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节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作者:七宝酥 文案 迟知雨不爱出门,但捡了条小狗,又逢保姆阿姨休假,他只能下单上门遛狗服务。 接单女生准时准点,还对他有点儿不一般。 请他吃饭,给他发照片,为他带早餐,对他随口一提的事格外上心,还经常看他看到目不转睛。 迟知雨心想,独居男人果然很危险,况且自己还这么帅。 — 舒栗兼职半年,从没遇上这样的怪人——傲娇臭屁,少爷脾气,还总是很散漫。 看在脸的份上…… 看在狗的份上…… 看在钱的份上…… 干完这十五天她立马跑路。 完单后没几日,少爷联系她,声称小狗拒食。 她抽空赶来,放入狗粮,小狗风卷残云。 她:“……?” 男生面不改色:“所以了,你在才行。” 执行力超强文创主理人x活人微死低电量大帅比; 一门心思事业批x自我攻略恋爱脑; *这是一个p人被j人“赶尸”的故事; 男主是真帅、顶帅,文中会经常强调他的帅,见谅。 内容标签: 都市 因缘邂逅 甜文 轻松 主角视角:舒栗 迟知雨 一句话简介:好好恋爱,天天向上 立意:“生命是一棵长满可能的树” 第1章 第一颗板栗接上门遛狗吗 闲鱼消息提示音响起的时候,舒栗正在往帆布包里塞平板。此时天色已暗,横贯图书馆二楼的窗廊外呈现出能见度很低的阴灰。 舒栗的平板是同色系,同样来自水产市场,二手的air5,不是她喜欢的颜色,但换上新膜,以消毒巾仔细擦拭,最后被光面的壳子一隐,也跟专营店刚拆封的所差无几。 她将帆布包拽上左肩,解锁手机看消息,是位叫avis的同城买家发来的咨询:接上门遛狗吗? 舒栗马上敲字:接。 她直奔主题地问:你住哪里? 对方回复:云庭公馆。 陌生的楼盘,舒栗从没遇过同小区单子,打开高德搜索,定位跳出来,如名字一般高级。 紧挨镜湖,步行至湖畔或许就几分钟距离。离她家也不算远,三站地铁路,中间也不用换乘。 她边往升降梯走,边垂眼打字:可以接。 又问:狗是什么狗? 种类有别,价格也得分级。 上门遛狗不比喂猫,猫大多体型小,亲人者温顺好相处,怕生的也不会寻衅滋事,相反躲得老远或藏到暗处偷窥。狗就不一样了,热情好客的大型犬堪比重量级武器,而泰迪博美之流易燃易爆,倒上满碗粮也能从头到尾边吃边骂。此外两类狗免谈,烈性犬和比格。 舒栗提醒:有的品种我不接的,详情页有注明。 买家回:普通狗 舒栗想问是土狗么,但职业素养叫她美名其曰:中华田园犬? 买家说:应该是。 电梯里没了信号。走到一楼外边,聊天界面的图片才缓冲出来。 舒栗放大看,实打实的土狗,体型不大,毛色偏柴棕,面相很像近年网络流行的“潦草小狗”,但它应该仔细清洁修剪过,没有杂毛覆面,双眼精神明亮,也透出不谙世事的澄澈和敦厚。 看起来不难对付。 舒栗判定它为“可接项”,回复:一天需要遛几次? 对方却像个生手似的把问题推回来:几次比较好? 舒栗愣了下,觉得奇怪:这是你的狗吗? 他给了答复:捡到没多久。 原来是收养的流浪狗。 见是尽责爱心人士,舒栗免去了更多疑虑,给出具体报价:90一天,我早晚各去一次,早九晚五,尽量准时准点,服务时长的话大概半小时。你看ok么?如有特殊情况,我会提前说明。 买家回:好。 舒栗将链接发过去:你拍这个,我后台改价。 她首页链接的初始默认价格都是上门喂猫起步价,三十块,参考了平台上大部分宠物服务,无扰乱市场之嫌。 名叫avis的买家当即拍下链接,让舒栗错愕的是,他没给她改价的机会。 买家不光爽快,还出手阔绰,直接四十五单起订,换算下来,等于一次性购入整整半月的服务。 舒栗停在图书馆台阶口,确认他没弄错数量:是要去半个月吗? 看眼日历,今天已经是大年初七,哪怕是节假还乡或旅行,按理也应该回来了。 不过这人可能是学生,返校要到元宵后;又或者自由职业,休息时长全凭心情。 ……自由职业。 可不就是她现阶段最羡慕的生命状态吗,还住在镜湖这样钟灵毓秀的地方。舒栗吁了口气,重新低头看买家回复。 财主惜字如金:嗯。 舒栗应“好”,又问:明天开始吗? 依然是:嗯。 舒栗回了个ok表情。 为方便及时沟通,舒栗和他要来了微信。他的微信与闲鱼同名,也同样神秘。半年可见的朋友圈动态为零,闲鱼的个人简介与出物界面亦空空如也。问出具体楼栋和房号后,舒栗如往常一般准备给宠主备注,她详问小狗信息:你家狗狗叫什么? 提前知晓宠物昵称是固定步骤,方便上门后联络增进情感。 狗主回:没起。 舒栗微怔:那我过去后怎么叫它? 对方似乎考虑了一会儿:你随意。 舒栗:“……?” 她没多问,仍是:ok。 — 六点零二分,舒栗准时到家。老妈还徜徉牌桌废寝忘食,父亲随便煮了锅面条应付,配上空心菜和咸火腿,还算能入口。 吸溜完一整碗,舒栗照常当起洗碗工。父亲拉上了阳台移门吞云吐雾,但二手烟味还是无孔不入,舒栗忍了忍,闭气没吱声。 擦拭灶台上那些四溅的油斑时,舒文远男士已经解完烟瘾回到室内,问女儿有没有看群消息。 舒栗看了装没看,信口胡诌:“还没时间看。” 无外乎一摞子的微信短视频,见标题识内容,全都大同小异,就业规划考公考研云云,看得人眼球都要起茧。 更何况,她本来就志不在此。 父亲闻言满意:“看来今天学得很专注嘛。” 舒栗在心里接话,是很专注,画了一下午。 大学期间,舒栗就爱画些小画,画风不复杂,更谈不上匠气,但胜在可爱,风格鲜明,在小红书上也积累到一批头像壁纸粉。后来人气渐涨,她开始靠非独授权合作赚些外块,不是大钱,但生活品质提升显著。大四上学期,她随班去本地高中实习,也是这三个月的经历,让她坚定了要做自己的文创品牌的决心。 只是父母都不知情,还当她每天早出晚归都是去自习室,为国考省考打地基。 当然,舒栗也不敢让他们知晓分毫,研究生复试被刷后,她在家痛定思痛,承诺再战公务员事业编一洗前耻——此上均为表演。 实际是,不在父母眼皮子下面,她才好为梦想砌砖布线。 收拾完厨房,舒栗回到卧室,将帆布袋里的行测申论教材一股脑倒出来,平摊到书桌上。跟道道真题大眼瞪小眼片刻,舒栗一左一右戴上耳机,转笔审题,选填abcd,并保持住该姿势。 十来分钟后,老妈果不其然轻掖开房门,探头探脑问她要不要吃山竹,并炫耀今日小赢一笔的战果。 舒栗道贺,摇摇头说不用。妈妈只得恹恹离场。 舒栗这才摸出压在扉页下方的手机,给兼职的顾客们挨个回消息,春节是旺季,她不缺生意,因此有点干扰到主业效率。交代完拉肚子的山猫纹布偶,啃断家中踢脚线的柯基这两位留守儿童的较严峻问题,舒栗想到还没问小土狗狗主的进门方式。他居住的小区偏高档,也不知是否有门禁。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2节 她私聊他:在吗? 狗主人没有立刻回答。这一等就等到近零点,微信那头有了动静:电梯卡跟门卫拿。 随后给出六位数字,告诉她是门锁密码。 舒栗回复:收到。对方又马上神隐。 舒栗心情不免复杂,一方面,她很喜欢这种直来直去不多话的客户;另一方面,她很久没经历过这么没人味儿的沟通流程了。 舒栗看看对方灰蒙蒙的、表意不明的头像,不由联想到傍晚图书馆的窗景。 翌日她按时启程。这个春节的杭城像是过了热恋期的爱人,十分阴晴不定,昨日泪雨如丝,今早又艳阳万里。 舒栗检查好布兜里的必备物品,一次性手套、鞋套,迷你垃圾袋,便携湿巾 ,酒精喷雾。最后把灌满挂耳咖啡的保温杯收入袋内。 除去对犬种的甄别,舒栗接单还有三不:不接家里没摄像头的住户,以防物品纠纷;不接过近或过远的单,太近容易偶遇父母熟人,太远又会在路上耽误时间;最后就是,不接两只以上多猫或一只以上多犬家庭,原因同上。她必须分清主次轻重,留更多精力给赶稿和设计。 刷码进站后,她提前给田园犬狗主发消息:我出发了。 没有任何回复。 舒栗留意左上角时间,8:23。云庭公馆位置优越,毗邻镜湖的同时又在地铁口附近,从门卫手里顺利拿到电梯卡也就半刻钟。 问清三栋具体位置,舒栗径直往里走,小区仿佛世外,不闻人声只听鸟语,绿化排布堪比园林,电梯内壁也纤尘不染,等身铜镜般能映照出一整个人。 舒栗看了眼自己,抬手整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这里是一梯一户格局,出了轿厢正对着的就是狗主住宅。深赭色门边嵌有房号铭牌,1602,偌大的电梯间很是空旷,没放一件杂物。 舒栗感叹,这么大的收纳空间,不拿来打鞋柜很可惜。 又感叹,大过年的,居然都不贴春联。 是了,门上干干净净。舒栗打开备忘录,对照着录入数字,按键竟还带乐律,对应哆来咪发唆,很是清灵。 复查一遍,舒栗按下#键,门滴答解锁。她才往外拉了一隙,里面就传出急促踩踏地面的动静。 第2章 第二颗板栗主观的审美在他脸上变得客…… 舒栗对这种响动很熟悉,意味着房内有条冲劲十足的狗,正要小旋风般飙到门后,开门时必须当心。 她熟稔地掖开一条缝。 果不其然,漆黑湿亮的狗鼻子挤出来,不带一丝吠叫或低嘶。 舒栗小幅度抵住门板,蹲下身,和它打招呼:“嘿。” 得到响应,门内的力量与她对抗。舒栗笑笑,从羽绒服兜里取出一袋磨牙零食,扯开封口,捞出几粒喂给它。 乳白的小牙衔进去,哒哒走远几步,咯嘣嚼动。舒栗这才放心开门。 门槛后是一张等门宽度的灰绒地毯,舒栗停在上面,被空阔敞亮的全白横厅晃到双眼。她第一次看到如此极简的房子,几乎不见家私,客厅仅一张宽幅地毯,上置长款黑色皮质沙发,没有茶几,没有边柜,面积可观的电视机嵌在墙体里,与沙发遥相呼应。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误入天堂。 给自己套鞋套时,潦草小狗又跑了回来。 一场人犬拔河即兴上演,舒栗扯了几下,提前退赛,把手里的鞋套送出去当见面礼,拿出备用的换上。 狗摇头摆尾,窜到别处撕咬“战利品”。 舒栗捡开脚边一只已经啃得面目全非的汉堡造型响纸玩具,看看狗子体型,目测它也就四五月大,尚在换牙期。 根据狗主的交代,p绳和狗粮都在阳台。 踩着温热的地面一路向里,仿佛走在一个洁白宁静的布展厅。环境通透干净,因此所有物品一眼锁定。舒栗很快找到自动喂食器和小喷泉一般的饮水机。至于牵引绳,则被绕挂在阳台尽头的收纳柜里,柜内设有洞洞板,拆解的戴森吸尘器和各类清洁打扫工具同样被陈放在上面。 关上柜门,舒栗回头找狗。 狗已经挪了位置,趴到沙发边,继续折腾那只支零破碎的鞋套。 舒栗将p绳绕到手上,走过去,使出犬类通用万能之三字大召唤术:“出去玩~” — 狗很不错,除了刚出楼道后有几秒重见天日的爆冲,之后就像经过专业训练般,与遛狗人保持匀速行进。 早高峰的关系,镜湖畔聚满了晨练的人,遛狗的也有,多是品种犬,许多小孩包围树干,朝圣般举着玉米棒争相投喂松鼠。舒栗提前将p绳缩短预防失控。 小狗性情稳定,沿途同类无数,不管是挑衅的柴犬,还是顽皮的西高地,它都敬谢不敏,能避则避。 因而,舒栗能抽空眺一眺浮光跃金的湖波和绵延的山背。 群鸟翔集的一瞬,她忍不住深吸清冽的晨气,住在这种地方的人能有什么烦恼。 这种感慨在回到屋内就更明显了,日光散漫,整面墙的落地窗是天然画卷,将湖光山色尽纳其中。 实时录下小狗吃饭喝水的视频,舒栗将遛狗的那些归拢发到狗主人微信。 他仍没有回复。 近十点,舒栗收拾好垃圾,离开这里。 她第一次在一户人家待得比以往都要久。 把自己卡回自习室逼仄的隔间,难免有落差,舒栗喝一口保温杯里的咖啡水打气,而后抠出触控笔,打开昨天尚未完工的图,继续补充细节。 — 打定主意创业后,舒栗就采众家功课之长,做出了一套不算成熟但详实具体的方案。她注册的文创ip与自己社媒账号一致,叫“小树口袋”。确立好名称和店标就如同圈定圆心,之后的步骤多线并行。画稿有她亲自绘制和设计,不用另外采买,因此能省掉部分授权金。剩下的就是首期上新选品,以及如何找到资质合规物美价廉的工厂。目前进度来到贴纸需要的底图,所以舒栗大部分时间都用于赶稿,暇余则兼职存钱。 临近正午,舒栗去到隔壁面馆点了份皮肚面。期间总算收到狗主回信,仅一个数字。 avis:1。 “……” 舒栗吸溜面条的动静戛止,也把称赞小狗的话咽回心里。 顾客的回应就像他简明扼要的客厅,与好客毫无干系,她才不会自讨没趣。 傍晚第二次遛狗时,舒栗没有久留,即使小狗乖巧可爱,落日下的镜湖美得像糖纸金的梦境,高密度的生活也让她无空赏析。 之后两天亦然。 潦草小狗精神正常食欲正常排泄正常情绪正常,只有一点不正常,每次遛狗回来,它都要去扒拉一会儿卧室门,无果后才怏怏归来。 舒栗猜它一定是想主人了。 大部分狗需要陪伴,哪怕衣食无忧有专人服侍还住在全天地暖供应的豪宅里。 舒栗没有过剩的好奇心,活动范围也克制有分寸。她从未随意拨弄物件和打开任一房门,除了今天,她实在尿急需要使用洗手间。 甫一进去,马桶盖自动脱帽敬礼,舒栗被吓一跳。 她的惊乍换来小狗几天来第一次狂吠。 舒栗忙出去安抚,掏出零食利器,又抱着它坐在地板上顺毛,小狗紧绷的背脊才逐渐松懈来。 “你怎么没名字,跟你说话都不知道怎么开场。”她顺势跟狗聊天。 狗把圆乎乎的鼻头拱到她胳膊下方,轻声呜鸣,似能听懂她说话。 舒栗低头嗅嗅它脑门:“你一点都不臭诶,是不是我来之前你主人刚带你洗过澡?”接着想将它放回地面。 狗不依,一双前肢齐齐按停她小臂,还扬高乌润润的眼睛盯她。 舒栗停下动作,它就翕动耳朵,尾巴旋成螺旋桨。 她哪还起得来,只能继续像哄小孩儿那样搂着它摇摇晃晃。 刚要再跟它唠会儿跨物种家常,小狗突地挣出她怀抱,屁颠颠跑去惯常喜爱扒拉的门边。 它挠门的频率简直要快出残影。 舒栗微愕,攀站起身,刚要上前阻止,那扇纯色的门倏地从内打开。 …… 走出来的是个打哈欠的男生。 确切说,他没有完全出来。 因为小狗亢奋值爆表,也把他抵回门内。 舒栗位处斜侧角,无法看清他具体相貌,只觉得身形颇高,就比门框低一小截,但也用不上“大只”这样的形容,他侧面单薄,有舒适坠感的浅灰色家居服在他身上略显空荡。 他无声地跟狗对峙着,刘海下方是很有存在感的鼻背。 狗在他的注视下逐渐安静,匍匐在地,只余尾巴宣泄情绪。 比起亲昵,他似乎更喜欢以压制的形式处理人宠关系。 可狗好像也不是真正怕他。 当他趿着拖鞋走出,狗又一弹而起,绕着他小腿热络打转,贱兮兮地蹭他裤管。 就在舒栗思忖要如何打招呼时,他偏过头来。 舒栗顷刻词穷。 准备妥当的腹稿一秒清空,脑袋是卡壳唱片。 男生有着一张让人即刻傻掉的脸,超 高级别的魔法攻击,她几乎屏息。 …… 舒栗不是没见过帅哥。 但即使是帅哥,也分三六九等,小帅哥大帅哥,最基础的评价得是顺眼,对视觉友好,而面前这位不单单是顺眼,他的长相能铸成一片明晃晃的感官冲击,锋刃一般,不设防地斩下。主观的审美在他脸上变得客观,变得权威,变得具备统治力。瞠目结舌是她唯一能做的叹赏。 可能她的神色相对惊恐,男生有点莫名地蹙眉:“吓到你了?” 舒栗这才回魂:“没有。” 她错开视线,开始一些伪作自然的寒暄:“你提前回来了啊。” “等会,”男生歪了下头,抬手,一左一右摘下耳里的东西,重新看回来:“你刚说了什么?我戴着耳塞,没听清。”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3节 原来那只是耳塞。 舒栗完全看错了,耳塞在他身上会被误会是高档蓝牙耳机。 这一回,舒栗先确认身份:“你是微信里跟我联系的那个人吗?” 他颔首:“嗯。” 舒栗这才复述:“你提前回来了?” 他平静地回答:“我一直在家。” 舒栗:“……” 如果表情包能在空气中显示,她会立刻用那个惊讶奶牛猫刷屏。 有些匪夷所思,舒栗再度确认:“这几天一直都在?” 男生“嗯”了一声。 舒栗想问那你为什么不自己遛狗?但这不在她管辖范畴,他亲力亲为的话也轮不到她接这桩生意。她抿住唇,缓慢地点了点头。 男生没有往下交流的欲望,无情绪的一眼写着“你自便”,随后走去盥洗室。 狗亦步亦趋,独留舒栗在原地。 电动牙刷滋滋作响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舒栗有些无措,思考着是不是该离开这里,当然,她也该走了,毕竟遛狗喂食任务已完成。 她走向玄关,扯了张自带的迷你垃圾袋,展开,将换下的鞋套、使用过的湿巾逐个塞进去。 收拾好一切,她的手停在门把上,纠结是否要跟房主道别。 好吧,再冷酷的房主也是雇主,她能屈能伸。舒栗稍微放大音量:“哎!” 只能这样称呼,他和他的狗一样,在她这里都没有名字。 水声骤停。 男生再度出现在她视野,脸上水没完全擦干,额头刘海被湿手随意捋过,走向乱七八糟,但它们却在他脸上变得听话,像是马上要进行vogue棚拍,俨然做好最佳造型。 “我先走了。”舒栗说着,手作听筒状在耳边示意:“有什么问题微信或电话联系。” 男生没有应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舒栗猜他可能要问些与狗相关的事,没忙着开门。 下一刻,他提出跟狗毫不相干的问题:“要吃个早饭再走吗?” 第3章 第三颗板栗不礼貌又礼貌 舒栗吃过早饭了,罗森的金枪鱼沙拉饭团,被她在赶地铁的路上三下五除二解决。幸好她没有生活在东京,听说那里的人不允许边走路边吃东西。 不知狗主意欲何为,她照实回答:“来之前吃过了。” “哦。”他应一声,抓了下本就不整齐的头毛,欲言又止:“你方便……” “嗯?” “方便再待一小时,等我吃完饭把垃圾带下去么?”他补充:“我准备点外卖。” 舒栗无言以对。 有那么一秒钟,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男生似乎不认为自己的提议有何不妥:“字面意思。” 舒栗沉默几秒:“我还有事。” “是吗,”他淡着声接话:“做什么?” 他的长相为他带去了更多的人际便利,舒栗几乎没有思考地被引入这个模糊边界的问题:“去图书馆学习。” 男生眼睑微挑:“我多付你一小时费用。你可以先在这儿学。” “嗯……”舒栗迟疑了,后背往门板贴近:“不太好吧?” 男生没再吭声,转头步入卧室。没几秒,舒栗兜里手机提示音响,她低头拿出来。屏幕里是不由分说的微信转账,两百元整。 男生走出来,仍征询她同意:“可以吗?” 舒栗眼皮眨动。 古怪的人。 相当,超级,无比——古怪的人。 他又偏了偏头,如果这个动作有语气,那一定是,嗯? 舒栗在攒钱,很难不为财富所迷。本来就要扔狗垃圾,顺便带个人垃圾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她咳两声,“行。” 又看看腕表:“现在九点半,我十点半走。” 他走去打开另一扇这这几天都处于紧闭状态的门:“书房,你用。” “好……” 舒栗再次换上鞋套。 新奇小狗又要来抢,这次舒栗没再让它。一双新鞋套的使用意味着沉没成本多增加一毛五,她做不到一直当慈善家。 再抬头,男生已经靠坐到沙发中央,典型葛优瘫,敞着腿,手机举到眼前,睫毛半蔽,在挑选外卖。 他放松得好像整间屋子里只有他一人,不需要扮演任何社交角色。 舒栗没有去书房,停在半路,依旧:“哎。” 男生刮动屏幕的拇指停下,分出一点视线给她。 “你好像转多了,”舒栗对嗟来之食无法心安,又怕对方刚醒过来脑子还不太灵光,没算对金额,她务必讲清:“按正常收费,你只要给我九十就行。况且这一小时里我也不用遛狗。” “没事。”他重新看手机。 舒栗勒了勒拳,“那我先去学习了。”她指指房门。 “好。” 一推开门,舒栗就被映入眼帘的绚烂墙体唬住。待她走近,才发觉那是一整面乐高小人展示墙。从上至下由等长的十组搁架组成,每层都配备灯带,柔光将银色铝板映照成长廊舞会。来自不同场景与故事的人仔被分门别类放置在凹槽内,规整且洁净如新。舒栗在第三层看到眼熟的哈利波特系列,又在第五层发现星球大战里的伦武士和克隆人军团,还手持不同武器。 不知该用震撼还是钦佩形容,舒栗心惊肉跳。她放眼房内环境,除去繁复壮观的展示墙,这里的布置相当简单。只设有一张靠窗长桌,剩余就是显示器,键盘,鼠标,水线到底的矿泉水瓶。电脑尚未关机,暂停在一幕全英的游戏存档界面。一旁的全景天窗主机大到像离奇,泛着白光的六边形散热风扇在里面卖力疯转。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舒栗拉开旋转椅落座,陷入不合时宜的猜想。 狗主到底什么职业?退役爱豆?这么耀眼的脸蛋还会退役? 主播?网红?不可能,家里没看到任何设备。 难道是……影视剧才会出现的鬼才科技宅? 可他长得一点不it男诶,浓眉重目,发量惊人,仿佛许多日本初生代偶像最好花期的结合体。 住在均价十万的小区,比起搞it,更像是搞比特币。 一些更为恐怖荒诞的念头浮出来,尤其她还独自一人待在这样全然静谧的空间。舒栗几次回头看门,取出手机,将定位发给朋友梁颂宜,防患于未然:一小时后打个电话给我,如果我没接也没回消息,就报警。 梁颂宜约莫刚下课:? 舒栗还在敲字,对方已急不可耐打来语音确认她人身安全。铃音在空寂的房子里格外突兀和吵闹,也把狗引过来。舒栗脸热,忙不迭挂断,解释:我接到一个遛狗单,狗主人很奇怪。 梁颂宜问:哪里奇怪? 舒栗回想一下,直叙重点: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帅的人。 梁颂宜:……给我死。 舒栗曲曲手指,继续敲字:不是!你听我说完。 梁颂宜警告:待会我有课,只给你五分钟。 舒栗一五一十总结过程,提出担心:我很怕待会儿门突然关上,然后我变成墙上的乐高小人之一。 梁颂宜回:那你一开始就别答应他直接走啊。 舒栗汗颜:富贵险中求。 梁颂宜:…… 梁颂宜阐述自己的观点:也许他就是想让你带个垃圾。 舒栗还是觉得离奇:怎么会有人多付两百块就只是让人帮忙带垃圾? 梁颂宜说出残忍且现实的话:富人不都是花钱买穷人的时间吗? 舒栗按住胸口。痛,太痛了。 事实 证明,舒栗想太多,到点后,这个很帅很奇怪的男生真的只是想让她带垃圾。他点了好几样广式早茶,每盒四个,但他只食用一枚。 舒栗盯着已经合盖并玩起叠叠乐的点心,再三确认:“剩下的你都不吃了?扔了?” 男生吸着纸杯咖啡,看向她,点点头。 他刘海风干了,松软地耷下来,隐去了锋利的眉,只余黑白分明的眼睛。 咬着吸管从低处看过来时,身高带出的侵略感削弱了,他显得有几分乖顺。 舒栗惯常俭省。她克制着对铺张浪费的控诉心理,只字未语,提上外卖包装袋。 刚要走人,她想到什么,从兜里取出电梯卡,隔桌推过去:“这个还你。” 男生放下纸杯,疑惑看她。 对视几秒,舒栗露出更加疑惑的表情。 他问:“你不来了?” 舒栗说:“来的。” “那……”他瞥了眼平摊在桌面的电梯卡。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4节 舒栗解释:“家里不是有人嘛?”她以为他可以开门。 男生说话直接:“我想开门第一天就开了。” “ok。”舒栗心领神会,把电梯卡平移回来,揣回衣袋。 男生这才接着玩手机。 小狗送她到门口。她如前几日一般,蹲在门外同它道别,一顿胡乱搓揉后,她抬眼,注意到岛台餐桌后的男生也望着这边。 她提出建议:“你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毕竟还要一起生活很久。” 对方显然不想动脑:“叫什么好?” 舒栗愣住:“你问我?” 而他终于展现出一点有活人感的冷幽默,撇眼示意她膝前的狗:“没啊,我在问它。” — 狗无法说人话,但问题却植根到舒栗心底。 这一整天,她闲时就会在小红书搜索“狗狗起名”相关帖,答案大同小异,评论区撞名的也不少。完美主义和多拿人一百块还恶意揣度的愧疚心,让舒栗打定主意要给富哥雇主起个最独特的狗名。 五点整,舒栗准时到达云庭公馆。考虑到这间屋子现在多了人类,以及这位人类有着异于常人的居家属性。慎重起见,她提前发消息:你在家吗?我现在过去。 结果不出所料。 雇主哥依旧没影。 舒栗只能像之前那般直接解锁。 傍晚的客厅被夕照浸润,皮沙发的褶皱泛出金属色的光泽。今日与往昔无异,上午出现的人和画面仿佛只是幻影。 舒栗轻车熟路地往狗脖子上套p绳,再收拢至合适大小。抱着它路过卧室时,她瞄了眼房门,依旧有种不真实的抽离。 去另一户人家喂完猫,回家吃饭洗澡,她才收到雇主哥姗姗来迟的回复:在家,有事? 舒栗停在桌前,低头回信:没事。 他生活在国内吗,他的床上是不是有什么任意门让他能穿梭到夏威夷海滩度假。居然无厘头地发问:你在遛狗? 舒栗忍无可忍,把憋了一整天的惊讶猫表情发过去: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雇主哥:哦,我才睡醒。 舒栗回:好的。 消化着他的神奇作息,舒栗后觉刚刚的自己可能有点不友善了。她打开备忘录,将整合好的“狗名大全”截图,发送给他:你可以挑个喜欢的。 聊天框里安静了一会儿。 avis:。 句号有什么深意。 句号是她最讨厌回复方式top1,比笑哭表情还让她无名火起。 舒栗耐住性子:是没有喜欢的吗?我再想想。 avis:谢了。 舒栗:“……” 这种不礼貌又礼貌的矛盾感是怎么回事,舒栗拧拧眉,恪尽职守:你晚上点的外卖可以放门口,我明早遛完狗帮你带走。 她强调:不用多给钱。 聊天框上方显示了好一会儿正在输入,又停滞,又重启。 往复两次,舒栗被拉扯到,干脆保持住耐心。 她等到的最终回复是—— 引用上一句“谢了”,附字:x2 舒栗失笑,且有几分无语。 按她平日作风,一定会以牙还牙回复“不客气x2”或不予搭理。 念及白得的110块,她忍下去,挑出一个小狗摆手微笑的不客气。 第4章 第四颗板栗睡神横躯沙发 “泡沫膜……飞机盒……雪梨纸……”舒栗嘀咕着,往手账里汇总将来需要集中采买的打包材料,又打开1688翻看对比价格,这一看就看至凌晨,她背痛脖子酸,索性先合上本子,倒回床上。 放空瞪着吸顶灯许久,她忽得弹坐起身,惊觉有个至关重要的环节被自己疏忽了。 文创计划秘密启动后,她斗志昂扬地筹备画稿,确定品类,也跟好几个工厂询价,只等产品落地。 但,落地之后呢。 囤货要摆在哪儿。 她目前非自由身,还在当老妈老爸的寄生虫,环境受限,行事藏掖,不可能把卧室当库房,更无法在家里打包发单。租赁单独的工作室的话,就要增加新成本。 果然,自主创业不是那么简单的。 舒栗心叹一息,拧灭台灯。 关关难关关过,先睡觉再说。 翌日七点,舒栗准时睁开双眼,她的生物钟已经牢靠到不需要多余的闹铃。但这一夜,她的睡眠质量出奇差,从头到尾都在做噩梦。她梦见自己变身像素小人,高举光剑,像切水果游戏那般,与无数乐高人仔打斗,眼看快大获全胜,所有被腰斩的乐高人仔又集体复活,飘浮到半空,汇聚成高达一般的大boss,也将梦里的她吓到傻眼跌坐在地。 淦。 都是云庭公馆那个狗主的锅。 滴一声,舒栗穿过地铁闸机。往镜湖走的路上,她边啃吐司,边低头查找滨湖区周边的空房,毛坯也没落下,将部分勉强入眼的低价租房页面加入收藏,她把手机抄回兜里。 她已基本适应狗主作风,不会再做一些多余行动——譬如短信告知,她即将抵达他家。 纯属无效发言,还不如省几秒时间和一点手机电。 睡眠欠佳的后遗症出现,一到轿厢这样含氧量低的密闭空间,她就不停打呵欠。 电梯门开,舒栗没在门口看到垃圾。 她微微皱眉,将已经滑至肘窝的帆布包挂回肩头,狐疑地解锁大门。 与小狗的一日两会开启,当然,它也热忱如初。舒栗把它抱起来,进行一些一成不变的“亲子交互”。越过书房时,舒栗不由后退几步。 门破天荒开着。 她好奇地往里探一眼。 雇主哥居然坐在电脑前,背对着她,茂密的黑发几乎能把头戴式耳机的中梁淹没。 他对房子里多出一人毫无知觉,屏幕里刀光剑影,键盘动静骤雨般急促错落。 舒栗:“……” 他是起床了还是没睡? 舒栗猜是后者。 她摇摇头,仿佛有点明白她上岸失败后,父母时而在门后叹气审判自己的心理了。 她没有打搅,套好牵引绳带狗下楼。 小狗,你为什么还是只能叫小狗。 双手举高它,跟自己视线齐平,在电梯里大眼瞪小眼时,舒栗不禁对它有些同情。 再回室内,舒栗照旧收拾好狗用垃圾,又往自动饮水机和喂食器里添水添粮,才跟小狗道别。绕到能让人患上雪盲症的厨房找了找,垃圾桶内空无一物。鉴于昨晚已经信誓旦旦答应人家要帮忙带垃圾,舒栗不想食言,于是走回书房门边。 她抬手,用指背叩叩门板。 雇主哥恍若未闻。 舒栗低头,跟脚边的小狗对视一眼。 狗眼睑上方的毛长长了一点,因而显得有点愁苦。 舒栗也有点愁苦。 总不能又鬼嚎一声“哎”吧,她没有自信自己的喉咙能赛过炮火轰隆的降噪耳机,以及,这样做很失礼。 她只能掏出手机,给沉浸式激战的男生弹语音。 按键响动骤停,切换成手机振动音。 房内一瞬安静。 好难能可贵的安静。 雇主哥单手扯下耳机,挂在脖颈上,依然没有回头。 舒栗怕猛一说话会吓到他,在他同意接入后才将手机贴到耳边:“你好,你的垃圾呢?” 现实嗓音与手机声卡传出的一并响起,在同个空间形成奇特的混音。男生错愕回头,目光落到舒栗脸上。 舒栗心绪复杂。 说真的,他懵懂的, 睁大眼睛的样子,也帅得出奇。帅到能中和他日夜颠倒网瘾少年的属性。 本来评判的天平已经倾靠到略略不屑那一边,但美貌登场,积极面的砝码霎时加大。 键盘音激发的浮躁也减弱了,舒栗放缓神态语调,掐断通话解释:“我找了一圈,门口也没有。” 男生靠着椅背半转过来,眼皮微耷,恢复至无波动状态:“我没吃饭。” 舒栗:“嗯?” 他怎么总能说出一些她无法立刻理解的话。 她试图解析:“你是说……从昨天早上到现在都没吃饭吗?” 他颔首。很泰然,亦很坦然。 有一瞬间,舒栗很想学习美剧里那些meanmean的女士,毫无负担地评价:噢,你还活着我很高兴。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5节 她心口不一地关心:“你不饿吗?” 也默默替他作答,怎么会饿,电子游戏可以赛博充饥。 男生却直率地说:“现在饿了。” 他扯出一个极淡的,孩子气的笑:“今天还想在这学习一小时吗?” — 他到底是做什么的?舒栗越发云里雾里,干她们这行最忌讳对客人产生好奇心,舒栗咯哒咯哒摁着中性笔,任由笔芯一下一下冒头又回缩。 冬季天干人躁,她忍住一焦虑就想要抠嘴巴上死皮的欲望,掏出润唇膏抹一抹,又不耐地摸出手机,发消息给梁颂宜:你猜我在哪里。 朋友很会归纳:在怪帅男子的乐高小人博物馆。 舒栗被她的措辞逗笑:满分。 舒栗分享新发现:他一天只吃一顿饭。 梁颂宜回:难怪都说带着饥饿入睡是美丽的开始。 舒栗不以为然:这种进餐频率不是成为干尸的开始吗? 梁颂宜问:他很瘦吗? 舒栗回想一下:好像是有点。 梁颂宜说:不会是ed吧? 舒栗讷住,从自己有限的认知里将这个英文缩写对号入座:瘦人容易阳痿吗? 梁颂宜:你脑子里都装着什么,是eatingdisorder,进食障碍。我们班有个女生就有这个病,很愁人的。 舒栗为自己的过度展开感到抱歉。又听朋友描述了一下厌食症学生的具体表征,舒栗不由联想到男生昨天那些稀奇古怪的的言行和被她心痛丢弃的虾饺红米肠马蹄糕……也许正如友人所言,这是一种无力自控的病症,她却主观地拉起优劣的界线。 这很狭隘。 朋友去授课,舒栗停止吐槽,收心翻看平板里的图稿。但她没有落笔。她对陌生环境尚不适应,也不想在外人面前过多透露自己的本职工作。 一张张揭过去,舒栗按亮手机看时间,怎么还有半小时。她起身,走到书房外看了眼,狗爪子哒哒追随,也与她一同驻足门边。 救。 他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 好长一条人。 几乎占据整个沙发。 他一只手盖在胸口,一只手悬在外边。手机被随意撂在地毯上。如果没穿衣服,可以演绎现代都市版马拉之死。 外卖到了应该会醒。舒栗暗自揣摩着,回归书桌。相较于刚刚,她自觉放低步行频率和音量。 但小狗不懂控制,短腿急迫踱步的动静分外响亮。舒栗顿足,下意识对它嘘一声,想了想,又屈身把它抱高,坐放到腿面。 小狗没有抗拒,相反很受用。它暖烘烘地贴着她小腹,像某种镇定剂,舒栗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她拿出触控笔,给昨天确定的线稿上色。 她专心致志地涂抹,不觉时间流逝。直到怀里酣睡的狗子梦呓哼唧两声,她才猛醒过来。 第一反应是解锁手机——时钟那栏数字已然指向11,舒栗赶紧放下小狗,急匆匆行至门外。 客厅里,睡神仍横躯沙发,只是换了个更安逸的姿势。 不对劲,他外卖呢。 舒栗打开门检查,外面也没东西。 对着空荡的电梯间发傻须臾,她确定有人的饥饿大概率被困意中途截胡。 不得不强制开机了。 舒栗不喜欢制造出夸张动静。不假思索地,她把地面的小狗挟至沙发,放到男生胸口。 狗顿时像装上聚能环电池一般热切。 绒毛炮弹加口水空袭效果卓越,男生顷刻觉察,他不舒服地动动身体,伸手想将狗撇到一旁——沙发里侧。结果……当然是无果,犬类生来自带越挫越勇的充沛蛮劲与贱性,睡意不敌活力,男生迷糊地掀开眼皮,对上女生从高处俯来的,稍有压迫感的凝视。 “我要走了。”她说。 人是醒了,脑子还没醒。迟知雨怔愣一下,打算先坐起来。 他遽然的动作让女生后退半步。 迟知雨也因此骤停,他用手背揩一下湿漉的嘴角,接着是脖颈与锁骨的交界,旁若无人地清理。 黏糊的触感并不好受,他抬手到鼻端嗅嗅,又挪远,皱紧了眉。 他看向舒栗。 眉压着眼,明显有点烦厌。 舒栗注意到了,但她的时间不是可以肆意浪费的点心。 “我要走了。时间超过很多了哦。”她再次开口提醒,比刚才那句更郑重其事。 男生恍若未闻,瞥了眼一顿闹腾标记后,心满意足跑到沙发角啃脚趾的狗子:“它自己上来的?” 舒栗说:“我扔上来的。” 男生明显哽一下。 他唇线抿平,在克制:“好,你走吧。” 舒栗把手机拿高,屏幕停在他们的微信聊天界面。她另一手指了指,无一句废话。 男生反应过来,低头捞起地面的手机。他摁亮看它,好像又掉线卡住一样。 他到底——在干嘛? 舒栗好想像饲养员称重那样,把这只不紧不慢的灰色大考拉直接腾空架起。 好在他在她真的动手这么做之前站了起来。 舒栗侧身避让,给他挪空间。越过她时,他敛目瞟她一下,而后径直走向盥洗室。 水声和舒栗手机提示音一并响起。 她低头看。他转来了五百块钱。 第5章 第五颗板栗心疼男人是倒霉的开始 舒栗对“有钱”的认知从未如此直观过。虽然以前也看一些少女漫和霸总文,会为男主动辄拍下几亿钻石为博美人一笑的举动咂舌。但她迄今为止的人生都过得相对务实,成长路上的同龄人们也没有过豪掷千金的举动和气魄。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后天环境的耳濡目染,她对精打细算一事几乎到达偏执的程度,小到幼年绞尽脑汁跟父母讨要私藏的辣条费,大到年前在二手市场讨价还价舌战三天的平板支出,这都是她个人资产积累路上的经验与战果。 但现在有个人,凭空出现在她眼前,转账像拧开水龙头一样轻松。 他完全不介意“多给”。 但舒栗介意“多拿”。 把东西飞快收进帆布包,她提着它来到盥洗室门前。 男生正躬着上身洗脸,他不如她想象中富贵精细,像过去常见的异性那样潦草扑水。扯下毛巾擦拭时,他从眼尾留意到舒栗。 他直起身看她,又用毛巾揉揉半湿的刘海,也让疑问往眉心聚积。 动作和神态在他身上演绎得放松且自如。 又或者该说,他本就无需演绎。任何外放的情绪都只会成为他容貌的点缀。 舒栗晃晃手机,说明来意:“八点半到十一点一刻是两个小时四十五分钟。你昨天多给了一半钱,今天多出的十五分钟我就不算进去了。两个半小时你只需要付我二百二十五。” “……” 迟知雨看向这台较真人形计算器,不太想在上面牵扯过多。他装傻:“我转了多少?” 舒栗语塞一下,回答:“五百。” “哦,”他闲闲答应,“剩下的是小费。” 舒栗:“……” 他在装什么洋dior? 她保持平静:“这里是中国。” 男生竟罕见地杠上,手撑住台面,有些仗“室”欺人的意味:“这里也是我家。” 舒栗彻底词穷。 别人硬塞钱给你,你要不要? 傻子才不要。 道德跳水,贪婪上位,况且她已经做过最终声明。舒栗莞尔:“那谢谢了。” 直播间的通用话术险些脱口而出:老板真大气。 然而这个称呼并不适用,他长相过分年轻,年纪恐怕 比自己还小,老板一词属实违和。 就在她打量他的间隙,男生走过来,停在她面前。 她看看他。 他也看看她。 舒栗不明眨眼;而他搭住门把:“我要洗澡了。” “哦。”舒栗回过神来,忙搁下一句客套话就朝玄关走去。 短短几步路,天人交战。舒栗终究被自己的基本良知和道德底线打败,闭闭眼,下定决心般折返原处:“等等!” 男生把快合上的门拉开,眼底写满耐心告罄。 “要不先吃午饭吧。” “空腹洗澡容易低血糖晕倒。” “我请你。” —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6节 心疼男人是倒霉的开始。 舒栗突然深谙这句话的含金量,就在她拿回自己手机这一刻。 明黄色外卖软件停在一页价格不菲的日料界面,而添加进购物车里的餐品多达五样,总价更是惊人——九百多块。 她难以置信地打开加购物品详情,其中有道名为“蓝鳍金枪鱼海胆饭”的,单价高达四百五十八。 一碗下去,几天白干。 舒栗看向他,暗恨自己的正直善良:“你确定要吃这个?”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要不我们换一家?你保证能吃完?你是不是想逼我跳下去? 男生眉梢微挑,点两下头。 舒栗还想说点什么,对面已经专心看起自己手机。 空着的那只手则拿来撑脸,也将苹果肌挤高。原来真正好看的五官不会因为肌肉走向偏离原先轨道而降级,反倒更生动了。 可是九百多块真的很贵啊! 舒栗叫他:“哎。” 他撩起眼皮:“嗯?” “我请不起。”坦白又怎样,打肿脸充胖子才是低智做法。 男生似乎就在等这个,低哂一声。 他谑笑的眼睛示意她面前手机:“那你点你想请的。” 他的反应消释掉这些天的距离感,变得像恶作剧得逞的同班男生。 舒栗再无负担地指出:“你有点故意的成分在了。” 雇主哥讲话依旧不客气:“你不觉得自己管太多了么。” 但他的语气并不讨厌,没有高高在上,没有不耐烦,单纯阐述观点。 管? 她有管么? 舒栗为自己辩解:“那是因为你给太多了。”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一字一顿。 男生无所谓地耸肩:“我解释过了。” “小费。”舒栗说:“这个说法很搪塞,还有点不尊重人。” “有些地方不给小费才是不尊重人。” “反正不是我生活的地方。” 话题回到开端,再这样下去要开启无限流拌嘴。 舒栗将昂贵的日料一一剔出购物车,切换到自己的每周必吃榜之一。 她不容置喙地打岔安利:“别吃名字那么复杂的拌饭了,我们来吃米村拌饭。” — 之后半小时,两人隔桌而坐,相顾无言——当然,舒栗也不打算言。 她争分夺秒地刷着小红书首页文创“电阻”的经验分享帖。 雇主哥则横着手机打游戏。他懒散地挨着椅背,除了手指在动,其余身体部位都是jpg。 游戏背景音格外耳熟,应该是梁颂宜大学时曾对着电脑没日没夜当农民差点肝出黄褐斑的星露谷。 舒栗稍有了解,但不打算以此发起话题,打破沉寂。 直到玄关的可视门铃响起,狗一溜烟窜到门后,男生才撂下手机。 他没有起身,换来舒栗询问的眼神。 他用下巴示意大门。 舒栗恍然大悟。 他是真不开门啊。 你膝盖有问题吗?她控制了一下才没有问出口。 舒栗“心平气和”地起立,再解锁楼道门,恭候配送员上来,最后道谢接过外卖包装袋。 她将拎袋放到桌上:“你吃香辣鱿鱼还是烤牛肉拌饭?” 男生扫了眼封口:“你吃什么?” 舒栗毫不犹豫:“我吃鱿鱼。” 他沉默。 “问的意义是?” “表面谦让一下。” “……”男生颇觉荒谬地笑笑:“你应该还在读书吧?” 一张鲜嫩的脸,突地提出一个老成的问题。舒栗往外端餐碗的手顿住,警惕:“问这个干什么?” 说完将拌饭推给他。 他刚要接过,女生忽然按住,反客为主:“这边需要为您开盖吗?” 迟知雨侧了下脸,咬肌微硬,直接将饭碗拖过来。 这是近几日来,舒栗首次在他身上感受到“有力”。 奇景接连出现,他亲自起身,去厨房取来一双家用筷子。 就一双。 “……” 舒栗啪嗒摘开一次性筷子,眼不见为净地把鲜辣的鱿鱼卤汁往饭粒上灌溉涂抹。 男生落座回她对面:“怎么不回答?” “毕业了。”舒栗没有隐瞒,企图以物易物:“你呢,还在读书吗?” “不读了。”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躺平还这么有米。 男生似乎不想让她轻易得手,答得随意且没营养:“什么都不做。” 舒栗有些不爽。 他的自我评价是很精准,但这个回答已经无法满足当下的她。 好奇是被火柴无意引燃的纸张,要么开始就别碰上,要么只会无限扩大。 总要逼出一些吧。 “没有啊,”舒栗否定他的回答,面色诚恳:“你没有什么都不做。” 她煞有介事地搁下筷子,开始扒手指例举:“你是不具名流浪小狗的主人,乐高小人收藏家,星露谷老农,倒时差高手,散财童子……” 迟知雨拌饭的手缓下来,直至静止。 他低估了面前的女生。 她讽刺人很有一套。 头衔多可不值得骄傲,只会让人联想到大冰。 而她似乎不准备停,有股不死不休破罐破摔的劲。 迟知雨当即掐断她的脱口秀:“告诉你。告诉你行了吧。” — 舒栗得到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答案。 “全职儿子。” 她有点儿失望。 原来如此。不过如此。就只是个富二代吗?好单调也好真实的身份,她一下子被拽回层级分明的现实,怪不得他可以花钱如流水,优哉游哉,无所顾忌,还呼吸着这座城市最为金贵的空气。 迟知雨也很满意地在她脸上看到一闪而逝的失望。 这是最令他舒适的观感和处境。 他愉悦地填饱肚子,一抬眼,发现女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眉心微紧。 有人说过她眼神很冒犯吗? 好像他在生态缸内,而她在外观察研判。 他再帅也没必要这样看吧? 然后,他听见她惊奇说:“你不是ed啊?” 第6章 第六颗板栗343,74 问出口的一瞬,舒栗后悔了。 她应该使用更精准的中文表达而不是饱含歧义的英语缩写。 果不其然,对面男生也沉默了,他似乎消化了一下这两个字母以及它们的使用语境。 “你想问的是erectiledysfunction(勃起功能障碍)还是eatingdisorder(饮食失调)?” 关乎男性尊严,他一副务必弄清的样子。 舒栗怔忪。 首先,她压根听不懂前一个词组;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7节 其次,他的发音像从美剧里抠出来的。 幸好刚从朋友那边了解过后一种说法。她立马给出回答:“当然是第二个,厌食症。” 男生不解:“谁跟你说我有厌食症?” 舒栗说:“一点猜测。”她给出依据:“昨天的早茶,你只吃了四分之一不是么。” 男生推推面前不剩一颗米的无重量打包碗:“那我今天全吃完了怎么说。” 舒栗跟着看一眼:“所以我说了啊,你不是,我弄错了,对不起。” 白反思了,他就是地主家的浑蛋少爷,纯浪费看心情,对粮食毫无敬畏心。 女生的道歉并不走心,尤其最后还拖长了尾音,略显阴阳怪气。 迟知雨听在耳里,懒得计较,遂没多话。 见男生坐着不动,舒栗开始收拾包装袋,十二点多了,她不能再在这白费光阴,今天的预期任务不完成,回到家她会浑身爬蚂蚁。 搭把手这档子事在少爷身上当然不成立,但她有基本社交礼仪,她可不是两个人吃饭只 拿一双筷子的自私鬼。 临出门前,她依旧好气道别,台词换汤不换药:“我先走了,有事给我发消息或打电话。” 他在看手机,听见她说话,也只是抬手,小幅度摆了下。 视线从始至终黏在屏幕上。 舒栗付之一笑,合上门板。 关门力气怪大的,惊得迟知雨抬眸纳闷几秒,才重新垂下眼睛。 狗滴滴答答回到桌下。 男生漫无目地刷着buff平台里花花绿绿的饰品和武器。忽的,绒毛的触感从裤脚与拖鞋的罅隙渗向他脚踝,痒嗖嗖的,他目光平移过去,是小狗在他腿边趴下。 还将下巴搁在他鞋面。 他看它时,小狗似有感应,仰起脸来。 两只黑圆眼真诚明净。 “哎。”迟知雨叫它。 与此同时,一句字正腔圆的建议在脑中响起:「你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毕竟还要一起生活很久。」 指节顿了顿,迟知雨关掉游戏交易界面,打开微信。 顺着列表下滑,他找到那个笔触简单的绿色卡通头像,第一次仔细看头像后的网名。 小树口袋? 毫无因果逻辑的词组。 迟知雨点进去,倒退翻出之前的取名截图。黑底白字页面,密密麻麻陈列着风格可爱且全面的二字id,部分是叠字,其余基本食品大全,甚至不乏“大壮”、“狗蛋”之类的贱名。 迟知雨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他当即关掉图片。 — 考虑到租房是刚需,这个下午,舒栗筛掉初步选品里的手机支架。气囊和亚克力的定制费比纯印刷纸质材料高出不少,她必须压缩成本能省则省,将启动资金控制在预估范围内。 再就是租房。 虽然仅需一间简单库房存放样品和大货,但今后肯定要在那边打包发单,每日滞留的时长少说三小时。 毛坯首先排除,无水无电和山顶洞人有什么区别。 其次是空房,虽有基础设施,但绝大部分是住宅,面积八九十打底。创业初期货量有限,配备套房纯属大材小用。 尽管两者都比那些拎包即可入住的房子便宜很多,但都不算优选。 最后舒栗将目光锁定周边居民楼对外招租的车库。 部分旧小区物业懒政,对业主私改家用车库睁只眼闭只眼,所以不乏重新装修后租给附近家长学子陪读,或拿来当小型棋牌室或工作间的。 ok,就从这下手。 联系完有租房意向的线上顾问,她又开着导航连跑几家线下中介,分别交换联系方式后,她注意到天色已暗。 一门心思跟着地图走,不知不觉快步行到她们这个大区最东边,而镜湖在西面。 舒栗看眼时间,还有十分钟就是五点,云庭遛狗单的约定时间。她一阵晕眩,忙找到最近的路边公交站牌。 确认过行驶路线和用时,她将保温杯里剩余的咖啡水饮尽,给雇主哥发消息:我可能会晚十分钟到。 想了想,又找出“斯密马喽”的表情包发过去。 迟到不打紧,态度得端正。 论道德高地的重要性。 对方果然在睡大觉,消息石沉大海。 舒栗猜,她就算真九点才到,这位哥都无知无觉。 舒栗松口气,紧迫感减轻,顺便在公交车座上打了个战斗盹。 充电两分钟,还能再战五小时。舒栗神清气爽地到达目的地。屋内果然只有小狗,她夹着它下楼,恰逢镜湖向晚,圆日沉入山峦,天地间都是玫瑰红。 好壮美。 她在栈桥边驻足,感觉自己也熔为余晖的一部分。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风景或许终会在人眼底变得寻常和索然,但宇宙永远慷慨。 舒栗认真拍下几张照片。 牢记这瞬间,就是她回赠给宇宙的惠存。 — 将小狗擦抹干净,它撒丫子奔去阳台汲水。舒栗察觉小腿有些酸,于是蹲在玄关缓了缓。 在小舌头啪嗒啪嗒舔水的响动里,她打开微信运动界面,确定自己稳居榜首,她志得意满地一笑,关掉手机。 余光触及关拢的卧室门,她陡生好奇,又打开同个界面,往下刮动。 这一刮快刮完余生。 当然,是夸张手法。在倒数几位,她看到avis的步数是74。 舒栗噗笑出声,想到他快跟椅子嫁接生长的样子,没忍住,给他零星可怜的步数点了个赞。 做完这些,酸胀尽褪,她站起来,打道回府。 今天找房耽误了点时间,到家后,父母已经候在桌边,见她进门,齐刷刷看过来。 舒栗心一咯噔,忙低头确认自己已将身上的各色狗毛猫毛用滚筒清理干净,才状若无事地蹭掉雪地靴,换棉拖鞋,分别跟爸妈打招呼。 陈亚兰热切地给她盛饭,老爸则忙不迭揭开砂锅盖子,里头煲着热气腾腾的青菜牛肉年糕汤。 鲜香四溢,老爸快盼成饿兽:“你再不回来都要冷了。” 舒栗去卧室放了包,出来洗手。 她清理着指缝的泡沫,在哗哗水声里叮嘱:“下次我回来晚了你们先吃。” 老爸是典型耙耳朵:“我哪敢,我先动一筷子你妈得先打断我一只手。” 舒栗忍俊不禁:“有这么夸张?” 她入座,将椅子拖近,就见妈妈把雪平锅端上来。她赶紧拿一张隔热垫放桌中间。 陈亚兰刀一眼食指大动要舀汤的老公:“还是栗栗跟我有默契,你个宗桑整天就知道呆坐在这。” 舒文远委屈:“我今天没帮你择菜打鸡蛋?” 舒栗赶紧打岔:“妈妈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牌桌?” 陈亚兰啧声,没好气:“还不是丽雅老在牌桌上说她囡昨天把读研究生谈的男朋友带回来,说又高又瘦,家里爸爸还在科大财务当处长,我的妈诶,打一局牌就要重复一遍,听的人心焦,我说胃疼提前回来了。” 原来在这儿等她呢。 舒栗低头用筷子尖挑饭粒。 舒文远附和:“她老公十三点一个,只能炫炫女婿了。” 陈亚兰说:“什么女婿?小敏才多大,以为见了家长就能定下了长久了?我看女孩子就该先攻事业和学习,二十八岁之后再谈结婚的事。” 没错,一辈子不谈也行。 舒栗猛点两下头深表赞同。 可能是目标坚定自带盾牌效果,她对老妈近来的含沙射影愈发免疫,也有自己的应对措施。 情绪需要宣泄。只要不刻意cue她,她就当耳旁风,左进右出。 — 迟知雨今天起得很早,一觉醒来都不到八点。pm。 还破天荒收到一个点赞。回国后他清空了朋友圈,也在各大社交软件消迹,对亲朋好友的问候关心更是能免则免,收到“心心”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最奇葩的是,这个“心”出现在他微信运动里。 又是你。 小树口袋。 他下意识去步数排名里找这个id,没想到她高居榜首,一日步数居然多达34374。 她去喜马拉雅山徒步了? 他打开聊天框,发出:? 小树口袋没有秒回。 他往上划,聊天框被她今日遛狗喂狗的视频录像占满,每条都长达一分多钟。 而他一次没点开过。 更诡异的事件出现,过往她只发视频,今天的“小狗日常汇总”里,无故多出一张图片。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8节 他不爱看长视频,但可以勉为其难瞟一眼照片。 那是一张风景照,内容是湖上斜阳。 很像他妈妈会拍的类型,但构图比他妈妈好点。 他继续引用照片:? 这时,小树口袋现身,似乎也很纳闷:??? 赞是她点的,照片是她发的。 她怎么还比他多个问号。 然后她解释那张照片:一起发视频的时候不小心点到了。 也没有回避点赞行为:经营主顾关系,我平时习惯给客户点赞。 大大方方的。 迟知雨却不太相信。 他查看聊天记录日期,她接下遛狗单五天了,第一天没点,第二天没点,直到今天才倏然有些反常言行。 摆明在放僚机。 迟知雨不再回她消息。许阿姨还有十天才回来,独居男人果然很危险。 昨天刚确认他长相,今天就留下请客吃饭,期间还刺探他职业背景和身体素质,连他的微信步数都不放过。 结论显而易见。 这 个女生看上他了。 还很心机和功利。 第7章 第七颗板栗她真的……好努力 舒栗承认她撒了50%的谎,点赞是她故意为之,目的是为嘲笑树懒少爷。 但照片一事纯属手滑,照顾完小狗后,她走得急,一股脑选视频交差,没留意误点当中一张夕照图。 见雇主哥又无音信,她想应该是被她蒙混过关,没再深想,吹干头发休息。 因为约了上午十点的看房,舒栗提前一刻钟到达云庭公馆,准备将遛狗任务尽快清完。 狗主少爷毫无时间观念,人也神出鬼没。早到的话没准撞上他的几率还比较低。 今天稍有异样,舒栗在底楼电梯间外碰到另一位打工人。 云庭走高端路线,精工造景,楼间距宽绰,来这边快一周了,她从未在同一部电梯偶遇过旁人。 刷完要去的楼层,身侧的蓝马甲小哥与她搭话:“你也去十六楼么?” 舒栗回眸,看眼楼层数字按钮:“对。” 他的表情变得奇怪:“你住十六楼?” 舒栗答:“不是,我是上门遛狗的。” “1602吗?” 舒栗斟酌一下,犹疑是否该提及他人隐私。 小哥见状,面色松懈了点,阐明用意:“我没别的意思,是我接到这户的跑腿单了。刚给我开门,不然也上不去不是?” 舒栗问:“你是什么单?” “就让我扔个垃圾到楼下。” 舒栗:“……” 简直离谱又合理。 不过,他为什么不让她带垃圾? 不就是顺手的事,何必再多花一笔跑腿费。 少爷的心非俗人能懂也。目送小哥将门口的两坨外卖包装袋一左一右提走,舒栗解锁房门。 屋内隐约传出打斗音,看来咱们少爷并未晨憩。 舒栗穿上鞋套,尾随小狗往里走,发现男生正靠坐在沙发上玩红蓝机。 见她进门,他立刻将switch撂到一旁,下巴微昂,遥遥望向她。 他今天也不似往日一般只穿宽大的短袖t,还在外添了件蓝黑灰混毛质地的针织线衫。 舒栗抿笑跟他问了声早。 对方却一言不发。 依旧稳若泰山地半靠在沙发上,目视她横穿客厅,到阳台给小狗套脖绳。 一抬头,他还在看她,眼神颇具压力,带着点琢磨的意味。 舒栗不明就里。 但她没多问,抱小狗走回去。 而沙发上的男生,脑袋也跟自动摄像头一般循过来。他脖颈颀长,肤色白得像是自带打光板,余光很难忽略。 哦! 舒栗忽的福至心灵。 少爷今日晨未寝,来了兴致,想监工一下。 于是她在途径沙发时,刹停脚步,即兴扮演起古装剧里那些“主家抽空赏脸看眼刚出生庶子”的乳娘,举高怀里一只狗爪挥挥,假惺惺示好:“来,跟你爸比问声早。” 狗缩回小手,一声未吭,眼珠咕噜噜转两下。 爸、比? 迟知雨震撼,套什么近乎,她演都不演了是吗,就差把目的写脸上了,想步步为营当“妈咪”是吧? 他抑住翻涌的心绪,冷淡反问:“谁是它爸?” 马屁拍在马腿上,舒栗转回日常画风:“那你想当它妈?” 迟知雨语塞,就见女生倾头贴近小狗脑门,好像在听它心音,末了又自顾自丧气安慰:“啊——看来你的主人不想当爸比,那我们就跟他当狗朋友吧。” 迟知雨:“……” 她跟狗说话的声音,为什么和跟他说话的声音像两种人格?还切换自如。 不过,这么夹枪带棒,看来是没如愿后恼羞成怒了。 见男生直勾勾的目光转为莫测,莫测后又有点得意,舒栗更是一头雾水。 常年通宵的人精神状况确实不一般。 速速远离,她率狗先行一步,不料却被男生叫住:“电梯卡还在你那吗?” 舒栗微微一愣:“在啊。” 迟知雨沉思。 现在就让她归还未免昭彰,但他必须掐灭她的全部希冀,让她懂得知难而退。 他伪作随意:“19号傍晚记得准时还我。” 女生神态如常:“好,那天完单后我会留在餐桌或书桌上。” “还有事吗?”她问。 迟知雨摇头,观察她远去。 她抱狗离家,背影似乎沉静又失望,迟知雨很满意。首战告捷,手痒难耐,很想打开cs2爆头一把,但神枪手怎么可以没观众,于是点开微信,选个冤种弹语音。 — 倒春寒外加湖岸风大,舒栗走了一小段就开始有鼻涕。她停下来裹紧围巾,恰逢狗友路过,驻足同她打招呼:“哇,又看见你了。” 舒栗抬头,是位年龄相仿的男生,穿着全黑的羽绒服和牛仔裤,牵的狗是半人高的雪白微笑小萨。 舒栗极少细看临湖一带的人群,见没见过自然无从知悉,但他的萨摩实在笑得太呆太可爱,就多应和两句:“你家狗长得好甜。” 商业互吹模式自动开启,男生受用地笑笑:“你家狗毛蛮长的,肯定有马尔济斯血统吧。” 舒栗:“……” 土狗确实比较难夸,很多时候还要靠品种犬抬咖。 就像面对外形不太突出的人类,有时只能给出“你牙好白”,“你头发好长”等诸如此类的生硬捧场。 舒栗问:“它叫什么?” 男生回:“叫yummy,就是好吃的那个yummy。”又问回来:“你家的呢。” 舒栗张口结舌,低头看狗,而狗也忧郁地看她。 最后,她无奈地挤出一弯尬笑: “它不是我的狗。我不知道它名字。” — 他真的不考虑给它起个名字吗?不是都给了他选项101吗? 回来一路,舒栗都在控诉狗主的懒到家和没有心。诚然,动物也许并不介意有无“姓名”,野生的它们有自己的族群,有自己的定位。但被驯化家养后,寄生于人类社会,位高者通过冠名为位低者赋权,拥有署名和头衔才意味着接纳或进阶。 没有名字,等同于身份还在流浪。 舒栗打定主意,完单之前,她势必要让小狗拥有自己的姓名。 回来一路,舒栗都在打腹稿,思考要怎么跟狗主提及,并强而有力地说服他。 但到家后,她的一腔热血就被泼了冷冰。 看来她不在的这半个钟头发生了许多事。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9节 沙发代言人已挪位至电脑前,但鏖战途中睡意突袭。此刻一头栽在键盘上,死机得很彻底。 头戴式耳机被他胳膊挤移位,溢出些许漏音。 舒栗屏息去听,里面好像有人在咋呼呼说话。 她不作思索地把耳机摘下来,也想借机弄醒男生。但此举收效全无,男生一动未动,甚至连半句呓语都没有。 一拿近,耳麦里的聒噪更明显了,似乎还在嘶喊。舒栗将它佩戴到自己头上,差点没被吼聋:“人呢!!!!你小子!!!!老子赶due停下来陪你组队!!!!你他x的!!!!!人!!!!!!开游戏啊!!!!!死了吗!!!!!!” 树懒少爷的朋友是炮仗成精。 舒栗瞄瞄伏桌的男生,凌乱额发下方潜着小块惨白的皮肤。她心脏一颤,也有些起疑。 她伸手用食指指背探他鼻息,认证后缓了口气,和对面说明:“你好,他应该是睡着了。” 耳机那端旋即无声。 狂怒的人遽然变得平静客气:“嗐,我们好厚米闹着玩呢。” 又泄出高深笑意:“他睡了啊——不早说——害我白担心,你让他去床上睡,不打扰了,我先挂了啊……haveagoodone~” 祝好后就挂断语音。 四周安静得好舒心。舒栗叹口气,把耳机挂回一旁支架。 再看一眼酣睡如泥的男生,舒栗决定不履行他朋友留下的建议。 她的业务内容仅限于遛狗,不包含叫醒服务。 — 迟知雨在腰酸背痛中睁眼。 他在哪,哦,电脑前,他抓抓头发,撑着桌缘把上身支起,又仰靠到椅背。 双手搓脸几下强制转醒,他拿起手机看时间,13:21,已是午后。惺忪几秒,他猛然清明。 遛狗那个女生呢? 他居然草率地秒睡了。 这和把自己五花大绑送至敌营有 何区别? 他转半圈椅子去看敞开的书房门,又清声喉咙。全屋静谧,只剩一条狗屁颠颠跑来房里呼应。 看来她已经走了,心灰意冷地走了。否则怎么不跟他打招呼。 再看看手机,看看她有没有负隅顽抗地在微信上文字道别寻求最后的转机。 很好,聊天界面前列并无小树口袋。 但他的好友nio却发来无数问号霸屏:?????????? 中间掺杂着两个字:是谁。 迟知雨:? 对方显然在蹲等他回应:那个女生是谁? 迟知雨:什么女生? 尼尼:装什么。 尼尼:大清早在你家。 尼尼:可疑,太可疑了。 尼尼:到底是谁? 迟知雨茫然:你到底在说什么。 尼尼:再装?你睡着之后我喊你半天没动静,后来有个女生回了我语音。 迟知雨顿住。 尼尼:你偷偷交女朋友了? 迟知雨大抵顺出前后因果,立刻打字否认:?没有。 尼尼已然化身复读机:那人家女生哪来的? 迟知雨:只是帮我遛狗的。 尼尼:你还养狗了?你到底瞒了我多少? 醒来就被拷问到崩溃,迟知雨很难不爆粗:艹,捡到的。 尼尼摆明不信:哦?帮你遛狗?只是帮你遛狗?帮你遛狗还能帮你接语音?声音还这么好听? 有病。迟知雨直接退出微信,解释就是掩饰,犯不着在莫须有的琐事上掰扯,白费口舌。 他瞥瞥显示器旁妥善收置的白色耳机。 不会还戴了他耳机吧? 他扯过来,上下左右端详检查,又凑近闻两下,并无异味,才随手搁回去。 桌上饮用水水位见底,迟知雨起身,拿着空瓶去厨房。垃圾桶放置在橱柜角落,他不忙过去,瞄准桶口,将矿泉水瓶抛出去。三分,他在心里为自己无声喝彩,又将使用过的纸巾攥成团,准备再玩一次。 本轮缺点运气,纸巾打在垃圾桶边缘,坠向地面。 狗在他不远处,一眨不眨观察他连番动作。 他也注意到狗,勾勾手。 狗对这个从所未见的指令无师自通,狂摇尾巴跑过去,弯曲后腿坐定。 迟知雨指指跟垃圾桶仅有小段距离的碍眼纸团:“看到那个纸了吗?” 狗跟着望一望,又回头看他。 迟知雨命令:“帮我叼进去。” 狗歪头,不知他所谓,半晌未动。 “笨。”他轻骂一声,自己慢吞吞走过去,屈身将纸团捡起,弹入桶内。 洗过手,打开冰箱,他单手拿出两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路过脚畔垃圾桶时,他扫一眼,忽的浑身不自在起来。 再叫一次跑腿好了。 回到书桌前,迟知雨咕嘟灌下半瓶,刚把矿泉水放下,旁边的手机屏幕荧荧亮起。 迟知雨滑开来,本还散漫的视线随即聚焦其上。 他定睛看,小树口袋卷土重来,内容还相当郑重,庄重,隆重—— 一条看起来像病毒网页的链接分享,上附他家狗的肖像照,外加长段堪比小作文的文本消息: 「考虑到起名比较麻烦,你好像也很忙的样子,我把我前几天提供的小狗名字全部录入这个自动抽签小程序了,你打开后点击最下方的【开始抽签】,系统会自动为你随机选名。小狗总要有个名字吧,万一哪天走失了,谁还能把它唤回家。」 迟知雨怔在那里。 强烈的敬佩从他心头升起。 她真的…… 好努力。 第8章 第八颗板栗予人姿色,就会收走其美德…… 消息发出去后,舒栗没有干等,退出聊天界面给上午带她看房的中介回消息。 她对房内设施还算满意,二十多平的火柴盒五脏俱全,家具不老旧,还包含热水器,放张折叠床住在那边都不是问题。 但有一点她尚在考量。 中介走后,她在小区游逛一圈,看看有无其余招租车库。半小时后,她折回那幢居民楼,向楼下两位闲谈的阿姨问话,试图弄清车库之前的用途。她们打量舒栗几眼,说之前里头住着位同区小老太,脑血栓偏瘫后不便上楼,晚辈就将她安排在这里,有专人陪夜伺候。老太风烛残年,没熬到过年,腊月里就撒手人寰,据悉还是睡梦中离世。人去房空,这还没过四七,家里就急着甩手,真是晦气。 “我倒是没觉得晦气,谁家不死人啊。况且人都会死的。”舒栗往手账上做明天的待办事项,边跟梁颂宜通语音:“就是那小区车库外面看着地势很低,我担心入夏之后下暴雨,蓄水或潮气大,我的东西基本上是纸制品,要是受潮就得不偿失了。” 梁颂宜在对镜卸妆:“开店真麻烦。” 舒栗纠正她:“开店不麻烦,是瞒着父母开店麻烦。” 梁颂宜提议:“要不打了样你先放我家来?反正我除了晚上和周末都不在家,我父母应该也不会介意。” 舒栗向来不爱叨扰麻烦人,“还是算了……” 梁颂宜换轻松话题:“你那怪帅男怎么样了。” 舒栗持笔的手一顿,点入avis的聊天界面,确认他只字未言,她险些要翻白眼:“还是那个死样。” 梁颂宜笑两声:“怎么觉得你对他有情绪啊。” 舒栗用笔头蹭蹭额角:“把饭喂到他嘴里都不吃。” 梁颂宜八卦心起,询问她具体事由。 舒栗幽幽叹气:“你说他恶劣吧,他又好心收养流浪狗,还找人照顾;你说他好心吧,他连抽两分钟给狗起个名字都不乐意。” 临睡前,舒栗又看眼微信,avis仍“横尸”列表。 安慰自己他只是睡着没看到,舒栗清空所有拳打棉花的忿忿,关灯合被。 …… 迟知雨自然不会乐意。 由她发起的起名行为,不就是想在他生活中种下心锚,以后一看到狗,一唤它名字,不就会想到她? 有够处心积虑,甚至不惜花时间做出这样复杂的东西。 迟知雨到睡前都不时咂摸这事,开始不起名是懒的,现在不起名是对策。 他要让她知道,不是越努力越幸运,越努力也可以越自闭。 但这不影响他偷玩了三次抽签小程序。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0节 每次给出的结果都不一样,其中有个还差点跟他撞小名。 扫兴。 迟知雨当即关闭。 既已没给她半点反馈,他越发好奇女生明天过来之后的样子。 就像把温吞的试剂挤入一支避光的滴管,只等明早揭盖后的发酵反应。 思及此,迟知雨定下几个闹铃,从八点到八点半,平均五分钟一个,以防错过精彩时刻。 — 舒栗是没想到,大佛今早又端坐沙发,还换了套全新造型,花毛衣变纯浅灰粗线针织款,手里的红蓝机也变ps5黑白手柄,投屏到电视机。 见她进门,他斜睨来一眼,视线又疾速回归荧屏。 舒栗郁闷一整晚,不再跟他虚与委蛇,径自发问:“哎。” 男生神色淡静,仿佛没听见。 舒栗加大音量:“喂!” 他这才歪过头来:“嗯?” 舒栗问:“我昨天发你的东西你没看到吗?” “什么,”他若无其事地捡起旁边手机,触屏几下:“哦,免打扰了,没注意。” “……”舒栗盖住心头滋啦的火星:“现在看看呗。” “现在?”男生提示她挡住电视机:“在忙。” 昨晚不是说他“忙”么。 那就忙给她看。 舒栗循着他目光去看上方场景:“不是暂停着吗?” 她让开两步:“点一下抽签又不会占用你很久。” 男生拨动手杆,让游戏里的小人儿加速飞奔,“现在又要赶路了。” 舒栗哑然:“你是叛逆少年吗?” 这个称呼好似冒犯到他,他面上浮出轻微波动:“谁是叛逆少年?” 她指指在阳台看戏的狗:“给狗起名很费事吗?” 男生反问:“为什么一定要起名?” “因为……”舒栗不想一而再再而三阐释原因:“我在微信里说过了。” 他不甚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它有没有名字。” 舒栗回:“因为你不用遛狗 。” 男生直视正前的目光来到她脸上:“跟我遛不遛狗有什么关系。” 舒栗问:“你有名字吗?” 他回:“当然有。” 舒栗秉心静气:“所以了,当别人问候你或介绍你的时候,你更希望别人直呼你本名,还是这是谁的儿子?” 男生定住。 “它也是一样的。” “有了自己的名字,当别人问起它,我才可以说它叫什么,而不是它是谁的狗。” 客厅里寂静少顷,男生别开眼:“也许它根本不在乎,叫什么都无所谓。” “是吗,叛逆少年。”舒栗冷淡撂话,跟他说话真费劲,对牛弹琴,不如找狗。狗比他讨喜得多。 她居然使出回旋镖,迟知雨诧然,盯着她去阳台。 女生目不斜视地给狗套绳,又从正前方快步穿过。 “喂。”他试图叫住她,再理论一番。 而她恍若未闻,自顾自出门。 迟知雨瞠目,当即摁灭电视机,趿上拖鞋到玄关守株待兔。 他双手环臂,挨柜而立。 就在这等着,等她一进门,未完待续的辩论赛马上重启。 约莫二十分钟,解锁提示音响起,已有些神游的男生霎时惊醒。他揉揉鼻头,打开一级备战状态。 但他小瞧了女生的预判能力,她居然提前戴上耳机。就在他张口叫她时,她无可奈何地摊摊手,又指指左耳,示意听不见。 神色要多无辜有多无辜,也要多无赖有多无赖。 她蹲下给狗擦脚垫,前后左右,慢条斯理。狗也惬意地侧倒在地,在她眼下袒露肚皮。 迟知雨俯视她嚣张的后脑勺,红伞白杆毒蘑菇造型的抓夹将头发随意拢起,漏出的部分小尾巴发梢随动作一翘一翘。 他决定使出杀手锏:“小树口袋。” 女生肩膀一僵。 果然,强行打破次元壁都会让人无所适从。 找准突破口,迟知雨唇角微勾:“怎么不理人,小树口袋。” “听不见吗,小树口袋。” 舒栗头皮发麻,这是她第一次在现实中被人直呼社媒名。 大脑已经要报警,但表面必须不动如松。她忍住唇角的抽搐,将小狗从绳套中放出。 舒栗埋头疾行。 反正只要装作听不见,尴尬的就不是她。 人在走,狗在追。 迟知雨也慢悠悠跟回客厅。 才将卷好的p绳收进柜子,舒栗回头,眼睁睁看着客厅里的男生已握着一支全黑的麦克风,单手抄兜,好整以暇站那。 他望向这边,像个舞台上等待帷幕升高的歌星——他从哪变出的话筒?触目惊心间,懒散男声以放大十倍的混音盘旋全屋: “小树口袋,怎么不理我。不是已经叫你名字了吗,小树口袋。” 魔音穿耳。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舒栗摘下根本没开任何音乐的airpods,将它们啪嗒收回耳机盒,气汹汹冲迎战:“你有什么疾病吗?” 她急眼,他如意。拇指推关麦克风:“只是怕你听不清。” “耳机呢?”他稍稍倾身,侧头观察她腮颊。尽管全程目睹她收耳机,他偏要讲出来,碾碎她所剩无几的自尊心。 他漂亮的脸在近处装腔作势:“诶?什么时候拿掉的?” 舒栗:“……” 可以给他下巴来一拳吗? 她深呼吸:“你能折腾这么多,就为赢过我,却不愿意腾出一分钟给狗起名。” 男生退后几步,把话筒丢到沙发上,任它滚向坐垫缝隙:“我没有不愿意给狗起名。” 舒栗看他:“那是?” 他坐靠回去:“只是不喜欢被要求和命令。” 舒栗低哼:“还说不是叛逆少年。” 迟知雨淡应:“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小树口袋。” 被他拿住命门,舒栗勉力镇定:“烦请不要再叫我小树口袋了。我有名字,我叫舒栗。” 男生点点头,表示收到。 总算止戈,舒栗在心底泄了口气。 此地不宜久留,她有点挫败也有点恼火地同他道别:“我先走了,祝你和——你的狗——有愉快的一天。” 男生重新启动游戏,满脸多吐出一个字都嫌累的样子:“你也。” 舒栗阖上门,也将方才的憋屈彻底隔绝和清空。 从此她的世界多了个讨厌的人,不知其名,但知其贱,以及其欠。 转念一想,可见上苍很公平。 予人姿色,就会收走其美德。 走进拥挤车厢,舒栗已经哄好自己,不快是精神蛀虫,绝不能让它们待太久,侵蚀她秩序完整的内心。 她从棉衣兜里取出耳机,这次是真正要听音乐,刚打开网易云,屏幕上方弹出一道微信提醒。 avis:[图片] 她手指一顿,眼底风嗖嗖,不屑地戳进去。 是张截图,来自她的狗名抽签小程序,中间的抽选结果显示为:饽饽。 第9章 第九颗板栗留白不适合你我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口嫌体正直”吗?盯着“饽饽”二字,舒栗积怨全消,找回主场,她挑衅地回过去一个头顶问号的小狗表情包。 问号大王争霸赛就此开幕。 avis:?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1节 一切尽在不言中。 舒栗不再拿他逗趣,转头好奇起前两天录入全部备选名时,“饽饽”这个名字排第几。 她点开分享给少爷后就没再光顾的小程序链接。 没成想有意外收获。 在“饽饽”未被选中前,微信用户avis早已玩过三次抽签游戏,且都在今天凌晨两点多。 每回抽选的结果也不相同,而这些都能被发起人——也就是舒栗,从后台清清楚楚看到。 她情不自禁翘高嘴角。 这男的真是幼稚又好笑。 — 下午四点半,她收起ipad和画笔,挎上帆布包往云庭进发。 路上她为少爷虚伪祷告,你最好祈祷你在睡觉,不然肯定跑不了。上午她铩羽而归,下午她有备而来,绝对要东山再起。 面对疾风吧。 一路都绷着嘴角相当煎熬,舒栗隐忍着,升上16f,解开门锁,可谓一气呵成。 小狗照常来迎接她。 不,应该叫它“饽饽”了 “饽饽——”舒栗蹲下身,猛揉它毛乎乎的脑袋,为它高兴:“你知道你有名字了吗?” 专业dna尚有残余,她不自觉当起小学拼音老师:“b-o-饽,记住了啊——” 饽饽听不懂人话,但能体会到舒栗雀跃的情绪,也跟着兴高采烈地转圈摆尾巴,还趴到她膝盖上索求更多的抚摩和关注。 一人一狗开心互动着,舒栗间歇留意室内。 并无声响。 也无人影。 空旷如关闭放映机后的白幕。 主卧门闭拢,想必他在睡觉。舒栗不免失望,只能将“话柄”收回鞘中,日后再战,先执行自己的每日任务。 踩着鞋套往里走,饽饽蹦跳尾随,也差点将她绊到。 “饽饽,你能不能好好走路?” 舒栗停步,无奈低头,目视这只亢奋过度的小疯狗。 饽饽刹得很稳,无需命令,就乖巧坐定,昂头用黑亮的小眼睛看她。 舒栗心一下子软化,屈身捏了捏它机灵的小耳朵。 今日镜湖畔,舒栗主动加入几位聚众闲侃的狗友,介绍起饽饽。 “什么bo啊?”他们问。 “香饽饽的饽。” “哎呀,好可爱啊,好适合它,颜色都棕黄棕黄的。” 舒栗点头认同:“是吧,我也觉得这名字很不错。” 她将其乐融融的这幕录下,跟今日的日常视频一道发给少爷哥,力证拥有名字是件多么重要和有归属感的事。 不过,他叫什么? 上午她情急之下告知姓名,饽饽也有了自己的小狗名片。 他呢。 一周下来,男生的代称始终都是“哎”或者“喂”。 他好像也不在乎被如何称呼,不然以他的记仇属性,早就奉还到底。 舒栗的手愣在九键上。 不过也不重要。再过一周,云庭的遛狗单就会结束,他们今后不会再有交错。就像此刻的车厢,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人们挤挤攘攘并行一段,气味混杂,等到站播报鸣响,大家也会离开月台各赴西东。 到站时,空铁罐里只余几粒彩虹 糖豆。穿粉色棉服的舒栗是草莓味那一颗,不紧不慢滚出瓶口,又混进入夜后仍在高速运作的城市巧克力工厂。 而迟知雨不在输送带上。 将自己收置在独立的冰箱。 临近十点,他才从深眠中苏醒,一边耳朵堵塞,一边耳朵又很通畅。他取下右侧的耳塞,将它稳稳投入垃圾桶。 又在被褥间翻找另一颗。硅胶耳塞是灰色,跟同色的床品混为一体。 苦觅无果,迟知雨暂且作罢,拿出手机看消息。 小树口袋:[视频] 打开来后,堪称视频集中营,感统的奥斯维辛。要怎么叙述这种油然而生的排斥,一个词闪来他脑中——打卡。他从小就是需要“打卡”的对象,恰如视频里的小狗。自知事起,不同的专人辅导老师会为他制定严密高效的兴趣与学习计划,每当他挥动网球拍或手覆黑白键,一回头,总会有个黑黢黢的手机镜头像枪口那般瞄准他。 还有酒会晚宴里的合影。 幼小的他总会被推至正前方,第一排c位。 炮筒复现。 不认真表现似乎就会被击杀。 “cheese——” 他娴熟地展开黄油一样金灿灿的笑容。 …… 有一点起床气,加之耳塞消失之谜困扰着他,迟知雨烦躁回复:不用再发我了。 坐等片刻,对方似乎没理解他用意:发什么? 迟知雨引用今天的所有视频: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 整整十个。 一个不落。 他清楚这是她的工作流程。 就像他那些不断试用又撤换的私教老师,大家都是公式化齿轮里的螺丝,他能记住面孔也寥寥无几。 聊天框里变得寂静。 迟知雨以为女生会争辩,会解释,会反唇相讥,却没想到——她过回来四个字:你怎么了? — 少爷又在发什么神经。 舒栗正要关灯刷会手机,躺等困意降临,又被微信消息搅扰,之后还接二连三蹦豆子一样飞出来。 舒栗乜着屏幕上连串近似复制粘贴的内容,很想回一句:你又在犯什么病? 考虑到他白天的妥协,她决定保留耐心与礼貌,和平发问:你怎么了? 她能感到他在宣泄。 原因待定,所以没必要给出指向不明的反击。 过了会,avis回复:没怎么。 没怎么就单纯是没事找事啰? 当日事当日毕,舒栗不爱揣着问题过夜。 她接着打字:是今天的内容有什么不妥吗? avis:没。 舒栗:好,那我明天开始不发了。 avis:哦。 舒栗陷入思考。莫不是因为她今天“多此一举”的狗狗社交视频? 她只是想分享一下饽饽初次交友成功的喜悦与共鸣,狗是群居动物,融入难道不值得庆祝? 以防后续不必要的纠纷,她提出免责声明:不过我还是会继续拍摄保留之后的工作视频,结单后饽饽如有异常状况或身体不适,我需要这些视频自证清白。 她又补充:当然,我肯定是希望它健健康康开开心心。 毕竟它刚在人类世界真正立足。 avis:。 该死的句号又出现了。 舒栗说:有什么话可以直说,留白不适合你我。 白天不是叫嚣得很欢吗? 聊天界面再无动静。鸡同鸭讲,舒栗用眼球问候了一下天花板,然后习以为常地切出微信,躺下翻看小红书。 — 翌日,甫一进门,舒栗就被少爷家中盛景吓到。 三位穿戴全套保洁设备的女士在屋内四处逡巡清扫,而男生依旧坐镇沙发。 好像那是他的花器,每天务必来这里汲取养分。 他今天是墨绿色的,衬得肤色更为白净,但精神较之前两日有差,他没有打游戏,没有刷手机,就是发呆。 很纯粹地,走神和放空。 瞥见舒栗,他面色无异,又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哈欠。 他肯定一夜没睡。 舒栗悄悄观察,并在心里跟自己打赌。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2节 居然还有第四位阿姨在他卧室里。 她从房内走出,与舒栗打个照面,笑一笑,又看向少爷:“小老板欸,我是真没看到那个耳塞,床上床下整个房间都找过了。” 她的称呼差点让舒栗笑出声音来。 沙发上的男生忽然就抓狂了,同她理论:“怎么可能,总不会是我睡着的时候吃了吧。” 阿姨露出“真有可能”的为难脸色。 舒栗见他今日情绪不佳,决定将笑话他偷偷抽签的事延后。 她打声招呼就去捉狗。 今天家里热闹,饽饽更加人来疯,新奇地拱咬其中一位保洁阿姨的拖把,阿姨连连避让,小狗穷追不舍。 舒栗把它从地面拔起,不容许它再捣乱。 正欲挟狗出门,舒栗瞥瞥无所事事又面色晦暗的男生,停步回来,叫他:“哎。” 他扬脸,不作声,但他眼睛真是蛮大,会说话:干嘛? 足以脑补出有声版。 带着一股子欠扁的不耐烦。 唯男子与小人难养。舒栗把话说完:“要不要下去走走?” 她环顾四周,家中人来人往,显得这位年轻山大王有点无处安放。阿姨们可能一时半会也无法完工,不如出去避避,透气的同时没准还能跟饽饽增进主宠情谊。 不过她也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 少爷连垃圾都懒得提下楼,遑论提上自己。 男生闻言,倏地露出那种颇为眼熟的审度之色——最近三天常在他脸上出现。 末了,他启唇:“下去做什么?” 舒栗说:“饽饽回来后,你还没遛过它吧?” “那又怎样?” “家里这么多人,你不会不自在吗?”舒栗左右看看。 男生跟着东张西望:“好像你在我比较不自在。” “哦,”舒栗皮笑肉不笑,弯弯嘴角:“再见。” 走出去没几步,她被唤住。 舒栗眼皮一跳,什么鸟人啊,为什么还叫她小树口袋啊。 瘦高的男生晃来她身边,开柜找鞋。舒栗跟着看一眼,不由怔愣。 坦白讲,她有点被炫到。 原来这不只是玄关收纳处,还是实体版得物。 男生随意拎出一双黑白款的低帮板鞋,丢到地面,左右蹬上。 舒栗扯掉鞋套,看看他,没忙着开门。 他低头扫过来,四目相对少刻,他奇怪地催促:“不走么?” 舒栗不可思议地打量:“你确定要穿着你的绿短袖下楼?” 第10章 第十颗板栗捡屎行家 再从卧室出来,迟知雨已穿上外套,款式相当简单的连帽棉服,深到近黑的蓝,右胸口缀有醒目的双g标志。 舒栗诧异于他对气候的迟钝:“你多久没出门了?” 他将拉链扯至最顶端,几乎盖过下巴:“不记得。” 舒栗评价:“那你肯定错过了很多。” 迟知雨眉微挑,不以为然:“不觉得。” 舒栗言之凿凿:“你信吗,走出去就一定有收获。” “不信。” “爱信不信。” 在玄关耽误太久,饽饽在舒栗怀里急不可耐地拱背,她忙哄慰两句,抱着它出门。 迟知雨抬脚跟上。 走出电梯,舒栗将饽饽放回地面。 正要伸长p绳,她停下动作,斜一眼身侧信步自若的男生,递出拉手:“你要不要试着遛遛看?” 男生双手抄在兜里,前后扑棱两下胳膊肘,示意自己“没手”,爱莫能助。 舒栗:“……” 她唰一下缩回手。 迟知雨瞥了眼女生吃瘪的后脑勺,偷勾一下唇角。 走出大楼,冽冽晨风扑面而来,饽饽的绒毛被气流吹向同一边。 男生的刘海也是,额头展露无遗。 他低而快地咕哝一句,听不太清,但舒栗猜他应该是在感叹室外的低温。 “冷吧?”还不快感谢她,好心提醒他天寒添衣。 讨人厌的腔调从侧上方传来:“感冒了医药费由你报销。” 舒栗当即撇清关系:“我可没逼着你下楼,谁选择谁负责。” 迟知雨轻吸一下鼻头:“放心吧,我身强体壮。” flag立得很快,倒得更快。 话音刚落,男生打了个喷嚏。 舒栗嗤笑一声,紧急遏住。 但男生捉住她的讥诮,抿抿双唇,不快问:“笑什么,你从来不打喷嚏?” “那倒没有,”舒 栗否认:“只是从来没在说自己身强体壮后一秒就打喷嚏。” 迟知雨偏过头来解惑:“打喷嚏的原理懂么,环境冷热交替刺激三叉神经,血管收缩,就会打喷嚏。” 舒栗作恍然大悟状,怪声怪气:“噢——受教了。” 哇…… 这女生。 迟知雨闭唇不语。 两人再无对话行至门外。他间或观察舒栗,她不时跟狗交流,提醒它慢一点或快一些,再配合缩短或拉长p绳,以到达人犬并行的效果。但她也不需要它完全服从,有叶片起落飞旋在园圃小径,狗被引诱,试图追上,她会放任它狂奔,最后双双停下喘气,等他不紧不慢靠过去。 “你能不能走快点?” 迟知雨吐出两个字:“不能。” “我赶时间。”她又牵着狗跑远,奔向长堤枯柳,湖光泛滥的画境。 搬来云庭后,迟知雨几乎没在近处看过镜湖。他是土生土长杭城人,幼时没少泛舟湖上,一有亲朋到访,母亲就会包船携眷游览,而他常被带去充当排面,同行的还有姐姐。每当迟润青坐于船头熟练地弹奏琵琶,笑迎赞美和喝彩,他都龟在长椅犄角,无所适从地玩手指和心算。 “你为什么不给我鼓掌?”一曲停,迟润青的投影罩住他。 他抬头看姐姐,像只抗拒营业的小海豹那样敷衍拍动两下。 …… 带着饽饽一顿猛冲,舒栗才想起今天还多了个人。她勒绳掉头,发现男生驻足湖边。 他胳膊搭着阑干,遥望水波出神。兴许是身高,兴许是长相,他似乎比他人像素都要高上一大截,一眼即可识别。 “早上的镜湖很漂亮吧?”迟知雨的发呆被响指打断。 不知何时,头也不回的女生和小狗返回他身边。 他垂眼看她。拼力奔跑的关系,女生仍在呵喘,两颊也因升温晕出天然的脂色。 他回答:“就那样吧。” “什么啊——”她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复,就像以前的迟润青,她对五湖四海的景观也有十倍滤镜,每当他反馈平平,她会出现类似反应,并固执己见:“明明很好看。” 迟知雨奇怪:“每天不都这样么?” 女生纠正:“明明每天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舒栗愣住。 她有点被难到,昨天是晴天,今天也是晴天,柳树尚未抽芽,往来人烟也过目即忘,湖水是迭动的银色丝缎,水鸟品类无差,只是刷新地点随机变更罢了。 好像是没什么明显变化。 舒栗的视线从凫水鸳鸯逛回男生侧脸。倏而灵光乍现,给出一个自认刁钻且无懈可击的回答:“今天多了个帅哥在看她。” 迟知雨微怔,随即溢出哼笑,“你是变态吧?” “你才是变态吧,”舒栗气不打一处来:“夸你还要挨骂。” “事实不算夸。” “……天,你知道帅哥最好的状态是什么吗?” “什么?” “帅而不自知。” “怎么可能‘帅而不自知’?”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3节 他说的没错,帅是不容置喙的事实。方才分开走路,舒栗还没感受到路人的视线强压。此刻回到男生身侧,她开始被连坐,不断收到侧目,有的明晃晃,有的暗戳戳,显然都在瞄他。 这个时分的镜湖有不少拍照发烧友,中老年男性居多,均举着价值不菲的单反,只等抓捕所有淡妆浓抹的妙曼时刻。当中不乏浪里淘金寻觅俊男靓女填充账号的人像摄影师,有位跃跃欲试地跑上前来,询问他们是否同意街拍。 迟知雨扫他一眼:“不能。”而后抬足便走。 他面色不改,像是习以为常。 摄影师紧追不舍,凑近舒栗曲线救国:“美女,你劝劝你男朋友呗,这么一张好看的脸不记录下来多可惜啊,而且你们还有条小狗,一家三口合个影多好……” 两人目瞪口呆,异口同声否认: “不是。” “不是。” 摄影师讷住:“不是什么?” 舒栗一本正经澄清:“我们不是男女朋友,更不是一家三口。” 摄影师羞惭挠头:“不好意思啊,看你俩这么搭,我还以为是一对呢。不过真的不考虑拍张照吗?” 男生侧过身来,斩钉截铁:“不考虑。” 摄影师讪讪走远,男生突然开口:“今天是不一样。” 舒栗不明其意:“哪里不一样。” “有人以前没沾过这种光吧。” 他话里有话,舒栗迅速消化,精准回击:“是啊,重温了陪阿公遛弯的旧时光。” 迟知雨:“……” 他必须为自己正名:“我参加马拉松夏令营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 舒栗淡定地挖挖耳朵:“配速60.0的马拉松夏令营吗?” “……” 迟知雨认栽,他讲不过她。一定是通宵加药物滥用致使他反应力下降,不如以往能思善辩。他如此宽解自己,不再搭腔。 女生倒也没有越战越勇非要争个输赢,注意力回到小狗身上,嗓音甜丝丝地和它讲话——还是那种从来没在他身上出现过的夹子音。 风徐徐吹着,吹淡了她们的人狗对谈。 也将所有思绪涤净,好的坏的,飘浮的沉积的,全都幻化为湖面忽闪的光点,它就像神父镶钻的外衣,给所有人以精神上的平等洗礼。 迟知雨轻微恍惚,怔忪间,他听见女生惊呼:“饽饽,你怎么能在这儿拉屎啊——” — 本还有所改观,认为出来走走好像是不错,此刻却变得极其倒胃口起来。 特别是女生利索地翻出小型垃圾袋,套住右手,一个箭步上前躬身捡屎时,迟知雨已经有点想转身回家。 所剩不多的教养迫使他扎在原处,不走远也做不到靠近。 更可怕的场面出现,女生居然眉心紧锁,端详起手里那坨新鲜出炉的狗大便。 接着,她如喜得数据的科研人员般快步走回,试图将其分享给他。 迟知雨惊悚后退两步。 她状若无察地冲他伸手:“我就说出来一定有收获吧。” 迟知雨无法直视:“拿开。” “你快看呀,”女生还在兴奋提醒:“你兴师动众找的耳塞,被它拉出来了。” 迟知雨:“?” — 回去一路至上楼,迟知雨选择距离她们一人一狗十万八千里。 电梯都要站对角线。 舒栗注意到他加倍阴沉的脸色,颇有些莫名。 在家不高兴,出来还是不高兴,找不到耳塞难受,找到耳塞更难受。这男的怎么这么难对付。 解了锁,他比狗还麻溜,闪身抢先进门,边换鞋边命令:“洗三遍手再进屋。” 舒栗睁大双眼:“你在跟我说么?” 他说:“不然呢。” 舒栗说:“你不拉屎的吗?” 男生强词夺理:“我不会捡屎还当街展示。” 舒栗懒得辩驳,在门框外给饽饽擦净四肢和屁股,合门而去。 迟知雨正在卫生间严格执行多遍七步洗手法,听见关门响动,走出环屋一圈,又询问专心打扫的阿姨:“她人呢?” 阿姨回:“走了。” 他又问:“没进来?” 阿姨摇头:“没有。” “也没留什么话?” “没啊,一句话也没讲。” “哦。” 中年女人转身要忙,迟知雨叫住她:“耳塞不用找了。” 阿姨惊奇:“找到了?” 迟知雨含糊其辞:“反正不用找了。” 阿姨便没多问。 再低头,小狗伏坐脚边,伸舌头休憩。人狗面面相觑片刻,迟知雨望一眼阳台的自动喂食机,迁怒道:“我饿着你了?什么都吃,你怎么从我房间翻到的?” 狗约莫懂,约莫不懂,从始至终注视着他,哈着气的笑脸自带清白无害。 “你——” 迟知雨忽然顿住,后觉自己怎么也在跟狗对话,damn,他正在被捡屎行家同化。他扭开头,回归沙发。心浮气躁地点开手机,他瞄了眼左上角时间,已经是上午九点半,小树口袋今日工时严重超支,怎么还一声未吭不告而别? …… 从小区出来后,舒栗暗自起誓:她再也不会腾出任何好意和闲情带少爷出门散心。 她在m anner坐定,下单一杯干姜美式,并交代服务生是自带杯。 不间断灌下好几口,她拧上杯盖,正要离店,手机嗡响,提醒有新消息。 她在店门边停下,查看微信。 有人显然不想草率了结今早的遛狗风云,要画下惊天动地的句点—— 他转来整一千元,且不带一个字。 常规操作,不足为奇,舒栗已有所免疫。 她收下这笔钱,平实退回955:小费就免了哈。 avis很快回复她:我有说是小费? 舒栗问:那是什么? 那边停顿少刻,传来五个字:收获的价值。 第11章 第十一颗板栗赚她五毛怎么这么愉悦 算他识相,舒栗有被这句话取悦,但一想到遛狗回去后他那副颐指气使的死脸,她就不想这么快休战交好。 她佯装不解:额,沾了狗屎的耳塞这么贵吗? ——额,她最讨厌回复第三名。己所不欲必施于人,这就是她的行事作风,绝不忍气吞声。 少爷果然反应很大:我说是耳塞了吗? 舒栗:不是耳塞是什么? 少爷说:很少看到人狗赛跑。 舒栗:“……” 她就不该对他有任何期待,他真的不会因为无意抿嘴而被自己毒死吗? 平心而论,她应该怼回去,但她约了看房,没空跟他玩斗嘴游戏。 舒栗退出聊天界面,给中介拨出语音。 今天要看的车库在镜湖附近,典型老破小,房主是位退休中学教师。 他闲赋在家,就住楼上,方便随时看房,就没把钥匙交给中介。 老头到场很快,花白头发半秃,慈眉善目。他端量起舒栗,笑呵呵的:“我只租给女孩子。” 中介附和:“是诶,女孩子更爱干净。” 舒栗进门观察,几天观望下来,家用车库规格大差不差,只是这间明显有了年头,电器家具均显老旧。她仰头看眼生锈的挂壁空调:“这空调还能用吗?” “当然能,”老头转头,拉开旁边的松木矮柜抽屉,找出遥控器:“你拿来做什么用?” 舒栗回:“仓库,放点纸制品,有时还要在这打包东西。” 老头说:“那敢情好,之前是两个女的在这做鞋垫,”他跨两步示意先前缝纫机摆放的位置:“现在搬空了,地方大得很。” 舒栗不接茬:“你先开空调。” 老头指着空调,摁两下开机按钮,扇叶无动静,他略略尴尬,背过去找电池盒:“估计是没电了。” 舒栗立刻放下帆布袋,从内兜里掏出提前备好的电池,大小不一摊在掌心:“我有,七号还是五号?”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4节 中介阿姨和老头都愣住,前者难以置信地失笑:“姑娘你真是心细。” 好在空调勉强运转,也有抽湿模式。舒栗往备忘录里记下这间车库,告别两人,钻入附近一家星巴克。 她的每日办公场合并不统一,纯看当天心情。图书馆足够安静,咖啡馆有白噪音,自习室的隔绝模式则能更快聚敛专注力。 手里两套便签图已设计妥当,就等选定工厂打样。 舒栗对着微信里的几个候选方犯起难来。 为找印刷厂,她曾博览社媒,探问过之前有过合作的文创商,也混迹追星群,偷摸添加集中订购周边的发起人好友——追星女孩相中的供应商通常比较靠谱,她们大多怀抱信仰而非功利心做事,对小卡物料的品质和美观度要求甚严,跟着她们的脚印走,踩雷几率会小一些。 好友列表像一座微缩高楼,各色小窗规整对齐,内里也居住着不同的灵魂;群聊则像在开趴或组团桑拿。 一溜烟滑下去,avis不起眼的灰色头像掺杂其中,像是尚未缓冲出来就中途挂掉的图片。如不刻意留意,极容易略过。 谁能想到这种人机头像后面是张惊天帅脸。 舒栗发现他退回了那955。 就在两个钟头前。 舒栗:? 男生应该是补觉了,并无回应。 她猜她再转回去的话,他必定报以同样的处理方式。 拿人手短,况且金额也有些过度,舒栗不收不义之财,很快找出解决办法。 她找出手机通讯录里的【云庭公馆3栋1602】,将其号码复制粘贴到支付宝。 11位手机号对应的账户名字自动跳出: 迟知雨(**雨) 舒栗扬眉,原来他叫这个么?还挺好听,有点像女孩名。如此想着,她将955一毛不差地转回。 对方竟然没在睡觉,三分钟后,灰头像浮出个红点:? 舒栗说:你没睡啊。 avis:微信吵完支付宝吵,谁睡得着? 舒栗故意问:不是把我免打扰了么。 少爷顷刻无声。 算了,给他留点颜面。舒栗正要出门觅食,顺带关心饽饽两句:狗呢。 男生像是真的去看了,聊天界面安静出一个观察的时间差,给来回复:在阳台睡觉。 舒栗问:你怎么没睡,保洁阿姨还没走吗? 他说:走了。 又追问:为什么不收钱?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但也不难回答,舒栗先到收银台点一碗虾肉馄饨,找到空位烫洗碗筷,尔后给出相对意识流的回复: 「因为我也看到了风景」。 — 这是舒栗的那部分收获。遛狗是工作,但小狗的可爱,镜湖的薄雾晚霞,奔跑时消耗的卡路里,还有体内蔓生的多巴胺,都是她的收获。能量守恒,得到应得的,不瞻顾不贪图,可能就是她的处世准则。 而对方的反应令人大跌眼镜。 avis:没必要。 avis:说太多次就油腻了。 舒栗迷惑:? 她问:什么说太多次。 avis:再装? 舒栗回看聊天记录,须臾顿悟过来,无语凝噎:你不会以为我说的风景是指你吧? avis:接着辩。 舒栗从箸筒里抽出两根筷子,真想透过屏幕戳爆他氢气球般的自恋。 行,魔法打败魔法,看谁更不要脸。 她假意承认:嗯,不辩就不辩咯。就是你,看到你天都亮了,心情也翻倍好。955就应该还你当门票钱,你的脸蛋才是真正的5a级景区。 句号哥重出江湖。 avis:。 avis:睡了。 舒栗乘胜追击,佯作挽留:别呀,来视频吧,我刚好干完活,好累哦,需要看一点风景提神。快,来聊个五毛钱的天。 聊天栏再无声息。 舒栗心头闪过一句标准的街游k.o.。 下一秒,屏幕闪跳。 avis发来视频申请。 舒栗被打了个手足无措,老板娘刚好端来刚出锅的馄饨,热气蒸腾上脸,手机仍在激振,她犹豫着接还是不接。 环顾四周,小店食客熙来攘往。 舒栗果断临阵脱逃,选择拒绝。 男生引用她大放厥词的那句“五毛钱天”:? 舒栗舀一颗馄饨到嘴里,评判:你有点冒昧了。 贼喊捉贼,他不对此进行反驳,只说:五毛。 舒栗愣住:什么五毛。 avis:我的出场费。 舒栗气笑不得:你出场了吗? avis截图通话中断那条:出了啊,观众跑了。 人证物证俱在,“落跑观众”寂然无声两秒,点开转账界面。看在饽饽的份上,看在镜湖的份上,看在她从不是锱铢必较之辈的份上—— 五毛,给了。 对面秒收。 还空前未有地发来问候:晚安。 不过这个问候看起来并不友善,反像是耀武扬威,胜方的谢幕致辞。 舒栗: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外面太阳多大。 avis完全不恼:那午安? 舒栗吸气呼气:午安。 放下手机,她囫囵将剩余几颗馄饨吞咽入腹,越想越不对劲,今天钱是一分没多挣,还倒赔五角。 不过,五毛而已,当给饽饽填充一滴滴伙食费,也不是不可以。 …… 这是迟知雨休学回国后最有意思的一天。 好像完成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任务,积压的困意一瞬席卷,他仰面倒下,让毯子淹过头顶,片刻,又拽下来,放出全脸和手臂,接而摸到手机,举至眼前: 奇怪—— 老妈打来五十万都无感,赚她五毛怎么这么愉悦。 愉悦持续到傍晚舒栗到来,他睡得不错,也吃得挺饱,推动摇杆,让游戏角色在蔓草丛生的绿野上跳跃跑圈,密码锁作响时,迟知雨立刻驱动人物冲刺。 他没有佩戴耳机,女生和狗的每日寒暄一字不落流入耳里,他余光几次留意走道,直至她走进视野。 余晖浸入空阔的客厅。 女生的羽绒服摩擦出细碎声响,像一粒无色泡腾片丢入了白开水。 待她止步,杯中液体如常,但口味不再淡寡。 “哟,醒着啊。”兴许是熟悉了,她开始插科打诨。 迟知雨瞥她,又看眼手机:“你好像来晚了。” 舒栗有些意外。这貌似是他第一次计较时间。 她惦记着白天的“深仇大恨”:“要赔五毛吗?” 迟知雨微不可查地牵动嘴角。 女生没过多戏谑,公事公办地解释:“我下午有事去了趟临平路,离这边远,路上耽误了时间。” 她拨开袖口查看腕表:“迟到十二分钟,时间我会补给你。” 迟知雨:“补给狗就行。” 斜阳温煦,映得男生气色比早晨要好一些。舒栗邀功:“今天出去走了趟,回来后有没有睡得更香?” 他不咸不淡回:“有啊,做梦都能闻到狗屎香。” 舒栗早有预料地接茬,故作惊诧:“真的假的?说明你要走狗屎运啰。” 迟知雨哑住。 下午睡醒无聊,他翻过她步数,也赏光看了几眼她朋友圈。 数字很傲人,照片很绚烂,甚至是杂乱。她跟他过往社群里的高能量同龄人们不尽雷同,很明显,她没有丰裕的家境和资本支撑她周游世界,但她眼中的一切并不庸常和枯闷,日日都新鲜。 所以他问出来:“你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好像不止学习吧。 女生略一思忖:“跟你一样。” 迟知雨眉梢微抬。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5节 她冲他的游戏投屏抬抬手,看回来:“在我的人生online里赶路向前。” “……” 迟知雨陡生不适。 “你在嘲讽我么?”他问。 电视机里的小人停下来。 周遭草浪翻飞,东张西望的待机动作显得他有点茫无头绪。 “你这人内心很阴暗诶,”它忽然被女生的身体完全遮挡。被无辜定罪,她自然要为自己辩白:“我只是想用一个平等且通俗的方式描述出来,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你又没违法犯纪,我干嘛要有偏见。” 迟知雨冷声:“先说我内心阴暗,又说没偏见。自相矛盾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舒栗举起狗爪,左右摆动:“饽问你还想出去遛它吗?” 他没答话。 舒栗盯着他,眨眨眼,又眨眨眼。 男生一下起立,“走。” 她怎么会知道他全名,还在背后幼师口吻浮夸捧场:“哇,迟知雨上线。” 第12章 第十二颗板栗心电感应 迟知雨不是不记得上次出门的时间。距离现在还不到半月,大年初二,阖家欢乐的日子,家中园墅坠满花灯,满天星勾绘出叶尽后枝桠的形状。 城市禁焰火,同辈小孩就分散在假山池和亭子里燃放仙女棒,追逐嬉闹,他的感官严重超荷,以至于有些嫌厌。 年关将至,父母连番上阵,还叫上老姐,到云庭劝说他回家过年。 其实他并不想回来,尤其大年初二,亲眷们登门拜访,齐聚一堂,免不了要对他和迟润青逢迎一番,对迟润青是真,对他是假,他打小就清楚这点。 他与迟润青是龙凤胎。祖父擢高人筛选过吉时,姐弟俩被剖出的先后节点不过相差几分钟,但二人个性天差地别。 迟润青的经历堪比韩剧财阀女主,连抓周礼都完美复刻《爱的迫降》,在万众瞩目的酒店宴会厅,她对面前所有物件置若罔闻,一门劲儿地握住了老爸的手指。 至于他,被欢呼嚎叫的人群吓得嗷嗷直哭,傻坐着,什么都不敢拿,最后还是月嫂硬塞了颗金元宝到他手里。 他对三岁前的记忆非常有限。 但姐姐的壮举却成为横亘二十年的家族美谈,每年春节饭桌,大家都要拿出来咀嚼和赞赏,比难忘今宵还准时准点。 沾父母的光,所有叔伯婶姨,包括他们的子女都对他毕恭毕敬,即使他从美国逃回来,像个钟楼怪人那样隐匿起来,每到这一天,那些承载着双亲意志的小孩,还是得围簇着他,恭维敬酒。 “这算什么休学啊,这叫gapyear,现在不都流行这个嘛……” “就是就是。” 望着英文说得磕磕巴巴还在竭力挽尊的上一辈,迟知雨摩挲着酒杯,不置一词。 好比现在。 哪怕他目不斜视,臭着脸从回廊穿过,小屁孩们还是得自觉让渡出一条道,礼貌地依次叫他,雨哥哥。 走出移步换景的苏式园林,他接到迟润青的微信语音。 “你去哪了?”女生在那边问。 迟知雨说:“回云庭。” “你怎么回去,”她一向心思敏锐,也不爱过问原因:“都没开车过来。” 迟知雨说:“我打车。” 然后挂了语音。 迟知雨没有打车,园墅也在镜湖周边,走回云庭就几公里路,年节路上游人虽多,但不需要应付任一,他有些享受此刻的清寂。 也是同一晚,他偶遇这条又脏又丑的小狗。 …… “初二?你还没养它多久啊?”行走在舒栗身侧,她问起饽饽的具体来历。 迟知雨“嗯”一声。 舒栗问:“后来呢?” 迟知雨瞥她:“后来就放到宠物医院了。” 舒栗顺了顺逻辑:“所以你一开始没打算自己养么?” 迟知雨颔首。 舒栗望了眼跟一片枯叶傻不愣登撒欢儿较劲的饽饽:“现在怎么带回来了?” “太丑了,没人要,”迟知雨自认客观地评价着,收到女生一瞬睃来的“我劝你谨慎发言”的怒视后,他悠悠改口:“医生说它绝食。” “它还挺有个性。”她居然开始称赞它:“跟你一样,不好好吃饭,你们天生一对,它就该是你的狗。” 迟知雨默然:“我比它好看多了好么?” “哦哦哦。”她又那股子阴阳的腔调,而后一转话锋:“你还挺有爱心,也很有责任感。虽然自己不爱出门,但知道小狗需要遛弯。” 迟知雨纳闷斜她一眼。 该说不说,她怼人流利。 但夸起人来,也显得务实和真心。 “你看它多开心。”舒栗露出慈母般的微笑。 迟知雨循着瞧过去,棕长毛小狗儿在撅高屁股撕咬脆叶子,蚱蜢似的左弹右跳,与空气斗智斗勇,看起来智力欠佳的样子。 她的滤镜比大气层还厚。迟知雨服气。 倏地,女生目光一怵,箭步上前严厉制止:“你搞毛啊,叶子能吃吗,有毒怎么办?” 红白脸切换自如。 迟知雨留意着她的变色龙表演,又看她絮絮叨叨地威吓:“再这样我可要给你买个嘴套了,”继而否定自己,嬉皮笑脸,搓面团似的双手爱抚小狗脑袋:“哎呀,怎么会呢……饽饽这么乖,下次一定不会乱吃路上的东西,对不对……” 迟知雨心内瞠目。她一个人就能完成一出大戏。 下一刻,女生回过头,像是硬要把他拽入剧目,正声叫他名字:“迟知雨,你真的不考虑遛一遛它吗?” — 舒栗毫不意外地收到拒绝。 连婉拒都不是,而且男生今夜还没抄兜,垂手而立,轻快又干脆地吐出两个音节:“nope.” 舒栗平静地收短牵引绳:“不遛拉倒。” 他们的第二次散步虽不及相谈甚欢的程度,但绝对没上午那么刀光剑影。 她以为这位少爷能稍有松动。 却没想到他原则性极强,懒散作风一以贯之,能不动手绝不动手。 柳绦曳曳,晚风干爽地拂过,星点灯火似绣在远山间的金亮针脚。 迟知雨有其他困惑,悠哉跟上来:“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舒栗回:“你支付宝。” 他反应过来:“哦……” 舒栗说:“你名字还蛮好听。” 她怎么又夸他? 见风使舵转换策略了? 迟知雨蔑声:“别讨好了。” 舒栗愕然:“谁讨好了?你不觉得你名字很容易让人想到一句诗吗,好雨知时节。” 迟知雨没有搭腔。 她说的半点没错。 他和迟润青的名字就出自这首诗,杜甫的《春夜喜雨》。 他小名也跟雨有关,叠字霖霖。而姐姐是草木向,叫蓁蓁。 两人的生长轨迹仿佛也印证了各自姓名,姐姐蓬勃向阳,而他—— 他不接话,舒栗也没有因此尬场,转头嘲起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就缺点逼格,明明姓氏蛮罕见的不是?” 她偏过脸来求认可。 迟知雨对上她暮色里透亮执著的眼睛,蓦地有点儿大脑失灵:“你姓什么?” “你阿尔茨海默?” 迟知雨:“……” “我姓舒!”她严正告知。 经由提示,回忆链上之前,他记起她那天振振有词道出的全名,shuli,具体是哪两个字,尚未知晓。 迟知雨大概猜出她姓氏的具体汉字,故意找出最没意象的名词:“舒肤佳的舒么?” 没想到她魔高一丈:“护舒宝的舒。” 迟知雨词穷:“6.” 舒栗说:“你的语文老师不会为你着急吗?” 迟知雨:“我的语文老师很安心。” 他又谐谑问:“什么li?好美丽?” 舒栗沉默一下:“栗子的栗。” “哦。” “明明这个姓可以起出很多典雅的名字的吧,”她开始为自己打抱不平:“我妈非要乱起。”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6节 过往学到的人际礼数自动鸣笛,提醒迟知雨此刻应该抬举一下对方确实无法引经据典的姓名,但他实在无从下手。 最后他说:“你可以改名,现在也不晚。” 她竟真有此意,共鸣强烈:“对吧,你觉得起什么好?” 迟知雨会意一笑,找准时机:“小舒口袋。” “……” “谢了您咧,”她摆出京腔,嘲讽三连:“对了,avis,还没问你呢,avis,你为什么叫avis?” 迟知雨却自若地挑眉:“你没看过哈利波特吗?这是里面的咒语,飞鸟群群。” — 舒栗丧气地回到家,妈妈今日休兵,没有征战牌桌,卸甲当织女,窝在单人沙发里勾毛线,这是她仅次于搓麻的第二爱好,家里的形色电器都是她钦选的手工模特,无一遗漏,连挂壁空调都被迫在炎炎夏日穿上彩织外衣。 见女儿回来,她搁下环形针,去厨房装饭。 舒栗趿拉着棉拖,幽魂一般尾随至餐桌:“妈,我能不能改名?” 陈亚兰惊讶:“怎么又想这茬?” “因为你当时根本没好好起名,人家家长都翻遍诗经楚辞,你直接从路边摊里选。” 陈亚兰辩驳:“我说了多少次了,给你起个坚果名字是希望你坚强,内心又柔软恬静,每天都过得甜津津,你这孩子,给你起个梓萱就老实了。” 舒栗努嘴,视线炯炯:“你最好是。” 陈亚兰不再搭理。 饭毕,舒栗从冰箱里开了听雪碧回房,掀开当日手账。 她挠挠脖颈,不由犯起呆来,今日信息量过载,脑袋亟需缓冲处理。允许自己放空摸鱼少刻,她抿一口冰镇汽水,打开微信查看消息。 上午看房的中介叫张茹,给她传来简讯:姑娘你看得上么? 舒栗晃晃腿,又摁几下笔头,陷入迟疑。 理性上,这间车库不是最优选,设施陈旧,价格还比那些新崭崭的要高。 但它有个妙处,从小区出来到in77地铁口那段路,碰巧能徜徉镜湖。过往不常走就算,也不会惦挂,但一旦被好山秀水养刁心灵,就很难再回到灰扑冷峻的钢筋森林。 如果早晚都能途径这样的疗愈场,她每天或许更有干劲。 再过一个月,就是杭城最昳丽时景,不难想象那会儿苏堤之上的柳浪闻莺。 舒栗撑了会下巴,不甚确切地答:我再想想。 又在心里填充:意向很大。 翻了翻其余中介,有的已没了音信,有的会不时敦促。手指停在灰色头像那栏,舒栗不禁燃生一丝羡意,没有后顾之忧的人生是怎样的,旁人快踩裂的断桥在他们眼里不过是门前过河石桩。 若有心电感应。 灰头人士突然发来消息。 avis:[图片] 舒栗点开看,是张正对电视机拍下的游戏界面,角色身后多了个棕不溜秋的球状跟宠,头顶浮着的应该是昵称,单字一个“栗”。 舒栗:? avis:舒栗上线。 舒栗撇撇嘴角,还予三个沥血小刀表情。 她说:有人说过你很小学鸡吗? 迟知雨:有吗? 迟知雨:推己及人,礼尚往来而已。 舒栗:不会这只“小栗”,也要雇人帮忙遛吧?要不我也去创个账号? 这话难免扎心,avis静默片晌:这是单机。 舒栗顺势发出一个掩唇担忧的泪汪汪小黄脸:那怎么办? 少爷果然被激到。 avis:明早九点,一秒都别迟到。 avis:我亲自遛狗教学,好好看好好学。 第13章 第十三颗板栗云在往后行 既然少爷发出诚挚邀请,舒栗自是准时应约。第二天大早,她收拾好行装出发,估摸着对方大概率不会吃早餐,容易能量不足一头栽进湖水,揣上狗零食的同时,她还帮他带了颗茶叶蛋。 刚一进门,她就被男生的隆重程度震撼在原地。 他已在餐桌边候着,手拽狗绳,连外套都穿上了,纯黑飞行员皮夹克,内搭乳白连帽卫衣,与作息极为不匹的茂密秀发不再顺滑地盖过眉毛,而是用发胶精心抓过。 饽饽本在他脚边趴着,望见舒栗,迫不及待地要冲上前来欢迎,男生飞快控住拉手,跟着瞥过来。 四目相对,舒栗无从置评,最后憋出一句:“你是要去楼下遛狗还是要去米兰走秀?” 他没有半点时尚羞耻:“有区别么?” 舒栗抿出假笑,又钦佩点头。 眼见他大步流星地走来换鞋,舒栗叫住他:“你吃过早饭了吗?” 他摇摇头:“没。” 舒栗掏出口袋里的茶叶蛋,“要不要先垫垫肚子?” 淡淡鲜香味漫出,迟知雨微怔,接过去。尚还温热的椭圆形物体贴着他掌心,他拿近一看,是颗浸润在卤汁里的茶叶蛋,表壳泛棕,有多处龟裂,可见很入味。 他视线转回低处的女生脸上,不甚确定:“给我……吃?” 舒栗抬眼:“对啊。” 迟知雨面无波澜,有意刁难,“这也没剥啊。” 舒栗唇瓣微张:“你双手残疾吗?” 他好整以暇:“我平时吃鸡蛋阿姨都会先给我剥好。” 舒栗:“我又不是你的阿姨。” 迟知雨颔首:“也是,你今天是我徒弟,”他佯装体恤地演上:“老师怎么能让学生剥鸡蛋?” 随后大喇喇坐回餐椅,抽了张纸巾当托盘,开始拆解鸡蛋的“外衣”。 眼瞅着出门在即,又被强拖回桌脚,小狗有点发懵。 一会儿抻长脖子目视舒栗,一会儿抬起脑袋央求迟知雨,嘤嘤两声,左顾右盼,最后自知争取不到狗狗出行权,扑通一下认命倒地。 将“木乃伊蛋”从层层叠叠的冰箱保鲜袋里解救出来,迟知雨的兴致与食欲也所剩无几,刚想抬头置喙几句她过度严密的包装,他注意到女生还站在玄关地毯上,背靠门,闲惬地刷着手机。 他发出疑问:“怎么不进来?” 舒栗扬眸:“进去还要穿鞋套,麻烦。” 迟知雨目光下移到她脚边,一双蓝白相间的子弹头运动鞋,鞋底鞋面都不干净,攒积着户外的烟尘雨雪,不进来算她有公德心,可干站在那里又有点碍眼。 他重新去看她脸,发觉她对着手机难掩笑意,几秒后快速打字。 在看什么? 不会在跟男朋友聊天吧? 迟知雨随即否定自己的猜测,怎么可能,有男友还这么殷勤备至地给他带茶叶蛋?有男友还日行两三万步?有男友还过得这么凄惨奔碌?那见异思迁到他头上不足为奇。 “哎。”他叫她一声。 女生似乎全神贯注,对他的低唤充耳不闻。 小树……尽管还想调侃她网名,但玩多了自觉无趣,又显恶趣味过剩,他便改叫她全名: “舒栗。” 她终于耳闻,懵懵然抬脸,残留在脸上的笑转为讶异。 “叫我?”女生似乎没料到他会直呼其名,有些不可置信地指自己。 迟知雨:“不然?” 她脑子总是转很快,灵活地耍起花腔:“迟老师,您请讲。” 她还露出一种并不讨嫌的谄媚,迟知雨知道那是假的,纹理下面是透光的玻璃。 迟知雨的大脑再度短路,不知是药物反应,还是负累已久的情绪问题严重烧毁了他的前额叶,半年来他极易脑雾走神,正如此刻的一瞬失忆,神思离席。他们就这样面面相觑,直到女生歪过头来,用眼神隔空探问他多回,他才倏然想起。 “鞋架有备用拖鞋。” “啊?” 要他说得多详细才行?迟知雨嗑两秒后槽牙,仍口吻淡淡:“换鞋进来等。” “什么?”她更惊讶了。 她不感恩戴德还在那装蒜是吧,他失去耐性,语气多了些催促和命令:“进来,你站那我吃不下。” 而对方似乎完全拿准他尿性:“那我出去等?” — 舒栗要撑着嘴巴,才不至于让自己在餐桌这边嘚瑟得太明显。 男生不慌不忙地剥蛋,似细致削果皮,翻转着,一长段撕扯下来都顺滑不断,最后随意丢放在纸巾上。 他两指夹着蛋,送到嘴边,一口豪放咬出最大横截面。 可能是他的手长得过于秀窄优雅,和后续的吞蛋动作反差太大。 舒栗忍俊不禁。 他莫名掀眼,口中鸡蛋没有嚼尽,左颊鼓囊囊,声音含混:“你又在笑什么?” 舒栗问:“好吃吗?”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7节 “一般。”他把剩余的塞嘴里,这次牢盯着她,要用视线彻底阻断她的不怀好意。 “你做的?”他问。 舒栗摇头:“我妈做的。” 迟知雨重新回答:“那还挺好吃的。” 舒栗:“……” 她冷呵一声; 他欣然挽唇。 又习惯性使唤:“能帮我去冰箱拿瓶水吗?有点噎。” 舒栗岿然不动:“这是另外的价钱。” 迟知雨微蹙一下眉,装模作样拿起手机,边瞟她反应。 “拿一次三亿。”舒栗一板一眼。 迟知雨暗自发笑,自行起身开冰箱,饽饽忙不迭追逐他脚后跟,p绳在地面拖了老长,舒栗注意到,躬身想去将它捡起。绳呈斜角悬停至半空,恰逢迟知雨摔上冰箱门回身,不察小腿前临时横起了机关暗线,舒栗也来不及提醒,直愣愣看着男生被绊得往前踉跄两步,勉力稳住身形。 “请问是要谋杀我吗?”他握着两瓶水在岛台旁惊魂难定。 舒栗当即撒手,竖起十指,作甩锅状:“没有,真没有——” …… 险些出师未捷身先死,少爷顶着张阴云密布的冷脸下楼,再配上潮到脚底打滑的穿搭,长腿大步生风,另有小狗单品尾行,倒真有几分走秀意味。 考虑到差点造成人身伤害是事实,舒栗自甘为矿泉水背包客。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是不够宽广,为何富人的矿泉水瓶都是玻璃构造,重得她左肩都无声酸痛哀鸣。 好在小狗并无异样。 过往经历或性情使然,饽饽完全不挑剔。 出来一趟就足够开心,不管控绳者是谁。 只是今日遛狗人颜值激增,所以它得到的瞩目度也随之攀升。 难得解放双手的舒栗安逸踱步:“你看,这不是遛得很好吗?” 迟知雨一言不发。 舒栗偷扫他一眼。 至于吗? 她又不是故意的? 她还没痛诉他上次只拿一双筷子呢,况且那天还是她请客放血。 今天知道拿两瓶饮料不正印证了他那天就是有心针对和排挤? 看着人高马大。 心眼比针孔还小。 得亏她善于引线,舒栗呵出白雾,清喉咙假正经:“不是要教学吗?哑巴遛狗教学?” 男生似要将装聋作哑践行到底。 她就去叫狗:“饽饽——” 小狗聪慧,没两天就适应了自己的新称谓,频频乖巧转头。 舒栗给出指令,“run!” 旋即撒腿就跑。 小狗兴高采烈,跟打了激素似的,迈开四肢猛追。 她们人狗一唱一和,配合完美默契。 猝不及防被拉拽,徐行的男生被迫加速。 迟知雨本不想追,按他手劲,驱停小狗不费吹灰之力。但女生背影愈发迅疾,也愈发猖狂。 她无所顾忌地把他甩在身后,跑向烁亮的晨曦。距离逐渐拉远,她与狗都往他反方向使力,似乎也扯掉了用于压制他体内纡郁之气的易拉环,关乎胜负欲、亦或其他更复杂心绪的泡沫冲撞出来,一泻千里,将迟知雨一搡而出。 他深吸气,奋力追击。 两人一前一后穿梭过柳荡与人烟,中间是飞驰的小狗,云在往后行,风在耳边鼓噪。 连跑一长段,舒栗体力不支,歇停在栏杆旁。 有东西扑向她腿肚,磨蹭推挤,她低头,与饽饽顺利对接;再抬眼,男生也驻足身侧,同样气喘吁吁。 因为气流,他打理过的发型已有些潦草,可他假人一样的面孔却变得鲜活。 风掀动他刘海,日光粘黏他睫毛,那些沉浮的水绿色的波纹,也与他胸腔节奏一致。 他与湖面, 都在呼吸。 女生是这样一眨不眨,导致迟知雨鼻息都不自觉放缓放轻。 就像无人能久眺波光,他飞快地扭开眼睛。 目光示弱,不代表嘴巴不能逞能。他以牙还牙:“再看一次三亿。” 舒栗闻言,瞪圆双眼:“之前出场费不是只要五毛?” 迟知雨:“视频能跟实物比?” 舒栗嚯一声:“你心也太黑了吧。” 迟知雨:“你实在,帮忙拿个东西一口价三亿。” 舒栗弯唇,从提袋里取出矿泉水,递出去:“喏,抵消了。” 迟知雨一愣,抽走,迅速拧开瓶盖喝几口。动作必须够快,不然笑会先行,又要让她赚到飞起。 第14章 第十四颗板栗工蜂与蜗牛 回去一路,迟知雨没再作声。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为赴教学之约,他兴师动众地起了个大早,不想授人以渔不成,怎么最后控场的好像还是对方? 一定是这两天给她的好脸色太多,才导致她愈发不知收敛。 今天结束前,他不会再对她笑一下。 然而对方浑然无觉,走之前还愉快道别。 不愧叫小树口袋,脸皮材质不输树皮。 傍晚他没出门,待在卧室装睡,谢绝再参与他们的「人狗人」一日二次团建。 但不妨碍他对她的反应感到好奇,迟知雨将手机音量降至最低,几近无声地打moba游戏。 期间几次切出全屏看时间,距离五点怎么如此遥远。 他心思不在峡谷河道,凭肌肉记忆操作,拿到几局超神后,终于听见门锁音乐,他鬼使神差地上票,急于结束游戏:投了。 眼看胜利在望,队伍里最强的人居然发起投降。 队友果断在全队频道问候他族谱。 迟知雨不屑于反击,点开战绩找到他头像,局内举报这人的粗言秽语。 他房门是隔音用料,女生跟狗的跨服絮叨完全听不真切。迟知雨想起手机绑定过客厅监控,遂打开该app。 由于太久没使用,软件需要更新,等到进度条走完,女生已领着小狗翩然外出。 他回到微信,滑到小树口袋那栏,零条新消息。 她怎么不问他出门与否?明明前两天他都没缺席。 不过,他在房内悄无声息,她肯定是不想打扰他“好眠”。 正准备退出微信,置顶的老姐却蹦出来:[图片] 迟知雨打开,目光一凝。居然是他的微信运动截图。 迟润青:你出门了? 迟知雨:“……” 这些女生都是什么怪癖,这么喜欢偷窥分析他人行踪。他旋即将自己从排行榜中隐去,也不回姐姐消息。 迟润青不依不饶:尼尼说你恋爱了,还跟女生同居?还一起养了狗? 迟知雨绝望地闭闭眼:他的造谣你也信? 迟润青回:我是不那么信,你天天在家能认识什么女孩子。但我看你步数猛增,肯定出过门。 迟知雨自嘲:出去打窝,看看哪边鱼 比较饿,适合投湖。 迟润青却认真起来:别开这种玩笑。 迟知雨安静了会:好。 他反问老姐:你呢,大清早就有闲情关心我。 迟润青:我在晨跑。 迟知雨对她的自律见怪不怪:祝你下次放假能直接跑回中国。 迟润青亦习惯弟弟的跳脱:只跑回国怎么行,还得跑到云庭,看见我可爱的弟弟在门口迎接我。 迟知雨想说,他会的。但话到嘴边自动打弯漂移:概率极低,我可能还会出个数独,答案是密码锁,不解出来别想看到我。 迟润青语气欣然:好呀,这也很有意思。 她不再陪弟弟胡侃:我说真的,春假我就回去看你。 迟知雨:免了,来回一趟很麻烦,也没放几天。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8节 迟润青:我不介意。 迟知雨:哦。 迟润青回给他一个宽和的笑眯眯,结束对话。 注视着与姐姐的聊天界面,迟知雨神思逐渐坍缩,陷回习以为常的窟窿。一只沉默的封闭的蜗牛,偶尔探出触角证实自己尚还存活。 他按灭手机,潜回被窝。 — 找房这些天,舒栗觉得自己像一只工蜂,每天辗转在不同的花蕊,眼花缭乱,只等敲定最佳采蜜点。 设计稿已完工,时间成本也是成本,她必须尽快定下库房选址,将打样提上日程。 只是,她还在ab选项间摇摆。 遇事不决问玄学,这个夜晚,舒栗决定抽签,还采用最古朴虔诚的抓阄仪式。她将巴掌大的便签对半裁下,分别写下两间意向最足的车库,攥成纸团,将它们放入不可见的拉绳收纳袋。 舒栗双手合十,作揖三下,探进布袋里,还煞有介事地摸索。 忽然,她停下了。 她意识到答案早就握在手心。 有些决断无需全然理性的权衡,期待倒向哪里,哪里就有问路的最好石头。 而直觉正是智慧的隐性表达。 舒栗立刻打开微信,给那位姓张的中介发消息:我那天看的车库还在吗? 中介阿姨回得很快:在的在的。 舒栗莞尔:那你跟那爷爷说一声,抓紧拟好合约,最好两天内就能当面签订。 那边连声应好。 根基既定,接下来的工序就能自然开展,舒栗身心振奋,一鼓作气地看货架、挑工厂。 租房合同有固定模板,因而拟定得很快。翌日中午,舒栗就在微信里收到doc文件。 她逐字逐句地浏览,比对网上积攒的租房经验,查漏补缺,以防阴阳条款。注明需要修改的部分后,她又将文本发给有此经历的老同学,询问是否得当。 获得认可,她才将它回传给中介阿姨,等待房主反馈。 老头不是咬文嚼字的人,临近傍晚,她收到合同的最终版本。 同个下午,舒栗也加紧步调,将自己的便签设计稿分别发给两家千筛万选出来的厂商,它们价格大同小异,样品起订基数都是三十册。 这一整天像是凿开泉眼的甬道,水倾泻而下,而她随波划桨即可。 快到傍晚,张阿姨联系她:汤老师说他在家,你这会儿有空的话,今天就能签。 舒栗问:几点? 张阿姨回:汤老师说六点前都行。 舒栗看眼时间,临近遛狗点,只能作罢:估计来不及。 张阿姨说:不面签也行,我做份电子合同。 舒栗没有同意。 兴许是她思维古板,总觉得线上签约不那么叫人踏实。而且,她还想趁着面签捎上卷尺,实地量一量墙体宽高,好据此圈定之后需要的货架尺寸。 片刻,中介阿姨回来消息:我问了汤老师,他说周末要去趟台州,再约时间得推到下周一。 舒栗将信将疑:你是不是在逼我赶紧拍板定案? 中介阿姨发来两个笑脸:哪能啊,这房子不止你一个电商在看,但汤老师对你印象最好,就等你确定呢。他说再等两天也行,你能等吗? 舒栗不能等。 她有点得意忘形了,光顾着加速推进,却没考虑到人为因素这一环。 样品三个工作日就会发来,就算今晚下单置物架,中间物流也要耽误两天,遑论再腾出时间组装。她不能让自己创业生涯的首批样品无家可归。 舒栗给阿姨回消息:你稍等。 又打开avis的微信对话框:今天我会晚点到,可能半小时左右。 最后是梁颂宜:我晚上有事,要骗我爸妈不回去吃饭,帮我打个掩护。 迟知雨没有回她消息。 他从昨天下午开始转回隐士模式,而他们已失联超过二十四小时。舒栗倒不太担心他人身安危,因为书房电脑开关过,桌上的矿泉水瓶也有“更新迭代”。 好友一如既往靠谱,回过来三个ok手势。 舒栗动身离开下午茶店,找到最近的共享单车点扫了辆小黄车,然后扣牢头盔,“生死时速”地复印身份证,再往即将签约的小区驰骋,天啊,她简直是fbi女特务,她在清凉的晚风里盛赞自己忙中有序。 到达心仪的车库,未来的发家致富据点,汤爷爷和阿姨已经在等她。 阿姨抽出公文包里的一沓纸质文件,递过来,“你看看。” 女生头盔都来不及摘,一张不落地扫视,也跟电子档细致对比。核定内容后,她弯身就着车库里唯一一张桌子签字画押,填写个人信息。 在承租方之后龙飞凤舞提上“舒栗”二字时,她突然觉得,这个名字也没有那么不顺眼。 笔画简略,拆开是“舍——予——栗”,她可不就是要拥有自己的一方屋瓦了么。 斯是陋室,惟她努力。 往后一定会升级成更宽畅更舒适之空间。 顺利拿到钥匙和自己那份合同,舒栗将其收进帆布袋内兜,笑不拢嘴地跟两位长辈道别。 暮色四合,早春节气将至,今日天气并不明朗,时阴时雨,湖面似覆着层灰网罩,但她心情闪熠。 将公用小电驴停放在云庭附近,她又往三栋疾行,期间她还看了眼微信,确认迟知雨是否回消息。 杳无音信。 已经六点了,饽饽急得团团转,总算盼来救星。 小狗长势惊人,力气也与日俱增。舒栗边道歉边给它套绳,一个没留神,被扑坐在地。 人狗笑闹少刻,舒栗兜里的手机发出微信提示音。 她取出一看,是avis的嫌弃发言:你俩好吵。 舒栗略略抬眉,咻得回了条语音消息:“你没睡啊。” 少爷发来一字经,不是“对,是,嗯,没”,而是:昂。 舒栗停在门边,垂首戳字:不睡怎么不出来? avis:房间安全。 舒栗:“???” 实在品不出他的弦外之音,正欲蹲身换鞋,舒栗动作一顿。不得不说,拖鞋确实比需要拿进拿出的鞋套更方便。为表谢意,她惯例问迟知雨:我要下去了,你今天出去遛狗吗? 少爷的拒绝十分干脆:不,天气不好。 舒栗遗憾一秒:好吧。 门内人又发来消息:烘干机旁边的柜子有伞。 门外人稍怔,原来他也会关心人?可谓奇观。 舒栗看看房门,又看看晦暗的落地窗。此时的它就像他头像的放大版,玻璃之内是四时恒温,但日升月落可望不可及。 她心生一计,使诈回答:怎么找不到? 果然,主卧传出动静,她闭气聆听并数数,克制着苹果肌往双眼过度逼近,3——2——1—— 门适时打开,男生起先望向阳台,没瞧见人影,又奇怪回头,一霎对上玄关抱狗而立的女生。 她唇角弯出狡黠的弧。 他被耍了。 迟知雨遥看着她,也气极反笑。 他明知故问,淡淡出声:“你都没找就说找不到?” 女生气定神闲,一语双关:“要伞干嘛,我可没说有雨就是坏天气。” 迟知雨双手抄裤兜:“那你淋着吧,”又将下颚一抬:“带狗一起。” “我是无所谓,狗就不知道了,”她自如接话,眼睛亮晶晶:“所以,你要不要带伞一起?” 第15章 第十五颗板栗淋雨一直走 舒栗眼里的天气没有高下之别,即使睡前有看天气的惯性,但阴晴雨雪对她来说区别不大。无非是恶劣时不便出门,只需将外出才能完成的任务延后,再把居家的部分挪前,就不算虚度。类似俄罗斯方块,哪怕形态迥异,但只 要合理排布,这一天总能顺遂地消解。 更重要的是,她不会让天气影响心情。 久泡水塘不可取,只管踩油门,多半能冲出洼陷。 况且外面的雨本就不大。 雨后的傍晚与晴天不同,视野虽濛濛,但万物也会因水液的洇染从水彩变油彩,山石由浅变深,轮毂乘风破浪,水滴化为枯枝的剔透果实,有另一种生机。 同样的果粒从伞边珠尾滑落,舒栗伸手接着,晃漾,感受它在掌纹里形成狭窄的溪流:“节气到底是怎么发明的,为什么能这么精准,快到雨水了就一定会下雨。” 撑伞的人就没这么多闲情逸致了:“是春天本来就雨多。” 舒栗好奇回眼:“你生日是不是也在这一阵?” 迟知雨惊讶于她的敏锐,“为什么?” 舒栗解答:“因为那首诗就是在写初春的雨。” 迟知雨扯谎否认:“不是。” “那是?” “别调查了,跟你没关系。”他向来不爱庆生,也抗拒他人知情。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9节 “哦,不在春天那肯定是你五行缺水。” “……” 迟知雨无感情地勾一勾唇:“你五行缺分寸。” 舒栗不放心上,瞥一眼他们只隔一道伞柄的间隙:“你分寸足,还靠我这么近?” 迟知雨无言以对。 “我在给你挡雨。” 她讨巧地笑:“你只有这一把伞吗?” 家里确实不止一把伞,迟知雨挑了支惯用的长柄手工款,外表纯黑,内侧是暗红,伞面也足够宽盈。为搭配伞的色调,他还穿了件黑大衣。 不过……他为什么又这么精心筹措,让她眼睛屡占便宜。 男菩萨。 过往见过的网络词汇浮出脑海。 还是非擦边版,很高级。 她没见过他这一型,身边异性多半粗制滥造,长长见识而已,顺带帮她提升眼光。 而且,绞尽脑汁、千呼万唤哄他下楼的是她,现在反咬一口的怎么也是她。 迟知雨说:“你不是要抱狗么?” “原来如此,”她的话紧接其后:“第一次发现你这么贴心。” 她声音不高,被伞面淅淅雨丝干扰,听不出真心假意,是褒是贬,但“贴心”在他眼里不算赞美。 他控制着走动时带出的躯体幅度,以免无意碰到舒栗肩臂,让她误会更多。 女生怀间狗看他们有来有回,眼珠子循着话音左追右窜,最后也想加入,唔嚷一声。 舒栗以为它是想下地,埋头安抚:“等会儿就放你下来,我们先去宠物店买雨衣。” 饽饽是只懂事到近乎偏执的狗,自持力惊人,能不在家大小便绝不大小便,只会在出门后找准草地决堤。 所以一到楼下,舒栗就先领它解决内急。 但不能放任它淋雨太久,小狗毛发厚实积水,如不及时吹干,很容易感染皮肤病。 舒栗在导航里查找最近的宠物店,曲着胳膊,翻找间斜角忽大忽小,撞上迟知雨在所难免。 肋边遭受肘击,即使轻微,也像被烫到,他当即平移开几厘。 伞也跟着跑,雨丝趁机摆进来。 迟知雨在高处,留意到女生那侧肩头深了一块,他默默将伞柄倾斜。 罩在身上的影子面积忽而加大,舒栗觉察抬眼,就见男生看着正前方,目光端直,伞却歪向这边。 “我就说应该带两把伞吧。” 迟知雨叹服,她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然而,下一刻,女生自然而然地挨过来,又用手将伞柄调直。 她是那么自在。 自在地表述,自在地贴近。 自在到他心跳也跟着提速。 他觉得,一定是头顶落雨的响动太急促,太密集,引发了他的躯体化反应。 尤其最近阿姨不在,无人监督,他的服药时间和用量也乱七八糟。 没错,就是这样。 揣着这样的念头,他跟随舒栗来到宠物医院,收伞进门。店面规模不大,外置货架,陈放着五花八门的宠物用品,有小狗在美容间洗澡,跟笼子里的寄养群众隔空吵架,两岸汪声啼不住。 迟知雨不适地搓搓耳廓,又打个呵欠。 从他进来,身着猫狗图案工作衫的前台兽医就认出他来:“欸?你又过来了啊。” 舒栗闻言,跟着打望一眼,将饽饽托放回地面。 四脚着地,小狗顿时如鱼得水,旋着尾巴四处嗅闻。 胸牌上姓氏为王的女兽医目随小狗露笑:“好几天没见,它好像长大不少。” 误打误撞竟回到快乐老家,舒栗也觉惊喜:“它之前就住这儿啊?” 王医师看她:“对啊,寄养过几天,”她稍作回顾:“好像大年初二吧,我出去聚餐了,晚上八点多接到你家帅哥电话,我当时在城郊呢,和他说赶不回来,让他明天十点之后再送来。他倒好,直接加我微信转给我五千块钱,说带不回去,在这硬等了三个多小时。” 你家帅哥? 为什么所有人都默认他和这颗板栗是一对。 迟知雨对他们的脑回路和认知力无法苟同。 ——他瞥了眼舒栗,她怎么不澄清了。她是不是在享受,享受被误会的二人关系,享受身边有他这样豪华的修饰。 她的重点还歪到西天:“真的吗,等到十一点多?在外面?” “对啊,都快凌晨了,我都没想到他还在,”王医师记忆犹新地指指门外:“就在台阶上面站着,好高一个,小狗在他怀里又很小一只,都给我看傻了。” 如塞大瓜,舒栗瞠目:“啊?他还抱着狗啊?” “对啊。他在家不抱么?” “我从没见他抱过。” …… 两个女生旁若无人地交谈,也把在场唯一男性隔绝在外。 迟知雨不想掺和其中。 可她们当面嚼舌根的主题明显是自己,做不到无视处理,他咳一声,提醒她们适可而止:“要买什么快买。” 这才消停。 舒栗说明来意:“我想给它买件宠物雨衣,你这儿有吗?” “有呢。我那天还以为是家里人不让养,结果你们还挺周到,”王医师仍在回味。她起身离开轮滑凳,从货架内翻找出几件花色不同的袖珍雨衣,比对小狗身形,问它:“你喜欢什么颜色呀?” 饽饽挨个闻闻,也患上选择困难症。 王医生带着几件备选雨衣回来,滑动鼠标,找出饽饽档案:“上次充的钱还没用完,直接里面扣好了。” 舒栗看向进店后几乎没说过话的迟知雨:“你帮饽饽选一件?毕竟花的是你的钱。” 王医生眼一亮,脑袋歪出显示屏:“它有名字了啊,那我把之前登记的「初二小狗」改了。” 舒栗被这个临时代称逗笑:“好像叫初二也挺好听。” 说完又揪出惯常隐身的男生:“怎么不选?” 迟知雨:“我随便。” 舒栗心知是打不出个屁了,越位代替小狗点兵点将。 食指最后落在边缘是草花纹的小雨衣上,她一锤定音:“就这件吧。” “好。”王医师拆掉塑封袋,将雨衣交给舒栗,又协助她给饽饽套好。 饽饽狗生头一回穿衣服,周体不适,无头苍蝇般转悠几圈又桄榔倒地,妄图扒拉撕咬头顶雨帽。 舒栗看得直笑,回头想叫迟知雨一道,却发现男生同样望着跟新衣一门心思较劲的小狗,眉心微紧。 这幕画面在他眼里并不有趣。 哪怕过了会,饽饽状态复原,看起来能与遮风避雨的“新皮肤”共生一体。 迟知雨从始至终没再说话。 临出门前,他正要掌伞,却被女生捉住臂弯。 第一反应是想格开,但他忍了忍,不明所以地回头。 舒栗飞快松手:“你是不是不喜欢它穿衣服?” 迟知雨回:“没有。” 在实习的那三个月,舒栗曾面对一整个班的学生,像对手也像朋友,是舵手也是船员。孩子们秉性各异,纵使在同一片伞下,也有庇护枷锁之别。 舒栗说:“饽饽是你的狗。” 迟知雨微眯一下眼:“所以?” 她直白地阐述:“你有权决定它是否需要这件 雨衣。” 迟知雨看了看走姿仍略显僵硬的狗:“那买雨衣的意义是?” “是人的责任和义务。你担心它淋雨生病,那是你的心意。但不影响它还是想无拘无束地奔跑在雨里。” “你又不知道狗想什么。” 女生又露出那种洞悉的的表情:“很好猜啊,它明显不喜欢。你也是。” 迟知雨说:“别把我和狗相提并论。” “好呀,”她狡猾地调换主次顺序:“你明显不喜欢。它也是。” 有区别? 迟知雨语塞,朋友,你真的很自信——可恶的是,她的确很机敏,透射出他内心,脉络骨骼纤悉无遗,她的灼见蕴着体察,因此不显冒犯,相反很温和。 “你给它脱掉,我不想弯腰。” 他吩咐着,像少年剑客,将原先撑于地面的伞一带而起,水珠迸溅,它就此横握在手里,将不再被开启。 他望向檐外雨势,远山广厦氤在烟霭间,天地虚无,但雨滴很具体,凉爽且争先恐后,扑至他鼻尖、眼皮,压得他睫毛都沉甸甸,可他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撂话拾阶而下:“我就不该出来的。” 被解放的小狗欢喜若狂,甩头追他脚步,也牵来女生不爽的叫唤:“哎!我可没说我也要淋雨回去啊。”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20节 第16章 第十六颗板栗吹风 可能真应了什么姓名风水学,比起响晴的天气,迟知雨更爱阴雨晦冥。细雨会形成无边无际的雾嶂,模糊且安全,也让他的深居和遁迹更加合理。 初中毕业后,他就在两个时区间来回转徙,父母本欲送他和迟润青赴美读完之后的所有学业,还购下当地别墅,托专人监护。但尚未立稳脚跟,疫情猝不及防席卷全球,他们又加急安排两个孩子退学回国。 那时迟知雨刚适应美高氛围。返程飞机上,他忍住满腔牢骚:“真够折腾的。” 隔着个过道的姐姐却满不在乎地敷着面膜:“有吗,不正说明爸妈很关心我们吗?” 他想说,你好假啊。 但他明白迟润青100%诚心正意。他们同根生,也在同样的浓荫与沃壤里长大。但她看待事物的角度与他截然不同。她感恩自己的宿命与家世,感恩优厚的资源和充盈的财富,也温煦地照返所有人。 日光敷在躯体上是很暖和,也映现出所有不足的瘢痕。 他在这种曝晒里日渐蜷缩。 迟润青就是他身边的骄阳。 不过—— 他状若无意地打量于电梯斜角站立的女生,一盏壁光喂饱这里,轿厢内置大吉岭淡香水,一切都很淡柔,她也很淡柔,亦拥有玲珑心与生命力,但跟迟润青不是同一类型。 她像风。 跑起来就会有的风。 讲话干爽,做事迅捷,总能摸准可乘之隙。 感觉到男生有一茬没一茬地扫向自己,舒栗有些莫名,考虑着是不是湿透的刘海显得她太滑稽。 偏高的发际线让她成为没刘海会死星的忠实民众,她整理几下,强悍地盯回去。 这一眼,她忽然明白“遇水则发”的奥义所在,湿发造型的迟知雨实在太水灵灵,像吸饱了水的蕨类植被,茎叶舒张,能膨满这里。 四目相对,他无故淡笑一下,仿佛能闻见芦荟香气。 舒栗摩挲着小狗油光水滑的毛发:“你笑什么?” 他说:“第一次看清楚你长什么样子。” 舒栗:“?” 她讥诮道:“谢谢你第一次拿正眼瞧我哈。” 他又翘一下嘴角:“不客气。”随即偏开双目。 — 有梁颂宜帮忙瞒过父母,舒栗就不着急回去,留在少爷的金屋里给饽饽洗了个澡。得知还要使用自己吹风机,男生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它从壁柜里取出,倚门看着女生一点点将狗毛吹拂干燥,期间顺带关照了下自己的刘海。 走之前,她很公式化地提醒:“我今天在这儿待了两个小时哦。” 迟知雨没好气:“知道了。”他会多给的好么。 疲惫但满足地挨坐到地铁长凳上,舒栗收到男生多达四千块的转账,说:赔我个吹风机。 舒栗:你手机里没淘宝吗? 他不再回消息。 舒栗又问:之前的呢。 他嫌弃:全狗毛,不想用了。 舒栗说:我走之前明明都帮你清理过了。 他说:也不想用了。 胡搅蛮缠。舒栗收走四千块,回忆那款戴森吹风机外形,在网购平台寻找相似款,逐一存下商品图片发过去确认:你看看是哪个? 迟知雨:记不得。 迟知雨:明天自己来看。 舒栗望天两秒。不再打字,转而切入日历app,今天是十四号,还有四天就能完单,终于可以远离娇气龟毛无事生非懒蛋少爷。 不过,这应该也是她的最后一班猫猫狗狗兼职了,之后就要全身心投入她的文创大业。 半个月的光景短暂且神奇。 原以为的最冷酷雇主,却成为交集最多的存在,有他浮华脸蛋加成,勉强也算人生际遇之一。 思及此,舒栗莞然一笑。 与梁颂宜约在绝美嘉吃晚餐,朋友已经饿得满脸萎靡,怨气十足:“我等到现在,你是不是想饿死一位伟大的人民教师。” 舒栗赶忙挽她胳膊,连表歉意:“对不起对不起,今晚我请你好吧。” 梁颂宜觑她:“不然咧——还要我请你啊?” “好啦……”舒栗肚子也唱了很久空城计,堵住她话头,宣布来两份虾仁大馄饨煲。 梁颂宜:“我还要加屉鲜肉笋尖烧麦。” “可以,”舒栗大手一挥,阔气加单,又问收银台后老板娘伞该放哪里。 女人指一指店门内的红色塑料桶,舒栗随手将它插入,梁颂宜跟着瞧了眼,边缘破损的桶内外基本是凌乱摆放的折叠雨伞,唯独舒栗带来的那把造型不俗,伞柄傲慢矗立,像西服绅士屈居简屋。 她眉毛略抬,拱拱找座的舒栗胳膊:“这伞谁的啊?” 舒栗一言概之:“狗少爷的。” “哈?”她在舒栗对面坐下,八卦地瞪大眼睛:“你俩现在关系不错嘛。” “不错个锤子,”舒栗扯来纸巾盒,拉出两张叠一起,擦拭起桌面油秽,并对她的话难以苟同:“跟他根本没办法好好说话超过十句。” 梁颂宜也没闲着,倒开水,烫洗两人碗筷:“不能好好说话不也处成了共用一把伞的关系。” 说着又示意伞桶位置;舒栗跟着扭头看一眼,微妙一笑:“你错了,他根本不用伞,他喜欢淋雨。” 梁颂宜愣一秒:“这是什么癖好?” “岂止这个癖好,他身上的毛病比毛孔还多。” 梁颂宜握拳到嘴边,笑得前俯后仰:“你越来越不客观了啊,你以前可不会这样评价别人。” 舒栗抿着水,将倒扣的手机翻正,企图用刚刚的聊天记录佐证此人行事非比寻常。 “不信你看啊。” 梁颂宜接过去,没兴趣琢磨文字记录,第一反应是要看迟知雨朋友圈,确认他是否真如栗子口中那样帅得惊为天人。 舒栗注意到她动作:“谁让你点他头像了,看他说的话。” 倏地,梁颂宜怔停:“哎呀,不小心拍到了。” 舒栗微微张口:“赶紧撤回!” 梁颂宜当即撤回这条提醒,但连串动静已被迟知雨尽收眼底。舒栗走后,他没开游戏,一直埋首手机冲浪,顺便关注小树口袋的回信。结果她居然冷处理他的消息,不会又生气了吧?他甚至都在思考是否应该拍张吹风机肖像照给她,确认型号。 随即否决自己。 他都贡献出吹风机,还要在乎她的心情。 他未免太好了吧。 可她对他随口一提的事总是很上心,认真至极,从起狗名到采购吹风机,他也不能太狼心狗肺。 迟知雨摸摸下巴,钻研起来。 那颗板栗肯定还在暗中窥屏,不然怎么会“不当心”拍到他。 她就是在试探和期待他的反应。 打开天窗说亮话好吗?他要让她尴尬,刚准备叩下问号,他又迅速驱停手指。不对,秒回不就显得他一直在蹲守她消息,她恐怕又要多想。一顿分析推理,迟知雨选择假装没看见。 不就是人性的角逐。 她憋不住了,肯定会再有小动作。 这一等就等到十点,小树口袋的聊天界面跟死了一样。他还被提醒骗一遭,略略 不爽地退出微信,他打开手游,连赢几局也不尽兴,还有些心神难定。 迟知雨盯着手机怔神片刻,女生都比较矜持,给过台阶,他没顺着下,是有些不够大气了。 如此想着,他把推迟三个钟头的“?”发出去。 …… 舒栗正聚精会神地在笔电上排版胶带图绘,并调节它们的cmyk值,眼都要看花,屏幕右下角的微信图标忽而闪跳。 她滑动鼠标点开,是灰头少爷不知所谓的消息:? 舒栗也敲回去一个:? avis:有事? 舒栗:?没事啊。 avis:你八点那会儿拍我干嘛? 啊?他看到了啊,但是反射弧会不会太长,舒栗眼睑翕动两下,把朋友的手滑大锅揽回自己背上:在外面吃饭,想看看你朋友圈,误点到了。 对面沉寂两分钟:怎么不回我消息? 舒栗当时是有点置气,但此刻烟消云散:准备卷款跑路。 avis:那我怎么还能给你发消息? 舒栗顺势开起玩笑:款有点少。 avis:。 见他接不上话,舒栗说:而且你的闲鱼单还没确认呢,现在就跑有点亏。 男生似后知后觉:我差点忘了。 舒栗问:你敢忘掉试试。不过,我走了饽饽应该有人遛吧? avis:放心,阿姨过两天就回来。 舒栗问:你呢。 avis:我什么?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21节 他真的很擅长callback:我阿尔兹海默,很健忘,忘很快。 舒栗被他的睚眦必报和理解偏差逗笑:我是说,你不遛饽饽吗? 男生的回答一如既往欠欠的:看心情吧。 舒栗弯动眉梢:那这三天的心情应该不错? 他岔开话题:怎么突然看我朋友圈? 舒栗难以作答,又不便给出真相。她能预见坦白后迟知雨会如何讥刺她的小肚鸡肠和背后讲坏话的低劣行径,所以只能给出还算漂亮的自圆其说。 她想到傍晚在他家看到的落地窗:你不觉得你的头像很像阴雨天的窗口吗? avis:所以? 舒栗:我想看一看窗后的风景。 第17章 第十七颗板栗祝你开怀 舒栗不甚理解,为什么她说完这句话后,迟知雨就凭空人间蒸发了。 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舒栗等候片刻,最小化聊天框,开始从胶带画布边缘分离出3mm的内出血线,此举是为避免印刷剪裁时会影响到图案的呈现。 考虑到初次上新和应季,这卷胶带以稳妥且利用率高的风景和生活小物为主,底色是不同程度的春日绿调,上置小画有她的ip形象,圆乎乎的小树,还有铃兰花朵,星星青苹果,咖啡杯,甜品,黄白飞鸟等——它们延续她一贯画风,笔触简洁,颜色清丽。 心无旁骛一顿操作后,任务栏微信又闪跳不止。 她摁开,是avis姗姗来迟的图片消息,一张游戏截图。以她过往对端游的少量了解,这应该是英雄联盟的游戏地图。 avis:不好意思,在打游戏。 又引用图片:风景。 舒栗嘴角微微一扯:难为你特意开把游戏截图给我。 avis:特意?我一直在玩。 舒栗:玩着全屏游戏还能注意到微信拍一拍,杨戬啊,厉害。 avis:我说我八点多就开始玩了吗? 提及时间,舒栗也下意识瞄了眼,居然快十二点了,她忙保存编辑好的长图,换手机给迟知雨发消息:我要睡了,晚安。 avis:不用跟我报备。 舒栗:“?” 她引用他前文那句“不好意思,在打游戏”:what’sthis? avis再度无影。 这一头的迟知雨快在显示器前把头发挠成小狮子,到底是他脸皮太薄,截面不及这个女生的十万分之一,否则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哑口无言,要忍受她屡教不改的言语(性)骚扰。她的攻势太强劲,居然还单方面开启男女相互报备的暧昧模式。 还有,他那是报备吗? 他只是为了引出之后的“风景”挫她锐气,灭她兴致,她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个什么劲,故意曲解他意思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是吧。 心绪难平,迟知雨从滑椅上站起,去卫生间洗脸。 停在洗脸池前,他没好气地扳开把手,刚要掬水扑一把,猛一注视到镜面里的自己,脸红得有点异常。 迟知雨几乎不饮酒,且对酒精极度敏感,偶一沾杯都会从脸红到脖颈与耳根。 当下情状倒是跟去年泡吧醉倒有点像,那阵子他心情郁卒,就答应了同学邀约。席间说笑解闷,口干了,把桌上酒水当饮料解渴,结果没抿几口知觉全无,最后被一白一黑两同学像担架那般抬回公寓,甩到床上。 还有视频留念,笑果一样在小组群疯传,往事不堪回首。 迟知雨用手背压压脸颊探温,不光红,还很烫。 心跳又很快。 他当即回到卧室,翻箱倒柜找出闲置许久的苹果手表,充几分钟电戴上,实时监测心率,140左右起伏,靠,他被那女的气成这样。他拉开抽屉,从铝箔药板里掰出两颗来士普,一并扔进嘴里和水咽下,又给许阿姨发消息:阿姨你哪天回? 许自萍到第二日五点多醒来才看到迟知雨消息,彼时她还在老家卫生院陪护。丈夫年前染上甲流,年迈体衰加不放心上的缘故,病程发展极快,腊月二十八那日照出白肺,好不容易熬过凶险期,年假也过了,儿女要返城务工,她又不在家,便没了人照应这没用的老汉。许自萍只能拜托小迟先生多宽限几日假期。 但遵照他父母原先吩咐,她最迟初四就得回来,以免儿子无人监管,寝食服药又没了规律。 除夕前夜,许自萍记挂家里琐事,棘手到坐立难安。 整天吊儿郎当,跟她说不到几句话的少年注意到她异样,问她怎么了。 阿姨一五一十交代原委。 迟知雨直接让她回家,等家中一切稳定再回来,也允诺会帮她瞒着父母。 漂亮的男孩子笑得纯真且可靠:放心吧阿姨,我肯定活着等到你回来。 眼看快回云庭,忽的提前收到小迟先生消息,难免惊惶,她忙拨了通语音回去,无人接听。 这日大早,许自萍赶紧搭乘大巴回到云庭,一进门就被家里头多出的狗吓到。 小狗不畏生,待她很热情,许自萍走路要一直避着它,不然很容易踩到它小脚。 反常的现象不止于此,她还注意到鞋架下方多出一双压箱底的备用女士拖鞋。 单独照顾小迟先生这半年,他杜门绝迹,更别提有人登门拜访。莫非迟小姐来过?还是谈朋友了? 许自萍胡乱联想着,将自家田里采摘的两大袋子还带露水的新鲜蔬菜放上流理台,正要去阳台取吸尘器打扫一圈,门锁被人从外摁响。 半步不离的小狗遽地调头,连滚带爬飞到门口迎接。 走进来的是个年轻女孩,薄刘海中长发,皮肤白生生,穿着显嫩的奶油蓝羽绒服,脸偏圆,笑容可掬的模样瞧着分外讨喜。 见还有人在屋里,她也有些吃惊。双方瞪望几秒,许自萍将吸尘器靠放回墙边,朝她走过去。 女孩反应很快,率先打招呼:“您是迟知雨的阿姨吧?” 许自萍一怔,点点头:“是我。” 她大方得体地介绍自己:“阿姨您好,我是接到他委托上门遛狗的,你叫我小舒就好了。” “好好……小舒您好,”许自萍了然,趁势关心起迟知雨近日状况:“小雨他这几天怎么样?” 女孩似是不太理解这个问题的深意,试图厘清:“您是说哪种怎么样?” 许自萍想一想:“有没有好好吃饭?” 女孩莞尔:“那肯定是没有的。” 许自萍:“……” “作息呢。” “昼夜颠倒。”老鼠人究极形态。 “……” “你见到他吃药了吗?” “他吃药?什么药?” “……” “不好意思,阿 姨,我每天在这儿的时间不长,不是特别清楚他的具体安排。” 见阿姨面露担忧,舒栗体己地说道:“不过你放心,他这几天状态比我刚来那会要好一些,前两天还跟我一起出去遛狗了。他自己会叫外卖,我也帮他带过早饭,不至于饿坏肚子。昨晚我们聊过天,他应该还好好地……”她视线斜移至紧闭的房门:“在卧室睡觉。” 她措辞自带淡淡幽默感,许自萍哭笑不得:“他凌晨突然发消息给我问我什么时候来,我以为是他哪里不舒服。” 舒栗:“可能他那会儿很饿吧。” 她又从衣袋里熟稔地掏出一样东西:“我今天还给他带了个馒头,”又看眼房门:“不过他好像没起床。阿姨你吃过早餐了吗?还热乎呢。” “我吃过啦,”许自萍无所适从地搓搓手:“哎呀姑娘,真不知道怎么谢谢你才好。本来能早点来的,谁知道家里老头子病倒了,这几天难为你帮忙照应小雨了。” 舒栗看看脚边的饽饽,笑说:“哪有,顺手的事。” “不过,”奇怪仍萦在心间,舒栗脱口问出:“他身体不好吗,为什么要吃药?” — 舒栗牵着小狗在外行走,爽朗的风濯洗万物,而她鲜见的沉闷。这个从接触后就颇为古怪的男生在她眼里雏形初现,然而形态并不完满。 其实通过十来天的相处,她大抵能感知出迟知雨并不是一个蓬勃向上的人,他闭塞,倨傲,性情怠懒,得过且过,有股子九头牛都拉不动的倔劲,表皮看似坚硬,实则跟烘烤过的果壳一般焦脆,一捏即碎。有些像她实习期曾接触过的常驻教室最后一排男嘉宾,厌学,松散,有的沉默寡言,有的拽得二五百万,就爱跟人对着干。 但她没猜到他还是学生,因病休学在家半年有余。 她问阿姨是什么病,阿姨说是心病,焦虑抑郁兼有,听闻一年多前就不大对劲,直到有天在公寓吐了血,父母才加急将他接回国内疗养身心。 “吐血?”舒栗闻言惊聩。 阿姨幽幽叹气:“好像是饮食不节,得了胃溃疡。” 舒栗没有拯救者情结和白骑士综合征。 只是偶一瞬间,会感叹万分。人各有各,有鼎沸的部分,自然不缺阒然。 什么“全职儿子”,原来都是无力自洽后的自我嘲解。 舒栗怀着复杂的心绪回到室内,惊察迟知雨已经起床,正坐在岛台餐桌后用早点。 阿姨手艺极佳,短短半个钟头铺出一桌小菜,很像她在韩剧里才会见到的杯盘碗碟大集会,分放着各色佳肴。 不同的是,阿姨精制的是白人菜版,有泛着黄油香的煎虾,醋渍菠菜点缀白芝麻,糖心水煮蛋半切,树莓蓝莓黑莓聚顶于摆出花型的牛油果中央,并在焦香的吐司面包上轰趴,甚至还有三文鱼片。 男生斜睨她一眼,叉了颗红莓送到嘴里,咀嚼,咀嚼,细嚼慢咽。 请问这是唐顿庄园国内影棚吗? 她真为自己兜里尚未凉透的巴比馒头,和刚才的那丝怜悯感到冒昧。 舒栗迅速夹着擦干抹净的小狗去阳台喝水。 饽饽铆劲儿舔舐掉半盆水,舒栗又往里头加了些,才回到客厅。路过厨间时,她跟不发一言的男生道别。 又说:“你阿姨回来了,还剩三天单,还需要我过来吗?” 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两眼:“你想来吗?” 舒栗回:“你是雇主,你决定。”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22节 他又敛目切吐司,不紧不慢。 舒栗显然并不是他的现场吃播受众群,即使秀色可餐,她提醒:“怎么不说话?” 迟知雨这才启齿:“我不喜欢当恶人。” 舒栗心领神会,当即掏出手机,微信转回315,又抬眼:“麻烦你闲鱼确认下收货,再给我个五星好评,谢啦~” 迟知雨一眨不眨地观察女生倾低的脸庞,她目光牢扎手机上,想必憋泪憋得很艰辛。再抬头,还要佯装轻快,“轻快”面对他这样残忍的男人。 迟知雨:“哦,知道了。” 他目送女生换鞋,外表越平静,内心越慌乱吧。他如是想。 “哦,对了,”换鞋的时候,她蓦地回首,迟知雨也飞速垂眼,装模作样地分离面前的蛋白和蛋黄,“祝你早日康复。” 她听起来至诚至真。 迟知雨支起脑袋:“怎么突然骂人?” 舒栗无辜:“……谁骂人了?” “我又没病。” “嗯,”舒栗回想一下,是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妥。她微笑改口:“那祝你开怀。” 比起祝人开心,她更爱祝人开怀。 开心可以藏匿,但开怀不能;开怀才是具象的,释放的,不矫饰的开心。 就像少年执伞如仗剑,阔步走在雨幕间。 他们萍水相逢,在尾声处才知道他心结淤积,那就祝福他有更多开怀时分。 “你也。”他不咸不淡,以二字应万变,不再看玄关的女生,待她关上门,迟知雨忽有些事出无因的烦闷。食欲尽失,他撂下叉子,余光瞄见手腕上的表盘,不知它已报警多久,正红色爱心似要撞出屏幕,闪烁频率惊人。 第18章 第十八颗板栗生命的包子 翌日上午九点多的一通微信提醒,才让舒栗意识到,迟知雨并没有收下她退回的那笔钱。 她起了个大早来库房清洁,自备抹布和湿巾,还有从路边小超市买下的免洗拖把。 捋起袖子埋头猛干两小时,她大汗淋漓,便将棉服与毛衣都脱掉,单穿打底衣,一点点清铲墙皮上的污斑。 前租户估计不是爱干净的主儿,四处藏匿着陈年老垢,想要逐一清理干净还是得费挺大劲。 舒栗腰酸背痛,停下来中场休息,又将剩余的半罐红牛饮尽。 隔壁车库有女士取车,见这厢有了人,探身进来瞧里面状况。 舒栗与她打个照面,抿唇笑了笑,“你好。” 女士年纪不大,约莫三十来岁,穿成套的香风服饰,“你之后住这边?” 舒栗摇头:“不是,只是拿来当仓库用,平时下午会在这打包。” 这位姐姐人好声甜,指了指自己车库外的独立矮水槽:“我门前有自来水,平时洗车浇花用,你打扫要用水可以来我这边接。” 舒栗展颜:“啊啊太谢谢了,”又略略腼腆:“姐姐我加你个微信吧,到时开店了送你一套我的初售商品……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女人问:“你是卖什么的?” 舒栗微一思忖:“不知道你听没听过手账这些东西,就贴纸胶带便签什么的。” “噢——”女人略有耳闻:“我知道,我有朋友会做手账,可惜我没这个耐心。” 她摆摆手:“不用啦,我只是看你一个小姑娘干活好累的,一点水而已,没几毛钱。” 舒栗快感激涕零。 女士笑着连说不客气,才道别驱车离开。 这算开门大吉吗? 宇宙好像也在帮她诶。 舒栗倍感振奋,摩拳擦掌着继续往下进行。 扫除到午后,二十多平的暗室焕然一新,舒栗也忙活到饥肠辘辘,于是停下手,将门锁好,去附近觅食。 点了份牛丼饭,她坐下查看置物架的物流信息,又切回淘宝看吹风机到了哪里。 江浙沪的快递惯常迅捷,订单已显示为派送中。 昨晚回到家,在icost上巨细无遗地记下当日收支账目,她忽而想起还欠着迟知雨一把吹风机,她忙将收藏夹里的同品牌吹风机甄选比对一番,最后购下旗舰店最贵的那款。 迟知雨不收钱,在她预计之内,300块在他那里可能只是无意拂掉一粒头皮屑。 但吹风机再贵不过三千多块,免去国补优惠的部分,还剩近千元,再挖掉她超出的时薪,剩余的攥在手里难免烫人。 净赚太多,舒栗良心难安。 思前想后,她又给他挑了对老友记同款哑铃,男士入门款,与吹风机差不多时间下单,眼看也快送上门。 多动动总没错。 实际健身的多巴胺应该不 输在游戏内跑图,对他病情有好处。 下午,舒栗去宜家转了圈,置备家私,原车库自带的松木书桌勉强派上用场,盖上花纹秀致的布料遮丑就行,但她不能一直坐地上打包画图,亟需一张适合久坐的舒服座椅。 难怪鼠类那么爱打洞,小鸟又天南地北地衔枝,拾掇填充新巢窠的过程令人幸福得眩晕,就像吃包子,咬下第一口是为充饥果腹,但馅料的滋味侵入口腔,才是真正开始享用咸甜可口。 她就在品尝生命的包子。 今日是好日,夕阳像流出来的奶黄,舒栗在回程地铁上收到迟知雨消息。 avis:??? 三个问号,涵盖所有。 舒栗嗒嗒打字:你收到了? avis:嗯。 avis:还有个什么?那么重,你从雷峰塔偷的砖头?拿进来手差点断了。 看着他长串吐槽,舒栗失笑:我干嘛要偷砖头?是给你的哑铃。 avis:哑铃也很匪夷所思好吧。 舒栗:你该练练了,这样下去连狗都拉不动。 avis:不劳费心。 舒栗:费心倒没有,只是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钱退你你肯定不收,就折算成实物了。 舒栗:还买了你喜欢的灰色。 avis:谁告诉你我喜欢灰色? 舒栗:你的头像。 他安静少刻:看我新头像。 舒栗刷新两下,大灰头变成了大白头。 舒栗:哑铃套装里的收纳架是白色的。 avis:…… 舒栗:和你家的家装风格很配,放客厅好了,想起来了撸下铁,对身心大有裨益。 avis:你比我妈管得还多。 舒栗:中华田园犬平均寿命有12~20岁,饽饽年纪还小,为了它你也要保重身体。 迟知雨被呛住,这女生怎么如此恶毒,咒他短命——可惜了,他一眼识别其本质。 饶是再恶毒,也掩饰不了她忍不住关心他的言行。她对他的在乎快溢出屏幕了。她回望聊天记录时,不会为此羞耻和汗毛倒竖吗?明明已经结束雇用关系,还要挖空心思在他面前刷存在感,她以为他会就此心软又企盼她回来吗? “小雨,笑什么呢?” 许自萍正握着吸螨仪在客厅地毯上来回滑动,抬脸就见男生挨靠沙发,握着手机唇角微勾,还保持了好一会儿。 “刷到了可笑的东西。”迟知雨光速撇嘴,若无其事地回着,旋即趿上拖鞋,拆箱那盒沉重的哑铃。 末了浏览起说明书,将大小不一的岩石灰哑铃5至10磅逐个试用,搞什么,轻成这样。她也太低估他实力,进阶版都是羞辱,只有骨灰级才配跟他相匹好么。 阿姨跟着新鲜,关停风机,惊喜出声:“你买的啊?要在家锻炼了?” 真想马上告诉太太,让她跟着欢喜。 迟知雨不假思索否认:“怎么可能,我的爱慕者寄给我的,”啧一声:“多余。” 许自萍直击重点:“喜欢你的女孩子寄的呀,还有这边地址?那肯定是认识的人吧,阿姨认识吗?” 迟知雨微鲠,放下哑铃:“不小心透露给她了。” 他懒洋洋吩咐阿姨:“帮我拿出来,哑铃按磅重从上至下放就行。” 又在客厅游园般逡巡一周,最后视线定点于电视机墙边:“就摆这吧。” — 再收到迟知雨的跨时差回复是睡前了,舒栗正聚精会神地提前观摩店家发来的货架组装视频,横幅提示不经意弹出。 avis:小意思。 舒栗不明其意:什么? avis:你的砖头。 舒栗笑一下:白天不是差点把胳膊折了? avis:白天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发力点不对。 舒栗双目眨动两下:你用词还挺专业,以前不会真健过身吧? 男生的回旋镖依然快狠准:嗯,60.0配速马拉松,举重器械都是筷子两头串青豆。 他的叙述太有画面感,舒栗笑容不禁变大,揉揉鼻子,调侃:噢,很遗憾错过从前的你。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23节 她又想到吹风机,需要确认是否完好,继续打字:对了…… 见对方正在输入,她暂停敲打键盘的拇指;而那一端跟着没了动静。 舒栗删掉“对了”二字,换成:你先说。 白头后幽幽冒出五字:我无话可说。 舒栗习以为常:我有。吹风机没问题吧? avis:还没拆。 他一秒撤回,重新作答:还没空拆。 服了他了。 舒栗:你有空用下,我要确认收货。 avis:哦。 — 为什么,迟知雨大感困惑,他明明下意识想回“没关系,还会继续错过今后的我”,都快打完了,可当她停止的那一瞬,就电光火石的几秒间隙,他鬼使神差地删光了这句话,也让所有表态归零。 冲完澡后,迟知雨心不在焉地吹着头毛——新吹风机使用感尚可,无功无过。 但风没有荡走他的疑虑,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决定将其归咎于昨日分别前的说辞,他对“做恶人”一事并不擅长。 从幼年到青春期再到漂洋过海,或为皮囊,或为家境,思慕和追求他的异性源源不断,即使没有恋爱的心思,排斥亲昵的往来,他也没有当面讽损过别人的喜欢。 他讲不出冷硬的,尖刻的,涵养全无的话语。 尤其是对女生。 舒栗是女生,对吧。 所以他的犹豫不决,心慈手软,全都情有可原。 树皮炮制一番也会变成弱不禁风的砂纸,他不能因为纸上写着让他不舒服的内容,就随意用小刀划拉,用笔尖刺穿,把它丢入粉碎机。 一番思想斗争后,他如实告知吹风机机身无损,性能齐全:吹风机没问题。 — 舒栗早上醒来才看到这条消息,她忙得脚不点地,无暇夜聊太久,到点必须睡觉充能。 她回个ok,钱货两讫,如释重负。然后火速喝完老妈煮制的胡辣汤,赶到车库小区外丰巢柜取网购的工具箱,又提上它去库房。 一切有条不紊。 货架纸箱被物流小哥粗鲁地堆积在门前,舒栗挨个挪开它们,打开门扇,又一一拖进来。 用钥匙扣上的小刀划开胶带时,昨天偶遇的姐姐又来跟她问早:“今天又这么早啊?” 舒栗笑回:“是啊,要装东西。” “可惜我要去上班,帮不上忙,要不我喊我爸下来帮你一起?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仅有一面之缘,她乐于助人到舒栗很不好意思,狂摆手:“真不用,这个安装起来很简单。” 她又奇怪:“你怎么周日还要上班?” 那姐姐无奈呵气:“我在教培上班,休息日反而最忙。” 舒栗掸掸手,找到共同话题:“那我们还算半个同行了。” 姐姐挑眉:“你也是老师?” 舒栗说:“以前是。” 姐姐心有灵犀:“果然,当老师的最终归宿都是要么出家,要么跑路。” 舒栗哈哈干笑两声:“哪有,是我做不来,能坚持下去的才是真正的勇士。” 而姐姐终于主动跟她交换微信,并自报姓名:“我叫童满,你呢。” “舒栗。”舒栗忙用湿巾擦净双手,扫描她二维码:“你给我备注栗子就行。” “栗子……”她喃喃键字并重复:“后来怎么不当了?” 舒栗眼底划过一丝黯然,又弯起淡笑:“遇到了一点事。” 教职困境大同小异,童满能猜出大略,不再追问,笑说再见,也祝她财源广进。 舒栗:“承你吉言。” 百灵鸟一样的女人一走,车库旷寂下来,舒栗长吁一口气,接着屈身拆箱取板材,她铺开报纸大小的说明书,将它抹平,又把螺丝螺母小心倒出,分门别类,用竖纸板作屏风隔档,以防它们滚至别处。 底层采光欠佳,日光只被放入拮据的一小块,与前阵子在云庭的处境大相径庭。 说不羡慕迟知雨是假; 她羡慕他登高望远,长林丰草,水域辽阔,有良多选择,不像她要摸石头蹚河,走一步看一步。 但她也不需要羡慕; 她的石头 不是阻碍,而是正念,它们会串成逐渐明晰的路,在这样的水道上,她绝对比他跑得更快。 第19章 第十九颗板栗小狗不会说话 货架安装起来的确不需要动什么脑子,就是重复步骤的过程有些繁琐和单一,舒栗坐在小马扎上,聚精会神地拧螺丝到午后,天气渐暖,人也有些昏胀,于是她靠到墙边打了会盹。 傍晚关门前,墙边已竖起一张纯白的置物架,孔眼对齐,四平八稳。 舒栗抿笑看一眼,只等未来某日将它填实。 她抄兜走到镜湖,这个时段的苏堤多得是观赏夕阳的人,或土著,或游客,日与夜的交接像场免费盛大的婚礼,无须随礼,但往来的人都能以不同形式留念。舒栗停在湖边,双手蜷成圆,送到眼前当望远镜,也将落日圈养在里面,为辛劳的一天加冕。 选这里真是选对了。 这一感叹持续到回家。望着空无一人的客厅,舒栗才想起下午收到老妈微信,说今日休息,要带着老爸上阵夫妻兵,不把昨天输掉的钱赢回来绝不回家。 舒栗苦笑一下,翻找出橱柜高处的辛拉面,又从冰箱里掏出两颗土鸡蛋和生菜叶,一通娴熟地洗切烹煮,她端着卖相极佳的煮拉面上桌。 而后将房内手机支架取来,找出一部b站日剧当电子榨菜,她不慌不忙地嗦着面条,享受难能可贵的孤独与闲惬。 但孑然的处境不是人人都能消受,迟知雨恰恰相反。 阿姨不住家,洗好碗筷便回去自租的小屋。小狗见屋里没了响动,就匍匐到墙角啃咬牙胶,自己跟自己玩。迟知雨坐在沙发上,不时被它略为恶心的口水声吸引目光,但奇怪的是,他对安静的感知变大了。 安静被加了膨化剂,他如往常咽下,却被撑得并不舒适。 胃隐隐作痛。 他没有开筒灯,沙发边仅剩一盏落地摇臂灯用于照明,小圈昏昧的黄光像倒扣的三角瓶,将他困在里面。 他打算给nio发消息约开黑,但美国这会儿才早上九点多,他肯定不是睡觉就是上课。 迟润青更是免提,主动找她聊天不如捅一刀自己。 他的社交圈如此窄小吗? 与其说狭窄,倒不如说是难有真心朋友。放眼过去,无论是姐姐,还是自己,大家都是同张台球桌上的彩球,相互靠拢,相互撞击,只为在人际的竞技中多博一些积分。 他是疏于动弹的一枚。 也是这样不由衷的高频触碰,导致他愈发边缘化,最后掉入深不见底的洞袋。 那个瞬间,迟知雨非常安逸。 远离战局意味着自由,但洞袋依然悬挂在球台的边角。他从没有真正离开过名利场,选择成为场上弃子势必付出代价。 所以,在哥大的第二年,除了行尸走肉般上课,赶due,写essay,敷衍小组作业,完成每场考试,他杜绝任何社交。朋友唤他外出,他闭门谢客,连同公寓上下楼的姐姐都过得宛若异地家属。 她的关心他回以不逊,下课头等要事是戴起耳机,假装听不见任何人叫自己,早午餐咖啡解决,实在饿得不行才会出门买点三明治或薯饼。他好像住在一个与地球失联的平行房间,在自闭间逐渐走向自毁。 迟润青见不到他本人,只能在电话里问他:你怎么了。 他说:我受够了。我根本不想跟他们打交道,他们还吸大麻。 迟润青:你又没有吸。 迟知雨:这是重点吗? 迟润青:他们又不是只会酗酒嗑药,也会做饭,跳舞,头脑聪明,待人热心,你enjoy正面的这部分不就好了? 迟知雨:所以我就要忍受让我不舒服的部分?我忍受的意义是? 迟润青:虽然蛮残酷的,但这是我们大部分人逃不掉的使命。人本来就是群居的啊,天生的社会性动物。 迟知雨:我懂了,不就是把社达主义奉为圣旨,去做一切自己都费解的,不能赞同的,自欺欺人的事。我为什么要活着? 迟润青:没人勉强你,你在跟自己较劲。你可以孤身一人,没人逼迫你出来社交,参加派对,去草坪上野餐。你痛苦在你也不认可这样的自己,你觉得这样不符合世俗的标杆和范本。 迟知雨:你有没有想过,根本不存在世俗的标杆和范本,而是你才是我身边那个最恐怖的标杆和范本。 说出这句话后,通话那端沉默了许久,迟知雨都能想象出这朵被溢美之词灌注出来的大丽花会露出怎样凋萎的神情。 他鼻腔酸胀,感受着报复的快意。 迟知雨盯着姐姐的微信出神,即使回国前曾那样中伤她,可女生依然维持着无可比拟的宽厚,他的牙尖嘴利在她那里都是虚张声势,甚至还有点孩子气。 血脉似乎能横跨大洋。 在他想着她的时候,她的消息常冷不丁蹦出来。 迟润青:你换头像了? 迟知雨:“……” 本意是想在较量中占上风,但事后他忘记换回来了,不想被老姐逮个正着。 迟知雨:嗯,灰色看腻了。 迟润青:颜色变亮了哦,是不是因为天晴了? 女人真能脑补。 迟知雨:是下雪了,天气更糟糕了。 迟润青:那也比没任何变化好。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24节 迟知雨没再吭声。 但老姐执着于跟他沟通:能看看你的小狗吗? 迟知雨望一眼电视墙角的狗子,随手用微信自带的拍摄模式摁一张,传过去。 迟润青直夸小狗可爱。 继而用画笔圈出一侧的哑铃架:你开始锻炼身体了? 迟知雨再度失语。 淦啊,小树口袋怎么无处不在,稍不留神就会有她痕迹入镜,比狗尿的标记效力还强。 迟润青:真有喜欢的女生了啊? 迟知雨:????????? 迟知雨:你少跟nio接触,近墨者黑。 迟润青:萎靡了那么久,平白无故开始健身,不是想求偶是要干嘛? 迟知雨:是被求。这是喜欢我的女生送的。 迟润青:那人家女生很不错欸,知道你需要健康的生活。 迟知雨:我不需要。 迟润青:不需要还放在显眼的地方。 迟知雨开始胡言乱语:给狗玩的。 迟润青:是么?要么你是狗,要么你虐狗,你选哪个。 迟知雨:…… 迟润青发来可爱的表情:好啦,去玩哑铃吧,别辜负女孩子心意。你从小到大退掉的礼物还少么,真不喜欢就不要了不是么? 迟知雨:??? 姐姐下线后,迟知雨不可置信,他喜欢小树口袋?怎么可能?一个放在家里的哑铃架能代表什么?只能代表他客厅够大,够放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 他起身走到哑铃架面前,饽饽见状,一跃而起,摇尾目迎主人挨近。 迟知雨屈身,握起上方最轻的五磅款,横放到饽饽面前,言简意赅:“玩。” 小狗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退一步,不解看面前重物,上嘴咬一咬横杠,硌牙得很,又懵逼地绕至别处。 迟知雨手搭额头。 他在跟狗较什么劲,罪魁祸首难道不是舒栗?于是站在原处,单手插兜,拍张照,淘宝识图确认价格,快赶上她半个月的遛狗积累。也是出乎意料,她对他能用心到这种程度,不占他一分便宜就罢,还自愿血亏氪金献礼。 不过,她整天到底在忙什么。 迟知雨下意识打开微信运动,尽管他已从榜中隐退,但看一眼舒栗的动向又不会掉块肉。 今日的她似乎没有“长途跋涉”,仅有一万出头。 莫非找到正式工了?她说已毕业,到底是做什么的?迟知雨发觉自己对舒栗一无所知,只知道她擅长遛狗,捡屎动作行云流水,伶牙俐齿,看外形年龄约莫与他一般大,爱穿清新亮色系衣服,不化妆,均匀白净的一张素面,而笑是她脸上的常驻嘉宾,行事又很油滑利落。 迟知雨打住。 ……怎么全是正面评价,迟知雨傻 眼,他明明应该很排斥她啊。可回顾起来,最清晰的却是她跑动时翠鸟一样轻健的身影。 她怎么不给他发消息了? 迟知雨捱了一天,微信里的绿头无声无息,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神不知鬼不觉删好友了,因为那颗板栗知难而退,不再觊觎; 几次确认女生乌七八糟的朋友圈仍旧可见,他放下心,将其视作欲擒故纵。 周二正值雨水节气,是他生辰,他对这个日子比较应激,曾放狠话谁再给他庆生他就让生日变忌日,所以亲朋好友不敢也不再过问,但他还是会卡点给老姐送上祝福,并转去十八万块聊表心意。 迟润青笑纳,发来语音条表示感激。 他听着她喜不自胜的语气,也跟着勾唇。 这一天风平浪静地滑向夜晚,迟知雨再次打开舒栗朋友圈,没有更新。他又去看她水产市场首页,账户名——小树长在山坡上,下方有官方认证的“芝麻工作证”。首页评价数量不多,三十多条,买家卖家参半。有简单的“好评”二字,也有“非常用心的小姐姐”。他还没给她好评——故意的,从她提前“离职”的那刻起,就有一丝不悦攫住了他心脏。 他理解为,他在为饽饽鸣不平。 她是征求过他意见,可她问过饽饽了吗? 小狗不会说话,不代表它不想她尽忠职守,坚持到契约的末尾吧。 今日过生,他决定大赦天下,与全世界和解。能让小树口袋沾到的光就是给她迟来的好评。 他思来想去,不能刻意,不能走心,又要彰显他独特的个人特质,遂输入:狗觉得很满意。 确认。 您已完成评价。 等待对方评价。 爽了。迟知雨掂着手机,等待返还给他的买家评价。这个过程中,心跳又快起来,如鹿撞,他打开电视机,调至五台比赛项目,让球场的喧嚣盖住所有不合时宜的动静。 三分钟后。 双方已完成评价。 点击查看评价内容。 迟知雨心一提,点进去: 小树长在山坡上:人也是。 ……她怎么比他还敷衍???人?哪个人?是她还是他?所以他忍不住问了,按开私聊页。 avis:哪个人? 小树几乎没有迟疑地回: 「两个人」 第20章 第二十颗板栗拒食风云 舒栗对迟知雨的深夜诈尸已经不会大惊小怪,对他的别扭亦是。 近两日忙于翻新库房,她快将这人抛之脑后,也再没打开过闲鱼软件一次。好评突地跳出来,都有点不真实。而他的反应也毫不意外。 avis:怎么还给我代言上了。 舒栗:好的,僭越了。才搞明白你更喜欢狗给你代言。 他罕见地没再顶嘴,反倒解释起延迟的好评:前两天忘给评价了,你也没提醒我。 舒栗说:有点忙。 avis:哦,忙着遛别家狗么? 舒栗:我不做这个了,你是我最后一单哦,荣幸吧? 答完话,舒栗将首页的所有宠物服务链接全部删除,以防再有下单客户,拒绝和取消订单又要费一番周折,还会影响信誉度。 avis:? avis:那做什么? 舒栗自认没有告知的必要:不是跟你说过么? 他难得有不忘事的时候:赶路? 舒栗:对啊。 这也太含糊不清了吧,迟知雨在这头嘁声,明人不说暗话,直接说她要收网了不就得了,他这样的大虎鲸确实史诗级难遇,但她有点操之过急了。 迟知雨退出看一眼小树的闲鱼首页,不由怔愣,明明五分钟前还是满屏链接,供人选购。而现在一干二净,聊着天的恐怕只剩他一个。 他忽然想认证一下自己的重要程度:以后如有遛狗需要,还可以找你么? 他没有很想再找她。 画饼而已,画饼又不必践行。 小树长在山坡上:不可以了。 不可以了。 砰咚,心脏变得像个乒乓球,被猝不及防打出台桌,异常轻和空,放肆地弹跳,但球拍脱手,再也接不准了。 他盯视着聊天页面,难以缓解这猛不丁的异动。 而对方继续输入:我要忙自己的事了,闲鱼这类同城服务不少,你可以再搜搜。 小树长在山坡上:祝你和饽饽一切安好。 她在搞什么? 迟知雨彻底摸不透她的路数,她是真想弃局还是兔子急了咬人,反向施压逼他就范。 他们相处了都不到十天,她以为自己是天使和教母吗,一旦离开,他就会丢掉信仰? 好极端一女的。 迟知雨腮帮酸僵,才意识到自己后槽牙磕了很久,他抿抿唇,还之彼身:ok。 不是赶路吗? avis:祝你一路顺风。 很好,非常好。 今年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就是摆脱绿色甩甩胶一样的女人。 他靠在沙发上深呼吸,又听见手表的报警提示音,他不假思索地揭开搭扣,将其摘除,撂到一旁。力气没收住,它梆得一声掉落在地砖上。 小狗闻声惊吠,又贴过来勘察。 它在表盘上嗅嗅,又看向沙发上面色铁青的男生。他的情绪气息并不亲人好闻,他识趣地夹起尾巴远走。 —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25节 工厂效率颇高,周二舒栗就收到盛隆印刷的首批样品,划开纸箱将便签从中取出,她万分小心地拆卸着外层的减震泡沫膜。 虚拟的图样变得具象化,成为巴掌大小的实体纸张,被她呈在手里,舒栗几度热泪盈眶,就好像悉心培育的小树终于悬下一粒青果。 哪怕它还稚嫩。 也能闻出馥郁和甘美。 她赶忙拍照与朋友分享:快看!!!我第一个实实在在,新鲜出炉的便签!!!超级好看啊!!!!!/大哭/大哭 又说:这是我画的我做的东西!成真了!摸在手里的感觉好好……你能不能来一起摸摸,我好respect自己啊!!!!! 梁颂宜多半在上课,半个小时后同样惊喜:靠!好好看!什么时候发售,我要买它个一百本!! 朋友的重视与鼓励比捧到便签本实物还好哭,舒栗捏捏发酸的鼻头,感激涕零:大货也不会有一百本。你能支持一本我都开心爆表。而且还有别的东西没打样呢,这才一件选品而已。 梁颂宜:下次班级信箱我就用这个给学生回信,他们肯定会喜欢,还能帮你起到一点宣传作用。 舒栗又回个感动宽条泪表情:不用不用不用,你的好意我心领,这太假公济私了。 总之……她不会讲话了:谢谢你,我的宜。 梁颂宜:你应该谢谢自己,谢谢自己的努力,谢谢自己的恒心,谢谢自己一旦选择就不放弃,谢谢自己有理想就绝对让它落地,谢谢自己偷鸡摸狗这么久终于所见即所求。 舒栗:梁老师,你总结的像是我已经是五冠店店主有百万年销了一样。 梁颂宜:舒老师,你在我心里一直如此,我从不怀疑。 舒栗托腮,演起古风女孩:可惜我已不在江湖,不为人师,难担此名。 梁颂宜:谁规定只有教职人员才能被叫老师,你就是我的人生导师,让我看见另一种可能。 舒栗:你对我难道不是吗? 梁颂宜:好了,别肉麻和互吹了。我要陪操去了,回聊。 舒栗:爱你[爱心][爱心][爱心] 梁颂宜:[吻][吻][吻] 煽情结束,舒栗深吸鼻腔,平复跌宕的心潮,将所有便签排放到白格收纳筐中,又催单另家打样工厂,询问最快发货时间。 对方答复:明天就可以。 舒栗心满意足地弯唇,将填起一小角的收纳筐放上货架,又回到桌边,打开平板修改胶带排版。她对几个图案的摆放总不尽满意,雕琢多日,快整出选择困难症,又疑心自己的审美是否符合手账人的期望。 这种状况持续到周三接签收b版便签。她分 别摊于左右手对比,一时有些犯难。 两家工厂纸料不同,前者是奶油纸,后者为天岳书纸,克数体积相同,手感俱顺滑,适宜书写。只是色调有轻微差距,一个略重于原图,一个稍轻。舒栗深知,印刷机器与电子设备显色方式不同,实际工艺与材质也存在差异,想要复刻出原色的概率基本为0。 对品质要求再严苛,也不能变得偏执和无理。 舒栗愿意接受这点色差,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两版便签成色皆可:深者抓睛,淡者雅观,就像晴雨天的镜湖景致,各有各美感。 拍图问梁颂宜,她像个根本看不出女友变装的直男:“有区别吗?这难道不是同一个东西?” 舒栗:“不是,你看清楚!颜色根本不一样!” 她这才后知后觉:“喔……好像是不一样。我多看会儿,再问问我同事,晚上给你答复。” 舒栗一会儿拿到暗处,一会儿打开台灯,一会儿又摆去外边,在晨昏自然光下对比。视线快把两版便笺样品灼出个洞,也没决出胜负。 抓耳挠腮间,目光定到一旁用以收置微单的束口袋上,她开始思考要不要故技重施,抽签断事,顺从天意。 算了。 还是先等等看梁颂宜的答案。 舒栗收起纠结的思绪,转几下触控笔,继续铺排贴纸上的元素小画。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四点,手边沉睡一下午的电子砖突地嗡响,动静不见停。 舒栗以为是梁颂宜的集中反馈,兴奋拿起,却见语音来电人是歇迹几日的avis。 她蹙眉纳闷几秒,戳下接通键。 “喂?” 男生口吻优游不迫,挟着股耳熟的懒劲儿。 舒栗开口即结束:“打错了?” 那边明显一瞬沉默,几秒后道:“没有啊。” 舒栗语气平平:“哦,都没听到自己名字,还以为是打错了。” “舒栗,你无不无聊?” 她不再拿他当乐子:“干嘛,找我什么事,还要直接打语音。” “有点紧急。”话虽如此,语速倒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紧迫感:“饽出了点问题。” 舒栗面色立刻变得严肃:“它怎么了?” “老毛病。”又顿住。 他在故弄玄虚个什么劲,有话快说,舒栗没忍住催问:“快说。” “能怎么,跟以前一样,拒食,”他在听筒那头为难地长吸一气:“不知道怎么回事,前两天还好好的,这两天突然不吃饭了。你这会儿忙吗?”又停住:“方便来看看?” 舒栗自忖着,最小化语音界面,开着公放回顾相册里还未清理的视频:“应该跟我没什么关系吧。我这边还有日程记录,结单那天的视频都没删,可以全部发给你审核。” “你是人啊?”男生似一下恼羞成怒,直接挂断通话。 舒栗满腹疑团。 不过既然出现售后问题,她又刚好离得不远,上门看看也无妨,就当提前到来的客服培训。 舒栗迅速收拾好桌上摊放的物品,提包赶往云庭。再回翠影摇曳,楼阁耸峙的富豪小区,已如隔世。舒栗这次手无电梯卡,只能在楼下摁铃。 数秒后被接听,是许阿姨慈和的声线:“哪位?” 舒栗自报家门:“是我,小舒。” 楼上放行很快,舒栗驾轻就熟地升至十六层。 轿厢门洞开,她发现房门已经半敞在那,无需再多敲一道。 阿姨人怪好的,她欣慰地想着,抵门入室。再垂眼,之前惯用的拖鞋还居中占停在鞋架二层,好像从没被挪过位置,走前走后都一个样。 舒栗意外地扬眉,对上许阿姨的笑眼,她身着围裙,见样应该是在为晚餐备菜:“哎,小舒啊,好几天没见了。” “是呀,阿姨你好,”舒栗脆生生地叫人,阐明来意:“迟知雨说饽饽有点问题,我过来看看。” 又往里头看:“他人呢。” 阿姨忙偏开身体,也跟着往后望一眼:“在沙发上坐着呢。” 舒栗换了鞋,又问:“饽饽呢。” 许阿姨似乎也有点奇怪:“是哦,小狗怎么没过来?” 舒栗失望噘嘴:“喔……肯定是跟我生分了。” “怎么会?”阿姨迎她进客厅。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沙发上的一人一狗,人依旧大喇喇坐着,而狗就比较局促了,被人单手摁住,仅有四条小腿可以动弹,在皮质沙发上如蛙泳般前后蠕动。 一见舒栗,它刨得更加激烈。 舒栗惊呼:“你干嘛?虐待动物?” “不按着它让它跑出门吗?”迟知雨这才抬手。小狗一跃而下,飞扑向舒栗。 舒栗忙蹲下身,上手搓揉抓捏,任由它在自己手背手心肆无忌惮地舔舐,又亢奋到溢出嗷嗷的喉音。 她抬头看迟知雨,而男生面无表情地睥着这边。 她接话道:“那就别开啊,反正我有密码。” 迟知雨声调猛提:“又不是我开的。” 打交道也有些时日了,舒栗头一回听见他这么用力地讲话,像是随时要与她起争执。 看来饽饽情况委实不佳,舒栗不敢再怠慢,用脑中为数不多的宠物生理常识检查起来。 牙龈,耳朵,眼白,毛发,掌垫,无一遗漏。 排查期间,迟知雨不知何时已站来他们身边,单手插着兜,静静观看她把狗翻来覆去地“望闻问切”。 舒栗狐疑地放开小狗。 并无异样。 精神状况也不错,甚至体型都在疯长。 这才多久没见,它猛一跃进,肉弹似的,几乎叫她稳不住身形。 她再次问迟知雨:“它拒食对吗?” 迟知雨颔首。 舒栗立即起身,领饽饽走向阳台的自动喂食机,按下出餐键,定点定量的喷香棕豆子噼里啪啦坠入不锈钢食盆。 饽饽闻声顿如饿死鬼附体,飞窜上前,埋首其中狼吞虎咽,光盘速度赛过舒栗眨两下眼,舔的可能比阿姨洗的还干净。 舒栗看向倚墙而立的男生,无言胜千言。除了无语她还能怎么表示? 他若无其事地耸一下肩:“所以了,你在才行。” 舒栗半信半疑:“你在它也不吃?” “吃的话还给你打电话?”他有理有据:“你忘了么,他之前在宠物店也是拒食才被接回来,不然早被人领养了。” “都怪你,”舒栗瞟向横在他们之间的,眼神清澈的小狗,攥起手指,有点无奈地指责:“之前带着你笼络狗心不听劝,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现在知道后果了吧。” 男生闻言,本还平淡的面色忽似绷不住了,转瞬即逝地一笑,“ok,怪我。之后怎么办?你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颗板栗恃靓行凶 迟知雨去年九月回国,那会暑假结束没多久,但他的身体机能已经差到频繁旷课,启动自己异常艰难,哪怕只是平躺在床上不做任何事,都会耳鸣心慌,吃成分简单的食物也无可避免地呕吐。他急剧消瘦,每天都像被裹在黑色的陈尸袋里,透不上气。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26节 一天,迟润青收到他久违的,分不清是求救还是告别的微信:姐,我好像要死了。 女人心慌意乱地赶到他公寓,看到躺在地板上手搭腹腔大口喘息的弟弟。 他望着天花板,仿佛已无知觉。 那是迟知雨迄今为止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天。 大脑的保护机制似乎已为他自动屏蔽基础细节,偶一回顾,也只有姐姐失措地哭喊,憧憧人影,救护车的鸣笛,还有窗后橘红色的曼哈顿悬日,边缘线模糊,叫人目眩神迷。 同一轮夕阳嵌入落地窗后的远山,短暂的分神被女生打断。 她没有思考过久,给出解决方案:“我再做十天,按照之前的价格收费。但是有要求,你必须跟我一起下去遛狗。让饽饽真正信任你依赖你,清楚你才是他的主人,不可以再用极端的方式惩罚自己,或换取自 己想要的。” 迟知雨故作漫不经心:“哦。” 又奇怪地看狗一眼:“它要什么?” 他都不知道他要什么; 它又怎么能知道它要什么。 舒栗以拳叩击手心,分析着:“我猜,它只是需要让它感到安全稳定的人、关系、环境,虽然你收留了它,但这么多天下来,它一直在‘易主’,从王医生到我再到许阿姨,流浪狗很敏感的,饽饽明显不是享受型狗格,而是讨好型。你既然选择收养它,就请摆正自己的位置好吗?” 迟知雨反驳:“我怎么没摆正自己的位置了,我对它还不够好?” “你连遛它一次都要连哄带骗。”舒栗想到面前这尊大佛有多难请就置气。 围观的许阿姨突然插话:“小舒啊,这我可要为小雨说几句了。你走之后几天,小狗基本是他下去遛的。” 舒栗立即露出“不信谣不传谣”的荒诞神情。 迟知雨对上她惊异的目光:“你什么眼神?” 舒栗毫不掩饰,眼睁得更圆:“目睹世界第九大奇迹的眼神。” 她滑跪起来也很是洒脱:“骚瑞啦,是我误会你了。” 迟知雨:“你对我的成见还少么?” “哪有,你别给我加戏啊,”舒栗摇摆两下手指:“对你印象不好我大可以直接不来。我还被你挂了电话诶,到底谁更不礼貌?” “你在电话里的态度是人该有的么,好歹遛了快半个月狗,对饽饽一点感情都没有。” 女生遽地蹲下身,像被连天鞭炮吵到那般,猛盖住小狗耳朵,甜言软语:“啊——你什么都没听到,我们什么都没有听到,这种话不要听,小狗会伤心。” 迟知雨张口结舌。 最后憋出一句:“没人给你加戏,你一个人戏就挺多。” 再扭头,男生已经准备往沙发那悠哉转移,舒栗扬声:“等会儿!” 他转头,困惑地指指自己:“叫我?” “不然呢?” “哦,没听到名字,不知道你叫谁。” 到底谁戏多。 舒栗怒极反笑:“你能不能别学我说话?有点自己的创意。” 迟知雨几不可见地颔首两下,一脸“受教了”,又回过头去,慢条斯理往沙发走。 舒栗无言:“迟知雨!” 他这才第二次转头,扯着一个能让人瞬间泄气的浅笑:“嗯?干嘛?” “我话还没说完。” 他下颌一牵,示意她膝下狗:“继续啊。” 舒栗皮笑肉不笑,走到他面前:“你知道吗,我这会儿严重怀疑你是嘴欠了,无处施展,想找个人上门跟你吵架才把我骗过来的。” 男生闻言,如遭奇耻大辱,满脸不可思议:“骗?要不是饽饽不吃东西,我还会麻烦你这个大忙人登门?你见我给你打过电话?” 舒栗努努嘴,“是没打过电话,但打过视频哦。” “……”迟知雨暗恨,他之前为什么要做那些多此一举的蠢事,才能让她的招式层出不穷。 他声音低下去:“你先提出的。” 舒栗接茬:“对啊,最后什么也没捞着,还讹走我五毛钱。” “现在给你看,看回来。” 话音刚落,男生忽的倾低上身,脸一瞬凑近,四目几乎齐平。 舒栗呆住,感官陡然被这张放大版3d帅脸充斥,很难不致人语言系统失灵。 尤其是他浓黑剔亮的瞳仁,直直逼视而来,她瞬时缩小了,被关押在里面,逃不开。 舒栗鼻息凝滞两秒,岔开双目:“好了,知道你很帅了,谢谢。” 她一边夸赞,一边做足了坦然接受此男恃靓行凶后,绝对要从天而降的嘲讽,却没想到他只字未语,径自走回沙发,坐下开始拨弄遥控器。 那上面好像粘到奇怪却无形的东西,他上下正反翻看多次,最后把背面电池板拆卸,自说自话:“哎?怎么打不开?” 舒栗见状,取下左肩帆布包:“我带了电池。” “七号的是吗?”舒栗在他身畔坐下,窸窣地翻动内兜。 迟知雨隔着头发揉揉存在感变强的耳朵,又摸摸后颈,撑住膝盖,自认岿然地坐定,还掂量起是亲自接手电池,还是把虚假“断电”的遥控器交给她。 靠……他在手足无措什么。 坐这么近,是不是想趁机对他图谋不轨? 他今天要撒谎多少次? 人一生的骗局额度有多少?他会不会为此下地狱? 左侧沙发塌下去的时候,他只觉得心口也跟着陷落了一块。 蓬乱的思绪很快被女生收止,她平静吩咐:“遥控器给我。” “哦。” 余光里,她娴熟地掰出电池,又将新的替换进去。她的甲面和她的脸一样,不假雕饰,没有任何图绘或油彩,剪成只超出指端一点的弯弧,摩得格外平滑,甲缘也没有半点毛刺和死皮。 拇指上的月牙非常明显,像初阳在海平线探头。 长得好身心舒畅的一双手; 也让他看得很身心舒畅。 他下意识对比自己的。 他十指上的“小太阳”历来是稀缺产品,这两年更是全军覆没,也像他一样糊里糊涂地熄灭了。 嘎达,合盖的响动关闭他窥视的窗口。 左侧的女生已横臂对准电视墙,黑幕变亮,画面定格在cctv-17,央视农业农村频道。 迟知雨在她即将说话前极速开口:“阿姨看的。” “哦……”舒栗语气秒down:“还以为你不光是星露谷老农,还是精神老农呢。” “我不喜欢种田,只喜欢打打杀杀,懂么?”迟知雨挨向靠背。 舒栗领导式鼓掌,一字一顿:“哦,厉害。” 舒栗又看看时间,起身道别:“我先走了,明天会按时过来。” 男生从低处瞥她:“今天不遛?” 舒栗说:“五点都不到,还有大半个小时,我待这儿干嘛?”她望眼酣睡成焦糖狗饼的饽饽:“你这几天不是自己也能遛?” 迟知雨掰着手伸了个懒腰:“你一来就想睡觉了。” “振作点好不好?你已经是位父亲了。”她又演上,字字铿锵。 “……” 迟知雨默一秒:“你在这待到五点半不行吗,钱照付。” 舒栗回:“这不是待不待得到五点半的问题。” “那是什么?” “是我根本捱不到五点半。” “……” 捱? 和他在一起需要这么度日如年?嘴上不情不愿,还不是他一有情绪就马不停蹄赶过来,现在开始拿姿态。 迟知雨将电视静音,装作随口一提似的打商量: “打会儿游戏?” “不打。” “看电视?你爱看什么台?” “我上次看电视可能都是十年前了。” “唱k么?” “你家还能唱k?我就说——难怪你有麦克风。” “唱?” “不。” “那你去书房学习。” “我在电竞房学习不太能专心。” “……” “跟狗玩吧。” “可是狗在睡觉,我总不能吵醒它吧。”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27节 “我也要去补觉了,”迟知雨从沙发上站起,他从来没这么无计可施过,再不想屈居人下:“你爱干嘛干嘛吧。”——爱去哪去哪,反正以前他也没管过她。 他又凉嗖嗖问:“电池多少钱,我转你。” 舒栗跟着看一眼,大方道:“不用了,本来就是备用电池,送你啦。” 尔后拦住这堵说走不走冷言冷语的人墙:“对了,等一下。” “叫谁等一下呢?” “?” 舒栗掏出典藏已久的宇宙无敌之咯噔称谓:“迟少,烦请你等一下。” “……” 迟知雨抬脚就走。 “好啦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我真有事要你帮忙,”她再度追上他,从包里取出两沓困扰她几日的便签本,分别用左右手举高,面朝迟知雨:“你帮我看看,哪个更顺眼。” 迟知雨掀眉,摆出勉为其难的样子,眼神却认真聚起焦:“这什么?” 舒栗忽有些不知道怎么作答,抽象道:“本人赶路收获的果实。” 迟知 雨顷刻意会:“你做的?” 舒栗点头幅度加大,笑容也变得更鲜明:“对啊,好看吗?” 男生难得没说风凉话:“还可以。” “我仔细看下。”他把两块便签先后右抽过来,干脆地在旁边餐桌坐下,又将两者平放,来回扫视。 舒栗坐去他对面,双手环在桌上,友情提示:“你可别一开口就是我怎么给你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 “明显不一样好么,我又不是色弱。” 舒栗忍俊不禁,这话可千万别被梁颂宜听到。 迟知雨无半分优柔,须臾间敲定结果,把心选优胜方滑给她:“这个。” 舒栗定睛,似乎是色调偏轻那款。 她伸手将淘汰选手一并捞回,确认结果:“你喜欢浅一点的啊?” 他成竹在胸:“不是我喜欢浅一点的,是这个就是更好看。” 与此同时,舒栗手机震动,她摁开来看了看,是梁老师姗姗来迟的选项:右边。 舒栗点开下午发送的大图对照,她给出的结论与迟知雨恰恰相反。 舒栗内心呃啊一声,堵心扶额:“怎么办?” 迟知雨问:“怎么了?” 舒栗说:“我还问了别人,她选的另一个。” 男生似笑非笑:“一边问我,还一边问别人。你能不能专一点?” 什么鬼。 舒栗被他的措辞弄得哭笑不得,又听他轻描淡写启唇:“我在哥大选修modernarta+评级,他什么实力?” 第22章 第二十二颗板栗各有各的精彩…… 男生语速略快,还中英混杂,舒栗一时有些没听清,“你叽里呱啦说什么呢。” 迟知雨懒得重复:“你只要信我选的就行。” 舒栗不能苟同:“这哪行,肯定越多人参加越好,”她反转手机,给迟知雨看屏幕上的对话消息:“我朋友还问了几个同事,她说右边票数更高。” 迟知雨扫一眼左侧头像,心若止水粉瓣莲花,气焰顿消:“她做什么工作的?” 舒栗说:“老师。” “什么老师?” “语文老师。” 迟知雨撑额,拿起自己手机,也滑找起吊车尾的群聊消息:“又不是美术老师。” 舒栗回:“你也不是啊。” 迟知雨胸腔起伏一下:“我学过。”她到底有没有认真听他说话? 舒栗扬眉:“你学艺?” 迟知雨说:“不,我学urbanstudies(城市研究),隶属工学,但对美学也有高要求。” “……不说英文你会怎样?” “不会怎样,”迟知雨慢悠悠蹦出几个语焉不详的音节:“ごめんなさい,jesuisdésolé,estutmirleid,dassdumichnichtverstehst.” 舒栗顿口无言。 她按住包带,准备起身离席:“再见,外交官。” “o……行了,不玩了,”迟知雨停止自己的多国语言展示秀,问舒栗:“你朋友问了几个人?” 舒栗回看聊天记录:“好像五个吧,其中三个都选了深色款,加上她就是四个,比你们浅色阵营多一票。” 迟知雨腾地胜负心起,夹高手机:“图发我一张。” 舒栗闻言,将那张摄于自然光下最接近肉眼所见的ab版便签合照传送给他。 迟知雨将其发布至几个消音已久的群聊:哪个好看?选左边的私我,领200。 此时美国时间不到凌晨五点,理会他的人寥寥无几。 有猫头鹰作息的冒出来:迟少?被盗号了? 迟知雨:…… 迟知雨:本人。 再无后话。 一帮坑货,该出现的时候音讯全无,不该出现的时候恨不得全挤到他面前。 见男生盯着手机,食指都焦灼得在脑边轻点。舒栗生出好奇:“你在等你的后援团吗?” 她怎么一猜一个准,迟知雨立刻变换姿势,小臂搭回桌边,气定神闲:“没啊,就随便发了两个群。” 又平静解释:“就是全在国外,这个时间都在睡觉。” “你之前在美国念书么?”舒栗隐约记起他几分钟前提及的哥大。 “嗯。” 她适时引出曾在许阿姨那里耳闻的信息碎片:“大几了?” “大三,”男生顺口一答,瞳孔骤大:“——你怎么知道我在休学?” 舒栗说:“我结单那天问过许阿姨。” 迟知雨转脸去看灶台前烹饪的女人,眼钉在她背上。 她刚撒一把龙井下锅,打算做道茶香脆皮鸡,好似也听见了,系着围裙带的脖颈僵起,手上铲勺动作也更卖力,让沸腾的油响阻绝任何被质询的可能性。 迟知雨回过头来,脸微撇开,不再目视舒栗:“gapyear,在留学生身上很常见。” “嗯,我知道,”女生语气并无异样:“我也毕业快一年了,也还没工作。” 迟知雨望向她。 女生无所谓地耸眉:“休息一下也没什么吧。” 迟知雨紧绷的颏肌瞬时松懈了,笑得别有深意:“日均两万步的人,真的在休息?” “你懂什么叫休息?” “什么叫休息?” “休息是每一个有积极意义的时刻,不管躺着坐着还是走着。‘此心安处是吾乡’,听过么?”她忽然像个初入班级的少先队员,正襟端坐:“比如现在,我可没在赶路。” 她看回去,轻快地发问:“你呢。你现在不也在休息吗?” 迟知雨怔然。 他没有在休息,仿佛刚在跑道上冲刺到底。 他淹在她的话语和眼睛里,咽喉紧窒感复现,开口竟如此费劲。 他极轻地吸气,努力让字句随着吐息顺出:“刚刚不是还说要捱到五点半么?” 他着重强调那个“捱”字。 哪壶不开提哪壶。舒栗暗磨牙根:“现在不急了,还要等大选结果呢。” “这只是两叠纸吧,”迟知雨借机拿起手机,两指放大照片:“又不是颁布法令。” “这就是我的人生信条好么?” “哦。” 她真是……迟知雨忽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好纹理分明的一个人。 要说闪耀也不然,但她在小角落点亮了一盏属于自己的灯,叶脉上是清晰的轨道。 迟知雨无法在这样的光前久驻,把自己关回手机屏幕,这里拮据但至少安全。 他摆出无所事事的样子,将微信好友列表正刷倒刷两遍,私聊才弹出动静。 nio的chiikawa头像贱贱浮出,自带便签图:这啥? 迟知雨回他:朋友做的东西。 nio很敏锐:什么朋友?女朋友? 迟知雨:???????? 舒栗感到莫名,男生原本还波澜不惊地看着手机,也就数秒光景,无缘无故满脸通红。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28节 他似被激恼,拇指高速按键,哒哒哒哒哒哒哒,不输舒栗以往在手游里跟人对线。 她宽解道:“你是不是半夜打扰别人被骂了?实在不方便就算了吧。” “不是——”他今日第二次爆发出声。 然后继续跟手机里的人口水战ing。 舒栗小声应:“哦……” — 眼不见为净,迟知雨长按删掉nio那句纯诽谤聊天记录,打字:要选选,不选走。 nio:急了? 迟知雨:谁急了? nio:把你手指挪到屏幕右侧,摸到那个凸起的键了吗?对,按下去。 迟知雨心知他在玩什么把戏,自然不会照办。 但他更不想跟他扯七扯八,浪费时间,让人家女生在这白等,遂催促:快选。 nio:她这会儿拿刀架你脖子上 呢? 迟知雨一秒拉黑他。 他怎么会有这种狐朋狗友,迟知雨再度反思自己的社交圈。眼帘一掀,对面女生倒是面色从容,自顾自地玩着手机,并没有吐槽他这边有多拖延误事。 迟知雨不由多看两眼。 她说她在……“休息”?他想起她方才的措辞——此心安处是吾乡……意思是,只是这样跟他面对面坐着,她也感到安心?只是这样,她都觉得积极有意义? 迟知雨含笑又抿回,聚神回到正事,他可不想食言。 他曲曲指节,迫不得已求助老姐——那个他此生最不想主动按开的园子头像。 avis:迟润青,醒了吗? 姐姐果然靠得住,秒回,但内容就不那么令人舒爽了。 迟润青:今夕是何夕? 后附三个微信自带的,取材爱德华蒙克《呐喊》的惊恐小表情。 迟知雨:“……” 他不打嘴炮,直接把图片和问题塞过去:选个你认为更好看的。 迟润青:左边。 yes! 迟知雨内心握拳,不愧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审美也一碗水端平,同样出类拔萃。 迟知雨当即松气交差,截图这两句聊天记录发给舒栗,敲下六字:暂且打成平手。 又留意女生反应,她似瞧见,眼皮扬高一点,也开始打字。 迟知雨倾头,候在消息界面。 小树口袋:你居然还有女生朋友。 迟知雨:“……” 她什么意思,讶然还是试探? 他不第一时间作答,模棱两可想看她反应:认识女生怎么了? 小树口袋:就是觉得长得帅真好,不管怎样都吃得开,没别的意思。 听着像骂人,但没有足够的证据。 许阿姨在料理台边踱来步去,没停下忙活。 迟知雨:你不也坐在我对面休息? 舒栗拇指微顿,反应过来,弯动嘴角:唷,把我当朋友啦? 迟知雨无言。 她可真是煞费苦心,看似轻率一提,实则每一问都是致命题,每一段都得精读剖析。 迟知雨忖度着,引用她对“朋友”的疑问:怎么好像看见有棵树在给自己贴金? 收到后,舒栗乜去一眼,恰见男生也在看她,浓眉隐在碎碎刘海下,意味不明地一挑。 舒栗圈起手指,悬停于桌面,作势捣出虚空一榔头,吓唬他。 男生失笑,眼皮下敛,重新去看手机。密蔽的睫毛蓊郁生长,长在两湾清亮的溪涧上,他看起来又变得无公害无污染。 她予以回击:我才不想贴,金树银树哪里比得上原生态绿色小树。 果然。 “朋友”的概念根本满足不了这个贪心大胃王。 答案全对。迟知雨大感满意,决定放她一马,再让她抓心挠肝未免残酷,于是回答:不是朋友。 舒栗:那是? avis:是我姐。 一看回信,舒栗惊声振振:“别——你可千万别啊——我没有四处认弟的爱好,我还想当一辈子的江浙沪独生女。” 迟知雨:“……” 她脑子怎么长的?被鸟窝塞填满了? 他也不再从微信回复,口头解释:“我说的是截图里的人。我问的那个,是我亲姐。” “哦……”女生这才抚拍胸口,作后怕状:“以后别再说这种混淆不清的话了。” 看把她吓的。 抗拒好友关系,又对亲缘关系退避三舍,那就只剩—— 迟知雨暗呵一声,听见她问:“你还有个姐姐啊?” 迟知雨:“嗯。” “她肯定很漂亮吧?” “还行。” “比你大多少?” “同龄,我和她是双胞胎。” 出生至今,舒栗周遭从没有过这样的子女配置,难免新鲜。她端详起迟知雨,并开始脑补女版的他,没憋住问:“你如果穿女装戴假发,是不是就是你姐姐的样子?” 迟知雨心头跳针,旋即恶寒:“你不是一般的变态。” 舒栗自觉趣味过甚,双手合十:“抱歉,我只是从来没在现实中见过龙凤胎,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男生这才面色回温,但语气要比之前冷峭:“我和她长得不一样。我们就没一样的地方。” 舒栗顺口接话:“那你们一定各有各的精彩。” 而迟知雨不予置评,歪歪嘴角,反问:“精彩?我精彩在哪儿?” 说是反问,用质问或许更恰当。 因为男生已经用眼神在施压,舒栗甚至从中品出一丝玩味的恶劣。 舒栗静默片刻,回问:“你看小说吗?” “怎么,以前看过。” “那,已经看过的章节和还没看到的章节比较起来,你觉得哪个更吸引你?” 迟知雨并未作答。 “肯定是还没看过的吧。” “所以咯,有谁不精彩吗?” “大家都走在自己的故事里。已知不可追,但未知永远最精彩。” 第23章 第二十三颗板栗投桃报李 最开始,舒栗想说,你的脸很精彩啊。 但这种与生俱来的价值与优点,在迟知雨眼里肯定不值一提。 就像一张早早定版的书衣。花纹繁复,嵌有金箔,任谁路过都会驻足多瞧几眼。 在实习的日子里,舒栗也遇到过类似难题,来自一名男学生。但那位少年的外在条件远不及迟知雨,他矮小,畏缩,家境一般,双亲不睦,常年龟在座位里,难与人相交,画地为牢。有一回舒栗批到他练习册,发觉内页夹了张纸条,上面一笔一划写着一句日文,“僕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 这个岁数的学生二次元浓度普遍偏高,舒栗第一反应是他不当心遗落在里边的。 但其中那个“死”字刺着她眼球,舒栗无法轻视。她拍下照片,识别这句话的含义。 它的中文翻译是中岛美嘉的一首歌,《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这不是一个正向标题。 舒栗心中一怵,趁着课间休息反复浏览歌曲信息。歌词立意并不极端,相反温柔振奋,在试图挽留每一个厌世轻生的人。 学生将它插在书里,用意不详,贸然在同张纸上回复,她怕唐突到对方。 舒栗选择将那张字条放回原页。 但她开始难安。 也许是职业敏感,又或者直觉使然,她总认为那是一个信号,一个溺水者嗳出来的气泡。 当日晚自修结束,她没忙着走,让课代表帮忙唤他出教室,对方有些错愕,但还是照做。班里的地鼠同学,突地被比自己大不到几岁的女实习老师单独拎出。全班举目,有血气过剩的好事男生在班里嗥叫,看热闹不嫌事大,又被舒栗乜停。 舒栗领他走到长廊尽头,避开放学时分激涌的人流。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29节 “我今天有改到你作业,里面夹了张写着日语的字条。”她回头开门见山:“是想给老师看到的吗,还是不小心放进去的?” 男生的脸登时涨得通红,嗫嚅道:“不小心的,放在里面忘记拿出来了……” “因为写作业的时候刚好在听这首喜欢的歌吗?还是生活里遇到了什么让你难受不舒服的事?方便或愿意跟我说说吗?” “没有,”他双眼怯弱地垂下去:“我没遇到什么事。” “不用怕我。”她说。 “我还不是老师,大学都没毕业呢,”她讲话直爽但也圆融:“除了年长几岁,跟你没有太大区别。可能我能力有限,无法为你解决,但我肯定能够分担一点或者当一个树洞。” 男生这才敢看向她。 他懊丧地摇头并袒露,袒露他没有优点,一无是处,感觉活着很没意思。 当时的舒栗下意识反驳:“谁说你没有优点?” 然后,那孩子眼底闪着微光,期待她说出什么来,能够抚慰他虚弱的认知与灵魂。 那一瞬间,讲堂里妙语连珠的舒栗,变得有些口拙。 她才参与实习不到半月,对他并不熟悉。更准确说,她跟接触到的每个学生都不太熟。比起了解和掌握本真,当下的他们更像是头顶漂着隐形名字的同地图npc,外貌佳嘴巴甜成绩优也许才能更快被记住。 眼前的少年显然不在其列。 但这些只是大众约定 俗成,也喜闻乐见的表征。她不会忽略他的期待,也想切实轻盈地托住他的期待,所以她引用并更改了那首歌的最后一句词,用一个两人才能意会的方式,正声告诉他: “我听见你给了自己很多差评,但我看到的,是一个纯粹善良谦虚,又心怀希望的小孩。体验明明都这么糟了,你却还稍稍期待着这个世界。” “我觉得没有比这个更光辉的优点了。” “有期待特别棒,真的。不要浇灭期待,也不要放下期待,期待常常是发生的开始。” — 至于发生之后的事,也许会实现,也许会落空,但都是后话了。 在吃到之前率先浮现的念头不一定是“爱吃”,但一定是“想吃”。 与迟知雨下楼遛完狗回来,开放式厨房内鲜香弥散,许阿姨已置办好一桌不输私厨的杭帮佳肴,荤素均衡,色香味俱全。她热心肠地留舒栗吃晚饭,又撺掇一旁不置一词的男生:“小雨你也开口留留人家啊。” 舒栗连说不用;而迟知雨淡淡开口:“她刚摸过屎,等她洗完手再说。” 许自萍:“……”这孩子她也算是从小看到大,本还费解,今日一看,一直独身不是事出无由。 舒栗同样无语地斜他一眼:“谢谢你了啊。” 又同许阿姨解释:“我妈最近腰疼,没打麻将,晚上肯定会做饭,突然不回去吃的话,她会不开心的。” 许阿姨只得作罢。 哪怕不留下用晚餐,舒栗都得先去清洁一下双手,也不知道饽饽今天是什么缘故,可能断食后又暴饮暴食,引起肠胃不适,便况不佳,导致她处理了许久。 至于迟知雨,他唯恐慢了地将狗拉到十米开外,中途舒栗偶一抬头寻找,他们一人一狗就齐刷刷看向这里,还步调一致地小幅度歪头。 靠咩啊,被可爱到了。 想气气不得,要骂骂不出。 走向盥洗室时,忽有低音穿耳,是迟知雨跟在后面:“记得用左边那管洗手液,消毒抑菌的。” 舒栗:“……你还有几种洗手液?” 迟知雨:“右边是香氛款。” 真不愧是少爷,醒来是不是还要差人捧着金盏,先去花园接来一份牡丹晨露用于含漱。 停在洗手池前,她第一次认真打量嵌于台盆的双泵头出液口,分别挤到左右手背,挨个嗅闻,好奇是否真如迟知雨所说,类别有不同。 还真是。 一个是无色皂香,一个是浅琥珀的……草本味?一下子闻不出。 她又用力抽动鼻腔,一道声线适时接上:“番茄叶,是番茄叶的味道。” 迟知雨走来她身边。 他身量的优越,在近处就愈加鲜明,舒栗不得不往左边挪步,腾出最多的空处给他。本还宽余的镜面瞬时逼仄了。余光里,身边男生的灰色毛衣模糊且毛茸茸的。 舒栗来回摩擦双手,揉出满满当当的奶白泡沫:“你就不能等我用完再进来吗?” 迟知雨:“你犬嗅的动静饽饽都自愧不如,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给我家浴室抽真空。” 舒栗:“……” 她冲洗干净双手,点点右边那管鞠躬的纤细泵头:“这是什么洗手液,味道怪好闻的。” 迟知雨奇怪地瞥她一眼:“刚不是说了么。” “我问牌子。” “罗意威。” “打扰了。” 他取代舒栗享用水龙头,目中无人地躬身,先洗手后洗脸,细致地照顾到每一寸皮肤,像只洁癖过度的浣熊——等等,他不先让她出去吗?出路直接被这尊横墙堵死,舒栗顿感局促,而此时,鼻端平白多出另外一种香味,同样淡而雅,又能很好地融合和区分。 他喷了香水?舒栗陷入猜疑。 好像也不是,她心不在焉地抽出手帕纸巾,擦除手部残留的水渍——继而注意到镜子里,男生随搓脸动作若即若离的蓬松脑袋…… 她反应过来,是他的头发。 他头发上的味道。 “你用的什么洗发水?” 他直起身,从镜子里看她。舒栗忍不住地咬牙。这里的光线太犯规了,水也是。水滴从他下巴滑落,睫毛聚成簇状,它们让浓郁变得更浓,也让明亮变得更亮。他看起来既湿漉又灵动,一张平整度极高的脸用流光溢彩来形容都不为过。 他眉心微拧一下,促狭发问:“你是要把自己拷贝成另一个我么?” 又一把扯下卷至肘关节的毛衣袖口,拎了拎:“衣服链接发你?” 他能不能别开口说话。 一说话就把全部幻景震得粉碎。 舒栗抿抿唇:“我只是好奇什么洗发水留香这么久?你下午刚洗的头?” 男生立马不屑地嗤声:“怎么可能——?” 他脾气来得怪又急,舒栗莫名其妙:“随口问问,你这么激动干嘛?就算真下午洗头又怎么了?” 迟知雨快速揉干整张脸,声音淹在毛巾后,瓮声瓮气的:“对,我就是下午洗的头,你管我什么时候洗头。” 话落把毛巾丢进脏衣篓就走。 舒栗:“……” 谁第一个提出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这样的谬论? 它一定没见过迟知雨,他翻脸速度快过点钞机。 舒栗终究没有留下吃饭。许阿姨再盛情难却,她也不想折了老妈今日的辛苦。妈妈手艺大概率比不上专业的阿姨,但倘若让她再选一万遍,她还是会义不容辞地倒戈到老妈那边。 — 舒栗走后,阿姨有点沮丧。 迟知雨坐在桌后,一手持筷子,慢慢悠悠进餐,一手翻阅着许久未打开的微信读书,找出之前那本进度条滞留在20.8%的小说,一心三用:“你干嘛非要留她吃饭?” 许自萍说:“我在为你留啊。” 她火眼金睛:“你的哑铃就是小舒送的吧?” 迟知雨握箸的手一顿,目光停在页面当中的“隐瞒”二字上:“她非要送,我也没办法。” 真行啊。 现在他身边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他了。 非要搞得天下皆知然后让他骑虎难下是吧。 许自萍搞不来年轻人那套矫情饰诈,但又不想当面把这小孩逼急,委婉道:“阿姨就是想给你找个饭搭子。我外孙断奶后一直吃不好辅食,结果去了幼托一下子胃口大开,体重身高蹭蹭涨,我姑娘说是孩子多了,大家知道抢饭吃了。” 迟知雨环顾满桌盘盏:“你每天烧的一家五口都够吃,多个人也不用抢吧。” 许自萍“嗐呀”一声:“你不懂,你今天应该开口的,留人家女孩子吃顿饭怎么了。有了第一顿就有第二顿,第三顿,年轻人多聚聚总归是好的,老一个人待着多无聊啊。你看你们下午一块儿出去遛狗不就蛮好?” 迟知雨:“我为什么要让她白吃我那么多顿饭?” 许自萍默了几秒:“人家送你礼物了呀。” “她只是想还我钱。” “但是有她的心意。” 言之有理。 既然她如此真心实意,那他稍微投桃报李一下也无可厚非。 迟知雨搁下筷子,瞥一眼客厅背景墙边的哑铃,稍作思忖,他放下筷子,切出书页,转而打开淘宝loewe官旗店,输入洗手液,选定「番茄叶液体皂」,加入购物车;再打开philipb海外旗舰店,选定「乌木沉香947ml」,加入购物车。 下单完毕,他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衣服。 这个就免了。 真要送出手,跟他情侣装,她怕是得爽飞出银河系。 第24章 第二十四颗板栗天生一对、半斤八两…… 鉴于又要添加长达十天的遛狗项目,舒栗回到家就重新规划了下未来一周的todolist。 胶带、贴纸、明信片差不多这周内都能定版打样,每日抽出一小时陪遛饽饽也无不可。 她将帆布袋里两份暂未决一胜负的便签取出,规整排放到眼下。 又自娱自乐地托着脸,欣赏起来:啊,怎么会这么漂亮,她好强,也好会画图和设计。“山色空蒙雨亦奇,淡妆浓抹总相宜”。 也不怪朋友和——那谁的投票结果都不相上下。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30节 至于为何想到他就卡顿,就是觉得这人太……一言难尽。说曹操,曹操到。刚要把便签收回兜,桌上手机嗡了一声,舒栗举高来瞧,是迟知雨的消息。 avis:[图片] avis:[图片] avis:[图片] …… 挨个数下来,足足十二张截图,内容一致,全是淡色系便签的拥趸者。 发起人得意的制胜结语紧随其后: avis:我方压倒性优势。 舒栗皱皱鼻背:你从哪儿找来的十二罗汉? avis:你真以为我没朋友? 舒栗将信将疑:不过你这边的选项也太一边倒了吧,就没有选另一个的? avis:两三个吧。 他还额外引用其中两个头像较为抽象的用户:他俩一个学艺术史,一个艺术管理,再怎么说也比你那些语数英老师强吧。 舒栗替过往同行说话:你少瞧不起人,谁不是从学语数英过来的。 avis:你呢。 舒栗:我? avis:你大学学的什么? 舒栗:思想政治教育。 avis:搞半天原来你也是老师,难怪在这官官相护。 舒栗左脚踩到椅面,抵住桌缘,顺势耍起官威:对啊,还不对我放尊重点? avis:现在又不是。 avis:现在只是无业人员。 来啊。互相伤害啊。 舒栗:半路休学的人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avis:我还半年就回去,有些人就不知道了。 舒栗:[emoji肱二头肌加油]一定要坚持念完啊,别从休学变退学。 avis:多谢提醒,我绩点很高。 舒栗顿觉奇怪。 她没留学经验,但见过猪跑,深知不少藤校入学麻烦,毕业更难。 既无学业之忧,那他的逃避又源自何处? 在她身处的环境,学习是更为严苛和实际的事情,成绩单是大部分未成年人的权利货币,分数越高才越有兑换自我的余地。 至于迟知雨,如果不出她所料,他应该打小就有专门的教育顾问或规划师,为他量身定制所有成长路径和升学渠道,被财富托举,世界踩于脚下,人生之路坦途明远,只看他愿不愿走这道天梯。 他停下来; 而她要冲出去。 舒栗有了新发现:我突然觉得,我们本质上是同类。 avis:? avis:我是人,不是树。 舒栗不跟他的小学生发言计较,热血地说下去:你是撕试卷的人,我是撕教案的人,我们都很勇敢。 哪怕半年后,一切都待定。 聊天界面死寂。 avis:。 舒栗愣了愣。很久没见了,句号君。 avis:谁跟你天生一对? 舒栗:“?” 她困惑回看上一句,她中间有提到这个词吗? 她提醒:你是不是更应该用半斤八两或彼此彼此? 还好梁颂宜不是他的语文老师,不然绝对要被气晕厥。 — 这一头的迟知雨也快缺氧了,还好他反应够快,要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小树口袋今天的表白概率起码有百分之八十。 他目光停留在那句“你是撕试卷的人,我是撕教案的人,我们都很勇敢”上面。 她是有点功夫和手段,堂而皇之地和他组起cp,他差点就要被绕进去了。 他今天确实对她过于“热心”了。 致电诚聘她回来遛狗,大张旗鼓地为她的产品拉票,还偷偷给她购入同款液体皂洗发水。也难怪她会动容,说话变得失去轻重。 一个畏难的,拖延的,擅长麻痹自己的逃兵,她也能夸得出“勇敢”二字? 迟知雨反复阅读那句话。 好像看电子书时会格外标记的段落。 精彩,勇敢,心安处……他真想看看,她今后还能憋出什么? 他又去看她的最新回复,在纠正他措辞不当。 是个聪明人。 及时后撤,没有再说更多让他下不来台的话。 他突生恶趣味,想再像下午一样,刁难一番:这个词有什么问题么? 小树口袋:这好像是形容情侣的吧。 迟知雨脸遽地升温。脑瓜子都有点嗡。 她怎么直接就讲出来了? 他故作淡定:是吗,那改一下好了。 avis:谁跟你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小树口袋:你啊。 她似乎还开始理论一二:你不觉得我上面那句话说的很有道理很振奋人心吗? 现在是在比谁更会装? 行,他奉陪到底,反正他时间多。 迟知雨关掉电影背景音,集中应战:我没撕试卷啊,半年后还要回去考试。 小树口袋:我也一样啊。 她怎么又一样了? 哪样都能蹭上是吧。 迟知雨:? 小树口袋:选择都是阶段性的。我也给自己定过目标,如果半年后不能盈利,我就把教案拼回去。 小树口袋:这不是差不多吗? 听起来……好像是差不多。 原来认真的字眼,是会熨平人心的。 迟知雨注视着这段话,九曲回肠的较量情绪兀地没了影。 他眉心微拧:你准备做什么? 他联想到下午的便签:开文创店? 对方似是惊喜:你居然这么聪明! 优点+1。 又是勇敢,又是聪明。呵,企图夸得他找不着北么? 迟知雨抿住唇线:大家都在同一片互联网冲浪,这很难猜出来吗? 小树口袋:但你是男的诶。 迟知雨:男的怎么了。 小树口袋:男的玩手账的很少吧,你身边有吗? 迟知雨回想一下:应该没有。 她又说:问你个问题。 迟知雨:什么? 小树口袋:假设你女朋友是个骨灰级手账er,你想送她一些礼物,就你白天看到的那种款式的便签,如果你在淘宝首页无意刷到,你会加入购物车或直接下单吗? 迟知雨:不知道。 小树口袋:你想象一下。 迟知雨:无法想象。 他没谈过,他怎么知道? 而且他为什么不送对方梵克雅宝或者香奈儿爱马仕,而是送一堆有花纹的纸。身边那帮恋爱的人不都这样? 小树口袋回来一个“要你何用”表情包。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31节 迟知雨:“?” 迟知雨:等着。 他再次发出一句“有自己或朋友玩手账的吗,扣1,私聊”到之前几个组群。 nio:你们创业夫妇晚上不睡觉的? 迟知雨:? 小a震惊:迟子谈对象了? nio:他网恋了一个国内女生,跟他闹分手,休学就是为了回国陪女友。 小b:爱成这样??长什么样,有照片吗? 迟知雨把他解除屏蔽,私聊:你也太能杜撰了吧。 nio:欸~就是玩儿~我是群主,看你在群里还怎么拉黑我。 avis退出群聊。 又打开小树口袋聊天框。 avis:不用等了。 avis:我没有朋友。 — 不知道他又在朋友那边吃到什么瘪,但舒栗确实没有在等。聊完天后,她就洗了个澡,安逸地包好湿发从浴室出来,就看到男生的朋友已经从有到无。 男性的友谊好脆弱。 一个晚上都坚持不到。 跟她和老梁比起来简直不堪一击。 淋浴时,莲蓬头里的水流也冲走了她大脑里的犹豫,同时她也拟定首期上新产品的主题,「春日颂」。既然是春之诗一样的走向,那肯定适合更为柔软的色系。决断需要深思熟虑,也需要一时冲动。当晚她找到部分纸品摄影作构图参考,准备明天就带微单出门,拍一些产品照po到小红书账号,也算正式和粉丝宣布自己即将启动的开店计划。 想想还有点夜不能寐。 舒栗辗转反侧许久,才阖眼睡去。 翌日又是大晴天,路过镜湖时,她发现柳枝抽出了嫩芽,绿意遥看近却无,有些不知名的早梅也别起满头苞蕾,拢成烟霞朵朵。放眼整条长堤,半月后定是风帘翠幕,美不胜收。 今日遛狗,迟知雨倒是没有打扮成男模,穿着 较朴素黑色卫衣出门。 无奈脸还是花枝招展。 一夜春至,舒栗将便签特写一事暂抛脑后,忘本地举着相机记录新柳。迟知雨在不远处当人形拴狗桩,无聊了就看会儿手机,又往她微信不太耐烦地发消息催促:好没好?旁边有群摄影大爷注意到他,乐呵呵地搭讪:“帅哥你站到那边去可以么,让我们拍个照,拍个背影就行。” 迟知雨问:“为什么?” “起到个装点氛围的作用。” 男生淡淡打起商量:“给肖像费吗?” 大爷们顿时乐不可支:“你想要多少,说说看呢。” “给个一百意思一下。” 每天架着长焦镜头赏湖观鸟的老头们自然不差钱,还真应了这漂亮小辈的信口开河,“你来个付款码。” 舒栗愕然回首,就见男生已毫无心理负担地将手机对准那群聚坐的阿公,当中有位戴报童帽鬓角花白的凑近,径直扫码,滴得支付出去:“帅哥你查收一下。” 迟知雨敛目,确认一眼,走到他们指示的位置,似随意一站——他们就异口同声地叫嚷,赞不绝口:“哎——对对对,就是这样子,保持住这个姿势,好看!哎唷,好看——” 快门音不绝于耳。 舒栗跪服,脸是真能当饭吃啊,随便出来走两步都有金币进兜。 她放下相机,走向那几名老头,俯身看他们的镜中成像,随即想竖大拇指。果真是老行家,审美优质,选址精准又角度奇佳。男生立于画面一隅,自然且放松。远山为幕,近水作底,而他的侧脸不输山色,是粼粼湖面刻出的峻峭剪影。 舒栗也举起相机。 那报童帽老头瞄见,出声告状:“哎,这边有个美女也在拍你诶,你怎么不跟她收费?” 其余人纷纷附和,佯装打抱不平。 男人至死都是少年,就是要起哄,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舒栗停住按快门的手指。 男生偏过脸来,起风了,远方群鸟从他簌簌流动的发梢曳过,他展眉一笑:“谁说我不收。” “待会儿就单独收。” 第25章 第二十五颗板栗工伤 舒栗承认她被帅到了。就像风会赋予草木生命,雨滴能给水面心跳,这一幕出现时,她第一反应是懊恼,懊恼她为什么没能及时按下快门。 人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与追逐是天性。 美好应被留下,馆藏于内存条,压缩在相片集,又或者收置到vlog里反复上映。 因为每一刻都是独一无二的,正如无法踏入同一条河流,也无法再见一面当下的风景。 最后她放下相机,眼睛看到也很好。 迟知雨走了回来,在她不常见的沉默中,他嘴角略挑:“怎么,想扩充一下壁纸库了?” “……”舒栗磕了嗑下唇:“你一开口就想删掉了。” “还真拍了?”迟知雨扬眉,瞥一眼她手里的银色相机,应该是sony微单的入门级:“能看看么?” 说着就摊平一只手,一副“不想给也得给”的架势。 舒栗交出去。 迟知雨用狗绳交换,双手熟练操作,调出相片。小画屏里,他的照片排在第一张,是他侧立于湖畔的剪影,构图马马虎虎,氛围全靠他身形撑出——再往前调,就是烟柳与花枝,还有偶遇的形色小狗。他指出不足:“就拍了一张?” 舒栗斜他:“那要拍几张?” “而且还是横屏。” 舒栗更加纳闷:“横屏又怎么了?” 迟知雨把相机还回去,“只能拿来当电脑壁纸了。” 舒栗被逗笑:“……你有毒吧。” 迟知雨也撇笑,重新接手狗绳,好整以暇:“一张也要收费。” 舒栗阖上镜头盖:“要多少?” 迟知雨放眼看看四周:“请我喝杯咖啡,”又状似体贴地补充:“跟那群老头比,对折都不止,对你够优待了吧?” 舒栗曲一曲拳,把相机收回手提包,前台式微笑:“迟先生,您应该知道,我的每日遛狗服务就半小时吧?” 迟知雨不爽:“你刚拍花花草草的时候,倒是没觉得时光飞逝啊。” 舒栗说:“因为那是服务于自己的时间,我难道还要跟自己收费?” 纯诡辩。 他就知道,一步退步步退。他让三让再,这个女生就开始恃宠而骄。 考虑她的确经济拮据,每天还要从百忙中抽空,为那点芝麻钱陪他和狗溜达,他决定继续当个好人,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折中商量:“不堂食好了。” 女生果然应了,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行吧。” 迟知雨怡然,又举目遥望附近商圈:“喝什么,阿拉比卡?” 舒栗极惊讶地扫他一眼:“kfc。” — 路上舒栗从淘宝代下单,每杯五块都不到,她低着头问迟知雨:“你喝什么口味,拿铁还是美式?” 迟知雨不可置信地回:“你每天就喝这个?” 舒栗摇头:“不啊,我喜欢喝manner的干姜美式,有时自己在家冲咖啡。” “手冲咖啡?” 舒栗深切感受到了不同阶级的领悟力也参差不齐:“……用热水冲挂耳咖啡。” “哦。”身边大步流星的男生语气稍有不满:“怎么不请我喝这款?” 舒栗坦白道:“我又不是你这样的富哥,当然能省则省,”又看向他:“我听许阿姨说你胃不好,那个是冰饮,你确定要喝?” 就算他真敢喝。 她也断然不敢请。 万一雇主真出现健康问题,都是公伤,她这个小牛马难辞其咎。 绝不能冒这个险。 回过眼,她端起笑,再次探问:“怎么说?决定好喝什么了吗?” 男生视线飘远,看看引路的狗,又看看一旁鳞次栉比的商铺,懒懒开口:“那就喝热拿铁吧。” 难喝至极。 抿啜入口的第一秒,迟知雨就开始怀疑,这个女生根本一点不喜欢自己,喜欢一个人会请对方喝这么廉价又难以下咽的咖啡? 但她看起来又很享受其中,神态走姿俱舒展,间或牛饮。迟知雨拿高纸杯,看一眼杯身上硕大的红k标志,他现在丝毫不开心,甚至想k一k她的后脑勺。 弹爆这颗板栗。 他评价:“你是真没吃过好东西。” 舒栗回眸,表示好奇:“什么是好东西,下次你请请我?” 迟知雨顿住。 该死。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32节 一个不慎,把机会奉送到她手里。他应该当心再当心的。算了,既然她都抛砖引玉发出约会邀请,他也不能太无情,拂了人家女孩子的面子。 遂不以为意地回道:“好啊。” 女生果然惊诧瞪大眼睛:“真请假请啊?” 迟知雨面色平静:“说出来的还能有假?” 她又自顾自道:“我还以为你从来不会出门吃饭呢。” 迟知雨握高手里的咖啡:“如果出门是为了喝这个,那确实没什么必要。” 舒栗挑一挑眉,也上下晃晃自己快空盒的美式:“虽然不算好喝,但也没有很难喝吧。” 迟知雨服了她的品味。 除了看上他之外,毫无品位可言。 回到家后,等舒栗一走,他就打开大众点评,翻找出杭城所有米其林和黑珍珠餐厅,逐个浏览,从打分到菜品再到评价,又抵着额角,回顾以往浅有印象的店名。先前他基本被长辈和朋友带着,迎来送往地应酬,对这些还真没怎么细致钻研过。 很多时候由于心不在焉,佳肴送入口腔也难品其味。念国际学校那会,课后姐姐常约闺中好友聚餐,也对捎上他这档事乐此不疲。他的存在类似于一只不俗的birkin或一碟考究的omakase,起到显著提升出片格调的作用。 每逢他在边角“不经意”出镜,总能看到那些女生在朋友圈评 论区统一回复:图里的帅哥是姐们的弟弟~[吐舌笑]。 小树口袋会在朋友圈发他吗? 也会因为跟他吃饭感到兴奋和虚荣吗? 思及此,他对这趟薛定谔的约饭愈发期待。 — 舒栗倒没把迟知雨顺口一提的请客当回事,在认识他的第二天,她就见识过此人是何等恐怖的外卖刺客。倘若真要结伴外出吃饭,迟玻璃胃豌豆王子想必也会选择标价惊人的高级餐厅。她在影视作品和短视频里见识过,在那种场合用餐,多半局促拘谨、规矩良多。 还不如路边买点炸串。 淀粉肠是必点项,其次香脆藕盒和超大里脊,刷上鲜美的特调酱,再撒点孜然和辣椒粉。 哇,口水开始自动分泌。 舒栗挥去脑中杂念,专注选图,她刚拍好便签产品照,正准备将它们传导到手机。往前掀页时,又瞥见迟知雨那张湖景人像照,想一想,她将它发送至相片主角本人的微信。 舒栗极少拍人。 也可以说,她不擅长拍人。从平日周末探店时,梁颂宜不时出现的垮脸反应就能看出,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陪拍。 她为此扼腕过。 也详搜不少小红书自拍她拍教程,潜心苦学,只为在好友面前一洗前耻。 上午迟知雨说可以当壁纸,还对只拍一张感到不满。除去他一贯的自恋属性,应该也有对她人像摄影技术的肯定? 可见她的短板已经有所进益。 舒栗重新去看其后的便签静物照。 即将上新的组合为一套六式,单图五张,用途也不单调,除去日常书写和剪裁拼贴需要,它的面积大小也跟m5内页刚巧吻合,打孔后拿来填充活页手账本也不在话下。 优选出两张平铺的大合照,还有不同花式的个体特写,舒栗开始挨个调色。 车库光线偏弱,为使它们与肉眼所见的更为相近,拉高亮度是必备操作,其次就是鲜明度,饱和度种种。 她一边拖拽各项数值条,一边对比手边实物,尽量做到还原本真和低色差。 这一忙就忙至下午。 临近傍晚,舒栗右手手腕至虎口的部位开始隐痛,稍一动弹就会有牵拉疼,对此症状习以为常的她,当即从包中取出日制膏药,剪下半段,敷贴到有痛感的位置。 冲鼻的薄荷味溢出。 也让人神智更为抖擞。 确定已经修改到最为满意的画风,舒栗深吸一口气,打开小红书账号,将它们上传,敲下标题:「我想让我的画,能被风吹起」。 以此正式向关注她的两万四千多个粉丝透露,她将要开办独立网店的计划,并写下文案: “这半年一直有收到私信,问我去哪了,怎么不更新壁纸和头像了。 其实我在偷偷画也嘎嘎画。是的,我准备开网店啦。最后一次对外授权时,我心想,为什么我不种一棵完全属于自己的小树呢。 所以,春天快来了,小树长出了一些叶子,就是图里的样子。 或许, 你也需要一片树叶吗?” 摁下发布键后,舒栗立刻将手机倒扣到桌面,心跳急剧。她不敢第一时间去看沉寂已久的评论区反馈,抿着水杯缓解好一会儿,她才端坐起身,重新托高手机,刷新小红书后台。 已经有八十多个点赞和个位数留言。 她依次读下去: 【失踪老师回归!!!!!啊啊啊好好看!!】 【[惊喜]什么时候上新?】 【哇塞[心心]蹲蹲蹲】 【哇哇好像要!求问购买方式,薯店还是桃子?】 【求胶带求贴纸求手机壳求冰箱贴各种求!】 …… 热情与肯定交映的评论区如暖阳照拂,舒栗浑不觉地对着屏幕龇出一排贝齿,情绪丰沛到不输第一次手捧样品,也要从眼眶间灼热地浮出。她紧攥一下双手,压下翻飞的心绪,敲键认真回复每位网友,告知大差不差的上新时间,购买平台,以及接下来会跟便签一道筹备上架的品类。发出去前还复查多遍,一个错别字不可以有。 到云庭例行每日遛狗时,舒栗的唇角都很难复位,还频繁掏出手机,一看就会笑出来,根本无法遮藏。 迟知雨在她身畔牵狗而行。 小树口袋今天格外反常,不断走神就算了,还动辄埋头手机;看手机就算了,还一看就苹果肌涨高,甚至贮足打字,明显在回消息,聊到停不下来。 她一停; 他跟狗也得跟着停。 请问谁是老板,谁是员工? 迟知雨也从衣袋里取出自己手机,看眼聊天界面,还是只有他帅照一张。 下午他回复了个“?”,女生便不再搭理,现在是在跟谁相聊甚欢呢,嗯? 他突地注意到她右手掌侧的大块米黄色止痛贴。 伤成这样,还能健“指”如飞地打字。 迟知雨轻吸气,看眼蓝调时刻的湖景,又回过头来,淡着声问:“你手怎么了?” 旁边是个聋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稍稍抬高音量:“舒栗。” 女生总算抬眼看他:“怎么了?” 迟知雨语速极快,不仔细还听不真切:“手怎么了?” “嗯?”舒栗一愣,举高右手,并无所谓地翻转两下:“老毛病,腱鞘炎。” 男生凉凉开口:“这样啊,再多点打会儿字就痊愈了。” 怎么听起来有点像她妈会说的话。 偶有偏头痛,陈亚兰女士也会这般指桑骂槐:多玩点手机不疼了。 舒栗反应过来。 此刻她满心满眼都是小红书网友,以及怎么回应大家的热心留评,却忘了这半小时的本职工作应为遛狗。 是有点目中无人了。 舒栗忙将手机抄回衣兜,规整神情,继而递出右手,横至男生身前:“给我。” 迟知雨敛目瞧一眼:“什么?” 舒栗回:“牵引绳啊,我来遛饽饽。光顾着忙手头工作,有些失职了,今天多补你一刻钟。” “免了。” 不料对方撂下二字,提足就绕开这支有伤在身的小型“升降杆”。 舒栗往肩头提一提帆布包,追过去,再三发问:“真不用我来?” 迟知雨:“我可不想有人工伤全讹我头上来。” 舒栗一瞬了然,打趣:“你这么有钱也怕被讹?” “怎么不怕?”他在幽蓝的暮色中侧来一眼:“已经被讹一顿饭了,以后还不知道要被讹什么。” 舒栗莞尔,按亮手机,看一眼日期:“要不这样,这顿饭换我请?就今天?” 男生勾动嘴角,似还对她上午的敷衍咖啡含恨在心:“吃什么,麦麦脆汁鸡?” 舒栗微怔:“你喜欢吃这个?”又说:“也不是不可以。” 迟知雨:“你想得美。” “那?”舒栗假装恭敬:“您说。” 男生收短狗绳,转身要打道回府:“先送狗回去,我再想想吃什么。” “好耶,”舒栗得令,又愉快地打开微信。正逢周末,她打算邀友共赴佳宴——庆贺今日的创业生涯小突破:“我给我朋友发个消息,叫上她一起。” 迟知雨步履微滞:“还有人?” 舒栗上下端量他几眼,不解其意:“你今天是不方便见人么?” 心率不可抑制地上涨。 迟知雨只觉进退两难。 服了,她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八字还没一撇,就要把他介绍进她社交圈,尤其他今天还穿的这么随便。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33节 第26章 第二十六颗板栗鸿门宴 迟知雨确诊过重度焦虑,但他从没容貌焦虑过。从小到大,不比其他,“长相为王”这条赛道他一骑绝尘。老妈曾是省里艺术舞团团花;爸爸虽年少经商,个人管理却从未落下,年过半百也文质彬彬身段轩昂。他刚好遗传到他们的全部优点,哪怕是取自同一基因的迟润青,也没有他这样正极的体现。 高中偶跟同学坐过一次地铁,被偷拍发到抖音捞人,有八十多万点赞,评论区里个人信息也扒得皮都不剩。 等到毕业典礼,他又成为操场上的必打卡景点,当晚刷朋友圈,一溜烟全是复制粘贴版本的他和某位同学的拍立得合照。 怎么可能帅且不自知。 简直悖论。 但此刻,诡异又陌生的情绪出现了。舒栗猝不及防的邀约,竟让他感到一丝慌乱。 回去后他假借尿遁照了照镜子,越发忐忑。 他今天实在太潦草了。 还不能昭彰地换装,显得过分重视,被某些人误解。 不换又觉得自己有些拿不出手…… ——拿不出手? 他要被谁拿得出手? 莫名其妙。 手接水抓了把头发,迟知雨走出卫生间,对上鞋都没换的女生的目光,平静说:“走吧。” 她似乎在手机里挑选餐厅,瞟来一眼:“想好吃什么了么?” “随便吧。”今日调性偏低的他,已没有太多选餐心情。 舒栗见他回复搪塞,反复确认:“真随便假随便?”别到时进了菜馆开始挑三拣四,影响大家吃饭心情。 迟知雨:“真无所谓,你选。” 步入电梯,考虑到他不耐受的胃和洁癖不小,舒栗将觊觎一下午的炸串踢出待选,查找各种单人小火锅,可以自选锅底,这样也能照顾到无辣不欢的梁颂宜。 她低头给梁颂宜发消息:小火锅愿意吃吗? 对面回复:不是花自己钱的都愿意。 舒栗微微笑,发布预警:好呢。我这还有个人。 梁颂宜:谁啊。 舒栗措辞愈发简洁有力:狗少。 梁颂宜:我靠? 舒栗:你能见到帅哥本人了。 梁颂宜:怎么把他诈出来的? 舒栗:略施小计,顺水推舟,告慰一下我好奇已久又辛苦一周的挚友。 见她一直搁那儿跟手机屏幕眉来眼去,笑容奸滑,迟知雨非常不解:“你跟谁说话呢。” 舒栗迅速敛平嘴角:“跟我朋友啊。” 两人先后走出电梯,舒栗不再看微信。刚打开导航地图,就听身侧人发问:“你朋友多大了?” 舒栗说:“跟我一样大,我们实习时认识的。” 沉默几秒,又听他说:“一会儿怎么称呼?” 舒栗愣了愣。他的问话方式有点古怪,但说不上是哪里怪异,就如实作答:“她就是上次跟你便签争霸的语文老师,你叫她梁老师或老梁就好。” 男生嘴角一扯:“是她啊……荷花头。” 舒栗笑一声,竖起食指:“警告你啊,你见面别叫人家荷花头。” 他轻声答,有笑意:“哦。” 旋转小火锅门店离云庭极近,也就六七百来米脚程,位于附近商场d区三楼。 刚到正门,迟知雨远远瞥见个身量偏高的女生兔奔而来,她身穿长款深棕羽绒服,和舒栗抱在一块儿时,像条黑麦可颂裹住了椰奶冻,他几乎是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对上她扫来的眼风: “靠,你是真帅啊!” 她声线略粗,语气也很夸张。 物以类聚;看来小树口袋私底下没少在在朋友面前提他。 迟知雨面无波动,正声打招呼:“hi。” 女人的笑眼盯他好半会,里头写满了啧啧称奇,又勾住舒栗肩膀,很激动:“你没骗我!” 而小树口袋无半分羞涩:“中国人不骗中国人好吗?” 迟知雨跟在后面,局促感减淡许多。 “他比xxx还帅欸。”她的朋友还在感慨,听名字像是某位韩星。 舒栗跟着回望一眼:“有吗?” “有啊,他脸更小。” “不是说摄像机会放大人脸么?明星的脸肯定比镜头里更小吧。” …… 这一路,她们都在探讨他长相,百无禁忌,完全不管当事人体验和死活——看在她们基本是在夸他的份上,迟知雨憋了又憋,憋到在小火锅吧台入座。 服务生在长桌对面询问汤底,舒栗和她朋友都点了麻辣红油番茄浓汤鸳鸯锅,而后偏头问:“你吃山珍菌汤锅吗?” “随意。”他正坐着,瞥一眼舒栗,又看向回转台上的荤素签串。 “帅哥都这么高冷吗?”她的朋友也探身向前,看着他,颇为新奇。 迟知雨辩解:“没有。” 他都不知道他怎么了。 绝非无法融入,也没有刻意疏远。按理说,旁边两位都是明快人,完全不搞逢场作戏那一套,相处起来不会有碍,可他就是—— 变得拘谨。 变得担心犯错。 “哦——我知道了,”荷花头朋友笑说:“肯定是我们路上给他说害羞了。” 舒栗惊讶,开始用一种直白又赤裸的目光,上下审视,好像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你真害羞了啊?” “没有。”这次他否认的语气重了点,耳廓隐隐发热。 而她们的笑容更大更一致了。 锅底呈上来,舒栗不再目视他,转头询问朋友校园里的轶事,迟知雨暗自泄了口气,静息聆听,也没有取出手机,以免失礼,但她们聊的内容跟他隔万重山,无法贸然破入,就继续盯某只餐盘里的土豆片,它们在竹签上排坐,一,二,三,三片,再看它们一遍遍转回自己面前。 直径差不多大,薄厚也得当。 一会儿就吃它。 “你吃土豆吗?”它突然被隔壁一只手拈下来,递送去更远的地方。 迟知雨视线被拽过去,差点没跟上。 梁颂宜摆摆手:“等会儿,我想先吃肉。” “那我放自己锅里咯。”随后被那只截胡的手捏着,用筷子一一别下,坠入翻涌鲜辣的汤底。 圈定已久的目标骤失。 迟知雨有些拔剑四顾心茫然,许久不出手。 面前的菌汤沸腾不止。 舒栗注意到,问他:“没有想吃的吗?还是不喜欢蘑菇汤?” 迟知雨说:“还在看。” 舒栗好奇:“选择困难症了?” 他没再答话,利落取下溜达过来的一枚虾和一串海带结怼锅里,姑且算交差。 她又招呼:“别客气,多吃,他家很实惠。” 迟知雨:“……” 剥虾肉时,中间的女生凑过来,当传话员:“梁老师问你家是做什么的。” 迟知雨斜她一眼:“问这个做什么?” 舒栗正用酱料浸透本应属于他的土豆片:“她家开厂,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替她老爸发展一下客户。” 迟知雨回问:“她家做什么?” “窗帘。” 迟知雨将虾尾肉送嘴里:“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我家做绿化工程。” 她又扭过头去告诉梁颂宜,那厢懊丧一下,继续嘻嘻哈哈,改聊其他话题,谈天说地。 迟知雨隐隐捕捉到“相亲”字眼,不由凝神。 “我爸妈最近一直催我相亲,烦都烦死了,你家没这样吧?” “没有诶,就算真让我去,我也不可能去的。” 迟知雨伸手赶了下锅口的袅袅浮烟,也趁机挥去笑意。不防又被拉入对话,是荷花头老师伸长了脖子唤他:“帅哥,你多大了?” 迟知雨放下筷子:“二十。” 舒栗惊讶:“你才二十啊。” 迟知雨看她:“二十怎么了?” “我一直以为你二十一了,”女生忽然比个“耶”,又多翘起一根无名指,洋洋得意:“现在我又比你多大一岁了哦。” “所以?” 梁老师烫着毛肚,自然地接话:“女大三抱金砖啊。”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34节 舒栗回过脸去揪她胳膊:“乱说什么,你不也比他大三岁?” 迟知雨没有吭声。 他就知道,她此行目的绝非单纯的请客,还拉来了朋友助力自己的追爱阵线联盟。 等等——他眉心一紧,不会刚刚询问他家庭背景也是在借机考验吧,考验他会不会添加别的女生联系方式。 来的路上,电梯里的怪笑就是她们偷偷筹谋的最好证明。 原来这是一场鸿门宴。 不拿满分都对不起他今天造型的缺陷。 迟知雨抿了口麦茶,越发正襟端坐,神清目明,就等着见招出招,水来土掩。 而舒栗形色始终无恙,就像个摆摆钟、白色套娃不倒 翁,左右招呼。见男生今日举止实在异样,锅里再度唱起空城计,她主动帮他挑了些串子,期间还询问他忌口事宜。 迟知雨均摇头,又说不用,他自己来就好。 她向来照顾人情绪:“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这个?” 迟知雨说:“没有。” 她又问:“那怎么基本没动过筷子?” 迟知雨微顿,抛出虚词:“很久没来人多的地方吃饭了。” 女生东张西望一下,吧台后方就是走道,人来人去,对习惯幽僻处的死宅确实不太友好。 她赞同他的表态:“也是,下次还是选有包厢的地方比较好。” 还有下次? “下次我请吧。”话就这么跌了出来,嘴巴快过大脑,出口一霎连迟知雨自己都错愕。 舒栗怔了怔,架着筷子,肩略耸动:“好啊,真有下次的话,你选你喜欢的。” 他试图辩白:“我没有不……” 女生已扭过身子,继续跟好友说笑。 她脱去了奶白色的面包服外套,打底高领毛衣敷在骨骼分明的肩头,她原来这么瘦的吗,明明每天穿得像头笨熊。 他留意到自己面前被她堆叠成丘的签串们。 于是捡出几支一股脑丢她锅里。鹌鹑蛋,雪花肥牛,羔羊肉,大虾仁,全是优质蛋白,对她够意思吧。 如果她问起来,他就说是吃剩下的。他在心里默默掂量好说辞。 油雾缭绕,女生单手撑着凳面,背对这里,侃侃而谈,浑然未察,而她朋友恰巧瞥见他动作。 四目相接,她溢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才重新看舒栗。 商场空调果然很热。 吃火锅更是热上加热。 迟知雨借故起身,说要去趟洗手间。直到拐出另两人视野,他架持了起码半小时的肩才微微松懈下来,继而取出往昔形影不离的手机,瞄一眼错过的资讯和推送消息。 男生步履骤停。 屏幕里,有小树口袋十多分钟前单独发来的微信私聊: 仅一条。 一个表情包,去社恐喷雾。 第27章 第二十七颗板栗gelato 她什么时候发的?迟知雨愣在那,他全程戒备,预判和等待她们的招数,完全没注意到这条不知何时钻入手机的消息。 他又看一遍。 心像个铃铛,被一缕微风曳了两下,叮叮的。 他选择不回复。 回到吧台后,女生转过脸来质问他:“我锅里东西你塞的?” 迟知雨视线在她脸上短促地停留一下:“嗯,我吃不完,谁拿的谁解决。” “鸽子都比你吃的多,”她嘟哝着,“你就该带个宝宝碗出门。” 迟知雨呵一声:“帮你省钱还不乐意?” 舒栗翻出手机里的优惠套餐界面,示意他看:“这是团券,跟自助餐差不多,你吃的越少,我亏得越多。” “哦。”迟知雨倾身上前,看着那页面,一个没忍住,问出口:“消息没发错人吧?” 他声音很低,是看不见的蜻蜓,降停在只有他们两个能注意的距离,能被周遭喧嚣轻易撵跑。然而舒栗抓到了,眨眨眼:“没有啊。” “我可不社恐。”他拿起筷子,夹出一块芝心年糕,咬下半段,嚣张嚼动。 合着她白担心。舒栗放下手机,也继续对付自己酱碟里的肉片:“嗯,你是不社恐,你只是突然声带受损变得说话困难。” 迟知雨:“说什么,你们女生话这么密,我也很难加入吧。” 当个听众也不赖,还别有收获。 舒栗掂拳思考少刻,灵光乍闪,拉一把朋友胳膊:“她也玩星露谷,你们老乡见老乡。” 西瓜片啃到一半的女生抬眸,有点意外:“啊?他也玩?” 迟知雨马上回:“不太玩了。” 梁颂宜佯装抹泪心酸:“我也是。当了老师之后谁还有空钓鱼挖矿,一心灌溉祖国的花朵。” 迟知雨趁势加入话题:“你俩同所师范毕业的?” “对。”梁颂宜又问:“你呢,在哪念书?” 迟知雨顿住,瞥一眼舒栗,原来她并未跟朋友透露他任何个人隐私……她们到底有没有深聊过关于他的内容? 还是说她在意的,只有他一张空壳? 他犹疑一下,终究坦然回答:“哥大。” 梁颂宜眉微展动,又捡了角西瓜咬一口:“cu?” “嗯。” “我大三那会儿也想申的,还想去nyu。托福都考了。” “后来怎么留国内了?” 梁颂宜风轻云淡地吐出四个字:“因为软弱。我受不了凡事都得自己来,我无法想象陌生的环境,全新的生活。改变是很值得振奋,但也非常恐怖。我的恐惧超出期待太多了,所以放弃了。” 迟知雨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原来承认软弱是这么简单、轻巧的事,就像把瓜瓤咽进去,再把黑色的籽吐出来。只因身体不想接受这一粒微不足道的异物,又或者,放任它吃进肚子也没关系。 她又拍拍自己朋友一边肩膀,歪着头:“她就不一样啦——” 迟知雨的双目回到舒栗脑后,她哪来的这么多形态各异的卡通抓夹:“哪儿不一样?” 他应该知道答案。 可又想从她朋友口中听见,另一种,另一个视角。 舒栗的朋友和她一样抽象,口气浮夸:“她是树诶!” 迟知雨哼笑一声,假意求教:“为什么是树?” 舒栗佯愠拍她胳膊,阻止朋友继续胡言乱语,别再给这个本来就擅长口吐信子的少爷提供素材了好么。 “你少说两句吧你。”她拿起纸巾就要堵嘴。 梁颂宜却噘高双唇,撒娇示意她给自己擦,舒栗缩缩下巴,呃一声,没辙地给她揩了两下。这个途中,她直勾勾地看着迟知雨,似是炫耀,然后将话说完,言辞奥妙: “因为抱起来可解压了。” — 出商场途中,有经过一家门头极精致的gelato,迟知雨停步,问两位女生要不要吃。他的家教实在不允许他心安理得接受女士的消费,务必以其他方式还报。 “好啊。”她们完全不推辞,齐刷刷弯腰,怼到橱窗玻璃外,看里头大型调色盘一般的冰淇淋品类。 舒栗选了青白双球,开心果和香草;而梁颂宜是红紫色的草莓和浆果。 等蛋托攥到手里,两人又自顾自地cheers合照。查看彼此手机里的相片时,她们又像叽叽喳喳攒簇的小鸟,碎碎声,清脆不吵闹: “哎,你那个角度更好看欸。” “有吗?感觉差不多吧。” “一会儿走之前把你的图drop给我。” “好呀。” “直接给我调过色的,我懒得弄了。” “ok,包你满意。” 付完款的迟知雨在一旁留心,也情不自禁地勾动嘴角。他都说了,当听众很好,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当主角。 舒栗利索地弄好图片参数,回头找迟知雨。 女孩子吃到甜点时那种特有的餍足和雀跃还停留在她脸上,她关注到他两手空空:“你不吃吗?”旋即自问自答:“噢……差点忘了你胃不好。” 迟知雨将手抄进兜:“我胃早好了。” “哦?”她小跑几步跟上:那怎么不吃?” 迟知雨:“不太喜欢吃甜。” “哇,”她莫名感慨:“你还真是……” 迟知雨拧一拧眉心:“真是什么?” 把她以前看过的,小说男主属性都占满了——帅,有钱,洁癖,自大,胃不好,不吃甜食。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35节 她又歪过脸来问:“你不会还有个医生朋友吧?” “什么鬼。”迟知雨也很不知所谓地失笑。 他们的对话听得梁颂宜直乐,举高甜筒:“一会儿我俩打一辆车?” 舒栗颔首,跟着打开高德软件:“可以啊,就定这边门口吧。” “你呢。”她问迟知雨,“自己走回去,能行吗?” 迟知雨满脸不可思议:“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舒栗也自认诡异,抿掉下唇的冰甜:“可能因为很少见你出门吧。”总觉得他像温室里虚弱的植被,玻璃罩内的玫瑰。 “我在国外也一个人生 活,曼哈顿比这儿危险多了。” “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舒栗微笑着,看向梁颂宜:“到了么?” “快了,还三百米。” 相互在霓虹夜色中道别,舒栗坐入后排左侧,刚阖上车门,就听梁颂宜说,“你有失公允了。” 舒栗用纸巾擦拭着不当心滴到手机屏幕上的冰淇淋液:“什么有失公允?” 梁颂宜嚼着蛋筒皮,含混道:“狗少跟你形容的根本不一样!你天天跟我吐槽这个那个,我还以为是什么混世魔王,结果是个超安静超有教养的帅哥!” “哈?”舒栗无法苟同:“明明是他认生好吗?” “那你们现在很熟咯?”她的语气变得揶揄。 舒栗想一想,给出定义:“应该算朋友了吧,如果他也认可的话。” “嗯?”梁颂宜欲言又止。这好像跟她看到的不太一样啊。 “嗯什么?” 她不爱干涉朋友情感与取向,但不代表不可以蛐蛐一下外人。未在席间提及的疑问,于此刻迸出:“狗少在休学吧?” “牛啊,”不是腾不出手,舒栗要给她掌声:“不愧是梁大班主任。” “很好猜啊。这个年纪,本来就该在读书吧。” 忆及往事,舒栗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为什么我们总是会遇到这样的人。” 梁颂宜说:“因为我们一直在遇见人啊。” “人就是不一样的,各式各样。每个人都是。” “嗯。”舒栗机械地消耗着最后那点甜筒,深以为然。 窗外彩色灯牌晃闪。 梁颂宜忽然说:“你还挺关心他的。” “谁啊。” “帅哥啊。” “你居然能问出——你自己能回去吧?搞得我还以为我今天跟一个老叟共进晚餐了,但是被妖精附体,就你能看到本体,我看到的全是幻形。” 舒栗笑一声,仓鼠那样把剩余的脆筒尖卡嚓卡嚓送进嘴里:“你脑洞会不会太大?” “他情况很严重吗?容易晕倒的程度?”职业病发作,梁颂宜也认真起来。 舒栗摇头,回顾着:“那倒没有吧……” 转念一想,又生出狐疑,于是解锁手机,打开微信,找出avis聊天框:到家了发条信息给我。 到家才晕倒的话也不算她责任了。 不料这小子秒回:。 舒栗:[ok表情]。 avis:? avis:你呢。 舒栗看了眼炫光流晃的街景,随便摄下一张过去。 avis:你住的够远的。 舒栗:因为先送老梁了。 又自行扩充:她说谢谢你的甜筒。 avis:你不用谢么? 舒栗一时话堵,添加新内容:我也谢谢你的甜筒。您破费了。 avis这才回过来一个同样满意的ok表情。 舒栗心服口服。看来她还不“够格”成为他的朋友。 刚要关灭对话框,左侧大白框后有消息弹出,引用她那句“到家了发条消息给我”:1。 舒栗:。 他:? 舒栗:。 avis:[拜拜] 聊天界面安静下去,飞吻加目送梁颂宜下车,舒栗与她也就隔个街区。到家后她第一时间检查自己外套,果不其然,因为吃得不够及时,一些融掉的奶绿色冰淇淋渗入了衣料,送去干洗店又是一笔花销,迟知雨这个坑货。 她将衣服掸一掸,挂到外置晾衣架上。身后,撂在床尾的手机忽而一震,她走回去,拿起来。 avis:到家了。 舒栗看眼时差:才到?你住的够远的。 avis:你呢。 舒栗:我也刚到。 对方输入又停止,循环往复,持续了好半会儿。就在舒栗考虑等还是不等的间隙,消息现身: avis:1 怎么感觉这一幕如此眼熟,舒栗哑然失笑,不再回复这位一字宗师。 胃部有些饱胀,她没急着洗澡,先靠墙站立消了会食,一边将手机举高,刷新各个社媒app,首要关心的是小红书后台,最后才回归微信朋友圈。 漫无目的地往下划拉时,她指端陡然顿住,avis居然破天荒地发布了一条朋友圈,无文案,仅一张live配图。她点开来,是夜幕下的湖水,铅灰浮波之上有岸汀长椅,左上角树影摇动,背景音依稀可闻孩童笑闹。 那笑像是能穿透屏幕,感染到她,她跟着挽了挽嘴角。 想到之前的戏言,她点了个赞,敲字回复:风景(1/100)? avis在评论区回她:想什么呢,一张顶一年。 舒栗:那祝你长命一百二十岁? avis:…… avis:谢了哈。 舒栗再次放大那张图,应是随手拍,场景有些陌生,但又颇具意境,于是好奇:这是镜湖哪段路?怎么不太眼熟。 avis直截地回了三字:不知道。 数秒后,他给来新的答复:你发来窗景时那段路。 第28章 第二十八颗板栗蹬鼻子上脸 迟知雨也不清楚具体是哪段路,他只知道,目随舒栗她们的计程车走后,他没有急于回家,而是在镜湖畔随缘地走了走,行为类似初二夜晚,需要个独处的情绪豁口,但感受迥然不同,那日是烦闷,今天却很饱足。 要散散步,才能消化这些满足。 接着他就收到了舒栗的微信。他克制着,没有文字提醒她,你的关心有些太过了。然而,被风稀释的情绪涨了上来。尤其在看到她郑重其事的街景报备照后,他也停下脚步,留神周遭环境,樟叶窸窣,晚空幽沉地塌下来,但湖面轻盈无比,像一张柔软的床,承托万物。 下意识滑出相机界面时,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他没有单独发给舒栗。 怎么可能单独发她,这样跟谈恋爱有什么分别。 但po在朋友圈就不一样了,是公开的动态,不易被过度解读。 他更不会仅她可见。 所有人都能看到的相片,就不是针对她的影集。 却没想到此人对号入座得分外麻利,引申出更多用意,还开始给他布置拍照任务。 有够得寸进尺的。 她是不是已经自作主张把他当男友了? 当她继续没话找话问起他是哪段路。 他也打开图,仔细回想,没有明确结果,只能照实回答:不知道。 评论区没了新消息,他刷新多遍,也回看对话多遍。他的措辞好像是有点敷衍和对抗了,毕竟今天吃人嘴短,能让小树口袋从口袋里掏几颗子儿比攀登蜀道还难,因而填充细节,详述具体时间,显得自己没那么不近人情。 结果对方讥言:谢谢你如此精确的定位。 迟知雨:“……” 他就知道,给她点阳光,她就会蹬鼻子上脸。 他再也不会把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 洗过澡出来,他顶着一头湿发,第一时间打开微信消息,许是他消隐太久,那条动态的点赞评论数有些夸张。他点进去,一眼望不到头,迅疾滑至末端,也没找到那坨绿色头像,才回翻其余好友的反馈,最长的一条是nio的含沙射影: 「当你的哥们开始在朋友圈发一些你看不懂的内容」 迟知雨叩给他一个问号。 还有三俩同龄男性共友跟风,他均无视处理。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36节 迟知雨嗑了会儿下唇,想立刻删掉这条心血来潮的动态,又怕真删了惹某些人多思,追问过来,他要面对棘手的境况,于是装作没瞧见,退出消息列表,看其他人朋友圈。 刷到舒栗头像时,他几乎有一瞬屏息。 他慢慢在桌边坐下,改用双手操作屏幕,一眨不眨掀看那几张六宫格小图。女生拍了些火锅汤底与食材合集,翻到第五张时,迟知雨都没看到自 己入镜,连个衣服的边角都没有。胸腔处在滑坡,隐秘地塌掉一块,但下一秒,它又被拼回原处—— 在最后一张图,他请吃的冰淇淋展示其中,就是她和荷花头老师快乐干杯那一幕。她还在上面配以同色系花字:开心果口味就是最绝的![emoji馋] 目光定在“开心”二字上,迟知雨曲拳到嘴边,悄然无息地笑了下。 又拢到后颈,另一手点个赞。就不评论了,他可不会像她,言行举止总是那么超出。 — 此后几天,舒栗都在签收样品,进行归拢与分类,车库货架的第二层逐渐被白色收纳筐填满,往三层蔓延。暇余则按部就班完成迟知雨那边的遛狗任务,与其说是遛狗,倒不如说从事他们一人一狗的督导工作。 迟知雨一反常态,从不缺席,与饽饽也较为投契。由于男生力气更大,偶有爆冲他也能更快控绳和牵制,姿态甚至都变得专业有素。她行走在侧,反倒有些无所事事。 一天上午,舒栗随口评价:“我感觉你们已经不需要我在场了,配合得这么好。” 男生立刻偏过头来,目视她:“十天钱你已经收了。” 舒栗说:“可以退你啊,之前也不是没退过。” 他语气变得不太友善:“舒栗,你怎么这么喜欢半途而废?” 舒栗一头雾水,活这么大她头一回被如此指摘:“我只是看你和饽饽相处得很和谐了,它吃饭喝水好像也没任何问题。” 他不容置喙地将拉手交过来:“你遛。” 舒栗接过去:“我遛就我遛咯。” 自在地尾随饽饽迈出几步,身畔男生遽然发问:“你开店进度怎么样了?” 舒栗诧异扫他一眼,没有隐瞒:“就剩胶带样品没收到了。” 他又问:“叫什么?” 舒栗试图确认:“你是说店名还是什么?” “店名。” 舒栗玩心忽起:“你猜。” “小树口袋?” 舒栗沉默一秒:“……怎么诓不到你?” “你还能有什么奇思妙想?” “你就有了?支付宝都懒得再起个网名的avis老哥。” “……”迟知雨理屈词穷,不再和她对呛,转而问出其他困惑,施施然:“其他产品不用投票?” “不用,我自己选好了。” 他快扫来一眼:“荷花头老师选了吗?” 舒栗眉心微蹙:“没有,不是都说了是我自己挑的。” “哦。” 舒栗忽的心领神会:“喔——你闲了?” “关心一下就说别人闲,少以己度人。” “谢谢关心哦。” 她转眼睇迟知雨,怎么会有人从这种死亡角度看过去都不坏其神:“你呢。” “什么?”他目光降过来,却不久留,一刻弹回人行大道。 春日的一切都急剧且蓬勃,万木生长,嫩柳拂堤,延绵成青忽忽的雾阵,于风中婆娑。 “不是还半年才复课,有做过休学规划么?” 风挟来某些不知名的花香,若有似无。男生唇边浮笑,信口胡诌:“准备上午补觉,下午cs2,傍晚lol,饭后打瓦,睡前星露谷,中间腾一小时遛狗。” 他丝滑不断的游戏串烧令舒栗连连肯首:“好充实有序的生活哦。” 猛一想起他前几日回给梁颂宜的说辞:“你不是不玩星露谷了吗?” 迟知雨面色微滞:“复吸了不行么?” “善变的男人。” “善变的女人。” “有么?” “三分钟前,是谁又要撂挑子不干了?” “……那是因为觉得你很行了。是对你进步的肯定,对你和饽饽情谊的赞许,自觉退居二线当顾问。” 他顺着话讲:“顾问也得随叫随到在旁边待着吧。” 舒栗张开虎口,比划起二人间也就十来公分的距离:“现在在你旁边的人是谁?不是我吗?” 迟知雨噤声。 他注意到她同只手上的膏药贴已消失无踪,只余干净的皮肤,眉梢微挑:“你手好了?” 舒栗跟着瞟一眼:“嗯,贴几天膏药就没事了。” 他又问:“哪天开业?” 舒栗也被问住:“还没定,大概率三月中吧,回头看看老黄历上有无吉日。” 她腾地瞪亮双眼,露出心怀不轨的笑:“干嘛打听这个?要来给我消费支持一波?” 他哈一声,连蹦几个三字词:“纯好奇,别期待,没结果。” “问到就是有心,”她却无比真诚地感激:“有心就要感谢。所以,谢谢咯——” — 回到家舒栗就翻了翻老黄历app,三月是好月,万物萌发,诸事不宜的日子很少,她优先看起那些适合“动土、开市”的日期,至于属相八字,她一律不知,就没有考虑在列。 将几个备选日期记入今日手账,她又给负责印制胶带的厂家发消息:明天可以发吗? 对方或许是下班了,没有回复。 舒栗不再等待,决定明天再将贴纸和明信片整理一遍,提前拍些曝光照发到小红书,增加热度,吸引消费。想到这儿,她又打开那个每天进出n次的红底白字图标,瞄了眼后台数据。 上回便签博文的反馈稍显一般。老粉对她有滤镜,自然看哪都好,但几天积攒下来的真实流量不会骗人,仅有四百多点赞,比起她之前偶尔能冲到七八千赞的壁纸分享,多少有些落差。 她又切小号翻了翻一些关注许久,同样也是画手起家的文创主理人,对比着她们的首页流量和店铺销量,估算自己首期上新大致会有的销售结果。心中基本有了底,才退出软件,去复查保存在笔电桌面的画稿和设计图。 并非不好看。 相反评论区都大夸特夸,也不欠缺个人风格,只是这种推广展示性质的po图容易被平台限流,再者就是,现阶段文创市场的饱和率很高,要想闯出一片天,开发出爆款,除了努力,实力,心力,或许还需要一些出众的创意与天赐的运气。 不过,世上事难有一蹴而就者。 先踏踏实实照计划前进,等到第一道浪潮过去,她再考虑如何更新零件或改换航道,以捕捞更多的鱼只。 翌日遛完狗,舒栗捎上新买的大号乳白背景纸,在库房拍完产品图就离开这里,迁移至星巴克,准备抽出几小时修图。 连午餐都就地解决,她加了份酸奶和鸡肉可颂,一边往嘴里挖,一边对比挑选网站链接里的白色飞机盒。 文创相关事物都小而琐碎,必须井井有条,也必须耐得住心性。 临近三点,手机嗡响,她举起来瞄一眼,居然是许久未现身的房东老师打来的电话。一股不妙的直觉胃酸似的反上来,她心一咯噔,忙不迭按下接通键。 她将手机贴到耳边:“汤老师,你好啊。” 老头不接她的问好,反倒深深叹口气:“姑娘啊,我这个房子租不了了,你快过来一趟把东西搬走吧。” 第29章 第二十九颗板栗理发 舒栗很久没有过这样心惊肉跳的时刻了,她从小善于规划,善于统筹,既定的事件能妥善安排,未发的异变也能灵活应对。针对租房一事,她有设想过租期一到,房东没准会收回或涨租,但人祸绝不在她预料之内。 挂断通话,她把可颂的最后一截塞嘴里,咀嚼着收好笔电和水杯,就快步奔去地铁口,一路小跑到小区。 据汤老师所说,上礼拜同小区有外租车库电路故障着火,把别人家一楼卧室都烧毁了,现在社区街道正在对违规用途的车库进行严查清退。 汤老师已在车库门外候着,满脸焦愁,朝她招招手,眉拧成疙瘩:“哎呀,姑娘,我是真不好意思,下午两点物业突然找上门来,要我们赶紧搬走。” 舒栗脸颊跑得通红,一边喘气,一边取门钥匙:“这太突然了,汤老师,你让我怎么办啊。” 她发现门已掖着条缝,一把推开,示意老人看里边:“我才装好的货架,东西都在上面。” 汤老师也很无奈:“我知道啊,他们过来看过了,还说全是纸制品,易燃物,更是不得了,叫我赶紧处理,回头社区怪罪下来,罚款更多 。” 他取出手机,要调出微信消息:“你看啊,群里公告也发了,自查自撤,限期自行清空,逾期要断电处理,还要罚钱。我也么得办法,该赔赔,押金和房租钱我都退你,一毛不要,好了吧?” 舒栗一眼没看,只觉心堵,深呼吸两口:“这不是……房租不房租的问题。” ——是她这么一大堆东西,一时半会能搬去哪里。 她看眼手机时间,梁颂宜在上课,不便叨扰;又抓抓额角,看向汤老师:“你说说,让我这些货怎么办?” 老人循着瞧几眼:“你这架子能拆的吧?” 舒栗说:“可以。” 她掐住一边腰,略带火气:“拆了之后呢,放哪?我要是能带回去,也犯不着租你家车库,对吧。” 这姑娘比他想象中刁悍和咄咄逼人,老头烦恼地啧一声,软下语气商量:“要不这样子,你东西拆完先在我家放几天。” 他抬头指一指楼体:“我就住这栋三楼,302。” 但也只是缓兵之计,最终通牒紧跟其后:“最多就这样了。还是得快点拿走,一直放我屋里的话,你我都不方便,你说是不是?” 这时有车开过来,是辆白色沃尔沃suv,刹停在他们隔壁空位。 舒栗瞧过去,是先前有过两面之缘的童满姐,她拎上副驾的tote包,又把车窗合拢,下车询问状况。 都是街坊邻居,她认出老汤,唤了声:“汤老师,出什么事了吗?”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37节 “你没看业主群消息么?” 童满回:“我都屏蔽的。”她信手打开翻两眼,弄清原委:“意思是要栗子赶快搬走是吧?” 汤老师有些意外,眼在两位年轻女士身上来回扫动:“你俩认得?” “她天天来,总能碰上的,”童满正声道:“你这样临时通知,临时赶人,有点不讲理了吧。” 好像身侧忽的竖起一片遮风的阔叶,舒栗微微酸涩地“唔”了一声:“倒也没驱赶啦,就是让我尽快。” “我的天奶奶,”老汤也委屈得不行:“我给她想办法了啊。舒小姐,你自己说,我有没有帮你想法子,有没有帮你延长时间?我也是被临时通知的那个啊,这小区里要搬的又不止我这一间。” 童满丝毫不让:“有隐患也是你选的。我家车库就拿来当车库,从来不用担心这些。” “那车库也是她选的啊。” “所以了,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老头自知说不过她,叹口气,破罐子破摔:“再说多少也无益,就先按照我的办法来。” 舒栗脑子转飞快,现下的她的确别无选择,再租新库房绝非一两日就能搞定,当务之急是先给样品找一个临时庇护所。 她抿抿唇:“就按你说的来吧。” 童满问:“什么方法?” 舒栗看她:“先把东西拆了放汤老师家里,等找到地方再找车拉过去吧。” 童满说:“你先放我家来,我一个人住,地方大得很。汤老师毕竟年纪大了,又是箱子又是架子,横在家里面,磕磕碰碰摔到哪了也不好。” “你这人——”老头欲言又止:“不愧是教口才班的哈,嘴巴就是不饶人。” 童满款款一笑:“我没别的意思,还不是担心您身体。正好我和栗子都是女孩子,也方便进出上门,是不是?” 舒栗快哭了。 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好的姐? 她又轻拍一下舒栗肩膀:“我就住汤老师楼上,”随即冲她身后望一眼,估算着东西需要的空地大小:“我家客厅肯定摆得下,你要不要先跟我上去看看?” — 目送童满姐驱车离去,舒栗几欲潸然。女人只是回来取个东西,四点半还有课,还能这样义不容辞地帮她到底,甚至将家里备用钥匙也给到她一把。 她不能再手忙脚乱,坐以待毙。 舒栗稳下心,脱掉棉服,捋高袖子,将二层的几只收纳盒挨个拎下,又用干毛巾拭去上方浮尘,再提出桌肚的工具箱,左右翻开,挑选着上次使用过的螺丝刀。 刚卸掉一层,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将毛衣开衫扣子敞开,看眼时间,计算着分解整张置物架大约需要的用时。 今晚的遛狗任务肯定是来不及了。 明后天恐怕也要请假,再为找房一事东奔西走。 即使童满姐宽和仗义,不介意她堆放多久,但她也迈不过心里那道麻烦他人的高槛,更何况胶带也在路上。上新在即,她务必在最短时间内物色到新的创业根据地。 车库虽便宜但风险过大。 之后还是得吸取教训,租赁正规渠道的用房,哪怕成本高点,起码能规避本不必要的难题。 先不想这个。 舒栗摘下防护手套,点入迟知雨头像,给他发消息:我这边有点急事,今晚和明后天应该都没办法过去遛狗,你或者阿姨陪一下饽饽吧。收到回个1就行。 而后将手机撂到桌上,继续拆除剩余的架骨。 刚挪下一层死沉的铁板,将它靠放到墙边,手机滋滋作响不停,舒栗走回去,见是迟知雨打来的语音,她接通又去看文字消息,发现他一刻钟前回了个:你怎么了。 她奇怪地发问:“你没看到我消息吗?” 他的语速和咬字很少如此正经:“是你没看到我消息吧?” “我看到了啊,”她重复他的文本回复:“‘你怎么了’。” 那头追问:“对啊,你怎么了?” 感觉要无限循环一些无营养对话,舒栗本就焦头烂额:“我不是说了吗?急事。就在第一句,你没看到吗?” 他说:“那也得让我知道是什么事吧。” “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都旷我工了,假条都得写清楚原因的。” 他也太资本家了吧。 舒栗服气。 她鼓了鼓腮帮,告知:“我租的库房出了点问题,要赶紧搬走,所以未来两天会比较忙。” 他跟没听见原委似的,自顾自地问:“你没大碍吧?” 舒栗一字一顿:“我、很、有、大、碍!” 他继续跟她不在一个频道:“你受伤了?” “没有。” “哦……”他似乎在那端顺了口气,问:“你现在在库房?” 舒栗“嗯”一声。 那边又说:“在哪?发定位,我来帮忙。” — 舒栗环顾四下,好像还真没什么他能派得上用场的地方——哦,不对,她注意到地面的手动螺丝刀。反正少爷闲着也是闲着,当一趟配送员也算出门散心,更何况这里离他家不远,于是发问: “来的路上方便帮我去超市买个电动螺丝刀吗?” “我家有。”他说。 “哇,”舒栗倍感惊奇:“你家居然有电动螺丝刀,知道摆哪儿吗?” 对面明显沉默一下,压抑着语气:“当然。” “那带过来吧。” “可以。” 不知何故,调侃完迟知雨又见他一副隐忍不发的样子会让她的情绪灯泡转亮几度。舒栗浅浅笑一下,将地址从微信传给他,又交代:你尽快,别在湖边慢慢溜达,我时间很紧张。 avis:知道了。 一刻钟后,正要拧开水杯喝一口的舒栗,听见墙外传来断续轰隆马达声,又一个急刹。她放下保温杯,走到半开的门框旁,探身望一眼。 夕照下,一辆造型颇为浮夸的跑车伫停在不远处路口,亮锃锃的,与斑驳陈旧的小区环境格格不入,似身镀灰银的变形金刚合拢机体,匍匐于地表等候指令降临。 科幻片? 这是舒栗大脑里闪过的第一念。 接着,车身忽的飞起一瓣扇页,驾驶舱中有人迈出,长身直立,又低头看手机,四处张望。 有位阿姨推着婴儿车路过,频频回首; 又有俩穿校服的小孩骑山地车梭过,哇哇猿啼 。 舒栗忽然有点不想打招呼。 以前到底为什么会认为这种场景少女心爆棚? 等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只会尴尬到无所适从。 她见男生走去副驾开门,拿了只提箱出来,才做足心理建设,吸一口气,没再看微信里的回话,跨出车库门,冲他挥挥手:“哎——这边——” 与迟知雨顺利接上头,她稍有些无法直视他:“你……”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也被那跑车无形碾过,思绪扁平,一言难尽。 “我什么?”他的语气却很闲逸。 “东西给我吧。”她甩掉吐槽的念头,凛然伸手。 迟知雨交过来,又打量车库内部设施与环境,不可置信:“你住这儿?” “……我的产品住这儿。” “哦。” 她忍不住催促:“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男生微一挑眉,不甚理解:“嗯?” “我说了来帮忙啊,”他大咧咧走进来,停在已被“斩首”的储物架前:“要拆这个?” 舒栗:“嗯。” 他又去提一提斜倚在墙角的隔板,回眸惊叹:“舒栗你力气挺大啊。” 她趁机隔空挥拳恐吓:“所以你到底来干嘛的?别在那四处点评了,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他走回来:“东西给我。” 舒栗不明其意:“什么?” 迟知雨:“我带的工具箱。” “哦。”她信疑参半地交出去。 男生将它拿去她桌边,桌布像个小花园一样铺陈在上面。刚要搁下,他停住问:“能放这吗?” “您请。” 他手指利落掰开搭扣,将工具箱展开,又转头凑到支架边缘的洞口,捡起搁板上一粒螺丝钉,送至眼前。判断完上方的螺纹,他低头从工具箱中选出适用的刀头,纯熟地拼装上去,又摁动开关,判断是否可用。 他动作行云流水到舒栗都不好意思上前打断,协助一二。 连问出一句“你怎么用得这么熟练”都显得唐突和折辱。 车库内光线晦昧,男生的刘海滑过眉毛,几乎盖到眼睑。她蓦地想起那日湖岸的惊鸿一瞥,它曾风起如荒草,鸟儿从上方掠过,今日又化为倒垂的水影。 “你好像该理发了。” 怔忪间,舒栗没来由地评价一句,脱口而出时她自己都有点迷惑。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38节 迟知雨撩起眼皮,是有几丝发梢轻挠着睫毛,他感受着,没有反驳:“好像是。” 他回过身,上下扫眼架体结构,对准孔眼,开始旋卸那些螺丝和螺母,从上至下,动作顺滑且有节奏,甚至嗒嗒出某种打击乐器才有的韵律感。 机器果然强过人力太多。 效率翻倍上涨,舒栗突地无处安置自己。 她注意到他的手背,在幽暗的光线里白嫩到胀眼,不由上前提醒:“需要手套吗?” 钻头声骤停,迟知雨瞥来一眼,不以为意:“好啊。” 舒栗立刻褪下自己的,左右相叠着,交出去。 男生没有接。 她歪了歪头,抬眼看向他:“不要吗?” 他目光闪烁一下:“我手应该比你大很多吧。” “这是均码,男女都能用,”舒栗侧头瞄了眼书桌抽屉,回想确认:“就这一双,我这没别的了。” “哦。”迟知雨这才将螺丝刀递给她,将手套快速戴上,女生皮肤的温度还敷在里面,热烘烘的,像是埋入久晒后的干燥的细沙。他忍不住窥看她托着螺丝刀的手指,又快速错开。 还好今天前没有去理发。 因为耳朵现在肯定红得不像话。 第30章 第三十颗板栗侠义之风 有迟知雨帮助,预估的货架拆卸时长压缩到仅剩一半。临近六点,横梁都已归拢到地面,而层板也牢靠地堆放到一块儿。舒栗还拿来一只空纸盒,专用于摆放螺丝和卡扣。 中途舒栗去小区正门买了瓶纯净水回来。 男生睨着递过来的绿色怡宝,嘴微撇:“我只喝依云和antipodes。” 舒栗收回手:“爱喝不喝。” 他这才伸手,勾一勾:“逗你玩的,拿来。” 舒栗见他戴着黏灰的手套,提出建议:“我帮你拧一下盖子吧,手套很脏。” 很脏吗?迟知雨后知后觉地看一眼,是有点不堪入目,但勉强能忍,并乐享其成:“好啊。” 女生轻巧地捻开,把矿泉水瓶交出去。 迟知雨咕嘟灌掉半瓶,从舒栗角度,恰巧能见到他上下滑动的喉结。他肤色太白了,比她以往见过的所有异性都要洁净细腻,所以周身的棱角也不鲜明。 又或者,她之前从未仔仔细细打量过他。 她微笑着评价:“没想到你动手能力这么强。” “安装家具是留子的基本修养好么,”他自傲地说着,把水递回来:“从小到大我的主机也都是自己装配的。” 主机? 舒栗思索两秒:“是指你书房里的那台主机?” 他勾勾唇:“对啊,”又斤斤计较地回击:“之前不是还说是电竞房么?” 舒栗惊服:“我讲的每句话你怎么都记得这么清楚?” 迟知雨猛一顿住,偏开脸,唰得抽出边角孔眼的支架:“因为我本来就记忆力了得。” 舒栗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迟知雨被她笑音的调调儿灼到:“又笑什么?” 舒栗作答:“就觉得……”她挑选出妥帖的措辞:“你还蛮可爱的。” 迟知雨不再言语。 他挪到另一边去卸支架,远离她几寸。片刻,他低气压地咕哝出几个字:“不帅么?” 舒栗抿抿唇,讲堂朗诵语气,字正腔圆:“帅,惊天动地的帅,惨绝人寰的帅,帅得车库现在都不用开灯,全都被你的帅映成了白昼。” 迟知雨:“……”无聊。 他拉下最后一层搁板,抬手召唤:“过来搭把手。” 舒栗得令,快步走到另一头。 两人一左一右躬身,一道将那块隔板移放至墙角。铁质的层板承重扎实,自重自然也不轻,这样架着腾位时,迟知雨不由得多看舒栗几眼,这女生怎么独自做到的,当代女项羽名号非她莫属。 总算拆解完毕,他听见她满意地长舒了口气,又一刻没闲下,开始整理那些收纳盒里的纸制品,点数起它们的数量。 “还有人偷这个么?”他在她身边站定。 舒栗头也没抬:“今天有物业检查过。肯定拿出来看过,我怕他们手脚没轻重,给我弄出货损。纸很脆弱的。” 迟知雨也屈膝下蹲,拿出一叠便签样品。光感不强,依稀判断出有80%概率是他上次选中的那款后,他唇角迅速掠高一下,又收回去,捡其余收纳箱里的东西。 那是一张贴纸,嵌有各色可爱的手绘小画,夹在薄而透明的自黏袋里,像他幼儿园会玩的东西。他那时迷恋汽车,入夜后曾恶作剧地将各种型号和颜色的大卡车贴满迟润青卧室门外侧。 翌日清晨,与闹钟一并响起的,还有姐姐震彻云霄的尖声大叫,他躲在被窝里闷笑不止,乐不可支。 “能送我一张吗?” 浸泡在儿时回忆,他起了玩心,忍不住脱口问出。 舒栗有些意外,倒没有抠搜小气,一口答应:“好啊,你拿一张吧。” 意外的不只是她,迟知雨瞥她一眼:“真给我?” “当然啦,”她扭头看眼门外:“你今天不辞辛劳不远万里地过来帮我,只要一张贴纸当酬劳,怎么可能不愿给?” “我可没说只要一张纸。” 舒栗警惕:“还要什么?” “再议,”男生哼出一声轻笑,将贴纸揣到兜里:“纸我先拿走。” 舒栗大方地一撩手:“拿,尽管拿。” 迟知雨:“算你有点良心。” 女生闻言,整个上身歪过来,眼神贼兮兮的:“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好看,被迷到了,忍不住想拥有。” 她的眼睛为什么这么亮,他第一次见到双目如此分明的女孩子,是浸在水面的玻璃球。 心脏好似被人抓握住,在不断往内挤压。他竭力平静道:“好久没玩贴纸了而已。” “切,幼稚。”她嘟囔着,终于挪远了。 迟知雨因此能松口气,回过神来,机关枪式反击:“谁 幼稚了?你还创造贴纸呢。创造贴纸更是幼稚中的幼稚,专门生产幼稚的幼稚大王。” 她因为他绕口令一般的话笑出声,笑得前俯后仰,差点坐倒在地上,随即转过眼来看他:“有童真不好吗?” 迟知雨不知道。 他没少被形容过幼稚,父亲,母亲,还有一些朋友。 十七岁之后,幼稚就沦为彻头彻尾的贬义词,是理性与智慧的对立面,是一个体面的成年人必须摘掉和撕毁的标识。 装点完毕。 迟知雨起身:“你这些东西要搬去哪?” 舒栗定神,额角又开始跳疼,刚隔绝了一会儿当下的难题。她垒起两只箱体,也站起来,食指示意天花:“准备放到楼上。” “你真住这儿啊?” “屁咧,”舒栗又换拇指,隔空戳了戳墙壁:“是隔壁姐姐帮了大忙,允许我先放她家几天,但不是长久之计。” 早说啊。 原来在这等着他。难怪爱财如命的小树口袋如此大方,甘愿双手奉上一张自己本可以出售赚米的货品,结果都是引子。 那就炸给她一点惊喜的焰火吧。 讲出口必须是镰仓花火大会的水准。 迟知雨手插兜,摩挲两下着清凉、光滑的贴纸袋,漫不经心道:“放我那吧。” “啊?”女生果然震撼地唇瓣微张,还继续装腔作势:“为什么?” 常在海外漂,他对租房并不陌生:“不是等着要地方放东西么,反正我家挺空的,你跟隔壁也没有很熟吧。 “我跟你也没有很熟啊。” ……靠,她为了激他,居然能说出这么丧尽天良的台词,刚刚摘手套的是谁?刚刚嬉皮笑脸靠过来,将贴纸贡上来的又是谁? 好男不跟女斗。迟知雨沉住气:“你也请她吃过饭?” 也相互报备过?也相互点赞过朋友圈? 舒栗回:“那倒没有。你家也不适合当库房吧,像上帝会住的地方,纤尘不染的,谁会把那里当仓库。” “……” 还好他早在来的路上就认真考量过,迟知雨按原定计划开口斡旋:“那要不算我投资,当你股东。” “绝对不行,”舒栗头摇成失灵的风扇:“本来就是小本买卖了,还要被你分走一部分利润,还让不让人活了。” 迟知雨微微咬牙:“抵消遛狗费用呢?” 舒栗转转眼,火速心算:“那这房租也太贵了,一个月2700,我不如直接租门面房。” 就是想白嫖他和他的湖景豪宅是吧! 这样跟半同居有什么区别?太让她坐享其成、称心如意了吧,这样获得的爱情还经得起什么风霜和考验? 他都忍让到这种地步了,他是什么很廉价很易得的男人吗? 刚要以退为进,开口说句“行了,就先摆我那”再将计就计时,女生反倒松动蹦出二字:“也行。” “什么也行?” “就搬去你那边。我按照现在的月租金价格付你,等找到满意的库房后再搬出来,你觉得呢?” 迟知雨一顿,拖拉几秒,佯装犹豫与斟酌:“行吧,先这样吧。”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39节 又在内心哂笑,放心,你找不到。他就住在全浙省最顶尖的房子,除非她一夜暴富又脑子一抽非要再去北上广深找罪受。 舒栗也考虑到了迟知雨房子的稳定性。 遛狗任务尚未结清,如果将库房搬去他家的话,就不必来回折返,通勤时间缩短大半不说,还不用烦扰到童姐姐。最重要的是,他半年后才复学出国。最起码,这半年内,她不用再担惊受怕,某一时刻房屋又遭逢意外事故,也有足够的时间再找寻求物美价廉的新房源。 省时省力省心,何乐而不为。 面前这家伙大多时候无所事事。他睡他的,她忙她的,开店前期货量有限,打包仅需一隅小角,两人互不耽搁。 迟知雨的提议,的确是权宜之下的最优解。 他人真的很不错诶。 有侠义之风,能在她艰险关隘处拔刀相助。 “谢谢你。”舒栗由衷地说。抽空就去灵隐寺烧香拜佛,虽有波折,但她近来的贵人运也好到爆表,万物守恒定律果真不假。 看着女生感激的模样,再听着她认真的话语,迟知雨心头有无法言说的畅快,突地浑身都来了劲儿。 他扫一眼腿边堆叠的pc箱,一声令下: “现在就搬,我开了车。” 她说纸张很脆弱。 可一整箱搬起来却又极有分量。 跟着舒栗将收纳盒往车那迁移时,他注意到她今天没有使用抓夹,而是扎着小揪,发尾翘动,似圆乎乎的红头长尾山雀,而发带上嵌着的三角几何图案是它的喙。十岁那会儿,迟知雨迷上观鸟,每天握着望远镜早起出门,常在自家园林里四处转悠,屏息静气地循音觅迹;周末则必去植物园和西溪湿地,那是他除了系统培养的各色项目技能外,唯一一个自我发掘的兴趣所在。 后来升入初中,数学和科学课业强度剧增,每周还有各种presentation训练,英语辩论,社会实践……他再无闲暇去触碰和探索真正的喜好。 那只没有追到的长尾山雀,就像他偶一撞见,便转瞬飞走的本真,从此消逝在叶影里。 舒栗停在车前,她从未见过如此低矮的车,开始疑心,后备箱是否能承载下这么多东西。 她不了解也没接触过实体的豪车,但看车主那么自信昂扬,也许车外有车别有洞天呢。 静灰的暮色被光束映亮,有辆白车刹停在他们身边。 车窗降下来,是童满白亮的面孔,噙着笑。 舒栗忙颔首与她问个好。 对方从驾驶室望过来,目及舒栗身后男生,年纪约莫与她一般大,笑问:“栗子,有人来当你帮手了啊?” “是啊,”舒栗突然有些不知如何介绍迟知雨,说朋友好像过于亲近,说老板更是诡异,但也没别的选项了。最后只好选择前者:“找朋友过来帮忙了。” 朋友? 你就嘴硬吧。 迟知雨在心底乐一声,瞟了瞟女生脑后风波不动的“鸟尾巴”。他可没有跟朋友戴同一只手套的癖好。谁说好兄弟就该穿一条裤子,和nio穿一条裤子他只会觉得漏风和膈应。 “你好啊。”童满也和他招招手。 “你好。”迟知雨抱着箱子,一动不动。 见舒栗身畔的帅弟面目疏冷,童满不跟他多话,继续看女生:“我怕你一个人搞不定,下课赶紧回来了,现在多个人也好,我就放心了。” 舒栗差点要像日本人那样三鞠躬:“太谢谢你了,我这边已经弄得差不多了,就等运走。” “对了,”她再次看向童满,指了指身后的迟知雨:“我准备先把东西搬到他那边去啦,就不麻烦姐姐你了,真的很感谢。” 姐姐。 迟知雨不由分心。 她叫“姐姐”的语气怎么这么顺耳? 叫“哥哥”会不会也是这种腔调? 眉尾痒嗖嗖的,他腾出一只手挠两下,掩饰笑意。 两个女人有来有回,对山歌似的隔着他的座驾互诉衷肠。 迟知雨再度感到难以融入,索性干站着。 好在很快有车驶来,童满要给对方让位,这才打上方向盘将车填入自家车库。 “你朋友不少啊。”身后竖起一道声,听着有点怪里怪气。 舒栗深以为然:“那当然了。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 童满姐降下车库的自动卷帘门,也跑过来帮忙。舒栗见她身穿白大衣,更是羞赧难当,连忙推却:“真不用了童满姐,我们自己来就可以了。” “这算什么,我们 学校活动多,我经常搬东西呢。”女人不放心上,利落地解开外套纽扣,脱掉撂至书桌,捞夹起地上四根支架就往车边运送。 舒栗双眼冒光。 天,这就是姐姐的魄力和滋味吗? 这时,桌上突地抛来另一套黑色短夹克,舒栗循着望过去,是迟知雨也脱掉外衣,去搬墙边窄长的搁板。 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格外修长,像收置在橱窗内的等身展示人偶。 “一起吧。”舒栗迎上前去。 他单手夹着,掠身而过:“不用。” 舒栗:“……” 她在后头高声提醒:“别掉路上了,我可不想再补零件啊——” 夜色里,男生的步态微微凝滞一下,又拔足迈向目的地。 舒栗不敢偷闲,累好脚边两只收纳箱,紧随其后。 童满姐却没有再折返,停在迟知雨车边,掂起手,摸着下巴琢磨。 她望向迎面而来的男孩子:“你……就开了这辆车来?” “嗯。”他淡淡应着,将搁板小心放置到水泥地面,没有磕碰到一点路牙。 童满推测:“我感觉你这跑车放不下啊。” 迟知雨跟着打量一眼,也有几分后察的惊疑。是,没后座就罢了,前备箱连大点的的行李箱都难塞,遑论这么多杂七杂八的物件。 失策了。 他来得急,光想着如何帮小树口袋解决样品去处,没有面面俱到考虑到每一处。 她不会为此瞧不起他吧?觉得他很不靠谱,就跟他的车一样,中看不中用? 迟知雨余光留意到舒栗正小跑而来,当机立断地取出手机,点触屏幕:“我叫货拉拉。” 舒栗见状,微喘着,也意识到问题所在。 童满说:“我车空间大,用我的。” 迟知雨不由分说地抬起手机:“姐,我已经叫了,就不麻烦你了。” 童满倒也不介意,眼弯成月牙:“行,你照顾好栗子,我就先上楼了啊。” 迟知雨:“好。” 舒栗想送她;她又将女生一把推回,叮嘱:“搞定了微信知会我一声就好。” 舒栗感激应:“好!” 女人一走,只余下并立的两人和一堆杂物,以及一辆快趴到地里的靓丽跑车,在早春的夜晚,风中萧索,静候货拉拉救场。 鼻端卷来极淡的暗香。舒栗忍俊不禁,似被此情此景逗乐:“这是什么车?以前没见过。” 迟知雨回:“迈凯伦720s。” “还是蛮好看的。” “那肯定。” “就是……”她仍是咯咯笑,措辞都难以连贯:“什么……都装不下……” “怎么就什么装不下了,”迟知雨也跟着笑出声,难得幽默:“它今天就当树拉拉不行么?” 第31章 第三十一颗板栗thebestd…… 这是舒栗人生中第一次乘坐超跑。要说虚荣,那倒不然,可能因为驾驶座上的人并非自己先前少女心未褪时,会自动脑补代入的高冷霸总。他反其道行之,一张年轻嫩亮的面孔只会给人一股子小孩装大人的觉知。 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一段路,附近车辆会自动避离这只过分张扬的机械野兽。 尽管它在这个时段的瑞安路根本开不出本应展现的能耐。 能感知到舒栗在偷瞄他,等红灯时,迟知雨掠来一眼:“有什么事么?” 舒栗问:“你什么时候学的驾照?” 迟知雨:“出国前。” 舒栗“哦”一声:“车也是那会儿买的?” 迟知雨轻描淡写地说:“这是我成人礼礼物。” 舒栗连点两下头:“很不错的礼物。” 迟知雨:“云庭也是。” 舒栗消化了一下这四个字:“就你现在住的云庭的房子?” 迟知雨颔首,嘴微挑:“对啊,你过会儿要去的那个。” 舒栗微拧一下眉——那种微妙又无法具述的古怪感又出现了。是否因为对方在炫耀?这样波澜不惊亮出身价和家底的语气,听着怪让人牙痒痒的。 “你呢,”果不其然,他把同样的话题引向自己:“你成年的时候收到了什么?” 舒栗回顾少顷:“一顿饭,一个蛋糕吧……” 她居然记不太清了,她有过成人礼吗,印象更深的是二十岁,父母为她筹办宴席,选在附近的饭店大厅,也邀请集结各路亲朋好友,凑齐十桌人。舒文远登台念稿,倾诉着这些年来的养女不易,又慷慨激昂地陈词,褒赞她学海无涯苦作舟,声泪俱下,陈亚兰则坐在主桌哭得打湿了一包纸巾。至于她,完全不像整场晚宴的主角,反像迎宾小姐,陪同父母四处游走,挨桌敬酒,再把利是封收入囊中。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穿半高跟鞋,脚趾被皮质尖头挤压得无法呼吸,走路重心前倾。那一整晚,她都非常局促和费劲。 “女大十八变了啊。” 这是她听到最多的评价。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40节 开学回到寝室,室友大夸特夸她朋友圈照片:“栗子,我看到你生日宴了,你那件粉色的旗袍好好看好显身材哦。” 那是当日跟拍摄影师精修后发来的成片,收到压缩图包后,舒栗翻阅着,也斟酌良久,最后还是不忍背弃老爸老妈的良苦用心,将其刊载于社交账号。 “还有一件衣服?”她不确切地往下说。 ——如果那也算赠礼的话,虽然后来她再没穿过一次。 迟知雨跟着蹙了眉:“就这些?” “不止,”舒栗摇摇头,把玩着手边的奶牛猫包挂:“还有决心。” 迟知雨一愣:“什么决心?” 舒栗说:“三十岁一定不要这样过的决心。” 这也是她二十岁时在双层奶油蛋糕前,双手合十,眼皮闭拢,虔诚祷告的心愿之一。 — 七点多,杭城路面拥堵,就这不到三公里的路,也开得如同龟移。 返程后半段,迟知雨打开了音乐,有些吵闹的英文歌曲,节奏感极强,鼓点轰踩着整个车厢,掺杂着返古部落人振臂齐呼似的垫音。臀下座椅似在震颤,闭上眼说是livehouse现场也不为过。 舒栗依稀听见一句“thisisgonnabethebestdayofmylife”,不由莫名其妙地瞟眼显示屏,歌名居然也叫这个。 再看一眼左侧男生,指节扣在方向盘上,正随着旋律脑袋轻点,沉浸其中。 “你很开心哦?”她问。 她的受难日,他生命中最好的一天是吧? 男生似乎没听清,但捕捉到她嘴唇在动,降低音量:“你说什么?” 舒栗重复:“我说你今天很开心吗?” 他从侧面看也密而长的睫毛扑闪一下,满脸错愕:“哪有?我随便调的,刚好播到这首。” 他当即切歌,换轻松低缓的乐曲。 车厢瞬时清净不少。 舒栗偏头瞧向窗外,车裹着风,灯盏晃花人眼,似生日那晚大堂灯灭后攒动的烛晕,她猛又想起:“噢,除了这些,第二天我妈还带我去保险公司领了成人金。” ——那是她第一次拥有可自我支配的大额费用,一共是两万块,她借此跟朋友飞了趟首都和云南,在盈厚的假期内挥霍掉一半资金。 她转过头来:“你呢,你应该去过很多国家吧?” 迟知雨似乎思考了一下:“也还好。” 父母各地购置房产,其中一处在南法,是挑高八米的别墅,静卧密林边界,迟润青常起大早,扛着猎枪随邻居狩猎,像白雪公主一般摘回一篮色彩绮丽的蘑菇与浆果;也去圣莫里茨和二世谷滑雪,就在姐姐如雨燕般盘旋于皑白的山脉,他总会在小木屋里嫌弃起伏不定的网格信号,又怒不可遏地灌下半杯热饮。 托家庭的福,他比这星球上绝大多数的孩子都更早见世界,知世界,入其境,闻其声,触其温,记其形,满足的阈值就此节节攀升,漂浮在杳渺的流云之上,像一架难以着陆的飞机。 无病呻吟。 念国际高中 时,他曾跟nio袒露过自己长久以来虚无的心境,而对方为此发出这样的锐评。 在豪车展一样的地库停好车,他们与货拉拉的面包车司机对接。几名服务人员先搬东西上电梯,迟知雨语音知会许阿姨一声,又看看身侧的女生:“哎。” 舒栗回眼:“嗯?” 他扭过脸去,正视电梯门:“阿姨问你今晚在不在这吃。” 不提还好,一提她顿觉前胸贴后背,快要饿趴下。她也不客套了:“方便吗?” 迟知雨说:“阿姨都这样问了,她肯定觉得方便。” 舒栗笑一下:“我是问你方不方便?” 迟知雨低声:“你幽门螺旋杆菌是阴性吧?” 舒栗心服口服:“你这人真的有点毛病诶。” “怎么不回答?” “是!”舒栗从牙缝里嗑出一声:“我用公筷也不行么?” “那倒不必,”迟知雨摁亮手机,给阿姨发消息:可以盛饭了,两碗。 又补充:给她多盛点。 许阿姨回过来一个有红晕的笑脸。 上楼后,迟知雨示意他们将东西搬送至书房,饽饽头一次见家里来这么多人,满地人腿如会动的树阵,而他是破阵的猎犬,兴致冲冲地玩起闪避游戏。 碍手碍脚。 迟知雨一把将它托起,米袋那般扛上肩头。 饽饽第一次来到这么高的地方,四脚无落点,吓得分毫不敢动,鼻腔细细嘤咛。 许阿姨见屋外络绎不绝地进人,又搁下横七竖八的零件与箱体,有些意外。 但她没多问,在围裙上搓搓手,帮忙打下手。 舒栗一道整理那些松散的支架。将它们拾掇到一起,尽量不弄脏或剐蹭到踢脚线。一回头,竟见饽饽置身高塔,被男生一张金贵的脸衬着,似rpg端游里的绕脖跟宠。 她忍不住笑问:“你知道你这样特像什么吗?” 阿姨将那些人送出门,迟知雨才把狗夹送回地面,回她:“什么?” 舒栗说:“像那些逢年过节带着小孩去看灯会的老爸,生怕他们看不见台上的演出。小时候我爸也这样扛过我。” 迟知雨遽地不言不语,只撂下三字:“吃饭了。” 又格外叮嘱:“先洗手。” 这次他没有过来争抢洗手间,舒栗挤出那款味道清新的番茄叶洗手液,心起一念,随后走出门,见男生已经候在桌边,挨着椅背,双手百无聊赖地扒拉着筷子。 “饭够吧?”他下巴示意她碗口。 那里快堆叠成微缩珠穆拉姆峰,她吃惊地坐下:“我在你眼里是河马吗?” 迟知雨显然压着嘴角憋笑许久,泄出极低的一声:“阿姨盛的,关我什么事。” 事实证明,在阿姨的下饭菜咒术里,她完全可以变身一小时河马。 猛犸兽在世也不是不行,她又自行离席,打开电饭煲,再添半碗饭。 迟知雨叹服:“舒栗,你是真能吃啊。” 而女生毫不难为情,淡定搁下小碗:“今晚就吃光你家米仓。” 这么不客气又不讲道理,她是不是已经把自己当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真够自来熟的。 迟知雨无从评议,就见她和许阿姨打成一片,全程赞不绝口,“好好吃啊,阿姨,你可以去迪拜开饭店了。” 打从业起,许自萍极少体验到如此之高的情绪价值,自然笑不拢嘴。 有这么好吃? 迟知雨开始起疑,夹起一小块小炒肉,混坨米饭含入口中,好像是还不错,以前怎么没觉得。 饭毕,舒栗贴墙消食,自顾自地举着手机刷搞笑视频。 迟知雨洗了把脸,也走到她身畔,学她画框般一板一眼的挂壁姿势。 “这是在干嘛?” 舒栗偏头看过来:“饭后贴墙半小时,获益良多,你不知道么?” “不知道。” “哦,我差点忘了,”她平静地吐出毒液:“你都贴床站。” 迟知雨捏起手指,极想将右拳抬高,然后——很轻地怼到她头顶的旋上,招人厌地搅几下……她的旋也长得太正规了吧,像一轴夜海中央的微型风暴。 “你在看什么?”她突地昂脸,双目近在咫尺,眼尾内侧那点淡红的血丝都清晰可见。 迟知雨怔神,几秒后才启唇:“你有超大头皮屑。” “怎么可能,我每天洗头。” “那可能只是飞虫吧……”他的语气变得含糊,字眼也不甚确切。 舒栗更是惊恐,开始扒拉头毛:“那太吓人了好吗?” 她解掉皮筋,放飞了那只“山雀”,又用手指梳理几下,再度将圆脑袋倾凑过来:“再帮我看看,还有吗?” 迟知雨的视线再也无法迁回到那上面,心却早被吸入了旋流,他故作镇定地答:“没有了。” 女生吁了口气,随意绑个低马尾,准备打道回府:“我要回去了。” “哦。”他肩胛一拱,也脱离墙面,看她拿起椅背的帆布袋,行至玄关。 阿姨在厨房瞄见,步出走道送客:“小舒你要走了啊?” 她冲迟知雨跳眨两下眼皮,疯狂暗示:“小雨你要不要送一下小舒啊,饭后刚好走一走,不容易积食。” 舒栗摇头婉拒:“不用了,我一会儿还有事。” “什么事?”高处的男生不假思索问。 舒栗斜他:“我所有事要详细告诉你么?” 他短促地哼一声,满不在乎的样子:“问问罢了,你爱说不说。” 舒栗勾唇,看一眼书房门:“东西先摆那,我明天过来装,不碍事吧?” 迟知雨掀高眼皮:“我会装作不碍事的。” 舒栗:“哦,谢谢你的装腔作势。” “真不用送?”踏出门槛,她听身后人问。 舒栗回眸:“真不用,到家后我给你发消息。” 男生眉峰略扬:“行。” 女生一走,室内又安静下来,只余阿姨刷洗碗筷的动静,小狗踩踏地砖,追着他走入书房。迟知雨瞟一眼不再空落的墙脚,不愧是小树口袋,留下了一地“树干子”。他屈身捡起一根,在指间转了转,又放眼其余部件,回溯和还原傍晚的拆卸步骤与结构。 随即转过身,重新取来阳台的工具箱,开始就地组装。饽饽见猎心喜,用鼻头将螺丝拱了老远,被他轻拍一下脑门,它不依不饶,随后被禁足隔离出书房之外。它无缝可钻,只好堵住门板,在起伏细碎的钻头声里流涎打鼾。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41节 门后男生席地而坐,几次拿起手机查看微信界面,约莫一个多钟后,才收到女生迟到已久的消息。 小树口袋:我到家了。 迟知雨放下螺丝刀,回复:你从镜湖游回去的? 小树口袋:…… 她发来一张照片:大善人,我专门跑了趟万象城,给你买了谢礼,明天带给你。 迟知雨点开大图,是loewe的纸袋,里头摆着的包装盒如无意外,就是他前几日网购买下的同款番茄叶液体皂。 他收在卧室,打算趁她网店开张,以贺礼的名义赠送过去。这样她不容易有心理包袱,也不会过度曲解他的行为。 淦啊,撞礼物了。 迟知雨崩溃地搓两下头发,没办法了,他只能再下单同款毛衣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颗板栗岛上有一棵树 舒栗早上八点到达云庭。进门后,迟知雨已经在用早餐。甫一触上目光,对方就慢悠悠挖出一匙燕麦粥含嘴里,唇角兜起意味不明的弧。 一大早笑得这么高深莫测干嘛?舒栗云里雾里,跟着陪个微笑,同他问早。 “早。”他也回个早。 舒栗将手中包装精致的提袋搁上桌,隆重介绍:“给新房东的见面礼,还请笑纳。” 迟知雨瞟一眼上方的logo,抿着唇:“哦,先放那吧。” 挖空心思和钱包了吧,小树口袋。 找到名正言顺的机会对他示好很不容易吧,小树口袋。 舒栗接着往里走。 迟知雨也视线尾随。 饽饽啪嗒啪嗒地追逐女生鞋跟,舒栗倾身揉它脑门,刚要路过书房,她似无意瞥到什么,腾得“倒车”回退几步,就见书房内挨墙矗立起“半壁江山”。 舒栗错愕少刻,回头找桌后男生,两眼圆溜溜的:“你装的?” 迟知雨叮一声把勺子丢入碗中,颔首:“昨晚无聊,随便玩了会儿。”又补充睡前苦思冥想的原由:“我有点强迫症,你这些杂物放地上让 我很不舒服。” 舒栗再度扫视书房地面:“可你也没全部装完啊?” 迟知雨:“……” 凭什么她一夜好眠,他就要孤军奋战? 他才不会装完呢。 安装半截就是他的底线。 健康良好的感情怎么可以只有一个人冲锋陷阵。 “你是不是更应该说谢谢?”他扯下一旁纸巾,叠两道,抹抹嘴,又按回碗边,起身离席。 舒栗学切磋完毕的侠女抱拳两下:“大恩不言谢。” 迟知雨顿口,行吧,勉强接受。他走来她身边,抱起臂,共同欣赏昨晚已独自品鉴过一万次的战果:“没看见说明书,就随便装了下,也不知道有没有装错。” 舒栗咂舌:“你都不用看安装说明书?” 迟知雨:“地上七八个箱子,懒得翻了。” 又说:“翻乱了没准还要被某些人抨击。” “某些人”自行代入的非常快,给面地使用新称谓:“房东老师,您都这么仁至义尽了,我怎么还舍得置喙你一句呢,我现在都觉得昨晚的礼物送轻了。” 迟知雨要笑不笑:“行了,礼轻情意重。” “不过,”舒栗适时提醒:“你确定要放在书房吗?我以后多半还要在这边打包,不会干扰你打游戏吧?” 迟知雨抬眉:“无所谓,反正我戴着耳机,书房地方也够大。” 自觉大材小用,她露出还请包涵的笑:“其实阳台腾个位置给我就好了。” 迟知雨不解:“纸晒多了不是会发黄么?” “噢,是哦,”她居然都没考虑到这点,后知后觉地扬声:“你这人怪心细的。” 他低笑一声,自行更正她的赞词:“是聪明,博识,百科全书。” 舒栗拜服地抿了抿嘴角,点两下头,做个“ok,收到”的手势。 “剩下的自己装吧,”男生满意地丢下这句话,举高脚边的小狗,作浮空飞行状,还比拟出机舱升降的声响,“hu————”他音色少见的响亮清爽,一路快跑至阳台:“我们要先出去玩咯。” 舒栗没辙地笑出八粒牙。 口口声声说让她自己来,等遛完狗回来,补装剩余架体时,男生压根没撤出同间房,给她自由呼吸和发挥的空档。他就坐到一旁电脑桌前当看众,转回椅子瞥着这边,为防止小狗满地捣蛋,他还将它按在怀间,不时指点几句。 舒栗忍无可忍,想摘了手套投掷到他叭叭不停的嘴上:“你不补觉的吗?” 他双手交叉,没骨架似的斜靠着把手,似地主家猖獗的监工头头:“我昨晚睡挺早。” “那就去客厅打游戏啊。” “哪有看全息3d真人建造好玩。” “……” 舒栗咬咬牙,一刻打开螺丝刀,钻头汹汹向前,厉色要挟:“带饽饽出去,别影响我干活。” 椅轮轱辘,男生吓得直往后挪,椅背怼上桌缘:“好好好,我走我走。” 结果仍是言而无信,只将小狗关去门外,自己走了回来。 听见门板合拢,但后方明显还有脚步声挨近,舒栗往后刀一眼:“大哥你能——别在这碍……” 手碍脚……剩余三个字如烟飘散。 因为男生已屈身在她旁边的工具筐翻找起来,叮叮当当,最后拣出一管适用趁手的手动螺丝刀,判别上方刀头。当他在很近的地方敛眉端看,居然会让人联想到“认真”。 他眼帘一展,对上女生低处的盯视,扯开个笑,示意她手中的便捷款:“我们换一下?手动的用起来太累了。” 寄人篱下承人之恩,舒栗不跟他多计较,一把交出去:“也行。” 他却不接,悠游地走去另一边:“我怎么能让女生干累活呢。” 舒栗被他的话硬生生逗笑:“你还知道我是女生啊?” 迟知雨挨在竖起的支架边探头:“我怎么不知道你是女生了?” 舒栗瞟一眼紧闭的房门:“知道我是女生还把我跟你单独关在同一个房间里?” 房内一霎寂静。 舒栗第一次见到,原来有人的脸是可以层叠递进式红透的,像纪录片里开启倍速的滚滚云霞空镜—— “我……”大号“红人”张了张口,顿两秒,才讲出声:“我是怕狗影响你好吗?” 舒栗:“我又没有只让饽饽出去。” “靠,”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爆粗:“留下帮忙也不行么。” 有她这样的吗? 他胸腔剧烈起伏一下,趿拉着拖鞋,急促挪步至电脑桌前,哐得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只狭小的白色遥控器,对准百叶帘,嗒得摁一声。 帘帷缓慢上升。 舒栗头一回发现这间房竟如此圣光闪耀,她几乎要拿手背盖住眼睑。 茫白的光线里,男生继续气急败坏地走回来,抛下一句“光天化日,我看谁还有话说”后,埋头拼装,眼睛再不看这边。 舒栗间或瞄他。 他头不抬一下,自顾自地套垫片,上螺母,将螺丝填入孔位,再哼哧哼哧地扭紧——这是舒栗为他脑补的配音和内心活动。实际是,他不依附机电类设备,也能自如地构建和执行。 舒栗自知她的措辞有些逾距冒失,挫伤了这位口硬心软的雷锋少年,便主动搭话,缓和气氛: “你大学学的科目是不是类似建筑?还要自己做模型之类的?” 他冷冷眼风扫来,停滞不到一秒:“不一样,建筑类和设计类才做这种模型。不过我学过gis和建模分析课,稍微懂点建模逻辑。” “那你很厉害诶,大脑里能自动生成说明书,”她自在地说着,用螺丝刀敲动管架,咚一声,似破冰,固体传音,支起桥梁,也将夸赞输送过去:“我装之前看了好多遍商家发来的安装视频才敢下手。” “是吗,”迟知雨眼底阴转多云:“没什么技术含量,多看多练就行了。” 舒栗想到他昨晚说的“留学生的自我修养”:“在国外的生活怎么样?” 迟知雨有些意外她会问这个:“能怎么样,过一天是一天。” “那怎么回来了?” “因为看不到明天。”他随意一答。 舒栗沉默,因为她从未在迟知雨口中听见过如此深邃的字眼,像夏末林尽处的萤火,将灭未灭。她追问下去:“你是指哪种明天?” “我也不知道。” 一直以来,他都是个迷茫的人,每回在网络世界游窜,偶尔目及“空心人”这样的形容,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套入自身:是在说他吗?他就是所谓的空心人吧?为什么身边人都那么有方向感,那么踏实和融入,都在微笑,都炉火纯青地享用世界、运营关系。 而他像是一朵表面漂亮的水母,被家庭资源包裹上浮,内里空空荡荡。他不知道要成为谁,又该走向哪里。明明是个受益者,却活成了受害方。从出生到现在,他都像是坐在高速行驶、濒临脱节的车厢,他拼命地睁大眼睛看路,却从来没有握住过方向盘。那种日渐累积的不安快将他身心吞噬。 可当他真正跳车,滚落,却只是枯立在盘山公路的中央,茫然四顾。 “你想过吗,”问出来他自己都感到可笑,好抽象的议题:“活着的意义。” 舒栗抬眼,按关开关,中止钻头的动静:“你不是已经说了吗?” 迟知雨愣住:“什么?” 舒栗重复他方才的回答:“过一天是一天,发生了就有意义。” “比如这一秒的意义,”她推动螺丝刀的按钮:“打开螺丝刀。” “诶?没推开。”她有些难为情地笑一下,坦然接受此刻的窘迫:“失误就是下一秒的意义。” “昨天定了今天要装货架,那今天就把它装完。今天不就是昨天的明天么?还挺好懂的。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手表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42节 里那个需要打卡的运动环,把它填满就好了啊。填不满也没关系,它又不会因为你今天没完成,明天就自爆。” 她努努嘴,示意他腕部的表盘:“你今天的环不也走完一部分了嘛。早餐吃了,狗也遛了。” 她又笑了:“还有额外彩蛋。善心大发,亲自帮新来的租客安装货架。今天都这样了,明天还能差到哪里去呢。” 迟知雨不再开口。 回国的头两个月,他接受过一段时间的线上心理咨询,和老师视频时,对方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劝慰道: “有思考已经很难得了,说明你在关照自己。但有时候思考太多,反而会让自己陷入混乱和虚无。人生不是一道必须解出来的题。趁着休息这段时间,不妨把自己想象成为一艘船吧,静静地漂一会儿,看看水会把你带去哪里。”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面前的女生,无数只白鸽在心脏附近飞起来。 原来水要把他带来这里。 带向一次环岛旅行。岛上有一棵树,在风中轻摆。 第33章 第三十三颗板栗砸掉下来的是花朵…… 一整个下午,迟知雨都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房内清寂,而他的世界地动山摇,鸽子飞走了,气流的余波却回荡不止。 他不会真的喜欢上小树口袋了吧? 他打开网站检索,又去询问人工智能软件:喜欢上一个人会有什么表现? “频繁地想起对方、在意对方动态、见面时容易开心/紧张、想跟对方见面、主动分享生活、想多看到对方、想要靠近、想被需要、幻想与ta的种种与未来……” 迟知雨双眼定在屏幕上,越看瞳孔越紧。 完全吻合。 他不可置信地将手机倒扣到一旁,眼不见为净。两分钟后又拿起来,划关所有app,打开moba手游——没有什么是开一把游戏解决不了的,待到他十步杀一人,脑中自空空。 单排匹配进缓冲界面,他注意到队友id左侧的爱心情侣标等级,116级???还没出生就开始绑cp了吧。 舒栗打这款游戏吗?id不会也叫小树口袋吧?一会儿出去搜搜,看看她的段位有多可笑。 他不由自主地分神。 靠。 怎么又想起她。 他心不在焉地舞着剑,歘歘斩倒蓝buff,又把游戏视角调到双人路那对情侣身上,为之不耻地想:连体婴,他才不会关照他们那条路,打扰他们的你侬我侬。放心吧,努力抗压吧,毕竟你俩那么好。 不过,倘若跟舒栗开黑,她会玩哪条路。感觉对抗路才符合她手起刀落力拔山兮的屠夫性格,举起斧头吆吆喝喝,不要跟她太相配。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笑一下,驱动着人物往单人路走。不对,拇指又停下来,他不是要往下面刷的吗?于是又从河道折回中路,路过兵堆,手痒痒,先脏波兵再说。 中路狂摁信号,发起撤退,干得漂亮,最后开麦:“偷来的饭好吃吗?” 迟知雨连点几段位移远去,难得回复队友:好吃。 手机停在胜方mvp的结算画面,迟知雨再度闹心,一把快意恩仇的对战显然没有让他就此心平气和,反而更想去微信里邀请舒栗加入队伍,展示他流畅炫丽的操作和统领全局的意识。他猜想,她多半不爱玩游戏,那她喜欢做什么?她现在在做什么? 他扫眼手机首页时间,接而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走至门边,侧贴到门板上,屏气细听,悄无声息,连饽饽蹦跶的脚掌声都没有。 要不出去看一眼?可他在“午休”啊。 不然假装去卫生间?可卫生间又不路过书房。 心烦意乱地倒回床上,迟知雨曲起手,揉揉双眼,又将手机举至面前,无所事事地来回刮动。目光陡一落脚在客厅监控绑定的app上面,他撇撇嘴角,犹豫几秒,将其打开。 前段时间更新过,这回很顺遂地进入首页。 书房位于监控死角,而镜头是红外线模式,平日会追随活动物体转向,此刻它定格在一成不变的界面,静悄悄。 迟知雨失望地将它撂到一旁,起身拧开瓶盖,喝水解乏。 倏地,耳机里传来拖鞋摩擦地面的响动,迟知雨忙不迭抓高手机,是舒栗从书房走了出来,小狗闻风而至,她立刻蹲下身,跟狗笑闹。饽饽在她的抓挠下舒适地躺平,翻出圆肚皮,她的声音也渗入耳膜,被电波干扰,不及现实清澈,但语气没有变质分毫,异常温柔: “饽饽最乖啦——我们的乖小狗,我今天没带零食,明天一定带给你——” 她双手握住它四脚朝天的前两只小爪,前后舞动,很有节律地即兴立契:“拉钩!上吊!绝不欺骗小狗宝宝!如果我明天忘了,那我也变小狗……” 迟知雨双手握着手机,似在收看一档极有兴味的热门节目,不自觉后靠到床头,再不退出这个画面。 待到女生休憩互动完毕,转头回归书房办公,他才意识到自己恍然未觉地勾唇许久,两腮都微微酸僵——他好像个变态啊。他飞快地熄屏,猛挠几下头发。他不会真的喜欢她吧。 不一定,迟知雨,别这么武断,他疾疾否定自己,不一定就是喜欢。他的世界太久无人踏足,才下意识地想要开灯和让座。她又恰巧在他空白的屋壁上开凿出窄门,他瞄见罅隙外的绿色,自然想要走近,望一望大地和天空。 他看向拢闭的房门,再出去做个实验不就好了,这是他家,凭什么他要东躲西藏,窝在房内,心思不定地戒备一位外来客。 说干就干。 迟知雨抚两把蓬乱的头毛,趿上脱鞋,路过全身镜时,他退回镜前,拉拽一下起皱的衣摆,才深吸一口气,面色坦然地扳下把手。 他伪作随意地走出,速度要不徐不疾,步向书房门。 舒栗正在里头对比飞机盒样品的尺寸和硬度,铺出一地七零八碎的玩意儿。她屈坐在低处,刚好面朝房门,余光扫见一人脑一晃而过,不由抬眸。 “迟知雨?”许阿姨才不会这么狗狗祟祟,饽饽也长不到这么高。 那脑袋斜探回来,也不知是否因大梦初醒尚还惺忪,对方握拳打了个呵欠,视线飘忽:“干嘛?” “你醒了啊?” “昂。”他溢出低不可闻的喉音。 舒栗自若地寒暄:“午觉睡得好吗?” “一般。” 她作思考状,替他找缘由:“不会是因为家里多了个人吧?” 男生像是瞬间清醒,如闻天大笑话,“哈?”一声,她可真把自己当回事:“跟你没关系。睡前输了把游戏,气得没睡好。” 当真小学鸡,气点有够低。 “睡前少玩游戏吧,皮质醇过高,容易睡不着,还会做噩梦。” 她好心规劝,对方却将话题岔去别处:“你玩吗?游戏。” “大学玩过,现在不太玩了。” “哦。” “你又在弄什么?”他注意到她手里薄如蝉翼的豆绿色纸张,脚畔套娃式叠放着的方矮纸盒,还有她过分拮据的坐姿:“坐这么低,不难受么?” 又说:“东西全放地上,饽饽没乱咬?” 舒栗看看被纸壳海包围的自己:“还好吧。饽饽也要休息的。有地方坐就行,阿姨把她洗衣服的凳子借我用了,”她举目四望:“你家也没什么能摆东西的桌子吧。” 不得不说,他家真的简洁到超脱,脱离正常人类生活。 他是不是有任意门,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时装秀部件到底都收置在何处? 迟知雨看一眼窗口长达两米的升降桌:“放我桌上弄不就行了?” 舒栗跟着掀高眼帘:“你桌上也没多大地方吧,我东西一放,你打游戏都会被影响。” 话音刚落,有身影覆过来,利索地经过。视野里,男生推远人体工学椅,单膝跪地,佝身钻入桌肚。他将排插上的黑色三极插头一把拔出,起身斜转主机,利索地将后方的各种连接线逐一卸除, 最后托抱到胸前。那只海景房的机箱看起来自重不轻,价值也不低。舒栗回过神来,正想上前帮一把,对方已将其稳稳落放到地面,挺起腰身,掸了掸手,自得地回过眼来: “现在有地方了。” 舒栗怔几秒,反应过来,几欲感激涕零,又忍不住煞风景地确认:“不会要涨我房租吧?” 男生刚扬起的唇角立刻闭成一道横线:“当然了,怎么说也得涨一倍。” 舒栗失语,又笑开来:“有你这样坐地起价的吗?” 他下巴一挑:“我不起价,你就要一直坐地了。” 舒栗搁下手里的雪梨纸,半信半疑:“说清楚,不涨价我可真用了啊。” “真稀罕你那点钱。”他冷呵,转头处理残局。那些粗细不一,颜色各异的数据线,在他手里仿佛都拥有自己的名字与标记,被迅速归位,无一错处。最后他轻拍机身玻璃罩:委屈你了,bro。 欣喜和感激混杂着,冲刷过来,舒栗捡起手边的纸盒套组,语无伦次:“不是……我想说,真的,你人太好了吧。” 她在心底收回以前对他的所有负面判词,过去是她有眼无珠,绝绝对对的狭窄和自负。 她在夸他哎。 瞳仁亮闪闪地看着他,就是昨晚望向白色沃尔沃姐的同款眼神。 那是两片微小却高清的荧幕,倒映出一个崭新的,或许他自己都未曾察知的角色。 好爽。他人生中有过这么轻飘飘的时刻么?迟知雨再难抑笑,清一下喉咙:“也没多好吧,一般。再说你都送见面礼了。” “那我真搬过来了啊。”舒栗不再客套,腰椎明确在呼救。有福不享是蠢猪。她忙不迭地拾掇地面的杂物,将它们一一丢入空置的收纳盒。 盯着她的背影,迟知雨如梦初醒。 不对,他在干什么? 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分享出自己一半地盘和王座。 他手抄进裤兜,目随女生来回运送,接管另一半全白书桌的使用权。那头逐渐填上色彩,似雪野消融,花丛生长。 跑动间,有张碎纸片飘来他这边,扑簌着,蝴蝶般降落在他键盘的边缘。 他挑起来,像夹起一道空白的符纸,“哎”一声,故意语调平平:“你越界了。” 舒栗愣停,茫然看他手里东西,揪回来:“什么越界。” 迟知雨想了想,吐出一句“等会儿”,而后走出书房。片刻,舒栗听见撕拉塑封纸的窸窣声响,回首就见男生将昨晚趁火打劫的贴纸样品抽出来,快步走上前来。 他停在桌子正中央,连贯地撕下那些被缩小的平面小画,从上至下,贴出一道“三八线”,好似一道细窄的、缤纷的溪涧,区分出楚河汉界。 舒栗被他孩子气的行为逗笑,躬身帮他压平其中两片仍有翘边的贴纸,欣然采纳:“原来我的贴纸还能这么用。” “你那些东西,别超过这条线。超过就涨租。”他假意列下条款,实则条条是虚壳。最后的骄傲倾吐出来,久筑的高墙似乎才能心安理得地塌方。他任凭它们滑落,好像砸掉下来的是花朵。很明显,也很明确,他想对她好,想要她好,因为她变得更好,他也觉得自己不再那么糟糕。 不必抗拒; 也无需验证。 ——他就是喜欢她了。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43节 第34章 第三十四颗板栗落日的容器 收拾好自己的半片地界,舒栗从客厅搬了张餐椅过来,开始尝试打包。韩素纸成本虽低,但不易弯折,占用打包时间,淘汰出局;硫酸纸价格过高,同样不予考虑。最后还是雪梨纸以手感取胜,被她纳入首选,用作飞机盒内部打底,随后是泡沫膜,将明信片、贴纸、便签一一分类码好,舒栗顺手点开物流小程序,胶带还在路上,派件进度已到滨湖区,大概率下午能取。 初次上新的产品材质她都尽量择优,尤其胶带,直接选用最高规格的台湾和纸特油,每卷宽度有2.5公分。她从笔袋里取出量尺,再次确认飞机盒高度,纳入成套的三卷胶带妥妥不是问题。 将瓦楞纸板嵌入卡槽,她顺意地拍了拍手,回头就见男生睨着这边,不知看了多久。 四目相对,他毫无端倪地一笑,转回显示器,操控着里面的橘猫在斑斓诡谲的不夜城中跑酷。 舒栗莫名其妙。 阿姨吸尘途经书房,探个头,见两位小辈挨桌并坐,顿时喜上眉梢,忙不迭按灭手里风筒,去厨房里准备果切。 端着满当当一钵草莓过来,她提前敲敲门,以防打搅到他们。 戴着耳机的迟知雨率先回头,扫向阿姨:“什么事?” 许自萍笑着走过来:“我给你们洗了些黑美人,”她注意到桌面居中的卡通贴纸小径,不大懂如今年轻人的情趣,只是笑得更开,将果盘搁置到那上边,遮盖边界,并招呼起舒栗:“小舒你也一起吃啊,这个品种的草莓可甜了。” 舒栗沉浸在各项数字账目的统计里,潜心掐算打包成本。此时才回过神来,直言谢:“啊,谢谢阿姨。” 许自萍道声“不客气”,就笑眯眯离开书房。 迟知雨秉持待客之道,没有先拿,而对方似乎也在等他出手。两厢僵持一分钟,他问:“你不吃么?” “你是东家,当然你先来。”尽管她已经食指大动。 迟知雨不再迂回。注意到碗里的草莓都被切开,他捏起一粒细看,面色顿时僵住。 与此同时,身畔传来女生赞叹不已的惊呼: “天啊,这是爱心吧?阿姨好会做。” 她惊奇地查看,果肉剖面有奇工巧思,刚好切出一个完整心形:“你吃的水果都好精致。” 迟知雨深吸气,迅速将那枚“爱心”塞入口中,没好气地嚼动:“都快下市了,还弄这种过季水果。” 舒栗无法认同,拈出一颗欣赏:“你怎么能这样说阿姨,搞出这种花型很费时间和刀工好吗?” 迟知雨装样子吃下第二个,就把果盘推出自己的“国界”,向女生靠拢:“你喜欢吃就多吃吧。” 舒栗:“你不吃了?” 男生随意地调整着耳机:“太甜了。” 蹭到就是赚到,舒栗笑一下,不再客气地享用清甜多汁的果肉。 迟知雨最小化游戏全屏,停在桌面,不大自在地打开电脑微信,给许自萍发消息,仅一个问号:? 而对方的回复飞快且无害,依旧是脸带红晕的可爱微笑。 迟知雨:“……” 他被看穿了。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无所适从。 舒栗会看出来吗? 真服了许阿姨,搞出这种奇形怪状的操作。 跟他授意的一样,舒栗不会以为他在疯狂暗示吧,误会他在跟她示爱? 他忐忑地扯掉耳机,环起双臂,仰靠到工学椅椅背,偷偷打量一边埋头摁数字键盘,一边猛猛把草莓往自己嘴里喂的女生,她上辈子是热带雨林的大象吧?想想兀自窃笑,晃两下腿,把椅子转向背对她的视角,抬起手机翻看,滑了一万个网页,却一个字都渡不进大脑。过了会,又啪嗒盖回去,双手交叉,盖在头上,伪作无所事事: “要帮忙么?” 舒栗偏眼,见男生看也没看这边,懒懒散散,有些不确定:“你在跟我说话?” 他斜来一眼:“不然呢。” 舒栗望向他宁静辽阔的雪山桌面壁纸:“你不打游戏了?” 迟知雨回:“开黑的朋友都不在线。” 舒栗若有所思地“哦”一声:“你现在没事做么?” 迟知雨颔首:“嗯,有点。” 舒栗想也没想:“那去睡觉吧。” 他不可思议:“我才醒过来哎。” 舒栗颇感奇异:“你以前下午都怎么过的?怎么今天就无所事事了?” 迟知雨语塞,两秒后淡淡开口:“可能就像你说的,家里多了个人,有点不自在。” 不料对方大惊失色,ptsd般严正示警:“你可千万别突然反悔啊,跟我说 不租了,要我立刻搬走。” 迟知雨:“……” 他曲了曲覆在桌面的手指:“我是这么靠不住的人么?” “很难说。” “?” 男生当即戴上耳机,一个字都不乐意再说。舒栗斜睇他被屏幕光映得雪亮的侧脸,又挪去他显示器。 他居然没再玩那个猫咪冒险游戏,而是打开一张word文档,十指翻飞地打字,较劲般把机械键盘摁得嗒嗒响,不多时就敲出多行段落。 舒栗问:“你在写论文么?” 她以为他套着硕大的耳机,播放强节奏音乐,多半听不见,不想对方闲闲接话:“我在写合同。” 舒栗眨了眨眼,大概猜到:“租房合同?” 迟知雨:“嗯。” “啊?” “啊什么?” 舒栗抓抓头皮:“我没打算长租,拟合同会不会太正式?” 迟知雨目不斜视:“有人说我靠不住,白纸黑字的合同总不会也靠不住吧。” 舒栗噗笑一声,抚慰:“我就随便说说。你这种雪中送炭的大好人我怎么会觉得靠不住呢,再怎么说都得在我的人际靠谱榜中排前五吧。又是装架子,又是让桌子,还把一整碗草莓都给我吃。谁这么没良心,说你靠不住。” 男生这才偏过头来,得意漫上眉梢:“知道就好。” 舒栗见他屏幕上已然密密麻麻,不想折了他一片苦心:“你要实在想做份合同的话,我也不介意。”反正不是花她时间,走正规流程也绝非坏事。 装什么,非要跟他分很清是么,如她所愿。迟知雨正身,继续噼里啪啦,超速打地鼠一样攻击键帽。 她一直知道迟知雨有多搞笑,但从没认识到他还相当高效。真真正正的实干家。不过半个钟头,他从别处搬来一台闲置的打印机,连上电脑,一式两份地打印出合同,又从抽屉摸出一只墨黑色订书机,咔哒两下装订完毕,滑来一份给她。 舒栗目瞪口呆,举起来,一目十行,掀页浏览:“你自己写的?” “嗯。”他轻描淡写地应着。 的确是他写的,完全不同于网络上的同质化模板,她前后阅览,奇怪问:“怎么没有租期?” 左侧的人沉默须臾,说:“你决定。” 分明是句窝心话。 口气却寡淡如水,听不出半点涟漪。 然而舒栗还是如听仙乐,循声去追踪他神情,似是无法确信。 他托住后颈,不紧不慢:“反正是我的房子,我又不用给自己设期限。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舒栗灿然一笑:“那等我得道升天,一定不忘替你美言几句。” “跟谁美言几句?” 舒栗愣住,有些被难住:“总之,先跟我的大脑和细胞美言几句,多灌输‘迟知雨是个超级好人’的理念。” 哼,他轻笑一声。不合时宜地猜想,如果现在把他的开心值接入电脑,主板会不会为此烧焦。 — 临近傍晚,舒栗收到物流的短信,告知胶带已抵达驿站,她不想拖拉至明天,于是看了眼时间,起身跟一下午都闷闷靠坐在电脑前的男生说:“我出去半小时。” 他摘下耳机:“干嘛去?” 舒栗回答:“胶带样品我还填的之前车库的地址,要去取一下。” 迟知雨的手指在键盘边叩击两下:“要我送你去么?” “不用,”舒栗否决这个提议:“我扫辆共享单车来回半小时就能搞定。这个点你开车的话大概率要绕远路,可能半小时还不止。” “……” 他就知道,他只要表现出一丁点的喜欢,她就会顺杆子越爬越高,要坐在月亮上对他指点江山了。 凭什么她要他做什么,他就必须遵从和听话;她是他的指南针吗,让他往东他就不能朝西? 他今天偏要送。 逆鳞层层掀上来,迟知雨把转椅蹬离桌前,起身去沙发取来外套,雄赳赳走到玄关,拉开鞋柜,也开始找鞋……服了,他怎么这么多鞋,选择困难症了——他速瞄一眼舒栗脚上的款式,拎出一双近似的丢出来,动作果断得像是提前排练过。 刚提上鞋跟的舒栗以为天黑了,挑起眼,竟是少爷居高临下地蹬着鞋,眼神睥睨。 小狗转着短尾巴在他俩之间嗅动。 她:“你也要出去?” 他:“嗯。” 她好奇:“拿快递?” 他冷硬:“没快递。” “那是?” 当她直白地注视他,他忽的心虚了,顾左右而言他:“就……出门散散心。” “要一起出门啊——”许阿姨拧关水龙头,适时出现,笑得很慈祥。她见女孩儿没拿包,猜她应该还要回来:“小舒这是要去哪儿啊?” 舒栗笑答:“去取个快递。”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44节 女人微笑的面孔偏向迟知雨:“小雨呢。” “出去走走。” 舒栗是时间管理大师,看看腕表:“马上就五点半了,你不如把饽饽带上。” 迟知雨套好夹克,活动肩背,利索地理两下衣领:“你付我四十五么?” 舒栗倒是不太在意:“可以呀,给你一整天的钱都行,毕竟你今天帮了我很多忙。” 迟知雨反问:“我的忙只值四十五块?” 舒栗正色:“你的忙是无价之宝。” 哈哈,许阿姨也在一旁听笑,掩着唇退回别处,不再搅扰。 迟知雨彻底哑掉。怎么会有这么老脸皮厚又油嘴滑舌的女生,关键他还有点吃这一套。他干脆地脱掉还没穿稳的鞋,提着饽饽前肢去套牵引绳。 再从阳台回身,他瞟见女生的一摆衣角还候在玄关柜后,似一尾白鸥的羽梢,他低头微微抿笑,又急速切换至无波状态,绕上狗绳,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出楼道。 在小区门外分别前,舒栗一脚蹬上明黄小电驴,扣着头盔叮咛:“你遛完了就先回去吧。” “哦。”男生不咸不淡地应着。晚风正盛,他的刘海在额前浮动。 刚要掉头转动把手启程,背后蓦地传来一句:“好好看路,注意安全。” 而车轮已滑出,她总要有所表示吧,索性腾出左手,举向天际,做了个大大的,非常明确的ok姿势,又摆动两下,好似生怕他没看到。 她的指圈刚好形成落日的容器,光像橘汁一般在里头轻晃。 迟知雨会意一笑。 目随女生消融在车流间,他原地滞留片刻,也不顾狗子是否急得团团转,转头解锁手机,打开高德导航,在终点栏里输入昨日得知的小区名,选择模式:步行。 很烦,叛逆劲儿又上来了。 他才不要先回家,他要带狗一起,走在她回来的路上。 第35章 第三十五颗板栗加力苹果 为防止错过返程的舒栗,迟知雨选择走反向的非机动车道。此时接近晚高峰,行人车流俱多,低处的小狗便没了落脚处,迟知雨索性将它一把抱起,思考回去之后是不是该买个便携宠物包。 饽饽在他身前翻拱,寻找最舒适的姿态。 “好臭啊你,”他嫌弃地抽动鼻子,兀自推卸责任:“有人都不给你洗澡了,光顾着忙自己的事情。” “还掉毛,”他瞥一眼自己袖口,那里已被勾上几根乱七八糟的超细“线条”,继续自言自语:“真败家啊,三千块的吹风机,给你用一次就报废了。” 骑着车的舒栗平白无故打了个喷嚏——是因为花粉吗,她望一眼街道对面盛放的梅树,花冠似胭脂晕在空气里。她不由笑了笑,刚要拐入最后一条街,兜里手机忽然嗡嗡狂震。 她刹停电瓶车,单脚点地,摸出手机,【云庭公馆3栋1602】这个大名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不会把狗遛湖里去了吧。 她心中一紧,赶忙按下接听键:“喂?” “喂?”听筒与侧方突地传来两道和音。 舒栗惊诧回眸,就见迟知雨凭空出现在她车边,夹篮球般挟着狗,手机还靠在耳边,也不挂断通话地看着她:“让你看路的呢?” 舒 栗拨开被风贴来唇畔的发丝,前后左右地看,最终绕回他脸上:“你怎么过来了?” 迟知雨把狗放回地上:“我怎么知道,随便乱逛。” 舒栗说:“这也太巧了,”又看看饽饽:“你没带它去湖边么?” 迟知雨说:“天天去,走腻了。” 舒栗认同地颔首:“也是。” 她似想起什么,从左边把手拎下一只温热的小塑料袋,抬臂交出去:“小区门口刚好有个卖油墩子的小摊,我给你和阿姨各带了一个。这是你的。” 油炸味扑鼻而来,迟知雨留神她勾着的东西:“什么?” 舒栗意外,重复一遍小吃的全名:“油墩子,你没吃过么?” 迟知雨摇头。 舒栗倾情安利:“好吧,很香的——要趁热吃,凉了味道会大打折扣。” 迟知雨没有接,眼往别处瞥了瞥:“我刚摸过狗。” “隔着塑料袋,有什么的,”舒栗大大咧咧地说着,从帆布袋里摸索出半包杀菌率99.9%的湿巾,跟油墩子一并递送过去:“拿着。” “这么烫。”男生一接手就叫出来。 舒栗隔着塑料袋和纸包摸摸自己那份探温:“哪里烫了?” 此男果真娇气,搞得她以为自己刚用火钳丢给他一块出炉木炭。 他还一副有凭有据的模样:“树皮能跟人的肌肤组织一样?” 舒栗干笑一声,不跟他多费口舌,垂头找闻见香味狂流哈喇子的饽饽,笑嘻嘻和它说话:“饽饽,你要不要坐我的顺风车?” 她用鞋尖叩两下踏板:“就这里,知道怎么上来吗?” 饽饽悟性极高,后肢一蹬,飞跃上脚踏,还转动半圈找准更安全适宜的站位。 舒栗瞠目:“迟知雨,你福气不浅,居然拥有全世界最聪明的小狗。” “狗随主人,懂的都懂。”男生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末了又将用完的纸投入舒栗车篓。 舒栗回头:“你自己扔一下会怎样?” 迟知雨心安理得:“又不是我要吃这个的。” 话落,他上嘴咬了口,拧拧眉,看里头夹心:“这什么馅啊?” 舒栗求认同地挤眼:“萝卜丝的,很香吧。” “勉勉强强。”他吃下第二口。 舒栗早对他的反应产生抗体,不在意地将牵引绳在车把上绕几圈,跟身边男生说再见:“我和饽饽先走一步了。” 他讶然掀眼,似是不可置信:“什么意思?” 舒栗拱一下肩膀:“我骑着车诶,难道还要一点点陪着你慢慢走吗?” 迟知雨哑口无言。 禽兽不如啊,这女生。 他好心来接她,她东瞧西看没第一时间发现他就罢,结果下一刻就要携狗高飞远走,让他一个人落单在车水马龙的街头。 “走咯——饽饽,和你老爸saybyebye~”她清脆地道别,手如摇扇摆动。 迟知雨从头到脚都要写上无语,最后硬生生从唇缝间逼出一句:“走呗。” 有什么值得不痛快的。 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多么简单的答案和决定。 他只是碰巧散心来这边,又不是专门为了偶遇和蹲守什么人的。 他当他摆出气话,以退为进,这颗板栗会拉下脸来哄哄自己,没想她真就驱动电驴,咻得一下扬长而去,消失在拐角。 迟知雨目瞪口呆。 看看手里排有齿印的,形似大号啤酒盖的油饼,他讷然几秒,三下五除二将其解决,把油纸袋和塑料包攥成小团,找到最近的垃圾桶,一下摔进去。 沉着张脸再回头,却见女生压根没走,停在拐口一家烟酒超市门前,回头冲他笑,明快而理直气壮;而小狗自她腿前探头,吐着粉舌头,也在笑。 行人,车流,路牌,倒秒的交通灯,远方油画般的天空,忽如开启景深特效,唯独这幕是定焦。 唇角已濒临脱位,他强自稳住面色,抄上兜,视而不见地从她们左边行经。 轮胎擦着地面,梭梭跟上来,裹着女生温声软语的抱歉:“哎,玩一下嘛,别生气啊。” “耍我好玩吗?”他目视前方,步履幅度和速度却都不自觉下调。 她不假思索,还很坦诚:“不好玩干嘛要玩?” 迟知雨轻哼。 “油墩子呢。”她注意到他两手空空。 “难吃,扔了。” “我都看到你把空袋子扔垃圾桶了。” “……” “暴风吸入啊,迟少。” “某些人那么小肚鸡肠,说句不好吃就要把狗拐走。再不全部吃完,没准都要把我家抄了。” “我有那么狮子大开口?我是宰相还是哥斯拉?” “哥斯拉吧,比较符合你的个人形象。” “如果我是哥斯拉,我一定会绕过云庭公馆16栋。不破坏那里的一张家具,一片墙皮。” “算你识相。” 迟知雨分心地想,她的声音绝对掺了黑科技,少说一整版劳拉西泮,不然怎么解释回去这一路的宁静与平和。 — 迁居首日,舒栗为整理胶带,在云庭待到六点才回家。春时已至,天黑得也比凛冬要晚,再从云庭出来,湖面仍映有远空的余温,泛出银粉。 抵家时门缝里弥漫出糖醋香,她胃口大开地开门,唤了声“妈”,今日心情指数飙升,恐怕是因为得到了“安全”。 伟大的安全,是一切正面情绪的地基。悬挂于深渊边缘的肾上腺素只能叫惊怖,吊桥效应般的刺激,也都不是可依之地。 家就是安全的另一种具象。舒栗盛上满满一碗米饭,实际她刚吃下整块油墩子不多时,并未感到饥饿,但陈女士的饭菜依然入口津香。 父母鸡毛蒜皮地唠着家常,她不禁想到迟知雨,惯常独食的他也会跟阿姨聊天吗? 但他和六十多岁的人能聊什么? ——“今天的果盘什么意思?”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45节 十公里外灯火通明的高阁里,迟知雨不着急执筷,先行“审讯”对面的女人。 许阿姨敢作敢当,备好托词:“小舒不是在吗,我想女孩子肯定喜欢可爱点的东西,就自作主张做了带形状的水果……” “别搞,”迟知雨一瞬打断她明显糊弄的解释:“我对她没意思。” 许阿姨快在心里笑倒,嘴上连应:“好的好的,以后不会弄了。” 刚要扒自己碗里的五常大米饭,就听男生不以为意地开口:“家里还有那种草莓么?” 许自萍抬头:“吃完了。” 迟知雨问:“还有什么水果?” 许自萍弯笑:“还有黄车和澳洲甜地球。你平时不太吃水果,这还是太太前两天路过云庭,叫我去门口拿的。” “我妈买的?” “嗯。” “哦。” 他一秒戒备,目光如炬:“你没跟她说什么吧?” 许自萍一眼看穿:“哪会啊,小舒的事我一个字没提。” 男生遽然提声:“我说是她的事了吗?” 许自萍:“哦,我只说了你最近状态好一些了,愿意出门了,三餐作息也规律了很多。” “哦。” 迟知雨不再问话,用筷子夹了块米饭送嘴里,片刻掂起手机,打开微信,滑至那块鲜明的绿头像。 “明天就吃青提吧,”他淡淡吩咐,又一本正经警告:“不准再做奇怪的造型。” 阿姨:“好呢,我肯定不多此一举。” — 夜风习习,舒栗难得陪老妈外出逛超市,夜晚静而黑,灰色的云团如帆船一般游过,弯月浮出绒毛,身畔陪一粒明亮的金星。 跟在陈亚兰后方当购物推车工时,她不时逗弄几下水产区的鱼蟹,又扒拉到冷饮柜掐算盛夏到来的日期,最后驻停在五颜六色的果蔬国。 陈亚兰从滚筒上撕了张保鲜袋,挑拣茄子和丝瓜; 舒栗则流连于分装成小盒的各 色精品瓜果,考虑到迟知雨今日的顶级助力,和自己草莓饕餮般完全不拘小格的言行,她决定涌泉之恩当滴水相报。 但她对迟知雨知之甚少,索性拍下面前冷柜的全景大合照,发送过去:看看喜欢吃什么,我明天洗好带过去。 万幸。 他没有在睡觉,几乎是秒回。 avis:。 舒栗支在推车扶手上打字:这里面没有名叫句号的水果。 avis:随便。 舒栗:我真的很不喜欢别人回随便。 聊天框安静下来,数秒后回过来一张图,框出她初始水果照中的某一栏。 舒栗循图去找,居然最为便宜的加力苹果,两颗挨装在同一只塑料盒内。 舒栗提醒:就这个?我放血的机会可不多哦。 avis:给我削皮,去核,切成块,放在玻璃保鲜盒里带过来。 avis:塑料盒装的我不吃。 舒栗:“……” 她捏了捏拳,心悦诚服地抿笑,回过去一个“遵命”表情包。 第36章 第三十六颗板栗新门牌 舒栗做事细腻,但在吃喝方面惯常大条,从不讲究挑剔,遑论按照迟知雨指示的那般去处理苹果。而且大早上的,父母都在,穿行于厨房餐桌,她一反常态搁那儿果上雕花,实在惹人猜疑。 用厨房巾擦干两粒红彤彤的苹果,捎上它们赶地铁时,她酝酿好借口,倘若迟知雨发难,她就说切好的苹果容易氧化。 不出所料,当她从帆布袋里提出保鲜袋时,还在进餐的男生目光一凝,不大满意地出声:“打发谁呢。” 舒栗忙将理由呈上:“我在家搞这么精致,我爸妈会觉得很诡异。” 迟知雨端起玻璃杯,抿水:“哪里诡异?” 舒栗不假思索:“可能会猜我是不是瞒着他们谈恋爱了。” 迟知雨突地就巴西莓饮呛到,脸也因此急剧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你爸妈,思维够发散的。” “我不觉得诶,我反而觉得他们的思想世界有点小,不是编制就是婚恋,”舒栗将袋中苹果取出,一左一右托高:“你想要哪个?” 迟知雨淡淡瞥一眼,耳根红潮还未褪去:“男左女右吧。” 舒栗很考究:“你的左右还是我的左右?” 迟知雨:“……你的吧。” “ok。”女生换双手,捧花般把那颗苹果护送至料理台前。 许自萍正在洗菜池前削芦笋,一面偷笑,见女孩儿过来,忙腾让地方,问她有什么需要。 舒栗看一眼墙角的刀座,笑说:“只要水果刀和砧板好了。” 许自萍示意她手中苹果:“还要再洗洗么?”又降低音量,几近气息地陈述:“小雨只吃净水器洗过的蔬菜水果。” 舒栗手窝到嘴边,也小小声:“啊,他真的很娇贵。” “别以为我听不见。”身后幽幽浮出一声。 许自萍讪笑,拧开水槽边的岩灰细龙头。 舒栗窃笑着挨靠过去,重新清洁她在家就冲洗过多遍的苹果。 随即摊平案板,抽出刀柄,准备大展拳脚。2000yearslater,她手拙地剐出1/4的不规则果肉地图。 许自萍见状,忙将占用的刨皮刀冲冲水,让给她:“小舒我把我的削皮刀给你用吧。” 舒栗摇头:“没事啊,阿姨,我慢慢弄就好了。” “你削完还有一半苹果吗?”头顶倏地降来一句嘲弄。 舒栗:“……” 看都不用看是谁在笑话她。 砧板上七零八落的果皮,每片厚度能以假乱真做出一道土豆片烧肉。她自觉不好意思,往左挪动两步,负隅顽抗:“你行你上啊。” 本还撑在料理台边缘的手递送过来,摊平了:“拿来。” 舒栗把负伤惨重的苹果和黑色果刀交出去。 男生有双巧手,熟练地挖去果柄与尾部附近的果肉,好像摘除了一顶画家帽,然后用拇指隔皮抵住刀刃,旋转果身,一道道,耕犁梯田般为整只圆果去衣。 他将剩余部分近乎0伤无损的果肉交回来:“学会了?” 刀削面变缎带演出,舒栗为之折服:“眼睛会了,手还不知道。” 他退后一步,躬身拉出橱柜抽屉,又扬头问许自萍:“阿姨,家里的保鲜盒呢。” 许自萍歪过身子帮他找。 迟知雨吩咐:“烫一烫,给她。” “切块,装盒,”又瞟向舒栗,从岛台上抽张纸巾,不紧不慢地擦捻指端:“一步都别少,弄完了送书房。” 趁他春风得意地转头,翩然离去,舒栗扬高保鲜盒佯装要砸。 回过身接着将苹果大卸八块,许自萍开口:“小雨可爱吧?” 可爱?这可能就是受雇于人的基本涵养吧,什么违心话都能毫无负担地讲出来。舒栗如今寄人篱下,就打哈哈应:“嗯呐,超可爱。” 许阿姨继续寒暄:“小舒,你中午都在哪儿吃啊?” 舒栗回:“外面。” 许阿姨又说:“每天都要跑出去?多不方便啊。你平时喜欢吃什么菜?以后中午就在这边吃好了。” 舒栗笑笑:“哪有这样蹭饭的啊。” “别这么说,小雨和我两人也吃不完,他那点饭量,猫都比他吃得多。” 舒栗将果块往玻璃盒里拨:“这不太好吧,不给饭钱我良心不安。” 许阿姨嗟叹,侧头看看她:“你看你过来之后啊,小雨变化挺大的,以前一天到晚不出门,现在起码愿意下楼转转。听阿姨的,你中午就在这边吃,我看他食欲都能跟着好。” 舒栗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我回头问问他,看他介不介意再说吧。” 往果堆里插了两根牙签转进书房,舒栗微微瞪眼。平日里对着电脑硝烟四起、策马追月的男生,居然捧了本书在看。 舒栗将保鲜盒嘣得一下搁到他肘边,戏称:“大王,请用。” 他眼从书页里别出来,注意到里头戳着的、天线式两边舒展的果签:“怎么,你也要一起吃?” 舒栗将自己椅子拉出来,咔嚓一声啃下大口手中的原态苹果:“我有。” 迟知雨问:“那怎么拿两根签子?” 舒栗都没想到他关注点如此奇特:“习惯。” 迟知雨扎出一块,送入口中,咀嚼评价:“非常一般。” 嘴上虽如此,又迅速吃下第二块。 舒栗早有预料:“这是你选的。” 她好奇他手中的硬壳书籍:“你在看什么书?” 男生用手指当书签,卡着页码,给她看封面。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46节 全英读本。 橙蓝撞色封皮,洒脱的英文手写标题,写着《ninestories》。 舒栗沉默地偏开双眼,掏出包里各色日常用品,最后是笔电。 “怎么不接着问了?”他欠欠儿地看过来。 舒栗不与小儿辩日:“要干活了。” 迟知雨把纸页当围栏和掩体,不经意地往嘴巴里运苹果,悄然窥察她动作。女生先开微信后开网易云,最后从耳机盒里捏出入耳式耳机,将联结外界的通道堵死。 迟知雨轻哼着歌,也套上耳机,开机登入电脑微信,滑动几下通讯列表,最后点进舒栗的头像,敲字: 有什么推荐的歌吗? 刻意,删。 在听什么歌? 不行,显得过分关注她了。 要帮忙么? 昨天已经问过了,no。 ——有什么好问的,干嘛要没话找话,她暗示的还不够明显吗?一进门就说她父母都怀疑她恋爱了,这离告白也就0.000001毫米的距离了吧。他在这暗自躁动什么劲,不如耐下性子,坐收渔翁之利。 反正他绝不做捅破窗户纸第一人。 敌不动我不动。毕竟从小到大,都是女生先跟他表白,他要做的不过就是把婉拒换成接纳,易如反掌。 思忖完毕,迟知雨稍稍静心,打开通关小半的《stray》,操控着猫咪在赛博风的街巷废墟里飞奔,刚过完一轮惊险十足的追逐战,他手指顿在wasd键上,不禁猜想,他跑图的动静会不会太大? 有话聊了。 迟知雨切出游戏界面,直奔小树口袋私聊:我打游戏会吵到你么? 余光里的 女生摆明一怔,开始打字:完全没有。 没有口是心非?他继续发话:我可以换红轴。 舒栗皱眉,搜索“红轴”的意思。她鲜少钻研数码产品,连手绘板都只略通皮毛,通常在procreate上画图,更别提这类键帽的轴体。 舒栗:倒也不用。 就这样结束对话了?迟知雨郁闷,重新打开游戏画面,让小猫原地转圈,仿佛在百无聊赖地追咬自己尾巴。 舒栗开着拼多多和1688比价,又切到后台看地址,忽的想到一事,脱口问:“方便把——” 她以为迟知雨会听不见,可男生锃亮的目光一秒转来,她居然有种他早在那边待命良久的错觉。 他扒掉头顶的耳机,懒懒地咬字:“干嘛?” 舒栗将话说完:“我接下来可能要买不少东西,方便把后台地址改到你这里么?” 她略显抱歉地微笑:“我在瞒着老爸老妈创业,没办法寄到家里。” 话落,男生抬起下巴,莫名意有所指:“你瞒你爸妈的挺多啊。” 舒栗满头雾水:“还有什么?” 你心中有数。 先点破的是猪。 迟知雨装模作样地敲了下回车,大度准允:“好啊。” 舒栗唇角幅度骤然增大了:“谢谢你呀——” ……?! 她怎么能用跟饽饽说话的口气跟他讲话? 这明显是在开作弊器吧,他要是客服绝对严查封号,让她再也使不出这种无敌大招。 迟知雨立即将头撇去另一边,盯住空无一物的白墙。 emmmm,这边是不是应该挂张画? 女生似乎喜欢一边输入内容,一边嘟囔着念出声来:“浙省……杭城……滨湖区……云庭公馆……3栋……1、6、0、2……” 连他的地址都倒背如流。 而他对她的住址一概不知。 他是不是有点人渣了? 迟知雨好不容易把心脏扯下蹦床,转回脑袋:“你家也住滨湖区么?” 舒栗“嗯”一声,将新地址保存下来,设为常用。 “哪边?” 舒栗奇怪:“问这个做什么?” 迟知雨说:“好奇你通勤时间。” 舒栗:“肯定比你开超跑快。” 迟知雨:“……” 他说要去接她上下班了?她怎么能脑补这么多。况且她还不是他女朋友吧。 他被噎住;她反倒坦然,告知自己每天坐几号线往返:“十多分钟就到了。” 迟知雨:“哦。” 舒栗问:“你们小区有专门的丰巢柜或者驿站吗?” 迟知雨:“都是物业送上门。” 舒栗:“……”不愧是清闲富人的宅邸。 考虑到接下来签收快递的频次可能较高,比较搅人清净,舒栗侧身而坐,诚恳地提前致意:“我以后快递比较多,恐怕会打扰到你们。” “无所谓,反正我戴耳机。”迟知雨随意应下。 舒栗看一眼门外:“许阿姨呢,她中午要不要休息?” 迟知雨:“我妈给她在同小区租了房子,她中午回去午休。” 舒栗:“……好的。” 不过—— 鉴于时不时有人敲门还是会惊扰到户主与小狗休息,舒栗摁着太阳穴沉思片刻,诞生新想法。她翻出包里的记事本,扯下一张,描出画框,又换粗头全黑马克笔,往里头填写三段式可爱圆体字提示: 【请勿敲门/打电话 快递外卖请放这里 谢谢,辛苦您啦!】 最后附上自己的个人ip形象,小树挤着豆豆眼,「拜托拜托~」手势的简笔画。 迟知雨撑住后颈,兴味盎然地看她完善细节。 一张简单易懂又可爱灵动的告示牌在分秒内完工,她将其展开亮相,与迟知雨分享:“将将——很不错吧。” 又低头在笔袋里翻找不会留痕的白色打底胶带:“可以贴到你家门边吗?这样物业送件上门就不会随便按门铃了。你或者饽饽在睡觉也不会被吵到。” 迟知雨浅浅勾了下嘴角。 她不光包容,还很周到,画图又这么漂亮。 几乎没有缺点的一个人,不怪他会喜欢她。 他直起上身,视线去到格纹笔袋的豁口间搜寻:“你有蓝色的笔么?” “好像没有,”舒栗帮着看了看,滚出zebra的烟熏薄荷新色:“这是最接近蓝色的了。” 迟知雨倒也不挑,接过来:“那就这个吧。” 他不做迟疑地将“新门牌”拿过来,拔下笔帽,倾身在上面勾勒图案。 舒栗不明不白地起身追看:“为什么要画汗珠啊?” 唰唰涂色的手无语一滞:“…………这是雨滴。” 既然要贴在他家门上。 那怎么可以没有他。 第37章 第三十七颗板栗他的礼物 今天是舒栗续单的第十天,吃午餐时,她和迟知雨打起商量:“你帮了我很多忙。如果你哪天不想下去遛狗,我可以代劳。” 正一手一根筷子给肋排剔骨的男生掀眼:“什么意思,明天开始你不下去了?” 舒栗按出手机日历,翻给他看:“我打算在3月16日这天正式上新,最近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要赶个首页banner图,还要做预售链接。” 男生把肉丝含入口中:“很麻烦么?” 舒栗想一想:“也不算很麻烦,但我这人挺完美主义的,想弄得仔细点,多给自己一点预留时间,查漏补缺。” 迟知雨听在耳里,有点失落,但还是“哦”了声:“我不想下去也能让许阿姨去。” 舒栗微笑,扒完碗底最后那点米饭,给自己盛汤。 见迟知雨手边专门用于呷汤的小碗还空着,她搁下自己那份,再度伸出手:“要帮你盛一份么?” “啊?”对方似未反应过来。 “排骨汤啊。” “哦。”他惬意地将碗交过来,惯性吹毛求疵:“我不吃全是肉的,也不吃带脆骨的。” 舒栗心底翻个白眼,用汤勺细致拣选:“知道了。” 之后两天,舒栗都在钻研什么样的打包公式能做到尽善尽美。最终敲定的方案是:豆绿色雪梨纸打底,再用泡沫膜缓震,最后绑上鹅黄棉线,打蝴蝶结,粘贴「小树口袋」专属店标贴,装入折好的飞机盒,再以同色系快递袋封印。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47节 她打算精心记录每一步步骤。 女生将剪裁下来的边角料一股脑推至角落,空出大片白色背景桌,而后高举微单,不时变换摄图角度,中间一度脱鞋站立到椅面上,为俯拍出直观的平铺效果。 “你也是真不怕摔。”迟知雨仰头看她。 她倏地将相机镜头从高处对准他,咔嚓一下,直接铡断他吐出更多风凉话。 迟知雨失语:“允许你拍我了?” 舒栗查看景框里的成像:“那我删掉?” 迟知雨被问住,终究没有阻拦。但偶像包袱还是得背好,不能在她那留下黑历史丑照:“先给我看一眼。” 舒栗仍在高处品鉴:“长得好真好,什么表情都很好看。” “你能不能先下来?”椅面就那点大,他真的很佩服她能在“高跷”状态下也面不改色。 舒栗好奇:“你恐高?” 迟知雨说:“我不恐高。我恐进击的女巨人。” 舒栗忍俊不禁,不再居高施压。她撑住椅背搭手,正要蹲身蹭下来,不知何故,重心无端往右侧偏移,另一边椅脚离地,她跟着栽过去。 “啊。”她轻呼一声,忙要扶住椅身。 一只手已快过她,架稳歪斜的椅背,动作趋同,她的手硬生生盖向他手背,指节几乎严丝合缝地嵌入他的指缝。一温一凉的相触,却如同极的磁石,一碰即离。 “不好意思!”她忙趿上拖鞋,惶然去看迟知雨及时扣停椅子的手,只有她知道自己刚刚的力道有多重,几乎押上她全部的体重。 果不其然,肤色过于净白的缘故,他的关节已泛出粉色。 “疼吗?” 迟知雨飞快地抽回手,在空气里猛甩两下,好像上面沾到很多隐形的蝶粉,要让他露馅地打出喷嚏。 “疼飞了,”好一会儿,他夸张地回:“估计骨折了。” “真的假的?”舒栗不可思议,目光挪至他不知负伤与否的右手:“你活动一下看看。” “骗你的。”他戴上耳机,让它包牢自己堪比煎蛋的耳朵,自如敲键盘,不再看这边。 耳麦里传来nio的催促:“干嘛去了?报点啊,你特么要在那个墙角蹲多久?” 心思乱哄哄的,迟知雨敷衍回:“没看到人,不知道。” 两分钟后,他拔了颗手榴弹自雷,关闭游戏。 他歪头,目及座位上面貌平静的女生,没头没尾地开口:“我去下洗手间。” 舒栗正往笔电侧边的usb孔插数据线,眼皮翕动:“你去啊。”跟她汇报干嘛?她是晚自修的班主任吗? 迟知雨也对自己无话可说,起身离房。 洗了把冷水脸,他盯住镜面里的自己。片刻走向卧室,从床头柜抽屉里找出药盒,逐字浏览说明书里芝麻大小的字体——不良反应,精神性类疾病以及生殖系统「男性常见」那栏。 他没中招么。 自打吃药,他几乎忘掉那种感觉了。 迟知雨心情复杂地抓一下头发,去厨房拿水。刚要摔上冰箱门,他拉回来,多取出一瓶,带回书房。 女生正在伏案修图。 他抿着唇,目光掠过她后颈。日光贴在那里,有细细绒绒的浮毛,干净得像桃皮。他的心是找到支点的露珠,变得宁和。 他把裹着白雾的玻璃瓶墩得放到她手肘旁。 舒栗看向靠坐回椅内的男生:“你不会是严重到要冰敷吧?” 迟知雨:“……”他立刻将透心凉的瓶身抵到指节末端。 “你别故意搞事啊,我的手又不是铅球。” 迟知雨淡笑,不再装样,拧开瓶盖喝两口。 再扬眼,微信里nio给他打来十条微信语音,最后留下一句:做去了? 迟知雨再次托马斯蒸汽小火车:?去死。 — 3月16日晚,舒栗谎称要与梁颂宜小聚,申请到陈女士特批,没有归家吃晚餐,而是留在云庭,一刻不停地刷新店家后台。临靠八点,她心跳得要冒出嗓子眼,双手合十作揖,天灵灵地灵灵,敬月亮敬星星,只要不比预计销量低就算大跃进,就算开门红和对自己的最强肯定。 等时间一到,她反而不敢直面结果,低头翻阅起小红书后台,复看那些看过好多遍的点赞与留言。 迟知雨瞥见她呈现待机状态的电脑:“你不用看销量?” 舒栗呃一声:“我查高考成绩的时候也没第一时间进官网。” 迟知雨翘翘嘴角:“这又不是高考。” 舒栗振振有词:“这是我的成人考!” 迟知雨偏向虎山行,悠哉地打开自己电脑里的淘宝首页,翻出店铺收藏:“我来看看销量。” 舒栗当即起身,歪身在他显示器前“群爪乱舞”:“别啊,我自己看。” 难得见到她失序一刻,迟知雨抱臂后倚,愉快欣赏:“那你倒是看啊。” 舒栗深呼吸:“我先缓缓不行么?” 迟知雨不再触碰鼠标:“行。” 嘴上应得轻快,趁女生返回自己座椅,他在手机淘宝极速下单,地址填家里,化名一个“霖”,每样只买一种,她绝对猜不到。将购物列表一轮清空,他总算静下心,把手机盖回桌面,斜过头看舒栗。 女生的目光已流连于后台数据。她沉静地在触摸板上摁压,上下滑动。 她看起来既不欢喜也不失望。 迟知雨问:“怎么样?” 她转过脸来:“跟我想的一样。” 迟知雨不解:“你想的是什么样?” 她略作思索:“不辜负自己的努力吧。” 和她高考出分当日的心情如出一辙,父母热泪盈眶,而她面色平常,这是她理当获得的结果。后来跟同桌q上闲聊,得知她分数。她俩本因班级位次接近被班主任安排在一处,但对方成绩却远超日常四十多分。那瞬间,舒栗心头不可抑制地浮出一层羡慕和忮忌,好像沉在缸底的砂砾被卷了上来,让她意识到自己原来也如此浑浊。 浑浊的体验后来会不定期出现在她生命的某一处。 她能做的,就是等候它们在静置回原处,好让她继续看清水草的长势,和鲤鱼的游向。 而睡莲总会开花的。 舒栗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关机收拾东西,给自己打气:“明天要开始打包了,加油。” 迟知雨盯着她:“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舒栗用手当笤帚,将桌面的碎纸壳扫入垃圾袋:“没有啊。” 他点入她店铺首页,打开每条链接看一遍:“就五个产品,每样都卖了二三十,加起来至少有一个百人买了你东西。一人投入,百人回报,获利挺高啊。” “你是在安慰我吗?”舒栗直起身,狐疑地挠挠耳朵:“我知道自己的水平,还有文创市场现状,首发能有这种销量蛮不错的了。” 至少看着高考分数的她没有对自己失望; 那么她更不会对五年后的自己失望。 送她到玄关处,迟知雨说了句“等等”,随即去卧室取出一只纸袋,交给她,极快地陈词:“开业快乐。” 舒栗愣神,低头看一眼:“什么?” 他目视别处:“你上次说好闻的洗发水。”——别太感动了。 舒栗的愕然很快化为感念,不再犹豫地接过:“迟少,破费了。” 迟知雨无言地笑一声。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没有将包扎得体的毛衣一起拿过来。 或许是气温渐涨,它不太适用了。又或者,比起厚实的毛衣,他现在更想当几乎感觉不出来的棉麻。 换鞋时腾不出手,舒栗便把自己的帆布包搁到地面,礼盒袋却始终悬提在指间。 迟知雨瞄见,上前一步,替她拿起帆布袋。 他跟着换了鞋,在女生启唇询问前开口:“今天比较晚了,我送你到门口吧。” 舒栗打趣:“你不信任你们小区的治安么?” 迟知雨勾好鞋跟,起身高而长的一个人,此刻却微微含肩向她靠拢,小心端察她神情:“我怕有人嘴上说没事,走着走着就走进了湖里。” 舒栗失笑:“我有这么脆弱吗?” 迟知雨越过她,打开门,做个“女士优先”的手势:“那强者先行。” 舒栗不损他兴致,像只白鹭,“趾高气昂”地迈出门槛。 风从楼宇间隙穿过,挟有草木气息,有飞虫拍打着圆月般的灯罩。 两人相安无事地走出一段,舒栗打开淘宝卖家版里查看后台,页面订单一动未动,购买的峰值早就过去。她关了屏幕,揣回兜里,问迟知雨:“你是不是没参加高考?” 迟知雨口吻淡淡的:“嗯,但是要考sat,考托福,要做项目,加社团,搞公益,参加竞赛……还要写文书,申请材料一大堆,应该也不比高考简单。” 舒栗被花里胡哨的名词绕得头大:“听起来比高考还麻烦。” “也许。”他过来人一般耸耸肩。 他又问她:“你大学在哪读的?” 舒栗说:“不在本省。” “北京?” “怎么可能那么远。就在苏省,我在金陵师范读的本科。” 迟知雨估算着两者间的地理距离:“离家很近啊。” 舒栗认同地颔首:“嗯,高铁嗖一下就回来了。不过我大学除了寒暑假基本没回过家。” “跟父母关系不好么?” “怎么会,”舒栗旋即否认:“我和我爸妈很好,我很爱他们。只是尝到自由和独立的甜头后,就会一发不收拾。” “独立和自由?”迟知雨重复着她的措辞:“是指一个人,离开出生地?”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48节 舒栗望一眼没有星粒的夜空:“差不多吧,告别新手村,开始走南闯北,游历大好山川,完成各种任务,结识各种伙伴。” 身旁的男生倏然一笑:“我算么?” “什么?” “你结识的伙伴?” 舒栗摇头。 他陡然扬声:“我连伙伴都算不上?” 舒栗蹙蹙眉,要揉太阳穴:“你能不能等人把话说完?我觉得你不只是伙伴了……” 迟知雨安静下来,几乎可以用屏息来描述。一种预感如子弹射向心房,又变成回弹不止的橡皮糖,偌大的期待和不安罩住了他。大门近在眼前,网约车也焦急地打着双闪,女生仍未给出答案,他忍不住催问:“怎么,答不上来?” “我只是不知道那个名词叫什么……”舒栗絮絮出声。 迟知雨问:“什么?” 如果她非要说是双人成行的伴侣,那他也能勉为其难接下这个新身份。 她具体地表述:“就是角色死掉了又活过来的地方叫什么?” 迟知雨险些大喘气,勉力镇定:“……泉水?复活点?” “对,你就是复活点。”她回眸看他,肯定地复述。她举高手里的厚礼,像圣诞老人的麋鹿,哐当哐当跑出去,回过头,也把属于他的礼物——她的笑脸落下:“谢谢你啊——我现在又满血复活啦——” 第38章 第三十八颗板栗i’mstill…… 往回走的路上,迟知雨的唇形都是一弯躺着的月牙。快到电梯间时,他偶遇下楼倒垃圾的许自萍。 女人一见他就笑:“送完小舒了?” 迟知雨“嗯”一声,少见地主动搭话:“你现在回去么?” 许自萍说:“先去趟超市,家里生抽快用完了。” 迟知雨颔首。 看他外套敞穿,外头风也不小,许自萍叮咛道:“你赶紧回去吧,别受凉了。” 迟知雨还是“嗯”,正欲越身而过,他迟疑一下,回退两步,丝滑地转身跟上许自萍:“我一起去趟超市。” 许自萍惊讶:“你要买什么?我帮你带就好了。” 迟知雨漫不经心地说:“买点零食,有时游戏打晚了会饿。” 许自萍顿时心知肚明:“好诶。” 这一路,许自萍都在哭笑不得地“导盲”,因为男生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在手机里搜索信息——“女生喜欢吃的零食”——外加翻查舒栗朋友圈,想看看有无她偏爱的口味出镜,最后自做决定,把货架上各式各样的都取下一些,丢进购物车,提上满满一兜回家。 “我帮你拿回去吧。”阿姨看着他手里鼓囊囊的“微型小卖部”,生怕累坏他。 “不用。”他转身就走。 回到家,迟知雨将勒得指节生疼的购物袋放到餐桌上,又在书房里四处游晃,寻找可以搭建零嘴乐园的地方。 家里收纳空间这么少,还不能大张旗鼓地陈列在小树口袋的座位或货架上。 迟知雨注意到书桌下方的可移动收纳柜,把它拖出来,清理掉上面两层抽屉的杂物,又将零食紧凑得当地填进去,差不多能装下。 一鼓作气的整理,加上中途还要追赶叼走他数据线的调皮小狗,男生背脊都渗出薄汗,他脱力地摊靠到椅子里,撕开最后一袋无家可归的芒果干,衔进嘴巴,脑内排演明天要如何恰如其分地拉开抽屉,随意捡出一袋扔给舒栗的场景,最后自得一笑,将整片芒果干吞下。 睡前他不时拿起手机,点进微信,找出那个绿油油的头像,关注她的朋友圈有无新鲜事。 这些似乎已经成为一种肌肉记忆。 重复的刻板行为不限于此,快长草的小红书也被他从桌面角落翻出。 在外上学时,除去固定使用的留学生必备软件,他曾在迟润青的威逼利诱下,下载过小红书。姐姐早通过留美日常vlog和穿搭分享积累到十多万粉丝,而他的初始账号从始至终没变更过,连名字都还是一串字符乱码。 不可否认,这的确是个实用的搜索软件。 偷偷关注小树口袋官号前,他将性别改换为粉色的女性标识。 除非对方开天眼,有通灵之术,不然休想看出来是他。 今日无心游戏,又有点无聊,就阅读和点赞一下她博文解闷好了。 翌日大早,他被姐姐的微信消息吵醒,是张手持机票照片,在欢快宣布:我明天这个点到家,在浦东下~ 迟知雨一瞬苏醒:? 迟润青:不是说了春假回去看你吗? 迟知雨惊坐起:我也说了不用啊。 迟润青:开弓没有回头箭[爱心] 迟知雨:? 迟知雨在床上呆坐片刻,听见外面门响,随后有人絮语。多半是舒栗到场,在跟许阿姨聊家常。他忙起身下床,从衣帽间挑出一套白t黑裤,换掉家居服,闲闲开门走出去。 女生正在客厅和小狗玩耍,见他着装不俗:“你今天有事?” 迟知雨顿一秒:“遛狗啊,不是有人要罢工了?” 舒栗闻言露笑:“我哪有罢工,明明是劳务合同到期自动解除好吗?” 别忘了还有∞租赁合同,迟知雨暗暗补充,走进盥洗室。须臾洗漱完毕,他挟着一身清爽的香气回到书房。 舒栗正在笔电上制表,统计归类后台订单的地址和数额,便于集中发货。隐隐察觉到男生立于侧后方,梦回随堂测验时会从高处审视你解题步骤的老师,后颈都跟着绷直。她不自在地回头:“你不用去遛狗的么?” 男生双手抄着裤兜:“你的货今天能包完么?” 舒栗估摸一下:“应该可以吧。” 迟知雨退回自己椅子,翻转椅背,大喇喇坐进去:“有个不幸的消息。” 舒栗警觉侧目:“什么?” 迟知雨欲言又止:“我姐明天来看我……” 舒栗一秒顿悟:“哦——要我避一天是不是?” 她面色口吻俱爽快,他反倒怯于多看:“有点突然,都不到一礼拜的假期。往年我们不回来的。” 舒栗完全没放心上:“因为今年你在家啊,她肯定是很担心你很想念你才要挤着时间回来的。不碍事,我今天多加会儿班。” 迟知雨安静地听着,一时哑然。 少刻后他说:“我帮你吧。” 腔调明明松散得不行,视线却束缚在尚未开机的显示器上,只敢看黑屏里那个面目不清的自己:“等我吃个饭遛个狗先。” 而对方的怀疑令人咯血:“你会打包吗?” 怎么不会? 她前两天试手时,他早在一旁将每道步骤暗记于心。 他偏偏嘴角:“你还没领教过我的动手能力?” 舒栗沉吟片刻,选择信任:“那你赶紧吃饭遛狗。等你回来,我给你一对一示范。” ——复活点,一对一……她以为她这样明里暗里地表示,他就会大举进攻地表白吗——在外遛狗的迟知雨迎着晨风,间或把狗举起:“饽,她有没有偷偷跟你说过喜欢我,说过你就汪一声。” 小狗睁着圆眼睛,悄无声息。 迟知雨手掌盖上去,从它脑壳顺毛到尾巴:“哦,我忘了,你本来就不喜欢叫。你只会默认。” — 不得不承认,迁至云庭与迟知雨朝夕相对后,这个男生每天都在刷新她的认知,还是螺旋式上升那种。 下午三点,舒栗点数起装整完毕的六十六份订单。其中1/3都出自迟知雨之手。对方依样画瓢地跟随她打包五个后,开始自立门户,加入新创意,扎出的蝴蝶结款式青出于蓝,两边圈口都更加对称工整。 舒栗叹为观止:“你以前是不是经常给女生系鞋带?” 对方如受大辱:“我根本没谈过好么,全是被迟润青虐待出来的。” 迟润青? 舒栗猜想是他姐姐的名字:“她经常让你帮她系鞋带?” 迟知雨示意那面亮眼的乐高人展示墙:“她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套我一直没找到的绝版,我用钱跟她买,她不肯。” “后来呢?” “交换条件是让我给她的每个爱马仕包绑丝带。” 舒栗捧腹大笑。 “好笑 吗?从小霸凌我。” “霸凌你的人也愿意坐十几个小时飞机回来看你?满世界找你都找不到的绝版乐高小人?” 迟知雨低哼一声,瞥向飞机盒上的封口贴:“你贴的太歪了吧。” “歪吗?”舒栗掂高检查。 迟知雨倾身,拉开抽屉想拿卷尺,映入眼帘的是琳琅满目的零食。他惊怔一下,废寝忘食地做苦力一天,居然忘记这茬。他“嗵”得推回原处,气流几乎震起舒栗衣摆。 后者奇怪地睨过来,只见男生抽出第三节 抽屉,信手拿了枚卷尺出来。 他把她刚“封印”的纸盒捞来身前,丈量两边,证据确凿:“差零点五公分,我的眼睛就是尺。” 舒栗:“……我真服了,谁会看出来。” 他:“迟知雨会看出来。” 舒栗:“你又不是买家。” 他怎么不是了。 她刚刚还兴高采烈地说有个叫“霖”的顾客每样都买了呢,看名字就觉得是个很好很温柔的女生,还自我带入感贼强,与有荣焉地表示,“还得是我们浙省人,有钱,大气。” 小心把他逼急了直接亮出底牌,或者买进全部库存,打她个措手不及,感天动地。 迟知雨按捺住这些小九九,把卷尺揣回抽屉,缓慢拉开上一层,图穷匕见:“饿么,我这有零食。”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49节 舒栗垂眼,目及快“爆浆”的零食基地,她大感震撼:“这么多?你买回来不吃的?” 迟知雨停滞:“阿姨塞的,我不怎么吃这些。” 水果不爱吃,零食不爱吃,火锅不爱吃,甜品不爱吃,家常菜也兴味缺缺,他怎么维持生命体征到现在的? “仙男啊。”她选出一盒小罐装薯片,发出如斯感慨。 举手之劳罢了,没必要夸他到这种程度吧。迟知雨也捡出一盒薯片,享用同款。 — 翌日迟知雨起了个大早,一路驰骋,跨桥渡海,驱车前往浦东机场。 他吸取上回教训,换了辆积灰的g63出行。 接到迟润青时,推着拉杆箱的女人愕然失色:“不是只让你在小区门口等我的吗?” 他把玩着车钥匙,为她拉开副驾门,笑得罕见明媚:“你的车再不开就要报废了。” 他留意到老姐的新发型,天使爱美丽同款。这种在《伦敦生活》里让菲比姐姐崩溃到要就地自刎的潮头,在迟润青身上却显得恰如其分,像科幻片里浑然天成的亚洲颜机械姬。 “你又剪头发了?” “嗯,短发省心,”见座位空空,迟润青问:“我放副驾的hellokitty呢。” 迟知雨用拇指示意后排:“丢后面了。” 迟润青扭头望一眼,粉裙子白猫横卧中央,模样呆萌地瞧着这边,又莫名透出身不由己的气恨。 “你不能把她放好吗?”她扣上安全带,控诉老弟对自己陪驾小伙伴的粗鲁行为。 迟知雨扭打方向盘:“你不该夸我么,开了三小时都没让她摔地上,可见我车技多稳。” 也就月余未见,弟弟心情大好,迟润青心安的同时也感到好奇:“你真恋爱了?” “谁恋爱了?”迟知雨瞬间垮脸,踩油门,将车驶出地库。魔都的日光如同淡金色的蜂蜜水,积盈车厢,带来早春恰到好处的温感。 迟润青永远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尼尼说你不是处男了。” 迟知雨扣紧方向盘:“你能不能别老跟他探查我的动向?” 迟润青:“我敢直接问你吗?你跟他来往最多,除了他还能问谁?” 迟知雨没好气:“他喜欢造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小时候还说我在后院把绿毛虫烤来吃,你那时也信以为真,也这样问我。你考虑过我听到这些话的心情吗?” 迟润青:“但他从来没传过你的绯闻。” 迟知雨噤声。 车内寂静了许久,高速收费站在后视镜里逐渐形成一个微渺的灰点。 迟润青慢悠悠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是在找话跟你说。” 她轻不可闻地吁气:“你一直蛮沉默的……我只是想跟你多说几句话。” 好奇怪。 本还温吞的白日突然变得刺目,迟知雨掰下遮光板:“我们说的话也不少。” 迟润青低头,翻看微信记录:“是指从一月到现在,只有三天聊天记录是亮着的那种不少吗?” “总比去年强,”迟知雨说:“周霁不是天天跟你视频?迟梧新也隔三差五地跟你键政,你的ins小红书评论回都回不过来,和我没什么说话的必要。” 姐姐坚定地否认他:“很有说话的必要。” 迟知雨不再吭声。 驶入云庭车库后,迟润青没让弟弟帮忙开到自己平层所处的d区,而是跟他一道上楼。 步入电梯前,她在男生背后问:“她在家么,会不会不方便?” 她看到弟弟的耳后根飞速涨红,压着声:“不在。” 还死鸭子嘴硬:“我没谈恋爱,也没同居。” 最后母语羞耻地澄清:“i'mstillpure!” 最后一个单词险要破音。 “哦,你总养狗了吧。”到十六楼后,迟润青用手贴住沙沙响的门板,明显有狗爪子在内侧抓挠。 门边贴有一爿蓝绿相间的明彩,像荒原里相接的池塘与麦田。她注视着那里:“别狡辩了,这就是你们的爱巢。” 迟知雨无言以对地开门。 去卫生间洁净完双手出来,姐姐人已不在客厅,狗亦失踪。迟知雨歪身往书房里一看,就见她怀揣小狗,兴致勃勃地参观货架里的“新民众”。 迟知雨头皮一紧,预感自己将一辈子在迟润青面前抬不起头。她向来如鸦科鸟类般机警敏锐,被她抓住把柄等同于自断手脚筋。他快步走过去,先声夺人:“让你乱看了?” 迟润青回头,狗被她驯服得妥妥帖帖,好像重回老妈的羊水里:“她做的明信片还挺好看,有地址吗,我也买一点送同学。” “你后天都回去了。” 迟润青充耳不闻,放下小狗,在手机里检索:“小树口袋是么?” 被老姐的言行彻底瓦解,迟知雨心力交瘁地坦白:“我喜欢她,我喜欢她行了吧。” 他深吸气,眼圈都有点泛红:“她还不知道,所以……” 他郑重其事且诚恳:“不要打扰她,也别暴露我。保护她的成果和自尊,她不是需要这些‘特别援助’的人。” 迟润青望向他:“你难道没买么?” 迟知雨说:“买了,但我每样只买了一件,填的家里地址。她不会猜到是我。” 他正声告诫:“你不准填家里地址,也不准填云庭地址,跟我错开,还有本名,她知道你名字,别让她看出任何端倪。” 弟弟的小心翼翼让迟润青欣慰万分:“知道了,我会照办的。” 他焦虑的面色总算平稳下来,瞥来一眼,史无前例地说:“谢了。”——虽然语气还是很拽。 迟润青莞尔:“你的那份发货了吗?” 迟知雨越过她,把姐姐翻阅过的明信片拢回原位:“昨天傍晚发了。” 迟润青仍端着笑:“应该快派件了吧,要不要跟我回趟家?好第一时间签收她的努力,你的认真。” 第39章 第三十九颗板栗盎然的春意 距离年初二也就不到两月的光景,步入家中庭院,迟知雨已有几分隔世之感。张灯结彩的年饰均已撤下,草木葳蕤,满眼绿意。穿过缤纷围簇的郁金香苗圃,便是拱桥,绿水间有金红锦鲤追他人影,待他远去,又游回垂钓的细柳。 不知何故,再眺望一眼荷池对面的那丛斑斓,摇曳如通透的杯盏,在春风中觥筹交错,他驻足举起手机,调至五倍焦距,摄下一张动图。 他猜舒栗多半会喜欢这片“小太子湾公园”。 这时,停好车的迟润青也赶过来,她换掉了红底鞋,身量要比今早碰面时矮一截,讲话倒是气势不减:“干嘛,要发给小树口袋啊。” 迟 知雨当即熄灭手机。 “不准在周霁和迟梧新面前提一个字。”他压低声音警告。 迟润青点点头,把手里的提包交出去,半撒娇半威胁:“那帮我拿会儿?行李拖了一路,胳膊都累得提不起来。” 迟知雨认栽地接手:“你干嘛不让林叔一起给你拿回去。” 迟润青:“因为这是留给雨弟的任务。” 迟知雨嗤笑一声,作势要把她的包抛向潺潺叠水:“迟润青,我看你回国就是为了折磨我。” 迟润青笑得眉飞色舞:“要是小树的话,你是不是会变身抢包贼?” “神经。”他加快脚步,先一步进门。 将迟润青的包丢到茶几上,他窝入单人沙发,越想越气不过,把nio加入黑名单,才觉心头畅通一些。家中阿姨在厨房加紧备菜,待烹一桌满汉全席。敞阔的落地窗外透入光束,几乎不见浮尘。 迟润青在他对面摇椅坐定,晃悠着,凑近微信给老妈打语音,声音是女儿独有的甜嗲:“妈,我们回来啦——你在哪呢?” 她特意开公放,迟知雨也能听见老妈温和的回应:“我在后院弹古琴,你到家了啊。” 迟润青神秘兮兮地宣布:“可不止我一个人回来哦。” 迟知雨斜她一眼,拧开手边矿泉水喝一口。 周霁惊喜地接话:“还带了新男朋友?” 迟知雨:“……” 迟润青吭笑一声:“不是,是雨神跟我一起回来了。” 她与迟知雨打小就爱给对方起外号,因“蓁”与“榛”同音,迟知雨爱叫她“小榛子”,迟润青则以牙还牙,喊他“小拧霖”,迟知雨不服,跟她比拼七十二艺——下飞行棋,三局两胜,最后迟知雨以一点运气和筹谋险赢,由“小拧霖”变成了“雨神”。 榛子,栗子。 他奇奇怪怪地想,居然都是坚果类。都是不好对付的坚硬又有内核的女生。 短暂的分神被姐姐轧止,她将手机靠过来:“你吱一声,不然老妈不相信。” 迟知雨瞥了瞥屏幕上的“母上大人”,声调平平:“吱。” 他的冷幽默让妈妈和姐姐不约而同地笑出声。 他也挑起嘴角,冷冷酷酷地假正经:“hello,周霁。” “没大没小。”女人嗔怪一声,听不出半点置气:“我马上回来,桌上洗了水果,你和霖霖先拿着吃。” “好。”迟润青眼弯得像夏目友人帐里的猫咪老师。 有必要这么开心? 迟知雨的疑思持续到午饭上桌,迟梧新平素午时不归家,基本在公司食堂应付或外出应酬,今天听闻儿子破天荒主动回来,没有三顾茅庐,也没有赶鸭子上架,也觉新奇和欣喜,早早驱车回园墅,一道赴家宴。 满桌佳肴安置在独立的宴客厅,也就四张嘴,低人口低密度,入席后如隔峡湾,说话怕是都得戴个小蜜蜂才行。 迟知雨埋头给老姐发微信:我真服了。 迟润青:? 迟知雨:非得在这吃? 迟润青:因为你回来了老爸老妈很高兴,所以搞得很隆重。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50节 迟知雨:感觉说句话他们到明天才能听见。 “你们姐弟两个,别偷偷聊天了,吃饭!”迟梧新常年健身,年过四旬也声如洪钟。校长般拎出这对一年到头不着家,一着家就交头接耳的姐弟,稍作批评。 迟润青速速传出最后一条消息:也没到明天,有人自带扩音器。 迟知雨暗笑,也把手机揣回裤兜。 周霁也觉过于铺张和疏离,侧头同丈夫提议:“不然我们把菜搬去亭子里吃,小石桌坐四个人刚刚好,吹吹风看看春光,一家人又挨得近,多好。” 迟梧新正有此意,看向孩子赞不绝口:“还是你们老妈考虑得周到,我刚才就想着我们这样坐跟四大天王一样,傻得很。” 呃。 迟知雨恶寒地装呕一声,换来父亲的横眉怒瞪后,他给嘴巴拉拉链,自觉端起回旋到面前的冷盘,撤出酒店包厢样板间一般的高阁。 他向来不爱掺和家长里短,也对老爸老姐切磋的“股市风云”兴味阑珊。 反正迟润青买进哪支,他就跟风买哪支,多半不会亏损。 他浸在风与菜香里,把耳朵当过滤器,只辨析四面八方的雀啼。九岁时老妈去巴黎闲游,曾给他带回一盒木质的鸟笛,模拟起来足够以假乱真。他在飞檐下吹哨,就是现下与家人聚坐的这间四角亭。那日有夜莺应和,他不见它,它也不见他,但一人一鸟合奏竟十分钟有余。 最后是迟润青在二楼推开雕花窗扇,高嚷:“吵死了!还让不让人午睡啦?” 迟知雨目光扫过眼前春好,猜测那时的它应该就立在某株树上。他夹一颗羊肚菌进嘴,听见姐姐跟父母提及她的新恋情,不由竖高耳朵。 “是白人。” 迟梧新思想一向古板守旧:“外国人有什么好的,都没办法知根知底。” 迟润青无所谓地摆摆手:“谈着玩啦,我又不想结婚。” “小雨呢。”周霁把话题引来儿子身上。 迟知雨怔了怔,飞速说:“我天天在家,要谈也只有网恋吧。” 周霁不以为意,笑道:“网恋也是恋啊。” 迟梧新不能苟同:“网恋来的就跟你姐的外国佬一样不靠谱。” 周霁心细如发,慧眼如炬:“你吃顿饭看好多次手机,我还以为你真有情况了。” 迟润青当即死守牙关,生怕泄出半点笑意,出卖老弟。 “只是看倪傲有没有约我打游戏。”迟知雨倒是气定神闲,单手握高汤碗,敛目啜饮。 迟梧新听言,正欲规劝责训两句,被老婆一记眼刀杀回,也默然地呷起杯中清酒。 — 饭后,迟知雨在回廊散了会步,就回到卧室床上瘫着,假意午睡,实则眼皮未阖一秒。 他单臂枕在脑后,巡逻般从舒栗的朋友圈溜达到小红书,又在其他社交软件里搜索“小树口袋”这一id,仔细甄别和排除,基本确认其余都是撞名,只有微信和红薯上的是正品板栗。 童叟无欺。 他有些担心和好奇,“无家可归”的她,今天会去把自己安置到哪里。 这个念头在之后的一个多钟头无限滚大,尤其他多次刷新,女生也没有在网络上留下新痕迹,连评论区的最后一条回评都是昨夜十一点多的。又无聊到查看物流信息,还在派送中,有够拖拉。 雪球砸掉下来,他再难忍受这份焦躁和枯寂,微信里给她发消息,要显得很不经意,有他惯常的调侃作风,又怕文字被解读为过分的关心,于是录制许多遍语音条,反复试听,让语气尽可能随意。最后自己也被烦到,不再加工,回归最淳朴的初版文字问候: 「homeless,你今天在哪?」 几分钟后,流浪版小树回复消息:外面啊。 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迟知雨撑坐起身,换两手打字:外面哪—— 还未发出,对方头像后有图片冒出,似乎是百货商店的货架,角度为俯拍,整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diy手工艺品。 迟知雨勾唇,顿一顿,顺手将相册里最后一张郁金香照发过去。 小树口袋:你去公园了? 迟知雨:“……”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不该阐明,这是在他家里。 迟知雨选择不说,他本来也只是想送她一丛花而已。 小树口袋:郁金香好漂亮。我也买过种球,但每次都培育失败。 她的字眼像太阳,迟知雨信口说:好晒。 那就顺水推舟,假装游走在公园里,随手记录一隅能收到她夸赞的风景。 小树说:今天天气是很好。 迟知雨说:我去找你玩?又晒又无聊。 这条小路要走得多曲折,多漫长,才能走到「我想去见你」。 还好她没有扯掉冲线带,也在终点处等他。 小树口袋:好啊。 小树口袋:你不用陪你姐吗? avis:陪过了。 avis:再陪就要打起来了。 她发来大笑表情和定位:康忙,来的正是时候,刚好要人帮忙。 他第一次使用表情包,踩着滑板车的白色线条小狗:[出发] 对方似是意外:? 迟知雨当即撤回那道过分兴奋的表达:误触。 又说:原地等我。 她有些不爽:我是图钉吗? 他笑着改口:店里等我。 她回来一个小黑猫呆滞loding状态的「等待模式」。 够了,她是不是表情包馆藏大使,比他的滑板小狗可爱一亿倍。 迟知雨当即翻身下床,去卫生间理理头发,正要出门,他回头看一眼凌乱瘪平的床,退回原处,将衣柜的外套乱七八糟塞成一条,又捞下橱柜高处收藏的球星签名足球,挨到床头,最后掀起被子,笼统地盖住。这一刻,重回幼年时,装出自己仍卧床休憩的假象,以防姐姐闲来无事偷偷开门,探查他踪迹。 尽管十岁之后,她开始学会尊重边界,不再对缄默的、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弟弟感到好奇。 快乐好简单啊。 就这样制造出来吧。 迟知雨冲下楼,阔步走进盎然的春意。光是如此明亮,他越走越快,最后奔跑过框景与树影,风向会动的帘幕,把他裹向全新和丰盈。 第40章 第四十颗板栗柠檬黄【520加更】…… 舒栗大半天都在外奔波,昨日有迟知雨帮忙打下手,发货速度压缩到预估的一半,因而有时间和机会外出取材。 一整个上午,她都在云庭附近几间快递网点询价,能够洽谈快递优惠的保底数额是每月二百单,以她目前的销量来看,远远不够。只能再想办法推陈出新,寻求其他机遇。 首次上新的不温不火不止带来肯定,也带来经验和教训。 手账市场现已饱和,各家争奇斗艳,不少商户往日常用品转型,光凭小众圈子的流量无法长期支撑“小小树屋”的扩充和搭建。倘若一意孤行,按照既定思路往下运营,多半是温水煮青蛙,走向衰竭而不是丰盛,必须要做出打破纯谷圈的新鲜大路货。 所以她决定跑跑同城几家人流较旺,也在网媒有一定知名度的线下文创小店,实地调研它们的设计风格和商品类别。 「种子商店」是其中一家,它的主理人本身家境优渥,毕业于伦敦艺术大学,婚后与丈夫共同创办这间个性独特的小店,因装修风格怪奇且不失可爱,开业不多时就引来不少网红实地打卡。 这是舒栗第三次来这边闲逛,第一回 是大学,第二次是去年春天。门店的设计格局契合都市调性,一楼作下午茶点,二楼则贩售自己的ip产品与一些日韩淘来的文创小物。明信片、摆件、贴纸,帆布包居多,绿植萦绕四周,如同日杂的插页。 舒栗注意到旋转卡片架上的鼠标垫,底色为榛子棕,上缀各色猫狗印花,耐脏的同时也适用于办公或居家场合使用,隔着塑封摸一摸,材质应该是荔枝皮橡胶底。 她又看眼标签售价:39元。 随即将其记录到备忘录里。 从店里出来,拐过一条街,就是常逛的商场。随行杯里的咖啡已被喝空,她四处奔走口干舌燥,索性进门找了家奶茶店,在小程序下单一杯双份脆啵啵果饮。 劳逸结合,她又乘着扶梯到二楼的名创优品转悠——每趟跟梁颂宜路过,她们都要进来逛一圈,未必有要买的必需品,但逛店的过程等同于为眼睛加购一杯甘醇的果饮,它们也能以此汲取到多味的小料和茶底。 穿行于货架间,她收到迟知雨的微信,说要来过来找她玩耍。 她欣然同意。 不到半小时光景,对镜试戴遮阳帽的舒栗收到他语音条,微带点喘:“我到店里了,你在哪?” 舒栗把帽子放回搁架,走出冗道,一眼望见在收银台边四下张望的男生。他像直接飞奔过来的,额发有点儿乱,脸上渗出红晕,也可能是晒出来的。 他身穿象牙白的纯色抽绳卫衣,站定就是店铺灯光下最亮的一截人形立牌。 当他看过来,又快步跑向自己,带着熟人间才有的笑意,带着飞溅起来的浓黑的发顶,舒栗发现自己也不能免俗地涌现出一丢丢虚荣心。 “感觉你好热。”舒栗抬头打量他面颊。 他留意到她手里仅一杯的冰饮,挖苦道:“再热也没人记得给我多带一杯奶茶。” 舒栗张口结舌:“……我在楼下买的时候还没人给我发消息好么?” 迟知雨“哦”一声。 舒栗往里走,迟知雨便跟在她身后;一高一低,不徐不疾。 她突然瞄见货架上便于顾客试用的淡紫色库洛米风扇,拿起来:“来,吹吹。” 迟知雨睇着她手里无动静的手持风扇:“不开么?” 舒栗:“……你的大拇哥失踪了?” 迟知雨淡声:“你说的吹吹。风呢,也没风啊。” 舒栗使出掰啤酒瓶盖一样的劲,按开来,交给他。 微风拂面,夹带着清凉,吹得男生的刘海都如窗帘般往两边偏移。 舒栗转头去看另一边的杂货,后颈遽地凉飕飕,摆明有人在阴风偷袭。她一秒回头,罪魁祸首正若无其事地享用凉风,连剔亮的眼神都透着无辜劲儿。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51节 “无聊吗你?”她没忍住控诉他的低幼行径。 他得逞地笑了,按灭风扇,放回货架,红脸转白,恢复如常。 舒栗去找香氛的摆放位置,需要求助身边这位在这方面非犬胜犬的嗅觉达人,毕竟他盥洗室里的各色气味都很有品,打小美育绝对不低。 沿路她回头说明:“我想买一款淡淡的香水,下次打包发货的时候喷在店铺小卡上。” 迟知雨专注聆听:“嗯。” “然后,味道一定要淡,太浓的话反而赶客,偏花果香的就行。” 迟知雨环顾周围,状似不解:“要在这买?一楼那么多专柜。” 再说这些她真要仇富了啊!舒栗平静道:“这就是我的消费水平。你就说帮不帮吧?” “不帮我来干嘛,就看你一下?”她微微咬牙的样子让他心旌摇荡,潜藏的本意不经意脱口而出。迟知雨瞪大眼睛,但求她没听清。 万幸,她的重点只踩踏在前一句上:“也是,迟少助人为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迟知雨在心底松口气,转头不悦她的称谓:“能不能别叫我迟少了?” 舒栗回眸:“那叫什么?” “迟知雨。”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迟知雨,迟——知雨。” 舒栗忍俊不禁:“哦,迟知雨,迟知雨,迟——知雨。” 她也学他,一声比一声拉长,一声比一声咬字清晰。 他的名字,不再是虚浮的水汽,有了落点,化为扩散的涟漪。 ——sos,有没有什么地方能让他跑圈和大喊。 迟知雨强压着笑意,跟随舒栗驻停在香水片区。她把奶茶横来身前,他垂头莫名,随后惊怔——不会是要他喝同一杯吧,他们还不是情侣,这太亲密了——虽然他没有非常介意这种行为,但不要跳过应有的步骤吧,他不是那么随心和open的男人,休想不跟他表白就把他拿下—— “帮我拿一会,我要试下味道。” “哦。” 风平浪静。 迟知雨接过来,注意到纸质吸管口附着星点绯色,她今天涂了口红?他歪过身,新鲜地探看。 舒栗刚往手腕内侧喷少许香水,嘶嘶两声,回过头,撞进男生钻研的眼睛。 她的眼,和他的眼,那么近。 他的视线是被惊飞的蒲公英,变得散乱,飘忽,无所依。 “帮我闻闻?” 它们最后飘落在她挨过来的筋腱处,洁净的皮肤下方,蔓延着淡青色的血管,他猜那可能就是他植根的地方,不见花开却闻花香。他倾身俯近。 原来人和狗的呼吸是不一样的。 小狗的哈喘总是热烘烘的,像开到最高档的小型吹风机。但男生贴近轻嗅时,感受有了实体,绒毛般,是细微的温水漫过,痒痒的,那一小块的皮肤与 脉搏若有震颤。从她微曲的指隙看过去,他的鼻尖几乎埋入她掌心。 嗅觉不约而同的失灵。 因为彼此身不由己地屏息。 “还可以。”四周喧嚣乍回,迟知雨直起上身,言不由衷地点评。他根本没闻出任何气味。 舒栗同样如梦初醒地撤回手,贴回自己鼻端,自顾自抽动两下:奇怪,为什么自己闻就不会痒。 她将另一瓶喷于手背作对比,反复翻动左手,确认两者区别,最后自作决断:“就拿这款吧。” 迟知雨举目:“我去拿个购物筐。” “好。” 转身时,他胸腔深长地浮动一下,连眨数下眼,才觉魂魄归体,找来购物篮。 舒栗将蓝白包装的那盒放进去,迟知雨也不作迟疑地捡出同款,丢入筐中。 她惊讶地看他。 而他不以为意:“带给我姐。” 舒栗笑了笑:“会不会太便宜?你姐应该有很多更好的香水吧。” 迟知雨说:“她值得。” 她不置可否地笑,顺势关心起他们今天的姐弟团聚:“你和你姐去逛的哪个公园?” 迟知雨终于憋不住,翘了下唇:“那是我家。” 舒栗沉默少刻:“我跟你们有钱人拼了。” 迟知雨当即切话题:“还要买什么吗?” 舒栗四处看看,摇头:“没了。” 收银台常年人头攒聚,二人不谋而合地止步于不远处。迟知雨伸出手,于半空勾动两下。 舒栗瞥见他突兀的手势,下巴后缩:“干嘛?” “提篮给我,我去排队。” 舒栗转两下眼:“买单也你上?” 迟知雨:“不然呢,让你跟迟知雨的姐姐沾点光。” “你有会员吗?” “没有,”他反应倒是很快:“但我有你号码。” “你小子,脑袋挺灵光啊。”舒栗绽开一排贝齿,忽而注意到墙边排满瓶瓶罐罐的饮料贩售柜,于是一把将购物篮塞迟知雨手里,抛下一句“你先排”。她径直走向那里,拉开透明门。 迟知雨已汇入人流,长身鹤立。倏地左手一沉,筐中多出一瓶明黄的柠檬维c气泡水,掀眼就是女生称心如意的微笑。 “舒栗,你真的是河马,”他佩服地评价:“奶茶都没喝完就开下一轮了。” “屁啊,这是给你的,不是一来就不爽我只买一杯饮料。” 迟知雨哼然出声,似笑,又似得志的傲娇:“用我的钱请我喝饮料?” 舒栗撇唇:“回头转你微信好了。” “不稀罕,”他无赖地说着:“更何况,积分也积在你账户上。”当他不懂吗? “好好好——我拿回去,行了吧。” 服了他的锱铢必较,舒栗作势要去夺回那瓶饮料。对方却快一步将提篮从左手换去右手,让她扑个空。 他眼底有笑:“我是说,不稀罕你的钱。” 舒栗这才善罢甘休,吸空杯底的脆啵啵,安静品味它清爽弹跳的口感。 余光留神女生不时鼓动的腮帮,迟知雨低声问:“你今天化妆了?” 舒栗愣住:“没啊,哪有空,也没那个水平,”末了又想起来:“哦!等奶茶的时候无聊,我在旁边丝芙兰试用了一管口红。” 好拙劣的借口。 她以为他会轻易相信吗?还不是因为他的突然造访特地补妆? “你居然能看出来。”她明明涂的裸色系,几乎能跟她原本唇色融为一体。 “因为你吸管口特脏。”他也非要嘴贱那么一下,这是日常任务,不完成浑身不舒服。 “……” — 傍晚五点多,迟知雨迎着落日回家,天色如同微醺的红酒,斟下来,流淌在万物上。他心绪漂浮,是脱手的走路气球,一荡一荡。 进门就见迟润青挨坐在沙发中央玩手机,还在茶几边砌出一丘巨峰葡萄皮。 目及弟弟,她插科打诨:“罗密欧,回来了?” 他不作答,高空抛物,将手里的纸袋精准着陆到她身边:“送你。” 迟润青疑神疑鬼地取出里头东西,一盒……miniso香水,外加裹在保温袋里的炸串?她不解地摸出小票查看上方名称:“什么啊?” 迟知雨拧开手里饮料喝一口,挑起唇:“小树严选。” 迟润青把东西揣回去,拆解炸串包装,拉出一根裹满酱汁与香料的淀粉肠,咬大口,被烫到也很难不夸奖:“唔,超好吃啊!” 那瓶饮料被迟知雨带到晚饭餐桌上,老爸开一瓶酒柜珍藏的lepin,亲自去厨房取来四支高脚杯,邀阖家共品,儿子却煞风景地婉拒:“我就喝饮料。” 迟润青斜他一眼:“你从白天喝到晚上了,明天早餐不会也喝这个吧?” 迟知雨:“……” 周霁移来他面前的饮料瓶,正想端详,又被儿子抢回去。 她下午沐了发,半干着搭在肩头,不像中午那般规整盘绕,笑问:“这个很好喝吗?我下次网购一箱,以后你回来就喝这个。” 迟润青话里有话:“怎么可能不好喝,寸步不离身呢。” 迟知雨罕见地没有回击。 席间他草草拍下面前杯盏,有意让那瓶亮黄的瓶底在边角出镜,发至朋友圈:「很久没回家」 又将手机藏在桌肚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刷新。 最后搁下筷子,焦灼难定地咬起拇指。 终于,他心满意足地将手机抄回衣兜,仅一人可见的朋友圈盼来回响,她的头像就是黄柠檬下抽出的叶芽。 第41章 第四十一颗板栗一扇小窗 这是舒栗第二次刷到迟知雨朋友圈。很随意的一张餐桌照片,因餐具杯盏看起来规格颇高,分不清是家宴还是酒店,本想评论一句“风景(2/100)?”,又觉这张图太过日常,也称不上风光,大概是因为和家人团聚很开心吧,她点了个赞。 下午在炸串摊大快朵颐,快吃成怀胎六月,晚饭她胃袋再无空处,喝下一碗清淡的丝瓜蛋汤就去洗澡。 壁柜里的洗发水兑了水也不够揉出泡沫,于是拆封迟知雨赠送的那瓶大家伙,水液刺痛眼球,她朦朦胧胧地观察上方容量,接近1l,感觉能用到天荒地老。 换上睡衣后,舒栗解下皮筋,释放被束缚的湿发。香味弥散,她不由拈起发尾闻一闻——脑内蓦地闪回下午男生俯身试香那幕。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52节 好像有小虫在那儿叮了个看不见的肿包,她忍不住挠挠手腕内侧。 镜子里,脸也被湿热的环境蒸得红润润的。她开门解闷,走回房间查看微信。 除了置顶的陈女士和梁颂宜,迟知雨高居榜首,发来的内容也很没头没尾。 avis:我今晚回云庭。 舒栗打字:so? 他回消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快的?也就转头挤一把头发的间隙,avis的消息赫然跃出:明天照常上班。 舒栗无言,坐回桌前:你是我上司吗? avis:只是提醒某些人不要创业未半就玩物丧志。 舒栗就没见过这么会贼喊捉贼的:我今天本来在外面学习,谁非要找我玩占用我时间的? 他还振振有词:我没帮你试香水?没给你代付? 舒栗:炸串谁请的? avis微信转账10000.00,备注:? 舒栗触目惊心,差点没看清上面有多少个零,当即退还:? avis:有本事打嘴仗,没本事收款? 舒栗:我打牌都从不来钱,更别提打嘴仗。 他似乎跟她不假思索的退款行为杠上:收下会怎样? 舒栗迷惑反问:不收又会怎样? 叭叭不停的大白头像终于安静,几分钟后,他回过来一个微信自带的拇指朝下 的表情。 分外挑衅。 神经。 翌日到云庭,迟知雨的脸都臭臭的,跟昨天判若两人。舒栗与他打招呼,他也几不可闻地应声。 但遛完狗回来,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伏在电脑前,不戴耳机,趴着翻书,气压低沉。 舒栗将昨日记下的感兴趣的品类往excel表里誊抄,不时扫他一眼:“你没睡好?” “没啊。”缓慢翻过一页。 “身体不舒服?” “没。” 关心流程完毕,既然无恙,舒栗安然忙自己的。很莫名的是,一旦关注到男生的动向,自此再难忽略,好像附近一直萦绕着一团灰色的阴云,或一只蔫吧的企鹅。 “你心情不好?”舒栗再度将目光投向他,不由脑洞大开:“不会昨天真跟姐姐打起来了吧?” 呵,他在胳膊里闷笑一声。 “怎么可能?”他懒洋洋道。 舒栗问:“那怎么了?” 能怎么了。 因为她拒收得那么干脆,他的心墙粉碎了一角。如果可以,他希望她不用再花一分钱,可他又期盼她对他好。一顿炸串五十块,转给她一万的话,她就可以再请他吃200顿炸串,他们还能再约会200次。 可她连这点钱都不愿收。 他知道她要强,可难免会被这份见外挫伤。 “被你爸你妈教育了?”坚果脑袋还在乱想。能猜出《十万个为什么》,却怎么也猜不出与自己有关。没良心的女人。 但明确的是,她在关心他,试图打破砂锅问到底,就因为他愁眉苦脸一蹶不振的表象。迟知雨突然又高兴了,一下子撑坐起身,伸个懒腰:“没有。” “那愁云惨淡的干嘛?” 迟知雨合上书,枕着椅背偏过头来:“我在玩一个游戏。” “嗯。” “以前玩的跟单机一样,后来有天遇到一个很像活人的npc,我想跟她……交个朋友,但要刷够亲密度才行。于是我开始刷亲密度,方式有很多种,比如跟她对话,送她物品,每天做她派发的日常任务,还可以给钱。” 舒栗点头,消化他故事里的信息量。 “昨天我想,别的她都收,再给她一万金币好了,她反而拒绝了,我有点搞不懂。” 舒栗一瞬了然,原来搁这儿影射她呢。可他表达的好可爱啊,她第一次听见人这样轻巧又童趣地描述人际。 她失笑:“一万虚拟币能跟一万真实人民币比吗?” 且论据实足:“而且复活点只是加血条蓝条的吧,谁家泉水还爆金币?” 迟知雨失语。 他被说服了,也被说通了:“你昨天又是请喝饮料,又是请吃炸串,我不想不劳而获。” 舒栗说:“你最近劳得还少吗?”她指指自己头顶:“如果我头上能显示亲密值,至少三星半了吧?” 迟知雨似乎不太满意:“就三星半?” 舒栗挑眼:“你还要多少?” 她在他这里的心值可是能跨越显示屏,躲在树后会被敌方一眼发现那种。 迟知雨看向她虚空的头顶:“满星多少?” 舒栗说:“五颗星啊。” 他忽而轻松地笑了:“我还以为十星。” 舒栗说:“我之前就说过我不会狮子大开口,所以也别动不动就转账,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一开始就不是。” “嗯……”他平静地应着,将手肘撑到桌边,侧向她,高深发问:“你不好奇你在我这的心值是多少吗?” “五星啊。”她从容地回答。 他难以置信地笑一声,嘲也不是,心虚也不是:“自信姐。” “这不是自信,是别人的看法不妨碍我给自己满星。” 她将表格命名保存到桌面,又听迟知雨问:“我还有一星半缺在哪?” 舒栗莞尔:“缺在怕你骄傲上。” 迟知雨释然地仰靠到椅背。 谁刚刚说她是坚果脑袋的,站出来挨批,她才不是坚果脑袋,她是恋爱天才。 — 下午舒栗都在座位上冥思苦想下一次上新的品类,既要破圈,就必须往日常刚需方向考虑:譬如手机壳,各种型号令人头昏眼花;又譬如鼠标垫,市面上的替代品不是一星半点。 这些产品的成本必然增加,但她不是不可以放手一搏,为促成一个爆款。 现在最大的阻力是,她跟老牛挤奶般,挤不出一滴特殊又少见的构想。 舒栗咬着笔头沉思良久,都是一片空茫——不会真应了迟知雨昨晚的谶言吧,小树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呸呸呸,她当即撇去这个坏念,也把耳机里用于平复焦虑的大悲咒关闭。 要不跟迟知雨头脑风暴一下?毕竟这人多次宣称自己的美学水平有多高级。 刚扭过头去,她注意到男生不知何时已伏臂而眠,后脑勺对着这边,头发似入夜后的夏草,松软地耷拉在胳膊肘边。 “迟知雨?”她轻声细气唤他名字,确认他是在补觉,还是闭目养神。 结果是前者。 他切切实实地睡着了。午后日头稀薄,光块从百叶帘穿过,半透明胶带般静静排列在桌面上。 舒栗注意到他的键盘被推到显示器置物架下边。 所以这不是一时兴起的回笼觉,而是他本就没打算离开过这里。 舒栗不禁蹙眉,他的亲密度任务挺杂啊,还包括要在npc旁边“卧禅入定”? 她无声无息地勾唇,用笔隔空戳一戳他发顶,好像那是一处靶心,但它不是硬巴巴的金属环,而是柔软的海绵内芯。 舒栗收回手,一低头,却发现笔尖对准的位置是自己。 她放下它,继续滑动触控板,浏览表格里的物品,只是动作更轻。 她不再死嗑屏幕里的框表条例,开始观察周遭的布置。画面在溯回,回到同一个房间,同一张桌面,那时迟知雨还顶着一颗跋扈的脑袋背对自己,沉迷枪林弹雨,每一根头发都透着目中无人,和生人勿近的孤僻,谁能想到如今这样乖巧和安静。 第一次见面,她出于惯常思维,将电梯卡交还与他。 他冷着张脸推回来:“我想开门第一天就开了。” ……对啊,开门。她突然有点明白,他为什么不喜欢开门了。 也许是疲累,也许是懒惰,也许是烦躁,也许是紧张,也许是恐惧,也许是抗拒被打扰。一次次开启,就意味着一次次面对。响铃成为雷达,成为惊啼,成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想要开门去应付这些巨细无遗又无处不在的琐碎。 脑中遽如电光劈过,舒栗从椅子上弹起,快跑出书房,直奔玄关。 女生迅疾得像一阵风,连许阿姨都来不及叫住。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日贴在门边的提示牌。 她可以画出一张提示牌。 就可以做出一百张提示牌。 何不从此下手,她要为那些不愿意开门的人,创造一扇小窗。在窗后,他们只是自己的朋友,生活里积蓄着足够的宁静。 舒栗摸摸口袋,打算给初始版门牌照张相用于设计参考,发觉手机还遗落在书房里,她拉开门,走回室内。 望见从书房里走出的,还揉着惺忪睡眼的男生,她心潮澎湃地迎上去。 不等他启唇,她双手握起他垂在身侧的另一边手腕。 像甩跳绳那样上下摆晃,就差要又蹦又跳:“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想到我要做什么了!迟知雨!谢谢你!你太牛了!你真是我的五星级好伙伴!!!” 男生愣在原地,面色基本清醒。 他找到她低处雀跃的、狂喜的眼睛,又游移到他们相交的手上,定格在那里。 舒栗循着看过去,也有几分傻住,后觉自己的越界和亲昵。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53节 她旋即松动指节,双手举至半空,曲成拳,也替自己的失态捏把汗。 男生微凉的体温还窝在手心,她讪讪解释:“不好意思,我只是太激动了。” 刚要偏身从尴尬现场撤离,落下的左手手腕被扣停,她被扯回他身前。他的目光重新压回她眼底: “说 清楚。不说清楚别走。” 第42章 第四十二颗板栗预备役男友 女生的手腕这么细的吗,迟知雨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不同。他从没牵过女生的手,哪怕是学龄前的汇演大合唱,他和迟润青因外形出色被安排在第一排中间。排练时老师建议他们手拉手,迟润青一向适应规则,几度试图攥住他的手,他都别扭地躲掉或挣脱。 老师和气地说:“小雨,不愿意拉手手就不能站在第一排了哦。” 他瘪了会粉嫩的小嘴,气嘟嘟:“那就不站吧。” 他也没有很想当焦点。 可是,这一刻,下意识圈住舒栗的手腕时,体内却洋溢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与眷恋,好像他本就应该绑系在上面。 是有些唐突,耳朵也在走火。 可他还是曲紧指节,不只是单纯的触碰,不只是肌肤相贴,她的腕骨也硌入他掌心,那截清晰的抵触却让他更加地想要用力。 他很确定,他不想放开她。 他想牢牢地抓住她。 舒栗注意到被架着的手,看向迟知雨的眼神有了波动:“你先放手,我跟你说清楚。” 腕部蓦地一松,男生睥着她:“你刚刚好好说了吗,我胳膊要被你甩断了。” 放话“不说清楚别走”的人,反倒率先走去一旁,沿途热身般活动双臂,少刻回过头来:“说啊,傻站着干嘛。” 舒栗目光不再停留在被掐红的手腕上,追上前,快击他还煞有介事做扩胸运动的手肘:“你骨质疏松吗?” “嘶,”这一下偷袭委实不轻,迟知雨吃痛,抱住手臂,乱七八糟的思绪被束成了笑意:“你干嘛——” 舒栗吐槽:“奥斯卡最佳男星都没你能演。” 他神色散漫:“谁先拉着我一顿夸,又不说清楚夸什么的?” “我是在夸你给了我灵感。”她尾随他步入书房。 迟知雨回首:“什么灵感?” 舒栗欢快地说:“就是门外那个社恐牌,我打算做成亚克力版,作为下次上新的首推商品,是不是很有想法?” “我还以为什么。”男生扭过头去,一秒后又看回来,眉梢微挑:“所以我是你的灵感缪斯?” 舒栗被他的描述逗笑,举手比划他身高:“你是个什么缪斯啊……这么高大魁梧一男的。” “那就是灵感宙斯。”他机灵地改换称谓,靠坐回椅子,转过来,单指肯定:“嗯,我喜欢,建议你把微信备注改成这个。” “够了,avis。”舒栗也坐回自己位置,取出平板边的触控笔。 正要打开桌面的procreate,椅子脚突地被人轻蹬一下,她讶然偏眼,是迟知雨还大喇喇朝着她。 她眉心轻蹙,带着一点不解看他。 他:“灵感宙斯。” 舒栗:“有病啊你。” “不改吗?”他偏偏嘴角,玄虚地看她:“还是我已经有别的备注了?” “哪有——”这人今天太奇怪了吧,刚刚那只笔就该咚他头上去,叫他清醒点。舒栗决定不搭理,低头创建空白画图界面。 “那我自己改了啊。”他拿起自己手机,还要一字一句播报出来:“设置备注和标签——灵感宙斯的灵感提供方。” 舒栗忍俊不禁,第一笔线稿差点歪掉:“你也不嫌念起来累得慌。” 迟知雨赞同:“是比小树口袋拗口。” 少爷当真好闲情,盯了半天好友界面,两手搁回桌边,对着手机自说自话:“小树口袋四个字念起来也有点累。” “删掉,灵感宙斯的灵感提供方……改成——小树。小树,小树,小树,嗯——”自作点评:“顺口多了。” 舒栗忍无可忍,横出左腿,踹他椅子滚轮:“闭嘴吧。” “怎么谢我?”千里马还没上路,这人居然就索要起伯乐钱。 舒栗充耳不闻。 他加上新换的主语:“小树,怎么谢我?” 舒栗攥起手指:“你别在这儿提前开香槟了。” 他好整以暇:“这是对你的信任,你可是我的五星级好伙伴。”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舒栗要按眉心:“你说,要什么?” 迟知雨撑住脸,望了会天花板,一看就是在想鬼主意:“抽空画张头像送我?” 舒栗如闻惊爆消息:“什么?avis要换掉自己的纯色版高级头像?” 迟知雨静默两秒:“看厌了不行么?” 舒栗倒没有不情愿:“要什么类型。” 他垂眼,拇指在微信列表滑动几下:“你头像那种类型就行。” “什么?avis还要换成卡通头像?!”女生再度重复这句,一声还比一声高。 迟知雨感觉她的眼珠都要蹦出来,然后跳到桌边,像讨人嫌的小黄人那样,对他叽叽呱呱指指点点。 “不行吗?”他不自然地反问,企图找个掩体:“你天天在我好友列表蹦最欢,硬是看顺眼了。” 又四处抓稻草般胡言乱语:“我姐学过国学和灵修,懂些风水塔罗,她昨天和我说老用现在这种头像对磁场不好。” 迟润青的确这样说过。 但他未曾当回事。 不想舒栗真被第二个原因说服,惊奇地眨眼:“还有这种说法?” 迟知雨:“嗯。” “不过,”她回顾第一次加上他好友的观感:“你之前的头像确实看起来有点闷。” 迟知雨重复:“闷?” 舒栗点点头,询问具体需求:“你想要什么元素?” 他好像很早前就考虑过,不假思索:“雨。”又紧跟其后道:“你先画你的,等闲下来了再画我那张。本甲方很大度。” — 结果当晚十点多就收到女生的线稿,一颗大大的雨滴,豆豆眼,傲娇线条小歪嘴,抱一只小狗。和她头像里的小圆树风格如出一辙,简单但贴切。 小树:ok吗?ok我就上色了。 迟知雨正在用哑铃练臂,听见手机响,立即将其放回收置架。目及稿件大图,他将亦步亦趋的小狗单手托起,把手机怼到他鼻头:“饽,看啊,这么好看。还有你,快看。” 小狗不明所以地转开头,他就抖动两下:“你扭头干嘛,这是你妈的名画,怎么不看?尊重一下人家的劳动成果ok?” 你妈…… 迟知雨怔住,严肃更正台词:“还不是你妈。这是未来的你妈的名画,怎么不看?” 他把懵懵然的饽饽放回地面,又把自己甩回沙发上,半躺着,回消息。 avis:还行吧。 小树:我问的是o不ok? 迟知雨笑回:ok. 小树:半小时后给你。 别说半小时,半夜给他都行,如果她说后天才能交稿,他可以三天不睡觉,暂住在此聊天框。她算是承认了吧,都不介意跟他使用情侣头像。还口口声声说他是奥斯卡男星,他看她这位影后也不遑多让。装得那么一本正经,还不是一回家就屁颠屁颠完稿,一天都等不了。 avis:那我半小时后再洗澡。 小树:? avis:不及时反馈会显得我这个甲方很没品。 小树:[大拇指朝下表情] 表情跳动两下,迟知雨眼皮也跟着翕眨,几个意思? 和他昨晚一样的心情吗?在控诉他没种?居心叵测索要情侣头像却不真正跟她表明心意? 他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他们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他们都拉过手了。 还是她起的头。 半个钟头后,女生分秒不差地传来完稿。 水蓝色的雨滴,板栗棕的小 狗,简直是他和饽的翻版。 迟知雨毫不犹豫地将它保存到相册,设为头像,彰显诚意。 又较起真来,反复对比中央的水滴和她的小树尺寸是否对称对齐。 在舒栗的视角就是,这颗雨滴变幻莫测许久,忽大忽小,每次刷新,都有新规模。 他的强迫症真不是一般的严重。 舒栗拜服。 睡前她好奇它的最终形态,点入迟知雨头像。刷新几次,终于不再改动,不由发过去一个:[大拇指] ——正着的。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54节 迟知雨也回过来一个大拇指。 ——同样是正着的。 她猜他是认为自己画工不赖,满意的表达:我画的很好吧,元素拉满了。 他居然开始挑三拣四,放马后炮:我的线条怎么还没饽饽复杂? 舒栗:你个雨滴还想玩出什么花? avis:怎么不能了。大雨,小雨,中雨,落在河里的雨,落在山坡的雨,落在树上的雨。 舒栗嘴角抽搐两下:你去找豆包给你画吧,还免费。 avis:我是那种人吗? 他转来红包,备注:树包版权费。 又说:收。 舒栗想起他上午乌云密闭的样子和他口中的生动小故事,又觉红包最多不过两百块,自己也有苦劳,于是不再推辞,点下接收。 果然是放满的红包。 舒栗:破费了,灵感宙斯。 有了图案和色彩的头像回来消息:不客气,小艺树家。 — 他不睡觉,整天整夜都在想梗吧。舒栗因为这个别具一格的谐音称呼笑出声来。她再次点开左侧的头像大图,欣赏自己的画作,看久了……怎么觉得跟自己头像越看越相似?除了元素不同,其余几近无差。 大学在小红书账号定期发布壁纸与头像时,曾有网友在评论区高喊:求老大出情侣头像。 她没谈过恋爱,但因粉丝屡次提及,特意观摩过其他画手的情头,还有博主自截的漫头,基本有衔接的部分;没有交叉的那些,也有剧情或元素上的呼应。 她跟迟知雨的…… 应该不算吧。 结构类似,但分开或合并,都不会让人联想到是整体。 舒栗有点被自己吓到。 明明只是完成一张授意的画稿,怎么会往如此扭曲的方向浮想? 纳闷间,灵感宙斯卷土重来:睡了? 舒栗聚神:你别和我说你要改图啊? avis:…… avis:不是。 舒栗:什么事? avis:我去洗澡了。 舒栗:你去啊。 上厕所要打报告,洗澡也要打报告,是她体内封印已久的教师之魂压不住也干扰到他了吗? avis:晚安。 avis:因为到你睡点了。 舒栗瞟一眼左上角时间:是哦,我得去睡觉了,拜拜。 刚要关灭手机,蓝头像又跳出来。 avis:你是不是 avis:也应该跟我说声晚安? 舒栗一愣,打字:晚安。 avis:晚安。 干嘛又要多说一遍晚安? 舒栗想一想,还是不让他的话落单好了。她回过去一个“晚安”的小猫表情。 结果,对方又回过来一个“晚安”的小狗表情。 困意上涌和用眼过度的关系吗,左右头像开始恍惚重叠,亦真亦假分不清。入春后的夜晚,连被窝都平白无故燥热,舒栗把两只手臂都伸出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抨击道:有完没完? 那头输入好半天,最后回归极简数字家风格:8. — 迟知雨放弃回复胡搅蛮缠的“没完”,宁静的黑夜适合一点留白。不能因为他们彼此喜欢就扰乱她作息,他势必要当一个不拖后腿的预备役男友。 但这不影响他自嗨。他打开客厅的beoplay蓝牙音响,准备去“瀑布”下引吭高歌释放心情,刚要放下手机,又有微信提示。 他忙不迭点开,一秒撇嘴,是迟润青这只瓜田里的猹:你今天表白了? 迟知雨:表白?你什么时候见我和女生表过白? 迟润青:怎么情头都换上了? 迟知雨:少管。 迟润青发来截图。 迟知雨定睛,是她淘宝后台的结算界面,高处地址栏俨然填写着家中园墅的位置。收件人:迟润青。 迟润青:我只是想要个真相,不告诉我我就提交订单了。 这跟把枪头抵到他太阳穴上有什么区别? 迟知雨:没有,我跟她要的新头像。 迟润青:这跟表白有什么区别? 迟知雨笑了:对啊,你也觉得吧。 不对,他看清楚她上一句主谓宾,重申:我没表白,不是我表白。 迟润青:[红脸微笑] 迟知雨:“……” 能不能把这个表情从他的世界抠除? 淋浴唱k的心情荡然无存,迟知雨揉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到沙发,确认舒栗没有再给他任何消息后,他把毛巾顶在脑袋上,低头操作几下,一滴水珠从刘海坠落到屏幕上,恰好趴在刚设为置顶的小树上。男生瞳仁里的绿意陡然放大,颤了颤,最终都没有用拇指抹去它。 第43章 第四十三颗板栗我们两个坐在一起…… 仅用三天时间,舒栗就完成两版社恐亚克力门牌的设计稿,一款是还原本色的“请勿敲门打电话,快递外卖请放门口,3q”,另一款则是适用于宠主的“家有恶犬,请勿敲门,快递外卖请放门口”。尺寸初步定为20x20cm,配色使用偏鲜明的黄蓝绿,字体为重,配图为辅,这样任谁上门都不会忽略。 在blender上生成立体效果图后,她盯看了一会儿,像划小船那样,以腿脚为桨,横去迟知雨身畔,拉扯正在打包的男生:“快看看,怎么样?” 昨天早上过来,她的座位“大变活椅”。餐椅回归本职,崭新的灰白色人体工学椅取而代之,静立在那里。 惊诧回过头,是迟知雨抱臂挨在门框边,得意勾唇:“试试?” 她问:“这个不便宜吧?” 他说:“脊椎手术也不便宜。” 那一瞬间,舒栗肯定了一个念头: 真的有上帝住在这里。 此刻,代劳打包的“赐椅上帝”搁下胶带,瞥了瞥她捏住自己短袖袖口的手。 她近来对他动手动脚的频率有点高了,虽然生理上并不抵触这样的接触,但心理上还是觉得,她凭什么还不给自己名分。 迟知雨看向她笔电屏幕,两张模型图上下贴靠,可爱且吸睛,小树自然不会缺席。在“恶犬”那张里,她使用饽饽为素材,一张看似凶神恶煞实则奶气十足的小狗脸,看到绝不会令人生厌,反倒会心一笑。 他提出缺点:“怎么没有我?” 舒栗斜他:“因为这家店叫小树口袋,不叫小雨口袋。” 迟知雨沉默一会儿:“也不叫小饽口袋吧?” 舒栗用手指描出图里的部分蓝色背景,信口吹捧:“这些蓝色都是你,你已经不止是雨滴了,还是江河湖海,分量超重的欸。” 迟知雨勉强接受这段糊弄学,不再为难她,认真评价:“蛮好看的。” 又拿起手机,一顿触屏,翻过来给她看大图:“就是比我头像差点。” 舒栗游回原处:“这是同一种东西吗?要放在一起比。” 迟知雨颔首:“嗯,是不值得一起比,毕竟我的是独一无二私人订制,其他的是个人都能买到。” 舒栗抽抽嘴角:“托你吉言哈,是个人都能来买。” 迟知雨下巴一抬,示意效果图:“你的门牌定价了吗?” 舒栗挠两下额角:“估计三十左右吧,昨天我加了几家亚克力工厂联系方式。” 她点开电脑微信,滑动左侧一眼望不到头的列表,又拉回去:“下午准备一一问问报价。” 迟知雨慢悠悠后靠,眼瞳飞窜到她屏幕上,快瞄一下。 置顶似乎是两个荷花头……?怎么回事 ?荷花头老师也是双胞胎?愣是没瞧见一点点属于他的蓝色痕迹。他面色微黯,收回目光,把手边黏好封口贴的包装盒飞过去:“剩下两单自己弄吧。” 女生反应迅速,空手接白盒,又无比爱惜地吹抚盒身:“你动作小点啊,磕坏了怎么办?” 迟知雨凉凉说:“放心,快递员力气绝对比我大十倍。” “好啦,辛苦你啦——”她起身将包裹摆放到货架上,对齐收好。 呵,这么辛苦都换不来置顶。 他,哥大高材生,从小长相担当,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沦落到给她当打包小工,却连个置顶都换不到。 她就不该叫小树口袋。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55节 应该叫小渣口袋。 迟知雨兴致骤失,起身回卧室补觉,本来这几天他睡眠质量就不太好,一会儿多愁善感,一会儿心花怒放,一会儿又隐忍不发。他决定今天把感情的事轰出大脑,不再为不值得的人患得患失。 咽下一粒劳拉西泮,他平躺到床上,点进微信置顶:我睡了,有事勿扰。 对方若无其事地回来一个粉色小兔子“收到”。 她半点看不出他在不高兴。 他又说:晚上我还没醒你就自己回家吧。 小树;? 小树:你也没送过我回家啊。 送回家?迟知雨头发丝儿都要燃起来了。 万一偶遇她爸妈怎么办?他要怎么介绍自己?——“你们女儿那个,都没有被设为置顶的无名义男友?” 讲出来他都觉得丢人。 他把nio放出黑名单,准备心累痛诉一下自己的爱情苦果初体验:一个女生喜欢你,却不把你设为置顶,是几个意思?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靠,晦气。 他旋即退出此聊天界面,转头求助迟润青:你喜欢一个男生,却不把他设为置顶,是为什么? 老姐永远如此靠得住:怕他发现吧。 bingo. 原来如此。 就是这样。 小树的状态还没来得及调整过来,还停滞在暗恋他的阶段,不敢贸然推进,不敢节外生枝,生怕以后跟他连朋友都做不成。 她不是吊着他,她只是生性纯善。 而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耐心。好女人和好男人注定会在一起。 想到这里,迟知雨设置好五点的闹铃,满意地合上眼睛。 — 舒栗锚定三家亚克力工厂,两家在广东,有一家名佳昀,就在本省,广受同行好评,是省内唯一一间无尘车间工厂,还比南方的便宜不少。 下午她按捺不住将效果图发布到小红书账号,不知是平台无意推流,还是深得网友喜爱,反响好到如在梦里。 到家洗完澡,这条名为【请允许我在门后“说话”】的图文点赞冲至五千,颇有她当年的壁纸爆文盛景,二百多条评论一半在夸赞好可爱,还有一半关心何时上新,有没有其他文字款式。 心脏急促如乱掉的怀表,舒栗打开携程查看高铁票。 去往温城就两个多小时,当天去当天回都不是问题。她当机立断翻出微信里的【aa佳昀亚克力】,致电责任人,询问明天是否可以去厂里实地考察和议价。 对方直言可以,到达后联系她就行。 并叮嘱,她们工厂早八晚五,中午行政和车间会休息一个半小时,建议避开这个时间段。 听电话那头是位年龄稍长的女性,声线温和不急迫,与自己高中班主任分外接近,舒栗倍感亲切,又想到有不少文创业内人士推荐和担保,多半不是弄虚作假。 说干就干。 连声道谢后,舒栗挂断通话,从衣柜高处取下黑色的oring双肩包,开始收拾行李。 不留宿的话,带一些面包矿泉水之类的路上充饥即可,随后把笔电里多个门牌设计稿和展示图导入平板,便于明日上门描述。 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坐回床边,预定明早的车票;不想东站的车次竟如此之多,几分钟就一趟,反倒让人犯起难。 在七点到七点半之间斟酌半晌,她又去查看往返票比价。中途,微信跳出消息,舒栗点进去,是我们的夜游神迟大少。 看起来有点像解释:闹钟设错了。 还在打字,怪罪起她来: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舒栗莫名其妙:怎么说?把你房门撬开去你床边说? avis:。 avis:微信上说啊。 舒栗笑笑:现在要说了,我明天外出一天。 avis:? 舒栗截图车次页面给他:我要去温城一家亚克力工厂线下看看。早上去晚上回,明天就不去你那边了。 avis:你也太喜欢临时通知了。 舒栗:因为我也是临时起意。 他不再计较她的事出突然,只是问:你一个人去? 舒栗:对啊。 男生忽然发来语音条,或许是在洗漱,起床后还偏低的声线混在水响里,也被冲刷着,清凌凌:“就你一个女生?你一点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吗?你知道对面是人是鬼?” 她不知道对面是人是鬼,但他绝对是狗。 舒栗腹诽着,回复道:接应我的是女士。那家工厂跟不少文创店铺合作过,口碑很好,怎么可能弄虚作假。 迟知雨问:叫什么? 舒栗回:佳昀。 迟知雨发来一张导航截图:这家?连电话都没有。 舒栗点开大图,显示【温城佳昀工艺品有限公司】,盛仓路89号,跟她要去的位置是同一家。 舒栗说:只是地图里没有,我微信里有。 对面不由分说地提议:我跟你去。 舒栗:“?” 本来就想轻装上阵速战速决,结果还要再带个超大拖油瓶?舒栗借早起劝退:我准备买七点的车票,你起得来吗? avis:别说了,订票吧。 — 接通迟知雨语音,和他商议起订票时点,舒栗才有了“这家伙不是一时兴起或闹着玩”的实感。 舒栗将卧室门上锁,戴严实蓝牙耳机,有条不紊地部署起来:“就买七点零八的票,九点半到那,打顺风车一个多小时到工厂,就近吃个午餐和休息。下午参观和谈价,七点前应该能赶回南站。” 那端传来惊叹:“太可怕了,特种兵。” 舒栗瞧着屏幕里弯弯绕绕贪食蛇一样的绿色路线,也认为时间卡得过得死:“难道我们还要在那过夜啊。” 耳机内顿时无声无息。 舒栗差点以为网络信号断掉。 “不可以么,订两间房好了,”再开口时,男生语气很是坦荡:“我在看酒店了。你定车票,我负责食宿。” 舒栗掐指一算:“感觉你比较亏诶。” 男生欠揍地说:“谁让我比较有钱。” “……”到时她主动负责伙食好了,舒栗转念说服自己,不再拖延:“身份证发我下。” 两分钟后,她收到一张清楚明确的中国公民身份证照片。 她注视着上方的肖像,一度怀疑这人是在炫耀自己的神颜,谁说身份证必幻灭,有人生前就在女娲开办的天真蓝里精修过,她就没见过五官如此标致对称的人像。那时的迟知雨还有点年少的嘟嘟肥,两颊不比如今瘦削,头发也要短一些,双目倔气地盯着镜头,装酷的样子让人想掐他一把,让他破功。 舒栗:“其实给我身份证号就可以了。”不必如此不经意大秀优越。 他声音里有了笑意:“你的呢,舒栗同学的身份证呢。” 舒栗直接将自己的号码报过去。她才不会自曝高二时的蠢照,那时她自剪日系齐眉刘海失败,从此不再信任自己的手艺和挑战任何标新立异的造型。 他在那头“切”一声:“没意思。” 又问:“要住的好一点还是近一点?” 舒栗向来务实,毫不犹豫地回:“近!” “嗯……”他淡淡应着:“两个大床房,可以么?” 舒栗说:“别太贵。” 迟知雨:“那破地我想订也没有。” 舒栗:“没人让你跟着。” 迟知雨:“刚好踏踏青而已。” 舒栗添加好迟知雨的身份信息,选起座号:“选d、f行么?就我们两个坐在一起,我不喜欢旁边有路人。” 以往她和朋友都是这样出行,避免遇上千奇百怪的甲乙丙丁,尤其有的中年男人还烟臭冲天。 那头语气怡然:“好啊,都你决定。” — 翌日大早六点一刻,舒栗背着包潜出家门,打车赶往目的地。她准备先斩后奏,如若父母问及,就说为了缓解压力在梁颂宜家姐妹夜话,反正这样造幌子也不是头一回。 车行上路,此时恰有日出,浩渺的金缎横于天际,两旁枝绿桃红。她在进站口下,排队安检时,她提醒迟知雨: 「你出发了吗?」 avis:我在候车厅了。 舒栗意外。 她东张西望,等到检查员的扫描仪嘀嘀从身上晃过,她靠向手机给他传送语音消息,很是怀疑:“你不会整夜没睡觉吧?” 刚要俯拾传送带上的背包,一只骨节分明的,清瘦的手快她一步将包带提起。舒栗以为是其他乘客误取,惊愕回眸,却见手的主人轻巧地将包搭上自己肩头,勾动唇角: “你管我睡不睡觉,反正我绝不会迟到。”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56节 第44章 第四十四颗板栗山间隧道 天气转暖的缘故,只穿着白衬衣的男生现身在挤攘的车站,显得格外吸睛和清爽,像一杯加了冰块的白桃乌龙。 排队检票时也卓尔不群。舒栗走在他前方,从卡夹里抽出身份证,生怕他趁机偷瞄,她悄悄在手心调转朝向,确保刷卡时是反面朝上。 嘟一声,迟知雨跟着走出闸机。 舒栗注意到他旅行袋上的挂件,一只焦黑的皮卡丘,像是不当心被自己电糊,摇摇晃晃,不禁指出:“你的挂件好好玩啊。” 迟知雨瞥一眼:“送你?” 舒栗:“……不至于吧。” 迟知雨望向高处的车次提示灯牌,寻找对应的候车点:“也是,送二手是有些没品。” 舒栗追着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不用这么大方。” 想跟他情侣款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在电梯上,迟知雨隔空给她个脑瓜崩。注意到一旁的大娘偷扫他小动作,笑呵呵的,他忙正色,将手抄回裤兜。 两人先后走下扶梯,再度并肩齐行。舒栗侧过头,大加赞赏他今天的扮相:“你今天有点太帅了吧。” 迟知雨视线掠来:“以前不帅吗?” 舒栗哑一秒:“不是不帅,就是今天穿的……怎么讲呢,简单不失格调?正经又不乏松弛?” 她搜肠刮肚地找词,被身边人接住:“你今天要去洽谈合作,当然得穿得商务点。” 是哦。 舒栗后知后觉,倾头看自己穿搭,还是学生时代的老一套,宽松卫衣配快拖到鞋面的休闲裤,怎么舒服怎么来,却忘了不同场合需要切换对应的皮肤。 “学到了,”她刮目相看:“今天还请迟总帮忙撑撑场面。” 停在月台的候车黄线后,迟知雨左顾右盼:“拎包小助罢了。迟总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舒栗决定不搭腔。 男生的戏谑扫过她头顶:“你说呢,树总。” 舒栗应声:“那你当好吉祥物吧。” 没他又怎样,她的小宇宙有大能量,女大造型也能爆发出主角气场。怀揣着这样的自我鼓舞步入车厢,她找到12d和12f,停下问迟知雨:“你要坐靠窗吗?” 正把两人包往行李架上放的男生垂眼:“你靠窗吧。” 舒栗声明:“靠过道会很烦哦,一直有人走来走去,还会来人推销。” 迟知雨说:“窗口太亮了,我有点畏光。” 舒栗说:“行吧。” 她就义不容辞担任窗景观众啦,没准还能拍些春景片段,为未来的创业vlog积攒素材。 见男生两手空空坐定,她跟自己的锁屏壁纸互瞪片刻,转头问他:“我背包呢?” 迟知雨回:“上面。” 舒栗说:“你手脚也太快了,我耳机还在里面呢。” “你不早说。”他重新拖下来,提到低处嘟哝:“事儿精。” 此时车厢嘈杂,舒栗没听清:“你说什么?” 迟知雨挑唇:“我说你小心。” 随即把那只长着俏皮大眼睛的背包丢去她身前,换来一记白眼。 刚要再次落座,前排有位身段较矮小的阿姨正奋力往上托举行李箱,迟知雨见状,忙伸手协助,不费力地帮她撑上去,又往里推了推,塞严实。 女人连声道谢。 迟知雨说句“不客气”,掸了掸手。甫一坐定,眼下横来两张干净的湿巾。 循着夹送湿巾的手找去,女生正把耳机和折叠支架往外拿:“不用谢。” 迟知雨接过去,仔细擦了擦,指缝都没放过,最后把用完的纸坨坨放回她小桌板上:“要谢。” 舒栗恨不能把它弹回去:“你面前没清洁袋吗?” 迟知雨闲惬地调节椅背:“原路返回,节能减废。” 舒栗懒得反驳,撕开前座椅背的废纸袋,稀里哗啦地把某人的垃圾塞进去,又例行仪式似的放稳支架,打开昨晚缓存的日剧。 正要佩戴耳机,身畔传来一声巨明显的呵欠,舒栗瞥过去,见男生揉按着眼眶,满脸疲乏,她劝道:“你睡会儿吧,路上时间挺长。” 他的脸被窗光渲得唇红齿白:“根本睡不着。” 舒栗拍拍自己扶手:“都说让你坐里面了。” 迟知雨摇头:“你听过一种说法么,饿过点就不觉得饿了,熬过点就不觉得困了。” “那你玩会儿手机吧,困了自然就想睡了。” “哦,”他低低应一声,抽出裤兜里的手机,触控几下,又摸摸另一侧裤袋,奇怪地“诶?”了一声。 舒栗刚堵上右耳:“咋了?” 他起身去高处的旅行袋里翻找,片刻后扑通坐回来,长腿拮据地卡入过道:“我忘带耳机了。” 舒栗沉默两秒,将左手那颗还没来得及塞的递过来。 男生后仰,闪避架势:“干嘛?” 舒栗:“……给你用啊。” 有必要反应这么大?她将面前的六寸“小电视机”调向他:“日剧你看吗?” “什么日剧,”迟知雨懒洋洋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凑近端详耳塞口:“上面没你耳屎吧?” 女生的手一秒摊开,每根掌纹都在用力:“不要还我。” 他暗笑,自如地塞入耳朵,倾身上前,看清尚未全屏的剧名——《重启人生》,之前播出时他追更过。 他假装闻所未闻:“讲什么的?” 结果舒栗一句话剧透完全集:“就讲一个女人死了一次又一次拯救自己朋友的故事。” 迟知雨:“……” “好像挺有意思的。” “对啊,口碑超好的。” “那看看吧。”他双臂交叉倚回靠背,状若兴趣平平。借女生低头放大视频,将手机横向。他再也憋不住,转向过道无声偷笑一下。 开篇就是女主人公一段稀松寡淡的人生简介,戛然而止于车祸去世,画面一转,她出现在空间纯白的投胎登记处。 舒栗兴奋且小声地提醒:“迟知雨,你家客厅出镜了!” 迟知雨:“……”就知道她要提这茬。 剧情进展到女主的第二世,身侧再无动静。迟知雨偷瞄舒栗,女生已深入其境,眼瞳晶亮,时蹙眉时弯唇,神态牵扯出千百种,就是两手闲着,闲得让他有点不顺眼。 以防打断她观影,他微侧过身,抬高胳膊平扫扶手上的订餐二维码。耳机里播放到女主和几位朋友的ktv夜话,絮絮叨叨。女人聚在一起就有聊不完的话,堪比小树和荷花。 几分钟后,有乘务员在他们这排驻足,微笑着送来一小盒香草味哈根达斯冰淇淋: “先生,您点的冰淇淋。” 迟知雨脸往内侧一撇:“给她。” “什么?”舒栗目光垂至桌角的小圆盒,又追望远去的乘务员的倩影:“你买的?” 迟 知雨扬眉:“对啊,看剧怎么能不吃东西。” 舒栗说:“所以你没少追过剧咯?” 迟知雨:“你想象不出留子有多无聊。” “我还以为国外生活很丰富多彩呢。” “看你想过哪一种吧。” “嗯?”舒栗若有所思,拆解着雪糕棒的纸壳,重新看剧集:“你过的是哪一种?” 迟知雨慢悠悠说:“谁都别烦我那种。” 够中二的。舒栗忍笑:“现在呢。” 迟知雨说:“现在有个叫舒栗的,勉强排除在外吧。” 在他的视角里,女生眼尾的笑弧忽而扩大了,蔓出花瓣内侧才会有的脉络,是如此柔和。 情绪宣泄完毕,她轻声说:“我们也算吧。” “什么,”为了更好地听清她说话,他不再慵懒地歪靠着,稍稍端坐靠近她:“算什么?” 舒栗转头,他们的脸几乎齐平:“重启人生啊。” “虽然不是剧里这种一次次死而复生,但绝对也在重建吧。” 她的视线在空气里扣住了他的,近乎要绕上死结,往常他都慌乱地扯断它,这次却没有,可能是她逆着光的脸没那么晃眼了,又或者她唇角挤出的括弧足以框住他的心里话。 他就这样直视着她。 一直躲的话,他将永远采集不到花蕊间的碎星星。 轰—— 列车驶入山间隧道,窗景忽成黑屏。 舒栗的耳膜一下子堵住。 男生暗下去的面孔依然朝向这边,他怎么一直盯着她?是有话要讲,还是在等她继续? 轨道的闷响仍在持续,仿佛从脑后擦过去。舒栗张了张口,大脑与空间一同密闭,突然全部忘光。 “妈妈——好多油菜花——”日光被返还,一句稚声稚气的童音惊动车厢,乘客不约而同地看窗。舒栗借势扭脸,奇异的刺痒感又出现了,她忍不住地握住手腕,好像窗外延绵的金色花浪里,有蜜蜂偷偷进来蛰了她一下,又急速地飞离。 耳机里的对话戛止,舒栗回过脸来:“怎么关掉了?” 迟知雨示意窗外:“你不是在看风景?”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57节 她看向他被光线漂淡的眼眸,第一次感到它们如此清澈。她贴向椅背,合上眼皮:“那我不看了,睡一会儿。” 历经强光后的世界不会一瞬转黑,而是橘红色的。 “冰淇淋你不吃了?”与琥珀棕圆月一道浮现的,还有他的声音。 她唇瓣翕动:“你吃吧。我休息会儿,吃了甜食又容易精神。” “服了,挖勺都被你摸过了。” 舒栗勾唇,她可能还是更适应他这种嫌弃的腔调吧。她摸出包侧的小袋装湿纸巾,蒙眼套圈般随机一抛。听见男生不爽的“哎,差点掉地上”,她笑着将头侧向窗口,扯下遮光帘,准备小憩。 “你要颈枕么?”他咬着木柄,口齿不清。 刚要回绝,身侧有微风掠过,上方传来窸窸窣窣翻找东西的轻响,随后脑瓜一沉。 还好她今天没扎头发,舒栗恨恨地扒拉下来,是一只灰白条纹的颈枕。她绕到脖子上,隐约嗅到若有似无的皂香。 她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窝放脖颈和下颌:“它是不是还陪你去过美国?” “没,头等舱用不到。” “哦,好的,明白,收到,懂了。” 迟知雨轻笑。 舒栗想起他一上车就昏昏欲睡,睁眼问:“你不用的吗?” 男生将还剩大半的冰淇淋歪向她,连捣几下硬邦邦的冻体:“我这边收拾残局还要一会儿。” “那吃完叫我。”她肩膀轻颤一下,重新闭上眼睛。 “嗯。” 与雪糕味的黑暗相处片刻,困意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倏地,周遭似被呢绒毯子蒙住,声嚣俱低隐。半梦半醒间,舒栗以为车厢又没入了隧道,可这次听不到一点噪响。等回过神来,她的手指动了动,下意识触上颌角——那粒分享出去的耳机,已被悄悄还回了她耳里。 第45章 第四十五颗板栗givemefi…… 去往县城一路,路面不再是顺滑的铁轨,偶尔产生颠簸,舒栗都会飞快地回头看迟知雨。 这种下意识的反应令她陌生,也很真切。 因为他对她好,她也变得想要对他好; 因为他照顾她的睡眠,她也变得想要守护他的梦乡。 如果是梁颂宜在身边,醒了就罢,反正她俩还能谈天说地,共同挑剔这破路。 迟知雨不同,她希望他一路好眠。 好在男生睡得很沉,同一只颈枕围回他脖子上。他挨靠着椅背,纹丝不动,睡相静美,这点异动并没有惊醒他。 他身侧的窗,白日下流动着青色的麦浪。 两人在迟知雨预定的酒店下,简单偏商务风的连锁酒店。登记入住后,前台将身份证退回,遮掩一路的糗照终究没逃过迟知雨的火眼金睛。 舒栗刚将它和房卡一道塞回卡夹,就听身边人笑说:“舒栗,你以前是樱桃小丸子啊。” 舒栗攥拳:“对啊,我高中是短发。” 她乜他一眼:“你凭什么偷看我身份证照片?” 他语气无辜:“我都给你看过我的了。” 舒栗:“你是主动的,我是被动的。” 迟知雨说:“我也是被动的,她拿到我眼下了,我想避都来不及。” 舒栗:“少狡辩。” 他就噙笑不说话。 酒店的升降梯不比云庭的贵胄金轿,两人并停在小小方方的空间,舒栗没有动,迟知雨也没动,后者问:“你不刷楼层?” 舒栗晃晃拎着的背包:“我都收包里了。” 迟知雨:“就这几步路也要收?你上楼不用刷?” “个人习惯,”舒栗偏向他,狡黠一笑:“再说不是有你吗?” 侧后方的大高个不再吭声,衬衫袖口半挽的胳膊越过她,贴上感应板,与此同时,舒栗的后脑勺被弹动一下,隔着丝缕层叠的发,力道不重,却不容忽略。 “懒。” 一个字,随着脑瓜崩一起丢在她头上。 舒栗不回头不多话,借余光肘击回去。 “哎,”她根本没使劲,他还活灵活现地撑腰呼痛:“这么凶——” 舒栗:“谁先动手的?” 他还在装傻,东张西望:“谁?我吗?” 电梯里就两个人。 除了他还有谁。 两人前后走出轿厢,沿着过道去找各自房间,1223和1224,舒栗一边刷卡,一边交代隔间门外的迟知雨: “放个行李就走。” “哦,”他潜入门板,一秒又探出身来,叫住她:“哎!” 舒栗倒退回门口,也歪向门外,两人似摆架里斜置的书籍,一本封皮是黑白,一本是蓝灰:“干嘛?” “你想吃什么?” “下去再看。” “行。” 洗了把脸,舒栗换了只便携一些的斜挎包从客房出来,正想去敲迟知雨房门催促一下这位慢人,却发现1224的房门压根没关,男生坐在床尾看手机,单手撑在身后,电视柜前那段走道宽度有限,容不下他一整条长腿。 大概是留意到门边来人,他偏过脸问:“好了?” 舒栗点头,遥望他起身,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就这么漫了出来:“要不下午你别去了吧?” “啊?”他在她身前站定,不明所以:“为什么?” 舒栗挪后两步方便他取卡关门:“你回酒店休息。” 迟知雨带上门:“刚来的路上不是睡了?” 舒栗说:“再睡 会儿。” 他突然炸毛:“你是不是怕我给你拖后腿?”——来前还说要靠他撑场子,说他是吉祥物,现在又把他一个人撇下,这女人怎么这么善变? “少瞧不起人了。” “没有好吗?”舒栗哭笑不得,不埋藏自己的顾虑:“我是怕累到你,陪着我长途跋涉又上山下乡。” “我最近,”他囫囵地说道:“在练哑铃。” 一刻间,舒栗有点儿不知道怎么接这话。按理说,她大可以如之前一般惊乍打诨,但此时,她只是任凭自己微笑着,最后假模假样:“什么?” “没听清算了。”他举目向前,把她甩在身后,又候在电梯间前。 舒栗快步跟过去。 两人严格执行计划,就近简餐,温城当地菜看似简易,要比省会不少金玉其外的餐厅实在一些,舒栗不慌不忙剥着面前的雪蛤,就见对面人拦住老板:“有一次性手套吗?” “有。” 中年男人谴名服务员递送过来。 店家很豪爽,给来了一大叠,迟知雨撕拉开几片,丢出一对给舒栗。 舒栗举高已渍满海鲜咸鲜的双手,抓抓空气,示意“不必了。” “吃得惯吗?”她抿着麦茶,注意男生执起筷子,将蛤肉扯出,蘸一点醋汁,放入口中。 他真的,无论置身何地,都不忘用餐礼仪。 “还行吧。”他又去处理下一个,舒栗预感,等他磨磨蹭蹭吃完半盘,亚克力厂差不多也该下班了。 于是用湿巾擦擦手,戴上碗边的透明手套,化身壳肉分离机,片刻就分解出一整碟,给他推送过去。 迟知雨惊怔。 “吃。”她说着,手指窸窸窣窣:“我戴了手套的。” 男生夹出一颗,低头含进嘴里,面色平静地嚼动两下,突然埋头闷笑一声。 舒栗皱眉:“笑什么啊?” 迟知雨不自觉地想摸两下额角,猛意识到满手油污,又降回去:“我笑——树总公司待遇不错。” 舒栗捡起一颗已被掏空的蛤贝,送到眼前,吃豆人那样上下咔咔翕合两下,好像它在代替自己发言:“那是肯定,良心企业还用多说?” — 两点半,舒栗准时来到佳昀,一目了然的中小工厂,方正的办公楼后是铺排的车间,这种企业结构在浙省遍布四方,随处可见。门卫老头领着他们进行政楼,但接待二人的并非昨夜联络的杨姐,而是一位寸头男士,戴眼镜,年龄约莫三十五上下。 舒栗问他怎么称呼,男人说他姓袁,舒栗唤他袁总,他却失笑摇头:叫他袁哥就好。 他是业务助理,昨晚的杨姐是他上级,今天有事外出,就找他来接洽。 “就是看看?”朝一号车间走时,男人转头问舒栗:“还没准备下订单是吧?” 舒栗回:“不一定。” 袁启文见女孩面庞青稚,也就二十上下,身边寡着张脸的、超他快一头的对象(?)倒是凭借身高优势,有股子不容轻视的倨傲。 但也年轻得很,两人加起来恐怕还没车间随便拎出一位工人岁数大。 “反正就先看看,对吧。”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完俩小辈,没太放心上,程式化地介绍了一些机器和人工,就“借故”出去接了个电话。 厂房内机器运作不停,很是吵闹,男男女女的工人抻长脖颈瞧着这边,面目或新奇或冷峻。 两人顿时变成密林里落单的松鼠。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58节 舒栗明显感觉到了冷落与敷衍,问不到就自己拿眼睛看好了。她走到一旁展厅的样板墙前,看了好一会儿上方各色样品,以及对应标签里的材质与工艺。男人才回到他们身边,指着样品笑说:“对对,这些都是我们这儿的展品。” 他偏头问舒栗:“小舒,你怎么打算的呢?” 舒栗看回去:“袁哥,你都没说什么,就问我怎么打算,我能怎么打算?糊涂下单?” 袁启文打哈哈道:“我以为这些杨主任都在微信上跟你说过了啊。你把要求提出来,我们厂里能做的话,肯定尽量满足。” 舒栗从斜包里取出平板,调出门牌样式给他看:“这种你们能做吗?” 袁启文定看几眼:“肯定能做撒,又不是异形款,不复杂,和我们合作的文创品牌太多了,你家叫什么?” 舒栗说:“小树口袋。” 袁启文颔首:“倒是没听过,”又说:“和你差不多的……月岛和绪方方,你应该都听说过吧,她们店铺跟我们厂都有合作。” 舒栗刚要启唇说“知道”,身侧男生接话:“没听过。” 袁启文:“那你们搞这行还没多久啊。” 舒栗:“……” 淦。真想偷掐一把迟知雨,别在这儿拆她台了行么?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她可没打算以新手模式亮相。 此刻不得不坦言和挽尊:“我确实刚入行,但以前接触过多年手账,对这些还是比较了解的,自己也会画画。” 袁启文再看一眼她托着的平面图:“画倒是不错。” 刚要再置评指点一二,有清冽男声落下:“如果我们在贵厂下订,你们是在自己工厂打样,还是还有外包车间?我们的画这么好,版权不能外泄。” 袁启文听得哭笑不得:“你们单子还没定呢,怎么都跳到这步了。” “因为这是基础。保证我们的设计图纸是独家专利,才能接着谈别的,”他四处张望,视线锁定方才路过的机器,吐字清晰:“你说你们的喷绘机是最新的,出图效果很好。方便讲一下具体是哪代设备么?精度大概是多少?有600dpi以上?支持pantone落地吗?” 他一长段中英混杂的提问如加农炮,别说袁启文答不上来,舒栗都如坠云雾里。 这是有备而来啊。 袁启文不再小瞧怠慢,干咳一声:“要不这样,我们去办公室聊,我让仓库送几个我们做过的样品上来,你们摸一摸质感就知道了。” 他引他们进会议间,男人回头摘一次性纸杯,给他们倒两杯热茶水,又把详尽的报价单拿过来。 见到确切的数据和材质工艺介绍,舒栗有了谈判的轴心,她顺势咨询起感兴趣的问题,除去产品相关,还有单件成本价,阶梯优惠,物流费用,交期时长种种。 中途有质检员送来样品,舒栗逐一摩挲细看上面的花纹和刻字。 袁启文取出当中一块磨砂质感的产品:“这个看起来是不是像你想要的那种?” 舒栗拿过来摸一摸,摇头:“厚度有点薄,边角没倒圆,差点质感,也不够可爱。” 袁启文微怔:“姑娘你眼光挺毒啊。” 商谈氛围不再如之前那般生硬,双方逐渐熟络。 令舒栗意想不到的是,迟知雨这位临时搭档的专业程度完全不输自己,她漏掉的细枝末节能被他适时补齐,像有微小坑洼的墙漆总能被他不经意地滚过和填匀。就这样一唱一和,一切也抽丝剥茧地铺展开来,她从起先的拘谨变得大胆,变得从容,变得不卑不亢,颇具底气。 拿到不错的成交价后,舒栗将签单合同和回执小心收进内袋,跟责任人道谢道别。 走出大楼,日坠西处,今时已至尾声,然而天地一新,空气弥漫着麦秆的清香,她望向身畔的男生,此刻的他,像一只骄傲的白孔雀,就差把胜利刺写在额头上。 她动容到一时间说不出话,唯有举高右手,竖至到他们之间。 前路倏然被堵,迟知雨敛目,不明就里地跟舒栗对视一眼。 刚刚脑子那么分条缕析,怎么这会儿又转不过来,舒栗畅快地笑了:“givemefive啊!猪!” 他会过意来,伸手击掌。 啪——田野上的夕阳仿佛熟透的浆果,在他们合十一霎迸溅为焰火,清脆响亮。 迟知雨笑着垂下手,指节掌心仍有余震,他悄悄虚拢又扩张。 神思惊回看过的影片,挽着伊丽莎白步上马车,达西的五指也曾这样失控过。 他记仇地调侃:“还舍得放我一个人在酒店午休了么?” 女生的措辞永远这么浮夸,又有满当当的诚意:“如果我这样做,那将是我后悔一生的重大过失。如果满分只有一百,我也会给你打一百零一!” “没其他表示?” “刚刚不是giveu5了嘛。” “就这个?” “晚上我请客!” “……好吧。” 他可是做了一夜功课诶,give他five怎么够,怎么也得give他ahug吧?! 第46章 第四十六颗板栗心脏与烛芯 打车回酒店的路上,天色渐沉,迟知雨又在抓紧时间地睡觉,舒栗则将手机亮度调至最低,拍下今天敲定的合同发送给梁颂宜: “从决策到签署,不到24小时!” 时值晚修前,朋友极快回来一个可喜可贺的礼花筒表情,又注意到乙方地址:你去温城了? 舒栗说:对啊。 梁颂宜:一个人? 舒栗瞥了眼脸微微歪向这边的男生:还有迟某。 梁颂宜仓鼠惊讶:迟某?不是狗少了? 舒栗失语:狗少也行。 梁颂宜的口气如在那头上蹿下跳:你俩单独出去的?今晚回不回?哦……我懂了,要我帮忙打掩护是不是? 梁颂宜:不是,你俩进展这么快? 舒栗服了她一日千里的脑回路:他只是一起过来帮忙谈合作的。 她称赏不已:不愧是富二代啊,好有商业头脑。 梁颂宜问:何以见得? 舒栗回:他对文创行业的了解程度比我还精细,搞得我都有点汗颜。 梁颂宜:我也开始汗颜了。 舒栗:? 梁颂宜:我只会买买买,不能贴身帮到你。 舒栗:你现在就在帮我啊,忙里抽空回我消息,一起承担我的快乐。 梁颂宜:迟某呢,他不分担? 舒栗:他上车就昏死过去了。 梁颂宜:他小子怪靠谱的,以后少在我面前黑他。 舒栗:???我现在的措辞很雪白瓦亮吧。 梁颂宜:是呢,布灵布灵的,感觉都要给他打蜡了。 舒栗:有吗? 计程车刹停在酒店楼下,迟知雨脸上仍未见到半点转醒迹象,窗外的霓虹亮粉般洒在他颧部。舒栗付完打车费用,忽然有点舍不得叫醒他。 但,司机大叔已回头眼神催促。 她只能推两下他胳膊:“醒了啊,到酒店了。” 男生皱了皱鼻背,呓语两声,掀开眼皮。 “帅哥,到站了哈。”大叔跟着开他玩笑,漂亮脸蛋果然到哪都吃得开。 迟知雨旋即清醒,对上幽暗车厢里,女生炯炯的眼神,他鲤鱼打挺坐正:“怎么不提前叫我?” 舒栗打开自己这边车门,放他出来,看他像久蜷后的白色金吉拉一般伸展身体:“把你拐了都不知道。” 迟知雨揉散被压瘪的脑后头发,顺势开起玩笑:“拐哪?” “泰国或者缅北吧。” “用小树口袋装吗?” 舒栗倏而词穷。 夜风吹拂着,迟知雨也有些回神,后觉自己言辞略显轻浮不过脑,连忙圆话:“算了,装不下。” 她才由此接茬:“是啊,哪里容得下你这尊大佛。” “哪里大了,也就一米八八。” 舒栗把玩着钥匙扣的手一停:“忍了两个月才让新认识的人知道具体身高,一定忍得很艰难吧。” 迟知雨:“什么啊,需要忍?这不是显而易见的数据吗?” 他连追两步,跟着她走上台阶,进入明亮的酒店大堂,有三俩商务扮相的男人聚坐在沙发边抽烟闲谈,见两位叫人耳目一亮的年轻男女入内,不由将目光都投递过来。 迟知雨立刻换位到舒栗另一侧,遮挡他们的打望。 他忽觉奇怪,歪身靠拢女生头顶:“不吃晚饭了?不是说要请我?” 舒栗瞥了瞥他:“你看你路上都累成什么样了,回去点外卖吧。” 迟知雨握拳向上,小臂上肌腱与青筋一并亘出:“路上是蓄力,我现在精神很好,能一次性跑十公里。” 舒栗:“我累了。” 迟知雨垂手:“那吃外卖吧。” 两人分别进入各自客房,舒栗伸了个释放的懒腰,脱掉卫衣,换家居长t,把自己横丢回床上,小腿悬在床边摇摇晃,一边安逸地刷动附近的餐饮列表。 微信消息横幅闪出,她戳进去,是迟知雨发来的:吃什么? 他急着去打仗啊?她才躺下好吗? 舒栗:还在看,你想吃什么?日料?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59节 迟知雨:吃点面条吧。 功臣要求的嘉赏过于淳朴了吧,舒栗回:你确定? 迟知雨:没睡好,胃口不太好,吃点清淡的。 舒栗咕噜噜滚到床尾,腿着地站起,拉开背包,找到自己的随行医药包,给里头的达喜拍张照:我带了消食片,你要吗? 迟知雨:不用。 舒栗关心起他每日的用药:你药带了吗? 迟知雨:你怎么知道我吃药? 舒栗二次出卖许阿姨:很久前阿姨说的。 迟知雨:没影响。 他在说什么?舒栗一头雾水:是吃不吃没影响的意思吗?我记得这种药每天都要规律服用,而且不能随便停吧。 迟知雨:早上来之前吃过了。 舒栗放下心来:哦。 那就吃面条吧,刚好她今天也累得慌,一下午嘴巴没停,懒得再驱动咬肌。她再度切至美团,在搜索栏输入“面条”,蓝雨滴头像又跑出来:我先洗个澡,臭烘烘的。 臭烘烘? 她下意识抽两下鼻头,她怎么没闻到。 这男的明明看起来又白又香,像是每天都会从头到脚使用深海珍珠研磨成粉的香膏。 她回:好。 刚要锁定一家卖相不错的面馆,蓝头香少阴魂不散来打岔:我没带洗发水。 舒栗忍耐地闭闭眼。 她再度翻找出自己化妆包里的分装瓶,给丢三落四的人回消息:我给你送过去。 想一想,一并捎上那版粉色的消食片。 停在1224门前,她用手背叩两下,门板随即被拉开。 舒栗赫然睁大双眼。 她第一次见到露肤度如此之高的迟知雨,上身只着一件白色背心,不知是基因使然,还是他最近真的有在勤学苦练哑铃,他的肩膀比她想象中要宽厚扎实一些,也对,除了脸这件核心出装,没有足够好的身材比例,也很难撑得起他那些考究的ootd。 “你……”她蓦地说不出话,只得递出手去:“药给你。” 他接过去,睫毛奇怪地扑闪:“谢了。” 迟知雨注意到还有药片:“怎么还有药?” 而舒栗刚从鱼的记忆脱出,想到自己方才要讲什么:“你不冷么?” 两人异口同声,混淆在一起,听不清谁是谁的,也无人知晓对方问话。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又同时说话,对撞在空气间。 门框成为消消乐的网格,至此再无爆破的动静,分值到顶。 舒栗放弃复述:“你洗吧。” “哦。” “到了我微信叫你。”她转身就走。 听见那侧阖门的响动,迟知雨才崩溃地走回房内打转,啊——光顾着快点给她开门,忘记自己还衣冠不雅,啊——她不会以为他是什么心机男在故意勾引她吧,毕竟在这种双人出行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晚上——啊——最主要是…… 他揉按两把肩颈判断,他还没练出来啊! 迟知雨心神俱灭地掂着手里那管小巧的真空按压瓶,站在镜子前,抬眼发现自己面红耳赤,又飞速敛目,双手重重抹了把脸,重新打起精神。忽的,他眼一转,差点忘记初衷。他当即摘掉透明瓶盖,挤压出一点太妃糖色的洗发水到掌心,靠近鼻端闻了下。 所有不安在这瞬间被抚平。 他低头笑开来。 k歌时间到。 三首歌的时间,他从淋浴房速战速决出来,将短袖长裤的居家服穿好。再去她房内取外卖和还洗发水,他绝对要重塑安分守己宜家宜室的好男人形象。 用带来的毛巾揉着湿发,电视柜上的手机嗡一下,他快步走过去,拿起它。 小树:外卖到了,你过来吗? 他回个好,忙去查看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来不及吹干了,他胡乱整理几下,反正也只是去还东西,不需要那么郑重其事。饶是这般想着,取出房卡往隔壁走的路上,他还是快速地甩动两下头发,有水珠飞溅到眼里,他不适地眯了眯,又把刘海往后抓。 停在舒栗门前,他不确定是该敲门还是发微信,索性两样都做了,以防打扰到她。 听见门后传来跑动声,他嘴角被撬起,又在门闩嘎达声里锁住笑意。 舒栗打开门,被湿漉漉的男生帅一大 跳,走廊灯光昏暗,他跟天使一样,再缩小一圈就是童话里的彼得潘吧。 被吓到的还有迟知雨。女生屋内全黑,唯一的光源是她掌着的手机,或许是怕刺到他,此刻它被她平拿在手上,闪光灯从下往上照,映出森白女鬼特效。 他无意识后退半步,须臾间缓下心跳:“你房间灯坏了?” “没啊。”那束小范围的恐怖片光效消失,化为更大的引路的光圈,扩向四面八方,是被白墙稀释过的月亮。 女生回过头,边走边说:“进来,我要给你个惊喜。” 好意外也好“贞子”的惊喜,迟知雨哑然失笑,佯装迟疑:“我不太敢进鬼屋啊。” 舒栗当即回身,走近推搡他胳膊,就差要拳打脚踢:“那出去吧。” 迟知雨试图偏身,没躲掉,不由分说地逼近,轻带上门:“快说,到底在搞什么?” 晃动间,月亮成了裂掉的薄脆饼,四处乱窜,最后安静下来,印上一前一后的人影,她与他。 他向她靠近。 最终相叠在窗前的沙发边,几乎融为整体,忽而,剥分出半道,有发丝漾动,是女生躬身划动火柴。呲一声,除了斜靠在床边的手机光,这里多出另一种光点,小团明黄的焰,在轻轻曳动。 黑白的墙画上,诞生出热烈的魔法,室温似乎也为此上涨。 那朵漂浮的星,被她驯服,护送到烛芯,映亮了茶几上可见范围内的物品,两盒一模一样的外卖包装碗,拥簇着中央的一角蛋糕。蓝绿白奶油分层,有蓝莓,薄荷与剖开的青提点缀其上。 最瞩目的还是烛火。 温暖的烛火。 闪烁在他们双目里。 “干嘛……”迟知雨沉声发问,生怕声带里会带出风来,惊熄它。 舒栗转头:“送你的蛋糕啊。” 她大大咧咧坐下,拍拍沙发另一侧的空位,邀请他入座。 迟知雨不再小心翼翼,说话也清亮了些:“送我蛋糕干嘛?” 舒栗努努嘴:“你不是说要表示一下?” 迟知雨看她,反正现在光线很差,他笑得龇牙咧嘴,乱七八糟,她应该不太会注意到:“今天又不是我生日。” “我知道啊,二月十八号,”从你身份证上看得一清二楚了,舒栗在心里想着,把真正要说的话说完:“我们在那之前就认识了,不小心错过了你的生日,今天补给你。” 她不擅长抒情,一秒变脸,怒指对方:“你当时还骗我说不是在那会儿!” 迟知雨垂下眼,拖长尾音:“我们那时候也不熟嘛——” 原来这就是开怀吗? 好幸福的开怀啊,根本不想合拢嘴巴。 他自幼在哗众中成长,被“爱”灌养着,偌大的蛋糕似姐姐层叠的裙摆,一眼望不到顶,金碧辉煌,无人知晓他根本不在场。 生活,生日,不外如是。 无所顾忌地笑完,迟知雨偏向她:“你呢。” 尽管已经知晓,可他还是想亲自问一遍。 “什么?” “你的生日。” 舒栗轻轻唱一首陈年老歌:“七月份的尾巴……” 迟知雨同样唱着接上:“你是狮子座?” 舒栗惊讶:“你居然知道?” 迟知雨说:“我们差的也不大吧。” “哪天?”他问。 “七月三十。”她说。 迟知雨沉吟几秒,似挖出稀释奇珍,眼陡然放光:“我还没出国。” 舒栗瞥一眼流淌的蜡油:“干嘛,你也要给我庆祝生日啊?” 金色的光在他湿润的额发上晃动,粼粼的:“你都给我补了,我怎么能落下。” 她顺势把腿盘到沙发上,撑住坐定:“那我就好好坐等了。” 他们同时望向居中的火苗。 舒栗眼底泛滥着暖意,补充陈词:“除了给你补生日,也当庆祝一下今天的战果。” 迟知雨偏过脸来,改不掉计较个性:“哎,到底是给我补生日还是庆祝战果?” 舒栗没辙地笑一声:“迟知雨是一番,其他全都靠后站。” 迟知雨挑眉:“这还差不多。” 舒栗撺掇他许愿吹蜡烛,趁着男生闭目合十,她的手指恶趣味就绪,时刻准备偷袭,要给他涂抹奶油,却没想到他嗅觉灵敏,就在她要贴靠过去时倏而往后一仰,灵活地闪掉。 好身法。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60节 舒栗惊呆在原处,抽出纸巾拭去指尖的奶油,再掀眼,她对上他预判成功的得意眼神。 “就知道你要来这招。” “怎么看出来的?” 迟润青也是这路数,他吃一堑长一智,久经锤炼,已经练就出肌肉记忆。 “你打断我的愿望了。”他严肃指控。 舒栗抱歉,又抬起双手:“那重新来,这次我绝对不打扰。” 迟知雨一脸警惕:“不是诈降吧?” 舒栗指天发誓:“绝对不是,是的话就让小树口袋亏钱一辈子。” “哎,没必要吧……”迟知雨气笑不得。 她对自己未免太歹毒,发的毒誓直接跟他许下的心愿对冲,不会被抵消掉吧。 不行,他要更认真更专心—— 他再次闭上眼睛,虔诚如置身教堂,睫毛都不再颤栗一下。 空气里晕出轻微的淡香,舒栗仔细分辨着此时的味道,有他头上的,也许还有她的,到底是谁的,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她悄然凝视着他静谧的面庞,心脏与烛芯一起,冷不丁地噼啪了一下。原来,在她层叠的密叶之下,也藏着一朵正在开放的海棠。 第47章 第四十七颗板栗很帅又很可爱 舒栗对爱情的知悉相对浅薄,不是因为她有什么童年创伤,生长在父母不睦的家庭。相反,她的家庭结构与同省多数家庭相仿,母亲是主心骨,爸爸则顺从随和。 刚念初中,她就差不多看清舒文远不若影视作品里那么“大男子主义”的本质,他远不如陈女士刚强勤快。避战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他的懒惰与失责也能冠以“听话丈夫”的美名,何乐而不为。 陈亚兰收拾他乱丢的袜子,再批评他两句,他嬉皮笑脸地附和:对对对,老婆骂得对——然后故态复萌。 类似场景反复上演在她成长的每一处。 有一天她忍不住提出质疑:“你不给他收不行吗?” 陈女士和老爸同时讶然看她;陈亚兰说:“我不收家里就到处都是了。” 后来升入高中,陆续出现几位喜欢她的男生,送奶茶写情书,不知道从哪弄来她的qq加好友,有的拐弯抹角,有的直拳出击,而她的回复无外乎:不好意思,我还是想专心学业。 有个姓顾的男生曾说:高考完了呢,我愿意等你。 ——我愿意等你?大家明明都在上学,每天被三点一线的课业填满,又没把他关押在什么暗无天日的牢房,只等她六月十号来解锁赦放。 这是恩赐上了,还是委屈上了?以及,她需要吗? 不管是哪种,舒栗都为这种表达感到本能的不适。 直到大学,她真正接触到女性主义,那时她恍然大悟,原来她正无意识地摸索着一段独属于自己的开化之路。 至此,那些带着臭袜子味,充溢着表演欲的男女关系似乎更无必要了。 她很喜欢这个孤家寡人版本的自己,干爽而轻盈。 自己是自己的超 轻黏土,是最容易掌控和捏塑的部分,由内而外。 她不是没有试图动摇自己的老妈,改良自己的老爸。最后她认识到,人性与环境是最难变更的东西。她能做的,只有让自己跳出去,不入后尘。 在回杭城的高铁上,她问迟知雨要不要靠窗,男生依旧坚持让她坐里边。 当他在她身侧落座,闲闲倚向椅背,明明与来时别无二致,可她的超轻黏土似乎吸入了一些海水,克重增加,不容忽视。 很多细节一点一滴地坠下来,如同此刻窗户上的水痕,逐渐累积,最后万物模糊。 “下雨了啊。”她听见迟知雨在她脑后说话。 她“嗯”了一声,又听他应景地低哼:“下雨天了怎么办……” 他是随口哼的。 别无用心。 她很确定。 但她在心里莫名地接了下一句:我好想你,不敢打给你,我找不到原因。 就像昨晚那样。 但她不好意思再唱出口来。 晕倒。原来这就是喜欢啊,喜欢是如此隐秘,不大方,如此的心里有鬼。 这不是她擅长处理的情绪。 因为毫无经验。 “你在看什么啊,看半天了,灰蒙蒙的有什么好看的。”迟知雨又在旁边问。 拜托,我不看窗就要看你了。 她还没准备好如何面对自己的动心,舒栗在心里回着,嘴上毫不相让:“那你又在看什么?” 男生似被问住,二人座上一时无声。 他遽地理直气壮:“我在看你看什么啊。” 舒栗也振振有声:“看雨景啊。” 又是顷刻的寂静。 彼雨景有此“雨”景好看?她要给他个后脑勺多久?迟知雨没话找话:“你带伞了吗?” 女生终于正过脸来:“没有,到东站应该就停了吧。” “我带了。”他洋洋得意。 舒栗斜他一眼,称赞:“迟少好细心。” “不是让你别叫我迟少了吗?” “那你不也叫我小树吗?” “小树能跟迟少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不都是外号?” “哪里是外号了,”他搬出旧论调,一本正经:“小树是亲密度刷到一定等级后解锁的新称谓。” 舒栗指出:“这是你单方面解锁的称谓。” 话落舒栗就后悔了。她在说一句言不符实的话,这太违背她个性了。她之前并不介意他叫她“小树”,小红书上很多网友也会这样称呼她。可他口中的“小树”突然淌出了琥珀金的树脂,摸上去黏糊而稠密。 还好男生并无异样,短暂的安静后,他说:“那也是我靠实力拿到的。” 她知道迟知雨也喜欢她。 大概率比她还早。 可能因为她在感情方面偏钝化,以及他本就隐晦别扭的个性。仔细一想,其实不难厘清,他对她的好,早已超越“朋友”的边界,甚至游离出他本身的那个自己,长出了新的部分。 他们相互喜欢。 这足够让舒栗土拨鼠惊叫的,面色镇定地在东站道别,一回到家,她就把自己关进卧室。 随即收到迟知雨的微信:我到家了,你呢。 啊—— 土拨鼠又探出脑袋,声嘶力竭。 舒栗深呼吸:我也到了。 他又问:你明天来吗,还是休息一天? 舒栗:当然去。 她可是摩拳擦掌着要准备商品详情的文案,怎么能误事。 avis发来一张图。 舒栗点开,是张截图,他们的聊天界面。 舒栗警觉地缩缩下巴,这家伙不会还私下找了军师哥们指导,然后不当心误发她聊天框了吧。 下一刻,却见他说:我把备注改回去了。 舒栗方才定睛,注意到最上方的网名是【小树口袋】。 avis: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被叫小树。 avis:sorry. 舒栗:“???” 果然,她在车上言不由衷的话刺伤了他。她就说,喜欢很烦吧,爱来爱去就会这样,对方随口一说的话都会解析成唐诗三百首宋词八大家。 她必须澄清误会。 舒栗:没有啊,我不介意。 舒栗:你改回去吧。 siiuuu—— 炖汤的许阿姨突地被客厅传来的非人类嚎叫吓到,缩起脖颈。同样的还有饽饽,它公德心向来不错,难得在家犬吠,还不是有异响。 “阿姨,在做什么,这么香?”肩膀倏然被搭住,是瘦瘦高高的男生在抽动鼻子,从面色沉郁进家,再到另一手快乐又危险地掂飞手机,稳稳接住,中间也就五分钟光景。 吵架又和好了? 果然旅行是当代小情侣的试金石,视频号所言不假。 许自萍暗自揣测,看向对着手机抿笑的迟知雨:“鸽子汤啊,你不是出去玩了嘛,我怕你累到,给你补补。” “怎么可能累到,我现在很强壮好吗?”他撂下手臂,瞟一眼铸铁锅,嘱咐:“今天不喝,放冷藏,明天喝。” 他又走回去,躬身邀狗直立“起舞”,颇有要把家里所有活物骚扰个遍的架势,最后终于收手,坐回沙发回消息。 改回——小树——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61节 截图——发送—— 打字:改、回、去、了。 发送。 小树:ok。 可不可以,得寸进尺一下,毕竟他们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过了…… 他试探问:我是灵感宙斯吗? 小树:…… 小树:你是阿维斯。 迟知雨:“……” 他也没想叫灵感宙斯,叫小雨也就可以啊,跟小树很适配很对仗。 — 搞毛啊。 舒栗想掘地三尺把手机埋进去,再也不用面对这种陌生的处境。 迟知雨是不是看出来她喜欢上他了?一直问她送命题,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辈子没这么忸怩过。她还在事业上升期,暂时没有恋爱的打算啊。男的只会影响她赚钱的速度,即使是很帅又很可爱的男的。 很帅又很可爱。 他的前缀已经上升到这种程度了吗?爱情也太让人盲目了吧。 舒栗忍不住暗骂自己,又收到消息,是图片,被牵引的饽饽,新奇嗅闻草坪边的路牙。 这张图明明没搭配任何字,可她的大脑自动为它添上plog花字:「我一回来就遛狗了哦~夸我夸我~」 舒栗沉住气打字:你在遛狗? 删除。 饽饽看起来精神不错。 删除。 最后:你一回去就遛狗了? 发送。 ??? 到底是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操纵她? avis:对啊。 avis:你呢,在干嘛? ——在被你折磨。 舒栗瞄了瞄手边桌上尚未来得及开启的背包:收拾行李。 请放她一马,她在“忙”!!! 心忙忙又茫茫,亟需跟自己分析梳理一下。 avis:哦。 avis:好。 舒栗终于松口气。 怎么感觉他乖乖的啊,两个字委屈巴巴孤零零,像落单的小狗,有点不忍心不回复他。不行,色令智昏,她退出此聊天框,找其他事转移注意力,把行李各归各位,再将衣服丢入洗衣机,活络的心思才基本平息。 她靠坐回椅子上,翻看ipad里的设计图,又把合同重新翻一遍,目及那几段由迟知雨提出质疑和修改的条款,她撑住额头,认命地将微信调出,向有恋爱经验的梁颂宜求助。 跟朋友说话就很从容嘛,她直截了当:我感觉自己喜欢上迟知雨了。 梁颂宜:????昨晚你还嘴硬!一夜过来就天翻地覆了?你们发生了什么? 舒栗:没怎么啊,因为昨天签单顺利,想感谢他,就帮他补过了个生日。 梁颂宜:你好浪漫啊。 舒栗继续往下说:然后他许愿的时候,脸在烛光里特别帅,你懂的,我就一直看着他,但奇怪的是,当他睁 开眼,我突然一点儿都不敢看他了。奇怪的转折从这里开始了!到现在我都无法直视他的脸和他的消息。 梁颂宜发来一个黑人托脸欣慰笑的表情。 舒栗脸微微热:有话说话,不要发表情。 梁颂宜一锤定音:你就是喜欢他了啊。 舒栗抓狂:我不要喜欢啊。 梁颂宜:喜欢本来就是不受控制不讲道理的,又不自带开关按钮。 舒栗说: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梁颂宜:该做什么做什么,等他跟你表白。 舒栗:然后呢? 梁颂宜:恋爱啊,还能干嘛? 舒栗:我哪有空? 梁颂宜却不以为然:没关系,他有空。你负责发光,他负责供电。 有道理。 舒栗锤锤手:如果他不跟我表白呢? 梁颂宜:都不敢先开口表白的男的,再帅也配不上你。 依然有道理,不愧是梁老师。 一番求教,舒栗怦动的心稳定下来。她决定,就跟过往一样,做愿意做的事,说愿意说的话好了。诚然,她喜欢迟知雨,喜欢就必须兵荒马乱坐立难安,而不是“你仍是你,我仍是我”的相处模式吗?反正明天他们依然会见面,依然会坐在一起,而且现下的当务之急是把握好门牌商机,看看能不能借此冲一波销量,为店铺回血。 如此调理好自己,第二天再来云庭,舒栗自认坦然了很多。然而一进玄关,她之前惯用的那双拖鞋悄然无踪,换为一双全新女士白色拖鞋,摆放在同款烟灰的男拖旁边。 她后颈紧了一下,略僵硬地回过脸。 餐桌后的男生如闻心音:“前天不在家,阿姨大扫除,扔了些东西,就重新帮你买了双。” 舒栗不动声色地换鞋,径自往书房走,沿途还是止步,跟迟知雨打了声招呼。 迟知雨挂起个很朝气的淡笑:“早。” 做自己。她在脑中放大加粗这三字,加快脚步走进书房。 坐在那里,听闻他拖鞋声靠近,她迅速扒拉出耳机,双手同时戴上,依次打开浏览器内的所有收藏网页,又查看右下角天气,13~22度,晴。 左侧的空椅子也填上人,余光里,迟知雨明显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 他要跟她说话? 她需要也看他一眼吗? 做自己。你现在很忙,busylady,保持好人设。 舒栗撑住脸,视线抓紧屏幕,沿着平面图边缘小跑三圈,又岔出蓝绿色“公园”,跑向隔壁的雪山——不是雪山了,迟知雨不知道开着什么界面,在敲打键盘。 她无法细看,耳机里的歌曲很舒缓,但因为音量拉最大,舒缓出某种轻摇滚的怪诞。 末了,他起身走出房间。 舒栗这才松懈胳膊。根本做不了一点“自己”,这样的自己根本不是当下的自己。她无奈地揉动太阳穴,又仰脸滴眼药水。合目休整片刻,她张开眼睛,发觉旁边的显示器暗了下去,成为渐变黑的背景。 有偌大的亮白色字体漂浮在上面: 「我出去遛狗了」 舒栗愣住,耳机里刚好唱着“遇上爱的小改变,自己都不太察觉”,她忍不住地弯唇,偏眼看他的屏保好多遍,终究拿起手机,微信回复: 「知道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颗板栗春夜 一个礼拜后,舒栗收到首批门牌样品,总计五十个,分装在小腿高的纸箱里。将纸箱拖入房内,在客厅逗狗的男生跟了过来。 “怎么不让我拿?” 舒栗掸掸手,起身:“拿门槛五公分的距离吗?” 迟知雨勾一勾唇,从玄关柜抽屉里取出美工刀:“喏。” 舒栗接过去,正要躬身划胶带,忽然顿住,抬头看迟知雨:“你手机带着吗?” 他摸摸裤兜,抽出来,卡牌炫技般在手里打转两下:“带了。” 花里花哨。舒栗控制住翻白眼的冲动:“帮我拍个开箱吧。” 迟知雨低头调出相机,退后两步,寻找角度:“人要入镜么?” “不要,”舒栗继续蹲下去,“手出镜就行。” 他下巴微抬:“旁边的狗呢,嫌碍事么?要不要把它关去书房?” 话音刚落,纸箱边摇头摆尾的小狗似能听懂人话,仰起脸盯他,眉肌收得紧紧的。 舒栗注意到它愤懑的表情,笑着拍拍它脑袋:“没事,不用,它在画面里更生动。” 迟知雨嘁一声:“我在画面里还更引流呢。” 舒栗:“……给我快拍吧你。” 迟知雨:“yesmadam。” 舒栗微笑着垂下眼,推出刀片:“开始了啊。” “action——”迟知雨打开录像模式,紧盯着视频里的手,它们不算修长,相反偏小巧,微带点肉感,却刺啦一下,轻而易举地徒手撕开泡沫膜。 杭城第一女大力水手在此……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62节 饽饽被她猝然的动作吓到夹尾巴躲远几寸,确认有惊无险,才啪嗒嗒跑回来,用湿漉的鼻头推那些牛皮纸壳。 “哇呜……”女生取出当中一版亚克力,惊艳地吁叫出声,把它朝向镜头,兴高采烈:“巨好看啊——迟知雨,你快看啊。” 当她叫他名字,他手里的镜头无意识偏移,瞄向她低处的面孔,好像那才是他的眼睛。 好逊的苹果手机。 dv才勉强配记录她现在的笑容,失真的大疆都差以千里。 他情不自禁放大焦段,特写她烂漫的面孔,随之勾出弯弧。 如果在很近且足够近的地方看她,也是这种效果吗? 好可爱,放大三万倍的可爱。 “你在拍门牌吗?”舒栗忽然注意到不对劲。 屏幕里的画面乱糟糟滑过,回到本来的主角——亚克力牌上。“在拍啊。”他避免自己的声音与眼神陷入失措,佯装笃定:“一会儿看到成品别把嘴巴夸烂。” 还没交卷就填上清北志愿了,舒栗干笑一下,取出另一样狗狗版,把它贴到饽饽面前:“饽饽看啊,这是谁啊——” 最近时常被怼脸的小狗后跳两步,又抖动耳朵凑近。 舒栗再度扬脸:“差不多了吧?” 迟知雨勾手提议:“你可以把门牌和饽饽脸蛋靠一起,我拍张合照。” “好耶。”舒栗愉快地答应,配合地将门牌与小狗凑一块儿:“是这样吗?” “嗯。”迟知雨迅速唤声狗名,小狗条件反射般看向高处,他手快抓下这幕。 大功告成,他三两步上前,把手机递出去,腾出双手搬运纸箱。 双手突然沦为支架,舒栗眨眨眼:“干嘛?” 迟知雨轻巧地掂高,单手拍拍箱侧:“拿到书房可不止五厘米。” 说完抬足就走。 舒栗跟上他,一边低头验收成片。迟知雨角度找的不错,画面几乎不见抖动或闪晃,若非亲自在现场,知道这段视频是如何产出,多半会以为摄像头后有设备固定。 “你手挺稳啊。”她赞赏着,拖出椅子落座,下一刻脸绷起,手机里传出清越的女声“……迟知雨,你快看啊——”,画面里她的脸无限放大,还笑得龇牙咧嘴,五官乱飞,后置摄像头有多残忍人尽皆知。舒栗不快地抬头,就见隔壁男生右手掌在脑后,回避看这边,肩胛急促轻微颤动。 她踢他椅子腿:“不是让你别拍到我脸了吗?” 他干咳一声,回头已是满脸无谓:“手抖了下。” 舒栗会信吗:“你帕金森啊,抖这么久?” 迟知雨随意敲打着键盘上的方向键,看她一眼:“不是拍得挺好的吗?” “哪里好了,”她暂停在最不堪入目那帧,给他看:“我脸都大得要漫出屏幕了。” 迟知雨转过椅子,煞有介事地前倾端详,又抬眼对照本人:“没有啊。” 他继续给自己找借口:“反正在我手机里,你也看不到。” 舒栗:“传给我我不也看到了嘛。” “你用剪辑软件把这段删减掉好了。” “你不乱拍,我就不用多花时间弄这个。” “我给你剪掉?” “不行。”一想到他会一遍遍重复这段十多秒的《大面记录片》,她的脑瓜子就要龟裂。她坐正,低头操作他手机:“我自己弄。” “哎。”捧握的手机当即被抽走,迟知雨起身,手举得高高的:“这是我的手机。” 舒栗抬头看这尊“ 自由男神像”:“这是我要求拍的内容。” “我会发给你啊,怎么弄随你。” “对啊,那你还留着干嘛?” “你管不着。” “我的肖像权在我手里吧。” “告我,”他胡搅蛮缠起来,低头点触手机:“我有学法的同学,我帮你联系。” 随即将手机拍在她桌前:“第三个就是他。” 舒栗聚焦看眼下,屏幕定格于微信好友列表,她的小树头像高居首位。 她倏然词穷,呼吸都不由凝滞一秒。 谁还有心情看那位“律师同学”在哪儿,全被他那点小心思占据。 舒栗自愧不如地将手机滑回去,被他键盘撞停。 “不维权了?”他问。 她切一声,不再跟他对视:“你真的很幼稚。” “是吗?有吗?会吗?”他讨嫌地三连问。 舒栗攥紧手指。如果可以,真想凭空变出电玩城里的打地鼠拳套,狠敲这位装样哥三下。 他可不可以稍微收敛点? 她完全没有准备。 喜欢是这么藏不住的东西吗? 她不会也这样了吧。 回到家,舒栗平摊到床上,又翻个面,取出手机,点入微信,食指滑动到那个小雨滴头像上,她烦恼地闷进枕头,长长地低嗷一声,把脸释放出来,回翻他们之前的聊天记录。 简直身份对调。 过去的她每天兢兢业业地上传遛狗视频,如今的他每天雷打不动地呈来遛狗照片。 今天五点半多的那张,她还没回复。 你也有今天。 延后的报复欲涌上来,她高贵地戳下一个“1”,回去过。 avis:? 舒栗:哟呵,没睡觉啊? avis:我在夜跑。 舒栗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他发来一张模糊的街景夜照。 画外音再度出现,舒栗的唇齿变得拙涩:挺好的,健康生活。 avis:你呢。 舒栗:我在贴床站。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家在滨湖区哪? 舒栗的胸口痉挛了一下,他该不会……要跑过来吧,no——哦多尅!一种焦虑又喜悦的复杂情绪冒出来,好像煮沸的焦糖,咕嘟咕嘟的,要把砂锅盖子掀翻,因为太烫,她也不敢直接触碰它。不作答显得很无情,并非她本心,她细想了一会儿,回了个含糊的地址,仅是街道,不给具体楼栋和房号。 又匆忙说:我妈喊我吃饭了。 迟知雨,你真的很可恶。舒栗用筷子扎着碗底,恨恨地想。 喝完汤后,她慢慢地平静下来,坐在桌前翻看微信里添加的物流网点,来回刮动时,总会在蓝色版块卡顿。最后她感到烦了,将它设为不显示,眼不见为净。 临近八点,舒栗从卫生间出来,擦揉着湿发,检查微信消息。 她睁大眼眶,四分钟前,迟知雨传来一张巷口的夜摊图,烟火气袅绕,路灯光束晕在小贩身上,身后是打烊的苍蝇馆子,门牌:欣荣小吃。 avis:我迷路了。 舒栗:“……” 她真的要网购充气棒槌了,抡飞这个无事生非的跑男。她站在那里回复:你手机里没导航? avis:有啊,但是想导航的地址不详细。 他果然要来找她,像之前那样。 只需要等着就好了。 可等待不只是等待了。 等待有了情绪,变成了期待。 舒栗抛掉50%的坦诚,装傻回消息:你不会要来找我吧? 原来剩余50%的坦诚在他那里:嗯,买了点吃的,顺路咯。 舒栗:什么? avis:炸串。 算了,她咬咬牙,决定学着去适应这个新版本的自己,揭一把盖子又怎样,舀出来尝一口又怎样。 生活里本来就应该有一万种味道啊。 舒栗曲曲手,不再犹疑地打开位置共享。 迟知雨加入进来。 经纬纵横的,被道路与河流分割的区块里,蓝色的雨滴,正在向绿色的小树靠近。 舒栗看向卧室的窗,拉开遮光帘与纱窗,趴伏到窗框上。四月初的晚樱开得无所顾忌,团簇如雾粉云,风把它们扯碎在空气里,灯下的是雪,暗处的是春夜吹出的泡泡。 两个头像几乎交叠时,舒栗远远眺见拐角的男生。大概是快到目的地了,他的速度降下来,改为快走,四处张望,对照手机确认位置。 在他举目望向这边时,舒栗缩回了脑袋,背靠窗户给他回消息:我看到你了。 avis:我怎么没看到你? 舒栗回:因为我在楼上。 avis:我在看楼上。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63节 舒栗:我家有防盗窗。 avis:防盗窗上有多肉那家? 他的瞳仁是显微镜吗?舒栗没有再探出身去,匆匆回一句:嗯,在下面等我。就蹑手蹑脚溜出房门,万幸老妈老爸在卧室看电视,没注意到她胆大心细地潜行。 一溜烟跑到楼道口,却不见门外有人,唯独把手上挂着塑料袋。 舒栗纳闷地左右看看,将它摘下来,鲜香的味道充盈嗅觉,她再次确认,周遭只余翻卷的花道,夜无比静谧。 她迟缓地踩着阶梯,一边给迟知雨回消息:你人呢。 avis:走了啊。 舒栗听见自己在心里怏怏地“哦”了一声:闪现走的吗? 他可能笑了:聪明。 她也不由地为此笑了,停在二楼拐角:手速够快的。 avis:这不是怕你不方便吗? 嗯? 舒栗顿了顿,心口泛出温热。她随手拍下一张照:谢了,你的炸串。 他却问:你在家连发消息都不方便? 舒栗这才注意到自己仍置身黢黑的楼道,咚咚几下快跑上楼,开锁前,她倾低脑袋好奇:你怎么知道多肉是我家的? avis:你又没拉窗帘。 舒栗语塞。 原来他已经看到她了,那个不好意思拿正脸见他的,暗搓搓的她。 换回拖鞋,轻声轻气地回房,主卧的陈亚兰刚巧走出,走廊里布下一路孜然香,她循味瞧见女儿背影,手里勾着的塑料袋摇摇晃晃。 她唤住她:“栗栗,你刚下楼了?” 舒栗额角惊跳一下,声音超大:“对啊!拿外卖!” 她回到书桌前,不急于拆包装,打趣这位新晋运动达人:十公里跑得爽吗? avis:这会儿爽了。 舒栗差点把手机丢出去,抱住头,心底呐喊: 他能不能别老说这种让她越来越接不上的话了—— 再拿起手机,是男生紧随其后的消息:果然还是坐车香。 第49章 第四十九颗板栗猪突猛进 样品平铺图发布后,舒栗的小红书再添一则爆款图文,近三百条留评都嗷嗷待哺地“蹲等上新”,粉丝数也锐涨近两千。 一波接一波的流量冲得舒栗都有点晕船,跟佳昀再三确认大货交期后,她决定在四月中旬上新。最终销量不负己望,高达三百多单。当晚她对着不断上跳的后台数据瞪大眼睛,又去找在客厅玩健身环大冒险的迟知雨,硬要带着他一起转圈圈,分享喜悦:“爆了,我们真的爆了——” 迟知雨不得已撤手:“我的健身环也要爆了。” 舒栗这才放下手来。 那天过后,迟知雨的书房彻底沦为家庭“菜鸟驿站”,打包小工新增一员猛将——许阿姨。 发货期限不等人,四拳难敌几百单,光靠她和迟知雨已经有些吃力,尤其舒栗还得不时回复旺旺买家消息。 阿姨不愧是获得不少证书的家政骨干,心灵手巧程度不输钩针女王陈亚兰,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一份包装盒。 舒栗很是满意和感激,盛赞之后,越过桌子要加阿姨微信,给她发大红包。 年轻气盛的迟小工略略不满,抽拉着棉线结绳:“我怎么没有?” “现在发你?”舒栗低头滑出那颗小雨滴:“要多少?” 男生信口道:“发个九十九意思一下吧。” 站着的舒栗怔愣一秒,权当没听见。 许自萍倒是 轻呵呵笑出声来。 最后迟知雨收到的红包是一百块。 他在微信里不爽:怎么是一百? 舒栗回:凑个整啊。 迟知雨秒退回那一块钱。 舒栗:? 他很是理直气壮:小树口袋事业长长久久怎么了? 舒栗在黑暗里眨眼,把手机倒扣回枕边,原来是她多想。 “——才不是你多想,他就是在含糊不清。假意支持,实则暗示,”梁颂宜在语音里火力全开:“死男的,有本事表白啊,搞七搞八的最没意思了。” 她语气一转,严肃告诫朋友:“你必须给我按兵不动。切记,一定不要当那个先表白的人,真正喜欢你的人,才不会先让你开口。 舒栗显然也没空策划表白或投身恋爱,连偶尔的情感分析都是海绵挤水沥出来的空暇。 发货在即,她再次联系周边几间物流网点的责任人,商谈合作价格。 本月销售额大涨,外加温城谈判经验在前,这回的舒栗手握坚实底牌,不再畏生怯怕。 最先回应她的是运腾快递的经理,先前接洽的大叔家中有事离职,推来一张新名片,说是本部派来交接的新负责人,姓周。 舒栗加上他微信,与他问好,直述来意:之前我听熊经理说,你们月发二百单就可以给优惠,方便给我一份报价单吗? 对方大概在忙,半个钟头后给来一份表格文件,条目清晰,是典型的阶梯式报价。 周经理附言:你看下,这是最新的价目表。 舒栗核算了一下自己的订单数量:我这个月保底应该有350到400单。 对方回得干脆利落:那就按300区间的来算。 舒栗试探问:如果最终销量能到450呢?可以给我500区间的折扣么? 周经理发来个年轻一代看见就会咯噔一下的微笑表情:这是统一的定价。 舒栗说:但你们各地网点不是不能灵活变通吧。 聊天框里沉默片刻,周经理回复:我在忙,要不四点之后联系?我们电话里说? 舒栗看看时间,回了个:ok。 相互交换手机号后,舒栗精疲力竭地瘫回书桌——近几日她简直千手观音附体,一会儿是打包员,一会儿是客服专线,一会儿又要赶制其他款式的门牌画稿,焦头烂额,严重欠觉。 她打开前置摄像头当镜子,瞄了瞄里头的自己。 果然,黑眼圈快悬挂到嘴角。 迟知雨在垒叠那些已装袋的飞机盒,余光扫见女生动作,勾唇打趣:“大店主,怎么自拍上了?准备上年度人物杂志封面了?” “谁自拍了,”她当即关掉屏幕,做起眼保健操,轮刮眼眶:“一年没上班了,回顾一下再次染上班味的自己。” 她转头看迟知雨,视线追随:“为什么你天天熬夜就没有黑眼圈?” 迟知雨在自己椅子坐下:“我很久没熬了好吗?” “你以前也没有。” “你以前就观察我这么仔细?”他屈身开机,也揉起肩臂:“哎唷——好酸,键盘都按不动了。一人创业,全家遭殃……” 真爱演。 舒栗抽出笔筒里的美工刀,唰得推到最大,皮笑肉不笑:“有多遭殃?我来给你刮骨疗伤。” “别,不必,”迟知雨失笑,带着椅子平移开半米,一秒后挪回来,偏眼看她:“我忙的都没空跑步了。” 跑步? 触发关键词。 舒栗心口一提,双手托脸,佯装蔫巴巴:“别说跑步了,我忙的都没空睡觉。” 迟知雨疑惑,指一指身后:“不是都包得差不多了?” 舒栗趁机闭目养神:“今天下工前,我还准备拍个打包视频。” 迟知雨:“……” “休息会儿吧。”他建议道。 舒栗觑一眼腕表:“现在是下午三点零二,”她扑通一下栽倒在桌面,嘴巴翕张:“三点半叫我。” 她就像一只滩岸上搁浅的河豚。 四目相对三秒,河豚歪向另一边,变成毛剌剌的黑海胆。 迟知雨忍住笑意,咳一声,故作正经:“你要不要……” “嗯?” “去我的……”床——他急拐弯:“沙发上睡?” “随便趴会儿吧。”她声线逐渐松散。 而他更确切地提出:“去沙发上吧。” “不用了……” “去沙发。” “不要。” “沙发。” “no.” “发。”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64节 “……” “行吧。”舒栗扶坐起身,不再委屈自己。班味已经够重了,难道还要再回到“高中牲”时代吗?她径直离开座椅:“我先去沙发上躺会儿。” “可以。”迟知雨跟着她出书房,却没想到女生瞬移得很快,等他拿着枕头和薄毯从卧室出来,她已经侧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她连去午休都要冲刺吗? 迟知雨走过去,把毯子展开。 掀动的气流吹起舒栗耳畔的碎发,痒嗖嗖的,她伸手要去挠,下一秒,就被从天而降的,密不透风的“大网”罩住,极淡的清香钻入鼻孔,触感软乎乎,她把它往下拽了拽,发觉是盖毯后,她抻起脑袋,遥望沙发尾。 皮质布料窸窣,是迟知雨抱着个枕头在折角那边坐下。他低头操控手机,客厅的窗帘往内缓慢收拢,整个空间都覆上了轻薄的灰毯子,不止是她。 两人撞上目光,舒栗刚要启唇,他的口型快一步出现:睡。 舒栗惊讶于自己大脑混沌都能读懂唇语,中咒般,她仰靠回去,一秒坠入黑境。 迟知雨回眼看沙发上那坨只流出黑芝麻馅儿的卷饼,微微笑了下。 饽饽午后干渴,迈开小碎步找水喝,还没踱到阳台,就被一只手指唬停,随后手的主人将它架高,四腿离地,送至饮食区。 本没打算掐点叫她,却没想到女生留有后手。三点半整,舒栗的手机雷达音响,她像刚完成系统更新的机器人,麻溜地从黑色充电仓弹出。 迟知雨瞠目。 “你什么时候设的起床闹铃?”他疑惑地问出。 她打着堪比深渊巨口的哈欠,活动筋骨,眼里水汪汪:“我没设起床闹铃啊。” 迟知雨:“那刚刚的声音是?” 舒栗深吸气,起身:“是我的番茄时钟提醒。” 迟知雨:“……”她从事自由职业真是全中国学校的损失。 正要回头叠毯子,男生走近,不由分说地扯过去:“我来,你去忙吧。” 脑中忽的涌现一个贴合的表达,舒栗任由它脱口而出:“你是贤内助吗?” 身侧静默下去。 “贤你个头啊。” 话音刚落,被抢走的毯子回到她脑袋上,视线裹入蓬软的浅灰,仿佛置身刚破壳后的薄膜,光微弱地透入,发丝撩动鼻腔。随口而出的戏言来了后劲,温度聚上脸颊,要找来一些风吹散它。 也许是回避,也许是久绷之后的宣泄,又或者童心突起,她感觉这会儿的自己,只想当一个无忧无惧又无脑的幽灵。 隔着纸糊般的视野,她定位眼前虚晃的人影,压低嗓子阴森“索命”: “迟知雨~~~拿~命~来~~~~” 饽饽被客厅里窜动的陌生巨物吓到汪叫。 而“巨物”恍若未闻,穷追猛打,直直将男生逼堵到墙角,最后退无可退,小腿肚撞上哑铃架,他才笑着败下阵来,双手投降,生怕她挨得更近:“好了,好了,可以了——” 刚要解气地把毯子扯下来,释放自己窒闷的呼吸,那两只本还缴械的手,突地左右控住她脑袋,阻止她重回光明,不准再动一下。 “干嘛……”舒栗不明所以,挣扎两下,没挣脱,闷闷疑问。 “等会儿。”迟知雨语气相当不自在,手劲儿倒是半点没减弱。 他现在脸红的一塌糊涂,能让她看见吗—— 把毯子丢回卧室,迟知雨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想刚刚“灰松树成精”猪突猛进的一幕,他就乐得不行。他克制着,竭力让自己正色回到书房。 幸好她没看向他,不然又得功亏一篑。 他注意到女生纹丝不动,在观看手机视频。 “你不是要忙吗?” 舒栗回眼,举高两手,稀里哗啦:“我在忙啊。” 她的手上戴着两只白色纸膜质地的……不明手套状物体。 迟知雨问:“这什么?” 舒栗说:“手膜。” 难得见她如此精致,他因此觉得稀奇:“怎么突然用 这个?” 不会是——在为他们的第一次正式牵手做准备吧? 毕竟刚刚都说出那么无限趋近于表白的话,还壁咚他。 差点失守! 还好他定力如松。 “因为要拍打包视频,必须保养一下自己的双手,”舒栗轻悠悠叹气:“我前两天刷到个挂文创店主的帖子,可能因为人家家里光线不够好,本人皮肤也不够白吧,被买家说感觉她卖的东西都脏脏的。我可不想因为这个被找茬。唉,这个世界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哦。” 书桌两角无言片刻,舒栗想起什么,遽然抬头:“几点了?” 男生扫一眼显示器右下角:“四点出头。” 她拿取小烤盘那般,端起面前的手机,人脸解锁,捧到迟知雨跟前:“方便帮我拨通电话吗?” 迟知雨一愣,微微吃惊后,他心头汩出暗喜。他不动声色地接过去,不多问,只是点入通讯簿:“叫什么?” “你找运腾。” 迟知雨切出英文键盘,在搜索栏里键入yun。下一秒,屏幕上有对应拼音的联系人名字跳出。 运腾周经理。 云庭xxxxxxx。 云庭二字打头,过于醒目和熟悉,迟知雨扫了眼后缀的“3栋1602”——这不是他家吗? 不对。 他眼眸不自觉地收紧,这好像就是他。 第50章 第五十颗板栗空罐子 迟知雨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好像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眼,敲开了什么机关,有蒸汽一瞬冲聚上来,混合着不解、怒意、怀疑……到眼眶,到鼻腔,他只能微微吸气,镇压住它们。 “没找到吗?”旁边的女生疑惑问。 她手膜的纸张在哗啦响,迟知雨的眉心也变得皱巴巴。 “没有,找到了。”他偏过眼去,拨通周经理的号码,把手机推回去。 这个过程中,他没有再看舒栗一眼。 想法乌糟糟的,又很炙热。他握起自己的手机,一直解锁失败后,他才意识到拿反了。 他把它倒扣回去,细听他们通话的内容。 “喂,”公放里溢出一道稳重的声线,普通话标准,听着年纪不大:“小树,是吗?” 女生爽朗地应道:“对,是我。周经理,你好啊。” ——不是啊,凭什么他可以直接叫她“小树”啊,他费尽心思获得的昵称为什么他可以一下子喊出来? 而她回应得同样痛快。 他们有来有回地交涉起快递费用,但迟知雨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他起身离开书房,倒靠到沙发上。饽饽凑上前来,扒拉到沙发边蹭他胳膊,他攥住它乱动的嘴筒,喃喃叫了声:“饽……” 饽都有名字…… 他在她那里居然都没有姓名。 迟知雨郁闷,脚步都有点儿虚软。晚餐时他未吭一声,阿姨同他攀谈,他也魂不守舍地扒着饭。不到九点,他躺回床上。 消失许久的胸闷和惊悸反应再度出现,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是个病人,他撑坐起身缓解,几次点开微信和通讯簿里的“小树”,最后终于耐不住给她发消息: 「你回家了吗?」 小树:回了啊,你醒了? ——是的,在客厅消化未果,他又躲回卧室假睡,熟悉的黑暗至少能让他暂时性的沉下心。 迟知雨:嗯。 她依旧在关心:你今天身体是不是不太舒服? 可心态反转后,这份关心有了另一面注解,是必须存在的人际客套。 迟知雨:头有点疼。 迟知雨:已经好了。 小树:那就好。 小树:你下午都没听到我是怎么巧舌如簧杀价的,不过那个周经理人也不错,没有说话做事一根筋,还是很关照我们小店主的。 女生的喜不自胜快跨过屏幕。 按理来说,他应当为她高兴,可他怎么都开心不起来。他迫切地想问“为什么我还叫云庭公馆3栋1602”,哪怕不是亲密的备注,是带着浓烈负面情绪的“沙雕”之流的骂名,都好过这么冷而无味的住址。 最后他压下去,佯装无恙:是吗,世一女辩手的基操罢了。 小树回过来一个墨镜脸: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的? 他淡淡地笑。 可能是从他想要变成她口中的“小雨”开始的吧。 他明明已经开始学着好好说话了。 为什么她还这么残酷地对待和称呼他? 小树又说:明天上午会有人过来装打单机,先跟你提前说下。 什么机?很难装吗?不能让他来?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65节 难怪总是事先跟他打招呼,原来是从来没把自己当做这个家的一部分,也从来没有把他当过自己人。 迟知雨彻夜难眠。 翌日舒栗再来云庭,难得见家里没人。去阳台找了找也一无所获,她往饽饽水盆里加了些纯净水,回到书房给周经理发消息:你今天几点上门装机? 周境川回复:上午十点半。 舒栗:收到。 刚打开电脑登旺旺,门外传来密码锁的动静,舒栗快步走去门边,探头望一眼。 是许阿姨拴着饽饽进家,她心头塌沉一下,照常挤出笑问早。 许自萍也同她打招呼,走去阳台取湿手帕给小狗擦脚。路过舒栗时,她被女生叫住:“迟知雨人呢?” 许自萍和气地弯动嘴角:“还在睡觉呢,昨天半夜给我发消息说最近忙累了,想好好睡一觉,今天不用给他弄早餐了。” 舒栗扫扫紧闭的房门,理解又歉疚:“也是,因为我的关系,最近大家都累坏了。阿姨你也没少操劳。” 许自萍摆手,跟看一眼卧室方向,不以为然:“我还好啦……就是小雨从昨晚开始就精神不济,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和我说他头痛。” “难怪——”许阿姨恍然大悟,仍是笑:“小舒你忙吧,别担心了,过会儿我煮点海参小米粥,等他醒来喝。” 舒栗点点头,刚要转头回书桌,脑后有嘎达声,她再次回头,左斜角的卧室门内,步出一道瘦长的身影,哈欠连天,他草草与她对上一眼,又飞速挪开,浓黑的眉头压低,神色锐利得像是被起床气腌入味儿。 “早啊——”舒栗挥舞五指,与他问好。 “早。”他撇下一个字,把自己关进盥洗室。 许自萍在外头扬声:“小雨,我给你煮点粥,喝吗——” 无人应答。 舒栗坐回笔电前,查看卖家后台消息,忽有橙花味漫来,每天都这么浓郁登场的无一例外是迟香妃。果然,身侧转椅被拖出,高大的人影懒洋洋窝进去。 舒栗瞥他一眼:“你今天好点了么?” 他也斜过来:“什么好点?” 舒栗说:“昨晚不是说头痛吗?还跟阿姨说要补觉,怎么一大早又爬起来了。” 男生朝外搭腮,只给她个清晰的下颌线:“1602的客厅太吵了。” 啥? 舒栗大脑滞了一下,险些没绕过弯来:“是我和阿姨说话吵到你了吗?” 迟知雨抽出纸巾,拿起耳机,慢条斯理地擦拭中梁:“不然呢。” “不好意思喔,”她抱歉地说道:“我以为我已经压着声音了。” 迟知雨手一顿:“是阿姨嗓门太大。” 舒栗回忆一下:“好像也没有吧。”毕竟当时她俩挨得蛮近,声调均在正常值。 迟知雨:“……那就是我神经衰弱吧。” 舒栗心头一跳:“不会是因为最近忙的吧?”累到旧疾复发,睡眠失调。 他浓睫翕动,鼻孔出气,冰冰凉地哼一声。 这一声略不屑,又透着似被拖欠薪资已久有口难言的忿忿。舒栗多瞄他两眼,近来是压榨他压榨得有些狠了,痛恨资本家,成为资本家——舒栗心虚起来,忙不迭低头给迟知雨转账,除去本月月中应付的房租费用,她另外增加688,以告慰他这些天来的纡尊降贵,劳苦功高。 桌面手机嗡响。 “看手机。”舒栗攥起双手,微微笑提醒。 迟知雨睥了 睥,不动声色拿起来,阅读上方附言:您辛苦了(emoji花花) ……他要的是这个吗? 原来他跟她只是随便拿钱打发的关系啊。 “不要。”迟知雨当即退回去:“要这钱干嘛?” 舒栗向来实在和坦率:“买点补剂?复维鱼油之类的,你可以试试维b和镁,听说对调节神经和辅助睡眠都有帮助。” 关心什么啊。 一个只配叫“云庭公馆3栋1602”的人,有什么值得上心的? 可别折煞他了。 迟知雨“哦”一声,随手点开爱看的刑案分析,漫不经心地浏览:“我自己会买,你忙吧。” “好。”舒栗安下心,聚神回归店铺事务。 就不管他死活了? 迟知雨难以置信地盯她片刻,在女生觉察到他死亡凝视的前一秒,他回过脸来,对着全黑的屏幕瘪了会嘴,然后一气呵成地开主机,戴耳机,登游戏。 气势汹汹地把密道里所有木栅栏门炸光后,他让角色对着砖墙上的绿鬼火沉默面壁。中途阿姨端来了煮透的喷香小米粥,迟知雨舀了两口就把它推到一边。 他几次留神舒栗,女生都聚精会神,面无波澜,更别提主动与他搭腔,询问他为何会这样,睡不好又吃不香。 迟知雨退出游戏,打开永劫无间,给自己修改游戏名,云庭3栋1602——果然没有撞名,毕竟这是小树口袋赠予他的专属id。 他飞檐走壁,振刀砍翻每一个撞见的玩家。技术太菜了,这帮人,怎么配跟他待在一个地图里。 他不开听脚步都能乱杀。 全都记住这个杀疯了的id吧。 拿到天选之人的对局结果,身畔的女生终于有动静,她接起一通电话,随即“嗯嗯啊啊”几句,奔跑出书房,紧接着传来门铃响,迟知雨眉心微蹙,本不想起身,但腿比脑子快一步,等意识过来,人已经倚着门框往玄关张望了。 视野里,舒栗候在门前,不过两分钟时间,她热情地打开门扇。 外边立着个高瘦的男人,身穿并不眼生的黑红工作服,可能因为款式较修身,衣料服帖地绘制出他的胸肌轮廓。他一手提工具箱,一手提纸箱,上有汉印logo字样。放下手中物品后,他往屋内看一眼,帽檐下方是张麦色的清俊的脸:“舒小姐,你好。” “您好,”舒栗迎他进门,忽的想起什么:“你稍等,我去给你拿双鞋套。” “这谁啊。”身后无故有人接话,舒栗诧然侧眸,迟知雨不知何时已来到餐桌旁,挨坐在桌缘,斜睇着这边,他的面色稍稍不善地绷着,似初见外来物种的极地狼。 舒栗愣了愣:“就是昨天跟你说的周经理啊,他上门来装打单机的。” 女生一溜烟跑开,转眼就取来一双卷得很规整的橙黄色无纺布鞋套,交给周境川。 男人莞尔道谢,躬身利索地穿上鞋套。 迟知雨愈发闷气难消。 “装哪边?”周境川尾随舒栗进房,没有东张西望。 舒栗领着他去书房:“这边。” 沿途趁机偷踹一下迟知雨鞋尖,他的腿伸得过度嚣张了,生怕绊不到人吗? 心口堵得慌,都要塞住嗓子眼,迟知雨呼吸不畅地跟过去。他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书房如此拥挤。 “是这边吗?” 他们在分界线的左侧站定。由他分割出去的,属于她的那半块地图,原来也能容纳下两个人。 “可能需要你先把东西拿到旁边。”周境川注意到中央那道有些怪异的贴画分区线,和另一侧布置迥然不同的电竞角。起初进门他以为他们是一对同居爱侣,现下又觉得可能是姐弟或兄妹。 舒栗回头,询问迟知雨:“能先占用一下你桌子么?” 男生靠着架子,两眼清冷地朝着儿瞄:“随便。” “那我放了啊——”不然只能放地上。舒栗将笔电和杂物一并挪放到迟知雨那边,辅助周境川安装印单机。男人伏身接通电源,舒栗要从桌上接应,她相对电子小白,一搞这些就容易晕头转向,递错了插头,周境川提醒:“是另一根。” 她才挠头赧然:“不好意思,我对这些不太擅长。” “没事。”周境川从桌下出来,俯身调试舒栗笔电,女生忙将自己椅子推送过去,邀他入座,他本说不用,但抵不过她的盛情,索性坐下操作。中途她从帆布包里取出一瓶预先备好的电解质饮料,放到周经理手边,连道辛苦他特意跑这一趟。 迟知雨视线落在那瓶电解质水上,嘴唇动了动,又紧紧抿住。 耳后一阵发烫。 等到他们顺畅地试印出第一张快递面单,周境川拿给舒栗查验。 女生惊喜地举高透光看:“啊,好清楚,全都印的刚刚好诶。” 男人似也被她笑颜语气所感,跟着弯唇:“按照我刚才演示的来,一般不会出差错。” 迟知雨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们,胸口酸胀到极点。 此情此景,好像开启了一道水闸,诸多过往的细节一股脑儿涌现出来,那些远看是白色槐花的漂浮物,真正来到下游,似乎只是弄碎的泡棉片。 大脑在这一刻碧空如洗。他突然意识到,是他误会了,舒栗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他。所有被他反复咀嚼的细节——她的善良,耐心,坦诚,所有美好的品质,美好的话语,美好的笑脸,都是因为她本来就是个美好的人。 也许只是因为他看起来更封闭,更旷寂,所以她的美好才往他的空罐子里倾倒得多一点。从“被喜欢”的火架一跃而下后,他就戴上“不喜欢”的面具与世界割席,从此更想要被发现,被接纳,被宽解。她像牧师般降临在他枯灰的世界,等他满心欢喜地走出告解室,才发现,座位上的每个人都品尝着属于自己的糖果。 他从未特别。 第51章 第五十一颗板栗我的大刀早已饥渴难耐…… 注意到一直在架子旁边闷声不吭的男生,舒栗伸手招呼他过来:“迟知雨,你不来看看吗?” 迟知雨回神,“噢”了声,慢慢走过去。 舒栗把开业后的首张自印面单送到他眼下:“以后我们可以自己在家印面单了,不用在周边寄上一个个输入了。” 迟知雨语气微微发涩:“恭喜你啊。” 他瞧着有些异样,刚要多端察他几眼,右侧周境川发话:“舒小姐,没什么问题我就先走了。” 舒栗将目光重新投向他,拿起桌面还没拧开过一次的饮料:“好啊,我送你。” 周境川含蓄地笑笑:“不用了。” 舒栗执意跟到门边,坚持要把饮料交给他。男人不再推拒,道了声谢便离开这里。 再回书房,男生仍保持着方才的站姿,没有坐下,也没把她攻城掠地的物品一股脑儿推回原处。 舒栗猜他是在等自己收拾,快跑过去,三两下清空桌面,再次抬头提醒:“可以坐了。” 迟知雨却在这一刻别过脸去,还是“哦”,力竭似的靠进去。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66节 在她有限的视角里,只能瞥见他浓而纤直的睫毛和光滑的鼻头,微微泛出粉,像梁颂宜全妆时会刻意往鼻头扫上的“冻伤”腮红。因为皮肤过于白净的关系,一点色差在他脸上都会显得格外明显。 舒栗问:“你是不是还在不舒服,感冒了?”——不会是为了陪她或帮她在硬撑吧,他今天话少得极其不正常,情绪也不似以往张扬。 “可能吧。”迟知雨低沉地说着。 心绪摇摇欲坠,他怕嗓音再大点会忍不住地哽咽出来。 “快去休息!”舒栗开始懊悔自己 布置了太多任务给这位本就体质欠佳的病美人:“都是我不好,害你生病了。” 迟知雨想反驳,他没有生病—— 但话到嘴边却咯不出去。 真实情况是,她说得半点不假。 他本来就浑身是病,没病找病,无病呻吟,大家无一例外地这样认为。这么健康元气的她,怎么可能看得上他这样的怪胎。 女生不容置喙地替他关机,又推着他胳膊朝外走。 被动当上“小迟车”,他受迫动弹两下,最后索性脱离她的挤搡,自己走出书房。 目随迟知雨关上卧室门,舒栗这才松了口气,走回书桌,瞄到他键盘边那碗几乎没动的黄澄澄小米粥,她把它端送到厨房。 阿姨见状,停下掌勺的手,拧眉道:“他没吃啊?” “胃口不好吧。”舒栗放下碗,也在心里叹气。 傍晚离开云庭前,迟知雨都没有再现身,安静的房门似将他间隔在另一个次元。换鞋离家前,舒栗多次望向他卧室,最后在电梯口给他发消息:我回家了啊。 她犹疑着要不要补上一句:你记得吃晚饭哦。 掂量过后,还是将其删除,这太亲昵了,也有些压迫,仿佛已经以女友自居。如果真饿了,他应该不太会亏待自己的肚子。 转念之后,她将这条消息的发送对象变更为许阿姨:阿姨,你记得叫迟知雨吃饭。 许自萍一直在1602候到九点多,才等到蓬头灰面的男生出门,他耷拉着脑袋,睡衣松松垮垮,颇有刚回国时的倦态。 她同他说话,他回个头,只是迷糊而稀薄地笑了下,照常往卫生间走。 许自萍忙起锅热菜,在他上桌前将冷掉的晚餐恢复至原貌。 迟知雨坐下吃饭,许自萍忙不迭调出手机里的微信消息,小声探问:“你跟小舒闹矛盾了?” 男生握筷子的手一停,冷冷的:“闹什么矛盾?” 许自萍把手机摊给他看:“那她消息怎么发来我手机里了?” 迟知雨嚼着米饭,含混不清:“因为我不好说话吧。” 许自萍:“那不还是闹矛盾吗?” 迟知雨眉头一抽:“我们又没恋爱,有什么闹不闹矛盾的。” “啊?没谈啊?”阿姨震惊:“你们不是都……都单独出去玩过了吗?” “朋友罢了,”他再次食不知味:“她四海之内皆朋友。” “再说了,她真把我当朋友么?”迟知雨再瞟一眼屏幕:“让我吃饭的消息都不直接发我?” 摆明在闹脾气。 许自萍哭笑不得:“这不是怕吵到你又想关心你吗?” “是么——”他讥诮地笑一声:“是怕我跟她多话,我回她吃过了,又要关心她有没有吃。一来一回的,多浪费她时间。” 这孩子…… 想法怎么这么弯弯绕绕盘根错节,许阿姨无奈地给他舀汤,斡旋规劝:“小雨啊,你先吃,阿姨就不回小舒了。等你吃完,你亲自在微信上告诉她你吃过饭了,两人好好聊聊,别自己瞎想。” 两人? 只有他自作多情的“两人”吧。 好不容易压制的难过,胃酸一样涌上来: “亲自?” “她亲自问我……”了吗—— 话音未落,饭碗另一边的手机震动一下,迟知雨拿起来,小树上探头的红点点像朝阳。 小树:好点了吗? 迟知雨打字:朋友,谢谢你的关心……盯着闪烁的光标,又觉这称谓太过弯酸和明显,于是重新输入:好了。 小树别人能叫。 饮料别人能得到。 双人安装别人同样体验。 他甚至都没穿过她的鞋套。 这种关怀想必是雨露均沾洒向大江南北吧。他们的名字就应该对调,她才是恨不能润泽万物的雨,而他是棵傻墩墩呆在原地的树,当她落下来,他还自得其乐摇头摆脑,以为上方悬着的,是一朵独属于自己的积雨云。 这个下午,他已经彻底捋明白了,难怪她从来不害羞,难怪请他喝那么低廉的咖啡,难怪叫他吃饭还要顺上第三人,难怪单独出行也能接受彼此咫尺相对。都是因为她打心眼里就没把他当过男人,从没考虑过他们能亲密无间,积生化学反应。 如此“开枝散叶”的小树还在“大爱无疆”,试图安抚人心,弥补损失:我想了下,这段时间的确累到你了。明天上午把货发了,然后休息半天,我请你看电影? 迟知雨愣了下,凑近手机,聚神在最后三字上,要笑不笑,心底硬巴巴质疑“几个人的电影?”,嘴上:最近也没什么好电影吧。 小树:也是,我看了下淘票票。 小树:上个月倒是很多不错的片子,这个月直接断崖式下滑。 被他猜中了吧。 善意——是你的谎言! 迟知雨:那就不看了。 小树:好。 迟知雨撂筷子:“我不吃了。” 许阿姨瞪眼:“菜你还没吃几口呢。” 迟知雨起身:“也不吃了。” 他径自走向洗手间,打算漱个口就打道回床,迈出三步,忘带手机,又掉头回来揣上,解锁屏幕持续盯梢。 小树再无音信。 她就不能坚持请他看吗?虽然烂片是很耗费时间,但如果是陪她,他也能将就熬完人生那宝贵的两小时。 毕竟他的“好”没她那么盈厚宽广,只捧给一个人的话,大概率只会溢出,不会缺量。 迟知雨最终只等来一句“好好休息”,他沮丧地把手机丢去沙发尾,平躺下去,强行把饽饽按在胸口,自顾自地清唱:“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再见了妈妈今晚饽要去远航……” — 舒栗也失眠了,迟知雨今天很不对劲。她翻来覆去,思前想后,都没揣摩出他忽而低迷的具体原因。 回看聊天记录,触及他不假思索的退款反应,她猜可能还是她的表达过于生硬和不近人情了。 划伤了这位水晶王子的玻璃心。 主要是,她也变得不再透明。以往明明能无所顾忌地对他笑,跟他倾诉,打牙犯嘴,无拘无束。但从确认喜欢他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变得难以从容,瞻前顾后,关系的阈值从此不好框定。 如同面临并不擅长的棋局。 今晚她试着跨出一格,他却后移一步。 是她太激进了吗? 果然请人看电影太暧昧了吧,尤其还在好片寥寥的市场行情之下,强行出击,更显刻意和油腻。 天,谈恋爱好麻烦。 舒栗抓脑壳,索性戴上耳机,听播客培养困意。 翌日她有了新打算,可惜上午迟知雨仍在大睡特睡,两人一面都没碰上,直到中午,许阿姨打电话叫他吃饭,此男才从“洞窠”中现形,懒散地跟桌边的她们问好。 刚一坐定,舒栗主动与他说话:“今天睡得怎么样?” 迟知雨打个呵欠:“一般吧,看了一夜电影。” 舒栗:“……” 这话听在耳里怎么怪刺挠的。 “哦?”她仍保持着“回以世界热汤”的面色:“什么电影?” 迟知雨报菜名似的说出影片串烧:“《何以为家》、《雾都孤儿》、《无人知晓》。” 舒栗哽两秒:“我只看过第一部 。” 迟知雨平淡地摸摸额角:“是么,跟谁看的?” “自己看的。” “……” “没其他人没跟你看?梁老师呢?” “她哪有空。” “嗯,也是,就我一个闲人。”他夹起一根油麦菜送嘴里。 这么明枪暗箭的,有必要吗?舒栗抿出苦笑,拿起手机,调出某款手游,灯牌般举到眼前,让里面的工作室音效为话引:“我下午给自己放假。迟闲人,想不想跟舒闲人一起开个黑?” 迟知雨忘记咀嚼,双目出神,嗯? 女生从后面歪出脸来,笑得很皓然:“既然没好电影,我们就打打游戏?” 迟知雨 死磕下唇,感觉它们有要去的方向,快出卖自己:“不是不玩游戏了?” 她理直气壮:“有人还在玩啊。我想表达好意,他不想收钱,又不想看电影,只能这样了。” “也可以不这样啊。”他负隅顽抗地说。 “别他喵嘴硬了,”女生耐心尽失,怨愤嚷嚷:“你以为几个g的游戏很好下载和更新吗?花了我一小时,你今天不玩也得玩!”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67节 迟知雨再按捺不住。 他就喜欢看她为他花心思,为他笑盈盈,为他小发雷霆,全都好过一切波澜不惊的虚礼。 他看一眼手机屏幕,旋即端高饭碗,似来到进餐计时赛现场:“十三点零零,准时上号,谁都不准迟到。” 她也配合地参与竞赛,餐碗相对:“ready?go——!” 午后一点整,阿姨欣慰地听着两个年轻人,嬉笑打闹着去抢占沙发最佳窗景位,迟知雨落后一截——故意的,反正无论舒栗坐哪里,他都会选在她对面。 舒栗登上快积灰三米厚的游戏号。回归玩家的关系,系统送来大堆奖励,她目不暇接地哐哐领东西,好一会儿,才掀眼看迟知雨,准备就绪: “我好了。” 男生不知冲着这儿看了多久,背着光的唇角也清楚地勾着。 “你多久没上号了?”他问。 舒栗掐指细忖:“两年了吧。” 他敛目,抿了抿唇,明知故问:“今天怎么突然上了?” 舒栗不作答,只中二地催促:“快加好友组队吧,我的大刀早已饥渴难耐了。” 她果然玩上单,和他猜想的一样。迟知雨淡笑,组建队伍:“你叫什么?” 「小树口袋。」 “小树口袋。” 心音与她的回答一并奏起,鬼知道在夜深人静时,他暗中窥察过这个不敢贸然访问和添加的白银姐多少次。 “哦,”迟知雨应着,漫不经心道:“3栋1602是我,你通过下。” 舒栗大脑掉帧一下,理顺此名含义:“你怎么用自己家地址当名字啊,不会暴露隐私吗?”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把地址当名字。” 舒栗继续发懵:“不会还跟你什么朋友搞兄弟住址名吧?”男人的脑结构真的很清奇。 迟知雨:“……” 迟知雨忍无可忍,邀请她进组:“没啊,取材于某些人的通讯簿。” 舒栗傻傻怔住,须臾大彻大悟:“你不会是因为——” 尚未把话说完,对面的男生已抬起脸,直勾勾望过来,双目浓郁而认真: “会。” 他低声重复: “我真的会。” “……”轰然之后是释然,舒栗解脱地倒向沙发,就差要四脚朝天,对空气怒蹬几下:“那是我刚开始存的名字啊,当时还不知道你本名,我又不怎么打电话,完全没想过这个,”她反咬一口:“你怎么随便偷看别人手机啊——” “哪有,你让我搜什么周经理,首字母一样,它自己跳出来。” 舒栗抓一把头发,呼气,无话可说到笑出来:“天……开吧。” 组排房间里,亮闪闪的三国标野王【3栋1602】毫无动静。 并开始秋后算账:“现在我所有游戏名都叫这个了,一点也不帅,你怎么赔我?” 舒栗瞟了瞟左上角点券,居然还有少量盈余,刚好能购下一张改名卡,想也没想,她退出房间。 迟知雨以为自己玩大了,致她恼火,慌忙抬头观察舒栗。 却见女生毫无异样,十几秒后,她扬眸勾笑,眉飞色舞:“重新拉我。” 再回到队伍里,迟知雨一秒喷笑出声,快笑得前仰后合。 他的新名字旁边紧挨着她的新id:1602蹭wifi。 第52章 第五十二颗板栗期待 他们连玩了三个钟头,期间迟知雨基本住上路,不光惹得对面单人路玩家骂骂咧咧,连同阵营队友忍不住在队伍频道发声:打野你帮帮下路会掉块肉吗? 敌方上野区刷怪的剑客收剑而立。 【队伍】3栋1602:你又不在1602蹭wifi。 【队伍】fff团骨干:能不能别让我再匹配到情侣了。 舒栗奋力砍兵的手一顿,悄然掀眼看向迟知雨。男生弯着嘴角,紧盯屏幕,见他也有扬眸之势,舒栗赶紧敛目,回到游戏内聊天,不知该否认还是承认,如果不吱声,是不是就等同于默认? 看来不知如何应对的缄口人士不止她一个。 迟知雨也不再说话。 当他第n次飘逸利落地晃来她威武雄壮的英雄身边,送对面快速回城。舒栗自动停手,让出了小兵。 他见她不动,瞟来一眼:“你卡了?” 舒栗回:“没有啊,经验给你。” “你吃吧,我都刷到两万了。” “哦。” 舒栗继续埋头a兵。 而身边的剑客却不再离开,动三步,回城一下,动三步,又回城一下,鬼畜一般。 舒栗:“……” 她头皮都微微麻起来:“你在干嘛,刷你的野去。”他再这样,她下局可要退组了。 迟知雨一本正经:“我卡了。” 这游戏可以杀队友吗? 想必是不能的。当她准备提早回家,现实版队友直接跟来楼下,还冠之以“遛狗顺便送送她”的完美借口,走出楼道时,他的不顺意和阳光的风一道灌过来: “为什么今天不到五点就走?” 舒栗被电子屏闪的脑瓜子疼:“因为今天休息啊。” 迟知雨回:“在我家只是上班吗?” 舒栗瞥他,马后炮:“不只上班,还要陪玩。” 迟知雨愣一下,反驳道:“谁先提出要陪的,我可没强求,” 还替自己打抱不平:“也不知道谁是陪玩,峡谷地图我俩谁步数更多?专业陪都没我这么抓人这么勤快吧?” 舒栗合十拍掌:“嗯嗯,辛苦我们迟少了。” “又迟少上了。” 舒栗托托腮帮子:“哎唷,我这贱嘴,怎么就叫顺口了呢。” 迟知雨:“那是因为你总是叫。” 舒栗鼓鼓嘴,有理有据:“叫两个字显然比叫三个字轻松。” “那就叫两个字啊,”他顺势接话,别别扭扭地憋出几个字:“小雨,不也蛮好的。” 舒栗噗笑:“我没听错的话,阿姨也这么叫你吧。” 他几乎脱口而出:“你叫的,跟阿姨叫的能一样吗?” 舒栗哑声。 因为心里面有答案。 问出口反而显得多余。 爱意就是会让单一的名字都变得特别,赋予神采,横竖撇捺都婉转。 小雨…… 她在心里面默念两遍,已经有点被烘到,叫出口更是难上加难。 舒栗落败,难以克服和习惯突如其来的亲密:“好的,迟知雨。” 身侧人果然“我就知道”地低哂一声。 她使出迂回战术:“我把备注改成这个总行了吧。” 本还蔑然的人瞬间变得欣然,跟抓到把柄似的:“把1602改成这个吗?” 舒栗哈声:“你能不能别提1602了。” 迟知雨:“我没改成锦园7栋0302就不错了。” 舒栗:“……” 那是她家。 她怒拍他胳膊一下:“你敢改试试?” 迟知雨没躲,扑闪着黑亮的眼睛俯视过来:“己所不欲也施于我是吧?” “对啊,”舒栗两手插裤兜,迈出六七不认的步伐:“遇上我,你就受着吧。” 好死不死,后脑壳又被弹一下,力度比温城酒店电梯里的那次重起码三倍。 舒栗不快,瞪眼怒指:“说不过就动手是吗?” 男生速走两步,轻快地越过她,又倒退着走路,挑衅地弯唇:“给大板栗吃小板栗,没什么不对吧。” 舒栗捏拳追打过去,叫嚣道:“那给大少爷尝尝社会的铁拳,也没什么不对吧。” 花圃草野荡涌,一人飞奔,一人追逐,小狗也跃动着前后肢跟跑,最后一并停在小区门口。 “缺乏锻炼啊舒栗。”也就两个多月,男生已气定神闲,面不热气不喘。 舒栗斜他,才不会被鄙视到:“我每天打包都快打出肱二头肌了,还缺乏锻炼?” “比比?”他忽然一把薅起袖子,大有要展示训练成果的架势。 舒栗直接打开他耀武扬威的大白胳膊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68节 :“比什么啊,比扳手腕?” “……” 初见雏形的漂亮手臂垂回去,又被它的主人拉下袖口拢紧。他欲言又止:“我……” 舒栗话一出口就意识到歧义,但已经来不及回收,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我说的扳手腕就是扳手腕。” 话音刚落,两人间的空气似被抽干,只留一块静止地段。 连中间的小狗都仰脸左右看,奇怪本还喋喋不休的二位怎么突然没了声。 “可以啊,就是现在不方便。”最后是迟知雨打破僵局,言之凿凿地“应战”:“外面没桌子,” 而有的人在失言后不得不临场避敌:“我扳不过你,我放弃。” 迟知雨切一声。 交通灯上的绿色小人迭步疾行,斑马线是坏掉的琴键,走上去鸦雀无声,舒栗只能听见体内躁动的鼓点,为压盖这种闷响,她回过头主动打岔: “你怎么跟过来了?” 迟知雨抱着小狗:“今天送你到地铁口。” 舒栗啧声:“你知道往哪走?” 他微微撇唇,脸在晒人的日光里几乎通透:“夜跑我可不是每次都打车回来。” 舒栗吃惊地眨了眨眼。 她憋不住地露齿笑出来:“你好像个变态。” 迟知雨:“有我这么帅的变态?” 舒栗侧过脸来上下打量他几眼,也否定自己:“那应该……是没有的。” 果然,男生给自己贴金的手法愈发纯熟:“这么帅的不叫变态,叫下凡。” — 舒栗旁若无人地笑了一路,从地铁笑到上桌吃饭,想到迟知雨游戏里那些花里胡哨的招数和他明媚爽朗的笑脸,她固守的平静被连根拔起的防盗栏,阳光,空气,雨露,花香,全都涌进心房,不留余地。 “你今天也赢钱了?”陈亚兰见女儿扒两口饭,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嘴角含笑,不禁纳闷问。 舒栗抿平唇线:“没啊,就是梁颂宜跟我说了个她们班上很好笑的事。” 陈亚兰给她夹了块红烧鸡翅:“别光听她讲笑话,也问她一些教学经验,你明年指不定也要重返学校教书育人。” 老爸专业捧哏,语气毫无灵魂:“就是啊。” 舒栗看回去:“知道了,先把公考搞定吧。” 陈亚兰赞同:“也是,马上五月份要事业单位考了,要能考进我们社区当个文员什么的,也好得很,离家近,我们方便照顾到你。” 舒栗咬下一小块鸡皮,抿抿唇:“唔,知道了。” 犹豫两秒,她扬起脸来探问:“要是没考上呢。” 陈亚兰怔住,半晌没吭声:“怎么可能考不上?你天天早出晚归地看书,这都考不上的话,你当初是怎么考上师范的?” 舒栗不走心地回:“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陈亚兰呵声:“我就从来不信运气。” 舒文远道:“赢钱不是运气?” 陈亚兰说:“赢钱是因为我心里有数,早就盘算好了。” 舒文远呷起杯中白酒:“你还是有点运气的,嫁给了我这么好说话的男人。” 陈亚兰嘲讽地接上:“我不信运气就是因为跟你结了婚。” “我又怎么惹到你了,”舒文远嘴角抽动一下,放下杯子:“你别总把气撒我头上啊。” 陈亚兰:“看到你说话就心烦。” “哎哎哎……”舒栗举掌示意暂停,娴熟地当起调解员,笃定承诺:“我会用功的,至少——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不想也不会让你们失望。” 桌对面的父母不约而同望向她。 陈亚兰沉默着,最后是舒文远附和:“吃饭吃饭,不要总在饭桌上教育批评孩子和老公,很多心理学家都这么讲过呢。” — 舒栗面无表情地回到卧房,坐回书桌前,又拿下一旁挂钩上的帆布包,从中取出这次的两片门牌,摊放在桌面,静静地凝视着。 首批大货已售罄待补,她自留了两张样品在身边,当做自勉的隐蔽勋章。 等到小树口袋真正成型,闯出一席之地,有妥善的盈利,她会带着它们去陈亚兰面前,负“牌”请罪,然后给她转个超大金额的红包,以证明自己的不辜负和可独立。 比起管制,她认为妈妈对她更多的是关心。 环境与信息的错差,让她们母女有各自的茧壁。她不需要全然的理解,只会博取应得的尊重。 最后就是,为感谢这位一把屎一把尿把她养大成人,全宇宙最爱她、她也最爱的女人,她不想让她失望。她想成为她引以为傲的运气。 洗完澡回房,舒栗刷看起微信,把设为“不显示”的迟知雨解放。 她盯着他改头换面的社交名片,跟他相处近三月了,好像从没听他谈及父母,露面的也只有龙凤胎姐姐。她不在抑制自己的好奇,叩字发问——你爸妈管你吗? 男生消息回很快:不太管,怎么了? 他在那头揣测上:跟你爸妈闹矛盾了? 舒栗笑一笑:没有。 她保持着微弱的笑意:只是有时候一股脑往前冲,会突然停下来,然后有一点怀疑自己,你会这样吗? 迟知雨的答案令她怔然:always. 舒栗撑住脸,确认清楚:一直?是指从小到现在? 迟知雨:从小到两个月前吧。 他话里有话,舒栗一瞬读懂,晚餐时被搁置的笑容在此刻放飞:噢。 迟知雨谐谑的语气让气氛变得更舒缓:我们笔直的小树也会怀疑自己? 舒栗没有瞒他:今天我妈问我考试的事,我在想,如果有一天她得知真相,会不会很难过?然后就觉得自己蛮自私的,虽然包装得坚定,走得很用力,但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是也在踩着别人的期待和苦心? 聊天框里安静了一会儿。 迟知雨:活在别人的期待和苦心里才会累死自己。 迟知雨:像我一样。 舒栗问:那你现在好了吗? 迟知雨:好多了。 迟知雨:当你烂到不能再烂,全世界对你的期待只有活着就行,没其他,那种感觉爽爆了。 舒栗莞尔:可你现在不只有活着了,你还在生活。 迟知雨:嗯,很神奇,我的代码里突然出现了helloworld. 他的话算不上振奋,但非常直观,舒栗不由地将双腿曲到椅面上,安静地垫住下巴,蜷缩成骨骼尚未硬挺的婴儿。在他的新生里,她也体会到了一种柔软的萌发与伸展。 她发自肺腑地祝贺:恭喜你啦,接下来的程序打算怎么写? 她找到微信里的礼花炮筒表情当气氛组。 当缤纷绚烂的彩带在聊天界面迸开来,蓝色的头像后跳出一截简短的英文:hello,shuli. 第53章 第五十三颗板栗也很可口 明明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一句话,舒栗却反反复复将它看了好多遍,最后情不自禁地咧嘴笑开来,回复对面:hello,xiaoyu,howareyou? 迟知雨:i’mfine,3q. 舒栗暗自嘁一声:还以为你们美留子能有什么新鲜说法呢。 迟知雨:那换个,prettydamngood,betterthanever,livingthedream. 够了。 他要把她嘴角笑裂吗? 舒栗终止他对于快乐的加码,自己却被跷跷板掂高,怎么也无法归位,只能回过去一个“学废了”表情包。 结果对方追问道:你呢。 舒栗回:也很好啊。 迟知雨:好到第一次来跟我诉苦? 是哦——舒栗微微怔神,她不是 一个热衷四处吐黑泥的人,除非自己的口袋实在装不下,才会找梁颂宜袒露一二,但今天,她居然第一时间打开了迟知雨的聊天框。 原来,她也开始依赖他了。 与世界的支点似乎又多出一个,涂层是水蓝漆的。 舒栗眼里也有一小片汪洋:那你有被苦到吗? 迟知雨:有被爽到。 大股的酸甜冲得她皱起鬼脸:哦,我现在已经好了。 迟知雨:有多好? 舒栗引用他前文那段关于“有多好”的夸张英文描述:me2222222222. 直到睡前舒栗都浑身燥热,这就是多巴胺和内啡肽满格的感受吗,她想用手给脸降温,却没想到手心也是热的,迟知雨是个屁的雨水,他是开水吧。怎么也睡不着后,她打开他的微信朋友圈,看他唯二的两条动态,在最新一则里,她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那瓶隐蔽又显眼的柠檬水。 天啊。 她转而回顾他们以往的聊天记录,还有他今晚所说的两个月前。 他这么早就开始喜欢她了吗? 她居然稀里糊涂了那么久。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69节 他也太快喜欢上她了吧。 他确定他的喜欢就是喜欢吗,还是生活中不当心出现了一个还算融洽的“朋友”? 她回到聊天界面,定定看着那个撇嘴的小雨点。 在心里对它拷问:迟知雨,你最好给我搞清楚。 第二天,舒栗维持常态来到云庭,顺便捎上了自己的考公教材,下个月就是事业单位笔试,她打算临时抱佛脚几天,通过多半无望,但不让成绩太难看还能勉强做到。 迟知雨今日的效率比往昔要高,到书房时,他已经静候在电脑前,目迎她入座。 舒栗从布袋里掏出厚重的大册行测真题:“你吃过早饭了?” 他眉宇间都是得意:“还带饽饽一起晨跑了。” 舒栗震惊地看手机时间,还不到八点半:“这么早?” “对啊,”他转回显示器,怕再多看她两眼就要破功,从strong变成smirk(坏笑):“毕竟昨晚放出大话了,不能只是fine,要prettygood。” 舒栗嘁笑一声,从笔袋里掏出笔,在指间随意转动。 迟知雨留神她面前封皮红彤彤的书:“你怎么还学习上了?” 舒栗悲愁叹息,勾划选项:“哪里是学习啊,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你要考公?” “我要假装考公。” 迟知雨佩服:“还说我戏多,你的人生才是到处是表演。” 舒栗点头:“对啊,每个角色有每个角色的戏份,但做自己肯定最多。” “谁排第二?” “我爸妈啊,老梁啊。” “之前不还说我是一番吗?” 他怎么还牢记这茬,难搞的男人,舒栗用笔端抓头,大声叫嚷出来:“今年的一番,行了吧。” 迟知雨满意扬唇,在心头补充,明年,后年,大后年,五十年,一百年——他很贪心的,因为她,他变得想要长寿,所以从现在开始养身和积德:“那个学习强国的,今天工作上的事,需要我代劳吗?” 舒栗转眼看他,低头刷新后台:“暂时没什么新订单,不过——” 她话锋一转,眼睛扑眨:“可能需要你当一天客服。” “我还以为什么呢,”他不以为意地接下,转头下载阿里旺旺卖家版,歪身让出位置,手一招:“过来登号。” 舒栗懒得动弹:“我直接把账号密码报给你。” 迟知雨正坐回去,打开笔记,双手覆上键盘:“说。” 还不是小意思,他撩两把头发,打包和配送都不在话下,区区在线客服又能为难到他?不就是“亲”开头,“这边尽快发货”结尾吗?他又不是没网购过。 …… 两小时后,他眉心紧蹙,偏头问快要打盹,字如爬蚓的舒栗:“能不能拉黑买家?” 舒栗霎时清醒,一字一顿:“不能!” 迟知雨失望:“哦。” 半个小时后,他又再三确认:“真不能拉黑啊?” 舒栗:“不!” 他开始絮聒不休:“凭什么不能啊,这个叫光宗777的男买家,一直没完没了,你看他问的这些问题,提出的这些要求,是人类?” 舒栗早已司空见惯,不予理会。 几近崩溃的迟客服还在召唤:“你来看啊。” 舒栗丢下笔,滑着椅子凑过去,细瞅屏幕上的聊天记录。 光宗777:28块就五张明信片? 小树口袋:是的哟,亲,我们使用的进口珠光纸,而且是独家版权的作品,很有特色,无论是自己买还是送人,都不容易撞款,目前市场价就是这个哦。 舒栗已经开始笑了。 很难想象屏幕后的这张英俊冷脸大少说出这些肉麻恭维话的心理状态。 光宗777:那你们发货会把标价贴在商品包装上吗? 小树口袋:那肯定是不会的哦,而且我们会包装的很精美仔细,您可以去商品详情看一看我们的包装图片,非常适合送人呢。 光宗777:我是想送女朋友,她给我发过你们店链接。 小树口袋:那亲亲的女友的眼光很好哦。 光宗777:如果我拍下的话,你们可以帮忙代写祝福吗? 小树口袋:如果您实在需要的话,这边是完全可以的呢。 光宗777:[图片]我的字体,能仿写出来么。 光宗777:怎么不回复了? 小树口袋:不好意思,刚刚去问了下我们店主,她说应该可以,就是需要你提供一下祝福内容。 光宗777:我也不知道写什么,反正就给21岁的女生,在读大学,你帮我想想,不用太长。 光宗777:人? 光宗777:在? 舒栗已经笑得要捶桌。 “你还笑?”迟知雨难以置信:“这种人都有女朋友?换你你不想拉黑吗?” “我还见过更可恶更离谱的,”舒栗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你要学着适应和接受。” 迟知雨捏眉心:“我可以冷处理他了吗?” 女生竟然做出和饽饽别无二致的挤眉委屈脸,瘪着嘴,抽泣状:“你一定要这样吗?这可是28块诶,我们店本来就明信片压货最多……” 迟知雨张口结舌。 行,好,他选的,他受着,他来扛。 当了一整天的客服哥,迟知雨已然灵窍离体,不想再说一句话,陪舒栗去往地铁口的路上,她故意逗他:“亲,你怎么了?” 他走火入魔般两手抱头:“别再让我听到这个字。” 舒栗失笑,扯扯他胳膊肘的衣料:“好啦好啦,今天真的多亏你了。” 他才摆正脸色:“你呢,刷题刷得怎么样?” 舒栗不太阳穴开始隐痛:“勉勉强强吧,但愿陈女士看到分数后别自掐人中。” 迟知雨弯唇:“你妈妈姓陈啊?” “对啊。” “多大?” “问这个干嘛?” “你回答就行。” “今年五十,怎么了?” 迟知雨一副很有道理的架势:“都吃过伯母的茶叶蛋了,多知道一些信息以示尊重。” 要不是身高不够,舒栗也想给他个脑瓜崩,崩碎他剧场丰富的畅想:“以前也没见你问过啊。” 他倒打一耙:“你就问了?你现在也没问。” “有什么好问的。” 而有人已自行回答:“我妈姓周,二十五岁生的我,和迟润青那家伙。” 舒栗:“哦。” 她轻声应着,感觉再浸润在这个话题里就要变煮鸡蛋了,主动转移:“你爱你妈妈吗?” “还好吧。” 舒栗一眼识穿:“我已经摸清楚你口中的「还好」了。” 迟知雨几分 不解地问:“什么?” 舒栗昂头侧向他,目光直接:“你的还好其实是,非常,格外,特别,超级。” 迟知雨讷一下,歪脸故作恍然大悟:“哦——那prettydamngood得有多good啊。” 舒栗甘拜下风。 为什么难得输掉比赛的人还笑嘻嘻的啊,舒栗也奇怪自己近来戒不掉的各种笑容,她没辙地坐在地铁上,收到迟知雨发来的照片。 放大图片,是一只立于柳梢的小鸟,花色似小熊猫,戴栗色围脖与小帽,毛乎乎圆溜溜,灰蓝色的羽尾翘得老高,形似三次元版愤怒小鸟。 她看他说的话:拍到了。 舒栗问:这是什么鸟? 迟知雨:红头长尾山雀。 舒栗:跟你蛮像的。 迟知雨:? 舒栗:一脸气鼓鼓小傲娇。 迟知雨:可爱么? 舒栗下一秒将手机揣进兜里,假装没看到,缓解过猝然起跳的心率后,她才将其取出,镇定回答:还好。 迟知雨:6. 迟知雨:/大拇指 舒栗胜利地掰了掰双手。跟她斗,三年不是白长的好吗?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70节 刚走出地铁站,微信里又跳出新消息。 迟知雨:方便问个冒昧的问题吗? 舒栗拧一拧眉心,预感他不会有好话:问。 迟知雨: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舒栗:“……” 她想了想,回道:乙游算吗? — 好奇怪啊。直到睡前,舒栗都百思不解,为什么两个相互喜欢的人能有这么多可以说的话,这么琐碎又这么没完没了,好像炒莴笋里的火腿肠片,番茄鸡蛋汤里的榨菜丝儿,没什么营养,却可以将口感提鲜到一个新高度。 归纳今天的donelist时,舒栗日省吾身,她花太多时间在谈情说爱上面了!明明身上的担子在加重,她还在这乐不思蜀!可耻!可恨!可气!可恶!……也很可口…… 画好边框和小树今日心情的简笔画,她在它脑袋上方加了个晃动的小花,微微笑出来。 合上笔记,惯性举起手机,看看有没有新消息和新状态。 暂无新消息。 朋友圈也不见某蓝人。 她又打开笔电,跑了跑官网看笔试时间,将其录入到手机日程表,而后陷入沉思。 是时候做点万全准备了,这次考试必然失利,如果逃不过陈女士的法眼,就需要提前跟父母坦白一切,届时老妈想要参观她库房的话,难不成还要把妈妈带去迟知雨家?当她问及这个从所未见的男生,她又要怎么作答?把创业基地安在一个于她而言完全陌生的男孩家里,一来不正规,二来不自主,过家家么,一点不符合陈女士“女人当自强”的观念作风。 如果接下来门牌开发更多新品,再次爆单,迟知雨的书房怕是连猫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而且这个月的租金他死皮赖脸一分不收,更让她内疚难安。 还是得防患于未然,将租用正规仓库提上日程。 本次上新情况不错,经济情况有所缓和,正是迁居好时候。 思及此,舒栗又逐一阅览起好友里先前添加的中介,没有满意的,她扩大范围,目不转睛地往下瞧。 她的手指停留在一条“朋友的驿站迁址,帮忙出铺面”的动态上面。 舒栗放大看图,感觉周边很不错,四通八达,对面是水果店,旁边有小超市,铺内也整洁空阔,甚至货架都留着。 她退回去看详细地址,也在滨湖区,离自家和云庭都不远,恰在两者之间。再看一眼动态出处:运腾周经理。 啊,是他。 舒栗忙私敲对方:周经理,你朋友圈发的那个铺面租出去了吗? 约莫十来分钟,周经理回复:还没。 舒栗叩叩手:我想找个仓库,方便去看看么? 周经理:哪天? 舒栗一向追求高效,越快越好:明后天都行,你有空吗? 周经理:明早九点半吧。 舒栗:ok,那我到了联系你还是你朋友? 周经理:联系我就行,他这两天出差,不在市里。 舒栗:好。 放下手机,舒栗伸着懒腰倒回椅背,惊奇地转转眼瞳——她是显化大师吗,要啥来啥,她遥看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眯起双目,翘高嘴角,那就再试着显化一下,迟知雨主动来找她说话吧,她有那么一丢丢想念他了。 不可思议的是,桌面的手机倏然震动。 她汗毛倒竖,一瞬直起身来,摸到手机杵眼前。 迟知雨:你在干嘛? 舒栗不回答:你又在干嘛? 迟知雨:你先告诉我你在干嘛,我再告诉你我在干嘛。 舒栗:…… 她都快不认识“干嘛”这两个字了。 舒栗看看自己:我在放空。 迟知雨:我在加班。 舒栗打开他发来的照片,恪尽职守的迟客服居然还在跟那个光宗777有来有回,华山论剑,从白天战至黑夜,终于成功拿下这单,还让对方另外加购贴纸一套。 舒栗瞠目:牛,你真帮他写了祝福语? 迟知雨:不然?这破字,我婴儿期都比他写得好。 舒栗笑得要打嗝,送上崇拜星星眼表情:太强了,迟神——小树口袋最佳销冠!真正的神中神! 迟知雨:别光嘴上功夫,加班费呢? 舒栗:要多少? 不料对方未提金额,而是引用她“放空”那句:重新回答这个问题。 舒栗无语望天,敬爱的宇宙,能不能时光倒流,收回这个显化项目,这男的真的很磨人。 还咄咄逼人。 迟知雨:? 迟知雨:?? 迟知雨:??? 舒栗别无他法地抿抿双唇,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我在等小雨降落。 第54章 第五十四颗板栗永远为她掌着灯 翌日,舒栗借提前看考场之由,鸽了上午的班,并在微信里告知迟知雨:放假半天,你遛完饽饽就睡吧。 此男大概在外遛狗,语音条里有风声,口吻耿耿:“你最近越来越消极怠工了。” 舒栗花言巧语:还不是有迟总把关坐镇,我才能安心摸鱼。 男生果然被取悦,没一句屁话,只问:午饭来吃吗? 舒栗:看情况。 迟知雨:你知道你说过你很不喜欢别人回“随便”吧? 舒栗:但我没说过不喜欢自己回“看情况”啊。 迟知雨:行。 迟知雨:耍赖皮是吧? 她大方地认了:是的,我就是中国驰名双标。 迟知雨:巧了,我也是。 迟知雨:反正让阿姨带你饭,爱来不来。 舒栗笑开八颗贝白的上排牙,退出置顶界面,给周境川发消息:周经理,我在路上了,估计还十来分钟到。 周境川同样是语音条回复:“我也在路上了,回见。” 舒栗回听一遍迟知雨的,原来不同年龄段的男性音色差别这么大,一个磁沉厚重,一个像喂给耳朵的柚子味白巧,清新又甘醇。 她加大一格音量,多品鉴几遍。 直到,旁边怀抱一大袋子蔬菜的老太直冲她笑,舒栗才干咳一声,把手机掖回兜里。 顺着导航找到那间名为“点点鲜果”的水果铺子,她往对面望了眼,日光下,身穿工作服的周经理已经候在门边,他今天没戴帽子,短平的头发衬得人很精神,亦年轻几分。路旁只停一辆黑色特斯拉suv,想必是他的车。 等两辆电瓶车滑过去,舒栗跑快到小路对面,跟他问好:“周经理,你好。” 男人看向她,依旧礼貌:“舒小姐,你好。” 舒栗指了下黑灰铝框门,仰头看上方已拆卸的,毛赖赖的门头:“就是这间吧?” “对,”他利索地取出钥匙,回身拧动门锁,拉开让舒栗先进:“你看看。” 舒栗道声谢,跨过门槛。 室内忽而提亮几分,是周 经理在身后打开了顶灯。 舒栗四处打望,相当干净富余的环境,白墙白瓷砖,货架是深蓝色,快递物品均已搬空,比之前租用的不靠谱车库不知好多少倍。 舒栗走向最内侧那道墙,打量屋内唯一的窗扇,外头是绿油油的树景和一杆等人高的朱砂色山茶,开得正浓烈,花蕊在风里轻颤。 见女生睁着溜圆的双目回头,周境川解释:“后面是小区绿化带,夏天蚊虫多点,不过有纱窗,用点灭蚊剂,应该不是大问题。” “不是,”她却喜获至宝地笑了:“是我很喜欢这一块景观!” 周境川一怔,循着朝外望了眼,也微微一笑。 检查了一下电器好坏与墙角有无水渍,舒栗走出来,举着手机将门牌号拍下,站等周经理将门拢紧关实。 她再次表示谢意:“谢谢你啊,又劳烦你跑一趟。” 周境川抬眼:“没事,反正也是受人之托。” 舒栗轻轻踢开脚边的一块小石子儿:“那就……先这样?我回去再考虑下。” 周境川颔首:“可以。” 她好奇:“你朋友怎么没挂中介?” 周境川将钥匙放回裤兜:“他说中介费不如给自己人赚。” 舒栗稍稍扬眉:“也就是说,如果有人租的话,你也有提成?” 周境川“嗯”一声:“请一顿龙虾算么?” 舒栗笑一下:“也算吧。”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71节 闲聊几句,舒栗低头打开高德地图,思考是打顺风车还是乘地铁返程,最后决定是后者,毕竟这间心仪的铺面报价不便宜,能省就省,她同周经理道别,转头眺一眼路口:“周经理,那我就先撤了啊,决定了我会联系你。” “行,你还有什么疑问给我发消息就行,”周境川点点头,解锁电车,回头看了看正要走下路牙的女生,他突地想到那日上门装机时的礼待,他叫住她:“哎,舒小姐!” 她讶然回头,面色均匀净润似白瓷,在晴空下折着自然的高光。 他说:“你去云庭么?我可以载你一程。” 舒栗指了指自己,未能即时领会:“你是说,顺路把我带到云庭那边?” 周境川说:“对,我去网点刚好路过正门。” 舒栗掂量一下,还有这等好事?这不就是从天而降的0元go?蠢人才会拒绝:“也行。” 车行上路,舒栗歪身系好安全带,看向中控台大屏上的3d灰色路况显示,新鲜问:“这就是那个可视化驾驶辅助吧?” 周境川扫她一眼:“你知道?” 舒栗勾了勾唇:“实不相瞒,毛豆3是我的梦中情车,我去店里看过白色款,打算钱挣够了就买这个代步。” 周境川思索片刻:“按照你现在的网店销售,明年应该能愿望成真。” “托你吉言了。”舒栗感激地笑笑,取出手机,翻看微信消息,迟知雨并无动静,肯定不是去补觉就是去舌战光宗888999了,她兀自笑一下,瞧向窗外。 四五月份是苏杭旅游旺季,被春意笼络,乘兴下江南的旅游大巴一辆接一辆,络绎不绝。 舒栗降下窗,让好风浇到脸上。 “有柳絮诶,”她眼疾手快地捉住一粒,小声嘀咕:“赶紧关……” 周境川在路口黄灯前缓慢刹停,又将刚合拢的副驾窗玻璃滑下去。 沉底的碎发重新浮起来,舒栗回头:“不碍事吗?” 男人温和地笑笑:“没事,我不过敏。” — 到云庭的路途并不远,约莫十来分钟,亮黑色的车驱停在云庭正门,舒栗再三感谢,从副驾开门下来,刚带上车门,身后又传来一声“舒小姐”。 舒栗转身眯眼,周经理已从驾驶座出来,一只手曲着冲她走来。 舒栗问:“怎么了。” 他摊开掌心:“这是你掉的东西吧。” 舒栗定睛,是她包上的yukio丑娃娃挂件,她连忙拿高帆布包检查,而后悻悻接过:“好像还真是。” “没弄丢就好。”周经理依旧宽和。 目送男人驾车远去,舒栗才龟速往正门挪动,她拈高挂件头部的搭扣检查,似乎是松脱了,得换新,还好没搞丢,这可是梁颂宜特意从富士山带给她的纪念品…… 正暗自庆幸,手间倏而一空,细长的面条泪娃娃被抽走—— 舒栗诧然抬头,就见绑架犯——迟知雨超大一号人出现在眼前,扬脸对光端详那娃娃。 他从哪儿蹦出来的? “还我——”舒栗伸手要去捞。 确认本就是她包上的物品,他递回来,声音冷冷淡淡:“看完考场了?” 舒栗头皮一紧,转移话题:“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迟知雨敛眼看过来:“我就住这儿,我能从哪儿冒出来?” 舒栗重新打量平白现身的男生,他黑衬衫叠穿,近乎拖地的休闲裤衬得两腿格外修长,帅得像是会出现在穿搭集锦里的机场饭拍。 舒栗把挂件收回包内:“我意思是,你怎么会出现在大门口?” 他没好气地将疑问推回来:“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会出现在大门口?还从别人车上下来。” 他扭头看一眼刚刚停车的位置,本来还兴致冲冲想发条消息关心她人在哪,再去找她,结果呢。 目睹她从其他男人车上下来,还三步一回头,胶着半天,观感不亚于被车迎面撞击,胀疼从心口扩散到两肋。 呼吸都困难。 他生平第一次尝到怒气和妒意直击天灵盖的滋味,比单吃大坨芥末还冲人。 迟知雨腮帮子动了下:“我没看错的话,那是那什么周经理吧。”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演电视呢?舒栗在心里抓耳挠腮,决定坦白从宽:“抱歉,我没去看考场。” 男生一瞬提声,难以置信:“所以你是去见别的男人?” 舒栗张了张口,维持镇定:“不是,我去看库房了。” “那为什么是他送你回来?” “因为那个库房是周经理朋友的。” “对啊,他朋友的库房,怎么是他送你回来——”迟知雨转过弯来,抓住新重点:“……你为什么要看库房?” 舒栗叹口气,不再隐瞒:“因为要租啊。” 身侧霎时死寂,几秒后才出声:“你要从这儿搬走?” “不是……”他接二连三的质问也打的舒栗思绪混乱,她努力厘清:“好吧,是有这个打算……因为我要给自己找后路了。” 她清晰听见男生的语气变得挫败:“不是都签过合同了吗?我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 舒栗吞咽一下口水:“我可以解释。” “好,我听。” 舒栗突然有点不敢再看他眼睛,因为他声音已经有些潮湿了。 “你知道的,我下个月要参加事业单位考试。” “嗯。” “如果我妈看出来我没好好备考,我就要交代清楚,告诉她开店的事,”舒栗清晰地阐述着:“我起码要给她一点信心吧?证明自己没有浪费光阴。这样的话,肯定要给她看我的网店流水和创业基地,证明自己不是闹着玩。” 迟知雨不解:“那就带她来看啊。” 舒栗没忍住偏头,看向他:“带她来你家吗,不奇怪吗?” 仅一眼,她就后悔了,男生夹紧的眉心似能通感,也钳得她心脏隐疼。负疚感漫上来,是她考虑不周,是她怕麻烦,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知道,毕竟她也只是去看看,没定板,所以选择了欺瞒。这样的她,似乎跟她老爸并无分别。 而迟知雨成了那个蒙在鼓里的,被愤怒和失望倾轧的“陈亚兰”。 “哪里奇怪?”他问。 “她又不知道你。” “你介绍了她不就知道了。” “而且你要出国的吧。出国之后呢?” “房子留给你用啊,”他并无所谓地盯着她,眼睛是那样黑亮真诚,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阿姨也不走,每天给你做饭,我早就想过了。” 即使会为这种毫无保留的好意动容,鼻腔发酸,舒栗也无法坦然接受:“我做不到这么理所当然。” 有依靠是很幸运 ,但她也想要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在那里面,自我才能永远为她掌着灯。 迟知雨安静了。 两个人相顾无言地往楼道走,从炽白没入晦暗。 “如果租不到呢。”身畔人低声问。 “什么?”她侧过脑袋看他。 迟知雨没有看回来,只注视着电子面板上下降的数字:“如果在你妈妈发现前,你没有租到合适的仓库呢?现在时间很紧了,你准备怎么办?” 舒栗回过神,淡淡的:“先搬去老梁那吧,她家房子也挺大。” 轿厢门的叮声没有盖掉他极轻的一笑,迟知雨率先走进去。扫完电梯卡,他幽黑的眼神扫来,似回到初见时的傲慢:“一开始怎么没搬去她家?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么,她对你这么不道义?” 舒栗抿了抿唇,也开始反感他一路过来的咄咄逼人。她背对他,用力摁压关门键,语调不自觉地发冲:“我说过了,我没办法理所当然,哪怕是跟最好的朋友!” “那男朋友呢?” 电梯在上升,舒栗的心要比它更快,快十倍,快万倍,喉咙在一瞬间梗塞,周身也失去动弹能力。 她惊慌地将视线铐在闪烁的数字上,试图装作没听见。然而,身后的人没有就此默然。 他更为坚定地重复: “如果是男朋友呢。” 第55章 第五十五颗板栗矮牵牛 舒栗背脊发紧。 电梯空间封闭,门内是铜金色的反光壁,她连掀眼的勇气都丢光。迟知雨就在侧后方,有极大概率,此刻的他,正牢盯着同一张“镜面”里的自己。 今天的十六楼未免太高了。 舒栗保持沉默,细听电梯门动静,叮一声,她像要逃出拥挤的地铁,决心快步溜出去。 等去到氧气充足的平层,思考力没准就能恢复到正常水准。 不料,男生倾身上前,一手快一步按下关门键,一手提住她后襟,不容置喙地将她扯回来。 舒栗缩起脖子,吃惊地回眸。 他垂头看过来:“你听不到我说话吗?” 舒栗屏了屏气:“听见了啊。” “那怎么不回答?” 舒栗咬牙,稍稍偏开眼:“不知道说什么。” 她左侧的眼睑不受控地抽跳。 而他的声带也微微震颤:“你不是不知道。” 舒栗全线崩盘:“能不能先出去……”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72节 话音未落,电梯开始下降,是低楼层的住户按了按钮,两人都有点始料不及,共同往轿厢顶部望了眼。 数字暂停在13f。 门重新往两侧滑开,外头站着两位年纪不大的女生,其中一个怀抱柯基,似是没料到这趟电梯载着人,她们笑语骤停,直愣愣朝里头看。 舒栗在门快合拢前及时摁停。 两个女生前后道谢走进来,其中一个注意到全黑的面板,奇怪这对情侣怎么不按楼层,她跟好友相互使个眼色,回头询问分别退至左右墙角,如隔天堑,气氛微妙的二人:“你们是去一层吧?” “嗯。”那个很帅的男生低低应了声。 就这样被硬生生带回一楼。 这对舒栗而言是雪中送炭,这么一打岔,电梯再上升,她的惶然缓解了许多,她不再贴靠边缘,站直身体:“我们上去说吧。” “好。” — 两人先后走向家门,余光掠过那张醒目的初版门牌,舒栗后颈再度紧绷,不由自主地客套,指指密码锁:“你解还是我解?” “你来吧。” 舒栗拉开门往里走,迟知雨跟进来,一大一小的两双手,几乎同步地取出鞋架上的黑白拖鞋,舒栗没有憋住,气声确认:“你刚才是在表白吗?” 迟知雨手里的拖鞋坠到地面。 啪嗒一声,舒栗惊觉地扫视客厅与厨房,不闻饭菜香,也不见阿姨忙碌的身影,静悄悄的,只有饽饽在哼哼唧唧欢迎他们。 见女生伸长脑袋小心谨慎,迟知雨泄了口气:“你做贼呢。” 舒栗回头问:“许阿姨呢?” 迟知雨踩掉鞋跟:“我想出去找你吃饭的,让她提前回去了。” 结果呢。 晴天霹雳。 舒栗愣住,将运动鞋摆放到鞋架上,又瞟了眼目视正前方电表箱的迟知雨,那里被他做成了一个唱片展示架,极有格调。 他没有给她直观的答复。 是否说明,电梯里的反应,只是他情急之下不过脑的表达。 恐怕他也和她一样,并未做好周全准备。 不想冲动地步入新关系;尤其当下的她琐事加身,腾不出足够的空档,应对更多更亲密的人际。 思及此,舒栗暗自松了口气,刚要装作无事发生往书房走,男生用声音绊停她:“不是表白。” 这一刻,舒栗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庆幸吗,还是还有自己也无法忽视的黯然,搅拌着,让一切都不再澄亮。 “嗯,好。”她生硬地挤出两个字,微笑如往常:“那我先去书房上工,我们中午叫外卖好了。” 跑。 赶紧跑。 不要让她的灰心追上来; 也不要让他的后悔追上来。 她埋头加快脚步。 却有风逐过来,迟知雨大步流星地越过她,堵住她去路。舒栗困惑地抬眼。 短短一段路,他却像百米冲刺,微喘着:“在这等我,最多半小时。” 他小跑到玄关,回望多次。摸出收纳柜里的车钥匙,他再度歪过上身,叮嘱望向他的女生:“别走,千万不要走,就在这等我。” 他毫不犹豫地奔出家门,摔门的动静比以前都大。 舒栗两手交叉,眨着眼,完全不知所以然。 就在这等他。 是在这块瓷砖范围内?还是在客厅?还是整间房? 能不能说清楚啊。 该死的迟知雨。 她跟地面的小狗面面相觑,接而把它揣抱到书房。她深吸它身上的宠物香氛味,又让它平躺到腿缝间,举起它两只小手,不安地提问:“你知道他去哪吗?” 小狗也无法回答。 舒栗高估了自己的专注力,这半小时里,她做不了任何事,不时斜瞟左侧缺席的转椅。 不知不觉间,她似乎已习惯他在场。 终于—— 密码锁声音再度点亮她神思,她下意识站立,想要跟着小狗一道出去接应;与此同时,男生在外面高声确认:“舒栗,你还在吗?” 在啊。 蠢猪。 她是那么靠不住的,胆小如鼠的人吗? 她走出去,目光一跟这个气喘吁吁的家伙对上,他的眼眶就急剧地红了起来,他不会要哭吧——她失措地想,可他却笑了,一种很大方很幸福很敞亮的笑容,释放出很多东西。 好奇怪。 舒栗为此感同身受,鼻头酸楚。 她注意到他手里握着的绿植,极其袖珍低矮的一丛草叶,颤颤悠悠的,被他当心地拿过来,递给她。 舒栗讷然地接过去,低头看这抔奇怪的绿色,细叶间点缀着同样细长的花骨朵儿。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已经在问“是什么”了。 面前的男生上下不接下气地回答她:“这是矮牵牛。” “你看它的花盆,”他指了指叶丛的底端。 外形毫不起眼的茎叶在他们之间升高。舒栗凑近端看下方,栽培它们的并非常见的陶器或塑料盆,而是由饮料瓶自制的花盆,松软的土壤一眼可观。 心随之撼然。 迟知雨不经意的语气从上方落下:“我猜你已经忘了。” 舒栗确切地看回去:“我没有忘。” 他怔忪。 迟知雨用力地抿抿唇,好不容易回温的双目又开始涨潮:“你记得?你还记着我们第一次约会?” “那是约会吗?”她被逗笑了,花骨朵儿们随着她身躯颤动,好像也在哄笑。 “我以为是。” 他也自认好笑地低哂一声,眼睛从此不再避开她:“我舍不得扔掉你给我买的饮料的瓶子,所以我把它做成了花盆。” “我真的是个……”他吸吸鼻子,音色嗡嗡的:“浑身都是毛病的人。一直自大又愚蠢 地以为……你喜欢我。” 舒栗没有否定,但她绝不认可他对自己的评价。 只是此刻的她,喉咙噎堵,也变得说话艰难。 “因为从小到大都这样。大家很容易因为我的样子,我的家庭,喜欢我。我不想让任何人靠近。我觉得,他们一旦跟我熟悉了,就会发现,我根本不是他们看到的,希望的那种人,我根本没有看起来……”他哽咽着,说得断断续续:“看起来这么好。” “可是,我想靠近你。” 他拼力压抑着剖白的痛感,不想在真心倾慕的女孩面前,脆弱地掉下眼泪:“更好笑的是,我一直在等你跟我表白。” “等待特别难,你知道吧。” “那次回来后,我留着瓶子做了个花盆,然后给自己定下期限,如果花开之前,你都没动静,我就带着花来跟你表白。” “不管你喜不喜欢我,”他用手背潦草地揩拭几下湿漉的双目,还有沁满额头的汗珠:“你应该有一点喜欢我吧?” 他不确定地问,又破罐子破摔,眼光粼粼:“不管了。反正我忍不到那一天了,所以只能带着花苞来表白了。” “有点丑,但它的花语还不错——你让我感到宁静,你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他好像预演过这两句台词千千万万遍,可等真正讲出口,又被肉麻得不轻,崩溃地侧过脑袋哼哧自嘲。 舒栗也跟着笑了,她再次垂眼看手心稚拙的草叶,是有点丑,不够妍丽,也不够茂密,可美好得要让她流泪。 搞什么,好矛盾,好难以言喻的心情,实习期结束跟学生告别都不会如此情绪充沛,充沛到要从眼眶里满当当溢出来。 迟知雨清了下喉咙,让声音不再水汽弥漫,认真而庄重:“刚才电梯里的不算,那算哪门子表白。” “现在的才是。” 重要的人要唤三遍,重要的表白要说三遍: “舒栗,我喜欢你。” “小树,我喜欢你。” “小树口袋,我喜欢你。” “……”在他郑重其事的真心里,舒栗清楚地知晓,她脸红透了,烫得吓人,有激动,有感念,有不可思议,也被浪漫到,被吓一跳。第一反应仍是想吐槽他:“我爸跟我妈求婚恐怕都没你这么夸张。” 男生顿住。 “别转移话题。”他坚持地拨正。 舒栗咬咬唇:“我想要说的话不一定非常好听。” 他眉心起褶,眼底清晰地生出受伤感:“你直接说就好了。”yesorno,没关系的,拒绝会让他受伤,但绝不会让她的美好打半分折扣。 舒栗托着花叶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她摩挲着光滑的瓶身,坦白道:“其实我没做好准备……” “嗯。”迟知雨轻声应着,没有反驳,没有怨怼,执着而真挚地正视她。 “……”一晌沉默后,舒栗无可奈何地迸出一声笑,瞪向他:“你知不知道你很烦?” “嗯。”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73节 他知道。 他就是很烦又很糟糕,是个没有内核的人。再肥沃的花园,再悉心的照料,都只能让他听见长达二十年的“空空”声,直到有一天——在她面前,缝隙里抽出了芽叶。 即使提前,即使很狼狈,即使有缺憾,不是他心目中设想过无数次的完美告白,但他的心意早就疯长成灾。他不想再等: “只有花苞的,有点丑的花,你愿意接受吗?” 舒栗努着嘴。当他克制住哭泣,泪水似乎全部倒流到了她这里,她几近潸然:“我不太喜欢这种说法。” “什么?” “就是什么一个人接受另一个人,”她把那簇矮牵牛捧高,让它掩盖自己泛滥的双目:“我想说……” 她真正想给他的答案,她想要回答的是: “其实,两个人是可以一起……” “等它开花的。” 第56章 第五十六颗板栗游乐场碰碰车 迟知雨脑子懵懵——两个人?一起等花开?是指答应他了吗?他稍微转白的脸再一次红起来,眼里急切烁动: “你是……同意了吗?” 他的反复确认让舒栗赧意暴涨,没好气:“要说的多明白?” “你同意我当你男朋友?”他无视她的忸怩,一遍遍地问,笑容增幅严重:“你也喜欢我?是这样吗?” “别问了好不好?”舒栗把花推到他手里,当场捂住整张脸,它现在都有点烫手,像在发高烧。 比面颊更烫的是面前男生的眼神,没人能长久地停在下面烘烤。 “好。”他说。 第一句是答应,第二句是抒发:“特别好。” 他还以为小树一直是把宽纳的伞呢,原来她也有想要躲雨的时候。他不想她避着他,又把花盆递回去:“这是送你的。” 舒栗坚持道:“这是一起的。” “好。” 完蛋了。 他只会说“好”了。 不对—— 不只是好,他还想说: “谢谢你,舒栗。” 女生仰起脸来,对他突如其来的感恩感到莫名:“怎么谢上了?” “不知道,”迟知雨眼圈红了又红,他明明没这么容易鼻酸的:“因为你很好……” 他语无伦次:“不是好人卡那种好——就是你很好,谢谢你让我遇到这么好的你。” “还好啦……”舒栗被他夸得浑身不自在,氛围太煽情,浓得化不开,必须撒点跳跳糖进来:“我也要谢谢你。” 迟知雨:“嗯?” 他的鼻音闷闷的,闷着涕零,也闷着餍足。 舒栗两手捧高那盆巴掌大的“特制花盆”:“谢谢你让我知道还能这么种花,学到了。” 他破涕为笑:“我都说了我动手能力很强了。” 舒栗接上:“还有一颗柔软的心。” 他知道他现在碎莹莹的样子看得人很揪心吗,好麻烦一男的,舒栗走去一旁,将绿油油的矮牵牛放到桌上,抽两张纸巾回来。 本想如之前那般直接交给他,但念及此刻的新身份,她停在他面前,举高右手,亲自给他抹眼泪。 迟知雨瞬间明白其意,俯身倾靠过来,把脸庞完全交付到她手里。 他眼睛是那么湿亮和专情,轻微充血,睫毛黏成一簇簇,似雨后的草尖儿,完全无法正视的视觉冲击,舒栗心底“咦惹”一声,睫毛扑闪,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将纸巾摁压到他眼下。 两人的视线玩起捉迷藏,在不足十公分的距离。 他躲她,她躲他;却不断偶遇,相互逃脱,又在另一个拐角碰撞,不约而同地傻笑。 “我真服了,”刚揩抹两下,舒栗就扛不住地嘟嚷:“你帅得有点扰民了……” 迟知雨抿着唇笑,弧度很放肆:“我以为你天天看,早就看腻了。” 但她没看过哭唧唧版本欸。舒栗在心里答,粗糙地给他擦完右脸,又不知道把废纸团丢哪,最后塞给他:“你的眼泪你回收。” 他好开心。 有求必应。 迟知雨马上接过去,完全不想离开这里,离开她身边,离开她眼里,今天一整天,他都要绑定在她一米之内,于是他把纸巾揣进裤兜。 舒栗如见红日西出,眼睑扬老高:“我没看错吧,有人把自己当垃圾桶。” 迟知雨说:“你也可以把我当啊。” “你还有没有原则了?” “没有。” …… 那盆朴实无华的矮牵牛被摆放在“三八线”上,迟知雨不满意地睨着:“这条线是谁想的鬼点子?” 碍眼,碍事。 碍手碍脚。 舒栗取出帆布包里的笔记本电脑,斜去一眼:“某雨吧。” 迟知雨屈身,试着刮下一张,有胶质残留。个头太高,他索性坐下来,滑到近处,信誓旦旦:“我今天就把它全部铲除。” 舒栗点头认同,说风凉话:“可以,自食一下苦果。” 迟知雨说:“难道不是因为小树口袋的贴纸质量太好?” 舒栗嚯一声:“还怪到我头上来了 。” 话落,她把自己的橡皮抛过去,男生矫捷地接住,抬眼看她。 “试试。”舒栗说。 迟知雨凑近,奋力搓拭几下,整张桌面都瑟瑟作响,舒栗在登录微信,颠得如坐上绿皮火车。她给他肩膀一拳:“停——” 迟知雨脸偏来,目光疑惑。 舒栗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三级地震了。” “着力方式不对,”他继续挪动转椅,非要挤来舒栗有限的区域,重新使用橡皮擦:“这样顺手一点。” 舒栗被迫贴到墙边,不得不把原本居中的笔电往里侧移动:“天冷是吗?挤挤暖和?” 迟知雨放下橡皮擦,得逞地左晃右晃,一黑一白的椅背成了游乐场碰碰车。舒栗不搭理,他就再撞一下,她终于忍无可忍:“有完没完?” “没完,”早就想这么说了,现在终于能理直气壮说出来,就是要跟她没完,没完没了:“我是你男朋友了,靠近一点怎么了。” 还振振有词:“你跟周经理不也站这么近?” “人家来装机的好吗?”迟到的陈醋更是酸不拉几:“而且我和他又没坐这么大椅子,你看你椅子挤过来还有地方了吗?” 舒栗坐那动了动:“我俩椅子动都不能动了。” “那就不动啊。” “我就坐你旁边,”他托着半边脸,全静止地看过来,仅剩眼睛亮晶晶:“你忙你的。” 舒栗在心里磨刀,也开始撞他,要把他往原位劝退。 某人锻炼疗效显著,纹丝不动。 舒栗抽出笔筒里的剪刀,咔呲咔呲,磨刀霍霍:“走不走?” “好了好了。”迟知雨不再闹她,自觉退回自己的专座。 偷瞄女生开机查看后台,他打开微信,点进她头像,快乐地骚扰:我真的是你男朋友了? 提示声传出,舒栗打开看,要笑不笑地抓了下刘海:比珍珠还真。 侧过脸,迟知雨恰好也瞟着这里。当她抓住他,他就扭开脸,飞速地藏住,面前这个梦幻明亮的新舞台叫人不可置信,他还兴奋惶恐不敢上,继续在幕布后“大声叫嚷”,还有——谁偷偷打了他笑肌? 迟知雨:你真的是我女朋友了? 结果女生回来一个“拳头”。 他低笑一声,屡教不改:我们真的是男女朋友了? 这次她把微信里的表情包付诸实践,一霎滑近,抡他一拳,在他“哎”一声的呼痛里,她咬牙切齿:“够疼吗,够真了吗?” 迟知雨笑栽在键盘上,两肩耸动。 这次舒栗没有走,把自己笔记本捞过来,和他说:“借个地。” 迟知雨立即送键盘面壁思过,送显示器贴墙罚站。 舒栗挤挤眉心:“我怎么觉得你的地方比我大?” “怎么可能?”他似乎因为这一质疑感到愤怒:“我看距离很准的,不然我们换?” “麻烦。”舒栗回着旺旺消息,忽而发散思维:“你以前有过女同桌吗?” “不好意思,我们学校美式教育,教室里每个人课桌都是分开的。”休想恋爱第一天就找他麻烦,他的男德水准可是银河系第一。 他眉心一蹙,反问道:“你有男同桌吗?” 舒栗:“我从小到大90%都是男同桌。” “哦,”他一秒down地应下:“便宜他们了。”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74节 舒栗不慌不忙补充:“但碰到这么帅的同桌还是第一次。” 这小子果然大开染坊:“便宜你了。” 舒栗切一声,刚要擦着地滑回去,又被拖回来,按着扶手不让走:“凭什么他们能跟樱桃小丸子同桌。” 舒栗看他一眼:“因为花轮同学没有读公立学校。” “现在在读了。” 舒栗忍俊不禁。 “我真的要干活了!”她提醒他,更是提醒自己,恋爱真是叫人湮灭斗志,成了失足滑进糖水的工蚁。 她强行回归线外,原先的空位。 “哦。” 然后严肃告诫:“不准再在电脑上发消息给我。” 结果,不到两分钟,微信图标再度闪烁,舒栗攥了攥手指,把它打开,除了绵绵无绝期的雨滴还能有谁。 迟知雨:你不吃午饭? 迟知雨:(以上消息来自iphone16promax) 舒栗愣一愣,笑容机关自动开启,是哦,他们还没吃饭呢——都要被甜饱了,肾上腺素果然会让人忘记饥饿。 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配合地低头,同样拿起手机给他回消息:吃啊,叫外卖还是出去? 男生给出适用的建议:扔骰子? 舒栗:好,谁大谁小?谁代表外卖,谁代表出门? 迟知雨:nonono. 舒栗:? 迟知雨:你扔,双数堂食,单数外卖。 舒栗莞尔:那你岂不是毫无人权? 迟知雨:妇唱夫随嫁狗随狗。 感觉有被骂到,舒栗回道:谁是狗啊? 迟知雨:你不想当那只能我来? 舒栗:“……” 淦,不折不扣的文字陷阱,怎么回答都会栽进去,舒栗不再接这句话,往聊天界面抛下骰子,它滴溜转动几下,停在两个点上面。 “go.”他旋即从椅子上起立。 舒栗也活动一下筋骨,略作思忖:“就在附近随便找家吃吧,你怎么看?” 迟知雨也解锁手机:“容我在大众点评看看。” 前后走到鞋架,分别更换外出鞋时,蹲身换鞋的男生又埋着脑袋吃吃笑。他一笑,她也被感染到,跟着弯唇,莫名其妙:“你又在笑什么?” 他站起来,正色清喉咙,笑无声意未断:“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也就一个多钟头,他们的关系已经飞跃,原来勇气才是解锁一切关隘的万能钥匙。 舒栗同意:“是哦,好像做了一场梦。” 烦人的男生非要明知故问,打破砂锅:“好梦还是噩梦?” 舒栗克制着,没有翻他个白眼,一招制敌:“春梦。” 迟知雨:“……” 他的脸再度涨红,嘴上气势不输:“厉害……”他打开门,绅士地邀她先行:“变态国女王,您请。” 路过他时,舒栗身体力行地告诉他,她不光是变态国女王,还是擂台赛冠军。 迟知雨勾着唇跟上去。 到了楼下,午后的日光如温水,滋养万物,有风迎面抚来,舒栗微微眯起眼,盖住乱飞的刘海。 迟知雨在高处瞄她动作:“你知道手不只可以用来打人吧?” 舒栗瞬间将双手抄回开衫兜里,得寸进尺,是吧。 迟知雨嘁一声,凉凉开口:“嘴上说得好听,看来心里觉得是噩梦。” 舒栗磕磕上下牙,下一刻将左手举高悬空:“来啊,扳手腕啊——谁怕谁啊——” 这下轮到迟知雨害羞,迟迟不出手,目及她张扬又可爱的五指,他侧过头去腼腆笑。 舒栗学他不屑嘁声,像是出拳成功,她连甩多下,把手垂回去。 刚走出两步,手腕被捉住,从内侧的位置,非常突然,仿若下定决定,又像冲动之举。 明明不是第一次手与手的挨碰,可她从来没未觉得它如此炙热过,烫到她一刻闭息。缓停片刻,热源开始游移,带电般,顺着腕部的血管窜流到胸口,心无法自制地颤栗。最后,他沿着掌纹的走向抵进去,找准出路,与她虎口交错,而掌心和掌心,也贴合地靠紧,至此不再分离。 所以这就是亲密。 好避无可避,密不透风的亲密,舒栗难以呼吸。 简单的步行都变得困难,堪比两人三足游戏,错乱间,她不得不暂停纾解。 旁边瘦高的身影跟着停下——至于为什么用身影来描述,是因为她完全不敢再看他一下。 迟知雨亦然。 “怎么不走了?”他声音很低,带着细微的颤意。 舒栗缓缓吸气,有点尴尬:“我同手同脚了。” “啊?是吗?”她好可爱啊,可爱的疯掉。他好听的声线里有了音符,哆哆唆唆啦啦唆,满天都是小星星。 “你没有同手同脚吗?” “不知道。”完全不知道,他的大脑和心脏早跟着手一起,被关在她那里,哪还有判断力。 “你出门前是不是洗手没擦干?” “……” “迟知雨,原来你是汗手。” “……有没有可能,你才是汗手?” “你才是。” “算了,我不狡辩。” “你不舒服你就撒开啊。” “谁先提手汗的?” “那咱们先松开擦一下?” “不行。” “为毛?” “因为我才有了实感。” 舒栗轻忽忽笑出声:“实感是什么感?” “是开始痛恨,我怎么没有从小学会用左手吃饭?”他新奇地歪过脸来:“你会用左手吃饭吗?” “我会用左手锤人。” “……” 第57章 第五十七颗板栗入职热恋 在高中前,不同年龄段的舒栗,都有过牵手的经历。但十六岁是分水岭,在那之后,牵手成了某种过于亲近,甚至夹带着几分尬意的仪式,因为手掌太软乎,是温热的水气球,当双方的掌心并拢,某种平衡就会被挤破。 十指相扣就更奇怪了,这是一种会丢掉更多安全感的姿势,原先偕同作战的兵阵被打散。把手完全交到另一个人手里,等同于让渡掉半边身体的控制力。 还好迟知雨没有快进到这一步。 舒栗暗暗调节呼吸,他们现在的牵法,更像是幼稚园小朋友,老师叮嘱“一个人要紧紧拉住另一个人噢”的形式—— 可他未免拉得太紧了吧! 舒栗嘀咕:“迟知雨,你要把我手骨抓断吗?” 男生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指节微微松懈:“有吗?” “有啊。” 他还有理上了:“因为你老想搬走。” 舒栗失笑:“你有本事从现在抓到明天。” 迟知雨看过来,不以为意:“我有啊,你有吗?你愿意吗?你方便吗?” 舒栗抿出一个笑:“我回家你也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他现在可是小树口袋的男朋友,天不怕地不怕:“你牵着我就等于罩着我。” 舒栗顺势模拟情境:“我爸妈看到了,问起你来,你也不怕?” “不怕。” “别说大话。” “怕什么,”因为被全宇宙最好的女生接受,他觉得自己也成了很不错的存在:“我有哪拿不出手?” 舒栗想了想:“我妈会以为我谈到了爱豆。” 看来她这位走马上任的新男友非常敏感和善妒:“你喜欢过很多爱豆?”多到连妈妈都知情? 舒栗竖起右手,一根一根翘数:“也就一二三次五六七八个……” 很快被对方用手制止,强行拢回去,只留下一只大拇指:“脱粉吧,最赞的在你左边。” 舒栗当即抽回来:“少臭屁了。”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75节 “行,反正待会儿要走去吃饭的地方,路上如果有比我帅的,我就给你五千块。” 舒栗才不会打这种概率基本为零的赌。 事实就是,她就是谈到了一个巨帅的男朋友。 他喜欢她,而她也喜欢他,一切太奇妙了。 她悄然打量他,这个无所顾忌地勾着唇的他,日晒下眉眼分明的他,面目清清楚楚,情绪一眼可观,似乎比以往都更明媚动人,散发着青椰一般的清甜感。 好帅啊。 迟知雨。 原来她是个隐性大花痴,今天全暴露。 必须杀一杀他的威风,也必须浇一浇自己的脑热:“我妈喜欢学历高点的男孩子,你才高中毕业诶。” “别乱黑人啊,”迟知雨愣一下:“我哥大,ok” “还没拿到学位呢。” “分分钟的事。” 舒栗笑不拢嘴,被他拉进商场,餐厅的线上小程序仍在排座,所以两人不急于上楼。 舒栗指了指进门没几步就望见的泡泡玛特门店:“我想进去逛逛。” “走。” 店里往来顾客不少,走过路过的全会多瞄几眼迟知雨,比门边的大型dimoo还引人注目。 而他一刻不离地握拢她的手。 救命,舒栗在心里呐喊,她也不想如此虚荣,可他的天才脸蛋已经赋予她“此女绝不简单”的荣誉证书。 舒栗适应着新身份,照常拿起货架上一只盲盒:“你买过盲盒吗?” 迟知雨回:“没,只玩乐高小人。” 舒栗看他一眼:“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乐高小人?” “我从小就没迟润青那么爱出门,”迟知雨的眼瞳被货架灯带映着熠熠的:“我妈说我老不见人怎么行,后来我就拍了张乐高墙照片给她,跟她说,我每天都见人啊,人山人海了都。” 舒栗笑开来:“你怪幽默的。” “你才知道?”他的睫毛在光线里是金色的:“你呢,你应该和迟润青差不多吧,有很多朋友。” 舒栗却矢口否认:“你猜错了。我没有发小,朋友基本是阶段性的。玩的最长久是梁颂宜,大二认识,后来碰巧去一个学校实习,彼此很投缘,所以相处到现在。” 迟知雨警觉地逼视她:“男朋友不是阶段性的吧?” 舒栗昂高下巴,把那只盲盒放回原处:“看他表现咯。” 迟知雨顷刻将它拿回手里:“开始表现了。” 舒栗嗤笑:“我又没要买,只是随便看看。” “真不买?” “不买。放回去。” “听话也记入表现分的吧?” “记记记——”她真是没辙,学计算器里的声音:“+1,+1,+1。” 迟知雨把纸盒搁回去。 舒栗就没见过这么粘牙的存在,比幼时爱玩的搅搅糖还黏糊糊。落座后非要和她挨在同一侧,连前来交代扫码点餐的服务生都忍不住微笑。 “你去对面不行么?”舒栗拿筷子尾戳他手背。 “在家不也这样坐?”他永远有话说。 舒栗扫视附近几张卡座里的男男女女:“人家情侣也没并排坐吧。” “他们又不是恋爱第一天。” “你又知道了?” “他们又不是我。” 舒栗曲了曲手,使出杀手锏,依旧计算器播报音:“归零,归零,归零。” 迟知雨麻溜地起身切换到对面。 “狠人。”他不快地瞥她,故意置气的样子像头一次外出狩猎的奶凶小豹子。 “女人不狠地位不稳。” “行。”他笑着偏开头,眼角都挤一块儿,低头扫码:“这位狠女人,要吃什么?” 舒栗举高手机对准自己这边的桌角:“你吃辣吗?” “你想点什么就点,不用考虑我。” “不考虑你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一整盆,浪费么?”舒栗滑着菜单,浏览里头形色的菜品图片。 迟知雨耸一耸肩:“打包带回去好了。” “对哦,”她长年一人食,鲜少带多余的汤菜回去给父母。一个人可以吃想吃的东西,但两个人可以吃更多的东西。舒栗愉快地答应:“那我就不客气了。” 往购物车里添加两样看上去颇美味的油爆虾和蛋黄鸡翅,她问迟知雨:“你以前来这吃过么?” 迟知雨抿着麦饮:“跟同学来过——男同学。” 舒栗啧一声:“跟女同学来也没关系。” “有关系,”怎么还有人还强制对象拈酸吃醋:“必须计较,必须感到不舒服。” “……”舒栗示意他躺平的手机:“我点的差不多了,你看看有没有要补充的?” 迟知雨再次扫码,掠高眉头,触屏几下,又把手机倒扣回去。 舒栗回味他方才的回答:“跟同学来过,看来你有关系很不错的朋友?” “有啊,”迟知雨突似想起什么来,再度打开手机:“我看下他有没有把我放出黑名单。” 舒栗再次被逗笑:“好深厚的小黑屋友情。” 迟知雨将屏幕翻转过去,给她看某一群聊:“这里面连我五个人,关系都还行。” 舒栗凑身上前:“原来你比我朋 友多,”她被群名炫到:“你不觉得你们群名很拉仇恨吗?” 有么,迟知雨拿回来细看——【除了钱一无所有】,他都快忘了,赶紧跟这间座金窟撇清关系:“这是我那个黑名单之友起的。” 新桥忽而搭上旧路,舒栗眨眨眼:“不会是那个……讲话很炸麦的朋友吧。” 迟知雨瞬间笑了:“对,就他。” 他微微敛眼,埋怨一般:“还整天造我黄谣。” “哈?” “说我跟女生……” “嗯?” “同居。” “……”舒栗心领神会,想埋头喝茶,又怕呛到,最后直面他的影射:“怪我咯,随便接你语音,管你闲事。” “接得好,以后我的电话都你当接线员。” “免了,还嫌我的事还不够多吗?”她抻高脖子,遥望四周:“怎么还不上菜,我下午还要温书做题。” 端庄的女侍应生款款走来,倾身询问:“先生女士,确认一下,你们桌每样都点了两份,请问是一份堂食一份打包吗?” 迟知雨颔首:“对。” 舒栗惊异看向他。 等女人一走,她启唇问:“你干嘛要点两份?” 迟知雨说:“给你带回家。” “太多了!” 他弯弯嘴角,亦很周到:“三个人吃就不多了。而且,你怎么能让你爸妈吃剩菜?” 随即暗自嘀咕:“不孝女。” 舒栗按摩发酸的腮帮子,字字恳切:“大孝子,先替陈女士和老舒谢谢你了。” 迟知雨靠回椅背,纠正称呼:“什么大孝子?我很讲伦理道德的。” “……”这也要计较。 舒栗双臂叠到桌上,提议道:“你呢,不带点回去给爸妈吗?” 男生再不遮掩:“我前两天刚回去过。” 舒栗惊奇:“真的?回去干嘛?” 迟知雨:“给小花浇水,这段时间夜跑不是去锦园就是回家里。” 舒栗称赞:“好有毅力的小迟同学。” “小舒老师呢,此刻什么心情。”他瘦长的手臂把杯子递过来当采访话筒。 舒栗清一下喉咙:“心情就是——今天的菜都不用加白砂糖了。” 他耳廓红红,笑着别开眼,缓解心花怒放:“不愧是小舒老师,说话一套一套。” 舒栗抱拳,:“哪有哪有,还得是小迟同学,背地里做事一套一套,行胜于言。” “好了,”迟知雨被夸得彻底不好意思起来,正色威胁:“再说我就坐回对面去了。” “可以啊,我俩换。” “……” — 许自萍下午五点多才回到主家,去书房清扫擦桌时,她注意到上头简陋小巧的绿植,没有移动它。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76节 饭菜香从开放式厨房弥漫而出,颠锅的炸响里,她听见迟知雨哼着歌进门的动静。 她忙将抽油烟机的吸力调为最低,又拧小火,正准备回头欢迎,却见男孩子已经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亲切地搭住她肩膀: “阿姨,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许自萍自是不懂,见他面色格外畅意,便顺着答:“肯定是好日子。” “没错。”他打个响指。 又捞起脚边亦步亦趋的小狗,脸对脸:“饽饽,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饽饽无言以对。 “五十年后就是金婚纪念日,懂?” 小狗继续傻兮兮眨眼。 笨,不知道配合,他把它放回地面,给舒栗发消息: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的女友——小树酱,果然大无语:…… 还说起煞风景的话:是迟知雨最没事找事的日子。 为什么当她提及他的名字,无论是当面念叨,还是仅存在于文字,这个普通的、一直虚有其表的名字,都会变得动听,变成饱满有生命的重要角色? 他面带笑意在桌边坐下,专心回复她:你就不能也没事找事一下?每次都是我先找你。 小树:大哥,我还没下地铁。 迟知雨:没座位? 小树:有。 迟知雨:坐着也能发消息。我也坐着。 小树:好的,我在坐地铁。 迟知雨:我在等饭吃。 小树:谁问你了? 迟知雨:自觉报备。 小树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知道你今天这几份菜很重吗? 怎么反咬他一口,他替自己伸冤:我说开车送你,你说门卫跟你妈很熟。我说陪你坐地铁,你又说我太扎眼。我能怎么办? 小树:就不要发消息啊,还要腾出手回你消息。 迟知雨:那就不回啊。 小树:你保证我不回你不闹? 迟知雨:我说一句话,你拍一下我头像好了,就当回答,也没打字那么麻烦。 小树:真受不了你。 可能麻烦到她了,可他还是无法忍耐,想要表明此刻的心情,今日情绪太满溢,一只罐子根本盛不下。 当她在他身边,他荣幸且饱足;当她不在他身边,他又被思念渗透。 因为她的肯定,他比以往任何一刻都勇敢和诚实。 所以他要说,不再犹疑和斟酌,大胆地说出来。即使传达出去的一刻,首先击倒的是自己,不得不埋进胳膊里害臊。 车厢里的站台播报在头顶盘旋,刚要摁灭屏幕,聊天框内又有消息跳出,很直白也很真实。 迟知雨:舒栗,你的男朋友想你了。 许多金色的星星掉下来,舒栗面色略略涨红,还好提前申请到只需要拍一拍回应的权利,否则她肯定有口难开。直抒胸臆很简单,但阐明爱意为什么就这么生涩,果然入职热恋公司的第一天,大家都是笨拙的新手。 她拎起打包袋,起身往敞开的车门外走,顺路拍了拍那颗一秒都不能停地刷存在感的蓝雨滴。 【我拍了拍“迟知雨”说:“我也想你。”】 舒栗:“……” 他太狡诈了吧。 她咬牙切齿地笑了,在人影憧憧的月台驻足,回以万年不变的“拳头”。 而对方很是受用,蹦出一个“耶”的手势: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剪刀? 真正胜利的人谎称自己是败方:本回合猜拳,小树胜。 迟知雨:赢方请给输方布置新任务。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要求了——舒栗义不容辞地回:任务是,请输方静音到晚上八点钟。 迟知雨:……可以。 静了会,挖坑自己跳的某人垂死挣扎:请问是从19:59开始吗? 第58章 第五十八颗板栗恒温 这个夜晚,迟知雨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哪怕已经跟舒栗说了三万次晚安,时间已经跨过十二点,他还是没办法轻易结束今天。 小学时班里排演话剧,迟润青饰演《白雪公主》里的黑心皇后,他问在家穿着演出服,一本正经排戏的姐姐:“你为什么不当白雪公主?” 迟润青回:“总要有人当皇后。” 他又问:“我适合演什么?” 迟皇后一如既往刻薄:“青蛙王子。” 他颇为不满:“为什么?我不能当正常的王子吗,而且青蛙是形容丑男的吧。” 迟润青说:“你需要被一位公主唤醒。” ——回到你本该拥有的样子。那时的姐姐或许是这个意思,但大家年纪尚小,没有那么多深刻的体会与输出。但此刻他却觉得,黑魔法解除了,崭新的一天,崭新的自己,不必再落寞孤寂地回到井底,他完全舍不得用眼皮关闭剧集。 他给舒栗发消息:睡着了? 女生,哦不,他的女朋友没有回复。 这棵树怎么半点不激动,准时准点呼吸作用,不像他入睡困难,要飞往星空。迟知雨撤回那条信息,防止舒栗起夜查看手机,干扰到她睡眠的持续性。 为打发无聊,迟知雨打开小红书,搜索“小树口袋”的名字。 本意是为看她主页,虽然早已盘包浆,将所有博文烂熟于心,也没有内容更新,但就是百逛不腻,后来辐射到整个小红书,自打门牌爆单,社媒上有关产品的买家秀也如雨后春笋般不时冒出。 今天他却发现一块鸡蛋里的骨头。 图片是随意拍下的门牌,标题足够让他一秒恼火,【只有我觉得这个门牌根本不值30块吗】。 迟知雨拧紧眉心,打开链接,文字内容是该博主洋洋洒洒的抨击,期间还编辑过:“就不到两个巴掌大的亚克力牌,加点简单的图案, 没有很厚实,赠品只有贴纸和3m胶,没了,真的值30块?评论里说她家包装很用心,我承认。但门牌的质量实在看不出有多好,店里产品就那个几个,包邮费用还那么高,不就是想用门牌捆绑销售强买强卖么?” 仅四个点赞的帖子已滋生三十多条回复,有的表以认同,还心有余悸地演上:我加购物车了,还好没买。 ——你都没下单没摸到实物跟着排什么雷,墙头草。 也有声援小树口袋的首都路人买家:不就是为了买图案吗,这些东西的材质本来就大差不差,我拿到手没觉得有你说的那么薄,边缘摸起来很光滑不毛躁,对比我之前用的那个门牌来说很不错了。 ——看到了么,这才是有品的朝阳群众。 迟知雨一连串看到底,退回去查看那博主首页,原始头像,名字是极大众极具平台特质的momo。个人首页除了这张帖子就没有更多内容,大概率是同行开小号恶意抹黑,舆论引战。 这人太坏了吧,它看过他家小树是怎么一笔一画绘图的吗?知道她是怎么一张一字检验品质的吗?拍摄时端相机端到腱鞘炎复发,最忙的时候午餐都来不及吃就草草扒几口…… 凭什么可以用一句“不值30块”就轻飘飘抹去她的全部心血? 也是,还是他家小树太出众太闪耀,成长得有些快了,不然怎么开始“树大招风”? 生气之余,他又有点与有荣焉的宽慰,转而担忧起来: 舒栗不会刷到吧? 看她恋爱首日都能睡成嗑下半袋蒙汗药的猪包,大概率还蒙在鼓里。 迟知雨当即决定,要把此帖扼杀在摇篮里,不求删除也要扭转局势。他起身下床,将收在床尾柜的三台闲置手机取出,分别插卡充电,注册小号,小小号,小小小号,举报那张纯属诋毁的帖子,又将它分享到微信“兄弟会”。 avis:帮忙举报下,选“虚假、不实内容”或“内容令人不适”。 群内无声无息,仅nio给出一个问号。 迟知雨往群里连丢五个一千块拼手气红包。 远在异国他乡的哥几个纷纷诈尸领钱,狗腿十足:来了来了,迟少,你的兵来了,我誓死捍卫你们的爱情。 【“nio”修改群名为“小树口袋反黑组”】 迟知雨:…… nio:终于知道创业夫妇的另一人是谁了。 小a:这就是那个爱很深的女友的网店? 迟知雨:不然? 他再也不会否认了。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小树口袋,知道她有才华,有能力,在筑建自己的理想,还是他女朋友,他为此非常十分超级格外骄傲和幸福。 nio:你别告诉我你头像也是她画的。 迟知雨淡笑:还能有谁? nio:我要yue了。你能不能自己退群? 迟知雨:yue前先点点举报。 小b:求求了,有合影吗?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仙女啊。 迟知雨噤声,暂时还没有。 又翘起嘴角,以后绝对会有。 不再搭理群里的七嘴八舌,他用15p上的账号在评论区维护起来,给家里的门牌样品拍多角度特写和厚度量尺图片,挨个跟黑评理论,没成想帖主也是个夜猫,注意到他的“上蹿下跳”,回他留言:你谁啊,跟店主一个ip,是店主小号吧? 迟知雨:我要是店主小号我给你两万,你猜错了你就给我删帖,赌不赌? 帖主:这么有钱怎么不去把库存清空,装什么阔佬,在别人的帖子里拉屎撒尿。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77节 迟知雨:不敢赌? 帖主:小学生腿毛? 迟知雨:小学生也比当公厕而不自知好,小店经营得很苦吧,才四处发散恶臭。 还想再说些什么,他显示被屏蔽。 跟他斗,他可是能跟小树勉强打成平手的嘴炮战神,他在心里嗤声,回到群里催问:都举报了吗,截图。 nio:举了,烦死了。 在全平台巡逻到近四点,迟知雨才不堪睡虫侵扰,昏沉合目。 六点半整,他从闹铃中苏醒,给舒栗发微信:来我这吃早饭。而后洗漱提神,在阿姨目不转睛的瞠然里,他换好一身运动套装,怡然地从卧室穿行过餐桌。 许自萍正用刮刀搅拌松饼粉:“今天怎么起更早了?” 男生拆了根蛋白棒叼嘴里,含糊不清:“我要去接人。八点半前要是赶不回来,阿姨你记得帮我遛一下饽饽。” 许自萍点点头,后知后觉,灿然笑开来:“你是不是跟小舒——” 迟知雨比她幅度更大地颔首,抱臂倚门:“不用说了,天知地知你懂我懂。” 许自萍整张脸上的皱纹都展开了。 又乘兴提议:“那要不要阿姨做个蛋糕什么的庆祝一下?” “不要,”他当即阻拦,语焉不详:“……太肉麻了,我怕她吃不消。” “好好好,”许自萍连声应下:“你去接小舒,小狗我会照顾。” “走了。”少年风一样转瞬无踪,一秒后,门框后探回来一只手臂,调皮地上下挥挥,随即将门扇轻快关拢。 许自萍乐不可支。 — 舒栗也没睡好,装作深眠,实则跟吸顶灯大眼瞪小眼起码三个钟头,后半夜全是光怪陆离的梦,在梦的结尾,是迟知雨破次元壁一般,在小段滋滋闪屏之后,凭空现身她家楼下。 什么鬼啊。 w两个世界吗? ——虽然他长得确实很撕漫男啦,舒栗揉着眼睛,收拾好东西,跟老妈道别,魂不守舍地往楼下走。 期间多次去看那条06:32的消息,不是吧,他不会又亢奋到通宵吧。 她回个:? 雨点子那边半点没动静,此刻才姗姗来迟地传来一张图。 舒栗讷在楼道口,照片里是她小区正大门对面的超市,她如窃贼般讶然四望,才回他消息:你怎么过来了? 制造惊喜(吓)的混球好整以暇:按原路线晨跑啊。 舒栗撇撇嘴:你确定只是经过? 迟知雨:昨天之前是经过,今天之后是终点。 舒栗故意反其道行之:没有人会一直在终点等你。 迟知雨:那就把终点线往人那移。 他似乎不自信起来:你不会都上地铁了吧,我明明算好时间的。 舒栗故意骗他,迎着晨风回消息,光看手机不看路:对啊,考验你锻炼成果的时候到了。来吧,追地铁吧,日剧里不都这样演? 迟知雨:……日剧里追的是电车。 舒栗:看来你还不够爱。 迟知雨:行,凤来路站等我。 舒栗心猜他多半来真的,不再戏弄:好啦,骗你的,我正往小区外面走,原地待命。 迟知雨回了个“弹你脑瓜崩”表情。 舒栗笑一笑,把手机揣回兜里,扭头看一眼手机传达室,才从斑马线快奔过去,谨慎地站停在花圃后,东张西望。没瞧见迟知雨身影,她低眉发消息:你人呢。 迟知雨:在超市里,进门左手第三个货 架。 舒栗:“……” 成功会面后,她先给他胳膊来了个“hey,bro”的招呼:“神经啊,我们是什么特务碰头吗?” 刘海被汗打湿的男生淡笑着看过来:“我们是早恋。” 舒栗呵一声:“老黄瓜刷什么绿漆。”但,等真正扬眸打量迟知雨,又不得不承认,他身上这套爽利修长的运动衫真的衬得他很“男高”,沁人心脾。 “我还老黄瓜?有没有天理?”他将别在背后的东西提出来,是醒目的manner全白纸袋:“学学,什么才叫请人喝咖啡的正确姿势。” 舒栗蹙着眉,把里头的纸杯咖啡取出来,瞥见杯身的口味标贴,她的上下唇越离越远。 她留意到只有一杯:“你不喝么?” 迟知雨:“两杯太重了。” 舒栗半信半疑地乜他:“想喝同一杯就直说。” “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迟知雨跟着她往超市外头走,提前给她掀门帘:“我可不是张口闭口就是春梦的变态人士。” “……”舒栗拆开封口盖,用咖啡挡住他前路。 迟知雨下巴后缩:“干嘛?” 舒栗:“先给你喝啊,龟毛哥。” 迟知雨语塞。 “你就说喝不喝吧。” 迟知雨不由将脸转去另一边,窃喜和赧意呈正比增长,几乎爆表:“算了,还是你喝吧。”又小声咕哝:“——间接那什么,太快了,今天才第二天。” 舒栗把咖啡换到另一只手,不客气地拱他两下:“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想再多比起你来都稍逊一筹。” 舒栗抿两口美式:“也对,毕竟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幽门螺旋杆菌。” 迟知雨怔了下:“没有,好吗?我有电子报告单,回去看。”他单手插兜:“还说我记仇,你也不遑多让。” 舒栗笑得差点呛到,伪作心有余悸:“还好内部消化了,我们这么记仇的两个人,还是不要流入市场祸乱人间比较好。” 她怎么回事? 明明点的低糖,怎么她喝了一口后,说出来的话,甜度直达十泵糖浆级别。 “今天怎么不牵我?才第二天就不爱了?”他现在左手很空,导致心脏也很没着落。 她同时举高两手的纸袋和咖啡杯:“请问我是蜈蚣吗?” 他把她纸袋一把夺过,谋朝篡位,成为她右手的最新掌权者。 舒栗鼻息紊乱一下,第二次牵手,让人不太熟练和适应,她假借喝咖啡缓冲倏而迅疾的心跳,又偷瞟高处的男生,有了新发现: “迟知雨,你知道你现在耳朵很红吗?” 他敛目,扯个“懒得说你”的笑:“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怎么可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舒栗用握着咖啡杯的那只手手背给耳廓探温:“我现在是恒温好么?” 下一刻,原本只是与她交握的手退出一秒,旋即纠缠上来,侵占她所有指缝,牢牢地扣住,铆合为一体,不留余地,连挣扎的机会都不给。 舒栗再度丧失自主走路的能力。 而男生非要抗衡到底的得逞口吻在身畔响起:“现在还是恒温吗?” 第59章 第五十九颗板栗小王子 一见饽饽旋风腿般冲到门口,许自萍就知道是他们屋这对“天仙配小俩口”回来,忙笑呵呵地将几样早点备上桌。 斗嘴声终止在舒栗将饽饽抱起,与它蹭蹭脸,甜丝丝问好:“饽饽,你是不是昨天刚洗过澡,怎么今天还这么香?” 迟知雨将两人外穿的鞋收回鞋架:“我昨天也洗了澡。” 舒栗上下瞥他:“可你现在一身汗臭。” “臭?”要比她高出一头多的男生故意贴近,一步,两步,不由分说地将她逼退到门边:“你闻闻,到底臭不臭?” 舒栗面热,不得不举高小狗,正对他当盾牌,轻声咕哝:“饽饽说它嗅觉更好,想要为我代劳。” 又挤眉弄眼轻声吸气:“你别搞啊……阿姨还在呢。” 迟知雨不再施压,将不明所以的小狗接过去,躬身抱放到地面,拍一下它屁股让它闪远,才回过头去,呼叫阿姨:“我先冲个澡,一刻钟后吃饭。” 继而看舒栗:“你饿了你先吃。” 舒栗跟他并排往里走:“我嘴上说说而已,你包袱会不会太重?” 迟知雨轻呵:“谁让你是积分制?”又斜睇过来:“别待会儿吃着饭,突然又说要给我归零,这两天白努力。” 舒栗静音两秒:“迟同学,请学会分辨玩笑话和心里话。” 迟知雨勾一勾唇:“我眼里只有小树老师说的话。” 舒栗忍俊不禁:“整上土味情话了是吧。” 迟知雨:“我看你才是要学会分辨土味情话和心里话。” 舒栗甘拜下风,被迟知雨从后按坐到餐桌边,目送他将家居服甩上肩膀,一路疾行去盥洗室,她突生玩心,作手枪状,瞄准他,小声“哔哔”两下,男生默契地“中弹”,蜷身按胸,蹒跚两步,又恢复原状,耀眼地笑着,离开她视线。 舒栗同样含笑回头,与来到桌边的阿姨说话。她指一指中间那沓大小一致的摊饼:“这是松饼吗?” 许阿姨放下喷射奶油,将几碟色彩各异的小果与枫糖浆一并推给她:“对,你可以自己搭配。” 舒栗抬抬眉:“太有意思了吧,好像我小时候玩的网页烘焙小游戏。” 她拿起面包夹,钳下一块,平放到自己面前的盘子里。 随即把桌对面的空盘子拖过来,摩拳擦掌:“先拿迟知雨试试手。”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78节 许自萍喜上眉梢。 幸好没先多此一举做蛋糕,不然就看不到这档节目了。 舒栗拿起安佳奶油,调酒一般甩晃多下,随机滋满饼面,又捡出碟子里的树莓拼凑形状。 从卫生间草草吹完头发出来,迟知雨没有第一时间归位。 径直走到舒栗身边,挑衅发问:“够香了吗?” 舒栗只想推走他:“可以了,人间栀子花,回你的座位吧。” 人形蔚蓝香水在餐椅前愣住,接而看舒栗:“你做的?” 明知是什么,偏就想闹她一下:“为什么要做个屁股,大艺树家?” 舒栗:“……” “因为你整天想peach。” “……”迟知雨词穷,大喇喇坐下,刚要动刀叉,又撂下它们,摸出手机,横屏认认真真摄下一张。 舒栗瞧着他动作,把枫糖浆递过去:“你要再加点糖么?” “甜死男友算家暴吗?”迟知雨愉快且小心地切下边缘一道,不忍破坏中央那颗爱心分毫。 阿姨一言不发偷听良久,此刻也遭不住地放声而笑。 舒栗在桌下踹他一脚。 迟知雨不再吭声,偷扫几眼大快朵颐的女生,拿起手机,给她发微信:看我朋友圈。 舒栗拧一拧眉,疑神疑鬼地戳入置顶头像。 那只歪歪扭扭,不甚漂亮的奶油爱心松饼,被迟知雨设成了朋友圈新背景。 蓝蓝绿绿,大红大紫,毫无格调可言。 和三个月前的灰度空间大相径庭。 舒栗嗟叹:“以前的朋友圈好歹是个人机帅哥,现在跟帅哥毫不沾边了。” 迟知雨不以为然,显摆口气:“你不是要看窗后的风景吗,这就是啊,羡慕吗?我女朋友亲手做的。” 舒栗谦逊起来:“那她的裱花水平还有待提高。” 迟知雨:“没关系,她眼光很好。” 又在臭美。 肚子饱足回到书桌旁,舒栗按摩着自己的苹果肌,这个位置不会也跟手腕一样,调动多了就患上什么炎症吧。 刚要收心刷题,身侧传来呵欠声,舒栗视线乜过去:“你昨晚睡了吗?” 迟知雨模棱两可:“好像睡了。” “……”她就知道:“你去睡吧。”在旁边还容易让人分心。 迟知雨蹙眉:“你以前都不赶我走的,怎么谈恋爱了反而不让我在这了?” 舒栗思考一下:“因为女友享有管辖权。” “噢——”他装恍然大悟,撑住半边脸,求知状:“那男友享有什么权?” “知情权。” “啊?这跟没有有什么区别?” “追加个沉默权。够意思吧?” “舒栗你真的……”他欲言又止:“我弃权。” “那给我吧,我要安静看书了。”舒 栗把题册架起来当屏风,她的男友太烘晒,简直是晌午的太阳,不管是脸蛋,还是言行,都具备超强紫外线。 “交换?你沉默我管辖?” “不换。” “有你这样的?” “我就是霸权主义强权政治。” “行,”他退而求其次:“客服呢,打包呢,不用我来?” “安啦,有48小时时间呢,”舒栗忽似想到什么,遽地将书躺倒:“说起这个,你猜我昨天在小红书看到了什么?” 迟知雨心漏一拍:“什么?”不会看到那则黑帖并把他扒马了吧?为他的丰功伟绩而涕零,难怪今早特意炮制爱心蛋糕。 “我昨天睡前发现后台一下子多了二十六个便签订单,很奇怪,就上号看了眼。” “哦。” “你猜怎么着?” “有个网友在大博主评论区艾特我。我的便签在她vlog里出镜了,难怪一下子拉了那么多销量。” 见男生面无波动,她瘪了下嘴:“三十多万粉的大博主诶,买了我便签,你怎么一点不激动?” 迟知雨几不可见地掀掀眉:“男的女的?” “这是重点吗?” “是。” 舒栗转几下笔杆:“让你失望了,是女生。” 她抿抿嘴,兀自嘀咕:“你说我要不要发私信感谢一下?” 迟知雨说:“感。” “要不要再送人家一份礼物?” “送。” 怎么又开始一字诗问答模式?舒栗疑惑不解地侧过头去:“你卡了?” 迟知雨被她的形容逗乐,正经回答:“想怎么做就怎么做,justdoit.” 舒栗用笔头顶顶下巴,踌躇道:“主要是……人情是心意不假,但同时也是压力,我担心对方理解成我在索求更多的宣传和‘露出’。这不是我本意。” 迟知雨貌似认同地颔首:“所以我通常做好事不留名。” “是指今早还特意在咖啡杯上画了个雨点子那种不留名吗?” 迟知雨无话可说。 另辟蹊径:“你扔杯子倒是扔得很痛快啊。” “我又不生活在日本,”舒栗望向窗台上那一小丛绿意:“而且一盆还不够吗?两个人,一心一意。” 迟知雨微微一怔,差点要捶桌,最后起身投降:“好好好,管辖权沉默权都归你,我去补觉,十点准时回办公室报道。” 舒栗失笑:“上午的班全逃掉都没关系。” “不行,”他干脆地把椅子推进桌肚:“臣退了,领导。” “seeu——”舒栗笑眯眯摆手。 看把她开心的,就是嫌他碍手碍脚巴不得他快点离开是吧,走出书房没几步,迟知雨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不是滋味,原路返回。 舒栗刚把耳机塞入耳洞,准备专心致志抱佛脚,脑后倏而一空,发丝垂落到肩头,她按住后脑勺回首,就见男生把玩着她的小狗抓夹,又往半空丢高,稳当当接住,扬高嘴角: “先抵押在我这了。” “下午再赶我走你就等着披头散发回家吧。” — 无聊。 以为她没别的发绳了,她从帆布袋里取出备用的黑色皮筋,将头发绑两道,束成小揪,又往手腕内侧道了点薄荷纯露,闻几下提神,全心投入。 草草勾选几道题,她取出手机,复看一遍那条vlog,叫mira的博主在评论区大方报出她店名,为她增加了不少店铺曝光量。 摇曳不定后,抉择的天平还是倒向“我想感谢她”那一方。 如果每分每秒都在顾虑人际的幽微和偏差,那么“自由职业”的前缀也可以摘掉了,良心是比避嫌更有分量的东西。 没几日,舒栗就签收了几块皆川明的分装布料,打算亲手缝制一条拼布相机带寄送给mira老师。 目睹平日大刀阔斧的舒栗,忽的做起“女红”,精剪细裁,一针一线,还反复观看比照b站教程,琢磨出独家设计图纸。迟知雨震惊不已,在她身边不可思议地打转:“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舒栗捋着绣线,将它们分色整理为几股,以防混淆。 迟知雨心寒地栽坐在椅子上:“她只是随手把你的产品拍进去,就出现了不到五秒。” “可是收益很大,何况人家都没收我一分钱推广费。” 他都没有。 他这样竭忠尽智、起早贪黑的世界第一牛马男友,都没有她亲手绣的东西,发卡还是打劫过来的,每天卧在他床头柜的台灯下度假。 迟知雨拧开矿泉水,怒喝一口:“舒栗,你真的对我很差。” 舒栗专注于整理,没听清,懵懵脸侧向他:“你说了什么?” “我说,”他委婉改口:“你对别人太好了。” “因为别人帮了我。” 他也帮了她啊。 不对,这句话有问题,他已经是她男友了,怎么能叫“帮”呢,对她好让她开心,让她过得舒服,是他作为男友应尽的义务,她没有这样大张旗鼓地感恩回馈,是因为他还做的不够多、不够好,如果他真的无可挑剔到让她主动赠送自制礼物,她就会真的这么做。 差点误入歧途,脱离正确觉悟。 迟知雨后怕。 他自省着,没头没尾地承诺:“我会继续努力的。” 舒栗古怪地瞟他一眼:“努力什么,努力就业吗?” 迟知雨:“恋爱是就业吗?” 舒栗抬眼:“你现在的样子不就是吗,跟不相干的人争上绩效了。”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79节 迟知雨不服气:“换你你不会酸吗?” “也许会吧,”舒栗点头,若有所思地掂了掂下巴,掀唇道:“你要不要去看下你衣帽间挂在最前面的那件白t?” 男生眼皮翕动两下,数秒领会过来,绽开个亮堂堂的笑,轰然起身,快步跑向卧室。 扯下那件象牙白的短袖,迟知雨上下左右翻看。女生留下的记号并不隐蔽,位于左胸的位置,一朵尾指指甲盖大小的立体刺绣玫瑰花,同样微小的绿色茎叶衬映着它。 迟知雨喜不自胜,当即更衣,套上它。来不及整理头发,他毛茸茸的,毫不犹豫地奔回书房,小狗跟在后面飞跑,又步随他脚后跟停下。 舒栗挨在椅子里,笑得称心如意,故意油腻发言:“小王子,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迟知雨想不通,更收不住笑。家里进贼了,绣花偷心大盗:“你什么时候把我衣服偷走的?” 舒栗歪歪头:“委托阿姨跟我配合了一下。” 迟知雨攥紧双拳,催赶道:“你怎么还坐着?” 舒栗:“?” 他上前两步,语气要拽起她:“起来。” “干嘛……”舒栗慢吞吞撑着扶手起身,不知他意欲何为。 下一刻,胳膊被握住,往反向拖动,舒栗趔趄着,径直撞入一个胸膛,根本没有还击之力,也没有闪避的余地,迟知雨的手臂拢紧了她。隔着单薄的衣料,他的力量寸寸绞入她肩胛,好闻的气味铺天盖地。她试图动弹,却被更加执着地扣住后脑,他的鼻息停留在她耳朵尖上: “能干嘛?” “来听听花开的动静有多大。” 第60章 第六十颗板栗靠山之路中道崩殂…… 耳膜里怦咚怦咚的,分不清是从迟知雨心房传来的,还是自己胸口的异响,呼吸乱了阵脚,面前的胸腔也是,急促起伏着,好像靠在带着软垫的,颠簸的车窗旁。 这样感知着彼此,慌张趋缓了,舒栗抬起手,顺从地圈住迟知雨后腰。 第一反应是—— 这家伙的腰真细啊。 因为她的回应,窄瘦的腰忽而紧绷,变得硬实了一点。是他的肌肉吗?舒栗情不自禁地加重臂弯力量。 耳畔的吐息一下子乱糟糟的,笑意倾泻,带动他整个上身颤抖起来。 舒栗满头雾水,在他背后捶一下:“笑什么?” 迟知雨低声:“我才发现我腰上有痒痒肉。” “真的?”她腾出一只手掐一把试验,左边还是右边? 迟知雨抵抗地弓背,笑着拿住她作恶的手,押回原位:“抱就好好抱,别动手动脚。” 舒栗问:“你腰围有75厘米吗?” “不知道,”他闷闷地在她鬓边磨蹭,女生的腮颊软软的,发丝也软软的,是让他心脏迷恋的温床:“梁老师说的不假。” 怎么忽然扯到梁颂宜,舒栗眨眨眼:“她说了什么?” “抱树果然很解压。” 舒栗笑一声,大仇得报:“不是还说树皮硬吗?” “我真该死啊,”他连吃带拿既要又要:“罚我站桩抱树三小时,不做到就不准吃饭睡觉。” 舒栗勾手弹他脊椎抗议,又被更使劲地拥住,绞杀榕一样,还在撒娇:“能不能抱到明天啊。” “不能。”她骨架都要散了,到底谁惩罚谁啊。 — 三日后,舒栗私聊感激mira老师的消费和曝光,得到对方的地址回复后,她欢欣鼓舞地将那条完工的相机带,与同品牌咖啡杯套装寄出,还包扎得很精致,内置200字手写答谢小卡。 至于迟知雨,他三天没换t恤,当晚手洗当晚烘干,第二天又在跟舒栗碰面前穿上。 舒栗:“……” 她有些钦佩他的不厌其烦:“你不怕我看腻吗?” 迟知雨说:“穿的人都没腻,看的人又算什么。” 还奖章般拎高胸口的绣纹展示,大肆夸奖:“怎么会有这么心灵手巧,这么会谈恋爱的女朋友?迟知雨这个人也太幸福了吧。” 很难不在他浮夸的语气里眉开眼笑。 “别打扰我看书了。”舒栗举高样品扇子遮脸,阻隔此人的爱意x光。半个月后就得赴考,出分需要二十来天,还有一个来月就是她死到临头的期限。 思及此,她有点儿羡慕迟知雨。 只担任全职男友的他,似乎比肩负多方重任的她轻松很多。 不过也多亏有他,她才有喘息的间隙备考,不让自己的落榜样子太糟糕。 舒栗倾斜扇面,偷看两眼专心打包的男生,又查了查日历。 距离上次寄出谢礼已经快一周,后台物流早就显示签收,为什么mira老师一点反应都没有,出门旅游了?可对方大前天刚上传过新vlog,ip始终在魔都没变化,丢件概率应该也不大。 舒栗猜测,偏差发生了。 对方曲解了她的意图。果不其然,再次打开她小红书上一条vlog,评论区那条“购于小树口袋”的回复已然消失无踪。 舒栗五味杂陈。 她按灭手机,继续啃书,心思却有些收不回来。其实,她已经做过心理建设了,被理解成投机分子是最差的结果。 只是,当最差的结果真正降临,她还是会被侵蚀,有些受挫。 “舒栗!” 乱窜的思绪被人拉回来,舒栗怔了怔,循声看向左侧方。 “想什么呢,”迟知雨把手里的三只飞机盒垒好交过来,让她核验:“喊你三声才听到。” 舒栗微微吁气,掰手伸个懒腰:“在想,果然没人能当得了真正的无害之人。” “无害是什么?”他把椅子拖过来,在最近的距离面朝她:“像小树一样有机有氧?” 舒栗踢他小腿一下:“少说这些癫话。” 迟知雨没有躲,手撑到膝盖上,靠向她,也让自己姿态低一小截:“你最近是不是压力有点大?” 从高处看,男生浓密的睫毛更抓睛了,下方是盈亮的湖面:“可能吧,都怪你。” 无妄之灾从天而降,迟知雨纳闷:“我又怎么了?” 舒栗嘟了下唇:“你拔高了我对别人的期待。” “哈——?” “我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她懊丧地陈述:“你太有求必应了,导致我期待的阈值都上涨了。” 迟知雨丝毫不恼,相反有点得志。舒栗的变化让他自得其乐,谁都别想比他对她更好,在她心里更被需要。他倚回椅背,眉头微挑:“说吧,谁让你失望了?” 舒栗没有隐藏:“你还记得mira老师吗?” “谁啊。” “……别装。” 他弯唇:“记得,不就是小树最强工艺拥有者,我还做了个小人整天把她放床下扎。” 舒栗噗嗤笑出来,烂情绪一扫而空:“真的假的?” “说笑而已,我有那么无聊?” 舒栗抠抠额角:“我以为起码能得到一点谢意,或者说句收到了都行,结果她误会了,还把评论区关于我的店铺信息都删掉了。” 迟知雨握拳,超大声:“那她还给你地址干嘛?” 舒栗把他手捧过来,一根根掰开,捏气泡膜一般,捏按他掌心肉:“有必要这么生气吗?是我非得跟人家要来的,她可能是看我语气很恳切吧,所以才给了。” 她口气淡淡:“她什么反应都很正常,我反而很像道德绑架。” “不正常,”迟知雨否定她,反握住她的手:“不想要就坚持不给啊。开放示好的通道又马上划清界限,这放在感情里面就是人渣。” 他义愤填膺:“有本事把东西退回来,她不用我用。” 舒栗调侃:“原来你有接盘癖啊,少爷。” “你管我。” “不过这也给了我一个教训,”舒栗总结陈词:“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不要表现得过于殷勤,给别人困扰。” “我不会困扰。” “你是别人吗?” “那肯定不是。” 两人相视而笑,迟知雨再次倾靠过来,也把舒栗的手当捏捏乐:“我的咨询师说过,筛选关系本来就要花成本,时间成本,物质成本,精神成本,这种消耗都是正常的。你只是走在正常的路上。” 舒栗接话:“就是所谓的……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 迟知雨:“yep.” 话落,他扯回她想要抽走的手,三明治式夹住:“我有免淘汰席位吗?” 舒栗歪着脑袋:“你怎么什么都要有?”这么会乘虚而入。 他握着她的手盖住自己脸颊两颊,从低处水汪汪地看过来:“你就说,有没有?” 这谁能扛得住?原来昏君的体验是这样,舒栗没辙地答应:“有——直接给你三套复活甲。” “你说的?” “我说的。” 迟知雨蹙眉心算:“26.66667年才能用一次,看来我要省着点花。” 舒栗转手掐他脸颊,男生淡红的嘴唇被迫嘟起,含混道:“舒栗你手劲儿是真大啊……” 她才笑着撒开。迟知雨,你也是真可爱啊。 —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80节 当晚,双人开黑到舒栗被周公的轿子抬跑,迟知雨才关掉游戏,去盥洗室洗漱。咬着牙刷进行每日一度的小红书“扫黑除恶”行动时,他收到姐姐的微信。 迟润青:[截图] 迟润青:这是你吧? 迟知雨差点把牙刷喷出三米,拔出来,嗒嗒回她消息:你看错了。 迟润青圈出那人首页ip:浙省的,就你。 迟知雨:长得差不多而已。 迟知雨看看卫生间门,不甚自在:你在美国怎么都能刷到?你每天都在小红书看什么? 迟润青:能看什么,看帅哥啊。 迟润青打趣:怎么,终于找准自己的赛道了,要当颜值博主? 又打抱不平:男的起号就是快,六点发一张live自拍,八点账号都四千粉了。 迟知雨拧开水龙头,咕噜含漱,扯下洗脸巾抹嘴,回语音:“不是每个男的都能这样。” 迟润 青:你家小树不介意你卖身求荣? 迟知雨:乱说什么,我的卖身契上只有小树签名。 迟润青:[绿脸不适emoji] 迟知雨:你就羡慕吧,一招尝遍天下鲜的海女。 迟润青:祝福收下了。你不怕她刷到? 迟知雨:你以为她是你? 迟润青奇怪:怎么突然在社交平台发上自拍?以前合个影都要求你半天。 迟知雨:想当网红,给她引流,以后她就不用再对那些大博主低头哈腰了。 迟润青:……真有你的。 迟润青提出这个idea的不妥之处:有女友很难吸到女友粉的。 迟知雨:有女友还要女友粉干嘛。我唯一的女友粉实力很强,一个顶一亿。 迟润青:祝你成功吧。 迟知雨不再搭理姐姐,去房里拿出另一支手机,浏览小小号上的数据,属实有点吓到他,评论区的留言更是不堪入目,还有不少甄嬛传表情包,但……忍辱负重才能尽早成为值得舒栗依靠的男人。他压下那点咽部不适,把三号机丢回床上,打开一号机微信。 可爱美丽聪明无敌小树:[图片] 可爱美丽聪明无敌小树:这是你吧? 怎么跟他姐姐的开场白一模一样,手机成了活鱼,迟知雨差点抓不稳,随即被剧烈的猜疑罩住。 迟知雨:你没睡? 迟知雨:你不睡觉都在小红书刷什么? 小树人间失踪。 他看她不光是人间失踪,还人间失格,迟知雨后槽牙发紧:刷帅哥?你背着我刷别的帅哥?还骗我去睡觉? 小树:我不是。 小树:我没有。 小树:同城推送。 小树:你想太多。 她居然理直气壮:你就没背着我抛头露面? 完,靠山之路中道崩殂,迟知雨溃败抓头,试图阐明:我有计划。如果你不喜欢我这样,我现在就删掉。 小树:我知道你想干嘛。 小树:我不需要,删掉。 小树:然后。 小树:单独发给我。 笑意上浮,迟知雨一屁股坐到床尾,三下五除二,利索地将那个账号清空。 将白茫茫的界面拍下交差,他又欠欠地问:要什么尺度? 不对。 差点忘乎所以,被她拐进沟里。 他立刻打方向盘,找回之前的重心:你还没回答我。 他引用前文“你没睡?”和“你不睡觉都在刷什么?”那两句。 女朋友很狡猾,油嘴滑舌,倒打一耙:我对象是不折不扣的大帅哥,可他宁愿偷偷摸摸造福大众,也从不给我发自拍照/委屈泪汪汪 迟知雨钝口拙腮:你每天抱来抱去的实体是哪个? 小树:某个从来不给我发照片的潜在颜值博主吧。 迟知雨:…… 迟知雨:我也没有你照片啊。 他当即定夺,约战架势:别说了,明早九点,镜湖边拍合照,谁都不准迟到。 — 常驻湖畔帮游人收费拍照的余呈呈,于零点前收到一条询问明天上午可否约拍拍立得的私聊,她热情回复:可以,我手里的都是机皇,一定给你拍到完美。 对方名字人机味十足,显得鸽里鸽气,她就没太放心上,不成想真正碰头,她大跌眼镜。居然是先前有过惊鸿几瞥的神颜帅哥,可惜已嫁作他人夫,牵着的女友也很可爱漂亮。 她好奇询问他职业是否是模特,他摇头否认,又牵出个淡淡的笑,瞥一眼身侧女友:“她男朋友算吗?” 啊,好甜。 正中红心,余呈呈指挥他们的站位和动作:“挨紧一点,对对——都往对方那边靠拢,不用这么拘束,你们是一对诶——” 很是上镜,肉眼看更加英俊的男生爽朗发问:“我要揽住她吗?” 余呈呈愣一下:“当然可以,你揽住她腰,越亲切越好。” 她大声倒计时:“3——2——” “1”尚未出口,本还规矩搭腰的男生,倏然扬高手,用胳膊卡喉女友,后者也猝不及防地歪斜过去。 捣乱的插曲却带来惊人的成效。 余呈呈从没拍触过这么自然亲密有感染力的情侣合照。 成片里,他在高,她在低,他含笑倾头,她愕然仰视。 两个人都侧着脸望着对方。身后是春色浮光,而他们的幸福能冲出相纸边框。 第61章 第六十一颗板栗顶风作案 这张独一无二的拍立得被迟知雨据为己有,哪怕舒栗喜欢到爱不释手,几次暗示可不可以让给她,男生也死守不放:“我约的摄影师,我付的钱,想都别想。” 舒栗“切”一声,阴阳怪气:“以后又不是只有这张合影,而且都没拍到正脸。” 迟知雨微笑:“但我们都看着彼此的脸。” “你拿着吧,”舒栗酸巴巴装大方。 迟知雨将拍立得从兜里摸出,两指夹着边缘,生怕在人像上留指纹:“允许你拍一张留念。” 舒栗:“稀罕。” “不稀罕算了。”他作势要放回去。 舒栗当即夺过,用手机拍下一张,还给迟知雨。 男生跟着瞟了眼:“记得发我。” 舒栗不解:“你都有实物了,还这么不知满足。” 迟知雨:“我要拿来当聊天壁纸。” 舒栗默了一秒:“自己不会拍吗?” 迟知雨:“我拍的上面没有你的手。” 舒栗心悦诚服,白他一眼:“你是痴汉吗?” 他不辩驳:“要不我拍一张给你当聊天壁纸?” “我才不要——”舒栗摇手:“万一被我妈瞄到就死定了。” 迟知雨浓眉微挑:“舒栗,整天顶风作案啊,在你老妈眼皮子底下跟我聊天,越危险越刺激是吧。” 舒栗说:“才没有,还不是我一回去你就每分每秒都在弹消息。” “每分每秒?明明十点之后才是我的时间。如果每天二十四小时是个王国,那我绝对是被发配边疆最苦命的那个。” “白天的八小时假装看不到?被你吃了?” 迟知雨顺势揽住她肩膀,侧头在她耳畔嗷呜嗷呜一顿乱蹭乱啃,咬字不清:“就被我吃了怎么了,全吃光——” 舒栗被闹得脖颈直缩,失笑隔开他。男生停止作乱,鼻尖抵在她手心,缱绻地摩擦了两下。 舒栗的心口随之抽搐,尾椎窜出奇异的滚烫。 她的手被拢回去,十指交扣的同时,耳边传来他每日一次的告白仪式,幽幽叹气:“唉,好喜欢你啊,为什么我会这么喜欢你。” 纵使听过不少遍,每回还是能让她龇出八颗牙:“因为我值得喜欢。” “这样啊。” “对啊。” ……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81节 近来她是有些猖獗了,舒栗深以为然。主要是迟知雨这个人太黏糊,五分钟没互动就会咕嘟冒泡,有时晨起打开微信,就能看到整页的示爱表情包,偶尔还有夜半交心小作文,诗人一样,笔触心思细腻得一塌糊涂,放在中学时代,能让她读湿半包纸巾。 甜情蜜意的同时,舒栗也有点苦恼,会语重心长地规劝:三更半夜的,拜托你好好睡觉。 他一口答应,做到的次数寥寥无几。 狗男人。 时间就这样沉入了初夏,日头逐渐浓稠,带着青梅酒一般的微醺。今早出门前,舒栗发觉卧室窗台上的无尽夏探出了几簇淡青色的花苞,不多时日就会攒成蓝粉花球。 两只喜鹊被她推窗的动静吓飞。 舒栗拍下一张幼年花球照,把它捎到云庭,跟迟知雨炫耀:“我的花都要开了,你的矮牵牛呢,有动静吗?” 迟知雨盯看照片数秒,起身去阳台,细看那盆低调十余天的小草花。它的花骨朵儿较之起初不是没变化,着了色,泛着青粉,将绽未绽。 迟知雨把它拿到书桌,琢磨起来:“我还施了花肥。” 舒栗问:“什么肥?” “花多多。” 舒栗怀疑:“花头看着是挺多的,不会都是哑炮吧。” 这话似戳中迟知雨肺管子,他抬高声调:“怎么可能,今晚就开。” 舒栗顿了顿:“你说今晚就今晚,你是花神芙罗拉?” 迟知雨一本正经:“就我说的。” 他将花盆重新放回阳台,让日照浸润。 舒栗挨个审查着新款pp夹的打样,听见他回来,头也没抬:“要是一直没开,你会表白吗?” 迟知雨很狡猾:“你呢,你会吗?” 舒栗不画饼不夸大:“不会。” 男生一霎暴起,靠 过来托住她两边脸,非要把它掰向自己:“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舒栗挣脱未果,动两下唇瓣:“喜欢。” 烦人的男朋友马后炮起来:“你就不能先表白吗?” 舒栗努了努嘴,慢悠悠嘀咕:“我那天不是说过了,我还没准备好,没有经验,很担心我做不好,反而让两个人没有很好的恋爱体验,说到底就是——我不想辜负你的好意……” 对父母,对朋友,都如此。 她不是没有深思熟虑过,也许她本就是个细水长流的人,与迟知雨的关系始于朝夕相处的友谊,即使有爱意从心底升起,如同平原上的炊烟,会让她想要走向薄曦中的木屋,一探究竟,品尝屋主亲酿的甜葡萄酒,但理智回笼,她还是更愿意留在这条暂且稳妥的羊肠小道。 谁能想,漂亮的男孩儿打开门,抱着陶罐子走向了她。 迟知雨沉声,凝视着她,好一会儿都一言未发。 他眼神热切而专注,像实心的,在抚触她脸颊,比指腹的力气还大,牢牢地按压着她。 舒栗局促起来,第二次尝试撇开,又被拨回去。 “你怎么不说话?”她低声嗫嚅。 迟知雨如梦初醒,胸口深深迭动了一下。他能说什么,后半段一句没听见,脑子里白灿灿的,全是“想亲她”。 他的脸不自然地泛红,自说自话:“光顾着看你脸了,有人夸过你很好看吗?” 舒栗跟着脸热,强行挪开他手:“现在有了。你就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哪有,我说实话。”迟知雨长腿一伸,连同椅子把自己推远,半边身子都麻掉了,他现在好尴尬。 也好禽兽啊。 可是她真的很漂亮。 毋庸置疑的漂亮,漂亮到发光。 迟知雨心神不宁地对着旺旺一整天,不时关注客厅的小花,不时骚扰身旁的小树。女生一如既往的有序,把一天切割成三份,分别用于画图,刷题和网店杂务。 临靠五点半时,迟知雨揣着狗从楼下回来,眼尖望见绿意里多了一星粉色,他来不及捋顺刘海,健步如飞地跑近观察。 不愧是他用爱意饲养出来的牵牛花,给面子地开了一朵,羸弱地陷在草叶间,被夕照晕成橙粉,分外吸睛。 他欢欣地将盆托起,搁放到舒栗跟前。 女生刚巧关机,停下收拾的手,捧起花盆,匪夷所思:“你真是芙罗拉啊。” 迟知雨撇撇唇:“你不能夸点别的吗?” 舒栗打开摄像头,精心记录这一秒,记录他们俩翘首以盼地盛放时刻,她浅笑改口:“功夫不负有心人?” “……” “铁杵终于磨成针?” “……”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 “守得云开见……” 话音未落,迟知雨单手掐住她两腮,中断无厘头的诗句大赏。 “你是这样跟梁颂宜交上朋友的?”他抬起她下颌,居高笑问。 “我说的有错吗?”舒栗双手拔开他的手,又掐它们两下以儆效尤。 迟知雨挑眉:“轮到你了。” 舒栗满腹疑团:“轮到我什么?” “轮到你表白。” “……”舒栗抿平唇线,置若罔闻,继续收拾桌面的纸笔。刚把拉链扯上,笔袋就被抽走。 迟知雨把它放到自己桌上当人质,眼仍逮着她不放:“那花开的意义是?” 舒栗不动如山地装糊涂,开启中国诗词大会第二季:“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舒栗。”男生严肃地唤她全名。 她据理力争:“我们确认关系这些天,我没少说过喜欢你吧,不信你打开微信关键词搜啊。” 迟知雨不应她的话:“每次都是我先说,你才说。” “起码,我也说了。”舒栗拍他胳膊,示意他挪位,要越过他拯救自己的笔袋:“让开。” 迟知雨抵死不从,舒栗就从那侧绕路。 两肩被拦停,她又被架回原位。 “迟知雨!”她假装生气瞪他。 他睨着她,委屈地嘟哝:“这是我辛辛苦苦种的花,没良心的女人。” 舒栗完全败在他几要泫然的双眼里,这个男生对她愈发了若指掌,知道什么是自己的优势,是他最有杀伤力的核武器。 舒栗深吸气,翘起食指,勾了勾:“靠过来。” 迟知雨狐疑地俯下身去,颊边猝不及防地轻挨了一下,愕然后,眼前是女生红扑扑的脸,和不知所措的视线。 “行了吧。”她故意凶巴巴,为了掩饰难当的羞赧。 迟知雨傻住,出口确认:“你亲了我?” 闭嘴啊,舒栗更是面红耳燥,用手捂实他嘴巴,不让他吐出更多的混账话。 空气就此稠密起来。 在她手的上方,是他被喜悦盈满的,弯弯的眼睛,定定注视着她,一瞬不眨。 舒栗想要松开手,却被他反握住,缓缓揭下,翻转过来,似回礼那般,他在她手背上温柔地吻了一下。舒栗背脊瞬时牵直了,心提到无法预知的高度,不安地捏住了她喉咙,呼吸都开始变得有限。等他鼻尖靠近,她彻彻底底地,成了个失氧的笨蛋。 “可以亲吗?” 明明已经在随时能吻上的距离,他的鼻息薄而湿热地,纠缠着她的,他却不再冒进了。 双方眼皮交错地眨动,睫毛成了柔软的触角,在密集地探知。 舒栗耐不住了,主动第二次又何妨,她踮脚贴过去。 冷不丁的,电花同时劈过两个人大脑,吓一跳,又很亢奋,好像被熟透的苹果砸中。 睫毛的探触至此没了章法,慌里慌张的,不知道往哪靠。他们彼此退缩,又彼此吸引,同时笑出来。 “笑什么?” “你又笑什么?” 她不吱声。 他问:“感觉怎么样?” 她悄声:“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再试一下。 迟知雨抬起打颤许久的手指,掌住她后脑,把自己嘴唇准确地压回去。 一霎间,过电的感受一浪接一浪,冲击得人都要漂浮起来。舒栗情不自禁地寻找支撑,用手攀紧他衣料,当男生不受控制地吮住她下唇,那些尚未开放的花苞突如焰火般,急促地、渐次地迸裂,噼里啪啦,她哼咛了一声。 她被自己的反应搞得羞恼起来,想要回避,而他却为此更加急躁,亲吻的方式强势了,鲁莽而固执地辗轧着。他本能地换双手捧住她脑袋,想要挤压出更多的反馈。 抗拒和兴奋交加,激起了舒栗一身鸡皮疙瘩,皮肤又冷又烫,她矛盾地反咬,却在张嘴的一瞬,接触到对方的舌尖。 “唔。”她又溢出敏感的动静。 试探的方式再无间隔,不只是厮磨,是焦渴,是追逐,是要把对方一口气吞掉。 是要舔光糖纸上残留的那层蜜霜,可怎么也舔不完,舔不够。 彻底窒息前,余光瞥见书房一角的门并未关闭,舒栗警铃大作,曲拳重叩他胸口。 迟知雨抬头,眼底水润,被情欲氤成了浓郁的深黑色,可红到锁骨的皮肤又让他看起来很清纯。 舒栗不好意思再看,压着声提醒:“书房门没关!”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82节 迟知雨回魂,调头望一眼。贪恋和上瘾瞬间赶走了节制,他再次倾靠过来:“是关门继续,还是顶风作案?” 第62章 第六十二颗板栗笑面虎夫妇 他越是不着调,舒栗越是羞赧,没好气地搡他一下,整理起自己有点凌乱的头发。 因为一直保持着昂首的姿势,被迟知雨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一般控着,她后颈都有点酸。 她再不看他地拿起帆布袋,准备回家。 迟知雨追过来,拦截她去路:“怎么不开心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舒栗刀他一眼:“不是!” 她想要绕开这堵人墙。 结果她往右,他就往左;她往左,他就朝右,愣是不让她溜走;她横冲直撞,他就硬生生后退到门边。 迟知雨反手将书房门带上,室内顿时清寂下来,外头的炒菜声如隔山谷,他倾低上身,歪着头抓到她躲闪的眼睛,语气少见的温柔:“告诉我怎么了,好么?” “害羞了啊。”能怎样!她忍无可忍地炸声。 哎,雄赳赳气昂昂先动嘴的是她; 这会儿含羞带怯恼羞成怒的怎么又是她。 好收放自如的女生。 也搞得他拘谨起来,不甚自如地解释:“我第一次亲人,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你可以直接提出来……” 舒栗唇角抽搐两下:“谁不是第一次啊。” “我不玩乙游,神交都没有。”他清白虔诚地补充。 舒栗不服气地回怼:“你以前没梦遗过吗?” 迟知雨愣神,不是,她怎么讲话比迟润青还耿直粗暴:“我……”他欲言又止。 “你是色情狂吧,”他被她的不自在传染,还有青出于蓝的趋势:“你是老师诶——你怎么……能这样……” 舒栗振振有声:“怎么了,说明我生理知识储备丰富。” 迟知雨控制着笑弧,眼里闪着一点亮亮的坏意:“那你说,我今晚会这样吗?” “你才是色情狂吧,”舒栗给他当胸一拳,男生顺势假装重创,倒靠在她肩头,两人自然而然地偎依在一起。 他动作不再剧烈,她的心率不再慌张。 只是安静地相拥,聆听对方此起彼伏的鼻息。他们是彼此的湖荡,在落日余晖里。 那朵及时而珍贵的小花,被迟知雨po在了朋友圈,配文极其简单,仅一个单词,“bloom”。仿若一句简洁的咒语,在接下来的每一天,矮牵牛都翻倍怒放,大有“爆花”趋势,粉灵灵的花头无所顾忌地侵略绿叶面积时,「小树口袋」的第三次上新也提上日程。 因为有了固定捆绑的亚克力工厂,除去延续拓展门牌适用场景的同时,她还加入新成员,pp夹与冰箱贴; 同期上架的,还有应季更新的「夏之曲」系列贴纸、胶带、书签。滞销的钉子户明信片则被淘汰出局。 新鲜感和回头客的加持,也给网店带来了稳定有序的进步。 在这期间,舒栗也奔赴考场,像模像样地完成了事业单位笔试。杭城公职竞争激烈,每一年都是弱肉强食的斗兽场,作为半吊子选手,舒栗自然不会有无谓的期待,只求妈妈那关能顺畅通过。 奈何当天,她那浮夸的男朋友捧着一大束明媚缤纷的花在外头等她,还没舒出去的那口郁气一秒吸回来,她哭笑不得:“你太高调了吧,同考场的还以为我旗开得胜呢,结果最后成绩单一出,查无此人。” 迟知雨却把花强行塞到她怀里:“考过就是通过,不管结果如何。” 在外享用“庆功宴”时,迟知雨的手机一声接一声嗡响,他看也不看就将其静音。 舒栗撕下一截餐前面包,蘸橄榄油:“谁啊,怎么不回人家?” 迟知雨撑住额角,很是头痛:“接下来的日子要热闹了。” 舒栗不解其意,停止咀嚼:“嗯?”腮帮子累得慌,她就把剩余的半块掰下,丢给迟知雨解决。 男生往上抹了点黄油与肉桂粉:“我姐和我朋友放假回国了。” 舒栗抿水:“那不是很好吗?可以聚一聚。” “他们很喜欢骚扰我,”他叹口气:“尤其那个小黑屋朋友,就是他一直给我发消息,叫我请他吃饭,还发来一堆餐厅链接。” “看来你们关系很不错,”舒栗笑着瞥他手机一眼:“那就陪一下人家啊,好好约个会,重叙兄弟旧情。” 迟知雨假呕一声,把两片面包竖到眼前:“sorry,我现在两眼空空,兄弟是什么?只认得小树。” 舒栗眼瞳微转,灵机一动,有了新主意:“最近发单量有点大,他找你玩的话,就把他叫过来呗。” 女生的挤眉弄眼让迟知雨顿悟过来:“哦——还得是我们树总,不择手段物尽其用。” 他举起饮料当假酒:“cheers?” 舒栗跟他碰杯:“全看你了。” — 刚刚回国的时差困难户——倪傲,还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白天睡不醒,晚上睡不香,午后三刻才从床上爬下来,坐到偌大的沙发上挑选外卖。 兴致寥寥地浏览着明黄□□面,忽有微信消息弹出,他点进去,一霎坐直身体。 失踪人口回归。 对他消息熟视无睹的塑料兄弟给他发来诚挚邀请:打不打德州? 还算有良心,他询问具体时间:哪天? 迟知雨:就今天,来? 倪傲拿了个靠枕挨着:可以,管饭吗,我才起。 迟知雨:杨国福。 倪傲:迟知雨你是人? 迟知雨:我是天神。 六二1一个,倪傲把手机丢开,回卧室换衣服,杨国福就杨国福吧,懒得自己挑,没准还能借机近距离观瞻一下慕名已久的小树。 去地下车库随便挑了辆车,他给迟知雨发定位:你爹出发了。 对方不再回复。 一路风驰电掣来到云庭,他把玩着车钥匙乘上电梯,难抑激动心情,再次给迟知雨发定位:到了,准备出门迎接本皇。 又问:还有谁啊,就我们仨? 迟知雨:就我们俩和你。 ……膈应谁呢。倪傲不多计较,转念想也能接受,人多热闹,竞技感强,人少清净,更吃位置和心理素质,是他的强项。等着看他大杀四方吧,如此思量着,倪傲带笑步出电梯。 真不愧是他的好兄弟,提早等在门边,还抱着他以前从没见过的小狗。 就是笑得有点莫测,不过他神经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习惯就好,毕竟上帝不可能同时给一个人不俗的脸蛋和大脑。 倪傲大步流星走过去,拍拍他肩膀,新鲜地打量:“恋爱了就是不一样啊,你以前这么欢迎过我?树嫂。” 迟知雨低哼一声,丢了双公用男拖给他:“进来换鞋。” 刚要进卫生间洗手,书房里有人走出,倪傲惊得顿步,忙抬手招呼:“你就是小树吧。” 话落直接被人从后颈致命锁喉,语气幽森:“小树也是你叫的?” 倪傲大冤特冤:“我又不知道她名字。” 看起来极好相处的女孩子眉眼弯弯,声音像烘晒过的棉花,柔和轻软:“我叫舒栗,舒适的舒,板栗的栗。” 是很舒适,如听仙乐。倪傲立马套近乎:“栗姐好。” 她欣然答应,似乎还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我比你大?” 倪傲说:“不管大不大,都是我的姐,都是姐姐。” 舒栗并非家族中长女,也很少走亲访友,头一回被当面叫“姐姐”,心头难免咯噔一下,但又有种难以言喻的爽感,笑两声:“你也好啊,nio。” 有树撑腰,他摆脱迟知雨的钳制,回头颐指气使:“给我倒杯茶。” 迟知雨指指厨房:“冰箱里,自己拿。” 舒栗莞尔一笑,“我来吧。” 正要越过俩人高马大的男的去取饮用水,人被从后领的位置提溜回来:“待着,我来。” nio目瞪口呆。 他看看舒栗,啧啧称奇:“您是……世界第一训犬师啊!” 回应他的是弧线运动而来的矿泉水瓶,倪傲眼疾手快地接住:“你想砸我?”又拿舒栗当挡箭牌:“万一砸到你家小树怎么办?” “我有数,”迟知雨抄着一边裤兜走出来:“你接不到也只会砸到你的脸。” “呵。”泰迪同款棕卷毛的男生扶了扶眼镜,看看餐桌:“扑克呢?” “稍等,”那种诡计多端,难以一言概述的笑容又在迟知雨脸上浮现:“马上就拿给你。” — 瞥着面前大堆平铺的纸盒和各色货物,倪傲才意识到自己被笑面虎夫妇做局,骗进了传销窟当黑奴。 “不是打德州吗?”他企图起身,又被迟知雨按回去。 男生窄长的手指捡起一沓尚未拆封的店铺小卡:“一样啊,都是卡片,没骗人。” “……”他牙痒痒,怨愤地求助舒栗,不料女生下一刻翩然回书房,对此处的不合理压榨视若无睹。 迟知雨在他对面坐下,假好心地劝慰:“就当社会实践了。” 倪傲翻着一张接一张,张张无绝期的便签纸:“这是社会实践吗?这是惨无人道的资本主义牢笼。” 迟知雨好整以暇:“家庭也是个小社会。” 倪傲:“迟知雨,你还要造多少孽?” 他的好哥们熟稔地折叠飞机盒,几秒就整出一只完整版,边角完美无缺:“对女友好才是真正的积德行善,happywifehappylife。” 倪傲:“你的wife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83节 他不打德州,虚伪地打起感情牌:“怎么了,尼,才分开不到半年,就跟我这么见外?wife是跟你没关系,但我们的bro情也地久天长。” 说完,不容置喙地把示范模板推给他:“学。学好了我给你点杨国福。” 倪傲被迫当起三号打包小工,还好许阿姨同情他遭遇,给他做了大盒果切当下午茶,渐渐的,他适应了手里的流水线工作,胜负欲飙升,喊了声siri,叫她计时一刻钟,要跟迟知雨比拼谁打包效率更高。 店主大佬似乎在书房里听见,当即跑出来,打断桌上快赛出残影的二人,严正声明:“质量第一,速度第二!” “哦。”两男生共同恹恹停手。 纸张窸窣,客厅内再度无声无息,倪傲无聊得慌,压低声音跟迟知雨打探:“你们究竟到哪一步了?” 迟知雨掀眼,冷冷瞥他一下:“有你什么事?” “好奇嘛,”他心生疑窦,也有对朋友反应的推断:“不会还是反黑群最后一位处男吧?” 迟知雨动作顿两秒:“那又怎样?” “不行啊我的迟。” “行不行由你说?”他动动嘴唇,反感地嘟囔:“别说这些了,听着不太舒服,对她……不礼貌。” 倪傲点点头:“okok,可你总要经历的吧——” 感觉对方眼神能剥皮,他闭嘴几秒,微微笑,转回正经话题:“这段时间情绪身体好点了么?” 迟知雨看他一眼:“你觉得呢。” 倪傲认真端量他:“我看好多了。” 迟知雨不否认:“就是好多了,”又伏桌凑近,求认同:“她是不是特别好看?” 倪傲撇了撇嘴:“从我审美来讲,我觉得她没迟润青好看。” “你的审美,狗都不听。” “那你问什么,你狗啊?” 迟知雨挨向椅背,双目失焦片刻,虚心求教:“你谈过异国恋吗?” 倪傲说:“没有。” 迟知雨嫌弃:“真没用,打包都算抬举你了。” “那我走?” “算了。”他轻声叹气,抓挠两下头顶毛发:“唉,好烦。” 倪傲皱眉:“烦什么?” “特别怕她……”他最近常这样想着想着就受不了,敛下眼皮,眼尾微微洇红:“因为异国跟我分手。” “兄弟——”倪傲不敢大声提醒,手忙脚乱:“你……你别这样,你还两个多月才走呢,假期也不是不能回国。” “不想离开这儿,不想离开她,但总要把书读完的,”迟知雨轻而漫长地吸了口气,克制住突生的脆弱和不舍:“时间过得好快,一个人回来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倪傲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但你这次不会是一个人走了。” 第63章 第六十三颗板栗因为你 倪傲在云庭待到晚上八点才走,三人围坐餐桌边,有一茬没一茬聊到近八点;迟知雨也没有爽约,中途从卧室取来扑克,弥补好友的精神损失。 舒栗对德州一窍不通,但她是从小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掼蛋高手。 避免教学占用时间,三人就修改规则玩起了掼蛋,舒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可以玩德州的,学起来应该不麻烦。” “掼蛋也不麻烦。”迟知雨看一眼倪傲,告诫后者慎言。 棕卷毛男生专心码着手里的牌,“嗯嗯”两声:“都被绑过票了,能吃碗米汤都是香的。” 舒栗忍俊不禁。 临近十点多,她从迟知雨车上下来,在小区门口跟他道别,夜气深深,路灯像晕黄的蒲公英悬在两畔。她在风里回头,见轮廓优美的跑车仍伏在原处,忍不住举高双手,气球人似的,大幅度挥了挥。 车里人打个双闪,也用雨刮器回应她动作。 原来这就是吃螃蟹的人,果敢敲开未知的壳,才能品味到鲜美的流黄与蟹肉。舒栗踢踏着路面朝家走,给迟知雨发了句“已归巢”,就去浴室洗漱。 登记好当日流水账目,舒栗打了个哈欠,仰靠到椅背,履行每日恋爱经营小游戏。 小树口袋:上线? 迟知雨是不是种在这片聊天框的盆栽,从不错过任何风吹草动:go。 舒栗登上账号,邀请他进组,打开麦克风,假装凶悍女教师:“咳,迟小雨,这么晚怎么还不睡觉!好友里就你在线,作业写完了吗?” 耳麦里噗笑一声,乖声乖气:“隐身了,老师今天要上几颗星?我争取不被教导主任发现。” 舒栗换回原声:“小心开除你。” 他也漫不经心地接茬:“开除学籍没关系,别开除男友籍就行。” 舒栗立刻呸声:“收回——开除什么学籍啊,别乌鸦嘴!” “好好好,”迟知雨答应,共同进入游戏,一边刷野一边提出:“我有事要跟你说。” 舒栗见他语气肃穆,也坐直身体:“干嘛?” 小地图上的帅气角色驾轻就熟地逡巡于野区,极速变换位置:“我姐大后天要飞坦桑尼亚,明天想请我们吃顿饭,你方便么?” “坦桑尼亚?”舒栗复述一遍,想到经常刷到的非洲游视频:“要去看大迁徙?” “对啊,但这个比较碰运气,她可能要在那边待挺久。” 舒栗顿感新奇:“你不一起去吗?感觉很有意思。” “你要杀了我吗?” 舒栗:“……干嘛,你怕被角马创飞啊?” 迟知雨否认:“怕我不在你身边,你度日如年,会想死我。” “……是你度日如年吧,”舒栗失笑,后知后觉:“我都没给你姐准备礼物,两手空空去不太好吧。” “不用,”迟知雨阻止:“本来就是随心的饭局,大家刚好回国小聚,nio也会去,还有两三个从小有来往的朋友,你如果有空,我就和她说一声。” 舒栗停下滑动轮盘的拇指,不多思虑:“可以啊。” 毕竟迟知雨也参加过她与老梁的饭局,适当渗透彼此的社交圈也算恋爱必修课。 郑重起见,舒栗破天荒地将压箱底的连衣裙取出,也百年一见地画上全妆——对她而言的手残全妆,仅气垫粉底和腮红唇膏。套上裙子对镜打量,她都有点认不出自己,真够艳光四射的,便宜迟知雨那小子了。她阿q精神地为妆技垫底的自己捧场,到楼下吃早点。 舒文远在刷短视频,一瞄见她,镜框快跌到桌上:“你要干嘛去啊?” 舒栗有点局促:“我要逛gai。” “还以为你要去相亲呢。”陈亚兰端着刚切好的流心盐鸭蛋出来,惯例称颂女儿:“哎,真是好看,不愧是我姑娘。” 舒栗咬咬下唇内侧:“好啦,别夸啦。” 她坐下扒拉米粥,被陈亚兰提醒:“你这吃相,我看口红最多也就留三分钟。” 舒栗顿住筷子,烦恼地答应,换小口啜吮。 去往云庭的地铁上,她在微信里给迟知雨发消息:做好心理准备,别亮瞎双眼。 迟知雨:? 舒栗:女神降临。 迟知雨:为什么要重复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 他小子。 小嘴抹了几层蜜? 舒栗笑着把手机收回包里,又恼于裙摆行动的受限,不如裤子那样来去自如。一边嫌 弃,一边臭美地进门,率先注意到她的是阿姨,对方双目一亮,刚要开口赞扬,舒栗“嘘”住她,鬼鬼祟祟地往书房进击。 才将脑袋探入门框,偌大的一个人就嗷呜跳出,惊她一激灵,险些失口尖叫。 还没来得及推一把吓坏她的罪魁祸首,她就被捞去怀里。 “你有病吧……” 骂骂咧咧间,她被迟知雨隔远,热烈地打量:“你要迷死路上每个人?” 舒栗嗑着下唇笑:“你是路上的人吗?” 迟知雨摇摇手指:“no,看过婚礼吗,我是终点的新郎。” 舒栗拜服,翻他个白眼:“想的够远的,满法定婚龄了吗,老弟。” “……” 这是肉眼可见的事实,短期内还无法克服。迟知雨牛犊一样装怒,鼻腔里发出哞哞的,可爱又傻气的声音,不由分说地把她腾空抱起,一路送坐到桌边,口气乞求:“亲亲我?” 舒栗鼓鼓腮帮子,爱莫能助:“我不想破坏我今天特意跟练的晕染口红画法诶。” 迟知雨凝神端详,眉心紧了紧,左看右看:“晕哪了?哪有晕?” 舒栗不爽地敲他:“你要不要这么直男啊?” “我以前又不仔细看女生的,”可他此刻的视线却密不透风地环绕她,流连她脸上的每一个起伏,每一道肌理。他耐不住地打起商量:“轻轻亲,行不行?绝不破坏你的妆造。” “轻轻亲是怎么亲?” “我会把自己当成一只蜻蜓。” 舒栗撅起嘴巴,含混说:“系系(试试)?” 男生与她鼻尖相抵,慢慢滑下去,若有似无地在她唇瓣轻蹭,即停即离,若羽尾撩拨,反比深吻更消磨意志,更叫人心口发痒,两人鼻息渐渐灼烫和急促,舒栗的耐受到达极限,拽下他领口,停止了这种落不到实处的浮空和坠落。 气喘吁吁地停止接吻,舒栗看向手仍撑在她身畔的迟知雨。男生唇红齿白,自带釉面妆效,她捏捏他纯天然的漂亮嘴巴:“原来你才是标准晕染色。” 他稍稍害羞地躲开她的动作,佯装无恙:“你口红没过期吧?” “过期两年了。” “好吧,反正都食物中毒了。”说完又塌下肩膀,猛不丁啄她一下,压着喉音偷笑。 下午六点整,舒栗对镜补完粉饼与口红,跟迟知雨一道下楼。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84节 姐姐预约的日料离镜湖不远,两人便没有驾车前往,手拉手11路到达目的地。 聚头点是一间门面极为考究的昭和风餐厅,光线温黄,木质移门侧边是古朴的木质铭牌,书有“一日一席”。 甫一进门,有身着和服木屐的昳丽店员过来接引,随之穿过典雅的室内小桥与枫影,拐个弯遍至大厅,有几人背对他们,排坐于料理台前,迟知雨拉着舒栗快步上前,拍拍其中一位肩背瘦薄的短发女生。 她回过脸来,一张明艳得近似cg建模的小脸霎时让舒栗瞪圆双眼。 等她一笑,厚涂的黄金比例人像变得鲜活,站起身跟迟知雨拥抱。 “大帅哥——来啦——” “好久没见了,小雨——” “噢哟,还不赶快介绍一下女朋友。” 大家好一顿调侃,又观察舒栗,她也自然地望回去,分别颔首。 目光滑过有一面之缘,也牌场争锋的nio后,他笑着对她摆了摆手。 迟知雨的姐姐离席拥抱舒栗。好似被一大丛毫不冲鼻的花朵围簇,舒栗近乎晕眩,她傻愣两秒,连忙问好:“润青,你好呀。” 迟知雨斜她一眼,这么亲切?她都没叫过他“知雨”! 迟润青笑着让他们入座。 舒栗不忙坐下,拿高手里的纸袋,将里头包装精细的几份小礼盒分发给在场四人,微微笑:“一点心意,都是我店里的东西,希望你们喜欢。” nio翻看几下,打趣:“这啥,你们的结婚伴手礼?” 大家异口同声哄笑;做准备工作的白袍主厨扫来一眼,也在口罩后面跟着笑。 迟知雨锤nio后肩,这话他是爱听,但别当众说啊,让他家小树无所适从。 他领着舒栗入座,迟润青柔和地望着他们,继而扭过头与主厨搭话。 年纪偏大的男人循着她的指示留意舒栗一眼,点点头。 他们用日文交流,毫无语言障碍。 除去认识的倪傲,还有一男一女,瞧着都二十出头,光鲜亮丽。当中那位穿水波绿丝缎裙的女生被光浸着,肤质似博物馆里的白釉展品,她随意束起了及腰卷发,一下变得端庄古雅。 大约是发觉舒栗一直盯着她,她斜来一眼,冲她笑了笑。 偷看美女被当场抓包。 舒栗耳朵微微发烫。 迟润青与她隔着迟知雨,倾身往这儿询问:“小树你叫舒栗对吗?” 舒栗颔首:“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她指指右侧的倪傲:“提前跟这人做过功课了,”又气呼呼责备迟知雨:“他居然提前比我见到小树,你这个弟弟怎么当的。” 迟知雨将茶汤放下:“人家尼尼主动来当帮工的,你也高兴来?” nio接话:“并非主动。” 迟润青笑出声来。 一路发酵的担忧塌回原处,舒栗稍微松口气。来前她心中不是非常有底,她的社交圈子不广阔也不高端,最富裕的是家中开厂的梁颂宜,但也比迟知雨的圈层差上一截,外有影视小说刻板印象在先,难免担心不易相处和融入。 现下看来,并无她预想的难办和磕绊。 迟润青向另外两人介绍舒栗,又告知舒栗他们各自的姓名,女生叫纪昭月,男生叫商知行,都是以前国际学校相熟的同学,目前均在美国念书。 与此同时,她也敏锐地发现,当迟润青得心应手地控场,迟知雨会自然而然的,在这种场合里将自己消隐。 等到迟润青的注意力转回朋友那边,她靠近变得缄默的男生,轻声发问:“你怎么不说话?” 迟知雨说:“不喜欢说。” “是自愿的还是被动的?” 他面带笑意瞥来一眼:“你猜呢?” 舒栗勾勾嘴角:“自愿的。” 迟知雨哼笑了声:“知我者莫若小树。” 额头沟壑纵横的主厨又用日文与迟润青交流,得到首肯后,他削下一块新鲜的青柚皮,用zester研磨,细细碎碎堆叠在木炭轻炙过的鲽鱼肉片上。他一边制作,一边用生涩的普通话粗浅讲解,最后佐以红海胆,海苔片打底,头一个交与舒栗。 舒栗愣一愣,双手接过去。 慈眉善目的主厨先生做了个送入口中的姿势,又去处理其他人的手握。舒栗将寿司置入面前的黑色平碟,刚抓起木筷,有提醒从左侧传来。 是那个姓商的男生,长相斯文耐看:“栗姐,不建议用筷子哦,这道用手拿着吃口感更好。” 舒栗眨眼,感到一抹微妙的红烫正在往她耳后攀爬。她从没来过这样的餐厅,对里面的用餐学问更是一无所知。 她定了定神,将筷子落回搁架,想要道声“谢谢提醒”之类的话语化解,那个男生又呼唤主厨: “今天怎么不介绍得详细点,害得我们这位新来的姐姐都不知道怎么吃最好吃。” 板前等餐的几人陷入安静。 主厨忙道“sorry”,将迟知雨的那只捏着交过来。 迟知雨一言不发,也把它放到面前小碟里,用筷子毫不犹豫地喂进嘴里,面色沉沉:“用筷子有什么问题么?” 此话一出,本还串成一排相谈甚欢的年轻男女,更是被阒寂吞没,连片动鱼肉的动静都落砧可闻。 商行知噤声,一会儿才悻悻解释:“只是想告诉栗姐怎么吃更好嘛。” 舒栗的脸皮开始绷紧。 连锁反应就此蔓生,迟润青与nio果断站队,纷纷使用筷子食用这道手握,又打哈哈道:“吃的方式不重要,吃得舒服才重要。” 其余人附和,继续聊求学轶事,理财门道,度假意向,一切恍若微不足道的石子从水面滑过。 吃完晚餐,舒栗自己打车回了家。窝靠在被霓虹淋满的后座,她在小红书搜看 omakase用餐须知,最后又烦闷地将屏幕熄掉。 她发现,自己并不是这个生气。 不是因为她的“无知”羞耻,更不是因为她的自尊受挫。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里,最让她不舒服的那个人,居然是迟知雨。 淋浴完回到房间,她仍感到憋屈,草草回复他消息,谎称自己海鲜吃得少,肠胃水土不服,想要早点休息。 导致她情绪骤降的元凶不依不饶:要不要给你买点肠胃药送过去? 舒栗回道:不用,家里有,睡一觉就好了。 他道了句晚安,没有再打搅。 舒栗有足够的信心消解掉今晚所有的纷杂暗涌,偏偏第二天刚到云庭,就与遛狗返程的迟知雨撞头。一回到家,他执拗地追到书房,哪怕她说了三百遍“不要紧、没关系”,他还是不肯善罢甘休,非得抓住她胳膊,恩怨重提: “你就是还在因为昨晚吃饭的事不高兴。” 舒栗吞咽一下:“真的没有了。” 他的眼睛死咬着她:“你看起来不像没有的样子。” 又缓下语气:“下次不会再叫上这么多人了,不参加也没关系。我没想到他那么没教养。” 舒栗磕了会牙关,偏偏眼:“你根本没弄懂我为什么不舒服。” 迟知雨回:“那你说出来啊。” 舒栗胸口起伏一下,吐出三个字:“因为你。” 迟知雨眼里波光颤动。 女生语气平稳:“你可以不用那么快出头的。” 迟知雨怔然:“可是他在给你难堪啊。” “是你在给我难堪吧,”舒栗一瞬否定他:“我本来可以自己解决的,你反而把事情闹大,弄得很夸张。” 他委屈到嗓音骤高:“我帮你也不行吗?” “帮?”她重复他的措辞:“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只是在帮助‘你以为的我’。从你开始那样做的一刻起,你有把我放在平等的位置吗?你自以为的保护,其实还是向下兼容的作派。是,表面看起来跟我一伙,实际上和他们才是同类。你根本没有站在我的立场为我考虑,我一点都不想要这种特权和关照。” 迟知雨呆立在原处。 分秒后,他不甘地抿抿唇:“如果我不出面,你准备怎么解决?” “不知道,谢谢他或者自我嘲解两句,至少不会演变成这种局面。我有自己的社交法则,你低看我了。”舒栗泄气地阐述:“我是没去过那种场合,如果有人指出我的不对,我就当成学到新东西。” “你还要谢谢他?”迟知雨不解:“也许他就是故意为之呢。他以前就嫉妒我。” “所以我就要成为你们博弈的工具?”舒栗鼻腔微微酸胀:“你根本就没搞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平淡地瞟他一眼:“如果他是故意的,那你的维护跟他没有本质区别,你就是从心底里也无法接受这个不会吃,也吃不懂吃的我。” 迟知雨的脸上,浮动出某种摇摇欲坠的受伤和怀疑。 他低声启唇:“我发誓我从没这样想,你为什么要这样揣测我?” “因为感受不会凭空而来,你让我那样觉得了,我做不到骗自己。” 他吸一下鼻子,情绪溃散:“那也是你强加给我的。你理解的内容就一定代表我的初衷?就因为你理解成这样,就要这么狠地攻诘我?” 舒栗破声而出:“昨晚你没代表我?你没替我做决定?” 迟知雨沉默了。 他的眼皮急促扇动,在竭尽所能地逼退潮意。 “抱歉,”舒栗心口抽痛一下,放缓口气:“谢谢你帮我出头。我昨晚也不应该回避的,欺骗你肚子不舒服。” 迟知雨问:“这是真心的感谢吗?” “是,”舒栗疲惫地将碎发勾到耳后:“一码归一码,至少你是带着善意出面的,只是用了我不太喜欢的方式,换个女生或许会很开心,会给你加很多分。” “可能我不是个知趣的女朋友吧。”她别开视线,不想再被他的注视灼烧。 “是我的问题。”迟知雨找到她的手,抵在眉心,好像忏悔的信徒:“下次直接说出来,好不好?也请你别这样说自己,更不要说什么别的女生,我只喜欢你。” “好。”舒栗慢慢贴靠过去,被他不留余地地揽到身前。他埋在她颈窝边瓮声瓮气:“你还不如打我一顿解气。被你讨厌了,比给我一刀还难受。” 舒栗轻轻抚拍他后背:“我没讨厌你。” “那你还喜欢我吗?”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85节 “喜欢。” “喜欢的感觉有没有衰减?” “怎么可能,”舒栗诚实地回答:“不喜欢了才懒得跟你说这么多,只是我的表达方式有点粗暴了。” 男生情绪回暖,总算有心思玩笑:“树不硬气一点会被鸟啃光。” 舒栗几不可闻地笑一声。 两人无言地拥抱少刻,迟知雨倏地竖起脑袋,回头看了眼房门,然后从她臂弯脱出,抬手将门关拢。 舒栗受不了地剜他一眼:“你才觉得丢人?都吵完了还怕被阿姨听见?” 迟知雨大步生风地走回来,双手捧高她的脸:“你错了,是我要当啄木鸟了。” 第64章 第六十四颗板栗无敌大可爱 夏季上新的高峰期过去,舒栗清闲了几分,开始着手寻找新的库房和工作间。 已经因为恋爱拖延了好多天,她不能再懈怠,毕竟将货物一直囤积在迟知雨家也不是长久之计,她需要正规的办公场所,即使她那大方阔气的男友并不介意。 不介意就罢,他还郁闷起来,反复问为什么不能一直待到他出国。 舒栗回,因为找房还需要时间啊。 她不是那种喜欢把事情积压到最后才处理的人,安全感来自尽快完成,谁说ddl是第一生产力,ddl只会加重她的精神负累,横贯四五月份的紧急备考,她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鉴于上回为找房的事有过轻微争执,舒栗提早跟迟知雨说清她的计划和理由。 他虽有忿忿,但也不再强求,只坚持道:“那让我陪着你找可以么?” 舒栗点头:“当然可以。” 回想起先前周经理带看的那套“梦中小库”,舒栗又翻了翻他朋友圈。 里面基本没有日常内容,多是工作链接分享,那条曾吸引她注意的租房信息也没了踪迹。 想必是租出去了。 舒栗悠悠叹口气。 拇指在屏幕上敲打两下,她抱着残存的侥幸心理私聊周经理,咨询那套房还在不在。 周经理到晚才回她消息:不在了,第二周就租出去了。 舒栗在心里失望地“啊”一声,说声谢谢。 对面似乎有些奇怪:都一个多月了,还没租到满意的房子? 舒栗回:中间出了点事,有段日子没看。 聊天界面安静少晌,周经理道:我让朋友帮你留意看看,有什么需求吗? 舒栗蜷了蜷手指:不用啦,我自己看就好。 周经理依然友善宽和:顺手的事,你现在也算我们网点的重点客户了。 舒栗愣了下,对哦,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踏破门槛四处求人的小店主了,她现在可是钮钴禄小树,于是大大方方提出:要上次那种面积的,环境干净明亮,有空调,离云庭近一些,骑车不要超过十五分钟。 周经理问:你住云庭么? 舒栗弯一弯嘴角:我男朋友住那边。 周经理回了个“ok”表情。 翌日她将这段聊天记录拿给迟知雨看,结果这厮还没读完就断章取义:“你怎么又去找那个周经理?” 撑着他椅背的舒栗揪一下他耳朵:“你能不能看完再评价啊?” 迟知雨集中视线,片刻,他唇角一点点翘高。光是笑似乎不够中和此刻的愉快,他捉住舒栗胆大包天的手,一下将她拽来腿上,又圈住了,不容她起身,讲睡前故事般,“威逼”女友一同阅读那段聊天记录。 他停在倒数第二句装糊涂: “怎么突然看不懂汉字了?” “能不能念给我听听。” 舒栗抿住唇线,就想给他个肘击。被男生灵巧地格挡后,他把她拢得更紧,埋她肩胛处深嗅,闷声闷气:“我男朋友住那边。” 随后忍俊不禁,哧哧乐,也把舒栗痒到,两个人笑成一团。 舒栗妄图扭开,他硬是不让,相互对峙打闹十来秒,舒栗放弃反抗,任由他叠抱着自己。 他近在咫尺的声音像是从她身体内部 发出来的:“你男朋友,谁啊。” 舒栗撇一下嘴:“某个史莱姆吧。” 迟知雨欣然接纳:“那我要坐实这个新称谓了,今天一天都不会跟你分开超过三厘米。” “你有毛病,”舒栗掐他胳膊,突地摸到一处凸起,她托高细看,发觉男生小臂的内侧,有一道并不明显的白色增生疤痕。 “你这道疤哪来的?”她问。 迟知雨跟着瞥一眼:“小时候划到的。” “怎么划到的?” “在植物园追鸟,没注意脚下,摔了一跤,被路上的灌木割到了,还打了破伤风,”迟知雨似乎为这一抹不易察觉的缺陷不安起来,欲盖弥彰地把短袖当中长袖使,往下拉拽:“你不会因为我不是个完整的男人就不要我了吧。” 舒栗笑出一声:“我喜欢有故事的男人,带点伤痕就更爱了。” 他立刻撒手,拉开一旁的抽屉:“任意门,带我走,回到那天多摔几次跤。” 舒栗把抽屉推回去:“小心摔花脸。” 迟知雨应对自如:“那我就当小树的大花脸猫。” 舒栗服气地与他十指交扣:“那这个家得多猫飞狗跳啊。” “不过,”她话锋一转,有灵光乍闪:“我们下午不是要去看房嘛,看完之后去植物园逛逛?这个季节那边应该很值得观赏。” 迟知雨怔了怔,一秒后将抽屉复位,敞到最大:“现在就出发。” 舒栗灿然一笑:“行,let'sgo!” 男生配合地颠动双腿,手把手带她模拟虚假方向盘,发出“嘟嘟嘟”的鸣笛声,还正儿八经提醒:“路况不佳,请这位只知道傻笑的女士系好安全带。” 舒栗快要笑裂。 在这种无敌大可爱面前,谁能守得住心房? 大笑与震动同频的那一秒,她被他逞心如意地拥紧。 — 舒栗确定自己在谈一场顶好的恋爱,她的男朋友热烈,澄净,不吝啬不藏匿,像个爱能的永动机。如果用近来网络流行的“天气男友”套公式,他一定属于初夏的正午,阳光最为盛大的时段,好像永远不会抵达黄昏与暗宵。 即使此刻,她挽着他胳膊走在见晚的林间小道,浓到幽邃的绿,织出天罗地网,落日仿佛一枚正在融化的橙子味棒棒糖,而树干是它的支棍,甜味就顺着松叶的末梢往下淌,滴坠到每个行人的头顶与肩膀。 迟知雨带上了许久不见天日的望远镜,隔着它们四处寻觅:“其实春秋能看到的鸟类更多。” 舒栗学他东张西望,侧耳倾听园子里此起彼伏的雀啼:“为毛?” “因为是迁徙旺季。” 迟知雨驻足,把望远镜交她手里,抬头指向右侧树冠一处:“看那边,叫那么难听的就是噪鹃。” 舒栗眉心紧蹙,努力眯起眼辨认:“在哪儿,我只看到一只乌鸦。” 迟知雨笑了声:“它是长得有点像乌鸦,一般黑,但人家叫噪鹃,而且乌鸦也不这么叫的。” “哦……”舒栗作受益匪浅状,更新大脑里的鸟类知识库,又转转眼瞳:“我知道乌鸦怎么叫。” “学学。” “啊~啊~啊~” 迟知雨急速眨眨眼,笑得像刚放晴的雪天:“绝,钱塘有善口技者,姓舒名栗,其夫知雨每闻之,无不伸颈,侧目,微笑,默叹,以为绝妙。” 舒栗语塞两秒:“……你去梁颂宜那报道吧,她会很欣慰的。” 迟知雨用胳膊勾住她脖颈:“不要,我只认宇宙特级教师——小树三三。” 舒栗垮下肩:“迟知雨,你知道你现在胳膊越来越沉了吗?” 男生闻言,春风得意地掀眉:“说明我练出来了。” “真的假的唷?”舒栗将信将疑地捏捏垂在自己颈侧的小臂,而后不堪重负地将它摆开,活动双臂:“我肩膀要都塌了。” 迟知雨稍稍倾斜,把自己上半身交过来:“我给你靠靠?” 舒栗也不推辞,大喇喇与他勾肩搭背,还故意使劲,也让他尝尝负压的滋味。 还没占上风超过两秒,迟知雨猛然躬身,从她腿窝处将她托起,十分轻松地单手横抱到高处。 “喂!” 舒栗吃惊地搂紧他脖子,对上近在眼前的逞笑后,她羞恼地左右看,嗔责起来:“还在外面呢!” 迟知雨眺望周遭:“要闭园了,这条路上没人。” “那也放我下来!”她一字一顿,脸比夕阳滚烫。 迟知雨勾唇,倾身将她护送到地面,鞋底刚要成功着陆,又被恶作剧地故态复萌,重新掂回原位。 这次堪比失重的考拉,她将男生攀得更紧。 舒栗:“你是不是活腻了?” 迟知雨耸肩:“不是想确认我练没练出来吗?这就是练给你看的啊。” 不忘臭屁:“还挺有先见之明,哑铃买的不亏哈。” “切,有本事把我抱到出口。” “还真有。” “……哎,你慢点啊!” —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86节 笔试成绩放榜那天,舒栗得到意料之中的分数,不算垫底选手,但也没有入选的可能性。回家辅以几句借口和甜言,再挨批一小时,她成功逃过陈亚兰的法眼。 然而找房一事进展不大,虽然近来一有空暇,她都会跟迟知雨在外奔走。 “梦中情库”可遇不可求。 但不是没有幸运的地方,有积极男友担任贴身车夫,比起初春那会儿每天走到小腿肌爆长,现下的舒栗省去了很多时间和脚力。 约莫六月下旬,舒栗收到来自周经理的好消息,说是先前那家驿站对面的水果店扩建迁址,朋友第一时间通知了他。 舒栗当即跟他约好看房时间,迟知雨在一旁冷言冷语:“怎么总是他?” 舒栗斜他一眼:“因为人家门路多啊。” 迟知雨把玩着中性笔:“昨天我带你去看的那个loft不行么?一楼工作,二楼休息,地方也够大。” 舒栗倒在椅背上:“可是一个月租金六千!你认真的?” 迟知雨咕哝:“我帮你出一部分不就行了,你三我七,公平合理。” 舒栗两手抄兜:“你还知道是帮啊。你真的带给我太多太多了,多到无以为报的程度,我怎么可能老是这么理直气壮?” 靠,怎么钻他的文字空子,迟知雨当即改口:“我和你三七分交房租,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毕竟我平时也要过去溜达。而且你是我女朋友,适当依靠我一点怎么了。” “我可不止依靠你一点,我依靠你三个月了。” 迟知雨酸溜溜道:“所以现在不想依靠了,因为我要出国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舒栗顿口,斟酌着话语:“网店开始盈利了,我不像之前那么紧巴巴,选品种类变多了,囤货数量也会越来越多,总把家里当仓库算什么事,而且考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还悬在那边,等于随时要面对我妈的怀疑和突袭。所以要做好万全准备,总仰赖你做事,我心里没底,你能get到么?” 送君一席话,如送一席话,男生只抓住后两句:“意思是,我不 是一个值得依靠,让你稳稳的很安心的人么?” “你过分脑洞大开了哈,”舒栗真想给他嘴堵上:“月初我们就聊过这事了,你当时也同意了,现在又是闹哪样?” 迟知雨撑住额角,有点灰心丧气:“我习惯了。习惯了你在这里。” 舒栗心口一下子软塌塌的:“我也是啊。” 毕竟他们朝夕相对了这么久,感情浓度与日俱增,早已是密不可分、齐心协力的两个人。 但也是两个人。 她有需要自己去生长的部分,他也是;他将复学,她要立足,这是他们各自的功课,不可能为彼此代写人生。 等到尘埃落定,在文章的结语之后,致谢最多的一定得是自己。 尽管也被难舍的低落淹没,舒栗还是敞开嗓门安慰:“好啦——又不是不见面了,你也可以来找我玩啊,像上班一样,下班了还是能一起当街溜子的。我可是特意找了离云庭很近的地方。” “嗯。”迟知雨轻轻地应一声,不再固执己见。 “还没问你呢,”她看向他,关心他接下来的进程:“你不用做什么复课准备吗,你们什么时候开学?” 迟知雨别开眼:“不知道。” 舒栗努一下嘴:“哦,那我不问咯。” “九月初。” “跟国内差不多啊。” “嗯。” 舒栗找出曾保存在相册里的一张哥大毕业典礼图,两指放大唤他:“迟知雨。” “……” “小雨?” “……” “男朋友!” “……” “亲爱的!cagiya~” 他这才侧回脑袋,抿着个懒懒淡淡的笑:“干嘛?” 舒栗将屏幕朝向他,指一指:“你们的毕业服是天蓝色的欸。” 迟知雨定睛:“那又怎么了?” 舒栗抑扬顿挫:“这么好看特别的毕业袍,有机会看到我们的cu校草迟知雨穿上吗?” 男生闻言,虚弱的笑变得踏实了一点:“那要看你给不给机会了。” “是吗,到时我一定好好装裱收藏,挂在未来工作室的墙上。” 第65章 第六十五颗板栗交颈的天鹅 看房的这个上午,舒栗提早踩点,不想每次都让周经理这样的好心人等她。 迟知雨则将车开去了附近的地库,他本想就地泊停,但这条小道位处小区门外,车多路窄,铺面鳞次栉比,违停的商家比比皆是,舒栗担心他的车会被剐蹭到。 迟知雨本还不情不愿:“刮到又怎样,就是想让别人看清楚你男友的实力。” 舒栗捏他腮帮子:“人家都知道你住云庭了,很有钞能力了好么,干嘛要给自己找那么多假想敌。” 迟知雨冷哼:“还不是你太好了,对谁都笑眯眯。” 这句夸奖怎么像话梅糖,又酸又甜,舒栗含在心里:“你也很好,这么帅又这么可靠,对自己有信心一点好吗!” 又有顾虑:“而且你一个几百万的超跑杵这儿,我怎么跟房东杀价?没临时起价就算人家有良心了。” “好吧。”他不爽地离开。 再回来,又奔得满头汗,唯恐舒栗先跟别的异性打上照面,两人并肩斗嘴片刻,眼熟的特斯拉在对面刹停,前座左右门被打开,分别下来两个人。 周经理还顺道带来了房东。 月余未见,男人无太大变化。他今天没穿工作服,着一件灰蓝纯色短袖衬衫,衬得人班味淡了许多。旁边的房主看着比他年长几岁,姓徐。 双方笑着打招呼——迟知雨除外,他不咸不淡地颔首应付,烈夏的紫外线仿佛自动绕开他,他被两位肤色偏深的同性衬得像是白种人。 檐下光影错落,清晰的下睫毛也让他看起来多了点混血感,他不作声地往里走。 舒栗跟随两位男士参观屋内设施时,他就抱臂倚在门边,懒恹恹地枯等。 环顾四周,房子的内设和环境还不如前两天那间loft的厕所,当然,这只是他的腹诽,是他心里的卑劣自私小人在叫嚣。每当它跑出来,会有另一只带着柔光的绿色小人飘来它身边,爱抚它,按捺它所有的怪脾气。 所以,只要舒栗满意、喜欢,他当然无条件支持。 原先的“点点鲜果”开店年份稍久,不比对面那间房子崭新敞亮,但房东收拾得很干净,还打算重刷乳胶漆。 听他这样讲,舒栗打开议价新思路:“徐老板,要不这样,重新刷墙的事我来办,你再给我让点价。大家不走中介,不用交中介费,而且我们跟周经理又是熟人,就再意思一下嘛,我年纪轻轻创业不容易,你看你都要搬去大水果店了,可见这间房风水好得很,我租久一些,也能沾沾你的事业运,向你看齐。” 马屁拍在心窝上,徐房东听得直笑,冲周境川说:“这姑娘嘴巴不简单啊。” 周境川跟着弯唇,帮忙打配合:“她的小店才起步,很能吃苦耐劳,就当让让年轻人。” 徐房东点点头,“行,那我回去跟我老婆商量一下,得她答应我才敢开这个口。” 舒栗说:“行,等你好消息。” 送二人出门,迟知雨也九十度转身跟过来,低声问:“谈的怎么样?” 舒栗不敢画饼:“难讲,运气好的话能拿下。” 迟知雨望向路对面上车的两人:“看你们嘻嘻哈哈有来有回,还以为十拿九稳了呢。” 舒栗瞄他一眼:“少说风凉话,这个时间不该祝福我吗?” 祝福他的女友即将离他而去,由奢入俭勇闯这个苍蝇下脚前都得盘旋三圈半的地方吗? 他可做不到。 但他听力不错,攘到了不少信息,可以提供帮助:“油漆工我给你找?nio家是做高端建材的,有不少装修门路。” 舒栗做了个ok手势,迟知雨立刻心领神会,意兴上涨:“收到——” “不是,”舒栗小声说:“你凑过来。” 迟知雨皱皱眉,顺从地将脸蛋靠近。 下巴秒挨一记结实有力的爆栗,迟知雨捂住呼痛:“你恩将仇报啊! 舒栗单手拍胸两下,势在必得:“我就是油漆工本工。”又嘟嚷:“刷个墙而已,杀鸡还用牛刀至于吗?” 迟知雨无奈地应声,搭住她肩膀,把她往停车处揽。 “又干嘛,慢点,你腿长,我很难跟的好吧。” “去装修城啊,毕竟我是油漆工二号,选环保的,别害我甲醛工伤。” — 徐店主的夫人通情达理,一听是年轻小姑娘自主创业,还要长租少说半年,当晚就拍板定案,让给舒栗每月两百的优惠。舒栗在微信里各种道谢,截屏聊天记录发给迟知雨:我就说有迟貔貅加持,生意永远谈的下。 此等赞誉让对面很是受用:我是貔貅,你是什么? 舒栗答:我是摸貔貅的人,摸头开智,摸背来财,摸屁股撵走所有霉运。 迟知雨惊叹:舒栗,你还懂挺多。 他又问:那摸嘴会怎么样? 舒栗:……会堵住财路。 迟知雨:我不要当貔貅了。 他消失了一会儿:我要当鸾凤。 舒栗:还给你挑上了,这东西这是干嘛的? 迟知雨:你怎么满脑子铜臭? 迟知雨:这是尊贵的伴侣,天作的良缘。 舒栗:。 舒栗:6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87节 隔天,舒栗就坐着迟知雨跟老姐借来的新座驾——奔驰大g出山装潢,工具盛了满满一后备箱,为此他还特意回了趟家,多借来一副折叠梯。 用美纹纸将门框,插座,踢脚线依次粘贴遮挡,两人分工做工,擦拭墙面,而后用砂纸打磨有坑洼和污垢的地方。 空间看着不大,光是这两步就耗去一下午,累到人头脑发蒙,胳膊酸痛。 舒栗坐到小马扎上偷闲,连抓耳挠腮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天呐——看着简单,原来这么费劲,二十平和四十平果然不是一个概念。” 迟知雨递过来一瓶水,马后炮地呵一声:“我都说找帮工了。” 帮工? 舒栗陡生歹念,舞眉暗示迟知雨:“nio呢,他出国度假了吗?” 迟知雨差点喷水,也有点同情朋友:“又找他?” 舒栗歪头:“他不是刚好专业对口嘛。” 迟知雨露出一个“你坏得很,但我喜欢”的坏笑,给nio弹语音,开公放:“喂,在哪呢?” “在家啊。” “在家干嘛?” “你别又想诓我去当打包员,哥不吃这一套了。” “怎么会 ,我们都忙完了。明天下午准备出去涂鸦,你有兴趣吗?” 舒栗跟迟知雨相互使个眼色;他食指点唇,她屏息憋笑。 “好像有点意思,在哪?” “明天发你地址。” ——“这就是涂鸦?” 举着吸饱了白漆的滚筒刷,倪傲只想把它往这对狼狈为奸的两口子身上甩,他怎么就是记吃不记打,梅开二度栽进下过雨的树坑里。 “请两个油漆工会怎样?”他怨愤地学着他们将油漆往墙上涂抹。 迟知雨自在地反问:“那怎么体验到这么有趣的室内艺术?” “……”他永远不会再接迟知雨的任何通话,回迟知雨的任何消息,他们从此割袍断义。 本以为磋磨一下午也到底了,这个暑期不可能更烂糟糟,没成想,因为他和迟知雨各占一张梯子,栗姐烦恼够不到某个高处的墙角旮旯,他的绝交兄弟当即从梯子下来,问她要不要骑自己肩上。 倪傲目瞪口呆,当他不在是吧? 舒栗脸快扭一块儿,抱歉地瞥过来,倪傲立刻装耳聋眼瞎,要把墙磨出个天坑。 听见女生骂他嘴里没个把门的,倪傲心里又畅快了些,结果他这位哥们更爽,不由分说将舒栗截腰举高,一本正经询问:“看看这样够不够得到?” 倪傲:……他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的? 搁这儿演偶像剧是吧。 麻烦把他们打包送火场。 一整天的不遗余力,奶油白逐渐攀满四面墙,整个空间在斜阳西沉后也变得通明皎洁,三人如释重负地撮了顿大餐,全都累到话都懒得讲。 全速踩油门,逃离土匪夫妇的路上,倪傲收到迟知雨18888的转账:一点小费,谢了。 把他当什么呢,倪傲退回去:留给你看看脑子。 迟知雨:我大脑很好,谢关心。 倪傲:建议解剖看看是不是全是树叶。 迟知雨似来灵感:宝贝,厉害啊。 下一秒,avis变更网名为“小树脑袋”。 nio:“……” 趁着红灯,他赶紧“不显示”此聊天,这才如大赦般舒口了气。 — 通风散气几日,舒栗一次性搬来新库房,这是新的里程碑,也是新的扎根处。闲置云庭的宜家旧桌再次得见天光大展拳脚,两人一齐组装货架,仿若昨日复现,只是背景变得更亮堂也更理想。 迁址前空出的几日,舒栗没有闲下,决定拨出一笔资金用于配置台式机,ipad画图毕竟不及板绘功能齐全,适用广泛,新基地新气象,设备也得跟上。 每天跟她出双入对的装机高手,自然主动揽活儿,踊跃自荐,叫舒栗只管提预算和需求。 舒栗对此并不专长,给出初步报价:“4000~5000范围内吧,然后适合画画和设计。” 迟知雨一如既往犀利:“你准备装个小霸王?” 舒栗:“…………所以你做不到咯?” 迟知雨:“瞧不起谁?预算再可怜,我都能搭出最顶级的配置。” 舒栗:“等你好消息。” 迟知雨亲自去数码城配件,仅用两日,就交出满意的成品。启动主机后,风扇飞转,舒栗兴奋地望向显示器,用户名有点放肆,大喇喇显示treewithrain,她随之勾唇,又在桌面壁纸显现后掀起更大弧度。 是他俩的拍立得横屏照,他们恋爱后的第一张合影。 她愣一下,回头捏他鼻子:“你也太能夹带私货了吧。” 迟知雨下颚线牵高,躲掉她的龙虾小手,从高处瞥过来:“没办法啊,到现在都没在某个人手机或笔电里看到我半个影子,只能以私谋公了。” 舒栗剜他一眼,微笑着将打单机对接到电脑,还没操作完,腰边一紧,她被人从后拥住。 她整个人顿住,松开握住鼠标的手,有湿热的鼻息往自己颈后钻,深深的,也静悄悄。确定等不来迟知雨说话,她用肩膀拱他一下,“怎么了”。 男生不回答,只是动了动,呼吸在一霎收敛后,消失了,变成了具象的液体,有体感,有温度,渍烫在她皮肤表面。舒栗的鸡皮疙瘩瞬间跑出,毛孔有了味觉,似能尝出它,是幽蓝时分的海水,有宁静的咸涩,也有夜色将至的难安。 “迟知雨……”它们仿佛能渗入她身体,从静脉延续到心脏,胸口的位置变得苦涩:“别这样……” “一会儿……就好了。”他钝钝地央求。 他的依恋带来温存,也带来隐痛,任由他宣泄了会儿,夹着她的胳膊卸去一半力道,倏地柔缓了,舒栗借机回过身,双手擦拭他泪花花的脸,也心疼地红了眼:“你好爱哭啊。” 他微低下头,“只对你,只有你。” 他再说话她真的会碎掉,会想要把自己当场枪毙,舒栗微微踮脚,用亲吻封堵他嘴巴,她舔到了与想象中一致的味道,等他舌头滑进来,郁郁的苦变成了薄荷味的甜。 好在卷帘门关着,唯一的小窗也被灌木丛遮挡,有蓝黑色的蝴蝶立在浮动的桔杆上,翅膀翕动的灰影,投映在斜角的白墙。 扑通一声的动静将它惊飞,框影里只剩乱草厮缠和晃漾。 室内两人的发梢也是彻底乱掉的野草,舒栗跨坐在迟知雨腿上,捧着他的脸,迷乱地饥饿地接吻,屏幕由亮转黑,桌前暗下来,多出了细密的、再难压抑的水声。当男生的手无意识地捋起她上衣后摆,两人都如按下暂停键,定住了,一个被烫到,一个被滑到。 舒栗痒得轻笑一声,没有扭开,可能是她的眼神太炙热和迷离,又或者发丝扎到了他,迟知雨回避地眨了眨眼睫,手却没有畏难,想要落定,就要更加果断,也更加用力地把握住她,占满她,后腰,脊椎,嘴唇,脖颈,锁骨……每一处都不会落下,也不想放过。 他不再挨靠椅背,挺直上身,把她更严密地挤向自己,像要揉到一起,混乱间,她也在他身上感受到更多的形状。 不仅仅是发狠的肌肉和骨骼。 摸到那道细窄的障碍时,一团火在两人脸上同时炸开。迟知雨再下不去手,暗骂自己两声,又痛快得不行,从未上头到如此忘乎所以。 他替她整理好衣摆,埋到她颈侧闷笑。 舒栗也害羞地和他抱在一块儿,像两只交颈的天鹅。 他们这会儿最好都不要看对方,不然会非常尴尬。 但不是不可以让为非作歹的臭男友更尴尬,也忘掉她搬离的惆怅。 她耳语调侃:“你是不是……那个了?” “……哪个?”他明知故问,笑声更加明澈了,而后严肃强调:“我都说过药物没影响。” 第66章 第六十六颗板栗小象 送舒栗到离家最近的那个公交车站后,迟知雨独自一人回了家,午后耳鬓厮磨带来的爱意,似乎在开门的一刻瞬间清空。舒栗是个不喜欢添麻烦的人,所以也没有留下多余的物件,晃白而空旷的客厅好像回到了半年前。 他从美国回来,在园墅疗养了不到三月,就搬来云庭。 那天打开门,这里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也许不止是半年,这种猝然的虚无感可以追溯到六岁,出生后周霁给他们姐弟俩买了些布艺玩偶,迟润青不喜欢这些,更依赖安抚奶嘴;而他偏爱一只灰粉色的小象,每天必须靠着它入睡。后来,小象洗涤多次,缝补多次,变得软趴趴,失去先前饱满的形状,老妈偷偷给他更换同款,三岁的他,在第一夜就敏锐地感知到陌生,嚎啕大哭,要求妈妈归还小象。 父母败给了他。 但他们不会一直对一个孩子妥协和投降,忍到了六岁,迟梧新对他优柔孤僻的性情大为不满:“你一个男孩子还有点男孩子的样子吗,谁像你一样这么大了还要抱个娃娃睡觉?搞不懂,一个肚子里出来的,还是男孩子,这么小家子气!也不知道遗传了谁!” 长大后,因为丑陋和无用被剥夺的小象,有了更通俗的名字,阿贝贝。 小象的离去让他在之后半年都浸润在持续不断的迷失里,学龄到来,完整的课业与增厚的人际开始入侵他的生活,不再有固定陪伴的他,开始效仿姐姐的言行举止,这是条捷径,也是能让他暂时寄放不安的魔盒。 他开始得到父母的赞赏,老师的肯定,同学的钦羡。 即使褒奖的程度比迟润青低一级,但也足够他把这些棉絮填塞进身体。 后来的日子,他变成了泡在福尔马林里完好无损的标本,与世界隔着层厚玻璃,他看着观赏的人们来来去 去,在外面啧啧称奇,却极少低头触摸自己左胸的心脏。 大一一节课上,专业课教授讲到“景观”的概念,阐述了它理论演变的过程,从自然地理到社会批判与意识形态批判。 迟知雨听得津津有味,在文档里将“landscape”拼写了许多遍。 也是那晚写pre,他着急喝水,不当心打碎了手边的玻璃杯子,他蹲在那里拣拾,在漫延的水渍里分辨着玻璃屑,找到第三片时,他鬼使神差地把它轧进了左臂内侧,轻轻地,在干净的皮肤上拖出了一道细长的口子,血珠冒出来,浸透了玻璃切口,他突然有了种从福尔马林罐里渗出来的感觉,好像自己被打开了,一点都不疼,还有种奇异的亢奋和毛骨悚然。他淌落到地面,因为接触到空气,皮肤急剧地衰老和蜷皱,如姐姐一般美观的他,从此消失了。 他着迷地低下头,看到不再扩散的水迹就像小象的影子。 当晚他用两片创可贴盖住那里。 天热了,换上短袖,两片创可贴仍留在那里,被不同的人注意到。 同学问他怎么了,他说打扫时不小心被铁丝勾到了。 姐姐问他怎么了,他说招惹流浪猫被对方误伤了。 nio问他怎么了,他说走路没看路摔了一下蹭到了。 他不介意被看到,但那天舒栗问起时,他吓得半死,好在他还有源源不断的借口去应付所有人。 他也对自己说,他已经戒掉这个扭曲的“阿贝贝”了。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88节 迟知雨关掉咨询姐姐哪里能激光祛疤的微信聊天框,她信号不太好,回的断断续续,还调侃说:你的疤是不是, 三分钟后:长在了什么奇怪的地方,这么介意。 迟知雨:。 懒得理她。 他给舒栗发消息,问她在干嘛? 她发来两张截图,是在小红书和豆瓣小组发布的招人帖:我打算找个库管。 迟知雨愣了下:啊? 舒栗回:啊什么,我一个人搞不过来啦。 迟知雨抿一会儿唇:不是还有我吗?你怎么非法裁员,未经协商就擅自解除劳动合同。 舒栗说:哪有,这不是在跟你协商嘛。七月了,你下个月底就要回去了吧,要准备很多复课的手续和事情,怎么能成天到晚给我当小工。 迟知雨说:这个月我还能苟一下。 舒栗说:库管也不是马上能面到满意的,你看我们工作室看了多久。放心吧,我的首要要求是:女生! 迟知雨在心里哼声:这是你应该做的。 他不大愉快地问:那我还能干嘛? 舒栗说:当好你的男朋友,要不要提前预习什么课程?看点以前落下的lecture? 迟知雨笑了声:你还了解的挺多。 舒栗:当然了,我的小红书已经自动判定我为留子了,留学资讯比文创分享还多。 迟知雨将信将疑:真的,截图看看? 舒栗:…… 舒栗:[图片] 迟知雨放大图片,勾了个笑,圈出当中一栏:这个【男友顶不住的十种撒娇方式】是什么?链接发我看看。 舒栗:今天格外喜欢你。 舒栗:哥哥怎么又好又帅呀。 舒栗:我怎么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舒栗:今天你都没有给我晚安吻,呜,我不开心。 迟知雨笑得停不下来,又跑到客厅狼人变异般嗥叫几声,把打盹的饽饽吓退八百里,冲他狂吠,他充耳不闻,坐回沙发回消息,假装冷静:没有语音版? 舒栗:梦里多得是。 迟知雨:…… 又迂回问:打个视频? 舒栗:我要睡了。 迟知雨:切,有贼心没贼胆。 舒栗:开视频干嘛? 迟知雨学以致用:今天你都没有给我晚安吻,呜,我不开心。 舒栗被打败,甩出一个:/emoji嘴唇 迟知雨抿笑:刷过牙了吗? 对方撤回一条消息。 迟知雨:别啊。 舒栗:让你嘴欠。 迟知雨:是欠得有点多,明天找你还上。 — 之后几天,舒栗都会抽出一小时面试应聘人员,上到四十多岁的阿姨,下到肄业在家刚满十八的小妹,络绎不绝,可惜都不太符合她心意,交流观察之后只能委婉劝退。 而重新当回富贵闲人的迟知雨,没有就此摆烂,每天九点准时过来报道,捎上各色新鲜果切,打下手到十一点,又不厌其烦地回云庭取便当盒,与舒栗一齐吃午餐。 今天一进门,他就丢下风凉话:“舒hr,今天招到人了吗?” 舒栗划掉笔记本里的新名字,叹息:“路漫漫啊……” 迟知雨拖了张塑料凳在她身边坐下:“与其说路漫漫,不如说参照物太完美,有得力干将在前,谁还看得上半吊子。” 舒栗斜他,呵呵干笑两声,帮忙卸下保温盒:“我承认你不错,既当得了前台排面,又当得了骨干后勤,”她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夹起一颗青脆的芦笋,用手护着,喂到迟知雨嘴边:“但公司最怕什么,最怕不稳定的员工。” “我哪里不稳定了!”迟知雨炸声,瞬间被芦笋堵嘴,他嗦溜进去,含糊辩解:“只要你不希望,我可以不出国。” “疯了吧你,”她用手肘警告:“别乱动这种心思。” “我查过,本省不少大学有3+1,2+2的国际课程,我可以转申这个,这样也不用离开杭市,每天跟你黏一起。” 舒栗想用筷子给他脑袋扎一针通通水:“我要是还当老师,你是我蛮怕遇到的那类学生。” 迟知雨沉下脸:“为什么?” 舒栗说:“因为太聪明了。” 他身体微微僵住。 他以为她会说,因为他不学无术,因为他不好相处,因为他不驯不定不合作。 忆及往事,舒栗眼神淡远了一些:“如果你在我班里,我大概会无能为力地关注你和担心你,因为根本没办法,没时间,大家都在赶进度,都在一个棋盘上竞赛,白子吃掉黑子。幸好我弃局了,不当老师了。” “这跟我聪不聪明有什么关系?” 她聚焦回他脸上:“聪明人做聪明事,不要犯傻啦,人生是有一百个一年,看起来是蛮多,但三年就只有三十多个。” 迟知雨反问:“你确定你的所作所为就完全不傻,是人生行为规范指南?” 舒栗陷入沉思,几秒后,她转过眼来:“可怕的不是不做,或者傻傻地去做未必正确的事,可怕的是摇摆。” “你在摇摆吧。” “想让我帮忙做决定,我才不做呢。” 她用筷子往碗底捣了捣。 “我只替自己做决定,我只看得清自己。” “那你现在在看谁?”他忽而把脸凑近,一张俊朗的脸,在她瞳孔里遽然放大了。 舒栗没有躲闪,肯定地说:“还是我自己啊。你看你眼睛里面的那张脸,不就是我吗?” “那我对你而言不也是吗?” 舒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小时候玩过商场那种哈哈镜吗?” “好像玩过。” 舒栗回忆着:“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 ,被自己吓一大跳,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身体也一会儿长一会儿短的,差点哭了,然后我妈把我带到了二楼女装专柜的镜子前,安抚我说,这才是你,我才没有再难过。但是回来后,我又不确定地跑去爸妈房间,照了下他们的全身镜,结果,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迟知雨被她勾起好奇:“什么?” “我根本没有商场镜子里的自己好看!店里镜子光线好,照得我的纱裙都很好看,上面的水钻像鳞片一样亮晶晶的,我当时可臭美了,觉得自己是美人鱼,但在家里的镜子里,我灰不溜秋的,像条草鱼。” 迟知雨笑了:“有人这样形容自己吗?” “你听我说完,”童年的趣事是能跨越时光的金粉色胶片,舒栗于此刻感同身受地笑起来:“晚上我控诉我妈,说她带我看了个假的自己,我妈很莫名其妙,让我说清楚,我就告诉她我去他们卧室照镜子的事,我根本没她说的那么好看。” “我妈说,也没有哈哈镜里那么难看吧。” “我还是很郁闷,反驳她,可是也没店里那么好看。” “我妈就说,你看到什么,取决于你相信什么,如果你相信店里镜子里的那个你,就是真正的你,那你就真的永远都那么好看。” 迟知雨放下筷子,做了个两手插眼的姿势,又对准舒栗:“所以,你在看的这个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你?” 舒栗看过来:“还是店里镜子里的我啊。” 迟知雨“嘁”一声:“我还以为是更亮的你呢。” 舒栗又夹了个裹满卤汁的鸡翅丢他碗里,小得意:“才不是,你搞反因果关系了,明明是我够亮,才被你看见了。” 迟知雨追问:“那同理可证,我也是个够亮的人咯?” 舒栗点头:“对啊,大家会因为天热了,就否定一只暂时休息的浴霸吗?” — 迟知雨在这儿待了一下午,坐在另一张空桌后发呆时,他盯了会自恋板栗的背影。 一个多小时了,女生仍保持着静坐的姿势,熟悉板绘的操作流程并尝试作画。 中间他凑上前去,用圆珠笔尾巴戳了戳她后背。 她才气吼吼地扭过头来,被他借机索吻一下。 他突然想到小学二年级,迟润青被安排到他前座,每当姐姐的背脊贴来他桌边,他就会假装动一动文具盒或桌脚,不允许她侵犯一公分属于自己的领域。 而女生也会知趣地缩回去,正襟危坐。 这就是他展开的,卑劣的报复,因为有她的凌驾和对比,他的无用与另类才会屡遭谴责。有时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他会觉得大家都是娃娃机里的玩偶,脸版越甜美才越有真正出走的机会,后来他在舒栗帆布包上看到了一只傻不愣登的哭脸挂饰,当场评价“好丑啊”,女生却不以为然,“没有啊,明明很萌好不好?” 他取出手机,翻出幼时与迟润青的合影。 那是他俩的十岁生日,大操大办,老爸还捐出百万慈善金帮扶乡村教育,建立希望小学,祈求儿女健康绥宁,龙凤呈祥。迟梧新本想为学校取名雨青,有雨来青发之意,但迟润青死活不依,最后愣是改为润知。迟知雨倒是无所谓,但他不喜欢生日,不喜欢每次都要被迟润青用奶油涂花,出尽洋相。连续五年这样后,当镜头对准烂漫的她,和狼狈的他,他终于忍不住了,在十岁的晚宴上痛哭流涕。 这一刻被大人们笑着记录。 却成为他珍藏的照片。 因为表露出了“讨厌”。 这个看起来讨人厌的他,博到了十分钟的勇气。 迟知雨退出相册,看了眼迟润青的朋友圈,甜美的娃娃又去了更多的地方。 那么爱哭的娃娃呢,还在等人投币吗?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89节 第67章 第六十七颗板栗过来下岗 当晚回到家,迟知雨就将各项复学材料传至学术顾问的邮箱,远隔重洋的女人抽空审阅后,给他回语音,确认医疗报告里的健康评估内容:“你确定都好了?” 迟知雨坐在桌前:“大概?我在个人陈述里也写了大概情况。” 女人轻轻笑了笑,不置可否:“嗯,我看到了,材料够详实了,那我先提交上去?应该能通过,如果那边还要求补什么,我再联系你。” 迟知雨“嗯”了声。 “这次回来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她在那头温和地劝慰:“我听clair说你恋爱了?” 迟知雨愣一下:“她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她笑笑:“她在申请项目,刚好聊到你了嘛。女朋友也在美国读书吗?” 迟知雨嘴角扬高,不由自主地笑:“没有,她在国内。” “那就是异国恋咯?你得稳定住心态哦,不能再半途而废了。” “好。” 迟知雨挂断通话,一动不动地对着显示器静坐许久,直到屏幕暗下来,才被大脚趾上的黏腻扰醒。 他低下头,是饽饽在他脚边徘徊,尾巴肆意地晃着,眼神却能读出某种担忧。 迟知雨躬下身,把它抱来自己怀里,揪了揪它鼻子,触感滑腻腻,脑中倏然闪过遇见它那一晚,匆忙赶来的王医生检查它体况,“它鼻子是湿的,应该蛮健康的。” 迟知雨将指腹残留的那点湿润涂在自己鼻头上。 他也恢复健康了,不是吗,至少比五个月前好,是很奇怪,路上明明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洋溢着过年的欢畅,它为什么却偏偏挑中这个满脸要干翻全世界的他。 小狗尾随他走到小区门口。 一路上,迟知雨都没给它任何眼神,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还怎么再承载另一个家伙的狗生,况且,大半年后他又要离开。于情于理,他都无法成为合适的主人。 “跟踪狂,你找错人了。”当它亦步亦趋地在他身边停下,他冷酷地睨它一眼,试图劝退。 小狗置若罔闻。 可能因为它过于邋遢和脏不忍睹,进小区前,站岗的年轻保安拦住这只外来犬只,询问迟知雨:“先生,这是你的狗么?” 迟知雨回看一眼:“不是。” 他接着往小区里走,耳后传来保安驱逐、暴吓的动静,他于心不忍地抽眉,智齿的位置也漫出刺疼感。 下一刻,他转过身,几乎是奔跑回去,毫不犹豫地抱起那只身上看起来藏着十三亿种病毒和细菌的小狗,和傻眼的保安说: “现在是我的狗了。” 恻隐是担责的开始。 被恻隐就更惹人烦躁了。 “你为什么不去当一匹狼?非要被家养吗?”他在宠物医院门口跟小狗交谈三小时,也可以说是自言自语,这个夜晚的自厌和排他,就这样被稀释了。 他感觉自己一辈子没说过这么多话。 跟舒栗惯例每日语音时,他再一次提到这事,只是比上回更详尽,像则连贯的童话。 女生在那头给出这样的结论,“听说干净心善灵性高的人才会被猫猫狗狗选中。” 迟知雨也靠在床头,操心起饽饽接下来的照料问题:“我出国了,饽饽怎么办?要留在这边让许阿姨单独照顾吗?” 舒栗似不可置信地“哇”一声:“我可以去你们家当狗吗?” 迟知雨冷笑一声:“饽饽也想让你沾光,你自己不情愿。” “开玩笑啦,”她打着哈哈,又无可奈何:“我应该是没什么精力和地方收养它,不过平时有空可以去看看它。你家那边呢,有人方便照顾吗,毕竟住在‘拙政园’里。” “别开我玩笑了,”迟知雨翻阅着聊天记录里那些早已过期的遛狗短视频:“我妈倒是比较闲,应该可以帮上忙,家里庭院也比云庭大很多。” 他高深地笑问:“怎么,你要定期上门见我爸妈?” “……”舒栗后知后觉:“是哦,放在你家也不方便见面。但它会有更大更多撒欢儿的地方,跟你之后一样。” 迟知雨瞥着屏幕里的绿色头像:“你很喜 欢定义我。” “有吗?”那头似乎无知无觉。 “你没意识到吗,是你的职业习惯吧,总是喜欢许给人一种光明的未来和想象。”有没有可能,他现在坐在黑暗里,也很想表露出低落啊,可他已经一次又一次地,释放出太多了,他都有点受不了这样阴霾缭绕的自己。他可是她心里面的浴霸哎。人生到底要压抑和接受多少事,才算活到明白,才能找到镜子里的真相,才能抵达足够明亮的彼方。 船要离岛了。 弥漫的雾嶂再一次遮住海平面。 迟知雨极其缓慢地吸了口气:“也许饽饽就是更喜欢云庭呢,想和你,和我待在一起。” 耳麦里声音消弭。 安静加深了卧室的色调,他不安地唤了声“舒栗?” “你还在吗?” 谢天谢地,女生低若蚊音的话语跑回来,焦急地抱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妈敲我门叫我出去吃西瓜,你说了什么,我刚静音闭麦了,能重复一下吗?” 迟知雨默然一下:“没说什么,你去吃西瓜吧。” “好,关于饽饽的事,我们明天见面了再详说吧。” “好。” — 舒栗整理了一下睡裙,大摇大摆走到客厅。老爸正捧着一角西瓜卖力啃,满口汁水,陈亚兰嫌弃地扯了两张纸巾丢给他,“别滴裤子上了,晚上又要多洗一条。” 舒文远反驳:“我不都叉着腿吃了吗?” “吐的籽也没全进垃圾桶啊。” “我就不信你吃瓜一丝不染。” 女儿的出现终止他们随启随停的拌嘴,舒栗在另一侧单人沙发坐下,也挑了个小点的,用纸巾捧着,咬下一角。 陈亚兰瞥她一眼,拿起遥控器,调低音量:“栗栗。” “嗯?”舒栗抬眼望老妈。 陈亚兰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抹着手:“上次光跟你说考试的事,还没问问你之后的打算,一个多月了,自己心里不着急么?准备再考什么,还是有别的计划。比如找个学校先做临聘教师,边后面上班边考编,我看不少师范生都这样,家附近那间小学就挺好,你爸跟里面一个主任认识,可以试试看。” 舒栗顿住,三下五除二将剩余的瓜瓤送入腹中:“不行吧,现在小学也要硕士学历了。” “那你倒是考啊,你这……事业编都磕磕巴巴的,每天也不知道在干嘛,人是出去了,心思跟着人走了吗?我们也不知道你在干嘛,”她面色为难起来:“妈妈不是对你没信心,我就是怕你一天天的,这么埋头死学不是办法。你也学二十多年了,要是不想学不想考了,想找工作,想早点立业,不是不可以。你总得让我们知道你怎么想的,不然我们怎么放心?” “没想好也没事,”陈亚兰把老公扔茶几上的瓜皮收回盘子:“你去年实习回来跟我说,你不想当老师,我问原因,你说不合适。那行诶,教师证摆着落灰,这不要紧。你一直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但爸妈不是不允许你迷茫的。” 舒文远玩笑般冲舒栗说:“你妈今天打麻将听牌友说,二十三、二十四岁正是迷茫的年纪,家长要好好引导,有好多小孩在这个时间点选择不慎,就会把路走歪了,走窄了。” “我不会的。”静静听念的舒栗出声:“如果真的歪了窄了,我会调回来的。” 陈亚兰深深看她一眼,纠正老公:“你怎么不把我的话说完,明明还有一句,如果不知道怎么走,家长也要学会接受他们停下来思考一阵子。” 舒栗被第二瓣西瓜肉噎住,甜水在牙关里溢开来。 见女儿垂眼不语,陈亚兰错开话题:“梁颂宜怎么样了? 舒栗说:“还是那样子,她要带高三了,基本失联了。” “高中老师也苦……”、“我看栗栗就去小学挺好”、“嗐,先过完今年再说吧”,爸妈又细碎地叨上,舒栗一以贯之的定心丸似乎不能让他们就此通畅,只能这样相互慰藉。 — 翌日将卷帘门撑上去,舒栗跟着熟透的日光一起走进工作间,开机泡好挂耳咖啡,她低头看一眼腕表,九点了,迟知雨居然没有现身。 她给他发消息:熬夜啦? 没有应答。 心思他多半是出国焦虑或加急筹备材料又通宵了,起床困难,舒栗没再多想,打开ps排版新品手机支架。 光线在货架上爬行。 不知多久,拉门上的招财猫猫头铃铛作响,余光里有人影探入,舒栗扬笑抬眼。 确认来者不是迟知雨,她笑意减弱几分,而对方在她乍变的面色里怯怯停足:“这是小树口袋工作室吧?我应该……没走错?” 舒栗挽起更明朗的笑容:“对。” 她从桌后起身迎接:“你是过来应聘仓管的?” 扎着单麻花辫的女生点头:“我是陈语桐,昨天私信过你,你还有印象吗?” 舒栗说:“当然有。”她从边柜里摘出一只纸杯,给她斟绿茶,女生忙说不用,又抿嘴感激。 舒栗搬来一张凳子叫她坐下,女生仍是问:“我的简历发你邮箱了,你有看到吗?” 舒栗颔首:“我昨天收到就看了,你是科电的?” 陈语桐笑了笑:“对。” 舒栗问:“我看你刚毕业,怎么没找工作啊。” 陈语桐瞪瞪眼,扫视四周,表情似进了黑作坊:“我不是……正在找工作吗?” 舒栗后察地笑出来,“也是,”,她解释清楚:“你学网络安全管理,没有想去找和专业对口的工作么?为什么想来做仓管。” “因为想啊,”她抠抠额角,在舒栗的注视里腼腆起来:“现在有很多人专业不对口吧。我大学暑假在亲戚家做过一个月电商兼职,会用wms的。” “也会打印面单吗?”舒栗起身,让出面前的电脑:“试试?” 陈语桐凑过来,目及恩爱的醒目壁纸,她悄悄翘了下唇,又收心操作起来。 这是有备而来啊,几天看下来,只有陈语桐最令人满意,面相也是好相处那一类,眼睛不会撒谎。 舒栗立在一边,欣慰地瞧着,又问:“报表呢,会做吗?仓管看着简单,好像只要弄好日常出入库和打单发货就行,其实琐碎的事情特别多,还要盘点核对,我们店是日销售型,系统错了就麻烦了。我现在画图设计任务重,每天要在这上面耗费很多脑细胞和时间,需要一个靠谱的人帮忙稳定出货节奏。” 陈语桐迅速从椅子上起身,大力点点头:“我可以胜任的!” 她没有用“应该”当前缀,也没有用“吧”来收尾。舒栗愈发欣赏。 “家里知道吗?”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90节 陈语桐说:“知道的,就是我爸老催我找点事干。” “至于薪资,你应该看过我网店和账号了,目前发展势头还可以,以后月薪大概还会上调。如果店铺接下来营收好,发货量大,到时除了基础工资,我可以按照月出库量给你算绩效,做多少算多少。”舒栗忍不住地补充,生出愧意,在其位谋其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她也化身画饼行家。该死的社会大染缸,没人能置身其外! “不用那么复杂,有活干就行。”陈语桐的措辞依旧朴实,不耍一点滑头。 舒栗莞尔一笑:“好,我这边一般有一周左右的试用期,你看你能接受么?” 再次得到陈语桐颔首确认,舒栗瞟了眼门:“等我男朋友过来了,我跟他商量下,到时……” 话音未落,有清爽男声接上:“等你男朋友过来干嘛呢。” 长削的身影阔步进来,提着眼熟的便当袋,一站定,他漫不经心的视线就在陈语桐脸上绕一周,不多停留。 舒栗搞怪地回答:“过来下岗。” 迟知雨:“……你能不能说点我爱听的?” 舒栗介绍起身边的女生:“她叫陈语桐,我准备让她来接你的班,你接受吗?” “我敢不接受么,”他卡顿一刹,快而轻地应下,把保温袋里的一盒果切取出,递过去:“你吃不吃?” 陈语桐摇摇头,感觉此刻的自己瓦亮瓦亮,准备遁离:“不用啦,我先回家吃午饭了,等你好消息啊,小树姐姐。” 舒栗被这声“小树姐姐”叫得通体舒爽,捧哏道:“好咧,小桐妹妹。” 两人相视一笑,陈语桐匆匆道声再见,捏起包出门,再到大太阳下,女生紧绷的胸腔才松动下来: 小树姐的男朋友太奇怪了吧,明明行为友好欢迎,为什么看向她的脸色那么不善啊。 第68章 第六十八颗板栗落日的时间 陈语桐顺利通过一礼拜的渡劫试用期,新老板是个亲切的姐姐,不会像爸爸那样颐指气使,也不像之前在亲戚那边帮忙时,一见她手生就阴阳怪气的表姐。 偶有疏忽,栗姐会直白地指出。她不严苛,不盛气凌人,会让她想到中学时代那位最喜欢的历史老师,当面纠错从不居高临下。 陈语桐默默下定决心,她要长干苦干猛猛干,在这里陪着栗姐把事业做大做强。 至于她男朋友。 虽然他帅得不像是现实生活中会见到的人,但他的言行举止也不太像正常人,大概之前都是他跟在栗姐后面做事,一时半刻还戒不掉习惯。 每天比她来的还早,跟她抢活干,还会拿她的打包成品跟他经手的作对比,置评一二。但说他很讨厌吧,倒也没有,每次给栗姐带果盒或小吃,都不忘捎上她那份,然后像初见那般,冷冷淡淡地交过来。平常基本不主动跟她说话,似乎对她有些生理上的敌意?因为她鸠占凤巢? 陈语桐不甚明白。 只能安慰自己豪门公子闲得慌,富贵人家出情种,栗姐或许就吃这套呢。但她无法不苦恼,自己理应承担的工作量被争走一半,月末结款时,她怎么心安理得地收下全部酬劳。 忍了近半月,趁栗姐男友中午回去取餐,她假意去一旁饮水机加水,又帮舒栗把她吸管杯斟满,送回来,挨在她桌边探头: “咦?这是印章吗?” 专心致志改图的女生从显示器后抬头:“对啊,月底我打算上新一批六联,小章子可爱又日常,在圈子里蛮吃香的。” 她将图案放大,有读书的,干饭的,饮咖啡的,举哑铃的,社畜版,购物版……简单却生动。陈语桐赞叹:“好实用啊。” 舒栗振奋地回眸:“对啊,你也觉得吧,现在很多家做六联,我要赶上这阵风。” “嗯!”陈语桐端高马克杯,喝口茶,将话语引向迟知雨:“栗姐男友呢,刚才还在这儿呢。” “他回去拿饭了。” 陈语桐道:“栗姐好幸福哦,有这么贴心的男朋友……” 舒栗眨巴两下眼看回来,笑说:“小桐,有什么话可以直说的,拐弯抹角不是你风格哦。” 陈语桐登时涨红脸,支吾起来:“我、我就是觉得,栗姐男友,有点影响我工作了,不是说他在这影响效率的意思,是他总把我的事情做掉,然后我月薪又照常拿,这让我有点难办和难堪……” “当然,我也很感谢他的,刚来那两天我会偷偷跟他学点打包细节,但是现在……”她欲言又止。 舒栗沉默了。 她不是没看出这些问题,迟知雨太过“身先士卒”了,别说小桐难堪,有时她在一旁留意,也会感到耳热。这不是云庭的书房,也不是恋爱的温床,是她的工作室。因为陈语桐的加入,它正在从家庭作坊成长为更正规也更专业的电商生态链。规范的办公程式很有必要,不然无论是店主,还是职员,都会觉得这里靠不住。 她暗自叹口气,回望小桐:“小桐,你是个实在的人,谢谢你告诉我你真实的体验。下午我会跟他聊一聊,看看能不能找到解决办法。” 陈语桐感激地点点头。 今日舒栗提早半小时下班,将卷帘门上锁后,她看向候在一边的迟知雨:“我们聊会儿?” 迟知雨本还抱臂看远方烧红的天,闻言转回脸来:“好啊。” 在路口小摊买下一盒金黄的炸臭豆腐,舒栗同迟知雨分着吃,叉一块送他嘴里后,她平静问:“你材料交了么?” 男生烫得口齿不清:“交了。” 舒栗关心起来:“哥大那边通过了吗?” 迟知雨回:“要几周呢,不过我顾问说八九不离十。” 舒栗这才放心地点头,吃下一块臭豆腐,以此壮胆:“迟知雨。” “嗯?” “你每天可以不用帮小桐做事的。” 救大命,他的脑回路简直在另一个星球,不怀好意地凑近:“你吃醋了?” “……”舒栗在心底掐手指:“我!吃!亏了!” “怎么?”他一秒正起颜色。 舒栗吁气:“因为你把她事情都做完了,我还要付她一样的工钱,这不是吃亏是什么?” 迟知雨似乎没考虑到这点,睫毛晃动两下:“是哦,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用我就没这么多烦恼。” 舒栗感觉自己在重操旧业,成了孜孜不倦疏导学生的老师:“你走之后呢?店里现在出库入库量那么大,找小桐接班是明智的判断和选择。” “整天就想着我走,想着找人取代我是吧,”他把臭豆腐的签子插回盒子里:“我也同意你找了,就每天过来看你的时候顺手帮点忙都不行?” 他瞥来一眼,眼睛像裹着露水的黑卵石:“你也知道我要出国了,肯定想在这之前多跟你待一起。” “可是你的帮忙让我有点为难。” “为难什么?” “就还是小桐啊,你把她的事做掉一部分就算了,你还每天从早到晚都待在这边——”她慢慢地说清楚:“你不用每天都来送饭或者找我出去吃午餐。有时我想趁着这个时间约小桐一起吃饭,沟通点工作上的事,你在的话,不是很方便。” 迟知雨不理解:“你和她说啊。” 舒栗回:“可你在场啊。” “我在场怎么了?” “你在场会让沟通的效率打折扣。” “舒栗,你很奇怪。” “拜托,你才奇怪。” “我不是你最亲近的人么,”他眉心打结:“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才来半个月的人,就把我排开?” 舒栗托着纸盒,联想一会儿,重新开口:“我举个比方吧,比如你爸爸在公司,找某个部门总监单独谈话,你妈妈就坐在一边,全程盯着他们,哪怕她不说话,这一幕都很诡异吧。” 迟知雨哑然。 片晌安静后,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掠过,迟知雨启唇:“我妈不会这样,我和迟润青出生后,她就没回过舞团了,更不会去我爸公司。” 舒栗咬了咬唇:“抱歉,冒犯到你的家庭,我只是打个比方。可能因为我家也差不多吧。” 是很奇怪,到底是谁筑起了这道认知,她也浑然无觉地被裹挟,是太想要规避了吗,所以迫切地想要从墙内爬到墙外,成为外面那伙人的从众。 夏至后的暖空下,有寒意窜上身体。 舒栗想说,她的妈妈有爱好,会打麻将,做钩针,还喜欢散步,在周边溜达,结识很多新朋友。 而且她在十多岁时就感受到了,清楚地洞见,如果没有父亲与自己,陈女士一定也能生活得井然与幸福,甚至更幸福。 在她走神的间隙,身畔男生再度发话:“我知道了。” 她醒神看过去:“你知道什么了。” 他歪过脸来:“知道你的需求了。” 舒栗将一天下来微微松散的发夹重新卡紧:“我们约个时间吧,比如一三五你在家吃饭,二四六我们俩一起吃饭,怎么样?” 迟知雨微怔:“好。” 她问起他近来准备进度:“材料交完之后,需要学习复建吗?” 迟知雨笑一声:“舒老师,你真的很老师。” 舒栗无可奈何地回:“就当我是一生爱卷的东亚人吧。” 跑起来,好像已经焊死在神经,估计死后魂魄都要在奈何桥附近刷步数吧。倒也不是认为停下可耻,只是这个阶段绝非停下的时候。 她又不是老爸老妈口中的迷途者。 更不是码住健身视频,在b站教学up评论区留下足迹就视作“完成”的类型。当思考铺出轨道,行动就一定会在上方飞驰。 迟知雨说:“没什么要学的,我大一大二修满了,休学前大三的课我基本没上,就等校方通过申请再选课。” 舒栗放心地颔首。 又问:“情绪呢。” 迟知雨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曲了曲,而后抽出裤兜的手机:“ 我邮箱里有心理师开具的诊断证明,我已经具备重返校园的资格了。” “这是怎么测的?” “做几份量表,线上对话,目前的用药情况,这一年的整体干预,确定症状缓解或恢复就行。”他点几下屏幕:“要看么?” 舒栗凑过去,密密麻麻的英文小字,眼花缭乱:“有专业评估就好。” “安啦。”她捏住他的手,使劲触了触:“第一次碰到你手的时候,还很冷呢,现在很暖和诶。” 迟知雨迟疑一下:“有吗,因为现在是夏天吧。” 他怀疑地斜过来:“你的第一次,和我的第一次,是同一个第一次吗?”毕竟他们理解的firstdate都不是同一次。 舒栗肯定地说:“是我差点摔跤那一次。”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91节 迟知雨惊讶地扬眉:“哟嚯——记这么清楚?” 舒栗:“你也不赖。” 他反扣住她的,没有嵌入指缝,只是盟誓般与之交握:“变得温暖是因为握到了温暖的手。” 温暖是会传染的,就像童年梦乡里,会用大耳朵飞起来的灰粉色小象。他站在它下方,仰视朦胧的它,迎面而来的气流就像此时的风,头发扑簌在额头上,他痒得咯咯笑。 “完了!”身畔的女生惊声,“光顾着温暖来温暖去,我们的臭豆腐都冷了!” “都怨你。”相连的手搡他腰侧一下。 迟知雨以牙还牙,抵回去捏她腰边的肉,他们不愧是天生一对,痒痒肉都生在相近的位置,她忍俊不禁,随即藏远上身。 迟知雨把她扯回来,眷念地摩挲着她手心。如果不用出国就多好,如果他已经毕业了多好,如果每周只有二四六多好,如果永远生活在云庭的书房多好,如果没有焦虑和谎言多好,如果他真的已经变得如她眼里一般好多好。 “今天夕阳好漂亮啊,是超级晚霞吗?我查查……有覆盖到杭城诶,明天天气肯定也很好。” “明天周几?” “你能不能看晚霞啊。” “我在看啊。” “你明明在看我。” “就是你啊。” “我才不当晚霞,我要当明天的好天气。” “每一个明天吗,”瞟了眼手机,确认今天是周三后,迟知雨松口气:“明天周四,好耶,我可以过去。” 舒栗挤着眉告诫:“你不准再跟小桐抢活干。” 他拖长尾音:“好——知道了——” — 舒栗没想到迟知雨留有后手,临近下班点,男生骑一辆单车翩翩到来,全新的,纯黑色酷车,后座显然是最新装配,闪耀着银亮的光泽。他仿佛中学时代会频繁出现在少女幻想中的神采飞扬的校草,单脚点地,勾勾手:“上来。” 舒栗惊呆:“你新买的?” 迟知雨颔首:“不告诉你。” “又在玩什么花样?” “送你回家啊,老开车多没意思。” “你会骑车吗?”她慢腾腾挪过去,半信半疑。 “?”迟知雨气愤地摁铃:“我小学拿过省内骑行比赛奖章好吧,一会儿提速了,有本事别抱我的腰。” 舒栗跨坐上去,一刻搂紧他,严密地贴住:“就抱,你敢拿我怎么样,全静止状态我也抱得死死的!你有本事赶我下车。” 谁有本事。 反正他迟知雨没有。 脸颊挨着的背脊抖动好多下,回过身,批评她的姿势:“你这坐法不太对吧,人家电影里的女主角不都是侧着坐的吗?” “这样坐安全,你懂什么,我是交通安全教育片女主角。” “行。”迟知雨被逗笑,踩上脚踏,将自己和舒栗滑下路牙。 他们漫无目的地逃向了一片空阔的路。 离城市很远,离夕阳很近,要熔入盛大而瑰丽的红日里。太阳的寿命有百亿年,比起人类,它是接近于永恒的存在。当人类化作尘埃,太阳变成一粒死去的白矮星,无人知晓宇宙是否仍如宝石丝绒般闪耀着。 从高坡俯冲而下时,强烈的失重让舒栗张开手臂,放声尖叫。 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脱轨飞出的星星。 风鼓起迟知雨的衣摆,他同样释放地笑出来。 当对明天的恐惧再一次蔓延,他能做的,就是拉长落日的时间。 第69章 第六十九颗板栗当糖纸剥裂 遇到一个好上级是什么体验? 陈语桐认为自己能很好地回答这道题,在她提出不安与不适那天过后,栗姐男友出现的频率骤降,隔天才现身。 他什么都不再插手,常窝在角落靠墙而坐,偶尔带狗过来,偶尔带书过来,偶尔玩手游,偶尔打瞌睡,安静得格外诡异,有一回他打盹差点栽下来,栗姐叫他回去睡,他摇头,继续固执地留在这。 白天他都蔫蔫的,像条缺水的萨摩耶。 但一到栗姐关机下班,他会立刻满蓝满血,兴高采烈地陪着栗姐出门,或拉或揽。 陈语桐曾尝试把自己的办公桌让给他使用,他谢绝,栗姐也说不用。 陈语桐不敢再吱声。 栗姐已为她做出让步,她不是那么无理的人。 有一些时候,她会感觉那个男生在怄气,暗自神伤。可能是她多虑,没准他就是想像骑士一样陪伴栗姐呢,但无论如何,一三五的空气都会比二四六快活许多。 有一些时候,迟帅哥不在,她也会听见栗姐轻微的叹气声,拿起手机又放下,有时敲敲打打,或发语音条抚慰,有时拿起桌角的小花,眼神涣散地盯着看一会儿,又搁回去。她猜她不是为工作烦心,因为她总能迎刃有余地疏通任何难题。 就这样“半是蜜糖半是伤”地熬到七月底,陈语桐领到属于自己的第一笔工资,她在思考要不要请栗姐与她家迟帅哥吃饭,毕竟她的存在,似乎对对他们的关系产生不太正向的干扰了;可她也要挣钱,找份喜欢的工作不容易,她不想半途而废。 她试探地提了一嘴。 万幸,栗姐愿意前往,说今晚回去问问男友,再给她具体答复。 可当晚,陈语桐没有等来期望的回答,栗姐说她男友不一定起得来,傍晚再看。 是借口吗? 她果然被讨厌了吧。 陈语桐心情复杂地回复:没关系的,下次再约也不碍事。 — 迟知雨撒了谎,迟润青的非洲行圆满毕业,从乞力马扎罗机场回来,又逢两人赴美在即,周霁临时组局园墅一聚。 因为上回的聚餐曾让舒栗不快,他选择隐蔽此事。 六月后他就没再回过家,之前可劲儿折腾一盆小草花,隔三差五回来浇水,检查花叶健康与否。 周霁还很欣慰,儿子不在时也会帮瞧两眼,交代园丁每日关照,没想花要开了,就连盆带土地消失了,之后儿子也踪迹全无。 估计是恋爱了。 网名都改得不伦不类,但也比以前可爱活力。刚发现那天,她没敢跟他爸讲。过了不到一礼拜,迟梧新也看到了,睡前夜话提起,他问她知不知道对方女孩情况。 周霁一概不知。 跟女儿打探,她也守口如瓶,“你管他呢,反正人家女孩子人不错。” 到底哪种不错?周霁心里没底。 后来六月底,银行客户经理给她电话,她就更纳闷和好奇。 正好趁着今天饭局粗浅问问,这样想着,她手脚更利索了,跟阿姨一起下厨,款待一家人。 迟知雨在十二点到家,迟润青 还在商务车上,估摸着还有二十分钟才到家,刚进客厅,瞄见周霁要从厨房出来,他假装没看见,蹬蹬沿着楼梯上楼。 他把自己关进卧室,捶两下小学时悬挂而下的克莱因蓝沙包。 然后倒坐到书桌椅上,敞着腿,拿出手机查看置顶。目光暂停在中间的拍立得壁纸上,他弯了弯唇,退出此界面。 迟梧新差不多与迟润青同时归来。 这回他们没坐宴客厅,安排在主屋就餐。妈妈的语音电话没唤醒迟知雨,最后还是迟润青去敲门,才把趴睡的男生吵下楼。 “你怎么直接换了个人种?”姐弟并走时,迟知雨嘲谑起姐姐的新肤色。 迟润青不屑笑:“你知道肯尼怎么评价我的吗,他说我breathtaking!” 迟知雨问:“爸怎么说?” 迟润青:“他问我是不是去非洲被炮轰了。” 迟知雨低低笑两声,跟着姐姐到桌边坐下。 阿姨陆续上菜,迟梧新去地下室挑酒。周霁视线在俩孩子脸上转一圈,趁此间隙发问:“小雨你上月买了什么,刷掉一百多万。” 迟知雨愣一下:“没什么,”他瞟眼姐姐,猜测不是她泄露的:“银行告诉你的?” “对啊,王经理打电话给我了。你这不算小额支出,她当然得知会我一声。” 迟知雨打个呵欠,托住下巴:“没什么,我女朋友要过生日了。” 周霁猜:“给她买了车?” 迟知雨脑袋倒向椅背,脸往另一侧偏,不想理会老妈的追问:“别问了。” 周霁又去看润青:“你知道么?” 迟润青给嘴上拉链:“他不想我说,我哪能开口。” 迟知雨竖起脑袋:“就手表。” “就手表?”迟润青狐疑,据她所知,不止吧,毕竟她亲身参与过礼品竞选。 “贵的东西就手表好吧。”迟知雨给自己斟汽水,一口气灌下半杯,和老妈坦白:“我姐找的渠道,帮我调了支情人桥。” “好吧……”周霁淡淡地应声,刚要再说什么,迟梧新的咳嗽声传来,三人不约而同噤声,当没提过这事。 周霁给他递茶杯:“少抽点烟吧。” 中年男人坐定,端察起女儿:“你看你比小雨黑了多少,上次坐在一起还差不多一个颜色呢,女孩子这个肤色好看么?” “好看啊。”迟润青拱肩,取过阿姨的开酒器代劳:“我同学都美黑呢。” “晒脱皮了你就乐意了,”笑瞥两眼给自己倒酒的女儿,迟梧新看向迟知雨:“你是不是瘦了?” 迟知雨把短袖捋上肩膀:“是壮了。” 迟梧新笑着呷一口酒:“脸瘦了。”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92节 迟知雨:“是不浮肿了。” “还是得锻炼,”男人笑呵呵地评价:“我们家好哭包都有男人味了。” 迟知雨顿了顿,干笑两声。 爸爸把酒瓶推向他:“我们男人要不要来点?” 迟知雨回:“不了。” 想想又说:“我还在吃药,不能喝酒。” “还在吃药呢?”迟梧新有些意外:“都能运动了,还要吃药?” 迟润青接话:“爸,他们这类药物起码得服用一年呢,不然容易反复。” 迟梧新颔首,下巴示意女儿:“润青呢,咱们整点?” 迟润青接手那瓶酒,倒了一点,和父亲碰杯。 中途迟梧新cue惯常沉闷的儿子:“那个还喝饮料的小孩儿,要不要一起碰杯?” 迟知雨几不可查地抿一下嘴角,将玻璃杯举高。 爸爸开始夹凉菜,跟入席的妻子说话:“这鱿鱼不错啊,是不是老齐老婆送来的?” “你味觉怎么长的,一吃就知道哪来的,”周霁佩服,也给儿子女儿各自夹一筷子:“他们去宁舟海钓,今天一早送过来,我赶紧拌了。” “我也是跟你们沾到口福了,”他看看两个孩子:“你们妈百年下厨一次,她的拿手好菜。” 周霁含笑不语。 迟知雨将薄薄的鱿鱼片含进嘴里,又被芥末呛咳两声,忙握起水杯。 周霁拧紧眉:“哎呀我放的很少呀。” 迟知雨通红着脸摇手:“没事。” 好不容易缓解下来,他放下杯子,对上老爸复杂的眼神。 他欲言又止,说到别的话题:“我看到你新网名了。” 这下轮到迟润青咳嗽。 迟梧新:“一个个干嘛,今天饭菜有问题?” 迟知雨低声:“怎么了?” 迟梧新开门见山:“对方女孩子是什么样的人?” 迟知雨压制着排斥,“没什么好问的。” “这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迟梧新莫名:“爸爸关心一下也不行?” 跟你——两个字尚未出口,迟润青拿过话头:“很不错的女生,还自己创业呢。” 迟梧新看向她:“你见过?” “一起吃过饭。” “什么样子,家里做什么的?” “好啦,爸,你这架势,别说老弟,他女朋友真过来了都该跑路了。我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恋爱小秘密,就像你和妈妈一样,也不是事无巨细地告诉我们嘛。”迟润青和洽地圆场:“等小雨准备好了,肯定会带过来一起跟我们聚聚的啦。” 迟梧新说:“你弟跟你不一样,他是第一次谈,爸爸妈妈给点参考意见怎么了。” “不用,”迟知雨持着筷子:“我自己有数。” “行吧,”迟梧新不再勉强,脸色明显因吃瘪乌沉一些,草草落话:“不管对方姓甚名甚家住哪,这场恋爱如果真能把你谈好了,那还是有点用的。” 迟知雨背脊僵木。 他睫毛急剧地翕眨几下,胸口收放,随后抬头,直视斜角的父亲:“迟梧新,你再说一遍?” 迟梧新顿住,不知是因生平头一回被儿子直呼本名,还是他的面色过于阴恻骇人。他胸口生出惊涛般的撼动,血往大脑奔涌,他冷下声:“你确定是你再说一遍,还是我再说一遍?” “当然是你。”他毫不犹豫回道。 周霁想劝话,被丈夫瞪开。 男生嘴角凛然地抽搐两下:“我只听得懂人话。” 如同掼下一只无形的瓷碗,空气里都是裂渣,无人动弹,为免被割伤。 “小雨!”周霁睁圆双目,提醒儿子不要愈闹愈大。 “呵,”迟梧新冷笑一声:“你真听得懂人话,就不会把自己过成这样子。怎么了,谈到能给你撑腰的对象了?勇起来了?” “跟她有什么关系。你先提的,你先问的,最后再怎么评价她的?活生生一个人,在你眼里是工具?” 迟润青连忙打岔:“迟知雨,我猜爸爸不是这个意思——他应该只是想说,如果这段关系让你稳定了,积极了,对你来说肯定是好事。” 迟知雨不看她,视线钉子般扎在迟梧新脸上,“你是不是应该道个歉?” “我跟你道歉?” “如果你们有机会见面,请你当面跟她道歉。” 迟梧新张口结舌,片晌笑了:“你还没跟我道歉呢。” 他轻蔑地呵声:“每次看到你,我都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更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敏感和脆弱。你回来之后,头两个月我还跟你妈去做过三次教育咨询。但我就是无法理解,我对你和润青,没有高低优劣之分,你们是一个土壤里长大的,给你们的都一样,甚至你更甚——我要怎么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我和你妈在你身上操的心绝对比润青多,为什么你会是这样子?是根错了?还是土错了?还是种子本来就是错的?” 当儿子的双目出现血红色的波纹,震怒从中年男人的脸上飞走了,仿佛成功攫取到破碎腐肉的、高处的秃鹫: “这些话我压抑很久了,你妈妈也是。她很自责,但我们也很无奈。那时规划师让你们选专业,润青选了商科,你不想学这个,选城规,行,我们尊重你意见,后来你读着读着人读垮了,我们也让你回来。你从来不跟我们沟通,成天到晚在闷在卧室打游戏,你让我们怎么办?” “就说你谈恋爱,说句指望谈恋爱让你好又怎么了?不失是个办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花的钱——小雨,你用我们的钱,去讨好另一个女孩子,这都没关系。年轻人么,第一次谈恋爱,轰轰烈烈一点很正常。” “这个女孩子目前对我来说是陌生人,对我儿子的恢复有帮助,我为什么不能这样理解她,理解你们的恋情?你逞什么英雄呢,她在旁 边?还是你现在自己赚到一百万了?” “你要父母接受你身上全部的东西,那我请问,你给父母应有的感恩和宽待了么?” 迟梧新大马金刀地坐着:“你就是心态有问题,但凡有润青十分之一想得开,也不会变成这幅样子。” 迟知雨牙根发紧,语调打颤:“你确定你们有接受我的全部?我只是不想做你想要的那种孩子,你就受不了了。我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我最过分的想法,也只是想自己死了算了。” 周霁终于出声,轻微的哽咽:“小雨不要说胡话,有什么不——” 随即被丈夫打断:“又来了,作天作地要死要活,全世界跟你作对,我就问你,你18岁要的车比润青还多一百多万,房子么,视野更好。两年过去了,你们俩又是分别以怎样的面貌出现在我面前?有几个20岁的年轻人有你这样的条件,我都不知道你在不知足什么。” “爸——”迟润青哀声央求:“你别说了……” “说几句怎么了,谁没有在忍啊。就他迟知雨在忍?我这个爸爸没有忍?”迟梧新愈发平静,平静到几乎无情,环顾桌上所有人:“周霁你没忍?迟润青你没忍?” 无人应答或否决。 最后锁定面色逐渐苍白的男生:“整天在意别人怎么看你,要别人理解你,你看明白过你自己么?你扪心自问过?一个人住一年了,也给你思考的时间、休息的空间了,前段时间回来还好好的,今天又是这幅样子。是因为要复学了?你是不是本来就不想学了,不想学就说出来,家里钱够养你一辈子,别折腾自己,又折腾我们。” “好好一顿饭,吃得鸡犬不宁的,”男人一口气喝掉面前的红酒:“不吃了,回公司。” 起身路过死寂的儿子时,他丢下轻飘飘的结语和判词:“还有时间容你反悔,好好想想吧。” — 迟梧新一走,餐桌上几乎消隐的母亲和姐姐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关心和安慰。 在厨房规避的两位阿姨,继续若无其事地上菜。 迟知雨没有回话,像是长跑时被人从脑后狠推一把,重重跌在地上,口腔里弥漫着赭红色的铁锈味。他从椅子上起身,喉咙溢出“我回云庭了”,而后快步走出家门,姐姐从后追上来,试图扯住他,被他抬臂格开。他亡命一样地疾行,曾被风摘掉的黑色塑料布又回到了他脸上,裹住了他的口鼻和眼睛,视野暗下来,脚步虚浮而慌张,他呼吸不上来。 走出庭院的一瞬间,迟知雨弯腰呕吐出来。 久久无法直起上体,像要把五脏六腑都排出体外才行。 风变得钝了,太阳冷森森,四周封了层厚实的冰,破不出去,他艰难地喘气,拦停一辆空计程车,报了个地址。 司机从后视镜里见他面色惨白,满头满脸的汗,询问他是否要去医院。 迟知雨摇了摇头。 在街角下车后,小树工作室的白门隐约能见,他的惊恐淡褪几分,换腹式呼吸,一步步朝那走。 门页半启着,透过那层无碍的玻璃,他望见里头有三个人蹲在那忙活,有说有笑。 舒栗背对他,对面的是陈语桐,还有位身着红黑工作服的快递员。 他们的脚边,陈放着散乱的纸张和胶带。 那瞬间,喉咙深处仅存的一根氧管被极速抽离,沥青黑的窒息倒灌进来,脚下的砖地在倾斜。 原来他从没有过自留地。 原来他已经被世界判处死刑。 片刻,陈语桐起身,将手里封实的两只快递盒交给小哥。 她率先瞟到外面的男生,扯了扯舒栗。 后者回过头,找到白日下的迟知雨。他悄无声息地凝视着这边,可能因为他今天没有张扬登场,又或者他真的太白皙,日光他脸上落脚,看起来是没有温度的。 猫咪铃铛响两声,她与快递小哥先后走出,目送他驾驶小货车离开,她走到默不作声的男生面前。 察觉到他面色不对劲,她蹙蹙眉:“你怎么了。” 他不答,反唇回道:“怎么快递员也在帮忙?” 舒栗往屋内看一眼:“收件前突然来了几个单,就紧急包上了。” 迟知雨眼神异常宁静:“怎么不找我?” 舒栗眨了下眼:“我们几个很快弄好了。” “你们几个?还有谁?” “就我们三个啊。” “为什么不叫上我,”这是一种激动的问法,可他语气格外平淡。他唇瓣微动,在左侧裤兜里摸索半天,没摸到,才回神般从右边取出手机,按开置顶举给她看:“消息还是上午十点给我回了个早安。” 舒栗不解:“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我就没有打扰你。” 他轻不可闻地笑一声:“你以为,什么都是你以为?缺人就找我啊,发条短信打个电话很费劲吗?” 舒栗很难阻止自己的神色不变得不可理喻:“打包不是麻烦事,不要钻牛角尖。” “我钻牛角尖?是你根本想不到我了吧。”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93节 舒栗顿了顿,基本了然地靠过来,把他拉到一边。 两人离墙边的白色水管近了些,有流水声在内窜响。她轻声安抚:“你又有点分离焦虑了是不是?轻松一点,我们不见面的时间,你可以规划一下出国后的日常,这样不容易失序。” 迟知雨抽回手:“别给我戴帽子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我要出国了,你觉得我派不上用场了,在一步步脱离我。” 舒栗留神地听着,惊异于他为何吐出这样的结论:“你为什么要往坏处想?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是吗,”男生勾勾唇:“那我怎么觉得,你的生活里全是工作了,那天——” 他顿声,指了指门内某一角:“我在那坐了一下午,你都没怎么回头看过我。” 舒栗胸口浮动一下:“好吧,那天下午我确实有点生气,你都在墙角打瞌睡了,我劝你回去,你偏要留下来,你当时也在跟我较劲吧。” 迟知雨鼻子开始酸胀和发烫:“所以就是不需要我啊,明明能安排我一起,你却不愿意。今天被我逮到了吧,随便一个外人都可以,就我不行。” 如果她需要他,如果她把他叫过来,他就不必回家,不用经历那里的一切,也不用遭逢这里的一切。 他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世界,就不会急速地龟裂。 他也不至于在这个午后,被接连放逐两次。 “我没有不愿意,”舒栗担忧地盯住他,再度发问:“你今天怎么了?” 迟知雨跳开她的注视,久积的负面情绪,像不断翻腾的灰色泡沫,充盈他大脑,从他嘴巴漫出去: “没怎么,我只是想要个说法。先是搬出去,然后找仓管,再取消我们一半的见面时间,前天直接赶我走。接下来还有什么?舒栗?” 他很久没连名带姓地叫她了。 还是这种掺杂着攻击的语气。 舒栗恍然了一下:“好吧……我也实话实说了。” 事实是——这些天她也十分苦恼,一边是父母的忧虑,一边是小店的杂务,一边是男友的高需求,一心无法二用,遑论切分为三瓣。当所有的负压朝她拢过来,她意识到自己的口袋并不是多啦a梦级别。实习期结束前的无力感,像重新升起来的影子,拖拽着她。 她跟梁颂宜通过两次语音,也只是饮鸩止渴,对方初带高三,焦头烂额。 这几天,她都在思考最优解。 但高处的钟摆似乎先冲她砸下来了。 她必须坦诚感受:“你有时在这里,明明很困,明明很无聊,明明不开心,明明环境也不好,你还是要待着。那种时候,我真的会感到压力,会希望你回家,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产生这种想法后,我第一反应是自责和内疚。我知道自己应该兼顾你,照顾你,可我也有很多事要干。那个瞬间,我会对自己说,男朋友无时无刻地陪着我,我 难道不该感到幸福吗?明明在跟一个彼此喜欢的人相恋,为什么我变得开始讨厌自己了。” 她露出那种认识后几乎没出现过的困惑和受挫:“为什么你不能和我一样,一天里有工作,有生活,还有你。” 为什么你不能和你姐姐一样; 为什么你不能和我一样。 迟知雨大脑嗡了下,脸上顿时火辣辣的:“你确定还有我吗?你都希望我离开了,你每天在这待到五六点才走,有时加班画图,还会鸽掉我们晚上那一小时的游戏,你的一天还有我的位置吗?” 舒栗回想几秒,本能地解释:“恋爱之前我也不打游戏的,我也没有鸽掉很多次,我提前说了啊……” 她顿了顿,像是也有点累了,眼神放空:“有些时候……我真的有些忙,事实我一直这样,习惯把事情做完做好……” “我也没有强求你打游戏啊,连麦也行,想和你单独说说话也有错?你呢,十点半就要刷刷帖子睡觉了。现在没有时差,我还能拥有那一小时,出国后呢,我不就彻彻底底从你生活里消失了吗?” 舒栗张了张口:“你的生活里只有我吗?出国后日子会变得丰富起来吧,课业,同学,小组,也许还有短途旅行,逛逛公园,看看大海和落日,不好吗?” 愤慨和委屈一并冲上来:“所以现在是,因为你想回到自己舒服的秩序里,就也想把我塞回你期望的,我应该遵守的秩序里?” 他陡然喝出声:“你跟以前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舒栗被吓得激灵一下,如遭侵犯,她下意识壮大声势:“我不可以待在自己觉得舒服的状态里吗?因为这样的我让你不舒服了,我就不可以这么做了是么?你说我在强迫你,你又何尝不是呢? 察觉到她在动怒,迟知雨声音骤降,鼻腔堵得无法换气:“我没有强迫你,我只是静静地坐在这儿,你都受不了了。搬出来之前,你也不是这样的。你就是对我没需求了,我着手的事情可以由陈语桐代替,属于我的亲密只会给你负担。” “舒栗,你有没有想过,你根本就没喜欢过我,你只是在那个阶段怜悯我,需要我,又刚好被感动了。现在你觉得麻烦了,完了,惹上一个甩不掉的人了。” 天啊…… 舒栗嗟叹着,差点忍不住要流下泪来:“你为什么要这样想自己?” 她深呼吸,面前的人的状态是如此糟糕.。某个瞬间,她好像回到从前,面对失控的学生,即使被侵染,即使也在溃堤边缘,她也要顽强地镇住自己,绝不能跟着对方一起失控。 她努力梳理着彼此近来的症结,轻唤他名字: “迟知雨,也许这只是我的看法。我真的觉得,你把生活的支点放得太单一了。如果你把我当成你跟世界唯一的链接,那么对你我来说,都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男生寂然无声。 一会儿,他虚弱地撩起眼皮:“这算马后炮么?” 理性的陈词似乎激发出他更多的耻辱和愤懑:“是你进入了我的生活,是你说可以一起慢慢来,你对我的那些要求,我照做了,也那样选了。可你为什么越来越不看向我了?我决定出国了,你给我的时间反而更少了?” “这不是伪善是什么?每次都说的那么体面,其实每个字都在说,我不能让这男的占走我的人生。我就问你,对于我出国,你有不舍吗?还是你早就在悄悄断舍离,只等我情绪失控,好让你顺理成章地说再见?” 他额角青筋偾突,脸红得吓人:“什么我的生活里只有你,那是因为,从头到尾,我就没有你们期待的那些东西!我打游戏睡懒觉没社交,是的!这他妈的才是真实的我!实话告诉你吧,心理证明只要想开就有,自从你搬出来,我的药量就翻倍了,饽饽也从来没拒食过,是你让我赖上你了,你让我觉得自己变好了,你让我感到安全了,你让我看到了我从小就想要的那种我,可为什么现在又要把这些从我身上收走?” 舒栗惊怔地瞪着他。 他狂暴得让她陌生,也绝望得让她心痛欲裂。 她缓步上前,试图拥抱他:“我没有离开你好吗?我现在就在你面前,你冷静一点。” 男生一瞬后退,冷漠地避开,从高处睥着她:“像你一样冷静?你真的会因为我出国难受?完全看不出来呢,你现在的样子特别像我爸,那么冷静和可怕。” 舒栗没有再动:“我没有那么激烈,是因为跟你在一起的那一刻,我就接受了要异国的事实。” 他讥诮地撇了下嘴角:“是么,那你考虑过之后要怎么维持感情吗?有抽出过一点点时间想过吗?” 舒栗说:“我当然考虑过啊,你上学我上班,每天同步一点时间联系,聊天或者视频。但你必须搞清楚,你们学校只允许休学一年,不是可以重开的游戏。或许跟我成长环境有关吧,学习,工作在我眼里,一直比恋爱更有优先级。” 她慢慢地整理措辞,尽量不刺激到他:“也许我们当时开始得太仓促了,这些东西没有足够了解或对齐……但这些不是不可以聊一聊的。” 迟知雨无言了,少晌,他闷笑两下,眼底流露出某种刺红的,透骨的失望:“早说啊,早点说出来不就好了。” 他喃喃重复着:“你本来就是一个,会把爱人排在最后面的人,而我……” 他几乎把她当成生命的意义。当她不堪重负,当然会第一个撇下他了,从此轻装上阵。谁都觉得他是个讨厌的包袱,是个奇形怪状的异类: “舒栗,你当初就不该答应我的。” 让完好的她,忍受了如此畸形的他这么久: “浪费了你这么多时间。” 当糖纸彻底剥裂,他们都会发现。 没人不会发现,里面只是团惨不忍睹的泥点。 第70章 第七十颗板栗魔镜魔镜 舒栗心烦意乱地回了家,晚餐好像是没有味道的,她帮陈亚兰将碗筷收进厨房,借此转移注意力。 见女儿难得没一吃完饭就回房间,她新鲜问:“怎么了,今天还不觉得累?” “没有啦,”舒栗挤着眼睛笑一下:“就突然想帮帮忙。” 毕竟回到只有自己的时空里,又将面对寂若死灰的手机。 下午不欢而散后,迟知雨先行离开。她在原地无措驻足许久,才理了理几乎无变化的碎刘海,继续坐到电脑前画画,摁了好几次撤销后,舒栗也绝望了,拿起手机给对方发消息: 「你还好吗?」 没有任何回复,她掉头找许阿姨,问迟知雨有没有到家。 阿姨说,回了,但是一回来就进卧室了。 舒栗缓了口气。 阿姨问:你们闹矛盾了? 舒栗不清楚那算吵架,还是已经在处以极刑。毕竟恋爱三个月,最严重的冲突也只有吃日料那次,它轻描淡写地擦过去,没有留下深重的划痕,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但迟知雨今天的状态确实吓唬到她了。 他像一只久饿后发狂的野犬,若非教养的绳索勒着他,随时能冲上来撕碎她,而后同归于尽。 舒栗眼眶涨红,又深吸气逼回去。 她很害怕; 同时又很悲戚。 她没有回复阿姨的疑问,只是交代:那他晚上出来吃饭了,你再发微信告诉我一下好吗? 许阿姨说:一定。 舒栗心不在焉地坐在书桌前,今日的待办和完成事项都无心书写,笔尖干涸了,她将笔套阖上,往前翻阅往常的记录,除去工作餐食相关,也有恋爱的章节,特意用樱花粉的荧光笔打底,配有一些小树和雨滴相亲相爱的简笔画。 目光近于失焦时,手边的机嗡响,舒栗忙拿起来,看到阿姨的透露:没吃饭,但去过一次卫生间。 舒栗敲了个“好”字,回到置顶聊天界面,仍无任何回响。 她继续给阿姨消息:阿姨你今天方便住家里吗? 不自觉语无伦次:你知道他今天去过哪吗?他状态不是很好。 许阿姨说:不知道呀,他昨晚就让我今天中午别来,今天下午回来就摔门进房间了。 舒栗问:饽饽呢。 阿姨:我傍晚遛了,你放心吧。 舒栗:好。 舒栗将手账本合拢,这是她今年第一次留下空白页。枕在床上辗转反侧时,手机在幽沉的室内萤火般亮起来,她赶忙抓起,千恩万谢 ,蓝色小头像有了动静。 迟知雨:没事了。 她将唇瓣抿紧,镇压住决堤的担心,打字问:你吃饭了吗? 迟知雨:吃了一点。 舒栗:好。 白色的聊天框冷清下来,弥散出某种不约而同的无话可说,迟知雨率先打破悄寂:明天周六。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94节 舒栗说:你要过来么?还是在家调节一下? 迟知雨:过去。 舒栗:好。 迟知雨:睡吧,都一点多了。 舒栗还想说些什么,但大脑空旷旷白茫茫,一切都很突然,龙卷风过境,顺走了一切,也留下满地狼藉。 她只能继续应“好”。 “好”可以是积极的,上升的,绚彩的的喷泉,也可以是薄如蝉翼的宣纸,即使掩上了,变形的轮廓还是会从下方透出来。舒栗无法视而不见。 倘若明天迟知雨过来,她必须跟他聊一下。 翌日她没有等来迟知雨,男生迟到的回信在下午三点多才降落在她微信,声称自己睡过点了,头痛,不过去了。 舒栗握住大拇指,随后覆上另一层欲盖弥彰的“纸张”:好。 但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下午四点,她嘱托小桐关好店门,挎上包跑了趟云庭,许阿姨接待了她,苦笑着说迟知雨还没醒。舒栗摇摇头,说自己在客厅等待就好。她在沙发上枯坐着,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等到客厅的智能灯因她而亮,又仿佛再感应不到她似的暗下去,舒栗静悄悄地离开这里。 耽误的工作全堆积到夜晚,舒栗过了零点才躺下,有红书粉丝跟她私聊揭发拼多多的抄袭商家,她本就不顺心,此刻更是恼火地打开电脑,挨个举报完所有上平替的小店,已经是两点,她这才有空看眼手机。 迟知雨在一点十二分发来消息:你在吗? 过了十来分钟,他又说:晚安。 舒栗心脏惊跳一下,立刻回答:我在。 又尽可能小心地陈词:你有什么话要说吗,我还没睡。 迟知雨再度消失。 舒栗再次惴惴不安。 男生那日痛诉她的模样,不时在脑海中回放,这两天的冷淡与疏远,也让她几度幻视初见时的迟知雨。那时的他同样消沉,但起码平静。那时他们没有太多的索取,更没有深陷的羁绊。 她不禁疑心这段感情的意义,还有他此间的沉默,到底是需要喘息,还是在无声地责罚她? 因为担忧,她每天都要断断续续进出聊天框许多次,每一天不再连贯,很容易就被情感的顿号打断。 有几个瞬间,也会有质问从心底升起来,她真的甘愿这样被虚耗吗? 但很快,她宽慰自己,也许他只是没缓过来呢?也许明天就好了? 但“好”了以后呢,是真的好了吗? 还是有人用更多的纸盖上了? 舒栗也茫然了。 持续三天的错频和被无视的空落,让忧虑里发酵出了崭新的怒意,舒栗克制着,排遣着,没有让它们过度影响自己的工作状态,下午好不容易说动一个因当地物流疏忽给她差评的顾客,她终于在挂断通话的那刻,抽出纸巾盖住双眼。 陈语桐见状,赶忙过来拍抚她:“栗姐,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跟我说啊,别硬扛。” 女生把不见任何水渍的纸巾放下来,用它擦去手心湿汗,长呼一气,双眼回归清明:“没事啦。” 也是同一天下午五点多,铃铛骤响,舒栗还在校正手机壳设计图的摄像头孔位,有人走进来。 陈语桐先扫到他,忙站起来喊人。 舒栗从屏幕后扬眼,望见了惦挂好几天的男生,也就短短几天,他面庞明显清减了一些。 他冲她一笑,晃来她桌前,躬身查看屏幕里的设计图,仿若无事发生过:“又在弄什么?” 舒栗心绪丛杂地瞄他一眼:“手机壳。” 迟知雨直起身:“好几天没来了,又有新项目了?” 舒栗回:“嗯。” 迟知雨问:“这个能发到海外么?” 舒栗说:“暂时还没开放海外物流。” “喔……”他喉咙里应一声,得到指教似的点头,“那有点遗憾。” 舒栗浅浅弯了弯嘴角:“我争取咯。” “好。” 舒栗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不回去吃饭。跟着迟知雨漫步在梧桐大道时,她在鸡尾酒蓝的暮色下,抓住一片过早旋落的叶子,关心他情况:“这几天闭关得怎么样了?” “想清楚了,”他咕哝出声:“是我太多事了。” “没有啊。”舒栗否定他:“只是节奏不一致而已。” “你呢,我不在,有没有轻松一点?”他风轻云淡地笑着。 舒栗步履顿了顿,把叶片随风送出去:“没有,我很担心你。” 迟知雨望着它飘远,心无端空了下,去抓她右手。当男生干冷的掌心裹过来,舒栗心头飞跳过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的情绪,像贴近了一片植物标本,是熟悉的柔软的,但不再鲜活了。 她不由自主地木住,手指也本能地收缩。 对方似乎感知到了,本还坚决的握力一霎疏散,他不可思议地发问:“你在躲我?” 舒栗面色开始波动,理应说没有,可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她转移话题:“你发烧了么,手这么冷。” 他不作答:“为什么不让我牵?” 舒栗答不上来。 好不容易拼好的面具,在她下意识的抗拒里解体了。清泪像劣质胶水那样,开始在迟知雨脸上流淌。 他不管不顾街道上过往的人群,逼问: “我连牵你都不可以了?” “不是的,”舒栗转脸看向他:“我……” 是她还在生气,还是她就是可耻地动摇了。她只觉得有什么停止转动了,她的大脑,她的神思,阻塞着自己给予他更多关乎亲密的回应。直面吧,坦白吧,不要强逼自己再挤出更多华而不实的动听话。 因为没办法。 她做不到自欺欺人。 在女生沉默的几秒,迟知雨哑着声开口:“你刚明明就想抽手啊。” “是,”不是被他的冷刺到了,而是心脏的回弹,咣得撞醒她,在替她作选。 她就是没办法再牵引他了,她想要先叛逃了。是她把他的枯井凿醒了,也让地底的岩浆更为猛烈地爆发出来。她不要再粉饰太平:“我就是想抽手。” “因为很久没拉手了吗,也才四天,”迟知雨变得慌乱,想要再次找到她的手:“是因为我这几天没找你吗,没跟你见面?还是因为前天我一直待在房间?那天我吃药睡着了,没能醒过来……要么就是上次吵架我躲开了你的手和拥抱……” 他心如乱麻地猜测着:“是不是?你也要允许我不开心啊。” 这一次,舒栗没有再避开他,她双手反握住他无头苍蝇般的手,控制住它。也控制住自己,因为她的手也开始颤抖了,因为她即将表明的一切。 她吞了吞口水:“迟知雨。” “嗯。”他站住了,另一手胡乱抹脸,像 个因为狠摔一跤,被仪仗队落下来的,灰头土脸的小朋友。 那么精致,又那么无助。 她从兜里找出手帕纸巾,悬停一下,还是选择将他湿漉的脸颊一点点抹干净:“你那天遇到什么事了?我问过阿姨,她说她那天没做饭。” 迟知雨的鼻息变得沉重:“被我爸说了。” “说的一无是处,说的我想当场死掉。”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舒栗攥紧他手指:“你没有一无是处好吗,你都能勇敢地回去念书了,半年前你是什么状态,现在你又是什么状态?二月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一步路都不想走,你现在一天能跑十公里了。” 他丧气地回击:“那又怎样,你都不想让我去找你了。” 是共感吗,为什么当他伤心,她的心也像是被一点点撕开了口子:“你的肌肉长在我身上吗?” “它们是你的东西,你身体的一部分,给你带来力量和强健,就只用来抱另一个人吗,太大材小用了吧。如果有天屋顶塌下来,你要搬家,你走夜路遇到想欺负你敲诈你的人,它们也可以帮助你支撑和战胜这些。” “这是你的,好吗?” “不要总拿别人的眼睛看自己,去看真实的镜子里的自己。如果这张镜子不够好看,就去找另一张,另一张还是不够好看,就一直找,找到最满意的那个为止。看看里面的你,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一样弱小,还是在寻找镜子的旅程中,你已经变得越来越强壮了?” 迟知雨吸一下鼻子:“你就是我最想看到的那面镜子。” “那你现在很强壮啊,我看到的就是这样,”她直勾勾地注视他:“虽然现在又哭了。可你把痛苦讲出来了,发泄也是需要胆量的。” 他像是在她的眼里看到落点,整个人平稳了一些。 “可是,”她闭眼一秒,又明亮地掀开:“如果你全天二十四小时,都要照镜子,我也很难办。睡觉的时候我要闭上眼皮,工作的时候我要盯着屏幕,拉屎的时候我要刷会儿手机。你平时真的每一秒都需要照镜子吗,还是只有早晨或睡前,去关键场合,做了好看的造型,怕自己脸上沾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路过电梯或大楼的反光墙,才想到看一眼呢?” “在此之外呢。” “你和谁待在一起?” “如果你把所有人的眼睛都当镜子,那你生活里不会有自在的时刻了,因为你每一刻都需要整理仪表,或者干脆地把自己关在没有任何镜子的房间。虽然你老说无所谓,随便别人怎么看你,其实你在意得要死。你看,你爸那面根本言不符实的哈哈镜,都让你自厌得想死掉了。如果你甘心接受那里面的自己,反而不会痛苦了。可你就是想有变化啊,想变得有血有肉,可以大笑,可以哭泣,可以做鬼脸。” “我当不了你的镜子。” “也不想把你当镜子。” “我不想你的变化全是因我而起,为我而生。” “我克服不了这一点,”舒栗坦诚且歉疚地放低音量:“我无法满足你的需求。” “你一直从我身上找自己。” “如果我倾斜,你就会跟着倾斜,如果我起雾了,你会跟着模糊不清,如果有一天我心情不好,不愿意承认你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你又要怀疑自己的颜值了。” “你真的喜欢这样吗?” 迟知雨脑中轰鸣,根本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是想跟我分开吗?” 舒栗微微斜开眼,眼圈短暂地红了下,又被风快速抹掉了,再看回来时,她无比地确切和坚毅: “嗯,我要跟你分开。” 迟知雨的眼波开始轻晃。 舒栗掐到他手背发白的手指,松动下来,摩挲着上面几片小月亮一样的凹痕: “联系不上你的这几天,我特别慌张和担心。但好像也是这几天,我差不多想清楚了。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状态。也许我本质上就是个自私的人吧。过去我在体系里攀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考上211,当老师曾经是我的人生目标,直到我在里面看到了一个不想要,也不喜欢的自己。” “于是我撤走它,换成另一面,就是现在的我,当我站立在它面前,镜子里最先浮出的,是‘小树口袋’四个大字。你看过微博的年度总结关键词吗,有一两个词总是最大的,也有很多小小的,彩色的,环绕在它四周。让镜面不那么单一了。这就是我想要的我,或者说,这是这一年内,近几年内,我最想成为的我。”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95节 “你呢,迟知雨。你想生成什么关键词?” “只有你的网名吗?”她哭笑不得,“可它的前缀是小树,不是小雨,如果有一天小树消失了呢,还有其他的东西填补上来吗?还是你又要手足无措地从别人眼里找自己?让他们给你贴标签?或者把自己重新关起来?” 迟知雨难过地启唇:“可你现在已经要消失了。” “我没有消失,好么。我明天就要死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着急地制止:“我是说,你要从我身边走开了。” “是的,”她不否认这点:“因为我力不从心了。我不想变成一个自己都不喜欢的人。一旦开始否定自己,我的犹豫和痛苦,也一定会殃及到你。” “我最近一直在压制这一点,也试着去平衡生活,工作与恋爱。我真的尝试了,但我们的观感和判断,似乎是不一样的。” “陈语桐出现后,你总觉得她在‘抢夺’我,可我不这么看,对我来说,她是事业的延伸和正规化的开始。小树这间店,是我想要争取到更多选择权和自主权的载体。” “可你越来越把它当成为感情服务的舞台。你过去拉过我一把,让我轻松很多,也给我带来安全和欢笑,但现在的我们,好像不再是彼此最合拍的版本了。” “我也知道你想帮我忙,可我们真的不在一个频道上。我能接受的模式,对你而言是挤压,但我去适配你的话,又抽不出那么多时间和精力。” “可以这么严重地说吗,我感觉自己在磨损,在变形。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想把那个熟悉的我,找回来。” “我可以改啊,我配合你,我不会再因为陈雨桐不高兴了,”他冲口而出:“我不再做让你不喜欢的事不就好了。” 舒栗沉住气,定定看向迟知雨:“就我们相处这半年,我看着你把自己找回来了一部分,现在却又因为我一点点丢掉。这种感觉真的很……无力。” 迟知雨反驳:“谈恋爱不就是两个人相互影响,相互磨合吗?” “可你一直在委屈自己啊,我这阵子都在因为你的‘委屈’难过纠结。不只是吵架后这几天。我仔细地想了想。可能从我们恋爱第二个月开始,这种情绪就启动了。” “我越来越无法忽视它。直到那天,我们严重争吵的那天,我突然意识到,我真的在变成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我在要求你,改造你。我用我的标准衡量你,但我们分明就是不一样的人。” 因为变得讨厌自己,她比任何时刻都清醒地察觉,这段关系,正在逼近不再甜美的真相: “我以前一直很期待未来,可现在我第一次对它感到害怕,我搜了很多异国恋的帖子,有的人撑过去了,但更多的人都被时空的鸿沟带向了不同的路口。你不安的这些天,也有影响到我。我也开始担心和怀疑,我真的能撑住吗?” “我害怕,等你出国后,你刷朋友圈看到我去哪里玩,交了什么新朋友,心理难受又不敢说一句话。怕我们聊天越来越敷衍,每次电话或视频都像在交作业。怕你每次需要我时,我刚好忙事情或睡觉,没办法及时给你回应。” “这些现在都不能消释的,只是暂时压制的情绪,肯定会在之后 不断放大,在某天丑恶地爆炸,或者不咸不淡地蒸发。两个本来都不错的人,最后却在彼此眼中变得面目可憎,可有可无。天哪,舒栗,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很不积极,但……它们是真心的,”她焦灼地抓挠额角,好像脑子一团乱,变成了另一个迷茫的他:“也许就只是……我不会谈恋爱或时间不对吧……” 迟知雨怔忪,良久没有开口。 “我没有委屈,”他把她脱离的手拽回来,扣得更紧:“只要不分开,我没有什么可委屈的。” “那你的不开心都是从何而来?” 迟知雨眼神激颤,再说不出话。 “如果我的感受没有错,你大概一直在对自己说,我还能忍。可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必须用忍耐来维系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跟你判断的一样,和那些伤害到你的,让你厌恶的人有什么区别。” “不是只是出来吃饭散步吗,”迟知雨遽然打断她。半个字都听不下去了,都怪他前几天说的那些不过脑的混账话。 他的脸上弥漫出灰败的懊丧和不知如何转圜的哀求: “我只是想陪着你,好好地喜欢你,对你好……你能不能别再说这些话了。” 他知道,她去意已决。 他了解她,了解向上的她,一旦攀升,就很难回头。 他也清楚,即使肉身每天都朝着她飞奔,但他灵魂的码率,从来没跟上过她。 他亲眼见过她舒展,看着她散开的枝桠是如何义无反顾地蜿蜒向蓝天,即使还没长成密林,也有盎然绿意。 之所以喜欢她,是因为他想成为她,哪怕只是折射出她的样子。成就她,就等于成就他最原始也最纯粹的自己。 他不想落在大厦前,被皮鞋践踏;也不想落在泥土里,被无觉地吸收。 他只想落在她身上,静静地卧在这一叶神庙间,映照出最生机最有饱和度的明彩。 等放晴了,他的水汽也能像透明的候鸟,飞往云层。 就这样周而复始地陪伴着她,也不可以吗? 要怎么一下子接受她说的这些话? 他明明——都准备好生日礼物了。 迟知雨难过得说不出话,只是勒紧双拳,将头撇向一旁。 注意到他颈侧的静脉胀起,舒栗想说点什么缓解他的痛苦,甚至想抱一抱他,但嘴唇张合,只能泄出微弱的安慰:“迟知雨,你知道吗,虽然你总是在问我好不好,行不行,可不可以,愿不愿意。但我有时挺羡慕你的,你有很多直观的优点,你能选择的东西好多好多,接触你之后,你的心也像金子一样赤诚。你才二十岁,我重启人生的时间还比你晚三年。” 她哽噎地开起玩笑:“这时间你不要给我好吧,这样我也不用这么分身乏术了。” 迟知雨再压抑不住地涌出泪花,不舍到双唇打抖:“我也想给你啊,是你不愿意要了。” “留给自己。人生是你的。” “如果我的镜子一直挡在你面前,我想,你应该挺难找到那面属于自己的真实之镜的。是的,我要退了,”她故意幽默地缓和气氛,翻翻包,把手机取出来,打开前置摄像头,让他看到这里面的自己,作正式告别: “魔镜魔镜,请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帅气可爱,最勇敢真诚,也最爱哭的男孩子?” 她又拟出童话里的那种怪声怪调: “我亲爱的主人,不就是你吗?” 可他一点都不会被哄到了。他真的有她说得那么好?那么好还会撇下他?全都是谎话,这个自私自利,满口花言巧语的女生。从现在开始,他要恨她了,可他还是更喜欢她。 比起记恨她,他更痛恨这个当不好她男友的自己。 她说他受尽委屈,可她忍耐的部分似乎比他还要沉重和漫长。 他明明不喜欢低声下气的,可就是忍不住,他在她身上毁掉了好多好多的原则,她可不可以,就只是说气话,现场反悔一下啊。 他用湿漉漉的手,抓起她的,按压在自己闷痛的心口,恳求她再施给他微薄的余地:“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要看我毕业照,还给过我三个复活甲,现在都不作数了吗?” 共享的回忆和诺言,被倾倒出来的瞬间,成了细长的箭矢,同时刺穿彼此。 舒栗痛得咬紧下唇,少顷,她摇了摇头,选择当那个无法践约的反派: “对不起,迟知雨,真的很对不起。如果……”她适当放轻口吻,克制着咽喉的哽塞:“那会儿你还愿意发的话,我一样会为你高兴的——” 她顿了顿:“作为朋友。” “舒栗,”他终于悲愤地呜咽出声:“你玩我是吧。” 明天就是她的生日。 他偷偷准备了那么久,她都看不到了—— 起码把生日过完吧。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尖锐而浓郁的自尊在这一刻触底反扑,那些戒不掉的坏习惯,从眼睛里、嘴巴里,滚烫地,再无禁忌地地往外溢出。 怎么可能好聚好散,他这么喜欢她,他怎么可能跟这么喜欢的女孩子只是朋友: “你为我高兴什么,你有什么身份?” 舒栗垂下眼,几不可察地抿笑一下。目光重新发亮时,她心在抽痛,但一如既往的由衷,也避免自己破音: “那就当一个祝福你的人。祝你有好的人生。” 她不是第一次饯别,不是第一次祝好,上一次他还能强作镇定,这一次却心如刀绞。 原来过往的那些低落,都只是温和的旧友,当挚爱亲口宣告关系的散场,才是真正在体验下坠和衰亡。 他勉力撑持住自己,才不至于痛到弯折起身体。 确定再无希望,泪水在迟知雨的脸上,奇异地静止了。他的睫毛不再颤栗,只是冷淡地,从眼角飞快地扫过她: “你记住了,是你先放弃我的。” “你今天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会放心上。” 既然她不想他们之间变得难堪,他就偏要难堪到底。 起码她还能记住这个面目可憎的,从一开始就自以为是的他: “不是要我好好生活吗?” “你放心,我会活得很好,比谁都好……只是,不会再让你知道了。”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就走,不再回头。 第71章 第七十一颗板栗愿望要笑着许 回去的路上,舒栗没有哭,也不觉得解脱。晚高峰的地铁没有座,她就淹在人群里站着。面前的横椅上是一对原宿风装扮的年轻情侣,女孩儿在补睫毛膏,男生举着手机摄像头给她当镜子。 “别手抖啊。”她不爽地打了他胳膊一下。 那男生无奈地笑两下,换双手握稳。 最后他们把手机举到高处,将头凑到一起做鬼脸自拍,女孩的宝石蓝眼影亮晶晶的,像扑动的闪蝶。 这一刻,舒栗无比庆幸自己不会画眼妆。 她提前一站下了车,车厢里很闷,但七月的夜晚也好不到哪里去,空气变得像冰箱保鲜膜一样,绷着皮肤和呼吸,无论早晚。 哦,也不知是机体故障还是需要深度清理,工作室的空调这几天也有气无力。 得叫师傅过来看一看,这么想着,她打开微信,准备寻找之前添加过的修理工。 她的手指在目及置顶的那一刻停下来。 然后撤除它原本的位次。 必须慢慢走回家,不然看见妈妈的一瞬间她的情绪就会散架。就像妈妈和她说过的一样,生她的时候受大罪了,在产房待了好几个小时,被推出来时精疲力竭,头昏眼花,每张凑近的脸都像糊在鱼眼镜头后面,直到外婆关切的眼神贴过来,她才“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好像自己才是刚出生的婴儿。 陈亚兰说,那会儿不知道是因为委屈,还是被允许,还是突然理解了自己的母亲。 舒栗就处在这个临界点。 窝在沙发看电视时,妈妈问她要不要喝点饮料。 舒栗摇了摇头。 她没有在客厅待太久,坐回书桌前,她习惯性地打开手账本,欠了三天了,欠了三天了,可是这三天发生了什么她都有点失忆了,今天依旧如此。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96节 她在最中间画了个黑色的,嘴角向下的小树,就这样交差吧,起码她记下了自己的难过。 合上本子的时候,她忘掉笔还卡在里面,起身打算将它插回书立,中性笔滑出来,掉落在地板上。舒栗躬身去捡,没留意撞到桌板,脑门痛得让她倒抽凉气。她捂着头蹲那好一会儿,才龇牙咧嘴地回到椅子上,下意识打开微信。 -靠,我刚撞到头了。 她定在看不到蓝色的微信界面。 原来失恋不是从说完分手的时候开始的; 失恋是从不可以再发出去的信息开始的。 酸意胀上来的一刻,舒栗迅速把“我撞到头了”这桩糗事记进本子。 一笔一划认真写完,那些生疏的,无法适应的,浓烈得像骤雨一样的情绪,也一点点退潮了。 准时准点躺到床上时,她依旧没有感到轻松,夜晚独属于她一个人了,小红书首页充斥着大量的文创资讯,【25fall美留子必备清单】,【办美签你需要这样做】…… 上次把清单分享给迟知雨,他还无奈又臭屁地说,我不是第一次去了姐姐。 也是哦,她也认为自己有点多此一举,然后他的头像跳出来,附图二张:必备品1,必备品2。 第一张是他们的拍立得合影。 第二张是他们共同用过的u形枕。 她得了便宜卖乖:头等舱不是不需要吗? 他说:坐头等舱的迟知雨需要。 眼泪就这么下来了,舒栗没有出声,只是躲在被子里。夏被的边缘湿了一片,她用它掩住鼻子,断断续续地抽气,像一直发动不起来的车子。 和她一起藏在被子里的手机嗡振,舒栗刹住紧促的呼吸。 是置顶的“亲爱的陈女士”发来消息:栗栗,睡了吗? 右上角的红色小圆点似红灯,舒栗安静下来,抽床头柜的纸巾擦脸,才回复她:准备睡了。 又问:怎么了? 妈妈说:到厨房来。 陈女士极少在这个时间找她,她仔仔细细地擦脸,深呼吸,确认面色基本镇定,才打开房门。 客厅和餐厅都是暗着的,并未开灯。 但有微弱的光芒从餐桌位置渲过来,舒栗攥住衣摆往那走,在看到妈妈的面容和她面前的东西时,遏制的情绪前功尽弃。 女人开着一盏台灯坐在那里,面前放置着还未拆封的蛋糕。 舒栗反应过来。 明天是她的生日。 她忙得忘了她的生日,也糟糕得忘了她的生日。 舒栗突地没办法再往那走,强撑的界限崩塌了,她抬手狠揉双眼,原地啜泣起来。 好委屈啊,被允许了。 妈妈,我好像理解你了。 陈亚兰见状,忙起身走过来,揽住她:“哎呀,我们小寿星怎么了啊?” 舒栗抽抽搭搭,不想吵醒爸爸,全家皆知。她摇着头,小声说“没事。” 妈妈把她护送到桌边,回她对面坐下。 陈亚兰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等女儿无所顾忌地发泄完毕,她挽唇道:“失恋了啊?” 舒栗讶异地望向她。 陈亚兰垂了下眼,保持着温和却洞悉的神色:“还准备瞒我多久?当我看不出来?” 潸意复现,舒栗瘪起嘴:“你怎么知道的?” 陈亚兰说:“你爸都看出来你谈恋爱了,还问我怎么知道的?” 舒栗破涕为笑:“那你们怎么不问我?” 陈亚兰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还半小时你就二十四岁了,又不是十四岁,有什么好问的。” 舒栗吸鼻子:“不过现在……”她哽咽:“已经不谈了。” “也好。前阵子每天对着手机笑,吃饭都在回消息,这阵子就愁云惨淡的,话跟我们都说不到到几句,”陈亚兰不多评价,只问:“其他的事呢,还要藏多久?” 舒栗怔然,把手里微湿的纸巾叠两道,哭笑不得:“不是吧,这你也发现了?你跟踪我啊。” “谁跟踪你,当我私家侦探啊,打个麻将都嫌时间不够用,还有心情跟踪你?”陈亚兰嗤声,上下打量女儿两眼:“你是我身上掉下来一块肉,你做什么我能不清楚?” 舒栗打趣:“我可不想跟你有心灵感应,不然下午满脑子麻将声。” 陈亚兰笑一声:“别给我转移话题!到底偷偷摸摸做什么呢。” 舒栗鼻头再次酸胀,她控制住,低头打开手机里的淘宝,按动几下,把它递给妈妈:“妈妈,这是我开的店,我在做网店。” 陈亚兰接过去,仔细浏览屏幕。 “小树口袋……都快三万粉丝了?”她吃惊地看女儿一眼,轻声念叨上面的商品名:“夏之诗……手账贴纸,手账拼贴……盐系切膜pet……m5活页本替芯……” 舒栗眨着眼,睫毛湿漉漉的。 “这都是什么?”她抬起头,从有限的认知里对号入座:“贴画纸?” 舒栗微微一笑:“你就当是吧。” “贴画纸已售300+,这么多人买?现在还那么多人玩贴画纸?” “对啊,还有好多回头客。” 妈妈再次惊叹,低头看商品页详情:“这你画的吧,我记得你房间墙上贴着好多这种小画。” “对啊,”她抿抿唇,肿起的眼皮也没有削弱光亮:“我也不是只会考试和当老师吧。” 陈亚兰斜她,与有荣焉地笑了,虽然一下子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些什么,但女儿肯定在做一件了不起也挺有意思的事。 “知道你会的多,”她把手机放下:“你一个人弄的?” 舒栗目光沉了沉:“不止。最开始只有我一个……后来是两个人,偶尔三个人,今后的话——”她不甚确切:“可能还是两个人,我招了个仓管跟我一起干,等我赚的更多,我还想招客服。” “你还有仓库?”陈亚兰一副惊掉下巴的样子:“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弄的?我再装傻,你明年是不是要变杭城首富咯?” 舒栗揉着鼻子笑了:“怎么可能?钱哪有那么好赚。” “对啊,”陈亚兰平静地接话:“肯定没少吃苦吧。” 舒栗的视野再度氤氲。 是濛濛的,橙子色的。 小桔灯。 原来这就是《小桔灯》里的妈妈。 她嘶哑地回:“对啊,还要东躲西藏的,成特工了要。” 陈亚兰轻呵呵冷笑出声:“还能抽空谈个恋爱,你现在是不得了啊。” 舒栗双手托住脸,有一会儿没说话:“他……帮了我很多。” “那怎么分掉了?明天都过生日了,什么臭小子啊,选今天跟你分手?” “不是的,就是不同步了,”舒栗坚持地摇摇头:“是我提的,我坚持不下去了,妈——” 傍晚时分竭力阻止的泪水,在此刻滂沱地涌现:“我其实就是个软弱自私的人吧,只考虑自己。” 陈亚兰却不认同:“都不考虑自己,还怎么顾得上别人?” “那你呢,”她碎莹莹地注视母亲:“你不也和爸爸在一起这么久。” “我又没有忍。” “真的吗?” “对啊,我不都有话就说?你哪天见我压着臭脾气的?”她视线飘忽了一些,心虚道:“而且我不喜欢上班,你爸能挣钱又听话,也不勾三搭四,我不就能踏踏实实干自己的事了吗?” 搞什么啊。 这女人,弄得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舒栗用纸巾摁压眼角:“家务呢。” “有舍就有得,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陈亚兰平淡地叙述着,忽而大彻大悟那般,盯视女儿:“你不会就遗传的我吧?不喜欢上班。” 舒栗回嘴:“我现在也算上班好么,天天早出晚归,可有规律了。” 陈亚兰颔首:“比我强点。” 女人正色:“其实妈妈最好奇一件事,为什么你突然不想当老师了。你幼儿园就说要当老师,画的那张画我还收着呢——叫什么来着,《我的梦想》,我们问你为什么想当老师,你说因为班上老师对你很好。后来大学考进师范,我真以为你以后就会走这条路了呢。” “因为太辛苦?还是在办公室被欺负了?被学生气到了?”她暗自琢磨了很久,也找孩子爸探讨过,不知女儿是随口一提还是心意已决,如今终于能正 当问出:“当时我是蛮烦的,因为我和你爸早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二十年啊,你四岁画的画,我们那时还想,嗨哟,我们家栗栗怎么从小就这么有目标,知道当老师以后起码饿不死,有退休金。” 陈亚兰佯装生气:“今年开始就觉得你不对劲,但我忍着呢,看你到底要搞出个什么动静来。” 舒栗鼻腔酸了又酸,下巴示意手机:“给你看了啊,是你期待的动静吗?” “不是。” 陈亚兰轻微叹气:“你哭哭啼啼的,怎么会是妈妈期待的动静?” 舒栗再次捂住双眼:“妈妈,对不起,我也不想哭的……我也好久没哭了……” “好了啦。”陈亚兰抽两张纸给她:“擦一擦,不哭了,我们小宝受苦了。” “没有。”她胡乱地摆头,断断续续说话:“因为,我也不想……让你失望。不想当老师,又考不上研究生,已经让你们失望两次了吧。” “是有那么一点,”陈亚兰并不否认:“但比起你这么多年给我们带来的幸福和快乐,这点情绪又算得上什么。而且我刚才都说了,哪有十全十美的事。你不比别人差,人家教三百个学生,你卖了三百张贴画,受众数量也差不多了。” 舒栗又笑出鼻涕。 “哎唷,”妈妈缩缩下巴:“邋遢死了。” 舒栗擤了擤,清喉咙,不再蒙盖过往:“我不当老师,是因为那会儿实习,我们班上有个学生差点翻栏杆跳楼,幸好被班主任眼疾手快拉住了。” 陈亚兰吓得哎一声:“你也看到啦?”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97节 “没有,”舒栗晃晃手,把纸巾放下:“我当时在办公室。” 她吞咽口水:“但我看到了后面的一切。” 看到了校领导是如何封锁消息,如何对全体教师下达统一口径;看到了那位带她的和善老师,即使在最危急的险况下挽回一条生命,也一次次被找到上级办公室谈话;看到她在批改讲义时,突然情绪崩溃,怕水洇到学生试卷上,那滴委屈和愤懑,都没有掉落下来的权利; 校长呵责主任,主任怒斥班主任。 家长情绪激动,班主任点头哈腰。 层层推诿,环环相扣。 学校大张旗鼓地邀请心理专家莅临校园,连办三场讲座,看似疏导实则官话连篇,看似重视实则都是表面功夫。 后来她被要求参与属于老师们的专项会议,以“关怀学生心理健康教育”为主题,实际还是批判他们失职,失职的只有他们吗?亮堂的大教室里,许多同行低着头,有人在争分夺秒地批改作业。 整间校园是如此讳莫如深,每个人的嘴巴都黏上隐形封条,即使她也想知道那个女孩为何跳楼,但她却要“澄清”并非跳楼,因为她没有真正掉下去,也严肃告诫教室里的其他孩子,绝不可对外议论和传谣。 个体趋近于消亡的痛苦,不被知情,无法呐喊,也不容许任何他者为之哀鸣。 最后衍变成一场盛大的表演。 一个礼拜后,帷幕闭合。 所有的事不了了之,一切都像被盖进了大雪。 也是那场会议,舒栗在冷白的灯光里毛骨悚然,仿若坐在一间闭塞的手术间,在座都是如她一般的,教育体系培养出的佼佼者。她望着讲台上声情并茂,吐沫星子飞溅的演讲者。忽然意识到,即使爬上那样的高处,她未必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规避风险,保护得失。她做不到放弃一切努力所得,只为破开一个清正。 明明已经走向生命最初的理想之巅,可她看到的风景却是,阶下俱蚍蜉,终有一天,她也会变成讲台上那样的人。 又或者,被逼成那样的人。 一个不想作恶却不得不麻木的人; 一个清醒却注定背负悖论和痛苦的人; 一个明知真相,却无能为力的人。 “好窒息,我不能被困在这,”舒栗长长地吐了口气:“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我觉得自己改变不了那里面的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秩序。也许有能够适应并且自洽的人,也许未来能有变化,有更勇敢强大的人站出来,让周围变得更好。但不是我,我就一个念头:跑,赶紧跑,趁我还知道我想成为什么。” 舒栗微微倾头,忆及那日感受,鸡皮疙瘩仍爬满皮肤,她双手交握,眼里闪闪熠熠: “哪怕辜负你们,辜负你和爸爸。” “我都不要辜负自己。” 陈亚兰全程安静地听完,只字未语。她凝视了一会儿自己的女儿,手伸进口袋,取出一张卡片,推到桌对面。 一张蓝色的工行卡,躺在昏昏的光线里,像一张简单但温馨的小床。 “密码是你的生日,栗栗,”陈亚兰吁了口气,似也在消释什么淤积的情绪:“你小时候的压岁钱,亲戚给的红包,我们都都替你存着,加上我们每年给你攒的一些,都在这张卡里面。” “本来想在你二十五岁给你的,但妈妈觉得,到了你需要它的时候了,提前一点也没关系,我很骄傲,”她的眼也浮动出水光:“才二十三岁的女儿,已经有二十五岁的实力和魄力了。你不辜负自己,就是最对得起爸妈的决定。” “去做自己想做的吧,”她把透明的蛋糕防护罩小心摘下,又抽出蜡烛与火柴:“别哭了,愿望要笑着许。” — 参与完许愿仪式,陈亚兰回了卧室,也催促女儿赶紧睡觉。舒栗回她,还想再坐会儿。她就没再多言。 她独自待在餐桌前,注视着艳粉洋娃娃的老土造型蛋糕,每一年都这么丑,她嫌弃又动容地笑一下,找来打火机,把那支表演性质的蜡烛摘下来,从蜡烛盒里翻出一根天蓝色的,重新插上去,点燃它。 微小的火焰跳跃出来,她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祷告般闭上双眼。 二十四岁第一天的心愿,她没有许给自己。 第72章 第一棵小树ineverstop…… 「小树口袋」实体店开业两周年当天,舒栗给梁颂宜发了条消息,问她有没有空一起吃顿饭,并在后面括弧备注“中午,找个离你学校近的”,这样也不会耽误她时间。 梁颂宜在课间回:可以,速战速决。 舒栗正在附近自助洗车,拧关水龙头,腾出手给她发语音:“还有小桐,不是我们二人世界哦。” 梁颂宜:没事儿,三角关系最稳定。 舒栗笑了笑,绕到车后,看了看将上回不当心蹭到路牙的车尾,极小的一块刮痕,靠近车底盘,像下巴沟的疤,不说谁都瞧不出。 她考虑要不要去趟4s店。 “看什么呢?”洗车行的小哥凑过来,“不继续冲了?” 舒栗把水管交回去:“差不多了。” 对方笑笑,将干布交给她:“那你继续,我给人家车搓背了。” 舒栗:“好。” 自打在这个老街区安营扎寨,舒栗很快跟附近店家打成一片,关系最相熟的当属对面的「acup」咖啡,店主也是年轻人自主创业,只比她大一岁,名叫江一苇。 两人的结识方式也算奇特,舒栗店铺不大,所以没有设置任何歇脚的角落,但她常在这边办公,又喜欢正对街道的窗景,于是在那放了张胡桃木长桌。 有天,两位打扮得时髦漂亮的外地网友慕名打卡,指着桌子问她,可不可以在店里坐会儿。 舒栗愣了愣,忙搬来一张圆凳。两人齐齐道谢,又问附近哪里有喝的。 舒栗指指对面的“acup”:“咖啡,可以吗?” 他家门头较小,隐在两旁的大店中间,还有浓绿榕树作掩,不易察觉,顾客多是店主熟人和回头客。舒栗去过几次,对老板的长发造型过目难忘,当然,他家的咖啡也回味绵长。 半刻钟后,两个女生各握一杯咖啡回来,都是舒栗力荐的山楂苹果气泡美式。 跟 她们一同前来的,还有acup的老板。他亲自登门道谢,还送她一只碱水结挂件。 后来,观景窗后的椅子多增加两只,服务于偶尔想在店里休憩的顾客。如有餐饮需求,舒栗会给江一苇发微信。一来二去的,联络多了,商业互助链自发形成,男人也常往这儿推荐客人。 江一苇喜欢小树口袋的画风,受他之托,舒栗会定期给acup绘制当季小卡,餐单插图,或小点包装袋的页眉,赚些外快。 苍蝇再小也是肉。 舒栗不会舍弃任何盈利的机会。 有一回陈亚兰过来“视察”,江一苇刚好上门,送新研发的树莓夹心可露丽给她们尝鲜。 舒栗陈语桐一人一枚,没成想舒栗老妈也在店里,又横穿马路回去,追加一只过来。 陈亚兰坐在窗后,啃着味道稀奇古怪,但还算好吃的糕点,打量江一苇背影:“这男孩子不错啊,个子也高,就是头发会不会太长了点,比你还长。” 舒栗翻她个白眼:“有点涵养好么,吃着人家的东西,还在背后评头论足上了。” 陈亚兰把剩下的嚼完,接过女儿递来的纸巾擦手:“你二十六了,店也稳了,分点心思挑挑男人怎么了。” “哦哦哦。”舒栗敷衍地连应声,换来老妈后方如来神掌。 将洁净如新的电车停在最近的地库,舒栗哼歌走回店里,见陈语桐在收银台后哈欠连天,她丢了颗水果糖给她:“昨天又熬夜追剧了?大店长。” 女生忙把嘴闭牢,承认:“是啊,一看就停不下来。 又举手对天:“但我绝对没消极怠工。” “怠没怠工下班前看眼日报就知道了。”舒栗弯唇一笑,越过货架边一对倾头凑看的情侣。 两人嘀嘀咕咕。 女生轻呼不断:“哎哎,这个好看,我要买这个!这个也好看!” 男生失望嘟哝:“怎么没情侣款啊?” 舒栗耳尖,退回去:“有哦!” 她从旋转挂架勾下一只尖头小树,与女生手里的圆头小树挨到一处:“小尖树和小圆树可以凑成对。” 男生说:“但我喜欢圆的造型。” 舒栗改变推销策略,换旁边的圆头红白蘑菇:“这也是圆溜溜的,你们可以一个当小树,一个当树下的蘑菇。” “那我要当蘑菇!”女生拿过舒栗手里的,冲男友晃了晃:“你要帮我挡雨噢。” 男生笑着纠正:“蘑菇喜欢下雨天好么,帮你挡太阳还差不多。” 舒栗笑容丢失一下,很快找回来,接茬道:“不管挡什么,蘑菇跟树木都很配的!” “那我们就拿这对?” “ok,结账。” 舒栗瞥着他们去收银台,在心墙上给自己贴朵小红花,回到长桌前坐下——她蓦地想起中午聚餐,歪过身子呼唤陈语桐:“小桐,中午和我还有老梁一道吃饭?” “有饭蹭?”陈吃货竖高耳朵。 “对啊。” “那肯定去啊。” “离这儿不远,我不想拿车了,你骑电瓶车带我。” “行,你不嫌晒就成。” “到时你帽子给我用。” “栗姐——”陈语桐呜呼哀哉:“我本来就比你黑三个色号都不止……” “还好啦。”舒栗不拿她逗趣,摘下手腕上的黑皮筋,将披肩发三两下绕成揪,低头开机。坐等少刻,显示器仍是字母黑屏,她怔了下,屈身长按开机键,重新启动,也没任何改善。 她离开座椅,拍打下方的机箱,再次启动,显示器还是跟睡死了似的,她挥挥手,“小桐,过来帮我看看——” 女生听见她喊话,从收银台后绕出来,跟着查看:“怎么了?” “我电脑打不开了,你懂吗?” 陈语桐摇头:“这我哪懂。” 舒栗钻进桌肚,重插电源,屡试屡败。 “是不是该换电脑了……”她嘀咕着,掸干净双手,当机立断给微信里的修理师傅发消息,他之前上门维护过打单机,应该对这类数码产品都挺精通。 发完消息,她眨着眼回想:“还能保修么,满三年了吗?” “满了,”陈语桐替她确认,欲言又止:“这主机不是……” “迟知雨装的?”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98节 她大方提及,反让陈语桐不好意思起来:“嗯,他应该配了不同品牌的部件吧,要保修还是得先找人确认牌子吧。” “嗯,”舒栗赞同地点点头,看眼桌面的数位板,又瞟陈语桐:“看来今天要消极怠工的是我啊。” 陈语桐发笑:“今天两周年,上礼拜都在搞活动,还不够累的?也该休息休息了。” “好,那我就——”舒栗抠抠头,环顾光线澄澈的小店:“收拾一下货架。” “……”陈语桐失语,“栗姐,你忙吧。”随后平移回收银台。 中午十二点半,三人准时在餐厅聚头,今天吃漂亮饭,所以舒栗捎上了新入手的sonya7c2,还为其装配同厂变焦镜头,专用于收录创业小店主日常vlog素材。 盘到店铺开始装修后,她就养成了随手拍的习惯,如今名叫“小树长在山坡上”的个人号已积攒到六万多粉,点赞均在四五百左右,流量恒稳。 她也会从私信她的pr那边接下一些产品推广,用于店铺基建和提升生活品质。 每逢外出探店或聚餐,但凡服务员上菜,其余两人都会默契停手,给舒网红自由发挥的空间。 今天亦然。 见她从挎包里掏出硕大的微单,特写自己送来的花束与贺卡,梁颂宜吐槽:“你每次带来带去也不嫌重。” 舒栗不搭腔,将镜头转回餐桌,单手指挥乐队动作:“你们吃啊,自然一点。” 梁颂宜拿起叉子挖沙拉。 录像途中,舒栗俨然已是餐桌戏大导,诚心建议:“你们其实可以说说话的,搞点人声白噪音,网友看起来更解压。” 梁颂宜剜她一眼:“我只想给你一叉,快点!我还要回学校!” 舒栗立刻关掉镜头,乖乖坐下用餐。 “干杯——小树口袋二周年快乐——”三个女生一齐碰果汁,左右卡座的食客冲她们看过来,不明所以,但也被气氛感染,跟着发笑。 回到店里,陈语桐还望着路口,心有余悸:“还好没遇到交警。” 舒栗解门锁,推门让她先进:“罚款也是罚我。” “万一还要发朋友圈呢。” “那就你发。” “哼——”陈语桐佯装不爽哼声,跟只长她一岁的舒栗真正混熟,她才发现这位姐有时比自己还孩子气,像涉世未深的女大;然而突发大小事,她总能靠谱地站出来,让问题迎刃而解。她像利剑,也像牢固的盾牌,可攻可守,是自己的骑士。 师傅踩点上门,满头汗,舒栗给他倒了杯冷茶。店里过道逼仄,师傅就将主机抱来桌面,打开电动螺丝刀,娴熟地拆卸侧板。 在耳熟的,有节律的动静里,舒栗不由恍惚。 那日分手后,迟知雨彻底从她生活中消迹了,虽然未曾删除彼此的微信好友,但他们再没聊过一句话,节日问候都没有。 两人就这样不约而同地彻底断联。起初一阵,舒栗担心他状态,几乎每天看一眼他网易云ip。九月初某日,ip地址终于从浙省变为美国,舒栗松了口气。 迄今为止,迟知雨的朋友圈再没发布任何新动态,也可能是屏蔽了她,无从知晓。 而且,最开始两年,男生只改掉了id,变成一个不知其意的“。”,头像和壁纸均没撤换,每逢闲时瞄一眼,舒栗心口都窜出一小股微弱的阵痛。后来,这反应慢慢淡了。直到去年入秋,她搬去新租的公寓,收拾往年的手账本。纸页翻飞,扫见属于他们的旧时恋爱小画,她才从长长的好友列表拉出他微信。 迟知雨的头像和壁纸不知何时改掉了。 变成落雨的玻璃,而壁纸是大片的空白。 有轻松的怅然的浮上来,虽然这样 形容很矛盾,两者不该同时出现。 大家都该往前看的,不是么。 她被师傅唤回神思,“美女,好像是硬盘坏掉了,你得换一个,”他指着里头的电子“五脏六腑”,念叨着一些舒栗听不太懂的天书,她只能假模假样点头。 而后问:“还能保修么?” 师傅问:“超过三年了么?” “过了。” “那不能了。” 舒栗颔首,刚要问一嘴硬盘出处,忽的想起什么,疾疾点开手机备忘录,翻出时隔已久的一页,摊到师傅眼下:“师傅,之前这台电脑是别人帮我配的,我有留存他当时给我的配置信息。” 师傅接过手机,与机箱桌面的零件比对:“不对啊……” “嗯?” “你没弄错吧?你这显卡哪是4060啊,电源也不是,有不少配件都对不上,”他纳闷地看过来:“你机子什么时候配的?谁帮你弄的?” 舒栗没有回答后一个问题,只划定具体时间:“大概25年6月。” “我靠,”年纪挺大的师傅猛的爆粗口:“你当时怎么弄到5090的?我记得国内都没上。” “什么?”舒栗完全云里雾里。 师傅看出她就是个电脑小白,小心托起桌上那只内置三处风扇的黑白长方体零件:“就这个,华硕夜神5090,当时市价要两万大几呢!” 舒栗怔忪,指节微微捏紧。 师傅手捧奇珍似的翻看欣赏,倏地目光一顿:“诶?你接口挡板这边还写了字啊。” 舒栗不解地“嗯?”了声。 他把沉重的家伙交过来,指一指上面:“不是你写的?” 舒栗倾身端详,心跳忽如失控的旋扇那般疯转起来,那是一段极其简短隐蔽的英文,应该是用银色油漆笔写下的: 「ineverstopped」 喉咙微微哽住,舒栗飞快地挪开眼,询问师傅:“硬盘坏了怎么办,要怎么置换?” 师傅说:“我店里有新的。你看你是网购还是买我那的,要买我店里的话,我现在回去给你取过来,争取半小时内搞定。” 舒栗没有思忖过久:“就买你店里的吧,我着急用。” 师傅应一声,骑着小电驴走了。 舒栗坐到椅子上发呆,望着满桌零件,它们似乎能在她脑内站立,演绎一幕她未曾观看或联想过的黑白默片。原来有些记忆,可以凭空生长出来,情感厚度不输亲历。 而影片的主角。 模样还清晰可见,宛若昨天。 师傅回来得很快,熟练地装机后,他不急将侧板安回原处,先接通电源与显示屏,而后摁下开机。 舒栗倾身靠近机箱,过去全封闭不可见的内设,在眼前真正地显映了,光带点亮,风扇飞旋,吹起舒栗的刘海。 纯蓝的光圈在她眼里停了一会儿,渐渐不清晰,起了波纹。 舒栗下意识望向窗外,找到高处的天与树,帮忙逼退突生的浓稠的酸楚。 刚要将视线藏回不那么晃眼的室内,它似绊到什么,仓促地倒回原位。 舒栗屏起了呼吸。 扇叶的风还扑在鼻头,但全世界停止运转了。几乎占据半墙的观景窗后,日光朦朦,记忆默片里的人走了出来,穿行在十字路口,在全彩的世界。但他仍是黑白的,穿成套正装,与身侧两位橘色工装的中年人攀谈。之所以这么好认,是他总跟别人不在同一图层。他头发短削了一些,面孔因而更鲜明,也更显冷峻。 舒栗用力眨了下眼。 不是幻觉。 第73章 第二棵小树可口可乐 “姑娘?” 师傅的唤声将舒栗惊醒,她回过眼来。男人示意显示器:“能开机了,你看看,还有没有问题。” 舒栗颔首,余光再一次错入窗外。人流海海,那个醒目的存在消失了,具体好像又变回了错觉。 她检查系统与软件,最后冲师傅点点头:“没问题了。” 她打开微信:“硬盘多少钱,我转给您。” 付完款,舒栗心跳平息下来,她坐回窗前,打开ps,找出存档的线稿,开始给其上色。 涂涂改改片刻,她放下数位笔,找到手机里快积灰的网易云,进入迟知雨歌单主页。恋爱那段时间,他们有时会在睡前一起听歌,每次都是她先秒睡,偶尔起夜,男生从未自行退出和关闭过听歌界面。 分手后,谁都没有解除双人空间。 舒栗担心刺激到他,也无必要;至于对方为什么不切割,她猜他去了美国,使用spotify居多,毕竟三年间,她不是没看过他听歌排行,都空空如也。 于是就这么干冷而沉默地搁置着。 因为名称旁总是会有两颗粉心在碰撞,每次打开都平添尴尬,舒栗索性放弃用网易云听歌,转战扣扣音乐。 她注意到迟知雨的ip地址变回浙省。 舒栗握起杯子喝水,像要把什么反上来的,久未消融的药片咽回去,回国了又如何,杭城说小不小,但也没有很大,有这样的巧合实属正常。 下午不咸不淡地过去,一概如常。夕阳入场后,舒栗准时闭店下班,驾车回到公寓。 搬来明澜小筑大半年,她逐渐习惯用电磁炉煮饭,今天吃寿喜烧,把各类冷冻丸子放进小锅煮透,再拨入切好的娃娃菜和午餐肉,最后从小电饭煲里盛出满满一碗大米饭,今日快手晚餐完美搞定。 相机先吃,热腾腾的白烟萦散在灯束间,舒栗在茶几周围运镜,最后将它搁回三脚架,支起平板看剧下饭,同时录制视频素材。 这些都已成为习惯。 就像每天都要喝水刷牙。 睡前她把笔电带回床上剪辑素材,中途收到街道办商户群消息:下周二就开始施工了,这星期会有设计单位的人上门确认细节,你们有什么具体要求或建议就跟他们提。 有人在群里问:前后大概要多久弄完? 街道办主任回:两个多月吧。 有人抱怨:这么久?生意本来就难做。 街道办:你签都签了,文件上说的明明白白。趁着上门,有什么需求赶紧协调好,别到时动工了一个个开始找事情,我也很难办的。 群里顿时七嘴八舌。 舒栗从上月初就听闻新井巷即将更新改造的消息,由区政立项,街道办牵头,而舒栗曾作为代表商户之一参加过方案征询会。 当初选址在老街,也是图租金便宜,环境清静,周边错落开有一些网红小店,能蹭蹭客流。 但有得必有失,新井的基础设施完全比不上镜湖那边,譬如要去较远的地方停车,一到梅雨季或暴雨天,门前都会积水,湿滑难行。 两个月的工期换来更舒适长久的日常体验,舒栗自觉不亏。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99节 也有年纪偏大的保守派提出异议,但老街早已换过好几茬人,留下的大都适应新模式,最终的投票商议结果仍是动工。 群消息不断闪跳,舒栗咬着手指,无端思及下午的窗后一瞥……想象力在这一刻奔逸至顶,她忙起身下床,在斗柜里翻了翻,寻觅无果,才想起文件袋收在店里了。 翌日早晨再到小店,她找出抽屉里的牛皮纸封袋,翻页浏览合同,在标题为《新井街道立面改造与共创导则》的附件里,她读到一行并不显眼的文字,「本项目整体规划由“以木城市更新设计工作室”承担」。 舒栗心头一跳,忙把文件插回袋内,又咚一下推上抽屉。 陈语桐在挖酸奶,停手望过来:“栗姐,咋了?” 舒栗回过头:“没事。” 但她开始心神不宁。 也许只是多想,如果真跟自己猜测的一样,昨天迟知雨一行人就该登门了吧,毕竟她的小店离十字路口最近。 舒栗揉按两下太阳穴,收回过度膨胀的思绪,安心作画。中午和小桐吃完饭回来,舒栗叫她去窗边趴睡会儿,她帮忙“坐岗”半小时。 小桐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只有秒睡。 拿了本书在收银台后翻看,日光温煦,舒栗也忍不住地打呵欠,刚要拿起冰美式吸一大口续命,门框漫入的光块被遮住大半,铃铛叮叮作响,以为是有顾客,舒栗往外瞟了眼,见一位戴眼镜的男生探头探脑: “美女,方便进来吗?” 他身形偏胖,脸颊也肉实,典型理工男长相配格子衫,肩挎电脑包,颈前戴有工作牌。 “当然可以了。”舒栗起身迎接,估摸他就是上门拜访的项目组人员,她在心底吁了 口气,搭话问:“你是来对方案细节的?” “对对,”那圆脸男生颔首,微笑看她:“你是店主么?” 舒栗迅速瞥了眼他工作牌上的公司与人名:“我是。” 陈语桐也被门铃叫醒,揉着睡眼过来凑热闹:“栗姐这是?” 舒栗回:“施工单位的。” 小胖一本正经地纠正:“不是哦,我们是设计单位,并非施工单位。” “嗯?有什么区别?”小桐接话。 “先由我们规划给方案,再找施工方落地。” “哦。”陈语桐半知半解。 “你先进来坐,别一直卡门口,”舒栗莞尔招呼:“怎么称呼?” 小胖说:“我姓凡,”他拎拎胸口的工作牌:“凡奕。” “好的,凡先生,喝点什么?有矿泉水和可乐,”舒栗将门敞得大了些,示意他不必再当门神了,结果他却突地退下门阶,冲右侧唤声: “店主在的!” — 明暗迭动,男生走入眼帘的一霎,似乎拉停了此间气流,舒栗瞪圆双眼。 凡奕掌着门,让其先行步入小店。 舒栗和陈语桐不谋而合地让出一小片空地。 虽然不太清楚眼前两位女生为何齐刷刷露出惊傻的表情,但这种反应出在他年轻的boss身上很常见,凡奕照常介绍:“这是我们项目总负责人,迟工。” 原来门神只是幌子,此时登场的旧阎罗才是主角。 陈语桐先跑为敬。 场面太刺激太暴力,她差点叫出来,忙借尿急逃进内卫,独留舒栗一人面对。她在心里咬咬牙,没有将视线过久停留在高处男生的脸上,立刻错开。 淡淡的 不知为何,脑内闪过这个形容,像与他隔着壳膜,色温低浅。 可能三年前落下的印象太浓郁了,每次在回忆的画布重现,都是画刀刮抹出来的鲜艳颜料,莓果红,落日橙,还有明绿的细柳与湖面,最后是模糊不清的,蓝灰色的夏夜。 空气里静了好一会儿,久到凡奕都觉得古怪,试图打破沉寂,店主开口了:“坐下聊吧,窗口有位置。” 舒栗将两人引到窗前,邀他们落座。见凡奕从公文包里取出笔电,她提醒道:“下面有插座,你要充电的话可以用。” 凡奕点头致谢;而迟知雨从坐下后,始终侧对着她,不曾因为她讲话瞥来任一眼。 “喝什么?矿泉水还是可乐?”舒栗重复刚刚的问题。 凡奕答:“可乐吧。” 他转头看里侧的男生:“你呢。” “跟你一样吧。”他随意地答。 舒栗又问:“只有冰镇的,能喝吗?” 这时,迟知雨才看过来,眼底毫无情绪:“可以。” 凡奕:“冰镇好啊,正好走的热死了。” 舒栗去角落的小冰柜取饮料,抄近路折返,这条道的尽头刚好是坐在高脚凳上的迟知雨,他背对这里,或许是白衣黑裤的缘故,他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界限分明,坐姿不再懒懒散散,但也称不上端直,用“安之若素”也许更合宜。 他好像过得还不错。 原来欣慰和想念是同一种口味,都是柚子酸的,微微发涩,又有清新的回甘。 舒栗将两瓶可口可乐递给凡奕。 屏幕先后打开几张平面图与三维模型,凡奕将笔电小幅度斜向舒栗,圈画和切换对比,便于她理解:“这是我们针对你的店铺——小树口袋做的更新方案,因为你的店本身已经很好看了,唯一缺点是在拐角位,后面有老居民楼,后场的空调机位,还有杂物堆都能看见,所以我们打算跟前场做个隔断,考虑使用绿植和格栅进行遮掩,适合你门头风格,也方便你之后布景。” “最终效果大概是这样子。”他旋转立体建模图:“你可以代入脑补一下。” 舒栗目不转睛:“好像蛮好看的诶。” “这不废话嘛,我们迟工经手的东西能不好看?”凡奕不假思索地接。 舒栗一愣,动动嘴唇:“辛苦你们啦。” 呲一声,有碳酸饮料气声跑出,是迟知雨拧开可乐瓶,喝了一口。 可能衬衫在他身上太合衬了,随意挽高的袖口皱褶,都像伴着动作,恰到好处地蔓延。 凡奕跟着打开,润润口干舌燥的自己。 “继续啊。”男生喉结动了动,把可乐瓶放回原处,冷淡催促。 凡奕也忙放下,打开新的平面图,清喉咙:“再就是施工了,”他大略比划窗外一段距离:“大概就在这个位置——到那边,我们会放个围挡,用绿白色pvc板,不影响你们平时进出,但客流会不会减少就不敢保证了,因为一挡都知道在施工嘛。不过你这边不复杂,我们尽量让师傅搞快点。” “不碍事的,”舒栗宽慰:“我们主要营收在线上。” “行。”凡奕瞥瞥舒栗,转过头去问上司:“那就这样?” “嗯。”后者起身,完全不想在这多待一秒的态势,径自朝外走。越过准备送客的舒栗时,过道宽度逼仄,女生忙错开身位,给人高马大的他让行。 两人没有碰到一点。 凡奕合上笔电揣包里,顺走可乐,屁颠颠跟出去。 舒栗送他们出门,尿遁变屎遁的陈语桐才闻声而出,拍抚胸口:“天啊,他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我没睡醒!” 舒栗:“……”她怎么知道。 “不会是因为你吧?”陈语桐的韩剧脑开始运作。 舒栗要扯她耳朵:“少想这些有的没的,下次再把我一个人丢这儿试试。” 陈语桐一溜烟躲回收银台后。 舒栗转身,刚要回去办公,脚步顿住了,长桌上,只喝了一口的可乐被留在那里,像是还未开封过。舒栗暗暗爆句粗,*&#¥,今日胜昨日,浪费恒久远。她走回去,不快地从瓶口拿起,狼牙棒一般杵回来。 正要丢进收银台后的垃圾桶,铃铛再次作响,是凡奕推门而入,气喘吁吁:“美女,又来打扰了!我们迟工可乐忘拿了,叫我帮他取一下。” 舒栗及时停手; 而陈语桐抻高脑袋,饶有兴致吃瓜表情。 她换正常姿势拿可乐,把它交给凡奕。 男生道了声谢,翻翻公文包内袋,从中摸出一张名片:“这是我们工作室名片,稍后还有什么疑问可以联系上面的邮箱。” “好。”舒栗应声,接过去。 凡奕再度离开。 舒栗回过头,对上陈语桐意味不明的忍笑,她也不由笑了:“你什么脸色啊。” 陈语桐拿起吸管杯喝水:“感觉迟帅哥好像更帅了。” “你不都跑了吗,也看到了?” “我好歹看了一眼吧。”她新奇瞟门外:“他都工作了?” 舒栗咂摸两下:“二十三了,也该上班了。” “也是,”陈语桐若有所思:“我对他印象好像还停留在二十岁。” 别说小桐,舒栗亦有此感,时空在分离的那一刻似乎凝固了,尽管想象过他之后的生活,意气风发或一如从前、少年心性,但都只是设想而已。这个漂亮得像小王子一样的男生,她以为他会从此封藏在她的记忆水晶球,直到完完全全被雪沫覆盖。 当他真正复现在她眼前。 她才意识到,万物如水流淌,谁都不会冰在往昔。 舒栗回到窗桌坐下,五分钟前,迟知 雨就坐在她右侧的座椅,她看一眼那里,将凡奕留下的名片拈来眼前,先看到的是背面,很有腔调的设计,浅灰色木纹感纸张,压着一行仿宋银字,“重构城市肌理,聆听生活细节”,大概是他们公司的理念吧,舒栗如是想着,翻转过来: “ 迟知雨zhiyuchi 创始人/首席设计师 founder/chiefdesigner 以木城市更新设计工作室 yimuurbanrenewalstudio 硕士:ucl巴特莱特建筑学院 m.arch,thebartlettschoolofarchitecture,ucl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00节 邮箱/email:zhiyuchi@yimu.com 电话/tel:139xxxx2106” 第74章 第三棵小树触发奇遇 舒栗将这张名片带回了家,短短几行小体字,似乎构建起了她不曾参与的三年,心房上的豁口补上了,是棉料结构,依旧有看不见的风渗入。 挨在洗衣机前坐等甩干结束,舒栗打开微信,找到迟知雨头像,小心操作着,点开大图。 外景濛濛看不清。 去年,他在英国吗? 这是伦敦的雨? 晾完衣服,她回到床上,平白无故的浮躁,于是关掉顶灯,只留夜灯助眠。她翻了个身,瞄见躺在桌角的名片,折射出冷银色。 舒栗伸出手,将它捞过来,对比通讯簿里的“小雨”。 迟知雨国内的手机号并未更换。 差不多理清干净的毛衣又起了球,舒栗把名片关回抽屉,考虑明天是该去4s店补漆了,不要让划痕一直留在那边,哪怕不易看见。 第二天上午,她跟陈语桐知会一声,让她不用等自己吃饭。 对方脑洞大开:你不会是要跟迟帅哥约饭吧? 舒栗:“……” 她在红灯前语音条回复:“我要去修车!” 陈语桐:哦。 望着师傅将车驶入钣喷区,舒栗去茶水台倒了杯咖啡。刚在沙发坐下,小桐打来语音,告诉她昨天那个叫凡奕的工程师又上门了。 凡奕似乎也有点强迫症,在背景音里严格纠正:“不是工程师,是设计师。” 果真什么马配什么鞍,舒栗抽抽嘴角:“他们是来装围挡的吗?” “应该是……还有几个工人。” 不知是迟知雨尚未出现,还是小桐不便说起,有那么一秒,舒栗下意识想问:他呢。 她咽回去:“你让他们弄吧,我这边还有一会儿。” 陈语桐应“好”,道声再见,挂断电话。 舒栗端起纸杯抿一口,再把手机竖到眼前,嘴里的咖啡差点喷出去,是陈语桐十万火急的文字求助消息。 小桐:迟帅哥在店里逛着呢,待会儿他如果买东西,我是跟他收钱还是不收钱? 舒栗再次沉默。 没多作思考,她打字回复:收。 之后一刻钟,陈语桐直接化身远程监控,实时直播迟知雨动向,最后她失望地说:他什么都没买。 “怎么跟我想象的剧情不一样,不该洗劫一空吗?魄力在哪里?霸总味又在哪里?”陈语桐很是费解。 舒栗回:人家是来施工的,不是来shopping的。 陈语桐:果然男人年纪越大越抠。 舒栗失笑,她都不郁闷,小桐搁这儿替她郁闷上了。迟知雨转转她店铺,大概跟她昨晚搜看巴院是一样的心情,只是想回望一下,各自平行时期的足迹深浅。 某段无法同步的未来,如今也成为过去了。 时间啊…… 舒栗望着交通灯上的倒秒,加速驶回小店。 工人师傅效率很高,就一个上午,门面右侧已拢起一方围挡,但尚未正式修缮,对街也在进行类似的隔离布置。 舒栗进门问:“他们走了?” 陈语桐望望外面:“嗯。” 舒栗问:“店里还有口罩吗,感觉接下来用得上。” 陈语桐去店内小仓翻了翻,拿出来一沓:“不多了,还是去年冬天的余货。” “我们内部消化好了,”舒栗撕开封袋,抽出一只闻了闻:“没味道,应该能用。” 陈语桐将它们压到扫码机旁边的收纳盒:“施工后要每天吃灰了?” “难保不会。”舒栗往自己的工位走:“忍忍吧,记得每天把门关严。” 舒栗的预判并未得到落实,天公不作美,接下来的两日都阴雨靡靡,整个新井街宛若泡进了浓茶水,砖瓦灰沉,树冠幽绿,屋檐珠帘倒挂,水丝淅沥不绝。 下午天色暗得很早,舒栗提前打开门上灯箱,让小树口袋的招牌与logo更为显眼。 在门后看,高处那捧光柔柔地亮着,在雨雾间如一盏纱制的灯笼。 舒栗脑中立刻浮出“初春偶遇,雨中的氛围感小店”大标题,抽出门口的长柄透明伞,将微单挂上脖颈,回头叮嘱陈语桐:“我出去拍个图。” “现在?”陈语桐瞥一眼门外雨势:“要不要我帮你打着伞?” “不用的,就附近拍两张,”舒栗推开一隙门感受,“也没什么风。” 她撑开伞,确认往来无车辆,才从路中横穿过去。伞是前年推出的新品,外观借鉴部分日韩ip联名,压有形态各异的小树印花,旨在“大人也能撑童伞去踏青”,当时月销不赖,期间返场过两回,仍有网友不时在官博评论区敦促,什么时候还会再上架。 她在“acup”前的榕树下站定,将伞斜在肩头,用臂弯拢着,举高镜头瞄准萤火瓶子一样的小店。 围挡的确有碍观瞻,她边走边找角度取景,光顾着调整位置,没留意撞上个什么,对方躬着背,不免趔趄一下。帽檐下的薄薄眼皮,不快地眨了眨,随后起身回头: “看着点路……” “不好意思!” 撑着伞的女生转回脸来,伞尾旋出的水珠飞溅,她惊讶又抱歉。等到看清来人的样子,她面色僵住了。 只有眼睛,彼此的双眼。 在灰色的世界里,闪呀闪。 迟知雨极快地别开视线,用手背抹抹遭殃的额头,又将雨帽压低,退开一段,给她让路。 舒栗放下挂脖相机,从兜里取出手帕纸巾,抽一张递出去:“你怎么在这?” 迟知雨没有接。 也不回答。 街边昏昧的路灯,成了雨水的染料,碎金粉似的敷在他们身上。 舒栗的手,在半空尴尬地停滞片刻,收回来,左右看看:“你朋友呢?” 而他终于开口:“谁?” 舒栗说:“凡奕。” “他是我助理。” 舒栗点点头:“哦。” “他人呢。”她又问。 “我一个人不可以?”他瞥过来。 话音刚落,头顶雨势倏然大了,不再与伞面细语,成了不善的诉诸,一字字,一句句,天地稠糊起来,舒栗几乎是下意识地,把伞直直偏向——面目渐渐不清的男生。 而她回到了雨里。 迟知雨的睫毛翕动一下,几乎有点惊怔,光点在他瞳孔里晃颤。 “靠,我的相机!”舒栗后知后觉,往前靠过去,让伞同时罩住两个人,被嫌弃的纸巾有了新用途,她不由分地说把伞塞他手里,低头擦拭起相机。 女生的脑袋猛地来到眼下,迟知雨鼻息微敛 。 他握紧了伞柄。 确认镜头画面无损,舒栗缓口气,重新抬头。 见男生偏脸望着别处,她才意识到两个人距离过近,暗黑的防水冲锋衣衬得他像片影子,随时能消融在雨里。 她说:“给我吧。” 他看过来,也把伞还回来。 舒栗顺势抓过,那杆细长的柄手却被反扣住,水珠在头顶吵闹,噼噼啪啪,全无章法,她错愕地用了点力,对上他剔亮的眼睛,那里面好像在下一场更密的雨。 迟知雨终于撤手。 心脏跟伞柄一并脱力,舒栗呼吸紧促几分,她用纸巾擦擦湿掉的刘海,借此整理心情,极力自然:“要不要我去店里给你拿把伞?” “不用了。” 舒栗抿抿唇:“好,那你……忙?”虽然不知道他在忙什么,需要冒雨潜行。 等不来他的回应,舒栗移开两步,生硬地道别:“我先走了,你注意安全。这边路蛮滑的,还有不少窨井盖。” 迟知雨依旧无声。 两人间,只余沉闷的,铺天席地的落雨。 他话少得可怕,较之三年前更甚。 也许是还在憎恶她,也许从偶遇起,他根本就没打算跟她说一句话。 舒栗眉心扯紧,埋头绕开他,鞋底刚踏入水洼,身后跟着溅来一声: “请我喝杯咖啡?” — 「acup」周二店休,平常到晚上九点才打烊,领着迟知雨前后脚进门,吧台后的江一苇从微笑切成意外,他歪过身来,跟舒栗打招呼:“晚上好啊,栗子。” 舒栗将伞挂在门边的胡桃木横架上,同样笑:“hello,小苇。” 江一苇望向扯下冲锋衣帽子的男生——他很眼生,第一次见,且帅得有点锋芒毕露了,是那种同性间也不得不认可的客观长相,就像吴彦祖总是会被拿来取网名。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01节 他看向舒栗:“这是?” “我……”舒栗顿了顿:“朋友。” 江一苇跟出来,找了个可以靠窗观景的座位给他们,左右拉开椅子:“坐这边,ok吗?” 舒栗说:“好啊。”她转头问迟知雨:“你呢,ok吗?” “随便。”迟知雨放下工具箱。 舒栗:“好。” “你的帅哥朋友喝点什么?”江一苇娴熟地招呼,也把画风可爱的餐单递过来,转脸看舒栗:“你还是老样子?” 舒栗做个“ok”手势。 迟知雨甩散湿发的动作停住,没多看那张饮品单,抬眼瞥向长发半束的男生:“我也老样子。” 江一苇微愣:“好。” 江一苇一走,舒栗把笑意放出来:“你知道老样子是什么就跟风点单?” 迟知雨从兜里取出手机,似乎在发消息,抽空回她:“总不会比kfc难喝。” 舒栗抿平唇线,“一杯三十二呢。” 他眼皮一掀一敛,算听见了。 再无对话。 舒栗搭住腮,扭头看窗外的榕叶,气根相缠着垂下来,叶片被雨水打得发亮,墨绿到几近发黑。白日它静默地伫立着,夜来风雨就仿佛有了思考,每片树叶都是唱诗班里的员众。 “你刚刚在干嘛?”余光见男生把手机放下,她回过脸来,仍好奇他为什么凭空出现在雨夜,跟动画里的大龙猫一样。 迟知雨说:“让凡工先回去。” 舒栗默了两秒:“……我是说刚刚在外面。” 迟知雨:“看地形。” “哦——”舒栗这才想起相机一直忘了摘,她取下来,把它放桌边,接着问:“非要雨天看么?” “你非要雨天出来拍照么?” 舒栗讷住。 “非要的,晴天拍不出雨天的氛围。” 迟知雨说:“晴天看不出排水的走势。” 舒栗忽然想笑,又禁不住地鼻酸。真好啊,这么久过去了,那么糟糕的场面都发生了,他们没有无话可说,也没有面目全非、机锋相对,还是能接上彼此的茬,哪怕沉默占大多数,哪怕不再那么亲密无隙。 她喉咙堵住,继续眺看幽深的榕树。 江一苇端来托盘,将两杯气泡美式分别端给两人,舒栗不忙喝,先观察迟知雨反应。 男生在她的盯梢里,迟迟不动杯子,冷声:“你老看我干什么?” “看你觉得好不好喝。” “……” 迟知雨摘去杯口的山楂串,捅出纸装吸管,插进去:“意义不大。” “起码得比kfc强吧?”见他低头,她提醒道:“搅一搅,苹果糖浆都沉底了。” 迟知雨没有照做。 舒栗差不多猜到会得到什么样的答复,没有再问,搅动自己那杯:“你去年去英国读研了?” 迟知雨眉梢微挑:“你怎么知道?” 舒栗:“?”她回:“你助理给我的名片上写了。” 迟知雨:“他给错了,他给了你我的个人名片。” “哦,所以还有一版官方名片?” “还有一版工作室名片。” “那应该是给错了……”舒栗颔首两下:“什么时候回国的?” 男生眉心微蹙一下,反问:“我什么都要告诉你么?” 舒栗顿口。 分手前的话语还烙在心间,你为我高兴什么,你有什么身份。 “嗯。”她很轻地应了声。 那就继续当一个祝福他的人:“有自己想做的事了,恭喜你呀。” 他溢出低不可闻的轻哼,继续吸咖啡。有个瞬间,当他半湿的、蓬润的刘海垂下来,舒栗依然能既视到三年前的那个男孩子,现在的他同样好,甚至更好,比起乖顺,久违的攻击性反让他更加轮廓清晰。 她淡淡地笑了。 两人不再交流,各自将咖啡饮完,水位到底时,他们的玻璃杯里,先后传出滋滋的空气声。 蓝牙音响里播放着低柔的音乐,雨打窗玻璃,拖曳出歪斜的水痕,过往的气泡在空气里迸开来,在几个午后或清晨,他们也曾比赛,谁先把阿姨榨制的奶昔或果汁喝完。 胜者得二十块。 刚刚谁先喝完的?舒栗忘记了,买单后,她跟着迟知雨出门:“你车停哪,我——”她改口,拎了拎手里的伞:“需要我送你过去吗?” “不用。”他套上兜帽,从下巴处收紧,把冷白的脸裹回暗处,快步走下台阶,没有道别。 目送他消失在湿漉漉的夜,舒栗回到小店。 雨天门可罗雀,小桐坐那摸鱼,一见她进来,哐得把平板合上,看眼高处挂钟:“去那么久?” 舒栗抖去伞上的积水,把它插回桶里:“对啊,触发奇遇了。” 陈语桐好奇地瞪大眼。 见时候不早,舒栗回窗前关机,振臂一呼:“下班——今天跟我车走!” 陈语桐欢呼雀跃。 刚要把手机揣回tote包,它在桌边一震,提示新的微信消息。 舒栗拿起来,点进去,沉底已久的窗雨头像跃至高点,迟知雨转来了20块钱。 第75章 第四棵小树心底留下的那场雨 舒栗在车上坐着,阅读灯下,她盯着那片物是人非的聊天界面的看了许久,文字记录一条没删,还定格在三年多前的夏夜。 他隐匿自己,而她决然斩断。 启动前,她收下这二十块,打着方向盘回了公寓。揉干头发,她从冰箱里拿了瓶酸奶,窝到沙发角,打开投影仪,找了部新上视频网站的外语片打发时间。 听着主人公絮絮叨叨的对白,她投入不进去,再次拿起手机。 迟知雨没有反应。 她开始思考,这钱是否收的过于轻率了,毕竟今晚重聚,他的话语不输屋外的凉风冷雨。 她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他就是那种习惯把情绪叩到窗户上的人,不到必要,不会贸然破门。 但她不是。 舒栗低头编辑消息,不给自己迟疑和反悔的机会:我店门口的排水你们—— 她删去“们”字:我店门口的排水你有看过吗? 等到电影快收尾,准备打道回床,迟知雨才给来回复:没。 不是“看过”,也不 是“还没”。 舒栗呼吸漏掉一下:你们项目组有空找人来看看吗?上次凡奕过来对方案好像没提到这个,只有地上的调整? 她不确切地发出去。 隔行如隔山,不是今晚迟知雨提到下水问题,她差点忘了店铺门前的雨季积水是老大难,趁机提一嘴刚好合适。 迟知雨:有统一的坡度调整。 舒栗勉强理解他的术语:好。 迟知雨:我明天过去。 舒栗:“……” 他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 她把酸奶吸完,肚子胀胀的,今晚注入好多液体:几点? 迟知雨:看情况。 舒栗几乎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了,从咖啡店里的“随便”到此刻的“看情况”,每个字都在她雷区来回横跳,挑战她耐力。 她回复:小树九点开门,我中午十二点到一点半要吃饭和午休,下午两点到五点去库房。 迟知雨:你店长也不在么? 好吧,他就是故意的。 舒栗回:你自行安排时间。 她把手机扔回床上,胸口闷堵,在镜子前深吸一口气,她用力地刷起后槽牙。 回到卧室后,迟知雨果然没有回复这条偏情绪化的信息,是他挑衅在先,舒栗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问题。 但她还是轻微失眠了。 一定是咖啡的问题,迟知雨出现准没好事,她翻箱倒柜找出之前偶尔会用的液体褪黑素,已经过期了,死马当活马医,她往嘴里喷三下,躺回床上闭紧眼睛。 — 翌日,迟知雨来得很早,刚把起雾的朝街窗擦出两道,男生就从斜角走来了,烟雨弥漫,他今天依然没打伞,只穿一件雾灰色的冲锋衣,比起过去那位行走的“种草博主”,他现在简单得如同配套装帧的社科书籍。 不徐不疾穿过去时,他略略侧眸,从视角有限的玻璃后扫她一眼。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02节 ……行,脸还是书里的精美彩插。 舒栗忘记提前告知陈语桐,所以,男生一推开门,她立刻日式礼仪上身,不自觉鞠躬:“你、你怎么过来了?” 舒栗把毛巾放桌上:“他来检查一下门口下水。” 哦……陈语桐点点头,虽然不懂土木城建,但这些芝麻谷子的小事,项目头头也需要亲力亲为吗? 不对,她扭头看舒栗,栗姐预先知道他要来? 她心领神会地坐回去,剥开攒在抽屉里的巧克力,过期糖也是糖,不乏滋味。 迟知雨没有进来,只是眼神知会舒栗,又退出去,找了片空处,蹲身打开工具箱,将勘测道具拿出来。 聚往睫毛与鼻尖的凉意忽的消失了。 迟知雨侧过头,就见舒栗立在他身边,撑着一张伞,跟昨晚是同一把。 他霍然起身,她跟着举高,仿佛担心伞骨撞到他。 迟知雨避开她的遮挡,走回雨意濛濛的穹顶下,停在不远处目测少顷,他拉出卷尺,开始丈量门前地砖的高度差。 舒栗不再为他撑伞,站在原位观看他工作。 他一边测量,一边用手机拍照标记。 就这样一块接一块勘测过来,退至舒栗附近,她没有腾位置,迟知雨稍稍意外地瞟她一眼,舒栗仍一动不动,僵持几秒,他状若无碍地半蹲在她膝前。 又回到了她伞下。 卷尺哗一声收上,他重新起身,两人站立在同一张伞翳里,不是晴好天,但天空并非全然暗沉,小树形廓的影子依稀落在他眉眼间,他把卷尺和手机一并插兜里,居高临下:“你工作的时候也喜欢被干扰么?” 舒栗疑惑地耸耸肩:“你被干扰了?” 迟知雨胸腔缓慢地动了下,换水准仪,让绿色的激光线伏到某几块陈旧的不平整砖面,示意道:“这整块地方都轻微凹陷,水流到这边基本困住了,不太走。” 舒栗问:“要怎么处理?” “切割换砖,重新调坡。” “工人来了,我要怎么跟他们说?” 迟知雨不再与她对视,望向再度起雾的大玻璃窗,“我到店里坐会儿?” 舒栗愣了愣:“好。” 进店后他就脱掉了积满水珠的冲锋衣,随手丢在门边的置物区。 舒栗跟在后面收伞进门,见他身上只剩一件全白的短袖,此时还是三月初,春寒未退,又逢靡雨天,气温还在十度左右徘徊,店里恐怕只高个三两度。 于是问小桐:“空调遥控器呢,开会儿吧。” 迟知雨听见了,想说“不用”,但滴声已响起。 他放弃阻拦,从工具箱下层拿出平板,打开移动版autocad,定位到【小树口袋】的街砖区块,对比方才采集到的数据,圈画积水点位。 见舒栗迟迟不过来,他停下手,百无聊赖地转着白色触控笔,四处扫视,留意到桌肚边角的机箱,他目光顿一下,转笔的动作不再重复。 换了好几个花式,舒栗终于端着热茶过来。 他若无其事地撤销刚刚标注过的全部点位。 热气腾腾的红茶搁置到他面前,散出香甜的焦糖柑橘味。 “fancyacuppa?(来杯茶吗?)” 她地道得让他愣了愣,转过眼。女生在他身边坐下,四目相对,她问:“怎么了?” 迟知雨问:“从哪儿学的?” 舒栗说:“英剧。” “下次别学了。”迟知雨放下笔,端起杯子喝一口。 舒栗提醒:“不烫吗?” “还好,”他放回碟子,即兴英式发音教学:“fancyacuppa?” 他声线本就干净偏贵气,配上英伦腔,简直可以现演一部非口吃版《王子的演讲》。 “……” 舒栗转移话题,注意他身前的地形图,指出来:“这是我的店?” “嗯。”迟知雨划亮屏幕,快速圈出一小块区域,又拖出一道箭头线,潦草写下两字:积水。 “你是不是该练练字了。” 然后,他直接撤回那两个中文,几乎不断笔地换成几行令人阅读无能的英文与数据。 舒栗无话可说。 似扳回一局,迟知雨取消掉它们,把ipad推到他们之间,重新标记,等舒栗倾身凑过来,他开始分析讲解: “这边积水严重,可以往左边排水沟引。” “这边适合加铺两公分透水砖。” …… 梦回初中第一次上物理课,即使如听天书,也要装出一知半解,她配合地颔首,到最后都有点儿走神。 “你在听吗?” 居然被对方抓住开小差。 舒栗回神,斜去一眼:“在听啊,”他怎么发现的,她下意识问:“你不是在讲吗?” 他是在讲。 但目光不知不觉迷了路,就在不足十厘米的距离,迷失在久别的站点,她的眼睛,她的鼻尖。 舒栗跟着成了路痴。室温上涨,窗玻璃上又蒙了雾,两个人的色块几乎团成了一体,纠葛着。舒栗的昏睡感一下子散了,忙将视线浸泡到那杯红茶里,浮浮荡荡。 比茶水更烫的,是他再不走开的视线。 “你刘海自己剪的?”他冷不丁问。 从见面到现在,就没一句能听的,舒栗沉默一下:“怎么了。” “没怎么。”迟知雨声音里有了点笑意,转瞬即逝。 “没空去理发店。” “嗯,”他淡淡地应着,把平板合上,喝完杯子里的红茶:“回头我把这些发给凡奕,他会跟师傅沟通。” — 第三次碰面,迟知雨仍没有道别,当她说“慢走”,他也不说“再见”。见他没戴上兜帽避雨,舒栗又试探性地问他需不需要伞。 他给了她回答:“我在伦敦从没打过伞。” “嗯,”有所耳闻,舒栗收回手,“原来那边的雨不会把人淋秃么。” 迟知雨无言一刻,听不出是讥刺,还是玩笑:“谢谢你迟来的关心。” 舒栗垂下眼皮,笑一下,没有接话。 迟知雨走下台阶,迎着细密的雨,清爽的风,走出去一段,他在雨幕中回头,奶白的小屋门前,女生依然立在遮阳棚下,金黄色的室光如蜂蜜在她身后漫开,他极快地转回脸,默数了三秒,他再次回眼。 她还在那里。 影影绰绰。 雨丝直刺肺腑,每一眼,是一针,都要疼一下。撕裂是剧痛,缝合是钝痛,没有高下之别。迟知雨深吸气,雨水在他眼里变热了,他再不忍耐,回过头,径直朝她走回去。 “舒栗!”正要回头进屋,舒栗听人喊出她名字。 她回过身,迎面就是男生破开雨幕,她吃惊地睁大眼。 “伞给我,”他挡在她面前,脸色背光,看不太真切 :“雨太大了。” 曼哈顿的雷暴雨不可怕,伦敦日日可见的毛毛雨也不讨厌,唯独她在他心底留下的那场雨,太漫长,也太难熬了。 “好。”她忙将握着的伞双手交出去。 “谢了。”他撑起它,重新回到雨里。男生衣着规整,身形挺括,因此显得那柄透明花伞很是格格不入。 舒栗遥望他走远,才转身进店。门后的木地板透入了水迹,她去卫生间取来拖把,佝着背,清理了许久,像要把那边搓出个洞,才将它提回原处。 她状若无恙地走出来。 陈语桐满脸担忧:“栗姐……” 她看过去:“嗯?” 她迟疑地问:“你还好吗?” 舒栗说:“没事啊。” 陈语桐望向空掉的窗桌:“其实,刚刚你们两个坐在那的时候,挺和谐的。” “是吗,”舒栗莞尔一笑:“那是因为你没听见我们说什么。” 陈语桐震惊:“你们吵架都静悄悄的吗?” “没有吵架啦。” 只是,当熟悉的亲近越具体,那些埋去心脏背面的伤痛与内疚,都会一点点重新刨出来,露出它们原本的刀锋。 舒栗摆摆手,叫她别操心。路过门后地毯时,她低头看了眼地板上胡乱的拖布痕迹。 水渍能拖干净,外面的雨呢,还要下多久? 第76章 第五棵小树糖 两天后,天晴了,积水在一夜间几乎干透,春天好像重新回来了一点,碧空无瑕,高处有早樱打苞。 街道美化正式动工前,凡奕来了趟店里,交代一些安全注意事项。 趁栗姐不在,陈语桐多问一句:“你们老板没来?”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03节 “他这两天小忙,”凡奕扬眉:“咋?想念我们帅气的迟工了?” 陈语桐“噫”一声:“才不是,纯好奇。” 凡奕也挺好奇,看看门外,降低音量:“你什么时候跟你们老板混的?” 陈语桐警惕:“干嘛?” 凡奕说:“我也好奇,我的老板和你的老板到底有过什么渊源?” 他之前在东南念建筑,硕士毕业后进了大院,两年后因理念不合辞职。同年年底,他见钱眼开,成为“以木”一员。彼时工作室就五人,有男有女,基本海归人士,履历漂亮有想法。广纳贤才的负责人姓倪,但大家都不叫他倪总。第一次投标前,集体开会磨方案,那天他才知道自己真正的老板另有其人。concall时,屏幕里出现一张极具冲击力的脸,nio跟他介绍:“迟知雨,我们以木的创始人,他还在巴院读硕。” 还没毕业? 就在国外远程创业? 凡奕目瞪口呆。 半年后对方回国,两人正式面谈,本以为是能力评估,结果就是纯聊天。比他还小五岁的迟总亲自点名选他当助理,起初凡奕还有点意外,毕竟其他同事不是世界名校镀金归来,就是手握更华丽的城建案例,这个因理念受挫,误打误撞闯入以木的他,反倒显得黯淡和庸常。 他问过迟知雨:“为什么选我?” 看起来还像个学弟的男生把玩着汽水上的易拉环:“你知道自己要什么。” …… 陈语桐保持神秘,绝不泄露任何上级隐私:“没渊源。” “我才不信。”凡奕嘁一声,大约猜测:“以前谈过吧?” 陈语桐立刻装成摄像头看店。 凡奕狐疑地走出去,迎面碰上回来的舒栗——从蓝色电动三轮车上下来,揭了手套,到门前水槽给自己冲手。 凡奕望一眼载着几箱货的三轮车,惊叹:奇女子啊。 他过去打招呼,“小树店主,下午好。” 女生拧上水龙头,双眼勾出月牙弯:“下午好啊,凡工。” 不忘老板交代的事,他指指店内:“工期安全守则我给陈店长了,你有空过目。” “好。” “哦,还有,”他退回来:“门口换砖和下水改造我也跟师傅说过了,重新铺砖可能需要你们绕路了。” 舒栗问:“换砖要几天?” 凡奕对着门前空地琢磨两眼:“不下雨的话,三天就可以。” 舒栗略微扬眉:“比我预估的快。” 凡奕笑笑:“不是大工程。” 舒栗多看他一眼:“你有带伞过来吗?” 凡奕顿住:“什么伞?”大晴天的,带什么伞? 舒栗说:“你们迟工借走我一把伞,平时放在店里给自己和客人用的,让他记得还。” 凡奕眼皮眨动:“哦,好。” 应了声,女生去店内召唤陈语桐,叫她一块儿出来搬货。 路过那辆很质朴原生态的三轮车时,凡奕咂摸着,又去别家交代事项,沿途想一想,还是跟迟知雨告明: 「舒店主问你什么时候还伞。她还会骑电动三轮车,绝了。」 迟工(及时回消息):? 凡奕停在印有“以木”logo的警示立牌前,回复:怎么了? 迟工:想表达什么? 凡奕打字:会骑电动三轮很牛x啊。我自从学会骑两轮的,就不会三轮的了。 迟工:。 过了会。 迟工:看看。 凡奕:我都走好远了。 迟工:那你说什么? 凡奕:“……” — 卸货填架完毕已经是下午四点,窗外仍有两位师傅在墙角丈量比划,取下耳后的白粉笔画线标记。 舒栗拿上两瓶水和小包饼干找他们,分别表示谢意。 其中一个大叔打量她两眼,笑呵呵道:“姑娘你多大了?” 舒栗说:“二十六了。” 他惊讶:“我还以为你跟我女儿差不多大呢。” 舒栗问:“她多大?” 大叔说:“才上大学。” 舒栗笑两下,谢谢他把自己认这么年轻,交代一句“有什么需要就跟店里讲”,她回到店里,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数位板旁的手机有新提醒,她按开来。 迟知雨:在店里? 舒栗直奔主题:还伞? 迟知雨:嗯。 舒栗望了眼朝暮交接的天色,嗒嗒打字:多久到? 迟知雨:你能等多久? 舒栗:“……” 她抿抿唇:明天送过来也可以。 迟知雨:明天我未必可以。 舒栗:那你还在这打字?不赶紧开车过来? 这条发消息刚发出去,面前的玻璃被咚咚叩动两下,她闻声撩眼,就见迟知雨立在窗后,身后是烟黄混青蓝的天。 他又穿了正装,规整归拢的小花长柄伞在他手里变成了权杖,他在通透的隔阂后唇语:“出来。” 舒栗不动,低头往备忘录里打字,放大字号,贴在玻璃上:你为什么不进来? 他扫一眼,也取出手机,比她还大的字号:闷。 好像一对垂暮之年的伴侣,耳目衰退,听不见对方,也瞧不清小字,只能如此交流。 陈语桐一早就注意到两人,隔窗脉脉含情了半天,这就是旧爱重逢吗,牡丹委实品不出看不懂,反正最后就见栗姐走了出去。 舒栗停在迟知雨面前,摊手:“给我吧。” 他把弯折的伞柄挂到她拇指与虎口的交接处。 舒栗:“……” 他很淡地笑了一下。 她握住伞把,垂下手:“这像西装革履的人该做的事吗?” 他表情难得放松,唇角弧度若有似无:“你告诉我,西装革履的人该怎么做?” 舒栗被他突然的反问堵住。 “说不上来?”他接着问。 明明两人一动未动,可她仿佛已经被逼至墙角,他的语气,他的眼神,比以往任何一刻都具备压力,具备反制的技巧和底气。如果她想躲,可以轻松地躲掉,但选择别开眼的瞬间,她就会成为输家。 他好像……有了属于自己的盔甲。 从她不曾亲见的熔炉里锻造而出。 舒栗给出外行的回答:“我又不是舒工。” 迟知雨很轻地笑一声,微敛的睫毛削去了他 的攻击力,再次掀眼,他问:“一起吃个饭吗?” 舒栗将伞从左手换到右手,同意了:“好。” “不用跟爸妈说一声?” 舒栗:“我现在出来住了。” “哦。”他露出微微刮目相看的神情。 舒栗微妙地笑了笑:“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他自在地答:“我三年没回国了。” 她不喜欢打马虎眼:“但我们同住地球村吧?” 迟知雨微蹙一下眉心:“你觉得我一直关注你?” 舒栗把伞拿高一点,伞柄的形态似鱼线上的钩:“那倒没有,只是——每次伞都要催着还的话,我也挺麻烦的。” 他仿佛没听见这句,追问:“还是你一直关注我?有么?” 舒栗微一挑眉:“你希望听见什么答案?” 迟知雨说:“先试探的是你,又要把一切都推给我?” “说再也不出现的不是你么?你现在,”她眼神安静地打量他:“又在做什么?” “在做我的工作。” “我是你的工作?” “你是我工作遇到的……”他停顿:“前女友。”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04节 舒栗笑了一下,懒得跟他扯皮了:“饭还吃不吃?” — 再回店里,舒栗神色已不大愉快,陈语桐偷瞄她收剑入鞘似的,把伞插回伞桶,又提上包,委托她把门关上,跟着门外的男生远去。 五分钟前不还隔窗相望? 现在又是什么发展走向? 陈语桐更为困惑。 天。 谁想谈恋爱,鬼想谈恋爱。 舒栗拿高手机,不再看身侧男生:“把餐厅定位给我,我开车过去。” 迟知雨步伐微顿:“我坐你车过去。” “?”舒栗困惑地看他一眼:“你没开车?”又凭空嗅两下,没酒味啊。 他被她的动作取悦:“开了。” “那?” “没坐过,体验一下。” “我车又不是迪士尼的极速光轮。” “坐过很多次极速光轮了,没坐过小树年轮。” “……”舒栗语塞两秒,假意吓唬:“把你开河里。” “你就在岸上了?”他自然地接。 可能是他太自然了,舒栗不自然起来,哽了哽:“行,谁都别想好过。” 上车后,迟知雨解了西装扣子:“没买特斯拉?” 舒栗利落地绑上安全带:“性价比不高。” 为什么迟知雨身置副驾,会给她当年教练在身边的感觉,她正襟危坐,不再像以前一样松松散散人车合一,谨慎打转方向盘,驶离地库。 汇入晚高峰的车流,每当她斜视右边的后视镜,会感到迟知雨的视线也偏过来,但不知是谁在避,也可能两人心照不宣,始终没有对上。 迟知雨瞥了眼屏幕上的车速:“还真是年轮。” 舒栗保持匀速:“想飙车就开自己的迈凯伦。” “我换车了。” “恭喜。” 车厢内安静了,舒栗能感觉到他在等,等她顺着问下去,所以她讲出口:“什么车?” “揽胜。” 舒栗:“怎么消费降级了。” 迟知雨:“因为空间升级了。” “……” “施工东西太多。” “嗯,”舒栗表以赞同:“是该换辆大车。” 霓虹透过窗,在他们身上滑行,开出一段,她后觉问:“吃饭地方呢,你还没告诉我。” 迟知雨:“还没想。” “……” 谁懂啊,真的想把他开进湖里喂鱼。 — “你西装贵吗?”在巷口刹住,舒栗打量他两眼,给出最后的提醒。 “没注意过。” 她相信这是真实且诚实的回答,从驾驶座下车,她绕过车头跟迟知雨汇合:“要不脱……”她否定自己:“算了。” 晚上凉。 他的内搭白衬衣不见得就比西装便宜。 迟知雨轻轻摔上车门:“把话说完。” 舒栗指了下小巷尽头:“我要吃麻辣烫。” “ok,”他下巴示意:“走啊,请你。” 舒栗欲言又止,最后提足往巷子里去。 小径逼仄,右边是墙,左侧有几户陈旧民居,门灯是感应款,两人先后穿行过时,它们逐一亮起来,似被击中的音游碎片。墙后裸枝伸展,有玉兰怒放,浮出微白的幽光。 目光从高处花枝掠回身畔男生的侧脸。 他居然也给她近似玉兰的观感。 迟知雨偏来眼,“在看什么?” “看花。” 迟知雨跟着眺过去,没几步,他们停在一家芜湖麻辣烫门前,店小巷深,竟有好几人在排队,香味飘了很远。 “怎么找到这的?”迟知雨问:“别人带你吃过?” 舒栗说:“小红书看人安利的。” “嗯。” 她介绍:“可能有点辣,甜辣口的。”又补充:“但很好吃。” 迟知雨点点头。 “国外麻辣烫好吃吗?” “不知道,没怎么吃过,”迟知雨不以为意地答着:“我味觉失踪过一阵子。” 舒栗愣住了,瞳孔紧缩一下:“什么时候?” 迟知雨平静地说:“刚去那会儿。” “现在好了么?” “下学期就好了。” 舒栗敛目,过了会,她再度确认:“真的?” “嗯。” 她摸了摸tote包,从内衬袋里找出一颗水果糖,剥开来,隔着糖纸拈到他下巴边。 迟知雨垂眼,脸往后避了避:“干嘛?” “尝尝看什么味道。” “不要。” 舒栗不由分说地往前一送,直接塞进了他嘴里,迟知雨不设防,囫囵咬住,短暂的一瞬,他几乎尝到了她手指,甜的。他惊愕地看向她。 “什么味道。” 甜的。 “什么水果的味道。”她迫切地逼问,紧盯着他。 迟知雨安静了一下:“凤梨味。” 舒栗松了口气。 “这么担心我?”糖果化开的甜度,几乎齁住迟知雨喉咙,他找到她紧张未退的脸:“舒栗?” 舒栗说:“你身边有人味觉出问题,你不会多问两句吗?” “我不会把糖硬喂到人家嘴里。” “我又没下毒,”舒栗瞥他:“你现在吐掉好了。”她低头找纸巾。 而他已经咯嘣咯嘣地嚼碎了。 “舒服了?”他问。 舒栗抬眼。 迟知雨双目深黑,像要跟她决斗,像要把她整个人劈开,翻涌着诸多滚烫的情绪,有那么一瞬间,不止一瞬间,是全部的当下。如果不是有其他人在场,她觉得,他随时会吻上来。 在某种交缠的通感里,她口齿生津,像是也被凤梨酸到。 “四十六号——” 老板在门边喊号,舒栗迅速去关心小票,也借机转身,逃出他眼神。 第77章 第六棵小树还在生气吗 进店后,两人从收银台拿上不锈钢碗和食品夹。如重回美食大观园,舒栗肆无忌惮地挑选起来,在肉食区扫荡完毕,她走回迟知雨身边。 男生在夹鹌鹑蛋。 “帮我拿颗。”她瞟了眼货架。 迟知雨手一顿,把原本打算放自己碗里的丢去她碗里。 舒栗说:“再夹一颗。” 他手在半空悬停一下,继续照做。 “谢啦。”她感激地笑一下,绕过他去一旁的蔬菜区。 麻辣烫店里已满员,门口摆两张露天折叠桌,四边分别围有塑料矮凳,因为陆陆续续有人排队,不得不拼桌用餐。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05节 同张桌上的是一对情侣,好奇地瞥他们几眼,又自顾自聊天。 而舒栗和迟知雨沉默着。 舒栗注意到那两人面前的矿泉水瓶,按几下腿上的包:“早知道也带瓶水来了,我点的中辣。” 迟知雨顷刻起身,去店里开了两瓶豆奶出来,入座后,他把其中一瓶推给舒栗。 她默默斜他一眼,插上吸管:“要a给你吗?” 迟知雨:“你想a就a吧。” “多少钱?” “自己去问老板。” 舒 栗哼哧一笑,接着喝豆奶。 斜角那对情侣重新观察他们,互使个默契眼色,猜他们一定在暧昧期。 服务员端出属于他们的两份,“46号——中辣微辣——谁的?”舒栗跟踊跃地举手:“我们我们——” 迟知雨偏头看向小径,墙角有小草花摇晃,灯火映出了浮烟。 舒栗帮迟知雨抽出双筷子,提醒道:“她家筷子质量不好,你慢点拆,不容易有毛刺,梁老师上次就被扎到手了。” 迟知雨“哦”一声,低头拌了拌,浓郁的鲜香味扑面而来,胃口大开。 他夹了片娃娃菜到嘴里。 掀眼见女生在盯他,满眼写着迫不及待的“好不好吃?是不是很好吃?”,他启唇道:“还行。” 舒栗满意地勾笑。 她咬一口午餐肉:“是我理解的那个还行吗?” 迟知雨喝口豆奶:“还有别的还行吗?” 舒栗皱皱眉,似回想:“好像没有了。” 两个谜语人。 拼桌情侣算是看清楚了,要不是因为这俩很好看,引人注目,他们也不会如此留神。 尤其那个男的,长得穿得都像是韩剧里来收购的。 吃一半,口腔里辣嘶嘶,肚子也有点撑,舒栗停下来擦手休息,问迟知雨:“你工作室什么时候开的?” “前年注册的。” 她惊讶:“这么早?” 迟知雨说:“nio毕业就回来了,不想去家里公司,自己出来单干了。” 舒栗用纸巾擤擤鼻头:“创建人不是你么?” 迟知雨:“是我。但国内事务基本他负责。” “所以你负责什么?” 他不假思索:“命名。” “……”心像个透明罐子,被软木塞住,真空一秒,又“啵”得拔掉:“别开玩笑了,那我们街区的改造项目是怎么回事。” “我的项目啊。” “你现在就负责这个?”舒栗回忆着文件里的内容。 “暂时是这样,前后准备了快半年。” 舒栗怔住:“这么久?” 迟知雨抿了抿唇:“你以为做标书出方案很简单么,我们是新公司。” 舒栗用筷子将剩余的食材按汤里,让它们完全浸没:“但你还是脱颖而出了。” 迟知雨瞥过来:“你对我很了解?” 舒栗抬眉:“结果就是这样啊。” 迟知雨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你别忘了我家是做什么的。” 舒栗并无所谓道:“顺势而为也是一种能力,别人还没有呢。” 迟知雨把豆奶吸完:“黑的永远能被你说成白的。” “随便你说咯,”她继续解决剩下的,含混嘀咕:“总比白的永远被想成黑的好。” “我听见了。” 她若无其事:“听见了又怎样?” “怎么不大点声说?”有风吹过,迟知雨放下了筷子:“是自己也心虚吗?” 舒栗嗦掉最后一根泡面,慢慢嚼完,正视他:“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懒得跟你争,”嘴上虽这么说,情绪还是快过了坚忍和自持:“投标的过程再复杂,再辛苦,最后大家不也只看结果?” 他目光微凛:“假如以木没中呢?” 假如以木没中呢? 假如我无法再顺理成章走向你,假如这中间有任何差错,你还会回头看我一眼吗? 你有回头看过我吗? — 在巷口道别,迟知雨没有让舒栗送他返程取车,道了声谢就自行打车离去。 舒栗慢慢驶回了家。 在车位停好,她没忍住瞥了眼空掉的副驾。 皮质座位上方,留了张灰色的信封,外围无署名,她呼吸一滞,把它捡起来,封口没贴任何东西,轻而易举地揭开了。 不是书信。 是一张卡片,一张理发店的充值卡,舒栗拿起手机,在地图里搜索“layer”。 难怪看着眼熟,距离小树口袋也就百来米,她途经过好多次,但极少真正留心。 舒栗把它插回信封,切到微信给迟知雨发消息:你有东西落下了。 上楼后,才收到男生的回复:你拿着吧。 舒栗:不收来路不明的东西。 迟知雨:迟知雨。 迟知雨:to 迟知雨:舒栗。 舒栗停在玄关后,静默了一小会,把另一只拖鞋换上,趿着它往卫生间走,从镜子里确认自己:我刘海真的剪得很丑? 迟知雨:没有。 迟知雨:有点像条形码而已。 舒栗:我就说,白的都能被你想成黑的。 迟知雨:ok,你说了算。 洗完手出来,舒栗没有拒绝这个奇袭小礼物,正反翻看:过去了怎么消费?上面也没什么码。 迟知雨:报我手机。 舒栗:你送别人的剪发卡,用你的联系方式注册? 迟知雨:你的还要翻通讯簿,麻烦。 舒栗:每次去理发我都要翻通讯簿,也没有很方便吧。 迟知雨:多看几次,记住了就方便了。 舒栗无话可驳。 — 第二天中午,舒栗去了趟这家叫“layer”的发廊,两层小洋楼,玻璃门外贴着磨砂logo,内设清一色黑白风,空气里混杂着许多发乳的味道,顾客不多,男女皆有,几位造型师在专心致志地吹风或修剪。 前台的红黄挑染短发女生起身,笑迎舒栗:“美女,来做头发?” 舒栗压了压刘海:“就修一下刘海。” 黄发女孩儿多端察她两眼:“我们在美团有洗剪吹优惠券,你看要不要在上面下单?” 舒栗顿了顿:“我一个……朋友在这办了卡,告诉我可以使用。” “好的——”黄发女生弯身查看电脑:“您报一下号码。” “139……”舒栗记忆脱节,取出手机:“xxxxx2106.” 黄发女生蹙了蹙眉,抬起脸:“没有这个人哎,您看看是不是记错了?或者报错了?” 舒栗愣住,两秒后,她将信将疑地换成自己手机号,让她再试试这个。对方立刻对号入座:“噢噢,有这位客户,他冲了八千块。我们这边单次充值八千送588还有六次洗剪吹套餐,您看您今天需要用掉一次吗?” 舒栗哑然。 黄发妹妹陡地想起什么:“那个——你这位朋友是不是一个个子很高很帅的男生啊,他还单独放了洗发水在这边,和我们说你想用就用,不想用就用店里的。” 迟、知、雨…… 舒栗捏紧了拳头。 面目一新地从理发店出来,她用手梳了梳被吹得很滑润的发丝,记忆被久违的气味解锁,她深吸一下,打开微信:耍我好玩吗? 迟知雨:玩这一下。 迟知雨:很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盯着这两条很欠揍也很有少年气的回复,仿佛能联想到他得意洋洋笑出来的模样,与三年前那个他高度重叠,可细节总有点走样,好像再也拼不回百分百还原的样貌。 舒栗把手机收进兜里,走回店里画图。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06节 陈语桐对她精致到每根头发丝儿的新头型很是讶异:“栗姐你去剪头发了?” 舒栗甩甩短上一截,也打薄一些的微内扣发尾:“对啊,好看吗?” 陈语桐星星眼:“超日系的!” 舒栗笑了笑,把裤兜里的纸巾和手机全掏出来,放桌上,屏幕里有新消息,她点开来。 迟知雨:生气了? 舒栗倾身开机,回复他:我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吗? 迟知雨:不知道啊。 迟知雨:在重新认识你。 舒栗靠回椅背:你呢,还在生气吗? 聊天界面安静了许久。 迟知雨:还在。 舒栗:小心眼。 舒栗:我作图了。 刚放下手机,结果手机上刷屏似的哐哐往外弹消息。 迟知雨:还在。 迟知雨:还在。 迟知雨:还在。 迟知雨:还在。 …… 舒栗几乎要不可思议地笑出来,到底谁二次激发了他的幼稚开关,她回给他一个“你没事吧”溜溜梅表情包。 界面里,终于消停。 迟知雨:网不好。 舒栗哭笑不得:现在好了? 迟知雨:好了。 舒栗:ok。 — 两个大晴天后,整条街的店铺基本布置好间隔围挡和施工指示牌,“小树口袋”门前要翻铺地砖,一整个上午,工人都在切割石材,机器音刺耳,激起大量粉砂,尽管他们尽量在围挡后作业,陈语桐也将门闭得紧紧的,仍不可避免地有石粉灰屑跑进来。 画图占一半,剩下的时间几乎都用来擦店门和橱窗了。 陈语桐苦哈哈道:“这工地上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舒栗感觉自己变成了聋人,只能见陈语桐唇瓣蠕动,却听不到一个字,她见缝插针回:“你说什么?” 陈语桐:“什么时候弄……” 又被切割声轧断。 陈语桐放弃抱怨。 降噪蓝牙耳机完全派不上用场,舒栗忍耐着,最后索性放下抹布,等一切搞定再处理覆尘的大窗。 临近中午,师傅们纷纷到附近菜馆觅食,舒栗也终于盼来放风时间,能推门出来瞄一眼进度。 她用手在面前扇着,跟小桐要来口罩戴上,走出店门。 遗留的烟尘尚未完全回落。 空气质量肉眼可见的糟糕。 她跨过铲掉的旧砖区域,准备绕路去买饭,顺便给小桐捎一份。 “让让——让一让——”忽有人叫唤,她循声看一眼,是辆蓝白色洒水车,司机探出手跟她招呼:“要洒水了——” 她忙到隔壁店铺的雨檐下避着。 凉飕飕的细雨拂面而过,掠走大部分粉尘,本以为大车很快就走,没想它停住了,副驾上有人下来,舒栗定睛望过去,居然是迟知雨。 大范围喷薄的水雾在他身后静止,他快步走过来:“去哪呢?不是后面有门,怎么还走前面?” “想买饭的店在这边,”舒栗指指同侧小街一处,也奇怪:“你怎么从洒水车上下来?” 迟知雨:“没坐过。想坐一次。” “……”她点头:“你还真是什么车都要坐一次。” 迟知雨没回话,掉头跟司机师傅扬手示意,叫他先走。 可能要来工地监察的缘故,男生今天换了耐脏的黑衬衣,衬得他更为唇红肤白,舒栗多看两眼: “你吃饭了吗?” “剪过头发了?” 他们同时问出口。 迟知雨停下,等她先答。 舒栗说:“嗯,你选的店,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迟知雨偏头,没有靠近,可眼神的确在认真地端详:“很好看。” 舒栗无言,闷闷回:“我还戴着口罩呢,你就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吧。” 迟知雨呵声:“又不是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舒栗淡笑:“你吃了吗?” 迟知雨看眼腕表:“十二点都没到,我有这么不敬业?” “到我店里吃?” “好,”又问:“有我的座?” 这话怎么带着点儿远古怨气,舒栗回他:“你上次过来坐哪的?” 迟知雨说:“你旁边。” 舒栗:“哦。” “今天一样?” “一样。” 正准备一道往餐厅走,舒栗嗅见空气里重新浮出的烟尘味,看一眼迟知雨——迟总,您的洒水车治标不治本啊。她转头开口:“你在这等我一分钟。” 迟知雨问:“干嘛去?” 舒栗捏拽自己鼻头外侧的纱布棉料:“给你拿只口罩,粉尘太大了。” “在这等着啊。”她眨一下眼,正要回头,手臂被握住。 猝不及防的接触,让她僵停,心却往上弹跳,很高很高,无止无休,迟迟无法坠落。 迟知雨很快松了手:“不用了,我有。” 舒栗站住,眼睛遽然瞪大。 面前的男生从裤兜里摸出一张——与她此刻脸上一模一样的口罩,利索地左右套上,朝她俯看过来。这一瞬,即使看不见彼此的嘴角,他们都知道对方在笑。 压抑了很久的相视之笑。 终于在被半掩的这一秒,澎湃地、清凌凌地,放飞而出。 舒栗眼底蓄起一点水光:“你从我店里偷的?” “嗯,”迟知雨没有辩白,“可能吧,回去看看监控。” “跟你衣服很不搭诶。” “家里只有这个。” “那你不要被你员工看到了。” “我跟小树口袋店主借的,怎么了。” “迟知雨,你真的……”舒栗欲言又止,跟他一前一后,在四处设障、磕磕绊绊的窄道上向前。 “真的什么?” 真的—— 舒栗轻不可闻地吸一吸鼻腔,幸好无法并肩,否则会被发现,她根本不能清晰地走完这段路。 第78章 第七棵小树傻人有傻福 吃完午餐,迟知雨在店里睡了一觉,窗外阳光覆了满桌,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去车里放倒座椅打开空调,难道不比这边舒服? 舒栗放开数位笔,将百叶帘拉下半道。 埋在胳膊里的男生,头发被镀成了金色,还是过往那种软和的样子,让人想摸一摸。 哪怕他现在的衣饰得体又职业,衬衫下的身形也健硕了一些。 师傅重新开工,迟知雨醒过来。 面前摆放着汽水,而身侧已没了人。 他抓起口罩和汽水瓶去找小桐:“舒栗呢?” “去库房了。” “也不告诉我?” 陈语桐噤声两秒:“她说微信里有跟你说。” 迟知雨低头,摸出手机,打开微信置顶。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07节 狠心女人不要主动找:我去仓库拿东西,一瓶汽水祝你下午工作元气满满~ 本还微沉着张脸的迟知雨,眉梢耸动,扫了眼瓶身,回复:我走了。 刚推开门,他收到舒栗回信:醒了? 迟知雨打字:嗯。 他立在店门前,掰手伸个超长的懒腰,回眸见旁边几位师傅集体停手,瞅着他,他单手抄兜,动动下巴:看什么,赶紧干。 他们继续铲砖。 回到车里,迟知雨没忙着赶回工作室,倚在驾驶座里搜看小红书,刚一点进搜索栏,历史记录tag尽数跑出来: 【小树口袋】 【小树长在山坡上】 【怎么跟前任重新建立关系】 【女生会忘记初恋男友吗】 【狮子女放弃你的5大特征】 【前任还没放下的表现】 【怎么复合挽回前女友】 …… 她这两天怎么去库房这么勤?迟知雨打开【小树口袋】官博,首页正午时分,刚更新一条新公告,宣布本周末要去魔都参加名为「森日集」的原创手账市集。 他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才启动车辆。 把玩着钥匙回到写字楼,恰逢nio风风火火迎面走来。 见他衬衣肘部蹭到墙灰,nio停下脚步:“刚从新井巷回来?” 迟知雨不咸不淡“嗯”一声。 nio扫射他几眼:“你能不能规范化一点,大家都戴工牌,就你一个例外,吊儿郎当的,去了工地别人还以为你是intern。” 迟知雨:“intern才不敢不戴吧。”又嫌弃:“你找人设计的工牌,看一眼就想滴眼药水。” nio怒极反笑,痛击要害:“那你去找你前女友设计啊。” 迟知雨不予理会,绕开他回自己办公室,又被喊住,“你记得看下邮箱啊。” 迟知雨回头,皱下眉:“又是哪家?” “你姐酒店的,”nio扬声:“她让你下周一前弄好主案给她。” “不、加、班,”迟知雨退出门框,一字一顿:“跟她说我周末没空。” nio走回来,疑心重重:“你以前不老爱加班了吗?” “这周不行。” “你要干嘛去,”他放低声音调侃:“终于跟你的树藕断丝连上啦?不记得去美国飞机上哭成什么样了?真后悔没给你录下来。” “闭嘴吧你。”迟知雨冷着脸把门带上。 — 周四晚,舒栗回了趟家,沿路给爸妈挑了好几样水果,陈亚兰笑着直说“这么客气”,又取出两盒自腌的雪菜和咸鸭蛋,叫她带去公寓配粥吃。 餐足饭饱,舒文远轮值洗碗,她和妈妈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剥松子。 陈亚兰放了一小把给女儿:“今晚真不在家住啊?” 舒栗摇摇头:“不啦,就是想找你跟我去趟魔都,我要去那边摆摊。” 她原先计划店休三日,让小桐跟着自己去市集打下手,但近来店外施工,人多事杂,万一误损到哪边,或有细节需要临时调整,没个能话事的人,导致两边焦头烂额。 万事俱备才是她风格。 刚打开市集官博,要跟妈妈解释究竟,手机震一下,她拉出微信。 迟知雨:你17-18号店休? 舒栗愣一下,让妈妈稍等:没有啊。 迟知雨:不是要去魔都? 舒栗靠回沙发,刚要回复,那头又蹦出四字:你一个人? 这句话,如此似曾相识。 舒栗不禁在聊天记录搜了下关键字,果然,人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但人可能给出同一种话术。 她微扬一下唇角:跟我妈去,小桐在店里。 迟知雨:跟你妈说过了? 舒栗如实作答:前一秒刚说过。 聊天框沉寂片刻。 迟知雨:你妈不是腰不好么? 迟知雨:这种集市一站七八个小时,你让阿姨陪着你挤? 舒栗:又不是不带凳子。 迟知雨:ok。 舒栗心叹一息:想来就直说。你有空? 迟知雨:有。 迟知雨:你让就有。 舒栗忍俊不禁:周五下午出发。 迟知雨:我车还是你车? 舒栗:你开吧,晚上还有一场硬仗。 迟知雨:? 舒栗:起码要布展到凌晨。 迟知雨:哦。 约好具体碰头时间,舒栗从手机里抬头。陈亚兰正意味深长地乜着她,把松子仁往嘴里丢。 舒栗温顺地弯弯眼:“妈,我找到人了,不用你跟着去遭罪了。” “这是临时工还是及时雨啊?”陈亚兰挑了挑眉。 舒栗冥思几秒:“嗯……是临时工,也是及时雨。” 陈亚兰笑叹:“行吧,祝你开市顺利大赚一笔了。” — 翌日下午三点,迟知雨直接将车驶来街角,随时会被贴罚单的高风险位置。果不其然,等三人大袋小包地将商品提来后备箱,雨刮后已留下交警善意的标记。 舒栗和陈语桐很难不幸灾乐祸地笑两下。 迟知雨面不改色,将那张纸片夹起来,扫了眼,收回裤兜。 替舒栗开了车门,他回到驾驶座,把罚单交给她:“微信转我。” 舒栗扣安全带的手停下,无辜:“谁逼你停路口了?”她凑近看一眼:“上面也没写多少钱啊。” 迟知雨把纸塞回杯架:“明天小程序上就有了。” 舒栗调节着座椅:“那就明天再说。” 她望向前窗,比较自己车里的街景视角:“你车比我高一截诶。” 迟知雨调转方向盘:“我人也比你高一截。” 舒栗白他一眼:“知道了,188黄金眼。” 迟知雨顿了顿:“我现在189了。” 舒栗惊异:“真的假的?” “嗯,”迟知雨语气平淡:“又长了一公分。” 舒栗戏谑:“不是头发长高了一公分吧?” “……等到了酒店量量?” 别的都不服,就服他百年如一日的较真,舒栗笑笑:“我可没带量尺。” “拿你身高当刻度不就好了。” 舒栗张口结石:“你知道我多高?” 方向盘上叩击的手愣一下:“还真不知道。” “你多高?”他趁着打弯瞥来一眼。 舒栗:“不告诉你。” “什么都不告诉我。”迟知雨低哼。 舒栗取出tote包里的水杯:“你不是会自己看么?” “看什么?” “小红书?微信?” “……” 车内沉默了一会儿,迟知雨开口:“看看怎么了,看看你离开我是不是真的过得更好。” 舒栗失语。 胸口好像被什么很密很尖的小牙齿啃啮着,激出轻微的疼痛。 舒栗吱吱拧开杯盖,抬头喝了口:“你觉得呢。” 迟知雨胸口浮动一下:“更好了。”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08节 舒栗看他:“你不也是吗?” 迟知雨紧盯着正前方:“你觉得而已。” 他平白无故咳一声,像要掩饰住什么:“也没认识什么新男生?”他似想起什么:“哦,小苇,在你vlog里出现过几次,上次终于看到正脸了。” 又说:“挺帅的。” 舒栗撇了撇唇:“他跟我是互利商业伙伴好么?而且他算我甲方之一。” “嗯,”迟知雨若有所思地颔首:“见识过了,连墙上的餐单都出自树总之手,给他画头像了吗?” 舒栗扭头看了眼窗外,天空白晃晃的:“你不是不用了吗?” 迟知雨不再应声。 舒栗又说:“你买的版权,当然随便你决定去向。” 她的眼圈似被曝晒,微微发涩:“我只是觉得,现在又说这些,真的真的无聊透了,过去的就是过去的,我不想再拿这些徒增烦恼了。” 车忽的变道,是迟知雨将车开向了路边,舒栗诧异地瞟他。 这一霎,大股沸水般的揣测冒上来,如果迟知雨是要跟她在这个当口,理论或争执出个结果,她一定、一定立即约顺风车,马不蹄停地带着行李离开这里,反正去魔都的路途没有很远,现在的她,也不是花不起这个钱。 然而,缓慢刹住车辆后,男生只是在手机上快速点触几下,好像在回什么至关重要的消息,而后重新驶回路中。 舒栗攥着的手机并没有响,她咬住下唇,没有再看迟知雨。 行上高速,车厢里更寂静了,呼啸的风灌不进来,但阳光无孔不入,舒栗侧身贴向椅背,想小憩片刻,但睡意全无,她解锁手机,无聊地刮动微信好友列表,打算随便找个熟悉的抽屉,把无法安置的情绪塞进去。 忽然,她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蓝色头像,混在里面。 她停下食指,仔细确认过后,嘀咕:“无聊。” “什么?”脑后旋即有人接话。 “无聊。”她声音骤大,字正腔圆。 “谁?” “是谁心里有数。” 他轻快地笑了一声,“你前面手套箱有枕头,要睡就拿出来用。” 舒栗没动,但嘴角有了变化:“不会还是那个吧。” “还有哪个?” “不会三年多没洗吧?” “舒栗,你才无聊吧。” 舒栗转过头,摁开身前的收纳,u型枕静静待在里头,收在束口袋内,露出的一角极为眼熟,它跟一群小零食放在一块儿,几乎占满整个手套箱。 舒栗抽出来,将它圈在脖颈上,又拆了袋话梅肉,拿一粒到嘴里,拿一粒递给左边。 迟知雨瞥见:“我没手啊。” 舒栗看他:“方向盘上的不是手吗?” “都在开车。” “……”她剜他一眼,好气地往他唇边送近。 男生轻轻衔走,嘴唇是凉的,却仿佛把她手指烫了一下。她飞速曲起它们,缓解少顷,继续喂自己。 他含糊解释:“是那什么苇,第一次出现在vlog里,换的。” 讲的慢吞吞的,好像在把什么刻骨铭心的,凝固很久的冰片重新撬出来,让它们在温暖的车厢里融化掉。 “哦。”舒栗停下嚼动话梅的动静。 她问:“你以为我恋爱了?” 迟知雨回:“没恋爱也在接触别人了吧。” “你真的没有心,”他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看?还是就是要给我看到?” “我没你想的这么无聊,只是记录自己的生活,跟acup合作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为什么要因为你就隐藏掉。” “所以你当时就是打算结束了,无所谓我的感受。” “对啊,我就是不会再 做无谓的念想和期待了。过好每一个当下就行了,不然怎么办,被从前一直绑着吗?” “算了,”迟知雨深吸了一口气:“就我是个傻的。” 过了好久,舒栗轻声道:“傻人有傻福。” 迟知雨追问:“什么傻福?” 塑料袋子窸窣,又有梅肉捏来他唇边,小幅抖了抖:“喏。” 他没忍住笑了。 泄恨似的,再次去接那粒话梅时,他借机在她指端狠咬了一口。甲缘钝痛,舒栗倒抽凉气,缩回手:“你狗啊?” 迟知雨不说话,唯独唇角上扬。 到达魔都已是五点多,路上车流猛增,牌照也都变成沪字打头的各种字母。市集场地安排在宝曹路一间创意园区,去客房放完行李,再将商品和收纳配件安置进一整个三十寸行李箱,舒栗推着它出来。 迟知雨接过去,拉着提手掂了掂:“你以前都自己拿?” 舒栗:“不然?” “不愧是最强单人路。” 舒栗跟他进电梯:“反正不用一直拎着,小桐也会帮我。” “倒是你们留子,”她转头看他:“我刷到不少出国视频,跟搬家差不多,一次好几个行李,你一个人真的可以?” 迟知雨垂眼:“我跟我姐还有nio一起去的,落地了有人接。” “他们陪着你么,”舒栗宽慰地翘了下嘴角:“那很好。” “不陪我就要跳飞机了。” 虽然是玩笑口吻说的,舒栗心头还是酸胀一下,没有再开口。 倏地,垂那的手被捉起来,拉高了,又慢慢放回原处。 再次被他冷不丁的动作吓一跳,舒栗疑问脸。 高处的男生睨过来:“看看有没有咬伤。” “伤了,”她即兴碰瓷:“狂犬疫苗费用。” 迟知雨略耸肩:“在车里杯架,抵消了。” 舒栗冷哼一声。 走向停车场,万向轮咕噜噜的,很吵闹,迟知雨将行李箱提起来,换到另一只手,靠近舒栗,直到水泥地上的两道影子几乎看不到间隙。 他敛眼看着他们:“165还是166?” 舒栗怔了怔,惊讶地侧过头去:“怎么估算出来的?”这么精准? “你的耳朵,刚好略高于我的心脏。” 第79章 第八棵小树我想要的现在 从主办方那边登记好姓名,舒栗拿上两张入场工作牌,根据海报地图找到a6摊位。 两旁已有摊主同行在陈列货品,好奇望他们一眼,又继续收拾桌上的东西。 舒栗关注了一下他们的店名,分别是mochi&dot和咸月亮,都是她在刚入圈时曾消费过的文创店。 现在也能齐肩了。 她跟迟知雨小声说:“一会儿我要去集章。” “集什么章?”迟知雨放下行李箱和搁板:“盖他们的印章?” “聪明。”舒栗蹲身扯开拉链,将鼓鼓囊囊的物品解放,交代工作:“你负责把这些置物盒和展示架拼装一下,我负责整理商品和摆放。” 迟知雨应一声,大略比划起那些配件。 舒栗掀眼:“你还记得怎么拼了吗?” 迟知雨沉默一下:“你这些架子,幼儿园水平。” “喔。”舒栗放心地起身,抽出昨晚熨过的绿白格桌布,递一角给迟知雨,左右协作,将它铺上展桌。 理平桌面的褶皱,回到箱子前,迟知雨已组装好一只亚克力阶梯展示架。 舒栗检查一下:“可以嘛迟总,宝刀未老啊。” 她回身翻翻布袋,将最里面的折叠小马扎抽出,交给他:“坐下弄,一直蹲那太累了。” 迟知雨接过去,一屁墩坐下:“不敢想象阿姨要受多大罪。” 舒栗乜他:“你不来的话,这些就归我弄了,我妈负责摆东西。” “小桐在呢?” “也我弄。” 迟知雨斜她:“是找不到更心灵手巧的员工了吗?” 舒栗不否认:“对啊,置物架有它们自己的白月光。” 迟知雨低笑一声。 将贴纸和胶带摆放妥当,隔壁咸月亮的双马尾摊主一步三回头地走过来,满脸写着“我是i人”的局促,和舒栗打招呼:“您好,请问您是小树老师本人吗?” “是呀。”舒栗忙用纸巾擦擦手。 “啊……”女生轻呼一声,掏出兜里的记事本:“请问方便跟您集个章吗?” “可以啊,”舒栗取来为这次活动特制的印章:“你来还是我来?” “帮我跟小树老师要个签绘——”跟她同行的女生在后面招手:“老师您现在有空吗?”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09节 舒栗愣了愣:“有的,画起来很快。” 她屁颠颠地将本子送过来。 舒栗找出绿色马克笔画图和签字,一通业内吹捧,互祝灵感不断,月月爆款,大家才各归各位各回各摊。 重新蹲到迟知雨跟前,舒栗都有点汗流浃背。 “小树老师,大红人啊,”他瞥她一眼:“还说要去跟人家集章,结果人家都先来找你了。” 舒栗开心挨夸:“对呀,这几年的努力难道是白费的吗?” 迟知雨说:“看你两个账号都弄得有模有样,还以为背后已经有个团队了,结果回来一看,还是只有两个人。” 舒栗说:“三个人好么?” “还有谁?” “新仓管啊。小桐要看店,我要作图,仓库没人打包登账了。” “哦。” 舒栗被他的反应逗笑:“你以为我说的第三人是谁?” 迟知雨把牛皮纸盒递过来:“不知道。” “你以为是你啊?” 迟知雨:“我可没说。” 舒栗微微笑,将分装便签挨个往里排拢:“你不是第三人,你是永远的团魂。” 呵,迟知雨笑了笑,撩来的一眼,写满了“你就吹牛吧”。 舒栗将满员的收纳盒放上展桌:“我可从来没抹杀你的努力。” 迟知雨帮着她码便签:“是吗,一次都没看到有什么雨滴元素的产品。” “这是你的个人ip诶,我怎么能随便滥用。” “反正你总有话说,”他拿起桌上那包缤纷可爱的钥匙扣:“其他元素都占满了,铁打的小树,流水的小花,小草,小猫,小熊,小蘑菇。” 舒栗嘁一声:“搁这儿跟空气斗智斗勇是吧。” 她翻翻布袋,找出新捏的黏土徽章项链,系到入场牌上,交给迟知雨:“给你。” 迟知雨敛眼:“什么?” “我专门为这次市集准备的限定小物,全世界就两个,”舒栗晃晃自己的牌子:“还有个在我牌子上。” 迟知雨没接:“不是打样吧。” “我把你打成猪样,这我上周熬大夜做的,”舒栗往前怼一下:“拿着。” 男生接过去,两手崩开脖绳戴上,又拎起牌子,近距离看上方憨态可掬、圆咕隆咚的立体小树。 舒栗说:“明天才用呢。” “试戴一下,怎么了。” “ok,ok,您尽管试,洗澡睡觉也别摘。” 之后的两日,拜迟知雨所赐,舒栗摊前人头攒动,水泄不通,没消停过一分钟,连想要去光顾其他摊位的空暇都抽不出。迟知雨的身高和脸蛋都太招摇了,光是往这儿一站,收收钱盖盖章,就撞骗到不少手账er消费,另有小树口袋本身热度加持,周日下午三点,还没等到“森日集”谢幕,他们的摊位就提前售罄收工。 退了房回到车里,舒栗像被大卡车压过一遭:“我要回家,躺着……” 迟知雨扫了眼导航:“还一个半小时到杭城,你还去店里么?” 舒栗声音疲惫:“不去了。” 迟知雨:“那去你家?” “嗯。” “导哪儿?” “明澜小筑,”她一字一顿:“明白的明,波澜的澜,小……小雨的小,建筑的筑。” “舒栗,”车厢里掉落了一个笑:“你现在心思很深啊。” 舒栗回眼:“那小花的小?小草的小?小猫的小?小熊的小?小蘑——” 迟知雨打断她:“你现在房租一个月多少钱?” 舒栗说:“两千六。” 她挨在椅背上瞥他:“你呢,还住云庭?” 迟知雨“嗯”了声。 舒栗问:“饽呢?” 迟知雨:“在我家,它现在可是园林贵公子……哦不对,园林贵公公。” 舒栗笑出一声:“那你还接它回来么?” 迟知雨:“暂时不打算,我那小地方已经不够它造了。” “你还小地方?”何不食肉糜!舒栗咬牙:“你要是小地方,我就是火柴盒。” 窗外逐渐暗下来,远处的 高架上漂浮着蓝粉色的夕照,像是尚未干透的水彩,舒栗目光失焦:“其实我知道。” “嗯?知道什么?” 舒栗唇瓣翕动:“我三到四个月会问许阿姨一次,饽饽怎么样。” 迟知雨淡淡应了声,“然后呢。” “阿姨说它蛮好的。” 迟知雨驶下高速:“当面看过它么?” “没有,”舒栗回:“不方便,也不想打扰,知道它住得好吃得饱就行了。” “也许它希望你出现呢。” “出现一下的意义是?告诉它我还挂念它?然后再让它看着我离开?”舒栗不以为然:“这才是更不负责的行为吧。” 她窸窸窣窣地折着手里的巧克力糖纸:“如果不能给它稳定和安全,离开是最合理的选择。” 迟知雨打转向灯:“你有没有想过,很多事不需要那么合理。” 舒栗瞟他一眼:“那你不也觉得它在更大的地方,更好的环境,才能更快乐地奔跑么?” 迟知雨正视前方:“就知道你要跟我绕这种弯。” 舒栗努努嘴:“你就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吧。” “有,但不全是。有时到过更大的地方,待过更好的环境,才真正确定自己究竟想去哪里。” — “我不做饭了,浑身无力,”回到公寓,舒栗打着呵欠,从鞋柜里拆出之前从酒店顺回来的一次性拖鞋,丢给迟知雨:“叫外卖吧。” “还有拖鞋呢,”男生在身后言笑:“我还以为只有鞋套。” 舒栗回头看他一眼,顺手把头发绑上:“你光脚得了。” 迟知雨换好鞋走进来。 温馨的极繁风小屋,色块绚烂,冰箱上贴满简笔小画和手绘的卡通食谱,还有店铺里仍在贩售的冰箱贴。 舒栗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把地方腾给迟知雨:“请用。” 迟知雨与她错身,目光拂过洗手池上的牙刷、棉柔巾、洗面奶,防晒霜……最后定在一根头发上,他把它拈起来,冲入水池。 再出来,舒栗已经抱膝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刘海被一张蓝色“汗滴”发贴别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迟知雨愣了下:“我好像……” 舒栗扬脸:“好像什么?” 迟知雨:“第一次看到你完全没刘海的样子。” 舒栗扒拉了一下发贴,双目回到手机里:“便宜你了,见到我没封印的样子。” 迟知雨笑一声,走到茶几边,站定:“方便坐吗?” “请坐,”舒栗挪了挪身体,一本正经:“我在看外卖。” 她的脚趾抓紧了沙发边缘,像一群挤在一起取暖的,大小不一的冬日北长尾山雀。 “你想吃什么?”她偏过头来问。 迟知雨视线跳开一下,“随……吃点清淡的?” 她在他下意识的纠正里笑出来,一秒气鼓鼓:“所以你刚出现那会儿就是故意的。” 迟知雨不狡辩:“嗯。” 她竖起国际友好手势。 迟知雨勾唇,一言不发。 她的沙发也太小了,极为短小松软的双人款,好像随便动一动,就能把她裹到怀里……该死的脑子,能不能想点干净纯洁上档次的东西。 迟知雨开始没话找话:“你刘海贴,挺有意思的。” 舒栗闻言,从茶几下抽出一只编织收纳,拿出好几样款式:黄色【闭嘴】,灰色【嫌弃】,蓝色【冷漠】。 舒栗掂了掂盒子:“其他的,用了怕你多想。” 迟知雨问:“你一个人在家,是在用刘海贴自说自话吗?” 舒栗立刻扯下【冷汗】,换上鲜明的【闭嘴】。 迟知雨不再吭声,抽出手机帮忙挑选外卖,分享三条餐厅链接给她。 舒栗对着手机顿了下,开始用食指在屏幕上“上中下”地戳点。 迟知雨往微信里发消息:在干嘛? 舒栗回:点兵点将,点到谁谁就上。 迟知雨别开脸笑一下。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10节 舒栗选好餐,很自觉地将代付链接原路返还:“好啦,哑穴解除。” 迟知雨瞄见茶几上穿着草莓针织衫的遥控器:“一个人住感觉怎么样?” “很好啊。”她很抽象也很具体地答:“就是要做饭比较麻烦。” 迟知雨说:“我看过你做饭。” “vlog?” “嗯。” “评价呢。” “还好,”他挑起个微妙的弧,摇晃手机:“你要不要看看我在国外做的饭?” 舒栗斜他,眼圆圆:“看看。” 迟知雨重新解锁手机,映入眼帘的壁纸就是他们的拍立得合照,里头的笑容那么崭新,那么亲近,又变得陈旧和遥远。 舒栗的眉心紧了一下。 她没有为此问话。 迟知雨打开一个名为“猪食日记”的相集,递给她。 舒栗接过去,往左滑动翻阅起来,笑意渐涨。 “真你做的啊?”她不可思议:“还挺有范儿。” “对啊。”他轻描淡写。 “这顿很多诶,是不是有朋友过来参加什么聚会?” “看日期。” 舒栗定睛,7月30日,不由失笑:“我是你的老祖宗吗?有没有把属于我的筷子插在饭碗里。” “忘了。”迟知雨回:“下次注意。” 观赏完毕,她把手机送回去:“你现在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了哦。” “无聊罢了,”迟知雨沉声:“不敢闲下来。” 一闲下来,就会被悔意与想念吞没,陷入无形的,无尽的泥淖。 舒栗对上他眼睛,那不再是一双容易红起来的眼睛,有了更深刻、也更沉静的内容,但依旧是两扇纯净的窗口,她情不自禁抬手,想触摸他脸颊。 快要挨上去时,忽如惊梦,她停住了。 刚要收回,手被搭住,按去了她想碰不敢碰的地方,他的脸颊。 那里微微凉,却让她胸肺塌陷了一下,舒栗慌张地岔开视线,像要找到岸滩吸氧,过了会,她游回来,潜入他黑亮的眼睛。 必须破除此刻的气氛,不然她不敢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摩挲两下他颧部,煞风景地说:“帅哥,你皮肤还是很好诶,是不是一直在做保养?” 迟知雨闷笑两声。 舒栗趁机抽回自己的手,好像也拿回了能自主跳动的心脏,不再那么慌张。 迟知雨按在沙发边缘,侧过身来:“舒栗。” 她抬眼:“嗯?” 他紧紧盯住她:“你还喜欢我吗?” 舒栗被他的一记直拳打懵,哑然无声。 “喜欢吗?”不等她答话,他忽然倾身向前,声音逼近:“还喜不喜欢我?” 舒栗快速眨了眨眼:“我……” 她要怎么作答? 回答意味着关系的重启或消亡,合并三年多的魔盒会再度揭开,里面的猫咪到底是沉睡了还是已经跑远? 舒栗,你还有彼时的冲动吗?也积蓄到足够的自信了吗?如果猫咪还在里面,你能发誓你从今往后都不离不弃地饲养它,善待它,不再半途而废? 她在心底叩问自己。 “现在还愿意见我,还让我坐在这,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愧疚?”迟知雨看着她,眼里翻涌着黑色的巨浪。 “你呢,”舒栗挺直了腰背,回问他:“你还喜欢我。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不甘?” 愧疚会让心灵软化; 不甘会增加执念燃烧的时长。 他们真的弄清楚了吗? “喜欢,”迟知雨一眨不眨:“喜欢,喜欢。” 他喉音嘶哑,一声却比一声更坚定,叩击着她灵魂最薄弱的鼓面:“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我看过一年多的心理医生,她也让我多跟自己对话,搞清楚对你的感情是习惯,不甘心,胜负欲,还是真的喜欢这个人。因为我们分手的原因就是我总是在你身上找确认。” “你三年多没理会我,没有出现在我面前一秒钟,一秒钟都没有,哪怕只是一个访问记录,或者让我看到我们的歌单多一个点击,我也会觉得你还记得我。” 迟知雨哽噎一下:“好残忍啊,舒栗,可我还是好想你,我羡慕你视频里出现的每个人,每天睡前都要 看很久你的照片,我想回到有你的生活,我想继续对你好,不是因为你让我觉得自己更好,而是我知道自己在变好了,可心里依然有个空掉的地方。” “我从来没有记恨过你,最糟糕的时候,我只是在想,怎么样——怎么样才能忘掉你,好想一觉醒来就失忆。” “梦到你的早上最痛苦了,眼泪会情不自禁地往下流,然后哭一会儿还要去上课。” “忍着不找你真的特别辛苦,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困难的事,可我还有什么身份再找你,而且我不在国内了,还能给你提供什么帮助?那副样子走开的我,那么难堪的我,说了那么多言不由衷的难听的话,还有什么资格再出现在你面前?” “我国外的同学看到我手机壁纸,问我合照里是谁,我说是我ex,他们以为你是不是死了,”他笑一下:“他们笑话我,说我分手了怎么还把前任当壁纸,这种行为就像一种悼亡,可我真的不想让你在我心里走掉,也不想我在你心里死亡。” “你呢,”他剧烈的目光倏地柔软了,变成天黑前最后一抹粉色的余晖:“你想过吗?” 他看了眼她的手:“你刚刚想摸我的脸,是因为心里有愧,在怜惜我?还是就是想这么做,想重新靠近我?” “迟知雨……”舒栗唇瓣嗫嚅。 迟知雨捉住她按得发白的手指,攥紧了:“你回答我。” 舒栗只能用嘴巴调节呼吸:“你总是这么突然……” “因为我忍不住了,”迟知雨往侧面看了眼,喉结滚了滚,似在镇压什么:“我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漫长过,好多次,我打开你微信还有主页,反复确认,是不是真的有过这么个人出现在我生命中过,可为什么……是不是一场梦啊,为什么那么美好,又一下子没有了?” 舒栗眼圈发胀。 “倪傲也和我说,说我对你就是执念,可爱又是什么,谁有爱的标准答案?书里面说的亲密,激情,承诺?还是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依恋模式。我只知道,当你这样看着我,当你的手摸在我脸上,我空掉的那部分就不见了,当我这样看着你,当我握住你的手,我才感觉到真实和踏实。无关平静还是波澜壮阔,就这样看着你,也被你看着,就是我想要的现在。” “你呢。” “被我握住手的时候,你还会感到抗拒吗?还愿意让我牵着吗?”他的指节用了点力:“你今天没有再缩回去了。” 他能感受到。 舒栗呼出的气息在抖动,她稳住声线:“我没想好。” “嗯。”他眼周的红潮憋了回去:“好,那你今晚愿意想一下吗?今晚不够就明晚,明晚不够就下周,一周还不够就下个月,明年也没关系。我会一直在这边。” 他那么笃定。 笃定得像个奇怪又巨大的石像,有潺潺流水,丛林飞鸟。 舒栗预感自己快哭出来了,不只是因为情绪的浓烈,不只是因为这些深挚的肺腑之言,是坚定本身就足够令人震撼。 在这样的石像之下,谁都会感到冲击,也体验到无以复加的静谧。 可也是这样触不可及的神性,所以她没办法再草率地贴靠他,拥抱他。 她轻轻应:“好。” 迟知雨不后悔。 他不后悔,再一次放手一搏,把自己推到崖边,面临再一次坠落的风险。 朋友说他好了伤疤忘了痛。可疤痕可以修复,这个人,放开了就是放开了,这比痛更痛,痛一万倍,更让他难忍和煎熬。 迟知雨稳住心绪,用另一只手拢了拢舒栗已经出汗的手:“我先回去,你早点休息。” “抱歉,今天又失态了。”又让她看见他不够平滑的内瓤。 哪怕他已经尽量表现出体面,可还是漏出了有棱角的毛边。 他站起身,眼神虚晃,无措间撞到了茶几角,咣得一声,也把舒栗惊到。 小腿很痛,迟知雨不由自主加快脚步。 舒栗也离开沙发,追他到玄关,男生已经打开门,却忘记换鞋。 怎么还是这么蠢,舒栗拉住他:“你晚饭还没吃。” 他回过脸,眼睛红红的,浮动着熟悉的脆弱和专情:“我回去吃吧。” 她掐紧他胳膊,坚持地说:“不要走,留在这。” 他注视着她,她也注视着他。 谁都没有闪躲。 楼道里的感应灯在下一刻暗下来,是男生反手摔上门,没有再犹豫地,劈头吻下来。 第80章 第九棵小树世界第一大笨猪 被迟知雨捧着脸亲下来时,舒栗整个人都微微后仰。 他的靠近带着来势汹汹的急切,可等舌尖靠进来,他却缓住了,好像在等她先回应。 两颗柔软的星体,在看不见的地方,小心地贴了贴,很快找回节奏,相互旋绕和吸引。 迟知雨近乎失控地把舒栗推到墙边,整个人笼住她。 他的手,沿着她手臂一路向下,最后挤入了她指缝。 三年没有相扣的手指,三年没有贴近的体温,一寸寸,一隙隙,都不留余地的占据。 赌气一般,要把这些年所有被扯断的部分,重新缝回双方那里,哪怕压到骨架都有点疼。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11节 舒栗溢出含糊的鼻音,他就吻得更用力,几乎要把她悬起来。 她快站不住了,他便将她抱坐到桌边,捧起她下颌,再次吻住她。 彼此换气的间隙,舒栗不耐地抵了他一下,“你轻点啊……” 他不要轻点。 就要无所顾忌地吻她,无所顾忌地表达,把他的存在烙进她的感官,直到她再也不会抗拒他,遗弃他。 迟知雨的掌心像聚着火,他触碰的地方,体温在悄然升高。 空气里呼吸声渐重。 丢掉了克制,丢掉了逃避。 只有靠近,用力地追逐和回应。 那些欲言又止的话语,变成百无禁忌的情愫,在彼此的唇齿间相融,蔓延向心灵深处。 理智在消减,特别地让人想哭。 舒栗鼻腔酸胀。 身体自然地倾向他。 人也许会变,心也许会磋磨或沉淀,但真实的反应不会撒谎。它给出的答案就是纠缠,尽情地,深深地纠缠。 包括……想要咬他。 她照办了。 迟知雨嘴唇吃痛,嘶了一声,俯到她颊边:“是不是把你亲痛了?” “硌到我了。”——舒栗忙补充:“是墙。” “人墙还是背后的墙?” 他出国这几年都在学什么,舒栗没好气地搡了他一下。 面前的男生红着脸,闷笑两声,盯了她一秒,再次靠过来。 莽撞的吻变得温柔了,变得厮磨,变得有了节奏与起落,他们终于感受到了彼此的气息,和嘴唇的存在,相互啄吮。 身体是有香味的,津液是甜的,为什么刚刚没有感觉到。 他从她的嘴脸亲到鼻尖,额头,下颌,耳廓,她脸上所有的地方。 珍重的轻吻将欲念稀释了,也把刚被填满的饥饿一点点回勾。 “迟知雨……”舒栗声带发颤,膝盖不自觉绷紧。 “嗯。” “你别这样亲我……” “我忍不住……”他没有想剥掉彼此的理性,只是在不安又狂喜地确认,她完完整整地待在这里,在他面前,没有防备。 舒栗笑了一下,眼却泛滥了,她抬手去擦拭。 酸楚是会传播的,在很近的地方 ,他也跟着红了眼,用拇指抚摩她眼尾,哑声:“干嘛啊。” “能干嘛……”她鼻音发嗡:“想哭啊。” 迟知雨吻了吻她眼皮:“你眼泪没有味道。” “是吗?” 她从他眼角刮走一点湿润,放在嘴里尝了尝。 “什么味道?”迟知雨问。 舒栗抿出个笑,小声答:“苦的,甜的,又苦又甜。” 迟知雨的呼吸又一次重了,继续含住她嘴唇。 而她攀住他肩膀。 闭上眼,溺在里面,专注而细致地确认,泪的味道,笑的味道,彼此的味道,甘冽的,苦涩的,磕碰的,平滑的,像在为对方疗伤。 终于—— 门上传来叩击的动静,有男声叫嚷:“外卖——!” 两人默契地停下,也不约而同地发笑。迟知雨直起上身,懒声懒气:“知道了……” 他垂眼看舒栗,捏了捏她颊腮:“我去拿。” — 拆开包装袋后,浓郁的海鲜粥香味跑出来,迟知雨搅了搅,将几样开盒的广式小点推到舒栗面前: “你的门牌呢?” 舒栗将乱糟糟的头发重新绑好,盘腿坐到地毯上:“门牌是为你存在的好么,我白天基本待外面,晚上也不会平白无故有人敲门。” 迟知雨也学她的姿势坐下:“你的初代门牌,还在我那。” 舒栗咬着筷子,瞪眼:“那个纸质的?” 迟知雨点头:“嗯,我收着了。” 舒栗弯唇,咳一声:“你真是当之无愧的小树口袋谷子王。” 迟知雨说:“你本来留给我的东西就不多。” “有么,”听他隐隐控诉,她辩白道:“我们的拍立得合照也在你那边,我一张实体的都没有。” “你自己不会打印么。” “……”舒栗张了张口:“打印的画质比得上原片?” 迟知雨淡笑一下:“在我钱夹里。” “钱夹呢。” “在家里。” 舒栗噘嘴,故作不屑:“还以为会用相框裱起来,每天架在书桌旁睹物思人呢。” “你想我每天痛多少次?”他声音平静。 舒栗顿了顿,卡出一颗虾饺丢他碗里:“我想你每天喂饱自己。” 迟知雨闻言笑了,没有隐瞒:“我胖过一段时间。” 舒栗讶然,也新鲜:“什么时候?多胖?有没有留照片?” “……”迟知雨无言:“舒栗——”又狠又坏又……惹人爱的可爱女人。 “好啦,”她一手一支筷子表示投降:“什么时候胖的?” “还是刚回美国那年,体重快170了,”迟知雨垂了垂眼:“所以相册才叫那个名字。” 舒栗双目微微热了:“因为暴食么?” “嗯。” “现在呢。” “现在,不知道,”迟知雨回顾着,惊涛骇浪的往事在他口中似乎已是一弯静水,一道深流:“最近没称。” 舒栗迫切地纠正:“我是问你现在还有没有这种症状了。” 迟知雨眼神诚实:“大四就好了,猛猛锻炼,”他扬眉,似感到意外:“你刚才没感觉到?” 舒栗嚼着整颗虾肉,含混装傻:“感觉到什么?” 迟知雨:“感觉到我的strong.” “现在感觉到了。” “……” 迟知雨嘁笑一声。 舒栗指指卧室:“我床底下有体重秤,可以连手机蓝牙看一些体脂肌肉的数据,你要不要现场证明下?” “不要,”他笑着拒绝:“晨重才标准。” “你包袱还是很重呢。” “因为面对的是你。” 舒栗敛下睫毛,“吃吧你。” 两人安静地吃了会饭,可眼神就没停止过对彼此的探触和倾诉,最后又共同勾笑,舒栗忍无可忍,怒音:“能不能好好吃饭?” “不能。” 话音刚落,沙发上的手机振动两下,舒栗反手摸到它,是小桐发来两条小红书链接:sos,我的首页被迟帅哥占领了。 舒栗愣一下,点进帖子,是圈内网友的市集照分享,有人偷拍了迟知雨,穿着简单白卫衣的男生站在那,自成养眼佳景。 再打开自己首页,跟小桐反馈的没区别,连那种购物分享的文案里,也不忘提一嘴【小树口袋】的摊主太太太太太帅了,不惜用上神颜这样的叙述。 她从手机后抬眼,跟吃饭的男生对比,拍的没有他本人好看诶,但评论区还是大片共鸣与认同。 注意到她诡异的打量,迟知雨疑惑:“你在看什么?” 舒栗开始诵读留言区的内容: “对啊啊啊啊超级帅啊我一进去就看到他了谁懂?” “我从来没在线下看过这么好看的人。” “听你们说帅,我下午赶动车前又跑了一趟,怎么没看见。” “她们家下午三点就收摊了。” “是店主男……” 舒栗停下了。 迟知雨眉心微蹙:“怎么不接着念了?”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12节 舒栗干巴巴补完剩下的三个字:“朋、友、吗?” 他直直看过来:“是吗?” 舒栗偏过头,把鼻子埋到肩膀,下一秒抿紧嘴巴,下定决心,眼光灼灼:“你喜欢和朋友接吻啊?” 迟知雨抓乱头发,笑起来:“如果那个朋友叫舒栗,也不是不可以。” 舒栗切一声,把筷子包装纸捏成团丢他。 他接球手般准确地截住:“你想好了?还是因为亲了?被道德架住了?” “迟知雨,你真的很讨厌。”舒栗撑住鼻头,因为那里又开始沉甸甸的。 “不要讨厌我,”他认真地说;“你知道我想听什么。如果你还不想说,我就继续当可以接吻的朋友。” 舒栗被气坏了,丢下筷子,挪到他身侧,把地毯都拖出了皱褶。 她双手掰正他的面孔,直视自己,也正视对方:“我不当可以接吻的朋友,我只当可以接吻的爱人。” 猝不及防地,有豆大的泪滴从男生眼眶里冒出来,像一种纯净的,炙热的条件反射,砸在她手背,舒栗心慌又疼痛:“你怎么……说哭就哭?” “你太好了,”他别开脸去:“我忍不住后怕。” “怕什么?” “怕失去你,”他艰涩地嗫嚅:“已经失去过一次了。” 舒栗跪坐在那里,托回他的脸:“没有啊,你没有失去过我。” 他说,如果她在他心里走掉,他在她心里死亡,那样才算真正的失去。 那么,这么久以来,他从来就没有失去过她。 “真的?” “真的。”她露出笃定无疑的神色,探身将沙发上的手机捞过来,打开置顶的自己,对,她自己的微信号,那是她用来分解消极的窗口,而她的手账本里,大都是太阳和花朵。 就像《头脑特工队》里的乐乐与忧忧,金色的球与蓝色的球有各自要去的管道,但都会汇集出美丽的乐园和岛屿。 舒栗点进去,随意刮了几页,将它交给迟知雨:“看看你出现的次数。” 「2025年8月2日 今天又哭了,还好流眼泪不用付钱。 2025年8月7日 跪求五小时以上睡眠@周公。 2025年9月12日 视奸掉财运视奸掉财运视奸掉财运!!! 2025年10月5日 终于下决心把曼哈顿的天气删掉了,人果然要对自己狠一点。 2025年11月12日 哎,好累好累好累……振作啊! 2025年12月2 5日 阿姨说饽饽很好,你好吗? 2026年1月1日 新年快乐,祝你也祝我。 2026年2月13日 快过年了,还以为能好好休息一下了,流感我恨你。 2026年2月18日 不能发出去的话就放在这里吧,迟知雨,生日快乐,请一定要健康啊。 2026年4月7日 雨天好烦。 2026年6月21日 你真的一条朋友圈都不发吗? …… 累到晕厥。 数据好差啊,我好垃圾,到底为什么? 迟啊,生快,要健康平安哦。太累了,懒得打更多字了,见谅。 第一次参加市集,被安排在离空调最远的位置,还好带了风扇,感觉小桐要中暑了,对不起,小桐tt。 每次很困难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起你,我好贱啊。 梅雨天什么时候过去。 一回生二回熟,做自己的油漆工,就是有点累。 累瘫了,装修是人干的? 好像胖了,难道是过劳肥?为什么有人能保持那么瘦? 不好意思,昨天忙忘了(生日蛋糕emoji)。 累得不行,为什么老要抄袭我的东西,想哭。 红薯给我推哥大毕业典礼了……呵呵大数据你是知道我不想看什么的。 没回国吗? 搬出来住了,好好,也好累。 看到你换头像了,嗯……挺好的。 剪片子也很麻烦很辛苦啊,不要催我了,求求。 又被pr打回了,到底要什么类型的脚本啊,明明都按bf上的要求拍了。 好想吃冰淇淋,半夜三点哪里能点到冰淇淋。 原来比装修还烦的是每天不知道吃什么。 冬天的镜湖也好美啊。 我不要“差不多就行了”,我要做到让自己服气。 ……」 琐碎的字眼,在迟知雨眼前氤氲了一次又一次,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皱紧了眉头,最后看向舒栗,良久说不出话。 舒栗理直气壮:“你看啊,我有没有忘记你,你看看你的出镜率有多高?” 迟知雨像被冻到,鼻头发红,身体细微颤抖,他根本没注意他到底出现了多少次。 最暗不见光的日子里,他想当然地以为,在没有他的时空,她过得很好,顺风顺水,无忧无惧。可当他真正亲眼目睹,最多的形容却是“累”。 累,好累,有点累,累瘫了,累到晕厥,累得不行。 “过来。”他沙哑地说。 舒栗凑上前去,他抬手一揽,就将她拥入怀中。 他抱得太过紧密,连肩胛都压出痛楚,舒栗没有挣扎,反手圈抱住他,也忍不住地使劲。原来这就是疼惜,把彼此的伤口袒露和相贴,也是愈合的一种。 “对不起,舒栗。”他埋在她颈侧。 在有屋顶的房间,她的衣领却洇到了雨,有温度的雨,也是有光亮的星:“在说什么啊,干嘛要道歉。” “我对你太糟了。” 舒栗禁不住哽噎:“这话应该由我来说吧?” “能不能忘掉那些没良心的话?” “我根本没当真话,”舒栗憋住潸意:“你什么尿性,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最口是心非的猪,难怪叫猪食日记。” 他闷声闷气:“嗯,我是猪,大笨猪,世界第一大笨猪,你会不会嫌弃有一个笨猪男朋友?他比以前聪明一点了,你愿意接他回来吗?” “我不是都抱着他了嘛,”舒栗要笑出鼻涕泡:“我喜欢大笨猪,我就爱大笨猪。” 他们将对方抱得更紧。 悄无声息地依偎许久,舒栗在这个不变的姿势里,小腿酸麻:“你确定重归于好的第一天就要这样在抱头痛哭中度过吗?饭都没吃完。” 迟知雨胸腔颠动一下,恋恋不舍地放手:“先吃饭。” 吃完饭,一起将垃圾袋收到门外,舒栗从卧室里搬出体重秤,一只脚踩住,山寨大王架势,勾手:“来称称猪肉几斤几两?” 迟知雨走开:“我都说了,只称晨重。” 他回头:“你知道我以前多少斤?” 舒栗猜:“150上下?” 迟知雨呵笑:“我就说你看不准,那时候我只有130出头。” “靠,这么轻。” 舒栗撇嘴,怏怏不快:“那明早再称咯。” 刚从称上下来,男生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踩到称上:“124.64千克,自己算吧。” 舒栗咯咯地笑了,拆穿他:“我看是你想套我体重吧。” 迟知雨倾头凑近她,止不住地想亲,叼走她的笑,也共享她的笑:“现在我们都如意了。” 她要下来,他却舍不得放,将她抱到沙发,放坐在自己腿上。 她的手没有从他颈后离开,先触摸到对方的是眼睛,有浓烈需求的眼睛,嘴唇不知道为什么又贴到一起,难舍难分,好像从没得到过真正的餍足。 笑一下,亲一下;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13节 亲很久,也笑很久。 “你在笑什么?” “你又在笑什么?” 鼻息交缠,舒栗想了想:“我在笑……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猪男友?” 迟知雨忍俊不禁,垂下眼睑,又亮晶晶地看回去:“你猜我在笑什么?” “你在笑……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朋友。” “不止。” “还有什么?” “今天可不可以永远不结束?” 第81章 第十棵小树绒布女朋友 因为一整天都在忙碌,外加晚上情绪波动过大,临靠九点半,两个人还懒散地偎依在一起,不愿动弹。 舒栗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官博和个人号的市集买主点赞,男生则歪靠挨在她肩上,大狗依人。 一会儿恶魔低语:“理理我……理理我……” 等舒栗真正偏过头去,总会被他偷袭,最后两人情难自抑地亲起来,在狭小的沙发上相拥,互诉一些含糖量过高又没营养的废话。好像两滴原本静止的液质,一触即燃,雾气沸腾,火花炸裂。 双方衣服都乱糟糟的。 舒栗索性不系背后的搭扣了,反正总会被打开,没必要再多此一举。三月的夜晚,楼下传来一阵救护车的鸣笛,她看了眼时间:“九点半了,你不回去吗?” 迟知雨说:“才九点半。” 舒栗估算一下:“这边到云庭一刻钟,回去洗澡二三十分钟总要的吧,忙一忙也得十一点才能上床,你现在早几?” 迟知雨:“早九。” 舒栗半信半疑睨他:“都准时去?” 迟知雨捏住她下巴:“看不起谁呢。” 又问:“你呢。” 舒栗挣开他的贱手,将手机摆到一旁,准备专心和他说话。 舒栗回:“看情况。” 迟知雨:“……双标姐重回江湖。” 舒栗笑着解释:“真的看情况,我有时候会先去库房。” 迟知雨颔首:“现在库房在哪儿?” 舒栗从导航里找出新址给他:“这边。” 迟知雨呵一声:“难怪去年去老库房都易主了。” “不是说三年都没回来吗?”舒栗捅他一拳。 男生死乞白赖:“之前忘了。突然忘掉回没回来过,这会儿记起来了。” 舒栗发射一记眼刀:“选择性失忆是吧?” 迟知雨勾着唇,“嗯”一声:“好像回来了挺多次的,”一秒后似忍无可忍,要全盘托出:“你开店那年,我去过一次,小桐都没认出我。” 舒栗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这么好认,化成灰我都认识你。” 迟知雨被她的形容逗乐:“你是夸我呢还是咒我呢。” 舒栗回:“当然是夸你,你的骨灰肯定是钻粉水晶砂质地,要么就像金箔一样。” 迟知雨明亮地笑了:“你那天不在店里。我戴了口罩,还戴了帽子,打扮得像抢劫的。” 舒栗看向他的脸:“还好我不在店里。” “嗯?” “不然装作认不出很困难的。” “万一没认出来呢。” “没有万一。” “万一认出来了呢。” “也没有万一。” 迟知雨追问:“如果发现是我,你真的要装不认识?” “不知道欸,”舒栗代入情境,思忖少刻:“也许会打个招呼,也许会请你吃顿饭吧。” “请我来这儿吃饭?像今天一样,像今天这样?”他意味深长地问。 舒栗白他:“我当时还没住出来呢。” “哦,是,”他似乎忘掉了这层前提:“我那会儿有点丑,不太想你看到。” “发福期吗?” “对啊。”迟知雨敛敛眼皮:“但是又好想见你,活生生的你,在国外好歹有距离捆着我,一回国了就跟毒瘾发作一样,那天实在坐不住了,结果扑空了。” 遗憾,落寞,狂烈的思慕,在他口中如此轻描淡写地呈现出来,一笔带过,好像在叙述他者的故事。 舒栗眼微微热:“说明老天都在帮你啊。” “嗯?有吗?” “对啊,那会儿小店刚起步,库房又在找新仓管,我每天跑来跑去,忙得都要断气了。见了面,我给不了你什么。”没有承诺,也没有重圆,因为她自己都 做不到稳妥与安全。 “没有啊,”迟知雨轻轻摇头:“你给了我一面。” “一面算什么啊?” “还能见面,说明你没彻底厌恶我,”迟知雨语气坦然:“至少那会儿我是这么想的。” 好像生咽半颗青柠,舒栗心酸得皱起了鼻背:“你别这样说,我对你没那些……负面的想法,从来没有过,我也希望你别这么想了……我会很难过。” “没有了,”迟知雨靠过来安抚她,他的肩膀比往昔更宽厚了,舒栗埋在上面,左右蹭掉眼里骤生的水渍,一个字用力指控:“坏!” “坏,”迟知雨重复她的腔调:“这算不算负面的想法?” “是夸奖。 “是么?” “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跟女人不狠,地位不稳对上了是吧?” “对啊。” 迟知雨搂住她,磨磨牙关:“狠女人。” 舒栗贴近他沉浮的胸腔:“傻狗狗。” “哎!”迟知雨重新拨高她脸:“怎么跟我预判的不一样?” 舒栗:“因为你不坏。” “那你也不狠啊,”他眨了下眼,打起商量:“能不能把你的吐槽库录屏一份发我?” 舒栗想对他动手动脚了——拳拳到肉式动手动脚:“要这个做什么,我的痛苦之地,你的快乐源泉是吧。” “不是。” “那是?” “不知道,”他似乎也无法一下子厘清缘由:“可能……想搭乘一下你的时光机?” 舒栗莞尔:“那是悲伤时光机,我还有快乐时光机。” “什么?” “你等会儿。” 她起身离开沙发,去了卧室,从中抱住一只瓦楞纸收纳箱,摆放到茶几上。 迟知雨倾身上前,里面是形色各异的记事本,封面不同,都各具特色,绣着不同的图案,舒栗翻找出一本,递给他:“这个,25年的。” 迟知雨接过去,是绿植松果的书衣,正要揭开第一页,眼一抬,发觉舒栗还站那,于是把她拽过来,揽坐到怀间一并阅读。 舒栗被动当上下巴托架。 看他一张接一张耐心翻看,舒栗帮他调台加速:“在后面。” 迟知雨按住她手:“不要,我又不只是想看自己。” “那你得看到明天了。” “那就看到明天啊。看到八点半,正好去上班。” “我先睡一步。”她作势起身,被迟知雨摁回原位:“看一会儿怎么了,小时候都没人陪我看故事书。” 舒栗沉默了一瞬:“你姐不跟你看?” “跟她看不到一起。” 舒栗偏头,两人的脸颊与发丝,顺其自然地摩擦,有点儿痒,但更多是找到了同步与无间的妙方:“阿姨也不陪你?” 迟知雨睫毛降下来:“阿姨为什么要陪我?” “我是说你妈妈。” 迟知雨还是笑:“我四岁就自己睡了。” “她生完我和迟润青之后腰椎损伤很大,走路都困难,疗养了好几年。我爸打鼾,我们老是夜哭,她都单独睡。” 舒栗讶然:“我小学才跟爸妈分房。” “四岁前呢?”她问。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14节 迟知雨回:“睡自己的小床,保姆在外间,我有事可以叫她。” “那你爸爸呢?” “他工作啊,也有自己的卧室。” “啊……”舒栗发出很轻的喉音:“就是说,你从出生一直一个人睡吗?” “对啊。”他低头翻了一页,手指下意识握了一下她的。 “你姐姐呢。” “我们有不同的阿姨照顾,也是分开的。” 迟知雨弯了弯唇:“你看过恒河猴实验吗?” “好像听过,具体不知道是什么?” “是讲刚出生的小猴和母亲分开,实验者为它们准备了两个母猴模型,一个是铁丝做的,会源源不断地供应奶水,一个是绒布做的,什么都没有,只能提供触觉上的安慰。” 他抿了抿唇:“大概六岁那年吧。在科学读本里看到这个实验,迟润青问我,是你的话你选铁丝妈妈还是绒布妈妈?我问她,你选什么?她说,当然铁丝妈妈,这样至少她不会饿死。然后我和她选了一样的,因为她的回答从来不会让大人笑话。不可笑的回答就是不出错的回答,即使我心里有另一个答案,我想选绒布妈妈。” — 洗澡前,舒栗偷偷在卫生间搜了搜恒河猴实验,整个流程残忍到她皱着眉才能读完。 打开吹风机后,她隐隐听见有人叩门。 她扳停风声,毛玻璃外,是迟知雨影影绰绰的身形。 舒栗拧开门把手:“怎么了?” 男生的视线移开一瞬,又看回来,不甚自然:“我给你吹头发?” 舒栗愣了愣:“好啊。” 迟知雨走进来,窄仄的空间顿时填满了,她和他,刚刚好,是同一只装帧盒里的双人娃娃,舒栗将吹风机交出去,迟知雨伸手要接,轰——女生遽地按开,热风突袭。 迟知雨挡了下,抢过来:“幼稚。” “还不是跟你学的。” 见女生仍正对着他,迟知雨一只手搭上她肩膀:“转过去啊。” “不要。”她忽然埋到他怀里。 迟知雨将下巴抵去她耳尖,蹭两下:“怎么了?” 她圈紧他,信誓旦旦地宣誓:“从今往后,我要当你的绒布女朋友!” 迟知雨胸腔闷震两下:“但我已经是健壮的成年猴了。” “哪里健壮了。” 迟知雨单手穿去舒栗腋下,轻而易举地,将她悬高离地:“哪里不健壮了?” 舒栗呿一声,没有脱开他胸膛:“不管,就这样吹。” “我第一次见这样吹头发的……”迟知雨欲言又止:“就跟你以前跨坐在车后座一样。” “怎么了,又不影响你吹到我头发。”她振振有词。 迟知雨瞄了瞄镜面,胸口贴了只全世界最可爱的趴趴熊——好吧,只看到后脑勺也行……等等,她没穿文胸? 迟知雨迅速打开吹风机,驱散自己的心猿意马。 发浪在风里起落,带着水汽的发梢不时擦过他指节,湿漉漉,痒嗖嗖,因为姿势说不出的别扭,他胳膊很快开始发酸,忍不住说:“这是调情还是用刑?” 风声太大了,舒栗没听见,在他身前扬脸,挤压眉心:什么? 迟知雨关停风声:“我说你头发丝很轻盈。”他势必身体力行,证明自己不只是健壮的成年猴,还是持之以恒的长臂猿。 舒栗不信:“我怎么感觉不是这几个字?” “就是这几个字。”他旋即开机,挡住她更多盘问。 “知道的知道你在吹头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拍电影慢镜头。”舒栗嫌弃他慢吞吞,把他推到一旁,霸回吹风机。 迟知雨靠在门边,看舒栗旁若无人的风中凌乱,很快让两边发根干爽蓬松:“你能不能有点包袱啊?” “家里有一个人负重前行就行。” “还有个呢。” “还有个负责当重。” 迟知雨笑出来,正要开口,有敲门声,他半转过身往过道尽头瞟一眼,走过去。 开门后,迟知雨道声谢,提了只袋子进来。 双手拉开看一眼,他把它丢回沙发上,回到盥洗室门边。 舒栗正在抹面霜,从镜子里斜他:“什么东西?” 迟知雨说:“我让nio达了两套换洗衣服过来。” 舒栗不可思议:“他愿意?” 迟知雨下巴示意外边:“不知道,一会儿看下手机,应该把我拉黑了。” “你洗澡吧。”舒栗扯下发箍,刚想从他身侧撤出,被男生握住胳膊扯回来。 “我今天真在这睡?”他问。 舒栗抬眼:“对啊。” “跟你睡一张床?” 舒栗上下看他:“你能变出别的床?” 迟知雨:“你睡我身上就是别的床。” 舒栗稳住嘴角:“你睡地板上也是别的床。” “可以啊,”每次他不加掩饰地笑出来,都能被印进杂志当洁牙产品平面广告:“我不介意。” “算了吧,少爷。” “我说真的,我以前发作期就喜欢躺地板。” 正要迈出门的舒栗退回他身前:“什么原理?” “很凉爽很踏实吧。” 舒栗许久没有眨眼,“那我们今晚就睡地板。” 迟知雨顿住:“啊?” “体验一下你的体验,”她微微笑着,看向他:“我也在重新认识你啊,男朋友。” “洗澡了。”泫然的感觉涨上来,迟知雨飞快转过身,去客厅取衣服。是祸躲不过,命中注定还是要跟nio穿同一条裤子,迟知雨拿出t恤和长裤,纳闷起来,审美差异如此大,是怎么玩到一起的,他把衣服和手机带回洗手间,确认没被加入黑名单,他发送消息:你把不要的衣服给我送来了? nio:眼睛真好,确实都是淘汰款。 迟知雨:。 迟知雨:一会儿穿上了,拍个九分裤造型给你看看。 nio: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别光长(二声)在腿上了。 哈。 这种言不符实的诽谤能对他构成什么攻击,迟知雨将手机放回洗手池,套头脱下上衣,目光掠过脏衣篓,里面装着舒栗换下的贝壳白的胸衣,三角杯款式,微带点花边。 晚上现学现用的画面闪回到脑子里,迟知雨脸热起来,将t恤丢进去,盖住它。 很久没在洗澡时唱歌了。 他以为已戒掉此陋习,却没想到今天喉咙直痒痒,忍了又忍,沉默地顶着一头湿发从卫生间出来。 舒栗窝在沙发里啃苹果,卡嚓卡嚓的,像夜半偷吃的金丝熊。 迟知雨驻足问她:“你不是刷过牙了么?” 女生掀起黑白分明的眼:“谁规定刷完牙就不能吃东西了?” “我也要吃。”他在她身边坐下。 “家里就一个了,”她将苹果转向尚未动嘴、完好无损的那面:“这一半给你吃?你不嫌弃的话。” 迟知雨:“开玩笑的。” 舒栗咕哝:“你就是嫌弃。” “没有好吗——”迟知雨拿开她抓苹果的手,凑身上前,猛亲好几口,撞一下,逼问一声:“这是嫌弃?这是嫌弃?这是嫌弃?” 舒栗笑仰在沙发扶手,五官乱飞,一边推挤他:“别……别啊——我要掉下去了。” 迟知雨不再打闹,把她拉回来:“有我看着,谁敢让你掉下去。” 笑意仍滞在舒栗脸上:“现在你也要再刷一次牙了。” 迟知雨气定神闲:“那就再刷,谁规定刷完牙不能亲女朋友了?” 枕在迟知雨腿上吃完剩下的苹果,一只手掌自动伸过来,舒栗忍俊不禁,“这什么啊,全自动垃圾箱?” 她转头从茶几上抽来两张纸巾,将果核裹好,让它成为迟知雨的掌中之物。 “给你表演一下投篮。” “……” “你们男的几岁才能戒掉投篮?” “我打算火化的时候也让殡仪馆给我摆成投篮姿势,烧完拖出来,其他人都是普通骨架,就我最酷最动感的。” 他好可爱啊! 舒栗笑了老半天,目随他轻巧一抛,正中篮心,不,桶心……还有她的红心。 “在国外打球吗?”她问。 迟知雨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有时候打。” “球场上帅哥多吗?” “加起来没我一个帅。”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15节 舒栗抓抓他臭屁的下巴,却把对方嘴唇引过来,啄吮她手心,她痒得缩了缩,太莫名其妙了,两个人不知不觉地,又开始亲昵,她挂住他脖颈,情不自禁地蜷起了腿,吻得越来越激烈,迟知雨无助安放的手握住了她脚踝,在睡裙下方,他的指节逐渐收紧。 门铃又响了。 男生胸腔重重起伏一下,认命地离开沙发,拎了只锡箔袋回来。 舒栗脸上红潮未褪,不自然地梳几下刘海:“今晚挺忙啊。” “我的问题。”迟知雨躬身拆开袋口,从冰包间摸出一盒开心果混焦糖海盐的拼装gelato。 舒栗愣住:“这什么?” 迟知雨拿起手机扫一眼,转而笑着看过来:“没吃到三点的冰淇淋,可以吃零点的冰淇淋。” 第82章 第十一棵小树真正地相认 舒栗从来没躺过地板,但人生就是由很多个“初次”铺砌出来的卵石路。如迟知雨所说,地板凉爽而踏实,也比床铺更靠近大地。扎实的地面无法如清水滂浮,也不若草野松软,但它很坚硬,让身体里每一寸骨骼更易感知,不必直立奔跑,远离了桌椅圈定的规则,神思被平稳地撑住,因为最原始的链接而感到镇定。 但,跟迟知雨侧身缠吻在一起时,这些感受都消弭了,男生的肌肤是细腻的,身上散发着她沐浴油的甜扁桃气味,手指陷入的头发细密如绸,嘴唇暖而滑,好像在亲吻一个刚停雨的黄昏。 黄昏慢慢变成夜晚覆过来。 与空气无间的接触让舒栗打了个激灵。 迟知雨注意到了:“冷吗?” 舒栗无法正视他浓郁的,幽深的眼睛,别了别眼:“你手是热的。” 他轻不可闻地笑了声,伏下身,脖颈间陡然的温热痒得舒栗拢起脚趾:“哎呀,痒。” 控诉并未换来好转,热源挪去了耳廓:“我嘴巴也是热的。” 舒栗掐他后背。 迟知雨重新撑起自己,瞟了眼高处:“要不要去上面,我会不会太重?” 舒栗眨两下眼:“好。” 等视野变高了,才能瞥见地面的衣物有多不堪入目,像蝉蜕后的壳,在不甚娴熟地拉扯间变形了,剥落了,现在只余脆弱、柔软且湿润的部分,在彼此的目光里,坦诚而真切地轻轻战栗。 舒栗害羞地掠高嘴角:“你怎么在发抖?” 迟知雨也奇怪,五分钟之内的平板撑都能做到纹丝不动,此刻却如长跑过,汗液不断地从额角渗出。 怕滴到她眼里或脸上,他抵去她锁骨边蹭了蹭微湿的头发。 “我是你的擦脸巾吗?”舒栗抓他红得要滴血的耳朵。 迟知雨哼哧地闷笑:“害羞啊……” 她也是……舒栗抱住他,还是不要看到对方的眼睛比较好,至少这种过于无保留的的触觉能缓解一点。 “跟我……” “嗯?” “在国外梦到的不一样,想象的也不太一样。” 舒栗一时不知怎么接,脑袋烘烘的,一会儿才说:“你还想象?” “我是正常男人好么。” 舒栗想起,之前常推给她的帖子,【你 们留子晚上都做什么打发时间】,评论区不少人回复“小鹿emoji”。 她泄出轻微的笑音,“你……也会那样?” “哪样?”他昂起头问:“你在想什么?” 舒栗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我没这么……放纵,”男生旋即拨正她下巴:“你呢,搜到的时候在想什么?” 舒栗捉开他蛮不讲理的手指,心悸嘀咕:“没想什么。” “今天看到了,跟你想的差不多吗?” “……”舒栗要用枕头把自己埋起来,“我根本没仔细看。” “现在要不要……” 舒栗立刻打断:“不要!” “那你背过身吧,我要去……”他欲言又止。 舒栗偏开眼,咬着拇指。余光里,男生越过床侧,最后坐在那里,隐约的廓形干净挺拔,肩胛肌微微拱起。 回避目击的时间,似乎在等待里被拉长了,也绷紧了。 “会不会啊你?”她怀疑地发问。 “好像反了,我换一个,”再次探身而过时,他笃定了许多:“不会再出错了。” “……” 重新靠过来后,他故意板起了脸,像个从此知识储备高过她一大截的学霸同桌:“其实你也应该学学。” “以后再说。” 他重申:“nio放了大盒装的给我,还剩十个,足够你学到得心应手。” “闭嘴呀。” 舒栗踹他一脚,拿被子角遮掩双目,随即被拽开了,膝盖从脚踝处被不容置喙地推高: “看着我。” 三个字,因为太过认真,带出点命令的腔调。 “不看会怎样?” 命令变成了难以拒绝的祈求:“不看就得不到鼓励了。” 舒栗强令自己去注视他,脸到耳朵都烧得红透,对方状态不外如是,“你确定是鼓励而不是怪异?这——” 异议尚未诉出,她“唔”了一声,大脑皮层似被什么贯入,有不适,但更为确切的空虚回流了,不由自主地,要把她后腰支起。 两人的呼吸同时滞住。 “对么,”他缓了缓,不确定地问:“是不是不舒服?” 他也有了类似的感受,理论不来到践行那一步,都只是纸上的地图,他也担心迷踪。 舒栗难以忍受地倒抽气,攀紧了他肩膀,目及女生眼角冒出生理性的泪水,迟知雨艰涩地停下来,“对不起对不起……” “你快一点,好不好?”她极少有这样央求的口吻。 “我还……” 迟知雨翻到一旁,把她揽回身前,亲吻她额心:“改天吧。”今天白天已经很累了,他不想她勉强。 “择日不如撞日,还要再让我受一次罪吗?”舒栗在他后背敲打一下:“还是你不行了?” “谁不行了?”明明是你快哭了,迟知雨在心底为自己辩白。 舒栗斩钉截铁:“回来继续。” 他深吸一口气,大脑里一团乱,从内到外也没整理好。 他凭本能记忆复原之前的节奏。 当女生眼眶再度泛红,他也专注地拧紧了眉心。 舒栗试图用闲聊缓解难耐:“怎么感觉你很痛苦?” “我也没想到,”他找到她嘴唇,蛮横地辗转几下,口吻无辜:“小树口袋这么不经装……” 舒栗羞恼地反制,别忘了,此刻他才是囊中之物。 迟知雨嘶气,“别——”差点就……那可太丢人了,他正声提醒,他接下来的举措。 “嗯。”下一个鼻音骤然尖昂了一点,像被硬生生迸出来的,她下唇咬得发白,死死搂住他脖颈,不可抑制地打抖。 掣肘不见了,两片灵魂在真正相认,雀跃和拥裹,它们纤悉无遗地熟悉彼此,也相互允诺,在不需要用目光确认的窄门尽头。 同样颤动的,还有男生的肩背,分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哭。 舒栗偏向埋首于她耳侧的男生:“你怎么了?” 他不出声。 肩头洇到的湿润已经给出了答案,上一刻还骚话连篇的家伙,这一刻竟痛哭流涕上了,变幻自如,他的鼻息和眼泪都太过炙热,舒栗也要被烫出泪来:“有你这样的吗?” “幸福得想哭不行么,”他瓮声瓮气,抬起脸来,用手背拭去下巴和脸颊上的湿漉:“你太好了,好喜欢你。舒栗,我真的好爱你。” 他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一天。 以及,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原来笑不只是气息,与皓白的表露,也可以一捧水潋潋的赤忱,舒栗鼻酸地托住他面颊: “我也喜欢你,我也好爱你。” 她想永远和他在一起,不再追循具体的目的,无论有意义,还是无意义。 第83章 第十二棵小树红豆 留迟知雨过夜一定是个错误的决定,临近三点半,舒栗开始反思。她对初夜的理解太过浅显和单一了,她以为,一次突破就算大功告成,再怎么也不至于余震不绝。却没想到初夜的矢量,真的是按“夜”来划分的。 迟知雨完全不想结束,好像他们明天不会再相见,只是露水情缘,要把他之前的所见所闻,全都落实到底。 可恶的是,精神在喊累,躯壳依然亢奋,保持在恒定的湿度,只要他靠过来,舒栗会一次次地陷入渴求。 他们像掉进一间从所未见的游乐园的孩子,四处皆奇景,要把每个项目都尽情地玩一遍,刺激的,温顺的,碰撞且失控。 又像误闯秘密花园,贪婪而小心,在同一道小径来回穿梭,兴奋地触碰每一株植被,每一团花果,有些硬挺,有些柔软,但都值得细描。 是她茹素太久了么?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16节 舒栗困惑。 三年前的恋爱期,他们偶尔会在语音时,情不自禁地将话题引向一些不着边际的方向,文字变得敏感又具象。夜深人静,男生枕头窸窣,偏低的声线毛茸茸的,刮得耳膜发痒,那时她也会被调动起来,最后通知他: “明天到了云庭你就得亲我。” 他在那边很轻地笑了:“现在去锦园密会,也不是不可以。” 后来分手了,需求就淡化了,每天累到自娱自乐的闲情都没有。 舒栗对这种事向来随缘,迟知雨不定期出现在她梦里,有时在争吵,有时在调笑,也有更深入的梦境,纠葛的唇舌,擦碰的肢体,真实得像刚发生过,醒来后,那些触感还残留在神知里,她会忍不住地神伤一会儿。 然后告诉自己,他们已经分开很久了。 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失去是痛的。 可从幼儿园毕业典礼与班里最好的伙伴合影,到后来遥望水晶棺木里太婆恬静的睡颜,她就在学着适应和接受失去。 有人就是不会再相见。 时间总会抚平一切的。 酸涩的回忆突然跟失而复得的此刻映照,舒栗没忍住落下泪来,滑在迟知雨肩膀上。 他感觉到了,掐高她下巴:“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是不是我刚刚太用力了?” 舒栗破涕为笑,擂他胸口。 “我想你。”她诚实地讲出来,手臂留在他身前,绑紧了。 迟知雨将鼻尖抵到她额前,贴了又贴:“我在你身边呢。” 理性一直推着她前行。 可他是她那弯感性的摇篮,容许她里面躺一会儿,仰看金色的月牙和云朵。 “真的会想你。”眼泪好难止住哦,不是没有过后悔和怀疑的瞬间,最后她都会把它们翻面,就像手账里的纸页,不缺其他的新内容填上来。 迟知雨凑近她面颊:“舒栗,你现在很像渣男,第一次听你这么深情地说想我,居然是在同房之后。” “你欠打啊。” “欠了,请打。”他伸出手掌。 她“啪”得一声,狠狠拍一下:“打了。” “爽。”他感叹,听上去很由衷。 舒栗笑着止住了泪水,刚要抽回来,被他扣留,轻轻地握住,他的拇指在她指背摩挲:“想我就找我啊。” “没有到找的地步。” 呵。 他控住她双颊,逼视过去:“这算哪门子的想?” “我只是没有盲目的自信,”她嘟囔:“你不也是么?你也没找我。” “你错了,”迟知雨说:“我只是觉得自己还不够格,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英国读硕?” “因为只要一年就能回来了。我还想过,如果你有男朋友了,”光是这样的想象就让他难受至极,热泪盈眶,即便现在她已经在他怀里:“哪怕你都有未婚夫,我也要把你抢过来。” 舒栗骂了一声:“神经。” “我说真的,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了。”迟知雨 勾唇:“我只在意你怎么看我。” “我会想,这个没有廉耻的家伙。” “然后这样靠在我胸口?不穿衣服?” “你在国外每天都在脑补什么?”舒栗服气。 他还很有理的样子:“天马行空一点怎么了,这是学习和锻炼的动力。” “也可以不读研啊。” “这样你妈妈看不上我。” 舒栗自己都忘了:“怎么我随口说的话,你都那么当回事。” 迟知雨揽紧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怕她着凉:“因为是你说出来的。” 又问:“你妈介意你找年纪小点的吗?” “不知道,”舒栗认真想了想:“她很少说具体的标准诶,一般只提学历,我老妈……可能有一点点优绩主义的。” “哦……”他似松了口气。 舒栗乍然抬眼:“你呢,没有什么联姻对象吗?” 她的狗血脑也不遑多让,迟知雨张口结舌一秒,徐徐展开个笑:“有啊,小树口袋店主。” 舒栗嘁声。 她似想到什么,歪过头:“你今晚一直不睡,是不是因为没带药过来?” 迟知雨摇了摇头:“我基本断了。” 舒栗坐直身体,死盯住他:“基本,就不是完全。” 迟知雨承认:“嗯,白天的已经断了,就是晚上要吃半颗思诺思,不然不太睡得着。” “那现在怎么办?”舒栗神色担忧起来。 她担心他开心,目光滑下去,心痒难耐地握了一下,然后心虚地别过头偷乐。 果不其然,后脑挨了一掌,一点都不疼,爱意绵绵掌。 迟知雨不由分说地把她困进被子,手架住,腿按住,不准她再动弹和拷问。 他心满意足地闭眼:“睡觉。” 舒栗无可奈何,好不容易救出自己一只手,轻弹他下巴:“真睡觉了哦。” “嗯,好幸福。”他似喃喃自语。但因为两个人都能听见,幸福滚成了双倍大的糖球。 舒栗摸出枕下的手机,摁亮看时间,没忍住爆粗。 迟知雨半睁开眼:“几点了?” “四点半了,”这个可爱的女朋友,整天嘴上舞刀弄枪假把式,实际对他有求必应:“我要杀了你,迟知雨。” “明天自然醒,翘半天班。”他不以为意:“反正我们都是老板。” 舒栗一怔,认同:“是哦,我们都是老板。” “不过,我还是要跟小桐说一声。”她重新解锁手机。 迟知雨提醒:“你确定?那她就要知道你跟我厮混到快天亮了。” 舒栗停手,默默把手机塞回枕下。 “专心点,我在你面前。” “好。” 可是…… “迟知雨,你帅得有点让我失眠。” “……我背过去?” “不要。” “闭眼,不准偷看了。” “哎,不是你让闭眼的吗?” “你又没让我闭嘴。” …… “那个……你就让它一直那样吗?” “……它会自行入睡的。” “好。” “怎么,你还没累啊?” “不是!”舒栗疾疾闭眼和否认,但没有马上放空,她聚神聆听着,直至……面前的男生鼻息变得匀稳,圈住她的胳膊也卸去力道,她才放开了视线与呼吸。 好喜欢他。 好喜欢他啊。 因为失去过,才更觉得珍重。 因为重新回到面前,完全不想眨眼。 “你要看我多久?”淡红色的唇,倏地动了动。 舒栗顿住:“你不是睡着了吗?” 眼帘拉开,静谧的面孔又变得鲜活:“我想等你先睡着,结果你好像也在等我,我就假装睡着了。” “可我又不是睡眠困难户。” “现在开始,谁都不准睁眼了,”迟知雨制定新规则:“谁再睁眼谁明天在朋友圈发官宣合照,所有人可见的那种。” 舒栗忍俊不禁:“你的算盘,上帝听见都发笑。” 近在咫尺的双目是那么赤诚:“那上帝同意吗?” “我又不是上帝。” “可她刚刚明明在笑。” 狡猾,诡计多端,巧言令色。舒栗曲手做了个耳边听筒姿势:“我帮你连线一下上帝。” 迟知雨露出上排牙齿。 “喂?滋滋,是上帝吗?滋滋,信号有点不好……”舒栗活灵活现地演绎:“但最后一句我听清了,是ofcourse~”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17节 “快睡,”男生当即粗音催促,再次把她拥紧:“我要赶紧到明天。” “现在已经是明天了。” “嗯,”他更正措辞:“我要赶紧到天亮。” — 临近中午,舒栗才来到店铺,门外的砖已平整一新,不再坑洼陈旧。还没进店,低头就见迟知雨发来的报备微信:我到公司了。 还有张以木的工牌照片,别着他从市集顺手牵羊的唯二小树黏土徽章。 舒栗停在玻璃门前微笑,回复他:我也到了。 叮叮进门后,陈语桐掖回偷瞄她好一会儿的视线,正经端坐台后。 舒栗跟她打个招呼:“中午好啊,小桐。” “午好,栗姐。”陈语桐一如既往礼貌,没忍住想要分享新发现,叫住舒栗。 舒栗折回收银台:“怎么了。” 陈语桐打开小红书,小树口袋首页,指了指评论区一个id和头像都很原始的不起眼账号:“这是不是迟帅哥啊?” 舒栗定睛,昨晚十点零几分,这个账号回复了每一条猜测出摊帅哥是不是就是之前在vlog曾局部出镜的神秘咖啡男,内容并不夹枪带炮,但很莫名其妙,仅仅两个字,不厌其烦地澄清:“不是”。 不是。 不是。 不是。 舒栗撑在台边笑不可遏:“除了他还有谁?” 陈语桐问:“你们昨晚不在一起吗?” 舒栗坦率道:“是在一起啊。”只是那会儿她在洗澡,他倒是很会时间管理见缝插针。 陈语桐讶然一下,如释重负地笑出来:“啊……真好,我一直很内疚和自责,感觉我的出现成了你们分开的导火索。”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舒栗哄慰地拍她肩膀,一下子给不出具体的缘由,最终抽象道:“是我们当时……还不知道怎么跟爱共处吧。” 回到工作台前,舒栗拍下眼前通透的街景,想一想,又将官博评论区截图,一并发过去:捉住一只野生小雨。 又追加一句:说说,你到底有多少孢子流落在外。 迟知雨:? 迟知雨:昨天不都被你采走了。 舒栗无言。 舒栗:你真够闲的。 迟知雨:有人太忙了,这种不实绯闻当然只能由正牌男友亲自铲除。 舒栗干笑两下:知道了,假以时日,一定公开你的名分。 迟知雨:你说的? 他消失两秒:刚刷了下朋友圈,没看见今早的合照啊。 舒栗:…… 舒栗:我才来店里坐下诶,图都还没修。 她心惊肉跳:你不会直接把原图发朋友圈了吧! 迟知雨:那又怎样,你笑得那么漂亮,便宜我朋友圈所有人了。 舒栗要伸过屏幕锤他脑壳,忙不迭打开朋友圈,没往下拉几条,就看到了他们上午在茶几边用早餐时的大头合照,两个人贴靠在一起,她惯性剪刀手,而他只是将头歪向这边,懒洋洋地勾唇,按下快门的一刻,男生故态复萌,突地抬手托到她下巴,一霎放大的笑容,烂漫又得意,分明写着“看到了吗,我女朋友。” 覆水难收,舒栗抓耳挠腮,回顾那张相片,好吧,也没有不好看,她的笑要含蓄一点,但眼里的开心是等值的。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在好看的人旁边自己也会变得好看? 舒栗注意到这条朋友圈的文案: 100/100 舒栗愣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下一瞬,生苔的记忆重新窜出了枝叶与花朵,她不做迟疑地点进那个雨滴头像。 不只是花朵。 面前有座花园。 男生旷芜了三余载的朋友圈,不知何时,涌现出无数张色彩绚烂的照片,上传于不同季节,不同日夜:粉蓝的天空,通红的悬日,湛蓝的浪潮,浓绿的风原与山丘,斜日里的书架,笔电旁的酸奶,繁琐的英文笔记,搭建了大半的乐高城堡,门口摆着新郎新娘,晴天,雨天,喷泉,星空,花野,焰火,狐狸,猫咪,沙堆里打滚的边牧,路灯之上静立的小鸟,一小块折射在砖地上的彩虹碎片…… 3/100 4/100 5/100 …… …… 离今日合照最近的第九十九张,摄于年初,她店外斜角。偌大的玻璃窗后,树冠筛下了斑驳的碎影,隐约可见她伏案绘图的轮廓,就是她现下身置之处。彼时彼刻,此时此刻,时空的指针似乎在同一轮太阳的表盘里重叠了,不变的明晖,披覆在彼此的头顶,从未缺席。 舒栗泪眼模糊。 她抽出纸巾擦拭干净,抿紧了唇给他回消息,三个大哭表情:你搞什么呀。 聊天界面安静片刻,分享来一首歌,《红豆》。 第84章 第十三棵小树情人桥 将合照如约发布至朋友圈的下午,舒栗收到了陈女士发来的消息:这就是你那及时雨? 舒栗挨在桌前咧笑,坦言一切:还是回头草。 陈亚兰居然还记得这事:就是生日前跟你分手那小子? 舒栗为他辩解:是我跟他分手的啦。 陈亚兰:还挺帅的。 舒栗:只是挺帅吗? 陈亚兰:? := 舒栗:没事了。 陈亚兰又问:多大了? 舒栗默了默:23。 陈亚兰:这么小?还在读书? 舒栗:已经创业了。 陈亚兰:不会本科文凭都没有就创业了吧? 如她所料。 舒栗叹口气,很有先见之明地将相册里的名片照塞给老妈:这是他的个人履历。 陈亚兰直接发来语音,不乏惊奇:“哎唷,留学生啊?怎么认识的?” 舒栗无可奈何:下次回家慢慢跟你讲,我要干活了。 陈亚兰:不行,晚上跟我视频。 舒栗只得应下,刷到这条朋友圈的肯定不止妈妈,还有很多给予祝福的朋友跟同行,陈语桐在店里少女尖叫“磕到了——”,梁颂宜则更隐秘地敲她私聊:睡了?那是你公寓吧? 舒栗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耳根微热地承认:嗯。 梁颂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梁颂宜:达标吗? 舒栗:超标。 梁颂宜回来三个大红色的“sos”。 这一整天,朋友圈消息就没消停过,评论区“做数据”最勤的当属迟知雨,平均半小时他就会用一串红心或999999留评,跟分割线似的,丝毫不觉得自己幼稚夸张,舒栗没辙地提醒他:你不用上班吗? 他拍来一张台机屏幕图:在工作啊,眼睛累了,休息会儿。 舒栗:休息要眺望窗外的绿色。 迟知雨:对啊,我在眺望窗外的绿色。 拿他没办法,舒栗转而好奇他朋友圈反应:你在自己那条朋友圈下面也这么闹腾吗? 迟知雨:当然不。 迟知雨:[视频] 那是一段录屏,长不见底的评论区几乎是不同人复制黏贴的内容,“又幸福了哥”。 舒栗笑出声来:为什么全都这样说? 迟知雨:因为他们都知道我就喜欢这一个,只喜欢这一个,也只跟这一个分开过。 舒栗:“……” 舒栗打趣:那确实是,又幸福了哥。 迟知雨:没错。 又道:我下班去接你? 舒栗愣了下:去哪? 迟知雨:能去哪,回家。 舒栗莞尔:你家还是我家? 迟知雨:不分彼此。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18节 舒栗想了想:那还是回明澜吧,我不想去云庭。 迟知雨:为什么? 舒栗:早上床单还没来得及洗呢。 迟知雨:。 迟知雨:那我也去明澜。 迟知雨:晚上我洗。 舒栗:手洗啊? 迟知雨:洗衣机。 舒栗:切。 舒栗:还以为你要有什么大动作呢。 迟知雨:不管,我去接你,六点准时到。 — 她的旧人男友依旧如三年前一般守时,即使不准时,也只会提前到。五点四十多,陈语桐起身迎接……准老板娘/夫?这次的她不再紧张到手心冒汗,而是能挤出个笑打招呼。 人逢喜事精神爽。 迟知雨回个笑,径直走到舒栗身边:“回家。” 舒栗把东西往包里揣,间隙扫他一眼,男生西服敞穿,举重若轻的,倒真有了几分人夫的味道:“你什么时候换的衣服?” 迟知雨:“早上送完你之后回去换的,我能穿nio的小学生衣服上班?” 舒栗噗嗤一笑,把包递给他。 迟知雨为她撑开门:“出去吃,还是家里吃?” 跟小桐道完别,舒栗也陷入选择困难:“你觉得呢?” “扳手腕吧,”他交出自己的手:“谁赢了谁决定。” 舒栗忍俊不禁,将手递过去,与他牢牢交扣,诚心安利:“你爱吃寿喜锅吗?我可是寿喜锅天后。” 迟知雨勾唇:“vlog里看出来了,遇事不决寿喜锅。我们先去超市。” 回到车边,舒栗眼尖,率先瞄见前窗的小票,扯出来塞迟知雨西服的胸袋里:“我是寿喜锅天后,你就是领罚单大王。” 迟大王将纸片往里头揣了揣,怎么回事,帅的人塞罚单都像是放钢笔或口袋巾。 他远眺一眼街道尽头:“等你这边弄好了,就有地方停车了。” 舒栗循着看一眼,虽仍在施工,但不见半点乌烟瘴气,夕照下流动着清晰可见的人间烟火。 “还要多久?”她拉出安全带。 迟知雨目测:“最多一个月。” “熬到头了。” 驾驶坐上的人接:“我才是熬到头了。” 舒栗唇角弯动一下,摁开手套箱,准备挑选零食充饥。 旁边人出声:“手给我。” 舒栗婉拒:“先开车。” “还没开呢,”他声调上扬一点,硬拽过去:“给我。” 舒栗以为是一下午没见,又刚发布重大通告,迟知雨耐不住性子要温存一下,也就任由他去了,没想到,没感觉到暖度,手腕上倒是覆上一圈清凉。 她停下翻找零食的手,瞥过去。 男生正低着头,刘海耷拉下来,专注地将往她手腕上系扣着什么。 舒栗下意识抽了抽手,被他按住,斜来一眼:“说了别动。” 舒栗凑过去,是一支腕表,表带与表盘一周都缀满闪耀的小钻,深蓝的月夜中央,横起一弯银色的拱桥,男孩负手持玫瑰,女生则撑一把小伞。 “这什么啊?”舒栗没有再动。 迟知雨将表带拉实,终于放开她手腕:“这是二十三岁的舒栗的生日礼物。” 舒栗愣住了,眼前旋即渲上一层薄薄的湿雾。 她快速眨了眨,遏回去,凑近端详造型别具一格的腕表。她不是奢牌小白,底部的vca标识赫然入眼:“梵克雅宝?” “……”迟知雨喉结动了下:“你能不能把目光放在那个男的上面?” 舒栗看他,又看表:“哪个男的?这个男的,还是这个男的?” 迟知雨灿然地笑了。 “先放那个男的身上。”他靠过来,“这个男生——” 见女孩似有若无地跳动了一下,舒栗惊讶:“这个女孩子是不是会动?” 迟知雨靠过来:“这个男孩子也会动。” “男孩是分针,女孩是时针,现在看起来隔得很远,但他们最后总能在11点55分重新回到桥上相见和接吻。” 他话里有话,意味悠远,舒栗一下子不知回什么:“这很贵吧。” “别问。” 舒栗上下捏着表盘,细看上方远远相隔的爱侣:“那时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因为要出国了,”当日未能表明的心迹终于能在此刻全部释出:“想告诉你,你在我心里的分量,不管多久的时差,多远的距离,我都会一直一直,一 次一次地带着玫瑰,回到你身边。” 好烦啊—— 她又要落泪了,还不能为自己的双眼扇风止泪,手上这支表绝对昂贵至极,万一扇飞了破损了,不就是暴殄天物。 舒栗去找车里的纸巾。 迟知雨先她一步抽出来,替她擦擦眼角:“别哭啊。” 舒栗鼻头泛红,艰难地点点头。 迟知雨示意后方:“看后面。” 舒栗循着看过去,酸胀感再一次膨大了,一大束深红的玫瑰倚在后座,最为浓郁赤诚和接近心脏的颜色,旁边还摆放着几只包装考究的礼盒,均用丝缎扎束着。 迟知雨郑重其事地介绍:“其他的分别是二十四岁,二十五岁和二十六岁的舒栗的礼物,玫瑰送给今天的舒栗。” 朦胧泪眼里,难以抒发的情绪,聚成锤向男生心口的一拳,然后被他喜悦地反握住:“我都说了,我永远会带着玫瑰回到桥上来。” 跟他挚爱的人相见和重逢。 “还有别的呢。”他不紧不慢。 “还有?”舒栗捏紧了纸巾,像个被糖噎到无法正常说话的小女孩:“你要把我感动死吗?” “有啊,你二十三岁的时候,我可没打算只送手表,还想请你去很好吃的餐厅,买了两张去南极的船票,还有女生都需要的一个装得下生活的大包……是我姐建议的,她当时怎么说来着,”迟知雨回忆了一下:“哦,她说,代表——我能跟你旅行,也能为你兜底。” 舒栗哼笑一声:“你姐挺会选的。” “我不会吗?”他伪作不爽地扯来她那只佩戴腕表的手:“我的不好吗?” “你的最好最用心了。” 迟知雨逞心如意地挑唇。 那时,他也自大地认为,他准备了全世界最好最用心的生日礼物。 然而,分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这支表带来的是厄运。倘若他没有任性妄为,没有为一次浪漫与值得义无反顾,就不会有那样的午宴,就不会有自我崩裂的时刻,与舒栗的关系也不会在短期内急促而剧烈地引爆。 人生就是没有重来和如果。 珐琅盘上两个远走的小人,难以追上时针的分针。 似乎都在映衬自己,成为一道施加给他的诅咒。 悔恨、伤悲,与华美的腕表收在一起,被关回盒子,就像再次封闭起来的心灵出口。一年多后,夏假回国,迟知雨拉开抽屉,犹豫良久,才壮起胆子,重新打开它。那日恰逢正午,男孩和女孩,面对面立于桥上,静悄悄地亲吻彼此,从没有停止过。 时间没有带走他们的相遇,只是把它藏在了更远的节点里。 他一直在朝她走,即使失散过,他也从未放下玫瑰和止步。 就像此刻的他与她。 从超市回来,来不及拿取收拾购物袋里的食材与奶制品,两人就在沙发上缠吻起来,浓艳庞大的花束靠在一旁地面,因为家里没有能够盛得下它的桌柜。 满室馥郁。 天色变得暗蓝。 迟知雨没有食言,身体力行地实践了“手洗大动作”,但不是洗床单,而是洗人。 从卫生间出来,他躬身让舒栗为自己戴上围裙,又从背后系好。 他从她流理台边的搁架上选了只趁手的刀:“给你展示下我的刀工。” 厨房走道窄小,前后响起的最多的声音是“让让。” “偏不。” “我砍你哦。” “刀在我手上。” “我有手刀,还是双刀。” “来,往脸上来。” “变态。” 往餐桌排插上插好电,底汤开始咕嘟嘟冒泡,舒栗将肥牛与虾滑拨入料理锅,又接过迟知雨两手端来的处理好的蔬菜。 “辛苦啦,迟chef。”舒栗把筷子递给他。 “什么?”迟知雨假意没听清:“幸福啦,迟chef?没错。” 舒栗嘁声。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19节 迟知雨落座,在小碗里给自己调酱。 见他动作娴熟,舒栗不由问:“你在国外是不是经常吃火锅?” 迟知雨扫她一眼:“没有,我经常不知道吃什么。” 舒栗深有同感:“独居是这样的。” 迟知雨说:“有时实在不知道吃什么,就看你视频,做一样的东西。”好像他们在一起,天涯共此时。 “只是有时吗?” “每天也就看个三千次吧。” “这不公平!”结果女生不怜爱就罢,还控诉起来。 迟知雨抬眉:“哪里不公平?” 舒栗:“我都没有参考,我什么都看不到。” “今天不全都给你看了?”他拿起碗边手机:“我把猪食日记发你一份,以后我们拿来当食谱?” “不用。” “为毛?” “因为我们以后都会一起吃晚餐,”她努努嘴,涮了片毛肚:“我干嘛不直接看你手机?” 迟知雨低头抿笑,夹了一大筷子煮熟的肉到女友碗里。 舒栗又原路返还,咳一声,一本正经:“今日宫中佳宴,迟妃劳苦功高,朕心甚慰,赐——肥牛万两。” 迟知雨轻呵一声,掀起眼皮,也涮片毛肚:“我看你又想被洗了。” “……” 睡前,又缠抱在一起,形影不离,舒栗嘴巴偶尔抽空讲话:“你说,如果我们之前恋爱就做过的话,会是什么样子?” “可能我会一周回国一次吧。”迟知雨跟她额头相抵。 “两天都在天上吗?” “也是,”他薄荷味的热息拂在她眼皮处,清爽又浓烈:“那视频?像以前一样语音?” “你真的很变态。”舒栗用膝盖拱他一下。 “不是你先问的吗?”怎么有这样的女生啊,快把他喜欢死了,迟知雨俯下脸,找到她唇瓣,不容置喙地狠亲几口,挨了打,舒服了:“那你回答?” “我也不知道。”舒栗没有撒谎,讲不出马后炮的安慰:“上天安排的最大啦~” “而且你现在身材更好的了耶。”她摸到他小腹,向下了一点,找到裤腰的位置。 完全没有防备地,被圈紧,迟知雨微喘了一声。 “你能不能先给点提示啊……” “我本来也只是想摸腹肌啊,”舒栗嘀咕:“手有它自己的想法。” “在国外就这样想吗?”她悄声问他,“是不是?” “你……” “跟自己的手有区别吗?” 他靠到她肩窝,手难耐地推上她后背衣摆,耳朵很烫,嗓音因压抑嘶哑了一点:“有。” …… 从卫生间洗完手回来,舒栗没有擦干水渍,全都恶作剧地弹到面色尚未退红的男生身上。 “无聊。”迟知雨挡也不挡,把她拽过来,从上至下地制住。 他挨在床头,而她挨在他身前,一同看手机。 “在看什么?” “在回我姐消息。”他心烦地抓了把头发:“一直催我交方案,很烦。” “你之前找人家推荐礼物的时候倒是没觉得烦。” “你知道她拿了多少回扣?” “多少?” 迟知雨说了个数字。 “以后礼物我自己选,你把回扣给我。” “要什么回扣,我的全是你的。” 舒栗注意到列表里置顶的自己,备注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她咦了一声:“什么鬼备注啊。” 迟知雨贴到她耳尖:“我问过我的魔镜一万次,它都是这个回答,只能这样备注。” 很难在这样可爱真切的情话里憋住笑。 他好奇:“我呢,我是什么?” 舒栗说:“迟知雨啊。” “就这个?我现在是你名正言顺的男朋友了,这种备注的杀伤力不亚于云庭3栋1602好么?” “你怎么还记得这茬?” “伤得越痛,忘记越难。” “……” 舒栗把自己手机解锁,丢给他:“任凭你处置。” 迟知雨递回来:“不要,自己起。” 舒栗把手机捡起来,嗒嗒叩击几下,托到他眼下:「世界上最好的小雨」。 第85章 小雨落在树上正文完 四月中旬,「小树口袋」官博上传了一则vlog,记录了月初那几天的日常,内容一如 既往,工作为主,生活为辅,但不同的是,视频不只由博主本人手持或定点拍摄,加入第三视角的记录,背景音里间或出现交谈笑闹的爽朗男声,用餐时也多出一只满当当的饭碗,配文“现在是二人食啦~” 评论区网友各种高喊“kdl”、“kswl”,也有人好奇:请问新出镜的树夫是上次森日集的帅哥摊主吗? 小树口袋给出肯定地答复:对啊,就是他。 标题为“我的世界下起小雨”的vlog被迟知雨分享到好友群。 大家:? 迟知雨:不好意思,手滑。 nio:投票,同意把迟知雨移出本群的扣1。 nio:1。 迟知雨发九个满额红包:数据,懂? nio:终止投票,再留你几天。 以木工作室落座于杭城cbd。屋随其主,公司的装潢风格仿佛另一间商务版云庭,但,随处可见的阔叶与藤蔓绿植,提醒着来人,这里不只是旷白的雪地,而是有规划也有温度的生长之基。 提前下班去找迟知雨时,前台女生打算领舒栗去他办公室,她摇头婉拒,自己找过去,散落在卡座里办公的几位职员瞄见她,都含笑致意。 舒栗也回个笑,径直走到离天空最近的那间办公室。 日光从落地窗后斜进来,舒栗敲敲门,第三次被铭牌上的avistreeroom逗笑。 “进。”冷冷淡淡的男声从里头传来。 舒栗拧开门把手,就见长桌后一本正经的迟知雨,脸被屏幕映得雪亮。 酷不到三秒,他的五官走向开始上扬。他从转椅上起身,大步走过来:“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过来了?” 舒栗被揽进门内:“突击检查你有没有在偷偷划水。” 迟知雨拉上门,扯出个笑:“划了,刚还在刷你账号呢。” “别把牙笑掉了。”舒栗转身要把包丢沙发上,随即被扯回去,捏起两腮嘬一口。 佯怒瞪他一眼,男生心满意足地去冰箱取水。 “请问这位女士,要热茶还是冷饮?”迟知雨回头看她,躬身拉出下层:“我这儿还提供冰淇淋。” “矿泉水就行。”舒栗靠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 画了一下午图,头昏眼胀,她接过迟知雨拧开的水,抿一口,又挨到他肩上,顺嘴汇报工地进度:“今天店外的围挡撤了,是不是快完工了?” 迟知雨回:“收尾了,下礼拜工程队就全撤了。” “啊……”他们玩着彼此的手,像两只嬉戏的文鸟:“那你岂不是不太过来了?” 迟知雨忍俊不禁,歪头凑近她:“怎么,舍不得我?” “对啊。” “过去了也没办法亲热,你店里的摄像头比我俩眼睛加起来还多。” “我那是商店诶,”舒栗还他一个白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有独立办公室?” 迟知雨笑问:“想不想去一次去云庭?” “还要收拾东西,太麻烦了。” “我准备了啊,你想要的全都有,保证一比一还原你公寓的洗漱用品,还有帅哥按摩服务。” “……”舒栗笑了,坐正身体:“还有别的优势吗?” 迟知雨浓眉微挑:“还可以给你看看我家的狗。” — “饽饽——”一进门,舒栗就把飞奔而来的小……大狗拥进怀里,任由它肆无忌惮地舔舐自己。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20节 “啊,都要抱不动你了。”她两手环住它敦实的腰腹,努力将它托起,只坚持不到两分钟,送它回地面:“它多重了啊?” 迟知雨估摸道:“估计五十多斤?” 舒栗惊叹:“比半个我还重了,”又垂眼欣慰:“能吃是福。” 迟知雨哼一声:“那是,我妈和阿姨都喂他生骨肉,有专门的宠医上门体检,比我日子好多了。” 舒栗又蹲下来,揉揉它无邪如初的脸蛋,嗲声嗲气互蹭:“也是过上好日子了啊,我们饽。” 复合后她从没用过这种语气跟他讲过话,迟知雨酸不溜秋:“呵,再好的日子也是公公一个。” “说什么呢。”女生立刻捂住小狗耳朵。 俯看舒栗与小狗亲昵的头顶,似曾相识的一幕正中眉心,迟知雨的胸腔迸出一大股绚烂的暖意。 他想,这一刻的迟知雨,比那一刻的迟知雨都更加确定,且毫不怀疑地确定,她在才行。 吃完晚餐,两人一狗窝到沙发上,握着各自的手柄打游戏——饽饽的“手柄”是一只switch造型的咬胶。 舒栗在游戏上向来手生眼拙,在迟知雨手把手的指导下,她终于弄准小梅需要处理的部分,偶有失误,男生操控的科迪也能力挽狂澜,让关隘如履平地。 第一个boss打倒后,两人击掌欢庆。 刘海软蓬蓬耷在眉头的男生不太满意:“只是击掌吗?” 舒栗靠过去,撅高嘴巴。 两人滑躺在沙发上时,脱落的手柄被挤掉下去,撞击地面的响动将饽饽惊一跳,也让交叠的身影一停。 “不继续玩了……?” “不都闯关成功了?” “这才一关。” “来日方长。” 被托抱回卧室,没有开灯,晦暗的室内像抽光了清明的神智,混乱间,男生的脸却没有如往常那般倾靠过来,舒栗的视线只能死黏到天花板上,也无助地将手指埋入他发顶。 屋外的饽饽因陡然的异响吠出声来。 舒栗涨红了脸,当迟知雨回到面前,要亲吻她,她羞恼地别开了脸。 “躲什么?”他把她脸拨回来,嘴像抹过唇釉般,亮晶晶的。 “我不要吃到这个……” 他不由分说地啃过来。 舒栗无效挣扎,拳打脚踢,可恶啊。 雨歇树止,迟知雨打开了床边的灯,舒栗双眼瞪成玻璃球。 救命,这怎么是一间小树口袋痛屋? 救命,她居然在一间小树口袋痛屋里做了这么不堪入目的事情! 简直是对她作品的亵渎! 眼一抬,对上迟知雨懒散的,带着点儿恶劣的笑意,她想大骂一句“死变态”。 可比痛骂更快涌出的是灼烫的动容。 她拿起床头柜上那只早已绝版的小树造型耳机壳:“这个我仓库都没了,我自己都没有。” 迟知雨得意地挨过来:“我全有,我连小树口袋店主都有。” 舒栗想哭,又想笑:“你在国外怎么买的?”因为不愿触及心底那页翻不过去的纸,她一直没有加入跨境物流。 而有人翻越过来:“让阿姨过来帮忙签收的。” “然后放假回来收拾?” “嗯,再偷偷瞻望一下小树口袋店主,暗下决心。” 舒栗情难自禁地抱住他,虽然能猜出大概,可等这一幕真正显现在眼前,要比想象的多百倍冲击。 产品会售罄,但珍藏让它们永远崭新。 他把她的全部收进生活,而她,也终于敢落入爱里。 睡前惯例卧谈,舒栗好奇:“你要把饽饽接回来住了?” 迟知雨的唇靠在她刘海边:“明天就给它送回去。” 舒栗抬眼:“为什么?” 迟知雨说:“我白天上班,又总是去你那,阿姨不用来烧饭,没人陪它。” 他不再隐瞒:“我去年回国后把它接过来一段时间,结果有抑郁倾向了,送回园墅, 立马活蹦乱跳。” “还以为是什么忠犬八公,原来也是个趋炎附势的。” 舒栗听笑了,替饽饽辩解:“你差不多三年没照顾它,被嫌弃也很正常。” 迟知雨叹口气,假装后怕地环住她:“还好你没嫌弃。” “你又看出来了?” “什么意思?表面不嫌弃,其实心里嫌弃?” “可能哦~” 他敛下眼皮,不着调道:“起码身体不嫌弃。” 舒栗从被窝里给他一脚。 又黏黏糊糊,打打闹闹地胶了会儿,房内安静下来,舒栗轻声道:“你知道么,我知道你一个秘密。” 迟知雨胳膊撑到枕头上,支起脑袋:“什么,我身上还有你不知道的秘密?” 舒栗瞥他:“是我们朋友圈发合照那天,梁老师告诉我的。” 迟知雨沉默,躺了回去。 舒栗捏捏他下巴:“干嘛呀——不就是从我抖音翻出了梁老师账号,偷偷私聊她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嘛?” “你还笑,”那是他最不愿也不敢回忆的至暗时刻:“憋了一个多月,你不知道我那一个月怎么过的,天天都在看回国机票。” 他真的,很怕失去她。 怕得要死了。 “为什么要憋着,你又不是没我微信好友。” “直接问你有没有恋爱?我有病?”他语气轻下去:“很冒犯,也没资格。” 舒栗摩挲着他脸颊:“你总是小看你自己。” 迟知雨胸腔起伏。 “她也是能忍,忍到现在才告诉你。” “因为她尊重你,也尊重我。” “如果早点透露给你,你会给我眼神吗?” “我会祝你新年快乐。” “舒栗……”迟知雨咬牙切齿地拥紧她:“要被你拿捏到死了。” 翌日两人一道将饽饽送回迟知雨家园墅,意外偶遇驾车出门的迟润青,她已经是齐肩发,少了点过于秾丽的攻击性,但利落不减分毫。 在庭院外会车时,双方都缓慢刹停,驾驶座的女生探出车窗,尖声讨要:“第三版方案呢!” 随即一秒变脸,对舒栗和善微笑。 舒栗挥手,问了声好。 迟知雨搓搓耳朵,变回那个毛躁的弟弟:“不是还没到ddl吗?谁家甲方提前半个月就催啊。” 迟润青正声:“你家甲方,你的姐方。” 舒栗笑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迟知雨伸出手,轰她走。女生剜他一眼,正要扬长而去,换档倒回来:“你今天见爸妈吗?他们昨天还跟我问到你。” “不,送个狗就走。” “狗?在哪,你把狗偷了?”迟润青控诉:“我就说昨晚回来怎么没看到饽饽。” 迟知雨回嘴:“谁偷了,这本来就是我的狗。” 大概是听见自己名字,后座的饽饽嗷呜起来。 “你还非法圈禁?” “这是护送好么?” …… “真是,”从后视镜目送老姐开车远去,迟知雨呵口气:“大清早的撞邪了。” 转头对上舒栗含笑的眼睛,他跟着笑:“怎么这样看着我?” 她要怎么回答? 因为目睹他身侧环绕的爱意,她也感到幸福; 因为在他此刻模样中,窥见一汪他幼时的倒影,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或许有灰沉的部分,但夜空里一定有微弱的星星。 “就觉得……”她不甚确切地说:“你很可爱啊。” 从小到大,从认识到现在,他的本真,都闪闪熠熠,在她心底。 迟知雨勾动唇角:“比起你还差一点。” — 下午再来小树口袋接女友下班,新井巷已焕然一新。 迟知雨特意绕路,放慢了车速,遥望左右。 当我上门遛狗发现狗主人是大帅比后 第121节 那些废寝忘食,苦熬出来的图纸和模型,成了真正的实景。虽然没有百分百还原和落地,但构想中的新世界正冲他铺陈而来,以他的至爱为轴心。 当鳞次栉比的店铺,有序划一的绿化,形色各异的行人,从窗外接连滑过,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变成了游戏里的主角,在地图的中心,在他脚踏实地的人生online里。 而终点坐标近在眼前。 迟知雨下车,关上车门,高处的“小树口袋”灯箱倏然点亮,好像从前与往后,就此存档在这里。 当他以为能无碍地推门而入就是奖励,却被边隅一景拉停脚步。 那是他匠心独运,为这间店铺设计的格栅,此时被布置成一面花墙,满眼的嫩粉色矮牵牛在风里摇曳。它们涌动着,层层叠叠,与身旁的叶片紧密相依。 迟知雨目光惊颤,久久不能动。 店内的女生留意到他,放下凝视许久的相框。 照片的蓝袍少年笑容浅淡,与此时窗外的面孔相互照映。 她推门走出去,邀功:“怎么样,好看吗?” 他震撼得无法言语:“这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舒栗骄傲地接话,指指店后:“之前都养在后面,你可能没注意,我现在可是矮牵牛大亨。” 她跟着瞥过去,微微笑:“多谢你了啊,无家可归的孩子们终于有它们的容身之所了。” “舒栗,”迟知雨喉咙哽住,下意识地请求:“可不可以光天化日地抱你?” 她不回答,只用行动说可以。 他们旁若无人地相拥。 突然有水滴落在她鼻尖,舒栗挨在他肩头,疑惑:“你哭了?” 不对,就算他真哭了,也不该掉在这里。 “没有……”果然,这家伙一如既往的嘴硬。 舒栗掀眼望天,真的下雨了,更多的雨丝俯向她眼底,淅淅沥沥,草木犹新。 她轻拍他后背,小声提醒:“哎,下雨了。” 他吸了吸鼻子,深埋在她颈侧:“那要不要先进去躲雨?” “可以进去躲雨,”她收拢双臂:“也可以就待在这里。” 毕竟, 所有的雨都可以滴落在树上。 不想晒太阳也无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