松吗?这是难得的新年假期了。” “我和我的家人都在研究所工作,聚在一起聊不重要的工作,也是一种放松。”把棕色长发扎起的女研究员丝毫不敢懈怠,“央先生嘱咐过我,你‘关闭任何设备’的要求绝对不能答应。” “这次其他照常,关闭由内向外的声音数据实时传输。” 江原弥香叹了一口气,低头去操作手边的控制面板,“请不要再为难研究员了,元岚少爷。” 这次,元岚少爷和他的三位朋友——生命信号显示是四个人——看起来并不会做危险的事。 今井元岚在墙体里的终端上打字回复道:【请放心,江原小姐。顺便,活动室里还有零食吗?有的话,麻烦带来一点,有位朋友喜欢这个。】 2. “所有仪器都在运转。”从储物柜里抽出羽毛球拍,他笑道,“不过,那个发球机是我的私心。” 转体起跳,向前下方挥拍。 安静得听得到机器细微杂音的试验场里,羽毛球被击飞的声音比跨年那一夜的烟花声更为响亮,震耳欲聋。 场地侧面一直处于待机状态的机器忽然亮起,屏幕上跳出一个数字。 302。 “那个数字是什么意思?” 作为一个讨厌无聊东西,日常生活最好是吃饭睡觉循环的人,紫原敦的生活里没有“试验场”这个词。 “是羽毛球的球速。”赤司征十郎解释道,“302。单位是千米每小时。” “我只是业余水准。所有仪器都可以随便使用,需要的话,我让研究员留存今天的测试数据,之后整理出来,交由你们自己保管。” 这是正常测试用的试验场。而他和条野用过的,用层层大门封锁着的,是专供攻击性太强的试验者使用的,比如——云雀那家伙。 这里修这么高,也是因为他目睹过沢田的“高度”。 他转身去鼓捣储物柜里的东西。从刀架上取下竹刀,背对着友人,“说实话,征十郎,我一直对‘zone’感兴趣。” 那种被描述为能够让身体素质在短时间内高速提升一截,只有运动员才能拥有的“极限”。 “我知道自己不可能触碰到那个领域。”但他仍然想知道达成zone的条件是什么。 唯有数以万计的练习,日复一日的重复,才能让拥有天赋的运动员在紧要关头突破自身极限的话…… “征十郎,你有看我私自上传到数据库里的东西吗?” “嗯,看过了。” 全部,包括岚真正面对过的非人的敌人,失传的呼吸法,还有“斑纹”。 “对比过‘斑纹’和‘zone’之后,你有什么头绪吗?” 斑纹,不正像是大正时代杀鬼剑士们的“zone”吗?但代价为什么那么严重,仍然需要继续研究。 他制定了时透每季度乃至每月的医院复查行程,拜托产屋敷辉利哉先生劝时透答应接受现代医院的治疗,寄希望于现代的医疗水平能够打破“斑纹开启者活不过25岁”的魔咒。 “是赌上性命的生死战和普通运动的区别吧。” 赤司征十郎不知所谓地接过岚递来的制式刀剑,“要做什么?” “‘天帝之眼’,可以用在篮球以外的运动上吗?” 唯有这件事上,他们意见相悖。 在和拥有天生瞳术的瞳聊过之后,他越发觉得,“天帝之眼”,的确是一种瞳术。 “我用竹刀。来试试吧,你能不能看穿我的攻击路线。” —————— 他还没见过赤司君持刀。 黑子哲也回过头来,拍拍紫原敦躺着的设备,噔噔的响声把半个灵魂被睡神牵走的紫原敦唤醒。 哲也二号也蹲在一边,小心地嗅了嗅这个半球体似的仪器。 “紫原君,别在这里用学长的设备睡觉啊。”他们连这是什么设备都不了解。 “有什么关系,”紫原敦撑着旁边坐起来,“他不是说可以随便用——” 不知道是谁按到了什么按钮,从天而降的半个球体和紫原敦方才躺着的纯白半球严丝合缝地合为一颗完整的不透明白球。 ……呃?! “——汪!” “今井学长,紫原君他——!” 竹刀在黑发青年手中仍然具备不俗的杀伤力。 他的眼神跟不上竹刀突刺的速度。两人相距四五米,今井学长一定是收了力道的。即使如此,赤司君双手持刀才勉强挡下。用他看不清的动作单手左右灵活变换攻击角度,也被后退两步卸力的赤司君挡住。 学长的笑容,是很无奈的意思吧。 听到他的声音,二人才向他看过来。 “没关系,那是个扫描舱,对人体无害的。” 从友人手上拿回刀剑,今井元岚倚靠在储物柜门上,轻声说道,“征十郎,你很久以前说过的,‘胜利就是一切’,我是很喜欢的。” “无法进入‘zone’,无法开启斑纹,无法学习呼吸法,先天体质缺陷,是因为本身能力不足,还是因为没有应有的‘才能’作为进步的钥匙?你一定想说,现在的我不用思考这些问题,因为我已经有足够的实力——之类的。” “这些问题不可能成为你的阻碍。” 他在掌心点亮一朵小火花,感受着其中的温暖,“的确,我已经不在有时间迷茫的年纪了。” 他时常遇到非常耀眼的人,比火焰更耀眼。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总是遇到这样的人,征十郎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每一个领域,每一个境界,都有天才在其中大放光彩。天才之间的比拼,才是最惨烈的。 纯白球体很快打开,露出其中神情懵然的青年,仪器当场打印出一份纸质报告来,每个项目都罗列得很清晰。 他被紫原敦的反应真情实感地逗笑了。 “对于想做到什么的人来说,才能很重要,胜利也是,你的话并没有错。” 第84章 不过,世界上更多的是熟能生巧的事,“连和敌人战斗也是。” “而且,当人类在考虑才能的重要性的时候,他们就会忘记才能并不是人类活着的必需品。人类总不会说,吃饭喝水,也需要某种才能吧。做不到吃饭喝水的人,是因为拥有医学上已经定义的某些疾病,而不是因为没有‘才能’。” “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先活着。活着就是胜利啊,征十郎。” 第63章 0. “怎么突然想当哲学家了。但是, 说这种话之前,你自己有好好‘活着’吗?”那个三天两头就会在脸上或者身上缠着纱布去家里找他的人是谁。 是谁呢? 被他说中的人一秒三个假动作。 岚被许多铁锁困在了墙上。但他应该成为,也必须成为其中一条。如果没有像缰绳一样束缚岚的东西, 曾经的教训他们有目共睹。 “好了好了, 我会好好活着。九月份去英国之后也会。”岚抬起头对他说。 “如果你遇到了意外, 我相信秀也先生可以在一天之内把你从英国带回来。”甚至于,随时准备这么干。 岚又点头。靠近他,脸色未变,只是低声说, “牵引绳是被人为弄断的恶作剧。” “嗯。”他知道的。 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一些奇怪的人事物出现在他身边。不只有看上去像恶作剧的“意外”,还有别的不安定因素。 “征十郎,对你和你所拥有的地位抱有恶意的人有很多。有时候这份恶意会波及到身边的其他人, 是人性如此, 很难阻止。即使现在造成的后果轻微, 但没人能保证未来会怎么样, 如果今天有人对自己的朋友做小恶, 那或许明天别人就会将磨好的刀对准自己的至亲。” 对他说这些话的时候, 岚不再是那副温和得仿佛毫无攻击性的态度, 一字一句清晰又坚定,像即将拔出刀鞘的长刀刀锋般锐利夺目。 “但我们必须扫清所有障碍和负面影响, 这是为了尽可能多的人。其实,无论是……”无论是哪个征十郎都一样, 在秀也哥和爱花姐眼里,征十郎是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弟弟,“我为我的家人做过的事,也可以为你做, 就像那次,任何时候,你都可以相信我。” “今井财团永远不会是你的敌人。秀也哥和我提过那件事了,研究所可以尽快开始着手研制。但若是最后我把自己也亏进去,央哥会考虑是否中断和赤司财团的一部分合作。毕竟他现在在董事会的权力比我大太多,谁让我之前总是推诿呢。” “还有人不全然信任如今不到二十五岁的你。” “我刚刚说的,是你前些天关心过的军工制造企划案。接下那个企划案的会是今井综合研究所,也就是‘我’。其实实际负责人是江原所长和制造部的各位,但我仍然可以保证这个项目不会在研制环节出错。” 1. 青川院息——瞳的伯父,得了重病,不得不住院治疗。 他来看望青川院息的事,并没有告诉瞳。他和瞳约定的日子是明天,青川院家的瞳术也没有离谱到可以隔着网络发动的地步。 青川院息是典型的严厉长辈,瞳并不讨厌从她记事起就一直生活在她身边的这位长辈。 他走进病房时,青川院息在翻一份老旧手稿。 病房内一尘不染,满目的白,比白雪皑皑的雪地还刺眼。 “上午好,青川院先生。近来恢复得如何?” “医生很少带来好消息。你……”青川院息蹙眉。 青川院家的人,多少都懂些瞳术,他是知道的,就对术式的掌握而言,青川院息比年纪还小的瞳更熟练。 一点火苗骤然在空气中浮现,忽得变为小鸟,停在他肩上。 “是供你役使的妖怪?” 说“役使”也太难听了点,“是认识的妖怪。”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你不应该轻易相信任何一个妖怪的话。” 他点头。没人比他更懂相信妖怪之言的后果,“但它只是一个笨蛋而已。” 骗他的代价太大了。他没有晴的力量的确可能在危险的战斗中缺胳膊少腿。但晴离开了他,会彻底消失。 “瞳做得很好。你不必担心她的学习能力,普罗大众的接受程度也比你想象中高得多,不会阻碍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走出高塔,认识世界。” 无论是青川院息的何种期盼,瞳都能做得到。 “听起来,你并不介意青川院家那么做。” “是的,我不介意。” “你知道自己是个怪人。” “岚大人才不是怪人,你们这些阴阳师才是!” 今井元岚伸出两指,果断捏住鸟喙。 口吐人言的小鸟并没有让病情反复发作的青川院息感到惊讶,只是依然对今井元岚感到惋惜。 “青川院家都不害怕我故意让她沾染俗世灰尘,我为什么还要在乎自己被利用,”今井元岚对算是一位长者的人笑了笑,“我手里有一些被硬塞的资源,正好多得没处使。既然瞳自己不讨厌你们替她做的决定,我当然可以帮助她,为她接触普通世界保驾护航。毕竟你们其他人也愿意给我丰厚的回报。” 这是“能者多劳”,也同样是等价交换。 “放心,‘集会’,我会负责她的安全。” 2. 和瞳约好的日子很快到来,但让他讶异的是,除了会留在山下的司机,同行人只有他一个。 好在这样的事他做过很多次了。 瞳和那些早已在那个世界成名的阴阳师相比,实在太过年轻。年轻就意味着有无限可能,也意味着会受到四面八方的觊觎。 在这方面,瞳的处境比征十郎稍好一点,瞳的术式可以在大部分危险的情境下自保。 征十郎就不一样了。在复杂的人类社会里,征十郎要面对的东西实在一言难以蔽之,真要像征十郎一样,一桩桩一件件全部理清楚,他想想就会头疼。 他摆弄着桌上的花瓶,晴在花骨朵上啄了几口,惊叹道,“居然是真的花。” 他打算装作一个话少的管家,陪瞳度过这场年轻人不少的集会。 地点是位于半山腰的一处温泉旅馆。 若是有人愿意在此地多留几天,也可以当做度假。不过,他以为,大部分人都会在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之后打道回府,绝不多做停留。 和爱花姐新年假期去的那一家完全不同,这间旅馆只接待那个世界的人。 “住在附近的妖怪不少,若是不留心吓到普通人,解释起来要费诸多力气。”操着一口京都腔的年轻女老板柔声说道,“这是我的母亲,也是上一位老板的规矩。我作为继承人,也会这么做。” “老板,你是京都人吗?”他问道。 “诶,正是。”女老板的手搭上门框,“先生,你是‘幕僚’吗。” 他摇头笑着否认,“只是‘游人’。” 女老板笑起来的时候,细长的眉毛如开放的昙花花瓣般舒展,“那位从来没有参与过这种集会的小姐,可是非常信任你。” —————— 女老板关上门离开之后,他迅速从窗户口跳了出去,晴紧随其后。 有意思。 女老板不是纯粹的人类,身上有作为妖怪后代的返祖现象。除了体质,其他的倒是仍然和人类无异。 他很快找到了一个人站在亭子里听山间风声的瞳。 这是一场像春游似的集会。 主办方最初的想法是在现代社会,为人数逐年稀少的阴阳师以及除妖师们提供交流情报的机会。 也可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愿意来,就做好心理准备。 每年总会有历史悠久的世家后代应邀前来,所以,原本一场普通集会的含金量,在“这个”世界里逐年上升,变成了一场已经持续了数年的特殊日子。 在他看来,阴阳师和除妖师的区别,或许是对妖怪的感情不同…… 他询问专业人士,“瞳,阴阳师和除妖师的区别非常大吗?” 青川院瞳思考一下,摇摇头,“千年前明显,但现在趋同。对普通人来说,已经完全没区别了,都是和妖怪打交道的人。” “会有除妖师愿意来?” “嗯,”青川院瞳回头望着通向亭子的石板路,“会有愿意的人吧。” “……我以为,他们都把自己藏得很深。”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事先忘记了这茬,现在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 “多年不见……的场先生。” 会在这种地方遇到被名取提点过的人,的场静司也十分意外。 当年行事稚嫩的高中生也成长为了…… “你最终成为了阴阳师吗?”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那只站在今井肩头的小鸟身上,有种极为独特的非人气息。 “并不是你想得那样,的场先生。我有本职工作的。”多年未见的的场家主仍然让他压力倍增,他只好在心里苦笑。 第85章 他完全分辨不出式神和无主妖怪的区别,但这种小技巧对瞳和的场先生等同于普通人学习一加一等于二,还有他学习怎么用灵力场的不同之处识别双胞胎中的姐妹或者兄弟,晴和他的关系想必早就被看穿了。 红羽小鸟换了个位置,站到了瞳肩膀上。 “的场先生在附近有工作?”不然无法解释的场先生为什么会离开熊本的场家主场来到东京。 的场静司不至于连这点小问题都不能回答,“嗯。就在山中。” 就在这座山中?在一座……聚集了诸多灵力者的山中? —————— “你没必要感受太多人的‘自我’。虽然术式是这样发动的,但如果你不能首先感受自己,将其他人、其他妖怪的弱点和真实通通看穿之后,你会下意识学习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成为’其他人,而不是成为你自己。” 上次和岚先生聊天的时候,岚先生说到了这件事。 “你对自己术式的运用可能还不够……‘自由’。” 还不够自由?既然不够自由,岚先生为什么要说她没必要那么做? “如果已经到了能炉火纯青使用的程度,是不会存在那些问题的。你的术式可以‘瞬发’,对妖怪可以,对作为灵力者的人类也同理。” 她通读过祖辈流传的书籍,青川院家代代继承的术式,她天生拥有,自幼学习,并没有困扰过她。 “你还很年轻……” 这样说着,岚先生自己却笑了起来,“我最近好像总是说这句话。我已经老了吗?不会吧。” 岚先生说,他会寻找一些能安全供她练习能力的时机,“闭门造车,不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能力是不会自己增长的,能力又不是活物。” …… “的场先生,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她和岚先生的小鸟齐齐扭头。 “如果不是极密任务,你介意拥有三个限时免费试用的棋子吗。” 第64章 1. 近来几天, 这里应该下过雨。来之前,他只看了当天和之后几天的天气。 刚一进山洞,黑漆漆的, 感受得到空气中充足的水汽, 皮肤好像贴上一层薄薄的水膜。 温泉旅馆和山洞的距离比他想象中远得多, 的场先生的话说得有些保守了,那不是在这座山里,而是在这片山里。他们至少在山路上花费了二十分钟,用于开车行路。 空气潮湿, 地面也潮湿,他没机会去摸一把山壁,不然一定也会摸到湿漉漉的石头。但越走越明亮,是有人等在山洞入口几十米处的地方用大型蓄电池连接探照灯, 照亮山洞内部。 好用的现代科技, 不用白不用。 “这里安全吗?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啊。”他问道。 “能让山洞坍塌的只有地震了。他们的要求是加固封印。” 他和瞳的身份受到了盘问。 但最终不了了之, 因为的场先生二话不说就解开了妖怪的封印。虽然的场先生作为除妖师的经验值绝对早已满级, 但是就这么解开妖怪的封印也太草率了点吧。 他迅速带着瞳退到方才入口的拐弯处。 没人抽得出手去管两个似乎有点眼熟的人, 解开了妖怪封印的的场先生变成了另一方众矢之的。 他趁机摸了一把石壁, 果然摸到了一手的小水珠。 晴牢牢抓着他胸口的衣服, 生怕在混乱中追丢了。 连他都能感觉得到空气中波动的妖力。 “能看得到吗?”他小声问。 视野明亮的时候,找到妖怪的所在之处实在简单, 但转瞬间几台大型探照灯被重获自由的妖怪破坏。 山洞重归黑暗,人群中产生一阵骚乱。 早早蹲在一边的他们两个仍然安全。 青川院瞳目视前方, 非常认真地摇头,“‘瞳术’不是夜视能力,岚先生。” “在那里——刚刚的场先生背后,”他伸出手指了一个方位, “瞬发的瞳术能硬控妖怪吗?” 瞬发术式…… 青川院瞳并没有这种经验。 “来试试吧。晴。” “是!” 本体为一缕烛火的小鸟迎着越发明显的震动,如箭般冲向黑暗之中。 今井元岚脸上忽然感到一阵风,是有人站到了他身边。 从手心飘出丝丝缕缕的红色细丝,勉强让他看清身边的人,“的场先生,其他人已经撤走了?” “嗯,有其他的出口。” “你不离开吗?” “这是我的任务。即使允许你插手,我也要保证任务完成。”被符咒和额发挡住右眼的青年脸色平静,“倒不如让我看看,你想借这只妖怪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他盯着晴飞向的方位,“只是想给一位受困于练习条件有限的小姑娘提供训练场。” 研究所可没办法给瞳创造妖怪。 “那是你的式神?” “不是。” 两个大人在她身后闲聊,青川院瞳万分小心地注视着晴在远处燃起的小小火苗。 “你和那个小姑娘不幸葬身在这里,我不一定会帮助你。” 的场静司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刀锋出鞘的声音。 他们周边没有光亮,的场静司便也看不到今井的表情,唯有一声轻快的笑。 “葬身于此?不会哦。” 山洞深处爆发出一片红色,像是有人在那里点燃一堆篝火。借着火光,的场静司看清今井拿在手中的,是一振胁差。 “你居然还在坚持使用古流刀剑。” 数年前,今井为了带走当时和他尚有诸多嫌隙的夏目,带着一振古式薙刀,孤身一人闯进了的场家。 今井那时近战的水平就足够令他手下许多除妖师蒙羞了。能斩伤妖怪的刀锋,不知道今井是怎么做到的。 “是的。毕竟这是我仅有的,完全可以称得上‘擅长’的东西。” 那是一只体型庞大的独眼妖怪——今井元岚想到些不太好的回忆。 但是,这次没有问题。今天在场的,除了他,还有正儿八经的阴阳师和除妖师。 “你又要和妖怪近战?” 的场静司仍然站在原地。 “嗯。” —————— 使用瞳术需要咒言发动,但仍然可以瞬发,因为最简单的咒言往往最好用。 少女浅绿色的眼眸被火光被照得闪闪发亮,呼吸稍显沉重。 从她身边冲出一道黑影,出声安慰她,“只用瞳术对付毫不了解的妖怪,难度确实不小。” 的场静司观察着今井的同行者。 虽然对长相没有印象,但谈到“能用于妖怪的瞳术”,他的记忆回笼了。在东京,青川院家因为家传的瞳术而在那个世界里非常出名。 黑发青年踩着大小不一的石块,敏捷地跳上独眼妖怪庞大的身躯。 妖怪的四肢被化身为红羽小鸟的妖怪所操纵的火焰点燃,青年高高跃起,躲过妖怪的拳头,毫不犹豫地对准妖怪的独眼斩出连续的两刀,稳稳落在妖怪背后的石壁前。 出手果断又狠辣,不时还有火焰在独眼妖怪身上四处爆开。如果他手下的除妖师都和今井一样的水平,他作为的场家家主,自然也会轻松不少。 那年今井再次踏入的场家,是为了给他造成的破坏赔偿损失——这很有意思,快意恩仇的高中生同时也是家财万贯的富家少爷,并且愿意为自己损坏的东西赔一大笔钱,一码归一码。 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个人。 受到瞳术的影响,妖怪的反击变得很慢。被激怒的妖怪不会放过刚刚砍伤它眼睛的人类,但用力踩下的巨爪在青年眼中速度非常慢,早在巨爪落地前,青年就闪到了妖怪正前方。 在旁人眼中,战斗明明尚未结束,青年却将手中刀剑收入刀鞘中,转过身,背对着妖怪。 “看起来,已经完成了。” 陷入狂暴的妖怪看着仍是要袭击青年,但在青年回身对少女微笑时,妖怪的时间仿佛被停止了,肉眼可见地平静了下来。 敌意和暴戾消失不见,那只受伤的独眼里露出几分木讷和呆滞。 “只有我的话,我估计要和妖怪战个不死不休才能全身而退吧。” —————— 青年将失去反抗能力的妖怪拱手相让,两人一鸟,头对头,聚在一块复盘。 即使今井展现出的能力让一般人眼红,但的场静司对今井完全生不出一点招揽之心。想统领这样的人,以他的行事风格,完全不现实。 会在这种集会上见到今井已是难得,别的事情,他没考虑过。 —————— 青川院瞳逐渐理解了。 理解为什么岚先生会总是能解决他们遇到的数不清的意外。 因为岚先生曾经遇到过比那些意外还复杂的事,而她从未遇到过危险。 从小生长在青川院家上下都无比关注她的环境里,现在突然被岚先生的手推出阳光明媚的花园,去处理一只解除了封印的独眼妖怪…… 第86章 不是做不到,而是——非常新鲜的体验。新鲜到她一时间挑不出最合适的术式。但一定要一次性挑出最合适的术式吗?只要是能瞬发的简短咒言,都可以用出来。 紧张?害怕?她认为自己面对妖怪不会有那种情绪。更何况,她并非真正独自一人面对黑漆漆山洞里的“山神”。 如果是一个人的话。 岚先生过去经常一个人处理各种意外。 “我曾经遇见过能够制造幻觉的异能力者,妖怪也有类似的能力吧。” “之前去执行特命调查任务的时候?嗯,怎么了,我是在那个时代呆了一段时间……感觉不是太好,因为肺部受了让我非常头疼的伤。” 但和别人合作,对他来说也一定不在话下,因为岚先生说,他有很不错的朋友。 她又向岚先生寻求建议。 “要问我的建议?吃饭不要挑食,早睡早起,有时间就去简单锻炼锻炼,首先要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如果是想和我一样擅长近战……你可以试试问你本丸里的药研藤四郎以及巴形薙刀,他们是否愿意在这方面提供帮助。薙刀原本就是适合女性学习的武器,短刀又最为灵活,携带也隐蔽。不过,你未来会接手家族事务,其实没必要太苛求体术之类的东西,你拥有的术式已经足够保护自己和别人了。” 她的术式已经足够了? 那么,她不足的,就是术式以外的东西了。 2. 他的工作和生活重心似乎都在后半年。 前半年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春季学期开始之后,他学校老宅两边跑,和过去没有区别。在工作上只是繁忙了点,他要尽可能降低后半年缺席的影响,简言之,就是在提前加班。 任务是多,但一点都不困难,他还能行有余力地带上瞳一起。 再有,便是在研究所接下那份企划案之后,被塞到不动产公司熟悉业务。 不动产公司里的员工并不在乎他是不是天降上司,但对他这样一个天降上司早有心理准备。央哥被秀也哥拜托手把手教他,他不敢不认真。 在和征十郎的联系中,他叹气的次数明显多了好多。以“唉”开头,再以“唉”结尾。 这种状态持续到春季学期结束,他捧着一杯冰水躲在空调房里,而征十郎这时候来找他。 “bell tree tower?可以哦,我现在时间多得很。” 第65章 1. “园子, 那栋建筑物是?” 毛利兰指着bell tree前方的一处建筑。 她指出的在建中大楼是浅草蓝天阁饭店,即便全部完成,也不会高得超乎众人的想象。 “确实。那里修不了多高, 因为审批没通过。但这跟今井财团也没关系, ”一道带着笑意的男声突然插进他们一行人的对话。 “当然, 也和赤司财团没关系。不然这样吧,征十郎,你也修一个观景台,比这里矮一点, 最好能同时看到我家和你的私宅还有富士山。” 话中被提到的人半天没出声。 江户川柯南只觉得这道声音和这个名字十分耳熟,像是他在什么地方…… “原来今井重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倒闭了。” “哎……央哥自己工作上的事,央哥从来都懒得和我提。” “原来我每次都答应你的要求吗。” “但是你骂得一定比央哥轻。” 有幸见过今井央脾气的赤司征十郎无力反驳。 江户川柯南脑海中灵光一闪。 原来是这两个人。 “好久不见,铃木小姐, 毛利小姐, ”黑发青年弯下腰, 对他笑笑, “还有柯南君和你的朋友们。看到你们和以前一样关系那么好, 真令人怀念。” 这两个人同样出身于豪门, 被邀请参与bell tree的开幕式无可厚非。 “好久不见, 几位。”红发青年也向他们点头致意。 两个年纪相仿,长相在人群中相对突出的青年同时出现在眼前, 即使是满脑子如何制作模型完成暑假作业的步美光彦和元太三人,也会瞬间想起在京都那间豪华酒店里发生的事。 图形记忆总是要更深刻一点的。 “距离上次见面有挺长一段时间了。”今井元岚微微侧头, 偷听他背后一个打扮得像个房产中介一样的人用英语给外国人推销房产。 “好久不见!”铃木园子很是惊喜,“已经一年多了吧。” 京都一别,她再也没见过今井先生出席什么场合,倒是赤司先生, 她偶尔还能遇到。 毛利兰也没有忘记。京都那件案子,今井元岚先生在事后遭遇了枪击。 “是啊。不过那是我自找麻烦。”今井元岚向对枪击事件浑然不知而有些慌乱的小孩子们笑着解释,“虽然差点和轮椅结婚,但我现在好得很——疼。” 赤司征十郎在友人的肩膀上狠狠一捏。 ——疼什么啊。那件事,在还是小学生的小孩面前少说两句。 江户川柯南则希望今井元岚多说两句。他事后得知今井元岚被袭击的消息,却怎么都无法与已有的案件材料联系到一起,让他困扰了许久。 那个案子不久后很快结案,他完全找不到任何思考的切入点。 “今井先生,那个人为什么要袭击你呢?” 对“侦探”这种职位一直非常尊敬的今井元岚不顾友人的阻拦,和江户川柯南窃窃私语。 “将他洗脑的人很讨厌我,所以,他要拿我的人头,去向此人邀功。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个将他洗脑的人已经没有明天了。洗脑,很神奇吧。” 讨厌他? 今井元岚的语气轻松又愉悦,但话中的感情色彩却让江户川柯南的脸色不太好看。 “说不定是我在心里用好几种外语骂他,被他听懂了。毕竟人生气的时候,总会口不择言,或是心里想些狠话,哪怕是‘想杀掉你’这种话,也是有可能的。” 这个人,说得很轻描淡写啊。 “征十郎,修一个吧。”今井元岚又转回了第一个话题。 名侦探露出死鱼眼。 喂……修高塔观景台不是说修就能立马动工的吧。 赤司财团不必说,今井财团在体量上比公认的三大财阀略输一筹,但也是有名的大势财团……不过,他们想立刻动工修建一座高塔是不可能的。 “自己去。”赤司征十郎平静地拒绝了友人的请求。 “我不行的,我连今井重工十分之一的实际控制权都没有。”假装悲伤,今井元岚稍稍后退一步,离他背后花言巧语一大堆的房屋中介越来越近。 “我只能给你提建议。” “好。” “求今井央先生在富士山口给你买块地。你带望远镜住帐篷,就能满足你既要看得见今井宅,又要看得见我家的愿望。” “……” 这次无言以对的变成了从衣服里掏出名片的今井元岚,“央哥恐怕会当着全公司人的面把我从他办公室踹出去。” 两人的对话令人啼笑皆非。对待外人的方式那么成熟,和对方拌嘴时的话却幼稚又搞笑。 “感觉他们关系好好哦。”步美被两个大人逗笑,“但是,真的能在富士山口买地吗?” 小孩子们的想象总是天马行空的,已经从在富士山口买块地变成买下富士山了。 “听到了吗,征十郎,少女少女们让你把富士山买下来呢。” “等你谈下来之后,可以在合同上签我的名字。” 小孩子们又开始想象买下富士山之后的事。 比如,把鳗鱼放进富士山口,掌握温度的话,一定能做一条完美的烟熏鳗鱼! “不可能的。”灰原哀无情地打断了孩子们的想象,“富士山不可能变成私有财产。”再有钱也不能。 看着那两个“修一个”“不修,你自己修”的青年,灰原哀一时间搞不懂这个国家的未来还有没有希望。 如果以后掌握国家经济命脉的就是她眼前的这几个财团继承人……好像还有希望,但也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碎了。 是滤镜吗,还是节操,她不知道。 2. 很快,江户川柯南就明白了一切。因为他看到了今井元岚和他背后那名房屋中介起冲突的全过程。 先用流利的英语劝外籍老夫妇不要买中介推销的房子。 【那栋楼没有购买的价值,太旧了。修建年代很早,技术没跟上,政府几年内没有拆迁的计划。离bell tree塔近,可以改造成酒店,但住过二十年以上的屋子都有各种各样的毛病,成本极高,会是成交价的两三倍。】 然后掏出一张黑色名片,邀请两位外籍老人去“今井不动产公司”找人帮他们介绍房屋。 【去今井不动产的总公司,位置在千代田区,港区和江户川区以及大田区都有分公司。出示这张名片,会有人帮助你们在日本购买一座让你们满意的房产。】 第87章 这个名片…… 接下来今井元岚用日文戳穿中介手段的话,这些话,所有人都能听得懂。 江户川柯南看向与今井元岚同行的赤司征十郎,红发青年在低头闭眼按太阳穴,看都没多看今井元岚一眼。 赤司征十郎觉得自己的头好疼,好疼。今天到底谁是保镖。 写作“保镖”,读作“陪同”,实为“一起不务正业”。 好吧。 江户川柯南知道为什么今井元岚会那么说了。这个人做事自由,他听到了中介的话,那确实不是一座适合购入的房产……但今井元岚居然那么直白的做出反应,想法的确非常人。 因为“被扣上无良奸商”的帽子而恼羞成怒的男人就要挥拳动手,而被揪住衣领的人仍然挂着一丝温和的笑,没有做出防御或动手的姿态,举起双手做投降的姿势。 小孩子们想冲过去打抱不平,铃木园子和毛利兰也准备“劝架”。 一道响亮又突兀的声音像流星般划过天际,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走在大街上的人们纷纷抬头,观景台上的游人也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玻璃碎出蛛丝般的裂纹。在他眨眼的瞬间,子弹打穿他的左手,仍然继续前进,直至击中男人近在咫尺的脑袋。 男人就那么睁着眼,错愕地倒在地上,脸上的怒意尚未完全消失,鲜血从创口中涌出,红色占领了这一处地板。 赤司征十郎猛地抬起头,还没转身便听到岚的声音。 “小心征十郎!有狙击手!” 青年的声音消逝在空气中,另一个小孩高声提醒其他人趴下躲避狙击,整座展厅才像是忽然流动起来的岩浆。 尖叫,埋怨,惊吓,各种各样的声音混在一起,有人忙于奔逃,有人急于追凶。 “今井先生!” “啊——我没事的。” 说自己没事的人,是真的觉得自己没事。 今井元岚半蹲在尸体旁,挡住别人的视线,对两位小姐比了个大拇指,表示自己无事,“但这个人没救了。” 一击毙命,东京的狙击手很不错,动手干净利落,也许会和他那位擅长狙击的同事有共同语言。 他换了没出血的右手比大拇指。 狙击手的行动已经结束了。 小侦探反应极快地冲出去了,他匆匆一瞥望见的闪光点应该不是幻觉。 “我的手没事。希望狙击手只是冲死者来的,征十郎。答应我,你一定不要成为会被当成……谢谢你,先生。” 伤口不再出血,他用这位阿笠博士递来的无菌纸巾清洁一遍。 “——不要成为会被当成复仇对象的人。虽然好人也可能会被无缘由杀害呢。” “你的伤口……居然已经不出血了吗?”灰原哀盯着今井元岚的手。不会错的,是穿透伤,洞穿位置的血肉糊成一片,但在擦掉血迹之后,伤口没有血流不止的迹象。 这可是子弹的穿透伤,短短几分钟就能止血?还是在没有经过专业医护人员的处理之下。 “我从小就这样。体质问题,血流得慢。对吧,征十郎。”把用过的纸巾放在手心,在小姑娘面前故作无意地遮了遮丑陋的伤口,今井元岚拉着好友为他作证。 “嗯。先去医院。” “这种伤,不需要的。让来接尸体走的医生替我包扎一下就好。更何况,”今井元岚示意电梯口,“一时半会我们是走不了。” 没有挤电梯的人就剩他们几个了。 不如离尸体稍微离远一点,先报警,抓紧时间现场侦查。“看来,修观光塔的时候,必须保证周围不能存在潜在的狙击点呢。” 如果岚能说服今井央先生,等他对修观光塔有了兴趣,到时候再准备建造也不迟。 “其实我还没打算修。狙击点……”他站起身,对着玻璃破洞伸直手臂,做了个“打枪”的手势,反向瞄准,指了指另一栋较观景台低矮的楼房。 “也许是那里。我不确定,我不太会用枪。” 第66章 1. “虽然是亲历者, 但是,”毛利小五郎看向那个朝他浅笑着挥手的青年,“为什么这两个人也要旁听?” 他觉得很眼熟, 一定在什么案子里见过他们。 闻言, 另一双红眸也转向他。 “呃……” 被两个人一齐注视着, 他的底气忽然消失了很多。 “别着急,毛利老弟。” 目暮警部给提前到场的毛利小五郎解释了原因,包括今井元岚拿出的个人证件。 为了让名侦探放心,今井元岚大方将自己的证件交给名侦探过目。 手里拿着证件, 名侦探看一眼青年,再看一眼证件。 毛利兰和铃木园子也看到了证件内容,言简意赅,但唯独证件外壳印着她们没见过的组织标志。江户川柯南仗着自己身量小, 也挤过去探头看。 执行部所属, 综合指挥室……特别强袭组?这个名字, 听起来有些不妙。 “有这个证件的话, 我能做的事就多了很多呢。” 今井元岚不介意别人向他缠着绷带的左手投来的视线。绷带雪白, 他禁不住想起一些好笑的人和事, “属于哪个机构不重要, 但证件是真的。以及,因为死者是在和我的冲突中丧命的, 我被调查合法合规,我没有异议。但我理所当然的没有嫌疑。” 警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奇怪的证件编号居然能通过查验。 “呐, 今井先生,‘特别强袭组’是什么意思?” 啊,那个啊。 今井元岚给好奇心太重的小侦探解释,“就是字面意思哦。” 喂……如果是字面意思的话, 这个人也太危险了。 变小的高中生侦探在多日后会发现,自己的想法其实百分百正确。 “你怎么会跑去连名字都不能说的保密部门。你和你朋友,不都是……”毛利小五郎把证件合上,准确无误地抛给今井元岚,物归原主。 不都是超级有钱人吗? 赤司征十郎按住岚的右手,示意友人别在其他警察到会前一直找人闲聊。 他知道岚认为那位侦探先生有意思,但在这些事上争论也没有意义,“幸会,毛利侦探,我是赤司征十郎。前年,我和岚曾在发生于京都的御之城一案中见过你。” 第一面,毛利侦探还清醒着,但后来,毛利侦探就一直是睡着的状态了。 毛利小五郎在开侦探事务所之前是在职刑警,辞职之后才开始当侦探。 “啊!诶……” 毛利小五郎拦不住忽然上头的骄傲自大,他用大笑来掩盖自己其实已经忘记了那件事的真相。 “我和其他人一样,在等移动设备被警方检查完毕。并不会干扰警方办案。” 还有最主要的原因。岚今天受伤了,即使只是意外,他们需要找到狙击手,为岚受伤的事补上前因后果。“反正最近没急事,好不容易有放松的时候,不如和我去看看案情。”岚如此对他说道。 意外,总是那么猝不及防。 “即使是我这样的人也是能做其他事的,毛利侦探,”今井元岚对着可以当他长辈的毛利先生像机器招财猫一样挥了挥左手,“人有很多种可能。为了这份可能性,我可是很努力哦。” ……确实如此。看那个证件看花眼的铃木园子忽然想到,“我好像记得……今井先生的姐姐,也没有选择进入公司吧。” “嗯,姐姐现在是议员。” “议……议员?” —————— 今井元岚默不作声地看着fbi女探员贴在黑板上的三张照片。 旁听完目前挖掘出的线索,包括三个符合犯人狙击条件的潜在受害人和大部分情报,他举手示意,“抱歉,我可以问些问题吗?” 得到允许之后,他问,“嫌疑犯脑部受伤,是否留下过后遗症?如果有的话,是哪种类型?” 以及,是否能追踪到犯人所驾驶汽车的案前行动轨迹? “什么嘛,这家伙,说得头头是道,像真的干过侦探一样……” 江户川柯南操着一口孩童的稚嫩嗓音回答毛利大叔稍感不满的嘀咕,“今井先生确实在侦探社工作过呢。” 进一步的调查亟待展开,但今天的会议就到此结束了。他还有些奇怪的想法,可惜,也只是局限于一种想法。 他今天不仅是征十郎的“保镖”,还兼任了“司机”。 和毛利侦探一行人一齐出了门,在这段步行的路程里,不免要有些交流。 “今井先生,你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是秘密哦,柯南君。但也像侦探一样,是个帮助别人的工作呢。” 少年,你好奇心未免也太重了吧。 征十郎的跑车就那么被他停在一边。这有些暴殄天物,但毕竟在这里不会有专门留给跑车的停车场。 江户川柯南对车型有些“心得”,认出那是一款什么样的高性能跑车太过容易。但同样都是财阀继承人,园子就没选择那么高调的车呢……原来这两个人的行事作风还是很高调的。 第88章 今井元岚在当赤司征十郎的“保镖兼司机”,单纯以为他们属于雇佣关系真的很肤浅。 “如果有愿意分享的情报,请务必告诉我。” 一张黑色名片被递到江户川柯南面前,青年对他礼貌笑笑,“联系你,就相当于也联系了毛利侦探吧。” “啊?嗯……那,今井先生,你要用什么方法查这个案子?” “成年人有成年人的方式。”青年跟上友人的脚步,回头说,“放心,是合法手段。” —————— 今井元岚不想——好吧,其实是不方便回家。如果不巧撞见周末呆在家看电影的爱花姐,不止征十郎的信用值会一降再降,他在伤好前都不能出门。 这个时间大概是两天。 他在送征十郎回家的路上,当然是回征十郎的私宅。 征十郎现在不常回本家,他是知道的,但必要时候还是会回去,比如新年的时候,毕竟征十郎无法摆脱他的身份。无论原因是什么,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他是“赤司征十郎”的朋友,而不是赤司这个姓氏的“盟友”。 “那我……”他要想想今天去什么地方。难不成他要连夜追查狙击手的下落?警察都没他这么敬业。 他的手机响了。 “啊……帮我拿一下。” 赤司征十郎原本拒绝今井元岚回程开车,但手受伤的人抢先坐到了驾驶位,并且幼稚地不下来。缠着绷带的手对开车没影响,但摆弄手机会有些碍事。 手机屏幕上显示名字是“瞳”,是岚工作中认识的人吧。赤司征十郎及时地按下接听键。如果是岚的工作内容,比这更奇怪的事他也是见过的。 青川院瞳,青川院…… 岚其实很擅长和年纪比较小的孩子相处吧。那位名叫“时透无一郎”的少年,有段时间没有出现在岚身边了。 “时透?我把送他到了他的朋友身边。他和熟悉的人呆在一起会比较自在。” 今井元岚又问,“明天,要和我一起去狙击手呆过的屋顶看看吗?” 去案发现场?警察会把他们提前拦下来的。 “没有临时会议,也没有需要你出席的杂事。一起吧,我会保证你的安全。刚刚,你也听到了吧。” 瞳打电话来,因为她看到了电视上关于那起狙击事件的报道。想到瞳方才的发言,他忍不住笑道,“被她看到被医生包扎伤口的我了。” 再怎么高调的跑车,当司机眼里只看得到它的高性能时,任何附加价值都会黯然失色。天色已晚,学生们的假期和成年人的生活并不相通,再昂贵的车在拥挤的下班路上都被路况一视同仁。 好在柯尼塞格零百加速一骑绝尘。 “我打算待会儿搭电车去横滨。” 有了前几次的教训,横滨的住所也开始被定时打扫,不至于只能让他像之前那样睡在便利店二楼的沙发上。 但他为什么在东京没有别的房产……这个问题的答案,和他为什么二十四岁之前自己名下没车一样。 赤司征十郎沉默了。 “……我的住处有成年人能睡的客房。” 2. 青年肩膀上停着一只红羽小鸟,穿着和服的女孩腰间别着一振短刀。两手空空的赤司征十郎看着两个光明正大窃窃私语的人,他站在天台入口铁门旁,没有继续向天台栏杆边走去。 “狙击手就是在这里,放置了一枚子弹壳以及“四点”朝上的透明骰子。” 楼高五十层,距离bell tree上被害者所处位置的直线距离约等于狙击枪的极限距离。 技术真不错。 这座建筑属于私人所有,监控未能遍布所有角落。如果科技手段进行不下去,就可以考虑不科学手段了。 不过,他也没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这种事上。 “能看出什么吗?” 青川院瞳蹲下,隔着两米远,端详着青年虚指的位置。 “暂时不能。”青川院瞳摇了摇头。 “谈到‘骰子’和‘数字’。” 今井元岚闭上一只眼,仰望bell tree塔,把高大的观光塔“捏在”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中间,比了比高度。 “用以前在侦探社见过的案例来看,除了证明嫌疑人的个人偏好,骰子也可以用来当‘摇骰子杀人’的道具。比如,杀人犯给受害者a的编号是五的话,摇到五,就去干掉受害者a,这种。关于骰子上数字指代的含义……征十郎,你有什么想法。” “排序,优先级,但也可能只是一个随机数字指代意。” 今井元岚看向瞳,“你的想法呢?” 被这么问了,少女下意识张了张嘴。她第一次接触这种事,狙击手也好,骰子也好…… “我觉得是‘大小’。仇恨的大小。” 只是思维的发散的话,这些其实都有可能。 “警方没有百分百确认嫌犯,也没有回复我的问题,难道搞丢了我给他们的名片?” 今井元岚平视着周围的建筑。 “我原本想过,案件中唯一和数字有关的线索,是那个勋章和骰子本身。” 赤司征十郎也记得,但,“那是‘五角星’的形状。而第一个骰子的数字是‘四’,骰子本身最大的数字是‘六’。” “不是表示唯一的‘一’,不是表示全部的‘六’,也不是代表‘五角星’的‘五’。如果真的和警察说的那样,未来还会有三个伤害过嫌疑人的人惨遭毒手,下一个骰子会不会是‘三’?凶手真的只会杀四个人吗?” 该如何拦截一场可能发生的连环杀人案件? 附近也完全没有妖怪出没过的样子。即使东京和横滨完全不适合妖怪生存,但与人类契约过的妖怪不在此列。 不仅没有妖怪,也没有“鬼”和“幽灵”什么的,想向这些存在打听也做不到。 第一天的现场调查并没有带来新的情报。 警方也没能做到阻止暗杀蔓延。 他决定和征十郎同第二起暗杀事件的见证者之一见一面。当然,还有作为“学生”的瞳一起。 开车路过bell tree,观光塔封锁着,禁止任何无关人士进入塔内。 “刚开业的第一天就遇到这种事,铃木财团会损失多少。”今井元岚的位置看不见观光台,但想必碎掉的那一块玻璃已经补好了。 “即使开业,也是试营业。比起担心亏损,首先应该考虑bell tree和铃木财团的声誉问题。”赤司征十郎歪着头,勉强能看到观光台的位置。 暗杀事件后续没有得到妥善处理——又有了新的受害者,会导致舆论发酵。这对铃木财团和东京警方都不利。 “岚先生,”在后座上系着安全带乖乖坐好的小姑娘从观赏高塔中回神,“你知道‘数字连线游戏’吗?” 一种给小孩子玩的益智游戏。将纸上的数字,从1到10或者100总之是任何比1大的数字,按顺序连起来的游戏。 “征十郎,你打开地图。” 今井元岚口头报了一下第二次暗杀发生的位置。 赤司征十郎在手机地图软件上将两处地点连起来。 “只是一根横线,在bell tree下方。” 就算剩下的两个人都死了,再多出来两个地点也只能连成四边形,甚至有可能是不规则的四边形。和五角星还有骰子的数字六没相关性。如果将会和五角星有关,就不只会死四个人。比如凶手在第五个地点自杀什么的。 他们将车停在毛利侦探事务所楼下。 下车后,今井元岚不由得惊叹一声,“楼下居然有咖啡厅。” 和他在横滨的桌游屋的构造很类似,只不过,他那处屋子的一楼是市濑女士管理的便利店。 一抬头,他和二楼刚好推开窗户的江户川柯南四目相对。 第67章 1. 情报的流转, 永远有用。 毛利兰听完了来访者的看法。 “完全不一样的思考角度呢。” 江户川柯南思考着。 今井元岚是从数字的意义着手的,这是最快的途径,但也是最容易被误导的方向。 “数字由四变成三, 的确像倒数, 但也不能排除是一种排序, 因为只是‘ 从四变三’。”虽然在犯罪案例里,已经非常有倒数的感觉,但如果是倒数,又是如何为目标定下顺序的。 今井元岚又道, “我曾经问过嫌疑人当时头部重伤后,是否留下后遗症。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还没有得到。” “fbi调查举证需要时间,”毛利小五郎还是一副不太满意的语气, “你得有点耐心。” 青川院瞳安静地坐在毛利兰身边, 在毛利兰为她端上茶时, 礼貌地道谢。 “这个案件不仅仅是‘复仇’的问题。警方没有阻拦第二场暗杀, 那么, 接下来还会有第三场, 甚至于第四场, 第五场。警方必须意识到电视台对这件连环杀人案的一系列报道,以及社会舆论对民众所带来的影响。请务必不要让被狙杀的恐惧传递到普通居民之中。” 第89章 这家伙……一股发号施令的语气。愤然归愤然, 毛利小五郎也明白赤司征十郎的话并无故意夸大的嫌疑,他们都明白其背后的暗流涌动。 “还有, 一位聪明的小姑娘提出了另一个想法。”今井元岚将瞳的话原意转述,“类似数字连线游戏,但因为目前只有两个数字,连起来的是一条最普通不过的直线。” 如果不需要连接其他的点, 那就更好了。 —————— 然而,总是来不及。 事件正在以最糟糕的事态发展,第三场暗杀的死者,竟是原本的嫌疑人。 这次被留下的骰子数字是二。 继续从数字出发的话,三个位置在地图上连起来是个角。看起来像某个图案残缺的部分。难道只有让暗杀事件继续发生这一种结局? 今井元岚盯着电视屏幕,和姐姐一边吃饭后甜点,一边聊这个案子。 为了不暴露自己受伤的事,岚两天没回家。今井爱花着急也没用,能干出这种事的弟弟现在装乖在家吃饭,一定是想做什么。 “你又参与了这个案子吧。” “征十郎和我一起的。” “你又拿征十郎君当借口了。” “我们最近都比较闲。” 但再闲也不能参与到这种被报道为“无差别杀人”的案件中。 “我去外面打个电话。”他转身出了门,没忘往嘴里塞一块点心。 —————— “柯南君,是我,今井。” 今井元岚站在庭院连廊上,“我看到了新的报道。算上杭特,已死的两人,以及还没死的两人,目标一共是五人,和我最初以为的‘五’更接近了。” “啊……是这样。” “还有,你有看到人们的反应吗?” “嗯。”江户川柯南神情凝重。 赤司征十郎事前的提醒的确没错,网络上充斥着各种说法,危言耸听,普通民众们陷入恐慌。 “毕竟干那行的多少见识过舆论的力量。虽然有用研究所的网络技术帮忙加以抑制,但越来越多的普通人认定这是随机杀人。” 这种走向可不太妙。 四,三,二…… “柯南君,我有个问题,如果犯人要杀五个人,那为什么会从四开始数?” “除非犯人本就只会杀四个人,是我们误判。或者,之后一定会用骰子表示‘五’。这样的话,犯人用骰子表示数字就不是用来倒数,而是表示点位。” 但是什么的点位,又为什么要表示点位。 江户川柯南盯着手里的平面图,光从图上看不出来,因为目前只有三个点。 “还没死掉的——我是说,还没被狙杀的两个疑似目标,在外地,对吧。” “嗯。他们的位置有县警严加防护。” “方便把杭特死亡现场的情报分享给我吗?或者我明天去毛利侦探事务所当面找你。” —————— 那日,离开侦探事务所之后,瞳避开征十郎,低声对他说,江户川柯南很奇怪。 江户川柯南姑且只是一个比同龄人成熟一点的小孩,会有什么问题? 他本以为只是柯南君时常不符合小孩的镇静与聪明让瞳如此下了定论。 瞳却说,江户川柯南身体里的灵魂,并不是小孩。 ……啊? 直到将瞳送回青川院家,他还在思考瞳的话。 外表是小孩,但灵魂不是小孩的年龄? 他掏出手机,抓紧时间给江原所长打了个电话过去。江原所长是个幸免于中年发福和脱发等无数灾难的幸运大叔。 “江原先生,是我。研究所里有没有能把大人的灵魂放到小孩身体里的技术?” 当了半辈子唯物主义者的生物学博士江原峡愣了半晌,一边揣摩这位二少爷的心思,一边进退有度地回答,“所里已经启动了异能力方向的研究项目,但因为研究员少,所以,这种技术,现在还没有出现。” 今井元岚了然。 2. 他有太久没感受到这种无力感了。 啧了一声,他在前面的路口掉头,直冲医院。第三个死者的事还没解决,就出现了第四个死者。不听警察和侦探建议的人总是死得快,他没有办法对受害者产生同情和可怜。 “瞳,”他从车内后视镜里与后座的小客人对视,“待会儿再确认一遍吧。” “嗯。” 羽毛火红的小鸟停在副驾驶座上,不吵不闹地听着。 “刚刚出现了第四个死者,江户川柯南和他的朋友为了阻止杀手狙击成功,他的朋友受到了枪伤。他和警察们现在在医院。” 少女点了点头。 “昨天,征十郎告诉我,他让自己的人在京都和最后一个目标接触。他打算以最简单的方式阻止目标来东京。” “最简单的方式……是金钱?”少女稍感震惊。 从小生活在不需要考虑世俗事务的环境中,青川院的年轻家主并不懂“金钱的力量”。岚先生带她离开本家,带她见到很多不同的人,她学会的第一件事是用硬币购买自动售货机里的可乐,岚先生让她买的,“可乐”喝起来和任何一种茶叶都不同。 但她从未想过岚先生会带着她一起调查案件,还是被电视新闻报道过的案子。这也是作为一个合格的“家主”应该做的事? “对哦,很简单吧。” 但这份钱出得有些太随意了。 如果目标愿意在京都呆着,直到警方逮捕犯人的那一刻,那么他能得到至少四十万美元的报酬。如果这段时间超过四天,每多活一天,额外增加十万美元,态度好又愿意配合的话,只多不少。这点钱摆在赤司财团面前,像大海中的一滴水一样没有存在感。钱会在警方逮捕犯人的那一天24点前打到目标提供的银行卡上,以美元的形式。 “只要疑似目标离开京都一步,所有契约都会作废。”说完,今井元岚自己也乐了,“也不知道征十郎能不能省下这点钱。” 疑似目标经营着一家公司。哪怕这点钱对那个外国人没有吸引力,也可以因此搭上一辆日本国内的超级顺风车。 “赤司征十郎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很久以前,岚先生也有过让那位先生帮忙的想法。难道是个习惯用金钱解决问题的人? “是和我一样的社畜。” “……真的?” “真的。” “岚先生,你都不敢看我的眼睛了。” 啊——哈哈哈。 “赤司财团……听说过吗。” 少女摇头,鬓边没有扎起来的黑发从脸颊边滑落。她不了解非阴阳师世界里的家族。 “征十郎又忙起来了,所以他不会再关心这件事。昨天是他这段假期里最后的空闲。作为他的朋友,我是他最灵活好用的安保手段——我们到了。” 医院的高楼已经伫立在眼前。 —————— 技术人员连夜为今井二少爷赶制了bell tree塔以及附近建筑的3d地形图。把手机丢给江户川柯南,让他自行传输,今井元岚和瞳一起坐在医院一楼大厅的长椅上。 “你以后应该不会在时之政府里工作吧。”阴阳师家族的家主怎么可能去政府机构工作,不然,就和他一介灵力者读哲学专业一样好笑了。 “嗯。” 继续思考数字的意义已经“没有意义”了。像他一样在乎仪式感的人才会用五个数字代指五角星的五个点,但显然图上目前的四个点只能连出扭曲的图形,再加一个也是如此,扭曲的五角星。 他将“有人花小钱让最后的目标安分呆在京都”的事悄悄告诉了江户川柯南,收获了一张有些绷不住的表情。 “为了避免带来额外的麻烦,他们的行动若是被发现,他们统一的口径是‘今井元岚要求他们这么做’。”今井元岚朝小侦探眨眨眼,“毕竟,我和案件算有一点关系。” 这些人还真是视金钱如无物。得到同意后,江户川柯南将手机里的3d地形图传给了阿笠博士。 “啊,”今井元岚想起那位好心帮他止血的中年男性,“说起来,柯南君。” “什么?” “你的年龄是?” 他的年龄? 江户川柯南看向出声询问他的少女。 因为不属于案件相关人员,所以今井刚刚带着这位少女在医院一楼大厅里等他。是今井的关系者?上次在事务所里见面,今井只介绍她是一起的朋友。黑发,只是眼睛的颜色和今井有所不同,有可能是亲属。 “我还在读小学呢——”他摸着头发,尬笑着回答。 ……变成这样,他只能读这个年纪的小孩该读的学校,这是为了不暴露身份才做出的权宜之计。 少女点了点头。 江户川柯南便以为少女在表示“好的”。 坐在少女旁边的今井脸上又挂上一抹温和的笑,问他,“那位‘阿笠博士’,有就职于哪个研究所吗?” 第90章 “没有。” “他一定帮了你很多吧。他有没有来今井财团名下研究所工作的意愿?” 阿笠博士的确帮他发明出很多便于查案的小东西,但是,阿笠博士应该不愿意加入研究所这种地方,他更喜欢自由搞发明。 “这样啊,太可惜了。” 今井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江户川柯南没细想下去,他还在借助地图程序观察案发现场。 “我们先离开了。有新消息再联系。” 第68章 1. 今井元岚很少翻白眼。 因为他没遇到过居然需要用翻白眼来表示无语的事。另一个原因当然就是, 他觉得那个表情不雅,容易被别人截下来当表情包。 征十郎把最后一个目标从“监视”下消失的消息传给他,他实在忍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 好好活着不好吗? “柯南君, 是我。最后的目标从京都失踪了。” 除了这个案子, 他也有其他事要做, 不可能真的一整天所有时间都耗在找犯人上。 “但我朋友省了五十万美元。” 只是,他没想到,上午和柯南君互通有无,等到晚上, 柯南就主动联系了他,声音听起来异常急切,传来一条不太好的消息。 “今井先生,你现在能赶到bell tree吗?” 去那里? 他走到窗边, 看了一眼刚降落在停机坪的直升飞机, “可以。” 他今天运气不错。 —————— 人质被劫持, 观光塔被爆炸影响而停电。 太糟糕了。他其实也不期待今井元岚能在短短五分钟之内来到bell tree塔附近…… 那是什么? 他调整眼镜, 竟看到从远处飞来一架直升飞机, 目标正是bell tree塔。 直升飞机亮出探照灯, 功率远超一般灯光的飞机用探照灯将观景台照得如同白昼。 —————— “敌人手里有枪, 离开时请小心些。” 今井元岚打开飞机舱门,没有回头。高空的风传来单薄外衣无法抵抗的冷意, 但这是他能以最快速度赶到这座塔的唯一方式。 “放心,元岚少爷!我很久以前——就想在枪林弹雨中开一回飞机了!” ……还真是酣畅淋漓的想象。 “秀也哥要是问起来, 别说对方手里有枪。”他最后嘱托道。 完全见识过今井家兄弟两个人相处方式的飞行员比出一个大拇指,“明白!” —————— 今井元岚是如何打破观景台的玻璃,又是如何从直升机中跳到观景台层的,借着眼镜, 江户川柯南看得很清楚,所以他也看到今井手里拿着一柄薙刀。 绝对没错,那是一柄刀刃细长的薙刀。 充当探照灯的直升飞机绕着观景台飞,迟迟未离去,像是在等待什么。灯光无比刺眼,头戴夜视镜的犯人不甘怒吼着松开手,不幸被抓住当人质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跑向自己的伙伴。 犯人的双眼疼痛难忍。忍着剧痛,慌张地将枪口对准提着薙刀站在他面前的青年,大声质问,似乎这样就能让他多几分底气。 “你是什么人!” 青年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好像他们是在图书馆偶遇的朋友,而不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青年给出一个手势,直升飞机才“恋恋不舍”地换个方向飞走。 “在杀死第一个人的时候,你打穿了我的手。你已经不记得了吗。” 一个胡言乱语的日本男人……在黑暗里,这个男人绝对—— 怎么回事? 一份暖烘烘的热度扑到他脸上。他再怎么眨眼和调整夜视仪,都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想不通夜视仪的忽然失效,但犯人知道自己没时间犹豫。他扣下扳机,子弹连发,枪口的火光在重归黑暗的观景台格外显眼。 身处黑暗,在探照灯光彻底消失前,今井元岚“点燃”了犯人的夜视镜。两位小姐和小孩子们已经在探照灯的帮助下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没有离开的只剩下那两位fbi的探员…… 趁着火焰阻碍犯人视线,他绕到柱子背后。枪声是对脚步最好的掩护,接近犯人轻而易举。 为了保险,他出门前可是把武器也带上了。 但事实可能……并不需要如此大动干戈。东京的犯人,还是比横滨的淳朴民风要好得多。 他今天有些准备过头了。下次吸取教训吧。 向后退了两步,他留出可以让fbi探员开枪的安全距离。 被他偷袭的犯人一把拽掉夜视镜,终于察觉到他的正确方位。 即使胳膊因为疼痛抖得宛若筛糠,仍然咬牙对准他。但在他再次挥刀前,就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发子弹击穿。 直到晕过去,犯人都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输掉这场对峙。 —————— 江户川柯南全神贯注地盯着观景台。从对峙开始,不过六七秒,事态就彻底被控制了。 今井仅仅是绕到犯人身后,想要对准天花板开枪的犯人就肉眼可见得变得心情焦躁。 还有那一枪。 就这样……结束了? —————— 今井元岚将失去抵抗能力的犯人交给了fbi的探员。 他不想多谈自己,恰好他的武器吸引了别人的注意,特别是小孩子们。 他明确拒绝了小孩子们想要摸一摸薙刀的请求,“抱歉,这个请求我可能没办法答应。你们感兴趣的话,下次,我带你们去专门收藏刀剑的博物馆。” “难道武器上有诅咒?” “啊……哈哈,也可以这么想。” “那是一种什么诅咒?” “是‘碰到武器就会一直打喷嚏’的诅咒吗?” “不可能那么奇怪啦元太君!” 小孩子们的想象力真是丰富。心里也记不住事,方才被劫持的小姑娘也已经不再害怕了。 “今井先生,刚刚……谢谢你。但是,你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啊,这个……” 今井元岚在实话实说和敷衍过去之间选择了蒙太奇式谎言,“我有个侦探朋友推出了犯人也许会藏匿在观光塔里的结论,所以他叫我来帮忙。” 手机又响了。 他不接电话的举动在毛利兰小姐眼里实在是很奇怪。 他摁掉秀也哥的电话,对神情茫然不解的毛利兰小姐露出一贯的平和笑容,“要帮铃木小姐叫救护车吗,还是说,铃木小姐并无大碍?”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最后击中犯人的那一枪并不是fbi探员开的枪,而是来自塔外。 会是什么人呢。 2. 又过了几天,他找了个空闲,去了一趟毛利侦探事务所。 是以探望柯南为理由去拜访的,他听说柯南为了救最后一个目标伤到了小腿。但获得意外之喜。江户川柯南今天去了阿笠博士的家中。 可以一次性达到两个目标了。 毛利兰小姐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虽然毛利侦探本人对他有所诟病。他轻而易举地得到那位阿笠博士的地址——当然是得到过那位博士的同意之后。 一幢带着宽敞院落的独栋别墅,周围的建筑有些密集,但都不超过三层楼房的高度,他的车可以直接开进院子里。 不仅仅是柯南,那些小孩子们也都在。一群正在活泼开朗年纪的小学生,热情地把做好的bell tree塔模型展示给他看。 “大家都很厉害呢。”论年纪,比织田家里的小孩们更小。 然后,他用完美的“大变活鸟”魔术,让晴把小孩子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室外。 曾经询问过他枪击伤势的小女孩只是静静地看着,并不去凑热闹。在三个小孩子追着晴冲出房门后,以写暑假作业为由上了楼。是看出他有什么话想单独对阿笠博士和柯南君说吗。 “柯南君,我先就事论事吧。” 面对被瞳确认了并非真正小学生的江户川柯南,他拿出了对待同龄人的态度。 他暂时没办法确认“江户川柯南”的真实年龄。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阿笠博士和江户川柯南脸色皆是一变。 “今井先生,你的问题好奇怪,我就是我吧?” 非常好的懂装不懂。 今井元岚一边观察着阿笠博士的表情,借机岔开话题,“我还以为,你会说,你是个侦探。” 江户川柯南在心里勉强松了口气。 今井元岚拿出了自己的名片,补上问候语,“阿笠博士,我是今井元岚,现在是今井综合研究所的负责人。最近一年内,研究所重点是在搞军用设备研发。阿笠博士,是否有意愿来研究所工作呢?” 今井综合研究所建所已经有些年头了,不是新成立的空壳研究所。 “待遇问题不用担心。有比我更具有金融实力的财团为这个项目兜底,只不过入职前需要签保密协议。” 第91章 阿笠博士紧张又委婉地拒绝了,说他更想搞自由研发。 不过他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并不是抱着一击即中的目的而来的,“我明白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合作。” 那么,接下来就是江户川柯南的问题了。 瞳的原话是,灵魂的年纪和□□的年龄不匹配。 他将名片放到桌上,对小少年笑道,“有时候我觉得,柯南君,你比其他小孩子成熟不少,完全就像一个真正的侦探。” 确实是这样。 那天的枪击事件发生后,柯南第一个追了出去,而他需要留在征十郎身边,保证那不是冲着征十郎来的狙杀或者无差别射杀,很难及时跟上去。 外表是小孩子,内在却不是,但也绝对不会是被妖怪夺舍操控这么简单。 少年腼腆地笑了笑,说他有认识一些警察和侦探,耳濡目染就学到了很多探案方法。 “这样啊。” 他送出几句场面话,决定先离开。 离开前,他无比怀念地说,“柯南君,你让我想起以前见过的一个人,和你给我的感觉很像。但我和那个人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其实,也蛮想念他的。” —————— “今井先生,那个和我很像的人,是个怎么样的人?” “记得安全带。”锁好车门,看着少年听话地系好安全带,他一脚油门拐上大路,然后笑呵呵地说,“没有哦。” 少年镜片后的眼睛蓦地睁大。 没有……? “我的演技怎么样。怀念一个人,不就应该那样么。” 对他口中“很久没见的人”感兴趣而追出阿笠博士家的少年坐在副驾驶位,神色剧变。 如果江户川柯南知道他的朋友们曾经都是怎么“考验”他的,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明觉得他是个不择手段的大骗子但碍于教养完全说不出口,而是会觉得他受到了荼毒。 “别跳车,柯南君。你腿脚不利索,不要伤上加伤——哦,也不要用手表里的麻醉针对准我。我在开车,如果车毁人亡,等验尸的法医检测到我的身体里有一根麻醉针,你是跑不了的。” 十多分钟前,他对江户川柯南说过的话,被江户川柯南重新还给了他。 他究竟是什么人? “以普通人的眼光来看,我是今井元岚,一个出生于今井财团的幸运儿而已。” 想到今井元岚曾经被牵扯进的事件中有黑衣组织的手笔,江户川柯南必须尽快确认这个人的威胁性。 “你是他们的人?” 江户川柯南坚决的态度,像随时准备夺取方向盘。 他们?是什么人?怎么还出现了他不知道的阵营呢。 他没有纠缠于自己不知道的第三方,“你是不是该学学怎么不被诈出情报了。稍微收一收好奇心会比较好吧。我是政府方,那个证件,你不是见过了?那不是能伪造的东西。” 不是普遍意义上的“政府”,但也是政府方。 暂时不再将他视作敌人的小少年重新坐好,语气冷静地问他想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来确定你是‘人类’,而不是其他的被掉了包的灵魂。 后者目的不明,可能会给正常的时代带来危险。如果你是人类,那么我就不会是你的敌人。” “为什么会找上我?” 这一点,今井元岚也可以解释,“我通过可靠渠道意外得到一条情报。情报指向了你,你的灵魂和身体的年龄有差距。这种错位在正常人类身上是不可能出现的。” ……这是什么不科学情报。 他的灵魂的年龄和身体的年龄有差距?虽然事实上……但是拥有什么技术才能发现这种区别。 “我开车的时候,你可以给我解释导致你的灵魂和身体在年龄上不匹配的原因。车里不会有任何窃听设备。如果你不知道原因,或者不可以说原因,至少得向我证明你是对周围人和时代无害的‘人类’。否则,就不能放任你自由生活在人类社会。” 对着他,青年依然是那副温和眉眼,误上贼船的江户川柯南却感到一股莫大的压力。 “一旦我判断你有危害别人以及社会的可能性,在送你回到毛利侦探事务所的这段路途上,聪明如你,一定能推理出来我会怎么做吧。” 第69章 0. 与暴露之后的危险相比, 其他事都不足为惧—— “我说……我又不是反派。”今井元岚打了一把方向盘,“我说过我在为政府工作,今天只是在确认你对这个时代和人类无害。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两者不匹配的人。” 他也不是习惯使用暴力手段的审讯者——擅长审讯的人是最不会以暴力开始一天工作的人。 江户川柯南无言。这个人的出发点很奇怪。对“时代”和“人类”?听起来, 这个人像在做拯救世界的事。 今井元岚着实没想到江户川柯南本人真的是个高中生。他犹豫了一下, “原来你真的还是小孩。”和他的年纪相比, 江户川柯南的真实年纪还小呢。 让他在今井元岚面前承认自己是“小孩”,江户川柯南——工藤新一并不怎么愿意。 “你说你承受着恐怖组织的威胁,没考虑过去获得政府的庇护吗。” “政府的庇护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的吧。”变小的名侦探摸了一下袖口。 “但你也不能躲藏半生。虽然以你现在的年纪,可以熬死恐怖组织对你的事知情的所有人。” 这家伙说话真不客气。 “两年前, 我也和一个国外的组织有点矛盾,后来,‘另一个我’拜托朋友帮我处理他们的余烬。” 说到自己真实经历过的事,他的语气里有了些真切的怀念。 话锋一转, 直指对方。 “如果有主动出击的机会和可能, 尽力抓住吧。从上车开始, 你就悄悄和别人在通讯了, 是阿笠博士吗, 还是其他人。一定还有其他人对你的事知情——阿笠博士是其中一个吧。” 即使江户川柯南是难得一见的珍贵案例, 他办完正事之后, 在口头上逗几句也不妨事。就当他今天变成了吝啬不讲理的大人,要求江户川柯南付陪聊费好了。 “对你的事, 我有自己的判断。我又不会生吃了你,你的道具应该不是一次性的吧。” 把江户川柯南完整无缺地送到毛利侦探事务所门口, 今井元岚趴在方向盘上,从车窗看出去,“至于你想知道的,我的事, 我只能说我在为政府工作,这一点千真万确。所以,别花心思推理了。” 推理不出来的。真被江户川柯南推理出他的工作部门,他一定会怀疑情报部的工作能力。 亲眼确认江户川柯南开门进屋,保证关系人安然无恙地回到“家里”,他的行动才算结束。 江户川柯南的话有隐瞒的部分。但已经和他的目的无关了。 从楼下的咖啡店里走出一个金发青年。应该是咖啡店的服务生,个子蛮高,肤色微深,在人群中是很有辨识度的长相,提着一袋垃圾出门,像是无意间扫了一眼他的车牌。 奇特的人。 是注意到了他送江户川柯南回来? 准备离开时,他才注意到手机里多了一条陌生电话发来的短信。 【今井,我回东京了。】 他沉思一下,决定今天的晚饭吃寿司。 1. 每次路过风纪财团总部的大楼,他都心有余悸,生怕被云雀发现自己路过,然后飞来横拐。但转念一想,如果云雀现在在东京,根本需要他路过。 他的目的地并不是那座镌刻了他几次惨败记忆的大楼,而是附近的一家寿司店。 时开时不开,门面不算大,乍一眼看过去只是一家普通的寿司店。 山本叔叔的寿司店以前并不开在这里,只是出于安全考虑,才会开在风纪财团附近的街巷里。 在沢田的描述里,未来的他偶遇了被战火波及的山本叔叔。原因居然是那个“他”听说有一家寿司店售卖可能符合他口味的寿司,兴趣满满地去寻找店铺。 “这有点像我平常说的笑话。”他平常的笑话在别人耳朵里就是这般离奇。 傍晚的云彩很漂亮,缥缈又绚丽,像应该出现在秀场模特身上的轻纱。 他看到了站在路口的青年,黑发棕眸,黑色西装上衣没有系扣,露出里面的浅青色衬衫。 “他”和山本关系不错。 他不会真的失过忆吧?如果他曾经在“某段记忆”里见过山本,他绝对不会忘记的。 他和这个时代的山本在去年年末那段时间见过一面。 山本的剑术水平不容小觑,也听说未来的他和山本在剑术上常切磋。他真的可以和“时雨苍燕流”的继承人切磋?但他用的是什么,“晴之呼吸”?不会吧。 “好久不见,山本……” 从山本后面的店门里走出一位身材高挑的长发青年。 第92章 猝不及防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青年抬头看到刚停好车的人,脸色从面无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兴奋。 “终于找到你了,今井元岚!” ……嗯? 这个人是谁,未来的他的仇人?怎么一副来寻仇的语气,连气势也像是要把他砍成两截。但既然是和山本一起出现的人……他在彭格列里真的有仇人? 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 “听说我已经见过你了,”坐在两人中间的山本武充当缓冲带,“斯库瓦罗就一定也要来东京。没来得及提前说,真是抱歉。” 身为作战队长的斯库瓦罗任务繁忙,不然他担心身在国内的今井提早和斯库瓦罗交上手。 注意到斯库瓦罗的手是义肢,今井元岚慢吞吞地开口,“没关系,我只是觉得……” “你别总在开打前说废话。”银白长发的暴脾气剑士差点要隔着两人中间的山本武动手,“绝对要让你在今天惨败!” 面对斯库瓦罗的战书,今井元岚选择先吃晚饭。 “我觉得,我已经见到所有能结束我这一生的人了。” 彭格列人才济济是不假,但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无解的战斗狂,实在不得而知,只能解释为,相似的人总会互相吸引的。 “我没有理由和你战斗。” “你在说什么鬼话!” 叔叔的寿司店能开那么多年是有原因的。享受着意外收获的晚餐,他幸福地想着,丝毫没注意尽全力阻止斯库瓦罗动手的山本的死活。 就算斯库瓦罗不小心把店砸了,找彭格列的……瓦里耶?还是瓦利亚? 总之让斯库瓦罗的上司赔。 见识过征十郎省时省力简单粗暴毫无技术含量的砸钱小技巧,他才回想起自己也可以用金钱解决大部分问题,明明最开始也会这么做。 “优柔寡断的混蛋!” 好吃!额外加了辣味调料也没破坏原本的造型和口味。他和叔叔探讨了几句异国的风味调味品,叔叔是剑术高手也是厨师,能谈剑技也能求教厨艺,能聊得如此畅意实在难能可贵。背景音有点聒噪,不过他们都不介意。 “把你能力的情报交出来!” “那种秘密,今井也不能随便说吧。” “说得对。你日语不错,在哪学的?” 斯库瓦罗是典型的欧洲人长相,身上是从血海中杀出来的气质。彭格列的意大利成员会因为首领是日本人就学日语?想必这会是不小的学习量。 晚上回家之后,还有甜点心在等着他。哪怕白天运动量超标,晚上吃太撑也不好呢。 他在想办法从斯库瓦罗面前脱身了。 “……” 但玩笑好像开过头了。 银白的刀光直指他的咽喉。 即使他及时用随身携带的短刀抗住了斯库瓦罗的一击,但麻木感从手臂瞬间传遍全身。他不得不向后退拉开和刀锋的距离。 死气火焰在他眼中是比灵力还玄而又玄的东西。彭格列的雨属性会让他想到曾经有幸见过的“水之呼吸”。 他不可以和斯库瓦罗动手,绝对不可以。 斯库瓦罗和云雀不一样,云雀不会真的杀掉他——也许。但出身暗杀部队的斯库瓦罗就不一定了。 他是说,也许。 他不能赌未来的自己和斯库瓦罗的关系。他们见面不足半小时,就目前的表现来看,和这个人的战斗一旦打响,就默认签生死契了,比云雀还危险。 “我失去了未来的记忆,斯库瓦罗,在今天之前,我并不认识你。我为什么要和你战斗。” “‘未来的记忆’?那种东西就算没有失去,你这家伙也不会重视吧。” 今井元岚说过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斯库瓦罗那段来自未来的记忆里有很多。从“我还没吃饭”到“我的刀送去保养了”,甚至是“我要去约会”,听都听烦了。 “其实说那么多,我只是怕我被你一刀砍成两截,我的家人会很难过的。如果堂堂正正的比试,我不可能胜过你。你的战斗经验和信念都远超为了自保才练习剑道的我。未来的我自然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拒绝和你战斗。” 今井元岚认输认得相当坦诚。 这是斯库瓦罗和云雀不一样的地方了。 同样的说辞被云雀听到,他可能会被揍得更惨吧。逼他战斗,是斯库瓦罗愿意看到的?他倒是觉得斯库瓦罗不会这样做。 “若你不愿意放弃,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他露出一副苦恼的神情,“这样好了……” 他指着一个方向,“看到那座大楼了吗?那里有你一定会感兴趣的强敌。” 为了给自己拖出一分钟安全撤离,他面色如常地和山本聊起了生活,再过两个月,他会去国外呆一段时间,“之前和沢田说过会去意大利的事,可惜没机会。” 现在机会不就来了——他去意大利的机会,还有他今天全身而退的机会,都来了。 趁着斯库瓦罗还没看到那座大楼的名字,他准备开溜了。 脸上平静无波,但嘴角已经快控制不住了。 “那么,再见了,各位。” 至于斯库瓦罗搞明白那座大楼其实是云雀的产业之后会作何反应,和姐姐一起畅想美好周末要如何度过的人并不会去想。 第70章 如果哪天我会因为欺凌弱小或是争强好胜这样的理由而拿起手中的刀剑, 那我不如在十五岁就死去。 经历会塑造每一个人,在每时每刻的“经历”中,我们得以区分自己和他人。 所以, 去经历。 我尚未结束的一生中, 有无数次可以成为杀人犯的时刻, 也无数次听到过死神对我的呼唤。 可我终究没有走到最糟糕最无可挽回的那一步。 当年被异能特务科逮捕关押的事件真相已经不重要了,我是杀人犯还是未遂犯,没人在乎。 利用人类和妖怪的契约让人类受到反噬,轻则受伤, 重则身亡,在对灵力者世界一无所知的人眼里就是在用见不得人的手段逼他们自裁。 已经无所谓了,那些事情,那些人丑恶的嘴脸, 我都忘记了。 过去的事哪里需要放在心上反复研读, 那不就像反刍的动物一样了吗。情绪总是闪回崩溃, 可以去看看心理医生, 但能意识到情绪闪回的后遗症就是最大的进步了。 我以为自己的记忆力还算不错。 算了……我现在有新的生活。 斯库瓦罗千里迢迢从意大利赶来日本, 居然只是为了和我进行一场战斗。 我思量起彭格列的组织构成。难道沢田对斯库瓦罗没有直接领导权? 黑手党暗杀部队的作战队长可以这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东京市内吗?我要打电话给石本学弟举报了。 如果暗杀部队的人能满世界乱跑的话, 这个时代就乱套了吧。 我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第二次给斯库瓦罗指方向。 “你今天正式上门拜访,所以是今井家的客人, 会客室在那边,有什么要求和管家先生说。我很困, 熬夜处理了很多工作,所以,今天还是不会和你战斗。” 今井宅的地点没有刻意隐藏,稍加查找, 有心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今井宅的大致地点——但具体位置便要碰运气了。今井宅的安保在彭格列的暗杀部队眼里就像一碗没盖好盖的桶装泡面。即使我是最后一层安保,但要和斯库瓦罗比,我不如先去休息一下。 即使是斯库瓦罗的大嗓门也没办法让我从困意中清醒。 “你想和一个困得下一秒就能睡过去的人战斗?” 我又抽出纸笔,匆匆写下一串地址,对他说,“这是我名下的异能试验基地。你可以去这里,只要不把研究所拆了,所有的设备随便你怎么使用,我会提前和研究员联系。” 斯库瓦罗拽过字条,一脸凶相地转身离开了,速度之快,我都没来得及问未来的斯库瓦罗是怎么认识我的。 很无奈。彭格列的成员,都是些特别的人,做事专一又专业,但危险性与之等同。 回到刚才的话题。 我并不是认为犯下罪恶的人不应该得到惩罚,只是以自己成为杀人犯为代价去惩罚罪人,确实有些吃力不讨好。 重要的是,如何区分“好人”和“坏人”,有时候这并不简单。 以个人的力量剥夺他人的性命,就其本身而言,作为普通人类的我,并没有这种权力,其他人同样没有。 所以,一个独立的国家需要用“暴力机关”维护社会秩序。 用“是否剥夺过他人性命”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是否可行? 不好说。 越是复杂的情况,好人和坏人的区别就越是模糊——当然,面对小偷和抢劫犯,他们自然是“坏人”,因为他们非法获得他人财物,这个很简单。 仔细分析起来,实在劳心费神。 第93章 我并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我,好人还是坏人,杀人犯还是危险能力者。被别人定义是一种很悲哀的事,这份悲哀还保留在异能特务科的档案室里。 在迄今为止的战斗中,我不得不学会始终保持平静,这不是“理性”,而是理智。 哲学对理性有定义,虽然它在大多数人心目中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物。即使是“自杀”,也有合理与否的质疑。 第一个关于自杀的问题是,个体是否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不如死去。 第二个问题,个体是“真的”在过一种生不如死的生活吗? 第三,个体死亡之后,一切“真的”会变得更好吗? 解释这些问题,可以考虑一种叫“双态要求”的东西。 要看到个体的过去,也要看到个体的未来。 简单来说,就是在做出某件事、某个选择之后,个体会不会比原来更好。如果“未来”比“过去”更好,那么,个体做出这样的选择就是合理的。 说起来很简单。 可在一些人的逻辑里,“自杀”是不符合“双态要求”的——也就是说,死亡,并不符合“双态要求”。 因为人们无法轻易判断自己活着更好,还是死了更好。而且,如果要以“双态要求”来思考自杀的合理性,其实默认了人们认为自己死亡之后还会存在。 那么,死亡之后,还会存在吗? 不存在。 因此,在这个问题上,“双态要求”本身就很难被议论者接受。不过,原本生活快乐的人一朝死掉,和原本生活痛苦的人绝望地活一千年,那一定都是令人悲伤的事。 所以,实际上,我们完全可以不用“双态要求”的方法来思考自杀的合理性。 从古至今的哲学家们从不放弃思考死亡。“自杀不会让自己变得更好,但也不会变得更糟”和“自杀不会让自己变得更糟,但也没机会变好了”,哪种说法更容易让一个想要自杀的人接受? “活着本身具备价值”和“活着原则上没有任何价值”从属于不同的理论,各有自己的支持者。 “如果哪天我会因为欺凌弱小或是争强好胜这样的理由而拿起手中的刀剑,那我不如在十五岁就死去”——有着这样的想法而战斗的我,一定会让我的价值变成无止境的负数。 我并不想向太宰表达我自己对死亡的看法。太宰有固执己见的部分,太聪明的人都会有这样的一面,我理解。能改变太宰想法的人估计只有他在横滨多年交好的朋友,就比如织田。让我像个自视甚高的大人一样对太宰抒发一堆枯燥乏味的逻辑理论,我自己都看不下去。 提到专业理论…… 去英国交换的项目,是最符合我专业方向的选择。我不能丢掉时之政府的工作太久,所以,从九月开始,到十二月结束,其实只有四个月,在新年前,我要完成修士论文的中间发表环节。 之后,等待最终答辩。 最后,来年三月,修士毕业。 接下来半年多,我要忙碌的事差不多就是这些。 最近有正在进行的特命调查。这次的初调查任务没有交到我手上,但重在参与,可以帮助那位几乎忙到失踪的同事分担一小部分时空溯行军的压力,又不会让付丧神对我委婉地表示最近他们闲得发慌——不过,清光还是一样忙。 让付丧神有那种想法,我会感到抱歉的。 从早田先生口中得知,时之政府总部有新建几处分部的想法。时之政府的确是有分部的,但划分的依据是什么……总不能是委员会的人一拍脑袋就在地图上画了个圈。 我有意愿提交横滨分部移籍申请,但横滨分部目前还没有重建的打算——是的,曾经横滨有过时之政府分部。 不过,早在我去横滨之前,就因为当地异能力者之间的混乱斗争而被迫撤销了。 一个很难开展日常工作的城市,这就是横滨。 如果分部重建的申请被批准,我的申请也通过,那么我会作为限时移籍成员加入横滨分部。这个时限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三年,说不准。因为我的上司,以及上司的上司,还没有统一看法。 我最终总是会回东京的,对横滨风土人情有些了解的家人不会允许我常驻横滨。但在横滨工作的时候,一些想见到的人,就随时可以见到了,但不知道我想见的人,愿不愿意见我。 不过,首先我要在英国度过一个不算那么期待的秋季学期。 白马也在英国,我已经提前约了他——去逛一场世界性的桌游展。 这可是不容错过的大展览,即使不能把每个展位的游戏都玩一遍,遇到感兴趣的,我会果断买下。 假期还剩最后一点,和专业课教授的邮件联系已经填满了我的邮箱。教授担心和我沟通不畅,但教授似乎不了解,在欧美国家以外,任何一个哲学专业的学生总会因为要阅读外文论文而练得一手不算差的英语水平。 可惜的是,我不能带任何一件武器离开国内,但想必那里没有需要我行动的事——我只是去学习,对的,只是这样。如果做事太张扬,会给自己带来诸多不好平息的麻烦。 待到学习和生活稳定下来,下一个计划是去意大利。其实我对西西里岛的认识并没有比旁人丰富多少,计划去意大利也只是为了见朋友。 毕竟,沢田是以“朋友”的态度来对待我的。但实际上,因为我没有未来和他们并肩作战过的记忆,我仍然觉得—— 这份情谊很宝贵,同样也有点令人摸不着头脑。用“善良”和“温柔”去形容黑手党的年轻首领,其实不太合适,但在知道沢田的身份之前,别人一定也会觉得沢田身上有这两种特质。当然,沢田身上不止有这些看上去美好的品质。 所以,“好人”和“坏人”,究竟要怎么区分? 用“是否剥夺过他人性命”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是否可行?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再好好想想吧。 第71章 0. 岚给他打电话的时候, 他正头疼着。 “征十郎,有时间吗?” 时间……该说有还是没有呢。 岚磕磕绊绊地给他报了一长串自己不顺口的地址。岚对这个地方很陌生,他却耳熟得很。 岚怎么在京都。 “听姐姐说, 你前几天找过我。你前段时间说, 你之后一个月都会在京都这边, 我感兴趣的游戏今天还有线下发布会和集章活动,就在京都。” 既然聚于一处,他哪有不来的道理。 赤司征十郎确实想起来了,在和岚去观光塔前他就说过京都公司分部遇到点问题, 需要他之后亲自处理。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服外套,脚步顿了一下,又回身把车钥匙拿在手里。 1. 今井元岚不讲公德地坐在栏杆上,脚背勾着铁杆, 坐得稳稳当当。 赤司征十郎比不常来的友人更熟悉京都。岚需要对着导航寻找的建筑, 赤司征十郎听个地址开头就能知道岚在什么地方等他。 今天的京都是刮风的天气, 坐在栏杆上的友人也摇摇欲坠的, 好似悬崖边的蒲公英。 “你来得好快。”今井元岚及时调整自己后仰的上半身, 把手里提前买好的玉子烧交给征十郎, “据说这家的玉子烧很好吃。” 排队的人很多。 他路过的时候, 不少穿着光鲜亮丽画着各式妆容的年轻男女举着相机对准店长拍摄。所以,他会觉得即使没有想象中好吃, 也不会太难吃。 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想,正常水准, 可以入口,但说不上多完美,不知用什么噱头吸引那么多人排队购买。 他把自己的战绩向友人展示,“我理解了喜欢集章的人的快乐。” 但他不会当真正的全图鉴党。太辛苦了, 时间也是成本之一。 纸盒装的玉子烧还热乎乎的,刚出炉没多久,散发着简单食材烹饪过后的复合香味。 “你失踪了十一天。” 从赤司征十郎确认自己联系不到友人的那一天开始,到今天为止。他是询问过爱花小姐,岚的姐姐最近同样忙得晕头转向,但还是为他解惑说,岚在外地有个紧急任务,所以好几天没回家了。 失踪?嗯……怎么都联系不到他的话,称之为“失踪”也没关系。“只是工作而已。我计划下周去伦敦。临走前,上司有个紧急任务交给我。” “有受伤吗?” 被关心的人从栏杆上跳下来,举起双臂转了个圈,“如果我说没有,你也不会相信吧。即使有,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一起去吃午饭吧。总不能只靠一份玉子烧就解决一天中最应该吃饱的午餐。 今井元岚发出了邀请。并且表示自己没开车来。 —————— 今井元岚细细端详着自己面前的清汤乌冬面。汤汁里点缀着的葱花和大块的切片牛肉不会让人因为这是一款清汤面而望而却步,只是和他想象中的午餐相差胜远。 第94章 “果然是故意的吧,征十郎。” “伤员少碰辛辣的食物。” 自知理亏的今井二少爷沉吟不语,然后双手合十,“麻烦加一份红生姜天妇罗,谢谢。” “……” “再多加一份汤豆腐,谢谢。” 他们很少相约去一些过分豪华的店。制作费时,还不一定合心意的料理,和他们两个的关系不搭,不如在喜欢的餐厅角落里享受符合自己口味的食物。 只是一顿平常的午餐而已,当然选择自己心仪的食物——他现在没得选,作为伤员,只能吃清淡口味的东西。 每个人都会有私藏的餐馆,那是生活的智慧。 “研究所昨天提交了最后一个项目的最终版设计稿以及样品。如果没有问题,研究所的部分就结束了。” 目睹友人啃掉一块红生姜天妇罗,赤司征十郎摇摇头。因为不能在乌冬面里放辣味调料就选择红生姜?虽然红生姜天妇罗能提供的姜辣素在满足岚的口味上确实聊胜于无,但是,“看来你没有忘记我的喜恶。” “京都离大阪那么近……我记得,大阪人对京都人略有诟病吧。” 一些地区差异而已。 “话说回来,真的不打算尝一次吗?万一你现在会换一种角度看它呢。” “不可能的吧。”而且,这只是一种食材,并没有多重要。 今井元岚依旧尝试怂恿,“会不会有人绑架你,让你和一千斤红生姜共处一室?” 赤司征十郎选择非常专心地吃午饭。 这是他在洛山读书时去过的店,回头客很多,但店面够大所以不显拥挤和杂乱。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对红生姜天妇罗接受良好的人自顾自地说着。 “会怎么做。” “先在大阪城区内买下一间商铺,把缴获的红生姜做成天妇罗,再卖掉,之后用利润雇佣黑手党成员彻底解决掉绑架你的人。” 这种解决之法,的确是岚的风格。“能雇佣到什么黑手党呢。” “横滨的黑手党,意大利的黑手党,或者其他组织,一定有人会因为红生姜天妇罗接下委托。” 今井元岚信心满满,并且考虑额外加一份毒蘑菇天妇罗以及一整辆卡车的蟹肉罐头。 —————— 谈到回东京,今井元岚直言自己不想每次住赤司分宅的原因都是为了养病,“每次都这样的话……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有可信的人会带他回东京。 一位穿着浅灰色和服的金发女性微微垂着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二人身边,“元岚少爷,要启程了吗。” “麻烦再等几分钟,惠和小姐。” 直到这位女性出声,赤司征十郎才注意到他和岚身边多出了一个人。 耀眼的金发本该让人一瞬间就注意到,他却迟迟没能意识到。 ……这是怎么回事。 “别担心,征十郎。” 千叶惠和小姐是忍者出身。从几年前起,开始为秀也哥工作,现在暂时被秀也哥指来“保护”他。若非家人身边留有隐藏牌,他当年不可能孤身离开东京。惠和小姐的阅历和处理意外的经验比他更丰富,他完全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绝她的“保护”,只有尽快恢复身体健康这一条路。 “还能活着见到你,真好。”今井元岚故意学着电视剧里演员们的夸张语气。 “……你这些天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这不是秘密。今井元岚答道,“爱知,名古屋。本来是一份无厘头的任务,稍微出了点意外。” 哪种无厘头的工作会让秀也先生把自己的人放在岚身边。 “……记得遵医嘱。” “医嘱?我的能力就是医嘱。” 赤司征十郎的心里顿时生出必须把岚留在京都的强硬想法。 “明天上午,我还有这次任务的述职会议呢。”从神态到语气,今井元岚掌握了让听者为之犹豫的精髓,“秀也哥的私人飞机在等我,临时更改行程的话,会让他们很难办的。” 等待对他们二人身份一无所知的路人食客们经过他们身边匆匆走远,赤司征十郎才继续问道,“你的意思是,任务刚结束,还来不及回复上司,你就来京都参观‘发布会’?” 今井元岚摇头,诚实地说,“不是刚结束,是前天结束的。我在负责治疗我和同事的医疗机构看过急诊,能来京都,当然是身体被医生说没大碍,我才会这么做。” 他没有带联络设备,所以,工作的时候征十郎才一直联系不到他。 他有机会体验了一次条野被他联系时的感觉。不过,他们工作性质完全不同吧。针对异能力者的特种部队,只要报个坐标,就能迅速赶到…… 真危险啊,希望他未来不会有直面“猎犬”的一天。 爱花姐告诉他,征十郎找她询问过他的下落,“我知道你在京都,顺便来京都看发布会。”知道征十郎会说什么的人抢先道,“如果只是给你打一通电话,你一定会认为我受了必须静养的伤。” 他的情况,不如见一面看得清楚。 想到明天的会议,京都今天的狂风都吹不散他心头的郁闷,“我被委派去名古屋处理同事‘不小心’造成的失误。” 听起来很简单,但事实上人物关系相当之复杂。他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真是甘拜下风。” “只有你可以去?” “不,谁都可以。”说着,今井元岚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纸盒,“是我成功的几率比普通人高二十个百分点。” 高达20.1%呢。 从名古屋离开前,他路过一家卖陶瓷制品的店,看到了这枚小马驹模样的陶瓷胸针,便随手买了,带在身上。 “是给你的小东西。我现在得回东京了。” —————— 千叶惠和从机舱内的消毒柜里拿出医用冷敷贴,递向这位让秀也先生头疼至极的胞弟。 对自己左肋贯通伤的态度实在无所谓得令人难以理解,莫非这位少爷天生没有痛觉? 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常人往往需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但他出院后的行为举止和普通人无异,只是会反复高烧,却不愿意吃退烧药物,而选择物理降温。 看来,这位少爷也是个性子奇特的人。 回今井宅,并不是最初的目的地。元岚少爷起初的选择是回横滨,但思来想去,又接了一通电话,最后才决定回今井宅——幸亏如此,她就不用花费口舌劝说少爷回家了。那些总是会被允许的“乱来”,元岚少爷似乎没意识到,如果秀也先生和爱花小姐决意阻止他的一切活动,他怎么可能如此“自由”。 “有传来消息吗?” “尚未有任何消息。” “那就好。” 戴上隔音耳罩,整个世界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昏昏欲睡的青年很快闭上双眼,在思绪浮沉中不知不觉睡去。 第72章 1. “不愧是早田先生的‘后继者’。”神情高傲的女性看着他, “真没想到,你对自己也能这么狠。” 正在用手机打字的青年抬眼一瞥,脸上的神情依旧是过去她常常看到的那般平和, 丝毫没有受到前几日手刃暗堕付丧神一事的影响。 “是吗。” 被这样指责了, 今井元岚也只是停下打字的动作。他打量着这个提着一袋文件的“前同事”, 问道,“你辞职了吗?” “自然。” “我不建议你这么冲动。”为时之政府工作,福利其实不错。 清泽式强忍住在时之政府本部把这个男人拆卸成九十九块的冲动,冷冷地丢下一句, “如果你亲眼看到你的朋友自杀,你也会这么‘冲动’的。” 她不知道这句狠话究竟哪里唤起了今井元岚的记忆。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人在一瞬的愣神后,弯着嘴角,发出一声让她倍感意外的嗤笑。 “我确实有朋友干过那种事呢。”还不止一个, 他的经验可比清泽式丰富得多。 青年收起手机, 和她擦肩而过, 头也不回地走向会议室。 她拦住今井元岚, 对上一双面对将死结局都那么游刃有余的银眸。 她劝诫道, “以你的能力, 何必呆在这种无情的地方。” 今井元岚的出身并不是秘密。她只是不明白, 拥有那种出身的人怎么会对暗堕付丧神下手也毫不犹豫,被证实为“叛徒”的和美也险些真的死在今井元岚的手里。 不过, 没有区别,因为和美自杀了。但自杀……一定比死在这个人手里更好。 青年对她的话无动于衷, 说出口的东西像尖刀一般撕开她心头尚未愈合的伤口。 “为时之政府工作是我自己的选择。你的朋友不是我杀的,时之政府没有将你视作她的帮凶。”今井元岚的语气很平静,“让暗堕付丧神消散的不是我的武器而是他自己的信念。让柳生小姐决心自杀的是她心知肚明的不可挽回的局势,不是因为执行部派我执行任务。” 第95章 “清泽小姐, 请你好好活着,就当是为了柳生小姐。” “闭嘴。你这种人……你这种人,怎么有资格评判她的生命!” 他那种人?哪一种人呢。 他理解清泽式作为柳生和美的挚友,现在无比悲痛的心情,但把柳生和美死亡的责任全数看作他的失误,他无法接受,那不是他该负责的东西,柳生和美本质是畏罪自杀。 为免再次刺激到清泽式紧绷的神经,他当了片刻的哑巴。 看样子,清泽式已经办完了离职手续,这次的任务在不久后也会被他选择性遗忘。 他没有使用本丸里的任何一把刀去完成任务。研究所分析了日轮刀的材料成分,为他制作了一把以时透的日轮刀为蓝本的仿刀。他自己使用过的那一把日轮刀,在第二次返回大正时代时,送去刀匠手中修理,他离开前并没有拿回来。 没什么可惜的,日轮刀留在自己的时代更好。 任务情报中有提及到可能会同暗堕付丧神有交锋,他便带上了那把日轮刀的仿刀,没选择像过去任务那样带上安定,或是其他的刀剑。 他不愿用付丧神的本体刀剑去伤害其他的付丧神,哪怕是暗堕付丧神。 得去参加会议了,到时间了。 —————— 清泽式和柳生和美分属于馆藏技术部和情报联络部。 闲院君和清泽式同部门,对他解释说,她们二人同期进入时之政府工作,“两人私交不错。” 其实今井元岚没想到,敌人居然能隐藏在情报部里。 那么,当年他任务中,被敌人调查得那么清楚,以至于差点死在那间山中废弃神社据点的原因,是否和柳生和美有关?那次的任务本就疑点重重,没有任何情报的强大除妖师,要至他于死地的层层圈套,敌人还比他更清楚他的情况…… 他坐在会议室最后一排思考疑难点。 他不记得自己有机会在别人眼中暴露自己的情况。 想了很多可能性,他又一一否认。柳生和美一死,很多线索无法再追查下去,况且,这件事也不会由他继续处理,他没有时间了。 有人站到他身边,“已经散会了,今井大人。” “啊……谢谢。” “是在想那个人的事吗?” 他的面前出现一沓文件。 “电子文件在如今的社会仍然有泄露的风险。你不知道的调查结果,都在这里了,”闲院莲希不忘叮嘱,“记得销毁。” 今井元岚当即坐回椅子,翻看这本“大部头”。 是柳生和美的个人资料和生平事迹,以及不可能对外展示的官方调查结果。 “一年前,你那次重伤之后,桂小姐和早田部长要求包括我在内的四人启动对个别内部人员的清查任务。”闲院莲希坐到今井元岚对面,低声说道。 会议结束,与会人员逐渐散去,除了会议厅正前方在收拾文件的秘书小姐,只剩下他们两人聚在一处。 情报部门的工作方式和其他部门不同,专人专用,理论上,柳生和美只能接触到自己所接手的任务的资料。 “辛苦了。‘鬼’有几个?” 闲院莲希只动了动嘴唇,并未出声。 两人。 “谁在处理?”另一个。 “审讯部的小田切部长,她要求亲自处理‘鬼’。” 必须在同一时间行动,只有这样,才能让猎物失去反应能力。 “利用?”传递假消息,“鬼”的价值不过如此。 “是的。” 这在今井元岚的意料之内。早田先生还是那么擅长高效利用一切人事物,现在收网的原因也一目了然,“鬼”做错了事,其他“鬼”不再相信他们真的是“鬼”。 弃子不正是这样的下场。 柳生和美见杀他不成,又畏惧被他带回本部后的遭遇最后选择自杀,自然是知道谁也救不了她。 从他接到的任务要求是“处理疑似出现在现世的暗堕付丧神”而不是将柳生和美活着带回本部,就能看穿上司的想法了。 逼死没有利用价值的陌生人,谁会这么干,他又不是变态杀人魔。 …… 即使他真的是,那有什么问题! 闲院莲希发觉今井元岚的表情有些僵硬,但短暂的僵硬之后,很快被另一种意气风发掩盖。 “你们原本没有打算现在收网吧。”不然他怎么会那么紧迫地追去名古屋。 闲院莲希点头,“是的,没想到柳生和美被抛弃得那么早,而且她察觉自己被怀疑了之后,选择立马乘坐最早的国际航班逃到国外,非常果断。” “她选择去意大利,我不太理解……我烧毁了她的手机和身份证件。这种行为很傻,但是非常保险。替我向桂小姐问好。” 桂千遥小姐是闲院君的上司。他偶尔同桂小姐在本部碰面,大多是在会议中。时之政府的多人会议很多时候都是用来“通知”而不是决议,因为“会议”不能百分百让人们的智慧相加,但却能百分百人们的愚蠢叠加。 “下次见面,可能是明年年初了。” “明年?”闲院莲希吃惊地问道。 “我还有学业呢。” 脆弱的纸张眨眼间化为带着余温的灰烬,尽数被冲进下水道,鼻腔里还残留着纸张被焚烧过后的气味。 “再见,闲院君。” 2. 等他带着保险箱来到产屋敷宅,已是黄昏逢魔之时。 “晚上好,时透。”他和站在车库门口的少年打招呼。 他打开车后备箱,这里放着一件一米多长的保险箱,指纹解锁的保险箱里的东西正是时透的日轮刀。 他以借为名借走,早就到了该还回来的时候。 “晚上好。” 即使鬼杀队的队服对时透无一郎有特殊意义,但在现代社会生活,他也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时代的审美,从服装到生活方式。 他问道,“今井,你已经成功做出了仿刀?” 以这个时代的技术,不知道能复刻几成呢。 “其实,也说不上成功。”一手提着保险箱,另一只手关好后备箱,今井元岚回头说,“日轮刀是针对鬼的弱点而产生的武器,这个时代,‘鬼’已经是另一种生物了。” 说的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鬼”,用刀是斩不断的吧。 “‘仿刀’只仿到了外形,但我的确需要一把属于自己的刀。”一直用安定的本体,会把自己的手感养叼的。 产屋敷辉利哉先生很欢迎他的到来,但另一位容貌年轻的男性,看他的眼神并不和善。 他没在意这位活到现在的鬼先生的视线,笑道,“真是意外的初次见面,愈史郎先生。” 他自己并没有和这位愈史郎先生见面的需要。但他觉得时透会乐于见到旧人,所以他曾多方委托,寻找这位画家。在现代化名为山本愈史郎的鬼,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找起来不困难,但见到很难。 愈史郎有些表情不自然地看着这个人类。 最后一任霞柱活着出现在现代的事,他已经从产屋敷和时透无一郎本人口中听明白了,但被好几拨人找上门,对他一介鬼而言,实在是巨大无比的心理阴影。 而这一切……全拜这个男人所赐! 他咬牙切齿地逼自己说,“你……好。” ……? 一时没想到自己什么时候惹到了这个鬼青年的人,选择装作自己看不出愈史郎越来越明显的愤怒,用一贯的微笑掩盖自己的不解。 他此次拜访的主要目的是还日轮刀。正如他曾经说过的,现代社会没有日轮刀也没有呼吸法。时透在别人眼中是如神鬼般的天才,虽说天才需要用另一个天才去磨砺……但从杀鬼一途中闯出的人还需要“磨砺”吗?还是让时透轻松点吧。 “我在东京没有熟悉的道场。” 他给时透留下几个地址。 “这是我初学剑道时的道馆,在熊本。这里是‘新田宅’,也是我的家,不用见外。想找回战斗的手感,可以去这里。”等他离开国内,新田宅就会变得空空如也,过几个月,才会迎回它的主人。如果想去道馆看看,就到这里住。 另一处是今井综合研究所的非公开试验场。“论距离远近,当然是这里更近,就在东京。是我管理的产业,可以放心。”时透的年纪虽然很小,但也是可以一起讨论“未来要做什么”的人呢。 时透无一郎没有给自己制定过缜密的计划表。辉利哉先生和愈史郎都认为他不必急于给自己颁布新任务,他唯一必须做的事,只有按时去医院复查。 “我的建议也是如此。对你来说,什么都比不上身心健康重要。” 他又往时透的手机里存了一个电话号码。 “之后几个月,我都会呆在国外。如果遇到无法解决的事,可以打这个电话寻求帮助。” 第73章 第96章 0. 他暂时不需要“包机”这么大张旗鼓的排场。如果他未来走到了出行安保必须是顶级的人生高度, 他会考虑包机的。 语言交流不是问题,和周围邻居在生活观念上的不同他也早有心理准备,只要不会因为不可抗力, 在带课教授的课上迟到, 他就以为他什么都能忍受。 能忍受食物类型和口味的贫瘠, 也能对旁人看到亚洲面孔时的窃窃私语而恍若未闻。无论那些话语是好是坏,几个月之后他们都再无交集。他未来没有在欧洲发展的打算。即使家里的商业版图要扩张到欧洲……相信那么天才的秀也哥不会毫无警惕心地让他负责欧洲总部。 轻松愉悦的心情保持到开学后一个月,他收到一束粉玫瑰。 欧洲人的自由观念不会让他感到惊讶,他可以当做这是当地人一种表示对别人好感的方式。 但是…… 他把平板电脑默不作声地重新放回包里。他是不是该拒绝?万一收下花意味着答应一些不得了的事, 就完蛋了。 收到同性送来的花束,他有些不知所措。 看出他心中所想,他从未见过的棕发男人依然热情,“你可以放心收下, 我只是想送你一束花而已。” “……谢谢。” 他应该回赠什么吧。 “不过我想, 你应该不认识我。”青年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 今井元岚再也装不出半点游刃有余。因为他的确不记得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来到英国不足一个月, 他会在什么地方遇到这样一个人呢? 1. 他和白马讲起了前些天遇到的那个男人。 “是学校里的教师, 送了我一束粉玫瑰。” 他最终收下了那束玫瑰。检查过之后, 发现那是一束再普通不过的玫瑰, 不可能被做任何手脚, 但他不想留在自己手里。他在家附近的花店购买了大量同种玫瑰,连同那束粉玫瑰一起, 让人做成标本,捐给了由在校学生组成的慈善组织, 在下一次义卖活动中作为商品卖出。 玫瑰花束的事就此告一段落。他果然很难习惯这里的风土人情。 他和白马在桌游展馆外。游客们熙熙攘攘,排队进入,连英文口音他都听出了好几种。用日文沟通虽然让他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也是一种保密沟通的方式。 “洛西特·科梵恩, 专业方向是研究海洋生物,年龄……三十三岁。就现有学术成就来说,算得上非常年轻的副教授了吧。” “科梵恩……我似乎对这个姓氏有印象。除了表示谢意,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他作为年轻海洋生物研究学者的名气不小,你也许是这么知道他的。科梵恩说,他送我花的理由是我在开学典礼当天挽救了他的研究成果。后来我想起,那天我拉住了一个险些抱着箱子从楼梯上摔下去的人。” 顿时,白马探明白了,“那是他的助理,或者学生,抱着的箱子里是他的研究项目?” “是的。” “那么,从动机上,他送你礼物完全说得通。”甚至不仅仅是说得通,白马探想道。视自己的研究如命的科学家们面对一个挽救了自己研究项目的人,展现出的热情是一般人难以承受的。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纠结的。事情过去有段时间了,但那束粉玫瑰还时不时出现在他脑海中,让他怀疑起一些从未细想过的事。 不过,他今天的目的是在桌游展里买到自己喜欢的游戏。 “一定,一定……要买到新游戏。” 参观桌游展没有门槛,唯一困难的地方在于贵宾门票需要抽签,但普通游客并不受任何拘束。 白马最近接触了一件麻烦的案子。既然一时半会儿得不出什么有用的结论,“不如当成我强制你出门散心。”他对白马说,“做侦探的心理素质是很强,但急于一时,也不利于你们找到真相。” 作为经验丰富的侦探,白马会比他更懂这些。 白马探看了一眼怀表,无奈点头,“是陷入瓶颈没错。我和警方都一样,现在找不出这件多年未明的悬案的凶手。” 但白马不会放弃的。干侦探的都这么坚持,如果他让乱步去放弃一件有挑战性的案子,乱步会一反常态地赌上零食和他决斗吧。 “哪怕是一桩悬案,真相终将大白于天下。” 今井元岚不可置否。侦探对查明案件真相的执着就像他今天执着地要买到感兴趣的游戏一样。 参与展会的游戏公司非常多,多到他发现自己知道的所有桌游公司和工作室都在场,他初次见到的制作公司们也推出了自己的新游戏。虽然个别“新游戏”免不了有其他老游戏的即视感,想找到感兴趣的游戏也不会难到像沙里淘金。 称作“去粗取精”倒是不为过。 展会里特地划出摆着几十张方桌的区域,游客愿意的话,可以在这里和同好组局体验新游戏。 “剧情推理类的……想现场试试看吗?”从了解规则到结束一局,恐怕需要三十分钟了。 推理出游戏结局不是问题,他们的问题是有多少时间可以放在尝新上——他的时间很充足,离开展会时,手里多了两个手提袋,以及游戏公司官网上的新品预约。 只是,白马和他不一样。 一通电话,他们今天的行程就宣告结束了。 “我送你去找警探。”他的国内驾照可以临时使用几个月。 离场前,他还顺便抽了一张免费的奖券。 出口通道里的安保人员比离场的游客更多——因为现在离场的游客寥寥无几,他和白马受到了另一侧迟来入场的游客投来的惊异目光。 纸袋纸盒统统扔进后备箱,白马帮他规划出一条最快到达现场的道路。 “听说你在国内总是危险驾驶。”拉过安全带,白马探开玩笑地说,“你现在还有这样的习惯吗?” 这种个人隐私,白马是怎么“听说”的。他以笑容敷衍过去,“以前总是有急事。” 但每一笔罚款都有按时交。 2. 警戒线拉在巷口,他被禁止入内。即使他是名侦探的“朋友”,这么典型的亚洲面孔还是被尽忠职守的警察先生拦在外面。 他本来就没打算靠近。 地面有点潮湿。英国是个多雨的国度,前不久下过雨,这很正常。 无所事事站在巷口,他转头打量这片街区。这个月份的伦敦是有点冷,不仅如此,街头人们的衣着打扮让人很难清楚地判断现在是什么季节。 巷子位于地价不算低的生活区,距他的学校并不远。 他对面有一家咖啡店,隔壁是面包店,店门向外打开,一种让人闻着很有食欲的香香甜甜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压过了隔壁咖啡的味道,也让人暂时忘记了空气的潮湿。 紧挨着的是一家便利超市,胳膊上满是刺青的顾客提着易拉罐装的啤酒出了便利店的门。 拉起的警戒线吸引了附近居民的注意力,荷枪实弹的警察们“劝退”了想要靠近的居民。发现受害者的现场离这里还有一点距离,不至于让血腥味和面包味糟糕得混为一谈。 忽然间,他看到一个隔着玻璃向他举起咖啡杯的金发女性。女性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米色外套下是一条惹眼的红裙。 真是奇怪。 也许和热情的科梵恩教授一样,是会对陌生人也充满交流热情的人。 他乐观地想着,回了一个不失礼貌的笑容。 年轻的金发女性端起咖啡杯,半掩着嘴,像被他的回应惹笑了。 ……有意思。 白马很快和当地警探谈完现场情况,从警戒线内走出来。看到今井元岚和那位陌生的小姐隔着大马路彼此用神态交流,便问他,“是你认识的人?” 车停在另一边,那位小姐现在只能看得到他们的背影。 今井元岚点了点头,然后仗着那位小姐看不到他们的口型,说,“不认识。你要去查案了吗?” “嗯。在我到来之前,警察已经查明受害者身份了。” 白马探突然变得凝重的语气让今井元岚意识到事情可能要比他想象中严重。 “这次的受害人是个年轻学生……警方从遗体上找出了学生卡和学校图书馆的借书凭证。” 不需要白马继续解释,“我猜你想说他和我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目前是。” 白马探无声点了点头。 今井元岚面对案件的心态不知不觉有了转变。 白马把案子的大致情况告诉了他,七天前,警方在市郊发现了一具失去了部分内脏和小腿的尸体,法医鉴定后发现,尸体上伤势和一年前另一桩未被侦破的连环杀人案件中的情形十分相像,被某种大型生物啃咬过。 另一个相同点是,受害人都浑身湿透,像是从河里捞起来一样。 “一年前有几个受害者?” “两个。警方没能找到被分离的人体组织。” 第97章 第一个受害人是年龄五十岁的男性,生前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富人,第二个受害人是位四十九岁的女性,和第一个受害者是夫妻关系。据二人的朋友交代,两人青春时相恋,一同经历过一贫如洗的年岁,生活慢慢好了起来。 “第三个受害者是今年五十一岁的男性,非英国国籍,最近来英国旅行。” “但第四个受害人居然是年轻人……这不像犯人选择受害人的偏好。”今井元岚思考着,“前几个被害人都是中年人。” 第四个受害人失去了双手双眼,同样浑身湿透。 上车前,今井元岚回头望过去,方才在咖啡厅和他友好交流的小姐已经离开了。 就让他领教领教这个国家的警探们的查案效率吧,但他直觉认为……出现在受害者身上的伤口,不是通过普通途径造成的——不是真正的“大型生物”造成的。 “市区里怎么可能出现野兽呢。” 第74章 1. 并非所有人对危险都有敏锐的嗅觉。总有人天生迟钝, 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也有人极具观察力与判断力,智商过人,心思缜密, 后天培养出的各项能力更是让这类人很适合成为消除罪恶的先驱者。 今井元岚的职业规划里, 不会把当侦探放在首位。 “请出来吧, 如果不想被我打晕扔到最近的警局去。” 深夜十二点,他的家里出现了不速之客。 他不急不躁,对着镜子,把脑后稍微有些长的头发勉强扎起来, 颈后变得更加清爽。 ——满意了。 像是考虑了一番被扔到警局之后会遭遇什么,一道陌生的身影出现在客厅。 青色头发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望向他。 与少年体型不相称的巨大青蛙头套让他瞳孔地震,但幸好他足够快地认出了少年身上的瓦利亚制服。他疑惑地“嗯”了一声,属于这个少年的灵力场明明…… 少年年纪不大, 居然是幻术师?果然瓦利亚也是不遵守劳动法的地方。希望瓦利亚的成员日语水平都能像斯库瓦罗一样优秀。 “沢田让你来找我?” 不太可能。早在预定行程之前, 他和沢田说过自己之后的打算。 “不, 不是彭格列。”少年否认, 语气干巴巴的, 半点起伏都没有。 ……果然。 斯库瓦罗为什么总是对和他战斗一事念念不忘。 “客房在二楼, 楼梯口左边前两间都是。”他又问, “什么时候回意大利?请回答‘现在就回’,好吗?这会让我非常高兴。” “既然你希望我现在离开, 那么‘我明年回意大利’。” 他的叹息已经很大声了。 “少年,我无法随时随地抽出时间去意大利。哪怕斯库瓦罗命令你劫持我去也不可以。‘一个月之后, 我会如约去瓦利亚总部’,拿这句话回去交差吧。或者改成‘如约去瓦利亚杀掉你’,只要他不为难你,你可以按你的想法去回复他。” 先让斯库瓦罗精神振奋一个月, 然后他会以签证办不下来为由,惋惜这样的约定不作数。 简直绝妙。只要斯库瓦罗不用黑手党的方式把他“带”走。他计划去意大利的时间是万圣节之后。可以提前,但他绝不要为了见斯库瓦罗提前,他没有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送死。少年出现在他的家里,不就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只要想查,他的位置他们随时能查到吗。 “我是弗兰。” “你好,我是今井,今井元岚。不知道什么原因,总之我没有‘曾经和你们并肩战斗过’的记忆,所以,我不认识你。” “真的?我也没有,好巧哦。”让他莫名觉得很像某个熟人的瓦利亚少年干部拒绝道,“你的理由,像是想借暴怒的队长干掉我一样。” 让他站在队长面前说,有个人要来瓦利亚总部杀死瓦利亚作战部队的队长?他早点去找到继承自己干部位置的幻术师好了。 从来只在队长的描述中出现的男人脸上挂出一副温和得看不出立场的笑容,“我为什么要干掉你?” 他怎么知道呢,弗兰在心里摇摇头。 “他”所在的位置和毫无异状的房间门口刹那间同时燃起直冲天花板的火焰。 被找到真实方位的人丝毫不慌张,勉强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你竟然不是近战笨蛋?失策了。” “近战笨蛋?你在暗指你的队长吗。”斯库瓦罗可是你的队长,也能随便吐槽吗? “我没有,你不要污蔑我。” 今井元岚没多在意弗兰的话,但那棒读的语气实在是很有意思,在他认识的人里也是独一份。 很快,少年的身影再次消失,这次真实的气息完全无法察觉到。果然黑手党里的“幻术师”和幻觉系异能力者有很大区别。 他还不急,日常开始睡前检查。 头等大事是检查门窗,又不嫌辛苦地把每个房间的窗帘挨个拉好,包括自己基本不踏足的客房,保证不会从窗口透出一丝光亮。要如何保证他真的“拉好窗帘”,而不是被弗兰的幻术影响而误判…… “晴,帮忙看看。”借此测试一下幻术对妖怪有没有用。 红羽小鸟在屋子里飞了好一会儿,上上下下,房屋里所有的窗户都被它近距离接触了一遍。 “辛苦了。”他伸手接住小鸟,自然地放到自己肩头。 现在,可以回答“火焰填满一整栋双层别墅需要多久”这样的问题了。 答案是,三秒。 三秒后,又消失得干干净净。像是打开了生怕别人发现的宝库,看到珍宝完整无缺地躺在箱子里,就急急忙忙合上。 本质是用灵力催动的火焰在空气中膨胀和碰到“人体”的反馈完全不同,个中区别他很难具体形容……就像《波多黎各》和《工业革命:伯明翰》的区别。 少年干部被火焰逼得不得不撤掉幻术。 虽然带不来实质性的伤害,但他的所在之处还是被注意到了。 他盯着今井元岚肩头的那只鸟,那只鸟也雄赳赳气昂昂地盯着他。 “我不是职业杀手,是需要休息的普通人。明天是周末,不出意外,我会休息一整天。客房随便你住……别拆就好。” 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已经撑不住了,但他在弗兰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困意。 “我有个朋友,和你一样可以随时随地从我面前消失。” “那你一定很讨厌他。” “嗯,没错——”他笑出声,“就像他也讨厌看到我一样。” 2. 第二天的低烧是他自找的。 弗兰半夜消失去做了什么,他不会深究,他不是正义的伙伴,顶多是彭格列的前盟友。既然是职业杀手,他只当弗兰是去完成“工作”。 小鸟抓着勺子,送到青年手边。 “岚大人,那个人类……” “没关系,”他接过晴送来的勺子,顺时针搅动咖啡液,“他不是敌人。” 嘴上说着今天要休息,但一想到交换生学期结束之后要上交几份研究性论文,他睡觉都有些不踏实。 背靠着橱柜,他盯着咖啡发了好一会儿呆。 咖啡的热气几近消失,他多此一举地倒了几块冰进去。砸进不再滚烫的咖啡里,冰块依然冒出细小的白色气泡。 对空气说话这种事,他实在太熟练了。似乎每一个有能力隐藏自己身形的人,都喜欢站在别人周围,但一句话不说,安静地像是在面对陌生人。 “我名下有一家研究所,在日本东京的某处。” 在国内,他喝咖啡提神是少数时候——回本丸蹭一杯茶才是正解。但在这里,用浓茶提神变成了一件很不容易的事,英国的红茶,总是要搭配漂亮甜蜜的下午茶点心的。 面包机发出“叮”的一声,提醒他面包片烤好了。今天早晨,就用苦咖啡和面包片的组合度过吧。 “研究所里有供我和朋友使用的试验场地。” 他不了解幻术师,也不了解幻觉系异能力者。即使曾经与之战斗过,如果没有异能特务科提供的情报,他的胜算约等于他接手今井商会后的年度利润总额,大于征十郎手里公司年收益的可能性。 奇怪,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比喻。 黑手党中的幻术师,他听云雀提过。彭格列的守护者里也有幻术师,但光听形容,那是个“很有个性”的人,仅仅提到能力,从云雀身上传来的凛冽杀气就让他想转身飞奔。 最后受伤的只会是站在云雀眼前的他罢了。 但他完全理解云雀的想法。 致命的弱点,必须克服,否则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我想以个人的名义,邀请你做一些实验,关于幻术的实验。” “如果我拒绝,会被你烧成灰吗?” 一口面包噎在喉咙里。他扭头望着站在厨房门口的少年,看着那双薄荷绿的眼睛,他仿佛看到了一棵百年古树。 第98章 默不作声吃完早餐,他才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是杀人魔,好吗。”就算他会那么干,暗杀部队的人不可能是他说杀就杀的。 “那么,我就放心地拒绝了。” —————— 今井元岚饭后有自己的事务安排,弗兰也不急着回意大利。他手上没有别的任务,最后的任务就是把这家伙顺手带回瓦利亚。 “别想了。我现在没时间见斯库瓦罗。” 电脑里没读完的论文有一大把,新游戏拆封后都没来得及把规则书啃一遍。 他想给条野报个坐标,骗几个人来玩桌游。 “不把你带回去,队长会把我扔去喂鲨鱼的。” 弗兰说完,一条大白鲨就冷不丁地出现在了他头上。鲨鱼把空气当成海水游来游去,有几滴水从鲨鱼身上滚落下来,差点滴到他的键盘上。 ……难不成让他在屋内打伞。斯库瓦罗连自己的队员都威胁,怪不得弗兰对斯库瓦罗不客气地狠狠吐槽。 “如果你想挟持我去瓦利亚总部,我真的会抢先把你扔进锅炉里烧成灰。” “什么?你不能这么做。” “……?那我应该怎么做。” “队长说,你不会对未成年小鬼生气。”弗兰说得煞有其事,仿佛这是队长给他的保命金牌。虽然他不相信这个男人会有那种奇怪的原则。“所以你应该立刻答应我回瓦利亚。” ……? 今井元岚的表情变了又变,疑惑又震惊。 现在轮到他吐槽了,“我有个猜想,你们的情报部门里,是不是有脏东西混进去了。” “完全不可能。” “偏要说的话,不对小孩子生气很正常吧。没什么特别——”需要在意的。年龄摆在那里,如果他还和小孩较真,那才是有大问题。 ——? 他只是眨了眨眼睛,他的房间突然变成了火山口,而他在空中做自由落体。 大风吹在耳边呼呼作响,吹得他耳膜很难受。 离火山口越来越近,距离足够他感受到火山岩浆的温度。 像烧化的金银一样颜色艳丽的岩浆涌出山口,仿佛无比急切地想要拥抱急速下落的他。 他努力仰头,在刺眼的日光中艰难分辨出像神祗一样稳稳站在空中的“青蛙人”。 ……云雀还说过什么吧。他回忆曾经和云雀难得几次平静的交流,那几乎全都是在他力竭倒地之后。 云雀说,基本的幻术,是作用于大脑的。 直接作用于大脑,让人以为现实中在发生了什么,而不是作用于神经……他不太懂医学概念,但这就是幻术师和异能力者能力的不同之处。 幻术也分几种。打破基本幻术的方法,莫非是直接干掉幻术师?这一点上,两者倒是一模一样。 如此暴力,但云雀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云雀不会让任何一个坚信他正确性的人失望,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故技重施。 火焰充满“家”,暗藏几缕有真实杀伤力的赤红火苗在火海中游离。 灵力枯竭的问题,在哪个国度都有。灵力渐渐流失的感觉,不是欧洲幻术师能轻易模仿出来的。有了这种感觉,他才得以保证自己确实有在利用晴的力量反向寻找施术者的位置。 他判断弗兰本人绝对在“家”的空间范围内,他看到的“青蛙人”,只是弗兰的另一道幻术而已。 —————— 少年干部被突如其来的剧痛疼晕了。 一个不以近战为优势的幻术师哪里感受过这样反常的疼痛。 极短的时间内,从半空中回到家里,岩浆的滚烫温度好似还未从他的脸颊上散去。 他从椅子上起身,动作不那么温柔地把晕倒在地上的少年拖到沙发上。 他检查了弗兰颈侧的伤口,不怎么严重。有专业的医疗队在,这么小的一块烧伤,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恢复到看不出伤口的情况。 他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幸好弗兰没有把他当作敌人,只拿了最普通的幻术“挟持”他。不过,如果他真的掉进岩浆里,反应在□□上,是他在现实中猝死?在幻觉中以为自己死了,就会真的死去? 他现在愈发觉得,云雀花大把时间去研究如何反制幻术师,真的很明智。 第75章 0. 他下次绝对——不会答应队长“顺手”把这个男人带回瓦利亚。 难不成他睡了三天三夜?伤口已经愈合了?他居然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无法形容让他瞬间晕厥失去意识的疼痛有多剧烈, 但作为幻术师很少遭遇这么恐怖物理攻击。 队长的对手果然是个超级危险的人。 他没有战斗的记忆,不了解今井元岚是个什么样的人。幸好这个男人也没有。 今井元岚敲键盘的声音近在咫尺,那道平和的嗓音听起来充满一种和彭格列相似的味道。 “醒了?要一起吃午饭吗?快到午饭时间了。” “我要回去了。”事已至此, 他要回去向队长交差。这个“不靠谱跑路男”之后要怎么处理队长的战书, 是他自己的事。 “好。再见。”今井元岚不挽留他, 干脆地和他道别。但给他留出一个时限,“三个小时。最好能在三个小时之内回到瓦利亚,让专业的医疗队重新处理伤口。” 他不知道“三个小时”意味着什么,但一处真实的烧伤, 比口头借口好用多了。队长没办法怀疑他又在用幻术表演苦肉计。 很快,三个小时之后,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无论如何都无法停止的痛楚从伤口向外流动,如同沙滩上的海浪, 一波又一波。疼痛的阀门被打开, 他难以招架。 如果被师父知道自己以那种方式受了伤, 会被丢进地狱轮回的。 其实他可以用一些手段掩盖烧伤——但是, 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是让你把他带过来, 不是让你和他打一场之后再带过来!” 斯库瓦罗队长果然超——生气。不过, 他们也并没有“打一场”。 他认真地清了清嗓子, “队长,今井元岚说瓦利亚的情报部门里有脏东西。” “……什么?” 看在伤口那么货真价实的份上, 斯库瓦罗认可了今井元岚的改日再战,“万圣节之后——” 接下来是无奖竞猜。 不靠谱跑路男和愤怒鲨鱼, 谁能赢得最终胜利。 “绝对不会让他轻易离开意大利!” 银色长发的杀手气势汹汹地转身离开,像是把下一个任务目标当成了用不知道多少种理由拒绝和他战斗的家伙。 弗兰异常安静地呆在医疗部里,动作迅速的医护人员按固定流程清创包扎,彼此间并不交流。 给这位干部成员包扎伤口倒是初次。很明显的烧伤, 有人能精准地造成这么小的一片烧伤?如果有,那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听说不可爱的后辈刚从英国回来,前脚下飞机,后脚就进了医疗部的贝尔菲戈尔好奇心爆棚,特地赶到医疗部,想知道在英国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只是被烧到了啊——他还以为是躺着被抬进去了呢。 他拖过一把旋转椅,从门口滑向病床,“你把王子的提醒当成耳旁风了吗?” 那是个在彭格列处于难评劣势的情况下依然我行我素,杀死过货真价实真六吊花的狠角色。仅凭这一点,就不能真的把他看作队长口中“次次找借口逃避战斗”的不靠谱跑路男。 “那么,他是个不简单的‘不靠谱跑路男’——啊,”弗兰顿悟,“当时和你说话的是我的幻像。” 他本人早就出发了。 青蛙头套上插进几把小刀,感觉头有点疼。 医护人员包扎好伤口,急急忙忙低头快步离开,完全没有去想那几把插进头套里的小刀有没有再次对伤者造成伤害。 绑在脖子上的医用纱布把伤口遮得严严实实,伤口隐隐作痛。 “他杀死了谁?” 没有未来记忆就是这点不好,今井元岚和哪个家伙有恩怨,他完全不知情。 “白兰的部下之一。”贝尔菲戈尔兴致缺缺地回答。 他不是队长,只有队长会对和“剑士”战斗这种事充满不合常理的热情。 “今井元岚想邀请我和他去做一场关于‘幻术’的实验。” “哦——哦,”贝尔菲戈尔故意拉长声音,“他会给你很多报酬吗?” “他会给我很多报酬吗?”弗兰面无表情地重复,“还是趁机把拒绝过他的我烧成灰呢。” 贝尔菲戈尔一拳砸在青蛙头套上,把刺进去的餐刀砸得更深了点,“王子讨厌复读机。” 1. 以他对幻术的浅薄认知来看,幻术师也许是自欺欺人的高手。先欺骗自己,才能欺骗别人? 他没时间细想了,因为他有很紧迫的事要做,比担心斯库瓦罗等不及万圣节立马亲自来英国找他都急的事。 第99章 从桌游展离开时顺手拿的奖券让他收获了四等奖。按着奖券上写的联系电话联络到官方人员,被告知四等奖是免费领取一份可自选的游戏,作为选项的游戏品类有限。是天降意外之喜,但对方要求他必须亲自去线下店铺出示奖券。 这当然没问题,目送“弗兰”离开之后,他即刻启程去到店铺兑换奖品。 免费奖池里可以选择的游戏比不上他在展会中精心挑选的那般让他心动,但他不需要某个制作公司的参观许可,也不需要金钱奖励和什么名人的签名,游戏制作的幕后,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 在提着有点份量的牛皮纸袋回家的路上,他被红绿灯拖住了脚步。 漫不经心地朝马路上同样在等绿灯亮起的车瞥了一眼,坐在车后座的青年此时也很巧地向车外看了过来。 他回过头,继续盯着红绿灯。 ……嗯? 他扭过头。 刚起步的黑色轿车猛一急刹。 他再次和后座上的年轻男子四目相对。 “不好意思……我没有认错人吧。”这样说着,他走近一步。 “没有认错,学长,是我。” 这条道路并不拥挤,人流量在这个时刻也谈不上多。黑色轿车停在了合适的地方,今井元岚飞也似的冲进车内,拉开车门坐到后座再闭上车门,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真是好久不见,迹部。” 在异国见到熟人,和没带钱包出门购物时捡到一沓全新的纸币一样。 一样令人惊喜万分。 —————— 他和迹部的相识,要追溯到高中时期了。没有从熊本的高中转学回东京,他就不可能认识迹部。 生活在一个社交圈里,总会认识的——这种说法对他并不成立。那时,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有两种,留在熊本,重拾新田家继承人的身份,过上属于现代社会的灵力者的安静生活,或者回东京,以今井元岚的身份继续活在大众的视野下。 两种身份并不相抵触,只是象征着生活方式的不同。 那一年他选择先回东京。如果他选择留在熊本,自然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件事,和之后大部分学业在国外完成的迹部,就不会有交集。 高中三年级的转校生在这样的学校比较少见,但也没有到特别引人注意的地步。 简而言之,暂时不需要去教室上课的他在校园里乱逛。面临升学压力的三年级生基本会从所在的社团退出,他也没有想要快速融入学生团体的想法,社团之类的事他不会考虑。 迹部比他小,小两届。 路过体育类社团的活动场地时,他用一种极其特别的手法停住了朝他脸冲过来的网球。他记得自己把网球——抓在了手里。 即使他的手上有被刀柄和羽毛球拍磨出的茧,也感受到了一种极其惊人的旋转速度。 这就是他和迹部以及他的队友们的初见。 是很不可思议的事,于他们双方而言都是,他没想过网球能有那么快的旋转速度,迹部和他的队友也没想过有人能空手接住那颗遇到意外弹歪了的唐怀瑟发球。 已经是九年前的事了,后来他被大呼小叫捶胸顿足的网球部员拉去检查手有没有受伤。 只是接了一颗球而已,怎么会受伤呢?但如果他没接到,倒有可能会当场倒地人事不省,并且在脸上留一个滑稽的圆形球印。 他国中时常常观摩篮球比赛。篮球是一项有时会显得比较危险的体育运动,肢体间的对抗不可避免,但他稍微了解过迹部的网球比赛之后,第一次意识到网球也能那么危险。 哪怕有网,过快过重、超乎想象的球依然让他大为震撼。 所以,他用手接球的壮举,似乎真的配得上被部员拉去校医室检查的过激反应。 ——打羽毛球就不一样了,羽毛球再怎么样也不会“死人”的。 2. 答案是肯定的,今井元岚还是习惯性地问,“看样子,你准备去网球俱乐部?” 业余中的业余的羽毛球水平,算得上他仅有的能和正统体育运动沾边的东西,当初是为了辅助剑道的学习才练习的。 网球篮球什么的,他就不考虑了。 “对。我很好奇,你怎么会在这里?” 迹部景吾认为自己在英国见到今井学长提着购物袋等红绿灯的概率,不完全为零,但无限接近于零。 黑发银眼的东亚面孔在国外本就少见,学长身上那份独特的温和气质是旁人很难模仿的。 亲眼看到过去几年间,只存在于记忆中的人,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初次见面时笑容和善的陌生学生。 今井学长的神态依旧如暖风和煦,但几乎没怎么变的温和平静下隐藏着沉于心底的无言强势。无疑是高兴的,上车的所有动作利落得像上学时凭借超高身体掌控度随意翻越校园里的围栏。 他无意打探学长过往的经历,但见识过学长的身手和无意识表露出的“残忍”,就知道那根本不会是一个长时间浸泡在蜜糖般甜蜜生活里的人会有的言谈举止。 “参与了学校的交换项目,秋季学期结束就回国。”今井元岚简单解释道。 听起来像在完成游戏任务,但他确实在离开校园两年之后重返校园,也重拾写论文的苦。 他把纸袋里全新未拆封的桌游拿出来展示给迹部看。 “昨天参观桌游展,幸运地抽中了四等奖,刚刚去领了奖品。我可以跟着你去网球俱乐部吗?”他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我好像被人跟踪了。在上一个十字路口,我刚甩开他。” 希望不是来抢游戏的暴徒。 第76章 1. 迹部景吾抬起的手又放下。 学长总是以羽毛球杀球的习惯去打网球。 “学长, 你对跟踪你的人有头绪吗?” 低头琢磨网球拍,汗都没流几滴的人微笑着自信回答,“有哦。” 迹部景吾原以为会听到“完全没有”的回答。 今井元岚空挥几下球拍, 网球拍和羽毛球拍的手感区别不小。他又拿起一颗球, 在地上弹了弹——弹性真好, 说,“没有哪个城市是百分之百没有犯罪的。假如让全世界的人们投票选出世界上最安全的城市,伦敦一定排不到前排。” 他模仿记忆中的动作发了个球,意料之中地失败了。 真的有人能打出那种几乎无解的发球吗?他怀疑地看向迹部的双手……险些走上职业网球运动员之路的人, 果然是别人无法轻易“模仿”的。 他选择表演把网球拍立在指尖旋转的特技,他打羽毛球的时候经常这么干。 “是预备抢劫犯之类的人?” “嗯——差不多。” 进店铺前,他就察觉自己被陌生人跟踪了。 桌游展线下合作店铺的规模很大,和知名的奢侈品店一般大。他没有进到店铺里多挑选几样其他游戏的心思, 因为经过路口时, 他借着道路上的转弯镜再次看到了跟踪他的人。 男性, 年纪和他相差无几, 坐在路边长椅上, 单手摆弄手机, 另一只手插在衣兜里, 戴着鸭舌帽,不抬头看他, 也没有留胡子。在能够放大视野的转弯镜上看见那个男人三次之后,他确信自己被跟踪了。 凸面转弯镜帮大忙。 他故意留给陌生人好几次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偷走他的手机和刚换到的桌游, 可男人没有那么做,依旧远远地跟着,让他很难分辨此人的意图。 他想起昨天在犯罪现场外遇到的那名金发女性,真是些“热情”的人们。但无论是谁都没办法抢走恶龙的东西, 毕竟恶龙就是为保护心爱的宝贝而存在的。 “你的‘对手’迟到了吗?我连初学者都不是,当不了你的对手。” 他只是一个摆脱了跟踪者的无辜路人,像避难一样跟着熟人躲进一家需要实名登记的网球俱乐部。跟踪他的人发现目标消失之后,会不会急得像蚂蚁一样原地转圈?他猜迹部一定约了势均力敌的对手。 虽然有种概率叫“菜鸟克高手”,但让他在网球场里,站到迹部对面,和让他在ih总决赛打洛川高校有什么区别。在羽毛球和剑道之外的运动领域,他会自觉选择陪练位的。 迹部景吾重新看了一眼时间,“他会晚到一会儿。但现在差不多到时间了。” 今井元岚把网球捏在手心,无人察觉的暖橘色眨眼间掠过。 他以为迹部等待的人会是在英国认识的朋友,没想到是国内的朋友。 深蓝发色的青年看到不知为何使劲捏网球的他也是一愣,“请问,您是……” 他让开位置,让来人看到站在球场另一边的迹部。 “你好,我是今井元岚,迹部在那边。希望你不介意有个不请自来的观众?原因大概是这样的——” —————— 这段时间正巧赴英国参加海外研修会的幸村精市欣然答应来自迹部的练习邀约,到了约定好的地方,却见到一位陌生青年,他差点以为自己记错了地址。 第100章 他很快听完二人对现状的说明。 观众?这倒是无所谓的事,比起他介不介意这种事,被跟踪了需要先报警吧。 黑发青年对他笑着摇头,“我没有实质证据。他辩称自己顺路,警察也无可奈何。” 今井先生说自己不会网球,所以只能当个“一知半解的观众”,他自然不介意。但眼睁睁地看着今井先生的神情越发茫然,这很有意思。他身边鲜少有对网球几乎一无所知的朋友,见到如此直白的迷惑表情,他有种奇特的感觉,仿佛一瞬间找回了十几年的时光。 —————— “哎呀……”胳膊撑着长椅,看完全场的今井元岚感叹道,“虽然很久以前见过迹部的比赛,但你们这种水平的对决,还是太令人震惊了。” 原来这就是和职业网球运动员无异的水平——甚至等同于职业球员。他知道迹部曾经以日本代表队的身份参加过世界级比赛,幸村君应该同样如此。 记忆里,征十郎和一支外国队伍也有过比赛,但他没办法到现场去。 “谢谢,原来网球是这么打的,我明白了。” 其实,今井元岚究竟通过这一场算不上多艰难的球明白了什么,作为当事人的迹部景吾和幸村精市并不懂,但今井元岚真的一副解开谜题豁然开朗的样子,他们很难豁出去问“你到底明白了什么”这么扫兴的问题。 2. 接了一通电话之后,青年脸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和他们告别。 “作为让我免费观看一场球赛的谢礼,你们回到国内有需要的话,可以来东京找我。”青年回过头看着他们,一手举着手机,拨通不知何人的号码,另一只手虚指向他们的位置,眨眨眼,“迹部知道该怎么联系我。再见,两位。” 今井元岚陷入了幸村精市看不懂的忙碌中。 他看得出来,迹部很尊重这位学长。能让迹部如此对待的人,无疑在某个领域有着压倒性的实力。 提起和今井元岚有关的往事,迹部景吾不仅不抗拒,反而津津乐道于此。“高中时,我出于好奇,向他发起了一项挑战。” 今井学长随口矫正了他初尝试日本刀剑时的握法,他才发现学长居然是个剑术高手。但一个既不参加全国大赛,又不参加社团或是俱乐部,也没有家传道场的人,要怎么样才能知道他的实力? 幸村精市问,“你在剑道上挑战了他?” “对。他认为我应该用击剑的方式挑战他的剑术。结果是我惨败。”多年前那场令人动容的失败,早已不会让他耿耿于怀了。他自诩击剑是强项,在轻笑着的少年拿起刀剑对准他的刹那,他却发现他们根本没有走在同一条路上,“他的剑术偏向实战,货真价实的实战。” 在古代,那种凌厉不拖泥带水的剑术会被归为杀人技。即使和他对战时学长收敛了不少,并且提前对他解释自己尚且技艺不精,个人习惯倾向十足,但仍然硬生生把击剑比赛似的对战演绎成一场生动又深刻的教学。 在击剑——或者说剑道上的失败,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他同样学到了很多,因为实战是最好的老师。 “在他毕业前夕,我再次挑战了他。” “结果依旧如此?” 迹部景吾没有认同幸村精市的说法,“如果拿两次结果对比,比上次更惨。” 两次对决时间相差一年左右,他努力做到日日精进,还向剑术大师讨教,包括记录二人初次对决场面的录像,也被他带去。 于是,他从他人口中得到一个惊人的结论。 “他的剑招十分随心所欲,基本功比如今某些被吹嘘上天的剑术天才还扎实。个别招式有典型的‘天然理心流’的影子,”教导他的老先生心满意足地夸奖道,“这个时代居然还有擅长古流剑术的年轻人,真是不错啊。” 天然理心流…… 幸村精市明白了迹部口中“比上次更惨”意味着什么。 即使不是熟读本国历史的人,也应该知道有这样一条常识。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近藤勇、冲田总司和土方岁三等人,他们的剑术正是这一流派,“即便如此,你仍然没有放弃挑战他?” “是。”他绝不会放弃自己一开始的想法。 于是他迎来了第二次惨败。因为他在努力学习的同时,今井学长也没有放弃对剑术的精进。 “我问过他,是否系统地学习过天然理心流。”学长不否认自己接触过,但那是因为“我有个朋友,他是天然理心流一派的传人。” “我学剑术的道馆,其实在熊本,离东京稍微有点远呢。” 让迹部景吾形容自己的“惨败”,这很简单,他的刀断了。今井学长在用刀上有自己的偏好,和他对战使用的是一柄普通的制式打刀。拥有碾压同龄人的剑术,为人温和又乐观,这样的人,很难不让人认真对待。 现在距那一场对决过去了很多年,学长的剑术水平恐怕已经到了十分恐怖的地步。 “就像他觉得网球很不可思议那样?”幸村精市笑道,“那么,他说的,你知道如何联系他,又是什么意思?”今井先生没有留下电话号码和地址,他只知道今井元岚的名字,难道让他拿一个名字在东京都大海捞针? “嗯。可以这样。” ——居然是真的? 幸村精市压下心中的荒谬与好笑。说实话,这接二连三的信息给予他的震惊,不比方才观战的今井先生感受到的少。 迹部景吾不久前,也是和幸村精市一样的反应。在幸村到来之前,二人随意聊天时,学长给出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但也说自己学业之外的本职工作比较特殊,“有时候会半个月都接不到电话。” 如果有非常要紧的急事,找不到他地球就会爆炸的那种,“到今井财团旗下任何一处企业和公司说,你在找‘今井元岚’就好。首选是今井综合研究所,那里由我亲自负责。”次选是今井财团总部。 —————— 震惊归震惊,他们各自收好网球拍,准备结束今天的训练。 天色有些暗,天气预报也显示今日夜间会下雨。伦敦的雨天已经让人见怪不怪了,不过,淋雨可不见得是件让人心情好的事。 在如此平和的气氛中,一道不容忽视的亮光从室外闪过。与亮光同时出现的,是将室内训练场一侧的落地窗玻璃撞得出现狭长裂缝的气浪,以及在如此隔音的场地里都能听见的爆炸声。 ……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应该等了有五秒……又等了十秒。 没有第二次爆炸。 被网球俱乐部的员工疏散到安全场地,他们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在距离俱乐部不足五十米的地方发生了爆炸。而此时,距今井元岚离开,已经过了十分钟。 明明应该已经走远了的人,却把胳膊搭在迹部肩上,弯着眉毛,笑咪咪地看着他们,神态轻松,“又见面了。我刚刚说了‘再见’的,对吧。” 一只红色羽毛的小鸟停在今井先生头上,圆溜溜的眼睛一会儿盯着迹部景吾,一会儿又看向幸村精市。 “这是一场和我们没有关系的爆炸,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我们该走了,这次是真的。” 是错觉吗?今井先生温和的嗓音听起来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第77章 0. “不好意思, 吓到你了吗?” 想听实话的话,“是有一点,今井先生。” 今井元岚闭上眼, 表示无奈, “真没办法啊。” 面对今井元岚颇为苍白无力的解释, 幸村精市再次投了报警一票。 迹部景吾紧接着投了第二票。 只有当事人今井元岚投了反对票。 这一轮投票,多数服从少数。 今井元岚一直没有停下盲打字的手。“请相信我,幸村君。处理这种事是我的强项。” 既然他说了爆炸和他们无关,那便是真的无关, 谁也不会被警方上门调查,包括他在内。 但他确实从那一通电话里听到些好玩的消息。 他从幸村精市的脸上看不到惊慌失措,倒是察觉出一种不那般尖锐的警惕。幸村精市是个聪明人,若是他继续把玩笑态度摆在台面上, 会被当做危险分子的。 “如果你想知道我后续处理的手段, 等你回到日本以后, 再联系我, 我会把你想知道的悉数告诉你。” 但现在, 他需要时间去把几件事搞明白。 —————— 晚上, 他继续在和论文做斗争, 屏幕右下角忽然弹出一条邮箱收件信息。 ……半夜十二点,谁会用这种方式联系他。 点开后, 他才认出邮件的发送人是一个他耳熟的学生组织。 一封定时发送的邮件。他们打算为死在连环杀人案件中的学生举办追思礼拜,“也许彼此素不相识, 但他的逝世仍然令人痛心。” 第101章 记住邮件最后标明的活动时间和场地,他翻出药箱,二话不说先喂自己吃掉一颗退烧药,才拨出一通电话。 体温和下午相比, 又高了些。吃一颗只有心理安慰作用的药如今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这个习惯并不好,是会被当成滥用药物的案例典型的程度,被包裹在胶囊里的粉末对他的发烧症状起不到任何作用。 但万一心理作用大有帮助呢。 另一边很快接起电话,丝毫没有受到时差的影响。 他抢先开口道,“早上好,征十郎。” 1. “现在是东京时间早上八点,你在做什么呢【なんばしよっと丨注1】,会在办公室偷听音乐广播节目吗?” 简单计算出伦敦现在的时间,赤司征十郎把通话按成免提,“周末没有工作要忙,所以你就熬夜到了凌晨?我在家。”音乐广播节目为什么要“偷”听。 “工作——确实没有。但交换学期结束之后要完成的‘指标’很多。写论文是让人头疼的活。今天,我遇到一个很意外的人哦。” 既然岚说是很意外的人,就意味着他想破脑袋都猜不中谜底。 “是迹部,迹部景吾。我没想到能在伦敦遇到他。我见到了他和他的朋友,还观看了一场堪比职业水平的网球比赛。” 岚和迹部景吾在学生时期打过交道,他知道的。年龄差距一两岁不是问题,完全可以把他们看作同龄人。他没有和迹部景吾深交的机会,据他所知,迹部景吾常年呆在国外,“你联系我,一定不仅仅想说这个。” “是呢。我遇到两件很特别的事,必须告诉你才行。第一件事是——有人送了我一束花。” 听到岚说“学校里一位年轻的研究海洋生物的副教授送了他一束粉玫瑰”,赤司征十郎打断了岚“我还是以第一次收到玫瑰花”的惊人感慨。 ……这对吗?这不对吧。 “白马——你见过的,白马探,他觉得科梵恩教授的姓氏有点耳熟。今天,他告诉我,他想起在曼彻斯特有位比较有名的富商,名为达克·科梵恩,洛希特·科梵恩正是富商的小儿子。” 那名富商现在的情况是—— “富商年老了,家族产业都交由子嗣管理。” 到此为止,没有问题。以他对岚讲故事习惯的了解,重点会在另一件事上。 接下来,岚向他讲述的事件,就又回到了很出乎意料但发生在岚身边就十分合理的地步。 “第二件事是白马最近处理的案子,一桩警方从去年到今年都没有查清的连环杀人案。案中的受害人大多为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手头富裕,至少生活无虑。” “受害者间彼此认识吗。”他猜测。 “差不多。现在警方查明,几名受害者年轻时有过贩卖人口的犯罪行为,但一直未被揭穿,直到第三位受害者死后,警方从他随身携带的行李中,发现了记载着罪恶过去的旧日记本。在三十年前,这个行当曾经有过一段非常猖獗的‘辉煌时期’。” 三十年前犯过罪的人,在三十年后才得到了报复? 赤司征十郎惊讶于凶手如此耐得住时间的磋磨。 “我也猜是出于‘报复’。但奇怪的是,昨天出现的第四名受害者,是个年轻人,和我同校的年轻学生。” 推开放在腿上的笔记本电脑,今井元岚起身关灯,又走到窗前拉开了窗户。 夜空沉沉,有微风。雨丝细密轻柔,随风飘到他脸上。 又下雨了。 之后一连两天都是雨,希望追思礼拜的那天是好天气。他打算去赴约,想着也许能有些意外收获。 他转过身面向房间,笔记本电脑屏幕打开着的网页透出莹莹白光。 “征十郎,研究所给我搞了点小玩意,你可能会觉得有意思。” 2. 他没有所谓的“教派信仰”,在学校附近的公园内举行的基督教追思礼拜上,他并不认识什么人——仅有一个。 学生组织的群发邮件平等地发给了每一个在他处留过邮箱地址的学生,自然也包括作为一次义卖活动“股东”的他。追思礼拜有学校的教授们参与,送过他粉玫瑰的科梵恩教授一身肃穆黑西服,正同身旁的中年女性聊天。 初见时的热情不复存在,被一种难掩的哀伤取而代之。看到站在草坪上的他,用充满疲倦的双眼望向他,强打精神,露出笑容对他挥了挥手。 科梵恩教授是死者的专业课老师之一,最后一堂课在案发两天前。而索菲娅·布朗教授在周五刚为死者上过实操课,案发后被警方询问过,因有不在场证明而洗清嫌疑。 天气预报显示凌晨会下雨,所以女教授同自己的丈夫一起,在周五下午回到了开车距离案发现场驱车需四小时的老家,当晚也留在了那里。 在研究室里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的年轻学生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女老师神情忧虑。回忆起死者生前的种种,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没注意这个穿着棕色夹克外套的青年学生走到了他们身边。 从他人口中,拼拼凑凑,今井元岚了解到了死者生前的经历。 参加了棒球社,在…… ……联谊舞会上……跳过舞…… 一起看过某位歌星的演唱会……还合影过…… 今井元岚不做他想。 如果杀害死者的凶手就在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中间,那太让人遗憾了。 他向有一面之缘的人问好,“科梵恩教授,昨天晚上又下了雨呢。”室外气温偏低,他不得不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看着就很能遮风挡雨的外套,并且多穿了一件针织衫。 “的确如此。”年轻的副教授随声附和道,继续和他谈论天气,“这几天的气温都不高。” 追思礼拜不是追悼会,时时刻刻摆出一副悲怆哀恸的样子太过于装模作样了,他此刻露出些宽慰别人的微笑倒是恰到好处。 —————— 内心的怀疑愈演愈烈。 早餐时间,今井元岚忍不住打电话向白马问起他这几天正在死磕的案子。 “我必须承认,这是一道难题。”白马笃定地说,“但还没有到必须放弃的时候。” 今井元岚把手机换到左手,用右手去单手敲鸡蛋——家境优渥不是一个正常成年男性连鸡蛋都不会打的理由,“是又出现了死者吗。” 中老年人?有钱人?有过拐卖人口的前科? “是这样。” 警察逐步找出多年前一同与受害者们进行过人口贩卖的犯罪分子,近期逐一抓捕归案,昨夜出现的死者是还没被找到并抓捕的人之一。 “犯人的行动动机真的是报复的话,赶在警方逮捕犯人前杀害他们的可能性很大,因为那是他执行朴素报复的最后的机会。你或许要不得已放弃了,白马。” 白马探被这句意想不到的“劝说”夺去了发声的力气。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今井在劝他放弃调查? 把牛奶送进微波炉,在手头忙忙碌碌之余,今井元岚空出一点脑子,对电话另一边朋友解释,“无法轻松破获的案件,背后说不定有侦探们忽视的力量作为推手。这就是我在侦探社工作了两年所得到的经验。” 白马探领会了今井的意思,“站在你的角度,你会考虑什么问题?” “一年前,两个受害者死亡当天的天气,你还记得吗?警方应该有把案宗给你看过,那时候也是‘雨天’?” 伦敦阴雨天多,在某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雨夜有人死亡,雨水奏起的死亡颂歌,往往只会当做是凑巧。 但答案是,一个人的死亡时间是下着大雨的夜晚,另一个不是。 这样的回答没能打消今井元岚对天气问题的怀疑,“如果你不想放弃的话,我有一个很棒的想法。” 料到今井会说什么的白马探问,“没想到你的时间意外充裕。” “当然。” 他的时间是否充足,全在一念之间——只要想去做,时间就不是问题。 一个人抓捕犯人太危险了,要不要带上他一起?虽然他猜这个案子很快就会被移交其他机构,但在此之前,他会比犯人更快挥散蒙在他眼前的迷雾。 —————— 白天,他还有时间参加追思礼拜。 科梵恩教授以外,没人认识他,他的来去毫无拘束。 今天晚上,他会和白马去“拜访”一个人。 临走前,他又听到两位老师在议论受害者去过科梵恩教授个人拥有的海洋馆。 海洋馆啊…… 虽然他也总是以“我的研究所”开头,来让他的朋友们更信任研究所的成果,但研究所目前还不是“今井元岚”私人拥有的东西呢。 第78章 1. 撑着伞在充满异国风情的小巷本该是格外具有诗意的事。 一个人查案, 不是会很孤独吗。 两个人一起行动,在遇到无比糟糕的情况时也会不由得笑出声。 第102章 今井元岚正处于这种状态。 今井不加掩饰的笑声让白马探有些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 在聚集着贫民、恶棍、赌徒和无家可归之人的地方,夜色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般下沉, 雨水汇聚在低洼处, 共同遮掩着这片大地张开看不见的血盆大嘴, 一举吞下无辜的过客。 廉价的烟盒和啤酒瓶被堆放在砖墙角落,年久失修又不曾有人维护的围墙上画着让人看不出用意的彩色涂鸦,最外层的颜色已经因为年头够长而随着墙体剥落,还有脏兮兮的脚印踩在上面, 盖了一层又一层。 “我想知道你在笑什么。”说着,白马探看了一眼怀表。 今天的天气预报非常准。 “我想起一个朋友。”说着,今井元岚又笑了一声,望向道路另一边正在窃窃私语的“本地人”, “哪天想报复他, 我会把他绑来这里。” 嗅觉和听觉太好, 其实也不是“太好”。 白马探不明所以, 今井的朋友都很难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待。 雨夜, 两个穿着打扮都不像穷人的家伙毫无防备地出现在这种地方里, 引得很多人蠢蠢欲动。 今井元岚斜撑着伞, 挡住不友好的视线,“你要寻找的人, 就在这种地方?”他已经打发了几个兜售叶子和自己身体的人了。他相信白马作为侦探的能力,但他不太相信白马来到这种地方能全身而退。 稍微, 有些想念横滨。 白马带着他继续往远离主干道的地方走,“毫无疑问,就在这里。” 拐角处突然冲出一个穿着套头衫的男人,戴着兜帽, 低头不看路,险些撞到他们。 男人慌张地抬头看他们二人,见到是外国面孔的家伙,又一瞬间变成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挥着胳膊,像维护自己领地的野兽一样朝他们不客气地大喊。 今井元岚往后让了让,做了个“请”的动作,没有对男人嘴里蹦出来的肮脏词语生气。 见二人的态度平静地不像话,男人也端不住自己的架势,嘴里嘟囔着什么,快速走远了。 估计不是好词。 “晴。”他呼唤道。 白马探在今井家里见过的神奇小鸟顶着豆大的雨滴冲上天空,很快便看不见踪迹,“今井,‘怪盗基德’,你知道吗。” 越往里走,脚下更黑,白马探不得不摁亮手电,免得他们踩到不妙的东西——比如一把生锈还带着某种干涸液体痕迹的水果刀。 欸……他是有听说过。 一个偷东西之前会发邀请函的国内名小偷,“怎么提起他。和案子有联系?” 白马探摇头,“没有。只是想知道如果你遇到他,你的胜率有多少。” 短暂思考之后,同时还在感受晴所处位置的人开玩笑地问,“想知道哪种胜率?是阻止怪盗基德偷走宝贝的胜率,还是干掉他的胜率?” “即使他是一名盗贼,你也不能干掉他——两个都说说看。” 小鸟很快飞回主人肩头,不客气地在衣服上蹭了蹭。 今井元岚把几乎湿透的晴直接塞进衣兜里,“前者是零。那不是普通的盗贼,我没办法阻止一个战绩那么丰富的家伙。但如果有一天我必须直面他,我会去尝试阻止他。” 在他所听到的传闻里,怪盗基德是个几乎没有败绩的魔术师盗贼。能把警察耍得团团转,还有神乎其神的易容手段。他没记错的话,怪盗基德和铃木财团那位爱好收藏的老先生过了很多次招。 “后者呢。” 保守点估计,“三七开。” 他对怪盗基德一无所知,也没有刻意调查过。据他所知,怪盗基德从不伤及别人性命。是个天真的“犯人”,别人抱着杀死怪盗基德也无所谓的念头与之战斗,这名传奇盗贼必定会陷入一场死斗中难以脱身,因为他的对手有着冰冷的觉悟。 —————— 天色彻底黑下来了。 走过一段崎岖不平的路,今井元岚看到一栋和破败城区格格不入的住所。 干净,朴素,十分隐蔽。照明灯光扫过的地方,草坪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砖缝里没有像外面其他地方一样生长野草。 谁会住在这种地方? 白马探走上前去,目光四处寻找门铃按钮,“我和警方最近调查的结果,就是住在这里的人。” 那本被警方搜查出的旧日记本里记述了多年前他们一帮人的经历,其中有个还没把“货物”卖掉就逃跑了的“胆小鬼”。旧日记本里的故事戛然而止,但受害者写日记的习惯如今变成了在网络邮箱里写日志。 “警方同时审问了其他到案人。据那些人交代,曾经逃跑的‘胆小鬼’摇身一变,成为了贫民区的帮派头子,再过多少年他们都认得出来。” 今井元岚恍然大悟,但接着又有了新的疑问。一个能成为帮派头子的人,为什么当初会做“胆小鬼”? 二人一同望向亮起灯光的窗户,各自做好准备。 “当年,这帮犯人拐卖儿童,有挑选‘货物’的标准。”白马探将问题抛出,交给今井去思考。 今井元岚紧盯着传来开锁声响的房门,“我觉得今晚可能是个不眠之夜,白马。” 2. 神情冷峻的中年男人表现出的是与他外表相符的态度——初见时寡言少语,但允许他们进屋,用手势代替了一些词,比如“请进”,“请坐”,“要抽烟吗”。 被拒绝后,穿长袍睡衣的男人为自己点了一根烟。 烟雾升高,在他们两个开口之前,男人像是一直在回忆,紧皱着眉头,烟夹在指间,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并不在真的抽烟。 面对这种微妙的沉默气氛,作为不请自来的客人的他们沉住气等待。 整屋都是木地板,铺着条纹地毯,墙上挂着很多画,从风景画到人物画。男人的胡子刮得很干净,眼神敏锐,看他们的每一眼都像在剖析他们的价值。 烟烧了足有一半,男人才开口说话,嗓音稍哑。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找我。你是个侦探,对吗?我看人的眼光一直很好。那你呢,你不像侦探,也不像警察……倒像是个黑手党。” “我是个西方哲学专业在读的学生,先生,”他笑了笑,想蒙混过去,“想看学生证的话,下次带来给你。” 男人听了直摇头,“学生?别开玩笑了,你可骗不了我。” 今井元岚继续以微笑应对怀疑。 “皮特曼先生,我们……” 白马探的话被阿尔维斯·皮特曼打断。 皮特曼摁灭烟头,眉头舒展开,“你们想知道的所有,我都可以说明白,小子们,耐心点听——但你们对‘异能力者’了解多少?” “不多,”白马探留有余地地说,“在我的国家,他们大多和普通人一样生活。” “我也了解得很少。”跟风的回答,简直就是换了句式说同一意思,所以他的回答又被皮特曼挑了错。 阿尔维斯·皮特曼不喜欢这个满嘴胡话的小子,“我敢打赌,你一定了解很多。”但他还是会为这两个人解释一切,解释三十年前,他为什么会逃跑。 —————— 人人都想过好日子。 穷人想变成富人,富人想变成更富有的人,这是人之常情。 他那时候还不到二十岁,从学校辍学,手头没钱,便跟着据说有一夜暴富工作的人一路辗转去了法国——他怎么出境?谁管呢。 他负责看管两个四五岁的小孩。 他讨厌小孩,但把他和其他人聚集在一起的小头目提前预支给他一大笔钱。只要他们一群人能把十几个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小孩从法国带回英国去,就能得到剩下的报酬。 金钱是最好的兴奋剂,所以他干了,至少安然无恙地坐上了回英国的船。 他起初并不知道那些孩子是什么来头,只是隐隐觉得奇怪。 他还在得意洋洋地等另一笔大额金钱到手,直到他目睹了一个小孩因为摔倒哇哇大哭,而看管他的人面容扭曲,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在充满空气的房间里痛苦地窒息而死。 他不知道那个小孩怎么做到的,他只记得自己被那样的场景吓到,疯了似的跑回了自己的船舱,背靠着房门大喘气。 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那是什么?那个人为什么会掐死自己? 他看到的事,谁也没有告诉,死在房间里的人,尸体被其他罪犯二话不说扔进了海里。 他开始恐惧,他不想落得同样的下场。他是喜欢钱,但他不想为了钱搭上性命。 他看管的小孩比较大,都是五岁,相较于只会哇哇大哭的小孩,还能和他说几句话。一男一女,女孩身上带着一颗磨损严重的水晶球,小男孩沉默了一路,只有饿了渴了才会和他说话。 他原本认为小男孩不爱说话真是太好了,不提要求,非常省心。但见过方才那个小孩无意识地用能力杀人,他开始怀疑小男孩这种表现是早就在计划杀了他。 第103章 他想离开了,他想活着,他开始计算还有多久才能到达英国国土,晚上也睡在离两个小孩很远的地方。 在他下定决心离开的那天晚上,小女孩把水晶球捧在手里,眨着眼睛,扯着他的袖子,而他内心对于这些小孩的恐惧也到达了顶峰。 —————— 阿尔维斯·皮特曼点燃了第二根香烟。 “女孩不是异能力者,她是个魔女。她说了一则关于我的预言,是水晶球给她的启示。” “魔女”,今井元岚知道有这种人物的存在,但他从未亲眼见过。 他很好奇,“那是一个怎样的魔女?” 瞧了他一眼,皮特曼哼一声,“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而已,能是什么样子。” 白马探接着问,“你为何那么相信那则预言。” “因为我怕死。”皮特曼耸耸肩,“否则我会用枪打爆你们的脑袋,而不是在你们上门的时候,让你们进来,还和气地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你们。” 魔女的预言是用他听不懂更看不懂的语言织成的。小女孩用幼稚又充满童趣的词汇解释给他,而他在过去的几十年间,时刻回望自己的生活,用大人的语言将小女孩的预言完善圆满。 “预言的意思是,‘放弃即是存活,光明通向死亡,真相等同善意,孤独升起太阳’。” 于是,在轮船靠岸那日凌晨,他偷偷摸摸下了船,再也没有联系过当初将他带到法国的头头。 “去年,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他们的死讯。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们,那对夫妻正是当年住在我隔壁的人,他们看管的是一对双胞胎。” 他就知道,三十年后,有人在清算那些罪人了。无论是被拐卖的孩子想报复当年的人,还是策划了拐卖案的人想将知情人灭口,理由都无所谓,普通人没办法抵挡异能力者的报复。 “看到那对夫妻的死讯后,我就一直在等待。等来的是长大的魔女更好,我想感谢她的预言,我现在的生活很不错。等来的是侦探和警察,我也早有准备。” 但是,没有。 今天找上门的两个外国年轻人是一年里唯一上门“拜访”他的陌生人。 “事实证明,那则预言让我活到了现在,而不是像那些贪婪的鬼一样被杀死。我说完了,你们该走了。” 皮特曼把第二根未燃尽的香烟丢到烟灰缸里,变回刚见面时候的沉默。 他如释重负。 小女孩的预言影响了他的人生。但他认为这没什么不好,活着仍然是他唯一的人生信条,活着就能赚到钱,活着就能—— 这俩小子怎么不走? 门铃又响了。 往房门的地方望了一眼,皮特曼又回过头来,“你们带了别的同伴?” 被他认为是黑手党的小子朝他嘿嘿一笑,“没有。” 另一个人也问,“因为预言里有‘真相等同善意’这种形容,你才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们?” “我没有别的理由对你们有好脸色。”看在这两个年轻人态度不错的份上,他才没有即刻赶人。 门铃一直在响,一声接着一声,听得让人很是恼火。 皮特曼二话不说起身掀起自己坐着的沙发坐垫,藏在坐垫下的装置里放着精心保养过的枪支和子弹。皮特曼也不在乎这些玩意暴露在白马探和今井元岚眼中有什么后果。他是干这行的,有点防身工具很意外吗? “你们谁愿意去把门打开?就你了,黑手党的小子,快去,机灵点。” 第79章 1. 今井元岚带着无奈妥协的微笑一步步挪去入户门口, “来者不一定坏人。” “我比你了解得多,外国来的小子。”子弹上膛,皮特曼从瞄准镜里盯着今井元岚的后脑勺, “想干掉老皮特曼的人可不少。” 今井元岚的手搭上门把手, 一直噤声的小鸟此刻终于从兜里探出一颗脑袋。 他说出了从踏入这片城区起, 就一直存在的想法,“皮特曼先生,你对我们的戒心那么低,是因为这里到处都是你的眼线?”上前推销商品的小年轻, 热辣妩媚的女性,走路不看路的邋遢男人,熄了灯的房子。 “你们两个是整个街区里最乖的人。如果这是你们的伪装,我手里年纪最小、最天赋异禀的打手, 也没办法伪装得比你们更良善。” 但说实话, 看到这两个人的影像, 那件压在他心头几十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有预感, 结束那件事的时刻, 就在今晚。 他又让另一个年轻人躲好点。 “开门。” 被皮特曼先生异常惜命的人生信条所感染, 今井元岚放弃了首当其冲与对身份不明的来者对峙。 拉开大门之后, 他向后退远,与来者保持了安全距离。 不可能装作若无其事。难道选择不开门, 就能让敌人一晚上进不了屋?无非是从走门变成走屋顶之类的。 “什么人。”皮特曼端着枪,指头扣在扳机上, 冷声问道。 伦敦的雨天虽多,但很少有雷暴雨天。 今井元岚死盯着站在门外的高大身影。门外屋檐下,随着大门打开而亮起的灯泡自上而下,把灯光打在“他”身上。 白马探是站得最远的人, 但他看到这个深夜找上门的家伙,就明白了案件的原委。受害者的尸体上总是留下啃咬痕迹,警方怎么都找不到缺失的肢体,迄今为止仍有两名嫌疑人找不到下落。 蒙面人身边,飘着三只由雨水凝结而成的鱼,这就是犯人总是选择雨夜下手的原因。 虽然是半透明,但在灯光和阴影交错下,那一口尖利的牙齿让人心头一颤。 皮特曼眼中没有犹豫,不再等待蒙面人的回应,选择直接开枪,但对准来人脑袋的子弹被雨水凝成的鱼挡下,而把子弹吞进自己身体里的“鱼”则立即化为一摊水泼在地上。 “你的目的是什么?鬼东西,你想杀掉我?” 蒙面人猛地向前伸手,重新凝结的鱼群如飞鱼般“游”向高声发问的皮特曼。 战斗经验是在场所有人中最丰富的皮特曼依旧镇静,开枪击碎两条疯狂窜向他的游鱼。 鱼群在逼近。白马探迅速翻越沙发,抓起摆在沙发两边的靠枕,砸向水做的鱼——会有用吗?他也不知道,但常识告诉他,布料能吸水。 “帮不上忙就去后面,”皮特曼对着后面的房间示意,“找点什么能用的。”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小鸟从蒙面人眼前掠过,刚冒头的火球被反应力超群的蒙面人以一只游鱼为代价浇灭。被小鸟的突然袭击一分神,冲向皮特曼的鱼群减了速,还冲歪了方向。 “看来你也没厉害到哪去,”皮特曼看到了蒙面人的失误,一边寻找掩体,一边上子弹,开枪射击,唾弃道,“能被你杀掉的家伙真弱。” 多年来的经历告诉他,什么时候都不能慌张,特别是生死关头。 “不能离开室内。”他提醒这两个应对危机的表现非常令他满意的年轻人,“否则他会用这些没用的玩意把我们耗死。” 今井元岚不想在这种时候暴露自己的能力,所以他赌蒙面人的弱点也是大部分异能力者的弱点——体术水平是一团垃圾。 无论对错,做出这样的预判后他迅速俯身冲到近身范围。一拳不中,紧接着又挥出一掌,往蒙面人脸上攻去,若不是游鱼死死挡着,他只差一点就能拨掉蒙面人的面罩。侧身踹出一脚,却踹进另一条游鱼的身体里,实体水塑造而成的鱼卸掉了攻向蒙面人的力道,像是把浑身的劲都打在棉花上。 “今井!” 白马探朝今井元岚掷去一把刚刚冲进厨房看到的水果刀。 抬手接住小刀,今井元岚立刻推开刀鞘,将银亮刀刃奋力划向蒙面人的脖颈。若是划得准,蒙面人会血溅当场——但烦人的游鱼实在让他很难靠常规手段伤到人。 随着下一声枪响,蒙面人的肩膀被一颗子弹贯穿,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摇晃。 他想乘胜追击,可灵巧的游鱼还是在慢慢后撤的蒙面人的操纵下先一步咬中皮特曼先生的胳膊。 长得奇形怪状十分丑陋的游鱼死死咬住一块皮肉不松开,还带着温度的鲜血瞬间淌满小臂。 白马探操作火焰喷枪对准咬住皮特曼先生不撒嘴的鱼一阵猛喷——虽然是厨房用品,但对付水做的鱼效果拔群。 混战中,蒙面人见难以得手,抛下他们三人,转身向外奔去。 —————— 今井元岚在追出去和留下中选择了后者。 皮特曼的眼神里充满不可思议,这个年轻人用刀尖在他血流不止的小臂上浅浅划出一道伤口,居然让他的伤口不再疼痛。 “……太神奇了。” 指挥二人找出急救药箱,皮特曼用绷带和消毒药物简单处理小臂上的咬伤,一边说道,“你不仅仅是个黑手党。” “我并非黑手党,皮特曼先生。我能力有限,只能保护家人和朋友。” 第104章 “人的生命很短暂,与其过分谦虚的过一生,不如大肆炫耀。当然,这只针对你这种人。你呢?有没有受伤?脑子倒是很灵巧。” 白马探没有受伤,只是在如此混乱的战斗下感觉到心灵有些说不上来的疲惫。“皮特曼先生,怎样联系你的家庭医生?” 对比以前的几次伤势,这算不上什么,但这是和异能力者的战斗,值得铭记——异能力者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皮特曼抖了抖烟盒,单手夹出一根烟,黑发的小子笑容满面地举起火焰喷枪点燃他的烟,姿势和举枪似的。 几乎一晚上都是冷冰冰表情的中年男人此刻投降似的笑了一声,“你第一次给别人点烟?”动作这么生疏,是哪家的大少爷在背着大人乱来。 “是呢。” 这小子真爱笑。“你连燎到我的头发都没看到?”喷枪的范围比打火机大,这小子又没有眼瞎。 “哦,抱歉。”今井元岚反手干脆地扔掉喷枪,喷枪掉在地上咣当响,“房间里没开灯的缘故,不过,能点着就好。” —————— 皮特曼咬着香烟,回到另一间屋子穿好一身衣服。 他们得离开这儿了。 他做了很多应对异能力者的准备,不知道能起多大的用处,但能活下来是第一位。 站在车库门口,他又问道,“谁能开得了车?别管驾照有没有带。” —————— 被皮特曼指挥着从贫民区一路风驰电掣开到本地人公认的富人区。 皮特曼逐渐推翻自己起初对今井元岚的意见。这个在雨里开起车来如履平地的小子绝非普通——黑手党,一定被人以危险驾驶罪为由罚过款。 “你在其他地方有住所,为什么还要住在那里?” “我是从那里打拼出来的,那里是我的家。侦探小子,我先说清楚,我不喜欢和你们这种人打交道。侦探、警察和律师,都是能葬送我后半生的人。” 打着伞上前来的迎宾人员见到左臂绑着绷带还一身戾气的阿尔维斯·皮特曼,顿时紧张起来。但意外的是,和这位先生一同出现的两个异国年轻人身上却没有半点伤。其中一人四处张望,脸上露出的笑容很温和,让他瞬间放下心来,另一位则和皮特曼先生在沟通……也许是他不该听的事,用英文。 黑发青年最后望着不远处亮着柔和灯光的二十四小时营业书店,像是发现了喜欢的书似的眼前一亮。 打发掉不应该存在的人,皮特曼带着俩“傻小子”进到比贫民区住所豪华奢靡得多的“家”,开始一场新的讲述。 表情仍如死战般冷酷,但语气颇为自信,“我可以把我曾经查到的东西也告诉你们,一些你们绝对没办法查的事。” 比如,那些异能力者孩童的买家都是些什么人。 “但之后的决定,就要你们自己做了。” 2. 咔嚓咔嚓咬碎水果硬糖,更浓郁的甜味在他嘴里徘徊,直到教授姗姗来迟。 他不想回忆那些由皮特曼先生口述的故事。他不了解皮特曼先生口中的人名代表着什么,但白马罕见的沉默说明了一切。 那夜,私人医生冒雨赶来为皮特曼先生处理伤口时,皮特曼先生对他们说,“我快五十岁了,不缺钱,也不缺胆量。我曾经成过家,离婚之后,妻子儿女都在外地,我也没有变态的癖好。我按时给他们打去大笔生活费,供养他们的生活,虽然一年也见不到一次,但他们对我也没有怨言。” 如果不关心他的“工作”,他的生活称得上“很不错”。他不干和那些该死的鬼一样的事,也能赚到钱。 “我不选择和警察合作。你们知道实情之后,会不会决定逮捕什么人,我也不在乎——有些家伙的胆子和老鼠一样小。” 皮特曼先生言语间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轻视。 他看了一眼被调成静音的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邮箱收件信息。 邮箱里收到一封匿名邮件。 用日文写就的【你好,今井元岚先生】字样,另附了一串地址。 第80章 0. 一面比他还高的镜子立在大厅里。 金碧辉煌的古典大厅, 会时常举办社交晚宴的那种。早知道地点如此特殊,他该换一身符合场景的燕尾服,而不是下课后带着一副知识没消化完的疲惫学生模样, 匆匆赶到这种奇怪的地方。 不然, 怎么对得起这份“邀请”。 铜制花边装饰包围在镜子四周, 镜面很干净,但怎么看都灰蒙蒙的,仿佛是被埋在某位先民墓葬中刚挖掘出的古董,又像是一团迷雾被封印在镜子里。 看到镜子映照出的景象, 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 “迟到这么久,可不是一个有礼貌的绅士该做的事。” 今井元岚的目光艰难地从镜子上移开,“我很抱歉,但亚洲面孔的学生逃课, 很容易被教授发现。” 他见过两次的——第二次是在雨夜的书店——金发女性没有抬眼看他, 而是聚精会神地观察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红茶。 “方才, 透过镜子, 你看到了什么呢?” “我看到一只怒气冲冲的铃兰花妖对我说, 男朋友和她分手了, 她想毒死他, 问我能不能帮忙。” 他努力抑制狂笑的冲动。 阿加莎·克里斯蒂一脸诧异地看向这个口出惊人之语的男人,“你不能编出点更唬人的东西骗人吗?” “怎么会, 克里斯蒂小姐,我从不编造谎言。”今井元岚发誓, 自己的话不带半点虚情假意。 他不经同意就为自己拉开一张椅子,离这位克里斯蒂小姐非常远。 阿加莎·克里斯蒂见过不少像今井元岚一样巧言令色的犯人,在被抓进监狱之前都如他这般轻浮。可一旦失去自由,无不原形毕露。 她有些失去与今井元岚交流的兴趣了。 “那是一面能照出自己欲望的镜子。” “原来是个魔法镜子。”象征性搭腔, 今井元岚立马改口,“很抱歉,我看到的是我刚订的游戏被送到了家门口。” ……与这个男人见面可能不是明智的选择,克里斯蒂心想。 刚刚看到的镜子成像让今井元岚心头有些堵,但这比不上克里斯蒂小姐呈出的漂亮盒子给他带来的冲击——包装十分精美,但盒子里的是一副让他任何心思都荡然无存的手铐。 他顿时明白了克里斯蒂以及她所代表人的态度。 “你的笑容从不发自真心,今井先生。”拿起冰冷的手铐,在双手间摆弄,阿加莎笑着,瞧向目光终于冷下来的男人。 长久地扮演和本性不同的人设,会不会将“真我”与“假我”混淆以至于再也无法分开? 无论是指责还是自以为是的“揭穿”,今井元岚从不因为这种话语而面红耳赤,“克里斯蒂小姐,并不是所有葡萄都酸。”特别是种植技术很菜的农民。 —————— 皮特曼先生给白马探发来消息说自己去外地度假了。 “我真要感谢那些三更半夜打搅我好梦的家伙。我现在正在爱丁堡陪我的妻儿,我的生活比满心满眼都是‘复仇’一词的混蛋杀手幸福多了。” 白马探便礼貌地回复祝他玩得开心。 他正在警方的会议室外。方才今井给他发来消息,说有很急的事要见他一面。他等了足有十分钟,在他回复皮特曼先生的时候,今井姗姗来迟。 “今井,你——?” 看到今井的身影,白马探脸色剧变。 1. 今井元岚比了个“嘘”的动作,希望白马不要那么震惊。 太引人注目了。 他特地换了件高领毛衣,挡住设计得像choker一样艺术的死刑颈铐。他把衣领又向上提了提,无可奈何下,系住外套最上面的扣子,整个人看起来像滑稽的长方形卡通人物,“我不得不去临时加班。” 钟塔侍从,相当于英国的异能特务科。但他不是mimic那样的非法组织,这么提防他,有什么必要。 “究竟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是一天没见,今井就戴上了这种东西? 二人站在窗户边,像谈论“今天天气怎么样”一样交流。 “新闻里说,警方把那名被害学生的死亡认定为犯人的激情杀人。” “是这样。”白马探当时觉得这样的判断不妥,很草率,但他手上没有其他证据辩驳。 今井元岚苦笑着摇头,怎么可能那么简单。 “他是钟塔侍从的成员。在追查犯人的过程中身份暴露,所以犯人杀死了他。犯人不是一个人,而是几个因为共同目标而聚在一起并且有相似经历的能力者。动手的人固定不变,但协同犯每次都不一样。”这就是真相。 “皮特曼先生现在仍然有危险。” “不用担心他,他是个有魄力的人。倒是你,你被犯人看到了脸,现在必须呆在安全的地方。” 第105章 “那你呢?”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被外国组织胁迫戴上那种东西?白马探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会说出‘不能玷污我们的手’这种不负责任话的组织,不如就地解散。”如果他没有主动赴约,等待他的就是真正的手铐,而不是可以远程操纵注射毒药给他的这玩意,“我和他们做了一场交易。只要解决掉最棘手的犯人,他们可以放任我在英国的一切行为。当然,前提是合法。” 这一切都建立在他的案底和经历被这个外国组织调查出来的基础上。到底是从哪里泄露的消息——但幸好,只调查出一部分。 白马探尊重每个朋友的隐私,所以今井“曾经是需要被军警监视的特一级危险异能力者”这种事,他第一次听说,还是从表情很难以言喻的当事人口中听到。 他很难消化这个消息。困到极致会躺桌游堆里睡觉的家伙怎么会是危险异能力者,还是听起来危险程度加倍的特一级。 让他相信今井是个危险人物,比让他把逮捕基德的机会拱手相让还难。 “你已经知道要怎样找到犯人了吗?” 今井元岚背对着友人,挥了挥手,语气充满讽刺,“会有人知道的。” 2. 羽毛球包里装着刚找人穿好线的羽毛球拍。 坐在出租车后座翻看着照片。其中一张彩色照片像素极低,照片上是一群身高不统一的小孩子,穿着最简单的长袖和过膝的浅色裤子,布料想来不会多昂贵。 小孩子们聚在一起,不知是否自愿地看向摄像头,被摄影师拍下这一幕。 然后是几张正常的清晰相片。照片上的人都很年轻,有些男性蓄着胡子,但年纪肯定不超过四十岁。 出租车司机用眼角余光偷偷看这个一上车就开始沉默的异国青年。他很少载外国旅客,他感觉很新鲜,想和外国人交流,哪怕只是说句“你从哪个国家来的,先生”,但不知何时开口才是最好的时机。这个青年从售卖体育用品的店铺门口上车,要横跨市中心去一处居民区。 似乎是终于看完了手里的相片,青年抬起头,透过车窗望向外面,一副走神的样子。 车内的沉默气氛让司机不由得按开了车载收音机。 “先生,那里是什么?看起来像个室内大型运动会场地。” 青年这么问他。 没有刻意模仿伦敦当地口音,但很流畅。他稍微放慢了点车速,去看青年问起的建筑。 他们还没开到市中心,甚至,他们其实刚起步不久。 “那是一处海洋馆,先生。” “海洋馆?游客可以买票参观吗?如果可以,我想把目的地换成那里。” “当然可以……但我从未去过那里,能否参观我并不清楚。” 车从辅道快速穿出,提前结束了这一趟生意。 背着羽毛球包的青年下车时支付了一张社会上流通的最大面值的纸币,多于车费的部分是小费。 司机发誓,他一年内都不会忘记这个外国青年。 —————— 站在场馆最外围的大门口,盯着告示牌反复看了足有三分钟,今井元岚做出一副可惜的表情,背起球包准备离开时却被人拦住了。 “先生……” “我很抱歉,”他提着球包背带,脸上带着歉意,“我不知道这里是私人拥有的地方,我现在就离开。” 拦下他的年轻女性笑容甜甜的,“请留步。你可以成为客人之一,先生。” —————— “我的几名学生刚离开不久。我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今井。” 显赫家境能支撑洛希特·科梵恩研究自己喜欢的海洋生物,也能为他建立一处用于教学的海洋馆。 笑容甜美的年轻女性是海洋馆的研究员之一,也是科梵恩教授的朋友。 “我给我的羽毛球拍重新穿了线,回家时路过这里。听出租车司机说,这里是海洋馆,稍微有些好奇。” “羽毛球?”科梵恩看向今井元岚的手,他早就注意到了,“哦,你手上的茧是羽毛球拍磨出来的吗?” “是,我从中学起就在打羽毛球。” 今井元岚此刻很难收敛笑容,他没有说半句假话。 洛希特·科梵恩大方地带领这位异国青年参观自己的海洋馆,羽毛球包被放在置物间。研究员小姐礼貌地转身离开,今井元岚的注意力全被海洋馆里别有洞天的水池吸引。 活生生的海鱼——海鲜。这么想有些冒犯,但的确是最鲜活的海产品。馆里的灯光刻意营造出海底深处的昏暗,海洋生物们在水缸里自得其乐,不在乎水缸外的两脚兽走来走去究竟是在干什么。 科梵恩教授准确又浅显易懂的科普很适合对海洋生物研究一无所知的人,正如他这种。 海洋馆后半部分主要是实验区,科梵恩教授会同自己的学生在实验室做课题研究项目,今井元岚知趣地在门口止步。 地上有指示标识,在向左的地方标有一道红色的箭头。 向前——进入去无菌实验室的走廊,是绿色的箭头,而向右同样是绿色。 科梵恩教授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接电话。察觉他的目光,用手势示意他可以先去右边。 那么,他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3. 他第一次演戏演这么久。 侦探社的委托,还是时之政府的任务,能让他从走出家门前就开始扮演普通学生的任务真不多见。如果有的选,他以后一定绕着钟塔侍从的人走。 各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官方异能机构,但没想到他飞机一落地就已经被钟塔侍从盯上。 速战速决还是温水煮青蛙,是他和克里斯蒂的战术分歧。他选择速战速决,因为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耗在异国的异能力者身上。若不是遭到强烈反对,和克里斯蒂谈妥交易之后他会直奔犯人的落脚点。 “你居然是如此莽撞之人。”阿加莎的脸色比之前更难看了。 莽撞?不一定,为什么克里斯蒂不说他是自负,“我需要情报。还有武器,我来伦敦没有带任何武器。” 从岔路口右拐,出现的是看不到尽头,有一整面墙那么高那么长的巨型水池,靠近地面半米高的地方,是另一种材质的不透明墙体。 他向更深处走,手一直搭着玻璃防护层。和其他海洋生物必须分开养的物种,莫非是一条大鲨鱼? 但他几乎已经是贴在冰冷的厚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池,也看不到水里有鱼类或者其他海洋动物游动的迹象。 也许本来就是空的呢,他乐观地想。 走廊另一侧,水池对面的房间里,或摆或放,一些机器正在待机状态。所以,水池里应当有些什么,只是他看不清。 不建议有深海恐惧症的人靠近这里。 ……等一下,他看到了。 因为水面光影斑驳,他刚刚看花了眼,现在鱼离开水面,他终于看到了它的真身。 “对它很好奇?你快要贴到玻璃上了。” 科梵恩教授的声音从走廊入口传来,距离有点远,声音带着回音。 “……是巨骨舌鱼?淡水鱼,怪不得会单独养在这里。” 巨骨舌鱼是种极其危险的捕猎者,是水族馆里“会吃掉同事”的那一类危险分子。 今井元岚对巨骨舌鱼的了解只是道听途说。隔着极厚的玻璃层,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鱼。 科梵恩教授从他背后走近,提起这条鱼,眼神里充满对过去的怀念。 “大学时期,我还没有选择专门研究海洋鱼类的学科之前,外出考察时遇到了这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幼年巨骨舌鱼,是被人放生的入侵物种。我们只能把这条鱼带走,结果被我养到现在。它的年纪已经非常大了。” 今井元岚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听说这种鱼的寿命至少有十几年……” 然后,引起回声,让人拿不准方位的巨响,刺耳的警报声,在角落里悄悄燃起的火光和迅速反应的灭火装置,这一切在短短三秒内接连发生。 科梵恩震惊地回头,却错过了今井元岚脸上没藏住的无奈。 4. 发生爆炸的是置物间,小型爆炸被从天而降的水浇灭,柜子被炸得焦黑,水漫过鞋底,向房间外涌去。没有太多伤亡与财产损失,除了—— 被炸得七零八碎的羽毛球包和面目全非的拍子。 科梵恩感觉这一切都很不可思议,他刚想同惨烈球拍的主人讨论这一场莫名其妙的爆炸,回头迎接他的却是一道杀意凛冽的刀光。 今井元岚没有留手。从钟塔侍从拿来的制式肋差比不得他的惯用刀,但最大的劣势是科梵恩的能力,比他想象中难应付。 瞬间凝成的食人鱼卡住了刀刃。仅差半公分,他就能砍中科梵恩的侧脸。 奋力甩开咬合力极强的食人鱼,今井元岚抬起胳膊一步步向后退去,“教授,胳膊抬不起来,”他笑着说,“是因为枪伤还没好吗?” 第106章 科梵恩眼中惊骇有之,但更多的是遗憾,“我原以为,你不会成为我的敌人。”如果这个日本青年在结束他的交换学生生涯之前都没有对他发难,他就有证据证明魔女贝嘉的预言也会出错。 一个异国的学生,究竟有什么理由会成为他的敌人。 “敌人?我只是被迫做事,敌人什么的……称不上吧。” 他松了松衣领,让脖颈上的颈铐暴露在科梵恩眼中。多功能颈铐,定位,监听,注射毒药给企图逃跑的人,发射简单的信号引爆炸弹——幕后的人也可以这么做。一旦他有逃跑的意图,他不是被注射毒药,就是被炸得粉身碎骨。不如让研发人员把通话功能也做上去,既然功能如此繁重,更多点没用的,也没关系。 皮特曼先生口中的“买主”之一就是科梵恩的父亲——现在该称作养父了。大名鼎鼎的富豪如今退居二线,作为小儿子的科梵恩教授“功不可没”。 “即使你是被迫的,今井,”惋惜过后,科梵恩又是那副自信乐观的态度,“你不应该来这里。” 今井元岚也冲科梵恩笑笑,“没有确切的把握,我确实不会来找你。” 有趣的一点是,根据情报,科梵恩的能力有相对严苛的空气湿度要求。任何一种能力都有发动的条件,太宰那种被动能力也有“必须接触”作为条件。 羽毛球拍里安装的炸弹爆炸是他给出的信号。 他向后退,退到养着那条巨骨舌鱼的房间里,科梵恩则步步逼近。 —————— 事后,他回忆这场对峙,他对海洋馆的构造和机关的一窍不通是他留给科梵恩教授的唯一机会。 被钢铁机械臂拦腰卡住,丢进冰冷的水中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他好像在想…… 今天晚餐吃什么。 第81章 0. “你们没有分析过犯人的能力?我想你不会让我看到组织机密的, 但基本的情报总该有。难道让我毫无准备地去干掉犯人?东京异能特务科都没有这么信任我。”他对克里斯蒂说,希望钟塔侍从能拿出除逼他入局以外的态度来。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秘密加入钟塔侍从多年的魔女小姐给他的建议。 魔女小姐的年纪不可言, 长相相当年轻, 笑容甜美, 克里斯蒂对她尊敬有加。魔女小姐有个水晶球,正是皮特曼先生讲述中的那个给予了他巨大影响的预言的那颗水晶球。 他被贝嘉小姐按着强行测了她刚学的塔罗牌——其实贝嘉小姐有偷偷在桌底下看水晶球的预言,他看到了。 “总结一下,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小朋友。” 他对这样的形容一点都不陌生,但热情似火的贝嘉小姐称呼他为“小朋友”有点让他受不了。不过一想到克里斯蒂都被称为“和红茶融为一体的小姑娘”,他没有任何前缀的昵称就已经够好了。 “还有一张高塔逆位。你最近有其他事要做吗?” 贝嘉小姐的手指很冷,给他戴上那玩意时不小心碰到他的脖子, 冷得像是刚在大冬天用冷水洗了手。 “其他事?过段时间, 我准备去附近的国家转转。” 贝嘉小姐是钟塔侍从的一员这点, 三十年前拥有那般遭遇的科梵恩并不知情。 拥有预言能力的队友别有二心, 这对于站在大多数人对立面的科梵恩以及自己的同伙而言, 是最致命的一击。长久以来的交情, 让科梵恩无比相信魔女贝嘉的立场。这时候依然如此, 科梵恩不会怀疑贝嘉小姐,正如同征十郎不会怀疑他。 会失败吗? 贝嘉小姐并没有给予他关于这次行动的预言, 但在他和克里斯蒂有所分歧时,透露给了他更多情报。 老科梵恩有自己的亲生子女, 而科梵恩的双胞胎哥哥不是异能力者。老科梵恩在利益的驱使下参与当年的买卖,当他从大众的视野下消失,就说明他已经付出了极其惨烈的代价,科梵恩的能力可以等同于一场长跑比赛——持续时间越久, 本人越累。 “您没有预言到科梵恩会成为杀人凶手吗?” “你真礼貌,小朋友。”红发魔女笑着启动了给他戴上的颈铐。象征启动的滴答声持续了两秒,离得这么近,他的耳朵没有错过那极其细微的机器运转的噪音, “那是水晶球在预言,而不是我在预言,如果水晶球不回答我,我当然什么都得不到。科梵恩送过你花,对吗?” “没错。” 魔女小姐冲他大笑,“我早就说过,送花示好是没用的,但他总是坚持这么干。” 他把后续对花的处理方式告诉了贝嘉小姐,惹得贝嘉小姐又是一阵响亮的哈哈大笑,之前笑起来脸颊上的酒窝也因为现在变成毫不掩饰大笑而消失。 “如果想和你交好,应该送你什么礼物呢,小朋友。” 听到这样的问题,他想了想,“送我一颗水果糖吧,什么味道都可以。” 1. 他的游泳水平实在一般, 被机械臂高高甩进水池里,后背砸到水面,一瞬间的麻木让他来不及做出反应。 这时,一个持枪男人从走廊入口冲进来,紧紧守在科梵恩身边。 科梵恩的“朋友”来得真快。 他承认自己行动很快,让钟塔侍从难以及时派其他成员跟进——除了一开始就配合他表演的贝嘉小姐——但没有选择在同一时间抓捕其他嫌疑人,很难说是不是配合上的失误。 等四肢缓过劲,终于可以动起来,不至于让他沉底,他在水里掀起的动静却也吸引了那只身长接近三米的巨骨舌鱼。 他游出水面看了一眼位置,随后果断扎进水中,朝外面站着的人的位置游过去,被水波和气泡吸引的巨骨舌鱼紧随其后。 —————— 本来在另一片水面换气的巨骨舌鱼被什么东西掉进水里的动静吸引,调转方向朝这边游了过来。 科梵恩站在水池边,仰起头,准备见证这一生命的可悲下场——被凶猛的鱼撕碎,或者被鱼尾砸断几根肋骨。极厚的玻璃层能防弹,可以抵挡巨骨舌鱼甩尾的力道,但水里的人可承受不住。 “我很抱歉,”科梵恩的语气似是遗憾,又似痛恨,“让你死在异国他乡。” 今井元岚当然听不到他说的话,只是一个劲地朝着游来。 ……事到如今,这个亚洲男人连求饶都做不到了。 科梵恩在男人潜泳动作搅起的泡沫中,凝视着今井元岚的脸,他会把今井元岚生命中最后一刻的绝望与恐慌深深刻在脑子里。 然后,永远缅怀。 但他此刻猛然发现,他看到的不是想象中今井元岚在极度恐惧之下疯狂拍打玻璃的恐慌与失措,而是在将掌心贴在玻璃上,脸上的表情也和他想象中截然不同…… 今井元岚脸上明明在笑,笑容像他们初次见面一样温和,眼神却很奇怪,让他不寒而栗。 今井元岚背后,巨骨舌鱼忽然扭身向水面游去,仿佛看不到自己的家里来了一位“入侵者”。 一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色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比红玫瑰更深的色彩,以今井元岚的掌心为锚点,将他的神智连同他信心十足的玻璃防护层一同炸开。水流从爆裂的玻璃防护层缺口迸涌而出,他被巨量的水撞倒,像山崩时的落石一样滚向背后的机器。 他的“共犯”立即给随水流一同冲出鱼池的今井元岚喂去几颗子弹,但刺目的红色比他反应更快地吞没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连反抗的声音都没有发出,就倒在了被水漫过的湿滑地面上,失去意识。 水从破口往外喷涌,这惊人的变故出乎他的意料,他来不及爬起来站稳,就被一双手掐着脖子死死摁在地上。他的脑袋像是泡进了橘红色的岩浆,鲜活的色彩遮蔽他的视线,他盲控着游鱼朝浑身湿透的男人的四肢和脖颈张嘴咬去,却被温度高得令人吃惊的火焰瞬间蒸发。 形势……是从哪里开始逆转的呢? 也许从今井元岚掌心出现不会被水晕染开的红色开始,他就失败了,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 “也别让你的朋友们靠得太近,教授。”一旦有人拥有想要靠近的意图,身上都会被留下一处或大或小的烧伤伤口。 步枪掉在昏迷不醒的男人身边,今井元岚捡起来,果断将枪口对准走廊入口出现的娇小白色身影火速清空弹夹。如果不是强有力的攻击型异能力者,这种时候还是不要逞强靠近了。 他甩了甩直面后坐力的胳膊,没有留情,用堪称粗暴的手段让科梵恩失去了反抗能力——他从没把这些手段在普通人类身上用过。 “我没想到……你一直在隐藏自己。” 哪怕是那个雨夜,今井元岚也没有完全暴露自己的能力,他只能看出今井体术的水平不错。 他不相信魔女贝嘉说的今井元岚会成为棘手对手,所以,他依旧按自己的计划,按部就班的完成哥哥的遗愿。 第107章 在终于暴露出行踪的阿尔维斯·皮特曼的住宅里见到这个预言中的人时,说实话,他非常失望。失望自己对他人没来由的信任与期待,失望这一次又没有人能打破魔女贝嘉的预言。 “很多能力者都有的一种共性,科梵恩教授,你知道吗?” 在疼痛折磨中注意力有些涣散的人无力地摇头。他竟从水中感受到幻觉似的暖意,但鱼池里的水怎么会是热的? 含氧量急剧变低,温度又高过了适宜温度,即使是巨骨舌鱼也必须浮到水面去…… ……原来是这样。 今井正是靠这种小伎俩引走了巨骨舌鱼。 “是傲慢。”比他这个会被别人觉得傲慢的人还傲慢,不去细致地调查对手,也不愿在异能力之外多研究研究体术。“如果我是你的话,会把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生活日常也当成调查的重点。比如,我来英国之前的工作内容。” 在克里斯蒂到来之前,他就稍微陪这个即将被判无期徒刑甚至会被秘密处理掉的家伙好好聊聊。 奢侈地用火焰烘过自己全身,再伸手接住被他允许出现的晴,把叽叽喳喳一刻不停的晴放到自己头上,给自己腾出一只手来。 科梵恩的眼神透出一阵不可思议。这正是那个雨夜出现在今井元岚身边的小鸟。 一起冲出水池的巨骨舌鱼还在地上翻滚,但今井元岚再身强体壮也很难单人抱起一头有两人高还活蹦乱跳的大鱼,只好从隔壁房间搜刮出一个桶,从水池破口把水桶伸进去,舀出破口位置以下的水,像救助搁浅的鲸鱼一样把水浇在鱼身上。 “能来帮忙吗?这可是你的鱼。” 科梵恩的身体忽然轻松了起来。而这仅仅是因为今井元岚捡起一块碎玻璃,在他的手臂上割出一道浅浅的伤。 今井元岚机械地重复“舀水然后泼出去”的动作,黑发半干,但衣袖和裤腿再次湿了个彻底,“你没有真正调查过我。如果你觉得自己可以从我手里逃掉,试试看。” 在设备控制台前,科梵恩按下按钮,又重新启动了有指纹解锁的机器,问道,“你对这种事很有经验?” 今井元岚不否认,“比普通人的经验丰富一点。” 科梵恩沉默着操纵控制台,从天花板浇下来的水让今井元岚再次变成了落汤鸡。 今井元岚默默退到一边,因为从地板上升起的挡板,将地面变成了极简易水池。 “你会送我去警局?” “不会。” “……我以为……” “你别误会,教授。”今井元岚直起身,随手拧了一把自己的上衣。为拯救离开水的鱼,他弯了半天的腰终于能直起来了。他又伸了伸懒腰,“会有人把你带走。我想知道,你是如何找到当年的那些人的?” 时间久远,很多证据都不可能再找到了,但是科梵恩居然能精准找到当年为了钱财铤而走险的人,如果真要以参与过那些犯罪为标准去杀害目标,半途逃跑的皮特曼先生也许不该成为目标之一。 对此,科梵恩的解释是,他得到了一份当年所有照看小孩子的人员名单,“我不记得有人半途逃跑。” “你得到那份名单的时机……真是太巧了。”今井元岚暗示道。 这个案子,还另有隐情,但科梵恩作为杀人凶手的事实却是板上钉钉的。 他忽然听到一种像直升机螺旋桨转动时的声响。 他撤掉对科梵恩感觉的控制,脸色发白的人虚弱地滑坐到地上,剧痛让人难以站立。 “让你的同伴先逃跑,还是他们坚持坚持要将你带走……我都可以奉陪。” —————— 直到唯有一人站在地上,门铃恰好在此刻响起。 没人开门,走廊上连接门铃的音响里传来了一道矜贵又优雅的女声。 “请问,有人吗?还是说,今井先生,你果然是被鱼吃掉了。” 无人应答。 大小不一的水池里,各类难得一见的深海鱼类仍在游动。 一束炽烈的赤色如箭般不分敌友扑向姗姗来迟的人们,红发魔女将它挡下,低头思考着什么的青年才抬头看向他们。 那双发生异变的眼睛让几人心头皆受触动。 “你……”阿加莎迟疑地问,“你还是他吗?” 让她问出如此离奇问题的原因不是别的,正是那双变得不像人类眼睛的红眸和爬上脸颊的妖冶刺青。 阴沉,残忍,还有一丝疑惑。 仿佛他们所有人都出现了幻觉,一切变化都消失了,短暂的愣神之后,今井元岚重新摆出了那副温和得让人讨厌的嘴脸。 双眼恢复银月般的皎洁,脸上也没有火焰似的抽象纹样。 “哎呀……差一点,我就能提前休息了。既然你们来了,”今井元岚指着脖子上的玩意,“先解开这个怎么样。” 今井元岚的敌我立场不明,所有人都在心里这样想着。 魔女贝嘉上前来,利索地取下了今井元岚迫不及待想要摆脱的颈铐,“你想看他们的判决书吗?” “我还有其他事要忙。”刚抓到就有判决书?难道流程都不需要完整走一遍。 虽然是他放弃了控制身体,主动被晴夺舍,但今井元岚感觉自己时刻会因为灵力的所剩无几而昏厥。要在昏过去之前赶回家是个不轻松的挑战,他没有时间继续耗在这里。 “那么,希望我们不会再见了。” 第82章 1. 日本, 东京,下午四时。 赤司征十郎的办公室迎来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客人。 随身带刀的少年对前台接待人员说,他要见“赤司征十郎”。 小职工的手有些抖。他哪见过这种场面, 简直像是大少爷被仇家找上门。这名年纪很小的黑发少年神情自若, 眼神清澈, 一点都没有苦大仇深的“仇人”的样子。 也许是走错了,寻仇的人会这么光明正大的找上门吗……希望真的是他想多了。他只好向上司请教,另一个神经紧绷的同事随时准备报警。 这件事最终传到了赤司征十郎本人耳朵里,他脑海里出现一个很符合助理描述的人。屏幕接通大厅监控影像, 他认出了那个站在大厅里环顾四周的少年。 “麻烦请他到休息室稍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那位叫做“时透无一郎”的少年。 找他有什么事呢? —————— 听从今井的建议,在熊本的道馆经历一个月的“恢复训练”后,时透无一郎准备回东京。 如果有处理不了的事, 可以通过这个电话寻求帮助——“你也可以直接去找他, 他会明白的。” 今井这样说了。 所以, 他从熊本回来, 马不停蹄地来到这里。 现代社会的高楼大厦, 和熊本的新田宅截然不同。他只知道那个青年的名字, 所以, 在别人拦下他,问他要做什么的时候, 也只能说,他在找赤司征十郎。 “昨天傍晚, 我收到一封给今井的信函。”时透无一郎把那封造型普通但用奇怪纹样火漆印章封印起来的信封递给这位今井的朋友。 熊本的新田宅,今井的另一个“家”,除了一位中年管家和日常打扫清理院落和房间的佣人,他在这里见不到别人。昨天晚饭后, 这封邀请函莫名其妙出现在他房间里没用过几次的书桌上,落款是“的场家”。管家先生对这个姓氏有所耳闻,的场一族是附近很有名的除妖世家,今井在熊本生活时,和这个家族接触过。 “这是我‘处理不了的事’。”他看不到妖怪,也许是妖怪把这封邀请函送到他的房间里,这是他的猜测。 赤司征十郎接过这封来自除妖师的信函,“我会尽快联系他……如果能联系上的话。” 有各种前车之鉴摆在面前,赤司征十郎很难保证自己联系得到自己擅长失踪的好友……但不可思议,他打过去的第一通电话就被人接起来了,接起来的人却不是号码的主人。 这个声音……他试探地问,“白马君?” —————— 英国,伦敦,白马探一夜没合眼。 高烧不退,状态极差的人终于认出这里是伦敦的公寓,而不是横滨某间便利店的二楼,和他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倒头就睡。 也可能是真的晕过去了。 他无法对今井戴着的危险玩意放心,因此,昨天下午擅自登门,果然看到今井直挺挺地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他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的东西已经从今井脖子上消失了。 给他开门的是智能管家,今井当时的行动能力和醉汉不相上下。 今井望着他,一只眼球仿佛被鲜血染得通红,神志不清地问他,“白马?你怎么在横滨?” 他当然不在横滨,“因为这里是伦敦,今井。” 面对一个忽而意识模糊忽而精神亢奋,并且完全不愿意听别人说话的人,他这一夜异常难熬,无数次想打急救电话,却被看出他在寻找机会做什么的今井死死摁住了手,力道大得让他的手指骨节咔塔作响。 第108章 这完全不是一个高烧不退的人该有的力气。 幸好,最危险的一夜总算过去了。 听到电话对面的熟悉声音,白马探整个人从内到外放松下来,“是我。” “岚在哪?” 白马探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似乎真的平静下来了的今井,语气冷静地撒了个谎,“他昨天游完泳,发了高烧。” “……高烧?” “是的,高烧。会说胡话,问我为什么在横滨的那种十分正常的‘高烧’。” 白马探下意识觉得自己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赤司征十郎,即使今井和他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但他不妨大胆暗示,如果赤司征十郎能听出弦外之意,比他直接透露真相的后果更容易让今井接受。 —————— “我明白了。” 赤司征十郎知道,没必要再问下去了。 看来赤司听懂了他的暗示。想到这,白马探把话题带到了这通电话上,“需要我叫醒他吗?你似乎有急事找他。虽然这有点难。” 赤司征十郎绝对不信岚游泳之后感冒发烧这种鬼扯的理由,“不用,他也许的确该休息。”能让岚发烧的理由只有一种,他不用犹豫。 结束这通信息量很大的通话,赤司征十郎和他的客人双双陷入沉默。 此刻不该冷场。他对似乎在等待他说出下文的时透无一郎说,“谢谢你把它送来,时透君。我稍后会处理这封信。” “你要打开?”但那是一封来自除妖人的信,他们都是对妖怪之流完全没有了解的人。 “嗯。”如果,注定是一封来者不善的信,先看到的是他,还是岚,两者没有什么区别。事实证明,岚在熊本认识的人并不会害他。 信上写道,有一场希望岚参加的除妖师的集会。信中附有地址和时间,以及疑似的场家主本人的联系方式。 赤司征十郎派人以轻易无法追根溯源的技术给联系电话发去信息。 【感谢邀约,但今井元岚目前仍在国外,无法及时返回国内,难以赴约,十分抱歉。】 “少爷,回执落款写成……” “今井综合研究所。” “是。” 2.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睡了几天,只能回忆起他在灵力耗尽彻底晕过去之前,看到了脸上一副担心他是不是要死掉了表情的友人。检查自动启动的智能管家每日数据,他才知道白马那两天来过好几次,担心他高烧太久脱水,还强行往他嘴里灌过缓解脱水症状的水。 红发的贝嘉小姐也上门拜访过。智能管家没有她过往的出入记录,所以没有开门——这当然拦不住一位魔女。但贝嘉小姐同情一个睡得不省人事的人类,并没有强行闯进来,非常感谢。 在浴室里折腾了好久,他对着镜子无奈叹气,被迫接受了自己一颗眼球还处于充血状态的事实。 征十郎两天前发给他的消息,他看到了。他以前没有对征十郎提过熊本的除妖师家族,但他的确无法赴约,这一点无可厚非,好在征十郎没有揭穿白马当时随口扯的谎,但一定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不过是看到他病也生过了,没有死磕到底。 或许之后征十郎也愿意在他的哥哥姐姐面前帮他撒同一个谎? 他对着镜子思忖,考虑要不要带个眼罩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遮住看起来像得了某种传染病一样的眼睛。无端缺席课程,但他有最完美的理由,依兰教授甚至劝他请假到病愈——教授真的以为他是得了某种传染病。 但差一点他就错过了依兰教授的课。 那之后,他的每一天只剩下学习和日常生活,偶尔和朋友聊个跨时区跨大洲的天。再也没人跟踪他,也没人给他发来莫名其妙邀请见面的邮件。白马探说那个案子已经结了,在钟塔侍从和苏格兰场协商过之后。 在他即将启程去米兰的前一天,贝嘉小姐深夜敲开了他家里的门,红发的魔女小姐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热情的拥抱,他的行李箱就立在门口。 贝嘉大力拍了拍简约的黑色行李箱,“好久不见,亲爱的小朋友,你要出远门吗?” 是的,他说,“我和朋友约好去米兰。” 意大利,很好。但现在,我要和你聊聊科梵恩的事。 贝嘉小姐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很唬人。他挥散了脑海中的困意,把这位魔女小姐请到了二楼书房。 —————— “你还记得我说过,洛希特·科梵恩有个双胞胎哥哥吗?” “当然。” 他为贝嘉小姐泡了一壶玫瑰花茶。 花香和茶香一齐随着热气氤氲腾起,他在热气中看到了一个人。 像教师们上课使用的ppt似的,魔女有的是办法让故事的讲述变得有趣起来。 “他的双胞胎哥哥,简洛尔·科梵恩,前年因病去世,他患有一种特殊的家族遗传病。” 家族遗传病……? “科梵恩教授也患有那种病?” 他觉得,科梵恩教授恐怕对他手下留情了。 贝嘉小姐端起茶杯,对房屋的主人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以示表扬,“真聪明。前天,他的一位共犯从监狱里逃走了。”洛希特没有借机逃走,因为他早已知道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也会同哥哥那样病发死去,死在豪华奢侈的如王室宫殿般的牢笼中。 “在自己死去之前疯狂地报复改变他一生的罪人们,你是否也会同意洛希特这么做?” 今井元岚摇摇头,说,“我无法给你答案,贝嘉小姐。”他没有“同意”的权力,“但你们故意放走一名罪犯,小心计策翻车。”这次可不会有外国来的笨蛋被指挥来指挥去,冒着被妖怪夺舍和被炸弹炸死的危险替你们做事了。 魔女小姐又问,“假如事先知道他是位无药可救的病患,你还会答应钟塔侍从提出的交易吗?” 无药可救的病患?他对贝嘉小姐笑了一下,笑得温和礼貌,尽量让自己脸上嘲讽意味轻一点,“在你和克里斯蒂小姐眼里,我应该是个和他不相上下的人……毕竟,我曾经做过什么,你们心知肚明。” 贝嘉小姐愉快地轻哼一声,“你还记得自己那么大张旗鼓地炸掉成员的公务用车吗。” “哦,真是抱歉。需要我赔偿吗?”他开玩笑的,他不会赔,特别是他现在心情不太好的时候聊这个话题。 贝嘉小姐转而询问他要去米兰干什么。 “我有个朋友,在米兰看时装秀。” 第83章 1. 擅长隐藏行踪的家伙另有其人呢。 今井元岚扭头向后看了一眼。 游人如织, 很难注意到哪个人对自己有恶念。小偷?抢劫犯?都没关系。虽然他又一次踏上一处陌生的土地——国家是陌生的,但人不是。 一只秋田犬敏捷地穿过人流,凑到他身边。 今井元岚蹲下摸了摸秋田犬的脑袋, 另一只手也松开行李箱, 全心全意对着山本的匣武器进行一阵不留情地“蹂躏”。 “你好啊, 次郎。” 说不定,因为彭格列的守护者们对小动物抱有善意才会让他们的某种非常规武器以小动物的模样存在—— 刚才那些是他随口瞎编的,但云雀真的很喜欢小动物。 沉醉在和可爱小动物的相处中,等身边忽然传来一声痛呼, 接着又是一阵连续不断的肮脏咒骂,他才戴上耳机,起身拉过自己的行李箱,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跟着次郎走向出口。 对身后的大呼小叫置之不理。他听不懂意大利语, 跟着次郎走街串巷, 似乎下定决心定要从他这里拿到一句说法的小偷同伙们仍然坚持跟踪他。 于是他从停在路边的小轿车倒车镜里看到了跟着他的家伙们, 带着针织帽和围巾, 有男有女。 次郎带他去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目的地, 他则在心里不客气地想着给这些异国热情的人们留下一点也许不深刻但绝对有意思的教训。 从路灯上掉下两颗灯泡, 一颗直直摔在地上, 另一颗砸在一个“路过”的男子头上,然后再滚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多么不走运的人”, 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无不如此感叹。 跟得那么近,不需要回头都知道能砸中。 路过一处广场, 他听到一阵孤独的琴音。 有个年轻的街头表演者,在演奏他没听过的曲子。 看了看周围地形,他挤进人群,照葫芦画瓢地在街头表演者的琴盒里放下一张纸币。 他弯腰时, 在人群外不远处,气势汹汹赶来的小偷同伙被一只朝着地面高速俯冲的小鸟撞到,一边大叫,一边向后仰倒,就这么滑稽地摔进了窄巷口的垃圾桶,衣服上挂满垃圾,头发也灰扑扑的,卡着几片枯草。 即使不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摔进垃圾桶的,附近原本围观表演者弹琴的人们纷纷大笑,一阵喧哗。不明真相却想看热闹而聚集到表演者附近的人越来越多,今井元岚趁机甩开了紧追不舍的小偷们。 第109章 希望那位年轻的表演者今天能收获更多新的听众。 山本最近在米兰会有行动——他不会多此一举地询问是什么行动,但既然山本也会在米兰稍作停留,他不如同样把米兰当中转地。 不然,他会担心钟塔侍从以他直飞西西里岛为由再次怀疑他想做什么从而强词夺理地把他扣下。 “我说实话,贝嘉小姐,如果我真的在意大利干了票大的,比如,加入当地的黑手党,或者和什么人起冲突,管辖我的是当地的官方异能机构,在伦敦的钟塔侍从……有些远了,对吧?在我犯罪之后将我引渡回国也是日本异能特务科的工作,而不是作为我留学地的英国。我记得你们很守信用,我应该没记错?” 他说话的方式真是越来越国际化了……他自己都受不了这种可怕的变化。 就像港口黑手党会在各地开设事务所——他跟着次郎走进一间价格公道环境也不错的旅店。 他几乎瞬间认出入口门柱侧面的标志是彭格列的家徽。 “我会珍惜每一次说日语的机会。” 知道今井在国外不是逛吃游玩而是真的需要呆在校园学习,山本武表示理解今井的感受。 “意大利是个热情的地方,p……passione,对,‘热情’。”今井元岚对好友讲述了刚刚发生的盗窃未遂案,以及和晴一起对小偷们恶作剧,“非常有意思。” 他把行李箱推到房间里,笑容里真情流露出几分得意,以那种烧伤程度,“虽然不至于感染流脓,但估计小偷也得休息两天了。” 今井有时候意外孩子气,或者说……有仇必报?这一点倒是和山本武记忆中的人一模一样,虽然爱开奇怪的玩笑,但任何时候都很可靠。 今井元岚一点都不讨厌这种评价。他想了想,低头摆弄密码锁,“在这一点上,我和我的哥哥姐姐挺像,但像也是应该的。” 有仇必报,斩草除根,最好还能赶尽杀绝,不这么做的后果他们很早就品尝过了,那是无限的悲伤与痛恨的味道,难以下咽。 “你真的要去瓦利亚见斯库瓦罗?”山本武这么问,并非是他觉得斯库瓦罗和今井过几日说不定会二者存一,而是今井从来都不答应斯库瓦罗的战书,这次恐怕也一样。 今井元岚脸上露出提前庆祝计谋得逞的笑,“斯库瓦罗会因为我说万圣节前后来彭格列,所以傻傻地呆在瓦利亚等一个借口永远不重复的人吗?” 当然是“不”,斯库瓦罗不是他这样的闲人,暗杀部队的作战队长肩上多得是他没听说过的职责,大概是听到他本人真正站在瓦利亚的确切消息才会结束自己的任务,回到“家”里。 “之前,瓦利亚有个叫‘弗兰’的人来找过我。” 今井元岚和山本武提起那天的事。他不是没见过制造幻觉方面的异能力者,但如果面对幻术师,会是另一种的应对之法。 山本武心中略感震惊,不由得笑道,“你应该不记得骸,六道骸。” 今井元岚用力眨了一下眼睛,以示自己思考过了,“我确实没有印象……他是谁。” 山本武对今井元岚简单解释了一下,还有六道骸和弗兰的关系,今井元岚听完,霎时间大彻大悟。 莫非让云雀那么讨厌的幻术师指的就是这个人? 在弗兰手里拿到了三分钟的幻术体验卡之后,他决定等回国之后和云雀深入探讨一番如何反制幻术师,“云雀在意大利吗?还是国内。” “现在还在国内。” “还有一个问题……未来的我,见过那位幻术师吗?” 2. 他们在米兰呆不了多久。也许是一天,或者两天,山本离开了这处伪装成旅馆的彭格列据点,他没有出门去挤人满为患的时装周现场,而是坐在窗边观察一个很有趣的小孩。 淡金色长发的女孩,年纪在十二三岁上下……也许,因为身高和瞳差不多,站在旅馆对面的街角,探头探脑地望向院子。 想做什么呢?想进来吗?不像一个普通的想来住店的旅客,因为衣服不合适。袖子有些长,被挽起,但裤子却稍微短了一点,这个季节也露出了脚踝。 是经历过什么呢。这么想着,他拆开一袋热过的三明治。 他下飞机时已经错过了饭点。他不喜欢在飞机上用餐,只喝了一杯果汁。用一块三明治填饱肚子不是他的本意,这只是因为他路过街头的咖啡厅时点了一杯一口就能喝完的浓缩咖啡,之后没走几步,又在一家招牌上只写着意大利语的冰激凌店吃到了超级美味的黑巧冰激凌,他和店员勉强用英文沟通,好在最终双赢。 接到瞳的电话时,他算了算日本当地的时间,说,“我猜你一定在熊本。” “……是的,岚先生。我收到了那份邀请。”青川院瞳说。收到那份邀请时她便料想到岚先生也一定会收到,但岚先生在国外自然无法赴约——她也知道岚先生和她一样在当学生。 果然是这样。 “我在——现在在米兰,一个据说和国际时尚潮流并驾齐驱的城市。”虽然他还没有深刻体会到这一点,他的目光仍然注视着那个形迹可疑的小女孩,“日本是深夜,这一天有遇到奇怪的事吗?” “没有奇怪的事情,但我见到了你的朋友,那位夏目先生。”还有似乎和上一次见面在体型上没有变化的圆滚滚招财猫,是因为本体巨大所以变成招财猫的样子也这么大吗……总不可能真的因为每天吃很多零食。 青川院瞳为之疑惑。 没有见到岚先生,在青川院瞳的意料之中,她此次赴约,身边带着两名分家的同辈,孤单寂寞谈不上,因为她已经能独自处理很多非常事件了。 “息先生的病,最近如何?” “医生说下周可以出院,只不过未来需要持续用药。” “至少是个好消息。” 等到他挂掉这一通电话,街对面的小女孩还在原地。 心里想去问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但摆在他面前的现实是他完全不会意大利语,不会说也听不懂。当然,他还有最后的手段,打开手机翻译软件和意大利人交流,但更大的可能性是他尬在原地。 呆在彭格列名下的地方,他的思维能力和他的大脑一样变得空白,嚼碎水果糖的动作也像坏掉的闹钟般卡顿。他是不是该按着导航去附近的地方转转?但他好久没有享受如此纯粹又简单的放空大脑的快乐了,仿佛人类都变成了没有烦恼的培根三明治里那一层芝士片,而他是其中完美融化的流动着的一片…… 所以,女孩被一双手捂住口鼻拖向身后时,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自己的反应能力能有多迟钝。 好淳朴的民风……? “……!” 他看到了什么? 他猛地站起,推开窗户,“晴,追上去!” 第84章 0. 背着枪的人牵着狗在巡逻。 工厂里的机器设备都很老旧, 完全是几年都没有正式开工的样子。狗低下头颅,趴在地上嗅了嗅,小声汪汪叫着。 两辆车从不远处疾驰而来。 道路颠簸, 但车速不减, 开进厂房内院里猛一个急刹, 掀起一片呛人的灰。 牵着大狗的男人没关注车上被带下来的人,被训练有素的狗慢悠悠地朝着厂房里带去,逐渐靠近冷藏库房。 对着库房大门仔细嗅气味,分辨刚刚出现的陌生味道究竟是什么人, 在角落飞出一只小鸟时它张嘴猛地扑了上去,却被男人用力勒住牵引绳,狗头狠狠挨了一巴掌。 狗有点委屈。 从一人一狗背后走近两人,大声询问他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一只鸟。” 1. 被冰冷枪管抵着心口, 她只能像最低等的奴隶一样摔进冒着寒气的冷库中。丝丝寒气足以冻结呼吸, 也冻结了她的血液。 抱着腿坐在角落里, 低下头, 额头抵着膝盖, 她身上单薄的衣物根本无法抵御这种寒冷——即使看管她的人离开前刚启动冷藏库房, 这样的温度还不是冷藏库房的极限。 她最后的手段只剩下向上天祈祷,祈祷自己死后能见到妈妈。 世界上, 有“神明”或者“幽灵”之类的东西吗? 如果真的有,她一定看到了一个亚洲面孔的幽灵。 是幻觉吗?亚洲幽灵也能听懂欧洲人的祈祷吗? 她睁大眼睛, 盯着阴影里向她走来的“人”。 两手空空的“人”不拘小节地坐在她身边。 在只亮着一盏可有可无的应急灯的冷藏库房里,她看到这个青年弯着眉毛对她笑,银白色的眼瞳像极了夜晚的月亮。 有一些难熬的午夜,妈妈会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 给她盖好被子,她最喜欢的故事是《白猫公主》。 “你不是意大利人吧。”外面那些人说的不是意大利语。 青年心平气和地询问她,完全不在乎他们正处在非常危险的低温环境里。 第110章 “嗯……你是谁?” 不知为何藏身在冷藏库房的人对她眨眨眼,解释道,“我看到你在旅馆外面,所以跟了过来。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旅馆外面?” “埃菈。我的妈妈告诉我,逃出去之后,一定要去找那个标志。”寻找那个标志,寻找彭格列的人。 “听起来,事情会很复杂。你好,埃菈,我是岚。” “你是人类?还是……” “是会喷火的恶龙。”青年用意想不到的比喻回答她。 一抹不符合常理的火焰出现在她眼前,“因为害怕而流泪的话,眼泪会被冻成雪花的。” 一朵小小的,橘色火花,在这个大人的手中跳动,足以照亮他们二人的脸庞。大人将那朵火花“递”给她,“内部温度忽然升高会让敌人起疑,有自动检测温度功能的冷藏库还会发出警报。” “你是怎么进来的?”埃菈小声问。 “我来得急,差点被发现,只能先躲进这里。”青年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被困在这里而改变,只是因为不得不告诉她这些而有些无奈。一只红羽小鸟不知怎么飞进了这里,停在青年肩膀上,被寒气激得不停扇动翅膀,叽叽喳喳地叫。 接过那有如实质的火花,一份温暖从她的手心开始蔓延,同样的色彩环绕着她,从头到脚。 她不敢相信自己手中握着“希望”,声音颤抖着问,“我们会死吗?” “不会哦。”大人脱掉自己的外套,盖到她身上,语气揶揄地回答她,“你刚刚不是还很信任彭格列嘛,那就一直信任下去吧。” 明亮又充满活力的火焰,被这份力量包围着,身体很快暖和了起来。 “是我的妈妈信任。我不知道什么是‘彭格列’。你是彭格列的人?” “没关系,”青年的语速很平缓,“那你先信任我好了。” 青年往旁边走了几步,背对着她,“处理这种意外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没有改装过。冷藏库房以及一般的冷藏车,一定能从内部打开,还有直接关联总开关的报警器。耐心找找,你一定能找到——但今天来不及了。稍微离我远点。” 色彩并不浓烈的火焰像冬天的被窝一样让人舒适。绵延不断传来的暖意,恍惚间让人以为自己呆在一处倒映着火烧云的露天温泉里。 “冷藏库的温度过高会自动报警,反馈到控制室,所以我们的动作必须快点。把今天的一切当做一场梦吧,埃菈。” 冷藏库的门被不同于她身边的赤红火光吞没,她以为会发生引人注目的爆炸,或者有巨大的让人耳朵受伤的声响,但什么都没有,火焰燃烧的声音和青年的脾气一样平稳,青年抓住门把手,轻松将大门卸掉。 整个过程比她躲到另一边的角落更快。 2. 今井元岚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寒气逼人啊。 被锁在冷藏库,他也是人生中第一次,虽然他是为了躲开嗅觉灵敏的狗才不管不顾地钻进冷藏库房里,但没想到敌人把他的目标送到了他面前。 晴冲上天空,又落下来,稳稳站在他的肩头。 “走这边。”他指了指自己来时小路的反方向。 接下来,他只要埋头赶路,带着慌张的小姑娘逃离敌人的包围圈。 非常偏僻的城区角落,太阳快要落山了。 他们的每一步都能感觉得出来是在向上走,困住两人的冷藏库隐藏在一辆表面泥泞不堪的房车背后,伪装成了工厂的后门。 这里不是贫民窟,但裸露的砖瓦轻易地让人回想起中世纪——这不是褒义词。 砖缝中生着顽强的野草,是这一片棕黄的世界里除去窗口飘出的粉色纱帘以外唯一一抹鲜明色彩。 埃菈仍然有些局促,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你曾经来过这里?” 今井元岚摇头,把因为低温而自动关机的手机重启。 “那……我们要去哪?” “去美食广场。你饿了吗?” 埃菈羞于回答这个问题。她已经很久没有正经吃过一顿可以称之为“饭菜”的饭了。 今井元岚不等埃菈的回答,自问自答,“我有点饿了,中午我只喝了一杯咖啡。” 青年伸手拦了一辆车。出租车还没停稳,青年低头问她,“和司机交流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这和埃菈的想象不同,她以为两个人从死亡线上争得一线生机,之后的气氛不会这么……悠闲? 她被青年轻轻推上出租车后座,仿佛加入了一场郊游。 —————— 死亡线?今井元岚可不这么觉得。 他只是不想在米兰搞出麻烦。英国的钟塔侍从已经给他戴过让人难堪的颈铐了,意大利的异能机构的手段又如何,他完全想不到呢……总不可能一样激进。 有关这名叫埃菈的女孩子的事,他已经传达给了彭格列据点——不然他要怎么赶在敌人到达之前来到那间废弃工厂。 他现在要把埃菈带离刚刚的敌方据点,越远越好。他把美食广场的位置用导航软件放大给埃菈,埃菈用怎么说都比他高的意大利语水平翻译给出租车司机听。 小姑娘担心钱的问题。 “你的妈妈希望你来找彭格列,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姑娘又摇摇头,皱起眉毛,怀疑地说,“因为彭格列的人是好人?” 今井元岚闭上眼,摊手做了个“我不知道”的动作。彭格列的成员是不是好人,这是个非常难回答的问题,因为一些时候好人与坏人的界限实在很难明确划分。 “彭格列里的人,都是你这样的吗?” 今井元岚故作玄虚地摇头否认,“我可从没说过我属于彭格列,埃菈。” 小姑娘愣了一下。她想不起之前青年的回答,似乎真的没有对她说过“是”。 ……那又怎么样呢。她收回有些期待又有些后怕的想法,感到失望才是她生活的常态。 “不是也没关系。就算再被抓回去,也只是回到我之前的生活。” “你之前的生活,是怎么样的。”现在看来身份依旧成迷的人问她。 “很难过。每一天都会有人消失不见。” “那回不来的人,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她不知道。 埃菈肉眼可见的心情低落和沮丧。 意识到有些逗过头了,今井元岚露出十分抱歉的笑容,“我确实不是彭格列的成员,埃菈。在我的国家,我有自己的本职工作。但以简单的‘好坏’去评价你在寻找的人,有点小瞧他们。钱的方面,不用担心,我工作有好几年了,有自己的积蓄。” 时之政府的工作暂停,他的主要收入来源是研究所的收益。其实不止这些,主要原因是家人仍然怕他一个人在国外饿死。如果有人问起他现如今的工作,他会说,“我在一家研究所工作。” “研究所?”埃菈很吃惊,没想到这个人是学术分子,“你在研究什么?” “研究很多。比如怎么在周末复习两门专业课。”让小姑娘觉得玄而又玄的事张嘴就来。 他在附近的商店让埃菈挑了几件衣服,美名其曰“变装可以让敌人失去目标,正如自然界的动物也会拟态以躲避天敌”。 当然,他不想把那种家伙称作天敌。 尝着厨师新鲜出炉的烤牛肉,视线扫过人潮拥挤的街头。不愧是国际知名的城市,熙熙攘攘的游人几乎挤满街道。 “你对虾过敏吗?”他问。 “应该不过敏……我不知道。” “有不喜欢的点心配料吗?” “点心配料?”埃菈苦苦思考着,“我不喜欢放了太多榛果的食物,吃起来味道怪怪的。” 二人站在人群里,也像一对游人。 “那我们……” “吃饱喝足之后,就该逃命了。” “……什么?” 第85章 0. “我们好像真的要死了, 先生。” 青年抓住她的手腕,对她摇头,想给她点信心, “不可能的, 埃菈。” “可是我们已经被枪对准了。” 只要一瞬, 无论是她还是先生,他们的人生就会被画上句号。 “你更喜欢今晚吃的牛肉还是虾?”青年却固执地继续问她奇怪的问题。 她不想回答,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让她张不开嘴,忍不住想大声哭出来。她是个很少流泪的人, 妈妈和见过的大人都夸她,能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遇到先生请她吃无比昂贵的甜点和烤肉、可口的水果挞,还送新衣服给她,她已经非常感激了。她深知枪械的威力, 正是这种工具让她认识的人越来越少, 连妈妈也笑着和她道别。先生能像魔法师一样将她从冷冻库房救出来, 她还要奢求什么呢。 护着她的大人轻轻叹了口气, “埃菈, 这种时候你应该更信任我一点。” 先生转过身, 在她面前蹲下, 眼神里依旧不见慌张,替她整理了一下衣领。 第111章 十月底的米兰, 气温还没有同冬季的雨雪天那般低。 先生对抓她回去的人的叫嚣充耳不闻,指了一个方向给她看, “那个头目背后,能看清吗?天黑了,确实得很费劲才能看清楚。” 她没别的办法,只能顺着先生指着的位置看过去。 是想让她看到什么? 对他们二人反应不满意的头目好像要开枪了——! “太暗了。那么, 就这样看吧。” 先生笑着说。于是她看到了连片的烛火,从烛火中穿出的黑发青年把刀横在头目脖子上。 攻守的逆转和生命的逝去一样,也只要一瞬间。 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先生就强硬地按着她的肩膀,带她转身离开那个位置,推着她往更光明的地方走,冷静地询问道,“你的妈妈有告诉过你,应该去哪里找彭格列吗?” “没……没有。” “明天,我带你去西西里岛。听说那里风景很不错,还可以试试钓鱼,我来意大利就是为了钓鱼。” 埃菈半信半疑,但明智地没有选择多问。 1. 出生于法国,九岁以前成长于英国,后辗转到达意大利,前不久从那个从事某种犯罪的家族逃出来,到目前为止,一直在米兰流浪。 一晚上的时间,足够今井元岚从情报人员口中了解埃菈的真实情况。 他没有食言。到了西西里岛之后,带着对一切都感到好奇的埃菈先去买渔具。 但因为没有钓鱼证,所以出师不利。 埃菈望着他,一个眼神述说了很多故事。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麻利地掏钱□□。办个钓鱼证而已,有什么难的。 埃菈说自己不会钓鱼,其实他也不怎么会。他买了一堆据说是意大利传统甜点的食物,让埃菈打发时间。 “我上次钓鱼,还是在我的国家,好久之前,和朋友一起。虽然我确实没钓到什么鱼……但我们现在没什么事要做,我只是在万圣节前后的时间点,来意大利旅游。” 阳光很耀眼,他差点看不清旁边靠近他的白发男人。 “你是来旅游的?”怀里同样抱着一堆甜点的白发青年扭头望着平静的河面,“你今天恐怕钓不到鱼了。” ……这人谁啊。 青年很自来熟地坐到旁边的长椅上,抱着的甜点撒在身旁,挑挑拣拣,拿出几包递给埃菈,话却是对着他说,“你不应该去找沢田吗?” 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鸟以一辆狂摁喇叭的大卡车似的气势,迅速叼走了其中一袋。 拿到晴的战利品,今井元岚不客气地拆开包装塞进嘴里,三两口就吃完了那包棉花糖。 甜得有点齁嗓子。 “你认识我。” 青年也习以为常地用日语和他交流,他觉得十分甜腻的棉花糖,这家伙一口一个吃得很欢。 “看来你真的不记得。” ——有鱼咬钩了! “我钓到了。”他对这个男人说。 兴奋之余,今井元岚把这个男人的身份推得七七八八。钓起来的鲈鱼在略显狭小的水桶里扑腾,埃菈蹲在水桶旁边,于心不忍地舀了点水倒进去。 今井元岚重新下了杆,把鱼竿支在河岸上,才有空处理近在眼前的事,“对我来说,这是初次见面吧,白兰。” “正确,猜得真准。” “你应该感谢沢田是个本性善良的人。”没有把曾经差点毁掉世界的危险分子直接从这个世界除名。 “是呢,如果是你站在他的位置上,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我处决掉。” “嗯。”刚刚那颗棉花糖的甜味还在今井元岚嘴里挥之不去。白兰那么喜欢吃甜食?乱步的胃口都没白兰这么拼。 所以,找他有事吗? “倒也没什么,”白兰一刻都没停下喂饱自己甜食胃的手,“只是听说这个时代的你没有那时候的记忆。” 今井元岚觉得这完全没关系,太早知道未来的事对他一定是好事吗?不一定,“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意外。” “我知道原因哦。” 如果这个人就是给未来的沢田带来极大挑战的对手,白兰确实配得上这样的角色——短短几分钟,他和白兰的交流已经有了两次冷场。 “你们在说什么?”埃菈听不懂日文,但她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冷淡下来。 “他问我能不能把这条鱼卖给他,”今井元岚随口编了个理由,“他喜欢吃鱼。” “那你要卖给他吗?他为什么不自己钓?”虽然不知道这个陌生人为什么一开口就要买鱼,但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比如去卖鱼的店铺,而不是问一个钓鱼的人卖不卖自己的战利品。而且,这个人在戴着戒指吃棉花糖欸……真奇怪。 “不卖。再多钓两条,当午饭,中午烤了吃。” —————— “你居然不好奇原因。” 把钓起来的鱼交给附近提供代杀鱼代制作服务的店家,今井元岚对这个在他面前吃了一个钟头棉花糖的男人稍感厌烦,“无论理由是什么,我都相信未来的我的判断。中午请你吃烤鱼,别提这件事了。” 据说未来的他和那个时代的白兰有太多恩怨,但现在他和这个男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多说无益,先吃烤鱼,“我是来旅游的,真的。”他强调了一遍。 “你救下的人,会因为你的离开重新开始流浪。”就像是家养宠物的“好心人”,搬家时会冷漠地弃养它们,却不顾被驯养的宠物早已失去在自然环境下进行捕食的能力。 “怎么会呢。”今井元岚给白兰手里塞了一条烤鱼。表皮刷过油,滋滋作响,烤出了食客们最为推崇的焦褐色,但不会太干,撒了一层调味料,鱼肉的鲜美和扑鼻的香料一同刺激味蕾,这样的午饭并不廉价,“她自然有她的去处。” 不是彭格列,也不是跟在他身边,埃菈会有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 虽然出自同一人之手,但心思各异的大人们吃着的烤鱼,好像也没有小女孩和一只异食癖小鸟手里的香。 2. 关于此地黑手党的传闻从未被人们淡忘,被风景吸引而来的游客仍然络绎不绝。 今井元岚买了四人份的参观门票——钱不是问题,二人组的旅程变成了三人组,现在又多了一个人。埃菈对新加入他们一行人的青年很好奇,因为和先生一样,都属于亚洲人的长相。 “我很想问,你们两个工作都不忙的吗?”今井元岚拿好检过的票根,带着埃菈通过检票闸机。 “我还好。不过,刚接手的时候,我的确忙得焦头烂额。”往事不堪回首,时间倒推十年,沢田纲吉也不会知道自己未来的人生将有一半会属于意大利。 “全都交给别人,不就没事做了吗。” “你的下属会为有你这种上司而骄傲吗?白兰,”从白兰手里那一大包棉花糖里迅速夺走一把,今井元岚分给埃菈和沢田,“你的下属可能信奉新时代工作准则。” “也许。我的下属工作时间一直很自由。” 想到那一袋棉花糖会是何种震撼人心的甜,沢田纲吉婉拒了这份强硬夺来的盛情款待。看起来,今井先生对白兰并没有那段记忆里似火般燃烧的猛烈杀意。刚刚抢棉花糖的行径迅速果断,想必即使没有那时候的记忆,今井先生从各种只言片语中也拼凑出了未来的全貌,他的亲人在纷争中不幸被波及,于是他压上一切只为亲手杀死凶手。 ——其实那一大包棉花糖是吃完烤鱼之后,在一家点心铺新买的,原本目的是给埃菈买当地特产甜点,所以结账的人是今井元岚。 也就是说,这是甜度正常的棉花糖。 “我想,你应该已经见到山本了。”他对沢田说。昨天的事,山本帮了他很多,不然他就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安然无恙地带埃菈离开米兰了。在陌生的国家,带一个没有身份证明的黑户四处逛非常危险。 “嗯,事情正在处理中,很快就有结果了。” “她的妈妈,我觉得不是指血缘关系上的妈妈,嘱托她找到你们……我是说,‘彭格列’的标志。” 他不了解在意大利,“彭格列”意味着什么,莫非,就像在熊本的妖怪心里,“夏目”意味着友人帐那样,意味着特殊的东西? 虽然听不懂日语,但是听得出“彭格列”的音节,小姑娘默默地望着他。 他轻轻拍了拍埃菈的肩膀,“逛完这里,我带你去找你想见的‘彭格列’。” 第86章 1. 游客, 不就是睁眼逛街闭眼睡觉才叫“游客”吗。 路过摊贩看到很有意思的南瓜灯,今井元岚给埃菈买了一个,问道, “你想回自己的家乡吗?” “我不知道。但是, 现在离开了那个地方, 我想上学……如果可以的话。” 她见过一个地位很高的小男孩。 阁楼的窗户被那些人用钉子和木板封住,但并没有那么严丝合缝,她每天早晨从狭窄的缝隙里看出去,都能看到有人开车送那个穿着干净整洁的小男孩去园子外面。 第112章 她问那个人被送去哪里了, 也和她认识的大人一样,去了别的地方?但“妈妈”告诉她,那个小男孩是去上学了。 “你会意大利语,所以, 只是想读书的话, 在意大利也可以。” 夜晚降临前, 埃菈发现和他们同行一阵的两个大人不知何时离开了。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 这趟旅途又变成了两个人。街道上摆着南瓜灯的装饰, 高处挂着灯, 亮着橘黄色的, 和南瓜颜色一样的光。 人群变得密集起来,她分不清自己和先生是顺着人流走还是在人海中逆行。 她捧着南瓜灯, 先生又朝另一家店铺走,不厌其烦地用手势和店员反复交流, 最终买了两个大小不一的面具出来。 “如果我们在米兰,还可以看到一场盛大的表演,但这里也很热闹。” 在喧嚣的街道上,先生必须大声点和她讲话。 她脸上多了一个呲牙咧嘴的南瓜面具, 另一个小小的,只比一个先生下午喝咖啡时用的杯子大不了多少的“面具”,被带到了那只时隐时现的小鸟头上,小鸟正用自己不灵活的“脚”使劲扒拉——这也许不是面具,只是一个店面的装饰品。一定是先生强硬要求买下的,不然不会让店员露出“你在开玩笑吗”的表情,她透过透明落地窗,全都可以看得到。 “我在哪里都可以上学?” “没错。”先生对她点头。 还有,先生说过下午带她去找“彭格列”的…… “你已经找到了。”先生肯定地说。 她已经找到了? 青年带着她远离人群,走到一处可以看到城市夜景的高处观景台。整座城市亮起的灯光比头顶的星空更加熠熠生辉。 “那个问题还是一样的答案,埃菈,我不是彭格列的成员。不过,曾经……是彭格列的‘盟友’。” 今井元岚伸手把南瓜灯摁亮,照亮二人周围的环境。“下午新买了棉花糖,感觉味道怎么样?” “……很好吃。” “我们之中没吃棉花糖的那个人,就是你要找的‘彭格列’,在米兰的最后一夜,也是彭格列的成员帮助我们脱离危险。” 埃菈眨着眼睛,接二连三的消息让她有些茫然。 她使劲回忆先生话中提到的同行者,却发现自己连那个大人更细致的外表都想不起来,像是被人刻意将那一段记忆盖上一层厚厚的灰。而先生没有提到的另一个,在她记忆里居然变成了一团白色的棉花糖,还戴着墨镜,在路上一跳一跳的。 “你的情况,还有那个家族的问题,已经有人在处理了。单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的建议是你留在意大利。” 2. 今井元岚重新买了一包水果味的棉花糖,“水果味的,没他吃的那种那么甜。” 沢田纲吉拗不过今井元岚的热情推荐,还是尝了一口。 今井元岚仔细观察着工作中的沢田,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扭过头对着窗外笑,“认真工作的人,果然都……” 果然都很像。 但话没说完,彭格列十代目的办公室大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人未到声先至—— 火箭筒也先至。 “今井——!” 在听来十分陌生的声音的大声呼喊下,今井元岚下意识去摸刀,却在腰间摸了个空。 啧。 眼看着那个危险的玩意即将砸到他头上,如果不想朝后从高层窗户摔落,他就必须用点手段把这个看起来和火箭炮筒极其相似的东西炸开。 他相信自己完全可以躲开,如果他没看到忽然出现在身边的黑西装小孩就好了,小孩的肩膀上还有一只绿色的小蜥蜴。 是另一个人,而不是出声喊他名字的人。 所以,彭格列的成员都是宠物友好型?那他明白云雀选择来彭格列工作的原因了。 刹那的迟疑,让他落得被炮筒砸中的下场。 —————— 棉花糖撒了一地,腾空而起的烟雾笼罩着遭此意外的人们。 “里包恩!今井先生他……” “今井去哪了?” 现年还没到十五岁的蓝波·波维诺曾经被明令禁止,“禁止在今井元岚去到意大利前,去寻找今井元岚的下落”。 这是里包恩给出的禁令。 事实证明这是非常正确的决议。 只要看蓝波·波维诺试图见到这个对小孩总有异乎常人耐心的今井元岚的第一秒就把这家伙送去十年后,就知道里包恩有多了解每一个人。 烟雾散去之后,出现在窗边的男人手里还拿着一杯咖啡,“呃……上午好?各位,我正准备喝完咖啡出门工作呢。” 沢田纲吉在心里舒了一口气,幸好他最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 十年后的今井先生脸上的笑容依然温和,已经完全融入今井先生本人的气质中,让自身的那份强势强势完美地沉没在无害的外表下。十年后,这份和善又额外为他增添了几分不可言说的神秘感。 今井先生举起手中的咖啡杯向他们示意,“请不要介意我在日本时间下午五点喝咖啡,因为我的工作晚上才开始。” 今井先生的左手戴着两枚戒指,其中一枚是晴属性的指环。 “你结婚了。”里包恩说。那是一枚精心设计过的婚戒,绝对是一对。 “是的,里包恩。我很久没见过这种样子的你了,挺怀念的。” 说出这种话的人,谈笑间被顶尖杀手朝胸口和额头各开了一枪。 今井元岚的手很稳,敏捷地躲过死气弹,咖啡却一滴没洒。 “我晚上还有工作呢,可不能死在这里。至于……十三岁的蓝波,你可给现在的我出了个大难题。” 虽然现在的自己即将陷入了一种意想不到的麻烦,十年后的今井元岚只觉得机会难得,还不忘提醒别人,“你们待会儿一定要观察‘我’的表情,‘我’一定会很崩溃。” 他记得蓝波的神奇道具只有五分钟的效果。五分钟,正好让他喝完一杯加过冰块的咖啡,“希望没有打扰你的正常工作,沢田。” “没有这样的事,今井先生……” “我也希望你可以直接叫‘现在’的我‘今井’,而不是加敬语,其实我很早以前就希望你这么做。就像……我有个同事明明和我是同级,却总要加个‘大人’的敬语在后面,理由居然是补充音节,很让人没办法,对吧。” 今井先生——今井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在对他说“你应该没有这么离谱的理由”。总感觉,未来的今井强势了好多…… 这不是他的错觉。 —————— 五分钟很快过去了。 沢田纲吉从回到这个时代的今井脸上看到了非常明显的惊恐。 “沢田,我的,我的……” 今井元岚紧盯着沢田纲吉的双眼,现在,只有对未来的他有所了解的沢田的话才能让他信任。 诸多信息在他脑子里像海啸般冲刷着他的神经。 “在那个未来,一起战斗过的人都会有那时候的记忆?” “理论上是如此。”但迄今为止已经见过不止一个例外了。 加入瓦利亚的弗兰,还有今井,一些原因导致他们没有那时的记忆。 “据说,我杀死过白兰的部下。那是我一个人做到的?” 沢田对他摇头。 这个动作的威力不亚于对今井元岚说今井宅失火了但唯一被烧毁的是他放游戏的房间! “是你和你的恋人。” 沢田纲吉此时却忽然明白为什么今井先生从十年后回来就一直是这副表情了。 二人大眼瞪小眼,谁也说不出下文。 今井元岚痛苦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很绝望的“我现在还没有恋人啊”。 3. 他以为自己会在彭格列的医疗部醒来,但是他好端端地站在现代的房间里,孤身一人。 是幻术? 不,不对。 他驳回了自己的想法。那个像火箭筒一样的玩意,应该就是沢田说过的,能去到十年后未来的神奇技术。 所以,他现在正处于未来的……家? 他快步穿过客厅,走到窗边朝远处眺望。外面的景色不只是“熟悉”这么简单,是东京,他能望见bell tree tower。 十年后的他还在国内。“他”的手机就放在客厅沙发上,他刚刚路过了;睁眼正面对的东西是一台还在冷却的咖啡机,这个时代的他恐怕端着一杯咖啡出现在了沢田的办公室,那个场景一定非常有意思;台面上摆着相框,但没有一张相片被放在里面,是还没有拍到想要的照片? 未来的他的家,很有意思。 他拉开冰箱,里面居然出乎意料地被食物填满,有丰富的生活气息。他回头将能看到的房间布局收入眼底,客厅、厨房、楼梯,以及一间很明显属于他的书房——从半开的门里可以看到桌游占据了所有柜子,却发现一些很奇怪的地方。 第113章 结论是,这里一定住了不止一个人。 他顿时感觉毛骨悚然,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用火焰悄悄护住了心脏。其实这没什么用。他只是有些害怕,以及……有些冷。 走上楼,他发现了二楼是风格完全不同的两组设计。 短短几分钟,够他做什么?够他打开其中一扇柜门,发现了几套眼熟的暗红色制服。 原来他终究还是加入猎犬了。去为异能特务科卖命可不是件好差事,不知道他的家人是怎么被他说服的,但他在时之政府的工作怎么办?他的本丸还在等他回去。 ……啊不,也不对。 他扶额向后退,直至后背猛地撞上墙,让他从思绪杂乱中清醒。 为什么每一扇窗户都是特制的规格,为什么相框里没有一张相片,为什么他拉开衣帽间所有的衣柜门看到的全都是男装。 他几乎瞬间就辨别出一件事,一件如果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就一定和现实有冲突的事,除非有人一直在装模作样骗他,骗了他四年多。 而这件事,必须依靠沢田来为他解答,他现在只能相信沢田。 第87章 0. “刚刚, 十年前的我来过这里,我是说……没有得到那场战斗记忆的我。”今井元岚对着刚进门的人说,“而且, 一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看到“他”在沢田的办公室, 他就知道这一定也是没有记忆的“他”。 认真思考过生死的“他”才会那么优哉游哉地活着。 意识到今井元岚指的是什么, 条野采菊皱起眉头,不赞成地说,“我从来没觉得你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就算你不觉得是对的,不也默许了?”今井元岚把杯子推进洗碗机, “你很喜欢反驳我,你还偏不承认。” 喜欢反驳他?条野采菊被今井元岚的恶人先告状行径气笑了。 那究竟是谁那么喜欢指责他呢。 一把擒住那只刚擦掉水渍的左手,他迅速摘掉了来自意大利黑手党的友情馈赠指环。 今井元岚立马伸手去抢,不出意外抢了个空, 只好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先坐下, 无奈道, “还给我吧, 我晚上还有工作。” “这个工作狂, 你今天必须当?” “在我这个年纪, 没有人会选择退休的。”今井元岚把话题拐到面前人的身上, “你只比我小五岁,难道你在我的年纪就要从异能特务科离职吗……虽然我是能养得起你, 但你一定不会提交离职申请。” “秀也先生让你尽快回公司去。”而且说了不只一遍。条野采菊过去以为今井元岚只是不听他说话,但后来发现其实这家伙无论是谁的话都不会轻易妥协。 总之, 想说服今井元岚,是个很难的事。然而相反的,今井元岚的长相和外在温和气质,却让他很容易就能说服别人。 一个烦人的终身差事。 趴在餐桌上, 假装自己浑身乏力的人尝试保住自己的饭碗,“我在时之政府的工作很好,同事之间认识很多年了。如果我回总公司的话,什么都不习惯,一个月会亏几亿。” “这种话,你应该去和你哥说,而不是说给我听。”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失联了或者到日子没回今井宅,哥哥和姐姐只能联系你。” 在这场“真理”争夺战里,他已经完全不占上风了。条野采菊攥着那枚不可或缺的指环上楼,留下等工作时间一到就会滚出门的人趴在餐桌上发呆。 “我只是不想让‘我’失去活着的乐趣。”没有那些未来的记忆,他能活得更自在,这是他说服尤尼小姐的理由。 他的生活很好,每时每刻都很好,他必须经历自己应该经历的一切——年少的桀骜,自我占上风的任性,绷紧神经的战斗,才能变成现在的自己。 他不想因为有幸从时空缝隙中窥得一角未来就活成另一种样子。 十八岁的“他”还很弱小,不会因为知道了那场战斗的存在就变得更加优秀,还没有经历人生中最漫长的黑夜。 二十四岁的“他”打破了第一层桎梏,已经有能力去接受世界给予他的挑战和磨练。 “他”现在知道更多内情则恰恰正好,因为二十六岁的“他”早就和传平相识,也已经在自己的领域站稳脚跟,况且,“他”也不应该错过和条野采菊相识的始末。 一生只有一次的初次见面,错过的话,岂不是太可惜了? 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到该出发的时候了,他站起身,戴上晴为他衔来的备用指环。 “我出门了,传平。大概晚上十点回来。” 他不是云雀那种“人形自走指环粉碎机”,但普通级别的指环要多少有多少,不会因为失去一枚指环就完全丧失战斗能力。 不过,他已经考虑过再多高价订购几枚指环了。 “周末,陪我去复查吧。”他知道家里另一个人听得到。 他出神地望着晚霞连成片的天空,沉默了很久,又继续说,“然后,再和我回一趟横滨。”意外去到十年前,让他有些想念横滨的人了。 “这次又是什么工作,还需要你亲自去。” 换了身衣服出现在他身后的人把刻着时之政府标志的手提箱交给他。 “谢谢。当然是只有我才能完成的工作。”当年,横滨的……那些高层内部运作模式不合理,助长了惨剧发生,但时之政府里容不下一个尸位素餐的废物,因为他们绝对不可以让自己和同事置于危险之中。 低头检查手提箱里的刀剑,他问,我们认识多久了。 “十四年。” “那,在一起呢?” “八年。” “夜宵我想吃——”是吃大阪烧还是吃加辣的拉面呢?真是困难的抉择啊。 “这些等你回来再说,岚先生。但是别让房间里都是辣椒的味道,不然,我和你今天只有一个人能住在这里了。” 嗅觉太好的人真是不好惹……那他在外面找一家深夜开门的餐厅好了。 今井元岚提着手提箱心情愉悦地出了门。 1. 山本武给站在露台吹风的人送来一杯热茶,“先冷静点,太焦急的话,也只会忙中出错。” “谢谢……其实我已经冷静很多了。”刚意识到那一点的时候,他抓着沢田的肩膀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到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今井如此颓废,山本武热心地问,“需要帮忙吗?” 帮忙?让彭格列通缉条野?如果他想破罐子破摔,这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心思歪到别处,他傻笑了一下,此时忽然接通的电话又让他的心脏遭受重创,顾不得做什么心理建设,“是我,我有急事……” “他没拿手机。”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没听过的声音。 冲动被自己生生扼杀。他强装冷静,说,“好……我待会儿再联系。” “我可以把你的急事转告给他。” “不用了,谢谢。” 挂掉这一通电话,今井元岚面如死灰。 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在,但看山本脸上真情实意的关心,他现在的状态一定不怎么好。 事情的来龙去脉,山本武已经从蓝波口中听说了,今井遇到了点……心理上的麻烦。不过,依然给了蓝波好脸色。照今井的想法来说,“那不是蓝波的错,只是我没想到,我的感情生活过早变成了泡在花瓶里不能自由生长的玫瑰。” 究竟是什么麻烦能让今井如此慌张,想必现在蹲在绿植旁边神游的今井很难给出答案了。 山本武想了想,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安慰遭受如此巨大打击的朋友。 “……我知道为什么我会没有未来的记忆了。”蹲在绿植旁边的人却倏地站起来,眼神格外坚定,“尤尼小姐在哪里?我可以去见她吗?” —————— 但见过尤尼之后,今井元岚的状态并没有好多少,而且出门时迎面撞上了无所事事的白兰。 今井脸上麻木的表情把白兰吓了一跳。 “你怎么……?哦。”顺利推出前因后果的白兰“好心”往今井元岚嘴里塞了一颗棉花糖,“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好。” 这种心理作用往往能派上用场,但心思已经纠结成麻绳的人只会滚去一边扶着墙咳嗽。 这糖甜得像是要谋杀他,软性糖果直冲喉咙,这手速……怪不得未来的自己和白兰有仇。 楼上的人推开门,探出脑袋,担心地询问,“没事吧,今井先生?” 今井元岚只能对尤尼小姐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又指了指大门,表示自己要离开。 白兰手里重新捻了一块棉花糖,目送今井元岚头也不回地离开,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他手里的糖忽然爆炸了。 一场不足为奇的小型爆炸,眼角余光扫到一点红色时,白兰就果断把糖丢开了。 随后一只鸟飞过他的头顶,叽叽喳喳叫着追上自己的主人。 第114章 “……和它的主人一模一样呢。” 2. 试图让自己忘记今天一天发生了什么的人晚餐只点了一份意面。 他有打算把这件事藏在心底永远不告诉那个人,可是,和尤尼小姐聊过之后,他还是决定亲自问个明白……但不该这样的。如果他没有记忆但另一方却有,他们的相识就不应该是这样。 他这一天去了很多地方,但又好像在原地打转——在迷宫原地。 最后分别前,他给埃菈留了国内的地址。希望这个在彭格列的帮助下要去追求自由美好新生活的小姑娘,未来有机会去日本找他。 话说回来,他这盘意面吃得味同嚼蜡。 明明是很受人欢迎的经典口味,厨师的水准也高于水平线,但他就是难以下咽。 艰难地安抚好肠胃,他终于听到了压过电视节目的手机铃声。 “我和你有七个小时的时差。”拿起遥控器调低电视节目声音,这次总不可能是别人代回拨。 “你笃定的不一定是正确的,今井先生。” 条野意义不明地回了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没管那么多,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那么小声地说话,但就像是声音高一点就会震碎什么——比如他的三观和心脏,他小声说,“我在意大利。” “……” 对面突如其来的沉默让空气都冻结了。 “我不在国内。”花了几秒钟去思考今井冷不丁直接打电话联系他的原因,条野采菊不明内情地吐槽道,“你终于被异能特务科决定流放国外了吗?” “什么流放?我——算了。”对暗号失败的人像蔫了的蘑菇一样缩回自己床上。虽然没意义,但他还是问了,“在你十三岁的时候,有没有做过关于未来的梦。” “没有。你遇到了什么?会让你觉得预知未来的能力人人都有,” “你十三岁的时候在做什么?”首先排除当学生。 条野采菊看不到今井元岚有些幽怨的眼神,只听声音都觉得这个人变得更莫名其妙了。 “别擅自调查我。”他告诫道。然后又问,“你怎么忽然想知道那时候的事。” “是有一些原因。是不能告诉我吗?” 那是比条野加入猎犬还要更早的时候了。他对条野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但这有什么关心的,一个加入军警多年的人总不可能哪天忽然变成他的敌人。 “……不是。” 条野采菊觉得首要问题不是他“能不能”,而是今井没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冒犯还很莫名其妙吗?打了那么多通电话只是想问他关于他自己十三岁的事?哪怕问他上周的事,他也得细细回忆一遍上周的任务都有些什么才能给出答案,而且今井问的可是八年前…… 怎么今井问的正好是八年前。 “那是为什么。”今井元岚这时却感觉,如果继续追问下去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啧……是他不记得那时候的事。 今井元岚恍然大悟,以为自己明白了一切,“没关系。不记得也很正常。”弗兰和他不都不记得吗。 “……你说的‘正常’,是哪种正常?”条野采菊发觉二人的交流中有一种怪异的不协调。 什么哪种,不就只有一种…… 莫非他们两个说得不是一回事? 果然有些事只能当面聊。 “等我回国再说怎么样……大概年底,我去找你,或者你来研究所。” 第88章 1. 他去过很多森林, 大部分时候都是工作需要。历史修正主义者们习惯在自然气息浓厚的地方筑巢,而即便是在侦探社工作的时候,也会有慌不择路钻进城郊森林里的犯人, 这种情况, 就要交给警察进山拦截了。 瓦利亚的总部也在一处森林里。从他手上这份地图来看是这样的, 里包恩——一个年纪同样不可考的杀手给他随手画了地图。如果有哪个品牌的导航会在地图上光明正大地画出暗杀部队的位置,那么这家技术公司只有两种下场,一种是被诏安,另一种是迎来永恒的安宁。 至于曾经让他头疼过的跨国杀手组织——早就四分五裂, 连头目都被一个特殊监狱收押了。作为回报——这个时代的他的回报,“彭格列在日本的行动,今井财团会尽全力给予帮助,需要的话, 我可以直接与云雀进行合作。”他尚未拥有太多管理权, 但财团之间的合作, 他完全可以去促成。 头顶树枝上残留的树叶扑簌一声, 像是有松鼠似的小动物跳过。 他又叹了口气。 波维诺家族的技术和时之政府的技术不同, 更像是改变现在以影响未来。但是当下做出的选择, 都是主观的选择。条野的事……他无法否认他们两人之间的情感, 即便在他的未来,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现在依然是朋友。 地面上落了不少叶子,轻轻一踩就会断裂, 碎成再也拼不起来的碎块,咔嚓声清晰可辨。他已经在森林里走了半个小时,整个世界像下过雪一般寂静,他的脚步和呼吸正在打扰这份现代社会难得的静谧。 里包恩交给他的手绘地图其实只有几条线, 指了个大方向给他,用优雅但锐气十足的花体字标明了大路和瓦利亚总部的相对位置,蓝波在最上方画了一个太阳,想给他指明天空的方位。 他抬起头。 可惜昨天他们谁也没关心第二天的天气,也许里包恩是故意没说,但他和蓝波是真的忘记看天气预报了。 “要是迷路了怎么办”? 这不是问题,他会把森林烧个窟窿出来,就像在大正时代的时候,他和蝴蝶香奈惠小姐在燃着大火的森林里对坐一宿,赶走利用有毒冰晶对付人类的鬼一样。 他的行踪看上去鬼鬼祟祟,动机不纯,这仰仗于他看懂了也没用上的地图。如果他真想走捷径,在森林里放一把火是最快去瓦利亚总部的方法——被抓过去。 —————— 做任务的时候禁止携带有风险的移动设备。 看到搭档丢掉无法继续使用的手机,末广铁肠迅速拔刀,把没有面部全非的手机削成指节大小的残骸,以免被敌人捡到用技术进行数据恢复。 这下彻底用不了了。 虽然明白末广铁肠的用意,条野采菊还是忍不住开口,“你——” “有个人给你打了很多电话,说有急事。” 是啊,真是急事。急事就是莫名其妙问他八年前在干什么,八年前他当然还在…… 还在为上个组织卖命。笨蛋果然还是笨蛋,选择直接问,以为每个人都和他一样吗? “他是你朋友?” “问再多也不会让你的剑术再多进步一点的,铁肠先生。只是以前的任务目标。” 以前的任务目标? “任务目标,为什么会有你的私人号码。” 末广铁肠只是忽然想到然后随口问问。 条野采菊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把不满全都转移到了敌人身上。 末广铁肠感觉自己的搭档有些心不在焉,话都比之前少了好多。平时执行任务,条野会在生理心理上同时击破对手的防御,而现在只是在公式化战斗。 “队长说,你一到休假期就找不到人了。” “……难道这不正常吗?”险而又险地避开飞溅的血液,条野采菊停止了对往事的回忆。休假期还能找到他的话,才是怪事。 “总部休息室和你家里都没人,队长只好和副队长两个人去郊游。” ……郊游? “你怎么没去。” “我在训练,走不开。”末广铁肠说得光明磊落。 “什么时候的事。”他完全没有听队长或者副队长提过。 这个时间点…… “那次休假,我在东京。” 虽然上面禁止休假期军警无报备离开属地,但去东京是唯一允许的“外地”。 也幸好是东京。 “东京?原来你是东京人。”末广铁肠若有所思。 他要怎么样才能忍住把搭档踢进敌人堆里的冲动?“十分钟之内不能解决敌人,你就会被丢去西伯利亚。” 2. 他好像看到了…… 是的,他终于看到了一扇典型的欧式大门。 瓦利亚总部没他想象得那么安保严密,也许是考虑到成员人人身怀绝技,如果有老鼠坏虫被贪念冲昏了头,也很难在这样的地方活着出入。 陌生面孔的他自然遭到了严厉的盘问。 被枪口指着,他犹豫了一会儿,说,“抱歉,我好像走错地方了。” 这样,他就可以和斯库瓦罗说,自己不被欢迎,所以到了瓦利亚总部又离开,而不是完全没有来赴约—— “嗯?是你?” ——是谁啊!他本来已经做好转身逃跑的准备了。 “今井……今井什么来着?对吧,日本的那个人。” 究竟是谁认识他?几天之内,他破防了很多次了。 第115章 出声的是一位金发青年,额前头发长得几乎完全遮住了眼睛,戴着王冠,双手插在兜里,姿态放松。 “你居然来了,但队长现在可不在。” 是谁规定的每一个彭格列成员都要学日语甚至是瓦利亚的本土成员?不过,这确实方便了他们的交流,“既然他不在,那我就先走了。” 刹那间升起的赤红像凶兽般撕咬着反射着银光的刀刃。 在陌生青年相当奇特的笑声中,今井元岚也适时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 小刀没有刺深,脖颈上这一条细长的划伤待会儿就能愈合。但愿刀上没有涂毒——等一下,如果涂了毒药,不赴约的理由不是更充分了吗?“我被你的同事下了毒,所以改日再战”,之类的。 被烧断或烧融的小刀们失去支撑掉落在地上,贝尔菲戈尔这次一点都没心疼,“欸,动作很快嘛。”如果六把刀真的都刺中,他会认为这家伙是某个日本人假冒的。 “就当王子替自己不可爱的后辈还礼吧。” ……什么?什么王子,什么后辈? 没一个词能让今井元岚听懂的。 但没别的办法,他只能跟着这个青年进去,不然他就必须和严守大门的瓦利亚成员继续强词夺理。 他还没走多远,晚一点再窃窃私语也可以的。 “‘后辈’是指谁,弗兰?” “这不是记得么。” 这家伙的笑声可真是人群中独树一帜地让人难忘,他不想做梦都梦到这种声音,“想从顶尖幻术师的幻术里逃脱,这很难避免。他的伤怎么样。” 弗兰的伤早好了,但贝尔菲戈尔想让今井更愧疚一点,故意冷声道,“一直没好,伤口感染,出现了并发症。” ……这唬人的技术,只能给三分的友情分。露出那份习惯性的浅笑,他说,“我在控制伤口大小上很有经验。如果没人故意害他,半个月之后连疤都看不到。” “他体质特殊。”贝尔菲戈尔没有放弃胡诌。 “幻术师想制造伤口感染病情加重的幻像,很简单吧。” 只是聊了几句话而已,态度温和的男人像是忽然变了个人,同活物一般爬上脸颊的火焰纹样让贝尔菲戈尔注意到今井的眼睛也变了样,取代那份柔和与自如的是让他十分不爽的倨傲与隐隐的轻蔑。 他本能地感受到威胁。 不是对他,而是对周围所有的一切。 过了一秒钟,或者不足一秒。 在他操纵刀刃切入那颗鲜红的眼珠前,这个男人似乎恢复了正常,但势不可挡的刀尖依然插进眼珠里。鲜红的血液缓缓沿着刀锋流下,从小刀尾端,一滴一滴,有节奏地滴落在走廊地板上。 今井元岚转了转另一个眼珠,嘴角的弧度几乎没有变化,深呼吸了一口气,说,“我……真是谢谢你。” 他只是想让晴判断自己有没有落入幻境中,这个人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大又那么快? 此时,走廊另一边传来一道两人都耳熟的喊声,“我说你——喂……你们在搞什么?” 刚结束任务就坐飞机赶回来的斯库瓦罗和扭头看着他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他看到了今井如期赴约的消息才很快赶了回来。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没看错的话,今井眼睛里怎么有一把刀。 “你的万圣节装扮?”他问,万圣节已经过去两天了。 “我也很想说这是我的万圣节妆容。但不巧的是,这不是。” 气氛忽然冷场,谁也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拯救被刀刺中的眼睛。 贝尔菲戈尔想溜了。 这时候还不溜,待会儿就没机会了。 他找了个借口,“我还有别的任务,我先走了,队长……boss。” 这下好了,他溜不了了。 今井元岚在打城市急救电话和请求斯库瓦罗把他送到瓦利亚的医疗部中犹豫了很久,久到斯库瓦罗背后出现了见到这一幕的第四个人。 “……?” 看到这个在那段记忆里出现过的家伙,xanxus没有多么意外。这个名字没记住的日本剑士实力不差,他只是觉得烦躁,想对着这几个人开一枪,即使其他人是他的下属也烦。 但动手前,他注意到了今井元岚相当独特的“扮相”。 望向他的眼睛里还插着一柄小刀,那柄小刀显然是他部下的手笔。 比这更凶残的场面也见过,但眼睛里插着餐刀的人既没有惨叫,也没有嚎哭,另一只眼睛还灵活地眨了眨,表情虽纠结,但大体还算冷静,两番对比之下,让这个场面更加惊悚而且无厘头。 于是瓦利亚的首领也罕见地沉默了。 “各位,可以给我想想办法吗。”不要再演哑剧了,虽然他也知道这个场面很超乎想象。 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极其小心地左右轻晃小刀,用感觉而不是眼睛去判断刀尖插进去的长度。他可不打算在这里站一晚上,像个不会动的稻草人一样。就算他使用灵力的方式逐渐多变起来,能够一夜之间“修好”自己的眼睛,明天也会因为高烧卧床不起。 “我后天还得回英国呢。” 第89章 1. 站在病房门口, 斯库瓦罗的目光投向今井元岚正在被紧急处理的眼睛。 暂时失去目视能力的左眼内血管破裂,用仅剩的右眼看向想靠近观察但又碍于治疗流程只能离得远一点的人,今井元岚笑道, “这治疗是免费的吗?” 他没想到瓦利亚……不, 是欧洲黑手党的治疗过程如此特殊。据说可以治好他左眼的瓦利亚干部现如今并不在总部里, 他需要等,等至少半小时。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他在想,这半小时可以做点什么。 路斯利亚大人不在,负责给身份成谜的青年以正常流程清理伤口的医师极其小心, 更何况,旁边有斯库瓦罗大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下手越发紧张。但很奇怪,照理说, 这样的伤口没理由自发止住血。若不是拥有非常规手段, 这位青年恐怕已经失去左眼的视力了。 青年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语言, 斯库瓦罗大人愤怒地用意大利语骂了青年几句。 “你疯了吗?” ……大意是这样。 青年用习以为常地态度继续说着什么, 总之斯库瓦罗大人很生气, 臭着脸, 大踏步走过来把他刚刚好不容易完整取出的餐刀一把夺过——然后作势要捅进青年另一只完好的眼睛里! 他不顾一切地拽住斯库瓦罗大人的胳膊, “斯库瓦罗大人请不要这样!捅进大脑里是真的会死人的!” 但众所周知普通医生怎么可能打得过瓦利亚的作战队长。 【拜托了。】 从见面起就一直在另一种语言的青年终于说出了唯一一句他听得懂的意大利语。震惊之余,斯库瓦罗大人把餐刀以几乎同样的角度和距离刺进青年的右眼里。 于是, 路斯利亚进门看到的就是自家队长的“暴行”。 2. 今井元岚静静等待了几分钟,耳边的吵闹都像是离他远去了。 失去绝大部分视觉之后, 听觉和反应能力果然下降了,在这一点上,他居然和条野恰恰相反。 斯库瓦罗一定是在指着他说“是他像疯子一样求我把他右眼也捅瞎”,然后, 他没见过的,医师口中的“路斯利亚大人”,掐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脑袋抬起来好生一顿观察,说“他不会用‘捅瞎’这种词,队长”。 故意不去仔细听他们的话,一定没有视力正常前听得清楚。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驳说,“是的,我用的是‘复刻’。” 而且也没有斯库瓦罗说的那么卑微,他是在礼貌请求帮助,而不是痛哭流涕“乞求”,他还没有狠到能面不改色地对自己珍贵的眼睛下手的程度。 这次的意外让他体会到了失明的感觉,和用外物遮蔽双眼或者闭上眼睛的感觉完全不同。 晴用他身体时的样子很吓人吗?他在熊本见过被妖怪夺舍的人,和原本的样子并没有多大区别,总不可能他就是那个例外,被妖怪夺舍就会变成妖怪的非人样子。 抛开自己受伤的结果不谈,贝尔菲戈尔的反应能力和下手之果断堪称顶级,不愧是瓦利亚的成员。 再深点就会伤到脑神经,如果让贝尔菲戈尔把小刀完整地插进脑子里,他今天绝对会死在贝尔菲戈尔手里,那么,斯库瓦罗就永远没办法和他进行想要的对决了。 ——他睡着了? ——不,队长,他好像……昏过去了。 —————— 从短暂的失明与晕厥中清醒后重获视力,只不过光有些太刺眼。 出现在他面前的孔雀是空洞言辞难以描绘的漂亮。孔雀开屏,每一根流光溢彩的羽毛上都闪耀着比头顶造价昂贵的水晶灯更明亮的光。 直视一眼就让人想要流泪。 “我们之间的战斗再延后两个月吧,斯库瓦罗。” 第116章 被暖洋洋的光芒包围,他好似冬日里坐在壁炉前摇椅上烧火取暖的老人家。 身形站得笔直的银发剑士一口回绝,“少来这套。路斯利亚已经把你的眼睛治好了。” “谢谢,路斯利亚先生。这招可以教我吗?我受伤比较频繁。” “……你对别人怎么那么礼貌。”斯库瓦罗脸色有些难看。 “因为,”今井元岚说,“我真的想学。” 朋友的定义很广泛。 小学国中起就认识的征十郎是朋友,在几年后的未来一同作战过的斯库瓦罗也算朋友。他对着朋友挥刀不是第一次,在朋友手里挨揍也不是第一次。 被朋友看着自己挨揍也同样不是难堪的体验,他和云雀战斗的时候,草壁就在旁边。 “你的剑术是什么流派?” “没有。” 没有? “没有流派。” 刀锋瞬间横在今井元岚脖子上。瓦利亚的作战队长完全不相信这个总是满嘴借口的人的话。 “如果偏要一个准确的答案的话,大概是……冒牌的呼吸法吧。” 那些人与事,从历史的锚点来说,已经是很久以前了。但记忆中那份与剑士们忙里偷闲的快乐,每次回想起来都让人暗自兴奋许久。 从柱们身上学得的东西,使他受益颇多。 说起来,他曾得到过一条关于东京八丈岛的情报。 在八丈岛,一家快餐店里,摆有一尊蛇形雕像。八丈岛本就有与蛇有关的神话传说,当地的店铺有这样的摆件十分合理。这是与他在特命调查任务中合作过的同事单独传递给他的信息。“我询问过店主夫妻二人,那尊雕像的来源不可考,但名字的确叫做‘镝丸’。” 这是历史的自然发展,没有任何人插手其中和出于一己私利的操纵。 他不会去拜访那对年轻夫妻。不过,他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将那尊蛇形雕像的事告诉产屋敷先生。 现在迫在眉睫的……是如何从斯库瓦罗的刀下保住性命。 3. 总而言之,意大利之行有惊无险。 今井元岚拖着疲惫的身体拉开位于伦敦的公寓房门。 和斯库瓦罗这样无人能出其右的一流剑士战斗并不全然是坏事,实战经验的增长也是进步的一环。但斯库瓦罗的本职工作不是“杀手”的话他会更乐意一点。 然而斯库瓦罗因为突发的指定任务不得已抛下他不管,他恰如其分地约好下一次战斗的时间,“年底,我那时候有时间。” 斯库瓦罗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又找些‘新年’之类的理由拖延吧。” 把借来的刀剑还给斯库瓦罗,他给出十分肯定的承诺,“绝对不会。等我回国,你可以选择同我一起回去。” 智能管家为他亮起全屋的灯。 这是他的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来去的地方。 对沙发上的青年视若无睹,他将行李箱拖回卧室。 被“小偷”翻得一片狼藉的客厅他一秒钟都待不下去,这个人怎么忍得了?虽然书房也没好到哪去,书桌抽屉全被拉开,似乎在寻找什么宝贝,只有卧室幸免于难。 等他再下楼,方才坐在沙发上的人把通往阳台的门推开,露出躺在阳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 他已经把一辈子的防都在这几个月内破完了。 家里连续被两个人闯入这种“小事”……他完全不在意,真的。 “你去意大利是为了避开这些人的复仇?” “谢谢……但我真的是去度假。”虽然从山本的形容里他对六道骸这个人有了初步了解,但正式见面是在这种离奇的场面下他也很意外。 他的脑子里一瞬间冒出形如“世界第一的幻术师”、“顶级幻术师”、“背负着未来”、“我这样的存在”——之类的奇怪话语。 “他是什么人。” “他的同伙被我打败,他自然也少不了牢狱之刑。但他逃了,目标是干掉我——我只是猜测。” 想必这就是贝嘉小姐所说的,从监狱逃走的人。只不过运气太差。 前脚离开狼窝,后脚又意外落到彭格列守护者的手里。 又看了一眼躺在冰冷地面的人,他转身走去厨房。他要搞点宵夜,然后联系钟塔侍从把犯人带离。 虽然作为今井财团二少爷长大,但和同龄人想象中的奢靡生活相反,他在各种各样的处境中生存过。那些回头看会觉得艰难的、平常的、奢华的以及令人震惊的丰富经历,没有强悍的生命力恐怕很难活得快乐。 如何时刻保持奢侈的高水准生活,这个问题应该去问他即使接手家业多年,依然保持高度自律的哥哥。代表今井财团脸面的是他的哥哥,至少在新闻报道里会被如此编排。 一种无奈的身不由己。 爱花姐的工作性质杜绝了相当多的额外视线,她比秀也哥清静很多。 如果新闻记者想抓拍到他的行踪也很简单,那就是来门口——公司总部门口——蹲点。 只要他们能靠近一步。 被追捧与标榜的“上流”和“高贵”,并非要用趾高气昂和目中无人才能体现,这本身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标签。 人类生来都是一块方方正正毫无区别的泥砖,只不过经历是塑造人类面貌的雕刻刀,所以有的人变得面目全非,有的人被精雕细琢。公平吗?要计较的话,也没多公平。但公平和平等本就是两个概念。 出国呆着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可他何必额外差遣人与他同住,他的生活能力还算不上十级伤残。 只是在被翻箱倒柜如同暴风席卷过的家里煮一包拉面而已,他不会破防的。 “未来的我,和你很熟吗?”他以为未来的自己和云雀更熟,“我可以不追究弗兰把我的住址泄露给你的责任。” 云雀和六道骸好像关系很差的样子……但毕竟是同事,应该不会差到哪去,他乐观地想。 不然两个人要怎么在彭格列工作,靠工作安排的“错落有致”吗?沢田会被逼疯的。 “很差。你信吗?” “信。”他给出答案,这些有未来记忆的人说什么他都信。 六道骸手里的三叉戟就像在威胁他。 从尤尼口中说出条野采菊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对这些拥有未来记忆的人多了一份钦佩。前者佐证了这一场范围巨大的,连接日本与意大利的话术的真实性。而后者正是因为真实性,指定计划时聪明大胆,之后还能无比坚定地执行,很难不佩服那样的人。 在此之前,他以为世界上知晓“今井元岚”同“条野采菊”相识的人少之又少。 充其量只有他们彼此,和当年把监视他的任务交给条野的异能特务科成员。现在还能再加自己研究所里的研究员,但他们不知道条野的真实身份。 “今井元岚”的身份不需要保密,但身为军警的“条野采菊”需要,所以他会避免在任何场合提到条野的名字。 原来知道他们认识的人根本不在国内。 锅里水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泡。 撕开一包去意大利前从超市买的速食拉面,他不知怎的想起自己还在横滨时被药研看到的一整柜速食食品。 后来也没吃完,因为他很快就回东京了。 可以揉碎了喂码头的海鸥。 他走神的时候,在滚烫开水中起伏不定的面饼已经有了变软的迹象。他用筷子搅散,助力加速煮熟。速食拉面自带调味料,但他额外买的辣味调料会派上更大的用场。 “厨房现在只有这些。” 料想自己会好几天不在家,所以他提前清空了冰箱。 今井元岚盛情邀请,六道骸婉拒。 “不必了。你……” 今井元岚的口味让六道骸不敢恭维。 放那么多辣味调料,不会破坏食物原本的味道吗? “不会,这是我能买到的味道最重的辣味调料了,但只是对吃不惯辣味的人而言比较‘辣’。我的口味比大多数人重一点。” 太糟糕了。六道骸心想,他最讨厌的就是辣味。 第90章 1. 钟塔侍从的人来得快, 去得也快。 碍事的人离开的效率很让人满意。 从暗处现身的六道骸抬手接住今井元岚抛给他的东西。 “我在西西里买的,尝尝。” “原来你见过白兰了。”躺在他掌心的是一块塑料独立小包装的棉花糖。 “是啊。”后来还差点被一颗棉花糖噎死。 他第三次在同一家店买就算回头客了。老板不介意他用翻译器沟通,他才买到了自己喜欢的水果味棉花糖。比起白兰那像异食癖一样的甜度阈值, 这种味道不知正常了多少。 他搞不懂六道骸此时的来意, 但整理行李箱本就是他要做的“家务”。 六道骸又走近一点, 问道,“你手里有一家研究所,对吗。” 第117章 他觉得,不妨更坦诚些, “想做什么,直接告诉我,以研究所现在的能力能不能满足你的需求,我当场给出答案。” 两包水果味的棉花糖是他行李箱里最贵重的东西了。临时买的渔具和钓鱼证全都留给了决定在意大利生活的埃菈, 未来还有机会和埃菈见面。 他不是喝咖啡的行家, 意式浓缩咖啡给他留下的最深的印象是咖啡杯。咖啡杯上的纹样巧妙精美, 几口甚至一口就喝完了浓缩咖啡, 之后愣神的时间几乎全都放在观察咖啡杯和咖啡馆的装潢上。桌椅和国内不同, 喝完咖啡就会离开的意大利人完全不需要在店里多摆几张桌椅, 徒增成本。 “你的研究所给过他极大的威胁。今井财团拥有的研究所是未来的你与同样追逐世界最顶尖科技的杰索家族为敌的原因之一。” 离他几步远的六道骸手里出现一支高脚杯, 他甚至闻到了真实的红酒的味道。家里没有酒,只有咖啡与红茶, 也没有高脚杯,只有瓷杯和普通的玻璃杯。 ……幻术? 但用幻术喝酒的意义在哪, 说服脑子,让脑子以为自己喝了酒? 幻术师不是那么容易当的。想来六道骸和弗兰这类人都是不常被别人所理解。 “今井综合研究所接受私人委托,但要价昂贵,与对公业务没有多大区别, 并且不接受合同不规范以及法律不允许的私人委托。超自然力量范畴内的合作研究必须由我本人——今井元岚同意并发起,不然难以合法进行。” 说完,他回头却看到六道骸手里的酒杯不见了,但多了一个历史痕迹很重的镜子,六道骸正透过这个镜子观察他。 他困到懒得摆出敷衍态度,步履沉重地走到沙发边坐下,“你甚至都不愿意选择偷看。” “我看你一副不会介意的样子。” 那倒是。他介意也没用,难道他说自己介意,就能三言两语间轻松干掉“世界第一的幻术师”?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真的做到了,那么他就要在这个未来取代白兰的位置成为众矢之的了。 他低头去回手机消息,把最近发生的事真真假假掺在一起讲给家人听。 他也不会去找沢田举报说“彭格列的员工侵犯了我的隐私权”,或者是打电话给云雀求救,说“你讨厌的同事好像要杀了我”。 国内已经是早上了。 “所以,你看出了点什么?” “什么都没有,你是个很正常的人类。” 他看到一缕火光在今井元岚的身体里无声地燃烧。 在等他说些什么出来的今井元岚脸上有些小失望,但很快恢复成平常的样子,“谢谢,我也觉得我很正常。” 今井元岚继续说回刚才的话题,“无论你想用我的研究所进行什么研究,我都必须考虑沢田的意见。” 好困,像是被瞌睡虫叮了一口。 …… “抱歉,我好像有些困过头了。”连从沙发挪到卧室床上的力气都没有了,“客房也在这一层,需要的话随意。” 眼皮在打架。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非常失礼,但他迟钝的大脑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上了全新的当。 他不受控制地合上双眼。 等那双眼再次睁开,六道骸看到的就是一双不属于人类的眼睛。 他刚才看到的,就是这个“东西”? —————— 不知道昨天六道骸找他究竟想做什么,但他恐怕无法答应六道骸的要求,无论是商业合作或者是涉及不科学现象的研究。 一个危险的人。 他从记忆最后的沙发躺到了自己的卧室里,闭目养神的小鸟在他枕头旁边一动不动。 “谢谢,晴。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只知道他跳窗走了,岚大人。” “……” 他像摸央哥家的猫一样戳乱小鸟头顶的羽毛。“作为妖怪的你的力量,已经恢复到能强行占据我的身体的程度了吧。” “……是的,岚大人。” 小鸟缩回了脑袋。 原本这是个严肃的话题,但今井元岚选择一笔带过。 稍微提到就好,晴会知道他的意思。 他没追问昨天他非正常入睡后发生了什么。他倾向于晴用他的身体和六道骸打了一架,他习惯性将异能力作用于自己的习惯好像再一次救了他,不然他怀疑会做被人狠狠揍一顿的梦。 “岚大人,你要回国了吗?” “等秋季学期结束就回去,圣诞节前后。” 再给他一点时间,很快了。 “回去之后,就不会再离开了吗?” “……没有迫不得已的事,我也不可能随便离开东京吧。” 但有一点很奇怪,从意大利回来之后,条野再也联系不到了。电话不接,显示关机,邮件不回,虽然以前也没回过。 出现了,这种他非常熟悉的失联感。是懒得理人所以不回信息还是陷入危险失去联系,其实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也常常失联,但那是工作需要……好吧,他们的工作条件很相似,就连失联原因都共用。 2. 伦敦的冬天稍微有点难熬。 天气不好的时候会刮寒风,然后伴以阴雨天。但万幸的是,学期后半程,他的时间全部被学业占满,图书馆,家里书房,讲座厅,成为他最常呆的地方,少了很多与冷风抗击的机会。 哪怕又一次在家里见到不请自来的六道骸,他只是灌了一杯咖啡,之后继续忍受外文文献的折磨。 他们不会明白的,一个没有未来记忆的人面对他们会觉得他们都是自来熟。虽然他不讨厌这份作为意外之喜的情谊,因为有好消息——他们的交流不会冷场。 坏消息是,他很难共情幻术师。 “你……是个特别的人。”他给出个中肯的评价。 而能成为六道骸的朋友外加名义上的上司,沢田的实力一定深不可测。 能看懂一门语言是好事。他得看外文原版文献,主课教授并不建议他看日文版,并且认为他在毕业前应该学会德语。拉塞尔教授眉飞色舞地对他讲述自己求学时在德国留学的精彩生活,却对其背后的艰辛闭口不谈。 最后推荐他去自己的母校继续攻读博士学位。 “我在学业之外还有工作,教授,恐怕没时间去追求更高的学术水平。” “哦,这个我当然知道。” 拉塞尔教授把修改过的论文交给他,用卷成纸筒的废稿敲在他肩上,像讲悄悄话一样凑近,保证能听到这些话的人只有他们两个。 “你和‘那些家伙’打过交道,对吗?” “哪些家伙”?教授指的是谁。 对他装聋作哑的反问态度不满意,拉塞尔教授瞪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我有位相识几十年的挚友告诉过我,伦敦有个建立在公众视野外的机构——他是其中的一员。你和年轻时的他一样,我太熟悉这种感觉了。你回到自己的学校不要再有这种无理由旷课的行径了,除非有其他人愿意为你无视校规的行为作出担保。” 拉塞尔教授这次不客气地把纸筒敲在他头上。 他不敢回答,因为他在国内学校请假缺席的情况更疯狂,“非常感谢,拉塞尔教授。您的挚友,如今在什么地方?” “他在乡下买了一大片地,和他的夫人一起过养老生活。他年轻时工作赚了太多钱,虽然和你一样会受伤,但所幸老了不必为生活发愁。我偶尔会去拜访他们。也别忘了去见依兰教授,她在你离开前要送你一份礼物。” 被论文折磨得焦头烂额是每个学生的必经之路,他的课程出席率不是百分百——他承认这是他的问题,但教授们看在他的研究性论文每次都能按时提交并且主题足够特别,实践经验也丰富的份上,对他每次提交的文章都很感兴趣,所以学期末拿到的结果没有难看到难以带回国内交差。 和教授讲写论文的心路历程并不容易。阅历丰富的教授们似乎从他所写的文章中察觉到了什么,每次都会提出很尖锐的现实问题,稍有不慎就会暴露很多不可言说的东西。但过往思考的瞬间,他并不想当做无事发生,能借机将其记录下来当然再好不过。 依兰教授送给他的是一本书,“我听说,你在市面上没有买到这版。” 他在研究学术上的手段匮乏得很。一本比较小众但对他完成明年的毕业论文有意想不到作用的书籍,他找了蛮久,自己分身乏术,便花钱雇人翻遍各大论坛甚至中古市场。即使找不到原版,也能参考各类译本,内容没有过大的差距,但如果能找到首次印刷的版本,象征作用大过实质作用。 “既然你一直在找它,”依兰教授不解释自己是如何得知他的行动的,只是露出一个小得意的微笑,“收下吧。这本书,我家里还有好几本呢。” ……好几本? “这本书的作者是我读博士时的老师的好友,所以我和同窗每个人都有好几本。你真该学学怎么向自己的老师合理地寻求帮助,而不是一个劲地自己解决全部问题,说不定解决的办法比你想象中简单。” 第118章 面对这份意想不到的惊喜,他反复道谢,自己确实完全没想到“毒蛇七步之内必有解药”这种事会以另一种形式出现。 “您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但能不能做得到就要另说了。 —————— 伦敦的冬天留不住他,国外的生活不足以让他放弃国内的任何东西。 估摸着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六道骸和弗兰,他劝道,“以后,就不能再把这里当你们在伦敦的据点了。” 两个人一开始的目的绝对不是这个。但后来慢慢演变为把他的家当据点,这是笃定他不会做威胁彭格列和自身的事? 怎么偏偏是幻术师在英国。但也幸好是幻术师,所以不必担心钟塔侍从的人哪天看到外国黑手党成员从他家出入。在他忙得恨不得长出两个脑子的日子里,会出现他在书房挑灯夜读研究文献,而两个人在一楼客厅对任务目标侃侃而谈的怪象。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学期结束之后会回国。”难不成还要把门锁撬开。彭格列在伦敦没有安全的接头据点?这种话他可不信。 “什么时候。” “我的回程定在了圣诞节那天。记得提醒你的队长。”后半句是对弗兰说的。他和斯库瓦罗的“对决”被他定在了圣诞节两天以后。 “我已经,半个月没见到斯库瓦罗队长了……可能他在哪里搁浅了吧。” 弗兰着重强调了“半个月”。 “没关系,他……他不会忘记的。” 第91章 1. “征十郎, 研究所给我搞了点小玩意,你可能会觉得有意思。” 他没有拒绝。 管理者远在国外,但以效率见长的研究所不会让人失望。和研究员亲自聊过之后, 没过几天, 他收到一部安装好测试功能的手机, 是测试用机体。它最有用的功能,也是最好别用得上的功能。 研究员一脸庆幸地对他道谢,“没想到我当初尝试提交的项目申请能通过……也没想到今井先生能找到您来测试。” 研究所里的“小玩意”实在过于丰富了,而研究所也正因为这些真正热衷于钻研脑海中奇思妙想的人而逐渐为行业所知。但那时的他没预料到, 所谓最好用的功能,居然很快就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车辆被逼停,还没摁下的报警按钮冒出了烟。 今日,他是准备回本家的。 街道上没拆除的圣诞节装饰无人关心, 等下一场雪, 它们就会变成垃圾桶的填充物, 亚洲国家的圣诞节是一场民间的狂欢节, 但岚回国的飞机降落在机场, 也是那一天。岚有不少学校和工作上的事要整理。作为交换生的缺席和工作上长期请假的后果, 前天, 岚只顾得上和他说一声自己在最后一抹晚霞消散前安全降落。 “我比我看起来更热爱我的学业和工作。” 他笑了,说, “秀也先生会在明年给你安排你喜欢的工作。” “叮”的一声,电话被那头挂断。 新年将至, 本家非回不可,他近来的日程少不了和本家的事务有关。 外国面孔的女性杀手用枪口用力抵着他的额头,长相昳丽,涂着艳丽的眼影, 个人风格明显。不知道她棕色手套下的双手沾过多少人的血。 “请下车吧,赤司先生,我宣布你今晚有了一场新的约会。” 见识过再多的奇闻轶事,面对时刻能夺走自己性命的枪口,司机有何等过人的胆魄都无济于事,无辜者不应丧命于此。 “不伤害他,我可以和你们走。”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力。” 另一个戴墨镜的杀手从他身上搜出了两部手机。 其中包括那部测试用机体。他平日里会用那部测试机看国内外篮球比赛的转播,或者观察研究所各个实验室和实验场的运作——模仿了古早像素游戏的界面,这是后来听说他和岚有很深交情的研究员们特地留下的解闷小游戏。研究所内正在使用的实验室和实验场会亮起一盏绿灯,如果他闲的话,可以点进像素画小房间,看套用不同模型的实验员小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或者停在同样像素风的设备贴图前面,头上冒出一个灰色的气泡,内容会在问号、省略号和感叹号之间随机变换。 能看到这些,算是研究员专门给他的小小特权。 一共三部手机被扔在地上,被子弹打成一堆碎片。 “你这种大人物,出门不带保镖吗?我今天可不想空手而归。” 可能他不算“大人物”吧。测试用机体被破坏,他想象不到研究所那帮特别的研究员会不会激动地眼冒绿光。 女杀手狂野地大笑着,嘲笑道,“他会活着的。用司机的性命威胁你,不是更好吗,你才是那个性命一文不值的家伙,知道吗?” 像毒蛇吐信般的声音缠着他的耳朵,令人心生不适。 杀手做出一个手势,同伙了然地点燃了他的车。火势还没扩大前,他被迫转移到了另一辆车上。 然而一上车,一条粗糙的黑布就蒙上了他的眼。 2. 堪堪擦着自己脸颊刺出的长刀被大力拉回,卷起一瞬的凉风,收回架势的人迅速横刀,稳稳挡下他的反击。 找借口逃避战斗多年的人终于用出自己流畅的剑技,即使尚有一段距离,每一次击破周身防御的突刺都能让人听到刀刃的呼啸。 但就是这样才好,才能让他尽兴而归。 今井用的是一柄刀镡极为特殊的日式打刀,再次自下而上毫无保留地挥出一刀。 看穿了今井想动摇他重心的意图,虽然来势凶猛,但如此果断的一击同样暴露出极大的破绽。实战中命悬一线的时刻,能不能抓住机会反击是唯一的破局点。 斯库瓦罗凝聚了雨属性死气之炎的一击攻向今井元岚心口。 今井元岚来不及回防,在心脏被麻痹前,日轮刀刀身荡出暖阳般的火焰,藏在其中的丝丝缕缕,是同玫瑰般艳丽的色彩。 预感到此中危险的斯库瓦罗及时拉开了与这振刀剑的距离。 即使以最快速度与之对抗,从今井元岚心口蔓延开的阵阵麻痹感也让他顿感无力。似雨滴般扑面而来的突刺让他看花了眼,只好放弃近身的攻击,刀尖挥出一道火焰隐蔽身形,脚步零碎地向后退去。 带着无可比拟气势的雨属性死气火焰扑向今井元岚用以藏身的火焰,乘胜追击的斯库瓦罗注意了今井元岚拔刀斩似的起手式,迅速挥出一道常人难以抗衡的剑气。 今井元岚张嘴吐出的气息开始变得紊乱。 ……很难想象,离开那个恶鬼横行的时代,有人如此轻易地逼着他利用过去意识的凝结命令自己保持冷静。但战斗中大脑一片空白的话,就没有胜算可言了。如果这是实战,他再怎么苟延残喘最终都会被力道、准度、速度几乎无懈可击的斯库瓦罗杀死。 虽然现在也和实战差不多。在物理层面,他绝对无法正面接下这一刀,也没有时间让他考虑别的可能,这就是事实。在这场战斗中他从来没占过上风,因为斯库瓦罗有对付他的火焰的特殊手段。 攻击近在眼前了。 对于自己擅长学习与模仿他人的剑技这点,今井元岚从不否认。但可以被模仿的从来不应该只是剑技,那样不仅局限自己,也让会让自己的思考变得生硬。 借着火焰带来的冲力突破反应的极限后撤小半步,但小腿以下仍被足以击穿场地地板的剑气波及到瞬间迸溅出鲜血。 幸好是外伤,还没有深得伤到骨头。 没有人想输,包括他自己。 这一击没斩中,拥有未来记忆的斯库瓦罗就知道那点小伤根本无法让这家伙失去反抗能力。 但距离拉得太远,在实验场被瞬发的火焰覆盖时,斯库瓦罗意识到自己中了这个人的圈套。 瓦利亚指环燃起蓝色的死气火焰。死气火焰为他在今井元岚肆意挥霍的赤色火焰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如果双方都不率先出手,战斗就会僵持不下。但今井自己暴露了位置,那份让人为之雀跃的……杀气!就在这里! 他侧过身,出现在他身后的青年高高跃起,双手握紧燃着烈火的打刀,眼睛直直地俯视他。 眼神里没有即将得手的喜悦,也不含傲慢与悲悯,只是专注地盯着自己的猎物,抱着必杀的心态,对着他的脖颈斩下或许是这场对决中的最后一刀。 是个合格的猎人。 斯库瓦罗在心里评价道。 —————— 这家伙和未来一样生命力十分强悍。 撕开腿上被血浸透的布料的人说,“我觉得你的每一刀都能杀死我。”今日之后,他躲闪的反应力已经登峰造极了。若是他反应再迟钝一点,斯库瓦罗手上这柄可以反向刺出的剑就会捅穿他的脑子。 “啧,你这家伙……” 想到那天斯库瓦罗对他在路斯利亚面前的彬彬有礼那么耿耿于怀,今井元岚也表现出一副礼貌得让斯库瓦罗起鸡皮疙瘩的态度,“能教我吗?斯库瓦罗先生。” 第119章 “……不能!” 还在熟门熟路处理伤口的人手速极快地操作起墙壁上的一小块屏幕。 斯库瓦罗又问,“你用刀的方式像在用其他武器。” “其他武器?可能你想说的是‘薙刀’?薙刀也是我很擅长的武器。”把刀剑当薙刀挥,也是被允许的。 “你又在搞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个人要闯进来了。” 今井元岚叹了一口气。 拥有使用权的人怎么能叫闯呢,充其量只是他…… ……?后台怎么发来一条标红的消息。 “闯……进来?”斯库瓦罗停顿一下表示怀疑。 二人不约而同地望着门的方向。 虽然是出于不同的原因,但他们各自都坚信那里有别的东西存在。 “什么人?”斯库瓦罗并不知道作为研究所的实际管理人,今井喜欢把自己和朋友见面的地点约在这里。 瓦利亚的作战队长会把此刻擅自闯入的人一律看成敌人去招待。然而当他看清以极其特别方式出现的青年,那人的表情很不愉快,他没多想,“是你啊。”虽然只在十年后的记忆里见过两次,但斯库瓦罗对这个盲眼青年印象深刻。 他没有继续耽误时间。他来日本是有任务在身的,找今井了结对决的承诺,怎么样都不可能让他耽误瓦利亚的任务。 他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留下面无表情看屏幕上信息的今井和……那个人叫什么?他没记住,总之是个和今井关系很复杂的人,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听觉似乎好得过分。 —————— “我以为你没看到我的消息,”今井元岚的眼神没离开那块不断刷新信息的屏幕,“今天不会来了。” “任务途中手机坏掉了,没有接着用。”言下之意就是,以后的交流继续靠语音信箱更安全,“那个人是谁。” 毫无疑问,这个嗓门很大的人不仅认识他,并且认为他是“己方”。 “很莫名其妙,你会这么觉得吧。” 当然,任何单方面认识他的人都很莫名其妙。 “我和你说过,愿意帮助我处理‘高塔’组织的意大利黑手党——你不要怀疑我故意透露‘猎犬’成员的信息给外国组织。” 今井元岚及时叫个停,不然他担心条野不听解释把他在这里灭口。 ……谁会怀疑这个。 条野采菊隔着很远就闻到了血腥味。 伤口出现的时间前后不超五分钟,“我可以把你当成一个正在接受审讯,如实供述犯罪行为的人。请问,几年前还是需要被监视的危险异能力者今井元岚先生,现在想为自己的行为再找什么全新的借口。工作需要?社交需要?申请对你这样有前科的人的监视令非常容易。” “当然不是借口。但你听完可能觉得是借口。” 他的耐心比几年前增长太多了,条野采菊这样想道。 他居然能完整地听完今井以旁观者口吻描述的一场黑手党拯救世界的奇幻故事。虽然故事中绝大部分名字被模糊掉了,但仍然是黑手党主题。而且意外去到十年后发现不妙情况,回到现在的时间点才知道确有其事的…… “我知道这很不可思议。” 今井对他坦白了几乎全部细节,平静得仿佛自己不是故事中主角之一。 “比起下次见到你,却让你发现端倪然后当成犯人审,不如趁早把一切都告诉你。我不是合格的诈骗犯,没办法骗过你。”理论上,他们都应该有那时的记忆。但人不可能知道意外何时会降临到自己头上,没有未来记忆的人也不止一个,“既然你没有未来的记忆,愿不愿意相信也随便你。” 条野采菊想说服自己,这些都是今井又在异想天开胡说八道。 但这很难。 他是审讯室的常客。审讯的对象往往是各种特殊监狱送来的犯人,像今井一样抱有“我什么都说别杀我”高度配合态度的人,他一辈子都见不到。 不……他这不是见到了么。 今井元岚就差把“我没想骗你”这几个字在条野采菊耳朵边用录音机反复播放,“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你不可能判断不出来。” 他当然能判断。但正是因为他能判断今井所说内容的真伪,他才更难以相信。 “我编造未来我们是恋人的谎言的理由是什么,如果我真的骗……等一下。” 今井元岚陷入头脑风暴之中。只有他在谋划一场绝无仅有的阴谋,才有可能编造这样一条谎言混淆视听。如果他再次作为罪犯被逮捕,会给曾经监视过他并且给出证言的条野添很大麻烦。 “你还不如相信那些事是真的。” “的确。” 条野采菊终于承认,相信今井元岚讲述的一切都是真的才是最好的选项。 “你本该得到记忆的时候,在做什么?”那是差不多八年前的时候。 条野采菊是不想提那时候的事。 他在加入军警前的身份,除了队长,很少有活人知道。若是那天当真有别人也活下来,那么此人的生命力顽强程度可以和他身前的人相媲美。 今井元岚操作着系统屏幕不停向研究员们发送信息,左手食指上的指环在室内灯光的照射下反射着银白的冷光。他没有时间抬头看朝自己走近的人,“不想说就算了,我不不会逼你回忆。即使我们可能会成为恋人,那也是未来的事,和现在的我没关系。我说完了。” 屏幕在他眼前暗下去。他站起来,准备立马赶去现场,“那么,我先走了——我有急事。” 所以最好别拦他。没想通的事,之后他有的是时间反复解释。如果一定要现在拦他…… “那么,你就和我一起去。” 不容分说的命令从赶时间的人嘴里冒出来,今井元岚抓着条野采菊的手腕,表现出与以往不同的强硬态度。 “保护普通民众的生命安全,不是你们‘猎犬’的责任吗?” 拦他的下场就是休假期还得上班。 3. 他的友人现在正在危险之中。 “征十郎手里的测试机体被外力损坏,最后的信号显示位置在——” 这里。 燃烧的汽车吸引了附近居民注意。他们赶到时,大火已经被扑灭,只剩焦黑的车架和残骸,残骸底部的积水里还泡着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各种碎片。 警察把现场拉好警戒线,阻止市民们靠近。比起对这起突发汽车爆燃事件一头雾水的警察们,今井元岚知道得更多。虽然汽车已经面目全非,但现场四处散落了汽车外壳碎片——燃烧过程中产生了小型爆炸——才让他分辨出这辆车原本的颜色。 “司机送他回本宅的时候会用这辆车。” 他远远地瞧了一眼地上的弹坑,弹壳和四分五裂的手机一起沉默着躺在地上,转身回到车上。 小鸟高高飞起,在空中盘旋。 不是简单的绑架或者见钱眼开,所以,征十郎目前还没有生命危险。现在的情况是,司机和征十郎都被劫持…… 对方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可以有很多答案。 年初,他拜访赤司宅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不一般的气息。“我们必须扫清所有障碍和负面影响,这是为了尽可能多的人。”他这么对征十郎说过。征十郎的人生,就好像在头顶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但征十郎是个有清晰人生规划的人,即使要掌握的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巨型金融机器,也不会有“摇摇欲坠”的时刻出现。那柄剑永远悬挂在那里,但征十郎绝不会让它落下,刻苦的天才真是个可怕的存在。 “以我的名义联络警察厅,尽快。”他不能确认这是和异能力者有关的犯罪,所以必须联系警察厅。 “已经建立通信了,今井少爷。” 他把自己的位置发回给研究所,“发生在这里的汽车爆燃事件,车辆拥有人是赤司征十郎,目前,赤司征十郎及其司机下落不明。” 然后,他犹豫了。 “不要向任何人泄露这件事。” ……唉。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别这么沉默。我宁愿听你说我太笨了,找不到被挟持的人质。” 他坦白真相,是为了不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僵。但如果坦白之后这种变化仍然不可避免,他会觉得不如当次犯人。 脑后忽然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道。 他被迫仰起头,正视车前的路,手里的平板电脑也差点摔下去。 “……想找到人,就听好我接下来的每一句指令。如果做不到,就等着收你朋友的死讯。” “好……好的。” 他的脑袋要被扯得和脖子分离了。 一道特殊的声音此时像风似的钻进他耳朵里,是他过去从没注意过的响声。他继续保持着仰起头的动作,虽然脖子有些酸,认真地追问,“你的耳坠居然是真的?” 第120章 是真的,他听到了铃铛的声音。但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个空有外表的设计。 他的脑袋又被朝前狠狠一推,险些撞到车前挡风玻璃。 “别问你不该知道的事,今井先生。开车,快点。” 第92章 1. 条野给他指的每一个方向他都深信不疑。这种时候, 没必要搞信任度那一套,效率才是最重要的。 今井元岚肯定地说,“你对东京很熟。”像是个在东京土生土长的人。 “别管那么多。” 追踪犯人的方式不止一种。警方的调查速度不慢, 但还是稍逊他们一筹。 “你要空着手去?”条野采菊问。在他和今井认识的这些年, 今井不带刀剑, 空手行动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的刀就在后备箱里。但现在不在任务中,我没有豁免特权。” 等条野从副驾驶位下了车,今井元岚笑道,“今天空着手一定更合适。当初被监视的时候, 我工作时用的只是一把匕首而已。”他赤手空拳的水平在有过专门训练的杀手眼里只属于三流水准,好在他从未真的“赤手空拳”过。他的目标是把人换走,犯人自有警察逮捕。 “如果犯人的目的是得到赤司财团的机密,那他们绑错人了。”为什么不绑专门的事务负责人, 而要带走总部的副董事长。 显然别有所求。 条野采菊最终指出的地点是一座看上去就不太热闹的写字楼。 站在楼底, 今井元岚仰起头, 在心里感叹一声, “这座大楼是谁的产业?” 他怎么可能知道。“我不知道。” 在不动产公司工作过的短暂经历此刻突然派上用场, 直觉再一次提点今井元岚, 帮助他回忆起两年前的一件事。 这座写字楼有二十层以上, 但含金量不多,不知是否和它的原主人有关。一些窗口闪过正在忙碌工作着的上班族的身影, 但更多的是看上去苍凉破败的楼层。玻璃上布满了灰尘,在白日齐齐拉着百叶窗, 看不清内里的情况。 “这里租金普遍不高。以网上交易为主,对环境没太多要求的公司,可以选择把办公地点租在这里。” “现在不是给我介绍这些东西的时候,今井先生……既然你已经知道敌人是冲谁来的, 那就抓紧点时间。” 一条新的消息发到了今井元岚的手机上。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救人质的时候和敌人发生冲突,于是不小心让他们变得缺胳膊少腿,我会被你当场逮捕吗?” 条野采菊在今井元岚眼前散去身形,他实在懒得理会问出这种问题的笨蛋。 被冷落的人不在乎自己遭到的冷遇,转而观察这一层的监控探头,可惜早就被破坏了。 他所在的这一层兴许很久没有公司租用了。仅有的几件桌椅家具可能是上一任租客整个公司搬走前留下的,不知为何没有带走。其上积了一层轻易擦不掉灰。地面也不可幸免,被人踩出凌乱的脚印,男人的女人的都有。他不是侦查的专家,做不到瞬间判断这些脚印是何时留下的。看到被随意扔在电梯口的废旧纸盒,他蹲下好奇地翻了翻,手指沾了一点灰。 “条野,接下来可能会有点吵。” 他在这一层搜罗起了可燃物。 包括刚刚装炸弹的纸盒,他撕下了周围不接触炸弹的部分,还有一张半截桌腿不知所踪的木桌。他又冲到窗口扯下一堆百叶窗帘,把捡来的垃圾一同堆在烟雾报警器下面。 真是一堆有用的垃圾,今井元岚想道,至少比罪犯有用。 “这炸弹也是他们放的?判刑只会更重吧。” 2. 赤司征十郎眼睛上蒙着的布料被蛮力扯下。 “你这双眼睛,看着真让人火大,干脆挖出来吧。”杀手按耐不住的火气最终被人质的爱搭不理点燃,变成无法熄灭的熊熊烈火。 赤司征十郎的态度没有丝毫变化,平静如初。“想挖掉这双眼睛的人很多,你不是其中的佼佼者。” 女杀手咒骂了一句,在同伴的劝说下,朝着人质的胳膊扣动扳机。子弹擦过赤司征十郎的胳膊,又击碎木扶手的边缘,杀手借此稍微发泄了几分怒火,“如果你不是上面要的人,你的脑浆在十分钟以前就流尽了。” 手臂被绑在扶手上动弹不得,赤司征十郎沉默地看着从不知何处飞来的蝴蝶,停在他手背上,任凭杀手对他出言不逊。 蝶翼上的紫黑色花纹迷幻又朦胧,仿佛能将人送入虚幻的梦境中,被啃噬的疼痛从细枝末节之处像水墨似的晕开。 等到蝴蝶飞走,方才它停留的地方渗出一点鲜红。 ……肉食蝴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子弹上膛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 他不再思索那只可疑的蝴蝶,而是回忆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持枪的男人。 挟持他的杀手们退出房间,把此处留给了他和来人。 被绑住手脚的司机晕在角落里,状态不怎么好。 “好久不见,赤司大少爷,还记得我吗?但你肯定会回答‘不记得’。”神态并不如举止行为那般疯狂的青年一步一步走近失去人身自由的赤司征十郎,笑容倒是礼貌,“那么,我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御之城修介,来自被你们毁掉的御之城家。” “‘我们’?你指的是谁。” “我不会忘记当年发生的事,所以,你们也不能忘记。还有什么想问的,一起问吧,你已经无法活着走出这里了。” “是谁把我的行踪透露给你的。” “你的行踪很难查吗?”御之城修介反问道,把对准这位大少爷的枪口移开,“但你还有用,暂时先不杀你。” 盯着赤司征十郎,有股不和谐感在御之城修介心里敲响了警钟。距离上次见面有两年之久,可是,仍然有哪里感觉不一样了。 “从没体会过家破人亡是什么感受的大少爷,”御之城修介退后几步,像跳起一种热情舞步,“是被食肉蝶一口一口吃掉,还是被我击碎头骨?选一个吧。” “今年发生的数起针对性明显的案子,是你做的?” 御之城修介觉得赤司征十郎在说笑,“我会报复每一个在御之城财团垮台时都分得了一杯羹的人。” 一朝清醒,但在失去所有亲人与财势之后,留给他的路只剩一条。 他有好好走自己最后的路,“是不是我做的,你明明有答案。” “但是……” 但是……? “你在紧张什么。” 赤司征十郎脸上的表情在御之城修介看来写满了嘲讽,哪怕赤司征十郎嘴角的弧度根本不能称之为“笑”。 像是被赤司征十郎如此平淡的语气和“讽刺”刺激到脆弱不堪的神经,御之城修介蓦得睁大眼睛,抬手对准赤司征十郎的肩膀扣下扳机。 和枪声一起响起的是刺耳的火情警报。电子音播报的讯息,要求楼内所有民众撤离避难。 一只带着手套的手握住枪口,在御之城修介的眼神中,丢开了手中的子弹。 在头顶蹦蹦跳跳,又跳到赤司征十郎肩头的红羽小鸟啄了啄困住青年的绳索,像打了个饱嗝似的,张嘴吐出一点火苗。 见到友人的“宠物鸟”,赤司征十郎便知岚就在附近,那么…… 他看向以这种惊世骇俗方式出现的白发青年。这个人是岚的朋友? 从椅子上挣脱,赤司征十郎对小鸟指了指司机倒下的位置,“还有人需要帮助,麻烦了。” 3. 守着燃烧的垃圾堆,今井元岚得等垃圾烧完再离开,以免真的酿成大祸。 希望条野末了别拿这件事反复强调,因为警报声太响了。 和研究所的联络被他挂在后台,手上还在一刻不停地打字。几辆警车停在楼下,他发现的炸弹比现在征十郎的处境更危险。 不……这么说,其实征十郎已经不危险了。 依照不动产公司专员给他发来的信息,这座写字楼在多年前是御之城名下的不动产。他还以为那件事只会出现在回忆里了。炸弹,征十郎,御之城……他还有什么遗漏的情报没告诉警方? 他有些等不及了。 站起来两脚踩灭最后几点火星,沿着条野的去向,他也上到犯人们藏身的楼层。 条野采菊进屋不需要开门,但今井元岚不行,所以他必须烧毁门锁,再使劲把门撞开。 赤司征十郎和匆匆赶来的友人对视一眼。 看到友人被击中的小臂,一朵橘色的小红花在伤口边昙花一现,子弹掠过带来的疼痛像落入混入雪花中的羽毛一样失去踪影。 今井元岚甚至习惯性地顺手把门关上,“我早说过天帝之眼不仅能打篮球了,征十郎。” “嗯……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安全。他没事吧。”今井元岚指司机。 “嗯。但最好尽快能就医检查。” 今井元岚把刚刚闭上的门重新拽开,对走到他身边的友人叮嘱道,“警方到了,大楼里有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引爆,警方会派人处理炸弹。你带他一直向下走,不要回头,下楼的时候应该就会碰到上楼的警察。” 第121章 “他们之中有异能力者。”用全身的力气去支撑两个人的行动,赤司征十郎低声说道,“小心点。” “好。” 如果面对这种敌人都没有取胜的自信,他会自觉收拾东西回公司继承家业。 一片混乱的场面中,在暗处藏身的枪手瞄准想要离开的赤发青年。而赤红的火焰恰在此时蒙蔽了他的双眼。待其反应过来,枪已然被近在眼前的火焰炸得支离破碎。 另一个闯入此地的黑发青年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弯下腰,问道,“楼里的炸弹是谁放的?” 枪手用另一只手拔出衣服里备用的匕首,青年却毫不犹豫地拧住他的胳膊,用蛮力把他的胳膊折了一个夸张的角度。 “我不是故意的。” 青年的语气很无辜,温良的微笑不应该出现在这张脸上。 不是故意的?骗谁呢。 枪手听得到自己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还有青年愉悦的笑声,但他的同伴不知何时全都失去意识,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 ……雇主的对手究竟是什么人。 他护着失去知觉的左胳膊,识相地丢开枪支残骸和匕首,做出投降的动作,“我只是替人卖命。” 他才不想和异能力者扯上关系。 “没关系,”青年用带着戒指的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像熟稔的朋友似的语气说,“因为炸弹马上就要爆炸了,我们都会被炸成烟花。” ……这个男人觉得自己很幽默吗? 今井元岚眼疾手快地捏住一只停在自己脖子上的蝴蝶。 现在的季节和场合,都不满足蝴蝶出现的条件。 仅仅观察外表的话,看不出更特别的地方,充其量只是……翅膀颜色的饱和度高了点。用这种东西作案很巧妙,即使有警方猜到有异能力者在其中顶风作案,异能特务科的介入也没那么简单。 “操纵这只蝴蝶的人在哪里呢,御之城君。” 来人甚至没有要求他放下枪。御之城修介下意识抓牢手中的枪支,“……赤司征十郎果然很信任你。” 前后不超过一个小时,今井元岚已经找来这里。果真如那家伙所说,让赤司征十郎消失的最大阻碍不是其他人,而是今井元岚。 ……方才出现的白发男人去了什么地方? “我们是朋友。难道让他信任你吗?”今井元岚不避讳谈这一点,“如果你绑架他的原因也有钓我上钩这一个,你的确做到了,还做得很完美。” 他伸出左手食指靠近小蝴蝶,仔细观察小蝴蝶咬人的全过程,“在你锒铛入狱前,我们先谈一谈。” 不去在乎被咬破的那点血肉,会发现小蝴蝶也蛮可爱。 “没什么好谈……” 御之城修介脑海中的白发男人去而复返,手里提着一个昏迷的人。 看到被找到真身的同伙,他的话戛然而止。 今井元岚谨慎地把刚吃饱喝足的小蝴蝶装进十几分钟前从“垃圾场”捡到的巴掌大的塑封口袋里。小蝴蝶在塑料袋里没有挣扎,他打算带回去给研究所找点活干——只要小蝴蝶能活到自己被送回研究所。 他问,“你有调查过我吗?” 调查他的出身、经历、所在地,还有他的能力、工作和举止习惯,如果计划杀掉一个人,这些东西必须查得清清楚楚。 “你和赤司征十郎一样,”此刻的御之城修介表情冷淡地看向几年前同样见证了那场灾祸的人,“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他同今井元岚的出身并未相差太多,但后来的人生境遇截然不同。 今井元岚虽然少年时失去父母,但仍然有爱护自己的哥哥姐姐。今井秀也是著名的商人,撑起了当年经历困难的今井财团,而今井大小姐是国会议员。很少作为新闻主角出现的今井元岚……才是那个最棘手的人。 “谢谢,我的运气确实不错。”今井元岚装作听不出御之城修介话里话外的讥讽,笑道,“比征十郎还好。” 条野采菊把手里的人一丢,男人脸朝下扑倒在地上,被地板重击,似乎有清醒的迹象。 “该走了。” “再等等吧,”今井元岚说,“还有点时间。” 异能力对你这样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可以任性地把其他人的尊严踩在脚下? 御之城修介的话把今井元岚哽住了。 不可理喻,他没干过什会让人指着鼻子骂的事吧。脏水泼一两次就足够了,再多只会冲淡谎言,让欺骗失真。 御之城纪的死与他无关,他忘记名字的外国佬是被狙击手狙杀的,临死前,外国佬还想用炸弹炸掉整座大厦。他身上究竟有哪点让御之城修介念念不忘? 但他还是回答了御之城修介的问题。 “你的手机呢?借我用用。” “……” 御之城修介没听懂今井元岚的意思。 今井元岚又问,“你的手机现在没带在身上?” “……没有。” “这就是答案。” 没有异能力的人可以过得很好,有异能力的人也不总是能过平静的日子。也许这份馈赠能帮助自己渡过难关,但不总是能渡过每一个难关。 “可有可无,拥有不总是好事,但没有也没关系,不是和手机一类的器具很像吗,手机、平板电脑、vr眼镜?总之是这类东西。‘今井元岚’的一切都是靠异能力得到的?你是个看不起别人日复一日‘努力’的人。” 傲慢的人,不是他吧。 把家道中落的原因全都推在别人身上,为求得一丝心安,这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但你又做了些什么。” 如果把杀害对手叫做“复仇”,那么御之城修介已经无药可救了。 今井元岚用力踩在逐渐恢复意识的异能力者的后背上,数以千计的蝴蝶正从四面八方袭向他。 一只蝴蝶会让人忍不住去追逐,但一千只蝴蝶就只会成为恐怖的梦魇。 那双银白眼眸不偏不倚地注视着他,御之城修介从今井元岚脸上看到的只有让人心惊的专注。 “只有你一个人的话,你做不到这些。你的‘合作对象’是谁?是征十郎认识的人吧。你要不要猜——” 像飞蛾扑火。御之城修介想道。 蝴蝶振翅,义无反顾地冲向死亡。 黑发青年站着的地方被火光吞没,连同他脚下的异能力者一齐陷入火海,而食人的蝴蝶被无声无息地焚烧。 这种小生灵不会被疼得尖叫,也不懂趋利避害,在操纵者的命令下不知疲倦地扑向目标。翅膀残缺的蝴蝶无力飞翔,掉在地上,身体被点燃的地方透出比蜡芯更亮眼的光。这份光芒转瞬即逝,与作为异能力产物的蝴蝶的廉价生命一同消逝,永远不会再亮起。 跃动着的火光中,他终于发现这些人从头到尾都没在乎过他的威胁。 今井元岚回身朝条野伸手,被无视了。 哎…… “——要不要猜,征十郎活着回到本家的第一件事是做什么。即使你一点都不了解他,你也一定能想到吧。” “为什么偏偏是你这样的人,今井元岚。” 不想继续掰扯无所谓事情的人对早就退居角落的杀手指了指敞开的大门,不加思考地说起了废话,“因为是我,所以是我……好了,就这样,警察来接人了。” 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吧。哪怕有节外生枝,也…… “你是个特殊的人,今井元岚。”但任何一个在他失去一切时火上浇油的人,他都不会放过。还有很多,还有很多,数不清的人,在他的梦里出现过的人。“你的哥哥,已经有了很圆满的家庭。” 御之城修介脸上计谋得逞的笑容映入今井元岚眼中。 “我调查了你,也调查到你何时回国,所以才会选择在这时候对赤司征十郎动手。”没杀死今井元岚也无伤大雅,因为今井元岚会迎来更大的悲哀。 “我的死亡能带来更大的利益,而你不行。你会愤怒吗,还是恐惧?” 听到御之城修介的“遗言”,今井元岚不得不以新的视角重新审视这个连理智都被复仇之火吞噬的青年。 他思索了一阵,才说道,“炸弹被拆了,你得不到永恒的自由了。你用自己的死亡或者被捕,换来你的合作者对我的家人赶尽杀绝……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好的做法。想杀我,下次就挑我睡觉的时候吧。” 不去看被身后青年死死控制的双手,今井元岚看起来的确很冷静。 脚下踩着的异能力者被剧痛再次推入晕厥之中。 所幸真枪实弹的警察及时赶到,条野采菊才得以把今井元岚从理智边缘拉回。 第93章 1. “他想让你失控。冷静点。” “……谢谢, 我很冷静。” 他做了个深呼吸,把御之城修介卑劣的威胁抛之脑后。 “我只是不能忍受……”警察逮捕犯人之后,他们原本应该一同留下做笔录的。没想到能让他们及时抽身离开的居然是各自的工作证件。之后少不了问询, 但现在他们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只是不能忍受我的家人被别人当成威胁我的筹码。” 第122章 今井元岚扯过安全带, “东京离横滨很近。你要回去吗?” “你不觉得这个问题……” “有点没用, ”今井元岚承认,“我也觉得有点。” 停在马路边的车在警方的控制线之外,他们随时可以踩下一脚油门,在市区马路上疾驰。 车里没人说话。外面天色变暗, 也没人去开车内照明灯。 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今井元岚把左手上的指环摸来摸去,指环的温度都快赶上人的体温了。 “这枚指环是一位朋友给我的。他说未来的我,用的是完全一样的一枚。” 可以激发死气火焰的指环, 是认识云雀之后, 云雀交给他的。 但他从未潜心研究过这枚指环对自己的意义。数月前, 在瓦利亚的那天, 路斯利亚先生用的是晴属性的瓦利亚指环, 于是, 他向路斯利亚先生询问了指环的事。路斯利亚先生从造型到说话的语气都很浮夸, 甚至被队友叫变态,但是个愿意回答他问题的人。 什么是“能燃起火焰的觉悟”, 有属性之分的死气火焰又是从何而来,即使他没必要搞懂这些问题, 也觉得很奇妙,就像波维诺祖传的技术一样。他手上的指环本身没有特别之处,不如瓦利亚指环或是彭格列指环那么重要,丢了也不会暴露原主人的身份。 路斯利亚先生说“匣”可以辅佐他们战斗, 但未来的他没用过“匣”——这则是云雀告诉他的。他曾经向云雀抗议,抗议云雀战斗时候为什么要冷不丁得掏出一把手铐。 很吓人,他不喜欢这种东西。 “未来的我难道没有这种神奇道具吗?”他问。 “你没用过。” 好吧,未来的他不用匣,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抱歉,我总是在你面前说黑手党的事。” 不出意外的话,彭格列很多人都记得条野的长相。因为这种意外造成了身份的泄露,真的……非常抱歉。 但是,这没关系吧。 换了个思考角度,今井元岚很快说服了自己——虽然这是因为他现在只能说服自己。 主场在意大利的黑手党,怎么会计较一个不会有交集的日本军警。 和今井元岚心中忧虑一扫而空的轻松相比,条野采菊显然有点心力交瘁。 驾驶位上的人心理活动非常之丰富,堪比一家同时播放几十部电影的私人电影院。 他如今的身份的确和黑手党似乎完全对立,今井觉得他的过去也和黑手党毫不相关这符合正常人的思维。 可问题就在……事实完全相反。 他可以什么都不解释,带着自己的秘密走进坟墓,但今井那么矛盾的心情对他来说是一份独一无二的折磨。 早在四年前,他就知道今井有些时候远没有表面表现出的那么冷静温和。 作为非典型学院派哲学学生,今井最明显的特征是会想很多与现实有关或者和自己有关的问题。思考能够让今井更冷静地去审视自己的处境,于是,今井元岚如今才变成这样的人。 他当时没拆穿,因为他认为这家伙不会改变自己一贯的为人处事态度。 “……不需要因为这种事感到抱歉。” 今井元岚缓缓扭过头,看向身边的人,有点茫然。 “我以前的工作。和你想的东西无关。” 今井元岚愣了半晌,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重新戴好指环。 “我可以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 “都有难言的过去,所以我们扯平了。有时间和我去一个地方吗?” “又要提你那支付不起的报酬?别费那么大力气了。” 今井元岚只是笑了一下,并不回答。 —————— 时之政府派人向东京异能特务科提交了一份文件。 那是时之政府东京总部下属执行部成员今井元岚,过去几年间在医疗部附属医院的全部就医证明及病例书原件,用以证明今井元岚的能力有不稳定性,其本人对自身能力的掌控仍不熟练。 况且,与非人存在立下契约的人类,完全不应该被现世管理机构简单地以过失伤人罪论处。 而那时,暂时免于承担御之城修介以证人身份指控其犯下过失伤人罪的今井元岚会离开东京境内。 即将坐飞机离开东京前,今井元岚站在机舱门口,打了一通电话。 2. “姐。” 越是靠近新年的日子,岚越会跑得不见人影,今井爱花习惯了。但刚从国外回来的日子就这么忙碌,明年拿到学位从学校走人,天知道岚还能不能每周至少出现在她眼前一次。 “大河叔说你中午出门后就再也没回来。佳织送你的新年礼物已经到了哦。” “是吗?是什么?” “连礼物都要我替你拆吗?真是的,明天早点回来吧。今天你又要在外面过夜吗?要回横滨?天气预报可是说今天夜里会下雪。佳织今年有在为一家游戏公司绘制插画……插图?总之是那样子的画。”散着一头乌黑长发的今井大小姐拉开和室的门,给自己总是乱跑的弟弟去书房找那一盒游戏,“我替你拆开了哦。” “好。” “她说记得你喜欢游戏,就把游戏公司首发的版本送给你了。” “姐,佳织小姐送给你的礼物是什么?” “是秘密哦,不要问女性这么失礼的问题。”女性之间的交流,不解风情的小子还是少打听。 “好。秀也哥呢?还在忙公司的事吗?” 今井爱花拿起手机回到自己房间,已经到了重播晚间新闻的时候了。 “他说,明年一定让你比他忙。” 今井元岚干笑了一声,找了个“朋友叫我”的理由把电话迅速挂断。 真是的,每次一提回公司的事,岚就没有一点耐心。她的假期还没开始,明天还得继续…… 电视上正在放送的新闻是一场火灾事故,发生地点是一处写字楼。 她吃着今日份的少糖小点心,无精打采地盯着电视屏幕,注意力忽然被新闻记者背景里的一辆车所吸引。 —————— 那不是元岚的车吗? 织田作之助也在看晚间新闻的重播。 记者站在稍微远离大楼的安全位置播报一场火灾。虽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聚集了那么多的警察,织田作之助本能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场火灾有些蹊跷。如果他没看到那辆停在镜头远处的车,恐怕不会想这么多。 在几十秒的报道中,岚的车停在记者的背景里纹丝不动,也不知已经在哪里停了多久。但在最后几秒,车辆发动,各方面都顶配的黑车背向镜头,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直播现场报道的新闻不会剪辑,重播也不会,这就意味着车里一直有人……元岚一直呆在起火的大楼旁边。 天气预报显示深夜有雪,孩子们都没睡,齐刷刷地窝在窗边,等着看飘雪经过窗前。 第二通电话也显示关机。 看到他穿好外套,像是打算出门,优从窗边跑过来问,“你要出门?去做什么?” “元岚刚从国外回来,说给你们准备了新年礼物。” 和自家大人交好的青年,孩子们自然记得。离开横滨,搬家到东京之后,每次新年,他们都能从青年手里收到与往年不重复的礼物。 织田作之助给孩子们留了一盏窗前的小灯,告诉他们,看到下雪之后就心满意足地去睡觉。 “只特许晚睡这一次。” 随后,他便听到了意料之中的拖长音调的“我知道了”。 距离他所在位置最近的是今井重工业的办公用场所,不远的地方是今井财团总部大楼,附近还有一家保险公司和银行。 无论是哪个,都不像是能在深夜联系到人的样子。 在他等出租车的时候,另一条新闻被推送到眼前。 一起被官方定为自燃的汽车起火事故,同样发生在今天下午,两件事的联系只有“火”。 他向等待他开口的出租车司机报了今井财团总部大楼的地址。 喜欢深夜开出租车的中年大叔悄悄观察着上车的这名客人。 这也是他愿意在夜晚开出租车的原因,总能遇到一些行事特殊的客人,能满足他不为人知的探究欲。就比如这个晚上十一点却要去公司的白领——可能吧,无事可做的人为什么要深夜打车去实力雄厚的财团总部。除了加班,还有什么原因会驱使一个人这么做吗? 但他这次没多嘴去问,而是安安静静地把客人送到目的地,然后收钱去下一个目的地。 爱做深夜生意的人自然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的道理。他能看出哪个人好说话,也能看出什么人是万万不能搭理的。 —————— 深夜十一点二十分,被琐事缠身的今井央终于得以走出办公室。 他乘电梯到一楼,却发现前台值班人员正好声好气地向一个陌生男人解释自己现在做不到“他”的要求。 第123章 怎么这么晚来公司?还不是公司员工。 穿着很常见,在冬日的寒夜穿得厚一点才能抵御寒冷,但绝不可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于是,他走上前,问道,“有什么事。” 昏昏欲睡时见到来访的陌生人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前台的工作人员看到今井央两眼一黑。他没想到这位执行董事居然也没有离开公司,“……这位先生,现在想找今井元岚少爷。” 今井央听了直皱眉头。 这小子又干了什么,仇人都找上公司了。 幸好他从这个青年口中听到的是另一种友善的解释,才暂时收回了方才的想法。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青年跟着他走,不要站在这里碍事,像无头苍蝇。 “我确实能替你联系他。但你有什么急事?” 原本今井央只当这是岚又一次日常失联,没放在心上。秀也现在都很少因为岚的传奇事迹头疼了,他也只当这小子还沉浸在勇者的角色扮演中不可自拔。 “……在火灾新闻现场看到了他的车?抱歉……我接个电话。” 他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 是一通来自爱花的电话。 但他有预感,深夜来访的青年和爱花说的恐怕是一件事。 3. 落在脸上的雪化得很快。 下雪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冷到极点。札幌是个以雪景出名的城市,但他每次来这里,都没有充裕的时间去观察这座他以前没能来过的城市。 呼吸了一口清洁但冰冷的空气,他现在的心情比起三个小时前好得多。 送他来札幌的飞行员依然是被秀也哥雇佣的那位,曾经送他回过横滨的码头。 他拜托飞行员隐瞒这件事,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毕竟他不是雇主,只是雇主的弟弟。 “札幌比东京安静很多吧。”街道上看不出东京特有的快节奏生活,“你喝过札幌啤酒吗?” 他转身走向停机坪外驻留的接驳车。 “没有。你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吧,今井先生。” “当然没忘。”走了几步,今井元岚自信的语气直转急下,变得像凋谢的铃兰一样虚弱,“……但我现在不觉得对方能得手了。” 条野采菊把今井元岚的情绪变化感受得清清楚楚。 “你的家人似乎完全不用你担心。” ……是啊。他知道为什么他刚才叮嘱飞行员隐瞒这件事的时候,飞行员没回答他,而是做了个耍帅的手势。飞行员全副武装,他看不到飞行员的表情。 “你在飞机上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面对一副“我等你好久了”冷脸表情的哥哥,今井元岚的语气里忍不住带上几分质问。 “对,有什么问题。”难道让他半途劫持飞行员,逼直升机掉头回东京?今井这家伙不亲自来札幌一趟是不会满意的,“听说你从来不关心自己家里公司的事。” 连自己的哥哥在东京还是外地都不关心。 “怎么可能?你听哪个三流报社说的。”今井元岚十分果断地狡辩道。 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僵硬得像一棵冻僵的朽木。 —————— “你好,我是今井秀也,岚的哥哥。”今井秀也朝岚的朋友公式化地问好。 他知道岚认识了一些了不得的朋友,在各种地方,各种时候。他会被岚的种种行为气得头疼,但岚确实有让旁人为之侧目的资本,并非名不副实。 “……条野采菊。” 老练的商人,理智的执棋者……比今井更胜一筹的沉稳与果断能让今井二少爷在精神抖擞和萎靡不振间丝滑切换。 条野采菊为自己的发现感到“遗憾”。 今井秀也和今井爱花一样,都没有想要干涉自家弟弟朋友圈的意思,既然是岚的朋友,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注意到了青年有眼疾,但这不妨碍他对岚的“说教”。 “最近几天,央在替我忙董事会的事,你不知道吧。” “可是,我才回国两天,”今井元岚感觉脸有点僵,像是被冷风吹久了。他说起正事,“御之城修介,御之城纪的小儿子。他还活着,但……疯疯癫癫的。”御之城修介对报复论的深信不疑使人头大。 商人的换位,财富的流通,被御之城修介说得和原始森林里看见柔弱猎物的狼群一样,即使是他,也觉得被那个人的话冒犯到了。 “于是,你就被他引来了札幌,以为一下飞机等待你的就是狙击枪或者异能力者?” “是的。”今井元岚理所当然地说。 “要解释的地方有很多。今天,辛苦你陪岚赶来这里,条野君。不需要回避,作为亲历者之一,你有权知道全部。” 4. 透过房门上的玻璃,他看到了被保姆哄睡着,只有两三个月大的小婴儿。 每一种生物的幼崽都没有合格的自保能力——也许,他生物知识一般般。佣人们各自都有的忙,全都是为了照顾出生没不久的小婴儿以及佳织小姐,否则,只把千叶惠和小姐安置在佳织小姐身边已经足够了,小瞧忍者的人是会吃大亏。作为画家的佳织小姐喜欢画画,非常喜欢。佳织小姐性格温柔,但如果妨碍到她画自己想画的东西,只需半秒,佳织小姐就能决定这段关系要不要继续——不,还是一秒吧,留点面子。 后来,他们再也没有像当年那样大声嘲笑有个人追不到喜欢的人。 千叶惠和为少爷呈上手表,在西装外披上一件风衣,又细心打理一番领带,她说道,“这场雪会一直持续到早晨,”在这期间,哪怕是私人飞机也不容易起飞。“想离开札幌,得等雪停下,最早在七点左右。” 她看向镜中青年的眼神里有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担忧。 “如果决定好了,那就出发吧。” 千叶惠和以司机的身份,护送少爷出门。 车一路行到今井秀也在札幌的私宅。路上的监控探头拍下了这辆价格一骑绝尘的汽车从高羽宅出门行至此处的全程。 金发女性下车撑起一把伞,为后座的青年拉开车门。 一点会被当做积雪从枯树枝上掉落的声响传到二人耳里,本不该引起多大的反应。 忍者出身的女性从伞柄拔出一把尖刀,迅速击落几支飞驰而来的弩箭。但埋伏在此处的杀手不止一人,两支从空无一人的雪地里射出的弩箭依然射中了手无寸铁的青年。 一支箭贯穿了左胳膊,第二支弩箭射中腹部。 近距离弩箭的杀伤力比千叶惠和预想地更严重。她扶着身体不断下坠的青年,横刀挡在二人身前,对靠近他们的杀手们厉声说道,“滚开。” 风衣掉落在雪地上。 青年垂着左胳膊,双腿支撑不住身体,涓涓鲜血流出袖口,淌过手腕露出的手表,又从蜷起的手指滑下,染红一枚平平无奇的指环,最终从指尖滴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中。 —————— 早在半年前,今井秀也就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他看似离“八卦”这种东西很远,但禁不住各种消息追着他跑,这是天生的,也许他生来就是要和数不清的消息打交道。 他端着咖啡走进早会间,能听到下属低声讨论最近的一桩失踪案;他下班晚走,等他走出办公室,隔着透明玻璃门发现人不在场的助理办公桌上的电脑,开着搜到一半的浏览器:哪种虫子能——助理要搜的东西只打了一半。 助理有没有在工作的时候摸鱼,这不是问题,问题是,央给他带来了一条真实的消息。 “最近的确发生了一桩凶杀案。死者是业内的人,还挺有名,被讨论也情有可原。” 所以,今井秀也很快把这一页翻了过去。 公司里年轻人不少,对这种事件有关注度。但世界上,一天之内死去的人很多,死的方式也千奇百怪。 无限怜悯死去的人,不如去心疼活着的人。 后来,央再一次黑着脸走进他办公室。 “员工入职培训都不好好做,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想让我在合同里装作不小心夹一张写满脏话的纸?” 趁着央还算冷静,他询问其中缘由。 “病了,辞职了,失踪了,什么的。”央回答他。 最让他感到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在本该见到赤司的场合,见到的居然不是赤司——赤司征十郎,而是他从没见过的另一个人。 赤司会犯那种错误? 帮助他把那几桩受害者是业内人士的案件串联起来的,是后来爱花从议会带来的消息。 不过,发现幕后黑手是御之城修介,就是最近的事了。 他没打算把这些事告诉那时还在伦敦的弟弟,因为他怀疑,御之城修介的真正目标就是他的弟弟。 “看到岚来这里,其实我很高兴。”今井秀也说。虽然岚总是做出人意料的事,但幸好他本性不坏。 第124章 “他会遇到危险。”这是条野采菊以来访者身份能做出的唯一提醒。 所谓“危险”,只是一味能让岚从随意态度中认真起来的狠药而已。“无论如何都难以避开的危险,不仅无法阻止他,还会让他更想要去做。没人想看到他铤而走险,我是他的哥哥,他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我很清楚。” 他向自己眼前的青年道谢。 “很感谢你,条野君。你一定不只在今天帮助过我这个不听人劝的弟弟。” 他面前的青年不是普通人。岚很信任此人,他便不会多此一举地去怀疑和探究。自家弟弟是有点神经质,但不会在这种事上栽跟头。 哪怕作为朋友的条野君有压倒性的实力,“岚想要亲自了结,他就值得拥有一个机会。我不能扼杀他的可能性,也不允许对手有把更多人拖进泥潭中的机会。” 岚希望条野君不再插手,他也是一样的看法。 岚向你透露过自己以前的经历吗?今井秀也又问。 “……并未。” 条野采菊知道今井秀也指的是什么,但他最好当做不知情。 透过玻璃,今井秀也望着开出高羽宅的车,心平气和但意义不明地说,“岚和我长得很像。” 第94章 1. “爱花小姐, 是我。” 陌生的号码,却是熟悉的声音。 今井爱花惊讶道,“征十郎君?你还好吗?我听……” 还没来得及回答, 赤司征十郎就听到一阵形似吵架的混乱, 然后, 电话那端换了人。 一道男声取代了爱花小姐的声音,“赤司,下午岚和你见过,对吗?” “是。我先他一步离开了现场。” 今井央恶狠狠地捏了一块爱花没吃完的点心, 然后塞进在旁边探头探脑但不敢靠近吃的小鸟嘴里。岚人倒是爽快,连夜跑去札幌,却把鸟留给爱花照看。明明带鸟去札幌也不会增加飞机耗油量,反正那是秀也的私人飞机。 知道赤司征十郎想问什么, 今井央甩出岚这小子的下落。 “岚滚去札幌了, 赶在夜里下雪前。” ……下雪前? 回到本家后, 他忙于应付各类人等, 还没注意到天气的变化。 他离开书桌, 去窗户边眺望了一眼。 雪花飘过窗前, 室内的灯光照在飘雪上, 让人眼花的阴影让雪势大小越发凸显。地上积了一层不薄的白雪,已经能够盖住他今晚留下的足迹。 “他不知道秀也就在札幌, 这小子半夜冲过去只会被秀也抓个正着。” 今井央先生对他说。 “……那也不是坏事。” 他坐回椅子,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张下属从被劫持信号的邮箱里发现的照片。 角度很特别, 似乎是为了敷衍工作而随手拍的用于交差的照片。那只无力垂下的手臂,还有照片拍到的其他衣料,看得出做工细致,质量上乘。手腕上戴着一只与衣服搭配相得益彰的名表。但食指戴着一枚指环, 血液正顺着肌肤向下流,银色的指环无法避免地沾了血。 札幌的雪下得比东京大。从人体流失的血最终会融入皑皑白雪中,与雪混为一体,然后在寒夜里干涸。 比冰天雪地更刺骨的寒意包围了他。好像他不是回到书房,而是推开窗户一跃而下,躺在雪地里。 “央先生,岚什么时候能回到东京。” “谁知道呢,至少要等天亮。秀也说等雪停了,就把岚从札幌打包扔回来。” 挂掉赤司征十郎的电话,今井央给久久不愿离去的小鸟喂了第二块。这鸟还挺爱吃……但鸟能吃这东西吗?思及此,他收起了再给小鸟分几口点心的想法。 如果小鸟因为贪吃点心吃出毛病,岚会难过的。 发现眼前的青年就是岚讲过的收养了很多孤儿的那位朋友,今井爱花由衷地感谢道,“辛苦你深夜特意跑一趟来找他,织田君。”真的是个很热心的人,“今天,岚确实遇到了一些意外。他现在人在札幌,和他的哥哥呆在一起,人身安全可以保证。” 今井爱花还是决定把实情对岚的朋友隐瞒。 那些与他们有关的恩怨,不应透露给与此无关的人,平白让其背负压力。秀也准备了很多应对之策,近来,她也早早将家中佣人以新年假期提前为由放假,也是念及岚按计划即将回国,只剩作为管家的大河叔叔留下。 不会错的,那个人一定在等岚出现。 即使元岚的姐姐对弟弟的事有所隐瞒,织田作之助心中也对友人的处境有了一定的判断。他告辞离开时,却“看”到了即将敲开门的今井宅管家背后站着手持弓弩的杀手。 在这个瞬间,他改变了主意。 “……爱花小姐,央少爷。”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今井宅的管家将和室的门拉开一条缝隙,风雪带来的寒意趁机溜入温暖的屋内,但又迅速被室内的暖意逼退。 “有什么事吗,大河叔叔?” 织田作之助的手伸向了口袋。 “请……快点离开!” 嫌今井宅的管家磨磨蹭蹭,还妄图反抗,蒙面杀手越过身前的人质去开门。 但和室房门被全部拉开前,织田作之助已经隔着门板瞄准了犯人的手腕。 电光火石间,却从半空中落下一道气势磅礴的剑气。不仅砍塌门前的廊顶,甚至夸张地砸穿了行廊地板。管家背后的蒙面杀手还未能动手,便被这道剑气砸进地里,人事不省,以一种倒霉又丢脸的样子退出战场。 “喂!今井这家伙在哪?” 斯库瓦罗站在今井宅房顶,不耐烦地挥舞长刀,刀尖直指站在屋内的几人。 他注意到了离门最近的红发青年。 面容平静的红发青年也注意到了他。 ——这个人,是个杀手吧。 ——这个人……是杀手! 十分幸运的,他们对彼此都有了正确认知。 于是二人纷纷移开视线,一致对外,锁定了藏匿在院墙外的杀手们。 在慌张之余,今井爱花忙里偷闲得摸了摸小鸟的羽毛。她上次摸别人的宠物,还是摸被央养得很好的短腿小猫。又下意识戳了几下,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在这种紧要关头十分不妥。 为掩饰自己刚刚的举动,她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告诉脸色不佳的央,站在……站在房顶的人也是岚的朋友。 她听过大河叔叔的描述,某天忽然闯进家里,和岚聊过之后又火速离开的银色长发外国青年。 ……是个介于礼貌和无礼之间的人。 但岚的朋友都很难以平常的眼光去对待,有这样的人,并不奇怪。 岚给这只小鸟取的名字是叫“晴”的。她把东倒西歪,没有被此种场面惊吓到反而津津有味地偷吃点心的小鸟放在掌心,却发现自己想不起岚平时会喂小鸟吃什么…… 好像完全没喂过啊。 被剑气砸穿的地板和廊顶,银发外国人的大嗓门,他原以为只是关心朋友的青年掏出的枪,还有来历不明但目的鲜明的蒙面杀手。 每一样都让今井央的脸色和平底锅有得一拼。 他被气得笑出声。 今井宅不是他的资产。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聚在一块,他要操的心比事先预料到变故,所以几天前就去到札幌的今井大少爷多得多。 “我总算知道,岚没回来的那几年,一直在外地做什么事了……我头一次那么希望岚能把对手的骨头都烧尽。” 御之城……对吧?御之城,是这个名字吧。 他讥讽道,“废物利用的机会,可不是每个废物都能得到的。” 2. 千叶小姐很熟练地把会击中非致命伤的箭留给了他。 好险,他差点就不能仰面朝天躺在雪地里了。 抬起右手遮在眼前,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虽然是午夜,夜空却似乎泛着隐隐的白光。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到了他脸上,冷意还没传到深处,下一秒,雪花就被他的体温融化了。 左手在地上抓了一把积雪,蓬松洁白的雪便被他捏成一个难看的、沾上了肮脏色彩的团块。 说起来,他有好多年没在雪天堆过雪人了。 去年的今天没下雪。所以,他回到本丸,坐在廊边看了一场半真半假的雪,手边还被安定放了一杯冒热气的茶。 下雪天,比下雨天安静。 在这个角度看,大雪果真像被狂风卷起的棉絮。他并不是非要在新年前后经历一场大雪不可,只是觉得,能掩盖一切的白雪最好能和温暖相伴,那样的话,当他看到将大地笼罩的白色,就会想起自己所经历的令人难忘的故事。 必须用什么来解释他的想法的话……就用“仪式感”来解释吧。 唯一不妙的地方,是在雪地里躺久了容易让人像困了一样乏力。 他认命地从雪地上爬起来,躺过的地方留下一个滑稽的人字型的印。 第125章 指尖燃起一抹深红烧断了穿透左胳膊的箭,才方便他把贯穿胳膊的箭矢分成两截取下。拔出身体里的箭头前,他先解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把左手腕被血弄脏的手表也一同解了下来。 秀也哥的表得换一块了。即使能找到愿意清理沾过血的手表的修理匠人,换一块新的比较省时间。 仍在和千叶小姐缠斗的杀手们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具诈尸的尸体。如果没有这些扰人的杂音,躺在雪地里看雪景就会成为一种真正的奢侈享受。 杀手脸上的震撼确实有取悦到他,但他的脸好像被刚刚躺雪地里神游冻僵了,有点笑不出来。 在异能特务科留下的案底让他在很多事上都束手束脚。没有合适的理由,却在大庭广众之下使用异能力,异能特务科再给他头上安一个罪名也说不准。 但应对暴徒,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他会把所有问题都推给今天无论如何都跑不掉的杀手们。 指环上留下的血迹也几乎被火焰烧干了。他当然不会嫌弃自己的血,但他现在的体温想必突破了三十八度大关,哪怕是晴属性的死气火焰也无法拯救他的后遗症,但他本就没有寄希望于它。 他弯腰从地上抓起一团干净的雪拍到额头上,做自己最常做的物理降温。 口中呼出的热气很快变成一团白烟散去,似乎在指引他抬头仰望夜空……雪势是小了点,但还不到飞机能起飞的程度。 抓了一把连灰尘都没有沾到多少的新鲜积雪,他狠狠得在脸上搓了搓,看不出他的脸是因为发烧变红,还是被他使劲搓红的。 既然使用箭弩,为何还要选择近身战斗。 在又一支箭矢擦过腰侧时,他想起在大正时代,从上弦二手里艰难存活的那一夜。 那是他这辈子最难忘的一场日出。 …… 察觉到身边的变化,他摇了摇头。 不可以。 不可以让形势更失控,难保对方不会反将一军。 “千叶小姐,我需要尽快回东京,让秀也哥想想办法。” 3. 把完好无损,连一根羽毛都没乱的小鸟在肩上放稳,今井爱花和表情麻木的央一起站在完好的廊顶下,无言地望着被毁于一旦的庭院。 “那位斯库瓦罗先生说,是岚让他来这里,说‘记得赴约’……什么的。” 所以,这位外国剑士就匆忙赶来了今井宅。但所谓“约定”是什么约定,斯库瓦罗先生并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说法。 岚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故意引一个破坏力极强的外国男人来这里。想到这点的今井央冷静地像是换了个人,“修缮庭院的钱,我认为必须从岚在公司工作的薪资里扣。信托……他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我觉得你这样的安排——很不错。” 远在札幌用积雪洗脸的人还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发生什么。 今井大小姐叹了口气,难得满面愁容。 一晚上什么作用都没起到的小鸟像缩头乌龟一样缩在岚大人的姐姐肩膀上。 ……希望岚大人别发现它今天晚上真的没有派上用场。 第95章 【平行世界:如果, 今井元岚当年加入“猎犬”。】 1. “……你要辞职?” 条野采菊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 “是的。” 作为好友兼同事的人脸色超——难看,还扣下了他辞职信。今井元岚无奈道,“当初的入职合同上没规定我不能辞职。‘工作得不开心就可以辞职’, 福地先生说过的。” 不过, 他同时在想着用什么赔罪。 当年亲自监督今井元岚签下入职合同的人如今又收到了今井元岚亲手交给他的辞职信, 条野采菊现在的脑子乱得可怕。 “理由。” “我要回家了。”大言不惭说出这句话的人脸上的笑容不言而喻,“我已经因为‘猎犬’失去了我的上一份工作。现在,我不想再失去我的家人和朋友。” 他的旧友失踪了。 虽然他除了休假期根本没有见到征十郎的机会,但征十郎不应该失联, 他必须回东京。只有自己把案件调查水落石出,他才会放心。 “……这是什么理由?你平时也回家。” 每季度的休假期永远只呆在东京的人究竟抱着怎样的态度在辞职信上以这个句话作为理由。 “这次不一样,条野。” 今井元岚已经脱掉了那身制服,换回一身简单搭配的素色常服, 最后一次关上休息室的门。 这间位于军警总部的私人休息室, 是他非休假期内的常规住所。 “我不会再回来了。我在横滨的房产先那么丢着, 需要的话可以去用, 门是普通的密码锁, 没什么难破解的。” 不等条野采菊再说什么, 从同楼层的另一间休息室里, 走出一位把干毛巾搭在脖子上的青年。 末广铁肠望向自己的两个队友。 “你要回家了吗,今井。” 末广铁肠仅有的几次和今井临时搭档出任务, 闲聊时听今井说,他未来不会继续留在横滨。看到队友今天的日常衣着, 他其实没有很惊讶。 今井只是辞职离开,会让人很难接受吗。 “嗯。再见,末广君。有需要的话,欢迎你随时来东京找我——我指钱财方面。” 今井元岚对自家名下有多少公司一概不知, 但兴许这些年都在盈利,因为秀也哥可没说过公司的经济条件差得连员工的工资都发不起。在横滨呆了四年多,今井元岚做过的任务多到数不过来,一般独自完成,很少和队友搭档——因为,本就是应该独自完成的类型才会交给他,他也因此意外发现自己缺陷体质的秘密。 一朵调皮的小火花从今井元岚的手心跳到条野采菊面前,随后一跃落到末广铁肠头顶。 “辞职信记得替我转交。” “驳回。” 不管好友怎么拒绝他,今井元岚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平和,像拒绝了晚宴上他人递来的舞伴邀约,“晚了。”已经不可挽回了。 “我的辞职信只是走流程。” 他在一周前就完成了身体恢复手术。“恢复期原本是一个月,但你也知道,我体质有点特殊。”而且,征十郎的失踪也不允许他花宝贵的一个月时间去慢慢恢复身体。现在的他和普通人无异,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经常锻炼的人,“猎犬”带给他的好处,终将会随着这个身份变为过去式而一同消失。 “条野,你也是,再见。休假的时候,可以来东京见我。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即使没有条野采菊那般绝无仅有的审讯天赋,今井元岚也从好友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一种“被同一个战壕里活下来的战友背叛”似的不满。另一只手还要提行李箱,今井元岚只能任条野采菊牢牢扣住他的肩膀,“我有急事,条野,别拦我。” 今井元岚的辩解很无力,但他做不到对既是好友又是“前同事”的人摆出臭脸,虽然他认为条野的态度很怪。 如果非要在这种关头拦他…… 今井元岚反手紧紧抓住条野采菊的手腕,又“询问”末广铁肠的意见,“你们两个,都和我去,见者有份。反正……” 反正保护普通民众的生命安全,也是“猎犬”的责任之一。 他根本没打算同意条野的拒绝,也知道末广一定会在瞬间的犹豫之后点头,他太了解自己这两个性格迥异的队友了。 2. 夜色朦胧。 听着来人对今井的称呼,末广铁肠才知道长自己几岁的队友是来自东京的超级有钱人,接今井回东京的私人飞机居然可以停在总部的军用停机坪上。 好多年没见到二少爷的前战斗机飞行员显然很兴奋,操作起落架的同时,激动到口齿不清地说“我上次见到少爷”之类的回忆。 末广铁肠坐在座位上,默不作声地盯着窗外,支起耳朵听今井拿着平板电脑分析现在的情况。 这和出任务的场面很像。 条野采菊则和今井元岚沟通好一会儿,要求今井元岚直接更改飞行路线。 “下落不明的人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那你更应该听我的。” 末广铁肠无动于衷地听着队友们——虽然其中一个已经辞职,但就这么称呼也没关系——的对话。 完全不介意条野采菊说话的语气,今井元岚坐在椅子上,左手撑着脸颊,脸上带着笑,仰头看着“前队友”,“一想到以后没机会再这样聊天,说实话,我还有些舍不得。” 条野采菊想一拳把今井元岚手里的平板电脑打穿。 他忍这人的说话方式忍了好几年了。不用这种引人误会的口吻说话会让今井元岚家里破产吗? …… 条野采菊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连心思一同变为一片无人知晓的死寂。 今井元岚就那么一直抬头看着面前的人,直到飞机按计划停在一座大楼的正上空。 第126章 “……谢谢你。”身体素质恢复普通人程度的今井元岚自然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从高度不低,并且处于悬停状态的直升机舱门口自由落体,“但你除了扛着我,没有其他的姿势了吗?” 今井元岚宁愿被末广提着衣领一起跳下来,至少不会头晕恶心。 “有时间挑三拣四,看来你朋友的安危也没那么重要。” 今井元岚发出一声十分刻意的长叹,“我只不过是辞职,又不是背叛你们去当无恶不作的黑手党。” 一圈赤红的火光在青年脚底下轻轻荡开,像被雨滴惊动的一潭死水。 “如果对我的辞职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事后我有的是时间听你发泄,但现在不行。” 他很急,真的。 3. 自那之后,又过了小半年,冬天即将过去。 末广铁肠呆在大会议室等通知。左等右等等不来,这意味着不需要他赶去任务现场。 会议室的门被一脚踹开。 “猎犬”的副队长大摇大摆地走进会议室,看到只有末广铁肠一人在,便问道,“怎么只有你,今井呢?还没回来?”原本昨天就是规定好的日子。 真奇怪。末广铁肠实话实话,“副队长,今井不是早就辞职了吗。” “……‘辞职’?” “猎犬”身材娇小的副队长翻越长桌,踩上另一边的滚轮椅滑行到窗户边,回过头,看着自己的队员,愣了半晌。 大仓烨子发觉自己一直被耍了。 “谁批准的?”她头回听说“猎犬”成员也可以辞职。 ……今井把“猎犬”当成什么了?当成了一份普通的工作? 不知道,末广铁肠如实答道,但可能就是一份普通的工作吧,“副队长,你居然不知道吗。” “——我当然不知道!他不是像以前一样去国外做卧底任务了吗?” 大仓烨子一拳砸在桌上,十分气恼,口不择言地三连问,“他辞职了?他凭什么辞职?谁让他走的!” 今井辞职了的话,还有谁能——但是为什么今井能辞职? 大仓烨子想不通。 副队长和条野,听到今井的辞职的反应都很大。末广铁肠抓住副队长满屋乱扔的报纸,免得自己被砸到脑袋。 ……这是什么。 他手里抓住的是一份上周的旧报纸。 “你们为什么要在会议室放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大仓烨子的脸被气得有些红。她把手边能抓住的东西通通扔向自己的队员,“这是叛逃!把他给我抓回来!立刻去——嗯?” 从末广铁肠把报纸在她面前展开,她得以看到某个版面上占比最大的文章。 开头写道,“‘传闻失踪多年的今井财团二少爷现身于昨日举行的晚宴上,并且即将担任……’这是什么东西?” 大仓烨子的表情惊恐更甚。 她的队员怎么突然变成了上报纸的名人?谁来告诉她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4. 大仓烨子再次见到自己离开横滨之后常常出现在电视新闻上的队员——她才不承认今井退出了“猎犬”,今井永远是她的队员——是在一年之后。 “烨子小姐,好久不见。” 她哼了一声,把茶杯用力丢到今井身上。 茶杯没能碰到今井的衣服就被炸得粉碎,只留些许糜粉在空中飘荡。 “别套近乎!混蛋……” 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今井元岚赔着笑,示意方才一直等他来的助理离开会客室。 长相只是十几岁小姑娘的“猎犬”副队长对自己的前队员撇撇嘴,“你当年入职的时候也没说过会辞职的。” 今井元岚从善如流地承认,“这是我的问题。我以为我们的入职合同本质上不会有不同,只是原件和复印件的区别。” 她又问,“你居然都需要戴眼镜了吗?”瞧吧,今井离开“猎犬”之后连眼睛都近视了。 “是变色玻璃做的平光眼镜。今天,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从来不觉得休假有用的大仓烨子特地跨市从横滨来到东京,坐在这间比“猎犬”专用会议室都大的房间,她不客气地一拳砸在自己坐着的沙发上,为自己的私心发声,“你什么时候才复职?我要无聊死了。” “居然无聊到让你休假时来东京找我,队里没有需要你接手的犯人吗?”甚至无聊到让烨子小姐连带着失去了对福地先生的关照……这是有多无聊。 “没有!”大仓烨子的手狠狠揪了一把沙发来发泄不满,“在条野手里审过一遍还不说实话的犯人,一个都没有!” 不过,说起条野,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她看到条野有一枚戒指。具体来说,是条野从左手食指上摘下,放在手心,之后又放进了柜子里。 “这不刚好证明了他有在好好工作?就当他替你加班了。” 大仓烨子立马要反击,视线不经意间从笑着调侃前队友的家伙身上移到手上,她变成了一支哑火的枪。 今井手上怎么也戴了戒指?还是两枚。 “今井。” 奇怪于烨子小姐一本正经地叫他的名字,他问道,“什么?” “……我找到需要我接手的‘犯人’了。” 第96章 1. “新年快乐, 水桥小姐。” 被医生强行要求住院的青年对许久未见的女性笑道,“麻烦你了。” “新年快乐。真不想在新年的第一天见到你,今井。” 水桥飒和不愿回忆自己前天收到上司通知时的扭曲表情, 镜子里的自己比鬼都丑陋。在新年的第一天就见到这个宛如噩梦一样的人, 这意味着新的一年她会被厄运缠身吧。 “但你还是帮助了我。谢谢。” “只是工作。别打工作之外的感情牌。” 一回生, 两回熟。 她处理今井元岚的经历已经填满了她入职以来的履历,并且占据了最精彩的那部分。今井元岚这个名字的确意味着麻烦,甚至不是简单的麻烦,而是——就比如这次事务不仅牵扯出影响数家公司的系列案件, 也和久负盛名的御曹司有关。 比起工作人员和工作对象,他们两个变得像总是给邻居添麻烦的邻居和总帮邻居收拾被猫掀翻的花坛的苦力邻居。 “今井,你和那位赤司先生……” “是朋友。” “我知道。那年,他不也为了你的事赌上了……” 一个蓝发年轻人推开门走进来, 开门声打断了水桥飒和的回想。 “他也是你朋友?” “是的。” 大和守安定绕过病床, 把浇过水的绿植重新摆在窗台, 不去打扰审神者和其他人类交谈。 人类的事, 岚大人比任何人都明白应该怎么做。 “为了杀死赤司征十郎, 对方收买了幻觉系能力者。”水桥飒和说回正题, 感慨道, “但毕竟他们的对手是‘那些’人。还没来得及杀害赤司征十郎,就被全员逮捕了。” “幻觉啊……告诉我这些, 没关系吗。”他的案底可是板上钉钉的。 “没关系。”水桥飒和从包里拿出一袋特意被嘱托转交的水果糖,放在桌上, “你现在是必须住院的病患,同时也是本案的关系人之一。实际上,已经没人觉得你算得上是‘特一级危险异能力者’了,至少我认为你的评价应该及时修改。” 六年前案发后, 今井元岚没有再造成任何一件被提请公诉的恶意伤人案件,她是指,表面上终究是没有的,“但我必须说明白,开始考虑降低你的危险等级,恐怕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 是被多方施压。包括今井元岚的工作机构,虽显赫但今井元岚本人几乎从不夸耀的家世,担任议员的家人,甚至连她都听说过的大名鼎鼎的豪门财阀愿意为今井元岚踩着红线做出的作为进行辩护。 她没有把握说得那么明确,但确实感受到了,比往常每一次事务都更有压力。 “我明白。水桥小姐。不必担心。” 男人脸上的神情还是那样悠然。 ……这样的人,出身也好,能力也好,如果没有那份惨不忍睹的案底,会过得比现在肆意很多吧。 水桥飒和离开病房前,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不去接手家里的公司。你去经营家里的产业,也许就不必经历这么多的伤病。”每次处理今井的事务,今井一定会在病床上等她。久而久之,在她的脑海中,医院和今井联系得相当紧密。 今井元岚扭头看着安定的一举一动,有些心不在焉。 “如果我接手家里的公司……就没人负责我现在承担的东西了。” 2. 看着空无一人的病房,赤司征十郎叹了口气。 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小铁盒,满满当当地塞着水果糖,盒子下面压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请自取】。 垃圾桶里已经被丢进了几块糖纸,看来有人比他更早来过。他拿起一颗攥进手里,没有继续呆在这间连病人都悄悄溜走的病房里。 第127章 —————— 头发的确有些长了。 把压在帽子底下的额发朝两边拨弄,视野就不会再被碎发遮住了。 他给孩子们的新年礼物已经赶在旧年的最后一天送到了织田家里,要当五个孩子的家长,这么一想,织田真是辛苦极了。 从医院溜出来,他草草地在病号服外面套上了自己的衣服。别人看不出来,但织田是能看出来的。 他像做贼似的蹲在织田家门口。 织田在写作上的天赋来源于自身的经历。虽然在公开出版前看小说家的文稿也许很不厚道……但他从医院逃走,只有织田可以收留他,其他人都会铁面无私地把他送回医院。 织田写小说的时候,他也在准备自己的毕业论文,他还在伦敦的时候就着手写初稿了。这种几年前就被他从脑子里剔除以为自己此生再也不会碰的事,像回旋镖一样重重砸在他的头上,让人眼冒金星。脾气再好的人,一生中总有一次要被这种事折磨得变成变态。 让伤口自然恢复是故意的。在事情了却前,读作“伤口”的东西,实际写作“证据”。 蹲在门口当墙角蘑菇的姿势多少会撕裂腹部慢慢愈合的伤口。 “嘶……” 他难得想感受一次真实的疼痛,伤口却疼得让他倒吸了一口气。他的运气还真是好……果然疼痛是种很碍事的感觉。 在望着房门独自惆怅时,从巷口走进两人。其中一人是他身后这间房屋的主人,而另一个,则是他口头欠过蟹肉罐头的“后辈”。 “……真意外啊,太宰。”他拽着门把手,一身轻松地站起来。 在东京看到太宰真不可思议。 一个照面,太宰治就发现今井这家伙身上带着伤。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你这么说的话,我确实是忘记了什么。” “有吗?”织田作之助有点听不懂这两人的暗号。 “有哦!而且是——” “是口头答应过。万一我反悔了呢。”偶尔没心没肺地当一回人也挺爽。 织田问他怎么不敲门进去。 太宰治伸手把几乎扒在门上的人拽开,不然三个人今天都要在门外罚站。 他替今井元岚回答道,“这很正常吧,谁会放穿病号服的人进门。” 不过,他可能真的会。穿病号服出门也毫不在意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变态。可他的手刚碰到今井的肩膀,还在精神抖擞扒门的人忽然面色苍白地倒在织田家门口。 “哦呀,”太宰治松手,看着被自己的伤口疼到意识恍惚的人摔在了地上,无辜地张开左手,“我不小心忘记了。” 狼狈趴在地上的人颤颤巍巍地伸出左手,一道形似锁链的夺目火光从太宰治的腿脚眨眼间就缠到脖颈。 “你,是不是想杀了我。” “是呢。” 今井元岚被好心的织田作之助从冰冷的地上拉起来。 今天的天气这么好,一次简单的病房脱逃计划被太宰搞得像一场降临在他头上的惩罚。 “我录音了,”他拍了拍裤子上的积雪,“我会发给社长的。” “什么?” 今井元岚退后一步,紧紧贴在织田家的大门上,指着太宰,“你别动,也别抢……总之别抢任何东西。上次抢我的手机的下场,你忘了吗?” 没看到今井的那只鸟在空中盘旋,太宰治故意大声指责,“你居然变得这么卑鄙。” 面对这样的指控,今井元岚不以为然地怪笑一声,从自己领口后面摸出一颗窃听器,“你收了窃听器厂家多少钱?研究所给你五倍,够不够让你帮忙试验新设备的薪资?” “够。” 太宰治回答得果断,他在脑子里盘算怎么给出一个不合适的价钱。 “毕竟……零的几倍都是零呢。” 今井元岚火速侧身挤进织田刚打开的家门,把太宰连同魔爪一起关在门外。 —————— 几个人持续了一段时间的不知名动静在进门之后终于消停了。 当着小孩子的面,今井元岚也不可能把太宰摁在地上揍一顿,或者被太宰用异能力反击——明明太宰自己从未成年的身份中脱离也没多久。 这次来访,今井元岚只带了一兜水果糖。他前些天暂时不能接受其他案件关系人的探视,就连这一袋水果糖都是水桥小姐受人所托带给他的。而且是水桥小姐亲手从超市货架上买走的随机货品,绝对不存在有人要通过这种方式传递信息的可能。 糖纸被他搓得刺啦响。 但看到太宰笑得诡异朝他靠过来,他从沙发一跃而起,敲门进到正在完成假期作业的幸介的房间。 幸介的年纪比其他小孩大一点,这个年纪的小孩总会问些天马行空的问题。 “我的名字的含义?”他拍了拍这小子的脑袋,顺手从桌上拿起一本书。 这个问题他喜欢。 “元——岚,是‘最初的暴风雨’的意思。” “哦!”小孩似懂非懂。 “我的姐姐的名字是‘爱花’,意思是‘充满热烈爱意的明媚花朵’,是寓意很好的名字。”哥哥的名字虽然没那么特别,但哥哥自述是借意于外来古典小说里的字词。 “每个人的名字都有独特的含义吗?” “不是百分百。但一定有份期待暗藏其中。” 他的到来似乎打扰了幸介的学习。他正想借颗水果糖表示自己的歉意,幸介这小子嘴里忽然冒出一句,“我的梦想是加入黑手党呢。” 今井元岚咬碎了嘴里的水果糖。 幸介甚至听见了咔嚓的糖果碎裂声。 他眼前的黑发青年依然那副轻松畅快的表情,“想加入黑手党啊……你现在有没有兴趣爱好或者擅长的事,比如喜欢篮球或者羽毛球什么的。” 有运动爱好也是成为黑手党的必须要求?幸介心里直嘀咕。 顺走他书的人翻了翻参考书,调侃道,“你要不要试试,从我手里把你的书拿回去?如果能做到,我就教你如何成为黑手党,怎么样?” 房间足够小孩子住,但对于争夺战来说就很狭窄了。 “好!” 幸介信心满满地答应。 五分钟后,幸介瘫在椅子上大口喘气。今井元岚脸上的笑容变得都隐约让他觉得有几分可恨……怎么会这样。 “你要放弃了吗?”今井元岚故意用轻视的语气问。 “不!我才不会——” 看到男人把书高高抛起,幸介立马站起来,踩着凳子,跟着起跳,脚下的凳子却在他跳起来的瞬间忽然歪倒,他的脚尖还没离开凳子,身子也随之失去重心,差点和地板来个亲密接触,好在今井元岚敏捷地抓住了他的衣领,还伸出另一只手准确地接住了书。 幸介探出的手忽然顿住,他看到大人的袖子上,好像有什么在慢慢渗开。 第97章 1. “有怪叔叔欺负小孩。” 太宰治的眼神满屋飘, 就是不去看自己明里暗里指向的人。 对手臂上流血的伤口视而不见,今井元岚故作疑惑,“有吗?我没欺负你。” 满意地看到太宰哑口无言, 灵活躲过太宰伸来的魔爪, 他用完好无损的右手摸了摸一副觉得自己做错事的幸介的脑袋, 宽慰道,“这是我的旧伤,和你没有关系。要不要向太宰学习呢?他比你大不了几岁的时候,就能——” 就能无情地对他开枪了。 “织田作, 有怪叔叔要教坏小孩了。你不要一副看着我长大的老头子的口吻,”太宰治面无表情地棒读,打断今井的碎碎念,“很恶心。干脆把你打晕丢回医院好了。” 对太宰的“恶语相向”置之不理, 今井元岚婉言拒绝了织田替他重新上药的想法, “我的伤口也和我一样不‘自由’呢。” 虽然对今井的行为深恶痛绝, 但太宰承认这家伙哄人确实很有一手。最终也没能如愿抢到书的小孩很快一脸遗憾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对于小孩来说很刺激的一幕差不多已经忘光了。 “莫非是因为你在东京留下太多桃花债, 所以当年才去横滨避难?” 听到这样的话, 今井元岚真的思考了一阵。 太宰治很快从若无其事的态度变为不敢置信, “你……能不能重复一遍。” “我说,”今井元岚把外套穿好, “我一直是单身,从未玩弄过他人感情。未来, 说不定会有同性的恋人,但也可能没有。” “说不定”……是一种怎么样的“说不定”? “那也很不错吧。”织田作之助没有好友的反应那么大,既然元岚会这么说,他觉得, 那一定是已经有所决定。 织田总是这么捧场。今井元岚把矛头对准逐渐把在他身上挑刺当成日常习惯的太宰,“对啊,这很好啊,不可以吗。是太宰你不好吧,总是找不熟悉的女性殉情——熟悉的女性也不行。到底有谁会答应没有半点感情基础随随便便就问出‘请和我殉情’这种问题的人。” 第128章 “——什么?” 饱受质疑的太宰治心里瞬间诞生了无数个相当阴暗的想法。但不是现在,他要找一个最合适的时机,让今井百口难辩,有口难言。 看太宰笑得那么不怀好意,今井元岚就知道太宰一定又有了戏弄他的点子。 但那就是未来的他需要考虑的事了。 “明年,我会去横滨工作。” 他对好友们透露了这个消息。 “我的工作部门会在横滨重建分部,我的移籍申请已经被通过了。” 2. 今井元岚以为,他想再见条野一面应该不难。 这件案子很复杂,处理起来也足够漫长。从新年前的某日,一直到他的伤恢复,以学生身份拥有假期的他开始为毕业季做准备。如他所料,水桥小姐提到的能够制造幻觉的异能力者,交给了本就被牵扯到这件事中的“猎犬”。 犯人不只一个,不过,能制造幻觉的犯人和撞枪口上没区别。 他和条野那夜卷入此事的合理性审查,异能特务科一直在暗中进行,但不会向外界公布。他和条野几年的交情被异能特务科以几张白底黑字的说明文件轻飘飘地概括掉,他只能对此表示遗憾。 水桥小姐一再提醒他,一般而言,他们这种关系很危险,“没有规定说你们不能成为朋友……但在你的档案被允许更改前,你仍然是‘危险异能力者’,而他的身份是执行者,你们仍然是任务目标和执行者的关系。” “他很负责吧,任务结束了也一直监视我。” 水桥飒和做了个“请”的动作,以掩饰自己的无语。 研究所里的试验场地是有商用许可的。今井元岚上次走进异能特务科的办公楼,就是亲自来办这个的。 这是一座值得翻修一次的建筑,横滨的异能特务科比这里更有科技含量——他的意思是,都不怎么先进,但东京分部显然更不先进。 作为当事人之一,他今天来取走属于今井财团的那一份事件调查结果。 关押异能力犯罪者的监狱不在这里,但不远——他刚好呆过几天。想到这个,他没忍住笑意,刚经过的一道房门此时被打开。 他和从房间里走出的两人打了个照面。 水桥飒和一脸奇怪地观察这两个据说是朋友但在特务科里见面连招呼都不打的人。她继续带着今井元岚穿过办案区,走到资料库前,“你们不是朋友吗?” “不论是不是朋友,打扰他工作的下场会很惨吧。” 今井元岚说的是实话,但他心里仍然希望条野走远了没听到。被听到的话,也许会有坏事发生。 同样身为异能特务科员工的日高茉娜可敲了敲门框,示意自己也要进去,“你这次又闹出了大动静,今井。” 今井元岚勉强扯了扯嘴角,“你说错了,日高小姐。这是别人搞出来的动静。”他是插手了,但他插手的理由很正当。 日高茉娜可侧身倚靠着资料柜站着,对今井的否认表示无所谓,“听说有些被抓到的犯人,目的是报复你。” 她只是医护人员,自然不需要上战斗一线,就连这些情报,也都是年后,她和被一众同事们笑称为“今井专员”的飒和小姐在居酒屋小聚时,从醉酒的飒和小姐口中听到的牢骚——“又是他,又是他啊!” 数年前,今井在她眼里,是保释出狱的犯人,后来阴差阳错变成了临时同事。然而,如今,今井的身份和形象发生了质的改变,成为了行走的笑料制造机。不得不说,今井的存在帮助水桥小姐加快了升职速度。还是新人时就在处理今井的事故,结果,这么些年过去,水桥小姐还少不了和今井打交道。 今井出现的时机,就是飒和小姐加班的时刻。 “可以的话,我更希望犯人以我本人作为目标。日高小姐,冒昧询问一件事,你有见过刚才离开的……” “治不了。”日高茉娜可摆摆手,“别想了,那个人的症状很奇怪,当然你认识那种特殊部队的人也很奇怪。” “有多特殊?” 水桥飒和把找到的文件密封好,交给今井,“是机密,为了你的‘自由’,总是在入狱边缘徘徊的人还是别问比较好。这次的犯人笼络了太多外国异能力者,除了说明中能够制造幻觉的异能力者,还有……文件上写了,自己看。” 严格来说,案件信息向主要当事人公开,她理应见到今井秀也或者今井的那位姐姐,因为犯人交代说暗杀目标是今井家的长子长女。见到今井,水桥飒和感觉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和异能力者有关的事,那家人都会交给自己的弟弟。 一整个月都被按在医院养病的人完全不知道事情的结尾。 看完手里的文件,今井元岚很佩服那位作为犯人们大脑的家伙。能自如地指挥那么多来自国内外的顶尖暗杀高手,手里还有一支非法的只听命于自己的弩箭手队伍。“若是真被这家伙得手,不仅仅是经济,很多领域都会被影响到……真不愧于自己的姓氏。” 不愧是冠以“赤司”这个姓氏的人。 今井元岚想起御之城修介夸他运气好的事。 居然是真的好。 文件罗列出已查明身份的异能力者,听起来都能让他死于非命。他不过是仗着对方情报没及时更新的致命疏漏,从操纵食肉蝶的异能力者手里把征十郎像化学实验里的成分一样置换出来。 原本真正的幕后黑手对杀死他的哥哥姐姐没兴趣,是御之城修介拿自己的性命与那家伙做了交换。 也是个恶趣味的人。 “但是,这个,”他指着第十四页上的文字,难以置信地发问,“‘让目标的头上悬浮一把可下落一次的剑,用以伪装成神罚的假象’……感觉很无厘头。” 水桥飒和盯着那几行字回忆了一阵。 哦!她想起来了。 “这个人来自国外。他被官方通缉的原因是他在教堂工作时,借着聆听信徒告解的便利,杀害了很多信徒,专杀富人。” 日高茉娜可对此有不一样的解读,“虽然这个犯人罪无可恕,但他杀死的人里没准真的有几个和他一样犯了死罪……算了,当我没说。” 不想被指责想法有失正义的日高茉娜可转身从二人眼前快步走开。 去年发生的好几件目标人群为企业高管的案件也被串联在一起,重新展开调查,结果不出所料。 “那家伙的目标是‘把世界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他低下头,带着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揉了揉眼睛。 “今井元岚”没有任何资格去插手调查这件事。可是,查明的东西都这么奇怪,像一篇特定人群喜欢看的“勇者改变世界”的小说,而他拿到的剧本是勇者前进道路上一颗让勇者因眼高手低而崴脚所以无法继续旅程的小石子。 有这么癫狂的带头人,御之城修介的状态不难理解。 “其实这些本不必要出现在这份向你们公开的文件里。但作为当事人的合理需求,异能特务科可以在多方协调后满足。” “当事人?我不记得我,或者我的家人,和你们协调过这种东西。”这种……往文件里堆砌一堆除了让人顿感无力外没有其他用处的资料。他更在意处理结果。结果差强人意,虽然他更希望能永绝祸患就是了。不过,异能特务科必须按规定做事,不可能随他所欲,他姑且妥协了。 “你们没有提要求,所以默认按正常内容来整理。但你的那位‘朋友’,严格来说,也算当事人之一。” 第98章 1. 今井二少爷在赤司财团总部拥有助理们心照不宣的特殊待遇——没人会拦这个走特殊通道上来的青年。 推开友人办公室的门, 门锁应声而落,似乎等待他多时了。 今井元岚在沙发上为自己寻了个去处。 工作的地方多少能反映一个人的性格特点,赤司征十郎的办公室也是一样。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当然是最基本的要求, 办公室里每一处细节的精心设计都透露着主人的偏好。 精神被工作的劳心费神吞没, 今井元岚的眼前有些花。 赤司征十郎知道好友如今在为“还债”而努力工作, 这是秀也先生强迫岚去学习经营公司的手段。他见过了今井宅的现状,庭院一夜之间被毁,像用某种机器以超高效率挖开了地表土层,变成一块亟待耕种的田地。 好消息是, 作为主体的宅屋受损不是很严重,正在有条不紊地翻新中。 家里庭院一夜之间大变样,岚说,“感觉被别人手下留情了。” 他没有理解岚指的是被谁手下留情, 但岚现在的状态像熬了好个通宵, 他劝道, “你该去休息。” “我也这么觉得。但让我累的不是公司的事。”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 今井元岚一边摇头, 一边愁眉苦脸地叹气, “昨天, 我的上司要我去调查一件事。你现在看到我,就应该知道调查已经结束了。”否则, 他会接着失踪好多天。 第129章 但这次的调查,极其迅速地, 如闪电般,结束了。 “嗯。发生了什么。” 左手手背遮在眼前,逐步升高的体温让今井元岚想到这个笑话的时候根本笑不出来。 “有人以为我死了。” —————— 浅相灯偷偷去观察坐在接待室的褐发少年。少年穿着一件牛仔外套,在开着空调的接待室这样穿甚至会有些热。 他是人事部的全勤成员, 所以对这个少年有很深的印象。山内响,除妖师世家山内家老家主的独子,但和山内家主的关系极其差劲,接受时之政府的橄榄枝成为审神者,是在老家主的“威逼利诱”下才不情不愿答应的。脾气称得上是很差,和家人有关的事,都会让山内响变得像个点燃的炮仗。 除此之外,工作上还算配合。 在他这一年来与山内响接触的时间里,他认为山内响有可以称之为“极度自卑”的性格特点。他可是专业而优秀的人事部成员,论看人的眼光,没人比他更精准了。但现在,山内响膝上横着一把太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山内响近来遇到的奇怪情况,在技术部确认问题所在后,已经指派执行部的某位前去处理。但具体是哪位同事,他还真不清楚,毕竟,执行部是个忙碌又残酷的地方。 “山内君,你有什么心事吗?” 只要不是和家人有关的问题,山内响都不会暴跳如雷。 “他……是不是死了。” 少年的沮丧溢于言表,浅相灯大脑空白的刹那,只来得及重复一遍少年的话。 死了?是谁? 浅相灯急忙问道,“山内君,你说的是哪位?” “就是,被你们派来解决问题的,姓今井的……” 今井?执行部姓今井的成员不是只有一个吗?不仅姓今井,还能灵活应变姓新田。 想到以前共事的经历,浅相灯忍不住乐道。 ……什么? 他变了脸色。 “你是说,今井先生?” 也许,他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山内响点了点头。 浅相灯一步一步倒退着走出接待室,在山内响沮丧不减疑惑突增的目光里僵硬地把脑袋转向同楼层的另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向外敞开着,浅相灯辨认着其中的人影,惊恐地失声喊道,“今井先生!你死了?” 正在办公室往嗓子眼里灌咖啡,强打精神和同事分析任务情报的今井元岚呛了一口咖啡,循着声音扭过头,也罕见失态地回应道,“什么……我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2. “差不多就是这样。” 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看到别人在自己重伤失踪约等于无药可救,死期已至。 今井元岚朝着空中伸手,以十分抽象的姿势伸了个懒腰,随后又瘫回沙发上。 “他遇到的情况比较复杂,最好面谈,所以他才会被带到我工作的地方,但他根本没看到我在旁边的办公室里。” 山内以为带自己到总部是要当面宣布他的死讯。 赤司征十郎只听了个大概,知道事情走向之后,一秒钟内抓住重点,问道,“你受的伤有多严重,让他以为和你有一场生死离别。” “不严重,一点都不严重。不过,山内响这个人很有意思。”今井元岚的回答避重就轻,“我的上司特意要求我去处理这件事。他也在学习剑术……只不过有点眼高手低,还有些脾气差劲。” —————— 初次见面的时候,今井元岚脸上看起来傻呵呵的笑让山内响有点破防,只是去工作的人不明就里地单方面被山内响发了一通“牢骚”。这些事可以略过不提,因为今井元岚不想和小孩计较。 发现人没死的少年眼巴巴地盯着今井元岚的肩膀和腰,狐疑地问,“……你没死?”还是这个地方的人施展了障眼法? 喝光最后一滴咖啡,今井元岚把印着可爱小熊的塑料杯丢进垃圾桶。 他对搞不清状况的少年语气诚恳地说,“请不要到处宣扬我死了,这才会真的让我出事。” 回总部的路上,他随机挑选路边的一家咖啡店,买了杯咖啡,免得又被指认为疲劳驾驶。其实区区咖啡根本无法冲掉他的过度劳累,但他坐回车上,打开手提袋,才发现从包装袋印花设计到杯子的图案设计都是可爱款。同事看他的眼神,像在“赞美”他的喜好非常别致。 怀疑被打消,少年忽然抓着刀,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指着他,“我因为你难过了一整天!结果你居然没——”这次及时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的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个假死的男人,想给自己挽回些面子。 他该……他该做点什么让山内难过得物有所值?这不行吧。 在今井元岚思维跑偏之际,他又听到山内问他。 “你怎么会毫发无损?” 3. “打工还钱”这种事也会发生在他身上。 今井元岚头晕眼花地看着临时配给他的助理发来的拍卖会展品一览图,在上面戳画几下,钦佩道,“发明这种拍卖方式的人真是天才。” 修理老宅的事是央哥负责的,给他发来的账单让他背上了不少的债,但央哥不接受任何除了薪资抵扣之外的还钱方式。他在公司的工作内容纷繁复杂,幸好有自称强迫症晚期的助理在上班时间给他做出一张一个月内的工作清单,精确到每天的时刻。 “可以的话,元岚先生,尽量不要因为个人事务导致公司的其他事务推迟或延误,特别是,”助理小姐眼镜后面的双眼透露出几分势不可挡的锐气,“我还负责了公司的其他事务。” 言下之意便是“自己有点数,别打乱我和公司的计划”。 他连忙对助理小姐点头称是。 此刻正在进行的慈善拍卖会挂了他的名字。据说是为了让他更快用薪酬还债,很多类似这种的额外加班工作都堆到了他头上。好在他无需到场,可以抽空去处理山内的事。 “是有想要的东西?” “没有,”今井元岚把消息回给助理,“只是央哥要求我必须拿一件。明天,我还要去横滨。如果世界上有另一个我就好了。” 或者把他分成两半,一半在东京,一半回横滨。 —————— 山内响掌心一翻,右手中便出现一张符咒,几乎抡圆了胳膊,用力对准今井元岚头上一拍。 “这里禁止战斗,山内。” 今井元岚迅速掐住少年的手腕,那张和早田先生给他的神奇小道具长得差不多的符咒被像松鼠一样窜出来的浅相灯夺过。用对付人外之物的符咒对付人类,看来山内还没搞清楚状况,“不过,我很高兴听到你因为我的死而难过。” 山内响猛地拽回胳膊。听到这个男人的话,他心里羞愤交加,“少自作多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伤是真的,我恢复如初也是真的,你不应该纠结这个。”今井元岚用戴着指环的左手食指敲了敲山内响时刻不离手的刀,“你现在有没有想明白,你遇到的奇怪情况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检非违使会追踪到山内的本丸里。 单枪匹马和那些敌人对战很有压力,但他身上有早田先生给予的“神奇小道具”。所以,在其他同事协助山内封锁了两方通道后,他很快以其他方式回到了现世。他是有特别的自愈技巧,但请原谅,他必须隐瞒。 他负责的部分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工作会有别人接手。 他问,“明天,你有时间吧。” 4. 时之政府的工作虽然繁忙,也只是一时。自己的任务结束之后,就能提早下班或者休假,这给他在公司工作“还债”带来了极大的便利——虽然他并不想有这种便利,他会抢先主动用时之政府的任务把自己还没被助理小姐贴上工作内容标签的时间占满。 “未来你会继续这份工作?” “当然。这样我才可以不回去……虽然真到了那种时候我也没得选。” 如果到了他必须接手的时候,他会放弃外界的一切回到公司里。 “你自己名下也有商业公司。” “目前是职业经理人在打理,在我成年以前便是如此,我从不过问,如果要我亲自管理,很快就会破产清算。不赚不亏才能活到下个十年。” 前半句,赤司征十郎不置可否,后半句说得倒是挺容易博得别人认同。 第99章 1. 山内响不声不响地注视着和店主女士面带笑容聊天的男人, 心里拧巴得厉害。 他脑海里大致能勾勒出一个几年前在横滨认真工作的友善大好人的形象。他等在门口,以为岚那家伙很快就会带他离开这里,去哪家餐厅解决他们二人的午餐。但没想到, 和店长女士说完话的人转头招呼他, “没时间去精挑细选今天的饭。在店里随便对付一口, 下午带你去找个人。” 第130章 ……在店里? 片刻后,山内响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速食餐。 是没时间好好吃饭的上班族或者学生最常选择的便利午餐,味道不敢恭维, 因为加热过后,一打开盖子闻到的便是一股过浓的酱汁味,喜欢重口味辣味食物的人一定特别喜欢。单论能否填饱肚子倒是绰绰有余,素菜荤菜分隔开, 没有令人讨厌地混为一谈。 他对食物没有那么挑剔, 但他没想到出身豪门的今井元岚也如此。 “我以为你这种的人, 时刻都不会亏待自己。” 听到山内响嘟囔的话语, 今井元岚好笑地问, “我这种什么人?” “出生在商人家庭的少爷。”山内响棒读道。难道不是吗?那种有钱人, 才不会吃“平民”会选择的食物吧。 今井元岚伸手去摸摆满桌游的书架。指尖触及的盒子表面没有如意料那般积攒一层薄灰, 盯着干净如初的指尖,他背对着山内, “你的逻辑学是谁教的。如果眼睁睁看着飞机快要晚点,你也会慢吞吞吃饭吗?” “当然不会!”像被踩中尾巴的猫, 山内响不顾颜面地大声反驳。 “即使是家财万贯的富商,也不会在和自己应该尊敬的长者的会面中迟到。更何况,你为什么会觉得吃便利店的食物是在亏待自己,很难吃?虽然只是便利店的食物, 但都是市濑女士精心挑选的品牌。我在你心里是擅长享乐的纨绔子弟吗?” “你有时候……不太像好人。”少年半天憋出了这么一句话,像引诱别人干坏事的大人。 今井元岚回过头,先是一脸震惊地看着少年。 然后山内响恼羞成怒地想要扯住今井元岚的衣领,阻止他放肆大笑,“别笑了!住口——!” “先不说我是不是好人,”躲过那只冲他衣领伸来的手,今井元岚不客气地蹂躏起山内的头发,“下次可以带你去别的地方。今天不行,我时间很紧,还在‘打工’还债。” 山内响看到今井咽了两片药,仅仅用水送服。他想当然地认为今井说的“打工”就是在时之政府工作。 今井元岚又问,“‘审神者’也好,被强迫学习剑道和阴阳术也好,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山内响老实地沉默了。 “荣誉,成就,对一个人的成长很难是坏事。至于获得它们之后会不会让你压力暴增,这就是另一回事了。”坐到山内对面,今井元岚配合地用上循循善诱的语气,“你不喜欢你的父亲对你抱有的期待,这和你自己的生活没有冲突。初次见面的时候,我拒绝了你的剑术挑战,现在,你想让这个挑战继续吗?” 山内响并非还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他在家传符术上的造诣远不如今井的上司,剑道水平也不如眼前的这个人。他一直以来在老头子面前强撑着展现的傲气像不堪一击的玻璃一样被家族之外的人随手敲得粉碎。他和今井元岚的初次见面并不愉快,因为今井元岚能看到他反抗老头子失败的下场。但老头子说这家伙是剑术高手,就像有人在他心里放了一把火,所以他才会放弃思考,对这个男人发起“挑战”。 今井元岚明确地拒绝了,并且解释说,自己是为工作而来。 ……该死的工作狂。 没有等待山内的回答,今井元岚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一件事。” “什么?” “下午,我带你去见一位能帮你精进阴阳术的人,是我的一位长辈,这些年在横滨定居。” 被催促着,山内响干掉了大半盒午饭,却看到说着让他多吃几口,免得晚上无心吃饭的人连餐具也没碰过,只喝了几口水——还为了吃药。但以今井的狠人程度,山内响害怕今井哪天直接会干咽。 你不吃饭吗—— 他刚想问。 男人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屏幕,打字飞快,在和什么人畅聊,完全没注意他的目光。 ……这个家伙。 山内响像泄愤一样用力把筷子刺进米饭里。 他还不知道迎接他的是什么,直到被今井元岚连人带车丢到了“平子宅”。 是的,连人带车。 今井元岚把他送到之后,车也没开走,把他介绍给那位上了年纪,脾气看起来一点都不好的老先生之后,说,“两个小时之后,我回来接你”。 然后就那么不管不顾地走了。 他都没反应过来阻拦,就被这个不负责任的家伙丢在了人生地不熟的横滨的某间宅子。两个小时!整整两个小时!今井这家伙根本知道他这两个小时找了多少本古籍。还有一只乌鸦式神从头到尾监视他,连走神都是一种奢望。 他的脑子因为速记变成了一锅浆糊。 结果,那个男人居然说—— “没让你速记,”今井元岚对山内响莫名的火气有点摸不着头脑,“那些书,平子先生年轻的时候就能倒背如流了。他同意让你借走细读。” 山内响决定不再和自己名义上的前辈探讨他究竟是应该花两个小时速记古籍还是把几本书打包带走回家读。 临走前,老先生对今井元岚一通说教,说他每次来都有所求,但今井元岚脸上依旧心平气和,半点没有生气或是窘迫的态度。 真是让人搞不懂的大人。 —————— “怎……怎么了?”山内响一只手抓着车门,另一只手把书抱进怀里紧紧按住,惊魂未定地问道。 在空荡的十字路口,今井元岚突然急刹车,他的额头差点和挡风玻璃来个亲密接触。 作为司机的今井元岚不说话,山内响就只能去猜。他是听说过横滨有数量远超东京都本地的异能力者,但那种都市传说和他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急刹车?” 他现在打开车窗说不定能闻到刹车片的焦糊味。 今井元岚依旧不说话,但抬起胳膊指向几栋楼的位置。 那里有什么?敌人? 今井元岚郑重地对他说。 “我三年前买的房产,似乎就在那里。” ……“似乎”? 山内响把今井元岚身上的“可靠”标签撕下来,彻底换成“不靠谱”。 2. 山内响用一根手指抹过密码锁屏幕,手指头沾上了一点微不可见的灰尘,回头看见晚他一步走出电梯的人慢悠悠走过来,冲他笑,“看不出来,你心还挺细。” 山内响倏地收回手,“……哼。” 自称这套住宅真正房主的男人站在他旁边,低头思考怎么打开密码锁。 然后,山内响看着今井元岚从上往下从左往右按顺序输进了六个数字。 他目瞪口呆之际,今井元岚推开入户门,对他说,“初始密码,还没改。” 因为他不记得有人征求过他的意见。 “三年的时间里,没有小偷光顾过吗?”山内响忍不住挖苦道,“早被偷光了吧。” “不可能,”今井元岚站在门口,打量着这处他从没来过的住所,“你也看得出来,这里,至少每个月都会有人来打扫。” 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操作,房门被打开之后,连今井元岚自己都不太清楚何时安装的智能管家立即启动,用不只一个摄像头,多方位多角度确认来人身份,随后用板正的电子音播送道,“晚上好,元岚少爷。” 看起来,和他在伦敦那间公寓使用的程序如出一辙。所有家具都可以正常使用,水电齐全。他拉开冰箱瞧了一眼,看到保鲜层里只放着一束花,终于是死心了。 山内响的认知被刷新了一遍。 “即使你三年没来过,也有人每个月都在替你整理房子?” 太夸张了,山内响思忖道,没人提醒房屋真正的主人去自己的新家看一看? “是三年前买的。但可以住进来的日子,不是三年前了。” 确实听大河叔叔说过几次,但他那时候忙于学校和时之政府两边跑,然后……大概是被他忘记了。 线条冷硬的装修风格,比征十郎的私宅还要更贴近“现代”的形容。虽说过去的二十多年,住在日式宅院占据了他绝大部分时间,他不讨厌这样的风格,还觉得有点新颖。无论怎么样的设计,构思设计图的人只要考虑到房主大部分时间都放到了工作上,设计效果便能让甲方满意。不是黑白灰的大面积无脑填充,设计师在选择房屋主色调上的抉择一定犹豫过很久,最后选择了银白,而此外的色彩协调,便是设计师需要借用调色盘考虑的东西了。 客厅摆着一套灰蓝色的沙发。 “你是横滨人?”山内响问道。 “不,我只是在横滨工作过一段时间。我是……” 男人意外卡壳了。 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个令人惊讶的发现,山内响特意绕过地毯,和今井元岚一样坐到沙发上。高层住宅,从客厅的落地窗可以望到几幢伫立在远处,像遥不可及的高塔似的漆黑大楼。 “那里是什么地方?” 第131章 那里……? 不再纠结于自己的归处,今井元岚循着山内响的视线也望过去。 “港口黑手党的总部。” 什么?横滨的黑手党那么高调? “如果你以后来横滨——无论是去中华街还是去港口看落日,尽量远离那里,免得惹上麻烦。” 山内响不知道今井元岚想到了什么,虽然脸上很平静,语气却和方才聊天时有所不同。今井元岚和那些“黑手党”打过交道?想到这里,他试探着问了。 今井元岚口头上对他说着“什么都问可不是好事”,给了他一条模棱两可的“答案”。 “我没有那么想去他们的刑讯室呆着。” 对于此刻的今井元岚到底想起了什么这个问题,山内响没有半点头绪。他认为今井元岚不像是会把那些回忆向认识不到五天的他全盘托出的人。 他又望了一眼那几幢黑漆漆的大楼,下意识觉得它们像黑洞一样吸收掉了周围的光。 “你和黑手党的人战斗,结果会怎么样。” 今井元岚还在盯着窗外出神,听到这个问题,忽然笑了,神色变回一开始的温润和善。 “你害怕自己惹上麻烦?” 怎么可能!他只是觉得…… “如果你惹上了港口黑手党——” 今井元岚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按耐不住了,“你就安心在刑讯室呆着好了。你希望我去捞你一把?放弃吧,我听说港口黑手党里有个体术超群的家伙。” 今井元岚还想继续吓唬他,“不需要异能力,光靠体术就能在一瞬间杀死我。” 山内响只觉得这个男人在胡说八道。 第100章 0. 述职报告, 本丸的战斗成果,战斗规划,季度报告…… 公司那边请了假, 他得以在本丸呆整整两天。除睡觉时间以外, 清光时刻不离他左右。有很多事在等审神者做, 绝大部分清醒的时候都是在同文件作斗争。 手中笔不停,或者纸不停。如果只要忙碌一点就不用放弃什么,那他会忙到早田先生逼他休假,担心他猝死在自己的任务中。结束学生生涯后, 他就该全职进行时之政府的工作了,其他的,他还没有考虑过。等待明年的横滨分部移籍调令,还有一年的时间, 足够他安排好一切。 以央哥的话来说, “为了让你尽快还欠清我的钱”, 他被迫揽下好几次出席各类社交活动的“任务”。 “只要有人到场就够了, 管他谁是谁。” 央哥说话还是那么犀利又不客气。他从邀请函里挑出自己能抽出时间的几份, 剩下的便一一推脱。 1. 数据库的使用权通过日常刷新的密钥进行授予, 那是赤司家和公司的内网以及征十郎本人才能用的东西, 所以他表面为难实际上迫不及待地占据了征十郎在公司休息室里的沙发。 进行脑力活动太久,他就给自己半小时空闲去戴着耳机听横滨广播, 这时候征十郎大概在开会看合同;但征十郎正在喝咖啡看篮球赛的时候,他的精神和大脑还在页数突破三位数且首位数字为四的电子书里遨游。 两个人手头的事务真的很难步调一致。 “如果和你读同一个专业。那样就可以多一个人帮我——我是说, ‘指导’我写论文。”活生生的研究案例,不需要预约采访,也不担心研究动态过时。他不打算接手家里公司,所以他没有选择那类专业, 高中时期的分科就没有特意选相关的科目。秀也哥是经济学专业,他小时候被秀也哥送过一本经济学通识当圣诞礼物。但在他被发现体质特殊的时候,他的人生就注定不会和哥哥姐姐走同一条路。 他还在为如何控制能力而烦恼的时候,哥哥姐姐已经挑选好自己想要的人生并为之努力了。爸爸妈妈都安慰他不要急于求成,“你一定会掌握好自己能力的。” 那时的他对秀也哥的礼物很满意,只是希望送心上人礼物的时候,哥哥别送这种会把别人气跑的东西。 “你的线性代数学得怎么样。” 征十郎的语气很正经,但说的话像冷笑话一样让人想裹紧衣服。他不再吭声,安静看起了外文论文。线性代数那种东西就算拿给太宰做也是折磨,但太宰的概率论一定学得很好。 两人互通有无,意外发现他们收到了同一人的邀请函,落款都是铃木财团。 “铃木老先生又买到了喜欢的宝贝。”举办展会的目的是向世人展示自己喜爱的收藏,老先生的生活真是有趣,“一起去吧。‘赤司征十郎重金聘请异能力者当保镖’,那天的新闻头版说不定是这个。” “‘今井元岚是职业保镖’的新闻要更惹眼一点。” “时代变了,征十郎。”在新闻头版变迁如流水的时代,他的名字也称得上是时代的眼泪。 权力的移交和获得,除了合理的名义外,还需要时间,以及他自身给出的证明。“赤司征十郎”是继承人不假,但后继者必须做得更好更出色才足够。即使二十岁的征十郎能力卓越,想快速接手财团事务,也说不上轻松。上一代决策者们还没到老眼昏花必须退下的地步,征十郎展示出的足以站在台前的能力总会被简单归为“野心”。 “今天的进度怎么样,还顺利吗?” 坐在沙发上的人敲了个回车键,“当然。”没有比这更顺利的事。 今天的努力就到此为止了。 赤司征十郎按下桌边暗格里的某个按钮,办公室的门牢牢锁上。 推开笔记本电脑,今井元岚蹑手蹑脚地朝办公室大门走过去,问,“这是给我的入职测试吗。” 拧不动把手,转不动锁,他的目光在征十郎的办公室四处观察,寻找别的出路,“锁了门,不代表出不去。”有点遗憾他没有和太宰学一手□□,说不定未来有大用。 摸上门的表面,他在心中盘算门的材质。绝不仅仅是表面看上去的这样,从厚度上看就知道不是单一材质,防火防子弹隔音且具有高科技含量,这几点估计得全占。普通的刀剑是劈不开的,只有锁的部分可以一试。 “我今天只带了电脑呢。” “你要做赤手空拳的保镖?” 他坐回沙发上,放任晴去啄大门门锁玩。很久以前,他背着球包来公司找征十郎,球包里装着一振很普通的制式打刀。他经过入口,安检机器便开始不受他控制地疯狂尖叫,他整个人为之一震。 为了不再受那样的注目礼和安保人员的惊慌敌意,他后来几乎每次都是空手而来。 “只靠体术和异能力也可以保护普通民众。”只要杀手不是异能力者,就没有落败的几率,这是他如今可以做出的承诺。 普通民众。这个词在赤司征十郎心头盘旋一阵,最终稳稳落下。他喜欢岚的乐观态度,在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上也不忘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重新认识自己的本质,在这一点上,岚一直做的很好。任何事,无论好坏,也无论重要与否,自身不变的意志都贯穿始终,岚厉害的地方正是如此。 被响起的敲门声惊动,今井元岚快速将自己收拾得像一位合格的客人。 进来的是征十郎的秘书。 “你好,”今井元岚从沙发上蹦起来,热情地和摸不着头脑的秘书伸手,“我是征十郎的新保镖。” 一副高材生长相的青年男人仿佛看见异形似的睁大眼睛。随后很快恢复冷静,礼貌地同他握手,转身走向他的上司。 征十郎的下属也是办事很利落的人。 等秘书离开,大门再次被锁住,他翻看着手机里的备忘录和月计划表。在面见导师和在征十郎办公室里长草之间,他会选择先赶回学校开组会,有些事关他能否顺利毕业的事,必须得听听看。 偌大的办公室里的两人忽然一齐陷入沉默。 或许他们想到的是同样的话题。 “希望不会再有那样的事。”今井元岚发出一声感叹,“如果再多来几次,不如远走高飞,改名换姓,干脆离开日本。” 谁也受不了无止境的追杀。如果生活富足的代价是和莫名其妙的家伙结仇,又没办法有效回击,那么,去外地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孤寡生活也是不错的选择。 “那天的……” 这些天来,赤司征十郎第一次在好友面前谈到“神秘人”。 今井元岚的解释也很平常,“是我在横滨认识的朋友,那天我们恰好约在东京谈点事。” 赤司征十郎相信好友的每一番说辞,这时候也仍是如此。他看得出岚不想展开讲,他连那个人的名字都无从而知。 “好。” 2. 刚拉开和室的门,今井元岚就看到电视屏幕上的铃木老先生在向记者们展示自己刚收到的预告信。 年事已高但对生活充满激情的铃木次郎吉先生实在是每个人都应该学习的典范。被那位名声响亮的怪盗盯上,也只会让老先生更加骄傲于自己的收藏。 第132章 看老先生现在的表情,似乎十分满意。 “世界上,也会有人以和怪盗对决为乐呢。” 看完铃木老先生的“战前宣言”,今井爱花换了个频道,说道,“你会去吧,这场以珠宝展览为主题的宴会。” “嗯,会去。” 没有在下一个播送综艺的频道停留,今井爱花对这些节目向来不感冒,但这时她才注意到晚归的弟弟手里提着一个小箱子。 那是什么? “征十郎拜托我转交的谢礼。” 需要拜托岚转交的谢礼?是给谁的呢。 “转交给那天和我一起去找征十郎的朋友。” 提到岚那位她素未谋面的朋友,即使没亲眼见过,今井爱花心里也记得。秀也说,那个在深夜和岚一同赶去札幌的朋友是位异能力者,但也许双眼有疾。 想必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岚的朋友都很特殊。动用些手段去仔细排查,说不定会把那些“朋友”连同自家弟弟一同送进监狱里,看到持枪青年和银白长发剑士的时候她就想到这一点了。 但话又说回来。 水至清则无鱼。只是岚的朋友而已,没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在自己的家里当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也该表示一份谢意吧。”那种时刻,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连夜和岚一起赶去札幌,“郑重一点。” 按理说,的确如此。今井元岚心里一阵惆怅。他没敢对家人和朋友提他那天和条野谈的是什么事。 “姐,你觉得,我什么时候结婚比较好。” “……结婚?” 今井大小姐的眼神里透露出几分震撼,又有点诧异。不过,她潜意识里仍然觉得这不是她和岚该聊的话题,“莫非,你内心其实很羡慕秀也事事有人理?放心,就算工作再忙,我下班之后也会理你的。” ……难道岚以为自己未来会守着这么大的院子孤独终老吗? 佳织愿意阶段性地从札幌来东京生活工作很不容易,而且秀也结后搬出去住也是很正常的事。 岚没见过佳织画画的状态,晴天霹雳都没办法把佳织的目光从画布上移开。毕竟是天才画家,有些怪癖很正常,就像岚的朋友们一样。 今井元岚对姐姐摇头。 “不,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单纯聊这个问题。” 凝视着自家弟弟好久,今井爱花沉吟不决,“我觉得……有了可以共度余生的人,就会顺理成章的在一起,没有标准流程。那些爱恨纠缠,要死要活,感情经历惊心动魄的人,在人类群体中只占少数。” “如果一直没有遇到这样的人呢。” “那就一直单着。” 第101章 1. 下午三点到五点。 今井元岚站在窗口等, 或者一边打电话一边等,中途收了一箱冷链运输的东西,还下楼替有事出门的市濑女士收了会儿银。 直到太阳从头顶降到地平线, 影子在地上拉长, 天色很快将被暗夜取代。他关上窗户, 对着桌上的啤酒宣布对方意料之内的爽约。 本就是他不顾后果,单方面约定了时间,对方迟到或是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可原。 这种时节, 傍晚依旧很冷。 他已经喝掉两杯啤酒,被他单方面约在今天的人才像故意彰显身份似的姗姗来迟。 “你平时上班也讲究八小时工作制?不可能吧。” “只是刚好收到你的消息。” 今井元岚很是新鲜地瞧了一眼连制服都没换掉的人,“很久没看到你这么出现在我面前了。”上次见到这身制服,他身上还挂着监视令。 “我先前提过的, 札幌的精酿啤酒。如果你没及时发现我的消息, 今天留给你的就只有这种了。”他用指节敲了敲另一边用玻璃瓶装的啤酒, 像是会摆在超市里的平价货品, “尝尝吧, 下午刚从札幌运来的。” 实际上, 商品的价值远不如运输的成本。 工作中禁止饮酒。 但也如今井元岚所说, 条野采菊今天的工作的确结束了——“猎犬”成员的下班时间是自己定的。 今井元岚没有自家姐姐经常看新闻的习惯,但为了打发时间, 他还是打开屋里的电视,可不曾想又看到了报道铃木财团发布会的新闻, 声名鹊起的怪盗居然发了第二张预告信。 他杯里的啤酒很快见了底。喝着莫名感觉嘴里有种柑橘味,的确和他在东京本地喝过的啤酒有些不一样。他想起白马问过他的问题,遇到怪盗基德时的胜率……如果抱着杀死怪盗基德也没关系的想法,当然不会低。 他又给自己分了一杯。如果今天条野没赴约, 这一大——杯啤酒,他会带回家及时喝完。 “我在东京异能特务科拿到了你的犯罪档案记录。”原件,今井从不提起的经历,都写在上面了。 “是吗,挺好,你想知道的东西都在记录里。他们的办事效率不如横滨,但不至于连保存文件都做不到。”他逐渐理解织田为什么总是那么“捧场”了,可能织田真的觉得什么都挺好……但他不知道为什么“猎犬”抓犯人还要看他的犯罪记录。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想说的? “我会去,这里。”脸上浮现几分醉意的人指着电视上的新闻,“铃木财团送来了邀请函,到时候,我也许有机会和这个传奇盗贼碰面……” 今井元岚从桌底提出一个手提箱,“没密码,是征十郎给你的谢礼,感谢你那一天的及时赶到,让他免于受到近距离的枪伤。” 条野采菊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这个房间里有什么,没有什么,他恐怕比今井更清楚。 “我没有打开过。” 铃木老先生的发言终于结束,今井元岚费劲地在脑子里思索那天的安排。他把箱子推给条野,又把自己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是要和征十郎一起去的,虽然征十郎对人气在民众心中离奇火爆的传奇怪盗没什么兴趣,但既然铃木老先生那么热衷与和怪盗基德对垒,他们自然有一份“捧场”的义务。 条野采菊强行摁住今井元岚想要再给自己倒一杯的手。 “杯子只有掌心那么高,酒精度一般,我不会酒后驾车,今天,我住横滨。” “你还记得‘山切明由’吗?今井先生。” 今井元岚的手被压在离玻璃杯咫尺之遥的地方,抽不出来,动弹不得。 ……山切明由? “明由小姐,我记得。她的墓在东京郊区的一座公墓里。如果我有空,会去给她扫墓。怎么了,她和啤酒有什么关系。” 条野采菊这才松开了禁锢着今井元岚的手。他想劝已经酒精上头的人少喝一点,“你还想喝多少?” 说来惭愧,“其实这是要送你的东西。虽然很便宜,但我想没准你尝过之后会觉得不错。札幌的啤酒,和日本其他地方还是有不同。” “你在札幌想喝多少没人拦你,但不要醉倒在这里,没人想和醉鬼共处一室。关于山切明由,你没有什么想说吗。” “山切明由案件”,这是他从今井的记录里得到的最残酷的事实。 第二次听到在他记忆里销声匿迹很久的名字,露出醉态的青年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一只眼,皱着眉头,不安地看着自己的友人,“别告诉我,她复活了。” 这很可怕的。 条野采菊把今井元岚的啤酒杯抢到手。 今井元岚连忙去扯条野采菊的胳膊,“等一下!等一下……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闭上眼睛的样子好像真的在努力思考。 思考无果。 今井元岚啧了一声,“没问题,她死了好多年了,我都快要忘记这件事了。” —————— 条野采菊那日发现今井元岚的犯罪记录原件有被删改和填补的痕迹。 只去审视填补前的记录,今井元岚的犯罪事实是“山切明由自杀,今井元岚受山切明由关系人所托,对逼迫山切明由自杀的人进行主动的暴力清算”。 但一旦将后续填补的内容一同囊括进去,事实就变成了—— “另有犯人利用今井元岚的能力,借由山切明由的自杀作为导火索,引诱欺骗今井元岚故意杀害他人。” 山切明由的自杀,是被两方各怀鬼胎的人逼迫的。而其中一方早就得知今井的存在,并且在暗自策划利用今井去杀害另一方,而且计划得以成功实施。 今井元岚懒洋洋地趴在桌上,胳膊垫在脑袋底下,不想同他说话。 ……万一今井元岚当年和真相擦肩而过。 “知道我的犯罪记录之后,你作何感想?如果想嘲笑我是个笨蛋,那就嘲笑好了。那时候我是个十八九岁的热血笨蛋,远不如现在聪明。” 没他想的那么糟。 ……条野采菊还是摇了摇头。 现在好像更糟了。 喝醉的人被他从桌上提起。 第133章 “你最近喝了很多酒?”在像废物一样酗酒? 酒?不可能。他今天才喝了几杯啤酒,只有一点,这么大的玻璃杯三杯左右……还是四五杯。 问是绝对问不清缘由了。条野采菊动手拉开今井元岚的衣服,被今井元岚戴着指环的左手迅速擒住手腕。 那双银瞳的视线锁定在条野采菊鲜艳的发尾。 喝醉酒之后的反应倒是意外得没有变化。但这种软弱无力的抵抗能起到一点用就算奇迹。 他从今井的外套内里搜出一盒已经吃掉大半的药。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滥用药物?想放肆自己堕落,麻烦你选择一条更好走的下坡路。” “……我滥用药?” 听者觉得很不可思议,他需要滥用药物? 今井元岚从友人手上抢回药盒,放在眼前好一阵端详。 “之前住院,医生要求我吃这种叫……‘氯吡格雷’的药。” 条野采菊又问,“你吃了多久。” “一个月,又多一周。医院是普通医院,我必须按时回去复查。演戏得演全套的。” “你吃过量了,该停掉。” 终于发觉异样,今井元岚用指头碰了碰自己的鼻子。他盯着手指蹭到的血迹,脑子发懵,“……流鼻血也是药物摄入过量的症状?”只是普通的鼻腔内毛细血管破裂也有可能吧。 和醉酒笨蛋共处的每分每秒都让条野采菊感到煎熬。服药的同时还饮酒,“你的生命力强悍到让人心生畏惧,今井先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也许有比饮酒更严重的行为。 “谢谢,很多人都这么觉得。” “……” 难道他说这句话的用意是要听这家伙的感谢? 清理完血渍的人继续借着酒力趴在桌上闭目养神。眼见窗外彻底黑了下来,今井元岚还没想好今天晚上去哪休息,无论如何都得回家。但是,他该回哪个“家”?或者,干脆继续睡沙发好了。 “想知道案件细节可以以后再聊。这也是你们军警的职业病?”依然不愿放开酒杯的人望着友人,脸上全然没有平日的恬淡与和善,只剩一份让人细思极恐的平静。“但今天,我不想提。” 2. 太宰治敲开了二楼的门。 实际上,他是直接推门进去的。 今井居然趴在桌上睡觉。虽然早知道这家伙家底雄厚,但这么不拘小节的话—— 醉到将睡不睡的程度,但反应速度依然快得不像一般出身的富家少爷。 “居然这么小气。” 摆在桌上的超——大杯啤酒分他一小杯都不行吗? 被太宰治脚步声惊醒的人定了定神,看清面前的人,他松开太宰治的胳膊,对太宰泼脏水的行径视若无睹,“柜子下面的抽屉里有玻璃杯,想喝就去拿一个新的用。” “你一个人在借酒消愁?” “不可以吗。我也是有很多烦恼的,只不过全堆在了心里。” 这么明显的欲盖弥彰。太宰治操着一口奇怪的语调,揭露今井掩饰失误的东西,“真奇怪,桌上可是有两个玻璃杯呢。” 对他的到来起初并不多么在乎的人此刻终于用逐渐清明的双眼望着他,眼中流露出些许无言以对的愁苦。 “因为,只是我一个‘人’,而已。” 今井元岚拿过正对房门位置的半杯酒,在太宰治的注视下喝得一滴不剩。 玻璃杯被重重磕在桌上,今井对他轻声说,“你在怀疑什么。” 话音落下,太宰治眼前的“人类”像忽然变了个人。 那双比如血残阳更浓郁的红眸冷冰冰地盯着他,占据了今井身体的东西以一种不耐烦而且十分傲慢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今井的话,“真不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人类。” 太宰治瞬间明白到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立马决定在下一次和殉情对象的自我介绍中加上“见多识广,见过被妖怪夺舍的人类”这一条。 第102章 0. 不开玩笑了。 今井元岚怀疑自己因为喝醉而听错了太宰的来意。 “乱步让你来找我……帮忙当一次诱饵?” 说起来, 太宰治原本也不相信今井会在这里。 “乱步先生让我来附近转转。” 他发现二楼亮着灯。 “不愧是名侦探。”他也想答应乱步的邀请,但如太宰所见,他今天喝了不少酒。自己没吃完的药被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条野丢进了垃圾桶。刚刚浅睡了一阵, 直到太宰看到二楼亮着灯, 上楼来找他, 他才被惊醒。条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离开的时候有没有说些什么……应该没有,他记不太清,但以条野的习惯, 不会对一个喝过酒的人叮嘱重要的事。 哪怕真的说了什么,无非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酒鬼会被所有人嫌弃,哪怕他只是难得因为酒精带着让人难忘的水果味才多贪几口。 太宰治也看到了那盒被投进垃圾桶里的药。 “你在吃这种药?”可以治心绞痛,也可以治心肌梗死, “这可能就是不干人事的后果吧, 元岚君。” “谁知道呢。我像正常人一样遵医嘱吃了一个月的药, 但竟然有了药物摄入过量的迹象, 所以只能扔掉了。” 人与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 他推开酒杯, “需要我做什么?” 1. 新来的客人出手阔绰, 长相俊俏, 气质在众多顾客里属于独一档。但即使是这样的人也逃不掉男人的宿命,进门时身上就带着一股没散去的酒气, 很快在花言巧语的诱骗下购买了店里最贵的一支水晶香槟。 男人心满意足地拿着那瓶香槟酒,无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鄙夷和嫉恨视线。 今井元岚的确对这瓶酒相当满意。 板上钉钉的真品, 一瓶卖价接近两万美元。他对酒精的兴趣还不如钓鱼,所以从不刻意搜罗美酒,但这种意外发现,最好不要错过。 他极少来这样的风月场所——他的意思是, 除非不是工作需要,他一步都不会踏入这种地方。运气好的话,他很快就能按计划见到这家店的店主。 年轻,出手大方,喝得酩酊大醉也依旧待人有礼,这样的新客很快引起了经理的注意。观察了好久,经理排除了这个男人是在“钓鱼执法”的嫌疑。从进门到现在,不到半个小时,这个男人在店里的花销几乎达到千万日元。 钓鱼执法的家伙们会这么做吗?不会的,他们从来都会藏在天花板或者是下水道那些狭窄又见不得人的地方,妄想发现些许蛛丝马迹。 男人手上的戒指——指环,闪亮亮的,碰在酒杯上,发出叮的一声。偶然抬头,和楼上用丝巾遮着半张脸,咯咯娇笑的女性四目相对。 —————— 年仅十七岁的谷崎润一郎一脸震撼地看着把“挥霍”一词具现化了的据说是侦探社前成员的今井元岚先生。 他摸了摸胳膊。 傍晚临近七点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先生。 那时候,今井先生已经喝了不少酒了。 戴着指环的手搭在他肩上,“侦探社的新社员?还是学生吧。我是今井,今井元岚。” 三个人都不能开车。未成年,喝了酒但还没完全清醒的车主,没驾照的传声筒,那辆查一查价格就会让人心生退缩之意的车只能随便丢在路边,但在路边停一晚也比被交通警察扣下好。 “和店长搭上线就可以?听起来很容易。” 今井先生轻飘飘地答应了太宰先生提出的要求。如果真的很容易,乱步先生就不会来找“外援”了。 在没意识到今井先生口中的“容易”是何种意思前,谷崎润一郎这般思索着。 而现在,他只想扯掉自己身上的幻像,把看上去好像真的喝醉了的今井先生带走。如果所谓“容易”的说法就是指砸钱的话,今井先生一晚上要花多少才够数啊。 他刚加入侦探社没多久,哪见过这种阵仗。 —————— 大方买下第五瓶香槟酒之后,今井元岚被戴着面具,彬彬有礼的经理人请到顶楼。 “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太宰,太宰治。” 身着华服的女子呵呵笑着,也不揭露男人用假名的事实,“那么,太宰先生,你今日到访小店,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你而来。” 没想到这个一眼就能看出在感情上毫无经验的年轻人居然敢说出这么大胆直接的话来。店主女士笑了,说出这种话的今井元岚也笑了。 有点像于连会对雷纳尔夫人说的话。 他极力让自己看起来是因为真情流露——比如,见到心心念念的店主女士——而笑,而不是觉得自己的话太有喜感而逗笑自己。 尤在提防青年的店主女士娇嗔道,“为买走我店里的好酒?店里的珍藏都被你买光,慕名而来的人可就少了。” “豪掷千金的人,价值比片叶不沾身的客人更高吧。” 第134章 店主旁敲侧击想要彻底弄清来到店里短时间内花销如此之多的人到底有着什么意图。今井元岚也不避讳提自己的身份,一个“编”字贯穿始终。 藏身幻像中的谷崎润一郎就这么“观摩”着今井先生和店长一来一回语言交锋。 他险些觉得今井先生真的情深如海,一掷千金,只为见到喜欢崇敬的女性——怎么可能。仅靠侦探社的情报就编造出“曾经远远地见过一面便一见钟情,但不得已回老家继承家业”的初出茅庐社畜身份。 在店主问起老家在哪时,今井先生又说,“茨城县,家人在经营重工业相关产业。” 大概率是假的吧,毕竟今井先生连名字都不用自己的。 今井元岚与店主相谈甚欢的同时,谷崎润一郎没闲着,按着既定的计划搜罗情报。今井先生为他硬拖出半小时的富余时间。 二人离别前,今井元岚还念念不舍地约定好下次再来—— 2. 没有下次了。 警笛声从窗外由远及近传来,店主脸色煞白,迅速从披肩下抽出手枪。但脸上挂着温和笑容的青年闲庭信步般朝后退了一步,弯腰做了一个优雅的欧式绅士礼。 令人畏惧的火光环绕周身,火焰消失的瞬间,面露微笑的青年在她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目标无法锁定。 枪口转而颤抖但坚定地对准了她自己的太阳穴。 —————— 谈到为什么找今井元岚帮忙的理由,太宰治给了谷崎润一郎很简洁的回答。 “因为今井有钱。在那种店短时间内大额花销,就会被认为别有所图。” 谷崎润一郎同意这一点,但他不明白今井先生为了帮助他们达成目标花掉千万,这样的话,完成委托的成本不是非常高吗? 江户川乱步插嘴道,“虽然干着违法犯罪的勾当,但店里有几瓶真酒的标价却比市场中流通的价格低。” “低”?可是今井先生今天晚上买的酒都超级贵。谷崎润一郎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今井先生眼都不眨花几百万日元只为一瓶酒的场面,“今井先生实际上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买到了几瓶名酒?” “就是这样。虽然有额外的开支,但最贵的几瓶酒完好无损,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被带回东京了。” 晚上十点,他们三人都还没离开侦探社。为了配合警方办案,只能在个人时间上做出些牺牲。 有人按响了侦探社的门铃。 但不等他们前去开门,来人便推开那扇门。走进侦探社的青年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完全看不出下午和傍晚喝过很多酒。 “晚上好,”今井元岚手里提着一个不透明纸袋,“我赌社长现在不在侦探社里。” 他的胆量还不至于以浑身酒气的样子来侦探社旧地重游。即使社长不介意,他自己也会介意。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他都在侦探社工作过两年,偶尔也会怀念这里。 青年熟门熟路地坐到谷崎润一郎旁边的椅子,谷崎润一郎则一眼瞟到了纸袋里的东西,是几盒点心。 他的肩膀被今井先生拍了拍。 “其实我并不是那种用钱解决一切的人。今天,辛苦你了。毕竟我的长相最好别留在监控里。” 今井元岚无权过问案件细则,他只是来和旧友们聊个天。 “如果哪天你不想做别的工作,要回侦探社吗?” 今井元岚一脸可惜地摇了摇头,叹息道,“即使不进行我目前的工作,最后也得回公司。”不过,说实话,他不讨厌回家的感觉。 谷崎润一郎却因此对今井元岚的工作产生了不该有的好奇心。 黑发银眸的青年侧头看着他,眼里生出几分让太宰治熟悉得作呕的笑意,“你想知道我的工作?” “啊……欸,”谷崎润一郎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只是感觉,今井先生的工作会很神秘……这样子。” “是呢。入职得先签保密协议。” 但谷崎润一郎得到了今井先生随意拿给他的证件。 忙着和太宰先生隔着办公桌对峙的今井先生说,“我总是遇到意外,所以常带着这个。” 二人对峙的同时,名侦探对着甜点心大快朵颐,似乎对侦探社“前后辈”之间的恩怨了如指掌,并且司空见惯。 谷崎润一郎打开证件,一眼便看到最下面一行“特别强袭组”几个字。 特别……“强袭”?他不认识证件上的机构标志,但这个描述听起来很不妙,难道今井先生是战斗人员? 谷崎润一郎在心里哈哈干笑一声,抬头看着依旧绕着办公桌对峙的两位“前辈”——即使其中一位已经离职。能解答他疑问的只有闲下来的名侦探一人。 “以前,在侦探社,讲道理解决不了的人,今井知道该怎么办。” 谷崎润一郎缓缓合上证件,像交由一件宝贝似的放回桌上。 第103章 0. 几个月的交换生涯, 今井元岚也没有养成饼干配红酒的习惯。下午喝过那么多酒,他亲自带来的甜点心自己一口未动。听出太宰又在暗示他的失约,他表示现在并不是食用螃蟹的最好时节, “难道你更愿意吃蟹肉罐头。”既然抱着狠狠宰他一次的想法, 太宰不如把期望放到最高点。 需要配合沟通的谷崎润一郎接到警方的联络后出了门, 武装侦探社里便只剩下了名侦探以及一对放弃对峙的“前后辈”。 “听说过‘山切明由案件’吗,乱步。” 果然酒精容易导致人丧失理智,还会让人变得冲动,他下午因为这件事差点对条野发火。整件事并非不可提及的秘辛。愿意追根究底的人绝对能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搜罗清楚。没什么可后悔的, 一旦否认了过去的自己,他便不会成为他。 “不知道。” 江户川乱步重新打开熄屏的电脑,难得地没有对友人兼前同事口中的案件感兴趣。 察觉到氛围的显著变化,太宰治明智地选择远离话题中心, 但心里悄悄把“山切明由”这个名字留在脑海中的某一处, 等待下次被唤醒。 “是吗。”今井元岚低头浅浅笑了一下, 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 转而从衣服里摸出两张黑色底的名片, “需要帮忙就随时联系我。可能会因为工作失联, 到时候就带着这张名片去今井财团总部, 这是最快捷的路了。”若不是央哥那一晚碰巧遇到了织田,织田恐怕难得到他的消息。他看得出央哥觉得他是个“想当然的人”, 但又碍于关系,得嘴下留情, 于是最后只留下一句不冷不热的“无缘无故到公司找你,别人有那么了解你的规矩?” 既然如此,那就需要些特别的“信物”了。 1. 时之政府的日常工作仍要参与,不过, 战场的探索和测试对他来说不是陌生的东西。另外,他的学业也将顺利地迎来尾声——赶在去欣赏被怪盗盯上的珠宝前,他结束了令他头疼许久的论文任务。 征十郎还在公司加班。东京的夜晚是一盏又一盏灯光连成的大幕,装着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何等,像被分成许多小格子,而他的好友不得不坐在其中一间亮着灯的小格子里听下属汇报工作。征十郎习惯的事情,他恐怕很难习惯,但他希望征十郎在枯燥的工作以外能够多一点别的期待,至少别放弃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兴趣爱好。 东京太繁华了。他经历的故事大多处于繁华落尽之后的寂静之地,别人无法得知,再过些年,他关于这些事的记忆也必定会渐渐模糊了,但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停留在一个地方。 他不是会沉溺于酒精的人,那天只不过是意外。 条野是个大忙人,休假期外,很难见到面,论工作强度,他甘拜下风,但他绝不承认被诡计多端又自私奸滑的家伙耍得团团转是自己活该。“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只有十七岁,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话说得颇有些装出来的痛恨意味。 “因为不占据道德高地也不占理就只能对我的年龄指手画脚,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今井先生。” 今井元岚做了个深呼吸。 “但年纪小是好事。有些年长者也只是会给别人制造麻烦。时间带给他们的馈赠,好像比理论上少很多。”工作中那种人物常有。面对同事楚楚可怜或者即将崩溃的眼神,他时常同意接手被同事无奈转交的任务,“明由小姐离世多年,已经无人在乎那件事的真相了。” 被逮捕,被审判,被监视,各种滋味都尝过之后,想一想,自己的人生阅历真是丰富得过分。 停在今井元岚头上的小鸟用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和岚大人“吵架”的人类,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你后悔与否和我没关系。但我必须提醒你,那件事的终点并非你所想的那样简单。” 线索没有被掩饰,异能特务科和暗中插手的人笃定未来绝对不会有人对近乎七年前的一桩已结案的案子展开调查。他只不过稍加追查——甚至只是工作之余的随意发挥——一些更神秘的人就出现在案件的阴云里。 第135章 随意修改犯罪记录,东京异能特务科自由度过分高了。 “对我而言,”卡牌被今井元岚拿在手里反复洗,最常用的敷衍笑容也没有出现在那张异常平静的脸上,“属于我的戏份,在我被批准逮捕的那一天就结束了。实话实说,哪怕你对妖怪这种生物真的感兴趣,我也不希望你继续调查,很危险。” “你还在吃什么药。” 话题转换之大,今井元岚抽牌的手停顿了很久。 “只有被你扔掉的那种。”他答道。 条野采菊将手中的牌反面向上,扣在桌上,极有耐心地等今井元岚继续说下去。 条野采菊的沉默给今井元岚带来极大的压力。他不得不承认,“医生的确开过另一种” 在水桥小姐被上司要求联络他前,他不打算回那家医院复查。每一项复查结果都会成为异能特务科的评估证据。虽然有故意躲避检查的嫌疑,可那有什么关系,“一种可能会导致反应变迟钝的药物。”副作用发作的概率不高,但不为零,他有理由拒绝服用。他没有那么信任与异能特务科合作的医院。医院硬性要求他服用,那么他宁愿被条野丢进监狱去。条野心里在想什么,他完全——不关心,卡牌的卡面是佳织小姐绘制的,他很喜欢。 “我信任你,并不是因为未来可能出现的那种关系。就当我好心照顾你的职业病……如果你能赢下这一局,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2. 他的人生成就奖励是个空盒子。 空盒子的描述是“盒子里一开始什么都没有,你可以用来放一个和盒子相称的灵魂”。 盒子里面是空的,但盒子外面五彩缤纷。 “你真是喜欢讲故事。” “是啊。所以,你要好好听才行。” —————— 高中三年级,他去医院看望一位受伤的同学,偶然结识了一位小姑娘。 小姑娘拄着拐杖,从他身边一瘸一拐地经过。从表情上看,走路的动作已经用光了她全部的力气。额上缠着医用绷带,但橘色的眼睛很有神,精神头比他手术前的同学好多了,嘴唇发白,脸上没有几分血色,大病之后还未痊愈。身上的灵力像即将断线的风筝,快要脱离小姑娘的掌控。 出于泛滥的同情心,他送小姑娘回到病房,交谈中,他得知了小姑娘受伤的原因。 从今井元岚的指尖窜出一小点火苗,与之相比,木桌上的夜灯黯淡又死气沉沉。他只点亮了一盏小夜灯,因为他们两个都不怎么需要灯光这种东西。 “那个时候,我没有掌握这份额外的力量,也没有任何功过。除了出身,值得向大众夸耀的地方并不多。” 与此同时,另一股更大的火焰在今井元岚手中凝聚。 仿佛汲取了空气中的生命力,对唯一的听众毫无保留地散发自身炽烈的温度。火焰欢腾地跳跃,像暴风般预备掀起一场无限旋转的盛宴。挣扎着想要从今井元岚的手心挣脱,将这片空间卷入更加滚烫的红色岩浆之中。 小姑娘那时候在治病。但他认为小姑娘需要的不是普通的医疗,而是灵力者的治疗。 “我是天生的缺陷体质,灵力无法作用于别人。能接受医院的普通治疗也好,这让她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可以少一些异样的眼光。” 他看望同学逐渐勤快起来。明由小姐身上的伤来自非自愿的争斗。 他本没有任何理由去帮助她。 就当是灵力者之间惺惺相惜。他是个爱管闲事的路人,除了在物质上提供帮助,他会讲一些属于灵力者的东西给小姑娘听。平常,他没机会讲这些,身处东京,他身边很少有同类,有些事只能讲给最亲密的人,而且是当成纯粹的故事。 他把小姑娘看做后辈去关照,就像名取先生旧时对他的好心提点。 “明由,山切明由,你一定查过这个名字,发现她的身份信息并不存在。” 他的同学出院很快,他看望明由就不再顺路了。他不确定还能来几次,就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他告诉明由,需要帮助就联系他。 “你后来得到了她的死讯?” 讲述着自己经历过的惨痛教训,今井元岚望向友人,笑道,“是,死因是自杀。” 明由没有变成熠熠生辉的星,而是变成了干裂土地上枯萎的禾苗。 他们是活在同一条浑浊河流里的人,谁也逃不掉。只能像河底的泥沙一样,浑浑噩噩又沉默不语地渡过属于灵力者的一生。 “你想说,她的死因和你有关?” 今井元岚点头,“也许听到我描述的世界后,回想起自己以前做了太多身不由己的错事,于是陷入了绝望,也有可能。” “……你最好能改一改胡思乱想的习惯。” “这个习惯不好吗?” 不等条野吐槽他,他继续说了下去。 “她出院后没有联系我,我只以为她的生活有了很大改变,不再需要我的帮助。明由自杀去世的消息,我一年后才收到。”他偶遇了当年医院里出现在明由身边的妖怪。对他来说是偶遇,对妖怪来说却是赌上了全部生机。名叫“伽”的妖怪,与明由有主从契约,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身形几近透明。他才得知明由又一次因伤住院时,从住院部的楼顶一跃而下,决绝到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 名为‘伽’的妖怪,把明由的死讯告诉了他。伽很快消散了,遗言是希望他能做些什么。 如果在她出院后立马去打听她的下落就好了,应该能在她被绝望压垮前见到她;如果和她能成为朋友就好了,他可以让肮脏的虫孑消停,这些想法最后演变得近乎极端。 那时候的他,选择相信伽的话,“结果,你也看到了。” 等待条野消化这些信息的同时,他也在收拾散落的卡牌,顺便为下文组织语言。 晴在地上蹦蹦跳跳,帮他把掉在地上的几张牌叼起来,一齐放进盒子。 “持二元论观点的人认为有灵魂的存在。但世界上存在与灵魂沟通的方法吗?异能力呢?” 不得而知。 他想方设法找到了“山切明由”搬去乡下的亲生父母和弟弟妹妹,那对父母并不欢迎来自东京,还是个男性的他,他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 灵力者的世界有自己的规则,但明由被教唆和强迫去做的事,借助明由的力量去达成自身贪念的人,已经在常人无法看到的角度将手伸向了普通人。假如无人阻止他们继续掠夺无辜者的一切,那些以为做事天衣无缝的人会越发无法无天,直到打破那边世界和普世的分界。 灵力者的世界没有异能特务科这样的组织,也不归政府管理,“秩序”全靠人本身的善恶维持。 “如果能找到当年的报纸,就能看到小型报社对那起连环杀人案的报道,这是公关失误的漏网之鱼。异能特务科从日本公安手里接手那起特殊的案件,我的家人和朋友帮助我摆平了后续麻烦。犯人的身份,也就是我的身份,并没有流入公安数据系统。事情争议很大,和异能特务科的职能不符合,但因为我是异能力者,东京的异能特务科才会将我列为重点对象,但又对我的信息保密。” 一纸档案,写得再仔细完备,只能约束活着的人,对亡者有什么意义。 今井元岚换了个姿势,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对过去的郁结早已淡去了,现在说起这些,他并不难过。几年前,他去到侦探社的第一天,仅一眼,他就被侦探社里的名侦探看穿了。那种感觉很不好受,简直是非常恐怖。年纪不大的侦探摸到办公桌上的眼镜戴好,盯着他,碧绿的眼眸很好看,但目光仿佛穿透他的血肉,看穿他的灵魂。 “四名主犯,包括从犯一共十人,全部是和灵力传承有关的家族之人。”视若无睹和无动于衷的人,皆可被称之为“帮凶”。但这种念头会让他陷入思维困境,最后变成极端疯狂的变态杀人魔,所以他摒弃了“帮凶说”,只是将刀刃指向主谋们。那些人的死亡方式并不像记录中那样是被他逼至“自裁”,而是被契约反噬,但肉眼看上去没有区别。 “只不过,我没想到这是一场居心叵测的局。那是些自视甚高的家伙,连作为新田咲奈之子的我都可以利用——我的意思是,在驱使妖怪的恶人面前,异能力者也只是一种可以随意残害的普通人。但利用我的人被另一伙身份不明的人处理掉了,后来的事,我没有参与,因为我已经被捕了。” “今井元岚”是被聚光灯时刻照亮的人。身份能给他带来的影响好坏参半,有些必须在暗处行动的时刻就会变得难上加难。将目标锁定在灵力者的范围内,节省了他很多力气,其间付出的金钱和健康代价都是小事,他可以忽略不计。 失职的监护人,年幼所以帮不上忙的弟弟妹妹,自己无法全然控制的强大力量,各种意外因素,一齐推动了悲剧的发生。 第136章 被异能特务科盯上以前,他去过明由的墓地,他以为那是他最后一次去见死去的明由。他把一份记录着证据和结果的备份u盘装在小型密码盒里,留在碑前,和祭品混在一起。备份u盘他准备了很多,他需要将事情的经过向征十郎说明,以让认识多年的好友放心。给异能特务科的那份他随身带着。 留给会对他失望的家人的那一份,拜托管家先生“在合适的时候”转交。 该死的人是自裁还是死于他之手,其实无人在意。 他现在同样是罪无可恕的罪人了。 现在,你听完了,感觉如何。 第104章 0. 其中一份证据被他邮寄给了当时在京都的好友。和其他几份u盘不同的是, 在给征十郎的文件里,他写到,如果他最终被判处刑罚无法脱罪, 他希望征十郎能在几年后把事实公之于众, 他写好了一套完整的说辞。征十郎在做事可靠之余也拥有他没有的话语权, 以他对征十郎的了解,征十郎一定能做到他所希望的事。 几经周旋,这件事尘埃落定,但最终自由与否, 还得异能特务科定夺。 在他被异能特务科严加看管的那段时间,干事说有个人要见他。 “是谁。” “登记的名字是赤司征十郎。”异能特务科的干事对这个名字不熟悉,但这个姓氏如雷贯耳。 “没印象呢,不见也可以吧。” 那时的情况, 他只比蹲监狱的无期徒刑犯人稍好点。等他自由了, 会去找征十郎面对面解释清楚。 但自由了之后, 他首先迎来的是姐姐爱的巴掌。前因后果, 他的家人准确无误地知晓, 他愿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任何代价。哥哥姐姐的情绪比他料想中稳定很多, 但语气仍然严肃, 他挨了一顿狠批,也领受了在学期开始前禁足的惩罚, 并且被禁止擅用能力。那段日子,他只能回本丸呆着, 或者在老宅呆着,因为他已经带上了电子手铐。征十郎没听他的安排,在他被“软禁”期间上门找他。 感谢征十郎能成为他无聊的软禁生活中最亮眼的色彩,但异能特务科因此着手防范“财阀渗透”, 在他看来也没什么必要。 “我当初也和你一样,想知道能在异能特务科眼皮底下动手的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把游戏放回书柜,对友人说出这个事件的结局。 “不久之后,我收到了一封无名的信笺。”信上只有一行字。 好好生活,毋需缅怀。 1. 他并非经验老到的全自动模特,平日更不需要考虑身上的每件衣服是否适合自己的身份——时之政府对工作人员有自己的衣装规范。而今天他遍经了设计师从言语到姿势上的“欺凌”。 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的设计师笑吟吟地看着今天新见到的“模特”。她的职责是设计出适合每个客户的搭配,而她现在满意于自己的设计得到实践,丝毫不顾模特对自己老板的求助。 赤司征十郎从不觉得这种社交活动是有趣且令人难忘的,但一想到岚真的会敬业地像保镖一样在众多镜头面前拉开车门,他就十分期待搞笑一幕的发生。 今井元岚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被设计师造型过的头发让他看起来不像贴身保镖,反而像个参加晚宴的正式客人,所以他才不得已随身带上了那封彰显身份的邀请函。 久违摸到近乎落灰的昂贵玩具是让人有些欣喜,但他下车时的无语表情也一定被各路记者拍了个正着。他完全忘记了考虑今天出席的场合会多么引人注目,高频闪烁的相机闪光灯让人在心里忍不住直呼眼睛快要废掉,像极了魔法喜剧小说里的荧光魔法。 铃木财团,怪盗基德,以及被邀请来的各路政商人士,今夜全都汇聚在这座大楼里。有多少人是奔着见到那名传奇怪盗而来的?布防的警察似乎对怪盗每次出现都引起的大规模人员聚集见怪不怪了,只是尽职尽责地疏散附近过于密集的人群。 向客人们展示宝石的展厅位于大厦高层。既然他们来此的目的是见一见那条被怪盗基德盯上的宝石项链,当然要直奔展厅。 项链静悄悄地躺在黑色丝绸上,像古典画师手下躺在软榻上听乐师奏乐的优雅贵妇。其上光彩夺目的蓝宝石仿若一颗流淌着璀璨星河的蓝色眼瞳。宝石项链背后还有一个听起来很凄美但隐隐约约有其他众多典故影子的故事,听者不知真假。但凡有点历史傍身的东西,都有故事伴其盛名,这似乎成为每一件藏品级宝物流传至今,人们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是很漂亮。” 必须得承认,怪盗基德的眼光实在非常好。但事实上,铃木次郎吉老先生的藏品,没一件差劲。 今井元岚看向旁边另一件藏品,一枚湖绿色的玛瑙戒指,同样放置在密不透风的厚玻璃展示台里。戒指的设计不算多么别出心裁,但是玛瑙的品相极好。和宝石项链一样,背后有段故事——“是戒指的主人与历史上某位公爵的定情信物。另有说法是,公爵对情人念念不忘,打造了这一枚戒指试图挽回情人的心。” “可能两种都不对。”赤司征十郎说道。 “我也这么觉得。也许这是情人自己的东西,和那个公爵没半点关系。”公爵的情人自己并不比公爵过得差。 今井元岚笑着偏过头,脸上洋溢的笑容戛然而止。 异状如此明显,赤司征十郎便顺着友人的目光看过去。 双臂交叠抱在胸前的爱花小姐穿着浅蓝裙装,妆容素雅,挑眉看着他们,而秀也先生站在她身侧,正与一位商业精英打扮的男性侃侃而谈。血缘的影响在他们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同样精致不失英气的长相,爱花小姐的强势之下仍有几分如日光般的温和,岚的个性中将仅有的一点自卑藏在了最深处,直至骗过自己。 “你胡诌的话被听到了。” 他的哥哥姐姐不等他反应,便转身从展厅离开,坐上了前往低楼层的电梯。和征十郎一起出门的话,怎么样都会被发现的。他想保持沉默,将自己变成哑巴,像根古希腊神庙不可或缺的柱子一样伫立在友人身边。但他原以为今天只有他会来这种地方。 传奇怪盗,还真是吸引人的好名头。 视野里忽然闯进一个穿连衣裙的小姑娘,他在小姑娘即将摔倒前拉住了她。 “没事吧——诶,步美?” 他看清了小姑娘的长相,却发现居然是熟人。 “……今井先生!” 2. 真难办啊。 他和跟在毛利兰小姐后面的江户川柯南大眼瞪小眼,然后脱离人群,一前一后默契地走进通往各个休息室的走道深处。 “说实话,我有点不太想看见你。”今井元岚的表情管理差点再次失控。 被今井这么说,江户川柯南并不觉得难堪,因为他也不是很想看到这个用奇怪手段看透他秘密的人。 对江户川柯南的态度,今井元岚不可置否,“总觉得,你经常出现在案发现场,是我的错觉吗?” 还有让人不觉沉溺在华美盛宴中的社交气氛,能全心全意享受这场展览的人,恐怕都是脱离低级趣味的艺术家。 “我是侦探,会在案发现场很正常吧。” 不,今井元岚在心里紧接着否认。他认为的先后顺序,和“不幸之侦探”的意思正好相反。 从他们所藏匿的走道前来来往往走过诸多客人,或是男女相伴,或是友情交谈,总之很热闹,他们两个躲在走道深处,聊得不亦乐乎,“如果今天依旧发生意外,我会考虑要不要让今井财团旗下的场所把你拉进黑名单了。” 都说了是因为他是侦探才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出了意外,记得及时联系我。” 无论是异能力者还是狙击手,总要留出时间给普通民众撤离的。 —————— 他和小侦探离开展厅中心的行径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即使征十郎表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询问动机的意思。小孩子们是同铃木园子小姐一起来的。展厅里的各类展品在小孩子们眼里估计只是些漂亮的闪闪发光的美丽废物,比不上旁边的……人形武士雕像手中的武器。 小孩子可能更喜欢威风凛凛的武器。 吉田步美发现雕像拿着的长柄武器和今井先生曾经用过的很像。 今井元岚也不免认真多瞧了一眼,“确实很像。都是薙刀,但这一振为‘静形’。在bell tree那天的战斗里,我用的是一振‘巴形’。”即使众所周知静形的薙刀会被用于实战,而巴形大多用于祭祀之类的场合,但他擅长使用的其实只是本丸里的那一振巴形薙刀而已。 “这是真品吗?”上次被他婉拒了请求的小孩问道。 真品与否……这个问题,稍微有点难回答。今井元岚看着雕像手中的薙刀,笑得意义不明,“你想让他是真品吗?既然会出现在这里,很难不是真品吧。” 第137章 “今井先生对冷兵器很了解?”在现代用那么古老武器的人很少的,吉田步美的脑海里,现在更多的人们只会学习剑道,而不会去学这种看起来挥舞时很笨重的薙刀。 今井元岚老老实实解答步美的疑问,“如果你是指日本刀剑的话,我的确‘认识’不少。” 突然兴奋起来的小孩子动了考考他的心思。 ……“少年侦探团”?好有意思的组合。他应下了“少年侦探团”的挑战,“好啊。” 接着不动声色地把想要溜走的不幸之侦探拦在身边,“柯南君,你要先提问吗。” 吃瘪的小侦探逃脱不了恶龙的魔爪,只好认命地掏出手机,向他展示一张留有某个网站水印的图片。 “……哎呀。” 第一个问题就难住今井先生了吗? 小孩子们心中充满期待。 “虽然,柯南君,我很想问你为什么会保存这张图片。这是相州贞宗所作的打刀,龟甲贞宗,一振很好用的刀。”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回答,今井元岚脸上的柔和笑意不知道为什么让江户川柯南感觉毛骨悚然。不明所以地收了手机,他不得不在几人面前故意装乖道,“我觉得刀身的雕刻很特别,所以——” “嗯——是很特别。” 今井元岚结束了这个话题,去陪其他几个人胡闹。 赤司征十郎没有打扰玩心大起的好友。展厅里还有其他本该备受瞩目的藏品,只不过因为没有被怪盗的预告信提及而相形见绌,但其价值并不输给那条蓝宝石项链。 “青江派的太刀,数珠丸恒次。天下五剑之一,很难不认识吧?” “明石,明石国行,来派的太刀。” “诶,这个,”今井元岚点了点元太君手机里的照片,“我也很熟悉。加州清光,新选组的天才剑士冲田总司用过的打刀,大和守安定也是他的刀。” 熟悉……有多熟? 今井元岚的眼神瞟向其他地方,“毕竟是有名的刀剑,我用过他们的仿刀。” 今井元岚陪小孩子们聊古代刀剑的时候,赤司征十郎也同铃木园子小姐还有毛利兰小姐简单聊了聊对怪盗基德的看法。 怪盗基德本质上是一名盗贼,所以希望警方尽快把盗贼抓捕归案的想法并不越位。但怪盗基德又不仅仅是一名纯粹的盗贼,所以对他如同魔术表演般的行动抱有一分期待。 他看着那条被众人以最华丽辞藻赞美的宝石项链。 “但还是不要真的被偷走为好。” 第105章 1. 二人离开顶楼展厅时, 和几个西装革履的男性擦肩而过,其后是两位并肩而行的女性,也同样一身职业装, 胳膊抱着文件夹。 今井元岚回过神来, 盯着其中一个青年。一头红发微卷, 脸上带着礼貌的轻笑,和身边的同事说着话,欧洲人的长相,日语说起来也有外国人口音。 他颇为失礼地盯着红发青年, 直到征十郎拍了拍他的肩膀唤他回神。 红发青年也适时地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惊讶地瞧了他一眼,用那双天蓝色的眼瞳冲他笑了笑,没有在意陌生人有些露骨的眼神。 他抬手给现身的小鸟留了个落脚点, 问道, “那是些什么人?” 正巧铃木园子和毛利兰也正打算带着小孩子们离开展厅。铃木二小姐一眼辨认出那一行人的来历, 热心解答道, “是珠宝鉴定机构的人。这个展厅中的东西, 不少被他们经手过。” 空无一人的客梯停在这一层, 给他们留出了继续交流的空间。 今井元岚先向主办方表示了歉意, “这个问题有点失礼……但他们是可信的人吗?” “欸,是的, ”铃木园子答道,“是已经合作过很多次的机构。这么问, 莫非今井先生发现他们有什么问题?” 今井元岚否认了,脸上浮起一抹混淆视听的温和笑容,看到江户川柯南的警觉时笑意渐深。他解释说,自己只是好奇, 这里怎么会有经理人一样的人。 没过多久,他收到了姐姐的消息。 【我和秀也先回家了,你不要带征十郎君乱来哦】 “学长,果然你会在这里。” ……嗯? 快速在对话框里回以一张表情包,他惊奇地抬头。 会在这种场合这么称呼他的,想必只有一个人了。 —————— 看到铃木财团打算举办一场展会的新闻,迹部景吾还额外关注了一下名声在国内几乎家喻户晓的盗贼发到铃木财团的预告信。 一个奇特的盗贼,他想。原本他要回英国。他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传奇盗贼改变自己的日程安排,特别是,被怪盗基德盯上的宝石项链虽然华丽珍奇,但还谈不上世间罕见。后来他改变主意了,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会遇到那位经历之传奇的程度不亚于怪盗基德的学长。 理由无他,只是直觉,正如此时此刻。 他对学长身边的人有印象。 虽然不太可能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但出于礼貌的交流似乎必不可少。礼节性的握手后,两个并不熟悉的人的寒暄戛然而止,给今井元岚留下充足的留白空间。 今井元岚揉了揉眼睛,“我以为你会在伦敦。” “不出意外的话,我今天的确应该在伦敦。” 但还是出了意外。今井元岚了然点头,怪盗基德的预告信还是很引人的,笑道,“很多人都是如此。为了一睹怪盗基德真容,顺便欣赏铃木老先生买到手的宝石首饰。” 他们没有破解怪盗基德的预告信——他们没有必要以个人的身份特意破解文字游戏。他们只是“观赏”者,如果硬要在自己身上强加其他身份,不仅连最基本的看客都做不好,还会画蛇添足。 不如全然听信警方的公告,当一个纯粹的看客。 “听说,怪盗基德总是能把警方耍得团团转呢。” 今井元岚靠在露台边的栏杆上,望着楼下。警车蓄势待发,时刻准备和“臭名昭著”的怪盗基德展开追逐战,但楼下目前还在被各路记者包围。街上亮起的路灯绵延到很远的地方,他在心里报出周围街道的名字,又将视线投向稍远的地方。略显拥挤的道路上,车尾接二连三地亮起红灯。他收起目光,把注意力转移到身边的友人们身上。 “有人称他是个‘魔术师’,手法是表演魔术时最重要的一环。”赤司征十郎说道。 他没有特意关注过这名怪盗,但有些新闻见缝插针地出现在他眼前,不刻意关注也能略知一二。 迹部景吾不可置否,他和赤司征十郎基本处于同样的处境。英国的电视新闻对这名近年来只活跃在日本国内的盗贼的报道常常是一笔带过。怪盗基德早年间在国际上作案,是名国际通缉犯,但现在变成了作案习惯特别,只钟情国内收藏家手里宝石藏品的盗贼。 “国际通缉犯啊……”说着,今井元岚自顾自笑了。如果他没有接下钟塔侍从的任务,现在会不会也是异能力者世界里一名国际通缉犯? 怪盗基德的“人气”体现在哪里,就体现在有人会激动地见证他偷走宝石的那一幕。但展厅里布满监控设备,荷枪实弹的特警在巡逻,观赏宝石的来客不能把宝石从展台上拿起,虽然知道怪盗基德的手法每次都能出人意料,究竟怎么样才能从这种地方把宝石带走,忍不住让人心生好奇。 今井元岚看了一眼亮屏的手机,当着好友的面接通了陌生的电话号码。略一犹豫后,逆着人群走向休息室。 “……我去接个电话。” —————— 在展厅有一面之缘的红发青年正等在休息室里,夜风从被打开的窗户涌进房间。 今井元岚把激动情绪外露的晴放在衣兜里,拍了拍小鸟的脑袋以作安抚,笑着说道,“真是意外。” 红发青年天蓝色的右瞳变成一只刻有数字的魔眼,“我有同感。” 今井元岚想不到六道混入这种场合的理由。总不可能是彭格列遇到财政危机所以差遣干部成员从怪盗手里截胡这种乱七八糟的原因,他开门见山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六道的说话方式是谜语人一派,但比起破解怪盗基德的预告信还是要容易不少的。 二人交谈之时,天花板上的吊灯无端闪了一下,像是一种征兆。 灯光很快灭掉,黑暗挤压着从窗口钻进房间里的飘渺月光。不等二人各凭本事在黑暗中寻得解决之法,仅仅过了三秒,又或者只有两秒,灯光重新亮起。 二人站在原地四目相对,房间内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 “希望这不是你做的手脚。” 被六道骸附体的意大利珠宝鉴定师发出一阵让今井元岚顿感不适的古怪笑声,“当然。没有哪个幻术师会用这种低级的手法。” “既然我们目的不一致,我不会去妨碍你。再见。” 世界第一、首屈一指、举世瞩目……什么的,单论幻术水平的话,这类形容词都可以安在六道骸身上。不过,他并不想在有生之年领教世界第一的幻术师的幻术水平。 第138章 今井元岚转身离开这间外表被附加了幻术的房间。 恐怕出事了。 2. 要不要先离开呢? 今井元岚建议自己的好友们今天先行离开,“我怀疑客人里混进了不该出现的人。” 但目前还不确定。 他没有证据,六道的出现说明不了什么——彭格列的雾之守护者不是丧心病狂到把普通人的性命随意踩在脚下的变态杀人魔,只是行事作风特殊点罢了。毫无证据就去破坏铃木次郎吉老先生大费周章的珠宝展会,即使是天皇贵子也很难这么做。 他打定算盘同征十郎在电梯口分道扬镳,方才短暂的停电让诸多宾客都认为那是怪盗基德动手的前奏。 纵观全场之后,他的好学弟此刻有了新主意。 “先去一趟展厅,怎么样。” —————— 现在仍然没有限制宾客去到展厅层,但出入人员的身份信息核查得更加严格。和这次靠“刷脸”进门的友人们不同,今井元岚掏出了自己极为好用的证件。 “我其实带了上司的任务来。”揭穿自己的秘密任务,今井元岚对友人们眨了眨眼,像完成了一桩恶作剧,“所以,今天我会呆到很晚。” 铃木财团的顾问老先生从秘书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一脸意外。那个神秘机构和他们约定好,展出结束后将会把一振作为他私人收藏品的古代刀剑带走,但一直没人以那个机构的人员身份露面,秘书也没说情况有变。 “你是……游的孩子吧。” 铃木次郎吉想起来了,从面前这个年轻人的长相上其实就能看出今井游的影子。没想到被派来的联络人员会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是的,我是今井元岚。”他回道。 让他承认自己的身份没有什么难的,他没有感到丝毫的难堪或是羞赧,若是在场有人会因为他而回忆起自己的父母,那也不错。 不过,即使能从容应对铃木次郎吉老先生的询问,他也很难向对他充满戒心的中森警官解释自己的来历。 “我可没见过这种证件。” 斩钉截铁的警官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被怪盗基德盯上的宝石项链非常安全。展厅层有独立供电,个别楼层停电的瞬间,展厅层无事发生。 希望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中森警官拿着他的证件仔仔细细从里检查到外,“你擅长什么?”虽然连名字都不标明的机构号称是政府内部机构,部门划分听起来也像模像样的,但什么机构需要有和警方一样的“特别突袭组”。 作为带走那振太刀——第三座雕像手中的真品——的报偿,时之政府会在能力范围内提供帮助,以阻止怪盗基德盗走名贵的宝石项链。他前几天意外从早田先生口中听到这回事,便顺手把任务收入囊中。会要和暴露在闪光灯下的名流接触的任务,不如交给同一世界的他,以免让任务对习惯隐藏身份的同事造成困扰。带一振刀剑回总部而已,六道的目标既不是他需要带走的太刀,也不是怪盗基德预告信中提到的宝石项链,他便随他去了。 “也许是擅长交流。”面对中森警官的质疑,今井元岚脸上堆满了礼貌的浅笑,“讲道理,或者讲武力,哪种都可以。” 第106章 0. “毛利侦探, 不介意的话,把柯南君借我当助手吧。” 眼看着江户川柯南快要被毛利小五郎提着后领丢出展厅,今井元岚赶忙出言拦下。 江户川柯南恰到好处地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躲在他身后。但说实话, 在这种关键时刻, 有个不听话的“小孩”,的确让人有够头疼的。 但幸好江户川柯南不是简单的“小孩”。 他在展厅同友人们分别。 他建议迹部等天气好了再回伦敦,随后又对征十郎说,“如果有一个小时的富余时间, 可以在停车场等我。” 迹部景吾的初心只是来碰碰运气,既然看到了被怪盗盯上的宝石项链,也遇到了料想中的人,他确实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 他很擅长做出选择。 他点了点头, 告辞离开。 赤司征十郎有点挂念好友的“任务”。 “我只要把那振刀剑带走就好。” 岚冲他指了指雕像手里的刀。 赤司征十郎不再犹豫, 转身离开了展厅, 在有安保人员巡逻的停车场等第二人回来。 结果却等来大厦顶层的爆炸。 距离展厅层极近的楼层玻璃被震得稀碎, 闪闪发光的碎屑像星星磨成了粉末飘向地面。 赤司征十郎愕然地仰头望着冒出黑烟的楼层, 鼻尖仿佛也已经萦绕着一股烟熏火燎的呛人气味。 自上往下, 遭到波及的楼层接二连三地断电,变成一条融入夜色中的黑色绸布。 ……这恐怕不是“怪盗基德”整出来的动静。 2. 展厅层里的独立供电功能再一次派上了用场。负责人正有条不紊地指挥工作人员把展品锁进保险箱, 一一带离。 “看来,这次的展览吸引到了怪盗基德之外的人呢。”今井元岚靠在墙边, 看着忙碌的工作人员,轻声笑道,“真热闹啊。” 和今井元岚一样,站在人群之外的江户川柯南心中却有另一种大胆的猜想。 今井元岚在搜寻珠宝鉴定师的身影。 在安全出口, 他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右眼浮现出数字的青年对他轻轻摇了摇头,随机同“自己”的同事在警察的安排下迅速离开了并不安全的展厅层。 哎呀。今井元岚在心里没来由地想,如果炸弹真的是六道骸的手笔就好了。但正如六道骸自己说的那样,幻术师也许不太看得起“炸弹”这种粗野无比的手段。所以,是怎么回事?今夜,作为主角的怪盗基德还没有现身过。 “你觉得他会来吗。我是说,怪盗基德会来吗。” 江户川柯南还在思考,他给不出准确的答案。但到目前为止,除了顶层爆炸造成的破坏,铃木财团还没有更多的损失,多少算一件好事。 自顶层爆炸之后,平静了十多分钟,该疏散的人群都已疏散完毕,明天的新闻头条一定是这场被怀疑是怪盗基德所为的爆炸袭击。 今井元岚留在了最后。那几座雕像手中的刀枪剑戟也被按部就班取下并送到专人手中保管,除了作为他任务目标的那振长刀。太刀仍然在雕像手中,他站在雕像面前,气定神闲,像是在面带微笑地发呆。 江户川来招呼他,因为展厅只剩最后一些没有撤离的人了。 戴着口罩和手套的“搬运工”们以及负责人员,警官们,还有他和江户川柯南。 “放心,柯南君,”他把江户川戴着的帽子扶正,弯了弯嘴角,对侦探自信地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个人口中振振有词,但江户川柯南心里直发怵。 那条被怪盗基德盯上——现在看来,那几封预告信是不是出自怪盗基德之手都有待商榷——的宝石项链,正在被两名带着手套的搬运工从展示台转移到便携的保险箱里。 时之政府做出的承诺是尽可能帮助铃木财团保护这条宝石项链。所以,“请把保险箱交给我。” 这和工作手册上说的流程不一样。搬运工听到陌生客人的请求,心中警铃大作,神经紧绷,生怕这人是怪盗基德假扮而成打算硬的不行来软的偷偷换走宝石项链! “大言不惭的小鬼。”中森警官挺不乐意看着昂贵的宝石项链落入身份奇怪的青年手里,但铃木顾问又一次和他意见有了冲突。他清了清嗓子,妥协道,“给他吧。但如果在你手里却被怪盗基德抢走,后果很严重哦。” “我知道。被调包或是被抢走,我会负全责。”青年脸上的温和笑意给他的话增加了不少可信度,“有空余的手套吗?麻烦借给我两双。” 这样夸张得有些不切实际的话自然有人反对,今井元岚并不认识反对他的人是什么人,也是外国面孔。 “这位先生,如果信不过警方的判断,你何必留在这里听警方安排。”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似乎惹得这位落魄贵族做派的中年男子十分恼火。 今井元岚没在意,他把太刀从雕像手中取下交给身边的江户川柯南,自己则提着保险箱,带上小侦探走进安全通道。 3. 地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如同白日的场景。在这个高度俯瞰地上的人,就能意识到人的渺小,像一只脚就能被碾死无数的蚂蚁。 从安全通道的狭窄玻璃望得见地面的情况。 二人一前一后,踏在台阶上的脚步声形成一种让人牙酸的和谐。 “你认为,在我们去到安全楼层的路上,会遇到敌人吗。” 以一种费力的姿势抱着太刀的少年侦探摇头,中规中矩地回答,“暂时不会。” “为什么呢。” 今井元岚把保险箱提在左手,空出摘下手套的右手给不知何人回消息。江户川柯南戴着并不合适勉强卡在手腕上的大人手套,把今井元岚交给他的太刀抱在身前,回答这家伙的明知故问,“因为,藏身在背后的人,是想假借怪盗基德的名义,把这条宝石项链的关系人全都聚集在一个地方。” 第139章 江户川柯南给今井元岚分享了几条情报。竞拍时的对手,据说祖上是这条宝石项链前主人的落魄后代,追踪这条项链从意大利来到日本的外国女性小说家,等等。这些人,今天全都出现过。 “原来如此。” 今井元岚故意做出的恍然大悟语气让江户川柯南心里难受地好像有只猫在不知疲惫地伸出剪了指甲的爪子挠个不停。“你到底为什么要让我当你的‘助手’?” 让一个“小孩”当自己的助手,怪不得那么多人不信任他。 似乎从手机另一边的人口中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今井元岚把手机熄屏揣进兜里,说道,“我得看着你。”莫非是吸引命案的体质。瞳也没说过江户川身上有诅咒之类的东西。如果他亲自送江户川去安全的地方呢,会无事发生,还是死的人会是—— 前后不到五分钟,刚看到第四个标明楼层号码的灯牌,又出现一阵让人心惊胆战的轰响,响彻了只能听得到二人聊天声的寂静通道。 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今井元岚在避险之余也不忘和江户川聊聊自己的想法。 “如果预告信真的是对方假借怪盗基德之名写的,怪盗基德会不会迫于压力现身?他的行为是‘盗贼’,但他作为一种‘标志’,已经做到了家喻户晓。”如果没有证据向公众证明,预告信不是怪盗基德写的,炸弹不是怪盗基德放的,普通市民心里的“基德大人”或许会成为过去时了。 犯人似乎想让怪盗基德身败名裂。 “上面,还是下面?” 江户川柯南判断刚刚爆炸的楼层在他们头顶。 “那就继续向下吧。” 电梯不用为好。他们很难预知到究竟什么时候会发生新的爆炸。但好在向下走比向上爬容易太多了,“这可能就是上坡路和下坡路的区别吧。” 江户川柯南承认自己折服于今井元岚的黑色幽默。 但在炸弹的催促下,二人不约而同地默默加快了脚步。 距离听声音发生在他们之上的第三次爆炸过了好一会儿,今井元岚突然想去当前楼层的大厅看看。 玻璃碎片铺满地面,酒桌和本该呆在天花板的吊灯一样破得无法回收。 “幸好每一次爆炸都不足以夺人性命。” 这一层的电力系统在爆炸的影响下失灵,今井元岚不急着在江户川面前暴露更多。装有宝石项链的保险箱随意地放在脚边,他拖过一张幸存的椅子,一副要说些什么的架势。 眼镜自带夜视功能,江户川柯南自然发现了今井元岚变化的态度,但他只有洗耳恭听的份。 “我觉得,敌人一定会抢走这条宝石项链。至于预告信的真假,我们不妨大胆假设一下。” 今井元岚刚一开口,江户川柯南就领会到了今井元岚的话中之意。“两封预告信……可以一真一假,也可以全都是伪造。” “是的。” 江户川柯南也思考过今井元岚提出的可能性。先真后假,或是先假后真,怪盗基德都应该意识到了自己在被利用。但唯有先假后真的情况,才能让基德和他们站在同样的立场上,“真品”发送的预告信里,一定有向他们传递的信息。 “如果先真后假……怪盗基德是个害怕自己被利用就对自己的预告信反悔的盗贼吗?”真品宝石项链在他手边的保险箱里,怪盗基德在此之前绝对没有偷换的机会。 怪盗基德现在活像被架在火上烤。 今井元岚被这个令人想要放肆笑出声的笑话逗乐了,“一想到怪盗基德才是最急于发掘真相的人,我就有动力把项链带回铃木宅,而不是当场回家睡个好觉呢。” 似乎走累了的人佯装苦闷地叹了口气,“从下一层开始,就会有能运转的电梯,你带着保险箱,从电梯下去。” 江户川柯南实在无法从这个男人温和平静的表情上看出他的真实想法。“如果我路上遇到来抢项链的人呢?你那么放心把关键的信息交给我吗。” 今井元岚把自己手里的保险箱同江户川柯南手中的长刀做了个交换,又把左手上的指环摘下来,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条银链,从指环中穿过做成简易的吊坠。 “戴着它,去停车场找到唯一一台柯尼塞格agera,昂贵但好认,我的朋友会在车附近等我,赤司征十郎,你认识的。然后,把东西交给他。” ——背后! 江户川柯南迅速掀开手表,将麻醉针对准方才一直藏匿在暗处,悄悄靠近准备袭击他们的女性。 但仿佛天降般出现在今井元岚背后的陌生少年赶在他动作前就挥出交错的两刀。 今井元岚拍了拍江户川柯南手里的箱子,又动作麻利地把指环做成的项链戴到小侦探脖子上,对身后的人信任至极。 “如果路上有个红头发的意大利男人拦你,把这个指环在他眼前晃一下……但他应该不会这么做。” 今井元岚小声嘟囔道。 第107章 1. 有药研就够了, 今井元岚不愿意在得到允许前擅自使用那振太刀。他是怎么随身携带短刀穿过安检门的,这就是技术部门的专利了。 他其实没有那么在意怪盗基德今天会不会出现.只要怪盗的目标和他的任务不冲突,其实……他很随意的。心底也不是特别想找到真相, 因为那是在场所有侦探的工作。 戴着圆框眼镜的女性年纪在三十上下, 眼镜给她增添了几份文学气息。脸色晦暗不明, 微卷的头发扎成了高马尾,踢开脚上的高跟鞋,看向他的眼神复杂又笃定,语气则傲气十足, “你和黑手党是什么关系?” 纯正的毫无外国人口音的日语,太过标准而让声音像极了电子音。 今井元岚一时分不清小说家指的是日本的黑手党还是意大利的黑手党。 不幸的是,他和国内的黑手党确实有过一段仿佛近在眼前的交手经历。所以他没有回答小说家的问题。 “在已经失去了唯一一次能够从我手里拿走那条宝石项链机会的现在,你可以选择全须全尾地离开, 你的明智选择就摆在你眼前。” 他愿意给出这个机会。 “为了这次的任务, 我可是不得不用一整天的时间背过这座大楼的内部结构。” 即使半只脚踏入陷阱, 青年说起话来, 依旧慢条斯理。 —————— 踩着滑板冲出二楼窗口的少年大胆飞跃过警察和不受控制的记者们组成的人墙, 在所有镜头注意到他前, 冲进停车场。 今井拜托他寻找的人就在这里。 如今井元岚所言, 那辆价格高昂的“玩具”很是引人注目。 江户川柯南在打电话的青年面前刹住车,举起保险箱的同时把脖子上的简易项链提起来给赤司征十郎看。 不必他解释缘由, 他送到的东西被认出那枚指环的青年冷静接过。 挂掉进行中的通话后,赤司征十郎对他说, “谢谢。他被人缠住了吗。” 缠住?与其说是缠住,不如说是今井主动选择留下。 一路随着江户川柯南飞出大楼的小鸟在车前盖上稍作停留,再一次翱翔飞向夜里的高空。 但还没等警方搞清状况,一架直升机就带着不详的气息快速靠近大楼。 —————— 不用说二对一这样的战斗是否有正义可言……双方僵持之际, 已经有更多的敌人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 “你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小说家对今井元岚说道。 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今井元岚没有头绪,但他努力让气氛看起来很和谐,“无论你从属于哪个国家,哪个组织,在我的任务中,刑事豁免权可以为我承担大部分接下来也许会伤害你和你的手下们的责任。你们是不是招惹了某个黑手党组织,才不得不来日本呢。” 撕掉小说家身份伪装的女性对他的话中之意无动于衷,语气冰冷地强调道,“你把宝石项链交给那个小孩是最错误的决定。” “想直接抢?你可以去试试看。”他笑着怂恿道。 他不如好人做到底。不仅是那条宝石项链,还有伪装成搬运工的敌人,通通解决掉好了。 眼角余光发现一个十分突兀的黑黝黝的东西。 他向窗外快速瞟了一眼。 靠近大楼的直升飞机似乎失去了控制,竟直直地朝这一层冲过来。 不需要权衡利弊。他把短刀本体同太刀利索地搂近怀里,头也不回地快步冲向背后的紧急出口。 小说家并没有料到方才一副要将他们置之死地的青年逃跑得如此之快。但无限靠近玻璃幕墙的直升机也由不得他们犹豫,从打开的机舱门缝隙伸出的机枪枪口才是目前最大的威胁。 六道骸只是途经日本,今井元岚想道。 最好是这样。 什么样的对手需要彭格列的雾守护者出现在日本本土。他放弃了思考,开始在几天前死记硬背才摸清的大楼内部逃窜。 第140章 —————— 个别楼层因没有独立供电功能而陷入黑暗,但其他有电的楼层还能连接网络。警方终于在技术人员的帮助下恢复了部分监控的云端传输,得以借此得到楼内的情况。 从大楼侧门走出的青年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走进停车场。 “真是惊险。”青年轻笑着感叹道。 说着,便要从赤司征十郎手上接过保险箱,“项链还在吧。稍等些时间,我把它送回去。” 保险箱却和他的手错开。 “……你是谁。” 在赤司征十郎出言揭开对手的伪装前,江户川柯南并没有看穿这个面容温和的青年已经被人冒名顶替,紧张感像蚀骨的虫孑爬上他的后背。 赤司征十郎比任何人都知道今井元岚应该是什么样子。绝不是简单的态度温和就能假扮得天衣无缝。 不过,怪盗基德的现身确实在赤司征十郎的意料之外。 怪盗基德被揭穿,几人眼前瞬间爆发出一阵呛人的白烟。 身处散不尽的烟雾中,赤司征十郎感觉右手霎时间被麻痹,紧接着手里一空。 他只能等待白烟散去,活动了一下右腕。 没有大碍。在数次案件中都没有伤人记录的怪盗所使用的大概是一种对人体造不成强烈伤害的□□,只能做到让肢体短暂麻痹。 但手心突然空空如也的感觉,让他有点不习惯。 负责抓捕怪盗基德的是警察和侦探,赤司征十郎留在原处没有离开。真正的今井元岚姗姗来迟。 左手拿着刀,红色羽毛的小鸟落在青年头顶,鸟喙叼着几根头发。 “征十郎,我得先回……欸。”他看到征十郎手上没有箱子。 赤司征十郎呼了一口气,点头道,“被抢走了。” “什么被抢走了?你是说那条项链吗。”今井元岚想笑一下缓解气氛,又被晴叼他头发疼得呲牙咧嘴。 原来被拔掉头发也会很疼,他以前完全没注意过。 “项链不是在你手上吗。” ……他手上? 赤司征十郎看向左手里的指环项链。 听到今井元岚的话,拦怪盗基德无果的江户川柯南也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摸上自己的脖子。 穿过指环的银链十多分钟前还戴在他脖子上,但现在却在赤司征十郎手里变成了价值连城的宝石项链。 “无论是谁假扮成了我,他抢走的只是一个空箱子。宝石项链一直在我们手里。” 宝石缀在链条上,而今井元岚的指环卡在宝石边缘。 现在,“在明确直升机属于哪个势力前,我们该撤离了。” 2. 事后,今井元岚提起自己被怪盗基德轻易伪装的事,惭愧道,“那个时候,我还在楼道里狂奔呢。” 问题出在第二封预告信上。即使字迹相同,但送去专业机构鉴定后的结果显示,除了字迹相同,纸质、所使用的墨水品牌等细微之处都有不同。 警方在后续的通报中详谈了这件事。 “挺遗憾,这次没有和那名传奇怪盗正面交手。” 买套餐的话,小孩的那只冰激凌半价。江户川柯南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左胳膊抱着滑板,脸色复杂地盯着今井元岚买给他的果味冰激凌,“……那家伙一定不想遇到你。” “今天天气这么好,就不要说这么扫兴的话了。”虽然初春时节的天气还不适合吃冰激凌,但年轻人的肠胃应该没有这么脆弱。遭难的小侦探想约他出来问什么,今井元岚心里有数,“有些问题,我不能回答你,吃完冰激凌,我送你回家。” 项链的事,是他拜托号称“世界第一”的幻术师搞了点小动作。他的本意是提防假借怪盗基德名义作恶的人,结果阴差阳错还是把计划b用在了怪盗本人身上。怪盗基德发现那是个空箱子时会是什么表情,稍微有点让人好奇。 但六道骸答应得那么干脆,让他担心自己上了一艘全新的贼船。 公园里有小孩子成群结队在玩闹。三月份的日光温柔和煦,不像夏日阳光一样暴晒皮肤,冰激凌化得也很慢,就和两个人的话题推进速度一样慢。 “戴着价值上亿的宝石项链的感受如何,会不会觉得自己身价飙升?” 面对今井元岚的笑脸,江户川柯南除了认真吃冰激凌再无他法,“才没有。” “说得没错,”今井元岚赞同道,“区区死物而已,怎么能决定人的价值。” 这种话,江户川柯南完全接不住。 “在展会正式对外开放的那一天之前,我作为普通员工,随我的几位同事去到过现场。也许是那时候被混在工作人员中的怪盗记住了长相,后来才会易容成我的样子。我们都在‘勘察’现场呢。” 但怪盗基德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记住。 “自然。”今井元岚回道,“单我那天当着很多工作人员的面说了一句话。” “你说了什么?” “我说——” ——————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偷这个。” 新搬来的展示台,工作人员在玻璃罩前贴上了对应展品的图像。 他给同事们看自己面前的那张图片,是一枚湖绿色玛瑙戒指的照片。 “我比较喜欢这个。” —————— 他交给江户川一沓门票。 “之前和步美他们说过,有时间的话,我会带他们去收藏古代刀剑的博物馆。但你看……我总是会因为奇怪的理由而忙起来,最近是毕业季。麻烦你转交给你的朋友们。博物馆的位置在东京市内,很好找,但名气很小。” 其实连门票这种“道具”都是同事给他临时手搓的。 “那是你为之工作的地方?” 江户川反问他。 “很敏锐嘛。但不完全是。别猜了,猜起来会很费劲的。” 第108章 0. 今井爱花正在自己的办公室看文件。 她的工作大多数时候都很有规律, 此刻并不在下班时间。但有人特地来传达,有一份文件要给她。这种情况非常罕见,没有什么文件是不可以送到她桌上的, 除非这根本不是“文件”。 果然, 是个薄纸盒, 只能放厚度不超过手机宽度的东西。 游移不定,她在带回家和当场拆开之间考虑了几秒,向同事伸手。聪明的同事给她手心放了一把拆信刀。 但等她看清纸盒里装着什么,就感觉一阵气血上涌, 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她要求岚重返校园拿到修士学位的那一夜。 “学位证书?是谁的,你不是早就毕业了吗。” 同事探头过来,对今井爱花为什么会收到这种东西感到惊奇。 “是家人的。” 今井大小姐先尝试打电话联系自家弟弟。失踪成性的人没接电话,她只好去询问管家。 大河叔给她的答复是, “元岚少爷一早就开车出去了, 中午也没回来。” 她表示自己知道了。 还有什么比完成任务更快乐的呢——岚一定会这么想。她原本只是想让岚回到学校以后稍微收敛点性情, 结果, 好像根本没起到作用。 唯一的好消息是, 她再也不用担心岚闯祸了。 1. 彼时的今井元岚在开车走山路。 开车的司机和车上的乘客, 在经过同一段路时的心态并不完全相同。乘客可以思考路边的景观树分布有什么不同, 司机就要回忆这段路限速多少了。 从不习惯坐副驾驶到可以帮助岚大人看道路导航,大和守安定迈出了非常沉重的一步。 “这次的终点在半山腰。” 是岚大人的上司, 一位让岚大人尊敬的人定好的见面地点,还要求岚大人务必单人前去。 这样一来, 同行者的候选人就只有本丸的各位了。 “其实是个山洞。”今井元岚说。 人工修缮过,车能停进去。但毕竟是初次行驶的道路,这片山上植被又出奇的茂盛和丰富。导航系统罢工之后,今井元岚只能靠早田先生给他的形容来寻路。轻踩油门, 车快速驶进洞口之后,车载系统自动打开了远光灯。但越往里开,就会发现车停在洞口附近才最明智。 不算长途跋涉,他能空出手来录一条留言。 “下个月……”他思考了一下,继续说,“月中,五月十五,我会回横滨一趟,你想知道的事有下文了。下午见,三点之后,你没时间的话就下次再说。” 五月十五日……是岚大人的生日吧,大和守安定想,“是岚大人在横滨认识的朋友吗?” “欸,正是。”今井元岚坦然说道,“不过,我很难意识到,原来我去横滨已经是……差不多五年前的事了。”想到自己即将过第二十七个生日的人心下震撼,“这几年发生了很多事。” 有些细节已经记不清了,但有些令人难忘的事——比如,在毫无防备之时手心被捅穿的事他仍然记忆犹新。时隔多年感受到的痛彻心扉的刺激,好像成为了他和太宰“友情”的真正开端。 第141章 在审讯上天赋异禀的友人们过去常常暗示他的下场。但考虑到他的异能力,只是疼痛的话,并不能让他得到其他人想强加在他身上的“教训”。言语的力量,实际上比粗糙的武力征服更深入人心,他自诩是个善于交流的人,也不过是个托词。 站在他的对立面去审视他自己,能伤害到他的不可能是这种终将愈合的伤。但让自己头身分离的一击毙命伤除外。 在时之政府工作,时常遇到很多特殊的情况。不过,明年的这个时候,他差不多已经在横滨开始自己的全新工作了。 前些日子,时透给他发来几张图片,是他同八丈岛那家快餐店里的白蛇雕像的合影。照片上的时透心情不错,快餐店的年轻老板和老板娘背对着镜头,正在交谈,他只能看到二人的背影。时透如今平静的生活多少能安慰他对自己工作上致命失误的愧疚。在这个时代,时透还有可以交流的旧识,实在是意外之喜。 再做出一个比喻,人类的终点,是会被时间和经历塑造成一件成熟的艺术品。艺术品的结局,只会被平稳地摆在台面上。虽说欣赏艺术没有门槛,但是欣赏艺术的人各有所爱。他的观点和几年前没有不同。如果有上帝的话,他应该是一位对所有艺术品一视同仁的艺术馆馆长。 当然,这只是他心里一种过分浪漫的幻想而已。 究竟有没有上帝,谁知道呢。他只是个从哲学专业毕业的学生,不想去思考此等复杂的问题。 “车就停在这里吧。”他对安定说。 下车继续往山洞深处走一段向下的路,二人见到了一位巫女。 山洞里并不暗,两边的墙壁上都点亮着灯。他跟着前来迎接他的巫女小姐继续走向山洞更深处,终于看到了自己上司的身影。 山洞里有一潭温泉。 早田先生周身漂浮着点点亮光,像是萤火虫,但比萤火虫更小一点。 他把安定的本体拿在手里,迎上前去。 2. 早田先生是个偏爱穿和服的人,在亮堂的山洞深处,也是和服配木屐的古典装束。早田先生今天没有戴眼镜,微微眯起的双眼望向他,“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要在工作时间以外单独找你。” “只是有些猜测。” 巫女小姐行礼后,离开二人周围,山洞里顿时安静得像是冬日的某夜。 短暂的寂静之后,早田成夜转身向另一边走去,“前段时间,线人告知我,有人在重新追查那件事。是你认识的人在调查吧,我觉得有必要和你敞开交流一番。” “……是的,”像是听到令人忍俊不禁的笑话,今井元岚笑着说,“是个和我关系不错的朋友。调查真相是他的职业病,调查我的过去对他来说是很顺手的事。” “你会信任调查你过去的人?” 今井元岚解释道,“有一些原因在,但他现在无疑是个好人。” 现在。早田成夜被今井元岚小心斟酌的用词逗笑了,“你也只敢说‘现在’。”今井甚至不敢向他解释更多关于那位“朋友”的事。 “因为我不了解他的过去。早田先生,你当年为什么会帮我?” 从柜子里取出一盏烛台,不用早田成夜出言要求,今井元岚自然明白要将蜡烛点亮。 “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早田成夜问道。 ……要说“怀疑”,从他感受到时之政府对他的入职有一种“强制性”就在怀疑了,但那时他怀疑的是时之政府本身的动机,而非某个人。后来在时之政府工作的经历已经几乎让他忘记曾经有过这样阴暗的想法,因为实践证明他的确很适合时之政府的工作。早田先生在工作中帮了他很多,比起“怀疑”,更多的心情是感谢。他付出了很多的精力在任务中,但这就是他的工作性质,无人可以否认。 刚点亮的烛火在今井元岚眼前飘摇,他身上属于“晴”的火焰纹路开始升温,发烫。当年,他能选择的去处只有两个部门。执行部之外的另一个选择,是他没有任何头绪的人事部,所以,留给他的选择实际上只有一个。 “我那年凑巧,听朋友说最近接手了一个非常麻烦的犯人。” 一个出身豪门,但疑似犯下连环杀人罪行的年轻的灵力者,还是时之政府早年间接洽过的审神者。 种种身份像一场不断叠加的阴谋,所以,他势必会插手其中。 “异能特务科的朋友?” 这才是让今井元岚感觉最不可思议的巧合。 “我们能力不同,但彼此作为政府机构,必要时刻互通有无,未来的你也务必这么做。灵力者的纷争,最终还需要灵力者去解决,你不也这么认为吗?”早田成夜把烛台交给面前这个与其羁绊最深的人,“这是妖怪的本体,你今天可以带走它。” 小小的烛火静默地燃烧着,在防风罩里巍然不动,像一幅生动的画。 “虽然它已经成长到不需要你收回它的本体了。用自身的力量去润泽妖怪,没有阴阳师或者除妖师会同意你这么做。”唯有这一点,早田成夜不赞同。 “我比你年长十岁,今井,和妖怪打交道的时间,也比你长。”他说,“听闻你有过被妖怪欺骗的经历之后,我站在你的上司的角度,希望你能更小心些。” 早田先生的建议今井元岚听到耳朵里,但并没有往心里去,他撕掉贴在烛台外的符咒,早田先生也没有阻止他。“早田先生,让我成为下属,也是我受你帮助的代价?” 没有表态的人从头讲起。 “在你被异能特务科关押的那段时间,我见过你。但那天你恰好被注射了镇静药物,意识不清,无法沟通。” 插手麻烦的方式千千万,他必须见过今井元岚本人之后,再下结论,做出抉择。那年的今井还是个大学生,他无从得知今井的本性,单单考虑那份能力,倒是勉强值得重视几分。 “那个机构的人很警惕你的能力。给你注射药物只是权宜之计,并未想要害你。” 作为成年人的早田成夜能动用的“资源”,比当年还是学生而且势单力簿的今井元岚多很多。 他很快查清了整件事。 今井只是倒霉地成为了几方对弈的棋子。但他也看到了今井作为“棋子”的价值。不是人人都有资格成为一枚将敌方必杀的棋子,还是如此好用的“棋子”,凭借一人之力做出的事足够震撼顽固不化的家伙们。 不如留下来,日后必有大用。 但该有的惩罚还是要给,异能特务科给了今井一年的时限,让今井替他们做事。若是一年后活下来,就会让今井像正常人一样拥有大部分自由。 他给今井,或者说给当年的异能特务科,扫了尾,这件事的影响——对那个不为常人所知的灵力者的世界的影响——才算彻底结束。 之后,他另要求人事部借机让今井尽快加入时之政府,并且成为他的下属。 “有异议吗。” “没有。” 很好,他喜欢今井的回答,“你会问我,对利用过你的人做了什么吗?” “也不会。”今井元岚的回答依旧干脆。不过,他想知道,如果他当年选择加入人事部的话,会怎么样。 “我会失望,然后把你调来我的部门。”早田成夜不掩盖自己有些强人所难的想法,“在我插手过那件事之后,你不存在和时之政府成为平行线的结局,除非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或者因为自身能力出众而加入其他的组织,失去消息。” 稍早前离开的巫女小姐——也许换了一个人,今井元岚并没有记住那位女性的长相,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手上捧着一件木匣子。 “拿走吧,算是提前给你的升职礼物。” 升职?这种事还无从谈起吧。 他故作烦恼地把双手的东西展示出来。左手拿着刀,右手里还有那盏烛台,他空不出手再…… “我来拿吧,岚大人。” 从他身侧伸出一只手,稳稳接过木匣子。 ……? “晴?” “是我,岚大人。” 和他的长相简直一模一样的“人”冲他笑了笑,猩红的双眼里满是兴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上次以人形的模样出现,还需要借用名取先生的法阵?” “您不会记错。”把木匣子和烛台一同拿在手里,像三筱和猫咪老师那样变成“人类”的妖怪看向暗藏烛台多年的人类,并不询问什么。 早田成夜对变成人类的妖怪视若无睹,指尖夹着一封信笺,轻轻点在今井肩头,“你的新任务。” 第109章 1. 然而提出见面的人迟迟未到。 踩着太阳落山的影子风尘仆仆来到约定的地点, 像一个连续一周每天只睡三小时的人一样把劳累写在脸上。 来人一句话都不解释,而是拉开椅子,枕着胳膊, 低下头去, 当着他的面补觉。 第142章 这让条野采菊很不理解。 睡觉像昏过去一样的人真是少见。 卡在半小时的时间点, 他把脑袋昏昏沉沉的人晃醒。 谁知今井元岚睁开眼后的第一句话是毫不犹豫地指责他。 “全是你的错。你惊动了‘神秘人’。” “没人能够理解为什么一个困到极点的人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是指责自己。如果是我让你一天只睡三个小时的话,你这么做无人反驳。你要说的‘下文’在哪。” 下文?下文就是…… 这时候就不要介意入口的是冰可乐还是热橙汁了,他的嗓子像是咽了一口沙子一样干涩。 “你查到的‘神秘人’其实是我的上司。” “你现在的上司?”条野采菊在“现在”一词上重读,“你难道要说, 你的上司在你二十岁的时候就知道未来你会成为他的下属……?” 他头一次真的发现有人的经历能奇葩到这种程度。 讨论很难进行下去。 “你的行动被发现了。他猜到是我认识的人做的,所以我的上司才对我说了他当年动的手脚。” “否则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上司帮过自己?” 不,今井元岚摇了摇头。倒不如说那正是早田先生期待的结局,那封写给他的匿名信中只有一句“好好生活, 毋需缅怀”说明了很多事。 早田先生不想过早的把自己暴露在他眼里, 他尊重早田先生的选择。 条野采菊不认为自己不过是简单调查的行动能那么容易暴露在别人眼里。 “灵力者会有你想象不到的方式去预防一件事发生意外。” 这样空泛的解释, 很难让条野采菊信服。 但事情到此为止了。他们都不会继续执着于本该成为过去的事。 想到别的事, 今井元岚对友人直直地伸出手, 一副索要什么的态度。见条野站在原地毫无反应, 他啧了一声, 故作期待地说,“虽然没有和你说过, 但我想,你一定是个会热心给朋友准备生日礼物的好人吧。” “……很好。” 没有听到意料之内的驳斥, 现在轮到只是想开个玩笑的今井元岚感到心虚。 条野在“很好”什么?他不理解。 没有在意。他站到窗边看了一眼时间。 “我的上司准备榨干我身上的每一分价值。所以,我最近很忙。” 早田先生表面不再装出好好上司的样子。上个月至今,他一直过得水深火热,但执行部的高强度工作, 其实很有意思。结束学业和公司的工作——他已经还完了央哥的债——之后,他现在全心全意泡在本丸里,从早到晚。 逮到历史修正主义者的苗头的时候,就是他向早田先生证明自己价值的时侯。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可恰好他是个会乐在其中的人。 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敌人,在敌人的操控下作恶的傀儡,换个词说,都可以叫作垫脚石。 同事都是怪人的话,作为其中一份子的他不会好到哪里去。 爱花姐逐渐熟悉了他的失踪频率,但万一被他惹急了也会大骂他是个失踪惯犯,宵夜的小甜点心不会给他留半口。 “我送你去做一个二十四小时醒不来的梦,怎么样。” 说罢,条野采菊的影子出现在今井元岚脚下。 什么……? 险而又险地躲过身后无形之人的突然袭击。留给他反应的时间难以计量,一瞬的心脏骤停之后又狂跳不止。脑子混沌得十分难受,像熟睡的人从深度睡眠中惊醒之后的不适。 “醒了吗。” “稍微有点清醒了。” —————— 吓出冷汗也不耽误身体猛地被燥热感突袭后脚步更加虚浮。 人在似睡非睡的时候会做无限贴近现世的梦。 他记得自己不辞辛苦地把柜子里的桌游通通打开,一个接一个地寻找藏在其中的某张卡片。寻找无果,他一怒之下把桌游卡牌洒向窗外。 接着他又想到自己今天要去中华街,那家开了好多年的辣味火锅店。 几年前,他是那家店的常客。 但没来得及出门,市濑女士叫住他,说有人送来一份蛋糕。打开来看,居然和他二十岁那天吃到的生日蛋糕一模一样。不同的地方是,蛋糕内馅竟然是用果味硬糖做的。 什么正经蛋糕店会用硬糖做内馅? 梦中的他没有对硬糖内馅发表任何意见。但如果是现实的话,他就要想办法把蛋糕“拆分”了。 他从地板下面的暗格里——现实里,二楼的地板下面什么都没有,那只是一块完整的水泥,表层贴了木地板——拿出研究所给他的新玩意去切蛋糕。 没人阻拦他,他把蛋糕一切两半,抬头看到窗外马路上燃起熊熊烈火。 火势凶猛,火舌直扑天空。他放下被硬糖内馅硌得豁口的刀,望着在火焰中不合常理旋转飞翔的卡牌。 没等他做完这个扑朔迷离的梦,自己就被一股外力晃醒。 他发现自己还在二楼,胳膊被自己枕得发麻。条野站在他旁边,脸上是无话可说的表情。 他立马想起原本的台词。 桌上什么都没有。没有蛋糕,窗户也没开,卡牌洒满马路的事更是无稽之谈,他还没出门去中华街,二楼地板还完好无损。 街道上有人走过,提着手提包。 2. 提着手提包进门的青年购买了一杯瓶装咖啡。 “下午五六点还要喝咖啡吗?坂口君,你的黑眼圈比我都明显了。” 每次见坂口安吾,这个上班族模样的异能特务科干事都是类似的正经打扮。一丝不苟的西装,洁净得不沾半点灰尘的镜片挡在那双冷静眼眸前,削减了几分过人的精明能干,多了不少人畜无害的社畜感。 但对在异能特务科工作的坂口安吾而言,说不定是个有利的加分项。 一把锋利的刀,没有一块丝绸布料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坂口安吾把眼镜扶正,看着从楼梯上下来的青年,没找借口,如实相告,“因为我的工作还没结束,今井先生。” 没想自讨没趣打听异能特务科人员的工作机密,今井元岚打了个招呼便要离开,口头上客套道,“特务科的工作还真是辛苦。再见,我还有事……” 一反常态现身的条野采菊拦在今井元岚身前,“他是来找你的。” ……? 被提及的二人面面相觑。 “啊,是这样啊……最近我一天工作将近十四个小时,没时间去犯罪。”今井元岚对异能特务科的大忙人笑道,“还是说,你要和我谈谈去年我的朋友被异能力者威胁性命的案件。”如果是这样,他想反问为什么内务省下的政府部门能犯那么大的疏漏。 决定今天来找今井元岚谈事的坂口安吾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请问,条野传平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名隶属于异能特种部队的军警出现在这里,不是好事。 闻言,今井元岚立即反手摁住友人的胳膊,锁链似的火焰顺着他的手迅速缠上条野采菊的胳膊,“你——?” 你对我用了五年假名? “这是重点吗?” 稍微上了点年纪的市濑女士听不懂站在货架前的几位年轻人在讨论什么,但既然都是今井君的朋友,为什么不去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 只是个名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也经常自称“新田元岚”。 但这是今井元岚最难说服自己的一回。 对坂口安吾说明自己和条野的关系是一种折磨,他不想再重复那么多次。 “你找我想问什么。”他给自己买了一瓶加了冰的果汁,“但容许我先问,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英国的事。” 如果让他发现自己一辈子都会在异能特务科的隐形监视下生活……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条野。在生日当天,被气笑也是一种难得的经历。 “你也想知道我在英国和钟塔侍从打交道的经历?”他问。 如果条野敢说“是”的话,他就把摆在桌上的香槟酒砸到条野头上。 那天表演纨绔买到的香槟酒,他留了一支摆在便利店里。没准哪天就会吸引到识货的家伙。但迫不得已之下当成武器,也算另一种物超所值。 他的手缓慢地移到香槟酒旁,双眼注视着条野的一举一动,一旦条野有说“是”的迹象,这瓶正常售价超过三万美元的香槟酒今天就会尽数倒在条野头上。 条野有洁癖吗?他不知道呢。 坂口安吾对这组搭配奇怪的朋友的相处方式感到奇怪。 但询问今井元岚本人在英国和“钟塔侍从”组织的接触,正是他近来的工作内容之一。他力排众议,认为比起打官腔传唤今井元岚到异能特务科,更好的选择是他亲自去见今井元岚。 那个男人会喜欢这种解决方式。 “在最高层面……双方有必要的沟通。” 第143章 “没想到我的名字也能出现在你们沟通的内容里,十分荣幸。” 嘴上这么说着,今井元岚还在等条野说出“是”或“不是”的答案。 察觉到今井元岚想法的条野采菊决定和今井元岚对峙到底。他只字未提自己的意见,把话题扯回特务科干事青年的来意上,“你在国外的生活真精彩。”果然是麻烦体质。 “那是自然。”今井元岚和善地笑道,手握上瓶口,“否则,我要怎么才能知道我做出过那么大胆的选择。” “……” 完全听不懂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的坂口安吾已经喝完了自己的咖啡。 第110章 1. 不想换个地方聊的话, 就在便利店里聊吧。等人流量最大的时刻过去,三人在二楼的房间里各自占据了一角,今井元岚打开了一罐水果糖。 “坂口君, 你坐那么远是在提防我暴起伤人?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脾气暴躁。”他笑道, 脾气勉强称得上不好的人在他旁边呢。 条野采菊没法用语言形容自己的态度。 “……并不是。我只是在工作, 今井先生。” 今井元岚对这样的回答不甚满意。“除了条野,你们居然有派别人监视我?” 坂口安吾矢口否认。 现在遇到今井元岚只是他长久以来碰运气的成果。他接下和今井元岚有关的任务,但他知道不能急于一时,“你常常会来这家便利店。”所以他来碰运气。 今天运气之神站在他这一方, 他感到意外的只是那位军警。 今井元岚对他笑得很温柔,像是在和一位老朋友叙旧,“是吗,我还以为你今天要给条野发一条针对我的新监视令。” 他并不会这么做。 “钟塔侍从是个怎么样的组织。”今井元岚反而问坂口安吾。 他和那些人打过交道不假, 但他很难说出个所以然。 “……你是如何看待他们的。” 窗外, 天彻底黑了下来。他去中华街的打算要泡汤了。但店主又不会连夜拆招牌跑掉。他安慰好自己, 说, “他们很讲究效率。” 这是他仅有的感受。他把在伦敦和钟塔侍从“交易”的过程简单交代给坂口安吾, 一些细节略去不谈, 称之为隐私。“贝嘉小姐说, 她的预言不会有错,所以我最好听她的建议。听一听也没什么, ”他开玩笑道,“如果哪天我再也受不了特务科对我的监视和逼迫, 我会选择移民去伦敦生活,贝嘉小姐很欢迎我这样的人为钟塔侍从做事。” 摁掉响起来电铃声的手机,今井元岚继续说,“最后, 我想给你一个建议。” “请讲。” 今井元岚的目光又一次落在条野采菊身上。“如果我未来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要逮捕还是监视,最好全程让他来完成……这是为了减少双方的损失。” 问出为什么的不是坂口安吾,而是倾听很久的条野采菊。 “为什么。” 刚问出口,条野采菊就后悔了。理由其实很明显。他对今井的异能力和战斗方式无比熟悉。那种必须造成伤害才能发动的异能力于他无效,除非他用□□硬抗今井的剑术。 可那无异于主动跳入猎人的圈套。 今井元岚撑着下巴,强打精神。饥饿同困意一齐卷土重来,一颗水果糖在这时候起到的作用是拯救他于低血糖之中。他在梦里没有嫌弃硬糖馅的蛋糕,现在也……也不会非常嫌弃,“我不会对阻碍我的人手下留情,”拆开糖纸,甜滋滋的果味在他口中荡开,他不在乎三言两语间暴露自己的弱点,“但能力问题……说白了也就那么回事。” “你为什么不能杜绝以后犯罪的可能性,我不想再在我的任务列表上看见你的名字。”监视任务是最差劲的任务。 “即使我说我能,你要不要问问自己会不会相信?‘条野传平’先生,如果你承认我们是第一天认识的话,我倒是可以假惺惺地对你说‘我以后再也不会犯罪了,你一定要相信我’。”今井元岚对斯库瓦罗的耿耿于怀有了一点感同身受。 他们的相处方式一直这样吗? 坂口安吾感觉自己应该礼貌退场。但在他起身的刹那,白发军警的身影霎时消失不见,而今井元岚脑后的窗玻璃眨眼间遍布像蛛网似的裂痕。 卡在防弹玻璃上的子弹对准的并非是今井元岚的脑袋,就高度而言…… 是刚站起来的他。 常年驻扎于“战场”上的二人反应速度比异能特务科里的武斗派们更胜一筹。 如五线谱上的音符般跃动的火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随着一声椅子被推开的响动,房间顶灯破碎,二人旋即落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坂口安吾只觉自己被今井元岚从椅子上拖起,又向后扯了一把。 咔嚓两下咬碎糖果的人站在他面前,他把今井元岚嚼碎水果糖的声音听得无比真切。 今井元岚的语气里丝毫不见片刻前的疲惫,反而对事态的发展饶有趣味,问他,“你有很多恨不得至你于死地的敌人吗?” 他解释说,出于工作原因,他确实树敌颇多。 他看不到今井元岚的表情,但他的回答似乎很让今井元岚满意。因为适应了黑暗之后,他感觉面前的黑影点了点头,夸赞道,“看来你的工作做得很不错。” 平时,他身边会有两位同事在。 “有人知道你今天要来找我?” “……按理说,不可能。” “那可真是奇怪。” “但我近几周都来过这里。” 街道上驶过的车开着远光灯,把房间照得忽明忽暗。 好运之神今天特别偏爱他。 “要听笑话吗?坂口君。” 现在吗?也不是不行…… 没等今井元岚开口,房间里便多了一道声音,“请把你无法惹人发笑的笑话收回去,今井先生。” 2. 今井元岚努力在闭上双眼前说出了在脑子里盘旋了有一阵的笑话。 “现在是个躺沙发上睡二十四小时的好机会。” 终于说服对枪击浑然不觉的市濑女士今天提早离店,把闭店的责任交给自己之后,今井元岚在等人的间隙睡着了,这一次他没有做光怪陆离的怪梦。 手机却没有罢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打进一通电话,在半分钟的响铃后,像燃尽的柴火,自动归到未接来电。 条野采菊的耳朵饱受折磨。 卡在防弹玻璃上的子弹余温已散。兴许枪手自己也没想到一家普通便利店的二楼安装的是防弹玻璃。这是今井当年防止自己被暗杀选择的材料,今井原本还认为这样的设计在横滨用处不大,因为横滨的异能力者比枪手更危险。二楼漆黑,正好留出给今井补觉的机会,一楼则亮如白昼。今井其实是个称得上“光明磊落”的人,但麻烦总是伴他左右。 正如今井所说……他们都是不太需要光的人。 —————— 便利店成了坂口安吾和同事下属安全接头的地方。决定好先行离开后,他独自去到二楼,和屋子的主人辞别。二楼门没关,但他比不得那两个能力超群的人,在不开灯的房间里也能行动自如。 他用手机屏幕的亮度照亮自己脚底下的路。 “今井先生,今天……” 手机屏幕扫到了躺在沙发上的人。脸朝里,枕着舒适度有限的沙发靠枕,黑发凌乱,遮住侧脸,看不清情况。 他险些以为今井元岚也突遇不测,但幸好手机响铃在此刻响起,他也很快看到那位穿着常服的年轻军警毫不留情地把睡了不到一小时的人揪着衣领提起来,“你该接这通电话了。” 被这么粗暴对待的青年竟然没醒。 被提着衣领狠晃几下才睁眼的人,对着屋内的黑暗发了一会儿呆。 手机铃声偃旗息鼓。 条野采菊没松手。他知道自己一旦松手,这家伙就会倒回沙发上继续做梦,而他的耳朵也会继续被不讲理的电话铃声折磨。 “接电话。”他重复了一遍。 “谁的?”衣领勒住了今井元岚的脖子,他很难受。 ……你问我? 条野采菊把响了一晚上的手机扣在今井元岚头上。 虽然有异能力的保护,但这次“重击”终于让今井元岚回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他口中含糊地念叨着,“我差点以为我还在码头的集装箱里……” 一朵火花在坂口安吾脚边无声炸开,替代了用来当手电筒的手机屏幕,为他照亮了脚下。 “坂口君,你的人身安全有保障了吗。” ……不难肯定,今井元岚是个年轻且实力强大的“罪犯”。抛开那份罪名,今井元岚能力的优势足以盖过自己大部分的缺点,让他在别人眼中。今井元岚被罪名拖累了,不然,他会过得比现在更自由。不幸的是,那些罪名并非强加的荆棘冠冕,而是过去的今井元岚亲手做出的抉择。 第144章 思绪万千的坂口安吾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回答的青年挥了挥手,“那么再见。”说完,半眯着眼,去对抗还来不及改变亮度的手机屏。 太刺眼,忍不住想流泪。 几乎全都是爱花姐的电话。中途夹了两个征十郎的电话,想来是出于“人道主义”联系他。在非常疲惫的情况下,一个睡眠很浅的人也会像冬眠的动物一样长睡不醒,这是人之常情。 一连很多天连轴转后忽然松懈,疲倦就会像养精蓄锐很久所以精力充沛的老虎狮子之类的猛兽一样反扑。 “一个不是很糟糕,但也不是很好的生日。”他对条野说。 碎片化睡眠不怎么好。 他给爱花姐回了个电话。 “岚,你在哪里?” 无比熟悉的声音在电话有些失真。他老实回道,“在横滨。” 他从沙发上起身,经过条野身边,走到窗边,抬手摸上布满裂纹的玻璃。 子弹被回收做追查用,留给他的只剩这一块顽强的防弹玻璃。市濑女士听力不好,又稍微上了点年纪,戴了多年助听器,听不出那是枪声。让他找异能特务科索赔还是算了,特务科的干事们能少打扰他的生活,是他今年最大的生日愿望。 他无意识地不断用掌心摩挲裂纹,似乎从中得到了趣味。 “今天,我就不回东京了。” “下午,山内君来找过你。既然人不在工作中,就要好好接电话才行哦。” “我有点累,刚刚睡着了。” 冷静自持的女声说回正题,“——上个月,御之城修介在狱中自杀了。” 今井元岚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开玩笑似的宽慰道,“他没越狱就好。”如果让他在御之城修介越狱或者自杀之中选一个,他会选择让御之城修介自杀。他抓了一把头发,嘴上的语气依旧轻松,“姐,你明天不上班吗?” “明天是周末,你的时间观念已经被你的工作彻底改变了。你一个人在横滨的家里?大河叔已经差人置办了生活用品进去。” “现在……我和朋友在外面,还没回去。” 快要迎来一年中最热的几个月份了。 接着絮叨了几句,今井元岚挂断了这通电话。 “你也听到了。” “嗯。” “没有什么想对我说吗?” 这句话好熟悉,好像条野也这么问过他。 “……你现在去中华街还来得及。”条野采菊说。 第111章 1. “你休假到什么时候?” “下周, 周三。” “我到下周末呢。” “连这种东西都要攀比?” 怎么会是攀比呢,他那么热爱自己的工作。睁眼工作闭眼昏迷的日子,到今天为止, 持续了一个月有余。今天的会议结束后, 他匆匆开车赶来横滨也超出了提前约好的时间——即使他并不知道条野有没有收到那条信息。 “最近, 我总是在被迫疲劳驾驶。” “只有真的被定为‘危险驾驶罪’,你才会放弃不良开车习惯吗?” 没办法,他不像秀也哥有专职的司机。不过,其实是他自己拒绝了这样的安排。有不知内情的人在场, 他的“工作”是不好做的。 晚上九点多的中华街到处都是风格类似的橘红色彩灯。过去常去的店铺,员工在收拾后厨,他想填饱肚子,只能转头去另一家味道也很不错的拉面店。在监视令还没失效的日子, 他常在中华街的餐厅解决午餐和晚餐。离开东京的新鲜感还没过去, 横滨说不准是异能力者的“天堂”——事实证明横滨是个巨大的棋盘。 能开那么多年的餐厅自然是有理由的, 仅凭一时噱头的话在什么领域都无法长久。只是一碗平价拉面, 但味道很棒。 “虽然告诫自己不要放在心上, 但我身边有很多自杀的人。” 远到明由小姐, 近到那个疯子。 “‘死亡’是个很奇怪的观念, 条野。” 热腾腾的辣味拉面汤底散发着他最喜欢的浓郁香料气味。他不介意在吃饭的时候谈论这种话题。全新的生命降生时,意识里并没有“自杀”这种观念。人生中遇到挫折和困难, 只要没有想要死去的想法,一切都会有变好的机会, 至少人的心里会这么想。 “但只要有了‘自杀’的想法,死亡的冲动就会扎根在他的意识里,一生都挥之不去,时不时就会尝试结束自己的生命。” 要么不去思考, 要么被束缚一生,“死亡”就是这么奇怪的观念。 听完这家伙抒发的感慨,条野采菊问,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话最多吗。 每次想掩盖什么的时候,这家伙就会把话题扯得七零八落,活像一幅不完整的拼图,再怎么努力理解画面内容,也总有缺失的部分。 “不知道。”只要不口头承认,条野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 今井元岚对身份是军警的友人坦言道,“虽然这么说让我看起来像个恶毒的危险分子,但我的确希望他死去。” 他不会因为御之城修介的死亡有负罪感。一个自己无法控制的危险因子,不如让它彻底消失,“你比我更明白,判罪犯死刑有多困难。”七八年前的他没有被那么迅速判处死刑,现在的御之城修介也一样。 这么说来,即使以前没有犯罪,他也有很多次机会变成杀人犯。 “这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吗……没人觉得拯救他人是你的责任。” “我的姐姐还很年轻。让她三年内上任法务大臣签署那个疯子的死刑法令,即使她愿意,我也不同意。你知道吗——” “不知道。” “你这种反应一看就是知道吧。” 法务省、公安调查厅还有东京地方检察厅,是三个在地理位置上紧挨着的机构,旁边是日比谷公园。 今井元岚盯着自己面前的碗筷发了一会儿呆。 “……我先走了。下次见。” 2. 他过往的经历一言难尽,很难向什么人平铺直叙地诉说。 听者不会相信他曲折离奇的遭遇。 讲述故事的人——也就是他自己,结束高中的学业前,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大多数时候都是“今井家没什么才能的小儿子”、“十几岁的年纪就没了父母真可怜”。他是应该生气,还是难过,又或者两种情绪都不能表现在脸上被别人看到? 后来,舆论风向变了,他变成了“被溺爱的今井小少爷”。 直到现在,“失踪几年后突然现身”、“赤司征十郎的挚友”、“似乎在为彻底控制今井财团做准备”、“今井财团在社交场中的话事人”这些标签被安在他头上——不过,这个是由于年初时候哥哥姐姐不顾后果推给他的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工作。 —————— “请注意不要在轿厢内跑动和跳跃哦。” 工作人员眉开眼笑地送今天的最后一位客人上摩天轮。 今天的工作要完美地结束了,怎么能不令人开心,是成年人的话,怎么样都不会出事的。 但黑发青年即将踏入轿厢时停下了脚步。 工作人员正不解青年的迟疑,另一个在夜色里看不清面容的青年从他身边悄无声息地走过,把他吓了一跳。 青年递出门票,同前面那人一起,成为了今天的最后一批客人。 已经很晚了。工作人员也没有耐心去观察每个客人的长相,只是尽职尽责地帮助客人关上轿厢的门。 —————— “要不要在东京找片土地投资建个游乐园呢。” 他没坐过横滨的摩天轮。其实他连东京的摩天轮也没坐过。大多游乐场所不可或缺的设施,明明是很熟悉的东西,但细细回忆之后,他惊奇地发现自己没真正坐过。不可思议,他以前也这么忙? “但可惜我不是经商的奇才。”如果他真的那么干,最后受累的只有负责建设游乐场的央哥一个人。 可以透过摩天轮的玻璃俯瞰夜晚的横滨。没有规律的灯光像桂花蜜一样铺满这片城市的土地,流淌在大街小巷之中。他喜欢有人气的城市风貌,就像他同埃菈在西西里的观景台,也把那座异国城市的万圣节热闹气氛收归眼底。 各个城市的夜景大同小异,但一盏盏灯光组成的海是其中不变的主角。 “其实我没想让你跟来。”今井元岚的语气稍显僵硬。 “你一直以为自己能处理好一切。”今井元岚的本性如何,能看穿的人寥寥无几,但条野采菊很“不幸”的成为其中之一。今井再怎么熟练于稳定情绪的急剧变化,总会有那么几次暴露自己的“本来面目”。心跳是骗不了人的。 等待客人离开之后清场的工作人员戴着帽子,在地上变成小小的一个黑点。“难道不是吗。”他漫不经心地反问,“否则,你就可以算算余生要给我扫多少次墓了。” 他没想过自杀。哪怕当年被关押在异能特务科,他也没有这样想过。他不同意“自杀”是对现实的逃避的观点,因为关于这件事的讨论从没有定论。“我其实怀疑……” 第145章 “收起你的怀疑。被你卷进黑手党的恩怨之中,是对我执行任务的惩罚。” 这话说得可真不留情。“但你又不记得,有什么关系呢。”而且他也不记得。 心里顿感好笑。 “明天,我尽量找借口让市濑女士离开便利店出门散散心。在坂口安吾说犯人被抓到之前,我会留在横滨。” 他的意思是,想找他的话,这几天是最佳时机。过了这段假期,他会继续忙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不需要。明天中午以前,犯人就会被抓捕归案。” 专业人士的判断还是要相信的,即使今井元岚本人对坂口安吾的仇家一无所知。 他打了个哈欠,手指反复去蹭染上他体温的指环。 外国人用不合理渠道搜寻指环的行径,会被意大利的黑手党们认为别有所图。即使他和黑手党们有惊世骇俗的过去——或者说未来,也最好别这么干。 “定制一枚品质不错的指环所花掉的钱,足够在东京修建一处大型游乐场了。”他说。 他见识过云雀的消耗流战斗方式。那是彭格列指环恰巧不在手边时的下下之策。他也因此意识到,准备几枚备用指环该提上议程了。 为了干掉敌人,未来的“他”研究了敌人的战斗方式,掌握之后,着手使用。但如今白兰并不是他的敌人。 现在,他对指环的研究多少会受到道德感的拘束。他尊重沢田,也尊重其他在那件事中意外认识的意大利黑手党们成员,擅自要求自己管理的研究所去研究异国的“特产”,无异于亲手撕裂这份友谊。 还记得那名操纵食人蝶的异能力者吗?他问。 在场唯一的听者对他点头,“你还带走了他的异能力产物。” “嗯。” 同条野去札幌前,他差人把蝴蝶带走,当场送去了实验室。只有一只的话,并不方便展开实验。异能力的产物,倒也没有那么特别,从各方面来看,都只是普通蝴蝶的数据。 “没过多久,那只蝴蝶在研究员面前消失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距离能力者本人太远,被能力者收回,或者……” 条野采菊及时刹住了车。 能力者本人死亡。 今井元岚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顺势换了话题,“我们总是意见不合,但幸运的是,最终基本都能达成一致。我对坂口安吾说的话,不是在开玩笑。”他现在无法对未来发生什么做出确切的许诺,只能说,“我会尽量做个好人。” 但克制本能很困难,大多数人类没办法做到每时每刻都保持冷静镇定。有时候一种不可说的冲动也会想要占据他的大脑。 能赶在局面全面崩盘前杀死他的人屈指可数。 “如果未来的我仍然不知悔改犯下足以被判处极刑的严重过错,能及时干掉我的人只有你。毕竟,别人想阻止我,需要更多时间。” 摩天轮经过最高点,开始向下移动。 今井元岚摘下指环,毫不在意地放进衣兜,没去观察友人的态度,自问自答道,“你知道吗?春天是最容易自杀的季节。” “现在是夏天了。”条野采菊说。 “是呢。” 这个时令,已经是夏天了。 第112章 0. 看清抽屉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的盒子是什么, 今井元岚猛地把抽屉猛地推回原位。 用力过猛而让柜子整个开始晃动,他又只能急忙去稳住柜子。 深吸了一口气,他拉开其他抽屉找自己需要的感冒药。为什么那种东西会和药物消毒酒精之类的东西放在一个柜子……不, 为什么他家里会有那种东西。给横滨住宅置办必备品的人是怎么想的?即使他是会需要这种东西的年龄, 但也没有用得上的时间。 说到底, 他是沉迷工作派吧。 晚上突发奇想去摩天轮附近逛逛的代价是在回家的路上早早开始打喷嚏,但踩着停止营业的极限时刻,登上自己熟悉却没坐过的摩天轮,不得不承认, 是件让人心情愉悦的幸事。 放着不管也没关系。一场小感冒,总会好的。但及时吃药更正常。 咽下胶囊,他重新拉开放着方盒的抽屉。 这些东西,换个地方放比较好吧。 1. 维修人员口风很牢。 看到那么明显的枪击痕迹, 也只是略微失神之后立马开始更换。 今井元岚对市濑女士的说辞是附近有中学生玩棒球, “昨天, 飞来的球不小心砸到了玻璃。” 借口很蹩脚, 但市濑女士会相信的。 专业人士解决案件的效率高到他望尘莫及。窗户焕然一新后不久, 坂口安吾在午餐时刻前, 以私人方式向他传递了杀手被抓捕归案的消息。 他便即刻返回了东京, 然而在今井宅撞上了单方面和时透对峙的山内。 山内是会习惯性破防的性格。这种性格放在别人身上只会养成内耗的人格,但他深知山内不会这样, 山内只会火冒三丈,大声发誓一定打败对方。这里的“对方”一般包括他, 也包括早田先生。 很不错的理想。今井元岚鼓励山内以超过早田先生为目标而努力。 今井爱花很欢迎弟弟认识的这些年纪还小的少年少女来家里做客,会让偌大的冷清宅院看起来热闹非凡。岚不在家,她也很乐意代替他招待小客人们。在山内君一脸怒容地对时透君发誓“我会打败你的,就像打败今井那样”的时候, 她很乐在其中。 “但是,你还没打败过今井吧,”时透无一郎猜测道。听到今井拉门的声音,他接着说,“他回来了,你可以去打败他试试。” 有人气得脸颊绯红直摇头。 怒上加怒,在几人的亲眼目睹下,山内响摸出一张符咒,转身狠狠拍向今井宅的主人之一。 躲过虚为符咒实为一巴掌的攻击,今井元岚对在气头上的少年说,“就算打败我,也打败不了时透。”时透才是boss战的对手。 山内响只以为这个家伙在说风凉话。 今井元岚发誓自己没有这个意思。 “我们对你的符术不做讨论,因为除了你,这里没人会符术。”那种“技术”,和早田先生或者名取先生讨论比较合适。 家里并没有专门供他练习的房间,少年时,他总是在本丸里练习剑术。 真要实际切磋一番——今井元岚对着房门,做了个请的动作,“今天天气很好,甚至有点热……想当场分个高下,就来外面吧。” 今井元岚把自己那一振由研究所仿造的日轮刀借给时透无一郎使用。但在时透无一郎本人的强烈要求下,还是换成了今井元岚翻箱底找到了一把不知多少年没拿出来过的竹刀,勉强能用,不会因为力道太大速度太快而散架。 用“高下立判”这种词汇,对山内响实在太残忍了。在家里无法忤逆的长辈的强迫下,开始学习这些东西的山内响,论熟练度,自然远远不如其余二人。 看了一阵二人的“切磋”,今井元岚从时透的脸上看出几分兴致盎然来。时透曾经也这么“指导”过别人吧。 被央哥翻新过的宅院和以前的景观设计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新了一点。他不想背上第二次负债,所以他们如今呆在暂时用不上的停机坪。宽敞,平坦,明亮,混凝土地板,还有地面标志可以估测距离,停机坪的另一个用处在此显现。 正这么想着,留在主屋的爱花姐突然差人来找他。 —————— 山内来拜访,自然是因为时之政府内部的事来寻他,而时透大概只是闲来无事。 今井宅多得是招待客人的地方。 除去他认识的大小朋友,前来拜访的人其实不多。如果是商业上的会面,公司有会议室可以容纳;政治上的密谈,爱花姐有自己的渠道。这么一来,会主动上门的便只剩他那些身怀绝技的朋友们。 他的朋友们也都很年轻。但他绝不承认斯库瓦罗那种毁掉大半座庭院的行为也是拜访。 “央要出差半个月,”今井爱花指挥佣人把东西放进空房间里,“把他养的猫送来了。” 以前央哥也有过因为要出差所以把猫送来的情况。每次看到随猫一同送来的各种猫罐头猫粮,以及一份很快就发在他邮箱里的说明文件,甚至是猫窝和猫包,他的压力会有点大。 名字奇特的“预算”小猫没有因为到了新环境乱叫,也没有给沙发留几道爪印,在他翻邮箱新信息的时候,已经在沙发上找了个好位置窝了进去。 小猫暂住半个月,他和爱花姐不至于只用半个月就把小猫养成掉毛的营养不良状态。他试着轻轻抓了一把柔软的猫毛,猫眼圆溜溜地看着他的奇怪举动,躺在原地没动弹,但摆了摆尾巴。不出意外,他的手指带下几根猫毛。这应该是个常见的事故?他有些不确定,他没有在宠物友好型公司工作的经历。 接通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他顺着猫毛的方向摸个不停,希望猫没有觉得他烦。 第146章 “原来你还记得这个号码。” “抱怨的话,你还是当面说吧。” 他笑了一声,“让我当面抱怨?”那可真是让人为难,“不是每一次见面都有机会说再见的。我已经回东京了,你真的不考虑留个通信地址给我吗?” 条野说不考虑。 好吧。他没有强迫人的习惯,“昨天忘记问你……你的名字是怎么回事。”他要怎么称呼一个有用假名嫌疑的人。 “那是当年使用过的名字。没有是不是假名一说,你对名字的执着程度真是让人自愧不如。” 这怎么会是“执着”呢。“那么,这么说来,我怎么称呼你,也是我的自由吧。” 半天没收到回应也没关系。隔着手机屏幕,总不可能下一秒他就被条野摁进地里。 2. 休息日的最后一天,他在央哥的叮嘱下背着猫包出门。 “你带它出门,猫包和牵引绳一定要带好。它的社会化做得不错,不用担心它被陌生人吓到。” 他敲了敲一半外壳做成透明的包,正襟危坐的小猫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央哥的猫很聪明,但也很“稳重”。 体育用品专卖店店员没有拦下这个带小猫看世界的顾客。体型不算大的猫悠闲地躺在背包里,看到在它周围来来回回走过很多陌生人也不激动地喵喵乱叫。 这片城区有不少店铺都在经营体育用品,乍一眼看上去,除了店名前缀,没有什么区别,让人感到眼花缭乱。他也只能随意挑一家。没怎么费劲沟通,付款之后,让店家把羽毛球拍邮去织田家里。 毛茸茸的可爱小动物是会受到两脚兽优待的,哪怕性格独特如云雀,也会养只小鸟陪在他身边。 安静呆在背包里的小猫被他抱了出来。系好牵引绳,小猫步伐灵活地溜达在他身前,完全不怕生人,和他一样在这片区域转得晕头转向。 小猫机智地躲开从另一家店里走出的青年,却被猛地绷直的绳子拦住去路。 因为他停下了。 他立即松了松绳子,给小猫喘了口气,还摸出几颗据说是猫咪的“零食”的东西喂到小猫嘴边,嘴上说着,“我就知道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今天来找球拍穿线师的青年也被这次意外的相遇震撼到了。 “……好久不见,今井先生。” 幸村精市目光向下,在嚼可口“零食”的猫身上停留片刻。 “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国内见面吧,幸村君。只相差两三岁的话,没必要对我用敬语。” 至于迹部,称呼他“学长”只是习惯而已,因为他的确是迹部高中时期的同校学长。 —————— “平时出门也会有带宠物一起的习惯吗。” 今井元岚摇头,解释道,“它真正的主人出差,拜托我帮忙照料几天。” 小猫竖着尾巴,在二人身边转了转,眼睛扫视着周围的道路。若非今井元岚把绳子跟着换了几次手,绳子会在他腿上打结……幸好央哥养的不是活泼好动的犬类。 他的思绪差点又要跟着小猫跑远了。 “我说过那样的话。关于那天的故事,只要你愿意听,我什么时候都可以为你解释。希望在你眼里,我不是导致汽车爆炸的元凶。”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幸村精市其实并没有把在伦敦遇到的那件怪事放在心上。 假如他事后再也不会遇到这位迹部高中时期的学长,他恐怕早已忘记了那件事的离奇之处。在异国他乡遭遇陌生人跟踪,以及明显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的汽车爆炸……今井先生身上的确有危险的气息,这一点,幸村精市无法欺骗自己的感官。 “其实我并未怀疑过什么……” “你可以大胆怀疑。” 黑发青年对他笑,银眸里兴味盎然,“也应该警惕我会不会罔顾旧情,对迹部下手。” “我想,你不会那么做。” 即使说不出让人信服的理由,幸村精市却如此认为。一个让迹部那般信任的“学长”,即使在描述中拥有杀人技一样的剑术水平,也绝对不会伤及无辜。 “……哎呀。” 今井元岚被“年轻人”没来由的信任打败了——他的意思是,他被幸村精市突如其来的真诚打断了日常开别人听不懂的玩笑的进度。 明明只见过一次……还真是输了。他从猫包的外置口袋里摸出一张黑色名片,递了出去。 “上次的见面太匆忙。这是我的名片。” 无论有没有事,都欢迎幸村精市去找他。 第113章 1. 失踪有规律就不算失踪的话, 赤司征十郎必须承认,好友从不“失踪”。仅仅是失去联系,并不能说明什么。 一盘静待有缘人的将棋摆在长桌上, 可惜没人与之对弈。 太阳火热异常, 即使呆在阴凉处静坐, 也很难做到心静自然凉。前些天,他收到了岚发来的照片,照片的主角是同一只小猫。岚像刚开始养宠物的人,对什么都有新鲜感, 吃饭睡觉喝水舔猫爪,岚事无巨细地全都记录下来,直到自己休假结束的那一天。还声称是为了向今井央先生报备他的宝贝小猫在自己手上也过得很好。但随着岚假期的结束,重新开始工作, 小猫的照片数量也断崖式降低, 从几十到十几张不等直接降为零。 他对好友的工作从来都是有一份敬意在的。内容的驳杂, 令人难忘的危险性, 以及不规律的工作时间——但岚说“其实以前是有规律的, 但是现在我的工作内容里增加了很多东西”。他不对此发表评价。如果在日历上把岚每次工作加班的日子标记出来, 没准真的能找到什么规律。但他暂时不会这么干。 能和炎热天气相提并论的, 是梅雨季来临后的大暴雨。 炎热的白天还未彻底画上句号,浓厚的云层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掩盖住湛蓝的天空。 傍晚时分, 公司员工们打卡下班的时间,瓢泼大雨也正是这时泼洒到忙忙碌碌的人们头上。天还亮着, 他看清了穿着一身肃穆黑西装的好友。好友身边站着一位正在收伞,表情麻木的少年。 他记得岚的人缘一直很好,也很少正经穿这样的服装。 2. 山内响从未想过,以他的年纪能那么容易踏入据说是某个财团的集团总部。 完全的现代化建筑, 和时之政府设计得两模两样。他以为参加完葬礼,今井就会带他回时之政府总部,结果却来了这种地方,他百思不得其解。 面对一路上数不清的陌生目光,他感到局促,又有些失望。 雨很大,雨幕升腾好似雾一般的轻柔。从停车场到主楼的距离,他被今井塞了一把雨伞,今井自己却对大雨视若无睹,任凭雨水浇在自己身上,把西装外套淋湿透,头发也湿乎乎的,像……像一只落水的狗。 ……他真搞不懂这个怪叔叔一样的人是怎么想的。今井一句话也不解释。他能开口问,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应该问些什么。 现在,他也许是见到了今井此行要找的人。 是个恐怕比今井还要年轻的男人,红发红眸,正在一间挂着“休息室”门牌的房间里,回头望着他们二人。 一路上没说几句好话的今井终于开口道,“征十郎,外面在下暴雨,不适合吃棉花糖,不然就会变成浣熊吃棉花糖。” …… 如果不是因为礼貌,山内响当场就要把别人端给他的热茶倒在这个不合时宜说冷笑话的男人身上。 “我知道的。没有人会在暴雨天的室外吃棉花糖。” 好吧……他就知道,今井的朋友也不会是“正常”人。 “今天是瞳的伯父的葬礼。我刚从青川院家离开。” “……瞳小姐的伯父?”赤司征十郎记得名为青川院瞳的少女,但对岚口中的“伯父”不甚了解。 头上顶着一条干毛巾的人一边说着,一边把满头黑发搓得乱七八糟,“是。一年前,瞳的伯父就曾因为病重住过院。即使病情得到控制后出院疗养,也只多维持了一年。” 如此沉重的话题,山内响努力在几个大人面前缩小存在感。 直到那双冷静的红眸望向他,“那么,这位是……” 今井也回头看着他,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对青年介绍。最后,嘴里吐出一句完全不尊重他的“之前工作里认识的小子。” ……?仅此而已? 仅仅如此而已? 他居然不算今井能拿得出手的“后辈”或者是“朋友”? 他的心理变化明白地写在了脸上,今井却不再管他,回头对自己的友人解释,“因为我的缘故,他和瞳见过几次面,所以今天我一同带去了青川院家。” 在青川院瞳的年纪承担起一个阴阳师家族的责任,肉眼可见的困难。赤司征十郎问道,“瞳小姐的情况怎么样。” “她比我们想象中冷静,冷静得不像话。” 第147章 山内响没办法在两个成年人的交流之间插话。他在心里默默揣测今井带他来这里的动机。难道只是为了避雨?但今井都被雨淋成落汤鸡了,这是避得哪门子雨。 葬礼的气氛太严肃,这里的气氛又太陌生,无论他身处哪里,都难以融入进去。 双手并拢,贴紧杯子,暖意从他的掌心传递到全身各处。雨声嘈杂,他下意识忽视了两个站在窗边的大人的交流,出神地盯着杯中的热茶。 直到今井元岚突然问,“梅雨季快结束了吧。” —————— 梅雨季很难熬。 对青川院瞳而言,尤其如此。 她独自跪坐在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和室里,静心思考着。家传瞳术的血脉流传至今,青川院主家旁家的女眷在哪个时代都很少。在如今的时代,她的女性远房表亲屈指可数,并且大多不再接触阴阳师领域内的事,而是像普通人一样,在俗世生活成长。在她极幼时,记忆中是有过一段在正常学校学习的经历,但只有不足一个月的时间。 后来,几经波折。 她如今的生活虽离不开阴阳师之道,但也在逐渐向普通人的生活经验上靠拢。岚先生说,这是她需要的东西。不仅是作为青川院瞳的生活,更要作为“人”去生活。 她闭上眼,忍受着双眼的干涩与细微的疼痛。和室里只亮着一盏烛台,烛火微小却明亮,照亮摆在她身前的诸多旧书籍。阅读古书于她而言并不困难,这是自小养成的习惯。 走廊上有人走过,脚步声很清晰,压过了暴雨声。 佣人为大小姐送来了本就推迟食用的晚饭。和室门一被拉开,扑面而来的潮湿空气让房间里的温度也猛地下降几分。虽然带来了过分的凉爽,也惊扰了青川院瞳的深思。 烛火随之摇曳,但长明不灭。 “小姐,今井先生差人送来一件东西。” —————— “梅雨季快结束了吧。” 梅雨季真的很难熬。结束这段时间的异地任务回到东京,他仍然免不了被不定的暴雨侵袭,处处碍手碍脚。 他把项链从外套内侧的衣兜里拿了出来。说是项链,其实只是用链条把指环穿了进去。既然是去参加葬礼,这种外人眼中没必要的“装饰品”还是摘了为好。除去饰品,他身上也没有习惯性地带任何一件武器或者卡牌。 “等雨停了再走。我想,你应该没有那么想回家。”重新戴好指环的今井元岚对山内响说。 那倒是,山内响没有否认。不过他也不是那么想呆在这间休息室里——休息室里东西一应俱全,但显然不该被称之为奢华,而是“五脏俱全”。 这两个人是朋友?是朋友就可以在淋过雨之后随便用别人的休息室?自知只是陌生人,脸皮尚且很薄的山内响心底颇为尴尬。正常的上班族这个时候早就应该提着公文包回家了,那么,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难道把公司当成了家? 山内响瞥了那两人一眼,发现这两个关系匪浅的人在下将棋。 今井元岚下将棋的水平和他打篮球的水平是几乎持平的稀烂,一通自信但胡乱的操作下来,让赤司征十郎执棋的手无处安放。 “铃木财团下个月会在一艘游轮上举办庆典活动……同时展出藏品。” 赤司征十郎终于走出了下一步。 “那个老先生和怪盗基德较量还远远没有结束,”今井元岚忍不住在心中感慨,只有对生活无限充满热情的人才会一次又一次从中获得乐趣,“我的额外工作也多了一份。” “原因是什么?” 今井元岚扭头,恰巧和望着他们两个下棋的山内撞上了视线。他咧嘴笑道,“有人发现,只要和我所在的机构做交易,就能要求我们派出人员保护藏品。” “利益交换,合情理但不一定合法理……” “这是工作制度问题。我的豁免权只有证明是在工作中才有效。” 今井元岚的脑子里完全没有面前的这一盘残棋,只有那天的空保险箱被怪盗基德换走的场景。 那家伙使用了小型□□之类的武器……果然是传闻中绝不会使用真枪的“怪盗”。 “征十郎,你那时候走不开,所以不会去看那些藏品,对吗。” 这种话,赤司征十郎听着稍微有点奇怪。倒像是岚把自己想听到的答案送到他面前。 戴着指环的左手托着脸颊,岚注视着他,眸中带笑,但眼底的红血丝透露出岚身体上的疲惫。 “……嗯。” 岚很少被工作搞得焦头烂额,但劳累是免不了的。岚因为工作进医院的次数也不少,那年毁容和烧伤的事故,他现在回忆起来,真实地仿佛发生在昨天。 “你最近有去横滨吗?”他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一瞬的惊讶后,今井元岚把自己近来的行程向好友如实汇报,“生日当天回去过。休假结束之后,一直在忙其他工作,没有时间再回去了。” “没什么。” —————— 从烛火中飘出一缕赤红的火光,落到地上,变成了岚先生身边的那只红羽小鸟。小鸟振翅飞到她肩上,陪她一起看那一张从信封里拆出来的薄薄的纸。 最简约的工艺,才是最安全的沟通方式。 一张再普通不过的标准打印纸张,上面手写着一行字。 【等梅雨季结束之后,要出门散散心吗】 第114章 0. 游轮船尾划开海面, 海水荡起白色的泡沫。 从标有“今井”姓氏的专用客房里走出一个白发男人,和他们在楼梯口相遇。 正和瞳聊着游轮上的所见所闻,今井元岚的表情此刻像见了鬼一样震撼。他不由得露出一种麻木且空虚的笑, 看着白发青年离他们二人越来越近, 近到他可以一拳把这个行动自由度高得令人发指的意大利幻术师揍进墙里。 他怎么又遇见了六道骸。 于是他对瞳笑了笑, 搂着“条野采菊”的脖子,动作亲昵地把人强行拖进不远处的无人吸烟室,“抱歉,瞳, 我有一些成年人的事需要处理。餐厅在三楼,我很快过去。” 1. “你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在那份未来的记忆里,这个男人也习惯以这样温和无害的笑容示人, 哪怕是在说风凉话, “只是借用你那位恋人的长相。” “我有工作要在游轮上完成……不对, 他不是我的恋人。” 你们在未来不是吗? 六道骸没有继续用幻术伪装真容, 今井元岚听着这番话, 心中一言难尽, “那个未来发生的事, 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气氛有些冷场。过了足有半分钟,六道骸才诧异道, “这个时候,你还没追求到那个人?” 今井元岚比六道骸更觉得难以置信, “什么?我根本没在追求他,只是信任的朋友……你不能让他的容貌在这里被其他人看见,会带来大麻烦。” 条野的职业性质和时之政府的神秘性有得一拼。 六道骸的手心出现一柄三叉戟,尖端锋利异常。今井元岚本能地向另一边稍微移位, 离三叉戟远远的。这个造型经典的武器绝对有他想象不到的用处,“我今天有工作,和上次一样,”他再次强调道,“一种另类的带薪休假,你应该体谅一个为政府部门工作的人。” 只是需要一个随意行动的身份的话,幻术能做到的事那么多,何必拘泥于区区身份。他给出一张房卡,“我可以把房卡借给你,希望你不要在船上做什么——你刚才怎么进去的?” 那可是刷房卡才能进去的房间。 “那个小姑娘,和你是什么关系。”六道骸没在未来的今井身边见过她。但方才的亲近语气,显然是关系亲近的人物。 “工作中认识的后辈而已,借这次工作的机会带她出门散心。说实话——” 今井元岚迅速点燃一根吸烟室提供的普通香烟夹在手指间,让此刻毫无预警走入公共吸烟室的陌生人不至于过分注意两个压根不碰烟的人。他轻声说道,“你假装成他的样子说不定在这里更有用点。” 他指的是云雀。 刚才门没关紧吗? 在陌生人看不见的角度,人为操纵的火苗吞没香烟。短短两三秒,刚点燃的香烟烧得只剩指间短短一节。今井元岚装模作样地把烟头熄灭,表演得像个熟练工,丢掉之前,还认真地在烟嘴部分留下牙印。 见识到这一幕,六道骸只能说,“你不适合做政府员工,今井。” “是吗?工作而已。”今井元岚笑了笑,不为所动。 2. 青川院瞳并没有听嘱咐走远。 她这两年没有长高多少,必须向后仰一点,才能站在蓦然打开的门前看到岚先生和不知名男子的眼睛。 没等她得出结论,一抹暖色从她眼前掠过,打断她无意识发动的术式。岚先生轻轻推着她的肩膀,说,“在提防怪盗基德顺手牵羊之前,先去解决午饭吧。午饭之后,我们去确认这次要带走的东西,这就是今天的工作安排。” 第148章 而她不认识的青年走向了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并且换了副容貌。 一种泯然众人间的大众长相。显然,六道骸没有听从今井元岚那样不怀好意的建议。 是岚先生的朋友? “算是。一个比较特别的人。”岚先生这么说着,神情中夹杂着些许她看不透的为难。 用餐时没喝完的橙汁,服务生替她重新加满,额外加上了晶莹剔透的冰块。 她同岚先生一起找到了此次的目标,是一振薙刀,岚先生很擅长使用的那种。 陌生又年幼的面孔不会遭到怀疑。怪盗基德再怎么擅长易容,也做不到把自己变成未成年小女孩的身形,这就是今井元岚带青川院瞳在中心展厅畅通无阻的底气。 不需要额外增派人事部的同事,上次与对方接洽的经验,顺理成章地延续到了这次任务中。 是同一位助理先生,声音沉稳,“这次,也拜托了。” 没有信任危机出现真是太好了。“我会尽力而为,”他说,“但我想知道,将舞台设置在一艘游轮上,如何保证怪盗基德一定会出现。” 戴着厚厚眼镜的中年人闻言,冷静地摇头,“无法保证。” “那么……” “如果怪盗基德不出现,这就是一趟完美的短途游轮旅行。补偿上次被打扰参观的客人,这是举办这次展览的原因之一。” 财大气粗的铃木财团包办了一切,金钱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成本。 今井元岚自觉截住话头,“愿一切顺利。” 目送助理先生离开,得到允许的两人留在展厅中心,打量着游轮内部这处金碧辉煌的大厅。数不清的监控探头隐藏在各处,只为警惕可能出现的传奇怪盗。 青川院瞳从没参与过这种旅行——充满金钱味道,又处处洋溢着自然与尘俗。 而午后,展厅里没有客人,更显寂静空旷。若他们继续交谈,能隐隐听到回声。 每一盏打在展品正上方的暖灯都像舞台上时刻追随着舞团首席舞者的聚光灯。 “昂贵的饰品,在被人使用的时候最有价值。”所以今井元岚一直觉得“展览”的意义是向公众展示一种审美观。他没有佩戴项链戒指之类首饰的习惯,如今也只是会戴一枚看上去寡淡平常的指环。 连续几次在国内看到“世界第一”——他如此强调只是因为六道骸是值得关注的对象——的幻术师,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听说过云雀和六道骸不对付。 不对付到什么程度,他不了解,但总不会一见到对方就要赌上性命去战斗。那样的话,他们怎么都不可能成为“同事”。他没敢把自己对死气火焰的掌握程度透露给云雀,研究所的试验场没那么固若金汤。即使能承受大部分危险的试验项目,他对能不能扛住彭格列云守护者全力的一击持保留意见。 设计师的意见早在一年前就提出过,试验场后期的维修与扩建不能像前几年一样夸张。 他敲敲玻璃罩,说,“这振薙刀,我们下船的时候要带走他。” 青川院瞳凑近些看,玻璃罩上映着他们二人变形的身影。 3. 去经历,然后去看见。 今井元岚从始至终都坚持这样的观点。如果没有经历过,遇到问题自然会措手不及。 离开展厅,二人在各层闲逛,消磨夜晚前的这段时光。 虽然有工作在身,稍微玩一玩也无伤大雅。船上有他最关心的桌游房,以及作为下位替代的电玩城。但要他做出选择的话,他既不会选择品类不如他自己家中数量多的桌游房,也不会和瞳在只有经典老游戏的街机上奢侈地花掉一下午时间。 不如和便衣在展厅站岗,或者在露天泳池泡两个小时。 他们最后稀里糊涂地走进船上五点以后才开放的酒馆,这就是不看标识的结果。 染着一头金发的年轻调酒师热情邀请今天刚开始营业就进门的客人品尝新款鸡尾酒。 今井元岚本能想拒绝,但调酒师营销的话术相当高明,如果是一杯果汁居多的调酒,他可以一试。 “岚先生,其实……我听到了。” 只能喝果汁的瞳坐在他旁边的位置。说这话时没抬头,仿佛玻璃杯上的雪花纹多吸引人。 “什么,关于我所谓‘恋人’的话?” “是的。请问,是真的吗?” 岚先生有个关系非常的“恋人”?她有一点好奇——只是一点。 他们选择了角落的位置,现在的时间点,整间船上酒馆的客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该说是真的还是假的?今井元岚犹豫了。 发生在过去的未来,究竟会不会成为他的未来。 为掩饰自己的迟疑,他喝了一大口鸡尾酒。复合果汁的甜和难以忽视的酒精味一齐冲上脑子,两种浓郁的味道融合在他脑子里,像烟花般炸开。 他放下杯子,大脑空白了好久……瞳刚才的问题是什么? 哦—— “没有,我是单身。那个人误会了我和那位朋友的关系。” 他不缺少开诚布公的勇气。心知自己无法对条野隐瞒什么,不如一开始什么都不去隐瞒。但对瞳的话,还是稍微隐瞒一下吧。难道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很喜欢听八卦? “那个人提到的朋友和我关系不错,但和我不可能是恋人关系。” 幻术,真是一种无解的能力。 条野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即使他喝醉了,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也不可能看到条野出现在这艘游轮上。在这个世界,不会有人敢易容成条野的样子出现在他眼前,所以,这只可能是幻术——还是一个见过条野的幻术师。按理来说,六道骸不会犯这种错误,但记忆久远,对一个此生不会见第二面的人,记不清楚也能理解——条野的耳饰上是真的“铃铛”。 ……他喝酒的情况很少,但鸡尾酒的后劲有这么大吗? 调酒师重新端来了淡蜂蜜水和温水,询问他对那一款酒的评价。 “如果要以水果味为卖点……还是再削减一下酒精的占比吧。” 第115章 0. 进自己房间还需要敲门, 今井元岚满心觉得荒谬。 “晚上好。晚安。” 只脱掉外套,合衣躺在床上,今井元岚的精神状态像一把挤干水的棉花。 六道骸占着书桌和椅子, 回头看这个对他视若无睹, 自顾自准备进入睡眠状态的人, “你的工作,还尚未结束吧。” “可以这么说。但如果大多数人都觉得怪盗基德会半夜偷走钻石,那么怪盗基德就不会这么做。” 今井的指环还好好戴在手上。 “但也正因为所有人都想得到这一层,所以怪盗基德才会在第二层。” “那么, 你在第几层。” 今井元岚伸手,对六道骸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为了防止怪盗基德真的半夜偷钻石,还是让我先补觉吧。” 今天的交流就到此为止了。 他不介意把客房分给不知道怀揣着什么心思的幻术师, 自然也不希望六道骸阻碍他。 互不打扰的相处方式, 正适合从离奇经历中诞生微妙情谊的他们。 “沢田最近有回东京的安排吗?”他和这位朋友有段时间没见了。 “我不了解。” ……你不了解? 他明白了。 今井元岚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想起云雀对沢田的态度, 那也不像正常的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六道骸的情况没准也是那般。 “你听说过一个成员之间以酒名互称的组织吗?他们不是黑手党, 只是一个……神秘的犯罪组织。” “难得你会对那种人有兴趣。” 兴趣?谈不上, “只是听说过, 有些渊源。” 六道骸闻言,侧过身问道, “你想用什么来交换情报。” 他摆了摆手,戴起眼罩和耳塞。 如果随口的询问还得他用什么东西来交换的话, 那就免谈了。 1. 提前设好的闹钟在凌晨两点准时叫醒了他。 六道骸用过的台灯摸上去冰凉,兴许离开有一阵了。 他匆匆把镜中的自己收拾得勉强不像流浪汉一样邋遢,赶在同船长约好的时间节点前,去到了控制室。 船长的年纪在五十岁上下。双眼有神, 手背上的皮肤十分粗糙,在灯光黯淡的舱室一隅等着他,几名夜间工作的船员也一同在场,带着耳麦,用以同外面的其他船员沟通。 “到现在为止,船上一切正常。” 船长先生身上没有这个年纪的男性会有的烟草味,笔挺整洁的制服上佩戴着船长肩章。 真希望一整夜都是如此平静的气氛。 但还是时之政府的工作更适合他。敌人不是人类的话,他就不需要畏手畏脚。和人类中的不稳定因素——包括盗贼和抢劫犯、诈骗分子与非异能者集群的犯罪组织打交道,考虑方方面面也是对精神的消耗。因为有去年年末那样难忘的经历,他后来才抽时间去研究不少案子。其中绝大部分是政经界名流遭人暗杀的惨案。而这些暗杀案件当中,又有诸多,至今为止没有抓到凶手。 第149章 受害者被暗杀,有些出于经济纠葛,有些出于政治因素,无一例外都是当时风头正劲的人物。 在各个舱室执勤的船员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回报信息,层层上报,保证游轮的安全与秩序在深夜也得到保证。 “你是我见过的最年轻的‘特派员’。”有心同这个年轻人闲聊的船长说。 “特派员”?这个称呼听起来有些年代感了。今井元岚笑着问,“您还见过其他像我一样的人?” 船长先生没打哑谜,直白地说,“像你一样在暗处替主办方做事的人,都可以这么称呼。” 这艘游轮接待过不止一次像铃木财团一样的“贵客”,有些时候,便会有以此种名目一同登上游轮的人。眼前的青年就是其中一人——同铃木财团的人接洽时,他们特地介绍过,会有专人负责解决意外。 但今井元岚的本意并非替铃木财团办事,说白了,这只是一份特别的任务。可惜他不便解释,只能耸耸肩以示自己无所谓,问道,“其他人是什么样的?” “要不随身带枪带刀,要不抽一晚上的烟,还有人会敲一晚上电脑,无非这几种。” 要他说,今晚是不会出事的。 游轮远离陆地码头,即使是两天一夜的短途旅程,对那名盗贼而言,这里是密不透风的铁桶。一旦跳进陷阱,就是被全须全尾送去警察局的份。每一艘辅助船靠近和离开都会受到严格的盘查,提前招呼过船员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往常的“专人”大多神情冷峻阴郁,像一座即将撞上破冰船的大冰山,浑身写满了“不要打扰我”这几个字,兴许这是干那类工作的人的共性。没有人像这个青年一样,年纪小,性格也正常,神情温和,才引起了他的沟通欲。 舱室里有时间显示。今井元岚在心里估摸着时间,“你从来不好奇他们的身份?” “十几年前,我是跑海运的。”船长没有直接顺着今井元岚的话继续往下说,而是提到了过去的事。枯燥无味等天亮的时候,他巴不得有人一起聊天解闷,“你太年轻了,一定不知道跑海运会遇见什么。” 他刚入行的时候就开始跑国际线路。有前辈提点过他,他们走的这一趟线,来回至少好几个月,“在那种年代,还会遇见海盗。专门抢劫跑长途海运的货船。有些全副武装,有些没那么资金雄厚,就只有几杆枪。但如果强行登船,也会威胁到船员性命,那些劫匪都是过着活一天算一天的生活,哪管船员死活。” 在跑国际路线的海运货轮上,夜里必须留人值守。 夜晚的海洋是很可怕的,附近没有陆地,也看不到光,夜里的海洋像是吞掉所有光线的黑洞。习惯了海面飘摇的人还好,没习惯的人夜里得吃安眠药入睡。“去眺望海面,你会忘记自己正在船上。” 年轻人安静地听他讲自己早年间和登船的海盗英勇搏斗的故事。虽然时有危险,但那时候他需要养家糊口,需要赚很多钱。每年在海上漂十个月,就那么熬了十多年。 不知不觉,他说多了。但这个小年轻一两天后就会和他形同陌路,他说再多,也不过是为此刻的平淡夜班增添点色彩。 “后来,我年纪也大了,就辞了那份工作。但前一份工作带给我的工作经验让我很顺利地得到了现在这份工作。” “你很喜欢出海的感觉?”年轻人问他。 喜欢?也可能只是习惯了。 年轻人开玩笑似的对他说,“我们现在的海域,应该没有海盗这种东西吧。” “没有,当然没有。” 2. 手刚碰到严丝合缝的玻璃罩,变故突然发生。如同大地开裂,露出地底即将喷涌而出的岩浆,像有生命似的,火焰走势灵活又迅速地将他所在的位置围得水泄不通。 但只是看着吓唬人。实际上,火焰腾起的高度不足成人的小腿,拿走钻石再离开也完全来得及。 “你好啊。” 突如其来的问好声让黑羽快斗像被吓到一样抖了一下。 不知何时出现在墙边的黑发青年望着他,“我们不是初次见面了吧。” 眼看着他把钻石收入囊中,青年没有阻拦他,双臂自然垂下,也不做预备攻击的样子。他跨过没什么危险的火圈,语气故作夸张,“这是你的‘魔术’?做得好逼真,就像是真的火焰。” 离青年最近的展品是一振薙刀,绝对不会成为他的“猎物”的那种。他观察了好多次,青年站在原地,既不会拔枪射击他,也不会让魔术火焰的火势变大——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跨过火焰的瞬间,小腿似乎感受到了一阵真实的暖意。 “我是今井元岚。” 青年脸上的笑容十分柔和,对他简单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面对这种出乎意料的发展,他尬笑几声,“我该说我是‘怪盗基德’吗?” “你应该还记得,上次你伪装成了我的样子。” “啊,是的,多谢。虽然你调换了一个空箱子给我——” 青年的右手搭在薙刀的玻璃防护罩上,肉眼看上去相当厚的玻璃罩竟在一声脆响后四分五裂。 他瞬间噤声,掏出钩绳枪对着天花板果断射出。双脚还没离开地板,牢固程度至少能承担两个成年人体重的钩绳就被他看不清的东西割断。 自报过家门的青年把那柄在现代基本无人使用的武器拿在手里,漂亮地转了个花,立在身侧,“上次的空箱子,是你从我朋友手里夺走的。他没介意你对他使用□□之类的武器,但他本人的身价,实际上比你想带走的宝石项链高很多。我的意思是,我的那位朋友比宝石项链更‘珍贵’,你不应该那么做。” 青年脸上没怎么变化的笑容让他额头直冒汗。 “你应该庆幸自己是个贯彻不伤人信条的盗贼。” 他逃离的行动迟了一步,展厅的安全门就全都落下,把这里变成了一间密室。青年手中薙刀的银白刀锋染上一抹让人心惊肉跳的红色,方才还在漫不经心和他聊“朋友”的人已然在火焰的簇拥下奔赴至他身前。 这个家伙……! 迎面挥来的刀光让他心惊肉跳,但动作又古怪的处处留有破绽,像是特意给他留出一处躲避的空间。展厅里的东西多且杂,男人挥舞薙刀的动作多次被摆设妨碍。男人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停下了对他的追杀。他心疼又后怕地提着被划成两半的披风,单手撑着背后的展台,从台上一跃而过,终于和男人拉扯出一截安全距离。 这个男人是要杀了他吗? “把钻石还回来吧,你带不走它的。”男人站在不远处,对他说道。 第116章 0. 船长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他也知道, 当一个人认识到超越自身能力的事之后,一定会给自己带来诸多烦心事。所以,他才从不关心那些负责解决麻烦的“专人”究竟是什么人。他是商业游轮的船长, 和所有人只是一纸合同的关系, 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谁又能说,这么做无法保证他的性命和薪水。 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他见多了,眼前这种人倒是少见得很。 “这个时候,游轮上还有送餐到客房的服务吗?”年轻人问他。 “当然。在船上, 我们一切以服务客人为主。” “麻烦船员把一份热牛奶加三明治的组合在三点十五分准时送到……” 年轻人对他说出一个房间号。 “什么三明治都可以,不要放任何一种刺激性调味料。” 1. 虽然是以成为下一任家主为目的而培养长大的,青川院瞳惊人地没有保留太多熬人的“大小姐习惯”,这一点和今井元岚意外地有点相像。 这一夜, 青川院瞳完完整整睡足六个小时。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会很精彩。”今井元岚欲抑先扬, “但未成年该好好睡觉。我见过一个大半夜不睡觉反而跑去执行任务的少年, 他二十岁的时候, 个头绝对没办法超过他的老师。” 以芥川龙之介不规律的作息和超凡脱俗的黑手党成员思想境界, 今井元岚怀疑芥川龙之介在这三年间恐怕已经变成通缉犯了。 晚餐时间, 岚先生婉拒她今夜同行。于是, 她提议她可以早点睡。她不需要身体力行检查船舱,在她学着同岚先生一样用一盘意大利面迅速解决晚餐之后, 她便回到她的客房,准备为了夜里的“探险”早睡。 而岚先生则避开其他游人, 去游轮内部舱室,进行连她也不知道的工作步骤。 从睡眠中清醒过来,她在客房自带的小露台上听了一阵海浪声。伴着海洋的回音入睡是种极其难得的体验。此刻仍在午夜,如果在没有繁星的夜间出航, 一定非常寂寞。是身处海面游荡的船还是久居陆地,即使彼此过的不是同一种生活,看到的也将是同一轮明月。 海洋似乎有种魔力,让人在恐惧深海的同时孜孜不倦地去研究和探索。 第150章 穿着制服的年轻船员敲门,为她送来一份既不算夜宵也不能算早餐的餐品。 她抬头瞥了一眼,接过那份还带着温度的食物,“先生,岚先生现在在哪里?” 船员一愣神,接着脸上露出抱歉又拘谨的笑,“不好意思,客人,我不知道你口中的……” “你白天变成了其他人的样子,我记得你。” 此话一出,双方便只能彻底摊牌。 雾气朦胧,从被关上的房门开始,朝屋内无声蔓延。 青川院瞳向后退了几步,不忘把热牛奶和三明治拿在手里,一直退到小露台。 海风温凉,她一边等着这股诡谲的雾气散去,一边把温度恰好入口的热牛奶狠狠喝了一大口。 如果在家里,这种“粗俗”的用餐方式是无论如何都不被赞成的。岚先生的态度和想法,不使用瞳术也能知道——岚先生在避免她无意识间对那个大人使用术式。对人类使用术式之后,她会从中得到什么,她心中有个大概。 但既然岚先生做出那样的决定,那必定是对双方都好。 三明治是普通的火腿鸡蛋三明治,口味没有特殊之处。若是有人去挑剔一份三明治的毛病,那他真是个无趣的人。 发型奇特的大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在她忍不住多看几眼的时间里,这份不合时宜的“早餐”也被她塞进肚子。她刻意避开了与这个人的对视,“请问,岚先生在外面吗?” “你竟然一点都不怀疑陌生人的动机。” “如果你是岚先生的朋友的话,我没有怀疑的必要,先生。” 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孩说起话来语气和今井至少有五分相像。 想到这,六道骸便明白了这个小姑娘和今井的真实关系。 2. 刀锋刺入的触感不对劲。 被刺穿的气球人体模型上,用油漆画着一张滑稽的笑脸,这张简笔画似乎在嘲笑他。今井元岚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再次将刀锋刺进气球中,加速气球漏气,变得扁平。 “你不如束手就擒,和我呆在这里。离开展厅,四处都是等你撞脸的警察。” 对小偷来说,他还能比警察更恐怖吗?不可能的。 他以前的对手里,还从未有过手法高明的盗贼。离了篮球场,能把视线诱导这种技巧运用得心应手的,不就只剩下魔术师和盗贼了吗。 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朝失去踪迹的人的喊话,也像雨水融入海中,无人回应。 耀眼的火光如同荡漾的海浪,在展厅里此起彼伏的燃烧起舞。 既然短时间内解决不掉盗贼,他把薙刀立在墙边,坐在留给客人歇脚的椅子上旁若无人地玩起手机。早在几年前,他就做过温度测试,并且因为太危险被央哥警告过。 “现在是——凌晨三点五十三分,征十郎。” 接起电话的人沉默一阵,说,“你还在船上吧。” “是哦,我现在和‘怪盗基德’独处一室。你下午有安排吗?” 赤司征十郎乘坐的飞机在纽约落地的同时,今井元岚也带着不可明说的任务乘上这艘没有回头路的游轮。 “待会儿有个会议。” 室温在升高。 藏匿在今井元岚的视线死角,黑羽快斗听着这个男人气定神闲地和远在国外的友人闲聊,说不清头上的是冷汗还是热得流汗。 他试图抵抗这份炎热,充斥着视野的火光却瞬间偃旗息鼓。鲜艳的色彩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影,亮堂堂的展厅刹那间变得比深渊更阴暗。 因为展厅断电了,今井元岚很快察觉到这一点。 这通电话还没结束。他起身,“替我记一下现在的时间,征十郎。” “国内应该是四点十七分。” “好。” 怪盗基德有“同伙”的可能性是七成。而另外三成…… “你知道吗,基德,有人想杀掉你。”这名传奇盗贼不如好好想想,自己有没有在什么地方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就像你对我那位朋友所做的事。” 电话那边的人把今井元岚的话听得一字不落。 赤司征十郎远在纽约,没办法阻止好友对怪盗基德讲细思极恐的冷笑话。 —————— “这是什么?” 腰间别着短刀,青川院瞳跟着岚先生的朋友踏进一个冷清的地方。地上堆着很多像面粉一样白色袋装的东西,上面标着英文。 ……“anfo”? 三叉戟刺穿外包装,从窟窿里陆陆续续漏出一大片粉白色的球形颗粒。 “今井没有教过你怎么辨别不同的炸弹种类吗?” 没有,岚先生为什么要教她这些。 “□□。这里的全都是。” “……哦。”听到遍地是炸药的消息,青川院瞳不慌不忙,拔出短刀,“那要如何处理掉才好。” “今井可不想让我带你干这种事。”今井的后辈居然也偏爱冷兵器。这个国度的人对冷兵器的痴迷,六道骸时常难以理解。 “岚先生待会儿也会来这里?” 不会,“谁都不会在这里久留。” —————— 像魔术一般的火焰消失后再未重新出现威胁黑羽快斗。但即使他使尽浑身解数,也难以在这个男人面前夺回一席之地。这是一场拉锯战。今井元岚断定他身上的魔术道具总有用完的一刻,断电后的展厅也很难让人轻松逃出。 直到那振薙刀脱手,插进他背后的屏风。 “幸好这屏风只是装饰呢。” 男人的脑袋从屏风后冒出,和转头的他对视。小小的火花浮在耳畔,男人眉眼弯着,眼中带笑。 “在早上六点之前,你的帮手会把你用辅助船接走。而且,你还会在空中放飞一个混淆视听的飞行器……气球什么的,对吗?你是个运气不错的盗贼。” 他正想故技重施用烟雾弹帮助自己脱身,男人却说,“我不会把自己代入警察的角色逮捕你,我只要钻石。” 男人表现出一副想和他沟通的态度。“把钻石留下,我不会阻止你离开展厅。至于能不能活着离开这艘游轮,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什么意思? “铃木财团没有要求我逮捕你,当然,他们也没有权力命令我。” 铃木次郎吉老先生很享受和怪盗基德玩猫抓老鼠的游戏,看在怪盗并没有真的偷走什么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是最好的选择。难得上了年纪还能有这么让人充满激情的事,如果怪盗基德有被逮捕的一天,次郎吉老先生也会突然陷入不知所措的空虚中吧,就像把鬼杀光的鬼杀队还有消灭所有历史修正主义者的时之政府。 “另一个原因,是我有个朋友想亲自逮捕你。是个和你交过手的人,你应该记得他。他叫白马探。” 展厅太暗,开地狱玩笑的今井元岚看不到怪盗基德眼里的难以置信。 黑羽快斗听得心里五味杂陈,震撼和质疑打翻了他心里的平衡木。 ……为什么白马那家伙会和这个恐怖的男人认识? “但我也只能做到让你安然无恙地离开展厅。会不会被埋伏在各处的警察抓到,看你自己的运气。考虑好了吗?用一颗不属于你的钻石来换取你的自由,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第117章 1. 钻石被十分随意地揣进兜里, 他不再操心怪盗基德的死活。 “我要你替我在日本本土寻找一个异能力者。” 他就知道六道骸还是奔着他的研究所来的。蹲在角落,他抓起一把散落在地板上的粉白小圆粒,用手机照了照。 □□, 相比之下很好处理。“找什么样的人。” “一个异能力者, 据说能实现任何人的任何愿望。” ……什么? 今井元岚有点怀疑他面前的人不是六道骸本人, “瞳都不会再相信的童话故事,你居然深信不疑。你太奇怪了。”不可能有这种异能力。如果有的话,他去异能特务科内部寻人效率更快点。 被提及的青川院瞳则摇头,“岚先生, 我从来不会相信这种事,你不需要用‘再’的。” 六道骸没在意今井的当面吐槽,他透露了更多的消息,“可能不是确切的人, 而是一件死物, 比如, 一本书, 一张地图, 或者类似‘阿拉丁神灯’一样的东西。” 说了和没说毫无区别, 这让他从何找起? 他抱着不相信的态度继续听了下去, 却听到六道骸说,“据说连时空也能改变。” 这句话同时触碰了二人的底线。此话一出, 两双目光灼灼的眼眸纷纷看向六道骸,不复方才听童话故事般轻松。身为时之政府的满分员工和审神者, 六道骸的话在二人脑海中自动转换成“可以改变历史”。 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今井元岚的态度立马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消息可靠吗。” 虽然不清楚眼前的人为何态度忽然变得积极,六道骸倒是满意,“你这是答应的意思吗。” 第151章 “我会尽力, 但研究所并没有寻人寻物的业务。”研究所的职能只有那么多。如果什么业务都接,不就像武装侦探社的分部了吗。 “情报部意外拦截的某段信号里提及,那种东西可能存在于日本的某处。” “你应该明白‘可能’就意味着事倍功半。和云雀提这件事吧,他会感兴趣的。信号源在哪里?” 只能确定信号源在美国,东西或者说“人”,在日本本土。 一整个国家范围太大,而且毫无线索。真要着手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他问,要是真的找到这种东西,你要做什么。 六道骸给出的答案是“毁掉”,而且必须毁掉。 知晓这条情报的人,态度几乎同一开始的今井如出一辙,认为世界上不存在那种像许愿机一样的活人或死物。 “线索能不能再多点,只有几句看起来像传说的口头描述,哪怕我再殷勤地帮你找,也只能碰运气。这件事,沢田知道吗?” 他知情与否,会影响这件事的结果吗。 当然。 今井元岚捻起一颗小颗粒抛到空中。 “毕竟在我眼里,你们是上下级。是在为你,还是为你隶属的组织,研究所拿出的方案会大相径庭。” 被火焰引爆的小颗粒威力极小,比不上厨房杀手炸碎玻璃碗的动静。但如果是他们脚底船舱那么多的数量,这艘游轮会被炸散架的。 “岚先生,接下来要怎么做?”青川院瞳心底其实不担心炸药真的爆炸。岚先生从来都是可靠的,他的这位朋友……她不确定,但还没有在她面前展露出不可信的一面。 “趁早把引爆器拆了就好。”今井元岚转过身打量着通道,他得去下一层看看情况,“以常规情况来讲,□□必须借助引爆器。” 至于引爆器怎么拆……他对炸弹只了解一二。如果是他的话,会用蛮力损毁引爆器。他看着六道骸,希望六道骸能说点什么,最好能直接告诉他正确拆除引爆器的方法,“既然信号源在美国,你会去那里找线索吧。” 六道骸只是笑着看他,并不回答。 “如果过两天就出发,让我搭个‘顺风车’怎么样,替你寻人寻物,我就不收费了。” —————— 冒险。 走在码头上的青川院瞳回头望了一眼游人逐渐散去变得冷清起来的游轮。 冒险的最后一步,是目睹岚先生在人们睁眼迎接晨光前,把搜罗出的引爆器通通砸成废品。铁管砸在地上咣当咣当,塑料外壳破碎时咔嚓作响。谁也不知道引爆器会在何时被引爆,他们只能尽快行动。 于是,在很多人浑然不觉的平静一夜里,他们与葬身火海的悲惨命运擦肩而过。 但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比她的个头高出不少的薙刀独自下船…… 岚先生,她感觉有点丢脸。 薙刀被岚先生用塑料膜和软垫缠成看不出实物的长棍。旁人看不出她这根像竹竿似的东西是什么,但用这么廉价又随便的包装对待一振薙刀真的没问题? 岚先生对此的解释是,“有历史傍身的武器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脆弱”。 果然还是好丢脸。这也是需要学习的一环? 好在很快有人来拯救被旁人行注目礼的她。 自称闲院莲希的青年从她手中接过被包装得看不出本来面貌的薙刀,眼里的震撼和折服,她十分熟悉。 “青川院小姐,今井大人还在船上吧。” “嗯。” 闲院莲希把薙刀交给身边的同事,让他们尽快带回总部,又目送青川院大小姐被管家安全接走,他逆着人群,决定先去船上与今井大人碰头。 2. “这里,闲院。” 今井元岚挥手,让提着手提箱,站在走廊终点的人看到他。 底部船舱发现炸药的消息,在船即将停靠码头前,今井元岚告知了船长、没起到辅助作用的警方以及铃木财团方留下的人。 加上他们二人,现在是四方会谈的局面。 这堆没有被引爆的□□现在威胁不到任何东西。但今井元岚以个人的名义,希望铃木财团的助理先生能向铃木次郎吉老先生提个醒,“有人想杀害怪盗基德,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铃木次郎吉先生未来或许应该慎重考虑是否要继续和那名盗贼打交道。” 这句忠告,是这一振薙刀换来的。那枚钻石按时物归原主,他的工作就到此结束了。这次,警方又错失了抓住怪盗基德的良机,这种遗憾不是他能弥补的东西。 看到闲院随身带着一个“正好能装太刀”的保险箱,他还是一阵心塞。 装有太刀的保险箱在二人独处时进行了交接。 “是上次的那振太刀?”同样是他从铃木次郎吉老先生的藏品里带走的真品,原本是一振本该作为皇室御物展出的太刀。 “是的。” 揭开保险箱,熟悉又陌生的道誉一文字本体呈现在他眼前。他惋惜道,“我一直没时间去见这位付丧神。”他的时间都被其他任务占据了。 闲院莲希十分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即刻转告早田部长的话,“早田部长说……” “好了,我知道了。” 既然是早田先生发话,哪里还有他回绝的余地呢。他当着闲院的面摸出手机,摁下一串数字,在他细细观察刀镡时,快被拖到自动挂断的电话终于被一大早就消失得不见人影的六道骸接起。 “你什么时候出发?”他问。 “我去的地方,并非纽约。三个小时以后。” “也好。”他抬眼看了看正专注倾听他打电话的闲院,回复道,“地址用文字发我。两个半小时以后,我会按时到。” 挂掉电话之后他戴好手套,把道誉一文字拿在手里。太刀是他最不擅长的刀种。有努力克服过这个不足,但他擅长的果然还是打刀和薙刀。 “你也听到了,闲院,”他推开刀柄,露出一截刀刃,又转动刀身,把太刀观察了个大概,“我有点急事,要去纽约几天。” 他会回本丸安排好一切,但未来一周的时间内,闲院找不到他的。 “早田部长说,你会做到。” 他清了清嗓子,对闲院说,“你没怀疑过早田先生对我的信任不合常理吗?” 在工作中以谨慎沉着著称的闲院莲希摇头。 “不会有人讨厌办事效率高的下属。”今井大人过往有几次因为伤势过重而被医疗部的同事们婉言相劝的经历,第一次和今井大人共事,他也感受过那份“胁迫”,“如果我是你的上司,也会这么对你。” 并非每一桩棘手的任务都会归今井大人去办。但执行部的各位本就负责处理三言两句解释不清的工作,临时指派的任务,困难程度只会直线上升。 今井元岚听得哑口无言。他把太刀收回鞘中,六道骸的消息这时也发给了他。 ……位置在“彭格列基地”? 但他怎么可能知道彭格列基地在哪,六道骸是不是忘了他没有那段记忆。忘性大的幻术师只发了这几个字给他,不关心他究竟领会了多少。 他十分好奇作为六道骸上司的沢田平时如何与六道骸交流。 3. 本丸里的天气被人为设置成气候宜人的初夏。今井元岚找不出自己特别钟情的节气,尤其是在逐渐沉迷工作的如今,本丸中的普通事务几乎全都交给他的付丧神自行决定。初夏是个不错的时日,他也认同这样的看法。 加州清光同大和守安定两个人都没能成功拦住来去匆匆的审神者。其实本丸正常运转,用不着在时之政府工作的审神者额外费心费力。永不听劝是岚大人唯一的缺点,他们只能在心里叹气。 “这位是……” “道誉一文字。暂时留在这里,直到时机成熟。接下来,我要去纽约呆几天,一周以后回来。辛苦了,”他似乎越来越擅长把本丸的事务交代给清光,自己去做甩手掌柜了,“但不急于开始新的特命调查。等我回来再决定。” “纽约?你是生意人吗。” ——没有什么能比从初次见面的付丧神嘴里听到几个英文词更让人震撼的了。 “我朋友是。” 道誉一文字对这个还不完全是他的审神者的人有些许好奇。作为刀剑的本能让他立刻察觉到,“你是位剑士?” 是,还是不是。 今井元岚停下翻柜子的动作,回头道,“呃……我不怎么会用太刀。” 第118章 0. 草壁哲矢手忙脚乱地接起一通电话。 “今井先生?” 这个名字在他的电话簿里冷冰冰地躺了好久, 今天突然跳到他的手机屏幕上。接起电话的时候他有些不敢置信,直到听到今井先生清亮的嗓音。 “是我,草壁君, 打扰了。我知道很冒犯, 但我想问……” 今井元岚并不知道远在风纪财团总部大楼的草壁哲矢此刻正在和云雀同处一室, 在他说完客套话之后手机已经切成免提并易主。 第152章 “彭格列基地在什么地方。” 今井先生……想问他这个? “我有急事,”他说,“得在一个小时之内赶过去。” 如果答案是在熊本或者北海道,他会老老实实等签证的。 “什么急事。” 冷冽又熟悉的声音让他好似被浮萍拐当头砸得只能蹲地上数星星。 1. 今井元岚心里其实挺纳闷。 但他很少直白地把这种情绪变化表现在脸上。唯有感官像作弊一样的条野知道他的心率从七八十飙升到一百八的时刻都在想什么。在这一点上, 条野也得放下成见佩服他。 彭格列是起源于意大利的黑手党,可如今高层有不少是日本人。这是某种意外的巧合,还是有不为人所知的原因在其中?眼看着快要到约定好的时间,他还无处可去, 只能硬着头皮对云雀表露实情。 云雀的年纪是要比他小的。但他面对云雀总是捉襟见肘, 从身高到气势上全都被压过一头——他并没有耿耿于怀, 只是在感慨云雀为人的特别之处。 是他的问题, 他没想过六道骸这种时候竟然是安分走正式渠道的人。不然, 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踏入彭格列基地半步。 “你要去纽约做什么。” “即使这么问, 也不会让你成为签证官的, 云雀。我有一位朋友这几天在曼哈顿,我很大概率及时拿不到签证, ”他比较意外的是云雀没有问他怎么会和六道骸搭上线,“但我想, 我的那位朋友需要一个能帮他营造轻松氛围的保镖。” “别让他进你的研究所。” “他”……是指六道骸吗?想到这,今井元岚嘴上遗憾地说,“我的研究所里基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员。遇到态度强硬的对手,就只会像被老鹰叼走的兔子一样可怜巴巴地等救援。他想去的地方, 就像世界上存在反异能者一样,只有‘世界第一的反幻术者’才能拦得住吧。” 太宰就是离他最近的反异能者。能无效化其他异能力的异能力,让与谢野医生面对濒死的太宰都感到束手无策。但如果提到“世界第一的反幻术者”,先不谈有没有真的存在这种概念……条野不就很符合吗? 不受幻觉干扰,还有与幻术师近身一战的实力。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听起来在那段未来根本不会有太多交集的六道骸居然记得条野的长相。如果他遇到无效异能力的人,也会对那人印象深刻的。 —————— 六道骸的作为像个恶作剧——他不会相信六道骸“不小心忘了”的借口。既然想让他帮忙找寻什么东西,拿哪怕只有一点点的诚意做交换,才是身份迥异的他们彼此打交道的正确答案。 但即使真的是恶作剧,谁会追究呢。因为他们的关系确实可谓之独特,黑手党和危险异能力者,交流起来互相冒犯对方都正常。 刚从地理位置堪比早田先生家后山那么神秘的彭格列基地出发,六道骸问他决定什么时候开始着手寻找。 他回答道,“现在。在异能力者的世界里,有个官方机构会给异能力者划分危险等级,这个等级,会作为是否抓捕和管控异能力者的依据。” 机舱里的其他彭格列成员有没有在悄悄支起耳朵偷听,这一点都不重要。他注视着六道骸的眼睛,那只刻着数字的眼睛,说道,“毫无保留的说,我曾经是特一级危险异能力者。我接受过电子器械和军警的监视,明处的监视令一共一年外加三个月,暗处的监视数不清。去年在伦敦,我因为那些案底不得已与当地异能力者机构‘合作’,回国之后,更是因此被横滨异能组织派人‘询问’。”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不需要故意做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因为这正是他此刻吐槽欲攀到顶峰的具象化,也不用去想六道骸是不是在懂装不懂,“仓促之中得到的成果未必是你想要的,说不定还会为此付出更多成本。” 直说就是,别催得太狠。 太显眼的行动会被东京和横滨两地的异能特务科注意到,从而招来风险。 不久前整理机舱搞出簌簌声响的彭格列成员此刻安静得像一片连飞鸟都活不下去的深山老林。 “需要我多久之内给出结果?” “最好能在一年以内。” 六道骸有自己的考量。今井寻找目标的同时,他也会用自己的手段去验证情报的真假。他给自己限制的时间也是这样,如果一年之内得不到任何确定性的消息,他会让今井停下搜索的举动。 “好。”今井元岚欣然同意。大海捞针是很难,不如在内陆湖捞人工养殖的锤头鲨有戏,但即使他到时拿不出像样的成果,六道骸难不成要把他摁到西西里岛底下喝海水喝个饱。“各自按想法行动吧,记得及时联系。你的目的地是哪里?” “费城。” “幸好不是去芝加哥。”那太远了,“你呢?” 今井元岚伸手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方虚抓了一把。 抱着头套喊痛的少年撤掉幻术,面无表情地倒在座椅里,像颗沾了水的棉花糖。 “在我面前喊痛的笑话不怎么高级,弗兰。即使我杀了你,你也不会痛——这种才叫高级笑话。” 弗兰很不想听这个不靠谱危险男的冷笑话,因为真的很冷,“你一年前还是个不和未成年人计较的不靠谱危险男。” “……不靠谱危险男?”今井元岚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这是在指他? 深感震惊,于是他不客气地说,“那么,我就在你面前展示一下什么是真正的‘不靠谱危险男’吧。” 找自己的“师父”求救是没用的,飞机起飞之后,这里已经变成弗兰无处逃窜的密室。 —————— 弗兰怎么都没想到今天要等的同行人是这个男人,他决定先向师父卖惨。 “师父,坐在那里的家伙,之前烧伤了我哦——” 一团熊熊燃烧的暖色大火球刹那间罩住弗兰的头套和脑袋。 今井元岚端详着自己的杰作,“你现在看起来像一颗万圣节夜燃烧的南瓜头。” “我不想变成南瓜,也不想变成凤梨。” 弗兰伸直胳膊探路,一步一晃地走向离他们二人最远的位置——屏风后面摆着一张舒适度有限的床。再怎么豪华又高速的商务型私人飞机也只能尽力兼顾便捷和全面。 但是,凤梨……? 今井元岚没及时领会到弗兰的槽点。 下一秒就从弗兰的头顶哐哐砸下一堆凤梨。本就看不清脚下情况的人抱着头套——或者说脑袋,头也不回地冲向自己选择的方向。 结果撞到了硬邦邦的墙,但好在有头套缓冲。 原本摆着床的地方眨眼间变成了混凝土浇筑的墙。 弗兰是挺好逗的,今井元岚在心里乐了一下。不过,真没想到,“你们幻术师平时都这么用自己的能力?”他以为会更珍惜自己的脑细胞一点。 “看人。”六道骸说。如果是面对弗兰这种开无差别吐槽地图炮的人,很难让人不想做点什么。 没过多久,墙变回了床,火焰南瓜头套体验卡也被今井元岚回收,像没梦想的咸鱼一样贴着墙壁假装哑巴的人顺势倒在床上,没再对这两个装也不装开始欺负未成年的男人说一句话。 “世界第一幻术师”的名号不属于他,近身战斗也打不过今井元岚这个男人,这次的任务从一开始就困难重重,他想放弃,可以吗他不知道搁浅在哪里的队长。 还是床好。床不会变出一堵墙等他去撞,也不会用火烧他的头套。 —————— 看到弗兰一副不想和他们两个坏心眼的大人说话的样子,今井元岚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崭新的连塑封膜都没撕掉的牌。 他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除了手机就是这副牌了——因为他只带了这两样。 这趟航线要飞十四个小时,不找点事干的话会很难熬。到达时间恰好快到纽约的夜晚时分,除了打牌,他可以途中浅睡几个小时当“午休时间”。 “美国有自己的黑手党地头蛇和异能者集团。虽然我这次是去找朋友,但也可以试着深入探索。你有没有给我的忠告。”就像“如果惹了麻烦就报瓦利亚的名字”之类的。 “斯库瓦罗最近也在美国。” “……那可真巧。”他以为自己是个很少产生悔恨情绪的人,但六道骸显然是个很会让别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的人,“你应该不会告诉他,我——”也在这里。 六道骸当然不会介入这两个近战分子的关系,但另一个在场的人就不一样了。 躺平假寐的弗兰忽得坐起身,正对着今井元岚的青蛙头套的眼睛里似乎闪着夺目耀眼的复仇之火,帮他回忆起自己几分钟前对这名瓦利亚现役年纪最小的干部成员做出了什么事。 这种时候,今井元岚却乐观了起来。 第153章 斯库瓦罗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不会在意这种小事。而且,明明六道骸拿凤梨砸人的做法更像“欺负未成年”吧,他只是向弗兰展示什么叫“不靠谱危险男”。 第119章 0. 揣着手机和牌, 他站在公交站牌底下找路。 手机电量告罄,如果再接个电话,电量瞬间就会跌至健康线以下。 在世界级大都市里, 异国面孔并不少见, 像他一样明显找不到路的外国人也不是新鲜事, 引不起人群哗然。 “早上好,姐。” 他还是接通了电话。 “在忙工作的事吗?” 听大河叔说弟弟一整夜没回家,今井大小姐一大清早便打电话过来。 今井元岚观察着附近的路人,一边解释说, “我在征十郎家附近,他有事找我。” 即使实话实说,爱花姐也不会知道他正在什么地方。出差住的地方,绝对不能被称为“家”, 但他这么说, 也不能算谎话连篇, 顶多是心口不一。 “今天是工作日哦。你整夜没休息吧。” “休息了好几个小时。” 征十郎有说过, 要他到了之后把具体位置发给自己……但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街上。走非官方渠道的好处是不会留下任何可以用法律追溯的东西——比如签证, 比如出行记录, 异能特务科的权限不会大到能获取纽约的摄像头数据。简而言之, “自由的偷渡客”,就是他现在的体会。只要别干会被警方盯上的事, 就可以在几天后光明正大地跟着赤司财团的商务用飞机回国,溜之大吉。 第二种选择是继续当六道骸的人形挂件, 除非六道骸准备直飞西西里岛。 他旁边的路人在讨论时下的新闻。 哪个大公司的高管被暗杀,哪个政坛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又被爆出惊人黑料。 这些事,还真是屡见不鲜。 1. 赤司征十郎感到头疼。 他不是在夸张地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而是从生理上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头疼。助理早上给他端来的咖啡, 他一口未动,平白放凉,最后落得被撤掉的下场。上次处置国外分公司的事务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这次的工作,他原本计划在一周内结束,但在政商不分家的国度,一颗石子落入湖面就会引起轩然大波,他便只能一拖再拖,直到今天,才推进不少进度。 好在仍然能看见一条最正确的路,不会让人在大雾四起的悬崖边失足掉落。 分公司的日籍员工不多,超过半数都是欧美面孔,管理层也是同样的情况。在国内,依靠视频会议,他能记住几张面孔……但也仅仅是几张面孔而已。 收到助理发来的“一位亚洲青年无预约来访”的信息,他的头疼突然缓解了不少。 —————— 警惕是人之常情。 今井元岚与前台说明白自己的来意后,前台人员抬手招来了人高马大身材壮硕的保安,看着是能轻易把不法分子撂倒的体格。 面前有找茬之嫌的亚洲青年,怎么都算不上有威胁。 “先生,你没有预约记录。如果有与赤司先生见面的需求,麻烦提前办理对应手续。”前台人员用熟练的话术滴水不漏地敷衍他,但依然尽职地把这一特殊情况上报给那位的助理。 他开玩笑道,“谢谢提醒。他的办公室在几楼?”他全身的口袋里有下飞机前问六道骸强行“借来”的几张纸币。他没时间去换当地的货币,这几张纸币是不是幻术的产物,看饮品店的收银机器能否正常运转就知道了,“我买了加冰块的新鲜橙汁要给他。” 等在前台的青年和那位一样是亚洲面孔,前台人员此时却惊奇地发现电脑上收到了助理回复的“同意”一词。她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助理也没有发错。 青年仍然很有耐心地等她回答,脸上的平淡笑容确实不太像来找茬的人。 —————— 冰块化得没那么快。 但看到好友的现状,今井元岚把两杯橙汁都拿到离自己更近的地方,“头疼的病人不建议喝冰水。” “那么,替我想想办法吧。” 好说好说。 “麻烦你的助理送一个空杯子进来,最好还有两把干净的叉子。” 赤司征十郎嘱托助理照办。 等对这种要求感到奇怪的临时助理离开办公室,今井元岚动手把冰块捞到空杯子里。透明的冰块边角稍显圆润,落在空杯子里当啷响。但满冰的橙汁就这样变成了去冰,紧接着被暖色的火光笼罩。 把两杯橙汁先丢到一边,今井元岚握着另一把叉子,对着好友的手腕比划几下,“我解释不了头疼的原理,其实大脑没有痛觉,让人头疼的是脑膜血管。” 附着灵力的叉子尖端轻而易举地在赤司征十郎的手腕外侧刺出一点极其细微的伤口。 “但让你头疼的是工作压力,征十郎。橙汁要喝温热的,温度太高会发苦。” 每一个愁眉苦脸的人都适合吃点甜口的东西安慰受伤的心灵,喝甜甜的果汁也能起到一样的作用。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口味像异食癖一样的白兰·杰索,只会有无穷无尽的被甜食安慰到的正常人。 “我慕名去意大利当地的街边咖啡馆喝‘正宗’的意式浓缩。” 他用掌心盖着装着冰块的玻璃杯。轻薄的火色在冰块上游走,咔嚓声响过后,凝固的冰块在二人眼前渐渐变成半杯清水。 “是字面意思上的‘浓缩’。当地人习惯一口喝完之后继续自己手头上的事务,但我喝完一杯咖啡,盯着杯子上的花纹看了好久。” 两杯橙汁物归原主。 微热的果汁喝起来不会有难以忍受的怪味。 “你去年在米兰的时候?” “嗯……差不多就是那段日子。”米兰和西西里岛是种让人愿意去第二次的城市,只是为了喝咖啡也可以。虽然语言不通,但总有办法解决的,纯靠手势比划和简单的英文口语沟通,不也把东西买到了手,“不过我印象最深的还是英国的电费和总是灰蒙蒙的天空。” 听着自己的话,今井元岚笑了好一会儿。 赤司征十郎忽得想起,名为“晴”的妖怪有段时间没出现在好友身边了。 “哦,”说起晴,今井元岚说,“晴现在回熊本了。” ……回熊本?类似妖怪的“归属地”这样的说法? “晴的本体只是神社里的一缕烛火。别人帮我找到了一盏烛台,那是晴诞生的原因。” 现在,烛台和晴都被他送回了熊本的新田宅。熊本是个适合妖怪生活的地方,不像东京,灵力匮乏,让人捶胸顿足生闷气。 原来彼此立下契约的妖怪和人能离得这么远。 今井元岚又对好友解释道,“几年前,晴太过弱小,不能离开和他契约的人类。一旦两者强制分离,作为寄生方的晴就会瞬间消散。” “那你会怎么样,也会受到伤害吗?” “我以前猜测,强行阻断契约会让我也深受其害,但这种猜测不会有机会得到证实。现在,晴已经能够以我的模样出现了。” 这是好消息吗?赤司征十郎问。 “对人类而言,可能不是,妖怪整日混迹在人类群体中,是最不稳定的因素。但晴不会因为将来的我有一天无力支撑额外的力量消耗而消失,对我来说是好事。” 2. 办公室的门被礼貌地敲了敲。 得到允许后带着一脸不忿走进来的男人显然已经在极力遏制自己的不满。他的视线扫过办公桌上十分突兀的玻璃杯,空气里飘荡着果汁气味。 这些都不重要,在下班前找赤司征十郎谈工作是他最后的反抗。 他对总部来的这位年轻上司有些不得不说出口的意见,否则他会忍不住明日一早在赤司征十郎的办公桌上摆一份手写的离职申请。没有人比当地人更了解这个城市的发展动向。难道从国外来到这里不足半个月的上司认为自己通过国际新闻道听途说的内容和分析,比分公司部门的钻研更深入更细致? 上司在等他开口。 而他刚做好在赤司征十郎面前长篇大论说一通的准备,就听到身后传来开门声,接着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他闻声回头,竟看到一只手从休息室门后伸了出来。 是只左手,带着一枚造型朴素的戒指,衬衣的袖子挽到手肘下面,小臂的肌肉线条有锻炼过的痕迹。 从休息室走出来的人是个黑发青年。亚洲人,大概和上司一样是日本人,弯腰把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充电器捡起来。不是公司里的员工——他见过公司里绝大多数日籍员工,并且和他们有过至少两句对话。 他看着这一幕,几乎忘记他站在这里的原因是要和上司当面聊聊。 神态悠闲的青年走近他们,把手里的东西放进置物柜,“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但其实早就是下班时间了。” 第154章 ……这家伙是什么人? 如果不是看到青年两手空空,衣服里也没有半点藏匿武器的可能,他早就通知保安把不知敌友的青年摁倒在地上了。青年衬衣的纽扣没有系最上面的两颗,露出一小截看不出完整造型的纹身。 “今井元岚。该怎么称呼你?”青年问他。 “瑞切·奥利弗。幸会。” “你好,奥利弗先生,”今井元岚伸手同外国男人礼貌地握了一下。在伦敦生活过些时日,他的英文不知怎么染上了伦敦某个城区的口音,“我是征十郎的保镖兼临时助理——从现在开始。” “‘保镖’?” 甚至还特地说“从现在开始”,是担心别人不怀疑他的动机吗? “是的。干我们这行,最怕的就是……” “什么?” “干这行。” 今井元岚讲了个冷笑话缓解气氛。 瑞切脸上露出一个“你在逗我吗”的表情。日本青年的神态十分柔和,被这么一打岔,他的头脑清爽了不少。 但这种人即使真的是保镖,也不像能让雇主信服的样子。 他发现上司的注意力仍然放在他身上,对今井元岚以说笑口吻说出来的话不置可否,似乎从他一进门开始就一直在等他说正事。 他感到一阵莫大的压力。 第120章 0. 有今井元岚在的地方, 营造出的严肃气氛总会被肆意破坏掉。 瑞切·奥利弗并不知道这一点,但他已然感受到自己没办法对年轻上司继续语气强硬下去。青年身份成谜,但想来也一定非同凡响, 纡尊降贵给作为赤司征十郎下属的他搬来一张椅子——然后给自己也搬了一张, 摆到窗边。 他的年轻上司不言不语地看着青年忙前忙后, 最后坐到窗边的椅子上,托着下巴,开始全心全意欣赏曼哈顿的夜景。 奇妙的二人。他心想。 “我要说的事属于商业机密,赤司先生。”他暗示青年最佳的离开时间是现在。 然而, 领会到他暗示意义的青年起身从柜子里找出一副耳罩式耳机,戴上之后又坐回原处,拿出手机快速翻看信息。 赤司征十郎语气勉强地解释道,“他是……日本国内部门的员工。” 总部的员工, 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和金融业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但既然上司已经发话, 他就不会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纠缠。反正, 如果今天一言不合……他就会辞职, 哪怕他只在这里工作了很短的时间。他的所作所为必须对得起公司给他开出的薪资, 让他看着公司继续亏损下去, 比开除他还难受。 1. 好友还在和下属谈工作, 今井元岚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盯着亮起灯光金碧辉煌的高楼大厦看久了也会审美疲劳,更何况, 这座城市数不尽的商业大楼本就没有太多审美可言。 因为这里并非艺术家的天堂,只是财富的终点, 或者也可以称作源头。 耳机里的新闻播报多少能盖过房间里另外两个人的声音。他选择性地浏览着最近的财经新闻,想从中找出点不一般的东西。有些时候,麻烦和问题的根源可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石子。这座城市有太多金融传奇以及“故事”。 停在岸边,被一层一层传递而来的海浪打得摇摆的小船, 这就是征十郎所遇到麻烦。他可以上船用最朴素而原始的方法对抗海浪——把自身当作配重的一部分,安然无恙地感慨海上风浪的凶险,也能借此机会,打听打听六道骸所说的东西,在当地究竟有没有其他类似的传闻。 这段时日,局势有变,受到的蝴蝶效应是每个大公司都要面对的情况,不足为惧,但足够让人头疼。 察觉房间另一头的谈话告一段落,他摘掉耳机,问,“奥利弗先生,你可以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吗。” 即使对这样的“请求”感到意外,决定明天暂时不写辞职信的奥利弗还是表现出比之前更友善的一面,然后迅速离开上司的办公室。 脸上挂起礼貌的微笑,今井元岚目送奥利弗离开。他把奥利弗留给他的邮箱地址保存在手机里,“这个人蛮有意思,他一定深度研究过《社会契约论》。” “有关心的地方吗。” “嗯——他的年薪是多少。”今井元岚随口乱问。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赤司征十郎也回答不了,他只是瑞切·奥利弗的上司。 “上季度净亏损超过十二亿美元啊……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如果我的研究所亏了这么多,秀也哥会以为我遇到了金融诈骗。”但往好了想,虽然他自己做不到轻松赚十二亿,也不会这么快让研究所眨眼间亏掉十二亿。 看来,他今天也一样乐观。 “实际的情况差不多。”亏损已经不可避免了,好在现金流没有受损。 今井元岚拉开放耳机的柜子,让好友的眼神往这边看,“是很有趣的东西,征十郎。” 办公室很宽敞。桌椅电脑、各种设施一应俱全,走得是纽约精英人士的冷硬简约风,连放杂物用具的柜子都是一样的风格。 他伸直胳膊,指尖正好抵着柜子后板。 “柜子内的宽度,大概是从我的指尖到手肘。但从外面看就完全不同了。” 赤司征十郎从没这么仔细的观察过这间只是供他出差来此所使用的办公室。岚向他演示从柜子外粗略计算长度,是从手指指尖到挽起的袖口之上,距离肘部骨关节有成年男性一个手掌那么宽。 即使减掉板材应有的厚度,也有半个手掌宽的空间不知所踪。 岚对他眨眼,笑得很无辜,“休息室里的柜子也是这样的。这种厚度,正好放那种东西。” 岚对他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也许他们预料到来自日本的你没有那种习惯,所以,没人向你介绍过这些‘设计’。” 对此,赤司征十郎没有多余的头绪。 自设立之日起那么多年,纽约的分公司从未出过很大的差错,尤其是近十年来。这次受到总部注意,任谁都没想到会有这种罕见的情况。 他乘坐的飞机降落那天,分公司刚经历一轮人事变动。 真正的助理敲门进来,看到的就是上司和上司的神秘朋友站在柜子前,四目相对但皆沉默不语的情形。 2. “我要去时代广场流浪了。” 千里迢迢从东京来到纽约,他才不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偷渡客”的身份无处可去。大不了像很多当地的流浪汉一样在街上游荡,但像幽灵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荡并非他本愿。 “驳回。”赤司征十郎无情地断了好友想彻夜调查的后路,“你应该先倒时差。” 但事实证明,赤司征十郎的想法还是太过简单了。 深夜十点,岚“并非”孤身一人地敲开他的房门。岚的人缘不错,和很多性格各异的朋友都能相处得很好,但现在…… “哦,”拥有青绿双眸的少年表情冷淡地望向他,“原来是你有了新的——” 岚也眯起眼睛笑了笑,卡着少年脖子的胳膊越发用力,说,“继续说下去,新的什么。” 赤司征十郎一时间无法决定是先劝好友消消气还是先问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是谁。 少年手里拖着一个巨大的青蛙头套,青蛙的眼睛黯淡无神。 “新的——” 少年居然还在试图回答。 看上去,岚再用力下去的话,少年的脖子要断了,赤司征十郎不想在这里看到血流成河的限制级场面。 发现好友对接下来极有可能出现的血腥场面产生应有的担忧,今井元岚卡着弗兰脖子的力道不增反减,“没关系,反正现在的他也是幻术的产物。” 今井元岚就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幻术? “我不是——” “让他……完整说一句话吧,岚。”不然看着怪可怜的。 —————— “师父手里的钱只能住最便宜的小旅馆。为了减少他的经济压力,我主动选择离开,不然我就只能睡草坪。” 虽然不认识少年口中的“师父”,但赤司征十郎已经明白了少年的来意。既然是愿意让岚今天搭乘同一架飞机来纽约的人,区区“希望有更好的住宿条件”这种要求,完全可以由他代为实现。哪怕少年是以收取报酬的理由要求他这么做,他也能答应。 今井元岚狠心揭露真相,“一定是你吐槽得太过分了吧,所以才会被你的师父赶走。”勤恳执行跨国任务的成员会因为经费不够所以流落街头?瓦利亚怎么会允许自己发生这种事。 “你现在也在过分地吐槽我。” 今井元岚懒得和这个人计较。弗兰突然出现在他浴室的镜子里,差点让他以为埋伏他的杀手。不过,弗兰作为瓦利亚的成员,的确是“杀手”。 “不用给他额外准备,让他呆我那边。” “我必须和你住一间总统套房,而不能拥有自己的总统套房吗?” 第155章 话里话外都在强调他要住最高规格的房间。 今井元岚笑了一声,然后不留情地拒绝道,“不能。你看不出我连呆在纽约都是偷偷摸摸的吗。如果被当地警察发现了来自杀手组织的你,和非法偷渡的我,你要不要赌我们谁坐牢的时间更长。” 好友和少年的对话比纽约的任何事物都有趣,赤司征十郎完全没有打断的想法。 “你是因为刚刚被我吓到才拒绝的吧。我要和斯库瓦罗队长说你虐待未成年人,还是个把幻术当魔法看的笨蛋。” “我很想知道,说我总是对未成年人网开一面的传闻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他确实会对年纪小的人有耐心,但这不应该变成像“角色弱点”一样的标签。至少不能对罪人心软,而罪人是不分男女老少的。 弗兰扯出瓦利亚最强的剑士当全方位的“盾”,“是队长。” “别总是甩锅给你的队长,瓦利亚的情报部门真的有脏东西。你是意大利人吗?” “大概算法国人。” 这个回答倒是让今井元岚有些意外。他沉思片刻,开口说道,“原来你十几岁就背井离乡离开法国,去意大利找你的师父学习幻术了……” “大错特错。是师父在我只有五岁的时候找到了我,让我给他卖命。” 今井元岚很难不认为弗兰在胡说八道。 ——如果是拥有未来记忆的六道骸去找到了弗兰,那弗兰口中的五岁就是九年前的事。 套出弗兰的年龄,他回头,“征十郎,法国……” “理论上,是十八岁。” “有特殊情况吗?” “十六岁。” “这样啊。” “我要去找队长。”弗兰怀疑这个男人要做不法行为。 “这种时候,找你的首领也没用。” 但作为成年人的今井元岚最后还是对弗兰这小子表现出一种本人并不乐意的宽广胸襟。他把房卡递给弗兰,“最好别让你的师父知道你在背后这么讨论他。” “谢谢。”弗兰面无表情地收下,“他早听过了。” 今井元岚摇着头。 他看不懂这对师生的关系。 第121章 1. “你不像个搞投资的人, 和赤司先生给我的感觉是天壤之别。” 今井元岚欣然接受瑞切·奥利弗的评价,“但我可以是。” 瑞切·奥利弗确信这个日本男人是在装傻充愣。 公司附近有很多家咖啡馆,昨天晚上, 这个叫今井元岚的日本男人发邮件给他, 约他在这间咖啡馆见一面。他以那是上班时间为由拒绝, 但这个和他年龄相差不大的青年锲而不舍地接连发来新邮件。 【刚刚那一封邮件是征十郎看着我写的,我替你请好了假】 他相当讨厌这个男人自作主张的做派,辞职的想法再次蠢蠢欲动。 【是关于那起金融诈骗案的事】 为什么要约在上班时间? “我在你们的下班时间有其他事务要忙。”今井元岚看了一眼圆桌上冒着热气的咖啡,又抬眼注视他, “经过那么一段让人焦头烂额的亡羊补牢时期,从昨天开始,你们的重点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了。” ……这话一点没错。 “我的友人聪明谦逊,但他没必要对所有人都具备充足的耐心。你是个优秀而且守信的人, 如果你愿意留下, 他会很高兴的。” 奥利弗摇了摇头, 语气带上几分诚恳和释然, “我会认真对待我的每一份工作, 但有人让我的努力付之一炬。这是令人悲伤又愤怒的故事。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真的是他的保镖?” 今井元岚划出手机相册, 把几年前的一张照片展示给奥利弗看。 相片中的黑发青年笑呵呵地把一张工牌放在相机前面,而他身后的办公桌旁, 赤发青年在翻纸质文件。 “是真的。” 奥利弗无言以对。他的咖啡快要见底,坐在他对面的人却还一口没动。 “不过, 我们确实也是认识很久的朋友。” 有多久?奥利弗问。 “差不多十六年。” “——我就知道!我知道你绝对不是普通的‘员工’。” 这句话的指责意味很浓。今井元岚没有介意,姿态依旧十分自然,“你的想法没错,我有和金融业无关的本职工作。” “你像个愿意替他杀掉竞争对手的——”黑手党成员。 工作时间, 咖啡馆里客人寥寥,但不加遮掩地说这种话还是太吓人了。今井元岚做了个让奥利弗小声点的手势,否认道,“请相信我,不可能,奥利弗。这当然不可能。” 出于不同的原因,两个人都不想继续聊黑手党,于是他们的话题很快回到金融诈骗案上。犯人早被警方揪出去关进牢狱之中。但他们现在怀疑犯人是被选中背了黑锅。 “谁在怀疑?” “接触过案子的警探们,但他们找不出更多证据。” 奥利弗不懂查案,他只懂经营公司,他那么多年的学院派经验在诈骗案中完全派不上任何用场。他哑然许久,直到把咖啡全部喝完,“你发现了什么新证据。”在这么短短三天内? “我初来乍到,不可能那么走运。只是有对你的一点建议。” 今井元岚划了几下摆在他面前的手机,图片最终停在一张人员表上,有两个画圈的名字他相当眼熟。“你在替我的上司当说客?我已经说过会继续为公司工作。” 青年对他点头,笑道,“可以这么想。但有些事只有局外人才可以说,因为局外人不用承担搅局的责任。” 这和会替他上司杀掉竞争对手有很大的区别吗? “重点关注这两个人,说不定可以帮助你躲过再次遭遇职业生涯滑铁卢的命运。” 2. 向好友的司机道过谢之后,今井元岚闪身走入一家商场。 他想象自己是个身无分文的流浪汉,衣着单薄且破旧,带着饥肠辘辘的肚子,从商场的一个门走到另一个门。 因为长着亚洲人的面孔,他很难融入人群。他从另一个门出去,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一顶遮住大部分黑发的亚麻色针织帽让他的身高观感都高了一截。 堆在天空的乌云很不均匀。 流浪汉不会讲究着装。他借了几件征十郎不会在这种季节穿的衣服,让自己看起来是一个只能穿反季衣服的怪人。相当没有审美可言的“混搭”不仅让征十郎面露难色,送他出门的司机先生也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唯独在他面前日常刷脸的弗兰什么话也没说,似乎丧失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吐槽功力。看了他一眼,冷漠地转身回了房间。 出门前,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幸好我们差不多高。” 他的接受度相当之高。被丢进过旧时代的人,都不再会是个对生活细节处处吹毛求疵的人。 装了几天流浪汉,虽然没有打探到有用的消息,但也有不少趣味。 提着买来当午餐的普通的切片面包包装袋,他很客气地“搭讪”了一个三十岁上下,蓄着胡子的男人,问自己能不能坐在同桌的空座位上。 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你在伦敦呆过。” 他顿感意外,但仍然笑过之后承认了,“是。你是怎么发现的。” 男人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耸了耸肩,“我听得出来。我在伦敦的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呆了数年。” 今井元岚不得不重新审视他找到的交谈目标。他只是找了个看上去不修边幅,像是颓废很久才出门一趟的男人,“为什么你会住在这里。” 一个环境一般,而且治安很差的城区。 男人哈哈大笑几声,把自己面前的牛排用费力的方式“割”成大小不一的几块,交流起来态度很是敞亮,“你觉得我应该是个高薪白领?那是过去的我。我以前是是个医生。你呢?你是亚洲人,但在伦敦呆过。” “我是个私人保镖,因为工作失误,最近被解雇了。”今井元岚故意苦笑一声,“如果在花完积蓄之前找不到新工作,我就买机票回英国。” “哦,我和你的想法差不多。但你是个亚洲人。” “国籍不会影响我的工作。我去年还在米兰呆过。” 哦,意大利的米兰。曾经是医生的男人重复一遍,“那个仍然存在黑手党的国家。” “为什么你不再当医生了。” “因为我得了一种不能再做临床手术的病。在被迫失业前,我主动辞了职。我不是美国人,我的家乡在渥太华。失去了工作,连房子都没办法租,如果不回国,就只能像其他人一样在街上流浪。” 是加拿大人。今井元岚想。 男人对这顿饭很满意,似乎是因为有了个很陌生但聊得来的同桌客人,“我很意外,居然会和你聊这么久。虽然我没办法继续做手术,但我引以为傲的学识还在,我考虑拿到执照,去当一名老师。” 第156章 男人说,他过两天就要回加拿大了。 “我还是个菜鸟医生的时候,我很喜欢来这家店,”男人的话中不见沮丧,唯有怀念,“因为足够便宜,而且味道不错。人的味蕾能记住很多东西。” 说实话,这并不是今井元岚需要的聊天内容。但事已至此,他也不会再去扫兴地刻意打探自己想要的消息。 他掰开面包,开始“享受”自己的午餐。为了不□□巴巴的面包噎死自己,他勉强配了一杯兑水的“果汁”。 价格低廉的面包和果味冰饮的搭配对他这样的“流浪汉”相当友好。但付钱的时候,他被自己误打误撞的“困窘”再次逗笑了。他身上仅有的几张纸币还是六道骸“施舍”给他的那些,什么准备都没做就赶来纽约,万幸的是交流没问题。 他问,“如果拥有能实现你任何愿望的宝物,你会许什么愿望?” 前本职是医生的男人大笑一声,说道,“我才不会信这个。” 也对。今井元岚应道。医生更可能是唯物主义者。 “我的病还没有到让我绝望地寄希望于不存在之物的地步。只是无法做精密手术而已。” 但我的病人说不定需要这种东西。男人想了想,“很多次,我在为病人做手术,病人家属在手术室外替病人祈祷,祈祷手术顺利。” 人之常情,今井元岚说。 对,男人也承认。但对于其他得了不治之症去世的人来说,他们的家属一定会许希望死者复活的愿望。 ……许愿死者复活吗。 “也有人会许自己一夜之间成为千万富翁的愿望。为了物质享受,或者为了精神富足,两种择其一,人们的愿望总逃不了这两种。” 这顿午餐,似乎没人吃得不愉快。 3. 他早出晚归地度过了一周。 “师父查到了被拦截信号的来源。” 周六晚上,弗兰举着手机告诉他,他们两个可以暂时收工了。 那很不错,今井元岚夸奖道,“所以,来源呢?” 弗兰盯着手机屏幕,稍微犹豫一下,“是一家房地产公司。师父说不定搞错了。” 他从弗兰面瘫似的脸上看出几分看戏的意味。但即使错了,也得先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因为没有其他任何情报,“他有没有说那家公司的老板是什么来头。” “那种公司背后真正的老板是个像你朋友一样的超级有钱人。”弗兰动作夸张地张开胳膊。他当自己是赚瓦利亚工资的小小幻术师,和今井还有今井他朋友那种人完全不一样,“查到的名字很长,我没记住。” 是叫——弗朗西斯·斯科特·基·菲茨杰拉德。 弗兰把一串英文名发到他手机上。 他在心里默念这一串英文,试图唤醒脑子里和这段音节有关的记忆。 弗兰认为是师父住环境糟糕的小旅店,整天头昏脑胀,最后搞错了信号源,“那种程度的加密信号,不可能来源于公开的地点。” 今井元岚则反对弗兰的看法。他说道,“不一定。我也会通过我名下的研究所直接联系云雀或者沢田,这样确实比私人方式更安全。房地产公司——不一定是正规的房地产公司。”他想起来了,“我记得他。纽约最近几天的经济日报上刊登过和他有关的新闻。” 一个金发男人,只看报道,是个家财万贯的成功人士形象。 “哦,”弗兰的语气淡淡的,故作不懂,质疑他,“你的研究所是用来犯法的吗?” 他低头操作手机,“可以用来把你改造成青蛙形态的凤梨。” “不要,那种东西太恶心了。” 引起彭格列注意的房地产公司离他们不远。还不能肯定那个公司和他们要寻找的“能实现愿望的宝物”有绝对的关联,甚至不能百分百确定那里是真正的信号源,而不是用他们尚未想起的某种技术嫁祸于人。 至于大老板,说白了,和这件事没有直接关系。就像身无分文的流浪汉不会变成历史修正主义者,家财万贯的成功人士也不会某天突发奇想要把世界毁灭……黑手党的首领倒是真的有一天会去拯救世界。人类所有不可预料的行动背后一定有极其罕见的原因,不能放弃这条线索。 “我一直很想知道。”这个问题,他没问六道骸,因为六道骸绝对不会回答,刚认识远在横滨的谷崎润一郎时也没有想起来,因为那天他喝了很多酒。 弗兰扭过头。 “作用于人脑的幻术,为什么能骗过监控摄像头。” 虽然弗兰的表情基本没变过,但他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刁钻。 弗兰这辈子没这么绞尽脑汁过。想回答“我不知道”的嘴最后说了一句“你怎么不去问我师父。” “难道你觉得他会回答我这种问题?”今井元岚走到前面,跳过了这个话题,“今天晚上我们两个会不会被警察逮捕,就看你了。” 第122章 1. “我不要去。我只听队长的命令。” 今井元岚不是很信弗兰只会听斯库瓦罗命令这种说辞。 他把手机抛给弗兰, “夜里人少,白天不方便。不巧走散,你就先回去。遇到处理不了的危险, 就把手机摔碎, 然后跑掉。不用在意我的死活。” 不, 其实,无论怎么说,会遇到危险的都不可能是瓦利亚的杀手。 弗兰刚想把手机丢回去,就听到今井继续对他说, “手机里有类似信号发射器的东西。” 纽约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入秋后的纽约,夜里也会让人感觉有点冷飕飕。 “遇到危险就会‘boom’一声炸掉吗。” “是研究所给我的小玩意,以前在我朋友身上用过。上个月新接入了云雀的通讯渠道……” “哦!” 脑海中盘算今晚行动到何种地步的今井元岚被弗兰突然很大声而且情绪充沛的“哦”惊得回头。 少年的脸色却平平常常——他是指还是那么冷淡。 “彭格列的云守护者会在我们遇到危险的时候开直升机来救我们吗?” 他莫名觉得弗兰的话听起来有几分幸灾乐祸。他把这个发现归咎于错觉,“不会。他会通知你的师父来收我们的尸体。” 但既然全程施展幻术, 没有人能发现他们, 将遇到危险的可能性扼杀在一切发生之前, 他想象不到会发生什么意外。他信任弗兰的幻术水平。虽然弗兰平常看着没什么干劲, 但六道骸不是个允许自己的学生学无所成的老师。 时而会有一两辆亮着警灯的车从他们二人身边呼啸而过, 带起的风让人脸上一凉。 2. 纽约的高楼大厦和东京的商务区没有很大的区别, 都是行业巨头和金融机器的聚集地。 以潜入调查为主的工作, 或者说任务,他很久没经手过了。六七年前, 他还在为异能特务科办事的时候,倒是有过几次。但那时候目的明确, 还有特务科干事看情况支援他。 他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 戴着头套的弗兰也朝他看了一眼。 “你为什么钟情于这个头套呢。” “说来话长。” 他们二人同夜间巡查的安保人员擦肩而过。 今井元岚弯下腰,从还未完全关上的门里溜了进去。弗兰也跟着他这么做,青蛙头套却被玻璃门夹了一下。 本要合上的玻璃门微微震了震。 幻术对门无效……也很正常吧。 手里举着强光手电筒的人员警觉地回头,仔细检查过周围, 连脚步声都没有,才放下疑心回到监控室。 “你有没有改造头套的想法。” “暂时没有。” 今井元岚原本只想判断这家公司是不是皮包公司。外表是一家做房地产生意的公司,内里却在干见不得人的生意,也是有这种可能的。他从未接触过这个国家的黑手党组织,彭格列的情报组织也许会对这些组织有所耳闻,但他对这方面知之甚少。 一个没有广泛的禁枪令的国家。 从楼梯间慢慢向上层移动。这个过程很漫长,爬楼梯本就是下下之策,今井元岚选择这么做,也不过是为了尽可能多观察室内,“莫非你以为我们真的要爬二十几层楼梯。” 室内漆黑,只有安全出口标志亮着灯。 弗兰给他递来一个手电筒。 他表示感谢。按动开关之后,从灯泡里蹦出一只小青蛙。 “今日特供,青蛙手电筒。” 他丢掉手电筒,在二人眼前一闪而过的赤色把幻术的产物烧得连渣都不剩。 “如果斯库瓦罗有天把你赶出瓦利亚,要不要考虑来我的研究所工作。” “薪资是多少?我要好好考虑。” “你觉得多少合适。” 弗兰重新递过新的手电筒。 今井元岚没把刚刚的恶作剧放在心上,第二次按动开关。 这次从手电筒里蹦出一个尾部带弹簧的木偶小人。小人脸上画着大大的有恐怖谷效应的咧嘴笑容,头上沾着几根黄毛,标志性地顶着缝缝补补过的破烂王冠。 第157章 “……怎么有点像贝尔菲戈尔。”手电筒和木偶小人被火光中灰飞烟灭,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如果明天来公司的上班族发现地板上有一摊灰烬,之后会发生什么自不必多说,“你还是别来了。” “只要和师父的工资一样就能养活我了。”弗兰试图挽回今井元岚的想法。 “给‘世界第一的幻术师’开的工资想想也不会低。” “你不是超级富豪吗。” 一整层都没有特别之处。看起来的确是一间白天有职员工作的公司,每一张办公桌上都摆着电脑,文件被堆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打开抽屉,里面杂乱无章,这里的员工对工作环境很随意。他又弯腰摸了摸台式电脑的机箱。现在差不多要到零点,机箱已经凉透了。 “我不是。” 从年龄还是财力上讲,秀也哥才是担得起“富豪”一词的成功人士。 气氛从来没有严肃过。两个人慢悠悠晃到第四层,仍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看来只有直通高层搜查才能得出结论。但电梯真实的运转会被记录到,他不得不宣告今天的闲逛到此结束,没有得到有用的发现—— 刚这样想着,停在一楼的电梯忽然开始向上运转,路过他和弗兰所在的这一层,继续向上。 寂静的暗夜里,电梯运转的声音像恐怖电影里的惊悚配乐。这部电梯,从一楼直直上到十八……十九……最终停在二十一层。 “刚刚我们来的时候,二十一层有没有亮着灯?” “我不记得,别为难我。这栋楼最高是二十二层。” “嗯……我们似乎该撤了。” —————— 是加班到深夜的上班族,还是有特殊身份的“员工”呢。 在楼梯间飞奔下楼,今井元岚随手在二楼一扇玻璃门边丢下一朵红得刺眼的火花。 幸好他们爬楼梯的速度慢吞吞的,比树懒快不了多少。一个小时只检查了四层,飞奔下楼只需要一分钟,不然,难以赶在电梯下到一楼前逃出大楼。 火花炸开,玻璃门应声而碎。夜班昏昏欲睡的安保人员被警报声叫醒,一窝蜂地涌进了大厦内,赶向发生不明意外的二楼。 像来时那样,他们借着安保人员打开门的机会,溜出室外。 如果这是一场恐怖游戏,他真希望他和弗兰是在危险来临前逃出生天的玩家。 隔着深夜无人的大马路,他转身看着房地产公司大门,心逐渐沉入幽深的海底。 “弗兰。” “还不能回去吗?队长使唤我的时候也不会……” “离我远点。” 顺着今井元岚的目光,弗兰也望向马路另一边刚走出公司主楼的二人。 ……是从二十一楼坐电梯下来的人吧。 其中一个男人个子很高,深蓝头发似海藻一样长,神情仿若随时随地在发呆一样淡薄。相比之下,男人身边的青年很年轻,着装朴素,像刚干完农活,看着很机灵,不像男人那么死气沉沉。 他又看向对他说出那种话的今井元岚。 他不太明白今井元岚的意思。如果是预感到危险,为什么不在他施展幻术的时候尽早—— 被黑雾包裹的不可知物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攻击了今井元岚的位置。破裂的地砖和路灯碎块四处飞溅,险些被砸成肉渣的人脸上的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 幻术失效了? 不可能。 在这种时刻,每一秒都变得弥足珍贵且缓慢,他的思考随着今井元岚的步伐极速变化。 高个男人身旁的年轻人惊呼一声,手中生出类似植物藤蔓的东西,没有犹豫停顿,就向着马路对面疯长,迅速铺满地面,密密麻麻,密集程度让人后背发凉。 “离我远点。” 今井元岚再次对他说。 藤蔓笼罩着方才砸烂的地面,慢慢缩小,禁锢,勉强得以在间隙中看清今井元岚的身影。 “十米还不够远吗?再远,我要回到酒店里了。” 被无语到的人笑了一声。 这人有在说话吗?弗兰侧着耳朵听。哦,应该没有,他想。 因为今井元岚已经被藤蔓缠进球里了。 他选择听今井元岚的劝告,继续向远处挪了挪。毕竟,今井元岚是堕王子记忆里能干掉真六吊花的家伙——当然,是未来的这个男人。 但是,说起来,现在距离那个“未来”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现在或许已经拥有了那个“今井元岚”的实力。 那两个人——那个高个子男人,是怎么发现今井元岚所在位置的。 他想不通。 从他身边飞速掠过几辆贴着超速罚单的跑车。 跑车引擎盖被轰然爆炸的火光照得通红。 电光火石间的交手,不断膨胀又高速旋转的火焰映在他眼中,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藤蔓在艳红的火海里无处可逃。 藤蔓燃烧时的噼里啪啦声里夹杂着那名年轻人的痛呼,方才消散的黑雾再次如泰山压顶般盖着炙热的火焰,但仍然抵不过气势形如剧烈爆炸的漫天火海。 有一瞬间,在黑雾中翻滚的不可知物向他所在的位置移动了几分,但被更加暴戾的有形火焰拖回了火海之中。 火焰还在向上升腾,他不得不继续向远处撤,才能让脸上迅速升高的温度下去。 简直像站在火山口一样。 六七辆超高速跑车接连不断地撞上黑衣男人,把黑衣男人和年轻人一路撞飞到远处。 在密不透风的铁笼里,弗兰给今井元岚撕出一条逃离的缝隙。 3. 二人呆在无人的小巷里。 “抱歉,这次是我的失误。” 擦了擦脸上血痕的人对弗兰说。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异能力者交手了。在你的师父和我说,要寻找的东西是‘异能力者’或者异能力的产物时,我就应该想到背后的人可能是需要异能力者替自己卖命的普通人……但更有可能是一个组织完备的异能力者集团。” 是他掉以轻心了。 至于为什么他们会被注意到,理由现在想来也很简单。 他十分肯定,“那个长发的家伙不是人类。我身上有妖怪的契约,非人的气息不需要用眼睛察觉。他的同伴不确定我的位置,这意味着幻术依旧在起作用。”他没有错过黑雾短暂转移目标的刹那,于是问道,“你身上有没有特别的东西。” 弗兰唯一能想到的东西是自己手上的地狱指环。不等他回答,面前这个靠着墙,身体有些疲惫的人戴着的指环亮起一束火焰。 不同于片刻前如桀骜不驯的野马般张扬肆意的暴戾赤色,也不是平日逗人玩的暖橙色柔和小火花。那束摇曳不定的黄色火焰,帮弗兰想通了一些事。只要不是致死伤,今井元岚都能靠晴属性火焰稳定伤势,怪不得…… “你的外号要变成危险耍赖男了。” “……什么?” “你能治好自己,不是很耍赖吗。” 今井元岚直接放弃思考,“你误会了。欧洲人应该没有‘灵力者’这种说法。” “类似‘通灵者’吗?” 还是不一样的,“我的体质有缺陷。这意味着我不能像其他阴阳师、除妖师那样同妖魔鬼怪正常打交道,但我可以用灵力治疗自己的小伤。” “晴属性的死气火焰也可以做到,就像医疗部成员那样。” “我使用死气火焰的熟练度可能不会比你的师父对菠萝披萨的接受度高,你该去找他了。我白天会尽快启程回日本。” 对方是能透过幻术察觉他位置的非人之物,另一人则是异能力者。 必须在对方反应过来前离开这个国家,否则,一旦行踪暴露,他会给征十郎带来很多麻烦。 那条情报的背后是极其危险的异能力者们,并且光明正大出现在一家房地产公司里。 “答应你师父的事,我回国之后会继续关注。如果他要深入追查这些异能力者,务必提醒他注意安全。” 第123章 0. 午后, 一只圆滚滚的招财猫叼着一盏烛台在熊本的大街上狂奔,四只猫爪快到跑出残影,每根猫毛都在努力的猫咪后面追着一名随身带刀的黑发少年。 一旦离开阵法, 时透无一郎就听不懂猫咪妖怪的话了。 “应该我来拿烛台才对吧。” 咬着烛台面部狰狞还要赶路的猫咪嘴里叽里咕噜冒出一串不清不楚的声音, 时透无一郎完全听不懂。 “好吧。那你咬紧别掉了。” 1. 始终没有敲门的弗兰闻声抬头。 “我说了门外有人的。” 这种时候, 今井元岚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弗兰被今井元岚的友人请进屋内,但他也只能像赤司征十郎一样看着今井元岚身上难以愈合的伤口却无能为力。 脱掉上身衣物!的人左手搭在膝盖上,指环上的火焰坚韧地燃烧着,右手拒接电话后立即回了几句文字消息。从胸口延伸到锁骨的奇特纹路向外渗着血, 据说这是和妖怪结下契约的证明。垃圾桶里丢着几圈用过的止血绷带,红白对比,像是种满了红梅。 第158章 他们放弃了对伤口进行紧急止血处理,因为根本止不住。 无数次挽救过今井元岚生命的灵力不再起效, 否则他何须寄希望于自己并不熟练的死气火焰。 但这也只是勉强减缓了渗血的速度。 “彭格列的据点离纽约很近。”那里有医疗部成员。 “这不是人类造成的伤, 正常的治疗手段起不到作用。” 这是灵力耗尽的下场, 身体中的灵力和妖力在双双耗尽后达成诡异的平衡。他现在像一个被打破一面墙的游泳池, 干净的水哗啦啦全都流走, 只剩下空落落的他。 “有人在找你?” “今天……国内的今天, 是那个孩子的生日。”说着, 今井元岚给自己的伤口缠起了绷带。 那个孩子……?赤司征十郎想不到好友会用这种称呼来称呼谁。 “是我哥哥的孩子。清义,高羽清义。”只有一岁的小孩。今井元岚边回消息边笑道, “我们的年纪也只有二十多岁,但严格来讲, 已经成为某些小孩的‘叔叔’了。” 赤司征十郎完全笑不出来。 “我现在带你回去。” “你的安排不能因为我而改变,征十郎。放心,我会安全回去的,”渗血的速度的确在变慢, 但不知道新的绷带能撑多久。他套上衣服,拿起一卷包装袋完好无损的医用绷带,“既然受伤的原因是替别人做事,那么自然会有人负责……晚上好。” 在赤司征十郎尚未察觉之时,少年幻术师的身后出现一道身影,已经沉思了很久,“那家伙可是和我说你会变成妖怪的。” 斯库瓦罗以为自己今天会遇到日本传说中的“妖怪”。但今井还好好的站在他面前,心里不免有些遗憾。妖怪是什么样子,他可没见过。 “你可以去观察弗兰师父的能力,形式上没区别。” “你还能活吗?万一死在飞机上,你还要不要回日本。” “当然要回去,我要葬在父母的墓碑旁边。你把我的尸体丢进大海里,我就会变成水鬼游去意大利,纠缠瓦利亚世世代代的首领。” “什么——”垃圾笑话! “原来你想说我的师父是妖怪,我会原话转告他的。” “快点去。”走过弗兰身边,今井元岚再次叮嘱道,“你还要把你看到的人的长相对他描述清楚。但我想他知道该怎么做。” —————— 不请自来的客人们吵吵嚷嚷,赤司征十郎出差长住的“家”像是在某个瞬间变成了几位朋友闲聊的居酒屋。 三个年纪不同的人各说各话,将他排除在外。这也难免,毕竟他已经猜出了别人的身份。 自他和岚相识以来,彼此之间鲜少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有,那只是另一人不在意而已。 见到名为弗兰的少年的那夜,岚说,由于一些原因,自己认识了几名身份难言的朋友。他没有问原因是什么,只是想知道“幻术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和他的师父可以随心所欲地走遍世界各地。” 听起来很不错。 方才,若不是岚的话提醒了他,他很难察觉仅有三人的客厅里出现了第四个人。是如何进来的?又是何时进来的。 不必岚解释他也能明白,弗兰、弗兰的师父以及这个陌生白发男人,属于同一个组织。 如果是在很多年前,他会认为岚与之打交道的人太危险。但现如今,他必须说,岚做事有自己独特的考量,会和杀手组织打交道甚至关系不错,隐隐约约有些相处融洽的意味在里面,这一定是岚认为的正确选择。既然岚认为是正确的,他就只会希望他们在返程的路上一路顺风。 岚受伤的情况数不胜数,这次的伤势看着严重,破解之法却又简单得要命。 岚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这个国度存在一个他们知之甚少的非人之物,但岚也认为,以人类模样出现的非人之物,一定不会对人类随意动杀心,“那个东西身边跟着一个类似搭档身份的人类。” “回东京再见,征十郎。” 他的心思只游离了片刻,房间里霎时变得冷清下来。明明几分钟前,三个人能说出一群人的气势,话题跳跃严重,但显然三个人的信息接收能力也超凡脱俗。 他无事可做,只能熬过后半夜,继续面对即将到来的白天。 —————— “你有没有提神的东西?不要烟草和酒。” “你打算在飞机上继续清醒十几个小时?” “我闭上眼之后会发生什么,连我自己也不能肯定。”他怎么敢把失去清醒意识的自己丢在回程的飞机上,即使斯库瓦罗敢答应,他也不敢那么做。 斯库瓦罗塞了一桶够他吃半天的冰块过来,冰块桶冒出的白色冷气让他想起一家去过的温泉旅馆。一开始他也愿意咔嚓咔嚓咬碎,晶莹剔透的冰块很快变成碎屑,在嘴里化成水珠。但牙齿也会感到累。他换了种方式,把冰块含在舌头根,不用多花一份此时此刻分外可贵的力气咬碎。 斯库瓦罗嫌弃他像条搁浅之后快要死掉的鱼。 他已经无力争辩了,他剩余的力气要用来给自己换被血浸湿的绷带。 虽然不太理解他的行为,但好心的瓦利亚成员半途给他送来新的冰块,脸上多有不忍。 ——他明白的,没有人在面对吃了一桶冰块还不停的人时能面色如常。但他发誓自己不是异食癖级别的存在,只是必须保持清醒,顺便物理降温。 在高烧休克前,他们能回到熊本吗? “别朝病人大喊大叫,斯库瓦罗……小心我真的死在飞机上。” 瓦利亚的作战队长极其不乐意听内含威胁性质的话,但相比较而言,他更不想看见这人死在瓦利亚的飞机上,“你和弗兰到底遇到了什么?” “我只能判断那个家伙并非人类,其他的,我判断不了。” 那份与众不同的力量,让人难以直视。 今井元岚突然想到自己可以用毛巾卷起冰块放在头顶。他在飞机上用起了最传统的物理降温方式,“幸好弗兰用幻术创造的跑车把那个家伙和他身边的人类一同撞飞了出去……不然我就没办法死飞机上了。” 听者火冒三丈,“你为什么要纠结能不能死飞机上?死了就去海里喂鱼!十个小时之后你的尸体都臭得能吸引苍蝇了!” 谁会在乎今井这家伙会不会变成水鬼游去西西里。 但这家伙变成水鬼也会用剑吧。 同行的瓦利亚的成员根本不认识这个半途加进来的“客人”,但惹斯库瓦罗大人发火的能力倒是让人眼前一亮——不对不对!是刮目相看。 熟练更换伤口绷带的人冲着瓦利亚的作战队长笑了笑,“你平时打游戏吗?” “我怎么可能有时间去打游戏。”他任务以外的时间都在处理公务打理头发和给瓦罗刷牙。 今井元岚心里有些可惜。不过,斯库瓦罗的性格确实不适合打十分考验耐心的游戏。也不适合打桌游,他担心斯库瓦罗输多了拿起剑来把他揍一顿。 “用游戏术语来讲,那个家伙拥有‘非常逼真的物理碰撞’。而通俗点讲就是,你用一枚洲际导弹对付他,比单纯的能力对抗有效多了。” 能力对抗的下场,就像他这样。 2. 弗兰的到来打搅了六道骸的思考。 三叉戟不由分说地刺进了青蛙头套里。 “好痛。” 对徒弟装模作样喊痛的行径视若无睹,收回三叉戟的人问道,“现在,想法如何?” “那就是他未来杀死白兰手下的手段吗?我下次不要和他一起完成任务了。” 上一秒和他一起逃离恐怖房地产公司,下一秒就抱着必死信念与敌人战斗,这样的人最可怕了。他只是个幻术师,领瓦利亚薪水的那种,不应该把性命搭在和非人之物的决斗上。那种事,还是让他超——级厉害连今井元岚都夸赞是“世界第一幻术师”的师父去做吧。 说说吧,你和今井看到了什么。 弗兰从瓦利亚制服的衣兜里掏出一颗水果糖,不慌不忙地剥开糖纸,喂进自己嘴里,“一个操纵藤蔓的异能力者,一个非人的东西……这是他说的,我没看出来。” 跟着师父果然没什么前途。 弗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连椅子都是幻术搞的,没办法坐。但还好没摔到骨头。 深夜的大马路上,房地产公司二楼亮起灯,站在公司大门口的二人,望向马路对面。那里正站着一个黑发银眸回头看的青年,而弗兰本人则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 大马路中央却突兀地摆着一张沙发,随时会被突然出现的跑车撞飞。 三叉戟重新出现在六道骸手里。 “师父,你的沙发还在。”为什么还要刺他。 幻术果然是最适合讲故事的能力。 第124章 0. 冰冷的夜风猖狂地吹在六道骸脸上, 弗兰却利用尺寸异常宽大的路灯为自己挡风,设计相当古老的欧式路灯不是在二十一世纪现代街道应该出现的东西。 第159章 一栋数米高的石墙从地底冒出,屹立在马路上, 将狂风尽数挡下。 “……开始吧。” 好似按下播放键, 他们眼前的一切都动了起来。 被黑色雾气包裹的魔幻生物, 密集生长的植物藤蔓,炽热汹涌的火光,三者厮杀在一起。 一瞬间分出高下。被焚烧成灰烬的藤蔓迅速退出战场,只留下黑红二色继续战至分出生死。 然而, 没过多久,飞速略过六道骸身边的跑车接二连三地撞飞敌人,态度强硬地中断了战斗。 流动的世界在此暂停,敌人斜飞出去的□□可笑的停滞在空中。 “就是这样。”弗兰说道。 只要幻术师能做得到,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以超近距离观察一场赌上性命的对决, 他得到的回馈是在幻术的世界里勉强能够创造出一朵虚弱飘摇的小小火花。 有幻觉。 这是幻术师的“模仿”。 温度, 亮度, 动态, 静态, 他终于对今井元岚的能力有所理解了。 但幻觉终究是幻觉, 和真正的妖怪力量天差地别。 ……下雨了? 弗兰抬起头。没有星星的夜空落下沁入寒意的雨点,从落在他脸上的两三滴, 不知不觉间变为瓢泼大雨。赶在他撑开伞前,一连串的寒冷雨水浇灭小火花, 一缕白烟从他的手心溜走,制服裤脚也被溅起的水打湿。 这种感觉真难受。 场景渐渐模糊,他们回到了最开始的房间。 师父为什么不住好点。直到一天以前,他还借今井元岚的身份便利住在超——级豪华的酒店里。 “难道要我睡地上吗。” “不。去睡门外草地。” “你不可以虐待学生, 师父,我至少得睡张床吧。” 门无风自开,门外横七竖八摆着几张颜色各异的床。 这是床管够,随意挑的意思吗? ……他再也不说今井元岚是不靠谱危险男了。至少,那个男人不会用幻术来糊弄他。 1. 时透无一郎偶尔会来熊本小住一段时间。 他在来熊本,自然是来见让今井踏上剑道一途的引路人。年近半百的道馆主人很欢迎作为今井朋友的他常来道馆,而且,认为和其他学生基本同龄的他比今井能更激发出其他人的斗志。 “面对已经成长为大人的师兄,他们即使惨败,也不觉得有问题,只觉得那是应该的。只有惨败给同龄人,他们才会反省自己,主动鞭策自己精进。” 每次和今井因为坂诘先生道馆的事联系,今井总是大方又热情地让他住在“新田宅”,如此随意,让他竟也能和妖怪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今井委托认识的除妖师在新田宅里画下好几处法阵,凡是踏入法阵的妖怪,他都能看到。 他对妖怪没有异乎常人的敌意,因为那只口吐人言的胖乎乎招财猫是新田宅最常见的客人,让他把一只爱吃馒头的猫当成敌人,他实在做不到。招待妖怪客人的自然也是妖怪——时常会化成今井模样的,那只名为“晴”的妖怪。也会有人类追着妖怪跑过来。夏目贵志,今井的高中同窗,是和猫咪妖怪有相当羁绊之人,也他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天就见过的青年。 古宅很大,是妖怪们闲聊的好去处,但不知碍于什么,愿意走进古宅院内的妖怪只有一手之数。 奇怪归奇怪,他没放在心上,妖怪,果然和“鬼”不一样。 “别把妖怪当好人,小鬼,”吃饱喝足躺得四仰八叉晒太阳的猫咪妖怪掀起眼皮看他,“伤人的妖怪可不少见。” 今天,依然化为今井模样的晴端着一盏烛台走进法阵里,把在白日也燃烧着的烛台放在太阳底下,晒去潮气。 “今井被妖怪伤过吗?” 斑懒得回忆十多年前的事。但以那小子的性格,估计会和妖怪打一架再说。所以他说,“没有。” “岚大人从来不伤及弱小。”晴插嘴道。 “哼,”斑撇了撇嘴,“他没成为一个坏人,所有人都应该感到幸运。”如果今井想害人,没人能阻止他。 但问起时透无一郎为什么会追着猫咪妖怪在街头飞奔,答案只有除妖师能给的出。 为什么晴的身形会消散,为什么烛台会突然熄灭,今井此刻又在哪里。他不得而知,只能跟随猫咪妖怪一路狂奔,最终找到一个和他有几面之缘的除妖师,是格叫……名取先生的人。 今井的几位旧识讨论许久,直到圆月高悬。 无端熄灭的烛台在法阵的加持下终于重现“一线生机”,燃起极其单薄的一点焰火,微弱得似乎他们说话声大一点就会把烛火吓灭。 他联系不上今井,也不知道今井如今的处境如何。但既然与今井契约的妖怪情况糟糕,今井的情况想必也不容乐观。 他原本已经打算,如果赶在这一天结束之前,从除妖师口中听不到好消息,他就去今井曾经提到的那几处地点试着找人。 像终于解出高难题目的学生,除妖师们松了口气。 妖怪的情况得到稳定,几人陆陆续续离开新田宅,留下他守着无声燃烧的烛台。今井的情况如何,必须等见到本人之后才能知晓。他潜意识里认为,因为这件事而去联络今井的姐姐并不是好的做法。今井对自己的伤势从来都看得很轻,倒是对家人的安危极其看重,会对家人隐瞒自己受伤的事也理所当然。 “我联系不上他。明天,我会想想别的办法。” 他是没办法在深夜赶回东京。 但这也不是早晨六点半被巨响惊醒的理由。 听到和室门外传来的异响,他从浅眠中清醒,本能地抓起床边从不离身的刀,循声追去。 而等他拉开门,看清庭院里的情况,他又把刀收了回去。 刀收到一半,警惕心终于还是压过了对友人的关心。 —————— 今井元岚事先做了免责声明。 “我在熊本的住处没有停机坪。”赶紧想个安全落地的办法吧,如果他的死因是机毁人亡的话,他一样会变成山鬼跑去瓦利亚的。 斯库瓦罗显然没把今井元岚的话放在心上。 把那份泰然处之看在眼里,今井元岚就以为瓦利亚的飞行员是处理此类事件的高手。 然而,斯库瓦罗的解决方案居然是在飞机距离建筑的极限距离,拖着一个毫无心理准备的人跳飞机。 “很好!安全降落。”斯库瓦罗把手里的人丢到地上,“这也是你的家?看着和东京没什么区别。” 在外国人眼里,和风建筑都一个样,区别在于不同的动线。 亏空的灵力开始缓慢运转,今井元岚放弃抵抗,趴在地上,抬手对犹豫拔刀的时透努力挥了挥,把法阵里的烛台捞进怀里。 “希望……在我醒来之前,谁都不会乱来。” 随后,新田宅的主人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陷入比起睡着更像晕厥的无意识状态。 今井元岚担心新田宅也遭受同样的摧残,更担心时透会和斯库瓦罗交手。杀鬼的日轮刀,绝对不能变成杀人的利刃。 2. 瑞切·奥利弗敲响了上司办公室的门。 他的公务都快要谈完,那个有可能在赤司先生办公室里当闲人的身影却迟迟未到。 眼看着已经和上司就工作事务无话可说,他只得问起,“赤司先生,请问,他去了什么地方。” 赤司征十郎恍惚了一阵,才明白奥利弗说的“他”是指好友。 “这边的事基本结束,他已经回国了。” “结束了?”下属的表情是那么不可思议,“昨天白天……以及前天白天,我还见过他,就在公司里。” 来去匆匆的神秘人,奥利弗在心里暗自猜测。来自亚洲的青年是否是完成神秘任务之后圆满地离开了曼哈顿? 赤司征十郎把一份被裁剪过的报纸推给一大早精力十分充沛的下属,神情淡然,“你果然听从了他的劝告。” “是……当然。但那不应该是你的劝告吗?只是从他嘴里说出来。” 他的上司摇头否认,“有很多是他自己的判断。” 他们最后一次在公司大楼里的偶遇,今井元岚又提醒他尽量避免和对方独处,为此他犹豫不决,最终,对一份合适工作的珍视占据了上风,他推掉了和对方的一对一会面。 他拿起那份晨报。 今井元岚让他重点关注过的人之一昨夜被警方逮捕,罪行涉及金融诈骗和故意伤害,并且与其他几件商业公司高层员工被暗杀事件脱不了关系。 他把文字报道完整地看完一遍,按折痕原样折叠,“他是个淡泊名利的侦探吗?报道里没有提到他。” “有些地方,可以打探到不一般的消息。”比如黑市,或者本地人才知道的□□罪犯聚集地。岚与人“交流”的能力实在强得令人瞠目结舌,甚至不惜假扮成流浪汉以混入底层居民的世界。他很难心安理得目送好友每天整个人乱七八糟地出门的,但岚以探员们有目共睹的效率和公司亏损的元凶之一当做自己出门的理由。 第160章 ——如果由我来,那家伙没机会干掉那么多人。我要打听的事也不全是案子,还有其他事。 言尽于此。 “他要忙的事不只这一件,他还要去其他地方。” 第125章 0. 上次梦到这片草原, 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今井元岚连根拔起一丛生机勃勃的草,朝天空一扬,却没料到草根牵连的泥土撒了他一头。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甩了甩头发上的土。 他无心去同情自己的遭遇, 反正这是梦里。 总是被火焰焚烧的世界难得在他的梦里天朗气清。柔风拂过脸颊, 舒服地像在初夏时节,如亲人的小鸟一样虚停在他肩头的火花也不再剧烈摇晃。 他伸出一根手指去探探温度,不料直接把火花戳了个对穿。 哎。 “看来,让你离开我留在熊本不是很好的选择。”他无奈地笑了笑, 接着说道,“不过,我还以为我会死在那个非人的家伙手里。不是妖怪,但是没有人类气息的……人形存在, 很神奇。” 小火花晃了晃。 “当时身边有个师父是‘世界第一幻术师’的少年, 不然, 我一定会死钻牛角尖, 最后落得亡于他乡的悲惨下场。” 论毒舌的程度, 弗兰是他认识的所有人中的最强, 没有之一。 条野?条野只是在受不了的时候才会格外充满敌意地去吐槽别人。 1. 睡了不知道多久。 睁开眼的时候, 今井元岚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完好无损的时透坐在他身边,等着他清醒。仿佛时光倒流, 他回到了在鬼杀队总部醒来的那一天。时透也是这么出现在他眼前,连那抹平静的神态都差不多, 看起来没有和人动过手的样子。 “……早上好?我又睡了多久。” “还好,一天一夜。” 和室的门“唰”的一声被拉开,不知为何换上一身日式浴衣的斯库瓦罗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今井元岚动作缓慢地撑着地板坐起身,斯库瓦罗苦大仇深的表情让他感觉很好笑, “虽然我不介意你穿这身浴衣,但你的瓦利亚制服呢?” “啧,被妖怪抓坏了。” 难道他败在妖怪手里了吗?不可能,这还不是失败! 哦。 今井元岚心里才没有笑。斯库瓦罗没有挑战同样身为剑士的时透,原来是妖怪们吸引了火力……猫咪老师的本体确实可以轻易做到威慑人类。 “那么,现在你认为‘妖怪’是种怎么样的存在。” 他把同样的问题也留给时透。 现在,他需要点时间把自己打理干净——把他连人带晴本体丢进卧房里的人只会是斯库瓦罗。 难道他要指望公务繁忙的作战队长大人照顾一个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的人?没有把他丢在庭院里自生自灭,他已经很满意了。他再怎么说都是经验丰富的成年人,就算穿着沾血的衣服睡一天一夜,正好能证明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伤员。 渗血的纹路已经止了血,但从旧衣服里依旧透出一股难闻的铁锈味。 关上浴室的门,他考虑了一阵,最后在水汽氤氲中躺进蓄好温水的池中。 他应该提前写一份遗嘱,以备不时之需。 —————— 四方桌,三个人,其中两人是帮助新田宅主人写遗嘱的参谋以及见证人。 斯库瓦罗和时透无一郎二人一左一右,坐在今井元岚两侧。 听到今井要写份遗嘱,时透无一郎有些佩服今井的惊人之举,“是要写在纸上?你……真的要写‘遗嘱’?” “嗯。不过,我觉得更像是一份‘planb’。” 同样换了一身浴衣的人把纸笔找出来,摆在桌上。写在纸上之后有人怀疑这份遗嘱的真伪,拿去鉴定笔迹便知真假。 斯库瓦罗没明白这个人怎么突然要写遗嘱这种没什么用的东西。但笔在今井自己手上,这人想干嘛就干嘛。 “你要写什么内容?” 他不知道。所以才需要听熟人的建议。 2. 想到这人每次联系他都没好事,条野采菊不报什么希望地接起电话。 “又有什么……” 他的话戛然而止。 对面按了免提,于是,他同时听到了好几道声音。其中一道嗓门很大却难掩沙哑的男声他好像在哪里听过。 “研究所当然要归瓦利亚!干脆当瓦利亚在东京的据点好了。”就地取材,而且有非常抗压的试验场!只需要改个名头。 “但是,你们手里没多少研究人员吧。”就算把研究所留给瓦利亚,也起不到“研究”的作用,今井元岚反对这个决定。 时透无一郎在两个吵得很欢的大人面前艰难插了一嘴,“今井,我觉得,研究所应该重新交给你的哥哥管理……电话接通了哦。” 耳边冒出这么一串串吵吵闹闹的声音,条野采菊无异于站在通往地狱的大门口。但他也想起自己曾经在研究所遇到过那个外国人——正是在不堪回忆的那天。 一个没有心脏的人类,他无论如何都会记住的。 又是几下手机被磕碰的响动,今井终于如愿照例对他“客气”地打了一声招呼。 “中午好,条野,我想打听一件事。” 今井元岚执笔把写下的几条计划通通划去。 “今井先生,你要不要想想,自己有多少次主动联系我只是为了让我帮你。” “确实有很多次呢。谢谢,下次见面会给你带份礼物。我想问,你有没有遇到过一些用语言难以形容的非人生物。” “非人生物?你指哪种。” 妖怪?精灵?恶魔?只有妖怪确有其事,其他的不都是传说故事。 笔尖在纸上戳出黑色墨点,今井元岚竭力描述,“就比如……长触手的黑雾章鱼怪什么的。” 条野采菊停下思考,主动结束这个话题,“没有。” 这种怪物?让他想起北欧的吸血种感染事件。这个人的新工作是研究城市怪谈? 今井元岚锲而不舍地追问,“那么,会不会存在一种可以帮别人实现愿望的异能力者,或者,异能力的产物。” “你的问题抽象得太过分了。你会有什么需要别人才能帮你实现的愿望。”想起刚才听到的研究所暴论,这次轮到条野采菊发问,“你的研究所出了什么事。” 研究所?哦。 “没什么。我在试着写遗嘱,刚刚和朋友商量研究所的去留。” ……? 每次和今井联系,他都会扣完一整年份的问号。 “‘遗嘱’?” 是他想的那个“遗嘱”吗? 今井居然说,是。 “你被谁刺激到了。”让一个置生死于不顾的人开始害怕自己死得突然而来不及留遗言。 今井在电话里不拘小节地赞美自己的敌人,“一个超强的家伙。打个照面就知道对方一定能轻松干掉我。” 背景里的另外二人在他们说话时还在聊,虽然话不投机。 瓦利亚的作战队长使尽浑身解数,用匮乏的谈判技巧——作战队长不需要谈判——尝试说服今井二少爷在遗嘱上写下把研究所留给瓦利亚的文字。对商业金融一窍不通的前鬼杀队霞柱则认为既然研究所曾经是今井堂哥管理的部门,不如还给原主。 条野采菊的思维也不由得拐到“研究所的归属”上。 “你记不记得你在特务科的案底?你的死亡会带来很多附加工作。” “那也没办法。到那时候,”今井元岚只是笑,“我会飘在天上看你们为我忙前忙后。” 言归正传。研究所不能降级为今井重工业的研究部门,也不能轻易交给身为域外独立暗杀部队的瓦利亚。研究所内残留了太多研究异能力的资料,他当年耗费心力拿到贵不可言的试验场商业使用许可,可不是单纯因为摆着好看。 他需要再想想。 “最近在休假吗?我在熊本,明天会回东京去。” 他在纸上潦草地写写画画,笔迹飞扬,唯有他才能认得出来。他在纽约的最后一天已经收到了新的工作安排,不得已拖着没处理。即使没有因为意外回国,他也不能继续拖下去。 本丸有新的特命调查探索,他自己头上则多了一件逮捕任务。早田先生的留言是,等他到位后立即执行,全过程不容有失。据说下个月还有一个和铃木财团有关的现世任务,提前给他打个预防针。 事不过三,但他和铃木财团马上要打第三次交道了。 “明年六月份之前,我就会移籍去横滨分部。” “你要长住横滨?” “当然。但特别重要的会议还得回东京去。工作……都是这样的。” 执行那件任务的时候,他可以把同事换成山内吗?他决定了,一定要向上司申请。 条野采菊还没能说什么以回应今井元岚对工作的感慨,就听到那道耳熟的声音在问,“你要把心脏给我?” 第161章 斯库瓦罗凑近去看今井在纸上写出来的东西,虽然笔迹狂放难以辨认,但“心脏”这么简单的日文他还是认得出来的。这个词和他的名字写在了一起。 “得先做器官移植配型。合适的话,就尽快去做移植手术。虽然可能性很低,但只是试试而已。” ……他听到了什么? “你要随便把心脏给别人?” “只是遗嘱草稿的一部分。” 但斯库瓦罗显然没意识到,那段未来记忆里出现过的今井的恋人是和今井一样对那个未来一无所知的人。 于是他大声朝手机说话,生怕隔着手机屏幕对方听不清,“‘随便’?你别对今井的选择太指手画脚,小子,今井的心脏就算死了也是他的。” 时透无一郎对刚认识一天的外国剑士颇为好奇,特别是斯库瓦罗此刻不满的语气,“所以,电话另一边的是哪位。” “是一位朋友。” “朋友?不是恋人吗?”斯库瓦罗言辞凿凿,“我不可能记错。” 啊。 啊……? 时透无一郎认为斯库瓦罗一定是搞错了什么。 “……不是。”斯库瓦罗的声音十分有力,今井元岚否认的声音里居然有几分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怀疑,“你没记错。但现在不是。” 斯库瓦罗记住的是未来才有的可能性。 “……” 一定要在电话里聊这个,是吗? 虽然他已经对这个话题脱敏了,但果然今井每次联系他都没好事。 第126章 0. 本丸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包括在纷纷扬扬大雪中冒着热气的辣味火锅。 被大雪笼罩的亭子外延伸出几条脚印,被踩出的印迹已然再次被积雪覆盖。锅口的热气升入空中,在雪中屹立的亭子能供四人入座, 但此时此刻亭中唯有二人。 大和守安定不曾出言打扰看似在盯着雪花发呆的审神者, 他把一壶热茶稳稳放在没被用过的碗碟旁, 但与呛人口鼻的辣椒味相比,茶香难掩乏力,只得在寒冷空气中逃窜。 白瓷茶壶,连配套的茶杯都是一样白得自然天成, 朴实素雅。 “道誉一文字,稍后会被我的同事带走。”带回时之政府本部去。在正式成为审神者的付丧神之前,需要谈妥的事还有很多。 “我明白。” 岚大人不再对着漫天飞雪思索崭新的特命调查,侧头望向他, 明亮干净的银眸染上浅浅的笑意, 和服袖口用银色丝线绣着海浪纹。 “清光说, 你有话要对我讲。” “……是的。” “说说看?现在, 只有我们两个可以听到。” 1. 立即执行。 这个要求很简洁, 但不容忽视。如果是紧迫到必须立刻逮捕对方的情况, 何必留给行踪暂时不明的他。 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 女同事翻着厚如字典的文件合订本。 他单是坐椅子上看着,都觉得十分夸张。 东田沐美把找到的两份文件交给据说深受执行部部长重视的年轻同事, 低声道,“这是目标人物, 和他的家人。” 真是意外。 且不说为什么这次的抓捕对象突然多了“家人”的情报,既然能找到对方的正脸照片,为什么没能抓到人。 常住地是……怎么是横滨? 这意味着,辛辛苦苦从熊本赶回来之后, “我要去横滨?”这就是不惜把任务拖一周也要留给他的原因? 东田沐美点头,一本正经地为年轻同事解释,“横滨分部的重建工作在进行中,但尚未完成。我听说你自请明年去横滨分部工作。” “是的。” 把文件合订本放回原处,东田沐美说出自己的猜测,“你是异能力者吧。” 很少有人会如此直接的说出这种形同打探别人隐私的话,让人猝不及防。 今井元岚也愣了一下,应道,“是。” 东田沐美了然,“我听说,那是一座‘独属于异能力者的都市’。” 事实倒也没有那么夸张。 横滨的异能力者是比其他地区集中了点,但也因此,全国最优秀的特务科干事基本都被横滨的异能特务科收入囊中,连军警都是最强的那批。 任务内容交接完毕,东田沐美拿出一副聊不为人知秘辛的轻松态度,问道,你知道曾经横滨分部被撤掉的原因吗。 今井元岚脸上挂起礼貌的微笑,摇了摇头。他不知道确切的原因,但猜得大差不差。 既然目标人物在横滨这个特殊的地界,情报里又写明了目标人物的情况,他原本的打算不得不做出改变。 “任务交给我一个人就好。” 山内也别来掺合了,目标人物的能力不容小觑。 这是第一次和今井元岚共事,但东田沐美对今井的“光荣履历”有所耳闻。她直属于委员会,职位比今井高,见识也比今井丰富,有充分的理由来拒绝如此年轻气盛的请求,“仅有你一个人,做不到圆满。会有其他部门的人协助你。” 面对这样不容置喙的回绝,任有千般辩解,今井元岚也唯有表示意外之后,与东田沐美妥协,“也好。” 他的判断也不总是万无一失。 2. 黑色汽车停在便利店前。 羽毛球包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空玻璃杯。杯子咕噜咕噜滚到桌边,今井元岚眼疾手快抓住,玻璃杯免于变成碎片的下场,“好险。” “你还真带了。这是什么?” 其实没把昨天今井口头作出承诺放在心上。但条野采菊现在收到了一盒不太妙的东西。 比手掌略大的铁盒,最外层是一层丝绒,普通戒指盒的特大号。 戒指盒里装着一套指环,一共六枚,但最中间的位置显然缺失了一枚。 “作为死气火焰载体的指环。质量很普通,”今井元岚抬手展示自己左手的指环,“订制这枚的时候,我就有了集齐一套的想法。但为表示对朋友的尊重,我少收集了一枚,以免被不知内情的人当成别有用心的阴谋家。” 这一套缺失的是“大空”属性的指环。如果想知道“大空”的含义,不如直奔意大利见见彭格列首领本人。 “你要把六枚指环都交给我?” 这种只在固定领域流通的“工具”,即使今井明说质量一般,也一定价格不菲。以他对这家伙的了解,说这是遗嘱的一部分,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嗯。算是一套备用指环,”今井元岚看了一眼时间,“十分钟之后,我还有工作。我没听说未来的你有在用这个,但……好吧,是我比较好奇。” 语气里若有若无的怂恿变成不加掩饰的玩味催促。 但说实话,条野采菊对这盒指环没兴趣,他也不想按今井的想法去尝试自己完全不了解,甚至不需要了解的“意大利黑手党的秘密武器”。 他合上戒指盒,放到一边。 “你带着这把刀要去做什么?” 今井元岚移步到柜子前,他对自己多年来收集的桌游如数家珍,满意的视线聚集在他的“藏品”上,“七分钟之后开始的工作。稍微——”有些难度。 “你的衬衫是什么颜色。” 嗯? 今井元岚严谨地低头扫了一眼,“黑色。” 纯黑色,没有色差。黑色会影响光线的吸收继而影响条野的感知?他完全没考虑过这个因素。 “品牌名。” 这个也要问?给他点时间想想。 “trussardi……?去年,我还在米兰见过这个品牌秋冬秀场的宣传。” “购入这几枚指环的价格是多少。” 今井元岚不再在干净整齐的柜子前停留。像国王检阅完自己的军队,他坐回条野采菊旁边的椅子。左手戴着的指环已经跟了他有段时日,“我记不清了,收集指环并非我亲自经手。但没有我现在戴着的这枚贵重——我是说,全部六枚加在一起。哪怕比起我原本拥有的那枚,其实也不算价格高昂。” 未来的自己为什么迟迟没有打造一枚更耐用的指环,是时间不够,还是条件不足,抑或两者皆有。 “在什么地方受的伤?” 今井元岚没掉进坑里,语气里有些真情实感的恳求,“你能不能假装不知道我受过伤,就像我假装不认识‘条野传平’。”但既然条野这么问,就意味着他躲不了……他得想个借口离开。 条野采菊从今井元岚的反应里作出判断,“在国外?哪个国家,又是意大利?” “好巧,我的工作时间到了。” 哪里巧了。“还差三分钟。不是意大利,也不是英国,你还想去哪个地方惹祸?今井先生,你惹是生非的水平还是那么让人望尘莫及。” 当做没听到条野明目张胆的吐槽,今井元岚抓起装着打刀的羽毛球包,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连跳带跑,三五步就走完了通向便利店的楼梯。 第162章 听着耳后传来的关门声,他快步穿过货架,还顺手从货架上拿走一瓶苹果汁。 他对着店里新来的陌生店员高高举起,然后指了指自己身后,脚下半点没停,一边说着,一边抓紧时间出门,“那个人付钱。” ……? 条野采菊不得已只能停下,从货架上拿了一瓶同款果汁。 他付出自己小半天休假时间,到头来只得到了一盒自己用不上的指环,还搭进去两瓶果汁钱——至少得让收银员知道这人拿走的是哪个品牌。认识了今井之后,他总要对什么认命一点。 但今井为什么要拿走这种?旁边那一种才是他该拿走的。 便利店幕后的拥有者迫不及待地离开,留下动机不纯的新店员面对休假中的军警。 戴着口罩的年轻店员朝这名顾客拿在左手的戒指盒瞥了一眼。大小远超普通的戒指盒,以至于不能轻松放进衣服口袋,只能拿在手里。 店员低下头不出声,把商品码扫进系统里。 对今井元岚的逃跑感到不满的人察觉了些微异样。短暂思考之后,条野采菊忽然笑道,“你是,异能特务科的人吧。” 店员的动作忽然僵住。他想不到自己是如何暴露的。但他顺水推舟把自己的反应当做对顾客话语的不解,“那个……抱歉,客人,你说的东西……” “别紧张。”条野采菊侧过身,从身后的货架上拿起一盒每日限量特供品牌的盒装甜品,“每隔一段时间,让不同的特务科成员来便利店应聘兼职员工,以便监视不定时来横滨的今井元岚,是你们的新策略?” 但大可不必如此警惕一个尚未丧失良知的异能力者。 ……别那么在意他手里的盒子。 3. 他们现在的关系没到连日常生活都要开诚布公的地步。 只是和彭格列联系紧密了一点,在他看来,完全算不上“隐瞒”。和彭格列的成员打交道已经成为了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像他拿羽毛球包当障眼法的习惯一样。在这件事上,他可没有负罪感。 但他还是忍不住像做贼心虚似的朝四周望了好几次。确定没人追过来,他才戴起耳机。一想到“猎犬”的成员会是何种水平,他就不得不防一手自己会被条野跟踪到目标人物家门口的可能性。 “终于接通了。今井,你在做什么?” “不好意思,东田女士。”他拧开果汁瓶盖,尝了一口味道。 本意是想缓解嗓子的干涩,却被意料之外的甜度甜得差点灵魂出窍。一道不太妙的身影出现在他脑海里,他上一次感受这种恐怖的甜度还是在意大利。他皱起眉毛,去看瓶子上的字眼……怎么是一瓶浓缩果汁? 咳了几声,他用变得更难受的嗓子勉强回答东田女士,“我朋友,刚才在追杀我。” 东田沐美沉默着,那几声咳嗽让她有点想相信今井元岚形似借口的说辞。 不再浪费时间寒暄,她提醒道,“麻户昂的行径路线即将和你重合。” “明白。” 第127章 1. 希望不会有人看到这一幕。 今井元岚抓紧球包背带, 倚着栏杆,紧盯着即将驶入脚底地下通道口的白色小货车。 在货车前,一辆银灰色轿车距离不远不近, 为其领航, 恰好留出不让他被发现的安全距离。 卡准时机, 他快速翻越栏杆,调整身形,安全落在小货车车厢顶。 驶入通道口的小货车颠簸了一下,车内二人都没把它当回事, 也错失了排除威胁因素的唯一机会。 正常人都想不到有人会跳到行驶中的货车车顶。 但这里是横滨,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趴在货箱顶上,秋风不客气地狂吹,把他的黑发吹得一团乱, 像刚洗完澡后被推进烘干机里的猫。他只得按住乱飘的头发, 眯起眼睛, 去观察通道里的情况。 没有多余的障碍物和挂牌标志。确定不会撞到莫名其妙的东西, 今井元岚拉开球包, 心安理得地平躺了下去。 临时买的廉价羽毛球包质量本就差劲, 在火焰里撑不了几秒就变为飞灰散去, 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把打刀牢牢握在手里,他躺在冰凉的货箱顶上, 发现自己有点犯困。 如果有想做的要紧事,还是不要躺着做为好。 他思考过安定的话。 “越来越习惯于用妖怪的力量战斗, 而忽略了自己所擅长的剑术”,这种事,他不否认自己的付丧神一直以来的感觉。 灵力、异能力,得益于晴的这份力量, 以及从高中时期练习至今的剑术,都是战斗中的他所仰仗的事物。 他不否认冷兵器在如今的时代有退出战场的趋势。但拿着机枪防身的任务目标也一定会被拿剑的斯库瓦□□掉。明晃晃的实力差距,那是热武器无法弥补的。会一直用冷兵器的人,不会受时代的干扰。 小货车冲出地下通道的瞬间,他侧过头,孤单的夕阳沉进他眼底。 2. 小货车跟着轿车开进一处别墅区。 轿车停在花园里,而货车则开进枝叶稀疏的林间。 与印象中的其他罪犯蜗居之所进行一个比较……果然横滨的罪犯都能赚得盆满钵满。这也是时代红利? 作为目标的麻户昂已经先行进入别墅里,留下手持枪械的同伙守在货车旁。 站在小货车车头上,拇指推开刀镡的清脆声音引起二人的注意。 挥出的刀身映着梦幻又朦胧的浅紫色晚霞,昭告这一天的结束。 只一瞬,悄无声息,攻守即停。 刀锋边沿沾上几点红,晕厥的身体倒在他脚边。他对外套一点都不怜惜,把血迹擦在袖子上,还刀刃一个干净。 怎么会这种时候犯洁癖。 他嘲笑自己的怪异举动,蹲在倒地的人身边,把瘦高个男人的手枪“抢”在手里,若无其事地卸掉子弹,剩余的几发子弹被他装进衣兜里。 他早就过了会对社长邀功自己控制能力的水平日益精进的年纪。 能看得到的所有窗户都拉着窗帘,在入夜还未深的现在,看不到屋里的情况。 “只有两个‘同伙’?”他调整了一下耳机。 “为了不让麻户昂起疑心,不同组别的抓捕行动都安排到了此刻。” 原来如此。 附着灵力和火焰的长刀锋利度更上一层楼,刺进门缝里却也有阻力。院子里的几处监控摄像头无端爆炸,而始作俑者一脚踹开坏掉的入户门。 曾经出现在文件中的男人神色张皇地对他举起了枪。 他掏出方才“收缴”的子弹,朝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用力掷出。男人开枪射击,在他闪避时命中了他的腰侧。被火焰引爆的子弹炸毁了奢侈的定制家具,房屋里最大的光源就这样消失,游龙似的火光将其他亮着的灯尽数点爆,黑雾般缠上他腿脚的东西如海浪一样退去。 砸到地上的巨大水晶吊灯碎得惨烈,遍地都是如砂粉般细碎的玻璃屑。 黑暗让他视线受阻,但也让男人陷入更严重的慌乱之中。 “你认识我?”他好奇道。 这话也是说给东田女士听的。 领导时空溯行军的是什么人,东田女士自然比他了解得多。他们能够在现代社会抓十之一二,但还有更多的历史修正主义者们躲在他们触之不及的各个时代,那是付丧神们的战场。 针对犯人的问询由审讯部负责,不过,他在抓捕时多问两句也影响不到其他部门的工作。 “你怎么会认识我。”他继续问道。 男人赌命似的开枪,可惜命中率极低。 让他想起曾经的一个结论。灵力者的世界很混乱,没有异能特务科那样的组织,管理灵力者并不现实。传承久远的阴阳师世家不接受,自由散漫惯了的除妖师也不接受,从不掀起矛盾早已融入俗世社会的灵力者更不想担上他人的管制。 为什么会选择替历史修正主义者做事?过去的事,有改变的必要吗?每一个历史节点都是选择的结果。 又是一个太依赖异能力的灵力者。他想。 男人的枪声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被削断的枪管在发烫。低着血流不止的脑袋,男人的左手仍然握着坏掉的手枪,尚且完好的右手强撑着抬起,在墙上按下一处机关,原本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的加厚窗帘“唰”的一声同时打开。 夕阳垂落,最后一线即将消失的日光为麻户昂造出救命的影子。 从男人影子里爬出的手持各类兵器的丑陋怪物,一致将目光对准了时之政府的“走狗”。 —————— 他只是为了钱,才在三十多岁的年纪铤而走险。 在他最走投无路,打算带着患病的女儿回老家的时候,有人找上了他。只要他愿意加入“他们”,就给他一大笔钱,完全足够他支付女儿的医药费,再给女儿一辈子无忧无虑的生活。 第163章 他答应了。 从那一天开始他才明白,自己能看到在人世间游荡的鬼魂和妖怪,时常不为自己控制的影子,并非被诅咒的厄运缠身,而是超乎自己想象的“能力”。 这两年来,他能带着双腿逐渐恢复,可以正常走路的女儿出门,像正常的父女一样逛街,还不必担心因为犯法被抓起来——因为他所做的事,根本不是普世所认为的“犯罪”。 他依然可以光明正大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女儿日渐开朗的笑声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不过,他听说了很多事。 比如,抓捕他们这种人的,并非“警察”或者“军警”,而是他们的同类。 同类?何种同类。他从来没见过。 又比如,他曾经见过的,叛出家族的天才除妖师,在一场战斗中尸骨无存。 斗争,须以血液和生命来浇灌,在任何一个领域都是如此。但“尸骨无存”,这样的形容还是太过残酷了,他听得心里发怵。但在他道听途说而来的故事里,被“他们”视为眼中钉的家伙们,他总以为离自己很遥远。 他上个月带女儿去了横滨的游乐场,坐了摩天轮。望着海港,他大笑着对女儿说,如果他再年轻十几岁,说不定能靠自己的双手干出一番大事业,“小绚知,你一定要快快长大……不,还是开心长大吧。” 他说过的话在脑海里回响。 从影子里不断涌现出的怪物们将逼近他的青年团团围住,额头伤口流出的鲜血带来让他战栗的气味。 这就是“他们”口中的……敌人? 持刀的男人很年轻。初见那一眼,他似乎看到黑发男人脸上带着让人忍不住想放下心防的温柔笑意。 留在屋外警戒的人已经被干掉了?可他不懂武力,他从来都是靠…… 最后的日光消散,他和他的影子一起融入了黑暗。 脱力倚靠着墙,他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时有时无的身影在怪物群中厮杀出一条血路。 怪物们的头颅被长刀齐颈削断,臂膀和水晶吊灯一个下场,碎成拼不起来的模样。如山般的高大身躯轰然倒塌,黑暗的室内,他看不到半点光明。 “放弃抵抗了吗,麻户昂。” 青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微气喘,但清晰可辨,他想象出青年弯着唇,对形容狼狈但无力站起的他轻声笑的模样。 “你的女儿,正在楼上吧。” —————— 让他说话风格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们什么时候对他道歉呢? 他理解了“交友不慎”的实质。 虽然时之政府在很多人眼里本来就是不近人情和严厉的代名词,但他也没想到自己站在“罪犯”面前说出口的话,居然会有被曲解的可能。简直是一种……不择手段害人不浅的黑暗反派味道。他的本意只是确定任务目标失去反抗能力顺便询问那个小女孩是否真的在楼上。 他和负责把犯人带回时之政府的同事简单沟通了几句。虽然犯人被他的话激怒奋起一博,导致现在不省人事,灵力透支,但提醒同事小心为上只是举手之劳。 “今井先生,不一起回去吗?” 他摆摆手,笑着婉拒道,“工作还没结束,明天见。” 等同事带着犯人离开,他转身重新回到了现场。洋房内部被毫不收手的战斗破坏得不成样子。临时架起了高功率探照灯照出了水晶吊灯在地板上砸出的大坑和蛛网状的裂纹,飞溅在地上的血液已经干涸。但二楼完好无损。他和麻户昂的战斗仅仅波及到一楼。 现场还留有情报部的同事,四处探查。麻户昂留下的麻烦还未结束。 顺阶而上,二楼的空间一览无余。 站在正对走道房间门口的大和守安定将房门向内推开,今井元岚得以看到躲在房间的小姑娘,看上去,年纪不到十岁。 他走进屋里,拒绝了安定的跟随,大胆蹲在小姑娘面前,对坚持不肯掉眼泪的小女孩打招呼,“你好,麻户绚知小姐。” 小姑娘很懂事,但也很害怕,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胆怯又迷茫地小声问她的爸爸在哪里。 麻户昂的女儿,生母未知,无灵力,后天因病致腿部伤残。 “今井元岚”眨了眨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对着正值幼年的小女孩冷哼一声,“无名的妖怪,立马滚出人类的躯壳。” 粘连着有毒液体的巨型蜘蛛螯肢猛地撕开人类的皮肉,暴露在空气中,刺向并不躲闪的“今井元岚”那双猩红的眼睛。 守在门外,察觉不妙的瞬间便转身冲进屋内的大和守安定只能看到掀翻屋顶的暴戾火光。 “妖怪”的事,当然还得妖怪来处理。 第128章 0. 该如何形容妖怪的战斗? 青年将身体交给蠢蠢欲动的晴。 以晴的个性, 不介意被冠以“怪物”之名,甚至以此为傲。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晴的确是个从里到外都很“自信”的妖怪——至少现在是。 人类与人类之间的斗争, 仍然逃不了为人的情感在其中作祟。但妖怪与妖怪之间的战斗, 唯有生死之分。 在火海中突现的刀光潇洒飘逸, 散发的付丧神出手狠厉,顶着人类女孩越发狰狞的脸庞和非人尖啸,干脆地斩断了旁余利爪。 付丧神无形的灵力腐蚀着妖怪的断肢,磅礴的火焰紧随而至, 碾碎妖怪渐渐透露出退缩之意的眼睛,将必死的结局谱写成曲。 1. 收刀入鞘。 大和守安定伸出胳膊,稳稳地接住从半空摔落的幼年人类的身体,双眼紧闭的小女孩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焦黑的碎屑在空气中盘旋, 肉眼可见的湮灭为尘埃, 最终和大地融为一体。 往日, 前往不同时代的战场, 他也会见到与敌人混在一起的妖怪。 麻户绚知与体内妖怪的关系, 同岚大人和晴的关系有相似之处, 他们的区别在于是否可控。共生的本质, 是以人类的身体为发育的温床。大胆点说,晴是岚大人“听话”的“仆人”, 而麻户绚知则是对此一无所知的受害者。 岚大人在他眼前恢复神智,眼中的猩红散去, 张嘴的第一句话是对他开玩笑,“我本来担心,你们的配合会像我和山内一样稀碎。” 想起在研究所试验场所见到的那一幕幕让人啼笑皆非的场面,大和守安定只能干笑着说, “哈哈……那还是不太可能吧。” 那位人类少年,在岚大人面前有些经验不足。 被叮嘱在战斗结束前不可以上前的其他人员此时才被允许靠近。接过付丧神抱着的小女孩,郑重地向执行部的同事告辞,准备将小女孩带回医疗部,检查之后再做后续处理。 虽然麻户昂是任务目标,但麻户绚知的情况,怎么能算共犯呢。出于人道主义,时之政府的医疗部会尽力拯救被妖怪蚕食生机长达两年之久的小女孩,但结果无法保证。 麻户绚知会被妖怪寄生,根源在于麻户昂的“无知”。这是他的不幸,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时候,遇到了时之政府的敌人。 麻户昂对灵力者的世界完全没有正确的认知,否则,他就能分清妖力和灵力的区别,也能在被接近的时候凭借灵气场的改变提早做出反应了。 今井元岚忽然捂住耳朵,面露诧异,“我的耳机呢?” 他的耳朵里怎么空落落的。他摘掉了吗?他脱掉外套,在衣服里外的兜里摸了摸。 完全没有。 突然冒出来的小鸟停在今井元岚肩头,叽叽喳喳大叫一通。 大意是“对不起岚大人!刚才被我不小心弄掉了”这样。 心胸宽广的青年大手一挥,左手的指环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亮着暖黄色的小火苗。 “没关系,反正是消耗品。” —————— 眼睛干涩的谷崎润一郎一头扎在文件堆里。 但不知被谁人打开的窗户吹进了秋夜的风。他打了个寒颤,不得不起身去关窗。 晚上九点他还没有离开侦探社的原因自然是——工作。今天早上,他桌面堆积的文件比太宰先生和乱步先生少得多,但乱步先生已经早早地享受勤劳工作后的零食了! 太宰先生…… 太宰先生为什么会盯着手机傻笑。 他苦着一张脸,本要继续翻警方送来的文件,听到门铃声,他又倏地站起。坐了太久,腿都软了,只能借倒水、关窗、开门这种小事活动活动。 “我去开门!” 他自告奋勇担下开门的责任,却没看到身后两位前辈社员的眼睛忽然亮起。 坐在椅子上巍然不动的二人各怀心思。 谷崎润一郎异常热情地为来客开门,脸上的笑容在看到空无一人的走廊时凝固了。 诶……没有人?怎么回事。他一头雾水,回头不解地看着两位好整以暇的前辈,“外面……” 他肩膀上忽然多了一份不属于自己的重量。 第164章 一只手臂从他背后伸出来,搭在他的右肩上,距离太近了,他低头就能看到。 那是一只右手,肤色白净,但似乎带着什么东西被烧掉的灰烬的味道,像是要触碰他的颈部动脉。 他不由得张开嘴。 然而,那只手在他发出尖叫前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他的心率一定有一瞬间是“零”。 2. 谷崎润一郎趴在办公桌上恢复精神,他面对乱步先生内心作了很久斗争才递来表示安慰的甜点心欲哭无泪。 一只羽毛偏红色的小鸟停在来客肩头。 “工作结束之后已经很迟了,所以是拜托朋友拿过来的。我是不是吓到你了?谷崎君,我不是故意的。” 谷崎润一郎的下巴顶在桌上,保持着一种极其难受的姿势望向深夜来访的客人,“没……没关系,我没有被吓到。” 他的强行嘴硬被青年抓了个正着。今井先生没点破他强撑的信心,只是对他笑了笑,把搭在左胳膊上的衣服丢进了垃圾桶,上身穿着一件他认不出品牌的黑色衬衫,左手拿着的武士刀也被横放到了沙发上。 “这位先生——别把沾了血的衣服丢在别人的侦探社里。那么廉价的道具,你不如烧掉好了。” “是吗?”今井元岚敷衍地应了太宰治一句,“……好像确实如此。” 个头不大的小鸟从今井元岚的肩头飞起,叼起垃圾桶里数倍重于自身的外套,加速撞开刚关上没多久的窗户。 谷崎润一郎目睹了那件衣服在室外被异常黯淡的火光烧成灰的全过程。 “社长没有加班吗?”今井元岚问。 江户川乱步打开电视机,换到了晚间新闻的频道,“没有哦,只有我们几个。” “晚间新闻没那么快的。” 今井元岚也在沙发上坐下,舒坦地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道,“估计又是煤气泄漏、天然气管道爆炸之类的借口吧。没什么新意。” 三个成年人的样子都很懒散。这种悠闲的感觉对终于结束一天工作的社畜们十分珍贵,只有唯一的未成年心里依旧好奇得不得了。衣服上沾了血,那不就意味着今井先生受了伤吗?但为什么谁也没在乎这一点。 他悄悄观察今井先生的衣服,黑色的布料让人很难发现哪里有破损。 “右边,腰上。” 江户川乱步满意于今井带来的甜点心。和之前的味道没有区别,甜度和口感是一样的完美。 他心情好。所以,让他给脑子一时转不过来的后辈答疑解惑也没关系。 听到友人言简意赅指出的位置,正在摁手机发信息的今井元岚低头看了一眼,“嗯?欸……是的。枪伤。” 麻户昂对他开出的那一枪穿透了他的衣物。伤口一点都不严重,甚至比不上当年mimic首领对他开的那一枪。他可以丢掉外套,但万万不能连衬衫也一起丢掉…… 他没有恶心的怪癖。 为了制服异能力和控制影子有关的麻户昂,一切能够让现场出现“光影”的能力都不能放到台面上来用。 “所以,今井先生是来找与谢野医生的?”找与谢野医生治疗之类的…… 谷崎润一郎天真地以为事情如此简单。 “珍贵的异能力用在这家伙身上是暴殄天物,就连送去医院都是对公共资源的浪费呢。”太宰治故作夸张地说。 他坐着转椅,滑向沙发,尽力伸长胳膊,“对吧?深夜袭击武装侦探社的犯罪分子——!” 今井元岚立马起身躲到远处,“想让别人的异能力无效的人才是犯罪分子。” 两个大人又像上次一样幼稚地对峙时,谷崎润一郎思考着。 这两个人相处起来,好像一直都这样。那么,今井先生的工作,究竟是什么呢。 江户川乱步直起身,正襟危坐地看着电视机,“要来了哦。” “我又没上电视。”今井元岚笑道,“我可不是名人。” 最终只抢到手机的太宰治霸占了另一边的沙发,“你想去金融节目,还是法制节目?” “都不想去。” 谷崎润一郎咬着一颗今井先生刚刚忙里偷闲送给他的水果糖,跟着两位前辈一起看深夜档新闻节目。 现场记者背后是富人区的一处别墅,因为“煤气爆炸”而毁于一旦。警方已经封锁了现场,但摄像头还是拍到了被烧成焦炭一样的残垣断壁。 ……这是今井先生的手笔? 而在他心中的形象突然变得凶险起来的今井先生还在和太宰先生抢手机。 “既然社长不在,我下次再来,有件事必须由社长决定。我的手机很好玩吗?” “当然。”太宰治笃定今井这家伙不敢碰到他,刚要摁下接听键,轻薄的火焰就卷住他的手腕,被烫到的刺痛感逼迫他丢掉手里的东西。 今井元岚立马探身过去,捞起屏幕朝下摔去的手机,漫不经心地问道,“我的异能力对你不起效,对你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是超级大好事哦。如果被你控制过,我会难受得想去跳两次河洗洗身上的脏东西。” 听太宰治沮丧的语气,仿佛被异能力操纵的事已经确有其事。 “原来你害怕妖怪啊。” “才没有。” 江户川乱步对这两个人演出的又一场闹剧不怎么关心,他直言劝今井像以前一样直接点,“最终还是会让谷崎决定的。” “让我决定?是什么?” 谷崎润一郎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今夜的话题中心。 今井元岚刚要开口,手机又响了起来。 “不接吗?备注是‘紧急联系人1’的人已经打来第二通电话了。”太宰治刻意强调道。 被今井这样备注的人,会是什么来头。这家伙还需要紧急联系人吗。 “接,当然接。”今井元岚哼笑了一声,笑容比平时的礼貌笑容灿烂不少。他清了清嗓子,十分刻意地说道,“有什么急事?传平,我在和朋友聊事情。” 于是,通话直接中断。 他知道条野听得出他的意思。他周围有人,有不知道条野存在的人。如果他身边是斯库瓦罗或者六道骸,他就不需要遮掩什么了。 先说回正题。 “虽然时机不对,但我是来下委托的,以‘今井综合研究所’所有者的身份。”他看向仍然不明白他意思的谷崎润一郎,解释道,“最近,我比较在意幻术和幻觉系异能力。想委托谷崎君来参加研究所的能力测试。” 今井综合研究所背靠今井财团,报酬方面不必担心。安全方面也没有问题,试验场撑得住顶尖杀手的全力一击。早在几年前,他就拿到了试验场的商业使用许可,合法性也不用多虑。 任他说得如何天花乱坠,最终决定权也不在他身上。要不要参与,由侦探社和谷崎君一同决定。 第129章 1. “为什么我会知道今井是来找你的?”江户川乱步咬着一块脆甜的饼干, “想知道?” 谷崎润一郎连连点头。 今井有个不算好但也不算坏的习惯,“遇到有意思的人,喜欢逗他们玩。” 逗人玩?还真是……少见的习惯。谷崎润一郎无意间望见太宰先生听着听着合上双眼, 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是反感。 “上次见到你, 他就对你的能力很感兴趣。”今井综合研究所表面是一家主要搞军工研发和工业应用技术研究的研究所, 实际上,异能试验场商业使用许可证,和侦探社的异能开业许可证,是差不多的东西。 江户川乱步回忆起一些早已翻篇的往事。 那年夏末, 他第一次见到从东京前来横滨以躲避杀手的今井——在龙头战争结束的第二天,那是个相当敏感的节点。那年的今井年轻气盛,但出于各种原因不得不藏匿锋芒。只是一名杀手而已,就让当年处于弱势地位的今井不得已躲藏在时局混乱的横滨。 如果是现在的今井, 会抢占先机将杀手和雇主一同干掉, 并且风雨无阻地去中华街吃超辣食物。 他知道他的这位朋友兼前同事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可今井仍然年轻, 依旧热忱。似乎一点都没变, 但又像变了很多。 江户川乱步说不上来。 于是, 他打开第二盒红豆味的软乎乎小点心。 “当年派人追杀今井的杀手组织的下场是什么?” “覆灭了哦。被意大利的黑手党家族, 斩草除根。”太宰治无精打采地回答道, “今井当年不应该来横滨的。”那样的话,他也就不用认识这家伙了。 ……算了。认识就认识吧。 太宰治在心里勉强妥协。 谷崎润一郎听着感觉毛骨悚然, “今井先生曾经被杀手追杀过?” 那个工作和能力都成谜的今井先生? “差不多五六年前的事。” “今井可是会被横滨军警发布监视令的危险存在。谷崎君,莫非你一直以为今井是好人?” 第165章 太宰治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怪笑。 谷崎润一郎捂着耳朵心生退缩之意。这些秘密是他能听的吗?他不敢想象, 被杀手组织追杀,和被军警监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经历居然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既然他来找你谈委托,他就不会在意被你知道他的身份。对他而言, 知己知彼,合作才会顺利。” 听了乱步先生的话,谷崎润一郎仍然犹豫,“但是,我的能力有研究的价值吗?” “在今井眼里,你和你的能力很有价值。” “谷崎君,如果答应了今井的委托,你要面临的是自身弱点暴露在今井面前的危险。” 太宰治的话让谷崎润一郎心头一震。仔细想想……的确是这样。如果让他把关于自己能力的全部交给一个虽说认识但并未深交过的人,他也会惴惴不安。 “今井的确出得起很大一笔相当诱人的委托费,”太宰治把搭在椅背上的风衣拿在手里,准备出门,“没人会主动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弱点。所以,在完全信任今井之前,你不要给他答案。” 不要因为今井曾经是侦探社的一员,就随大流,毫无保留地信任他,“虽然那家伙确实——但你不同,你和他其实仅仅是见过几次面的关系。” 江户川乱步也收起没吃完的甜点心,为明天的自己囤好零食,“今井既然选择走侦探社委托的渠道,就意味着他想以更官方的形式达成这次合作,而不想徇私情……吃饱了,下班。” “不过,”话又说回来。半只脚踏出门的太宰治转过身,“如何精进自己——那家伙的确是这方面的行家。” 2. 今夜的月色出奇的清澈,倒映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水下漆黑混沌,但月色明亮皎洁。 河面在摇晃,风一吹便让银月碎成层层波浪。 站在栏杆旁,今井元岚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冷意从袖口,衣领,甚至从被子弹穿破的裂口乘虚而入,包围了他。小鸟缩着脖子蹲在他肩头,衬衫下的契约纹路隐隐发烫,和逐渐升高的体温一起同无差别攻击的冷风对抗。 今井元岚回拨了几分钟前的那通电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的确是我今天的工作。” 他拿远了手机,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抱歉,今天有点冷。” —————— 故意那么称呼他,只可能是不方便接电话。 “看来,我的同事处理舆情的速度还是慢了一点。不然怎么可能让这件事上新闻。” 爆炸的别墅,差不多的时间,今井声称自己今天有工作。 不需要犹豫,那必定是今井交出的答卷。 但这不是条野采菊主要想说的。 “你——” “今天的任务目标也是异能力者。能力是在自己影子里藏匿大小有限的非人之物……死物,或者,怪物什么的,只要不是人类,什么都行。”今井元岚转身走向打烊的便利店,先声夺人,“你怎么不提醒我拿的是浓缩果汁。” “你走那么快,现在却要把责任推给我吗……难不成你喝光了。” “只有一口的量。”当他发觉瓶子大小不对劲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才对。假如他真的喝完了一整瓶的浓缩果汁,他的挚友就会变成远在意大利的棉花糖狂热者。 他把话题拉回来,正经道,“我猜你想说市濑女士的事。” 市濑女士年纪大了,一直靠助听器才能和正常人一样听说读写。所以,从去年年底开始,市濑女士会招聘兼职店员,负责收银理货等工作。 他用拿刀的左手手背顶开了二楼房间的门。 “异能特务科不会放过我,我一直知道。” 横滨就是这么一座“精彩纷呈”的城市。 他还没有回东京的时候,便利店就被黑手党盯上过。现在有特务科的人随时在场,虽然他们的目标是他,但又何尝不是对市濑女士的保护。 房间的灯被点亮。 今井元岚决定今天就在这里过夜。他着实没力气再开车回横滨的新住宅,现在说话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他也觉得好笑。 “你没有试着戴那些指环吗?精致度只有c,如果碎了,再换新的。” ……指环要怎么才会用碎。 条野采菊拿出一枚指环,捏住两边用力向里压。指环没有半点形变。 不是指蛮力。 把通话切到后台,今井元岚继续和远在英国刚吃完午饭的朋友用文字聊天。 白马预计这个月回国一趟。听说他今年同怪盗基德有几次交手,特地来见他。他邀请白马一起去画展,就在白马所乘飞机降落的第三天。是佳织小姐的个人巡回画展,第二站是东京。他是绘画的门外汉,但和白马的聊天场所,不如就定在这种很难被人预料的地方。 “是指……‘炎压’。我有个朋友就经常干把指环弄碎的好事。明明……有高精致度的指环在手里,有时候还是会拿普通指环当消耗品。”那样的习惯,一般人可做不到。 “连说话都心不在焉,你在做什么?” 今井元岚直直地躺着,举高手机,直白地说,“打字。” “你的左右脑居然能在物理上分开用,真了不起。” “你怎么不问我在打字做什么。” “难道你以为你的猜谜游戏一直很有意思?” “是没意思。研究所有个新项目,对象是幻术师和幻觉系异能力者。你有兴趣吗?”侦探社同意的话,年底前就可以开始一轮测试。但若是最终谷崎润一郎仍然拒绝,这个项目就会转为对地狱指环的研究。 条野采菊没有明说拒绝,而是问道,“到底什么人会答应当你的实验体?”今井的研究所能开到今天,不也是一种惊世骇俗的奇迹。 “有朋友的投资。即使失败,我也亏不了多少。”和白马定好时间,他把通话界面恢复原样,占满全屏,“测试的另一方是我认识的幻术师。幻术水平和他的嘴毒程度成正比。” 瓦利亚的首领看起来不会想搭理他的样子,但和斯库瓦罗交流也一样有“法律”效应。 他口中的“朋友的投资”,其实是彭格列的云守护者。出于某个他不太明白的原因,云雀很在意幻术这种能力,自己对幻术也多有研究。 以及,出于好奇,稍微在意了一下这个项目的征十郎。就当征十郎提前借钱给他修缮事后的试验场好了。这种秘密项目,不可能拿去盈利。 这个项目早就在规划中,但他迟迟找不到可信的幻觉系异能力者,便一直搁置至今。 “项目有缺陷。”条野采菊说道。 在无人看得见的地方,今井元岚点了点头,才接着说,“是的。幻觉系异能力者的样本太少,但你也应该知道这个类型的异能力者本就少之又少。以你和我的亲身经历,能凑出……” “七个。” 很好。 像炮弹一样飞出去的小鸟以头抢开关,整个房间只剩下今井元岚手机的光源,“你了解‘瞳术’吗?”比如,瞳的家传术式,还有不被征十郎自己承认为瞳术的“天帝之眼”。 在保证安全和保密的前提下,尽可能把他在意的地方剖析明白,这是这个项目的首要目的。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可是很期待弗兰见到你时候的表情。” 让弗兰有表情变化实在是太难了,但一定很有意思。 ……是彭格列的幻术师? “不太准确……但也可以这么说。” 瓦利亚独立暗杀部队,和彭格列一脉相承。 这次,不是以“今井综合研究所”的名义邀请作为“猎犬”成员的条野采菊——那是违反规定的。 所以,只是作为“朋友”的邀请。 每一次测试,必须有瓦利亚方的人在场,无论是作为一道“保险”,还是“观众”,这是他和斯库瓦罗达成的共识。 “虽然我很想说,希望你别介意。但斯库瓦罗的声音是会……‘比较’大。” 第130章 1. 与谢野晶子在文件柜前往返很多次, 终于找到了一张黑色名片。 她把名片交给正呆坐在原位的谷崎润一郎。 谷崎润一郎很认真地向她寻求建议。 她的建议?她的建议当然是—— 必须去。 “今井手里的研究所设备精良,难得一见,能用在自己身上, 谁都会觉得非常赚。至于其他人所说, 会暴露弱点什么的……虽然有这个风险, 但其实你没必要在意。” 一个在五年前需要被军警监视才能生活在横滨的特一级危险异能力者,如果想干掉加入侦探社没多久的未成年小社员,方法要多少有多少,何必迂回曲折, 编造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答案只可能是今井真的在做这个项目。 “‘特一级’——?” 谷崎润一郎从未想过事实竟是如此。他在侦探社工作大半年都没见过几个一级,更别提“特一级”这种大多数时候只存在于规则中的东西。太宰先生是提过今井先生是个危险存在,但危险到这份上,也太——该说是出乎意料呢, 还是吓人一跳。 第166章 既然是需要被监视的程度, 今井先生怎么会加入侦探社。 “好像是……今井手里有一封出自社长旧识之手的推荐信, 我记得是这样。”与谢野晶子整了整发尾, 摘下蝴蝶发夹重新别好, 继续道, “今井的身份, 在侦探社里并不是秘密。只不过没人会刻意提起,特别是在他辞职之后。”但能自由活动的危险异能力者, 一定是和异能特务科做过特别的“交易”,才能做到这一点。 “那么, 当年监视今井先生的军警,就是侦探社现在经常联系的那几位之一吗?”有能力监视今井先生,实力也一定很强吧。 “不是。”与谢野晶子的思考停顿了一下,脸上忍不住露出讶异的神色, “……嗯?奇怪,我不记得那个军警……在我的记忆里,我没有见过这个人。” 说出这个结论,与谢野晶子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没见过?可今井先生在侦探社日常工作的话,作为同事,总会有与那个军警碰面的时机。 “理论上是如此。但你提醒了我,我才发现其实我根本没见过当年监视今井的军警。” ……怎么会这样。 与谢野晶子想不通。 但无论怎么说,危险异能力者的下场只有两种。不受异能特务科控制的就关押或抹杀;和异能特务科谈妥条件的,虽然足够自由,但余生也都在为一些人做事。 黑手党和犯罪组织的成员另当别论。 “今井如今的处境差不多是第二种,为一个并非特务科的政府内部保密部门‘卖命’。今井是个乐观的家伙,就算忙得脚不沾地,也只会觉得有意思。” 什么都有意思。 头顶乌云密布的天空有意思,会有叫声嘲哳难听的鸟飞过;脚底下踩的地砖有意思,说不定有谁为别人流的眼泪滴到过砖缝里;敌人嚣张跋扈的样子更有意思,因为几分钟后就会痛哭流涕。 “即使你拒绝,今井也不会生气的。他会去想其他出路。” 望了一眼还在和春野小姐一起喂猫的直美,谷崎润一郎低下头,观察起名片上的nfc标志。 幸运的是,电话一次就打通了。看来,今井先生没有在忙工作。 声音听起来心情也很好,旁边有他听不清的杂音,而且似乎在播放小提琴曲。 “你还是学生,对吧,明年才会结束高中生生涯。” “啊,是的。” “稍后会有人把测试内容和时间发到你的邮箱里,记得查收,十二月底前应该会开始第一次测试。有和你的个人行程安排冲突的地方,提出来让他们改。” “好的。那个,今井先生……” 他有个问题想知道答案。 为什么今井先生会认为一个还在读书的人可以帮助自己进行项目研究?惭愧点说,他对自己异能力掌握的程度,很可能会让今井先生失望。 ——因为!他一直以来只是普通的学生,然后,过着很正常的日常生活……既没有和今井先生一样有那么特别的经历,也不是擅长“战斗”的人。 1. “但是,你是侦探社的一员,这能说明很多问题。” 今井元岚对电话那头说道。 技术支持……今井综合研究所? 白马探在画框外的加厚玻璃展示架上喵到了这么一行小之又小的字。 “原来你约在这里,是为了看你的研究所的新成品。”他早知道今井约他来画展的理由不会那么简单。 “佳织小姐顺手帮我做了涂层材料的测试,”今井元岚凑过去,细致地观察画布,“不过,只有研究员能看懂这样的状态意味着什么,我可不懂材料学……那就先这么安排,谷崎君,到时候见。” 新生代画师的个人巡回画展,来参观的很多是慕名而来的年轻院校学生,其中不乏艺术领域的魔鬼新人。 以白马探和今井元岚的年纪,混入其中,倒也难以分辨他们究竟是来看画展的艺术人士还是来闲聊的人。 比较引人注目的是今井元岚的打扮。 “你怎么突然想到穿和服来。”白马探问道。 银灰色底调的设计,袖口领口边角都绣着海浪纹,剪裁和布料都是上乘水平,但今井穿和服的时机相当少见。 “这是我今年收到的生日礼物。最近几天天气很不错,所以穿来阳光底下看看效果。” 显然效果不错。用玻璃做镜子,他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除了不方便动作,没有问题——但社长即使穿和服也很方便给敌人一个过肩摔。 和社长相比,他还差得很远。 深秋的日光不像夏日猛烈,和煦明朗,但有些补光灯仍然需要照常点亮。 “我还是很好奇你的工作。”白马探轻声道,“什么样的工作才会和怪盗基德有交手的可能。” 面对友人直截了当的好奇态度,今井元岚揶揄道,“真不好意思,我签过保密协议。但如果别人机缘巧合下发现,那就不是我的责任。” 换言之,如果白马自己查到时之政府头上,是符合规定的。“你要把自己宝贵的侦探头脑用在追查朋友的工作上?即使你舍得,我也觉得是浪费。” 二人在每幅画前都会稍作停留。话题时而停驻在画作上,等附近专心致志观赏画作的游客走开,又很快回到怪盗基德身上。 那是个神奇的盗贼。 今井元岚说。 发预告信,警方解读,随后两方开始博弈,但往往结果是取中间值。 怪盗基德没有真的偷走已经得手的珍贵宝石,警方忙碌一整晚,最终也只是忙碌了一整晚。 “能让我看看那样东西吗?” 今井元岚没有拒绝,把他已经习惯带在身上的证件递给了“侦探白马”。 他面前的这幅画内容是札幌的雪。画面上,从花园里开走一辆黑色轿车,后排坐着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 “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像我。”他故意说得模棱两可。 白马探手上摸着证件,抬头去看今井指给他看的作画部分。 证件差不多是正常工作证件的厚度,外壳和纸张的材质也是,没有标明部门名称,压制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图纹。他翻到背面,背面摸上去比普通证件更硬,似乎塞着一张银行卡大小的硬卡片。 有淡淡的消毒酒精味。 今井左手戴了一枚指环。去年在伦敦的时候,这枚指环还没有出现。造型简单,没有多余的雕花,也并不镶嵌着什么。 他看到了画中人,是灰白色调画面的中心,从角度看,作画者似乎是站在二楼向下俯视,看到了这一幕。 “札幌确实是个看雪景的好地方。你是来见什么人的吗?”把图案纹样大体记下来,白马探把证件物归原主,“除了我。开办这场画展的画家,也在此处吧。” 被猜中心思的人愣了一下,随后笑了一声,“我是不是应该痛心疾首地哭着问‘你为什么会知道’?就像被你逮捕的犯人一样。” 从旁边走过的路人听到这种话,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 —————— 两人继续向更里面的展厅走去。 今井元岚洗耳恭听。 “你刚才递证件给我的手是左手。皮革有吸味特性,证件上残留的酒精气味很淡,意味着它不久前碰过酒精相关的东西,并非自身被酒精擦拭过。事实也许是你的左手用浓度不低的酒精擦拭过——又或者,你的戒指用高浓度酒精擦拭过。” 被提到的人笑着点头,承认白马说得没错,“但它只是一枚指环。” “你过去不戴任何饰品,包括手环之类的东西。”这是他作为今井友人的个人经验,“一个二十多年都不戴任何饰品的人突然戴起‘指环’,是为什么?” 排除是审美变化的原因——设计上的问题之后再提,真相是,“指环对你有特殊含义。接下来,先思考指环的含义,还是思考你在见我之前为什么要给指环用高浓度酒精消毒……也可能不是为了消毒。” 正常消毒流程,不会有这么久的酒精气味留存。 他用自己从不离身的怀表算了一下时间,“即使你在见我的前一分钟刚把指环从酒精里拿出来,也已经过去了二十一分钟。你是故意让指环附着对一些人来说非常刺鼻的酒精气味。” 今井手上的指环在灯光下依旧闪闪发亮,洁净如初。这意味着即使指环在高浓度酒精里长时间浸泡过也没有变色。“所以,指环的材质不是纯银,甚至不是‘银’。未知的材料,很可能是定制的。” 指环的设计毫无亮点,仅从审美上看,不可能让今井突然改变自己的习惯。那便会是情感,或者功能上的原因。 白马探语气有些不确定,“你和别人展开了一段新恋情?” “没有……其实连旧的也没有。”今井元岚艰难地跟上白马的思路。 “嗯,我想也是。”白马探恢复自信。 第167章 如果是恋情,为什么不选择定制戒指而是看不出材料的指环。 一个对今井有特殊意义的非银制指环,却会任凭它在酒精里长时间泡着,只为让指环带上刺鼻的气味。 这意味着,今井很有可能会去见一个需要他利用酒精气味做什么事的人。 进行巡回画展的画家叫高羽佳织。他早前稍微了解过这位画家,现年三十岁,已婚,但另一半是谁,网上并未对此多做讨论。如果仅靠今井指着画开玩笑,就确定二人的关系,那不符合侦探的职业习惯。现在看来,事实就是,“那位画家,和你的某位亲人是夫妻关系。” ……真是精彩。 今井元岚在心中惊叹。 “几年前,佳织小姐和我的哥哥,今井秀也,结了婚。”今井元岚脸上的笑是无可奈何,但更多的是钦佩。 他侧身推开一道挂着“游人免进”告示牌的门,“虽然我只是顺便来见佳织小姐,但我现在有点害怕‘侦探’这种职业了。” “如果这是对我的赞美,那我收下了。你的证件背后是什么。” 证件背后? 今井元岚重新把友人在意的证件拿出来。他盯着暗棕色的皮革,用指甲敲了几下,思索一阵后才想起白马指的是什么。 “据我的上司说,是一张拥有最权限的……卡片?还是芯片,总之是类似的东西。”如果要用,就必须得拆开证件。 —————— 闲人免进的门背后,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密室,筹办画展的画师正在安静无声的房间里忙于给被预定的复制画签名。 此时的最后一块拼图,出现在了白马探眼前。 一个“幼年人类”,站在靠自己的短手短脚根本爬不上去的椅子旁边,抓着椅子腿,没有哇哇大哭,而是好奇地歪着头盯着木头椅子看。另一位穿和服的金发女性无声地守在一边,但不出手帮忙,是一副纯粹长辈态度的人。 “元岚君,你能不能发明一个自动签名的机器?” “我不是发明家,佳织小姐。” 棕色长卷发的女性看起来很是发愁。 身后堆了有近乎半米高的被预订的复制画,是已经签好名的份额。她似乎签出幻觉了,怎么有金色的字体在她眼前飘。 ……下次,少夸下海口吧。 第131章 0. “只有一岁多, 但很喜欢这种闪闪发亮的东西。” 今井元岚看着在物理上抱紧他大腿的小孩,一时间乐上心头。 “我以前会把指环摘下来给他玩。” 但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不仅容易弄丢, 还可能会不明所以的吃掉, 他便取消了这种特别的游戏。 每次见面, 小孩总会抱着他的指环不撒手,看来是真的很想要。 “是不是很有当‘恶龙’的潜质?恶龙都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 为了安全着想,他会提前用酒精把指环泡一段时间。酒精的味道对小孩来说的确难闻。所以,现在小孩不敢动手碰他的指环, 只是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这就是答案的最后一块拼图。 这一趟下来,白马探的鼻腔里满是各类画材的气味。 他被画家小姐友情赠与了一张复制画。 终于摆脱签名地狱可以自由发挥的画家小姐灵感乍现,在本该留签名的地方画了一张以他为原型的q版小人。他不懂这类风格的统称,但看着有点像基德预告信上的那种简笔画, 乍一看也挺具有艺术性。 分别前, 今井对他透露了新的情报。 铃木财团正准备收购一批被另一个财团继承人变卖的财产, 其中包括几振刀剑, 据说和土方岁三有关——他的同事比较关注。 “那个继承人变卖的东西里有不少宝贝。等到明年春天, 会全部转交铃木财团, 有耐心的话, 可以等等看,把怪盗基德抓到手的机会说不定就是现在。” 今井元岚对别人信心满满。他相信白马一定能亲手抓到怪盗基德。 但白马探对他也一样。 “你有多少次直接取走他性命的机会。” 刚要离开的青年站定, 转过身去,脸上又挂起白马探熟悉的温和笑容。 无人踏足的深林禁地里, 湖水平静无波,但谁又能知道水面之下藏着什么怪物。 “如果你想听实话,那就是‘无数次’。但我不想把豁免权滥用在无关人类身上。” 抓捕盗贼的人,必须是“侦探”。 1. 新人干活很难不出意外。 工作经验已经算不上新人, 但刚调到总部的都是“新人”。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要因为一点小意外结束一天的好心情。 出电梯的时候,她不小心把还未订在一起的文件洒了一地,她仅有的对策是认命地弯腰捡起来。 鞋跟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莫名渗人。她匆匆捡起散落在电梯口的文件,调整好纸张的正反,凭着页码把文件快速恢复原样。 ……怎么会缺了一张? 她找遍了附近,一度怀疑纸张掉进了电梯和墙体的缝隙里。她很少怨天尤人,恐怕这是总部和她天生不和。 电梯在上升。 她按动电梯下行键。她得回去重新打印一次。巧合的是,电梯居然正好停在她所在的这一层。她现在没心情猜测是哪个素未谋面的上司坐这一趟电梯上来。文件文件……下次一定要提前订好再拿走。 电梯门在她眼前打开。 电梯里只有一位穿深蓝色休闲西服的青年,手里拿着一张纸,神情疑惑但又若有所思。右肩蹲着一只红羽小鸟,像是被站在电梯门前的她吓了一跳似的慌乱地扇了扇翅膀。 注意到了电梯停下,青年的视线便转向她……和她手里的文件,神情有些意外。 她眼尖地发现那张纸背面右上角标的页码正是她缺失的那张。心一瞬间提到嗓子眼,她连忙开口问,“抱歉,先生,请问你手里的这张……” “是你的吗?它掉在了电梯里。”气质温和的青年把单独一张纸递给她,左手戴着一枚很素的戒指,像盛满莹莹月光似的眼睛带着普通人难以抗拒的亲和力。 “是的!”不必返工的激动盖过了遇到陌生青年的好奇,“谢谢你。” 道过谢,她便转身快步去往会议室。 进会议室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青年还站在电梯门口,愣神地盯着楼层标志。 是走错楼层了吗? 再过五分钟,会议就会正式开始,她还来得及回去给青年指一条路。但她还不知道青年要去哪个部门。 她刚决定调转脚步回去,礼尚往来帮帮忙,就看到青年和从另一部会在固定楼层停下的电梯走出来的中年人打招呼。那种口吻,显然不是以上下属的关系。 她不再留恋青年的困境。 让董事长去帮那个人似乎更合适。 —————— 一想到总是直奔征十郎办公室楼层而来的自己竟然有一天会走错楼层,还迎面撞上征十郎的父亲,今井元岚心中深感愧怍。 他不是故意带晴进赤司财团总部的。 “希望叔叔不讨厌鸟类。晴没来得及消失,要我当场解释‘这不是鸟,这只是妖怪的化身‘也有些不合适。”叔叔怕不是会觉得他在胡言乱语。 “这方面……应该没有被讨厌吧。”赤司征十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遭遇这一连串意外的好友。人面对着书架,名为罚站反省实则思索要事,鸟则躲在休息室门口的绿植里,小小的身影被叶子遮得严严实实,像在配合岚的情绪表演。 他有想说的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说什么都会打扰岚此刻酝酿好的充沛情绪。 “工作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一个动物友好型公司。”背对着他,岚语气幽幽地说。 “有多友好?” “成员人手一只动物小伙伴——而且随时带在身边。” 里包恩养了列恩,云雀甚至能教会云豆唱歌。彭格列是黑手党没错,但在人文关怀这方面,无人能出其右。今井元岚再也不会仗着对路线驾轻就熟就不认真看电梯按键了。秀也哥兴许还经常和叔叔因为公务碰面,但他完全没有和征臣叔叔见面的可能,饶是他也会尬在当场。 自赤司征十郎从纽约回来,已经过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他的生活很难不用枯燥来形容,相反的是,岚精力旺盛,刚从研究所离开就打车——是的,是打车,因为岚没有乘坐地下车库的那一部电梯——来到了公司。 “你在研究所熬了一整夜?”他问道。怪不得会眼花到看不清电梯按键。 思考的事有了初步结论,今井元岚才转过身点了点头,“针对幻术师一方的测试,昨天就开始了。” 即使过了一整夜,头脑还没有冷却,言语间兴致不减。 “前两轮测试,双方没有见面的必要。分开安排,对研究员更方便。” 2. 边缘轻薄,内层极亮,最中心却返璞归真。会因为燃料的不同而伴以性状不同的烟,无外力帮助,人力无法轻易控制火焰的朝向。 第168章 这是真实的火焰。 就算是山内,也早已能分清妖力催化的火焰和真实火焰的区别了。 学好物理和化学会有助于幻术的研究吗。今井元岚真诚地发问,“幻术是基于想象力,还是基于逻辑?”又或者是两者都有。 六道骸选择用一串奇怪的笑声回答他。 这对师生一左一右站在他面前,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 试验场空旷又寂静,昂贵的设备已经提前转移到了其他设备间,研究员们在地下一层的监测室最后一次检查测试前的准备工作。 而地上二层巨大的加厚防弹玻璃窗能把室内试验场看得清楚,存在视线死角的地方也用监控探头弥补完全。 快步走进试验场的研究员搬来一米多长的银色保险箱,对上司中的上司轻点头示意,随后像来时一样离开,一秒钟都不愿意耽搁。 “原来你是个高材生。”弗兰突然说。 高材生?“呃……如果你是指学历的话,可能算吧。” “给我的报酬是什么?我不想太累。” 今井元岚笑了一声,看向六道骸。 报酬、时间安排、项目预计结项时间、大体的测试内容,这些东西在上上份发往瓦利亚的“官方”文件里写得清清楚楚。除了日文和英文,他专门派懂意大利语和法语的研究员翻译了另外两种版本。四种语言,每种语言的版本一并发了过去,让主持瓦利亚对外工作的人想看哪个版本都能看得懂,想留存哪种就留存哪种。 但现在看来,弗兰根本没看过。 如果弗兰没看过,是谁替弗兰签字的。 察觉到今井元岚和师父之间诡异的气氛,弗兰的眼神也瞟向师父,青蛙头套上的大眼睛跟着一同散发幽怨气息。 “并不是我。” 六道骸还是那副风雨不动的态度,手里出现的三叉戟快准狠地扎进青蛙头套里。 “……好的。”今井元岚妥协道。真相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报酬是斯库瓦罗给你放半个月的假。” “放假?我不要这个。我先走了,可以把师父押给你。” 趁着今井元岚蹲下去开保险箱无暇顾及他的时候,瓦利亚的少年干部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朝试验场大门走过去,逐渐加快的脚步暴露了他的情绪。 “xanxus……我是说,瓦利亚的首领。” “六道骸”还站在原地。 今井元岚让自己很久没使用的仿制日轮刀从保险箱里重见天日。 他端详着这振从名义还是实质上都独属于自己的刀,笑道,“上次见他的时候,那个场面真是不堪回忆。” “你见过他?什么时候。” 迅捷斩出的日轮刀将问出这句话的“六道骸”拦腰斩断。直到彭格列雾守护者的身影已然散去,堪称抽象的笑声仍不绝于耳。 “是去年拜访瓦利亚的时候。贝尔菲戈尔‘不小心’刺瞎了我的眼睛,后来多亏了路斯利亚先生的帮忙。” 那个场面惊悚无厘头,瓦利亚的首领甚至忘记了要嫌他们站在走廊上碍事。 怎么没能直接干掉这个人,果然是“伪”王子,太弱了。弗兰心道。 “既然你没看文件,那就由我来解释。今天的测试内容是‘幻术对哪种设备无效’。” 藏身幻像里的弗兰费尽心思也找不到开门的方法。师父离开的时机比他察觉危险还要快,他陆续创造出的幻像正在被今井元岚换着花样干掉。 “我要其他的报酬。” “带薪休假不好吗?好吧,你还要什么。” “如果被危险杀手男打得半死才能换来休假,我要反抗了。” “……?” 什么是危险杀手男。 他有新外号了吗? 第132章 0. “半个月的假期, 再加上……你应该不想看到我用钱简单打发你。想作为一名游客在东京旅行吗?”他可以成为弗兰的导游。 他接过研究员递来的纯数据报告,一边快速翻看自己想要部分,一边问, 丝毫不在意自己鲜血淋漓的胳膊。 “不必了。” 弗兰拧了拧头套的角度, 颈后才变得舒服起来, 他巴不得快点远离这个危险假笑男。 “还有其他想要的东西吗?” “没有。” 让他回意大利,他一定要马上、立刻、下一秒就回到瓦利亚去。他的归属感前所未有的高,他想念瓦利亚门口那片森林里不会再萌发绿意的枯木,想念堕王子的破烂王冠, 除了不想让boss送他一对子弹……他从未如此想念过瓦利亚。 今井元岚在今天以前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像在提前从他身上支取报酬。是因为他在曼哈顿抢了今井的总统套房才会遭遇此等对待? 他再也不信斯库瓦罗队长的话了。下次一定离这个男人远远的,瓦利亚的情报部门里真的有脏东西。 “还真是感谢你对我的研究所手下留情。不然,这里已经成废墟了吧。” 今井的笑容比之前更加灿烂。 “幻术可以直接杀死人呢。” 青年又忽然低语道,像是解释给自己听。 1. 那么, 一个幻术对其不起作用的人呢。中了幻术的人, 在条野面前是不是像吃了致幻药剂一样神经质?还是说, 直愣愣地当场倒地。 这些问题让他的头脑越发亢奋。 于是他在赤司财团大楼倒下了, 像一座被洪水水冲塌泥塑像。 毋需担心, 这只是“昨天下午到晚上在幻觉里呆了连续四个小时”的后遗症。 他指精神层面。□□上的疼痛和伤口能很快愈合, 但精神上需要承受幻术的快节奏变化带来的疲惫还有对神经的折磨。能够作用于大脑的幻术, 果然名不虚传。 为此,赤司征十郎推后了下午其他事务。工作时间可以靠晚上弥补, 送状态不好的人回家似乎更重要一点。 他升起后座空间挡板,尽力挽救好友在其他人眼里的形象。他该说一声“我尽力了”吗?看到岚的状态, 他还是决定等会儿再开口。 今井元岚仰头注视着车顶。脑神经像被人撩拨后颤动不止的琴弦,凭着本能压抑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他没意识到自己的左手悄然握成拳,但时刻观察好友状况的赤司征十郎几乎瞬间就注意到了岚的异状,手背青筋暴起, 似乎在忍耐极其剧烈的痛苦。 哪怕不知道该做什么应对,赤司征十郎认为的最佳选择是让岚保持清醒和冷静。免得因为头脑糊涂,把车炸掉。如果他乘坐的车辆再爆炸一次,招到新司机的可能性会前所未有的低。 车载冰箱里有原本用来加在饮料和酒精里的冰块,医疗箱里找到了医用冷敷贴,这些东西通通被他用在了好友身上。岚是个不会计较放在自己头上的是冰袋还是装了冰块的塑料袋的人。 他大胆操作,让每一块冰都有自己的去处。 从公司到今井宅的路途,不算太近,不知道在回家前,岚能不能恢复点精神。 小鸟停在岚头顶,眼睛时不时盯着他的举动……这份实心的重量应该不会压坏岚的脑子。 熬过最痛苦的一刻,恢复些神智的人在车里坐直。 今井元岚恍惚间翻开左手掌心,却看到因为过分用力而被自己的指甲掐出的深深血痕。他只能感叹,“没想到幻术连后遗症都有滞后性。”弗兰果然很厉害。 再来多少次,赤司征十郎都不可能在看到岚以奇奇怪怪方式伤到自己的时候心如止水。他照例劝道,“……先包扎伤口吧。” 今井元岚摇了摇头,摸上左边的衣兜。手机铃声响得很是欢快。 “不用。” 抓住好友的手腕,赤司征十郎一贯的平淡语气里带上让听者心中一阵慌乱的强硬,“要我亲自帮你吗。” 今井元岚的声音里没有半分底气,“……倒也不用。” 来电没有备注,是一串原始显示的电话号码,但赤司征十郎看着有点眼熟。 他接通电话,开了免提,“你好。” “……赤司?”对面的男声疑问道,“岚在你旁边?他怎么不接电话。” 这个声音和称呼,很难听不出是谁。 “是我,秀也先生。”赤司征十郎侧头看好友的面部表情和手势,分辨出其中最重要的信息,“……他在开车。” 今井元岚狂点头,表示这个理由非常棒。 “开免提,我直接和他说点事。” 今井秀也在公司分身乏术,只能先找到自家弟弟。 —————— 司机突然就被雇主要求当场下班并且安静地离开。 今井秀也并不想追究弟弟到底在干什么,只是一味地发布“命令”。 “不要耽误时间,岚,去找爱花的下落。无论你现在正在做什么,先去找她。” 车在地上划出一条难看的焦黑刹车印。 把双手的血迹在医用纱布上擦干净,今井元岚迅速从后排下车,占据了司机的位置,“发生了什么事?” 第169章 赤司征十郎也随着好友换到副驾驶上。 三分钟前,爱花的一位同事用私人方式悄悄联系他,今天午餐时间后,直到现在,爱花没有回到办公室。 没有人知道爱花的下落。 “调查组正在找人。” 但今井秀也不满意于这帮人的速度。在官方调查组的眼皮底下,还能让主要证人同时也是协助者失去踪影……他该如何评价才好。 他的脾气没有央那么刻薄,但也好不到哪去。 在事件调查的重点时期,任何一种异常行为都会被调查组注意到。为什么不通知作为爱花亲属的他们,是谁决定的,他们又在害怕什么。 “什么调查组?” 第一次上手“新车”,今井元岚熟练得很。一脚油门,不适合跑高速的商务车就此冲入车流。单手控制着方向盘,今井元岚半侧过身,示意好友操作他的手机切屏打开通讯录。 “最近发生了一起不能向外界公开的政界丑闻,爱花这几天的事务和调查组有关……我早告诫过她小心点。” 被今井央荼毒至少二十年之久的今井秀也嘴边瞬间涌出很多形容准确但不文明的词。天才工程师不是徒有其表,今井央的专业水平和语速快脾气烂的毛病,是在同一年出名的。接受的了公司最高上司的臭毛病,才能在今井重工呆得下去。 “……做事比蜗牛慢,态度比异能特务科迷惑,以及,牵头人比爱花的前上司还古板。” 碍于个人素质,今井秀也说不出更多的形容词。虽然岚以前总是乱来,当然现在也是。但信这个漏洞百出,内部不和的调查组,不如信自家弟弟的效率。 想到这,他却忽然意识到一点不对劲。 “你怎么……你最近是不在家里吗,不然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爱花这几天早出晚归,你应该多问一句她在干什么。” 坏了。 被秀也哥知道他几天没回家,比听到爱花姐暂时下落不明更让他紧张。他极力为自己辩护,“就算我问,爱花姐也不会把那种保密工作告诉我。” 眼神一转,他伸手指了指电话簿里正好被划到屏幕最上端的人。 号码的备注是江原所长。赤司征十郎了然,用自己的手机给这个号码发去了消息。 今井秀也在心里对自己说,算了吧,算了。 “早点把爱花找到,在央知道这件事之前。稍晚点,我会去见那个不知所谓的调查组。” 赤司征十郎只能安静地听着,他知道岚在秀也先生面前向来都是劣势的一方。但听到这里,他只觉得有点奇怪。 为什么要在央先生知道之前? 结束这一通高压的通话,不久前饱受折磨的神经竟然轻松了很多,就像蹦极之后,稳稳站到水泥地上,那种很难被替代的劫后余生感。 听到征十郎的问题,今井元岚踩足油门,观察路况的同时回答道,“因为央哥会站到调查组面前先冷嘲热讽,直到自己发脾气发够了,再要求他们两个小时之内把爱花姐送回家,而且会把他发脾气的时间算在两个小时之内。” “……” 赤司征十郎没想到这一层,但他确实知道央先生的脾气略显古怪。 “如果他们做不到,央哥的声音就会卷土重来,成为他们一辈子的噩梦。” 3. 今井元岚和拦在他们二人面前的人礼貌地握了一下手。 “你们是……” “今井元岚。今井爱花的弟弟。”说完,他不等男人的回答,侧身从男人身边走过。 拦路的人脸色忽变。 而赤司征十郎只是脸上挂起微笑以示友好,没有做行动上的表示,也没有交流的欲望。 一左一右从男人身边穿过,让人一时间难以决断去拦谁才是正确的。 二人一同直奔楼上,没想过等电梯。今井元岚来这里送过文件,自然知道姐姐办公的地方在哪里。大楼里其他部门的人员依然在有条不紊地处理自己手头的工作,想来,这些人是真的不知有人失踪的事。 打印机在运转,室内常年开着灯。这座大楼有年头了,楼梯拐角的墙面有重新粉刷的痕迹。楼梯间有古早年代的设计感,胜在细节处干净完好,而且明亮隔音。 赤司征十郎对自己现在近乎于强闯政府大楼的行径感到不可思议。可笑的是,他不久前还觉得自己的生活只是简单的重复,枯燥乏味得可怕。 “请等一下,你们不能就这么随便上去!” 男人的呼喊当即引来了旁人的注意。 不能随便上去? “你在对一个姐姐下落不明的人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今井元岚冲追来的人哼笑一声,现在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那你觉得,我可以随便做什么?像杀人魔那样随便伤人,可以吗。”语气明明是在请求,内容却又是在明晃晃地威胁。 按住好友的肩膀,赤司征十郎眼疾手快地给岚戴上耳机,把注意力集中到听觉上的人果然比几秒前冷静了点。 是研究员江原小姐回了电话过来。 第133章 1. 难得有闲情逸致亲自来总部开会的银发青年“偶遇”了会议中途离席出去打电话的人。 是, 他是迟到了,会议已经进行到一半。可那又怎么样,这种会议上的内容有一点半点对他来说重要的事吗。 他是以执行董事的身份来总部, 而不是以今井重工负责人的名义站在电梯口, 见证董事长先生偷偷摸摸和不知道什么人——可能就是他第一时间想到的那个人——打电话。 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 书读百遍的今井大少爷怎么这么自信,觉得他看不出来。 哪怕天塌了,这个人都不可能因为一通普通的电话离开会议。 刚好打完。 脸色不好看的人回头看到银发青年出电梯。 今井央慢悠悠晃了两步,知道今天这会可能是开不成了。 “我是鬼吗?” 这个问题让今井秀也听得眉头紧皱, “……?当然不是。”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那你怕什么。” 什么?“我没怕。” “佳织去国外采风又不带你,还是岚又和危险分子在打架。” “都不是。”今井秀也这次说得理直气壮。 的确都不是。 那就是爱花那边的事了,今井央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真相。 今井央发脾气从来都不管对面是谁,也就对今井大小姐的态度会相比较之下算好一点。 “早几年把你现在嘴硬的水平放在岚身上, 他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纵容他那么久, 现在知道考虑让他接替你的位置, 你知道的, 我有一个词想对你说。要我说出来吗?当着你助理的面。” 手拿文件的芳贺穗站在会议室门口, 望着他们。 董事长离席的时间有点长, 所以她来询问会议继续进行, 还是暂时结束,另寻时间继续。 前董事长在世时, 她就已经在这座大楼里工作了。只不过,当时是个人微言轻的新人职员。今井央先生和董事长的关系, 管理层的各位都有目共睹,她身为助理,自然看得更加清楚。两位既是有一层血缘关系作纽带的堂兄弟,也是经历低谷与绝境后相互扶持至今的知己……但以前吵架都是在办公室里吵的。不需要她硬着头皮劝架, 两个人自然会找到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今井央先生说起话来咄咄逼人,她徘徊着,不敢上前。 “这个位置,你以为想给谁就能随时给出去?” 虽然央说的和他现在心里想的是两码事,但这的确是今井秀也的想法。 “岚很聪明的。” “收起你的‘聪明论’。你还说你不惯着他。”嘴硬得没边了。 —————— 会议室的大门再次开合。 大名为董事会成员所熟知的银发青年走在芳贺穗前面,径直走过特意空给自己的位置,坐到了董事长的位子上。 其他与会成员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凶名在外的人又发什么疯。 “还愣着做什么?继续。” 2. 即使再不喜欢滥用私权,现在也顾不上对与错。 把随身携带的证件在显然不是普通警察的年轻男女面前晃了一下,今井元岚强行进到了办公室里。 窗户半开着,凉意侵吞他的面庞。但对一天一夜没休息的人来说,这份寒冷正是他渴望的镇静剂。办公桌上的电脑显示屏亮着待机指示灯,进行勘察的公安警察还没有查看电脑里的东西。 他望向低头写字的警察,竟发现这是他认识的人。 “石本?” 一言不发,安静搜寻线索的公安警察把他找到的珍贵线索记在笔记本里,钢笔夹在笔记本封面上,才抬头看向来人。 待看清闯入者,他也惊讶道,“学长?你怎么会来这里。” 上次见到这位学长,还是在三年前的京都,那件著名的异能力经济犯案件里。 第170章 “原来如此,‘今井爱花’是学长的家人吧。”石本松益说。 “是我的姐姐。让我看一眼,没关系吧。”说着,今井元岚直接抽走了老实学弟手里的笔记本。 “啊……” 规章上是不可以的,毕竟是勘察报告……但可以破例一次,只要他们谁也别说出去。他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 “今井爱花”,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并没有把失踪的人同自己认识的人联系在一起。这个案子由公安接手,更多的信息还在调查中,他得到的关于“今井爱花”的情报,也只有她本人作为议员的简略概括。毕业于知名学府,家境优渥——信息中并未提到财团背景的出身,父母在十二年前双双逝去…… 石本松益扭头看着身边的今井学长。 看似颇不讲理抢走他笔记本的人翻到最后一页留有笔记的地方,倒着翻看起来。拿着笔记本的姿势有些别扭,只用手指捏着书脊,不让笔记本碰到自己的手掌。 他的眼神不由得飘向学长的掌心。 什么都没有,倒是左手戴了一枚指环,还有随手放在休闲西装外侧衣兜里的证件。 “学长,可以让我看看这个吗。” 认真倾听着耳机里江原小姐传来的消息,今井元岚放下心来。 当初用在征十郎身上的小玩意,今天也起到了作用,定位器在运动,但运动轨迹还在东京市区,事态没有变得很糟。 石本指的是他的证件。 他把证件递给几年没见的学弟,没有把这个要求放在心上。直到石本对着证件封面的图案思索良久,问他,“是‘时之政府’吗?我可能……”没太记清楚。 石本松益被一双熟悉但此刻在震颤的银眸锁定。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 好友进到爱花小姐的办公室,落后几步的赤司征十郎转过身,恰好把一位面色严肃的中年男人挡在面前。 男人深沉的眼神像是时刻在审视周围的每一个人。赤司征十郎扫过男人制服上挂着的姓名牌,礼节性伸出手,“你好,我是赤司征十郎。” 赤司,是那个“赤司”?身为调查组牵头人,他对国内的财阀家族有所耳闻。 “我希望从你们口中了解爱花小姐现在的下落。我们是世交,我关心这件事没有不妥。” “我们已经派人在搜寻。” “请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件事是政府机密,恕我们——”无可奉告。 “我们都应该看清此时的形势。”赤司征十郎嘴边勾起浅浅的笑容,“你们已经束手无策了,不是吗。” —————— 保密是公安警察的基本素养。 他还是新人时,培训的项目里有一节内容,用来教会他们识别特殊机构的图章纹样,以免工作中发生误会。如果在工作中遇到彼此,那意味着彼此基本可以信任。毕竟同他们一样,那些机构也在完成需要对公众保密的工作。 距离那段时间已经过了好几年,但他对眼前的纹样仍然有印象。 正常的警察入职前特训不包括这个内容,认不出这个图纹情有可原。 唯有“特殊”,才能接触“特殊”。 书上写过,“时之政府”的人员有自己的工作规章制度,和正常的世界不同。 实际工作中,他接触到那些机构的情况屈指可数。当然,这也意味着,那些机构接触公安的情况也一样少。 今井元岚心有余悸地笑道,“还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用心率飙升来形容他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词的反应,有些过于轻巧了。 研究所那边及时追踪到了姐姐所处的位置。发完消息,精神刚松懈了几分,他却又被石本同事的声音吸引走了注意。 —————— 这是“财阀”和财团的区别。 在公共眼中一律归为“财团”无可厚非,但较真起来,有能力染指政界的,便是这些人,掌握着大多数财富和话语权,还相当注重血缘的传承。 其实不管自己面前的调查组组长在想什么,赤司征十郎现在只是在替岚拖点时间出来。而且,很成功,调查组的人总算不会去办公室里打扰岚的搜查了。 但让形势急转直下的,是调查人员研判嫌疑车辆行驶轨迹之后在沿途见到的一节断肢。 传回的照片上,一条血淋淋的断臂被扔在河边,看着让人十分揪心。 手指修长,肌肤白净,应该是一只女性的左手。 闻讯而来的今井元岚瞧了一眼照片,便收回目光。 “我没事,征十郎,”没有错过好友眼里的担忧,今井元岚强迫自己又看了一眼,低声解释道,“……这不是姐姐的手。这只手的指甲被人磨过,大拇指指甲上还留了一点蓝色指甲油的痕迹。姐姐不做蓝色美甲,指甲总是修剪得很整齐,小拇指的指甲不会留到适合做美甲的长度。” 赤司征十郎很快明白了岚的意思。 事件里还有另一个受害人? 今井元岚的语气少见的严肃起来,“恐怕不止一个。” 敌在暗处,他们在明处,这样的形势非常不利。但好消息是,“研究所已经找到了姐姐的下落。我刚刚拜托位置靠近的朋友先赶过去。”不幸中的万幸,定位信息停下的地方离彭格列的据点并不远。同样的消息他也发给了哥哥。不知道哥哥会选择去哪边。 二人远离人群,站到了空旷的走廊里。 透过窗户,今井元岚俯瞰着楼下停车场的入口,思绪变了又变。 “征十郎,我想知道,如果在调查期间失踪的人不是爱花姐,他们会认真去调查吗?” 把爱花姐带走的家伙目的是什么,是逼迫丑闻公开,还是让秘密彻底消失?但无论是哪种,最后都会…… “我的哥哥姐姐,都是会报复的性格。”说到这,今井元岚侧过头,对身边的好友轻笑着,声音已经低不可闻,“当然,我也是。” 解开外套的扣子,今井元岚的手伸向衣服内侧的夹层。 赤司征十郎看着好友像变魔术一样摸出一把短刀,还有……一小袋手工制作的梅干。 他偏过头,使劲盯着地板,以防自己实在无奈笑出声。 3. 青蛙头套被戳出第九个洞的时候,少年幻术师终于出声。 “请不要这样,师父,今井的姐姐很担心我被你戳死。我为什么还要替这个危险杀手男干活,你一个人来就好。我昨天累了四个小时,晚上连硬板床都能睡得很香。” 蹲着摆弄手机的少年用捧读的语气说出本该听着可怜兮兮的话,越说越让人听着恼火。 手里被迫捧起一杯热茶的今井大小姐看着少年的青蛙头套被三叉戟戳成马蜂窝,她有些于心不忍。但是……“危险杀手男”,是在说她的笨蛋弟弟? 坐在让今井爱花摸不着头脑的沙发上,六道骸仍然气定神闲,“因为今井的人情很值钱。” 没能插话的今井大小姐忍不住问道,“请问,两位,我的弟弟怎么会是‘杀手’。” 正常工作和研究所赚的钱不够他花吗? 青蛙头套拔地而起,气势非凡。 神情冷淡的少年站在她面前,她却看出一副少年有话想说的样子。 “……请讲,不要拘束。” 第134章 1. 手持危险武器的青年自称是岚的合作伙伴, 带头套的少年则自称昨天被岚揍了一顿。真的吗,今井爱花不太相信笨蛋弟弟能做出暴揍小孩这种不道德的事。而且,“被岚揍过的人不太可能……” 她观察着少年。四肢完好, 眼神清亮, 表情也没有很愤怒。 “这么完好无损。” 青年的笑声和他的发型一样很有辨识度。 少年则坚称自己被岚揍了很久, “我被他揍了四个小时之后,还好心帮他找到被绑架的姐姐,他该诚心诚意地感谢我,让我住最豪华的酒店。” 从窗户飞进来的小鸟绕着陷入幻术的绑架犯们飞了一圈, 最后精准落到今井爱花的肩头。 从不觉得自己会落入下风的今井大小姐戳着小鸟的羽毛,笑道,“今井财团名下有自己经营的酒店品牌。但其实有远比酒店更好的住处。” “不,我更想住豪华酒店。”少年的态度十分坚决, 仿佛这是举足轻重的大事。 对今井元岚的姐姐提要求, 的确比站在今井元岚面前提要求容易多了。他会抓住这个天大的好机会, 把昨天今井欠他的东西都拿回来。 “好啊, 让岚去安排。” 她知道岚的“朋友”们都很有趣。 —————— 今井秀也从未真情实感地觉得弟弟让他丢脸过。 但看到站在走廊外面交头接耳的弟弟和赤司, 他忽然不想去见所谓的“调查组”。 他嗅到了梅干的气味。 同样的味道, 他早就闻过了。据说是一位刀剑付丧神擅长制作的食物, 岚偶尔会拿一盒回来。 第171章 因为突如其来的噩耗,调查人员无暇顾及今井爱花的家属——姑且把赤司征十郎也看做这种存在——于是, 今井元岚站在走廊里吃的是梅干还是鲷鱼烧,没人看得见。 “不要像罚站一样站在这里。” 嘴里含着梅干, 今井元岚连连点头,话也没说,迫不及待地拉着好友准备转移“战场”,赤司征十郎只能一同向秀也先生告辞。 “你一晚上没睡?”今井秀也压低声音问, “既然已经找到了人,赶紧回家休息。” 当他听出那通电话是赤司接的,他就猜到岚这几天一定不够安分。 现在看来,不出所料。看看那双眼睛里的红血丝,再听听岚的嗓音,休息不好的人都这样。 没敢说实话的人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用肢体语言回答着哥哥的拷问,脚下步伐没停,快步踏进了空无一人的楼梯间。 ——这就是为什么调查组见到的第二位受害人家属脸色非常糟糕的原因。 即使岚从来不会明面上和他对着干,但委婉却坚定的“反抗”才更让人束手无策。 2. “你不打算把爱花小姐安然无恙的消息和他们共享?”赤司征十郎系着安全带,一边问道。 “不打算。”同样系好安全带的司机又喂了自己一颗梅干,“给他们施压,再逼他们坦白,这是天赐良机。” 用梅干提神,真是天才的想法。 今井元岚动作粗暴地揉了揉脸,让自己保持清醒,然后双手牢牢抓着方向盘,强迫自己做出抉择。 先去看看发现断肢的现场,还是先去找姐姐。 姐姐已经没事了。他在回弗兰的消息里写了“希望他们在原地等一阵”。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让隐藏在虚实交界中的幻术师自如地离开,不能暴露半点有局外人参与的迹象。 “如果是爱花小姐的话,我想,她应该更希望你去救援其他受害者。” “真巧,我也这么觉得。” 今井元岚正要开动这辆临时被他征用拿来“出外勤”的车,副驾驶位上的人却忽然一言不发地解开安全带,而且作势要拉开车门。 他疑惑地望了过去,立马读懂了瑰丽红眸里不容置喙的态度。 “我来开吧。” “虽然这是你的车……怎么突然想这么做。” 从好友眼里看出几分迷茫,赤司征十郎的态度还是一样的不可动摇。 “睡眠不足的疲劳驾驶,和一天一夜没睡觉的疲劳驾驶,哪个后果更严重,你能分清的。” 因为睡眠严重不足而被赶到后座的人短暂地接受了现状。 “你有多久没碰过车了。” 征十郎的确是被所有人认可的天才,但“开车”是只讲究熟练度而不讲究天赋的事。世界上大多数事情也是如此,哪里会有那么多需要天赋的事,正好遇到拥有相应天赋的人。说想把后座安全带绑在身上实在是夸张,但他确实对好友现在开车的水平一无所知。 上次拜托征十郎开车送他去侦探社怎么都在两年前了。那次是迫于无奈,让半身严重烧伤的病号拖着病体开跑车,这是什么人能想得出来的事。 “你在横滨的那两年,我经常一个人开车出去。” 赤司征十郎不知道自己的话能不能让岚放心,但他一定不会把车开进河里。 即使真开进去……但不至于吧。 想起前不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停车笑话,今井元岚大方分享给好友听。 “上个月,在横滨有次任务。于是我把车停在了便利店门口,打算等任务结束再开车回家。结果,居然被交通警察开了罚单。” “因为是违章停车?” “嗯。当时我还在工作,是个朋友……” ……啊。 今井元岚抓着身前的安全带,因为想到被自己忽略的事而不由得瞪大眼睛。 赤司征十郎补齐了没说完的话,“你的朋友替你交了罚款?” “恐怕是这样。我才想到有这回事。” 有罚单自然是有罚款的,但他那天很累,所以完全忘记了罚款的问题。 “他只说了罚单?” “是的。” 明明后来正经打过一通电话,但谁也没有提到这回事,大概是两个人都忘了。 在横滨的朋友,那就意味着,“也是异能力者吗。” “是个工作性质和我很像的人。是个好人……姑且算是吧。” 听得出岚不想对他透露更多信息,赤司征十郎便停下这个话题。 他们已然能望见警察在河边拉起的警戒线。 即使没被告知断肢是在何处发现的,但照片上背景上的河流早已说明了一切。再去检查研究所绘制的行进路线图,和桥梁、河流重合的部分,便是他们要去的目的。 3. 河水少了夏日的激荡,平缓无声。等气温再低几度,活水才会结冰,成为生活在附近的小孩子最喜欢的游乐场。 手刚一探进去,就被冰冷刺骨的河水包围,令人战栗的寒意马不停蹄地从指尖传到脊骨。 今井元岚及时把手缩回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说道,“我好像又忽略了一个问题。”即使只是短短几秒钟的尝试,他的手指也被冻得发红,再过一会,手指会继续变得肿胀难受。 “嗯。我们似乎都被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了。” 在不知道今井爱花下落的调查组和公安警察之间,循着嫌犯行走路线找到的断肢,极大可能属于受害者。今井元岚的沉默和无言被他们理解为压抑到极点的愤怒,而非否认。他们对“受害者”家属的同情,变成了强加于今井元岚的滤镜。 在调查出结果前,不应该随意地下定论,认为断肢和今井爱花的失踪案有关。但无论如何,现在存在一个身份不明、位置不明的断臂女性,和他们唯一的命运交叉点是出现在同一条路线上。 他们停车的位置距离正在现场勘察的警方有百米的距离。训练有素的警犬在河边徘徊往复,靠犬类天生的灵敏嗅觉寻找蛛丝马迹。 但水会冲走血迹,带走一切。包括线索,也包括时间。 一滴雨水落在今井元岚的脸颊上。 糟糕的天气会拖慢调查的速度。 他该先给姐姐打一通电话。但手机电量告急,只剩不到百分之十的电量,而且用电话联系必然会留下记录,若是姐姐之后被查到失踪期间和他联系过,又是一个大麻烦。即使能清除联络的痕迹,难免遇到意外,节外生枝,不如从源头抹除暴露的可能性。 弗兰拒接电话,执意要用日文和他打字沟通。 说实话,一个在意大利工作的法国人,还是别固执地和他用日文沟通了。 当务之急是判断出断肢和这件事有没有联系。 如果没有联系,断肢可能是顺着河水飘来下游,意外撞上河岸边的石头和泥沙而搁浅,又意外被调查人员撞见,一连串的意外导致了这一切。 也有可能,是在别处发生了凶杀案,凶手残忍地切割了受害者的躯体——可能性很大,因为他匆匆一瞥看见的创口整齐利落——却被嗅到气味的食肉猛禽叼起来,也许是只猎隼,飞过这里时,叼着的断肢掉在了地上。导致这种可能不成立的地方在于,东京城区不可能有野生的体型庞大的足以叼起半截人类胳膊的猎隼。 但如果有联系呢。 并非出于他至亲的断肢,可能属于上一个受害者。是被抛到了这里?那么,又为什么会选择抛在这里。受害者的手臂被截断时,爱花姐有目睹吗——他更倾向于没有这个可能。 见到此种残忍的手段,爱花姐一定会让弗兰及时告诉他,而不是发一堆让他感到纳闷的“安排最贵的酒店房间”、“亲自送午餐上门”、“掌握一种特殊的开匣姿势”之类莫名其妙的话。 弗兰难道不知道他不用“匣子”吗。 看着无从查起。 如果他们古板地使用正规手段的话。 他抬起头,望向站在桥上,打着伞低头向下看的和服女性。 古旧的伞面绘制着娇艳的红色花卉,但女子穿着一身浅蓝色和服,两种颜色互相碰撞,本该十分突兀。 女子站在高处,长相美艳,对着他轻柔地笑。 “以前我还在侦探社的时候,有一种只有我能用的查案方式。” 见自己朝她走来,持伞女子的笑容下涌动起某种不为人所知的浪潮。 第135章 0. 赤司征十郎回车里拿了一把雨伞, 想了想,又把车灯全都打开。 雨势逐渐变大,伞面被敲得噼啪响, 天地间却蒙上了白茫茫的雾。平静的河水好像也活了过来, 他站在车前, 能听见若有若无的水浪翻滚的声音。 他站在车头前面,看着岚越走越远,走在雨中的桥上,和颜悦色地与一个他看不见的存在对话。 岚与生俱来的自信总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结局。 第172章 他收回视线, 不再关注人与妖的场合。 1. “你一直在这里观景吗。” 打着伞的女子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眼中的玩味与阴狠随着青年越来越近的距离而渐渐淡去,变成一种很少出现在她身上的无语。她摆手做出驱赶的动作,不耐烦道, “我还当是谁……咲奈的血脉, 别打扰我。” 她出门必然是来寻找猎物的, 不懂事的小孩滚一边去。 人类的因果复杂, 还贻害无穷, 没有哪个妖怪愿意插手其中, 从而导致自己受害。更别说这小子身上一股让她讨厌的火气。咲奈在世的时候, 她就看这个人类小东西不满,现在尤其。 “事了之后, 我很快就走。” 一片土地有一片土地的难处。虽说东京不适合灵力者和妖怪之流生存,但只是相比较而言。执意在这种城市生存, 稍稍勉强一下也能做到自洽。 一只小鸟出现在青年肩头,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普通人听不懂的话。 “吵死了。”女子知性优雅的嗓音里满是对故人之子的嫌弃,“决定今天出门真是不幸。” “你原来打算做什么?” “‘你’?咲奈以前不教你用敬语吗?” 今井元岚便从善如流地换成敬辞, “您今天出门是要做什么。” “明知故问,咲奈的优点你一点都没有继承。”居然问身为妖怪的她出门要做什么?恬不知耻。 “您有没有看到那条断肢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把它留在这里的是些什么人?我记得,有个口口相传的传说,如果与您在雨中相遇,但没有非分之想,您就会帮助路人实现一个愿望。” 满脑子都是找线索的人顾不上分析雨女小姐的微表情。 小鸟被突然变大的雨淋得羽毛尽湿,狼狈地滚进主人的衣兜里,挣扎着冒出脑袋,把自己泡进一片暖烘烘的火焰中。 “……?” 被这一人一妖气笑的女子姿态端庄地收起伞,随后,操起伞柄狠狠砸向眼前的人类。 “我才不承认你这种口无遮拦的臭小子是咲奈的儿子!” —————— 雨越来越大,雾气也愈发浓重。如果雨势继续变大下去,他必须先把车驶离河滩。他回头望了一眼,竟发现岚被看不见的东西打得抱头鼠窜。 依然呆在桥上,不躲很远。一边躲闪,一边说话。 刚紧张起来的心情很快松懈掉。 不像在和陌生“人”起冲突,否则,岚会用合适的交流方式和对方进行一场立场天平倾斜的深入交流。 倒像是……被认识的人拿什么东西揍了一顿。 他撑着伞,准备把岚演出的独角戏看到结尾,眼角余光注意到车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是岚留在车里的手机。屏幕因为接到一通电话而闪烁。 他关注着桥上的形势,一边俯身拉开车门,探出手去,把电量不容乐观的手机拿在手里,匆匆低头扫了一眼来电显示。虽然他不知道这个号码,但这种时候,难免不会是一通重要的电话。 想到这,他擅自接听了。 “今井,这边有个有意思的发现。” 对面传来的是一道他没听过的男声。听语气,是岚拜托去找爱花小姐位置的朋友吧。 “请讲。他……在外面,你说的事我会转告给他。”说完,担心对方不相信他的说辞,他又补充道,“或者,你可以让爱花小姐和我沟通。” “征十郎君?”听到弟弟好友的声音,今井爱花也很惊喜,她接过手机,解释道,“我们发现犯人们身上带了可以远程引爆炸弹的控制器。” 尚不清楚犯人们把炸弹安具体在什么地方,但犯人们在形容安置炸弹的行为时,用了“会让他们粉身碎骨,还会成为世界的笑柄”这样的话。 —————— 在看不见妖怪的人眼里,他的独角戏像精神病人病发时的状态,莫名其妙得让人目瞪口呆。可能征十郎也是这么觉得的,但顾及他的面子,一定会在他问起的时候,推脱说自己没注意看桥上发生了什么。 他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揍,雨女小姐甩了甩袖子,很生气地撑伞走了。但也告诉他,那样东西,是一辆灰色汽车经过河边,被拉下车窗丢出去的,咕噜咕噜滚到马路之下的河滩。 幸好下一波人驶过桥附近,眼神极好的勘察员挽回了关键的一分。 “只有一辆车?” “如果你是指车流的话,不只一辆。” “他们朝哪里走了,一直沿着这条路直走?还是说,你看到他们从岔路离开了。” 纸伞又一次被高高举起。 她真是受够了这小鬼一点都不客气的语气。 2. 今井元岚关上车门,向后座探手,在他看不见的抽屉里凭感觉摸出一条干毛巾。 赤司征十郎在看手机里的照片。一张接着一张,飞快划过。 粗略地擦了擦湿透的头发,今井元岚眯着眼睛,把视线努力聚焦在好友手里的手机上。 是他的手机,“这些照片是什么来头?”他不记得自己拍过这些东西。 “爱花小姐那边的……你的朋友,来电话说,犯人手里有炸弹引爆器。这是他们发过来的照片。” 今井元岚听完没什么反应,只是一味地擦湿头发,目光垂向二人脚底。 赤司征十郎继续道,“地点不明,但犯人说‘会让他们粉身碎骨,还会成为世界的笑柄’。你有什么头绪吗。” “有一点。” 今井元岚拿过手机,放到车前操控屏下面的储物空档。 震动之后,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正在无线充电。 车里安静得能听出雨势渐小。 二人四目相对,互相从对方眼里看出几分后知后觉的好笑。 今井元岚耸了耸肩,“我才想到,这个车型可能会搭载无线充电功能。” “你说得对……今天以前,我没亲自开过这辆车。”赤司征十郎也给自己的小失误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很好。 那么,接下来,他们可以先聊聊断肢和丑闻调查案的联系。 “先说结论,断肢和姐姐的失踪的确是一波人所为,虽然揍了我一顿,但很感谢愿意帮忙的雨女小姐。” “雨女……是那位传说中的妖怪,或者说,‘恶灵’?” “我只是她的故人的子嗣,不该自作聪明地评价她,但我觉得,她算不上恶灵。” “故人的子嗣”。这个用词让赤司征十郎的脑海中顿时浮现了一张模糊但无疑还很年轻的女性面容。 岚的母亲是一位热情又温柔的长辈。虽然他对这位长辈的印象在随着时间消退,但一些记忆深刻的瞬间,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 “在我年纪还小的时候,见过她几次。刚才,我有相同的感觉,就意识到她一定在附近。” “你口中的‘感觉’,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一种……浑身湿漉漉的感觉?就像你走近温泉,但不躺进水里的感觉。但能感觉到自己接近了什么。” 赤司征十郎稍微有点明白这种抽象的形容了。只是稍微“有一点”。 说回正题。 警方发现的断肢属于一个爱做美甲,但需要经常用双手去做什么活的女性,因为指根有茧——他总会对这个位置有茧的人格外关注——但肌肤很白,所以,她是个干室内活的人。换种更简洁的描述,是“爱美”、“爱惜手指”、“室内劳作”。 “哪个职业的人会被与丑闻、犯罪组织脱不开干系的人盯上呢。” 赤司征十郎给出的答案是文字工作者,“小说家,或者,新闻编辑。”总之是用双手养活自己的人。 “因为和犯人意见不一,所以被犯人砍去了左手吗?犯人要求她公布,或是不公布,而她与犯人意见相左。” “是的。” 今井元岚的眼睛直视着前方的挡风玻璃。他眼前有些花,分不清是雨水弄花了车窗,还是因为他连轴转超过四十八小时没合眼。 “但是,她的手指甲为什么会被磨过。而且,过长的指甲不方便用键盘打字。用键盘打字会让指根有茧吗?” “的确说不通。” 如果是犯人干的,已经要砍掉她的手,为什么还需要磨平指甲。 看到好友仍在苦苦思索,赤司征十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认为,她的指甲是自己磨的。” 就像拳击手比赛前,会想尽办法降低体重,为了称重合格。“她也许是为了做什么事,而磨平了自己的指甲,也磨去了指甲油。” “比如,可能是什么事。” “我不知道,但会是个很重要并且必须谨慎为之的事。现在,我们该去什么地方。” 今井元岚把很快充到健康线以上电量的手机拿起来,放到眼前,睁着酸痛的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去姐姐那边。” “还有炸弹的事。” 第173章 用自己的手机设置好导航,坐在副驾驶上的人向后一靠。没有闭目休憩,他担心自己一觉睡很久,“你不是有答案了吗。” “嗯。我猜他们把炸弹装在了公安警察或者调查组的车里,告诉了秀也先生要注意那边的情况。” 这样,就能做到让政府方颜面扫地,“粉身碎骨”,成为“世界”的“笑柄”。 这段时间,足够秀也先生制造一场“意外”,帮助调查组和公安警察自己发现炸弹了。 今井元岚精神疲惫得笑不出声,“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话,你稍微傲慢一点也没什么。”何必用“猜”,征十郎还是太谦虚了。 “犯人还没有勒索调查组,但我有些等不及了。” 第136章 1. 导航的终点, 是一座人烟稀少的厂房。空地上歪七竖八停着几辆车,型号不一,大多是银色和黑色。 “你留在车里, 怎么样。” “不怎么样。”赤司征十郎的手掌心贴上好友的额头, 不赞同地说, “该留下的,另有其人。你的体温像吞了一座火山一样。” 副驾驶上的人乐了一下,根本不听劝,打开车门,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能再拖下去。” 赤司征十郎只能妥协。从驾驶位下车,快走两步,跟上方向明确的好友,他必须留出安全距离, 旁观岚暴力破拆这些汽车的后备箱。 第一辆的后备箱空空如也。第二辆倒是堆了一些“工具”, 但不是他们要找的东西。遭到暴力破拆的汽车此起彼伏地响起尖利刺耳的警报声, 二人都不以为然。 赤司征十郎注意着四周, 负责动手的今井元岚则把附着灵力的刀刃刺进第三辆车的车体缝隙中。 用蛮力一使劲, 便轻松撬开。 掀起车后盖, 被改装过的内部让人心头一颤。 车内坐着一位神情麻木的女性。右手被锁链禁锢, 左胳膊的状态惨不忍睹,伤口被包扎过, 犯人似乎要留她性命。衣袖也断了一截,残肢不受控制地抽动, 女性才如梦初醒,抬头看向他们。 赤司征十郎走上前,替好友撑起自动支撑功能损坏的车后盖。 “失礼了。”今井元岚低声说道。 短刀快而轻地划过女子的脖颈,留下浅浅的血痕。 知觉渐渐回归, 终于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的女子惊讶地看着他们,嗫嚅着开口,“你们是谁?”怎么会找到这里? 在女子慌乱的神情中,耀眼的火光如丝线般缠上她的右臂。 但是没有疼痛。 死死捆着她的锁链被如此细小而又古怪的火焰烧断,她的右手重获自由。 女子双腿完好无损。赤司征十郎空出一边,搭了把手,二人一同撑着体力严重不支女子离开犯人的车。 今井元岚示意征十郎把女子带远一点。 女子的嗓音虚弱且嘶哑,但仍努力提高声音,“你想做什么?” 赤司征十郎只用单手便能稳健有力地支撑着体格瘦弱,并且近来一定滴水未进的女性,方便他空出右手,拨打急救电话。 他替岚解释,“车的警报声很吵。” 几辆车的油箱同时被引爆,连绵不断的爆炸声比刚才的警报声更加整耳欲聋。只要犯人在附近,就必然听得清清楚楚。 爆炸产生的热浪不分敌我地向他们扑来,赤司征十郎只好拽着被救的女子继续向后退去。 车辆燃起熊熊大火,火堆里时不时发出噼啪声。汽车在难以用常法灭掉的火中烧得只剩车架子,似乎是眨眼间发生的事。 爆炸声刚一平息,急救电话恰好接通。 女子的言辞忽然激动起来,“不可以!你们应该留着车当证据——” 向电话那头的人报出这里的地址,赤司征十郎便挂掉电话。 女子望着正在猛烈燃烧着的汽车,眼神悲戚,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关系。这里只有你是唯一有价值的证据。” 让岚发发火吧。不然他担心岚会气得昏了头,把犯人当成试验场的练习靶。“那么,你是什么身份,女士。你也许曾经是犯人的一员……我的猜测,正确吗。” 虽然暂时逃离了犯人的魔爪,但听青年无比寡淡的语气和神情,她似乎也逃不了一顿牢狱之灾。她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扭曲笑容,迎接自己即将到来的人生终点。 “完全正确……他们付钱给我,我替他们做特制炸弹。这次的活,我拒绝了,因为我刚做完另一个‘订单’。”但他们抢走了她家里的“存货”,还砍掉了她的左手。即使她能活着熬完牢狱之刑,也不能再研究自己喜欢且擅长的事。 制造炸弹……这确实是在室内劳动、并且会让手上生茧的事。赤司征十郎想着。“你如果愿意把如何拆解由你亲手制作的炸弹的方法告诉警方,也能算戴罪立功。” —————— 优秀的幻术师能做到因人而异。 “为什么现在要让今井的姐姐也中幻觉呢,师父。”弗兰拖长声音问道。 然而青年只以自己标志性的笑声回答自己的学生。 当然,问题的答案,弗兰很快用自己的双眼见证了。 今井的身影出现在了犯人们背后。青年笑着朝他们二人打了个招呼,便开始用异能力对他们开始表演一场让人心惊肉跳的群像剧。 独特的绿色眼眸全程看着黑发青年对犯人“胡作非为”。和昨天在研究所小打小闹的行为相比,此刻才真的叫犯下暴行。 可惜了,弗兰想。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大部分人这辈子都看不到。如果被今井的姐姐发现弟弟是个会用能力折磨犯人的心狠手辣恶毒男——即使他没有姐姐这种亲人,也知道这种情况很糟糕。 果然今井也是个糟糕的男人呢。 “师父,这个‘熟练掌握一百种如何让别人在疼痛的顶点遭受剧痛折磨但不会休克晕厥而且只会留下一点烧伤伤痕办法’的人,很适合来瓦利亚当杀手呢。怪不得斯库瓦罗队长对这个人日思夜想。” “那不叫‘日思夜想’。”顶多叫格外关注,而且,斯库瓦罗是因为今井是名不错的剑士才会多关注一点。 “啊,是这样吗,我不知道。” 不想再被难听的痛苦嚎叫折磨耳朵。弗兰想了个办法,他摘掉头套,给自己戴上隔音耳塞,随后又把青蛙头套戴了回去。 “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形容就讲意大利语。” “师父,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到。” 少年的语气里有几分耐人寻味的得意。 —————— 今井爱花低头看着自己捏在手里的卡牌。 这是弟弟最喜欢的游戏。各种版本,岚买过好多种,那些房间里的桌游太多了,即使是她也没有全都见过。岚身上没有明显的坏习惯,只是爱买桌游而已,就算买再多,也比不良嗜好更让人接受。 但是,她为什么会和岚的朋友们玩游戏? 坐在她左前方的少年还在对上一局的输赢耿耿于怀。 少年和笑声奇特的青年都戴着模样另类的戒指。诡谲的设计,属于小众审美,但艺术感很强,不像岚的那枚,光秃秃的,简直和小首饰店里的基础款指环没有区别,真不知道岚为什么会看上那枚,而且还不便宜。 但她本来在…… “姐。” 弟弟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 她把牌合为一叠,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站起身来。 她本来在绑架现场,怎么忽然和别人玩起了桌游? ……她的牌呢? 她两手空空站在原地,喝到一半的茶也不见了。 早知道岚的朋友个个身怀绝技,但能做到每一位都让她大吃一惊,也挺不容易的。 刚才坐的“沙发”变回了冰冷廉价的塑料凳。犯人也只能给她提供这种东西了。 弟弟手里握着被割断的绳子,还有一小袋…… 她凑过去闻了闻,“梅干?你来这里带梅干做什么,饿了吗?” “饿了也不会只吃梅干吧。” 说得倒没错。她分了一颗梅干,“可以做成梅干饭团。” 但她果然还是很难空口吃手工自制的梅干……有点酸。 “调查组究竟在调查什么?” “上个月,发生了一起刑事案件。受害人是一位房地产开发商,嫌疑人的身份较为敏感。能提供直接证据的人委托我替他出面。”她轻声说着,没有让姗姗来迟正在挨个拷住犯人双手的警员们听到。“我预料到了会出意外。但绑匪们也一定需要我活着。人质活着,他们才能讲条件。” 那些人把自己的名誉看得太重要,不容得自己有一丝污点——即使那是自己泼给自己的脏水,也不愿意负责。 今井爱花又吃了第二颗。 ——虽然,她必须说梅干还是配其他食物更好入口,但谁也没规定人不能把吃梅干当做日常习惯。这个世界上,一定有把梅干当零食吃的人。 第174章 “秀也呢,他这两天也很忙。” “在……在拆炸弹吧。” 今井元岚望着千疮百孔的天花板,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 “……什么?” 2. “你在找的东西,六个月之内给你答案。” “还能更快一点吗?” “你以为我一个人就是一个情报部门吗?六道。” 再怎么欠人情,他承诺出一定给答案,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了。 终究是被“押送”进医院,强行休息三天三夜的人手背上还插着输液针。 他冲电话叹了口气,“我在伦敦的那间公寓,你和弗兰应该还没毁掉。” “你要去英国?” “下周一。我向上司请了半个月的假,在伦敦,意外认识了几位朋友,我打算去碰碰运气。” 穿着病号服的人在物理上躺平,在脑子里把伦敦的“熟人”们都过了一遍,歪头看到了病床床头柜上摆着的药。 “‘意外认识’?” “是的。” 当初在伦敦的经历,今井元岚不打算展开说说。 —————— 一辆漆黑的轿车停在武装侦探社事务所楼下。 谷崎润一郎以为会在车里见到熟悉的人。车里却只有一位穿西装的女性,顿时让他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 今井综合研究所的人的确按时来侦探社接他了。女性对他微微一笑,笑容友好,多少让他放下了一点戒备。 “初次见面。你好,我是江原,负责引导你今天的测试全程。” “你好……请问,今井先生呢?”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江原小姐的笑容消失了一瞬。 她的上司去哪了? 她的上司当然是因为长时间没休息而被自己的哥哥姐姐摁去医院住院去了。至于会住多久……听说上周一从医院不告而别,只留下了半盒自己喜欢的水果糖。 是这位上司的作风。 我行我素。 或者说,刚愎自用。 第137章 1. “你了解‘超越者’吗?” 今井元岚承表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红发的魔女小姐满足地吃光了大份的草莓慕斯。 “他们是异能力者的顶点。每个人都足以代表一个国家或者地区的异能力最高水准。” 今井元岚面前摆着一份舒芙蕾, 还有一碟淋了焦糖的布丁,甜蜜的气味萦绕在他鼻尖,从外观上看的确让人有食欲, 尝起来也不错。 “原来如此, 我第一次听说。” “据说你手里有一家研究所, 在日本本土。” “那是一位亲人的产业,我现在代为管理。” “嗯哼,”贝嘉小姐对他笑了一声,眼神里写满期待, “你们本土的机构,应该不会阻止你和我们的第二次合作。” “我的话,可以。但研究所……说实话,不可以。” 热情优雅的魔女小姐笑容甜美, 一字一句却将人推向无止境的语言陷阱, “你拥有的商业许可证, 那是天大的特权。” “还是一样的回答, 贝嘉小姐。那是研究所拥有的, 而非我。” 贝嘉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 “看来, 我们这次的合作也没办法深入。” “浅显易懂的知识才更受学生欢迎。钟塔侍从这一年来积攒了多少用得着‘自由杀手’的事。” “不少。”魔女小姐打开自己随身带着的包,从中抽出几份文件, “你前天进入伦敦境内,行踪就在我们的监控之下了。” “我知道。” “所以你就用行动轨迹在地图上写出了我名字的缩写?” 今井元岚不觉得这么做很冒犯, “这样联系你们最高效。” 他们彼此都理解对方的目的。钟塔侍从不把使用“自由杀手”看作卑劣的手段,在知人善用这方面,比异能特务科熟练太多。 贝嘉小姐欣赏地夸奖两句,将几份文件推向他。 “目标的情况和要求, 都在上面了。注意事项由我口述……你需要录音吗?” “不用,请讲。” 双方都乐意高效打交道,时间就会非常宽裕。 首要任务的要求是在大大小小犯罪组织盘踞的城区,夺回一张u盘。他们装备精良,曾经只是安稳地当自己的地头蛇。但近一年来作恶多端,连续发生的多起惨剧终于引起了暴力机构们的重视。每个组织都有异能力者,人数从一名到十名不等。 “有其他机构准备插手抹除这些犯罪组织。你需要在其他人之前,尽快拿到这张u盘。” 今井元岚切下一小块颤颤巍巍,刚出炉不久的嫩滑布丁,放在描画着巴洛克花纹的碟子上,分给陪他专心听讲的小鸟,“你们没有限制时间。” “‘尽快’。” 今井元岚脸上也挂出一抹礼貌但很敷衍的笑,“也没写明‘其他机构’是指什么机构。是友,或者不是。”如果有一场遭遇战,他又该如何应对。 “其他国家和国际层面的异能管理组织也派出了清缴犯罪组织的人员。但那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至于其他任务,需要你带回u盘再继续。” 2. 敌人比意料中更容易解决。 末广铁肠挥刀甩掉军刀上的血,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大厅最深处。侧耳倾听,他也能听到很明显的,仿佛是老鼠啃咬木板发出来的窸窣声响。他大步走过以古怪姿势躺在地上的尸体预备役们,专注地盯着正前方的小会客厅。 建筑内电力供应中断,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趁乱逃了出去。 他一步一步靠近,抽屉被拉开,纸张被翻动的声音就越真实。 他终于走进了华丽奢靡的会客厅,一个人正背对着他,在一墙的柜子里翻找东西。靴子踏在大理石地砖上的声音不可避免地惊动了“小偷”。 乌云被吹散,月光从房间一侧色彩斑斓的大面积玻璃花窗照进来,他勉强看到了“小偷”的真面目。 那是一个黑发男人,居然是亚洲人的面孔,正把一件掌心大小的盒子拿在左手,一脸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看他。 原本平淡的表情忽然变得古怪,于是男人抓起立在一边的无鞘长刀,毫不犹豫地冲向玻璃花窗。一道红光在他的视线里闪过。玻璃花窗被离奇的攻击震碎,色彩缤纷的碎玻璃撒了一地,亮晶晶的。 男人不愿与他多牵扯,迅速逃向远处。 曲折延伸的刀刃穿向地面。 勉强拉开几十米距离的人察觉不妙,凭着本能转身持刀挡在身前。 不堪一击的长刀被从地下穿出的刀锋斩成碎片,飞出的断片划过他的脖颈和脸,瞬间便有液体从中渗出。 末广铁肠判断不了此人的身份,但绝对不能轻易放人离开。武器已经损坏,这个人逃不了的。 —————— 他丢开刀柄,趁着陌生的猎犬成员还没追来,继续向外撤。 钟塔侍从的不靠谱程度和异能特务科相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想从猎犬成员手里逃走的确是个极具挑战性的事。怪不得钟塔侍从又把这种任务交代给非钟塔侍从成员的人。他以前就怀疑过,莫非是钟塔侍从不愿意让自己的成员受到可能殒命的威胁,才会和自由杀手一类的人做交易。换个角度看,他们倒也算得上有人情味。 在这种地方遇到身着“猎犬”制服的人,不可思议明显大过他心里对败北的恐惧。 正在屋顶飞奔,脚下忽然一空,他从屋顶摔进室内,却因祸得福躲过斩向他胳膊的长得离谱的刀。 这么长的刀,也是异能科技吗。 他还没站稳,总是从意想不到的方向攻击他的刀锋又从他眼前划过。 似乎没想到他能躲开的军装青年接着斩出第二刀,像是要把他斩成两段。 他伸手在青年眼前送出一朵火花。 火花炸开,暴戾的火焰直冲青年面门。 —————— 刀尖明显有刺中人体的阻力感。 负伤的人不屈不挠,继续奔向更远的地方。 末广铁肠穷追不舍,但古怪的火苗窜上他的刀,让人费解。 缠斗这么久,他只砍中这种不知名的犯人两刀,都是非致命位置。这个男人看起来不想与他纠缠,甚至于认出了他的身份。 既然如此,他必须拦住这个人,与他进行一场对话。 3. 身处百米之外的条野采菊已经注意到了队友陷入了新的战斗,但对搭档实力的无端认可,让他仍然专注于自己面前的事。房屋坍塌,随后又是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他的队友在这种程度的爆炸中受到的伤害还不如他耳朵遭受的影响。 等外面一切噪音都停下,他也找到了任务中要求他们带回的“匣子”。 在赶去汇合的路上,离搭档越近,他却越发现有地方不对劲。 他站定在碎石堆里,听搭档讲述刚刚遇到的敌人。 亚洲人,用长刀,操纵着一种奇特的火焰。刻意忽略感官带来的熟悉气息,这个形容也足够他判断出来人是谁。 第175章 “所以呢,铁肠先生,你成功地杀死他了吗。” 末广铁肠用刀尖指了指脚底下。 “没有,他被爆炸埋进废墟里了。” ……他的确不应该多问那么一句。 在废墟里走了几步,条野采菊慢慢蹲下,伸手拨开表面的碎石。碎石之下,其实还是碎石,残破的砖石碎片,变成了建筑垃圾。 在月光的映照下,末广铁肠忽然看到搭档面前的碎石堆里猛地伸出一只人类的左手。 场面十分惊悚。他挥刀的同时,这只人类的手狠命抓住搭档的脖颈,迅速向下拽去。伸长的刀刃快要斩中这条左臂,额头结结实实砸在碎石上的搭档却对他做了个停下的手势。 他在任务中一直都很信任自己的搭档,即使在这种惊悚的场面下,他也先思考了搭档要求的合理性。刀刃停顿的极短瞬间,他便听到全身被大大小小的建筑垃圾掩埋的敌人用流利的日语说—— “条野传平?你的脑袋是用被我放了一整瓶辣椒粉的拉面做的吗?‘我是拉面僵尸,所以我吃掉了你的脑子’?你把你的脑子亲自喂给我我也不会吃!” 来人用自己的异能力很好地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事情的发展太离奇,条野采菊扯开今井元岚抓在他脖颈上的手,转身示意搭档离远点,“你饿昏头了吗。半夜三更做什么白日梦。” 建筑废墟里发生了第二轮爆炸。 爆炸带来的火光比方才二人交手时更加旺盛,但消逝得一样迅速。望着这一幕,末广铁肠沉默许久,才问道,“你是什么人。” 炸开废墟,终于从中脱身的人甩了甩脑袋,用手指拨开凌乱的头发,简单打理得没那么难看。发丝间的碎石瓦砾尽量拨掉了,但灰头土脸的样子太狼狈。回家之后,他要把自己泡在浴缸里。他摸了摸衣兜里的盒子,松了口气。还好东西没丢。 他笑了一声,说道,“山内响。” 山内一定不介意他在遥远的大不列颠某个犯罪组织扎堆的地方用他的名字脱身。 槽点太多,条野采菊根本抓不住。 “爱胡说八道也请你有个限度,今井先生。你在这里做什么,又在为钟塔侍从做事?” 有当初被坂口安吾“堵路”的前车之鉴,今井元岚提前要求克里斯蒂给他出具一份不久后会派上用场的合理性说明文件。 腰上被斩中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眼角的划伤更是不用在意,他要在约定的时间到来前同钟塔侍从的接应者汇合。 思考了一阵,他直白地表示拒绝回答,“管那么多干什么。你现在管不了我在为谁工作。” 从天空降落在青年头顶的小鸟咬了一嘴主人的头发丝,胡乱叫了两声,以示岚大人乱用山内响名字的好笑程度。 今井元岚也笑了,把晴从头上抓下来,随口接道,“未来倒是有机会。” 他的态度放得很低,不想在这种地方和猎犬成员起冲突。但面前的两个人却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 “我该走了。想聊的话,回国再聊。” 第138章 1. 巨大的拉力把他从废墟堆上拉进了坍塌不完全的建筑断口里。 脖子被衣领勒得难受极了。但看在方才自己站立的废墟被不知道什么方向飞来的炸弹炸出一个坑的份上, 他对条野表示了感谢。 “我刚刚不应该砸你。”但能见到条野以头抢地的机会真的很难得。 条野没想到躲,他没及时卸力,巧妙的令人难堪的配合就这样出现在了远离横滨的大西洋岛国。 被埋在建筑垃圾底下也能找准脖颈的位置, 恐怕这是他今天感知力的巅峰。但为什么会无端飞来炸弹。 他扶着□□的柱子, 望向黑夜中。只靠月光的话, 他看不远。 顺着他手指飞出的小鸟振翅飞向空中。 完全看不懂条野和队友的配合,于是他把算盘打到了条野的佩刀上。 钟塔侍从提供的劣质武器碎掉了,武器被条野的队友砍碎之后,他要赤手空拳和不知来意的敌人战斗?既然条野不扮演动武的角色, 不如把刀借他一阵。 条野采菊有所察觉地握上刀柄。 “麻烦你起点作用,今井先生。而且,不要总盯着别人的武器看,一点作用都没有, 异能特务科的地牢也不会收留你。” “是吗。但东京异能特务科会。” 额头被撞到的地方隐隐作痛。这种疼痛不同寻常, 显然是他身边人动的手脚, “如果这是你道谢的态度, 你在三秒后就等着被炸死吧。” 凭空出现的似岩浆般溅开的火花和炸弹在空中相撞, 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 同时也带来□□轻易无法从容接纳的气浪。 今井元岚只能半蹲下, 后背紧靠着柱子,借柱子硬挨爆炸产生的气浪。视线能看到的地方没有条野的身影, 但他知道条野在附近,“至少给个方位。” 条野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正前方。 “转身, 你的十点钟方向。” ……但晴可是在完全相反的方向。 “你的队友呢?”他问。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他没有离开残破的“庇护所”,而是原地坐下。 炸弹袭击暂时停止,布料摩擦的杂乱响声从四面八方逼近。数不清的枪口对准他的脑袋,领头的欧洲男人点亮一只功率不小的手电筒, 强光照在他脸上,他不得已眯起眼睛,免得双眼被强光刺激,不争气地流眼泪。 在心里叹息一声,他像被俘虏的犯人那样示弱地做出投降的动作。 诱饵也是一份不好干的职业。 但如果不是被猎犬的人阻碍了离开的路,他现在已经坐着钟塔侍从的公车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步枪枪管抵着他的脑袋,一道粗犷的声音逼问他的身份,还命令其他人把他绑起来。 他抬头瞧着离他最近的人。这些姗姗来迟似乎准备坐收渔翁之利的家伙全都带着面罩,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可以不单独绑我的胳膊吗?我不太喜欢那种感觉。” —————— 对落入自己手中的敌人还敢谈条件的行为感到震撼。于是,蒙面恶徒没有回答,而是掏出绳子,一言不发地把这个男人的双手绑在身后。 男人戴着一枚外表很普通的指环。 即将打好结,宣布大功告成之时,他发现自己的视线一阵天旋地转。 紧接着,四周瞬间嘈杂起来。吼叫,怒骂,吵吵嚷嚷,像一瞬间涌起的潮水,让人搞不清状况。他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本该绑住双手动弹不得的男人抓着头砸在石柱上,动弹不得的人立马变成了他。 他以为自己的“战友”们会在男人暴起反抗的瞬间用密集的枪炮杀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国人,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与他想象中不同,嘈杂的喊叫声立刻平息,像古井的水面,平静地仿佛不曾存在于他周围。 他睁大眼睛,却发现不知为何刚刚聚集在此处的几位“战友”像他一样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有更多的人冲了进来,将枪口对准了独自站在废墟中的男人。 摔在地上的手电筒照着男人的身影。男人抬起左手,手上停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鸟,很像他在当雇佣兵之前老家邻居养的那只,胖胖的,看来伙食很不错,这个阴险男人是个对宠物关爱有加的人。 男人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语言,爆破的轰鸣便在他耳边响起。 2. “把别人当诱饵之前,还是提前沟通一下比较好。这些人听不懂日文,你没有必要惜字如金吧。” 因为他们眼前只有对方,所以末广铁肠默认自己不认识的男人是在指责自己。他收回刀,一本正经地说,“抱歉,下次我会记得沟通的。” 末广铁肠突然接话,今井元岚也愣了一下。 “不,这位……我的意思其实是……” 让一个陌生而诚实的军警反省不属于自己的责任,他心里过意不去。但他有点不知如何开口,无论怎么说,语气上都不太合适……算了。 “既然你们暂时没办法离开,那就顺手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停在他手上的小鸟张开嘴,像是打了个嗝,飘出的火星在空气中歪歪扭扭组成一个不标准的“问号”。 一人一鸟对着“问号”嘻哈个没完。 “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题。”终于现身的军警把手里提着的人丢在地上。 “对这个世界产生疑问,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说着,今井元岚凑近去看脑袋被砸在石柱上的匪徒。 眼珠还在动。但如果得不到及时的医治,就一定会死。 “疼吗?不疼,对吧。” 他从地上趴着的预备尸体里搜刮出一柄匕首,动作轻缓地割开已然无法正常取下的头套。面罩下的是一张很年轻的脸,棕色的瞳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还能说话吗?” 第176章 年轻男子的嘴唇动了动,但一个词也没说出来。 “我说过,我不太喜欢那种感觉,”今井元岚的笑容和善得像刚才无事发生。就仿佛他们这伙人不是呆在随时会被炮弹轰炸的残垣断壁中,而是在河边驻足闲聊,“就像你也不会喜欢这种任人宰割的感觉。” 指环上窜起一朵黄色的火苗。 “我可以看着你去死,但也可以做完全相反的事。” 末广铁肠的英语水平止步于这个男人的第二句英文。 他看向自己的搭档。 虽然很快明白末广铁肠的意思,但条野采菊觉得头疼,生理层面的,因为今井的能力最多同时控制个位数的人。 什么都没解决。被解决的只有遍地的犯罪组织成员和雇佣兵。 “今井先生,在你面前有其他正事。”尽早停下这些笼络人心的手段。 瘫倒在地上的年轻雇佣兵奇迹般地凭借自己的力气坐了起来。平静燃烧着的暖黄色火焰无声地熄灭。在年轻雇佣兵完整说出“彭格列”这个词之前,今井元岚迅速送他继续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条野,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着等他回答的人,又望了望几步远的地方,右手时刻握在刀柄上的陌生青年,今井元岚见怪不怪地从衣兜里掏出一颗糖,“不好意思,我就剩这一颗了。” —————— “说实话,会在这里见到你和你的队友,我也很意外。” 把小盒子抛给打开车窗的司机,他目送司机加速离开,这样一来,这个任务就告一段落了。 “我又在替钟塔侍从办事了。所以,你要把我押回异能特务科吗?” “你不缺钱也不缺时间,究竟为什么总是要替这种组织做事。”但条野采菊也明白今井元岚此人的意志不是正常人能左右的。今天,他会因为某个目的同钟塔侍从合作,也许下个月,就会为了其他目的而与特务科达成新的合作。为了自己想做到的事,今井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今井元岚做了个深呼吸。 他刚要开口,就被忽然转身的条野采菊立刻打断。 “收队。” 今井元岚面露不解,笑道,“可是我还没说什么。” 同样不解的还有末广铁肠。他一晚上都没搞懂搭档和这个男人的关系,只能看出是个被炮弹轰炸都面不改色的异能力者。 条野采菊知道这个心率极快飙升至一百六以上的人会说些什么骇人听闻的鬼东西出来,不听也罢。 “你至少允许我花一分钟认识你的队友。” 今井元岚对实际上他并不知道姓名的青年态度友好地伸手,“我是今井元岚。” “末广铁肠。” “初次见面。我不会计较你伤到我的事,但我希望,你不要把在这里见过我的事,说给你的任何一位上司。如果异能特务科从你们口中知道我宁愿和钟塔侍从合作,也不愿意对他们敞开心扉,坂口安吾君会很伤心地哭,流出的眼泪足以洗刷横滨这座城市,变得和东京都一样‘干净’。我会亲自告诉他们的。” 末广铁肠大脑的接收到了今井元岚的完整信息。但有点乱,他不是很懂这和“坂口安吾”有什么关系。 “……好的。” “铁肠先生,你能不能对陌生人的话有点警惕心。” “不是陌生人,我们可是差一点就能成为队友的关系,”今井元岚据理力争,胳膊搭着末广铁肠的肩膀,忽略了他们一刻前还是交手的双方,“如果我五年前接受了猎犬的邀请,今天执行这份任务的说不定就是我和末广君两个人。” 过去没有发生的事到底有什么再提出来的必要。条野采菊懒得和这家伙踩在别人的尸体上辩论,“我说,‘收队’,铁肠先生。” 3. 当晚,今井元岚和晴一直笑到早晨六点,才抵抗不住浓浓的睡意,最终头脑昏沉地入睡。至于末广铁肠会追问条野到何时,他猜不到最低限度。接触时间很短,但他能看出末广铁肠的个性很有趣,和条野不是全反关系,可说不定也是会被条野认为“该去死”的那种家伙。 把和猎犬偶遇的意外抛在脑后,他接下来度过了很艰难的几天。 终于收工回家,他远远地看到自己的小公寓亮着灯。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克里斯蒂对他举起咖啡杯,当作打招呼,“你当真没有移民的打算?” “暂时没有,克里斯蒂小姐。” “日本的特务科控制不了你。” 一个保险箱摆在地上,他想要的东西就在里面。 他把保险箱提到桌上,接着克里斯蒂的话头说道,“这是好事。正因为控制不了,我才能替你们做事。用一些对你们来说没价值的情报,换一个免费又好用而且不会给对方留下对钟塔侍从不利把柄的外国‘自由杀手’,很值。” “如果我需要正式雇佣你呢?” 挑开锁扣,他对克里斯蒂笑道,“是朋友的话,可以友情价。” 即使是友情价,也应该有个具体的数字。 看着保险箱里薄薄的一张纸,他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语气顿了顿,答道,“不好意思,最近没时间接受雇佣。” 克里斯蒂转移了话题,“你居住的地方还真是……” “对于一个不久居伦敦的独身男性来说,我的公寓称得上干净整洁,邻居也出奇的友善,出门一公里之内有采购生活必需品的地方。听起来很不错吧。” 第139章 1. 新年前的最后一次测试, 安排在圣诞节的后一天。谷崎润一郎已经习惯了研究所的氛围,研究员都在各司其职,针对他的测试有条不紊地展开。 每次接他离开横滨的车都不一样, 今天出现在侦探社楼下的车, 连太宰先生都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研究所的每一辆公车都散发着金钱的气息, 但无一例外都选择了低调的颜色,黑色,或者暗灰色。 他习以为常地拉开车门,坐上后座。 “今天也请……今井先生?!”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坐在驾驶位上摆弄手机的黑发青年。许久未见, 热泪差点夺眶而出。 “好久不见,谷崎君。原来你看到我会这么很惊讶吗?” 当然!他以为,江原小姐口中忙于工作的今井先生,可能直到他结束项目委托都不会再露面。 “前一阵有点忙。” 谈到自己在忙的事, 今井先生脸上还是很温和地笑着, 让人的情绪立刻放松下来, “先在伦敦呆了几天, 之后辗转去了西西里岛。前天, 飞机落地东京。确实忙碌了不短的日子。” 那么, 这辆车不是公车吧。今井先生果然是个财力深不可测的大人。 收起手机, 亲自当司机的今井元岚浅笑着点头,眼神里露出些许对往事的怀念。 “三年前, 我有段时间在京都养病,是那时候买来用的。这几年里, 有被交通警察出具过罚单,但没撞过。” 今井元岚让谷崎润一郎对自己的车技放心一点。 让他把印象中强到会让太宰先生故意装出恶劣态度捉弄的今井先生和“养病”这个词联系在一起,他有些不敢想象。 “今井先生,你不会是专程来接我的吧……” “是的。” 得到肯定回答的谷崎润一郎受宠若惊, 但今井元岚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让他从座位上蹦起来撞到车顶。 “简单来说,今天的测试内容就是把我当成你的对手。” 把今井先生当成他的“对手”? 他还没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副驾驶的车门突然拉开。 他扭头看过去,竟是太宰先生站在车外。 太宰治扫了一眼被放在副驾驶的武士刀,脱口而出的是每次计上心头时故作亲密的称呼,“元岚君!我——很久以前想坐一次这种高端品牌汽车的副驾驶位了!” 谷崎润一郎这才探出头,才发现原来副驾驶座上靠着一振长刀。他不了解武士刀,但和今井先生那天深夜来访时随身带着的那一把很像。 “不行哦。想让我搭你去东京只能坐后面。别碰我的刀,很贵重。” “真的不行?” “真的不行。” 太宰治表情十分沮丧,但却快速伸手,想乘机拿到今井的刀。 瞬间扑到脸上的热度源于悬空隔开太宰治的手和打刀的赤红火光。 “不要碰我的刀。” 令人恐惧的暴戾火光在谷崎润一郎的眼中跃动。 “如果我碰到你的刀,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是哦,很可怕的事,比我把你撞到你前公司门口还要更可怕的事。” 完全不了解这两个人过去相处状态的未成年社员被突然改变的气氛惊得心率飙升。他眼里的今井先生一直都是可靠前辈的形象——除了能力成迷,但现在他想装作听不出今井先生平和语气里的威胁意味也根本做不到。 第177章 “你比几年前暴躁得多。莫非是因为折磨人的手段变丰富了,你才这么有恃无恐。” 好可怕!连太宰先生的语气也变了。 但谈到这种相当冒犯的话题,今井先生却没有像刚才一样生气,也没接着说下去。 “你还去东京吗?不去的话,我先带谷崎走了。” “去!当然去。” 太宰治动作麻利地上了后座,和慌乱不安的谷崎润一郎挨着坐好。 2. 车行驶在两城之间的道路上。 两个大人在闲聊,还差几个月结束高中生涯的未成年一句话也插不上,当然,他其实也不想插话。 “说实话,太宰,我还是比较想念以前的你。” “理由一定很恶心吧。” “因为以前的你不会用眼神把我盯出一个洞。直说吧,有什么是同为侦探社社员的谷崎君不能听的。” 诶?怎么还有他的事。 谷崎润一郎表情呆滞。 前段时间发生了一起国会议员被绑架的案子。虽然议员被安全解救,但随之而来的是某位大人锒铛入狱的消息。而据被捕的绑匪交代,他们在警方到来前,被数不尽的毒虫咬得剧痛难忍,几近崩溃。 “太宰先生,这个案子和今井先生有什么联系吗?”谷崎润一郎感觉哪里都没有今井先生插手的机会。 “有哦。被绑架的国会议员叫作‘今井爱花’,是东京今井财团的董事长,今井秀也的妹妹。” 今井……? 谷崎润一郎立马看向驾驶位上认真开车的人,“那她是今井先生的——” “是我的姐姐,我是家里年纪最小的。你是来探我口风的吗?” 今井元岚脸上笑了笑,心里则毫无波澜。如果异能特务科想借此机会对他发难,他不就会偶遇条野和他的队友,而是会被条野和末广铁肠当场押回国内。 “他这次决定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原本应该引起异能特务科重视的古怪证词最后因为绑匪纷纷被重判而不了了之。 所谓毒虫,不过是幻术师为他热心施加的障眼法。 “难不成你想让我谢谢他。”虽然曾经误打误撞救过坂口安吾的性命,但他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坂口安吾顺手帮小忙的一天。 “把谢他的那份礼物给我吧,我一定会亲手转交的!”像是一卡车蟹肉罐头已经到了手,太宰治的语气兴奋异常。 “不用。我想,我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在伦敦频繁出入犯罪组织聚集的区域,又在意大利历史悠久的黑手党家族驻地停留很久——安吾确实应该找你聊聊。” 只是去见朋友而已,他说。彭格列的诸位算得上是朋友,克里斯蒂也不失为一种打过好几次交道的“朋友”。“而且,这些消息是我主动透露给他的。” 谷崎润一郎安静地支起耳朵听两人越说越让人心惊肉跳的对话。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今井先生口中的“先在伦敦呆了几天,之后辗转去了西西里岛”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往角落里缩了缩。今井先生……的确有些危险。 “因为我的事而让他加班,真是抱歉。那么,为什么不再次颁个监视令给我。我觉得,上次那位军警就很不错,可以的话,特务科可以继续把他指派给我。” “如果你连那种人都能收买,特务科会被你毁掉的。” 太宰治说得煞有介事,仿佛他已经看到今井把异能特务科杀得片甲不留的凶残景象。 “‘收买’……你提醒我了。”今井元岚思索一阵,又说道,“如果——研究员检测到我车上多了点小东西,谷崎君就暂时回不来了。” 今井元岚语气轻快,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在太宰印象中那丑陋似恶鬼的形象。 对上谷崎润一郎惊恐的目光,太宰治把安装未遂的窃听器收回指间,不乐意地哼了一声,“真是报复心强的小心眼大人。” “抱歉,家族传统。” 是啊,太宰治在心里不以为然地应道。否则,他真不知道“那种大人”要怎么样才能进得了监狱。还有那堆招惹了今井大小姐的绑匪,下场说不出的凄惨。 不过,说到底,这些人也是罪有应得而已。 他狞笑着凑近谷崎。 谷崎润一郎被太宰先生忽然狰狞的表情吓得想向正在开车的今井先生求救。 “谷崎君!你知道吗?” “我——我不知道!太宰先生!” 他怎么都不知道! 3. 在织田作之助家门口,太宰治被赶下了车。 正在你来我往进行“残酷”的羽毛球对决的少年看着一辆眼熟的黑车停在门外。 太宰治扒着车门,佯装愤怒道,“你不能这么做!” “死心吧,太宰,我不会带你去研究所的。” 他可不想让自己的研究所变成太宰的后备资源。无论这个计谋神鬼莫测的人会做出什么让他追悔莫及的事,他都不敢赌。 “明明我们曾经那么友爱。”太宰治痛心疾首道。 今井元岚微微眯起眼,忍俊不禁道,“那是你昨天做的梦吗。” 太宰治死死扒着今井元岚的车窗,神色悲戚地重复着“使用权”这个词。 然而等黑车决绝地开走,太宰治的精神状态迅速恢复正常。 这一招变脸把旁观的少年们惊得愣在了原地。 —————— 送走发癫发了一路的太宰治,谷崎润一郎心累地换了个正常的姿势坐直。 “今井先生,‘使用权’指的是什么?”怎么会让太宰先生念念不忘这么久。 “如果侦探社有需要借用研究所设备的案件,不用顾忌,随时能借。但太宰说的‘使用权’,其实是指研究所内系统的直接操作权限。我不能给他。” 研究员以外,拥有权限只有四人,包括他在内。他接着说,“太宰没想着从我手上拿到这种权限,他只是在故意烦我。” 车开向地下车库,谷崎润一郎好不容易忘记的事又重回脑海。他今天真的要……要把今井先生当成对手? 车辆驶过通道的噪音被不断放大,变成击打谷崎润一郎心脏的鼓槌。 车辆稳稳停下。 “谷崎君。” 他听到今井先生用满含笑意的语气说,“你要不要提前考虑一下,今天晚上住在哪。” 什么意思,难道…… 今井先生在昏暗灯光下的身影有如鬼魅。 很快,他又听到今井先生说—— “我开玩笑的。太宰没放定位器。” 短短几秒,谷崎润一郎已经从回忆直美想到了下辈子怎么活。 他长舒了一口气。 测试还没开始,他已经累得想躺回自己的小床好好休息一下。 第140章 1. 冬日午夜, 竟然有两个男人坐在台阶上闲聊,裹紧身上的大衣,内容从最近的殉情对象聊到新年的度假计划。在一条街之外的地方, 黑发青年下车时一手提着冰桶, 另一只手忍受天寒地冻的同时还在给别人发消息。 “你们为什么要坐在台阶上。” “因为总有人晚上十二点才去拜访别人呢。” “是吗。我可不是这样的人。” 冰桶里放着一瓶价格不可考的香槟酒, 透明晶莹的冰块掩盖着一套酒杯。 似蝴蝶般轻盈的暖色火花飘荡在二人周身,驱赶了冬日午夜的骇人寒意。 织田作之助听说过一丁点友人最近关注的项目。搞研究对他来说实在遥远,更何况是以异能力为试验对象。年少时,他倒是听说过一些手段令人发指的异能实验室。但这和元岚在做的事又完全不同, 是“异能实验室”和“异能力试验场”的区别。 他端过友人递来的酒杯。 冬日的深夜,露天喝香槟酒,很独特的体验。 友人的杯子里竟然泡了一只小鸟。 羽毛湿透的小鸟被主人从杯子里提出来,拎着爪子摇晃几下。摇到一半, 今井元岚又把晴泡回酒杯里, 无奈笑道, “云豆一定不会像你一样。” 今井元岚在第三节台阶上给自己找了个位置, 也和其他两人一样坐着看天。冬日的夜空干净又迷人。如果手头无事, 能对着天空发呆也是一种幸福。 小鸟从酒杯里蹦到了冰桶里, 在冰水里翻滚得很欢, 一连串动作令人啧啧称奇。 酒味会散在空中。如果明天一大早被小孩子们闻到家里多出一股酒味,恐怕又要织田解释一番了。 “太宰, 明年期待在横滨一天到晚都见到我吗?” “不要在工作中遇到困难就偷偷来侦探社哭诉,没有人会安慰你的。” 今井元岚抿了一口酒, 舒展眉头,笑道,“你是不是把你和我的年龄记反了。” 这种私密的场合,没人关心握酒杯的方法是否正确, 高脚杯里倒多少酒才合适。暖烘烘的火花围在几人身边,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二人争相从织田作之助口中打听下一本小说的剧情,并以此为乐。夜晚的时间就这么悄然溜走,直到织田作之助在预知到的未来里看到一双猩红的眼睛。 第178章 织田作之助及时把友人从现在的位置拉开,才让今井元岚免于被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压倒的命运。 他没看错的话,是从冰桶里蹦出来的小鸟变成了一个同元岚长相除了眼睛完全相同的“人”。 “是妖怪吗?”他问道。 “呃……嗯。”今井元岚没有隐瞒,应道。 “是两个你呢。” “的确,和我很像吧?” 太宰治对这一幕也是兴味盎然,他只见过妖怪夺舍今井的场面,妖怪变成人类,他还真没见过。 猩红的眼睛里透露出些许不安,眨眼间变回了初见时的小鸟。 今井元岚抬起手,让晴停在自己手上。在冰桶里扑腾半天的小鸟羽毛还是湿漉漉的,叽叽喳喳的叫声诉说着只有今井元岚能听懂的着急解释。 “没关系。不过,今天,我似乎吓到谷崎君了。” 谷崎润一郎过着的一直都是安静平和的正常生活,弗兰与之不同,从小与黑手党成员为伍,现在的身份也是职业杀手。两个人的实战经验天差地别,对能力的运用也各有不同。四个小时前,他拜托研究所的成员把谷崎君安全送回横滨,自己则在研究所呆到刚刚离开。 “今天才被你吓到,他已经很了不起了。什么时候结项?” “‘谷崎’是谁?”织田作之助问。 太宰治和今井元岚两张嘴说出一堆人大声讨论的效果。太宰治侧重讲解谷崎润一郎与侦探社的关系,另一个人张嘴便是下午的试验场面。 “但是,这个项目的话,我尽量在明年三月底前结束。” “还有什么方面的测试?我也想——” “为了保证双方的安全和隐私,我都没有让试验人员见面,又怎么可能让你旁观。” 太宰治的表情活像吃了毒蘑菇一样丰富。 杯底的酒液被火花衬得像红宝石似闪亮。“我认识一位对幻觉能力有特殊应对经验的朋友。”他说。 等到条野能从每季度一次的休假里抽出半天时间去研究所,那就是最后一次测试了。但更可能一瞬就能分出“胜负”,条野能给他节约点时间,就再好不过了。 2. 如果…… 店员抬头看着天花板,幽幽地想着。 如果他告诉上司,在便利店打工的清闲职业恐怕更适合自己,上司会不会一脚揣在他屁股上。 眼前忽然多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黑发男人背着羽毛球包,浅笑地望着他,那双直视他的银眸淡如水,也明如月。他入职的时间不够长,但他还是很难想象这种长相出众,自身实力不俗,而且家境优渥,几乎出生就站在顶点的人手上也会沾人命。 他火速站起身。 “坂口先生,你……” 虽然不是他的直属上司,但坂口安吾的长相他还是记得的。 坂口先生刚进门。黑发男人的视线离开他,转向坂口先生。 “要喝点什么吗?不过便利店里只卖普通的罐装咖啡。” —————— 羽毛球包被放在桌上,发出硬物相撞的声响。坂口安吾认为里面装着的一定是把刀。 “我至今不明白你们几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你不考虑去东京见见那个写书养家的人吗。” 被以沉默回应,今井元岚也不意外。假如当年织田死在mimic首领的手里,此刻的沉默会有更加悲哀的意味。 “我在织田家放了半瓶没喝完的香槟酒,如果你和太宰最近还会去织田家做客,就喝掉吧。”他站在被种类繁多的桌游填满的柜子前,说,“但如果你是因为容易被仇家寻仇,才不愿意去东京见老朋友,那就太不幸了。” 他正在为实现一个闻所未闻的想法而无比认真地挑选最合适的桌游。 他今天找坂口安吾并不是因为同情分隔两地但由于一些原因难相见的朋友,“我的球包快掉了,可以帮我摆正一点吗,谢谢。” 青年突然没头没尾说出这句话,坂口安吾心里一紧。 他谨慎地替今井元岚摆正了羽毛球包,物体短时间内的“记忆”便印在他的脑海里。 “可以帮我转交一样东西吗?拜托你加班的费用,刚刚已经支付了。”今井元岚转过头来,对愣住的坂口安吾轻快地笑了一声,把自己“精心”挑选出的游戏递给了异能特务科的大忙人。 “替我把这个转交给条野。如果他还在国内的话。” 这是…… 看着桌游外盒上的英文名,坂口安吾对这两个人的关系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恐惧。他冷静下来,问道,“那件东西,就是你同钟塔侍从做交易的原因?” 一张被他“看见”的绝密文件,上面记载着国内几乎没有留存的资料。 坐回沙发上的人说,是。 “钟塔侍从对‘自由杀手’的压迫,比我当年替异能特务科做事时更让人惨不忍睹。结果只拿到这么一点资料,说不亏,我心中有愧。”濒死经验丰富的人才能胜任那些条件苛刻又极其危险的任务。但人情就是人情,替彭格列——或者说替六道做事也是理所应当。至少拿到了一点有用的,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一天能派上用场。 “你为什么会去找这样东西。” “欠了朋友人情。”不过,这是他为什么会急着去找这样东西的原因,“我的朋友说,这种东西的力量可能足以毁灭世界。听到这番说辞,任谁都会额外关心的。” 今井元岚带来的消息,坂口安吾心中已有决断,“你想要以什么理由让我把东西转交。” 今井元岚的笑容变得有点古怪,给坂口安吾一种近似于看到太宰想要搞恶作剧而后背一凉的感觉。 “当然是——” 3. 家属?什么家属? 条野采菊得了一种听到别人胡说八道就想让他们去死的病,是队友也不行。先不管所谓“家属”是什么胡编乱造的人物,“是什么东西要给我?” “情书。” “……什么?” 他破天荒地怀疑起自己的听觉。 “特务科干事送来的东西,是‘情书’。” 心中的不解和无语此消彼长。 那家伙在搞什么。 在他无语至极想转身就走的时候,队友及时把东西拿给了他。 ……是一个叫“情书”的桌游。 不用怀疑,是今井放在便利店二楼的那一盒,连盒面logo被蹭掉的烫金部分都分毫不差。况且,和别人联络的方式是送桌游的人,在整个横滨屈指可数。 他忍无可忍地开口,“铁肠先生,让你把话说全,似乎很为难你。我是不是应该降低一些要求,来配合你的行为习惯。” “不为难。这是什么。”听不出搭档的本意,末广铁肠只是好奇地看向搭档手里的盒子。 “一个游戏。” “卡牌游戏吗?” “类似。” 今井为什么…… 他想起了自己一段时间没打开的手机。 如果不仔细想想,他完全记不清手机被自己丢在了哪里,估计早就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了。任务繁多,他的工作是今井想象不到的,没时间回家检查邮箱。如果这就是这家伙送这种东西给他的原因,从是否有效的方面看,的确做到了让他及时给手机充电然后回电话。 “呦,新年快乐。” “……还没到新年。” “提前几天也没关系吧。没想到坂口这么快就把东西转交给你了。” —————— 今井元岚惊叹于坂口安吾的行动效率。他是坂口安吾的上司的话,做梦也会高兴地笑出声。 他转身离开病房,走到病房外的走廊里寻了无人的一角。 “你下次休假是什么时候。” “年后。你在什么地方?”他听到了特殊的声音,像监测机器在运转。 转身看了一眼病房半开的门,今井元岚说道,“医院。有个犯人的女儿被送来医疗部治病。” 麻户昂的女儿在医疗部住了很多天,但病情恢复得很慢。若非被妖怪寄生,麻户昂也不会看到瘫痪的女儿医学奇迹般用双腿站立。但若是麻户昂抱有“无论是什么方法,只要让女儿能站起来自由跑动就好”的想法,他对麻户绚知的最后一丝同情也会被这个愚昧无知的男人彻底抹消。 “能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吗?到时候,我让你见识见识‘世界第一的幻术师’——的学生的实力。” 世界第一?这是什么人评出的级别,“幻术对我没用。” “他们掌握着一种叫‘有形幻觉’的能力。记得把准确的日期提前告诉我,到时候再见。” 世界上唯二听不懂别人话的人是不是都在他身边。 第141章 0. 谷崎润一郎用双手盖着耳朵才能勉强在强噪音里听到耳机传来的指挥。 一道难掩烦躁的男声要求他闭上眼, 尽量不要细听外界的任何声音,按他说的做。于是,他死死闭着眼, 在男声的指挥下, 心有余悸地离开了试验场内部。 第179章 “你的测试全部结束了。可以选择自己回横滨, 或者原地等一个小时,让今井安排你的去处。” 随后,耳机里便不再传来任何声音。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谷崎润一郎站在原地,不想就这么不清不楚地离开。 虽然, 他认为今井先生是好人,但自从项目开始后的种种经历,让他越发体会到太宰先生和乱步先生当初话语中不曾直白表露的谨慎。果然,要和今井先生这种厉害的大人打交道的话, 自己也要变得强大起来才行。 今天, 只是今井先生口中的“补充项目”, 可是在试验场与今井先生短暂分别后没几分钟,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一片炎热的沙漠里。 脚下是细软的沙, 像黄金般闪耀。 试验场里, 难道还有除他以外的幻觉异能力者?即使是设备超一流的研究所, 也一定无法创造出如此真切的“幻觉”,这些沙子, 都是幻觉吧。 保持着这样的怀疑,他刚要蹲下细细观察, 让人毛骨悚然的高声尖啸与吼声就从不远处传来。而且,他注意到了越发靠近的沙暴,粗糙的沙子刮过脸颊,磨出微微的疼痛感。 好逼真的幻觉, 这是另外一些参与项目的异能力者的能力吗?他在心中抒发无限的感慨。如果是他的话,是没办法在研究所“召唤”一场沙暴的。 紧接着,他很快收到了耳机里的命令。 幸而得以从危险的幻觉中离开,但他无法对今井先生如今的处境置之不理。虽然,他知道自己恐怕起不到很大的作用。 他徘徊在安全之地,原地等了十分钟,终于听到耳机里传来短促的“滴”声。 “谷崎君,没有受伤吧。”熟悉的声音关心道。 “没有,今井先生,我已经离开了试验场内部。刚才,发生了什么?” 总是温和待人的青年笑了一声,说道,“没什么,一只青蛙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恶魔。” 呃……啊? 他听得云里雾里。 “你的个人档案会对测试的另一方保密,你的本名和身份也不会出现在我亲手撰写的项目报告里。稍等五分钟,有人送你回家。最后,很感谢你,谷崎君,愿意参加项目测试。” 1. “这小子——想死吗!” 斯库瓦罗一脚踩在石堆上,怒气冲冲地砍碎冲向自己的怪物,迸溅的躯体残片在空中乱飞,很快变成黄沙融入沙暴中。 “如果试验场被弗兰毁了,我可以找六道赔吗?或者,瓦利亚和他赔款三七分,我都可以。”今井元岚说道。 他面前的设备全部失效了。指针左右大力摆动,显示屏上的数据统统变成999,和研究员失去联系,变成沙漠的地面和缠绕不祥之气的“怪物”昭示着他们陷入了超大范围的幻术领域。 “当然是六道骸全额赔!瓦利亚不赔地狱指环搞出来的损失。” “毕竟协议里没说弗兰可以使用地狱指环的能力呢。” 意识到屏幕上最后出现的那一幕意味着什么,二人便做好了和弗兰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的准备。 他们要放开手脚,把放纵自己被地狱指环影响神智的少年揍到清醒。 “但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计较这个?”斯库瓦罗踹飞丑陋地让人退避三舍的青蛙头怪物,回身一剑砍碎另一只怪物的头颅。他盯着今井元岚此刻非人的猩红双眸,在心里暗骂一句这些人没一个省心的。 还有那个根本不睁眼的家伙,仗着免疫幻术,人跑哪去了? 眼中的猩红如潮水般渐渐退去,今井元岚从斯库瓦罗击溃的怪物群中趁机飞身一跃,追着条野采菊的气息,很快在沙暴中失去踪影。只剩被怪物围攻的瓦利亚作战队长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片刻前还在身边的人接连消失。 补位的怪物们将浑浊的巨大眼睛对准了他。 喂!怎么回事?如果这是弗兰的幻术的话,怎么样都应该把今井当目标吧? —————— 试验场之所以叫“试验”场,自然是因为它是用来试验的地方。弗兰想在这里试验地狱指环的能力,倒也符合逻辑。 只是,如果能提前说一声就更好了。 弗兰清醒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站在他左右的二人各执一刀,刀尖逼近他的咽喉,似乎随时准备砍断他的脖子。 所幸,青蛙头套护着他的头。自己不知为什么仰倒在地上,衣服上还留着几只鞋印—— 哦!他一定是被踹到这里的吧。 站在他右侧的男人他没见过,今井那把刀柄颜色花哨的刀,正被这个人拿在手里,常服打扮,但像把工作带进生活的上班族。危险上班族男是今井的朋友?今井的朋友都很奇形怪状。 “……?” 意识到少年的神智恢复清醒后,条野采菊便将刀尖移开,免得误伤到人。但……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弗兰懒懒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到今井左眼眼周的一处烧伤。他没有很多负罪感,能将晴死气火焰运用的炉火纯青的人,根本不需要别人担心伤势吧…… 今井左手上光秃秃的,没有那枚朴素的指环。 好吧,他现在有了和堕王子的良心一样多的负罪感。 不出所料,他的队长很快像一条横冲直撞的鲨鱼,砸开二楼的玻璃奔向似乎惹了祸的他。看来一顿挨骂是少不了的,真讨厌啊。 他火速打开匣子,将堕王子玩偶匣子对准斯库瓦罗队长,依旧冷漠地说,“超级冷静光——”线。 穿着一身冬装的少年直直地飞了出去。 “混蛋!” —————— 斯库瓦罗的嗓门让条野采菊备受折磨。 他手里这一柄刀,是今井专门留在试验场的武器,重量略重于普通的制式刀剑,但大体形制差不多,“你为什么要在刀上刻个……‘惡鬼滅殺’?” 虽然同样认为弗兰的危险行径需要被纠正,但看着在作战队长手里基本没什么还手之力的少年,今井元岚实在哭笑不得。安排好研究员带谷崎安全离开,他才把视线转移到条野手中的日轮刀上。 “只是对朋友的刀的拙劣仿品,我的‘日轮刀’。”是用尽可能贴近的材质做的。日常战斗使用手感不错,但锋利度比起他的付丧神本体,还是差了一点。 想着想着,他玩心大起。 已然明白接下来这人想干什么的条野采菊宁愿去找研究员拿数据报告。 拿到日轮刀的人向前挥刀,嘴上幼稚地念念有词,“晴之呼吸——” 五之型。 瓦利亚的作战队长和不省心的队员吵闹不停,但细且直的火光像看不到头尾的锁链,从他们所在的位置无声向二人的方位逼近,对此毫无防备的二人被交织的火光架在原地,难以脱身,像误入一片红外线传感器的阵地。 “呼吸法,很好用吧。” 条野采菊几次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他总会因为这家伙突如其来的诡异举动而无话可说。 2. 幸好他事先拜托过条野,发生意外后一定先帮助谷崎离开。 侦探社的社员在研究所发生意外,他很难向社长还有谷崎的妹妹交代。谷崎的妹妹同样还是学生。虽然她不是自己哥哥那样的异能力者,但没准这样才是最好的安排。 提着弗兰的斯库瓦罗大步流星地离开,今井元岚终于闲下来能够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眼周的烧伤。没有影响到眼周神经,只是皮肤表面的灼烧,绽开极小的血痕,像干涸后的河床。他尝试停下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异能力,被烧伤的痛楚立马让他后悔了这个决定。 “有形幻觉……嗯,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东西。”是连火焰都能复刻的奇迹。 他眼前飘起一朵似乎在用力挣脱束缚的艳红色火花。 即使他在努力思考幻术的成因,也很难习得幻术师们的脑回路。如果幻术最重要的是想象,那么,那日在纽约,近距离见过火焰的弗兰就能靠自己的能力创造出具有火焰特性的有形幻觉,似乎也说得过去。 弗兰还是太天才了。但二话不说就施展地狱指环的力量,他会考虑把这种危险行为转告给弗兰远在大洋彼岸的师父。他不了解地狱指环的副作用,但斯库瓦罗一定懂。看弗兰被斯库瓦罗当沙袋打的程度,这种行为说不定比他想象中更危险。 地狱指环很奇妙,但他本能地认为,对幻术的研究还是不要碰这种东西为好。 “今天函馆下了很大的雪。”他对友人说。 他承认札幌是很合适的观雪地,但函馆也是旅行的好地方。春天,那里的樱花开得很漂亮。再过几十天,佳织小姐的巡回画展会在函馆举办,但铃木财团的收购案也恰好会在樱花盛开的时节收尾。 两振胁差,尚未确认有需要带回时之政府的“必要”。 “那是你的下一个目的地?”条野采菊问道。 “函馆吗?是的。” 第180章 他在研究所里的办公室有一面墙是透明的,可以看到试验场的全貌。办公室里东西不多,最值钱的可能是他桌上开着的电脑。电脑搭载了内部系统,此刻光标正不停地闪烁,源源不断的数据汇总到这里,“三月份,有个很轻松的任务在那边。我不像你,为了任务需要跑国外。我和坂口安吾联系过,不会让我因为在伦敦‘出差’就被特务科盯上。” 他想到一件事。 条野的队友有没有放弃拷打条野。 “我想知道,你会怎么对你队友解释我的来历。” 第142章 1. 放过?他的队友根本没放过他, 对今井的叮嘱倒是记得清楚,把在犯罪现场遇见今井的事对任何人都守口如瓶。 “我没解释。” 他根本没解释。无论是今井的身份还是今井可能出现在那里的理由,就算队友要追着他回他家里也没解释,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事到如今, 想将二人的关系区分明白, 也没必要了。同时认识他们两个的人极少。除了他异食癖的队友和不可避免的特务科干事以外,难以找出五指之数,任凭关系发展,也不会发展到何等严重的地步。 今井看着他笑, 也不管屏幕上乱闪的信息,“这就是你对付自己好队友的方法?” “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怎么也绕不开这个话题。坐在椅子上的人呼了一口气,从桌上抓了一根笔拿在手里,声音拖沓道, “我现在写给你看行不行。” “……” 今井元岚从笔记本里随便扯下一张内页, 放在桌上展平, 也不等被他彻底忽略失明特征的人拒绝或同意, 快速下笔, 默写出只保留在自己脑子里的情报。 他当着克里斯蒂的面烧掉了那一张薄得让他心跳加速的纸。关于那些信息, 他只用脑子记忆也够了, 实在太过简单直接。 轻微的呼吸声外,房间里便只剩下今井元岚笔尖接触纸面的梭梭声响, 格外扰人。 忽然用力划了几笔,显然是写错字了。 写字的人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的笑, 然后继续低头写了下去,只不过字迹越发潦草,但也能看清。 如果是“看”的话。 “我几年前不应该觉得你是个麻烦的家伙。” 这根本就是个坏心眼的家伙。因为个人气质伪装得极好,所以没人意识到这人的本性和外表有那么大的出入。 “我也觉得我不是个麻烦的家伙。” “……”故意曲解别人的意思然后得寸进尺, 这是什么好习惯吗。 匆匆写就,今井元岚把纸夹在指间挥了挥,“写完了。” “念吧。” “我……” “你的办公室只有两个人,最近的设备室在二十米以外,你在害怕谁泄密。” 今井元岚当然不是害怕有人泄密,他只是想问,“我可以让人工智能助手读。” “不行。” 突然良心发现自己和条野在写情报还是读情报的事上互不退让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今井元岚说服了自己。但如果要口头解释的话,他默写一遍信息又有什么用。 他故技重施,烧掉了写完半张的纸。 “既然你不着急回横滨,那就做好准备听我的长篇大论。”他“请”条野坐到沙发上,“我的研究员只是研究员。所以,在研究所,如果你想喝茶,最快的方式是自己动手。” 嵌进墙内的柜子里放着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他的这间办公室不过是他在研究所跟进项目的短暂去处,没有用心收拾过,也没有让别人给他整理过。但茶壶和热水壶这种生活能够自理就能操作的东西,一定放在某个柜子的某处。 “你的伤不需要处理吗?”放任一块斑驳的伤口留在脸上,不像这个人的习惯。 “今天,我没带指环。” “你如果说是你忘了,这里没有人会信的。” 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今井元岚说,“我问过你,有没有一种能实现别人愿望的异能力,你还记得吗?” 2. 条野采菊当然记得。 因为那通电话引出了一个很要命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把你的心脏给那个人。” “你也能发现斯库瓦罗的心脏是用幻术填补的,被一位身为天生超能力者的幻术师。”他听说了“彩虹之子”的诅咒。虽然诅咒早已被解除,但为了解除诅咒,彭格列的各位都牺牲不小。 条野采菊想问的不是这个,“我不是在问为什么他需要心脏。” 而是在问,你为什么要给他。 “移植给他的前提是我明明还年轻却死去。”意外逝世还是因病去世,或者在战斗中死去,都一样。如果合适,把心脏移植给斯库瓦罗也算物尽其用。 “你没有听懂我的问题。” 今井元岚脸上无意识挂起的浅笑写满了茫然,心里反复否认自己的答非所问。不正是……因为斯库瓦罗需要,所以就移植。他已经写进了遗嘱里。 算了,他心里让自己不要计较这个问题。 “去年,彭格列的情报部门拦截了一条加密信号,内容解密后,发现是和异能力者有关的事。” 有人在寻找一种能满足别人愿望的异能力者,或者异能力体。 这样的情报太简略,简略到他以为六道在开玩笑的程度——但现在看来,简略很正常。 彭格列自然可以用自己的手段调查。但既然认识真正意义上的异能力者,展开调查的方式就变得多种多样了。“有人委托我替他们寻找内容上提到的东西。一开始,我只以为这是大海捞针的行动。” 但那时正巧,征十郎在纽约处理分公司的事,他便搭乘彭格列的飞机,赶到了据说是信号源的曼哈顿。 “我原本已经有了空手而归的打算,但最后真的发现了奇怪的人物。那通电话是我在熊本打给你的,但那是我受伤回国,狠狠睡了几天刚清醒的时候。” 具体有多奇怪……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但最奇特的地方在于,两个异能力者,其中一个明显不是人类。 非人的那一方,即使陷入幻术中,也用感知非人之物的能力发现与妖怪结契的他和戴着地狱指环的弗兰。“面对那个敌人,给我的感觉像是被丢进了可以自由呼吸的深海,但敌人的能力并非如此,而是操纵一种……我看不清的东西。” 事件过去大半年,他的记忆本就有些模糊,当天就记不清的东西,如今仍然混沌难以捉摸。“但正因为我知道我没记清,我才会觉得奇怪。简直像‘我不能记得’一样。”差点把他的性命留在异国的人,他怎么可能记不住。 今井元岚的描述让条野采菊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么抽象的比喻,让他没有半点头绪。过往的任务中也没有接触到哪种异能力能满足别人的愿望,轻飘飘一句“满足愿望”,如果真的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这种能力者早该被各种组织截走了。“另一个人呢?” “是个普通异能力者,能力者的表象是操纵葡萄藤蔓。” ……葡萄藤蔓。 “而且和藤蔓能共感。” 好了。条野采菊已经想象到那人被疼痛折磨地惨叫的凄惨模样了。如果今井未来仍然觉得自己被特务科登记为危险能力者是无妄之灾,他就把这些事重新讲给今井听。 “所以,你铤而走险,去和钟塔侍从合作?” “不,怎么可能。”今井元岚矢口否认。只是那次遭遇,他不会找上钟塔侍从。 “前段时间,我的……” 条野采菊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安静点。 —————— “打扰了。”江原熏敲了敲上司办公室的门。 房间里,上司的手里捏着一支笔,望向她。而上司的那位朋友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 今井少爷脸上的烧伤还没有处理。她年轻而又能力非凡的上司自然不需要她担心,但任谁看着这像毁容一样的伤势,都会心头一紧。她不知道,自己进来之前,今井少爷正在同自己的朋友谈论足以一件引起轩然大波的秘密。 “伤口不需要包扎吗?”简单的消毒酒精和绷带,研究所里自然常备。 “待会儿我自己处理吧。是有什么事吗?” “是的。风纪财团十分钟前回复了联络,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里,云雀先生都在国内,你随时可以去找他。以及,试验场的修缮费用,央先生拒绝支付。” 3. 半个月。 一篇只剩下成文的实验性论文也不需要半个月。江原小姐口头留下的几条消息,只有云雀最近在国内是有用的。 “费用都是从研究所自己的账户上划的,央哥只是懒得理我。”规模不小的研究所不会有资金链断裂的一天。 “但她为什么要专门来告诉你这件事。” “因为季度报告里的大额支出,会被总部的财务人员着重标记。” 江原小姐担心他把文字消息忽略掉,特地来提醒他,秀也哥看到报告之后很快就会兴师问罪了。 第181章 说到这,今井元岚的心情是条野采菊无法预料的沉重。 “不如把你现在难过的力气,都用在解释为什么要和钟塔侍从合作上。” “你审讯犯人的时候也会催他们吗?” “……如果你那么想当特务科监狱里的‘犯人’的话。” 倒也没有很想。 在电脑上打开一份空白文档,今井元岚继续说道,“我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和特务科再扯上关系了。” 前段时间,他的姐姐被绑架了。 事情很快就解决是真的,但他欠下人情也是真的。 绑架?“什么时候?” “去年冬天。我的姐姐是议员,工作遇到了复杂的情况,但幸好带走她的人是普通犯人,不是异能力者,也不是恐怖组织。” 事情解决得很顺利。但他不敢肯定,如果地点离彭格列的据点没事实上那么近的话会发生什么。所以他承诺会在半年内为他们找到异能力者的下落。他把主意打到了钟塔侍从身上。事实证明,钟塔侍从的确知道他在找的东西或者说人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本书,条野。一本作为异能力的产物的‘书’。不只是彭格列拦截的信号里的美国人在找它,钟塔侍从同样在找它。你还有多少时间?我想说的东西有很多。” “如果不是还在休假,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143章 0. 脑海中各种想法, 在发现有人蹲守在他房门口时变成了一堆浆糊。 蹲在他房门口的人说,“你一晚上都没回来。” 他在研究所,当然回不来。 “你为什么要在我房间门口等一晚上?”难道他的队友已经为任务不辞辛苦整日奔波到了忘记如何操作智能手机的程度了吗?有急事当然是有急事的联系方式。但如果不是急事, 为什么要等一晚上。 “没有。”末广铁肠说, “副队长半夜叫醒我, 她说你一晚上都没回来,前半夜是副队长在等你。” 到底出了什么事才让这两个人轮流蹲守他?他现在没心思为这些事抓狂。 换掉制服的人凑得很近,目不转睛地盯着队友手里的纸袋,“甜甜圈?哪里来的。”散发着淡淡香味的经典甜点心, 让后半夜没合眼的人精神为之雀跃。 条野采菊把开口折成几折的纸袋更靠近自己一些,“这是我的早餐。” 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末广铁肠说,“是草莓的味道。但我没带辣椒粉。” 连别人的早餐都要觊觎的味痴能不能离他远点? “等我休息够了, 再看要不要分你一半。” 房门在末广铁肠眼前合上。他被拒之门外, 目前没能分到半口甜甜圈……明明他也半个晚上没睡觉。 1. 临走前, 今井分了一袋甜甜圈给他。 坐在电脑前敲了几乎一整夜键盘的人得到了研究员好心送来的早餐。 对时间没有观念的人有些疲惫, 但对测试数据的兴趣显然盖过了休息的需求。 上班积极的研究员恰巧路过试验场, 发现自己的上司竟然一整夜都呆在办公室没有离开。忍着尖叫的冲动, 研究员冲到研究所供给内部员工用的餐厅, 给今井送来一大堆各式甜品。 但是,今井这家伙, 居然还想要一杯黑咖啡提神醒脑。 “你也要一杯吗?” 他婉拒了。他会回横滨,然后倒头睡觉。即使日夜已经颠倒, 这也是他的休假时间,他想干什么,全凭自己决定。 “今井少爷,你应该去休息吧, 你难不成真的干了一晚上的活。”虽然一定会帮自己的最高上司去取咖啡,但研究员觉得今井少爷不如按他说的去休息。 ——这家伙就是完全没想过顺其自然地完成项目报告的那种人啊。 是说着“我不懂实验性论文的写法,因为我读的专业是哲学。不过他们应该也不想看我写几十页纸的理论”但和各种数据死磕一整晚的人。 研究员给今井带来了咖啡,还有方糖。 “……我记得你,”很不礼貌地盯着别人看了好久,今井突然对那位研究员说,“你是这里原本的研究员。” “是。我跟着央先生工作过几年。但恕我直言,今井少爷,虽然央先生已经不再插手研究所的任何事务了,但他也不会希望你因为研究所的项目把自己累到休息严重不足。”说完,研究员把顺便给他也多拿的那一杯留在了桌上。 ……他真的不需要再用咖啡提神醒脑了。 —————— 若非今井表现出了严重的幻术后遗症,他也不会留在这里,其实他已经产生了送今井去正经医院的冲动,所幸,那份他多少也能猜得到原因的痛苦转瞬即逝。 掩面靠着椅背的人难得在他面前这么安静,没有戴指环的手盖在眼周伤口上。 平息好方才急促的呼吸,今井对他说,“我在弗兰创造的幻觉里呆过四个小时。把用来等待设备重新启动和数据更新的时间剔除,也有三个小时。十八个小时之后,我的大脑发生了非常剧烈的不良反应。今天,这种反应来得快了不少。” “既然你把你的性命看作可有可无的游戏道具,不如去替特务科卖命。” “我只是没想到会有那么严重的幻术残留。” 他对今井的症状无法感同身受,但今井是个根本不觉得自己处于危险之中的人,即使险些失控,指甲掐在掌心留下了月牙似的印,也只是对他说,自己本来打算说晚安但现在困意全无。 对其他人介绍今井元岚此人,真是个难以想象的大难题。 他不能说今井是他曾经的监视对象,更不能说在某个未来,存在他和今井是恋人的可能——他也不愿意相信这种未来真的存在,但远在意大利的黑手党成员见到他像见到旧识般惊讶,让他最终选择相信这个未来的真实性。 但仅此而已。现在,他们只是身份特殊一点的朋友。 “我刚刚说到哪了?我忘记了。” “你说,‘书’能改变现实。” 哦,对。“‘书’能改变现实。” 说完,今井却又痴痴地看着电脑屏幕,像是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看来脑子还没清醒多少。 “你也许记得我在替哪个部门效力。”今井这样问他,随后站起身,走近柜子,翻箱倒柜找东西,“这么说来,我们好像都在做‘见不得人’的工作。” “在你眼里,‘见不得人’和‘保密’是一个意思吗?”不良反应还没过去就少说话。 “‘时之政府’。你在我的档案里见过……只是你忘记了。” 两眼一闭就要躺在地板上的人被他拉着衣领,手里艰难地举起一个长条盒子,只有半掌宽,“谢谢。虽然我现在有些呼吸不畅。” 2. “书”能改变现实。不仅是现在,也可以改变过去。 让他相信有什么东西拥有能改变过去的能力,很难。如果已经发生过的事是可以随意更改的,这个世界早就乱成战国时代了。 “你知道‘时之政府’的职责吗——虽然这些东西我签过保密协议,但讲给你听也符合特殊条件。消灭所有的‘历史修正主义者’,是时之政府的责任。” 今井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说服他,过去是可以改变的,甚至不需要借助“书”的力量。 “正因为我早知道存在一种改变历史的方法,对于钟塔侍从所说的‘书能够改变现实’的说辞我才会深信不疑,谁规定改变历史的方法只有一种。去年,朋友给我的说明里只提到了那是一种能够‘实现别人愿望’的异能力。依照使用者写在书上的文字去改变世界,也是一种‘实现愿望’的方法。” 今井将他和钟塔侍从交易的内容透露给了坂口安吾,作为特务科不妨碍他行动的封口费。 “我会继续替他们寻找这本‘书’。钟塔侍从里一位拥有预言能力的女士告诉我,关于‘书’的线索,会出现在横滨,并且引发巨大的风波。” “替钟塔侍从还是替彭格列?特务科不会想看见你和黑手党走得那么近。”他说。 平心而论,自从他认识今井起至今,这家伙与危险为伍的时刻远比他无事可做的时候多。 “替一切不希望这本书落入罪犯手里的人。彭格列虽然是意大利著名的黑手党,但你不能把他们真的当成‘黑手党’。” “这是你移籍去横滨的原因?” 今井否认了他的怀疑。 “我几年前就决定回横滨了,怎么可能是因为这种事。但最终算误打误撞,不也挺好的。” 今井交给他的盒子里摆着一件耳饰,但显然不是简单的装饰品。 “新年礼物——对不起,其实是一个仿制外形的通讯器,仿照你的耳坠的样子制作的,用来和研究所双向联系。我认为,在找到‘书’的下落前,知道内情的组织都应该为预防现实被改变而提前做好准备。” 第182章 比如钟塔侍从,比如欧洲异能组织,再比如异能特务科。 “但不应该大张旗鼓。如果被改变的是历史与过去,我会和我的同事对此负责。时之政府以外的人,只需要专注被改变的‘现在’。” 不能直接联系今井自己的原因,今井也给出了答案。 “那时候我必定已经自顾不暇,还怎么和你联系。当世界的规则被破坏,首当其冲的必然是我们这样的人,不是吗。” —————— 他默认了今井的话。 但现在回忆起来,他才发觉,今井唯独把自己的牺牲看得轻如飘雪,因为这是他所选择的为过去的自己赎罪的方式。 纸袋封口被撕开的声音近在耳畔。 仗着自己非同一般的能力,就把对常人而言容易丢掉性命的伤痛当做日常的一部分,今井过往的经历,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让人一蹶不振。他同今井认识的原因最初只是公务相关,监视从东京来到横滨的“今井元岚”是他正式加入猎犬前的最后一个任务。 没了纸袋的阻挡,更浓重的甜味飘散进他的鼻腔里。 但他没想过两个人的命运能纠缠至此,以至于他很难说清今井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从虚弱中恢复正常的人坐回电脑面前,开始工作的同时给他讲起了不知从哪里学到的平行世界理论。 “拿走,不拿走就把封口折好。”别变着花样打扰他休息。 “我会给你留两个的。”末广铁肠知道搭档现在根本睡不着。他谨记副队长命令他的事,说,“副队长让我提醒你,这个月的维持手术拖着没做,副队长让你尽快去。” 所以,为了提醒他这件事,这两个人轮流蹲守他一整夜?难道他今天不去,明天就会死掉吗? 如果存在一个他并没有和末广铁肠当搭档的平行世界,他一定会羡慕那个自己,既不用任务半途听着旁边有人啃带壳鸡蛋,也不用痛失自己一半早餐。 末广铁肠灵机一动把全屋的窗帘都拉好,每一扇窗户检查了一遍。休假中的搭档可以尽情休息了。 在沙发上短暂休息了片刻,他抓起刚脱下没多久的外套,决定现在、立马、一刻都不耽误地,去找异能技师进行手术。 第144章 0. 等到远在大洋彼岸的人知道自己的学生在今井研究所里做出的惊人之举, 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你当真被那两个人联手杀害,也是人之常情。”六道骸认为自己是个不“过度爱护学生”的好老师。 “教了十年的徒弟差点被那两个人杀掉了,师父, 你可以更关心我一点吗。” 能得到六弔花同款对手, 他为不听话的徒弟而高兴, 不也是一种关心吗。 六道骸的心思已经拐到了那场自己记忆中非常残酷的战斗上。十年后的今井与白兰的部下有过一决生死的战斗,但并非单打独斗。那时候出现在今井身边的人正是一位双眼有疾的横滨军警,虽然眼盲,但感知力超群, 这种人是幻术师的天敌。 “啊。”弗兰后知后觉,“那个人是盲人啊。” 用着今井那把刀的危险上班族,不愧于“危险上班族”之名。他身上的鞋印,不知道是否两个人都有份。即使他没有清晰的记忆, 但让他飞到墙边的一定是这两个人其中的一个。 “不妨想想, 如果真的遇到天敌类型的对手要怎么做吧。” 1. 报告可以线上传输。 但今井元岚听说沢田最近也在国内。他和沢田许久未见。作为彭格列的首领, 沢田的时间安排会是征十郎那种严密的时刻表, 一件事被推迟, 就会影响很多事的安排。 他的目的地从风纪财团变成了彭格列在国内的基地。 一回生两回熟, 曾经的危险驾驶惯犯在彭格列门口一个漂亮的极限漂移, 万幸没有撞到体型庞大的活乌龟。 今井元岚落下车窗,惊叹地望向这只挡在基地门口朝天吼叫的大乌龟。张开的大嘴是真的, 橄榄绿的龟壳看起来也是真的。 把声音录下来,好像可以拿去折磨条野的耳朵。为自己的奇思妙想点了点头, 他忙不迭地打开录音功能。 这是彭格列的新……新宠物友好型员工的“宠物”吗。如果这种大体型的动物也被允许带进彭格列基地里,这太不可思议了。 小鸟冲出车窗,飞在天空中,震惊地观察着地上的这个大家伙。 更不可思议的还在后面。 乌龟居然缩水了, 像一块被拧干水分的海绵,变成了可以托在手上的大小。 一个金发男人捡起了它。 他看到金发男人的时候,金发男人也恰好看见了地上的车胎印,顺理成章发现了紧急避险开车拐进树丛里的他。 “你好,你是沢田的朋友吗。”他出于礼貌问道。他得把车重新开进停车场里。 诧异过后,金发男人对他微笑,“说是沢田的朋友,倒也没错。这是这个世界的初次见面吧,今井。我是迪诺。” —————— 迪诺·加百罗涅,这个男人的名字。 今井元岚招手让迪诺上车,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迪诺一个人站在基地门口,但想来也是要进基地里的。 真是抱歉,他没有那时候的记忆,也不记得迪诺是什么人。听名字像意大利人,也是黑手党吗。 心里的问题还有很多,但他收手机的时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迪诺踩到地面上虬曲交错的藤蔓然后被绊倒。 ——乌龟也脱手飞了出来! 看到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摔在眼前,对他来说更是一种惊吓。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2. 十年后的记忆里,迪诺偶尔会同这个略小自己几岁的人在彭格列的基地见面。 记忆中,今井继承了家业,在彭格列基地之外的地方不能光明正大地拿起刀剑。他听说,今井和斯库瓦罗,还有山本,他们的关系不错,因为都是使剑的高手,在刀剑逐渐从历史舞台消失的年代,同为剑士的他们多少对彼此有些心心相惜之意。 夜里失眠,他们就会在夜间相遇,闲聊几句再分别,各自寻找属于自己的乌托邦。 他们没有深交,因为时间不允许。 即使出于不同的原因结成了盟友,但他看得出来,今井对白兰所存在的货真价实的恨如海浪滔天,什么都无法将其磨灭。 十年后的今井,是为别人而活着的。 那么,现在,差不多也要同样的时间点了。 “我吗?在干‘见不得人’的工作。”今井对他笑得轻松,“虽然隔段时间就会失联,但既然选择了这份工作,如果心猿意马会得不偿失。” 看来,果然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我来送文件。”停好车的人从副驾驶座上拿起一个文件袋,“顺便来见沢田。” 和师弟一起来东京的人有不少。也许对今井来说,彭格列的成员一开始都是陌生人,但对彭格列的守护者来说,今井可不是初次见面的家伙。 今井对安翠欧还是很感兴趣。 “海绵……龟?” “是的。” 他们在走廊上忽然听到了两道年轻声音的争吵。内容模糊不可考,流利的意大利语夹着不带口音的日文,似乎还有几句隔海之国的语言,他还能勉强听得出两道声音属于谁,今井则是一脸不明所以。 吵着吵着,好像还动起了手,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从房间飞了出了,一个让人留下心理阴影的炮筒也在此列。他身前的人动作迅速地摸向腰间,做出拔刀的动作,但摸了个空。 ——————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挥开眼前的烟雾,又瞧了一眼死拧着眉头的人,今井元岚出声道,“我替‘我’吃一份,不介意吧。” “他”正在整理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甜点心。 冷藏过的口感比常温状态下的口感微妙,他也爱冷藏之后的口感。“他”不会介意他分一块,但这个时代的条野看起来好像很介意的样子。 他做了个“别说话”的手势。 他暂时不想听到这个时代的条野的声音,有种说不上来的排斥感。 在这个未来里,他和条野的关系,同那个未来如出一辙。 假如存在他和条野不是恋人关系的世界,他倒想知道这种可能性要什么条件才能达成。意见冲突后的老死不相往来,还是被别人挑起了争端?或者是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相遇。 在他们完全没有遇见过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他没有来过横滨,更没有成为侦探社的一员,或是,当年监视他的军警并非条野,而是特务科的其他干事。更大的可能是,他早就死在了来横滨前的年岁。他刻意忽视的日子里,多的是能杀掉他的敌人,死去的时机也多如牛毛,这恐怕是太宰最渴望但不可即的人生。 让一些人失望的是,他不能死。他还不能死,他有太多事情要去做,哪怕写好了遗嘱,死亡也只能排在事务表最后。 第183章 他的鼻腔和口腔被水果味占据,不可动摇。 “你不要急。”他又说道,打消条野想说什么的念头。 “我没急。” “回去之后,我会考虑和‘我的时代的你’好好商量这件事。” “商量没有用。和你的沟通最终都会变成各执一词。” 闻言,放下叉子,今井元岚无效思考着。 “那么,我直接‘通知’那个时间的你下个月和我同居,你觉得这个决定怎么样。” 3. 手里还捏着一盒没打开的冰淇淋泡芙,今井元岚同身边的男人交换了个眼神,恍惚一阵,才笑道,“呀……迪诺,好久不见。” 又是蓝波搞出来的意外。什么时候,这个时代的他才能意识到,自己应该离蓝波远一点。幸好交换的时候,他没在做奇怪的事。 吵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男少女们并没有发现此刻踏进房间里的人早已换了个十年后的壳子。 “我是来找沢田的吗?”他小声问迪诺。 配合默契的成年男人也悄悄回答他,“还有送文件。” 送文件……哦,是那次项目的事。 他回忆着,顺手把生出白雾的点心盒放在年龄尚小的人面前,“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味道不错,尝尝看。” 蓝波和一平小姐在为什么吵架呢。但心思单纯的小孩能为了什么呢,无非是蓝波又搞砸了一平小姐的事,或是一平小姐不小心踩到了从蓝波身上掉下去的小玩意。 小孩子是抓不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这句话的重点的。 他轻松哄好两个吵架上头的小孩,当看客的里包恩当然明白其中深意。 “你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吗。” “最近结束的项目报告,以及来见朋友,仅此而已。” 在他所在的时代,也不能说见不到,但大家都处在为生活而忙碌的年纪——他的意思是工作太忙都请不了假——所以,能见面的时刻的确是少的。 不过,还在这个“年纪”的里包恩,若非不允许,他真想拍照记录下来发给他那个时代的里包恩看。 “如果有别的事,得等‘我’回来再说。” 但和他交换之后,“他”岂不是要面对一次自己不太想面对的人?想象着足以让“他”无言崩溃的场景,他忍不住露出一抹狡猾的笑。 但愿“他”不要太受刺激,做出不理智的决定。当然,如果传平没故意刺激这个时候比他还年纪小的自己就更好了。 —————— 从十年后回来的人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很快恢复最初的状态。 姗姗来迟的沢田纲吉听得出今井先生的声音里有些难以察觉的咬牙切齿和不甘。但不是对在场的任何人。 这不是有些奇怪吗。 “‘书’的事我会继续关注,但从西西里回来至今,我都没有其他可靠的发现。” 至于项目报告,真正核心的内容只有两点。文件里更多的是数据和分析的过程,不仅是这次测试,还有他数年间的亲身经历。真想听结论,两句话就说得清。 “幻觉系异能力和精神控制系异能、幻术不同,它不具有直接杀死人类的能力,在幻觉的内容和施展范围上也有很多限制。” 幻术则与之不同,内容物上更偏向幻术师本人的喜好。用凤梨砸人,召唤青蛙头怪物,个人特点鲜明。 “第二点,幻术、幻觉系异能力,对我的那位朋友没用。” 弗兰的战斗分析报告及时送到了六道手里,“世界第一的幻术师”想怎么教育自己的学生是六道自己要考虑的事。 “还有。” 今井元岚回头看着面对面坐在一盒冰淇淋泡芙左右两边的少男少女,提醒道,“有咖啡味的,吃多了小心晚上会睡不着哦。” 第145章 0. 可惜他没在基地里遇到云雀, 想必云雀不会来凑这种热闹。 云雀是拥有研究所系统操作权限的几人之一,他本人不在研究所,云雀也能随意使用。而其他人, 即使他想给出权限, 也会纷纷找理由婉拒。彭格列的基地在地下, 内部没有那么方正,一不留神就会分不清方向。好在有小动物们为他引路,他才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晃。瓦利亚和彭格列之间有他看不懂的矛盾,只要不提起, 双方就能相安无事,而且瓦利亚安居意大利,彭格列基地里看不到瓦利亚的成员。 他笑着说起了斯库瓦罗想让研究所变成瓦利亚日本据点的事,又答应蓝波和一平下次带他们去东京其他地方玩。 沢田纲吉听着, 额头生出些冷汗。因为今井先生说不定真的会单纯因为“有趣”而答应斯库瓦罗把研究所当临时据点。 聊到钟塔侍从的“预言”, 沢田纲吉的建议被今井元岚一口回绝。 “你们绝对不可以去横滨。” ……被非常坚决的拒绝了呢。 沢田纲吉对来自英国的异能组织没有很深的了解, 但他会相信今井先生的话。 今井先生对那位拥有预言能力的魔女小姐抱有八成的信任, 预言中说“书”的线索会出现在横滨, 那就真的出现。 “横滨和一般的城市不同, 他有一套自己的运行方式。” “运行方式?”迪诺问, “是因为异能力者吗?”他几乎没机会去东京以外的日本城市,但横滨因为聚集了不少异能力者而较为特殊, 是他知道的情报。 “有这个原因。但我也觉得有很多历史遗留问题。” 多年前,横滨经历过黑手党和犯罪组织林立互不妥协的混乱阶段, 现在,横滨的情况要好很多。因为存在一个以一己之力控制横滨地下势力的黑手党。成员里不乏异能力者的港口黑手党,能在异能特务科的眼皮底下壮大到如此强大的程度,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特别是, 千万别让云雀找到机会去横滨。那个组织里有个体术超强的成员,我没亲眼见过,但就传闻而言是个强到令人发指的家伙。” 1. 助理看到自家上司工作时有些心不在焉,有一次还差点把咖啡杯失手摔碎。他从未见过赤司先生有如此迟钝又慌张的时候。他换掉被咖啡液弄脏的托盘,忍住心底的好奇,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不去看赤司先生的表情。 赤司征十郎心里被各种各样的问题充满。 今天上午,岚对他说,自己要找人“同居”。 “你只是想找人合住的话,”他斟酌用词,担心自己误解岚的意思,“可以搬到我家。不打算继续住在今井宅了吗?” 去函馆出差前——换言之,即将因为工作失踪前,岚特地来找他。 “是横滨的那套房子。我回横滨工作的时间从这个月底开始,我打算让朋友和我同居。” 他思忖很久,也不知道岚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他理解的那种同居吗,不是简单的找人合住,而是“拥有感情基础的两个人由于恋情而住在一起”? 他们两个独处的时候,会聊很多事情,从东京的天气到曼哈顿的街角咖啡厅,唯独不会聊的就是“恋情”,他们对这种事没想法。他面对的是和岚截然相反的情况,但能自由恋爱的好友在工作间隙对他说自己有了喜欢的人——想邀请朋友同居是不是正常的步骤暂且不论——应该是件好事吧。 深知相识十多年的好友不是把感情当游戏的人,但他还是问道,“你是认真的吗?” “嗯。” “不是因为一时冲动吗。” “这种事很难冲动吧。”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岚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 不,明明是很容易冲动吧,感情什么的。他想让岚喝完一杯满冰的橙汁再谈这件事,“但我想,你对别人的追求,不应该以邀请别人同居为起点。” “听到你说我在‘追求别人’,总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个词和我似乎只能同时出现一个。” 抛开一切摆在眼前的问题,赤司征十郎问,“你和她的感情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他的好友收起手机,准备去赶飞机。 “搞错了,征十郎,他是男的。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到了他随时可以把我抓进监狱里的程度。” —————— 今井元岚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让赤司征十郎一下午神思恍惚的罪魁祸首,按计划赶往函馆的人完全没看出友人会错了意。今井元岚想说的是,自己同那人的关系非比寻常得密切,赤司征十郎却误以为岚想追求的人掌握了他犯罪的证据。 而今井元岚头疼的事现在才开始。 “真是有段时间没见了,毛利侦探,还有,柯南君。” 闲院莲希没有过问同事的人际关系,而是对屏幕对面的铃木二小姐提出想要近距离观察那两振胁差的请求。 怎么又是这家伙?正兢兢业业完成工作的毛利小五郎心道,而且,这次还多了另一个陌生人。 虽然这家伙干什么都看着挺专业,但看着总觉得怪怪的。 第184章 闲院莲希沉默不语地戴好手套,郑重地揭开装着两把胁差的木匣,将其中一把捧到眼前,专注且细致地观察每一处细节。 “这是被怪盗基德盯上的那两把胁差吗?” 今井元岚也在应付名侦探和小侦探之余,眼睛朝下撇了一眼。 匣子古朴,里面并排摆着两把胁差,“是。但是……” 闲院莲希把手中的胁差放回匣子里,动作依旧谨慎,说道,“铃木小姐,这两把胁差是赝品。” —————— 在原本的计划里,铃木财团将两振胁差交由时之政府,同样的,由时之政府派人在怪盗基德的行动里,保护这里的安全,就像曾经那样。 但在怪盗基德预告的行动时间之前发现两振胁差是赝品,今井元岚心下也不由得感到震惊。他也拿起两振被闲院断定为赝品的胁差细细观察,最后判断赝品没有很大的实用性——因为没开刃,做不到砍瓜切菜,摆着当镇纸倒是正好。 他不是第一次和闲院一起行动。但上次是为了抓捕敌人,这次则是带几振刀剑回去。无比简单的任务,竟然也需二人同行。他还不知道闲院的细分职位是什么。 他回头望着和铃木小姐沟通的闲院,“闲院,你是什……” “馆藏与情报部,特殊技术指导室。今井大人,我知道你想问这个。” 讨论的结果是,在他们到来前,这两振胁差就被怪盗基德替换掉了。 下一步是地毯式搜查吗?事业运曲折的自己只能被自己同情。 可他还没顾得上把两把赝品放回原位,房间里便响起了让人浑身一震的警报。这是不是怪盗基德第一次盗取武士刀。他不知道。因为他过去不曾关注怪盗基德,对这个行事作风都很奇特的盗贼也没有很大的兴趣,即使几次工作中都遇到过,怪盗基德的优先级也不会高到让他专门花时间去大肆调查其背后的组织或个人。 他遇到的怪盗基德很年轻,年轻到会让他忍不住想要轻视。可轻视任何敌人无疑都是错误的。 他站在屋顶另一边,对正在和另一位年轻侦探对峙的怪盗笑了笑。他今日空手而来,手里是怪盗基德留在木匣子里的赝品胁差。 2. 箱馆战争。 土方岁三。 和这个名字扯上关系,他就不想用自己的刀剑完成这次的工作。他没有对本丸里的刀剑说起这次出差的原因,只是说要去函馆参观画展。佳织小姐的巡回画展最近正好开到了函馆,下一站是札幌,佳织小姐的家乡,也是画展的最后一站。 如果让付丧神,特别是和土方岁三有诸多交集的刀剑知道他在做的事,他们会很惆怅吧,毕竟那是…… 他不忌讳提起历史,但刀剑们未必很愿意在他面前聊自己的过去。他会考虑付丧神的心情,正如付丧神也会担心自己修行离开太久,不在自己眼前的审神者会“啪”的一下死掉一样。收到那样的修行信笺真的哭笑不得。人类是很脆弱,有时候脆弱得让人不敢相信,但作为他们审神者的自己,离死亡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大可以放心。 两把胁差的真品,怪盗基德抢走了其中一把,另一把则被留在了一名年轻的侦探手里,和柯南很熟。怪盗基德不是用刀的高手,但他同样不是用胁差的高手。 混乱过后,逃的逃,留的留。 而他看起来像是玩忽职守导致任务失败,站在屋顶郁郁寡欢。 他在等闲院的消息。论对刀剑的了解,闲院比他专业,但在看到侦探和基德手中真品的那个瞬间,他就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糟透了的模样。 “今井大人,任务终止。” “好的。” 早该终止了。即使是真品,只是真实存在了有些年头,该放在博物馆的程度,而会被时之政府严加保管。 抓怪盗基德的任务,是属于侦探和警方的,他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那么多无关人等暴露自己的能力。 但白马人呢?说好在函馆见面,他下飞机之后打去的电话,一通都没接。在怪盗基德现身又逃走的现在,也没回消息,他为白马即将错失抓捕怪盗基德的机会而深感惋惜。 —————— 那个人擅长的是杀人技。 服部平次心想。 在骑摩托载着好友回去的路上,服部平次问道,“喂,工藤,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旁人看不出来,但从青年身上的气息来看,即使不是杀人技,也绝不亚于此,身经百战的游刃有余藏都藏不住,年龄不大,和怪盗基德打招呼的样子仿佛交手过很多次。 “今井元岚,是个很神秘,但其实表面信息能在网上查到的矛盾的家伙。东京的今井财团,你了解吗?如今的董事长是今井元岚的哥哥。” 什么?居然还是个财团少爷? “不仅是这么简单,”坐在摩托车后座的小侦探戴着头盔,回忆曾经发生的事。在bell tree塔上,陪赤司征十郎参观的今井元岚意外中弹之后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家伙……其实是政府某个保密机构的成员。” 而且,用特别的方式看穿了他的身份。能力成谜,但归根结底,是站在正义的那一方的人,和黑衣组织无甚关系。 “保密机构?”服部平次忍不住再次提高声音。但在工藤的描述里,那可不是拼着生命危险为政府做事的角色会拥有的来历。 一路风驰电掣,散落在风中的话语夹杂着对今井元岚身份的推测。 第146章 0. 无事可做。 时之政府发来的核实讯息由闲院一并回复, 昨夜临时加班的人今天早上依旧精神满满地敲响他的房门,一点也看不出深夜两点还在分析胁差的疲态。 和他的工作状态还真有点像。 和闲院一起工作,用“打手”一词就能完美概括他的身份, 动脑的事情, 闲院会做得比他更完美。他一开始以为是这样。然而昨天晚上帮忙带走行李箱的时候, 闲院的行李箱拉链没拉严,从半开的口看进去,里面装着的东西有三两件。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自己的手,全当没看见行李箱里装了什么。 但最后的结论仍然是终止任务, 没有改变。 晴化身的小鸟蹲在他头上,和他一样无所事事。他把好像变胖了些的晴摘下来,“我们可以去找闲院一起看画展。” 今天天气不太好,天气预报上说会下小雨。那就赶在下雨前回酒店好了。任务终止, 他们两个的去处就会变得丰富多样起来, 当即返回东京, 还是在函馆逗留到自己想要离开的时候, 全随他们心意。 他摆弄手机的时候, 问闲院不急着回东京的话要不要一起出门。 正在写文件的青年停下动作, 点头道, “好啊。” 1. 昨天,他们是以铃木财团助理的身份进入斧江家藏品库的。在和斧江拓三意外碰面之时, 他和秀也哥相似的长相被注意到了。他把秀也哥的照片放在同事眼前,调大, 问道,“很像吧,我们两个。” 闲院莲希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今井大人的脸。照片上是一位穿正装的黑发男人, 半侧着身对着拍照者,但左手紧握着一捧花,暴露出被拍照者此时的细微心理活动。 “是的。”如果不仔细看,会以为这是一个人,区别在于气质。就算今井大人现在故意板起脸做出冷淡的表情,在他眼里也只是在忍笑而已,“这是今井大人的哥哥吗?” “正是。” 今井元岚额外点了两份芝士蛋糕打包带走,据说是当地的限定甜品。会如此营销的产品,在来之前他就做好了货不对板的准备。可实际尝到,会觉得还不错,如果是专程为了这份甜点远赴函馆,也不会让人扫兴而归。 “昨夜,斧江拓三显然把我认成了我哥哥。”那份惊讶,他在很多人眼里都见过。他没真实地见过工作中的秀也哥是什么样子。每次去秀也哥的办公室,他们谈的也是工作以外的事。但工作中的人总是和放松下来的状态不同。在这一点上,央哥是例外,任何时候都是那副态度,不过,分寸把握得极好,只要再狠一点就会过界,从脾气不好的天才变成暴躁的无礼之徒。 起初,时之政府决定将几振刀剑带回是因为与土方岁三有关,可紧接着便让他终止任务,其中原因,直白点说,便是刀剑之上不存在对时之政府的工作开展有利的付丧神。 新的任务还没降临到他头上,他不如抓紧空闲时间把想做的事都做了。按兵不动,应时而动,这个道理他是懂的,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先吃完一桌甜品,“早田先生没有通知我什么时候结束待机状态。” “桂大人也没有告诉我最晚什么时候回去。”闲院莲希的心情有一点惆怅。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他的计划,“今井大人,我早上预定了新的旅馆。还不确定要在函馆待几天,所以,我们今天晚上可以去住温泉旅馆。” 正在悄悄分蛋糕给小鸟的人对同事刮目相看。他还以为闲院会是去外地出差满脑子只有工作,眼中不带一点个人情绪的人。闲院看起来就十分可靠,比特务科或者钟塔侍从都要靠得住。 第185章 “听说你过段时间要去横滨工作。那是个危险的地方。” 闲院莲希并非异能力者,傍身之术也是非常人能及的冷门术式,但他所在的部门与一般机构的情报部本质上并无区别,他当然知道横滨是一座怎样的城市。暴力,无序,犯罪组织横行。执行部的同事大多拥有远超常人的坚定意志和不俗的身手,今井大人当然也在此列,但重建横滨分部,他觉得很困难。 “横滨的确充满暴力,犯罪组织横行,但特别之处在于它拥有我们这种外地人看不懂的秩序。” 今井元岚示意他们出门换个地方聊。在函馆的甜品店里聊异能力者的城市,太割裂了。 2. 横滨分部被撤销的原因,你了解多少呢。 闲院莲希问。 “我只知道是因为当年横滨的局势无比混乱,难以开展工作。”这是官方的回答。 “很多年前,横滨分部还存在着,但被邀请成为审神者的灵力者在逐年减少。审神者的身份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可以由自己的后代继承——” “我明白。就像异能力者也有将自己的能力转移给血亲的秘法。”没亲眼见过实例,但今井元岚依然肯定了这种说法。 迟疑了一下,闲院莲希才不太确定地点头。 ……这两种情况是可以相提并论的吗。 当时面临的问题在于,即使能够由后代继承,横滨本土愿意成为审神者的灵力者越来越少,高层对吸纳横滨的灵力者加入时之政府也失去了兴趣。横滨当地局势紧张,灵力者同时拥有异能力的可能性也非比寻常的高,被牵扯进异能力集团火拼事件中不幸身亡的事时有发生,出现过分部成员牺牲的惨剧。这些都影响了高层管理横滨的积极性。 “难道现在没有来自横滨的审神者吗?” “是有的,但人数极少,不值得单独建立分部管理。”有现世必须接触的事务,本部的人偶尔出差一趟就够了。 离开甜品店,今井元岚才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分蛋糕给晴。化形为小鸟的妖怪保留了一份属于“小动物”的天真可爱,但实属伪装。 “现在高层决定重建分部的原因是什么?” “高层发现横滨的局势近些年有所好转。其实不只是横滨,现在同时还有其他两处分部在建设中。也许是某种工作动态调整。”闲院莲希的话公事公办,挑不出毛病,也没耸人听闻。遗憾的是,他的工作尚未触及时之政府真正的核心,能打探到的情报只有当年发生的几起死亡悲剧。 “好转与否……实际如何,我也不了解。”他每次去横滨只停留不长的时间,长则一天一夜,短则半天,若是像他初次去到的横滨那样混乱的局势,灵力者被卷入火拼中意外身亡的可能性确实不小。横滨离东京很近,没那么恋家的人也能做到每天回今井宅,“我在横滨工作过两年,对那里的‘风土人情’比常人要熟悉一点。” “横滨是一座排外的城市,外来组织无法在这座城市长久的存在,所以,其实高层并没有对分部重建抱有很大的信心。分部的人事调动,只有你是主动申请的。” 排外?他感觉很好笑,“我们也是‘外’吗?我们明明是‘内’,闲院。我们是正经政府机构,有权限通行证的那种。” 横滨的组织的确像闲院所说的那样有“排外”的特性,从当年的mimic事件里可以窥得一二。但连秘密机构都容不下的话,又有哪里能容得下这座城市。横滨的自治权当真强到这种地步,它离被大卸八块还会有多远,理论层面的暴力工具,可不单能针对一座城市。 他们在展馆前站定,今井元岚把提在手里的甜品店外带纸袋交给等在门口的金发女性。此刻正是函馆樱花盛开的时节。外出赏樱是这个时节大多数人度过节假日的习惯。 “上午好,千叶小姐。替我向佳织小姐问声好,我就不进去了。” 闲院莲希向陌生女性礼貌点头,并不做声。 从陆陆续续出入的游人中扑出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和服的稚嫩孩童连走路都不熟练,张嘴发出几个并不标准的音节。 闲院莲希惊觉这个小孩子—— 在口齿不清地叫今井大人“叔叔”。说不清“岚”的音节,于是,小孩子嘴里的“岚”变成了“アランシ”。 今井大人居然对小孩子很有耐心。 虽然面对的是个连完整对话都做不到的小孩子,但那份温和待人的态度依然被带到了充满会错意、胡言乱语、复读机模式以及小孩子不想松开今井大人衣服袖子的肢体语言中。 3. 伸手接住从天而落的樱花花瓣,今井元岚给友人回了电话过去。白马终于赶到了函馆,发给他的一张照片彻底打消了他和闲院悠哉看画展的安排。 一张死者尸体所在现场的照片,尸体的胸口有十字形刀伤,这是致死伤。死者随身带着高尔夫球包,但球包空空如也。 看到照片的时候,闲院莲希听到今井大人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他没当回事,像普通的游人那样用手机拍了几张五棱郭公园的照片。天气预告中的雨始终没落地,天空反而越发湛蓝。 “关于土方岁三参与箱馆战争的历史,我也并未了解很多。”闲院莲希是技术人员,有些知识只要任务前恶补,“这几振据说和土方岁三有关的刀剑,最终会作为私人藏品留在铃木财团手里,我们不会再插手。” 今井元岚无意识按压着掌心的樱花花瓣,对电话那端打过招呼的人说,“我对尸体身上的刀伤更感兴趣点……但看个人习惯吧,我习惯用羽毛球包装刀。” —————— “羽毛球包?” 身在警局的白马探靠着墙,轻声问道,“你的意思是,高尔夫球包里装的是刀剑?” 友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应道,“你们不是剑士,自然没有这种习惯。我常常要带着刀剑在人群中行动,有这种习惯也很正常。你抓捕怪盗基德的进度怎么样,有八成把握吗。” “怪盗基德的事已经没有优先级了。” 出现了死者,这样的话,再怎么想要达成亲手抓到怪盗基德的目标,也要以找到杀人凶手为前提。 “你呢,不是说和铃木财团有合作。” 他赶到函馆抓基德,今井自己倒是悠闲地在街头闲逛。 忙碌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因为一些原因合作终止。我的上司们不会对隐瞒事实的合作对象留情。” 第147章 0. 刀背后的故事一定比他们推测中更复杂。但这不意味着他和闲院就不能插手这件事。 今井元岚把手机屏幕展示给闲院莲希, 等待听同事的评价。放大过后图片失真严重,但闲院莲希依然能看到尸体身上的十字型刀伤,“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今井大人, 你擅长的技法里也有这一招。” “是的。我的剑术没有具体流派, 就连‘呼吸法’这个名号也是编出来糊弄人的。”今井元岚盯着刀伤,反复观察,像是要把手机屏幕用视线盯穿,“想去看看什么人才能用出如此干净的技法吗?说实话, 我想。” 不过,今井元岚现在更期待的是今晚的温泉旅馆。 他的姐姐喜欢住温泉旅馆,和自己的朋友一起泡在温泉里吐槽工作,再小酌几杯, 听起来是很不错的放松方式。但他很少住在这种地方。平日里没什么机会, 他也做不到全身心彻底的放松。 他多久没有如此平静的出差任务了。原以为这是一场和怪盗基德智力与体力的比拼, 到最后仍然变成了侦探们的秀场。 1. 服部平次和江户川柯南头对头聚在一块说悄悄话。 今井元岚不敢说, 他把那对侦探组合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相信闲院也一样。但他又能和好奇心强烈的侦探们计较什么, 连白马都差点只用几句话套出他所有的情报, 侦探是个很可怕的职业,当然, 在自己的组织里负责审讯犯人的家伙也是。 昨日经历了同剑士杀手的一战,又在白日的警局遇到这两个意义不明的特殊人士, 服部平次偷偷和工藤说,他怀疑这个男人并不是为了抓住凶手而来协助的,“根本就是为了和杀手一较高下而来的吧!” 江户川柯南赶忙招手让服部小声点,这有点太大声了吧! 虽然这个男人的立场属于正义, 但是个危险的家伙。想到这,他抬头,不巧正和脸上挂着笑容看向他们两个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今井元岚并没有在意侦探们对他的关注,“那么,我们就先去和毛利侦探汇合了。” “今井先生,你对刀剑的谜题不感兴趣吗?我记得你很擅长剑道吧。” 江户川柯南故作年幼孩童的声音,今井元岚再听一百遍也不会习惯。他摆出那副招呼小孩的礼貌态度,回答道,“显然毛利侦探那边更需要我们。” 闲院莲希的目光扫过坐在椅子上的年轻剑士。是个与那位历史上的剑士同名的人……怎么会这么巧。不过,化用历史人物姓名的起名方式也是常见的事,真是巧合也说得过去。 第186章 “和你沟通花了七分钟。”白马探合上怀表,“我知道你一定会被杀手剑士吸引过来。”只有他一个人为侦破迷案东奔西跑的话,会让他有种被今井托付重任的错觉。 今井元岚假装沮丧地叹息一声,向警官们告辞后,便准备去毛利侦探那边,“这说明你还是太了解我了,‘名侦探’。” 哪有剑士看到那种伤口会不在意的。那边的侦探二人组昨日也同面具杀手剑士有过一战,好在并未受伤。 他想了想,提醒道,“对‘我们’而言,土方先生最著名的佩刀是和泉守兼定和堀川国广。” 在场不只一人将离去青年的话记在心上。 剑士都会称呼土方岁三为“土方先生”吗?江户川柯南沉思着。他看向服部,想听听同为剑道修习之人的服部会怎么称呼土方岁三。 “看我做什么?我只在博物馆见过那两把刀。”接收到工藤的视线,服部平次不明所以,于是反问道。这么看他,会让他觉得工藤在打他的主意。 “有注意到吗?今井称呼土方岁三为‘土方先生’。” 而他自己和服部,以及其他人,会以全名或者姓氏称呼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也有人以“新选组的鬼之副长”来称呼这位经历传奇的剑士。 坐在“冲田总司”正对面的椅子上,在正式研究线索之前,白马探替友人解答关于他的疑问,“今井的剑术有天然理心流的影子。”他这么说的话,其他人是否能理清个中的关系。 “那个人能继承到这种剑术?” 白马探哼笑一声,对发问的“陌生人”说道,“拥有那种剑术水平的人,竟然连续三次让怪盗基德从自己手里跑掉,只能说明今井是个好人。” 在能不能干掉怪盗基德这件事上,今井从不信口开河。 —————— 毛利侦探和西村警部负责调查吸引他们二人注意的杀人案。 当他们二人向西村警部表明身份后,西村警部才发现等在会议室里的毛利侦探早就睡着了。 在打呼噜,睡得很香。 闲院莲希也听说过“沉睡的名侦探”的传闻,这是会出现在报纸头条的人名……居然是真的睡着吗? 和他一同站在门外的今井大人动作轻巧地走上前,瞧了一眼摆在桌上的易拉罐饮品,小声唤道,“毛利侦探?你还醒着吗。” 还在打呼噜的人对这道轻柔的像说梦话似的呼唤恍若未闻,睡得很沉。 今井元岚顺手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出去。 【和你同处一室的那位冲田总司,说的京都话很奇怪。】 他在京都养病的时候,把京都话学了个十成十。他不相信白马没听出来,但白马为何让怪盗基德伪装的人留在警方的会议室呢。 他还真不了解这帮侦探错综复杂的关系。 眼前的毛利侦探怕不是被人下了药。什么人会大白天在会议室里用这种并不舒适的姿势睡得比夜里还沉。 别无选择,他们只能将毛利侦探留在会议室里。警局也没有笨到连高科技手段都不用,但这样一来,真相似乎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聊到伤口的形状,听说青年也擅长剑术,西村警部便把模拟用的人体模型摆了出来。 被递了一把制式刀剑的人表情有些为难,“也不是不能模拟……” 人体模型一个呼吸间便皮开肉绽,胸口被砍出的十字刀伤,和受害人尸体上的伤口虽有不同,但极其相像。 西村警部看了看今井元岚脸上不得已露出的尬笑,肃然起敬地观察起模型上的伤口来。 “但总让我有种暴露的错觉。”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 “这种剑技很常见吗?”西村警部问。 今井元岚将借用的刀具放回原位,说道,“比起‘常见’,倒不如说是因为实战很容易施展出来。”挥斩快速接竖劈,或是斜着挥刀后转动手腕反方向回挑,是很连贯的动作。 对伤口形状的简单讨论,因为指纹分析结果文件的到来而结束。 —————— 赶去神社的路上,江户川柯南顿悟了。 今井元岚会称呼土方岁三为“土方先生”,其实就像大冈红叶在提到土方的俳句的时候也会对土方岁三用敬语一样。大冈红叶研究学习和歌集,对土方岁三的作品自然是熟悉无比,那么今井是因为……因为那两把刀,所以才会那么称呼。现代人会对历史上的人物使用敬语,除去十分敬佩其作为的原因,便是他们之间有种更特别的关系。 原本该继续细想下去,江户川柯南隐隐觉得自己说不定触及到了今井不为人知的秘密。但近在眼前的怪盗基德和“星棱刀”又完全占据了他的心思。 2. “今井大人,我认为,那个指纹很奇怪。” 旅店房间里,闲院莲希刚合上笔记本电脑,屏风之隔的地方便传来一阵哗啦水声。 房间客厅与室外温泉相连,半露天的温泉便利了住客,即使是四月初的天气,也因温泉的热气而不显寒意,唯一的不足是热乎乎的水汽让闲院莲希必须换个干燥点的房间放电脑。 “是。剑术水平高超的医学生,去杀一名律师,即使是因为与刀剑密不可分的传说,也实在不应该如此冲动。” 鉴识科出具了指纹鉴定结果之后,闲院莲希便同今井元岚离开了警局,可随之而来的消息却是多方抢夺传说中“星棱刀”的闹哄哄局面。不仅如此,侦探们推理出的宝藏位置早已在过去被不知何人掉了包,众人当街争抢的木匣子是空的。 “如果医学生嫌疑犯并非真凶,那么,什么人才能嫁祸于他呢。” 闲院莲希思考着。 若福城圣真的是被冤枉的好人,能嫁祸给他的人一定对刀剑的秘密了如指掌,并且知道福城家与斧江家交情。 但假如福城圣真的是凶手,又是会为了什么动机而行凶。 今井元岚套着一身纯色浴袍坐在温泉岸边,和闲院莲希思考同一个问题,福城圣为什么是凶手,或者为什么会被嫁祸为凶手。 但他的思绪很快被电话铃声打断。 当闲院莲希好心把正在房间里充电的手机送到今井元岚手上,却看到同事脸上忽然露出计谋得逞般的得意笑容,和平时的神态截然不同。 他看到了号码备注上的“紧急联系人1”。 即使电话另一端的人语气冷硬的令人生畏,今井大人的表情仍然可以用笑容满面来形容。 “你是什么意思。” 闲院莲希听到一道似乎在压抑着不安的男声,他的心立马因为危机感而提了起来。 今井大人不急着回答,而是将左手探进温水中,扬起水泼向空中,水滴最终落回温泉池中,激起池面的层层涟漪。 第148章 0. 今井给他发来的语音留言很简短。 “要不要来和我同居?我家的地址是——” 因为太过简短, 在他愣神的时候,这句语音重复了好几遍,像催眠似的留在他脑子里。他手忙脚乱地静音, 那句话却依然在他耳边像恶魔低语一般反复响起。 横滨某处的地址。可能是哪座高层公寓的一间, 是今井留给自己在横滨工作时住的家。 他完全无法理解今井前半句话的意思。要问他要不要同居……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发送日期是最近, 没有远到在几周之前。 今井的脑子里时不时会有些让人接受无能的想法,这与他堪称神奇的经历不无关系。那些想法本就天马行空,他还偏偏有能力去实现那些想法,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他没有头绪, 但也不想把问题压在心里装作不关心,就像今井也不会把两个人的“未来”当成自己一个人的秘密。他现在多少能理解今井会开诚布公的原因。 既然是两个人的事,自然不能只有一人为此烦恼,否则, 对谁都不公平。 1.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 电话那头语气似乎有些冷淡, 但他绝对从中听出了急切。 “你休假的时候, 也要回军警总部的住所?”和条野不愿意透露自己私人地址的想法相反, 条野知道他在横滨每一处住所的位置。 “不管你想做什么, 可以请你不要打扰我工作吗。” “但你一定是结束手头工作之后的空闲才能听到我的留言, 我不会打扰你。” “……你在什么地方。” “听不出来吗?我在函馆的一家温泉旅馆。想问我什么时候回横滨的话, 其实我也不清楚,现在是待机状态。” 可能是立刻, 也可能是下周,全看上司什么时候想起半途任务终止的他和闲院还在函馆没敢立即离开。发出那条信息之前, 他也踌躇不决了一段时间。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未来总是那种关系,但一定有原因。 他花几天的时间去审视自己与条野的关系。他既不讨厌“和条野是恋人”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想完全拒绝那样的未来。 第187章 于是,他编辑好留言发了过去。这不只是为了和十年后的条野争个高低。 “为什么忽然想迎合那种‘未来’。” 就这样保持之前的关系有什么不好。是不是恋人关系, 这一年多以来他们谁都没有很介意,是什么让这个人突然改变了主意。 可条野采菊绝对想不到导火索是未来的自己。 “没有‘迎合’。” 如果只是想达成那样的未来,方法太多了。 他大可以掩盖原因,在知晓未来后,想方设法接近那样的未来。但他没有那么做,他必须要让条野明白来龙去脉后,自己做出选择。彭格列的事,十年后的事,有关自己的那些过去,他什么都没有对条野隐瞒。如果这也证明不了他对这份感情光明磊落的态度,他也对此束手无策了,“我也有选择的余地,不会因为未来是什么样子,就一定走上通往同一个未来的路。你愿意怎么想都可以,但你唯一不能做的事是怀疑我。” 一直没找到机会如愿离开的闲院莲希连呼吸声都轻了许多,生怕语气比平日严肃的今井大人发觉一直有个局外人在偷听自己的秘密。也可能对今井大人而言,这些事算不上秘密。这是感情问题吗?他们争吵的内容,自己听不太懂。 在时之政府内部是和今井元岚齐名的工作狂闲院莲希先生表示自己帮不了一点。他也是单身人士,家里养了一条柯基,父母是彼此的初恋,一家人都没有经历过很曲折的感情路。 “我提这件事的原因,见到你之后再解释吧,想必你现在给不了我答案。你的真实想法,我想当面听你说。这个月底,我就会去横滨工作,你有空的时候,来找我吧。” “……下下个月中,到时候会有时间。” 六月中旬。 “好。你知道函馆的‘小丑汉堡’吗?我和同事去了五棱郭公园附近的分店。夏天的话,有限定的冰淇淋口味的汉堡。” “冰淇淋口味?你要变成异食癖了吗?我没时间去函馆,没办法见证你变成异食癖的瞬间。” “明明是好评如潮的限定口味,佳织小姐也说味道很特别。函馆确实不可能是你出差的地方……你不会真要当一百年军警吧。”那样的话,即使真的在一起,他也受不了每个季度只能见几天的日子。这不是硬生生把同居过成了异地恋吗?函馆如此和平。异能力者的传闻寥寥无几,更何况是需要出动特种部队的情况,这辈子都不会有的。 “你想把‘味道很特别’等同于‘味道很棒’的话,不如先找到什么人会当‘一百年’军警。” —————— 今井大人和打来电话的人在即将爆发更激烈的争吵前偃旗息鼓,二人冷静得仿佛方才无事发生。他们还能约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顺便聊几句函馆的特色。 看透这一点,闲院莲希感到毛骨悚然。 真的有人能做到情绪如此收放自如?而且,这样的人他同时见到了两个,其中一位还是他的同事。这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很恐怖吗。 “今井大人,你在被感情问题困扰吗。”等到让人害怕的通话结束,他才问道。 如果今井大人和那个人到了感情破裂的边缘,他也不是不能给今井大人指点迷津。但他又确实是单身人士,所以,他的建议没有可行性。 困扰? 今井元岚闭上眼思索。也不算感情问题吧,“只是想邀请一位朋友同居。” 朋友?同居? “不是恋人吗。” “在他明确给我回应前,我们还不是那种关系。” “还不是”的意思是,两个人还只是朋友,目前还只是朋友的话,无论是谁都不会随便同意和别人“同居”的。 今井元岚的表情既挣扎又无奈,“也不算普通朋友。很复杂,他是个身份和我们类似的人。” 你们认识多久了,闲院莲希问。 多久了。 今井元岚在心里算了算。 靠着断断续续的见面,他们认识了将近六年。六年很长吗?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六年时间足够他从被杀手威胁所以离家的弱者变成一个凶名在外的家伙。 2. 他连制服都没换掉。 正常工作的日子,他整日都泡在任务中。间隙的休息,被和队友的短暂会面或者任务交接占满。他能清楚地记得留言里说过的那一串地址,但冷静一下回顾方才的对话,其实他未必敢按时去赴约。 一个人在无声的房间里呆坐许久,他没来由地想要把约定的时间再推后几个月。但五分钟前还在电话里明里暗里表示期待冰淇淋口味汉堡的人没接电话。 他不认为今井会在短短五分钟内突逢巨变。面对这家伙,大部分人只有束手就擒的份。所以,今井去做了什么?希望不是“手机不小心掉温泉里了”这类倒霉的理由。 今井交给他的那盒指环他摆在了书房里。单独送出一枚戒指或者是指环,容易会被误认为有其他想法,但如果送出的是一整套戒指,就不会有人觉得其中存在半点暧昧氛围,他单纯是在代为保管。 这也是他不担心闯入他家里的队友们会误会他的原因,再笨蛋的人也不会觉得一套用于展示的指环有另外的作用。 今井的电话很快回了过来,但内容不是很让人轻松。 “我这边出了点事,条野。” —————— 太糟糕了。 今井元岚的心沉了下去。 他和闲院正在赶往医院的路上。 离开温泉旅馆,他才发现外面下着不小的雨。雨水把挡风玻璃当成画布,视野斑驳又危险。他叮嘱闲院系好安全带,开着从旅店店主手里借来的车,飞驰在雨夜的街道上。 “一位认识的警部替嫌疑人挡了枪,现在被送到了医院急救。我和同事在去医院的路上。” “是枪手同伙想杀嫌疑人灭口吗?” “现在看来,也许是这样。他们这些人正在争抢一个‘宝藏’……但我觉得不可信。”除非有人告诉他,这个宝藏就是他在寻找的“书”,那么他会立即加入抢夺宝藏的大军。 说罢,今井元岚把油门踩到了底。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的表面身份极其碍事。 看着因引擎发热一点点变红的仪表盘,闲院莲希顾不得开着免提的通话,他为了自己的生命着想,有理有据地提醒道,“今井大人,你以一百二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再多开七公里,旅馆老板就要被罚款扣分了。路面还有积水,你这么开,很危险。” 条野采菊一字不落地听到了今井同事的话。 “雨天开这么快,你一定要给别人添麻烦吗。” 为旅馆老板的钱和分着想,今井元岚终于还是松开油门,象征性地点了点刹车。 前有杀手剑士,后有雨天枪手。 “有时候,也想向特务科求援呢。” 但案件没有异能力者参与,只是人和人之间最常见的仇恨与纷争。真要求援,完全不符合规定,自己动手,又会被特务科盯上。他进退两难。“简直就像,明明厨师做饭很好吃,但因为自己是送家具上门的家具厂员工,所以即使看到厨师因为被顾客指责做饭难吃而难过,我也做不了什么。” 连闲院莲希都被今井元岚惊人的比喻惊住,更别说还在电话那头的条野采菊。一时间没人能接得上话。 “特务科没有特别的许可正好用在这种事上吗。”今井元岚很认真地问电话那头的人这种事。 想得真美,“没有这种东西。” “太遗憾了。” 他的豁免权只有任务中有效,没有命令就擅自去抓不干净的家伙,有些理很难说得清。 “你待会儿有工作吗,已经是晚上了。” 条野采菊的沉默在今井元岚听来就是“有”的意思。 “那么,等我忙完再聊吧。” 第149章 0. 半夜, 站在机械设备顶端的人终于回想起他第二通电话是要推后约定的时间,却被今井的话打搅得忘记了自己原本想问出口的话。 末广铁肠刚想提醒搭档别站在别人的枪口前面发呆。 逸散的粒子在枪响过后重新凝聚,敌人抱着满心的不甘倒下, 在猎犬成员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但末广铁肠惊觉搭档刚才好像心酸地叹了口气, 这是多么惊人的发现。他追在搭档身后, 势必要将让搭档如此心烦意乱的事问个水落石出。 但任务结束之后,条野一反常态地敷衍了他两句,直接溜掉了。 经历了一夜血战的工厂四面八方都很空旷。低矮的房屋还幸存着,稍高一点的楼倒的倒, 塌的塌,的确比刚来时空旷很多。 这下坏了。 他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追,只能先回本部复命。 1. 还没到新任务的集合时间,条野采菊刚接通电话便听到了一声怎么听怎么古怪的笑。 第188章 “我又错了, 条野, 函馆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平庸。”虽然比不得横滨, 也足以让人火冒三丈。 “如果你这么说的原因是想旁侧敲击问, 自己能不能出于反击对非能力者动手, 那我必须回答你‘不行’。”哪怕是去问坂口安吾, 得到的回答也是“不行”。 “我没有那么想做什么——只是有一点想而言。” 又发生什么事了, 他问。 今井只对他讲了最关键的部分。 “打伤警部的那伙人绑架了另一位知情人,还声称自己在函馆各处都放了炸弹, 以此威胁警方替他破解宝藏的秘密。” —————— 工作人员们互相吆喝着,将大件的画作抬到运输车上。经过站在大厅中央接打电话的青年时, 有人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却被青年的眼神吓了一跳。 银眸并未看向忙碌着搬运东西的他,直直地望着大厅中心的柱子,眼神里露出些许让人联想起血腥气的冷冽情绪。青年转动眼珠, 和他的视线撞到一起,竟然礼貌地对他笑了笑,让开了位置,“不好意思。” 微微弯起的眉眼此刻又是那么柔和。 青年继续走进馆内,不知和什么人在打电话。 —————— “我刚赶到佳织小姐的画展上。罪犯寄来了爆炸预告,展馆内有炸弹。” 离画展结束还有最后一周,但现在只能先将画作带离,之后,大概率会让画展就此结束,给提前在网上订购了后几天门票的游客退款。 “无论你想做什么,请你先别做。”条野采菊完全相信今井元岚已经有了自己的调查手段,但绝对不合法。 “没有什么漏洞让我钻吗,把我的行为美化一下,变成‘能力暴走’或者‘偶遇罪犯’什么的。” “你立马去帮警方办案更靠谱一点。” 今井元岚固执己见,“只是过程不合法,我给出的结果一定是正当的。” “你对我证明这种东西也是没用的。” 让一个和黑手党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在这种事上忍耐,条野采菊当然知道这很难为他。但事实就是如此,今井插手只会让事情的后续影响更加复杂。 “好消息是,几位年少有为的名侦探已经在寻找‘宝藏’了。”今井元岚拐进仓库间,“我在场馆这边盯着,话说在前头,遇到可疑人员,我会先动手解决掉。佳织小姐的画都被搬走之后,专业人士就会来处理炸弹。” 房门合上,今井元岚便陷于一室的漆黑之中。 他长久地沉默着,闭眼思索接下来的安排。过了不知道多久,连手机屏幕都暗了下去,僵硬的胳膊终于提醒他,这一通电话仍在持续。 “我……只是想告诉你,接下来我可能会做出什么事。” “你比以前冲动。” 这种评价,他不承认,“只是偶尔,大多数时候我还是很冷静的。遇事慌张,是人之常情。” “在和你的家人有关的事上。” “……好吧,也许你说的对。”可惜这一点他否认不了。回想起昨天的情况,他问道,“你昨天想和我说什么。你打来第二通电话的时候,我在问旅馆老板借车。” 话题居然能回到正轨,条野采菊深感不易,“下次休假,我不一定有时间去找你。” 先让他把时间再推后一点,就当和自己久违的胆怯妥协。 “是吗。那就没必要一定要见面才能解释了。听好了,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 当他听懂今井的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已经迟了。 2. “前段时间,我又一次意外去到了十年后。果不其然,和十年后的你吵了一架。” 其实已经到了互相动手的程度。即使交换的时间只有五分钟,但他们的交流永远那么高效,能留给他们三分半的空闲在体术上一较高下。 “他和你吵了什么?” 条野采菊知道自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如果这就是今井突然问他那个问题的原因…… “我说,我会找你——这个时代的你,好好聊聊这件事。但十年后的你说,我们的商量没有用。”而是会各执一词,无法说服对方。后来,自己果真和十年后的条野吵起来了,“他指责我分不清自己喜欢男性还是女性还是性别为混凝土的人。于是,我对十年后的你动了手,并且表示我会跨过所有追求阶段直接和你同居。” ……? 先不说十年后的他和今井为什么见面就会吵起来,“性别为混凝土的人”是什么东西?他第一次发现两个人对话的内容能抽象到晦涩难懂的地步,即使这句话是从十年后的自己口中说出来的,他也理解不了。他很快从今井的话语里挑出了重点的地方,“但你是不是真的分不清你喜欢什么人。” 没想到条野采菊会继续追问这个问题的人脑子难得卡壳了,“……啊?” 这让条野采菊想起一件事。 一年前,他从今井口中搞懂山切明由案件的那天,今井说自己拒绝了医生开给他的另一种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是会让反应变迟缓。 “去年,你说自己没有服用医生开给你的药,那个药是什么?”他问。 话题越来越奇怪了。但今井元岚认为条野这么问说不定有自己的道理,毕竟人和人的思维模式没有那么相通。 “卡马西平,一种能用于镇痛的药物。所以你能知道我为什么会拒绝服用。”让他服镇痛药物,和让与谢野小姐送濒死的社员去医院急救一样多余。还有,能不能分清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性别的人这个问题……答案是什么都行,但他绝对不会去喜欢性别是混凝土的人。 “说出这种话的人是十年后的我,而不是我。”人是无法轻易共情十年后的自己的,他也不能,他想象不到自己怎么会用只有今井擅长的夸张语言技法。 “本质都是一个人,看成一个整体也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要忽略之间相差十年的时光吗?” “……我现在感觉未来的你其实也没说错。” 他们之间果真很容易产生形似争吵的氛围。 “……” 二人齐齐陷入沉默。 “我差不多该去和警方联络了。可能我对你的感情是介于友情和恋情之间的安全地带的。你不接受同性恋人,我也不会去改变你,当我只是被未来的你气昏了头就好……但谁会喜欢混凝土?你说我喜欢东京这座城市说不定还能圆回来。” 这件事很重要,他原本打算当面谈谈。 “想见你的时候,我会说‘想见你一面’,想拜托你的事,我也会说‘拜托了’。显然你的工作比我更忙,但你可以抽时间来找我吗?能见面的话,我们可以聊的东西会更多。” —————— 一个理智得让人恐惧的人,为什么需要服用卡马西平。直到挂掉电话,条野采菊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对特定话题脱敏的意义很大,听到今井的那番话,他依旧能冷静地去思考其他问题。今井始终认为医生给他开卡马西平是为了镇痛,因为他入院正是因为受伤,这种说法是最合理的解释。 只有他作为局外人会关注药的其他适应症。要知道,那是被特务科允许治疗今井的医生,怎么可能开只会被用于镇痛的药物。 思维的延伸像生机勃勃的大树舒展开来的枝条。 那句出自十年后自己之口的怪话,或许是用来提醒他的。提醒他……今井可能在某方面有缺陷。 可“他”为什么那么肯定今井会把这句话完整地转述给他。 他会如今井所言,抽时间去找他……但得在他想好之后。 3. 红羽小鸟绕着小孩子乱飞,注意力被吸引走的小孩自然注意不到周围的人在干什么,本就听不懂大人的话,现在更是满眼只有飞在自己头顶的小鸟。 未完成的画作基本全被安全运离,展馆里的工作人员也被以各种名目疏散。佳织小姐置身于展馆里最不起眼房间,还不肯放下手中的画笔。 秀也哥说得没错,一旦沉浸其中,别人很难打断佳织小姐的绘画进程。这也是充满个人特点的怪癖吧,就像他也无法理解弗兰对青蛙头套的深厚情谊。 他掏出手机,播放了一段音频。 和他不一样,秀也哥很擅长演奏小提琴。用最廉价的入门级小提琴都比他小时候硬要拿秀也哥的小提琴锯木头演奏得好听。 这一串耳熟的音乐很快惊醒了作画中的人。 “欸?其他人已经全都离开了吗?”高羽佳织一脸歉意地匆匆收拾起画架上的东西。 “是的。” 这段小提琴曲是秀也哥的来电铃声,十多年都没变过。 把画笔放进水桶里,笔上未干的颜料在本就浑浊的水里晕开,不及时倒掉脏水的话,最终会沉淀在桶底。 抱着手边的画册,高羽佳织认真道,“我觉得,我们可以不要让秀也知道这件事。”但这只是她的一己之见。如果当天函馆的事上了新闻,远在东京的人们想不知道都难,他们的隐瞒毫无用处。 第189章 其实今井元岚也是一样的想法。 “这些事很快就会解决。但现在,该把这里交给警方检查了。” 第150章 0. 白马探手里被友人塞了一颗苹果味的硬糖。今井爱吃这种糖果, 有时候会随身带着,但他也记得,今井是个对辣味食物的人, 时常因为身体受伤而在医生的万分叮嘱下, 才不得以改掉对辣味食物的依赖。嗜好还是同样的嗜好, 只是程度减轻了一点。 今井元岚三两下咬碎硬糖,望着变成淡红色的天边,问道,“其他地方的炸弹也解决了吗?” “警方派出了几队人员同时拆除。那位画家小姐的画展, 最近是在这里举办吧。” “是的。我亲自把人和画送去了安全的地方,这一点不用担心。” “你也会有心事吗?”他眼里的今井像是陷入了今天晚上吃樱花味章鱼小丸子还是抹茶味烤鱼的艰难抉择——实际上两个选择都不怎么样。 “呃……没有。” 今井没有第一时间否认,这个发现让他大吃一惊。今井侧头看他,脸上并没有挂上他熟悉的笑意。 “怎么会这么问呢。” 他想到了三种方法, 可以在十秒内从被看穿秘密的今井旁边跑路。 “我觉得你在考虑今天的晚餐。”他拿出怀表, 冷静地比对了一眼时间, “我和其他人约定的时候到了。” 友人的宠物鸟飞上他们头顶的樱花树中, 失去了踪影, 但窸窸窣窣的声音始终在他们耳边响着, 就像被警犬训导员允许在安全路段撒欢跑的警犬。花团锦簇的樱花树被外来者闯入, 有一片被小鸟玩掉的樱花花瓣飘到他怀表里。 落在今井面前的花瓣被一抹迅捷但转瞬即逝的红色吞掉。 “再过半个小时,罪犯会来到五棱郭公园, 对吧。” 刚起身准备离开的人又坐回原位。 “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什么的……我没有呢。” 今井脸上的笑容很浅,像是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 1. 他回到东京的近半个月的时间里, 他和条野没有联系过,哪种方式都没有。虽然这件事当时没有产生下文,但他和条野对接下来应该发生的流程心知肚明。 等一个时间,答应, 或者否定。 他把做出回应的权力交给条野,自己只等个回答。但说明白一点,他更不愿意为了规避那样的未来而做出违背本心的事,随便去找个看得过眼的人火速结婚或者以结婚为目的去谈恋爱。 且不说那么做的话,他的哥哥姐姐会不会以为他得了病,他会把征十郎吓到站在原地篮球脱手,他自己也过不了心里那个坎。 很奇怪,他没有极度渴望的感情需求,但也不是完全没人情味的家伙。 提前从函馆回来之后,他一头扎进本丸里,企图用繁重的任务掩盖自己似乎搞砸了的人际关系,如果上司没明令要求他到总部,他会在本丸呆到天荒地老。 他没有去横滨看分部建设得究竟如何。横滨,他迟早会回去的,为何不把新鲜感留在上班当天。 正如他说的,他细想过,他并不排斥“同居”和成为恋人这件事。但假如他所在的这个世界会成为为数不多的没有和条野成为“恋人”的世界,也一定很有意思。 得到的回应是什么他都会全盘接受,总不能让这种事一直困扰他的生活。 —————— 路过同事的办公室,闲院莲希瞄到黑发青年伸了个懒腰,像只抖落了身上碎花的猫。 “我下班了。” 从今井元岚的嘴里蹦出这个词,声音听起来很精神。他捞起桌上的手机,临走前,对经过门口的同事说,“你今天要加班吗?” “不。见过桂大人之后,我也要离开了。” 从函馆回来到现在,他总能察觉到今井大人身上的一种若有若无的孤独感。虽然由他来说这种话并不合适,但或许这份孤独感早就存在了,只是他过去从未仔细观察过仅仅作为同事的今井大人日常时候的样子。 结束函馆的短期出差,他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若只谈论工作,今井大人的能力和效率都格外出众,尤其是独一档的剑术水平。他也猜得到,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在时之政府的工作之外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想得到常人望尘莫及的身手,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从不擅自打探同事的出身与经历——但显然,这种事直接摆在了明面上,不需要他动用额外的权限。有身为董事长的哥哥,以及担任国会议员的姐姐,今井大人是家中年纪最小的成员,没有被压力埋在坍塌废墟的最底下,反而成为不输于那两位的存在。 但他察觉到的那份孤独感明明来源于—— “闲院,你知道哪里能买到乐谱吗?我在准备别人的生日礼物。” “嗯,知道。我稍后发地址给你。” 手扶着门框,向后侧身的人对他笑了笑,“谢谢,我待会儿就去。” ——来源于,“高处不胜寒”。 2. 靠近店门的位置挂着一串风铃,每当有客人走进来,就会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既然闲院说这里可以找到纸质乐谱,他便毫不怀疑地驱车赶来这里。 外表像一间有点年头的书店,进门之后才发现内有乾坤。是个乐器店,但又摆着供客人免费使用的咖啡机,进门左手边的墙面上用挂钩绳配木板设计了不占空间的台子,他才看出那是一些音乐赛事奖项的奖牌。 说不定真的能在这里买到他想要的曲谱。 楼上是同样风格的暖棕色木制家装风。看样子,楼上也是店面的区域,楼梯一侧的墙壁上也挂着不知道是不是装饰性质的乐器,从吉他贝斯到萨克斯长笛,应有尽有。不巧的是,挂着正在营业的牌子,但一楼没人,他没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 他在一楼随意转了转,楼梯背后的房间里果真挂了满墙的谱子。可惜他一窍不通,只能通过阅读标题辨别出曲子的名字。是世界名曲,他知道名字的那种……没必要特地买来当礼物送给秀也哥。 楼上传来椅子翻倒似的动静,然后一道脚步声匆匆靠近。 “抱歉,请问可以帮到你什么吗?” 从楼上飞奔而来的是个年轻人,灰白色的头发,个子不低,看着是二十多岁的年纪,神色有些张皇失措,还有些尴尬。 “这里可以购入乐谱吗?想当作送人的礼物。” 年轻人请他进到了更里面的房间,问他有没有更多的要求。 “要送给一位小提琴手,可以的话,希望是他没见过的乐谱。”他随口一问,“你是店长吗?” “不不,我只是店长的朋友,”年轻人赶忙辩解,“店长今天在忙别的事。” 是个帮忙看店,但对音乐有所造诣的人。作为店员的“技能”很生疏,介绍各个曲谱的优缺点时话语却很流畅。 站在木架旁边,听年轻人为他一一讲述这些曲子的风格特点,供他挑选。但不客气地讲,这位临时店长的话从他的耳朵进去,又从另一只耳朵迅速逃了出去。他放空大脑,脸上带着不会出错的浅淡笑容,等青年主动为他推荐一份适合送给小提琴手的乐谱。 年轻人的声音突兀地消失。 “不好意思,先生,我是不是见过你……我是凤长太郎。” 听他这么问,今井元岚才重新认真观察起这个人的长相。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回忆,也没有想起自己有见过这个人。凤长太郎……他对这个名字也没印象。 “你可能认错人了。我是今井元岚,但没有……”没有见过你。 临时店长惊呼一声,“今井……学长?” —————— 会以这种口吻称呼他的,是他在哪所学校见过的人吗?他再次端详着名为凤长太郎的青年的长相,可实在记不起来。 凤长太郎一通手忙脚乱的解释之后,他才知道凤长太郎其实并没有直接和他见过面。 作为比迹部还小一岁的学生,凤长太郎自然不会和他有机会同处一栋教学楼。但如果是作为网球部的成员,会知道他的名字倒也说得通,他接唐怀瑟发球的壮举那么超乎网球运动员的想象吗。 听凤长太郎说起自己在迹部现的电脑里见过他和迹部的剑术对决视频,他心里顿感好笑,“迹部好像真的很想在剑道上打败我。” 胜负欲比火焰还旺盛,录像研究不是竞技体育的学习习惯吗?但放在剑道研究上也无不可。 言归正传。 他问,“我不是很懂音乐,有没有推荐我买的谱子。” —————— 如果不是注意到今井元岚脸上的笑容,凤长太郎也不会想起多年前自己曾经看过的那段视频。 视频里穿着高中部校服的学长右手持刀,雪亮的刀锋让人望而生畏,但脸上依旧带着一抹让人紧绷起来的神经逐渐放松的笑,就像今天一样。视频记录了二人对决的全局,但并不漫长。他知道迹部是个擅长击剑运动的人,虽然成就比不上在网球上获得的荣誉,但既然迹部自诩擅长,那么便当真称得上“擅长”。 第190章 可与对面黑发少年的对战中,迹部始终无法占得上风。随着一声何物崩断的脆响,视频的播放到达了尾声,一截断剑飞出了摄像机的拍摄范围,迹部对面的人把刀收回身侧。 “我们学习剑道的目的不同,迹部。想在你想要的方向上有大进步,就不能学习我的风格,你只能二者择其一。” 没有傲慢与嘲弄,只有劝说与期许。 他问,这是谁。 彼时和他同在音乐室的迹部说这是一位今年从高中部毕业的学长,那时,他第一次听到今井元岚这个名字,也可能是唯一一次。 —————— “虽然是送人的礼物,但我对音乐不太了解,”薄薄的乐谱躺在深蓝色礼盒里,今井元岚对自告奋勇帮忙把盒子打包成礼物盒风格的人道谢,“今天,非常感谢。” “客气了。如果能帮你把心意传达到,就太好了。” 第151章 1. 今井秀也抬头, 进来的却不是穗小姐。 自家弟弟抱着盒子像做贼一样钻进办公室,今井秀也的表情也随之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哦,央哥, 你也在。” 银发青年眉头一皱, 张嘴便是不客气地呛声道, “我不能在吗?” “能,当然能。” 今井元岚偷偷摸摸的举动反而变得从容不迫起来。 用上点小巧思包装的礼物盒是半透明的,里面放着什么,今井秀也一目了然。 弟弟是个讲究仪式感的人, 他也知道岚过些天便会去横滨忙新的工作。他还没搬出今井宅的时候,三个人过生日会彼此互赠礼物,只不过随着年纪增长,庆祝活动从每年生日当天赠送礼物变成礼物到了就好, 人在不在眼前无所谓。三个人从事不同行业, 必然会有步调不一致的时刻。而在他成家之后, 每年的生日礼物, 爱花和岚更是随便寻个有空的时间提前带给他。 “你今天就要去横滨?” “不, 再过几天, 二十八号左右。我待不了几年的, 我不知道哪天就会被早田先生一纸调令喊回来,不会一辈子留在横滨。” 其实, 他不同意岚去横滨这座城市。就算继承了来自母亲血脉里的力量,也不是要求他非使用不可, 但想必岚又要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就如同刚才悄悄地来,现在也悄悄地想走。 “啊,对了。”已经走出门的人又折回来, “有件事,我想提前说。” “什么事。” 他的弟弟关上门,眼里不见一丝玩笑意味,“我以后可能会有一位同性恋人。” ……? 今井秀也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因为一夜没睡,所以闯进董事长办公室,在正式工作前喝咖啡提神的今井央瞬间消除了侵蚀脑细胞的全部困意。 咽下嘴里的黑咖啡,今井央盯着堂弟,嘴里的苦涩和心里的纳闷一起冲破血管,涌向他的大脑,搅和在一起,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其实在做梦。最后他还是先喝完了冰咖啡,再去回顾堂弟方才的暴论。没来得及化掉的冰块四角变得圆润起了,杯子残留了很淡咖啡味,但这提醒他似乎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意外沉重的氛围。 他比岚更懂秀也的沉默意味着什么。那不是得知弟弟性取向后的沉默,而是一大早刚开完会紧接着被此等重磅消息打得措手不及的短暂大脑宕机。 今井央努力改变自己习惯性地嘲讽语气,像正常聊天一样问,“你为什么要用‘可能’,是因为你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但听起来好像还是有讽刺的意思在里面。 “他还没回答我。所以,只是‘可能’而已。” “你能判断你对那个人的感情真的是‘喜欢’,而不是出于深厚且独一无二的友情,或者吊桥效应?”他对学哲学的人保持着一种刻板观念。他认为这类人容易把自己落入漫长的思维游戏之中并且无法逃离。 也就是俗称的学傻了。 笨蛋堂弟看着他,不合时宜的沉默过后,问他,“人类为什么会恋爱。” 他被问住了。他是工科生,不想浪费时间思考这种问题,“你怎么不问你已经结婚的亲哥。” 今井秀也保持一个姿势很久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说起,又以什么口吻说才不会弄糟岚的心情。末了,他只说出“等你把可能性变成百分百,再说这件事也不迟”这种话。 性取向是什么无关紧要。岚对他和央提自己的感情问题,已经是一件突破常规的事了。只要不在感情上肆意妄为,能和什么样的人走到一起,全看自己的本事。但是,“你什么时候发现你喜欢的是同性。” 处理岚的感情问题,这对他来说很棘手,然而对央而言也尤其。 “不,不是同性或者异性的问题,我只关心具体的人。” 今井央听着感觉笨蛋堂弟有点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生拉硬拽解释合理性,就是那套烂俗的“我不是爱他的性别而是爱他这个人”桥段。 他摆了摆手,示意这小子赶紧走,该干什么去干什么。对自己没百分百的信心,哪来的资格去研究“人类为什么会恋爱”这种听上去就很苦的哲学命题。 “等你和别人谈拢了再说。现在就说这种话,你不嫌早吗。” 2. “家主大人,今井先生前来拜访。” 青川院瞳从比人高的古书堆里抬头,有段时间没见的青年在侍者的带领下已经来到了门口。 对任何一个与岚先生相识的人来说,感受到岚身上那份柔和但坚毅的气质总会让人心安。 她听说,岚先生很快要去“横滨”这座城市了。她对这座与东京相接的城市不甚了解,但岚先生以前在那里呆过,对她讲述过横滨特殊的风土人情。有作为当地景点的河与桥,还有岚先生和朋友一起坐过的摩天轮。那也是岚先生第一次坐摩天轮,虽然“摩天轮”其实是人人都明白的物件,可正因为耳熟能详,人的心中才会对它没有那么多渴望。 那么,岚先生真正渴望的是什么呢。 几年过去,她早已不会随时随地对身边的人下意识使用术式。岚先生心中所想的是什么,她不想去轻而易举地揭穿。那是深埋在岚先生心底的珍贵之物,她的术式本就对旁人不公平,又怎么能同年幼时一样不知收敛地用在身边所有人身上。认识岚先生的这几年,她得到的长远进步用单薄语句难以概括,她满意这样的自己,也感谢始终陪伴在青川院家左右的岚先生。 “虽然山内还有很多成长的地方,但如果你在家族事务外的事上,遇到让人头疼的情况,不妨找他听听旁观者的想法。他是个非常合适的‘局外人’。” 岚先生这样说。 山内是“被迫”从岚先生身上学剑术的,看着似乎有颇多怨言,实则因为折服于岚先生的实力,所以只敢在心里悄悄反抗。岚先生洒脱但暗藏杀机的剑技,在战斗中犹如山泉水般自然流淌,和山内尚在摸索期的水平必然不同。况且,她也知道,山内学习剑道本身是以不情不愿的家庭矛盾为开场的。 “不过,横滨离东京实在太近了,”今井元岚笑道,简直是一对分居两地的情侣都不能叫异地恋的程度,“工作日想去横滨找我,坐电车就可以到。” 知道的越多,便越觉得横滨不是个好去处,闲院说横滨很危险,秀也哥也认为他的想法该被驳回。但实际上,普通民众早已不会想那么多。放在十多年前,倒还有可能因此让人望而却步,可现在,在曾经盘根错节的地下势力都被庞然大物压制之后,横滨的景点也不乏外地游客的身影,黑手党火拼,异能力者的纷争,离普通民众多出了一段距离。 追根究底,他也能算外地“游客”,只是他当年去横滨的时机不凑巧罢了。 “那,休息日呢?”青川院瞳问。 “时之政府的休息日,不都是自己定的吗。可能会有忙得既分不清今天周几,也记不住日期的几天,紧接着的可能就是长达半个月没任何要紧事的空窗期。”为时之政府工作的人都有一套自己的假期表,他的部门尤为如此,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工作规律。 接下来,二人对谈的话题基本没有离开过时之政府。 “在分部,也要干和本部一样的工作吗。”那样的话,辛苦程度完全没有变化啊。 青川院瞳不担心岚先生会不会在横滨遇到危险,只是觉得又要有让人手忙脚乱的繁重事务压在岚先生身上。几年里,她偶尔会听岚先生提起一点工作上的事,过去,她全当闲聊,但在她管理家族事务的经验疯涨的如今,她从中竟然品出些微妙的不公平。 不过,让别人手忙脚乱的事,也不一定会让岚先生有相同的遭遇便是了。 “部门没变,但内容上应该会有些不同——” 3. ——他在本部的工作内容就挺好的,横滨分部的工作还是太挑战极限了。 夜幕沉沉,星光漫天。 第191章 但今井元岚生不出任何心思去专门设计的大落地窗前多看两眼横滨的夜景。他火速吹干头发,可惜身体上的疲惫根本洗不掉,躺回卧室床上,脑子仍像被放在煤气灶上干烧的平底锅。 在分部工作的第一天本该是正常工作生活的起点,他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内容是拜访几位和时之政府有渊源的灵力者。他并未多想,一拿到工作安排便按着信息里的确切地址驱车前往。 上午十点到羽泽女士家门口按响门铃,下午四点才从迷宫术式的正确出口逃出来。 他小瞧了生活在横滨的灵力者的警惕心。不加思考便下意识以为他们都会同平子先生一样寻一处静谧的地方里独居,这便是他中计的原因。 四十岁出头的羽泽女士回到家门口,就看到大汗淋漓的他倚靠着墙壁,呼吸急促得像在山野间里跑了十公里。震惊之余,又关切地问他是怎么从她出门前留下的防御术式里逃出来的,“每次有人误入,都得我帮他们解开术式效果才行。” 事后,他和羽泽女士的交流很融洽,羽泽女士也对他关怀备至,生怕他的身体因此出什么状况,但他现在实在是不愿回忆从热带雨林迷宫里逃出来时的狼狈。 他果然不懂灵力者,也不是很懂异能力者。 他闭着眼,摸索着寻找床头柜上的手机。房间里黑暗的环境时时刻刻都在催促他伴着疲惫入睡。最近几天,他也别想着摆脱工作去找社长叙旧,赶紧做完手头的事才最重要。 他眯起着眼扫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字符,接通了电话,“我在横滨。想找我直接来邮件里的地址。” 说完,也不管对方究竟今天联系他做什么,他径直挂了电话。不管条野会不会来,现在都到了他要休息的时候了。 第152章 头脑昏沉, 半梦半醒。 突然发觉有道人影出现在自己床边。 呼吸间浮现的明媚火花驱散了房间里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黑暗,火焰的炽烈色彩也从乍现时的锋芒毕露变得温馨可人,在即将缠上来人的脖颈前悬崖勒马。 捂着心脏的位置, 今井元岚在床上翻了个身, 又顺便把被子遮过头。幸好他的心脏无比坚韧, 不然,一定会被吓到犯心脏病吧。 热带雨林迷宫艰难求生的六小时,是考验他体力极限的六小时。到处是没见过的凶猛野兽和走几步就会从树杈上掉落眼前的毒物,在脚边游走的蛇色彩斑斓, 仿佛是他误食毒蘑菇之后生出的幻觉,还有飞虫直冲他的脸撞过来,被烧成灰之后过不了多久也会复原。无法真实地伤害到术式空间里的任何一件东西,即使让烈火屠戮整片森林, 等不到树木变为灰烬, 受损的森林就会恢复如初。 一切都会变回最初的模样, 连每过一个小时就会下十五分钟的暴雨也是如此。 他奔走进雨林深处, 闯入朦胧的雾区, 直到不良反应体现在身体上, 他才意识到自己倒霉地闯进了毒雾之中。恶心反胃的感觉着实很不好受, 他扶着粗壮树干干呕了好一阵,刚恢复了一点精神就拼尽全力逃出雾区。 绕着森林外围移动, 他终于望见了一座现代建筑。出现在热带雨林周围的现代高楼大厦与此地的环境极端冲突,和术式内容如此不和谐的事物, 他无论如何得去看看。然而,他一进大楼便被满地的藤蔓挡住去路。唯一的选择是带着晴一路走,一路烧,为自己烧出一条安全的路。地面被烧得焦黑, 他终于在楼顶发现了解除术式的机关,而且是术式的主人为闯入者专门留下的救赎之道。 灵力者的手段比异能力者丰富而且更神奇。即使中了一百种术式,也猜不到自己下一次又会中什么计。 和人类打交道可能不会这么累。他没心思计较条野是不是故意的,头昏脑涨之时看到穿着那身制服的人出现在床头,天知道他的心率瞬间飙升到了多么危险的数字。 “我只有十分钟。”条野采菊说。 普通人水平的嗅觉,是闻不到他身上的硝烟味的。在不破坏军警守则的前提下,这是他此刻能用来好好谈谈的时间。如果十分钟内解决不了他们二人之间的事,他会继续被这个问题困扰下去的,实在是让人烦恼。 “有什么想说的,说说看,我觉得不需要十分钟这么久。” “你不会后悔吗?” 后悔? 今井元岚又翻回来,面对着这个怕是趁着任务结束后的空闲来找他的人,说,“如果我会后悔,何必等到现在。” 他伸直胳膊,指着房间外面,“有三间卧室。”想住哪间住哪间。虽然这看起来让“同居”变得像“合租”一样。 “你的条件……允许你有同性的恋人?” “没必要担心我的身份问题。” 如果他不是“今井元岚”的话,他的身份的确会是一个大问题。出身于那种家庭环境的人,有概率被长辈以“商业联姻”的方式推出去。成为牺牲品的人是没话语权的,这种方式对一个活生生的人而言很残忍,但有人巴不得成为那样的牺牲品。因为这意味着自己一生吃穿不愁,只要和对方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在外人面前演出一副恩爱夫妻的假象,这就是他们的“工作”。 “接手家里公司的是我的哥哥,我的姐姐也已经实现自己的理想成为了一名政客,而我如今在为时之政府工作。我的身份不会左右的我的性取向。我更想知道,对你而言,我是什么人。只是任务对象,还是一个经常麻烦你的‘大麻烦’?” “你又发烧了。” “啊……是。”今井元岚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你愿不愿意相信我在热带雨林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六个小时。” 还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尖锐问题的人思维忍不住跑偏,“热带雨林?”横滨哪来的热带雨林。 今井元岚自以为他的头脑比起早些时候清醒了不少,疲惫也在方才放松的休息中有消退的迹象。他进衣帽间抓了件稍微厚实点的外套搭在睡衣外面,和条野一同站到了阳台上。 夜色已深。如果不被条野的到来惊醒,他一觉睡到明天中午也不在话下。 横滨会有如此安静的夜晚吗。 他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忽然就听得到遥远的,不知从传来的警笛声,悠悠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原来只是窗户隔音太好。 “我可以说句和我们的事情无关的题外话吗。” 回家的时候,他路过一间警察的值班室,室内的墙上贴着几张通缉令。其中一张通缉令上的年轻人他看着很眼熟。神态淡漠,目光阴冷如冰。以通缉令上的描述,警方似乎把芥川当成了整个横滨最危险的家伙之一。 他只见过条野和他的队友,但不难以此推测出其他猎犬成员的实力。 “不可以。” “我不能问吗?”他想问,为什么特务科不命令“猎犬”去抓在横滨城内乱来的通缉犯,这个问题在他脑子里盘旋很久了。 “……是我回答不了你。”他是听高层命令做事的人,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会被派去抓横滨的通缉犯。但也许是因为这个,“港口黑手党有异能开业许可证。” 那是什么,算了,不知道也无伤大雅。 这种时候,今井元岚不忘嘲笑一句异能特务科让他一头雾水的评级标准,“——现在,我便是超越芥川的横滨的最恶之人吧。”但到了把通缉令贴满大街小巷提醒民众们注意的程度,芥川这些年究竟做了些什么。 你烧得不轻。 条野采菊说。 把发烧的人强拖回室内,他回答了刚才的问题,“我不知道。” 他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今井的问题。监视初来乍到的危险异能力者的是他,被今井求助的是他,破例愿意帮忙的也是他。是他收下了今井以“报酬”的名义交给他的使用权,还是他在明知了那样的未来后还以“朋友”的身份和今井去处理那起最终引起异能特务科重视的绑架案。 直到现在,很难说得清他是什么心态,今井不直白地提同居的事,他就不会去细想二人关系,更不会非要用什么词来概括。 “六年前的我如果对追杀我的杀手下狠手,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会让异能特务科对我越发苛刻。而你不会,你是保护民众不被穷凶极恶杀手伤害的军警,你的行动都是正确的,哪怕你把我希望你做的事当做我的一项罪行向特务科揭发,你也始终是正确的。这就是我们之间的显著区别,条野。” 说罢,今井元岚走出卧室。他得去餐厅给自己倒杯水。睡前还没发现发烧的迹象,但陪伴自己多年的不良反应迟早会来。体温一旦迅速升高,嗓子就发干,说话也像在一把接一把地灌沙子。 半开放式厨房简洁宽敞,各类厨具一应俱全,是爱自己动手做饭的人的天堂。但屋主的工作性质注定会让它变成摆设,顶多用咖啡机泡个咖啡。 温水倒进玻璃杯里撞出大大小小的透明气泡,落在条野采菊耳朵里变成了奇怪的气泡爆裂声。 第192章 “我们没有‘未来的记忆’说不准是件好事。那段记忆里的十年后,指的就是今年。” 六年前初见的他们都没有现在成熟,更别说十年前。他十年前只有十八岁,而条野比他更年轻。他看着条野,“十年前,你只有十三岁吧。” “……的确。” 就在此时此刻,条野采菊有种劫后余生感,因为今井从来都不知道他加入猎犬前在做什么。 “幸好我们那时候都不认识对方。我不了解你过去的经历,我也不在乎这个,我只看重现在。如果你愿意主动告诉我,我会认真听的。” 虽然感慨的原因完全不一样,但条野采菊心中也是同样的想法。十三岁的他遇到十八岁的今井……不用犹豫,一定会出事的,在那时候相识,实在太糟糕了。 “即使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喜欢’或者‘爱情’,也会是另一种特殊的感情。”他不会为了规避那样的未来而特意去做不符合他心意的事,也不会为了达成而达成,“如果我们在一起会让生活发生意想不到的改变,我对此也有点好奇。” 对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伸出手,他摊开的掌心里放着一张比银行卡还要小一半的权限卡。 这是正式的“邀请”。 他仰头灌掉剩下的半杯温水,掌心小巧的卡片也被眼前的人取走。 “你这几年是不是光去练说服别人的能力了。” 条野采菊握着权限卡,像是握着一瓶千金难买的后悔药。 被他拿在手里的权限卡具体有什么用,等他日后再研究也不迟。但他知道,一旦自己拒绝,他和今井的关系一定会变质,再也不可能恢复成今天乃至之前的样子。既然如此,他不如做出这样的决定。 “交流的技巧因人而变不是很正常吗。你也知道我总是在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只是战斗能力上的精进,可是远远不够的。” “我该回总部了。” 条野采菊的身影几乎在话音刚落时就从今井元岚眼前消失。 “一路顺风。你走门也要用异能力吗?” 对此感到困惑的人转身给自己倒了第二杯水。 被这么一打扰,一时半会睡不着了。他还想白天早点完成工作,空出时间去侦探社拜访一趟。当初同项目报告一起送到谷崎手里的,还有他对谷崎的训练建议。他对幻觉系异能力的认知,过去全靠实战中难缠的对手,他的建议自然大多是为实战服务。 盯着空落落的掌心,他一口接一口地灌白开水,企图把体温借此降下来。 第153章 0. “你好慢哦, 条野。”身材小巧但平衡性极佳的猎犬副队长在窄窄的窗沿蹲下,朝着楼下刚回到总部的队员大肆埋怨,“说是去处理一点私事, 不要把自己的私事带到任务时间里!”仅一次的破例她可以对队员网开一面, 但如果下次再有这种情况, 她就要把条野丢进特务科的审讯室出差! “抱歉,副队长。要去的地点比我想象中远。一来一回,时间就花得比较多。” 末广铁肠望着搭档,难得没有对条野如此异常的举动说什么。 出现在会议室里的人神色如常。 比起他的私事, 他的队友现在更关心任务进度——这决定了他们能不能就这样结束今天的工作,还是会迫不得已再次返工。 那张新的权限卡还在他身上,一定能用在研究所里的设备上,但其他功能, 条野采菊暂时想象不出来。 “好——今日, 解散!” 大仓烨子把从传真机里抽出来的文件撕得粉碎, 连蹦带跳冲出了会议室。 下班积极的人, 一定不会是坏人。 既然任务结束, 那么他也…… “你是去见了什么人吗?” 如果单细胞生物的直觉能差劲一点就更让人满意了。 “这是我的私事, 铁肠先生。” “好吧。”末广铁肠把今天不会再使用的军刀从腰间摘了下来, “我以为你去见了送你甜甜圈的人。” 末广铁肠心里挂念着那天吃到的味道惊为天人的甜甜圈。他闻着以为是草莓味,实际上是蔓越莓为底味, 附加着巧克力味和淡淡的清新薄荷味。咬开表皮之后,才能闻到近在鼻尖萦绕的淡雅薄荷味, 但这种一般会喧宾夺主的气味竟然没有掩盖蔓越莓和巧克力的味道。不用额外配料,回味起来,让人觉得像是味蕾在被香气裹挟着起舞。 他休假的时候跑遍了横滨所有的甜品店,都没买到符合那种描述的甜甜圈。 ——满脑子想的只有甜甜圈吗?对甜甜圈的味道那么难以忘怀的话, 干脆去今井的研究所工作吧,员工餐厅早上七点半就有餐点供应,餐厅全天开放且对内免费。 条野采菊冷笑一声,也不回答,直接在搭档面前消失。 末广铁肠站在原地,一步也没动。他很困惑,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惹到了搭档。 —————— 权限卡恰好可以竖着插进那一盒指环里被空出来的位置,盖上盒子不会被卡住,像是量身定做的大小,很难不让他认为今井是故意如此设计的。 实际上,他并没有今井所认为的那般“正确”。 他在加入“猎犬”前的生活,基本是认识今井前的生活。今井说得没错,十几岁的他们还是不要认识彼此为好。在犯罪组织的深渊中靠为恶存活的人,遇到当年尚未犯下山切明由案件的今井,说不准会变成何等难堪的场面。 他的视力逐渐下降乃至丧失,是十二岁之前发生的事。从视力正常到完全丧失视力的过程并不慢,他连拒绝命运安排的机会都没有。 但在失去光明之后,他对世界的感知发生了另一种他始料未及的变化。他不得不再重申,人的确无法共情十年后的自己,也无法与十年前的人共情。 组织的成员对他抱有恐惧,哪怕他当时年仅十几岁并且处于双目失明的糟糕境况之中;控制他多年的首领给了他一段时间适应,随即展开了更大规模的恶行,对自己给组织招致的厄运浑然不觉。组织的倾覆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快如闪电,在他察觉大厦将倾前,毁灭已至,让人措手不及。假如他没有答应成为尚未完全建立的“猎犬”成员候补,他的生命已经在那一夜结束了。 他不会否认自己做过的事。加入“猎犬”前的种种,还有他失明前的人生,是他亲手造成的。但他也更关心现在,还有重要的事等他去做。 1. 中原中也猛踩了一脚刹车。 便利店正对着街道的用餐区,摆着一支价格远超一般便利店货品的香槟酒。 他自己家里有几瓶同品牌的香槟酒,如果能再遇到像太宰叛逃那样天大的好事,他会一个人喝个酩酊大醉来庆祝。 不是因为其他路堵车,他今天就不会拐到几乎没走过的这条路上,舍近求远,只为了躲开拥堵路段。 怎想竟意外遇到一间摆着上万美元香槟酒的便利店。 香槟酒和便利店,多么难理解的搭配。 他停好车,当即准备进便利店一探究竟。 便利店明亮干净,货品很齐全,环境不错。时间还早,没到补货的时候。室内的面积不小,摆着香槟酒的区域在进门左手边,每天都会有人把对着街道的玻璃擦得洁净如初,闪闪发亮。他能一眼瞧见这支香槟酒,也可能是由于这样的原因。 但店内现在只有一个戴帽子的年轻店员在收银台工作。 他压了压帽檐,问道,“打扰了,请问,那支香槟酒——” 便利店的构造有些奇特。一楼是便利店,但最里面有一座楼梯通向二楼。二楼并不属于便利店的空间,楼梯间也没有亮着灯。 店员刚才在发呆吧,不然怎么会被他的提问吓到。 “那个,您是想问那支香槟酒的事吗?” “嗯。它是非卖品?” “是卖品,但具体的情况,您可以去问问从楼上下来的今井先生,那是他放在店里的东西。” 是的,他的确听到了。 有人正从二楼走下来,一步一顿,并不急于离开。 他转过身,店员口中的“今井先生”从楼梯口走出来,右手拿着手机,单手打字。 黑发银眼,个子比他高,背着羽毛球包,插在衣兜里的左手在发现他站在收银台旁边时拿了出来,他得以发现这个男人左手食指戴着一枚戒指,但设计得……像没设计过一样朴素。 是个运动员?但没穿运动服,一副休闲风格,像是要去哪个咖啡馆喝咖啡。 店员扭头对“今井先生”解释,“这位先生想问那支香槟酒的事。” “是吗?” 店员口中的“今井先生”对他礼貌地笑了笑。 “我就知道把它摆在便利店里有意外用处。” ……这家伙,说起话来有点意思。 —————— “去年,我从一家即将倒闭的酒吧老板手里买来了几支香槟酒,那位老板需要钱去偿还债务,我很容易就买到了手。于是,专门留了一支放在便利店里。”五分钟前还素不相识的二人,此刻对着一支香槟酒交谈甚欢。“今井先生”对他讲了这支酒的来历,“在便利店里看到这么一支画风不统一的香槟酒,很不可思议吧。” 第193章 “当然,我以为我看到了一张贴在墙上的逼真海报。你是店长吗?” 青年摇头,说自己只算店长的合伙人,“它在店里展示了一年,你是唯一一位为它来到店里的人。” 青年示意他看玻璃外,“停在那里的,是你的车?” 中原中也以为接下来的话题会变成对他的爱车的讨论,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提醒他,“我在这个位置停车,被开过违停罚单。” 中原中也对话题的跳跃度表示惊奇。但只停几分钟的话,不会被交通警察贴罚单吧。 “所以,我后来每次都规矩地停在那边。” 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中原中也看到了停在另一边停车位上的黑色s600。 互相交换了姓名,名为今井元岚的青年冷不丁问他,“今天是你的生日吗?中原君。” 嗯?他怎么会—— “我看见副驾驶位上放着一盒生日蛋糕。”今井元岚指出了他从总部带走的生日蛋糕。 今天是四月二十九号,他的生日。 他的部下们固执地要送生日礼物,虽然他早几年就说过没必要送那么多礼物给他,但在首领的默许下,他收到的生日礼物数量逐年不减反增。只有生日蛋糕是他定的,首领送他的蛋糕他会大度地当场分给爱丽丝。首领特地让他今天早下班,明明他刚结束欧洲的工作回国还不到一周,没必要被这么特意关照。 “既然这么巧,那就把这支香槟酒带走吧。生日快乐。” 青年脸上的笑容不带一丝让他在名利场上看腻的讨好和刻意做出的殷勤,不知道他身份的青年只是对他做出了最普通也最充满善意的生日祝愿。 “不需要付出什么,我把这支香槟酒放在这里的用意正是如此。” 中原中也差点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善意砸晕过去。 原来生日当天真的会遇到大好人! —————— 被香槟酒吸引而来的小个子青年身上有股非人的气息。但很安静,没有醒来的预兆。是位特殊的异能力者吗? 穿着普通上班族不会选择的昂贵西服,像跨国公司高层会喜欢的着装风格。 中原中也的橙色发丝让今井元岚想起了在他记忆中早已被尘埃堆满躯壳的少女。他晃了晃脑袋,不再回忆,把那抹变成过去的颜色从脑子里挥散掉。 他今日要继续他不可推脱的工作,去侦探社见社长的计划,只能明天再完成了。 中原中也对酒的喜爱实在溢于言表,那支数万美元的香槟酒在这种人手里才更有价值。他把酒放在便利店,也是想看看它会吸引来什么有趣的人。 挡风玻璃之下,副驾的位置放着一盒生日蛋糕,店铺的logo和名字大大方方写在包装盒上。是他也会光顾的一家,有家分店开在附近街区,招牌点心是经典款口味的草莓大福。 他没想到今天会是中原中也的生日。既然如此,这支香槟酒直接送给今天过生日的人也未尝不可。 眼角余光扫到店员映在玻璃里的身影,以兼职店员身份监视他的异能特务科干事不知怎么面容很是苦涩,在不甚明亮的倒影里他看出几分欲哭无泪。 他不知道店员为什么会有这种表情,但看着很可怜。 第154章 0. 几日过去, 他又一次在贴满芥川通缉令的地方停留。最后,他走进门,近距离观察芥川龙之介的图片, 看了足足有两分钟, 直接动手从墙上撕了一张通缉令下来。 “欸?你怎么——” “我想带给一位邻居, 让他小心这个家伙,可以吗?” 警察的话哽在喉头。 青年的态度很友好,撕掉通缉令的举动不合理但原因听起来能够让人接受。如果青年和通缉犯是一伙的坏蛋,光撕掉通缉令又有什么用。 于是, 警察不仅准许青年带走,还拿出了其他犯人的通缉令,“要给你的邻居?” “嗯。一个从东京来横滨工作的人租了我家对面的房子。” “东京啊……”警察嘟囔着。他不太理解,为什么有人会离开东京那种好地方, 来横滨工作。人不都是想往上走的吗, 偏要来横滨工作, 是图什么。 “这位芥川龙之介, ”今井元岚点了点放在最上面的纸张, 假意好奇道, “是那个黑手党的人吧, 就是‘那个’。我记得之前有件建筑爆炸的事,就和这些家伙有关。” 实际上, 他对芥川龙之介这几年的作为完全不了解,但胡诌也一定能说中芥川干出的事。破坏建筑、杀人放火, 往坏处想不会出错的。攻击性异能力者,港口黑手党怎么可能放手。 和话多的警察在芥川龙之介的事上聊了不多时,他背起球包混进了街道上的人群里。 横滨民风淳朴,他来横滨的时机每一次都很凑巧并不是他的错。 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玩偶, 他掸了掸兔子玩偶沾上的灰。站在混乱的行人中,望着飞速驶离的运输车叹了口气。连通缉犯都能光明正大地在街头作乱,那么他会被特务科派人监视又是为什——好吧。事到如今,他不该再计较这个问题。没有那一纸监视令,哪来的这种未来。 个人的经历总是环环相扣的,缺少任何一环,都不一定能走上同一条路。他忘记对条野说的是,虽然他没有感情经验,但他也不喜欢异地恋。 1. 他闭起眼,躺在集装箱顶上晒太阳,粉色的兔子玩偶在他手边,随时摸得到。他对吹拂在脸上的海风说不上喜欢,也没有很讨厌,但就连恍惚睡着做的梦都在海上飘着。 坐着荡悠的小船,在阳光明媚的日子出海,船尾挂着的渔网捕到了一大群鲜活得仍在蹦跳的鱼,鱼鳞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可海里怎么可能捕得到淡水鱼虾。 争吵声很快把他从梦中唤醒,胃部传来的空虚饥饿感让他不得不改变平躺的姿势。他侧过身继续躺着,曲起左胳膊撑着脑袋,饶有兴趣地听少男少女们吵架,接着演变成打架。芥川龙之介吵不过两个人,他只能气急之下对那位白发少年动狠手。少女没能在斗争中幸免,但看得出来芥川对小姑娘还是手下留情了,至少没有像那位少年一样身与心都被芥川摧残一番。 少男少女们心很大,站在甲板上吵架,声音传得很远,也很清晰,融入海风中,他在集装箱上能听个八九不离十。和这种年纪的人打交道,他自己都变年轻了。 芥川身上的外套还是几年前的那种,但脾气比几年前暴了很多,对着白发少年发了一通脾气,从七十亿美元到“太宰先生”“太宰先生”的,每一个话题都让芥川的愤怒更进一步。一天到晚总是在生气的话,不会很累吗。 但他们为什么会因为太宰的事吵起来,少男少女们和太宰有什么关系。 他们吵得太专注,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他思考着,换了个坐姿。暴起的黑兽想干掉少年少女恐怕不是问题。 想到这,他对着集装箱顶锤了两拳,咚咚的不和谐音打断了即将爆发的激烈冲突。 “什么人?!” 异能黑兽化作黑刺,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迅速刺去,在最后一刻却刺歪了。 —————— 芥川龙之介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个男人看,满腔的愤怒被震惊取代。 那张曾经熟悉得出现在他梦中的脸此刻就在他眼前。不是幻觉,他也不会认错,就是他,那个有教唆太宰先生叛逃嫌疑的男人。 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夜晚。 他奉命前去追杀和太宰先生叛逃一事有瓜葛的今井元岚,一转眼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教唆干部成员叛逃的嫌疑,这些年没人替今井元岚洗清。他把今井元岚说给他听的那句话带回给首领,首领却命令他停止对今井元岚的追杀,也不追究他在任务上的失败。 后来,今井元岚消失了,他再也没有在横滨见过这个人,怎么都有三四年的时间。 “是你。你回到横滨了。” 一击未中,操纵者收回分出去刺杀闯入者的黑兽,像守护战利品似的把身边的二人牢牢捆了起来。 “我这几年来横滨,每次都呆不了多久,自然见不到你。”看到芥川龙之介的行为,今井元岚忍俊不禁道,“看得那么紧做什么,你怕我从你手里抢人吗。我还不至于那么贪。” 他的胳膊里夹着那只带血的兔子玩偶,是他在少男少女被掳走的地方捡起的那只。布料上沾了血,还想留在身边的话,得用些化学试剂才能洗得干净。少女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手里的兔子玩偶不肯移开。 芥川龙之介不想搭理这个非敌非友,难缠又立场不明的家伙。 “价值七十亿的悬赏,真是太少见了。来聊聊吧,芥川。” 一张卡出现在今井元岚手里,纯黑的卡面在太阳光下格外突出。 “太宰还在港口黑手党的时候,有没有教你怎么在商业上和别人谈判……你们能不能先别吵了。” 第194章 他听得头有些大。瞳和山内也是差不多年纪的人,但从没有在他面前像这样吵得如此激烈。山内倒是对同样年纪相差不大的时透有一点意见,但也仅限于剑道一流。但也许……这正是和同龄人吵架的年纪? 中岛敦目不转睛地望着抱着兔子玩偶的男人。男人脸上的轻柔笑容是对芥川龙之介表示出的善意?还是对他和镜花悲惨处境的慰藉。 但首先,这个人是谁? “哼。” 黑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上了男人的胳膊。 今井元岚没躲,忍受着黑兽的残忍撕咬。鲜血连同被硬生生撕下的血肉一起扬到空中,被甩飞到空气中的血珠似雨一般落下,这一瞬很短,但今井元岚记住了身体被黑兽扯下血肉时的诡异感觉。 芥川龙之介冷声道,“离开侦探社之后,你依旧要站在武装侦探社的一边?” “虽然,我确实是侦探社的前成员,”今井元岚用毫发无损的右手抓着一纸通缉令,冲脸色煞白的少男少女轻轻笑道,“但我其实只是看到了你的通缉令,还捡到了小姑娘掉了的兔子玩偶,才决定跟上来。” 今井元岚把没有被二次弄脏的玩偶物归原主。小姑娘看起来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接过玩偶的双手轻轻颤抖着,仿佛拿在手里的是重达千斤的秤砣。 他平静的语气激怒了港口黑手党这名年轻的武斗派。在他身上尝到甜头的异能黑兽又一次凶猛地扑咬过来,从张开的血盆大口里好似能闻得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你这个——” 芥川龙之介怒不可遏的声音被一把利剑从中斩断。 血一样的赤红蒙蔽了少男少女们的双眼,火光自空气中无声渗出,以铺天盖地之势吞没了距离今井元岚的脖颈仅有半步之遥的黑兽,芥川龙之介落入一片比日光更耀眼的艳丽色彩之中。 ……火?是火焰。 熊熊燃烧的烈火遮蔽天空,他脚下的甲板也被烧得滚烫,逼得他快要失去落脚之处。他的视野里只剩下一种单调的颜色,被阻碍的黑兽没能咬中任何猎物,他心底的烦躁与愤怒更甚。 这是今井元岚搞得鬼? 罗生门不由分说地向周围发起无差别攻击,周身不断升温,他心乱如麻。在那道懒散的轻快嗓音出现在他耳后时,他的精神绷紧到了极致。 “原来如此,火焰对你的异能力没太大用。” 随之而来的是架在他脖子上的短刀。 烧也烧不掉,驱也驱不走,只能勉强迷惑芥川自己的双眼,“别一天到晚总是在生气,芥川,你的脾气怎么变得比当年的太宰还差。让你的人把船开回横滨去。” 刚要发作,芥川龙之介嘴里突然被塞进一颗剥掉糖纸的硬糖。姿势更像搭着他肩膀的青年问他,能不能尝出糖是什么味道的。 卡在唇齿间的糖很快漾开水果的甜味。 深谙芥川现在的注意力只能同时做一件事的真理,今井元岚把这小子的怒气值强行按到底,“柠檬味的,对吧。” 意识到自己被这个男人的言语扰乱了理智,芥川龙之介用力挣脱今井元岚的禁锢,黑刺不由分说对准男人的心脏刺去,但杀意凛然的紧张气氛被这个男人搞得稀碎。 “你到底想做什么?” 面对芥川龙之介气急败坏般的质问,今井元岚侧身两步扭掉芥川因为情绪太激动而失去准头的攻击。 “想和你聊聊七十亿美元的事。” 漫天的火焰悄然退去,芥川龙之介死盯着眼前这个扰人清静又直白地让人束手无策的家伙。 今井元岚一味躲避罗生门的猛攻,并不还击,在碎裂的甲板上寻找安全的落脚点,乍一抬眼,陷进了一片被愤怒点燃的幽林之中。 2. 芥川龙之介处于暴走边缘的一通语言输出并不难懂。 今井元岚颇有耐心地听完,意义不明地嗯了一声。 好吧。 “那么想和这个少年打架的话,现在动手吧,我会等你们分个胜负的。” 说完,他强行带小姑娘离被冲动魔鬼同化的人远了一点。 可听完他的话,在场没有人动作,气氛也因他的话降至了冰点。以为他会阻止? 他明知故问,语气里全是装出来的扭捏做作,“怎么停下了?我已经把甲板让给你们,你们不打算对彼此动手吗。你们不能在只有别人劝架的时候才生气。”如果对被他怂恿着动手而感到不好意思的话,只能说明这些家伙的年纪还小得很。 他笑了一阵,找了一处高高垒起的集装箱坐下,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连绵不断的爆炸实在听着让人耳膜生疼。他摸出手机,海上信号不太好,船上还爆炸频发,第一通电话并没有打出去。被他强迫坐在旁边的小姑娘抱着兔子玩偶,眼神仍然关切地观望着破烂甲板上的局势。 誓要和对方不死不休,这样的决心是值得夸赞,但也只是值得夸赞的程度。他对着指环上燃烧的火焰发了会儿呆。 横滨还是危险的。 “我以前是侦探社社员,”他挑起一个尽量轻松的话题,“在太宰加入侦探社前我就辞职离开了。” “……‘以前’是多久之前?” “六年前。但四年前我就辞职,回到东京开始新的工作。” 泉镜花眨了眨着眼睛,偏头看着今井元岚左臂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你的伤口需要及时包扎。” 青年不去关心自己被罗生门撕咬出的伤口,只是冲她笑了笑,眉目间的柔和是很难装出来的。 她手里被青年放了几颗水果糖,“这个品牌的糖很好吃。”似乎想借此收买她,让她的注意力从他的伤口上离开。 青年接着对着好不容易接通的电话那头说,“我——” “不好意思,侦探社今天——”语气急切的女声本能地想回绝。 青年的嗓音依旧平静,“我是今井,春野小姐。我和芥川,还有……” 青年看向她,以眼神询问她的名字。 泉镜花,她轻声道,那个人是中岛敦。 “还有镜花小姐和敦君,在一条船上。” 第155章 1. 电话那头换了人。 “今井先生, 情况如何?”谷崎润一郎的声音传了出来。 “总的来说,可控。除芥川龙之介外,十七名充当船员的港口黑手党成员处于昏迷状态。船已经停了, 不会开得更远。镜花小姐在我身边, 她很安全, 你们尽快派人来接她。” “那敦君呢?” “我判断他们的矛盾需要打一架才能解决,所以,我在盯着他们打架。” 连泉镜花都不由得多看了今井元岚一眼。她第一次见如此坦荡的大人。 “什——”电话那头又换了个男声,“今井先生, 你不知道芥川他是……” “我知道,国木田君。”今井元岚把通缉令放到兔子玩偶头顶,当他发现泉镜花对此感到恐惧之后,又把一纸通缉令拿回手里, “无论今天谁身死, 我都会对此负责。”对侦探社负责, 同样也是为港口黑手党负责。 重新在泉镜花眼前张开的手掌托着一只搞不清状况的小鸟。圆嘟嘟的, 伙食很好的样子, 羽毛在阳光下显现出漂亮的暗红色, 那双圆溜溜的小眼睛转了转, 然后张开鸟喙叫了一声。 青年把鸟放到她的手心,她顾得了小鸟, 就顾不了正在打架的两个人。在她手心一动不动的小鸟被青年戳了戳,才像活过来一样扑扇了一下翅膀。小鸟的重量沉甸甸的, 透过柔软羽毛传递给她的温度很暖和,她像捧着一个装满温水的玻璃杯。 今井元岚力排众议,“没关系,就这样做。国木田君, 记得早点来接人。话说回来,太宰人呢?” 真被港口黑手党抓到了?他不是很相信太宰会犯这种错误。 两个人在甲板上激烈厮杀,她却坐在一边岁月静好。泉镜花从青年为她创造的安全假象中幡然醒悟,单手托着失去平衡的小鸟,从今井元岚身边站起来。 她不能就这样让…… “镜花小姐,你现在必须呆在这边。”挂掉电话的青年也望着那两人,没有看向她,脸上始终带着浅薄笑意。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打断芥川的恶行,却又怂恿他们战斗。 “我是今井元岚,镜花小姐。那两个家伙打累了会倒头就睡,到时候,带败者回家会更容易。” ……回家? “你究竟是什么人。” “前社员。在他们的战斗分出胜负之前,我们可以聊点轻松的事。你和敦君是侦探社的新成员?” “他是……我不是。” 罗生门无差别地攻击着周围的一切。无端遭殃的集装箱被撞飞,船身倾斜到了肉眼可见的不妙地步,垒起来的集装箱朝他们的方位倒塌下来,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们二人。 “是吗。那我先讲太宰以前打牌输给我的事吧。” 零星的火光演变为触手可及的爆炸,泉镜花仰起头,将这一刻绚丽又震撼的爆炸深深刻在脑海里,像她很小的时候,在夏日夜晚的花火大会上见到过的漂亮烟花。 第195章 日光削弱了火焰的艳丽色彩,但不减其威力,□□从他们头顶四散飞落,她听得身边的青年无奈叹息一声,“算了。还是来讲讲芥川是怎么被太宰大晚上训一顿的故事吧。” 青年的嗓音把她拉回现实。 连这种奇怪的故事都有? “我的劝告是,在长身体的年纪每天晚上都要好好休息。”不然,就会像身体本就不怎么好的芥川一样被自己的老师训一顿。其实两件事没因果关系,但他确实建议过芥川别熬夜。 说起来,这件故事和集装箱也脱不了干系。港口黑手党干部热衷于住集装箱,不是很有意思吗? “今井……先生,你当时,为什么在现场。”泉镜花一针见血地问道。侦探社的社员,为什么会在港口黑手党人员集体出现的地方。 一直关注二人动向的青年转头看向她,表扬道,“原来你有在认真听我的话。” 不等她说些什么,青年脸上又挂起初见时的友善浅笑,“因为我是教唆港口黑手党干部叛逃的人之一,不过这是港口黑手党给我定的罪名,我自己并不承认。” “是你教唆太宰先生离开了港口黑手党?” 今井元岚摇头否认,“不,我只是觉得他跳槽是不错的选择,他离开港口黑手党有其他原因。谁知道他真跑了,还把一部分原因甩在了我头上。” 青年话里话外都是对太宰先生留烂摊子给他的不满和无奈,少女的眼中生起一丝希望。 如果可以的话,“我……” 扑面而来的恐怖热度逼得她不得不闭上眼,退了半步,左手托着的小鸟也在滚烫的火光中消失不见。等她能够睁眼,原本闲适安逸坐在她旁边的青年已经站到了甲板上,双手各自提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而不久前还乖巧呆在她手里的小鸟停在今井先生肩头。她站得高,能听见一道男声在呼唤她和敦君的名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伴着快艇马达的声音。 —————— “显然是这边伤得更重一点。”芥川差点被中岛敦一拳砸进海里。今井元岚提起抓在左手里的人,对自己肩头的小鸟说。 “但是,岚大人,我觉得这边其实更厉害。”晴弱弱地支持着岚大人左手里的少年。 “没关系,我判断中岛敦能行。” 它跳到芥川龙之介身上,仗着自己的体型小,凑近人类的脑袋细细观察,忽然惊呼,“岚大人!他还醒着!” 什么? 今井元岚也大惊失色。 他把芥川龙之介小心翼翼地放到倾斜得越发严重的甲板上,那双浅灰色的眼眸果不其然还睁着,但眼神朦胧,离彻底闭上也不远了。 这是何等恐怖的耐受力,出现在身体有些瘦弱的芥川身上完全不合理。左手搭在芥川颈间,他用死气火焰给芥川吊着一口气。浑身无力,连用罗生门攻击他都做不到的人只是合上眼睛,并不理会他。 他撑着被毁得不成样的甲板坐下,坐在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败的人旁边。 “你的部下会来救你吗?如果你被当成弃子丢弃了,我会把你带走。” 芥川的手指动了动。对他的话有反应,但没能说话,他用死气火焰治疗别人的水平还很差劲。 他时常回顾贝嘉小姐的预言。出现在横滨的巨大风波,凡是符合这种说法的人事物他都会不遗余力的关心,价值七十亿的悬赏,必然也被囊括其中。 他之后再调查中岛敦的事也不迟,但不一定能有和芥川下次见面的机会。 二人的打斗毁掉了整艘船,但海风吹散所剩无几的杀气,蝴蝶效应引起的爆炸掀起了不亚于灵力催动的狂气火光,尽数烧毁了船上的货物,呛人的黑烟如古战场升起的狼烟向着天空更高处飘去。 芥川仍然对太宰离开港口黑手党的事耿耿于怀。在上下属关系之外,太宰和芥川也许还有某种他并不了解的属于黑手党组织成员的羁绊。他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人摁回原位躺好,拔出短刀在芥川手指外侧迅速划出一道伤口。 点点猩红冒了出来。拇指抹过细小的血痕,把血珠带走。 “我又不会趁机干掉你,乱动什么。有想对太宰说的话,为什么不去当面和他聊。怕太宰不听,还是认为语言的力量不如拳头好用。” 他也不再说话,掌心垫在脑后,和芥川并排躺下。 甲板的斜度像一张没认真调过的沙滩椅。海天相接的地方,远远地有几个黑点在蓝色边缘起起伏伏,是港口黑手党赶来的援军。 晴在他脑袋旁边跳来跳去。 “岚大人,船上的人类在往甲板上来。” “嗯。” 他伸手探了探芥川的鼻息。 幸好,闭上眼的人还活着。 他有足够的自信才会对国木田夸下海口。可若是芥川真出了事,他也很难向所有的目击者交代。 实力不俗潜力无限的年轻成员死在武装侦探社的人手里,以黑手党的一致作风,侦探社会遭到报复的。没有哪个黑手党组织在失去得力成员的同时还忍气吞声。但他更不能看着中岛敦死去,因为那是侦探社的成员。 方才若是中岛敦处于劣势,他也能在芥川杀掉中岛敦之前把这个价值七十亿美元的少年夺回手里。 他不是医生,看不出芥川的伤致不致命,但总之非常严重。中岛敦也不逞多让,可一旦回到侦探社就可以立马接受与谢野小姐的医治。 相比之下,还是被拖慢了急救进度的芥川更危险一点。 有另一种更残酷的可能,港口黑手党已经残忍到会对任务失败的成员不管不顾。哪怕芥川龙之介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救治而死去在那些人眼里也不过生命再正常不过的逝去。每一天,每一天,人类的世界都在上演着精彩纷呈的剧目,死亡只会把气氛推向最高潮。 险些被困意绑架大脑前,他们周围被港口黑手党的成员团团围住——准确来说是他的身边。 他瞥了一眼数不清的枪口,故意板起脸,沉下嗓音,用命令的语气下达指令,“带芥川龙之介回去尽快接受救治。” 他的装腔作势让一些人面露不解。 “这是中原干部的命令。” 2. 今井元岚盯着店员的表情冷静分析了一阵。 他转过头来,赶在店员阻止他前问出口,“中原君,你是黑手党吗。” 不——! 店员在心里疯狂尖叫。 “正是。”中原中也并不否认。 他认为这个会随便送人名贵香槟酒的人不介意这个。当然,事实确实如此,今井元岚只是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问,“原来如此,是港口黑手党吗。” “我的组织很有名吧。” “的确。第一次来横滨,我就知道了港口黑手党的存在。但几年之后,它依然是横滨很强的势力。”今井元岚尽量客观地评价道。 这两个人闲聊的话题太恐怖了,店员心想,此处不可久留。为什么那个黑手党干部会路过便利店,还正好被吸引进来,碰巧今井元岚此时刚好也在,这也太巧了。 两人一等一危险的家伙听不到店员的心里话,还在热火朝天地聊黑手党的话题。 “很强?是最强才对。” 提到自己呆了将近七年的组织,中原中也心里有一份自豪在。 港口黑手党当然是横滨最强的组织。 “很久以前,这家便利店被港口黑手党的人砸过呢。” “啊?真的假的?”中原中也完全不相信,这里怎么看都不像会成为任务目标的样子,“是别人假借我们的名义干的吧。” 被盯上的便利店怎么可能继续开到现在,唯一的怪事只有眼前青年摆在店里的香槟酒,怪昂贵的。 今井元岚抬起手为从门外飞进来的小鸟留了个落脚点,解释道,“那天我正好在便利店二楼过夜,半夜被芥川龙之介抓起来打了一架。” 熟悉的名字从初次见面的青年嘴里说了出来,中原中也惊得瞳孔地震。 “什么?什么时候!” 他审视着眼前悠然自得逗自家小鸟玩的人,态度亲和的青年讲述起和芥川交手的事,语气也不急不缓,完全不像是死里逃生的人。 放在一边的羽毛球包看着平平无奇,边角也有摩擦过的痕迹。 “四年前。说起来,中原君,你的声音很像我在一位朋友通话里听到过的人。你曾经有没有接过一通‘绑匪要求受害者一个月不能自杀’的奇怪电话,在差不多五年前。” 黑红色的重力场从手心蔓延开,又在即将造成波动时消失。 桌子碎成不规则的块,今井元岚眼疾手快把装着刀的球包捞回手里,很意外地看了一眼飘在中原中也手边的香槟酒。 中原中也指向今井元岚的手都在抖。 “你……你!是你啊!” 第156章 0. 能在地牢里把前搭档打得半死, 实在是让人扬眉吐气的好事。 第196章 抓着半死不死的人的脑袋,中原中也无情地暴力逼迫太宰治去看自己右手拿着的东西。 “睁开你还没被揍瞎的眼睛看看,死青花鱼, 这是什么, 你认识吗?” 一张眼熟至极的黑色名片, 边角印着nfc标志。太宰治看清这是什么的时候,仿佛那个男人的声音也在他耳边响起,阴魂不散。 “……什么啊。居然让他遇到了你,你没把他杀掉吗。” 让这两个家伙碰面实在太糟糕了。 “为什么要杀掉?”中原中也丢掉左手提着的人, “那家伙还挺有意思的,送了我一瓶酒。”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稀奇的话题,虽然最后以今井元岚急着去上班草草结尾,但那是个还不错的家伙。能力不明, 实力不明, 随便杀掉也太可惜了。 被他丢在地上的人像回光返照似的猛地站起, 被凌乱额发遮盖的双眼不可思议又难以置信地靠近瞪着他。 “酒?是便利店里的那瓶?那个笨蛋!傻瓜!”送谁不好偏偏送只见过一面的这个死矮子?这是炫耀吗?这真的是炫耀吧? 中原中也一拳抡到前搭档脸上, 再次把这个该死的家伙揍飞到墙里, 骂道, “混蛋, 别对别人的酒指手画脚!” 1. 好吵。 像是有什么人在吵架。 中岛敦眨了眨眼,令人心安的侦探社医务室天花板映入眼帘。 他回来了, 从像噩梦一样的船上。 他刚松了一口气,可听到吵架的声音他的心又提了起来。太宰先生在和谁吵架? 他翻滚下床, 极速狂奔出医务室,就听到怒气满满的太宰先生在拍桌怒吼。 “——对那种人那么友好,干脆你去港口黑手党工作好了!” 坐在椅子上的青年脸上挂着一抹略显迷惑的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太宰治要这么说, “你是仗着社长不在,所以才和我吵架吗。” “两万八千美元的香槟酒,你为什么要白送给那种家伙!那种打游戏只会作弊脑子里全是体术半点人情味都没有还折断我的胳膊让我疼得生不如死的死蛞蝓!我宁愿看见你用酒泡澡!” 字字句句是对前搭档的泣血控诉。 两万八千美元……是多少日元来着? 中岛敦在心里慢吞吞地换算。 离中岛敦最近的谷崎润一郎撞了撞他的肩膀,低声解释道,“差不多是四百多万日元。” 中岛敦浑身汗毛竖立。 ——好多! “那天碰巧是他的生日,就顺水推舟送给了他而已。”归根到底只是巧合。 “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从没送过我生日礼物!” 今井元岚听进耳朵里,认为太宰的怒意很好平息,“你知不知道你在楼底咖啡馆赊的帐是谁替你付清的。下次过生日,记得提前和我说。” 太宰治迅速哑火了,匆匆退场,顾不得捡拾自己掉落在地上的面子。 “连别人的赊账都能帮忙付清?”这个先生的行为好特别。 “对今井先生来说,那点钱可能只是顺手的事。”谷崎润一郎还是低声说话,生怕有第三个人听到他们的交流。 好可怕。不仅在压制芥川的时候可怕,怂恿芥川和他打架的时候也很可怕,当然现在也……能把太宰先生都气跑,是超级厉害的本领吧。他从谷崎润一郎口中得知了连太宰先生会如此生气的原因。把名贵的酒送给太宰先生讨厌的人什么的……今井先生也不会是故意的吧。 青年办完了事,看样子正要离开。 “那个……今井先生!”他大着胆子拦住了今井先生的去路,“请问,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在他晕倒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是如何回来的,那件事情又是如何结束的,他不得而知。 但他想知道,非常想。 镜花没有出现在侦探社,他也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结束和芥川的战斗的。 而见证那一切的人就在他面前。 提着文件袋刚要走的青年回过头来。那双银白似月光流泻的眼眸望着他,微微眯起,眼里流露出几分狡黠。 “我送芥川上了港口黑手党的船。” 中岛敦不明白,“但是,就是,今井先生,这个……你当时也上了港口黑手党的船?” 他语无伦次,但今井先生理解了他的意思。 “我假装是他们另一个上司的手下,蹭了回程的船。船靠岸之后,打晕他们跑掉了,留了两个清醒的文员带芥川去医院。我说过的,我会对你们负责,无论是你还是芥川。” 中岛敦对青年的好意感到受宠若惊。 2. “给。”今井元岚把一份冰淇淋球放在中岛敦眼前,“边走边说吧。” 接下来侦探社想必少不了要有一段长期和港口黑手党作对的日子。离开侦探社多年的现在,他也没名义去插手侦探社的事。他的工作很忙,分部的每一桩工作在开展初期都很艰难,东京总部也要求他每周回去参加例会,秀也哥喊他回公司虽然是极为罕见的情况但也可能发生。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的关系,未来会变成什么样?水火不容,迟早会产生更严重的冲突。 冰淇淋在口中化开的奶香让他实在没办法拿出严肃的口吻说话。他搭上中岛敦的肩膀,但只是这个动作都让少年的身体小幅度晃了一下。感觉有些营养不良和缺乏锻炼的样子。 “你们是同龄人吧,年纪差不多。” 恐惧是最大的敌人。中岛敦是个没信心的人,这一点并不难看出来。和芥川对话时这一点更甚,但也难怪,毕竟暴怒中的芥川,谁看了都会感觉难以靠近。 “今井先生很了解他们吗?我是说,港口黑手党……他们。” “想问的话大胆问,敦君。太宰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 今井元岚拖长话尾,仿佛陷入回忆的无底洞。 “已经?” “已经从我手上赢走不少好东西了。” “毕竟,那是太宰先生嘛。” 今井元岚刻意重读的“好东西”令中岛敦联想到了很多很多。但吃完冰淇淋的今井先生这次没有给他解释“好东西”的意思,而是带着他在侦探社的街巷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在一条巷口停下脚步的青年对他温和地笑了笑,扭头望着躲在小巷里面的流浪狗,“你这段时间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还有,好好生活。” “对了,”他和那双银眸不期然对视,认识没多久的青年问他,“你喜欢玩桌游吗?” 桌游?他没接触过这个,也是游戏吗? 今井先生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找了片树荫,和他聊起了芥川的事,“让我回答这个问题的前提是,你知道太宰以前的工作吗?” 中岛敦郑重地点了点头,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今井先生讲的事将会有多么惊世骇俗,他都不会让下巴掉在地上。 “很好。” 今井先生又忙里偷闲去买了三份鲷鱼烧。一份递给他,两份提在手里。 “黑手党组织成员的叛逃,是非常严重的‘罪’,太宰离开港口黑手党引起了不小的风波。”那时候,同太宰治有关系的家伙基本都逃不了遭到港口黑手党疯狂报复的厄运。而且,有人在借机生事,他并不认为没人在从中作梗,为自己铺路。 “被派来找我的正是芥川,四年前的他。不过,那不是我和芥川的第一次见面。他的变化和太宰的离开不无关系,记忆中只有十几岁的人一朝变成了通缉犯,”今井元岚感慨道,“活在我记忆里的像是另一个芥川。” 今井先生的表情那么平静,中岛敦却从语气里感到一丝悲伤。这份悲伤究竟从何而来?是为芥川的经历,还是有其他难言之隐? “至于我为什么能骗过船上支援芥川的港口黑手党成员,是因为我擅自借用了另一位干部的名义。” “这么做没关系吗?” “有。但我已经做出了这种事,冒犯到那位干部,我很抱歉,”今井元岚开玩笑道,“但我不这么做,接下来我的三餐就是港口黑手党的牢饭了。” 他始终没听到今井先生对他介绍自己。他对今井先生有点好奇,拥有独身闯入有芥川在的运输船的实力,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更别说今天窥得一角的神奇财力。 “我?” 青年看向他的澄澈银眸满是忍俊不禁的笑意,“我以为你想从我口中得到的只是港口黑手党的情报,结果是想了解我的事?” 欸,诶?这…… 中岛敦慌忙摆手为自己的心思辩解,紧张地胡言乱语,眼神也开始乱飘,慌得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 今井先生没有他这么手足无措,见过他丢脸的反应之后,坦然道,“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不急于一时。芥川有在以自己的方式活着,你不能输给他。他的愤怒有一半来源于你和侦探社,虽然,在我看来……” 说话的人突然停下。随后,像缓解尴尬似的笑了一声,“沟通起来很困难的人,实在是让人束手无策。” 第197章 中岛敦还在沉默,忽然察觉到了一抹令人在意的视线。 隔着街道和人群,马路对面一位蓝发青年不卑不亢地注视着他和今井先生,左手搭着刀鞘,一件色彩素雅的羽织披在肩上。虽说青年的脸上带着极浅的笑意,但被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凝望着,仿佛有看不见的刀锋逼近了他,即将在他的皮肤上留下刺目的血痕—— “久等了。” 身边的青年笑着对那人打招呼,他也从被臆想出的危险中迅速抽离。 他的心跳一瞬间变得很快。 红灯变绿,披着羽织的人缓步走到他们面前,嗓音干净温和,方才似浓雾笼罩他的危机感荡然无存,像是从未出现过。 “并没有等太久,岚大人。” 第157章 0. 剧痛袭来时他已然力竭, 躲不开非人的兽爪,也承受不住这份惊人的疼痛。身体失去支撑向下坠去,他得到了和昏迷的人虎一样的待遇—— 他们都落到了这个男人的手中。 这个男人的出现在他的意料之外。时间让精神麻木, 他以为此生都不会与今井元岚有再次重逢的一天。和今井元岚起冲突对完成任务不利, 如果这个男人决意阻挠, 将人虎送到雇主手里的任务将会变得遥遥无期。 他未因疼痛而彻底晕厥,但弱小的人虎人事不省,他也丧失了反抗的力气。时隔四年,他又被这个男人目击了一场惨败。他必须——必须把这个人回到横滨的事向首领报告。 他不愿在意识模糊时听这个男人喋喋不休地说废话。幸好未过多时, 男人主动安静了下来。一切声音都逐渐离他远去,一种与日光截然不同的暖意在脖颈处仿佛有生机般涌动。他分不清那是自己的幻觉,还是这个男人在对他做什么。 但他的精神坚持不下去了。 意识涣散之时,他始终记得男人的话语里提到了中也先生的名字。为什么是中也先生, 今井元岚为什么会认识中也先生。 芥川龙之介睁开眼。 他身上插着数只支撑他生命体征正常运转的透明管, 为他输送药物, 被诊断为多处骨折和内脏受损的身体如今实在碍事。 他必须……把这件事…… 1. 一副新牌总会带着印刷制品特有的油墨气味, 有些人喜欢闻这种味道, 但也有人恨不得把新书册新卡牌放在通风口用冬日里凛冽的寒风猛吹几天, 因人而异。他介于二者中间, 不在乎这股气味是浓烈还是淡雅。 中原中也来过便利店之后,以兼职店员的身份监视他的特务科干事就辞职离开了。他自掏腰包换掉了被中原中也以惊人力量砸碎的桌子, 在市濑女士问起的时候,只说那瓶酒被认识的朋友买走了, 而兼职店员找到了更稳定薪酬也更高的工作,也就从这里离职了。 “结城家的实际情况,和文件内容相符吗?” “是的。” 大和守安定站在窗边,向下看。他盯着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已经很久了, 男人一直没有离开的意思,像是在周围寻找什么。 “岚大人,那个人类似乎是在找你。” “嗯?是什么人。” 闻言,洗牌洗上瘾的人没放下卡牌,拿在手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边。 “还真是。” 坂口安吾的到来并没有让他很惊讶,但比他预料中慢了好多天。如果真的对他那么上心,应该在特务科干事离开的当天就派人联络他。他把牌笼络在左手,单手拉开窗户,呼喊道,“想等到好机会再来的话,我会下班回家的,坂口君。” —————— 今井元岚的气质分明是和气又温柔的人,但实际干出的事却和他本人长相给人的感觉天差地别。初次见面的人先入为主认为今井元岚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也情有可原。 坂口安吾推了一下眼镜,站在今井元岚身边的蓝发年轻人把手始终搭在刀柄上,他不急于说明自己的来意,任凭今井元岚肆意打量他。 “我只是和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在交流生活琐事,坂口君。” “今井先生,你的行为给川上带去了不小的困扰。” 今井元岚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遗憾道,“兴师问罪的话还是少说为好。他想继续监视我的工作,我也很欢迎。中原中也虽然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成员,但为人不错。我想和你聊聊侦探社新社员被外国组织悬赏的事,有时间吗?” “请讲。” 今井元岚是个随心所欲的人,说不准哪天就会为了自己的目的做出更危险的事。翻烂了今井元岚的身份资料,坂口安吾都找不到反驳这一点的证据。今井元岚的不确定性在遇到同样难以捉摸的人时只会直线上升,他生怕哪天听到今井元岚为了达成某个目标而临时加入港口黑手党,如同为了“书”的情报铤而走险去与钟塔侍从谈交易。 当着那位蓝发青年的面,今井元岚将自己去年在曼哈顿的经历娓娓道来,掩盖了许多人名,皆以“朋友”代替。 不说话时气质如水的带刀年轻男子的反应和他想象中相距甚远。但他以为,像今井元岚这样的人,身边是用不着跟着武斗派的。 不舍得埋怨自己的审神者对重伤的隐瞒,大和守安定只好口头不痛不痒地说一句,“岚大人,这些事我完全没有听说过。” “那段时间我也在忙任务的事,是我忙昏头了。” 何等苍白无力的辩解。坂口安吾心底惊讶于此人居然愿意相信今井元岚如此没水平的敷衍。 总之就是这样。 今井元岚把自己去年在纽约遭到的袭击归结为与“组合”成员的交锋。若他遇到的不是这如同都市传说一样的组织,他很难想象的到,假如横滨要面对的是数量大于两个的强大外国异能力者组织,过程会有多艰难。 “我所说的一切都建立在‘钟塔侍从是为了所谓的书才参与这起价值七十亿美元的悬赏’的基础上,如果他们有其他意图,那就是你们要着重关心的事了。” 但是,为什么是中岛敦,今井元岚思索着。他的异能力有什么过人之处? “你没再同钟塔侍从的人联络过吗。” “我哪敢呢,坂口君,”今井元岚揶揄道,“和中原中也见过面的事就能让你亲自上门,如果当真去伦敦见那位小姐,我怕是有去无回了。”倘若被克里斯蒂发现他误打误撞插手了这起悬赏,他会成为比芥川还恶名远扬的国际通缉犯吧。 2. “滴”的一声,大门通过指纹解锁,结束工作回家的人也随之疑惑地对坐在沙发上的人发问,“真奇怪,你怎么在这里。” 穿着常服的军警则回道,“主动提出同居的人现在问我为什么在这里,你的记性就像浮游生物。” “我以为你还在工作。我每周要不定时回东京开例会,太晚的话,会留在东京,你可以先打个电话给我。” 规矩得放好球包和刀,又把自己身上的疲惫借洗澡冲掉大半,条野采菊才等到这人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到他对面,嘴里咬着一颗糖,动作利索地打开一堆界面,连好耳机。 今井元岚拿起耳机的手又放下,“我要联系骸,呃……是彭格列的成员,把研究所搞成沙漠的弗兰的师父。” 如果条野也要听的话,他用不着戴耳机。说来很奇怪,彭格列的人很信任在这个时间节点其实他们根本没实际见过,只存在于自己记忆中的“条野采菊”。 条野采菊没有表态。 刚要履行职责的耳机又被塞回盒子里继续不见天日的日子。做完这一套无用功的人对他不知道ip地址的人发出视频通话申请,一边惊奇道,“好怪,我为什么要特意问你。你本来就听得到。” 神一样的五感,在他心里能和时透给他讲过的“通透”境界媲美。 “只有你会知道这种问题的答案。你又遇到什么事了,还是说,有了‘书’的线索。” 今井元岚的脸上的笑容里有几分得意,“短短一周内,两者皆有呢。” 持续了一个小时的通话,细节量多得令人喉咙发痒。 远在夏威夷的幻术师此刻似乎在晒免费的月光浴,活在背景里的少年被巨大化的螃蟹追得上蹿下跳,在沙滩上以今井元岚没见过的激情模样飞奔,逃命的途中不忘抓紧自己的青蛙头套。弗兰果然是对头套有什么执念。 “你对港口黑手党的了解有多少?是横滨这边的本地势力,但在国外也应该有业务。” “你的喜好能不能更安全一点。只过去几天而已,你就要开始研究这个组织?” 六道骸对出现在今井元岚那边的男声表示出一定的好奇。 略微低头看着电脑屏幕的人此刻抬起头,看角度是今井的正对面,神情颇有些被拘束而表露的不情不愿。 “这件事和港口黑手党有关。你要像坂口安吾一样那么害怕我加入港口黑手党吗?谁会干那种事。” 六道骸见缝插针,代替彭格列发出邀请,“如果你想找新的工作,彭格列会很欢迎你。” 第198章 今井不懂幻术,和雾属性相性极差,但在他手里可以有其他用处。倘若今井加入彭格列,最不高兴的人会是认为今井更适合瓦利亚的家伙。 “意大利太远,不适合我。港口黑手党最近接了一份价值七十亿的悬赏——七十亿美元。” 能一次性出得起的这个价格的,全世界往多了说也不足四百人,但让他感到好笑的是,恐怕征十郎在其中有一席之地。数额不小,所以,“悬赏是由三方共同发起的。” 他调出给骸发过去的文件,又扫了一眼他对面的人,“钟塔侍从是三方之一。有那句预言的加成,我怀疑钟塔侍从参与这次悬赏的目的正是为了找到‘书’。” 如果真由他推断的那样,那么事实已经很明了了。 到现在为止,所有参与进来的人和组织都明牌了。 他和钟塔侍从早已互相摊牌,所以,他可以沿着钟塔侍从的行动轨迹,继续向既定的目标前进,但相应的,钟塔侍从也在随时观察他的动向。当他对什么人事物表现得太积极,也许钟塔侍从的人随时准备抢在他之前将战利品收入囊中。 这种说不清的竞争与合作关系,考验的是人性。 “另外两方是谁?”唯一没看过文件的条野采菊问。 “来自美国的异能力组织‘组合’,和‘死屋之鼠’——据说来着俄罗斯。在曼哈顿和我交手过的家伙可能正是‘组合’的成员。” 今井元岚在等条野采菊解答些什么。 “……那是个地下盗贼团,臭名昭著。没有情报,也很难抓得到。” “每个知情的组织都应该提前做出准备,但不能大张旗鼓——我说过这样的话。可我分明觉得,特务科在警惕‘书’上毫不积极,甚至没有我的上司认真。”早田先生听说有如此神奇,能改变过去和现在的异能力产物之后,先后和其他部门沟通,交出几份预案,得到委员会其他高层的全票通过。 六道骸听出了今井的话外之意。他给弗兰的考验里多增加了几只乱蹦的死鱼,“悬赏失败的组织一定会去横滨亲自——他们悬赏的是什么?” “是一个人,骸。” 一个到目前为止只有十八岁的少年。对能力的运用不够完美,性格里也有不大不小的自卑,是个善良的人,但这个目标还是太诡异了。 正因如此,他才会怀疑钟塔侍从真的是在寻找“书”。 第158章 0. 今井元岚压了压家居服的衣领。颈后没吹干的头发把衣领浸湿了不少, 他没奢侈到用晴的火焰去烤自己的衣服。但偶尔这么干一次,有种找到新玩具的快乐。 “晚饭想吃什么?为自己的身体着想,我原本打算喝口水然后直接睡觉。” 如果半夜不巧饿醒, 再去吃夜宵。分部初期的建设工作让人心力交瘁, 晚餐的优先级被他排到了休息后面。再怎么擅长与人交流, 也难免受制于横滨的别样风气。 “晚上有手术,术前禁食。”正因如此,他才能离开军警总部,来到这里。 “……?” 今井元岚很希望条野能重复一遍自己的话。大晚上做什么手术?谁做手术?去哪里做手术? “猎犬的成员每个月都要接受异能技师的维持手术。我的手术安排在今晚。当年给你的合同上白纸黑字写过, 是你没认真看。”条野采菊顺手翻起旧账。 “那时候我没想加入猎犬,不认真看不也很正常。”今井元岚有点犯困。眯起眼睛问道,“‘异能技师’是什么职业?” 但不管怎么说,大晚上做手术这种事还是太反常识了。 “一群搞技术也搞医学的人。我和他们只是每个月的手术见一面。” “可以安排研究所去研究这种手术吗?给研究员们找点有意思的事干, 也是我的职责。” “不可以。”他拒绝得干脆。那种强副作用的小范围应用技术, 研究所碰都别想碰。 被他拒绝的人没像以前一样强词夺理, 为自己争取一丝可能性, 而是提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把电脑移到沙发上, 又站起身绕过茶几走到他面前。他知道今井在笑, 笑得很得意。 糖果的气息贴得很近, 不属于他的体温留下让他想要退缩的触感。他想起这人不久前刚吃过水果糖。但幸好最后有所醒悟似的收敛起过于自我的行为,没有让他口腔也被水果的味道占据。 “比起直接吃水果, 你更喜欢吃水果糖?” “补充能量的一种方式。用脑过度的话,会很难受。”吃糖、甜点心这类甜口的东西, 心情也会变得很好,一举多得,“我要去定制新的指环和戒指,你有偏好的设计吗?” “之后再说。” “不行。我怕你死手术台上, 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 这家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休假的时候,陪我去海边吧。去国外的岛很合适,但你……”今井元岚迟疑了一下,“你能以正常人的身份出国吗?” “我很想知道在你眼里什么是正常人。” 1. 拿到情报之后,中原中也像是要把“今井综合研究所”这几个词用眼神盯穿。他对研究所这种地方有极其不好的刻板印象,更别说研究所开设的是拥有商业许可的“异能实验场”。 看完手里这一沓资料,他的愤怒似乎不合时宜,也微不足道。 “‘异能实验场’?中也君,你搞错了一点,”森鸥外点出了自己的优秀干部在脑海中无意识篡改的情报,“是‘异能试验场’,而不是实验场。”这两者虽然很相近,但有关键的区别。今井元岚更看重“试验”的作用而非“实验”,不是任何合作申请都会通过。 身穿红裙的小女孩把手中的蜡笔一丢,提起裙角,左闪右躲,势不可挡,以英雄之姿冲出了港口黑手党首领的办公室大门。 她怀念的甜品盛宴就在前方! 满怀对美好未来的向往,爱丽丝展现出了作为人形异能体的极限速度。一道看不清但猜得到是谁的红色身影从一众港口黑手党成员身边掠过,带起了一阵风。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看着惊慌失措,像意外痛失无价之宝的收藏家,对着差点被撞掉的房门表示出无比沉痛的悲伤。 —————— 等中原中也心情复杂地在便利店里找到面前堆满一桌各式甜点心的爱丽丝,距离首领的人形异能体出逃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在异能特务科榜上有名的危险异能力者,家境优渥的富家少爷,真名不具的政府机构,这些都是今井元岚过往经历的组成部分。但与人和善的那一面也不是单纯装能装出来的,今井元岚的性格似乎就是如此,和他曾经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不冲突。 今井元岚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和爱丽丝面前那一堆甜品不一样,今井元岚手边是从甜品店里买的咖啡。爱丽丝凑过去看他电脑屏幕上的东西他也不在意,二人之间的相处融洽得不符合他们的身份。 “那么在意今井君手里的研究所的话,那——就去帮我接爱丽丝回来吧。” 还是那个位置,原来摆放香槟酒的桌子换了一张,比上一张更宽也更长。上次来便利店见到的戴帽子男店员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戴着一架蓝框眼镜的女性。 今井元岚好似知道他的来意,爱丽丝旁边的空椅子像留给他的空位。堆在爱丽丝面前的甜品有不少是现买来的,包装盒上打印着出品时间在一小时以内。 “下午好,你是来接爱丽丝回去的吗?” 看到中原中也出现在这里,今井元岚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又是正确的。那位森医生是港口黑手党的一员,爱丽丝也是。 听到今井元岚的这番话,爱丽丝从大快朵颐变成了不高兴地大快朵颐。 “是。但还有别的事。” 爱丽丝更加不高兴地揭开甜品外带盒的透明盖。 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的人停下动作,侧头看他,语气玩笑似的对他说,“那件事都过去十天了,才来抓我回港口黑手党吗?好慢啊。” 今井元岚的态度友好得让人感觉此刻连生气都那么破坏氛围。悬赏任务的失败实际上和今井元岚没关系,芥川全天大多数时候都在昏迷中度过,清醒的时候也只能费力的讲出半句话,几个词,但轻而易举地摘除了今井元岚身上的嫌疑。 青年扭回头,在屏幕上挂着的对话框里与不知道什么人打字交流,并没有继续看向他,“现在我不是侦探社的成员,也没有和你们敌对,实在想不到你们有什么动机来抓我。而且,我自己的事也比较忙。” 话到嘴边,中原中也才发现和人交流根本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更让他不明所以的是电脑屏幕上的图片,一堆戒指设计图,比起今井元岚左手戴着的那枚光秃秃的指环,设计感不知好了多少。 “你要买戒指?” 一码归一码,爱丽丝往中原中也面前推了几盒新鲜出炉的点心,她有好东西也不会吝啬与中也分享。 第199章 “欸,是的。” 说是要买戒指的人低头回忆起什么事,露出了中原中也看不懂的笑。 爱丽丝当然也没看懂,但异常热情地替陷入选择困难症的人提意见,爱丽丝急需顺手的画笔。便利店里没有她爱用的蜡笔,只有店员提供的圆珠笔,于是她只能作罢。 观察过好几张设计图,中原中也却发现这并非心血来潮时想要的装饰品,每一张设计图都少不了对可镶嵌钻石大小的测算,“是钻戒啊。” “嗯。是打算送给恋人的礼物。” 港口黑手党二人组脸上的表情不是一般的丰富,爱丽丝的脸上难得出现一种能用“痴呆”来形容的表情,就连新来的店员听到这句话都十分诧异地瞥了过来。 —————— 戴着耳机,躺在沙发上补觉的人毫无征兆地睁开眼,正打算把太宰先生叫醒的中岛敦被吓了一跳。 “太宰先生,国木田先生说让你现在去……” 太宰治从假寐转变为正襟危坐,脸上前所未有的严肃让中岛敦为之一振,声音不自觉地慢慢放低以至于最后彻底成为气音。 “现在,我有特别重要的事要去做,敦君,任何事都不能阻止我。” 风衣一甩,太宰治潇洒地离开侦探社。 —————— “你是有什么事想说吧,中原君。” 只是为了接组织成员就让干部成员亲自来的话,爱丽丝不就像“极道大小姐”一样了吗。 中原中也抬手按了按帽檐,把自己的表情掩盖在阴影里。 “你管理着一个研究所,没错吧。” “嗯?是。港口黑手党有及时更新我的资料吗?” 这重点对吗? “也许有吧。”中原中也尽量装作语气不经意地问道,“你的研究所是做什么的。” 听了他的问题,今井元岚笑了一声,但并非嘲笑,只是觉得不出所料。 “多调查一下我也没关系,我不介意。” 中原中也觉得今天听首领的话来问这件事是有点草率了。今井元岚是个有意思的人,但“有意思”到让他难以招架了。 今井元岚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研究所原本是今井重工业内设的研究部门,后来从中分离,这几年才被我接手。”研发内容以合作方的要求为准,一般是军工企业或者新机器设备的项目,“闲得没事干的时候,研究员爱申请奇奇怪怪的项目单,设计些小玩意给我试。” “那……商用的试验场,你用来做什么。” “啊,其实。” 青年言语间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虽然申请的是商用许可,但到目前为止,因为有专业且造价昂贵的设备,所以试验场是我和朋友们用于在和彼此的切磋中精进能力的场地,此外,用来解决我在意的问题。” 比如,前段时间结束的项目是分析幻术和幻觉系异能力的区别;前些年,他捉到过一只异能实体化的蝴蝶,也留给了研究员们去研究。 “参与研究所项目的除了朋友以外,都是我用自己做担保换来的人员,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效率。” 和他以为会听到的刻意掩饰不同,中原中也听得几乎愣住。 爱丽丝仍在解决青年今日给她买来的甜品,但切块和叉蛋糕的动作显而易见地放轻很多,没有打扰青年的讲述。 “那你……” 恰在此时,有人敲了敲他们面前的玻璃,打断了中原中也的话。 三双眼睛齐齐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有一张在场所有人都很熟悉的脸贴在玻璃上,眼睛瞪得很大,咧着嘴,脸上带着诡异又恐怖的笑容。 今井元岚耳边同时响起爱丽丝的尖叫和中原中也的怒吼。 他福至心灵地摸了摸新桌子的桌底,在中原中也愤怒的眼神中掏出一个窃听器。 中原中也夺过他手里的窃听器,重重摔在地上,地板上就被这份力道砸出一个很明显的坑,然后对窗外的太宰怒目而视,好像下一秒就会隔着玻璃生吞了这个前黑手党干部,爱丽丝则气鼓鼓地抓着他的右胳膊。 看起来他们的关系真的很差。但爱丽丝和太宰也有过节?这倒是他不了解的事。 “中原君,能拜托你先带爱丽丝离开吗?我很担心便利店的安危。” 雷厉风行的黑手党干部对太宰放下一句狠话,带着不知为何同样厌恶太宰的爱丽丝离开。爱丽丝虽然不情愿——也许是不想离开没有限制的甜品数量,但更讨厌面对太宰。 中原中也临走前在桌上放下一张名片。站在玻璃外面的鸢眸男人状似遗憾地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然后扭回头来,抬起手指着桌上的卡片。 今井元岚捻起纯色的卡片,另一面,或者说正面,印着一串烫金数字。 太宰治隔着玻璃做了个撕开的动作。 今井元岚也跟着把卡片撕成两半。 太宰治满意地点头,从正门走了进来。 “你要买钻戒?” 第159章 1. “是在买。” 太宰在离开港口黑手党以后变得很拮据的样子。虽然有他经常跳河自杀导致钱包顺流漂走的原因在里面。但即使是他记忆中的黑手党干部, 也不见得是个挥霍无度的家伙。爱丽丝喜欢吃小蛋糕是天赋异禀,太宰只是把他当冤大头宰。 他合上电脑,问道, “为什么爱丽丝那么讨厌你。”和中原中也对太宰的态度不是同一种, 但他也将其划为了讨厌的范畴。 “这个嘛……” 太宰治想要牵店员小姐的左手, 被无端哼笑一声的今井元岚“啪”的一声打掉。他吃痛地嘶了一声,顺手把被撕开的名片推到桌子边沿,接着掉进垃圾桶。 “你为什么会和港口黑手党首领的人形异能体那么熟,”那双鸢眸冲他眨了眨, 没有什么温度,但话语里多得是蛮不讲理的指责,“你从来没有说过你认识她,还大方地买这么多点心给她!你对港口黑手党的人还真是抱有‘善意’!” “把前公司当仇人……等一下?” 爱丽丝是个什么东西?对不起, 他用“东西”这个词绝对没有鄙视和侮辱的意思。但是……爱丽丝是个什么东西?他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让他觉得世界很不真实的事。他干干巴巴地重复了一遍太宰的话, “人形异能体?港口黑手党boss的人形异能体?”这种事情他完全没有想过。 “你不知道吗?”太宰低头挖了一勺冰淇淋放进嘴里, 被冰到之后苦着脸换了一块小蛋糕。 “我好像没和你说过。” “你当然没说过, 你还指责我打听港口黑手党内部事务。我又不是天天都要和黑手党打交道。” 他绞尽脑汁回想几年前和爱丽丝以及“森医生”见过的面, 还有聊过的话。想不起细节也没什么关系, 因为曾经的他只是作为爱心人士向忙于工作的单亲医生父亲伸出援手, 照顾在横滨街上乱跑的爱丽丝。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叫什么名字?” “森鸥外。他告诉你的是假名?” “也不全是假名。”他知道的名字是“森林太郎”。 他把四年前在便利店偶遇爱丽丝和森鸥外的事简单讲了讲。 “我以为之后的芥川才是真正的交手,没想到试探从那时就开始了。” 太宰治等着今井元岚再发出点别的感慨, 可坐在他对面的人却皱着眉头开始盘算别的事。没等多久,今井元岚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问他, “我是被当经验包了吗?” 他嘲笑地鼓了鼓掌,“你能明白这一点真好。现在,我需要你再当一次。” 今井元岚把自己的头发揉得一团乱。人形异能体,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种异能力表现方式, “我工作太忙了,暂时没时间替你教后辈。” “你有时间买钻戒,却没时间当经验包?” 今井元岚立刻换了副让太宰治不爽的发号施令的倨傲态度,“听好了,太宰。你今后不能在我身上用窃听器。” “理由呢?”太宰治也故意夹着嗓子讽刺道,“难不成是‘现在我是政府官员‘什么的,那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行不通的,完全行不通。” 他想放就放,今井哪来的那么多理由,能不能发现全看自己的本事好了。 “我不是坂口君那样的身份。”今井元岚也不避讳得把话说明白,“我和我的恋人是有生理需求的成年人。虽然工作忙得脚不沾地,但我有自己的私生活。如果哪天你听到了不该在光天化日之下听到的声音,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太宰治大惊失色,接着咬牙切齿道,“你连这种事也要拿出来当理由用?” 怎么不能。今井元岚曲起胳膊,左手撑着脸颊,眼神毫无怜悯,“我可以把你揍一顿,直到你不会再放窃听器为止。但我现在选择和你谈,毕竟让你不小心听到奇怪的声音会是我的过错。” 太宰治承受不了此种跨属性的攻击,遂携带免费的点心黯然退场。 第200章 今井元岚坐在原位,目送友人提着两大袋搜罗到手的点心,脸上不是很心满意足地离开,心里没有半点波澜。 “抱歉,椎名小姐。让你第一天上班就见到了这些不得了的人。” 新来的兼职店员只是摇摇头,“不必担心。” 她正是听川上说今井元岚此人的交友圈夸张得令人匪夷所思,好奇之余,才想来接替川上的工作,亲眼看看川上口中的“民间特务科”是什么样子。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附近有音像店吗?远一点也没关系。” 青年又问她。不知道有了什么新想法。 —————— 把甜点心带回侦探社以今井的名义和同事们分享,太宰治依旧死不悔改地戴上耳机坐回工位。 不出半分钟,他眼神麻木地把耳机丢进了旁边工位的中岛敦怀里。在国木田独步质疑他又要搞破坏的时候,他用死鱼眼述说着自己十秒前的恐怖遭遇。 国木田独步疑惑地摘下眼镜反复擦拭好几遍。太宰怎么蔫掉了。 “……那个报复心强得没边的家伙太下得去狠手了。” 2. 今井元岚津津有味地看电视新闻,晴则绕着正在播放音频的电脑上蹿下跳。 “还不够吗?岚大人,这个……已经放了一下午了。”它的语气必须足够可怜才会让岚大人意识到,放这种影片给那个人类听的同时也会折磨它,它不是很想被迫欣赏人类的私密影像。从太阳挂在天边到现在窗外夜幕降临,这更像是对它贪睡的惩罚。 “再放两个小时。万一太宰刚刚没听呢。” 呜。 “可是这个播完了。” “切下一个,拖进度条到中间,”说出这种话的人也不在意自己在对小鸟形态的妖怪发号施令,“然后再把隔音罩放回去。” 被搜出来的窃听器摆在里面,保证另一方偷听的人绝对能听到不得了的片段。 “这种方式真的有用吗?” “谁知道呢。但至少能给太宰留下一个月之内好不掉的心理阴影。” 看到自己等待已久的新闻,今井元岚才在电话簿里输进了在那张被撕毁的名片上记住的电话号码。 中原中也来找他问研究所的事,是有什么原因在呢。 来找他质问当日为何插手港口黑手党的悬赏,也比询问研究所的情况更符合逻辑一点。研究所绝对不是会吸引港口黑手党的地方,他是对某些惨无人道的异能实验有所耳闻,条野提过的“手术”恐怕也是这种类型实验的产物,他从未想过有什么“手术”能够让人的体质强大到能徒手接子弹,但他的研究所没做过那种项目。 他和中原中也的交流被不请自来的人打断,他连中原中也的意图都来不及看穿,为了整座建筑着想,他必须请港口黑手党的两位先离开。 可在他按下拨号键前,另一通电话打到了他手机上。条野言简意赅地让他去一个地方拿东西,说完便要挂断,像是有火烧眉毛的事正摆在面前。 “等等。” “还有什么……” “有钥匙吗?”条野说的地址显然是住房建筑,“虽然卸掉房门这种事很容易,但我真卸掉你又不高兴。” “……” —————— 手机铃声打破了夜色中死一般的寂静。 中原中也放心大胆地把现场交给下属们,转身避开其他人的耳目,处理这一通突然来电。如果这不是他的私人手机,他就会拒绝这一通陌生来电。 但接通之后的声音倒是熟悉得很,下午才听过。 “晚上好,中原君。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你说话怎么一股英国佬写信的味道。” 打来电话的人因为他的话陷入了浓浓的不解之中。“呃……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只是想问,下午,你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既视感更强了。这个男人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你经常这么直白的发问?”他问。 “搞清一件事的最简单方式就是直接问。以迂回复杂的方式解答疑问,效率不是很高。” 这种独特但不冷门的见解,也就只有这个男人能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难不成每个人都愿意配合你。”如果事实正是如此,那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交流的方式不只有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多得是,和我谈不拢的人也有很多,但不巧,我有擅长的其他交流方式。” 突兀爆发的枪声盖过了中原中也的声音。 但今井元岚勉强听清了中原中也的问题,“那种事,我没有做过。即使有商用许可,任何项目都必须被我批准才能开始,所以,不会发生那种事。” 信不信任,要中原中也自己做出选择。 中原中也挥掉浮在自己身边的子弹,扭头望着彻底落下帷幕的枪战,说道,“你记得找找自己身边有没有被那个混蛋放窃听器。” “新的窃听器已经找到了,在我警告过他之后。” 中原中也随口骂了一句。 死性不改的人再过十年也是一样的该死。 “所以,我专门买了成人向碟片持续不断地放给窃听器,如果他还有胆子继续听的话,他今天会过得很精彩。” 停滞在空中的子弹被外力操纵着按原路径返回。港口黑手党的下属们不知道组织里最受欢迎的中也大人为什么会抓着手机狂笑不止,像是大仇得报一般畅意,但他们知道今天一定能尽早收工。 第160章 深夜一个人开车不是新鲜事, 他很习惯跑夜路。他没带上晴一起,也没答应安定出于担心他的安危而和他同去。手机接到了车内智能屏上替他导航。他已经知道自己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了,但路越走越偏离市中心, 可对目的地感到陌生的他也只能跟着导航一直走。 远近灯交替变换, 在路上看不见任何一辆车后转为持续不变的远光灯。他把车窗打开一条缝。五月凉爽的风从车外吹了进来, 提醒他很快就要到挨着空调才不至于夜里被热醒的日子了。 夜里值班的警备员看到深夜开到小区门口的车很警惕。但稍加询问几句,还是放他进了车库。他借着后视镜观察警备员的动向,没发现警备员有额外的举动,但看走姿和体态, 不是一般人。他如果真卸了条野家的门,会被这些警备员当成不法分子当场抓获吗? 他从房门口的信箱里找到了差点被屋主彻底遗忘的房门钥匙。即使条野没想起他几年前塞进信箱的备用钥匙,他把锁芯融掉也能进门。 整个世界安静的只剩下他自己。周围的独栋别墅距离不近,大多熄着灯, 不知道是房子里的人已经睡了觉还是没人住, 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因为这不是新修的别墅区, 条野在横滨住了多久, 这里就存在了多久。 摸黑拉好窗帘, 他才按亮了客厅的灯。上下有二层, 可能还有阁楼,但一楼的东西并不多, 二楼的房间想来也一样,或许是屋主常年在外出任务和双眼有疾的原因。 这个世界上治病的方式有太多种, 但日高小姐早说过条野的后天性失明类型是比较特别的那一类,她治不了,别的医生不一定。 他和条野之间不需要有除了友情——和由此变质而来的、但还尚未落到实处的爱情——之外的情感。他没问过条野后天性失明的原因,等到条野想对他说的那一天他自然会知道。 条野说他要取走的东西在二楼第一间。原本是要作为他送出的新年礼物的回礼, 但那时早就错过了新年,原因是他的新年礼物送得名不正言不顺,让想回礼的人进退两难。 后天,周日,是他的生日。恰巧他要参加的例会是下周一召开,整个周末外加周一的上午都会留在东京。姐姐今年送给他的礼物仍然是一套和服,颜色与纹绣也是老样子按他的偏好来。和姐姐熟络的裁缝为他做过许多件和服,看到那一串数据和每年相差无几的日期,就知道这最终是要交到他手上的衣服。 央哥前两天给他的个人账户上转了一笔钱,帮他修试验场,顺便问问他说过的事。 “爱花知道这件事吗?” “还不知道。” “小时候骂过你不如当个哑巴,我不是真心想让你不说话装哑巴。你最好不是在耍别人玩,”今井央脑子里飘过不亚于两位数数量的知名丑闻新闻栏。这个世道,滥情又下贱的人也不少见,“否则,你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我哪有时间干那种事呢。” 他已经用工作忙为由推辞了好多次回公司一趟的事,幸好秀也哥这两天没再催他。 分身乏术,是他现在的状态。 他踏着楼梯上到二楼,借着从楼梯口透来的客厅灯光,他又一一拉好二楼各个房间的窗帘,这才放心打开第一个房间的灯。 即使是自己的私人住宅,条野住这里的时长也比不上住在军队里的时间。现在又来到他和条野算不算“异地恋”的问题上。 第201章 说不定真的算。 虽然是像书房一样的地方,但桌上、置物架上空无一物,拉开抽屉倒是看到了几支笔和草稿纸,但没有用过的迹象。 不只是这里,整座房屋的娱乐项目少得可怜,客厅摆着的黑胶唱片机可能是唯一娱乐生活的东西。所以黑胶唱片放在哪里?既然有唱机,怎么可能没唱片。 那么,条野让他拿走的东西是…… 找到了。 人有自己从一而终的喜好是很不错的事,至少不会给认识他的人带来“如何投其所好”的困扰,那么了解他在收到全新的桌游时会暂时遗忘过往的一切烦恼和忧愁。这个限定版可遇而不可求,他根本没想找过,全收集党也不是那么好当。 他敲了敲盒子,又摇了摇,盒子里没有声音,但这份重量倒是让人欣喜不少。 他想去找唱片。按条野的休假频率,黑胶唱片机三个月用一次也太…… 第二个房间房门紧闭。他握着房门把手,神经紧绷。 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刀想悄无声息地斩掉他的脖子实在是轻而易举。是他太沉迷观察了吗?不然怎么会听不到任何声音,放任不知什么人溜进房子,还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冰冷的刀刃微微陷入他的皮肉之中,但控制着力道,没有当场斩杀他。 “什么人。” 听到问话,他转过身看着持刀之人,也没在乎脖颈上多出的半道血痕。 持刀者似乎也没想到他会就这么做。 “是一把好刀,先生。” 横在他脖子上的长刀非同凡响,仿佛有历史凝结于刀锋之上,想要将他拖入悠远的时空。 “我可以知道它的名字吗?” 来条野家一趟,他的工作莫名多了一份。 外表看着和福泽社长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穿着“猎犬”的制服,听到他的问题愣了一下。 他把左手的盒子拿起来晃了晃,“我来传平的家拿件东西。”他是不是被误认为夜里行窃的小偷? 以哈哈大笑来掩饰自己尴尬的人说,“居然还有人记得那个名字。抱歉,我以为条野家里闯进了盗贼。” 面前这个自称是条野上司的人说自己的住所也在附近。发现本该在任务中的队员家似乎有人进出,便在出门前特意来看一眼,如果是贼,就顺手丢进警察局去。 他在房间里幸运地找到了消毒酒精去处理脖颈上被锋利刀刃擦出的血痕,福地先生也告诉了他想知道的答案。 “它的名字是雨御前,陪伴了我很多年。” 雨御前……完全没听说过。 伤口很细,也不重。他对着镜子,用新拆的医用棉球蘸上消毒酒精处理这道细长的刀伤。若不是被福地樱痴目击,这点伤用不着处理。这位条野的上司似乎也赶着去什么地方。没待几分钟便火速离去,不过几个呼吸间,那道人影便彻底消失在了夜色里。 他烧掉了自己用过的医用棉球,些许没在意的灰烬落入水池里,也被他打开水龙头冲掉,不留半点痕迹。猎犬的队长……他会被这种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干掉吧。被轻易近身,即使他从未轻视过特种部队的成员,他也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最近有些松懈。 被这么一打断,他便失去了找黑胶唱片的兴趣。把被自己动过的东西全都放回原处,他赶在凌晨十一点前带着桌游回到了便利店二楼。 有人像鬼一样站在打烊的便利店门口,还拖着自己的后辈。 他滴了滴喇叭,放下车窗,“听得满意吗,不满意我明天再买新的,我只问店主要了畅销的几款。” 太宰扒着他的车窗,刚要说点什么,就注意到了他脖子上的伤,脸色立马变得不太好看。伤口是他偷懒没处理,但他也想不到深夜十一点还会见到别人。 “先让我去停车,”他耐着心说道,“小心被我开车碾过你的脚,那岂不是更倒霉了。” 等中岛敦说出自己所担忧的事,他才恍然明白让他们紧张的并不是自己受伤这件事,而是“伤在脖子上”这件事,前后都有一道血痕,明明是轻微的刀伤,但伤口的位置让人细思极恐。 嗯……这确实不可思议。可对手是那位先生的话,他能完好无损地回来已经很不错了。 “是什么人做的?” “别担心,是你们不会与之为敌的人。” 伤口发凉。但已经消过毒的伤口用不着多虑,哪怕不是他的特殊体质也没有感染的危险。 “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他问,“再晚点我就回家了。” 上到二楼,电脑屏幕幽幽的亮光在黑暗里格外刺眼,太宰的脸色越来越差。晴迎面而来,扑到他头上,哭诉和电脑独处一室遭受的折磨。太夸张了,听力太好的话是有点像魔音污染,但他放了隔音罩。他的听力是普通人的水平,那点失真的噪音不会影响到他,只能影响到某个偷偷用窃听器的人。 他的收藏品震惊了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少年。 “这里的,全部是桌游?”少年难以置信地问他。 他把今天的新战利品找了个合适的空位放了进去,“是的。一些是我喜欢所以买来收藏,还有一些是别人送给我的礼物。名字重复是因为版本不同。” 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一定有收藏的价值。 循着噪音转头看到电脑屏幕的少年惊骇地往后退去。看得出来太宰也很想砸了他的电脑。“你这么做只是为了报复我?” 他慢条斯理地关掉发烫的电脑,“看在你是未成年的份上,我几年前没做这么极端的事。还要继续放窃听器的话,下次你听到的没准就是真的。你应该没有见不得人的癖好。即使有,也没关系,我不会歧视你,因为每个人多少都会有与别人不同的爱好。” “你这家伙……果然被妖怪夺舍了吧。” 摸着晴的羽毛,他没回答。 第161章 0. 坂口安吾在下班路上被意想不到的人绑了。 最高时速能达到二百多的迈巴赫在他身边刹停, 态度不容置喙的男人拉下车窗,皱起眉头对他说,“上车, 有急事。” 看到今井元岚缠着绷带的脖颈, 他不假思索, 立马上车。 “把后座上的包打开。”今井元岚的语气犹如正被追杀般的急迫,“然后系好安全带。” 究竟是什么紧急的事…… “请你喝冰可乐吧。”尾音上扬,说话的人变了一副悠闲自在的神态,“在左边后座的箱子里, 想喝几瓶自己拿。” “……谢谢,但我不需要。请停车吧,今井先生,我家就在附近。” 不听他说话的青年加足马力, 已经拐到了即将出市区的道路上, 答非所问, “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吗。” “没有, 今井先生, 我真的要回家。” “我也要回东京呢, 一起吧。” 与笑靥如花的青年完全不同的是持续不断加速而逐渐变红的仪表盘, 车快要达到最高时速,他的心脏也提到了嗓子眼。 “你超速了, 今井先生。” 他就那么被这个男人载去了东京,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树敌无数, 难免哪天就要遭遇一场暗杀,就像今井元岚和条野采菊二人曾经见证过的那样。 “放心,坂口君,就算我被袭击你的狙击手击毙, 你也不会死。我能保证你安全到达东京。” 此种狂气的话从外表看着温润和善的青年嘴里说出来,实在是让他无言以对。 “我也的确有正事找你。” 他不敢再信了。 开车的青年扫了一眼车内后视镜,“你知道‘雨御前’的来历吗?” 坂口安吾把滑落鼻尖的眼镜推回原位,“为何问这件刀的事。” 这可不是一般的武器。 “我的工作习惯让我对这把刀很感兴趣。能展开讲讲吗,比如讲讲这振刀剑的来历、历代的主人、经历过的知名战役和与之有关的历史大事什么的。” ……把内容罗列得这么清楚,这个男人肯定早有预谋,他简直像误入了贼船且容不得拒绝。 “今井先生,我难得的假期要被你破坏了。” “便利店新增了咖啡机,我挑的品牌,对你特供,永远免费。”单手抓着方向盘的人扯掉脖颈的绷带,将仅剩一道仿若深色细线的伤痕暴露在他眼前,“我不愈合这道伤,就是在等你,坂口君。” ——经历了近五十分钟的路程,今井元岚把他丢在了一座房子前面。 没有半点准备就让他面对自己至今以来不敢直面的事,他看向今井元岚的眼神是比较幽怨。 “假期愉快。” 开车的人扬长而去,对他的“祝愿”如同花粉消散在风中,留他抱着一箱可乐,在要不要按门铃的事上犹豫不决。 1. 泉镜花感到恐惧。 本能让她去摸身上的短刀,但她的手抖得停不下来。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和敦说话的时候,恐惧像有形之物一样攥着她的心脏,让她快要窒息而死。她似乎回到了港口黑手党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再也无能得见最炽烈的明媚阳光。 第202章 却有人来到她身边,很随意地在她的右手手心塞了一颗糖。 穿了一件灰蓝色薄风衣外套的黑发青年站在她面前,微微弯下腰,恰好挡住白大褂男人的视线,对她和敦笑着说,“好巧,你们也是拥堵十字路口的受害者吗?幸好我今天没开车出门。” “啊,这个……解释起来有一点复杂。今井先生,有时间来侦探社一趟吗?”中岛敦不确定让今井先生得知这件事是否是正确的选择,但是,“侦探社遇到了很奇怪的事。” “我在工作中呢。过几天吧,非常紧迫的话,太宰会联系我的。”休闲风格打扮的青年更显成熟,脸上如常的浅笑抚平了少年少女们心底的不安。给中岛敦递出水果糖时,今井元岚的双眼仍然注视着泉镜花,“你们有委托要做吗?有的话,现在就去吧,让委托人等太久招来投诉的话,小心太宰故意扣你们的工资。”虽然太宰根本没这资格。 泉镜花依旧大力抓着青年的手。回想起痛苦过往的少女被一双看不见的恶魔之手压制着亟待成长的灵魂,难以从暗色牢笼中解脱。 那个男人……非常危险! “没关系,镜花小姐。这里会有交通警察来帮忙疏散人群。我也在这里,不用担心。” 听到犹如催眠般的语义重复,少女终于冷静下来。 青年背着羽毛球包,看样子只是路过。自运输船上一别,她再也没见过这个男人。听说他现在的工作与侦探社毫无关系,偶尔到访侦探社的时候她也并不在场。这个神秘的男人,是否也能给她带来一丝转机?她很想知道。 和他们寒暄了几句的人转身朝中年男人打招呼。 “好久不见,医生。最近还好吗。” 中岛敦惊讶于今井先生和陌生大叔居然相识,泉镜花则低头,拉着他的袖子,朝着反方向走去,和谷崎先生汇合。 她小声催促道,“快走!” —————— “真是意外的见面,今井君。” 森鸥外的语气愉快地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今井元岚掏了掏风衣衣兜,“是啊,真是意外。” 衣兜里只剩一块巧克力了,他还是递给了躲在森鸥外身后的小姑娘,对比起来他更喜欢吃糖,“希望我还能以‘森医生’来称呼你。别的称呼,不是很合适。” 在满口谎言的大人身边,人型异能体是表面自由还是彻底的放肆表达,这种存在拥有的是完全独立的自我意识还是由异能力者本人操纵的外置情绪表达器官?这些问题从那时候就开始困扰他。 套着白大褂的港口黑手党首领感叹道,“今井君的态度一直没有改变过啊,哪怕是知道了事实以后。”在情绪的控制上,今井元岚的能力真是数一数二。 站在巷口,今井元岚观察着不远处的骚动,像置身事外的观测者。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猜测和敦君有关。见交通警察已经到场将对事实一无所知的人群疏散,他扭头看向带着爱丽丝走进小巷里,离他已经有了一段距离的森鸥外,顿了一下,他笑道,“我的态度并没有参考的价值,毕竟我不是横滨人。” “理智是今井君为人处世的准则吗?” “不理智的话,这种场合很难办吧。” 难不成让他把欺骗过自己的港口黑手党首领当街暴揍一顿。想象中场面有种无厘头搞笑电影的美感,但那么做过之后,他就有了被沉尸横滨港口的危险。 爱丽丝把手搭在嘴边做出喇叭状手势,对他喊,“要来这边吗?有好玩的事哦。” “抱歉,爱丽丝,”他的笑容里掺杂着半真半假的歉意,“我的工作有点忙,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去吧。” 他不否认港口黑手党在横滨的稳定中起到的作用,但他此生已经没有了与极道组织为伍的可能。满嘴谎言还吓唬小女孩的中年人最糟糕了,即使被吓唬的小女孩是中年人的前下属也很糟糕。 他不能答应任何组织来路不明的邀约。钟塔侍从和彭格列是本体在境外的组织,无论他在国外搞出多大的风波,只要异能特务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就还是那个随时愿意接受特务科干事监视的听话的危险异能力者。假如他和国内的极道组织为伍,等待他的便是牢狱之灾,特务科不会坐视不理。 “还有一个问题,今井君,港口黑手党的成员,见到你使用了火焰的异能。” 森鸥外抛出了一个问题。 “那不是异能力,医生。”今井元岚说道。 背对着人潮拥挤的十字路口,今井元岚在指尖点燃了一朵小小的火花。赤红色的火焰像有生机的落日余晖一般,映在了森鸥外眼中。 他见过许多种或强大或弱小的能力,但今井元岚早年间的资料里,没有提到过这一点。即使存在成长型的异能力,也绝对不是今井元岚这种变态的成长法。今井元岚是个不悭吝的人,在此偶遇,也许是某种天意。那团在今井元岚指尖摇晃的火焰比起真正的火焰来稍显梦幻,但全然在这个青年的掌控之中。 “世界上有很多种能力,将其统称为异能力并无不可,但其本质仍有所不同。仍然不放心的话,我直说了,森医生。我不是港口黑手党的威胁,我关心的人也生活在横滨这座城市里,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立场是相同的,那就足够了,多说无益。假如某天我们的立场天翻地覆,再以敌人相称也来得及。” 爱丽丝咬着巧克力,蹦蹦跳跳地朝黑发青年跑过去,她好奇地将手靠近今井元岚在手心为她点燃另一束火花。她感受到的是和天气不同的温度,很暖和。在这一朵火花里,芥川龙之介描述中的攻击力完全没有体现出来。 火花慢慢衰弱,无力,直至熄灭。 “我真的在工作,爱丽丝,我得打工攒钱买钻戒。” 这个世界上,除了远在西西里岛的那帮朋友,谁还能知道他的钻戒是要买给谁。坂口安吾再勇敢一点的话,就能发现自己得到了无比夸张的真相。所以,他不担心港口黑手党想在他的“恋人”身上做文章,因为没人知道会是谁。 “上周日是你的生日吧,今井君。” 今井元岚欣然应道,“是的。生日当天,我在东京。” “我这里有一件被点名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黑手党首领的气质瞬间垮掉,变回邋遢中年大叔的形象,在各个衣服兜里着急地找东西,情急之下还向气冲冲的爱丽丝求援。 今井元岚被迫在去工作的路上欣赏了半场漫才。 “对!是这个呢。” 接住被抛过来的内存卡,今井元岚的表情始终没有太大的波动。 “谢谢……我会好好珍惜的。” “既然在攒钱,为什么不尝试找几份兼职呢。” 今井元岚脸上依旧挂着浅笑推辞道,“本职工作赚得已经够了,只是要多等几个月的薪酬而已。” 第162章 0. 赤司征十郎不敢乱问, 生怕得到让人措手不及的悲伤答案。 浓淡相宜的碧蓝水面一望无际,停泊在平静水域的游艇里偶尔有人影在圆形舷窗边闪过。生日当天选择在没有外人打扰的游艇里打一天桌游,对他的好友来说比任何事都划算。 青绿色眼眸的少年最先发现了他的到来。把手里的牌放回牌堆里, “重开吧, 今井。” 岚的心情很好, 没有被别的事困扰,碍于时透君在场,他没有问起“同居邀请”的事。当然,他希望有个好结果, 但岚没主动说下文,他在乎岚的心情,自然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重新回到横滨工作,会不适应吗。” “工作倒是没什么, 还遇到了几位能力很特别的人, 很让人大开眼界。”岚熟练地洗着牌, “你能理解我在通缉令上看到熟人的心情吗?那种初闻时的不可思议, 但深思熟虑之后发现也没有很意外的恍然大悟。” 嗯……他不是很想有这样的经历。 几张卡牌码在他面前, 卡背上的纹路简单勾勒出垂眸合手的女神人像, 充满异域神明的神圣感, 抛弃了常见的镭射效果,选择了烫银工艺。 “是前天拿到的新游戏。”岚说, “虽然出厂有些年头了,但被保存得很好。” 1. 背着羽毛球包的青年随接引人走进室内。几缕白发在鬓角生长, 看着上了点年纪的接引人语气尽量不那么冒犯地询问,“先生,只有你一个人吗?” 一个人就可以处理这件事吗?接引人没有以貌取人,小瞧青年的意思, 但青年眉眼间的温和,不像是擅长处理这种驳杂事件的人。 “是的,只有我。” 呆了四五个成年人就显得拥挤的房屋是结城绫亚和父母的共同居所。时之政府内部保存的档案里囊括了关于结城绫亚的家庭组成的部分。 从两个月前开始,向结城绫亚所在本丸发往的通讯联络无一例外,全都没有收到回复。但好消息是,只是没有回复而已,本丸仍在正常运行中。 第203章 时之政府有强行进入独立本丸的方法,这是在特殊情况下突入战场的唯一方式。如非必要,不会使用这样的暴力解决办法。在去往结城绫亚的本丸之前,了解更多关于结城绫亚本人的情况是必要的。性格,偏好,能力所在,生活作风,能影响他决策的因素越清晰越好。 高中生,自身不负有定下契约的妖怪,灵力纯净,温柔善良,品学兼优,在现实中有相识许久的知心朋友,父母亲对她关照有加。仅从这些特征来看,半点都不像是会违反规定的人。 白发苍苍的老者端坐在沙发上,神情淡漠,一言不发。即使他走进屋里,视线也没有落到他身上。 从任务情报里来看,这位是结城绫亚的祖父,目的是把出走多年的孙女带回本家——而非与结城绫亚的父母重归于好。 他无意打听别人的隐私,但结城绫亚父母的结合并不受祝福,对双方来说都是如此。和审神者及其家人的沟通调节并不是他的职责,但在本丸情况不明晰的条件下,这么做是为了保证安全。 “结城先生,我会把结城小姐带回。但能否达成你的目的,那不在我能力范围内。” 结城绫亚的父母私奔之后,从福冈市来到横滨定居。但怎奈运气不好,这对夫妇的情感还是在十几年后的现在出现难以弥补的裂缝。昔日海枯石烂的誓言变成了手指一碾就碎成渣的酥脆曲奇饼干,再也无法重现过往的浓情蜜意,何等令人唏嘘。 在父母日益激烈的争吵中,结城绫亚做出了自己的反抗。 “你们是什么组织。” “是合法的政府部门机构。” 气质斯文的老者没有在言语上让步,“她不会继续成为你们的一员,她有她该去的地方。” “我不能替结城小姐做决定。但您可能也不行。” 2. 时之政府看起来是个不近人情的组织。 有这样贯穿上下的统一的做事风格,原因在于时之政府需要人类主导,它的诞生是出于人类的愿望。人格化的刀剑付丧神并不能全然理解人类,过往的诸多意外和规则漏洞,让时之政府对审神者的管理越发严格。每一个离谱的规则背后,都有更离谱的事情作为例证。 一文字滑起手挡下突刺,他后撤拉开距离。飞扬的火焰似活物在空气中穿梭,落地后火势迅速变大,将拦路者困在火圈中心。 面色难看的付丧神盯着外来者,言辞坚定,刀锋冷冽,对准了闯入者。 刚一踏入陌生的本丸,这柄一期一振就将杀气全然倾泻在他身上。 “也许你知道我的来意。”这不是结城绫亚安全他就能回去复命的事。 回应他的,只有从不同方向袭来的锐利刀光。 —————— 房梁刻着结城家的家纹。庭廊挂着的风铃上坠着一只可爱的萌版小猫吊坠,本丸里种得最多的东西是竹子,深浅不一,高低不齐,像一幅画风凌乱自成一派的古董画,夜风从竹林间吹来,他站在和室门外,胳膊有些冷。 打刀上附着的烈火熄灭,他敲了敲门,“结城小姐,打扰了。” 耐心等了几分钟,他没有得到回应,便擅自拉开和室的门。 这个抱着膝头,坐在墙角的灰发少女便是他此行的目标。 “你杀了他们吗。”少女低着头,用干涩嘶哑的喉咙发声,询问付丧神的下场,“你们都一样,残忍得要命。” 怎么会呢,他怎么可能杀的了付丧神。 “‘你们’是指什么人,结城小姐。”今井元岚将打刀摆在和室门口,空手走进室内,“我只是说服了他们。” 隔着一米距离,他半蹲在少女面前。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往往拥有过分执拗的脾气。他重复道,“只是说服了他们。” 少女小声啜泣着。 他接着说,“我对一期一振表示,如果他再阻止我,我就无法保证你在现世的安全。” 听到他的话,不知道女孩子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站起身揪住他的衣领,用那双哭红的眼睛怒视着他。 “你用我威胁他们?你凭什么——” 凭空出现的赤红火焰差点扑咬中女孩子的脖颈,他抬手打掉,对被火焰吓到的少女解释道,“我开玩笑的。” 结城绫亚脑海中一阵眩晕。 她松开手,跌落回榻榻米上。 月色取代了这间和室的灯光,今井元岚没有煞风景地去开灯,结城绫亚一定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狼狈姿态。 “很高兴能看到你有力气对我生气。你能多一点情绪波动是好事,结城小姐。我是来执行公务的。” “这里……这里没有公务给你执行。” “把你带回现世就是我的公务。” “不,”结城绫亚直截了当地拒绝他,“我应该留在这里。” 人类什么时候会陷入虚无主义。 男人问她,用那双银色的眼眸态度平和地看着她。没有高高在上,也不含任何算计。 她不知道,她给不出答案,她不想思考。 青年自问自答,“是正在认识自我的时候。有人认为生命是一条直线,有人认为活着不需要自由。我不会问你经历了什么,因为时之政府强调对审神者隐私的保护,这是你要向你的家人解释的东西。” 他再次向结城绫亚展示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和衣兜。他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薄风衣外套,衬衣和长裤,除了那一振被放在门口的大和守安定,他不持有任何威胁性武器。 “如果我没有将你带回现世,一个小时后,我的同事为了我的安危也会来到这里。所以,我们最好在半个小时之内达成一致的意见。” 一致意见?结城绫亚刚沉寂的愤怒被这个自说自话的男人唤醒,“若是达不成呢。” “达不成的话,就只能先带你离开。” 走到门口的一期一振没能再进一步。大和守安定拦住了他的脚步,气质和这座本丸里的那一柄“大和守安定”略有不同。 大和守安定反手拉上和室木门,挡住了一期一振关切又不忍的目光,也阻隔了凄凉的月色。他的审神者真的不是大恶人,只是有时候看着有点像反派。 今井元岚勉强能看清结城绫亚的位置,“先礼后兵,我们的做法一直是这样。” 结城绫亚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认知水平不能以普通的中学生的程度去看待。像莲花盛开似的火花在今井元岚的手心显现,慢慢陷入像一滩死水般的停滞,充当灯泡照明。 “结城小姐,我接下来说的话,请认真听。” “本丸”是一种途径,审神者是一份接近于永久的合同制工作,时之政府不是有人情味的公益组织,而是政府方的保密机构。既不能带来永恒的自由和荣誉,也无法提供永远安全的容身之所。时之政府接受审神者的合理诉求,保护身处危难之中的审神者,这是职责所在,这不是有没有人情味的问题。 “仅仅依靠本丸和刀剑付丧神,不能解决你所面对的问题。如果你愿意向我诉说你的需求,我也可以代表时之政府和你沟通。”想要用他人给予的东西完全庇护自己,只是权宜之计,无法十全十美。 如果我回去了,结果会怎么样? 结城绫亚问他。 “不会发生什么,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合同终止。” 结城绫亚的灵力很纯粹,也很强大,这份纯粹会让她难以走自己的路。她一定是遇见了让她恐惧退缩的东西,以至于他人口中“温柔理性”的那个结城小姐荡然无存。 压缩成本,才能让利益最大化。同样的,能不花费一兵一卒就达成目的,无人会选择让彼此都难堪的道路。 即使不能轻易说动结城绫亚放弃自我封闭,也能用别的东西迫使她先离开这里。 “不……还是不行。” 像落水的人抓住河岸泥沙之下裸露的榕树树根,少女抽出腰间别着的符咒,用力拍在身后的墙面上。 让他始料未及的狂风从符咒破开的空间缝隙中席卷而来,时空溯行军的气息伴随着风声的尖啸,撕开表面的伪装,阴谋跃然其上。 从裂缝中伸出干瘪僵硬的肢体,血肉脱落,只剩惨白骨节的手想将他拖入更深的绝望之中。 第163章 1. 难以抵挡的狂风以摧枯拉朽之势撞碎了和室的隔墙。异变发生的瞬间, 守在门外的大和守安定便拔刀向室内冲来。 “对不起,我不想去过那种生活。” 被付丧神的银白刀光晃了眼,神情麻木的少女才抬头看向大半个身子都被白骨嶙峋的怪物猎爪扯进裂缝中的青年。 “对不起。”她的嘴此刻只能吐露出这样苍白无力的话语。 青年的脸上和腰腹都被尖利的骨刺划伤、刺中, 鲜血喷涌而出, 唯独那双银色的眼眸仍然凝望着她, 平静如初。 她没察觉到怪异。 “我……离开这里以后,会忏悔的。”像是为了抚平自己心中的负罪感和愧疚之情,她词不达意地为自己找补。 第204章 更多的怪物爪子刺进青年的身体里,眼看着就要被裂缝吞噬, 直到大和守安定将泛着淡淡莹白光芒的刀捅进如同融化的棉花糖般柔软的墙壁之中,吞噬的速度才被减缓。 “要忏悔什么呢,忏悔为了自己的自由而赌上别人的性命吗。” 右眼已然陷进缝隙旋涡中的青年弯着眉毛对她笑,那份属于眼前人的宁静气质却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般压在她头上, 让她举步维艰, 呼吸困难。 她下意识摇了摇头。 蓝发的付丧神化为意识回归本体, 仅剩露在裂纹外的刀柄, 被右手尚且自由的青年握在手中。 青年在狂风和拉扯中竟然出人意料地站直了身体, 不偏不倚, 接着慢条斯理地从裂缝中拔出那一振特别的大和守安定。 出现在她眼前的红色越发刺眼, 像火山口吞吐的岩浆,红色, 到处都是红色,有的亮如白昼, 有些则暗如干涸的血迹。 从那振打刀刀身不断漾开的火焰仿若火山口有规律的呼吸,将从缝隙冒头的怪物们烧得连灰烬都不剩。青年平平无奇挥出一刀,裂缝中便划出一道流火瀑布。 不知死亡为何物的怪物们在高温下拥有了胆怯这种情绪。 “结城小姐,历史修正主义者们以前也这样骚扰你吗?应该早点让本丸里的狐之助联系本部, 那样的话,我和我的同事也会来得快一点。” 她看着眼前的青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从双眼蔓延至心中。 “我刚调来横滨没多久,之前一直在东京本部工作。我和我的同事们处理过不少这类意外,不用担心。” 事到如今,被她掩盖真相的青年依旧眉目温和,没有被她惹怒。 “但你必须得回现世了。本丸不安全。” 在火焰的焚烧下,缩回肮脏世界的怪物们不再试图通过这一道逐渐变小变细的时空裂缝染指本丸。此刻,看着满身血污的青年,心中的愧疚和恐惧让她不敢再隐瞒下去,“不只是怪物,那边……有人类。” 青年疑惑地回头,也看到了那双强行分开尚在缓慢愈合的裂缝的手。 从裂缝中探出身来的是个年纪在二十岁上下的人,也是最初的,想要说服陷入痛苦中的她去寻找更快乐的世界的人。被她贴在墙壁上的那张符咒,是唯一一种她可以主动打开通道的手段。 看着让人心如死灰的一幕,青年却对她道谢,“谢谢,结城小姐。” 穿越裂缝而来的年轻人二话不说攻击了青年。 “这个月的奖金说不定会翻倍。” 年轻人手中蓄势待发的术式悄然消失,像碎裂的镜子,鲜活的生命此刻变成案板上的鱼肉。 结城绫亚的眼神是和年轻人如出一辙的震惊。青年捅穿年轻人心脏的动作太果断,她们二人都没及时意识到战斗已然结束。 “这不是人类。只是徒有其表而已,不能手软。” 说着,青年从自己的身上也摸出一张符咒,啪的一声,拍在人事不省的敌人身上。敌人无法消散的躯体卡在裂纹中,阻止裂缝完全消失。 “好巧,我的前上司最擅长的恰好也是符术。” 2. 一周之后,结城绫亚再次如愿见到了那位青年。 因为她向陪同她调查的工作人员询问当天是谁到达了她的本丸,她希望能和这个人再见一面。 “啊……是今井先生吧。” 陪同她的女性对这个作战能力极强的同事有很深的印象。长相温柔帅气,工作称职且高效。虽然是从东京那种大城市调来横滨以协助分部建设的成员,但不埋怨横滨不如本部的工作环境,也没有空降而来的副部长的架子,“今井先生这个时候应该会在自己的办公室。” 可当两人来到今井元岚的办公室门口,却看到门向内打开着,黑发青年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郁郁葱葱的树林,接听着不知何人的通话。 蓝发的付丧神则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目光从今井元岚的背影转移到她们二人身上。 结城绫亚尚且记得,今井元岚那日进入她的本丸正是在这一位付丧神的陪伴下。想来,大和守安定这振刀剑对今井元岚来说很特别。 “你好烦,太宰。我这几天在忙工作,接不到你的电话很正常,我早说过……” 今井元岚像是在和什么人吵架。 这个人也会和别人吵架吗?在那不足一小时的短暂相处里,她只觉得这个人理智得可怕。用最平和的语气对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能够杀死她,逼迫她面对现实。 看到有“客人”到来,青年立即对电话另一边的人说,“就这样。我还有事,待会儿过去。” —————— 这些天,踏着怪物们的尸体,逮捕了一众修正主义者的人心情不错。但离开那个空间,回到现世,他今天才发现自己没拿的手机多了近百条未接来电。 最多的是太宰,五十七条。 最少的是坂口安吾,三条。 他揉了揉头发,看着数量多得吓死人的未接来电,先给太宰回了个电话。来自太宰的消息让他怀疑自己是否短短一周错过了一个世纪……但还是待会儿到了侦探社再思考镜花小姐的事。继上次见面后,他同镜花小姐没再交流过,可靠的少女今年仅有十四岁,但镜花小姐的经历让听者于心不忍。 “我非常抱歉。谢谢,今井先生。” “没关系,我的职责所在。” 灰发少女微微低下头去,“你说得对,今井先生。此间本质如此,我的想法,太愚钝了。” 今井元岚递出一枚纪念币,“不必如此埋怨自己。我们面对的是非人之敌,而我们因为为人的本能,依旧保持着人类的思考模式,一时差错在所难免。” 他了解时之政府对结城绫亚的处理结果。这次相当过分的行为违反了她成为审神者之初签订的文件。她无法继续保持审神者的身份。她不该过多在意结果,若是不能背负这份力量前行,自有其他更广阔的未来。但这种结果似乎阴差阳错地让那位结城老先生称心如意。结城绫亚既不用再继续当审神者,也不想同那对多年前私定终身但结局并不美妙的夫妻继续生活,便只剩答应老先生回福冈的这最后一条路。 “我愿意面对自己的错误。”结城绫亚轻声说,“但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愿意接受自己的命运。再见,今井先生……谢谢。” “再会。” 3. 他处理裂缝的事,机缘巧合之下躲过了那场影响颇大的异能暴动事件。是幸运也是不幸,因为他现在仍然要出门去。侦探社的各位都在尝试帮助镜花摆脱麻烦,也在困境中寻求转机。 坐在花盆边,他嗅着空气中属于绿色植物的清新气味,努力让自己睁开眼。 他还在发烧。但连轴转好几天,下场居然只是持续几天的低烧这么简单,莫非是因为他的工作时间都呆在结城绫亚的本丸里?灵力天生强大的人果然超厉害。 至于镜花的事。这个世界是不缺通缉犯的,到了芥川的程度,才可以在一些时候不考虑政府部门对自己的桎梏,就比如,芥川完全不在意自己的通缉令被贴得大街小巷全都是。可镜花不一样,以前犯下过罪行,但未彻底融入黑暗,只是在思想层面很难做到自救。 ……撑不住了。 他抱着刀,歪头靠着墙壁,戴着头戴式耳机闭上眼昏昏欲睡地听接下来的作战安排。 一双微凉的手贴在他脸上。 打了个盹之后醒来,身上的疲惫感顿时散去不少。 名侦探的绿眸紧盯着他。 他不习惯乱步睁眼看他,好像他那么多的秘密都捂不住。 “抱歉,这几天有点困。是让我帮忙去找一个红头发的外国女孩子,对吧?我记得呢。” 他把耳机摘下来,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红头发的小姑娘……他会把人带回来的。 “不是这个。”江户川乱步板着脸说道。 “不是这个?”他回头,期待乱步的下文,不是让他去带人回来的话,还会是什么。 “你的状态太差了。”连敦都能看得出来。 “没关系,只是有一点……出于体质特殊的发烧。” 救人的事不能拖延,他没同意新的计划。 太宰治用脚尖把椅子勾到自己身边,“真是个自信的笨蛋。” 免疫了太宰治幼稚的语言攻击,今井元岚看向坐在病床上的坂口安吾,“你伤得好重,坂口君。” 这么严重的车祸,浑身上下都缠着雪白的绷带,腿还打了石膏,如果不是知道前因后果,他会以为坂口安吾遭遇了一场残忍得差点让他丢掉性命的暗杀。 据说太宰当时和坂口安吾坐的可是同一辆车……他瞥了一眼太宰。太宰基本毫发无损。 坂口安吾的表情因为他这句话没好不到哪去。 拎起一把水果刀,他在坂口安吾身上找了一处可以下刀的地方。 第205章 坂口安吾的心跟着刀尖猛地颤了一下。 今井元岚背起向侦探社其他社员借来的二手羽毛球包,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顺手帮帮你。接下来,你可以去找与谢野医生了。” 第164章 0. 第二通电话打过去, 那边才接起。 “你似乎越来越能找准我任务结束的时间了。” “说明我天赋异禀。” “所以,有什么事。” “从忙碌的工作中解脱,好不容易有了空闲, 想找你聊天。” “就为了这种理由联系我?” “既然在以恋人的名义同居, 让你听我讲废话也是应该的, 而且,正好也有点想你。不然,真想让我把你的留言信箱当记事本用?” 沿着马路向前走,等待着不知何时经过此处的猎物。他把手机换到左手, “你人在哪。” “俄罗斯。” “其实我不喜欢异地恋,更不喜欢异国恋。骸那天说的没错,”悬赏失败之后,“组合”确实来到了横滨亲自寻找中岛敦的下落, “横滨这两天乱作一团, 但我在工作, 所以没有受到影响。” “另外两个参与悬赏的组织没有插手吗。” “我没有他们的情报, 但彭格列说不定在派人调查。你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就会离开, 任务已经结束了。” 一辆小轿车从远方驶来, 没有任何防护, 车内一共四人,根据情报来看都是异能力者。这段道路上没有别的车辆, 不用担心被普通人看到战斗之后造成不好的影响,也不用考虑事后的赔偿。 既然敌人是外来组织“组合”, 那么,他怎么做都不会被投入监狱。 “我意识到,恋人之间是可以轻易地说‘我在想你’这种事的。无论是哪种想法,是恋人的话, 就可以不用顾忌的说出口。” “你能正确认识这份关系真是不容易。如果你仍然找不到现在与过去的区别,这份被你改变的关系也会被你亲手结束。” “不会吧,”今井元岚不是很相信这番说辞,“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但我想亲手葬送一段关系似乎不容易。就像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因为醉酒而睡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垃圾桶里,能维持到现在的关系,都是命中注定。” “……你的比喻能力能不能干净一点。” 1. 充当司机的约翰·斯坦贝克注意到了那个漫步在道路中间的日本男人。 想不开自杀的家伙? 黑发男人背着羽毛球包朝他们的方向走来,衣装整洁,脸上带着舒心的笑容,毫无惧意,甚至还在打电话,不像是对生活失去希望而自寻死路的家伙。 葡萄藤蓄势待发。 车内几人都看到了那个即将与高速行驶的车辆相撞的男人。即使是擅长情报分析的路易莎也看不出这个陌生人的真实意图。车辆不偏不倚地走在自己的路上。男人拉开羽毛球包拉链的同时向右迈了一步,避免了和高速行驶的车辆相撞的结局。 车与人擦肩而过时,马克·吐温透过车窗看向那人,却看见一柄日本刀出现在男人手中。 银白的刀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随后,他便尝到了车辆失控的滋味。 车辆在道路上不受控制的打滑旋转,钻进地底的葡萄藤及时捆住了轿车外壳,才让车辆免于翻滚的命运。 那个人……砍了车后轮胎?额头撞在车窗玻璃的人惊恐地想道。 从奇袭中恢复冷静,斯坦贝克脸上难掩怒意和惊诧。该死,侦探社的袭击?还是港口黑手党? 扔掉羽毛球包的男人持刀站在原地,没有摆出剑术起手式,甚至垂着胳膊,刀尖指向地面,左手拿着刀鞘,还一并勉强夹着手机,用日语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个不停。 葡萄藤绕到男人背后,以相当刁钻地角度发起攻击,对准男人的四肢和心脏迅捷刺出。而男人回头的瞬间,马克·吐温也在正面对准男人的脑袋开了一枪,附着其上的异能体马上就将完美地穿透男人的身躯。 红色。 他们的视线被红色吞没。赤红的,冲天而起的红色旋涡,被焚烧成灰的葡萄藤以极快的速度反噬着自己的主人。 “……坂口前几天刚被车撞,我看他伤得蛮惨的……私人岛屿怎么样?你出不了国有点可惜……国内也行……啧,因为我的确很想去……” 男人情绪丰富的声音昭示着他们的攻击全部失效。 遮蔽目光的火焰散去,仿佛有生命般的小小火花听话地浮在男人左手边,右手握着的那一柄武士刀也被火焰涂上了绚丽的红色。 “你是什么人,港口黑手党?” 任何一条情报中都没有提到有这种家伙存在。但凡他们遇到的都是这种人,所有事情变得更加棘手也不意外。 约翰·斯坦贝克此刻却忽然想起一年前自己遭受过的另一场突然袭击,也是同样的火焰,同样的剧痛。世界上存在两个攻击模式完全相同的人吗? 他马上就要想通什么,但最后一道关卡却始终对他紧闭。 “原来我真的很像港口黑手党的人。”青年若有所思。又很快对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句“没什么,听错了”后立马挂断了电话。 收起手机,青年用刀鞘指了指他们的位置,“我的目标是她。” 啊……啊?我? 被刀鞘指着的红发年轻女孩提高声音,惊慌地问,“你是说,我?” “嗯。如果你自愿留下的话,其他人自行离开就好。” “你到底是——” 男人重复道,“留下露西·莫德·蒙哥马利,可以吗。” —————— 她的脚控制不住的发软。 这个男人已经干掉了她的“同事”,除了路易莎。虽然受到了枪击,可男人脸上云淡风轻的神情仿佛对左肩被击中的疼痛毫无知觉……就像个怪物。 轻飘飘的一刀让路易莎失去了行动能力,像昏睡般躺在她的脚边。她拖着怎么都无法唤醒的路易莎向后退去,拼命离这个不断朝她走来的男人远一点,更远一点。 她必须用异能力带着路易莎从这个男人面前逃开—— “出乎意料,你的同事对你还是有一点情谊在的。如果他们丢下你自己离开,就能避免战斗了。” 男人收了刀,态度依旧和善,“我是今井元岚,露西小姐。虽然现在其他地方工作,但以前是武装侦探社的一员。感谢你对敦君的帮助。侦探社的朋友希望我带你离开‘组合’的监控。” 形势突然转向了她从未想过的地方。 露西抱着路易莎不敢松手,生怕她一松手,路易莎就步入那两人的后尘。男人不知真假的话与她所想的真相天差地别,而且这是个在她面前连杀两个异能力者的凶徒!要让她怎么相信这个杀人犯一样的男人会是那个侦探社的成员? “他们只是晕过去了。我没有杀人的习惯,也不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 当着她的面,男人只好拿出手机,播放相册里的一段录像,“这是我和侦探社的朋友一起聚餐时的录像。画面里有我,敦君,贤治,还有其他人,地点是横滨中华街的火锅店,时间是半个月前。” 现在已经是五月底了。 ……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真的因为男人的到来而彻底改变,露西忍不住瞪向今井元岚,“这位先生,你真的很不适合开玩笑。” —————— “白鲸”仍旧在空中飘荡。 织田一定知道横滨发生了什么。今井元岚吹着凉风,和电话对面的友人扯些有的没的。事情有办法解决,织田不用担心。“前段时间我在忙工作,忙得发烧都没时间休息,工作时间没随身带手机,所以也没有接到你的电话。” 凉风吹在脸上很舒服,不打招呼就从领口袖口与皮肤的空隙钻了进去。额头的温度没降下来,但他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大和守安定站在审神者身边,和他一起看向天空中的巨型飞艇,听岚大人和朋友聊天。 直至白鲸与另一架无人机相撞,仓皇坠落砸向水面,溅起巨大的水花。红羽小鸟俯冲而来,夺目却短暂的火焰挡下飞溅至此处岸边的水汽。“白鲸坠落”其实也挺浪漫……如果是真正的白鲸的话。 此处的风景确实不错,适合作真情流露的告别。夕阳,河道,热血的少年少女,要素齐全。 挂断电话,青年又变回独身一人。小鸟与付丧神皆消失在夕阳最后的挥别之中。他转身沿着来时路走去,他要回到自己家中,用一场不知何时醒来的深度睡眠结束这些天的庸庸碌碌。 “信息差是最完美的战术,对吧。” 像是在说服自己迈开腿,他给自己嘴里喂了一颗糖,蓝莓味的。 2. “今井先生的礼物?” 泉镜花从与谢野晶子手里接过来自意想不到的人的入社礼物。 “是,”与谢野晶子说,对少女的疑问了如指掌,“今井那家伙挺在乎仪式感的。听说你顺利加入了侦探社,特地委托我转交给你。” 第206章 那位先生现在在什么地方? 侦探社的医师小姐摆摆手,“不用管他。他很忙,人又拼命,发烧也不肯好好休息。”战斗起来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性命的人,每个医生都会把这样的病人当成眼中钉。她鼓励道,“打开看看吧。” 盒子里装着一个兔子形状的小摆件,固定在水晶球里,兔子摆件和她手机上的挂饰尽可能相似。浅粉色的小摆件在室内灯光下仍然闪着细碎的光,对少男少女们而言,他们只觉得兔子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很漂亮,像钻石一样。 少女拿起用丝带加固在盒子底部的纸片,上面有今井先生手写的卡片。 “首先,恭喜你加入侦探社,镜花小姐。” 泉镜花一字一句认真地看了下去。 —————— “组合”来袭之时,我忙于工作,未能及时做出反应。后来,我从太宰口中得知了你正处于无法脱身的困境之中,我想,他应该是希望我和你聊些什么。 多年前,我自身也曾落得与你同样的处境,艰辛的过程且不论,现在,我正在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上走着。 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曾犯下的罪行无法洗清,但并非一定要因此自怨自艾。可以自省,不可自我消沉。 你同敦君一样,是很有才能的人。这份才能过去如同蒙尘的珍珠,而如今经过痛苦的洗礼得以显现,如果你们因为过去而自我厌弃,失去了磨砺自己的勇气,沉溺于哀痛之中,侦探社的各位会帮助你们回想起最初的自我。 正如同世界上不会有两片完全相同的雪花,你们独有的才能也不会被别人取代。 接下来,请在侦探社里度过快乐的日子吧。 至于用来替代兔子眼睛的钻石,是替家人出席慈善拍卖会获得的小玩意,我托匠人做成了现在的小摆件。请收下吧,就当为慈善事业付出一份力。 “以上,今井元岚。” 第165章 0. “不能再拖了, 坂口君。你们应该立马调查‘书’与中岛敦的关系。” 茶杯底座轻轻磕在桌上,今井元岚的语气里显而易见地带上了几分让坂口安吾深感压抑的急切。 他刚要回答,起身准备离开的青年指尖夹着一张塔罗牌展示给他。 一张背景有西方文化中恶龙虚影的权杖骑士。 “这是昨天出现在便利店新进货物中的东西。需要我说得更明白些的话……钟塔侍从里有位对塔罗牌感兴趣的女士, 我和她打过交道, 坂口君。” 今井元岚对他说。 1. 他在咖啡店门口偶遇了一个不得了的人。 面无表情的芥川从巷口拐出来, 仍然穿着纯黑色的长风衣,双手插在衣兜里。他想到的唯一理由是现在还算清晨时刻,穿长风衣也不会热得让人心慌。 他端着加冰的咖啡,一边往嘴里灌, 一边看着这小子像没事人一样从他身边经过,又在即将过十字路口前猛回头,发现自己忽略了身边特殊的路人。站在他对面的青年——现在应该叫青年,初见时还是个十六岁的未成年——如今身姿挺拔, 眼神坚定, 港口黑手党祸犬的名号, 他从好几个人口中听到过了。芥川的表情冷冰冰的, 像是不愿意给他好脸色看。 他咽下冰咖啡, 在片刻的无声尴尬中, 他语气轻快地客套道, “好久不见。是通宵工作了吗。” “……你怎么在这里。” 这问题问的既没看时间,也没看地点, “上班前喝杯咖啡提神而已。”这个时候,他在咖啡店门口喝今天的第一杯冰咖啡, 除了提神醒脑,怎么可能有其他的用意。他可不是故意等芥川从他身边路过。 “你在做什么工作?” 如果这个男人明明有着在黑手党成员里也不免遭人嫉妒和羡慕的身手,却做了完全辜负这等实力的事,他会骂这个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是保密事项。” “……你好像永远不担心别人会杀掉你。” 说完, 芥川龙之介便低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看着很是让人同情,这种身体素质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差,像是要咳到窒息。 “以前想杀我的人有很多,我也担惊受怕,害怕自己哪天忽然在睡梦中死于暗杀。但后来,以他们的能力,已经杀不死我了——你不需要去看医生吗?” “你那日,为什么要假冒中也先生的名义去——” “原来,你当时还有意识。”他不礼貌地打断,借机阻止芥川用继续用沙哑的嗓音说话。他转过身,继续走自己的路,踩着木屐走人行道的技能已经非常熟练了。“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冒犯到他,我很抱歉,但我更不愿意自投罗网,在港口黑手党的地牢度过这个美好的夏天。” 他的话没营养,即使芥川一句解释都不听,当场用罗生门甩给他一巴掌也很合理。咳嗽终于停止的人倒是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在脸上泛起些血色,但眼神像是完全没有听懂他的话。 “还是说,你想让我拿你当人质,换自己安然无恙地离开?不拿你当人质,我照样也能抢一艘你们的快艇离开海上。事情的解决之法,没有很复杂。”芥川想得到的解决方式,他也可以想到。 芥川龙之介不是没有见过穿和服上班的人。港口黑手党里一位女性干部成员也算他的上级,同样有这种习惯。今井元岚做的是什么需要日式传统的工作? 这个男人话语间流露的自信,初听只觉得傲慢无知,目中无人,但实际上这个男人能否做得到,恐怕不需要他怀疑。 ……什么人? 听到近在咫尺的脚步声,他迅速回头,却发现在他左后方不到两米远的地方,慢悠悠走来一个青年。戴着眼镜,像没睡醒的上班族,可与众不同的华丽制服般的衣物,以及左手拿着的刀,无疑标志着此人与今井元岚密不可分的联系。 他竟没能觉察到这个人的气息。 青年身后里有个走起路来还不够稳的幼童。青年懒散地应了一声,才快走了几步,跟上了今井元岚的步伐,落在最后的小孩子也一步一步慢慢追上了前面两个不把自己的步幅放在眼里的大人。青年和他错身时,漫不经心地歪头看了他一眼,又收回慵懒的目光。 “我们好像已经迟到了。既然这样,我们还不如回去睡……” “还有不到十分钟。会议迟到了我可能会被扣工资的。” 看上去毫无威胁的懒散剑士小声嘟囔了一句“你也不缺那点工资呀”。 今井元岚停下步子,弯腰牵起追过来的黑发小孩,“你会嫌睡觉的时间少吗?” “不会哦,休息的时间当然越多越好。” “我也不会嫌钱多。” 黑头发的小孩,年纪很小,左手抓着今井元岚的胳膊,扭过头,用一双人类幼崽才能拥有的过分明亮洁净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大胆伸出属于小孩的胖乎乎的手够他的衣摆。 “……是你的孩子?” 芥川龙之介忽然觉得有点恐怖,几年过去,这个男人居然有了自己的子嗣。 今井元岚诧异地看着他。 他立马知道自己搞错了。 “不,”今井元岚抱起小孩。他们兄弟姐妹都是黑发,被认错也不意外,“是我哥哥的孩子。这孩子比较喜欢我,所以,在能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我带他来横滨玩两天,明天,有人接他回东京。” 今井元岚身边没有哪个带刀出行的人可以轻视。 芥川龙之介看着他们向与他相反的方向离开。 “——首领已经下令。” 是首领的命令,在“组合”事件之后,港口黑手党一段时间内会避免与武装侦探社再次发生冲突。 “原来如此。最近侦探社那么安静,森医生的决定很正确哦,不愧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大人。” ……这家伙,态度真敷衍。 这份如无根之木的不悦很快变为夹杂着疑惑的恼怒。 不知何时,犹如长矛与锁链般的细长火光将他的身体全然封锁,如同蝴蝶标本上钉着的大头针。他只要动作,哪怕只是转动脑袋,都会被见缝插针的火焰烧到皮肤。 “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对只有二十一个月大的小孩来说,你实在算不上太安全。理解我一点吧,如果这小孩出事的话,我这辈子都别想离开东京了。” ……这个混蛋。 这小子骂人不痛不痒的。“再见,”今井元岚背对着芥川龙之介摆了摆手,火光在他手边转瞬即逝,“希望你今天和我一样不用加班,在盛夏加班还是挺痛苦的。下次见面的时候,请你吃冰淇淋。” 2. 那段养病的日子枯燥而煎熬。 他不允许自己退步,唯有战斗,才能让他不断精进。而“组合”一战后,首领竟然发出了那样的命令……不,他绝非质疑首领的意思,但他也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心思,将全副精力都放在如何更快、更高效地完成组织的任务上,以此,来证明他的价值。 第207章 六月,天气早已炎热了起来,但还不到一年中最热的月份。 前两天,他去中也先生的办公室临时取一份任务情报,却在文件最底下发现了不小心混进任务文件中的个人资料。 “想看就看,已经是过时的资料了。那家伙实在太随意了。”港口黑手党最强的干部先生也觉得那个男人在横滨有些随意过头了。 中也先生在忙任务汇报的事。 办公桌上有不少整理好的纸质文件,也许是顺手抽文件时多抽了几张,才把两张个人资料和任务情报混在了一起。 两张纸,第一张纸罗列了今井元岚的读书经历,第二张则是几张新闻报刊的附图。从中学到大学,再到修士学业期间的国外交换生涯,今井元岚此人接受过完备而优秀的教育,还特地标注了今井元岚同英国的异能组织“钟塔侍从”有所接触。而第二张资料上的图片里分别标注了镜头内双方的身份,像是从新闻报道里截取的部分,将新闻来源也标得很清楚,其中三张照片出自金融新闻板块,最后一张来源于新闻头版。镜头内出现的另外几人,是今井元岚的家人还有标注为“好友”的二人。 “赤司征十郎”,“白马探”。 身份分别是东京赤司财阀继承人,以及小有名气的顾问侦探,家人也是警察。 照片上的今井元岚和现实中的这个男人并无不同,但看向好友的笑容显然要更真情实意得多。 芥川龙之介似乎有些明白今井元岚那么自信的原因。 哪怕情报上白纸黑字写了形似今井元岚软肋的人物,他这时候也不想去处理今井元岚与组织的恩怨——因为,正如同今井元岚自己所说,已经没有必要了,这个男人笃定自己不会成为组织的目标。 他折好文件页,妥善地放回原处。 “干脆丢掉吧,芥川,这些纸没什么用。啊……还有这些,碎纸机在里面房间,谢了。” 在让人焦头烂额的任务报告中,中原中也抽空凭印象翻出来另外的资料。 “是。” 他离开中也先生的办公室,手上拿着那一沓资料。把文件全都投入碎纸机前,他终究是难以抑制自己不该有的好奇心,把这叠文件快速翻了一遍,他的心情因亲眼看到的内容而变得复杂起来。 看的太入神,中也先生突然出现在他旁边,他也没及时注意到。中也先生像是完全没看到他把本该丢进碎纸机的东西看了一遍,手里拿了更多废掉的文件,通通塞进了碎纸机里。 碎纸机一刻不停,高速转动的刀片将纸张削成再也拼不好的碎屑。 他没想到今天会遇到这个男人。 十多年前,今井元岚的父母双双身亡,而数年后,今井元岚自己也因为涉及一起刑事案件而被异能特务科严格管控。 乍看之下,这些信息毫无破绽。可组织的情报部门既找不到今井元岚父母身亡的原因,也挖不出这个男人涉及的究竟是怎样的一起刑事案件。 这些关键信息,仿佛被人为掩盖。更别说让今井元岚回到横滨的“工作”是什么。 他皆无从得知。 第166章 0. “太宰先生, 这样做的话,今井先生不会生气吗?” “生气?你指什么呢。” 中岛敦小心翼翼地瞧着坐在沙发上不哭也不闹的小孩,“就是, 你坐地起价问今井先生要巨额委托费的事……” 太宰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 “他怎么会生气呢。” 为什么不会生气呢?那笔钱真的不少…… “那家伙, ”太宰治的表情扭曲得堪称丑陋,“你不觉得他的精神状态稳定得有些不正常吗?” 中岛敦没听太懂,但潜意识理解到的太宰先生的意思,是今井先生的精神状态不佳……这样?但应该比太宰先生现在像吃了毒蘑菇一样的精神状态好吧! “这笔钱不只是这次的委托费。” 1. 太宰治话里的深意, 困扰了中岛敦一个下午。 午饭刚过,今井先生带着这个小孩找上了侦探社。以自己突然有工作为由,委托侦探社下午帮忙照顾这个小孩,委托费照收不误。 “傍晚六点前, 把他送到便利店, 委托就结束了。” 但两点到六点中间的四个小时该怎么度过?中岛敦被委以重任, 因为侦探社的各位想出来的哄小孩方式是吃华夫饼。一岁多的小孩能吃和自己的脑袋差不多大的华夫饼?中岛敦感到疑惑, 可还是难以力排众议, 出门跑腿买了几份华夫饼回来。 果不其然, 商讨过后, 华夫饼落入了大家手里。 与谢野晶子观察半天,不确定地说, “这个年纪的小孩……应该很快就自己睡着了吧。” 虽说大家都这么想着,但从两点等到四点, 小孩子一直坐在沙发角落里,像是随时都在被新鲜玩意吸引,眼里不见困倦。手里拿着侦探社的各位分给他的零食和糖果,众人收获了几声奶声奶气的“谢谢你”, 说得不甚清晰,但好歹众人能猜得出他想说什么。 身边围了一圈的零食,小孩子只吃了手里的糖,连吃两颗。身边有一群不认识的大人,小孩子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这群大人聊他这个年纪还听不懂的话题。 在有人不抱希望地问他“……#*¥#%……出门……”的时候,像检测到关键词的小机器人,小孩子认真点点头,主动爬下了沙发。 但是,为什么投票之后,带小孩出门的是他和镜花?他们两个真的能照顾好这个小孩吗?如果出了差错,他会被今井先生当街烧死的!他没有像谷崎先生一样有直面今井先生的机会——这种机会他也不想有——但能把那个芥川惹得火冒三丈还全身而退……今井先生实际上比芥川还恐怖吧。 泉镜花对这样的投票结果没有异议,眼神坚定地说,“只要在两个小时之内把这个小孩子送到便利店就行了,对吧。我可以做到。” 侦探社里有部公用的笔记本电脑,里面最珍贵的东西是连中学生都能看懂的全横滨的地图和地形,完全的傻瓜教程,谁都能操作,找得到自己想要的最快路径。入职之初,她花时间记忆过,有人告诉她,那是位已经离职的社员在职时制作的图表,后来由其他人定时更新。 这个供内部成员用的地图程序,是今井先生做的吧。 站在树荫下,中岛敦直面自己惨淡的命运,把手里的冰淇淋交给等在阴凉地方的镜花。 侦探社离那家便利店没有远得让人心生退意。以正常步伐走过去,其实不到三十分钟。在两个小时内,带走路慢慢的小孩完成这一段路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对小孩来说,一定像横渡人生中的第一片沙漠一样艰难。他们及时上网查到不满两周岁的小孩子不要乱吃大人份的冰激凌,今井先生没有嘱咐注意事项,他们只能自己随时随地去查,所以,冰淇淋计划失败。 好在小孩子没有一言不合就哭闹,这时候被花池砖缝里斜生出的野花吸引走了注意力。 “两个小时,其实也不难完成……” 中岛敦坐在小孩子左边。 “今井先生说自己有份临时的外勤工作。” 泉镜花呆在小孩子右边。她还不知道名字——今井先生没说——的小孩,用小小的手揪着她的袖子最下端。今日,今井先生来侦探社的时候,穿着一件暗棕色的和服,袖子上用红线绣着她没见过的花纹。 外勤工作啊。今井先生的工作究竟是什么呢?中岛敦心想。 他的头顶,湛蓝的天空里散落着丝丝缕缕像烟雾似的白云,一只乌鸦在附近盘旋。 刚加入侦探社的时候,侦探社里也流传着猜太宰先生曾经职业的赌注……虽然答案是那时候的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黑手党干部,但今井先生不可能也是黑手党成员吧。 想着想着,他突然看到乌鸦俯冲下来,停在他们脚边不远处。 不飞走也不靠近,隔着一段距离观察着他们。 二人心里皆大呼神奇。 泉镜花敏锐地发现另一只鸟也朝这里飞了过来。颜色特别的羽毛让她立马认出这是今井先生的“宠物鸟”——也可以叫爱鸟。 两只种族不同、体型也大为不同的鸟聚在一起,踩着被太阳晒得如热带沙漠一样烫脚的地面,用他们听不懂的鸟语聊得热火朝天。 原来鸟类也会这么热情地聊天?简直就像人类在聊天一样。 2. 两只妖怪确实聊得热火朝天。 “有临时的工作,岚大人只能把这个小孩交给熟悉的人类。我可不会照顾人类幼崽。”人类本就脆弱,更别提人类幼崽,一不留神就会死掉了。 名为“褐”的乌鸦式神点头同意,“我也不会,人类长大看着很简单,但过程不是很容易。” 平子久浪的乌鸦式神在天空中悠闲飞翔度日,乍一低头俯瞰,却在空气中辨认出了熟悉的妖怪气息。褐打量着人类幼崽,问道,“这并非今井先生的子嗣吧。” 第208章 “当然!是岚大人血缘至亲的后代——” 褐奇怪地看着晴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去。他用翅膀拍拍晴以示关心,却因为体型差距不小而把小不点鸟拍得在地上滚了一圈。 “对不起。”褐老实道歉,“但是,发生什么事了。” 想起那件事本就心情不好,又被褐不小心拍得摔了一跤,晴咬牙忍着,“岚大人……居然要和其他人类同居。” “‘同居’?是指与人同住的意思吗。”褐不了解人类的用词。 “我最讨厌人类了。”特别是对岚大人一点都不尊重的人类,“如果岚大人要和那个人类住在一起,我就回熊本去!反正,回熊本帮岚大人看家也是不错的差事……” 看着“好朋友”越发沮丧的心情,褐知道自己嘴笨,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便岔开话题,说,“熊本也不错。我和主人在那里生活过很多年,见过当时还是幼童的今井先生。” 又一次被迟钝的“好朋友”戳中痛点,一团看不清的东西像旱地拔葱般朝天空中窜了上去,在地上留下一圈烧焦的痕迹。 高度几乎看不清小鸟的身影,只能看到一个小得让人无法发现的黑点。 —————— 年纪不大的人类少男少女盯着两只鸟看了不知道多久。 焦黑痕迹一出,中岛敦把小孩子护在身后,脸色糟糕得像是看见敌袭。 泉镜花此时此刻却像福至心灵般顿悟了。 “我明白了……他们不是普通的鸟。”她很喜欢妖怪怪谈。在那些故事中,化身为鸟类、狐狸、花草植被的妖怪,并不罕见。她起身走了两步,站在没有离开的乌鸦面前,认真地发问,“你是妖怪吗?” “欸?镜花,这么问的话……” 乌鸦扇动一下翅膀,但没有别的反应。 不会有回应吧。只是鸟而已,难道真的寄希望于一只鸟说人话吗。即使真的是妖怪……妖怪说的话,他们也听不懂吧。 黑发幼童扭头看向巷子更深处,利落地从花坛边爬了下去。 “诶!不可以哦,”幼童被中岛敦抱回了花坛边,绝对不可以让小孩子离开眼前,“镜花,我们继续去……” 消失了足足十秒之久的小鸟以令人恐惧的速度从天而降,带着无可比拟的气势。 听到空气中传来的凛冽风声,中岛敦判断如炮弹般急速下降的小鸟的落脚点正是巷子深处,他抱起幼童,迅速远离了危险之地。 泉镜花却从巷子深处察觉出另一种让她胆寒的…… 像一颗即将撞击地面的红色陨石,划破大气层时爆发出炽烈的色彩,怒不可遏的妖怪将自己此刻的愤怒全都发泄在这个港口黑手党成员的身上。 他最讨厌人类了! 狰狞的黑兽化作帷幕,在迷惑中挡下妖怪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无论是与人的对决,还是与妖的对决,它绝不会败退。 乱七八糟发泄一通,心情平复下来的小鸟像吃饱喝足的老饕,施施然从黑兽嘴里蹦出来,和好朋友团聚。 只是路过的芥川龙之介从未如此迷惑过。 这只鸟是什么东西。 他当然知道这是今井元岚的“宠物”。但现在看来这恐怕根本不是鸟。 巨大的冲击让他不得不拿出百分百的力量与之对抗,否则,他将再次溃败于非人的攻击之下。但很快,这只鸟像是挤干水的湿海绵,变得软绵绵的,满目的赤红如被风吹过的草木灰般快速散去,只留小鸟自己在黑兽嘴里欢快地翻腾。 最后蹦了出去,优哉游哉地溜达到另一只停在旁边的乌鸦面前。 他这才望向巷口,某个令人不悦的家伙抱着的正是他不久前才见过的幼童。 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影,芥川龙之介毫不留恋,转身便继续赶往下一个任务地点。 3. 虽然偶遇了港口黑手党的“祸犬”,但小鸟“大发神威”,二人有惊无险地把幼童送到了便利店。戴眼镜的店员在忙碌地收银,另有一位年纪略大的女士在整理冰柜里的便利装冰淇淋,还有个年轻的店员在努力认真地拖地。 听闻他们二人的来意,店主女士关心地让他们在椅子上尽情休息。这位女士照顾小孩子比他们熟练得多,至少不会像他们一样只会抱着小孩飞奔赶路。 “这样一来,委托就结束了吧。” “是的。”泉镜花说。 她仍然觉得那两只鸟是妖怪的可能性很大,那是能用和今井先生一模一样能力攻击芥川龙之介的“鸟”。 隔着玻璃,他们看着站在室外的两只小鸟,各自在心中做出猜想。 时钟指向数字六,黑发青年如约出现在便利店门口。 第167章 0. 青年身后跟着一位身穿和服的金色长发的女性。 听完二人的讲述, 青年忍不住笑道,“我给太宰留了足够的费用,本意是六点前打车带他过来。你们没有打车吗?让你们陪他走这么远, 辛苦了。芥川见过这孩子, 虽然如今是个不折不扣的通缉犯, 但他不会卑劣到如此地步。” 太宰先生特意交给他的钱是打车钱?他以为是买小玩具哄小孩的费用! 少男少女的震惊让千叶惠和为之侧目。 她将幼童送上停在便利店门口的车,回头道,“元岚少爷,秀也先生是希望你能经常回公司的。” “如你所见, 惠和小姐,我的工作不知何时就会忙起来,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千叶惠和闻言,便明白了元岚少爷的意思。 一路上都没有哭闹的小孩此时却突然甩开千叶惠和的手, 哭着朝今井元岚伸出胳膊。即使是愿意纵容小孩拿他指环玩的人, 这时候也不得不让惠和小姐尽快带清义离开。 危险正在阴影里蔓延, 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堂堂正正出现在他们眼前。 1. 自从好友去到横滨工作, 赤司征十郎的办公室里很少再出现那道来去如风的身影了。唯有电话联系还经常保持。 暗自挂念好友恋情发展的人在一通电话里得知了好友要去海滩度假的计划。 “明天出发?” “嗯。为了节省时间, 乘飞机去。” 在纸上写下要求, 今井元岚把字条递给了花店老板, 他下午五点来取。 年轻且专业的店主发现客人忘记勾选送给谁那一栏。有了这个信息,她才方便给花束配小饰品——送朋友和恋人当然要选择不同的风格, 如果拿玫瑰香水和大红色的包装纸去装饰一份送给亲人的花束,实在是不像话。 今井元岚没故意避开电话, 直白地补充道,“是送给恋人的,麻烦了。” 店主立马应下,安排店员按照客人的要求搭配花束。 赤司征十郎无声地听着, 他心里有种听到惊天秘密的震惊,但这意味着岚的“同居计划”有在顺利发展。 “你去海边,也是……” 岚并不瞒着他,承认道,“嗯。他的工作比较特殊,平时不会回家,但有休假。去海边度假是我想做的事,他没有反对,所以就这样决定了。” 今井元岚离开花店,背着羽毛球包拐进小巷。 几个非本地面孔的兜帽人见状,纷纷从四面八方跟了上去。 今井元岚一边和好友聊之后的打算,一边引着不法分子继续向巷子深处走去。 “秀也哥要求我明年必须回公司工作三个月,我怎么都拒绝不了。” “否则,会怎么样。”这种时候,再像几年前那样冻结账户的威胁方式已经没用了。 “否则就把研究所的管理权临时还给央哥,直到我工作满三个月。” 赤司征十郎明白秀也先生的用意。研究所的管理权充其量只是个挂名,哪怕真的在秀也先生的施压之下交还给今井央先生,研究员们也不可能真的会因为岚的临阵脱逃而失去现任上司。 “那你要回去吗?” “看情况吧。如果横滨这边能请长假的话……” 重心归于左脚,像圆规一样转了半圈,今井元岚避开了歹徒捅向他心口的匕首。面对越发靠近的歹徒们,今井元岚排除了是被港口黑手党找上门的想法。 步伐轻快地向后快速退了几步,雪亮的刀光划破他眼前的空气。 赤司征十郎却分明听到了什么人的喊叫。 “明年的事,明年再说。” 今井元岚一味退避,惹得来者更是气急,怒而追了上去。 —————— 他最近向总部提交了一篇报告,是关于那夜偶遇的“猎犬”队长所持佩刀的初步分析。 神刀·雨御前。虽说那位福地樱痴先生并非灵力者,但这把刀确实实打实的,带着付丧神会有的气息。报告中隐去了细节的东西,他在何地,出于何故,遇到了福地樱痴,又是否与其交手。 即使对这振刀剑抱有活跃的好奇心,他不能夺人所爱,以时之政府的名义去与之接触也不合常理。在是付丧神的本体之前,它首先是福地樱痴先生的武器。若是他蛮不讲理,将这出自古代异能力锻造者之手的武器收归时之政府所有,先不说能不能做到,作为武器所有者的福地樱痴先生绝对不会答应。 第209章 这件事为他提了一个醒。 并非是历史上有名有姓,如今被奉为国宝的名刀才是他们目光聚集的对象,此刻仍然活跃在各处战场上的刀剑同样值得关注。哪怕数量很少,也绝非一文不值。 报告他交给了闲院。如果有后续安排,想必是由他接手。 “组合”一战后,横滨涌入了不少外来组织,大大小小,真实意图不明,但最终逃不了对“组合”遗产的觊觎。“组合”的遗产,有这种东西吗?不管有没有,最近横滨确实不安生。 ……但话又说回来,能证实付丧神的存在也不错。 一天的工作从揍完这群不知来自哪个国度的家伙开始。他不喜欢异能特务科的又一个原因是,时至今日,中岛敦的身份都没有被确认。如果“书”真的与这个少年有关,异能特务科按着这个线索继续调查下去,这一两个月,总会有些许进展的。但事实却是,没有。再这样下去,彭格列的调查进度都要比特务科快了。 他莫名其妙的微笑把躺在地上的歹徒吓得浑身一抖。 “我的体术不是非常优秀,但你们的行为还是有些妄想。”他好声好气地说,接着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歹徒们脸色瞬间变得丰富多彩。 “既然要来横滨,为什么不学学当地的语言?” 不出片刻,背着球包的人神清气爽地从另一个巷口独自走了出去。 2. 看到那辆曾经将他俘虏到东京的车,坂口安吾浑身都不舒服。 落下车窗的青年笑容满面,这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让知晓他真实面貌的人心头发凉。 “听说你找我。上车吧,后座。” 车门解锁,青年把车停在他身边,不担心他拒绝。 副驾驶座上摆着一捧花,能看得出的品种都是气味偏清新淡雅的类型。由好几种花束组合而成的大捧花束摆在车座上,稳稳地靠着椅背。 发现他在盯着花看,今井元岚笑道,“怎么,对这束花感兴趣?” “……不。” “找我想说什么。” 今井元岚安静地充当听众,在街上开车兜圈子。当他们第二次经过便利店门口,他才把坂口安吾和他说的情况搞明白。 和雾气有关的能力者…… “我没有听说过。但这种现象,我更倾向于死者死于能力暴走,而非自杀。” 能力失控之类的意外,他早有前车之鉴。 第一次察觉到晴的力量,他就干了类似的事。浑身大面积烧伤,从脸到半边身体,那种伤势放在普通人身上,能在术后感染的危险中活下来就是上天眷顾。“再者说,死掉的是公认的强大能力者,在我看来,幕后黑手像在对异能力者进行惨无人道的‘狩猎’。可以联想到国外的商业化猎场。” “我希望你能帮助侦探社一起调查……” “抱歉。接下来的一周,我暂时没有时间处理别的事。请另寻帮手吧。” 罕见的,这个从来不会让自己的生活被无趣和平凡充斥的男人果断地拒绝了他。 “我可以知道,你拒绝的理由是什么吗。”坂口安吾问。 “让我协助侦探社进行搜查。搜查,然后,逮捕?” 当然。 “‘逮捕’对那种危险能力者是没用的,坂口君。最好的结果是当场斩杀,死的是他,或者我。如果没有杀死他但豁免死罪的权力,能答应替你们做事的人都冒着极大的风险,侦探社的各位也是如此。”他为钟塔侍从做事的时候,身上有绝对豁免权,只要不是恶意屠杀普通民众,死多少犯人都不会追究到他头上。 “如你所见。”青年拿起副驾驶位上的花束,对坂口安吾说,“明天,我要和恋人去海边度假。即使我事后回心转意,也得一周之后。” 你们为什么要执着于“逮捕”一个在世界各地都犯下死罪的异能力者。 到此为止,坂口安吾明白今井元岚已经完全看穿了他们的目的。 “你们想让他像八年前的我一样,为了活命,在逮捕后自愿替特务科工作吗。听我说,坂口君,那种程度的异能力者……” 第三次经过便利店门口,今井元岚把车停进了不会被开罚单的停车位里。 “特务科别肖想了,早点把他干掉才是省时省力的正解。就算能逮捕他,他也不会为特务科做事。对人世间有深深牵挂的人才会为了活命接受一切条件,在你的描述里,我看不到这种可能性。缺少人性,肆意杀害异能力者的人,绝对不会听异能特务科的差遣。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己之见。” —————— 他给坂口安吾留了一丝情面。 “我倒是可以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单独听你的‘差遣’。你是个不错的人,如果特务科都是你这样的人,横滨的现状会和现在不同吧。” 明天出发去海边度假的期待盖过了对所谓“危险异能力者潜入横滨”的兴趣。上午预定的花束,只是早晨的突发奇想。他不知道条野喜欢什么花,他自己也没有鲜明的偏好,在店长给的表格里连猜带蒙勾了几个选项,做出来的花束也挺漂亮。他要求挑选香气不那么浓郁的种类,是考虑到了同居人过分灵敏的嗅觉。 他庆幸房子在几年前已经装修完毕。 看晚间新闻的时候,他啃了一颗苹果,还没啃到一半,他就发现身边多了点东西。 “……你不走门的习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从你发现自己进门不再需要钥匙的时候?” 第168章 1. “我在约会, 麻烦你把清义接回来,快去快回,谢谢你。” 山内响忍住把新买的手机摔地上泄愤的冲动, 发动了机车。 这是什么混蛋长辈?高羽清义的死活和他有半毛钱关系吗?今井哥哥的孩子被绑架为什么要他这个外人去接。 话虽如此, 他并非不认识这个每年都会在今井家里见几次的九岁小孩。整天围着今井叔叔长叔叔短, 听得人直厌烦。 今井的身手,别人还是收了想学的心思吧,哪怕是叫今井“叔叔”的小子,也别想着学……他都认识今井多少年了, 也没学到手,八九岁的小孩别想着在今井面前逞能。 带好头盔,看到手机上发来的绑匪的据点位置,他直摇头。 不远, 他赶过去也不过十几分钟, 又花了五分钟找到关着那小子的小黑屋。 刀未出鞘, 这群不甚专业的绑匪就被揍得鼻青脸肿, 跑了一好几个。仅一次拔出太刀, 他是为了削断捆着高羽清义这小子的麻绳。为了赶时间, 他干脆提着这小子下楼, 沉默不语的小孩也不说自己干了什么而被这群虾兵蟹将似的绑匪盯上,坐在后座上乖巧地戴起头盔。 “你倒是挺自觉。”他嘲笑道。 可他们刚要动身, 像从钻井口涌出的石油,黑压压的一群人堵了上来, 只带着一振太刀的他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就被这群赶来支援的持枪暴徒围得水泄不通。 刚戴好头盔的小子又把头盔摘下来,睁着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像是在问他是不是又要回到那间黑乎乎的屋子里。 ……倒也不用这么自觉! 他要被这小子气死了。 —————— 坐在轿车后座的青川院瞳放下望远镜, 拿出手机给据说正在忙着约会的岚先生打去了电话。 “没出意外吧。” “出了,岚先生。山内刚把人带出建筑,就被赶来支援的另一些劫匪一起绑了回去。”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混乱声音,“呃……好,我知道了。” 岚先生挂电话之前,叮嘱她不要靠近。可那是熟人的安危,她不甘心放山内和那个小孩继续回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但她面对一群持枪暴徒能做什么呢…… 触摸车门的手默默收回。 她什么也做不到,因为暴徒的人数已经远远超过她同时施放术式能控制的人数,同样也超过山内能干掉的人数。 2. 绑匪换了新的据点,一间荒废的二层小别墅。没有把他灭口,而是把枪口抵在他头上,兴高采烈地问电话另一头贪婪地索要更高额的赎金。一道他很熟悉的男声在犹豫过后,简单应了个“好”,问绑匪要接头地址。接头地址当然不是这里,而是派人去拿钱的地方。 “如果他们安然无恙,毫发无伤,我多给你们五倍。一人五倍。” 山内响撇过头,盯着像闷葫芦一样不说话的臭小子。这小子新给的怎么是赤司征十郎的工作电话?不想让亲爸亲妈管他?又是叔叔又是叔叔的朋友的……这起绑架是不是另有隐情。 苦等半小时,在绑匪一个不耐烦,把他从墙角踹到另一个墙角时,他惊奇地发现绑着他手腕的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断开了。 绑匪又要朝他脸上踹,他抓着绑匪的脚腕,用尽全力把绑匪的腿发狠地拧了一个夸张的角度。 趁着绑匪在地上打滚哀嚎而其他人才刚端起枪的绝佳时机,他扑到另一边,揪住那小子的衣领就对着大开的窗户冲了出去。 第210章 把自己当人形肉垫,他和这小子一齐摔进齐人高的荒草里,他仰视着窗口,从窗口伸出来的枪管下一秒就被一把军刀砍成断口。 他这才舒了口气,把压在他身上让他有些呼吸困难的小子推到一边,“你最敬佩的叔叔的恋人来搭救你,你感不感动?感动的话就把耳朵捂上。” 听多了噼里啪啦的枪声和打斗声一定会让这小子今天晚上做噩梦。 —————— 虽然不再是猎犬的成员,条野采菊还是被军警总部特许在异能特务科的工作中持有佩刀。 他倒要听这些人怎么解释这场过家家一样的绑架案。 山内响的解释如下。 “今井的理由是他在约会,没办法及时赶过来。”所以就让他当这个苦力,打得一手好算盘。 “约会?”条野采菊重复了一遍自己听到的词。 青川院瞳点头,作为证人,她极力印证山内响说得没错,岚先生的原话的确是这样。 二人一齐看着赶来救场的人,等他表态。 “现在,我在你们面前,他在和谁约会。” 不……不对! 二人后知后觉地一齐惊慌失措。 “这……可他真是这么说的,他……”山内响情急之下捂住了自己的嘴。他不能再说下去了,越说越错。他受够了这么多年今井连理由都不好好找而要胡言乱语的习惯了! 经历措手不及的慌乱之后,青川院瞳迅速冷静下来。暂时抛开事实不谈,她要先为岚先生找理由稳住眼前的人,“他或许只是随便找了个搪塞我们两个的借口。”赶不过来另有原因,但绝对不是“在约会”这种事,“我……我现在去联系他。” “不用了。”条野采菊说,“他这一周都在外地工作。” 他今早出门前,这周不知有没有休息够三十个小时的家伙还没从大阪回家。 只有一条三十分钟前发送的消息给他,让他来这个地方接人。 3. 接到那通来路不明的勒索电话时,赤司征十郎确实犹豫了,他怀疑这是找错人的诈骗电话。但绑匪一提到“这个用刀的人值几个钱”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应该先答应再说。 空头支票,开多少都没关系。 他转头联系好友,却听到了好友开怀的大笑。 “山内被我拜托去找清义,但他不知怎么搞得连自身也难保。刚睡醒,我还没有准备好去和绑匪交流。” “刚睡醒”?赤司征十郎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五点四十。他问,“你睡了多久,昨天又在通宵工作?” 说话的人打了个哈欠,“六个小时。我上午刚从大阪回来。” “你三天里睡了几个小时。” 今井元岚就差掰着手指数了,“十……二个小时左右。原本预计二十天的工作,我只花了七天。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十三天,是我的假期哦。” 赤司征十郎想说好友没必要这么拼命。 正在系外套扣子的人却回道,“不是很困难的工作,只是因为波及到的普通人太多,而显得繁琐。”想到山内出师不利的救援,今井元岚很难不大声嘲笑,“但山内会被绑为人质的事,谁能料到。” 谁又能不笑一声呢。 出门打车,他要去餐厅里和几人汇合了。 —————— 今井元岚出现在餐厅门口的时候,山内响不声不响地遮住小屁孩的眼睛。 高羽清义转头看他,脸上没有表情,但似乎在嘲笑他小题大做。 ……这臭小子,让人心里平白冒出怒火。 在公共场合,今井元岚多少还记得要收敛一点。借着弯腰从条野采菊手边拿菜单的动作,蜻蜓点水似的在一周未见的爱人脸上落下一个仅做打招呼意味的吻,“辛苦了。我上午回家前,你已经出门了。”他们的时间正好错开。 他又转向对面一大一小,“清义,吃完饭有人送你回去。” 回自己的家。绑匪被赶到现场的警察通通抓捕归案,但秀也哥和佳织小姐完全对绑架案不知情。 “你退步了,山内,明天起,找人单独训练吧。” “我退步?”这句话说得差点破音。 山内响乞求今井每次说完话之后思考一下自己说的是不是人话。他指着身边的小孩,语速变缓,力争把每个词都说清楚,“对面人多势众还持枪,我身边有这么个没反抗能力的小孩,你要我拿什么东西硬拼,这条命吗?” 高羽清义也小声反抗道,“我不想回去。” 把自己当局外人的条野采菊没作声。他也不是很想在这种场合发表意见。 今井元岚现在才感到一觉睡醒之后差点压垮他精神的饥饿感。 他不怕自己的话太重,“比起你的父母,我和爱花姐是比较纵容你,但如果太纵容你的下场是今天这样,得不偿失。该回家的时候,你就应该回去,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与其说给我听,不如对你的父母敞开心扉。” 至于山内,吃饱喝足了就从明天开始加训,别找理由。 “你这些年有赢过什么人吗。我特意为你找来陪练的人,你一个都没赢过。” “特意”?当他不知道那些人是黑手党?还是一群据说拯救过世界的黑手党。 “时透可不是黑手党,末广也不是,”今井元岚较真地辩解道,“只有斯库瓦罗和山本是。要不要去横滨呆一年,保证让你学会怎么对付持枪暴徒。” “不去!”山内响化愤怒为食欲,一脸怒容地吃起这顿免费的晚餐,“我怎么就赢不了你这种把极道组织当npc的家伙。” 4. 高羽清义被人接走,山内响也骂骂咧咧回了家。 夜幕下的东京再过多少年都是一个样子,但每一天,从额头、从发丝间吹过的清新的风,始终不会让人厌烦。 今井元岚怀里抱着军刀,坐在公共座椅上走神。 睡眠严重不足,他的大脑迟钝得可怕。他抱着军刀,像是抱着一条饿了随时可以啃两口的法棍。 一只手伸过来,捏着他的下巴,逼他仰起头,“你真该回想一下几年前你是怎么‘诋毁’我的工作的。” 今井元岚嘴硬道,“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我拿到十三天的假期很容易,但猎犬的季度休假再长也只有一周。”猎犬数年前已经解散,但仍然是今井元岚津津乐道的话题。 “你光睡觉就要花掉两天。有谁命令你这么赶时间吗?部长先生。” “我又不拒——” 捏着他下巴的手整个捂上他的嘴,把他没说完的话堵在嘴里。 “……回去再说。” 今井元岚带着笑意哼了一声,不再挣扎。 第169章 0. 在呼吸的热烈之中, 他能读出很多信息。比如,近些天持续不断的灵力亏空,直到现在还在低烧。但就算是低烧, 这个从不安分的人也不愿意乖乖呆在床上养病。 更浓烈的情绪在这一天爆发开来, 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根本不懂面前的人。那些“死”去多年, 只留下流言蜚语的弱小的“今井二少爷”,还有那些都被理智封存的最渺小的渴望,来自“今井元岚”距今为止二十八年的人生。 体温会传染,他过分优越的听觉恰在此时派上了自己从未想过的作用。他们的身心之间早已没有再隔着厚重的心防, 只是他以前没注意。他们的共同经历总是以“朋友”为名书写,但揭开虚掩着的假面,并非像自己所想的那样,他对这份情感的转变有多深的抵触。正因为他们已经经历了很多, 所以才足以支撑这份感情向白日升去, 在被烈日焚毁之前, 永不止步地升温。 他们之间差了五岁, 这一点也不多。 像从没依赖过别人——实际上, 恐怕真的没有——所以一朝尝到甜头的人, 从溺水般的恍惚朦胧中清醒后, 以一种死活不松开他的姿势,神游了很久。也不张嘴说话, 呼吸平稳下来,心跳恢复成正常的速率。 爱情与友情的区别应该在于, 爱情多少有点命中注定的意思。 他没敢用力扯开像忽然患上皮肤饥渴症的人的胳膊。以他的力道,折断这双手臂也不在话下,可是他现在做不到,还没彻底从无尽水渊中清醒的人会在受到外力刺激时凭本能反击。他只好用异能力脱身, 再把始终沉默的人推到浴室里,冲掉炎热夏夜与不可言说念想共同造就的一身黏腻不适。 像遭遇战线崩坏的巨大打击后失去斗志的逃兵,穿着衬衫泡在浴缸里的人不再盯着他,而是把浴缸放到差点满溢程度的水当成保护自己的城墙。 “你像个情场失意赌场也失意的家伙。”他受不了了。 “……什么?我哪会那样,”渐渐恢复理智的人张嘴回应一句,但说出口的话并不怎么中听,“我输五千万也不会难过。除非是美金,会让我惆怅半小时。” 这种时候不该挑点正常的话题吗? 把脸埋进水里憋气的人在水底下吐出一堆泡泡。 第211章 “在这种节点上后悔的话,你要承担的代价会比之前高几倍。” 抹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从水里抬起头的人回答他,“没有。只是觉得,我早一年找你同居也挺好。” …… 他在心里劝自己别计较这种胡言乱语。 浴室空气里的潮湿没有持续太久,率先推门出去的人忽然又回头对他道,“大自然里的动物生存在安全又食物充足的环境中,繁衍后代的概率就会因此提高。虽然我们现在的行为和这种本能不完全……” 闭嘴吧。 他手动让这家伙闭上了嘴。事后假装哲学家?虽然他知道这人大学就读的专业就是哲学。 “你是不是忘了你明天要去白滨。不早点休息的话,你会破坏自己的计划。” 床上还残留着体温,压在脑后的发丝无比凌乱,他清楚地感受到被他推回床上的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脸上失去了常挂着的柔和笑容,神情平淡得不像同一个人,对他的话也无动于衷。 前半夜折腾这么久,在午夜铃声响起前闭上眼睡觉,是唯一不熬夜的办法。他把摆在床头的耳坠塞进让人实在无话可说的人手里。 拿在手里掂量一下重量,又放到眼前观察一阵,“是研究所给你的那个。” 他点头。 今井综合研究所的本职工作是什么,和研究员爱给上司整花样小发明不冲突,有这么一个爱挑战不可能的上司,研究员也乐得发挥奇思妙想。但发明的小玩意确实有自己的特别之处。 那双时刻盯着他的眼睛终于合上,看起来真的在为“睡着”而努力。 休假的第一夜,居然就这么度过了。 放在几年前,他觉得是危言耸听。无论是他与别人以恋人的身份同居的举动,还是同居者是同性这种事。但既然已经做了这样的事,那便不用再纠结好与坏。 神智还清醒的时候,这家伙缠着他,让他换个对自己的称呼。现在安静得让人不适应。 从呼吸和心律来判断,已经在生理意义上睡着了。他嗅到了满鼻腔的沐浴露气味。 1. 胳膊忽然搭空,砸到床上,今井元岚便这样被惊醒。 他原本是侧躺着的,脸正好对着阳台。迷迷糊糊睁开眼,他看到阳台上有个人影在动。他翻了个身,想睡个回笼觉,在阳台上站在不知道做什么的人回到他身边,打开了床头灯。 灯光穿透眼皮,冷漠地挥散他想继续睡觉的想法。 “你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夏天抱着别人睡真的会很热。” “谁要你解释这个。” 今井元岚面朝天花板躺平,“只睡了三个小时。白天还要出门的。” 条野采菊则不客气地掐上今井元岚的脸。 青年不情不愿地痛呼一声,但也懒得反抗,“好疼……” 话音未落,今井元岚猛地掀开被子,揉着被掐疼的地方。 好奇怪,他怎么会疼。 趴回床上,他探出胳膊从床头摸索着找到指环戴好。黄色的火焰从指环上冒出,翻开的掌心托起一团热烈的红色。 很好。 除了异能力不知道怎么长腿跑到了别的地方,其他能力还在。他瞧着站在床边的人,试图看穿其心中所想,“请问,今天开始休假的‘传平先生’,你有什么发现吗?” “去看窗外。” 今井元岚一骨碌下了床,一边思索对策,边朝阳台走去。 打开窗户,没了玻璃的阻挡,不属于这个时节的寒气瞬间爬满他的全身。 “……是雾。” 满目都是浓雾,像恐怖电影里随时会从中伸出数不尽鬼手的雾气道具。今井元岚向外多探了点身子,伸出左手,想去触摸正在和室内温度激烈对抗的寒冷。 他的住宅楼层不低。平日里整座城市的夜景能看个十之六七。但此刻横滨这座城市像是被吞云吐雾的巨兽吞下,浓雾之中,听不到夜间行车的刺耳喇叭声,更看不到半分亮光。他睡前尚且星光闪烁的夜空,现在也被迷雾挤占生存空间,逃之夭夭,不复存在。 “最近,坂口安吾有没有找过你。”条野采菊问。 今井元岚关上窗户,从容地回道,“嗯。” 他示意男朋友和他一起去书房,“我们得半夜出门了。” —————— 二人的工作性质摆在那里,发生在夜里的工作实在谈不上新鲜事,但在失去异能力的情况下再出门,倒真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你为什么现在休假。”今井元岚弯腰去柜子里拿箱子。颇有分量的保险箱挨着彼此,垒放在柜子里,特意设计的金边花纹把手固定得很牢,他一手一个提了出来。 “这是三个月前就规定好的时间。没有别的临时任务,自然不会变。” 今井元岚挑开保险箱扣,咔哒的声响清脆可辨。每个保险箱里都摆着一振长刀,刀鞘同刀本体分开摆放。仅凭刀柄的设计风格,条野采菊确信这是他在研究所用过一次的“日轮刀”。 今井元岚拿出其中一振,简单检查了一下,说道,“研究所制作的‘日轮刀’,两个都是仿品,但这种时候你也不能和我计较。难道你更擅长用枪械,我在家里私藏枪支不太好吧。” 更擅长侦查和审讯的人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剑术确实落后一截,他的军刀和武士刀的区别不小。 “我以为你会知道‘雾’的来源。”今井元岚把刀收回刀鞘之中。嗒的一声,刀镡同刀鞘轻轻碰撞,听在耳朵里,清晰且美妙。 “如果是会造成异能力者自杀的谜题,”条野采菊也拿起自己面前的刀,“有所耳闻。” “只是有所耳闻吗?”今井元岚说完,自顾自地笑了一声,“真奇怪,我以为你们‘猎犬’什么样的犯人都能抓得到。” 完全听得懂这种不加掩饰的阴阳怪气,条野采菊没什么反应,“坂口安吾找你就为这种事?” “自然。他希望我能与侦探社——武装侦探社,我之前工作的地方,你知道的——一起展开调查。” “但你拒绝了。” “是的。” 他拒绝了。 2. 街道空无一人,偶尔会刮来一阵刺骨的风。时间凝固了,只有他们踏足的地方有些许时间流动的迹象。汽车撞在红绿灯上,被撞折的红绿灯又头朝下砸下去,所幸的是正好砸在驾驶位和副驾驶位中间,可凑近去看,又发现驾驶位上没人,也没尸体。 很黑,看不清路,没有月光,也没有路灯。 他们路过的二十四小时药店却还亮着灯。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吊扇正常运转,店内没人,开着的电脑没有联网,药品柜上整齐排列的药物数量各不相同,看起来白日里卖出过不少,不可能是出现在他们梦中的幽灵药店。 这也不可能是幻术。就连“世界第一的幻术师”都不会夸下海口说,自己能创造出笼罩一整座城市的超大范围幻术——除非骸用上那两枚地狱指环。 但……也说不准。他没见过骸用那两枚地狱戒指的样子。 今井元岚放弃了平日里伪装用的羽毛球包,把刀拿在手里。 出门的时候,他重又在身边人的脸颊上印下自己的体温。 “我原本以为,时隔四年再回横滨生活,发生任何事我都不用再担心,”今井元岚的笑容颇有些苦中作乐的衰样,“人算不如天算,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难道你会害怕这种事。”条野采菊不相信。 “会啊,怎么不会。能剥夺别人的异能力,拥有这种能力的罪犯杀我不是易如反掌?” 今井元岚摸摸身上的口袋,搜刮出几枚硬币,操作药店收银台买了一盒感冒药。 他们一路走来,撞见好几滩血泊,已经有伤亡出现了。这些人是怎么死掉的?如果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的话,雾气的谜团就迎刃而解了。 “异能特务科在哪个方向?我们去找坂口安吾怎么样。加班狂魔今天一定也在加班。” 今井元岚看似胡闹的想法却得到了唯一一位听众的赞同。 也只有如此。毕竟他们没有头绪,不如去问问勉强算得上当事人的家伙。 第170章 “我不想在黑暗里太明显。” 这样说着, 今井元岚拉住了条野采菊的手。他不敢大张旗鼓地用火光填满视野,说不准会吸引来什么奇怪的家伙。 好像彼此交换了视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里,今井元岚任凭身前的人拉着他朝前走, 不担心摔倒或是踩进血泊里。除了视觉以外, 他的每一项感官知觉能力都比身前的人差一大截。 条野采菊脚步忽地停了一下, 随后又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往特务科的方位走去。 今井元岚没在意突如其来的停顿,他很享受脑子放假的轻松时刻,可以尽情地放空大脑,因为在动脑方面, 已经成为他的恋人的人似乎比他强,他不必多此一举。 第212章 “我定做了钻戒。”他提起这件事。 “既然戴指环已经会妨碍到你用刀,更别说戴钻戒。”保不齐在哪场与敌人的对决之后,钻石就掉到找不到的地方。 “我会戴在左手。” “我的意思是, 你不需要为了戴戒指而戴戒指。你是会本末倒置的人?” 今井元岚的心情很愉快, 哪怕现在的处境并不乐观, 他仍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抬起二人握在一起的手, 把心血来潮的吻留在恋人的手背上。 “偶尔倒置一次也没关系。我……很久没遇到过这么危险的家伙了, 很有意思。因为他, 我不仅中断了只有三个小时的睡眠, 还失去了异能力,只好大半夜在横滨街头像都市传说中的怨灵一样漫步。” 条野采菊抓牢这只带着指环的手, 告诫道,“你的想法很危险。你做不到的。” —————— 躲回暗处的立原道造一手捂着嘴鼻, 一手摸上心口。他不敢大口喘气,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他似乎已经听到队友指责他的心跳太快而妨碍自己做出判断的幻听。 ……不是吧。 他重又探出头去。在能见度低得过分的雾里,他方才勉强看清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连交流的声音都不复存在。 他看错了吗?不可能!那不就是他队友吗!他的队友怎么……他的队友是那种会牵别人手的人吗?还有那么亲昵的,只会出现在情侣恋人之间的互动,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想到这里,他连牙也在打颤,分不清是被夜里气温冻的,还是被队友惊人的人际交往吓的。 不对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 立原道造心知此时不是偶遇队友的好时机,便寻其他路途,做自己的打算。 —————— 不会因为被说“做不到”而生气。今井元岚承认,“我不会自大到认为这种人物是我能与之相提并论的。这种大范围的雾气堪称‘结界’,还杀掉的那么多异能力者,那不是一个简单的罪犯。我出门前该喝杯咖啡。” “如果一个小时之内就能解决犯人回家睡觉,你又会后悔喝这杯咖啡。” “我买的花,你有注意到吗?” 那一捧花束就摆在餐桌上,很难不被人察觉。他嗅到的花香种类丰富得让人数不清,“为什么突然想买花。” 早上路过一家花店,今井元岚想起正经情侣恋人都会有“送花”这种行为,于是便随心意去买了,“赶在因缺水而枯萎之前,把它们分进花瓶里吧。” “出差频率没比我好多少的人,对植物慈悲一些吧。” 今井元岚抬起左手,展示自己戴着的新指环,“只要没枯萎,我都可以试着救一下。” 晴属性的死气火焰,不就是用来做这种事。他新拿到手的第二枚高精度指环被研究员们简单改造过,多了几个有用的小功能,“我去拿桌游的时候,遇见了你的队长。”还遇到了能让他产生兴趣的新刀剑,未来可能还会和那振雨御前打交道。 ……怪不得那天队长的态度怪怪的。但条野采菊自认为队友里面没几个正常的家伙,所以他没当回事,“是你去的太晚了。”现在,他身边的这个也不像正常人。 “我白天有其他事。我被你的队长误以为是小偷,所以脖颈喜提两道伤,还因为别人在场而不能愈合。” “因为自己考虑不周而对我大倒苦水,是以为我会同情你吗……黑胶唱片就在一楼,离沙发很近的柜子里。” “是吗,”今井元岚语气干巴巴地说,“我没找到……” 脑后传来的巨大力道把今井元岚摁得不得不弯腰。他刚抬起头打算质问这又是何意,就嗅到连自己都能闻到的血腥气。 飞出的金红色光芒落在数十米外。 朦胧昏暗的夜间浓雾中,暖黄色的火焰从今井元岚戴着的指环上迅速蔓延至条野采菊的左臂,形似薙刀的武器在条野采菊胳膊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如同被蟒蛇绞杀的剧痛是条野采菊从未感受过的尖锐和沉闷。他没被身边人的异能力控制过,但如果被控制的下场是这样,怪不得有人那么容易疼到晕厥。 最后,袭击者留下的痛觉记忆随着伤口的快速愈合而渐渐消退。 逼近的金红色虚像人影手持长刀冲上前来与他们近身搏斗。 日轮刀上的熊熊烈火炙烤着所有人的面庞。 刀刃相接之势如暴雨来临前的狂风,听到声声铮鸣,今井元岚在心里大呼不妙。 这是什么东西?他们在剑术水平上竟然分不出高下,外形还和他很像。 海浪般升起的火焰朝这个不知名生物拍下去,却因为是露天室外而被轻松逃脱,被找机会撤到了离他们足有十多米远的地方。 他没能掌握局势,身边又突发异变。 耳边传来了刀剑激烈碰撞的声响,离得太近,震耳欲聋。 今井元岚回身斩向正和条野采菊僵持不下的新的一只人形生物,可刀锋扫过的地方竟变为空气,即使手中军刀被同样持刀的条野采菊死死压制着抬不起半分,但人形生物此时展现出的分明是条野采菊的异能力。 人形生物暗杀失败,便散去身形,在二人眼前失去踪影。 “……多神奇的生物,”今井元岚感叹道,又回身向着和自己相似的人形生物严阵以待,“他们是什么东西?” “恐怕是异能力的复制体之类的东西。” “怎么解释我们失去了异能力?” 异能力者失去异能力、有人形生物袭击异能力者、雾气、死在雾气中的人死于自己的异能力以及罪犯“涩泽龙彦”。诸多条件串联在一起,条野采菊有了一个姑且的猜测,“是异能力体。”他们的异能力在雾气中变成了可以独自行动的人形生物体,并且本能地对抗异能力者本人。 今井元岚凝望着伫立在前方一动不动的“异能力体”,问道,“如果我们杀掉他们呢?” “异能力就会恢复……大概会如此。” “白天还来得及去海边吗?我期待了好久的。”公司旗下有酒店品牌,正好离海边距离合适,没有出现这场意外,他们就会按计划坐飞机,再转其他交通工具去海滩边。 “只要你处理得够快,什么都来得及。” 雾气中,鲜艳的色彩在空中舞动,可刚释放出暴戾杀意的赤红就如轻薄的玻璃一样碎裂不成形。 —————— “……这就是你说的‘够快’?” 在活了二十八年的人生里,今井元岚没被人这么轻松地扛在肩上过,被异能技师改造过的身体果然不一般。 “别乱动。” 在车与楼之间快速移动,进入一家连门牌都掉下来的废弃商店之后,今井元岚才重新用双脚踩到地面。 “能先以相同速度追过来的是我的异能力体。” “想分开对付?这的确比二打二经济实惠得多。” “经济实惠”?这是什么鬼形容。 火炎的大幕瞬间铺开,将每一寸墙壁,每一块玻璃都包裹严实,不留一丝缝隙,赤红的火焰不加掩饰地嘶吼着,表达自己的愤怒,似乎要烧尽这个世界的炙热火焰舔舐着地面,房屋变作密不透风的滚烫牢笼。 穿透千金之泪身体的刀刃带着燃烧的火焰,将想用异能力逃走的金红色异能体迅速吞没。 右手拿稳日轮刀,今井元岚用左手把身边的人拉到面前。 他想象不到粒子化之后的人要怎么行动。但在被火炎填满的房间里,即使化为人眼捕捉不到的粒子也无路可退,力大砖飞,不过如此。 和条野保持这样的关系对他来说也很是新鲜。哪里都是,无论是变换的称呼,还是行为上无以复加的亲密,都在提醒他,他不会再有第二个同性恋人。 暖色的火焰紧贴着二人,此外,是刺得眼睛生疼的艳红。 条野采菊似有所感地对空中伸出手,将漂浮在火炎中的东西捏在手里。听到一声宝石碎裂的轻轻脆响之后,本就属于他的力量霎时回归他的身体。 “解决了。记得破坏异能体上的宝石。” 谁知主动拥抱他的人听到他的话竟毫不留情地推开他,和方才判若两人,按着他的肩膀,在火焰熄灭后把他推向了废弃商店的大门。 “你被加强了,传平先生,快上。” “……?” 意外擅长审时度势,留在商店外的金红色人像留出了和他们的安全距离。 “异能力体的我们还不太会沟通合作。”想起“买通”的手段,今井元岚追上前一步,在恋人颈侧补了个吻,“或许,在解决他们之后,我们该回家先睡够八个小时。”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和他相似的人形异能体就被长刀贯穿胸口,狼狈地倒在地上。紧接着,异能体的头颅被斩下,咕噜咕噜滚落到他脚边。 明明是光滑透亮的宝石,却能被刀尖轻而易举地戳碎。异能力回归自身,今井元岚顺势收了刀。 第213章 “杀死我很容易吧。” “没人会像你一样替敌人考虑自己的死法。” —————— 当下属将监控影像接到他面前的显示屏上,刚送走中原中也的坂口安吾又提心吊胆了起来。 黑发青年对摄像头友好地打了一个招呼,“晚上好,坂口君。” “……晚上好,今井先生。你的异能力已经恢复了吗。” “是呢。” 青年脸上笑意盈盈。 小窗影像被放大至全屏,坂口安吾得以发现今井元岚此刻并非独身一人。身着常服的白发军警等在一边,二人皆随身带着长刀。 “希望今夜横滨一切安好。” 不只他一个人认出了特征鲜明的白发军警。 “这个人好像是……是‘猎犬’的成员?”和军警常年接洽事务的下属惊奇地低声道。 当坂口安吾的下属还在思考为什么这两个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会同时出现在异能特务科的入口,坂口安吾只觉得毛骨悚然——如果他没有想起今井元岚白天所说的那句“明天,我要和恋人去海边度假”的话。 第171章 1. 摸着墙上蛛网般的裂缝, 今井元岚发现这和中原中也把窃听器摔地板上造成的坑一模一样。他在心中感叹中原中也果然是个雷厉风行又实力强劲的黑手党干部。 条野采菊是休假期军警,但在危急时刻主动归队也是一种潜在的命令。现在比较糟糕的是,“猎犬”全员都在休假中。能出动的特种部队已经被派出执行任务, 但尚且没有找到解决雾气的有效手段。 在雾中, 普通的通讯设备无法使用, 这是最要命的事。目前,只剩干掉罪犯一条解决方案。 特务科内部很安全,他该去街头找找有没有让人倍感煎熬的异能力体。抱着两把刀的人刚为自己想好落脚点,一通打来特务科的联络电话彻底笼络了他的好奇心。 来自……钟塔侍从? 听到这个名字, 今井元岚立马按住坂口安吾的手。 他客气地问道,“可以让我接听吗?坂口君。”他有点和钟塔侍从打交道的经验。 —————— “晚上好,克里斯蒂小姐。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伦敦的阴雨天有没有让你的心情变得一团糟。” 阿加莎·克里斯蒂原本的心情被通寒暄搞得一团糟。 这个男人怎么会在横滨的异能特务科里。 二人用英语你来我往地“互诉衷肠”, 语速越来越快, 让众多听者一头雾水。青年的语气很愉快, 但来自钟塔侍从的这位大人物的语气却显而易见地变得不够平静。最后, 青年率先把语言系统切回日语, 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懂。 “麻烦替我向贝嘉小姐问好, 收到塔罗牌之后,我昼夜不休地思虑着各位的处境。” 克里斯蒂秉持着通知的态度, 冷淡地说,“她很好, 不需要你挂念。” 今井元岚默不作声地笑了笑,嘴上回道,“感谢你大方地送那么优秀的异能力者过来。那么,我代替异能特务科收下这份精心挑选的礼物。” “送”?这个词在立场不同的听者耳朵里, 是全然不同的意义。 “伦敦现在似乎刚入夜。晚安,克里斯蒂小姐,愿你今夜有美梦相伴。” 看到克里斯蒂迫不及待地挂断这通联络,今井元岚脸上阴测测颇有某位朋友的味道。但结束通讯之后,他才发觉指挥室内这死一般的寂静。 他拍在坂口安吾的背上,特务科内唯一的指挥官似乎被这个消息压断了神经。 “别丧气,坂口君。你是唯一一个不能悲观的人。”悲观有什么用呢。 持刀青年准备离开,这次他身边没有第二个人。 “既然你们已经有了计划,那就按你们的计划进行。但如果三十分钟之内没人干掉主谋,一旦确认飞机的方位,就把定位发到研究所,以我的名义命令他们。刚才怎么同钟塔侍从联络,到时候就怎么同他们联系。” “但是,今井先生……” “别担心。” 今井综合研究所是主营军工研发和工业应用技术研究的研究所,有些东西再不用,就只能以过期物品处理。怎么用不是用?能用就行,不给研究员找事干也是他的失职。 听懂今井元岚话中含义的坂口安吾被此人脸上温良的笑意惊呆了。 “我可不能死。”他还要去度假,“特务科做事太死板,面对其他异能组织的态度,也卑微得不能让我满意。坂口君,我知道你们是身不由己,但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异能特务科。” —————— 那是一个把疯狂藏在温顺皮囊下的人。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今井元岚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理智,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坂口安吾吐出一口气,脑子稍微清醒了点。该安排的人手都安排到位,现在唯一的不确定性出在能否按计划干掉涩泽龙彦。 他明白今井元岚的意思。他当然明白,作为异能特务科不可或缺的一人,他经手过太多要永远藏在暗无天日的黑夜中的信号。在好多个月之前,今井元岚问过他何为“超越者”。那是足以位居国家层面之上的强大异能力者,就目前的情况来讲,日本国内不存在实力比肩其他超越者的异能力者。 抱着两把刀的人离开……两把? 坂口安吾忽然想起这个被他忽略已久的事。 ……不会吧,那两人莫非真的是那种关系。 —————— 素不相识的异能力者茫然地望着明明拿着两把刀却只用其中一把战斗的人。从莫名其妙的地方冒了出来,又热情地和他一起干掉人形怪物。 “接着。” 由他给予了必杀一击的异能体被青年踩在脚底,青年把从其额头残忍剔下的宝石抛给了异能力的主人。 “弄碎它。” 他听从青年的建议,用手里捡来的一截破水管把红宝石砸了个粉碎。 这就是今井元岚在雾气结束前的二十分钟正在做的事。 精进自己的方式有很多,频繁的参与战斗——因为一些异能体的战斗熟练度要强于异能力的主人——也是方式之一。若不是这一场笼罩全城的雾气,他也没机会遇到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异能力,简直是一场不需要报名和预约的挑战赛。 而且,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雾气中曾经出现一条红色的“龙”。可没等他在大街小巷找到一处安全的落脚点,龙就消失了,那一切仿佛是他的幻觉。 有人的异能力是“龙”? 此刻他正抱着两把刀蹲在一栋被毁得面部全非的别墅二楼。再踹一脚,这仅剩的半边房屋就会坍塌。 他望见晨光熹微,明媚而耀眼,会让经历过这一夜雾气侵袭的人忍不住热泪盈眶吧。 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五点。夏天日出是早了点,若非今天有出行的计划,这种时候醒来,正好去晨练。他挑了几处结构平稳的位置,跳下房顶,打出了一通电话。如果出行的计划因此泡汤,他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面对自己特意空出的一周。 2. 三枝卯月惊奇地看着一大早出现在人事部办公室喝咖啡的执行部副部长,忍不住问道,“今井先生?今天你不是请假了吗?” 她早一周前就看到今井先生的请假记录出现在系统上,听说今井先生要去外地,也许是度假。真好啊,她也想有今井先生那么高的工作效率,那样的话,她想在工作时间请假去东京看喜欢的地下偶像的演出,一定会得到批准吧。 这样想着,三枝卯月禁不住幻想起美好的未来。 路上买的咖啡还热乎着,但今井元岚的心比咖啡凉,他旁敲侧击地问,“我是中午的飞机。今天,分部人员都到齐了吗。” 副部长先生这么问,显然是有自己的用意,哪怕只是日常检查工作。人事部的成员们自然快速调出信息系统。 逐一排查过后,由三枝卯月给出确切的答案,“七人正在本丸内执行任务,另有四人目前正在东京本部接受对策性培养计划,两人正在休假,几位部长这两天在东京参加会议。上述成员之外以外,今日,有四人未到自己的部门。但我们没有明确的上班打卡规定。” 和本部比起来,重建没多久的分部部门架构更简单,人数也较为精简。横滨分部有很多成员是从各地调来的,包括他们面前的今井先生。 “想办法联系到休假中的两个人和未到的四人。他们是异能力者吗?” 异能力者?这倒是……这也算个人隐私,所以,她不是很清楚。但可以试着联络,毕竟今井先生算他们的半个上司。即使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意义,但她相信今井先生不会平白拿他们取乐。 三枝卯月在上班路上看到了被破坏的建筑,而早间新闻的说辞是夜间电力系统崩溃而导致的多处房屋因电路短路起火和车辆相撞的意外。这是横滨,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他们还是听这位上司的话吧。 第214章 等最后一通电话也被同事本人接起,今井先生的神态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仿佛了结了心腹大患。 “好,辛苦了,”空掉的纸杯在今井先生手里被一瞬的红光吞没,“大家都完好无损,真是太好了。” 诶,“完好无损”的意思是……字面意思? “工作加油,各位。我要去度假了。” “啊……”三枝卯月目送这位上司心情愉快地离开办公室,“一路顺风,今井先生。” 所以,昨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和异能力者有关的事?她并不是异能力者。也许她要和真相失之交臂,但她还好好地坐在办公室里,即将开始一天的工作,总要好过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 头抵在车窗上,今井元岚回忆这一夜发生的所有事,满心觉得荒谬。 前半夜他还对第二天的度假满怀期待,可一觉醒来——被惊醒也是醒——他就要面对异能力消失的现状。虽然现在一切已然恢复正轨,但想起短短十二个小时内经历的事,他身心都疲惫得很。更让人不敢置信的是,他现在正在去飞机场的路上。 他将要暂时远离一夜之间破烂不堪的横滨,飞去和歌山。 “你对海鲜的接受程度怎么样?”他问打开副驾车门的人。 “只要不是处理差劲到难以入口的程度。” 今井元岚歪头看着条野采菊,从他上车到系好安全带,一直保持这个动作一动不动。 “很难想象,六个小时前,我们还在和异能体战斗。” 条野采菊没阻止今井元岚继续怀念往事,那确实是不一般的经历,“用那种火炎会让你萎靡不振的话,以后少用。” 今井元岚摸上自己的指环,“我看起来萎靡不振可能是因为有点饿。昨天没吃饱,今天还没吃。” “……?就算是ai机器人也知道自己没电了该充电。” 第172章 这人有时候挺幼稚的。 落后今井元岚一步的人关上酒店套房的门, 将一切声音隔绝在套房门外。 “今井财团旗下经营的酒店怎么样?虽然我也没住过。”说着,今井元岚把脸蒙进被子里。 他不操心酒店品牌,也没住过, 迫不得已必须去酒店将就一晚, 他也宁愿选择别的。住自家的酒店品牌会暴露身份和行踪, 对不想被哥哥姐姐了解细微动向的他来说,实在是最不妙的选择。 “我能挑毛病?” “能。但酒店方面的业务,我不了解,你挑了也没用。” 说话有气无力的人不担心自己把自己闷死。 被强制转到正面, 额头上多了一条湿毛巾,今井元岚只能看清一抹红色在自己周围,“只是惯例的发烧,没什么可担心的。” 六月份是梅雨季, 但近几天天气异常的好。如果三天后白浜海滩迎来连绵不断的阴雨天, “到时候, 要不要和我去熊本。” “你精力旺盛得简直不像人类。” “体质问题, 我什么都恢复得比正常人快一点。你能做到把我的体温精确到小数点吗?” 条野采菊以沉默作出回应。果然是发烧了, 胡言乱语起来真要命。他掌心感受到的温度实在很难用以往的理由解释, 病因不只是那一场肆意挥霍力量的战斗。 今井元岚的眼皮沉重地难以睁开, “我有想过是预定一间,还是两间。”挣扎着撑起上半身, 他干吞了一颗胶囊退烧药,但这么做的下场是他被强行灌了半杯水。 这一层的套房没全部预定, 便可以随意而为。更何况,他们之间缺少的情侣恋人的正常流程在短时间内已经补足,不必再为这种事感到烦恼。 “真不知道你怎么能咽得下去。”条野采菊的话里多少有些感叹意味。 和热衷于死撑的人总是话不投机。躺床上的病号变成了真“病号”,而不是用体质问题就能解释的后遗症。生了病, 整个人都变得脆弱,病号侧躺着,把自己和被子绞在一起,决心要和被子融为一体。 这趟度假真是曲折。 酒店的位置离海滩有一小段步行距离。关好门窗前,他仍然能听见时刻不停歇的海浪在拍击沙滩,也能嗅到像孩童嬉戏般撞到窗户上的海风中那种特别的化学气味。在飞机上喋喋不休说今天要看海边日落的人,现在半死不活地把自己困在被子里。干脆改为看明天日出吧。 他被突然伸手的人拽得差点面朝床倒下去。 “彭格列的人,最近要去横滨。”那么多事,都撞到了一起。 “这也是你出的主意?”掰开今井元岚抓着他的手,条野采菊从病号手里脱身,把床头被暴力拆开的药盒放回原位,“你的行为本质是把外来组织引入横滨。你祈祷特务科最好不会发现你在从中谋划。” “我只是把昨天发生的事讲给了骸听。横滨容易吸引热衷冒险和追求惊吓的家伙。”而彭格列里有不少这样的人。生活是一潭死水的话,很快就会陷入空虚和自我厌弃之中,“我也说了,我要去度假。” 把自己从拧巴的被子里解救出来,今井元岚接过水杯,喝光了剩下的半杯温水。他不清楚自己发烧的原因,但不会是传染性流感。换言之,“接吻不会传染给你。” “……哪怕担心你被特务科抓进监狱我也不会担心这个。” “彭格列的高层都很年轻,但他是成熟的黑手党组织。我只是一位合作伙伴,不会起到那么大的作用。” 说着,今井元岚便下床去从二人少得可怜的出游行李里找到自己的电脑。 可刚启动,一张巨大的棉花糖q版人像就占据了整个屏幕,在像史莱姆一样滑稽地晃,好似横版rpg冒险游戏的加载动画。 今井元岚闭了眼,在心里止不住地叹气。等不多时,就有一道声音传了出来,电脑不受控制地自发加载了一通视频通讯。 “呀,好久不见。” 光听声音就让他回想起曾经在西西里岛吃过的甜得要命的棉花糖,这家伙是棉花糖恶魔吗? “你什么时候黑了我的电脑。” “是秘密哦。” “我不在东京。” “但我在横滨。” 擅自接通视频通话的人拿着手机转了转角度,让正在白浜度假的人看清自己的位置。几栋高楼大厦屹立在白兰身后不远处,那是港口黑手党的总部大楼。在距离东京这么近的地方,有一座乱中有序的城市,不是很值得思考的事吗。吃着从便利店买来的平价冰淇淋,白兰凑近手机屏幕,“那是……条野君,对吧。初次见面,今井有对你介绍过我吗?” 似乎每一个从意大利来的怪人都记得他的名字,那个大嗓门的剑士是如此,这个随意黑掉别人电脑的人也是如此,条野采菊对此无话可说。 “你最好离那个地方远一点,白兰。”今井元岚说。 白兰恍若未闻,一门心思沉浸在品尝冰淇淋上,“这个冰淇淋很好吃,如果能再甜一点就好了。” “只有你一个人?” “当然,不是。” 今井元岚的体温有越发升高的迹象,“横滨对你而言不是个好去处。” “我倒是觉得,有机会遇到很奇妙的人,就像你一样的。” 他不是为寻找什么而来的。听闻横滨刚发生一场惊天的变故,而他恰巧在东京。情报里说是昨夜发生的事,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既没感受到形容中“弥漫整座城市”的雾,也没看到所谓的龙形生物。 但听他这么说,今井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的样子。 挂断视频前,今井说,“我没想到你在国内。早知如此,我就把那架飞机的位置发给你了。” —————— 白兰也许真的有能力把那架载着焚毁异能力者的飞机拦在横滨之外吧。 合上笔记本电脑,今井元岚把电脑装进包里,走出卧室,丢到最远的洗衣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第一个被横滨吸引而来的家伙已经出现了,甚至并非彭格列。接下来又会是谁?但无论是谁,都不会像白兰一样随便黑他的电脑。 他很难说自己离开横滨来度假是不是很好的选择。在外人看来,他可能像从危机关头幸存所以赶在下一次危险到来前落荒而逃。因为他是一个“人”,而不是去拯救世界的救世主,救世主一定另有其人。 横滨的日子是不平静的,也是他束手无策的,横滨在以一种濒临崩溃但又不会崩溃的秩序运行,如同离职程序员手里传下来的目前仍然可运行的代码,绝对不要擅自修改。 心里乱糟糟的,他身边正好有个论关系不需要打哑谜的人。 他专注地看着从方才起便一声不吭的人,“被陌生人叫出名字,有没有很意外。” “我想知道,我在那个未来里究竟做了什么。”被国外的黑手党惦记,不是什么好事。 “很简单。据说,在那段故事里,我们一起杀掉了白兰的部下之一。刚才的人就是白兰。” 第215章 一个嗜甜如命的人。他读修士出国交换的那段时间,去西西里岛“旅游”,见过白兰一面。这个世界的白兰没有再重蹈覆辙,除了对甜口点心的喜好仍旧不正常,特别是棉花糖。 “……黑手党?” “嗯,杰索家族的首领,他让我对你介绍他……可我根本不了解他。我出门一趟。” 阻止他出门的力道异乎常人。 “如果你还记得自己在度假或者在发烧的话,你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 病号沉默着,躺回宽敞又柔软的主卧床上,像被束缚双手双脚的木乃伊。精神松懈的时候,因生病带来的困乏才会压过肾上腺素的效力。寒冷和火热,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在同一具身体里流窜,让人不寒而栗的同时,身体又在忘乎所以地叫嚣。今井元岚此刻才终于接受自己真的“生病了”这件事。 正常发烧生病之后,应该吃药,然后等待体温下降,而不应该像他一样义无反顾地四处奔波。他侧过身躺着,以旋转九十度的角度看着站在窗台边,进入他视野的人。 他已经熟悉条野穿常服的样子了。但如果乍一看到那身军警制服还是会让人下意识心头一紧,这是来自六年前的本能反应。 “你以前的休假是怎么度过的。”他问道。 “一般在家休息。” “只是这样?” “不然,你想听我说,有几次休假去了你的研究所,有多少次休假陪你玩桌游?” 病号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向了窗外,绕过了这个话题,问他是不是真的要当一辈子军警。 “……” 他该怎么解释“当一辈子军警”这种话明显是夸张过度,“如果你能回答我,你为什么要在遗嘱里写‘死后把心脏移植给斯库瓦罗’这种项目,我就能解释我的工作来源。” 刚安分守己当了几分钟病号的人扯掉被子坐起来,喜不自胜,“问得好。” ……? “斯库瓦罗目前的心脏,是重伤之后被一位超能力者用幻术填补的,我说过的。” “在这个问题上,你还想解释什么?” “白兰的心脏也是如此,而且受到的是同一位超能力者的帮助。” ……竟是如此。 没一个词被他料到。他对意大利的黑手党多生出一分敬意。 不可否认的是,意大利的黑手党们是些热爱生活的家伙,“哪怕他们是黑手党。” 橘红色的落日印在今井元岚的眼中,为那双银眸蒙上一层漂亮的辉光。 夕阳仍顽强地在海平面上照耀着这个并不永远美好的世界,于动态的海洋上记录今日的最后一段白昼时光。 “只是让自己的身体在最后也能起点作用。” 即使他写在遗嘱里,配型不符是不能移植的,家属拒绝签字也不能移植。 “目前来看,配型大概率不成功。不过,如果顺利发展到了最后一步,你不要在同意书上签字就好。” 第173章 0. 酒店品牌隶属于今井财团名下的公司, 开在白浜的这一家不是盈利大头。可即便是这样常年保持盈亏平衡就竭尽全力的小地方……经理人盯着屏幕上的入住名单,疯狂眨眼。 但凡是实名入住,都能把客人的名字录入系统。管理系统自动提示他, 有位财团总部的董事会成员正住在这里。数天前预订, 今日下午四点二十五分正式办理入住。 “今井元岚”…… 这个名字他没太多印象, 但又确实是这个姓氏没错。他突发奇想去总部官网搜董事会成员,说不定能得到答案。但还没等他登上内网,他就恍然间悟到了答案。 今井……元岚,不就是那位董事长的弟弟?听说董事长的弟弟常年不关心公司事务, 不见踪影,神秘兮兮的,普通员工根本见不到,也不像董事长的妹妹那样进军政界。 他没把自己的发现大声声张, 只是要求下属们给这位不愿露面, 像普通游客一样预订入住的客人把各项附加服务都加满。 —————— 拥抱会带来一种很美好的感觉。 抱着身前的人, 今井元岚眼睛注视着窗外的夕阳。 直到最后一点橘红色也在海浪的催促下消失不见, 只剩涂上浪漫又虚幻色彩的天空。星月漫天之前, 太阳隐匿之后, 这段时间往往是最适合发呆的。 他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有拥抱别人的体验, 而且是恋人意味的拥抱,“但你为什么会比我高。”哪怕只有一点, 这种区别也是很分明的。 “‘但’?你不甘心也没用。” “没有。”他烧得头疼,哪有时间去不甘心。 套房里不只一间卧室, 他把次卧指给男朋友,“你去睡那间。把主卧留给病号吧。” 主卧的床已经被连续两次入睡失败的他蹂躏得不成样子。他会学着像正常病人一样,喝过药之后安安静静等高烧减退。 但听者似乎不乐意。 于是他顺势倒回床上,伸出胳膊, 探到总控按钮板。按下其中一个按钮,全屋的智能窗帘开始缓慢而匀速地拉好,房间里落得一室漆黑。 他摸索着设置好勿扰模式,便不再说话,安分当起自己的病号。黑暗剥夺了他的视觉,鼻息间的热气让他愈发懊恼于这两天的倒霉遭遇。 日落之后,万物逐渐沉寂,他已然听不到海风的声音。 —————— 高烧不退的人容易做噩梦,但睡着的人一般不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的梦里有数不清的敌人,人类、时空溯行军、妖怪,甚至有猎犬成员和操着外语的看不清脸的陌生人。他在梦中反复死去,又反复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复活。 手中拿着一振手感奇特的长刀,但不是本丸里任何一振太刀,一个名字浮现在他心底。新刀在手,他觉得欣喜,可欣喜过后,他便忘了自己在高兴什么。 又一次被看不清面容的披风佬捅穿心脏后,他回到一处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 这是他梦中的复活点。 每个从他身边走过的人都自顾自走自己的路。街边伫立的红绿灯没有通电,行人是虚影,从不在路口停下脚步。任何事物都在运动的空间,唯有他倚靠着咖啡店的墙壁,坐在地上,抱着那一振不属于他的刀,等待下一次重复发生的战斗。 路口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他的熟人。 看到像无头苍蝇一样蹲在地上,焦急地不知所措的少年,他拄着刀站起来,一步一步朝少年的位置挪过去。 “敦君,你怎么了。”表情很难过的样子。他好像这么问了,但他究竟有没有张嘴说话,他也不知道。 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少年言辞激烈地对他说着话,但他听不到,自己也没有学过唇语。 “你说话太快啦。慢一点我才能听清。”他扭过头,看着从另一边走来的朋友,又安慰道,“别担心,敦君,这个人总会有办法的。” 其实他不知道少年在担心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少年一定又遇到让他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迷路的大难题。 但他来不及解释。离开那处让人感到空虚的十字路口,他双手握着刀柄,重新找回身体的掌控权。雷同的战斗,从头开始,再因他的技不如人而再次宣告失败。眼睛流出鲜血,口舌变得麻木,他再也说不出话了。但他没有感到疼痛,所以,重复的经历一次又一次上演,直到,他能预料到敌人的一举一动,甚至说出口的每一句话。 梦的最后,他做出了让自己都始料未及的举动。 他在少年眼前,用这把刀亲手杀死了自己,结束了重复上演千百次的死亡循环。 油然而生的喜悦让梦中的他也不由得笑出声。 —————— 当第二天的日光洒满房间的时候,从浴室里走出来的人精神头正好。把自己从萎靡不振收拾得神清气爽的人回忆起那场于他而言并不算噩梦的梦,对恋人说,“虽然有些模糊,但梦里的我似乎坚定地认为自己用的是那一振雨御前。” “为什么那么惦记队长的刀。”再痴迷剑术的人也不会对别人的武器念念不忘吧。 “一把好刀会吸引我这样的人,不是很正常?” 梦的话题到此为止。 右手抓着毛巾擦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今井元岚用碰过冷水而凉意十足的左手故意贴上男朋友的脸。 在收获一副不悦的神情之后,他笑着同恋人交换了今天的第一个吻。 “希望在我睡着的这段时间里,没人打扰你。实名入住酒店,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你果然还是麻烦体质。” 1. 尤尼抬头看着便利店的门牌,怀里抱着一包没开封的棉花糖。 据说这里是今井先生经常呆着的地方。但现在,今井先生正在外地度假,他们来的不是时候。这一路走来,他们看到了被毁坏的横滨市区,又联想到横滨的新闻,各位都判断横滨的局势将会愈加复杂。虽说这座城市离西西里岛远得不止一星半点,但预知中的未来,影响可不会停留在这座海滨城市,而是将要席卷整个世界。 第216章 不急于一时。她心想,还有时间。 白兰要在横滨四处逛逛,而她对这座城市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无非是想早日熟悉熟悉将要作为纷争舞台的异国城市。 前段时间,她作为访客到访东京彭格列的基地,本就计划要来毗邻东京市的横滨市一趟,不为预知中的未来,只是为同他们有交情的今井先生。 一踏入窗明几净,货品摆放得井井有条的便利店,她就被色彩缤纷的货架引诱出些主动购买欲。 但她有白兰在别处买的棉花糖——不过,再买一点也无妨。 让她看看,白兰离开前拜托她买的东西是…… 她打开备忘录,对着白兰发来的清单,从货架上拿走白兰要的甜点心。 可结账时却遇到了问题。 “欸……居然有购买数量限定?” 虽然不想让可爱的少女扫兴,但椎名雅依旧照章办事,“是的。很抱歉,因为每日的供应量有限,所以,每位客人的购买量也做出了相应的限制。” 少女没有计较,购买了合适的数量,就坐到了另一边的就餐区等人,望着店门前的道路,一本正经地坐着。 就这么等到夜幕降临。 椎名雅的兼职工作即将结束,白发青年才姗姗来迟。 像展示自己的战利品,青年把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展示给少女看,嘴上还用意大利语念念有词。 ……是意大利人? 工作的本能让椎名雅多留了一份心眼。她开始警惕二人的一举一动。但好在最后,青年和少女没有危险的举动,只是共同分享了一桌甜品。青年一边尝,一边发表她听不懂的看法——她希望是对甜点心发表看法。 当天的工作情况,她简单汇报给了上司,一切都正常,除了两个年龄差距很大的意大利青年和少女。常年加班的上司即使昨天整夜都呆在特务科里指挥工作,今天也没有按时休息。 上司沉默片刻后,对她说,他明白了。 2. 条野采菊关上主卧的门,才接起这一通打到恋人手机上的电话。 “是哪位。” 坂口安吾发觉自己的电话打得不是时候,因为他听出了另一边的声音并不属于今井元岚。 “……是我。” 而是属于身份疑似今井元岚恋人的军警。 “这种时候,异能特务科有什么事找他?” 想在比常规住宅大很多的酒店套房里找到不会打扰眠者的房间很容易。条野采菊进到书房里,反手关好门。 “他生病了,在休息。你不应该忙着收拾涩泽龙彦留下的烂摊子吗?” 他仍然可以继续休他的假,但异能特务科的干事不行。 正因为不想将这件小事拖得更久,坂口安吾才会选择在不到晚上九点的时间联络今井元岚,不曾想仍然被他遇见了此种非同寻常的情况。他不了解这两人的关系进展到了何种地步,但目前看来,似乎比他预料的更为深入。 刚经历过涩泽龙彦事件的横滨不能再迎来新的敌人。他想问,对于下午的情况,今井是否知道些什么。 这名休假中的军警给他的回答不是很让人心安。 “一个生病的人没有能力在这种节点故意引来外来势力干涉横滨的局势。如果他还醒着的话,说不定会承认自己和那两个意大利人相识,但一定会否认那些人的到来会给横滨带来新的灾难。” —————— 出门前,摆弄手机的今井元岚突然发现手机里多了一通和坂口安吾的通话。时间是昨天夜里,而他当时正睡得不省人事。 他问道,“你接了电话?坂口要问我什么。” “白兰,和一个少女,昨天下午去便利店呆了一段时间。” ……少女?和什么少女。 “有名字吗”他记得白兰是有个很年轻的女性下属。 “没有,但眼下有类似刺青的花形标记。” 啊,今井元岚悟了,“那是尤尼小姐。” 第174章 1. 条野采菊拒绝无果, 今井元岚强行给他戴上一副墨镜。 乘电梯到达酒店一楼,有人小声上前对他问好,又迅速离开, 没有回头。 今井元岚望着自己没见过的经理人匆匆离去。等到看不见人影, 他才同样轻声道, “我不想让别人记住你。” 但男朋友的记忆点太鲜明。发色,耳饰,眼疾——然而相处太久,他常常忘记这点。而且, 若对方是异能力者,连异能力都是难以忘却的特征。 条野采菊表示这人又在杞人忧天,“站在你身边,该发愁的不该是我吗。” “我们都发愁的话, 就是都不发愁。” 不合逻辑的代换关系被用到这里。但条野采菊听过更严重的胡言乱语, 这种话不算什么。他又问, “你还想说什么。” 今井元岚还想说, 没有未来记忆的你, 连我的长相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敢答应和我同居的。 这是什么废话。 自从那天在堆满集装箱的运输船上睡过一觉, 今井元岚心中便有了来海边看看的想法。只是在运输船上浮光掠影地欣赏海景, 远远不够,更别说那是在性命攸关——别人的命也是命——之际, 忙里偷闲感受广阔海面带来的绝佳视觉享受。事后回想起来,多少会对无边无际的蓝海感到敬畏, 但也有些可惜。 他在地下停车场找到了用货运飞机送来的车。服务很到位,甚至可以帮停到酒店停车场里。 今井元岚敲了敲车前盖,意义不明地说道,“我只有这一辆属于自己的私人汽车。” 光听语气竟然有些假装出来的楚楚可怜, “因为这种原因,你去哪都要运到身边?” “当然不。我只是对货运飞机的效率感到好奇。我对自己的车技也很有信心。” “危险驾驶的自信,还是说,指别的。” “是危险驾驶的经验给我的自信。” ……为什么能说得这么正气凛然?这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能不能把“不想吵架那就接吻”的摆烂原则从脑子里丢掉?失去大脑控制权的同时怎么连反驳的力气都一起失去了,那是用来避免和他意见不合而争吵的手段? 能随口说出那么有槽点的话倒也是种非凡的才能。会胡言乱语的人很多,但每一句胡言乱语都有吐槽的价值的人很罕见。 “都这种时候了,就让我偷懒吧。”今井元岚强词夺理道,“两个人都认真的话,是种资源浪费。”这里不是横滨,没有危险。 他们之间年纪更长的一方在亲吻与拥抱等事上更主动,但另一方也不是全然的被动接受。 六月份中旬本该是梅雨季,但放眼望去是一片晴朗碧空。横滨也有让人脚步忍不住慢下来的澄澈天空,但忙于工作的上班族不会珍惜。哪怕全世界的人类看到的是同一颗太阳,也会因为耳畔的风声、眼前的宽阔大海,或钢铁水泥浇筑而成的高楼、人来人往的商业中心,又或是别的,从而在人心划分出三六九等。 今天计划要去一处商业街。 但坐在车里,今井元岚打了一通电话。 —————— 手机在中岛敦手里抛了几个圈,才最终拿稳手机,少年慌张但又很迫不及待地接听了这通电话。 “早上好,敦君。听说你们及时干掉了那场混乱的始作俑者,真是了不起。” 劈头盖脸的赞扬和夸奖砸得中岛敦眼冒金星,突然被这么直白的夸奖,实在是有些让人猝不及防。他还是很难像今井先生一样,把自己心中所想的事轻松地用合适的话说出来。“今井先生,起雾的时候,你在横滨吗?” 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笑意传到他耳边,似风铃声悦耳。 “是的。不过现在我在其他城市,离横滨有点远。” 和中岛敦搭档出门的少女听到这道声音,也抱着文件袋靠近了半步,问道,“是今井先生吗。” 2. 条野采菊听着今井元岚三言两句间高效哄好两个听起来还是未成年的人。 论交流的技巧,实在是无人能出其右。他数年前很不解,为什么他要向面前的人转达一份加入猎犬的邀请。事实确实证明,如今和他是恋人关系的人有着旁人眼中极其强悍的战斗能力,从那时到现在,今井元岚在这条路上走了六年。 “有个人说不了的话,我替那家伙说。感谢你们拯救横滨。要不要来东京玩。” 他降下车窗。但很快又因为地下停车场空气中的汽油味和油漆味的混合气味不得不关上车窗。六年前有太多不清不楚的事,现在用不着回忆。 “好。你们空出时间,就告诉我,我接你们去东京。” 挂断电话的人侧头看他。 又想说什么。 “你以为我不敢让你开车吗?” “……能不能正常点。”方才电话中的耐心和风度一秒之内就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秉持着上一条原则的人这次更过分地把座椅调到半躺的极限角度,随后敏捷地逃窜到后座,“请。我不会和交通警察说你没驾照,把车撞了也没关系。” 第217章 “滚去后备箱。” —————— 今井元岚当然不会滚去后备箱,哪怕那里真的能容纳蜷缩起来的他。 商业街来往的游人同样很少。特种部队军警奇特的休假方式造就了连今井元岚都感到吃惊的度假经历。这里不能说冷清,但有足够的空间和陌生人保持距离,让人的脚步慢下来。 天塌了都不能阻止猎犬成员休假,除非塌的是横滨那边的天。 今井元岚举着冰淇淋靠过去,看了一眼自己并不怎么懂如何操作的界面,又移开视线。从半个小时前起,就不断地有人给他正在休假中的男朋友打来电话。男女老少,不同的声音,几乎全在通话里出现过。 他咬碎冰淇淋的蛋筒,像看热闹一样听男朋友忍着怒气对一个与他有一面之缘的人下最后通牒,“如果你不想因为频繁打电话而被我拉黑的话,铁肠先生,听好了,我现在,不在横滨。这句话我已经重复五次了。” “那是在东京?” 末广铁肠记得很牢。搭档说过,自己休假的时候也会去东京,所以,他们经常找不到他。 “不在。你的选择只有横滨或者东京?” “那你还能去哪里。” “拼尽全力去猜吧,铁肠先生,猜不出来就先去死一次。” 今井元岚没出声,坐在街道特意编排布置的椅子吃自己挑的水果口味冰淇淋。正在隔着手机和队友们因意见不合而激烈讨论的人对他指了一个方向。 “别擅自进我家……什么叫‘擅长开锁’?副队长,请别干小偷才会做的事,而且你只会把门打穿。” 水果的清香入侵大脑,今井元岚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时间竟没想通指方向的人意欲何为。果然在太安全的地方稍微待久一点就会让脑子变得像生锈之后不再走动的钟表指针。他趴在桌上,目睹扒手痛呼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捂着胳膊上出现的奇怪伤痕灰溜溜地朝无人的方向逃掉。 顺手的事。 他和男朋友对食物口味的喜好不同,他已经做好了午饭分开吃的准备。 满足味蕾的机会近在眼前。 男朋友的电话终于挂断,他也撑着桌子站起来,“那我先去——” “驳回。” “连我的午饭是什么都要管,你是想当我男朋友还是想应聘我的管家。”看性价比还是前者更好,“今井宅的管家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传平先生。” 高烧刚过的人少吃重口味食物以及大量海鲜类,“你没想过自诩恢复能力比常人强的你为什么会发烧吗。” 今井元岚左手戴着的指环上忽得冒出一束在日光下稍显逊色的黄色火炎,平缓地燃烧。在无人经过的寂静角落,他动作粗暴地伸手攥住男朋友的衣领,颇不在意地哼笑一声,“确实没想过。” 但接着他又问,你的队友固执地要去东京找你?一定都是很有意思的人。 开车在马路上兜风,都比午饭只能吃清淡至极的饭菜要让他满意。但归根结底,事情的开端还是那场大雾。大雾的始作俑者牵连出的正负面影响数不胜数,异能特务科这两天一定忙得脚不沾地。 十二个小时前,他还在因高烧陷入昏睡,若是换别人经历他过去的四十八小时,能不能头脑清醒地按导航开车到这片商业街区都是一大问题。能不能从横滨活下来,就已经是悬念了。 “难道不应该犒劳我吗?我这么辛苦,还很努力。” 条野采菊承认,面前的人着实称得上这一句赞美,“但你不用这么着急。” 我们还会在这里呆一段时间。 3. 总是和他争论不休的人忽然换了说服他的语气。 因此,即使是经常被评价为固执己见的他也只能在讨价还价失败后,用一个满含不良情绪的吻结束那番关于高烧后的病人第二天的午餐能不能吃重口味食物和海鲜的辩论。 临近日落,他才喝到了心心念念的梅子酒。 海滩上本就没什么游人,日落之时更是如此。如果忽略像连续加班二十天、在魔鬼上司的折磨之下终于迎来假期、而在远处撒欢狂奔的陌生青年,海滩上的人屈指可数,海与天的界限依然分明,在夜色笼罩大地前,人们还来得及对着今日的太阳吟诵未完的诗。 梅子酒是这里很出名的特色酒类。 按理来说,既然因为刚退烧所以要少吃辣味食物和海鲜——有人偏要强调那是超过正常人阈值的重口味,他绝不承认——的话,酒这种东西也不能碰丝毫。但看在他很可怜的份上,作为当地特产的梅子酒还是被他收入囊中。 夕阳就在海滩的正前方。没人会讨厌去尽情享受自己争取来的假期,而他更不会讨厌迎面而来的温暖。海水漫过脚背,脚底的沙滩踩上去竟犹如幻觉般有几分绵软,很不真实。 心中为此欣喜,他又喝了一口梅子酒,酒液的高度越发接近瓶底。 他为这次度假做的计划可不只是到目前为止所看到的这么简单。所以,想起险些让他的所有努力和为此花费的时间变成沉没成本的人才更让他五味杂陈。 梅子酒很好喝,有一丝甜味流进了他心里,但口味清淡的午饭让他心有不甘。离开和歌山之前,他一定要尝到满意的味道。 第175章 0. “我没醉。” 条野采菊不说话。 “可是我真的没醉。” 条野采菊把一杯温水放在今井元岚桌上。 今井元岚情急之下只能用手撑住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这不是喝醉的人在嘴硬自己没醉, 而是因为他真的没醉,那只是一杯果酒,就算他真的喝醉, 他的酒品好得世间罕见, 真醉了只会原地睡觉。他盯着要强行合上电脑逼他休息的人, 不悦道,“不管你要做什么……等会儿再做。” “我不想还没回到横滨,就听到你被特务科以‘将境外危险势力引来横滨’为名而要求逮捕。” “你知道我没有那种能力。” “异能特务科认为你有。在你本人回到横滨之前,不要再和意大利黑手党有联络。” 今井元岚极快地扯过男朋友的手, 在其手背上留下一个蛮不正经的吻。 “……我在和你说正经事。” 二人的工作性质有相似之处,但各自的习惯不同。过分敏锐的感官让条野采菊养成了任务中戴手套的习惯,既能避免留下指纹,也能隔绝让他感到不适的温度和尘埃。今井元岚则不同, 与他打交道的对象, 大部分时候都非人类, 没有消除痕迹的必要。如果有, 一把火便能将其烧成灰烬。他更喜欢手掌接触刀柄的真实感。有一层布料夹在其中, 连出刀的力道都掌握不好。 “手感”就是这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习惯。 “我也很正经。” 1. 来横滨分部短途出差前, 闲院莲希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某天一觉醒来, 他从新闻上发现横滨遭了一场用借口掩埋真相的大劫难,而那时, 距离他来横滨出差的日子只剩两天。 果然是危险的城市。这样想着,他把改装过的弓弩也装进了行李箱里。 来到分部的第一天, 他在分部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他没有擅自去打扰总是被工作缠身的同事,而选择向今井大人这段时间的直属上司桃崎先生询问,今井大人是否又在忙于工作。 然而他得到的答案是,今井大人休了一周的长假, 原因是要去外地度假。 原来如此。 而今日,在他即将去与当地的异能特务科交涉前,他终于收到了今井大人的通讯。 “度假愉快,今井大人。”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为何笑了一声,“蛮愉快的。抱歉,拖了好几天才联系你。” 没关系,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遇到会让工作进度停滞不前的阻碍。 “已经和异能特务科联络过了吗?他们最近很忙。” “尚未。不过,这次的工作目标仅仅是建立同横滨异能特务科的沟通关系,并没有难度。”没有深入探查的契机,哪怕是性质相同的政府保密部门也不是很清楚彼此的底细。 今井元岚细想一下,问道,“这次是在为雨御前的事做准备?” “是的。桂大人对这振刀也很感兴趣。” “但过程会很漫长,至少要安排……半年?”甚至一年。 “由于当前‘雨御前’的使用权属于一位正在服役的军人,所以,如果沟通有效的话,时间最大限度可以宽限到那位军人先生从军队退役之后。这个时间,时之政府等得起。” 但那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闲院莲希把今日要当面呈送的文件最后检查一遍,对电话那边的人说,“今井大人,这种时候你就不用再操心工作了,专心度假吧。” “好哦。但我对那把刀也有点感兴趣就是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暂离横滨,这个任务该他亲自接手。 今井元岚抬眼看了看正倚在桌边听他和闲院联络的人,匆匆挂掉了电话。也不想想他拖了两天才联系闲院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第218章 —————— 明亮又简约的小型会议室里,来自“时之政府”的三位成员和横滨异能特务科干事们进行了一段平静且有效的沟通。 闲院莲希的同行者是两位横滨分部的成员,而作为本部成员出面的他,要将结果汇报给本部上司。但他们都知道事情不急于一时的道理,把应该交予的文件全部交付于异能特务科的干事,闲院莲希便离开了这里。 异能特务科是鲜少的,作为国家级机构本部却不设立在东京的部门。这自然是因为横滨的特殊性。受横滨政府军警部门管理的“猎犬”部队,时之政府无权直接命令,必须以横滨异能特务科为中间人,才能顺理成章地推进工作。 在过往的任务中,闲院莲希和同部门的同事不是没经历过曲折离奇的坎坷。 不信任是最大的拦路虎。 如果刀剑本就被国家级博物馆收藏,他们的工作自然好做得很。可若他们要带回的刀剑在现代变为私人藏品,想将其收回时之政府就变得难上加难。有些刀剑对所有人有特殊意义——比如这一振雨御前,作为一位军警的武器,他们自然没办法尽快带回;对于身份为商人的收藏家,他们的工作只能以买卖的方式进行,被卖家坐地起价的事也时有发生。 闲院莲希提着画板袋,怀着满心的好奇进到了今井大人和他提过的便利店。这里最初是为了帮助一位无亲无故的女士而在六年前开设的。后来今井大人已经出资买下了这栋建筑,包括一楼和二楼。现代社会里,便利店不是稀奇的地方,每个街区,每条街道,多少都会存在至少一家开在居民区附近的小型购物店。但正因为它的经营者和所有者,才会变得如此特殊。 他买了一杯易拉罐装的果汁,坐在桌边,透过干净明亮的玻璃望着下班路上步履匆匆的行人们。 旁人是无法理解异能力者在横滨的境遇的。那么,作为唯一一个自请调来分部的本部成员,今井大人在横滨的生活是多姿多彩还是苦中作乐呢。 有两个人身高差距过大的人从玻璃前走过。他拿起果汁喝了一口,和其中的高个青年对上了视线。他不认识对方,对方显然也不认识他,回头继续去和身边的少女交流。然后,竟也是从便利店正面进来,各自挑了几样零食,坐在另一张桌子上用外语交流。 聊到了好笑的事,也会小声笑笑。 夏天的白昼很长,长得他不经意间对着马路出神许久。一回神,却发现无论是收银的店员,还是同他一样呆在便利店用餐区的二人,都还在原位,仿佛他发呆的这段时间被一股力量从这个世界删除。 果汁见底,他便起身,准备趁着昼夜交替之际,太阳还未彻底落下的间隙,回到自己暂住的地方。 但恰在此时,他又望见,从对面马路边走来一个年轻人。穿着一件几乎长至小腿的黑风衣,黑发末端染着两簇奇特的白色,目标同样是便利店的正门。走进了看,的确很年轻,而且面无表情,但即使这样他也窥见了一丝怪异的杀气。 他坐回凳子,等待此人的下一步行动。可谁知这个年轻男人径直走到不为所动的女性收银员面前,直接道,“他在哪里。” 收银员扶了扶眼镜,惊讶于年轻男子的问题,稍有疑惑地回道,“请问,你指的‘他’是谁?店长吗?但我们的店长是位女士。” 闲院莲希看着玻璃中几人的影像,平静地拉开了画板袋,以备不时之需。 “今井元岚在……” 年轻男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新的闯入者们打断。 2. 横滨不是太平的地方。闲院莲希的手放在画板袋里,上好第一只弦。 早前,在同今井大人的交流里他了解到了横滨的近况,某个组织的覆灭留下了其实莫须有的“遗产”。这样的传言竟引得贪心之人竞相纷至沓来。 打断年轻男子话的,是一伙抢劫犯。 劫匪劫持……便利店? 闲院莲希看不懂这些人的想法,去抢劫珠宝店要比抢劫一家便利店赚吧。 白发青年也回过头望着那边,而坐在青年对面的少女微微弯下腰,从青年身后露出头来,观察着年轻男子的举动。 穿黑风衣的年轻人没有正视劫匪,而是继续逼问收银员,势必要问出今井大人的下落。 收银员女士一时忙于应付蛮不讲理的年轻男子,而忽视了凶相外露的劫匪们。 这样下去,不太好吧。 劫匪要钱,只是要钱。 闲院莲希认真地听完劫匪们的话,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抢劫。” 说着,他抽出画板袋里的分体式弓弩。在劫匪拿枪对准他的同时,抢先举起弓弩对准劫匪的脑袋射出一箭。 —————— 脑部中箭的劫匪后仰倒地,室内维持了几秒的寂静。 看到此人的举动,芥川龙之介也愣住了,罗生门将动未动。 男人为弓弩上好第二弦,继续问,“为什么要抢劫这里。” ……没意思。 黑兽咬着来路不明的劫匪,通通扔出店外,甩到正在行驶的车上,不在乎他们是被随意地碾压或是撞飞。他耳边终于清净了。 “那家伙不在横滨?” 但这次回答他的竟然是这个手持□□男人。 “你要找今井大人的话,麻烦再等几天。今井大人外出度假,自然不在横滨。” 黑兽回到他的身边警戒。他侧过身,看着站在桌边的男人,男人也不卑不亢地回以坦然的视线。 “你是谁。” 男人没回答他,只是蹲下去,从当场死亡——没有死? 他死皱着眉头,看这个唯一幸免于罗生门撕咬的劫匪捂着头从地上缓缓坐起,而方才他亲眼所见的,插进劫匪脑袋里的箭矢不知何时已悄然消失。 男人问,“你们为什么要抢劫一个便利店。” 但“幸运”的劫匪抱着脑袋二话不说便嚎啕大哭。 第176章 0. 他踩着石阶, 在枝叶茂盛的林间寻找鸟鸣的来处,“这就是大自然呢。” 仰头去看笔挺的高大树木,连脖子都会酸。从入口沿着固定路线向前走, 一路上他们遇到的游客数量没有超过十指之数。 “难道你从来没接触过纯粹的自然环境。” 并非如此。本丸的大小是薛定谔的固定, 可以随心所欲地, 随时变幻天气和环境,但主题永远是自然。他在熊本读高中一二年级也时常因为妖怪的事在山林间乱跑。他对这趟旅程感到新鲜只不过是因为,“身边的人和我保持着我从未想过的关系。” 常常因为恋人说话太直白而接不上话的人觉得就让气氛这么毁灭掉也挺好。 被人类加以改造过已经变成旅游景区的山野间没有扰人清净的东西。满目的绿色很养眼,但对他双眼有疾的男朋友来说, 听见林间此起彼伏的清亮鸟鸣还有叶随风动传来的簌簌响声,可能会比较头疼。在阴雨连绵的日子来临前,让他们计划好最后两天的归宿,是将回程提前, 还是胆子更大些, 将剩余的假期留给熊本。 “你不是早就订好了机票。还问我这种问题, 是想听我改口说把目的地定为横滨?” 今井元岚的注意力在周围的环境上, 便胡乱答应了一句。维持这段关系最让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在于, “你居然那么快就接受了我在你的身边。” 他以为, 至少要用一段时间来缓冲这份亲密关系的建立。他们有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相似点。在大部分时候, 他们的脑子里没有装情爱,只装了一个又一个的任务。这样的人在一起还挺——至少到目前来看——挺顺理成章, 在能放下工作的休假里过得也很平静。 条野采菊转移话题的能力比今井元岚高明不少。 “你从来不好奇我加入军警前在做什么。” “我说好奇,你就会告诉我?”走在他前面的人回头, 笑着说,“你是在给我后悔的机会吗。” “永远没有这种机会,你只能自食其果。” 又听得这人哼笑一声,接着说, “我只知道不会很普通,普通人哪敢标榜自己擅长审讯。走吧,这条路还有很长,晚上我再洗耳恭听。” 1. 闲院莲希把劫匪们送走,送去警察局或是医院,因为劫匪仍然有人权。 他从中箭劫匪的口中问出了原因。 劫匪们踩点发现时常有价格昂贵的车辆停在便利店附近,从车上下来的人也总是进便利店,他们便认为这家店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猜测会是洗钱场所或者开黑赌场。 劫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警察带走时也没有反抗。 那些被陌生男子丢进车堆里的劫匪,下场不是很好。作为本地人的收银员女士对警察解释说,那是通缉犯干的。 “他们抢劫的时候……通缉犯芥川龙之介正好在店里。” 通缉犯为什么要找今井大人。对收银员询问无果,年轻的通缉犯过了没多久便离开了,没在意出师未捷的抢劫犯们遭遇了何种重创。而警方为什么没有进一步将在场的其他人带回警局做笔录,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应该问问摘掉眼镜,向警员展示工作证件的收银员女士。 第219章 便利店提前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椎名雅的目光扫过店里仅有的三名顾客。 “还请各位,不要在横滨做奇怪的事。” 闲院莲希表示自己只是在劫匪开枪示威前先发制人,“如你所见,那只是个小戏法。”那就是他所擅长的,也是他之所以加入时之政府的极其冷门的术式。 紧接着,椎名雅听到了少女的问题。 “只要在横滨,今井先生就始终在你们的监视之下吗。” 从少女的语气里听不出不满与嫌恶,唯有关切与些许疑问。倒是方才对劫匪出手的青年神色有些诧异,“‘监视’?” 青年接着转向她,“异能特务科在监视今井大人?为什么。” 面对这样的问题,椎名雅张了张嘴,心里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对这个问题保持了沉默,她还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 时间很晚了,她该准备结束今日的兼职工作了。 —————— 今井元岚灵机一动,“给我和这棵树拍张照片吧。”他想发给爱花姐看。 总是被忽略身体状态的人被迫去任劳任怨兼职摄影师。 摸着粗糙的树干表皮,今井元岚仰头去看枝叶茂盛的树冠,收回视线时,在不远处的林间发现一棵枯朽的老树。老树一定有些年头了,可在度过去年冬天之后,今年却是没有再生长出嫩芽,周围层层叠叠着的浓郁绿意将枯木掩盖在中间,靠近那里的游人也不一定能发现这棵可惜不再存活的老树。 条野采菊放下手机,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是妖怪。我要去里面。” 附近没有其他关注他们动向的人,今井元岚便迅速溜进了被夕阳覆盖了一层金辉的森林。石阶上不再有游人的身影。 2. 闲院莲希决定同桂大人谈谈这件事。他从未知道今井大人在横滨遭到过此种待遇。而且,就这位女士的态度而言,异能特务科的监视行为恐怕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超乎他的想象。那两位来自意大利的青年和少女对自己的来历也闭口不谈,说起话来像一对配合默契的漫才搭档。 满满一桌的各类甜点心很快被扫荡一空,其中绝大部分是被青年解决掉的。白发青年戴着一枚造型奇特的戒指,而他记得今井大人也拥有几枚指环。 是今井大人的朋友吧。 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在回住处的路上,有所抱歉地向正在度假的人打去电话。 —————— 身形重新凝聚,条野采菊把手里正响个不停的手机递向身边的人。 正蹲着观察地面泥土的人举起双手,展示自己挖过土的脏兮兮的手,“帮我接一下。” ……有必要亲手挖树下的土吗?那效率岂不是低得令人发指。 通话开了免提,今井元岚拨开树下的碎石子,还有风化许久,一捏就碎的细小枯枝,听到了闲院的声音,从而听说了横滨此刻正在发生的事。 “真是倒霉的劫匪们。”说着,他抓了一把泥土在手里。什么时候抢劫不好,偏要在知名通缉犯找他的时候去抢。上次在函馆,他就意外看到了闲院行李箱里的分体式弓弩,当时他只觉得人不可貌相。给现代弓弩上弦的原理很简单,但那不是一般的费劲。“那两个意大利人是我的朋友,他们乐意在横滨逛,就随他们去。” “今井大人,我不知道你在横滨竟是……” “事出有因。但那种事,无所谓的,”今井元岚掂量着手里的泥土,说道,“即使我允许异能特务科二十四小时监视我,若是我要做些什么,单靠监视我的干事,应该也做不到阻止惨剧发生吧。”异能特务科总不会异想天开到这种份上。 手机突然被拿远,一只手从他的后颈抚上他的喉咙。 他的男朋友低声对他说,“你最好只是在说着玩。” 今井元岚站起身,果断地转身张嘴咬在对此毫无准备的人的胳膊上。 干完涉嫌故意伤害军警的事,他蛮不在意地继续对电话那边说,“在找我的通缉犯是……”是什么呢?他考虑了一个措辞,“是位朋友的学生,因为走入歧途而变成了通缉犯。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找我有何贵干。” 沉沉夜幕压向森林,周遭环境变得昏暗。看着男朋友不太好的脸色,他在口头上结束了这通电话。 听到头顶传来的稚嫩笑声,今井元岚仰头才看看坐在树枝上的妖怪少女。少女模样的妖怪也在低头朝他们看。发觉他的眼神看着她而非她背后的天空,少女收起脸上的笑容,捂着嘴惊呼道,“哎呀,你看得到我?” 2. 妖怪的事,条野采菊做不到了解,也没义务去关心,他关心也没用。 和妖怪的详谈告一段落。同上百岁年纪的少女告辞之后,今井元岚把满手的泥土洗干净,颇感好笑道,“你在生什么气,难道我能咬疼你?”心血来潮的反击能穿过衣服布料伤到皮肤?开什么玩笑。 妖怪少女的年岁已超过百年,但对自己的本体逐渐失去生机的事没有丝毫介怀。少女在等人。在漫长的等待中,她的力量都被时间磋磨得所剩无几,只能穷尽一切办法去维持自己最重要的记忆,连本体表面的繁盛都被她牺牲。 “你又要因为妖怪的一面之词而踏上替她完成心愿的旅程?需要我提醒你,你被异能特务科监视的始末吗。”若是多年之后还要去相信妖怪的话,当真没救了。 好在今井元岚的反应没有让他失望。 “不。她要等的是个恶灵。” 但引发了更大的疑问。 敲门进来的服务生留下餐品后便离开,眼神始终放在托盘上,没有移开半分。 直到年轻的服务生安静离开包间,他们的对话才继续了下去。 “那是个因为杀害太多人类而被除妖师四处追寻的恶灵。她们上一次见面,是在三十二年前,就在那片森林里。” 三十二年前,这片山林还未被人类修建成如今的古道,是一副尚未被现世污染的原始山林景象。两个妖怪交情不浅,虽其中一人因故潜逃,但今日所见的树妖小姐始终等在这片山林间。 “树下的土里有东西。你也发现这点。”条野采菊说。 今井元岚却只是笑了一下,没正面回答,“这里的治安很好。” 只有在假期里,他们这样的人才会假正经地按时按点吃早午晚饭。 “明天去熊本的话,熊本……熊,之类的,你会喜欢可爱的吉祥物吗?” 第177章 如果有人在二十岁的时候, 就明白要为之奋斗终生的事,那实在是再幸运不过了。如果在三十岁的时候,某一天突然顿悟, 自己原来要做的是与现在手中桩桩事务有天壤之别的其他事, 因而带着数十年来的人生经验, 马不停蹄地赶去正确的方向,也是快意人生的启程之日。 但人生哪能那么容易分得清什么是正确的方向,平凡而普通的一生,同样是美好的一生。 双手掐着男朋友的脖子, 指环硌在皮肤上留下压迫血管的红痕,今井元岚目不转睛地盯着被他摁倒在沙发上的人,手指慢慢收紧。 “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吧。” 他在十五岁的年纪失去了他的至亲, 在同一年回到熊本, 也在同一年与自己的挚友分别。而同样是在那一年他拿起了武士刀, 在坂诘师父的道场学起了他迄今为止能胸有成竹地对任何人说自己“擅长”的剑术。甚至连他成为审神者也是在同一年。他十五岁的时候能想象到自己未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不会, 他那时候满脑子只有他绝对不要拖哥哥姐姐后腿这件事。 他是在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人生有了很大改变?也许是为了明由小姐, 第一次把人类当成敌人的时候。人类的纷争是不会停止的, 也不会在某一天毫无征兆的中断, 它永远存在,以各种形式存在。 如今他已然明白有多少人在那起事件中出了力, 但那个时候,他在异能特务科的监狱里, 确实思考过自己死后的事。满含怨气死去的人类的灵魂,是有可能变成像雨女小姐一样的妖怪的。可他没什么怨气,死了就是死了,大部分人类也同他一样, 死前的不甘与愤懑还远远不到让他的灵魂成为恶鬼的程度。 只是有些遗憾。从那时起,便注定了一些事。 他此生都要背负着这样的过去活着。他没有后悔,不管过程如何,因他而死的人都是该死之人,而设计利用他的人,在早田先生插手之后也被悄无声息地解决了。早田先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符术师,而是很有手段和远见的人,不然怎么会成为他从不会忤逆的上司。 他不再害怕受伤,任何疼痛和绝望都已然离他远去。仿佛他的脑容量一夜之间变得很小,小得只能容下几位亲人朋友,还有身边的刀剑。 他早就明白,世上只有两种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异能力者得以相对自由地在现世生存。一种是像芥川一样凭借自身实力成为犯罪组织不可或缺的一员,哪怕成为通缉令贴满横滨大街小巷的通缉犯也丝毫不畏惧特务科的制裁——还懂得去便利店找椎名小姐问他的下落,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而另一种,便是同他一般“自愿”接受异能特务科的管控。镜花小姐和他的处境何其相似,现在有侦探社为她背书,年龄尚且不足十五岁,所犯罪行都是在教唆和逼迫下进行的,异能特务科必然会特殊处理。不愿意接受的下场也很简单,看看大雾的始作俑者就知道了。 第220章 因此,他更明白自己现在有多想掐死恋人关系维持了不到两个月的男朋友。 “是我不够听话吗,‘传平先生’,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因为他只为异能特务科打了一年份白工?只戴了三百六十五天电子手铐?只挂上了一个仅在档案文件里有用的名头? 他故作可惜地叹了一口气,松开手,坐回另一边的单人沙发。 “不过,你要当一辈子军警,没比我好到哪去吧,曾经是犯罪组织干部的传平先生。” “……” “怪不得你的队长会对我称呼你‘传平’表示惊奇,原来那是你以前在其他组织里的名字。”难道他又被误会了什么。当初坂口安吾首先叫出的也是这个名字,这正说明,军警人员档案里也是“条野传平”。 条野采菊料想到听者会有激烈的反应,但却没想到反应会这么大。 双手离开他脖颈的人缩回另一边的单人沙发,捧起桌上的梅子酒。发泄过后,又因为喝到一天没碰的梅子酒而表现出了心满意足。 “明明你比我还过分。” 条野采菊无法反驳。单论“过分”与否,他身为曾经真实存在的犯罪组织的一员,犯下的罪行确实比仅仅是受引诱而报复性残害他人的恋人严重多了。 被他们忽视的电视正在播报明日的天气,梅雨季的威力即将逐渐显现。 一杯梅子酒还不够。已经喝完一瓶的人去冰箱里拿出了第二瓶。 之后是第三瓶。即使瓶装的量很小,但这样喝下去也不行。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独自占据一个沙发的人此刻的情绪波动,其中夹杂了太多三言两语说不清的心情。 少见的,情绪变化如此之大的人,不停地喝梅子酒不过是想转移自己在这件事上的注意力。复杂且波动丰富的情绪只会影响他做出正确的决策——但这种时候,他没有决策要做。 所以,在条野采菊以强硬态度阻止今井元岚打开第三瓶梅子酒的时候,被阻止的人以更加强硬的态度用胳膊勾住了条野采菊的脖子。 “如果你想不起当年你对我的不耐烦态度,现在,我帮你回想起来吧。” 往事重提,总要引发些不必要的争端。而在他们名正言顺成为恋人的现在,这份争端被更年长些的人以自己的原则终结。 他被咬到的地方没有留下牙印,更别说疼痛,但异能力偏偏是操纵痛觉的恋人有的是方法让他以别的方式代偿。似电流般瞬间在身体里传开的细微痛感比静电稍有实感,但远比不上舌尖的酥麻后隐藏的刺痛。 他不喜欢疼痛,也无法忍受。这种不喜欢也被他带到了工作里。如果他仍然是犯罪组织成员的身份,想从阶下囚的嘴里撬出想要的信息,方法多得是。但既然现如今他远离过去的一切,有了新的身份,旧有的手段凭空消失,但双眼失明之后带来的新的生活方式,让他拥有别人难以复刻的工作方式。 醉意上头的人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充满挑衅意味的话。得不到满意的回答,便故技重施再次张嘴咬在他的肩头。当然结果显而易见。 面前的人心情起伏如此之大的原因是出在他身上。大概是“原来我们都是坏人,你为什么不早说”这样的想法。但在破坏气氛的天赋和胡言乱语的天赋一样顶级的人面前……他完全没机会解释。他比岚本人更了解什么是犯罪组织、什么是黑手党,也知道身处黑白之间的混沌地带会遇到什么,结局又是什么。 一念之差,他们的故事就会同现在截然相反。 左手按在恋人脑后,靠在他肩头的人不作声,在寂静而漆黑的房间里,只是搂着他的脖颈,像差点溺水的人紧紧抱着让他在茫无际涯的海洋里能够安然无恙漂浮的救生圈。过了许久,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对他说,“你八年前是犯罪组织干部,而我八年前成了连环杀人案嫌犯。” 传到他耳边的笑声有些疲惫。 “这就是在那么多平行世界的未来里,我总会找你当男朋友的理由?” 这种事,谁会知道。对平行世界理论深信不疑,在没有真的见过“平行世界”存在的人心里,平行世界理论被质疑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应该会很讨厌十几岁的你。” “也许吧。” 他没否认。那个时候他的脾气不是很好。因为过早暴露的异能力,他才会在年幼时被组织的首领带走。成为组织成员之后自然是做过不少……现在想来让人眉头一皱的事。组织首领的贪欲和无底线的暴力扩张,最终引来了雷霆般的迅速覆灭。 “可是你的脾气现在也很差。” “……” “那时候,你在什么地方,不是横滨?” “在东京。” 双手撑着他的肩头,面前的人直起身,和他拉开半米距离,“……哪里?”东京? 对此感到不可置信的人干脆地从他面前走开,站在浴室门口,同时带走了一片潮湿暧昧的空气。 推开浴室门的人回头质疑他,“为什么会在东京?” “为什么不会。” 回应条野采菊的是砰的一声紧紧闭上的浴室门。 如果今井元岚的质问是“连我的长相都不知道,你怎么敢答应和我同居”,条野采菊的问题便是“不知道我的身份,怎么敢问我要不要同居”。 你不会干过很恶毒的事吧。 擦干头发,坐在沙发上摆弄手机的人问。 ……怎么可能。他以前在组织里也不过听命办事。 “可你承认你以前脾气不怎么样。一个脾气不太好的犯罪组织成员,是不可能温和良善的。” “你的择偶要求是‘温和良善’?” “当然不是,”把拍的风景照发给爱花姐,今井元岚不知悔改地打开已经恢复室温的第三瓶梅子酒,“我没有择偶要求这种东西。”他放心自己选择的同居对象不过是建立在几年的交情,和对平行世界未来的自己的信任上。而且,谁能想到一个现在身份是特种部队军警的人几年前是犯罪组织的干部。 这种事,完全想不到。 今井元岚的眼睛盯着手机屏幕看姐姐发来的消息,男朋友的脚步声停在耳边。接着一只手卡在他颈间,他被迫仰起头。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敢把审讯的手段放在你身上。”用这种话去挑衅他的职业,不担心自己的下场凄惨吗。 对此无动于衷的人举起手机,在他耳边播放了一条录音。 一道难以言喻的难听吼叫瞬间贯穿他的耳膜。 “很有意思吧,这是一只乌龟的叫声。” “……” 收起手机的人心满意足,“你尽可以大胆让我领教你的手段。以前,我可能会心生惧意。” 但现在,“审讯的手段”,对他没用了。 第178章 0. 今井爱花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 失眠可是大忌。 天边刚蒙蒙亮,她就打开手机,把昨夜弟弟发给她的消息深深刻在脑子里。她不过是发现照片不是自拍照, 所以多问了一句是和朋友一起去了外地玩吗。结果收获了让她一夜未眠的回答。 “姐, 是已经同居的男朋友。” 她不是反对岚有同性恋人这件事, 但这件事太突然了,不像秀也当年追求佳织受阻那么好笑。 反而会让人担心。没有人是绝对没有情感需求的,只有可能是压抑了太久,导致自己忘却了这份人类难以逃脱的情感牢笼。 1. 雨中升腾起雾, 天地间多了一层缥缈的纱。下了飞机没多久,熊本就下起了蒙蒙细雨。雨势忽大忽小,像交响乐时而急促时而平缓的选段。 新田宅很大,比东京的今井宅更大一点。雨水从屋檐边顺势滑落, 庭廊拐角的地面上更容易积起一洼雨水。浅灰色的方形石砖间隔均匀地深埋进土里, 露出表层地面的部分组成了一条路, 供人在花园里行走而不至于沾得满鞋泥泞。下雨天会踩到雨水, 不过总好过难清理的污泥。 雨声叮叮当当, 把屋顶的砖瓦当成鼓一样地敲。 暂住在新田宅的时透无一郎知道此地的主人今日会来。借用除妖师留下的法阵, 他得以闲暇时和前来拜访的妖怪们闲聊。昨天晚上, 他也说过今井第二天会乘飞机从和歌山来熊本。 本体是一点烛火的妖怪反应尤其激烈。小小的鸟摇身一变成了今井的模样,以暴风雨般的猛烈气势冲向宅外, 即使走出法阵,无端有些寂寥的背影他也能看得到。 舒舒服服窝在柔软坐垫上的猫咪老师也在晴离开后不久, 惊悚地蹦了起来,“今天夏目会带铜锣烧回家!” 就是这样。 除了嘴里念叨着讨厌人类的妖怪一整夜未归,一切正常。 而第二天,自午餐后便开始下雨, 但今井发来的消息说,他们的飞机已经安全落地。 ……“他们”? 于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名为“条野采菊”的男人。上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今井心血来潮写遗嘱的那天。几缕白发尾端是红色的,耳饰是特别的铃铛,但眼睛……是盲人? 第221章 这个发现让他惊讶。行动不因为眼疾而受影响,但显然也不具备像今井一样能看到妖怪的体质。所以,半只脚踏进法阵时,撑着伞的青年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他坐在房檐下,这个位置刚好搭在法阵边沿。正在法阵里七嘴八舌讨论青年的妖怪们发现青年注意到了他们,除了喝得醉醺醺的猫咪,其他妖怪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你好。”他替妖怪们说。相处久了就会知道,偶尔来新田宅拜访的妖怪们并没有恶意。“他们是今井熟识的妖怪。” “……你好。” “下午好,时透,在坂诘师父的道场还忙得过来吗?” “还好,只是简单的陪练而已。” “猫咪老师,雨水消不了酒气,不要因为夏目最近不让你喝酒,你就躲在这里喝,还带中级来我家开酒会。” “烦死了小子!” “你又在生夏目的气?但这两天不能在我家喝酒哦。” 新田宅真正的主人朝他和妖怪们打过招呼,在庭廊上快步走过,很快转过前方拐角失去了踪影。 今井匆匆回房间的脚步声远去,时透无一郎又回过头来。撑着伞的青年已经注意到了自己脚底下踩着的轻易不会消失的法阵。他便好心解释道,“这是能让普通人看见妖怪的法阵,今井家里有很多。” 花园里,停车场门口,院落里,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的法阵。 条野采菊又尝试着朝法阵的方向踏出一步。雨水浸透泥土的气息里传来不纯净的酒气,迈出步伐后,耳边立刻响起妖怪们七嘴八舌的争论。可当他一旦收回踩着法阵的脚,除了被一只猫咪形状的不明生物用四肢抱着的酒瓶,其他属于妖怪的一切都消失了。 这是他完全不了解的领域。坐在廊边的少年是人类,但并非仅此而已,这个少年应当也是个剑士。 而他的男朋友回房间里拿了一件外衣,出来时,手机拿在耳边,接打着电话,神情凝重,“谢谢,的场先生……我这就赶过去……嗯,是的,今天,我刚好回到这边。” 条野采菊听不到的是,当今井元岚说出“的场”这个名字,妖怪们一片哗然。 —————— “你不是说你只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那这辆停在车库里甚至没有积灰的车是怎么回事。 今井元岚检查着油箱,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每周都有人来打扫宅子。车也是管家备的。” 时透无一郎站在车库门口,撑着伞,身材偏胖还一身酒气的猫咪雄赳赳地站在他肩膀上,冲今井发表高见,“那个总是一脸衰样的家伙被除妖师抓了还得你去救,究竟谁是妖怪啊,真是的!” 怪不得那只和今井有契约的妖怪这么久都没回来,原来是……原来是被除妖师抓走了。 时透无一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他打开车门,“我去帮忙吧。虽然妖怪的事我帮不上忙,但只要除妖师是人类就可以。” “不。有些以除妖为生的人,狠起来连普通人都不放过。” 今井元岚在车后备箱放了两把制式刀剑,以备不时之需。车况一切正常,性能方面自然是比不上他常开的车,但能用就行,这种关头没什么可计较的。 他看向在妖怪的事上没有一点发言权的人,“我更倾向于让你留在这里。” 身影散去的人再度出现,已经是在系副驾驶位的安全带了。他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哇。 时透无一郎没看清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是喝多了,眼花了吗?” 今井元岚降下车窗,对喝得酩酊大醉的猫咪老师无奈道,“猫咪老师,夏目很快就来接你回家,还是不要在下雨天给夏目添麻烦吧。” 时透无一郎听到肩膀上的招财猫咕哝了一句奇怪的话。 2. 的场静司听着对面除妖师有些炫耀的语气,连连点头,做出一副正在洗耳恭听的神态。 而看到这位的场家主也对他昨夜意外捕捉到的强大妖怪表示赞赏,他便越发得意忘形,将偶遇妖怪的前因后果全盘托出,越说越起劲,神气极了,根本看不出的场家主眼里少得可怜的同情和怜悯。 “那么,你将要如何处置这只妖怪呢。” 形似装萤火虫的玻璃器皿摆放在桌上,被缩小的红羽毛小鸟拢着翅膀,被抓进瓶子里。当成了战利品。 的场静司无声地看着它,它也不搭理。 这只妖怪和今井有解不开的缘。但不知怎么竟能被眼前这种水平的除妖师抓住破绽。 远道而来的除妖师三言两语间被煽动出不该有的心思,嚣张道,“自然是看能否为我所用。”他能感觉到这只妖怪身上潜藏着的巨大机遇,绝对称得上是一只大妖怪。但至于为什么会从人形化成一只小鸟,他也不是很清楚。趁着近来拜访这位的场家主的机会,他便把这只新收入囊中的妖怪展示出来,以彰显自己的诚意。 妖怪不理会他,呆在瓶中,活像在闭目养神。但若是不能为他所用,他便履行自己作为除妖师的职责。 “恕我直言,这只妖怪可能已经是别人的式神了。” 被关在瓶中的小鸟一听这话,便立刻激动了起来。比起丢脸,还是在新田宅里和那个讨厌的人类面对面比较让它痛苦。等岚大人度假结束回东京去,它再从瓶子里出来好了。那个人类以前对岚大人的态度明明那么糟糕……为什么还会变成这样。 除妖师大惊,但立马否认道,“不可能!” 的场静司的笑意轻薄地浮在脸上,并未深入眼底。 “我就不耽误时间了。它的主人说不定很快就会找上门,到时候,我劝你审时度势一些,把它尽早物归原主。” 装在瓶子里的小小鸟张嘴打了个嗝,旁观人等便惊奇地瞧见鸟喙边冒出几点火星。 —————— 又是道路湿滑的雨天行车。 的场家的别馆修在山林里,而且不只一处。如果不是接到了的场静司亲自打来的电话,今井元岚会以为晴只是还没闹够脾气。 “晴很讨厌你。”今井元岚笑道,然后踩油门加速,“可能妖怪都有点领地意识在吧。” 条野采菊甚至觉得这是不足挂齿的小事,“……只是被妖怪讨厌而已。”此刻在雨天开山路却仍然不停提速的人要比讨厌他的妖怪更危险。 今井元岚对自己的车技的确有非凡的自信。他碰过的车,车型丰富而且跨度极大,不仅考验车技,还弥补了他在处处受制的年纪里缺少的娱乐项目。 同车人可能不这么觉得。但直到他把车稳稳地停在一间大门敞开的山间别馆里,男朋友都没有像过去一样出言劝他减速。 “雨声会妨碍你行动吗。”淋着细雨,他下车去后备箱拿不知道会不会派上用场的刀剑。 完全丧失话语权的人阻止不了今井元岚做出任何决定。 把刀近距离拿在眼前,今井元岚拔出刀,银白的刀光一闪而过。刀上映出他的容貌,被不断流泻的雨滴流痕搅碎,“我认为,晴被除妖师抓住也只是意外。” 敞开的大门不正是的场家的人在告诉他——你可以来,但别损坏这里的一草一木。 “相比于东京和横滨,熊本是一片很适合灵力者和妖怪生活的沃土。” 算起来,他四天没碰过刀剑了。他把刀换到左手,右手抚掉一点落在男朋友脸上的雨滴。虽然这种举动没什么用,他们在工作里都不是会打伞的人。 他很快收回手,轻声笑说,“如果,现在我并非是带着武器站在别人家门口,我会想和你在雨里接吻。” 第179章 “你是妖怪, 是和今井定下契约的妖怪,今井对你太好,处处接纳你, 就连你能拥有现在的力量, 也离不开今井的付出。即使不承认自己是今井的式神, 你也没有资格干涉你的主人的事。” 部下故意支了个理由,把前来拜访的除妖师带出房间,的场静司才得以和这只心思不明的妖怪独处。 “为什么要离开今井来到熊本,还任凭自己被除妖师捉住。” 小小鸟两耳不闻瓶外事, 一心闭目养神。 果然,妖怪就是妖怪。再怎么样,也不会违背妖怪的本性。今井的身边没有人告诉过他,用自身的力量去哺育一只弱小的妖怪, 得到的很可能是背叛和对力量更加贪婪的渴求吗? 屋外下着雨, 雨声格外扰人思绪。 这场雨已经持续了一个下午, 以今井强大的行动力, 这个时候应当已经赶来别馆。 他该让属下送客了。但凡是个聪明人, 在听到他已经是明示的话时, 就应该放下拘捕着妖怪的瓶子, 以保自己安然无恙地离开。他的好心到此为止了,这个头脑不甚聪明的人, 完全不愿放弃自己捕捉到的妖怪,一门心思以为那是靠他的实力封印的妖怪。 他的目光瞥向呆在瓶子里背对着他们, 默默思考什么的妖怪,没有再劝。虽说他不看好此人,从脑力到能力,都不够格由他亲自会见, 但奈何此人来自一个同的场家颇有历史渊源的家族,早数十年前已迁去别的城市。 第222章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希望这个家伙不要给他的别馆带来毁灭性的灾祸。 除妖师怎么能怕鬼。妖、魔、鬼、怪,往往是被普通民众归在一起的异类。 但此刻手持长刀,头发被雨水肆意淋湿,站在主楼门前的黑发青年脸上挂着再温和不过的浅笑,却无端让人觉得似鬼魅般令人心惊肉跳。 上身的防风外套很宽松,没系扣子,防水的面料上留下深深浅浅的雨滴划过的痕迹,左手拿着一振武士刀。 尚且不知道为何会有陌生人堵在门口的客人无措地看着来路不明的人,又望了望他和他的下属,把自己的包搂得更紧了点。 “日安,的场先生,还有各位。”说完,今井对他们笑了笑,手中刀剑还未出鞘,银眸澄澈似今日夜空缺失的那一轮明月。“我听说,我的小鸟被一位除妖师误当恶妖抓走了。这应该是搞错了什么。” “你……你的‘小鸟’?” “正是如此。先生,我想,你应该愿意把我的小鸟还给我。” 如何证明? 被如此质问的青年脸上难得露出极为迷茫的不解神情。 “哎呀,这个问题——”似是苦恼与如何对答,青年把右手搭在刀柄上,“在你问出口的时候,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比他更懂灵力者的专业除妖师们,难道看不出灵力者和妖怪之间的联系。当然,如果此人当真不愿意物归原主,今井元岚也有的是方式让他亲口说“还”。他不想听陌生除妖师对他的指责,但也不想真当心狠手辣的除妖师,他不伤害除妖师的式神只是不想为难无辜牵扯此事的的场先生。 他合上眼,犹豫一下,没有拔出刀。 见来人不再有攻击的意图,除妖师心中却有些不安。因为他隐隐察觉到一股奇特的灵力正在此地游走。其他人同样领会到了这种感觉。似乎有他们看不到的……如果今井元岚身边有第二个人,就能解释这份感觉出于何故。 “如果你知道你的主人为了找你,雨天车速一百二十,你会后悔吗。” 一道不属于在场任何人的男声突兀地响起。 “你别吓唬它,”手始终放在刀柄上的人要洗刷自己的嫌疑,“我只是在没积水的路段开一百三。” “……” 的场静司怔住,过了几秒才意识到,他和除妖师之间的空间,多出一个不知以何种方式出现的……人类。这个年轻男人从容不迫地从除妖师的包里拿出瓶子,端在手上。 瓶子里的小小鸟一见到这个男人,一改闭嘴装鹌鹑的举动,激动地在瓶子里疯狂扑腾,对这个青年表示出满腔怒火。 在雨天开车保持这个车速,多少有些不要命了。妖怪在已经落入白发青年之手的瓶子里翻腾,红色似星光忽闪,但更像炸弹引爆前的倒计时。 除妖师伸手去够从他身边走过的青年。手却在即将碰到青年的肩膀前,被细如丝线的红色凌空架住,每一根手指都被交叉的火炎束缚行动轨迹,一旦移动,就不可避免地会碰到红线。 “今天打扰各位,真是不好意思。” 礼数周全,语气和善,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那么,我先告辞了,的场先生。” 今井元岚当着所有人的面,拧开了关着妖怪的瓶子。从瓶口蹦出来的小鸟飞到青年肩头,缄默不语。 “我也建议你车速慢一点,今井。” “好哦,的场先生。” 如果这只妖怪选择的化身是一只猫或者狗,大概会对今井身边的青年呲牙咧嘴示威然后一口咬上去。 飘摇的雨丝织成大幕,雨天的白昼总是暗得特别快。从青年脚底铺开的点点火光通向大门口,而半空中,火光瞬间产生的高温将即将落在几人身上的雨水蒸发殆尽。 临门一脚忽然醒悟,不再硬着头皮将妖怪据为己有的除妖师木然地看着驱车离开的青年,问道,“那是什么人?” 那是个让人想将其收入麾下但又绝对做不到的人。 今井的运气很好。这只被他用自己的力量豢养的妖怪,迄今为止都未展现出背叛的意图,即使今井从未用什么手段逼迫过它,也很听今井的话。只是对今井身边的人展露出的不可一世的攻击性令人惊奇。 雨势在今井离开后逐渐加大,哗哗雨声入夜时分也不停歇。 夜里九点,他收到了今井打来的表示感谢的电话。对面很是吵闹,他甚至听到了夏目的声音。 今井一边答应着,一边远离了喧嚣的场面,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才继续和他讲下午的事。 “我近几天在和歌山度假,晴只是……它对我的人际关系稍微有些意见。但我能理解,妖怪可能都——”都有些领地意识。 "不。正相反,你不能理解它,今井。它是妖,而非人类。" 今井缺少和妖怪打交道的经验,竟然异想天开地想要去“理解”一个妖怪,这并不是好事。 听到他的话,今井只是像往常一样笑了笑,也不否认,“人类去理解一只妖怪的想法听起来的确是错误的做法。但我们之间有契约在。它不会伤害我,也不会伤害我想保护的人。” 可这只妖下午的表现,可不像今井所说的这样。 电话那端的人笑得有些尬。 “其实那个人是……我的恋人,不知道为什么,不招晴喜欢。”岂止是不太喜欢。如果给晴口口声声说的“讨厌人类”加个限定词,那一定是讨厌叫“条野采菊”的人类。 恋人?这倒是让他意想不到的事。但回头想想,这却是妖怪为何做出这般举动的最合理解释。连被除妖师抓住都不以为然,这只妖怪的胆量被今井养得很大。 “无论如何,我仍然建议你和这只妖怪保持人和妖的界限。” —————— 今井元岚何尝不明白的场静司的用意。既然是出于好意,他便应下,但之后会不会真的这么做,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会考虑的,的场先生。” 在他身后聚拢的人影一声不吭,等他结束这通电话。 “……欸,是的……呆到明天。” 今井元岚抬手压着男朋友的肩膀。从指环冒出的黄色火炎极快地绕着条野采菊左胳膊向下,直到手腕部位停下,像一条缠绕其上的乖巧小蛇。 这份暖意在寒意不减的雨夜里弥足珍贵。 火炎在新鲜出炉的烧伤上抚过,今井元岚看着男朋友手臂上的烧伤伤口,说道,“虽然熊本是我的母亲的故乡,但我以后究竟会在什么地方生活,谁也说不准。” 可能是此处。新田宅是妈妈的遗产,他对自己“新田元岚”的名字其实很满意。 但也可能继续留在东京。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血亲,都在东京拥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 甚至是长住横滨,把横滨分部做大做强,是他这两年的工作目标。 可未来的事,除了那些拥有预知能力的能力者们,谁敢承诺百分百做到。 他挂断电话,对男朋友无辜地笑了一声,幸好他提前把异能力用在了男朋友身上。据他对死气火焰的贫乏了解,这种力量来源是生命力的神奇火炎里,只有晴属性的火炎是本身不具备攻击力的。但他恰好是不需要额外攻击力的那种人。 两年前,瓦利亚的路斯利亚先生为他治疗双眼时所用的匣武器,那只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的漂亮孔雀,治疗的效率比仅用外置火炎快多了。他该准备一只匣子以备不时之需吗? “对你来说,难度能有多大。” 抱着方才被妖怪狠狠迁怒过的人,好笑之余,今井元岚心里有些可有可无的感慨,“很大啊,很大的。”没准要亲自去意大利,但路途只是最不值一提的问题,真要着手准备自己的匣武器,该从长计议。 “这座宅院,是我的妈妈,留给我和哥哥姐姐的遗物。很小的时候,我会在这边度假。”那是在他还未同征十郎相识之前,年龄只有个位数,属于“童年”的人生,记忆都要模糊了。 “我不介意认识的妖怪们在宅子里小聚,熊本的朋友也会在我回来的时候前来拜访。” “这里的人似乎对异能力者没有很多了解。”就像他对灵力者、妖怪之类的事也知之甚少。 那是当然吧。 今井元岚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眼前的人身上,他自信不会把男朋友压得重心不稳。 “全国大部分异能力者都聚集在横滨,人们只要知道世界上存在异能力这种东西就够了。你知道,为什么横滨会被允许在离东京那么近的地方,变成‘异能力者的城市’吗?” 第180章 1. 今井大小姐对着镜子, 发愁地瞧了一眼镜中自己的黑眼圈。让她一夜睡不着的罪魁祸首上午要乘飞机回熊本,她也请了假,准备去一趟公司。 对于妹妹的到来, 今井秀也显得很是诧异。虽然这么说很难听, 但包括在干非寻常工作的弟弟, 他们一家人都是工作狂——仅限于自己的领域。 第223章 “怎么一大早来公司。”今井秀也问。有急事为什么不打电话问他。 今井爱花刚坐上沙发,手心还没碰到秀也的助理专门送来的果茶,又有一人不敲门直接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自己的咖啡。 今井央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怎么在这?”真是稀客。 “说来话长。岚有没有对你们说过他的感情问题?”今井爱花尝试用更隐晦的描述,“比如说,他会和什么人一起出远门……之类的。” 今井爱花的话说到一半,听者就知道了她的来意。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都是个中翘楚, 但岚作为他们当中最小的那个, 人生却最是跌宕起伏。 在应付这个最小的弟弟的感情问题上, 不得不说, 连今井央都感到吃力。 今井央坐到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 在仅有三个人的办公室里也不自觉地放轻声音, “岚之前是提过一次。”四月份的时候, 秀也的生日前不久,岚来送生日礼物那天打过预防针, 说自己也许会有个同性的恋人。“但你怎么也知道这回事?” 今井大小姐聊起昨天晚上弟弟发给她的照片,还有那句让她彻夜未眠的话。 “看起来现在已经是‘男朋友’了。进展不错。” 但两个月前还不是, 今井央心想。接着又说道,“你在担心什么,他不过是,有了一个同性的恋人。”难道是担心笨蛋堂弟被骗感情又骗钱, 然后什么都不剩?他是不懂岚的人际关系是复杂还是简约,但什么人会把诈骗目标放到一个身手和性格能同时让人眼前一亮和眼前一黑的人身上。不听任何人的话,而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难听点讲,就是已然演变为接近刚愎自用的程度。 “当然要担心,”今井爱花对和自己同岁的央强调道,“岚从来没有表现过这方面的倾向。万一是遇到了让他做出这种选择的意外。” 今井秀也思考片刻,“你认为,是发生了一场意外,刺激岚做出这样的决定?” “绝对吧。”今井爱花斩钉截铁道。而且,看自家弟弟的表现,似乎一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有一位同性的恋人。 “万一是两情相悦呢,你不能保证那不是顺其自然发展的感情。” “如果是两情相悦,”今井爱花看着自己在杯中的倒影,倒影中的自己在犯困,“你们就该想想到时候以什么态度面对岚的恋人了。” “能是什么态度,”嗤笑一声,今井央说道,“你要干涉他的恋爱自由?他除了不能犯错,什么都能干。” “不是——哎呀!你们不懂。”今井大小姐收了声,端起果茶,狠狠喝了一大口,告慰自己完全说不过央的嘴。 今井爱花的演讲能力此刻降到历史最低点,比她在会议上临时发言还费劲。她要怎么说才能让这两个男人明白,笨蛋弟弟的男朋友不是一般人,会是和弟弟几乎在同一水平线的人。否则,以岚的性格只会把对方当成要去保护的对象,而不是身份对等的恋人。光保护别人就很费力了,要在这种基础上谈恋爱,不是更累吗?经历过那么多事情的弟弟分得清责任、喜欢和爱,也分得清亲情、友情和爱情。 至于是什么水平线……她说不准,这要看岚的择偶标准是什么。 今井秀也观察着那张在山林间拍摄的照片。照片中的弟弟倚靠着一棵树,神情自然,注视着摄像头的方向,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可惜这是手机拍摄的照片,没办法放大做更精细的“侦查”。 “除此之外,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今天要从和歌山去熊本,后天回横滨去。现在,应该正在机场候机。” 和歌山? 今井央的冰咖啡已经见了底。他看到了堂弟和树的合照,“所以,他这是在和歌山的……熊野古道?”那是和歌山县很出名的景点,附近有神社。但一定不仅只去了熊野古道。 “还有著名的温泉和海滩。”今井秀也额外补充道,“白良浜。” 听到这,今井爱花忽然问,“在和歌山,有没有经营的公司。” “即使有,岚也会绕着走。”今井秀也不抱希望。 “不,你错了。”今井央立马反驳,“既然他不瞒着这件事,就说明他没有故意躲着你们。”可即使不刻意躲避,又能如何。 “那么,我们可以直接问,”今井秀也扫视着呆在他办公室里不打算走的两人,“如果他不想隐瞒的话。” 话虽如此…… “你以为我昨天晚上为什么只敢回‘真的吗?玩得开心’这种话。”捧着茶杯,今井爱花幽幽地说。 一种无形的压力聚在他们头顶,就像天气预报里说的黑乎乎的乌云压境,暴雨将至。 “既不敢问,又想知道谜底,”今井央打破一室的沉默,“你们干脆动手查吧。但动静小点,别让其他人知道你们在查什么。” 2. 夏目贵志在担忧。 友人的妖怪和友人的……男朋友相处得不是很愉快。这种情况,真的很少见,他没听过哪个人的式神或是结成契约的妖怪和自己的家庭有矛盾纠纷。他望着方才消失此刻又现身的青年,忍不住猜测起青年的来历。 他用蛮力把猫咪老师和酒瓶分开,警告猫咪老师如果不松开酒瓶今天就回不了家。 白发青年站在法阵外,看不到妖怪,也隔绝妖怪们的声音,而化身为小鸟的妖怪则气恼地呆在庭廊另一边。 的确是很罕见的情况。 妖怪最后败给了拉锯战。松开酒瓶,无事发生一样躺回夏目的腿上,悠闲地打起呼噜。 猫咪老师……现在可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时候啊。 在一旁旁观许久的时透无一郎机智地拿出一根不知从哪找到的狗尾巴草,在进入熟睡状态的猫咪鼻头扫了扫。痒得打了个喷嚏的醉鬼猫咪大声叫唤,抗议小鬼打扰他睡觉。 出去打了一通电话的今井对他说,“宅院很大,房间也很多。雨这么大,你和猫咪老师今晚就住在这里。” 妖怪们在夜深之后都接二连三地离开了,现在,这里只剩他们几人,外加两只妖。 “明天就会回去吗。”夏目贵志感叹于友人的精力充沛,这也是体质的副作用? “后天。毕竟大后天就要继续工作了。”他们两个都是如此。 他听得友人对生闷气的妖怪说,“这里也是我的家。你想呆在哪边都可以。” 站在法阵外,条野采菊听不懂妖怪的碎碎念,但这只妖怪说不准是在哪个方面抹黑他。 “我总是做别人无法理解的事,但我也只是一个人类,晴。” 条野采菊仍然只能听到恋人单方面的言论。倒是那只喝得醉醺醺的胖乎乎招财猫一扭一扭地走近他,似乎在仰着头观察他。但被一只妖怪观察…… “哎呀,这个人类,眼睛居然看不见吗?” 和招财猫关系匪浅的青年猛地抓住猫后腿,把不知道要干什么的妖怪捉回自己怀里,立马对他道歉,解释说,猫咪老师只是喝醉了没想故意冒犯他。其实他什么都没听到。被青年锁在怀里的招财猫一顿拳打脚踢也没能挣脱青年胳膊的死命压迫,已经有些喘不上气。 一旦他踩进法阵中,耳边就会变得吵吵嚷嚷。既然如此,不如让自己耳边安静点。 3. “你们不会真的查到了什么吧。” 下班后,今井央特地开车从重工办公部赶来总部大楼,今井家兄妹居然还呆在公司里。从早上八点半到晚上十点,难不成发现了重要的痕迹。 “……不能说什么都没查到。” 今井爱花轻轻叹了一口气。 “反而是查到了很多。”今井秀也的心情其实没比妹妹平静多少。 弟弟近半个月的银行卡流水,大头是预订机票、酒店和餐厅,还有一笔同货运航空公司的交易。弟弟把那辆gls空运去了和歌山县白浜町,入住的是公司旗下自己的酒店品牌。除了乘飞机从横滨去和歌山,其他时候都选择自驾,从白浜海滩开车去熊野古道附近不过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梅雨季已经来临,近来并非旅游旺季,入住酒店的游客不多。 “这不是根本没瞒着你们吗。所以,和岚同行的人是谁。” 说到这个问题,今井爱花眼神埋怨地看了一眼年长自己两岁的哥哥。 今井央看着这两人。怎么,这其中还有他不知道的内情。 今井秀也感觉自己说出来的不是弟弟的恋情,而是堪比世界末日预言的惊人之语,“查出来的是假名,假身份,但是……” “你怎么知道是假身份。” 因为,查到的同行者,今井秀也发现自己竟然在弟弟身边见过。 两年前的年末,那起涉及到诸多发生在金融和经济行业的暗杀事件的案子,他料想到自己不省心但又绝对可信的弟弟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控制最薄弱的环节——也就是他的家庭。 事先摸清歹人意图的他早几天便在札幌等愿者上钩,却恰好把深夜赶到札幌的弟弟抓了个正着。 第224章 “那天晚上,他身边的那位朋友的确符合这次同行人的描述。但那个人的名字与这次查到的信息不同。” “等等。”听完今井秀也对同行人外貌的描述,一个人影也在今井央脑海里很快勾勒成型。几年前,被没见识过笨蛋堂弟能力的研究员请去当救兵的时候,岚身边有个白发青年,同样有眼疾,“我好像也见过。” 莫不是同一个人。 “算了,吃夜宵吗?我请客,反正明天周六,你们都不上班。” 第181章 1. 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居酒屋里, 今井爱花少见地愤怒了。 怎么你们都见过? “你现在可以放心了。”今井央提起今井爱花的痛点,“他们认识的时间不短。不是经历意外的性情大变,也不是温水煮青蛙式感情欺诈。” 再如何气愤, 今井爱花也没把酒杯重重砸到桌上。 深夜的居酒屋外, 停着两辆奢侈的玩具。三个人里, 唯有今井爱花能借酒消愁,今井央没有专职司机,他喜欢亲自开车,不会把自己的出行自由让渡给别人。而今井秀也则肩负着送妹妹吃完夜宵回家的重任, 同样不能碰酒精。难得有时间上手开车,在路上,他们绝对会聊些无需被外人知道的事。所以,司机今天提早下了班。 居酒屋是今井央决定的地点, 二十四小时营业, 有包厢设计, 既安全, 也保证隐私。夜里没几桌人, 即使有, 也都安排在了彼此距离远得如天南海北的包厢里。他们进店时, 刚和几位离店的客人擦肩而过,其中有个黑发青年表情意外地多瞧了今井董事长几眼。灯光刻意营造出昏黄的复古感, 入眼的家具清一色的都是深色木纹。既然是对环境有些挑剔的人选的,再怎么也不会差到让人心有怨气。 今井爱花此刻唯独遗憾她怎么没见过那位白发青年, 怎么偏偏是这两个大直男见过,她在心里直摇头,“你又怎么会见过他。” “是在……岚把研究所试验场的商用许可搞到手之后。”今井央想不起具体的日期,但有几年了, “你们也知道那小子办起事来有时候很吓人。”在不知内情的人看来,每一个举动都冒险又激进。 他那天接到了江原小姐的求助电话。听前下属解释那场测试的来龙去脉,当他听到试验场内温度异常升高,以及不应该监测到的第二个生命信号,他没想太多。赶到研究所没用多久,因为他恰在研究所附近有事干,谈不上费时。当然,这种事,他没对笨蛋堂弟的亲哥亲姐说过。因为他发现岚毫发无伤。他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岚显然也没有。那是个至少有能力和岚一起乱来的人,如果岚的所谓男朋友真的是他见过的那个年轻人,也许他们真的会和对方很合得来。 今井秀也的讲述更简单些。伴随着烤鱼、炸鸡和天妇罗的香味,他把那年在札幌的经历娓娓道来。 那个青年最特别的地方在于,明明双眼有疾,却行动自如,仿佛他“看”世界的方式并非是视觉。 “或许是个能力特殊的异能力者。”今井爱花拿起一串炸豆腐,“岚在东京常见的朋友里有这种人吗?” 没人有印象。 炸得金黄的豆腐外层咬起来很是酥脆,味道浓郁的调味撒料和专门在鱼皮上留下焦褐色的烤鱼很像。 关心笨蛋弟弟的感情问题和吃美味炸物当然两不误。 —————— 一直到回家,躺在床上思考倒数第二天休假要做什么的末广铁肠仍然对在居酒屋门口看到的人念念不忘。 很像啊,很像。很像他和条野在英国出任务遇见的使用火焰的异能力者。原来是东京人。但是,今天晚上,那个男人从他身边走过,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来是完全没有认出他。 已经忘记了吗?但他们明明和彼此战斗过,不应该那么轻易忘记。 他拿出手机,还是决定打个电话。 虽然电话只过了一秒就被接起,但末广铁肠没有听到任何额外的声音。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发现半分钟过去搭档都没说话的时候,他才问道,“条野,你现在在做什么。” 搭档的声音似乎在发火边缘,“铁肠先生,你能给我一个在十二点十七分给我打电话的合理且充分的理由吗?” 2. 今井元岚抱着枕头,把脸埋在枕头里,笑得满榻榻米滚。但没敢笑出声,他把笑贡献给了枕头,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念。但当他听到“你还记得在费多姆区见到的人吗”,笑容刷得一下消失了。 那不就是他在英国撞见正在执行任务的猎犬成员的地方? 不知道其他猎犬成员听力怎么样,今井元岚只敢呆在墙角。他指着自己,冲着面朝他的男朋友用口型问道,“他在指我?” 条野采菊很是勉强地点头回应。 是这样没错。 “那个人,怎么了。” “我在东京一家居酒屋里见到了。” “……?” 条野采菊面向正滚在墙角的人。 什么? 今井元岚心里疑惑不减。是什么人干坏事之后要污蔑他?可他的不在场证明的人证物证俱全。 “但他好像不记得我。”末广铁肠的声音从手机里飘了出来。 手机像定时炸弹遥控器一样危险,随时会被引爆。 条野采菊问,“……只有他一个人?” “不,”末广铁肠稍稍回想一下,说道,“同行人是一男一女。银发的男人,黑色长发的女性。” 啊。 很快,今井元岚便想通了事情的原委。他几乎在用低得无法听清的气音解释,“他看到的是我的哥哥。”银发的男人指的是他的堂哥,黑发女性百分百是他的姐姐。 他的哥哥姐姐大晚上聚在居酒屋吃夜宵这种事其实很难得。 即使真相是如此,条野采菊也失去了解释的能力。因为一旦他表示队友只是认错了,他就要应对搭档接下来的“你怎么知道那不是他”、“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等等问题。 “你们居然真的去东京找我。” “看来,你不在这里。找你是附加的事,队长本来就要去东京,那边政府有官员找队长有事。” “是什么事情。” “军警内部的事,我不清楚。” “那让你和队长一起去东京有什么用?你起到了一个,半夜给别人打电话打扰别人睡觉的作用吗。” “我阻止了副队长拆你家的门。” “……” 害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的人把枕头蒙在自己脸上,在墙角缓缓躺平,仿佛用窒息自杀了一般。 条野采菊没有叹气的力气。一想到从队长到队友都不像正常人,这或许是他曾经身为犯罪组织干部的报偿。 “如果你不困的话,先去找个无人的街道跑十公里吧,铁肠先生,消耗一下你无处发泄的精力。” 3. “我说过吧,我哥和我长得很像。”所以,有些时候会被不熟的人混淆。这种事情也不是只发生一次两次这么稀少。 “你们的长相再怎么相似,也不会影响我。” “但影响到了你的队友的判断。” 说到这,今井元岚又想起抛下他深夜在居酒屋聚餐的哥哥姐姐。和他相比,他的三位哥哥姐姐的确年龄更相近些,他是最小的那个,从来都没多少话语权。而他和征十郎只相差一岁,所以,从中学时期开始,和征十郎关系就很好。 姐姐很少亲自开车,但他的两位哥哥都不是会危险驾驶的人,他倒是不担心姐姐要如何安全回家的事。那么,他的哥哥姐姐深夜聚在一起吃宵夜,是因为工作都忙到夜里才消停? 他很少去居酒屋,原因主要是忙。工作不忙的时候,也在忙着休息和调整作息。 现在可能不是一个很好的接吻的时机。但今井元岚发誓自己的举动里没有半点嘲笑的意思,只是想稍稍安慰一下半夜被队友一通电话糊脸的男朋友,“呃……门没被拆,这是好消息吧。” “……” 真是不好意思。这样想着,他又吻在男朋友的颈侧。 “我不是故意笑的。但你的搭档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去年在费多姆区的袭击里,他可能对我手下留情了。否则,我也很难靠建筑的坍塌躲过他的攻击。” 猎犬成员的能力毋庸置疑,轮不到他评价。但如果把他当计量单位,他遇到的猎犬成员都能不费力地干掉他——包括他的男朋友,他的胜算很小。而且,猎犬还有位他素未谋面的副队长。他从之前的电话里听到过那位副队长的声音,明明是特种部队的副队长,声音却很年轻,听起来像镜花小姐的同龄人。 “你的假期快结束了。季度性休假的好坏真明显。”好处是时长整整一周,只要没有像横滨大雾那样严重危害社会的恶性事件就不用提前归队,坏处是,只有一周。 但这就是军警的生活。下次休假是九月份。酷暑脱逃,迎来的是气温骤降的秋天。说不准那时候他有了新的想去的地方——只要他能空出时间。若他那时候忙于自己的工作,那就无所谓男朋友休假与否了,异地恋是比较折磨人,但不是不能接受。 第225章 室内的寂静没持续多久。今井元岚满脑子都是居酒屋、十公里、横滨分部等等事情的随意组合,不属于他的手机又来了一通电话。 ……天哪。凑近看清手机屏幕上的显示,今井元岚在心里惊呼。 “你的队友似乎是比你强——在精力充沛与否这个方面,难道他真的去跑了十公里?他居然是个这么……在锻炼的事上这么积极的人。”甚至还在跑完十公里后和搭档汇报战绩?这才刚过了多久。 “猎犬”成员的实力,他今日有幸窥得一角。 条野采菊无力吐槽,但有人先一步替他划出了接听键。 于是,他们听这个睡不着干脆听搭档“建议”出门夜跑的军警说,自己半路顺手干掉了一伙正在分赃的盗贼,现在正在警局里协助办案。 …… 一室的沉默,二人都有出一份力。 条野采菊按耐住当场挂电话的冲动。他该说点什么好,难道让他夸半夜睡不着打电话扰人清净的搭档,还是佩服搭档当真半夜去跑十公里的执行力?无论是哪种,他都不想选。 因为不想发出奇怪的笑声,今井元岚再次把脸死死埋进枕头里。 他觉得,“传平先生”不如把重点放在夸搭档的运气上。 第182章 时透君的剑技竟然隐隐有压制今井的迹象。 友人的剑术已经是夏目贵志认知里最接近无解的水平了, 可他一早被二人切磋式的晨练吸引而来,却发现时透君的剑术水平至少同友人旗鼓相当,甚至可能超过接触剑道已有十多年的友人。 但时透君自己也只是十几岁的少年。 刀刀迅捷带风, 又刀刀恰到好处。 ……这就是剑术高手之间的晨练? 夏目贵志怀里抱着仍在打盹的猫咪老师, 站在树丛外望着二人。他是外行, 自然无法评价二人将剑术研究透彻到何种程度,但他的目光跟不上二人的动作,也看不清在须臾间二人已然交锋多少次。 为表公平,时透无一郎没有用霞之呼吸, 今井元岚也没有在刀剑上做文章。只是纯粹的剑术基本功的较量。刀剑都是普通的制式刀剑,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他们拿在手里,还要担心这种批量制造的练习用刀剑会不会因为他们下手忽轻忽重而崩裂折断。 夜里, 大雨不知何时停下了, 但天尚未放晴。因为梅雨季已经到来, 阴雨天会成为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常态。今天没有日出, 也未阴雨连绵。清晨的气温有些低, 这一通切磋下来, 二人身上都出了些汗。 自离开横滨之后, 今井元岚深知自己因为周围环境太安全而变得稍显懈怠。毕竟身边有个感官异常敏锐的人,这很难遇到危险吧。 从几年前加入时之政府开始全职工作之后, 他的晨练环节变得可有可无。任务中的精力消耗足以等同练习带来的经验和体能锻炼,想要让身体素质时刻保持在一个较高水准, 只要无缝衔接工作任务就够了。 “早安,夏目。猫咪老师竟然还在犯困吗?” 昨夜被雨势拦住去路,今井元岚顺势邀请友人在新田宅住下。偌大的宅院,多得是空房间。 刚被刀剑相碰的声响惊醒的妖怪扒拉着夏目的胳膊, “不要瞎说!小子,我在你们两个进车库的时候就醒了。”不过是醒来之后,又被瞌睡虫咬到,所以闭上眼打盹而已! 这两把制式刀剑在汽车后备箱呆了一夜,但免得他们再去仓库里找两把。 听猫咪老师这么精准地说出他们的行动,今井元岚很是意外地笑道,“哎呀,居然被听到了。” 那是当然。妖怪的听力当然比人类的听力好得多。大妖倏地变回原型,几乎要和屋顶一样高。体型巨大的妖怪低下头,让夏目爬到他身上。“现在还很早,街道上没人,就这样回去吧。” 妖怪一旦离开新田宅内的法阵,时透无一郎便失去了看到妖怪的能力,所以,他看不到猫咪老师原型的全貌,但和招财猫体型的短小猫毛不同,他能看到的部分,妖怪本体毛发洁白且肉眼可见的柔软且长,是名副其实的“毛茸茸”。 “居然是能飞的妖怪。”望着天空中渐渐消失的小黑点,时透无一郎如此说道。 “妖怪的本体模样,有时候同它平时的外表不同。”而且,猫咪老师虽然平时又酗酒,嘴上说的东西不着边际,但重要时候很可靠,而且是实力强劲的大妖怪,其他妖怪也不得不折服于猫咪老师的“威慑力”。 说着,今井元岚习惯性地一甩刀。回过神来,发现刀锋上不着一物,又被自己的条件反射逗笑。在他读完高中一二年级之后,他离开这里,自那时起,新田宅几近废弃。没有像现在这样,称得上热闹。不仅没有人来,连妖怪都不会上门,因为宅院的主人不在。这种情况持续到他为了搞明白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妖怪——也就是晴——的事而回到这里的时候,这里才渐渐重新变得热闹了起来。 不用心经营的,无论是商业还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最终都会像烟雾一样散去。 “那,他……” 时透无一郎望向始终没有对他们的切磋表示什么态度的人。也要试试和今井对决吗。 “他?” 今井元岚意义不明地哼笑一声。 时透无一郎更不明了今井的意思了,他的好奇心完全上钩。 见此,今井元岚右手持刀,左手食指在刀刃上重重一弹,发出声音示警。 “那就来试试吧。” 猎犬的成员都佩刀。今井元岚记忆中,无论是六年前与男朋友的初见,还是近几年来,意外碰到的猎犬队员,无一例外,武器皆为军刀,但每个人的剑术水平想来一定有差别。 那柄普通至极的刀剑被挥出必杀的气势,正面迎上站在原地未动的青年。若是对敌,敌人的脖颈此刻已经被斩出血痕。可无动于衷的青年抬起了手,轻松折断了几乎快要陷入皮肤里的刀刃。忽略在皮肤上留下的一道被利器压迫的白印,完全可以看做毫发无伤。 时透无一郎看着这一幕,也摸上自己手中的刀剑。虽说这些制式刀剑平价且没有额外的制作工艺,但是也不该这么好折断。难不成,他们拿的是粗制滥造的廉价品?他闭上左眼,用单只右眼更认真地观察手里如出一辙的制式刀,但越发坚定地认为,这些练习刀不会脆到毫不费力地用手就能掰断的程度。 神神秘秘的人。 “想让我赔?二话不说就攻击别人,你是不是也该为浪费别人的力气而赔偿些什么。” 今井元岚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半截刀刃,“明天再赔。我是说,你赔我。”他刚刚似乎干出了袭击军警的事。不过也没关系,他这几天还干得少吗?以后他还会干的。他暂时没有未来分手的打算,希望他的男朋友也没有这样想过。就这么生活下去也不错,但他不要谈一辈子异地恋。 “虽然你工作时也佩刀,但你的佩刀只是工作里用。”他没想替男朋友挽尊,“你没有时间去潜心研究。”而那位搭档和那位队长的剑术水平就要强很多,经验和天赋非常人所及——他和那两位多少算有交手过,自然能看得出来。 时透是剑术的天才,但他应该不是剑术天才,入门也很晚,只能靠后天的努力和丰富的实战经验去弥补自身的不足。人总会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虽然并非“不擅长”战斗,但谁让传平先生相较之下更擅长审讯呢。其实,他觉得,呆在审讯室和犯人打交道,和在战场上同“敌人”打交道,说不出哪个更累一点。他完全干不了审讯犯人这种事。他觉得自己也挺擅长和别人交流,但犯人终究是个与众不同的群体。不同的犯人拥有的个性、脾气、心理变态程度,都让审讯变成了很复杂的过程。 …… 时透无一郎看着今井像忽然受到惊吓一样,扭头望向那个青年。语气倒是没有埋怨,仅是有几分突如其来的急切,“你怎么没提醒我。” “我为什么要提醒你和港口黑手党联系,而且,是在我面前。” 呃……港口黑手党?那是某个组织吗,听起来不是普通组织。时透无一郎心想。但这两个人快吵起来了,他该做些什么?劝架,他不是很擅长。 “必须当着你的面。我要对你保证,我不会替港口黑手党做事。” “只要对我保证就够了吗。在你回到横滨之前,不要妄想和黑手党组织联系。” “但你当时只要求我不和意大利的黑手党联系。”他这几天做到了不和彭格列的人联系的要求,也没有再碰被白兰手下的技术员黑过的电脑。他接受自己的自由受到自己选择的男朋友的限制,但怎么现在还得寸进尺了呢。 不过,和芥川联系的事,还真是他自己忘记了。 “港口黑手党也不行。” 放在以前,今井元岚也觉得他当着在役军警的面和黑手党联系是一种极大的冒犯。但现在则不同,一个曾经是犯罪组织干部的人,没有半点理由让他谨言慎行。 第226章 但他不想继续争论这件事了。在假期的最后几天还要因为别的人事物吵架,太暴殄天物了,这明明是值得珍惜的美好时间。 明天,他们便要返回横滨,准备休假结束后的工作,时透也要离开坂诘师父的道场去其他地方呆几天。 “八丈岛吗。”那个地方,他没有机会去呢。 “嗯。在那边认识了两个不错的朋友。” “最近去医院复查的结果如何?”时透有在这个世界里认真活着,这多少让今井元岚有些欣慰。时透的身体状况受困于“斑纹”。但现代的医疗技术很发达,打破斑纹觉醒者只能活二十多岁的诅咒指日可待。 “还是注意休息的那番话。医生说,今后三到六个月复查一次变好。变得宽松了很多。”目前看来,身体状况短时间内没有衰败的可能,也许,这次,他真的能过活二十五岁。医疗技术的发展,让人瞠目结舌的同时也感慨命运弄人。 二人关于治病的讨论并未让条野采菊分心。他承认那通对他剑术水平的评价,和站在庭院中少年相比,恐怕很少有人能在同样的年纪达到这种令人赞叹不已的水平。昨夜,雨是停了。但下一场雨,说不定很快便会倾泻而至。如果明天天气依旧很差,他们回程的计划就会受到影响。 不过,第二天的天气最终没能成为妨碍他们出行的因素。 那辆被货运飞机运来运去的汽车先他们一步停在了横滨住处的停车场里,被清洗过,没有残留海水的气味。 开进海滩的车一定会留下难以清洗的痕迹,比如,海水干涸之后卡在轮胎上的粗糙盐粒。可即使他们只是在城区内开过,海洋的力量也清晰可辨地遗留在车体上。 他们到家没多久,就有人送东西上门。是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住所的主人当即拆封,着手传输重要文件。 “被黑过一次的电脑就留着……留着专门和他们联系吧。” 第183章 0. “我无法理解。” 今井元岚穿了件单薄的家居服, 他坐在沙发上敲了半个晚上键盘。望着准备离开的人,他咬碎了嘴里的糖,更浓郁的柠檬酸甜味立马在嘴里更爆开。 “你们为什么是深夜归队?”老实说, 能制定这种规矩的人, 性格、人生经历和精神状态, 总有一项会同常人有别,那场“手术”也是在夜里进行。若不是当真知道男朋友的职业,他会怀疑这个在深夜活动的人现在还是犯罪组织的一员。 “你是一个人睡觉会害怕的小孩子吗。” 潜台词是在说他幼稚?今井元岚全当没听懂,故意应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等你离开之后立马联系港口黑手党。我呢,如果现在提交一份加入港口黑手党的申请,在你回到军警总部之前,我的申请就会通过, 快如闪电。” 森医生一定很欢迎他去“兼职”。 这是什么可以炫耀的事吗, “很少有人觉得你是在开玩笑。” “好吧, ”今井元岚在嘴上退了一步, “我会明天再联系的。”他给了即将离开的男朋友一个大大的拥抱, 作为转瞬即逝的休假结束的标志。“如果我以后破产了, 记得想办法养活我。” 比起担心今井少爷破产这种不知所谓的事, 条野采菊更担心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个家伙因为干出危险的事而真的被特务科下令逮捕。后者的可能性明显更大点。 拥抱, 然后接吻,这一切现在都变成理所当然的步骤。 “我开玩笑的, 我不会破产。” 他既不是肆意挥霍家产的纨绔,也没有对经济行业一无所知却敢大胆进军股市让手里的资产打水漂。 当然,也不会加入港口黑手党。 他承诺道,“你下次休假的时候, 我会全须全尾的站在你面前。” 1. 听到脸上挂着浅笑的青年温和地问他“你以前是不是见过我”,立原道造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名为询问,实为探究,他故意做出不耐烦的暴躁态度,表情凶恶地呛道,“组织里知道你的人还少吗?平时出门小心点,万一哪天被杀手盯上了都不知道。” 拥有一双漂亮银眸的青年只是望着他,没有计较他的无理态度和低级的发言——假如有人能无视杀手的威胁,今井元岚无疑就是个这样的人。他差点就要怀疑此人完全知道他是谁,看穿了他的卧底身份。 “森医生没来吗,还是今天和我碰面的只有你。” “只是我。” “只是你?” 青年似乎从来不生气。即使是在揭穿他的谎言,语气也没有很严厉或是明嘲暗讽,仿佛只是简单的如同“今天天气不太好呢”的话。“守在附近的,不是你的同事吗。港口黑手党想委托我替你们办事,我也希望我能看出你们的诚意。” 青年冲他笑了笑,端起了手边的咖啡。 “你这家伙,原本就没打算答应吧。” “我会不会替别人办事,只看我们的目的和立场是否一致。” “你不也在钟塔侍从手里做过事?你和他们能有什么一致立场。” 青年的态度终于有了些改变,略显平淡,“你的名字是?” “……” “好吧,这位不知名的先生。要我说,你的谈判技巧恐怕得和专业人士学习一段时间再用于实践,不然,激怒来赴约的人,对你也没有好处可言。”在离港口黑手党总部只有十分钟脚程的咖啡馆,他独自前来赴约,既没有携带武器,也没有来势汹汹,这是他最大的诚意了。他不过是想知道森医生所说的“你想知道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他唯一的优势是,他今天下班了,有一晚上的时间和港口黑手党的人聊。 “其实,我更愿意和你们用电话联系,没必要线下见面。” 立原道造心里的复杂滋味只有自己能体会。 这是他第一次同这个男人正式见面。 今井元岚,这个男人的名字。他从资料上看到这个人的照片时,便立马想起了在那起夜里突发的严重事故中误打误撞看到的一幕,和他的队友保持那种关系的青年,此刻成了他的任务对象。而他的任务,是和此人交换情报——如果可能的话。当他认出此人,一个怀疑便在他心底扎根。这个人能和军警成员保持那种关系,却又和港口黑手党有交集。 什么样的人才会同时和这两方有联系?他的队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那什么,会做这样的事。 但他转念一想,那可是他队友,那是他擅长审讯犯人的队友啊!他的队友怎么可能被虚伪的家伙欺骗!他信任队友,所以他不认为眼前的男人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可矛盾的是,既然是在役军警的恋人,又为什么会答应和港口黑手党的人见面。 他在相信队友的选择和相信自己的判断之间犹豫不定。 他拿出一张照片,摆在今井元岚面前的桌上。 “你认识这个人吗?” 喝着咖啡的人瞥了一眼。是从监控里截取的图像,外国人,戴着很保暖的白色绒毛帽。从角度来看,拍下这段录像——或者说图像截取自的录像——的监控摄像头,在照片中男子的右上方,而男子则看着自己的正前方。 “不认识。” “死屋之鼠的头目,费奥多尔·d。” 嗯? 今井元岚停下喝咖啡的手。“死屋之鼠”?那不正是悬赏中岛敦的三个组织之一。 三个参与那桩七十亿美元悬赏的组织,如今基本都在横滨露过面。远程操作的钟塔侍从,已经溃散的“组合”,以及,最后的,也是据说最难抓的“死屋之鼠”。 有意思,“港口黑手党抓住了这个人?很厉害。”他不吝赞美,这个组织的成员可是被他男朋友盖章定论得难抓。 “被他逃掉了。” “时间呢,什么时候。” “六天前。” 嗯……算一算,正是他从闲院口中听到芥川去找他的那天。“是杀掉看守逃走,还是有人接应?如果是后者,那是你们内部出了叛徒。” 一旦交流进入正题,立原道造便感觉到眼前男人的注意力变得尤其集中,每一个问出口的问题都没有被浪费,他像在同一个思维缜密的人工智能对话。 “前者。”但过程很夸张,像一本运用了十足诡计的推理小说。 “被干掉的是异能力者吗。” “……是。” “森医生想委托我抓回这个人?坦白来讲,我很难做到。你们没有告诉我,他的异能力,还有组织情况。即使是异能特务科拜托我,没有这种信息,我也做不到。” “被干掉的是一位干部成员。” 这是被允许向今井元岚透露的情报。立原道造盯着今井元岚听到这句话时的脸色,发现他只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惋惜道,“原来不是每一个干部成员都有中原君的水平。” 立原道造没有多此一举地解释那位干部ace的来历,“去年,你为什么找上钟塔侍从。” 第227章 “森医生在怀疑,是我故意把他们引来横滨?”男人的姿态突然放松下来,曲起左胳膊撑着侧脸,手肘抵在桌上,笑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是个痛恨横滨的人吗。” 如果只看这个男人的温柔态度和亲和力,实在是个让人容易对他放下戒心的家伙 ,但他的作为却是在彻底打破别人对他的滤镜。 立原道造想着,又在桌上拍下几张照片。 “……哎呀,”今井元岚乐道,拿起这几张照片认真欣赏一阵,把这本是用来压力他的照片揣进自己怀里,“虽然是偷拍,但把我的同事拍得这么帅气,他一定会满意的。” 立原道造看得愣了一下。这人怎么这样!此人无比随便的态度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还有什么想和我交换的东西?” “你别想耍花招。”可话语里的威慑力对这个男人完全没用!所以他的队友是怎么和这个男人成为恋人的? 今井元岚自然不知道立原道造心中所想。但无论接下来拿什么事质问他,他的回答都只有一个,“这些事发生的时候,我和别人在外地度假。和我没有关系,你们显然是没有找到我和这些外地人有联系的证据,才会来问我。” 立原道造绷着脸,努力保持脸上的凶狠。他不敢细想今井元岚口中的“和别人”是和什么人,难不成真是他队友。 “不过,既然森医生那么想从我口中得到点消息,我当然可以给他。” 果然,还是来了。立原道造当然更愿意看到这个男人坚持拒绝和港口黑手党有“合作”,不然,他会怀疑这个男人对他的队是…… “同样的信息,我早已交代给了异能特务科,再给港口黑手党一份,也不算违规。”当他了解到何为三刻构想,便折服于想出此种制衡方法的天才智慧。 ……什么? “怎么,很惊讶吗。” 找咖啡馆侍者拿来纸笔的人问道。男人迅速下笔,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纸,花了半个小时,才满意停笔,又认真叠好,放进咖啡店提供给客人的白纸袋里。 “这是需要你转交给森医生的东西。你不会偷看吧。” “谁会干这种事!” 不……他该看还是会看的。 这个男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离开咖啡馆的时候,回头瞧见青年看着手机屏幕,笑容发自内心,没有因为和港口黑手党交涉而忧心忡忡,笑容里洋溢着令人羡慕的欢快。 而他的队友,会知晓这个男人和港口黑手党的关系吗。 被他悄悄注视着的人突然瞥向站在室外的他,透过偏褐色的大块玻璃,他和那双眼睛对上了视线。他的举动被青年抓了个正着,但此人也只是对他照旧露出那份礼貌良善的笑,便继续低头处理自己的事。 立原道造抓紧了手里的东西。 第184章 0. 去年, 我从可信的渠道得知美国有人在寻找可以满足别人愿望的异能力。我被委托抢在此人之前尽快找到这种能力的下落,我那时尚且不知道他们便是“组合”。 后来我选择去和追求高效的钟塔侍从做一场一次性的危险交易。 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那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异能力的产物, 足以毁灭世界。而它的外表只是一本平平无奇的书。 一道预言让钟塔侍从将视线投向和英国有万里之遥的横滨。 同样的情报, 我曾经透露给异能特务科, 并未告知武装侦探社,不过,那些聪明得令人胆颤的天才们一定早已明白内情。在我看来,那位少年潜力无限, 但现如今他不具备单独承受此等波及世界的冲击的能力。若是有人将矛头对准了武装侦探社,我认为,将波及到的不只是侦探社一个组织。现在没有证据证明,想得到那本书的人都是为了毁灭世界, 但人性如此。 我认识的另一位拥有预知能力的友人, 以生命力为代价, 看到港口黑手党将会在未来的一场席卷全世界的腥风血雨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特别是芥川龙之介。 我可以替一切不希望这本书落入罪犯之手的人或者组织寻找书的下落, 无论是港口黑手党、异能特务科, 还是钟塔侍从、北欧异能组织、意大利黑手党或者南美的秘密联合会。毕竟, 归根到底,我所做的事只是为了我和我所关心的人。 对于那位干部的逝世, 我深感遗憾。但死屋之鼠的头目参与悬赏,还不惜以身犯险出现在横滨, 假装被抓走,是因为他等不及了,他迫切地需要得到什么。顺利拿到港口黑手党的内部机密之后,他也许很快就会再次行动, 请做好应对的准备。 1. 首领的心情如何,尾崎红叶可能说不准,但看那封亲笔信的时候,芥川龙之介的诧异可是写在脸上的。 那张笔迹娟秀又飘逸的信,她也看过了,写下这封信的人,她不甚了解,但知道与武装侦探社有不可开脱的关系。既然如此,要不要轻信他的一家之言,便需要另作打算了。如果妄想用危言耸听的言论动摇港口黑手党的立场,这个人的算盘彻底打错了。 有件事说得没错,他们不能对逃走的老鼠放松警惕。 芥川龙之介仔细看完这封没有落款也没有问候语的“信”,一个绝无可能但语气也仅此一个的人选出现在他心中。 “有什么想法吗,芥川君。” 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封信里,他尤其意外。如果这也算那个男人的称赞的话,实在令他心情复杂。 “属下一定会把逃走的老鼠抓回。” 唉呀。 尾崎红叶对芥川的话生出几分无奈。首领这么问,便是要听听和那个男人打过交道的忠实部下认为的可信度。 “这是今井君昨天亲手写下的东西。” ……果然是那个男人。 “今井君是个不吝啬于表达内心想法的人。” 芥川龙之介此时陷入沉默,只是因为他不知该作何反应。反正,那个男人,是……是个巧舌如簧的人。 被三个人看过的纸张,最后的容身之所是碎纸机。 “他对你的能力很满意呢。芥川君,你觉得,他的这些话,有几分可信。” 有几分可信。 他人对今井元岚的信任,从来都是今井元岚最大的底牌。一旦别人试图相信这个实力同四年前相比变得更加让人难以捉摸的男人,便很难轻易重新产生怀疑。他的脑海中快速闪过这几个月来同今井元岚在横滨的偶遇,在那艘写满耻辱的运输船上的对峙,多年前他因为实力不精而惨败的夜,最后停留在被他亲手投进碎纸机的身份资料上。让他去相信这个男人的说辞…… 芥川龙之介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他不想相信一个曾经是武装侦探社调查员的人,但他几乎也要被字里行间的诚意打动。他无法反驳今井元岚对横滨局势的分析,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迅速抓到那只烦人老鼠这一件事。 然后,彻底干掉。 “对了。立原君说,今井君额外对他说了一句话。” 2. 小鸟窝在车后座上,不愿意挪窝。车主下车去取咖啡,留副驾驶位上的付丧神和它呆在车里。 “那个,付丧神……我有件事想问你。” 小鸟的声音里有些羞赧和不甘。 大和守安定这才注意到这个和他从来井水不犯河水的妖怪,方才在车里一直没说话。他和岚大人的“式神”没有更多共同语言,他们充其量只是同为岚大人的“武器”。 “是什么事呢。” 晴的想法难以启齿。那个半遮眼人类对他说的话,他并非全部当成了耳旁风。 “你知道……岚大人拥有了一个人类恋人吗。” 大和守安定不知晴问他此事有何用意。 “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难道不是整件事都不对? 又是个无法理解它的人。 大和守安定并不明白晴的意思是什么,但他看出这只妖怪对岚大人拥有恋人这件事很不满。他如此问出口时,得到了小鸟在不情愿和咬牙切齿之下的承认。 该如何是好呢,因为妖怪的这种心情,“是错误的呢。” “……你们都说是错误的。” “嗯,因为确实如此。” 刀剑付丧神的每一句话都在切割它的心脏——如果它有的话。 “你是妖怪,我是付丧神,我们都听命于岚大人,被岚大人所使用。我们没有资格去干涉岚大人的现实生活。” 大和守安定望着车窗外的人行道。一个在盛夏也穿着风衣的年轻人从远处路口步行拐了过来,“你应该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最初弱小得只能靠岚大人馈赠的力量而活下来的妖怪。岚大人身上有和你的契约,所以,你应该知道自己永远无法伤害岚大人。” 晴自然没有忘记,也不敢忘记。它低下头啄了啄自己的羽毛。听着这些话,它心里其实很难受,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迫听到自己一直不敢面对的真相。但话题是它挑起来的,它必须硬着头皮接下去。 第228章 “你为何认为自己作为一介妖怪,能左右岚大人的决定呢。”本丸里的各位同岚大人相伴十数载,也没有哪一振刀剑敢夸下海口,夸耀自己是岚大人不可或缺的助力,是独一无二且无可替代的。 晴从付丧神平静如无风海面的蓝眸里挖不出其他感情,唯有一点好心劝告。 “岚大人平日里是脾气很好的人,但他不会愿意时刻被别人否定自己的选择。”岚大人有自己的恋人,就算不认为是值得高兴的事,也应当以平常心对待,妖怪为何要纠结这件事呢。大和守安定言尽于此,“如果不想体会到被岚大人的讨厌的感觉,你还是不要对岚大人有额外的念头为好。” 等今井元岚取到咖啡,刚打开车门,就听到晴哭得乱七八糟的。怎么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了,像一辆拉着警笛驶过的警车。他越是觉得好笑,晴就嚎得越厉害。 他咬着咖啡杯吸管,口齿不清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关系,岚大人。它只是……发现了自己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妖怪在大声嚎哭,没人听得清妖怪叽里咕噜一通是在说什么,大和守安定便成了唯一能解释原因的人。 这……这样啊。 虽然不尽明白,但今井元岚没有闲着,在黑风衣路人靠近车辆时落下车窗,“你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呢。” 真通缉犯的生活很无趣吧。但芥川不是以杀戮为乐的野蛮杀手,不说话也不动用异能力暴露身份的时候,形容还颇具古典文艺气质。但身体不怎么好,如果是不能受寒气侵扰的病,夏天应该会好受一点。 “我有事问你。” “但我要回东京。一个小时之后我有工作会议。” 芥川龙之介听得出这是在拒绝。他借此机会问道,“你在替异能特务科做事吗。” 男人盯着他,喝了一口咖啡,随后唉声叹气道,“世界上的保密机构难道只有一个吗。上车。” ……要做什么。 “如果你是闲着没事干所以来堵我,我送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但说实话,芥川龙之介今天确实闲。他的任务是找到这个男人,问明白信中所写的“席卷全世界的腥风血雨”指什么。受制于篇幅,这个男人绝对有自己心知肚明,但不对他们解释的事。 “这种问题,还需要森医生指派你来找我吗。”拿着咖啡的人催他动作快点,“我再停下去,我会被交通警察出违停罚单。” 和今井元岚呆在同一个空间里,他永远找不回正常的感觉。 今井元岚似乎从来没把他认真地看作港口黑手党的成员……而是因为和太宰先生的交情,所以只把他当成朋友的学生。连中也先生都觉得这个男人的态度实在太随便,“胆子太大,对黑手党也一视同仁”。 他倒要搞清楚这个男人到底想做什么。如果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的阴谋,那么他会踩着今井元岚的尸体向首领复命。 打开车门,他却发现那只曾经袭击他的“小鸟”正在车座上翻滚。车门打开的瞬间,小鸟的动作戛然而止,但既然丑态已经暴露,这只绝不普通的鸟就连蹦带跳地滚到了今井元岚肩上。副驾驶位上的年轻男人并未向他投出视线,和叽叽喳喳的小鸟形成了鲜明对比。 系好安全带。今井元岚这么叮嘱他。 他的活动范围从来都离不开横滨,坐车去任务地点……几乎没有这种情况。但很快他就明白了为什么今井元岚心细到连系安全带这种事都要提醒他。 他目睹了汽车仪表盘变红的全过程。车外道路两边的护栏加速向后退,让他的头脑发昏,今井元岚降下车窗,把咖啡杯拿在右手伸了出去,他亲眼看着咖啡纸杯在一瞬间变成肉眼难以捕捉到的灰烬,消失在车外的狂风中。 ……也算无害化处理了。 第185章 0. “这里是我正在管理的研究所。” 今井元岚把车停在路边, 示意芥川龙之介可以下车了。 “我要去工作,所以现在没时间和你聊。如果你做完这一切之后还有力气,我就顺便载着你回横滨。” 做完……什么。 “你能代表港口黑手党吗?” 芥川龙之介凝视着眼瞳同他有几分相似的青年, 心头仿佛被何物堵塞, 他张口却说不出答案。他能代表自己的组织吗?也许在今井元岚面前, 他尚且不能。 “算了。” 今井元岚又对他摆了摆手,让他别在意,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让筱原来门口接个人……对, 让那两个人稍微见识一下来自横滨的力量。” 这个男人,是什么意思。 做完这一切,重新发动车辆的人终于舍得问他的意见,“你能有耐心跟我来东京, 我很意外。但从我这里得到答案, 对港口黑手党来说很重要吗, 让事情顺其自然地发展有何不可。” 很重要。 轻叹一声的青年像打了败仗的士兵, 乏力地靠向座椅靠背, 脸上的神情略微有些苦恼, “但我自己对这件事还没有定论, 做不到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那就,在研究所玩得开心?” 那个男人意义不明地笑着离开之后, 他被研究员打扮的眼镜男带进研究所里。走道上并没有遇见闲杂人等,从一些半开着的房门间能看到诸多正在运行, 但无人看管的闪着灯的设备。走廊上的白灯照得他头晕目眩,不过,这可能和他刚坐过今井元岚本人开的似乎已经超速的车有关系。 这里就是今井元岚的情报里专门单开好几页的“今井综合研究所”……外表倒也像那么一回事。 “有两位正在试验场里。但我想,今井少爷的意思是让你和那两位见一面。” 至少有三道比墙面还厚的巨大门板在他身后合拢, 不知是否是位于地下的试验场在他眼前呈现。带领他来到这里的研究员转身离开了,一路上刷过两次卡,外加一次虹膜认证和一次声纹认证。 他看着场地内的二人。他们正在武力对峙,对他的闯入没有表示意外,只是各自调侃了两句此刻早已开车远去的人。 “今井的工作好忙。对了,干脆让他加入彭格列吧。” “我以为,你会邀请今井先生成为你的部下。” “不不,今井太心狠了,他杀掉我的部下的场景我还记忆犹新。” “但那也是无奈之举吧,今井先生并不是坏人。” 一人红发红眸,他没见过,另一人则是……居然是那日出现在便利店的白发青年?果然,这个人也和今井元岚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芥川龙之介在二人不远处站定。哪怕即将直面自己从未遇到过的对手,脸上也没有丝毫畏惧。 1. 等今井元岚想象到芥川今日可能的遭遇,已经是下班时间了。 本部临时召他有事,他便忙到现在。研究所没有通知他发生意外,那么他宁愿相信芥川一定度过了很难忘的几个小时,也不想怀疑研究所是不是被这三个人拆得一块砖都不剩。他对芥川没有那么多的信心——也不该有,他只是太忙而没时间答应芥川的谈话请求,于是决定以不讲理的要求让芥川知难而退。但他想不到芥川这次居然有耐心和他来东京,看来的确做好了和他打持久战的准备。 森医生是个知道怎么投其所好的人,知道他一定会给芥川好脸色,哪怕芥川出现在他的上班路上,但他工作真的很忙,森医生。 既然如此,他给芥川找两个陪练也是恰到好处吧。 正想着,后座车门被拉开。 “好险,我差点就要加班了。” 今井爱花把公文包丢到座椅上,耗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把车门关上,享受弟弟给她当专人司机的优待。 “是吗。最近在忙什么?” “整天开会开会的,哪有那么多会要开。”今井爱花扭过头,望着陆陆续续从大楼走出的同事们,伸手拉下安全带系好,“你等会儿还要回横滨吗。” “嗯。今天只是本部有事找我,明天我还是要去横滨分部的。” 一晃便忙到正常下班时间。他转念一想,干脆当司机接姐姐回家好了。 芥川在横滨失联一个白天,会有人着急吗?他觉得这个猜想很有趣。 今井爱花的双眼时刻盯着回家道路上的景色。行人也好,车辆也好,总之,她盯着那些不会再见第二面的人事物在心里给自己积攒勇气。 “岚,你的‘男朋友’,是个什么人。” 今井元岚抬眼看着车内后视镜。姐姐的语气并没有情绪化,仿佛只是简单地问出一个普通问题。 “是个在役军警,我平时也不怎么能见到。” 呃。 在役……什么? 今井爱花转过头来,把垂在眼前的额发别在耳后。她一时不敢确定自己听到的事,虽然她是有想到岚的男朋友不会是普通人,但“平时也不怎么能见到”的意思是……这是真的?但是,岚的过去,有点不适合对一个在役军警讲吧。 第229章 想到姐姐在考虑什么,今井元岚干脆把自己和男朋友认识的过程全盘托出,当然,只有受异能特务科影响的部分,那些听者觉得毫无根据的“未来”、“平行世界”什么的,还是成为纯粹的童话故事吧。 今井爱花的神情随着弟弟的讲述越发凝重。听完,她问道,“你有多么信任他。” “我把权限卡的备份卡给了他。” “……但你也应该知道,你们只是通过异能特务科的‘任务’才认识彼此的。” 今井元岚自然能看穿姐姐的想法,无非是觉得他们二人的关系转变太大。监视任务目标和任务执行者,两者时隔多年最后变成情侣的概率有多大?如果没办法联系两者的身份产生思考,有个形式差不多但角色性质不同的概念也许可以作为参考对象。那是一种叫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病症。 但今井元岚发誓,自己和条野采菊的关系是很健康的关系,从精神状态到心理状态,他没有半点问题。 “没有那么复杂,姐。虽然我总是和一位特务科的朋友开玩笑说,可以随时给我新的监视令。但如果异能特务科想再给我下监视令,需要得到时之政府的准许。”谁也能想得到,他的上司绝对不会准许这种事,无论是本部的早田先生,还是横滨的桃崎先生。 2. 芥川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今井元岚想了想,给坐在他办公室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端来一杯茶。 研究所设施完备,若是芥川想顺便检查身体状况也可以。对于习惯了彭格列基地的人,说不定会对研究所有几分亲切感。 比如,炎真君。 虽然和沢田的这位朋友认识没多久,但他被古里炎真的名字吸引了。炎真【enma】,不就是炎魔【enma】嘛。起初他以为这个名字预示着什么,但炎真君解释说,是他误会了。 不过,他仍然称呼其为“炎真”。山本和斯库瓦罗他们直呼他为“今井”,甚至连蓝波也是如此,但也有人在他说过不需要加敬语之后,保持原样。他都全盘接受,这不是问题。 芥川模模糊糊说了句话,走神的他没听清楚。 “呃……什么?” “他们,就是你训练时的对手吗。”芥川龙之介从中也先生口中听说了今井综合研究所的真正用途,是这个男人和“朋友”切磋锻炼的场地。如果失踪的这几年里,这个男人常常以那样的家伙为对手,那么,实力绝对和几年前不同。 “你——”误会了。他只是把试验场开放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半个月内被禁止进入彭格列基地的人。训练什么的,这个世界里,他还没有和白兰战斗过。芥川一定是误会了什么。炎真君的能力,那种并非大空的火炎,他没正面应对过,但既然能让那个甜食癖的家伙认真起来,一定非常很特别。 猛地站起来的人面相凶狠,死拧着眉头,“他们是什么人?你们使用的火焰究竟是什么?” 今井元岚平静地注视着芥川龙之介的双眼,神情和发问者截然相反。 “总是用质问的语气,即使是我也很难心甘情愿地回答你。如果在看不见日光的地下试验场里不知道时间,那我告诉你,现在是下午六点十二分。我该回横滨了,你必须和我一起走。”港口黑手党的人是他带来的,那就必将由他亲手带回横滨。 芥川龙之介高涨的情绪被沉静的语气浇灭,刹那间意识到自己处境的□□祸犬罕见地迅速冷静下来。如果他在和今井元岚独处时心怀怒气地把此人付出不少心血的研究所毁于一旦,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就难以被他掌握了。 “我需要知道,他们是谁。” “他们没介绍自己吗。” “……” 他眼前的人概括性极强地对他说,“一个异食癖,外加一个修士在读生。” 虽然炎真君也说自己读修士是很不可思议的事,但小时候学习废柴的人成长为了让他感到惊讶的自己,这就是爱捉弄人的命运吧,今井元岚在心里感叹道。 他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轻描淡写的说辞! “哎呀,你们在吵架吗。” 芥川龙之介立马扭头看向声音来处。 怀里捧着一堆甜点心的白发青年腾不开手,只能用胳膊挤开房门,“今井,研究所的员工餐厅甜品区里不应该有现做的棉花糖和苹果糖吗?” “这是研究所的员工餐厅,不是游轮上的自助餐厅。”嗅着空气中的甜味,研究所的所有者再次回想起曾经从朋友手上得到的甜得让人颤抖的棉花糖。 往事不堪回首,“炎真已经走了吗?我还有事想问他。” “他说导师在找他。”所以,接了个电话就火急火燎地回了学校。 “我体会不到你们工科生的忙碌生活呢。”他的哲学专业反倒让自己成了异类。 白兰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轻笑,张嘴便是今井元岚能理解到的冷笑话,“别的方面无法描述,但不用像你一样读由德语翻译成英文,又从英文翻译成日文的译本。” 你错了,今井元岚一定要为自己正名,“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读英译本。” 第186章 【平行世界:如果, 今井元岚当年加入港口黑手党】 他一直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那封几年前没用上的推荐信还放在抽屉里。担心它落灰,他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翻看一遍。恐怕坂诘师父也没想到,活在横滨的自己会隐姓埋名, 像寄生虫一样成为横滨黑手党的一员。 在别人敲门前, 他已经在辞职信上最后一次写下自己的假名, 随后将纸张封入文件袋里。 “新田先生。”嗓音嘶哑的年轻人彬彬有礼地站在他的办公桌前,询问他有何事找他办。 他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把文件袋递给这个并不直属于他的部下,“麻烦带给首领。” 佐久间弥津拿好文件袋, 不太明白为什么新田先生叫他来,居然只是为了让他向首领转送一个文件这么简单的事。明明,新田先生出门左转电梯上楼,就在首领办公室门口。 “我要辞职了, 佐久间。”看出青年未说出口的疑问, 他便大方回答。 “……诶?辞职?” 他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 比了个“嘘”的手指, 示意佐久间别大声声张。 “嗯。”他轻声答应道。 可是, 黑手党里可没有辞职这么一说, 特别是新田先生这样高级别的成员。只有……只有“叛逃”。 他收拾好自己零星的东西, 准备轻装出门。被他的话吓在原地的青年虽说不是他的部下,但共事多次, 也是个可靠的同事。他拍了拍佐久间的肩膀,安慰道, “放轻松,我不是叛逃。我前年入职的时候,签了正经合同,是名副其实的‘员工’。森先生答应过我, 我可以随时辞职。” 明天,是他最后一次在这间办公室工作了。 追杀他的杀手,已经被抓进港口黑手党的监牢里。他原以为,自己可能会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从杀手嘴里撬出自己想要的情报。但,没想到,那么有名的杀手组织,成员竟然是些不值一提的贪生怕死之辈。 既然已经知晓是什么人要追杀他到天涯海角,他也是时候回东京,将幕后黑手从纸醉金迷的上流社会揪到聚光灯下,让世人一观其光明磊落背后的阴险小人做派。 他和森先生的“合同”,到此为止了。他在组织里尽心尽力,从审讯敌人到支援武斗派,他完全对得起森先生对他的重视。 告别佐久间,他向往常一样走在总部大楼里,不时有从他身边走过的成员们对他鞠躬行礼,让他哭笑不得。他倒是自认为没有特别值得别人尊重的成就,但奈何身处于注重上下级分别的黑手党组织内,他时常扮演背负诸多下属和同事性命的指挥官角色。他只是必须为他们负责而已,但因此得到了许多份感激。干什么都太敬业,便是如此的结果。 从另一部电梯里走出一人。 他望了过去,仅有十六岁的少年不语,眼神里充满这个年纪还有的桀骜不驯和从某个家伙身上传染而来的阴暗气质,但仍是耐着性子对他微微躬身。 “又要去找太宰吗。” 少年不答,默认了。 “这样吧,我送你去找他吧。”他自告奋勇道。 —————— 新田……新田元岚先生。 在他被太宰先生带进港口黑手党的时候,新田先生已经是港口黑手党的一员了。气质温和的新田先生同黑手党的气氛格格不入,但仍然能将经手的任务完成得堪称完美,无论是战斗,还是文字工作。太宰先生偶尔会吐槽新田先生是个伪君子,嫌弃新田先生表里不一,但他一直不了解,在自己和银加入组织前,新田先生和太宰先生发生过什么矛盾,以至于,太宰先生对新田先生总有一分厌恶在。 “厌恶?嗯……这是当然的吧。”专心开车的人不以为意,“他想死掉,但很怕疼。我可以让别人无痛去世,但偏偏在他身上行不通。很矛盾呐。” 第230章 他有几次,在地牢撞见了加班的新田先生。在新田先生离开刑讯室的瞬间,他看到新田先生的冷静面容被焦头烂额和无语的怒极反笑所取代。无声地对空气一顿砍杀发泄愤怒之后,又对他展现出那份让人全身心都不由得安静下来的温良态度。他差点怀疑刚才看到的一幕是自己受伤之后产生的幻觉。 “哎呀,毕竟这种工作,干起来很累。”笑容满面的青年拔出短刀,闪亮的刀锋却是唯一能带走他浑身疼痛的良药。观察着他身上的伤口,青年说道,“太宰对你真严厉。他似乎很怕你因为学艺不精而死掉呢。这么来看,他多少也算个负责任的老师,就是手黑了点,心也黑了点。” 组织里的其他成员都在说,新田先生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加入港口黑手党,在加入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便升为了干部候补。 新田先生,很快就会成为干部成员吧。 青年却因为他的话忽然笑了一声,转移了话题,“如果让太宰知道我额外关照你,那家伙又会生气吧。既然这样……” 帮我给太宰带句话,芥川。就说,“我先走一步了”。 “这样的话,太宰就会去思考我话里的深意,而不去责问我怎么又假惺惺地笼络人心。” —————— 芥川龙之介看着传到他手机里的这段监控录像,不可置信地反复拉回进度条。 在高架快速路上超速行驶的黑色汽车似幽灵般在车流间穿梭,但丝毫没有减速的趋势,在即将撞上一辆旅行社观光巴士前,司机打满方向盘,毅然决然地撞上护栏。车头抵着栏杆疯狂摩擦,虽然勉强停下,但猛烈的碰撞引起大火。火焰的炽热似乎穿过冰冷的屏幕传递到他心头,将他的灵魂也一并燃烧。一辆银色的轿车却在此时从不远处加速靠近,将熊熊燃烧的汽车残骸连同遭遇二次撞击的栏杆一同撞飞出去。 那一团耀眼的火光从高架桥上掉入海中。 白日里发生的惨剧理所当然地上了新闻。 站在他面前的太宰先生冷笑道,“作为组织里见到他‘死’前最后一面的人,你觉得光荣吗。” 不,这怎么能…… 他的眼神不愿意从手机屏幕上离开。从汽车失控到坠入深海,他始终没发现有人从汽车里逃出来。 可这辆车,他在车祸发生的前一天还乘坐过。 事后,车辆残骸被组织的人先警方一步打捞回来。 鉴定结果是刹车失灵。 新田先生开车的速度的确很快——他前一天乘车的感受也是如此。首领推测,是为了不让失控的车辆冲进街道,在发现刹车被不知什么人做了手脚之后,新田先生开车上了在那段时间车流量并不多的高架快速路,但终究还是不幸地遇上一辆满载无辜游人的旅行巴士。 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很明了了。 设计杀害一位干部候补的敌对组织,必须被他们亲手剿灭。 —————— 黑手党的报复如暴风骤雨,充满血腥和暴力。更何况,组织里相当多的成员都承接过新田先生的恩惠。他们会将敌人施加在已逝之人身上的痛苦千百倍奉还,这就是杀害港口黑手党成员的下场。 因为新田先生的死亡……或者说几乎没有存活概率的失踪,从那时起,新田先生的名字,就悄悄湮灭在了组织里,无人愿意重提。 新田……新田,新田元岚。他从不直呼新田先生名字,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完整的名字,是在档案室里。可他却惊奇地发现,和新田先生的档案放一起的,还有一份被拆开过的文件袋。 他本没有权限看这份文件。 可是文件袋倾斜,他本意是搭把手,竖着放好,却没想到里面的纸张也随之倾斜倒出,漏出的半截文件内容暴露在他眼里。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份时间和新田先生死亡日期前后只差一个数字的“辞职申请”。 他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但紧随而来的各种任务又让他不得不抛弃他发现的种种巧合。他第一次怀疑,新田先生真的……死去了吗。 可无论事实如何,新田先生确实不在组织里了。 太宰先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偶尔还要嘲讽几句新田先生死了还存在的伪善名声。而如果太宰先生的话被中也先生听到,就会演变为两个人之间的冲突。 “新田人都没了,你还不服个什么劲啊,有本事你也去死。” 每到这时,太宰先生总会开始冷嘲热讽。 组织仍然在正常运转。 不会像缺少一颗齿轮的精密钟表,因为少一个过去两年常常出现的黑发身影就变得不复当年。反而以此为契机,暴力吞并了几个不安分的组织。 —————— 时间的力量从来都是超乎人们想象的,但也让人痛恨。 在一年内,组织里失去了两个很重要的成员。 疑似死亡的新田先生。以及…… 被首领确认为叛逃的太宰先生。 他没有时间迷茫。因为干部成员的叛逃,出现在他肩头的事多了很多。 …… 芥川龙之介倒退了两步,淋着倾盆大雨,完整地看完了大厦顶部大屏上出现的影片。 穿着一身灰蓝色西装的黑发银眸青年朝着身边人笑得很温柔。 这个男人,是被许多新闻媒体评价为不输于今井董事长的归国二少爷。新闻播报员还在喋喋不休什么,芥川龙之介根本没听清,他只知道那个本该死于车祸的人出现在了这段短短十二秒的新闻里,并且改名换姓。 他仰头看着在雨中影影绰绰的大屏,奢侈地花一分钟去思考了一下人生的意义。 他继续冒雨赶赴今天的任务地点,不再驻足停留。 第187章 1. 今井元岚瞥了后座上的人, 控制后窗降下三分之一,捎带着减缓了点车速。 “你不习惯坐车吗。” 他倒是真没想到芥川会晕车。他一直很满意自己的车技,但就算是凭借危险驾驶练出来的车技也还是让今天最后一位乘客面色发白。 车辆故意绕过闹市区, 兜了很长的圈子才停下来。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两个人是谁。”这个问题, 芥川龙之介从研究所问到他们返回横滨,可开车的男人总是词不达意,也不正面解释。 “你最好先安静一点。” 丢芥川龙之介一个人在车上的人下车进了药店。现在才刚入夜,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里除了他还有其他买药的人。止痛药、荼本海明片、双氧水、还有……他扫了一眼药品柜, 多买了一瓶消毒酒精和一包止血绷带。 他刷卡付了款。 芥川龙之介接住今井元岚推来的这一包有点份量的东西。杂七杂八。他不需要这些东西。 “拿着。就算你不用,也不要今天丢掉。” 男人继续载着他兜圈子,最后停在一处距离武装侦探社很近的街道。他可以看到武装侦探社所在最高楼层的窗户。半开着,里面亮着灯, 还有人在。若是此时恰好有人低头望过来, 一定能发现今井元岚的车停在这里。 到底是想做什么。 今井元岚把车熄了火。车内车外都是一片漆黑, 车旁边的路灯竟然恰好损坏掉了, 仅有的光源来自街口对面的街道招牌。 “那两个人是我朋友, 也是黑手党。” “……东京的组织?” “不是哦, ”男人神态轻松地对他说, 接着从水杯架旁边的暗格里摸出一颗糖,头也不回地抛给他, 然后自己也摸了一个,拧开糖纸放进嘴里, “是意大利的黑手党。” 芥川龙之介不得不拿着的东西又多了一份。他的头很疼,身体的疲惫倒是在其次。 黑兽一改往日狰狞,在主人的操纵下乖巧地叼起装着药物绷带和酒精的塑料袋,粗中有细, 没有半点杀戮利器的样子。 “哎呀,”今井元岚颇感意外地赞叹道,“你的异能力果然很全能。” “……” “话说回来,你今天真的没有其他任务要做吗。”森医生当真那么大方地把芥川宝贵的任务时间耗费在他身上,他的确应该给出一份有意思的回礼。 咬碎嘴里的水果糖,今井元岚也望了一眼武装侦探社的位置,又说道,“他们不会威胁横滨,也不会威胁到港口黑手党的地位——只是这么说的话,你不会相信吧。但我确实没打算用什么证据来加以证明。” 总而言之,爱信不信。 “我的立场就是如此。他们两个是合格的对手,至少对你来说,是很够格的。” 他并没有贬低谁的意思。如果是他与二人其中之一交手,就已经足够发愁。即使这两人完全不会配合,芥川遇到的问题也的确超纲了。他离开研究所时,白兰说自己接下来要回意大利。尤尼小姐早回去了,只有白兰硬要留在东京,还和彭格列基地有了一段不愉快的经历,不过,是彭格列单方面的不愉快。他便约了下个月和白兰在西西里岛见一面。这些对话,芥川当然听得清清楚楚,无一遗漏,如果芥川想把这些对话复述给森医生,也随他去。 第231章 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 “你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钱财,也不是为了里世界的权势,似乎深陷泥沼,但每时每刻都能全身而退,他理解不了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 “这些就够了吗?”今井元岚忽然笑着问他,“我以后还会做更多你无法理解的事。” 车门解锁,男人又在催他下车。 “抓到那个外国男人,在明确他的异能力和掌握的情报之前,不要擅自处刑——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 2. 中岛敦目不转睛地透过窗玻璃,盯着街角看。 穿黑风衣的人从街口走出来。 堪比虎的视力轻松看清了罗生门上挂着的东西。罗生门化作提手,提着一个塑料袋。 芥川怎么在这附近。还没等他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一辆车从芥川离开的街道开了出来,和芥川走了反方向,缓慢地开到了侦探社楼下。从车上下来的人,他有段时间没见了。 但今井先生和芥川……怎么是从一个街口出来的。 好奇怪的感觉。中岛敦扭头在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表情,被自己无意识作出的表情吓了一跳。巧合吧。他说服自己。 今井先生果然上楼来了。但侦探社里现在只剩下不多几人,会是来找谁的呢。他是很佩服今井先生的,实力也好,与人交往也好,简直是梦想中的“可靠的大人”。他悄悄看了一眼被国木田先生正义制裁而瘫在沙发上扮演死尸的太宰先生 ……和太宰先生是完全不一样的个性啊。 他没把自己刚刚的发现说出口。他觉得那只是巧合而已,并不能证明什么。倒是今井先生在下班时候来侦探社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路过,来看看有没有人因为白昼旷工,导致自己晚上加班。”青年意有所指。 太宰治睁开眼,和今井元岚针锋相对。 “不知道前段时间是哪个家伙丢下破破烂烂的横滨不管,去外地过二人世界。”还故意在二人世界几个词上加重语气。 “二人……二人世界?”二人世界的意思是,他所想的那个意思吗?中岛敦猛地扭头看向脸色如常的今井先生。 位于话题中心的人并不掩饰,“我是横滨市议员吗?横滨的重建,和我的关系不是很大。而且,我去外地度假就一定是和我的恋人?你最近有改自己爱窃听别人的习惯吗。” 被今井元岚浅淡的语气唤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脸色黑了有一会儿的太宰治不再理会这个和他有些不对付的人。 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人不想参与这段火药味逐渐浓郁的对话。但方才芥川离开的背影此时又像卡住的碟片一样重新出现在他脑海里。 但果然还是巧合吧,他瞧着侦探社的来客,在心里想道。今井先生没有提这件事呢。 3. “芥川前辈!” 让罗生门提着这堆东西在总部招摇过市,总是不好的。他下了车,才发现今井元岚给他的塑料袋里装了一包止血绷带,还有一瓶清理外伤用的消毒酒精。那两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实力出众,能力怪异,不仅能轻易化解他的攻击,也能像今井元岚一样使用火焰。可是,他竟然没有受伤。知道他没有一点外伤还要买这些没用的东西,真不知道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他仍然牢记着一种被施加在他身上,却让他好似四肢的控制权不再属于自己的力量。 “——芥川前辈?” 直到夜晚,看到上司终于出现在总部,樋口一叶一整天跌宕起伏的心情总算得以平复。 从上午发现联系不上芥川前辈开始,她有一点点的担心,毕竟有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但这次,芥川前辈既没有受伤,也没有背负重要的任务,只是…… 所以,芥川前辈今天的任务是什么?她突然想不起来。经过她身边时,芥川前辈把装在塑料袋里的东西一股脑推给了她。 “需要的话,拿去用。” 她把塑料袋抱进怀里,大声答道,“是!” 但这是些什么。 眼看芥川前辈已经走进电梯里,樋口一叶赶忙快步跟了上去。按下首领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她才得空去看这包又是纸盒又是瓶装的东西。是一些药物,用来止痛和治疗头晕,还有给伤口消毒的东西。 芥川前辈受伤了?她立马观察起身边人的状态,但无论她如何认真地分析,都找不出半点芥川前辈受伤的迹象。是胳膊?肩膀?脖颈?脸?还是衣服之下…… 感受到这份灼热的视线,芥川龙之介只好说点什么打消樋口对他的猜测,“……我没受伤。” 啊!那太好了! 但这包药物是怎么来的,里面还有小票呢。左手拎起塑料袋,她从空隙间伸右手进去,把小票拿了出来。小票上的付款时间是不久前,从药店名称来看……她记得这个药店的位置离总部稍微有点距离。难道她要提着这一袋东西一同面见首领吗? 只能留在门口的樋口一叶眼巴巴地看着前辈离开她身边,走进逐渐关闭的厚重大门里。 —————— 他对首领讲述着今日的所见所闻。 今井综合研究所的先进设备、隐藏在地下的巨大试验场,还有据今井元岚本人所言来自意大利的黑手党成员。 “今井元岚称呼那个红发男人为‘炎魔’【enma】。但是,这个家伙目前还是个学生。” 芥川龙之介完全没想到自己其实会错了意。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因为今井元岚自己也犯过同样的错误。 “除此之外,今井君还说过什么值得关注的话吗。”森鸥外问道,这是一种很特别的交流方式,“今井君时常把很重要的信息用很随便的语气说出来,但也因此,别人基本不会注意到今井君其实已经解答了一切。” 值得关注的话…… 芥川龙之介按下回想起那句话时心中奇怪的感觉,冷静答道,“他对研究所的人说过,‘让那两个人稍微见识一下来自横滨的力量’……这种话。” 像是把他当成了同外国黑手党组织交流的筹码。他本该因此而愤怒,但他现在着实有点头疼。 他今天吸取的唯一教训是以后不要再被骗着乘今井元岚开的车。 森鸥外思考一阵,看向站在办公桌前忠心的下属,打趣道,“今井君对你的评价前所未有的高呢。” 那么,如果是你的话,芥川君,你现在会不会相信今井君几天前的那番说辞。 第188章 0. 和雨御前现拥有者的交流, 初步定在九月中下旬。因为这并非被博物馆收藏的古物,所以工作程序会比较繁琐。但那不是今井元岚该考虑的事。部门不同,权责不同。 今井元岚把太宰没什么价值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认识这么多年都吵吵嚷嚷度过了, 哪里用得着多虑这一天。 他早就发觉中岛敦在悄悄观察他。无论说多少, 做多少, 他没忘记中岛敦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子,心境自然不如躺沙发上开始耍赖的人成熟——太宰甚至懒得观察他,张嘴便是“请我吃晚饭,然后再送我回住处”这样既要又要的行为。 “我现在要去火锅店呢, 开在中华街的那家。” 太宰治一听便知道这家伙又在“婉拒”。但他故作积极道,“我也去!” 那双银眸对他眨了眨,露出早有预料的神色,“你还想像上次那样被辣得痛哭流涕, 在潜在的殉情对象面前丢脸的话, 我绝对不拦着你。” 随后, 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锁定了不断缩小自己存在感的人。 “敦君, 你平时接手的委托工作是什么类型呢。” 1. 为了规避白兰和尤尼小姐所说的平行世界已经出现的糟糕未来, 他能付出什么。 他质问着自己。 也回答了自己。 大概是全部。他无法想象自己再度失去亲人和挚友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估计是连现在的他都会讨厌的颓废和无尽自责。彭格列的成员,以及白兰和自己的部下们, 他们拥有的指环极其独特。能够影响时间和空间的指环,那不是他花真金白银定制打造的指环能与之媲美的, 而是来自世界基石的力量。 正因为意义如此特别,才会靠“继承”来代代流传。 他这些天花钱如流水,一切都为了尽快拿到“匣子”。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因为语言不通而被白兰手里的技术人员当了冤大头。但和指环的造价相比,能让他拿到手的“复制匣”也不算真的超额支出。 划掉最后一笔款项, 他呆呆地盯着手机屏幕,然后切另一张卡看了眼余额。 还好。 辛苦这么多年工作,他一朝回到大学还没毕业时的资产规模。 ……算了,往好点想,如果不是他这些年辛苦工作,他不可能拿到“匣子”。但所谓尽快,也得两三个月。人的一生都少不了等待什么,小到学生等待放学,大到死刑犯等待死刑执行。 第232章 但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他来不及再等下去了,只能赶忙编辑两条短信发出去。 —————— 芥川龙之介当着死伤惨重的敌方组织成员的面,阅读手机上新收到的消息。 【你迟到了。我还有工作,先走了。你记得按门铃。】 【我和羽泽女士聊过了,她不会插手。但如果你死在术式里,羽泽女士会知道你的情况,然后通知我。】 黑兽咬碎枪手的腕骨,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声响随着惨叫一同传向他耳边。 他也有工作。并不会因为首领默许了今井元岚的行动,组织就额外关照他,给他专门空出时间。他甚至不曾知道今井元岚在谋划什么,但额外的训练,他来者不拒。他要打败的不只是如今可能正在暗地里扰乱横滨秩序的外来者,还有侦探社里碍眼的人虎。 但只有收拾掉今日的任务目标,他才能挤出时间去到和今井元岚约好的地点。 “是比试验场更有意思的地方。”今井元岚在电话里说,“时限六小时。超过六个小时,术式就会被解除。” 他无法再同今井元岚见面,因为到处都有眼线盯着今井元岚的一举一动。今井元岚的原意是,自从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港口黑手党的成员接触过,不出两天,就收到了实质意义上的警告。 没有什么能阻止今井元岚达成自己的目的,除非将他的亲人和挚友当成筹码推上赌桌。 “至于为什么是六个小时,因为我用了六个小时,所以给你的时限也是这样。但我走了不少弯路。” 地面上涓涓流淌的鲜血似有生命力的红线,芥川龙之介视若无睹,把残局留给下属处理,他转身离开被浓郁血腥气搞得不适合人待的街角。 “芥川前辈?你要去什么地方!” 樋口和黑蜥蜴的人站在废墟之上,纷纷望向他。 …… “把他们处理掉。别跟过来。” 2. 这是一处静谧而和谐的民居,同周围的健康环境融为一体,旁边的墙壁上钉着“羽泽宅”的名牌。 他等待着身后的路人走远,才按今井元岚的要求按下门铃。他却没听到门铃声响,反而因为这个举动,让自己落入了不妙的境地。 充盈耳畔的不再是城市马路上来往的汽车行驶时的噪音,眼前看到的也不是澄澈碧蓝的天空。而是风吹过叶片仿若哨声的响动,以及一片郁郁葱葱、枝叶遮蔽日光的茂密丛林。他踩着的也不再是方形的地砖,眨眼间变成湿润的泥土,这种只会出现在远离喧嚣城市的山林间的景色。偶尔有他不认识的野生动物扑扇着翅膀从他头顶的树冠飞翔跳跃到另一头,簌的一声,消失不见,只留下打着圈晃动的枝叶。 六个小时。 他拿出手机。这里没信号,不用妄想在这里联系到外面的人。但最基本的看时间功能还是能保留的……但他忘记在按门铃前通知今井元岚同步开始计时。 脚下的泥土虽然湿漉漉的,但不会下陷。潮湿空气里汇聚了诸多声音,他甚至听到了令他顿感不悦的虎啸。今井元岚之前没有解释过何为“术式”,听起来像是阴阳师的手段。 他沿着面前唯一一条可以被称之为“路”的路线朝前走。说是路,只是因为不知被何人踩折的野草倒伏明显。 在这种热带雨林一般的地方找到出去的路,不需要用六个小时。 —————— 这是他两个小时前的想法。 因为他没预料到自己的体力下降得比想象中快。充满蓬勃生机的热带雨林却暗藏危机,威胁他的不是现代社会满怀恶意的敌人,而是没有理智但主动攻击他的野生动物,和普通泥土地面几乎无异的沼泽,他叫不出名字但恐怕有毒的毒虫蟒蛇。 解除束缚的黑兽找到了完全不受世俗眼光窥视的乐园。 他摧毁了眼前所见的大片树林。十数米高的粗壮树木倒塌带来的震动不亚于一场地震,更何况是数量如此之多的—— 不……不对。 他惊奇地发现最初被罗生门折断的树木正在缓缓重现。 树木倒塌折损,他抬头看到了一片晴朗碧空,但树木却在重新生长,过不了多久,他头顶的天空就会被茂盛枝叶重新遮蔽。他对这片森林做出的一切毁灭行为都是无用功。 在最后时刻,他终于从枝叶的缺口望见了一栋不应该出现在这片自成一体的热带雨林里的现代建筑。 他扶着已经恢复原状的树干,急促地呼吸着,给自己留出一段喘息的时间。 这个男人的经历果然稀奇。 越是劳累,他越不能放松警惕。既然树木会恢复,那么,被他杀掉的凶猛野兽同样会恢复,这就是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遇到同一种野生动物的原因。杀不尽的骚扰和潜在的威胁,更是加速了他体力的消耗。时不时有雨点飘落在他头上。无色无味,是真正的“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雨降下,他粗略判断的间隔是四十分钟到五十分钟。他已经知道了接下来要前进的方向,就是那栋绝对有问题的现代高楼。已经能望见那处建筑,不过,距离他的距离有多远,他还无法判断。 等他出现不良反应,才发觉自己不巧走进了一片雾气变得浓重的林区。呼吸难以持续,越是用力呼吸,就越是像中毒一样,难以忍耐的头晕恶心比他感受过今井元岚车技后的更剧烈,也更尖锐。如果这也是今井元岚亲身经历过的事……那他对这个男人的确有了一丝不甘承认的敬佩。 罗生门支撑着他撤出了那片恐怕有毒的雾区。在有活水流动的溪流边,他撑着棕黑色的泥土,盯着水面上逐渐清晰的自己的倒影,心里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作为如此荒谬。 哪怕他现在开始怀疑今井元岚只是做出一副好人的模样,把他骗到这种地方,害他死在无人知道的术式里,也是有迹可循。 …… 这个男人会这么无趣吗。 他的手机从来都是用来接打电话,只为完成任务服务。他心有不甘,极其不情愿地调出手机屏幕上存在于角落里但他从没点开过的——指南针功能。 ……果然不能用,好像他已经不存在于地球上。距离六个小时的时限还有不足三小时,如果他在三个小时内不能离开这里,说不定会被那人打断。 溪水看着清澈干净,泥沙和细碎石子都沉在底,但不见鱼。水草之类的水底植物在随着水流摇晃。 他盯着飘摇的草叶,走了会儿神,等待身体的不良反应慢慢消失。 事到如今,他不应该再浪费时间考虑今井元岚此人做出这些事的动机。权势和钱财都无法使其困顿的人,做事的动机很难被轻易预判。 但他还是失败了。 距离那栋建筑还有一段距离,六个小时的时限也没到,术式世界在他眼里破碎重组。他好似中了幻术,花花绿绿的碎片飘在他眼前,大脑隐隐作痛,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身体一轻,紧接着,他听到一句略微年长的女声在询问他的情况。他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就听到今井元岚的声音。 “不用担心,他好得很。” 扶在他颈边的手传来有些熟悉的暖意。 他终于看清,那是一抹明黄色的火炎,仿若晴空高悬的日光。 第189章 0. 今井元岚甩了甩胳膊, 没甩掉。 张嘴咬在他胳膊上的黑兽牢固地像是用胶水粘了上来,用蛮力推不开。 “……松口啊。”在等什么。 “还有,火焰的事。” “这个问题, 我不会回答你。我在你心里变成了有求必应的精灵?还是满足你愿望的神灯。” 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不会因为剧痛尖叫, 只会和芥川面面相觑。他看着既不表态,也不转身离开的人,最后一次和颜悦色道,“能不能让它别再咬着我。”他像把胳膊伸进了一头豹子的嘴里。 芥川龙之介仍然固执地要得到答案。 毫无征兆的爆炸从今井元岚的左手荡开。咬着今井元岚的手臂不松开的黑兽被这股在自己嘴里炸开的火球逼得松口, 迅速蔓延的火焰布满芥川龙之介全身,在今井元岚退开几步后便立马熄灭。 芥川龙之介诧异地低头看着毫发无损的自己,但方才被火苗瞬间吞没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你们这些人的脾气,真奇怪。” 说出这句话的人凝视着自己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小臂, 被挫碎的肌肤和血肉恶心地混为一谈。这个男人脸上让人习以为常的平和浅笑全然消失不见, 只剩些许懒散。 伤口不再流淌鲜血, 但如此惨烈的伤口包扎起来也很麻烦。 “你应该知道了‘我们’想做什么。”男人问他。 他已经有所觉悟, “你想要借港口黑手党的手除掉什么人。” “你不用再想这个问题了。‘我们’另有安排。” 尤尼小姐预知到的未来, 都是不成一体的碎片, 虽说知道芥川会成为关键的节点, 但究竟是何种关键之法,他还没有头绪。 第233章 现在看来, 他的选择好像出了差错。今井元岚惆怅地想道。 “……什么意思。” “以你现在的能力,无法干掉他们。所以, 你不用提前这么久思考对策。” 1. 在和平的日常里,什么人会以这种方式找他。 这周回本部开例会,他被秀也哥抓了个正着,然后改头换面, 推出去参加……晚宴?还是发布会之类的东西,总之就是那样又可以被他顶替的无意义活动。他结束工作之后头脑昏沉,听秀也哥的助理在他耳边念叨着今天晚上的注意事项时,半句都没听进去。 他眼神很抱歉地看着秀也哥的助理。 芳贺穗耸耸肩表示他不用在意。董事长的弟弟能安静听她说完那一大通枯燥无味的话,她的工作就结束了。 “不是很难的工作。” 但由他前来的可取之处是,如果有人端着酒杯来找秀也哥谈不合时宜的话题,他可以推脱道,“我是今井元岚,不是我哥哥。你想聊的事,我不清楚。” 站在他身边的征十郎更是佐证了他的说辞。 于是,就连客气的场面话都说不出来,不知身份就前来打扰的人只得拼尽全力保持体面退场。谁叫他有些不好相处的传闻。 “今天有空?”赤司征十郎问道。 好友的工作和生活几乎要忙得连回东京都只能见缝插针,他的办公室有段时间没有被岚闯进去过了。 “下午回本部开例会,然后,就变成这样了。”心里有一点点不情愿,但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帮秀也哥办过的事可不少。 为了迎合气氛,好友手里拿着一杯果汁,“因为要开车,所以不喝酒吗。” “是秀也哥的司机送我来的,那样做比较合适。但我给司机下了班。我还是更乐意自己决定自己晚上的去处。” “要回横滨吗。” “不行啊,是秀也哥的那辆。”尝了一口大概是新鲜水果榨的橙汁,被意想不到的甜度齁到了嗓子,“……好甜。谁会在果汁里额外加糖。” …… 一个不太可能的猜测出现在他脑海里。他环顾四周,没感觉到有奇怪的视线。总不会是某个家伙用幻术混了进来,“这么早回老宅也无事可做。干脆找个别的去处。你要回公司?” “嗯,有点事没办完。有那么甜吗。” 好友的脸色看着不是很好,像是空口吃了一口炼乳或者蜂蜜。 他们像以前那样聊着很普通的事,借以度过这段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的夜晚。 直到一通电话打来。 —————— 穿着风衣的青年坐在椅子上任他观察,年纪不大,却给他一种与同龄人完全不同的感觉。 在加班的今井秀也没时间绕圈子,直言道,“有个人来公司找你。说……”说自己掌握了岚犯罪的证据。 听哥哥这么说,今井元岚是疑惑了一阵,但没有慌张,“哪里有那种东西?”懂得去公司找他的人,只可能是他某个恶作剧的朋友。 等语音通话变成视频通话,今井元岚扫了一眼屏幕便闭上眼,把手机丢到舒适度有限的沙发上,生不起再看一眼的想法。只能是由赤司征十郎伸手,把开着视频的手机拿在手里,处理这突发的意外。 “是你啊。” “是呢。好久不见,呃……‘赤司’先生?对吧。” 坐在秀也先生办公室的青年和他有一面之缘。几年前陪同岚回横滨的时候,看到过这个青年出现在侦探社里。既然那是岚曾经工作的地方,所以,这个人也可以称作是—— “没事,秀也先生。他是岚以前工作里的同事。” 或者说,后辈。现在这个关头,那些区分不重要。赤司征十郎没打算把交流的机会还给摆烂的好友。岚似乎有点失去理智的样子,他主动承担了和太宰治沟通的任务,“是横滨出事了吗。” 被旧人找上门来,除了横滨的事,还能有别的原因吗。 紧闭双眼的今井元岚找回几分冷静。 “只是在工位上呆着很无聊。”青年不为对话的对象从今井元岚变成那家伙的朋友而不满,“感觉东京会有更有趣的事!” 刚成型的冷静像镜子一样被暴力的一拳打碎。 所以,拿他寻开心?再次坐直身体的人脸上露出只有打牌陷入绝境时才会出现的孤注一掷的笑。 “太宰治,别让我在东京抓到你。” 眼前的青年立即起身离开,今井秀也不知该不该阻拦。 今井元岚拿过手机,读出此刻的时间。 “我会在两个小时内找到你,现在是晚上七点二十四分,太宰治,十点半之前,再见。” 2. 太宰治不担心自己被找到,被找到后的下场也不会多么恐怖。他混入东京开启了夜生活的人群中,找了一个人流量可以掩盖他行踪的酒吧。 今井元岚的话听起来很有震慑力。但事后,今井元岚没给他发信息追问,也没有打电话轰炸,他问织田作,织田作说那人今天没联系他,更没向他打听自己的消息。 “又出什么事了吗,太宰。” “我在东京哦。” “现在?” 窗外驶过数不清的车辆,似乎没有一辆会为这家规格不小但灯光明亮的酒吧停驻。 横滨和东京几乎是两个样子。 “现在。他在追杀我啊,织田作,救命啊。” “啊,是吗。”织田作之助放下笔,专注地想了想,给友人提了个建议,“太宰,你最好不要呆在室内。” 不要呆在室内?他打算喝完这一杯换个场所继续躲开今井元岚的追杀。 驻场小提琴手和钢琴师互相配合现场演奏,酒吧的气氛整体偏欧式,客人的年纪大多是二三十岁,来自各行各业年轻群体的客人们聚在各自桌前,聊着让人忍俊不禁的闲话,更像朋友聚会,不存在有不可理喻的客人会喝多了之后发酒疯。这里是属于都市丽人们的消遣之处,男性客人一般是作为她们的陪同者到来。年轻靓丽的女性调酒师主动过来给他添了酒,俏皮地眨了眨眼,“客人,我家少爷请你喝一杯,他祝您度过美好的夜晚。” 说完,抬手虚指向门外。 顺着调酒师的手势看过去,一辆黑色cls63停在路边。穿暗灰色西装的青年降下车窗和他对视。 太宰治心头一凉。 他离开今井财团总部大楼还不到四十分钟……这可真是,惊人的效率呢。 【喝完上车。】 今井元岚给他手机上发来这样一条消息。 他仰头灌掉这杯免费得来的调酒,转身迎向等在酒吧外的豪车。 ——————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太宰治发问。 今井元岚没说目的地,踩出一脚油门,“东京是我的主场,这种话我四年前就说过。我说的实话,你却不信,难道这是我的问题。” 一个东京人进入的任何一个场所都有可能是某个财团旗下的商圈,研究所也多的是缺少实际测试的小玩意。况且,太宰根本没认真躲。 “真可怕呢。这就是你的生活吗。” “说正事。还有,安全带系好。” 他开往的方向是织田的家。 “正事?什么正事。” 装傻是没有效果的。今井元岚单手握着方向盘,空出左手抓住太宰的手腕。 像是用会流动的岩浆做成的手铐,赤红的火焰倏地出现在太宰治的手腕上,另一只手也不可避免,双手被红色的锁链连接着,只是火焰没有伤到皮肤。 “别乱动,我不能保证分神开车的时候火焰不会失控。” 太宰治没有动,也只是没有动手腕。感受这层对皮肉毫无伤害的火焰,他造作的心蠢蠢欲动,“你——” 脖颈也缠了一圈火焰。 “在东京,你必须同情我,然后,谨言慎行。”正在开车的今井元岚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神采奕奕的人。他知道太宰心里一定有很多坏点子,“我偶尔会怀念几年前那个拿刀捅我的你。”至少那时候不会干让他头疼的事。 太宰治呵呵呵地笑得极其丑陋。笑够了,一改疯癫模样,平静道,“今天,侦探社收到了军警方的请求协助委托。” 郊区某处非法组织的藏匿之处,两天前被身份未知的人捣毁。几近七米高的厂房一夜之间被毁于一旦,现场还残留被烧毁的痕迹,护栏砖墙上留着奇怪的破洞。凶手被初步认定为通缉犯芥川龙之介。 “其实是你干的吧。” 专心开车的人不看向他,但轻描淡写地承认,“是。” “但芥川也在场。你要不要解释一下原因。” “这也没错。他惹恼了我,还冲我发脾气,所以我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把他揍了一顿。还有什么问题。”换句话来说,是在芥川下一个任务的地点,所以,他们做到了物尽其用。 大感到不妙,太宰治及时改口,“没有。” 第234章 “但我有。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揍他一顿。” “不知道呢。” 望向车外另一边的太宰治试图揭过这一码事。 “如果我说我现在也想揍你一顿,你是不是就能理解我的想法了。担心我一言不合就干掉你的学生?你可以对他更有些信心。” 车辆高速驶过,路边的路灯不断投下光明,又决绝地离开,今井元岚的面庞在瞬息改变的光与暗之间忽明忽暗,那双眼眸里再也看不见平日里的温润有礼。 “最近,我有点暴躁。你在这种时候来东京,我觉得有些不合适。” 第190章 0. 现场还保留着何物烧焦的气味, 这么长时间都没散去。 中岛敦吸了吸鼻子,冲鼻的郁烈味道,让他不得不放轻呼吸。 刚蹲下想去看地上奇怪的痕迹, 他脸上忽然被扣了一个防毒面罩。被烧焦的是现场遗留的化工产物, 虽然检测后没有毒害人体的气体, 但这股味道真的很难闻,就连世界上最擅长炸厨房的厨师都做不到复刻这种味道。 他向太宰先生道过谢。继续去观察吸引他注意的东西。他思索片刻,确定这确是一道拖拽重物的痕迹,在倒塌的厂房间奇迹般的被保留了下来。那么, 是拖拽了什么?又是谁在拖拽。他弯着腰,沿着痕迹延续的方向追踪了下去,但拖拽的印记在向门口的方向延长几米远之后,像被切断般戛然而止。他用戴了手套的双手拨开地面上堆积的破碎杂物, 竟发现此处的水泥地面被什么东西撞裂的同时布满灰尘。 灰尘? 他用手指沾了一点, 拿在眼前观察。灰尘没有粘性, 质地轻盈, 一撮就掉。 “太宰先生, 这是……灰?” 格外亢奋的太宰先生丢给他防毒面具之后, 在整片废墟上激动地跑来跑去, 像是找到了一处新的游乐场。 啊……唉。 中岛敦在心里叹息一声,用另一只没弄脏的手打开一个小尺寸密实袋, 收集了一点灰进去。 1. 织田作之助远远便听见了两个朋友的对话,内容十分古怪。 “你这个办事不力的笨蛋!” “难道我把他拖进下水道你就会比现在满意?我又没干掉你的学生, 你不用急着指责我。” “在现场故意留那么多指向你的证据,你是想和军警宣战吗?” “当我在考验你掩盖犯罪证据的基本功好了。” “呵,既然如此,你的‘犯罪证据’, 我就交给你亲爱的家人了。你不是很在乎自己在他们眼里的形象吗?” 仅凭这三言两句,织田作之助还不明白友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会引起二人争吵的事,但他猜测接下来太宰很快会挨一顿揍。画地为牢的赤红火焰将太宰的身形笼罩,元岚把车钥匙暂时托付给他,也走进了火焰里,“稍等一下,织田。” 他看不清火焰中心在发生什么,只听到了太宰发出一声惊为天人的惨叫,随后,夜晚重归寂静。总之一切都结束了。火焰消失,两个人的情绪都很稳定。太宰不再纠结为什么要拖着晕倒的人四处跑的问题,脱掉西装外套的元岚也没有提犯罪证据的事。与其认为元岚和太宰达成了某种协议,他更觉得元岚要把太宰丢在他这里。 “不能把我当客人招待吗?” 今井元岚望着太宰治,脸上挂着极浅的笑,好似累到极点但仍需用笑容展示自己的豁达,“自己跟着手机导航找一家酒店。” 被制裁的太宰治耍赖不干。 “大晚上别做白日梦,太宰治,”不打招呼就从横滨跑来给他添乱的人,就丢在织田这里好了。 —————— 暂时放下思考这件事,太宰治回想起晚上喝的那杯酒的口味,想起今井元岚没让他买单自己点的那一杯。 “我的自尊心受挫了,织田作。”说出这话的人精神抖擞地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拿出耳机和一块巴掌大的显示屏。 “你放了窃听器和定位器?” 太宰治点头,眼里透出一种织田作之助突然看不懂的情绪,“放着不用也是浪费呢。” 定位器的小点在不断移动,小玩意正常运行的信号红点也在没开灯的漆黑屋子里闪烁。 “这是什么意思?”织田作之助看不懂太宰根据个人偏好设置的界面。 “意思是,他没有回家。” 定位器停在了赤司财团总部大楼附近。 —————— 和离开晚宴去抓人的他相比,找理由离开晚宴但其实是回到公司的征十郎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结果怎么样。” “抓到了。” “想给的教训也给了?” “当然。” 赤司征十郎看着友人衣着整齐,头发没乱,不至于眉飞色舞但是显然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你给的是什么教训。” “我把他还是未成年小鬼时说过的话在他面前复述了一遍,他表现得相当痛苦。” 赤司征十郎听着感觉很震撼。 “这确实是……很独特的方法。” 今井元岚在好友的办公室到处搜刮,最后只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他今晚滴酒未沾,也不会在这时候问处理事务的征十郎索要果汁和可乐,“是啊。但很有用,如果他再干出这种事,我就再说一遍。” 赤司征十郎望着全然没把这件事当回事的友人,沉默片刻,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泡腾片,用力一推,从桌上滑到岚手边。他留有余地地问道,“他常常用这种事来开玩笑?” “他只是在没事找事逗自己开心。我在停车场,放了一样东西。” —————— “我去倒杯水。” 织田作之助没想偷听。安窃听器是太宰的一些小“爱好”,但放在元岚身上,他觉得会坏事。 耳机传来的声音逐渐变小,被窃听的二人聊着一些对太宰治来说没营养的话。他也不清楚自己想从今井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话,但放任这个家伙在横滨干不得了的事,他无法说服自己。 这家伙,是想做什么呢…… 屏幕上的红点一直停留在原处,快到十点也不离开。难道这个人要在别人的办公室呆一晚上?果然奇怪的人做什么都很奇怪呢。 身后伸来的手摘掉了他的耳机。 “织田作——?!” 毫无警戒心的他被一股蛮力摁倒在地板上。 “我该感谢你这么关心我吗。” 来人的膝盖顶在他后背,卡在他脖颈间的手指在盛夏的夜晚异常冰冷,贴在他皮肤上,好似冬日里屋檐边悬着的冰凌。 太宰治不可置信地回头,站在房门边的织田作之助无可奈何地举起手中的水杯,表示自己控制不了事情的发展态势,爱莫能助。他只是去倒了一杯水,发现友人杀了个回马枪,于是他顺便给元岚开了个门。 虽然他不开门也拦不住因为太宰放窃听器的行径而气笑的友人对太宰展开报复。 “定位器拆下来安在停车场里,窃听器放在了车后备箱,我和朋友用电话联系都会录音,我随便挑了一段给你听。你是不是听到了我在和朋友聊一款逾期发货的桌游?那的确是让我头疼的事,因为发行商破产了,桌游还没到手,也不可能到手。为此,我考虑过要不要去投资那家公司,但朋友劝我慎重。” “你这个——”卑鄙的混蛋啊混蛋! “听得开心吗?我的记忆力很好,可以把你以前说过的蠢话帮你回忆起来。那么,我就再说一遍吧。” “住——住嘴!” 太宰治第一次对这个男人不加掩饰的恶意表现出惊恐。 “我提醒过你了,我最近有些暴躁。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你总是不认真听我的话。” 3. 中岛敦心里有自己纠结的事。 昨天,侦探社里的大家似乎都认定发生在郊区的那起事件是芥川做的。的确,以现场的损坏程度来看,无疑是具有强大破坏性的异能力者做的,无人会否认罗生门的破坏性,军警方也认同这一个判断。 但现场最明显的明明是那股气味,什么东西被烧焦的味道。他觉得有种违和感。似乎除了他没有在意这股味道,连军警方的人都只是潦草检查过之后便对这个证物不闻不问。 “因为那种工厂被大规模破坏之后,极其容易引起火灾,所以,正规厂房的消防标准都很严苛。”听到敦的问题,泉镜花认真答道。提到火焰,她也会第一时间想起能够操纵火焰的今井先生。但他们不可以怀疑发生在横滨的每一场火灾事故都和今井先生有关,更何况,那是一起确定有芥川插手的袭击,“假如今井先生也在场,只会阻止他那么做。” 这是泉镜花的判断。 中岛敦惊奇地被说服了。 他心里有点因为这种想法而产生的愧疚感。是今井先生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导致他总会把火灾和今井先生联系在一起。 第235章 他扭头望着空无一人的工位,又看向自己面前的文件。今天上午,太宰先生还没来侦探社。稍微有点……泄气呢。 今天没有要紧的事,侦探社的氛围都变得懒洋洋的。 他站到窗前伸了个懒腰。 他不是擅长处理文件的人,刚接手文件工作的时候,总是出大大小小的错,好在现在终于上手,基本不会再满怀歉疚地修修改改…… 一辆他很眼熟的车停在马路对面。 中岛敦震惊地指着窗外,泉镜花和看到他如此举动的国木田独步也站到窗前,想看看让中岛敦表情如此崩坏的是什么事—— 提着脚步虚浮的人,关上后座车门的黑发青年抬头看见了几双正望向他的眼睛。右手里提着的“物件”不允许他打招呼,他只好举起左手像招财猫似的挥了挥,脸上的笑容里满溢着快乐。即使知道他们听不到,他仍然做了个“上午好”的口型。 离开前不忘锁车门。 “他们都在看你,你还要装海草吗。” 耷拉着眼皮的人懒得看向他,伸手问他要他折磨自己一晚上的报酬。 “过段时间吧,”在太宰仿佛受到欺骗的愤怒眼神里,他笑着推辞道,“品质好的新鲜螃蟹都要预定的。” 第191章 0. “出尔反尔的糟糕大人!” “即使你骂得再难听, 也改变不了你暂时拿不到报酬的结果。”青年对他们摆摆手,潇洒离去,“再会。” 江户川乱步扭头扫了一眼似乎在忍耐什么的少年, 又回过头来, 关心了一句, “街对面不让停车,今井。” “好哦。” 青年答应得轻快,离开得也很快。 1. 少女摘下鸭舌帽,对着脸扇了扇风, 站在车站阴凉处歇了一阵。 她朝出站口走去,一边拉开挎包拉链拿出手机。浅绿色的明亮眼眸望着站台外的天空,碧空如洗,入目是干净的纯色, 连片云都看不到。 今天冲动出门可能准备得不够充分。 夏天, 真的好热啊。 离开冷气充足的车厢, 一下车仿佛置身咕嘟咕嘟冒泡的牛奶煮锅, 扑面而来的热气让她心底闪现几分退缩之意。但既然已经来到这里, 比起打道回府, 不如好好珍惜这段时间。她从未来过横滨。此番出行, 没安排旁人协助,只有自己一人而已, 当做偶然得之的放松时刻。若是被人知晓她的目的地,估摸着又要被絮叨一阵。虽说对道路和地形一窍不通, 但看懂公交路线图和坐出租车什么的,她早就学会了这些基本的生存技能。 她抬头看着车站里的指示图,又对照着手机上岚先生发来的消息,婉拒了岚先生特地来车站接她。 在大多数上班族辛勤工作, 和学生在校的时刻,公交车上的乘客很少。她坐在靠右边的位子上,心里默默数着自己接下来要经过的站数。 公交车走走停停,过了两站,本就冷清的公交车上才在经过市区附近,重又多了几位乘客。 她始终盯着车外。 穿着可爱蓬蓬裙的小女孩把手里的冰淇淋递给了面带笑容,应该是其母亲的女性;身着卡通形象布偶装的人在派送色彩缤纷的气球,弯腰摸了摸对他道谢的小孩的脑袋;大学生年纪的人摘下耳罩式耳机,和身边的同龄人兴高采烈地聊着天。生机盎然的景象吸引了青川院瞳的全部注意力。 虽然这是一座危险又排外的城市,但这里的居民似乎沉浸在自己独有的生活里,也不失为一种圆满。 再过一站,就是岚先生所说的地点。她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在车站附近迷路。她起身刚准备下车,发现一道无关痛痒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对别人的视线格外敏锐。等待车门打开前,她望了回去,只看到了一个发型很奇怪的男生。发觉男生对她没有敌意,她也不愿在普通人身上使用术式,便回过头,下车离去。 但人与人的偶遇总是这么稀奇古怪,也让人猝不及防。 她双手捧着加冰的冷饮,坐在凳子上看陌生的行人从玻璃前神态各异地走过,在公交上有一面之缘的男生和一位少女结伴,又一次路过她眼前。 她吸了一口冰冰凉凉沁人心脾的冰果汁。 看来横滨不是太大的城市。 岚先生忙于时之政府的工作,时而还要兼顾本丸里的调查任务,她今日并不想打搅岚先生工作。安安静静地在这家便利店里休息没什么不好,也能顺便躲避毒辣的日光。 说起来,她从山内口中得知,岚先生有一位男性恋人。 至于为什么是从山内口中才知道,自是因为山内说,岚先生半夜潜入他独自在学校周围租住的房子,把他揍了一顿。可是,岚先生又怎么会做出半夜把山内揍一顿这种绝无可能的事,岚先生从来不轻易对“弱小”的人动手。 在山内抗议她的瞳术前,她已经得到了答案。 “是你有错在先。你差点害得岚先生的钻戒被路过的小狗吃掉。” “我道歉了!当场就道歉了……”脸红了又白的人垂头丧气,也很不解,“那家伙最近火气怎么那么大。” 她在脑海里想象不到岚先生的恋人会有一个怎么样的形象。大多数人类的结合都是为了生理或者心理上的契合,借以弥补什么,岚先生会有什么需要别人弥补的地方吗。 “你不必放在心上,岚先生难得对你发脾气。”只是单纯的在武力上狠狠教训了山内而已。 “让那家伙有发脾气的机会是什么好事吗。今井那个人啊,其实仗着自己的能力把谁也不放在眼里吧,真是的。”山内响满脸不屑,很快又因为想起自己差点造成的巨额损失而心有余悸,嘟囔道,“算了算了……谁叫他的确有本事那么做。” 山内的想法还是那么别扭。既在内心深处承认岚先生的剑术水平远高于他,又不愿意做出一副好好倾听的态度,表里不一,最终受制的也只有山内自己而已。岚先生也许明白山内的想法,因为他对山内有旁人都没有独特期盼。 岚先生半夜潜入山内家,听起来不切实际,可当山内对她说出那两枚钻戒的估值,她便全然理解了。 “你居然也觉得那家伙会因为两枚戒指揍我一顿?今井那家伙明明就是为了趁机揍我才找了这样的托词。” 她持保留意见,“可你差点给岚先生造成不可挽回的巨额损失,也是真实发生的事。” 二人间的剑术比拼往往以山内的失败而告终。没等山内将符咒拍到刀刃上,出自岚先生之手的凌厉剑气已经划破了山内面上的镇静。在这种情况下,岚先生真的想揍山内,机会多得是。 山内还有得学。 当然,她也是。 山内是个屡战屡败,但屡败屡战的人,没有什么事能打消了他的信心和冲劲,这样的性格弥足珍贵,岚先生自然是知道这一点,才会不遗余力地为山内找来各种剑士,同其较量。惊羡有之,但山内的败绩也是板上钉钉。 “嘁……以后绝对要干掉那个男人。” 那天,聊到岚先生的另一位朋友,山内不服气地背起刀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青川院宅。 她祝山内好运。 回忆到此为止。她拿着还剩一半的冰饮,准备去岚先生对她推荐过的中华街和摩天轮。那是能望见横滨港全貌的摩天轮,到了晚上,会有霓虹灯闪烁其间,在夜里熠熠生辉。 在夏天的街道上行走需要勇气,而她的勇气是手里的冰饮给的,以及,步行导航。岚先生发来的消息说,自己还在横滨分部处理棘手的工作,恐怕今天要加班。 没关系,她回道。她会争取被管家找到之前,去到那家让岚先生久久难以忘怀的中华街拉面馆。 她看着导航,挑了最快捷但是要穿过几条小巷的路。 —————— 中岛敦在警务亭前站定。 泉镜花从他身后探出头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同一处。 端坐在警务亭里的黑发少女头发很长,捧着一杯果汁喝得极其认真,偶尔看一眼手机屏幕。另有几个小混混模样的不良少年跪倒在警务亭里,像中邪似的面如死灰,各自嘴里念念有词。值班的警察对这种恐怖场面没有经验,有名警察在战战兢兢地打电话救助,要求再派个同事来增援。 “你认识她?” 泉镜花观察着警务亭里的混乱,她能听到不良少年们在对警察……忏悔。就像教堂里的信众们走进忏悔室,对屏风或墙壁后的神父讲述自己的罪孽。但这样的场面放在警务亭里就会变得滑稽又恐怖。 “不,不是这样,”中岛敦急忙摆手否认道,生怕被误会,他对着镜花小声道,“下午,我们去银行的公交车上见过她。” 泉镜花却不怎么记得。但既然敦这么说,就不太可能是假的。可那些不断对警察阐述自己干过的蠢事的不良们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中了“把自己的罪行讲述给警察”的异能力。 第236章 他们再走近一步,就听得更为清楚。 “既然如此,我就先离开了。” “请稍等一下,你——” 浅绿色的清亮眼眸会让人想起第一场春雨过后,冰雪初融之时,山涧里快活流淌的溪流,在绿色生机萌发的大地上昭告着春意的盛大回归。 正要让少女慢一步离开的警察哑然,双眼也变得如不良们那般木讷和无神,不再阻拦少女离开的步伐。 少女略一欠身,转身出了警务亭。 看到这一幕,再迟钝的侦探社社员也应该发现端倪。二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异能力者?” “也许。” 引起他们二人注意的少女离开的方向和他们要去的地方正好相反,在中岛敦视野的极限位置,少女乘上了通往港口方向的公交车。 待少女的身影彻底消失,警务亭里重新热闹了起来。 被手铐拷住的不良们像突然睡醒,纷纷大声质问自己的同伴,对自己的处境表示起不满和惊恐,吵嚷不停,最后被警察们大声喝止。这一幕仿佛是一场闹剧,但不良们交代的罪行又确有其事——他们偷听到了警察们在讨论什么时候把这些既盗窃又抢劫的不良押回本部。 2. “嗯,我还在分部里。” 终于确定了新一轮讨伐任务的人选,今井元岚才同刚从摩天轮离开的瞳打了一通电话。 “现在,你觉得横滨是一个怎么样的城市?”他转过身去,背对着窗户倚在窗沿,“看时间,你今天来不及去中华街了,可以下次再去。虽然你能化解大多数危险,但万一遇到的恰好是让你头疼的那种。” 夏夜的风也是温热的,只是少了日光的从旁协助,没白天那么难熬。 “是一个危险与机会并存的城市。” 青川院瞳也收了继续留在横滨的心思。她不像山内和岚先生一样擅长战斗,仅仅是在横滨一下午,她从头到脚都开始疲惫。但她心里其实很兴奋。她很少独自一人离家,来到全新的“外面”的世界,虽然她的表现完全称不上“兴奋”一词。 挂掉这通电话,青川院瞳抬头看向在她面前急刹车的轿车。 “回去吧。” 为少女打开车门的女性回道,“遵命,家主大人。” 第192章 1. “什么事, 混蛋。” 芥川龙之介对打来电话的人冷声说道。 一道相比之下格外爽朗而和善的男声笑着回答道,“我什么时候变成了那种人?你不能因为我和你意见不同就指责我是混蛋。” “废话少说。” 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有些失真,但那毫无锋芒的柔和语气立原道造有点耳熟, 那不是装能装得像的。 “你有时间吧。来见一面, 我有事找你。” “地点。” 是一间酒吧, 开在总部附近,常去的只有组织里的人。立原道造暗自思索,那个人为什么要把地点定在……不,这不对吧。 他不应该先想想为什么那个人要在晚上约芥川出去吗? 没人注意到立原道造逐渐惊慌的表情。 今日, 黑蜥蜴没有下一个出动的任务,换句话说,他们全员“下班”了。身负港口黑手党祸犬之名的人收起手机,拒绝了任何人的跟随。立原道造这才发现樋口的表情好痛苦。怎么了?芥川只是接了个电话而已, 怎么樋口会这么痛苦! ——不。他后知后觉。 他也挺痛苦的, 他已经完全听出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内心比樋口还要纠结, 与不断被蹂躏的面团毫无分别。 终究是到了无事可做离开组织总部大楼的时间, 立原道造不放心地回望了一眼。 他忘不了那通电话。今井元岚此人, 一定是认为芥川周围十分安全才会如此直白地发出见面邀请。但他们为什么要见面, 还约在离组织总部那么近的地方。而且啊,那个人就不应该和组织的人走这么近! 这份让人焦虑的情绪跟着他回到他的住处, 他躺床上辗转反侧,在不开灯的漆黑卧室里也睡意全无。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摸到床头的手机。假如,他是说假如。假如他的这一通电话能被队友接通,他就把自己听到的事全盘托出。如果队友没接,他就当那个男人找芥川有其他正当的理由, 天意如此。 他这是…… 他闭上眼,祈祷这件事不要变得很糟,他这是为了队友的幸福做出的巨大牺牲。 手机屏幕的光芒比太阳光还刺眼。他眯着眼看时间,十一点过五分,现在距离他离开总部已经过了近乎一个小时。 他翻身下床,在同样不开灯的客厅里摸到墙壁的暗格,拿出另一部手机。在开机的短短十秒里,他分不清自己心里是在期待队友接电话还是拒接电话。那个男人身份复杂,但是再怎么出色的逢场作戏都不可能让队友满心相信,只有可能是……是真的有感情。 他心里忽然闪过“要不算了吧”的退缩想法。他打了退堂鼓,万一其实什么问题都没有呢,自己莫名其妙的电话说不定还会让一对两情相悦的人平白生出嫌隙,未来感情破裂也许就是因为他今天多管闲事。 但他很快发现这种想法不对。 …… 确实不对,他终于悟了。他是间谍,把港口黑手党的动向传递给别人不正是他的本职工作,只不过这次传的是队友而已。 给自己找好理由,他在这一部手机里找到队友不知还在不在使用的号码。 还是一样,如果队友接起电话,那他就…… “你不应该在当卧底吗?你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完了。立原道造的心跳得飞快,像是长了翅膀。 怎么真接了。 2. 芥川龙之介的名字组织里无人不知。即使有人对他过分暴力平添损失的行为多有微词,但也只会背后议论。 从来不进酒吧、夜总会之类地方的人皱了皱眉,顿感不悦。背对着他,坐在吧台前的人手边放着一杯喝掉一多半的鸡尾酒,而身边空着的位置上,那只红色羽毛的小鸟一整个泡在一杯透明的液体里,还转着圈,这太人性化的取乐方式让调酒师目瞪口呆。 这只鸟究竟是什么。 见他走向自己的主人,小鸟对着今井元岚叽叽喳喳地乱叫起来。他是听不懂的,只能把目光投向坐在今井元岚另一边的位置,但头砸在吧台上已然昏迷的陌生人。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戒指同玻璃杯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叮铃响声。 “不用管他,一个来搭讪的人,只是疼晕过去了。你知道的,人在承受剧烈疼痛的时候是发不出来声音的。” 正因如此,这个男人才拥有暗杀一般的手段,让不长眼上前搭讪的人悄无声息地安静下来。 被男人举起的酒杯在灯光下格外闪耀,他竟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今井元岚左手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枚……镶钻的戒指,是正儿八经该叫做“钻戒”的东西。 这家伙原来结婚了吗。 “什么事必须见面才说。” 他们得先换个地方,“当然是和港口黑手党有关的事,但这里不够安静。”今井元岚玩笑似的说道,声音特意抬高到让调酒师和酒保可以听清楚的程度。 很快,酒吧里出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包场。认出芥川龙之介而心有余悸的人早已露出想溜之大吉的神态;即使喝多了酒醉意上头的人也会被一同来买醉的朋友搭把手带走,不知姓名的搭讪者也被架起胳膊抬出酒吧。 “你觉得,一个不存在异能的世界怎么样?是很棒,还是很坏。” “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他不是为了听今井元岚对世界作长篇大论的评判才来到这里的。 “很有意义,因为有人会觉得异能力者不应该存在,所以想尽办法毁掉这个存在异能力者的世界。” 芥川龙之介盯着今井元岚的脸,“你已经醉了。” 今井元岚叹了一口气,把快要在水里睡着的小鸟捏着翅膀提了起来,“我在说很正经的事,芥川。” “难道你以为会有人……”因为这种理由而挑起事端?无稽之谈。 “是。”今井元岚毫不犹豫。 虽然各个世界的故事并不完全相同,但有相同的糟糕情况出现,是一种警告。同平行世界的自己交流的能力,梦幻而神秘,也让人瞠目结舌。拥有这般能力的人,最怕的事是心智不坚定,被本可以收敛的野心和震惊世界的无限渴望盖过理智。 这个男人真是疯了,芥川龙之介想道。“你还想做什么?” “小心死屋之鼠对横滨发动的袭击,他们可能会对森医生动手。” “……只对首领?” “不止,还会有很多人牺牲。死屋之鼠是没有任何信誉的组织,对港口黑手党充满敌意,对横滨也是如此。你也知道,为了横滨的安宁,港口黑手党不能失去森医生。” 第237章 男人又问他,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横滨如此多灾多难。 他并没有思考过这种对他没有益处的问题。 “死屋之鼠针对港口黑手党的阴谋,参与悬赏,与涩泽龙彦的事也有牵连,他们做这些事的理由是什么。如果你没有时间思考这些的话,我可以直接告诉你答案。放眼全球,横滨是异能力者最不安定的聚集地之一,在此基础上,有些能力特殊的人存在于这座城市。你最熟悉的太宰便是这样的人。” 一杯调酒快要见底,将那些话娓娓道来的人双手并拢,捧着那只湿漉漉的鸟,跃动的火焰在烘干鸟的羽毛。 看着这一幕,芥川龙之介并不答话。而男人仍在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横滨离东京太近,近到即使我每天都想回家也可以做到。”如果说横滨是一座沉眠的火山,三刻构想就是压在火山口的补天巨石,“那个俄罗斯人是最关键的。” “这些荒唐的大道理,就是你近来努力寻找到的情报?” 男人答非所问,“过段时间,我要去一趟西西里,之后我会带回更多消息。” 3. “那个,条野……这段时间,我见过那个人了。”那个词挂在嘴边,但立原道造说不出口。 “哪个人?立原,你不说明白,我也没办法挖开你的脑子自己找答案。” 队友的语气果然还是一如既往。 立原道造轻轻咳了一下,说,“就是,你的那位……‘恋人’。在涩泽龙彦的雾气里,我见过你们。”但他没敢露面,躲了一会儿,选择了别的方向。 电话另一头的队友沉默了一瞬,便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他又去见了港口黑手党的人?” “呃……是。”但听起来,他队友似乎知道自己恋人的行事作风,毕竟用了“又”。他胆战心惊地等着队友的下文。 队友却一直保持缄默,足有半分钟之后,才又问道,“他找上港口黑手党是要做什么。” “细节上,我没搞明白,只能确定是和芥川龙之介,还有首领有关的事。” “……‘通缉犯’芥川龙之介?”再次听到此等耳熟的名号,条野采菊只觉得烦。 “是。”立原道造心里颇感奇怪,芥川的确是通缉犯,但条野怎么会特地强调这一点。 “所以,你特地打电话给我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 “也不全是……” 最后关头,立原道造还是犹豫了。情感,真是一种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 “什么事让你这么犹豫,刚离开手术台的人可没力气和你耗太久。” 立原道造决定豁出去了。他两眼一闭,说,“他今天晚上打电话约芥川去一间酒吧见面。那是组织旗下的酒吧,谈话的私密性和安全性都有保障。” “……什么时候。”条野采菊问。 条野采菊完全知道在悬崖边踩着摇摇欲坠山石挑战特务科忍耐极限的人在做什么。一定和白兰正在谋划的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为什么白兰在做的事要让他的恋人和港口黑手党产生密不可分的关联,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必须听干出这种事的人亲口说出来。 “那通电话是一个半小时前,但芥川动身去约定的地点是一个小时以前。” 第193章 “你无法承受欺骗港口黑手党的下场。” 这个男人不明所以地笑了一下, 把放在桌上晕乎乎的小鸟揉得在桌上像台球一样滚来滚去,也不表示自己的清白。 “如果你和意大利黑手党在谋划的事对组织有害,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掉你。” 逗鸟逗得很开心的人力道没刹住, 不小心把自己面前的酒杯碰倒, 酒精洒在袖口, 立马晕开一片。 “……”他真看不懂这个男人的反应。 今井元岚站起身。他得去清理一下酒渍,不然湿哒哒地黏在手腕上会很难受,“别担心这个。如果我欺骗了你,第一个找上门的该是异能特务科。” —————— 他扶着楼梯扶手上到二楼。 没有普通客人光临的酒吧不靠这点盈利为生。 随便挑了一间空包厢闪身进去。合上门的瞬间, 一股巨大的力道出现在他腰间。抓着来人的手,他使劲去掰,但完全掰不动。 “传平先生,先松开我怎么样。”他好声好气地说。 “我应该没有失去下班后去酒吧的自由。”他们之中, 他才是年龄更大的那个。 但箍在他腰间的胳膊愈发收紧, 显然是对他的回答不满意。 “……条野采菊, 松手。” 忍无可忍, 他操纵火炎覆上那只戴着手套的手。 逼迫来人松手后, 他转过身去, 二话不说还以相似的力道咬上男朋友的脖颈。但他在男朋友的衣物上嗅到了自己也能发觉的药物气味, 报复似的啃咬因此渐渐变回正常很多的接吻。直到吻够了,他合上眼, 让自己置身于彻底的黑暗之中,大胆抱着身前的人, 平复乱掉的呼吸,安静感受这份很快就要再次离他远去的亲密。 怎么偏偏成了异地恋呢。他有些疲惫地想。 房间里没有开灯,除了他们的呼吸和心跳再无其他律动。摁在他腰后的手让他难以脱身,只能继续紧紧贴着这具也许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的身体。在他再次张嘴准备做同样的“攻击”行径前, 他的男朋友终于说话了,即使是出言嘲讽,“你的‘朋友’范围真广。” 传到耳边的声音带着一丁点咬牙切齿。他重又堵上男朋友的嘴,无比热烈地表示自己的坦诚。舔了舔被咬到的唇角,他才回答道,“是挺广。我没有做过界的事,倒是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难道不是‘幸好’我知道你在这里?” “我刚喝过酒,现在搞得你也是一身酒气。” “和黑手党私自见面,不怕被特务科当做把柄的人会害怕这种事?” 怕啊,当然怕。 这么想着,今井元岚再次吻上了被酒气侵染的唇。 “如果我猜得没错,港口黑手党里有间谍。是你认识的人,也是知道我的存在的人。”而且,就在芥川身边。 他和异能特务科的眼光怎么能那么相似。他推开身前的人,把手指上的新“饰品”得意地展示了一下,“钻戒,已经拿到了。”但属于面前人的那枚,放在家里,他没带在身上。 “你没听到的话,我再说一次。我过段时间要去西西里见白兰一面。” 但当条野采菊像过去一样问到底时,喝过酒的恋人却一反常态地拒绝回答他的提问。 —————— 旁边座位坐着的人对调酒师说,“再来一杯。” 芥川龙之介想说,既然已经醉到会打翻酒杯,就不要再…… ……? 他瞪着旁边出现的人,和那双猩红的眼睛四目相对。今井元岚几分钟前去到了楼上,绝没有在他出神的片刻回到这里。那么,这个和今井元岚长相一模一样的人是谁? 用着今井元岚的脸,但态度与其截然相反,用让他十分不爽的语气嚣张道,“人类,别用废话惹岚大人生气。” 这么近的距离,罗生门咬上这个家伙的脖颈不过眨眼的时间,但眼熟得过分的那抹赤色更快地保护在这个家伙周身,显然是今井元岚才拥有的那种能力。 感到不妙的调酒师火速抱着脑袋撤到吧台出口。在这种地方工作,哪能没点眼力见。他没有一丁点战斗能力,被卷入这种战斗中会尸骨无存的! “你跑什么?我要这杯酒。” 突然出现的青年和一刻钟前的态度天差地别。调酒师不敢动弹,靠得近了,怕被那位的异能力干掉,但离得远又要担心这个青年暴起伤人。 “你是什么?” 被芥川龙之介这么问的人不耐烦地冷哼一声,也懒得回答。他只是想要一杯岚大人刚刚喝过的酒,又不是要吃人。 几人僵持之时,又有一人推开酒吧的大门,揉着头疼不已的脑袋,一步一晃地走了进来。 “咦……我怎么记得我在,在……问别人要联系方式,然后……”然后就忽然失去意识了,再醒来,便是在酒吧外面的长椅上睡着了。 回想起自己莫名的遭遇,再次进门的人完全没发现酒吧一楼剑拔弩张的气氛和不久前根本是两模两样,更没发现自己的搭讪目标已经变成了非人的存在。 —————— 火光一闪而过。 暂时重新夺回自由行动的权利,今井元岚故意吻上自己手指戴着的戒指,这和挑衅无异的调戏动作引他发笑,“等我从西西里回来,再告诉你也不迟。” 预言的能力,以及,和平行世界沟通的能力,二者相搭配,白兰和尤尼小姐多了很多事要安排。他们的计划很大胆,出错的概率也不小,但那是值得冒险的计划,不愧是曾经和彭格列有过那么一段过去的人们。彭格列的各位在那些计划里只能充当兜底的角色,不属于日本的组织,想做到那些还是困难了点。 第238章 “即使在他们的安排下你会死?你对那些人的信任太草率,我该怀疑你是不是被洗脑了。” 今井元岚转身摸黑摸到包厢内的卫生间房门。虽然处理袖口的酒渍只是个见意外出现在这里的男朋友的借口,但每一个借口都要做到位。 “不会的。如果担心我不小心死掉,那你就来和我一起。” “……” 今井元岚拧开水龙头,再次打湿袖子,简单冲洗掉浓郁的酒气,奢侈地用火炎烘干,发觉男朋友被自己气得无话可说,他笑了出来。 “你不能‘背叛’正义,但是我可以,因为我从来没自诩过自己是正义的一方。真那么担心我,我倒是也可以告诉你,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那是一场席卷全球的灾难,但起点是横滨,连远在欧洲的意大利都不能幸免,所以,拥有那种能力的二人会主动应对。 “在很多平行世界里,武装侦探社——也就是在你的监视下,我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而作为与之联络频繁,也是曾经的成员之一的我,理所当然的再次被当成共犯。当然,在另一些平行世界里,这个时间段并没有出现这些糟糕的事,我们仍然自由且安定地活着。” 如果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幸运地成为后者,那么我们自然什么都不用做。 “但我认为,还是有所准备比较合适……我们都是。” “既然武装侦探社是其他平行世界里造成世界毁灭的元凶,你应该想办法提前解决他们。”而不是暗地里谋划会让自己丧命的危险计划。 今井元岚不急着回答,只是走回包厢门口,亲昵地搂上男朋友的脖子,压低声音笑个不停。 自己的话刚说完,条野采菊才注意到逻辑上的纰漏,他又问道,“你再说一遍……谁是元凶?” 今井元岚一字一顿,把“武装侦探社”的名字在男朋友的耳边清晰而缓慢地说了一遍。 “六年前,是你亲自提交了任务报告,以证明在侦探社工作的我能够在横滨拿回属于自己的自由,同时也证明了侦探社不存在让人怀疑的地方。那么,侦探社又怎么会在六年后成为世界的敌人。如果侦探社真的是凶手,这意味着,作为共犯之一的我,需要在你面前隐藏六年,甚至在成为恋人之后,也没有被你发现。” 那可真难呐。 拥抱着面前现在必须离开的人,不甘心让感情停留在异地恋的人最后依依不舍道,“等你下次休假,我把钻戒拿给你。但我自己的那枚,我先戴上,没关系吧。间谍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今天,你不会还有任务吧。” “如果是前者,他们让你做什么。”条野采菊重新回到刚才的问题。 前者?今井元岚开始回想自己不久前说过的话。 “啊……是‘如果这个世界仍然要经历那些事,在事情发展到与其他平行世界进度重合时,会有其他人站出来,取代武装侦探社,宣称自己是操纵混乱的元凶’。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抢在真凶之前,拿到宣战的主动权。如果有人指认我们是凶手,那我们最好真的是。” 至于是什么人…… “可以是任何人,传平。可以是作为危险异能力者的我;可以是通缉犯芥川龙之介;可以是有前科的白兰再演一次毁灭世界;也可以是因为加班太多太累还总是被暗杀,于是背叛异能特务科的坂口;甚至是受不了导师天天开组会的炎真——你不认识他,但也是位优秀且年轻的黑手党首领。总之有动机的人都可以,但唯独不应该是武装侦探社……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这就是你和港口黑手党越走越近的原因?” “一部分,还因为芥川出现在了尤尼小姐预知到的未来里。白兰和尤尼小姐正在紧锣密鼓地调查陷害侦探社的真凶的身份,如果有进展,这个世界的我们就可以提前动手。但一切都要以那些事真的会发生在我们的世界为准,万一在我们的世界真凶早已经意外死亡了呢。都有可能,对吧。” 今井元岚的声音小得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他没发现自己的手指下意识攥紧了恋人的衣服。 充当听众的人能从恋人的肢体语言里感受许多情绪。被强行压抑的紧张,还有些微的愧疚与绝不肯回头的执着。 “……你什么时候去意大利。”他问。 “下周。”知道自己是时候让男朋友离开的人主动结束了这个拥抱,“在此之前,我得去和侦探社的人沟通一些事。” “我倒是觉得你把刚才和我说过的话,对着侦探社的社长再说一遍,就是很不错的选择。白兰把你当成了自己在日本的传话筒?” 不行。 今井元岚摇头,“你不觉得,如果事情走到了那一步,必须有些人在舞台上扮演正义的一方吗?” 假如让侦探社成为毁灭世界的元凶是敌人实现自己不可告人计划不可缺少的一步,那么,让侦探社成为拯救世界的救世主,就是白兰故意设计去恶心敌人的第一步。 “我个人也觉得这种设计很有意思,所以,我答应了。这也是‘利用’,但这是不可避免的。” ……到底哪里有意思了。 第194章 0. 打断吻别的不是其他事, 而是一声不应该出现的爆炸。 “既然知道楼下在发生什么,你为什么不早说。” 条野采菊没有给答案,再次叮嘱面前的人真要做什么也动作小点, “我不想听到下一份任务是被调来再次监视你。” “这不挺好?”今井元岚倒是期待事情会这样展开, “异地恋变真同居, 我很喜欢。” “早点回去,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话已至此,今井元岚离开包厢,下楼及时叫停晴出于私欲而施展的暴行。 不知为什么重返酒吧的搭讪男被化作他模样的晴揍了一顿。他刚才听到的爆炸声是晴为了泄愤而炸穿了酒吧正门。被震碎的玻璃和铁架残骸掉了一地, 但比起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同时出现的惊悚感,酒吧门被炸穿也就不那么惊人了。 “打够了就收手,晴。” 芥川龙之介冷着脸看着这奇特的一幕,但眼神不够清澈。 “晴”……不是那只鸟的名字吗。 “怎么会够呢, 岚大人。” 即使口头上拒绝, 在外人面前暴露了身份的妖怪也只好乖乖住手, 但仍然故意把男人丢在地上, 后脑勺和地面碰撞, 发出让人后怕的撞击声。化为小鸟形态的妖怪飞回主人肩头, 叽叽喳喳, 还在说话,但仅有今井元岚自己明白晴的意思, 在场的其他人谁也听不懂。 那个搭讪人士先前的举动在晴眼里属于十恶不赦,该下地狱的程度。它能逼自己忍受那个和岚大人同居的男人的存在, 但其他不知名的人类应该滚到千里之外! “它是什么?” 芥川龙之介亲眼看着小鸟变成人,又在用双手亲自暴揍据说搭讪过今井元岚的人之后,从人变成那只今井元岚总是带在身边的鸟,他此刻有点不敢相信眼见为实。被这个“东西”揍过的人狼狈地趴在地上, 被揍得鼻青脸肿,神志不清,被纯粹的物理攻击给出了令人记忆深刻的教训。 “妖怪。”今井元岚言简意赅地回答。 今天,他没开车。呆在酒吧不喝酒,无法融入环境,就容易受人关注。这种关注度不仅没用,反而会坏了他的事。 —————— 芥川龙之介没有养成把今井元岚的话细细推敲的习惯,也不可能有这种习惯。但森鸥外不一样。 在首领面前,芥川龙之介略微低头,盯着地板上浓重的暗色,尽可能地复述二人那夜的对谈。 听到那只鸟是能变成今井元岚模样的妖怪,森鸥外从一堆服装设计草图里抬起头,问道,“芥川君,他的第一个话题是什么。” 第一个话题…… “他在明示死屋之鼠不会善罢甘休。” “不,我是指在此之前的那个话题。” 在此之前? “……他问我,一个不存在异能力的世界怎么样。” “对,是这个。” 1. 今井元岚正想着要不要去咖啡厅里点杯什么。他眯起眼,仔细分辨那个站在吧台后面的少女,他觉得有点眼熟。 门上挂着的风铃随着门被客人推开而叮当作响,认真工作着的侍者向来客照例询问道,“需要——怎么是你!” 认出来人,露西下意识拿起手边最近的东西——一袋咖啡豆——戒备起来。虽然她会感谢今井元岚的帮助,但这个男人给她的震撼不亚于看到在大街上光明正大犯事的连环杀人犯。 “好久不见,露西小姐。” “……你来做什么。”露西警惕地问。 今井元岚拉开吧台前的椅子,像自助点餐似的给自己点了一杯冰咖啡,一站式结账,“我说过,我以前是侦探社的成员,这家咖啡厅我自然也会来。原来你现在在这里工作。” 第239章 “你的这个语气是怎么回事。”露西偏过头,眼睛盯着记录账单的屏幕,蜷着手指,抓住工作服衣袖上的荷叶边,“难道你觉得……” “这里很安全。即使你的旧日同事找上门来,你的安危也会得到保证。”不过,他原以为侦探社会在一些部门的协助下,送露西小姐回自己的国家。但在这里安身也不错,咖啡店的店长先生是个很不错的人。 “我在等敦和镜花,你们彼此认识吧。” 等那两个人? 露西心里稍稍在意了一下。 真的只有一下。 “去东京。露西小姐要一起去吗?” 这个男人这么热情?随随便便就邀请别人?不不不,她才不要去,就算是……也不去。 被明确拒绝的人也不觉得尴尬,“我以为你们同龄人会有很多共同语言。” 什么同龄人,“你有很老吗?” 今井元岚乐不可支,说道,“再过两年,我就三十岁了。在人类寿命都在七八十岁左右的时代,三十岁也很小,只是和你们相比不够年轻。” “……真的假的?”这个男人快三十岁了?明明看起来和侦探社的那帮人差不多。 他是前·社员,年龄差距略大一点很正常。他不习惯戴手表,一抬头就能看到店内的悬挂式电视机,借此关注侦探社的下班时间。时间不够充裕,他点了一杯可以外带的冰咖啡。 不想搭理他的少女在低头专心整理咖啡豆。咖啡店的店长先生是个对咖啡工艺很有研究和心得的人,咖啡豆的产地、烘焙手法,制作时的器具、萃取的时间、水温,诸多因素都会影响咖啡的味道。 他回头望向咖啡店门口,推门进来的是前不久还在指责他食言的人,“现在可还没到侦探社的下班时间,太宰。” 露西撇过头,去看这两个男人。 她当然知道来人是谁。那个总是赊账的侦探社社员,但居然深受其他人的信任,即使这个不正经的男人总是对在咖啡店工作的一位女性张口闭口“殉情”。她每次听到都想把这个男人丢出咖啡店,实在是很烦人。 嗅着满屋咖啡豆的香味,露西把制冰机重新启动。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只是前同事的关系?她开始擦拭装过冰块的大玻璃桶,一边注意二人的对话。 “上个月,我邀请过敦和镜花去东京度假,”今井元岚笑道,“你难道要说我在早有预谋地干坏事?” “不。你把我在咖啡店赊的钱都还掉,怎么样。” “还有呢。” “把你的房子给我,车也给我,再把那个小矮子的酒柜炸掉,我就绝对不再调查你的事。” 今井元岚笑了一声,语气依旧温和,“上次见到中原中也,他让我转告你,‘赶快去死吧,混蛋青花鱼’。” ……? 置身事外的听众皱着眉头听完这段对话。无论怎么听,她都觉得这两个人的关系怪到了极点,不能简单用好或者坏来形容。 被唤作“太宰”的人凑过去低声说了句什么,她听不到,但近距离听到那句话的人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后,语气为难地回绝道,“如你所见,我现在和已经订婚没太大区别,这件事,我做不到。” 她心中大为震撼。订……订婚?但一想到这个男人的年龄,订婚这种事就变得非常合理了。她悄悄去观察今井元岚的手,拿起咖啡杯的左手上果然戴着……不只一枚戒指,无名指上的无疑是一枚钻戒。 所以,这个背对她的“太宰”刚才说了什么? 闻言,太宰治的脸色好似烤焦的可丽饼。这个家伙,居然故意用那种让人误会的话来堵他! “并不会发生什么。” 他会把价值七十亿美元的中岛敦丢去实验室?还是会让镜花小姐再次经受生离死别。再怎么不择手段,他也不会干这种事。他对横滨异能特务科的办事效率不满意,因为明知“书”会引发动乱,他们却不断拖后进度,到现在也没有成果可言。 但这不意味着他要越过权限做出连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的事。 他眯起眼睛,从电视屏幕的一角看到现在的时间。现在才是真正的下班时间。 “假好人不好做,”双手枕在脑后,太宰治向后靠去,盯着咖啡店刻意营造出欧式氛围感的天花板,话中意有所指,“你是我见过的最会蒙蔽别人双眼的人。” 真正了解此人本性的能有多少。对外展现出来的从来都是美好的一面,他人付于全身心的信任,在过去的几年里,从未让人失望过。 但今井元岚用所有过往垒起来的资本,现在竟然要为了外国黑手党组织而全部牺牲掉。这样的人背叛群体,才是最让人不可接受的。 “如果让那两个孩子知道你的真实面目,这对他们很残忍。” “很残忍吗?可那是真正的我。你不认真工作,那就替我祈祷,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但你们两个是怎么知道的。” “在你把欠我的东西补齐之前——无可奉告!” 这太简单了。 今井近来忽然不再像以前一样尽可能和港口黑手党保持安全距离或者真正偶遇,而是故意同芥川有所接触,多次给别人营造一种他们在同流合污的错觉——可是有些笨蛋亲眼所见之后还觉得是巧合!真是笨蛋。他和乱步一致认为,今井的反常举动和前段时间出现在横滨的生人有关,其中有来自意大利的黑手党组织成员。时间再往前推,他当然记得曾经追杀过今井的杀手组织被意大利黑手党拆得七零八落。 “稍安勿躁。替我告诉乱步,别阻碍他们。他们也是为了所有人。” 这便是肯定了太宰治的推测。 ……两个说话神神叨叨的家伙。 露西心想。 “露西小姐,真的不一起去吗?还是同龄人呆在一块更好。” “……不去!” 2. “你们应该没有晕车症状吧。” 得到肯定的回答,今井元岚才打开车载音响,调到广播频道。 嗓音甜美的电台主持人结束栏目之后,便要开始播放听众点的歌。车一路疾驰。踩着超速线,在今日的太阳完全降下地平线后开进一处日式庭院。 中岛敦看到了门牌上的“今井”字样。这里就是今井先生的家。他想象不到今井先生过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生活富足?衣食无忧?而且,自己的能力也很强。 从记事以来,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孤儿院的他对这样的人多少会有点按耐不住的羡慕。 车行进大门仍未停下,拐了几个弯到了停车场,有一位从另一辆车上下来的黑色长发女性望着他们。 今井先生叫那位女性是“姐姐”。看着那位和今井先生长相有些相似之处的女性,中岛敦心里变得紧张起来。 第195章 1. 与中岛敦脑海中的夸张场面不同。 在今井先生以及今井先生的姐姐以外, 只有为他引路的上了年纪的管家,和给他房间送来晚餐的女性。剩下的,似乎只有他和镜花二人。这么大的宅院里, 居然只有他们……一二三四五六个人?他吃惊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傻气。 “家里是有在经商。但工作是工作, 生活是生活。雇人处理家务, 那也只是他们的一份工作,而非我和家人养尊处优的特权。工作结束之后,自然就会离开。” 今井先生在他眼里一直都是可靠的前辈。能以“客人”的身份拜访今井宅,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今井先生的姐姐很欢迎他们, 只不过,在关照的话语中额外添了一句“不要学岚”这种不太对劲的话。弯弯绕绕的庭廊像迷宫一样几乎让他晕头转向,宅院里还专门设计了园林景观。 “之前意外被毁过一次,这是只保持了两年之久的状态”, 今井先生如此介绍道。 被毁……是他所想的那个意思吗? 但他没想到的是, 他出发前完全忽视了换个地方他会睡不着这个可能性。果然一时脑热答应今井先生还是太心急了, 他应该再做点心理准备—— 忽然一道不属于以上任何人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他变得更加清醒了, 支起耳朵认真分辨。这道脚步声的主人在努力放轻脚步, 行动的方向也是今井先生房间的方向。 应该出去看看吗?有可能只是他没见到的人路过。 可还是有点在意, 万一真的是小偷呢。他轻推开房门, 正准备悄悄跟上去,却看到住在隔壁屋子里的少女此刻也探出半个身子。他们对视一眼, 知道对方也一定注意到了刚刚忽然响起的脚步声。 泉镜花的声音压得极低,“你看, 在一直往那个方向去。” 那道人影离他们已经有了一段距离,下一步就要拐过长廊。当他们小心而迅速地跟随人影走过拐角,一扇半掩着的房门里透出明亮的光,隐约有人声混合着笑声传出来。 似乎是一场乌龙, 幸好什么都没发生。 第240章 松了一口气,他们该回自己房间了。 今井先生很安全,刚刚的脚步声也只是他们多想,二人没有敲门询问,双双转身。一个陌生的白发青年站在他们身后,而他们毫无察觉,只有使出异能力的反应算得上相当迅速。 —————— “就是这样。” 摸着自己差点被兽爪抓到的右腕,鹤丸国永为自己的解释画上句号。 “是这样啊,”今井元岚手里转着一根钢笔,完全没有被说服,“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这两位可是客人哦。”好笑程度不亚于在连续九次制作刀装失败后一脸惊恐地醒来结果发现那是一场梦,但加州清光并不赞同鹤丸国永大晚上吓唬客人的做法。 生着暗红眼眸的青年在中岛敦和泉镜花面前摆出几样色彩素雅的点心。 像布丁似的质感,尝起来只有淡淡的甜味。 今井元岚替鹤丸国永表示歉意,“抱歉,他走路的脚步很轻。”但看来鹤丸的恶作剧之术大成。 始作俑者也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很普通的走到你们身后,没有想故意吓唬你们。” 虽然是一场误会,但午夜、很多怪谈里都会出现的日式宅院、远去的脚步声、毫无征兆出现在背后的“陌生人”,种种有所关联的要素集中在一起,凡是精神正常的人都会被吓到。 “我放桌游的房间在旁边。睡不着的话,要不要去玩?规则都挺简单。” 今井元岚邀请道。 2. ——明明,一点都不简单! 直到第二天回想起前一夜在桌游上的惨败,中岛敦被打击得直不起腰来。镜花上手游戏的速度比他快多了,他仅有的几次取胜……似乎都是在运气占比更多的游戏上。 如果要比拼脑子和算力,他会输得更惨的。 但新的目标近在眼前。 他在心里默默鼓励自己。仰起头,望着高不可攀的塔尖。高耸入云的观光塔,是今井先生推荐的地方之一。 “bell tree tower,铃木财团拥有的观光塔,全东京都,仅此一座。对外开放的当天,我和朋友一起去过,因此有了一些特别的经历。只要不恐高,我就会把这里推荐给你们,但如果患有恐高症,还是别去为好,”正在电脑上回复消息的今井先生对他说,“花销用那张卡。我给到了镜花小姐手里。” 但他原以为今井先生会同他和镜花一起出门。 需要宅家处理工作的今井宅主人对他们笑道,“我有些临时安排要完成。东京比横滨安全很多,不用担心遇到突然袭击,自由一点就好。” 送他们来到铃木塔的人也将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了他。如果他们要回今井宅,请随时联系他。中岛敦接过名片的手在轻微的颤抖。 被如此郑重地对待,他心里也很慌张。 既然已经来到观光塔门口,他们怎么都会选择进去一探究竟。进门后不远的地方就是安检。中岛敦侧头看向镜花,泉镜花也看向用古怪眼神看着自己的同伴。 “随身带短刀的话……我们进不去吧。”他们会被当成危险人物赶出来的吧! “我放在了昨夜休息的房间里,没有带在身上。” 可靠的少女解释道。 —————— 左手撑着下巴,今井元岚看向屏幕对面一脸正经的青年,开玩笑道,“这么严肃,会让我以为你要宣布对我的监视令。” “这是异能特务科的第三次警告,今井先生。” “你想尝试一种更刺激的生活吗?” 坂口安吾眼中的黑发青年脸上笑意不减,对他发出令人不解的邀请。 “……我并不想,今井先生。” “是我害你加班了吗?” 倒也不是。坂口安吾扶了扶眼镜,将他们的对话扯回正题,“你对自己的作为有实感吗,今井先生,还是说你要继续自己孤注一掷的行动。” 和他视频联系的人切了视频窗口,看样子似乎在外接新的摄像头。黑掉的视频窗口再次亮起时,他立马注意到今井元岚手上的……很难让他忽视的钻戒。 依旧是一副轻松做派的人回答他,“怎么会呢,我们明明是合作关系。” “你频繁同港口黑手党私下联络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我爱这个世界。” 已读乱回的人瞧着坂口安吾的脸色,终于是忍不住笑出声,“你甚至不愿意相信那真的是我的答案。” “你能看见我和芥川龙之介的见面变得频繁,但你没有意识到我和其他人,中岛敦、泉镜花、谷崎润一郎,以及你的旧友们,也很近。你能看到我对横滨产生的威胁,而看不到我对横滨的贡献——虽然,这种东西也很少。” 今井元岚笑了好久,才打算回答坂口安吾的下一个问题。 “是。现在我们的确是恋人关系,有什么问题吗。” 坂口安吾的脑子糊成了一片。真要这么说的话……哪里都是问题。 二人曾经的身份,让这份已然接近成熟的感情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失真感。 没等他准备好措辞,今井元岚又接着说,“你要怀疑我连自己的恋情都要当成工具?我在你们眼里原来这么不择手段。” 2. 当天下午,照着游客指南在今井先生推荐的景点逛了个圈的少男少女被一辆车接到一家专门经营和服定制业务的店铺门口。 今井爱花正等在贵宾室里,同喜笑颜开的店主女士喝着茶聊天。她们彼此是熟稔的朋友,有定制和服的需要,她总是来这里。过往给家人定制的和服,皆是出自店里的裁缝。 身着自家出品和服的店主女士仪容贵气逼人,看到推门进来的两位年纪略小的客人,惊讶地问道,“那就是你带来的客人?他们身上的气质,不像你会与之打交道的对象。” 有些……有些稚嫩。 “是弟弟在外地认识的小朋友,邀请来东京玩。”今井爱花对进了店但找不到方向的二人招招手,轻声道,“那位少女很适合和服。就当是作为姐姐的我代替弟弟送出一份微不足道的礼物。” 在少男少女的婉言拒绝下,拒绝无效,二人被分开推进量体间。 “你的弟弟还在做让你放心不下的事?你以前可没少因为他的事操心。”站在今井爱花旁边的人说道。 好友的那位弟弟,飞鸟田理月有所耳闻。假如有什么能让注意对外形象的大小姐捶胸顿足,今井二少爷的作为自是少不了嫌疑。她轻轻撞了撞好友的胳膊,“你的弟弟又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吗。” 今井爱花张嘴吸了一口气,最终也没说出重点,“先不管那些……年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外地朋友来东京,他却以有临时工作为由呆在家里不出门,甚至完全不觉得这有问题。” 而且,泉小姐和中岛君也没觉得不对。不愧是弟弟认识的朋友,连迟钝的感觉都如此一致。首要保证他们在东京的安全,可笨蛋弟弟居然那么放心让人生地不熟的未成年少男少女凭借旅游指南在东京都游玩。 —————— 但真的在处理工作——以及和异能特务科联络——的人并不知道自己在姐姐心里多了一项罪名。关掉电脑上的文件,他拿手机拨出紧急联系人。 “被特务科警告的人别找我诉苦。”接起电话的人率先抢占话语权。 “是呢,我被警告了,那该怎么办呢,我去蹲监狱好了。”今井元岚无感情地回复道。 “说正事。” “给我一件你的衣服,最好是军警制服。” “我让你说正事。”他现在来不及听废话文学。 “那么,我去你家偷拿一件回来。” 今井元岚趴在书桌上,头侧对着平放在桌面的手机,通话开着免提。反正,他有至少三种百分百成功率的方式闯进男朋友的私宅。 ……? “你又被什么事刺激到了。” 合上眼,今井元岚懒懒地答道,“没什么事,只是突然意识到我是个有正常生理需求的成年男性。” “……”这其中有什么联系,“你要说两件事,能不能分开说。”连在一起说,谁能分清。 “总之有用。第三件事是,今天,坂口安吾联系我的时候问过我们之间的关系。” “少和港口黑手党的人接触,如果不想给你的家人带来麻烦的话。” “那,意大利的黑手党呢?” “这连文字游戏都算不上。” 第196章 0. “传平先生, 这对我有大用。” “你怎么会以为军警制服是能随便给你的东西。” “真的不能?我只要披风或者上衣外套。” 语气再可怜也没用,“不能。也别想用别的方法拿到,还有, 如果你不愿意听劝, 我下个月也不会去特务科的监狱提人。” 太夸张了, 他怎么可能那么随便地被抓进监狱里。 第241章 今井元岚把手机捞回手里,妥协道,“那好吧。” “还有什么事要说。” “因为你没答应,所以没有下文了。” “……” 条野采菊感觉自己被今井元岚当傻瓜玩了半天。 今井元岚补充道, “普通人想制造出给别人看的简易幻术,总要借助工具的。” “在我下次休假之前,一个半月的时间里,请你尽量安分点。” 对异地恋心怀不满的人仗着电话对面的人不在眼前, 尽情敷衍道, “总之, 不会让你在监狱里见到我。” 1. 头顶的天空中有飞鸟掠过。 双手捧着游乐园的设施指引路线图, 中岛敦抬头望着天空, 忽然问道, “镜花……我们是为什么会来这里。” 为什么?听到这个问题, 泉镜花面露疑惑,“今井先生上次联系你的时候, 你答应了他要来东京旅行。” “……好像是这样呢。”回过神来的少年笑容略显尴尬。 “你想到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感到了一种……离开熟悉的地方去到一个新的陌生的环境, 人人都会有的那种奇妙的感觉。” 中岛敦心中不免感叹道,东京离横滨很近,但这两座城市在给人的感觉上却天差地别。 繁荣,华丽, 井井有条,一言难以蔽之。 他昨日在那座观光塔里见识到了高度的重要性。他能看到的地方比在白鲸的那次更高,更远。高度不一的建筑错落有致,他使劲睁大眼睛,贴在玻璃上,盯着闯入视野的极远处那片只剩浅浅一团灰影的高楼,终于意识到这两座城市的距离比他想象中更近。这两三天里,完全没有要用到异能力的地方。在横滨则相反,时不时就会遇到用异能力犯罪的人,或者偶遇黑手党组织的成员。 他把折页指示图合起来,寻找过山车的方向。 泉镜花了然,“原来如此,你在想念横滨。” 诶,想念?呃……其实他的感觉倒也不属于这么深刻的感情。他只是习惯了每个工作日都在侦探社里度过,拿到委托之后马不停蹄地去完成,他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听到太宰先生因为工作时间摸鱼而被国木田先生顺带指责太宰先生又对陌生女性说“殉情”的声音了。如果没有外出的工作,在侦探社里整理文件,耳边也总是啪塔啪塔的键盘敲击声。 而现在,他耳边是同在游乐场的游客们呼朋引伴,小孩嬉笑的声音,还有游乐场的工作人员和穿着动物布偶装的演职人员从他们身边走过,周围聚着几个想要与其合照的游人。过山车上的游客们的尖叫他能听得很清楚——借此能更快地找到过山车的入口在什么地方。 这里太和平了。仿佛和横滨不属于一个世界——他不是说东京和平不好的意思! 只是他更熟悉横滨的风土人情。 在他眼里和无所不能逐渐划上等号的今井先生推荐他们下午来这座游乐场,据说傍晚到夜间清场之前会有霓虹灯光展演,在他们傍晚离开前,有机会看到那一场演出。 而上午时间,他去到了一处游人少得让他不敢大声与镜花交谈的古代刀剑博物馆。 今井先生和镜花一样,都是以刀剑为武器的人,虽说镜花擅长短刀……但也都是冷兵器。甚至有位西装革履的青年等在博物馆门口接待他们。可这种感觉有些太恐怖了,好像被人看穿了下一步动作。他仍然习惯不了这样的“礼仪”。幸好和今井先生认识的青年把一张写着游览建议的纸张送到他和镜花手里,便只身离去,让出了这份让他感到紧张的空间。 他没错过青年对今井先生的称呼。“镜花,我没听错的话,他称呼今井先生是……‘今井大人’?” 泉镜花望着男人离开的身影,轻轻点头道,“嗯。很特别的称呼。” 这个称呼背后有什么故事吗? 这个问题,在中岛敦的脑子里盘旋了一整天。 然而,今井先生今天也在忙工作。 不难想象出几年前今井先生在侦探社工作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或许是一模一样的工作狂人状态。但今井先生从侦探社辞职的原因是什么……这件事,他完全不懂。 “你想回横滨了吗。”看着身边和自己一起排过山车队的同伴,泉镜花问道。就像离巢的鸟,总是会盼望回家的时刻。 “好像……也不完全是这种想法。”中岛敦说道。 泉镜花却完全能理解同伴那种纠结的情绪。 她放轻声音,将这份情感剖析给同伴听。 “这座城市的氛围,相比于你我的生活环境,不仅遥远,而且差异巨大。即使我们生存在这里,也很格格不入。我们都只是‘游客’而已。今井先生和我们不一样。这里,这座经济无比繁荣,科技也十分发达的城市,是今井先生的‘家’。” 今井先生家人也生存在这座城市里,并且拥有很重要的身份。而他们的家在横滨,即使横滨充满了外人不理解的暴力和纷争,但那是横滨的组成部分,是他们要保护的“家”,也是离巢的鸟应该回去的地方。 “此时此刻,我们只是在等过山车的游客。” 也是呢。 “……啊。”他突然想起这几天注意到的事,“你有看到,今井先生手上的钻戒吗?” 今井先生手上多了一枚戒指。室内光还是自然光,那枚钻戒都让人难以忘怀。 “嗯。”泉镜花望着他们即将进入的过山车出入口,应道,“大概是今井先生的订婚戒指吧。” 2. 受人所托,青川院瞳特意空出半个下午的时间,来到和岚先生约好的地方。 一座游乐场。 她来这种地方的时机少有,岚先生建议她找人作伴,她便也顺便带上了昨天又输给岚先生的某位朋友的山内。 “门票是岚先生送来的,我们只是需要为此支出三个小时。” 忍受着夏日的热气氤氲,山内响吐槽道,“所以,那家伙让你做什么?今井有点新想法都要用你们做实验。当然,我也是实验体。” “你在做的可是拯救世界的大事哦。” “你不要学今井那家伙说话!”山内响一脸菜色,“这是……我第五次输给时透无一郎。” “你平时会输给别人吗?” “还想看我输别人?输给今井的熟人朋友就够让我丢脸了。老头子又让我去参加剑道比赛。想想都觉得很麻烦。” “之前不是参加过吗,你和同龄人的比赛,我记得,你的成绩还不错。” 山内响冲着天空不声不响地翻了个白眼。那能叫比赛吗?“以时透无一郎的水平去了现场能当总裁判。” “果然还是和岚先生的朋友对阵时更有挑战性吧。”青川院瞳盯上了不远处的冰淇淋店,“可以先去买冰淇淋。在这里干站着,好热。” 山内响点头同意,渐渐上头的气恼情绪让他体内外都一股热气。“‘挑战性’?那个意大利剑士能把比赛上的所有人都干掉,包括我。”还能随手把比赛场馆拆掉。他在心里吐槽道。虽然他总是对今井有怨言,但今井在某些方面的能力无可挑剔。比如,交朋友的眼光。 时间还早,门票也在手,如果不去玩几个项目,简直是白费了岚先生的一片好心。 “原来你管这叫‘好心’,”山内响总能找到打抱不平的点,“你该把这玩意当成今井给你的报酬。” “是好心。” 山内响移开眼神,暗自叹息青川院瞳对今井这家伙的态度好得让人扼腕。 “‘报酬’,岚先生早在几年前就还给我了。” 想让青川院家在传到她手上时迅速在风浪中站稳脚跟,仅靠实力一代不如一代的灵力者们还不够。岚先生从四年前开始,始终在帮助青川院家,换句话说,始终在帮助她。岚先生格外重视自己承诺过的事,哪怕最初真的只是因为同时之政府的契约,因为青川院家给出的额外报酬。可事实上,以岚先生的家境根本不需要那笔作为“老师”的报酬。 山内响对青川院瞳的话一知半解。 “岚先生要求我们七点前去这里。”手指点在地图最东边。这座大型游乐场内集餐厅和住宿以及游客服务为一体的高层建筑。“去这里的旋转餐厅,他会在那里等我们。” 青川院瞳则说完后,迈步走向自己想玩的第一个项目…… 她指着不停旋转的茶杯,又道,“我要玩那个,一起吧。” “我受不了转个不停的东西……我会头晕得很厉害,走路走不了直线。”山内响摇头,毫不犹豫地拒绝和青川院瞳同玩,他不想回忆自己好久以前被朋友哄骗着第一次玩随后吐得天昏地暗的绝望时刻,“也别在我身上用你的术式。” “能帮你不头晕。” “……那也行。”山内响认为自己是个识时务的人,但青川院大小姐——青川院家主为什么会喜欢这种项目。他根本受不了足以击碎他头颅的晕眩和恶心感,游乐场就是这种会给人带来意想不到伤害的既承载人们美梦又会带来厄运的地方。 第242章 这个过程持续不了多久。 从被转得飞快的旋转茶杯离开,山内响扶着栏杆,定了定神,“我劝你,以后别像转这玩意一样转方向盘。”以这人的转法,比打歪方向更快的是把汽车方向盘拧坏。 青川院瞳不直言答应,而是拿出地图,指着卡丁车项目,“那么,去试试吧。” “……今井总危险驾驶是因为他不要命,这你也要学?”有什么好学的! 第197章 岚先生所说的人她记得, 正是不久前在横滨遇到的那位少年。同友人一同呆在旋转餐厅里看日落的岚先生心情不错,和那位织田作先生聊得也很是投机。 在等那位少年与同伴来此的时间里,她和山内研究了好一阵菜单。旋转餐厅, 正如其名, 在以极小的幅度旋转, 但旋转的究竟是玻璃墙壁,还是他们脚下的地板……后者更为合理些。菜单上的食物琳琅满目,在另一张四人桌和友人聊得正精神的岚先生不关心他们在点什么菜品,只是热衷于编排一本书的下落——对, 一本书的下落。 是什么书呢。她思索着,把菜单递给了山内,“我挑不好。” 山内响在学校周围租房子一个人住。一个人住的话,大多数人都会养成自己动手做饭的习惯。山内响也不例外, 用刀切菜剁肉, 和拔刀与今井打一架, 对他的吸引力一样大。他在不知不觉间学会了不少料理的做法, 这下如果他被老头子彻底扫地出门, 也不会一个人饿死在街头。 要注意的是他的厨艺仅限于吃不死人。 对点菜兴趣缺缺的青川院瞳把点单的任务交给他, 山内响本要拒绝。他不知道青川院的口味。只要能吃就好, 这是他做料理给自己的宗旨,放在这里, 不很合适。他随意地翻了翻硬纸质的菜单。旋转餐厅的菜品价格昂贵,不知道成品如何, 光看菜品名字,的确来自不同国度的不同菜系。 今井和青川院,看上去都像能称得上养尊处优的家伙,可实际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哪个出身豪门的家伙能像今井一样热爱工作, 那真是见了鬼。 他扫了一眼坐在斜前方那桌不知别人聊到什么有趣的事于是咧嘴笑个不停的人,在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哼。虽然今井是个性格古怪、出言不逊、还总是装模作样的家伙,但有不少聊得来的朋友。 “岚先生会结账的。”餐厅不会把没带够钱结账的他们两个扣下。青川院瞳以为山内响犹豫这么久是因为看到菜品价格不俗,不过,的确不低。 “你想吃什么?”山内响问。 没有思考太久,青川院瞳说,“想喝冰可乐。” 好热,好渴,仿佛太阳神投下的一瞥,让他们每时每刻都在被夏日太阳的热情所包裹。 山内响翻到最后一页,果断地点了两杯冰可乐和满满一桌甜点心。 他也热,热得分不清自己是饥饿还是低血糖。今井那家伙究竟找他们干什么。 “嗯?” 今井元岚对山内的问题感到好笑,“别想太多,你只是单纯来玩的。” 他托管家安排了游乐场的出行,给认识的少男少女们都送去了贵宾票。织田家的小孩子们也没有少。几年过去,他们的年纪也正在好动叛逆又对世界充满更多好奇和思考的时候。 如此空泛的回答,得到了山内响以“哦”作回应,还有,“我不结账。” 今井元岚笑着点头应下,说道,“不用你结。” …… 听这语气,山内响知道自己会听到让人厌倦的东西。 “家里的公司是这里的赞助商之一。” 这与以往有些不一样。山内响随口接道,“你居然不说这是今井财团的产业。” “对,因为不是。这片土地是朋友手里公司名下的不动产,固定资产税不低,但商业用地都这样。” 万恶的…… “这是离市中心不远的地块。” 今井元岚也同意山内响的话,“但是商业用地。只要是商业用地,就能买卖。”只要能买卖,就能被财力雄厚的公司买到手。 “……谁买的?” 今井元岚对他说出一个他不陌生的名字,“赤司财团。去年,我带你去过他们的总部大厦。” 山内响闻言乖得像只胆小的猫,低下头,用叉子戳自己面前的慕斯蛋糕。他怎么会忘记这件事。那天大雨滂沱,他和今井去到的那栋高得让人望而却步的大楼里,见今井的一位朋友。那天是青川院正式接任家主的日子,举行的是青川院息的葬礼。 他不敢再问,怕勾起青川院的伤心事。 和他一起大快朵颐的人竟然也知道那个人的名字,“赤司……征十郎先生?” “嗯,”今井元岚不客气地从他们桌上夺过两份千层酥,点头道,“赤司财团名下产业众多,我也没办法解释给你们听。但较为大众的行业一定有他们的参与。”银行,证券,不动产,林林总总,构成了赤司财团如今的规模。 收下友人递来的法式千层酥,织田作之助道谢后,意外揭露了另一个事实,“你知道自己家经营些什么公司吗。” 今井元岚又摆出那副笑吟吟的态度,对这个令人尴尬的问题避而不谈,“我想要一份意面呢。” 今井元岚和友人聊了很多关于书的事。 在织田的回忆里,让曾经是杀手的他有了“去写作”想法的,是一位写出过优秀文字的长者。他看过那位先生写出的书,那本书中的杀手最终下定决心,不再杀人,他希望自己也能像书中的杀手一样,断掉以杀手为生的路。 织田作之助也从友人口中听说了前段时间横滨发生的事情的全貌,还有未来可能的计划。 “这些事说给我听,没关系吗。” “没关系。” 今井元岚很满意他们所处的环境。即使旋转餐厅有其他客人在,但没有人认得出他们,也没有人明白他们在讲的“故事”与现实的联系,这就是东京比横滨更安全的原因,越是光明正大,越是不容易被注意。 “必须有人置身事外当旁观者。” “需要我帮忙寻找吗?” “其实,我的那几位朋友已经对它的位置有答案了,它目前在很安全的地方。但整个计划最重要的部分,是如何把潜在的犯罪分子钓出来。‘我们’取而代之是目前已选定的方案,但万一敌人很能沉得住气,这些准备就功亏一篑了。” 夏天的夜来得很晚,可一旦太阳彻底隐没在地平线以下,黑夜就会迅速染遍这座城市。 游乐场的灯光接二连三地亮起,极快,又数量极多,点线交织,连成一片,像夜里的海洋海水上层泛光的浮游生物,仿佛在夜风的轻抚下荡漾。 旋转餐厅的视野很好,望得见整座游乐场。此刻正随舞曲游行的彩灯花车是游乐场的固定节目,吸引了许多游人的目光。 身着各色表演服的表演者们随花车前行,或是打扮成童话故事里的著名角色,或是手持让小孩子心动不已的魔杖、花朵道具,在夜幕降临时为情绪达到高潮的游客创造梦幻美丽的童话世界,让他们不虚此行。 没吃正餐的二人此刻准备回家。青川院瞳抬头望了一眼岚先生姗姗来迟的目标人物,“岚先生,没有问题。” 这个少年是纯粹的人类,完全的人类,不属于任何非人的物种。灵魂也是属于十八岁少年的灵魂,与岚先生几年前认识的那个小孩的情况不同。 以这个术式得到的信息来看,这位让岚先生额外关注的人,是个正常的人类……正常的异能力者。 “是吗,辛苦了。” 唯有今井元岚明白瞳指的是什么。 但被蒙在鼓里的横滨二人组并不能理解此时的情况。 他们为何在东京还能见到这位少女,这不就是那日在警务站出现的人? 青川院瞳与山内响已经离开,彼此在离开的路上商量着要不要去另寻一间更正经的餐厅解决晚餐。 望了一眼二人离开的方向,今井元岚对受到些许惊吓的中岛敦解释道,那是一位他认识有几年的后辈。前段时间去横滨找他,但他忙于工作,没有时间见她,和她联系的时候,“从她的描述中,发现她偶遇了你和镜花。你的眼睛,镜花的和服,都是很好辨认的特点。” 原来如此! 中岛敦和泉镜花没有产生怀疑,轻易相信了他们所信任的人的说辞。 “晚饭就在这里解决吧。” 说起来,“他们是太宰现在工作中的‘同事’哦。”今井元岚又对织田作之助说道。太宰在侦探社工作的时候究竟会不会认真,这个问题的答案要从“这个委托有没有难度”这个方面来判断。 少男少女不认识这位坐在今井先生对面气质沉稳但稍微有些不修边幅的男性,居然也是太宰先生朋友。 “同事吗……太宰也在那间侦探社呆了两年多了啊。” “是呢。” 第243章 二人长吁短叹地感慨着,作为听者的少男少女彼此对视一眼,都觉得十分怪异。 但他们没得到更多消息,两个大人也不继续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他们临时收到了今井先生说在这间餐厅等他们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在约好的时间点赶来。如果只是为了一顿晚饭的话,他们路上没必要着……急。中岛敦抬起头,在心里默默数了数刚才看到的数字位数,又低下头,重新看了一遍菜单。这是菜单吗?他不禁产生疑问。 泉镜花瞧了一眼同伴手里经过特殊排版设计的菜单,一时语塞。过了好久,才说出一句“今井先生说他请客”,但语气里多了点不该有的不确定。 如果不是今井先生请客的话,以他在侦探社的薪水会把自己吃穷的。 中岛敦又一次对今井先生的富豪身份有了认识。 而正指着游园花车顶端海豚装饰给朋友讲它来自什么故事的人手忙脚乱地接起打来的电话,“有什么事,传平……我在游乐场里……等着,我回电话给你,很快。” 第198章 说“很快”回给他。 然而, 他解决掉手头的任务,顺带去审讯室呆了两个小时,夜深时回到位于军警总部的休息室, 还没有等到应该回给他的电话。 末广铁肠很容易看出搭档晚上有些心不在焉, 这一点体现在了话突然变少, 也不再对别人出言嘲讽。他的房间就在隔壁。在被队友赶走前,他抓住机会问,“下午,异能特务科的人为什么来找你。” 那边有新的支援任务吗, 怎么会单独找条野谈。 原因当然是某个让人不省心的家伙,但这种答案,条野采菊坚决不会在一根筋的搭档面前说。“只是任务上的事。如果你很闲的话,可以去主动申请陪队长出公务。” “在下个月。” “那也能申请。” 搭档不愿意明说, 末广铁肠的好奇心就如同气球不断膨胀。 条野采菊进门后迅速反手把门闭上, 搭档被他拦在门外。 但区区房门, 自然挡不住末广铁肠破门而入。 房间里的摆设和以往没有变化, 窗帘日常拉得严实, 白日里也不透进太刺眼的光。那盒指环摆在书桌上, 不惧任何人的审视。曾经连盒子一同端在手里欣赏那几枚指环, 但发现指环上没有半点设计工艺的末广铁肠并不知道盒子里多了一枚不大的硬卡片。 条野采菊本人也不明白那张卡有什么用,也许有他尚且不知但绝对不能轻易丢弃的意义。 “是任务出错了吗。” “以前没见你这么关心任务的事, 铁肠先生。” “我关心过的。”末广铁肠不愿背负不属于自己的罪责。 “特务科的一位参事官助理希望我接受一份监视任务。这个回答能否让你满意。” 末广铁肠点头,转身摸黑走出了搭档的房间。 打发掉粗神经但十分耿直的队友, 条野采菊的心情实在谈不上好。 —————— “我竟然不知道有什么事会让你如此大张旗鼓地来找我。” 坐在他对面的白发军警,坂口安吾已经很熟悉了。 “猎犬”成员,执行过针对今井元岚的上一份监视任务,同时给出了令人信服的任务说明。若不是条野采菊出具的证词, 今井元岚无论如何都不会在横滨拥有随意行走的权利。 但此刻,他们的身份多了一层难言的距离感。他说明来意,“是今井元岚的事。” “他的事,和我没有绝对的关系。难道你认为是我在背后怂恿他。” “……并非如此。”坂口安吾保持着面上的冷静,“昨日,他亲口承认了你们之间的关系。” 第一次在便利店偶遇相伴的二人,其实不是很久远的事,发生在去年,春末夏初。他无法回忆起那时心中的惊诧和怀疑,只记得二人阴差阳错之下,在一起狙击事件中保护了他,使他得以毫发无伤。可那时,他并没意识到二人的关系会是如此……他无意打探别人的隐私,存在于二者之间的感情,自然不是他能指手画脚的东西。 越是拥有不平凡过往的人,把自身拥有的为人的情感展现给别人时,就越是深刻。 今井元岚的作为再次受到异能特务科的关注,按理来说是从“组合”在横滨崩溃解体开始的。硬要向前追溯,能追溯到今井元岚修士在读期间同钟塔侍从的接触。然而,他曾经的怀疑,在那场雾气带来的威胁中彻底被打消。 为了阻止最坏的结果发生,今井元岚自信赌上今井综合研究所的全部,阻止半个小时后到达横滨上空的异能力者,不会因为那是与他短暂共事过的钟塔侍从而手下留情。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今井元岚骨子里的傲慢与疯狂,好似一场不讲理地席卷荒无人烟沙漠的暴风雨。 他不想以异能特务科的名义去逼迫今井元岚答应什么条件,那是有极大风险的举措。在异能特务科面前,今井元岚已经一退再退,不和政府机构当面翻脸,还愿意接受时有时无的监视,甚至也愿在横滨遭遇重大灾难时出一份力,得以看出今井元岚的姿态。 今井元岚会在高压之下做出何种反抗的举动,没人敢打这个赌,也没人能猜得到他面前的军警与今井元岚有着那样诡异中透着和谐的关系。是好是坏他无权评判,他只知道这是说服今井元岚的最好的方法之一。 就当他徇私好了,会议室里只留他一人与条野采菊商量此事,为这二人不愿意张扬的关系留下一道锁。 仅有他们两人的会议室无比空旷。若是其中一人打定主意保持沉默,这场对谈就会宣布失败。 双眼有疾的军警对他笑了一声,似乎很有耐心进行这场对话,“你有何高见,坂口先生。” “我希望,你能阻止他要做的事。” 军警对他的话似乎有浓厚的兴趣,“你知道他要做什么?” “……显而易见。他出于某种原因,与国内外的组织合谋,预备在合适的时机做些什么……你是他的恋人,你应该知道‘书’的秘密。” “‘书’的事,我的确从他口中得知了不少有意思的部分。你害怕他做出对横滨不利的事?” 坂口安吾没有隐瞒特务科对今井元岚的态度,“他这段时间同港口黑手党频繁联络,已经超过了正常交往——”该有的程度。 条野采菊打断了坂口安吾的话,“只是你们不相信他。港口黑手党不是那么容易被外人渗透的组织,那么,他一定有什么让港口黑手党的成员与他和睦相处的理由。” 脸上浮起一抹笑,条野采菊的话听在坂口安吾耳朵里是满满的讽刺。 “他能让曾经敌对的黑手党组织信任他,却没办法让异能特务科容忍他。若他最终在多方逼迫下不得已成为港口黑手党的走狗以保护自己,特务科会遗憾一个原本可以为自己所用的能力者走入不归路,还是痛恨他背弃公理于是用他过去数年间的伪善去审判他的为人?” —————— 深夜,人人昏昏欲睡,他终于等到自己已经不抱希望的“回电”。 “我差点忘了要给你回电话。手里的事有些杂。” 这话说得没心没肺的。条野采菊也不卖关子,“下午我拿到了你的监视令,还没正式启用。目前无效,效力待定。” “……哦!” 这什么反应。 电话那头的人笑着答道,“我差点以为我能结束异地恋了。” 对彼此工作性质一直耿耿于怀的人从不把监视令当成大事。条野采菊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你还记得当年我出具的报告,你就应该知道一旦你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盖上新的罪名,我也免不了一通附加责任。” “那你就考虑我的提议,来和我做同样的事。”电话那头的人依旧不以为意,全当他的话是没什么威慑力的闲聊,“如此一来,我们都会背上‘叛徒’的罪名,对你我很公平。” “你能不能认真对待特务科的要求。难道这算不上你需要解决的火烧眉毛的事?至少得在别人眼里洗刷部分嫌疑之后再继续。你连伪装都懒得做了吗?” “我这两天在东京,被悬赏的少年和同为侦探社后辈的少女在我身边。工作的时候我不够专心,时常会想到你。” 同时操作两台设备的人答非所问。 “……” 被今井元岚的话哽住,条野采菊有些无话可说。 “什么时候有时间回家。” “下个月。”条野采菊把今井元岚敲键盘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手术那天?” “有可能。” “好吧……”无意识拖长声音,今井元岚的目光快速扫过屏幕上的图片,“钻戒在书柜里。到时候我不一定在国内,你记得拿。” “你解决异地恋的方式是把它变成异国恋?” 并非,今井元岚玩笑似的说道,“我解决异地恋的方式是让你拿到我的监视令。” 第244章 条野采菊有想挂断电话的冲动。 “白兰的计划就像我的监视令一样,没有正式启动,但如果我们的计划最终还是失败,这个世界的我没办法从死亡的边缘逃开。到时候记得每年带一束向日葵去给我扫墓。” 平静的嗓音让人听得无端生出一腔无处发泄的火。 “我没有很喜欢的花,想让你带向日葵给我也没有特别的原因。坂口会考虑很多因素,所以我猜他没有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当做他的论据。” “你学不会闭嘴的话,就把自己打晕过去。我不想在正要休息的时候还得听你给你的遗嘱作补充说明。” “就剩最后一句了。”今井元岚敲下回车,精神不合时宜地亢奋起来,但语气越发虔诚,故作伤感,“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当一辈子军警。” ……这个话题什么时候能结束? —————— 出乎坂口安吾的意料,条野采菊仍然收下了那份尚未启用的监视令。 薄薄的几张纸,是坂口安吾尽最大能力为今井元岚压缩的最少惩戒。同样的,仅有个别人——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二人关系,他不会看做“情报”。 “我个人,”坂口安吾停顿了一下,对面前的军警继续说道,“也不愿意相信今井元岚的行动是为了不法目的。” 但他没有办法说服所有同僚认可今井元岚的为人。今井元岚做事总有自己的动机和理由,让他真的把今井元岚当成对横滨有害的危险分子,也是很不容易的事。几张脆弱得比之风中残柳更甚的纸,怎么能拦得住一个执意要做成什么事的人。 如果之后要启用对今井元岚的监视令,他会再次与条野采菊联络。 起身准备离开的白发军警没有询问监视令的具体时限,而是对他说道,“想改变他的想法,是不亚于要求他自断双手的难题。” 第199章 0. 椎名雅正式从便利店离职的前一天, 踩着高跟鞋,欧洲人长相的红发女性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热情似火, 用流利的日文对正在履行自己工作职责的椎名雅说, “亲爱的, 此时此刻,我需要见他,见那位了不起的小朋友。你一定有办法让我见到他。” 椎名雅被这位陌生女性突如其来的热情打得措手不及,怔在原地, 思考不来女性话语里的“亲爱的”和“小朋友”分别是指谁。难不成前者是指她。 魔女小姐微微低头,把墨镜拉低一点,露出镜片后的双眼,“‘今井’, 你们是这么称呼他的吧。” 椎名雅的职责在于监视, 而非联络——她也只能联系异能特务科处理这些找上门来的人。 “抱歉, 女士。你可能得自己等他结束工作才行。”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我是贝嘉, 他也这么叫我。” 1. 她的工作结束了。 彻底的, 如同断裂的地表般戛然而止, 她找不到像此次命令一样突然的前例。上司给她的解释是,未来会有更专业的人负责对今井元岚的监视。可在异能特务科之外, 有什么人会在管制危险异能力者上比他们更“专业”……也许有,但那不是特务科的能力范畴。 对她从便利店“离职”表示遗憾的青年夜里将近九点都还呆在便利店里, 语气平常地同她道别,那双宁静的银色眼眸带着笑,一如既往地心平气和,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迎来怎样的狂风骤雨。 她的工作职责没有禁止她向今井元岚表露哪怕只有些微的善意。现在她完全能理解特务科既提防今井元岚做出危险举动又不愿意将其当做完全的犯人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以后, 会有正式的监视令给到你。” “嗯,我知道。谢谢,椎名小姐,这段时间,让你非常忙碌。” “……你明明懂得体谅别人的辛苦,为什么还要顶着特务科的监视,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危险人物接触。” 在这里的工作结束了,椎名雅也放下了作为监视人的职责,姿态放松了许多,坐到今井元岚旁边的位置。她此刻不再是便利店的店员兼今井元岚的监视人,而是一位进店的普通顾客。 “我有自己要做的事。”青年坚持道,“我不能因为异能特务科对我施压,就背弃与别人的约定。” “昨天,有位红发女性来找你。”她说。 “你不是已经回禀了特务科吗。” “她是谁。” 青年放在桌上的手机收到一条新消息。拿起手机看过内容,今井元岚似是看到让人忍俊不禁的笑话,一边忍笑,一边回答她,“想听实话的话……她是钟塔侍从的成员,专程来找我的。” 钟塔侍从。 椎名雅的心跳逐渐加快。 “今井先生,虽然我只是特务科的一名普通成员,但我也不想在不远的将来,看到你被冠以严重得足以连累他人一同被重判的罪名。” 今井元岚在手机上快速回了几句消息,但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放心,我不会做那种事。” “……没有那么多人会因为你空口无凭的话而选择相信你,今井先生。” 英国异能组织的成员出现在横滨,这是不安定的标志。椎名雅此刻非常希望这个一意孤行的男人能听取她的建议。 “你不该是被这样对待的人。” 这个男人居然能习惯异能特务科的监视和管制,蕴藏其背后的复杂意义,椎名雅无法去思考。即使那是她的工作……但也只是她的工作。 “只要有就够了。” 听到这个答案,椎名雅便知道今井元岚此人没有回心转意的可能。 “钟塔侍从的人没有留下见面的时间地点,异能特务科何必那么着急。” 到此,椎名雅不再多言。 她为自己挑了几样便利店里的食物,把这一单收银当做结束自己兼职的句号。晚餐不必多丰盛,尤其是在让人食欲减退的炎热夏夜,她只打算吃点简单的食物填填肚子。 心情比方才更好的人同她一起离开了便利店,走向了与她相反的方向。 那是车站的方向。 2. 夜空晴朗,九点多的车站不再人声鼎沸。山内响背着刀袋,一声不吭地站在车站口。刚和父亲吵完架的人心情如一潭死水般平静。他和老头子吵架不是稀罕事,丢下一切责任跑来横滨也无济于事,只是让心中的郁闷得以胡乱发泄一通。 他忽然想来这个对今井充满神奇吸引力的地方。以他目前看到的东西来推断,他看不出这里有什么特别到让今井自请移籍的地方。新横滨站很正常,路人很正常,城市的景观植被也符合一座首府该有的设计。 旁边竖着亮着灯的区域路线指示图。转过身去看,他找到了几个较为耳熟的地名,从今井口中听到过,青川院也提到过。港口附近的摩天轮,几栋意义不明的黑色大楼,今井最爱去的中华街,还有港口仓库。 他把站点名称同记忆中听到过的场景一一对应。 “新横滨站离市中心有点距离,你得乘地铁去。” 拿着一个文件袋靠近他的人说道。 “谁要去市中心。” “不然你要去哪,”今井元岚明知故问,“你去中华街都得乘地铁。我没开车。” “……” “你离家出走都要把刀带上?那我们只能坐出租车了。”真刀过不了安检。 —————— 来人沮丧的太明显,今井元岚收起像平时一样的调侃心思。等他们来到中华街,好多餐馆已经打烊。 山内响脸上的表情很难挂得住。 “就算我想请客吃饭,现在也只能请你吃一碗加满食材的拉面。味道很好的,我常来。” “你愿意留在横滨,难道是离不了这几家餐馆?” “也算是原因之一。” 当面再听山内诉说一遍自己的困境,今井元岚心里觉得好笑,也很纳闷,“怎么我和征十郎都没遇到过的事能被你遇上。而且你的父亲居然答应了。” 一整天下来都没胃口吃饭的人学着身旁的人在拉面里倒满了红艳艳的辣椒粉,“我本来就是两家联姻的产物,老头子答应地利索才正常。” 今井元岚瞥了一眼山内面前碗里变得像火一样红的汤底,“你放那么多是吃不下去的。” 山内响的手背上多了一道新鲜出炉的烧伤伤口。 “辣是痛觉。” 山内响转过头盯着今井元岚,思考着今井在发什么神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今井元岚的行为代表着什么,“你这家伙……那么喜欢辣味食物的原因是能控制痛觉?” 辣到极致的食物在能操纵痛觉的人眼前都不是问题。发现自己破解了此人吃辣的秘诀,山内响有点无语凝噎。他低头夹了一筷子面条入口,又用勺子舀了一口闻起来味道有点呛鼻的汤。 “我要尝尝原本的味道。” “好哦。” 第一口汤只是微微有点辣味,更多的是经典拉面汤头的浓郁味道。但痛觉恢复后的第二口红汤一进喉咙,火辣辣的感觉立马冲到头顶,他说不出话,只能满桌子慌张找水喝。他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今井在动用异能力,辣和不辣,区别鲜明。镇定下来,他问,“你每次吃辣都在对自己用异能力?” 第245章 “我也不是每一种食物里都放辣味调料。” 被这个插曲一打岔,山内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无旁骛地开始埋头吃饭。 一辆机车停在了拉面店门口,他身边的人抬手同进门的小个子青年打了个招呼。 “辛苦你这么晚还要跑一趟。” “只是顺路的事,没有辛苦一说。” 如风般潇洒而来又自如离去的人带走了今井元岚晚上见面时就带在身边的文件袋。 文件袋里装着什么,他问。 硬要保持神秘的人摇摇头,“是不可说的东西。” 故弄玄虚。山内响透过玻璃看向店外,披着一件西装外套的人发动机车,很快冲出这条街。他看着机车在街道尽头消失。他没接触过这种交通工具。 注意到山内的视线,今井元岚也望了一眼中原中也离开的方向,“你喜欢机车?” “没有。” “下次送你一辆。” “……都说了没有。”只是感到有些新奇。 “你学校什么时候放假。” “下个月……八月初。” “那还有段时间。但你总不能不回学校,而且,我不会建议你因为这种事在大学一年级退学。你的父亲派人去你的出租屋把你抓回了本家?” 山内响默默点头。 他的出租屋是回不去了。刀和手机随身带着,电脑因为学校的设计作业放在了老师办公室里。 “本丸的‘钥匙’呢。” “青川院家的式神从出租屋偷走,带回青川院家照看。” “……真是‘天才’。” “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得了吧,今井元岚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 “既然你来找我,能让你饿一顿算我……算我破产。” 六年前,他在侦探社工作时租住的居民区住宅早就被他买了下来。后来他没住过,但每隔一段时间大河管家都会安排人去打扫。今天正好派上用场。没有大面积重新装修,只是修修改改,让房子看起来新了一点。 门换成了密码锁。像今井元岚上次去新住宅那样,山内响这次按下了原始密码,门锁就这样被解开。 “……” “你今天先把密码改掉吧。” 今井元岚抢先一步进去,按亮了客厅的灯。 屋内的陈设和几年前也没有太多改变,家用电器更新过,冰箱不再是以前经常被他塞一堆速食食品的小冰箱。他有些怀念住在这里的忙碌生活。那时候,他可不用担心世界毁灭的问题,只要考虑下一餐吃什么,还有委托要以什么方式完成。 “这段时间,你坐新干线或者jr线往返东京和横滨,先等到学校放暑假。” 他过几天会去国外见个朋友,不在国内。等他回来之后再给山内想解决方案。如果他竭尽全力都想不出来,可以问征十郎有没有好办法。 “如果你在横滨还能被你父亲的人抓住……” 今井元岚想着想着,冷不丁笑了一声,给山内响出了个馊主意,“记得我说过的‘港口黑手党总部’吗?那几栋在另一个住处能看到的地标性大厦。” “你想让我去港口黑手党求助?别开玩笑了。”山内响一票否决了今井元岚的提议。 “不。” 今井元岚越笑越猖狂。 “你干脆加入港口黑手党吧。这样的话,即使你的联姻对象非山内家不可,也不会容忍黑手党成员与自己是夫妻关系。真到了不得不去联系港口黑手党的时候,就说……是‘今井元岚’让你加入他们。” 第200章 时之政府的假期往往是自己争取来的。连轴转工作这么多天, 今井元岚终于为自己空出完整一周的空闲,也成功在这种时候受到了确切的邀请。时间,地点, 写得明明白白。 书店安静地如同无人之境。当他一走进这里, 像找到失而复得的玩具, 贝嘉小姐此刻非常激动地热情拥抱他,他难以招架。 “好久不见,贝嘉小姐。你怎么会来日本。” 今井元岚真正想问的是,你怎么能够来到日本。 钟塔侍从的成员不惊动特务科, 随意来到国内,异能特务科却对此毫无应对。多少有点黑色幽默。 特务科或许没有多少钟塔侍从的成员资料。 “我申请的是旅游签证,”用回伦敦腔英文的贝嘉小姐笑容甜蜜,“只能呆几天。你可以当我在横滨的导游吗?我也很好奇这座城市有什么新奇之处——哎呀, 你结婚了?还是订婚了呢?”忽然发现几年前结识的小朋友手上多了一枚钻戒, 贝嘉惊得合不拢嘴, “太让人惊讶了!祝贺你!” 插不上话的人决定先道谢。但话语权很快回到贝嘉小姐手中, 魔女贝嘉送上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 一瓶今井元岚看不出所以然的香水。玻璃瓶整体泛蓝, 像铺着薄薄云层的天空。 他对香水没有研究。可能经过锻炼之后他能闻出不同香水之间的分别, 但此时此刻, 他做不到闻出香水的前中后调。考虑到男朋友的嗅觉,他不会在家里用这种东西。但既然是远道而来的贝嘉小姐的一番心意, 他会收下的。 “我原本打算游说你同我一起回英国,”贝嘉又看了眼今井元岚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 遗憾道,“看来,你没办法答应了。如果你的爱人愿意与你作伴,我们也能安排好一切。” “抱歉。即使没有这回事, 我也无法答应。” 魔女小姐并非抱着定要将今井元岚带走的想法。听到如此坚定的回答,似乎因此而愈发高兴。从随身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张照片,她冲坐在她对面的青年眨了眨眼睛。 明白这才是贝嘉小姐找他的目的,今井元岚拿过这张偷拍视角的照片端详片刻。 照片上的长发男人形容狼狈,唯有眼神不错,足够清醒。发色奇特,半白半粉,乱糟糟的长发披在脑后,双手如同奴隶一般被捆缚着。照片上的背景是沙漠。金灿灿的沙子被太阳整日整日地晒着,踩上去一定非常滚烫,像赤脚踩在正在升温的烙铁之上。 把照片摆回贝嘉小姐面前,今井元岚问,“他是谁。” 魔女小姐不急着解释,而是先询问道,“你从这张照片上能看出什么。” 能看出什么? 今井元岚再次扫了一眼照片。 “能被你们盯上的人……是异能力者吧。在沙漠,可能是非洲,或者其他赤道穿过的热带地区,当然也有可能是亚洲一些国家的沙漠。背景里的骆驼背上披挂着有民族特色的布,之后查一查就知道那是什么民族的传统纹样。这个男人的长相偏亚裔,但是白种人。” 贝嘉小姐从包里摸出一管口红,对着明亮玻璃上的人影补起了妆,“他们对你可没有这么大的诚意。” 日本的异能特务科并不全然信任这个明明实力出众却被判定为危险异能力者的本国人。 “我知道。”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我会继续做我该做的事。” 贝嘉小姐满意地对着玻璃上映着的人影点了点头,又回到方才的话题,“拍摄这张照片的地点位于西亚的沙漠里。我们的人赶到这里时,整个商队的人都被残忍地干掉了。” “除了他?” “除了他。行凶者……行凶者们,唯独带走了这名异能力者。” “他的异能力是什么?” 魔女小姐忍不住拍手大笑道,“每次听你故意拗出这种非英语母语者很难听懂的口音,我总想哈哈大笑。你是学语言的天才,难道你是因为自己没听懂,所以才会特意去学?” “原因的确如此。”第一次听到这种口音的时候,今井元岚也宁愿怀疑对方说的是法语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听不懂。 魔女小姐的心情越发愉快,继续说道,“被杀死的商队成员死相奇特,每一个人都是被拦腰切断的。这张照片,是我们的人在商队的驻地搜索,找到了藏在被误杀的骆驼体内的包裹。” 死在骆驼旁边的商队成员扑倒在骆驼尸体上。正因如此,他临死前拼尽全力从骆驼腹部创口塞进去的小包裹才没有被行凶者发现。包裹被骆驼血液泡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即使从创口露出一角,也可能被误以为是流出的破碎内脏。但幸好前去探查的人胆大心细,连检查骆驼死尸这种事都能干得出来。 想象了一下此等场景,今井元岚心里很是佩服。 包裹内衬是防水布料,虽然外层被血浸湿,但内衬隔绝了大部分血污。包裹里放着一本相册,还有用阿拉伯语写就的一本日记。研究那本相册,他们确定了整个商队的人员组成,除了那个长相不属于那个国度的成员。而委托语言学者翻译那本日记后,他们才发现那本日记的内容里,记载了那个异邦人的异能力。 “是与他人交换彼此所知的能力。” 交换……所知? “假如我是那位异能力者——如果我想知道你的恋人是谁,我只需要和你握手,就能从你的脑子里把这个问题的答案送到我的脑子里。” 第246章 “作为交换,我能得到什么?” “能得到你最想知道的事。”贝嘉小姐说,“无论是什么,只要是我所知道的。” “……能交换信息的异能力。”今井元岚心中有了决断,“你们想让我想办法找到这个异能力者?说实话,这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他的手伸得再长,总不能伸到西亚去,这太匪夷所思了。 “你不能总是在需要和钟塔侍从做交易的时候才想起我们。”魔女小姐摸出一张塔罗牌,摆到桌上,“解读预言之后,我发现他最终将会被人带来日本,躲藏在日本的某处。聪明如你,如果说你想不到其中的原因,我可不信。” 闻言,今井元岚重新拿起桌上的照片,语气依旧平淡,“易容,幻术,空间系异能力,不经过出入境检查就混入国内的方式非常多。” 魔女小姐说,“你会有办法的。” “你太信任我了,贝嘉小姐。他的能力并不能打动我,”今井元岚无可奈何道,“也不是我最需要的。我身边有位完全可以代替他的人,比他更知根知底,也更可信。” “他和‘书’有关。” “既然你知道异能特务科对我有所隐瞒,”今井元岚把照片重新放回桌面,“那么,我下一步就该去找他们问个明白,而不是先根据你们的情报找人。” 魔女小姐不接受今井元岚的拒绝,“你要做的事和找这个人不冲突。” “我分身乏术,贝嘉小姐。” “你接下来要去意大利吧。” 魔女小姐对他眨眨眼。 是这样,但这个异能力者不可能出现在意大利国界线,他们的方向不同。 “假如我们能够向你提供他可能的所在之处呢。” 今井元岚仔细分辨魔女小姐眼里有几分真情实感,“然后把他带给你们?” “不,是带给你。” ……哎呀。 今井元岚摆手拒绝,“我对别的男性没兴趣。”他只是意外有了一位同性恋人。 “日记中写到,商队的人在沙漠里遇见了这个无家可归的异能力者,便收留了他,实际上是利用他的异能力为自己所用。”望向没有答应迹象的男人,贝嘉小姐不急于听到今井元岚的态度,“带走他的人也许持着同样的目的。” “一个异能力者在沙漠里‘无家可归’?这倒是很稀奇。” “最好的结果是说服他,然后从他口中拿到我们需要的情报。” “钟塔侍从是我见过的最爱惜自己羽毛的组织。”今井元岚评价道,“会给你们添一抹黑色的笔画,你们都会委托给别人动笔。” 魔女小姐没意见,“这正是我们所希望的。” “如果我无法说服他呢?” “随便你怎么处置。总之,不能让他彻底落入敌人的手里。” 今井元岚不可置否。但他对夺取别人的生命这种事没兴趣。他没有杀人成性,虽然也算不上完全的好人。 “相比于你要怎么处理那个男人,我更想知道,你是个自由的人,你拥有的爱意像日食一样稀少,什么样的女人会让你心甘情愿带上堪比镣铐的‘钻戒’。绝顶聪慧的头脑?无与伦比的容颜?还是无比强大的能力?” 面对魔女小姐不加掩饰的好奇,今井元岚笑了一声,换回正常的英文语调,“我的恋人不是女性,是男性。” 贝嘉立马摘下墨镜,用仿佛第一天认识今井元岚一样的惊奇目光打量着他,“哦,天呐……我完全看不出你……” 推动自己面前的茶杯,她稍微有些失措,沉浸在自己识人失误的意外之中。 “很奇怪吗。” 魔女小姐否认道,“完全不。我生活的城市比日本开放多了。”她生活在伦敦,什么人没见过。“只是有些意外。你看起来不像会喜欢同性的人。” 今井元岚笑了笑,没再在自己身上做文章,转移了话题,“你们在下注,赌带走这个异能力者的人,是抢夺‘书’的犯人之一。” “预言如此。” “找上我的理由是什么呢。” “事实上……”魔女小姐的笑容渐渐散去,面容上增添了几分忧虑,“我们的人已经调查到他被人带去了极寒的国度。” 俄罗斯。 今井元岚不由得想起港口黑手党遇到的手段诡异的俄罗斯人。 “死了吗。” “我们的人死在了他们找到的敌方据点里。” 那是他们的同伴,他们的手足,他们不分割的一部分,他们不能失去任何人。就这样葬身在异国他乡,钟塔侍从不会善罢甘休。 “‘书’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犯下杀孽者。” 今井元岚盯着木桌上的纹路,没犹豫很久,便给出了贝嘉想要的回答。 “下次再找到他,你们把定位以最快速度发给今井综合研究所。把这张照片给我,没关系吧。” “当然,”谈妥的魔女脸上重又染上喜色,“我会重新给你准备一份贺礼。” “不用了,贝嘉小姐。”今井元岚笑道,“你不如把当初钟塔侍从同死屋之鼠合作的缘由,写成报告给我。” 真是不解风情的男人,魔女小姐在心里念叨道。 第201章 0. 闯入黑蜥蜴出动现场的人完全不看气氛。 观者心里各自有不同的想法。疑惑有之, 震惊有之,某位不愿意暴露姓名的间谍先生心里唯有堪比六岁小孩的冰淇淋掉地上一样的绝望。 看来,队友并没有劝服这个男人。立原道造绝望地想。 顾不上在乎血流成河的凶残现场, 闯进这里的人挥开条件反射似的咬上自己手臂的狰狞黑兽, 把一张照片拿在芥川龙之介眼前, “记住这个人的长相。如果他出现在横滨,尽快抓住他。” 芥川龙之介不明白。 插手他们任务,即使是这个和他们有合作倾向的男人也不可原谅。但他还是记住了照片上的长发男人,人该抓还得抓, 他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被罗生门咬得一口气堵在心口,青年叹了一声,换了种诚恳的语气,“时间宝贵, 我解释不了太多。但你只要知道抓住他就相当于抓住了那个俄罗斯人。” 芥川龙之介明白了。 “还是那个号码。接下来半个月里, 港口黑手党出现任何意外或者发生和太宰有关的事, 尽快联系我。我现在要马上启程去国外。” 陌生男人匆匆而来, 又速速离开, 很多成员目瞪口呆。 这个男人提到的“太宰”……是那个“太宰”? 没有芥川前辈的命令, 樋口一叶很难擅自做主要求黑蜥蜴抓住这个无端闯入现场, 却和芥川前辈聊过几句之后又火速离开的男人。但这家伙是谁? 原路返回的男人顺手按倒了正要暴起伤人的敌人,全身软绵绵摔回原地的敌人倒头就睡, 一挺机枪掉在手边,被掉落的一点红色引爆。 随后男人的身影隐入夜色之中, 失去了踪迹。 好像真的很赶时间。 1. 他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去搭乘别的组织的商务飞机。 “你的状态好差,”魔女小姐坐在今井元岚对面的位置上,担忧道,“你在发高烧吗?” “只是体质原因, 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贝嘉小姐答应了为他多行这段路程,同意将他送到米兰的机场,所以,他有机会搭乘这一班意外的“顺风车”。 放下手中的珠宝杂志,魔女小姐望着不把自己的状态当回事的人,“我们曾经调查过你的身世。” 今井元岚只是应了一声,“嗯。人之常情。” 被这种回答逗笑的魔女又道,“包括你的哥哥和姐姐,以及你的挚友。” “我希望钟塔侍从不会一时糊涂,拿他们来威胁我。” 面对今井元岚的笑脸,贝嘉点头道,“对于钟塔侍从而言你是很好用的刀,威胁你,总归是下下之策,不如说服你,让你和我们拥有同一个立场。” “以你的能力,不能直接找到那个异能力者的所在之处吗。” “你竟然把我当成一本答案之书?”魔女小姐佯装不满,“作出预言的是水晶球。” 商务飞机的行程枯燥乏味,他的头脑也已不再清晰,还要应付贝嘉小姐关于他的恋人的问题。但无可奉告,还是无可奉告。 “我要派人去调查你的恋人的身份了。”魔女小姐作势要滥用私权。 “请随意,”拿着药盒,今井元岚笑道,“这是我最不担心的事。”如果钟塔侍从能查到,算……算他们在军警内部安插了间谍。 魔女小姐也累了。 直到飞机停在米兰的机场,她都没能从今井元岚的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今井元岚对恋人的身份讳莫如深,倒是让她不舍得放弃这个话题。“下次见面,也许我能见到你的恋人,为你送上新的礼物?” “这可能有点困难,但感谢你的好意。” 第247章 今井元岚向魔女小姐道过别。走进航站楼,找到洗手间的方向,将手里的药盒烧成灰冲进下水道。 他身上只带了手机,其他什么都没有。没有签证,没有纸币和银行卡,没有带充电线,他是个纯粹的偷渡客。这样做不会留下行动痕迹,即使是特务科也没办法证明他在国外作乱。 他乘过彭格列的商务飞机,以及瓦利亚开得和战斗机时速差不多的飞机。这些组织的出行方式大同小异。他上次来米兰还是两年前,那时候还是修士在读的学生,不知道自己将会在意大利迎来一件影响自己一生的事。造化弄人,若是他没有选择来意大利旅行,也不会那么快知道自己的未来将会变得怎样多姿多彩。 墙面上的镜子灰蒙蒙的,连他的脸都看不真切。他拧开水龙头,把冷水拍到了自己脸上,简单地物理降温。 在手机电量告罄之前,他必须先去找曾经去过的彭格列据点。 意大利的夏天和日本有很大的不同。短短两年,这段路程没有变得面目全非,但他仍惊讶于自己能根据自己留下的标志——他还记得自己捉弄过当地小偷的地点——找到表面看上去是旅馆的地方。遗憾的是,路过广场,他没有发现几年前那位小提琴手的身影。 希望他找到了更合适的表演场地。 —————— 听闻他的来意,据点会日语的彭格列成员便着手安排他去西西里岛。这又是一次顺风车。刚下前一个飞机不久,转头就乘上了彭格列的专机,他今天似乎运气极佳。 “你好……库洛姆小姐,我是今井元岚。”和六道骸在发型和武器上有点像,很好辨认,即使他没有实际见过这位库洛姆小姐。 库洛姆是见过今井元岚的,在“曾经的未来”。但她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今井元岚,心里有些紧张,骸先生和这位先生在这个时代的关系似乎比原本的未来更亲近。 她问,今井先生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来到意大利。 “我有事要找白兰。找他拿我的匣武器。” 匣武器?库洛姆面露惊讶,“是拜托了杰索家族的研究人员?” 掌握死气火焰的黑手党们拥有的匣武器不会随意流通,如今能够获得的匣武器,只会是复制匣,但即使是复制匣也价格高昂,让心动的人望而却步。 “嗯……大概是这种方式?”今井元岚说不出个所以然,“总之,付了很多钱,现在是约定好的日子,于是,我来拿我的东西。” “这样啊。但是,今井先生,你之前是没有用过匣武器的……吧。”库洛姆轻声道。 “嗯,以前对匣子也没有兴趣。但最近遇到的事复杂了不少,所以决定准备一个,以备不时之需。骸最近在意大利吗?” 库洛姆对他摇了摇头,“只有弗兰在瓦利亚。” “那正好,我有事要找弗兰见一面。”今井元岚的语气有些迟疑,“但他可能并不想见我。” 这一年来,她同弗兰偶遇过几次。她听到过弗兰在对骸先生大肆吐槽一位她想不到原型是谁的“危险杀手男”。从弗兰的形容来看,那是个杀人不眨眼、脾气差劲、一点都不体谅他这个未成年、唯一的优点是有钱的男人。 不再说话的青年闭目养神,面容透露着些许疲惫。 唇抿成一条线,她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掩盖在表面的平静下。同样的外号还有“不靠谱危险男”、“危险耍赖男”等等,这些代号指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危险杀手男”……难道是指今井先生? 西西里岛与米兰南北相隔,乘坐飞机是最快的出行方式。 “我的武器?” 下了飞机,今井元岚回头看向库洛姆小姐,说道,“这次从日本来,我身上什么都没带。”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在西西里能出什么事。他遇到的最大的困难不过是语言不通。 2. 戴着墨镜的黑发青年拿着一张手写的日程表。 上午九点二十六分,“去赤司财团找征十郎。在征十郎的办公室呆十几分钟。时间长随意一点,然后离开,打车回今井宅”…… 他严格执行了岚大人写下每一桩的安排。 体态和声音完全相同,站在人群中就能混淆视听,但赤司征十郎一眼就能发现了来人的异常。 这很简单,岚不会在室内戴墨镜,神情也不会这般冷淡。摘掉墨镜的“人”露出被遮住的猩红双眼。 这双眼睛不是人类的眼睛。 “……晴?” “是我。” “岚去了什么地方。” “凌晨出发,去了意大利。会尽量在一周内回来。” 好友如今竟要忙得满世界跑,赤司征十郎表示自己作为一介普通人对能力者的纷争插不了手。 别的方面倒是可以帮帮忙。那天夜里,他收到了岚发来的消息。和他们二人无关,但让他很意外。山内,山内响,他还记得这个人。年龄比他和岚小很多,目前还是学生,常常在剑道上输给岚,还有岚的朋友。 “你认为对方别有所图?”他问。 “是,”岚的声音好似顶着狂风,从手机里传出来,混响失真,伴随着很大的噪音。放肆笑了几声,好友才又说道,“在半山腰窜出一群人对我说,‘不要去山顶看太阳了,我们一起露营吧’,不是很莫名其妙吗?他们是不是想抢劫我,但眼光真不错。” 其实我不懂怎么处理,好友说,“我答应了山内会帮他想办法,可我现在没有头绪。山内家明明不用这样证明自己的传承。” 他也一样。 他与岚的处境有些微妙地相似。他们都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展现自己的价值,无非是“不需要”的理由各不相同罢了。 “山内拉下面子来横滨找我,看来是真的走投无路。如果我不帮忙想办法,山内会一气之下游泳横渡太平洋的。” 那得多有毅力和体力的人才能完成横渡太平洋的壮举,“……但让他出国也是种办法吧。” “嗯?还真是。”今井元岚发现“横渡太平洋”居然可行。“送他去纽约,或者送去西西里,伦敦,哪里都行。他愿意的话当然可行,代价是他得从学校退学。” “山内没有拒绝的权力?” “大概没有吧。他和他的家人关系不好,而且,是和‘每个人’都不好。” 今井元岚刻意强调了“每个人”。 “是有些难办。” 那晚,赤司征十郎并没有给出建议。现在见到以好友长相出现的妖怪,他重又想起这回事。变成岚模样的妖怪听从好友的安排,什么都没干,在他的办公室沉默地呆了十几分钟便辞别离开。 连背影都那么相似。看着不太情愿,但回应别人时竭力模仿岚的态度。 岚这么安排,自然有其用意。没有人会相信世界上有两个长相、能力连同声音都毫无差别的人可以同时出现在国外和国内。“我当时在意大利”或者“我当时在东京”,这样的解释就能堵住悠悠之口。 那么,怎么帮助山内渡过这次难关…… 先从调查联姻对象开始吧。 第202章 1. 在日光炙烤下, 吹在脸上的风都变得轻柔许多。 靠着需要几人环抱才能抱得住的大树,他坐在枝叶投下的树荫间,从身边抓起一把泥土, 在手里握成团, 抬起手臂奋力丢了出去。土块掉进远处的草堆中, 惊起几只飞鸟,还有一只朝他飞奔而来的狐狸。 体型不大的狐狸毛发雪白,在日光的照耀下像套上了一层柔光滤镜,尾巴尖和耳朵里的绒毛被燃烧着的暖色死气火焰所取代。性格很活泼, 冲上他的肩膀,稳稳地停在肩上。环顾四周,发现没有危险,又顺着胳膊滑下来, 机灵地钻进他怀里。他只好在大夏天抱着像一盆热水似的暖烘烘的小狐狸, 继续像流浪汉一样欣赏天空。 一只小狐狸能懂什么, 能懂他刚踏进白兰的地盘就被不知多少热武器锁定的震撼吗?白兰亲密的下属不欢迎他。一打照面, 气势汹汹, 像是把他当成仇人。那个未来的他, 是对白兰和他的下属痛下过杀手。但他为什么做那种事, 他们不记得理由吗。 他来拿他该拿走的东西,并且当着研究员的面烧掉了那一份说明文件。他事先对匣武器没有太多研究, 只知道种类繁多。他按研究员的指导方式打开匣子,一只小狐狸就那么蹦了出来, 精力充沛地围着他打转。 “先生,晴属性的死气火炎,众所周知,不具有普遍意义上的攻击性。”研究员对他指出晴属性火炎的局限, “晴属性指环适配的匣武器,绝大多数以治愈能力为主。而适配你的指环的复制匣,目前能找到的最合适的,只有它。” 窝进他怀里的狐狸适合冬天抱。在夏天亲密接触,太为难他了。这两天持续不断地发低烧,他都快要遗忘“凉爽”是什么感觉。 以适配为首要条件,是他提出的要求之一。如果适配度不够,匣武器用起来也会不尽如人意。匣武器没多大,形似正方体,一只手就能抓牢,正面容纳指环火焰的圆形凹槽面平平无奇,但其他几面有他看不懂的花纹。 第248章 心里在喊热,但抱着狐狸睡觉也挺新鲜,软乎乎的皮毛,整体没多少重量。要是真喜欢蜷在他怀里睡觉,人类似乎很难不容忍小动物这么做。 他抱着小狐狸,也合上了眼。 他想通了彭格列是怎么一步步沦为动物友好型组织——他必须为自己过去的口误道歉。动物匣所孕育出的动物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宠物”,而是与所有者关系更为特殊的战斗中的“同伴”,而他过去错误地以为彭格列成员们身边的动物是简单的“宠物”。 望不到边的森林,唯一的声音是时快时慢的夏风吹过耳畔偶尔带来的呼呼风声。 从杰索家族驻地离开之后,他便在小狐狸的带领下钻进没有路的森林,小狐狸往哪边跑,他就往哪走,绝不自作主张,也不出言指挥。自匣子里诞生的动物不会说话,但靠察言观色,他知道小狐狸现在心情激动,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在森林里尽情撒欢。日光明亮,令人晕眩,他在树荫下休息,小狐狸则一头扎进草丛里,想和草丛中的小鸟玩,但比小鸟庞大很多倍的身躯不受欢迎,格外好笑。 白兰就在森林里,在不为人知的深处。 他在等白兰出现,但不知不觉睡着了,还做了梦。 2. “镜花,你看……是那个人吧。” 自他们结束东京的旅行,已有一段时间了。那场安定而惬意的旅行并没有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何种意想不到的变化,倒是收到了太宰先生怨念的目光。太宰先生对今井先生的不满究竟是从何而来,中岛敦一直没有答案。对这二人过去的交集,他仅仅知道太宰先生还是港口黑手党成员的时候,已经与在侦探社工作的今井先生相识。 那么,今井先生与芥川,也应当是那时候见过吧。那实在是太早了,今井先生在横滨工作的时候,他还……还在孤儿院里。 泉镜花循着同伴的视线,一同看向道路对面的人行横道。 此时绿灯点亮,手持一份地图的褐发年轻人背着刀袋,同其他行人一样,规规矩矩地走人行横道过马路。他们在那间旋转餐厅见过,是今井先生结识的人。虽然他们与其仅有那一面之缘。 “嗯。” 对着地图寻找目的地的人不经意间抬头四处观望,便发现在路边伫立不动的他们。那双淡蓝色的眼眸眨了眨,显然是认出了他们,他们尚不记得名姓的人冲他们轻轻点头当做打招呼,便继续去找自己的路。 而他们也同样要继续去完成手头的委托。 山内响并非第一次去那家规模愈发庞大的便利店,但是第一次单独前去。今井离开前叮嘱他,闲得没事干就去便利店二楼呆着,“那里很安全。市濑女士因为身体原因,雇用了几名店员,但二楼还是我的私人区域。” 二楼摆着满满几柜子桌游。他看不出这些游戏的价值,但有不少在外壳上标有烫金或镭射的特殊标。今井对爱好的投入已经超过普通人能做出的最大限度。他怎么会那么喜欢玩桌游? 对于这个问题,今井说,“以前也玩别的,现在放弃了。不过是一种娱乐自己的方式而已。” 青川院也联系了他,问他最近在哪,还特意问了今井的近况。他回复说,在暑假前,会一直横滨东京两地跑。和被迫接受那种待遇比起来,在通勤上多费点时间根本算不上困难,今井的话,出国办事去了。 “岚先生去了国外?” “说是去意大利一趟,很快回来。” 天知道今井嘴里的“很快”是指多久,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一个月,今井对时间的限制从来没可信度。 晚上,他都按照今井的安排,住在那间屋子里,度过暑假前的这段时间。等时间过后更宽裕些,再想办法解决问题。 房间面积不小,建好的年代也稍微久远,但被维护得很好,干净舒适。 他关上门,打开客厅顶灯。 便利店二楼,还有这里,是今井几年前独自在横滨生活的真实写照。他对今井的真实印象,其实从来都不是从“富家少爷”开始的,而是作为时之政府的战斗人员、外勤人员。 今井的家庭条件远超过他,甚至是青川院。但因为今井本人没有半点炫耀和以此为资本的意思,所以,大部分以其他方式认识今井的人都不会把他当成在某个圈子像怪谈一样存在的“今井二少爷”来对待。 不管怎么说,今井其实上进又努力,这一点,和今井那位出身更加显赫的朋友并无不同。但偏偏这一点总是被只看中今井家世的人所忽视。而今井显然也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忙得好似没时间睡觉,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忘我的工作。 他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丝甜味,才忽得想起自己中午买来的蛋挞忘记放进冰箱。 3. 好奇怪,是他在白浜沙滩度假时做过的梦。 他又回到了人潮拥挤的十字路口,但他看不清路人的脸。他如今对那次高烧仍然一头雾水。以他的体质不应该生那场病。他对那个梦记忆犹新,因为梦里出现了男朋友的队长的佩刀,那一振出自古代异能力者之手的长刀,他拿在手里,仿佛被他据为己有。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用这把长刀自杀,在众多见证者面前。而这次,他站在许多人面前,手里拿着一张纸,对着他面前的男人展示一张写了日文的白纸。梦里的他看不清纸上写着什么,只知道自己没有笑。 仿佛不断袭来的厄运。从梦里醒来的他抱着狐狸怅然若失,想摸出手机打电话,发现手机电量不足自动关机。他不会因为手机电量焦虑——现在已经来不及焦虑了——只是头一次后悔图省事所以没带充电器。 “借个充电线,还有充电器。是无线充电器更好。” 白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抱着狐狸在森林里睡觉的人,“人迹罕至的森林里可没有那种东西。等到了有人的城市,你再想办法吧。” “你每次使用力量都要找没有人类生活踪迹的地方吗?” “当然。” 今井元岚表示自己没想到白兰会如此谨慎,“有什么新消息。” “那场灾难的表象是世界各地都出现了吸血鬼。” 今井元岚抱着暂时没有名字的小狐狸转身作势要走,从睡梦中惊醒的小狐狸懵懵地被抱了一路。 “哎呀,”白兰赶了两步,追了上来,边走边说,“是真的吸血鬼哦,还能把人类也变成吸血鬼。” “只是异能之类的东西,”今井元岚埋头不停下,“我不相信吸血鬼真的存在。” “万一。你难得如此武断。” 今井元岚脚下的速度加快,“能杀死吗。” “可以哦。” “变成吸血鬼的人类能被治好吗。” “平行世界的我没治过。”白兰摊手。有的世界已经沦陷,陷入不止不休的战火之中,也有不少世界和这里一样,尚未产生异变。 那我们还能做什么。 “从吸血鬼的大范围出现倒推出源头、抓住俄罗斯人和他的同伙、寻找天人五衰的替代品、找到‘书’,然后毁掉‘书’。” 白兰给出一道多选题。 今井元岚则表示自己喜欢这个计划。毁掉书,一劳永逸。但是,要怎么毁?那是异能力的产物,火烧水淹,不可能这么简单。 “当然是用异能力毁。” 把小狐狸放回地上,今井元岚逐渐熟练地摸了摸狐狸的脑袋,然后将它收回匣子。他现在着实有点邋遢和狼狈,和真正的流浪汉差距越来越小。托白兰的福,他得以搭车去最近的旅馆把自己收拾干净,总算不那么像从滚滚烟尘里逃出来的样子。 手机电量刚充到一半,他算了算时差。他的男朋友还在国内的话,凌晨一点打电话过去也许不算扰人清静。 “赶快让监视令生效。意大利语我是真的学不会。” “……难道我能一天之内学会一门外语,然后出国给你当翻译?” “你努力一下。” 第203章 0. 这么强人所难, “你最好不要付诸于行动。”条野采菊公事公办地提醒道,“监视令生效的那一刻,你的自由就会受到限制。” “难道特务科指望借你来限制我的自由?如果我们不是恋人, 我也不会这么想见你。”恋人的存在, 意外给他的情感找到了发泄的口。 “那么, ”条野采菊关上房门,才继续说道,“你以后不要再嘲笑异能特务科把你当危险异能力者去对待,是浪费社会资源。”如果这都不算“危险”, 还要怎么危险才算够。 “我想让全世界的官方异能组织都动手逮捕死屋之鼠的成员。” 条野采菊停顿了好久,才接上恋人的话,“你做得到吗?” 当然是做不到啊……真要命。 “去和歌山度假的时候,我说过我做了一个自杀的梦, 梦里有那振雨御前。我刚刚又做了同一个梦, 虽然不完全相同。在这次的梦里, 你失踪了。” 第249章 “……这就是你现在打电话给我的原因?” “嗯。” 在“猎犬”的工作里, 一部分审讯工作是由他负责的, 分辨犯罪的谎言, 区分真实与虚假, 他再熟悉不过了。但在这个完全用不着他花心思去挖掘真实想法的人面前,他时常语塞, 能毫无顾忌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也是一种很厉害的能力。 “你什么时候开始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在现实里常常失踪的人不是你吗。” 工作属于机密, 自己还时不时要和非法组织私下联系。他不在国内,只会因为工作任务,而被官方敲定为危险分子的家伙若是不在国内,那就一定在谋划不可告人的计划。 “欸……好像你说得对。现在, 我在意大利一座小城里。” 只有一个火车站点,每天出城的火车上午下午各一趟,但他不知道地名。小城里无论是商店招牌、火车站牌还是商品海报,都是意大利语写成的,而他对这门语言一窍不通。 “你不知道地名……你是怎么去到那里的。” “我在附近的森林找白兰。但白兰送我到了森林另一边的小城——我的意思是,我来的城市,和小城的方向正相反,中间隔了一片长势良好、面积巨大的森林。”他没带签证,没带充电器,没带钱和武器,出门的时候太赶时间,没想到自己差点真的活成流浪汉的样子。去年在曼哈顿假装流浪汉的功力,和现在一比实在算不上专业。 远在军警总部的条野采菊听着直皱眉,“你要怎么回……不,你先说你是怎么去意大利的。” “暂时不回去了。” 今井元岚回头看了一眼大开的窗户。窗外的夕阳落在他的脸上,现在的日光没有午时刺眼灼热,让人只想张开双臂充满激情的迎接明天。 “你在意大利呆了几天?” “今天……”今井元岚把手机拿远,在心里默默计算一下,“是来到这里的第三天。” “后天回来。” “做不到。我在等钟塔侍从的消息,之后要去俄罗斯替他们找个人。他们要找的人,也是‘我们’要找的人。” 越听头疼得越厉害。条野采菊努力无视正在敲门的队友,对死活不听劝的人最后警告道,“让我三天之内听到你在国内的消息。做不到的话,你以后别再想和境外组织有哪怕一次联络。” “什——?”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把另一人尚未说出口的质疑拦在这一通电话里,准备接着应付大晚上找他的队友。半夜没有一件能让他感到轻松的事。难道这是他对坂口安吾出言不逊的代价?可他不过是实话实说。 1. 山内响对做一人食料理有自己的心得。 任何一个常年不做家务也不为自己鼓捣口粮的人,在独自生活一段时间之后一定会在生活自理能力上得到极大加强,驱使人类为自己做饭的动机,首屈一指的一定是饥饿,然后是好奇心。今井说这套住宅会有管家安排人来打扫,也常备生活必需品,会在过期前及时替换,以免给他造成不便。生活必需品,也包括厨房里的调味料。但山内响打开盖子一一检查过,竟然发现大部分调味料都是重口味一类的。 今井这家伙也会自己动手准备食物?不见得,把中华街餐馆当工作餐厅的人怎么可能亲自下厨。但基础调味品齐全,厨具全新,是一间不错的厨房。 客厅电视播放着当日的新闻,从经济新闻到社会新闻,播音员的声音甚至在仅有他在的房屋里回荡。而他作为唯一的听众,能做的回应不过是打开厨房燃气灶,为自己做一顿唬弄胃的晚饭。谁能像今井那家伙一样呢?轻伤当无事发生,重伤则恢复得飞快,压缩痛觉到极致,再狰狞的伤口也没办法让今井变脸,而他像大多数人一样,胃疼和牙疼就能让他痛不欲生,满脑子只想把自己打晕过去。 可他刚撕开一包芝士,房门口就传来有人输密码并且密码错误的声音。可疑的男人疑惑地再次输密码,但仍旧显示密码错误。山内响当即丢下芝士片,在沙发扶手上摸到遥控器,关掉电视,拔刀靠近房门,透过门上的猫眼观察陌生男人的举动。 穿着衬衫的男人臂弯里搭着一件米色的长风衣,正低头盯着密码锁的位置,脸色阴晴不定,但想不到一门之隔的地方有一把出鞘的太刀,随时准备在门打开后对准这名不请自来的“客人”。 陌生男人在尝试第三次按密码,而山内响也在刀刃上拍下第二张符咒。莹莹白光一闪而过,像一块海绵吸走水滴。 “密码错误。” 无情的电子声吐露此等冰冷的事实。 太宰治叹了一口气,最后决定抬手噔噔噔敲门。 山内响在心里权衡开门见客和闭门不见的利弊,没有犹豫太久,将房门对自己并不认识的青年敞开。 —————— 那是今井以前的住处。他去过那间房子,他当然记得,被追杀的今井那时候过得不像出身财团的富家少爷。 那处房屋离侦探社不算远,他上下班——他也是会按时上下班的,虽然会不会迟到早退他不太能给出确切的回答——走特定的路线时会路过那处住宅区。在今井搬去其他住宅的现在,那里本该没有可能再次亮起灯光。但他连续两天发现房子里亮着灯。位置是客厅,还有卧室。这是有人生活在房子里的迹象。那家伙忽然回忆往昔,所以,丢下另一边的房子,来住这间残留了过去太多记忆的地方? 他转了转手心的小铁丝。 结果上楼后看到住所换了新的房门。 哎呀,出师未捷。 难不成今井真的住回了这里?但是,是为什么呢。他凑上前去观察密码锁上遗留的指纹,却发现小小的触摸屏干净得不像话,似乎每次使用后都会被仔细擦拭。随便试试好了,反正输错密码也不会发生毁天灭地的灾难。 第一次,错误,第二次,错误。 …… 他扫了一眼密码屏,慢吞吞地输进一串新的数字。 随后毅然决然开始拍门。 门的确打开了,但门后出现的陌生面孔和雪亮的刀锋,没有一件事符合他的预料。于是他退后一步,像受到惊吓似的大声道,“你是谁!在今井家里做什么?” 年轻人的攻击势头在他说出今井的名字后偃旗息鼓,但仍是十分戒备地看着他,反问道,“你又是谁,为什么要擅自试密码锁。” 太宰治仅凭此人的武器便确认其与今井关系匪浅。在这个时代,会用武士刀当武器的人似乎只会扎堆出现。在一个擅长剑道的人身边,一定存在同样擅长此道的人。 他一摆手,表示自己不想回答,转身就要离开,“随便你怎么想——那家伙去了哪里。” “无可奉告。你自己去联系他。” 在山内响眼里行为格外怪异的青年哼了一声,背对着他下了楼,“谁要联系那个人。” 等到青年的脚步声逐渐远离,彻底消失,暂住于此的人观察过楼道的情况,才关上房门。 他立马给不知如今身在哪座城市的人打去电话。然而,他得到的是意料之内的手机关机。虽说早已习惯了今井的失联,但这通电话仍然像一片阴云遮在他的心口,让他有些心情郁闷。 2. 三天?虽然他是有点工作狂的影子,但让他三天之内从意大利办完事回横滨,和让他三天学会意大利语有什么区别吗。三天的时间,得有一天花在飞机赶路上。 他摸着小狐狸的脑袋,叨念道,“回去之后,替我咬个人吧。虽然他的工作内容和我息息相关……但处处受制让我变得像个用怨气充满的气球。” 叹了口气,今井元岚在床上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刚吹干的头发在枕头上被压得乱到不像样,他翻看着今天关机有段时间的手机,发现多了几条未接来电。 小白狐狸从他背后跳过来,固执地挤着他的胳膊,脑袋靠在他胸口,蜷起身体,依偎着他睡大觉。 好吧好吧。傍晚没有正午那般炎热,反正他现在无事可做,再过几个小时,他也要像小狐狸一样睡大觉了。 眯着眼睛看亮度过高的手机屏幕,他努力辨认那几条未接来电是谁打来的。手机刚充好电,他就去叨扰男朋友,现在才看到山内几个小时前给他打过电话。还有太宰,时间居然差不多。 但现在国内已经很晚了,他想。即使有急事,现在再回电话也来不及。 他最后发了一条只有一个句号的文字消息,表示自己在国外一切正常,没死没伤。 第204章 0. 他的看法? 当然是该死之人必须死去, 而应当活着的人必须拯救。 “难道不是如此吗。唯有亡者才不会继续扰乱我们的生活。你们下不了手,可以让我来。但我需要一个幻术师。六道骸和弗兰都没时间的话,就把你手下最优秀的幻术师借给我, 我会按时还你。” 第250章 白兰对今井元岚的回答既满意, 又不满意。他明了今井的本性, 能说出如此不近人情的话,才是真正的今井本人。 “钟塔侍从指出的异能力者,你打算怎么处理。” “如果那个男人心甘情愿跟着罪犯做事,地狱里自然少不了他的位置。” 今井无论在哪个平行世界里都是这副样子, 表面的和善完全掩盖做事的不择手段,目的导向型,还美其名曰,家庭氛围。 “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看来地狱里也少不了你的位置。” 闻言, 今井元岚只是一边笑, 一边摸小狐狸的肚皮玩, “我会在地狱等老朋友来找我打牌。那就麻烦你也额外留心那个异能力者的位置, 如果有消息, 我就赶过去。” “你的恋人是军警, 你身上的阻力很大。如果不参与这件事, 你没这么辛苦。” 虽然问出了这个问题,但白兰也知道今井不会给出别的令人失望的答案。 “能者多劳, 义不容辞。我想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就得自己去争取, 为此我可以付出很多东西。你们在日本的行动,不可能只靠彭格列在日本的据点就能做到,异能力者造成的影响,最终还得异能力者去解决,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也沦陷。” 他和他的恋人彼此都有自己的“正义”要贯彻。如果某一天他们因为看法不同而爆出激烈冲突,那么,他会先把紧要关头度过再说儿女情长。他们都有自己要坚持的事,那能怎么办呢,只能祈祷那一天不会真的到来。 今井元岚对现在可以称为朋友的人笑着说道,“不过,说实话,现在,我真挺喜欢他,不想逼他在军警的职责和我之间必须选一个。” 怎么会不喜欢呢。他不是情窦初开的未成年,传平同样是能对所作所为负责的成年人。他们拥有相似但不相同的经历,从精神到□□,很难找到第二个被他轻易接纳的人。即使没有成为恋人,他们也一同经历了许多。 “你因为他的话,决定明天就回日本。” 这才是白兰觉得最让人惊讶的地方。 今井元岚叹着气,起身伸了个懒腰。钟塔侍从还没传来新消息,想找吸血鬼的源头也不能一蹴而就。但现在回去正好,“死屋之鼠的情报,我上周已经传给了港口黑手党的人。现在已经有下落了。” —————— 弗兰抓过桌上的青蛙头套戴到头上,推开窗户准备跳窗出逃。可是漂浮的火焰如同红绸缎,将他房间的门窗通通围起来,他插翅难飞,无处可逃。 面无表情的少年坐回床头,像驱赶苍蝇一样摆了摆手。 今井元岚没追究弗兰的举动,长话短说,“有伙异能力者打算用吸血鬼的异能传染全世界。目前有可能追查到其中一个同伙的下落,到时候,陪我去抓人。” “不要不要。我只是一个十五岁的未成年,拯救世界这种事我做不到,完全做不到。” “我需要幻术师的帮助。” “你去找师父吧,多给他点报酬,他一定愿意。” 把自己用被子罩住的少年对他下了无声的逐客令。 “好吧,我现在要回日本了。”今井元岚妥协道,“但瓦利亚的本质是杀手集团,我们可以再商量。” 青年离开之后,戴着青蛙头套的少年从被子里露出头来,望向今井元岚离开时礼貌关上的房门,心想,真荒谬。 他不想商量这种事。他是黑手党组织里的杀手,不是世界的救世主。彭格列才更像救世主吧,他是说,沢田纲吉。而今井元岚也不是正义的伙伴,充其量是个危险战斗狂。 对,就是危险战斗狂。 弗兰在心里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1. 信息来源的渠道不明,但可信,森鸥外在看过文件之后,仍然保持着这样的想法。如果今井君愿意加入港口黑手党,想必会是一道极大的助力。老鼠们正躲藏在横滨的某处,借助今井君传递来的情报,找到那群老鼠的下落只是时间问题,很快,老鼠就会葬身在崩塌的高山之中。 至于,天人五衰…… 在港口黑手党首领之位兢兢业业数年的男人抬起头,望着天花板,想起今井君在文件里提到的新名词。那可不是普通的征兆。 前几天,黑蜥蜴的报告里也记录了今井君闯进任务现场的事,今井君带来了新的情报。在芥川君的描述里,那是个特征极其明显的外国面孔。男性,年纪不大,从外貌上,看在二十岁出头,长发,但正像许多追求潮流和与众不同的年轻人一样,发色出奇,仅靠这些描述,放在人群中轻易就能认出。 在芥川君的转述里,今井君自己并不能确认照片上的异能力者在日本。那,这就是可以稍微推后些的工作了。敲门进来的下属汇报工作时,他看到了一道向来被芥川君嗤之以鼻的白色,心里顿时生出些奇妙的兴趣。按兵不动听完黑蜥蜴这几日紧锣密鼓完成任务的报告,他屏退了其余人等,唯独留下表情依旧平淡的芥川君。 “芥川君,你受伤了吗?但是,刚刚没听到各位说黑蜥蜴遇到了让人头痛的强敌。” “……” 工作里干劲满满的人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崩坏。芥川龙之介稳住心态,刚想说“并没有”,却被首领抢了先。 “也许有个擅长近身战斗的人伤到了你。这种描述,让我想起了今井君,在生死边缘锻炼出的近战能力的确不可小觑。但这次,你遇到了什么人?” 既然首领在心平气和地问,作为下属的他自然必须知无不言。他遇到的事,着实有些诡异,和今井那家伙的确有一点联系。 芥川龙之介冷静下来,缓缓道,“昨日,偶遇了一个以太刀为武器的人。” “‘太刀’?还真是不可思议。”森鸥外的脑子里快速闪过几个人影,“在横滨使用武士刀的人,越来越多了。” “是。那个家伙……是今井元岚认识的人,剑术也和他有相似之处。” “原来如此,”森鸥外了然,“确实是不属于任务的部分呢。” “但那个人……” 到了该彻底解释清楚的时刻,芥川龙之介还是犹豫了。 因为那个人掌握的是一种超出他常识的战斗方式。既不科学,也不是异能力,他从未见过,一张又一张的符咒像光似的融进长刀中,刀尖卷起的狂风带起细碎的花瓣在空中飞舞,他嗅到了浓郁的花香。他数不清那个人往刀里融了多少张符咒,但狂风一刻未停。花香四溢,令人神情恍惚,他抬手遮在眼前,一时间分不清是刀光剑影还是花瓣飞舞。待狂风停歇,他才发现异常锋利的花瓣边缘在他手腕上划出几道流血不止的伤口,而那只鸟也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们二人起冲突本就是意外。他当然认识那只能够变成今井模样的鸟,那只鸟十分人性化地打了个嗝,鸟喙边冒出几点不成形的星火,鸟爪朝天,躺在那个人头上。 不知名的人停下与他的争斗,抓起那只鸟单方面地一顿情感输出。 ……他就是这样从那个人嘴里听到了今井的名字。 “无事。在今井君的事上,你可以畅所欲言,他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森鸥外从芥川口中听到了很难以普通人的认知去解释的事实。“在你看来,那只鸟是什么生物。” 这个问题,芥川龙之介以前也许会半信半疑地回答可能是妖怪吧。但见识到那个人不要钱似的用符咒,芥川龙之介现在可以斩钉截铁地说,“是妖怪。” 绝对是。 2. 虽然给出了三天的期限,但条野采菊并没有真的打算以此作为限制的手段。 怎么可能有用呢。 不过,其实他原本打算用“回不来就取消监视令”来威胁,但转念一想,这对“今井元岚”太残忍了,不得不换个筹码,威胁他不得再和国外的黑手党们联系。 军刀收入刀鞘,一切准备就绪,他要同队友按时赶去前天凌晨接到的实际任务地点。可就连他自己的工作内容都和他的偷跑去国外的恋人正在做的事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是异能特务科发来的援助请求,清除地下组织“死屋之鼠”在国内的据点。他知道自己的恋人在胆大包天的同时拥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但行动效率高得让他想给男朋友重新发一份入职申请。 “副队长呢?”他问。差一点就是全队的任务。 末广铁肠拂掉帽檐蹭到的灰,说道,“副队长还在审讯部门加班。因为没办法和队长一起出任务,所以,副队长现在很生气。” “队长也要去?” “嗯。队长说他今天很闲。”末广铁肠认真地说出队长一同前去的理由。 —————— “这位是……” 一旁的指挥员擦着汗正要介绍,却被迈步上前来的人打断。 “第一次正式见面,福地先生。我是今井元岚,”青年和气地自我介绍道,“今井综合研究所的管理人,研究所负责这次行动的技术支援。” 第251章 今井元岚…… “你的名字,我应该在哪里听过。”福地樱痴打量着和自己第二次见面的青年,但绝不是与今井综合研究所这种正式名称有关的地方。 临时指挥室帐篷顶上挂着一颗白炽灯泡,照亮整间军用帐篷。青年普普通通的黑色外套没有一本正经地扣好扣子,随意敞开着,内里的浅灰色衬衫衣领上夹着一枚小巧精致的宝石领针,一只安静的小鸟停在青年肩头,不出声也不动弹,不走近看会以为是只小鸟玩偶。 “欸,是的。”青年笑道。 来人撩起帐篷门口垂下的布帘,今井元岚闻声回头,其他人并不能看到这个青年脸上的表情,但语气里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笑意,“几年前,我曾经收到一份来自‘猎犬’的加入邀请,不过,我分身乏术,只好婉拒。” ——怎么真的有用。 这句话在条野采菊脑子里循环播放。 第205章 0. 芥川龙之介低头凝视着樋口替他包扎好的伤口, 思绪飘到了几天前。 “芥川前辈,你上次给我的那一包药物,我一直放在办公室里, 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的确。 今井好久之前塞给他的那一包从药店买来的东西, 结果还是用在了他身上。他质疑过, 既然他没有外伤,今井为什么要买医用绷带和消毒酒精,性情奇怪的男人从未给出明确的回答。 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和那只鸟开始掐架的年轻男人在他决意反击前一溜烟跑没影了。 原本, 他还有事想问的。干掉死屋之鼠的重任,那个男人为什么希望他们交给异能特务科。甚至,首领也同意了这样的提议。原本该由他们亲手处决的敌人,如今竟然要拱手相让。 “那种地下组织, 一次性是铲除不掉的。” 但即使如此…… “芥川君, 这段时间辛苦了。” 即使得到首领的认可…… 那种人要怎样才能看透, 他尚未得出结论, 驱使今井元岚做出这一切的动机是什么, 他也尚未明了。但唯独能肯定的是, 今井元岚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今井君会向异能特务科推荐, 由军警执行此次行动。” “军警?”他不是在质疑首领,而是在质疑今井元岚能否做到。 一个和通缉犯没有两样的家伙, 怎么可能凭借一己之力控制异能特务科的内务。无论如何,死屋之鼠的据点是港口黑手党找到的, 放走囊中之物,芥川龙之介心有不甘。 1. 熟悉到骨子里的人出现在面前,条野采菊没能立马做出“认可”还是“否决”的选择。直到一段时间没见的人走到他面前,那只戴着钻戒的手搭在他肩上, 故意对他露出不满的表情,语重心长道,“要好好工作啊,‘条野君’。” 此事太荒唐,槽点多得无处发泄。但幸好队长没有再问他们的关系,转头和指挥室的人沟通任务细节。在新的命令下达前,他仍有一段空闲时间。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今井元岚走出帐篷,抬手接住一只从天而降的乌鸦。 乌鸦停在青年胳膊上,与站在青年另一边肩膀上的小鸟窃窃私语。但小鸟的叫声和站姿有些僵硬,像是见到令人不快但不得不面对的人。 无人注意到他们二人的动向,条野采菊自然也转身跟着今井元岚离开,却听到面前的人话中意有所指地说道,“谁让有个强人所难的人说出那种话,害别人整整两天睡了六个小时。”如果换个人,飞机都下不去就睡死过去了。 “……” 一边支起耳朵听两只小鸟进行情报交流,他一边从容解释道,“真的是技术支援。研究员们最近搞出了新的机器人炸弹,正愁没实战测试机会。”扫了一眼周围驻地的士兵,他把晴抓到眼前,借着帮小鸟梳理羽毛的动作轻声道,“虽然用了白兰的情报网,但死屋之鼠的据点位置是港口黑手党找到的。我个人向坂口安吾建议,得由政府方去解决这个地下组织。” “难道你没想过,港口黑手党怎么会这么信任你。” “那不正说明……”今井元岚把被戳得羽毛炸开的小鸟放回肩头,笑容满面,“我很厉害?你应该为我高兴。”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 二人间的氛围变得略显古怪,这时,却有一只……长了机械腿的小石头横着爬过他们面前。 今井元岚面露喜色,弯腰把小机器人捡起来拿在手里。小机器人的机械腿无力地在空中划动,但被今井元岚托在手心,动弹不得。今井元岚向男朋友兴味盎然地介绍道,“这是测试机06号。和它同一批次生产的测试机都自爆了,它是最后一个石头形态的小机器人。” ……自爆?“你怎么能连机器人都如数家珍。你不如去专职经营研究所,”那样的话,他就用不着额外关心此人何时会被异能特务科下发最后通牒,“你的安危牵扯了太多东西。” 今井元岚又敲了敲小机器人的外壳,答非所问,“军用特种钢,他们最常用的材料。” 把小机器人送回地面,今井元岚目送小机器人慢慢挪远,“即使今天不是‘猎犬’执行任务,我也会来到这里。” 几名研究员也一同呆在驻地。他们的工作三个小时前就开始了。他要对研究所的成员负责,假如发生意外,他必须首先保证没有战斗能力的研究员的安危。 “我没想着一次性干掉所有的危险因素。之后,你们有得忙了。” —————— 末广铁肠既没有跟着队长进临时指挥室,也没有去和这次认出他的青年叙旧。他和那人之间没旧可叙。 虽然第一次见面是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第二次见面没认出他、第三次见面认出了他但身份正经地让他不太敢认。 他转身去了其他帐篷,打算看看所谓的技术支援是指什么。 研究员们在调试设备,一台巨大的屏幕上亮着许多红点。这些套了其他生物外壳的自爆机器人长着机械腿,他转了一圈,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发现了一盒——珍贵的甜甜圈。 是甜甜圈诶。包装很普通,但是甜甜圈很精致。他伫立在桌前不动,妄想唤醒自己的某段记忆—— 也许是他在桌前站的时间有些长了,正在电脑前整理数据的男性研究员抬起头,朝他看了一眼。 “你……是执行任务的军警吧。那些甜甜圈本来是我带来的晚饭,但现在没时间吃了,不介意的话,请拿走吧。” 能让南凉介从央先生手上一直工作到今井少爷手上,理由之一便是研究所的员工餐厅免费开放且全天开放。无论他工作到多晚、上班多早,肚子饿了总能在餐厅里找到一口饭吃。这对于工作起来不分白天黑夜的研究工种来说,拥有不小的诱惑。 这盒甜甜圈是他离开研究所前特地打包的晚饭,结果,调试设备,外加第一轮实地勘测,数据整合,他忙到了现在,干脆饿过劲了。 “真的可以吗。” 但末广铁肠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这一盒甜甜圈他看着十分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可以的。” 继续沉浸在数据海里的南凉介没看到军警先生脸上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末广铁肠心想道。 条野曾经让给他的那包甜甜圈就是这个样子,几乎一模一样。那天他在条野的门口苦等下半夜,终于把副队长要说的话转告给搭档,结果得到了甜甜圈当谢礼——他认为那是谢礼。这会是他休假时跑遍横滨的甜品店都没买到的甜甜圈吗?他谨慎地拿起装着甜甜圈的塑料盒,心情无比期待地打开盒盖。只闻到那股令人魂牵梦萦的味道,他就觉得八九不离十。 这个“今井综合研究所”是东京的研究所吧,怪不得他在横滨买不到,原来是条野从东京买来的。一口就能确认,这的确是他吃到的最好吃的甜甜圈。 “请问,我在哪里能买到同样的甜甜圈。” “哎呀,应该……不好买吧,”南凉介想了想,实话实说,“这是研究所对内的员工餐厅里出品的甜甜圈。” ……对内吗。 末广铁肠看着盒子里剩下的三个甜甜圈,思维有些打结。怎么会是对内呢,他的搭档又不是研究所的研究员。 难道是他记错了,这不是他记忆里的甜甜圈? 但一样好吃。 2. 等条野采菊发现搭档手里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便知道坏事了。虽然搭档是个味痴,但味痴得有理有据,绝不是普通的味痴。 今井元岚却没发现不对,只是一味听两只状若小鸟实为妖怪的情报员交流敌方的情报,“敌人中有个能控制土石的异能力者。”他简单翻译乌鸦式神的话,“务必小心点。” 别人都在各司其职,没人注意几个等待行动正式展开的“闲人”在聊什么。他又看向不言不语,站在帐篷口抱着一盒甜甜圈等待命令的人。 第252章 “我不明白‘猎犬’执行任务时的流程,但也许和我一样。”目标,目的,注意事项。只要知道这些,任务就像一幅画那样在自己面前展开。 或许该有人说出那句,“祝……武运昌隆?怪不习惯的。平日里,”今井元岚脸上仍旧带着浅淡的笑意,“都是别人对我说。” 更多的话,今井元岚不能继续说下去。他看着那道色彩在指挥部门的命令下履行作为军警的职责,此刻身为局外人的他只能袖手旁观。这不是他的责任,由军警联合异能特务科执行公务是最名正言顺的解决之法。由他或者港口黑手党,都比不上政府部门来得合适。不落得话柄,也不催生嫌疑。除此之外,他也想过由侦探社接下这份委托……但他担心侦探社的各位因此受伤,坂口也否决了他的建议。 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他当然觉得没有不妥之处——那些过去是无关紧要的——但暴露给别人并不是好做法。他可以不惧世俗的眼光,可与他的关系一旦被更多人知晓,军警部门会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严肃处置这份存续时间不短的关系……他必须为男朋友考虑清后果。 “异地恋”情侣和地下恋情,只能比哪个更坏,而说不出哪个更好。想像正常情侣那样,见面牵手、拥抱、亲吻,用尽一切可以表达情感的方式,在大多数时候只是奢望。 ……但即使什么都做不到也没关系,哪怕在旁人面前必须保持最后一段安全距离也没关系。该领会他心意的人,一定能跨过重重人海明白他的想法。 第206章 0. 步入漆黑幽深的山洞之中, 与队员分开行动的福地樱痴才想起更多旧时的事。数年前,确实是有这回事。在“猎犬”建立初期,人员不足, 在军警总部和异能特务科的协调下, 他们向非在役军人对象发出过个位数的邀请。但回复寥寥, 更有甚者,邀请石沉大海,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那位青年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让人眼前一亮的气质。联想到其姓名,他也终于回忆起, 是有这么一项和条野有关的任务。那项任务的内容是监视一名从东京潜入横滨的危险异能力者。虽然此人身份敏感,但异能特务科总部仍然将其看做可控因素,因此,同样有一份邀请给到此人手中。 黑暗中, 任何细微的响动都被无限放大, 越是安静, 小石块滚落的咔嗒声就越是明显。 可最终, 还是由从各个部队抽调而来的在役军人构成了如今的“猎犬”。 拔出不离身的佩刀雨御前, 他再次回忆今日遇到的青年。 可这一次, 死屋之鼠是如何被异能特务科盯上的……“魔人”费奥多尔, 此刻又在何处。 1. 站在南凉介身后,今井元岚观察屏幕上忽高忽低、跌宕起伏的数据面板。隔着半座山头, 他只能靠数据反馈来猜测“猎犬”的诸位目前的情况。 “今井少爷,你在发烧吧。”南凉介对他说。 他的眼神没有从屏幕上移开。这不知道是他第几次对别人解释这是体质问题, “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观察力惊人呢。 却听到南凉介说,“我没看出来。我记得在研究所里,江原小姐常常给你送去退烧药,担心你因为发高烧被送往医院。我只是随口一问。” ……啊? 今井元岚听得一愣。接着忍不住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但这是我的体质问题,二十多年来一直是如此。” “是劳累过度吧。” 今井元岚只能尬笑着回应道,“也许吧。毕竟我还有自己的本职工作。” “其实,当初听说央先生不再管理研究所,一些同事说过要辞职的话。” 监测数据都在合理范围内,研究员们暂时可以松一口气。平时埋头苦干搞研究把自己憋坏了,一有空闲聊,南凉介的嘴就停不下来。 今井央先生是如今他们这位上司的堂兄,而今井综合研究所是今井财团旗下公司企业的一部分。几年前,他们这群认真起来便与世隔绝的研究人员一点都不了解即将成为他们新上司的今井二少爷,就连央先生撒手不管研究所的消息,都是新上司上任前才知道的——也不能说“撒手不管”,但他们确实对今井二少爷知之甚少。 说到底,他们是一帮爱鼓捣小玩意的人,也不是很介意江原所长之上的最高上司是谁。但刻板印象谁都有,认为央先生的离开另有隐情的人便毅然决然提交了辞职信。他看着同事空空的工位,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很快,过去两年间在新闻媒体上没有任何消息报道的今井二少爷接管了研究所的全部事务。真的很年轻啊,今井少爷。他和央先生是校友,只是专业不同,年岁也相差一两岁。他来研究所工作是巧合。毕业那年,他挑了家研究方向让他感兴趣的研究所,递交了简历。没有曲折的经历,顺利入职。研究所的待遇的确让外人钦羡,有今井财团兜底,研究所就算亏钱也亏得心安理得。 虽然,并没有真的亏过。 央先生专注于管理今井重工,研究所交给今井元岚少爷之后,主要的研究方向没有太多变化,但新增了许多过去并不存在的合作对象,扩大占地面积之后还建造了合法的试验场。以及他从未想过的事实——今井少爷是位异能力者,还是一位擅长战斗的异能力者。 他以为能被允许鼓捣军民两用设备就是最大的研究自由,然而,现在他却能亲自参与了军方的行动。 真是难以忘记的经历。 事实证明,当年央先生的离开,今井元岚少爷的接手,并不能佐证这是今井财团内部高层斗争的悲惨结局。 今井元岚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脸上浮起一抹很无奈的笑,“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居然发生过这种事?其实我巴不得央哥把我赶出董事会。” 2. 异能特务科的干事并没有出现在任务现场,负责指挥行动的是军方的指挥官。迄今为止,一切正常,显示生命体征正常的小红点们在屏幕上移动,今井元岚放心去角落里找了个安静点的地方,给坂口安吾打去了电话。 “晚上好。新的情报,要听吗?” 坂口安吾自然是要听的。 “关键词是吸血鬼,只有这个。” 坂口安吾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今井先生,你如果不是在开玩笑的话,指的是类似吸血鬼的异能力者?” “可以这么理解……但你可能难以理解。”今井元岚也知道这种话有些危言耸听。但白兰是这么说的,他的转述便只会是这个。 “……不。” 嗯? 今井元岚发觉坂口安吾的语气有些微妙。 “‘吸血鬼’,是有符合这个形容的异能力者。” 真的吗,看来这场情报战白兰又赢了。今井元岚心情雀跃,把爬到他脚边的06号抓起来,不顾机器人意愿,把它抛向天空,又稳稳接住,随后不断重复这样的举动,幼稚得不像话。 坂口安吾正在加班。但今井元岚的电话打过来,他也只好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为抽空联络他的大忙人绞尽脑汁回忆有关的情况,“是的。北欧地区曾经存在一个名为布拉姆·斯托克的‘吸血鬼伯爵’,他天生具有这样的异能。” 吸食他人血液,就能让他人变成同自己一样的“吸血鬼”,并且能够一定程度上控制变成吸血鬼的人类。 “能找到他的下落吗?他很关键。” “目前,已经不需要了。” 什么意思。 因为这个被称为能灭亡人类的十大灾厄之一的吸血鬼伯爵,几年前已经死去了,杀死此人的正是“猎犬”的队长。 今井元岚的脑子宕机一阵,才重新理明白坂口安吾的意思。世界上的确存在“吸血鬼”这样的异能,但拥有这样危险异能的家伙早已死掉,并且死在福地樱痴先生手里……吗? “正是如此。” 最后一次接住06号机器人,今井元岚把有些可怜的小机器人拿在手里,带回研究员们的帐篷里。 “可能吸血鬼伯爵骗过了福地樱痴先生,当时并没有死去?或者,世界上出现了两个异能力相似的人。你忘记了吗?以前有个和织田异能力相似的家伙在横滨搞出过不小的动静。是有可能的。” 被唤起陈旧的记忆,坂口安吾老老实实地沉默了一会儿。mimic的首领,安德烈·纪德,的确拥有和他的友人极其相似的异能力。 总之,就是吸血鬼。“好了,我这边还有事。我觉得,你最好悄悄查。” 3. 从几分钟前开始,地面时不时就会传来不足以威胁建筑的震动。 死屋之鼠的成员里有个能控制土石的异能力者,这是可能存在的唯一威胁。当然,这是对他来说。“猎犬”的成员配合彼此战斗的经验丰富,再怎么说,军警都要比他一介旁观者更擅长处理危险分子。但狡兔有三窟,如果死屋之鼠的首领深谙经济学,就知道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之后要不要赶尽杀绝,要看异能特务科的抉择。 第253章 他回到研究员身边,借助通讯器听旁边指挥室的声音。 军方有一套自己的交流用语,他仅能听懂对敌方人数和方位的形容。依照“猎犬”成员的情况汇报,已有两三支小队被派进逮捕失去反抗能力的敌人。 他始终注意着屏幕上象征那三人的红点。他们是分开行动的。常年搭档的二人从另一处更隐蔽的入口进入山洞内,而福地樱痴先生则从保留着废弃车轨的矿洞入口出发。地面震动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屏幕上的红点也逐渐聚合在一处。 有位女性研究员双手相叠,放在胸前,面色忧虑。 他走近几步,问道,“花崎小姐,没事吧。” “欸,嗯……今井少爷,我感觉,”花崎日和强撑着最后的一点勇气,自嘲道,“我的腿有点软。” 南凉介坐着带滚轮的转椅,脚上一用力,向他们的方向滑了过来,“这是人之常情吧。我没参与过异能力者的战斗,现在也很振奋。” “这是两种不同的情感吧。” “都是充沛的情感。啊,对了,”南凉介转头望向上司,“今井少爷,以前和你来过研究所的那个朋友……”不就是今天的那位军警吗?特征那么明显,没人会认错的。他给今井少爷顺便带早餐的那天,那位军警也在办公室里。 “嗯,是他。”今井元岚承认了。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在成为他的恋人之前,传平首先是他认识多年的朋友,“这是他的本职工作。” “……啊!”花崎日和面露诧异,“原来、原来如此。我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是见过今井少爷的那位朋友的。拥有研究所内系统操作权限的人寥寥无几,那位眼盲的先生就是其中之一。但她见惯了今井少爷与那位先生一同出现,今天二人同时在场,她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奇怪之处。原来那位先生是位军人,怪不得许多信息都要保密处理。 指着屏幕上变成蓝色的点,今井元岚问,“这是什么意思。” 南凉介看了一眼,冷静地解释道,这意味着生命信号检测器脱落,“是被人为解开或遭遇意外。” …… “这个信号是谁的。” “末广铁肠。” 没等今井元岚做出反应,另外一个紧邻蓝点的红点也变了色。 这次,不需要南凉介回答了。 第207章 1. 上司的能力上限在哪, 莫非要因为这预料之外的变故进到山洞。他们相信今井少爷的实力,但平心而论,他们还是希望上司留在这里, 留在安全的地方。 青年回过神, 摇着头对他们笑道, “我不会去的。”他去做什么呢。倘若那是连‘猎犬’都处理不了的敌人,难道指望他单枪匹马把敌人的首级取来?像替钟塔侍从做事那样拼死的话,答案另说。 “我要有这能耐,今天研究所支援的对象就是我了。” 嘴上开着玩笑, 南凉介却也看到上司把那两只奇奇怪怪的鸟送出了帐篷。一大一小两只种族不同但颇有灵性的飞鸟在夜色里齐齐飞向山洞入口的方向。 “如果出现意外,我要首先保证你们能够安全撤离。”然后再去插手双方的战斗。 如果连他也不相信以“猎犬”成员的能力能安然无恙地完成任务,整片驻地还有哪位军警能深入山洞内,把躲藏在暗处的敌人一一祓除。有敌人从洞口逃出来, 他也会优先以保护在场人的安危为主。 好在没过多久, 联络设备里传来一道语气平淡的男声汇报情况。地面的震动停下了, 没有再度袭来的征兆, 说明一切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方才的意外, 可能真的只是意外。 离开山洞的人们有些灰头土脸, 除此之外,连衣角都没破。 今井元岚看了一眼几人, 开始止不住地笑,把晴举起来挡在脸前, 掩饰自己的表情。 他还在工作中的男朋友走到他面前,皱着眉头等他笑完。他还有件事想让眼前的人知道,可惜今天没机会了。他们的言语只能局限于方才在山洞里发生的事,不能谈论半点私人事务, 此刻以研究所管理人的身份出现在这里的他,也只能去捂住耳朵,演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旁观民众。 “幸好我没有闯进去?” 在收队前,条野采菊只剩几分钟时间说明刚刚发生的事。“那个异能力者切除了能够感知痛苦的神经,操纵土石抵挡攻击,你的异能力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切除神经?今井元岚因为这句话陷入了沉思。他倒是完全没想过世界上还有这种方式……听上去,可以用来对付他。 理了理衣领的人低声道,“不会是针对你的对策。”那只是个单纯精神癫狂的敌人。 “你知道我接下来想问什么。” 可条野采菊也只能对还在发烧的人说,“……等我下个月休假。” 今井元岚深吸了一口气,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进到研究员们正在收拾设备的帐篷里。他不是急性子,但总是“等”了又“等”,是个人都会想叹气。 面朝向站在一边没有上前来的搭档,条野采菊也不寄希望于搭档听出他的话外之音,直白地说,“又一次吃到让你做梦都忘不掉的甜甜圈,感觉如何。” “研究员说,别人买不到。” “我从未说过那是我买来的。” 末广铁肠盯着和他一样身上落了不少扬尘的搭档,想了想,说,“我不会把你在研究所干其他工作的事说给队长的。” “……说话之前能不能想想自己说的话合不合理。”思维狭窄到这种程度也是世间罕见,只能想到“他可能是研究员”这一步吗。 “不然。研究所是他的研究所。”末广铁肠指的是刚刚离开的青年。 条野采菊最终放弃了在这件事上说服搭档。 这次行动唯一的纰漏是没有抓到死屋之鼠的首领。条野采菊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清楚,那个俄罗斯人成为异能特务科眼中钉的原因。等到山洞内的搜索彻底结束,就会引爆小机器人,将这处据点掩埋在乱石之下。 2. 白狐狸像一辆卡车似的轰隆隆开过,爪子在吧台上打滑,从最左跑到最右。 另一只不辞辛苦用两只鸟爪飞奔的小鸟紧追不舍,连蹦带跑,在吧台终点追上了小狐狸。 两个物种不同本体也不同的生物就这样扭打在一起。小鸟啄了一嘴毛,占尽优势后转身就跑,这次便轮到白狐狸追上放弃飞翔的鸟,一报拔毛之仇。 今井元岚乐得在散客桌上看二者打闹。对动物并不感冒的芥川龙之介却差点握碎手里的玻璃杯。这个男人从哪里带来的狐狸。 很快,随着金发少女的加入,两只动物的追逐战变成了三人的大混战。酒吧对外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酒吧内除了他们几人,便只剩下两只外表是小动物的“生物”。 “爱丽丝小姐是偷偷跟着你过来的吗?” 对于这个问题,芥川龙之介保持缄默。 “……好吧。” 芥川不知道答案,今井元岚也没有追究到底。 他面前摆着一杯酒精度数不高的调酒。他来这里的首要任务不是为了品尝调酒师的手艺,他约芥川在这里见面是要补充些细节。那名被从沙漠里行商队伍中带走的异能力者,上次离开得急,许多信息他来不及解释。 芥川板着脸,问他为什么要阻止港口黑手党行动。这把他问住了。他什么时候阻止了,又阻止了什么。难道,“是指死屋之鼠的事?” 看芥川的反应,他就知道没错了。 小白狐狸跳到少女怀里,暂停了这一场永不停歇的追逐战,叼了一嘴毛的小鸟也飞回今井元岚肩头。 “想不通吗。就当我在故意给异能特务科找不痛快。”那本来就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把维护地区秩序的责任交给当地的黑手党组织,“横滨和西西里,情况不同。” 对国外黑手党势力的了解堪称没有的芥川龙之介并不能很好地接收今井元岚讲的冷笑话。 “少一点被报复的理由,是双方受益。” 接着,他口述了从魔女小姐口中听到的信息,一边观察着芥川的神情。 并没有动摇呢。 当酒杯中最后一滴酒精也饮尽,他要结束这次见面了。“钟塔侍从要我把那个异能力者带走。” 但那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件物品,岂能是说带走就带走的。不过,可以事后再议,没准钟塔侍从突然改了主意,或者是,突然不需要他了。 “那你呢。” “我?”这里面有他什么事。 从几年前锋芒渐露的少年逐渐成长为如今港口黑手党成熟武斗派的人盯着他的眼睛,面容冷淡,“你在当中扮演的角色是什么。” 情形纷繁复杂,从对人虎的悬赏开始。持续几个月以来,横滨都在经受来自不同组织的压力,先是“组合”,然后是暗地里悄悄潜入横滨的钟塔侍从和差点造成不可挽回损失的涩泽龙彦,现在,就连该死的老鼠也敢试探组织的底线。芥川龙之介不会忘记,这个男人每一次出现在他眼前,都会带来新的消息。 第254章 “你记错了,”今井元岚脸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态度平和,“有时候我见你,只是单纯见你,没那么有目的性。虽然,今天是有目的。”他指了指烧光小狐狸掉在地上的毛发的晴,“你是不是遇到过一个和它呆在一起的剑士。” 今井元岚一提醒,芥川龙之介便想起那回事。 “是你的人?” 什么叫“他的人”,把他形容地仿佛是个居心不良的组织首领。他把一张大额纸币对折,压在酒杯底下,“一个来横滨避难的倒霉小子而已。他没有恶意。” “避什么难。”芥川龙之介坚持要问清楚。他是注意到了今井元岚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但这可能事关—— “躲避一场家族联姻。” “……什么?” 听到这个回答,不只是问出这个问题的人一时失语,抱着小狐狸玩了半天的爱丽丝也一脸诧异地看了过来。在她短暂的为“人”的经验里,家族联姻这种名词,还是离黑手党们太远了。 唯有停在今井肩头的鸟大声叽叽喳喳叫了起来。普通人类听不懂的叫声其实是晴在大声嘲笑。 今井元岚也冲港口黑手党的二人笑了笑,“他是个除了那把太刀外,几乎一无所有的大学在读生。遇到这种事,走投无路,不是很正常么。” 嘲笑归嘲笑,忙还是得帮的。 “人类闻了那股花香不会有后遗症,放心。”那是对妖怪特攻的招术。 他站起身,朝着白狐狸招了招手。 虽然不会说话,但被他从匣子里放出来的小狐狸心领神会,从爱丽丝手里退了出去。柔顺的毛发扫过爱丽丝的手掌心。毛茸茸的小动物总是会被两脚兽偏爱的,即使……双方都不是正经人类和正经狐狸。 今井元岚把这句话藏在了心底。 “下次见。我要回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小鸟停在青年肩头,摇头晃脑,小狐狸则小跑着追上青年的步伐,一派其乐融融。手握在酒吧门把手上,青年透过门上镶着的半块用作装饰的透明玻璃,抬头望了出去。 芥川龙之介落后青年一步,准备陪同爱丽丝先回组织总部。 “芥川。” “还有什么事。” 站在门后的青年微微侧过身,一道刺目的红色瞬间击穿了他面前的玻璃。 玻璃碎片折射着酒吧内昏暗的灯光,也带来了令人作呕的杀气。 仰头看着悬在半空中的面具怪人,青年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黑兽头颅从他身后猛然窜出,却被来人金红色的异能尽数拦下,暂时退避。 站在空中的黑袍男子低声念叨什么。 手背蹭了蹭脸上被玻璃碎片擦出的细小划伤,今井元岚失神片刻,左手抚过脸颊,伤口顷刻间化为乌有。 在黑袍杀手再次抬手时,他说,“你要不要先带爱丽丝离开呢。” 第208章 酒吧门前燃起炽烈的火焰, 在夜里照亮了这片商业街。火势不断扩大,卷起更狂野的温度,侵染闷热的夏夜。隐藏在火焰之下的罗生门从四面八方刺向被火焰团团围住的袭击者, 袭击者周身却爆发出更明亮的金色。 袭击者的面具碎裂成块, 掉落在地, 今井元岚发现身侧的芥川脸色有了些不显著的变化,像是看到故人一般。 居然真的是港口黑手党的“故人”。 纳撒尼尔·霍桑。从芥川龙之介的口中,今井元岚得知了这个名字,“组合”的成员之一, 操纵自己血液中的某种成分,就是此人的异能力。 黑色与红色交织,破风声伴随着爆炸,令人眼花缭乱, 耳膜也备受煎熬。出门没带武器的人退入酒吧内, 朝调酒师的方向挥挥手, 示意留在吧台后面的人先找后门或者地道——如果有这种东西的话——逃走吧。 形如绸缎的赤红不断延伸旋转, 在被操纵的血液异能的夹缝中突进。猛烈的火势竟被袭击者的异能力挡在咫尺距离, 无法再前进半寸, 仿佛撞上一堵透明的墙。咆哮的黑兽从另一边逼近黑袍牧师, 也遇到同样的阻碍。 今井元岚扫了一眼对此无动于衷,似乎早有预料的人。 好眼熟, 芥川以前也这么挡下过他的攻击。 战局的僵持对他有好处,能拖出一段安排其他事的时间。这里的动静会吸引来无关民众, 在和“组合”的纷争已经落下帷幕的现在,为何芥川口中来自“组合”的家伙还会袭击他们,或者说……袭击他。 爱丽丝的本体并非人类,但他还是希望爱丽丝能尽快回到森医生身边。他替芥川揽下责任, 对神情跃跃欲试的少女说道,“有芥川在,森医生不用担心这边的情况。” 露天场合,双方的能力都不占优势。但好在人数的不均,前来袭击的牧师只能以防为主,倚靠能力的妙用,在空中调转方位,迅速移动。 “……你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吗?”今井元岚小声问。 芥川龙之介严肃地摇了摇头。 逃脱黑兽的拘捕,翻身跳上一处路灯的黑袍牧师目光空洞地看着他们。 芥川龙之介无意间朝旁边一瞥,却发现今井元岚此人在盯着自己。那副探究的眼神让他十分不爽。 ……做什么。 “在不让他出更多血的情况下抓到他,做得到吗。” —————— 简直像陨石袭击地球。 樋口一叶拉开车门,给枪上膛,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巨大的火球从空中投下,掀起热度惊人的风,新形态的罗生门自下而上合拢,如同深渊浮起,断绝了空间。两厢色彩上下相接,可眨眼间,黑色吞没了红,整条街道陷入令人心惊肉跳的死寂之中,她只能听到自己奔跑时的急促呼吸声。 可能过了一秒之久,也可能是一呼一吸之间。 总之,天地间重归嘈杂。 剧烈的爆炸染红了夜空,声响足以惊醒半片城区的居民。停在路边的无辜汽车响起警报,混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以出奇强大的穿透力涌入她的耳中。 她咬着牙,忍受这片刻的难受。 明天一早,一定会上头条的吧。她心里暗道,继续带着黑蜥蜴朝着爆炸中心赶去。 地面被炸开一处坑,被超高温的火焰焚烧过的地面变得焦黑。即使是连夜重建,也难以掩盖这片刻死战所带来的破坏力。残留在地面上的温度高到令人恐惧的程度。有位成员大意地走上黑乎乎的地面,察觉温度有异,低头竟然发现自己的鞋在地面上留下几点液体脚印——因为鞋底被烫化一点。 她无比熟悉的罗生门迅速收回芥川前辈周身,倒是唯二站着的另一人,她眨了眨眼,发现眼前的黑发青年正是前不久让她满心疑惑的男人。青年的左臂鲜血淋漓,站在折断的电线杆前,胸前抱着一只白毛狐狸,小狐狸似乎受到了惊吓。青年轻声细语地安慰小狐狸,温良的笑容只对着自己怀里的小动物。 另有一只正在理自己羽毛的小鸟停在青年肩头,见她靠近,也不怕人,仍在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 “芥川前辈……” 芥川龙之介望着专心撸狐狸的人,没有对今井元岚身上的伤多加议论,“尽快把他带回地牢。” 说完,转身进了酒吧里。 一直沉迷狐狸的青年此刻抬眼看向她,嗓音平和,“我和芥川还有点事要说,你要来听吗?” 啊,可以吗? 芥川龙之介对此并没有表态。 在高温、缺氧以及疼痛中受尽折磨而不省人事的家伙,也许直到天亮都不会醒来。 —————— “前几天,我去到了军警部队铲除死屋之鼠那处据点的现场。” 现场?是如何做到的。如果是部队执行保密任务,旁人不可能知晓。 今井元岚转而看向询问此事的女性,和善地笑了笑,“我管理的研究所为那次行动提供了技术支持。”所以他能够以正常的身份出现在那里,获得一手资料。 除了控制土石的异能力者,另一个值得注意的人物拥有让别人中病毒的异能力。“此人攻击的手段是让两个人同时中病毒,互相消耗。病毒的解法只有两种。被互相影响的二者中有一人身亡,或是异能力者本人解除异能。” 有两位进入山洞的军人中了他的异能力,但结果显而易见。当面使用异能力的人,被当场解决。没有情报的异能力者造成了一些困扰,但结果没有区别。离开前,他听到了摘掉耳机的指挥员和另一个军警说起了这件事。 “他们在讨论……” 明明是能在很多场合都具有危险性的异能力,但死屋之鼠似乎并没有在横滨利用这种异能力犯事,或者说,没有犯下瞩目的罪行。 “那么,那个异能力者被军警逮捕了?”樋口一叶听故事听得上头。 “也许是当场斩杀。谁知道呢,我没有打探任务细节的资格。那个组织的成员大多是通缉犯一类的角色。即使死在军警手中,也是罪有应得。” 第255章 青年的态度和一开始没有变化,平平淡淡,平静地说出异能力者的结局,却让她感觉有些惊悚。 “看到躺在大坑里的袭击者,你们没有什么想说的吗,‘组合’的……牧师?我不了解他。”那个年岁似乎与他相差无几的男人,神神叨叨,他仔细听了一阵,才发现那人满嘴都是“神”、“死亡”之类的话,眼神空虚。虽然能勉强沟通,但沟通的结果……诸位也能看得到。 现在轮到港口黑手党向他解释了。 方才选择跟上来的樋口一叶发现自己似乎做了正确的选择。她清了清嗓子,刚要说,“我们……” 她犹豫了。 她回过头,发现芥川前辈和那只鸟在大眼瞪小眼,看似没有注意到青年对她的询问。 见此,樋口一叶便明白了芥川前辈的意思,向她尚且不知底细的男人吐露了实情。近些天,横滨出现了多起异能力者被袭击的事件,其中不乏不幸身亡的受害者。在勉强活下来的亲历者口中,袭击者穿着宗教意义鲜明的长袍,似“向罪人给予惩戒的神的使者”,攻击方式相当诡异,能够从无人之地发起精准而致命的攻击,难以防范。 “我们也在找他。” 是从何时开始的,今井元岚问。 从……一个多月以前。 青年之后在说什么,樋口一叶半句没听到,满眼只剩下一路小跑到她脚边的白狐狸。 ——好可爱! 樋口一叶好想摸摸小狐狸看起来就软得一塌糊涂的毛!她也这么干了。 ……不对。 她猛地回神,发现青年正冲她礼貌地笑着,芥川前辈也直直地注视着她,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樋口,如果这个家伙此刻是在拷问你,你也会因为被狐狸吸引了注意力,所以有问必答吗。” 不!不会的!她立刻离得狐狸远远的。是她大意了,如果这是此人的诡计,她绝对不会再上第二次当! “我上次见你,和你说过,如果出现意外一定要联系我。” “你在命令谁?这是和你的目的无关的事。” 今井元岚摇了摇头,“芥川,这不可能是无差别袭击。”他这次没介意芥川突然的脾气。 那个俄罗斯人是只身一人用常人难以想象的诡计杀害异能力者的危险分子,“比你我更符合这样的形容。即使掀翻了死屋之鼠据点的屋顶,在众目睽睽之下仍未发现俄罗斯人的踪迹。但这就是异能特务科接下来要操心的事了。我们已经做到了防患于未然。” “……你还没说过为什么不选择与武装侦探社合作。” “因为侦探社必须是‘正义’的。而‘我们’在做的事上不了台面。” 今井元岚摸着小狐狸的脑袋,像想起什么好笑的事,眉眼始终带笑。 那是他工作过的地方。他当然是希望侦探社永远、永远,都是一个会和异能特务科合作,与军警联合调查,由诸多善良又正义的异能力者组成的象征公义的侦探社。 让侦探社变成毁灭世界的罪人?想出这种损招的人赶快在社长面前切腹谢罪。 有了方才的教训,目视前方,立在一边的樋口一叶越听越是感到不对劲。 “你和侦探社有什么关系。” 青年也不隐瞒,对她坦言,“我以前在侦探社工作过几年。” 哦……哦! 今井元岚此刻心中在想的事,却是传平说过的那名状似疯癫的异能力者。那样的精神状态,和今夜出现的牧师有异曲同工之处,都不像正常人。 与战斗给她带来的巨大震撼相比,青年眼中始终流淌着几分温良的笑意,沉思时,周身宁静的气质仿佛有种特殊的力量。 青年忽然站起身,捏着正在撒娇的白狐狸的后颈,暴力地提在手中。 她摇了摇头。 最近工作很累吗,她怎么出现幻觉了。 猩红的双眼扫过她同芥川前辈,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青年提着那只可怜的用四只爪子悬空乱刨的小狐狸出了酒吧。她看得目瞪口呆,芥川前辈却对此司空见惯。 “刚才,那个……”那双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只是一个占据了人类身体的妖怪而已。 说完,芥川龙之介轻咳了两声,喉咙的干痒和肺部的不适接连不断袭击了他。 从破破烂烂的门走出几步的“人”头也没回,挥手扬出的赤红将残存的门板连同门框一同炸得粉碎。 第209章 0. 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些计划会被看穿。 思虑许久, 他还没想通其中的缘由。 他还需要更多安排。“神威”,对……“神威”,他要尽快动手。 1. 梅雨季快要过去了。 时之政府的员工不会全都安分地呆在办公室里, 特别是工作地点往往不局限于部门内的成员。 今井元岚面前的办公桌上摆了一台手机, 但手机电量告急, 还有一张普通至极的黑色鼠标垫。可桌上既没有鼠标,也没有键盘和电脑,不知道是不是摆来临时充当杯垫。 他撑着脸望着窗外。 绿意浓重,让人眼前格外清亮。前一夜刚下过雨, 把叶片洗刷得干净。 今天也是乌云压顶的一天,但天气预报显示今夜会有大风。只要狂风能够吹散漫天的乌云,明日就能从阴转晴。 在结束所有工作安排之后坐在椅子上等一般意义的下班时间,不得不说是超级美妙的体验。周五按时下班的三枝卯月元气满满地同在走廊里偶遇的今井先生打招呼。她在心里偷笑。 原来不那么忙的时候, 今井先生也是个卡时间下班的人。 没有加班事项, 也没有让人头疼的调查安排, 美好的双休日将如期来临。 分部建筑朴实无华, 看不出来内里是一处保密机构的所在地。一个身形站得笔直的年轻人等在分部门口, 肩上背着刀袋。 在回东京的路上, 今井元岚抛出几种想法。 要不要出国? “我比较熟悉伦敦, 在那里呆过半年。”英文是一种相较而言很好学习的语言。从为考级而准备到口语流利,下定决心去练习, 用不了多久。同样是英文,去美国也一样, “送你出国是征十郎提醒我的方法。”努努力的话,山内也可以借助学校的交换项目去国外避避风头。总之,退学玩失踪是最后的对策。 山内响有点被说动了。可一想到自己的小金库很快就要见底,他又动摇了。 “难道我明天就会破产吗?送你去国外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费用是最容易解决的事。”路口是红灯,今井元岚在白线前停下,稍微落下点窗户,“你的家庭情况和我不一样。”他的父辈是经商多年的一代,他的灵力继承自母亲的血脉,但新田家并没有多大的野心,他肩头没有复兴家族的重任。 夜晚时分,街道上逐渐嘈杂了起来。结束一周工作的上班族,完成周五部活的学生,三两成群,踩着人行横道,在车头前走过。 地面有些不平整,人行横道上有几洼倒映着路灯和道路两旁高大楼宇的积水。灯光接续亮起,等天完全黑下来,数不尽的灯光就会在城市里连成一片亮晶晶的海。 山内响看不明白这个人的想法,“你是有钱,但我不能总花你的钱。以后会还你的。” “这不还没定吗?想得蛮远。”今井元岚把车内的空调关小了点,也没看副驾驶上的人作何表情,“让你毫无准备立马出国,对你不一定是好事。” 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有啊,当然有,而且很多。 今井元岚让山内响扭过上半身向后探,从后座拿一份资料,“征十郎帮忙拿到了你的联姻对象——” “算我求你!别这么称呼别人。” “好吧。征十郎帮忙拿到了那个继承人的资料,通过合法渠道。” 对今井的那位朋友,山内响有种畏惧之情。是超级大富豪家族的继承人,比今井的处境还要瞩目。 今井元岚听了反而十分赞同,“那倒是。征十郎是相当优秀的人。‘天才’这个词会带来隐形的压力,但征十郎无疑是符合这种形容的最佳人选。”被叫了那么多年,征十郎也早已释然了。 山内响手里是两份文件袋。 “怎么是两份?” “还有一份是委托认识的除妖师调查的。”是来自熊本的惊喜。 山内响沉默着拆开两份文件,被司机勒令下车再看。 “看到你们在车上头晕,我会怀疑我的车技的。” 他还以为今井只认识青川院一个除妖师家族。 “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看过这些文件之后,你选择回去和你的亲属坐下来好好谈谈对方的情况,还是决意远走他乡,都看你自己的决定。” 如果他决定尽快滚去国外呢? “我会立马带你去见征十郎,今天就去。” 第256章 为什么要去见他?还有,不是说好顺路带他去学校,怎么拐进了一处商业街的地下停车场。 山内响抓着安全带,把文件死死抓在手里,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那你就在车上呆着。”把他无情丢在车上的人一边划着手机屏幕,快步进到不远处的电梯里。 这时候,他总能看文件了吧。 —————— 等今井元岚拿着早几个月前就预定的桌游回到车里,显然看完两份文件的人正睁大眼睛出神。 他没打扰山内的思考——可能只是发呆,他不想抢夺山内保持安静放空大脑的的权力。新桌游原定到手的时间本该在上个月月中,但那时候他既要忙分部的工作,还要准备去意大利,一些不必要的事就被他搁置了。 车灯闪了闪,预示着他们即将再度出发。 扭扭捏捏了一会,山内响口出暴言。 “我要不……也和老头子说我喜欢同性?”这么一来,他至少十年内不用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今井元岚面不改色地撇过头,瞧着正在收拾好纸张装进文件袋里的人,但一句话不说。 直看得山内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怎么了。 “快点说点什么,证明你的脑子还在脑袋里,不然,我会以为上次去中华街的时候,我把你的脑子倒进锅里和鱼块一同煮熟然后吃掉了。” 居然给自己出馊主意,明明还有其他办法。在能够完全掌握自己人生之前,这么不负责任的话还是少说为好。 2. 刚离开审讯部的人把电话接通,便听到了一句听了不知多少遍的开场白。 “我在想你。” 条野采菊关上房门,问道,“你可不可以因为其他事找我。” 但偏要每次都以这样的理由找他,他也不会再说什么。这是一个感情充沛得必须用这种话来慰藉自己的人,以这种方式对异地恋做出的抗争。 下一通电话的开场白会不会还是这句话,他没所谓。 门关紧,隔绝了屋外走廊里的闷热,还有少女怒气冲冲的喊叫。 “能。快给笨蛋想个办法出来。” “‘笨蛋’是指你自己吗。” “不是,”车在停车场,纹丝未动。今井元岚扫了一眼在副驾驶位目瞪口呆的未成年,发动了车辆,把电话切成免提,“是个真‘笨蛋’。” 话语间极其巧妙的停顿,条野采菊得以发觉正在和他通话的人或许并非独自一人,“谁在你身边。” 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山内响因为这句话又是一阵心惊肉跳。他从今井的脸上看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嘲笑。 “都说了,是个笨蛋。” 接下来,山内响被迫听了一段只有这两人知道本意的“谜语”。电话进行到五分钟过半,他被今井赶下了车。 今井降下车窗,“这里离你的学校很近。自己打车,或者等下一班次的公交车。我有事,要临时回横滨一趟。” ——就是这样。现在,他拿着文件袋,站在公交站牌下面苦兮兮地等公交车。明明他也听全了对方的话,却没发现其中有让今井回横滨的暗示。 他低估了成年人的语言段位。 他离“成年人”的距离并不远,但只是年龄层面。能坦诚地表露内心的真实情感,才会是“成熟”的标志吧。 那个瞬间,听到今井如此直接地对那个男人表示自己的心情,他的确被震撼到了。短短几个字浓缩了相当多的情绪在其中。今井的话不像说谎,也没有逢场作戏的意图。恋人并没有成为今井的累赘,反而被今井寄托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情绪。 能和今井成为恋人的家伙——果然不容小觑。 听听那是什么办法,“对自己足够自信,就找个组织当军方卧底,身份信息和下落除了上司和线人以外没人知道”。 ……? 他很想知道这个男人的职业究竟是什么才会说出这种话。间谍?公安?还能比今井更神秘? 但他应该惹今井不高兴了。 就像那天夜里今井潜入他的出租屋把他“打”了一顿——但他会承认那次是他的错。助纣为虐的妖怪小鸟一刻不停地讥讽他,今井每指出一条他的罪证,他就要上蹿下跳躲一片火光。最终躲无可躲,他躺在地上摆烂。 让大火来得更猛烈些,把没力气逃跑的他连同一片漆黑的未来一同烧成灰烬好了。 其实,很难形容今井生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吧。 因为今井是个……拥有许多,也愿意给予别人许多的人,很少把愤怒这种情绪表现在脸上或者语言上,大多数时候都在用行动诉说自己心底的想法。但也可能,是以他的身份看不到今井的那一面吧。 他叹了一口气,默默等待驶入站台的公交车彻底停稳。 旁人见多了今井的好态度,总有人会忘记今井其实是个…… 他挠挠头,等公交车在面前停稳,三两步上了车。 是个一意孤行又横行霸道的家伙。他几乎没见过今井心甘情愿地听劝,这不包括今井的上司。那个男人以“命令”的形式下发的任务,即使和今井的想法相悖,今井也会去做,并且完成得很好。可恶……今井这家伙真的有软肋可言吗。 他走向最后一排的空位,把背后的刀袋拉到身前,坐好之后,用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刚刚把他赶下车的人。 第210章 试想, 在第一个世界里,我们是如何成为恋人的。 比如说,很重要的初遇会是一种怎样的场面。正因为有了第一次相遇, 所以才有了之后的无数次。对于彼此来说, 这是相当伟大的一次相遇, 就像科学界首次确认发现潮汐能,数学家完整地推出某个规则图形的周长公式。 一定存在我们并不相识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没有港口黑手党而是“红砖黑手党”;没有今井财团,只有新田财团;不存在活到二十八岁的他, 而名为条野传平的男人在刚成年的岁数成为了犯罪组织的头目。 这么想来,人类的每一个选择都有点命中注定的意思。 最后用英文念叨了句什么。 毕业于哲学专业的人冷不丁就会冒出几句能够反映出自身浸淫外文专著六年之久的话来。条野采菊已经习惯了,所以他问,“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话题拐到你想问的事上。” “哎……既然知道我想问什么, 那就告诉我吧。” 今井元岚企图唤起男朋友的同情心。他把矛盾从死屋之鼠和港口黑手党, 转移到死屋之鼠和军警方的时候, 也没想过现在的自己会为了那个俄罗斯人的下落言语上落得如此窘迫的地步。 条野采菊也回绝地十分干脆, “不行。不如你晚上尽早进入梦乡, 在梦里也许能得到答案。” 今井元岚把手机换到右手, “真的不行说吗?万一你说漏了怎么办。” “在于你能不能做到。”真有让他口误透露情报的能力, 那就展示出来。 “已经过去了好多天,死屋之鼠头目的下落也该挖出来了。异能特务科好像总是不明白‘神速’的重要性。” 今井元岚开车走了另一条路。和山内响登上的公交车几乎平行前进, 并没有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因为急事临时返回横滨。 条野采菊真以为这人至少该装模作样地旁敲侧击一下,“你……” “你想让我去求异能特务科吗。”如果想听他用更可怜的语气来说这句话, 他也可以一试。 “你要以什么方式‘求’,”条野采菊反锁了房门,“把特务科闹个底朝天吗?” 今井元岚没有直接否认。在白兰计划的最后一步,他没准真的要干这样的事。他也知道这种情报绝对不可以向外人透露, 所以他没有抱几分希望,“我回东京了。你今天的工作还没结束吗。” “还没有。”只是现在暂时有一点空闲。 提起被塞进审讯室的犯人,条野采菊就一阵头晕脑胀。死屋之鼠的普通组织成员并没有多少有价值的情报,连头目的长相和能力都说不明白。若不是亲自经历逮捕的过程,他不会相信这些人是死屋之鼠的成员,反而更像是被临时充当替罪羊的人。 “还有个很有意思的事。” 想到电话那头正在开车的人,条野采菊想劝其放下手机认真看路的话卡在喉咙里,“你终于要说正事了吗?你浪费掉我不少休息的时间。想不出补偿的办法,下次打电话给我,就换个开场白。” “我不想换。那样不好吗,我是真的在想你……还有情报。上次去瓦利亚,一位同样使用晴属性死气火炎的先生介绍了晴属性火炎的其他用途给我。” 活化细胞,让头发长得很长,也可以控制子弹的速度,就像里包恩那样……还有很多意想不到的用处,可以见面再谈。 以及,“我有了一只狐狸哦,白狐狸,很受欢迎的。” “想开动物园,你不如直说。” 第257章 “你回家的时候就能见到它了。” 条野采菊离门走远了两步,防备着副队长对房门的暴力破拆,“……是真正的狐狸?” “不是。” 条野采菊挂断电话的同时,扎着侧马尾的猎犬副队长破门而入,神情好似佛寺怒相,令人见之不忘。 —————— 发完那条消息,山内响正襟危坐,将太刀平放于膝盖上,做了个深呼吸。 公交车来到下一站,没停。等在站台上的人也好似完全没看到这辆正在驶入站点的公交车,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归家的机会。 公交车内的乘客不多,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有的单独坐一排座,也有二人相伴出行的。 坐在最后一排的唯有山内响一人。 拇指推开刀镡,露出一小截银白的刀刃,在公交车顶上反射出一道白光。 车辆经过一段颠簸路段,坐在他前面两排的男人腿上放着一个公文包,在这段路上被颠得从腿上掉了下去。公文包的表面老旧,皮革不够光亮,也没拉拉链,从公文包里掉出一颗果皮皱着一团,形似大脑皮层的苹果,大小是成年人手掌的一半多一点。 苹果掉到车厢中间,“咚”的一声,声音沉闷,似乎在嘲笑山内响的无能。 车辆继续前进,驶出市区,朝着与山内响目的地相反的方向前行。 早该停下滚动,被公文包主人拿回的坏苹果,像被丝线牵引,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继续向后滚来,一直滚到山内响脚边。 无需多言。 手起刀落,诡谲的苹果在山内响眼前被一分为二,露出内里腐烂的果肉。两步上前,他码出一排三张符咒,倏地被刀剑吸收掉,然后踹出两脚,把被切成两半的苹果蹬飞到车头。 捅穿老旧的公文包,污秽不堪的血液似小喷泉般从破口处喷涌而出,以极快的速度在车内积聚起一层。 太刀在狭小的空间难以发挥本来的威力,他后退两步,在刀尖挂上一张符咒,用力插入脚下的车体,将不知何物的血液抵挡在半米之外。 公文包好似连接了血池,黑红的血液不知疲倦的涌出,独留山内响脚下一处干净之所。血液平面渐渐升高,已经浸湿了乘客的鞋袜和裤腿,并且还在上升,好似最终要吞没整辆公交车。 山内响心里藏着事,就连火烧眉毛的危机都不能让他全心全意对付盯上他的恶妖。 他呼出一口气,在脑子里比对着今井给他提出的解决之法,一边悬空码出几张符咒。 血液流淌的速度越来越快,像人一样焦躁不安,接着如同海浪一样卷起又重重拍下,但仍是被符咒拦在安全距离之外。层层波澜般的银光以插入车体的刀为中心向四周荡开,从污血中生长出的乌黑枯藤被震得节节碎裂。 从后排开始,山内响举着刀观察每一个乘客。面色苍白的男人,但筋脉颜色突出得像是刻意着墨重绘过;白发苍苍的年长者垂着头,出气多,进气少,他半蹲下,观察老者的脸,那张被岁月洗礼的脸上,眼中只剩眼白。 其余乘客与这样的状态没什么区别,生命力在被不断抽离。 越是朝前走,符咒上出现的裂缝越是密集,似乎再挪动半步,符咒就会彻底碎裂。 从刀身扩散的白光化作若有实体的风,卷起突兀出现的花瓣,在公交车内掀起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 花香阵阵,沁人心脾,与浓郁的血腥气隐隐约约形成对抗之势。 他再次摸出几张符咒,决定向司机发起最后的冲击。 —————— 但那只恶妖不是等闲之辈。 看着走进咖啡店来左顾右盼的年轻人,的场静司收回了这句话。为防发生意外,他留了一招后手,虽然今井认为不需要。 他的位置很好发现,刚和恶妖大战一场的人立马注意到了坐在今井对面的他,先一步赶回来的眼线已经向他们转述了现场发生的事。 “他和你的风格很是相似。”他说。 胆量大,观察也很细致,遇到危机懂得随机应变,没有除妖师家族后代仿佛遗传一样的死板,对妖怪没有寻常意义上的杀心,但下手可谓又快又狠,和很多年前的今井如出一辙。可见,在今井面前耳濡目染过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染上今井的作风。 来到他们二人面前的人恰好听到了他的话,一脸不服气。 “谁和他像。” 今井对此没有表态,把年轻人嚷嚷“大骗子”的话抛在脑后,只是说,那份文件有他帮忙出力。 年轻人立马噤声,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句“谢谢”。 在为人的礼貌方面,也和今井很像。 对他道过谢之后,年轻人继续对今井发难,“难道你不怕别人也上那辆公交车?真是的。” 这可不是今井的错。他帮忙解释,“只有能目视妖异之物的人,才会登上它。” “……说什么回横滨,这种借口也只有你用得出来。” 名为山内响的年轻人终于没有别的话要说了。背着刀袋,怨念地看了一眼今井,转身便要离开。今井全程没有被触怒,有问必答,把一杯打包好的咖啡交给了辛苦片刻的人,最后约好了下一次见面的地点。 回过头来,今井对他说,“他总是输给我和我的朋友,所以怨气有点大。” “剑术上?” 一抹怎么也压不下去的笑容浮现在今井脸上,“是。你也知道我对除妖的事一窍不通。但他不一样,勉强会一点。” 那可不是“一星半点”。 今井只是笑了一声,没有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谈起这次的委托,其实并没有多么复杂。委托人找上他们,把初步的调查结果展示给他们看,在描述中,那是个相当凶残的恶妖,近半个月以来,失踪了相当多的人,生死未知,若是不及时将其封印,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一只出现在东京的恶妖。 他为此稍感震惊,东京并非没有除妖师家族。而说起东京,他自然想起今井。可今井说自己在忙工作,没关注东京出现恶妖的事。交流中,今井先对他提起一个请求,想拜托他在他们擅长的领域,调查一个人。 作为交换,便有了今天的这一幕。 若是想听他的评价,那他会认为,山内响全程的表现都堪称完美,美中不足的是山内响“杀死”了那只妖怪。 “但该救的人他救了。”今井元岚笑道,“我认为,他的表现完全可以给出满分。封印的优先级并不总高于消灭。” 第211章 0. 太宰治从梦魇中惊醒, 却看到了更深的恐惧。 他抓起短刀快速刺向注意不和他进行身体接触的人。深夜潜入侦探社宿舍的人对他伸出手,任凭匕首贯穿了自己常年持刀的右手掌心。这一刻,他才看清了今井的脸。 “在怕什么, 做噩梦了吗。我找你有事。” 说着, 今井元岚把手从匕首上拔出来。 几滴血液在落到地面前就被刹那间闪过的火光蒸发, 掌心的刀口加速愈合,太宰治看得眼神发直。 ……已经变得非人非鬼了吗混蛋。 半夜三更来偷袭的人脸色未变,问他,在涩泽龙彦引起的大雾里, 他和那个俄罗斯人见过,“展开讲讲全过程。” 凭什么。他倒回床上,把被子扯回来盖好,“替港口黑手党办事的人, 这辈子都别想再踏进侦探社半步。” 隔着被子, 他被踹了一脚。 这一脚不重, 但可能下一脚会很重。 “别装不懂。你知道我的目的。” 军方至今没有从死屋之鼠被捕成员口中得到最想要的情报, 即使快要被折磨致死——其实没有这么惨, 他只是觉得以男朋友的手段不可能让罪犯太好过——也没什么能顺藤摸瓜找到头目下落的线索, 否则, 异能特务科的行动不会如此沉寂。 太宰治还在装迷糊,“你那天怎么在东京抓到我, 这次就怎么去抓他,你不是很自信吗?” 说完, 他迅速在床上滚了一圈,躲过来人毫不客气的一脚。 “那是东京,这是横滨,难道你想混为一谈。是乱步建议我来找你。” 太宰治安静了, 但没有回答。这家伙在他面前懒得维持温和的假面,甚至不愿意等待白昼到来。摸到枕边的手机,看清时间后,他怒了。白天一点时间也没有,所以必须凌晨三点闯入这里? “白天我还有工作,没办法来找你。” 说得轻巧,“来求我帮忙,但我看不出你的诚意呢。” 连求人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谁要帮你! 今井元岚撇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 想拿钱收买他?做梦去吧。 “你要的螃蟹,预订好了。” ……! “卡里有钱,丢失可以补办,‘不小心’跳河丢掉也没关系。限时两年,包你吃到腻。是专营螃蟹的品牌,你一定知道。地点写在卡的背面。” 第258章 哎呀,真贴心。 收了卡的人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倒是不显,开始赶人,“你该走了。我要保证自己有充足的睡眠才能好好工作呢。” 今井元岚站在原地不动,盯着太宰治。 “你私闯民宅,我要报警了哦。” 面前的人扯了扯嘴角,轻声警告道,“住在那间房子的人,是我认识的后辈。他情况特殊,不想被怨灵缠上的话,少去捉弄他。这次,就不从你安的窃听器上找利息了。” 1. 今井元岚当着山内响的面在门口找出两个窃听器,山内响惊得只能“啊”出声。 “那种人不会有什么怪癖吧!”偷窥狂……不,偷听狂。 火焰烧毁了小小的窃听器,今井元岚把窃听器的尸体丢去了楼下的垃圾桶。 比山内响经验丰富的人从里到外检查过门前的空间,确保每一处都没有太宰治发挥的空间,才安心进到屋里。 “那家伙是变态吗?” 如此酣畅淋漓的评价,让听者在沙发上笑得坐立不稳,他附和着诋毁道,“也许吧。你和你的父亲谈得怎么样。” 山内响的表情一下子垮了。 “不怎么样。” “你的联……”今井元岚及时改口,“那位继承人和你年龄相同。” 山内响冲沙发上的人发了一通牢骚,今井元岚从头笑到尾。等山内响一拳锤在桌上,发誓一年内一定拿出点成绩,他又说,“说那么多,嗓子不干吗。” 他收到一个充满幽怨气息的白眼。 已经迎来暑假的人跑去厨房倒水喝,他歪倒在沙发上,翻看手机里的消息。 宴会?不去。给秀也哥当免费的替身,成本越来越高了。前来搭讪过的人逐渐精明,不再混淆他们两个,并且开始在他身上做文章。拍卖会?也不去。古董还是被热爱它的人拿到最合适,珠宝首饰、古文物、陶瓷花瓶,他实在提不起兴趣。 和白兰探讨平行世界的奇妙旅程,都要比这几种场合更让他积极。 在心里潇洒回应两句坚决的“不去”。 然后,他在聊天框里回复秀也哥的助理,“好。” 等忙过这段时间,他要为自己攒个长假。 端着水杯从厨房出来的人问他,难道对方没有反抗?“难道没有一个现代人觉得联姻这种事违背公序良俗!?” “这种事,我不太清楚,你知道我的家庭情况。但我想,只要你能做到你的父亲做不到的事,比如继承你的父亲没有成功继承的力量,你的父亲就不会再逼迫你干任何事。” 他和好友都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山内出国,隐姓埋名去体验卧底生活也是一种脱离当前处境的方法,更别说像曾经的他一样来横滨避风头。山内想呆多久就呆多久,所有人都耗得起。解决联姻问题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但最好的方式,当然是从根源解决。 “你的父亲不过是害怕你像他一样。” 山内仰起头,举起水杯,大口灌下半杯水,看起来,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回答他。 但若不是这次调查,他也不会知道原来山内家还有这种不为人知的密辛。 以狂放姿态喝完水的人望着他,“有办法让妖怪重获自由吗?我不需要和妖怪的契约。” “即使沉眠在后山森林里的妖怪和你的先祖有渊源?” “……” 如果还没有想好应对之法,要不趁着暑假的时间,“去熊本,替的场先生工作半个月试试看。时透也常待在熊本的新田宅里,到时候,你有很多伴。我会送你去。” 靠着沙发,青年脸上挂起一抹慵懒笑意,“即使没有做除妖师的想法,你在大正时代会是个合格的‘杀鬼人’呢。” ……杀鬼人?那是什么东西。 2. 盯久了电脑屏幕,坂口安吾的眼睛变得十分干涩。好似睁着眼睛在沙尘暴中走过一遭,眼球被粗糙的沙粒碾过。 他揉了揉眼睛,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数天前,那场发生在夜间的剧烈爆炸,好消息是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其他东西的损毁都在其次。特务科的调查结果与港口黑手党利益攸关。距离现场较近的路口监控摄像头被严重破坏,从周围城区的监控录像来分析,爆炸发生后,港口黑手党的成员在周围出现过。 但他不会认不出来,猛烈却全然可控的火势,几乎标榜着今井元岚在现场出现过,并且是战斗的主力之一。 他有那位军警的私人联系号码。上次见面,条野采菊给他留下了联系方式,对他说,如果今井元岚再次做出会让异能特务科注意到他的事,在异能特务科决定正式逮捕今井元岚之前,必须提前告知他。 “这并非是职权的僭越,而是一句忠告。”军警没有继续玩弄言语艺术,语气间多了几分笃定,“在完成自己的目标之前,任何人的劝诫都只是他的耳旁风。但异能特务科要是真有决心去阻止他的作为,说不定能让他对你们刮目相看。” “你知道他在做什么?” 条野采菊给他的回答模棱两可,并不直接。 “知道,或者不知道,对你而言,不是很重要。异能特务科是否在渐渐失去他的信任……一个危险分子的信任本身没有价值,你们对他如此关注的原因,不过是担心失去对他的控制。” 那起爆炸事件发生后,对事件的调查立刻有条不紊地展开。在与港口黑手党的接洽中费了点人力物力,所得到的结论并不令人全然满意。港口黑手党抓到了近来横滨多起异能力者遇袭事件的凶手,并且带回了港口黑手党的地牢。但其他方面,现场出现的火光和爆炸,与凶手战斗的人员,港口黑手党都选择闭口不谈。像是特意掩盖今井元岚的存在,但又怎么能掩盖的了那冲天的火光。 他再怎么想从中作梗,属于今井元岚的追责也将提上日程。也许不会有冰冷无情的惩罚落到其本人头上,只是一次令人在意的“事故”。 等他从特务科的事务中抽身出来,刚拿起手机,恰好看到太宰给他打来的电话。 呼吸一重。他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好友的话。 —————— “今井先生。” 挑了个合适的日子,坂口安吾又一次拜访了已经不会再有特务科眼线的便利店。现在是八月份。夏天带着热情拥抱了人类,这份热度还将再持续近一个月。 今井元岚蹲在书柜间的位置,衣着轻便,头也不抬,“有什么事呢,坂口,我在整理我新买到的桌游。” 地面上摆了三个大小不一的盒子,青年正想办法把盒子按自己喜欢的分类塞进正确位置。 “费奥多尔·d,死屋之鼠的头目,已经抓到了。” 听到这个消息,青年诧异地抬头,“是特务科抓到的?” 不全然。 安顿好惊讶的心情,撕掉外包装上的塑料膜,今井元岚随口说,“之前是从芥川口中听到特务科和港口黑手党接触过……你们要那名犯人做什么。” “你没有深入了解那天袭击你和芥川龙之介的人吗。” 今井元岚笑了一声,继续忙活手里的事。 “了解他干什么。‘组合’的成员……也是我和芥川的手下败将?我好像从来不这么形容别人。你是特务科的成员,而我不是。往远了说,你们是横滨人,而我也算不上。但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他会及时反馈给远在意大利的朋友。 第212章 “请坐。”今井元岚指向一边的桌椅, 他的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屏幕黑着。 “太宰说,你……” 坂口安吾想起那通电话, 却发现那通电话的内容不是很好说得出口。 太宰描述得相当细致。把“今井元岚”在痛苦绝望之中对犯罪分子束手无策, 无奈之下只能摒弃前嫌亲自上门求他的委屈羞愧以及对种种过往的追悔莫及向他抖了个彻底。 ……但这很像太宰被揍前的幻想。 他轻咳一声, 接上自己的话,“你去拜托了他帮忙。” “是。但感觉你有什么话没说出口。” 今井元岚没纠结这股怪异的感觉。坂口安吾落座之后,他放下游戏,回到桌边, 准备倾听坂口的讲述。 在太宰的周旋之下,港口黑手党交出了被他们抓到的“牧师”纳撒尼尔·霍桑,而作为交换,重组的“组合”要为他们寻找死屋之鼠首领的下落。 “是吗。”今井元岚露出了然的神色, “看来‘组合’的首领挺有人情味的。”连背叛自己的成员都愿意救一把。 “重组后的‘组合’掌握着许多项专利科技。”坂口安吾三言两语说不清那些技术的本质, “但实践意义很充分。” “也许和我的研究所性质差不多。那个‘牧师’为什么会变成那样神志不清的状态。”打开电脑, 今井元岚问, “难道存在你们不知道的敌人?” 凝视着那双平淡的银眸, 坂口安吾却不得不将最要紧的事先交代给面前的青年。 第259章 针对今井元岚的监视令, 很快就会启用了。 青年愣了一下, 那张出现在上一份文件里的俊秀面庞旋即露出一种满意又无奈的复杂神色。 “别说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坂口, 别人可以不知道,但你一点明白。你们居然真的敢做这样的决定。” 对今井元岚的监视令, 最高兴的居然是被监视者本人,坂口安吾的确不知道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一对恋人。没人能对他们的关系指手画脚。条野采菊,身为“猎犬“的一员,从履行职责的果断到执行任务的水准都无可挑剔。而他面前的人, 虽然是饱受内部争议的“危险分子”,可其作为究竟是否对横滨有害,仅凭他的证词,并不足以让今井元岚彻底摘掉危险异能力者的帽子。 看到今井元岚戴在左手的钻戒,他选择保持缄默。 发现自己得不到答案,今井元岚也没强迫坂口安吾说出个一二三来,“那个牧师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都还要从几个月前,“组合”进入横滨的时候说起。港口黑手党为了抵御组合,曾经派出芥川龙之介袭击纳撒尼尔·霍桑,当时与牧师在场的另一名“组合”中心成员,为救纳撒尼尔·霍桑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听到芥川龙之介的名字,今井元岚心里十分无力,但又颇感好笑,“原来和芥川有关。” “是。牧师和那名成员的伤,从客观上来看,是芥川龙之介造成的。” “嗯……那一定伤得很重吧。那么,最终由他给这件事收尾也合情合理。” 自身清醒后,为了寻找拯救另一人的办法,纳撒尼尔·霍桑独自从组合离开。无人知道他是如何落得如此境地的。即使经历了港口黑手党惨无人道的拷问,牧师也没有恢复原本的清醒。 “经受刺激后恢复神智,这种可能性很小的。那现在呢,牧师的情况怎么样。” 没有好转。但他们知道了牧师会变成这样的原因。在离开‘组合’之后,牧师和死屋之鼠的首领达成了合作。 电脑前的男人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好大胆的人。死屋之鼠拥有治病救人的异能力者吗?还是说,牧师也只是个被那名俄罗斯人的谎言蒙蔽的可怜人。” 这个问题,也许不会有答案了。 死屋之鼠的首领被转移到了遥远的默尔索监狱里,那是专门关押极其危险的异能力者的特殊监狱。 “就像复仇者监狱那样?” 同另一个国度的人以文字交流的人对他简单形容了一下。 “意大利的黑手党有自己的潜规则。任何对黑手党不利,或者违反某种规则的黑手党,都会被关押在这个监狱里。” ……似乎的确有些相似。 “好了。你来告诉我这些事,就是想告诉我,最危险的人已经被逮捕入狱,所以我没必要再同国外的组织来往,和港口黑手党的密谋也能告一段落?” 坂口安吾坦白道,“是。” 今井元岚连连点头,自嘲道,“那名俄罗斯人不是有仇必报的性格呢。” ……什么意思。 今井元岚没有看向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电脑,“不像我一样。如果是我的话,会在发现手下被逮捕或者杀害之后,对你们展开报复。还有吸血鬼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北欧的吸血鬼伯爵几年前已经确认死亡。” “既然你这么肯定,那我们就当他果真死掉了。” 可其他平行世界里,被白兰发现的大规模吸血鬼感染,又是谁做的。 “抓到那名俄罗斯人之后,你们没有审问些什么吗?在我好多次提醒过你,他具有的危险性之后,你们仍然没有拿出应对的方案?” 好吧,今井元岚心想,异能特务科和他总有意见分歧。可能有自己的安排吧,他看不穿这么高深莫测的机构。 获得异能特务科的信任太难,但作为官方组织,也实在没必要听他一介危险分子的话。 一旦与“正式”、“官方”搭边,各种意想不到的条条框框便接踵而至,坂口真的想根据他的情报做些什么,最难越过的天堑已经横在眼前。 如何服众呢,仅凭他的话?一个危险到要下监视令的危险分子的话? 港口黑手党则与之不同。在没有正义、政府机构等标签约束的组织里,完成一件事的成本要低很多。取得他们的信任也要容易得多,只要能拿出诚意和实力去证明自己。 港口黑手党会在危机降临时可以成为牢不可破的盾,看异能特务科愿不愿意这么想。 “最近,你还有在关注中岛敦吗。”今井元岚问。 一个和“书”有着奇怪联系的少年。坂口安吾摇摇头,“我在忙其他事。” 青年的语气里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满满地都是遗憾,“然而,你们也没有审问死屋之鼠的首领,他为什么会盯上中岛敦。” 但总之,死屋之鼠的首领被确认逮捕是个好消息。他们可以喘口气,收拾好心情,再去寻找“吸血鬼”的下落。 无意识摸上钻戒,青年脸上浮起一抹极其浅淡的笑,对他说,“至于我和他的关系,我还是希望你能对其他人保密。这份关系被旁人得知,对我没影响,但他的处境和我不同,他没有机会犯错。因为我算不上真正的好人,错事坏事,做过不少。” “……可以。” “还有,”今井元岚抬起头来,催促道,“织田家的小孩子过生日的时候,你不打算去给他们送份礼物吗?他们可是对‘戴眼镜的大哥哥’念念不忘呢。” 坂口安吾立马回忆起当初被此人“绑”去好友家的遭遇。 他起身告辞,生怕今井元岚今日二话不说又对他做出同样的举动。 —————— 目送坂口安吾离开,今井元岚才接通了对面的视频通话。 在吸血鬼的事上,双方都持绝对肯定态度。 白兰一口一个棉花糖吃得正欢,笑着看今井陷入两方抉择的境地。 “你只能挑一方相信哦。” 今井却问他,“吸血鬼是什么样子的,对我描述一下吧。” “你有急事吗?” 有。今井说。“晚上要去当我哥哥的替身。” 白兰吃棉花糖的速度稍微加快了些。 “还有,那名俄罗斯人被逮捕了。” 白兰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他在其他世界也被逮捕了,但许多世界依旧被搅得天翻地覆。今井,你知道这能说明什么吗。” 能说明那名俄罗斯人还有同伙。今井元岚扫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还有几个。” “目前能完全确认,存在三个关键人物。吸血鬼的源头,以及被俄罗斯人从沙漠带走的异能力者,还有带走他的人……你对那枚钻戒还真是爱不释手。”每次和今井联系,他都能看到这人戴着这枚价格不菲的戒指。 被他说中心思的人下意识睁大眼睛,看向自己的手,随后玩笑道,“我的年纪比你大。在生长环境相似的同龄人里,像我一样感情史清白的人,可是独一份。” “单身不好吗?” “挺好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单身二十八年。” “你和你的那位恋人,好像总会在一些话题上争论。”要他举几个例子吗?和他们合谋,二人的立场就很难说没有形成似有似无的对立。 “如果是指我和他经常吵架的话……以前不是恋人关系,吵架的时候也没比现在少。” 有八卦讨论,连棉花糖的甜味都变得更加丰富多彩。屏幕对面的人仰起头,靠在椅背上,不知在看什么。 也可能只是在放松颈椎。 被他以为在放松颈椎的人抬起胳膊,右手里拿着复制匣,燃起死气火炎的指环和戒指轻轻一碰,摄像头的界面立刻变得又白又灰。 是那只白狐狸趴在电脑上,把摄像头孔堵了个严严实实。他关掉了摄像头,只留声音在通话里。 狐狸在冲自己的主人撒娇,今井被蹭了一嘴的狐狸毛。 “你掉毛好厉害啊。” 青年感叹道。 第213章 0. 没有什么不真实的。 他和名为条野采菊之人, 至少现在是恋人关系。哪怕未来有天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事分道扬镳,等那一天到来时再感伤也未尝不可。 虽然是非自然的生灵,但从匣子里诞生的小狐狸很受欢迎。他的哥哥姐姐没有问他小狐狸的来历, 对他身边越来越多的动物呈友好态度, 而作为真正的人类幼崽, 清义和两只年纪差不多的“动物”玩得很欢快。在偌大的家里跑酷,小狐狸给秀也哥的家留下一地狐狸毛作为报酬。 “脱毛症状好厉害啊。”望着一地的白毛,高羽佳织感叹道。但即使落了满地的毛,小狐狸身上的毛发依然旺盛。 这也许是晴属性的匣武器特有的优势吧。 今井元岚坐回沙发, 把空空的双手展示给小孩看。 第260章 小孩睁大眼睛,抓住他的手反复观察。 他模仿射箭的动作,两只手各自在空气中捏住一点,向两端扯开。一道红色的火光像被他从空中扯出的细线, 笔直地出现在他的两手之间。 “很神奇吧。” 看到一头雾水的小孩, 坏心眼的大人笑得嚣张。做出射箭的蓄力动作, 然后双手一起张开, 就像射出一支赤红的箭。箭头刚一落到地面, 便吹起一场红色的风, 把遍地的狐狸毛烧得干干净净。 高羽佳织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她不知如何形容元岚君的能力。从书房走出来的今井秀也倒是给出了最恰当的评价,“你对能力的控制比以前更完美了。” 今井元岚略显得意地收下哥哥给他的评价。 然后, “心甘情愿”地去当替身。 1. 他只能躲在无人经过的露台吹夜风。 没有朋友在这种场合陪他,还是太孤单了。在璀璨的灯光下, 彬彬有礼但心怀鬼胎之人不少,但像他一样只是来走个过场的人也很多。他坐上摆在露台的椅子,趁这段无人打扰的时间,把吸血鬼的事在脑子里盘算一阵。 像多少幻想故事中描述的那样, 出现在平行世界的“吸血鬼”们具有天然的嗜血习惯,但那并非天生的吸血鬼,而是人类被吸血鬼咬伤之后转化而成的生物。只有最初的那名吸血鬼,也就是坂口安吾口中,被福地樱痴先生消灭的家伙,是天生的“吸血鬼”。 他睁开眼,望着夜空,漫天的繁星让他感到一阵困倦。 他不是自己的男朋友,没有能力轻易判断出坂口安吾那时是否在欺骗他。白兰和坂口安吾各执一词,他却觉得哪个人的话都有道理。中间一定有什么蹊跷,可以让两个人的话同时成立。嗯……再想想吧。 耳畔传来了珠帘被拨动的响动。他本想就这样从露台离开,却在发现来人或许是他认识的人时停下脚步。 灰发少女穿着一身得体的礼服,举止稍微有些慌张,也没第一时间认出他。 他轻声打招呼,“好久不见,结城小姐。” 听到有人叫出她的名字,结城绫亚惊得浑身一抖。双眼还没适应露台阴暗的亮度,依靠灵力才辨认出眼前的人是那位曾经帮她解决过大难题的今井先生。 “……今井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还以为这是自己太过紧张而出现的幻觉。 直到青年在她眼前点起一朵火花,那份熟悉的温度让她无比确信,自己没有在做梦,也没有出现幻觉。 “我也很惊讶能在这里见到你。” —————— 转学,离开横滨,回到福冈,数不尽的专业辅导,礼仪教育,结城绫亚接受了一切安排。无论其中有多少困难,她咬着牙全都承受。如果这是对她回到本家的奖赏,那么她会全盘收下,即使这是对她以“结城”为名的惩罚,她也会尽数吞下。 从出生起,她就没有见过任何除父母外的亲人。在初中的年纪,她或多或少猜到了父母的过去,但她那时尚未受到生活的鞭打,父母关心她,爱护她,她在校园里总是受到同学与老师的偏爱。总是被爱的一方,父母的过去那么神秘,又如何,只要她是被爱着的,就无所谓过去。但从什么时候起,她发现父母对她的关爱与呵护逐渐消失的呢。也许是高中一年级,部活提前结束的那天,回家的时间早了不少,她听到了父母的争吵;也有可能是深夜睡不着,起床翻书看的时候,听到坐在漆黑客厅的父亲重重的叹息声。 然后,一切都变得向最糟的方向发展。 直到,东窗事发。 眼前的青年,她有段时间没见了。她此生没打算与今井先生再见。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交集,她已经不会以灵力者的身份继续在世间行走,她是“结城绫亚”,也只是“结城绫亚”。 但现在又是什么情况?穿着西装的青年对这种场合比她更熟悉。她早就感觉今井先生身上有种别人学不来的气质,比海更深沉,但比森林更充满活力。 “其实我没记住这场宴会的主题是什么,只是替我的哥哥来出席。” 那今井先生哥哥是…… “家里的公司归我的哥哥经营。所以,他也算个企业家?” 说出这种话的人自己忍不住笑了。她也因为今井先生忍俊不禁的表情同样露出笑容,她接着今井先生的话头,继续说道,“‘企业家’吗?那么,是个成功的企业家吧。” 想来,今井先生的真实身份或许是某个商会的人。但一位出身富裕家庭的人,竟然那么擅长武力战斗,难怪气质那般特殊,还如此自信温和,也许是有不为人知的经历。反观她,受到些如今看来完全不值得冒险的打击,就主动将身边的一切都推向毁灭……她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但幸好她还很年轻,这意味着她有很多时间去成长。她的……爷爷,其实,对归家的她不是十分严苛,只是给出一个继承人应该接受的教育。往好了说,是给她一次成就自己的机会。 一个人是成熟还是幼稚,往往是对比其本人的前后行为才能得出结论。 “确实是这样。”谁能说秀也哥不是个成功的商人。 悠闲愉快的时间持续一阵,结城绫亚忽然有了一个非凡的发现。 今井先生手上多了一枚钻戒,那么明显,简直是在对全世界宣布,他不是单身。 一枚指环,一枚钻戒,戴在今井先生手上,竟然说不出的和谐。 今井元岚不介意自己的钻戒总是被别人注意到。他把钻戒戴在手上,不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自己有一位恋人。他似乎有些感情洁癖——只有一段离奇感情经历的人其实没资格说这种话——既不打算认识某些人的女儿,也不会去风月场所流连忘返。 和故人重逢,总有很多话要说。 他们上次见面还是以审神者和时之政府员工的身份,而现在,他们只是以普世意义的身份出现在同一场晚宴。 结城绫亚说,自己的学业有在正常进行,在新的学校,也有了新的同学与好友。结城老先生……也就是结城绫亚的爷爷,并不让她后悔离开性情变化极大的父母。 今井元岚认真倾听着少女的讲述。少女声音轻快,不带丝毫苦大仇深。看来,离开时之政府和自己的父母之后,结城绫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在逐渐变好。 他或许可以为那次任务补一份任务说明了。 分别前,他拿出一张黑色的名片,递给少女。 “你在东京,是因为学校现在放假吧。”就像山内也在暑假中。 “正是。”结城绫亚点头,“我要完成高中、大学乃至修士的学业。这是我自己的打算,不是爷爷的要求。” 她接过这张特别的名片,暂时按捺住想好好观察名片的想法,仔细听今井先生的话。 “有事想找我,可以按上面的方式联系我。但……” “我知道的,今井先生。” 结城绫亚的微笑优雅又大方,和今井元岚记忆中那位事了时,浑身布满忧郁气息的少女判若两人。 “时之政府的工作一定很忙,我不一定能联系得到你。” 但其实横滨分部还好,他笑了笑,说,“以前在东京本部的工作才叫——” 才叫一手培养出失踪专业户。 2. 特意要求“猎犬”队员执行的任务,身为“猎犬”的副队长自然知晓一切。任务对象、任务时间、目标以及执行人等等,每一条信息都必须列清楚。 但这份持续时间另行通知的任务是什么?大仓烨子的眼神差点生吃了前来送文件的异能特务科成员。 干事汗流浃背地走了,留下对桌子发泄不满的猎犬副队长。 但即使有搞不懂的事,大仓烨子也会履行自己的职责。 她把文件拍到在会议室里的队员面前。 “任务。” 受不了傻里傻气的搭档,条野采菊拿起文件转身就走。 “什么任务,是现在要出发吗。”习惯了二人搭档期间的朝夕相处,末广铁肠拿过放在桌上的军帽和佩刀,说着便要跟上去。 抓在他胳膊上的手把他拽得差点没站稳。 副队长朝他哼了一声,“是条野的任务,你跟过去做什么。” “他的任务不就是我的任务。” 末广铁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从来都是这样的,他们是任务中分工明确的搭档。 “铁肠先生,原来你的智商已经退化到连副队长的话都听不懂了吗?”条野采菊抖了抖手里的文件,“是‘我’的单人任务,和你没有关系。” 意思是,他无事可做? “就是这个意思。” 条野采菊离开会议室时没有半点留恋。因为他想立刻从味痴程度更上一层楼的搭档身边离开。 也不想回应甜甜圈的事。 末广铁肠却不这样想。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条野这次离开,说不定要很久很久之后才能再回来。 第261章 第214章 0. 这估计是夏天最后几场倾盆大雨了。 时透无一郎伸出手去, 接住从屋檐边落下的雨滴,夏天最稀缺的凉意立刻从指尖传向整只手。行李箱滚轮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上颠簸,发出扰人的噪音。他循声看过去, 便看到山内拖着行李箱从别院走了进来, 另一只手打着伞, 肩上背着他见过很多次的刀袋。 山内的眼神扫过绘在院落地面上的法阵,然后直愣愣地盯着他。 “原来你真在熊本。”山内响说。 今井和他说起时透的下落时,他还没明白今井的意思。 时透无一郎轻轻点头,“教授今井剑术的老师在熊本有自己的道场。” 背着太刀的人挠挠头, 有些摸不着头脑,“今井的老师?但他让我找的人可是除妖师。” “他不会阻止你去坂诘先生的道场。” 说的倒也是。 路过那只喝得醉醺醺的招财猫,山内响思索片刻,摸出一张符咒, 就要干脆利落地拍在招财猫脑门上。预感到危险的醉酒猫咪猛地窜上茶桌, 对陌生的人类怒目而视, “你——要做什么!” 没回答这只妖怪的话, 山内响对时透无一郎说, “这里有好多妖怪的气息。” 杂乱无章, 毫无规律可循, 还有满院的法阵,让时透一样的普通人也能看得到妖怪。 “是今井过去认识的妖怪们。今井没禁止他们登门。”此刻, 时透无一郎觉得自己像极了今井爱玩的游戏里有问必答的npc,固定刷新在房檐下看雨。 闻言, 山内响不再多想,拖着行李箱去寻找空房间,他首先应该为自己找一处落脚点。 大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借酒大发困意的猫咪老师被陌生人类的举动惊得困意全无。蜷起猫爪, 趴在软绵绵的坐垫上,半睁不睁的眼睛瞥向背影消失在拐角的人,吐槽道,“这又是今井的什么朋友。” 那家伙一天到晚交的是什么朋友。这一身恶妖的气味,比一百个妖怪加起来还要混乱,刚一踏进新田宅就吓跑了别的妖怪。 ——多么恶劣的除妖师啊!还妄想在他身上粘符咒,哼。 时透无一郎对猫咪老师点头道,“虽然和今井的年龄有所差距,但的确是今井的朋友。” 雨片刻不停。暑气被雨水的寒意压得难以翻身反扑,天气凉爽,温度舒适,是夏天不可多得的美妙享受。 放好行李箱,山内响又折返回花园里,恰好听到那只妖怪在问今井的下落。 他回道,“今井有其他工作要忙。” 1. 这个店门,是不是和他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进到店里,中原中也还扭头回去观察门的样式。 他的时间基本被任务榨得一滴不剩,休息时间都要精密安排,但不至于连自己会去的酒吧大门都认错。 这有问题吧,绝对。 今井元岚顺着中原中也的视线,回头望了一眼,没敢说这是“他”犯下的罪孽。 这是个多灾多难的大门,短短一个月内被炸过两次。一次是晴干的,杀不了搭讪男,就炸门泄愤;另一次还是晴干的,刚修好没多久,不幸地遭受第二轮轰炸,新门已经被牧师的攻击穿透,又在摇摇欲坠之时受到了晴毁灭性的打击,结果还是未能寿终正寝。如今的大门,是第二次重新安装的。 他的视线和芥川相撞。虽然面无表情,但似乎在默默指认他。 于是他在芥川的注视下,把主要责任推给了别人。 “嗯。因为和牧师战斗的地方就在门外的街道上。” 大门被炸毁是理所当然。那场战斗对附近地面和墙体的高度破坏程度,让异能特务科头疼用什么借口安抚群众,离战场最近的酒吧大门又怎么可能幸免于难。 中原中也被今井元岚成功引走了话题。抓到异能力者袭击事件的凶手是意外之喜,因为事先并没有人知道凶手会在何时袭击芥川,还有今井。 今井元岚照例点了一杯度数不高的调酒。 中原中也对酒有自己特别的偏好。任务结束后的放松时间,难道还不让他碰酒精吗。 而作为三人中年龄最小的人,芥川龙之介在这种场合从不碰酒。身体状况决定了他和酒精基本无缘,他自己也不以喝酒为爱好。若不是今井元岚近来总是把交流的场合定在这里,他不会踏足酒吧半步。 “那名俄罗斯人被逮捕了,”今井元岚开门见山地说,“但还不够。” 酒液入喉,果香比酒精更热烈地充斥着他的口腔。他对酒、茶、咖啡之流的饮品一视同仁,既没有那么热爱,也不会唯恐避之不及,酒精度数低的调酒在他的舒适区,特别是以果汁为主材料。 “你不是要说……呃,‘吸血鬼’的事?” 中原中也对今井元岚在做的事没那么关注。仅仅知道今井成了组织的一处情报口,芥川这段时间倒是和今井走得很近。 “欸,是的。”被两种截然相反的信息折磨了几天,今井元岚还是决定同旁人谈一谈,交流一番意见。浮上面庞的笑容依旧温和得让人下意识不愿以最激烈的反应去对抗,“我还会担忧,港口黑手党怀疑我胡说八道。” 中原中也摇了摇头。异能力千奇百怪,出现那么奇怪的异能力一点都不意外。而且,“即使你真的拿‘吸血鬼’这种东西来唬人,其他人也只会觉得你在开玩笑吧。” 那可是吸血鬼欸。中原中也盯着酒杯里的薄荷叶,心想。 但那种会出现在很多小说和游戏里的“吸血鬼”,组织里的情报部居然有过相关记载。 “我没想到你们都知道这种异能力的存在。”反倒是他,最先对白兰表现出不解和质疑。 无知也能给人类带来反叛的力量。 “略有耳闻。在看到那些记载前,我没那么确信。”他以为那只是一种另类的抽象形容,可实际上,今井的意思,只是字面意思而已。 芥川龙之介没有打搅二人的交谈。他坐在中也先生左手边,面前摆了一杯温热的果茶,安静听这一通关于吸血鬼的讨论。 骇人听闻,他想。咬一口就能让人类变异成吸血鬼的能力,还是太虚幻了。 “我……” 今井元岚想继续说点什么,表情忽然变得难以言喻,整个人好似预感到灾难来临那般坐立不安。 2. 挂着暂停营业牌子的门被一只属于男性的手推开。 撑着伞进门的男人把长柄雨伞收好,立在门后,像是没注意到酒吧内不欢迎外人的气氛,径直朝吧台前的几人走了过去。 “今天的雨不小。你遇到了什么让你借酒消愁的事,宁愿在酒吧呆到晚上十点,也不愿意回去给花盆里快要干成标本的花浇点水。这就是你信誓旦旦说过的,会好好养花的表现吗。” 行为怪异,言语也咄咄逼人。 “你……” 芥川龙之介回头盯着来者,几道艳红的细线却拦在罗生门面前。 今井元岚扫了来人一眼,微微皱眉,语气称不上平和,“你不会是在审讯室加班加傻了吧。” 青年走到今井元岚右手边,在言语上被无视的二人此刻才意识到进门的人是个盲人。 “我加班的原因,莫非你不知道吗。” 中原中也拿起酒杯,打量着来人。 看到那人同样戴在左手的闪闪发亮的钻戒,他的大脑宕机了几秒。 芥川龙之介的注意力没有从陌生男人身上离开过。所以,这个人是谁。异能力者?今井元岚的熟人?双眼……失明?但行动与常人无异。 还能是谁。今井元岚仰头喝完高脚杯里最后一口调酒,把酒杯从面前推开,轻飘飘地抛出一句,“我男朋友。” ……? 芥川龙之介看了看今井元岚,又扫了一眼闯入酒吧的人。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年仅二十,刚步入成年人赛道的年轻通缉犯终于意识到今井元岚和他的恋人都是男性的事实。 另一名听众的反应和芥川龙之介不全然相同。 中原中也观察着这个不知名姓的青年,脑海中却回忆起曾经意外注意过的情报。 感受到中原中也态度的显著变化,条野采菊的想法也很笃定。 “你认识我。” 也不能说认识。 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先生记忆力并不差。组织的情报部有点能力,常人拿不到的情报,组织不仅能得到,还能整理成册,放在情报部的文件柜里好好保存。十七八岁那两年,他在首领的命令下,经常出国处理欧洲那部分的事务,当然,现在也是。那条死青花鱼的叛逃,在情理上是好事——一旦看见那个家伙,他的手就控制不住的想暴揍他一顿,最好贴在墙上扒都扒不下来——但也给组织带来了很多麻烦。 成为干部之前,他没有时间泡在情报部,那边的工作也不由他负责。担任干部后,自然更忙了,国内国外两边跑。但这样的他也有段能泡在情报部翻阅文件的宝贵时光。那正是在太宰叛逃事件刚刚落下帷幕的时候,他在情报部通宵了几天。 第262章 什么特种队伍番号、军警内部高层重点人物……这些资料,情报部很全,但以短篇文字形容居多,人和脸对不上的情况时有发生。他也在那件事中得知港口黑手党内部有异能特务科的间谍。就是坂口安吾那家伙。 真是胆大包天,几年前在组织里当间谍,现在还敢和组织成员有交集。而面前的人,眼盲但五感超绝的特征鲜明,记不住,想不起来,才是怪事。 “你在横滨的特种军警里名气不小。” 和异能特务科关联的情报档案里,会囊括一部分与其有关联的横滨军警的信息,除了此人,还有…… 中原中也平静自持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这个男人不是军警吗!? 第215章 1. 酒吧里一片死寂。 中原中也把空杯缓慢地放回桌上。 杯底碰到桌面, 发出让中原中也顿感牙酸和心跳加速的轻响。现在不适合发出任何声音。他和芥川好像误入了什么伦理剧场。想到这个,他立马扭头用表情和对这种情况感到陌生的芥川沟通。 最应该说些什么的二人却始终沉默不语,将酒吧内的气氛推向更凝固的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今井元岚动了。 青年伸出手去, 从白发军警的外套口袋里勾出一个手铐, 拿在手心,笑容散漫,“你随身带这种东西,不太好吧。” 一抹耀眼的红色在青年的手心一闪而过, 数秒前无声躺在其掌心的手铐被炸得破烂不成形。今井元岚向好似木偶一般立在酒柜旁边的调酒师表示,想再来一杯与方才相同的调酒,可以再多加一点果浆。 条野采菊则表示调酒师不要听这个空腹喝酒的客人的要求。 “请直接忘记他的话吧。” 这对气氛奇怪的“恋人”又陷入了僵持。 中原中也听到身边的人做了个深呼吸,似乎要做一个艰难的决定。知此地不可久留, 他找理由打破僵局火速离开, 还顺手带上陷入逻辑闭环的芥川。 —————— 对敌人永远展露凶猛狰狞一面的罗生门此刻咬着伞把给主人撑伞, 乖巧的样子让见者无不感到荒谬和虚幻。 在罗生门的用途之丰富上, 芥川龙之介有话要说。当人的思维太过局限, 就会让本该发挥功用的事物沦为垃圾, 罗生门的用法当然不只战斗。 虽说今井元岚此人特立独行, 但也带来诸多让人受益的启发。在能力的运用上,这个年岁大过他的家伙有个人独有的经验。他不会忘记自己在研究所的试验场所遇到的人, 其十分神秘的“朋友”,不会泯于泛泛的人, 够格以“对手”的名义相称。实战大于理论,巧妙的灵活变通,是实战的基本原则。 走在他前面的中也先生此刻忽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发愣。 他也随之站定, 停下对战斗的思考。 中也先生的酒品是组织里众所周知的不怎么样。当决定与中也先生同行时,他早有觉悟。但今天似乎有了变数。 ……那件事太不可思议,中也先生醉酒与否,尚在其次。 “刚才,我不会是喝多了,所以出现了幻觉吧。” 中原中也摸了摸胳膊。但既然他能清醒着说出这句话,就证明他没喝醉。 听到芥川回答他“没有”,他安心了。 “我早说我喝酒之后是很正常的。” 平常总有人诋毁他,导致他连常见的酒友都找不到。 芥川龙之介没有对中也先生的这句话作出回应。 等思绪从起伏不定的海浪中落下,沉入平静的海底,中原中也拉着车门把手,眼神罕见地有些迷茫。 今井元岚的人际关系在他脑子里缠成了一团毛线球。 今天不正常的另有其人。 原本他要正常下班回家。黑手党的工作过不上规律上下班的生活,但近来既没有特别难缠的敌人,也没有国外的事务要忙,呆在国内的他,也难得像普通上班族一样过上了几天生活规律的日子。从首领办公室离开,他在走廊拐角听到芥川和什么人打电话,张嘴就是一句“混蛋”打招呼。 ……“混蛋”? 他的好奇心迅速膨胀,直达过山车轨道最高处。 他从来没听过芥川会以如此情绪化的代名词去称呼什么人。如果是敌人,怎么可能会有联系电话;但若不是敌人,什么样的家伙会被芥川直呼“混蛋”?这种家伙会被芥川二话不说送去地狱吧。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靠近了正在打电话的芥川。他脸上的意图似乎太明显,他从被芥川切成免提的电话里听到了今井的声音。 今井约芥川晚上去一家酒吧,说要聊“吸血鬼”的事。那家酒吧,他以前也去过。 2. “我空腹喝酒没关系吧。”以他的能力和身体素质,怎么样都不会得胃穿孔。 出了酒吧,外面的雨还在下。 阵阵将雨丝吹歪的夜风拂过他的脸,水汽充足的空气潮湿滞重,但恰到好处的凉爽也如期而至,不至于陷入湿冷的漩涡无法自救。 他钻进伞下,跟上男朋友的步子。 中原和芥川他们两个十分钟前就离开了。也不知道酒后不能再开车的干部先生和坐车就会头晕的年轻通缉犯是如何安然无恙地离开的。 只留下危险异能力者和在役军警二人在酒吧里各执一词,调酒师左右为难。 这十分钟里,他据理力争,成功为自己争取到第二杯调酒,只是从玛格丽特换成了湾流。 看起来传平暂时懒得理他。 “我只是没吃午饭而已。”他又解释了一句,为自己挽尊。在十二小时前吃过一顿丰盛的早餐。 “工作太忙没时间,还是没胃口。” “都有。”他绕到左边,凑近了些,吻在男朋友的侧脸,“我只是在和他们谈白兰给我的情报。” 雨滴击打在伞面上,哗哗的雨声更加吵闹。 赶快回家吧。 “如果你能改一改不听劝的毛病,有数不清的人会为洗脱你的危险程度出力。” 没理睬这句话里的其他含义,今井元岚摸了摸上衣口袋,反而质问道,“既然发现花盆里的土干得开裂,你没有替我浇花吗。” 从道路中央驶过的轿车开着远光灯,雨刷器像举起机械臂欢呼的机器人似的一刻不停地挥动,车灯穿透力极强地照亮笔直的街道,也照亮不知疲倦的雨丝,雨势的大小清晰可辨。 在条野采菊开口前,他的嘴里被塞进一颗草莓味的水果糖。他放低了手中的伞,挡住一切可能存在的窥视。 身前人的唇齿间传来不容忽视的蔓越莓味。最后的那杯调酒多加了一倍压缩果汁,果味比酒精的气味更持久。 右手拿着伞,左手便能搂在恋人腰后。他的恋人对自己略低的身高并不在意,二人独处时会大胆又肆意地表现出对他的依赖。这份依赖很难让人无情地拒绝回应,毕竟,论能力,他面前的人在自己涉足的领域都算得上数一数二。 被他按进怀里的人很自然地伸出胳膊搂着他的脖颈,好似没满意方才的表现,报复性地张嘴咬上他的嘴角,结束了这个果味甜香和酒精交缠的吻。 然后笑个不停。 笑声和雨声混在一起,让他头晕,听不真切。 凑到他耳边,极力诠释自己的无辜。 “我只是没告诉你,那名牧师的事。我当时对牧师的真实身份不知情,充其量只是以为,自己和别人一同——抓住一个犯下故意伤害罪的家伙。” “要我直说吗?还有吸血鬼的事,你要怎么解释。” “我解释?难道不应该异能特务科解释,为什么北欧的吸血鬼伯爵死亡之后,世界上仍然存在同种异能力。” 在争论中,暧昧的气氛一扫而空。 人行道上湿漉漉的。踩着地砖,今井元岚牵起男朋友空出来的左手,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想明天再聊正事的。” “现在是监视令的持续时间。你自己招致的后果,转眼就忘了吗。” 私情可以短暂存在,但公理不能永远消失。 “会和自己的任务对象接吻,甚至有更深身体接触的军警?我喜欢这种。” 语气满不正,人也没有多正经。 3. 让芥川称呼今井是“混蛋”的理由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更神秘了。 今天的雨下了很久,阴沉的天气让人有了时间流速放缓的错觉。 但是……吸血鬼?什么吸血鬼。听到这个词,他有些搞不清状态。今井在开玩笑?还是借此指代某些不能明说的事物。 芥川一时半会对他解释不明白。 从手机里传来的男声笑着说,“就是‘吸血鬼’,字面意思。有点复杂,有时间的话,要不要和芥川一起来,我们见面再聊。” 他沉思片刻,答应了。 “我们可能会晚点到。”他要去情报部的档案室查点东西。 第263章 “没关系。我也还在工作中。” 今井的真实工作是什么,他们没有调查到。一向秉承光明磊落原则的今井一反常态地在这件事上闭口不谈,但也没阻止旁人对其产生好奇。他们约好的时间在入夜之后,他和芥川还有段去情报部找资料的时间。 找到关于“吸血鬼”的记载,并不费力。它的本体是一名外国异能力者,自身造成的动静和事故太大,被称为十大灾厄之一。引起过多方的关注,“据说”已经被斩杀。 相关内容很少,但最重要的有两点。“吸血鬼”是真实存在的——以异能力的方式;这名异能力者已经死亡——有八成真实性。 看到这些记载,他才能那么快理解今井的话。 他拉开车门,扭头看芥川,试图从芥川脸上找到和自己一样的情绪。但这小子还是那副干巴巴的冷漠表情,好像只有他对今井的“恋人”是男性而且还是军警那种奇怪身份而感到震撼。 ……难道不够惊人吗?!他酒都醒了。 “不需要顺路送你?”芥川的住处好像离这里不远。 芥川龙之介坚定地摇了摇头。 上次是他一时疏忽。 哪怕真相是今井元岚开车的技术不行,他半年内都不会想坐车出行了。辜负中也先生好意实属无奈—— 望着开车离开的中也先生,他忽然想到。 ……中也先生不是喝了酒吗。 在雨中行驶的车义无反顾地冲向道路尽头,随后右转。 还在咬着伞把兢兢业业为主人撑伞的黑兽多分出一只,遮在主人眼前,挡住对向来车的高穿透力远光灯。 第216章 1. 房门在他们身后关上, 隔绝了一切不应该出现在二人世界的声音。 在一室的黑暗中,今井元岚转身摸上男朋友的脖颈。装作不在意,假惺惺地分辨起人类脖颈间最关键的血管来, “这是对我忍受异地恋几个月的嘉奖?” “你以为自己会多么自由。监视令不是摆设……” 这种时候他不想听煞风景的话。他张嘴咬上了身前人的喉结, 用行动阻止男朋友出声说教。这一口的效果立竿见影, 耳边安静下来,只剩二人的呼吸声。 疼?不会疼的,现在不是该承受疼痛的时候。 他在黑暗里尽情放肆地笑了好一阵,把剩余的力气全都用来嘲笑, 最后把自己几乎挂在男朋友身上。 人类的欲望总逃不了那几种,满足为人欲望有什么不好。亲吻、拥抱以及解决生理需求不是交流感情仅有的方式,但是高效的方式,也是最贴近人类本能的方式。 “还要自欺欺人吗。你明明知道这只是区区监视令。” 异能特务科不打算对他赶尽杀绝的话, 监视令带来的麻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但事到如今异能特务科想再次全方位制约他, 已经来不及了。不愿意将他推向不安定的一方, 也不愿意看他自由的同黑手党们交往。异能特务科就是这样一种矛盾的机构。 承受他全身重量的人霎时从他身前消失, 但很快出现在他身后, 拽了他一把, 没让他丢脸地摔倒在地毯上。他只好撑着墙借力站稳,然后继续穷追不舍地发问, “难道我把你咬疼了吗。” 没说话也不开灯的人目标明确,要去拯救快要成为干花书签的花。 隔音良好的家里几乎听不到室外入耳哗哗的雨声。不知道这一场雨会持续多久, 但今夜大雨必将持续,天气预报显示明天仍然是阴雨天。 红色从伞面拂过,烧干伞面。他收好被火焰烘干的雨伞,也走进客厅, 亦步亦趋地跟在传平身后,看他专注地浇花,同时把那日同牧师战斗的前因后果长话短说地解释给介意他对自己隐瞒此事的人听。 “我是去见了港口黑手党的人,但有原因,而且结局皆大欢喜,这足够合理了。” 他们的分工也够明确。传平负责把干裂的泥土里浇满水,他则把每一个花盆里的花用死气火炎救活。 枝叶恢复饱满,干瘪的花瓣也从卷曲变得舒张开来。 “还有什么可生气的。你可以咬回来。” “把不做人说得这么光荣,你是有不可告人的经验吗。” “因为我毁掉了你的手铐?”他走回沙发旁边,转身望向还在触摸花瓣的人,“虽然喝过酒之后,我的反应力不在巅峰期,如果你胆敢用那种东西对付我……” 条野采菊不想和喝过酒的人计较。 刚刚被咬到的地方到现在还有些微的不适感。在口头上得寸进尺的人现在最需要的是一段用来醒酒的时间,而不是被纵容发泄大胆的欲望。 他放好浇花的水壶,又进到厨房里,没去管这人在继续嘟囔什么。冰箱里有蜂蜜,他调了一杯做法简单,也喝不出太过分甜味的蜂蜜水。这对促进酒精代谢或许没有大用,他不过是在想办法让靠在沙发上思考人生的人多心甘情愿地喝几口水。 见他走近,垂着头思考很多乱七八糟事的人迅速地抓住他的胳膊,抗拒他拿来的水杯,他便不客气地捏住面前人的下巴,强硬地往他嘴里灌了一口温水。明白抗拒无效的人最终接受了这杯水,但锲而不舍地对他说出后果,“今天晚上,睡在主卧床上的就是我的狐狸。” “……” 又是狐狸。 “你不担心自己身上的酒气把它吓跑吗?” —————— 他和这只狐狸面面相觑。 狐狸的主人在半个小时前进到了浴室,把这只过于活泼的小狐狸留在外面,不愿让他耳边清静片刻。从方形匣子里被放出来的“狐狸”和普通的动物给他的感受没有区别,聚集在狐狸耳朵和尾巴上的“火炎”和那枚指环冒出的火炎是同一种东西。用指环开匣的人就那么随便地把方形匣子丢去沙发角落,在去浴室前还不忘心口同一地指责他小气且薄情。 他只能敷衍道,“有什么话等你酒醒了再说。” 不讲理的人关上浴室门,“我等不及。要到睡觉时间了。” 他唯一要提防的是狐狸的主人泡在浴缸里睡着,自己却浑然不觉。离开匣子重获自由的狐狸飞扑到阳台,差点撞飞刚被救活的花,他只好举止暴力点,把小狐狸提回沙发上。事实证明,小狐狸能听懂人类的话,并且给予反馈,也不对人类抱有仇恨和不满。不像那只妖怪,似乎相当讨厌他的存在。 保证小狐狸不会在家里乱跑,他才进到水汽氤氲的浴室里。胳膊搭在浴缸边缘的人没有睡着,只是上下眼皮打架,指尖燃着一朵火花,灼热但平稳,纹丝不动,就像凝固在他指尖的一团蜡油。 见他推门进去,也只是抬眼看着他,神情间没有错愕,只有明显的困意。 “我泡了很久吗。” 拿过备在一边的浴巾,在水里泡了二十分钟的人从温度下降到温凉的水中站起身。浴巾盖在身上,掩盖了从肌肤滚落的水珠。似乎不再受酒精影响思绪的人问他,觉得他的匣武器怎么样。 “你管一只性格和犬类很像的狐狸叫‘武器’的原因是什么?” 换好家居服的人走近几步,勾着他的脖颈又一次向他索要亲吻。 性格中缺少“内敛”一词的人向来不在身体接触上表现出半点犹豫,从一开始便是如此。面前的人好奇地摸上不久前被自己咬过的地方,察觉根本连牙印都没有留下,不乐意地哼了一声,又挑起他的耳饰。 “因为它们这类存在的名字就叫‘匣武器’,字面意思,你也可以认为是翻译问题。” 他来不及阻止,常年握刀的手迅速解下他的耳坠。 “怎么了换回原来的那个。不过都一样。” 说完,再次果断地张嘴咬上他的耳垂。 —————— 今井元岚坐在阳台椅子上,腿上趴着那只狐狸。 小狐狸把自己团成一团,给主人传递出毛茸茸特有的温暖。 漆黑的夜空还在接受雨水的洗涤。往常天气好的话,透过窗玻璃可以看到熠熠生辉的星河。站到窗边更近的地方,还能俯瞰城市夜景。夜晚的城市灯光像夜幕中的星海在地面的倒影,路灯、车灯、商业大楼外层的霓虹广告灯,都是组成这片光景的一份子。 他盯着室外如同不见星光的夜里深海那般浓郁的黑色出神。 过了片刻,他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从身后走来的人手里接过方形匣子,把小狐狸收回匣子里。 拉着传平的衣领,他把身前的人扯得弯下腰来。刚从浴室出来的人身上带着和他一样的水汽。 他只是想这么做而已,近距离的交流能让他的心情更愉悦。 “它还没有名字。”他说。 “每个使用匣武器的人都会给它们起名字?在战斗之余,你们还挺有闲情逸致。” 他不反驳。他所认识的彭格列的成员都会为匣武器取名,而且大多数都很可爱,符合小动物该有的童稚,“明天,陪我去提交申请吧。” 第264章 “什么申请?” “时之政府停职停薪的申请。我今天晚上写。” 他几年前在侦探社的工作可以被传平知晓全部,因为侦探社本就是同军警方有合作的组织。但时之政府不是,以时之政府的保密性,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被允许绕过保密协议。他是可以对上司说监视他的人是他的“恋人”,他的上司不会四处宣扬他们的关系,但还是提交停职申请更省时省力些,不用担心暴露传平的身份。依着闲院得知他在横滨被异能特务科监视的情况时,一反常态的严肃态度,想来时之政府并不会容忍其他机构对自己的成员施加管束,哪怕是同属政府特殊机构的异能特务科也不行。 “监视令没有时间限制?” “没有。在给我的那份情况说明里写着‘另行通知’。” “好吧。”停职申请能不能通过,还不两说,“我的上司……两个上司都是一步都不愿退让的人。假如停职申请被拒绝,并且他们还想办法替我洗清嫌疑,你说不定很快就会复工。” “时之政府权责范围很大?”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的工作证件整日带在身上,有时会产生惊人的效果。但他不想滥用职权,遇到不需要证明身份也能解决的事,他宁愿被叫“神秘人”。既然他可能无法正常完成工作,不如把他停职,尽快调其他人来替代他的岗位和工作。 既不耽误同事,流程也合情合理。 “钟塔侍从的魔女小姐送了我一瓶香水。”他还没打开过。 “你要用吗?” 不用。他摇摇头。他本来也不爱用那种东西,“我的电脑呢。在……” 他刚要起身,却被眼前的人摁在肩上,强行按回原位。他迷惑地仰起头,对这样的举动感到不解。是要做什么? “如果是要联系白兰或者彭格列的人,免谈。” ……? 他盯着眼前的人,半天没想好要如何回答居然当真在执行监视令的人。他脸上的笑变得有些可怖,“……那我想联系钟塔侍从呢。” “不行,港口黑手党也不行。你最好在半个小时内躺到床上去。” “异能特务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 争论是他们之间永恒不变的话题,哪怕是在暧昧的下一秒,他的困意被打消了一半。 伸手抓住眼前人的衣领扯到眼前,片刻前眼里盛满的情愫即刻无影无踪,“我要立刻申请让别人来监视我。连我会不会熬夜都要管,你倒是把恋人的身份用得熟练啊。”简直熟练得过分。 “莫非你以为异能特务科会让别人来白白送死。”别人监视都监视不明白,只会浪费时间和精力。 今井元岚不知道自己的心率飙升到了多高的数值。他松开手,还男朋友衣领自由,指着次卧的方向,言辞果断,不容置噱。 “监视令持续多久,你就住多久的次卧。我要一个人睡主卧的床。” 2. 一人一狐狸在雨里玩得很疯。 在积聚了雨水的马路上,能听懂主人命令的狐狸在雨中疯跑,还能作出抬起两只前爪只靠后爪蹦跳的高难动作,在举着伞的主人身边来回跳跃,一身的净白柔顺的长毛被雨淋湿,贴在身上,十分落魄。举着伞的人和狐狸比起来不逞多让,举起来乱挥的伞遮不住雨,也挡不了风,任凭雨丝飘落在自己身上,把撑开的伞当成交响乐团指挥棒,和小狐狸肆意玩闹,也会为小狐狸的特技动作惊叹出声。 条野采菊撑着伞站在一边,手里拿着申请回执,没有出声制止比他更年长几岁的恋人和小狐狸在雨里放肆踩水,大声嬉笑。 他也没那么想故意扫兴。 主动提出三个月的停职,如果十一月没有提交新的申请,那么十一月中旬自动恢复日常工作,按时返岗。申请一经提交,要转身离开的人便被直属上司请进办公室简单交流了几句。 整个时之政府横滨分部的人性格里好像都有一种护短的特性,连提交申请的人自己也有这种特点。笑容憨厚的中年上司甚至在心里做好与异能特务科拼命的决定,好像特务科把他们最得力的成员开除了。 昨夜睡前,认真写申请的人直到夜里两点才关掉电脑,中途接了几个电话。 “我和港口黑手党的人联系只是公事公办。难道你能感受到我们之间有哪怕一分私情。” 当着他的面,接通电话开免提,一边敲文件,一边还要应付打电话来继续情报交流的人。从似乎会死而复生的“吸血鬼”聊到出现在某位预言能力者口中的“天人五衰”,深夜打来电话的港口黑手党年轻干部若有所思地问,“那家伙,没有再干扰你了吧。” 敲文件的人停顿一下,说,“他在我旁边。” “……!不就全都被那家伙听完了吗?” 港口黑手党干部中原中也,港口黑手党不可或缺的关键成员之一,属于常识型情报,通缉令贴满大街小巷的通缉犯芥川龙之介,也不是很隐秘的消息。 “没关系,这些信息他都知道。”说话的人瞥了他一眼,“他几年前就执行过我的监视令。” “‘监视令’?”电话那头的黑手党干部为其打抱不平,“如果你加入港口黑手党的话,是不可能有这种东西妨碍你的。” 坐在电脑前的人哼笑一声,没把中原中也的假设当真,“没办法,凡事都有代价。” 深夜来电的黑手党干部问了几句别的,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自然明白,这几人也算是作为“朋友”为达成某件事而短暂共事,但在不了解他们的人眼里——特别是在异能特务科的人眼里——就是同凶名在外的黑手党成员,暗地里谋划着不为人知的事。 普通人无法忽略黑手党成员的危险性,异能特务科也不能为其赋予不合规的特权。到目前为止也仅有一个不痛不痒的监视令施加在他身上,他应该对坂口安吾隆重地道谢。 在雨里疯够了,一人一狐狸,狼狈得像是在脏污积水里打过滚,先回家洗完澡再聊别的。 浴室门在他面前关上。 他抓着小狐狸的前爪,把想跟进去的狐狸提到次卧的浴室里。但狐狸刚四肢着地,立马像打开开关的小车玩具一样冲向浴室门。尽管他反应很快,伸手抓向飞奔的狐狸却只虚抓到一手脱落的湿乎乎的狐狸毛。 脱毛程度怎么会这么严重。 所幸他及时把窜出浴室的小狐狸拦在几步远的地方,没有让狐狸用亟待清洁的爪子在地上乱踩出一片脏兮兮的爪印。 ……能把如此充满活力的狐狸养成脱毛大户,那些花被养成干花书签似乎也不算什么了。狐狸在地上奋力划拉爪子,拼死挣扎,好像他多用力一样。于是他又获得了一把新鲜的脏狐狸毛。昨天夜里乖巧听话的狐狸似乎是他的幻觉,现在简直和它的主人一样脾气死犟。但他和一只狐狸又能计较什么,他只希望下一次从浴室窜出去的狐狸不要像犬类一样甩毛,把地上甩得到处都是水,那种场景实在是太绝望了。 小狐狸扑腾了十多分钟,像是累了,终于安分地趴在地上,团成一团,脑袋贴在地上,偶尔动一下。他以为自己可以功成身退,让狐狸的主人亲自去收拾过分好动的狐狸。 可他刚一转身,狡猾的狐狸就展现出超越一般狐狸的弹跳力和爆发力,冲他扑了过来。 它当然不可能得逞。 “你让它迷茫了,快道歉。”站到浴室门口的人不加掩饰地嘲笑道。 他是动物饲养员吗,“……赶快把它收回去。” “会收的。”头发湿漉漉的人抹掉从发丝滑落到脸上的水珠,划动着手机屏幕,“午饭要吃什么?如果是工作日的话,我会去中华街挑一家店解决午饭。” 还有,明天和我回东京怎么样。 恶作剧不成的小狐狸被收进匣子,连同“被迫”脱的毛一起,从房间内消失。 “我哥之前要求我明年回公司工作几个月。但我想,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 不知道明天,天空会不会真的放晴,至少不要再下雨了。 “我现在是一个被停职的倒霉鬼。虽然工作上的事不能让你知道,除非你也去签保密协议,但家里公司的事,倒是不需要对你隐瞒什么。” 他们是中华街这家火锅店今日午间最后一桌客人。店长一边挂电话,一边走回店里,头一抬,就认出了刚进门的二人。 在他们还不是恋人关系的时候,条野采菊就陪今井元岚来过好几次,何况是好多年过去的现在。即使中间隔了几年,自从今井元岚回到横滨工作,横滨中华街便成了他的又一个常驻地。店长连火锅店的忠实客户的声音都记住了。无需多言,拥有回头客是对一家餐馆菜品口味的最高赞美与嘉奖。 “为什么会要求你回去。” “我哥想让我接替他的工作,他好提前退休。” 第265章 其实那个位置上没有退休与否一说。秀也哥觉得时之政府的工作太危险,认为他早晚会离开时之政府去过安定的生活。而他一旦离开时之政府,就必然要回家里的公司去。 “我的哥哥有自己的后代,想培养一个新的继承人当然来得及。” 但是,目前那个孩子用着佳织小姐的姓氏,佳织小姐也没有同意让自己的孩子和秀也哥走同样的路。 “所以,你被寄予厚望?” “充其量只是去当个吉祥物。擅长经营的高层另有其人。但当中的确有我的一份责任,所以我几年前先从他们手里分掉了经营研究所的压力。” 比起思考下午要做什么,他更想知道传平的任务报告要怎么写。 难道要写“上午八点十六分,提交停职申请”、“九点半,和狐狸在雨里狂奔”、“中午一点零七分在中华街吃午饭”,最后写“午饭后玩桌游到下午六点”?他的一天越无聊,任务报告似乎越好完成。 “晴这些天都呆在平子先生的家里,和另一只妖怪玩得很开心。” “那只妖怪应该不想见到我。” 举着冰可乐,他笑道,“你不也不想见它吗。你的动物缘不怎么好。” “是妖怪缘。而且,这种东西还是没有为好。” 冰块相撞,发出脆响。今井元岚又问,他们这样算不算约会? 他小声笑道,“假公济私的军警先生。” “……你说是就是吧。”条野采菊没了脾气。 这是很平凡的一天。抛开他不能主动对彭格列、杰索家族、钟塔侍从或者是港口黑手党发出联络外,一切都还好。 “万一之后我‘不小心’变成了吸血鬼,该怎么办。”今井元岚提出了新的猜想。 吸血鬼啊…… 如果他变成只能靠以血液为生的怪物,“那还是被杀掉比较光荣。” “只要你发誓自己不是故意凑过去被吸血鬼咬,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条野采菊把面前人的心思完全猜中了,“几年前,奉命执行消灭吸血鬼伯爵任务的人是我的队长。” 他的言外之意是,不需要怀疑结果,死了就是死了,人死不能复活。 “吸血鬼伯爵可以靠假死蒙混过关,欺骗你的队长。” “哪怕事实真的如你所说,那就再杀一次。” 对他的话表示同意的人频频点头,“你说得对。” 但是,怎么杀。 人类想象不出自己没见过的生物。但如果等他们找到吸血鬼伯爵的藏身之处,再思考对策,那已经来不及了。还有另一种可能。吸血鬼伯爵的确已经身亡,预言中,以及平行世界里,出现的“吸血鬼”只是相似但不完全相同的异能力,或者,“超能力”。 “瓦利亚,我是说,斯库瓦罗的手下,有位已经离开的成员,就是天生的‘超能力者’……” 扫了一眼忽然亮起的手机屏幕,今井元岚放下筷子,简单回了句“可以”,随后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说,“如果你能猜中来找我的是谁,我就不去见她。” “女性?” “对。” “黑手党。” “也没错。” 心血来潮考验男朋友的本事,今井元岚愿意继续为赌注加码。 “意大利人?” “呃……” “是日本人。” 这场猜谜游戏一直持续到结束午餐时间。今井元岚逼迫自己专注默读手机上的午间新闻,免得被抓住破绽,功亏一篑。 站在甜品店门口,穿着布偶装的员工在发传单,无非是新品宣传之类的。二人经过时,离其更近的今井元岚手里被塞了一张似乎散发着巧克力味的传单。单人餐和情侣套餐没什么让人想不通的地方,但请问在八月份设计一款愚人节套餐和开学套餐的意义是…… 且不说愚人节早过了,学生也许不会庆祝开学。 停车场就在前面,他在男朋友面前挥了挥这张宣传单,“在上车前还猜不到的话,就判你输。下次记得陪我吃情侣套餐。” 他宽限了上车到发动汽车之间的几秒,但显然这对赌注结果的影响并不大。为表安慰,他说,没办法猜到谜底很正常。 “因为我也没见过那位女性。” 这一局,算是他依靠小小的诡计勉强胜出。 3. 一位身材高挑,表情冷酷的女性等在便利店里。不时向门外望去,警惕着随时可能发生的不妙情形。 没等多久,一个单方面和同伴说说笑笑的青年走进了便利店。 “失败不可耻。如果你下次还猜错的话,就必须允许我做别的,可以吗。” 紧随其后的另一人并不回答,但也不像默许。 她与这两人素未谋面,可二人落座在她对面。其中一人黑发银眼,笑容和气,想来是她奉命要见的人,但另一人又是谁……居然是个眼盲之人。 “你好,铃木爱迪尔海德小姐。”态度友善的男人主动开口,叫出了完整的名字,“我是今井元岚。” “你好。”她看向今井元岚身边的男人,说,“他是谁。我认为,我们之间的交流不需要有第三人在场。”无论她是以“西蒙家族”的立场,还是以炎真友人的立场,一切局外人都不应得知他们即将谈论的事,那是关乎这个世界的秘密。 今井元岚侧头瞧了不具名的男人一眼,似乎得到了准许,然后看向她,说出一句惊世骇俗之语。 “他是我的恋人,暂时……有权知道我要做什么。” ……什么? 为了掩饰自己过于明显的诧异,铃木爱迪尔海德端起冒着热气的咖啡,小抿一口,“……你的人际交往,和此事有何关系。”是今井元岚的恋人还是情人都无所谓,反正无法得到西蒙家族的信任,“炎真相信的只是你一个人。” 初见的观察太过草率,此刻,她开始认真地审视着坐在她对面的男人。 这个气质温和的男人一定是描述中的“今井元岚”没错,但……不好意思,并非是她有刻板印象,只是今井元岚此人给她的感觉,像是……一块被太阳照得暖烘烘的年糕。 和她认为的能够严格执行计划的人的形象,相距甚远。 “你们和他合作的前提是你们对白兰和尤尼小姐能力的信任。”盲眼青年开口说道,“你是古里炎真的代言人,你应该对白兰·杰索和尤尼·吉留涅罗不陌生。对我的态度,请随意。你要做的不过是和他沟通古里炎真的表态……” “——抱歉,”今井元岚捂住身边人的嘴,“不过,他算知情人。既然你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炎真君同意了白兰的计划。时间有限,我们还是尽快谈正事吧。” —————— 【我停职了,明天回公司一趟。】 看着这条消息,今井秀也猜测了好几种弟弟被停职的原因。是工作中出错了吗?这也是人之常情。岚的个人能力是很强,但谁还没有出错的一天。可因为一次失误就停职,看来时之政府不会因为岚的过往的付出就对兢兢业业的成员网开一面—— 【和我的恋人一起。】 今井秀也火速退出界面,给央打去了电话。在今井重工开会的人干脆按掉电话没接,没准待会儿回电话的第一句是“你打扰到我开会了”。 【明天。】 笨蛋弟弟的新消息紧接着弹出界面,今井秀也深知不能再等,第二通电话打给了不知道在做什么的爱花。议会投票日程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今井大小姐决不允许出现任何闪失,一到关键环节,手机就会设置免打扰,短信、电话统统接不到。 【明天什么时候?】 他尽力在字里行间表现出平静和不在意。 【和现在差不多,下午四点左右,明天午后,我先回研究所一趟。】 【好。】 他盯着不再发来新消息的对话框,罕见地有些慌张,不知道自己该向谁求助。。他不会对弟弟的感情指手画脚。男性或者女性,只要不触犯法律,情感是自由的,性向也是自由的。岚愿意回公司——即使是因为本职工作被暂停——他也是高兴的。但他从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弟弟的那位恋人。。诚然,他同那位青年见过,但那次事出有因,他以为二人只是普通的朋友……当时的确应该只是普通的朋友。 从那件事之后到现在,也已经过了近两年的时间。他记不清更多细节,但那位青年的特征实在太明显,让人对其记忆犹新。思来想去,他的目光聚焦在弟弟好友的电话上。 电话很快被接通,和央以及爱花比起来,就像赤司本人一样靠谱。 —————— 接到电话时,在自己办公室处理工作的赤司征十郎想不到秀也先生联系他的理由。而对面没来由的沉默,也让他的心情也瞬间变得有些紧张。 “有什么事吗,秀也先生。” 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好友的哥哥问他,知不知道岚的“恋情”。 第266章 无法否认,他必须实话实说。 “嗯,我知道一点。”以他对岚的亲人的了解,脾气最让人头疼的今井央先生都不像是会妨碍好友追求自由恋爱的人。 “岚有没有和你说过,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没有,”他把办公室的门落锁,免得被无关人意外闯入,听到不该听的事,“我并不知道岚的恋人是谁,仅仅是知道有这件事。”而且,他还知道岚同对方在横滨同居。 但秀也先生却对他说,“你应该见过的,在两年前。” 听到秀也先生对他尚不知名姓的青年的形容,赤司征十郎也终于想起,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他果真见过那位双眼有疾的白发青年,在两年前的新年前夕,已逝的有罪之人为报复社会而搞出的多起暗杀和绑架案里。他作为被绑架的一方,而岚同自己的朋友在他中枪前及时赶到。 仅此一面之后,他们再未偶遇过,他还曾经委托岚替他送去一份答谢礼,原来是他。听起来很让人吃惊,但仔细想想却又有诸多合理性存在于这件事里。 “你对他有什么印象。” 要说印象,那必然是当他想起这件事时瞬间出现在脑海中的场面。“普通的子弹对他没用。” ……什么意思? 赤司征十郎把记忆中的场面对好友的哥哥简单形容一下,“他用手挡下了敌人的子弹。” “……那还是人类吗?”什么人能用手拦住子弹,今井秀也对这份关系第一次提出质疑。 “大概是异能力之类的。” 在你死我活的战斗中,自然是拥有相似的能力水平才得以和岚出现在同一片战场上。一直以来,他单以为岚对“恋人”的存在是持保密态度的,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原来他早已见过好友的恋人,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他很快又陷入心神不宁的状态,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此事上有些焦躁……或许是像秀也先生一样关心则乱。他把办公室门锁解开,不再去刻意思考此事。 —————— “报告每天都要写?”今井元岚问。 “不是。” “我一般任务结束的时候才会写呢。” 时之政府的工作一向都是如此。但让被监视的人自己写关于自己的任务报告,恋人的名头是这么用的吗?让他自己动手的话,他会写成具有时之政府风格的报告文书。 “你今天见的,‘铃木爱迪尔海德’。” “怎么,你想挖西蒙家族墙角?放弃吧。” “和你一样能使用‘死气火炎’?” 是倒是。今井元岚推开小狐狸压在键盘上的脑袋,把页面上打出的一堆空格和乱七八糟的字母选定之后删去。 但西蒙家族的火炎和彭格列的死气火炎类型不同,炎真君的火炎更是让他觉得不可与之抗衡。 “第一行写什么?” “日期时间。” “今天?” “昨天。” “……我不写了。” 把放在键盘上的手收回来,小狐狸身上的毛被今井元岚揉得乱七八糟。冰冷的键盘没有腿上的狐狸有温度。小狐狸的鼻尖湿漉漉的,蹭在他的手掌心,他能感受到匣武器像普通动物一样呼吸的细节。 注意到键盘上留下几根白毛。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问题,让匣武器因为营养不良而脱毛。但匣武器会有营养不良这种问题本身就是问题。白兰的研究人员会管售后事宜吗? 他揪一把浮毛,在毛发飘落地面前就烧得连灰烬都不剩。可狐狸毛烧不完,也抓不完,小狐狸不但没有被抓疼,反而尾巴一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他腿上,两眼一闭就要进入梦乡。 站在他身边的人伸手把电脑屏幕合上。 “本来也没打算让你写。” “异能特务科就是让你这么监视我的?” “你最好别故意乱来,给自己找刺激。” 今井元岚哼笑一声,接过匣子,把爱睡觉的小狐狸收了回去。 如果未来的每一条都如今天这样,没有按部就班的日常工作,也没有活动筋骨的战斗,火烧眉毛的危险追不上他,让人心情荡漾的惊喜也不会降临到他身上,虽然这称得上平静,但他不想沉入平静的湖底和泥沙搅在一起。 他牵着身旁人的手,右手单手关掉电脑。电脑彻底关机,房间内不再存在其他光源。浸透在黑暗里,他坐在椅子上思考明天的日程。他们两个把钻戒都戴在左手,因为右手是他们惯常持刀的手。 “可以吻我吗?我今天晚上去次卧陪你。” 第217章 1. 趴在枕头上, 看男朋友进到衣帽间,刚醒来没多久的人笑得很开心。 “吓到你了吗?” 他抓过自己一夜之间变长的黑头发放在眼前观察。和原本的头发只在长度上有区别,甚至复原了昨天用过的洗发水的味道。次卧的枕头上也残留着淡淡的气味, 但还不到会折磨同床共枕之人的鼻子的程度。 手撑在床上, 说话的人脸上还是一副无事可做的懒散模样。 “在平时, 我早就开始工作了呢。” 也就只有这种特殊时期,才会让他成为闲人。 晴属性的死气火炎最重要的能力是活化细胞,所以他才会这么容易拥有一头真正的长头发。发质和以前也没有不同,总之是一次不错的体验。但对别人就不一定了, 一觉醒来,发现身边的人变成长头发,是堪比发现他一夜之间变成吸血鬼的巨大变故。 今天放晴了。 昨夜吹了一整夜的风。狂风撞击高层住户的窗户,像面目狰狞的野兽。但密闭性极强, 隔音效果也相当好的窗户设计和材料挽救了他们二人的睡眠。不靠近窗户, 他就听不到大风在不要命地攻击玻璃。 关好门窗, 躺在床上, 他在半梦半醒间做出了这个选择。 指环燃起火炎, 他走向已经换好衣服的人, 故意去抓传平的手。可料想到他要做什么的人刹那间在他眼前消失, 下一秒出现在卧室门外,行为相当果断。 “你还是把你的癖好强加在能无底线容忍你的人身上吧。” 什么癖好?他没有那种东西。摇着头, 他决定先去换身衣服。对着衣帽间的镜子比划了许久头发长度,他才发觉似乎让头发长得太肆意了点。如果能短一点, 到脊椎中段的长度,说不定会更合适。 呆在客厅没等到人,只等到浴室里传来何种东西被焚烧的气味。条野采菊在心里骂了一句真是笨蛋。 头发末端被烧焦的部分已经在剪刀锋利刀片的挥舞下簌簌落了地。被卷起的超小型“火龙卷”吞噬,烧得一干二净, 但空气中那股难闻的类似硫磺味的头发烧焦气息久久挥之不去。 “怎么样,和原来相比。” “……你还是出门去找家理发店吧。” 今井元岚不可置否。 “我从没有留过长发。感觉……变得和我姐比较像了。” 出门的计划因为不得不去找专业理发师处理糟糕的发型而暂且搁置,今井元岚所认为的恢复长头发就能出门的提议被对方一票否决。 理发店的年轻理发师戴着手套,惊奇地看着今天上门的第一位客人。头发从未有染烫的痕迹,发质很好,长且柔顺。他再三询问,是否真的要剪掉,实在是有些可惜。客人很肯定,并且找出了一张自己以前的照片,要求尽量和照片上的模样类似。这不是问题,客人原本的发型也不是很难打理的类型。 似乎在急着做别的事,一有空闲,就会拿出手机回消息。他秉持着职业操守,并不偷窥客人的手机屏幕,但客人左手上戴着的两枚戒指实在太让人记忆深刻,其中一枚还是“钻戒”,漂亮的钻石闪到了他的眼睛。 这位客人看着还很年轻,原来已经结婚了吗? 理发师尽职尽责地为客人复刻发型,而有理由单独出门的人在回应被他送去熊本的人的唉声叹气。 —————— 山内响的脾气在熊本得到了万般苦难的磨砺。 “我想不通,为什么会有妖怪骂我。” 他蹲在墙角按手机,太刀被他靠墙立在一边。他没想过自己在熊本遭受的第一份恶意是遇到陌生的妖怪骂他枉为人。 “的场先生有说什么吗。” “没有。他反而挺满意的……”回想起的场静司的神情,山内响嘟囔道。但他不在意的场静司的态度。他只是被允许借的场家的名义消灭作恶多端的妖怪,在其他事上,他们没什么关系。等到学校快开学,他就要回东京……横滨去,不可能继续在熊本替的场家干事。 没准的场先生会希望你留在那里为他做事。的场家的财力和资源难道入不了你的眼吗。你硬要留在熊本,你的父亲也不能奈你如何。 看着这些文字,他的耳边几乎响起一阵幻听。今井这家伙一定是在笑话他。 “我才不留。” 他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他没有打算把除妖师的职业发扬光大,的场家的其他除妖师看到他,保持明面上的礼貌,随后转头就会悄悄把他当做讨论的对象。并非纯粹的讨厌他,而是擅自拿他与某个“曾经冒犯过家主”的家伙对比。对比的结果是,除了脑子不像,脾气不像,能力差点,对妖怪的态度很像。 第267章 挺让人心梗的。他没决定当除妖师,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难道要比联姻更好吗?那也未必。 而且,要比财力,除妖师世家和真正意义上的财阀名流中有一层透明柔软但无法被打破的壁垒。 这里没有像东京那种繁华大城市一样丰富的娱乐方式。虽然他不至于玩物丧志,但当着妖怪们的面输给时透好多次——他承认,以前也这样——堪称让他在妖怪面前颜面尽失。那只本体不知是什么的胖乎乎招财猫也总是抨击他,但他懒得因为这些评价患得患失。熊本离东京和横滨很远,他慢慢意识到今井和今井的那位朋友不是一般的“有钱人”,而是能在网络上搜索到名字关键词的纯正有钱人。 相比之下,连青川院的家底都不够这两人看的。 今井发信息说自己很忙,让他少联系他。 “你能忙什么?”他发消息过去,“时之政府只有你一个人在工作吗。” “我当然忙,忙着谈恋爱呢,别人能替我谈吗。” 山内响在无人之地翻了个白眼。 他退出聊天界面,不想和这个似乎陷入恋爱脑中无法自拔的人沟通。但他确实好奇究竟什么人会和今井成为恋人。 今井看重对方的异能力?容貌?智商?难不成是剑术水平,这些理由都好扯。 站起身来,他循着传来的声响走向楼梯口,见到了这些天来一直与他对接“工作”内容的年长女性。他被请进一间摆着屏风的和室里。榻榻米上摆着两个箱子,但他完全不想知道箱子里是什么。 “我说过的,女士,时间一到,我会离开这里。” 邀请他详谈的女士仍然建议他看过箱子里的东西之后再做决定。 “不用了。”他还是保持一开始的拒绝态度,不想看箱子里被放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也不接受的场家给他“薪酬”。 他不需要。 —————— 研究所的情况一切正常。 原本提供现场技术支援并非研究所的主要职能,任何一件成品的试验,可以在试验场进行。但为了给他一个正当理由以便在横滨军警方执行逮捕死屋之鼠成员的任务时出现在现场,研究所破例申请参与了那样的行动。 “那件事里是有我的私心,但显然研究所干得不错。” 研究所稳定运营至今,不全是他的功劳,但也是值得他为之自傲的事。 车停在地下车库,被他随手塞进中央扶手箱的手机突然亮了屏。他伸出手去拿,但速度还是略输一筹,手机被副驾驶位的人抢到,刚亮起来的屏幕又暗了下去。 关掉车灯,他把嘴里的水果糖咬碎。甜味在口腔里铺开,像一览无余的阿苏草原。然后他问,“你知道打电话来的人是谁吗。” “不是你的哥哥和姐姐。” “你这么肯定。” “只是在神态和语气上装模作样,你能骗得了哪怕一个人吗?每一个被送去刑讯室的人都比你嘴硬,”条野采菊挂掉很快重复打来的第二通电话,“但最后都变成了……” “都变成了标本挂在墙上?” “……” 没说完后半句话的人不想继续那个话题,拿好手机下了车。 “你难道要我与世隔绝,”今井元岚追了上去,“真的把我当犯人?” 一片似绸缎般柔软的红色挽留着狠心的人。 “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再向我求助。只要你能答应我这一点,可能会被监听的电话你可以随便接。”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你离开横滨市区。” 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一次今井元岚愿意听劝。把手机交给电子信息部门的研究员检测,他回头用别人的手机联系大河管家,拜托其准备一部新手机。还有什么没说的注意事项,一并告诉他吧。 “什么事都不做,就会让你始终处于安全线以内。” “我做不到。吸血鬼在我眼前,我不能干掉他吗。” 颠倒黑白装无辜的话也少说。 面对这个冷酷无情的人,今井元岚拼尽全力为自己争取半点自由,“我如果什么事都不做,会在家里憋死的。” 你不是要去公司?条野采菊换了个话题。如今在办公室又要和他在什么事上进行辩论。 是要去。 “我可以问吗?” “你不是已经在问了吗。” “好吧。”今井元岚关掉电脑,说,“你以前在东京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为什么想知道,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2. 年仅十几岁的犯罪组织干部,简直是天才一般的少年。 今井元岚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但你不需要告诉我你以前犯过什么罪行。” “谁要告诉你这些?” 但说实话,哪怕被问起那些并不光彩的过去,条野采菊的心情没什么起伏。人为什么要回头,即使没想好面前的路怎么走,也要比走回头路好千万倍。 “你还记得以前组织的据点位置吗?我现在带你去。” “你那么想身临其境?想故地重游,那也不是你的‘故地’。” 处理完研究所的事务,离今井元岚同自家哥哥约好的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不给自己找点事干,那么比他对异能特务科发火更先到来的是他陷入无聊生活中却无法逃离的绝望。 他宁愿被男朋友挑点行为上的刺。 “如果你还记得位置,现在就去。” —————— 条野采菊记忆中的街区位置不算偏僻,今井元岚甚至觉得有点耳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地址。 但今井元岚怀疑男朋友还是“不小心”记错了。 因为他们来到了一处环境清幽的公园。即使公园周围还是一圈写字楼和住宅,但作为中心位置的公园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今井元岚一路上想过他们的终点也许是一栋早已改头换面的大厦。以前是犯罪组织盘踞之地,但组织被剿灭后,所有的动产不动产全部被收归当地政府,七八年后,一定已经洗白,被其他商会和公司买下或是租赁,用来经营其他产业门店。哪怕不是高楼大厦,也应该是一处占地面积不小的建筑。有可能是写字楼,犯罪组织用来假装自己的合法性,挂个门牌,随便申请些营业执照——或者用低廉的成本做假的,总之要伪装一下。 再不济,也应该是一处院落,住宅区,或者是像本家老宅一样的日式宅院。 “要赌吗?如果我被贴了违停罚单,下次就别阻止我去见钟塔侍从。” “……你想想这样的赌注合适吗。” “当然合适。” 今井元岚不会放过每一个给自己争取自由的机会。 午后的公园没什么人。 今天原本是工作日。孩童需要上学,大人需要工作,而他这种被监视的倒霉蛋就只能找个公园伪装流浪汉。他没有能力知道传平心里在想什么。他招手让男朋友坐到自己旁边,“或者你更愿意站着帮我挡点阳光?” 公园不小,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这里以前是什么样子。 “以前,这里有很多栋楼。” 鳞次栉比,但高度不一,高的有二十几层,低的小楼便只是三四层。在他还没因病失明前,目睹过这里的样子。将他带入组织的首领手握这些楼宇的所有权。最初那个人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商人,财富和名望都比普通人要高一截。靠财富招揽一些人之后,那个男人的野心逐渐膨胀。商会在暗地里进行着敛财无数的非法活动,这就是他所在的组织的雏形。在能力者手上吃了不少亏之后,成为犯罪组织首领的人也把算盘打到异能力者身上。 为了钱财,为了权势,自然是有人愿意上门当差。那是十三年前的事,那时候,横滨尚未成为异能力者的城市,连异能特务科都算不上职能完善,针对异能力者的管理堪称混乱,有太多心怀不轨之人借机生事,将本就浑浊的泥潭变成踩进去便难以脱身的沼泽地。 “十三年前啊。”今井元岚仰头望着站在眼前的人,“差不多在那场战争末期?” “嗯。” “那确实是相当混乱的时期,”今井元岚在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拧开糖纸,把糖果喂给自己,“我的父母是同年去世的。十三年前,我十五岁。” 推算一下,成为犯罪组织一员的那年,眼前的人居然只有十岁,“你的年纪好小啊。” “……” 坐在公共座椅上,今井元岚张开胳膊抱住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一个仅有十岁的异能力者成为犯罪组织的一员,实在是很难想象。但他认识的许多人……几乎同样是在年幼时被各个组织的人培养。 这也是黑与白的斗争永续的原因。在有人死去的同时,有人带来新的希望。 “你会讨厌自己呆过的组织吗?但我想你应该对此没感觉。” 第268章 条野采菊默认了。 事实上,组织带给他的东西有好有坏。他在组织里一天到晚做的事和大部分非法组织的成员并无不同。哪怕后来被推向干部的位置,那有什么意义。一个没用的名头,他还是在用自身的能力为整个组织牟利而已。 但能在那种环境下成长起来,他也很难肯定地说,自己没有哪怕一刻有放弃什么,任凭自己沉沦在黑暗的自由之中的想法……在不成熟的年纪,想法和行为一样幼稚地令人发笑。 抱着他不撒手的人又问他,难道眼疾还不足以让那个男人放他离开吗。 “那个人的野心膨胀会引起军警部队的注意而被派去剿灭,恐怕他已经和发疯没有区别了。” 其中也有属于他的那份不甘在作怪。 若是他将自己仍然像常人一样正常行动的秘密藏在心中,很快就会“被迫”离开组织。这样离开组织的方式显然不够体面,但却是最简单的方法。患病之初,那个男人最初还尽心尽力地帮他搜罗医疗资源,在他病情恶化之时,那么干脆地放弃了协助他治病。 但他没有死在黑暗充斥视野的那一刻。 在组织已然覆灭多年的现在,再去追悔往昔只会浪费时间和好心情。组织成员大多都已得到应有的惨痛教训,存活之人不过寥寥。他当年愿意加入军警……说白了只是情急之下的各取所需。他在生死存亡之间选择活下去,而还未成为“猎犬”队长的队长,则需要他的能力。 现在他倒也习惯了军警的生活。让他再回到当年的日子,他也不会答应。 “如果你没有离开组织,之后会干掉首领,自己上位吗?” “或许。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可能平行世界的你就是这么干的。你得改改对别人说话的语气了,容易惹人发火。” “……难道你以为自己说话的语气很好吗。” 今井元岚不正面回答,语气故作疑惑,“铃木小姐那天想干掉的人是你,不是我,这是为什么呢?” 公园里有片供小孩子玩耍的场地,摆着大象造型的滑梯,还有儿童沙池,但在午后没人光顾。在东京这片寸土寸金的城市,亲历者记忆中的高楼大厦变成了这样一处悠闲恬静的公园,实在是不可思议。 是什么人会这样使用这片土地。 ……等一下。 他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地址有点熟悉了。 一只手忽然压在他头上,让他抬不起头。他只好将自己抱着的人推开,才得以解救自己承受压力的颈椎。 “你想到了什么。” “要听实话,还是要听我给你讲故事。” 几年前,他在今井不动产短暂工作过一段时间。他始终认为这份经历对自我的提升没有用,但也实打实帮助他认识到家里公司名下有多少不动产和商业用地。公司名下的确拥有附近土地的使用权,但好几年前已经在政府部门的协调下从商业用地转变为“公共服务用地”。 “……不用了。” “真的吗?” 条野采菊的语气无比坚定,“嗯。” 他对面前人的家境有了“更深”的了解。 “我因为不想接替哥哥的位置被赶出家门的话,你得先养我……两天吧。” “两天的时间,难道足够你说服你的哥哥?” 想说服秀也哥,两天哪够。他说的两天是指他会在两天内把被冻结的卡想办法解开。他现阶段绝对不能失去时之政府的工作,否则会让他的生活一团糟。 “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几张银行卡。” “有几张常用的。”提起自己的银行卡余额,就绕不过他在指环和匣武器上下血本的话题。前期指环的制作成本已经高得令人发指,白兰的研究员若是再在匣武器上多要几成,“你怕不是真要养我了。” 话语中有几分玩笑意味,但条野采菊也从中分辨出几分可怜的真情流露。 他不是养不起一个生活能够自理仅仅是被冻结银行卡而暂时没有流动资金来源的人。但他不懂怎么养狐狸——特别是一只脱毛症状十分严重的狐狸。至于那只妖怪,他们相对两厌,名为“晴”的妖怪宁愿在外流浪,生死由天,也不愿意和他呆在同一处。 他顶多顺手给家里的花浇浇水。 “你可以把它种到花坛里。它自然生长,没准比你的‘精心呵护’都要多不少活下去的几率。” “花差点变成干花,难道不是因为你按理来说,只能三个月回一次家,而我不定时出差吗?我们都有责任。” 算他们扯平了。 八月已然过半,高温天气过一天少一天。前两天连续不断的降雨,稍微驱赶了些暑热天气的磅礴气势,地面上的些微积水正以他们看不到的速度被蒸发。 今井元岚望了望街边。 “虽然有赌注……但还是别真被交通警察开罚单吧。” 第218章 1. 今井秀也瞧着进到他办公室里的人, 却发现好像哪里和以前有不一样的地方,但整个人还算精神。 昨天爱花没接他的电话。等看到未接来电之后回电话给他,天已经黑好久了。听到他打电话的来意, 显然知道部分内情的人停顿了几秒, 随后将自己了解的全部信息交代给他。 “事实如此。但岚会自己承担责任的, ”爱花对他说,“对方是谁不重要,岚的态度才是最关键的。在其他事上,我们都无法劝阻他, 那么即使我们都觉得这份关系很微妙,那也是他的决定。” 这么多年过去,岚早该对那些事释然了,现在, 岚只是一个徒有其名的危险分子。 爱花的话没有很尖锐, 不过帮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态度, 比起怀疑震惊, 不如彻底放任。 第二次同那位青年见面, 不知那位青年心中作何感想, 但他已经决定——在岚主动解释什么之前, 对其的身份闭口不谈。 “停职是你申请的?” “对。” “你当初不是很热情地申请移籍去横滨工作吗,现在为什么又做这样的事。” 他的笨蛋弟弟扭头看了身边的青年一眼, 似乎在示意让其说点什么,而名为条野采菊的青年则沉默半晌, 才接话道,“……你确定让我解释?” 2. 一早看到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会议室,董事会成员人人脸上都露出惊讶又欣慰的表情。二少爷出现在公司总部是天大的事,上一次……时间间隔有点久了, 他们想不起来。在他们以为这又是二少爷心血来潮,或是被董事长“威逼利诱”而回公司做做样子,表示自己在董事会仍占有一席之地的时候,第二天,他们又见到换了身西装的二少爷。 然后是第三天,发布会台下,一身浅灰西装的二少爷胸口别着一枚云朵胸针,状似听得认真,实则神思大概早已不知飘到地球上哪一处深山老林了吧。 公司的员工本以为这位二少爷应该会像以前一样,露个脸就走,绝不过多停留。然而,今井元岚每日按时进公司的日子竟然持续了半个月有余。他们一开始以平常心对待,到现在满心只觉得惊愕。 他们时刻做好二少爷明天就会罢工的心理准备。 公司为其安排的助理秘书留下工作文件,离开时把门一关,坐在办公椅上的人眼神瞬间变得不够清澈。 公司安排给他的工作其实并不能给他带来压力。 等助理小姐离开,他趴在办公桌上,看着那只握着茶壶把手的骨节分明的手。在公司里,他们之间只有一个人可以将钻戒那么坦诚地戴在手上。 “那些工作你完成得很好。你到底在发愁什么。” 条野采菊把心底的问题问出口。若不是见识到此人流畅且高人一等的经营手段,他也会以为面前的人在真情实感地发愁如何管理名下公司诸多的财团。既然能做得到,就不要长吁短叹,引人误会。 顺着壶口直淌而下的热茶冲进玻璃杯,令人心旷神怡的淡雅茶香唤醒了今井元岚的嗅觉。 “是关于‘雨御前’的事。那是时之政府的任务,到那时,我会回本部一趟。” “还要我提醒你,你已经自请停职了吗。” 即便如此,需要他出力的时候,他还是会去做属于自己的事,“我并非只能以‘员工’的身份去参与时之政府的工作。”早田先生使唤起人来,不会关心对方是执行部的战斗人员还是人事部的文职人员。 一把削铁如泥的刀,不会因为自己被屠夫使用还是被裁缝使用而在是否锋利上有区别。 这半个多月来,平安无事,他连独自出门的借口都没有。 八月末。 山内该回到东京横滨两地,准备新学期的事,意大利没有新的情报联系他,销声匿迹的钟塔侍从更是没再因为那名异能力者的事而想办法和他牵线搭桥。 他的监视令究竟会持续到何时,这个问题至今无人回答,吸血鬼的调查更是无从谈起。 第269章 关于预言中的席卷世界的灾难,好似在这个世界被世界意志拒之门外。至少到现在,“我们还好好的活着,没有被感染成吸血鬼的危险。” 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关键之处被改变了。 他摸出匣子,想放匣武器出来透透气,并不觉得监视是无聊任务的人却按住他的左手,制止他的行为。 “在你想到为什么它脱毛症状那般严重之前,”条野采菊又拿过面前人右手里的匣子,“最好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它出现。” 否则别人就会看到一颗边跑边跳的掉毛棉花糖。 今井元岚只能在心里小声埋怨。他也想知道为何如此,“这得问意大利那边的研发人员才能得到答案。综合研究所不具备研究匣武器的条件,也不能研究。那是属于意大利黑手党们的不外传机密。” 他有提过复仇者监狱吗。 如果他擅自让研究所进行对匣武器的复刻和深入钻研,职责是逮捕对黑手党不利之人的复仇者监狱管理者第二天可能会出现在他的床头。 “白兰这些天并没有主动联系你。” 换言之,只要忍了十几天的人不冒着风险主动联系境外组织,一切都还有转寰的余地。 3. 芥川龙之介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每一根头发都仿佛失去光泽,但从无聊人生的尽头一跃而下却终于活过来的人。 左手仍然戴着那枚指环,但令人难以忘记的钻戒却摘掉了。眼白里有红血丝,向调酒师点了这么几次来全然没有变过的低酒精果味调酒。 “原来的那位调酒师辞职了吗?”端起酒杯的人轻声发问。 新来的女性调酒师年纪看起来很小,总是低头不语,调好客人的酒之后,便无声站在一边。此刻被这位特别的客人提问,神情有些紧张,似乎没有回应陌生人的胆量。说起话来也轻声细语,不像在黑手党的地盘上当酒吧调酒师的人,倒像是误入森林迷雾之中的写生画家。 “欸……是这样。我前天才应聘到这里。” “前天吗?” 男人无意义地重复了一遍调酒师的话,把高脚杯里的调酒一饮而尽。 芥川龙之介的确有段时间没见过这个男人了。在下着倾盆大雨的夜晚,几人分别之后,今井元岚没有再以情报交流为名频繁联系他。联想到那夜出现的陌生男人的身份…… 那两人的关系,其实真的很奇怪。 今井元岚所说的“吸血鬼”的事,组织不遗余力地从各个方面展开了调查。初筛之后,目前还没有半点可靠的证据表明,世界上出现了同那名被证实已死的吸血鬼伯爵拥有完全相同或者相似异能力的人。下一步,是去较为封闭的层面调查。 “我来找你说的是那名异能力者的事。你们不用找了,那家伙还在俄罗斯,没有入境。” 这么说着,今井元岚的双眼却灼灼地盯着为他调酒的女性调酒师。 ……这家伙想做什么。 这个男人笑了一声,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两张图案意义不明的塔罗牌,齐整地码在桌上。 “钟塔侍从传递来的消息,那个异能力者同死屋之鼠在俄罗斯残留的旧部待在一起。” 盯着那两张塔罗牌,他问,“你要去俄罗斯?” “是和钟塔侍从的情报交易,‘我们’已经同意了。” “仅有你一人?” 喝过果味调酒的人又从堪比神奇口袋的衣兜里摸出一颗糖,但只是紧紧握在手心,并不揭开糖纸放入口中。“当然不是。你知道去离横滨最近的俄罗斯边境小城,需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吗。” 他摇头。他从未思考过这种问题。 男人脸上露出一种他看不懂的笑容。这家伙一边接通电话,一边说,“以直线距离计算,只需要一个半小时。” 从今井元岚的语气很容易判断得出……电话那头的人正是和此人保持那种关系的军警。 “钻戒我没戴。我怕不小心弄丢。它很贵的。” 接打电话的人轻轻敲了敲酒杯杯沿,眼神示意调酒师再调一杯。但几分钟前还一副温婉内向气质的调酒师脸上居然露出看戏似的古怪笑容。 “以为我从你身边跑掉很容易吗?事出突然,我下午收到钟塔侍从的线报,而你那时候恰好被叫回总部,那可不是我干的。” 芥川龙之介察觉到一种诡异的不和谐感。那种表情,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女性身上。 “我只需要八个小时,明日还能回家吃早餐。大约四十分钟之后出发。如果你连八个小时都等不起的话——” 调酒师手里的酒杯像一块可塑的不透明雾气,缓慢抽长,变细,顶端生出三根长刺,竟是变成三叉戟的模样。正体不明的调酒师被暴起的黑兽残忍撕咬,血液喷涌,飞溅,身体却变成一片浓雾向后散去,像是融入墙壁之中。唯有耳边残留着一道似鬼魅般不断回响的男人的笑声。 温度不可考的赤红火焰蒸发了飞向他们面颊的液体。还在打电话的人对他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是他的朋友。 然后,继续对着电话那头说,“那就来陪我。飞机上会有你的位置,你来或不来,座位都为你留着。” 4. 今井秀也不认为异能特务科对岚的约束是合理的,哪怕岚自己其实有点乐在其中的意思。 异能特务科制约岚的方法并不多,希望他们不会昏头到想要在经济和政治层面打压岚的有关人等。若是做出那样的决定,影响到的范围就会永无止境地扩大下去,每个行业都逃不过一场大地震。 假如岚无法摆脱危险分子的虚名,那么他们同样不会让步。 “‘港口黑手党’是怎么回事。”他没有对所有的非法组织一概而论。假如其中另有隐情,他有时间听岚坦白一切。 “有人想要同他们合作,而他们也乐意,我是位于中间的那个人。港口黑手党是个不能简单地以‘黑手党’组织来形容的群体。他们,同我曾经工作过的‘武装侦探社’,以及异能特务科,都是横滨这座城市不可或缺的一角。他们的关系就像三角形一样稳固。” “有人也想与你合作?” “是。” “你很信任对方吗。” 弟弟的交友圈一直都很神奇,多的是他没听说过的能力者。但谁让岚天赋异禀。 “东京风纪财团,云雀恭弥,算是我的合作对象之一。” 今井秀也思量着,他对这个名字倒是不完全陌生。 他也早就看到了弟弟手上的钻戒。但既然决定保持放任态度,他就不会过问。在一段感情里,双方都用心才能让其永葆温度。几年如一日的单方面付出,对任何人而言都太难了,难于登天,对精力的磋磨十分巨大,被消耗的“爱”最终都会变成“恨”。 不过,即使变成“恨”,也要好过麻木就是了。 自那天之后,岚开始在公司里的日常工作,而那位条野君大多数时间是不见人的,偶尔出现在岚身边则是以特殊助理的身份。 今天下午,两人都没有出现在岚的办公室附近。为此,他专门打去一通电话,电话里,岚的声音很急,说自己要出去办件事,“很快回来”。既没有解释去哪里,也没有说办什么事。 他耳边又响起爱花的话。那些话,他很赞同,岚是个会对自己所作所为负责的人,所以他没有再追问,就当现在像小时候一样,岚出门和朋友——大多数时候都是赤司——玩。 只要注意安全就够了。 ……如果连注意安全这点都做不到的话,那他实在没辙了。 5. 雾气在他们背后悄无声息的聚拢,凝聚成一个男人的身形。罗生门再次对其下死手,可刚从空气中浮现的人形却再度消失,同时发出那种让听者为之诧异的笑声,罗生门咬了个空。 这个男人是十分棘手的敌人,芥川龙之介思考道。他不敢掉以轻心,但刚做好的战斗准备就被耳边的无奈苦笑打断。 那个男人居然还在打电话,喋喋不休,仿佛永远有话题。看到这一幕,他心头突然窜起一丝不应当出现的怒意和烦躁。 今井元岚的朋友都相当奇怪。能力成谜,来去如风。 但阻止这个男人打电话,又是相当不看气氛的举动,他没有小气到连电话都不让别人打,特别是……听起来像是一对恋人在争吵。 他对这种关系太陌生,一个危险分子和一个在役军警是“恋人”这回事,在他向首领复述那夜的事时,起初他没想说出事实。因为实在骇人听闻,他宁愿相信那是今井元岚演的。 可中也先生比他动作快。在和首领的闲聊中,不知怎么聊到那天晚上的事,那名军警的存在就那样被披露出来。那个男人的实力问题尚在其次,哪怕现在有人站在他面前说其实力远远超过今井元岚自己,他也只会因存在于二人间的离奇关系而陷入沉默。 就如同现在。 第270章 “我最近挺安分吧,”终于拧开糖纸,决定把握在手心好一会儿,都被体温捂热了的水果糖吃掉的人说,“给你工作减负,不是挺好。” 他听不到对方说什么,但想来也只会是和去俄罗斯有关的话题。男人再次向对方发出同行邀请,然后挂断电话。终于能解释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了吗? 放下手机的人盯着酒柜墙发了一会儿 呆,才慢悠悠转头看他,“那家伙是幻术师。说不定人在二楼包间悠闲看电影呢。” 今井元岚咬碎嘴里的糖。 他可没有给芥川上课的义务。 幻术师和幻觉系异能力者是两个不同的职业,谷崎和六道骸的能力之间有天然的壁垒。若是再将实战经验、社会经验等抽象概念囊括进去,两种人的路就越走区别越大。 下午,钟塔侍从的消息来得急,他同白兰的联络必然更是匆匆忙忙。他说过自己要借一位幻术师,弗兰那小子竟然心甘情愿跑去大洋彼岸的美国据点常驻也不愿意留在意大利等待接收他的求助。 话虽如此,但从意大利飞往俄罗斯,现在也已经来不及了。 没有幻术师同行,并非不能将那名异能力者截在手里,定然是要更费力的。而他目前的情况,没办法给出更多机会。失去弗兰的帮助,是很让人遗憾,但此刻恰好在彭格列基地休整的彭格列雾守护者好似听到他的心声。 他亲自对六道骸说明情况后,不忘对弗兰的师父提一嘴,“弗兰那天确实说过让我找你,他自己拒绝得很干脆。但想来以弗兰的性格,也不会随便答应别人。” 身为教导弗兰幻术的人,六道骸自然比任何人都懂弗兰的个性如何。平时没什么干劲,还满嘴让人火大的话,这些无法掩盖弗兰优秀的天赋,弗兰幻术水平早已超过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幻术师。 “若是未能寻到幻术师与你同行,你就会单独去处理那个组织?”他问。放在别人身上此种举动十分莽撞,颇有点有去无回,视死如归的味道。但以今井过往的“战绩”来看,的确是能做出如此冒险举动的人。 “会有其他帮手。但幻术师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 为什么非得是幻术师,因为他料想到钟塔侍从传来的线报里不会有敌人的能力信息,危险程度不必多说。若是敌方中有异能力强劲野蛮因而能初见必杀的能力者,他的命运就要停滞于此了。 他想敷衍芥川几句然后尽快离开,然而他的打算落了空。看着眼前神态和平日一样冷淡但语气坚定的人,他摇了摇头,劝说道,“你不能去。” “你们要抓的是那个俄罗斯人的手下。” “算是……吧。”今井元岚迟疑了。 “你的能力无法持久。只有你一个人,对方只需要车轮战消耗你的力量,就能等到你丧命的那一刻。” 他点头,“长久使用那种能力是会亏空我的身体。” 可他有自我恢复的手段,“如果你在战斗里负伤,我应该如何负责呢。” 倘若他一时兴起答应芥川,然而却没能让其全须全尾地返回横滨,他会遭受多方清算。仅仅是受伤还好,若是更严重的下场,那种代价他一时半会儿不想多分精力去处理。 “对方的能力尚不明了,必须做好不同程度的考量。我可以死里逃生,但你不行。”太宰会赌上一年份的蟹肉和他决斗,而他也会被港口黑手党划入黑名单。“芥川,我在横滨还有本职工作,不要为难我,让我寸步难行。” “不……” 提到那个人,眼前刚成年的人终于有了点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情绪敏感和多疑。 “……你在做的事,太宰先生知道吗。” “他知道,”他点头,“但我让他视而不见。除非必要,我不能向侦探社的人求助。” 说着,他低头瞧了一眼被自己放在桌上的酒杯。几分钟过去,用以暂时舒缓神经的酒力仿佛是他的错觉。本体不知在哪的人会调酒吗?恐怕只有酒杯是真的。那杯酒只是给他倒了一杯连白糖都没想给他加的白开水。 “吸血鬼的事,今天说不准就会有定论,有消息我会再联系你。” 他不会如描述中那样与那名对情报交流极其有利的异能力者做情报的平等交换。 口头问不出来,还有其他办法,不是只能被动接受情报互换。否则审讯部门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对贝嘉小姐的话从不弄虚作假,这种异能力很有价值,但在他心里没有多么难得。 想从别人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灵力者的术式不是摆设,专业审讯人员的存在也不该被忽视。 那名异能力者若是心甘情愿同对方蛇鼠一窝,一同沉沦在毁灭世界的春秋大梦之中,等待他的便是来自各个组织的通缉。 他更愿意看到那个长发青年是被迫同死屋之鼠合作,在胁迫之下不得不用自己的异能力为其牟利,正如其在沙漠商队中的经历那样受苦遭罪。这种负面想法是唯一一种让其免受代价困扰的办法。 不管能不能说服芥川,他必须离开了。 传平那边…… 这次是他一意孤行。他之后会好好赔罪,但现在不行。 第219章 1. 在沙漠里, 呼吸得重一点就好像会点燃空气。高温烧灼他的喉咙,他的五脏六腑中了名为炎热的毒。脚底踩着的是滚烫的细沙,仰头无法直视的火热太阳一刻不停地向他输送满溢的热度。 日头正盛, 他无暇思考自己是谁。 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沙漠里行走, 他口干舌燥, 额头却流不出汗,他犹如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在沙漠里周游,他需要水,也需要阴凉, 还需要食物。独自在沙漠里艰难求生,他甚至来不及唤醒心底的痛苦,只能靠着一股不愿死去的决心在望不见边的黄沙大漠里徘徊,如同幽灵一般。 他为何会有人的情绪?为何会像人一般思考?他心知自己不是传统生物学意义上的“人”, 但他拥有人的外形, 人的思想, 人的尊严, 还懂得人类世界的常识, 似乎从他诞生之初, 他就明白这些。他想像人类一样活下去, 他也该这么做,而且, 他愿意保证,自己能在人类社会没有异常地生活, 谁也不会知道他的来历…… 他向谁保证呢。 向神明?还是向这片无边无际的灼热天地。 白昼气温迅速升高,到了夜晚又极快降温。这些日子,他没有一天不在忍受极端气温变化给他带来的折磨。饥渴,炎热, 寒冷,疲惫与劳累,接二连三地袭击他,化身为杀手手中最锋利的刀剑,狠狠刺穿他的身体和心灵,即使他的血要流干,他的喉咙嘶哑难言,沙漠也没有哪怕一刻愿意饶恕他。 他要去哪呢,这个问题还没有定论。 终于,他看到一处因为高温而在他的视野里扭曲晃动的黑点,打破了满目的黄。他早已力竭。但为了一探究竟,他拖着快要崩溃的身体,一步一顿,狼狈地推开这间荒废安全屋破破烂烂的铁门。 木门没有上锁,他轻轻一碰就向里打开,风化严重的合页发出古怪的摩擦声。 他坐在门口,望着一眼看得到边的小房间,小小的安全屋在他眼里仿佛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背对着火热的太阳,将阴凉向他的子民投下。 他活下来了,暂时。 他坐在门口歇了歇,但这一歇却让他浑身使不上劲来,快要歪倒在小屋门口。人在生死边缘是顾不得自己的颜面的。他手脚并用,掰着门框,咬牙用力,胳膊酸痛得快要失去知觉,把自己拖进了小屋里。 小屋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屋里有一张缺胳膊少腿的凳子,和桌面破了大洞的木桌,墙壁上挂着抽丝的布袋,地面上有一层灰,看来有些时日没人经过了。 他躺在布满灰尘的地上,享受几天来仅有的片刻舒适——只是相对来说。在沙漠里找不到出口,没有死在干渴和饥肠辘辘之中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哪还会奢望更多呢。 他闭上眼睛,大脑不再思考。 身体一旦放松下来,就很难快速回到体力的巅峰。 路过安全屋的沙漠商队发现了躺在小屋睡得昏昏沉沉的他,而这变成了他新一轮苦难的起点。 他究竟是为何诞生的呢?最终又将归于何方。抱着寻求答案的愿望,他在沙漠商队日复一日地将他当做便利的工具和毫无为人尊严的驱使中忍受多日。 商队人数不少,身手都是普通人。 可即使是普通人,也不是他一个仅能维持温饱的“奴隶”能与之对抗的。他的异能力并不能用于战斗,只能用于谋取私利。 唯有一点,他可以接受。商队对他刻薄,但没有在食物和水源上苛刻。 他仍然要在沙漠中行走,跟随走南闯北的商队,没有自由,无法去寻找自己需要的真相。再炎热的天,再苛刻的商队成员,再劳累的赶路,都没能让他放弃为人的渴求,难道他会这样结束为人的一生? 第271章 他似乎永远躲不过劫难。 他麻木地站在一边,从商队成员身体横向断口里飞溅出的鲜血洒了他一身。 苦难不屈不挠地追上了他,而他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他却感到浑身冰冷。 他又一次被带走了。 被从满目金黄的沙漠带到相距甚远的远东小城。 将他带走的人,和要求别人将他带走的人是一伙的。穿着打扮接近马戏团小丑的人说话和行为总是疯疯癫癫的,他招架不来,但有时又会像对信仰虔诚的,为人类着想的哲学家那样,说些意义不明,真假难辨的话。 而那个身体有些病弱的男人,精神要正常得多——如果不谈他们的计划的话。 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加入他们的计划。因为,他着实需要一个,能够让他明白自己是否在这个世界上拥有一席之地的“家”。 最近,他听到那个消息了。身在日本的费奥多尔的计划失败,没能如愿让横滨乱成一锅粥,人已经被逮捕进异能力者特供的默尔索监狱。那么,接下来,他们该启用费奥多尔的备用计划了。 几个小时前,果戈里声称,此刻是他前往日本的最好时间。但果戈里自己在简单的午餐后就不见了人影,唯独留他和死屋之鼠的剩余成员在隐蔽据点内等候。 啊,是,他知道,费奥多尔手里的组织里,大部分成员都已经被横滨军警逮捕。现在还幸存的,不过是没跟去横滨的守家成员。 费奥多尔的计划是如何暴露的?就好像有人提前知道费奥多尔要对横滨的大人物们动手一样。难道是某些异能力者在暗自与费奥多尔较量? 他把手里半点没翻动的书翻到了下一页,但泛黄书页上的字母此时只会让他心中烦躁不安。 啪的一声,他合上这本厚厚的小说,把书塞回了书架上。 据点幽深昏暗不透气,但在令人痛苦的沙漠生活过,世界上哪一座城市都不会被他挑剔。 等他去到横滨,费奥多尔完成答应他的事,他可能永远不会回到这里。 说不定在几个月以后,又或是几年之后,隐蔽的据点突然被流浪汉发现,或是整片区域拆迁重建,据地因而得以重见天日。这里的书架、书籍,低矮的旧玻璃桌,整日拉着但拉开也见不到几分光亮的窗帘,是会被新的人赋予使用价值,还是像建筑垃圾一样,被掩埋在废墟里,他也见不到了。 打发着时间,他听到有人敲门。 “……请进来吧。” 会是谁呢。他没有警惕来人,因为此刻会出现在据点的只会是自己人。 但很明显他错了。 推门而入的青年是他没见过的亚洲面孔,黑而柔顺的长发自然垂下,发尾随着其走动的动作摇晃,臂弯搭着一件轻薄的黑色长风衣,简单的衬衫长裤打扮,也抹不掉其浑然天成的沉稳气质。 嗓音温和而平静,用日文询问他会什么语言。 他哑口无言,没有应答。 青年很是自来熟地拉开书架边的椅子坐下,用那似夜空高悬的明月般夺目的银眸注视着他,好似在钻研他的心思,开口却是如老友般的寒暄。 “俄罗斯的气温果然要低一点。你要去横滨的话,可以多带几件薄衣服。不过,再过些天,横滨就会迎来秋季了。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必要。” 青年赤手空拳,那件长风衣是他唯一携带的东西。 他不得不开口问,“你是谁。” 只身闯入据点的家伙……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有同伙接应。青年戴着指环的左手撩起鬓边的长发随意地别在耳后,他看清了青年的脸。 估计年龄也不过二十多岁,眉眼间带着似春风般柔和的笑意。“你们和死屋之鼠的首领在谋划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过人的长相,连同其自身给人的沉静温良之感,实在是无法让他将青年当作“敌人”。但他此时明白了,费奥多尔的计划被破坏,一定和此人脱不了干系。 “没人会在你质问时回答你。” 摆出一副谈判态度的青年点了点头,对他的话表示了同意,依旧不断抛出新的问题,“你被他们从商队带走之后,是为了活着才和他们同流合污吧。他给你的好处,‘我们’也可以给你,要不要与我们合作。” ……! 不…… 看出他的愕然,青年又接着说道,“我没指望你会背叛自己的同伴。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你们计划中的‘吸血鬼’是指什么。” 青年的语气温良无害,但内容却咄咄逼人,他怀疑眼前的男人早已看透了他们的安排。 “是指那位被证实死亡的北欧吸血鬼伯爵吗。” 他还在被步步紧逼。 “你……知道我的异能力吧。” “欸,是的。” “想知道那些情报,就自己来拿。” 闻言,青年脸上的礼貌微笑竟意外地淡了不少。 “我本人没想过和你借你的异能力交流。” 这便是谈判破裂的意思吧,他想。 青年头顶的天花板突然碎裂,从中坠下的人大笑着挥舞起手中出现的电锯。启动中的电锯带来震耳欲聋的轰鸣。西格玛立刻闭上了眼,不敢目睹青年遭到的残忍杀戮。 轰响盖过了青年的头颅掉落地面的声音,唯有鼻尖嗅到的血腥气令人反胃。 像个刽子手。 他忍着恶心,避开流到脚底下新鲜血液,沿着房屋边界走向门口。 关掉手中电锯的人像是在舞台上演独角戏,情绪十分高昂,似乎每一句台词都经过数次严肃的推敲。然而过了短短几秒,整个人又变得冷静,甚至在诚恳反省自己杀人的过错。 独角戏演到末尾,想起他还在场的人语气沮丧地说,“啊,西格玛……你该走了,我们该走了。其他人,也已经离开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握上门把手,没有转身。 “什么意思。” 果戈里的语气一转变得兴奋又疑惑,回答他,“死掉了哦,全部人。当然,是除了你和我以外的全部人。” 2. 从火车窗户向外望,西格玛只能望见浓重的夜色。 神思被偶尔从窗外闪过的信号灯打搅,他在仅有几位乘客的车厢里坐立不安。 按计划,他们现在应该坐火车,前往另一座城市搭乘飞机。然后,降落在横滨,继续执行费奥多尔的计划,哪怕其已然落入监狱无法脱身。但在其他死屋之鼠成员已经死亡的现在,车厢里空了很多位置。 那个心机深沉的男人着实令人恐惧,他们的计划会波及整个世界,但他不知道费奥多尔为什么要那么做。毁掉整个世界的恐怖行动究竟对他有何种益处。 这些话他从未问出口过。 他不会再相信任何人。拿到费奥多尔许诺给他的东西之后,他会尝试和天人五衰的其他人撇清关系,此后的道路,他们各走一边。 那股反胃劲缓和了不少。他也终于忍不住去回忆方才死在果戈里手中的青年。 这个人是什么来头? “人类的生命脆弱易逝,人与人的相遇也是难能可贵。” 一道耳熟的声音从他左前方的走道上传来,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在担心我死后的事吗?”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竟发现片刻前死在据点的日本青年端着一杯还冒着些许热气的水,打开连接车厢的门,面容平静地缓步朝他走来。 那句话正是此人说的。 施施然坐到他旁边隔走道座椅上的人,把手中的水杯杯底端在另一个手的掌心,握着水杯上半的左手轻轻碰着杯沿,指环敲在其上,创造出一段节奏不一的敲击声。 他的表情一定很夸张,也很丑陋。 做了个深呼吸,他问,“你怎么可能死里逃生?” “比起问我为什么活着,你有没有考虑好,要不要同‘我们’敞开心扉地聊一聊。那名杀手在离这里有几节车厢的餐车里,你还有机会回心转意。” 果戈里可不是一般的杀手,这个男人的语气,仿佛果戈里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角色一样。要知道,方才正是果戈里干掉了他——的一条命。 他刚要收回视线,却看到青年微微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水杯。 “……你在喝什么?” 青年的眉头舒展开些,稍显无奈地笑道,“不久前,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有人胁迫我喝感冒药。两国的气温差距不小,是我小瞧了自然的力量。” 初见时他注意到的薄风衣此时被青年披在肩头,没有穿好。 “但‘我们’很快就要回横滨了。” 青年长及后腰的黑发散在后背,自然垂下,他离得近,也看得清楚,被头发遮住的脖颈右侧,衬衫敞开的领口附近,有一小截暴露出的纹身。青年脸上的笑容好似有种神奇的能力,让他感到窒息的同时,又好像被安抚了焦躁不安的情绪。 第272章 青年不再出声,而是专心地喝起了那一杯冲泡好的感冒药剂,眼中只有自己在杯中的倒影,不再马不停蹄地游说他改变主意。 青年没有成为电锯亡魂,难道是因为他的异能力? 等到偌大车厢里仅有的几位散客在困意地驱使下接二连三地进入梦乡,果戈里还没有现身,他的耳边安静得可怕。 一杯药见底,青年对他说,“在审讯这种事上,我菜得要命。所以,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在无人打扰的时候,像普通人一样随便谈一谈。比如现在。” “你为何不直接杀掉我?”莫非此人的异能力当真能让自己死里逃生,却没有攻击性。 “不杀你,不正好能显示‘我们’的诚意。” 他侧头盯着此人,而被他盯着的人只是脸上笑笑,看起来并不介意他充满敌意的不友好态度,“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是为了搞懂天人五衰计划而来找你的人。” 所以……这个计划到底是如何流传出去的! 双手无意识握成拳,一股愤懑和绝望攀上他的神经。 “你们作为想要毁灭世界的元凶,被别人盯上实在是理所当然。”青年也扭头看他,神情是说不出的放松,“明明你也只是他们从沙漠商队里抢来的‘战利品’,为何要同他们同仇敌忾。” 现在,有太多机会摆在你面前,而不只是成为“天人五衰”。 没等青年把话说完,他就控制不住地摇头,情绪激动起来。不,他绝不轻信此人的任何说辞……他不想再度落入困境之中。这几年,他从沙漠,来到这座边境小城,即使还称不上绝对的自由,道路的前方也在慢慢变清晰。只要等费奥多尔履行自己的诺言,他就能达成夙愿,他为之努力的自由和……“家”,就能被他掌握在手中。 捧着水杯的人轻轻叹了口气,扯了扯肩上披着的衣服。正当他以为青年要放弃说服他时,此人又从风衣衣兜里摸出一个……证件? “‘我们’是政府方。”青年把证件抛向他,“如果我们做不到给你提供你想要的报偿,死屋之鼠的首领更不能。” 落到他手里的证件有点分量。 他将信将疑地上翻,青年的相片、姓名和部门名称罗列在透明薄膜内的浅蓝色纸张上。内容是日文,他自然是看得懂的,但是…… “你是军警?”这个男人竟然是这种身份。证件上的名字叫做山内响,而职位是行政长官助理。 青年点头,“嗯。再考虑一下吧,‘我们’完全有能力保证你的安全和……” 一片手掌大小的黑洞出现在青年的正前方,从中伸出的半截枪管抵在青年头上。 枪响过后,青年的头颅被震碎成血肉模糊的一团,无力握住的手松开水杯,水杯“啪”的掉在车厢地面,慢慢滚向前方。 西格玛瞬间被从胃部涌起的恶心感打败,不得不捂住口鼻,将头拧向另一边,以缓解这份痛苦。 姗姗来迟的果戈里对此感到奇怪,“死掉的人,怎么能复活呢?不可能的,对吧?西格玛。” 而西格玛只想逃。他慌张起身,建议果戈里同他一起去其他车厢避一避—— 耳边传来何物被穿透的声响。 他抬头,竟发现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刀捅穿火车车厢顶,差点刺中他刚才坐着的座椅靠背。然而不等他捋好思绪,他也被那片伸缩自如的黑洞吞没。下一秒,他睁开眼,脸颊被狂风刮过的粗糙痛感警示他此刻正站在火车车厢外部。脚底下是高速行驶的火车,他慌忙半蹲下,胡乱抓在车厢顶部。无论是什么,先让他抓住稳定重心! 脚下的火车好似行驶在无人的荒原。夜极深了,温度也不如室内暖和。他眯起眼睛,向面朝的方向望过去,一个身影出现在站在离他们有两节车厢距离的地方。 青年的右手握着一把日式武士刀,过长的黑发在风中张牙舞爪,好似即将脱离主人掌握的野兽。方才被青年披在肩头的风衣此刻也被老老实实穿在身上,衣摆随风飘,但比头发安分多了。 ……这是青年第二次“复活”。 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依靠异能力?假如这就是横滨军警的实力,那么…… 他想和这个男人说些话,但显然他失去了占据主动权的机会。 火车仍在高速行进中。身边的人倏地失去意识倒下,差点掉下火车。他赶忙抓住果戈里的胳膊,自己却也歪倒,险些摔下车顶。他在果戈里的颈后看到一块被烧伤的皮肤,好似有人用火柴或是喷枪专门对着这一块皮肤猛烧。 青年单手持刀,朝他们靠近,笑吟吟地说,“你的同伴是空间系异能力者吧。你刚才有话要和我说?” 火车穿过一片茂密丛林,好似在暗夜里加速前进的钢铁猛兽,义无反顾地朝着目的站台高歌猛进。他费力地把不省人事的果戈里拽回勉强能够平躺的位置,让果戈里不至于从行进中的火车车顶坠落。 “时间拖得够久了。” 随着这道男声出现的是一股他难以抗衡的力气。一个从空气中缓缓浮现的人影弯腰抓着果戈里的衣领,把果戈里从他手里强硬地带离,他来不及阻止这个陌生的白发青年往果戈里身体里注射一管透明液体。 “放心,没有危及生命,只是一针镇静剂。你也想来一针吗?” 持刀青年依旧笑得温柔,却让他心底的恐惧像水波涟漪般扩大。 “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西格玛’。去意大利,还是去英国。无论哪个地方,都有人能够保证你的安全。” 茫然地望着走到他面前的青年,毫无还手之力的人竭力让自己不变得歇斯底里。 “……你刚才在说谎吗?” 这个男人其实不是政府方的人? “不。” 青年摇摇头,说,“是你自始至终都在幻觉里。这不是我创造的幻术,自然有很多事和我的真实相悖。想好了吗,要去哪里。” 第220章 1. 束手无策的人哪里都没选。 今井元岚也不急于从西格玛口中得到答案。这个名字是数学符号的人神情间的落寞让人十分动容, 但他们三个都不像在这种时候有恻隐之心的人。在等待钟塔侍从的人前来接应的途中,他绘声绘色地对自己免疫幻术的男朋友描述了方才“自己”的两种死法。 脖颈断口喷涌的血液形同坏掉的水龙头,手枪近距离爆开头颅的场面很惨烈, 常人看了无不和西格玛一个反应。 条野采菊听完只觉得荒谬, 但哑口无言的人只有他, 在这一个小时里出力最多的“世界第一的幻术师”本人和今井元岚站在同一个阵营。 “为了达成目的而已。塑造死亡的幻觉,是最基础的幻术技巧之一,只是需要些想象力。” “对吧?”今井元岚附和着,“虽然很基础, 但很有用。” “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有没有用。”你又不是幻术师。 “我是受益者,不能拥有话语权吗。” 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旁观者看来倒是也有几分其乐融融的感觉,就是话语间的火药味和熟稔像黑白颜料搅合在一起, 难以划分界限。被注射了“镇静剂”的果戈里仍未醒来, 想到自己从未与苦难分离的短暂人生, 西格玛感到由衷的惆怅。 “你们曾经杀害了前来调查你们的钟塔侍从成员。作为‘回礼’, 钟塔侍从拜托我帮忙。不过, ‘我们’也的确需要找到你。” ……仅仅是“帮忙”而已? 他未知道姓名的青年坐在椅子上, 收入刀鞘的长刀被平放在腿上, 视线扫向他,“所以, 你们,还有死屋之鼠的其他成员, 会被包括钟塔侍从在内的组织盯上,是你们有错在先。” 这种时候讨论对与错没有意义。他落入这几人的手中,不会再妄想能重获自由。接下来要把他送去哪?日本的监狱?俄罗斯的监狱?还是像费奥多尔一样,被关押在地球另一面的默尔索监狱。 背对着他, 看不清面容的白发青年讽刺般地笑了一声,说道,“你不去当幕后黑手真是屈才。” 他以为这个男人是指他。 没想到,侧身对着他的长发青年却接道,“我总是被误当成恶人。而到了我真和黑手党的人混在一起的时候,你又不乐意。” 这有些埋怨的语气似乎让白发青年难以回答。 西格玛沉默地听着。但他从青年的话里听出了矛盾的地方。只有本身并不抱有恶意的家伙,才会以这种破罐子破摔的语气说出“总是被误会”的话。 数不清的问题盘旋在他的脑海中,但此时此刻,他没有任何立场同这几人平等对话。 因为他只是一个阶下囚预备役。 他不知这几人底细,明确拒绝和他使用异能力交流的人可能是个剑术高手。 他想做什么反抗都无济于事,在漫长的等待中,他几乎快要接受自己的命运就是如此曲折,被苦难充斥,此生都将与之为伍,相伴相随。 第273章 头脑僵硬之时,他突然被提问。 “死屋之鼠的首领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在这种时候都不愿松口。” ……那真的能被称为“好处”吗,只不过是他在苦苦寻找的东西。 当他说出答案时,在场清醒着的三人都不由得愣了愣神。 “是我理解的那样吗?你需要一个,能够证明你存在,让你在世界上有一处锚点的‘家’?” 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双手,西格玛没看到白发青年朝另外二人轻轻点了点头。 “我答应费奥多尔的计划,仅此一个理由。” “这可真是……有意思。” 站起身来的青年问他,为什么会执着于此。 “可以的话,我想听你讲讲你以前的事。” 让他讲以前的事,如同把他的身体和灵魂上尚未愈合的伤疤再次残忍地撕开。 所以他拒绝了。但因为他方才的那番话,这三人的气氛似乎与刚才稍显不同。 他听到了几架直升飞机正在靠近,螺旋桨的噪音好似有人为他敲响了命运的丧钟。 2. 他被扣下了,被那三人。 负责和来人交涉的还是被他“目睹”过两次死状的青年,态度平和,但语气中却没有半点愿意让步的意思。 “足量的镇静剂,配合你们的设备和药物,完全可以带那名杀手安全回到伦敦。”青年话锋一转,“这个人,我就带回横滨了。” 对方不依不饶,而青年交出一份声音清晰的录音,堵上了来人的嘴。 返回横滨的飞机降落时,他已然看到今日的第一缕晨光。整整一夜,他的命运千变万化。自此,他似乎逃离了会被投入监狱的危险。疲惫尚在其次。他走出飞机,踏上这个陌生的国度,迷茫和空洞却也占据了他的心。 他回头去看将他引入此地的人。 把风衣脱下来的青年看了眼手机屏幕,从飞机舱室慢慢走出来,说,“时间正好。” ……什么时间正好。还有,那两个人呢?还没走出飞机,和青年同行的两个男人就已经消失不见,可在他记忆里,方才并没有别人走出去。 “他们有自己的事要做。忘记他们的存在吧,他们不会再在你面前出现。” 走到他身边的青年冲他笑了笑,“我是今井元岚,不是山内,也不是军警。‘山内响’是一位后辈的名字,我借来用用。” 向他做自我介绍的人问他,你想在哪里有个“家”。 他回答说,“这不是地点的问题,也不是资金问题。”他想要的东西根本不是这么肤浅的字面概念。 听了他的回答,自称今井元岚的青年则笑道,“如果你想在这个世界上找到自己的根,你应该先从认识自己开始。但连自己想在哪里生存都回答不上来,你何谈认识自己。哪里都好,给我一个确切的回答。即使你说自己想去火山口,我也能替你想想办法。” ……这家伙在开玩笑吗? “不困的话,‘我们’还有很多事要问你。” 他从一开始就想问了,这个男人口中的“我们”究竟是指谁? 青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安排了他接下来的去处,“那就由我要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3. 没有加班的需求,今井董事长也是会按时到点下班回家的人。 但路过弟弟的办公室,他发现门没关,门缝里还透着灯光。他走近,轻轻敲了两下门,办公室里没人应声,他便握上门把手,把门缓慢向里推开。 这间办公室不常有人来,谁让岚总是一再推辞。即使如此,该有的东西还是早已安置了进来,随时等待被它属于的人使用。书桌上摆着一台连接公司内网的电脑,他特地要求以高性能的标准去配置。那是几年前的要求,时过境迁,东西差不多也该更新换代了。柜子和书架上没有东西,别人用于摆放文件、必要工具和其他设备的地方,岚什么都没放,空空荡荡,仿佛房间缺了一角,想填补这片空白,不如摆几盆花进来。 把弟弟来公司的时间均分到这几年,每年还没有两个月。若是他和央不“借题发挥”几次,恐怕连达到六十天都是幻想。 休息室在隔壁。顾名思义,只是和办公室相匹配的简单的休息用房间。 他进门,反手把门关好。在沙发上找到空调遥控器,把空调风力调小了点。 岚趴在书桌上睡觉。枕着胳膊,而胳膊下垫着一件堆叠成团的黑衣服。胳膊旁边放着一枚指环和看不出用途的方形匣子,不知道睡了多久。 莫非昨天夜里又在忙活别的事。 电脑屏幕早暗了,待机指示灯还亮着。他伸手按开,屏幕上留着和临时助理——真正的那位——的消息界面,回给助理的最后一条消息在一个小时以前。连休息室都没能走过去的人想来最多也只休息了这一个小时。倘若现在是上午或者下午的工作时间,因为太困从而趴在桌上补觉,他可能不会选择叫醒自家弟弟。 但现在是下班时间,想休息,最好回家睡。 其实他并不知道岚会回哪个家。这几天和爱花闲聊的时候,提到岚有几天住在老宅,也有几天不辞辛苦往返东京和横滨之间。两地距离并不远,真想回去,也不难办。 至于身份有点特殊的那位,他就更不了解了。 从弟弟的好友口中,他得知岚和自己的恋人在横滨同居。无论怎么说,一份感情任何时候都最好靠两个人彼此维系。他们到底是不是对方想要的人,只有他们自己能抉择。至少现在看来,二人的关系还算不错。 他最终还是把睡得不知昏天暗地的人叫醒。 该回家了。 睡眼惺忪的人向后靠在椅背上,神态是难得一见的呆滞和懵然。 他只好提醒现在是下班时间,“你要回老宅还是横滨。” 缓了几秒,摆脱浓浓睡意的人检查过聊天窗口,发现没有再发来新消息之后,手脚麻利地关掉运行了一整个白天的电脑。 “横滨。”岚回答他。 “自己开车回去?你别被交通警察发现又在疲劳驾驶。” 胡乱咕哝了几句他听不清的话,自以为敷衍得完美的人抓过桌上的指环和方形匣子,又关掉空调和除湿器,跑到顶灯开关边上等他一起出门,“已经睡醒了。” 4. 还没进门,条野采菊就知道屋里的人在干什么。 换上家居服的人正在往炸鸡块上倒过量的辣椒粉。听到他解锁密码锁的声音,用只有自己掌握的火焰瞬间烧遍全屋地面被狐狸抖落的长毛。从他开始按密码到推开门进屋的短短几秒内,家里的狐狸毛一根没留。 窝在沙发上装无辜的狐狸机灵地站起来,又在发现是他进门之后趴回原地。 “我以为你又被你的队长叫走了。” “如果我不回来,你就不会处理满地的狐狸毛?” 今井元岚把电视的声音调小了些,回答说,“会,但要等到我睡觉的时候才行。” 同样都是一夜没休息,在公司补过觉的人显然要比男朋友更有精神点。 “厨房里有你的那份,没加辣椒粉。”说出这句话的人还在往炸鸡块上抖落调料粉。 炸鸡块上被撒满鲜红色的辣椒粉,空气中那股重口味调料的气味争先恐后地扑到条野采菊面前。他转了个身,直奔卧室,避开调味料气味对自己嗅觉的折磨。 “你的嗅觉真的没问题吗?”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间,条野采菊脑子里想到了另外一些人。有的人味觉有问题,而有人嗅觉有问题,他真是受够了。 “没有哦。我又不是白兰那种连甜得令人发抖的棉花糖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的人。” 已经相差无几了……只不过是白兰嗜甜,而坐在沙发上的人嗜辣的分别。 这人的精力还是太充沛了。 他抬脚抵住浴室门的门缝,低头望着窜到脚边的小狐狸。小狐狸的脑袋顶着他的小腿,似乎也想进到浴室里。 这一天下来,他连埋怨的力气都没了。 提着小狐狸的脖子,他把在空中扭动的小狐狸提回客厅。 一边津津有味吃着晚餐,还一边看电视娱乐节目的人瞧见他的动作,笑道,“怎么你们都爱提着它走?晴也经常这么对它。” “如果它能被自己的主人管束好,自然就会逃离这样的厄运。” “它只是性格活泼点。既不会冲你大喊大叫,也不会咬你。” “只是你忘了。你好像变成了满口胡话,无底线纵容小孩的家长。你和它一起淋雨的那天,你甚至想要我给它道歉。” “呃……”放下叉子,仰头思考的人停顿好久,在他第二次把逃脱的狐狸按回沙发上时,才语气微妙道,“有这回事吗?我忘记了。” “你曾经引以为豪的记忆力果然因为你吃太多辣味食物所以减退了。你不仅吃很多辣味食物,在酒吧只点果味调酒,还会吃很多水果糖和甜品,来者不拒。” 第274章 绞尽脑汁为自己辩解的人咽下嘴里的炸鸡块,说道,“我平时的工作活动量那么大,及时补充身体消耗需要的能量才能保证关键时刻不掉链子,难道你想听到我因为没力气躲所以被西格玛举起花瓶砸死的消息。” 他还在和想冲进浴室里的小狐狸斗争。 “它想去次卧的浴室,那你就去主卧的浴室,这不行吗。” 他向想出这种端水主意的人展示什么叫做狐狸抢门。 无论他要去哪间卧室,甚至是客房,这只碍手碍脚的狐狸都要抢着先走他的路。 看到这一幕的人笑得前仰后合。最终还是把狐狸收回匣子,“我明白了,它只是不想让你进浴室。” 5. 至于原因,条野采菊有些头绪,今井元岚一点想法都没有。 叉子插进炸鸡块里,他盯着电视的双眼逐渐失神。 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内,发生的事令人应接不暇。好在,事情都在朝着对他们有利的方向发展。同西格玛呆在一块的能力者,经钟塔侍从确认,也不是一位小人物。如果事件能到此为止就好了。但在西格玛的形容里,天人五衰的计划不仅分好几步,还分好几个人执行。 以白兰和尤尼小姐的能力能够阻止到目前为止的部分,但接下来的部分呢,就算西格玛愿意对他们吐露实情,一想到未来的对手可能是脱离人类范畴的生物,他就想再狠狠吃几口炸鸡,以最无害的方式泄愤。 今日时间匆忙,他没来得及问西格玛死屋之鼠的首领为何要制定那些计划。他从未亲眼见过那个男人,仅仅是从港口黑手党成员展示给他的照片上看过其长相,不算年长,但也并非犯中二病,疾世愤俗的青春期。耗费时间精力谋划毁灭世界,是为了报复什么人吗。 他比较关注的问题是,如果那个人想毁灭世界,那么,他自己呢?那会不会是个浑身充满自毁倾向,但想拿整个世界垫背的人。如果是这样的话,每一个听到其动机的人,都会生气吧。 他摸了摸脑后的头发。 这些天着实往理发店跑得太勤,为了不露馅,他硬是在进理发店前把自己的头发剪短,剪成足够理发师精修的程度,每次都会换一家,以免露馅。 以往也有整夜不睡的时候。忙工作,或者忙着调查什么,可今天他在公司的工作内容必须坐在椅子上完成。 如此适合困意发酵的姿势,不睡一觉,天理难容。 公司里有员工餐厅。他还是觉得研究所的内部员工餐厅更胜一筹,而且,自己脑袋昏昏沉沉,他没有大口吃饭的胃口。他顶着认出他的员工大为震惊的眼神,中午随便吃了几口绿叶菜和主食,溜回办公室定了午后两点的闹钟,保证不影响下午工作。 两个小时的睡眠,如同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下午,困意再次袭上他的大脑。熬到同助理交接完工作,他再也坚持不住了。 没有被秀也哥叫醒的话,他大概会在夜里醒来,发现自己因为睡了太久而把胳膊枕麻。公司大楼早已熄灯,只留值班安保人员在一楼,随时准备开始巡逻。 一种会出现在恐怖题材电影开头的场景呢。 进厨房放好用过的餐具,想到还没解释西格玛的去处,他便快步走去浴室。象征性地敲门之后拧门把手。 ……浴室门竟然反锁了?只有两个人在家也会有这种习惯吗。 他盯着眼前的门,感到不可置信。 6. 条野采菊站在厨房门口,一言不发地望着站在料理台前的人。 “我只是想试试不加辣椒粉的炸鸡是什么味道。分我一块,你也不会饿得睡不着觉。” “现在你试完了,有什么感觉。” “该放进烤箱里重新加热一次。我没有在歧视冷掉的炸鸡。既然有条件,不好不用。” 嘴上说着要把那份炸鸡块送进烤箱复热,但面前人的举动实际相当过分。左手拿着叉子插起一块余温所剩无几的炸鸡块,右手指尖则点起一束温暖的火光。随后落入掌心,变成一团平静燃烧的火花…… 居然拿自己的能力去加热炸鸡块。 见识到这么抽象的行为,他很想说点什么来表达此刻复杂又震撼的心情。但显然不论他发表何种看法,专心致志加热炸鸡块的人都会把自己的行为继续进行下去。难道这也是训练能力的方法之一? “我把那个人送去了彭格列基地,那里位于东京某处的地下。” 在异于常人的行为中,偶尔能够发掘无上的快乐。今井元岚变着法用火焰覆盖叉子上的炸鸡块。 “有关他的存在,白兰一方早已和彭格列的人互通有无。但对任何人来说,他都不是可信的,所以他暂时被软禁了。怎么样都要比被投入监狱好点。” 烤好一块炸鸡的人毫不客气地把战利品送进嘴里,随后倒是如方才所说,把剩余的炸鸡块推进了预热过的烤箱里。 “被火焰烧过的东西还是不要入普通人的口为好。你下个月的手术什么时候做。” “还没安排。” 整个复热食物的过程不过几分钟。 “如果你现在才说你已经吃过了,我会把烤箱搬起来,然后砸到你头上。” “你喝酒之后再胡言乱语还差不多。” 对于这种罪名,今井元岚不认。他知道自己喝过酒之后是什么样子,他只是在开没人能窥得他幽默感的玩笑,还远远不到胡言乱语的程度。 过了今天,他又要迎来一段无比平静的日子。 他问,你知道那个人想要的“家”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那个人的来历一定相当离奇,才会让他对这个概念思之不忘。你还要额外在他身上下功夫?我倒觉得你不如把他彻底交给白兰他们处置。你又对他承诺了什么?” “这两天,我会找时间去和他聊一聊。” “你又想一个人去?” 当然。 彭格列基地不同于他的研究所。在研究所,传平使用权限,没人对此不满,“有彭格列的成员记得你,但那毕竟是极少数。你无法轻易进入那里,特别是西格玛目前在被‘软禁’的时候。” 此外,他决定了一件事。 “交谈的过程和结果能够让几方满意的话,我会写一份推荐信,推荐西格玛去侦探社工作。” 第221章 0. 这里一定比牢房好吧。 今井元岚要求他不得以任何理由对这个组织基地的人员使用自己的异能力。“他们不相信你。一旦你对他们使用异能力, 你就不再是被‘软禁’的人,而是他们的敌人。” 他问,为什么你会相信我。 他们在几个小时前才见过第一面, 他还几乎目睹了两次这个男人虚假的死状。 但把他丢到基地的人笑得格外温和无害。 “我没有相信你。”男人说, “说得更直白些, 没人会觉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能从这里逃出去。你若是表现出一丝半点的威胁性,不需要任何人同意,你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脑海里是有许多有价值的东西,但‘我们’不会允许你以此和我们谈判。这就是你现在的微妙处境。” 不过, 也不用太担心。 “‘我们’不是无恶不作的鬼。顶多是恶龙之类的,会本能地保护自己藏在洞穴里的宝贝。” ……他眼前的人也不是个容易被人理解的家伙。 在今井元岚转身离开前,他再次发问。 他的异能力可以让彼此瞬间完成情报交换,为什么今井元岚屡次拒绝用这么高效率的方式解决问题。 “因为我不能肯定你想从我身上得到的情报是什么, 万一是我隐藏了十几年的秘密呢。况且, 我没说过吗?你的能力是很出色, 但论成效, 我身边有可以替代你的人。” 今井元岚拒绝的理由很充分。抓着自己的长发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 情商高得令他咂舌, 这种时候也不忘顾及他卑微进尘土里的自尊心, 没有说出“你的能力,我不需要”这种直白又尖锐的话来。 他这些天所住的地方类似一间单人宿舍。有全套的桌椅板凳, 单人床和小浴室,还有一套制服似的西装, 单人床对面靠墙摆着一个宽窄恰到好处的柜子,他第一天过“软禁”生活,在柜子里发现了全套的洗漱用具。 这里一定是给组织成员生活的地方,到处充满现在变成了他的“牢房”。 他见不到活人, 每天早午晚餐有人送到门口,按过门铃后那道脚步声就会离开,一个小时后会重新回到门口,把他放回门外走廊置物架上的餐盘带走。 是正常且看起来非常健康的饭菜。但就算饭菜里下了慢性毒药又怎么样,走到这种地步,其实他无所谓能不能活下去了。 桌上摆着一台电子时钟,显示日期和时间,是二十四计时法,让他不会混淆上午和下午。 他以为,属于他的“审讯”很快就会到来。如今井元岚所言,在他表现出威胁性前,自己还是有点价值的……在他们眼里,或许他的价值就是脑子里的情报。可他交代完那些会让费奥多尔的计划全然失败的情报呢?他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第275章 ……不。 他也不怎么信任费奥多尔。 接着,他等到第三天,依旧连个人影都没见到。说要和他找时间谈谈的男人一次面都没露过,这个不知名的组织也没派人处置他,好似他被困在仅有自己一人的异空间里,整天除了等待门铃声响,就是等待被带去接受审讯。 在吃饭喝水之外,嘴都没张开过。 等到第六天,他受不了一句话都不说的日子了,干脆在房间里自言自语半个小时。像发神经一样的对着天花板喋喋不休,嗓子很快发干,声音也变得嘶哑,说的内容颠三倒四。 等到负责送食物给他的女性再次按响门铃时,一直蹲守在门口的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房门,冲其提出自己的质疑。 1. “我老去的时候,你还很年轻呢。” “你和我相差五岁,不是相差五十岁,”在这种事上烦恼什么。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他们就是同龄人,“你对我的年龄有意见没用。” 吃着草莓口味冰淇淋的人笑着啃上蛋筒边沿,又出言表示,五岁也不是很少。自己大学毕业的时候,他才刚完成按年算的训练,成为“猎犬”预备役。 自从半个多月前,在中华街意外看到一家甜品店的宣传单,今井元岚就对情侣套餐这种以噱头为主要卖点的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选择情侣套餐的人只是为了用噱头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还是折服于不知道有没有的性价比? 而且大多普通餐厅用“双人套餐”代替了情侣套餐的存在,这样一来,打消了普通朋友出门也想点双人餐但餐厅仅有情侣套餐的顾虑。 步入九月,气温将慢慢转凉了。 但现在接近午时,太阳依旧火热,最好的办法是正午不出门。 所以,他们正在游乐场内的旋转餐厅里。 解决午餐,同时躲避正午火辣的日光。 他预定了这里的双人套餐,这就是他们来这里的原因。其实是他想来。传平不过是在他的恩威并施下才答应了他。 在他的男朋友手上,监视令是个可以灵活变通的道具。如果他要和港口黑手党交流些什么,任何借口都行不通,可当他昨天说自己预约了旋转餐厅的午餐,餐品包含按时令价售卖的昂贵食材,传平对监视令的事闭口不谈,找借口推辞自己有其他事要忙。 双标也太明显了。 “你除了监视我还有什么事要做,一人干两份任务?那另一份是什么,放着我不管,要回军警总部的审讯室呆着?” “……是机密任务。”意思是,无可奉告。 “好吧。祝你工作顺利,”他故作期待,“你明天出门工作,我正好可以趁这段时间去和港口黑手党的人聊聊那天发生的事。他们一定会对西格玛感兴趣的。” 说不清到底是谁在监视谁。 最后,他有惊无险地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 吃午饭的时候,不要聊扫兴的事。于是他问起,“月底是你的生日吧。” 他有些不记得这种习惯是何时养成的。好像不知不觉间,他就有了给身边人适时准备礼物的习惯。 日常生活中总会有快乐的时刻值得庆祝,哪怕是微小得会让人疑惑为什么要因此而高兴的事,只要自己为之喜悦,那便是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刻。 “想要什么礼物?” “你在每次送别人礼物之前都会直接问吗。” 今井元岚摇头,“不会。只是忽然想起这件事。” “你少干危险的事,少一点被异能特务科盯上的可能,我会高兴一整年。” “不说明确要求的话,我就随意准备了。”假装没听到的人低头看自己面前餐盘里的餐前面包片,用餐刀将其竖着一切两半,“我委托管家替我物色一处新的房产,最好在明年夏天之前装修好。” 在十年后的未来里,他们确实住在东京。 “在东京?” “嗯。我以后一定会被调回东京本部工作,只要横滨分部能正常运作一两年,我就能把工作交给别人了。姐姐不同意我从家里搬出去。” 原本有独守空宅危机的人是他。可没几年却物是人非,姐姐看他的眼神里含着几分好笑的埋怨。 “到了这个月底,特务科还没有通知你何时结束监视令,那我就会考虑接受我的上司的提议。我的工作不能拖太久,少一个人的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你也知道我的任务范畴,有不少是战斗任务。” 他停职并非因为工作中的失职,他提交申请时的理由,写了身体原因,但真正的原因仅有几位直接或间接的上司知情。时之政府的工作停职和他能不能继续管理本丸没有关系,本丸的大家至今还在履行自己身为付丧神的职责,依照时之政府的安排去各个时代执行调查或讨伐等任务。 他的近侍自然知晓他停职的事。这么多年下来,也已然习惯他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点意外的频率。照常叮嘱他无论在干什么都一定要注意安全。 他也像以往一样满嘴答应。 “我在本部的原上司,会指派人事部的同事和异能特务科接洽,谈谈我的事。” “为你摆脱监视令?” “时之政府是特殊机构,存在的意义比异能特务科更让常人难以理解。所以,没准会带一份情况说明去和异能特务科硬碰硬。” 他的同事和上司性格迥异,有可能是外人眼里的“怪人”,也绝对是可信的人。他的同事们似乎少有外界所认为的“正常人”,这和个人的出身、经历以及与生俱来的能力不无关系。但是,说白了,他们都一样。 餐厅没有提供额外的辣椒调味料,导致他没有机会给菜品换自己更喜欢的颜色。餐厅侍者想为他们倒酒,也被他劝阻,现在可不是该饮酒的时候。其本身不过是一顿平平无奇的午餐,他在食物上向来不会特别挑剔,口味的偏好并不能影响他对食物的正常评判。一道菜好吃还是难吃,又或是“仅仅能吃”,每个人都会有主观判断,但厨师的客观水平不能被主观意愿所取代。 在监视令没有结束之前,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一对恋人可以一起做的事太多了。他们已经一同旅行过,在危机关头并肩战斗过,钻戒设计稿是他亲自选择的,正戴在他手上——以防发生不可知的意外,他面前的人此时没戴。 虽然他的感情经历少得让人惊奇,但他认为缺少情趣和热忱的恋爱生活是乏味又让人痛苦的。他倒也并非刻意在这段感情中追求何种氛围与形式,只是不知不觉就决定了许多。 也许他们现在看起来的确是一对合格的恋人。 他偏过头,去看从窗外掠过的小鸟。 他的小鸟这些天要在平子先生家里玩疯了。看不出物种的鸟越飞越远,在湛蓝的天空变成一个小黑点,他又被如烟如絮的云层晃了眼,小鸟很快消失在他视野里。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的晴朗碧空令人心情舒畅,忧愁和烦恼统统抛之脑后。 “去坐摩天轮吗?其实我买了双人联票。” 他上次坐摩天轮还是在横滨的时候。 摩天轮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吸引原因。有人热衷附和摩天轮的浪漫气氛。虽然这大概只是发明摩天轮这种游乐设施的人为了提高人气和讨论度所塑造的“谎言”,但没人会故意与之对抗。这只是一种氛围而已。 还有人单纯喜欢站得高看得远。能和摩天轮的高度相媲美的,恐怕只能找找游乐场内的过山车——然而,普通的过山车轨道往往不会有摩天轮的高度。坐过山车寻求速度与重力刺激的人,不会在有限的时间里选择摩天轮这样平缓又毫无危险性的项目,唯有在结束当日的全部游玩计划之后,才会把摩天轮当成一天游乐场之行的终点,小作休憩。 2. 察觉到面前人急剧变化的心情,条野采菊没有拆穿。 找了借口和他离开旋转餐厅的人,左顾右盼地寻找前往摩天轮的路。手上拿着的游乐园游客指示图被闪过的火光吞没,连灰烬都没留下。想找摩天轮,还是抬头更快,毕竟是全场最高的游乐设施。 “其实我还没去彭格列基地见西格玛。” “你难得这么拖延,为什么。”照他对此人的了解,第二天就会急不可待地去到黑手党家族的基地里,找那个男人把天人五衰的计划问个水落石出,再想办法把世界毁灭的苗头彻底捻灭。 身边的人轻声道,“我怀疑他只是个被骗的工具人,并没有被那个俄罗斯人寄予厚望。” 一个地下组织的头目不仅知道西格玛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还能以他们不知道的情报来源,抢在所有人之前,从堪称与世隔绝的沙漠商队里找到西格玛的位置。 “死屋之鼠的情报来源是什么,你有想法吗。” “我觉得你不必思考这个问题。”条野采菊从恋人衣服口袋里抽出纸质票,递给站在入口处的检票员,“他们本就是干的类似行当,以维系组织存续。你总是通过别人提供的情报行动,自然想象不到他们如何运作。” 第276章 “哪有那么陌生,我也会经手调查任务。只是能力更适合战斗,所以才会总是按别人提供的线索行动。”但的确,任务也好,以往因为那些不能再被提起的原因而替各个组织“卖命”的时候也好,想要完成那些艰难的目标,他仰仗于源源不断送到他手中的准确情报。 “没有情报并非寸步难行,但有足够的情报当然更棒。”难道每次都要一力破万法。对重要任务毫无准备,即便是他也有出错的可能。 关上轿厢门,在仅有彼此二人的空间里,条野采菊才问,“什么人让你躲得这么快。你的仇人也会来游乐场?” ……唉。 坐在对面的人居然叹了口气。这种反应可不一般。 “铃木财团,你知道吗。” 得到否定回答的人再次叹了口气,脑袋倚靠在轿厢侧面的玻璃,开口对他讲述。 “四年前,我刚回东京的那段时间,陪征十郎去京都办了件事。” 那是他离开横滨后遇到的第一件异能力犯罪事件。但不巧被一个家伙偷袭成功,腰部中枪住院。好在没有危及生命,好好养病,就恢复得很快。 “那次之后,我给你打过电话,问过你,关于‘黑衣组织’的事。那是个有名的跨国犯罪组织,你应该知道不少内情。” 原来是那次,条野采菊想起来了。 但他实在太了解面前的人,“你一定是病还没好,就偷偷跑去了伏见稻荷神社。还不如呆在病房反省自己被偷袭成功的原因。” 现在他当然不会遇到同样的情况,“但那是四年前。那时候你都没成年。”有什么资格嘲笑他。 “……重新提起这件事,你想证明什么。”从旋转餐厅落荒而逃的人,想证明自己比四年前更强大吗。 可他面前的人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摩天轮慢悠悠地转动,把轿厢带着升高。 “在那次事件里,我认识了一群小学生,其中有个很特殊的小孩。那小子一直寄宿在一位名侦探的家里。” 条野采菊皱着眉等下一句话。 “认识他们至今的四年来,我总是在案件现场见到他们。杀人案件,恐怖分子袭击案件,‘怪盗基德’的盗窃案件。” 怪盗基德,作为国际罪犯,知名度相当广泛。他额外提道,“以前,我和怪盗基德交手过几次。” “那个专偷宝石的盗贼?你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我不了解怪盗基德对名贵珠宝的筛选理由,但有几振刀剑曾经是他的目标。”今井元岚说回正题,“也许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那群小孩经历过的案件比之更多。” “是你先见到他们,还是先出现案件。”后者不是很正常?各类案件的现场才会出现侦探。 “很遗憾,每一次都是前者。” ……但这和铃木财团有什么关系。 “那位名侦探的女儿是铃木园子小姐的同学,也是挚友。铃木小姐经常需要出席各类活动,我偶尔会遇到。而那位名侦探的女儿时常因此陪同铃木小姐。还有,铃木次郎吉老先生,铃木财团的顾问,但非常热衷与和怪盗基德对抗,怪盗基德盯上的刀剑基本都是他的藏品,同时也是时之政府的目标,我受命处理过几次相关的任务。” 此外,他还有位侦探朋友,也以亲手抓到怪盗基德为目标。 “果然是个人气很高的‘盗贼’。但我想,他大概不愿意再出现在我面前。” 好,到此为止,他全都明白了。条野采菊心想。 “……你没有当场干掉他,他就该对你有点感激之情。” 不然,那个人的盗贼生涯还没到达巅峰,就会锒铛入狱了。 3. 站在高处,今井元岚望着地上的人群。 小孩子人手一个大份冰淇淋,聚在一处,快要头碰头,喜笑颜开,吵吵闹闹,互相说着话,有人指着摩天轮正对面的设施,也有人指着另一边的冰淇淋店。也许是铃木园子小姐答应带他们来游乐场玩吧,这个年纪的小孩,应该没人会讨厌游乐场。 他的午餐快要结束,意外看到了坐电梯来到这层的几人。他认出了铃木小姐和毛利小姐,还有一位个头不小,皮肤黝黑的青年。留有短发,戴着方框眼镜,他从未见过。他认为有八成几率,那些有被案件追赶体质的小孩也在游乐场内。特别是江户川柯南,那个灵魂并非年幼儿童的人。脑袋很聪明,但那副身躯显然妨碍了他智力和体力的配合,只好勉强用那位博士的发明弥补这些缺陷。 他没有在人群中看到那位博士。 他不是不想见这些有点交情的人,只是……解释起身边人的身份会很麻烦。 “好热。我还想吃冰淇淋。” 他要提前预约明年男朋友的休假,和他去函馆尝传说中的“冰淇淋口味”的汉堡。 “我不想亲手培养一个异食癖。” “你的拒绝可没有用。”他驳回了对方的拒绝,“你的监视对象已经跑去北海道函馆,你却不在其身边,真的不会因为任务未完成而受到处分吗?在时之政府的话会哦。虽然那不能叫处分,只能叫……不留情的点评?” 在军警部队里,自然要更严格点才正常。 轿厢四周的玻璃是半透明的,贴了透光度有限的膜,穿进轿厢的太阳光不会照得让他后悔这个时候坐摩天轮。在高处,那几个活泼好动的小孩子看着像几只闲不下来的燕子,在他看得到的地方走来走去,或许是目的地一直没能统一,三个小孩在激烈地交流,而江户川柯南和另一位少女站在三人身后,等待三人争个结果出来。 看来,这二人是出门在外总爱回答“随便”的人。 “你下午有什么安排吗,额外的那种。” “……没有。你今天也要回公司?” “是要回研究所,江原所长想对我当面说点事。”手撑着玻璃,他仔细盯着下方的人群,视线随着那几个小孩的动向而移动,“晚饭,我想去一家寿喜烧店。” 难不成异能特务科觉得他满东京寻找能提供多种多样辣度食物的餐厅也是危险的举动。有盯着他的这点时间,不如趁早把调查“书”的结果呈报给高层。 他的担心好像有点多余了。有江户川柯南在,其他小孩是出不了事的。精力太旺盛的小孩子吃冰淇淋就能暂时掩盖肚子的饥饿——也可能在路上吃了许多零食。一个甜筒或者可丽饼,难以填满大人的食欲。饥肠辘辘的大人必须吃点正餐才能恢复精力。 就像一夜纵情只是汹涌情感的宣泄,而非感情的终结。 第222章 0. 搭档离开将近二十天, 末广铁肠还是很不适应。 条野执行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任务,无人对他解释,只能说, 是异能特务科的特殊要求。 任务中途, 身边少一个人确实是另一种感觉。无论他何时回总部, 搭档的房间门锁得严严实实,甚至于没有半点有人进出的迹象。副队长也经常发火,因为审讯部门那边人不够用。或者用副队长的话来说,没有能用的人。 在副队长的强烈要求下, 他看到多日没出现的搭档抽空回审讯部门,帮副队长减轻压力。 而且,还没穿制服。 “一个小时前把我从东京喊过来,还要求我及时换制服?如果你敢对副队长说, ‘让犯人再多活十分钟吧’, 那我就会如你所愿。”他再来晚点, 犯人要崩溃咬舌自尽了。 末广铁肠观察着搭档, 发现搭档还是老样子, 没有因为执行那个奇怪的任务就变得和以前判若两人。 他问, 那个任务什么时候结束。然而, 他没有得到搭档的准确回答。 因为条野说,他也不知道。 异能特务科没说。 1. “祝贺你, 你的预言要应验了。” “我预言过吗?”今井元岚不知所谓地瞧着站在身边的男朋友,“你注意到了什么。” 条野采菊微扬起下巴, 示意提问的人朝前看。但今井元岚前面只有电梯门。他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满眼都是疑问。 在游乐场绕了一大圈,有笨蛋想起自己还有一枚奖券没兑换。在旋转餐厅预订过那一档餐品的客人都有,只要出示手机上的预订凭证, 就能拿到纸质奖券,用现场机器抽奖。奖品不是多昂贵且精美的东西,哪怕是一等奖,也只是他们都用不上的游乐场全年不限次数入场卡,他只是想简单凑个热闹。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 今井元岚默数着楼层数,电梯升至顶楼,门向两边打开,一道警戒线拦在电梯门口。 他们无法进入餐厅中心,只能从侧边绕着中心位置走一圈,走到餐厅管理室。本以为他们在外游荡了这么久,那两位小姐和自己的朋友一定已经离开,可没想到迎接他们的会是这种场面。 ……算了,先换奖券。 他们对警戒线之内的事情视若无睹,在旁人眼里似乎有点奇怪。等他拿到纸质奖券,便有位穿着警察制服的女性与他沟通来意。女警的语气公事公办但仍然礼貌,他向面前的女警表示自己抽完奖就会走,不会耽误任何事。 第277章 “嗯?你……” 今井元岚闻声回过头去,看到一个熟悉的警察先生,“好巧,目暮警部。” 在几次案件中遇见过的目暮警部正在指挥现场勘察。 “的确是好巧,今井君,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今井元岚挥了挥手里的纸质奖券,像挥舞白旗对熟人们投降,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和朋友一起来吃午餐。刚刚想起有个奖券忘记取走。” 寒暄和叙旧的场合一旦错位,会让任何举动都变成对时间的浪费。他和在场的几位警察多少算有几面之源,对彼此的身份心知肚明。他在目暮警官背后看到了江户川柯南。他盯着那小子的背影,发誓无论下次在哪里遇到,他会第一时间离开同一场所,哪怕是在国立美术馆。 什么都没干但突然浑身发毛的人警惕地回头,和今井元岚四目相对。 “今——井先生?” 这小子惊呼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口吻不对强行挤出与外貌相符的稚嫩声线,还补上了合适的敬语。 今井元岚瞥了他一眼,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如果这也算预言的话,不如调查江户川柯南是不是真的遭受了诅咒。 担惊受怕的餐厅主理人,为自己辩解食材和做法都没问题伤者绝不是因为吃了他做的菜而中毒的厨师,还有唯恐自己被当成嫌疑人的同桌客人……总之很吵。 他能先离开吗,这些家伙吵到他的耳朵了。 条野采菊对这里的案子没兴趣。反正那个从里到外都很奇怪的少年已经知道凶手是谁。案件发生在他们离开餐厅之后不久,自然和他们没有关系,但当时正处在餐厅里的有些人则被当成了没有嫌疑的目击证人。他从身旁人手里拿过那张奖券,决定先去仍在正常经营的另一部分餐厅区域,替此人把奖抽掉,否则,会被耽误额外的时间。 今井元岚对认识的人打趣道,“好像我们总是在案发现场偶遇。” 得到的是铃木小姐和毛利小姐的尬笑。 但她们仔细一想,今井先生的话并没有错。 “不过,真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今井先生。” 铃木园子不免看向今井先生身边转身离开的青年的背影。二人是朋友,方才,今井先生就是这么向目暮警官介绍的。这并不是一场多么复杂的案件,耽误她们半个多小时,因爱生恨而杀人的凶手便被戴上手铐,带回警局,还被评价为杀人手法拙劣。 是被已经离开的那位白发青年评价的。 铃木园子不好意思地承认,她偷偷听到了今井先生和自己朋友离开前的对话。 她一回头,就看到她的男朋友走神有一会儿了。 怎么了?她问,“那位今井先生呢,是我和兰以前在一次宴会中认识的人。是好人哦,好——人。” 是大好人! 但京极真走神,其实并不是在怀疑那个男人的为人。 出于武者的习惯,他总会不由得去观察引起自己注意的人的身体特征。那位今井先生和不知姓名的白发青年,竟然有种让他看到“对手”的感觉。 小臂有锻炼过的痕迹,走路的步态平稳而轻快。那位今井先生左手还戴着两枚戒指,其中一枚是钻戒。 “这么说的话,的确是这样。”铃木园子扭头去问好友,“兰,今井先生擅长的那个武器是叫……是薙刀吧?” “嗯,”毛利兰肯定好友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个武器,今井先生用过的。另外,今井先生说过他也擅长一点‘打刀’。” 那位先生是个在现代社会也苦练冷兵器的人,毛利兰心里蛮敬佩这样坚持的人。 原来如此,京极真恍然大悟。是位擅长武士刀和薙刀的剑道高手,怪不得会让他有那样的感觉。那么,在左手戴戒指,是因为往往主要靠右手持刀吧。 二人身形相似,但另一位青年还会让他想到“军人”、“特警”之类的身份。只有这种身份的人,才会无意识保持军队生涯中从训练中转变成本能的良好体态。 只不过,这一次他没说出自己的发现。 2. 看来。只凭运气的话,你的手气也不错。 他不是在反讽。 静静躺在他手心的纪念胸针是两颗靠在一起的蓝紫色气球,周围布满一圈粉白相间的小花,看品种应该是绣球花。这是第六等的奖品,一枚游乐园出品的季节限定胸针。 用处看似没有其他奖品大,但他拿到其他奖品也没用。 他把可爱风格的胸针放回方盒里,问道,“你有时间陪我去研究所?” “不然,我是为了看你对一枚抽奖得来的胸针变着花样赞叹不已才上车?那位江原所长找你有什么事。” “得去了才知道。但它设计得很好看,即使别人像你一样抽到它,也一定不会生气。” 车开出地下停车场,下午三点的太阳光瞬间从车前窗洒进车内,眼睛被刺得生疼,他忍不住眯起眼睛。副驾驶位的人伸手过来,把遮光板替他打开。 “你不会真想戴吧。”财团少爷出席重要场合时戴游乐场的纪念胸针,想想都觉得可怕。 “偶尔干点奇怪又不会阻碍别人的事,难道不是释放压力的一种好方法吗。” 单手控制方向盘,另一只手抓住男朋友想从自己面前抽走的手,张嘴咬了上去。 就像这样。 当然,他咬了个空。异能力和听觉都那么过分的人早就在防备他的动作。而他事后还得为自己辩解说,他不是心理变态,只是想示范一下什么叫做“奇怪但又不会阻碍别人”的事。 “做不到安全驾驶的话,以后出门你不如带个司机。” 可他一直都在安全驾驶,没有犯困,也没有喝酒。虽然被阳光刺得眼睛微微发酸,但那段难受的感觉已经过去了,现在只是有些想流泪,眼底有点红。这个时刻,路上车流并不拥挤,去研究所的路他熟记于心,闭着眼也不可能走错。 “我又不是我哥那种身份,带司机做什么。” 他重新抓住男朋友以往工作里总是戴着手套的右手,拽到面前。这次没有咬,只是在等红灯变绿的间隙里,很正常地吻上去。 人类的体温也并不完全相同。 “对新的住所有什么要求。设计或者装修。没要求的话,我让管家按横滨那个住处的标准来。” 条野采菊觉得这家伙的表情有点傻,“如果你以后真的变傻,我也不是不能养你。希望你就算变成彻头彻尾的笨蛋,也是个不会让自己一个人在家里饿死的笨蛋。” 火焰构成的丝线如有生命力一般,以今井元岚的掌心为起点,迅速缠上条野采菊的右胳膊。将手臂粒子化的人躲过这场突如其来地“绞杀”,继续吐槽道,“现在说这个,你不觉得为时尚早吗,等你解除监视令的那天再作打算吧。” “只是提前做准备。万一之后要在横滨多工作几年,这边的住所恐怕又会被我遗忘了。” 信号灯变绿,一脚油门踩下去,最先冲出车道。 “我应该什么时候去和西格玛聊一聊。” “自己决定。想征求我的意见的话,我认为你不该去。” “理由是什么。”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他可能只是个工具。” 那只是他的怀疑,实际情况如何,“还是得见面聊清楚才行。” “彭格列的人没有对他问话吗?既然被他们‘软禁’,他们难道没有其他想法。” 盯着道路认真开车的人突然笑了一声。 “因为彭格列的人对西格玛的能力也并不感兴趣。原因当然和我一样,不想对陌生人泄漏什么。” 第223章 1. “你还执行过类似的任务吗?” 被监视的人就是这样一天到晚干不了几件正事。但或许只有他会把被监视的日子过得这么舒心, 有同种遭遇的人大概会在日复一日的监视中疯掉。 “没有。” 会被执行监视令的危险分子往往拥有复杂的身份背景,让异能特务科将其严加看管的危险能力,犯下的罪责也较为特殊。 “像你这种被执行两次的更是少之又少, 现在, 你可以为自己能拥有如此惊人的经历而感到骄傲了。” 今井元岚踩了脚刹车, “我和江原先生的谈话只需要十几分钟。” 他并非全然猜不到江原先生要同他聊什么。前半年,他从江原小姐口中听到了她的父亲,也就是江原所长,请年假去医院看病的事。 今日见面, 果然是这件事。 精神奕奕的江原所长完全看不出病恹恹的样子。在江原所长的办公室里简单聊了聊,今井元岚才知道他确诊患有一种良性肿瘤。 “是良性,所以没什么可担惊受怕的,可家里人不想我再操劳研究所的事, 让我就此休息。” “是想卸任吗。” “是的, 元岚少爷。虽然我还觉得我能再奋斗好多年, 但医生和我的爱人并不支持我。” 第278章 在收拾办公桌抽屉里小物件的江原先生动作麻利, 步履稳健, 看着蛮健康, 但疾病又不能总是单纯地以外在表现来判断。 他点头道, “好,我会处理的。会在什么时候做手术?” 在央哥还负责管理研究所时, 江原先生就已经任所长一职,这么多年过去, 如今已经不算年轻。 “医生的建议是下下个月初。这段时间,我会好好交接工作的。” 但今井元岚心里其实并没有接任这一职位的人选。大概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江原先生在收拾东西的同时,和他聊了聊研究所的现状, 还有自己的女儿。 “熏有幸加入研究所工作,但她实际只是个普通的项目研究员,为人很善良,但性格有点胆小,元岚少爷不必因为我,就对她有优待。旁人不刻意关注她,才会让她有最舒适的环境去工作。” “目前,研究所需要的并不是所长或者副所长这样的官员。研究项目和成果能有更多向外界展示的机会,对研究所的发展也是能起到作用的。” 乐呵呵的江原先生又回忆过去,想起他的前上司。 “央先生是自己的行业里数一数二的天才工程师,把自己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多年前,研究部门从今井重工分离出来,后来依旧让他管理,其实,也是给他添了几重压力。” 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把研究部门单独分离出来。 江原淳的语气里皆是缅怀,“这是你的父亲在世时就考虑过的事,我只记得是今井重工的经营策略变动导致的。这是否是真正的原因,恐怕得你去问你的哥哥才能知道。” 2. 从研究所所长办公室离开的人心情并没有很好。 这只是条野采菊觉得如此。旁人只会从其神态判断此刻的心情,所以,别人当然无法发现问题。身份和行为不符的人,也是一个外在和内里割裂的人。真实情况倒也没有那么过分,但豪门少爷的身份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 找了一间有人活动的办公室,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一口湿润喉咙的热水,潇洒喝完后心情平静了些许的人告诉他,他要先去一个地方。 “你不用和我去。” 正襟危坐没敢抬头的研究所成员默默敲代码,然后删除,然后继续敲下一行,再重复删除的举动,不敢让和自己差不多年轻的真上司发现自己在偷听。看来,是计算机技术相关部门的办公室。 至于被拒绝同行……当然拒绝无效。 —————— 他们去到的地方是一处私人墓园。 他们驱车赶来时已经快到傍晚时分,墓园的工作人员见了这台眼熟的车也只能放行,叮嘱他们尽快在墓园关闭前离开。驾驶位上的人没应声,条野采菊只好替其将工作人员敷衍过去。 “不必担心,我们很快就会离开。” 他还是被要求留在车里。 “让你跟我来这里,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他没有再勉强什么,任凭那人离开停车场。 如今和他保持恋人关系的人,分明也有不想谈起的事。岚的父母的逝世原因,他从未听其亲口说过。从周围人的态度上看,一定另有隐情。上次提到时说那是十三年前发生的事,那可真是个不得了的时间点。 他等在熄了火的车里,等到停车场里只剩他们一辆车,等到工作人员站在停车场出口有些焦急地张望,划着手机屏幕回不知何人消息的车主才慢悠悠从另一条小道尽头走了过来,“你还有十三分钟才下班,何必着急呢,我又不会在停车场过夜。” 工作人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能目送这辆车在司机到位后迅速开出停车场。 —————— 条野采菊知道面前的人进墓园也只是发了一会儿呆,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 “我的哥哥从来都不同意我毫无理由地擅自进墓园。” “但你总是偷着去。” “嗯。”上车后的人把手机递给他,“他们之前认为我没准哪天就会做出……和明由小姐案件里一样的事。” “事到如今,你还会做那种不理智的事吗。” 今井元岚自己也不知道该承认还是否认。不理智归不理智,但能不能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显然他现在能做到的事,要比过去多太多。他甚至认为现在的自己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把大多数该付出代价的人与非人全部…… “不要再把自己推向那种地步了。” 语气中的警告似有似无。 “……我知道的。我的哥哥姐姐当年做得很好。”曾经日复一日清算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好多年,没人还希望他活在仇恨之中。 说话的人此后没有再开口,安静不语,好似灵魂陷入无尽的荒芜中。 3. 他们正在回横滨的路上。 条野采菊知道这是让他应付接下来的电话的意思。 包括一通寿喜烧店的预约回电;还有来自熊本的联络,时透无一郎说,山内响的暑假要结束了,今天上午离开了新田宅,乘飞机回横滨,目前应该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山内响?那个被家里人要求“联姻”所以来寻求帮助的人?他没想到今天还能听到这个名字。 以及一通来自恋人的姐姐的电话。发现接电话的是他后声音戛然而止,原本要质问弟弟晚上到底回不回家。 他按开免提,让开车的人自己回答。 “姐,我今天回横滨。过两天要去分部办件事。” “啊……好。开车的时候注意安全……别打电话了。” 隔着电话,条野采菊不知道恋人的姐姐现在是什么表情,希望不会因为想到自己的弟弟总有一天要搬出今井本宅而难过。 他们的关系已经对其公开,但他们自己的生活并未因此遭遇何种突如其来的变数。在异能力层面,岚的亲人只是普通人,他们知道自己无法对弟弟的人生经历完全感同身受,也许正是出于这样的考量,所以空出很大的安全距离。 这是相当明智的举动。 车窗降下,车辆高速行驶带起的凉风吹进车内,似乎吹散了凝聚在身边人心头的阴郁,问起后天能不能陪他回横滨分部,“我必须回去一趟。” “可以……”说话间,又一通电话打到还在他手里的手机上。他照样接听,然而对方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今井先生,这里是基地联络员持田。” 这通电话和之前的电话不同,只能由他的恋人自己回应。 通话保持免提,联络员将被“软禁”在彭格列基地的家伙的现状对他们娓娓道来。 身体各项指标正常,心理状态稍微差劲一些,但可以沟通,在安全范围内。 “他今天提出一个请求,想和你见一面,或者进行电话沟通。” 开车的人决绝地回复道,“我今天没时间见他。” “那么,电话沟通的方式是否可以。” “电话沟通……现在倒是可以给他几分钟时间。” —————— 时隔多日终于听到熟悉的声音,西格玛差点想要冲动之下把这些天的心路历程滔滔不绝地全都讲给今井元岚听。即使对方只是用语气词回应他,他也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作为被“俘虏”的人,他得到的仍然属于优待。没有身体上的折磨,也没有心理上的痛击——这是他的问题。他没意识到安在天花板上,电灯旁边的东西是个小巧的可升降投影仪,而投影仪屏幕就是白墙。遥控器在他自以为上了锁的桌下抽屉里,那只是他第一次抽拉时方向不对,导致抽屉卡在里面,没成功拉开。 他的霉运好像一直随身陪伴着他。 “……如果你说过的话还算数,我可以把你想知道的情报告诉你。” 此时回应他的却是另一道男声。 “身处囹圄之人,还有资格谈条件吗。有自知之明是一种值得夸赞的能力,特别是对自顾不暇的人而言。即使你想将那些信息烂在脑子里变成朽木的养料,也多得是其他方法让你愿意主动坦白一切。” 这道声音初听有些陌生,但回忆之后,就会想起这是那天出现在今井元岚身边的那个男人。 不等他回答,电话那头的今井元岚一边笑着,一边小声说了句他没听清的话,才对他说,“五天后,我去见你,到时候我们当面聊。” 第224章 0. 和基地人员短暂交流之后, 他再次回到了自己的“牢房”。 这一次他不再是无所事事。他大着胆子向看管自己的人说,自己想有几本书看。这样简单的请求当然得到了满足,虽然不是他感兴趣的领域……怎么会有一本枪械精讲? 还送来了纸笔, 告诉他, 有不便直说的事可以用文字交流。 ……这到底是什么组织。能在日本的地下建造如此庞大的基地, 却又不缺人文关怀。 他忽得想起,今井元岚当初在幻术中用以欺骗他的道具是横滨军警的证件,只不过,既然连名字都是假借他人的名义, 那个证件自然更是无凭无据。 第279章 他躺在单人床上,盯着天花板。此时此刻,他竟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同伙”。果戈里还活着吗,费奥多尔在那个监狱又过得怎么样? 那个同今井元岚呆在一起的男人说得没错……他自顾不暇, 又哪有精力去考虑别人的事。简直是把他们几人分别关押在地球的某处, 来防止他们产生交流。 他的眼神一直没有从雪白的墙壁上移开, 神游许久, 他猛地发现房间里不知何时闯入一团雾气, 眼前的天花板和墙壁变得模模糊糊, 不甚清晰。 ……着火了?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 他像弹簧似的从床上坐起身,大口呼吸几下。 不, 这不是燃烧造成的烟。 发现这一点,他很快冷静下来。 这只是无味的“雾”。 雾气变浓, 白茫茫一片,让他几乎看不清房门的位置,一个人影在不怎么宽敞的房间里显现,伴随其一同出现的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他认出来了, 是那个男人……那个“幻术师”。 “听说,你找今井有事。” 来人自然地拉开桌边的椅子坐下,手边不知为何多了一杯还在冒热气的咖啡,他竟然真的闻到了咖啡的香气。 “……是。” “在他有时间来见你之前,你随时可以把你们的计划向我们交代。”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真名不祥的青年却只是笑了几声,状似讶异地问,“是吗,原来今井没对你说过。” 当然没有。 在今井元岚告知他,“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之后,他就感到一阵连灵魂都在哀嚎的剧痛从后颈传来,仿佛要压碎他残破不堪的身体,他连呼喊都来不及发出,就人事不省。等他从昏迷中醒来,便已经身处这里。 把他叫醒的今井元岚称这里为“基地”。 就像果戈里在火车车顶忽然晕倒的症状。连来这里的道路都不愿让他知晓,还能指望今井元岚对他解释什么。 “信徒对神父告解自己的罪行时,还要计较神父出身于哪个神学院?”异瞳青年笑着对他说,“背叛自己的‘同伴’,会给你心理压力吗。你在心里,有真的把他们当同伴……” 还是无情地将其看做交易对象。 1. 注意力全在手机屏幕上的人并没有发现同桌人的特殊举动。只是在听到“张嘴”的要求之后,从善如流地张嘴咬上被递来的食物。下一秒,新鲜柠檬切片的恐怖酸味在他嘴里炸开。 死死咬着牙,他抬头盯着对面的人。碍于餐厅的侍者还在场,他只能将错就错,把这块并不算薄的柠檬片含在嘴里,他感到自己的嘴角在微微颤抖。 等侍者处理好菜品,推门离开包厢,房间里仅剩他们二人,他才摸上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地扫过男朋友刚才“作恶”的手。 “你想干什么?” 最终还是被他吃掉的柠檬片是传平面前那杯果茶的装饰物。足够新鲜,但也足够酸,他的表情一定扭曲得不像样。 “即使你急不可耐地钻进手机里,也是得不到更多消息的。” “……那也用不着拿柠檬片来提醒我,酸过头了。”把手机推到一边,他小声埋怨道,“我尝不出其他食物的味道了。” 被柠檬袭击过之后再尝别的食物,就会变成这样。然而导致他变成这样的人不仅半点没有悔改之意,还敢拿着同一杯果茶里的薄荷叶喂进他嘴里。 他的味觉因此短暂失灵。 ……难道他没有表现出一星半点的疑惑吗? 晚餐吃到一半,他的味觉才彻底恢复,柠檬惊人的酸味离他而去,薄荷的过分清凉也不再扰乱食材本身的味道。他时刻警惕着男朋友的手,以防在享受美食的时候味蕾再次遭到重击。 空口吃柠檬片太考验人的忍耐力,但他相信没有人会在酸甜苦辣里选择尝试酸的力量。柠檬味糖果和柠檬本身有太大区别,为了扩大受众,柠檬味糖果是经过美化的味道,酸甜适中,即使是榨汁机榨取的柠檬果汁,浇上一勺蜂蜜,也会像甜甜的美梦。 而新鲜柠檬片只会让人酸得发抖,后悔自己大胆的尝试。 “白兰有下一步计划了。” 方才给他发来消息的是意大利方面的人。 “你没有和他讲过,你现在被异能特务科盯得紧,什么都做不了吗。” “并不是今天。要等西格玛愿意把天人五衰的事说出来,否则会更加费时费力些。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同伙’是谁。”也不知道那些平行世界里的“天人五衰”计划,被利用的“吸血鬼”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从最初的茫然和碰运气般的摸索,到如今基本摸清敌人的路线。他们的行动无疑是有用的。 谁能想到白兰也曾经是干出那种事——想称霸平行世界——的家伙。那种想法现在听来,或许觉得有点好笑,但不可否认的是,白兰离得手只差一步。仅仅一步,结果就天差地别。发生在未来的战争给了过去的白兰再选择一次的机会。人性是复杂的,在经历过刻骨铭心的事之后,同一个人对同一件事的选择真的会发生改变。 “如果,西格玛说‘吸血鬼’就是‘吸血鬼’,就是已死的北欧的吸血鬼伯爵……我们要怎么办呢。”他问。 且不说吸血鬼伯爵是如何从“猎犬”队长的手里活下来。若是他们的对手真的是吸血鬼伯爵本人,他们岂不是要开始抓紧时间思考如何干掉一个非人的存在。 “以白兰的情报库,应该不难找到‘吸血鬼’的弱点。你并不缺少解决‘吸血鬼’的手段,在担心什么。” “倒也没错……其实我杀过类似的生物。” “是什么?” 今井元岚放下筷子,正经道,“鬼。” 条野采菊没说话。 “是真的哦。虽然和现代的‘鬼’概念不一样,但是一种存在过的,以人类为食的生物,” 今井元岚越来越觉得“鬼”和“吸血鬼”有很多相似之处。 都害怕日光。他不了解吸血鬼,但他了解“鬼”。鬼也是一种会在太阳光的照射下灰飞烟灭的生物,而且,“鬼可以让人类也变成鬼。” ……? 更可怕的是,条野采菊发现面前的人说的是真的。 “你什么时候遇到过那种‘鬼’。” 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的人笑道,“在一百年前哦。” 2. 他杀过“鬼”是真的,去过一百年前也是真的。 他拿这件事取笑传平好一阵了。 “我想知道,你刚刚有没有质疑自己,哪怕只有一个瞬间?”发现他的言论毫无骗人的可能,但又和常识相悖,那个时候,第一直觉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还是相信人类社会的常识? “没有。” “回答得这么果断,有些不太可信呢。” “那就别问……没想过自己的话本身就让别人很困扰吗。” 从超市货架上拿下一包薯片放进推车里,他反问道,“有吗?我毫无感觉。” 条野采菊无言以对。但那个瞬间,他的确犹豫了。事实太过夸张,让他相信世界上曾经存在过一种以人类为食的生物,不比让他相信队长被吸血鬼异能的拥有者蒙骗更容易。 就连去过一百年前的事都是真的。 ……什么样的技术水平才能让时空穿越变成真实的事。 还在笑的人快走几步追了上来,把手里多种口味的盒装冰淇淋放进推车里,“是几年前的事了,我的本职工作就是这么让人不敢相信。所以,你知道我的工作为什么要签保密协议。” “但你告诉了我。” “有什么关系?毕竟我们现在……” 条野采菊摇了摇头。 “安静点……有人在偷偷观察你。” —————— 在那位曾经见过一面的青年转身差点看到她的时候,她迅速闪身躲到柱子背后,并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平静地走到隔壁的蔬果区,看似在认真挑蔬菜。 绝对没错,是那个夜晚,闯进黑蜥蜴任务现场的男人……和哥哥认识的男人。 握紧手提包,她快速判断出最合适的离开路径,经过几位正在挑选商品的客人,目不斜视地在前方的货架尽头左转。 和哥哥约定的时间快到了,等她出门,再等几分钟,就能…… 她拐过货架,那位被她认出的青年居然站在几米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袋咖啡豆,见她拐进走道里,脸上带着礼貌的浅笑。 ……糟糕了。 她的心凉了几分。 低下头,他假装没有认出此人的身份,从其身边稳步走过。 “小姐,你认识我吗。” 说出这句话的人仍然望着货架,挑选心仪的咖啡豆品牌,并没有注视她,但她稍一停顿的脚步已经暴露了自己心中所想。 “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抬手从最高的一层货架上拿下一大包咖啡豆,青年冲她笑了笑,“再会。” 第280章 她轻轻点头,没有回答。 然而,下一次见面比她想象中还要快。 她离开超市,却发现哥哥和方才与青年同行的人在无声地对峙。 第225章 0. 事已至此, 今井元岚多少也已经猜出这位小姐的身份。大概是芥川的妹妹吧,二人的长相还是有相似之处的。怪不得会有那种反应。 这种日常打扮的芥川真是少见,满身的杀气都被那副眼镜掩盖掉了。“港口黑手党竟然也有这么早下班的时候, ”他笑道, “森医生今天给你放假吗。” 现在还不到晚上八点。以他对港口黑手党的刻板印象, 成员在这种时候应该相当忙碌才对。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他提了提手里的购物袋,又侧身让芥川看到自己身后的超市入口,用肢体语言表示,这有问的必要吗, “我也是饿了需要吃饭,渴了需要喝水的人类。” 他故意曲解了芥川的意思。 “我要知道那件事的结果。” “你指的是什么事。真的要在这种场合问我吗。” 芥川龙之介看了眼站在今井元岚身边却一言不发的军警,没有坚持继续聊这个话题。 被这个军警盯着,所以才一直没重新联络他们?这两个家伙的关系到底是好是坏。 如果今井元岚能听到芥川龙之介的心声, 一定会高呼“真聪明”。他不想让身边的人在职责和私人感情之间为难, 所以他愿意放弃主动权。但港口黑手党为什么不能主动找他。 接下来只有“寻找吸血鬼”一件事要港口黑手党出力了。 “七天之后, 老地方再见。” 那时候, 他应当已经同西格玛促膝长谈过了。吸血鬼伯爵的事, 原本的“天人五衰”的其他成员, 一定会有新的发现。 站在他身边的人从他手上接过塑料购物袋, 另一只手顺势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向自己的方向。 “当着我的面, 不敢约准确的时间点吗。” “……倒也不是。” 身体被拽着朝前走,他回过头, 望向依旧站在商超门口的那一对兄妹。 芥川龙之介和芥川银同时看清了仿佛用红墨水“写”在空气中的阿拉伯数字十,如同有形之物。但被头也没回的白发青年伸手残忍地挥得破碎不成形,因此双手重获自由的今井元岚怒而对他们虚空写了个“十”。 芥川龙之介一直都对今井元岚没什么话讲。今井元岚做出更奇怪的举动,无非是加深了这个男人在他心里的怪人形象。 见证了这一幕的芥川银则是一头雾水。 作为哥哥的人说, 以后遇到那两个奇怪的家伙最好绕着走。虽然还没搞懂为什么,但芥川银一定会按照哥哥叮嘱的话去做。 1. 看到许久未出现在眼前的今井先生,横滨分部相当多的成员热泪盈眶。他们谁也不知道今井先生申请停职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唯恐听到不好的消息。然而,他们惊喜地看到了总是温和待人的今井先生今天一大早就出现在办公室。 那张办公桌上还是空空如也,但他们心里有种与老朋友相遇的感动。 “今井先生要回来工作了吗?” “不,”副部长先生对他们笑了笑,“还得再等一段时间。” 今井先生否认得干脆,他们的心情也随之起伏。望着今井先生呆了不到半小时就离开的背影,他们心中满是苦涩。谁会不想和长相帅气、实力强劲又礼貌温柔的上司一起工作呢。 离开分部大楼的人马不停蹄地驱车前往自己的上一份工作地点。 那条小巷有最合适的停车位。 “你当真要这么做?”条野采菊却不是很同意。 “你应该再缓缓。” 即使答应过那个男人会帮助其找到“家”,在尚未同其达成共识的现在,将其推荐给武装侦探社,不是为时尚早吗。 “不如等你找他谈过之后再做打算。” 在敌人的计划里,要将一切罪责都嫁祸给武装侦探社,现在又要将从其身边带走的人亲手送到武装侦探社身边。 “不能排除他向你们示弱是虚与委蛇的做法,”条野采菊按住就要熄火下车的人,“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用自己的方式把男朋友的嘴堵上,今井元岚没有多说什么,立马开门下了车。 “我今天不是来谈他的事,至少不全是。可以的话,去一楼的咖啡店替我买杯热橙汁吧。我以前工作的时候常去。” 2. 这就是为什么他现在坐在咖啡店里。 工作时间,店里客人没多少,像他这样点了两杯热饮还在等人的,更是容易引起店员的注意。 没人能劝得住一个一意孤行的人。 他咽下自己嘴里苦味浓郁的黑咖啡。 但他深知,如果没人想出更好的办法,即使是岚的亲人,恐怕也很难改变他的主意。 他用指腹蹭了蹭片刻前被吻过的地方,似乎还有温热的触感遗留在他的唇边和颈间。 ……他的生活变成这样,是他自己的选择。第一次得知二人未来可能的存在关系,是前年年底的事,而从那时到今年四月份,他有许多机会结束这段复杂又矛盾的“朋友”关系,只要他想,他能在此后的全部人生里做到与“今井元岚”永不相见。 哪怕是他们匆匆见面的那次,他也有拒绝的权力。他们都有拒绝的权力。 他以前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连日夜相处这种事都能做得到。二十四小时永不间断的监视,真不一定是坏事。 但接下来的路又该怎么选择。一个完全不会听别人劝告的人,遇上一群“胆大妄为”的朋友,说他完全不担心此人遇上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也不现实……他会担心的。 难道是巧合吗,让天南海北的人们聚集在一起共同反抗世界被毁灭的命运。假如白兰和那位尤尼小姐的计划拦不住世界毁灭的进程,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他们不需要再考虑无法到来的未来。新的住所,约定的旅行……所有说好要做的事,会统统变为梦幻泡影。 终局到来,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来不及了。 没有人能代替这样的一个人行动,连他也不能。想同时取得各个组织的信任,受到严格训练的间谍也很难轻易做到,对岚而言却不算什么。 过去的几年里,他不都是在同这些组织打交道吗。 这是对其能力的认可,而非污秽的勋章。一个做事从来都十分坦荡的聪明人,连和港口黑手党打交道都理由充分,也不畏惧什么,哪怕要为了完成别人的计划贡献自己的全部能力和才识。这样的人站在对立面,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异能特务科现在就挺头疼要如何处置他。 风铃叮当作响。 和他分别不过十分钟的人进到店里,走到他对面坐下,捧起自己的那杯热果汁。 “我办完了。” “……你办了什么?” “我问侦探社最近缺不缺调查员。” “答案呢。” “不缺,但也不冗余。” 看来是商量好了的意思。“那个店员一直在观察你。”怎么一天到晚都有人能认出这个大忙人。 “是吗?”捧着瓷杯的人扭过头去看,“上午好,露西小姐。” 店员少女露出一种又像生气又像羞恼的神情,冷哼一声,转过身去收拾咖啡豆,像是想借机躲避这道视线。 ……这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说来话长。” 等回到车里,他才得到答案。 “露西小姐曾经是‘组合’的成员。‘组合’覆灭之后,她留在咖啡店当店员,没有回自己的国家。” “她对你的意见很大。”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 “这个……”还没发动汽车的人想了想,“大概是我受侦探社委托,把她从‘组合’的人手里带出来的时候,行为举止有点像杀人不眨眼的反派。我没有杀死她的前同事,只是让他们晕过去了。” “……” “她有点被我吓到。所以,每次遇到我,她总是那副态度。我不介意的,还挺有趣。” 够了……有资格介意的是她才对。 车辆再度停下,停在他们以前常来的便利店附近。但自从白兰的计划逐渐进入正轨,异能特务科的眼线彻底离开,他们连这里都很少来了。 他们默契地上到二楼。 过早提前完成一天计划事务的人,接下来一整天都将无事可做,但没想着提前去东京找那个男人谈谈,公司那边也请了假,便站在书柜前审视自己的桌游,像是收藏家观赏凝聚了自己无数心血的藏品。 然后,抬手从中取出一盒。 坐回沙发上的人对他说,这是他当生日礼物送给自己的那份,“我很惊讶,你居然能找到这个古早版本。” “是托其他人去办的。” “我想也是。那时候你还在军队里,怎么会有时间做这种事。” 第281章 他站在桌边半晌,抱着盒子发呆的人也一直没出声。直到他走到窗边,把没用过的窗帘拉好,才问他为什么要大白天拉窗帘。 “犯困但不愿意回家睡觉,这种人很奇怪吧。” 被说中的人不以为然,“早知道让你帮我买一杯咖啡了。” “你现在的状态,干嚼咖啡豆都没用。” 没有反驳的人坐在沙发上抱着盒子傻乐,“干嚼咖啡豆……感觉会很香,但也会很苦。” 想睡就睡,何必折磨自己,你无所事事就是最好的情况。 这意味着横滨没有危险出现,特务科也没有其他动作。 被他那样劝了的人却对他招手,“我要靠着你睡。” “……” 真是得寸进尺。 脑袋靠在他的肩头,睡着的人仍把那盒游戏抱在怀里,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平稳且安定。 彻底睡着前,停职期间都不忘为时之政府工作的人提起那把雨御前的事,说,九月之底前一定会有个结果,“到时候,你不用陪我去东京本部。你也进不去。就算是二十四小时监视令,也有例外情况。” 他答应了。 真被追究起来,也是一份说明文件能搞定的事。 晴朗碧空中出现一束并不引人注目的细长红色。 高温凝聚于遥远高空中的一点,然后向着白日里也拉得严实的二楼窗户飞掠而来,势不可挡的高速似乎要将空气引燃。在离窗玻璃不足几米远的地方却像漏了气的皮球,红色羽毛的小鸟竭尽全力刹不住车,最终仍是“咚”的一声闷响撞在玻璃上,然后自由落体,摔到地上。 被异常的动静惊醒,刚睡着没多久的人皱着眉头,满心疑惑地睁眼,想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把没能立刻反应过来的人重新按回自己肩头,他低声安抚道,“没什么。” 一只愚蠢的鸟而已。 第226章 0. “我可以说那句话吗?” ……想说就说。 每次都被面前人的直白噎住, 询问之后再说,会让他心梗两次。 “我现在很喜欢和你接吻的感觉。” 现在?以前呢。 “以前我们还只是普通朋友。” 也没那么普通。只是和现在的亲密关系相比,他们只是普通朋友。能一起玩几场牌, 聊几句和彼此工作都无关的事, 就是很深的交集了。他还拜托那时候的传平帮忙收过一份邮寄而来的桌游。 条野采菊接不上话。抬手托起一把自己怀中人过长的黑色发丝以掩饰自己不合时宜的沉默。柔顺的细发从他手指间滑落, 对他玩弄其头发的行为表示随便的人后知后觉道,不应该这么早把头发变长,“待会儿洗澡会很麻烦。” “本身就是麻烦体质的人还会介意这个?这应该是你遇到的最不值一提的麻烦了。” 靠在他身前的人点点头,又摇摇头, 头发蹭上他的脖颈和脸。原本顺势披散在脑后的头发被仗着自己能力特别而完全不关心头发死活的人蹭乱。 “它们不能混为一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麻烦。” 刚想再进一步的人忽然把他推开。 “好像……又是整整一周没给花浇水了。” 他把人拽了回来。 “昨天晚上你浇过了。还因为花盆被植物生命力过分强盛的根顶穿所以订购了新的。能促进它们生长的能力……你以后还是少在普通植物上吧。” 重新倒回他身上的人想起确实有这回事。 长发扫在他的手臂上,带着些微痒意。 “你要这样子去见那个人?你不需要每次都做多余的伪装。” “之后再剪掉就好了,没什么可惜的。” 觉得无所谓的人习以为常地搂上他的脖颈。 体温在呼吸间传递, 将情感与欲念交织的产物留在理智被抽离的片刻。 把逐渐停下的水声和难以散去的暧昧热度拦在浴室门后, 先一步走出浴室的人弯腰把从方才起就一直在挠门的小狐狸提起来, 送到客厅里。 “……难道就仗着他不会对你生气吗。” 浴室门要被狐狸的爪子挠出爪痕了。发现主人还没现身的狐狸在他手里挣扎, 一刻都无法安静等待。 条野采菊有点头疼。 但偏偏此时有一通电话打到恋人的手机上。他不得不“抱”着狐狸, 回卧室找正在响铃的手机。 1. 山内响站在家门口打了个喷嚏。 没办法, 换季的时候人就容易感冒。他打喷嚏的症状已经持续两天了, 但幸好没有更严重的鼻炎和喉咙疼。 视线下移,他扫了一眼自己出门前贴在门缝的符咒。位置看似没有变化, 但对于一个法阵来说,对应位置的符咒稍一移动, 都会影响法阵的完整性。法阵此刻是否完好,难道他会不知情吗。 一进门,他果不其然在沙发上看到把房子当成自己家一样自在的青年。 “你再不走我要报警了。” 不相信他会那么做的人对他的话没反应,而且要求他替自己联系今井。 这家伙不是正常人吧, 山内响心想。 他把手指移到拨号键上,将报警界面展示给这个男人,“你没他电话吗?你的行为已经违法了。”没人说过不能在横滨报警抓人吧。 青年变脸变得很快,立马变得殷勤且态度友好了起来,强调说他真的是今井的朋友,有事找他。但在他退出报警电话界面后,又自鸣得意地对他讲了一大通关于他和今井以前相识的故事,生怕他不信。 听起来很假。 不过今井的确说过,这个男人和自己是认识有些年的朋友。“我打完电话你就会走吗?”他问。如果男人的回答是“不”,这通电话永远不会打给今井。 “当然。” 太宰治表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己什么时候骗过人。 盯着这个男人,山内响颇不乐意地拨通了今井的手机号码。 现在太晚了,今井不一定会接。如果他因为大晚上打扰到今井睡觉而被那家伙一顿狠批的话,他会把被骂的愤怒转移到这个闯入别人家里还不知道错的人身上。 电话是接通了,但接起电话的人并不是今井本人,而是那个……那个人。 山内响的手抖了一下。 “有什么事。” “……今井不在旁边吗?那我等会儿再联系他。”他的语气不由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在。稍等两分钟。” 说完,电话那头的声音干脆地消失了。他就这么听话地干等了两分钟……或者一分半,才重新听到人的声音。 “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从手机里传出来的人声鼻音很重,像是得了重感冒的人在说话,又像是哭过一样黏黏糊糊,听着难受死了。 “你也感冒了吗?怎么鼻音这么重。” 电话那头的人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敷衍道,“小孩子别乱问。” 什么玩意……他是有正事的。 他撇了一眼客厅沙发上戴着耳机悠哉听音乐的男人,“你的那个‘朋友’,撬开门锁,闯进家里了。” 他不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声音忽然变得嘈杂,中间还夹杂着狐狸的叫声。和他通话的人像是在和别人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手机争夺战,他什么都没听清。 “呃——” 手机还在今井手上。 “你把手机给太宰。” 他递出去,名为太宰治的青年则欣然接过。 这一通电话,他并没有听懂。太宰治反倒是能一句接一句地和今井聊下去,上一句还在聊蟹肉,下一句就聊到了监狱什么的。 他搞不懂这些人的脑回路,转身进到厨房烧一壶水,打算给忙碌到现在的自己做份夜宵。 他今天在忙学校的事。 新的学期,他在校外新租了一处公寓。价格不菲,但好在他拿到了学院的项目名额,这个学期结束前,会有一笔结项费用被打到他卡上,用来支付房租和后半年的生活费绰绰有余。至于下一年的费用……他再想办法。 的场家的人没有因为他拒绝其招揽就对他转变态度,说,会等他回心转意。怎么可能等得到呢?他偶尔去青川院家帮帮忙倒是愿意,去的场家把和妖怪的战斗当成职业……让他放弃正常的生活,想都别想。 打开冰箱门,他挑了一盒本用不着放进冰箱里的——速食拉面。以他的时间宽裕程度,也就只能吃点这些没太多营养的速食了。 拿着他的手机和今井不知道在聊什么的人忽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收回目光,和手机另一头的人争论什么。 水壶终于安静下来,他听到电话里谈到了……入社考核?这是什么。 打了几分钟电话,这个男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像是吃到了过期的芝士片或者曲奇饼干一样奇怪。 其中杀伤力最大的居然是一句“你骚扰别人的时候完全不看时间吗”。太宰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黑着脸把手机扔回他脸上,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风衣起身就要离开。 第282章 幸好他够敏捷,连这种袭脸“攻击”都接得住。而电话那头,嗓音比方才正常不少的人说,“一路顺风。如果你在房间里安装了窃听器,那我会‘不小心’烧掉港口黑手党的车,并且在现场留下你的指纹。” 打开门的男人转过身来,指着他的手机。 他怀疑太宰治想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 “再见,太宰。以后不要打扰一个有夜生活的成年人。” 给面饼接水的时候,他顺便把通话已结束的界面展示给要走不走的人看,示意太宰治该离开了。这家伙表情阴暗得像一百年没晒过太阳的吸血鬼,甩上门,重新坐回沙发上,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什么意思。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不像正常人的家伙冷声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该走了。” 不管他和今井是什么关系,都不是别人可以知道的。 速食拉面只能填填肚子,但他不想让自己饿着入睡。等学校的课程规律起来,非假期时间,他可能会一直留在东京那边了。 —————— 这个小子的一举一动太过眼熟。 堆在冰箱里的速食食品,半夜的一碗拉面——即使是速食,都让太宰治瞬间回想起四年前的那个夜晚……mimic的事,原来都已经是四年前发生的事了。 那是他第一次走进今井的“家”。 那时候还在侦探社工作的今井两年来都住在这里,而现在,这处房产也早已被回归真实身份的今井二少爷买下了。住在这里的人不再是今井本人,房子也重新修缮过,少了很多旧家具,但新添了更能跟得上时代的东西。比如,曾经的旧冰箱换了更新更好的,不过里面还是被新的住户放了一堆速食食品。 新来的家伙和今井在有些方面倒是有点像,“是谁教你把速食食品放在冰箱里的。” 这种行为,他只在今井身上目睹过。 山内响皱着眉头,奇怪道,“想放就放了,这都要别人教才行吗。还有,你该走了。” “我不走了。”不把自己当客人的家伙竟然当着他的面拉开冰箱门,也同样拿了一盒速食拉面出来,“借我一盒,之后还你。” “……?” “还有,我以前住过的那间客房,今天晚上也借我住一晚上。” “你真的是今井的朋友?”不是今井的仇人吗? “当然,我认识他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屁孩呢。” 山内响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当即反击道,“你认识他那么久,被他暴揍的次数也更多吧。” 这种行为让他见了都纳闷无语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不惹今井生气。没有六次七次,一次两次总会有的。 绝对被他说中的人离得他远远的,和他分别坐在餐桌的两端,各自守着自己的一碗速食拉面,谁也不觉得对方占上风。 “只要你不担心今井知道了会做什么……想住随便你。” 第227章 0. 睡着的小狐狸趴在他腿上, 隔着家居服布料都能感受到暖呼呼的温度。小狐狸好像很喜欢保持这样的姿势黏着他,昼夜不分。困意一旦出现,就只顾自己埋头苦睡。 他吸了吸鼻子。 怪事, 他好像真的有感冒的症状了。 一件厚些的衣服被披到他身上。从他身后靠近的人颇为细心地把他被压到的长头发也解救出来, 散在衣服上层。 “长头发果然有点不好处理, ”他问,“我是感冒了吗?” “嗯。” “也对……毕竟已经九月份了。”是秋天了。 每一场雨都让秋意更浓烈。夏秋两季的分界线只有亲身体验时才明显,过了这段时间,就怎么都想不起二者的区别究竟是如何划分的。 暖色的火花漂浮在手边, 为他驱散夜深人静时的冷寂。身边的人把匣子推过来,示意他把小狐狸收回去,“白天再困成危险驾驶,你只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了。” “还有点精神, 多写两行字也好过白白浪费这段时间。” 纵容狐狸在自己腿上呼呼大睡的人提笔写了几行字, 然后便挨着没写完的文字写写画画, 墨水在纸上糊成一团, 算是宣告这一封推荐信的失败。 “明天一早再写吧。” 1. 这个男人如约出现在他眼前, 身边带着一只活泼好动的白毛小狐狸。 小狐狸一进门便抬起前爪搭上花盆, 一头扎进摆在墙角的观赏植物里, 哼哼唧唧好半天,从他的角度根本看不到这只尾巴快要摇上天的小狐狸究竟在花盆里划拉什么。作为小狐狸主人的青年也随它去, 坐在他对面,没有直接聊起自己想要的消息。 “今天天气不怎么好, 从早晨开始,就一直在下小雨。” 他身处地下不知道多少层的基地里,自然不了解外界的天气,“你想问什么, 请直接问吧。”他不相信此人只是为了找他闲聊。 一头墨似的长发散在身后,今井元岚冲他笑了笑,“你和他聊过了吧。” “他”是指……那个幻术师? 把话自顾自接下去的人抚摸着叼着一截花枝靠回自己腿边的白毛狐狸,“你说,你不知道‘天人五衰’的其他成员?” “嗯。” 即便他的话听起来有故意隐瞒的嫌疑,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他们的一切行动,全部都是费奥多尔的计划,而整个计划里,他见过的只有费奥多尔和果戈里二人。 而现在,他们三人分别被不同的组织“扣押”在手中,想要恢复联络,绝无可能。 “‘你们’确实阻拦了费奥多尔的计划。” 青年点点头,却没有对这样的成果露出满意或是高兴的神色,笑容依旧浅淡,“我想最后确认一遍,那个俄罗斯人口中的‘吸血鬼’指的就是拥有吸血鬼异能的那个北欧伯爵,对吗?” “嗯。” “关于‘天人五衰’的其他成员,你并不了解,对吗。” “……对。” 白毛小狐狸吐掉花枝,展示出不属于这个物种的优越弹跳力,轻轻松松跳上他面前的桌子,紧接着跳上另一边的柜顶。 今井元岚把花枝捡起来,拿在手里观察的同时,一边问道,“如果没有被‘我们’抓到,你的下一步任务是什么。” 西格玛目睹了这一幕。被狐狸咬断的花枝在青年手中毫无泥土凭依却缓慢生长,从断口处生出些许根系,仿佛有数不尽的生机从青年的手心传向花枝。 青年很有耐心,把自己想知道的事一一问出口。 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尽自己所能,把情报毫无保留地讲述给眼前的人。 最后,青年对趴在柜顶睡觉的小狐狸招招手,和他如朋友般攀谈起来,“那个俄罗斯人想要一个没有异能力者的世界?” 不需要他回答,起身准备离开的人笑道,“他没有考虑过自杀吗。一旦人类死掉,就什么都没有了,带不走一丝人世间的幸福,当然,也不会再有半点人类独有的忧愁纠缠着他。” 他手中多了一封信。 “我会推荐你去武装侦探社工作。” ……什么?可他们明明…… 他注视着即将离开的青年,眼前却出现更让他咂舌的一幕。 那双回望他的温和银眸不知怎么眨眼间变得似野兽的双眼般布满猩红血色,处变不惊的脸上也浮起一阵显而易见的不屑和烦躁。 “你——”他不由得惊叫出声。 但那种负面情绪只在眼前人的脸上出现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清澈沉静的银白月光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我没有说过吗。以前,我在侦探社工作过。” ……这个男人是因此才与费奥多尔为敌? “你的异能力到底是什么。”他问。 青年只是摇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那只白毛狐狸听话地跟在青年身边,青年用右手里的花枝在狐狸眼前晃,像拿着一支逗猫棒,不过区别在于他逗的是一只狐狸。 “想加入侦探社的话,你要先经过侦探社的入社考核。如果入不了他们的眼,你能力再强,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加入侦探社的时候,也有入社考核?” “自然。”青年背对着他,踏出这间用于让他们私密交流的“会议室”,“你感兴趣?” 其实,并不是“感兴趣”的原因。这个男人一直拒绝和他利用异能力进行情报的互换,这意味着,他眼前的人有绝对不想让他知道的事。 青年转过头来,“如果你能通过入社考核,我可以看情况告诉你更多关于我的事。但现在还不行。” 言外之意是,他仍然没有被“信任”。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如果你答应去侦探社工作,基地的人会将你送到合适的地方。智能手机、公交卡、银行卡这些会用吗?有没有基本生活自理能力。” ……他只是经历特殊了点,不是彻底与世隔绝。 第283章 2. “哎呀……今天是尤尼小姐啊,”调整一下视频界面的大小,今井元岚把其余页面全都关掉,“好久不见。白兰终于因为吃太多棉花糖所以被甜晕过去了吗。” 年纪还很小,但经历不比任何一个人平凡的少女被他的话逗笑,“白兰还在森林里,今天就由我来吧。” 即使今天视频交流的对象换了人,也不会影响什么。 在今井元岚身边一闪而过的白色人影被少女注意到。 “是那位……条野先生吧。果然,这个世界里,两位也在一起。” 今井元岚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对这种结果也束手无策。 回望过去,他也不明白是哪一步彻底决定了这样的未来。但这份关系给他带来的惊喜早已抚平了他做出那个决定时的些微不安和茫然。 他向给他送来感冒药的人道了声谢。既然尤尼小姐不介意有第三个人出现,接下来他们交流的内容被他的男朋友听去便也无所谓了。 但按他一贯的经验,这种季节性流感引起的感冒,不该持续两天都没好。 事已至此,他只能把这点微不足道的小病抛之脑后,先把摆在面前的事做好。西格玛的事,他没有再关心,每一个神智正常的人,都应该明白哪条路是通向生路,而哪条路只会自取灭亡。假如西格玛到死都认为那个俄罗斯人给出的筹码是可信的,而非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那么,他将死不足惜。 他自然希望西格玛能明智一点,选择相较之下更有希望的选项。被“他们”处理,和被送到异能特务科手里,都不是很好的下场。 尤其是在他们从西格玛口中得到许多情报的现在,西格玛回不到过去了,能做的唯有向前。 挂掉视频通话,他自言自语似的问起,自己其实想过的事,“如果存在我们没有在一起的平行世界,那会是什么样子。” “……还能是什么样子。” 条野采菊把水杯拿走,免得被放归“自然”的小狐狸把脑袋伸进去,舔到残留的药物。 今井元岚耍赖似的抓住男朋友的手,不让他离开。他仰起头问,“你不会真能干到犯罪组织首领的位置吧。” “你那么想让我换个工作?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觉得你能做到。”他很相信传平的能力。异能力也好,在十几岁的年纪当干部的能力也好,如果没有离开污浊泥潭的机遇,会将自己的一生都磋磨在那种事上,并非没有可能,“我——” 攥着男朋友的手腕,总是语出惊人的家伙浅浅思索一阵,“总觉得,我教唆过很多人换工作。” “……能不能别幻想这种没有可能的事。” “万一呢。平行世界有太多不可思议。我从白兰口中听说过,在相当多的世界里,我甚至没能活到二十八岁。所以,很多时候,没有我帮他‘干活’。他们的计划进行得有点慢,至少没有像我们一样,把三个身份确定的人早早分开——哦,现在是四个了。” 条野采菊清楚地感觉到,在提到平行世界的自己没能活到二十八岁的时候,抓着他手腕的人分明有些哀伤。 那份只存在于心头的哀伤转瞬即逝。他的恋人无暇顾及太多,只能为平行世界的自己传递一份聊胜于无的哀悼。 然后,很快把话题转移到他的身上, “那么,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呢。” 小狐狸在地板上撒欢乱跑的鬼动静成了本该是秘密交流内容的背景板。 “你亲自确认过西格玛所言真假。” 吸血鬼异能的拥有者还活着。这个消息,“他们”会在合适的时机透露给异能特务科。 “你的队长与其的战斗一定另有隐情。大概率是有人从中作梗,把吸血鬼伯爵的性命保了下来。一个能从你的队长手里神不知鬼不觉,偷梁换柱的家伙……遇到那种人,我们能有几层胜算呢?” 第228章 0. 他离开基地的方式和来时一样奇特。 仿佛做了一场梦, 短暂而不真实,他不过神游片刻,眼前就豁然开朗。 昨天同今井元岚见面时, 那人还说外面下过雨, 现在地面上果然有雨水未干的痕迹, 但今日已是大晴天。 蓝色的广阔天空也如同湛蓝的海,让人看着只觉心旷神怡。 车窗外,街道上,入目的行人皆脚步匆匆, 或独自前行,或几人相伴相随。这恐怕是他离开沙漠之后,心境最平静的一段时候了。他还有什么可害怕的。横竖不过一死,难道他还有资格去选择自己死在何人手中吗。 唯一幸运的是, 在身死之前, 他依然有机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追寻至今的……夙愿。 他有段时间没有见到如此有生机的场景了。整日面对着基地房间里的白墙, 他极力躲避厌倦情绪的反扑, 不然他难以忍耐那样的“软禁”生活。即使他想要书的请求得到满足, 房间里的投影仪也派上用场, 但人类毕竟是群居动物。像山顶洞人一样,在不与真正的外界进行交流的房间长时间生存, 任何人都难以忍受。 车停在路边,与其说送他来到那间武装侦探社楼下, 不如说监视他没有中途逃跑的基地成员,说出了一路上仅有的一句话。 “到了。有关注意事项,今井先生想必早已说过了。” 今井元岚是武装侦探社的前成员。如果是出于此种理由,就让这个男人对他们、对费奥多尔所做和要做的事追查到底, 这个男人……居然是那种敌人就算在天涯海角都要抓住的人? 真是可怕……感觉惹今井元岚生气的家伙下场都不会很好。 他手里拿着今井元岚亲手写的推荐信。写下它的人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用,总之,他现在站在武装侦探社楼下,并且要在五分钟之后进到在费奥多尔的计划里、被他们当成火药引线的武装侦探社,“应聘”一份正经工作。 他突然感觉自己疯了,又像是这个魔幻的世界疯了。 他怀疑自己做了一场费奥多尔计划泄露被捕、果戈里技不如人也锒铛入狱、而他则被异能力至今不明的男人推向武装侦探社的噩梦。 也许他一觉醒来,一切都回到正轨呢。 或者更大胆些,回到他还在沙漠艰难求生的时候。他刚找到那间小木屋,被阴凉所庇护,陷入沉沉的睡梦之中,他尚未被沙漠商队带走,也没有目睹那一场惨死,更没有被费奥多尔说服而答应他们的计划。 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盯着楼宇顶层看了太久,有些干涩酸痛的眼睛把他拉回现实。想那些事,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不能在此地找到容身之所,他又能再颠沛流离到哪去呢。 以防止他被人认出为由,基地的人员建议他换掉自己过去的衣服。穿上一身再简单不过的薄款秋装,他不像黑手党,也不像前来找工作的人,倒像是来横滨旅游观光的外地人。 好吧,他的确是外地人。 1. 两家旗下的公司的确有业务往来,但好友进他办公室狂喝茶的时候还是少有的。 好友手里拿着原本应该由各个公司部门对接的文件,也许是以此为借口逃出来的,然后二话不说把那只掉毛症状有了极大缓解的小白狐狸在他办公室放出来,也能借此放放风。 这只狐狸的来历不必好友解释,赤司征十郎将其当做某种不为人知科技的一大成果。但这只狐狸又是极聪明的,听得懂他的话,懂得他办公室里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也很亲人。除了太过活泼,没有任何缺点。办公室里用作装饰的植物曾经被它翻得露出根系来,幸好被好友所挽救才得以延续作为植物的使命。 现在,它也已经懂得怎么样不会在自己的主人面前犯错。只要贴着主人的腿玩闹,把家以外的地方通通当成卧室,把主人的腿当成床,就能规避相当多的意外。 岚看起来很累。 不是战斗过后的劳累,而是无意义的会议开多了的无助。 等一壶温热的茶水全都下了胃,好友开始大倒苦水。每次回公司接手新事务的时刻,无一例外都会如此,他偶尔可以给出几句建议,但更多的是听好友阐述自己在公司遇到的诸多新鲜而让人束手无策的离奇事件。 “比在异能特务科和钟塔侍从之间周旋还让人叹为观止。” 西装外套搭在臂弯,找机会逃离会议地狱的人面无血色,“但是我还有公司以外的事要办。我像是要被分成几半。前两天还高高兴兴地对助理请假,没想到现在会忙成这样。” 他作为听众,也希望秀也先生能放岚一马,“你之后有什么打算?不会回去了吗。” “会,当然会。” 门只留下一条缝,但岚的回答完整无误地传到他耳边,“等忙完了这段时间,我就回那边去。” —————— 逃到好友的办公室,他只是为了从陌生的业务中喘息片刻。 “别再咬安全带了,”今井元岚低头叮嘱被“束缚”在副驾驶位的小狐狸,“既然不想回匣子里,现在就忍耐一下吧。” 第284章 看着在安全带下挣扎求存急得快要说人话的狐狸,稳稳停在方向盘上的红羽小鸟大肆嘲笑。 “在这辆车上,连刀都要系安全带哦。” 这也没办法,今井元岚无奈道,“在发现即使是我的车技也会让一些人坐车头晕之后,我时不时会反省,那是不是我的技术不到家造成的。”而以前的“乘客”们只是碍于他的颜面所以没好意思说出口——其实他对他的车技一直有极大的误解,什么的。 闻言,晴不假思索地答道,“绝对是那个坐车头晕的小子自己的问题!” 怎么可能是岚大人的问题? 在妖怪的冷嘲热讽下,人类和自己的狐狸约法三章。小狐狸不需要忍受安全带,但必须在后座安静卧好,不能乱跑乱跳,也不能和晴打架。 “鬼才会和它打架。” 地下停车场里,没有人会在上班时间离场。车灯闪了闪,随之而来的是车辆启动时的发动机嗡鸣。 ……那是什么。 降下车窗,他伸手从倒车镜的细缝中扣出一张简陋的小纸条。 记住纸条上这一串毫无规律的字母数字混用信息,不足手指粗细的纸条在火光中湮灭成灰。 “我们暂时回不了公司了。” 小狐狸猛地从后座窜到自己主人腿上,抬起爪子搭在方向盘上,属于动物的眼睛里竟然拥有憧憬似的眼神。 今井元岚叹了口气,把小狐狸提回后座。 “我总算知道别人为什么总爱提着你了。” 想控制一只不听话的小动物,最好的方法就是抓住它的脖子。 —————— 进到咖啡店来的人是个店员从未见过的男性客人。 明明是生面孔,却直直地走到店内最深处的圆桌边坐下,十分随意地拿起桌上摆着的立式亚克力夹板,在旁桌人惊异的眼神中熟门熟路地拆开来,拨动几下掉落在桌面的广告纸张,他从中捡出一张崭新的塔罗牌。 “他们终于意识到我现在没办法主动联络他们了,好慢啊。” 店员从这一幕带给他的震惊中清醒过来,而青年早已旁若无人地朝门口走去。他赶忙跑过去,挥手示意这位青年留步。青年却头也不回地指了指桌子的位置,肩上驮着一只叽叽喳喳不停的小鸟,脚步匆匆地出了门。 他满腹狐疑地转头回去,竟在被恢复原状的立式广告牌的底座下看到被压的数十张面额为一万日元的纸币。 他瞪大眼睛,原本想找青年说理的想法也被这些好似被随意丢弃的纸巾般的纸币驱散。如果这些钱是青年用来赔礼道歉的,那他们也不是……不能接受。 2. 西格玛这两天在武装侦探社里如坐针毡。 因为有一道如影随形的视线。从他每天进到侦探社的那一刻开始,到他按时下班离开。他的举动稍有不慎,这道视线就会变成一根锋利的毒刺,扎进他的身体。他应该尚未完成侦探社的入社考核……或者说,他这两天根本没遇到过能被称为入社考核的大事。 他没有住在武装侦探社的宿舍。而是暂住在一处租来的单人公寓里,只住了两天。租下这间小房子的钱是今井元岚预支给他的“工资”。 那个男人表示,“可以换成等价的情报还我。” 可今井元岚不明说,他又哪会知道此人想要的是什么,他像是被今井元岚随时随地把握着命脉。 这样的人当初是如何加入武装侦探社的。侦探社的成员大多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否则怎么会在计划里扮演那样的角色……但这两天总是一脸怨气地盯着他的男人不被算在内。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今井元岚的名字在侦探社里异常有用。没人质疑他的来历,也无人怀疑他是否心怀不轨,自从知道他的介绍信来自“今井先生”,虽然年纪很小的那名少年挠着头说,在侦探社,介绍信是种基本起不到什么用的东西,但如果那是“今井先生”的介绍信—— “你和今井先生一样厉害吗?在战斗上,今井先生的经验相当丰富。” 几道视线纷纷投来,他忙不迭地否认。他还没见识过今井元岚真正的手段,但让他和那种人做比,怎么可能呢。 “莫非你和今井先生一样很有钱?”另一人也探出头来小声问他。 他更是无法承认。差点在沙漠中死掉的他要怎么和……听这些人的语气,那个男人难道是个年轻的富豪? 但他不能问出口。透露自己与那个男人的真正关系,会让他们陷入两难的境地。 圆谎实在是太难,不如什么都不说。 他忽然看到一只白狐狸冲他的方向跑了过来,嘴里叼着一个粗糙卷就的纸筒。纸筒刚一递到他手上,小狐狸就极快地飞奔离开。 他展开这张卷得展不平的纸,纸上只有一句话手写的话,却让他心凉了半截。 “钟塔侍从成员被杀,‘小丑’确认越狱。” 第229章 0. 那是大约十七个小时前发生的事。 但从犯人杀害看守到赶来日本, 不用十七个小时。若是有及时的接应,十四五个小时的时间足够完成这一切了。 他是说,假如那个家伙真的会赶来日本的话。 望着屏幕上许久未见的年轻女性, 他心有不忍。 克里斯蒂双眼泛红, 想必很长一段时间忙得没合眼, 身受重伤的贝嘉小姐如今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没有彻底脱离生命危险,很难让人有休息的心思。 他的心情也很糟糕。 拥有预言能力的贝嘉小姐被真正的“天人五衰”当成计划被泄露的关键因素,恐怕“小丑”被押送回伦敦也是他们计划的一环。同样影响到其计划实施的白兰和尤尼小姐若是此刻暴露于世人的眼光下, 一定会遭到不亚于此的惨痛教训。 他坐在椅子上安静地思索,把克里斯蒂的话记在脑子里。 “好,我知道了。” 听到他回答的人不怎么满意,语气里有些烦躁, “你有没有意识到那是个怎样的异能力者。无论什么事, 你总是答应得轻巧, 态度更郑重一点才对吧……你也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会将贝嘉小姐受到的折磨原封不动的还给越狱犯。这样的话, 如何?” “……” 现在正和他对话的人拥有什么样的本质, 她当然了解一二。但她并非想逼迫其发誓要如何……算了, 她不能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你自己注意点。如果你也遭到那些家伙的报复, 会更糟糕。” 能承担风险的人用一个少一个。任何组织,都不能再失去好用的尖刀了。 1. 让小狐狸前来传话的人并没有出现在他眼前, 似乎在极力避免同他有所接触。 事到如今,他仍未明了今井元岚的真正目的, 只能被动地接受看似安全合理的安排。 将此种情况传递给他,是想看他对果戈里的行动是否知情? 怎么可能,自从果戈里被境外组织带走之后,他不止一次怀疑过果戈里已经不在人世——现在看来当然活得好好的, 而且生龙活虎。 今井元岚从未对他提起果戈里的情况,明明他也算今井元岚的对手之一。所以,他一直默认果戈里的结局不会很好。 他猜不透这个男人的想法。只提到果戈里做的事,对他的要求却没有改变,这是否意味着他仍然要按今井元岚的要求在武装侦探社工作下去? 武装侦探社不仅要像私家侦探一样解决私人委托,还要接受官方部门的委托任务,其中自然包括警方、异能特务科和军方等等。今井元岚放任他在能接触到那种事务的地方工作,既没有亲自盯着他,侦探社里的人也没有把他当做何等重要人物关押起来……那个叫太宰治的人除外。 他尚可忍受太宰治意味丰富又尖锐的视线。比起炎热、寒冷、饥渴、颠沛流离以及与死亡相伴同行,只是一道并不那么冷静的视线而已,他并非一刻都无法忍耐。 可他迟迟没有等到今井元岚所说的“入社考核”。简单的日常工作上手很快,只需稍加指导,任何人都知道该怎么做,这两天,他没有遇到令人困惑的麻烦,也没有遭遇不友好的言论。 ——他不认为太宰治一个人的态度能代表整个武装侦探社对他的态度。 更多时候,他只是被其他人当成普通的新同事去对待。 不过,太宰治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现,他有些头绪。从对他格外友善的人们口中,他听到了另一番说辞。早在五六年前,太宰治就已同今井元岚相识,要论对今井元岚的了解,太宰治是除社长和侦探社里唯一的正经侦探以外,最明白今井元岚想法的存在。 因此,他暗自怀疑,太宰治或许已经知道他的来历。而那位在行为上有些许幼稚之处的“名侦探”,在他初来乍到之时,也曾分给他一丝怪异的视线,随后,便不再额外注意他。 就算太宰治已经找到证据,足以证明他是非法组织的一员,想必也会在今井元岚的“压力”下守口如瓶。 第285章 只要不出现意外,他就会在侦探社一直工作下去,并且想办法在横滨找到自己的“家”,直到新的磨难凌驾于他的人生之上。 可意外总是在不期然间来临。 果戈里越狱,还伤害到了钟塔侍从成员。即使那是越狱的必要之举,但接下来……果戈里会不会回到日本,回到横滨,找到他,找到在那件事中极其关键的今井元岚和他的同伴,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需要犹豫。 他在纸张背面找到一串数字。 离家门口只差几步。他下定决心转身离开,回到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混入下班高峰期的人群之中。 看似漫无目的地走到街区外围,他走进背阴处的公共电话亭,给纸张上的陌生号码打去了电话。对面接得很快,但嘴里似乎念叨着什么,在和其他人说话。 “等我一分钟。” 说完,对面安静了一会儿。 在无人使用的公共电话亭里,没人催促他快点结束这通电话,在越是需要耐心的时候,越是不能分心。 他等待着,把电话听筒握着很紧。 没有露面的男人不知因何事笑了一声,才重新回到电话旁边。 “你会害怕吗。” 害怕?没有。 “那就好。我担心你会因为害怕自己遭到曾经‘同伴’的报复,所以从横滨逃走。” 电话对面的男人咳了几声,像是把手机拿远了些,但他仍然听到了今井元岚在劝阻别的什么人不要和狐狸打架。 ……人类和狐狸打架? “那个家伙的异能力是空间转移之类的吧。他枪杀‘我’的时候,把枪管穿过一片错位的空间,对准了我的脑袋。” 死亡的不是真正的他,但他作为见证者,目睹自己的死亡瞬间,那是种与众不同的奇妙感觉。 “在那次事件里使用幻术,你们想要借此赌出果戈里的异能力?” “欸,是的。”男人承认了,接着笑道,“那可是‘世界第一的幻术师’。” 这样的名头,听起来有唬弄人的嫌疑啊…… 今井元岚对他强调,“是真的。即使我死在果戈里的异能力之中,他也能按计划把你们逮捕。他的体术不错。” “……你联系我,是想问我对果戈里越狱的看法?” “嗯。你没有想着逃跑,那自然再好不过了。背叛自己的‘同伴’,正常人都会有负罪感。但你是在我们的‘威逼利诱’下才做出这一切的。” 负罪感。 可他并非如今井元岚所想的那样,对他们抱有作为“同伴”的深厚感情。他们只是因为各自不同的目的而意外聚在一起的人而已。 他无法理解费奥多尔的目的,他对人类没有太多恶意。他尚未明白,自己迄今为止所遇到的全部苦难,究竟为何会降临在他身上。他出现在沙漠,可沙漠给予他的炙烤和痛苦难道是人类创造的吗?驱使他为其出力的商队成员在人道主义的缺失上固然应当被划下一道刻痕,但商队成员全员早已遇害身亡。向逝去之人索求正义,对活着的人也是一种耻辱。 说到底,他们大概只是合作伙伴的关系吧。 “接下来,‘你们’要怎么应对。”他问道。 今井元岚没有直言,话题转到钟塔侍从上,“钟塔侍从里有位和我交情不浅的魔女小姐。她拥有预言的能力,在此次事件中身受重伤。” 他对这位预言能力者的事完全不知情,“我从未听说过。” “是吗。” 当然。站在他的视角,他只会执行费奥多尔接下去的计划,对旁的事不怎么关心。 “我很想知道,如果‘小丑’被钟塔侍从带走,是那个俄罗斯男人的备用计划,那么,他的计划是从哪一刻开始的。从你被他们从沙漠中带走?还是从死屋之鼠的日本据点被捣毁。” 他们究竟从哪一步开始走在那个男人的计划里。 今井元岚沉吟不语,西格玛也没有出言打断他的思考。 过了片刻,电话那头的人才仿若呓语一般轻声道,“而且……” 死屋之鼠的头领在据说无人能出逃的默尔索监狱服刑,他们是如何交流的。还是说,每一件事都是完整而细致入微的庞大计划的一环,无需额外交流的部分。 “有意思,”男人的语气一转,无比轻松愉悦,却让听者心跳忽然加速,“这么有挑战性的敌人,有个家伙一定愿意动真格了。” 2. 平静的一周,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却暗流涌动。 “小丑”越狱的事值得警惕,但今井元岚的生活依旧被各式各样的工作所充满。在董事会出现的次数越多,被移交到他手上的工作就越多。他不只一次因为认不出来办公室找他的人是谁而大脑宕机。 与此同时,还要抽空和别人联系。 条野采菊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混杂着敬佩和同情的复杂感情。面对把头蒙在被子里胡言乱语,直到快要窒息才被他及时解救的恋人,他只能祈祷忙得夜里都睡不安稳的人不会被忙碌的现实刺激得做出失控举动。 今天有所不同,被停职的人要回时之政府本部一趟。分部的停职申请,不意味着他连本部的门都进不去。那把出自古代异能力锻造者之手的“雨御前”,对其感兴趣的人不在少数。 “……你连简单的早晨都没吃。” “我带了用来提神的咖啡。” 故意答非所问的人回过头来,脸上刻意做出轻佻的笑容。左手的食指中指并拢,点在自己嘴唇上,向着站在厨房门口的人抛出一枚专门作弄人的飞吻。 被自己的举动逗笑,做好出门准备的人扶着门,自顾自大笑一阵。 “即使是异能特务科的命令,也不能跨过时之政府的保密协议执行。等本部的事忙完,下午能不能陪我去趟中华街。”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大概几点,你的上司连停职的人都不放过吗。” “没办法,早田先生是我命定的上司。估计三点左右?我会尽快回来的。” 第230章 他上周发现身边人打了耳洞, 只不过,还没有戴任何饰品。 他没在这种小事上追根究底地问。即便是恋人关系,也该给别人留点隐私空间。况且, 整日忙碌各种事的人不愿向他提起, 自然是不想这么早揭露这个彼此几乎心知肚明的秘密。 难得能从时之政府的工作里抽身离开, 等待岚的是接踵而至的公司事务。白天思虑过度,太多事要在一个人的脑子里挤占一席之地,夜里频频失眠,艰难入睡之后也时常不明缘由地忽然惊醒, 然后盯着天花板发好久的呆。 快要到凌晨两点,才关掉工作电脑和书房的灯,回卧室来的人半合着眼,趴在柔软的被子上胡言乱语道, “我不会是被怨灵诅咒了吧。” “有没有被诅咒, 难道你要问一个连妖怪都看不到的人。知道自己最近失眠, 就不要总是熬这么晚。”生物钟一旦紊乱, 就很难调整了。 他伸手关掉为一个人留的夜灯, 在一室的黑暗里, 强行给疲惫地趴在床上不愿意翻身的人换了个不会压迫到胸腔的姿势。 “那么, 你的意思是,让我躺床上, 强迫自己每天十点前睡觉?就是因为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我才会起床去看公司发来的邮件。” 否则, 谁愿意在家里加班,那和折磨自己有什么区别。这些天夜里入睡愈发困难。但心里想着忙过这段时间就能恢复正常的人没有把生物钟的变化放在心上。身体很疲惫,而大脑依旧活跃,与其浪费几个小时在哄自己睡觉上, 不如去干点让自己第二天可以偷偷懒的事。 “董事会成员的薪酬待遇果然要比时之政府的薪资高很多。” “……你想要新的指环?” 温热的呼吸靠近了他。他不躲不避,任凭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近距离观察他的人,尝试在他身上找到点和以往不一样的地方。 “嗯。白兰手底下的研究员热衷于把我当冤大头,可能是因为那个‘我’的所作所为。这次我换了委托方,是意大利的加百罗涅家族——是在你今天上午失踪的时候联系的。你又回军警总部了吧,上午你失踪了几个小时,下午才回去。” “是谁最近一直考虑监视令结束的事,难道是我吗。”他正是为了此事回去的。 “我当然有私心,不想让监视令结束……可是我想回分部了。明明是自己申请了移籍,却没干多少有用的事。” 他在公司敲的每一次键盘、签的每一个名字、开的每一场会,都让他更加想念能毫无顾忌持刀战斗的日子。 用武力和别人打交道果然是要更轻松点。 “我最近足够安分了吧。”没有主动和港口黑手党的通缉犯见面,也没有擅作主张和外国组织谋划新的行动,“特务科还想让我做什么?真想让我从时之政府辞职然后正式加入他们吗。等他们能拿出和时之政府同水平的薪酬,再来考虑说服我吧。” 第286章 “你的确没有谋划新的事。但他们让你做的事,你就闭口不谈,对吗?” 心知自己的话有避重就轻的嫌疑,还没摘掉指环的左手抚上他的脸,身体也主动靠近他,与他在不见半分光亮的卧室里接吻。 每次在口头上落入下风都会这样做,难不成以为这样可以扭转局势。已是九月下旬,夜里的温度比前段时间低了不少。他的手探向身前人的后背,稍微用力压向自己,二人之间的距离接近于无。离得这么近,怀中人的体温再次验证了他的猜测。 “你又发烧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做了什么?” 侧头靠着他的肩膀,打定主意不出声的人就那么合眼假装自己被袭来的困意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 “你再问下去,我真的要睡不着了。” 上一次是用“今天主卧的床归我的狐狸”来威胁他的。 于是他没再问。 靠在他身上的人毫发无损,公司的事忙得让人分身乏术,哪有时间参与新的行动。即使发生了什么,也不重要。忙碌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好多天,忙得快要让人忘记从意大利传来的情报。好似世界上从未出现“书”般和平,也没有“吸血鬼”压在众人心头。如果事情一开始便是如此,似乎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耳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好似陷入无比安宁的梦境之中。 —————— 玻璃杯中的热水早已冷掉,厨房微波炉还通着电,提醒食物加热完成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却只听到这一次。他居然会在沙发上睡着。他睡了多久?有一个小时吗。 时针超过九,但离“十”还有一点距离。 ……人是八点半离开的。 “你可以知道时之政府的存在,但无论是分部还是本部,具体事务不能被任何外人知晓。我今天一个人出门就好。” 时之政府的事务,旁人无法插手,哪怕有异能特务科的二十四小时监视令,也没有例外。他对刀剑的了解谈不上深,但时之政府的人大多对冷兵器。 “是这样。但也不全是。早田先生和山内都擅长符术,只是使用的方式完全不同。” 等咖啡机停止运作的人伸手在空中比划几下,学得完全不像。 “早田先生的‘神奇小道具’很好用。山内的话,他的剑术和……和斯库瓦罗或者时透比起来差得多,但和普通的剑术学习者相比,实力足够参加很多剑道比赛。别问我这个,你知道我一场剑道比赛都没参加过。” “若是和你比,如何。” 听了他的问题,面前的人却笑着反问道,“是和什么样的我比?” 是和生死关头的他比,还是和切磋中只用基本功分输赢的他比。“以前一位侦探朋友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如果我遇到怪盗基德,胜算有多少。” 你的回答是什么。 “你想不到吗?还是想听我亲口回答。” 萃取的咖啡液缓缓滴落到玻璃杯中,空气瞬间溢满咖啡的气味。 “无论对手是谁,只要抱着‘必须杀掉他’的想法的话,就不会输得很惨。可我为什么要杀死一位传奇盗贼。有位老先生以和怪盗基德对抗为乐,剥夺那位老先生的人生乐趣,太残忍了吧。” 灌掉那杯被放冷的水,他起身去厨房把没心思吃的早餐从待机超过一个小时的微波炉里拿了出来。干站着想了一会儿,他把食物放进冰箱,接着,给许久没联系过的那人打去了电话。 他直言不讳地问,“这个监视令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串数字让还在工作中的坂口安吾心头一沉。 他是听清了条野采菊的问询,但这个问题,他无法给出答案。 今井元岚所作所为的不确定性太大,牵扯到的多重势力足以让监视令转为实际的“逮捕令”。 特务科里并非所有人都相信今井元岚的为人,任何一种情感,都比不上实际证据来得有力。而现实就是,一个留有案底的人同港口黑手党的通缉犯、干部甚至是首领的人形异能体深夜密谈,和钟塔侍从也保持着似敌似友的关系,乃至在与他们从未接触过的国外黑手党组织谋划一件不能对外宣扬的事。 他的同事们更愿意相信双眼所见。 平心而论,他知道今井元岚的想法,也知道他在做的事和任何人息息相关,可那必须在暗中进行。 关上办公室的门,坂口安吾将一切可能的关注和视线用一扇门阻断,“你还想问‘吸血鬼’的事?” “你们至今没有任何进展。” 这不是有没有进展的问题…… 若当年吸血鬼伯爵的死亡是假的,假死的方法是什么。重新启动对其的调查和逮捕,需要的是证据,而不是单单依靠今井元岚的“言论”就能确定。而且,假如他们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当年对吸血鬼异能拥有者的抓捕是失败的,就势必要牵连到执行任务的那位军人,“也就是,你的队长。” 福地樱痴,执行过相当多的任务,同时深受特务科和军警高层的信任。在当年那起任务的报告文件里,没有任何字句能表明任务现场出现过急转直下的极端情况。战斗很残酷,持续时间也很长,当年在现场勘察过的士兵记载了那场战斗的结局。 在众目睽睽之下,吸血鬼伯爵全身多处断裂,心脏被刺穿,肉眼可见的已无任何生还的可能。 但在今井元岚口中,确认死亡的吸血鬼伯爵如今仍然在世,并且,成为了一场遍及全世界的阴谋的幕后黑手之一。 这样与他们所知之事截然相反的事实,很难让人轻易接受,更何况是在必须要证据的异能特务科里。 福地樱痴是“猎犬”的队长,身为那支特种部队的一员,条野采菊自然要比他更明白其实力如何。可当年的任务为何会出现如此大的差错和疏漏,过去几年间,竟无一人质疑其真实性。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因此犹豫。 “即便如此,到了该调查的时候,你们也不能以此为借口推脱,查明真相,不是异能特务科的责任吗。” —————— “‘吸血鬼伯爵’没有死,并且是真正的‘天人五衰’之一。这是你应该相信的现实,而不是一纸文件。” 干脆地挂掉与坂口安吾的通话,他接听了几秒前打进来的另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熟悉的声音,而是一道语气颇为急切的女声。 “这里是……” ……医院急诊? 第231章 0. 一辆黑车停在人行横道前, 等绿灯亮起,从车前低头匆匆走过的上班族没注意到车上司机的异状。 上班路上,车流量大。信号灯从红变绿, 停在这一车道最前的黑车却始终没有重新启动。被堵在路上的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 吵得声震天, 易怒的司机就差降下车窗用人声催促。 而那辆黑车停在原地纹丝不动,像是完全没感受到其他司机的怒气。 停在黑车后的白色轿车司机等不及了。下一次红灯变绿后,他冲下车去敲黑车司机的窗户。难道这个人睡着了,在仅仅三十秒内? 他隐隐约约透过侧面车窗瞧见司机在驾驶位, 胳膊无力垂下,怀里好像有什么活物在抽搐。 他心中顿时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急忙绕到正面,从挡风玻璃看进去,脸色一瞬间煞白。 几秒后, 理智勉强回笼, 他一边朝后面的车辆奋力挥起左胳膊, 大喊着让他们尽快拐到旁边车道离开, 一边哆嗦着右手, 掏出手机打了一通不知道有没有用的急救电话。 出血量太大。那个活物本该是一只白毛小狐狸, 但现在除了尾巴间, 几乎全身都被鲜血浇成红色。合着眼的黑发青年人事不省地靠在椅背上,对他用力砸玻璃的动静毫无反应, 一种无力感爬上他的心头。 他在心里祈祷这个初次见面的青年还活着。 1. 医院很安静。 但在条野采菊的耳朵里,到处是医生护士和病患家属的脚步声, 检测机器令人头疼的滴答声,各种争先恐后钻进他鼻腔的药水和消毒酒精的味道让他作呕。 赤司征十郎同样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外,眉间有散不去的忧虑。 病房里的医生在昏迷不醒的人身上布置不同的检测设备,像是把病人当成一个需要充电和系统更新的机器人一样处置。 他把睡在他怀里的小狐狸抱给此刻不知在想什么的青年。还是这个人更适合带走岚的“宠物。”他轻声道, “条野君,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 但每次见面都不是很好的时机。 抱狐狸手法生疏的青年没有多说什么,接过被这样传递都没从沉睡中惊醒的小狐狸。 “报警人说,他看到岚在驾驶位上昏迷不醒,有一把匕首插在心口,而且,同时穿透趴在岚心口的它的身体。但我想,是它替恐怕当时已经失去意识的岚挡下了这一刀。否则,以匕首的长度,岚会当场死亡。” 第287章 赤司征十郎不认为有什么人能仅靠一把匕首伤害到身经百战的好友,但如果杀手是异能力者,会出现这种事,几率也不小。 “医生的诊断结果是什么。” “胸口的伤不致死。肩膀上还有一处枪伤,是贯穿伤。警察现场勘察之后,在后座发现了一枚子弹,这枚子弹穿透了岚的肩膀以及驾驶位座椅。” 条野采菊知道这意味着枪口离伤口距离极近,几乎抵上了肩膀。 在他怀里安静睡觉的小狐狸毛发上还有没完全洗掉的红色,也不像平日那么活泼,更没有掉一地的毛,尾巴尖的死气火炎好似即将被雨水浇灭的篝火般奄奄一息。 赤司征十郎继续把警察的初步调查报告简单复述下去,“方向盘和中控台有被火焰烧焦的痕迹,是目前得以看到的仅有的,岚反击的痕迹。但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 “不明原因的脑部受损,对吗。” “……是。” 轻则意识障碍,重则……能否醒来都是问题。 沉默在走廊上弥漫开来,但他们各自情绪始终被压抑得很好。 赤司征十郎认为一定会有办法。在好友认识的诸多能力者里,不乏有擅长治疗的能力者,岚自身的能力也不可忽视。没准明天岚就能醒来,而且知道要如何对付让他变成这样的家伙。 认识太久,他不由得学会像岚一样在危急关头也保持乐观。 “他的家人知道这件事吗。” “我把一些情况告诉了秀也先生。他之后做的任何决定,我无法左右。这里是赤司财团旗下的私人医院,医疗水平和保密性有保障。在任何网络和电视新闻节目上都不会有这起事件的报道,报警人那边,我也安排了人处理。这一点,我们都可以放心。” 这是他现在能做到的全部。 没人能进到病房,他们只能在走廊上透过玻璃远望。 医生说要和家属谈一谈病人的情况,但他们二人谁都没有这个资格自称这个“家属”。 等了不多时,神情冰冷的银发青年开着那辆色彩亮眼的跑车冲进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2. “我是他堂哥。怎么,我没资格听他的病情诊断吗?” 今井央的脾气十分差劲,在整个圈子里都相当知名。 他没有给任何人留颜面。在医生的办公室里,他扫了一眼抱着小狐狸的青年,“他没有在世的直系亲属。仅存的其他旁系亲属没我来得快,然而,我必须等到其他两个人赶到,才能知道那个躺在病床上意识模糊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样的话,不如直接转院吧。” 反正,岚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无法清醒,而不是因伤而生命垂危。 真不巧,医疗行业,今井财团恰好也有所涉猎。 在这个国家,同性恋人尚且不能称为“合法配偶”,所以,这个人永远无法成为有资格签字的“直系亲属”。但他的主要目的当然不是这个。医生给出了不乐观的诊断结果,他收拾了点关键信息,就没有再听下去。他完全不认为岚有无法醒来的可能。这不是唯心主义,而是他更相信岚的运气和能力。 他把视线投向了身份和能力都极其特殊的白发青年。 “有时间吗,出去聊聊。” —————— 今井央没有时间兜圈子。 “他最近在做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人能够让在一个战斗上颇有经验的人落得如今这种下场。 看到这个人那一瞬间的犹豫,他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行了。这种时候你还替他瞒什么。我不管你们之间的关系到了哪种地步,他伤得那么重,你最好能重新考虑一下和他的关系。你的身份,我听他的姐姐说过了。” 他至今没想明白,笨蛋堂弟是怎么允许一个曾经和现在都在负责监视他的军警同他成为恋人的。为了什么,为了标榜“恋爱自由”?瞎扯,那小子什么时候关心过这个。 他不想多此一举,但岚的情况在医生嘴里是不容乐观的。 他的笨蛋堂弟何曾遇到过这种事。他不相信岚会像医生所说的那样,恢复正常的几率低得令人发指,“岚的姐姐不知道这件事,我也不想让她这么快知道。这段时间,岚的事,我会处理。我听说,岚把权限卡的备份卡给了你?看来他很信任你。” 可你知道那张卡有什么用吗。 同样的权限卡,董事会成员都有,各人之间录入的权限不同,形同最高等级的身份认证。 “能打开岚名下的银行保险箱是最基本的作用——我指的是私人银行的保险箱。绝大部分今井财团名下的公司、场所以及其他一切设施,它都能起到通行证一样的作用。在心怀不轨的人手里,这玩意很有用,即使只是一张备份卡。使用的时候会留下记录,时间、地点,以及使用者。” 但这张卡对一位军警没有任何作用。 今井央没有怀疑眼前青年的为人。岚在性格上是有点毛病,但不至于识人不清,“让他变成这样的家伙,是异能力者吗?” 青年始终抱着那只被岚养在身边的狐狸,沉默着听他说完这番话。 “是异能力者。但我……” 今井央摇着头,打断青年没说完的话,“你的身份不允许你干出任何命令外的事,我也不希望这件事变得更复杂。” 他之后会和那个叫做“异能特务科”的机构谈一谈。早几年前,秀也和爱花就和这个机构打过交道,出了这样的事,这个自诩异能力者管理机构的地方难不成想当旁观者?他不会允许。哪怕是世界上最穷凶极恶的人,也绝不能在犯下如此严重罪过之后全身而退。 3. 一切都糟透了。 医生要求给病人安静的环境,所以,他此时无法像不久前那样靠得太近。但他也无法相信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有可能永远无法睁开双眼恢复意识。 他坐在走廊里的公共座椅上思考许久,背靠着病房冰冷的墙壁。在如此寂静得空气都好似凝滞的住院部楼层,敏锐的听觉在空气中捕捉到一丝微弱但稳定的呼吸声。 这是毫无名义可言的他关心病房内昏迷不醒之人的唯一手段。 几个小时前,他们还为今天的行程做了简单的计划,现在却变成这样无可挽回的余地。 走到他身边的青年低声说,“央先生希望我们先离开,他会留在这里。” 即使放心不下,赤司征十郎也做不到整日陪在医院里。公司里的事无法再推诿,央先生也不想看他在医院“碍事”。 “敌人还有再袭击他的可能。”条野采菊说。 但他也确实该离开了。有些事,现在必须由他去做。 杀手的身份,以及让一个人在无接触的情况下失去意识的方式,到目前为止,他全都想明白了。就异能力者的手段来说,并不复杂,因为动手的人肯定是那个拥有空间系异能力的家伙。 “央先生想到了这点。所以把这里暂时交给了方才联系过来的山内君。” 不够。 条野采菊摇头。 山内响是岚看重的人,但如此还不够。 听到脚步声,赤司征十郎转身看了过去,他认出山内旁边的长发少年,接着补充道,“还有,时透君。你想为岚做什么,都可以放心离开这里去做。央先生的脾气是不怎么好,但他也只是在维护自己的弟弟。我们都该理解他现在的心情。” 第232章 0. “你打算为他做些什么吗, 条野先生,以他的恋人的名义。” 听到时透对这个陌生白发男人的称呼,山内响的眼神在从他旁边走过的人身上扫了一圈。 ……原来是这个人。 这个男人点头之后便要离开。见此, 他抓紧肩上的刀袋, 转头刚要跟上去, 就听到时透出言阻拦他。 “我们该留在这里,山内。”时透无一郎没有动,站在原地,看着山内纠结又破釜沉舟的背影。 他们谁都知道彼此现在的心情, 但能把今井伤得如此之重的敌人,不是仅凭一腔孤勇就能对抗的。 “我不想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这样说着,山内响的脚步还是停下了。 他看不了这样的场面,只会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很荒唐, 像是有人破坏了一直以来被所有人接受的潜规则。今井很强, 剑术水平、对妖力的利用、战斗意识乃至为人的哲学, 即使他没当面夸过今井的为人, 但任何一点, 毫无例外都是超常的水准。今井绝对不会输给什么人, 哪怕是偷偷摸摸只会躲藏在黑暗里的老鼠, 也会被一把火烧光的。 那样的人怎么会输。 可他现在看见的是什么。白得让人想逃的纯白病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拔掉针头的点滴, 还有一直没能醒来的人。 任何人都可能遇到危及性命的意外,但唯独今井不行。医院不是今井该呆的地方。 “……他不应该变成这样。” 第288章 在他脚步停驻的几秒里, 今井的恋人没有等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目光所及之处。 “那你更应该留在这里。” 时透无一郎心里也不好受,但他知道现在唯有保持镇定。他劝说道,“没人希望他遇到这样的事。现在, 你该冷静一点。” 片刻前,今井的那位堂兄依靠今井留下的手机联系了山内,而他恰好也在几天前回到东京。听到山内语气迟疑地转述给他的消息,起初他根本不信。山内和他的想法一样,以为是今井的堂兄并不了解今井的能力,所以不可避免地夸大其词。但越是靠近医院的方位,半途起与他同行的山内就越是心神不宁。因为山内突然想到,今井的堂兄在通话里所说的医院,是赤司财团名下的医疗机构。 赤司财团……赤司,是今井的那位朋友吧。 正如山内此刻不愿接受现实,方才坐电梯上楼时,他还在想,遇到这种事的真的是今井吗。 是同他一起,和上弦之一战斗的今井吗。 ……难以想象。 他转过身去,重新望向病房里的人。 他总以为今井下一刻就会撑着床坐起来,把输液针管潇洒且熟练地拔掉,习以为常地冲他们打声招呼,问他什么时候从熊本回来的。 美好的幻觉终究没有发生,病床上的人仍然合眼沉睡着,像是在做一场悠久而没有尽头的梦。 医生和护士进行着快速而准确的交流。病房不欢迎任何人,他们只能在安全距离之外等候。 “再耐心等等吧……会有好结果的。” 他尝试说服快要被冲动情绪席卷头脑的人,同时也在说服自己。 1. 急诊病人的衣物和随身物品都按规定保存着。从医院离开前,条野采菊拿到了那两枚失去作用的戒指和指环,还有无人能操作的方形匣子。 但他不能向任何无关人透露他们之间的真正关系,负责保管这几样东西的医护人员也不认“病人的朋友”这样含糊其辞的说辞,所以,稍微耽误了点时间。 医护人员看不透那个正方体小盒子有什么用,可光是那枚钻戒就价值不菲,她不敢轻易给出去。万一是冒领,那就糟糕了。如果有别的能证明二人关系的东西就好了……比如赤司少爷亲自点头。 装戒指的封口袋是消过毒的安全款。她郑重地将那位身份特殊的病人的东西交给眼前的青年,说,“受损的车辆和现场遗留的凶器都在警方那边保存着,医院没有权力截留。” 但条野采菊压根没打算去现场。 赤司征十郎是同他一起离开的。在被询问他是否对这件事的内情有所了解时,他没有隐瞒。 “手法很简单。” 停在马路上的车辆形同一间密室。敌人拥有远距离传送的空间系异能力,可以将何物送到附近的某一处,包括枪口。而事发地是去时之政府东京本部的必经之路。 那是他们亲身感受过的能力,除此人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可能。 趁着在十字路口停下来等信号灯的间隙,蹲守在一边的敌人行动了。先以某种武器借由传送的能力对准车里的人,让毫无防备的人失去意识,这个过程大概只持续了一秒那样短暂。因为车内只有小范围的火焰灼烧痕迹,这意味着一个反应相当敏锐的人都来不及抵挡那样的攻击。 “然后,再以相同的方式把枪口和匕首传送到车内。被攻击的目标失去抵抗能力,敌人想做什么都变得轻而易举。” 不幸中的万幸,灵力者体质上的缺陷反而成了保命的最后一道屏障。并且,敌人太过得意,没有检查目标是否当场死亡。 ……也幸好没有。 “能让人瞬间失去意识的武器?”居然存在此种效果听起来不够真实的武器。 “这不是稀奇的东西。有很多现行的军用武器都能做到,研究所里也有类似效果的小发明。” 接下来要和他去反方向的人无法再与他同行。最后对他说,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务必提出来。 赤司征十郎自知不是异能力者起到的作用有限,但在其他方面,则恰恰相反。 —————— 他的恋人有位很好的朋友。 和它的主人一样陷入沉沉睡梦中的小狐狸不久后悠悠转醒。诞生于匣武器中的动物虽然不会说话,具有动物的本能,但有着丰富的情感,简直像人类一样拥有七情六欲。 这段时间常常给他添点无关紧要麻烦的小狐狸没有在他怀里挣扎,一反常态地十分安静,望着医院的方位,像人类一样忧郁惆怅。 “我要去办别的事。医院不能留你。你留在这里,不要乱跑。” 晴属性的匣武器也一定程度上拥有自愈的能力,挡在匕首前的小狐狸外表已经看不出任何伤口。他把小狐狸带回二人的家里,但他控制不了匣子,怏怏不乐的小狐狸也不愿意主动回匣子里去。两只前爪勾着他的袖子,似乎他去哪里,就要跟着他去哪。 他们最终也没达成共识。 不会说话的小狐狸很难过。 脑部损伤很难治愈。即使是死气火炎这种并不多么科学的东西,也很难做到让他安然无恙地醒来。 ……还会有别的办法。 从白浜回来之后,再未使用过的旧电脑里还保存着数据非法入侵的痕迹。他按下启动键,不等电脑完全开机,电脑屏幕上就蹦出像开机动画一样的巨大白色棉花糖。 “呀,今井……是你啊。”白色棉花糖好似气球一样,飞出屏幕边缘,白兰打招呼的话截然而止,“果然,今井没能顺利化解敌人的攻击。” 听起来,这个男人知道许多内情。“你知道些什么。” 条野采菊需要知道一切被他们隐瞒的事。 “现在,我们可以先不聊今井的病情。” “如果你对待自己的合作伙伴都是如此态度的话,也就只有他会为了你们的计划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屏幕那头的人不以为然地笑了几声,伸手从屏幕外的位置抓了一把甜度惊人的棉花糖。 “你想为他做什么呢,为他继续延续他没能做成的事吗?” “那名犯人什么时候从钟塔侍从越狱的。” “一周前。他是打算瞒着你,但看过他的伤势,该想到这一点了。” 越狱的人会对横滨下手,今井也判断自己大概率会遇到点什么。今井是个那么自信的人,当然,他有自信的资本。如果今井现在醒着的话,只会笑着说,原来除了毒杀和远距离狙击,还有其他方式杀死他。 说回正题。白兰嚼着颇得自己心意的棉花糖,瞧着屏幕上真实身份为军警的人,语气里带上几分不太明显的嘲弄。 “我很早以前对他说过,他和你的关系一定会妨碍他的行动。再怎么说,他是个无法被规矩框住的自由的人。你应该早就明白你们之间理念的分歧。” 今井的头上顶着所谓的异能特务科的监视令,这让他的行动多了许多阻力。即便如此,他们的计划仍然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这足以证明很多无须多言的事实。 “希望你对那个不合理部门提交的每一份阶段性任务报告,都不是害他变成这样的帮凶。” 到此为止,他不会再暗示下去了。如果连这种话都听不懂,那他会质疑今井识人的眼光。 视频通话的屏幕边缘突然冒出半颗狐狸脑袋。 听到二人的声音,被留在沙发上的小狐狸按耐不住,一路小跑着来书房听二者对话。 没有回应他的话,青年只是问他,“你能治好他?” “他可比你更相信我。” 只有与今井共事过的人才能明白,“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替代今井的位置”这句话的意义。战斗人员没有经验丰富的指挥意识,而战场指挥官身份的人又无法与今井的战斗能力相比。在那个十年后的未来里,他和今井战斗的那一天,就是那样一个戴着b级晴属性指环的青年,依靠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剑术和非常物的火焰,将那个他的野心第一次挫败。 实在是令人难忘。 “但如果你做不到背叛你的身份,就别再想着继续他没走完的路了。” ……背叛? “背叛的人,可不是我。” 第233章 0. 刚一打开家门, 他首先闻到的是一阵难闻的酒气,随后看到在沙发上睡得四仰八叉的猫咪老师。这么多年过去,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周都会上演。 “猫咪老师, 又喝这么多酒吗……” 他却看到被他小声埋怨的猫咪老师抱着一盏并不燃着火焰的烛台, 睡眠质量极其优秀。他对这盏烛台不陌生, 是今井身边那只妖怪的本体,一直以来,都安放在熊本的新田宅里。 他赶忙把睡得天昏地暗的猫咪老师摇醒,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啊?啊……” 半醒未醒的妖怪猫咪在人类的手中挣扎地滚来滚去, 过了好久,才清醒了些,从仰躺的姿势变成规规矩矩地卧在沙发上,盯着这盏被他带回家的烛台观察一阵。 第289章 “那个小子, 又出事了吧。”上次这盏烛台突然熄灭的时候, 传来的是今井受伤回熊本修养的消息。这次是什么原因?难不成那小子又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 夏目贵志当即翻出友人的手机号码。等待对面接通的片刻间, 他焦急地问, 是什么时候发现它熄灭的。 “那时候, 已经快到中午了, ”招财猫形态的大妖慢慢挪到铺着柔软毯子的扶手上, “时间的话……一定在中午之前。” 他才不会说是他宿醉之后睡到中午才因为饿肚子的叫声太大而中级们叫醒! 可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打过去的电话没人接,等到这一通电话自动挂断, 夏目贵志果断决定,“猫咪老师, 我们去东京吧。” “什么?现在吗!” 在太阳快要落山的现在吗? “嗯。带上烛台。” 看着已经着手收拾东西的人,不知道喝了多久,所以酒还没醒干净的妖怪不敢置信道,“你真的要去?如果那小子真出了事, 你这时候去东京能起到什么作用!” 夏目去东京不是纯添乱吗? “所以,猫咪老师,你得和我一起去。” 招财猫圆滚滚的身体在毯子上左拧右拧。末了,像是对和自己朝夕相处十几年的人类网开一面,“哼,真受不了你们……人类就是这么脆弱的生物呢。” 那好吧,他就勉为其难陪夏目去一趟好了。 他把烛台叼到包里,又偷偷塞了几包小零食,一扭头发现夏目又在打电话。 “你在联系谁?” “是时透君,今井的朋友。也许他能知道些什么。” —————— 新的一天,新的任务。 看到一段时间没见的搭档终于又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且像正式归队一样穿着制服,末广铁肠的心情和脸色很臭的少女副长截然相反。 “发生什么事了,副队长那么生气。”他问搭档。 是哪个犯人又让副队长失去乐趣了吗。 可坐在会议桌旁边的搭档连敷衍都没敷衍他。 随身的佩刀和军帽被摆在会议桌上,难得回来一趟的搭档把副队长面前被狠狠揉成一团过后又展开抚平的一纸文件拿在手里。 “铁肠先生,接下来,你要一个人出任务了。” ……这是什么意思。 告别吗? 他不能离开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副队长,但条野说的话也很莫名其妙,他想从副队长口中得到解释。 可是,副队长在生气,对他的视线视若无睹。 他想向队长打听条野做了什么事。他等了好久,日上三竿,队长都没有在会议室出现。 倒是副队长终于收拾好心情,不再是那副气鼓鼓的样子,靠别的东西开始抒发情绪——比如一拳砸在会议桌上。 “该死的!条野怎么会出那种错?” 可他还是没懂,条野到底干了什么。 “因为在任务中犯下严重的失误,条野需要接受停职审查,就是这么简单。”没有处理好后续麻烦,条野可能会被军警高层从“猎犬”除名。 大仓烨子的脸色阴沉得好似梅雨季的阴雨天。 “哦……是什么失误。”怎么会严重到要除名。 此话一出,大仓烨子脸上只剩恼怒。 所以说——遇到那种事真的很让人想发火啊! 1. 停职审查,不仅微不足道,反而利好他的行动。 在这点上,他不得不对坂口安吾表示一份感谢。 和聪明人打交道一点都不费劲,坂口安吾自然知道如此罕见的情况意味着什么。即使尚未明白事情的全貌,得知被监视的人身受重伤,在医院至今昏迷不醒,头脑聪明过人的特务科干事便不假思索地决定帮他瞒天过海。至少,一定要把真正可能的原因压在第一线。 其实他根本没打算安分接受审查。审查部门想追究他的责任,首先得找到他。 从军警总部离开,没耽误多长时间,他回到医院,同白兰在医院相遇。 一位少女站在白兰身边,踮着脚,忧心忡忡地望着病房内。 整夜没有合眼的人抱着自己的刀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也盯着病房的门,但思维有些涣散,好像也同病房内的病人一样陷入难以醒来的梦。这一夜很安全,什么都没有发生。安静得只能听到值班的医护人员的脚步声和自己的呼吸声。一包又一包透明液体从输液管输送进单薄又关键的血管中,把尚未醒来之人的各项数据维系在正常水平。 直到现在,山内响也没打算离开,他找了个理由,“今天我没课。” 既然他没课,为什么不让他继续留在这里。 说出这种话的人被时透无一郎劝离,“以你的状态,随便一个成年人都能撂倒你。” 对时透无一郎的话感到不满是本能反应,但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实在差劲的人,还是起身不情不愿地走了。 状态略好一筹的时透无一郎与其同行。经过那位和今井关系匪浅的人身边时,他说,“昨天,今井的朋友联系过我。你在新田宅遇到过他。” 那位朋友是今井高中时期的同学,和今井一样能看得到妖怪,身边总是跟着那只喜欢喝酒的招财猫,有点重,但行动很灵活。 “晴的本体是一盏烛台,被今井存放在熊本的新田宅。烛台一旦因为特殊原因而熄灭,就意味着晴连鸟类形态的实体都无法维持,更别说人形。这和今井与它之间的契约有关。” 昨天,猫咪老师发现烛台灭掉,夏目联系不上今井,无奈之下,才联系到了他。 如果顺利的话,过不了多久,夏目就会带着晴的本体来到医院。 他没有在意那个外国男人对他的大肆打量。见青年点头回应了他的话,就半推着山内的肩膀,同这个心有不甘的人一起走进电梯间。 接下来,这里就不是他们的“战场”了。 白兰和尤尼齐齐目送二人远去。 “是没见过的人呢。” “是呢。” 二人一唱一和,纷纷表达自己的疑惑。似乎只有他们这个世界里存在这位名叫时透无一郎的少年。 医院里各种药物和消毒水的气味确实让人不好受。跟着不会溺爱它的人来医院,小狐狸只能靠自己的脚在干净得反射灯光的地板上小跑着跟随。唯一会把它当真正的动物抱在怀里的人此刻在病房里。 感受到小狐狸郁结不振的心情,少女安慰地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她见过太多动物形态的匣武器,但多亏了这只晴属性的小狐狸,才能保住今井先生的性命。换其他匣武器在场,今井先生就凶多吉少了。 现在,条野采菊在意的只有白兰要如何做到自己答应的事。 “你留在东京治好他。这段时间里,我会替他完成你们的行动。” 他无法“取代”暂时没有完全恢复可能的人,但也只能这么做。如果敌人想方设法阻止“他们”破坏自己的计划,那么,他们必须让敌人的计划落空才能不让病房内的人白白遭受这份苦难。 “原来你不是个对自己的理念多坚定的人呢。” 什么理念,不能背叛军队的理念? 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真正的恐怖分子面前不值一提。不能让策划这一切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他连后悔的权力都会被剥夺。事了之后,处理麻烦的时间多得是。反正……某个人不是对他要当一辈子军警的事念念不忘吗?他不是非此不可。 更何况,等真相大白,他必然能全身而退。 没什么可犹豫的。 “把今井转移到彭格列的据点会更安全。” “在你取得他的家人的信任前,他们不会同意你这么做。” 白兰眨了眨眼,低头和身边同样有些诧异的尤尼四目相对。 他们差点忘记今井在日本还有血亲这件事……绝对是因为今井太自由了。 2. 他脾气是不好,但他不会故意刁难人。 虽然他不会故意刁难人,这个像招摇撞骗的神棍一样的男人还是和医院太格格不入了。穿着和气质人模人样的,说的话怎么像在说梦话一样让人难以理解。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在见到你们的第一面就信任你们,连想带走他这种事都能答应。直说吧,你们是什么人。” 白兰出师未捷,面不改色地踱步到尤尼身后。 他原以为今井的血亲会很好说话,就像今井给初次见面的人的印象那样,总是温和有礼的。即使那只是今井用来和常人打交道的习惯。 今井这位堂兄的脾气好不好还在其次,戒心没有对任何人放下。 尤尼的危害性明显比他小得多,但他们仍然没能回答出“你们要用什么手段治他”这种关键性问题。 无论怎么回答,都会让今井的堂哥越发觉得他们是坑蒙拐骗的诈骗犯。 欲言又止的医生敲门进到无人光顾的会议室里,打破了这场陷入僵局的对话。 第290章 第234章 0. 做完最后的精神状态测试, 回到病床上的人眼神空洞得让人毛骨悚然。 青年微微偏过头,神情异常淡漠,透过拉开窗帘的玻璃窗望着室外湛蓝的晴空。玻璃洁净透亮, 窗外的日光明媚得好似春日。 足足过了三个小时, 病人才做完了全部的检查。从里到外, 从头到脚。可结果并不怎么让人乐观。 “突发的视力损失、谵妄、构音障碍,以及谵妄引起的记忆力减退、轻微的协调障碍。病因都是……原因不明的脑部损伤。” 这是目前这位病人的症状。 合上病历本,她等待青年开口。 站在她身边的男人据说是病人的堂兄,二人的外形和气质不怎么相像。 “他的视力是什么情况。” 左眼全部丧失, 右眼保留了部分。要她形容的话,就是…… 她指了指把病历本封面的字,“可视范围变小,但仍然可以看清两米内的这样大小的字。” “记忆力减退的程度呢。” “无法辨认熟悉的人和物, 这一点类似‘人面失认症’。患有谵妄, 无法思考自己是谁, 对我们的话很难有及时的反应。也做不到言语清晰地回应任何问题……综合以上症状, 最终判断, 他除了以上病症, 同时患有构音障碍。” 谵妄可能导致性情和人格发生改变, 但这是一种可逆转的精神功能失调,“致死率不低, 一般是急性的。当务之急是明确病因然后对症治疗,就能很快恢复。” 而这正是最棘手的地方。她幽幽地想。 病人的家属没解释病人到底遭受了什么, 才导致在外伤仅有一处枪伤和刀伤的情况下脑部损伤那么严重。 1. 自称白兰·杰索的外国男人和一只从方形匣子里放出来的小白龙在和谐互动。这样的举动对他解释了岚的那只小狐狸是从哪来的。 看着这一幕,今井央心里毫无波澜。 跟在几人身边的狐狸冲白龙呜呜咽咽地说了很多人类听不懂的话,再借由白兰和自己的匣武器翻译出来。 可脾气很好的白龙太过兢兢业业,把小狐狸唠唠叨叨一大堆话完整地复述给了自己的主人, 包括太多对今井的美化和多余的部分。匣武器的主人自然能明白其意思,但正因为全都明白,在被寄予厚望的视线中,白兰艰难而痛苦地挑出最重要的部分。 “嗯……是个类似枪械的武器,从……空间的缺口出现在今井面部的正前方。” 枪口什么都没发射,但今井就那样失去了意识。随后,另一把正常的枪对准了今井的肩膀,再接着,是一把匕首。 毫无疑问。 “是指向性共振枪。”条野采菊说。 “那是什么。” “用音波直接攻击人类大脑的武器,往往用在逮捕异能力者的时候。承受一秒就能够让人失去意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情绪异常平静的人突然问,“岚的手机,你带在身上了吗?” “……嗯。” 他出门的时候有记得带上。 “现在给爱花打个电话,说你和岚在……”今井央扭过头,用眼神示意二人谁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我是意大利人呢。” “我也是。”少女点头答道。 今井央看了眼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略加思索后,安排道,“那么……四点左右打电话,说你和岚昨天出发去了意大利。爱花问起岚在哪,为什么是你打电话告诉她,就说岚跑去了渔具店买鱼竿。若是她还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就说半个月之后。” 他们之间有层血缘关系在。他不会是最了解爱花的人,但岚一定是爱花最担心的人。与其之后被爱花发现自己被隐瞒这么严重的事,不如提前找个理由把爱花的视线引开。 “现在,我不会允许你们把岚从这间医院带走。除非你们能证明自己拥有治好岚的手段。” —————— 那一通电话说得滴水不漏,今井央预判到了今井爱花会问出的大部分问题。 “其他事情不用你们操心。”似乎将办公室和家搬到医院的人下了逐客令,“不管你们在计划什么,最好不要再危及岚的性命。我之前说过的话依然有效。” 他和这些人仅仅见过几面。想把岚带走,那就拿出点有用的东西证明带走他是真的想治好他,而不是为了榨干笨蛋堂弟的最后一丝价值。 2. 快到九月底,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傍晚的凉风吹得人心头颤动,好似掉进冰窟又被捞起。 一年不过四季,但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让人始料未及的事。 “条野先生,它好像想跟着你。”尤尼把小狐狸送到正要从医院离开的人面前,“它很聪明的,知道怎么样做能够帮助今井先生。” 她也希望今井先生的恋人可以带它走。晴属性的死气火炎拥有者往往能担任“医者”的职责,晴属性的匣武器也是,遗憾的是,脑部损伤这种并非外伤的复杂伤势,很难用晴属性死气火炎轻易治好。 不能像在今井先生眼前那样任性的晴狐看着有点可怜。 医院是不能让动物随意进入的。今井先生的病房所在楼层只有他一位病人,即使如此,那位今井央先生仍然没有答应让晴狐留在今井先生身边的提议。 条野采菊的无言形同默认。 同二人在医院门口分别,他低头望着安分蹲在他脚边的小狐狸,低声嘱咐道,“那就跟紧点。” —————— 没有休假的时候,他们结束任务都会回总部的单人休息室。 那一盒交由他保管的指环,还有那枚权限卡的备份卡,都放在那间休息室里。小狐狸一跃上桌,在他拿着的盒子上嗅了嗅,像是分辨出其上带着的气息属于自己的主人,有点兴奋地蹭着装有几乎是一整套指环的盒子。 他要带走的东西只有这两件。 事情顺利的话,他未来还可能回到这里。万一白兰的计划失败,今天就是他最后一次进到这间房屋,以后也不会有恢复军警身份的可能。 他呼出一口气,扭头望向出现在门口的黑影。 “铁肠先生,你半夜两点在蹲守谁。” “我听到你房间门开了。” 末广铁肠没有搭档那么敏锐的感官,他抬手摸到墙上,把房间的灯打开。 怎么有一只狐狸?躲在搭档胳膊下面的小狐狸浑身雪白,但是耳朵和尾巴尖的毛发有些不同,“是你新养的宠物吗?你居然有时间养宠物了。” “不是我的。”也不是宠物。 “副队长下午联系不上你,她更生气了。你不是要接受审查吗?应该呆在总部才对吧。” “我有其他事要做,不可能一直呆在这。” 末广铁肠浅浅思考一下,问道,“需要我帮忙吗?感觉你一个人会忙不过来。” “……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就说这种话。” 末广铁肠诚实地摇了摇头,“我听副队长说,前天,你负责监视的人出了很严重的车祸,因为你不在场,所以,你需要承担一部分责任。” “你知道这些就够了。别再问下去。” 末广铁肠没有闭嘴。他看着那只爬上搭档肩膀的小狐狸,继续说,“前天,我和队长也在东京。” 他在陪队长出外勤。东京那边有个特殊部门联系过异能特务科,有关于那振“雨御前”的事,想和队长聊一聊。这是很早之前就联系过的工作,为此,他们去过两次东京。 趁着“猎犬”季度性休假即将迎来最后一天,双方共同决定在这种时候解决这件额外的任务。 “但没等我前天上午见到队长,队长就打电话给我说,那个部门单方面取消了这次见面。” 原因是他方个别人员因故无法到场,所以,希望能推迟这次会面。异能特务科和队长都同意了,他作为随行人员,自然没有别的话讲。 “受你监视的人,那个部门无法到场的人员,他们是同一天出的事。” 条野采菊把蹲在他肩头的狐狸用盒子引下去,“你想说,他们是一个人?” 望着站在书桌旁边,换掉制服,穿了一身常服的搭档,末广铁肠的心情有点自己意料之外的起伏。 “我不知道,但可能是。副队长不让我看监视令的内容。” 小狐狸追在条野采菊脚边,注意力全在那一盒指环上。 条野采菊不得不多分出一缕思绪给在整件事中颇为无辜的搭档安排一条退路,“你最好能当对这一切不知情。” “好。”末广铁肠答应得很干脆。 “也当今天没见过我。” “这样就能帮到你?”这么简单吗。 “这样就够了。” “这个月的手术你做过了?” “嗯。在一周前。” 至于以后会不会因为无法继续手术而……那是以后要操心的事。 第291章 他最后叮嘱道,“我不指望你能想得到什么……一旦你发现周围有不对劲的地方,就找借口从这里离开。” “任何地方?” “任何地方。只要和你以往的认知、习惯不同,就这么做。” “我觉得你现在就很不对劲,你怎么会养小狐狸。” ……都说了这不是他的。 3. 合衣躺在干净的床上,左手垫在脑后,今井央右手单手操作着手机,远程遥控家里的喂食器给家养小猫喂猫粮和水。 照顾岚这种事,用不着他亲自做,因为他比不上真正的专业医护人员。但这种时候,他心中惴惴不安,又何谈离开呢。 今夜,他会在岚隔壁无人的病房住下。 醒来不足半天的人再次安稳睡着了。没有进食的机会,只好输一堆营养液……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要持续多久。 他当然希望那两个意大利人说的是真的,他们真的拥有快速治好岚的方法。可那听起来很不现实。虽然岚伤成这样已经够不现实了,现实再魔幻点也没什么。 “央先生。” 敲门进来的是跟随他多年的助理。把另一部手机递给他,说道,“董事长打来了电话。” 他点头,示意助理把手机放下。 他还没把岚的症状告诉最应该知道事实的人。 “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差劲吗?不差劲的话,我就直说了。”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犹豫,“说吧。” “顺便,我让那个人骗爱花说岚和他一起去了意大利,你别说漏嘴了。还有……你别来医院。” “……” 对面的沉默让今井央心头迅速燃起一片火,“如果不想给其他人添麻烦,你现在立刻返回公司。别说你不知道如果你被拍到深夜进医院会发生什么。” “我借了穗小姐的私人车辆,现在在路……” 今井央干脆利落地摁掉了电话,没有给自己名义上的上司半点好脸色。 既然如此,那就见面再说。 第235章 0. “白天, 有自称是他朋友的人来医院,说想要带他转院。外国人,一大一小, 说自己是意大利人。” “你拒绝了?” “嗯。他们不是普通人, 应该是某些我们并不了解的组织成员。岚去过意大利吗?” 今井秀也轻轻点头, “两年前去过。” 医院满目的白并不能让今井秀也放心。病床上的人睡得很沉,像一座被没入深海的雕塑。 白天醒来的几个小时仿佛是旁人的幻梦。 他回忆着央先前对他说过的情况,手不由得搭上病房门的门把手。 视线从吊瓶中的液体落到弟弟身上。因为那处刺向心脏的刀伤,胸口缠着医用纱布, 从领口露出一片白,隐在病号服下看不见的肩膀上也有一处枪伤。 对岚而言,这些外伤本该不用放在心上,但在并不理解那份能力, 往往只为正常人类提供医疗服务的医院, 这样严重的伤势会被格外关注。 这样的事, 他们其实经历过。 没有人愿意看到自己的血亲遭受如此巨大的不幸。 他比岚大七岁。这不是个小的差距。父母离世那年, 他二十二岁, 看着还没成年的弟弟, 他能做出的决定是把还没有成长起来的弟弟送到更安全的地方, 不让弟弟被危险扼杀在尚未有能力独自面对庞大恶意的十五岁。 岚的成长和犯下的罪过,他都看在眼里, 那些在不成熟的年纪所做出的会困扰其一生的事,岚也早已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难道那样还不够吗, 必须要用冰冷的判决书为单方面的正义冠冕吗。 岚已经不是需要他和爱花去保护的小孩子了。他的弟弟有自己擅长的事,热爱的职业——即使他并不赞同岚把时之政府的事作为终生的事业——彼此交付信任的朋友和……旁人有点看不明白关系的恋人。 可是,这样的事仍然在岚身上发生了。简直像在嘲笑他们在过往的十几年里没有半点长进,只能目睹至亲从绝境悬崖边坠落。 “但我答应他们, 只要能证明他们有那份能力,他们随时可以把岚接走。” 他身边的人皱着眉头。 “人看完了,你也该离开了。如果明天出现什么传闻,你自己解决,别让赤司的努力白费……你不会真是一个人来的吧。” “嗯。” 今井央把下意识要推门进病房的人拉回来,忍着发火的欲望,说,“岚有位在熊本读书时认识的朋友来过,在你打电话之前刚离开,送了一盏普通火焰点不亮的烛台过来。” 是什么朋友…… 今井秀也收回手,把刚刚无意识开门的行为当做没发生过。 恰在此时,电梯停在这一层,发出“叮”的清脆提示音。 没等他想明白,央的脸色忽而变得无语起来。 从电梯间走出来的青年四处张望,稍显疲态的青年看到他们二人时眼前一亮。 他这才看到青年怀里抱着一只胖乎乎的招财猫。 “他们又回来了。想知道什么,你自己问吧。” 1. 今井的堂兄……是完全让人不敢拒绝的类型啊。 知道他们从熊本长途跋涉来到东京,银发青年没多问别的,只是差人安顿远道而来的他们。他本想回绝,不想在这种紧要关头增添麻烦,但今井央先生凌厉的气场让人感觉……一旦他表现出不配合的态度,就会遇到不好的事。 医院不能带“宠物”进来,所以,他只好暂时委屈猫咪老师一阵,进医院前把最近好像又吃胖了点的猫塞进背包里。 从进到住院部,再到顶着护士警惕的目光步伐僵硬地走进电梯间按下楼层键,受不了背包狭小空间的猫咪老师还是在出电梯间的那一刻撑开背包,探出脑袋,大口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其实也不是很新鲜。空气里满是药物的气味。或许还有消毒水的味道。在这种地方呆久了,人人都会渴望外界的鲜活,生病的确是一种糟糕的体验,但一辈子都不会生病的人,大概也不存在吧。 把包抱到胸前,他很不好意思地对好像保镖一样拦在电梯口的人表示自己是今井的同学。 “同学?” 这个时候,他见到了这位面容精致但气场不凡的银发青年。 “什么时候的同学,别是在张口胡说八道吧。” “……是熊本的县立古内高中。”他怎么可能在这种事上说谎。 后来,他才知道这位先生是今井的堂兄。 得到答案之后,今井央先生没有探究他的底细,也同意把他们带来的烛台留在医院。像是对“动物”出现在这里习以为常,没有过多在意被他藏在包里又暴露的猫咪老师,但眼神里的意思,他看不太懂。 他没能……或者说,没敢拒绝这位先生的安排。 医护人员不允许其他人随便进病房。于是他只能隔着病房的门,远远瞧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友人。他的心忽上忽下,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样棘手的敌人,竟然会让今井伤成这样。 直到最后,他在保镖的陪同下离开,他也没能听到今井央先生解释友人的病因。 那位先生只是空泛地说,“有点复杂,医生在努力了。” 在他以为这一天就会这样度过时,刚出了住院部,他和猫咪老师就察觉到了医院附近的异样。 夹杂着磅礴妖力的雨点落到了地上,同时浇灭了他心头些许焦躁。 —————— “我说一句,你给他们两个翻译一句,明白吗。” “求人帮忙还这么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你这个——” “猫咪老师!这种时候,别吵架啊……” 在夏目贵志怀里挣扎的招财猫被用力箍紧的胳膊压得快要喘不上气来。 雨女小姐冷哼一声,把收拢的伞靠墙立好。 那么,第一句是…… 咲奈的后代,别来无恙。我说怎么在附近感受到了咲奈的气息……一个两个的,居然都在医院。那小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斟酌着语气,把这位妖怪的话转述给了今井的两位血亲。在医院外拦住他和猫咪老师的女性妖怪他们从未见过。在东京这样的城市,存在这样一个实力不凡的妖怪,说实话,很难得。 他没错过二人脸上的诧异。话语中的“咲奈”,莫非是指今井的母亲? 友人的兄长解释过现状,穿着和服的女性妖怪面色冷然,说出口的话语像毒箭一样射向今井的哥哥,他露出半点犹豫的神情,女妖就作势要举起伞敲他的脑袋。 猫咪老师被他抱在怀里,懒得管妖怪和今井家的恩怨,“她说什么,你说就是了。” 猫咪老师的声音在看不见妖怪的人类眼里,可能只是喵喵叫吧。 “请不要感到为难。原话转述就好。” 猫咪老师的声音和今井兄长冷静的声音在他耳畔重合。 第292章 “呃……好的。” 女妖说,她最近会到东京的今井宅照顾……“爱花”?然后,让今井的兄长自求多福,她才不会管他的下场。 “那小子伤成这样,凶手可能会继续在你们身上开刀。亲眼看到他回今井宅之前,我不会离开今井宅半步。人类就是这样,见不得别人幸福。好了,就这么对他说。” 2. 一整天,条野采菊都没空摘掉耳机。 反制计划庞大复杂又冒险。 “这是他同意的计划。你现在后悔,来不及了。” 白兰知道,一旦搬出今井的态度,这个大胆到做出背叛行径的军警自然什么都愿意做。他没有想要借此逼迫谁,因为即使这个男人什么都不答应,他也会按计划治好受伤的人。 是的,“按计划”。 只是多花几天。在这几天里,必须保证今井性命无忧。在平行世界理论中,各个世界的科技发展步调本就不可能完全相同,多少会有区别,在某个世界让人困扰的问题,说不准在另一个世界的科技水平下就会迎刃而解。唯一在意料之外的,是他们没想到敌人动手的方式竟然会让今井毫无还手之力。 这也是暗杀这项技术存在的意义吧,让一个战场经验丰富的成年男性死得悄无声息。 “你只要按部就班地执行。这不正是你最擅长的事吗?”前面的路,今井早已用自己的方式为所有人铺好了。 白兰的话深深地刻在了他脑海里。 几天过去,醒来的时间越来越长,逐渐开始能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坐直身子,在病房内缓慢但平稳的走路。但指向大脑的攻击让他认不出身边任何人,乃至是自己的亲哥哥。如果确诊构音障碍的人能靠简单的短语表达自己的需求算进步的话……这倒是为数不多的纯粹的好消息。 视力受损的人,内心同样空洞。但仅仅是突发的视力受损,不会渐渐恶化。换句话说……不会像他一样。每一天,他站在病房外面,听到医生说出和前一天几乎没有太多区别的精神诊断结果,总有一阵痛楚从他的心脏开始蔓延。 他们之间的关系才刚刚维持了多久,就迎来这样的变故。 思考是痛苦的根源。面对这样残酷的现状,暂时无法进行清晰思考的人是感觉不到痛苦的,会对这种情况感到无力和愤怒的只会是清醒中的人。 将心事归于心底,他终于等到了约在酒吧里的人。 看到他的人却像被骗了一样露出那样吃惊的表情。 “……怎么是你?” —————— 芥川龙之介原以为那个家伙终于从军警身边逃走了。 发到他手机上的信息来自熟悉的号码,约定的也是熟悉的时间点和地点。这间酒吧的门被今井手里的妖怪炸坏过好几次。 他没有怀疑,任务结束之后,就匆匆来到这里。 然而他见到的居然是那个男人的恋人。 这个家伙……在钓鱼执法? 第236章 0. 呵。 “你们终于等不及要动手了吗。” 从今井元岚对他提到这些事开始, 他就在等这些家伙正式动手的那天。 他等这一刻足足等了两个月有余。 被那个男人常常带在身边的白毛狐狸,现在跟着这个家伙,只是不像对今井元岚一样亲近罢了。蹲在吧台上, 尾巴垂在吧台边沿, 仰着脑袋, 不知道在看什么。上次看到这只狐狸,这只狐狸活泼的劲头比某些犬只都要大,现在不跑不叫,安静地好似内里的芯子被换过一般。 “等‘书’和吸血鬼伯爵的藏身之地都被确认再行动。两边必须保持同步, 以免发生意外。” “谁去执行确认位置的步骤。” “我和其他人。具体情况你不需要知道。有了新的消息,会重新联系你。” 不会太久。 ……你? 芥川龙之介要对这个男人另眼相看了。 在身为港口黑手党成员的他面前,承认自己在与黑手党同谋,这和背叛政府的宣言有什么区别?他以为这个家伙只是来传话的。 这时候他倒也有点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会是那种关系。 简直是一模一样的肆意妄为。 1. 手机铃声响起的下一秒, 他划向了屏幕上的接听键。 从睡眠中惊醒的感觉不太好受。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接受过异能技师改造过的人体, 对疲惫的感知也滞后于普通人。 昨夜回家, 已经是凌晨三点。带着小狐狸行动有麻烦的地方, 但他的异常或许已经被特务科注意到了, 不带着它一起, 又要担心它会不会迷路走丢。应该照常进行的停职审查,因为特务科联系不到他本人而不得不暂停。他在夜间无人的港口丢掉了被自己破坏成无法维修程度的手机。手机残骸被水流裹挟着带向无边无际的大海, 在浓重的夜色中失去踪迹。 他想掩盖自己的行踪很容易。不过,切断别人主动联系自己的渠道是最基本的要求。 现在响铃的是另一部不属于他的手机。 “岚的情况很奇怪。有时间就来医院一趟。” 电话打过来的时候, 夜里睡在一方薄毯上的小狐狸也开始挠主卧房间的门。 “他醒了吗。” 门刚被他打开一条缝,小狐狸就拿头抵着门缝往里挤。 “人醒了,脑子没醒。你最好能尽快。” —————— 病人的睡眠不算太规律,医护人员只能靠各种设备实时监控病人的情况。而在晨曦初露的时刻, 刺耳的警报无情地击碎值班医生昏昏欲睡之际的美梦。 病房的门大敞着,今井央站在病房外,心如止水,观摩早上醒来的人展现出的暴力倾向。他要求所有人别靠近,鬼知道意识不清的人能干出什么事。 值班医生的心在滴血。 那些医疗设备好贵的……他要工作好久才能赔得起其中之一。 病人手背上的输液针早就在混乱被病人自己扯掉了。手背上青筋非常明显,扎过针的地方留着点点殷红。病人下一步没站稳,撑在悬吊着的显示屏上。 他咬着牙,没敢继续看。 ……但其他机器上烧焦的痕迹是怎么搞的。 病人低头看着自己脚边屏幕熄掉的显示器,又动了动左胳膊,左手五指张开,举在眼前,掌心向外。那双没有神采的银眸自入院以来第一次露出可以称之为疑惑的眼神。 病人撑着床沿重新站好。伴随着青年的正脸一起进入他视野的,是如地毯般缓缓铺开,流淌在地板上的红色。 他此时尚未意识到这是什么。从身边忽得走过一个白发青年,一只白毛小狐狸紧随其后。 青年把他向后用力一推。 “诶?你等……” 不顾旁人的阻拦,青年强行进到病房里,没有踩到那片夺目的红,轻松跃至病人身边,只用双手就扯断了戴在病人腕部的轻易不会脱落的腕式心电采集器。动作同样轻巧的小狐狸则飞扑向病人怀里,在差点撞上病人的身体前,被青年拎住后颈丢到没有红色淌过的墙根。 快要流到门外,如同岩浆似的鲜艳色彩无影无踪,但病房的地面因此出现大片焦黑。 闻到何物烤焦的气味时,值班医生的心脏开始狂跳。他没猜错的话,那像水一样蔓延过来的东西是……火? 闯入病房的青年动作熟练地把病人抱回床上。幸免于难,还在苟延残喘的其他小型设备也被拔掉电线。 因不明原因表现出暴力倾向的病人不再有其他异常的反应,病房内外都安静了下来。 —————— 示意被这样的动静吸引而来的医生和护士都离开这里,今井央走进病房,关上了差一点就要被烧坏的门。 他们得再谈谈。 “他讨厌包括手表在内的任何戴在手腕上的东西。”刻入本能的厌恶之情在起作用,“采集器是昨天夜里换上的吗。” “凌晨。”今井央回答说。 这个病房住不下去了。不过,即使整座医院都被岚暴力毁掉,赤司也不会介意什么的。 没人出意外比什么都重要。 匆匆赶来医院的人把似乎想要再度坐起来的病人用力摁回床上,拿出了一盒……一盒指环? 怎么这么多。 今井央心里纳闷地看着条野采菊把其中一枚指环戴回岚左手的食指,又把那枚钻戒物归原主。戴好戒指和指环的人总归是心满意足了。躺回床上,不说话,也不看他们,双眼望着半空中,偶尔眨一下眼睛。 半空中什么都没有,至少他们看不见。 条野采菊把想要再次扑到主人怀里的小狐狸及时截住,提在手里。 “只是条件反射,医生不用给他注射镇静剂。”但与其换到另一间病房,戒备下一次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激烈反应,“不如答应白兰的提议。” 这次周围没人受伤,下一次却不一定。下次不一定能那么快找到原因。 第293章 “他们是什么人,我需要事实。我在你们面前可以是不配知道事实的局外人,但他的亲哥够格知道实情。” “他们……是意大利的黑手党,和岚交情不错。” 怒气只存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今井央意识到自己没有必要对一个意识不清的病人生气。他闭上眼,再睁开,把多余的情绪从心头扫落。 “这只狐狸,和那个男人的‘龙’是一种性质的东西?” 条野采菊点头,承认今井央的话没错。 绕过满地的狼藉和焦黑,今井央从病床另一边走近,语气尽可能做到了自己最心平气和的程度。 “我派人调查了你。这算是我作为他的堂兄的责任。希望你能理解。” 理解不了就算了,反正他已经做了。 让他在岚深陷泥沼之时冷眼旁观,他做不到。岚身上是有让他不满意的缺点,但有毛病是人之常情。完美的人是不存在于现实的,只会出现在小说电影里,就像他知道在很多人眼里他是个脾气超烂的家伙。他脾气再糟糕,难道阻碍他做事了吗?逼他发脾气的人才是真正的路障。 不仅是眼前的人,调查的对象包括很多组织和机构。手段也丰富,合法的以及并不那么合法的,他来者不拒。 事到如今,他和秀也都不愿意再在这些事上保持放任态度。他们从不畏惧和什么人针锋相对,但可笑的是,他要求研究所利用自己拥有的技术进行实际上的非法调查时……被绝大多数对象判定为了“友好”信号,以至于直接接通了通讯,对方还向研究所方的研究员问好。 他无话可说。 研究员不敢把这种离谱情况一五一十地向他回复。笨蛋堂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拿研究所干过什么,不必多问。 看到眼前的男人没有表露其他情绪,他便继续说了下去。 “‘条野采菊’这个名字,是你的真名吗。” 六月中旬,他从秀也和爱花口中听到过岚出门旅行的事。 “那时候,岚身边的同行者就是你,对吗。” “是我。” “你在酒店留的不是‘条野采菊’这个名字,而是另一个假名。我们能理解这是你作为军警保护自己的方式。” 但为什么连“条野采菊”这个名字都半真半假的。 也就仗着伤害到岚的家伙是身份不明的异能力者,秀也不方便做什么了。本该睚眦必报的,他们都一样。 但他的本意也不是为难面前这个……正在给岚剥水果糖包装纸的人。 “别人的看法的确不重要。只要他知道真实的你,他的兄姐就不会对你有任何意见。” 秀也和爱花对笨蛋弟弟实际上称得起一句“溺爱”。只要岚没真的像笨蛋一样被骗得团团转,谁管他是军警还是黑手党,在那两个人眼里是没本质区别的。 2. 今井央点头就等同于家属同意转院。 虽然这个“转院”看起来怪怪的。 听着电话那头的人陷入沉默,他催促道,“赶紧说点什么,然后挂电话。我还得把这件事告诉赤司。” 赤司征十郎和秀也一样,不能随便从自己的位置离开。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关注到的人,还真是让人同情。 “你纠结也没办法。” 他亲眼见识了意识不清的岚杀伤力有多大。但凡换个医院,那一屋被破坏设备的赔偿款,他得当场写好支票医院才会放人……也不对,如果别的医院接收这样疯狂的病人,会当场报警。 “岚刚被接走。” —————— 东京的地下竟然能修建如此庞大的组织据点,内里设施还相当先进。除却设施里的人不够正常外……一切正常。 大呼小叫的外国男人戴着墨镜,神态夸张地站到他的恋人面前,言辞间的激动掩盖不了其超脱世俗的奇特审美,用意大利语和日语混搭的语句对无法理解其意思的人表示自己的震惊和怜惜。 然后……从匣子里放出一只高高扬起头的开屏孔雀? 他见过的大嗓门杀手剑士罕见地闭上嘴没说话,一脸诧异地绕着只有外表没变的“转院”而来的病人看来看去,到最后也只是狐疑地“啊”了几声。 “路斯利亚是瓦利亚的晴守护者,那是能治疗伤者的晴孔雀。他帮今井了解过许多晴属性死气火炎的信息,二人的关系出人意料得不错。”外表是少年模样的人站在门口,对他解释说。 “瓦利亚”,不正是那个杀手剑士效命的对象。 “是的。瓦利亚是彭格列九代目直属的特殊暗杀部队,就是斯库瓦罗想挖今井去的地方。” 这个家伙……是什么人。 “我是里包恩。当然,也是今井的朋友。至少他本人是如此认为的。” 一只蜥蜴爬上里包恩的肩膀。 第237章 0. 无法清晰思考自身处境的人被动地在陌生人的牵引下进到对他来说并不熟悉的地方。双眼视力不协调, 让病人连想看清自己所处房间的全貌都做不到,面色显而易见的迷茫。 条野采菊把方形匣子和小狐狸留在了彭格列的据点里。属于那个国度的技术,不如留在熟悉它的地方。 耳边熙攘的人声悄然散去, 在最初的吵闹过后, 对病人的治疗与检查逐渐步入正轨。 “初次见面。” 从自称里包恩的家伙身后走来一人, 手中提着一个普通规格的保险箱,“我是迪诺·加百罗涅。今井有和你提过我吗?” 如果提过的话,就再好不过了。这本来是要交给今井的东西,“但今井现在状态……不太好, 那么,交给你也一样。” 担忧地望了一眼被送进医疗室里的朋友,迪诺把手里的保险箱交给面前的白发青年,“这是他要的指环。” 用保险箱装一枚指环, 从大小对比上看有小题大做的嫌疑。可谁又能想到今井伤后的状态会差到难以正常交流。请放心, “白兰的话没有夸大的成分。” 掌握了平行世界更先进技术的人有办法解决今井如今遇到的难题。 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用在客套上。 条野采菊得离开这里了。 临走前, 他把一小包水果糖留在病房外的置物架上。“可以的话, 不要在他的手腕上安置任何穿戴设备。” 也不要把这句话不当回事。 那个东西, 里包恩问, “是什么。” 被靠墙放在透明玻璃箱里的是那一盏烛台。如今正亮着一点微弱的暖色火光, 照亮一方墙面。 “是……”话头及时停住,条野采菊不打算继续解释这盏烛台的来历, “只要放在他身边就够了。它只对他有用。” 在疯狂挠房门的小狐狸被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提起来。 斯库瓦罗把这只爪子快要挠出残影的小东西提到眼前。这个是今井的匣兵器?感觉没什么杀伤力…… 只能用爪子在空中乱刨的小狐狸对初见的人类进行了反击。 瓦利亚的作战队长自觉丢脸地把小狐狸松开。手背蹭过被爪子抓破的脸,手套上留下几道细小的血痕。真危险, 差点被划到眼睛。 平稳落地的小狐狸向所有人展示了自己的超高水平弹跳力。 被爪子抓伤之后,斯库瓦罗又被狐狸狠狠撞到了头,像飞来一个又软又硬的沙发。 雪亮的刀刃从义肢腕部弹出,又在下一次深呼吸之后复归原位。算了……他和一只听不懂人话的匣兵器生什么气。 小狐狸冲回医疗室门口。这次不再挠门发出烦人的刮擦声, 只是安静地蹲着,狐狸眼专心地盯着门缝里的光亮。 吹掉肩头落下的几根狐狸毛,斯库瓦罗才发现自己脸上的抓伤竟然愈合了。疼痛不再重复敲打他的神经,手指也抹不到新鲜血迹。 ——哦! 他恍然大悟。 这只小狐狸是晴属性的匣兵器! 他心里对这只小狐狸的意见烟消云散了。 1. 暮色沉沉,秋夜来得早,凉意也浸透得快。幸运地脱离酷暑,但昼夜气温的差距不小。若不及时添衣,没准第二日就会得感冒打喷嚏。 这几天飘过几场小雨。每一场细雨都会让秋意更加浓烈。风一吹,率先枯黄的叶子会在寂静的夜里飘落在地上,不发出一丝声响。 宅里的侍者会及时打扫掉。放着不管,它们来年也会成为树木焕发生机的养料,只不过会让地面看起来杂乱无章,像荒芜的古宅。她能忍受,宅院里的侍者们却并不能。 过不了多久,满院的树木就会变得光秃秃的,做好准备迎接真正的寒冷冬天的来临。宅院平坦,在下雪的冬日,积雪也无比平展,有几分常人品不出的美妙。但再怎么看起来洁净的白雪,也会在她起床前被打扫得好像在大地上划出难看的沟壑那般,尽快扫出供人行走的路。 想一睹冬日雪景,也得刻意早起片刻才行。 听侍者说,山内前来拜访。她站在廊下,略一思考,调转脚步,走向山内很少去的会客室。 第294章 会客室是相比之下更公式化的见面场所。有要聊的话题,他们两个往往在书房当场沟通。山内几天前给她打过电话,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像是做了好久的心理铺垫,结果在说出口前还是在嘴里卡壳了。 听山内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和平时判若两人。她刚要追问,山内匆忙说了一句“之后再找你”,就挂断了电话。直到今天,山内才上门来,还一反常态地去了会客室这种地方。 不等她走进会客室,她在庭院里就发现了与以往不同的地方。 这里出现了多余的灵力气息。 山内背着刀袋,脸上不太自然的神情也印证了她的猜测。她亲手拉上和室的门,让侍者回她的卧室,为她取来一件轻薄的防风外套。 房门在她身后合上。 浅绿色的眼瞳在昏暗的室内仍然明亮透彻。 “山内,发生什么事了。” “是今井的事……让他说吧。” 山内往旁边一挪位置,一道破碎如星点的人形在山内旁边迅速聚拢。 她惊讶地望着以此种方式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青年。青年的左手同岚先生一样戴着钻戒,在没有点灯的室内黯淡无光。来者的身份不必多言,但双目未睁……莫非双眼失明。 山内还是那么别扭。 “今井被偷袭受伤,住了好几天的医院。今天转院去了其他地方。” 她大步上前,双手拍在山内的脑袋两边,把山内的头禁锢在自己的双手之间。 山内响被青川院的动作吓了一跳,连连退后,“你想干嘛?” 瞳术那么远不能用吗? 她想透过山内的眼睛看这种事是不是编的。岚先生会被偷袭成功,这种事只会发生在几年前吧。 看向另一边没出声打断他们交流的青年,她问道,“先生,你来找我,也是因为岚先生的事?” 不等她不知姓名的青年回答,山内抢先一步说,“今井和其他人在计划很要命的事,有一步用得着你的能力。不答应也关系,因为他们本来就有两个人选。” 两个人选?指角色定位相似的两个人?她不认为有人与她的能力相近。 “不。”没有介意被山内抢过话头的人说,“是他也希望你拒绝。” 可若是她拒绝,又有谁能帮到岚先生呢。 她没有询问这些大人们在做什么。是要缜密计划的事,那一定对岚先生很重要吧。 他们相识已久。岚先生像她的指导者,也像一位成熟可靠的朋友。岚先生不会做毫无根据的事,也不会辜负旁人的信任,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怀疑其所做的事是有害的。 这份看起来十分盲目的信任,即使是错的,她也不会反驳。因为岚先生需要她帮忙,所以她会不遗余力地承担自己要扮演的角色,仅此而已。 解下刀袋,山内响把自己最近不离身的刀平放在木纹矮桌上,“是时之政府里的一个男人。术式很冷门,但是情报部不可或缺的人物。我见过那个男人一次,但是好久以前。” 山内响不想回忆自己以前在时之政府现世的办公楼里干过什么不堪回首的蠢事。 她转而望向岚先生的恋人,“岚先生的伤势如何,我可以去探望他吗。” 面前的青年摇了摇头,算是拒绝了她的请求。 “……他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接受治疗。” 山内响私心是想听青川院拒绝这份差事的。如果真如这个男人所言,要去绑架什么官员,就算有幻术师从旁辅佐,风险那么大的事,要让一个不擅长和人类打交道的人去做吗? 这些家伙,都和赌徒一样。 “我可以去,现在就可以去。” 山内响对着天花板悄悄翻了个白眼。 真是把今井身上那股莫名其妙自信和狂放的劲学到了极致。 2. 他没管自己切断和特务科的联络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从军队除名,还是逮捕,都无所谓,这种时候,哪里还用不着在乎虚名。 这是一个难得的,耳边没有任何额外声音的夜晚。 没有睡前出自同床共枕之人口中的轻笑低语,幼稚不懂的狐狸也不会在特殊时刻挠门。 后者的确很扰人,特别是扰他。 坐在椅子上,手掌心托着已经打开的小首饰盒,他久违地发了会儿呆。 这是他前半夜从研究所离开前,阴差阳错之下发现的东西,放在权限卡能打开的一间仓库内。 他特意去找了仓库的开关记录,记录上显示这两只耳钉是半个月前入库的。还有一条像是随心记录的语音留言。那道熟悉的声音在清点当天所有入库的东西。 语音留言有一分多钟,他听了两遍。他有段时间没听这道声音对他流畅地讲话了。除了这盒耳钉,他还找到一个相框,夹在相框里的相片,是他在和歌山的森林里为其拍摄的和大树的合影。 他竟然不知道那人喜欢把很多杂物都丢在研究所的仓库里。 向前追溯系统记录,每次由研究所的主人亲手送进仓库里的东西,都会被记录一条语音留言,这比打字输入要快得多。 可能没想过会被别人听到,为自己记录的内容随心所欲得很。 一本外文书。 “是依兰教授送的书。但如果能在我论文完稿前送给我就更好了……唉,我不想去德国读博士。德文实在太难学了,。” 还有几个已经放着积了灰的羽毛球拍。 “试验场以后没办法给普通人测试了……异能力测试留下的痕迹太多,项目接二连三的,这里忙不过来了。” 还有几振质量一般的仿品刀剑。 不同编号的仓库,积少成多的语音记录。 他原本是去找研究所新仿造的武器。白兰的计划安排多且紧凑,但好处是足够细致。他拿到手的武器是一振科技含量过高的薙刀。重量和正常的薙刀相差不大,但功能非常丰富,他觉得可以被推荐给喜好野外露营的闲人试用。 他拿不准这两枚设计上有互补之处的耳钉哪枚是属于他的,哪枚又是他的恋人为自己选择的。 思来想去,他最终选择了左边的宝石耳钉。 第238章 0. 他折下几根葱绿的草叶, 咬在嘴里,向后仰倒。天空蓝得极为匀称,见不到一缕轻柔的云, 脑后被压折的草歪得乱七八糟, 穿插进发丝间倒不会硌人。 盯着天空, 左手抓起一把湿润的泥土,团在手里。 少女站在他身边,弯下腰,笑容甜美, “今井先生,早上好。” 躺在草原上的男人没听到少女对他打招呼。倒映着天空的平静银眸视野中唯有那片蓝天,暗红的纹路隐没在衬衫领口之下,诉说着非人之物的强烈存在感。青草的清新气味充斥鼻腔, 像吃了薄荷叶一样提神醒脑。 没被搭理, 少女也不介意。她抓起青年的左手, 有点心疼地看着蹭到棕褐色泥土的钻戒, 轻轻拍掉沾在青年手掌心的浮土。 “想去其他世界看看吗, 今井先生, 他们都在等你。” 少女嗓音温柔, 即便如此,头脑不怎么清醒的人仍然没有给予正确的反应。 她试图把今井先生从一望无垠的暗绿草原带走, “今井先生,那只跟随你的妖怪和斯库瓦罗先生打起来了。” 虽然没有造成伤亡, 但今井先生的发烧状态因此越来越严重,那只化身为人的妖怪只好停手。 遥远的天边出现一道红。血色幕布向上升起,像是要把这一方天地包裹。最终在天空最高处合拢,赏心悦目的澄澈天空被渗人的红色所取代, 她身边的青年却坐起身,仰头凝望着与之前大为不同的血色天空。 她扭过头,深深地看进今井先生的眼睛里。那双无论何时都沉稳安定的银眸被涂上一层轻薄的红,神情认真而专注,像是透过这抹红在回忆些什么。 1. 西格玛看向手机的次数很频繁,但今天或许又是稀松平常的一天。 武装侦探社不是天天都有凶险委托的奇怪组织,正常的工作项目还是很多的。他加班的次数不多,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每个人都在各司其职,包括他自己。 在那个男人最后一次联系他之后,便杳无音信。他也想主动问问接下来他们要做什么,果戈里从钟塔侍从的监狱逃脱,之后很有可能会来到横滨,继续执行同费奥多尔合谋的事。 那么,他呢。 虽然不明不白地被今井元岚推到武装侦探社工作,可说实话,他没有那么想毁掉这个世界。 他没有忘记那些苦难。但让他把自己的苦难和这个世界的命运联系起来,不是有点太高看自己吗。费奥多尔的想法,他看不透,也不想再看。他想要的无非是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他过了一段堪称完美的平静生活,比他在沙漠商队的生活幸福,也比他在俄罗斯的中转更光彩。若是果戈里再次找上他……他可能真的会说“我暂时不需要你们给的筹码了”。 第295章 他至今不知道今井元岚此人做了什么,才会让他一个来历不明、身份不明、年龄和国籍都未知的人,被福泽谕吉社长同意加入侦探社。 还有……太宰治,以及江户川乱步。 这两个人绝对知道些什么吧!太宰治每天都要暗搓搓地在他面前暗示些什么,有话直接去找今井元岚面谈好吗?他只是一个被今井元岚用暴力从俄罗斯“绑”来的人!难道他能对今井元岚的行动指手画脚吗? 他会被那个男人笑着一刀砍死的。 一边等数据传输完毕,他又去看亮起的手机屏幕。 ……一个没用的垃圾短信。 那个男人好长时间没联系他了。 于是,他便只顾做好自己在武装侦探社的工作,免得在因其他事放弃这样平静的生活前,先一步因为失职而被侦探社辞退。如果连面前的事都做不好,他所追寻的东西全都会变为笑话。 武装侦探社里的调查员大多都很年轻,没有和今井元岚在侦探社共事的经验,有这种东西的,现在只有大名鼎鼎的侦探本人和那名医师。所以,他不知道太宰治和今井元岚到底有什么“过节”。 午后的工作时间,从他背后走过的少年脚步匆匆,回头招呼他进小型会议室。 “西格玛先生!有个很紧急的事!” 他把键盘推回原位,毫不犹豫地起身跟上。 刚一进门,贴在战术板上的几张照片就让他愣在门口。仿佛被钉在战术板上的不是照片,而是他的灵魂。 战术板上一共挂了五张照片,可光他认识的就有两人。从监控设备录像中截取的照片有点糊,但也能看清相片中的白发青年发尾鲜红。这张照片之前的另一张,是张背影,黑色长发,男女不明的人穿着剪裁得体合身的黑灰色西装。 ……这不很眼熟吗?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极力装作冷静的样子,听完这一场军警方的情报研判会。 “男性,身份未查明……” 听到军警方的说辞,他猛地站起身。 椅子被他撞得向后移了一截,摩擦在地上,发出让人毛发竖立的刺耳噪音。 身份未查明?这不是侦探社最熟悉的人吗…… 几人的视线聚焦向他,面色或惊讶或疑惑。没人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自知失礼,心中慌张,找了个“我本能地感觉这个人非常危险”的理由,暂时让军警方的人忘记了刚刚那尴尬的一幕。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反应似乎也算不上什么。 第三张照片是他没见过的人,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却神色各异,无奈和忌惮并存。 “条野采菊,男性,”解释的人神情严肃,“职业为……在役军人。不久前,因为一些原因被予以停职审查,但他在那之后,失去下落,和军警总部断开了联系。昨夜,这个男人,同他的同伙……” 也就是第一张相片上的男人,靠非法手段从特务科要员的口中获取了一件异能武器的下落。 “他背叛了你们?他被停职审查的原因是什么。”手里还抓着耳机的青年问,“连这个都不能说吗?” 太宰治后面问的内容,西格玛没听清楚,他满脑子都是今井元岚在幻觉里给他看过的证件。 原来那个证件不是完全的幻觉……这个双眼失明的男人居然真的是军警? 他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像一潭死水。 这么久没联系他,原来是在准备这件事? 他比在场任何人都知道这两人的清白。不过他更好奇为什么没人从这个背影看出这是今井元岚本人。 “可是,为什么芥川的照片也在这里。” 少年眼神发愣,和刚刚的他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啊,这是因为,港口黑手党的通缉犯,芥川龙之介,在案发现场出现过。” 还不清楚是否同那两人有直接关系,但特务科已经注意到了芥川龙之介。 “有证据吗。”语气冷静的少女问道,“他在受害者眼前出现过吗。” 情报员摇了摇头。 “是芥川龙之介的异能力出现在了现场。” “若是有人在他附近使用异能力,他就会得知对应的信息”,被伤及的异能特务科行政长官种田山头火先生拥有这样的异能力。 在昏迷前,种田先生确实感受到了异能力罗生门的存在。 中岛敦下意识望向太宰先生的方向,发现太宰先生在——戴着耳机听音乐?还哼着奇怪的曲调。 怎么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呢! 2. 西格玛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中岛君,你们是不是很久没见今井先生了。” 诶?这个问题…… 中岛敦没回答上来。好像也没有很——久吧。 “他平时常来吗?” 这种频率的问题也很难回答,每个人之间的标准不太一样。今井先生是大忙人,有其他正式又神秘的工作,家里也是超有钱的财团。但有正事或者急事,本人也会来侦探社。 热情的少年把自己手机里曾经拍过的照片展示给已经没有那么新的新同事看。 “今年夏天,我和镜花去过东京的今井宅拜访,还去了几处今井先生评价很高的地方。” 中岛敦回头和少女一同兴致勃勃地讨论起那场发生在夏日的愉快旅行。西格玛则接过少年的手机,快速拖动近百张相片。 景点,景点,还是景点。他想从中找到今井元岚存在的蛛丝马迹。 旁人眼里的那人,和他眼中的人,似乎存在不小的差距。 在日期最靠后的一天,他终于发现照片上有个面容熟悉的青年。 ……但是黑色短发。没有长到能被狂风吹动的程度,眉眼间满是笑意,望向自己对面同桌的好友。今井元岚并非照片的主要内容,只是位于左侧的一部分。 背景是一处西式餐厅,手机摄像头对准的是落地窗外还未完全绽放的绚丽烟花。 他试探地问道,“这是你们和他在什么地方,游乐场吗?” “是的,在游乐场内部的旋转餐厅里。而且……” 回想起今井先生的原话,依旧有一种不真实的错位感笼罩在中岛敦心头,“那片商业用地所归属的公司,是今井先生的朋友在管理的。” 也就是说,游乐场是今井先生认为的,非常安全的地方。 西格玛反复思考中岛敦的话,在心里仔细斟酌要说出口的词句,免得暴露自己和今井元岚的关系其实根本不像别人想象中那么熟的事实。 另一边的少女点头同意中岛敦的话,端起摆在桌上的水晶球,对他说,“这是今井先生送给我的入社礼物。” 少女对待水晶球的态度无比郑重,让他愈发觉得今井元岚在这些人的心里是个很不错的前辈…… 他注意到了水晶球里的袖珍小兔,在日光下折射出璀璨的闪光。 “今井先生说,这是从一个慈善拍卖会上拿到的东西。粉色的,很漂亮。”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只觉得今井元岚像个家财万贯但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整日为了“他们”的计划奔波。 无论今井元岚此刻在哪里都无所谓了。他们的行动被军警盯上,还要求侦探社协助追查他们的下落。 可疑的是,没有一个人认出那是今井元岚的背影。也许……平时常见的短发青年突然变成长发,是让人感觉陌生吧。 第239章 他应该见过阴云密布之时撕裂乌云的天光, 也沐浴过寒风凛冽的日子里第一抹晨曦,还有春日满园时花朵扑鼻的浓郁香气,一定在他的感官上留下过痕迹, 山林里布满湿滑青苔的大块岩石或许还被他当成过垫脚石。 洒向他们的柔和日光毫不晃眼, 耳边的人声也不喧闹得令人反感。 少女牵着青年的左手, 不嫌弃他的手沾满泥泞,引着他缓慢地朝前走。青年扭头看向身旁一侧的全透玻璃墙。 玻璃映着他的模样,还有那平静但无神的银色眼睛。 街道上行人皆是脚步匆匆,各自思量着自己的事, 无人在意从自己身边路过的陌生人。 “今井先生,路斯利亚先生在很努力地帮你恢复,白兰也是。现实中的你,双眼的视力已经恢复了。” 少女把令人欣喜的治疗进度讲给不会回答她的人, 虽然更像在自言自语。不仅是视力, 还有语言表达, 诊疗室里的今井先生能够正常地说出完整的话来表达自己的需求, 但意识上的混乱让这种向好的变化只能偶尔出现。 可这是好消息。 十字路口的信号灯不停闪烁, 几秒后从禁止通行的红色切换为绿色。他们随着两边的人的步伐, 一起朝前走。 青年的右手被递了一把伞。 他握紧伞把, 像是找回了什么熟悉的感觉,被少女拉着手前进。 “已经入秋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你因为淋雨吹风而生病, 即使……是来到这个世界。” 第296章 可惜他没理解少女的话。 少女引着比自己年长不少的病人走过人潮拥挤的十字路口,街边的警务厅, 还有挂着打烊吊牌的酒吧。 从人头攒动到人影稀疏,他们来到河岸对面。 开在这里的是一家甜品店,向外敞着大门,甜蜜的味道不由分说, 平等地勾动每一个从门口经过的路人的食欲。 少女朝店里望了一眼,“……今井先生,在这里稍微等我几分钟好吗。” 她没有嘱托“不要离开”。若是没人引路,意识还未恢复完全的青年会站在原地发呆许久,直到薄暮为其披上一层缠绵的柔光,在饥饿和干渴激发生理本能前,不会挪动一步。 从甜品店里买来的布丁淋了巧克力酱。虽然已经凝固成勺子轻敲上去嗒嗒响的脆壳,但依旧散发着勾人食欲的香气。 左手提着系了蝴蝶结绑带的透明外带盒,少女又伸出右手,从青年手上接过那把伞,用三指和手掌心夹住,勉强用空出来的食指和大拇指捏住青年的袖口,拉着他一同坐到河岸栏杆旁的公共座椅上。 双手有了空闲,她松了一口气,把其中一份布丁放到身边的人手中,照顾周全地为青年附上一只塑料叉子。 “今井先生,你觉得这里眼熟吗。” 她用叉子挖下一小块布丁,内芯淡黄,奶香四溢,示意身边的人向她一样这么做。 “在这个世界里,同一位置的商店是一间经营多年的甜品店,而不是你六年前帮助那位女士开设的便利店。” 偶尔有人停驻脚步,好奇地观察在河边吃布丁的一大一小。长相没相似之处,彼此也没再继续交流,各自捧着一碟显然是从对面那间甜品店买来的布丁,专心致志地品尝着。 盖上蛋糕盒的塑料盖,她指着马路对面的垃圾桶说,“今井先生,我去扔点垃圾。” —————— 灵魂在平行世界穿梭,是她擅长的小伎俩。今井先生的身体还在彭格列的据点接受治疗,她带着今井先生的灵魂开启了这一趟不知耗时多久旅程。只是她没想过,今井先生的意识深处居然是那样的一片广袤的草原。 生机勃勃,绿意盎然,让人忍不住想在平坦的草原上躺下,尽情享受从脸上拂过的轻柔凉风。 一望无际的草原看似单调,但作为意识深处的景象,也已然足够丰富。 带今井先生的灵魂到其他的平行世界看看,这样的决定是被那位条野先生默许的。或许他也觉得,今井先生在彭格列基地的养病生活实在太乏味。 有不少平行世界都糟了难,陷入死局。想解开那样的死结,难度不亚于让一只爱抓毛线团的猫把毛线均匀地缠绕在毛衣针上。 在一些事态几乎完全失控的平行世界,出现了新的论调。 控制了整个世界最高话语权的人们,决定打造一支无国界的军队。而这样一支特殊的军队,它迎来的第一位领导人,是备受“他们”怀疑的人。 他们不是日本的国民,拥有的特殊能力,也并非人类社会普遍认为的“异能力”的范畴。他们对深受这个国家民众敬重的个别异能力者没有滤镜和自然而然的非凡信任。被确认死亡的北欧异能力者突然在几年之后重新出现,他们第一个怀疑的便是被官方所承认的,那位打败吸血鬼伯爵的军人。 几栋大楼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 她抬头仰望,过高的大楼让脖子感到些许不适。 漆黑的大楼是一些人无法逃脱的梦魇,可也是一些人珍视的归处。日本的黑手党组织与意大利的黑手党家族有太多不同的地方。前者同鲜血和利益难以割席,后者则起源于当地的民间自卫组织,历经多年才逐渐演化为如今的黑手党家族。 两者都是混乱时局的产物,但和意大利黑手党家族们更偏爱的西式庄园相比,在城市一隅傲然屹立的高楼显然更贴合港口黑手党们暴力张扬的本性。 这里差点被吸血鬼攻陷。 直到事情的进展走到这一步,她才明白,为什么当初作为港口黑手党一员的芥川龙之介会出现在她预知到的未来里。 港口黑手党的沦陷,便是从芥川龙之介被转化为吸血鬼而作为起点的。芥川龙之介相当年轻,却已经是港口黑手党里非常出名又实力不凡的成员。 可他为何会被率先转化为吸血鬼呢,又是在何种情况下成为吸血鬼的。 她思考着,问道,“想进去看看吗,今井先生。” 少女歪着头去看青年脸上的表情。只要今井先生给出一点点反应,她就会想办法带今井先生去这几栋建筑里走一遭。 好吧……大概是不想的。 她抓着今井先生的手,从港口黑手党大楼门口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楼宇间,几处隐藏在暗处的枪口也不再对准他们。 “今井先生,有人在阻止这个世界变坏,就像我们在自己的世界所做的那样。” 每个世界都有这样的人出现。正因为有很多在为之奋斗和努力的人,才会打破坏家伙们的妄想。 “‘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 “快好了,别催这么紧嘛。要是把你和今井的情况调换,他一定不会像你一样,不停催我把你治好。你该向他学学脾气了,条野君。” “你之前承诺的期限是三天。需要他做的事,已经全部完成了,你还想再用他来胁迫我做什么。” “说‘胁迫’也太难听了,是你自愿协助‘我们’完成计划,‘背叛’你的队长。而且,我承诺过吗?什么时候,我不记得我说过这样的话呢。” “……” “骗你的,快好了哦。无论是他的脑部病情,还是‘我们’的计划,都只剩最后一步了。” —————— 必须承认,平行世界之所以会出现,正是因为和其他世界有不同的地方。比如,这个世界的今井先生,没有在武装侦探社工作过,也没有以今井元岚的身份出现在任何新闻报刊上。东京都,乃至横滨,都没有出现过今井先生的身影。 她把买来的冰淇淋递给身边的青年,“是橙子味的呢。” 她手里的是普通的奶油味。面对那一堆让人挑花眼的口味,她最终选择了平平无奇但不会出错的大众口味。 大包小包提着行李或是拖着行李箱的人们从他们眼前走过,拉杆箱的轮子在反光的瓷砖地板上隆隆作响。机场人来人往,飞机在跑道上按塔台的指挥有序地起落,但不知道哪一架飞机才是他们要找的目标。 “这个世界的‘我们’的情报部门拿到了可靠消息。今日,会有一架飞机降落到这个机场,送来一样无比重要的东西。”有所察觉的各方都在想尽办法拦截。 这个世界也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她的心情似乎感染了身边的人,青年脸上也露出一点身心放松的浅笑。 她欣喜地看着这点变化,“今井先生,你——” “你叫他……什么?” 她愕然抬头,发现有个眼熟的男人站在他们前方的广场上。 转过身来的白发青年再次问道,“你叫他‘今井’,对吗。” 把那身军警制服换掉,就是她这些天来常在基地里遇到的人了。看来这个世界的条野先生没有那么快发现真相。 她摇摇头,态度坚定地否认道,“你听错了,先生。” “他就是‘今井元岚’,没错吧。” 随身佩刀的青年刚要接近他们,却被自己身边的队友以颇不寻常的手段强硬打断。 “条野,队长在找你。” 此举惹得白发青年脸色愈发不悦,“铁肠先生,难道你看不出来,现在我有急事要——” 她抓紧今井先生的手,想趁这个机会离开这样的是非之地,抬头却看到今井先生回头望着被同伴拦住去路的白发青年,眼里出现几分让她意想不到的情感波动。 不知道怎么打发了同伴的人很快追了过来,忍住拔刀的手,极力压抑心底存在多年的怒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找了你将近十年。” 第240章 1. 跟踪技术不到家的小女孩悄悄跟在他们后面, 从墙边露出几根偏橘色的头发。 正因为并不完全相同,才可以称之为“平行世界”。 “他的状态……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为何你会有那时候的记忆。但你应当明白我们不是你的‘同类’……这是你第一次遇到今井先生吧。”她抓紧今井先生的手,对着这个世界的条野采菊摇了摇头, “所以, 请不要再问了, 条野先生。” 即使这个世界的两位拥有那时候的记忆,也不会一瞬间就对十年前素未谋面的对方产生可以称之为“恋情”的情感,现在的他们,只是两个关系特殊的陌生人。 既然如此, 为何不更冷静点。 人的成长有太多可能性,会走的道路千差万别。大概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今井先生有着完全不同的成长路径,才会让二人实际的相遇遥遥无期,“在法律上确认今井先生身死之前, 你仍然有机会找到他。” 第297章 困扰其多年的问题终于在今日得到不算圆满的答复, 白发军警不再执着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转身将背影留给他们。 站在她身边的青年盯着军警的佩刀, 像是在回忆什么。 突然剧烈起来的大风扬起几人的发丝, 风中传来极轻的铃铛响。 清脆的响声几乎难以被耳朵捕捉, 她身边的人却回握了她的手, 张嘴轻声道,“……传平?” 语气中是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怀疑和试探。 她同转过身来的人一样,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抬头看到自己身边的人垂眸看向她, 不确定地说道,“尤尼小姐?” ……这是何等令人欣喜若狂的变化。 脑袋疼痛难忍的青年撑着墙,咬牙不让痛呼从嘴角溢出。不知过了多久,那好似有电流在脑海中乱窜的异常感受才像台风过境般, 留下一地的残破后离开。 今井先生能回想起她的名字,但似乎……从疼痛中挣扎求生的青年脸上仍然保持着那份陌生的平静。 她说服自己,不要急。 这个世界的条野先生离开了,鬼鬼祟祟跟着他的小女孩也随之失去踪影。 她轻轻拽了拽今井先生的袖子,示意青年跟上她。然而她发现今井先生行走时的步伐比起片刻前显然稳健轻快了不少,想去的方向也和她不太一致。 这些变化无不撩拨她的神经。 果然,是有了不一样的地方吧。 她不再强求今井先生跟着她走,反而将主动权交给身边的青年。她想知道,如果是出于本能,现在有所不一样的今井先生想去什么地方。 今井先生脚步会在遇到岔路口的时候停下,对走左还是右犹豫不定。她不声不响地跟着,绝不插手半点。 然而,最后的目的地竟然是机场内的公务用楼。 越是向里,走廊里越是幽暗,本该有工作人员出入的走廊安静得可怕,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也清晰可辨。她一边走,一边侧头观察今井先生的神态。意识状态有所好转了,不像在漫无目的地走,而是追着给予出指引的某物,双眼也不再像受伤之初那般无神,右手空握几下,好似觉得手心少了点什么。 这种时候,她也不方便询问。任何一点异样的声响都可能让今井先生的专注功亏一篑。 直到黑衣男子出现的刹那,她不由得拉紧今井先生的手。那猩红不似人类的眼睛,昭示着来者的身份,泛着金属光泽的异能黑兽如同蛛网般铺天盖地。 她认出拦路之人是这个世界的芥川龙之介……已经被吸血鬼异能转化,变成了受幕后黑手操纵的“工具”。 也是现在的她和今井先生绝对没办法解决的对象。 她扯住今井先生的手,语气急切地催促今井先生跟着她暂避其锋芒。 “快走,今井先生!” 今井先生却伫立在原地,任凭她推或拽,都不曾移动半步。 没关系,再不济他们也能现在立刻离开…… “尤尼小姐。” 站着的青年忽然单膝跪地,把她护在身边,嗓音轻柔。对准好似咆哮着的地狱三头犬一般吞吐惊人杀意的黑色异能体抬起左手,同时对她轻声说道,“谢谢。” 她熟悉的饱含温和笑意的男声被爆炸的轰鸣掩盖。地面在震动,入目的火光淹没了她视野里全部墙体。 她看到了让人为之震撼的红色,其间夹杂着些许更深的黑和更浅的橘红,绘成一片耀眼的光。 一切声响在她耳边远去,身体似漂浮在空中那样轻飘飘的,她找不到重心,脚下也没有实感,像是踩在一池棉花上。 “今井先生……” 她知道自己一定张开了嘴,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青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左手举到她眼前,让她看清燃着晴属性火炎的指环。 她静静等待片刻,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心跳声。 摔落在走廊深处的男子因火焰灼烧和被爆炸击中的疼痛而止不住地颤抖。被吸血鬼转化的人果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打败的…… 想到这,她立马回头惊喜地望着身边的青年,但涌上心头的喜悦让她此刻说不出话。 他们脚下的地面尚且完好,可也仅此一处。 吓人的热度尚未退却。明明是秋季,在火焰消失之后,她的脸上仍然能感受得到残留在空气中的热度正在她周身环绕。走廊两边的房间用的是最普遍的钢制防盗门,在爆炸和高温的双重折磨下竟然有融化的趋势。墙面焦黑,地面也不可避免,天花板上的灯管变成一处处凹坑,走廊末端紧闭的防护门被爆炸产生的热浪掀开,砖块被炸得裸露。 这栋楼可以看作危房了。 更别说正面迎接如此爆炸的“吸血鬼”。 但如此巨大的动静一定会吸引相当多的人,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看着不知疲倦地再次向他们攻来的吸血鬼,她再次为这个世界的人们未卜的前途和命运感到忧虑。 2. 汗水从额头和脖颈滴到地上,留下深褐色的水痕。 他心无杂念,为自己默默记着数,不被前来调查的人所打扰。 负责问询的特务科干事眼睁睁地看着这位猎犬成员从调查开始就在做俯卧撑,直到现在都没结束锻炼,次数还在继续向上增加。回答她的问题,也一直用最简短的话来回应,“嗯”,“没有”,“没听过”,“他没讲”。 她快要被这个男人的说话方式气哭了。 调查一点进展都没有。正是因为这位军人是被调查的“背叛者”条野采菊多年的搭档,上司才会把对他的问询放到第一个。然而,这个不分场合就开始锻炼身体的男人看似有问必答,其实半点都不配合。 末广铁肠可没想到这一层。 没有外出任务的话,他就一定会坚持锻炼。因为难得的清闲就在锻炼上给自己放水,这种偷懒的情况怎么能在他身上出现。就算是特务科的人来问他搭档的事,难道还想耽误他日常锻炼吗。 他有在好好回应干事的话,每一个问题都在心里认真思考过。但因为他同时还要记住自己做了多少个俯卧撑,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简短的词语去回应干事的问题。 不然他一走神,就忘记自己做了多少个了,和干事所认为的“故意不配合调查”八竿子打不着。 干事喘了口气,丧着脸问,“我可以等你做完俯卧撑再问吗,还有很多问题。” 动作利落地从地上站起来,男人点点头,“但我也还有其他锻炼项目。” 这句话堵死了干事的退路,她差点在这间会议室一撇嘴哭了。 “那我直接问吧。” “好的。” “你在条野采菊被停职审查期间,见过他吗。” “没有。” “……好。那我如实记下了。” 末广铁肠也点点头。 条野说过,不要和别人说那晚见过他,就能帮到他。 是让他这么回答的意思吧。 干事不知道他的想法,只以为是在向她示意。 “你和他近一周内联络过吗。” “没有,我们基本不用电话联系。” 虽然这一条在调查几人的通讯设备之后就能确认,但多问一句属于公事公办。 干事内心麻木地把青年的答案记到笔记本上,翻到下一页。 末广铁肠并不知道条野除了所谓的“严重过失”外,还有什么值得异能特务科调查的事项。条野一定是陷入了什么不能公开的麻烦中,并且还没和他说。是觉得他只有说“没有见过”的作用吗? 因为条野莫名其妙的失踪和新的罪责,“猎犬”全员都被暂时停止一切任务,接受特务科的问调查过后再做讨论。 不只是他需要协助调查,连队长和副队长都逃不了一顿乏善可陈的“问询”。 副队长因此生了好大的气。平时都是她和条野负责审问那个部门推来的棘手犯人,哪会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经历这样的事。虽然程度低多了,但还是很让副队长心里窝火。 “你了解他的交友吗?”干事拿出一张夹在记事本里的照片,问道,“照片上的这张背影,能不能让你想起和他有关的人。” 竟然真的只是一张背影。 在水龙头下,把撑过地板的双手洗干净,末广铁肠接过干事递来的照片,细细端详。 照片中的男人生着一头长长的黑发,长到后腰——他为什么能判断这是个男人?当然是看他的身体骨架,这显然是个男人。但只有背影能看出什么,没有动态影像,也没有文字描述,靠他想象吗?可是他想象不出来。 “有没有其他信息,这个人干了什么事?” 什么信息都没有的话,会比吃最难吃的甜甜圈还困难。 第241章 0. 尤尼在走廊里狂奔, 气喘吁吁,直到跑到太阳底下,她才撑着腿缓缓停下, 大口喘着气。 第298章 回头望着火光肆虐的走廊尽头, 咬着牙继续冲向飞机跑道附近。 看来, 白兰那边一切就绪了。 —————— 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佩刀,闯入置物间的人趁着另一人被击退的瞬间,把被刀捅伤的白发军警迅速拽到身边。 指环上的火焰徐徐燃烧着,灵动而有神的银眸警惕着这一切的主谋之一。 杀气凛然的黑色异能体咄咄逼人, 撞碎半面墙,向腹背受敌的二人急速攻来。 火红的海洋填满这栋难以承受第二次爆炸的大楼,墙体发出让人牙酸又心惊胆战的悲鸣。方才爆炸发生之后,建筑里的人早已极速撤出时刻有倒塌危险的楼宇。如果说现在仍有活物存在于建筑内, 那一定只能是被控制的吸血鬼们。 不过半分钟, 几层楼高的建筑在旁观人的惊呼中轰然倒塌, 扬起数米高的烟尘。 1. 扶着伤者躲到远处, 对这一切感到不可思议的人双手握成拳又展开。 在平行世界穿行?他从未想象过这种事。 他回过头, 望向靠在墙角的人, 脸上露出习以为常的浅笑, “初次见面,这个世界的传平。” 他仍然记得在一切发生之前的事。 一路听着小狐狸和晴在他耳边吵吵嚷嚷, 虽然彼此听不懂对方的语言,但过分丰富的情感, 无需准确的言辞去表达。那天是约好的时间,他对雨御前那振刀的兴趣和诸多同事一样,随时间逐渐增加。他还在注意信号灯的红绿变化,眼前突兀出现了在那场幻觉中见过的空间裂缝。 他及时意识到那个逃狱的家伙正在附近并且预备攻击他, 可他没想到的是从空洞里伸出来的并不是他主观认知中的“枪支”,而是一种造型奇特的东西。他能做到的是用火焰摧毁它,可对武器的陌生仍然拖慢了他的反应速度。 现在,一切明了,用来攻击他的是直接攻击大脑的特殊装备。 他不得不感叹这的确是相当巧妙的杀人手法,可以不见一丝血地杀死他。即使他走运留下一条命,也会变为痴傻的无民事行为能力人,毫无反抗能力的病患,对真正的‘天人五衰’的计划没有半点威胁。 可惜敌人不知道他有缺陷的灵力体质,也不知道他身边的小狐狸是他出于怜爱所以常常带在身边的晴属性匣兵器。每次想让小狐狸回匣子,即使是故作可怜的呜咽声也不免让人有些揪心。 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小狐狸实现了跑跳自由。 想到自己泛滥的同情心竟阴差阳错之下救了自己半条命,他叹了口气,把手里属于军警的佩刀漂亮地挽了个刀花。 胸膛的契约纹路在隐隐发烫。 许久没有手里握着武器的感觉了。即使是意识不清的时候,也总是觉得空落落的,怪不适应。 他闭上眼,单凭手上的动作去唤醒像他一样沉睡的本能。哪怕这是一把并非他所擅长的军刀,但总要比雨伞更合适当武器。 在身体恢复之前,他的意识和行动能力受限,语言能力也退步得相当厉害,理解不了旁人的意思,也无法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那样的病患生涯,仅此一次就好了。 而在此时此刻…… 他脸上的笑释然而欣慰。 在白兰治好他的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能清晰地回想起这近半个月来的每个瞬间。 他记得医院病房前的每一张或担忧或难过的面庞,每一道挂念他安危的眼神。这是他作为“今井元岚”最大的幸运。 夏目和猫咪老师不辞辛苦地从熊本把晴的本体带给他,实在是帮大忙了。 左手抬到嘴边,他轻轻吻上自己戴在左手的钻戒。 谁帮他戴的,病人可不能戴钻戒呢。 他笑了笑,说道,“我们不会停留太久。有想问的事,现在就可以问。” 2. 少年斜着眼,有些鄙夷地看着这个常来找自家大人的家伙。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进门直奔暗箱保存的葡萄酒。平时作之助都不让他们碰这些东西的。 “喂……”他忍无可忍地制止道,“那不是你放在这里的酒吧。”那是今井先生放在家里的东西。 男人嗤笑一声,“他的酒,不就是我的酒。反正那家伙也只会在我和他一起来找织田作的时候喝。” 这个男人!哪来的自信说这种话。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以前会单纯觉得今井先生是个有钱又好心的人。在作之助忙出版社的事,顾不上他们的时候,也会额外关心一下。但几年过去,他已经猜出了今井先生和作之助的相识过程。在横滨,一个黑手党和异能力者横行的城市,两个人原本没有什么交集的人,就那么相识了,难道不是很耐人寻味吗。 他没忘记,几年前他们为何会连夜被送来东京,至今没有回横滨的机会。 ……但他也不是很想回去。他又不是笨蛋,他当然知道大人们做的事都是在保护他们。 如果有谁忘记那一切,而整日吵着要回横滨的话,才是最丢脸的。 他完全明白,今井先生不是普通的有钱人,甚至说,不是“普通人”,但在他心里,是个每年都会送新年礼物给他们的大好人,是作之助的朋友。 他摇摇头,“可这不是你买的酒。” “织田作人呢。”对他的话恍若未闻的男人开酒的速度快得像火箭。 这家伙……手法超熟练啊。 “去找出版社的编辑了。” 怎么家里只剩你一个人。 “其他人的社团放学后有训练。全国性的比赛要开始了。” 没有接受过正常学校教育的太宰治自然无法对这些小孩的忙碌感同身受。其实连织田作之助本人也没有正常的可以称之为“经验”的受教育经历。 不过,他们离文盲的阶段也有很大距离。 他们身边确实有一个顺利从大学毕业,工作两年之后还能重返校园拿到修士学位的家伙。 那简直不是人。 太宰治在心里哼着无人知晓的调子,把酒倒了一杯又一杯。 少年闻着酒味,忍耐了好久,最终拿着家庭作业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 等作之助回来,他一定要告状。那个人把客厅和厨房搞得都是酒味,闻多了让人头疼。 —————— 接到太宰电话的织田作之助很快抱着一袋新鲜出炉的面包回了家。 扑鼻而来的酒气来自于被开封的葡萄酒,高脚杯里剩下一口的量,被坐在沙发上的人高高举起,像是在和谁人干杯,然后一饮而尽。 右手食指弹在杯口,高脚杯发出“叮”的清亮颤音。 精神充沛的好友手指间夹着几张照片,另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一片两指宽的厚面包片。 奶香味竟然堪堪压过了嘴里的酒气。 “突然来找我,出什么事了吗。” 他回到厨房,先把为明天准备的早餐放好,回头眯着眼睛看好友举起来给他展示的照片。 “这是谁。” 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白发青年。 “几天前,异能特务科的种田山头火长官被这群家伙绑走过。” “过”的意思是……“他现在没事?” “是这样。人好好的,就是有点长吁短叹。” 太宰治把照片递给坐在旁边沙发上的好友,“异能特务科和军警方都希望侦探社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织田作之助这才发现,太宰手里有五张照片。除了刚才那张,还有一个黑发男人,以及……好眼熟。 “这不是芥川吗?” 这是芥川通缉令上的照片,和白发青年那张相片的背景不一样。 方才还一脸惬意地躺平在沙发上回味面包香味的人听了他的问题,暴躁地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咬牙切齿道,“对——啊!就是芥川。” 那家伙的爱好是教唆别人跳槽吗?真是够了。 “芥川也和这件事有关系?” 这第一张照片……虽然是个长发男人,但背影有点眼熟。 “这是……”元岚吗。 他什么时候留了长头发,上次见面还是普通的短发。 “绝对!无疑!是事实!”冲着天花板大喊大叫完,蔫掉的人躺回沙发上,“就是他。” “嗯……” 织田作之助来回翻动这几张照片,另外两个人他没印象。一个戴着面具,另一个手持带倒刺的拐,连侧脸都没被监控拍到,只拍到了部分身体。这种武器很少有人用,想熟练使用,要下很大的功夫。 具体说说这件事吧。 太宰治的手指重重地点在白发男人的照片上,像是想借此在那个男人脸上戳个洞。 “这家伙,‘条野采菊’,是个正在被停职审查的特种军警,在自己的部队里经常负责审讯工作。而他被停职的原因,是在一件监视任务中犯下极其严重的过失。” 看着好友越说越像吃了毒蘑菇一样的癫狂神态,织田作之助问,“他监视的对象是谁。” 第299章 太宰治做了个给牌开扇的手势。 织田作之助了然地点头。 “他在异能特务科榜上有名,是因为八年前的一起‘山切明由事件’。” 他很久以前从今井本人口中听到过这个词。那家伙是以开玩笑地口吻随意问出口的,侦探社的名侦探一定对这个案子有所了解,但考虑到这是那家伙的隐私,那一天的乱步可是相当有情商地表示他也“没听说过”呢。总之,就是这样或那样的历史遗留问题,“在他和港口黑手党有多次不合理的见面之后,异能特务科启动了新的监视令。” 这么说,还有旧的监视令? 正是如此。 太宰治继续流畅地讲下去,“在六年前,他为逃避杀手的围追堵截去到横滨,开始在侦探社工作,与此同时,一份持续数月的监视令也给到他身上。” 那不是他们认识的时候吗?那么早。 太宰治的表情和见了鬼一样,“是啊,很早的。” 这名军警执行任务的时候有什么过失?居然能严重到要接受停职审查。 “他监视的对象,也就是今井这家伙,在去工作地点的路上遇到事故,进了医院。” 可他们心知肚明,真相不可能这么简单。 医院给东京异能特务科的诊断结果是,“视力受损,谵妄,构音障碍,记忆力减退,协调障碍。这些全部是脑损伤的描述——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织田作之助不可能在听到友人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势之后无动于衷,好在太宰接下来的话压过了他起伏的心情。 “他很就之前就在谋划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的事。” 而且直白地说过要他“别阻碍他们”这种糟糕透顶的话。新的监视令不过是他利用规则对异能特务科反向施压,为自己争取来的一道保险。 这次受伤,也一定在他们的预料之内。 可这个男人的身份是军警,会帮自己要监视的人? “一定会的。因为这个男人就是‘他’的同性恋人。” “哦……原来是这样。” 织田作之助仍然很冷静。很早以前,元岚就说过自己可能会有同性恋人的事,现在听到这种消息,他并不意外。 但太宰治感觉自己的脑子脏了。 ……他为什么要一本正经地分析这些东西。 “他受伤之后,这名军警就和军警总部断了联系。直到几天前,绑走异能特务科的长官种田先生,失踪军警的行踪才再度暴露。另外两人,一个在当晚袭击了横滨一些组织的据点,因为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所以也被划为重点关注对象。另一个和芥川一样,在附近出现过,所以被指控为嫌疑犯。” 太宰治把照片整齐地摆在桌上,指着相片,对好友说,“这些人要抢夺‘书’……” “太宰,”织田作之助收回放在照片上的视线,脸色平静地对好友说,“其实那些‘计划’,我听他说过。” 太宰治闭上嘴,定定地看着好友。 他怀疑自己酒喝多了出现了幻听。 “之前有次在游乐场里的见面,他和我聊过,和这件事应该是同一个计划。”但只是简单地当茶余饭后的闲谈,并没有到详谈的地步。 “这些人,”他指的是照片上的人,“或许只是和他一起完成计划的同伴,大概率是故意暴露给异能特务科的。” ……他当然知道。 织田作也知道,就连安吾都知道今井在干的事究竟是为了什么。可他们没人有资格对政府方解释,只能顺着今井和其同伴的想法陪其演下去。 太宰治泄了气,在沙发上半坐半躺。 这种麻烦事,还是让别人去插手吧,他现在下班了…… 但一想到今井答应他的蟹肉,他又挣扎着从好友家的沙发爬起来,眼神比之前坚定了很多。 “我要问他要双倍量的。” 第242章 0. “虽然我是不同的我, 但我想,你找不到这个世界的我的原因,是‘我’不想见到你。” 他笑着朝这个世界的条野采菊伸手, 把缓过一口气的人从地上拉起来。 “那并不是厌恶或者是逃避。获得未来记忆的我只有十八岁, 尚未成年, 逞论去认识一个未来会和自己有交集但目前仅有十几岁的少年。我唯一能确定的是,过早相识,对我们彼此都不是好事。” 给他一次人生再来的机会,他也有其他想做的事, 更何况是平行世界的自己。不同的经历,会导致性格有细微的变化,他不敢肯定这个世界的自己会做什么。 可一个人什么时候才会真正成熟。可能是十八岁,可能是二十三岁, 也可能一辈子都过得天真烂漫, 生活里充满纯真的幻想, 在旁人的保护下不谙世事。 那并非是他想要的生活。 “你一直在找‘我’, 我替他感到高兴。” 愿意再等待一下吗。到了他做好准备的时候, 他就一定会出现在你面前。如果一定要掌握主动权的话……有时间就去熊本看看吧。 “那里也是我的家, 说不定你能找到他的下落。” —————— 只要……再努力一下。 少女用双眼将看到的东西化为情报, 每分每秒都变得弥足珍贵。 场面逐渐失控。利益相关的几方蠢蠢欲动,想借机场戒严的时刻抢夺飞机运送来的贵重物品。 警笛拉响, 救护车急忙赶到救援被倒塌大楼波及的无辜民众。 但她很清楚,大楼的倒塌和爆炸之间, 间隔了几分钟,足够这几层小楼里的工作人员撤退。而且,她同今井先生在大楼里只见到了被转化为吸血鬼的芥川龙之介,要说楼宇内是否有人类因此受伤……也许根本没有。 倒是有人被楼房坍塌飞出的碎砖烂瓦砸中, 好在只是皮外伤。 混乱的机场跑道上,飞机即将降落,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们在为他们自己的命运战斗。 一只脱去手套的手在所有人之前,将已解体的无人机中的物品抢在手里。那人望向她躲藏的方位,没有说话,身形在众目睽睽之下消散。 她向后退了几步,将自己的身影藏得更深,但瞬息间,如蛛网般黑红色异能体在她眼前汇聚。 即使她转身就跑,双腿的效率也还是比不上被操纵异能体。几个呼吸的时间,黑兽就近到差点咬中她的小腿。 “弯一下腰,尤尼小姐。” 没能听出这是哪个角度传来的声音,她也听话照做。 隔着衣衫,她的后背仍然感受到了极其恐怖的热度。没有理智的吸血鬼被不讲道理的火焰逼退,可惜伤口愈合的速度堪比接受晴孔雀的治疗。 戴着戒指的手把她扶起来,护在身前。 今井先生的眼睛始终盯着不远处的吸血鬼,嗓音平和,“我刚刚找到了被偷走的‘吸血鬼伯爵’。我们去和他聊聊吧,就当是……离开这个世界前,为白兰再找到点有用的消息。” 1. 入秋之后,天就黑得一天比一天早了。 夜晚八点,在人类的城市里,灯光早已取代日光,像一片凝固的星海。 夜空中真正的繁星不会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这片每时每刻都有事发生的喧嚣世界。可天上的星月照不亮人要行的路,就像遗世独立的看客解不了近在咫尺的燃眉之急。 涂装炫酷的蓝色跑车在城市快速路上疾驰,把奢华而耀眼的东京都抛在身后。即使是不懂车的人,也能从发动机的轰鸣中意识到跑车时速快要加速到仪表盘的极限。 狂风卷起青年的黑色长发,扯出窗外,同道路上的漆黑夜色融为一体。 适合跑城市内道路的跑车狂野地呼啸着,尽情宣泄这道受困已久的灵魂半月来的煎熬与孤寂,凉风吹过青年的面容,熄不灭皮囊下的火。 正常行驶的其他车辆对跑车司机的车技一无所知。听到那样让人战栗的轰响,不约而同地为这辆让人感到害怕的车让出一条不会撞到自己的路。 开车的人倒是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 “不过,也很正常。”超车之后才稍微点了些刹车减速的人忍俊不禁道,“任谁看到像不要命一样高速行驶的车都会早早避开。” 唯一的听众还趴在他腿上睡着。 车头远光灯照亮了宽阔又平坦的前路,他要奔赴的目的地就在前方。 老实说,他对横滨这座城市……谈不上爱,也谈不上恨。 对这座“异能力者的城市”而言,即使他算同类,他也只是一个外来者。他没有再想着从中捞得何种好处,也不是一腔热血只为这个城市的前途命运。他只是做好自己应该做的和想做的。 爱无从谈起,恨也就虚无缥缈。这样的感情太刻骨铭心,不适合用在这种话题上。 但他认为自己是个正常人,或者说,是个愿意在横滨定居的“居民”。能让自己舒心的生活,就一定是适合自己的生活。横滨的特殊性让他在这里比东京多了不止一倍的自由,没有爱和恨,只有怀念和喜悦。在侦探社工作过的日子不是假的,和每个人的相识不是精密得如同科学仪器的计谋,那些情谊都是真的,毫无弄虚作假的成分。 第300章 正应如此,他会在这里多留点时间。 他不在意异能特务科在他身边埋的眼线。那不是妨碍,充其量只是给他的生活增添了几个固定刷新在固定场所的npc人物,就像传统rpg游戏里的村民。 车逐渐接近市区,路上出现了第一个迫使他把刹车踩满的红灯。趴在他腿上睡觉的小狐狸因为惯性咕噜噜从他腿上滚了下去,脑袋撞在油门踏板上。可他左手在调远近灯,右手刚拿起手机,双手都拿满东西,就没能及时把它捞回腿上。 这一撞,车倒是没动,但被撞得眼冒金星的小狐狸扒着他的裤腿,可怜兮兮地哼了两声,从他脚边重新爬回腿上。 “你睡太沉了。” 他一边笑,一边用借来的手机拨通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2. 近些天,手机从不离身。 条野采菊接起电话,等对面的人照例对他说明治疗进度,却听到了那道熟悉得让他心跳加速的声音。 “抱歉,把你的生日睡过了。现在已经十月份了。” 家里的花有及时浇吗?这次变成干花,可不要怪我。生日礼物有拿到吗,你没带错吧,有一枚耳钉是我的。 几天没回家的人声音里没太多底气,不肯定地说,“应该没干……你醒了。” “嗯,两个小时前被医生允许离开彭格列基地的。”电话那头的声音轻快又自然,“听他们说,我的东西都在你手里。” 条野采菊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何种心情,但浑身有种突然放下重担的轻松,不需要用语言述说。坚持和相信了这么久的事终于有了结果,他靠着冰凉的墙面,在无人的楼梯间仔细聆听这通电话,涌动的情绪似乎想在他的胸膛开个洞。 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是不是又在开车打电话。” “……” 那头只留下了呼吸声。 看来是被他说中了。他又问,“你在哪。” “明知故问吗,我在车上,难不成还会在监狱里?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很想听到我锒铛入狱的消息。” 像是故意顺着他刚才的话回击。 “……我不是那个意思。” 语言游戏玩够了,那头的人得意地笑了几声,揭过了这个话题。 “好了,先听我说。” 好。 “我的车内部报废,已经托人去订了新的。现在什么都是借的,借了央哥的跑车,还有一部彭格列基地里的公务用手机,衣服也是换掉病号服之后借来穿的制服西装。离你的位置有二十五分钟路程,离芥川那边只有十三分钟。因为白兰没考虑到我能在今天恢复正常,所以,这一阶段的计划里没有我的位置。” 不过,在最初的计划里也没有你的存在,“放心,从头到尾,没人没有想利用你。白兰没有这种想法,我也没有。” 其实条野采菊没想过这回事。 在他们之间,只有戏剧性的同居经历和不那么内敛的感情,“利用”还是“伪装”,都是无稽之谈。 “现在是因势利导的灵活运用,白兰很聪明的。这件事之后,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继续自己的本职工作……但我很惊讶,坂口愿意悄悄配合我们的计划。他已经明白了我们在做的事。”也许所有人都明白,只是所有人只能闭口不谈。 “不要在意那种事。”他说。 他早说过了。 他不是拥有宝贵精神和崇高理想的那种人。军警的身份于他而言只是一段人生经历,和其他的角色并无不同。他不讨厌这种身份,也没有把在上一个组织里养成的习惯带到这里。履行身为“猎犬”一员职责的前提是他们拥护的是正义,而非邪魔外道。 他们的身份是听令行事,但不可能让他失去对事实的最基本判断。 他的选择不会错的。 “啊——对,我确实不应该在意。”突然想到了什么,耳边的声音染上忍不住的笑意,“你替我付钱给迪诺先生之前,有想过那枚指环那么贵吗?我只付了定金,尾款需要后结。原来你真能养我,我之前以为你在开玩笑。” “……那种事有什么开玩笑的必要。你刚清醒没多久。”他的意思是,没必要急着赶来横滨。这边有其他人在,一切都很顺利。 “超豪华的医疗团队,晴属性的匣兵器,双管齐下,我多在病床上躺一分钟都是对杰索家族技术水平的不信任。”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接着说,“替我给爱花姐打个电话,说我们正要坐飞机从米兰回东京。等下了飞机,我会回老宅。”一个有头有尾的谎言可以变成事实。 “……这意味着要在十二个小时左右解决今天的事。” “没关系,就这么说,如果出了意外,就另找借口。然后,你做个决定吧。” 我去你和炎真那边,还是就近去找芥川。 “虽然我很想尽快见到你,但显然芥川那边更需要我一点。” 第243章 1. 青川院瞳向着坐在对面的山内发文, “岚先生在哪个医院。” 这个问题,她已经问了几天了。她不想当唯一一个不知道岚先生在哪间医院的人。 而对面的人用双手把自己的眼睛遮住,不让她用瞳术挖出岚先生的下落。 山内响遮着眼睛, 摇着头, 表示自己不交代今井下落的决心, 况且,他也不知道今井转院之后去了哪里。 那个男人只是嘱咐说,他们不用担心,但又不说今井的近况给他, 以为自己的话多有可信度似的。今井和自己的朋友在做的不是闹着玩的事,他又哪敢在一切尚未有定论前暴露今井的事。在公共场合就应该避开这种话题才对。 “他早就转院了。你也知道他认识很多不得了的家伙,没准在你找到他的下落之前,他就好了呢。”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里客人寥寥无几。 若是在暑假, 这种时刻倒是还会人满为患。但今天是工作日, 左右都不是休息日。 青川院瞳手边只有一杯可乐。 她想补充点糖分, 免得犯低血糖。对面的人和她则不同, 面前摆了一排规格不同的盒子, 背上的刀袋还没放下, 躲开她的视线, 只顾埋头苦吃,像是要把一天没吃的饭在快餐店里一次性补回来。 炸物的外表金黄酥脆, 在油锅里滚过才会安排上桌,色香味俱佳。离她最近的炸鸡香味窜进她鼻子里, 伴随着各种味道浓重的酱料,实在容易勾起人的食欲。 但她一时难以抛弃过往的习惯,在接近晚上九点的时候吃热量爆炸的炸物配可乐。 “今天,我就不回东京了。”她说。 时刻谨记不能抬头与其对视的人手里动作一停, 仍然低着头装社恐,问道,“那你住哪?在横滨随便找个酒店过夜?今井财团的产业还没开到横滨,其他地方也没你想象得那么安全。” “你平时住哪。” “我在学校周围租了新公寓,离学校近,很方便。” “我是说,你在横滨的那段时间,住在哪。” “今井在横滨有空闲的房产,是他以前在横滨工作租的房子,后来和原主谈拢价格,他直接买下了。那会儿让我借住了一段时间。不过,当然是比不上他自己住的那套。” 他去过那套高层住宅。不能说华丽奢靡,只能说气派且宜居。每一处精致的装修全都是为“居住”这样最朴实无华但最根本的目的服务的。把务实这个词写在脑子里的人对那处住所可是很满意的。 而他借住的房屋虽然年龄比较大,但屋内生活用品和家用电器一应俱全,他租房住养成的做饭习惯在这里得以延续。 从左吃到右,他刚要夹的炸鸡块被对面的人拿筷子抢走。 “……你不是不吃吗?” 话虽如此,他其实也知道自己点单点多了。 “这么多,你吃不完的。”不如让她帮帮忙。 山内响本想说点什么,但想了想还是算了,“你家厨师不给你做你想吃的东西?” 青川院瞳摇了摇头,不是这个问题。 专业厨师自然是什么都会做的,但她从小吃的东西都很清淡,少有重口和高热量食物。偶尔放纵自己吃调料重或是太多肉类,总会胃不舒服。她每次吃外面的食物总要掂量着点,以免让自己胃难受一宿。 “你待会儿要去哪。” “我?”山内响考虑一下,“我也不知道。”他明天下午学校还有课。也就是说,无论今天晚上发生什么,他都要在明天下午上课前赶回东京去。否则,他必须请假,无故缺席会影响他拿奖学金。 说起来,那天你们究竟去做了什么。 细细回想一下,青川院瞳从旁边被洇出几点油脂的纸盒里抽出一根薯条,蘸满番茄酱,才解释道,“去找一位有话语权的官员谈了谈。” 她不太了解异能力者的机构,但就几个大人之间的聊天内容来看,的确是个能影响局势的官员。 第301章 “同行的有三人。” 她,条野先生,以及,很久以前,她同岚先生在游轮上见过的那名外国幻术师。她并非以自己的真实面貌出现。虽说是她站在那名官员面前,但在幻术的作用下,官员眼里的她,实际上是岚先生的样子。 “……那他不就会被认出来吗?在异能特务科那么有名的家伙居然让别人用他的长相出现?为什么不随便捏造其他人的长相,既然是幻术师,做到这一点不会很困难吧。” “因为幻术师先生说,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其实和我们平时见到的岚先生不太一样。” 那一晚,她借用的形象是长发的岚先生。她没亲眼见过,但条野先生和幻术师先生对岚先生留长发的样子见怪不怪,应该是在别处见过。 洽谈相当和谐。他们没费多少力气就从那名官员口中问出了想要的事,而一早就知道他们另有所图的官员也希望双方能敞开心扉,共同达成真正的目的。 “在那之后,条野先生会被横滨的相关部门确认追捕,也是在官员的配合下。” 谈话结果喜人,她同幻术师先生也没有暴露各自的身份。只有条野先生需要继续受累,用自己的身份作引线,点燃埋藏在异能力者的世界里的炸药,逼深藏不露的幕后黑手现身。 “所以,”山内响幽幽地问,“那个男人是什么身份?我其实早就觉得,能和今井成为恋人的家伙不简单。那家伙虽然眼盲,但比大多数健全的人还要敏锐。” 青川院瞳放低声音,极小声地回答道,“是军人呢。还是在役军人。” “……?”山内响觉得嘴里的巧克力派吃起来味道有点不对,“那后来呢。你们一拍两散,各回各家?” 后来…… 后来事情的走向就变得离奇起来了。 仅有四人的建筑里突然有人闯入。她原以为是官员的护卫前来解救被“绑架”的官员,却发现幻术师先生脸上的笑容有点僵。 一个身形修长,气势凌人的黑发青年很快进到她的视野里。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和幻术师先生缠斗在一起,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是发现你们位置的敌人?” “不是。条野先生后来对我解释说,那位陌生的先生是幻术师先生的同事。” 山内响脸上写满了疑惑,拿起一块蘸过酱的鸡块,但忘了张嘴。 二话不说就打架的同事?这是正常同事关系吗?他怎么看着有点像仇人。 青川院瞳点点头,也同样夹起一块炸得酥脆的炸鸡,“也许彼此之间有旧账要算吧。官员不巧被误伤,一击击晕,但伤得不严重。身上有伤,恰好能印证条野先生的危险性,所以,在保证官员能及时接受治疗之后,我们各自离开了。” ……真是神奇的经历。 手机传来叮咚一声,有条短信发到山内响的手机上。 右手还捏着一根薯条,他拿起手机,扫了一眼亮起的屏幕。发来短信的号码很陌生,内容也很简短,简短得只有一个句号。 他不顾自己举着薯条的滑稽动作,猛地从位置上站起来,把手机拿到眼前,死盯着陌生号码发来的一个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像骚扰短信的句号,像是要从圆圈里看穿在手机那一头的是什么人。 ……不是吧。 他无视其他客人投过来的视线,惊喜地把手机屏幕朝向对面的少女。 “今井醒了……绝对!” 只有那家伙会发给他发意义不明的句号。 他的手机被少女一手夺过,单手火速给发来短信的号码回了个电话,却只听到对方正在通话中的电子音。 二人齐齐沉默,然后默契地把桌上剩余的炸物各自分开端到自己面前。 “赶紧吃完。”吃完去找他。 “好。”青川院瞳点头。不过她已经吃了不少了,不仅有几块炸鸡、小蜂蜜饼和薯条,还有她以为自己不会吃东西前点的冰可乐。 现在还不算夜宵时间……但怪不得可乐配炸鸡是全世界人民都喜欢的搭配。 “我们去哪里才能找到岚先生?” 山内响歪着头,盯着店内天花板垂下的彩页装饰,“就去你听到的地点。” 2. 他看着侦探社的同事们在忙着调查条野采菊的下落,还要随时准备去守卫据说被其和同伙盯上的“异能武器”……其实就是“书”。 可异能特务科没有明说,甚至未解释条野采菊的重大过失究竟是什么,其他人便只当普通的异能武器去想。 他后知后觉,这和费奥多尔的计划简直像照镜子。 可这么做值得吗。抛弃自己原有的荣耀和生活,非要以身入局。事若不成,条野采菊要一生都活在被逮捕的危险之中,因为这几人里唯有他彻底暴露了身份。 难道没有别的更好的方式吗。他真搞不懂这些人的想法,一个比一个爱冒险。 他按时上下班,做好自己手上的工作,没有插手侦探社的调查,更没有让别人发现他的过去。 他给闯进他家里的人倒了杯茶。 “好久不见。” 托腮观察他的人没碰那杯茶,反而是好奇地看着他,“你居然没有被那些家伙送进监狱呢。怎么样?武装侦探社的人们,他们对你那么友好,实在是不可思议。” 友好…… “因为他们也只是认真生活的人而已。” “哦!我也是正常的普通人呢,杀了人也会有很深的负罪感,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呢。” ……怪人吧。 他在心里回应道。 “那么,你要怎么做呢,决定和武装侦探社混在一起,背叛我的挚友的计划?” “你找到我,难道不是有了新的安排吗。” “这么说的话,你要背叛接纳了你的武装侦探社吗?精彩纷呈!”突然之间精神变得极其亢奋的男人把披风一扬,一把手枪出现在他戴着手套的左手掌心,“那么,现在……” “不。” 他打断了曾经的同僚未说出口的话。 “我想我已经,不需要再做抉择了。” 第244章 他至今不明白, 费奥多尔谋划这一整件足以影响全世界的计划,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尼古莱在他的家里翻箱倒柜,好像要找到证明他们仍然在为同一个目的行动的证据。刚刚出现在尼古莱手上的手枪早就被丢在沙发上, 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子弹。他没有想捡起来防身用的想法, 如果尼古莱离开的时候没带走, 他就带出门扔河里,免得被路人捡走,酿下大错。 “这是我租的房子,能不能别……”别那么下手没轻没重的。他在武装侦探社的工资若是都用来填补大窟窿, 那他的日常开销怎么办。 尼古莱抬头震惊地望了他一眼,旋即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个人向来都感情充沛,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你知道的东西不是全部。即使你透漏给他们,他们也无法阻止费奥多尔想做的事。” “……当然。”他明白。但所谓的计划, 在他和果戈里的位置被对方知晓时就几乎宣告破产, 之后再有其他行动也都是弥补。 “还有, 我呢——” 说着, 像舞者那样, 情绪难以平静下来的男人踩着掉在地上的纸张, 兴奋地转圈。 找到那个男人了。 “那个长头发的日本男人。” 尼古莱的笑容越是灿烂, 西格玛心中就越是不安。 “你做了什么。” 披风一扬,他眼前一黑。再度伴随光亮出现的是一把像枪但不是枪的武器。 “你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吗?一个日本男人, 在某天深夜,突然以钟塔侍从的名义出现在俄罗斯边境, 还抓住了‘我们’。没错!他的真实身份就是——你知道吗。” 他眼前的人语气突然变得十分冷静。 他摇摇头。他只知道今井元岚是个很有钱的家伙,然后……实力成迷。 “你知道他的异能力是什么吗?是的!你不知道。” 尼古莱自问自答,他也插不上话。 “你对其一无所知,你甚至不知道他此时此刻身处何处。多么, 令人悲伤。” 他皱着眉头,从尼古莱的话里听出点不妙的味道。“别卖关子了,尼古莱。你今天来找我是想说什么。如果想说服我继续进行费奥多尔的计划,我大概……已经做不到了。” 说侦探社的生活磨灭了他的执拗也好,说他背叛了费奥多尔也罢。像正常人类一样生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即使人类世界有许多阴暗面,但它是不该被毁灭的。 而他想要的东西,也非遥不可及。 “那个男人,”不理会他的说辞,尼古莱歪倒在沙发上,笑得眼睛眯起,“是名很危险的罪犯哦,你相信的可是一名罪犯的话。他和我们究竟有什么区别呢?都是离监狱只有一步之遥的人。” 他下意识摇了摇头。 第302章 虽然他无法反驳,今井元岚在那一夜展现出的冷静沉着显然不是经历普通的人能拥有的心态。但他现在做出这样的决定,和他相信的是不是一名罪犯,二者之间没有必然联系,“你怎么知道他是罪犯。” “因为,因为……那个男人被异能特务科下了二十四小时监视令哦。而且,监视他的人你也见过。” ……什么意思。 尼古莱在沙发上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大力拍着沙发靠背。 “你绝对见过一个双眼失明的家伙吧。” 听到这,他已是心头一颤,尼古莱接下去的话更是让他感觉血液快要凝结。 “他们两个是恋人哦,也是监视者和被监视者的关系。你不觉得,那么浪漫又美好的关系需要增添更多细节才会有人喜欢吗?激荡的情绪会让一部拥有宏大叙事的文学作品更上一层楼!那么,你喜欢看圆满的结局?还是悲伤的桥段?” 大笑的人忽然合拢双手,神情转而变得忧虑又惆怅,像是在为谁祈祷。 “……你究竟做了什么?” “无论怎样亲密的关系,总会有分别的一天。” 那把像枪又不是枪的东西被尼古莱拿在手里转着玩。 说话的人语气哀恸,“那个男人已经失去了阻止我们的能力。按照礼节,我们应该为他默哀……这是哪个国家的礼节呢?” 他在原地愣了半晌,希望自己脑海中最坏的想象只是因为自己过分悲观。 ……他死了? “没有哦。” 他刚松了一口气。 “我也以为他被我杀死了。结果,他居然被及时送到了医院。” “难道非杀死他不可吗?”他问。 尼古莱收敛了脸上出现一瞬的笑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地用怜爱和惋惜的语气解释起今井元岚的现状。 “哎呀……他大概会因为脑损伤在医院度过很长一段时间吧。他是不是很久没见你了,他是不是忘掉你了,可你沉迷于和武装侦探社的人玩过家家,连我们的计划都忘记了。” “……那你答应费奥多尔的计划,是为了什么。你知道他策划这一切的动机吗?” 被他如此质问的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流露出他看不懂的期盼和渴求。 “我想要证明。向唯一能理解我的挚友证明我的‘自由’。” 尼古莱朝着半开的窗户走了几步,目光望进浓浓的夜色中。 窗外的街道上有车开过。车轮碾压过地面上散落的枯叶,汽车发动机的轰响,路怒症司机狂摁喇叭的声音,一齐从窗户传进室内。 “而想要证明这一点,我必须……” 必须? “必须——杀掉我最最最好的挚友!” 尼古莱的大笑和窗外的车喇叭声几乎同步。 “所以,度过今夜之后,”尼古莱扭过头来,用没被遮住的右眼盯着他,欣喜地说道,“和我一起去劫狱吧。” 是怎么敢肯定他会答应的……他搞不懂这些奇怪的人类。自己身边有那么多怪人,莫非是他的错。 “用你的异能力弄清挚友的异能力,那么,离我杀掉亲爱的挚友,就更进一步了!” 他想拒绝,却莫名感觉自己听闻的事实有哪里不和谐。 像是有逻辑上的漏洞明晃晃地朝他招手,而他下意识忽视掉了。 面前的尼古莱还喋喋不休,口若悬河地说着自己的伟大愿望。那些“自由”、“哲学”、灵魂什么的……他完全听不进去。他绞尽脑汁地想找到让自己感觉不对劲的事是什么。 他决定把整件事在脑子里快速概括了一遍,借以捋清逻辑关系。 在钟塔侍从的支持下,今井元岚同自己的,呃……恋人和朋友在俄罗斯找到了他和尼古莱。然而,尼古莱被钟塔侍从带走,而他被今井元岚带回横滨,他们就此分别……今井元岚自始至终都在和朋友对抗费奥多尔的计划——他们是如何得知费奥多尔在谋划这些的,先另当别论……他被今井元岚带到武装侦探社工作,而在尼古莱的描述中,今井元岚不仅在被监视,而且现在还被尼古莱袭击,正入院接受治疗……武装侦探社的诸位包括他,都知道侦探社接了调查条野采菊下落的委托。 “你说,你拿那个东西袭击了他?” “是呢。” “什么时候。” “大概半个月前?我记不清了呢。” 他有点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 侦探社接到调查委托是在这几天,钉在线索版上的照片里还有今井元岚的身影出现的。 这其中绝对有问题。 可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的人冲他摆摆手,走向房门口,“好好休息!西格玛。明天,我们要一起去监狱接费奥多尔迎接‘自由’呢。” 然后,让他将自己领悟的“自由”,展现给他唯一的挚友。 尼古莱哈哈大笑着,按下门把手,就要踏进夜色之中。 脑门却抵上了冰冷的枪口。 笑声戛然而止。 太宰治站在面容平静的枪手身边,左手插在风衣衣兜,右手按住尼古莱的肩膀,冲屋内的人笑得礼貌。 “晚上好,真正的‘天人五衰’们。今天月色真棒,也是最适合把犯人送进监狱的日子。” 听着太宰治的开场白,西格玛的心也快要跳出胸膛。 —————— 他再次接受了自己因为参与恐怖分子的行动而即将被逮捕的悲惨命运。 木木地站在一边,他看着异能特务科的人给无法使用异能力脱身的尼古莱注射某种透明药物。陷入昏迷状态的人被带走,同样的事应该很快就会发生在他身上了。 但让他心情不好的还有另一件事。 太宰治当着他的面,在他家里各处摸出数量不小于十的窃听器。客厅,餐厅,厨房,门缝里,衣柜深处,甚至是一双鞋都没放纯当摆设的鞋柜也被塞了窃听器。 还从他挂在入户挂衣架上的外套的领口下面摘下一枚小型定位器。 太宰治高兴了,他脸色难看得很。 “你到底是愚钝,还是聪明呢,西格玛君。居然在那家伙的威逼利诱下也没答应。” 他看了太宰治一眼,而这个男人一脸探究,话里话外都像是要从他嘴里套什么话出来。 “有什么话,请直说吧。” 反正,他也快被下放进监狱了。 异能特务科的人来得快,走得也快,但太宰治和那名不知名的枪手还留在他家里——即使是租的。 “多亏你没答应,不然,”太宰治意义不明地哼笑两声,“你也会被不能袖手旁观的异能特务科带走。” “……我现在不会被带走吗。” “不会哦。虽然我很——不喜欢被今井带来侦探社的你。但谁叫社长点头同意了。就算你差点万劫不复……也只是‘差点’。” 这就是人类命运的戏剧性。 西格玛心里还挂念着被尼古莱袭击的人。 异能特务科的情报和尼古莱的行动有矛盾之处,他不知道哪个才是正确的。 “其实,都是正确的。对吧,织田作。” 第245章 他的举动被异能特务科的人时刻戒备着。这是他离入狱最近的一回, 他也希望这是最后一回。 他的脚像是被灌了铅,嗓子也好似被枯枝烂叶和垃圾杂物堵塞的下游河道。走不动路,也说不出话, 直到目送远远开来的押送车辆把昏迷状态的尼古莱带走, 才从那种异常状态中恢复了些许。 太宰治和那名枪手没走。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 在他家里四处转。从客厅观察到卧室,又从阳台看到厨房,他不知道太宰治和陌生的男人到底想做什么……简直像在找能满载而归的钓点的钓鱼佬。 异能特务科的干事们处理好扫尾事务,不拖泥带水地转身鱼贯而出。他刚有些放松, 又在想起今井元岚的下落时把心提到嗓子眼。 “他……” 还没问出口,太宰治就给了他一个“嘘”的手势。他也许永远无法看穿太宰治的想法,倒是他不认识的男人回答他,“元岚现在没事。” 他也希望事情能如他所愿, 可尼古莱没有说谎。他袭击了今井元岚, 并且得了手。那个男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 这么说, 这个人也是今井元岚的朋友? 他打量起同太宰治一起闯进他家的男人。个头不低, 下巴生着明显的胡茬, 在辨识上很有迷惑性, 他猜不出年纪。举枪对准尼古莱额头的动作稳如山,眼里没有出现半点犹豫。 是个经验丰富的枪手, 和太宰治的配合也很……让人眼前一亮。 “我说,你们把我家里当成什么了。”为什么那么自然地从外面搬了几台设备进来?这是他租的房子, 而不是他买的。 太宰治没理会他的问题,迅速插好电线,把设备之间的连接线也挂好。被组装成的整套设备只比餐桌略小,线快要缠成小猫爱玩的毛线球。 第303章 “新的司令部哦。你不是很想知道今井的下落嘛。” ……也没有那么想。知道那个男人还活着就够了。 太宰治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 同自己的朋友各自占了一边。倒是他这个真正的租客在餐厅站着,看着很碍事。 这一晚,变故太多,像高速路上突然出现的急转弯一样让人猝不及防。 “你知道今井真正的能力吗。” 他如实相告,“不知道。” 他以为,接下来,这两人会对他解释今井元岚的自信来自于…… 太宰治摇头晃脑地戴上耳机,不加掩饰地嘲笑道,“哎呀,原来你不知道呢。” ……他不过是个历经磨难,终于走了一次运,被今井元岚从泥潭边缘捞了一把的潜在罪犯。没见过动真格的今井元岚很正常。而且,没有亲眼见过,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还有件事想问……” “现在可是关键时刻,想问什么,等我调试好设备再说。信息支援被拖延,后果不一般哦。” 太宰治转过头去盯着亮起的两台屏幕,故意不听他说完。 ……完全是在敷衍他。 餐桌旁边的两人都没有把屏幕完全占为己有,给他留出一片视野,让他能看清屏幕上的景象。类似监控摄像头的视角,屏幕被分成四格,来自四个方向的监控摄像头将画面拼成整体,镜头落点聚焦在一间大厅中心。 另一个屏幕很暗,同样有不同方向的摄像头对着地面。他看不出那是怎样一个废旧的场所。地上零散地掉落了碎石,不知是从何而来。 “你刚才想问什么。”太宰治还是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对我说过……侦探社有入社考核。”但迄今为止,他还没见过所谓的考核。这个问题在他脑子里像轻烟似的飘了好多天,一直没落地。 太宰治随意地点头,承认确实有这回事。 “我的考核是什么。” 太宰治一摊手,“这就是哦。” ……他不明白。 太宰治转过头去操作设备,屏幕上的景象一变,不再是室内大厅的场景,而是变成指向夜色的红外摄像头拍下的景象。有一辆看不出颜色也分辨不出车牌的跑车停在摄像头边缘的位置,堪堪能被他们看到。 “如果作为潜在罪犯的你最终决定重拾‘天人五衰’的身份,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干掉你。跑到天涯海角,你都躲不过一个想追杀你的人。这是他承诺过的事。” ……他真的这么说过? 太宰治露出一副爱信不信的表情,连坐在太宰治对面的男人也点了点头,“他确实很少说没把握的话。” 凡事承诺过的事,友人都会做到。同一个目的,有很多种达成的方式,而他是个不那么介意手段残忍阴险还是光明磊落的人。影响友人做出抉择的往往是站在其对立面的人的手段,就比如说面对无恶不作的杀人犯,会粗暴地选择最快的方法,简单来说就是以暴制暴,因为时间拖得越长,不确定因素越多,不如干脆利落点,以免夜长梦多。 而面对一个罪责轻微的普通人,友人更爱先谈谈。万一谈谈就能解决近在咫尺的问题,岂不是皆大欢喜。 听完,西格玛沉默着。 好吧……他会信的。 桌上放着两个屏幕,他的眼睛看不过来。但组装设备完成得很及时,没等多久,屏幕上的影像皆有了些许变化。 坐在桌边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出现人影的屏幕,他也无话可说,便也同样观察着屏幕。再提其他话题,只会打搅太宰治的思考,还不如安静点,亲眼见证事情的终结。 ……即使谁也不和他说接下来的计划,但他有种预感,今夜一定会有定论。 他细细辨认一番,觉得出现在明亮大厅里的年轻男子有点眼熟。几乎长到小腿的黑色风衣,来人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无意间朝摄像头的方向看了一眼,随之发现了其他方向的监控摄像头。但看起来并不在意。 漆黑而灵活的异能体在空间里高速移动,被毁坏的墙体和陈设带动固定在天花板和墙面上的摄像头不停颤动。 竟然是那个人。那个经常能从贴在街头巷尾的通缉令上看到的家伙,港口黑手党的成员。在侦探社里偶尔会有关于他的讨论,关于他的所作所为。哪天爆炸崩塌的大楼,哪天燃料泄漏沉没的货船,常常会与其有关,引起武装侦探社的注意。 但……不会吧。 “这个通缉犯也是执行你们计划的人?”今井元岚用人的时候从来不考虑对方的身份?怎么会有这么自信的人,难道信任港口黑手党的人不会背弃他们的计划为自己牟利吗。 “通缉犯……芥川在什么时候成了通缉犯。”男人问道。 “有几年了。” 二人像是聊起什么让人感叹的往事,他的问题却无人解答。 与此同时,另一台屏幕也有了动静。从摄像头前不规律地闪过一道道黑影,地面碎石越来越多,并且多了很多看不清的物体残骸。 “不能告诉我,你们在做什么吗。” 太宰治摘下耳机问他,“很难懂吗?” ……难道很好懂吗。 不等太宰治表态,芥川龙之介出现的屏幕上又多了几人的身影。他撑着桌边,弯腰贴近屏幕,顾不上自己崩坏的表情,震惊地盯着屏幕上出现的熟人。 为什么中岛君和泉小姐会在那里? “因为他们要从快要得手的芥川手里把‘书’抢回来。”太宰治轻描淡写道。 他睁大眼睛,想知道太宰治的脑子里究竟想了些什么。这是两个未成年的少男少女能做到的事吗? “只是芥川一个人的话,芥川是带不走那本‘书’的。” ……还有别的帮手? 说话间,芥川龙之介手里的东西在近距离的缠斗中被失手抛向空中。快速移动的异能力和弹跳力非人的少年都准备好抢夺唯一的目标。 太宰治看着屏幕,古怪地哼笑几声,但不帮他打消疑虑。不知名的男人站起来,走到太宰治旁边,有所预料地看向屏幕。 “他果然没事。” 他猛一低头,竟然真的从屏幕上看到了那个熟悉但多日未见的黑发青年的背影。 身姿挺拔的长发男人从镜头边缘走近正在争吵的少男少女,在“书”没人有空去接而即将落入少女身边呈虚影状态的异能体手中前,举起手中的薙刀,像投掷标枪那样,腰身扭转,胳膊甩直,看起来相当用力地掷出现代社会几乎没人会用的冷兵器。 薙刀锋利的银刃将尚未落地的“书”刺中,推着书掉落在离少年少女有相当一段距离的地方。 他第一次见那个男人,他拿着的是一把日式武士刀。今天更是让他大开眼界。 “一般人都能看出他的剑术水平很高。但其实很多人分不清打刀和太刀的区别,只是单纯那么觉得。”太宰治说道。 特别是像你一样的外国人。 然而,更多的人不知道的是,今井也极其擅长薙刀术。但回想起来,他似乎仅仅亲眼见过今井使用过一次,还是四年前。 “……他的异能力是什么。” 今井元岚的剑术水平能折服他眼前的人,显然不可小觑,但这恐怕还不是今井元岚最被忌惮的地方。 “你自己去问咯。” 太宰治又关注起另一个屏幕上的景象。 像一场倒着的黑雨,越来越多的黑色影子从地面升入天花板,进入监控摄像头的死角,失去踪影。 这到底是什么。 室内的空气沉寂了一会儿,两个屏幕的内容千差万别。 今井元岚出现的那头,局势一边倒。发现自己的对手居然是自己敬重有加而且也对自己颇为关心的前辈,少男少女的动作明显因为情绪而变形。 而至今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的第二台屏幕上,那场怪异的黑雨还在继续。 第246章 0. 吸血鬼的蔓延, 从十几天前就开始了。即使是在小范围内出现,但真正面对失去理智的怪物,总要有些特殊手段去处理。 西蒙家族的首领答应了白兰的计划, 愿意用西蒙家族成员的力量, 为阻止吸血鬼的蔓延做点什么, 这也是他同家族成员商讨过的结果。让他看着世界逐步沦陷,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如果自己的能力可以在实际意义上产生的助力,那其实是很幸运的事。 不顾暴露的后果,条野采菊在秘密安装的监控摄像头下现身。 他仰起头, 望向滑稽地贴在天花板上,无法自由行动的吸血鬼,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 古里炎真的能力是……操纵重力? 他怎么觉得这种能力有点耳熟。 对付吸血鬼确实十分有效。自身无法行动,那便无法对任何人发起攻击, 想继续传染给别人, 也无从谈起。这样僵持下去, 不是治本的办法, 但能逼迫隐藏在幕后之人现身就够了。 第304章 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响起铃声, 不久前刚和他联系过的人打来一通新的电话。 “人在你那边。” 1. 黑色长发的男人穿着一身本该不便做大动作的西装, 手中拎着一柄让人吃惊的薙刀, 不慌不忙地走进他们的视野。 中岛敦心中立刻生出千般警惕,以防和芥川在同一阵营的男人出手抢夺“书”。 这就是……书, 他混乱生活的起点。 有人为了得到书,花七十亿美元悬赏他, 也有人为了七十亿美元不惜一切绑架他。为什么要得到书?因为“书”是能改变现实的异能武器?难道他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作为别人找到书的路标? 为什么是他,偏偏是他。 他和芥川之间的分歧已不必多言。恐怕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他们也不会放下心里对另一方的芥蒂。如果芥川今日一定要将“书”抢走的话,他和镜花拼死也会将“书”截在这。 可男人越来越近, 那副面容也在大厅明亮的灯光下越发熟悉。 他的心砰砰鼓动,像是在等待宣判什么。他偏过头,发现镜花和他的表情何其相似,都在战斗的间隙,等待何物降临。 黑色长发随着步伐晃动,来人把鬓边几缕挡到视野的长发别在耳后,露出在灯光下闪耀光泽的耳钉。可那总让人觉得温和宁静,似倾斜而下的一池月光的眼眸,让他不由得停下了动作,习惯性地想要向其打声招呼。 “晚上好,今井先生……?”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战斗中走神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只来得及抬起双臂挡在脑袋前,几乎要落入自己手中的“书”彻底脱了手。 泉镜花的脸色也极其难看。 她不曾抱有什么幻想。 她的生活在父母双双离世那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被带入港口黑手党的那段日子,她仍未能释怀。见识过这个时代的阴暗,也见过这个世界的光明,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因为她意识到只有睁开眼睛去看看这个世界的真实,才能明白真正的“人生”为何物。 自甘沉沦绝非捷径,唯有挺胸向前才能找到自己的路。 因此……她对他人不曾抱有什么幻想。 军警方委托的目标人物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的脑海有一瞬间的眩晕。 像是五光十色的琉璃瓦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又将她眼前炸得光影斑斓,分不清脚下是泥潭还是坦途,眼前的人是真实还是幻觉。 飞出的薙刀速度异常得快,在密闭的室内卷起一道撕裂她理智的风。 即将从空中落下的书就那样被薙刀的刀锋穿透,被薙刀带着冲向离他们更远的角落。 忍着心底的惊慌,不管今井先生为什么会站在芥川的一边,二人立即追向薙刀的落点,想要将书抢回手里。 但差点燎到他们额发和眉毛的赤红火焰将掉落地面的薙刀连同那把书一齐包裹,他们无法接近半分。 暴戾的火焰散去,他们再想将书夺回,方才火焰消失的地方竟然出现了另一个短发的今井先生。 短暂的疑惑和迷茫取代了浮现在心中的痛苦。 眼前的第二个今井先生留着他们再熟悉不过的短发,弯腰将薙刀拿回手里,连同掉落在脚边的书也被其拿在手中。猩红的双眼扫向他们,温度不再,眼里只剩冷漠和不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两个今井先生? 不,不对…… 没见过这种场面的二人觉得,他们得先确定这两个人里至少有一个是真正的今井先生。 将手中自动复原的书抛回芥川龙之介的位置,由晴化身而来的“今井元岚”盯着二人背后的空旷走廊,身形伴随着一闪而过的火光消失不见。 长发青年及时接收到了晴的意思。步伐飘逸而迅速,在二人走神时,已经逼近了藏在幻像后的人。仅仅几点鬼魅般乍现的火光,就足以打断二人关键的行动。 瞬发的超高温火焰将少女的短刀熔出豁口,被火焰遮蔽了双眼的少年在惊慌之下动作变形,连青年的衣角都没碰到,倒是和旁边的异能体撞在了一起。 青年一只脚已经踏入行廊,又果断转身,把利用反心理向前一步想借此躲过攻击的谷崎润一郎从幻象外劫持。 “这是我教你的小技巧,你当真要用在这里吗。” 幻象如一串串被删除的数据流,在众人的眼前飞速掠过,接着湮灭于异能力者本人的无力。 几乎把全身的力气压在被他禁锢在身前的人身上。他习以为常地调笑道,“差不多一年过去了,谷崎,你的近战水平没太多亮眼的提升。踹掉太宰,和国木田君多搭档一段时间,没准体术能有质的飞跃……抱歉,被吓到了吗。” 听到熟悉的语气,谷崎润一郎拍了拍心口,安定了不少。 今井先生大概是在开玩笑吧。 可“劫持”着他的人却始终没有松开他。 贴上他脖颈的一道冰冷好似毒蛇的凝视,他浑身一抖。勉强低头,看到今井先生手中出现一柄锋利无比的短刀,正架在他脖子上。 “究竟……发生了什么,今井先生。”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抖,但用刀抵着他脖颈的人在低低地笑。 “那名在役军警要派人抢夺‘书’的原因是什么,你想知道吗?” 当然想!他们所有人都想知道。 “好啊。我可以告诉你们。” 在场的人都没有多余的动作。 中岛敦的眼前不再被鲜红覆盖,他支起耳朵听那边的动静,眼睛则死盯着芥川,一旦芥川有半点意图不轨的举动,他就会伺机而动。 而泉镜花和中岛敦背靠着背,从腰后摸出另一把备用的短刀,横在身前,决绝地望着劫持了谷崎润一郎的今井先生。 “他是为了救人。‘书’能改变现实世界,自然能改变他想改变的事情。” 他顺口胡诌了下去。 “他要救什么人?”谷崎润一郎的语气有些激动,他抓住身后人的胳膊,急切道,“今井先生,侦探社有与谢野医生在,这种……” “是我。” ……什么? “导致他接受停职审查的重大过失,是在针对危险异能力者的监视令生效期间,让被监视人员离开他的感知范围,遭受危及生命的袭击。我倒是觉得,这不该是他的过错。异能特务科需要他配合的审查,本质是对事件展开调查而已。” 他忽然被今井先生推了一把。 雪亮的刀锋在他脖颈上划过,他清晰地感觉到冰冷的刀刃深入自己血肉,但他站稳之后,慌张地摸上自己的脖颈,又什么都没有摸到。皮肤没有破损,一丝鲜红都不曾有,可冰凉的感觉在他的脖子上挥之不去,似乎深入骨髓,如影随形。 “被异能特务科施加监视令的人,和被他监视的人,以及因为遭遇恐怖分子袭击,住了半个月医院的人,都是我。这么说的话,你们能理解多少呢。” 显然真相——即使是半真半假的真相——让人难以相信。 唯有芥川龙之介能很快理解今井元岚的意思。 过去的十几天里,他没有见到这个男人哪怕一面,代替其出现的军警也好似叛逃一般的做派。 每当他问起此人的下落,那名背叛者总是避而不谈,像精准的机器人,除了下一步计划,半句话都不多说,来去匆匆。让他一度怀疑今井元岚被那人雪藏了。若不是考虑到这个男人的能力,他甚至无法排除其被杀害后让人取而代之的可能性。 他所做的,皆是他答应的事。侦探社的人对他的行为不解又愤慨,又与他何干。任何人都无法成为他的阻力,特别是侦探社的这群家伙,只会让愤怒的火焰烧遍他全身。 “毕竟我现在健康地站在你们面前,还有力气和你们聊天,你们觉得这是玩笑,也可以。” 为了展示自己的“健康”,青年特地张开双臂,在几人眼前转了一圈。 收起短刀的人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部手机,给不知什么人打去了电话。 通话很简短,只有一句话。 丢在地上的薙刀在这时被听话的黑兽叼在嘴里,像玩弄皮球的小狗那样,将其抛起。 今井元岚举起胳膊,将薙刀稳稳接在手中。手腕一转,旋出一道银光。向作为后辈的几人露出再平常不过的温良笑容。 “今天,我们一定会带走‘书’。想拦住我的话,我希望你们能用上自己的全部力量。” 但他同样提醒道,“被我消耗了体力的你们,也会被芥川轻松干掉。” 两难之际,你们会怎么抉择。会早点认输吗?那么,我可以让你们全须全尾的离开,芥川反对也没有用。 2. “好。” 戴着面具的青年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扭头望向他,询问道,“是今井先生?他的治疗结束了吗。” “是。已经没有大碍了。” 第305章 “今井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寻找的人在这附近。”古里炎真语气肯定地说。 也没错。无论是“书”身边,还是“吸血鬼伯爵”身边,身份尚未完全暴露的人总要选择一边。否则,真正的“天人五衰”的计划就完全失败了,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无言等待片刻。 条野采菊忽然说,“在那一天动手,真是个不错的决定。” 古里炎真又回过头来,看着今井先生的关系人,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说这种话。 “他的工作签过保密协议,并且没有和异能特务科谈拢。所以,即使身上背着二十四小时监视令,我也不能随时出现在他身边。可有人对他单独行动的日子像标在日历上那么清晰。那个人必须知道他工作的保密性质,同时知道申请停职的人那一天一定会出现在从家中到工作地点之间的路上。” 他的恋人不只一次说过,那振雨御前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对雨御前挂念了那么久,真到了那个时刻,自然是要亲眼见证的……见证刀剑付丧神的出现。 “同保密部门交涉过之后,你明白了什么是付丧神,也明白了雨御前为什么会被他们注意到。此时,你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也从机构中人对他的重视中,明白了他的重要性。” “你不太了解何为付丧神。但你担心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被具有人形而且会说人言的付丧神揭露。于是,你决定一石二鸟,既能解决他,又能暂缓同保密部门的关键会面,继续你的计划。” “从钟塔侍从越狱的同僚,成为了你解决他的利器。” 背叛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你还是棋差一招,队长。” 第247章 有点像……大人陪小孩玩。 盯着屏幕, 西格玛心想道。他听不到今井元岚说了什么,但他知道表面风轻云淡戴上蓝牙耳机的人在想尽办法激怒侦探社的少男少女们。 因为这是太宰治嬉皮笑脸地给对方下的指令。 他很快看到屏幕上的今井元岚满脸笑容,只不过这种僵硬的笑容看起来颇不情愿。 “不可以用犯规的手段!要用你的薙刀把敦君打败哦。” 他也听到对面的男人轻轻咳了几声, 像是在警告太宰治差不多得了。 “不行不行!你不这么做的话, 我就把你以前报复我的手段还给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哦!” 织田作之助大彻大悟。 “你居然还记得元岚以前说过什么吗。”两位友人的记忆里真是一等一的好。那种会把别人的黑历史重新翻出来给本人讲述的手段, 确实能无痛打击别人的心态。 “当然”太宰治得意地向好友承认,还不忘让赌注翻倍,“不那么做的话,欠我的蟹肉罐头要翻倍, 两倍……不,五倍!这么点东西,今井二少爷一定随随便便就能拿得出手吧。” 太宰治断断续续的阴暗笑声让西格玛感觉毛骨悚然。 这不是敲诈吗? “五倍?” 听到织田作之助疑问的语气,西格玛眼里出现几点找到同伴的欣喜。 对吧, 你也觉得是敲诈吧…… “两年的五倍, 那不就是十年。你要吃十年蟹肉吗?再喜欢的东西, 吃那么多年会腻吧。蟹肉也不是米饭面条那类的主食。” 西格玛的表情一下子垮掉。 “哎呀……不要考虑这个问题。”太宰治向后一靠, 好整以暇地看屏幕上的青年靠体术和冷门薙刀术与异能力者对抗, “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顺便让年轻的战士看看, 实战经验超过他们近十年的家伙是怎么战斗的。他和今井之间过去常有发生冲突和相互不对付的时候, 但他难道有资格否认那家伙的战斗经验吗。 抛开事实,去考虑虚无缥缈的东西, 会这么干的,只有蠢笨之人。 “他平时那么喜欢教导别人, 现在不正是好时机。” 至于今井下次见到他会不会把他一刀砍死,谁知道呢。 他不愿意想那么远的事。 像在看一场不会被喊停的动作电影。然而越是用心观察今井元岚的动作,西格玛越是感到难以置信。 太流畅了。简直像提前演练过无数遍的桥段,时有从背后发起的攻击也在无视野的情况下被预判到了。一边应付对其产生信任危机的少男少女, 脑子里还要忍受太宰治的魔音绕耳,这个男人居然还能不出错。 太宰治像说梦话一样胡乱指挥,让他为今井元岚感到担忧。 在尼古莱的描述里,这个男人的脑部遭受了严重的伤。他想不到此人是如何恢复健康的……这么激烈的战斗,真的没问题吗? 而另一块屏幕上,在此时也出现了那道在场几人都不陌生的身影。从镜头边缘走进的面具人和白发军警聊了几句,二人再次沉默,共同耐心等待着。 “他们在做什么。”他向其他人发问。 回应他的只有太宰治从衣服里掏出的另一部手机。 设置为震动状态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串数字,毫不犹豫接起电话的人张嘴说出名侦探的名字,“已经到了吗?” 江户川乱步的声音有些咬字不清,但意思传达到了。 “是哦。这里有点冷,赶紧解决回去吧。” 另一人不说话,还在专心致志地观看那个男人的教学局,似乎研究出了些门道。只有他什么都不知道,站在这里,像个局外人。这种感觉有够难受的。 终于,像是怜悯,挂掉电话的太宰治给他施舍了点半吊子同事间的关心。 “你是个失败的危险分子。” 太宰治先说了结论。 你的同伴是精神不稳定的“越狱者”,想要毁掉这个世界的天才罪犯,本该死去的“亡灵”,以及到现在都没有暴露身份的神秘人。 “但你没有认识对手的思维。所以,我说你是个失败的犯罪分子。” 你知道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人吗。 他调查过那些家伙。是即使在全世界也能称之为精锐的杀手组织,掌握了非凡科技的黑手党家族,钟塔侍从的成员,日本国内的财阀家族继承人,以及愿意与其合作的港口黑手党。 在这些人里,拥有预言能力的甚至不止一位。 “如果你没有悬崖勒马,你将要面对的敌人就是这些家伙。你的那位同伴从钟塔侍从越狱离开时,听从费奥多尔君的命令,致使那位拥有预言能力的女性能力者重伤。” 但所谓的“预言能力者”,其实是以解读水晶球的预言而做出预言的魔女。人类怎么可能轻易杀掉魔女呢。 而且,他伤害的,并不是对你们的存在做出预言的人。 “还有,”太宰治用手指指节敲了敲屏幕,示意他去看仍在鏖战中的人,“一根将他们串联起来的丝线。” 没有今井在中间周旋,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组织不可能相信一个黑手党家族首领的计划,也不可能相信世界上会有一个大胆的怪人,想让所有的异能力者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创造一个没有异能力者的世界。 以时间为代价堆砌起的信任高墙,是今井为了让白兰·杰索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的筹码。 那家伙,天天都在豪赌。 “‘创造一个没有异能力者的世界’……就是费奥多尔的目的?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西格玛质问道。 不知什么时候,和今井元岚的联络变成了外放,那道让他浑身一震的声音从扬声器里播送出来。 “因为,这是平行世界的……抱歉,那个人的名字我实在记不住。那个人的目的就是如此。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对不对。” 他低下头,死盯着桌上屏幕里对着摄像头轻笑的人。 停下动作的人垂着右胳膊,放弃了一切抵抗。而近在咫尺,原以为这次的攻击也会被今井先生轻易化解的中岛敦来不及收势,生着尖利指甲的虎爪就这样挥在青年脸上。 青年的头部鲜血迸裂,好在青年微微偏过了头,左手竟然拿着那本“书”挡在脖颈上,否则,恐怕会被中岛敦失手撕裂人类脆弱的脖颈。 即使太宰治及时关掉了联络音频,西格玛也预见了被自己的过失吓到失神的少年会有怎样的惊恐反应。 —————— 一片死寂。 芥川龙之介扫了一眼人虎滴血的虎爪,习惯性地在心里骂这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挡在今井元岚脖颈前的书被虎爪划烂,被勾出的书页碎片像雪花一样飘落,纷纷扬扬,仿佛一场掩埋罪恶的鹅毛大雪。 他瞥了一眼手机,将一封邮件群发到几个邮箱,随后将手机抛出窗户。 一朵炽烈却又暴戾的火花在手机落地前将其炸得面目全非。即使是世界上最天才的家伙,用最先进的科技,也无法修复其中的数据。 “敦君,抬头。” 在短短几秒内想好如何自裁的少年脸色煞白。听到青年的声音,条件反射似的抬头,却看到方才血肉模糊的面容恢复如初。 第306章 他的理智还没回笼,腿也软得厉害。如果不是残留在今井先生衣领和发丝上尚未凝固的鲜血,他会觉得几秒前的变故是他的幻觉。 ……他对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感到恐惧。 这样的复原速度,和他的异能力所带给他的自愈速度不相上下。 “你已经毁掉了会威胁到你生命的东西,你应该高兴才对。” ……高兴? 可是他…… “你的异能力能够撕碎异能,所以,就目前所知,你说不定能让书的能力失效,现在看来,你确实毁了它。未来不会再有任何人会以‘书’的名义伤害你,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今井先生抬起手,把心神不宁的他吓了一跳。 但今井先生只是为了给一只鸟留一个停驻的位置。生着柔和银眸的青年始终在等他的理智上线。 而他望着青年和蹦蹦跳跳最后停在青年肩头的小鸟,像是被雷劈中那般茫然不知所措。 感受到一阵频率越来越高的疼痛,他才回神。 ……为什么镜花一直在板着脸拍他的头? 还有芥川人呢?怎么突然不见了。 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他猛地朝后退了一步,朝依旧对他轻笑的今井先生深深鞠了一躬,大声道歉,“对不起今井先生!” —————— 看完这一幕,在他家呆着的不请自来二人组开始乱中有序地拆那一堆被组合起来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设备。 “另一边……你们不管吗?” 和今井元岚的遭遇不同,在“黑雨”的场合,人们以谈判代替了斗争。 他看到了出现在摄像头下的人们,还有“黑雨”的实质……那其实是被看不见的外力控制着贴在天花板上的吸血鬼。 “你拿到那种礼物还不知足吗?还想知道什么,让今井二少爷给你的工资卡上打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不可能啦不可能,就连今井的男朋友都做不到这种事。” 太宰治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的埋怨和反讽的羡慕。 他哪有这种意思。他只是想问……等一下。 “什么礼物?” “那家伙给你的入社礼物。” “……什么?” 他完全理解不了发生了什么。 像是嫌他挡路,太宰治伸手在他肩上一推。他被推得倒向身后,但太宰治旁边抱着显示屏的男人及时撞到他,改变了他的落点,他有惊无险地倒在的单人沙发。 “世界上不存在‘书’这个异能武器了。”太宰治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语气微妙地说道,“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实实在在的人。这份礼物还不够隆重吗?你果然是个贪心的人。”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井对你承诺过什么吧。 第248章 “我要去其他地方。” 他打发被自己吓得不轻的几个未成年, “你们现在该回去睡觉。” 他不记得自己劝过多少未成年早点休息,就连芥川都听过这样的老生常谈。 白发少年依旧不敢看他,低着头, 重复道, “真的……很抱歉, 今井先生。” “没关系,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以后不要在战斗中走神了,很危险。还有不懂的事,过几天, 我去侦探社找你们聊聊。” 少男少女们帮他把地上的“书”的残骸收拾成一堆。 这么一看,更像垃圾了。但它现在也确实变成了没用的垃圾……回头要送给异能特务科保存。他擅自处理,不能很好向异能特务科交代。 显然逼迫敌人在二者中不得不牺牲一个的作战相当合适。 他在路上已经做好了与芥川一起同对方死战的准备。在这里,总不可能还会出现让他脑部受损的武器。 从结果来看, 对方选择了吸血鬼伯爵存在的一边。这证明, 和“书”相比, 还是被其操纵的吸血鬼伯爵更重要一些。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盯着地上的纸堆思考。 在平行世界游荡的经历, 让他已然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充斥着谎言、固执、阴谋、各怀鬼胎和个人英雄主义的人们, 是彼此的牺牲品。 相信的力量, 在一些时候相当恐怖。 它可以让人在身处绝望之中仍然乐观面对压在头顶的乌云, 也能让人陷入谎言的泥沼不可自拔,对精巧的骗人话术深信不疑, 因而做出无法挽回的决定。 还能让个性各不相同的人们,为了同一个目的, 将力量汇聚在一起。 物质上的真实和虚假是极其容易分辨的,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用眼睛, 用耳朵,用灵活的双手和跳动的心脏,就足以分辨真伪。但情感和心灵上的则是另一种极端。存在于人类社会的诸多骗术,不少是粗制滥造的广撒网,毫无技精妙可言。但也存在聪明的天才诈骗犯,他们擅长的是对症下药。能轻易看穿人心,将自己化作他人最信服的样子。 千年的蛰伏,遇到的是广阔的海,时隐时现的虹,代代相传的贝,还有那么多热切无悔的心。 当然,并不能说高下立判这种话……在他看来,敌人的计划在诸多平行世界能够顺利进行,已经是相当成功的计划了。 只是,那样反叛的计划从产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迎来太多与之对抗的力量。毕竟不是所有生活充满苦难的人都有毁灭世界的想法……即使毁灭的是“异能力者”的世界。 世界的秩序确实是人类谱写的,历史上的每个年代,也都是以人类的历程为划分依据。但不是唯一的人可以决定的。解决那名俄罗斯人所遇到的困境,其实他也不明白要如何做。 可绝对不是让能力者从世界上消失就能解决。 这是被无数次提起,重复不断的议题。有人类存在的地方,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纷争出现。斗争中会出现转机,和平之下隐藏着倾覆的危机。 人类社会,每时每刻都是这样的平衡状态。 他会建议每一个因此想要毁掉人类世界的罪犯先毁掉自己的意识,因为思考,是痛苦的根源。 那种人,太聪明了,聪明得令人畏惧。脑子里不仅有上到天文下到地理的知识,有对生命的思考,还有对人的爱与恨。人脑的容量有限,过量的情感和知识都会让人倾向崩溃。 整件事……不过是这样的一场剧目而已。 他摸了摸血迹斑斑的衣领,回头问道,“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规规矩矩站在门口的青川院瞳解释说,“山内收到了你的消息。我们当时在横滨一家餐厅里……” 青川院瞳想关心岚先生的身体状况。但看到残留在青年发丝和胸膛前的斑驳血迹和残破的领口,那双淡绿的眼瞳扫过在场的其余几人。 “岚先生,你身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山内响认为自己的战斗反应从没这么快过。 不等青川院对他指认“嫌犯”,他拔出的刀就削向了脸色变得极其僵硬的家伙。 哪还用得着青川院推理。 —————— 夜极深了,今夜有月亮高悬。 跑车停在建筑外,他降下一半车窗,嗅了会儿凉意袭人的空气,又解开衬衣上方的两粒扣子,希望凉气可以灌进衣服里为他降降温。 他烧得头疼,肚子有点饿,但车上没有食物填肚子。当然他也没时间干这种事。 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拦下瞳和山内之后,他把那振研究所出品的薙刀也交给了二人,两手空空,来到这里。央哥把车借给他的条件是车漆不能刮蹭一点,车轮胎不能碾过任何活物……难不成央哥以为他要去当飙车杀人魔。即使考虑到这点也愿意借车给他?他从心底感谢央哥的“信任”。 他的脑袋斜倚着半截车窗玻璃。玻璃的低温传递给皮肤,对于他这个发烧的病号来说正是适合入睡的舒适温度。 但他怎么能睡着呢。强撑着精神,他像西蒙家族的其他人一样关切着建筑里正在发生的事。 他听到一阵属于机车的暴力轰鸣。 会让机车爱好者热血沸腾的声音现在是耳膜的仇人。他拼尽全力睁大双眼,竟看到一个熟悉的人驾驶机车缓缓减速,停在他旁边,面露疑惑地和他打了声招呼。 “今井?你怎么在这。我听芥川说,你最近可是下落不明人士。” “好久不见。”他苦笑一声,简单解释道,“最近确实在医院养伤。” 中原中也惊讶地“啊”了一声。 “你会受什么伤。”这家伙不是有把芥川逼得落入下风的实力吗。 在游戏里,近战角色因为一时疏忽被远程射手干掉是常有的事。 “怪我没有防备敌人的暗杀。”他把车窗全部降下,趴在车门上,“你怎么会来这里,有人告诉了你些什么吗。” 听了他的话,中原中也怒了一下。那双干净的蓝色眼眸里闪过几分厌恶和不耐烦,唯独没有怀疑。 “还不是那个混蛋。说什么……这里会有我感兴趣的人。我真受不了一句话拆成十句话说的混蛋谜语人。如果那家伙浪费了我的休息时间,我回头要把他吊在桥下,让那家伙头朝下睡觉。” 第307章 会让中原中也感兴趣的人?太宰指的会是谁。 他没说的是,中原中也恐怕还是被太宰用语言蒙骗了。但如此也好。不过足球场大的一片区域,汇聚了不少人,他们人手充足。哪怕今夜最后的谈判没有个好结果,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的交流取代将要到来的厄运。 中原中也把机车停好,看了一眼今井开的跑车,不是那么随口地客套了一句,“这车挺不错的。” 的确不错。不提其造价,颜色也足够张扬亮眼,让人过目不忘。 “是一位堂兄的车,我借来用一天。” 浑身上下,除了他这副躯体和灵魂,什么都是借来的。 “哦……”中原中也想通了什么,“你的车坏掉了?” “这么说也没错,之后得换一辆。有什么推荐吗?”他问道,“没有其他选择的话,我可能会干脆放弃挑选,去买以前那辆的同型号新款。” 对车颇有研究的人停驻脚步,给似乎不幸遭遇某种被计划好的“交通事故”的熟人推荐起自己喜欢的跑车车型。 “你对自己的旧车型号?” 倒也不是。只是习惯一时之间难以改变。 目送中原中也走进有些破败的楼宇,他升起车窗,没忍住笑了一声。 这下,他也不知道事情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指环燃起火炎,从匣子里冲出来的小狐狸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叫声很是可怜。柔软毛发蹭上他的皮肤,毛茸茸的尾巴也快无处安放了。他好不容易安抚好过于激动的小狐狸,在夜里的凉意侵袭中逐渐习惯的体温又在不知不觉间让他出了一身汗。 他叹了一口气,把小狐狸抱回腿上,扯了张纸巾,把小狐狸方才在他手心舔过留下的口水擦掉。 不过,这段时间真是辛苦它了。 “还有你。辛苦了。” 拉开副驾门的人没说话,转身望着那栋终结整件事的楼宇。 小狐狸像是闹累了,安静地趴在他腿上。他摸着小狐狸的脑袋,问道,“他们还要聊吗。在确认吸血鬼伯爵被带离前,没有任何人会离开这里。” “那你也该回家休息,不要继续耗在这里。”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解风情。” 明明我们已经半个多月没有见面了,满脑子却只有让他去休息? “……你恢复得真彻底。” 他笑道,“那是自然。” 今天,不留在横滨? 嗯。 条野采菊关上车门,绕到右边驾驶位,低头望着高烧中的人,“你有量过自己的体温吗。” 一只手贴上今井元岚的额头。 他摇头甩掉男朋友的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你在担心我因为高烧二次烧伤脑袋?赶紧把这么不祥的可能性从你的脑子里丢掉。” 不属于他的体温从触碰的唇间传递给他。只是浅浅的一吻,无人沉沦。 这段时间过得也并没有多轻松的人用指腹蹭过他戴着的耳钉,“你要去哪。” 楼宇的一角忽然坍塌,黑红色的光在墙壁上铺开,戴着面具的红发青年率先冲出缺口,机车的主人紧随其后。 仰望着不明原因缠斗在一起的二人,他露出无奈的表情,继续道,“把车还给央哥,再找点其他方式消磨时间。等到天亮,把头发剪掉,回家找爱花姐报个平安……大概这些。” 你呢,还要呆在这里吗。 我要等异能特务科的人。 “然后,回家?” “嗯。” “我昏迷的时候,央哥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站在车外的人摇头,也没有张嘴解释其他的意思。 好吧。他相信真的什么都没有说。 他拉过男朋友的手,欣赏自己精心挑选的钻戒设计图成品。 “‘书’的残骸,我交给了赶到那边的特务科干事。事情好像真的结束了,对吗?” “嗯。” “那么,平行世界的事,明天再告诉你好了。还有……把我的手机给我。” 第249章 0. 近来没下过大雨, 可她总觉得家里很潮。好在现代科技能解决这样的问题。 除湿器,烘干机,现代科技的运用不正是为了让人类的生活更加称心如意? 即使没办法彻底断绝潮气, 至少能让人感到舒适一点。时间一长, 有时连梦中都会出现将木地板泡得发霉鼓胀的积水。她不是没考虑过有奇怪生物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可能性。 可家里现在唯一能看到妖怪怨灵之类灵体的人现在出了远门。让她因为尚不确定的事去打扰岚认识的小辈, 不是有点小题大做吗。 而今天一觉醒来,晨曦明亮耀眼,从窗户洒进屋内,房间里潮湿的感觉竟然散去许多。她站在镜子前, 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幸好皮肤状态不错,否则会被人以为是宿醉过后的皮肤浮肿。 她用手指抹过镜子,干爽洁净,没有湿乎乎的感觉。 找不到原因的潮气似乎真的不见了。 出门前, 她在餐厅喜提埋头苦吃早餐的弟弟。 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上频频跳出的消息, 手里还端着一杯不再冒着热气的清茶, 摆在桌上的舒芙蕾松饼一口没动, 但厨师专门为其做的三明治摆满了方盘。 她怎么感觉……岚出远门半个月, 竟然比之前要更消瘦一点。不像她和秀也这种呆在办公室像机器一样处理事务、开着永远开不完的会的人, 因为运动量时常超额, 岚没有控制体重的需要。她要思量一阵才会做出吃或不吃选择的甜品,弟弟完全用不着犹豫。 把手机锁屏, 打算消灭最后一点三明治的人回答她,“意大利菜的口味没那么适合我。呆酒店一日三餐都吃国产速食也不是很难受。” “你少吃点加辣椒的食物吧……胃会受不了的。” 就算体质和常人不一样, 也不要忽略胃受到的折磨。 无理由出现的潮气突然消失,不管是什么原因,她现在心情不错。陪弟弟吃完这顿早餐,还一起出了门。 她要去政府大楼, 而岚打算回公司去。但在停车场里,她居然看到了央的爱车。她和央的品味不一样,这辆跑车和她的审美没有半点相符的地方。但央很喜欢这种亮眼的东西,像钻石或是鱼鳞那样会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的东西,都是央会考虑的附加项。 央的车在这,那么,央人呢? 造型独特的跑车钥匙出现在岚手里。 “我的车借给了在横滨认识的朋友,但车撞断桥上护栏,掉河里泡了水。”弟弟对她无辜摊手,“央哥说愿意借我用到新车到手的时候。” 横滨的朋友……该不会是不法分子吧。这样的刻板印象一时难以消散。 她也看到岚的耳朵上多了一枚耳钉。 她以为岚左手的指环和戒指已经是饰品数量的极限了。太多穿戴的东西,不会影响岚的工作吗?比如,拔刀的时候刀镡被戒指卡住……什么的,这样倒霉的事。 算了。 她在心里想了想,没说出来。 就算双手都戴满指环,那也是岚的自由。审美这种东西是说不准的。年幼时喜欢黑白纯色极简风的人,长大之后也可能会更愿意呆在色彩缤纷的家里。 而一个人是极繁主义的同时也可以是哥特风爱好者? 她皱起眉头,觉得自己的比喻有点不太恰当了。 1. 高速行驶中的跑车格外引人注意。流畅的外形,难得一见的品牌,但看起来像在狼狈地赶时间。 即便如此,真要去看跑车的仪表盘,就会惊奇地发现司机熟练地卡在超速边缘,并没有像目击者心中所想的那样超速。 被车主要求这段时间不能有一张超速罚单或是违停罚单的人拼尽全力去安全驾驶。 撑着房门,凭借最后几点理智站在家门口,他低头无言望着门锁屏幕。 不等他输入刚想起的密码,门突然打开,仍在发烧中的身体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他身前的人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不像他,好似身体变成朽木般无力。 “几点结束的?你不像熬了一整夜的样子。” “凌晨三点前后。坂口安吾去了现场。” 坂口可是加班之神,这种场合怎么能少得了这位大忙人。 但他没多余的力气去笑。 “你还得接受调查,这段时间,你要比我更忙了。” 如果军警总部高层没有彻夜开会商讨此事的话,他要生气了。最应该忙的人不该是他们吗,现在反倒让“无辜民众”替他分忧。 “嗯。” 你的监视令也被暂停了。 他笑了一声,“你又要当‘一辈子’军警了吗。” 监视令的猫腻被察觉,他已经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但现在事情已经解决,所以,怎么样都好,他不会追究——他也希望异能特务科别追究此事。 吻在那双曾经说过很多刻薄话语但现在很少真情实感讽刺的唇上,然后他把人推出主卧房间,顺手去关门,只留下足够小狐狸挤进来的缝。 第308章 “我要睡十二个小时。次卧留给你。” 在他醒来之前,外界发生什么事都打扰不到他。天塌下来大家要一起受难,没有一个人能逃得了这样的制裁。 现在,他要像正常人一样,躺在并非病床的床上,做一场会醒来的梦,睡一个跟随生物钟的觉。他现在脑袋空空。呼吸声提醒他,应该再说点什么。 “平行世界的你没有你这么幸运。当然,我也很幸运。” 见传平还要说什么,他合上了门。 “想听平行世界的其他见闻,你要等我睡醒才行。” 2. 少女蹲在和自己身高相仿的草里,伸出胳膊,把周围的草挥得像海浪一样,起起伏伏。 被压倒的草平躺在泥土里,又弹性极好的恢复原状,被找到新乐趣的少女重新压倒,循环往复,自娱自乐。 这片无人打扰的草原是理想中的乐园。想在现实世界找到一处与之相媲美的地方,不是妄想吗。 从泥土地坐起身,他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下午好?”他不知道外界时间流动到了几时。 “已经是晚上了,今井先生。” 他伸了个懒腰,回道,“诶……这样啊。” 其实他很少有放纵自己将困意铺展开来的机会。工作,或者是别的,和他总有不期而然的相遇。身体上的困倦尚可以用睡眠、进食以及消遣去弥补,但精神与灵魂的疲惫,恐怕需要更长一段周期去恢复元气。 世上又有多少人与他有相似的经历。去过百年之前,也去过另一个自己的世界。那些不属于他的时间和空间,他无法挽留和铭刻,只能在自己的脑海中用记忆的方式将其重现,但这份难以明说的回忆已然是胜过一切无价之宝的,来自世界的馈赠。 尤尼小姐向他告别。 “我们要回西西里了,今井先生。” “现在?不等到日本的白天吗。” “嗯。白兰说,日本对他的吸引力已经降为零,再待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他不可置否。 白兰愿意用自己的能力为对抗真正的“天人五衰”出谋划策,和那份记忆里要统治平行世界的“白兰·杰索”截然不同。但白兰做的仍然是个人责任外的事。 没人要求,又或是命令他那么做。即使计划最终失败,同敌人的对抗陷入僵局,甚至遭遇滑铁卢,也无人有资格批判白兰在此事中的作用。他感谢白兰和其他人所做的一切。这个世界的命运和每个人都息息相关,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肩负这份责任。人性是复杂的,一言难以蔽之,有人在生死关头为了大意将生死置之度外,自然就会有人秉持独善其身的念头,精确地避开有风险的事。 能者多劳,说得轻巧。可细致去推敲,有能力又愿意付出那么多的人,得靠天意去筛选。 吸引白兰留在日本的原因只有对付“天人五衰”这件事。现在,“书”被破坏,吸血鬼伯爵的存活被异能特务科确定,即便死屋之鼠的首领当真从密不透风的“默尔索监狱”逃脱,当其发现计划中最关键“书”已经成为了历史,他又能做得到些什么。 一个想要消灭世界上所有异能力者的异能力者。这就是那名俄罗斯人的矛盾本质。 即便敌人未来卷土重来,但那时候他们必定也有了新的更及时的应对之法。 情报,最珍贵的情报,他们已经拿到了。 “沢田也要回去?我还没好好见他一面。” “嗯。但古里先生和云雀先生还会长时间留在日本,你可以去找他们聊聊那段时间发生的事。云雀先生最终找到了那名吸血鬼异能拥有者的藏身之处。” “我听说云雀和骸两个人动手的时候,误伤了横滨异能特务科的长官?” “听说……是的。” 究竟是不是误伤,还有待商榷。那两位拥有难以被简单复刻的高超战斗技巧,想要“误伤”……恐怕有些难。 “我第一次对他们的关系有了实感。” 关系怪得令人咂舌。 但他哪敢以这种状态去找云雀谈要紧事。他有两年没有和云雀在训练场面对面了。他也不敢肯定,性格和想法都与常人大为不同的人会不会在见面瞬间冲他拿起那双目标是他的脑袋的拐。 而炎真君……他想不通为什么他会和中原中也起冲突。 他伸手折下一根草,绕在食指上,草叶坚韧,始终没被崩断。 这片空间是意识最深处。清澈的灵魂来如自如,成了他们说悄悄话的地方。 “再见,尤尼小姐。也拜托你替我向他们道别。” 第250章 0. 十月份的气温逼得人们更愿意和床捆绑在一起, 像是被符咒封印在床上。床头的手机响起收到新消息的铃声。暂时无事的前病号从被子里探出手去,抓到床边的手机,又缩回被子里。 条野采菊站在床边, 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再怎么愿意放纵恋人乱来, 他也必须出言提醒, “你睡了整整十一个小时。” 从早上十点到晚上九点,“没有补充水分也没有喊饿。” 那只狐狸没你睡得沉。几个小时前扒开门,冲到阳台去和几盆绿植打架。 被子动了动,缩在被子里的人似乎用这样的举动回应他, 自己知道。 “你不饿吗。” 从被子里传出来的声音模糊难辨,但他知道意思是“饿”,还有“不渴”。 “我接到了命令。现在要回总部,新的电话号码发到你手机上了。” 睡过一整个白天的人终于愿意掀开被子, 把脑袋完整地露出来, 睁开双眼看向他, “什么时候回来。” 他不知道。如果不是程序正式的归队, 就会很快。今天晚上, 或者明天早晨, 他总会回来的, 不需要等太久,但相应的, 也会很快再次离开。也许要接受各方的调查,所以暂时无法归队。 若被看作正式的归队, 就要等几个星期,或是一个月。 “那我换个问法。你什么时候退役。” 这个问题,他也回答不了,“等什么时候……他们开始看不起‘猎犬’带来的收益, 那就是我不会继续留在‘猎犬’的时候。” 他出门前,换了身衣服的人从浴室里走出来,小狐狸在脚边灵活地绕来绕去,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把人绊倒。 他的恋人带着一片潮湿的水汽,站在客厅里,语气里像是在遗憾什么,“你更喜欢原来的耳坠吗?” 继续朝他走过来,问道,“你知道今年的第一场雪会在什么时候落下吗。” 如果你今天离开之后没有办法回来见我,我希望你能在那一天回来见我。 伸来的手帮忙递过他的佩刀。 “或者我去见你。” 1. 协助调查的日子枯燥又令人头大。 而且,愿意协助调查的有且仅有今井元岚一人。 “我的朋友当然不会出面。”青年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脸上浮现出礼貌地微笑,“有我解答你们的疑问,总比好过没人配合你们。” 笑容和语气越是礼貌,态度越是强硬。他们似乎没有与其背后之人直接交谈的机会。 意大利人。英国人。日本人。 黑手党。钟塔侍从。财阀家族以及黑手党。 打探到的情报让他们觉得未来没有希望。事情的结果是一方面,参与行动的人又是另一方面。往严重了说,有多方非法组织共同行动,但实际上,他们又是在为阻止更可恶的人在行动。 对于这个问题,青年的回答是,“世界上所有的官方机构、象征正义的组织,你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那些家伙们预料到。所以,‘邪恶’的一方,比你们更好行动。还有没搞懂的地方吗?” 青年站起身,作势要离开。“如果没有,我就先……” 其实全都没有搞懂。先生。 “还有一件与你有关的事,先生。但需要你去东京分部。” —————— 他说不出自己看到那份标红的档案是什么心情。 八年前事发之后,他在异能特务科变成了重点关注人物,连带着这份档案都变成了一份官方的罪状。 他没有在乎区区几张纸给他的生活带来的改变,因为这些都是他应得的代价,微不足道的部分。 一纸档案真的能拦住一个一意孤行的人吗?未必。异能特务科的管束,只有对他这样的人才有用……对活着的人才有用。 今后,异能特务科不再有理由监视他。这是好事,也是坏事,这意味着,满怀私心的监视令不会继续存在。不过,异能特务科没有在监视令的事上为难谁。 水桥飒和站在今井元岚面前,心里难得没有向过去那么多次那样的郁闷和无力,心情反倒有点激动。 最后的一道印章被印在档案袋外层。 “这样一来,”水桥飒和把属于今井元岚的个人档案派人送到另一间档案室,“你的身份就恢复了。” 第309章 这是来自横滨异能特务科的执行申请。保持危险异能力者身份持续八年之久的人站在她面前,看着自己的档案恢复普通密级,她说,“以后不会再和作为‘危险异能力者’的你打交道,可能我才是那个最高兴的人。” 工作量翻倍的生活,有过那么几次就够了。 给,回执单。 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有不少工作之外的交情,水桥飒和依旧公事公办地把回执单交给一直以来由自己负责相关的青年。 “需要妥善保存吗?” “不需要,只是一个没什么用的,证明东京部门做了这件事的回执单。丢了也不用补办。”可以交给横滨部门,也能自己留着纪念用。 不过成人手掌大小的单据在一簇火焰的焚烧下变成了飘散在空气中肉眼看不到的灰。 ……好吧。她耸耸肩,这个男人经常干不给自己留退路的事。 “你最近在做什么?还是原来的工作吗。” “当然,那是我的本职。我自以为自己是个敬业的人。” “你原来的工作能够让横滨部门为你撤销八年前的决定吗?” 她眼前的人一定又干了听起来骇人听闻的事。 但是正确的事,她心想。 否则,不会有人愿意替他担保,修改他的档案资料。 男人只是笑笑,敷衍似的说出一句废话,“怎么不能?我的工作也是保密性质的。” 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相信。 但也知道自己再也问不出什么。 她不知道和这个男人共事过多少次了。但她第一次见这个男人手上戴着钻戒。不只一枚,还有一枚平平无奇,没有额外装饰和设计的指环。 比前几年多了这么几样装饰物,她的好奇心被唤醒,“你是结婚了吗?” 光明正大地戴着钻戒,像是生怕别人以为他单身。 “嗯……不完全是。但无限接近。” 今井二少爷的结婚对象会是什么人?不过这不是她该想的事了。今井元岚和她在工作上的交流,在她将档案袋交给同事的时候就宣布结束。目送今井元岚转身离开,她在口头上随口客套地祝这个男人和他的恋人结婚快乐。 认识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这么诚恳地希望今井元岚以后别再出现在她眼前,即使出现,也不要因为公事。 她却看到今井元岚忍不住笑道,“好……谢谢。” 可能她一辈子都不会明白这个男人此时此刻在笑什么。但这样的回答不也是承认了自己有段不向旁人隐瞒的恋情吗。 直到今井元岚从她的视野里消失,她才回过头来,把办公桌上的印章郑重地放回原处。 一般而言,被划为“危险异能力者”的人,很少有能恢复正常身份的机会。近几年发生的例子并非没有,但条件较为苛刻,除了实力,还需要运气。 抛开她因为工作原因而得知的所有内情,今井元岚其实是普罗大众所认为的“成功的天才”。家境的优渥,自身的努力——虽然努力的方向曾经歪过,以及实力所带来的自信。 人会吸引与自己相似的人。由此而来的结论是,今井元岚身边的人们也不会愚昧无知。 几年前的她不可能相信,今井元岚现在能做到这种事。她以为,不做让自己陷入更局促境地的事,就是今井元岚最大的妥协。 但…… 她笑了一声。 她真心实意地他感到高兴。作为一个意外相识的“朋友”,今后,希望他们再见面只会以“朋友”的身份。 2. 如果他忘记了曾经在医院里发生的事,那么,此刻看起来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看到好友完全健康地出现在他办公室里,他当然很高兴。 他宁愿看到好友因为公司的事务大脑宕机,也不想再度经历那段令人忧虑的日子。 “秀也先生没有给你休息的时间吗。” 重病初遇,不该这么急着回公司工作。虽然秀也先生对岚有些严厉,但在这种事上也不会这么做。 “有。但下个月我要回横滨去。不如趁现在多解决点杂事。”好友无力道。 但显然处理杂事会让人身心疲惫。 “我的停职申请只持续到十一月。我的上司一周前联系过我,想知道我的身体状况。” “你如实相告?” “嗯。” 伸了个懒腰,今井元岚又倒回沙发上。 不如实相告也不可能吧,停职申请本就是因为他的私事才被同意。而现在,监视令早就撤销,若不是公司里有他必须完成的事,他早该复职了,时之政府的事才是他的本职工作。 半个多月的重病生活实属无奈。在他连自己都认不出来的意识模糊状态,他又如何想得起自己周围的一切。 即使他没有对本丸的诸位解释自己那段时间杳无音讯的缘由,过分熟悉他的付丧神们也早已猜出他在现世干了些什么。面对那一副“我明白,你不必解释”的表情,他心里的愧疚油然而生。每当他想解释什么,他的近侍总会摇头,阻止他讲述自己那段日子的亲身经历,让他哭笑不得。 好在,现在他们的生活都恢复了正常。意大利的友人们回到了自己的国度,不得不做出“背叛”行径的恋人也被抹除了一切罪责,而他则继续在公司事务的拷打下水深火热。 …… 连他的恋情也恢复了异地恋。 真是让人受不了。 他瞧了一眼手机上新收到的信息,问道,“要一起去吃晚饭吗?去横滨。” 赤司征十郎欣然同意。 第251章 坐在靠窗包厢里的二人盯着停在店外的车, 纷纷发出感叹。 “虽然早就知道真正的今井君出身豪门,”种田山头火扶了扶眼镜,感叹道, “但今日一见, 果然名不虚传。” 太宰治扫了一眼车牌号, 义正言辞地拨乱反正,“不。这辆车不是他的。”今井的车坏了,新的还没到手。 但今井手里的流动资金确实赶得上一家大型公司的全部资产。 这家伙对奢侈品的态度就像对待天气,雨天要打伞, 晴天要遮阳。出席活动会佩戴近十万美元的胸针,也不妨碍这家伙最喜欢的餐馆是在中华街开了很多年的火锅店和拉面馆;兼具柯尼塞格和亲民品牌家用车的驾驶经验,并且擅长压着超速线行驶;据本人说曾住过百年前的简陋村居,可其实这家伙名下的不动产需要两只手来数。 停在店外的是一辆没有跑车显眼, 但价格依旧令人震惊的低调黑车。幸好没有疯到开着那辆识别度太高的柯尼塞格来横滨。 种田山头火不知道太宰治说此话的用意。他眼前的人突然变了一副表情, 乐呵呵道, “哎呀。但有人请客吃饭就是好事呢。” 啊……他是说过, 今天请太宰治吃饭。不过, 前提是太宰治要答应他, 邀请今井元岚一同前来。 “完全不需要, 种田先生,”太宰治的语调浮夸地仿佛站在舞台中央, “有那两个人在,就算你突发奇想, 要买下这家盈亏基本持平的居酒屋都没问题。” 两个人? 种田山头火重新看向店外。 今井元岚居然不是独自前来的。从副驾的位置下来一位与其年龄相仿的青年,红发红眸,神态柔和,气质淡雅, 与另一人有说有笑。 但他完全不记得这副长相。如果他曾经见过,一定不会忘记。特务科的文件里没有这样的描述,这段时间也没见过。 “那是谁?你认识吗。”展开扇子挡在靠玻璃的一边,种田山头火问道。 “赤司征十郎。种田先生难道对这个姓氏没印象吗?这可是个相当出名的人物呢。” 种田山头火陷入回忆之中,太宰治的眼神则盯着从车上下来的二人。他可没说让今井带自己的友人来赴约。 “赤司……‘赤司’?” “是哦。”就是那个“赤司”。 太宰治以为种田山头火理解了他的意思。 按时赴约的人大概刚从公司离开,身上的西装还没换掉。 入夜的居酒屋不会拒绝任何客人。但现在天气日渐寒冷,距离今年的第一场雪不会太远了。今日是工作日,比起同好友在居酒屋小聚一场,可能更多人愿意直奔家而去,在家人的陪伴下度过越发有冬天味道的一日之末。 进店前,他们两个的位置已经被来者看到,那两人轻松地敲开他们包厢的门。谁让有个人偏要选择窗户前的位置。 落座之后,来者对特务科的长官说,“真不巧,今天还要开车,我喝不了酒。” “没关系,只是找了个可以聊聊的地方。”把地点定在这里,只是因为他和居酒屋的老板很熟。 青年接着又看向和自己相识近六年的人,说道,“所以,你今天只是喊我来付钱吗,太宰。侦探社应该没有再次扣你的工资。” “幸会。不请自来,希望不会妨碍你们谈自己的事。” 第310章 都是颇具个人风格的打招呼法,种田山头火不完全觉得这是打扰。 “我看过你的档案。”他指的是今井元岚的档案。 “反正档案在异能特务科手里,内部人员随时都能调取。”难道特务科的长官想看他的档案,他还能拦住不成?今井元岚觉得这不是应该强调的事。 “八年前,事发之后,也有人愿意为已经被东京部门逮捕的你做担保。” 其中有一份赤司征十郎签署过的文件。他只是见过赤司征十郎的名字,而没有见过赤司征十郎本人,方才并没有认出这个来自东京财阀家族的青年。 今井元岚的档案关联的担保文件共有两份。一份来自赤司征十郎,另一份是个叫早田成夜的人签的,至于这个家伙是谁……既然能和异能特务科签署这样密级的文件,不会是路人,但也绝对不会是和今井元岚有血缘关系的家伙。 看得出来,这二人的关系实属不错。当然,他知道今井元岚的家庭条件。倒不如说,这样的交际圈才不会让他感到惊讶。 赤司征十郎轻轻点头,承认道,“是我亲手签的,绝无弄虚作假的可能。” 今井元岚把太宰治面前的酒杯倒满,试图用酒水和警告的眼神堵住太宰治想要说话的嘴,“我竟然不知道还有这种东西。” 种田山头火连连摆手示意今井元岚也别给他倒了。 杯里的酒满到要溢出来了,看出来这个男人很少干替别人斟酒的活。 “你连自己的档案内容都看不到,自然更不会有机会发现这种被另行保存的东西。但你的档案修改之后,那些旧文件会被当场销毁,你也不必再有多余的好奇心。” 修改? 赤司征十郎望着好友,用眼神询问这意味着什么。 “意思就是‘危险异能力者’的称号离我而去了。”说到这,今井元岚没忍住笑了一声,对好友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我现在不会再被特务科找上门,也不用担心哪天被特务科再次当嫌疑犯。”不会再有合法的监视令,也不会再有暗处的监视视线。 这次替他担保的,就是他们眼前这位来自横滨异能特务科的长官。 “上周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因为那回事去东京部门了。非常感谢你,种田先生。” 种田山头火摇了摇扇子,说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 在场的另一人,可比今井元岚难处理多了。他当年推荐太宰治去武装侦探社工作,太宰治的态度还有点不太乐意。 现在他知道太宰治那天的表现是怎么来的了。和太宰治早有交情的今井元岚正是武装侦探社的前成员,他们两个的交情是以侦探社调查员和黑手党干部为起点的,自然有他看不懂的纠缠程度。 他注意到今井元岚此人,并不完全是从他被那名军警以特殊手段“请走”之后开始的,而是从坂口在一次讨论会议中提到“今井元岚更喜欢当面谈”开始的。一个曾经接受过监视令,来自东京都的危险异能力者,会让坂口有那样的评价,他很容易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自“被绑架”一事后,他重新调查了这名异能力者的档案和信息,发现其并非典型的“危险异能力者”。 其为这个世界所做的事,正和其在特务科里的身份相反。 提起那件意外,青年忍俊不禁道,“真是抱歉,种田先生。那天借我容貌出现的并非我本人,只是一位临危受命的少女,从旁协助的则是一位幻术师。后来出现在现场的家伙同样是我的朋友,但他不喜欢人太多的场合,并且同那位幻术师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私仇。二人一见面就动手的习惯,从多年前就开始了。” 被那两人习以为常的战斗波及,也是会让人颇为无奈的事。 种田山头火叹了口气,表示自己不会计较。 伤得也不是很重,就是多躺了许多天,交代工作也是在病床上……唉。好在他这算工伤。 他不相信那名军警真的会做出“背叛”行径,所以他笃定这背后必然另有隐情。事情果真如此,并且,他们成功阻止了一场源自谎言的阴谋。 “那么,今天是想找我聊什么呢。能向特务科坦白的事,我已经尽数相告。从我和‘条野采菊’口中得到的事实,难道还不足以让这件事落下帷幕吗。” 来自世界各地,各行各业的朋友们没有意愿,也没有义务接受来自异能特务科的审查,而他没兴趣知道这个世界的特务科要如何将这个事件收尾。 “但假如哪天传来被捕之人再次脱逃的消息,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先你们一步永绝后患。” 他不能让同样的事发生两遍。诡计多端敌人吸取失败经验之后只会更加难以防备,有前车之鉴,敌人想要做得更完美,便有了现成的教科书。 ……刚洗清身份,就直白地说这种话吗? “拥有预言能力的能力者和平行世界理论……” “抱歉。这些情报,我无可奉告。既然特务科从发生在现实的事倒推出‘我们’所做的选择都是正确的。那么,就不用在意那些作为辅助手段的东西的实际情况。更重要的是接下来要怎么做,种田先生。” 种田山头火则提议道,“如果是对等的情报交易,如何呢。” 交换各自需要的情报,把情报的互惠互利当成一桩纯粹的生意看,彼此也不亏。 青年还是对他笑着摇头,“和那种情报价值等同的,也只有军方在‘猎犬’成员身上实操的‘异能改造’技术了。” 今井元岚提起的话题,让在场几人心思皆是一顿。 即使那是异能力在起作用,但并不能洗刷其人体改造的本质。 青年坦然道,“我同条野采菊确实是恋人关系,这已经不是秘密了。但我明白,名为‘强化手术’,实为隐形的控制。接受过异能手术的人,每个月都要接受同样的手术,才能保持身体情况良好,这样就可以一定程度上规避成员的‘背叛’。如果特务科愿意让军方将那样的技术分享给今井综合研究所,我倒是可以考虑为特务科当说客。” 第252章 1. 异能特务科是无法和他做对等交换的。今井元岚早知如此。就算他提出的不是那项技术, 而是“消除芥川龙之介的通缉犯身份”、“我需要异能开业许可证”之类的要求,异能特务科也不会答应。 而即使他继续保持危险异能力者的身份……其实只会浪费社会资源。 种田山头火没有立即回绝,而是问道, “你想得到那种技术的理由是什么, 为了那名军警吗。” “不。异能特务科想知道的东西是绝对的秘密, 即使用那样的技术来交换,我也会觉得自己亏了什么。但你们能够交换的东西只有这些不外传的技术。难道特务科还有其他更好的情报来交换吗。种田先生,你知道我的本职工作与特务科毫无关联。” 所以他没必要执意与异能特务科打交道。 如果白兰从平行世界里早已获得这种技术,特务科连这样的筹码都没有。 听完, 种田山头火叹了口气。端起酒杯,饮了一大口清酒。这便是今日他们无论如何都谈不拢的意思了。 “比起利用那些信息去赚取新的情报,我更希望那些事不会再打扰我的生活。” 今井元岚面前摆着一杯为打发时间点的橙汁。 担当司机的角色,他必须滴酒不沾。虽然他承认好友是“天才车神”, 但快速上手新车的经验显然不如他。车与车内部设计的细微不同, 会让熟练度不够的人下雨天找不到在哪控制雨刷器。 “以谎言为起点, 结果必定是回归真实。特务科一定看得出来, 我们谁也不关心事件的结果。你们想怎么处理都随意, 因为我们已经做到了我们想做的。” 在居酒屋解决晚饭不是今井元岚的计划。他计划中真正的晚饭是回中华街。 但是不完全肯定今井元岚会如约而至的人早已在居酒屋的菜单上点了些炸物, 而且吃得七七八八。 当然, 最出乎意料的还是随行的另一位来客。 今井元岚扭过头,紧跟在他身后的人握上后座车门把手, 皮笑肉不笑地和他对视,努力挤出一副不解的神态, 似乎在问他为什么不解锁车门。 赤司征十郎没有出声打扰气氛古怪的二人。岚在横滨认识的朋友都有些古怪的特性,尤其是这位……和岚交情不浅。 “你在居酒屋没吃饱吗?”今井元岚问。话里话外都在赶人。 他要去中华街,这是他的私事。 “我有些话要和你说呢。” 是吗。现在不能说吗。 “在街口说?你不担心我要说的是会影响你前途命运的秘密?” “想让我请你吃饭可以直说。” —————— 能被老板一眼认出来的客人,是常客中的常客。更何况老板连打招呼说的话都是“你换车了吗”。 第311章 太宰治料想今井元岚会来这家店。 但能容忍他同行到此, 应该忍不了他继续当谜语人。 他很识时务地在入座后说出自己的来意。 他当然不是为了继续吃饭,“社长想见你。” “原因是什么,你知道吗。” “有人给你留下一振刀。现在,那振武士刀在社长手里,社长想当面交给你。” 没有思考多久,今井元岚便明白了太宰治的意思。 “是‘雨御前’?” 那振至今未能送到时之政府的太刀,不会被人遗忘。但时之政府那边已经听说了雨御前的现任持有者卷入一起受异能特务科高度重视的风波之中。因此,原来的工作内容便只能尽量延后,若最终想尽办法也无法合理安排接洽,就不得不宣布工作项目告吹。 这不是知道吗。 “但是,为什么要交给我。”想让他代交给时之政府,履行早就答应过的事? “谁知道呢。” 太宰治表示自己没有深问。但他猜得出来。以自己的剑术为傲的人,不可能允许自己在犯过差点无法弥补的错后仍然以军警的身份出现在人前。使用那一振出自古代异能力者的武器也会让人精神压力倍增。 “我会再同我的上司谈谈。”今井没有轻易答应,“社长只是为了那振雨御前的事找我?还有别的原因吗。” “我不知道。” 看到眼前的人又在装糊涂,今井元岚也不想让自己的晚餐时间一推再推。不想说就算了,他不会为了这样一个问题的答案让时间平白被浪费。 反正不会听到更坏的消息。 2. 时间这种东西,挤一挤总是有的。在他尚未回归横滨分部的工作之前,想找一段空闲时间去侦探社和前同事们聊聊也不是很困难的事。 他去得很早,早到西格玛还没有到侦探社。所以他占据了西格玛处理工作的桌椅,刚想借此回忆一下曾经的生活,他突然福至心灵地从桌子底下摸到一颗算是漏网之鱼的窃听器。事件结束之后也没有被摘掉,大概早就被遗忘了。纽扣型的窃听器,造价不贵,在太宰手里全当消耗品。 谁也不知道太宰手里有多少窃听器存货,果然是窃听器恶魔吧。 “早上好。” 他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视线望向推门进来的人。 进门的少年还没看到人,但嘴比脑子更快地习惯性回应道,“早上好……今井先生?” 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中岛敦心里始终没有完全放下那件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意外。 少年站在门口,望着突然来到侦探社的青年,那份无措和歉意又涌上他的心头。 传到他耳畔的声音依旧温和如初。 “好久不见。社长正好有事要见我,我也说过会找机会来侦探社找你们。”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少年自以为来得很早,但今井先生的样子也不像初来乍到。 “住在横滨的家中,来得自然要快一些。你还会想到那件事吗。” 那件完全是意外的事。他不会说自己能够利用晴属性死气火炎快速自愈的事实,但看中岛敦的神态,一定时常被那件事困扰。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直截了当地说,“我不需要你的愧疚,敦君。放松点吧,那对我们来说都是意外。” 第一次握紧属于自己的武器,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了,比一些年轻一代的年纪都要大。他从不否认自己从战斗中获得的经验带给他的优势。他的确擅长这个,他无比确信。难道他要因为一起意外,利用“愧疚感”去挟持一个无辜的人质,还是个未成年的后辈?这才是最令人不齿的。况且,能用死气火炎治好的伤,怎么能说是严重的伤。 趁着侦探社里没什么人,今井元岚隔空指责道,“太宰拿刀捅我的时候,也差不多是你的年纪。他可从来不对我有愧疚感。” ……啊? 中岛敦知道太宰先生和今井先生的关系有些复杂。但以前居然真的有过刀剑相向的时候吗?还那么早。 门开开合合,成员们陆陆续续地赶在上班时间前来到侦探社。认出今井元岚的人就打个招呼,问他怎么这么早出现侦探社里。 其实让中岛敦意外的是,谷崎润一郎没有像他一样对那天发生的事耿耿于怀。 “啊,这是因为……”提起这个,谷崎润一郎有些不好意思。 以前,他有过一次和今井先生对战的机会。 诶……什么机会? 中岛敦愣了一下,思考片刻,神情忽然变得惊恐万分。 这种机会,真的是机会吗? 他似乎没可能见到今井先生输掉战斗的样子。 当然!今井先生口中被太宰先生捅了一刀那种事应该不算吧……那太早了。 正式开始工作前,谷崎润一郎还有时间把那件事娓娓道来。 是这样的。“去年,今井先生的研究所在进行一项关于幻觉系能力的试验研究。然后,今井先生找到我,希望我能答应接受项目试验。” “所以,你答应了?” “嗯,是的。” 这是他询问过太宰先生和乱步先生之后他们给出的建议。在设备先进,又有经验丰富的研究员的研究所参与能力测试,是让他感到新奇的体验。结果也不虚此行。 后来,他拿到过一份出自今井先生之手的项目报告文件。也许每一方都是不同的内容,他收到的部分不仅以研究员的官方口吻向他说明了能力的基础值和极限值,今井先生还凭借自己的亲身经历,站在异能力者的角度,向他解释了很多幻觉系能力者一般会有的战斗技巧。 “那么,‘机会’是指……” “我的最后一项测试内容,是用异能力和今井先生战斗。” 谷崎润一郎回想起自己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心情,也是满眼不敢置信,心中无比惊恐。 他对中岛敦笑了一下,低声说道,“其实是指导性的战斗。因为研究员需要非常多的数据去演算。而且,如果今井先生动真格的话,被看穿幻像的我会在一瞬间被干掉的。” 那天,今井先生“劫持”他的时候,让他想起一次被今井先生吓到的经历。对上班族来说,加班不是好事,在侦探社加班也有种说不出的劳苦。为了能暂时离开工位,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门铃响起的瞬间,他将为来客开门看作自己片刻的夙愿—— 两次“劫持”,给他的感觉一模一样。所以他才能笃定,今井先生一定另有所图,而不是真的要干掉他或者抢夺“书”。 他们二人的脑袋凑在一起,纷纷回头去看和西格玛不知在说什么的青年。 那两人一坐一站,今井先生的神态有多悠闲自在,西格玛的表情就有多严肃。 “但今井先生……有时候果然很可怕吧。”特别是能面不改色地处理别人的冲动情绪,这是一样了不起的能力。 “是、是啊。” 两个年纪尚小的人如此讨论道。 第253章 “我的研究所缺个所长……” 不等今井元岚说完, 那带点意犹未尽的语气让西格玛不是一般的纳闷。“你把我当成了随时能用的员工?” 他对这个男人是有一份感谢之情。但今井元岚有时候确实会做出普通人理解不了的事。他只是个刚从苦难生活中逃离的人,这么随便地对他发出工作邀请,难道一点不在乎他的工作能力吗。 而且……什么研究所?这个男人的主业到底是什么? “今井综合研究所, 大部分项目都是军工研发和工业应用技术研究方面的。江原所长因为身体原因, 暂时离职, 所长的职位因此空缺了下来。想问我的主业是什么,你难道没有尝试动手去网上查我的名字吗?我以为你会暗自去找我的底细。” 还真没有。 他对今井元岚的身份背景没有特别的兴趣,只要知道这个男人对他没有敌意就够了。已经经历过那么多事,就算今井元岚此时此刻对他说要利用他的能力去干违法犯罪的事, 他都会当耳旁风,把今井元岚的话看作玩笑。 深入了解比较难,但想看清今井元岚的立场不难。 “你又在教唆别人跳槽?真是不可理喻。”这种会给自己带来祸患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掉。 把手垫在脑后,正无所事事合眼休息的人被搭档一个肘击而从朦胧的困意中清醒。 国木田独步把眼镜戴好, 阻止了太宰治继续挖苦今井元岚。他说道, “今井先生, 社长在办公室等你。” 望着今井元岚消失在门后的身影, 西格玛却忽然有了按这个男人说的去做的冲动。 他刚打开手机, 就有人一边揉着被重击的肚子一边凑过来。 “西格玛君!我呢, 很早以前就想去今井的研究所看看了。” ……你和他认识那么久, 也没去过? 不可能吧。西格玛心里觉得,以太宰治安装窃听器和定位器的习惯, 听起来很神秘的“今井综合研究所”在哪,太宰治绝对一清二楚。 第312章 “那不是我想去就能去的地方。” 而且, 就算他当面提出想去研究所的“请求”,也被那个心比冬日里的钢管还硬的人冷冰冰地拒绝了。 “整个侦探社里,只有谷崎君因为公事去过哦。” 名字被提到的少年倏地转过头来,有些磕磕绊绊地承认了。 西格玛若有所思, 手指按下搜索键。 低头一看,搜索引擎页面第一条就是今井综合研究所的官方网站。 ……明明联系电话和地址都写明了!自己打车去不是更方便吗? “研究所的安保挺严格的。而且,研究所地上地下都有。”谷崎润一郎回忆着,“试验场地超级大,有露天的部分和地下的部分。内部设施非常很多。但据今井先生说,都是合法的,连试验场也有商用试验许可,虽然,其实很少真的‘商用’。” 太宰治擅自点开他手机页面的第一条,“这个地址是个对外联络用的招待处。和研究所的位置相距甚远。” 这么说来,你也查过? 太宰治答非所问,“他让你搜索的是他的名字,又不是研究所的名字。” 但搜一个人的名字能搜出什么。心里这么想着,他还是点了几下屏幕,输入了今井元岚的名字。 刚进到社长办公室的人突然开门出来,左转几步进到医务室,问医务室里的与谢野晶子借了一副手套,不与他们解释,又转身匆匆回到办公室去。 —————— 青年在细心检查那振装在长条保险箱里的太刀,福泽谕吉讲起了那部分今井可能并不知情的往事。 “我与源一郎年少时相识,共同为精进剑术而努力。教授过你剑术的坂诘,也同我们在同一处道场学习过剑术。” 只不过,后来他们之中,有人选择成为政府的杀手,而后又从政府离开,有人为了拯救更多的人奔赴远方的战场,“据我所知,你的老师没有早早定居在某座城市,而是四处漂泊。我不知道,他最后竟是在熊本建起了自己的道馆。” 从他口中听到今井算是一位旧识的弟子,源一郎可是相当惊讶。但命运大概就是如此,时过境迁,年轻的人总是一批又一批的涌现,不断奔走在每一处前线。 没有人会停驻不前,时间总会推着每个人继续朝前走。阴差阳错之下,最后影响彼此的还是那么那些人。 “十三年前,家中突逢剧变。于是,我回到熊本生活了一段时间,坂诘师父是我在剑道一途的引路人。近几年,坂诘师父的道馆依旧在正常运营中。” “……十三年前啊。” “是的。”在那个敏感的节点。 话题回到今井元岚手中的这振太刀上。 “是他让我把雨御前交给你。他说,你对它很感兴趣。” 今井元岚知道社长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不感兴趣也是不可能的吧。” 手平稳地拔出太刀,雪亮的刀刃在室内也散发着一股常人难以撼动的气势。仔细端详着太刀,今井元岚笑道,“这是古代异能力者锻造的产物。在我多年的工作生涯里,也很难遇到这样稀奇的对象。是让我随意处置的意思吗?我倒是觉得,它还是回到福地先生手里更好点。” 对他们这样的用刀之人而言,大概都能理解,刀剑本身并没有意义,只是一件武器,真正赋予刀剑意义的,说到底,还是使用它的人。它是每一任使用者留下的遗物,也是下一任拥有者获得的礼物。他会先将这振雨御前带回时之政府。等其他部门有所结论,再安置它的下落。 “他有自己的打算。将它交给你,是为了完成他曾经答应过的事。” “如果这是福地先生的‘要求’,我的确可以答应。” 如今被他拿在手里的就是神刀·雨御前。想起自己曾经做过关于这振太刀的梦,他不由得想道,这也算“梦寐以求”吗? 在充斥着刀光剑影的梦里,这振刀和他并肩战斗过。被他握在手里,与看不清面容的敌人死战。他死过无数次,也无数次回到死亡之前。那些无意识的幻梦在他心头安放许久,如今亲手拿到这振刀剑,他心中竟也有些意想不到的熟悉。他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或许尤尼小姐和白兰能给他一个答案。 深呼吸一口气,他将太刀收回刀鞘。刀镡和刀鞘相碰,发出悦耳的轻响,“但无论福地先生什么时候改变主意,都可以随时联系我,把它带回去。很可惜,我并不是最合适的下一任拥有者。” 他有为自己仿造的日轮刀。 而且,相比于太刀,他更擅长使用打刀。 —————— 西格玛僵着脸,从第一条信息看到第一页最后一条。 虽然搜索出的内容和他敲进搜索框的人名有出入,但都环绕着一个具象的东西。 今井财团。 他在搜索页面不仅仅看到用上“今井元岚”这个名字的新闻标题,还有其他几个名字。是今井元岚的亲人吗? 搜索页面的所有信息都在提醒他,这个男人出身于东京豪门财团。可如果真实身份是如此,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和薙刀术又是从哪里学到的? 这是相矛盾的事。 他一直认为这个男人一定有着奇妙的经历——他现在也是如此认为的。但他拥有的不是金碧辉煌的奢华生活里应该存在的身手,绝对是从生死关头磨砺而成的尖刀。 和费奥多尔的计划对抗,要的是常人没有的勇气和自信。今井元岚和自己的“朋友”们都是这样的人。否则,要如何解释身份为黑手党、军警、财团少爷的人们会聚在一起,为了同一个目的而行动。 他随便点开一条新闻,电子版新闻还有配图。新闻的内容是,今井元岚虽然没亲自到场,但其助理以高价拍走了一颗粉钻。配图便是一张被装在玻璃展示箱中闪闪发亮的钻石。 ……就是被做成小兔子水晶球,还送给泉小姐的那颗吧。 那一串数字让人看着眼花缭乱。他终于对别人借由今井元岚而加在他身上的滤镜从何而来了。 恰在此时,方才进到社长办公室的人也提着一个长条保险箱回到他们面前。 这个大小的箱子……是不是放着一把刀? “你查到了什么,虽然网络搜索引擎查不到细节的东西,但能让你找到研究所的概况。” 他摇了摇头。还是别开那种玩笑了。 “你为什么不干脆让副所长升职。” “副所长不愿意。他觉得自己的年纪快要退休了,不如抓紧时间多搞几个项目,把那些位置让给更年轻的人。” “那……”不正好从研究员里找人上任吗? 今井元岚用上了无奈的语气,“可是他们宁愿多点经费。研究所的各位都是相当现实的人,名头和管理职比不上划到账户里的研究经费。” 左手提着保险箱,右手捏着的手套在几点迅捷的火光中散成轻烟。 显然,方才不只他看到了那条写有钻石价格的旧新闻。 无声地指着价格昂贵得令人震撼的水晶球,今井元岚环顾四周,猜到了他们为什么会有如此表情。 “那个毕竟是‘慈善拍卖会’,”提着保险箱准备离开的男人说道,“所以,我有任务在身,无论如何要挑一件带走。助理是位临时助理,我要求他务必把这颗钻石拍下,不用考虑成本。那个价格虽然虚高几成,但我只是为了达成背后的目的。” 慈善拍卖会,说到底不过是彰显自己“善心”的方式。为了不落人话柄,豪门财阀通常会以这样的形式做慈善捐赠。 第254章 “你知道吗, 我们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见了。” 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条野采菊还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中央。深夜时分,冬夜寒冷更甚, 但爆炸产生的热度恰好驱散了不少冷意。 “我马上就要回横滨分部继续工作了。听上司说, 是需要我‘出差’的任务, 要一个月之久。” 条野采菊知道,这通电话意味着他们都失约了。 “横滨现在正在下雪。你在哪。”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他们果然双双食言。 条野采菊只能说,自己不在国内。 给他打来电话的人笑了一声, 应道,“好巧,我也不在。” 早点回去吧。既然知道有辛苦的工作安排在等着你,为什么不在这段时间里把身体彻底养好。 “你总是用这种话来劝我安分点。可是我现在不需要安分了。”话有开玩笑的成分, 但也有几分真情实感。 “撤回对你的宽大处理, 不过是修改几个字。对他们来说有什么难处。” “朝令夕改吗?异能特务科那么做, 会让人耻笑的。” 还有一件事。 “‘雨御前’, 现在暂时被我保管。” “……你这段时间见过队长吗。” “没有, 福地先生有自己的事要去做。连雨御前的事, 也是靠社长转达给我的。” 第313章 在高层眼中, 福地樱痴始终还是他们这支特种队伍的队长。但很长时间不出现,副队长为此冷脸了很久。好在她明白这算最好的结果, 很快恢复了精神。 只不过,会议室里少了熟悉的人, 多了亟待磨合的队友。 “是吗。我觉得给‘猎犬’调去新的人手,是大势所趋。福地先生不在,你们的高层一定急得焦头烂额了。”无论福地先生的作为如何,没有一个人能否认他是一位优秀的军人。失去这样的“工具”, 任何人都会手足无措。 而雨御前这振刀,就这样留在他手里。 “那是他们的职责。” 传到耳边的声音笑道,“你想不想问我,用过‘雨御前’之后的感想。” 条野采菊顺着恋人的意思说下去,“那是古代异能力者锻造的刀。” “是的。初次接触,我掌握不好它传送距离后的刀气,那不是正常人类能砍出来的痕迹。” 电话那头的人想起那些场面,似乎被自己几乎为零的熟练度气笑了。 “我还是第一次亲手接触到‘异能道具’和‘异能武器’这样的概念。” “……你想在研究所里干什么?”随意研究那种东西,会被特务科再次注意到,“你真的不能容忍自己过平静的生活吗。” “‘如何从零开始打造一款异能道具’,这样的研究项目怎么样。我也是要给研究员找事干的,就算我想白发工资给他们,那些事业心比我还强的家伙绝对会向我抗议的。生活……我的生活一直很平静啊?哪里不平静了。” “……” 任务中途,条野采菊空不出多少时间闲谈。在话题的末尾段,他才听到最想听的。 —————— “分别越久,才越能意识到我早就习惯了你在我身边。” 这到底算不算“爱”或者“恋”,他也搞不懂,但他能肯定自己一定在想念着谁。那是一整颗心都在诉说着的感情,他没有理由认错。 轻巧地向后跳了半步,从他眼前划过的匕首映出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什么声音。” “没什么,我在伦敦呢。” 是他的钻戒太显眼了吗,这已经是三天来,第二个想抢劫他的团伙了。 伦敦的天雾蒙蒙的,正午时分也看不到几丝天光,而只有阴沉灰白的天空。他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但单纯的坏天气也不会影响到他此刻愉悦的心情。他就这样单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杯咖啡,一边打电话,一边逗这些看起来年纪只有他一半多的人。 条野采菊不担心别的,“你要去见钟塔侍从的人?” “嗯。趁着要出差前……”把该做的事都做了。他肩上背着羽毛球包,这是他最熟悉的伪装道具,“和他们见过之后,下午会去意大利。这次真要去意大利了。” 他的行程似乎总是如此。像是早已固定,每次都会按顺序走遍伦敦、米兰以及西西里。 在浅米色针织衫外,他穿了一件灰咖色的夹克。在十一月的天气里,这样的衣服也能抵御潮湿寒冷的侵袭。 踩着有些年头的长形地砖,他把作势要从他身上抢走些值钱玩意儿的人引到无人看得到的小巷里。 年轻的抢匪们冲动上头,也不管他的行为是不是有故意引导的嫌疑,总之,靠着年轻气盛,和对“战利品”的向往,一个劲地用其实并不锋利的武器攻击他,轻易上了当。 伦敦的天气状态一般,空气甚至不如他面前的咖啡好闻。 “我找熟悉的裁缝定制了和服,新车停在车库里。”他欣慰道,“我终于不用继续用央哥的跑车了。” 色彩亮眼的跑车,越开越不习惯。央哥的审美和个性,需要很大的勇气去支撑。 “工作加油。”他最后说道,“希望新年的时候,能看到你出现在我眼前。” 见他挂了电话,有一个抢匪从堆着杂物的街角捡起一根断掉的椅子腿,用蛮力挥向他。 该如何解释呢,即使他尚未摆脱“危险异能力者”的名号,他在国外的所作所为,异能特务科也插不了手。更何况是现在。 举着木棍的少年在离他还有几米的地方脸朝下直直倒了下去,连惨叫也没发出,悄无声息地失去意识。只有笨拙的身体砸在地面上时的沉闷声响,唤醒了抢匪们可有可无的理智。 他的咖啡没有加冰,但在湿冷的天气里,现在连一丝热气也没有了。 同伴的倒地,其他几人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他把最后一口咖啡喂给从天空中飞掠而下,最后稳稳站在他肩头的小鸟。对人类的饮品感到好奇的妖怪发誓这是它最后一次尝试“咖啡”这种东西。 ……还是好难喝。 小鸟摇头晃脑地重新飞回高空。 知道它接受不了咖啡的苦,所以只给它留一口,其实这也不算浪费。 空掉的咖啡杯从底部开始毫无缘由地燃烧,升腾的火苗映在抢劫犯们的眼里,鲜艳而令人惊骇。 他们谁也没看到这个亚裔男人是什么时候点燃咖啡杯的。 还有他们的同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他们连他的死活都不知道。 戴着棕色毛绒帽的少女最先反应过来,尖叫一声,抓过身边的同伴转身就跑,身上挂着的锁链饰品叮铃乱响,和混乱的脚步一齐惊醒了愣住的同伴。 拿着匕首的人看起来是这帮不学无术的家伙里年纪最大的,面对自燃的咖啡杯,浅蓝色的眼里也流露出惧意,但跑路前不忘把地上晕过去的同伴拖走,拖行几步,发现这样的姿势不合适,就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边竭力把同伴架起来,在他有下一步动作前奋力将其带走。 他动了动肩膀,羽毛球包里太刀的重量让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罢。 雨御前的存在,弥补了他不能带安定出国的遗憾。 就算是既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他,也不能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带一振本体刀剑随时出国。但雨御前不一样。尚未经过时之政府正式登记录入的刀剑本体,依据福地先生本人——也就是雨御前真正的持有人——的意愿,目前,由他暂时保管。 他认为自己只是暂时保管。 总有一天,他会把雨御前物归原主。 但在此之前,他将雨御前带在身边,也有其必要。 神刀·雨御前同其他的异能武器性质没有不同,都拥有一般武器没有的能力。若当真失去确定的“使用者”,会落在谁手里就是没有定数的事了。难保不会被心怀不轨之人拿去,作奸犯科。与其看到那种糟糕的下场,他宁愿担起这份保管它的职责。在异能特务科的档案里,雨御前目前的归属人应该暂时修改为了他。 但他第一次使用雨御前的场面的确很可笑,和他梦中的熟练势头恰恰相反。让他想起十几年前,他第一次使用太刀的滑稽模样。 他擅长使用打刀,不是没有理由的。 咖啡杯被烧成了灰烬,空气中多了一股呛人的烟味。 看来咖啡杯的材质不怎么样。 他走出小巷,在不太熟悉的街区拐来拐去,终于找到了和魔女小姐约好的书店。 隔着干净且厚实的玻璃,红发的魔女小姐朝他挥手,脸上带着欣喜又激动的笑,看起来,从重伤中恢复得不错。魔女小姐身边的克里斯蒂小姐只是矜持地对他点了点头,全当作在打招呼。 书店坐落在十字路口附近,周围人流量不小。但在生活速度不断加快的现代社会,很少有人会在午后时分,进入一家中世纪装修风格的书店心平气和地读一本书。大概只有艺术家和没有生活压力的青春期学生会享受无人打扰的阅读时光。 再过三个小时,他就要启程前往米兰了。 他乘坐的是彭格列的飞机,更准确点来说,是瓦利亚的飞机。两年前,他在伦敦的那处住所,已经被“世界第一的幻术师”当成了自己和弟子在伦敦接头的彭格列据点。他倒是不介意……毕竟这是买下的房屋,有幻术师在,也不会被当地警方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但他无法描述,前天到伦敦之后,他进门看到贝尔菲戈尔和弗兰两个人用手柄打游戏的震惊。 “谁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的房子变成了瓦利亚的据点。” 叼着可乐瓶里的吸管,双手都在操作手柄的金发青年声音模糊不清地回答他,“等我打完再说。” 第255章 屏幕上直直朝前走的像素小人在和对手的互殴中, 从最初的刀刀掉血,气势汹汹,到渐渐落入下风, 血量减少, 最后向后瘫倒, 右边的屏幕上出现战败cg。 “你这家伙好弱,没玩过游戏吗。” 常年吐槽别人,终于有朝一日也被吐槽的幻术师少年找借口道,“我从小跟着师父学习幻术, 怎么会有时间像你一样花在打游戏上呢。”怪不得是不学无术的堕王子。 贝尔菲戈尔自然不信,继续嘲讽几句,“你小子少胡说八道了。谁不知道你是怎么跟着六道骸学幻术的。” 第314章 在瓦利亚的这十年,你以为别人是瞎子吗? 哪怕房屋真正的主人放好自己的东西, 从楼上下来, 他也没有为其让开位置的意思。 “你输了?”青年问道。 弗兰手里的游戏手柄被青年拿走。 “只是一时失误。下一局一定会让某个讨人厌的堕王子输得心服口服。” “行了。”青年阻止弗兰继续找借口, 坐到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 “你们什么时候回意大利。”让他搭个顺风车。 贝尔菲戈尔对今井元岚接手弗兰的角色呈无所谓态度。这个男人不像打游戏厉害的人。他看着青年熟练地重开一局, 然后用弗兰设定的角色把他的血量越磨越少。他的额头流出冷汗。 一开始, 今井元岚的熟练度肉眼可见的低, 被他杀得连盔甲都掉了。但掉了三分之一的血之后,像是找回了手感, 操作连招一套接着一套。他再无招架之力。 等属于他这方的战败cg像嘲笑他一般蹦出屏幕,他再也无法忍受, 把手柄一丢,拿出匣子,燃起火炎把岚貂放出来,咬牙切齿道, “你这家伙——” 但男人的反应也很快,同样打开了手里的匣子。 初次见面的晴狐和岚貂相看两厌。 “在我的家里,玩着我两年前买的游戏,还用着我买的手柄,被我干掉,可能性本来就很高。在这里,‘什么都是我的,连胜利都是’。” 闻言,弗兰瞥了今井元岚一眼,“反派男,这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傲慢自负,不打算继续装出那副温和态度了吗。 “这是游戏里boss的初见必杀台词,你们还没走到那段剧情。”当然不知道。 但他怎么又有了新外号。 他再次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意大利。” 在男人手里惨败的贝尔菲戈尔冷哼一声,不愿意回答。让他输得这么惨的人还想蹭瓦利亚的公务机?没门。 青年轻轻扫了他一眼,“什么人才会觉得我自己没买机票,你知道吗。” 笨蛋才会这么想。 …… 也罢。 贝尔菲戈尔把头偏了个方向,暂时不想看到这个在游戏上胜过自己的家伙。这个男人确实不会连买机票的钱都没有。 “后天,下午。” 弗兰难得乖乖回答一次问题。 “能搭我一程吗。” “飞机会先回米兰。我们的作战队长和彭格列的雨守护者都在那里。” 两个都在?“你们在米兰有什么行动吗。” 少年摇摇头,用故作高深莫测的语气说,“没有。” 两只匣兵器从刚开始因为陌生的气味而炸毛到现在混在一起玩得开心,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 贝尔菲戈尔很不高兴,但今井元岚对此没意见。小狐狸多一个玩得来的朋友也不错。 “师父说,你受了很重的伤。” 重得需要别人借助幻术,顶替今井元岚的身份行动。 弗兰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十几分钟前风尘仆仆来到这里的房屋主人。见贝尔菲戈尔没有继续玩下去的意思,今井元岚也把手柄收到一边,坐在沙发上休息,不介意他不加掩饰的视线。 “但你好像一点毛病都没有。”能走能坐,还能坐飞机,打游戏。 “是。很重,重到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贝尔菲戈尔不屑道,“那可能是别人杀死你的最好时机。” “也没错,”今井元岚点头同意他的观点,像是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那时候我脑部受损严重,面对刺杀,做不到‘还击’。” 姿态懒散地坐在沙发上的天才杀手忽然僵住身体,同年纪尚小的幻术师一起,警惕起这个浑身气质和几秒前截然不同的家伙。 那双总是带着些微笑意的眼眸变得猩红,杀气扑面而来,同他两年前见过的一模一样—— 但杀气一瞬之间仿佛被岩浆掩盖的土石,从他们身边消逝。那个家伙的眼神和神态也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指间夹着自己最熟悉的小刀,贝尔菲戈尔的脸色不太好,“……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身体里有两个灵魂? “不好意思。”男人笑道。 他可完全听不出这个男人有一丝抱歉的意思,只有敷衍和戏弄。 常年握刀的手指稍稍勾起一角领口,深色的刺青从这个男人的脖颈边缘为起点,隐没在衣料之下。 “那是和我有契约关系的妖怪。” ……妖怪?日本怪谈里的妖怪? “后天下午,具体是什么时间,我会为你们留出时间的。还有,我的房子怎么会变成瓦利亚的据点,谁能回答一下。” 他该多谢瓦利亚的人没有把他的主卧也当客房用吗。主卧和书房,家具还整整齐齐地摆着,但他路过眼神扫到的其他房间,桌上和地上丢了许多空弹夹,垃圾桶里还有碎掉的写过意大利语的纸张和布料。 通通被炽烈的火焰在须臾间烧成灰,房间一下子干净了起来。 “嘁……没有我们,你的空房子早就被入室盗贼洗劫一空了。” “你们在伦敦没有据点,还是我这间有游戏机的房子更好住?”说话的人望向头戴青蛙头套的少年,“我原以为,只是你和你的师父会用。” 当然是有游戏机的房子更好。 弗兰故意答非所问,“师父现在不在欧洲。” —————— 书店的空气里也充满了咖啡的浓郁香气。喜欢咖啡味道的人自然觉得这里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但本就讨厌咖啡苦味的人只会转身就走,寻找更好的去处。 他的咖啡杯几分钟前才离他而去。 “好久不见!” 贝嘉小姐还是那么热情,像是天上缺失的太阳光来到了人们面前。 等待病痛痊愈的这段时间让她连本性都不得不压抑。现在总算得到医生允许出院的答复,贝嘉小姐浑身洋溢着鼓动人心的热情、生机和永不停歇的活力,出现在她想见的人们面前。 “你恢复得很好,贝嘉小姐,”他们今天只能简单聊一聊,“我还要去赶飞机,只好长话短说。” “你背着的是什么呢?” 他回答说,是一振暂时由他保管的武士刀。 但解开来,让二人一观其真容,倒也用不着。他便没有这么做。 “‘书’的下落,当真如异能特务科所说被损坏了?” “你们不相信异能特务科的说辞,宁愿相信我吗。” 听到他的话,红发魔女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而她旁边克里斯蒂小姐脸上有些挂不住,解释道,“我们……有听双方证言的必要性。” 好吧。 他不打算揭穿克里斯蒂慌乱中的找补。 “我认识一位能力特殊的后辈,他能伤害到异能力本身。依靠他的能力,书失去了改变现实的异能,变成了被划破的空白笔记本。” “日本境内……当真有能力如此特殊的人?”阿加莎不太相信,语气迟疑。 “有啊,”今井元岚对二人笑道,“你们悬赏过他的。自己做过的事,居然自己也忘记了吗。” ……悬赏?是指半年前无疾而终的那个?居然和那件事有关。 情绪一直保持较高水准的贝嘉小姐喜上眉梢,“哦!原来预言中的事是指这个。” “根据异能特务科的长官交代的信息,‘我们’找到了传说中的书,比敌人更快一步。在最后的敌人露面之前,我们不能向任何人暴露我们的计划。” 确认“书”的最终下场是被毁,经过了计划执行人的一致同意。钟塔侍从……还是什么别的组织,若是对此有异议,也不用找他,“书”已经被毁了,有任何不甘,都无济于事。 从此,世界上不会再有人能利用“书”来威胁世界的运作。 虽然,没有“书”,心怀不轨的人也可能用别的异能道具去达成自己的目的,但那就是未来要思考的事了。 能阻止他们一次,就能阻止第二次。 “任何想保存‘书’的人或组织,都有可能是下一个‘天人五衰’。那种不确定性太强的异能道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才是最合适的。” 世界上永远存在罪人,也永远存在心怀正义的人。存在想要破坏什么的人,相应的,就存在想要保护什么的人。 人类的斗争就是如此,他们解决不了矛盾的源头,人和人之间的差异让任何时候都有发生冲突的可能,意见不一,利益分配不均,都是斗争产生的原因。 从平行世界带回来的信息,让敌人谋划那一切的目的真相大白。 可那真的能做到吗? 让世界上的所有异能力者都消失,世界就能永远和平?世界上的纷争,难道都是身怀非常能力之人造成的吗。 与其致力于消灭世界上所有的异能力者,不如找时间想想自己有没有权力决定别人的死活。为了自己的目的去伤害别人的异能力者,和自己眼中造成世界上诸多纷争的异能力者,有何区别。 第315章 这不是必要的牺牲。 在消灭所有的异能力者之前,先想办法消灭自己强加于所有人的刻板印象吧。 “希望世界上没有能修复受损异能道具能力的异能力者。作为国家级层面的异能者组织,我倒是觉得,你们现在能做的,是给关押涉事罪犯的监狱施压。” 第256章 他在米兰无事要做。不会意大利语的人只能靠英文标识在米兰寻路。 时间来到下午六点, 饥饿感愈演愈烈。他不得不找间支持英文点餐的餐厅,先填饱自己的胃。 等到约定的时间,他去到已经熟悉的彭格列据点, 准备再次乘坐瓦利亚的飞机回西西里。肩上的羽毛球包里不仅装着雨御前, 还装着他的护照和手机。但面对黑黝黝的枪口, 他只能认命地做出一副卑微姿态,在心里感叹自己出行的不易。 早知道彭格列的人会被当地组织盯上,他…… 就不会这么准时来了。准时的下场就是被当成彭格列的人。 飞机见不到踪影,建筑里人去楼空, 窗户早被这些家伙举枪扫射,玻璃碎了一地,墙面满是弹孔。 贝尔菲戈尔和弗兰都没有提醒他。 原来他是被骗来当诱饵的吗? 似乎是他忍不住的苦笑让敌人感到愤怒,枪口抵着他的脑袋, 有人抢走了他肩上的羽毛球包。他没有阻止敌人这样的暴行, 也容忍他们当着他的面, 从羽毛球包里找到雨御前。打量他几眼, 敌人似乎很惊喜, 用流利的英文大笑着说道, “黑发的日本剑士……是你!” ……谁是他? 对敌人话语的不解存在不足一个眨眼的瞬间, 他立马意识到敌人把他误认为了山本。 当站在他面前的敌人用蹩脚的日文说出山本的名字,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 “是的,是我。” 这种时候, 他可以是山本。 有人在翻他的护照,有人在试图解锁他的手机。 在瞬间让攻守逆转的方式有很多种,他打算听听敌人的目的再反抗。 可翻看他护照的人扯着嗓子,慌忙大喊一声“no”。 这完全扰乱了他的计划。 在短暂地像是一堆碗碟掉落地面砸碎的声响从耳边散去之后, 他捡起被随手丢在地上的羽毛球包,蹲在“尸体”旁边,把自己差点被撕成两半的护照当做扇子扇了扇,扇去鼻尖嗅到的烟灰味。 把手机和护照都塞回包里,他拍掉球包底部沾到的灰尘,右手拿着雨御前,向似乎空无一人的楼房建筑走去。 就这么随便地让他当诱饵吗。他刚如此想着,面前被子弹打穿,留下几道孔洞的门对他打开。 ……果然是幻术。 和从外面看到的破败不同,据点里人声鼎沸。这主要是有个大嗓门的人在和自己的部下吵什么,被抓着衣领的人则有些不服气地时不时回应几句。 “作战队长在和堕王子在赌你多久能解决那些家伙。”总是担任吐槽役角色的少年说道。 “……所以,谁赢了。” 照那两人的反应来判断,似乎是提着贝尔菲戈尔衣领的斯库瓦罗输了,但嘴上不饶人的金发青年好像也没有收获完全的胜利。 “他们发现赌约没有具体的起始规则。”没有规定是从反派男拔刀的那一刻开始,还是从反派男被敌人用枪抵着开始。“所以,其实谁也没赢。” 他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新外号。放下对外号的关注,他问道,“他们分别赌了多久?” 当着其他下属的面吵架,这也是瓦利亚的企业文化?他环顾四周,却没看到山本的身影。 “堕王子赌五分钟,斯库瓦罗队长赌十秒。” “……什么?” 斯库瓦罗居然那么相信他。 “从你见到敌人开始到最后一个敌人倒下,确实是堕王子胜。但如果从你动手的那一帧开始计时,还是斯库瓦罗队长的时间更接近。”正因如此,这两个人才会如此争论不休。 输掉的人要做什么吗?看起来他们谁也不想输。 “输掉的人要去和boss说,打碎本部酒柜里那瓶龙舌兰酒的人是自己。龙舌兰是boss最喜欢的酒。输了的人要做的,就是如此了不起的差事呢。” 今井元岚竟然从面无表情的弗兰眼里看到一点幸灾乐祸。那么……那瓶酒其实是被谁打碎的? “我不知道。”幻术师少年说得坦诚,“酒被打碎的时候,我在前往贝尔法斯特的飞机上。”他对此真的一无所知。 今井元岚望向还在争吵到底谁赢谁输的二人,觉得耳朵跟着他有些受罪。 似红线般在空气中穿插的细小火焰让天生的杀手们条件反射地躲开。正对这种情况感到不知所措的下属们终于有时间去收拾院内的残局。 他提出自己的建议。不管是龙舌兰还是伏特加,酒的事由他解决,“还能带给你们的首领几瓶有价无市的香槟酒。能不能先告诉我,今天飞机会不会照常起飞。” —————— 要他在秀也哥、征十郎还有沢田之间找到共同点,这很简单。每一个掌握着庞大的如机器般稳步运行的组织、机构或是经济、政治等方面聚合体的人,都不得不放弃一部分“自由”。 但这是必要的代价。谁也不能说,自己从中得到的只有坏处。 他不了解彭格列的过去,只知道沢田和其他人的现在。 沢田还在处理工作上的事务。对球包里那振雨御前感到好奇的里包恩想看看他是如何使用的,“它不是普通的武士刀。” 他点头承认,把雨御前的来历对沢田的“老师”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连我也不知道那位先生的下落。但那是异能特务科的工作,我没有越俎代庖的义务。这是一把好刀,如今我只是在代为保管。”如果不能用在合适的地方,会辜负“雨御前”历代持有者的愿望。 进门来的成员不认识他,只认识坐在他对面的人,礼貌地称其为里包恩先生。但在他对着里包恩拔刀的时刻,新成员神色犹豫,又为之震惊,似乎想说什么。 举枪的动作倒是完全相反的迅速。 里包恩则示意其放心,“这家伙可不会是敌人。” 年轻成员的视线落在他的左手上,对里包恩先生的话深信不疑,表示歉意过后,放下文件,不失礼节地离开。 不利用其特性,雨御前就只是一把普通的太刀,在他眼里,和其他任何一振太刀没有区别。而掌握刀尖传送的距离,是种讲究熟练与否的事。 “你的剑术水平还在进步吗?你的上司真是找到了完美下属。” 他把里包恩的话当成了对他的夸奖,“与其说是剑术水平的进步,不如说是多了使用太刀的心得。我的工作的确给了我很多练习的机会。” 这次回国之后,他的工作要彻底重启了。 有雨御前的前车之鉴,他这次的工作是——在全国各地出差。他们先前无意识忽视了这一点,至今仍在被使用,但产生于旧时代的刀剑,也会诞生凝聚着时间的果实。这不是横滨分部的职能,也就是说,他暂时回到了本部的工作中。这样的工作项目分几步,由他和同事先完成第一步。 “还有一件事。关于你曾经在西西里帮助过的那名少女。” 今井元岚洗耳恭听。 埃菈,埃菈·洛兹亚。彭格列帮助她解决了身份问题,而今井离开意大利之前,也给她留下一笔不少的钱财。一个独自生活的少女,会有需要钱的地方。 “她将你们的故事改编写成一本短篇小说,获得了新人文学奖。意大利的新闻媒体报道她为穿梭历史的天才。” ……不可思议,“书里的内容有泄密的风险?” “没有,因为全篇都是中世纪古典文学风格的文字,没有提到现实中的人名。你要去见她吗?” 今井元岚摇了摇头。 她现在过得不错,他有什么理由去打扰她好不容易步入正轨的生活。少女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的出现说不定会带来新的变数。 里包恩的蜥蜴从窗外爬进来,灵活地爬上里包恩的帽檐。即使里包恩弯腰去抽屉里找东西,蜥蜴也在歪掉的帽子上爬得稳稳当当。 “给。” 里包恩交给他的或许就是埃菈写下的书。 “市场上流通的只有精装版。她说不想以此牟利,写下来只是纪念,未来也不会当作家。她很聪明,知道此生很难再见到你。” 他欣然收下,“她还在读书吗。” “嗯,还是学生。” “我会读的。” 西西里的天气和据说下了一场大雪的横滨不同,温暖但潮湿。他有些难以忍受这种潮湿,简直像记忆里东京的夏天。但和伦敦相比,又足够暖和,空气质量也好不少。 在实时天气里,横滨的雪下了好久,地上一定积了一层平坦的白雪。他脑海中关于“雪”的记忆倒是有不少。鹅毛大雪飘摇的雪天,他可能会回本丸蹭一杯付丧神们的热茶;小雪天气,雪花稀稀疏疏,连伞都不用打,但雪落到头发上,融化之后会把发丝打湿。 第316章 现实中的雪,和本丸的雪,其实很难分出真和假,但都很好看。 西西里的蓝天也不错。 终于完成工作的沢田姗姗来迟,和他一起从米兰回到西西里的山本也跟在一旁。 同为剑士,他和山本在雨御前上有很多共同话题。雨御前和山本所用的“时雨金时”都是让人看了直呼不可思议的刀,能从竹刀转为真剑,难道不是和雨御前传送刀尖一样神奇的地方吗。 拜访彭格列,他是为了把异能特务科对于那件事的处理结果展示给计划中的同伴。“他们”可以不过问,但“他们”有权知道。 主动的忽视,和被忽视,是有很大区别的。 “炎真君要忙毕业的事,所以,这些事,我已经和那位铃木小姐交代过了。” 彭格列家族,杰索家族,以及加百罗涅家族,每一位参与者都有权知道结局。 第257章 恢复正常工作之后, 条野采菊很少有能称作“闲暇”的时间。 副队长一个人忙不过来,新的队员整日都在接受严苛的训练,他和搭档多年的队友忙得不可开交。而不想打扰他工作的人自然是一个电话都没再打给他, 像是从人间蒸发。然而, 他也因为差不多相同的理由, 没有联系对方。 他理解了为什么“异地恋”总是不被人看好。 药物的气味沾在制服上,一整夜都没散去。 那之后,过了这么多天,语音信箱里多了许多条时间长度不一的录音留言。日期不连贯, 同一个日期频繁接收到三四条,但接下来十天也可能没有一句。 “我在西西里哦。” 这是最早接收的一条。熟悉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但有些疲惫。在西西里……那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吧。 “某个话没说清楚的家伙害我差点和瓦利亚签终身制的赔偿合同。见过沢田之后,我决定乘坐距离现在最近的一趟航班赶紧逃回东京去。如果你要问, 为什么我在彭格列总部还有被瓦利亚扣下的风险……” “答案就是, 在彭格列没有遭受危机的时刻, 彭格列就是瓦利亚最大的‘敌人’。” ……其实他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说话的人无奈地笑了几声, “我已经把特务科的处理结果告诉了有权知道这一切的人。现在, 我要‘逃跑’了。你觉得在瓦利亚的精锐杀手的追杀下, 我能安全回到东京吗?” 他按了暂停。 从几年前开始, 他的语音信箱就变成了一个人的留言板。会用这种方式和他沟通的人,如今也只剩下唯一一个。这样的“异地”生活再持续半年之久, 信箱就要被没删掉的留言填满了。 即使那人不在自己面前,他也下意识回答道, “应该可以。” 那帮性格怪异的杀手不会动真格…… “可以什么?” 一进搭档的休息室,末广铁肠就看到辛苦一整天的搭档拿着手机,神色平常,对着无人的地方说了句简短但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 “当然是接下来可以至少有一周的时间, 不用听你在我耳边念叨没营养的事。你还不走吗。” 明天,是年前最后一天。那本就是他们的季度性休假期,有需要会提前归队,每年都是如此。 “不是没营养的事。新人君们对你有意见。” “他们应该当面来找我,而不是让你拦住我回家的路。” “他们也放假了,并且比你走得早半个小时。” “……” “他们觉得你提出的标准太严格。”末广铁肠说。而且,搭档的话像淬过毒的刀一样无情地捅穿了他们的心。 不过,倒是没人愿意退出。 “严格?和我们当年的合格标准一样,我只是拿旧文件里的标准重复利用。你会觉得考核标准过高吗?” 末广铁肠诚实地摇头,“我不觉得。” 他早已忘记了五六年前的文件。但如果他曾经有过“压力大”、“做不到”的想法,他一定会记得很清楚。既然他没有过那样的想法,就意味着他从不觉得那些标准很难达到。 这就是答案。条野采菊不想继续讨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你在做什么?” 很难懂吗,“休假,准备回家。” “横滨的家?” 不然,他还要回哪去。 “你问的问题越来越没意义可言了。副队长已经离开了吗?” 末广铁肠点点头,说副队长给自己提前放假,去异能特务科办点事。 他们二人今年的最后一次闲聊,地点位于军警总部门外。 离开室内,冬夜的寒冷立马平等地降临到每一个人头上,呼吸和说话都不可避免地在面前晕开一片白雾。夜里无风,他们便只需忍受夜间让人退避三舍的低温,而不会被强横又锋利的寒风刮过面颊,留下一阵似痛似痒的触感。 “你的假期打算怎么过。” “大概……要去东京呆几天。” “东京?你以前很少回去吧。” “可你也知道是以前。你什么时候开始说话吞吞吐吐的。”难道他不知道搭档想问什么吗? 心思被点破,末广铁肠直言道,“我到现在都没有队长的消息。他不会回来了吗?” “可能会吧。”他也不知道。 “你要结婚了吗?” 条野采菊转过身,面向口出惊人之语的人,“……你听谁说的。” “副队长。她说你有一枚钻戒。”那是副队长亲眼所见的事实,末广铁肠没有质疑,因为他想起搭档房间里那一整盒指环。而且,“你还换过新的耳钉,银色的钻石耳钉。” 虽然条野现在换回了最初的耳饰,但种种做法都让他相信副队长的话——条野的生活一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见过那枚钻戒,所以,副队长认为条野可能要订婚,或者结婚。 ……为什么要把观察囚犯的认真程度放在他身上。 他承认又能如何。 “算是。年后见。” “好……?” 当末广铁肠终于把搭档在回答哪个问题的事搞清楚,搭档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了。 他呆站在原地,想不通他们明明都在忙任务,怎么搭档突然就要订婚——或者结婚了。是他错过了关键时刻吗。 —————— 条野采菊试图去拯救干得差点宣布死亡的花朵。 但出乎他的意料,绿植花卉都还活着。家里没人,他也没开灯,摘掉手套的手直接按在花盆里,摸到土壤表层稍微有点干。 有人来过。 手机被他放在桌上,播放不久前没听完的语音。 “没准,平行世界里真的有把杀手作为终生职业的我。”声音停顿一下,又自顾自地否认了自己的话,“但那不符合逻辑。我为什么要去当杀手。为了生存,还是为了赚钱?平行世界的我很缺钱吗。” 以此人天马行空的想法,条野采菊觉得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语音播送完毕,他设置了自动跳到下一条的功能。 早就说过自己要“出差”的人也不知道多久没回家,房间里倒是充满了他的声音。 下一条听起来是在机场记录的。 “和瓦利亚的杀手争夺出行权,我的战绩可以拿来炫耀了。”这一条很短,只有两句话,“但我不相信他们会袭击云雀的飞机。” ……云雀恭弥。在那人突然袭击六道骸的那一晚,他就知道那是个脾气相当独特的人。事实上,年长他五岁的恋人的确有非常多的怪人朋友……大概是因为自己就是个怪人吧。而且本人也认同。 听着被他积攒的数十条留言,他在几乎毫无人气的家里没有发现更多有人来过的迹象。冰箱里没有遗留的食物,衣帽间的衣服分门别类地存放着,没有被动过。地上没有鞋印,能印证他的想法的,只有残留一丁点水汽的泥土。 很快,他在留言里发现了端倪。 不知身处何处,依旧挂念家里命运多舛的花卉绿植的人说,“出差的时候,晴没有跟在我身边。他留在横滨,整日呆在平子先生的住宅里。我让他记得隔几天回去浇花。如果花不幸干枯……就等我回去。” 有的留言在讲出差中的事。 “穿和服的我,在别人眼里似乎比平常的我更难接近些。为什么会这样?我已经在很努力的释放善意了。” 也许别人畏惧的不是衣服,而是你手里的武器。 “在出这趟差之前,我没有想过,竟然真的有不少和我年纪相仿的人,至今仍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使用有历史凝结其中的武士刀。” 留言的人问出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全国已经是如此,那么,全世界呢。上一次大海捞针,还是骸让我帮他们找‘书’的下落。” 最后一条留言,日期是上周二。 “我应该说过,我订做了和服。他们做好之后,会按我写的地址送到……送到便利店。另外,还有一盒桌游,也是同一个地址。收到这条留言,你记得及时去取回来。和服是新年礼物。如果你不喜欢,我也没别的办法,因为我很喜欢。新年的时候……你也是假期吗?如果没有额外的安排,要不要陪我去神社?只有我们两个。” 第317章 “我会在新年的前一天赶回本部汇报工作……时之政府的工作就是这样,有没有假期全靠自己的工作效率。你开始休假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吧,无论多晚都要联系我。” 电话当然没被接通。手机里传来提示无人接听的电子音。 —————— 昨天时间很晚,两通电话都像石沉大海。 但他担心的从来不是联系不到人,而是联系他的人,不是岚自己。因为工作而“失踪”,是他们两个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们在心理上都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工作性质……从这点来讲,的确有点像。 这一夜很安静。 没有呼啸的寒风敲打窗户,路面上夜间的行车也没有无端按响喇叭,没有爱挠门的小狐狸,然而也没有另一个人的心跳和呼吸。 他休息的时间恐怕还不足五个小时。手机响起电量不足的提示音,他才想起自己忘了给手机充电。 不过,仅剩的一点电量还够他再打一通电话。 把拨通电话号码的手机放到矮柜上,他把厚重的窗帘朝旁边拨开。越是靠近窗户,就越能感受到这一夜被窗帘遮挡的寒意有多少。 他打开窗户,一团团的冷气立马飞扬跋扈地涌进室内,把在房间内聚集的热度打得四散溃逃,但带来了新鲜的冷气。 ……似乎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冷得令人打颤。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了,室外在下雪。 第258章 0. “早上好, 姐。” 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再见就是新年前一日。 今井爱花表示自己不会再因为弟弟因为工作的周期性失踪而像几年那样感到惊慌失措了。再怎么缺少安全感,也会在岚日复一日的失踪中逐渐习惯这样的场面。 “早上好……我已经放了年假, 你居然还要工作吗?” “工作是这样子的。” 用“工作需要”来搪塞她的弟弟闪身进了餐厅。 “你是连夜赶回来的?”虽然岚一身清爽, 但她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红血丝。 “也没有那么久。凌晨四点左右就回到了东京界内。” “从哪里?夜里就开始下雪了, 路上耽误了吗?” “从仙台。路上……还好,”端起侍者送来的热茶,连夜赶路归家的人回忆着,“路上飘雪的程度不大。” 那种程度, 对危险驾驶惯犯来说不算什么。庭院里现在看着积雪满地,银装素裹,颇有“雪国”的影子,但导致积雪够厚的是天亮前的大雪。 而那时候他已经回房间里换了身衣服。 “今天还要出门?”再这样下去, 她也要和秀也站在同一阵营, 劝岚换个稍微轻松点的工作了。 “是一场工作汇报之类的东西, 很快就结束了。” “你……”想到即将问出口的问题, 今井大小姐的脸色难看了一点, “你今天晚上会不会回来。” 如果岚谈恋爱的后果是让她在跨年夜一个人呆在老宅里, 她会让厨师给岚的三明治里多加点芥末。 因为弟弟喜欢的辣味调料不包括芥末。 “我……” 听到弟弟没能第一时间给出答案, 今井大小姐就知道结果了。 可她并非不能理解。 平常各自忙于工作的二人难得有共同的假期,这是不可多得的时机。即使经历“异地恋”感情程度也不减, 她不知道自己该感叹二人在如此不妙的条件下还能保持恋爱关系,还是同情弟弟曲折离奇的感情经历。 算了……反正她也不是绝对的独自一人。 1. 出门的时候, 雪并不大,几乎没人会在这种雪天打伞。落在行人的肩头,也不会很快化掉,但如果用手拂过,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手的温度没准会让雪花立马在衣服上留下一点湿气。 条野采菊又检查了一遍手机。对方没有回电话,语音信箱里也没多一条留言。 等他站在便利店门口,雪势已经逐渐减小,几近于无。 放在二楼的东西不少。常年被安装窃听器的桌子上,叠放着两个大小相同但重量不轻的木盒子,盒子上的涂料勾勒出了一个标志,大概是设计师的品牌标识。盒盖带锁,但钥匙不知道在哪。 他抽空去开了窗,给密闭很多天的二楼房间透透气。 然后,是留言里说的桌游。桌游的包装和定制的和服相比,十分简陋,只有一个同样带着游戏公司名字的纸盒,盒子里垫着防撞海绵块,仅此而已。他拆开外盒,把桌游本体拿出来,按着盒子的大小,在柜子上找了个空隙推进去。 盒子里的东西,还是让它真正的主人去看吧。 车辆刹车的声音伴随着清冽冷风一齐进到房间里。 打开门,不请自来的黑手党干部一脸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是你,今井还没出现吗?” —————— 首领说过,“参与了那么精彩的计划,我也想和今井君聊一聊。” 可那个计划究竟有多精彩,在忙组织里其他事务的他并不太了解,只是道听途说。计划环环相扣,其背后的人似乎能够看到敌人的破绽,每一步都能走在敌人前面。但是,他怀疑芥川那小子是见识过了今井的能力,才愿意主动接受这么惊世骇俗的计划。简单来说就是……芥川是不是在不为人知的时候被今井揍过? “我的首领想见他。但这两个月,组织里没人能联系得上他。” 他有今井的电话号码,芥川也有。结果他们两个谁也打不通,换谁的手机都一个下场。而且,不久前,今井承认自己在一起成功的暗杀中受伤,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如果见不到活生生的今井,他要怀疑今井又遭到了暗杀。 可是,以那家伙的性格,为什么那么容易招来暗杀。今井不可能比异能特务科的那家伙更容易树敌。 “他有其他工作,在出差。在他工作结束之前,谁也联系不上他。” ……今井到底在做什么工作?怎么有点像与世隔绝。 “无论是什么原因,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最好不要见他,其他人也一样。” “喂,你……”年轻的黑手党干部不高兴地皱着眉头,“就算你和他是那种关系,也没资格干涉他的选择吧。” 今井想见谁,不想见谁,这家伙怎么能替他做决定。今井在生活里再怎么随便,旁人难道可以对他指手画脚? 他开车路过,看到便利店二楼房间的窗户罕见地被打开,他便以为是今井本人在这里。结果是这个兼具军警和今井的恋人双重身份的家伙。既然今天还是没能见到今井本人,那就新年假期之后再说。 “异能特务科修改了他的档案。” 接电话前,白发军警说,“他现在已经不是会被监视的身份了。如果不想置他于更糟糕的境地,港口黑手党的成员最好减少和他往来的次数。异能特务科有撤回修改的权力,随时都有。” “……你的语气是在威胁谁吗。” 今井和他们有交情,和异能特务科有什么关系。 异能特务科里都是好人吗。“你和他们一个阵营,当然站在他们那一边。但今井和你不一样,他有自己选择立场的自由。” ……其实他觉得这两人根本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2. “我怎么好像听到了中原君的声音。” 花几秒浅浅思考一下,今井元岚对男朋友说道,“你在便利店吗?我一个小时之后到。我在朋友家里,马上……” “什么?” 在沙发上躺尸的太宰治闻言要从今井元岚手里抢手机。 “你幻听了吗?” 怎么会有那个小矮子的声音,不可能的。 下一秒从手机里爆发的声音充满瞬间被点燃的愤怒,“死青花鱼?你怎么在他旁边!” 在场面开始变得混乱之前,今井元岚立马挂掉了这通电话。缠在太宰治双臂上的鲜艳红色强硬地阻拦了状似疯癫的人继续抢夺他的手机,“你和中原中也的恩怨能不能早点解决。” 不然每次都会在奇怪的地方影响别人。 “似乎很难呢。”太宰治怂恿道,“你要是替我干掉他,一切麻烦就都解决了。” “那多难啊。但我帮他干掉你就十分简单了。” 太宰治讪笑着摆了摆手,意思是别开玩笑了。 然后,瞬间变了脸,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当初就应该挑拨你和港口黑手党之间的关系!” 不然,哪还有“新年前一天听到惹人烦的声音”这种事。 “中原中也……是那个人啊。”织田作之助也想起了和这个名字有关的事,最早要追溯至六七年前了,“真的是他吗。” “嗯,听起来是本人。”那副嗓子令人难忘,“大概是去便利店找我。” 结果遇到的是他的男朋友。黑手党干部和在役军警的会面会平安无事吗?被这个插曲一打岔,他只能尽快回横滨去。 第318章 “那我也……” 太宰治随之站起身,朝好友家门口走去。 “不行。”穿好外套,今井元岚拒绝了太宰治的同车申请,“但你能选择继续在织田家继续住下去,直到休完侦探社的年假。” 织田是不会介意的。 —————— 简单的任务汇报之后,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他本迫不及待地想回横滨的家,却不知不觉间去了织田家附近。果然,在那里看到了一个不受逐渐长大的孩子们喜欢的人。 在预感到自己很久无法从工作中离开之后,他安排了很多事,包括按例要送给朋友们的新年礼物。手机里有太多未接来电。积攒了好多页,以至于他做不到把每条电话号码都看清楚,盯着手机屏幕一久,连数字都出现了重影。一个东西累积太多就会让人放弃掉整理的心思,很多时候都是如此。他面对下滑刷不到头的未接来电就是这样的想法, 在休假中的男朋友一定联系过他,可惜他没时间回应。 他现在更担心和太宰治针锋相对的中原中也会再次气极之下毁掉他的桌子。 市区街道上的积雪因为接近正午的暖和日光有渐渐融化的趋势,空气很干净,雪已经停了,但气温着实不高。 中原中也的车还在楼下,人没离开。 脸色还是很难看的人似乎在和他的男朋友对峙。感受到这样微妙的氛围,他有点摸不着头脑,“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最近没有时间做会引起港口黑手党注意的事。“天人五衰”的事已经告一段落,芥川一定能把这条消息带回自己的组织。二楼的桌子完好,地板完好,他柜子里的桌游也没有受损,真是好消息。 他把手里的书递给站在中原中也对面的人,“是我认识的少女写的书。书里有我哦。” 扫了一眼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军警,中原中也忍耐着从方才起就不断膨胀的愤怒,对无辜的人说,“有时间吗,首领想和你聊聊。” “年后,怎么样,我找个时间。工作有些忙,我夜里刚从仙台赶回来,两个小时之前我还在本部开会。” “都行。”反正不是很紧急的事,“你的手机号还是原来的那个?” 到了这种时候,那个军警不阻止吗?哼……看来这家伙也没那么大胆量去染指今井的决定嘛。 “嗯。” “你有不接电话的习惯?” “没有,”今井元岚摇头,“只是当时工作太忙。正常时候会接的。” 这两个月,他手机里的未接来电多得令人害怕。 把首领的意思顺手带到,中原中也不想提某个让人一想到就浑身难受的东西,但另一个人的身影浮现在他脑海里。 “今井,那个戴面具的小子是怎么回事。” 那人是什么来头?到现在也没人给他讲明白。那份操纵重力的能力让他的头发都要炸起来了。 “‘戴面具的小子’……” 是指炎真? “中原君,其实他的年纪比你大。” “什么——?”怎么可能! 中原中也绝对不相信。 “他最近在准备修士毕业的东西,大概也没时间见你。” 不等他说话,他看到军警翻开了那本书,还翻了不只一页……这人不是双眼失明吗? 他满眼诧异,但二人接下来的对话更是诡异到极点。 “你自己读过吗。” “我读不懂。” “那你给我做什么?” “我可以用翻译器读。短篇小说,也不费事。但退一步讲,你不能学意大利语吗,你那么聪明。” 当做没听出今井话里故意捉弄人的捧杀,中原中也决定悄悄离开。 第259章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禁欲的苦修者?以你的听觉, 怎么可能听错。” 暧昧的气息从接吻开始,逐渐占领二人周围全部的空间。 两个月的“分居”,足够季节从深秋步入雪花漫天的寒冬, 但不足以让一对恋人忘记接吻的方式。 这种时刻, 是最容易让人沉溺的。窗外的寒冷无法靠近他们半步, 唯有逐渐升温的欲望交缠,唤醒他们脑海中关于爱与思念的更深刻理解。 浴室的水声和心脏的鼓动在过分敏锐的感官中混为一谈,让竭力想要保持一分理智的人节节败退,最后无力接受了好似从深渊中诞生的, 充满魅惑的邀请。 然后,强行夺回主动权。 将欲望爆发的时刻一拖再拖,直到他清楚地感受到耳边近在咫尺的声音里不想被发现的颤抖。即使是思绪早已混乱的时刻,没有示弱习惯的人还是没懂自己该做出怎样的表情, 说出怎样的话语才会让双方满意。 身体和精神割裂, 无意识的愉悦和理智的丧失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趋利避害的本能却仍然沉睡着。 像是身份彻底对调, 他抚摸着怀中人脑后的头发, 低声安抚着, 意图却是将其拽向更难逃脱的幽深海底。他感受到了复杂又丰富的情绪, 是他的恋人从不在脸上表现的情绪,比山峦更绵长, 比海浪更汹涌。 他的掌心托起怀里人的下巴,问道, “我是谁。” 在过量的情潮中无法冷静思考的人能听到他在说话,但无法回答他。他便与之接吻,掠夺口腔中仅剩的氧气,让窒息感和混乱的思绪对抗。 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他并非喜欢脆弱的事物, 也没有会被调侃的怪癖。他只是觉得这样的时刻很难得。必须要让更特别的神情在这张脸上出现,才能配得上此时此刻的喜悦和沉醉。 直到最后,他如愿听到了如今仅有一人在使用的特殊称呼。 —————— “你是个假正经的人,我早就知道了。” 拿着平板电脑开始机翻工作的人不知在得意些什么。熟悉的洗发水的味道从吹干的发丝间飘来,亮屏的平板电脑显示了许多条消息,不管有没有有用的消息,被靠在他肩膀上的人干脆利落地一键删除。 条野采菊懒得反驳,“你说这个有什么用。” 电脑上播送的新闻是午间新闻的重播,没什么新鲜事。冬日午后的日光并没有多暖和,甚至比不上身边人传递来的体温。在过往的年岁里,这样的场面不在他的预料范围内,至少在他离开“猎犬”前,他没有关于自己的额外计划。 “但这算不算白日宣淫。”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哪来的理由指责他? 书本平摊在腿上,再用平板电脑拍照翻译,不知疲倦的人就这样坐在沙发上开始假期里的“工作”。 这本书的来历,将其带回来的人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你总是做这样的事。 “什么样的事。那种情况下,难道还有别人可以救她?我救了一个未来也许能成为大作家的无辜民众,你不应该表扬我吗——虽然她好像不打算继续为了出名而写作。” 年长些的恋人故意装没听懂,条野采菊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山切明由”这个名字,从来不是身边人心中的刺。过往的事,无法成为岚的绊脚石,这是性格使然。 任何会让自己感到痛苦的事,其实都是人为自己亲手划定的监牢。 可是,“山切明由”之后,还有很多人。青川院瞳、山内响,认识的后辈,因同一个目的而吸引到岚身边的人。正因为能力让人难以望其项背,才会引来越来越多的,仿佛带有“山切明由”影子的人。 即使有关那件事的一切都被尘封,就像“天人五衰”事件,也大概会在十几二十年后,变成一纸留档文件。但发生过的事,会永远留在一些人的记忆里,随着时间的流逝,或许会被淡忘,可是其过程,说不定会更让人记忆犹新。 机翻了几页的人数了数整本书的页数,顿感压力不小。这其实不是个任务量小的工作,“你真的不打算学意大利语吗?” “这是你的硬性需求,不是我的。既然你选择了手动翻译,难道你刚开始就要放弃。” 被架在火上烤的人无奈叹了一口气,把书翻到下一页,思维自由地岔开话题,“等你离开‘猎犬’之后,我们可以去环球旅行的。你有时间,你也有钱。” “……你为什么能突然想到那么远的事。” 要是被丢进审讯室的人有这么跳跃的思维,他的工作量就要远远超过一年前的自己了。 出差两个月回来,说话越来越不着调,也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会不会哪天变得更无法无天。 “你没有想过吗?虽然我也觉得过分思考未来的事,不是好习惯,只会耗费人的心力。但只是想一想有时间以后要做的事而已。” 盯着屏幕上跳出来的机翻文字,今井元岚笑得无奈又开怀,“机翻果然还是没办法的办法。难道真的要我去找个懂意大利语的人翻译一遍吗。” 书里写了什么? 迟疑了一阵,今井元岚不知道现在如何回答男朋友的问题。 第319章 “等我看完全本再回答你。” 眼睛盯着屏幕,他又说道,“所以,你真的没想过吗。” 你总有一天要从“猎犬”离开,就像我也总有一天不用再连轴转地执行时之政府的高强度任务,希望到时候我们依然年轻。 既然还年轻,那就还有力气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人类是不能放弃追求幸福的,因为那是为人的权力之一。 在和你成为恋人之前,其实我没想过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感受这份权力。 “为了不再连轴转地工作,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你想培养山内响?” “嗯。”瞳有自己身为家主的职责,只剩下算他半个后辈的山内能指望得上,“至于我的同事……他们没比我轻松多少。我在现世出差,他们在另一个时空出差,都没空闲着。” 条野采菊没有表态。但那个经历也没正常到哪去的大学在读生……想达到面前人的水平,还是差一点。 “在生死关头,求生意志能让人发挥比平时优秀很多的身体机能。那也是锻炼的一部分。可我不能追着他杀,让他直接面对瓦利亚的杀手更不行。如果被那样的顶级杀手盯上,我也只有快跑的份。” 他最棘手的就是搞暗杀的人了。他还没想好怎么让山内再成长一截,感觉要比阅读机翻的小说困难点。 条野采菊换了个电视频道,电视节目从新闻播报换到了纪录片。他没有想看的东西。打开电视,也是为了打发等岚从浴室出来的那段时间。 “对了。我想看你穿上那件和服是什么样子,之前只能看平面设计图。” —————— 那是出自爱花姐熟人之手的设计,他自然挑不出错,没有更改很多地方,说是一稿过也没错。 他们——他指的是自己的哥哥姐姐——常在那位飞鸟田理月女士的店里定制和服,惯常的尺码都有记录。他蹭了一回人脉,希望能由飞鸟田女士亲手设计和制作。不少服装设计师能轻松通过衣服尺码勾勒出素未谋面的客户的基本身形,但他不愿意让无关的人得知其他细节。 而对他来说,就算没亲手量过,他也知道男朋友的衣装尺寸应该是多少才合适。 “我连你的——” 他一手端着书本,另一只手拿着平板电脑,就无法抵挡男朋友伸过来捂住他嘴的手。 他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少说两句,用简单粗暴举动夺走他说话权力的人才把他最基本的权力还给他。 “很合适,很好看。” 听起来颇有用公式化赞美敷衍的嫌疑,可他的确是真情流露。他对和服布料的了解没多少,也无意在选择布料上浪费时间。既然飞鸟田女士推荐了有银白雪轮暗纹的布料,他便直接采纳专业人士的意见,袖口的金边算是仅有的一些能体现外表看似素净的和服价格的地方。手工的刺绣也是大工程,但不在视觉中心的刺绣只有锦上添花的作用。 有时候别人对他的评价不怎么样,但他的审美从未被人诟病过。而且,他的男朋友身材本就不错。定制衣物是为了合身,形体条件好的人,穿什么衣服都不会不合适。是按正式和服的标准制作的,“但你穿和服的时候少之又少,我也差不多。”所以,何必那么隆重。 在传平无法忍受他的眼神而打算立即去把衣服换掉之前,他已经很努力地让自己的赞美听起来更真情实感一些。 “我的眼光果然不会错。”看人还是看设计图都没出错。 试和服不过是他突然想起的一遭。在珍贵的休假期的第一天下午,他们两个竟然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他还在和机翻文本做抗争,而充当他的靠背的人,似乎只是在等他结束自己的事。 这本出自少女之手的书,是骑士文学和城市文学的结合体。在他看来,最合适的翻译会是《三个骑士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恶龙骑士、棉花糖骑士和南瓜灯骑士。 有很多评论家和新闻媒体都觉得,少女对主角的描写一定在隐喻什么,比如遍受关注的社会问题,国际问题。但少女在唯一一次愿意在校园里接受采访时,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并且表示自己没有那么高尚的品行,只有作为普通人的愿望。 三个骑士的故事不长。他们在前进的路上经常相互做局,但都是让人会心一笑的恶作剧,令人啼笑皆非。 三个角色性格迥异,最善良的是“南瓜灯骑士”,他最珍惜的“灯”常常被棉花糖骑士拿去烤棉花糖吃,因为恶龙骑士面具上的火温度太高,他只能对另一个出手。 中了棉花糖骑士的局,有仇必报的恶龙骑士就会用高温火焰把棉花糖骑士最爱的棉花糖烤焦烤糊,烤得只能一股脑丢掉,棉花糖骑士坐在河边对着被倒掉的棉花糖哭,但南瓜灯骑士从侧面看到他是装的。 棉花糖骑士和恶龙骑士打架的时候,善良的南瓜灯骑士一开始还会劝架,直到后来,被扯进混战之中,变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吵吵闹闹,三个骑士进到热闹又繁荣的大城市,然后,他们发现了城市荣誉之下埋藏的罪恶,麻木的人心深处亟待回想起来的希望,只需要一把火就能激起的对生活的热情。 “大概就是这样的走向,之后的故事不难猜,但她一定会写得很有器。” 他抱着熄屏的平板电脑,侧过头去,吻在男朋友的脸颊上。 “她会写这种故事……是因为你们三个在她面前干过类似的事吗。” “哪有。不过白兰的棉花糖确实能当暗算武器。”太甜了,让他回想起来不寒而栗。拿那种甜度的棉花糖当零食吃的人,仅此一家。 凌晨,我在飘雪的路上开车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天很黑,那一刻离天亮还有很久。 但在这一天回家是他早就单方面承诺过的事。 他没有记住雪是从那一刻开始下的,看到晶莹的雪花贴在挡风玻璃上,他知道自己必须加快速度了,赶在雪完全下大之前回到东京。和漆黑的夜空相比,路灯的光芒黯淡又微小,车灯穿透飘扬的雪花,为他照亮自己要行的路。 “我在想,我们在一起之前,和在一起之后,发生在我们生活中的变化究竟是什么。” 不过,虽然他找不出合适的形容,但他显然更喜欢之后一点。 他怀里的平板电脑被抽走,和那本未读完的书一起,被放到了桌上。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找这种问题的答案是一种浪费时间的行为。” 关掉电视,他又被男朋友推进衣帽间。 “你不是想出门吗……我陪你。”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