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假期》 第1章 [现代情感] 《分手假期》作者:幼久【完结+番外】 文案: 温白然和周凛谈了八年。 分手后的第八天,周凛喝多了,给代驾报了曾经的地址。 推开房门,偌大的客厅里没有开灯,鱼缸里两条银白色的斗鱼,鱼尾如遮天蔽日的幻浪,在妖娆的紫灯下交融游弋。 温白然香肩半露地瘫在沙发上,听见门声,她慌乱地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她身前的男人不紧不慢直起身,白衬衫的衣领上还沾着未干的唇印。 周凛牙龈咬出了腥味,“你们有种。” - 谈了八年恋爱。 温白然对这件事接近深恶痛绝。 上司宋叙给她提了个建议。 “跟我结婚。” “房,车,公司股份,都给你。” “不见家长,也不摆酒席,感情培不培养都无所谓。” 温白然心想还有这等好事?“你图什么?” 宋叙慢条斯理地扯了扯领带,长眸微眯,“省点房钱。” /双非c/成年男女/走肾走心/三角形具有稳定性 非黑即白勿入 内容标签:都市 天之骄子 婚恋 业界精英 甜文 主角:温白然,宋叙 | 配角:周凛 一句话简介:分手之后 立意: 爱人先爱己 第1章 第一天 酒吧厕所的隔间很小,昏暗的灯光,墙壁上金属色调的管道急速冷却掉身体里的燥热。 温白然趴在上面,感觉到冷,腰不禁朝天花板的方向扭。 扭到一定程度,动不了了,被什么东西楔在原地,一动,浑身上下都麻,小腹最麻。 她唯一能转动自己的脖子,下一刻,一双唇从上面覆下来。苦涩的咖啡味,带一些威士忌的醇香,男人口腔里的温度让这两种味道发酵成无法抗拒的泥沼。 她隐约记得这杯爱尔兰咖啡是自己点的。 是谁喝了? “确定吗。” 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卫生间里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她像被沉在水底,那些尖笑和呕吐的声音交杂着,穿过水面,变得渺茫和沉闷。 只有这个声音清晰的在耳边发问。 好像...似曾相识的熟悉。但不是周凛。 周凛声音很润,是后来抽烟过多,变得哑了。像一把燥狂的电音吉他,他从来不会问她想不想,只要有电,他就能疯。 身后这个人,低沉的嗓音像名匠手作的大提琴,绝顶的昂贵奏出绝世的怆凉与浓欲。 膝盖止不住地发软,她攀住男人的手臂,摸到他腕间冰凉的表带,被冷得打了个哆嗦,她朝他怀里倒下去,“确定。” 她知道他不是周凛。 酒店就在楼下,短短几分钟,身体里的酒精不断发散,慢慢支配她每一根神经,这感觉很奇妙。 温白然有次去个地质博物馆,里面有个地震体验屋,三级的震感跟这会儿有点像——眼前尚且清晰,但脑袋晕晕的,思维仿佛停滞了,周凛说,你能在这走直线我就带你去喝酒。 走什么直线? 她喝都喝了。 出了电梯,铺着酱红色地毯的走廊在眼前无限延伸,周围的空间旋转着朝她挤压过来。 温白然不记得房间号了,感觉上他们好像是随便进了一间空屋。 男人高大的身体把她怼到墙壁上,气息火热,吻却迟迟不肯落下。 她有些急了,抓住他的衣领,踮起脚,一扯,主动品尝起他嘴里令她头晕目眩的味道。 “vivi,等等。” 他要拒绝,可她今天最不想的就是被拒绝。 她需要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拥抱,需要这深夜里唯一能慰藉她的东西。 宋叙... 她这样叫他。 其实温白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身前这具躯体猛地一怔,而后开始升温。 眨眼就已经滚烫。 摔到床尾的刹那,她凌乱地看见窗外的月亮,皎白,清冷,像冬天的雪,冻得她无法与热源分开。 后来真的地震了, 很有规律, 非常强烈, 仿佛是要把她的内脏全都震出来,她无处可藏,过度的震动连月亮也起伏着跌到了窗的另一边。 窗帘缝隙间钻进来的光带着与夜里不一样的热度,白晃晃的,温白然模糊地眯起眼睛,才发现,哦,这已经是太阳了。 房间里很安静,空调风呼呼地往外吹送。 她枕在一条手臂上,枕后的男人侧对着她,半边脸陷进松软的白色枕头,半张脸暴露在清晨蒙蒙的光线里,耳侧一道半指宽的光带里,无数细碎的尘埃在光里流连着,怕吵醒他。 温白然心脏蓦地怦了一下。 仿佛察觉到这动静,搭在她小腹与大腿交界的手,分明的指节无意识动了动,像没关紧的水龙头,他缓慢地搓了搓指尖上的两滴水。 呼吸莫名变得重了。 她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他下一秒就要醒过来。 但还好,他只是继续安静地放着,没再有下一个动作。 确定他还熟睡着,她慢慢的、慢慢地,挪开他的手,又慢慢的、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双脚并不是同时沾地的,但站起来的瞬间,两股战战的酸痛猛烈向中心袭来,险些让她又再跌回去。 咬牙缓了缓,弯下腰。她不得不这样做。蹑手蹑脚地捡起沿路散落的衣物,最关键的一件她没能找到,也没时间再找,轻轻推开房门,门关上的那一刻,她拔腿不管不顾地朝着自己房间的楼层狂奔而去。 没有选择电梯,她现在没脸见人。 安全通道里,温白然每下一层台阶,都问自己一句,怎么会这样呢? 到底怎么就这样了呢? 她明明是跟宋叙一起来出差的,怎么出着出着,就出到了床上? 宿醉的大脑没给她留下太多思考的空间,跌跌撞撞回了房,她把自己锁进浴室,对着镜子里披头散发,一看就纵/欲过度的女人命令道:“快回想一下,仔细回想一下,想一下。” 记忆的碎片接连飞来,她迅速抓住几个,想起来昨天他们是在酒吧里碰见的。 宋叙在那见客户,看到她一个人。她请他喝了咖啡,然后...然后桌子上不知道怎么多出了好多空杯,她开始觉得很热,脸上很热,嘴里很凉,有个画面好像是宋叙试图把她嘴里的冰块抠出来,然后...然后...... 该死! 然后怎么样了?! 温白然捂住额头,用力摁着太阳穴,再次试图回想,又断续蹦出来几个片段。 貌似,大概,好像……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条鱼,在天上游泳。 宋总你看,我的鳍变成翅膀啦! …… …… ………… ……………… 救命,她真的说了这种话吗?! 好想死... 不行,这样想下去想破头也想不到什么。 她跑出浴室,拉上窗帘,裹着被子,面对台灯,皱眉开始催眠自己从前一天想起。 前一天、前一天...... 前一天接到柯淑敏电话的时候,温白然还在公司加班。 “然然,你怎么还不来啊?人都到齐了,正等你呢。” 今天周凛生日。 他一帮狐朋狗友提前半个月就包了艘游艇,准备出海玩一晚上。 傍晚时分,这帮人在码头等了半天,迟迟不见开船,一问,是温白然还没来,等她呢。 柯淑敏听说了她跟周凛闹别扭的事,转了个身面朝码头,压低声音问:“不是,你闹归闹,今天好歹是人家生日,人来了挺多的。你真不来?”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靠窗的一个工位还亮着灯。 温白然摘下工作用的黑框眼镜,食指和拇指掐在眼角处揉了揉,紧闭的双眼显出几分疲惫,“真不去。我跟他说过了,别等我了,你们玩吧。” 柯淑敏知道她倔,也不劝她:“得,我看你这回能闹几天。” 温白然没劲跟她解释,这回不是闹,是真的。随手取下脑后的抓夹,散开一头长发,五指插进发间按了按被扯痛的头皮,余光不经意瞥见斜后方的总监办公室还亮着灯。 宋总也还没走? “不说了,我还有事呢。” 柯淑敏:“行,那你忙吧。我挂了。” 扣上手机,温白然瞟到桌面上立着的那面小镜子,粉色hellokitty的图案天真的有些刺眼。镜子里的女人披头散发,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上没什么血色,樱唇翘鼻,眉目丽而不俗。大约是夜色太深,翦水的眸子里略带着几分惆怅的惘然。 上次路过商场,周凛买完东西随手塞进她包里的盲盒开出这么个玩意。温白然说自己已经过了喜欢这些粉色猫猫头的年纪,还是别放她这,他随便拿去送给哪个新人好了。 周凛那会儿跟人微信聊得飞起,懒洋洋地敷衍她,你见过现在哪个小姑娘还喜欢这东西? 第2章 说完醒过来,瞧温白然脸色淡淡地把镜子放回包里,眉一挑,抬手勾她的肩膀,搂到嘴边上哄,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这些可爱的东西?别总把自己说的跟老太太似的,在我眼里,你跟二十岁那会儿没两样。 温白然没吭声,也没从他怀里退开。周凛知道这就是哄好了,抱在一块儿走了约莫二十米,他继续低头看手机,温白然渐渐落下,后来一路也没再和他并肩。 她在后面不远不近地看着他背影,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多地看见他的背影。 记不清了。 大学的时候,周凛无疑是校园里最抢眼的存在。不羁的外形,桀骜的气质,举手投足间的潇洒和优越让人很难把眼光从他身上移开。刚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跟在周凛身边出入各种场合,ktv的豪华包间里,周凛帅气地跃上舞台,对着话筒说,从今天起,温白然就是我的人。 那时的周凛是真正的天之骄子,眉眼飒爽,身形挺拔,他握着话筒,向来玩世不恭的眼神第一次变得郑重。 后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曾经在他眼里熠熠生辉的东西,慢慢变得黯淡。 像多云的天,月亮还在,只是云朵层层叠叠,没有光了。 她考虑了很久,昨天给他发了那条信息。 周凛一直没有回复。 温白然担心他可能玩的太疯,压根没有看见。但今天柯淑敏的电话让她确定,他看见了。 手机翻过来,屏幕亮了。锁屏壁纸仍是两人的合照。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出去旅游,大概是两年前,在苏梅岛,夕阳洒在海面,金灿灿的余晖模糊了他们的剪影——周凛和她并肩面向大海,高举双手,都在拥抱未来。不是彼此。 对着电脑太久了,眼睛发干,眼角酸胀得厉害。 温白然使劲眨了两下眼,解锁,删掉锁屏的照片,换上系统自带壁纸,她把周凛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最后一条信息定格在今天凌晨,0点38分。 [温白然]:分手吧。 第2章 第一天 这条信息周凛没有回复。 到现在都没有。 他和柯淑敏一样,默认这只是温白然又一次在耍脾气。她总爱跟他耍这些脾气,像是为了证明他还爱,每次只要他肯哄她,她就会乖乖回到身边,乐此不疲。 可温白然心里很清楚,这次不一样。 那天肖紫眉找她的时候,说过这么一句话,你跟周凛谈了八年,到今天还没个结果,不就是最后的结果? 还记得当初热恋,周凛顶着三十八九度的太阳,向来车进车出的阔少爷陪着她从兼职的地方一路走回宿舍,半路太热,买了盒冰淇淋,温白然吃一口,踮起脚喂他一口。那时候夜里还看得见星星,他在老槐树的背阴处吻她,冰淇淋的味道甜的上头,蝉鸣在头顶声嘶力竭,他汗涔涔的眼睛盯着她,在夜色下发烫。 他说,今晚别回宿舍了。 温白然长相是清纯挂的,眉眼素净,鹅蛋脸,下巴不尖,适度的圆润线条看起来有种无害的亲和,让人忍不住想亲她两口。 她不是个保守派,但没有经验,掩不住脸上尚且纯真的羞怯,闻言垂下眼去,长长的睫毛在空气里忽闪。没答应,也没拒绝。 周凛胸口胀得发痒,热吻落下得愈发紧密。 那是她第一次。 周凛是不是,她不清楚。 学校里那时关于他的传言很多,说他浪荡,说他花心,说他换女朋友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 可周凛对她说,他从没这么强烈地为谁心动过,其他人喜欢他,又怎么样?喜欢他的那么多,他喜欢的却只有一个。 温白然是个普通人,只是学习上比其他人努力些,再加上一点运气,这才考进了深江最好的大学。彼时同学羡慕她,老师赞扬她,家里父母给她摆的升学宴请了足足十六桌。她以为人生走到这里,她是有资格小小的骄傲一下的。 因为这点骄傲,在面对信誓旦旦的周凛时,她就真的以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了。 她向来比同龄人成熟、理智、清醒。高考前,同桌捧着自己珍藏已久的宝贝言情小说请温白然帮忙看管,考完再来取。还书那天,她在家等的无聊,随便翻了几页,不禁为书里女主不成熟、不理智、不清醒的想法和行为感到遗憾和不屑。 她那时不明白,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低能,如果她喜欢上一个人,才不会让自己变得一叶障目。 可直到眼前的叶子被风吹开,她才惊觉,原来多巴胺真是个会让人产生幻觉的东西。 这八年里,其实不止一个肖紫眉。 温白然见过很多人,她们有的婉约,有的冷艳,有的嚣张,但不管她们脸蛋有多漂亮,在她眼里都只有同一副面孔——失败者。 她为此曾沾沾自喜,甚至自豪过,你看,不管来到她面前的人再多,周凛身边的,却永远只有她一个。 然后有天,她突然醒悟,这份荒谬的自信轰然瓦解,她开始被迫学会,人,是要为自己的天真和无知买单的。 那滋味就像在吞针。针尖刺破喉管,横在那里,血越流越多,源源不断的针却还在不停地扎进来。痛不欲生。 她问过周凛,也和他吵过,气急的时候甚至互相指责谩骂,冷静下来,周凛向她保证,他从没碰过她以外的任何女人。 从旧事里回过神,温白然看着肖紫眉,突然想起当初那盒被遗忘的冰淇淋,天气太热了,奶油化成水,流到她手上,白色的,又黏又腻,被不断攀升的体温烘烤着,干掉后粘在手上,工业香精的味道腻得让人作呕。 她问,你们睡了? 肖紫眉没有正面回答她,她向后靠进沙发背,交叠一双纤细的腿,左脚尖鞋头上的碎钻,在温白然眼下一翘一翘地发出刺眼的光,她笑着说,你难道不知道?又何止是我呢。 她说完,温白然很久没说话。 肖紫眉在此之前也见过她几次,无一不是跟在周凛身边。无论什么场合,她那张脸上从来不会出现过多的色彩,寡淡到索然无味,沉默得没有声响。她身上沉静的书卷气就像没有风的湖面,只有在看向周凛的时候,才会泛起丝丝涟漪。 怎么也想不到,传闻里周凛寸步不离的恩爱女友,会是这样一个人。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是蠢,还是... 哦,是纯情。 纯情这玩意儿,她只在书里看过。 肖紫眉非常期待在温白然脸上看到些不一样的神情,痛苦也好,嫉妒也罢,或许还有更尖锐的扭曲。都说她和周凛感情很好,她要看看,究竟有多好。 但现实是,温白然平静的脸宛如一片云,洁白,端庄,没有任何起伏,她自以为的重击打到空气里,却连风声也没留下。 肖紫眉不知道,分手的这个决定,早在她来之前就已经作好了。 温白然轻轻背上包,施施然起身,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过这已经跟我没关系了,我还要上班,就先走了。 回首和周凛在一起的八年。 温白然很确定,周凛喜欢她,也爱过她,她也一样。 但,仅此而已。 办公室里,温白然在手机里编辑了一行文字,然后删掉。 又打了四个字。 [生日快乐......] 食指悬在发送上足足两秒,还是全部删掉。 重新把他送进黑名单,顺便删掉有关他的朋友圈,连以前□□空间里发的那些都删掉,电话、信息、邮件,所有能联系到她的方式通通禁止。 做完这些,温白然长舒一口气,像完成了一场马拉松,身体极度疲惫,精神却有种酣畅淋漓的松快。 早该如此。 快十点了。 关机回家。 路过总监办公室,宋叙还在开视频会。 “宋,下半年国内市场环境会有些变化,政府关于医疗整改的计划出炉,对我们的销量是个考验。” “我已经收到了一些大体的策略方向,短时来看对我们的影响不深。国内人口基数庞大,老龄化对医疗的需求还是占据主流。不过不能大意。同时,比起已有产品的量化销售,我认为研发部门的时间更宝贵。” “的确。adam,你的看法呢?” 温白然现在的公司是做医疗器械的,前身是这个品牌的代理商,因近几年国内市场规模扩张,业绩斐然的代理公司被看中收购,成了总公司在华南地区的分部。 这一切就发生在她入职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本以为自己只是找了家不上不下的单位,没想到摇身一变成了外企员工,温白然还有点受宠若惊。 宋叙和她一样,上季度刚调过来,时间上还算新人。不同的是,他未来似乎要接管整个大中华地区,只是先在这儿熟悉熟悉情况,在公司里的权限比总经理都高。 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公司内关于他的传闻多到要用箩筐来装。听说他是ucla的高材生,年纪轻轻的,人生履历表已然光彩照人。 第3章 抛开这些,宋叙长相挺韩剧男主的,脸小,高鼻梁,双眼皮又薄又窄,看人的时候没什么表情,眉目有些刻薄。他右手腕上戴着块江诗丹顿,是低调的经典款。很有品味。 公司里迷他的女生不少,但谁都明白,这儿的人和事都不过是他的一个过场,再喜欢也只可远观不可近玩。当然也有那么些个不怕死的送上门去,男主角却似乎都没什么反应。 大约是对面发言太过冗长,宋叙对着电脑,面色聊赖,关节分明的拇指与食指一错,钢笔飞上他的虎口,一下一下打着旋。他用的是左手。 办公室的门开了。 钢笔倏地停转。 宋叙抬头,眸光微顿。 他开着公放,话筒也没静音,温白然没出声,只把咖啡放下。 乔伊白天在公司里抱怨过,这些时跟着宋叙几乎每天都在熬夜。她只是打个下手都累得够呛,别提宋叙。他直接对接国外总部,跨国会、视频会、电话会,没见他有一刻停过。 她无意打扰,只是来送杯咖啡,包都还背着,送完就要走了。 “等等。” 宋叙却叫住她。 她停下,回头。 “宋总?” 他右手按着静音键,像是随口问的,“乔伊在哪。” 乔伊是一组的项目经理,短时兼任宋叙的秘书。 温白然说:“她下班了。” 实际上,整个公司都下班了,这个点还没走的人就他们两个。 宋叙视线短暂地放到外面黑漆漆的办公室,收回来,定在温白然脸上,“你是二组的?” 温白然说是。 宋叙下巴往外偏了偏:“你刚才做的是大运医疗的项目?” 温白然眨了下眼,说是。 宋叙嗯了一声:“明天跟我出差。” “八点,公司楼下见。” 上司布置工作时是不会问你愿不愿意的,交代完时间和地点,他松开静音,电脑里的声音漏出来,叽里呱啦的英语单词听得温白然头都疼。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宋叙又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那样子像在问:还不走? 识相地退出办公室,隔着玻璃,明亮的室内,宋叙专注的侧脸极其强烈地融进眼前另一个人的幻象里。 温白然暗嘲自己是个神经病。 视线错开的瞬间,电脑里传来提醒声。 “宋?” 宋叙收回视线,面色如常,示意对面:“继续。” 第3章 第一天 西湘有个医疗行业交流会,会议安排了两天,中途还要抽空去给新开张的医院剪彩,时间很紧。 宋叙自己开车,路上大约四个多小时。 乔伊昨晚听说出差换了人,一个劲儿给温白然发“辛苦你了”的表情包,深怕她不知道跟着宋叙出差是个苦活儿,顺便问了句,他怎么突然想着带上你了? 宋叙这段时间跟一组的业务链接更紧,乔伊就是一组的,温白然所在的二组跟他没什么直接关系。 温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加班太努力,给他感动了。 乔伊没听懂,加班有什么好感动的?这年头的老板只会嫌你下班早,怎么会感激你加班晚? 温白然说也是,那他可能贪图我的美色吧。 乔伊被逗得哈哈大笑,直骂她没有脸皮,这种话也说得出口,谁不知道宋叙是个和尚,公司里那么多小妖精都没乱他道心,难不成你还有三头六臂? 温白然当然没有三头六臂,但她和乔伊发信息的时候正在等电梯,叮,电梯门开,轿厢里的白光泄出来,她眯了眯眼,鬼使神差地朝公司里看过去。 宋叙在前台拿了份文件,余光被走廊里的光吸引。 温白然立刻打直膝盖,微微对他颔了颔下巴。 宋叙在暗处,温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直觉他应该是看见她打招呼了。 高挑的剪影像便利店外的人形立牌,昏暗里只有沉默,隐隐有什么闪着光,又转瞬即逝。 他转身回了办公室。 乔伊揶揄的微信还在进来,你不会真觉得他对你有意思吧? 温白然回过神走进电梯,轻飘飘地打字,谁知道呢。 无论如何,她需要这次出差。 她是人,不是机器。 八年的时光,理智可以说服自己抽离,但感情没那么快脱身。 深江这座城市承载了太多她和周凛之间的回忆,也许只有跳出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她才能重新呼吸。 她现在的感觉就像条离水的鱼,明知道前面就是大海,心里还是会退缩,觉得自己不如就在这里力竭,□□死或晒死,直接了当地脱离这窒息的境地,何必再去奋力一搏,逃出的生天或许又是另一个陷阱也说不定。 路上,周凛给她打了电话。 柯淑敏前脚发来微信说他们刚回港,原地解散休整,晚上准备继续嗨,问温白然来不来。 她回复一个不字。 刚发出去,电话就来了。 是陌生的号码。 一遍不接打两遍,两遍不接换个号继续。 锲而不舍。 温白然手都被震麻了。 身边响起一道声音,问,男朋友? 车子这会儿刚上深西高速,温白然拔掉sim卡,把手机放回去,平静说,前男友。 后视镜里,宋叙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侧脸蒙着层淡淡的薄凉。 他们出发的很早,两人都没吃东西。 她准备了三明治,拿出来问他吃不吃,宋叙说不,她又让他选,喝咖啡还是牛奶。 温白然早上慌着出门,没有化妆,唇上一点颜色是地铁上临时抹的,对比她的脸色有点艳了。这艳将她衬出一种纯雅的魅。 宋叙转过眼,目光依次划过她的左手,下半张脸,还有右手。速度很慢,比打量更深。 他眼下一小块暗角在重新看她的时候变得模糊,说,你先选。 温白然便把咖啡杯放进主驾驶的杯架,自己拆开三明治和牛奶吃了起来。 一路无话。 交流会下午两点开始,温白然在路上睡了两觉,到的时间刚好还够一顿午饭。 宋叙把她送到酒店就独自去见客户了,下午的会议她一个人去,结束后,主办方给每个人都发了自助晚餐券。 这种活动的餐标一般都不高,大佬们多半选择在外就餐,留下来的都是虾兵蟹将。 宋叙一下午都没露面,温白然在餐厅里碰到几个同行,大家交换了一下名片,聊的还挺愉快,结束后发现这些人里正好有两个住在她酒店附近。 一男一女,男的叫陈志高,女的叫应洁。 他俩是本地一个私立医院的,应洁是院办的,陈志高是技术部,纯是来这儿凑个数。 听说他们医院最近有采购ct机的计划,温白然赶紧和应洁加上了微信。 回酒店洗完澡,已经九点多了。 这一天结束的太快,她还没有感觉。 温白然躺在床上,习惯性拿起手机来看,才发现电话卡还没插上。 重新开机,桌面上没有新消息。 未接来电在拔了卡之后就没有记录了。 意料之中的事。 周凛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没什么耐性,脾气还倔,温白然太了解了。他早上那么执着给她打电话,只是因为刚散场,还没适应闲下来的空白。他一定没想到,她这次连他生日都这么不给面子。她敢打赌,但凡她那时候接了电话,两人肯定会在车里吵起来。 她不想跟他吵,累了。 宋叙那会儿也在,她不想让他听到什么。 周凛评价她有奇怪的自尊心,比如吵架一定只能在家,或者没人的地,只要出门在外,再生气也能憋回来发火。他有时玩的昏头,以为她已经好了,到家醉的不行,又被她揪起来算账。 他最烦她算后账,有次火起来,摔了她最喜欢的花瓶,玻璃碎了一地,大半夜的,家里每一盏灯都在火上浇油,温白然就蹲在那,一边徒手捡玻璃碴,一边悄无声息地掉眼泪。 事后他说他知道她哭了,但就是不想哄,他受够她偏激的性子,女人怎么了,女人就有权利胡搅蛮缠紧咬不放?凭什么? 这是他的原话。 温白然一个字都没有记差。 现在想起来,她觉得自己挺可笑的,像在拍一出苦情戏,她陷在角色里,先藏起自己的脆弱,再有意无意地放出委屈和倔强,以为他会心疼她的破碎,可那一地碎玻璃怎么可能光靠她一双手就捡完? 扫地机器人是个好东西,她坐在沙发上,对着面前空荡的黑夜,扫地机器人呜呜呜地满屋子乱窜,周凛就在身后的主卧里酣睡。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刚上大学那会儿,室友打碎了她一瓶香水,她是有些心疼,因为那是妈妈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她平时很少用,就这么放着挥发了不少。室友在旁边不断道歉,说要照价赔偿,温白然豁达地说没关系,她也不知道价格,就算了吧。 第4章 室友那时是无意,周凛今天也未必就是有意,可她不在意打碎的香水价值几何,偏偏钻进买花瓶时,周凛答应每周送她一束花的承诺里。 每周一束花持续了一个半月,因为他要出国看比赛,停了。 现在花瓶没有了。 以后也不会有了。 温白然心里很空,好像花瓶碎了,她心里的东西也跟着碎了。那种空洞很可怕,没有止境的虚无,她在身体里找不到自己。 从前那个清高的温白然,去哪里了? 后来他们和好,周凛在床上搂着她,说会再送她一只花瓶,奥地利水晶的,全球限量。他一边说一边吻她的眼睛,像要吻掉她那天的泪。 她拒绝了他昂贵的补偿,以为这样就能找回一点自我,但她的自我究竟丢在哪里了,她其实还没有发现。 周凛这会子没动静了,大概是玩得正高兴。 跟他在一起的太久,温白然不用思考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微表情代表什么意思,哪怕就是哼一声,也是有不同含义的。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忘掉,但还是时不时想起。 不妙的感觉这不就来了。 温白然有些泄气地闭了闭眼,片刻后又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她用手机搜索附近的酒吧,发现酒店楼上就有一家。 既然近水楼台,不玩一下都对不起自己。 换了衣服出门。 君夜。 温白然是在这儿碰见宋叙的。 记忆里,她刚到没多久,才喝了一杯,意识尚清醒,还分得清他跟早上来时穿的不一样了,黑色衬衫配银色西裤,领口散开两颗,好像已经喝了不少,他锁骨以上都红了。 成熟的背头露出他冷而俊的脸,锋利的眼尾泛着点不易察觉的微红,迷离出强烈禁欲的涩与温,好看得跟他旁边的中年光脑门客户仿佛不在同一图层。 宋叙叫她在公司里的英文名,“vivi。” “你在这儿。” “你电话怎么打不通。” 温白然色令智昏地晃了下神,“...你下午找我了吗?”她低头去看手机,抱歉地说,“我忘记插卡了,不好意思。下次你可以用app打给我。” 宋叙宽容道:“不是什么急事。” 不是急事,但是找过她。 他说话有点绕,幸好温白然还清醒。 调酒师这时过来送她的酒,“您的白兰地,请慢用。” “谢谢...” 两人说话时,客户已经告别了宋叙,先走了。 整个吧台边上,又只剩他们两个。 像昨晚的公司。 也不知是不是哪根筋搭错,温白然忽然斗胆问他,“要不,我请你喝一杯?” 第4章 第一天 酒吧凌晨三点打烊,此时尚早,客人又大多数住在楼下,将近转点了还不断有人进来,多半都选择了窗边的位置,静谧的城市夜景是最好的下酒菜。成双成对的情侣直奔里头的卡座,那儿灯暗,方便暧昧随酒精发酵。 吧台明亮,也一直清净。 宋叙留下来了。 嫌白兰地太淡,温白然重新叫了杯威士忌,吩咐不加冰,但要一杯冰块。 “这样喝口感比较好?”宋叙没见过人这样喝酒。 一杯酒,一块冰。一饮而尽,冰在嘴里咬碎。嘎吱嘎吱的声音,冻得她呲牙,五官都皱起来,捏着鼻梁、捂着额头,等神经受激的感觉散去,她又叫一杯,重复上述动作。 她喝得很豪迈,宋叙从她嚼冰的表情里看出一种自虐般的解脱。 仿佛是要摆脱某种痛苦,她选择另一种方式冻结。 温白然舌头都冻麻了,胡乱在口腔里绕,“你也试试。” 她招手又叫一杯。 宋叙婉拒,“我不能喝了。” 他今天见了三个客户,喝了三场,快到极限了。 温白然耸耸肩,寥寥说声,那好吧。 面前的爱尔兰咖啡香味很足,容易下口。 杯底一圈沉淀下来的咖啡渍格外刺眼。 宋叙用左手中指和拇指把着杯壁,食指没规律地敲着杯口,看身边人仰头吃下今晚的第五块冰。 他问她,你很喜欢喝咖啡? 从昨天到现在,她给了他三杯咖啡。 温白然摇头说不,咖啡不够刺激,不如酒精来得强烈。想提神的话,就去洗脸。这是她从学生时代养成的习惯。顺便感叹读书太累,比上班辛苦。 宋叙似乎笑了一下,所以你不化妆,方便洗脸? “我化了啊。”她出来时特地抹了口红。 温白然嚼碎嘴里的冰,偏过头,噘起唇指给他看。 她唇形很漂亮,唇峰像倒叠的桃花瓣,丰厚肥/软,嫩得滴水。吃了太多冰,嘴唇黏膜血管受激肿起,红的透润,红的潋滟。 宋叙没立刻收回视线,菲薄的眼皮染上淡淡艳色,眼神深了些,他说,你也不能喝了。 怎么不能?我还这么清醒。 为证明自己说的话,温白然抢过新上来的那杯酒一饮而尽,不留神动作大了些,身子一晃,差点跌下高脚椅。 一双手接住她。左手从她肩后穿过,握着她左边肩头,右手掌根顶在她腋下,足够宽大的手掌顺便将她手腕扣在这个地方。 他力道不重,足够支撑她。 不晓得怎么搞的,温白然喉咙发紧,莫名想哭。 好像很久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对她了。 很久很久,久到她都忘了那是什么时候。 像路边被人遗弃的流浪猫,她深吸气,压下心里的委屈与不甘,坚持说,没事,我还站得稳。 宋叙当时是清醒的,还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把人锢在身前一拳的位置,蹙眉问她房间号,他送她下去。 温白然拼命摇头,她说她不要回到那个空空的小屋子,一个人对着墙壁和天花板,她总是会想起周凛,她不应该再想周凛,他们已经分手了,是她提出来的,她为自己感到骄傲,她要回到她的大海里去,哦不,她要飞到天上去,地上没有路了,天上还有。 宋叙听不懂她颠三倒四的在说什么。半醉的女人理智没有,力气是有的,她到处乱动、挥舞双手,摇摇晃晃。未免伤到她,也未免她伤到自己,他伸出一条腿支在她椅子脚后,固定住,防止她掉下去。 温白然看见他的动作,悄悄作怪,曲起膝盖,故意往下栽。 宋叙卡在她腋下的手一托,她身子软得像面条,向另一侧倒下去,他又收了力道将人带回来,托扯间,温白然跌下椅子,额角撞上他的锁骨,身体被卡在两人座位间的空隙,晕头转向地往下一坐。 在宋叙的腿。 女人身上发着烫,透过衣料,肩带同她身子一起滑下去半截,挂在他无名指间,散着香。 他声音低醇,隐约发干,你喝多了。 温白然不觉得自己喝多了,反而觉得刚才那一下很好玩,像在坐滑滑梯。她抬头,醉眼迷离地问他,宋总,你有女朋友吗? 宋叙喉间不动声色地咽了咽,没有。 “没有好,没有好啊。没有女朋友就不用分手,不分手就不用难受。还是你有远见啊。”她朝他竖起大拇指,从桌上的杯子里随便捞起一只,空的,“咦,没酒了。再给我上一杯。” 宋叙手还扶着她,被招呼过来的调酒师看见他的眼色,识趣地又退开。 先回去吧。 宋叙说了好几遍。 如果那时候温白然答应了。 哪怕她不答应。 而不是仰头吻过去。 或许后来的事情都还有转机。 两个人距离太近,身下那条腿跟烧红的铁一样贴着她,小腹窜起一股股温热的酥/麻。温白然头一歪,倒到他肩上,嗅他身上的味道。 和白天他车里的一模一样。温温的,淡淡的,闻得人心里暖,很舒服。混杂了一点酒香,更让人神魂颠倒。 不经想起好像有谁说过,忘掉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是开始一段新恋情。 她不需要新恋情,但她确实需要忘记。 她作了决定,就不能让自己后悔。 为了不让自己后悔,切断后路是最干脆的办法。 那是温白然最后意识尚存的时刻。 她突然靠近,宋叙下意识后撤,她唇上丰软的冰凉印在他喉结上半寸。 温白然茫然地掀了掀眼睫,看不清宋叙怔愣后眼中渐浓的晦暗。 空气里有什么嚓的一下烧起来。 酒意倏尔上涌,脸很热,嘴很冰。 仿佛有火柴烧尽后缭绕的烟气在鼻息里进出。 啪—— 不知哪里的客人打碎了杯子。 服务生上去清理,轻声对周围说着不好意思。 吧台后的调酒师回过神,边上僵持的一双男女已然吻到了一起。 温白然头很晕,但依稀记得是自己主动。宋叙的唇不够润,吻起来像干掉的树叶,她用舌尖一点点将他濡湿。刚想收回来,却被一股力道卷住,呼吸在瞬间被抽离身体,腰后一只手猛地收紧,她狠狠撞向他。 第5章 痛和欲都被关在口腔里,渡来渡去。 她睁着眼,视线却一片模糊。 酒柜格栅后的水晶背板反着光,周围所有的物件都析出了迷离的虚影,像一部磨花的旧电影。 宋叙低垂的眼睫很长,很细,像婴儿的睫毛,软软的,轻轻在她眼下刷。 她仔细端详他那张在暗色里深邃的脸。 他和周凛很不一样。 几乎是两个极端。 周凛是旷野上的猎豹,独一无二的灵敏与矫健给了他狂妄的资本,于是他狂妄的肆无忌惮。 宋叙不是任何能被形容的物种。温白然觉得他就像海洋,广袤的海面在夜色下悄无声息,兀自波光粼粼的泛着冷白银光,一如他整晚不动声色,却仍吸引着方圆十桌内所有女人的目光。 温白然是有深海恐惧症的,那种深不见底的幽暗太庞大,她害怕被吞没。 他捧住她的脸,她有瞬间胆怯,感觉到被人推起来,脚下软绵绵,她还是勾住了他的肩膀。 隐蔽的卫生间里,隔壁抽水马桶的声响盖过了他们接吻的动静。 即便有酒精壮胆,但脱了鞋从岸边朝海里走,海水依旧冷得刺骨。 温白然软在他臂弯里,怕下一秒就要窒息,又舍不得离开面前这具温热的身体。 谁说宋叙是个和尚。 就算他是,那他出家前也一定是个老手。 温白然被他吻得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只想和他贴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大手握着她的胯,灵巧转动,温白然的后背便贴紧到他的胸膛。他从身后伸手,绕到她胸前,抬起她的下颌,低头在她耳后作乱。 他很有技巧地解开她的扣子,手几乎探进去,温白然被他压在墙上,弯腰,脚下纤细的鞋跟根本支不住两具身体的重量。 墙壁上的金属管道异常冰冷,她怕冷,想重新被他抱着,不安地扭腰,他就将她捞起来。 他确实比周凛温柔,强势不相上下。 男人大约都喜欢掌控一切。 宋叙听见她嘴里喃喃叫着谁的名字,眼光瞬间清醒。 温白然不想停下来,后脑蹭着他领口,脸偏过去,找他的唇。 声音媚得像毒。 继续... 宋叙知道她醉了,但他还清醒。 他不想她醒过来再后悔。 握着她下巴的手收紧,他的低声落下来,像克制,像警告,我不是高尚的人,理智告诉我该停下来,但你让我很乱。你,确定么。 温白然彼时情/欲和酒意一起上头,她听不进去他说的话,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在他怀里扭身,纤细的手臂蛇一样向上缠住他的后颈,将他拉下来,吻。 …… 那是温白然最后一次想到周凛。 后来整晚,她的身心都被占据。 他让她清楚的知道,他是宋叙。 …… 行政套间里,宋叙靠在床头抽烟。 吞吐间,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脸。 温白然走的时候他就醒了。 没拦。 昨晚像梦。 梦醒了,是要散。 床旁的空白尚有余温,女人昨晚缱绻着缩在这里,求他慢一点,她说她要死了。 嘶吸声轻微,火星子不安分地在指间一跳一跳。 宋叙压下眼,烟气蓦地窜进气管,他不咳,硬忍到肺里像要炸开,才溢出两声低呛。近乎变态的自控力。眉心挤出川字。 摁灭烟头,起身下床的动作略显烦躁。 很快,浴室里传来水声。 窗外天光即将大亮。 床头柜上,烟灰缸里的那支烟飘着缕淡白的雾。 将熄未熄。 第5章 第二天 交流会今天还要开一天。 应洁微信上说要来接她一块去现场,特别强调,还是陈志高开车。 陈志高似乎是对温白然有些好感,昨天他们顺路送她回来,应洁在车子上还打趣他,说没见过他在单位里对谁这么热情,碰到小温就不一样了,都会主动要人电话了。 陈志高是理工男,腼腆有余,被应洁狭促的笑声搞得脸红,粗着脖子让她不要乱开玩笑。 温白然淡淡一笑置之。 像陈志高这样类型的男人她见过许多,曾经在自己母亲的设想里,她或许还应该和这样的人结婚。因为他们踏实本分的刻板印象,仿佛这类人除了代码和程序,基本不会对其他事物产生过多的兴趣。谢女士说,过日子嘛,另一半还是这样淳朴的好。 这一点到现在她都还坚持着。尤其是在见过周凛之后。 那年他们来深江过年,周凛请他们到深江最大的酒店吃年饭,包房里礼物堆满一角,谢女士将温白然拉到洗手间里,悄声问她,你跟他定了吗? 温白然知道她问的什么意思,只是彼时还有些心高气傲,说还不想定。 是你不想,还是他没提? 温白然被刺中了般应激地脱口而出,当然是我不想。 谢女士最了解她的个性,深深叹了口气,塞了张卡到她手里,嘱咐道,既然没定,不好让人家破费,今天只当是我们长辈请客了。 这一点她们母女想到一起去了。 她心下动容,搂着谢女士的肩膀,撒娇说这里不便宜,你们退休金才有几个钱,还是收着吧,我在你们来之前就已经备好了。 温白然从小就聪明,懂事,独立,跟这些宝贵的品质比起来,漂亮是她最不值一提的优点。谢女士很早就同她说过,女人的容貌可以是名片,可以是请柬,可以递出去让人记住你,但你自己要牢记,无论名片或请柬再好看,也只是一张脆弱的卡纸,若你没有能撑得起这张卡片背后的分量,那么被人随手丢在风里,也许是你最好的下场。 谢女士最高学历只有大专,一生没有出过远门,见识不能算多,但温白然打心眼里佩服她。 当年她和温前明经人介绍认识,恋爱不到一个月就决定结婚,在那个年代,这算闪婚。 温前明当时只是普通科员,即便干到退休也就是个科长,后有人说谢女士嫁给他是委屈了,谢女士只当没听过这种话。 婚后她从不像其他人一样劝温前明上进,逼他在事业上努力,她很清楚温前明随遇而安的个性坐不到高位,即使坐到也是要一辈子小心谨慎的过,不知什么时候哪里伸出一只手就能将他拉下来,万劫不复。与其提心吊胆,不如清闲悠哉的把日子过了。 她总是很清楚自己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记忆里,温白然几乎没见他们两个吵过架。只要温前明大方向不出错,小问题谢女士都能轻轻揭过。两人唯一一次冷战,还是为了温白然要不要到外地上大学。 温前明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从小捧在手里,当眼珠一样疼爱,自然舍不得她去的太远,还是在身边安安稳稳的好。当地好学校不少,随便选一个,毕业后通通路子,留校也不是不可能。 谢女士却坚持,时代不同了,不分男女,总归是要走出去看看才知道世界有多大。 两人头一回观念不和,温前明搬到书房睡了一个多月。温白然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时,犹豫要不要跟老温说一声,谢女士却当即为她收拾了行礼,谎称她要去旅游,马不停蹄就送到车站,嘱咐她开学办完手续再给家里来电话。 后来听说温前明得知真相后气得在家摔盆子砸碗,谢女士问他摔的是谁,要是摔她,她马上跟女儿一道走。温前明听这话就蔫了,委屈说她们母女狠心,居然不让他这个当爸爸的送到学校。 温白然在电话里听谢女士将温前明的腔调学得惟妙惟肖,担心地问自己要不要跟他通个话,哄哄他,谢女士说不用了,他出去了,温白然问去哪了,谢女士说挑餐具。 “你爸爸就是这个样子,没心眼,最狠也就是摔个碗的厉害了。我一说他眼光好,摔碎那套还是结婚时买的,这都用到女儿上大学了,釉色还新的跟什么似的,他屁颠屁颠就出去了,说这回再挑个更好的。” 谢女士在电话里笑得从容。 她对待生活和感情的智慧是温白然读再多书都学不来的。 应洁信息来了没多久,宋叙的微信也来了。 [宋叙]:下楼 他发言简洁,锋锐得绝不多说一个字。 和昨晚的形象不太一样。 温白然眼皮忍不住跳了跳,腿根间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总是要面对的。 她深呼吸,收拾东西下楼退房。 酒店门口。 银灰色沃尔沃停在等待区,车前滑手机的男人一身休闲装,不像要去什么交流会,倒像要去拍高尔夫广告。上午阳光热烈,温度节节攀升,他清清爽爽往那一站,就是两个字——精英。 ‘舔这里,还是这里。指给我看。’ …… 温白然刚走出大厅,远远看见他,眼前一花,胸口连着咯噔两下,差点晕过去。 第6章 她原地停住,用力甩头驱赶脑中不合时宜的声音与画面,却还是防不住耳根蓦地烧了起来。 冷静,冷静。 温白然,你要镇定! 大家都是成年人,荒唐归荒唐,天亮了还是得见面的。 何况他们是来出差的,都还有工作要做,得以工作为主。 呼。 做好心理建设,温白然提着一口气抬脚走过去。 在他面前站定,“宋总。” 宋叙闻声从手机里抬起眼,瞥过来。 虽然告诉自己要冷静,但冷静真的不容易办到。 他又露出了昨天在车上看她时的眼神。 她终于看懂他的眼神。 从头到脚。 宋叙缓慢地移动目光,眼底神情在这青天白日里不算明朗。比打量更深刻,比探究更隐秘。 仿佛轻慢掠过水面的夏风,无声无形,水面却瑟瑟荡漾出圈圈涟漪。 温白然后背挺得笔直,面上镇定的不露一丝破绽,唯独中心地带连绵的热潮就是不肯放过,丝丝缕缕浸入深处,腹壁肌肉不由自主收缩,好似在呼应他的注视。 唔,她快要撑不住了。 即将破功的下一秒,宋叙终于挪开眼去。 温白然倏尔松了口气,稳住摇晃的身形,他侧身走向驾驶室,“上车。” 她要坐前面,还是后面? 来的时候她心无旁骛,就是坐宋叙头上她也没什么太多联想,但现在不一样,她真差点坐他头上。 犹豫间,宋叙拉开了车门,淡声,“昨天开会内容发给我。” “哦,好。”说起工作,温白然自然地上了副驾。 这次交流会主要是针对下半年即将出台的医改政策的解读,以及一些行业最新发展的分享,内容很多,多半围绕着前者。关于医疗器械的部分温白然整理了一下,大致重点还是在渠道价格以及招投标过程的透明公开化,公示期也有延长,中间过程看上去复杂了点,但跟以前其实变化不大。 宋叙一手握着方向盘,左手肘支在车窗上,食指搭着太阳穴,沉吟了一会儿,问:“我早上收到大运医疗的c方案,是你前天晚上做的?” 温白然顿了下,说是。 她进公司不久,像这种大几千万、上亿的单子她暂时接触不到,一开始只是帮乔伊打打下手,主体都是围绕一组的内容展开的,是乔伊觉得她做的不错,让她做份正式的,帮她提交上去试试看。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宋叙这里了。 宋叙嗯了声,左手收回来,打了把方向,仍旧目不斜视,“回去你调进一组,和乔伊一起做这个案子。” “……” 这是个喜讯,但温白然没来得及高兴,沉默着,眼神有些奇怪地看向他。 很快到了会场,宋叙把车停在路边。 他没有下车。 “中午希瑞的人请客,剪完彩我来接你。在这等我。” 说完,见温白然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他侧过脸。 “怎么。” 盛夏时节,烈日将同向三车道炙烤到变形,中间绿化带上的绿植都被晒得发白。 滚烫的阳光透过驾驶室的隐私玻璃,昏昏淡淡落在宋叙脸上,半明半暗。 温白然定定看他半晌,才出声。 “宋总。” “嗯?” 她冷淡的说,“昨晚的事,今早已经结束了。” “我从不会否认发生过的事情,但我已经清醒了。你昨天说过,我醒过来可以选择离开。宋总,你是正人君子,说过的话,应该算数。” 温白然今天化了淡妆,皮肤白得透亮,淡杏色的腮红衬出她的温柔。唇膏的颜色也很适合她。干净的肉粉,淡,软,一点温吞,味道是甜的,任人蹂/躏的嫩。 昨夜,她用这双唇吻他。 到难耐时,她衔着他的指尖,唾液和他一起被咽下去,腥咸的味道不好受,她皱眉,想吐出来。 他立刻贴过去,封住她的唇,强迫她吞掉。她呜咽着委屈出了眼泪,张嘴狠狠咬他脖子,骂他,王八蛋... 伤口刺痛着将他拉回现实,身下胀得发烫。 额边惊出一层薄汗。牙关无声咬紧。 宋叙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 眼皮锋出比以往更深的刻薄,他冷笑,“正人君子昨晚会带你回房?” 言下之意,他不是好人。 他昨晚就说过了。 高尚者,不听不看不动心。 他又听又看又动手。 还不止动手。 哪里来的高尚? 温白然心口猛地一撞。宋叙眼里深不可测的幽暗让她心惊肉跳,耳边仿佛能听见巨浪拍打礁石的滔天怒吼,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扑上来将她卷进海底,死无葬身。 她蹙紧眉头,身子向后靠去,与他拉开距离:“宋总,我不是为了业务不择手段的人。如果让你误会了什么,我可以辞职。马上就辞。” 话音落下,车里陷入一阵死寂。 宋叙忽然冷静下来。 温白然脸上防备与陌生的表情好像没有认识过他。 她以为他刚才是在潜规则她。 温白然没有开玩笑,她最不屑的就是利用自己的身体去交换什么,哪怕同周凛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有无数机会从他那里获得各种资源与物质,但她没有。谢女士的教导她铭记于心,她绝不做轻飘飘的名片,被人用完就丢。 诚然在现在看来昨晚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巧合与气氛使然,她或许选错了对象,让宋叙误会,但她可以证明她不是他以为的那种为金钱与名利所动的人。 “我以为昨晚我们都很高兴。”宋叙说。 温白然一顿。 她看着他伸手从扶手箱里摸出一包烟,车载点烟器冒出橙红色的光。 宋叙靠进椅背,叼着烟的眼底浮起幽深的雾。 他降下车窗,热浪从缝隙里涌进来,将两人吹得清醒。 温白然听见他说,“你可以不进一组。” “但我希望我们还没结束。”…… 第6章 第二天 宋叙说的还没结束是什么意思,温白然不知道。 她也不想知道。 午休时间,应洁邀她去他们单位参观,陈志高做东请客在周边餐厅吃饭。 宋叙来信息问她什么时候结束,温白然已经在陈志高的车上了。 [温白然]:已经结束了。我去见个新客户 宋叙早上在车里说,调她进一组不是徇私,他是看中她的能力,叫她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即便没有昨晚,她今天中午一样会收到人事的调令。 他说话时没什么表情,咬着烟的侧脸一本正经,转眼看她时带着挑剔。 “你不是不择手段的女人,我也不是个色欲熏心的禽/兽。” 人有七情六欲,但成年人的世界那么广,总有些东西是排在欲/望前面的。 至于是什么,那要看她看中什么了。 面子或者前途,他让她选。 温白然几乎被他说服。 他说得对,只要她拎得清自己要什么,何须被这场露水情缘左右? 从学校到社会,无论学习还是工作,她都是名列前茅的佼佼者。既然她有能力做大运的案子,她也想做,她没理由拒绝。 不过这一切她都藏在心里,并未表露。 宋叙答应给她一天时间考虑。 今晚十二点之前,要不要接受这个提议,他等她回答。 现在离十二点还有十二个小时。既然他这么看好她,那她当然要趁这个机会去发展发展新客户。想必宋叙不会拒绝。 果然。 他没再找她。 温白然在手机上买好了回深江的高铁票,做好准备会议结束就一个人走。 吃饭时,应洁问起她两天没露面的领导。 “对了,跟你一块来的领导呢?早上你不是说你们要一块儿过来,也没见着他呀。” 温白然放下手机,淡声说:“他去见客户了。” “又见?”应洁感叹:“外企的领导就是不一样啊,你们出差一共就两天,还把时间安排得这么紧,从昨天见客户见到今天。啧,你们不赚钱谁赚呢。” 应洁所在的单位是个普通的私立二甲,前身是西湘车厂的子弟医院,最近在努力转型,想争三级,已经在建新的住院大楼了,这才想着更新设备。 现在私立医院的状况不如前几年,除了头部主打高端医疗服务的那一批,剩下的日子都不好过。之前因为一些滥竽充数的同行抹黑了行业,消减了大众的信任,也败坏了私立这个概念。应洁的单位因为前身是子弟医院,口碑和客源暂时是稳住了,但非营利性的标语打出去了,赚钱也是别想了。 她接连两个月都只拿到基本工资,自嘲每天上班都是在为新大楼添砖加瓦。 她字里行间都很羡慕温白然在外企的光鲜,但真让她去深江,她又不肯。到底是土生土长的地方有归属感,她说自己没什么远大抱负,天生就是当土特产的命。 第7章 温白然宽慰她,“安稳有安稳的好,外面有外面的苦。尤其出门在外,衣食住行,没有哪个地方不用钱,看起来是多拿了点,细算房租水电煤,很多时候都不如你们在这儿来得自由舒坦。” 她这话说到应洁心坎里去了,脸上立刻多云转晴地笑开,“是吧,我就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我现在一回家我妈就给我把晚饭准备好了,还是挺滋润的。” 温白然笑笑,“是呀,我都羡慕了。” 都说人的磁场会自动识别与自己契合的人,应洁从第一眼见到温白然就对她十分有好感。她不仅人长得漂亮,还没什么距离感。一头长发微卷,在阳光下有淡淡栗色的光泽感,说话清清柔柔的,不那么软,透着股韧劲。这两天接触下来,她果然和自己感觉的一样好亲近。 要不是温白然傍晚就要回深江了,应洁都想拉她到自己家里住一晚。 陈志高在对面一直安静听着两个女人有说有笑相见恨晚,不时为她们添汤布菜,沉默的像餐厅里的冷空气。 他平时在单位就是个闷葫芦,好不容易碰到温白然才来了点感觉,昨天回去的车上,他建议应洁建个群,把他也拉进去,明里暗里地想要温白然的联系方式。结果今天倒好,人家下午就要走了,他居然一句话都不说。 应洁借口去卫生间给陈志高发信息,提醒他主动找些话题,远来是客,别冷落人家,结果等她回来,陈志高才憋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你领导今天见的什么客户?” 应洁两眼一黑差点晕倒。 大哥,我是让你找话题,不是让你视察工作! 视察工作就算了,还视察人家领导的工作,你谁啊你?! 简直了。 她是没脸见人了,捂着额角坐下。 还好温白然随和,没认为他是冒犯,客气地回答他,“老客户了,今天他们新医院剪彩。” “新医院剪彩?希瑞啊?”应洁来了精神,“希瑞可是我们这儿最大的私立了。他们新大楼盖的,跟宴会厅似的。” 西湘是三线城市,地方不大,以山水出名,是附近的旅游名胜。撇去每年来的游客,西湘本地常住人口不过四百万。但希瑞在这里建医院,出手就是四个亿,轰动一时。 温白然来的路上翻了点资料,希瑞的幕后老板背靠大运,出手阔绰就可以理解。 应洁还告诉了她一点内幕:“我听说希瑞的老板还在市郊买了块地建了高尔夫球场呢。我们副院长每天都巴不得接到他们老总的电话,跑得那叫一个快。” “是么。”温白然没多惊讶,她想起宋叙今天穿的那一身,还真是准备去打高尔夫的。 也是。 他这人城府极深,说难听点是唯利是图,向来不会做没意义的事。 这样想,他给的提议似乎又多了几分可信度。 中午时间一晃而过,下午的会议也没什么重点。 温白然估算着宋叙可能结束的时间,改签到四点的一趟高铁,到深江才六点半。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家。 柯淑敏约她在榭藜商业路上的餐厅吃饭。 温白然丝毫不担心柯淑敏跟周凛通风报信,更不担心她会带着周凛一起来,如果柯淑敏这样做了,那么她和周凛都会被她拉黑,并且柯淑敏永远都不会再被划进温白然朋友的行列。 柯淑敏深知她的脾气,不禁感叹她和周凛真他妈像,都倔得没一点道理,更倔得让人没办法。 两人见面,基本没有寒暄,直奔主题。 “你这次来真的?” 没记错的话,这是柯淑敏第二次问她这个问题。 温白然抿了口咖啡,“嗯。” 柯淑敏和温白然是大学室友,从大一到现在,周凛与她的点点滴滴,柯淑敏都看在眼里。她深知温白然不是拖泥带水的个性,从前虽然吵吵闹闹,冷静如她,也曾张牙舞爪地要挠人,但那都是因为她还没放下。 但像现在,还是第一次。 平静,淡然,没有起伏和波澜。 温白然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坚定得让人找不到任何可以突破的口子。 柯淑敏有瞬间相信了她,但很快又摇头笑出来,“好啊,我看你这次‘真’多久。” 不是她怀疑,是她见过温白然默默垂泪的背影,也碰到过宿舍楼下刚和周凛吵完架的温白然转身上楼,她决绝的背影淡漠似冰。柯淑敏那时也以为他们分定了,结果还不是照样谈了八年? 无论温白然嘴上怎么说,只要她还肯说,都证明她心里还有周凛。 柯淑敏劝她,“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像个小姑娘似的不分轻重?周凛都跟我说了,肖紫眉不过跟他见过两面,他们连手都没碰到过......” “我碰了。” “你碰了谁?肖紫眉啊,哎呀,我这不就是在跟你说嘛,肖紫眉她......”柯淑敏话到一半,蓦地收紧,哑住。 她错愕地看向温白然,嘴巴越长越大,难以置信的声音都在抖,“你碰...碰了谁......” 温白然淡定放下咖啡杯,美得空前绝后的脸安静洁白,仿佛一片云,拨开是另一片空白,“你告诉周凛,不用再找我,我跟他已经没得可回头了。” / 告别柯淑敏,温白然回了临港湾。 这套房子是她工作后攒钱买的。 四十平的小loft。 同周凛的大平层比起来,她这儿跟鸽子笼没两样。 这种商住楼首付不高,当初问家里借了点钱就凑齐了。 周凛不赞成她贷款,这种房子他手一挥就能送她一层。温白然却坚持,她要自己买。用自己的钱,自己的名字,自己还贷。 彼时周凛刚刚帮她将沙发搬上楼,就坐在扶手边休息,他双手反撑在身后,炎炎夏日,从来养尊处优的少爷连出个汗都像水晶。 他懒洋洋看着她,哼笑一声,跟我分的这么清? 听起来,像是玩笑。 他应该从那时起就察觉到了。 他们会分开。 早晚而已。 温白然不知多庆幸。 庆幸自己当初和现在的决定。 房子在39层,3901。 进屋关门。 手刚摸到开关面板,眼前昏暗中掠过一道黑影。 温白然整个人被推到门上,下颌被大力卡住,抬起,灌进呼吸里的清凉带着男性奢侈品香水的味道,狂烈的吻轻松盖过她的闷哼。 后背剧痛传来,她下意识咬紧牙关,睁开眼,却看见面前男人沉迷的眉眼,心尖倏尔被针扎过一样痛起来。 周凛掐在她脸颊的拇指稍微用力,迫使她张开嘴,下一秒灵巧的舌熟练地钻进她的口腔。他用一条腿抵上她的膝盖,从下至上分开,跟着整个人强力地插进来。 感觉到他身下滚烫的贴着她小腹,温白然瞬间惊醒,搭在开关上的手猛地一拍。 哗 天光大亮。 “周凛!”她呼吸急促地低喝,起伏的胸口撞到他。 男人意犹未尽地停下。 温白然偏过头去,避开他垂落的目光。 对面满墙的陈列柜印出两人重叠的身影,她卷翘的睫毛低在被玻璃窗折射出的光线里,细碎的星芒在她眼尾闪烁。她美得悄无声息,美得你不知不觉,一个垂眸,就沦陷在她沉静的温柔里。 食指爱怜地抚上她脸颊的红痕,周凛黯哑的嗓音催着温白然的心肝,“我生日你都不来见我,温白然,你不爱我了么。” 第7章 第二天 大二那年学校办元旦晚会,原定的女主持人突然阑尾炎犯了,住院开刀,据说她在病床上麻药都没退,跟辅导员推荐了隔壁宿舍的温白然。 温白然平时不算文艺积极分子,突然间框框砸来十页纸的串词,要求她三天内背好,同时还要准备一套晚礼服,为了和其他两个女主持协调,礼服颜色最好是红白两色之一。 深江大学周围有许多高校,其中三所艺术类院校排成一排,校门口有条专门做演出服的门面。当时正值圣诞节与元旦的演出高峰,她几乎跑遍所有店铺,要么看中的礼服没档期,要么干脆什么礼服都没有。组织部的部长说不行就算了,干脆把另一个男主持也扯掉,反正他也背不清串词。 部长恼火,说的也是气话。元旦晚会准备良久,这么多人心血都付进去了,没人愿意看着事情在最后关头出岔子。 温白然的个性是要么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好。众人焦灼之际,她主动提出,我们做两手准备,最后一遍彩排结束,如果礼服问题还解决不了,我就不上了。 她长相好,声音条件好,十页纸的串词几天就背会了,台风又稳,不上真是遗憾。部长不死心问,那另一手呢? 前面说过,深江大学旁边有三所艺术院校,其实可以托人到女生宿舍里问问,看有没有人有多余的礼服,今晚不用的,借来应急。 第8章 部长闻言眼睛一亮,你有认识的人? 温白然没有。 但周凛有。 周少爷彼时是大学城里的风云人物。放眼周围高校,比他帅的没有,比他会玩的没有,比他有钱的可能有,但就冲着前两项,已足够让他风头无两。想认识他的人,他认识的人,遍布大学城各个角落。 接到电话,温白然把缘由跟他一说,他就问一句,“什么要求。” “晚礼服,红白色系,大小无所谓。” 他在电话里嘬一口烟,似笑非笑的,“大小我知道。” 那时他们刚在一起没多久,周凛不分场合的暧昧调侃顺着听筒钻进耳朵,众目睽睽之下,温白然轰的一下红了脸。 她悄悄捏紧手机,在旁边人期待万分的注视下强作镇定地问:“你能搞到吗?” “怀疑我?”周凛呵笑,吸住腮壁发出“啵”的一声轻响,“一个小时。我亲自给你送过去。” 周凛和学校里其他人不一样,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是不务正业也不耽误人生金碧辉煌的纨绔,外人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说他好的,多半都在长相与物质上打转,说他不好的,那真是五花八门。 他俩还不认识的时候,温白然在便利店打工。那天中午大雨下的突然,周凛突然闯进来,敲响收银台桌面,问她有没有伞。 温白然从货架前转身,先看见他白t胸前gucci的标志,白色被雨淋透,紧贴着他,她那时单纯,对胸肌这种东西没概念,只觉得他胸口鼓鼓的很饱满,肩膀也绷的紧。不晓得用了多少发胶,他头上时髦的美式前刺没被大雨浇软,仍旧□□,一张脸俊得滴水。 她隐约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却没将他与周凛这名字联系到一起。 “伞在后面。”指了指后面的货架,见他纹丝不动,温白然从收银台下钻出来,带他过去。不巧,伞没有了,雨衣也卖空了,剩一叠野餐布,pu材质,也能挡雨。 周凛眉梢一挑,“你觉得这玩意儿跟我配吗?” 野餐布是花色的,跟他的发型是不太配。但布往头上一盖,连他头发也看不见,有什么关系? 温白然没说出来,只道:“你都已经淋成这样了,干脆淋回去好了,宿舍也不远。”她说完觉得自己好像太直白,又补了句,“要不你等雨小了再走。” 话落,周凛湿漉漉的黑色眼睛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温白然面色如常地随他看。 片刻,他忽然指向收银台,“这不是还有把伞。” “这伞不卖。” “不卖?你自己的?” “嗯。” “你把伞给我,我给你五百。” 他掏出钱,半湿不干的,带着他的体温,放在桌上。 温白然连眼睛都没斜一下,“钱不能当伞用。” 她三点下班,这雨三点不一定能停。难道她到时要把这五百块钱顶在脑门上回宿舍? “那这样,你把伞借我,我把钱压在这儿,三点我来还给你。”周凛嘴角一咧,笑得痞气, 温白然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可能觉得他随手就是五百,也不差钱,不至于贪她一把二手的伞。也可能是想好了交班的同事肯定有伞,大不了可以先借用她的。 他在店门口撑开她的伞。 粉白色伞面,上面有热带水果和小花的图案。 温白然自己撑的时候不觉得伞小,但周凛人高马大,只恰恰好能被护住。 还不如刚才那个野餐布。 她叮嘱他三点之前一定要来还伞。 周凛头也没回,雨声把他渐远的背影冲得稀碎,“知道了!” 两点半,同事来交班。 两人在收银台前算账,算完已经两点五十五,同事要她去后面换衣服准备下班,温白然出来时刚好两点五十八。 外头雨还在下。 见她出来时没拿伞,同事热心把自己的伞递给她,“你没带伞啊?我说刚才更衣间里没见着呢。喏,先撑我的回去吧。” 她话音落下,店门口传来欢迎光临的机械音。 同事转过眼去,惊讶地倒抽一口凉气,“周..周凛?” 周凛... 他就是周凛? 干爽的周凛同淋湿的周凛一样,都有双亮得灼人的眼睛。 温白然看他在面前站定,勾起嘴角,笑得晃眼,“你的伞来了。” 周凛这个人不学无术,吊儿郎当,说话做事都没个正形。 但他说过的,一定会做到。 最后一遍彩排结束,到元旦晚会正式开演,中间只有不到两个小时。 温白然照常与其他人对词,沟通演员进场顺序,场务打光细节,一丝不苟。部长看她这么淡定,也不忍心把她刷掉,已经打算好牺牲掉舞台视觉,让六个人全部上台。 开演前一个小时,礼堂里已经陆续有观众入座。 开演前半个小时,礼堂里开始播放热场音乐。 开演前十分钟,礼堂里座无虚席。 开演前最后五分钟,不知是谁说周凛来了,就在后面。 底下议论纷纷: 听说他女朋友今晚也要上台,不知道长什么样? 好像是隔壁系的,学理的女的不是恐龙就是食人花,哈哈哈。 我之前见过她,背影挺仙的,五官真没看清。 传说中的氛围感美女? 嗐,等会幕一拉,谁穿的最贵就是谁呗~ 怎么说? 小道消息,周凛今晚特地整了条高定给他女朋友上台。 我靠?! 不会吧,高定是他说弄就能弄的?有钱也不是这么整的吧? 别说了别说了,开始了! 晚七点。 深江大学元旦晚会正式开始。 深红色的幕布缓缓从两边拉开,精致的舞美灯光以及全场近万人的目光聚焦在台上的六位主持人,其中最惹眼的是第三个女主持。 银白鎏光长裙,斜肩一朵精致山茶花在光下徐徐绽放,摇曳生姿。温白然在舞台灯光的强烈曝光下,美得惊心动魄,宛如神迹。 台上的人听不见话筒里自己的声音,听不见心跳、呼吸,听不见黑压压的观众席里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离舞台最近的过道里,周凛站在那儿,长腿交叠,右脚尖轻轻点着地,倾斜的肩膀顶墙,黑暗里,他模糊的剪影抄起了双手,只有一双笑吟吟的眼睛在发亮,发烫。 四下无人的化妆间。 一双大手左右清开桌面的障碍,温白然被掐着腰抱上去,开着灯的化妆镜里,绝美的山茶花盛开在她天鹅般优雅的肩颈,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她的后脑,仰起,吻得又凶又深。 她不禁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吐息如丝,“今天...谢谢你。” 周凛笑得轻慢,“想谢还不简单?”一把撩起她的大腿,裙摆顺着她皮肤滑到最低,把她双腿缠在腰上,他浓郁的黑眸灼烧着她每一根敏感的神经,“你今晚美得我想在台上干你。” 他动作熟练地挑开边缘,指尖在幽深的地带徘徊,又故意停下。 走廊外有人经过,寻找温白然的声音越来越近。 “有人来了...”她紧张地并拢双腿,却不防将他腰夹的更紧。 周凛就在等这一时刻。手指顺势往前一送,她近乎破碎的轻吟落在耳边。他猛地吻住她。 严寒冬月,情/欲烧开。 冰与火,湿与热。 漫天鎏金,遍地银白。 天地都颠倒。 …… 温白然从衣柜里深处取出那件礼服。 她是到毕业之后才知晓它的价格,如周凛说的,他随手就送了她一套公寓。 礼服金贵,不能折不能叠,为了它曳地的裙摆,温白然特地找了木工专门定做一层隔柜,工费多花了五百。 很巧,又是五百。 对周凛而言,这五百块钱只是他随手拿起的避雨工具。 对温白然,这五百块积少成多,让她苦不堪言。 楼下,周凛像个小学生乖乖坐在沙发上。 他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刻,通常他不是在玩,就是在去玩的路上。 温白然从楼上下来,他抬眼,唇边笑意在看见她手里拿着的礼盒时凝结。 他黑漆漆的眼睛像两颗燃烧的陨石。 “没事把礼服拿出来做什么,你又有晚会的活?”他开着玩笑,眼睛却没有笑。 温白然不想伤害他,不管主动还是被动,他到现在为止还是她最爱的男人。 她轻轻把礼盒放在他面前,弯腰时,领口滑下来,锁骨下方两寸,暗红的印记在周凛眼下一闪而过。 她淡声说,“周凛,我们谈了八年。我累了。” 周凛冷着脸,不以为意地哼了声,“然后呢。” “这件礼服,是你送给我的。它漂亮得我连摸也不舍得摸。一想到我曾经穿着它在台上被万众瞩目,我很开心,也很荣幸。” 第9章 他还带着笑音,“然后。” 温白然胸口酸得发大水,依旧面不改色,“有些东西是很耀眼,比如这件礼服,比如你。我拥有过你们,也拥有过你们带来的目光,我的虚荣心被塞得很满。可我的虚荣越满,心就越空。周凛,我花了八年,认清了我的人生不是晚会,再耀眼,一次就够了。你不一样。你不需要晚会,不需要礼服,你的存在就是虚荣。我可以一时窥探你,但不能一直拥有你。” 周凛脸色终于绷起来,“你说这些什么意思?你不能拥有我?那这几年我们在干什么?过家家?谁不知道你是我周凛的女朋友?除了你,我身边还有谁?” 他站起来,高大带来的压迫感很重,“温白然,闹脾气也有个限度。你真以为我耐心多的没处花?我就再问你一遍,是不是要分?” 温白然闭了闭眼,“是。” “行。”他走了。 走之前掀翻了茶几上礼盒,礼服掉出来,委顿在温白然脚边。 周凛最后看一眼她不为所动的脸,眼色阴鸷地留下一句话,“温白然,你最好不要后悔。” 第8章 第二天 零点。 沙发上的手机频繁震动、发亮。 落地窗前的人僵硬地转回头去,冷清的月色将她一张脸晒的灰白。 温白然走过去,低头。 盯着一个地方太久,眼眶涩得发干、发痛,眼睫条件反射地闪了闪,泪液滞后地涌出来,覆满眼球。 她闭眼拿起来,点了接听,放到耳边。 开口前深吸气。 “你在哪。” 对面报了个地址。 她挂掉电话,揩了揩眼角的湿润,路过客厅,看见地上那件礼服,周凛临走时的模样出现在眼前。 ‘温白然,你不要后悔。’…… 桀骜如他,再刻骨的挽留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只是硬邦邦地当头一棒。 涩痛在眼里持续,温白然别开眼去,抬脚跨过,出门。 月色追着她纤瘦的背影,被地上曳地的长裙拦住。 流星在银河里破碎,最后孤独的闪耀。 无人知晓。 - 渡酒吧。 专属卡座里,一票人已经喝过两轮,周大少爷姗姗来迟。 “哟,我凛来了。”蒋世金站起来迎面揽过他肩膀,一手拿着酒瓶递过去,吊儿郎当地笑,“来这么晚,怎么说,罚几瓶啊?” 周凛没心情跟他闹,不耐烦地推开他,“滚开点。” 他坐到沙发中间,肩膀塌下来,腰跟着陷进去,随手抓起桌上的烟点了根,狠狠拔一口。 卡座里昏暗的光本就看不清人,青烟绕在他面部,只剩他身上的低气压明明白白说着他这会儿有多烦。 “怎么了这是,谁惹咱少爷生气啦?” 周凛这人脾气看起来不咋地,但其实没什么雷点,等闲人别说惹火他,就是想气他都不一定找得到机会。 不过这几年要好些,跟温白然谈了之后,他喜怒哀乐都跟着放大,偶尔也能见着周大少爷埋头喝闷酒了。 蒋世金挨着他坐下,好奇极了,“嘿,你不会是...” “...你去找温白然了?” 他刚想到温白然,旁边就有人先问了。 转头一看,是柯淑敏。 她今天也是来的晚,就比周凛早到了五分钟吧。 平时活跃的吹瓶都得吹出响儿的人,今晚一反常态的安静,要不是这会儿开口,蒋世金都还没发现她来了。 跟周凛认识这么多年,柯淑敏太清楚只有一个人会让他露出这种黯然的低迷。 她眼神里带着点犹疑不定的惶恐和紧张,貌似话里有话,“...她跟你说什么了吗?” 周凛眯着眼抽烟,没吭声。 蒋世金也问:“咋的,你俩还分着呢?” 这俩从谈了就没一天消停过,一个月要分八回,转头又跟没事儿人似的搂在一块啃,拉拉扯扯的,一转眼都八年了。 周凛还是黑着脸,但总算肯说话,“你们谁有肖紫眉电话。” 蒋世金:“肖紫眉?你找她干嘛,上回你不是说她送你回家的时候顺走了你一块表么。准备讨回来了?” “讨个屁。老子什么时候碰过别人用过的东西?”他猛嘬一口烟,“我嫌脏。” 他话说完,柯淑敏的表情微妙地变了变。 只是光线暗,没人察觉。 蒋世金又问:“那你找她干嘛?” 周凛顿了下,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蚊子,“她不知道都在温白然那儿放了些什么屁,她现在死活要跟我分手。” 温白然这人蒋世金是知道的,骨子里带着清高,优越感来源于她本身足够优秀,甭管是学习还是工作,她从来都是甩他们八条街的。 他们这群二代,平时被人说不学无术惯了,除了吃喝玩乐,智商基本都用在投胎上了,谈的对象要么胸大无脑,要么精明贪财,但凡自身有点东西的女人,看他们的眼神多少都有点看不起。 偏偏他周凛运气好。 温白然漂亮,有内涵,从不恃才傲物,也不自卑自亢,更爱他爱的死心塌地。这么些年了,俩人虽然大吵小闹没断过,但总体还是恩爱的。原因么,大多是为周凛爱玩的性子,为他不懂分寸。 那年周凛在外面玩的过火,把自己折腾到胃出血,温白然在医院里彻夜陪护整整一周,从没进过厨房的人为他学熬粥煲汤,那阵子把他养的满面红光。连蒋世金都嫉妒,玩笑说温白然当初肯定是脑子被门夹了才看上周凛这种没心肝的东西。 其实周凛自己也知道,这年头像温白然这样愿意踏实爱一个人的女人不好找了,这不,最近两年也开始学着和异性保持距离,玩的再晚也得回家。只不过放荡了这么多年,一些习性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掉的。 温白然就像是他胸前的勋章,标记着他的成长与成熟,时间越长,勋章的分量就越重。他脱不掉,也不想脱掉。 见周凛恼火的脸色不像开玩笑,蒋世金也跟着正色起来,“这么严重?我说你生日她怎么不来呢。那是得叫过来问问。” 可惜肖紫眉跟他们不是一圈子的,好几次都是朋友的朋友带过来,真问起联系方式来,这些人竟都没有。 卡座里一圈人安静了半秒,有个略胖的男生举手,“我关注了她某音,要不给她发个私信试试?” 周凛眼神立刻扫过去,下巴一点,“约出来。就这儿。” “现在吗?” 他起身,脚尖踩灭烟头,“现在。” 蒋世金叫住他:“欸,你上哪去?” “放水。”周凛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 “这都还没喝呢,放的哪门子水?泪水还差不多。”蒋世金低声嘀咕了两句,转眼见那人动作慢吞吞地掏手机,不放心地亲自过去盯着他发消息,“赶紧的呀,还磨蹭什么呢,就跟她说凛在这儿,限她二十分钟内出现。” 酒吧卫生间的走廊连通侧门,不知谁在这儿开了个口子,燥热的夜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比场子里还要热上几度。 公共洗手台前,柯淑敏靠在其中一个镜子前,见周凛出来,她立刻站直,似乎是专门等着他。 周凛看她一眼,没搭腔。 走过去打开水龙头,洗了手,甩掉手上的水珠。 柯淑敏等了会儿,憋不住地上前,“我有话跟你说。” “说呗。”他漫不经心对着镜子拨了拨头发,没把她当一回事的态度多少有点不尊重人。 柯淑敏咬了咬唇,开口的仿佛很艰难,“我傍晚时见过温白然。” 镜子里的人动作一顿。 水龙头依旧开着,哗哗的水流溅出台面。 周凛双手撑在洗手盆的边沿,眼睛依旧没从镜子前离开,“她说什么了。” 他大约没察觉到自己语气的急切。 柯淑敏抿了抿唇角,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犹犹豫豫的,“你知道,我跟她关系很好,这么多年,我可以说是她唯一的朋友了。按道理来讲,她跟我说的话我不应该告诉你,但是周凛,你们在一起八年了,我看得出来你对她是真心的,她对你...也真心过。有些事走到这儿,已经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了,你明白吗?” 周凛没说话,等着她继续。 “我也不是要偏袒谁,就是觉得这样下去对你们都不公平。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去质问她,也不要怪她。她有她的不容易,也有她的顾虑。她其实一直很想跟你修成正果,只是你们之间时机总是不对。”她语速变快,紧张的表情仿佛在替谁开脱。 周凛没那么多耐心,彻底冷下来的黑眸带着戾气,蓦地转过脸,眼神刀一样地刮着人,“你到底要说什么。” 柯淑敏搓着手,脸上心虚的停顿有些刻意,“就..就...她确实跟我说了些事......” - w酒店。 这酒店是今年新开的,在深江最繁华的地段,五星级,高层的行政套房一晚要价六位数。 第10章 温白然进了观光电梯,转身面向一望无际的夜景,江对岸的高楼大厦起伏连绵,黑暗里,无数灯火星星点点像萤火虫一样飘在夜空下。 她面无表情地眺望这片璀璨,电梯将她带上半空,速度和高度带来的压力很快让她耳边一阵嗡鸣。 手机震了一下。 掌心微麻。 她眼睫轻轻颤了颤,垂下去。 微信消息栏上的置顶不知何时变成一个带草帽的动漫人物头像。 周凛跟她说过好几次这角色的名字,她一次也没记住。 大约是她上楼拿东西时动了她的手机,他不仅将自己从黑名单里释放出来,还加了置顶。 他幼稚的心思总是花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视线从对话框里的最后一条信息上划过,温白然细葱一样的手指微微停顿,还是先移到了下面的红点。 [柯淑敏]:周凛找过你了? [柯淑敏]:你跟他说什么没,他心情看起来不是很好的样子... [柯淑敏]:我建议你还是先别说那事儿[嘘] [柯淑敏]:(一段视频) [柯淑敏]:无语……他们把肖紫眉叫来了 温白然点开视频,电梯里没有信号,加载了一会儿没加载出来,干脆关了。 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着,想打字,电梯到了。 门一开,刚走出来,上面那段视频瞬间加载完成,时间只有五秒。 黑乎乎的画面里分不出谁是谁,温白然忽然没了看的兴趣,连回复也懒得再回。 退出聊天框,她重新把周凛拉黑,顺着墙上的标识走向3602。 前台给她准备了一张新的房卡,没有敲门,温白然握着那张卡驻足门前,仿佛在思量刷开这扇门后她即将面对的境况。 昨晚那种情形,她还能将一切推给酒精,但今天,她滴酒未沾。 她清楚地知道一旦踏进了这扇门,不管她一开始是出于什么目的,今后都将再无可辩解。 家里那条礼服裙还在寂寞的夜里瑟瑟发抖。 其实温白然能分辨出家里有周凛的味道。 从进门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在。 他的吻是那么熟悉。 强烈的背叛感和他体温的灼热一起将她包围,她没有躲开。 埋在心里反复拉扯的那种煎熬像是惩罚。 她痛得想死。 周凛走的时候,她没有挽留,甚至没有去看他的眼睛。 她害怕看到他受伤的眼神,怕他眼里重新燃起的火焰,怕自己一旦开了口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头。 她宁愿他们就停留在互相遗憾的地方,也好过被他知道这两天的荒唐。 酒店很安静,空无一人的走廊无限在身边延伸,封闭的空间将所有的光都集中在温白然一个人身上。 墙上那副卡拉瓦乔的《圣母之死》仿佛正讽刺着她现在的处境。 她不是圣母。 和妓/女的区别是她不收费,并且标榜自己的清醒。 温白然从没想过有天会这样作践自己,但所谓的神性和人性究竟是从动物性演化来的。 她的痛苦太深,理智承受不了这种可怕的摧残,或许只有退化成蛮荒野兽才能漠视掉这种伤。 她今年才二十八岁,她当然知道以后还会有很多个八年,但只要一想到她目前人生几乎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和周凛一起度过的,她就痛。痛得无法呼吸。痛得恨不得立即死去。 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无数曾经交缠的瞬间,不断流去的时光早已将他们的血肉长在一起。现在,她要亲手把这样一个人从身上剥离。她鲜血淋漓。她不能出声。 喉管里好像吞了一把碎玻璃,握着卡片的手泛着竭力克制的青白颜色,温白然额边浮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她倏尔垂下手去,将房卡扔在墙角,转身想走。 房门却在这时开了。 宋叙出现的毫无预兆,又似乎早有感应。 他面无表情,薄而窄的眼皮居高临下。似有温柔,又似漠然。 温白然呆呆看着他白色衬衫的袖口伸过来,极深沉的黑曜石靠近她,在眼角处泛着冷寂的光。 她忽而流出泪来。 他宽容拥住她的后脑,大手轻轻拍抚,低沉的嗓音震动她发丝,“不舒服?进来坐坐。” 夜色暧昧。 万籁俱寂。 走廊地毯上繁复的花纹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只有房卡安静地躺在原位。 第9章 第二天 行政套房里望出去的夜景与电梯里的没有两样。 高度带来的眩晕感逼得温白然闭了闭眼。 身后有脚步靠近。 她没有回头。 “好些了么。”男人与她并肩,礼貌询问,左手递来一杯红酒。 温白然接过,诚实地摇头,“好不了。” 柯淑敏的消息不断进来,手机的震动在安静的空间里异常明显。 她关掉,扔到身后的贵妃榻上。 宋叙这里的酒和酒吧里不一样,典藏级罗曼尼康帝。温白然只在周凛家的酒柜里见过,他说那是他父亲用来宴客的酒。 彼时温白然刚刚毕业,在一家小广告公司做创意助理,时间被压榨的很紧,想见面需要提前商量。周凛是急性子,要见面就一刻也等不得,几次让她辞掉这破工作,她不肯。好不容易答应他挤出一个晚上,她特地改了机票,连夜从杭州飞回来,因为薪水微薄,考虑再三还是选择坐地铁。 到了才知道,地铁的终点站离别墅区还有七公里。也是,住在别墅区的人回家怎么会坐地铁? 温白然拖着行李箱在原地打了一个小时的车,终于到园区门口,保安登记后说要人来接,她于是给周凛打电话。周凛不接。 她一遍遍地拨,一遍遍听那头传来无人接听的机械女音,中间有车出入,保安把她赶到一边。 黑色迈巴赫从欧式雕花的铁艺大门中缓缓驶出,车头大灯从温白然五百块买来的西装外套上匆匆一瞥,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染上穷酸。 温白然那会儿刚工作不久,尽管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只有一部手机,但被象牙塔保护了四年,尚不知天高地厚,丝毫没觉得自己与这偏僻郊区之间差着什么。 到底是保安眼明心亮,见深夜里,风尘仆仆的女孩儿满身狼狈,沮丧地蹲在一边,知道就算今天放她进去了,她也不会在这园子里掀起多大风浪。压了她的身份证和行李箱,放行。 周家很大,温白然找到大门口的时候,已经距离她和周凛说好的时间过去了两个小时。 三层楼的大别墅,客厅里冷气开到十六度。 一进去,满头大汗的温白然被冻得打了个冷战。 不远处,周凛穿着限量版篮球背心,清清爽爽的在沙发上玩psp。 见她进来,他只掀了掀眼皮,完全没有要起身迎接她的意思。 温白然抱怨他为什么不接电话,她差点进不来。 谁知周凛少爷脾气上来,反问,现在几点了?你跟我约的几点?你自己迟到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不接电话? 温白然被他一连串问题问的哑口,张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不知道从哪说起。是从杭州出差暴走了十公里;还是不熟悉外地的交通,下午上错公车差点误机;或者从机场看地图时没发现地铁站离他这儿还有七公里;还是干脆说就因为他没接电话,她才在门口浪费了四十分钟? 今天实在太漫长,长到现在还没结束。 身体明明快要到极限,精神还因为记着他们的约定而亢奋着。 他难道看不出来她有多累? 这些念头在脑子里跑火车一样飞快掠过,周凛从那儿瞟过来。 眼神没什么感情地上下一扫,皱眉说,你没回去换个衣服再来? 他一定没发觉自己眼神里的厌恶有多明显。 他或许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在嫌弃她。 温白然却看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这一路上所有的怨气与疲惫在这一秒彻底爆发,她登时委屈地天都要塌了。眼泪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断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从没这样强烈地想离开一个地方。 周凛从后面追过来。 他身上昂贵的香水味被冷气吹得冰凉。 他攥住她的手臂,猛扯,话音在看见她脸上泪痕时戛然而止,你还敢走,你知不知道……然然? 他叫她小名。 眼睛漆黑的发亮,错愕得前所未有。 认识到现在,温白然人前人后永远是沉静淡定的,天大的事她也只皱皱眉头就过去了,周凛从没见她掉过眼泪。 他被面前哭成泪人的温白然吓坏,慌忙抱住她,心疼地摸她头发,一声声叫她:然然。 然然,你哭什么呢?怎么哭成这样?我只是说你让我等了很久而已,我没有怪你,除了你,谁敢让我等?好了好了,然然乖,不哭了好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该不接电话,我应该直接去机场接你,我是想去的,你不是不让么......我错了好不好?你别哭,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第11章 他哄她的时候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我不让你来你就不来,你生气了就可以不接电话让我在外面白站半小时,现在又来说这些有什么用? 温白然恨死他了,发了狠般在他身上又捶又打,怎么使劲都不解气,张口咬住他裸露的右手臂,只听周凛倒吸一口凉气。 他没躲,也不出声,另只手顺着她脑后的长发,还是那样软地哄她,咬吧,咬死我吧。 嘴里尝到了腥味,她松了口。 温白然没抬头,她不想看他。 周凛掌心微热,慢慢擦掉她脸上的水,汗和泪都有,淡淡血色被他藏在身后。 她看见了,胸腔里泛开一波一波酸涩的胀,问他,疼吗。 他呲牙笑,不疼,说完又后悔,捂着手臂装起可怜,其实疼,疼死了。 温白然终于被他逗笑了。 她一边吸鼻子,一边擦眼泪,冷不防被捉住手,摸向他的胸口。 周凛静下来的眼神又深又烫,说,你以后不要哭了,我真的疼。这里。…… 那是温白然第一次去周凛家,也是最后一次。 他带她参观前院、后花园、玻璃花房、地下酒库。 他们躲在酒柜的缝隙里接吻,吻得昏天黑地,头脚不分。 年少时的热恋,肢体接触是最直接的爱慕。 温白然问他,你会一直爱我么? 周凛说会。 她又问,如果我们分了,你还会像爱我一样爱别人么? 周凛说不会。 她问为什么。 周凛说我们不会分,就算分了,我也不会再像舔你一样去舔另一个人。他说,你知道的,我有洁癖,只有你能治好我。 温白然分不清她那时的颤抖是因为他说的话还是动作,她只知道自己拼了命蜷紧脚趾,不敢让声音溢出酒柜之外,尽管他说过他家里没有其他人。 他看出她的压抑,辗转着带她上楼,他说卧室比酒库安全,没有贵重物品,床单上留下的痕迹第二天团起来塞进洗衣房就什么都没有了。 确实什么都没有了。 温白然现在明白了,再顶级的罗曼尼康帝入口还是涩。 她始终不会喝红酒,怎么也体会不到有些人说的回甘,单宁留在她嘴里的只有苦和酸。 仰头一饮而尽。 眼角隐隐有水泽闪着光。 这种喝法其实有些暴殄天物。 宋叙什么也没说,再给她添了些。 对她方才在门口的失态,他没再提起。 沉默时,江对岸的灯光忽然灭了。 远处建筑物的剪影像怪兽竖起的剑板,边缘锋锐,直挺挺地刺破夜空。 他突然问:“去过法国吗。” 温白然说没有。 “凡尔赛宫里有个小城堡,petit trianon。洛可可风,新古典主义建筑。”他说话时并没有看向她,侧脸比月色冷淡,法语发音缱绻在舌尖,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嗓音带着熏人的温度。 温白然偏过脸,见身边男人慢条斯理地举杯,红宝石般剔透的酒液渗进双唇,他微微抿住,让酒液集中在口腔后侧,细细品味,暧昧咂摸。 像在调/情。 感觉到她在看,宋叙收回视线,绅士的轻轻对她举杯,“那里不常开放,若你有机会,可以去碰碰运气。” 这大约是熟男才有的魅力。 普通人或许会顺着刚才的话题问两句她不开心的缘由,趁机刺探她的私生活,再从她对前男友感情的态度里挑剔能与她发展到什么程度。 但宋叙没有。 他请她喝酒,却并不关心她的忧愁。 他看穿她心情烂透,却仍与她闲谈另一个国度。 他淡漠的眼睛像袖扣上的黑曜石。 宝石可以璀璨夺目,但不会有丝毫温度。 刚进门时的温柔仿佛是个错觉。 这样很好。 温白然从他身上闻到湿润的味道,幽幽的,离得近会飘过来,远一点就立刻散开。 宋叙对她来说像在街上偶然碰到的陌生人,短暂交集后,他们就会如两条背道而驰的直线,永远不会回头看彼此一眼。 他的疏离和冷淡对现在的温白然来说非常安全。 她不会对他产生感情,他也一样。 “我想好了。” “说说看。” “我答应调进一组。下半年大运的案子,我跟。但你得向我保证你说的是真的,你需要的是我的能力。”温白然伸手,两只薄薄的玻璃杯碰到之前,宋叙却移开。 他单手抱胸,望下来的眼底很深,语调缓慢,提醒:“你漏了一点。” 温白然捏着细长杯脚的手指关节泛出青白,不肯服软的声音隐约带着倔强,尽管这倔强更像讽刺,“我已经来了。” 从接电话,到他开门之前。 这一路上她有无数次反悔的机会。 但她还是站在了这里。 这已经说明一切。 她清楚自己选择了什么。 温白然透润的眼睛里已经找不出哭过的痕迹,剩余微微的水光在夜色下轻颤。柔韧的脆弱。 这脆弱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一剂强有力的春/药。 宋叙勾唇,迫不及待吻下去。 她唇上还残留一点咸涩,仿佛是眼泪。 她昨晚也哭过。 一样是这个味道。 只是让她流泪的人不一样。 爱和性究竟是什么关系? 关于这一点,无数人曾经讨论过。 但今晚,此时此刻,对温白然来说,它们没有区别。 曾经,爱是心动,是肚子里的蝴蝶翩翩飞舞。 现在,性是头晕,是身体里每一根神经都被他唇舌拨动。 温白然从前与周凛恋爱,时间再长,总还是羞涩,难堪,想把自己藏起来,躲在黑暗里。 她不愿他看见自己红着脸吐着舌的另一面,不愿承认自己也有淫/荡的需求,仿佛只要被他知晓这隐秘的欲望,她就不再纯情,贞洁,完美。 她永远想在他面前保持纯洁。 宋叙的舌尖淬了酒,浪漫的紫红流淌在洁白的画卷之上,一笔一画,落点无法预料,爱/欲的花朵含苞待放。 不同于昨晚酒精麻痹了大脑,清醒的她甚至能听见江水崩腾,头顶不知飞往何处的飞机闪烁着红色的眼睛,从她被压在玻璃上的身体划过。 羞耻的。 又极度刺激。 仿佛冲破了某种束缚,这瞬间,她只想把自己暴露的更多些,再多些。 蓦地。 温白然听见自己盛开的声音。 她耐不住发出轻吟,手里的高脚杯不安稳摇晃,红酒洒出来,弄湿她的手臂,宋叙从后面压下来,一点点舔掉,湿润,极尽涩/情。 她终于不再不安,连痛苦都被磨掉。 欲望彻底将理智挤出了身体之外。 宋叙五指插进她的指缝,十指相扣,高举过头顶,借着她手里的杯子,他啜饮满酒液,另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扳向后侧,猛地灌进她的口腔。 她被浇灌,溢出的红酒顺着下巴滑落,锁骨上,他画出来的小花倏尔长出了枝丫,花枝一直没入她粉色的边缘。 宋叙猛地握住。 “唔......” 他带着笑的喘息钻进耳朵,“祝我们有个愉快的夜晚。干杯。”…… 第10章 雨夜 夜半突然开始下雨。 淅淅沥沥的声响敲打玻璃。 月色溶溶,夜像被洒了碎钻一样闪着朦胧的光。 感觉到怀里的女人轻轻退出,宋叙不动声色睁开眼,大幅玻璃窗将雨夜模糊的光影投在床边三步的位置。 仿佛受了某种蛊惑,女人撑起身体,被单从她腋下滑落,冷空气在她细腻肌肤激起一层细密的颤栗,她毫无察觉,纤细的双腿慢慢移向地面,静悄悄的,在床边坐着。 昏淡阴影里,女人背对着他,一头长发在身后凌乱散落,背脊挺得很直,两条嫩白的手臂搭在身体两侧,微微分开,有姣白的月光从她手肘与腰际那一线缝隙里漏出。 巧夺天工的曲线。姣美如绝世的瓷瓶。 空气里还有暧昧冷香未散。 他半明半昧的眼着了火。 雨影与月色交错,温白然起身。 她没发现床上注视她的男人,弯腰捡起被单,胸前美到令人窒息的风光在他眼中转瞬即逝。她随意裹住自己,赤脚走向客厅,隐没在房间暗色里的侧脸冷清如远山的剪影。 贵妃榻上,被她遗落在这里的手机已经快要没电了。 无数信息,无数未接来电,几乎所有社交软件上都有待处理的消息与通知。 她看向时间,凌晨三点零一分。 又有电话进来。 陌生的号码,没有来电显示,震动的嗡嗡声和雨声混着,叫人心也跟着乱。 “你前男友不太懂事。” 身后,不知何时跟出来的宋叙穿着浴袍,抄着双手,斜靠在电视柜旁,幽幽眸光似深似冷,“这么晚还打给你,他不知道你明天要上班?” 第12章 温白然回眸,看见他松开手,抬脚走过来。 浴袍散开的腰带随着他的步伐在两侧摇摆,衣襟起伏着露出他男性坚实的躯体,胸肌、腹肌、紧实的小腹与窄成倒三角的腰线,无一不诉说着男人的自律与强悍。 下了床,宋叙浑身上下散发的强烈的男性荷尔蒙依旧足以迷倒任何取向的人。 她别开眼去,挂断手中来电,“他不需要上班。” 冷淡的声线,维护意味很明显。 宋叙在她身侧,眉目微微压下来,女人柔白的侧脸透着香。 “他是按时按点的上班族也好,是衣食无忧的富家子也罢。我不关心。”他淡声问,“你确定你们分干净了。” 他刺探得太准。 温白然不自然地偏过脸去,“反正没可能复合。” 宋叙深深看她,对比那天车里她的表情,很快得出答案,幽幽的打量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是么。” 话音落下,新的来电跃上屏幕。 又是另一个陌生号码。 他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的声音透着懒,“你不接,他恐怕要打一晚上。” 她不会接的。 周凛知道,但他就是要逼她。 他总是这样。 温白然不禁皱眉,继续挂,“嫌吵我可以先走。” 她转身,身后男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身上的味道性感得有些过分。 下意识屏住呼吸,温白然尽可能偏过脸去。 余光里,他锁骨下那道紫红印记,是她刚才的杰作。 “我说你可以走了么。” 男人近在咫尺的低沉嗓音极具压迫。 “那你要怎样?”温白然竭力想忽视眼前这片几乎要逼到她脸上的坚实胸膛,下腹却对他不断波来的气息产生了微妙反应,身体仿佛还未脱离半小时前那场欢愉,他的温度一靠近,她就开始挛缩。 她想后退,膝盖却打不直地往下坠。 宋叙接住她,劲瘦的手臂力道非凡,几乎是强横。他低下头,暗昧笑意擦过耳垂,“我知道,你也还没够,不是么。” 温白然倏尔失控般在他怀里抖了一下,“......” 宋叙愉悦的更明显,“好了,让我们都诚实一点。” “我无意冒犯你的前男友,只是这样难免扫兴。” “给你十分钟。” 他抱她站起来,左手轻慢拨开她脸侧长发,指尖爱怜地顺着耳后游移,仿佛在她颈项作画。 低头轻轻一吻。 “解决完,把你身上的单子和手机都留在这儿。” “我在房间等你。” 暧昧的动作,不带感情的语气,似乎只把她当做一个工具。 冷淡,平缓,寡淡却不容置喙。 温白然这时候才想起来,宋叙是她的上司。 公司里,他就是这样刻薄的不近人情。 霎那间,所有暧昧与激潮都从身体里褪去。 温白然从夜色里醒过神,垂眸看向手机里不断闪烁的号码。 她终于接起来。 出乎意料的女声冲破雨夜。 “温白然?妈的,你总算是肯接电话了!我跟你说,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些事都是骗你的,我没跟周凛上床,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我肯定没有。他那天就是喝醉了,我把他送回去而已,哦,我还拿了他衣柜里一块表。你跟他说一声,我真不知道那块表值那么多钱,改天还给他就是了,让他千万别报警。行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挂了吧。以后别联系了。” 肖紫眉的聒噪异常刺耳,像在被鬼追,她挂断的速度和来电的执着一样突兀。 温白然无需多想就猜到是谁让她打这个电话。 周凛以为她要分手是因为肖紫眉。 他到现在还觉得问题都出在其他人身上。 其实他有没有碰过她,还是他碰过谁,有什么要紧?他永远不知道怎么向内审视自己。 这也很好理解,毕竟他那样骄纵的性子,自省对他来说只是个没意义的名词而已。 温白然关掉手机,收进包里,抬腿想走,衣服却还在房间。 电视墙上镂空的格栅里,男人靠在床头抽烟的轮廓影影绰绰。接近一百平方的套房,黑暗从四面八方的角落向他聚集。一种超脱的戏剧性油然而生。 胜负欲突然出现。 冷气窜出风口,与呼吸在空中摩擦,有隐约剑拔弩张的火花转瞬即逝。 他没有看她,但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他。 他知道她挂了电话,知道她关了机,也知道她刚才想走,但现在不想了。 宋叙轻笑,而后继续气定神闲地等着她自投罗网。 拎着包的手蓦地松掉,温白然扯开胸口的被单,扔在地上,沿着冰凉的地板踏进套房。 女人未着寸缕的剪影曼妙至极,梦一样性感飘摇。 宋叙咬着烟的眼微微眯起,看她越来越近。 “我不喜欢烟味。”这次换温白然居高临下地压着他的肩膀,皓白雪腕伸过来,拔掉那支烟,摁灭在水晶容器里。 她淡声如水,翻身上床,借力时没有收敛,利落跨坐在他腰间。 他喉间一紧,眸色深得像海,隐隐涌动,“那你喜欢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我喜欢什么。”温白然说,“你只要知道,我讨厌你用宋总的姿态命令我。” “哦?”他仿佛来了兴趣,想坐起来,被她抵着胸口压下去,他失笑,“你喜欢在上面?” “是。”温白然大腿猛地掐紧他的腰,瞬间,两人呼吸都是一重。 他敛了笑,深邃的眼蓄势待发。 她却还未打算动作。 宋叙舔了舔干涸的唇角,哑了嗓音颇有耐心地提醒她,“还有两个半小时天亮。” “嗯,知道。”温白然咽下不由自主的细喘,发丝恰到好处地掩住她几乎快要昏厥的表情。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这么敏感。 这感觉太凶猛,太陌生。 甚至连周凛都...... 分神的瞬间,身下的人忽而暴起。 眼前的黑暗天旋地转,她被人勾着腰摔进枕头,头晕包围上来,男人强劲的大手顺势扼住她纤细的脖颈,逼迫她仰头看向他。 “现在,我们明确了规则。” “你讨厌我抽烟。讨厌被命令。喜欢在上面作乱。” “而我,只要你专心。” 宋叙话落,突然用力。 “唔...”温白然几乎抑制不住地落下泪来,她双手拼命抓着他的手臂推拒,“宋叙...” “很好。” “就像这样。” “你得知道我是谁。” 雨势渐大,厚重的雨云遮住月光,闷雷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却奇异地契合上他的节奏。 温白然只觉得大脑与身体里电闪雷鸣、腥风血雨。 仿佛在狂风的天气出海,宋叙是最有经验的舵手。他精准地控制着每一次浪潮来临的时间与褪去的速度。她的小船被猛然打来的大浪推上顶峰,又瞬间坠落,再推上去,再坠落...... 往复循环的失重感刺激着多巴胺与荷尔蒙持续激烈的分泌,这烈性的动感使她再度陷入动物性的状态里。 雨声听不见了。 呼吸听不见了。 心跳和喘息通通都消失。 只剩一波波的春潮与这夜的雨整晚不停。 …… 第11章 第三天 工作日依旧泡在雨里。 阴天的公司开了灯后有窗明几净的错觉。 温白然半途加入一组,需要她熟悉上手的资料很多,好在乔伊之前就同她讲了不少,有她帮忙,这些事倒还不算棘手。 宋叙的秘书也换了。 是新来的小姑娘。大学刚毕业,大四的时候在公司实习过,仿佛是经理的哪个亲戚,总之熟门熟路。 开会前,小姑娘在办公室调试投影仪,半天弄不好,人都到齐了,七八双眼睛齐刷刷看着她,她紧张地出了汗,顾不上擦,手上动作越来越乱,眼见马上时间要到了,窘迫地抬眼求助,可怜兮兮的鹿眼望出去,却没见有一个要帮忙的意思。 说起来她也是被连坐。经理在公司里人缘不好,势利眼出了名,换做从前他一家独大,肯定有人主动巴结,偏这群人都是在锅里滚过几遭的老油条,自从知道宋叙来了,经理被权利降级后,就不怎么把他放眼里了,更别提这个关系户。 乔伊还说这姑娘没眼力,早晨送咖啡时弄湿了宋总的领带,出来后非但没自责,还红着脸像被调戏了。她竖起食指、中指、无名指,表情明笑暗嘲,说,托这姑娘的福,宋道长到现在为止已经喝了三杯黑咖。 她话刚说完,宋叙推门进来。 温白然第一眼看向他敞开的衬衣领口,果然是没系领带。 仿佛没发现她投来的眼神,宋叙脸色如常清寡,步态沉稳,目不斜视地拉开最上边的椅子,“可以开始了。” 第13章 公事公办的口吻冷淡到无情。 温白然心头不由有些发凉,却意外地安心。 他果然是说到做到。 床上床下,公私分明。 她开始还担心他夜里太投入,白天抽离不出,被人看出什么端倪。 看来是她想多了。 “有好戏看了。”乔伊在身边偷笑。 温白然回过神,目光投向那边的实习生,她正面露难色,娇滴滴的小脸沁了水,像是随时要哭。 “宋总...对不起,投影仪好像...坏了。” 宋叙打开电脑,口吻淡淡,“坏了叫人来修。” 实习生还以为他是在帮她解围,感激地应了一声就要去找技术部,“欸,我马上去找李工......” “会议开始之前你可以说马上,现在已经太迟了。”宋叙示意乔伊用邮件把投屏内容发送到各人,乔伊立刻行动。 就这不到一分钟的空隙里,宋叙双手合十托着下巴,窄利的眼皮微微掀起,凉薄视线让实习生小姑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先前那点感激与悸动瞬间烟消云散了。 “对...对不起......” “据我所知,你不是第一天上班。不过我可以理解新人难免出错。”话音听起来很宽容,刻薄在下一秒原形毕露,“但很遗憾,我对手下的容错率为0。麻烦你跟人事说一声,我要换个秘书。” 实习生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宋总,可是我才刚......”上岗不到三个小时。 会议室安静,不知谁的电脑上弹出收到邮件的提示音。 宋叙淡淡松开左手,注意力回到电脑前,点开邮件时他想起什么,“哦对了。” “转告你的下一任,我的办公室里不允许再出现咖啡。” “谢谢。” 谢谢... 多有礼貌的两个字。 偏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显得阴阳怪气。 他分明没有指责和批评,但话里话外的讥讽与不容置疑让实习生刚才还惨白的脸瞬间憋得通红。乔伊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小姑娘登时脸色更加难看。刚才还嫩的能滴出水,现在滴出来大约就是血了。 她没受过这种羞辱,泪眼汪汪地捂着脸转头就跑。 宋叙却又出声:“我的会议时间,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出入。找个位置坐,结束后再去人事部。” 前脚羞辱,后脚断退路。 这情这景,就是多在这会议室待一秒都是煎熬。要是温白然,早就走了,还管他什么总不总的。 但这实习生八成是被经理叮嘱过公司里宋叙最大,又或许是他现在冷冰冰的态度实在吓人,她不敢真的违逆他,只能咽了委屈坐在角落,真就默默忍了这个恶魔的吩咐。 一整场会议下来,小姑娘脸色白了红、红了青、青了又白,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宋叙一关电脑,她马上飞奔出会议室。 温白然不由有些同情她。 乔伊悄声说:“宋道长就是这样,长得再帅有什么用,心冷得跟什么似的,嘴更毒。你真是不知道我前两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 温白然转头表示她现在也同情她了。 两人收拾完东西,刚起身,一阵不疾不徐的风从温白然身后掠过。 “新来的来我办公室。” 新来的? 谁? 实习生不是已经走了吗? 温白然茫然地望了望会议室的其他人,他们都看着她。 ……她后知后觉发现被点名的好像是她自己? 这下换乔伊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朋友,我会记得给你烧纸的。” “……” “……” 办公室门开着,玻璃上的隐私帘放下来了。 温白然在门口先闻见一点苦涩的咖啡味,跟着是宋叙外套上干燥的温香。 身旁的衣架上,黑色西装和一条暗蓝领带挂在那里。 领带下半段洇湿的颜色很深,不知干了以后咖啡渍会不会也这么明显。 宋叙在回邮件,眼睛都没抬起来,“关门。” 温白然照做,上前两步,离他的桌子还有一段距离。 “宋总有什么吩咐?” 宋叙敲着键盘的手一顿,悬停在指尖即将落下去的位置,指节骨骼分明,曲折的弧度柔和,暗藏锋锐,随之绷起的青筋在手背上蜿蜒出男性力量的性感,右手奢华腕表上的钻饰低调闪亮。 温白然不自觉盯着这双手出神,朦朦胧胧的,他指间微凉而强劲的触感出现在隐秘的地方。 腿根无端收缩了一下。 宋叙没发现她的异样,注意力在她刚才的称呼,“我下午有个会,需要一条领带。” 温白然镇定自若,“我叫人去买?还是把这条干洗一下?时间有点紧,还是买条新的比较保险。” “可以。”他站起来,绕过桌角。 长腿迈了两步,到她跟前,微微弯腰,温白然被他陡然靠近的气息惊出一身冷汗。 他似笑非笑,“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早上这条。” 银蓝暗纹,缎面质感光滑,样式简约低调,和他今天的衬衣很配。 重点是, 她早上亲手为他系的。 行政套房里,宋叙站在穿衣镜前调整领带位置,铅灰色衬衣将他侧影衬得更加笔挺有型,那根松垮交错的带子不是正经的样式,软塌塌挂在他脖子上,有几分斯文败/类纵欲后的凌乱感。 温白然心血来潮,帮他系。 女人纤细光洁的长腿半跪在床边,身上围的浴巾差一点就要掉下来,她浑然不觉。 宋叙微微仰头,视线落在她雪白肩颈,天鹅般优雅的线条,锁骨精致的形状像两把玉如意,触手生温,中心空白的地带有颗极细的红痣,在阴影里勾人的艳着。 喉结突兀滚动,碰到她的手指。 她没察觉。 晦暗视线移上来,才发现她出神。 不知在想什么。 温白然从前大学时有礼仪课,她特意学过怎么系领带。那时她在课上幻想,往后每天清晨她会先起床做好早餐,周凛喜欢赖床,出门前才发现忘系领带,她贴心上前为他快速整理,他会感动地低头给她一个吻,浓浓爱意在晨曦里滚烫:等我回来。 这画面曾让她既羞耻又期待。羞耻于她竟然会想这么肉麻的事,期待在也许这一天真的会来。 柯淑敏说她恋爱脑,她不承认,假装大家都一样,哪个恋爱中的女生没想过和对方的未来? 不过周凛没上过班,正装也没穿过两回,她还来不及实现想象就迅速醒悟,恋爱里,先勾画未来的人最悲哀。 幸而她悬崖勒马的及时。 可能是对宋叙没有感情。 想象中那些从领带里散出来的暧昧温馨情愫通通没有出现。 凭着记忆里温莎结的打结方式,温白然专心致志地摆弄那条银蓝的带子,认真的像在完成一项作业。 系好了,抬起头,宋叙冷淡的眼还被深暗欲/色包围着。 她一顿,怎么? 女人懵懂的表情昭示着无辜。 宋叙想她大约是记忆力有问题,几个小时前定下的规则,她现在就忘了。 “没什么。”他不喜欢重复解释自己的话,转身离开床边,脱离了她的味道与样子,镜子前男人薄凉的脸冷静的几近残酷。 “别迟到。”留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而现在,宋叙的神情与早上为他系领带时如出一撤。 晦暗的眼,吐息越沉稳,内里越凶悍。 她领教过。 一次就刻骨铭心。 温白然后背有些挺不直,肩膀瑟缩着往后仰去,压低的声音已经不淡定了,“宋总,这里是公司。” 宋叙动也不动,“所以。” 所以你应该收敛一点! 万一等下有人进来,看他们离得这么近,要怎么解释? 温白然皱眉,脸偏向门口,随时注意着门外的动静,咬紧的腮在他眼里依然是糯的,腰被压得几乎成c形。 宋叙突然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很有趣。 害怕,紧张,不肯服输,又没什么底气,像只一边充气一边漏气的皮球,完全可以任他揉捏。 当然,不在办公室里。 他倏尔笑了,直起腰,距离拉开,空气和光线冲散了两人间缠杂不清的味道。 温白然蓦地松了口气。 “干洗吧。三点前拿回来。”宋叙吩咐完,回到办公桌后投入工作,专注的样子是又恢复成不近人情的宋总。 “……” 温白然有种被调戏了的羞愤,抿着唇转身,猛扯下那条领带,开门时动作很重。 对着电脑的人,唇角微微上扬。 第12章 第三天 宋叙三点前要用领带。 温白然两点十分把干洗好的领带装进袋子,递到跑腿手里,大约四十分钟后,她手机上收到订单完成的通知。 第14章 软件上有跑腿发来的照片:东西放在前台。 不一会儿lily的微信也来了。 [前台lily]:然姐,领带已经交给宋总了(ok.jpg) 紧跟着,乔伊的信息也来了。 [乔伊]:人呢?洗个领带人没了?! [乔伊]:拜托,你不回来就得我跟宋道长去开会 [乔伊]:我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乔伊]:(/大哭)(/大哭)(/大哭)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乔伊]:(猛男落泪.jpg) 中展广场顶层咖啡厅。 周凛不爽的臭脸比外面的天色还阴。 对面温白然的手机震了又震,接连不断的消息让她坐下来到现在,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他从没忍受过这种忽视。 从小到大,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只有他无视别人,其他人连他一根头发掉下来的动静都不会放过。 更何况是温白然。 她看上去性子冷淡,总是平静的好像没有波澜,但心有多热,只有他知道。 这些年,任何有关周凛这名字的事,她总是比他自己更积极。只要她在,他随时回头都一定能看见她的眼光,从没落空。 但现在面对面坐着,周凛却感觉自己好像只是她面前的冷空气,没有形状和样子,连看的必要也没有。 他忽然间意识到—— 她是真的要分。 这感觉太强烈,心底随之而来的动荡又陌生,他没有准备,更不知作何反应,所有情绪涌上来最终都化成怒火,一把烧光。 温白然正在回复乔伊,她有点事情,要晚一点回公司,字打了一半,眼前突然多出一只大手,手背青筋怒张,霸道的蛮力不由分说夺走了她的手机。 温白然抬头,有瞬间的面若死灰。 在见他只是锁了手机扔到一边,丝毫没注意那上面的内容时,又恢复如常。 她只顾手机的样子让周凛火气更大,怒声的音量把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温白然,我在跟你说话,你聋了吗?” 咖啡厅里香气平和,轻音乐舒缓着神经,几道探究与不满的视线尽管克制,还是难免令人尴尬。 工作日,能在中展广场顶层喝咖啡的人无一不是拥有悠闲与财富,来这儿谈事的高级商务人士更是素养良好,他们没人出声,但陡然安静下来的氛围似乎在说:你们不该在这儿吵架。 背景里的钢琴曲由真人现场弹奏,白裙子的女孩儿素养极佳,演奏没有中断,几节音符之后,店里气氛又恢复如常。她这时才掀起来眼帘,看向这边破坏了她曲中意境的两个人。 温白然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在这样的环境里被人瞩目,但实际上她还是不行。 她望着面前的男人,熟悉又陌生的眼神让周凛感觉到自己貌似做错了事。他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少年的冲动与莽撞一直都在,所谓男人的沉稳只是在面对温白然失望表情时皱了下眉。 她无力地叹了一声。 “你总是这样。” “不分场合,不挑时间,不顾他人。” 她声音淡的像水,和钢琴的乐声混在一起,周凛差点听不见她说话。 “那好,我们回去说。你不是喜欢关起门来算账?我让你算,怎么算都行。” 他个性急,说了就要做,但温白然岿然不动的纤细身形没有丝毫要跟他一起的意思。 他不得不又耐着性子继续坐在原位。 他不解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这八年里,他们吵过,闹过,分了无数次,又再和好。 没有哪一次,让他这么明确地感觉他们真的要分开了。 她向来心软,只要他肯主动低头,他们都会顺理成章地和好。不像这回,他生日她没来,连祝福短信都没有一个,他去找她,她却要把他之前送的东西退还他。 他开始以为她是在闹脾气,为了他和肖紫眉不清不楚的绯闻,但今天见了面,她冷淡的模样又让他感觉好像并不是因为这。 窗外雨雾蒙蒙,温白然平静的脸也像在雾里。他看不透她,这种捉摸不定的虚无感让他格外急躁。 “说啊。” 温白然看得出来,他很慌,甚至有些乱。 周凛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平时脾气再急,但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有着自己松弛从容的节奏,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从不为谁打破。 但现在,他面色凝重,漆黑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绷紧的肩膀和胸口的起伏都仿佛凝滞。 他焦灼地等着她开口。 心口又泛开那种难言的酸涩。 她好像,做了这个打破他的人。 逼着自己压下胸腔里的痛,温白然眼睫闪了闪,开口时语调软和了许多,“昨天,是你让肖紫眉打给我的?” 话题回到肖紫眉,周凛瞬间放松下来。 他垮了肩膀靠向身后椅背,十指交叉搭在小腹,像是不情愿承认,“是又怎么样。” “你不信我,非要信她。既然如此,我只能让她来给你解释。” “怎么样,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样?我们什么都没做。” 他说话时眉眼渐渐舒展,眼尾轻轻一挑,周少爷招牌式的轻慢神态,还带着几分真相大白后得意的不屑。 “我早说过,我以前是混蛋了些,但已经改邪归正了。除了你,我谁也没碰。” 温白然听出他的骄傲,骄傲在于他这样的人,周围狂蜂浪蝶无数,却还能为她一个人收敛心性,他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 她明白,也理解。 换做两年前,不,一年前,他肯这样做,她大约是要满心欢喜的。即便嘴上不说,趁他不注意时凑过去亲他一下,他会知道她有多高兴。 但太迟了。 一切都太迟了。 事到如今,她只有苦笑,“这很好。” 三个字,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温白然反应平淡到周凛开始认为她不知好歹。 “你到底想怎么样?脾气也发了,生日的事也过了,肖紫眉把一切都告诉你了,还不行?” “这几天你不回信息不接电话,好,没关系,你心里有火你就发,我又不是受不起。冷了这么久,你脑子还没清醒?你说啊,到底什么事值得你非要跟我分手?行,就算真有这回事,那我已经主动坐在这里了,你起码得拿出点解决问题的诚意吧?你摆这副爱答不理的脸是想要我做什么,直说行吗?我不想猜。” 他语速很快,根本不耐烦到极点。 以前刚恋爱,温白然独立清醒不物质,气质超脱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周凛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才觉得还不如那些拜金女。至少那些人图谋的容易达到——甭管遇到什么,买个包,打点钱,所有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这几天周凛表面上吃喝玩乐,看起来一切照旧,只有到晚上,回了那套他们曾经住在一起的房子里,空虚将他包围,身体里面像有个大洞,什么力气和情绪都掉进这洞里消失不见。 没有电话,没有信息,属于温白然的味道几乎散尽。 她往日加班出差,他一个人偶尔寂寞,半夜打给她,电话那头睡意朦胧的女人慢吞吞接起,软绵到陷进枕头里的鼻音把他的心胀得很满很满。 周凛承认,他确实想她了。 想的要发疯。 如果这几天是她给他的测验,那显然她已经得到了让她满意的答案—— 他离不开她,再要面子还是拉下脸来求她。 他觉得自己做的够多了。 可温白然还是这样半死不活的态度。 他真不想哄了。 “我再说最后一次,我没有、以后也不会再和人闹出什么误会让你不高兴。你年前不是说想去香港吗?行,你现在就请假,晚上出发。我爸在那有套房子,我们住一个月再回来,就当度假了。这样行不行?” 周凛拿出他最后的诚意,他真心不觉得就凭一个肖紫眉能把他们的生活搅成这样。 温白然定定看着他,表情如从前一样,可曾经那些在她眼中细碎闪光的爱意与温柔都渐渐流逝在窗外暗下去的天色里。 那种不安和惶恐又来了。 周凛眉头皱的很紧。 “你爱我吗。”温白然突然问。 周凛几乎没犹豫:“爱。” “你确定吗?”温白然顿了顿,又改问:“你是怎么确定这件事的?” 周凛不知道怎么确定,但他知道他们在一起了八年。 他是个对时间和金钱都没什么概念的人。 但八年的时光,对一个女人来说是青春的高/潮与余韵,对男人难道就是可以弃之如敝的昏天黑地吗? 无论如何。 他爱她。 他很确信。 否则他绝不会坐在这儿跟她说这些废话。 可温白然不这样想。 她笑了,不再充满深意,眼里的凄凉与悲哀都浅显易懂。 第15章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香港吗?” “为什么?” 年前他们在家,温白然突然接了个电话。周凛在客厅打游戏,她起身去阳台,没多久回来,情绪貌似有些低落。她在他身边沉默很久,忽然问他,有没有时间陪她去趟香港? 周凛彼时战况激烈,无暇分心,随口敷衍,行啊,不过他跟蒋世金约好要去瑞士滑雪,只能回来陪她去。他是说到做到的人。从瑞士回来后知道她又入职了新公司,暂时不能请假,等工作稳定些又到了他生日,香港就这么一直被拖到现在。 他虽然一直记得这件事,但好像也真的没问过她要去做什么。玩?购物?出海开趴?纵使温白然不是这种爱玩的个性,但谁知道呢。 人总是会变的。 他突然想起当时温白然的表情。 客厅里,她陷入沉默的阴影,侧脸灰蒙蒙的,一晃一晃,几乎要碎掉。 周凛似乎意识到什么。 温白然对他的反应并没露出任何意外或失望,她已经失望过了。 她换了个问题。 “你准备什么时候和我结婚?” 周凛一顿。 刚才还振振有词、情绪高涨的人,突然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刺啦一声,火灭了,只剩一些灰烟,没实质地飘摇着。 温白然比他平静,宛如没有风的湖面,干净的像一面镜子。 他们都知道这个话题是命门,是禁忌。 这些年,两人默契地从不轻易提及,一旦提起,难免伤筋动骨。 周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睛依然神光奕奕。 冗长的死寂大约过了三分钟,桌面上,温白然的手机突然响了,连续的震动让白色餐布上出现了一些些几不可察的波纹。 喉结干涩轻滚,没有水分滋润。周凛有些尝到痛的滋味。 温白然不想再跟他耗下去,话说到这里,已经够了。 她站起来,倾身从他眼皮下拿走自己的手机,拉开椅子,转身前看一眼他恍惚的脸。 她还是心酸。 只是没有那么痛了。 来电显示上,乔伊的名字后面浮出另一个人的脸。 温白然轻声说,“周凛,我们就到这儿吧。” 第13章 第三天 咖啡厅。 钢琴乐声终于停了。 兼职的女孩儿抱着曲谱从展台下来,回员工更衣室时经过窗边,外头云雨飘摇,双人座里,年轻男人侧脸对着窗外,眉目深锁,垂落的视线穿透云层,还在望着那个刚才离开的女人。 不久前他与那女人吵过一架,动静大的所有人都听见了。展台上的钢琴太大,她看不清女人的容貌,只能从隐约回忆里女人的背影与衣着判断,是个不俗的人。 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男人此刻全然没了之前的气势,整个人萎靡着,仿佛受了很大打击。 出入这种高档场所久了,她多少也学到些看人的眼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少爷,大约没吃过苦的,头一回被人分手,低迷受挫的样子像个不谙世事的小男孩,惹的人怪心疼的。 俊俏的五官,皮肤细腻,一双漆黑眼眸像是不知道忧愁的,亮得叫人不忿。身上那件fendi是这季的限量新品,价格足以买下她刚才弹的那架钢琴。 她慢下脚步,停在他身边,轻轻弯下腰来,一头黑亮又柔顺的长发从她肩上滑落,灰色的天气将她天真的脸衬得像一块玉,“你好,请问你需要帮忙吗?” 周凛回过头,不悦像刀插在她脸上,“滚开。” “……” 女孩儿没想到他这么凶,吓了一跳,水汪汪的眼睛说红就红了。 她咬咬唇,没真哭出来,抱着谱子直起身,白裙子在咖啡厅里像一片云,倔强地转身飘走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恍惚间,周凛好像在学校里看见了温白然,也是白裙子,身影轻盈,远远向他走过来,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神清气爽,身体里的浊气好像都被净化。 他问蒋世金,这女的谁? 蒋世金说,她啊,隔壁理学院的,姓温,叫什么不知道,系花来的,嗐,我先以为读理的姑娘都是龅牙珍,不过她长得倒真不错,难怪那群四眼怪捧她跟捧什么似的。 话的后半段周凛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进他脑子里的关键词只有:理学院,姓温。 他翻遍了学校姓温读理的女生姓名,一个个筛下来,终于找到她的名字:温白然,生物科学系,单身,在学校东门外一家便利店打工。 那天周凛在她店外,隔着玻璃看她收银、结账、点货,中间累了喝口水,长时间没客人她会悄悄背过身去打个哈欠,像只犯困的小猫。 他这人向来没什么耐心,但那天中午,隔了条马路,他顶着暴雨来临前的高温,不知不觉看她做这些琐事看了两个点。 周凛从高中开始就是附近学校里出了名的浪荡子,不算那种谈着玩儿、几天就分了的,同他交往超过一个月的女生不下三十个。他自问见过许多类型的女人,学霸型的也有,她们大多自诩清高,寡淡无趣,像白开水一样除了解渴一无是处。 温白然在他这里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中午的大雨来的很是时候,他把自己淋了个透湿,进去买伞。温白然刚开始好像不认识他,只把他当个寻常顾客,直到后来她说:‘你都已经淋成这样了,干脆淋回去好了,宿舍也不远。’ 知道他宿舍不远,说明知道他在哪个学校,知道他们在同一个学校,八成是认出他了。 她竟然认识他。 这个认知让周凛几分得意,几分窃喜。 他故意借走她的伞;故意给她留下押金;故意踩着点去还伞,出门时又故作大意:啊,忘了多拿一把。 他如愿以偿和她并肩回了学校,说好先送她,他再打着伞回去。但温白然到宿舍楼下才知道周凛隔天就要出国度假,讶异问他,那你怎么还伞给我? 周凛说,明天早上?晚上我有事。要是明早来不了,那只能等我回来。这样吧,你把手机号给我,等我回来找你。 温白然无语,那中间这一个月下雨怎么办,我就这一把伞。 周凛本意想约她再出去走走,顺便买把新的,温白然却没这个心思,转头钻进宿管的屋子,出来时拿了把格子伞给他。 她纤瘦的胳膊像条竹竿,皮肤白的在灰色天气里发着光,柔弱无骨的五根手指头握着那把深蓝色的格子伞,伞大,没收规整,她手小,握得仿佛有些吃力。 温白然说这是宿管阿姨平时捡的无人认领的伞,有好些,她同她说过了,先借这把用用,等他回来再来还。 周凛一个字没听进去,只盯着她手腕上凸出来的那块圆骨,眼眸深深,完全不知心猿意马到什么地方去了。 温白然叫他,你在听我说话吗? 周凛是个直脾气,不会憋事,也从不用憋事,温白然说完,他抬眼,神情在雨天里暗昧不明,我不要伞,我要你电话,听说你单身?给个机会。 后来蒋世金知道了这事儿还调侃他,要个电话用得着劳驾您周大少爷又是罚站又是淋雨?你一句话,那些人还不得排着队把她手机号塞你手里啊。 周凛觉得那没意思,以往都是人追他,他头一回追人,第一次体会到那种发自内心为了另一个人而产生的动力与冲劲,那感觉很新鲜,也刺激,他乐在其中。 接下来连续三个月,他雷打不动的在所有温白然的必经处守株待兔,终于有天,她恼了脸,一股脑把书砸他胸前,骂他,你烦不烦?我上着课,你在教室门口站着算怎么回事?今天我们教授都问我了! 周凛被砸疼了,收起了脸上往日的嬉皮笑脸与玩世不恭,无比正色道,你答应我,我就不来了。 温白然仿佛是被他逼得没有办法,跺着脚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又停下来,大声叫他,把我的书都捡起来! 再后来,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一谈就是八年。 刚开始,新鲜感还在,周凛对温白然言听计从的程度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好像完全收了心,玩儿也不玩儿了,出来半个小时就记挂着要去接温白然下自习。朋友都笑他,都说他周少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怎么竟然有天也会变成妻管炎? 后来是从哪里开始变的,感觉很模糊。 仿佛是自然而然的,倦了,疲了,得到的东西再好,一直握在手里也觉得累了。 他不再违背本性,不再收敛脾气,开始肆无忌惮地做自己。 记忆里,温白然似乎是惊诧过,又似乎没有。她总是很冷静,很理智,很有先见之明。在决定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似乎就料到了他会有回归本色的这一天。 日子一天天过,他在她眼里的影子越来越多,他花在外面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他知道有人去找过她,逼她让出他,她也问过他,周凛,你是想分手吗? 第16章 周凛说不想。 他确实不想。 温白然是他第一个真正意义上付出感情与行动追来的女人。她漂亮,聪明,即使冷着眼横他他也觉得她是在撒娇,更重要的是,她爱他。 恋爱对从前的周凛来说大约只是两个人凑在一块玩,顺便解决一下肉/体需求,下了床,第二天跟他一块儿在酒吧里摇骰子的跟昨晚那个是不是同一个,他根本不在乎。 只有温白然。 她在他眼里有具体的形状,有具体的声音,有具体的温度。她娇惯他到若是第二天床头解酒的蜂蜜水不是她冲的,他连看都不看。 周凛那是头一次体会到,原来笃定一个人是这么回事。 他把这些话说给温白然听,她哭了,泪落在他手臂上,一烫一个疤。 钻心的疼。 他急迫地抱她,吻她,爱怜地将她长发下纤细的脖颈捧在手里,从她额头吻到手指。 她指尖很软,葱白一样细嫩,温温凉凉的。他喜欢她用手握着他,一边羞怯闭着眼轻呼快要力竭,一边仍然卖力地将他榨出汁水。 他爱死她哭泣着推他头发,求他不要舔那种地方,他偏要与她作对,她双腿死死夹着他的耳朵,他能听见她血管都在呜鸣。 周凛是有洁癖的。他的东西不许任何人碰,衣食住行的任何一样,若是低于他苛刻的清洁标准,他发起火来是要把这些砸个稀巴烂的。 只有温白然。 她的手,她的脚,她的眼睛她的头发,在他眼里,永远都那么无暇。 他说,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让那些人来骚扰你,然然,我们不要分手。 新一轮的新鲜感就此种下,日后发芽,开花,接着凋零。 下一个循环里,温白然继续用眼泪浇灌他心里的种子。 再然后,她不再哭了。 他心里的种子被深埋地下,仿佛死了,又仿佛没有。 周凛承认自己是个混蛋。八年,他们到今天还没个结果,他确实需要负责任。 但不是他不想娶她。 从前他在外面花天酒地、不务正业,突然有天想做点事情,发现自己所有的卡都被限额了。 周家虽然有钱,但也有一条规矩:周凛的花销可以没有上限,用于事业绝对不行。 长辈断定他没有做事的才能,让他就当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纨绔,人生也不算白活。 周凛不服,外人怎么说他不求上进都好,被家里人下了这样的判断,无异于是把废物的标签贴在他脸上。 温白然安慰他,一旦财富被打上了某人的标签,那么即便你是他的儿子,也不能轻易动用。他要理解他的父亲,同样,她也理解他不是那种内里空空的人,她鼓励他,如果他愿意,她可以辞了工作陪他创业。 后来怎么样了? 周凛不记得了。 仿佛是他把自己喝了个烂醉,被送回周家,周母替他擦汗,心疼说又打了笔钱到他账上,心里不舒服就去玩一玩,别再想着做生意的事了。 他头疼欲裂,喉咙里像吞了把沙子一直搓到胃里,他突然怀念那杯蜂蜜水。 周母叫人冲了送上来,他一口都不喝,猛地摔到地上,玻璃杯碎了一地,他嘴里还一直念着温白然的名字。 周母叹气说,她送你回来就走了,凛,妈妈看得出来,那是个好孩子,你跟她一起我放心,但你不该让她到家里来。 只这一句。 周凛与温白然有可能的婚姻就死在了还没萌芽的时候。 门当户对这四个字,恐怕没有人比温白然更清楚其中的含义。 中展广场上乌云密布,雷声滚滚,昭示着一场大雨即将落下。 温白然走出大厦,猛吸一口外头沁着水的空气,肺里很满,很紧。她没带伞,眼前逐渐密布的雨幕像给世界罩上了一块磨花的玻璃,看不清路、人、车。 既然决心已定,刀山火海也要过。 她一头扎进雨里。 路口有车等客,师傅挂上暂停的牌子,后面又来一辆,下了客,温白然迅速钻进去。 师傅问她去哪。 她答,洲际酒店。 车子开动,封闭空间里闷闷的潮湿着。 其实运气还不错,这么生淋过来,只有头发湿了点,不算太狼狈。 她拿出纸巾擦脸上的雨,电话响了。 看也没看的接起。 “别催了,我上车了......” “下车。”周凛的哑声传到耳边:“我们去结婚。” 第14章 第三天 盛夏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上一秒如注的暴雨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砸着车身,车内立体环绕的雨声效果吵得连电台声音都被盖过,下一秒却又偃旗息鼓,雨后艳阳铺满天际。 司机转动旋钮,路况播报里说前方道路有三车连环追尾事故导致的交通拥堵,建议过往车辆绕道而行。 后排女乘客从手机信息里抬起一双翦水的眸子,淡声说:“师傅,调头吧。不去洲际酒店了。” “你确定嗷?确定我就从这路口出去了,对面车道可快了。” “嗯。” 女人降下车窗,潮湿的热风瞬间席卷车内,她眯起眼睛,迎着外头逐渐亮堂的天色看了会儿天上的云,轻轻擦掉手背上溅到的从窗户上流下来的水珠,表情看起来很平静,没有喜怒,也不知伤悲。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古怪地撇了撇嘴,下个路口,车子调头驶向了来时的方向。 - 洲际酒店。 大运医疗关于质子重离子治疗的前沿咨询分享会即将结束。 会场内,宋叙作为会议合作方,同大运的几个高管还有另外两家教学医院的负责人坐在一起。 他年纪在这群人里最轻,长相也最好,这会儿衬衣领口随意散着,温白然中午着急忙慌干洗过的那条领带没出现在他脖子上,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长腿随意交叠,参会人员的丑陋工牌被他拿在手里,他一边听人说话,一边漫不经心地提着那条蓝色挂绳在手里把玩。 明明是很简单无聊的动作,却因为那张冷隽淡漠的脸,矜贵的跟旁边其他的中年高管完全不在一个图层了。 身边戴黑框眼镜的女高管见他聊赖,主动与他攀谈起来。 乔伊也是今天才知道,宋叙与大运的这些个人关系很熟,尤其是这个女高管,是他在国外留学时的校友,叫钟毓。 钟毓五官一般,同身边的几个同事一般都穿着黑色职业套装,只不过她的是裙子,裙长有些保守,和她人一样,看起来就很古板。唯一优点是皮肤白皙,却被那副黑框眼镜压了一半。 她正与宋叙交谈甚欢,眼放精光到眼镜都遮不住。 钟毓个子矮,说话时掩着嘴,宋叙微微弯腰,把耳朵凑过去迁就她的高度。两人头挨着头,不知是说了什么有趣的事,钟毓半张脸都笑咧开了。 宋叙倒还是那幅刻薄寡恩的样子,不咸不淡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乔伊总觉得他好像在知道温白然不来了之后就有点不太高兴。 虽然脸色没什么异常,但眼神却比平时还要冰凉。 嗐,也不知道温白然搞的什么鬼,前一个电话还说在路上了,后一个电话又突然说不来了。 搞得人措手不及。 钟毓一行人要在深江住一周左右,宋叙的意思是就在洲际给他们开房间,走公司账,顺便安排一辆专车,二十四小时待命。 一会儿会议结束,宋叙做东,请他们到临港的一处高级私人厨房吃饭。 那儿的位置特别难订,他们又是临时,乔伊听说温白然男友是那家店的vvip,还想托她通个路子来着。本以为要开天窗了,幸好打过去时他们有桌客人临时取消了晚餐,否则她工作都要保不住了。 一想到上午宋叙对实习生那无情的样子,乔伊就一阵恶寒,忍不住给温白然发信息吐槽。 [乔伊]:你在哪啊,怎么一下午都找不见人(/抓狂)(/抓狂) [乔伊]:我一会儿就要去陪饭了(/流泪)(/流泪)(/流泪)(/流泪) [乔伊]:喂喂喂,在吗在吗 [乔伊]:我悄悄跟你说哦,我觉得宋道长和这个女高管有一腿(/嘘)(/嘘)(/嘘) - 浴室里水汽重。 玻璃上一层厚厚的水雾凝成珠,一滴滴顺着镜面滑下来。 白色浴缸里,几片玫瑰花瓣飘在浆果色的水面,水位不高,女人白到发光的小腿前侧与曲起的膝盖暴露在外,两条嫩藕似的胳膊搭在浴缸两侧,指尖纤细,甲形修长,一粒粉色晶莹的水珠挂在上面,摇摇欲坠。 她闭着眼睛,像在睡觉。素面朝天的脸,五官清丽,湿了又干的皮肤被水汽浸透,饱满又水润。 脖子枕在靠垫上太久,有点硬,她动了动身子,带起身下水花响动,右侧的胳膊收回来,浸到水里,整个人微微侧向一旁,左侧身体随之浮出水面。 第17章 线条优越的颈项,肩头圆滑又光亮,左手臂曲折着搭在身后,胸前尺寸恰好的圆润半隐半露,皮娇柔嫩,像剥了皮泡在水里的桃子,曲面柔和,汁水丰盈,忍不住要咬上一口。 浴台太高,这姿势对颈椎的压力也大,她不舒服地蹙了蹙眉,醒过来之前先感觉到一阵冷。 在水里泡了太久,一池温水早就凉了。 恍惚听见手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震动着,下意识伸手去捞,却被胳膊带起的水溅了一脸。 温白然模模糊糊地睁开眼,人从半躺改成半坐,怕滑下去,把自己像条毛巾一样搭在浴缸上,腋下卡在边沿支撑,冰凉的瓷壁冻的她一激灵。 “...喂?” 接起电话,那头震耳欲聋的电子乐轰得人一下就清醒了。 柯淑敏扯着嗓子叫喊:“喂?然然?你怎么一晚上不接电话?我找你半天了!” 温白然皱眉,把手机拿开一些,还没开口问什么事,就听见她接着吼:“你跟周凛真分了吗?!他今儿带了个新人过来,姓苏,是个弹琴的。那女的身材跟你超像,连身上那股子文艺劲儿都跟你上大学那会儿一模一样!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喂?温白然?你在听吗?” 温白然望着深色地砖上的水痕,有些将干未干,一小块圆形,周围不规则地溅出去,不是一个完整的弧。 车里周凛那句‘我们去结婚。’犹在耳边。 几个小时后,他已经带着新人上阵招摇。 她从水里坐起来,浴室里已经冷掉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寒噤。她挂了电话,用短信告知柯淑敏换个安静位置,而后走出浴缸。 女人光着脚,浆果色的水痕在她细白的肌肤上蜿蜒,没有急着淋浴,她站到镜子前,看自己□□的样子。 手机再度响起。 打开扩音,安静下来的背景更突出了柯淑敏言语中有意无意的酸味。 “不是我说,那女的跟你比可差远了。仗着自己会弹钢琴,一副弱不禁风的可怜样子,说是跟周凛第一天认识,结果整晚都赖在他怀里动都不肯动一下的,深怕旁边人把她给吃了。讲道理,大家都是出来玩的,谁不知道她在那装娇弱扮委屈啊?我都无语死了。” 温白然从镜子前收回视线,看向来电显示里柯淑敏的名字,冰冷的眼神格外陌生,“你想说什么。” 柯淑敏听出她声音不对,敛了先前的情绪,压低声音问:“我就是想问,你俩真分了?以前周凛虽然爱玩,但从来没摆在明面上过,这回连老蒋都惊着了。他们前天才知道你俩闹别扭,今天周凛就带着人来了,还这么明目张胆的搂搂抱抱,那以后......” 她想问什么,又怕问出来显得自己功利心太强,顿了顿,“其实你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矛盾不是?周凛这两年真学乖了不少,我们都看在眼里呢。至于结婚...现在人不都提倡不婚了嘛,你俩就一直这么恩恩爱爱地谈着,有没有那一纸证书也没多大关系,你说...是不是?” 柯淑敏话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 同温白然做朋友这么久了,她太明白她的性格,温白然外表看起来柔软,脾气却很倔强,一件事,她越沉默,越代表这个决定有多不可挽回。 诡异的沉寂在听筒里蔓延。 柯淑敏都感觉到了不安。 忽的,她听见一阵细微的响动,像是刷房卡开门的声音。 房卡...... 她差一点想到什么,温白然打断了她。 “我跟周凛没什么好谈了。至于蒋世金那些人,他们跟你有多少交情、有没有交情,都跟我无关。” 柯淑敏猛地一怔,“不是、然然你听我说...” “以后他们的事都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然然......” 行政套房的浴室没有大门,男人隐没在走廊阴影中的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镜子里。 “我还有事,先挂了。” 温白然挂断电话,平静地看向镜子里的人。 宋叙眸色深深,隐约有雾气绕在眉间。 他应酬过,喝了酒,外套搭在臂弯里,浴室的光照不透他此刻眼尾的腥。 像饿狼找到了食物,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晦暗在他眼里发光。 温白然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淡淡地,“你还要看多久。” 他于是将外套扔在脚边,走进来。 一步步。 沉而缓。 温白然有一头厚黑的长发,泡澡前被她随意挽在脑后,现在有些乱了,后颈散开一些细碎的绒毛,细腻的掩不住她肤色似雪。 她对着镜子,光把她的脸与唇都照出一种惨淡的白,唯一双平静的眼睛,像静止的星辰。隽永的明亮着。 宋叙停在身后,低头,轻轻嗅她身上湿润的香味。 旁边一池还未放干的水,玫瑰与浆果的颜色浓得发艳。 温白然被他的吐息激出一股颤栗,细声吸气。 “下午怎么没来。”他用宋总的口气问她。 而落在她颈后的唇,是宋叙。 她站得笔直,背沟紧绷着凹陷的越来越深,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她不由自主倾向前去,还是能感觉到他衬衣冰凉的扣子,紧紧贴着她。 “不想去。” “怎么。” “见前男友了。” 他一边问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在她身后作乱。 宋叙的吻和他的人一样,看起来是凉薄的,一副无欲无求的寡淡模样,实际却火热得让人无力招架。 过去两个晚上的亲密接触,让他对温白然的身体了若指掌。 她真的怀疑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没有女友? 就算现在没有。 以前一定有许多吧。 或许那些都不算是他的女友。 否则他怎么能如此快速就纯熟掌握她身上每一处敏感的开关。 一碰,就着火。 “嗯。”她在水里泡了许久,皮肤经不起几番折腾,红色从基底透出来,与胸前那颗可怜的红痣一起,随着呼吸,开始起伏。 宋叙突然加重力道,齿尖深深扎进去。 温白然痛呼,“痛...” 他仿佛没听见,叼起她后肩一块软肉,牙齿在里面反复碾磨,“规矩。” 什么规矩? 还不是他先提的。 身前是坚硬的岩台,身后是宋叙密不透风的逼迫,温白然无路可逃。 她咬牙撑着自己,小腹离台上的洗手盆还有一段距离,“你不也才会过旧情人?彼此彼此。” 手机上乔伊的微信她都看过了。 那个钟毓,不管是客户还是同学,对宋叙都是有企图的。 瞎子都看得出来。 感觉到身后的动作慢了下来,温白然乘胜追击,“宋总,公司的未来发展就靠你了。” 她揶揄讥讽,想趁机翻身面对他,却在撅起臀部试图把他顶开一些的瞬间被正法。 “唔......”女人的呜咽像痛苦又像欢愉。 这突然的冲击让温白然半天都无法缓和。 宋叙沉闷的喘息落下来,不可理喻的霸道,“再加一条规矩。” “闭上嘴。” …… 第15章 无情 宋叙今天兴致不是很高,做了两次,已经转点。 他靠在床头抽烟,橙红的火光在昏暗里有节奏地燃烧着。 窗外夜景繁华,星星点点的灯火寂静明亮,巨幅的落地窗像一层隔离罩,将这些光源与声音都拦停在半空里。 屋里静悄悄。 温白然洗完澡,湿着头发从浴室出来。 白色浴袍的大小正好,是她今天自己去超市买的。她用不惯酒店里的东西,总觉得哪里膈应着。一头黑亮的长发滴着水,又湿又重,扯着她的脖子倾向一侧。 她一边用毛巾吸干发梢的水,一边走进卧房。 手上那支烟在她踏进房内的那一刻抽完,按灭。 宋叙掀起眼帘,眸光深邃。 像是在等她过去。 男人半靠在床头包上的剪影很深,隐约看得见他对着窗边的一侧身体,皮肤是冷淡的灰白,手臂肌肉紧实而发达,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的力量感线条标准得像雕刻大师的作品。 温白然听说过,他很自律。 大概是在国外养成的习惯,跑步健身拳击,即便加班到半夜,他也能抽出时间做这些事。 同他的精力充沛比起来,温白然不管上班还是上/床,都弱的像一滩泥。 视线淡淡从床上划过,经过床尾,她走到窗边。 夜正深,但对他们来说还太早。 她心里的界限很清晰。 两具被欲/望支配的身体,不该有意识尚存的时刻。 像这样清醒着面对面的时候,越少越好。 玻璃上,温白然的湿发像一块柔软的海藻,飘在白色的浪花里,葱白般的五指在发丝间穿插梳理,潮湿的光泽在月色下泠泠。 第18章 美得不可方物。 宋叙突然开口。 “谁让你来的。” 温白然动作一顿,回过头,侧脸溶进昏暗里,看着他。 “不是你?” 他把房卡留给她,不就是默许她随时过来? 宋叙下床,扯过床尾那条她刚刚用过的浴巾,随意一围。 淡淡沐浴后的香味与潮湿裹紧他的下腹。 走向到窗边,他停下看她。 “我的问题是。谁。让你想到这儿。” 温白然不懂他的意思,目光从他腰际隐秘向下的人鱼线上收回来,放到窗外,很远很远的月亮。 “想来就来了。” “非要说个人,那就是我自己。” 她继续摆弄那头湿发,对他的问题反应很淡。 宋叙望着她,眼神很深,很暗。 半晌,他提议:“喝一点?” 温白然说好。 酒店的客房服务是二十四小时的,侍者送来冰桶与香槟,附赠两只天鹅酥。 精巧纤细的天鹅,白巧做颈,两只凑在一起拼成爱心的形状。造型讨好。 可惜这房间里并没有爱侣。 啵~ 香槟开瓶的声音很梦幻,但比起这种程度的甜酒,温白然更属意于威士忌或上次的干红。 宋叙把杯子递给她,看出她的不满,解释道:“今天不想喝太浓的。客随主便吧。” 她是留宿在这儿的客人,自然是主人给什么她要什么。 温白然懂这道理。 接过杯子,她勾唇微笑,“谢谢。” “enjoy。”宋叙轻轻举杯,示意她自便。 就着高层外霓虹背景,两人浅酌慢饮,气氛逐渐松弛,房间内的光景似乎被调成电影里的柔焦状态,模模糊糊,光与影交融。 香槟没什么酒味,很好入口。 两杯下肚,温白然眼神开始迷离。 感觉到自己还差一点就要醉了,她慢下来,随口找了个话题。 “你一直住在这儿吗?” “回国没多久,事情很多,酒店住起来方便。”宋叙慢条斯理地举杯,一杯才刚刚见底。 他裹上了浴袍,男性迷人的躯体被遮掩起来。温白然觉得可惜,要是他像刚才那样,裸/着,她一边看夜景,一边看他,可能醉的更快。 “这儿的房费太贵,你很有钱吗?”问完,觉得自己问了个蠢话,她捂着嘴偷笑,眼睛都眯起来,“不不,我不是要问这个。” 温白然还没醉,在游离的边缘。 酒意慢慢浮出水面,她眼下有片熏人的酡红,浅浅的,透着粉。 很嫩。 宋叙单手搭在椅子上,偏过头看她,与白天在公司里冷静温柔的样子不同,这时候的温白然像只顽皮的猫,灵动,狡黠,娇俏得令人心痒。 长眸微微眯起。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温白然扶着下巴想了想,话锋一转,“我要结婚了。” 霎时间,套间内鸦雀无声。 宋叙握着香槟底部的大手青筋绷起,指腹上的温度让瓶身的冷雾不敢靠近,冷寡的眉间闪过一丝意外。 她转过头,杯子递过去,“也给我一点。” 男人动作没有迟疑,替她倒了酒,看她一口喝掉大半,又递过来,“再来。” 这次,他没再给她。 宋叙沉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温白然看他冷肃的脸色,和握着酒瓶快要捏碎的手,恍然想起来话没说完,又补了一句:“我是说,差一点。” “差一点,我就要结婚了。” 她说着,嘴角扬起笑来,手臂收回去,抱在胸前,用一种考量的眼神看他,“但我拒绝了。你猜为什么?” 宋叙不喜欢她自以为掌握了主动权的表情。 酒瓶放下,杯子也是。 他锋利的眼比夜还深,“我。” “没错,因为你。” 温白然杯子里还剩一点香槟,她一点点抿,舍不得喝完,她知道他不会再给她倒了。 说不定连夜也不准她过了。 月光从远远的高处落到他们的高处,温白然笑容空灵,透明出伤感,隐隐约约的,像冰下流动的水。她也在流动。 下午车子经过中展的时候,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真的想跳下车去找周凛。 但这里的房卡在拿纸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她看到,突然就醒了。 座椅上,黑色磨砂卡片上的w像一座高塔,温白然颤颤巍巍地站在中间顶端,向右望是周凛,向左是宋叙。 周凛不会跟她结婚的。 即便会,他们也绝不可能结婚。 温白然举杯,浅笑,“说起来,我还应该谢谢你。你要是拒绝了我,可能今天......” 宋叙眉骨压低:“我没有逼你。” 他声音是冷的,好像不太高兴了。 温白然微怔,“不,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分手是我决定的,现在这样也是我决定的,我不想让自己后悔,我真的不后悔...我...我......”情绪和酒意一起涌上来,她口齿开始模糊,磕磕绊绊的,想说什么,又都咽下去。 顿了半晌,她调整好呼吸,深吸一口气,扯开嘴角,苦笑,“可能想要一样东西太久,一直得不到,等到不能再拥有的时候,它突然来了,还是会难过吧。” 她始终无法成为一个真正洒脱的人。 理智再坚定,情感的剧痛仍然无法忽视。 她差点落败。 房间里许久没人说话。 杯子里的酒已经不冰了。 温白然仰头饮尽,想再倒,被捉住手腕,无法动弹。 她诧异抬眼,“做什么?” 宋叙眸光微凉,深沉像海。 不可预测的深海足以包容一切。 他伸手摸她滚烫的脸,指腹在她脸上温柔梭巡,好像安慰,“你觉得自己很惨。” “恋爱的尽头是你自己抽刀断水,没想到水流止不住。” “很难受吧。” 宋叙低醇的声音比香槟度数更高,淋在她隐秘的伤口,火辣辣的刺激着,把她的痛放得很大很大。 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任何危险的讯号,无言的压迫像一座冰山猛地朝她砸过来,将她压在水里。冰冷的水里。 腕上那只大手仿佛一把铁钳,生疼,可她不敢喊出来。 温白然似乎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宋叙...”她虚弱地喊他。 女人的黑发已经干了,蓬松地散在身后,鬓边几缕被不知是泪还是汗沾湿,黏在她脸上,很碍眼。 宋叙眉心泛起一丝涟漪,轻轻将它们拨开,爱怜地擦掉她唇边的湿,“可我并没义务承担你的伤,不是么。” “你和我,是你自愿的。” “我确实喜欢你在床上的样子,但,不要把我当做你不肯面对事实的借口。” 他口吻温和,字句尖锐得像刀。 蓦地松了手,看她下意识向后一缩。 温白然整个人因为惯性往后跌去,后背撞到玻璃,发出一声闷哼,她才发现自己绷的有多紧。 宋叙的眼没有任何温度,漫不经心掠过,消失在门后。 没有丝毫关心,无情的彻底。 “很晚了,我再给你开个房间。” …… 第16章 第六天 柯淑敏来找她这天是周四。 公司旁边有家餐吧, 中午卖些简餐。 温白然接到电话下来,工牌还没来得及摘。 坐下先问,“找我什么事?” “瞧你说的, 没事不能来找你吃个饭啦?”柯淑敏点好了咖啡, 是她喜欢的冰美式, 推到她手边, “先喝点东西。” 温白然看了一眼,没动。 大运调研团的来访让整个项目组的计划都跟着提前, 采购计划外, 他们又突然宣布计划未来三年内要在全国选址建立十家高端医疗服务中心,深江也在考虑范围之内。 这是个大项目, 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来大批关注。 宋叙这几天没怎么来公司, 一直盯着他们, 许多事情交代下来,乔伊忙得脚不沾地,温白然自然也不能幸免。 连着熬了三个大夜, 她本就没有睡好, 这杯咖啡再喝下去,今晚就不用合眼了。 中指和无名指抵着额角揉了揉,温白然声音疲倦, “真吃不了饭,我午休只有十分钟, 一会儿还得上去加班。” 柯淑敏不知道这事儿,以为她还在为上回电话里的事生气, 讨好地拉着她的手撒娇道:“你就别生我气了, 我那天说的也是为了你好嘛。现在想找个稳定的人恋爱是件多不容易的事啊,你跟周凛, 你们......” 她不说这个还好,提起周凛,温白然立刻让她打住,“你要是为了劝和来的,就免开金口。” 好不容易这几天过得风平浪静,周凛没再找她,宋叙在公司里也神龙见首不见尾,她一个人落得清闲,可不愿再自找麻烦,想这些有的没的。 第19章 柯淑敏语塞,“然然...” “好了好了,没别的事了吧?那我走了。天这么热,你来一趟也不容易,这顿饭我请,就当我们一块吃过了。”她在手机上给柯淑敏转了二百块钱就准备走。 “温白然!”柯淑敏生气地叫住她,“你什么意思啊?跟周凛在一起太久,你也学会拜高踩低了?我大老远跑来找你,难道就是为了在你这儿混顿饭吃?有你这么瞧不起人的吗!” 温白然起身的动作顿住,诧异回眸,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反应,“我不是这意思。” 她慢慢放松腰部,坐正了对着她,声音软下来,“小敏...” 柯淑敏跟她认识这么多年,有时候是真讨厌她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样子。摆着清高的架子,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觉得全世界都该为她折腰。光周凛一个还不够,连身边的朋友也得哄着她、顺着她。可她凭什么啊? “你不是这意思是什么意思?咱俩从大学到现在,多少年的交情了,你拿钱打发我?拿钱打发也行,你好歹多转点,二百是几个意思?还不够我来回一趟车费。怎么,学会了周凛的派头,学不来他的钱包,就只能拿二百块寒碜我是吗?” 反正她跟周凛已经分了,柯淑敏也不怕得罪谁,索性今天就把话说开了,“不是我说你,周凛这些年捧着你、护着你,你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是,你是深江大学的高材生,但你现在往街上扔块儿砖,砸到十个人里,八个都是名校毕业的。周凛那帮人是不学无术了些,可也不代表人家全是傻子。 “你仗着周凛爱你,多少次对他予取予求,人家说一个不字了吗?哪回吵完架,人家没好花好饭的伺候你?现在怎么了,不就是不跟你结婚吗,可他也说这辈子都不结婚了,总归他不娶你也不会娶别人了,这你都不满意?周凛求了你多少次了?他那么骄傲的人,回回拉下脸去找你,你不但不领情,还背着他在外面跟人约/炮。 “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你。” 柯淑敏说得振振有词,连个磕巴都没打,看样子这些话憋在她心里不是一天两天了。 温白然刚才还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脸色逐渐冷下来。 她皱起细眉,有些难以置信这些话是从柯淑敏嘴里说出来,“柯淑敏,朋友一场,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我怎么看你重要吗?重要的是别人怎么看你。”柯淑敏抄起双手,一副谆谆指教的样子,神态却轻蔑的像要把她看进泥里,“然然,不是我说你,你是长得不错,可就算你是个天仙好了,难道周凛身边那些莺莺燕燕又不是各有千秋了?你就不怕等你过两天再想反悔,回过头发现没你的位置了?要真到那时候可就太晚了。” 她陌生的表情和语气让对面的温白然不禁怀疑,她还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柯淑敏吗? 上大学那会儿,因为是外地人,柯淑敏平时在学校话不多,和寝室里的几个本地姑娘也常常讲不到一块去。 有回学校停水,周凛在外面开了房方便温白然洗漱,她大方地叫上大家伙儿一块。宿舍里的姑娘们感念俩人在困难时期给她们行方便,当晚凑了钱请吃饭。结账时柯淑敏拿着钱去收银台,才发现单已经买了。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正好温白然从卫生间里出来,柯淑敏一股脑把钱塞进她手里,笑嘻嘻地说,给他给你都一样。 温白然那时不知道她们商量请吃饭的事,周凛也不是那种到处嚷的人,柯淑敏就算悄悄把这钱咪下了,谁也不会发现。 温白然从此开始注意她,两人联系也慢慢多起来,经常一起上课、吃饭、去图书馆,偶尔也带着柯淑敏和周凛他们一块玩。 慢慢的,温白然发现柯淑敏也不是看上去那么拘谨的人,只是身上有些从小地方来的自卑感,自尊心又强,对很多东西的新奇都不敢表现出来。倒是那群男孩子神经都大条,没那么多禁忌红线,说话口无遮拦的,反而能让柯淑敏放松地愿意跟他们一块玩。 不过她嫌蒋世金他们在旁边太闹腾,渐渐就不爱出去参加多人聚会。周凛约三次,温白然也就去一次而已。有几回周凛约不来人,让柯淑敏在旁边劝劝,柯淑敏劝不动,萎靡地坐在床头发呆。 温白然见她向往,建议她其实可以自己去。 柯淑敏一开始顾着面子,说不好吧,你都不去,我跟他们也不是很熟...... 温白然倒不这么觉得,蒋世金那些人都是自来熟,而且每次他们都玩的挺好的,反正是比她自在。 劝了两句,柯淑敏自己也耐不住,支支吾吾地说那好吧,半推半就地起身出门去了。 开了这道口子,后面她出去的更频繁,起初还会同温白然知会一声,次数多了,还是宿舍里其他人提醒,柯淑敏最近怎么老不在寝室,温白然才后知后觉,她跟蒋世金他们出去的事儿都不再向她提起了。 这原本也没什么,她本身不爱热闹,柯淑敏出去多交交朋友也没什么不好的。但有次周凛突然问起她上周与她通了半小时电话的人是谁,温白然才终于觉得不对。 那个周末,趁宿舍里没人,她好意提醒柯淑敏与周凛他们来往的时候最好不好总提她的事,久而久之那群人就不会重视她这个人了。 她是一番好意,但大约是哪句话说的意思不对,柯淑敏突然哭了。她一边哭一边说,她就是看这段时间她总跟周凛吵架,周凛挺伤心的,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才在他面前多了两句嘴,要是惹得她不高兴了,那她以后再也不和他们来往了。 温白然被她的眼泪唬住了手脚,说自己没有不高兴的意思,让她别哭了,柯淑敏却扑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言辞恳切道,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周凛条件好,对你也好,不知道多少女孩儿都眼巴巴盯着他呢,我是真的怕你们为一点小误会分手,你往后再后悔。 温白然哑口无言,只怪自己不该多那一句嘴,哄了半天才把柯淑敏给哄好。 后来她擦干眼泪的第一句话是,“对了,今晚他们要去江边酒吧跨年,你跟我一起去吧?” …… 大热的天,连日的高温把马路晒得滚烫。 正值午休时间,写字楼里零散几个人出来,无一不是躲着太阳走。黄蓝衣服的小哥骑着电动车在楼宇间飞驰穿梭,不断进出在各座大厦。 餐吧里人不少,后进店的顾客都在吐槽外面酷暑难耐。 温白然冷清的脸却像被冰镇过。 她打开手机,翻到蒋世金的朋友圈。 “晚八点,游艇会。” 她递给柯淑敏,“你来找我要这个的吧。” 见蒋世金果然还留着温白然的微信,柯淑敏脸色微妙地变了变,“我早就知道他们今天有活动。” 她强撑着刚才翻脸时的姿态,内里却已经泄了气。 自从周凛有了新人之后就听不得温白然的名字了,更看不得跟她有关的东西。恰恰柯淑敏就是这个东西。 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移出了以前的大群,蒋世金那群人连朋友圈都对她关闭了,她辗转了好几个朋友才知道他们今天有活动,很多人都去。 以前柯淑敏在朋友圈里之所以出名,多半是搭在周凛这群人的光环上,这段时间她突然黯淡了,共友问起来,她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确实很想知道今天活动的具体时间和地点,但她更不想被温白然点破。 或许是因为嫉妒压抑了太久,她早就受够像个附属品一样出现在她周围了,现在却还是要为自己的虚荣心低头。她恨死自己的懦弱了。 温白然从她的表情知道自己猜的没错,淡淡收回手,当着她的面删掉了蒋世金的微信,连同其他一干人等。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帮不了你了。”她说。 柯淑敏:“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白然轻轻叹一口气,语气谈不上是失望还是不失望,“其实你完全可以直接问我,我会告诉你的。” 朋友这么多年,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她都是不愿意把话说的太坦白的。 柯淑敏今天突然发难,无非是因为她和周凛分了手,几乎等于同蒋世金那些人断了关系,她不能再利用她靠近他们的圈子,心里不忿罢了。 “以前我就跟你说过,不要把我们的名字绑在一起,这对你没好处,你不听。现在我和他们解绑了,你以后也不用再费尽心思地问我什么了。” 温白然拉开椅子,起身时稍作停顿。 柯淑敏没有抬头,胀红的脸色尽显难堪。 看着这个曾经以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她终究不忍扯下她最后的遮羞布,“事已至此,我们今后还要不要来往,你自己决定吧。” // 午休是电梯高峰。 温白然在高层区排队,轮到她的时候同时来了两部,她站在人群最后,瞥见另一部从地库上来的电梯,门打开,里面没什么人,她调头进去。 第20章 径直走向轿厢最里面的角落,她歪着头靠在墙上,眼睛盯着脚下地板的金属纹路,心事重重的发着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跟着又上来了几个人,电梯门关了。 缆绳开始缓慢拉升。 公司在42楼,一整层都是他们的。 中间陆续下了几波人,到36楼,身边彻底空了。 温白然想起来自己没按楼层。 快步到面板前,手指伸向42,一顿。 42是亮的。 还有别的同事在吗? 此刻空荡的轿厢里,只剩她脚边沉默的人影。 下意识扭头去看,“宋..宋总?” 宋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也站在角落里,就在她刚才位置的旁边。 他单手插着裤袋,另只手拎着西装,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饱满流畅的肌肉上青筋蜿蜒,背靠着墙,西裤,皮鞋,整个人精英得仿佛在发光。 三七分的背头,仍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宋叙应该是早就发现了她,但直到她喊他,他才不紧不慢地瞥来一眼。 意味不明。 从那天被他赶出房间后,温白然就很少在公司里见到他。突然偶遇,还是在这种没有第三人在场的密闭空间里,莫名有点尴尬。 电梯缓缓爬升,六层楼中间没停过。 叮 到了。 温白然贴墙根站着,伸手挡住电梯门,请他先走,“宋总。” 大约是骨子里对上下级观念的深刻,她总觉得在公司里矮他一头。 不自觉地恭顺。 宋叙倒是很满意她的态度,抬脚从她面前经过。一阵淡淡的女士香水味。 钟毓? 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人名。 没记错的话,大运那个女高管就叫这个名字。 乔伊说他这几天都在陪大运的人,难不成...是去牺牲色相了? “半个小时,一组在会议室开会。”男人沉声吩咐。 温白然回过神,他已经下了电梯。 “哦,知道了。” 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刷卡,进了公司大门。 宋叙往另一边的办公室去。 温白然回到自己的位置。 乔伊不在工位上,可能是去吃饭了。 温白然编辑好开会信息发到项目群里,起身进了茶水间,关上门,瘫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累。 这段时间简直像撞了什么邪。 前有周凛,八年恋爱换不来一个结果。好,她自己选择分手。 后有宋叙,前一分钟还在床上缠得你死我活,后一分钟说赶她也就赶了。好,他本来就是个薄情的人,她也没指望和他怎么样。 今天又是柯淑敏,多年朋友,就换来一句意味深长的“刮目相看”。 明天呢,明天又会是谁给她来个出其不意? 柯淑敏是什么人,温白然其实一早就知道。 尽管她平时就意图明显,但这些年身边人来来去去,只有她和周凛一直在,终究是从大学时代一起走过来的朋友,有些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温白然只是没有想到,她今天会这么干脆地和她闹翻,没留一点情面。 仿佛她是个工具,没了利用价值后说丢就丢了。 回顾前二十七年的人生,温白然过得太顺利,生活、学业、感情,然而到了现在,这些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在一夕之间通通与她翻了脸。 她想不通这中间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不只是爱情,连友情她都维护不好。 这算什么? 人生总是这样喜怒无常地叫人应接不暇? 又或者她自己本身也有问题,只是她还没发现? 茶水间这个时候没什么人过来,温白然捂住脸,越想越想哭,哭不出来,心里闷得难受。 实在是说不出的滋味。 太累了。 累得她想现在请假回家,在她的小套间里闷着头睡个昏天黑地。 柯淑敏有句话说对了,从前周凛护着她,虽然她不曾拿过他一分钱,但他也从没让她在物质上发过愁。偶尔上班上的不顺心,想辞就辞,反正他也巴不得她不上班天天跟他腻在家里。 现在不行了。 她什么都没有。 没有积蓄,没有存款。只有负债和房贷。 她没资格任性。 忽的,门锁传来响动。 咔哒一声,上了锁。 温白然吓了一跳,从沙发上弹起来,回头发现是宋叙端着杯子站在那。 她有些惊慌失措,条件反射地抹了抹眼角,眼睫压下去,深怕他看见异样,“宋总。” 打了招呼就想走。 但腿动不了。 不是不能动。 是门锁了。 宋叙就在门边站着,手里的马克杯放到岛台上。他说过不再碰咖啡了,杯子里红茶茶包香气馥郁,温白然站这么远都闻得见。 他抬脚过来,没靠近,中间大概隔着三步。 他斜倚在隔断玻璃上看她。 带着打量的。 缓慢扫视,从头到脚。 像在检阅一份报告,他挑剔内容数据的准确性,审视落款盖章的地方格式是否合格,温白然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他翻出来晒了一遍。 她有些不安。 又仿佛很熟悉这种不安。 她渐渐放松下肩膀。 “哭过?” 他问。 温白然说没有。 “那你刚才是在?” 温白然说累了,休息一会儿。 宋叙于是抄起手,口吻带了点兴味,“没记错的话,你休息了三天。” 她什么时候休息了三天? 眼帘抬起来,撞进他眼里深长的暗昧。 心口忽然咯噔几下。 腿根无意识缩紧。 从那晚到今天,恰好三天。 她脸上开始烧起来。 马克杯在饮水机下,滚烫的开水咕嘟咕嘟地流出来。 宋叙慢条斯理地端起,吹了吹,闲庭信步般到她跟前。 锡兰红茶风味独特,似有花香。 鲜红的茶汤在马克杯里轻轻摇晃。 “既然休息不好,干脆别休了。”宋叙的脚尖抵着她,缭绕的热雾不断从杯口升腾。 温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想看清。 她将视线锁定在他散开的领口,他皮肤很细,比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太白,隐约看的见一些紫色的毛细血管,骨骼却是男人的粗犷。 他对着杯子吹气,杯子后面就是她的脸。 热风扑在脸上,潮的。 温白然心口跳的厉害,眼睫不由跟着颤了颤。 宋叙仿若不觉。他喝茶的姿势优雅地像在品酒。 似乎不太满意这种浓度和风味。 他轻轻咂舌。 “不喜欢这味道。” “甜了。” 灰色的马克杯伸过来,里头茶汤的颜色越来越深,茶包沉在杯底,还在源源不断地溢出更浓的因子。 血一样稠。 他问:“你喝么。” 他们距离太近,宋叙的声音再轻,那股来自他天然的威压庞大到连头顶的都变暗了。 温白然不明白他这是在做什么,那晚赶她走的人是他,现在跟她调/情的人也是他。何况他现在是什么态度?想拿宋总的派头逼她喝他喝过的东西? 凭什么? 眼帘唰一下抬起来。 她气势汹汹的。 “宋总这是要干什么?门外可是有监控的,你跟在我后面进来这么久,不怕别人在公司里说三道四?”她一句话,仿佛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委顿在沙发上的小野猫突然一扫低落,目露凶光,竖起明晃晃的尖爪就挠了他一下。 幸好宋叙早有防备。 和他的杯子一起退开半步,顶上的光落到了他刚才站过的位置。 他望着她,倏尔笑起来。寡淡的脸生动了两分。 温白然蹙眉,“你笑什么?” “恐怕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反抗精神很动人。”他沉吟着思考了一下措辞,“嗯,有种凌厉的美。” 温白然一怔,“……” 没想到他会突然夸她,有些措手不及。 宋叙更过分地笑出了声。 温白然无语了:“你又笑什么?” 他这人说话做事总是喜欢拐着弯的让人猜,床上也是,不停地换姿势,恨不得把她翻来覆去的折腾个遍。 刚才说过的话配上他这意味深长的笑,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故意在阴阳她。 她懒得理他,“你笑吧,我走了。” 抬脚从他身旁绕过,谢天谢地,她终于会动了。 他错身拦在她面前,“等等。” 温白然:“宋总还有什么吩咐?” 杯子轻轻举起,宋叙歪了歪头示意她不要生气,冷静下来听他说,“开个玩笑而已,现在心情好些了?” 第21章 温白然愣住。 他刚才...是故意逗她玩的? 因为她心情不好? …… 有这样逗人的吗! 她幽怨地瞥他一眼,“托宋总的福。好多了!” 她故意咬重音。 宋叙倒不在意她的记仇,说起正事:“晚上有个商务局,你跟我去。” 温白然:“乔伊呢?” “她男朋友车祸,请假了。你没看群?” …… 好一个车祸。 温白然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扯淡的理由八成是假的。 她本想拒绝,心念一动又改了主意。 宋叙端着茶杯的手臂横在胸前,一只柔弱无骨的细手搭了上来。 女人上身微微前倾,胸前两团柔软似有若无在他臂弯上蹭,眼睫轻轻掀起,波光流转,潋滟不凡。 “宋总是想销假?” 宋叙眸光缩紧,似是没料到她会在公司里这样大胆,斜睨过来的眼神又深又暗。 温白然妩媚勾唇一笑,将他肩膀压下来,踮脚,凑到他耳边呵气如兰,“那要看你表现咯。” …… 第17章 三更 乔伊的男朋友是真的车祸了。 小小的追尾事故, 对方赔了钱,车子当时就被拖去了修理厂,周末才能提。 [乔伊]:爱车憔悴, 我心有不忍, 遂决意陪侍三天, 刚好过个周末 [乔伊]:这也不算过分吧? [乔伊]:(/吐舌) [温白然]:还得是你(/强) 温白然彼时在饭桌上, 悄悄在下面看了眼手机,顺手回复。 以为没人注意, 刚准备收起来就被点了名。 “小温呀, 一个人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说话的是钟毓。 她一开口,桌上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仿佛才发现有这么个人似的, “哟, 这位是宋总的新秘书?” 温白然在众人的注视下神色自若地收起手机,微微一笑,“钟总是要毛巾么?我去给您拿。” 宋叙来之前交代过, 她今天的任务是买单和代驾, 既然不用她喝酒,温白然就很自觉地当了一晚上透明人,也不说话, 有人看过来的时候就安静微笑,本分的做着一个哑巴花瓶。 她从座位上起身, 浅绿色的包臀裙紧紧勾勒出她丰润的弧度,绸面的衬衣束着细腰, 走路时背挺得很直, 曲线曼妙,气质端庄。 看不出来, 她外表纤纤巧巧的一只,身材竟然这么有料。 身后那几个高管的眼睛都看直了。 “宋总秘书换的很勤啊。” “宋总手下都是美女,这个比上个还漂亮啊。” “真是好羡慕哦。” 温白然跟门外的服务员交代要热毛巾,门里头的人说话,她一句都没落下。 回身时看向上首,宋叙老神在在坐在那,眼帘微垂,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旁边有个中年谢顶、肚子很大的,姓姚,坐在右手,看样子官不小。正用一种油腻的表情给他使着眼色,意味深长地说:“宋总好福气呀。” 宋叙颔了颔下巴,仿佛是肯定了他,眼里的笑却没什么温度,“姚总过奖了。” 钟毓离得近,敏锐地发觉他表情不对,出言解围:“老姚,你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周啊,老姚上个月是不是也这么跟你说过啊?对了,你新助理简历上不是写着做过模特吗,现在怎么样了?” 姓周的青年男子接过话头:“嗐,做过模特能怎么?脑子不行啊。我让她去准备茶水,她真就给我整来两包茶叶和一箱矿泉水,还问我上哪报销;交上来的报表乱七八糟,我还得熬夜给她擦屁股,真不知道学校是怎么让她毕业的。哎,这福我是享不起,赶紧就给她送走了。” 钟毓马上点到老姚:“老姚你听见没有,这福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老姚呵呵笑着转了话头,也说起自己手下的实习生:“你说这些新来的毕业生都是怎么回事,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怎么我们当年出社会的时候没这样?” 这个话题引起了共鸣,桌上讨论开,俨然变成了下属吐槽大会。 温白然淡定地坐回去,余光感应到侧上方投来一道沉甸甸的视线。 她没回应,安安静静喝自己的茶。 钟毓接过服务员送来的热毛巾,跟身边两个人换了位置,亲切地与她攀谈起来,“你别介意啊,他们男的喝多了酒,都这德性。” 温白然心说她认识的男的可没这样,面上微笑着端起茶杯:“谢谢钟总替我解围。” “小事一桩。”钟毓摆手拒绝她敬茶,一副同为女性,她很理解女性无奈的样子,“我也是从这时候过来的,别提了。” 她是客套,温白然也没有要深入了解她过去的意思,话题到这儿就截止了。 钟毓没有回去的动静。 她问:“你跟着你们宋总多久啦?” 温白然就知道她是来打探消息的,也没藏着,如实说今天是特殊情况,平时都是乔伊跟着来的。 钟毓点点头,像是打消了疑虑,但还是没走。 钟毓之前是见过乔伊的,也一块吃过饭,就是个普通秘书。但温白然给她的感觉不太一样。 他们今天来的时候在门口碰见了,她是从宋叙车上下来的,坐的副驾,宋叙没有给她开车门,但下车后把车钥匙给了她,温白然问都没问,直接装进包里。 这整个过程自然而然的发生,两人连一点多余的眼神交流都没有。 宋叙这个人钟毓是知道的,性子冷,温白然看起来也不热。 这一晚上下来,他们分别坐在桌头和桌位,温白然连句话都没说过,但钟毓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她表现得太镇静了,这是下属对上司应有的态度吗? 钟毓又提起她刚才看手机的事儿,“时候不早了,男朋友催你回去呢?”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她的包,温白然没立即接话。 钟毓今天多喝了两杯,这会儿脸是红的,眼睛有点肿,眼镜摘了放在一边。 印象里近视的人一般眼神都不太好,她倒是不一样,隔着十个人的大圆桌,她不光能看见温白然在桌子下面看手机,还知道她是在回消息。 真是厉害。 钟毓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猜对了,“我看你年纪不大,刚毕业?男友是在学校里谈的吧,真羡慕呀,校园恋爱最单纯了。” 温白然表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不说话,浅浅勾了勾唇,任由她误会下去。 钟毓于是端出了姐姐的亲切模样,“嗐,你们宋总也是,拘着你到这么晚,耽误员工私生活嘛不是。” 她看似在替温白然说话,实则盯着她包里的车钥匙,心旌不知摇曳到什么地方去了。 温白然倒是很乐意成人之美的,但上头那道沉甸甸的视线快要把她脖子压断了。 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宋叙。 中午茶水间里,某人的恶趣味她现在还记着呢。 谁知道她现在把钥匙交出去了,明天上班他又会耍什么手段。 还是算了。 饭局进行到尾声。 姓姚的结结实实喝的舌头都大了,被人架出去吐了两回,回来的时候摔了个跟头,也没人瞧见怎么回事,椅子好端端在那儿呢,他却一屁股坐到地上,砰的一声,还以为地震了呢。 钟毓后半场一直挨温白然坐着,仿佛是要防着她与宋叙暗渡陈仓,半个晚上过去,没发什么端倪,她放松了戒备,听见老姚的动静立马站起来看热闹。 “怎么样?没事儿吧,要不要上医院啊?都跟你们说少喝点了。” 圆桌大,位置宽。 她站起来也没挡住宋叙的视线。 身边的混乱仿佛发生在另一个国度,他从容地靠着椅背,直勾勾看着这边。 宋叙的酒量,温白然略有领教。 他这会儿脸色是红的,表情是冷的,眼神还锋着,看上去醉了八分,实际可能也就五分。 他凉凉看着她的脸,一瞬不瞬地像在警告:不要乱来。 温白然撇撇嘴,她也不想的,可钟毓在她耳根子边上说了半晌他们留学时的趣事,就差把“宋叙是我的”这几字打印出来贴在脸上。 她实在是听够了。 时间不早,局也该散了。 谁的摊子谁收拾吧。 她无视掉他的目光,悄悄摸出包里的车钥匙,放到钟毓的盘子里,碰了碰她的手肘,小声同她说了什么,钟毓眼里精光一闪,看向宋叙。 他正对着这边,被酒意熏红的眼阴沉的吓人。 温白然也瞧见了,眼睫可怜巴巴一颤,害怕地往钟毓身后躲了躲。 宋叙看见。 眉一挑。 呵。 钟毓被温白然哄得团团转,大姐大一样叉腰把她护在身后,作势瞪了眼宋叙,转而笑开,挤眉弄眼地请他给个面子。 她身边的女人装得有模有样,眉眼间狡黠的心思俏皮得像个恶作剧的高中女生。 第22章 宋叙眼深了,喉间微微发紧。 面色稍霁,看上去是卖钟毓面子。 他点了头,温白然面上一喜,同钟毓道了谢,拎着包就走。 老姚这时终于被人从地上扶起来,嘴里还嚷嚷着要继续喝。 宋叙不动声色地看包间门开了又关,深邃眉目间,微妙情绪一闪而过。 / 凌晨一点。 w酒店前台还有外国客人在办理入住,电梯间里,两部观光电梯同时停在一楼。 一群老外上了电梯,浓烈的香水味被封闭在狭小的空间里,有些呛鼻。 深江夜景璀璨,白天繁华的都市此刻正安静地散发着独属夜晚的魅力。 游客们纷纷掏出手机,对着窗外景色不断发出惊叹。 另一部电梯里,独身而立的男人面容冷隽,漠然的眼神睥睨着脚下的暗江。 足够高度之下,万物臣服。 浪涛涌碎了月光。 冷漠不断攀升,热闹落了下风。 36楼。 行政套房里没有开灯,满室的昏暗中漂浮着微弱的香。 温白然坐在地上,长腿慵懒地蜷着,膝盖贴在胸前,美丽的背绷成一弧柔软的弦。 皎白的月落进窗,被她用眼睛接满。 身后,男人踏进厚重地毯里的脚步几不可闻。 “回的还挺早。” 她笑了一声,没回头。 “钟总没折腾你?” 话音的尾端倏而被勒紧,凶猛的男性荷尔蒙爆发在脑后。 “唔…” 脸被粗横地挤向侧面。 耳尖嫩肉滚烫。 声音含混地求, “轻点…” 宋叙听不见。 干冷的风吹不灭长眸下的火。 他切齿的几乎把她吮出血来,“你胆子真大。”…… 第18章 半夜 夜半, 深眠。 冷香氤氲出绵长的调。 房间里适度的凉贴着皮肤,给亲近留出余地。 身后有人沉重地拥上来,湿吻在颈侧细碎徘徊。 男人身上很热, 不燥。 体温贴着她后背的皮肤, 层层递进。 温白然心口被潮水泡着, 一波波的小浪急促拍打着她的神经。 好暖。 梦里微妙的刺痒搔着她的下颌, 她不禁扬起头来,喃喃, “好痒...” 一只大手循着胸口攀升, 卡住她脸颊的肉,扳向后, 干燥的唇封住她。 男人吻技实在高超, 几乎到她喉咙最深的地方。 舌根被吮得发麻, 她呜咽着抓住他的手,呼吸都不自由,“唔...” 胸腔里堆积的感受太满, 快要炸开了。 透明泪光挂在睫毛上颤抖, 她感觉自己快从梦里跌出去了,“宋..宋叙...” “嗯?”男人呼吸很重,但不粗。 他一直这样。 仿佛有天大的情绪都压在心里。 偏偏越克制, 越性感。 他命令她:“再叫我。” “宋叙..” “再叫。” “宋...”她声音哑的发不出来。 男人喉间溢出低笑,几分轻蔑。 …… 四十分钟后, 温白然彻底醒了。 痛。 酸。 累。 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不难受的。 浴室里,温白然连条浴巾都没披, 对镜子照了半天, 左臀靠近中间那一片红得吓人。 该死! 宋叙这人怕不是个变态,刚才掐的那么重, 她现在还火辣辣地疼,瞧这红的,明天说不定还会紫。 女人气得咬牙切齿,鞋也没穿,光着脚噔噔噔跑进房里找他算账。 “宋叙,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宋叙靠在床头抽事后烟。 悠哉得像个爷。 温白然过来时动作太大,昏暗里,她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白晃晃地冲到面前。 架势是想掐死他,死不了就成了勾/引。 宋叙眼一沉,左手拿高了烟头,右手抓住她两条嫩藕似的手臂,被单里的长腿伸出来,脚背在她腿根一勾,劲瘦的腰肢发力,反身将她摁到床上。 温白然眼前天旋地转,头摔晕了,迷糊间双手被剪住高举过头,窗外的夜光晒在她光洁的皮肤,她感觉被人从上到下的扫视。眼睛仿佛带着钩子,刮得她一阵又羞又臊的刺。 宋叙单腿跪压在她胯部,没使劲,最后一口烟还留在手上,“我干的好事,还用看?” 狭长的眼轻轻一眯,膝盖不紧不慢在原地磨了磨,女人登时没了脾气,手上也不挣扎了,潮红又浮上来,神态迷离地瞪着他。 他似笑非笑,“还看么。” “……” 温白然软弱地哼唧了两声,“你松开我。” 宋叙是个绅士。 至少俩人分开的时候是。 他松了手,腿收回去,两条长腿岔开跪在她膝盖两边,人面对着她,窄腰向后扭去,最后一口烟吐在离她远的床头,烟蒂扔进水晶的缸子里静静烧着。 迎着月色,男人健魄的躯体,每一寸都像是艺术品。 他转向后的瞬间,腰腹间肌肉爆发出的力量硬得像块铁板,小腹表面凸起的青筋像最有韧劲的绳子一样拉着他。 温白然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腰可以同时具有强劲与灵活。 不由自主咽了咽。 宋叙回过身,没留意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羞耻垂涎的表情,俯身想吻她,她不肯,转而撩开她肩上的发,咬一口,唇齿留香。 “我去洗澡。” 男人下床,进了浴室。 很快有水声传来。 温白然艰难爬到床头,脸无力地埋进枕芯,叹——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 可这也不能怪她。 宋叙真的太香了。 肉/香。 他温柔的时候像晴天的海,波光潋滟,浪花细心湿润着沙滩。狠起来又像风暴从平地卷起,眨眼间狂浪滔天,电闪雷鸣,好像随时都能将世界吞没。 没几个人能扛得住这种最原始的吸引与欲动。 这前后的反差有多强,只有体会过他这种刺激的人才知道,并且绝对难以忘怀,甚至往后余生都难再找到可以和他媲美的了。 温白然以前跟周凛是和谐的,但她放不开,总顾虑着。 束手束脚的,像被装在罩子里。 也爽过,只是不及这么强烈,仿佛连灵魂都颤/栗。 归根究底,她对宋叙没那么多遮掩。 本就是两个人互相慰藉的事,只有对彼此都诚实,才值得。 那个钟毓不也是。 晚上在饭局说起宋叙的时候,她面含春/色,眼波荡漾,两条腿恨不得在桌子下拧成麻花。 八成是跟他睡过才这么念念不忘。 宋叙简单冲过,从浴室出来,看她在床上想用枕头把自己捂死。 他坐过去,大手捏着她后脖颈提起来。声音在笑,“装死?刚才不是胆子很大么。” 男人的手被水泡过,变得软,温温的,力量从指腹发出,不疼,就是不能动。 温白然抵抗不了,被带着坐起来,曲肘撑着枕头喊冤。 “钟总是大运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又是你的老同学,她提出想单独跟你谈谈,”她散着头发,忍不住用脸去顶他的手,想让他拿走,“我就是个临时秘书,哪敢拒绝呀。” 宋叙之前没发现她这么会演戏,眼神有些玩味,“是这样?” “不然呢?”温白然不喜欢这样被人捏着,一直动。他看出来了,手松开。她得了自由也没跑,就着半躺的姿势仰脸望着他。 “不过她这样说,我还挺意外的。” 宋叙头发还滴水,搭下来有点长,盖住了眉眼。湿漉漉的晦暗着。 他漫不经心拨乱。 不似白天一丝不苟的精英形象,他身上纵欲过的颓丧正散发着别样的性感。 怦、 怦怦怦 …… 心脏突然不听使唤地乱跳起来,又快又响。 温白然怕他听见,翻面趴着,枕头压在胸下,心虚的试图把这乱遭的节奏闷在里面。 宋叙半天也没听到下文,斜着眼望下来,“意外什么。” 温白然面上淡定着,“你这几天不是都在陪她么?她还那么急。”难不成你没满足她? 后半句话没说出来。 不敢。 虽然不想承认,但温白然心里还是有点怵他的。 可能是他在公司里的形象太冷,冰冻三尺,迁延到现在。 宋叙:“谁说我在陪她。” “乔伊啊。”温白然眨眨眼,“她说你陪着调研团四处跑,不是吗?那你这几天都在干嘛?” 宋叙像是有点累了,身子放松往后靠,腰枕在她胯上, 懒懒的,“调研团不止她一个人。” “白天是没错,晚上呢?”温白然扭着脸问他,“她没到你这儿来?” 第23章 这种五星级酒店的床单每天都换,她今天来的时候没发现其他人的痕迹。 “你呢,你也没上她那儿去么?” 女人是嫉妒的化身。 温白然却不。 她太好奇了,好奇得不像一个刚刚跟他缠绵过的女人。 宋叙脸色沉下来,似是不悦。“我跟她是同学。” 她不信,“她说你们在国外每天都打得火热,有这样的同学?” “不也有你这样的下属?”宋叙斜眼,菲薄的眼皮比刀锋利。 这一眼陡然让她醒过来。 她的老毛病又犯了。 自以为是。 被谁看着就以为自己对谁是特别的。 在宋叙眼里,其实她和钟毓也没有不同。 都是同他在床上亲密床下疏离的关系。 想明白这点,温白然神情渐渐变得冷了,同有外人在时一样。 沉静是她的外衣,穿上它,才能遮住自己的疤痕。 她不说话了。彻底趴下来,侧脸贴着枕头。 没有呼吸。 像一具尸体。 宋叙深深看她,下一秒欺上/床来,浓暗的长眸逼退了她周围所有的光。 温白然一怔。 他们距离很近,鼻息间,他沐浴后的味道同她身上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他散发出的荷尔蒙浓烈到足以使她晕厥。 他幽暗的眼光在她脸上梭巡,像猎人打量已经到手的猎物,思索着该从哪里开始生剐她的皮肤,密不透风的压迫里带着一丝她逃不出他手掌心的松弛。 温白然忍不住全身寒毛倒立。 头皮密密麻麻地扯着,每一根发丝都沾满了惊惧。 “吃醋了?” 他突然问。 温白然睁大眼睛,呼吸停了两秒,“...我为什么要吃醋?” 宋叙淡淡地:“你说呢。” 是因为她问得太多了? 她矢口否认:“你说过你没有逼我,我也是。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说好了不见光。我只是想提醒你。” “如果你身边有了别人,我们就立刻结束。” “我不想伤害谁,也不想被谁伤害。”温白然顿住,胸口像憋了一股气:“我伤够了。” 沉默的时间像沙子一样流过皮肤。有些细,有些粗。有些冷,有些热。 宋叙和她面对着面,两人中间的空白不到五公分。 余光里,连月色也不敢闯进他们之间。 听说鹰的强视在夜里也独绝无二。 如同他随时能捕捉到她最微弱真实的反应。 女人淡色的嘴角抿出一条几不可察的细纹,又转瞬即逝。 宋叙一手支在床头,一只手撑住她脸下的枕。 俯身。 柔密的吻比情话动人。 他深邃的眼变得软了。 牢牢将她看住。 温白然莫名有点想哭。 像被人呵护着。 可她清楚。 他们都是夜间的幽灵。 只能在暗里结合。 月色清冷如泉。 洗不净这夜浓烈的欲与贪。 窗外狂流的江水不知节制,没有尽头。 永不停息。 温白然突然扬起脸,主动寻找他。 四片柔软的唇肉一经触碰。 新的风暴即将降临。 索性, 夜还长。 先做, 再爱。 …… 第19章 第八天 大运的调研团在深江停留了一周。 宋叙派给他们的车起了大作用。 司机说这几天载着他们到处跑, 最远去了州市。 州市是深江下面的地级市,同西湘类似,占地面积比西湘小。因为离深江很近, 资源与发展几乎都倾斜向深江, 自己本身的gdp一直上不来。 这几年总有传言说要将州市并入深江建一个新区。 “州市?” 温白然对这个地方印象不强, 但隐约记得深江远郊靠近州市的地方有片地, 年初刚被深江城投拿下要开发奢级楼盘,预计未来入住的大多是超高收入人群, 方圆五公里内还给配套了顶级商圈与深江实验学校九年制分校。 没记错的话, 医疗方面的需求他们正在接洽深江大学医院,但因资金和选址问题, 两家还在商议。 “大运看中那地方了?” 会议室里, 宋叙单手撑着下颌, 食指抵在太阳穴,脸上没什么表情,深暗的眼神意味不明。 其他人见他不说话, 也都不敢开口, 面面相觑着。 温白然还没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翻看着这几天搜集来的资料,其中一项关于大运的小道消息停留在她视线里。 该不会... “有人了解质子刀么。” 宋叙这时发问。 他面向所有人, 视线扫了一圈,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在座的八个人没有一个人敢看他。 长眸微微冷下来, 睨向左手第二个位置。 点名:“vivi。” 温白然微怔,眼睛从资料里抬起来, 上座的男人正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望着她。 一时间有些口干, 下意识抿了抿唇,她如实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质子刀是目前国际最先进也最昂贵的癌症肿瘤放疗手段。从临床数据来看, 质子刀对癌症患者的治疗效果是远超传统放疗方式的。但因目前技术有限,对无论是设备还是操作人员,甚至患者的筛选条件都非常严苛,加上高昂的开机费,普通人根本负担不起。简单说,科技的进步是造福于大众的,但这项技术离真正面向社会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末了,她眼神闪了闪,像是有话没说完。 但她不打算说下去了。 会议室里依旧安静的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宋叙很少在工作的时候展露出满意或不满意,任何人在他眼里都是机器,只分运作快慢与准确率高低。但显然,在所有机器都宕机的情况下,温白然的转速令他感到欣慰。 “会后来我办公室。” 夜里过得太长,白天的宋叙对温白然来说有些陌生。 她一时拿不准他温和口吻的含义,怔了怔。 他淡淡移开目光,手里的黑色万宝龙钢笔轻佻翻页,开始了下一项议程。 今天是周五。 外企没有加班文化,哪怕项目组这周再忙再紧迫,只要没有临时任务,下班点一到,大家还是散的很快。 等周围都走的差不多了,温白然慢吞吞起身,磨蹭着敲了敲宋叙办公室的门。 “宋总。” “进。” 宋叙正准备下班。 温白然推门看见他取下衣架上的外套,搭在臂弯,桌上的电脑包像本书一样被他轻松拿在手里。 她有些意外。 “你要走了?” 男人瞥过来:“显然。” “宋总不是有事找我?”有了上回进他办公室的经验,这次温白然将门开到了最大,身后办公区还有同事在收拾东西,敞开的联通区域非常开阔和安全。 宋叙对她幼稚的心思视若无睹,低眉看腕表上的时间,“我说的是会后,你迟到了。” “……” 温白然感觉自己理亏,心虚解释:“..手头上有事没做完。” 但他明显不关心这个。 她眨了下眼,“宋总找我什么事?” 宋叙:“下周再说。” “……” 还真是公事。 温白然为自己的小人之心小小的愧疚了一下。 他似乎是有事,离开办公室的动作有些匆忙。 她目送他到大门口。 宋叙是高的,大约快要一米九。背影看起来偏瘦,肩却宽,迈步时习惯臀部收紧发力。 唔,谁说只有女人屁股翘才算性感? 他也不赖么。 像这种连后脑勺都写着高级和不俗的人,衬衣与西裤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两条又长又直的腿,用力时肌肉微微喷张,被黑色裤管饱满包裹着,装点他的斯文与克制。 禁欲的想象似乎只在夜里露出本来面目。脱了精英的这层皮,他强烈反差的疯感只是想起都会口干舌燥。 温白然觉得自己有点上头,光天化日就开始想入非非。 大约是因为这几晚都同他在一起,身体有了惯性,思维也是。 她强迫自己收拢散开的五感,胡乱抓住一个念头,想他今天是不是约了什么人。平时除了应酬,宋叙几乎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今天下班这么积极,看样子这人对他来说很重要。 稍微冷静了一点,温白然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收回视线的前一秒,不远处的人突然停下。转身。朝这边过来。 好像落了什么东西,宋叙径直走向办公室,在她面前停下。 没料到他会突然折返,温白然楞在原地,连眼神都没来得及整理。 “..宋总?” 身边还有同事经过,她眼睫微闪,不着痕迹地偏了偏脑袋,留下半张若无其事的脸。 第24章 宋叙仿若没察觉她的异样,沉吟时的调子却是松的,“周末有空么。” 呼吸倏尔停顿。 他深邃眼帘下,影影绰绰的幽光叫人看不清楚。 他是在邀请她? 不,应该不是。 他们之间没有这种提前预告的必要,兴致来了,一条信息,一通电话,或者一个眼神。 而此刻,宋叙眼里没有那些暗昧的东西。 于是温白然也淡定了,“要看什么事了。” 调研团的行程截止到今天,剩下的周末由个人安排。 钟毓给司机放了假,专门邀宋叙带她在深江转转,想买点纪念品回去。 她如今地位举足轻重,于公于私都不能得罪。 宋叙借口公事缠身,同时体贴地提出换个人陪她去。 因着饭局上温白然识趣的举动,钟毓对她印象还挺好,说让她陪着也可以,不过晚上宋叙要请她们吃饭。 宋叙没有立刻答应,先来问过她。 温白然一听就知道钟毓想要的纪念品恐怕外面是买不到的,找她也不过是想从她这儿多打探点什么。至于宋叙的不解风情,九成是故意的。看得出,他是真的对她没什么兴趣。 宋叙的意思是不想让她太有压力,公事公办为好,就算她周末加班,多付她工资作为补偿。 没记错的话,这大概是分手后第一个要独自度过的单身周末。未免自己闲下来七想八想,还不如找点事情来做。 当然,算她加班更好。 谁不愿意逛街还有人付费。 温白然爽快地同意了。 隔天,她开着宋叙给她留下的车子,到洲际酒店接上钟毓,直奔中展。 中展广场是深江最大的购物中心,里头大小奢侈品店林立。 钟毓进了这儿仿佛是到了主场,一圈逛下来,温白然两只手都拎不下了。 十根手指被购物袋的绳子勒得发胀,指尖肿的都没知觉了。 见她还要继续,温白然提议不如先把东西存在客户中心。 钟毓好像这才想起来她也是个有感觉的人,不是个拎包机器,赶忙抱歉地笑了笑,帮她分担了一部分重量,亲切挽住她说不逛了,最后买件东西就请她去喝咖啡,时间也差不多了,她们就在咖啡厅里等宋叙来接。 温白然心说那赶紧的吧。 电梯下到一楼,h家的招牌占据了大厅进门的几乎三分之一。 两人进去,钟毓去挑东西,温白然见到一旁的丝绒沙发如同见到亲人。 忙不迭奔过去,总算能坐着歇口气。 文质彬彬的男sale给她拿来饮料和糖果,还没喝上两口就听见钟毓不停地问她,这条领带如何?那件衬衣怎样?旁边一对袖扣看起来也挺不错。 温白然没有料错,钟毓对宋叙的企图心怎么也掩盖不住。 她累得不想起身,眼睛望向展示柜台里的领带夹,脑中闪过那条银蓝暗纹的领带,莫名觉得很搭。 这种隐含压抑的配饰实在很符合宋叙白天里斯文的气质。似乎禁锢的越多,夜里释放的才越彻底。 “不如...” 她刚想建议钟毓看看她手边那款,恍惚间听到熟悉的男声出现在背后。 “你随便逛,我休息会儿。” 周凛懒腔懒调的声音有点哑,仿佛是又没睡好,浓重的鼻音与困倦让他身上那股纨绔的气质更加放荡。 店里休息区不大,两条c形沙发首尾相接的挨在一起,他看也没看的选了没人的那条,大剌剌岔开一双长腿往上一摊,随意展开的胳膊搭着沙发背,手差点碰到隔壁。 温白然后背僵直,几乎能感觉到他指尖擦着她衣服的褶皱划过。 那感觉像有人倒拎着她的头发,从枕后发际到尾椎最后一节,这一线上细密的麻木霎时间遍布全身。 她没有回头,动也没动。 任由周凛身上男性高级香氛的味道霸占了周围所有空气。 下一秒,有温柔的女声依赖着缩到他边上。 “你累了嘛?那我们回去吧,我昨天买了好多菜,正好去你那儿做你喜欢的蜂蜜鸡。要是太晚,我今天...就不回宿舍了。” 温白然无意偷听,但他们离得实在太近。 女孩儿音调轻灵,说到最后害羞得只剩气音,语气中满满的倾慕与渴望卑微的让人心疼。 温白然想起柯淑敏说的那个新人。 大约就是她了。 苏怡还在读大三,不是什么名牌院校,规矩却多得很,宿舍十点锁门,除非请假不回,否则查寝不在要被记旷课。周凛不记得自己大学时候是不是也这么麻烦,可能是,但他眼里向来是没有规矩的。 谁也管不了周大少爷。 “哦,那你动作快点不就行了。”周凛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像是睡不醒的,“要我送你?” 苏怡微怔,不晓得他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都说周凛恋爱经验丰富,和他在一起的几天虽然不长,但好的时候他真能把她捧到天上,对她花钱更是从没手软过。她真是再没谈过比他更好的对象了,下定了决心要把自己交给他,可偏偏他一到这种时候就开始装傻。 一次两次就算了,她说服自己他是尊重女生。 可寝室里其他室友确定关系当天就去开房,回来还对她说,男人都有欲/望,不睡无非是不够喜欢,不想碰罢了。 苏怡信了这话,眼圈红了,咬着唇问他:“凛,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周凛是全天下最没有耐心的人。 女人的眼泪对他来说是麻烦制造器,才不是什么我见犹怜的催/情/药。 他敷衍地搂了搂她,在她腰上拍打,“别有事没事就胡思乱想,乖。我是真困。你看我这眼睛,都睁不开。行了,不是要过一周纪念日?去挑礼物吧,我买单。” 苏怡还是委屈,但她懂得分寸。 在他耐心耗光之前,她别别扭扭起身,依依不舍拉着他的手,“你来帮我选嘛。” 周凛从她指间抽回来,散漫神情里是不容置疑,“去吧。” 苏怡噘起嘴,又有些不太高兴。 周凛示意sale小姐可以上前服务,手臂动作蓦地僵在半空,漆黑的眼不敢置信地向左看去。 一臂距离之外,沙发上,女人坐姿笔挺,淡白的侧脸轮廓美到令人窒息。 喉咙登时哑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 胸腹里翻涌的复杂感受争先恐后冒出来,变成腥甜,堵在那里。 不上不下。 温白然仿佛没有发现过他。 淡定地接起不断震动的手机。 宋叙的声音通过听筒,听来格外醇厚。 “逛完了?” “嗯,快了。” “我现在上来。” 温白然忽视掉身后如芒在背的剧烈,平静地说:“好。” 一通电话,不到五秒。 感觉周凛已经从震惊里醒过来。 她脑子里一时间只剩四个字。 冤家路窄 第20章 第八天 中展是个好地方, 好到周末的时候大家都来了。 钟毓拿起一对小马形状的皮革吊饰,“小温,你看这个怎么样……” 回头看见温白然面前站了个人。 二十八九岁的年纪, 个高, 刺猬头, 气质不错, 一看就是富家子弟。 他是从另一边沙发上直接翻过来的,身手了得。 但这种不沉稳的矫健未免与奢侈品店里的气质不太吻合。 他情绪很激烈, 又黑又亮的一双眼睛, 激动,惊喜, 失落, 心虚, 甚至有些害怕的逃避。 像被异地恋女友当场捉住和人幽会,他开口时避重就轻的口吻简直无比熟悉。 他问温白然:“你怎么在这?” 钟毓好奇地上前,“小温, 这位是?” 沙发上, 温白然轻轻站起来,风平浪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钟总, 宋总马上就来了。” 她避开了他们两个的问题。 她冷静的脸仍然是美丽的样子,对钟毓勾了勾唇角, 没有情绪,只是做了个笑的动作。 不过眼, 不过心。 周凛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五天。 像是五年。 仿佛已经忘了还有他这么个人。 她反应冷淡得让他生气。 眉目重重低沉。 像是怕她就这样走掉了, 他紧紧攥住温白然的手,声音很低, “温白然,我们谈谈。” 苏怡是看到他骤然变化的脸色才想起来,她是那天咖啡厅里的女人。 周凛的前女友。 听说,他们谈了八年。 一个女人的八年有多珍贵,她是懂的。 可她更懂周凛从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容忍,呵护,深到发痛的思念,里头甚至包含了一些些歉意。 真可笑。 他这样桀骜到不可一世的人,竟然会对谁感到抱歉? 第25章 温白然很瘦,手臂细的一捏就要断,柔腻的肌肤触手还是那样软,薄的要命。稍不注意就被勒出了红痕。 触目惊心。 她不喊疼,也不说松手。 眼睛漠然地抬起来,里头的倔强让周凛又爱又恨。 她总是这样犟,宁可躲起来哭也不肯对他有一点服软。 他皱起眉头,不悦的很明显。 旁边的钟毓见状,眼珠一转,识趣地退后半步,给他们留出了空间。 但出乎意料的,周凛没再有更过激的行为。 想象中激烈的肢体拉扯与言语冲突都没发生,他所有情绪都被压在眼底,呼之欲出。 温白然感到些许意外。 几天不见,他似乎是学会了收敛。 是谁让他有这样的变化的? 周凛背后,苏怡面如死灰的样子很熟悉。 很久以前,她仿佛也在镜子里看见过这样的脸。 血色一点点从两颊褪去,像被遗弃在风中的落叶,一颗心不安地飘飘荡荡,落不了地。不敢落地。 她期期艾艾着,希望周凛能回头看她一眼。 温白然看着苏怡即将泪湿的眼,不禁心生怜悯。 周凛的心在哪儿,不是光靠眼泪就能把他拉回去的。 这种时候,她无论上前与否都代表着认输。 手臂轻轻在周凛掌心里回旋,温白然挣出来,没费什么力气。 她不得不提醒他:“你女朋友在看着。” “我管他谁在看着!”失去了她的温度,周凛心都空了。 声音又大起来,眉目间的低气压看样子快要爆发。 他一把握住她的肩膀,力气大的像是要把她捏碎,“温白然,不要用这样的表情对着我!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过的?为什么你连一通电话都不打给我?我不明白,你心就真的这么狠?这么多年的感情,就真的连朋友都没得做吗?好,哪怕你把我当成一个陌生人、如果你真的能把我当成一个陌生人。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他最受不了温白然这种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在意,所有事情都已过去。可明明没有! “你在怕什么?嗯?怕自己忍不住,怕被我看出你也在想我?” “然然,抬起头来,抬起头来看着我,看着我亲口跟我说,” “你,温白然。” “一点都不想我。” 他低吼的嗓音哑得像砂纸。 粗粝地磨过耳膜,又痛又闷的感觉窜上大脑。 终究是在一起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太知道怎么往她心口捅刀子。 她当然没办法把他当成陌生人。 她怎么可能把他当成陌生人? 收敛和克制都只是幻觉。 周凛还是老样子。 不分场合。 不挑时间。 不顾他人。 温白然被他摇晃的几乎晕过去,眉间细细皱起来,难受的脸色比纸还苍白。 太阳穴剧烈跳痛着的眩晕让她一时说不出话。 耳朵里嗡嗡的,巨大的压力不断向外膨胀。 胃里翻腾着恶心。 名品店的店员大多是训练有素的。 他们在一边安静旁观,把自己的存在缩小成空气,只求客人不要下一秒迁怒到他们头上来。 温白然却想这时候能有人过来拉她一把。 随便谁都好。 把她带离这个地方,她不想在所有人面前吐出来。 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一旦集中就会崩溃。 温白然余光看见不远处的苏怡捂住嘴巴,两行不可置信的热泪从眼眶里滚出来,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刚刚从地下车库上来的宋叙离门口只有三步,突然闯出的女孩儿与他撞了个满怀。 她泪湿的脸短暂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绅士地将她扶稳,关切声传到店内。 “还好么?” 一直保持看戏状态的钟毓见状,担心他一会儿进来时场面太难看,上前替温白然解围,“小温,还有这位...帅哥,你们有话不如换个地方谈?她上司来了,让他看见这样,不太好。” 她说的很委婉。 但周凛不会听她的。 什么狗屁上司,什么狗屁工作,这些在他眼里统统不值一提。 他只要温白然。 周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在发现她痛苦神色时,他松了力道。 到底是舍不得真的让她受伤。 他眼中漆黑灼热的光亮让温白然心口不断地泛着酸。 她最知道他的个性。 一旦他认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 如果不给他一个答案,今天哪怕是让整个商场都关门闭客,他也不会让她走出这个大门。 店门外,宋叙给了苏怡一张手帕。 灰白色格子的。 仿佛能闻见他的味道。 干燥的,沉稳而疏离。 橱窗上的玻璃干净得几乎透明,此时此刻,宋叙只要一转眼就能看见里面的全部状况。 神经仿佛被人切断了又重连,心头倏尔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说不清是怕宋叙看见周凛,还是怕周凛发现宋叙。 总之她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他们见面。 冷静逐渐退却,慌张取而代之。 温白然终于急切起来。 她耐住性子,尽可能让自己听起来软一些,“我在陪客户,有什么事晚点再说行吗?” 周凛皱眉:“什么客户比我重要?” “拜托。”她没有解释,声音在颤。 冰凉的手蓦地握住肩上那只紧绷的手腕,温白然眼里隐约的微红带着恳求。 周凛猛地一怔。 她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阿凛。” “拜托你,不要让我为难。” / 宋叙的绅士是有时间限制的。 他不太能接受被一个陌生女孩儿占用太多的精力。 给了手帕和几句礼貌的安慰,女孩儿还是哭得停不下来。 他只能建议她还是先回家去,以免在这儿浪费生命。 大概是没听过这么直白的提议,女孩儿错愕抬头,一双翦水的眸子已经哭得有些肿了,看清他寡淡的神情中根本没有怜悯后,她又哭得更伤心了。 宋叙微微顿住。不是为她的眼泪这么多,而是她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橱窗里,温白然背影薄的像一片纸,灰色无袖上衣紧紧包裹着她纤弱的身体,细腰略微佝着,双手抱紧双臂,脑后略微散开的盘发像朵黑色大丽花。即使快要凋零,连狼狈也美得惊心。 钟毓在旁边拍着她的背,仿佛说了什么,脸上带着忧心。 宋叙眉心轻动。 出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店内出来一人。 没看清模样,朝着他来时相反的方向,疾步而去。 哭泣的女孩儿见他出来,立刻止了眼泪,抬脚追过去。 “周凛,你等等我!” 宋叙与她擦肩而过,两个人的步伐都有些急促。 店里,温白然刚刚收拾好脸上的表情,宋叙已然到了身边。 “抱歉,我好像来晚了。” 他眸色很深,从高处落下来,温白然下意识偏开脸去。 回避的意味很明显。 她似乎哭过。 侧脸有点点水苔流过的红痕。 宋叙不动声色看向钟毓。 后者摇头示意他不要问。 “你来的刚好,我们已经结束了。”钟毓故作轻松地上前展示她刚刚看中的那对吊饰,“你看这个怎么样?” “我本来是打算送给你的,但今天是小温陪了我一天,还是送给她更好。如何?”她在温白然手臂旁边比了一下,经典橙色小马挂饰衬得她皮肤愈发白了。 宋叙说:“不错。” 他难得和悦,而不是冷淡。 不等温白然拒绝或同意,他将另一只白色带翅膀的小马也放到柜台上,“还有其他的么,一起结账。我买单。” 温白然知道他在看她。 沉甸甸的目光,带着询问和些微不易察觉的安慰。 他没有问。也没有说。 只是用海一样深沉的眼把她泡着。 温温的。 心脏在这样的潮湿里皱缩,隐约显出裂痕。 她更难受了。 “既然宋总已经来了,那我把钟总的东西送到车里,就先回去了。”温白然看向脚边那一堆购物袋,弯腰将它们一一拎起来,有些吃力。 但足以掩饰她声音的不寻常。 钟毓还在装作意外:“你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了吗?” “不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二位用餐了。”她说完,对她点了点下巴,转身就走。 经过宋叙,温白然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眼。 店里的陈列灯有一盏恰好在他头顶。 背着光的角度,他冷淡的脸被一团模糊罩住,晕出彩色的环。 第26章 深暗眸光穿透这圈环晕与她的视线交汇。 半明半昧。 倏忽一闪。 温白然忍不住咬紧唇,低下头去,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 宋叙长眸缩紧。 她今天,很不一样。 难以形容。 脆弱,受伤。 一碰就痛,连眼神都不行。 为什么会这样? “她心情不好。刚才她男朋友带着外遇在这儿逛街,三个人正碰到了。”钟毓说。 宋叙的目光从温白然消失的电梯间收回来,蹙眉,“男朋友?” “嗯。”钟毓看向他刚才放在柜台上的挂饰,仿佛是意有所指:“说是分手了,但我看得出来他们还有感情。说不定只是闹别扭,你来之前他们还差点吵起来。到底是年轻人,谈感情都追求一个轰轰烈烈。不过她男朋友看起来条件不错,就是脾气差点,但很听小温的话。小温让他走他就走了。看不出来,小温长得漂亮,身材又好,谈恋爱也这么有一套。哦对了,你应该看见他们了,就是那个哭着撞到你的女孩儿,她后面跟出去的那个就是小温的男朋友。” 她刻意提醒,但宋叙没有印象。 记忆里只有一个狂放的背影。 不羁的,难被驯服。 周凛? “我没留意。”他说。 “哦,你当时的注意力都在小温身上吧。”钟毓抬眼,脸上镜片反着光,精亮的:“你以为她哭了?” 宋叙深邃的眼几不可察地下沉,“她哭了?” “没哭,坚强着呢。” 钟毓笑笑,似乎对她有些佩服,“老实说,我挺欣赏她的。处变不惊。你呢。” 宋叙没有说话。 钟毓脸上挂不住笑,僵硬着半开玩笑地问:“宋叙,你不会喜欢她吧。” 第21章 第八天 八点。 晚餐时间刚过。 酒吧里开始了今晚的热场。 吧台边的经理被通知蒋世金来了, 忙放下手里的活儿亲自迎过去,谄媚地要给他安排位置,蒋世金却一把推开他, 焦急道他不是来喝酒的。 半个小时前苏怡哭着给他打电话, 说周凛跟她分了, 分的很绝情, 现在电话、微信都不接,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 问他能不能帮忙。 这俩才谈没两天, 前一晚苏怡还娇羞地说周凛要给她过一周纪念日。 一周。 纪念日。 蒋世金都听笑了。 现在出去随便在便利店里拿瓶饮料保质期都还剩半年,哪里沦落到一周都需要纪念了? 他早就断定他们谈不久。 在电话里安慰了两句, 蒋世金劝她想开点, 周凛就这德性, 他就不是个天长地久的人。不过说真的,以她这条件能跟他谈上,哪怕三天吧, 都算是幸运了。 他各打五十大板的评价看似客观, 实则充满了对苏怡的鄙夷。仿佛她是路边的蚂蚁,周凛多看她一眼都是施舍。 苏怡知道他们这票自诩高贵的人最是排外,前任也是处了八年才换得他们对她的名字偶尔提及。 但她不知道她和温白然究竟差在哪里, 竟然头脑发热的希望蒋世金给她评理。 “我们今天..碰到他前女友了,那个姓温的女人。她在外面陪客户, 周凛看见她跟着了魔一样,店里那么多人, 他就把我一个人扔在那, 那女的跟他拉拉扯扯的,全部人都在看我笑话。我知道他们谈了很久, 周凛对她还有感情可以理解,可现在在他身边的人是我。他这样对我会不会太过分了?” 苏怡只是个会弹钢琴的特长生,高考时文化课总分加起来才三百,彼时在电话里抽抽搭搭的,听起来是迁怒到温白然头上,用词就更不讲究了。 蒋世金听完来龙去脉瞬间就懂了,拉下脸警告她:“你们都分了,他过的什么分?还有,你要是有点自知之明就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但凡被阿凛听见一个字,他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过分。” 挂了电话,他出门直奔酒吧,一个个卡座找过来,果然在角落的散台找到周凛。 酒吧的服务生基本都认识他,平时他都是和蒋世金他们一群人来,今天反常,也不坐卡座,找了个没人打扰的散台就开始喝酒,这会儿面前七七八八倒了十来个空瓶,啤的洋的都有,脚边烟头扔了一地,正叫人打扫呢。 蒋世金一来,见周凛趴在桌上,看样子已经醉了,但朦朦胧胧地睁着眼,还没挂。挥手让经理他们都先走开,他坐在椅子上松了口气。 “我说大情圣,你行啊,又准备把自己搞进医院?这回可没谁给你煲汤送饭了啊。” 周凛听到他声音,翻了翻眼皮,醉眼红得像是哭过。 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把温白然叫来。” “……” 蒋世金服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想喷他两句吧,他现在这模样也怪可怜的;想说点大道理教导教导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没这资格。 说到底是恨自己没文化,明明肚子里有挺多人生哲理的,到嘴边上就剩磕磕巴巴的几句口水话。 “凛啊,算了吧,咱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今天能在这儿醉到天亮,明天回家倒头就睡,晚上起来再跟哥几个接着嗨,可人家第二天得上班啊。我也是这几年才明白,我们总觉得生活不费什么力气,完全没想过有的人连周末都没有。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啊,都是奔三的人了,何况她还是个女人,再怎么拼命努力也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 他重重地拍到周凛肩上,叹气:“你得理解她,她已经顾不上你了。” 是。 她顾不上他了。 工作,客户,要人命的自尊心和所谓女人的独立意识。 她顾着这一切,唯独顾不了他。 凭什么? 以前她爱他的时候也顾了这么多吗? 如果以前没有,那现在他凭什么要为这些事情让道? 温白然从来没求过他,更没有露出那种慌乱紧张的样子,她是骄傲的,清冷得像天上的月亮。挂在那,谁都碰不着。 今天呢,她竟然求他? 她说拜托,不要让她为难。 她眼里氤氲着的是他一直最想看到的东西。 但却不是为了他。 周凛是傲气的,醉到烂也是昂着头。 他一把推开蒋世金,反手抄起酒瓶往桌上一砸,啪—— 玻璃碎了一地。 桌上溅起的残片划破他的手。 血顺着手腕滴下来。 蒋世金懵了:“你疯了?!” 周凛大吼:“你给我叫她!把她叫出来!” // 临港湾。 温白然回家后一个人在沙发上坐着。 没开灯,也不说话。 客厅里的鱼缸中,两尾小巧的斗鱼交融游弋。 她没有精力养活物,但家里真的太空了,一入了夜什么都死了。 花鸟市场的老板说这种鱼在观赏鱼里算好养的,只要定时换水、给食,它就能活得漂亮。正符合她的需求。 天色逐渐暗了,玻璃下神秘的紫灯在水面漂游,某些特定的角度,银白色鱼身显现出了类似贝壳才有的幻彩珠光。比本身体型庞大两倍的鳍和鱼尾在温暖的水中自如飞舞,丝滑的质感如同颜料融化在水里。 天花板上,浅紫色的水纹静悄悄晃动。 寂静的场景,梦一样斑斓。 门铃这时突兀响起。 来的人是宋叙。 男人的脸在走廊上的昏暗里洁白的微凉着。 他手里拎着打包带,红酒安静躺在他的臂弯。 门开了,对上温白然诧异的眼,他菲薄的眼皮轻轻叠起来,眸光不算暖,却温得叫人眼眶发胀。 “我想你今天会需要喝一点。”他这样说。 理智上,温白然抗拒他的到来,但不晓得为什么,眼睫闪了闪,她偏过脸去,默许他跟在她身后进门。 屋子里没有开灯。 暗的。 迎面的两扇大窗毫无遗漏地展示着今晚的月色。 皎白的,清冷,像她沉默的脸。 温白然在沙发上坐下,身边几本摊开的杂书,似乎很久没看了,有些乱。 里面有本《伊甸园》。 翻了一半。 搁那儿了。 继承了丰厚遗产的妻子信奉及时行乐的原则,与靠创作为生的主人公产生了观念上的隔阂,两人的生活从此翻天覆地,直到妻子离他而去。 很巧,这本书的中途写的是三人行。 宋叙是唯物主义,他不信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但有些时候,生活里的暗示也极具巧合。 他将食物和酒放在她面前的茶几,温白然问他,“你怎么会来?” 他坦言:“钟毓跟我说了傍晚发生的事,她说你心情不好。我来看看。” 温白然抬起眼,宋叙的个头在这种压低的空间里显得不那么自在,拉开一旁的单人椅,他径自坐下,看起来很有客人的自觉,端的却是主人的架子。 第27章 这是他们第一次同时出现在工作场合和酒店以外的地方。 她自己买的房子。 她的家。 真正意义上属于她私人的领地。 她不用再掩饰自己的尖锐。 “看什么?看我任性妄为的下场?还是你以为我会躲在家里一个人哭?我已经哭过了,你不是看到了吗?我哭着去找你,是你把我带进房间的,你忘了吗?我们各取所需。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你还要看什么?”她声音很急,好像慢一秒这些话就说不出口了,“对,没错,我前男友分手后过得是逍遥快活,可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啊。” “你当时真应该早一步进门,我好让他见见你。”她冰凉地笑起来,几分凄婉,更多是悲哀,“你比他强多了。” 谁说恋爱中被分手的人才最惨? 最惨的明明是人走了,感情还留着。 不仅要不停缅怀曾经的记忆和青春,还要被迫观看他的浪/荡和风/流。 温白然安慰自己,这其实是个好现象。 至少,至少, 她缅怀的不是周凛这个人。 她想在宋叙面前表现得狠一点,以证明自己不是那种被爱情束缚的傻女人,但她眼里碎裂的光却像雪一样散。 椅子上的人面无表情,看了她很久。 再开口,宋叙声音是冷的。 “鉴于今天发生的事故,我会忘掉你现在说的话。” “但我建议你不要再说下去。否则我会立刻离开。” 他站起来,留出让她清醒的空间,问,酒杯在哪。 他高大的轮廓在暗里像个巨人。 模糊的脸色又太深刻。 “……” 温白然嘴唇哆嗦了一下,指了指厨房的位置。 宋叙取了两只杯子,开了红酒。 这次是拉菲。 不清楚年份。 反正对温白然来说入口都是一样。 他走到沙发前,弯腰,脸和她平齐,呼吸深沉地交换,“来吧。” 高脚杯放到她手边,他眸光离得更近。 温白然下意识低了头,一把抓过杯脚,捏在手里,指节都白了,“我没心情。” 她以为他是要吻她。 拒绝了。 宋叙眼里暗下去,犹如大提琴般醇厚的低音充满了宽容,“没关系,我什么都不会做。” 他直起腰来,距离拉开。 左手伸进裤袋。 面前于是多出一样物件。 白色的皮革小马有双暗红的翅膀,圆润的,很有童话感。 温白然认出这不是钟毓说要送给她的那一只,而是结账时宋叙重新拿的。 她愣住。 “礼物。” 这一次,宋叙在她身边坐下。 他们挨得不近。 中间甚至还能再坐下一个人。 但他高大,微微敞开的长腿将她身边的空白填得很满。 有了另一个人的气息在,温白然的心绪似乎冷静下来。 她望着那只小白马,眼角余光软了。 “对不起。”她刚才,不该那样对他说话。 宋叙手伸过来,与她的杯子轻轻碰。 他说:“不客气。” // 蒋世金劝不动周凛。 没有人能劝动他。 从场子里闹到场子外。 他手上的伤都还没包扎。 酒吧门口等活的代驾一见有人出来便一窝蜂涌上来。 周凛随手拉了最近的一个,报了临港湾的地址,给了个数字:“走不走?” 代驾一听这么多钱,忙不迭点头:“走走走!” “走什么走!你走哪儿去啊?”喝醉的人力气都大,蒋世金拉不住他,反被他推到一边,等他站稳了追上去,他们已经上了车,橙金色的超跑马力强劲,一脚油门就不见了影。 周凛今天实在不对,蒋世金怕他在温白然那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两人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他连忙拿出手机给温白然打电话,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结果她连他的电话都给拉黑了。 他又给周凛打。 不出意外地被挂了。 “该死!” 这两个人关键时候怎么这么默契?! 蒋世金心急如焚,一边开车追上去,一边接着给他打电话。 路口的红灯简直是不长眼睛,生生把他拦下。 他气得锤了下喇叭。 “艹!” 另一辆车里。 周凛的手机不断震动,他接起来,不等对面开口。 “...喂?阿凛?天呐,你千万不要乱来,你听我说......”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 周凛的酒似乎已经醒了。 声音听起来比蒋世金还要清楚。 “你说的对,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给的,她不要。她要的,我给不了。” “那你还......” “阿金。” “……”蒋世金头一次听他这么认真的叫他。 夜风在跑车飞驰的噪音里显得那么弱。 伸出手去,却仿佛能握住风。 后视镜里,周凛眼中的迷离散去,神光灼灼着,把夜色烫出一簇火。 “可是我爱她。” “我很确定。” // 客厅里,酒意酝酿出了松弛。 温白然紧绷的神经逐渐变得迟钝。 她蜷缩在沙发深处,靠着宋叙的肩,一杯接一杯地喝。 宋叙没有阻止,还体贴地拿来旁边的抱枕塞在她腰下。 温白然不禁有些感动,“你真好。” 这个评价来的太突然。 宋叙的下巴擦过她的额头,目光落在她秀美的鼻梁,“因为我给你枕头?” “当然不。”温白然笑了,睫毛一颤一颤的。 “那好在哪。” 她认真想了想,“嗯,好在你的酒总是很好喝。好在,你履行了承诺,没有在工作上给我使坏。好在你大套房里的床真的很软,比我自己的软一百倍。” 这算什么理由? 温白然自己说着都觉得好笑,肩膀佝着,轻微抖动,额角不时碰到他的手臂。 她还在继续想。 “嗯,还好在你很懂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沉默,什么时候拥抱,什么时候接吻。” “宋叙,说真的,你到底谈过多少个女友?” 玻璃杯抵在唇边,杯沿在嘴角撑起一个向上的弧度,残留在唇上的酒渍仿佛一层透明的唇蜜,温白然仰起头来,不注意他何时低了下来。 白色衬衫的领口吸走了她的湿润。 在边缘留下一个紫红色的印子。 形状...有唇峰,唇角。 微微张开的下唇似乎有些肿了。 温白然茫然地盯着这痕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啊,抱歉......” 微醺的女人神态是媚的,脸颊温温的酡红很娇。 宋叙本能地吻下去。 她已经说了很多话了,他用力封住她,叫她好安静待一会儿。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大约是天生的。 就像周凛吻她的时候,侵略更多。 他不是没有经验,而是从来不需要谁的配合。 他想要的东西,永远主动在那等着他来取。 宋叙却不是。 他是温柔的。 至少前戏是。 耐心,等待,辅导。 他像个经验丰富的老师,懂得尊重每个学生的差异。 温白然闭上眼睛,想他们明明喝的是一样的酒,他口腔里却微微有股橙花的清凉。 仿佛是很熟悉的味道。 她忍不住用舌头去舔,那味道又没了。 她找不到答案,想要退后,他却扣紧她的腰。呼吸在嘴里渡来渡去,掌管主动的教鞭落回了他手里。 他身体力行地教导她,什么才叫探索。 温白然很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他,但他却只是吻她而已。 他说过。 他今晚什么都不会做。 气息分开的那一秒,温白然有些舍不得地勾住他,“宋叙。” “嗯?” 他眼里的幽暗很浓,上身不自觉压向她,他撑住她身下的沙发,连同她的重量一并固定在抱着她的那只手。 宋叙的温度很贴切。 不热。 不冷。 她还可以承受更多一点。 修长的脖颈不由往后仰去。勾着他轻轻用力。 宋叙的头颅低下来,吻她胸口上的痣。 殷红的小痣陷落在锁骨中心的凹陷,她用力绷的越紧,他的吻埋得越深。 居家服的领口顺着她一侧肩头滑下来,感觉到宋叙要停止了。 她软弱地请求: “陪我。” “就在这儿。” 男人的身影于是沉重地压下来,不疼,紧密得透不过气。 她嘤/咛着叫他名字,“宋叙...” 第28章 冷不防被一道机械的提示打破了旖旎的臆想。 滴 请输入密码 072805 滴 欢迎回家~ 客厅里弥漫的酒意融进了另一道酒意。 一时间竟分不出谁是谁。 余光里,门口的人仿佛是凭空出现的。 温白然心脏猛地一颤,“...周凛?” 宋叙比她先一步察觉到外来者,神色恢复清明,扶着她从沙发上坐起来,不紧不慢地起了身,面向后。 不远处,沙发上的温白然香肩半露地蜷缩在男人身后。 她脸上慌乱的表情和语气像是一场梦。 “你怎么会来...” 瞬间。 周凛什么酒都醒了。 牙龈几乎咬碎,连空气中都漫着腥气,“你们有种。” …… 第22章 第八天 空气很安静。 鱼缸里咕嘟冒出一串水泡。 温驯的鱼儿不知为何突然暴躁起来, 不安地来回摇动尾鳍,三十公分的鱼缸,两条你追我赶, 仿佛有什么正让它们感到威胁。 温白然想起买鱼时老板说的话: 泰国斗鱼生性好斗, 不能两条雄性养在同处, 最好一雄一雌, 或与其他鱼热带鱼混养。 她不知道周凛会过来。 他为什么会过来? 她以为他们分干净了。 下午在商场里看见他有了新人和新的感情,理论上他应该不会再想起她。 但此刻周凛盛怒下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与背叛又让她觉得似乎还没有。 心痛被掩盖在气虚的慌乱之下。 她拢着领口从沙发上站起来, 强迫自己冷静的声音隐约在抖, “周凛,你冷静一点。” 周凛很冷静。 冷静得连他自己都出乎意料。 拳头已经在身边握紧, 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几乎快要冲破皮肤, 他和那个男人之间不到两步的距离, 这一拳挥过去,他可以保证让他脸上开花。 但他动不了。 有什么捆着他。 温白然看出他蠢蠢欲动的意图,下意识挡在他和宋叙之间, 眉头皱起来, “周凛...” 宋叙一惯冷静,任何事都稳如泰山。 周凛却是火山,一旦爆发, 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不动声色地挺直后背,脚跟抵着宋叙的鞋尖使他后退。 看起来他们是贴在一起的, 实际上她发顶细软的碎发正微微搔着他的喉结。 宋叙在周凛进门的时候就已经计算过两人间的力量差异,他不觉得凭他可以碰到自己。 但温白然的举动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她很紧张, 又很镇静。 巨大的精神压力令她爆发出了另一种极顽强的力量。 深邃的眼向下落, 拓印出她眉眼紧皱的模样,不深不浅刻在胸口下某个位置。 微妙的舒适感。 眼皮漫不经心掀起, 胜利者在月色的逆影中露出了一个几不可察的微笑。 砰—— 鱼缸里的鱼更加激烈地搅动水面,鱼身撞击玻璃的响动让温白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周凛漆黑的眸子像从高空坠落的陨石,烈火包裹着他,触地的瞬间就能烧毁他目光所及的一切。 无形的火星在空气中弥漫出焦糊的味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他背后敞开的大门与屋内形成了对流,强劲的热风呼啸着要把一切都卷走。 不知道他是在等什么,温白然感觉自己快要被烤干了。 喉间不自觉咽了咽。 嗓子里疼得像针刺。 突兀的,周凛眼色熄灭。 “你们有种。” 最后留下这句话,他蓦地转身,随着烈风消失在了房子里。 大门发出一声巨响,温白然高悬的心脏摔到地上,碎成无数。 强撑的肢体和精神立即断裂,她身形摇晃一下,软了下去。 地砖上没铺地毯,森森寒意从四周包围,源源不断通过小腹,冻住她的五脏。 连呼吸都冒着冷气。 宋叙蹲下来,轻轻搂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怀里,“迟早是要面对的。” 他声音很淡,像一片薄冰。 锋利地划开她内心最深的防备。 对,她迟早是要面对的。 面对为了分手,她选择了最不可挽回的方式; 面对知晓事实后周凛厌恶和失望的眼; 面对她自己的贪心和虚荣。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她的清高和脱俗都是假的。 骄傲根本只是掩饰她劣根性的幌子。 她庸俗,她市侩,她算计。她贪婪地期望即使分手,自己留在周凛心里的样子仍然是纯洁的。 可她不是了。 早就不是了。 一直就没是过。 她遵从了内心的欲/望,堕落向卑鄙的身体。 理智没有加以阻拦。 无非说明她内心原本就是这丑陋的模样。 她明白的。 但为什么她还是这样窒息地说不出话? 宋叙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沙发上还有余温。 裙摆下的皮肤一碰到这温度,立刻像被烫了一样跳起来。 宋叙接住她,手从她腰后穿过,另只手提起她的大腿,缠在身上。 暧昧的姿势。 充满欲/望。 又没有欲/望。 他狭长的眼微微缩紧,语气担忧,“vivi?” 温白然埋在他肩头,不肯把脸抬起来。她以为自己会哭的,可是眼睛很干。 她酝酿了一会儿,仍然没有泪意。 她从他身上下来,赤脚站在沙发上,纤细的腿与米白的皮革颜色在暗夜里融为一体。 无力地顺着墙壁慢慢滑落。 像一片云。 宋叙看她把自己缩成一团,抱着膝盖,下半张脸埋进手臂,只剩一双眼睛。亮,却空洞。 眉间紧锁。 “vivi,别这样。” 温白然长长的睫毛闪了闪,抬起来,望住他。 宋叙忧心的脸渐渐在她眼中凝实。 半晌,她勾出一个笑。 凄凉的,“我没事。” // 蒋世金赶到临港湾的时候周凛正坐在车上抽烟。 代驾已经走了。 他一个人坐在副驾驶,门窗紧闭,里头烟雾缭绕成仙境。 橙金色超跑在任何时候都是吸睛的,蒋世金的车停在他旁边,急急忙忙跳下去,拍他的车窗。 “凛?周凛!开门周凛!” 车门从里面弹开,最先泄出来的是烟。 蒋世金被呛得后退两步,车门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向上展开,更多的白烟窜出来,浓得他差点以为周凛是在车里烧炭。 “咳咳、咳!”他一边将烟挥开一边弯腰,视线探进去,猛地一怔。 副驾驶上的男人目视前方,已经不再发亮的眸子死死盯在面前大楼上的某一扇窗。 咬着烟的侧脸压抑得有种难以言喻的疯和破碎。 他呆住,“阿凛...” 已经二十分钟了。 那个男人还没下来。 他们在干什么? 楼上茶几上的红酒几乎喝完了,两只杯子亲密地靠在一起,他最知道适度的酒精能催出身体深处的热,温白然被压在沙发上的时候头发是散的,脸微微红着,眼波迷离的样子媚态横生。 她一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微醺上脸的绯色冲淡了她的冷,疏离和清高都被装点出更加诱人的娇。 没有人能对这样的温白然还保持着距离和心跳。 她性感得让人恨不能干/死她。 牙关无声咬紧。 烟蒂和烟灰都掉下来。 滚烫在他手背一滚,灼烧感带来的神经反射扯动着他的皮肤。 周凛说过不许温白然在外面喝酒,尤其不许当着其他男人的面。 那回她出去应酬,一群人到了渡。 那是他的地盘,她知道那里安全。 他在隔壁桌等着,等她应付完那些人回来怎么对他交代。 渡的夜很热,火烧火燎着他的神经。 隔壁肥头大耳的油腻男满脸堆笑,肮脏的性/欲从眼里流出来,蒙住了视线。当温白然第三次站起来接过那人手里的酒,那根在她手背揩油的粗短手指在周凛看来无比碍眼。 桌上的烟灰缸是不锈钢做的。 这么远的距离砸过去,无异于在他们中间扔了一颗原子弹。 精准无误地飙出血来,场面开始混乱。 很多人跑来跑去着尖叫。 一转头,温白然不见了。 侧门走廊后的暗处,周凛惩罚性的吻让温白然痛得叫了出来。 “周凛你疯了!那是我的客户!” 她都看到了,在他动手之前,她甚至还给他使过眼色让他不要那么干。 周凛置若罔闻。 “什么客户要你陪酒?你看不出来他对你图谋不轨?他手都摸到你了,你要我忍?”他大手锢着她的后颈,用力的程度使她痛苦的皱起了眉。她身上的酒味和香水混着,浊得让他生气。 第29章 “温白然,你是我的女人。我周凛还没堕落到需要你去出卖身体!” 啪—— 清脆的巴掌响彻后巷寂静的夜。 温白然怒不可遏地看着周凛被打偏的脸,开口时浓重的无力感比夜还深。 “你知道我为这单花了多少功夫吗?” “为了能让你、你家里看得起我,我拼了命在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在你每天舒舒服服在别墅二楼醒来的时候,我已经为了工作在烈日下跑了一整天。” “周凛,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有任性妄为的资本的。” 她眼里有泪,但没流出来。 她倔强地不肯这种时候对他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你可以无限度地作践你自己。” “但你不可以这样,侮辱我。” 那是周凛生平第一次挨巴掌,却没有丝毫愤怒的感受。 脸上火辣辣的痛感让他把温白然眼里的失望看得一清二楚。 他痛恨这种失望。 她明知道这一点,却还要这样看着他。 到底是谁在侮辱谁? 不欢而散是定局。 他甚至想就这样分手。 温白然没来找他。他把自己喝得烂醉,但还不够,最好是能把自己喝死,她就会知道什么叫后悔。 肖紫眉是这个时候趁虚而入的。 她送他回家,故意在他房间里留下一条蕾丝。 蒋世金好说歹说终于带来了温白然,她一进门就看见了,但她什么都没说。 她一向是冷静的,任何事对她来说都像是流水,水过无痕。 周凛有时候甚至怀疑,她究竟有没有爱过他? 他让她走,她说好。 冲了杯蜂蜜水放在床头,她直起身的时候被扯到床上。 周凛恨得想掐死她这张没有表情的冷淡的脸。 他问她,你怎么这么狠心,我都烂成这样了你还要走? 温白然习惯了他反复无常的个性,深深叹了口气,那巴掌下去,痛的终究还是两个人。她摸着他的脸说,阿凛,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外人眼里,周凛是少爷,是一出生就在罗马的人。 但温白然知道,他心里很空。 这些年,除了婚姻,他的自尊是另一个禁区。 她小心翼翼呵护着,不让他受一点点残害。 于是他理所当然的享受她在努力生活的同时顺手把他扶正。 可他终究是扶不正的。 他后来从没问过她的工作怎么样了。 大约是主动辞职,才换了现在的新单位。 他自私的想过,新单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她只用待在家里,好好的爱他。 一直到刚才在楼上看到那双交叠的人影时,周凛猛然间被过去的某些画面击中。 震惊,失落,愤怒,源源不断升起的除了这些还有极度强烈的不安和难过。 她是不要他了么? 这些感受在一瞬间砸过来,捆着他的手脚,他动不了,不能动。 他问自己,他有资格挥拳吗? 他们已经分了。 周凛忽然之间懂了为什么温白然先前会那么镇定。 那条留在家里的蕾丝不止是一个肖紫眉。 而是过去八年中无数个类似的时刻。 她已经麻木了。 周凛记不清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再会为了他身边的绯闻哭泣。 她不是爱哭的人,所以眼泪很珍贵。 用一个个夜慢慢冷掉。 她成了傀儡。 过去有许多回,是他伤了她。 他自己也知道他利用了软弱,成就她的溺爱。 却忽略失望会像流沙一样在手心积攒。 当不能再握住的时候,她选择扬了他。 夜风吹散车里车外的烟。 火山上常年覆盖的积雪被月色融化。 蜿蜒成小溪,自山脉间流淌。 泠泠水光在周凛脸上闪。 他好像到了这里才明白, 从爱到冷, 温白然一个人,走了八年。 …… 第23章 周天 深江夏季多雷雨。 天气预报来不及预知突变的天色。 闷雷从很远的地方滚来, 白色闪电在灰色天气里不那么明显,大雨把家里每一扇窗户都打湿。 不一会儿雨过天晴,太阳在层层叠叠的雨云缝隙中发光。 温度又升起来。 温白然昏睡了整天。 起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了。 厨房冰箱里东西不多, 宋叙简单做了煎蛋三明治。 端上桌的时候她正好下楼。 这会儿不到五点。 西晒的阳光把家里渲染出了淡金色的明亮氛围。 温白然看着楼下的男人, 原地发愣。 宋叙还是昨晚那身衣服。 白衬衫, 黑西裤。领口是散的, 袖子卷到手肘。为了方便,他摘下了腕表, 劲瘦腕骨上隐约能看见一些近乎透明的毛发。 他这双手是绝对的名品。指关节凸出的程度与手背血管脉络分配的恰到好处, 在公司拿着万宝龙钢笔时矜贵禁欲,晚上握着酒瓶又性感绅士。 而现在端着两只餐盘。 卡通帕恰狗的造型, 两只挥动的黑色耳朵作把手。 温白然很早之前在网上随便买的, 不知道他从哪里翻出来。 楼梯不高, 连着餐桌旁的转角,听见她的脚步,宋叙连头都没抬, 一手握着一只狗耳, 将盘子放在桌上,眼帘微微转向右上,寡淡的表情莫名有点变态。 “醒了?” “来吃点东西。” 温白然:“......” 昨天过得太乱。 乱的她都忘了他还在。 下意识看向客厅, 昨晚他们在那儿喝酒。 他带来的那瓶红酒显然不够应付昨晚的状况,后来不知从哪里又变出好些。温白然不记得自己家里有这么多存酒, 事后才想起,他是叫了跑腿去他酒店房间取。 温白然喝挂了, 真正意义上的不省人事。 他把她抱上楼之前, 她隐约睁了睁眼。 茶几上一片狼藉,她也一样。 对比头顶上那张微白清洁的脸, 她不免自惭形秽。 转头埋到他胸口蹭了蹭,不小心又把他的白衬衫印出一道又一道的不明痕迹。 温白然知道自己犯了错,唔哝着跟他说对不起,问他衬衫是不是很贵,她不是故意弄脏他,请他大发慈悲不要扣她工资,她才刚刚失恋,房贷还有一堆,她不能没有钱。 想象里,宋叙面对她的喋喋不休会不耐烦地把她扔到床上,居高临下地刻薄她,一码归一码,你说不扣就不扣? 但等了好久,他没有走,也没有说话。 脑后的枕头夺走了她的意识,呼吸和心跳都渐渐开始模糊。 感觉他这时从身后躺下来,长臂从她肩膀穿过,拥着她。男人酒后臂弯里微微升高的体温让她留恋,不由自主弓起背,和他贴得更紧。 宋叙吻了吻她的额头,拍着她说,“睡吧。醒来就好了。” …… “vivi?” 温白然站在楼梯那儿发呆,宋叙叫她用餐,“来坐。” 她恍惚地回过头,发现他的白衬衫上纤尘不染。 干净得像新的。 …… 不会真的是新的吧? 万一她赔不起...... 动作迟缓地走过去,可能是宿醉麻痹了大脑,宋叙倒好了牛奶放到她面前,她慢慢坐下去。 椅子冰凉,牛奶是热的。 有点腥。 她不爱喝牛奶,但喝下去了才想起来。 宋叙慢条斯理地往面包上抹果酱,手边杯子里的是白水。 温白然问他:“你不喝牛奶?” 宋叙:“不爱。” 好大的架子啊。 这到底是谁家? 怎么她扭扭捏捏、听话的像个客人? 把面前的餐盘往前一推,“我也不爱吃面包。” 话一出口,温白然立刻感觉到自己僭越了。 他是大领导,帮她做早餐还得顾忌她的口味,那才是倒反天罡。 宋叙看了她一眼。 凉的透心。 她不禁捂着额头假装头痛,想以此证明自己酒还没醒,完全不是故意要跟他顶嘴。 “嘶。” 可惜演技拙劣,偷看时正撞上他的眼。 “......” 糟糕,露馅了。 宋叙唇角抿出一点凹陷,将涂好果酱的面包片放到面前的盘子里,端起来,和她的交换。 他淡声,“你家只有这个。” 言下之意是,条件有限,他变不出花来,将就吃吧。 温白然借坡下驴,忙接过来,道了声谢。 乖乖拿起面包咬了一口,余光里宋叙好像是在笑。 是错觉吗? 她觉得他好像...有点宠溺的意思。 不不不,她一定是昏头了。 第30章 他明明那么冷。 余光收回来,不经意瞥见门口干洗店的装衣袋,才知道他原来是把衣服送去干洗了。 不过他衣服都穿上身了,那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你的。”宋叙说。 温白然酒品算不错。 想吐之前知道找厕所,但难免弄到衣服上,还是三次。 按宋叙的意思是不能要了。 但那是她的衣服,她说了算。 干洗店的人收了双倍的钱,送来时没说什么。 “我检查过了,洗得还算干净。但我建议你换一件。”宋叙吃相很斯文,两片面包而已,他也用刀叉,搞得像在西餐厅里吃牛排。 温白然还发着呆,他已经吃完了。 慢条斯理地用纸巾在唇边按了按,他端起杯子喝水。 白水在宿醉的下午没什么特殊疗效,但必不可少。 宋叙喝的很慢。 见她还咬着那一角没动,他提议:“明天周一了,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放两天假。” 温白然回过神看向他深邃的眼,顿了顿,嘴里开始咀嚼,“不用了,我能上班。” 她埋下头,几口解决完盘子里的内容。跟他优雅的进食方式比起来,她可以说是非常粗鲁了。 宋叙眼皮微微一挑。 昨晚那样天崩地裂。 虽然睡了一整天,但她状态看起来并不好。 黑眼圈很重,眼睛也是浮肿的,脸色苍白,说话时带着鼻音。 有着凉的迹象。 他单手支着下颌,口吻慵懒又宽容:“不用逞强,休息两天也没关系。” 温白然一怔,抬眼看他,忽然放下手里的半杯奶,起身跑上楼去。 不一会儿抱着电脑下来。 她郑重道:“宋总,请你相信我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 这个指控没什么道理。 他只是建议她休息而已。 “我说你没责任心了么?”宋叙说着,电脑屏幕上《质子和重离子治疗技术国内应用发展分析》的标题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意外道:“你什么时候做的?” 温白然坐下来,“周五。” 那天调研团的动态分析会上,宋叙突然提起质子刀,她立刻就想到之前做大运背调时看到了一些他们关于深入发展质子重离子治疗的消息。 周五那晚他们没有幽会,她一个人在家闲着无聊,查了些资料,都整合在这份报告里了。 大略扫过一遍内容,再看向她时,宋叙的眼神切换成了宋总的沉冷。 他背向后靠,双手抄在胸前,“说说看。” “其实在之前那场关于质子治疗的资讯分享会上,大运已经透露出了想要在华南建立全新质子治疗中心的意图。那十家私立医院应该只是他们现阶段其中的一个项目,真正和质子刀比起来,体量要小得多。目前世界上最昂贵的质子刀治疗仪要价七亿,加上其余配套设置和人员培训管理的投入,一家治疗中心的建立,花费十亿只是保守估计。按照大运的作风,我估计他们不仅要建自己的质子治疗中心,肯定还想研究自主开发质子治疗系统。 “我知道总部有关于这方面的技术和零部件生产,如果我们能参与进大运的项目,给他们提供一定技术支持,不管对我们公司还是对大运来说都能有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但目前难点在大运想要的是自主开发,全国产。” 温白然说:“其实我在会上就想说了,比起新技术能做出的贡献,关键在于新技术这三个字上。” “国内从零几年就有人开始关注质子重离子治疗并产生了投资,但最后都因为种种原因不了了之。现在国内经济状况稳定,技术的革新和突破就成了重点。如果我们能自己做,无异于是摆脱掉了某些科技限制,这一点上我是支持大运的。” 她说到这儿,停下来。 有些迟疑。 看了眼宋叙的脸色,对面人看她的眼神不知何时变得越来越深。 他改变了姿势,上身倾向她,双手合十搁在桌面,狭长的眼微微眯着,示意她可以继续。 “但如果他们真的坚持全国产,说不定会选择其他一些国内血统更多的公司。你知道,目前国内关于这方面的科技公司不少。”她声音低下去,抿了抿唇又说:“不过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机会,毕竟我们背靠总部,这些技术知识还是更先进的。” 话毕,餐厅里久久没人出声。 宿醉的身体受不了刺激,温白然捧着那杯奶,一口口喝,习惯了奶腥味,温温的热度通过食道和胃里的感觉还挺舒服。 直到她喝完,宋叙开口。 “一直想问你。” 温白然放下杯子,舔了舔唇,“什么?” “以你的能力现在还在项目组里打下手,不觉得可惜?”宋叙说。 他看过她的简历,名校毕业,专业对口,既往工作经历不错,参与的项目在业内也都叫得上名字,但她的职位却不如乔伊。 进公司半年了,大项目落不到她手里,即使参与也接触不到核心。 如果这次不是他把她调进大运的项目,她恐怕干到离职都拿不到这种级别的案子。 这很奇怪。 假设是她能力不够,那公司一开始就不会录用她,录用了却不最大限度开发利用她的能力,这不符合公司用人的规则。 她被边缘化了。 宋叙坦言:“我问过hr,她似乎也说不清。但我猜,和你前男友有关?” 这个问题其实不算尖锐,只是在昨晚刚刚发生过那种状况的前提下显得有些冒犯。 温白然脸色微妙地变了变,眼睫垂下去,她背后的夕阳渐渐失去了温度,绚烂的橙红与粉紫交融,美得炫目。因为知道了这将是一天的终结,这片云霞怒放的越烂漫,越悲壮。 她沉默了很久,说:“和任何人都无关。” “要怪就怪我自己。” “年轻不懂事。” 轻飘飘的几个字。 用不懂事就概括了全部。 宋叙眼色沉沉,看她露出自嘲的笑,半晌,才貌似洒脱地说了句:“都过去了,我以后还有机会。” 而后是再一次沉默。 温白然跟他见过的其他女人不太一样。 柔软和脆弱包裹着她,女性之美在她的外表上展露无遗。但内里,她却有着和别人完全不一样的核心。 理智,坚硬,顽强。 或许还有冷漠。 她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只是细腻的感情糅杂在她的血肉里,牵绊着,让她无法完全成为一个机器。 人性是复杂的,非黑即白的世界并不存在。 愤慨或自哀,这些人类进化不掉的情绪或多或少都能在她身上找到些影子,但这反而让她更真实。 有血肉和温度。 不都是冷的。 昨夜她那么易碎,他不由恻隐。 今天她的沉静又让他从心里感到肃然。 夜还没有降临。 这套小房子拆开平摊都没有他的套房大。 但就是这样紧凑的空间,他第一次感觉到和一个人的距离近了。 他开始尊重每一次和她视线交汇,重新审视他们的关系。 温白然被他盯得不太自在,眸光闪了闪,偏到一边,“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潜意识似乎甄别出了危险,她站起来。 “你的车...”到沙发上的包里翻出他的车钥匙,转身时撞上他的胸口。 质感高级的白色衬衫,领口下那片锁骨性感至极。 他的味道一如既往的干燥,幽淡,细线一样顺着鼻息缠紧她的肺腑。 心头咯噔一下。 她屏住呼吸。 “昨天是你让我留下来。现在后悔了?”宋叙的脚尖抵着她,一步步逼近。 客厅就这么大,两步后抵到了茶几边缘,膝盖弯被撞麻了。 她不敢动。 紧随而来的男人贴紧她的腰腹。 温白然能感觉到他的强硬。 完全无路可退。 她低着头,声音都弱了,“昨天是昨天,今天...” 宋叙卡住她的下巴,抬起来,迫使她看向他。 “今天怎样。” 他眼色太浓,温白然根本不敢看他。 眼睛四处飘来飘去,最终还是定在他眼下。 他的眼睫很长,像婴儿的睫毛,看上去是软的。 她一根根数过去,很快就不知道数到哪儿了。 宋叙的吻是可以预料的。 只是不能拒绝。 掐在她脸上的手忽而收紧。 腮壁的软肉磕到牙齿,痛得温白然皱眉,“唔...” 他就这么轻易地撬开了她的牙关。 二楼的卧室不大,只有一张地台床。 足够两个人翻滚。 这是温白然的房间,她私密的领地。 宋叙的入侵更像一种占领。 第31章 “新的一周要开始了。”他问她,“你准备好了吗。” 温白然迷迷糊糊没听懂他的意思,呢喃着,“嗯。” “这次,分心是要受罚的。” 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只是闭着眼,睫毛可怜地颤动,想他为什么还不抱紧她,“宋叙...” 宋叙于是当做她答应,轻笑着抬起她的双腿,深深种下属于他的印记。 …… 第24章 周一 周一上班。 乔伊感觉公司里气氛不对。 具体说不上来, 就是莫名觉得宋叙比以往都更...严肃点? 她悄悄问温白然,“感觉宋道长功力又精进了,你没觉得这会议室不用开空调就冷得要死?” 温白然闻言, 看向上首沉默的男人。 不知在想什么, 宋叙凉薄的眼阴沉着, 哗哗往外冒冷气。蓝宝石的钢笔抵在右手虎口, 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正在汇报组里进度的小陈还以为是自己哪句话讲错了,声音跟着他钢笔的节奏慢慢消失。宋叙把钢笔往桌上一放, 小陈直接不敢开口了。 “说完了?” 小陈紧张地磕巴了一下:“还..还没。” 宋叙眼风扫过去, 气压更低两分。 冷声:“继续。” “...是。”小陈的冷汗都差点滴下来了。 嗯,这脸色确实够臭的。 乔伊不禁竖起文件夹挡住脸, 心有余悸地对她挤眉弄眼:“瞧瞧, 他都要把小陈吓死了。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啥了?” 温白然也学她的样子拿起笔记本, 小声说:“大运跟新一签合同了。” 乔伊惊了:“新一?” 新一是本地一家医用耗材公司,自己有厂,常年又产又销, 账面流水不错。这几年家用医疗设备的需求量增大, 他们想设备耗材同时经营,但一般的小设备厂对他们来说帮助不大。 上个月新一的老总来公司,提出想跟总部订一批家用氢氧机, 量很大。他们有自己的销售渠道,基本能保证销售无忧。不过他们提了一个条件——只要氢氧机的主机, 辅材如吸氧软管、雾化盒、内置储水盒得用他们自产的。 也就是说主机进口过来,他们再在国内的厂子里进行最后的配件生产和组装。 总部关于这些设备的生产是有一套自流程的, 几乎每一个零部件都有专门合作的厂家, 从材料到各种尺寸吻合都有相关标准。而且这些厂家基本都是长期合作下来的,产品质量相当稳定。 新一表面上看起来只是要参与这一批氢氧机的辅材制造和组装, 实际上他们是想拿下这一部分的专项合作。但显然他们的资质还不够总部的标准,也并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 宋叙拒绝的合情合理。 新一老总当时没说什么,笑眯眯的还很和善,本以为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今天一早宋叙在路上接到了钟毓的电话,说大运跟新一签了一批实验室设备和耗材的采购合同,已经交给法务部审核了。 钟毓说的很清楚,他们的人跟新一接洽很久了,新一从一开始咬死价格到后来自降两个点,大运虽然家大业大,但该占的便宜没道理不占。不过她让宋叙放心,只是一批实验室设备而已,跟后面的大型器械比起来不值一提。 乔伊听完有些不可思议:“这个钟毓不是挺喜欢宋道长的吗,怎么突然叛变了?再说了,宋道长平时是多淡定的人儿啊,就一批实验室设备而已,能把他气成这样啊?” 温白然抿了抿唇,抬起眼从本子上方看过去,宋叙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大不同,但他微垂的眼帘下却是一片极冷的暗沉。 她收回视线,默默叹了口气,“因为太骄傲了吧。” 新一也好,钟毓也罢,他们都是被宋叙拒绝过的。 现在两边联合起来摆了他一道,换谁谁都不能忍。 他可从来没输过。 乔伊觉得言之有理:“欸等等,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不是说他在路上接的电话吗,难道你俩一块儿来的?” 温白然:“......” 宋叙一早上是从她那儿出门的,两人上车没多久钟毓就打来了。 她没听清他们说什么,但从他拉安全带的动作可以看出来他非常不爽。 温白然从没见过他这么情绪化的举动,不禁感到诧异。 后来宋叙在电话里没跟钟毓说太多,结束时的冷笑让她不寒而栗。 “那我还要谢谢你了,钟总。” 他语气不像道谢,像是要吃人。 等挂了电话,温白然问了他跟乔伊同样的问题,他怎么得罪钟毓了? 新一割肉还能说是合作不成从而记仇针对他,钟毓要是真为他好,完全可以把这事儿挡下来,可她没这么干,为什么? 她在电话里说,实验室设备只是项目里最小的一块,在大型器械的选择上大运还是更信任大品牌。 嗯,她说的是信任品牌,而不是信任宋叙。 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可大了,跟她上周在这儿调研时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简单来说,她只是要机器设备而已,跟谁签合同不是签?在下游找个代理商,这么大一笔单子,人家肯定屁颠屁颠把她当祖宗一样供着,哪还会像宋叙似的,专让她吃瘪。 突然间,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冒出来:周六那晚他突然过来,不会是把钟毓一个人扔餐厅里了吧? 温白然虽然不太相信,但她一时想不出别的原因能让钟毓在一天之内迅速翻脸。 她立刻问:“前天晚上你不是在跟钟毓吃饭吗,你来找我了,那她呢?” 那绝对是个黑色星期六。 钟毓逛了一天街,本来挺高兴的,尤其下午碰到温白然和她前男友那一出好戏。那一看就是个不好搞的主儿。不管宋叙对温白然到底有没有意思,有那种前男友在,他俩都没戏。毕竟谁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温白然这人也算识趣,知道她想跟宋叙单独吃饭,主动提出离开,搞得钟毓还挺同情她。谁知她和宋叙前脚刚到餐厅点完菜,后脚他就突然说有急事处理,起身结了账就走。 服务生来上酒,见她对面空着,礼貌问需不需要撤掉一套餐具。 结果钟毓当场就火了。 宋叙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或者说他知道,但不关心。 他这人很吝啬,不愿意浪费哪怕一秒钟在无关人员身上。 钟毓是大运调研团负责人的时候他自然是要陪着的,但调研结束,回去后这个就要项目转手到更高层。下了班的钟总只是他一个普通校友而已,他做什么要关心她的心情? 目不斜视开着车,温白然的震惊稍微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买过单了。”宋叙无辜地说。 “......” 温白然于是明白了,新一的事只是一个警告,一个小小的惩戒。 钟毓是要让他知道,她站在甲方的阵营里,他对她为所欲为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真没想到宋叙会做的这么绝。 他看起来...不,他原本就是个双商都很高的人,冷漠无情不过是因为他有资本。时间宝贵。 可一想到他扔下钟毓是来找她的,温白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受宠若惊了,以至于她都有点惶恐。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问他,有没有什么是她能帮得上忙的? 宋叙侧脸仍然结着霜,但对她说话时的声音却并不冻人,他要温白然把质子治疗中心的事情继续跟进下去,公司里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事儿。 大运要建立质子治疗中心还没到板上钉钉的程度,即使他们的推断有九成九的可信度也不能去冒这一成的险。 温白然明白他的谨慎,答应他一定会做好保密工作。 …… 散了会,乔伊还在耳边八卦个不停。 温白然只能编了个在电梯偷听到他打电话的借口敷衍过去。 两人回到工位,乔伊刚打开电脑,人事部经理就来找她去面试新人,又是给宋叙物色的秘书。 乔伊直言:“jennifer,我说话直你别见怪。你找的这些新人明摆着就是童男童女,完全是祭天牺牲用的。宋道长这周的心情可比上周还差,你难不成忘了上回那姑娘走的时候哭成啥样了?我都怕你再多找几个这样的来,一个个都是哭着走的。万一他们回头组一个复联,去劳动仲裁我们咋办?” jennifer也为难:“能怎么办啊,他要求太高了。除了新人不懂事愿意干,其他人单看要跟着熬夜开会就都走了。我真是尽力了!实在不行...要不你接着兼职呗?不会太久的!他来之前就说要从总部带个人来的,不过签证没办下来,还得两个月。” 乔伊更是不愿意再吃这份苦了,跟着宋叙那三个月她就没睡过一个整觉,这两周好不容易把作息从阴间调成阳间,她打死也不去。 “我不要!你找别人吧,我们组最近可忙了!”她假装埋头翻资料。 第32章 jennifer哭丧着脸拉她胳膊,“那我怎么办呀,找个秘书从上周找到这周,要再找不到我估计也得被他祭天了。joy,你最好了,你帮帮我吧,求求你了!” 两人在身后拉拉扯扯了五分多钟都没个结果,温白然本着舍己为人的精神勇敢举手。 “要不我去吧。反正我有很多项目材料的问题要跟他对接,不如一搭二就。”她真诚地对她们眨了眨眼,“而且...我最近比较闲,可以熬夜。” jennifer:“......” 乔伊说项目组忙,她说自己闲,到底听谁的? “你怎么闲啦?”乔伊也问。 温白然支支吾吾的,“嗯,就是比较闲了。” “等等,你有点不对劲!” 乔伊从她跟宋叙去出差那回就感觉到了。没记错的话,她入职的时候可是提过不出差的要求的。 据说是她男朋友不放心她在外面过夜。 这话乍一听有点夸张,但之前有个去隔壁县的活儿,温白然都是当天来回的,加上乔伊后来才知道她男朋友家是深江大名鼎鼎的零售业富豪。跟这种家庭环境的男人谈恋爱,有门禁是完全可以被理解的。 西湘周末在前,现在她又主动提出熬夜加班。 熬夜!还是跟宋叙单独!以她男朋友对她的监视程度,要是知道了会直接杀到公司来吧? 乔伊火眼金睛的看到温白然脸上不自然的回避,瞬间得出了结论:“vivi,你跟你男朋友分手啦?!” 第25章 中暑 乔伊的嗅觉是公司里数一数二的敏锐, 一般的借口应付不了她。 温白然干脆坦诚自己确实分了,但细节免谈,她不想说。 她这么爽快, 乔伊还真不好追问了。 但见她没什么伤心的模样, 她还是好奇, “分的挺顺利?” 温白然说是。 至少经过了周六之后她家还能完好无损五脏俱全, 确实就应该算顺利了。 乔伊半信半疑,“真这么容易你为啥不早分?” 温白然没说话。 她不知道说什么。 容易吗? 对她来说并不。 在做决定之前她用了至少半年, 甚至更多时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年少时的爱太纯粹, 太冗长,很多感受都没法在一夜之间改变。 她很念旧, 扔条一条丝巾需要考虑两周。 何况是一个人。 不过扔了就扔了。 丝巾可以再买。 恋爱也能不谈。 乔伊说她是狐狸心态, 哪有这样谈一回失败的恋爱就从此因噎废食的, 世界上好玩的东西那么多,一个人去多没意思?再说了,能跟自己初恋修成正果的能有几对?看开点吧小温同志, 咱们现在可是外企了, 多少青年才俊等着咱们去发现啊。 这话有安慰的成分在,温白然听出来了。 进公司到现在,乔伊算是她在这里唯一的朋友了。她热情, 爽朗,偶尔有点活泼过头, 但这正是她可爱的地方。她从来不会内耗自己,这一点从她能在宋叙身边坚持三个月还没崩溃可以看出来。 温白然觉得自己应该向她学习, 永远都这么活力十足。 乔伊说, 想学我啊?行,晚上留下来加个班先。 温白然:? 宋叙晚上有和总部的视频会, 时差关系,说不定得到半夜了。 温白然顶了秘书的活儿,自然得跟他一块儿耗着,随时响应他的要求。 但还好,他没什么要求。 除了时不时各种资料方案的修改、订正、翻译,他甚至连晚饭都不吃。 乔伊刚跟他打下手那会儿被活生生饿了三天。 因为不熟悉他的工作风格,到了饭点,宋叙在办公室里纹丝不动,她也不敢动,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他说不用,再问就是一杯咖啡就行。整个公司都下班了,乔伊还得偷偷摸摸在茶水间里吃外卖,吃两口就要出去看看他办公室有没有什么动静,那叫一个食不知味。 熬过了前面艰难的适应期,乔伊慢慢发现宋叙是个很懂分寸的人。虽然平时他人在办公室里,但对外面的风吹草动都了若指掌。比如吃饭休息的时间他从来不打扰,有时甚至还会让她下楼去吃点好的,发票拿上来他报销。再比如要是晚上熬得太夜了,他还允许她第二天晚点来公司。 “总之一句话:你只要把活儿干好了,他绝对是你遇见过的所有老板里最好说话的。”乔伊说。 温白然在过去一周与他赤诚相对的夜里大约也摸到了一些跟宋叙相处的门道,便让她放心,她大概听明白了。 下了班,和乔伊一块下楼,温白然在咖啡厅里打包了两份咖啡和简餐拿上来。 虽然宋叙说过不允许再在他办公室里出现咖啡,但放在茶水间里总可以吧。 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温白然进去后还没开口,宋叙眼都没抬就来了一句:“来得正好。” 他抬手递来一份文件,是希瑞医院的合同。 “这里有一些细节部分的核对修改,具体我发你邮箱了,你看一下。改完给我。” 宋叙工作起来是六亲不认的,温白然刚想劝他先吃点东西再做,但就因为她没第一时间接过他手里的文件,他抬起眼来瞟了她一眼,“有问题?” 冷漠的眼神。无情的语气。 完全忘了现在应该是晚饭时间。 她肯定是疯了才会觉得他是个温柔的人,还受宠若惊?! 呵,他根本就是个奴隶主! 每天晚上不过是换了个场所压榨她罢了。 看着那张专制的剥削阶级嘴脸,温白然把到嘴边的话全都咽下去了。 她接过文件,淡声问:“还有其他吩咐吗?” 宋叙对她的冷淡没什么头绪:“暂时没有。” “那我先出去了。” 转身离开办公室,看了眼亮灯的茶水间,温白然忍不住叹气,乔伊宁愿干两个人的活也不愿意再回来给他当秘书不是没理由的。 这才第一天。 唉。 没办法,自己主动揽的的活儿,跪着也要干完。 回到工位,宋叙嘴里的一些细节,用了温白然整整三个小时。 希瑞在西湘本地主要是做房地产的,前两年董事长的儿子国外留学归来,看中医疗市场前景发展良好,与大运联合成立了希瑞生物,专门研发各种生物制剂,并建立了一家骨科专科医院,也就是希瑞医院。 这合同应该是宋叙在西湘给他们剪彩的时候谈好的,两千万的外科手术机器人,一定就是两台。 温白然看了眼希瑞那边项目负责人的名字,谭征。 有点熟悉。 她拿手机出来翻了翻,还真在微信里找到了这个名字。 高中同学,物理课代表。 当年她物理是弱项,课代表没少在课后给她答疑解惑,后来高考结束,他好像是去了上海,怎么现在又在希瑞了? 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发个信息过去,还是算了。 以后说不定有机会见面,到时再说也不迟。 已经九点了。 宋叙的会议提前。 开始之前他在内网上给温白然发了消息,让她做完手上的事就先走,不用跟他打招呼。 看来他对自己布置的工作内容和温白然的应对能力很有分寸。 这是二十分钟前的发信,二十分钟后,她关灯前又收到一条微信。 宋总式的发令口吻: [房间等我] 温白然抬眼望向那间透明的玻璃屋,宋叙正对着电脑,严肃沉吟的表情仿佛在探讨什么大事。 这是什么神奇的一心多用的能力?他完全没抬头就知道她准备走了。 “宋道长法力无边啊。”她冷笑,继续关灯走人。 经过办公室,女人摘下脑后的鲨鱼夹,一头长发轻盈卷曲的在身后跳动,烟波绿的职业装知性优雅,高腰包臀裙将她身形勾勒出无限遐想的曲线,踩着高跟鞋的双腿笔直修长,步伐从容又无情,余光掠过时头都不回一下。 宋叙挑了眉梢。 拿出手机。 温白然的回复跃进眼帘:[没空] // 公司楼下热风扑面。 太阳下山后大地的余温仍将空气炙烤出了足以让人流汗的烈性。 一旁路边,纤细的白裙女孩儿一动不动地等了三个多小时,隐约摇晃的身影看起来快晕过去了。 温白然知道这两天会有人来找她,但没想到会是她。 苏怡六点就来了。 给温白然打电话她没接,不知道她公司在哪一层就只能在楼下等,但等到现在不见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下班了。 这几天高温不断,周末下过雨后更热了,苏怡是北方人,来深江读书两年多了,还是不能习惯如此闷热的夏季。 眼前的大楼逐渐有了重影,苏怡感觉自己快不行了。 在这里晕过去的话门口的保安应该会帮她打120,温白然明天上班后一定就知道她来过了,也许她会跟蒋世金说。 第33章 蒋世金知道了等同于周凛也知道了。 苏怡想让他知道,但又不想。 脑子里已经烧开了,沸腾出一些粘稠的泡,她努力把眼睛睁大,视线却越来越不清晰,和她心里矛盾的想法很像。室友都说她这是在做无用功。她自己也觉得。 可有些事儿无用也得做。 额边细密的冷汗汇集成一颗透明的水珠,顺着眼角滑下来,眼睛被蜇痛了,苏怡下意识闭紧双眼,就这一下,天旋地转,身体失去平衡,软进了身后的花坛。 等她再睁眼,人已经上了救护车。 温白然坐在一旁的条凳上看手机,余光发现她醒了,忙探过身来,“你没事吧?医生,她醒了。” “没...”苏怡虚弱的说不出话,头顶的输液瓶被人拨动一下,灯光刺得她又闭上了眼。 随行医护口罩外冷漠的眼让人心里一阵阵发寒,“马上到医院,先别说话了。” 苏怡中暑了。 她一整天没吃没喝,虚脱到差点休克。 温白然不知道要是自己刚才没下来,她事后该怎么算这笔账。当然,现在也不知道怎么算。苏怡是为了找她才晕倒的,真要说起来,她少不得要出于人道主义对她负点责任。 被医院以同伴的名义通知去办各种手续时,温白然在心里抱怨这算怎么回事之余还有点庆幸,庆幸没出什么大事。 楼上楼下跑了两圈,拿着各种单据到病房里的时候苏怡总算是清醒了。 她推门进去,病房里还有其他两个病人,苏怡躺在最里面靠窗的床上,惨白的一张小脸,看到她哽咽叫了声:“温姐姐...” 温白然异常排斥这种姐姐妹妹的戏码,但谁叫人家现在是病人。她忍。 “感觉好些了吗?”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拉开单人椅坐下来,“医生说你得住两天院,我用你手机给你室友打电话了,她们一会儿过来。” 温白然明显察觉到苏怡在听见是给她室友打电话时非常的失望。 她勉力勾了勾唇说:“谢谢温姐姐,麻烦你了。” “没事。”温白然说。 病房里没人说话。 安静来得有些突兀。 温白然和苏怡今天才见第二面,无话可说也实在是情有可原。温白然都不知道她今天来找她干什么。她和周凛已经分了,苏怡跟他也没谈几天,她们无论是身份或者资格都完全不在同一个平面,要怎么对话? 坦白讲,今天就算是一个路人晕倒了,温白然也会打急救电话。虽然可能不会跟着来医院,但也绝不会坐视不管。反而是苏怡,她难道就没想过万一她对周凛还有感情,万一她有怨气迁怒到她身上,万一她就放任她在路边不管,那该怎么办? 苏怡要等这个夏天过完才大三。还是花儿一样的年纪。 温白然充分理解这个年龄的青春和理智通常无法同时出现,所以这也不能怪她。但看着她躺在病床上病恹恹的模样,除了觉得她很可怜,她再没有第二种感受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温白然不喜欢拖泥带水,站起来说:“哦对了,住院押金我已经交过了,你不用还。等下你室友来了记得让她们帮你把医保补一下。” “温姐姐。”苏怡叫住她。 我见犹怜的小脸,就巴掌大,凹陷的眼睛没什么神采,期期艾艾地望着她,好像有许多话要说。 温白然有时真恨自己的心软,但她还是妥协了,“你先休息,有什么话等你出院我们再说。” 得了应允,苏怡眼里泪光闪闪,抿着苍白干裂的唇说:“好。” 温白然微笑一下,离开了病房。 停车场。 宋叙在车里抽烟。 没发动引擎,车里是暗的。 他开着窗,手肘随意搭在窗沿,指间一点火光在他深邃的眼里忽明忽暗。 有点懒,有点倦。 温白然的身影出现在住院大楼明亮的门后。 眼光渐渐凝实。 离得远,她单手压着包的肩带,不论什么时候都挺直的背脊单薄的像片树叶。 被风吹着吹着,到了跟前。 车门打开,带进来一阵橙花的香。 宋叙眯起眼。 “你会开完了?来这么快..”温白然侧眸,主驾驶的椅背略微放倒,宋叙的脸浸在车柱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一双幽深的眼,浓得叫人心惊。 “你的没空,就是来医院给情敌跑腿?” “......” 温白然对他的刻薄是有了解的,但还是猝不及防地被捅了一刀,“什么情敌,就是个路人而已。” 她狡辩的没什么说服力。 宋叙在暗里哼笑,“挺善良。” 善良? 是想说她蠢吧。 “......” 她现在没心情听他在这儿冷嘲热讽,系上安全带往后一靠,“走吧。” “去哪。”宋叙抽完烟,椅背升起来。 他目的明确的神情太像个斯文败/类了,“你那儿还是我那儿。” 温白然累了,闭着眼揉太阳穴,“你那儿吧。” 他没立刻开车,而是继续看她。 夜是热的。 月却冷。 温白然睁开眼的同时,宋叙先一步收走了视线。 引擎发动的瞬间,身边传来语气不明的低语:“抓紧时间睡一会。” 她微怔。 仿佛预料到什么,下意识看向他,却被车窗外的月色晃了眼。 今天, 是个满月。 …… 第26章 狂潮 宋叙今天心情不好, 几次让温白然疼得想喊停。 她噙着泪,侧脸扭向他,“宋叙..” 嘴里声音唔哝着不成词句, 他只听见他的名字。 感觉到她绷着劲儿想逃跑, 他用力一扯, 发根深处泛开的疼痛顺着头皮遍布整个大脑。 眼前夜色幽暗, 陌生的动作,不知身后的人是不是他, 她不安地想要求证。 男人于是扶着她的下巴, 一抬,从头顶吻下去。 呼吸深重, 掷地有声。 “抓紧我。” 他这样说。 温白然以前玩过一次过山车, 座位上的安全装置压下来, 固定住她的肩和腿,她尚且觉得心慌。现在她更不知道自己要抓哪里。 宋叙的手比安全带有力,剪着她, 另只手压在她肩头, 感觉到他蓄势待发的力量,她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下意识抓紧他的小臂, 指甲嵌进了他的皮肤。 巨浪随之来袭。 狂潮不断。 …… 夜半,手机亮起。 时间显示三点。 温白然才缓过劲来, 感觉身边人又贴过来,她手脚并用地推拒, “不要了...” 这人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 发了疯似的,又凶又猛, 气息滚烫得只是贴过来就让她两股战战的发软。 她嗓子都哑了。 实在没力气再应付更多。 男人轻笑,手指从她小腿慢慢抚上来,指尖刮着她,挑/逗出细密的痒和颤栗。 “累了?” 废话。 从进门折腾到现在,以为谁都跟他一样精力旺盛的用不完吗? “走开...”她气得直喘。 她是真的累。 呼吸起伏都没什么劲了。 于是他慢下来,“茶水间的晚餐是你准备的?” 他轻轻在她耳后吻,大提琴般醇厚的音质震动着,温白然舒服地哼哼了两声。 “嗯..” 不满她只是发一些无意义的音节,他在她颈后咬了一口,不疼,更舒服了。 他要求她:“说话。” 温白然于是迷迷蒙蒙地转回头,用脸去蹭他的唇,“你吃了吗?” 小猫一样乖。 “没有。”他剥开她挡在两人之间的长发,由着她蹭。 “为什么?” 温白然停下来,睁开眼。 迎着窗外的夜色,淡白月光在宋叙眼里汇成一汪泉,幽幽的,微凉地洗涤她。 心尖倏地一缩,跟着变软。越来越软。 她忍不住从被子里拿出手来环住他,整个人都面对过去。 纯白的丝绒被子下,两具身体紧贴着,没有距离。 “你不饿吗?” 她不蹭他了,唇上有些空虚,宋叙又低下头去吻她。 下巴,脸颊,眼睛,额头。最后在耳边。 “不是双人餐么。” 双人餐怎么一个人吃? 他温柔起来没人能招架。 温白然也不能。 她钻到他颈边,轻声说:“想叫你的,你在忙。” 不仅自己忙,还让她跟着一起忙。 简直没有人性。 她说着,突然笑出来。 “怎么。”宋叙问。 她抬起头来,眼里笑意透明的像水晶,“你知道吗,公司里的人都不敢给你当秘书。要不是我主动请缨,你以为你还能使唤谁?” 第34章 宋叙垂眼,睫毛刷过她额头,软得和他的人设非常不相称。 “为什么?” 他对自己在公司人心里的定位很清楚。他认为大家只是同事、上下级关系,彼此在工作上合作、协作就好,没必要产生过多交集。越纯粹的公事公办才能产生越高的效率。 当然,他也并不只是单向压榨。他给了他们最多的利益。 加班餐费、工资、休假,员工得到的应该比付出的要多,至少是持平。 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样还不够? 温白然对他的费解表示费解,“除了这些呢,你没想过你给他们多大的心理压力?” “多大?”在宋叙的认知里,压力是动力的来源,人如果没有压力就像被拍扁在地上的易拉罐,任人倾轧,最后只有等着被丢进垃圾回收站这一条路。 他如实陈述自己的想法,并表示不觉得自己给了谁压力,他通常只是实话实说,如果连实话都会带来压力,他会建议那个人辞职回家。 他说的很认真,仿佛这想法根深蒂固,与生俱来。 温白然翻身将自己撑起来,双手抱着手臂,手肘抵在他胸口,被子从肩上滑落,她半个身体都露在房间干冷的空气里,正色对着他:“你不觉得你这想法很不尊重人吗?” 她怕冷,皮肤上的寒毛都竖起来,瑟缩了一下。 胸前轻微摇晃着,勾去了男人深沉的视线。 宋叙眼底渐浓,长臂拢住她,带到怀里,用体温熨帖,“说说看。” “你总把人当机器。可人不是机器,人有感情,有知觉,会感觉到你把他们当机器。”温白然说,“你并没有尊重我们作为人的感受。” 她说“我们”。 这一点他不能认可。 “我不尊重你?”宋叙收紧力道,低下来的声音带着危险,“你说不要,我不就在让你休息?” “……” 感觉到他的强硬逼到腰间,温白然慌张抵住他的下巴,身体后仰,“这不一样。” 她强调:“我说的是工作。” 夜太深了,他青色的胡茬看不清楚,却实实在在刺着她掌心。她痒的受不了,想收回手,却被他衔住了手指。 “有什么区别?”她手很软,点点香从肌肤深处散发出来,指腹碰到他舌尖,触电一样缩回去,他用牙齿咬住,齿尖厮/磨。更用力地贴到她身上,温白然被硌得扭了一下。 “宋叙!”她娇声喝。 “怎样。”他有恃无恐,“我够不够尊重?” “……” 温白然被他烫得脸都红了,她完全相信她要是敢继续跟他唱反调,他就会立刻、马上把她就地正法。 停顿间,搂着她肩的大手蓦地将她往上一提,危机感来临。 温白然顿时大喊:“够够够!” 她惊慌失措,举手投降。 急促的呼吸像是真的怕了他。 “呵。”宋叙低低笑出来,太愉悦,叫人咬牙切齿。 笑什么笑! 大女人能屈能伸懂不懂! 温白然以前没发现他还有这么恶劣的一面,竟然还威胁她? 混蛋! 她被重新塞进被子里,翻过身,男人的长臂从身后横过来,带着她的后背嵌进他的胸口,屈膝,双腿托在她身下。 这个姿势,她好像是坐在他怀里。 两人面朝着窗外的夜,宋叙深深嗅她发间的香,表情是迷醉的,有不可自拔的意思。 “vivi。” “嗯?” “你还爱他吗。” 温白然一怔。 宋叙的唇像两片温柔的羽毛,搔着她的耳廓,在神经上撩起轻波。 她不由自主地陷进这种细致的感受里,声音轻得像梦呓,“爱的话,你又要让我走吗?” 话落,他的吻变重,抵在她脑后,下巴被推向胸口,呼吸都蜷缩在喉咙里。 他问:“你想走吗。” 温白然说不想。 她上次也不想。 她现在深刻感觉到那句话的意义。 新的人,新的感情,新的身体和性/爱,这些的确能帮助一个人从旧的伤痛里走出来。 宋叙的唇舌总是让她没有精力去回想,他手指带给了她全新的奇妙体验,她完全沉迷在他的怀抱里,差点连自己都忘了姓名。 “一直都没说,谢谢你。”她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那天晚上没有丢下我。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还在过去的漩涡里打转。那是迷魂阵,我在里面迷失了好久。”温白然回过头,用唇力行。 即便身经百战,她依旧生涩得像初学者。 大胆的动作是他培养了这么多天的结果。 他在她的气息里感觉到自己的痕迹。 这让他很满意。 “被你爱,是什么感觉?”他曲肘一支,身体顺势来到她上方。 温白然被他压着,说不知道。 她没问过周凛,也从没总结过自己爱人的方式,但有个词,是贬义的,大约符合她的风格。 “是什么?” 溺爱。 当确立关系后,她会把自己和对方都完全从世俗里隐去,无论他们原本是什么模样,骄纵的褶皱与纹路全都被她灌满,她让彼此膨胀着碰撞,直到头破血流,最后面目全非。 她是反省过的,也许她和周凛走到这一步并不全都是他的错。 她也有错。 甚至是她错的更多一点。 明知道他的个性,明知道她的弱点。 却还是在最开始就由着一切往最坏的地方发展。 哪怕是和宋叙也一样。 因为她知道他们不会有结局,既然最后两人会像沙砾散落在人海,那不如就将所有都在当下放大到极致。 他们缠绵,深刻,以至于每一个夜都在倒计时。 她从前以为这是及时行乐的积极态度,后来才发觉没有比她更悲观的想法了。 她默认任何关系都会终结。 于是她放任。从不挽回。 “对不起。” 她充分释放着自己的感官,感受他牙齿在皮肤上划出红痕。 疼,又不疼。 他带来的快乐更多,但她没想过回馈。 宋叙湿漉漉的脸抬起来,长眸下的暗昧浓到窒息。 “你怎么知道我会配合你。” 他问:“你怎么知道,我也会放任。” 温白然空虚地闭着眼,错过了他此刻的眼神,只是难耐地请求他继续,“宋叙...” “温白然,你说的没错。” “在这件事上我并没有打算尊重你。” 心里的潮水急速退后,又一波接一波地上涨。 她朦胧地听见有水滴的声音。 “就像这样。” 牙齿陷进肉里。 宋叙下了论断:“开始或结束。由我说了算。” 空白或填满。 该配合的人是她。 他掌握着欢愉的开关,而她只需要提出要求,然后去感受。 “现在告诉我。” “你要不要。” 温白然被他断断续续的动作折磨的快疯掉了。 她仰着头羞耻的哭了出来,“要...” “宋叙,我...” 多余的话不用再说。 宋叙是最完美的人机,收到交互的需求,立刻开始制造让她满意的效果。 …… 夏季的天亮得太早。 当晨曦洒进高层套房,温白然最后一次尖叫着晕死在他身上。 他拥着她的后背,指尖悠闲缠绕她的发梢,圈紧,松开,再圈紧。 床头亮了一晚上的手机终于熄灭。 宋叙拿起来,过程里再度突然响起的震动让怀里的女人不安地皱了皱眉。 他移到床边。 指腹在她背部裸/露的皮肤上轻轻点着。 像安抚。 左手的来电同时接起。 焦急的男声冲出来,戛然而止在窗外的阳光里。 “温白然......” “你好。”他淡声,带着通宵纵/欲后的松弛和沙哑,“我是宋叙。” …… 第27章 周五 宋叙太可怕了。 可怕到温白然这段时间都不想再在晚上见到他。 昨晚折腾了一夜, 早上只迷迷糊糊睡了两个小时就被拖起来,在浴室镜子里一照,她差点被自己的样子吓死—— 脸色苍白, 眼圈发黑, 双目无神, 头发乱得像鸡窝。 果然, 女人超过二十五岁之后熬的每一个夜都会被开诚布公在脸上。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素颜没法见人。 时候不早了,只能临时在宋叙车里化妆。 其实温白然皮肤状态不差, 甚至有些被狠狠滋润过的饱满, 只是太困了,整个人萎靡着, 没什么精气神儿。 擦了点睫毛膏把困倦的眼睛撑起来, 又嫌嘴唇没血色, 她在包里翻出两支口红,拿了支在手里正要擦,旁边的男人建议, 换一支。 第35章 宋叙在开车, 压根没看过来。 但他一心多用的本事她是知道的。 这会儿不到九点,正是太阳开始散发热力的时候,阳光透过黑色车窗筛进来, 明亮有余,将他一张冷隽的脸照得透彻又干净。 没有胡茬, 没有毛孔,甚至没有一点点黑眼圈的影子。 狭长的眼尾深刻而锋锐, 神情散淡着, 睫毛上仿佛铺了一层金粉,随着他转眼, 簌簌地落。 “信我。”他似笑非笑地说。 啧。 凭什么都是熬了一夜,他却这样神清气爽的像睡足了八个小时? 感叹老天不公的同时,温白然自顾自地拧开了手里的唇膏。 她从来不觉得男人在化妆品上有什么发言权,长得好看的男人更没有。他们哪里知道雾面口红和镜面唇釉有什么区别,只会问你是不是吃完东西忘了擦嘴。 反正宋叙肯定说得出这种话。 但事实证明,他又好像是对的。 唇膏一上嘴温白然就知道完了——她肤色太白,饱和度过高的红在脸上对比惨烈,衬得她像刚喝过人血的女鬼。 “......” 感觉到身边人似乎在笑。 温白然默默抽了张纸巾擦掉,换了另一只肉粉色。 嗯,这支不错。 淡淡的粉贴近她原本的肤色,显得人有颜色又没那么突兀。 好吧,她承认男人对化妆品了不了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有个成熟的审美观。 快到公司了。 宋叙老样子把她放在路口,她自己走过去。 下车前,温白然收拾着东西,突然捞出手机问:“对了,你早上是接我电话了吗?” 车载蓝牙正连着宋叙手机的播客,一首非常老的英文歌到了尾声,播放下一曲前的空白间隔让车里短暂地陷入了寂静。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 这儿不让停车,看了眼已经没电的屏幕,温白然麻利地收起来,开门下去。 “我先走了。” cbd密集的高楼挡住太阳,在路边落下凉爽的阴影。 她回身关车门,车窗随之降下来,宋叙淡淡的声音和他车里的味道一样,在这个匆忙的早上都显得沉稳又令人心旷神怡。 “早会别迟到。” “......” 还以为他是要说什么。 冷血资本家。 温白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路口指示灯变绿。 宋叙的脸消失在升起的车窗背后,银灰色的沃尔沃亮起左转灯,在早高峰的车流里依旧低调的引人注目。 看了眼时间,她也一刻都不敢停留,马不停蹄赶往公司。 幸好没有迟到。 到了位置上还没坐稳,乔伊过来抓着她问,被宋道长奴役的感觉如何? 温白然诧异她怎么知道她被奴役了? 乔伊:“你化妆了呗!你平时都不化妆的,今天化了,为什么?肯定是熬了个大夜,早上起来脸色不好看呗。我可看见了,茶水间里的晚餐一口没动,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吧?哈哈,你现在懂我为什么死也不给他干活了吧!” 她分析的头头是道,完全没注意温白然变微妙的脸色。 “他确实不是人。”她只能这样说。 她颓丧的语气更加勾起了乔伊幸灾乐祸的兴奋:“快说说,他都指使你干什么了?做合同?翻文件?” 干了什么? 温白然回忆了一下,也没想起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反而是宋叙做的比较多。 从前到后, 从左到右, 从上到下。 她完完全全就是在被虐。 感觉一口气憋在胸前,堵的死死的,温白然虚弱地说:“反正就是...干这干那。” “哈哈哈!”乔伊没人性的大笑换来一记幽怨的白眼,她忙捂住嘴,肩膀还在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笑的,但你现在的表情特别像被恶霸凌/虐过的良家妇女,还是独守空房的那种。” 温白然:“?” “为什么是独守空房?” “虐爽了呗!”乔伊笑得更肆无忌惮。 “......” 不得不说,乔伊是会透过现象看本质的。 要不是温白然知道她完全是在胡扯,她都要怀疑乔伊昨天是不是跟踪他们了。 不过这也给她敲了个警钟。 都在一个公司里,有些事儿太明显了容易招来麻烦。 她申请当秘书时没考虑到这点。 性激素的分泌是会露出痕迹的,他们做的越多,破绽就越多。 看来她得和宋叙保持一定距离了。 快到下班,温白然得到了一个消息。 大运市郊医院的项目已经拟批下来了,接下来他们会派人过来处理土地的招投标事宜。 快的话明天,慢的话下周。 来的人是钟毓。 上次不欢而散,她给了宋叙一个小小的惩戒,大约这回是想来看看他的态度。据说是她自己主动申请的,这一次得在深江待一个月左右。 乔伊说她绝对是想趁这一个月把宋叙吃干抹净。 温白然对吃干抹净这个词表示同意,但她强烈怀疑到底是谁把谁吃干抹净。 俩人在微信上打了个赌。 深江港高级游船晚餐。 谁输了谁请客。 温白然对自己很有信心。 宋叙这个人外冷内......好吧,至少是温的。 虽然他现在对钟毓不感兴趣,但有句话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钟毓在这一个月里死缠烂打、投怀送抱,他保不准会半推半就地与她一夜春宵。 只要有了第一晚,第二晚、第三晚就会接踵而至。 这件事上她有经验。 乔伊看她这么笃定还以为她是有什么内幕消息,懊悔地直呼上当,游船晚餐可是998一个人呢!这一下损失了两千块,她说什么也要让温白然还回来。 宋叙在办公室里,关电脑时余光看见两个女人挽在一起从外头经过,有说有笑的声音传进来,隐约听见温白然今晚要请客,中展的燕子楼。 兴致不错。 他用手机给她发信息说晚上见。 一直到接近十二点,他从浴室出来,温白然的回信才姗姗来迟。 [vivi]:累了,休息两天 字里行间看起来昨晚的阴影犹在。 宋叙随手将电话扔到一边。 推车上的香槟还有微凉的余温,他打开,倒了一杯。 清爽的气泡湿润口腔,高层夜景如星。 他垂眼低笑,“没口福。” // 蒋世金打电话来这件事,温白然是周五才知道的。 苏怡出院了,硬要来见她,说是感谢,但大约还是想跟她说周凛的事。 温白然惊奇的发现,再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只是瞳孔微缩,握着鼠标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像没有风的湖面,叶片落下来的涟漪一圈圈淡开,不足以构成浪的纹路。 她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回苏怡还是下午来的。 但她学聪明了,在大厦的一楼等着。这儿有空调。 温白然没有加班,一下楼就看见了她的白裙子。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在一群上了一天班、攒了满肚子不满和怨气的人群里,苏怡单一的白色显得格外惹眼。 “我最多给她五分钟。” 宋叙经过时,低醇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只有他们两个听见。 温白然小腹蓦地一缩。 她之前在信息里说休息两天,他简直是掐着表在计算。 昨天开始催她见面,催到今天,他干脆把她堵在了茶水间里。 午休时分,大家饱餐过后在各自工位上玩手机的玩手机、刷视频的刷视频,只有人事部的同事还在奋战。 今年公司晋级为外企,校招工作比往年都要繁琐,jennifer做了好几版方案都被经理否了,气得她在办公室骂娘,骂累了想喝口水,没了。 到茶水间一看,门又不知道被哪个不长眼的锁了,她拧了半天没拧开,骂骂咧咧走了。 一门之隔的空间里关着灯,窗户上的百叶帘遮光性一般,正对办公区的磨砂玻璃外层隐约能看见一个模糊的白色轮廓。 温白然被捂着嘴抵在玻璃上,直到门外的人走远,裙下那只手不安分的探进去,她吓得把尖叫咽进喉咙里,双腿死死夹紧,不肯让他再进一步。但这样高度紧张的精神也让她变得极为敏感。 男人硬梆梆的胸膛压着她,并且还在不断地压过来。 心跳和呼吸都乱套,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她全身心都在和那根手指僵持。 进一步是泥泞。 退一步是湿林。 进退之间,她崩溃的想哭。 “唔!”她瞪大眼发出抗议。 宋叙眼帘低垂,微微侧过脸,带着点故意逗弄的狭促笑意,“真的不来?” 第36章 “那算了。”他抽手像是要离开,“我不喜欢强迫。” 温白然松了口气,腿上的力气跟着一松,他却又突然进攻。完全来不及防备,她猛地绷起脚背,脚趾死死蜷紧着,高跟鞋随着身体了离开地面。 “宋..”这下她真的叫了出来。 被吞进宋叙的喉咙里。 一个缠绵到极致的吻。 伴随他愉悦的笑。 “我不喜欢强迫。” “可你很配合,不是么。” 他收回手,笑看温白然眼眶通红,不知是欢愉还是难受的泪光潋滟着,眼神的每一寸都在控诉着他真是个混蛋。 宋叙长眸微眯,浓/欲里多了几分爱惜。 低下去安慰地吻她的脸和嘴,他沉声:“好了,剩下的晚上再说。” …… 理智上温白然不想让他得逞,可是情感和身体都不听话。 她一整个下午都如坐针毡。 中途去了几次厕所,路过宋叙办公室的时候她恨不得立刻冲进去跟他决一死战。 到下班,他又故意和她们一起出来坐电梯。 表面上是冷淡地看手机,其实在给她发微信。 手机在包里一直震,她本来想装死,奈何这动静被乔伊听见,她只好拿出来看了一眼,又飞快地放回去。 乔伊小声问:“谁啊?” 温白然:“垃圾推文。” “嗷。” 整个电梯间安静得像是项目组的会议室。 宋叙自顾地发散冷意,完全不顾其他人的死活。 温白然抿紧嘴角,借整理头发的由头,侧过去瞪了他一眼。 宋叙泰然自若的表情斯文到极点。 唇一勾,更像个败/类了。 “......” 电梯来了,温白然收回视线,随着身边人的步伐进入。 苏怡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来的。 轿厢里断断续续的信号不是太好,听筒里她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温姐姐,我到了。” 乔伊又问,这个叫你姐姐的是谁?你妹妹吗? 温白然扯了扯嘴角,不太熟的...亲戚。 她说完,感觉背后有道视线压过来。 仿佛在嘲讽。 宋叙显然已经听出来她是谁。 也对,那天在中展,还有周一晚上的医院,他都在。 他本来就是个会洞察人心的怪物。知道的越多,温白然在他眼里就越透明。 出电梯告别了乔伊,宋叙离开前还有话留给她。 在手机上。 [宋叙]:虚伪是会浪费时间的 [宋叙]:不巧,我们今天没有这个时间 [宋叙]:五分钟 [宋叙]:你不下来,我来帮你 温白然不知道他要怎么帮她,但在和苏怡面对面的时候,她确实感觉到时间正在被浪费。 “温姐姐,阿凛生病了,你能去看看他么?蒋世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都没接,后来接了,是个男人......求求你了姐姐,不管你们现在是不是分开了,但你去看看他吧,好不好?”苏怡哽咽着说。 身边人来人往,不少目光注意到她的眼泪。 温白然不想未来登上写字楼的八卦排行榜,将她拉到一边,给了她一张纸巾,看她把眼泪擦干。 她表情太淡,像个冷血的怪物。 宋叙那样的怪物。 “我没有时间。” “另外,你有样东西忘了还我。” 苏怡一怔,“...什么?” ...... 第28章 灰败 五分钟。 不过一支烟。 高跟鞋在地库里的声音越来越近。 银灰色的沃尔沃车前灯亮了两下, 回应她。 拉开车门,宋叙嗓音带笑,“很准时。” 尾音结束得有些突然。 一方灰白格子的手帕扔到他腿上。 上车, 关门。 温白然一系列动作都做的没有声响, 侧脸冷淡着, 目视前方, 一言不发。 宋叙眉梢几不可察动了动,捡起那条帕子, 用食指勾着, 仿佛是有什么忌讳,薄薄的眼皮叠起来, 问她:“你要回来的?” “不然呢?”她冷声说:“她难道会主动还给你?” 苏怡是个聪明人, 咖啡厅里匆匆一瞥就能识别周凛的身家, 那天在中展,宋叙西装革履,精英做派, 说话是刻薄了点, 可也正因为他的刻薄,让苏怡认定他是个不输周凛的高等人。 这条手帕价值不贵,不过是她读书两个月的生活费罢了。 但留着它, 就是留着也许未来生活费都不用愁了的可能。 温白然刚才亲眼看着苏怡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这条方帕,上面干净的香味恐怕是她亲手洗过。 为什么要亲手洗?当然是因为干洗功利性太强, 手洗的话哪怕是洗坏了也能显示出她不落俗套的清新和无辜。 虽然她向来不认为女人有企图心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但苏怡会不会太急功近利了?她现在毕竟是周凛的女朋友。这样朝秦暮楚, 说不过去吧。 苏怡八成没看懂她的意思, 仿佛有些后怕似的问了她一句,手帕的主人是姐姐现在的男朋友吗? 温白然说, 不关你事。 手洗过后的帕子格外柔软,上面每一条折痕都小心翼翼叠过。 宋叙抖开,散出一阵柠檬香皂的味道。 是清爽的,但显然不适合留在车里。 “用过的东西,丢掉就好。” 他深邃眼底似笑非笑,看着她,“你在气什么。” 温白然五官是温润的,不算精致,嗯,应该说是精巧。眉眼轮廓立体而不显得过于深邃。鼻梁是秀挺的,鼻尖略微娇憨的圆润着。嘴唇丰盈,两片饱满的唇肉吻起来总是软得让人想咬。 她的美丽没有强烈的攻击性,哪怕是身上冷淡疏离的气质也并不尖锐。 像隔了一层雾,你知道她在那儿,并且一直在那儿,但她所有情绪都在雾里,隐隐约约的。 现在,这阵雾仿佛被风吹散了。 她的喜怒放大出来,呈现在脸上。 蹙着眉,抿着唇,嘴角那一线阴影看得出倔强。 闻言转过眼,拧着眉看他。 “我有生气吗?” 宋叙像是很高兴她生气,眼里笑意加深,语气都轻快了,“vivi,她不值得你动气。” 温白然微怔,脱口而出:“那你呢?” “我?” “那要看什么事了。” 他说着,拿出扶手箱里的打火机。银质拉丝表面,触手生凉。点火的声音很脆,幽蓝火苗一窜,在他眼里烧着。 车载空调将火油的味道循环到整个车厢。 温白然看着他洁白的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深邃长眸里,她的身影被火舌舔上,隐约晃动。 “为什么隐瞒那个来电?” 在她眼中的潮水熄灭的当下,火光也蓦地消失。 宋叙敛了眉,幽深眸色开始凝重。 “你们已经分了。”他说。 “所以?” “所以何必纠缠。” “你说过,你们没可能回头了。既然如此,就不用给他希望了吧。” 宋叙的口吻是温和的。 甚至算得上温柔。 温白然其实感觉得到这些天他渐渐对她纵容的态度。但她也清楚那不是出于情感,而是他自以为她依赖他的欲/望。 在出色的猎人面前,死物是没有征服的必要的,最让他们感兴趣的永远是那些警觉的、一嗅到他们的气息就开始逃跑的。 猎物死前挣扎的越剧烈,他们的枪口瞄得越稳。 就像宋叙。 他毫无顾忌刺中她的内心,并随意翻动,不过是自诩了解和掌控她的一切。 但他还不知道那个电话不是周凛打来的。 温白然脸上鲜活的情绪慢慢收起来。 眼神一寸一寸冷掉。 “宋叙,你好像忘了在自愿的前提下我们的关系是平等的。” “这段时间,我没有从你那里拿走什么,你也并没从我这儿得到。” 有车从前面经过,黄色车灯从立柱的侧面打到车前盖,漫过车窗,短暂淹没了他们的脸,接着迅速退去。 宋叙深深凝望她冰凉的脸,看她的眼睛在车内的昏暗里静静发光。 温白然淡声说:“没人能替我做决定,我也不需要人来评判。” “你,更没资格。” // 周凛是病了。 但不是身体。 苏怡去找过他很多次,他都不见。 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像个死人。 蒋世金在客厅代为传话,让她别来了,来也没用。 苏怡置若罔闻,追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周凛好起来? 她不想看他这样颓废着,希望他振作,哪怕是再去找回温白然呢? 蒋世金冷笑,你以为他不想? 周凛那天回来后就把自己关起来了,他问了八百遍都问不出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那天忍不住打给温白然,居然是个男人接的。 第37章 黎明时分,半边天都还是黑的。这种时候她和一个男人待在一起,其中意味着什么就不用再说了。 周凛这人是有洁癖的。 几百万的表被肖紫眉拿走,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温白然跟了他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她就是因为清楚,才把事情搞到这个地步。 这样一来不管周凛再爱她、再受伤,只要想到她已经被别人碰过了,他们就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苏怡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她只是很震惊,震惊周凛竟然会受伤。这不像他。他伤在哪?心吗? 她想象不出来。 印象里,周凛那么桀骜。他可以愤怒,可以不甘,可以随时不顾一切地发疯,他怎么能伤心呢?他居然是有心的吗?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咖啡厅里初见,他沮丧的样子,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温白然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说来说去,关键还是在她。 蒋世金劝她不要多管闲事,没什么可管的,她在这儿讨不到好,周凛也不会领情。 苏怡知道,可她就是不忍心。 她对蒋世金说,金哥,我说我真的喜欢阿凛,你信吗? 蒋世金不说话,只用一种你没救了的无奈眼神看着她。 苏怡来找温白然之前是做好了准备会被她赶走的。 她的为人这段时间苏怡多少听说过。 漂亮,聪明,优秀。 文艺的书卷气息是她的特点,也是和其他人拉开差距的阶梯。 她的冷傲源于内在的稳定。 就连蒋世金都说,如果不是周凛,她现在一定可以更好。 苏怡想象不出来她还能怎么样好,她已经拥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自己买了房子,即使不靠周凛或者任何人都能自给自足地在这个城市生活。 温白然大概就是那种从小到大都被家长们挂在嘴边的别人家的孩子。 是她永远成为不了的人。 苏怡是羡慕她的。 尤其在知道那天奢侈品店外给她手帕擦眼泪的男人是她现在的男友后,她更羡慕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可以同时拥有周凛的怀念和那种优秀的男人呢。 气温太高,路边车流不断。 苏怡放弃走向地铁站,她站在路口,观察着每一辆从写字楼地库里出来的车,那些车里似乎装着她憧憬的未来。 十分钟后,她伸手拦了辆出租。 既然想要融入,不靠近一点体会怎么行呢。 这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人在生,也有人在死。 苏怡活着,她想活得漂亮一点,比过去容易一点,这没什么错。 你没错。 她这样对自己说,并打算去找周凛,告诉他这周发生的一切。 “师傅,去金湖府。” 蒋世金已经在这儿陪了周凛一周了。 朋友做到这份儿上实在没话说。 苏怡说,金哥,你这几天照顾也辛苦了,回去休息一下吧。对了,你托阿凛找的那个bearbrick他找到了,在地下室里,我拿不动,你顺便也带回去吧。 等他走了,苏怡找到房门的备份钥匙,鼓起勇气打开主卧的门,进去。 已经夜了,床头那盏微弱的夜灯快要挡不住房间里叠加的黑暗。 所有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接近两米五的大床,黑色的床品与昏暗融为一体,棉被下几乎没有呼吸的人形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凛。” 苏怡走过去,跪坐在床边。 她试着掀开被角,小心翼翼刚刚拉开一道缝隙,立刻被一只苍白的大手粗暴打断。 她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上,手背磕到桌角,砰,骨头都碎了一样的疼。 眼泪一下子跑出来,她死死咬着唇没出声。 直到房里又归于平静,她才哽咽着说:“我去见过她了。”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好像睡着了。 可苏怡知道他是醒着的。 她继续说:“我求她来见你一面,她不肯。她说你们已经分开了。凛,我知道你还放不下她,可是她已经放下了。” “她现在的男友是她的上司。你见过他。是那天我们在中展碰到的那个人。” “凛,我知道你耿耿于怀她的背叛,可她没有背叛你。他们没谈多久。至少是在和你分开之后。” “你起来好不好?我宁愿让你去追回她,也不想看你再这样伤害自己。” 她啜泣的声音在偌大的卧室里飘散。 除此之外,仍然一片死寂。 苏怡吸了吸鼻子,直起身来,再度抓紧被角,手背赤目的伤痕让她发抖,刚才那巨大的疼痛她还没忘。 但周凛的呼吸就在下面。 半晌,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她用力一掀。 “阿凛——” 周凛趴在枕头上,不见天日的脸苍白的暴露在空气里。 他睁着眼睛,往日那样灼热的黑眸如今没有生气的黯淡着。 苏怡心痛地扑过去,趴在他背上大哭:“凛,你别这样,我好害怕。你振作一点好不好?我知道你难过,你起来啊。你去争,你去抢!我会帮你的。你们毕竟在一起了八年,八年的感情,我想都不敢想。你会赢的,我会让你赢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摩挲他冰凉的脸。 周凛的灰败让她打从心里害怕。 泪水和唇一起凑到他嘴边,她拼命吻他,吻他的脸和唇,吻他的眼睛还有耳朵,她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气息都渡给他,只要他能好起来。 “凛,她不爱你了,可我还在。我就在这里,每天都守着你。凛,你看看我吧。” …… / 蒋世金在地下室里果然看到了那个半人高的礼盒。 他让物业帮他搬上车,自己上楼跟周凛打声招呼,他就回去跟爹妈点个到就回来。 往外走时,他看见了温白然。 好久不见了,她那份独一无二的清冷一如既往地美得要死要活。 两人一起上楼。 电梯里,蒋世金说你不该来。 温白然也不想来,但她要是不来,苏怡不知道还要再去找她几次。 “她去找你了?”蒋世金头疼地感叹这女的八成是想钱想疯了。 温白然看他一眼,说未必,也许她是真的喜欢周凛呢? 蒋世金哼笑,虽然周凛是我兄弟,但说句实话,就他那德性,除了你,还有几个女的受得了? 温白然不说话了。 周凛的个性好像除了他自己之外,所有人都很了解。 沉默半晌,蒋世金突然说,对了,李渊哥要回来了你知道吗? 温白然说不知道。 李渊是周凛的表哥,也是他那个大家庭里唯一一个没有对她投反对票的人。 可惜他两年前就出国了,如今回来大约是为了结婚。 不知道对象是谁。 蒋世金却说,他还没对象。 叮 楼层到了。 温白然收起意外的神色,与他前后出了电梯。 两人站在门前,蒋世金说你开吧,密码和指纹都没变。 温白然没动。 她只说了三个字。 不合适。 以前这是她和周凛的住所,是他们的爱巢,但现在她只是一个外人,如果擅自进入主人家,严重一点都可以报警了。 蒋世金对她的冷幽默切切实实感到一阵后背发凉,勉强打了两个哈哈,门一开,主卧里隐约传来的声音让他暗叫一声糟糕。 这套平层很大,当初为了选到能配得上这里装修风格的软装,温白然在上着班的情况下提前半年就开始熬夜,不少家具漂洋过海从大洋彼岸来到了这里。 她记得耗时最久的是那套造型沙发。 他们等了八个月。 那时的八个月因为期待和向往而充满了漫长的煎熬和甜蜜。 但现在说起来,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温白然将那动静听的一清二楚,淡声:“我就不进去了。” 蒋世金拉住她:“别啊,他......” 女人的娇呼打断了他:“阿凛、别——” 温白然面无表情推开他的手,仿佛多留一秒都觉得恶心,“也别说我来过。” …… 第29章 渡 电梯来了。 温白然头也不回地进去。 蒋世金追过来想叫她, 另一边的屋子里却又传出来不小的动静。他低咒一声“该死!”调头回去。 客厅里,苏怡被周凛拽着手臂从房间拖出来。 “阿凛、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周凛!” 她连声呼救换来暴躁地一扔。 周凛动作轻易的跟扔一袋垃圾没什么区别。 刚到门口的蒋世金被她砸了个正着, “卧槽!” 有他接着, 苏怡只是踉跄了两步就站稳了, 她很快抬起脸, 满眼泪痕地望着屋里,“阿凛...” 第38章 大门后的玄关连通着客厅, 没有开灯, 整体黑白风格的室内在傍晚时分显得无比压抑。 周凛没穿上衣,阴沉着脸, 整个空间在他身后的昏暗里无限延伸着, 像个巨大的黑洞。 这些天他整个人瘦了一圈, 精壮的上身骨骼感更强了,肩膀紧绷着抬高,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下身的灰色运动裤又宽又大, 裤管盖过了脚面, 萎靡的拖到地上,和他上半身蓄势待发的紧张完全是两个世界。 “滚。”他眼里喷火。 这是一周来他第一次开口和苏怡说话。 声音粗哑着,刺耳极了。 蒋世金不知道刚才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但显然他和温白然都误会了,不由皱眉, “凛,温白然来了。” 这名字一出, 仿佛地震。 苏怡身形一晃, 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着他,她怎么会来呢?她不是说不来吗? “是苏怡去找她的。” 蒋世金本来以为她终于做了件有用的事, 现在看,简直多余的不能再多余了。 他上前,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希望周凛有个心理准备,“她刚才以为你们在...你要去追就快去,她才刚走。” 周凛脸上的阴影像碎掉的墙灰一样簌簌掉落,露出本来的惨白,他有些激动地想上前,脚下却仿佛被千斤的锁链捆着,眼底亮起的光倏尔局促地缩成一团。 狂傲的狮子也有胆怯的时刻。 温白然就是这个时刻。 他突然转过头,看向餐厅里的那个花瓶。 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印象里,它早就碎了。 温白然蹲在地上,一片片把它们捡起来。 可碎掉的东西再怎么拼还是碎的。 他答应过她要再给她买一只新的。 是这只吗? 一瞬间,周凛脸上掠过许多复杂的神情,喉头几欲震动,却干涩的发不出任何声响。僵在原地的脚跟重重落回原位,屋内的暗影重新像山一样将他的肩膀压垮。 黑夜来得悄无声息。 // 温白然从金湖府出来打车去了渡。 这儿的经理很久没见到她了,再见依然第一眼认出来。 “温小姐,好久没来了。” 经理在这儿干的年头不短,有眼色,会看人,和周凛那群人熟得很。 这段时间他和蒋世金都来得少了,来了身边也不见温白然,倒是那个姓苏的女孩儿露了两面。以经理对他们的认识,从温白然独自出现在这儿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今天想喝点什么?我来安排。”就算分了,温白然的份量也不轻,经理对她依旧客气的很。 温白然淡淡笑笑,道了声谢,“再等下吧,还有个人。” 周末了,场子里人不少。 她四处望望,说:“帮我找个安静点的位置。” “那二楼吧?我们楼上刚装过,几个临窗的卡座都不错。” “可以。” 经理抬手叫来服务生,“小林,来带温小姐去二楼。” 渡在这条街上开了好几年,之前完全是个清吧,后面干不过其他场子,差点关门,是周凛和蒋世金一块儿扔了点钱注资才活下来。 老板用这钱把店里重新装修了一番,现在成了这条街上的网红打卡地标。 当初投资的事情看起来只是周凛的一时兴起,因为金额不大,连周家都不知道。 温白然问过他为什么心血来潮,他也只是说喝惯了这里的酒。 但现在看看,也许并不完全是这回事。 夜渐深了,楼下热闹起来。 温白然看了眼时间,快十点了。 她抬手叫服务生上杯咖啡,下完单,服务生还没走,一个人拉开了对面的椅子。 瘦长的手,没有任何装饰。炎热夏季,他浅蓝色长袖衬衫的袖口一丝不苟地扣紧着。迷离灯光下,那只沉稳把控座位角度的手仿佛有种叫人心都跟着静下来的魔力。 温白然蓦地抬眼,惊喜地认出他,“李渊哥!” 男人金丝眼镜下的双眸析出内敛的笑,“好久不见了,小白。” 在过去的某段时间里,李渊曾是温白然的偶像。 他和周凛一样,都有个盛大的家族,但他本人也绝对是天赋异禀的存在。十五岁跳级进了少年班,二十四岁博士毕业,后来进入家族企业学习管理,短短几年时间就让一直在500强边缘徘徊的联洁日化进入了国内日化行业的核心地位。 本以为他未来会一路带领自家公司进军国际,但两年前他又义无反顾地选择放弃继承家业,出国进修心理学。兜兜转转了一大圈,现在坐在温白然面前的李渊也不过才三十六岁。 两年没见了,他看起来一点没变,又好像变了很多。 依然是清隽温和的面容,从容宽厚的气质也没变过。 但他眼中沉淀出了比从前更平静的力量。 怎么形容呢,嗯,温白然觉得那应该是种磅礴的生命力,是万事万物都凝缩在他眼中的倒影。 他的深度和他的名字一样,渊。 那绝对是平常人望尘莫及的纵深和宽广。 温白然很少从心里感到敬佩谁,谢女士算一个,再来就是李渊。 “李渊哥,你比以前更优秀了。”她由衷地说。 李渊才坐下来就得到了如此高的赞赏,不由笑:“何以见得?这可是我回国后和你见的第一面,恭维的有点早了吧。” 他声音温和,玉质感的音调高级的让人倍感舒适。 所谓陌上人如玉,大约就是他这种独绝的气质了。 李渊比她大八岁,大约是因为年龄的差距,温白然在他面前总有种小女孩的心态,说话不加修饰,连语气也有些夸张和兴奋,“就是感觉,强烈的感觉。我在电话里就感觉到了。” 她从周凛那儿出来没多久就接到李渊的电话。 他约她见面,地点她选,想来想去,两人交集最多的地方只有渡。 温白然一直认为李渊是真正同时具有温柔和智慧的人,现在又更厉害了些,几句话就让她把他的想法当做了自己的。 电话里,她其实听出来他是想约在这儿见面的,不过是借了她的口而已。可她虽然察觉出了这点,却没有任何不快,仿佛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说到底,是因为他给了她洞悉的余地。 在他面前,温白然能感觉到自己是被尊重的。 他总是尊重所有人。 久别重逢,对面的人还是用那种温和又包容的笑看着她,好像在他那儿她怎么做都是对的,“这说明变优秀的人不止是我,你也长大了,不是么。” 温白然被他这句话灌得心口都是热的,服务生这时送来咖啡,她端起来敬他。 “李渊哥,欢迎你回来。” 李渊微笑和她碰杯:“谢谢。” 渡是个酒吧。 但今天晚上有两个人没有喝酒就足够快乐。 李渊离开两年,温白然的生活和工作都发生了不少变化。 见到了离家很久未归的哥哥,她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他外出时发生的故事。 他一直安静地听,偶尔说说自己,然后继续听。仿佛是他需要这些故事来填满他的关心,温白然说的越多,他脸上的笑容越夯实。 “小白,很高兴你又变得开朗了。”他说。 小白。 只有他会这样叫她。 每次听,温白然都会有种被人搔了搔下巴的愉悦感。 以前周凛吃醋,说李渊家以前养的狗就叫小白,你感觉的没错,他以前一进家门就一边抱着狗一边揉它下巴一边叫小白。 温白然听完气得捶他两拳,说他心眼还没针鼻大,非要在她开心的时候说这些破坏她心情。 后来她记下这个事,有次忍不住问出来,李渊哥,你为什么叫我小白?是因为你的狗也叫小白吗? 李渊说对的,她也叫小白,是棉花面纱犬,三个月大的时候就来了我家,陪了我十年。她很可爱,白色的一团,云一样软,抱在怀里的时候会轻轻在我胸口上蹭。你要是见到她,也一定会喜欢她。 他当时的表情温白然到现在都还记得,是很极其自然的宠溺,怀念和喜爱都鲜活如生,仿佛小白就在他们面前,乖巧地团在那里。温白然不由产生了对她的向往,问他有机会可以把它带出来玩吗? 李渊遗憾地摇摇头,说不行了,她去年过世了,走得很安详。我把她葬在了院子里,她以前最喜欢在那里玩球。哦对了,我有她的照片,可以送给你。 他语气太平和了,连遗憾都那么温柔,温柔到温白然并没觉得这是一场死亡,甚至又投入进即将见到小白照片的期待里。 直到李渊想起她问第一个问题时的沮丧,关切地问她,你不喜欢小白这名字吗? 温白然已经完全忘记自己一开始的目的,一时哑然。 下一次见面,李渊没有忘记他们的约定,带来了他珍藏的许多照片里的其中一张,给她们两个互相介绍,小白,这是小白姐姐。小白,这就是我故去的朋友,小白。 第39章 照片中的小白果然软得像一团云,天真的黑眼睛又圆又亮,抬起来的前肢真的像在跟她打招呼。 温白然就这么奇异地感觉到了和另一个生命的联动。 李渊对她说,阿凛只是开玩笑,他从来没把小白看作真正的宠物,她是他的朋友,温白然也是,只是因为她的名字里恰好有个白,又和小白一样可爱,他才会这样叫她。如果她不喜欢,他可以和周凛一样喊她然然。 他还笑着说,如果要说像的话,不觉得阿凛的眼睛和小白更像么?他们都是热烈直接的个性,高兴起来会在地上撒欢。 温白然听完觉得他说的没错,之后一段时间看周凛都觉得他无比可爱。 这就是李渊的魔力。 他让任何人、任何事都有种能待在他身边、被他用温柔注视,哪怕他的目光只是停留一下,都是他们的荣幸的感觉。 连周凛也不例外。 记得那时快要毕业,温白然面临着工作和恋爱难以两全的境地。 周凛说她不需要上班,他已经买好了房子,她可以随时住进来,平时在家吃喝玩乐,兴致来了就去旅游,他从来就是这样过日子的,他要她和他过一样的日子。 那确实是大多数人眼里的幸福生活,许多人将一生都耗在工作上就是为了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可温白然不想。 至少不想是靠着周凛这样过活。 她如实说了自己的想法,周凛不能理解,他从来都不理解。 两个人大吵一架,吵到连李渊都来劝。 他对温白然说,周凛还不成熟,但他绝对没有要控制谁的想法,阿凛的宝贵就在于他的强势并不源于某些偏执,而是那颗还没长大的心。他只是想和你分享他生活的轻松。这方面你比他成熟,自然看得更远,所以我会支持你在这件事上的一切决定。 他真的做到了。 不知道他同周凛说了什么,周凛为了表示道歉的诚意,陪温白然面试了三个下午,直到她入职当时那家广告公司。 对她和周凛来说,李渊就像一个中转站。 他从不主动干涉他们的关系,但不管任何情绪,只要进了他的站点,最后都会被包上一层温柔的纸,变成糖果,再送回他们手上。 他总让他们看见彼此珍贵的地方。 然后继续相爱。 两年前,李渊出国前夕,他特意约温白然单独见面,也是在这里。 那时的温白然已经陷进了感情离析的怪圈。 她肉眼可见的变得消沉。 得知李渊就要离开并且很可能不会再回来时,她哭了。 分别前,李渊疼惜地抱着她,温柔抚摸她的长发,“小白,我不得不告诉你,你的未来或许不在阿凛左右。” 那是他们认识以来,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建议她,可以分开了。 他知道温白然崇拜他,也听他的话。 在他心里,周凛是弟弟,是家人,温白然同样也是他重视的人。他希望她好,更好。 到现在也是一样。 聊了一晚上,温白然嘴巴都干了,低头发现杯子里的咖啡已经喝光,李渊不知什么时候又帮她点了一杯热可可,放到这会儿刚好温了,“我记得你不爱太甜?尝尝看,我没让他们加糖。” 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喧宾夺主,暗自咬了咬舌尖,“对不起哦,我话太多了。太久没见你了,有点激动。” “不会,我喜欢听你说话。在国外的时候就很想念你和阿凛在我身边吵吵闹闹的样子,现在又听到了,很亲切。”李渊笑一笑,“很有归属感。” 李渊不是传统意义上多么漂亮或俊美的人,但他的气质完全足以改变他的面相,这样对她宠溺笑起来时竟然会让温白然有种悸动的错觉。 她有些害羞地捧起杯子小口啜饮,“那说说你吧,你在国外怎么样?” 李渊认真地想了一下,“嗯,吃饭、睡觉、上课、写作业,除了论文太难写,其他也没什么特别了。不如你们在这里精彩。” 温白然惊讶于这世上还有让他都觉得难的事,他可是天才,连天才都会觉得难,那一定是普通人难以逾越的鸿沟。 “我为什么不能觉得难呢?”李渊无辜地摊手,“想当年我也干过不少挑灯夜战赶寒假作业之类的事呢。” 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和赶作业这三个字搭在一起实在违和。 温白然愣住,随即笑出来。 李渊看她笑,也笑。 笑意很深,在镜片之后,被酒吧昏暗又复杂的光线包裹着,有那么一些微妙的浑浊。 “小白现在谈恋爱了吗。”他忽然问。 温白然一顿,笑容凝在嘴角,慢慢滑下去,变成一个日常的,沉静的微笑。 一分钟前那个开朗的少女在这一分钟切换回了成熟女人的样子。 她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 “没有。” 她淡声说,“李渊哥,还没告诉你,我和阿凛分开了。” 李渊声音温温的玉质感仍在,“嗯,我回来前已经知道了。” “可是小白,我问的是你现在。” “现在,你有和谁在一起吗。” 他问话的方式让人没法拒绝。 他没问她和周凛分开的原因,也没问周凛是不是还不想结束,这些问题他都有答案。 从温白然刚才片刻迟疑的沉默里,他其实也得知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他还是问了。 在他眼里,温白然是个很好的女孩儿,所有女性美好的特质她都有,甚至更出色。她的倔强,独立,脆弱,敏感,让李渊有时都觉得周凛配不上她。 只可惜,人有时候容易被价值这两个字左右,从而丧失正确的判断。 她没说话,好像在思考。 或许是思考和另一个人的关系应该怎样定义。 李渊体贴地不去干扰,而是换了个问题。 “小白,如果我说我希望你也能考虑一下我,你会怎么想?” 第30章 刺眼 金湖府。 李渊按了很久门铃, 没人来开。 蒋世金和苏怡都走了。 被周凛轰走的。 他现在什么人都不想见。 滴 密码解锁。 玄关上的灯自动亮起。 李渊的身影被拖到地上,缓缓拉长。 客厅没有开灯,电视开着, 没声音的画面忽明忽暗, 皮影戏一样在周凛的脸上演。 他没动, 也没抬头, 仿佛是知道李渊会来,叫哥的时候有种孩子般的亲昵。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周凛嗓子哑的厉害。 这些天烟抽了那么多, 整夜整夜熬着, 结果只是嗓子哑。 多幸运。 李渊微微叹了口气。 他这个表弟什么都好,长相, 人品, 头脑, 就是被人宠得太多,太满。 开在温室里的玫瑰,娇贵的没人忍心看他凋落。 他走过去, 在周凛身边坐下。 给他打包带回来的简餐原本是冷的, 但看起来他现在更需要一点温热的刺激。 “我见过小白了。” 周凛盯着电视机的黑瞳一震,转眼,李渊平静温和的侧脸在幽静的光影中显得那么高深, 他不由皱紧眉头,“你跟她说什么了?” 电视里播放的娱乐节目在户外录制, 广阔的大海配上明亮的滤镜,蔚蓝海岸壮阔无声。 李渊对着这画面微微一笑, “阿凛, 知道我为什么欣赏你么。” 尽管被周家断定是个草包,但他并不真是那种脑袋空空的人。 瞧, 他知道应该问什么。 周凛看不懂他此刻笑里的赞许是什么意义。 他和温白然不一样,比起崇拜,周凛对李渊的服从更带着一股源于内心的畏惧。 可能是因为李渊总是三言两语就能让他露馅,也可能在身边人都还是小孩的时候,李渊已经可以上大人的餐桌与他们讨论时事,又或许明明外表看起来没比他大多少,但李渊身上却有种神秘的,令人望尘莫及的厚重感。 对强者的信服感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从小到大,周凛听李渊的话胜过所有人。 他从不在他面前掩饰自己,因为那没用。 李渊说过,越遮掩,越不堪。 诚实才是面对他最好的态度。 周凛嘶笑,“因为我长得帅?” 他这样说着,没有任何自嘲的意思,眼里闪动的骄傲和臭屁像个顽皮的高中生。 李渊微怔,被他逗笑了,伸手去拍他的脸,“臭小子,一点不害臊。” 这动作有些傲慢了。 但周凛没躲。 他习惯了。 习惯被当个废物。 虽然李渊从来没用那种看废物的眼神看过他,但他多少还是把周凛当个没长大的小孩。 周凛不是没怀疑过,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否定他,他就这么没用? 他试着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没结果。 第40章 越想越烦。 烦了就不愿意再想。 那种胀满他大脑和胸腔的愤怒让他无力。 他安静下来,盯着面前不知名的某一点。 这种安静并不是真正的无声,更像真空环境下蕴藏着一把火,不知烧光了自己的氧气后还能去哪。 客厅很暗,巨大屏幕上幽蓝的荧光在李渊倾斜的镜片上反射出一片深刻的白。 刚才在咖啡厅里,温白然说她和周凛已经没有可能,他现在的困顿只是一时,等过了这段时间,他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吃喝玩乐,享受人生。她让李渊放心,他们都明白周凛生来就是要这样享福的。 李渊笑着问,这话里多少有点埋怨,你是不是还在怪他? 温白然沉默了很久,而后平和地告诉他,我不怪他,我只是放弃他了。 放弃。 是个充满了现实和无奈的词。 李渊站在上帝的角度听到这两个字,只感到无比震撼又惋惜。 仿佛看见两个曾经天真热忱的灵魂激烈相拥,互相灼烧,在彼此都无法退让的情况下,为了避免蒸发的下场,除了将对方剥离,别无他法。 寂静的空白中,散开不知是谁的一声叹息。 消失在夜里。 半晌。 “凛,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李渊沉下了声,依然是温和包容的,仿佛无论周凛怎么选,他都尊重他的决定。 他问他:“你愿不愿意试试看?” // 周末过得很快。 温白然是上班后才知道钟毓来了。 听说是星期六晚上到的。 乔伊半夜接到宋叙的电话,让她在榭藜路附近找个短租房。 温白然:“榭藜路?” 这可是个好地方。 临江又临步行街,周围商业生活配套齐全,餐厅、咖啡馆、酒吧、夜场数不胜数。 不过就因为娱乐太集中了,游客也多,从早到晚都吵的停不下来。 宋叙居然会选这么热闹的位置? “哪是他啊,是钟毓。” 乔伊挥手:“大运在深江有个办事处,就在榭藜路那块,图个方便呗。” 原来是这样。 温白然想了想:“那边的房子可不好找,基本都是酒店民宿之类的。要不你给她订个长租酒店?” 说完又觉得如果是住酒店的话,宋叙住的w酒店离得那儿也不远,钟毓肯定更乐意和他住一块。 这么想着,温白然下意识往宋叙的办公室看过去,一愣。 办公室里竟然没人。 这都十点了,宋叙这个工作狂还没来上班。是做什么去了? “酒店我也找了,人家不满意啊。她条件多的很,烦死人了。”乔伊昨天浪费了一个休息日,挖空心思搜罗了几套房源,至今还有三套没看,打算今天利用午休时间去瞧瞧,差不多的话就赶紧定下来。 她想让温白然陪她一块去,说话间瞧见她盯着宋叙办公室的方向,她又突然想起来个问题。 “欸、不对啊,这种事儿怎么又是我在做?你不是他秘书么,他不给你打电话为什么来找我啊。” 宋叙那人白天相处起来尚且没有人味,入了夜那更叫一个冷漠如霜。 乔伊半夜听到他声音差点吓死,后半夜直接失眠到天亮。 温白然:“......” 她这话是问到点子上了。 周五下班后在地库里不欢而散,下车前宋叙浸在阴影里的脸色冷得吓人。 温白然现在都不敢回忆。 ‘你,更没资格。’ …… 放狠话一时爽,后来回家她才开始担心上班要怎么面对他。 宋叙虽然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但万一她把他气得太狠了,他一时激愤给她穿小鞋怎么办? 又辞职吗? 她不想再辞职了。 更不想又是为了男女关系这种事。 乔伊幽怨的眼神还死死盯着她,温白然只好找了个理由,“他嫌我没你会做事。” 乔伊不信:“真的假的?” 虽然嘴上没说,但谁都看得出来宋叙明明挺满意她的。 “真的。”温白然煞有其事地点头,“你做好心理准备,也许他今天就会把你调回去当他秘书。” “......” “不是吧!”乔伊捂住脸惨叫:“难道我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吗?!” 温白然不忍心告诉她实情,安慰地拍了拍她,“节哀。” …… 等到中午下班,她陪乔伊去看了那几套房子。 前两套都有点瑕疵,最后一套倒是不错,够大够敞亮,卧室里还能看江。 宋叙一上午都没露面,定房子这事非得联系他不可了。 乔伊给他打了两个视频,他没接。 过两分钟他回了条微信。 [宋道长]:就这套 “靠!怪不得他一早上没来,敢情他跟钟毓在一块呢。”乔伊把微信怼到温白然脸上,“你看!” “......”太近了,温白然不自觉往后仰了仰,视线被她的备注吸引。 那天晚上她同宋叙说下面的人都很怕他,他完全不当一回事的表情仿佛早就知道这个事。 她当时真应该再多问他一句,知不知道大家私下里都叫他宋道长? 唔,八成是知道的。 他这个人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比谁都清醒,那双刻薄的眼睛比刀锋利,冷不防捅过来,无力招架的人只有流血流泪的份。 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宋叙这个道简直把公司上下罩得死死的。 将乔伊的手推远一点,温白然问她怎么能通过一条信息就确定宋叙跟钟毓在一起。 “这还用问?你没看他回消息多快。这房子就是给钟毓租的,他不给钟毓过目能这么快定下来?从他挂视频到回消息就两分钟欸!两分钟连他给钟毓打个电话都不够吧。我敢保证他俩在一块!说不定钟毓现在就在他怀里,羞答答地说:哎呀你真好,就这个房子了,定吧定吧。”乔伊越说越上瘾,干脆演了一段。 别说,她把钟毓的表情精髓拿捏了七八分,连推眼镜的动作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温白然顿时想起来饭局那天钟毓眼巴巴望着宋叙的样子了。 她起了身鸡皮,“......这才一个周末她就把宋叙搞定了?” “那不然呢?男人嘛,不就那么回事儿。女人撒撒娇,投怀送抱一下,难道还要买花买钻戒啊?”乔伊利落地招呼中介去拿合同,拉着温白然走到窗边说:“你瞧,这儿多漂亮啊。妈的,六千一个月!宋道长真大方!” 窗外日头正烈,江面粼粼波光荡漾着刺眼。 温白然对着这片毫无遮拦的江景,微微缩紧的瞳仁泛着若有所思的泠光。 // 希瑞那边的合同走的很快。 外人不知道,这次合作不仅是公事,也有私交。 希瑞董事长的儿子向隼是宋叙在ucla的同学。两人在学校里时关系就不错。 向隼比他早回国两年,约好等宋叙回来时要一起聚聚的。 上回宋叙去西湘剪彩时向隼出差了,正好他这两天来深江办事,便约了宋叙作陪。 宋叙自然要尽地主之谊。 当了一天地陪,晚上司机将他们送回酒店,下车时向隼叫住他。 “宋,今天不好意思了。” 酒店门口,金壁辉煌的大厅在夜里闪亮着。 宋叙长身而立,没回头,被微薄酒意侵染的双眸微微侧向后,眼尾的猩红锋锐。 车里的向隼只看见他搭在臂弯里的外套轻轻抬起,示意他可以走了。 向隼欲言又止。 他这个老同学什么都好,就是太有个性了。 当年他因为一件小事差点把整个学校告上法庭,睚眦必报的性格在华人校友圈里名噪一时,谁都惹不起他。 今晚的事他看起来是什么都没说,但他此时的沉默寡言已经说明了他的不爽。 向隼实在不知道他跟那个秘书是什么关系,护短成这样也是有些夸张。 可他本来就是这么个不讲道理的人。 哎。 车门关上,黑色高级商务车起步驶离。 宋叙进了酒店。 电梯来的很快。 他抬脚进去,靠在一边。 跟着上来两个人,空间被挤压着,愈发闷。 食指顺着领带与喉结之间的缝隙探进去,勾住,用力扯松,衬衣领口的扣子接连散开,胸口泛红的皮肤在他低头的阴影里散发着性感的温香。 旁边两个穿着清凉的辣妹被他身上些微酒气蛊惑,惊艳的眼神逐渐大胆,其中一个后退半步,凑到他面前小声问:“帅哥,我手机没电了,能借你的用用嘛?” 普通人通常不会拒绝女生的这种要求。 这招百试百灵。 叮 36层到了。 男人薄而窄的眼皮微微掀起,一小块暗角落在他眼尾,深冷目光风一样从她们中间掠过,低醇的一声“不能。”随着电梯门缓缓合上被彻底留在轿厢里。 第41章 3602。 房卡在门上轻轻一贴。 锁开了。 满室空寂的黑暗里,男人走向沙发,外套扣子与茶几玻璃碰撞出清脆的响。 高大的身体向后滑进靠背深处,长臂舒展着搭在两旁,枕下的软垫承托住他疲惫的后脑,宋叙闭上双眼,静静感受黑夜带来的松弛。 窗外明月高悬。 姣白冷色顺着地面,无声无息攀上他黑色西裤的一角,慢慢、慢慢爬上小腿,没有重量,缠住膝盖,继续缓缓向上。 干燥空气里,有丝微弱的橙花香气隐隐浮动。 此时此刻,大脑警觉的神经已经醒了。 身体却纹丝未动。 直到眼前的黑暗中多了双柔弱无骨的细手,喉结不动声色地上下一滚。 生涩的腥味在胸腔漫开。 女人腕间温热的脉搏贴着太阳穴, 一下,一下跳动。 宋叙睁开眼, 耳边轻灵的戏谑蓦地消失,“猜,我是谁——” …… 第31章 黄昏恋 是夜。 入了静。 冷气将温度掩盖。 味道, 声音, 触觉。 暗红丝绒的窗帘温柔而紧密地裹住身体,一切光亮都在气息交换中不断湮灭。 潮湿的温热在肩胛的皮肤上梭巡, 她颤抖着, 用纤细的指尖向后探, 轻轻握住。 “她也用这样的动作吗。”她难耐地问。 “谁。” “她” “她是谁。” 男人喘得很深, 完全隐蔽的黑暗中,轻微酒气将暧昧发酵出性感的原味, 他喉间淡淡烟草的苦掺杂了一丝兴奋的野性。 嘤/咛不由自主溢出来。 她也不成词句。 好久, 她在停顿的间隙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是说, 她已经说服你了?” “没有人能说服我。” “为什么。” 他将她的腰在掌心里转个圈, 吻从眉毛开始下落, “这世上所有事,只分想做,不想做;想要, 不想要。不得不做的事就是想做。没法拒绝的人就是想要。有些哲理说的太复杂, 而世界的运行规则往往很简单。顾虑不是面对问题的最优解。直面是永远的不二法则。” “所以我的字典里没有说服。” 她睁开双眼,无法看见他在说这话时的样子。 大约是狂漠的。 他的锋利和干脆总是能把所有事情都轻而易举地一分为二。 很难想象,这种非黑即白的人也有灰色地带。 干脆双目紧闭, 感受他缠绵的吻如影随形。 无限向外扩散的感官之中,他暗昧的眼光像幻觉里的火柴。 明暗交错着, 捉摸不定。 这极致昏暗的环境所带来的不安与忐忑让她犹如迷失在海上的小船,只有紧紧抓住手里的帆才不会跌进汹涌的浪里。 双臂蛇一样攀到他的脖子, 勾住, 压下来,在漆黑里面对他。 呵气如兰。 “所以我也拒绝与她一起使用你。” 头顶的窗帘盒难以承受两个人交缠的重量, 她感觉自己被裹得更紧,几乎窒息,有双手在腰间猛地一托,后背撞到坚硬的玻璃,丝绒的帘子在身旁荡开深重的波纹,像星星一样的碎光在夜里隐晦闪耀。 她疼得闷哼,“唔...” 男人的动作冷下来:“使用?” 荷尔蒙营造出的微妙氛围在骤然间消散。 激热的温度褪去,因欢愉而泛红的肌肤被瞬间席卷而来的冷意冻结,变得苍白。 暗影中,她白色纤细的四肢如同陷在腐烂的落花里。 浓到发黑的残败深重地遮掩她,试图将她吞没。 手臂,大腿。 洁白从半空滑落,颓靡曳到地上。 冷空气源源不断侵袭,她迷茫地抱住自己,抬头看向突然离开的男人。 “宋叙?” 她能感觉到他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努力睁开眼睛往那里看。 一个隐约的轮廓。 像从夜里裁下来的剪影,模糊着,没有五官。 他的视线居高临下,森森寒意缠住她踩在地面的脚踝,关节可怜的微红轻轻缩回窗帘背后,裸/露的大腿蜷曲着,再往上,是她因惶恐而瑟瑟的脸。 深邃中,男人眼底隐约松动的暗芒带着几分无奈。 他还是过去,弯腰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他体温恰到好处地熨帖着她冰凉的指尖,但他刚才的撤离让她后怕,碰到他胸口的手先是一缩,跟着试探性地放上三根手指,他不拒绝,她才放心地将整个掌心贴住他。 随之而来的是她依偎的脸。 他怀里很暖。 她不由自主缩成一团。 床边,他把她放下,随即侧躺下来,从身后抱住她。 他很喜欢这个姿势。 像拼图的两半,她后背的曲线与他的胸怀完全贴合,形成一个完美的整体。 他在她耳后叹息。 很深,很长。 “睡吧。”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把刚才继续进行下去,但他的声音像有魔力,被他用唇灌进耳朵,封闭在大脑,不多久就搅乱了她的思绪。 渐行渐远的意识在最后时刻只隐约记得今天好像已经星期三了。 昨天是怎么过的? 不太有印象。 应该一样是上班,下班。 然后,她见到李渊, 还有周凛。 / 深江大学医院肿瘤科。 周凛打完电话,回来时李渊正从主任办公室里出来。 他们在门边道别。 不知刚才两人关起门来都说了什么,一向不苟言笑的大主任满面温和微笑,依依不舍地像是还没聊够。 “方主任留步,有机会我再来看您。” “一言为定啊!” “一定。”李渊金丝眼镜下的那双眼睛和煦的像清晨的阳光,“我表弟来了,我们就先走了。” 被他点到名,靠墙的周凛都不自觉地站得板正了点。 手机放进口袋,对看过来的两个人颔了颔下巴示意。 等电梯的时候,李渊夸他,你小子知道懂礼貌了。 周凛撇撇嘴,对这种程度的夸奖不置可否。 “接下来去哪?” 电梯来了,李渊先进去,按了b1。 回头,周凛懒散地倚在扶手上,盯着脚尖,没说话。 他了然微笑。 “懂了。” 这电梯是工作人员专用,中途没人进出,一路顺畅无比。 周凛看着李渊那身万年不变的长袖衬衣与长裤,外头40度的天,他好像完全不嫌热似的,袖口领口都规规整整地系着,略显消瘦的后背给人种孱弱的感觉。 他突然叫他:“哥。” “你是不是变矮了?” 李渊个头不是很高,一米七六左右。 以前在家的时候,周凛总是习惯性地仰着头看他,但今天在这种封闭空间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视线是向下的。 都说人的个头会随着年龄增长而缩水,可李渊才三十六。 李渊看出他在想什么,“想说你哥老了就直说,拐来拐去的,一点都不坦白。” 周凛抬了抬肩膀,“你也在乎年龄?” “怎么不行?” 李渊:“虽然我是个男人,但谁说年龄对男人来说不重要呢。你哥我现在还是个单身汉,不用你提醒,已经有很多人跟我说过诸如再不注意一下个人形象,有生之年恐怕就难找到另一半,之类的话了。” 这话听起来让人有点难受。 周凛黑眸微动:“慌什么,现在黄昏恋也很流行。” “......你哥现在三十六,不是六十三。”李渊被他一个“黄昏恋”气笑了,想揍他,但年轻人硬邦邦的肌肉感觉揍起来会让自己手更疼,于是作罢。 话题又转回去。 “不过阿凛,我得提醒你,一个家族里要么全是单身汉,要么鹤立鸡群的那一两个总是会被拎出来当做典型的。”李渊拍了拍他肩膀,同情道:“最近最好不要回家。” 这是个好建议,但已经来不及了。 过两天周父有个聚会,私人性质的。来的都是他的多年好友,大家许久没见了,多半都会携带家属。不仅要吃饭,结束了大人们还要玩玩牌继续交流感情。他知道周凛对搞这些娱乐活动很有一套,全权交给他去安排。既然如此,周凛少不得要在所有人面前亮相。 他心里很清楚,什么聚会都是噱头,八成是周母又看中了哪家的女儿,用这种方式逼他相亲罢了。 李渊摇头失笑,“阿凛,你有时候实在很聪明,有时候又会犯傻。” 周凛听不得这个字:“我什么时候犯傻了?” “就是......” b1到了。 电梯门一开,温白然抱着资料站在外面。 她抬起眼,最先看见周凛。 第42章 他永远站在最中间的位置,虽然懒散着,但那张颇有攻击性的俊脸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对上她的视线,周凛黑眸一亮,跟着缩紧,无数散烈的火光在极短的时间凝成一簇,隐入瞳仁深处烧着。 他绷紧了肩膀,握着扶手的手有些僵硬,不太自然地收起来,抄在口袋里。 仿佛这样就能克制住自己的侵略性。 四目短暂相交,跟着迅速分开。 他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抬脚,高大的身影几乎是压着门边出来的。 温白然不得不侧过身,让了让。 正要抬脚进去才看见了李渊。 “李渊哥?”她一愣,脚步停住,又退了回来。 她话音落下,身边人抄在裤袋里的双手蓦地收紧。 低气压源源不断滚过来。 周凛也回身,皱眉看着李渊。 李渊对他孩子般幼稚的敏感心思感到好笑,镜片后温柔的双眸眯起来,“小白。” 电梯门在他身后合上了。 那天见过他之后两人就没再联系,今天碰到居然是在医院,温白然不由担心起来,“你生病了吗?还是......” 她眼神斜向旁边,周凛在那儿昂着下巴,眼圈有点黑,多半是熬夜熬出来的。他总是不睡觉,她怎么劝都不听。脸色倒还是有红似白的。 那...看起来生病的应该不是他了。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这种下意识的关心连温白然自己都没发现。 李渊将周凛暗自庆幸的表情看在眼里,敛眸一笑,解释说:“来见几个老朋友。正好阿凛这些时在家里闷坏了,顺便带他出来走走。” “你呢。”他见她怀里抱着一沓产品说明,“来送资料?” “嗯,之前给医院送了套新的检测仪,他们不太会调参数,我来看看。”温白然说。 “这应该是技术同事的事吧?”李渊心疼她,“这么大热的天,你一个人过来辛苦了。” 温白然心头一暖,弯起唇角笑了笑,“不会,也正好顺路见一见客户。” 话音刚落,旁边突然冒出来一道不合时宜的冷笑。 “小公司就是乱,身兼数职就算了,工资也就那么点。不知道累死累活是在图什么。” 周凛过分的优越感永远让人觉得他在鄙夷。 温白然习以为常地仿佛没听到他说话。 “阿凛!” 李渊却罕见地冷了脸,玉质的嗓音少了温和,也变得强硬,“不要乱说话,给小白道歉。” 周凛看向温白然淡漠的侧脸,她从刚才开始就对他视若无睹,只叫李渊一个人的名字,只跟他一个人说话,还只对他一个人笑。 把他当什么,空气吗? 李渊警告的眼神在前,周凛咬着牙,腮帮子动了动,不吭声。 李渊对他这个弟弟真是无奈,“小白...” “没关系李渊哥,我习惯了。”温白然知道他要劝,淡淡阻止了,“他不是有意的,我知道。” 她仿佛已经释然。 李渊却正色起来,“那怎么行?” “犯了错就要认,就要罚,就要让他知道继续用这种尖锐的方式对待他人,对方不但感知不到他的真心,还会感到受伤。迟早有一天,他身边重要的人都会因为这个离开他。” 他这么认真,温白然一时有些茫然,“李渊哥...” “小白,在这一点上我也要批评你。” 李渊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镜架,学者气息流露出来,“你就是太惯着他,纵得他无法无天。他到今天还没学会该怎么正确地关心一个人,你也得负一部分责任。但凡过去那几年你对他狠心些,叫他知道你也不是非得和他绑在一起不可,他也不会像前几天那样手足无措。” 周凛皱眉,“哥,不至于吧。” “你闭嘴。” 李渊声音不重,但浑然一股无言的权威感却让两个人都不敢再开口。 他真的太厉害了。 几句话,就将周凛和温白然重新联系到了一起。 她下意识看向周凛,他也正看过来。 两人都从彼此脸上的无奈中看到了从前的影子。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这样,像吵了架后在老师办公室里等着调解的小学生,被李渊耳提面命地告诫,缘分来之不易,说不定哪天就走散了,所以现在要立刻马上和对方拥抱和好。 李渊说:“你,阿凛,你送小白回公司。” “不用了。”温白然迅速把车钥匙拿出来,“我开了车,公司的车。” 她拒绝的太快。 周凛脸色肉眼可见地垮下去,转瞬又被李渊一句话拉回来。 “那正好,我开阿凛的车回去。他开你的车送你,送到了再回来。”李渊一面说,一面没收了他的手机和钱包,连家门钥匙都被拿走了。 这太夸张了。 周凛伸手想讨回来一张卡:“你一毛钱都不给我留,我拿什么回来?” 李渊打了下他的手:“那就看小白给不给你坐地铁的钱了。” 温白然:“......” 她刚想拒绝,但李渊上前与她告别时低头说了句:“狠心一点,让他也体会体会你平时上班挤地铁的感觉。周少爷该食点人间烟火了。” “好了,我走了。你们好好相处,不许吵架。”他挨个叮嘱。 周凛看懂他的示意,嘴角抿出一道深刻的弧,“喔。” 电梯来了。 没给温白然反应过来的机会,他错身上前,拉住她的手就进去。 看着李渊隐含微笑的眼消失在门后,那句“食点人间烟火”冒出来,温白然脑子里忽然就有了个目的地。 …… 第32章 里程碑 周凛对温白然的工作内容没有清晰认知。 或者应该说他对这世上大部分的工作都没有清晰的认知。 她去实验室送资料, 调试机器,周凛就在走廊里隔着玻璃看她。 工作人员给她拿了件白袍,有些大了, 罩在她身上垮垮的。实验室里没有硬性规定女性工作人员不许披散头发, 但温白然还是很自觉地用包里的鲨鱼夹把头发挽起来。 她没怎么化妆, 眉毛略微淡了点, 显得底下那双眼睛格外透亮,纯真。 一种天然素雅的美。 当年在学校, 哪怕现在, 许多同龄的女孩子都喜欢用化妆品遮盖她们原本的皮肤和年龄。周凛对这些从不在意。反正进了夜店或酒店,光线昏暗, 视线模糊, 她们在他眼里都只有同一副面孔:女人。 但温白然不一样。 她纯白, 柔软,眼睛很亮,透着自信。仿佛从不需要掩饰什么。 他曾一度爱上与她在白天约会, 就是想看她在光下是不是也这么完美无暇。 后来那些夜里, 他也喜欢开着灯看她被羞怯逐渐染红的脸,看她眼里隐隐冒出的泪花,那些一清二楚的东西闪着光, 说着她爱他。 他被她的爱填满。 很满。 工作人员在和温白然说话,她不时点头回应, 忽而抬起眼笑了一下。 杏核一样的眼角弯起来,微波在眼眶里漾出晶亮的光。 尽管戴着口罩, 透明护目镜仍挡不住她眼睫上一闪一闪的魔法, 叫人想跟着她一起笑。 周凛抱着手,额头贴在玻璃上, 眼睛不自觉勾起笑,但笑意还未深到眼底,被蓦地割断—— 猛然间,陷阱里的尖刺露出寒芒。 他躲闪不及,心口被戳穿一个血洞。 血液腥甜的味道在喉间堆积。 实验室里白色的壁板染白了他的脸。 里头调试工作结束了。 只是一个简单的参数异常,调回来就好了。 温白然给技术部的人发了信息,留下了产品说明和技术部负责人的电话,脱了外套出来。 工作人员觉得她态度很好,想跟她加个联系方式,以后有事找不到技术部的话继续和她对接。 她一边解释今天是特殊情况,技术部的同事去北京开会了,留下来的两个人恰好都出了外勤才轮到她过来,一边还是把工作手机留下了。 两人前后脚出来,外面已经不见周凛的身影了。 温白然望向空荡的长廊,微怔。 停车场。 周凛先下来了。 他不知道哪辆车是温白然的,随便选了个靠电梯近的位置,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温白然下来的时候,他脚边的烟头已经有不下十数个。 她远远就闻到烟味,一走出电梯间看见他。 皱眉。 “你还没走?” 她淡声惊醒他。 周凛抬起眼,看过来的眼光是暗的,“你不来我怎么走。” 他很少有这种阴沉的神情。 平常心情好的时候,他就算冷着脸也只是像多云天。 云层遮住了太阳,还是有光的影子在晃。 此刻找不到任何阳光的痕迹。 第43章 完全地阴着,像随时要打雷下雨。 温白然脚步一顿。 周凛扔了手里的半支烟,踩灭,似乎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哪辆车。” 她有时候真的怀疑他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车钥匙拿出来,一摁。 身后那辆白色高尔夫亮了。 周凛回头,大约也是没想到自己选的这么准,挑眉时周少爷的本体跑出来。 “你开。” 从面前经过时,他满身烟味熏得温白然打了个喷嚏。 他进了副驾。 还得给少爷当司机。 温白然揉了揉鼻子,上车。 关了门,她眉头皱起来。 忍不住说:“李渊哥最该拿走的是你的打火机。” 周凛不以为然,“可惜他没拿。” 他说话语气像个无赖,痞的没一点少爷样。 温白然懒得说他,系上安全带,点火,“我先送你回金湖府。” “先去你公司。” “不需要。” “你说不需要就不需要?” 说话间车子已经驶出了车位,车速提起来,副驾驶没系安全带的警告声一直在车里响。 温白然一脚刹车踩下去,座位上的人随着惯性往前一荡。 车里的空调刚开起来,温度还是热的,周凛身上浓厚的烟味把空气搅得更加浑浊。 “周凛,我还要上班,没时间跟你在外面耗。你要是闲的无聊现在就下车,随便去找你的朋友还是女朋友,让他们陪你消遣。我没空!” 她声音有些大,温白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激动,她不想生气的,但已经这样了。 周凛果然也发起了火。 “你干什么有空?上班?好啊,那我等你下班。别跟我说你还要加班,我没听过哪家公司要员工二十四小时待命。你这种烂借口我听太多了,换一个。”这车太小,副驾驶的座椅不知被谁调过,中间空隙太近,周凛一双长腿无处安放,转身的时候被卡了一下,他气急败坏捶了下椅背。 这车在公司几乎是古董了,根本经不起他这急躁的动作,头枕支架摇摇欲坠的, 温白然连声喝止:“你做什么!这是我公司的车,你要拆了它吗?” “我不想做什么,我就想问你你现在有没有时间好好跟我说话?” “温白然,我以前就一直很好奇你的时间到底都用去干什么了?你就那么爱上班,真能把公司当家?现在我懂了,公司有你的上司,你赶着去跟他幽会是不是?!” 周凛得了李渊的叮嘱,他原本是想好好的,心平气和地和她谈一谈。 这几天下来,他已经接受了自己大错特错的事实,愿意承担这一切令他心碎的后果,也不去奢望温白然能在某一天、某个突然的时刻就选择原谅他。 但他真的受不了。 实验室里的那一幕让他不断回想起那个周六——温白然被压在沙发上,那个男人的手刚刚从她胸口移开,她暴/露在外的肩膀,肌肤光洁得像一块玉,在夜里静静发光。 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用一种看破坏者的眼神指责他的不请自来。 温白然保护那个男人的动作他不是没看到。 这些画面疯狂闪现,连续的片段、静止的放大、有声或者无声,它们以各种形式在他眼前重放。 他甚至能从她衣服褶皱里分辨出材质。 所有细节蜂拥而来,裹着硫酸的愤怒和嫉妒就快要把他的心都烧穿了。 他努力压抑着,深呼吸想把这股酸痛咽回去,但这太难了。他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 温白然的脸在车厢的阴影中不断散发出让他想要占有她的气味,她现在连看他的失望与震惊的眼神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可这个和以前一模一样的人已经不是他的了。 他真的要疯了。 “你是不是跟他来真的?” “温白然,你说啊!” 周凛剧烈的高声被闷在车厢里,随着冷气循环流动。 震得温白然头都昏了。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像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他黑亮的眼睛不断喷出火花,那种被岩浆覆盖的灼热烫得叫人受不了,他根本是想把一切都毁掉。 白色高尔夫像个大型路障一样挡在通往出口的路上,后车催促的喇叭快把房顶掀翻了。 温白然眉头紧皱,看周凛极度凶狠地回头瞪了一眼,她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冲下车去把人家的车窗砸个稀巴烂,她都已经准备好要拦住他了。 但他很快回过头,用力扯着安全带把自己牢牢锁在座位上。 “开车!”他低吼。 温白然晃了下神,随即松了手刹,踩下油门。 车子驶上地面,阳光瞬间把一切都晒得明朗。 车里很热,不知道是空调坏了还是压根没开。 温白然不住斜眼看向周凛,在怀疑车子出毛病之余,她最怀疑的其实是他。 他刚才那么激动,按照以前的剧本发展,他应该会让温白然随便找个路边把车停下来,接着跟她吵,或者把她从驾驶室扔到后面,他自己开车,一路飙到金湖府再跟她算账。 但他什么都没做。 好像真的是那条绑在他身上的带子把他摁住了。 一路上,他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只是撇头望着窗外,眼里的火还在烧着,恨不得把看见的一切都烧穿。 唯独没有看她。 温白然似乎察觉到什么,她不敢停车,也不敢让他把安全带解开。 不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心里扩大成一片足以把她压垮的阴影。 到了公司楼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进地库。 还没到下班时间,这里比街面安静。 车子熄了火,连带着温白然高悬的心也在这个时刻停止跳动。 她有些害怕周凛这时候会开口说话。 沉默了不知多久。 车架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来的瞬间识别出她的面部,解锁,信息内容弹出来。 [乔伊]:回了没?宋道长在找你喔 感觉到周凛的视线就要看过来,她先一步将手机从架子上抢回来,关机。 她知道这样做很心虚,简直是不打自招。 那条微信也根本没什么要紧。 但她还是做了。 她如愿听见周凛的冷笑,裹着刀子的嘲讽插过来,“此地无银三百两。” 周凛是咬着牙的。 牙关摩擦出的声响像在磨她的骨头。 头皮一阵发麻,但温白然却放松下来。 她故作淡定地说:“我到了,你走吧。” 他身上没钱,她回身想从包里给他拿点现金,却忘了先解开安全带,肩膀蓦地被尼龙带子勒住,皮肉都破了,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让她一时僵在原地。 就是这一时,周凛突然靠过来,双手捧着她的后脑,用力吻下去。 “周凛!”温白然大惊失色,挣扎着想要后退,安全带这时候把她死死卡在位置上。 周凛的手是另一副镣铐,她后颈都要被他捏断了,“放开啊、唔!” 他吻得很投入。 尽管她咬死了不肯松口,但四片唇肉贴在一起的感觉久违地让他感到舒服。 他已经很久没有吻她了。 在分手之前,他们大约有半年都没有过亲密接触。 半年。 这对从前的周凛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他们天天见面,夜夜同床,但最多也只是她用手帮他草草了事。 事后她疲惫地去卫生间洗手,回来倒头就睡。 他厌烦地靠在床头抽烟,直到把她呛醒。 有时她太累,他就去客厅玩psp,也是整夜都不睡。 那段时间,他们之间很沉默,很疏离。 身体躺在同一张被子里,心却背离着很远很远。 拥抱成了多余的事,更别提接吻。 现在回想,其实从那时候起,两个人就都感觉到了崩裂。 仿佛进入了一个奇怪的倒计时。 他知道她的敷衍了事,她也了解他的心不在焉。 明明当时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可结果却还是这样令人无可奈何。 温白然的嘴很软,微妙的甜味是她惯用的口腔喷雾。 她总是很在意地照顾着这些细枝末节。 他说她包袱太重,明明他才是少爷。 但现在周凛隐约明白她在意的不是自己,而是他的感受。 她从来没有因为他们在一起了就放纵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他爱她的样子一直都在。 从没变过。 是他忘了。 这个吻开始于冲动和挣扎,后来渐渐变了调。 两个人的心思显然都不在这上面。 仿佛只是肉与肉的接触,没有任何荷尔蒙的溢出,转瞬即逝的暧昧把这个吻的悲哀拔高到另一个程度。 第44章 温白然在他的动作里坐实了一路上的不安。 周凛变了。 真的变了。 她暂时不知道他是要变成什么样子,但她能感觉到,这种变化的方向是沿着她从前的期望去的。 这不好,这太不好了。 从前她会有这种期望是因为她还想跟他继续在一起。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不能回头了。 周凛在她唇上细微的舔舐像在道歉,最后一个呼吸结束,他才慢慢放开她。 温白然低着眼,睫毛垂向中间的扶手箱,眼神似乎已经把自己整个抽离出来,飘在半空。 她强迫自己不去感受他的眼神。 事到如今,都没有意义了。 可周凛也好像并不打算找她要什么意义。 解开两个人的安全带,他回身去把她的包拿过来,先下了车。 温白然后一步从车里出来。 拥挤的地库有种无声的吵闹感。 “我任务完成了。你上去吧。”周凛说。 温白然皱眉,不解地看着他,“阿凛...” “没什么好说的,我敢作敢当。”周凛打断她。 温白然猛地一怔。 她犹疑的眸光最让他难受。 “这破车坐的难受死了,你最好看看它有没有被我打坏。”他移开眼睛,装作漫不经心地敲了敲车前盖,不屑地抬起下巴,周少爷招牌的轻慢神态跑出来,“坏了我赔你十辆。” 他一如往常的口吻和语调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没有吵架,没有那个莽撞的吻。 温白然在他眼里看出了他竭力想要掩饰的痕迹,它们和他的受伤一起,藏在很深很深的地底。 熟悉的酸楚再度占据她的心脏。 久久不散。 周凛走了。 李渊晚上打电话来说他回家了。 坐的地铁。 中途不知为什么下错了站,他徒步走了七公里。 七公里。 偏偏是七公里。 李渊有意无意地问这七公里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温白然回过神,平静地说没有。 什么故事都没有。 什么故事都结束了。 挂了电话,她望出家里西晒的那扇窗。 今夜的云很厚很厚。 七公里是个秘密。 是她的里程碑。 但是阿凛,你找不到它。 因为我, 已经把它拆掉了。 …… 第33章 微妙 那天之后, 周凛很久都没有消息。 温白然和李渊见过两面。 他们在中展楼上的那间咖啡厅,巧的是也坐的窗边位。 弹琴的女孩儿不是苏怡。 听说她和周凛也分开了。 李渊给周凛拉了个项目,他去外地考察了。 温白然问是什么项目。 “大运旗下的私立医疗建设。” 外头阳光灿烂, 盛夏在今天之后就要慢慢结束了。 李渊放下咖啡杯, 金色镜架反射着阳光, 在某种角度下几乎透明, “他没资质,核心规划不可能给他, 我托了人, 给了他一个建材的小案子。” 她愣住,很久才说:“为什么?” 周家是做零售的, 他就算想做也应该从家里的产业入手。 建材? 他根本没经验, 养尊处优的少爷也吃不了那份苦。 而且为什么是大运? “就是没经验才去做, 在周家他永远只能当个少爷。”李渊这些时可能没有睡好,声音听起来有些弱,温温的, 语速也慢, 叫人不得不跟着他一起静下来。 “至于后一个问题,我只能说有巧合,当然也有刻意为之。他一直不懂你在做什么, 对医疗的了解大概就是每年的常规体检。”他说着,笑了, “现在有机会摸摸门道,看他悟性吧。” 温白然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 眼睫低垂, 像在出神。 沉默了许久,李渊叫她。 “小白。” 她抬起眼, “嗯?” 李渊问:“知道你们分手后,我最难过的是什么吗?” 他突然说起这个,镜片上的白光一闪,不刺眼,却极其深刻。 温白然越发怔愣。 “是你也妥协了。”他说。 窗边的光线太强了,热度晒在人身上无比滚烫。 她像被冻住了很久的人突然融化,抱着手臂瑟缩了一下。 李渊垂眼,叹息般地开口:“任何关系,一旦养成了定势和惯性,就会松懈和轻视。阿凛对你是这样,周家对他是这样,你对他也是这样。人性的不持久注定了越是想要留住的事物越无法保持原样。” “我曾以为你可以改变他,但改变一个人太难,即便是对你来说也格外吃力。我们都明白这点。出国前,我看出你的沮丧,那时你已经清楚自己没办法再为他做得更多。我知道你尽力了。” 周凛长成如今这样,当然不是哪一个人所造成的。 而是家庭,教育,周围人的眼光和期待,他们共同打造出了一个与最初所有美好祈愿都背道而驰的人来。 “周家给了阿凛无数溺爱和金钱,在他被这些养成一个无法无天的纨绔后,他们责怪他是个废物。你给了他纵容与退让,默许他我行我素的做自己,到头来却消磨了你们的青春和爱情。他到现在为止的人生做的一切事情好像都错了,又好像都没错。他明明只是按照你们的授意在生活,为什么到头来承受全部失望和失去的也是他呢?你们给了他那么多,怎么就没一个人告诉他享受的同时是要负责的? “今天的你我坐在这里,我们都知道自己是谁。可阿凛,你要问他周凛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他自己都说不出来。谁的儿子,谁的弟弟,谁的爱人?当这个‘谁’不存在了,他又是谁? “他是那么自我的性子,又自私,但他却比你我都要迷茫。这不矛盾吗?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只有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乍看之下所有人都在爱他,到头来只有他在爱里失去了一切。有可能辉煌的事业、美好的爱情、幸福的婚姻,什么都没有了。就好像失望与让人失望已经成了他人生的定局,他只有顺着这条路走下去才能继续抓住当下。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去责怪谁,想来想去,能怪的人只有他自己。” 李渊深呼吸,“爱在某种微妙的层面来说是人生最大的压力源。它能滋养一颗干枯的灵魂,也能把健壮的灵魂浇到烂根。我在国外修业的时候看过很多这样的案例,许多类似阿凛这样的人,他们或者得到的太多,或者失去的太多,他们人性的底色都是温柔的,于是他们不对任何人发泄,但会虐待自己。自暴自弃;自我放逐;内耗;抑郁;双相情感障碍,太多太多。真正能在看清事实后重新打起精神来的没有几个。” 他说到这里,仿佛是松了很大一口气,温白然甚至听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她也跟着松了口气。 “还好,我们的阿凛是其中一个。” 所有过度的偏爱到底还是给了他底气,桀骜不羁的周少爷是不会允许自己一辈子要么做个废物,要么做个比废物更废物的废物的。 所谓对周凛的定势在李渊这一样存在。他给了他两条路,一条进联洁日化,从底层做起,一条进周家互联的品牌公司,从产品开始。两条路都还在家族的庇护下,后者当然要轻松些,但总归也是学习的机会。 在不提倡他去创业这一点上,李渊和周家的看法一样——他没经验,赤手空拳容易吃亏。大亏。 可周凛跟他说,哥,除了我这个人,这条命,我还能失去什么呢?你们口中的吃亏说到底不就是钱么? 他甩出两张卡。 其中一张是这些年周母时不时打进来的,他用了些,还剩一些,做启动资金没有问题,不必再张口找谁要钱。 还有一张,他托李渊转交。 “这是阿凛攒的。” 攒的。 周少爷也会攒钱。 李渊自己说的都觉得好笑。 “渡这两年生意不错,分红都在这儿。还有,他说你之前说想把家里的家具都换了,他当时像是没听进去,其实偶尔想起来就会往卡里打钱,你随时可以用。”他摊手开了个玩笑,“当然,不是给他买家具。” 温白然也笑,笑得很牵强。 像有谁拿绳子牵着她嘴角,绳子穿错了位置,笑肌提起来就痛,不得不放下去。 她盯着那张卡,像看见周凛。 “这算什么,分手费吗?” “我不会要的。” “知道你会这样说,但他说他现在能给你的只有钱了。” 温白然怔住,见李渊对她温和地笑笑,镜片上的冷光却不容拒绝,“而且我只负责送,不负责还。” 这两杯咖啡从天亮喝到天黑。 下电梯时温白然望着外面的天,深蓝到发黑的天幕上难得有星星。 第45章 她忽然想起来那天周凛说的话。 ‘任务完成了。’ ‘我敢作敢当。’ ...... 原来他在跟她告别。 李渊说他要在外地停留至少三个月。 三个月之后,深江已经是冬天了。 也好。 夏天发生的一切,就在夏天结束吧。 李渊这时问她,“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跟他在一起吗?” 温白然微怔,视线收回来,仿佛真的想了一下,“不会。” 如果早知道这一场漫长的恋爱会以这样的方式告终,她怎么也不会选择开始。 说完又暗自犹豫。 假如重来一次,还是在大学校园。 她白裙子的一角被雨淋湿到透明,周凛黝黑的眼睛灼灼地看着她,说,给个机会。 她想,她恐怕还是会给的。 他是那么桀骜的人,不可一世到所有人都甘心给他做配角。 她常怀疑世上怎么会有他这么不可理喻又理所当然的人? 后来才觉得,这才是周凛。 她实在没法去责怪他什么,因为责怪他等同于在责怪过去的自己。 年少时的爱恋之所以难忘,不是多缠绵、多激烈、多正确。 而是因为不掺一点杂质的纯真,日子在稀松平常的吵闹里度过,没人能预料自己今后的人生会背上怎样的价值,可爱情的观念在最开始的时候都只有两个人。 你。 我。 白裙子。 黑眼睛。 单纯的爱恨。 直接的快乐。 那时周凛不顾一切地冒着雨来找她。 那时她抱着枕头哭得整夜都不能睡。 那时两个人在雨珠的光圈下拥吻。…… 此刻失去了青春的温白然已经无法再进入那段连自己都无法掌控下一秒想法的时光。 而当时还拥有着青春的温白然不管别人说得再多,她还是会对周凛说,阿凛,这一切都值得。 这就是人生。 明知道生下来会死去,还是拼了命在每一天里寻找活着的意义。 明知道结果会这样寥落,还是渴望拥有过程。 爱情的过程。 青春的过程。 成长的过程。 即使注定会流泪和受伤。 也都是留在人生中的印记。 它们拼在一起,组成了现在的自己。 她不后悔。 // 第二次再见到李渊,是在希瑞老总的聚会上。 向隼要回西湘了,临走前组了个局。 温白然本来是不用跟着来的。 但她和宋叙最近的关系很微妙。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明明白天上班一切照旧,他那张冷得跟冰块一样的脸该怎么使唤她还怎么使唤她,但下了班,离开公司,他就没联系过她。偶尔晚上有什么临时通知,他都是直接发到乔伊手机上。 几次之后,乔伊都忍不住问,你怎么整他了?我怎么感觉宋道长有点怕你。 怕? 肯定是不至于。 可回避。 一定是有的。 她大概猜得到是那天晚上的原因,但又没法确定。 下了班,宋叙一进地库就看到了等在他车边的温白然。 入秋后这两天有些降温了,早晚有风,她穿了件焦糖色的长款风衣,里面同色系皮裙配白色修身上衣,长靴鞋跟不高,将她一双腿撑得更细更修长。 温白然的美丽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等的太久了,她无聊地翘着脚尖,看鞋面上做旧的灰痕,专心致志的侧脸好像做什么都这么认真。几缕碎发从耳边散下来,被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撩着,柳叶一样飘动。发梢搔在脸颊,有些痒,她用手指勾到耳后,露出精巧的耳垂。 她耳垂的形状像水滴,圆润的弧线饱满,肤质莹润又柔软。 耳后连接着下颌线的那一片是她的敏感地带。 怕痒, 又觉得舒服。 每每在这里流连,她总会发出小猫一样的轻哼。 不甘示弱的猫爪挂住他心尖上那块肉,或抓或勾,不轻不重的痛痒,搔得他也眯眼。 呼吸在逐渐暗沉的眸光里变得寂静。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 临近公共假期,乔伊早早就买好了回家的车票,这会儿都已经到车站了。 在候车厅里等车无聊,发了个消息来问宋道长有没有对她们先斩后奏的行为发表什么看法? 今天本来轮到她去应酬,是为了回家才临时换成的温白然。 看得出来,乔伊其实还是挺怕宋叙生气的,毕竟他这么难相处,谁都怕在他手下做事。 温白然回复说他还没下班,安慰她反正都已经放假了,就安心回家去。 “放心啦,他就算再怎么不爽也不可能把你从高铁上拽下来吧——” “把谁拽下来。” 温白然正发着语音,宋叙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冒出来,吓了她一大跳。 手一抖,手机就从手里滑了出去。 她下意识去捞,指尖堪堪从屏幕上擦过......没抓住,啪地摔在地上。 ——屏碎了。 “......” 她刚换的新手机。 来不及痛惜屏幕上蛛丝般龟裂的痕迹,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先她一步从地上将手机捡了起来。 视线顺着这只手上移。 面前背光的人影很宽,将她整个人都容纳在内。 霎那间,有种微妙的不安感跑出来,仿佛下一秒就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 她慢慢直起腰来,看宋叙当着她的面检查那部手机。 他们之间不过一步之遥,他若无其事的冷淡神情将那张脸的优点发挥到了极致。 地库里的光线没那么亮堂,简单翻看后,男人薄窄的眼皮轻轻一掀。 宋叙深邃的眼眸在这种幽闭的环境里杀伤力成倍增长。 喉间不自觉咽了咽。温白然才发觉自己变得好干。 手机被重新塞进了手里,机身上残留的另一个人的温度贴合着她的指腹。 “换一个。” “我报销。” 他说。 第34章 收敛一点 几天没坐宋叙的车。 温白然一上去就闻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水味。 女香馥郁, 后调透出一点甜味,闻起来像泡了水的玫瑰,不那么爽利, 但很知性。 和他平时车里干燥幽淡的味道完全不同。 温白然一下就猜到是谁。 向隼在深江的这几天经常喊宋叙一块聚会, 还有钟毓和几个相熟的合作商。希瑞和大运本来就是合作关系, 向隼、钟毓、宋叙, 他们三个又是校友,关系更是亲上加亲。 乔伊跟着宋叙去过一次, 回来说她居然全程都在和向隼的助理在旁边拟合同, 拟完了双方老总互相看一眼,没什么问题就这样签了。简直比买菜还容易。 难怪宋叙到分公司来才短短三个月, 公司的业绩已经比上半年翻了一倍, 下半年他们都不用愁了。 还说结束之后她找代驾送他们回酒店, 见钟毓喝多了,是宋叙扶她出来,两人上的还是同一辆车! “他们肯定谈了。”乔伊笃定道。 温白然对这个结果不怎么意外, 就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宋叙先前还对人家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钟毓也是个狠人,反手就给他吃了新一的瘪,结果中间就隔了十来天, 他们就金风玉露的,直接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不过这倒是挺符合宋叙的作风。 他说过的, 这世上只有他想做的事和不想做的事。昨天他不想跟钟毓在一块,钟毓使劲浑身解数他也不看一眼;今天他想跟她在一块, 那她之前做过什么也就不重要了。 这份快意来去的胸襟, 还有谁能比他更洒脱? 倒是她自己在这儿自作多情,以为他是在为那天晚上生气, 所以这几天才一直不冷不热的。 其实他只是遵守了他们之前的约定罢了:有了和钟毓的稳定关系后,属于温白然的夜晚就结束了。 车里好闷。 冷气对着脸吹,鼻息间的香水味又太浓,搞得人有点喘不过气。 温白然将车窗降下来一道缝隙,灌进来的夜风里已经有了微凉的秋意。 她深呼吸两口,郁闷缓过来一些,指了指前面的路口,“把我放在那吧。你去接钟总,我自己打车去。” 今天是给向隼送行,钟毓不去是不可能的。 那天在她面前出的丑,温白然现在还没忘。 她不想一会儿三个人在车里没话找话,更不想看钟毓春风满面地跟宋叙调情。 正好前面的信号灯从绿变黄。 倒计时只剩五秒。 温白然准备好解开安全带,等他一停车就立刻下去。 谁知当头顶数字变成3的时候,宋叙却一脚油门冲了过去。 车子突然加速让温白然的心跳跟着抖了两抖,她下意识抓紧了胸前的安全带,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在椅背上,只有脑袋能动。 第46章 她皱眉严肃地提醒他:“宋总,你超速了!” 宋叙目视前方的长眸暗沉着,侧脸冷得像冰,神情貌似是不太高兴。也不知道在不高兴些什么。 过了路口,车速慢慢下降。 他还是没说话。 温白然不知道他在抽什么疯,暂时不敢再去解安全带了,回过头时旁边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冷哼,仿佛是在讥讽她的胆小。 可恶! 她也不再出声了。 两个人仿佛都在赌气似的,车里一片死寂。 直接到了酒店。 接下来就是假日了,入口排队的车很多。 前面还有一辆辆都在盘山路上爬着。 温白然向窗外看去,上面有辆墨绿色的欧陆有点眼熟。 待车子停稳,门童打开后排车门,个子瘦弱的男人从车上下来。 气质文雅,面容温润。 标志性的长袖衬衫和金丝眼镜太好认了。这不是李渊又是谁? 他居然也来了。 还是向隼亲自出来接的。 两人在酒店门口热切地握手,寒暄时向隼看见了宋叙上来的车,同李渊说了什么,两人一齐往这边看过来。 “宋叙!” 银灰色沃尔沃缓缓停稳。 推开车门下去,温白然明显在李渊脸上看到了一丝意外。 见他要跟她打招呼了,藏在背包下的手连忙按了按,示意他先别开口。 她现在的身份就是个外企小职员,跟他这种大佬级别的人物八竿子都打不上。 她不想被人知道他们认识,更不想去和宋叙解释。 就先保持陌生好了。 李渊鼻梁上的镜架有些下滑,他微笑着轻轻推上去,对她的想法表示了然和尊重。 宋叙这时从车头绕过来。 温白然心虚的看了他一眼。 “宋叙,你来的正好。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李渊,联洁日化的副总裁。”向隼是个自来熟,人越多他越兴奋,尤其说起李渊,他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联洁的案例你肯定不陌生,也就前两年的事嘛。嗷不过你前两年在国外,可能不太清楚,我跟你说......” “李总,久仰大名。” 向隼一说起来就停不住,宋叙直接越过了他。 李渊也同他握手。 “宋总太客气了,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副总了,叫我李渊就好。” “您是前辈,再客气都应该。”宋叙淡声说。 李渊为人亲切温白然是知道的,倒是宋叙来的这一路上都臭着脸,这会儿却也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了。 也对,他除了在公司里不近人情,社交场合可从来没掉过链子。 不谄媚,不热情,甚至不主动。 但就是令人挑不出错的舒适。 嗯,真是奇怪,明明他和李渊的外表与类型都不一样,但莫名给人一种他们是同一类人的观感。 能力智商双一流的高知精英。事业有成。对人生的把控度貌似到了变/态的地步。处变不惊这种宝贵品质仿佛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 短短两句话,她已经从李渊眼睛里看出了对宋叙的欣赏。 这让她十分惊讶。 可能是先入为主了夜里的宋叙,导致温白然或多或少都对他带了些有色眼镜,放大了他白天的冷漠与刻薄,忽略了这只是一种追求高效的工作风格而已。 正因为他的内核足够强大和稳固,所以才能对什么都游刃有余。自然也就不必浪费口舌,更不需要对谁讨好。 几人一直站在门口说话,向隼接到包间里的催促电话才终于想起来他们是来吃饭的。 “走走走,别在这儿说了。我们先进去吧。”他领着李渊向前。 宋叙落后半步,温白然随即跟上。 似乎是故意等着她,并肩时,幽幽的低声从头顶泄下来,“收敛一点。” 温白然:“?” 啥? 抬起眼。 宋叙比她高出半个头,这个角度,他眼尾下狭长的暗角迷得人头晕。 她盯着他的唇瓣一开一合,耳边突然一阵嘶鸣,像飞机起飞时的耳压过度,失重感过后,在脑海中拉成直线的音道开始剧烈起伏,所有声音又都涌了过来。 眼前丝毫没有破绽的一张脸,狭促从唇边流进喉咙—— “我知道我们已经六天没有做过了。” “但你盯得太紧,我很难做。” ——叮 前面电梯到了。 见宋叙没跟上来,向隼回头招呼他们快一点:“宋,电梯来了。” 李渊回眸,恰好看见温白然低下头,她旁边的宋叙泰然自若,衬得她脸上不自然的表情更像是在欲盖弥彰。 他微微笑起来。 透明镜片在灯光反射下泛出白芒,恰好盖过了他的眼色。 / 楼上包间里已经到齐了。 今天这一个桌子上不是总裁就是董事,温白然的座位自然是在末端,但李渊也坚持坐在这儿。 他一来,向隼自然跟着换了位置。 宋叙坐在他旁边,然后就是钟毓。 钟毓见温白然来了很有些惊讶。 大约是没想到她还敢来,也没想到宋叙会带她来。 难道那天她在中展闹得还不够难看? 她们隔得远,暂时说不上话,对她富含深意的眼神,温白然一句“钟总。”一笑了之。 一时间,这个不起眼的末位突然变成了热闹的上座,每个人说话都要看过来一眼。 温白然本来只想在这儿安安静静吃顿饭,这下不行了,悄悄幽怨地看向李渊,他对她做了个抱歉的表情。 很快开始上菜,大家一边吃一边聊,气氛很好。 温白然听了半天听出来,这好像不是什么欢送会,他们话里话外都在说着新公司。 牵头人是向隼。 依旧是做医疗,但偏向研发应用,技术支持来源于几个高校的教授。而且是物理教授。 温白然条件反射地看向斜对面的宋叙。 他正和向隼闲聊,右胳膊搭在椅背上,长腿交叠着,身体是面向这边的。红酒杯在他手里成了艺术品,紫宝石般的酒液轻慢摇晃,抬手时眼风扫过来,漫不经心中透露出的野心与睥睨让温白然狠狠震惊了一下。 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包间里灯火通明,水晶灯折射出的光线让杯盘碗盏都耀眼到刺目。 不敢相信他竟然是这样想的,温白然的心绪跟着眼光一起晃了晃。 “怎么了?” 李渊在旁边问。 暗自掐住指根,直到刺痛传来,她才回过神对他笑了笑,“没事,我去趟洗手间。”说着,她站起来,将餐巾留在位置上,转身出去。 走廊尽头的女卫很安静,洗手池上的水哗啦哗啦地流。 温白然洗了把脸,洗完才想起来脸上有妆。 拿纸巾在脸上摁了摁,还好她妆淡,只是把眉毛蹭掉了一些。 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补不补都无所谓了。 其实刚才包间里就有卫生间,但她就是想出来透口气。 钟毓对她的防备已经比半个月前整整升了两级,这一晚上时不时就要用眼神警告她安生吃饭。 天地可鉴,她真的是在好好吃饭。 也就刚才看了宋叙一眼。 如果这也算不安分的话,那她就只能走了。 她确实是想走。 今天场面有点乱,向隼就不说了。 一直以为他是个彬彬有礼的绅士,结果没想到是个话痨,整晚就他说的话最多。 另外几个乔伊嘴里的合作商也其实都是投资人,更关键的是李渊怎么也在这儿? 听向隼的意思,他要请他给他们做顾问。 难怪李渊那天说给周凛的那个项目有巧合也有故意,恐怕那就是向隼为了讨好他特意孝敬的。 可他为什么这样做呢? 他明明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继续让周凛搅在里面,或者未来可能搅进来,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他那天还说让她考虑一下他,怎么考虑? 李渊出国之前跟她说过,他在国外有一个稳定的女友,因为是跨国恋,他们彼此间还保持着高度纯洁的恋爱关系。他给她看过和那个女人的联络信件,很甜蜜,很热烈。 对,是信件。 已经这个年代了,他们甚至还保留着写信的通讯习惯。 她一直认为这是属于高智商理工男的极致复古浪漫,以为李渊这次回来就是要跟那个女人结婚的,可蒋世金却说他还没有女朋友,所以他们是分手了吗? 这事儿越想越奇怪,她得找机会问问他。 或许今晚结束后她可以请他送她回家,在路上问。 嗯,这样可以。 再度拧开水龙头,温白然刚要弯腰,镜子里却突然多出一个人。 男人眼光幽暗,悄无声息的,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 第47章 顶光将他的脸照出一种冷血的白,唇却是红的,像《惊情四百年》里的德古拉,他压低的眉骨下,藏着随时要撕断她脖子的浓/欲。 “你...” 温白然吓得差点叫出来,男人却先一步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长臂缠住她的细腰,带着酒香的热吻一边急不可耐地落,一边以一种胁迫的力量将她拖进了没有人的隔间。 砰 后背抵到门板,发出一声闷响。 温白然吃痛,睁大眼对上男人长睫下漫出来的猩红,心脏骤然缩紧。 很快这种细密的刺痛就化作亢奋的麻意。 极速而来的快/感突然占领大脑。 “唔!” 她哼出来的声音被吞进另一个人的咽喉。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喉结的滚动。 几乎同时,钟毓追到了门外。 “宋叙?小温?” 刹那,温白然紧张得连呼吸都停止了。 下意识夹紧双腿,却猛的感觉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了。 面前的男人似痛苦似愉悦地皱起眉头,张嘴狠狠咬住她。 牙尖刺进嘴唇内壁,她痛得眼泪都出来了。 卫生间里的门板通天接地的设计让外面的人无法发现里头的任何异动。 钟毓寻不到人,狐疑地在忘关水龙头的洗手台前停顿了一下,关掉,随后走了出去。 她的脚步一消失,温白然顿时叫了出来。 “宋叙!” 她不敢大声,压低的音量在两人紧密交换的急促气息中循环流动。 宋叙抵着她的肩膀,整张脸都埋在她颈窝里。 温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断续的轻笑。 带着克制。 更像个败/类。 “我说了。” “你夹得太紧,我很难做。” …… 第35章 还好 钟毓一路追着宋叙出来, 从卫生间找到外面露台,没发现他和温白然的影子。 返回时却看见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抽烟。 经典欧式繁复花纹的壁纸,花苞形状的壁灯温柔地在头顶亮着。 他倚在那, 上身微微倾向地面, 左膝曲着, 右腿伸直超过墙根一米, 单手抄进口袋,眼帘低垂着, 侧脸笼在影影绰绰的光线中, 有点忧郁,又冷淡得不需要人靠近。 钟毓轻轻走过去, 面向他站定。 女人的直觉一向是准确的。 钟毓从他盯着温白然离开包厢时的眼神就懂他要做什么。 此时卫生间里面静悄悄的, 和她刚才经过的时候一样。 但她肯定还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发泄过后的厌世感还萦绕在眉间, 宋叙身上此刻未褪的性感仍诱人的一塌糊涂。 钟毓黑色镜框下的眼睛嫉妒的有些发红,“你就一点都不考虑我了?” 宋叙咬着烟,淡白色烟雾像墙纸上的花朵释放出的迷魂雾, 缭缭绕绕在他们之间, 就是不想让人在这种时候将彼此看清。 “我什么时候考虑过你。”他声音不高,她差点没听见他说什么。 “你!” 钟毓看他直起了身,口袋里的手抽出来, 橙红火星跃上他的指尖,他身影比雾还高, 冷锐与刻薄一并在眼前变得清晰。 他在对面的吸烟柱上摁灭烟头,转身, 下巴几不可察地点了点, 像个绅士,又完全没有一丝温柔的风度。 “失陪了。” / 包间里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向隼意犹未尽,在楼上开了个棋牌房,一群人又向上转移。 时间不早了,温白然想先回去。 但宋叙还没回来。 李渊这时在身后咳嗽了两声,她回头去看,发现他脸色不太好。 “你没事吧?” 温白然到他旁边,这才看见他额边不知为何冷汗密布,连手都在发抖。 她预感不妙,担心地蹲在他旁边,“李渊哥?” 他好像很痛苦,温白然想去扶他,被他避开了。 “我没事,就是胃疼。”李渊强作镇定地摘下眼镜,却连眼光都黯淡了。 他看不清温白然的脸,干脆把眼睛闭起来,拇指撑着眉心,安慰她,“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别担心。” 温白然怎么可能不担心。 一直知道他很瘦,可现在看他几乎都到了骨瘦嶙峋的地步。 他弯腰抱着肚子,虚弱的蜷缩着,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晕倒。肩膀上的衣服完全是被骨头撑起来的,半只手臂就将自己抱完。 她眉头紧锁,“你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 是宋叙。 他终于回来了。 大手从身后稳住温白然的后背,他弯腰查看李渊的情形,“李总,你还好吗?” 向隼也发现了这里的动静,一块跟过来。 “怎么回事?李渊,你不舒服吗?” 温白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说胃痛,可是我看他不像胃痛的样子。” 她怕万一是食物中毒,可今天晚上大家吃的喝的都一样,只有李渊一个人这样了。 就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李渊脸色又变得更差,脖子上已经开始有青筋爆出来,她没见过谁会胃痛到这个地步,不由急切道:“宋叙,我们得送他去医院!” “李总,李总?” 宋叙发现他已经没什么反应了,立刻蹲下来接替温白然扶住李渊的肩膀,凝眉道:“你先去开车。” “好、好,我现在去。”温白然有些慌,站起来时膝盖软了一下,还是宋叙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别别、别自己开车!我去叫司机去送你们。”向隼想跟着她一起去,又被宋叙出声拦住了。 “向隼,这里还有客人,你留下来照顾他们,我们送李总去医院。” “那也好。”好好的聚会,向隼哪里想到会发生这种状况,赶忙面色凝重地叫助理给司机打电话,“快快,叫老刘在楼下等着!” “是!”助理立刻往外跑。 前面离开的人察觉到不对,又陆续回来,包间里的空气流通变得更差。 李渊这时彻底晕死了过去。 宋叙见状二话没说,直接将人抱起来就往外走。 钟毓晚一步回来,还没搞清发生了什么,看见人群里神色慌乱的温白然,她想也不想地伸手一抓,“你们去哪?” 温白然没时间跟她解释,一把甩开她,“医院!” // 深江大学医院。 宋叙在车上联系了相熟的医生教授,因为假日的关系,不少专家都在休假,好不容易找到正在值班的消化外科主任,但急诊护士说他还在手术台上,估计还有半个小时才能下来。 抢救室的几个医生初步诊断后调出了他之前的病例准备研究用药,却又同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面面相觑了一下,最后是主治医生先反应过来,用内线打给了院长室。 不多时,一个高高胖胖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赶来,一边穿上白袍一边小跑进了抢救室。 急诊抢救室不许人进,温白然在外面等了二十来分钟,期间那扇铁制门开开合合,不断有医护进出,但里面有好几张病床,不知道李渊躺在哪一张上,她连判断他现在情况的依据都没有。 宋叙买了热饮上来,让她喝一点,平静一下。 温白然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刚才在酒店事发突然,印象里李渊一直身体健康,没什么既往病史,好端端一个人突然就这么晕倒了,她确实有些手足无措。但经过这么长时间,她已经冷静下来了。 庆幸他们送到医院的及时,听刚才接诊医生的意思,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温白然抬起脸,对宋叙勾了勾唇:“你也坐一下吧。” 从酒店到这儿,多亏了他的冷静和高效。 联系医生、安排床位、叫人通知李渊的助手来医院,这一系列动作他完成的不声不响,等温白然的慌张结束,他已经搞定一切拿着咖啡云淡风轻地回来了。 她实在很惭愧,她甚至不知道李渊回国后还有个助手。 男人在她身边坐下,两条长腿微微分开,膝盖贴在她大腿外侧。西裤质感微凉,褶皱出轻微的肌理感,静静的触动,像种无声的安抚。 “你认识李渊?”他问。 刚才听她叫“李渊哥”。 这称呼,听起来他们很亲近。 温白然闻到他身上沉稳的味道,不由软了眼光,“他是周凛的表哥。” 她没打算瞒着这件事,只是晚上人多,她没法解释这中间的关系。现在就他们两个,告诉他也无妨。 她和李渊的交往说深不深,他又一直是个高深莫测的人,哪怕是周凛从小跟着他一块长大,也很难说完全知道他这个表哥在做什么,更别提猜中他在想什么了。 他们在李渊那里都还是小孩,通常只有被看穿的份,除非他愿意给他们看穿的机会,像上次那样。 第48章 “我们之前经常来往,后来他出国,慢慢就没什么联系了。他是一个月前回来的,我们私下里见过几次,我也没想到他今天会出现在向总的饭局上。” 说完,她看宋叙的表情好像并不意外。 他盯着手里的杯子,沉吟着,杯身的竖纹一道道阴影印进他眼底,影影绰绰,有些神秘。 温白然眉心微动,接着说:“他和向总是怎么认识的我不清楚,你们今天讨论的那些事我也是第一次听。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退出未来的项目。” 宋叙回过神,眼睫缓缓掀起,看她的眼神很深,还有些冷,“你就是这样和所有人都撇清关系的?” 她微怔,“..什么?” 温白然来不及去思考他这个问题的含义,急救室的门开了。 医生全都出来了。 她立刻起身迎过去。 “医生,李渊怎么样?” 为首是那个高高胖胖的医生,他胸口的牌子上写着“深江大学医院副院长”。 摘下口罩,他在温白然脸上打量了一下。 “暂时没什么危险,只是一次普通发作。现在他要住院观察,家属可以先回去了。”他两句话说的轻描淡写,表情看起来却没他说的这么轻松。 温白然一肚子疑问还没问出口他就要走了。 “医生、医生等一下......” “高院长。”宋叙这时出声。 高副院长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宋总?” 之前医院的招标会还有大运的资讯分享会上他们都见过,宋叙给他印象非常好。 没想到他也在里。 宋叙上前同他握手,解释道:“李总是我们送来医院的,他现在情况还好吗?您刚才说的普通发作,是什么发作?似乎没有听说李总之前有胃病史,是发现了什么其他系统疾病?需不需要我们尽快通知其他家属?” 他这几个问题把温白然心里想问的话都问出来了。 她感激地看他一眼。 “这个...”高副院长欲言又止,看了看温白然关切的脸色,又看了看宋叙,似乎是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宋叙上身前倾的姿势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他有些沉重地眯起眼。 “确实不是胃病,但问题不大。你们放心,等明天病人醒来自己会跟你们解释的。”高副院长说着,重新戴上口罩,仿佛是要回避什么,“我还有个急诊手术,就先告辞了,宋总。” “好,改天再请您喝茶。”宋叙点头致意。 等人都走了,温白然想最后进去看一下李渊,护士却把他们拦在门外。 “病人已经转移到住院部了,你们不要在这里逗留,赶紧回去。” 就这样被赶出了医院。 / 露天停车场里,夜已深。 寂静深空中仿佛藏着能吞人食命的怪物,住院大楼上血红的住院部三个字像是给世人的一种警示。 温白然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周凛,又怕李渊明天醒来会说她大惊小怪。 可她总是隐隐觉得不安。 到车边,宋叙喝了酒不能开车。 他停下来,靠在车头,“抽支烟。” 月色在他散开的领口下铺开婆娑的影子,他下颌锋利的轮廓落在胸骨第一节 。 眼睛低着,看她。 温白然没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征求她的意见,没说话。 他于是就当她默许。 一支烟。 三分钟。 温白然决定了。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屏幕上的裂纹不经意在指腹上刮了一下。 痛,但没流血。 “要打给周凛?”宋叙抽过烟后的嗓子有点哑。 “嗯,还是通知他一下比较好。”她想好了,李渊这情况还不明朗,周凛怎么说都是他表弟,必要时候还能帮他签个字。 指尖点亮屏幕,又瞬间熄灭。 对面的人抽走了她的手机。 温白然掌心一空,抬眸,皱眉看他:“你做什么?” “在你打给他之前,我们先来理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男人淡声说着,顺手将她手机放进口袋,回身,从车里拿出一个纸袋。 袋子不大,白色绳子上有个蝴蝶结。 他手伸进去,从里面拿出一只精巧的宝盒。 湖蓝色丝绒,缀一层银色暗花蕾丝。 “你对我说的话,我考虑过了。确实,我们一开始只是互相取乐的关系,天一亮,我除了是你的上司,什么都不是。” “但你说我没资格干涉你的生活,我想了想,应该换一个词。” 宋叙低醇的嗓音在这样的夜里被微凉的秋意裹着,娓娓到极致,无限接近于深情。 温白然有那么一个瞬间昏了头,差点以为他是要跟她求婚。 他打开盒盖,一只腕表在夜里流光。 标志性的贝母表盘缀了碎钻,清冷与奢华兼具,交相辉映出隐约七彩的光泽。 温白然蓦地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戒指。 ......等等,她为什么要说还好? 胸腔里的那颗心还没落稳,又被他下一句话高高提起。 “参与。” 他说:“我想参与。” 宋叙深邃的长眸在这种时刻已经不是冷淡,而是完全的幽暗,那里没有惊涛骇浪,所有狂涌都被掩藏进他的深海,那庞大的深不见底一旦跌进去,就再也别想出来。 “不止夜里,不止工作。” “什么样的身份够格参与你的生活,你给一个。” …… 第36章 四十二楼 公共假日有三天。 隔天温白然又去了医院。 病房里只有李渊一个人, 助理不知上哪去了。 他独自靠在床上看书。 巨厚的一本原文版心理学,重量看起来超过了他的负荷,他一手五指张开在书本下面托着, 书脊下缘抵在胸腹上, 另只手翻页时看到温白然进来, 他自然地将书合起来。 “小白。” 大约三分之二的书页, 合起来时的力量看起来能把他手指头都砸断。 托着书的那只手不稳地晃了晃,五指用力到关节尽显。 他是真的瘦到有点病态了。 “李渊哥, 好些了吗?”温白然走过去, 把鲜花和礼物放在床头,近距离观察他今天的脸色。 李渊刚刚从阅读的状态里切换出来, 眼中温和的喜悦之外还有一丝丝冷漠。窗外日光被风吹进来, 在镜片上反射出一片白芒, 温白然这才注意到他是戴着眼镜的。 极细的银丝镜框,与他苍白的肤色几乎融为一体。 他说好多了,可她想起昨晚他晕过去的情形, 眉头忍不住皱起来, 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她。 李渊说没有。 他一贯是报喜不报忧的,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在安慰她。 看她不信,他笑笑说对不起, 昨天吓到大家了,过几天换他请客, 他们再聚一次。 向隼已经回西湘了,大约下个月才会再到深江。 她不信他不知道。 温白然想追问什么, 可李渊看起来太虚弱, 她不想看他更难受。 在病房里陪他说了一会儿话,看他神情恹恹的好像累了, 温白然便起身告辞。 出门前,李渊叫住她。 “你告诉阿凛了吗?” 温白然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转身,坦诚地对他点了点头,“嗯。” 昨天情况那么危急,李渊的助理却在电话里说他不允许通知任何家属。听起来他像是早知道自己会出事,提前都安排好了统一口径。 但她管不了这么多。 知道他醒来后可能会怨她兴师动众,不过周凛陪他父亲出海了,要两天后才能回来,到时候他们见了面,他肯定有办法安抚他。 “好吧。”李渊了解她的个性,脸上没多少意外的表情,只是有些淡淡的无奈。 他推了推眼镜,轻轻看过来,微笑背后的洞悉是故意给温白然看的,“我还有一个问题。” 她微怔,猜到他要问什么。 昨天那么乱,她没想到他还会注意到她和宋叙。 她解释说:“我和宋总...我们目前只是同事与上下级的关系。” 她说着,有些愧疚。 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是李渊一直以来都拿她当朋友看待,同她说了许多自己的事。她和周凛之前年轻不懂事时给他添过不少麻烦,现在这段关系终结了,她居然从来没想过要告知他一声。 温白然眼睫闪了闪,继续说:“抱歉,李渊哥。” 李渊看出她的自责,温柔地笑笑:“小白,做人有时候可以不用这么善良。你并没有对不起谁,更不需要对我说抱歉。人生是你自己的,怎样度过,和谁度过,你都不用和任何人报备。周凛是过去式了,如果你觉得负担,我也可以只停留在你的过去。” 他此时的表情还是和从前一样。温和的,宽容的。仿佛万物都能被他兼容。 第49章 但隐约间,她第一次在他的纵深里看见了终结。 后来她回忆这一天的这一眼,李渊平静而苍凉的神情,无言诉说着一个人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那种不声不响,如流水般逝去的哀伤最令人感到悲怆。 可她现在还不懂。 在门边停顿了好久好久,温白然慢慢找回笑容,“我知道了,李渊哥。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 宋叙的车等在vip停车场。 半个小时前,他和温白然一起过来。 他们兵分两路。 高副院长今天不在,他去院长办公室跑了个空。 回来等了大约二十分钟,温白然从住院部出来,顶着风往这边走。 他坐在车里无所事事,看见她的时候在想刚刚过去的夏天。 有个暴雨的夜。 公司停了电。 全部人都下班了。 他最后一个走,发现电梯不能用,转而推开安全通道的门,一顿。 “阿凛,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外面雨好大...” 清柔的女声,是商量的口吻。 淡淡在楼道里盘旋出立体回绕的音效。 这里面大约信号不好,她喂了两声,没说完就挂了。 他隐约记得这个声音是公司里的人。 都这个点了,还有人没走? 半边身体微微靠向扶手,视线落下去。 四十二层楼。 这个视角下的阶梯无尽蜿蜒,所有直角都在黑暗里错落交叠出不断回转的坠落感,意识不经意间被这个漩涡吸进去,眼前微微的眩晕里,女人白色袖口上的咖啡渍像打破梦境的图腾。 他被猛地推回现实。 “是谁?” 她很警惕,声音不再柔和,绷出防备的紧张感。 大约察觉到他在楼上,她撑着扶手,上身探出来,长发随着她转脸向上的动作落到身后,墙壁上应急灯的绿光穿透她的发梢,他只看见无数细丝在半空舞出一片瀑布,而后落下,安安静静伏在她的肩头。 “是谁在那?”她又问一遍。 他们之间隔了大约五层楼。 这个高度,即使两个人都把脑袋伸出去面对面,约莫也难分辨对方脸上五官的位置。 她什么也没看见。 他亦未出声。 目光微微收回来,抬脚步下阶梯。 深夜停电的大厦,幽闭又空荡的楼梯间。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脚步听起来不那么恐怖,但她还是被吓到。 高跟鞋咚咚咚的声响速度飞快。 手机在黑暗里不断亮起来,刺眼的白光照上来,她将听筒贴在耳边,急切地说你上来接我吧,我在应急通道。 他猜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目的是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 但下一秒,他恰好看见她屏幕上拨号失败的红色感叹。 这里信号差到连电话都打不出去。 不怪她慌乱,他其实可以出声告诉她,不用这么紧张,他是宋叙。 但那天恰好很累,被疲倦或是什么阻滞的感受拦着,鬼使神差的,他没有开口。 四十二楼。 一时半会儿下不去。 女人从一开始健步如飞,到后来渐渐疲倦,脚步越来越慢,喘气声越来越明显。 大概下到二十楼,她实在跑不动了,停下来弯着腰急促地呼吸。 整个楼道都是她的传声筒。 气息声在暗色里放大,他也跟着停下来。 眉梢不经意挑起。 大概是累极了,她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走不动,一边坐下来,拿出手机往楼上照。 已经过了这么久,她知道他不是坏人,如果是的话,她早就被追上了。但戒备心还不能完全放下。 他知道,所以没有躲。 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缩短了一些,但手电筒的光线还是不能到达这个高度,反而让他居高临下地看见她额边涔涔汗意,细闪着,像今夜的星光。 于是他也停下来。 拿出火机,点了根烟。 橙红火光一窜,忽明忽灭的暖调,让楼道里的气氛不再那么诡谲。 细微狐疑的女声这时传上来。 “宋总?” 她认出他了。 不知道是怎么认出来的。 就像他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她的名字。 vivi。 他深吸一口烟,淡白色的烟雾从唇边逸出。 顺着幽幽的甬道,幽幽的落下去。 二十四楼和二十楼之间有七十个台阶。 他和她之间, 只有这一缕烟。 她终于不再怕了。 等休息够,她重新站起来。 他听见她倒吸凉气的嘶声,视线不由往下放。 原来是鞋跟太高,磨了脚。 她检查一下血肉模糊的脚后跟,呲着牙,干脆把鞋脱了,拎在手里,原地跳了两下。 赤脚踩在台阶上是没有声音的,没了束缚,她轻灵的像一片云。 他想不通自己是怎么在暗里把她的举动看得这么清楚。 约莫是黑暗给了想象的空间。 还有, 他全神贯注。 转瞬又下了两层。 没听见他跟上来的脚步,女人停下来,从扶手上望。 那是在夜里格外透亮的一双眼,忽闪着碎芒,似乎在等他。 最后一口烟绕进肺里出不来,隐隐发胀。 他继续下楼。 她也继续。 剩下的二十层楼,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走停停。 她累了就坐下来休息。 他就在楼上抽烟。 没人说话,也不需要言语。 烟和眼光传递着彼此的存在。 这种默契的陪伴,连确认对方的姓名都显得多余。 四十二楼。 三十一分钟。 转瞬即逝。 大厅里有路灯的光线。 雨还没停,反而越下越大。 先一步出来的人在门廊下打电话。 还是叫那个名字,“阿凛,你来了没有?” 对面不知道是怎么回应她的,她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细眉微微蹙成忧愁的形状。 但她并不忧愁。 仿佛对失望司空见惯。当失望成了常态,也就没那么失望了。 宋叙从她身边经过,呼吸间的烟味不知是从谁身上传来的。 黑色伞面隔绝掉她望过来的视线。 眨眼被雨打湿。 雨珠的光圈中,所有气味与目光都隐匿无踪。 她的眼神在身后追出很远。 他没有回头。 不必回头。 刚才的三十一分钟结束之后,她等的就不再是他。 …… 秋天是落叶的季节。 不远处,温白然身上的褐色风衣被吹得猎猎作响,她一手拢紧衣领,一手护住身边的背包,狂风把她的长发和裙摆都吹到天上,纤细的身形倾斜着,像一片倔强着不肯落下的叶子,艰难地和风对抗,一步步朝这边走过来。 他坐在车里,视角和那天晚上重叠。 没记错的话,那个暴雨的夜,她没等来周凛。 车灯明明白白地照出被大雨冲刷的一切,连同她身上那件白色的衬衫。 夜那么黑,雨那么大。 她紧紧抱着自己,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冲进雨里。 是的,决绝。 他那时候已经知道了她会怎么选。 深江的气候太差了。 明明才刚入秋,今天的风刮得毫无预兆。 温白然感觉自己魂都被吹走了。 拉开车门坐上来,车里暖融融的味道瞬间将她包围。 她拨开脸上的头发,“好大的风啊......” 话音被人强势打断。 宋叙的吻和这天气一样都叫人摸不着头脑。 他扣着她后颈,另只手捧住她的下巴。 温白然感觉到他嘴是热的,冰凉的是她。 嘴巴,脸颊,包括脖颈。 她睁大眼睛,没有准备的呼吸很快就乱了。 宋叙近在咫尺的睫毛就在她眼下刷着,影影绰绰间,他眸中深沉的迷醉让她猛地一怔。 她无意识抓紧了他的袖口,黑曜石的扣子在掌心里发凉,但她逐渐过热的大脑完全感觉不到。 宋叙吻得好深。 四片温度完全不一样的唇肉忘我地交叠,互相沾染,互相升温,互相湿润。 他连她的灵魂都想吸走。 温白然有些招架不了他这种索取,眩晕来得太快了,她紧了紧双手,提醒他她不行了。 宋叙于是放开,却依依不舍着,没有离开太远。 他抵在她唇上轻啄、浅吻,等她有了足够的氧气,他还想要继续。 “等一下..”她细细的喘息全被他吻掉,只能用手捧住他的脸抗议,“宋叙!” “嗯。”他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性感得让人受不了。 第50章 温白然强留着理智,岔开话题问他事情办的怎么样。 宋叙吻她的动作一顿,半晌,缓缓抬起头来。 他眼中不知何时氤氲出了薄薄的雾气,潮湿地望着她。 温白然心头咯噔一下。 双手一点点从他脸上滑落,她眼里的担忧像阴郁的天,“怎么了,是不是高院长说什么了?” “不,我还没见到他。”她的手这么软,掌心已经热了,指尖还有些冰凉。 宋叙牵起她送到唇边,侧头在她掌心里细细地吻。 他很温柔,动作缱绻到有些不像他。 温白然怔了怔,倏地反握住他,“跟我说实话。” 风在车外呼啸着,宋叙眼尾的暗角变得浓郁。 他沉声说,“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 第37章 释然 脑神经胶质母细胞瘤。 恶性程度4级。 位于颞叶的瘤体难以摘除, 浸润性生长的肿瘤与李渊的脑组织几乎融为一体,无法手术,放化疗的作用微乎其微, 乐观估计, 李渊的生命还有两个月。 高副院长说的发作不是胃痛, 而是脑神经异常放电导致的癫痫。他脑子里就像有一台电刑椅, 剧烈头痛和越来越孱弱的身体让他无法承受,一旦这个开关启动, 他随时都会死在上面。 告诉她这一切的人不是宋叙, 是周凛。 他提前赶回来,没有去医院, 而是直接和她约在了w酒店的咖啡厅。 他带来了一沓资料, 非常厚。 里面记录了李渊从发病至今的所有诊疗记录。 从两年前发现到现在, 李渊一共做了两次手术。 期间放疗、化疗、联合治疗用了无数。 所有医生都说,以这种位置和恶性程度的脑瘤来说,他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温白然听到这些的时候目瞪口呆, 第一反应就是怎么可能呢? 他明明只是瘦了一点、只是吃坏了东西, 他昨天还在病房里看原文书、跟她聊天的时候精神都还很好,结果周凛今天告诉她李渊已经没有几天可活了? “这个玩笑不好笑,周凛, 他是你哥哥。”她严肃地说。 说完看见周凛沉默的表情,她脸上的血色尽数消退, 声音几不可察地发着抖,“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的?” 周凛沉声说, 他只比她早知道一个星期, 李家里人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赶回来前周父问他,他也没说实话。 他说, 李渊的意思是不想惊动任何人。 温白然难以置信地到连那些资料都拿不起来,“怎么会这样......” “那天我们在深大医碰见,我就准备告诉你。”周凛深呼吸。 温白然愣了一下。 那天......她去深大医调试设备,恰好碰到他们从电梯出来,她下意识猜是不是有谁生病了,可她怎么也想不到是这么严重的病。李渊看起来那么淡定,她根本没当做一回事。 李渊那天确实带周凛去拜访了几个旧友,后来到医院,他和肿瘤科主任谈话时让他在外面等。周凛好奇,上午和那些商界人士见面他都没有避开他,现在不过见个医生而已,有什么话是他不能听的? 他又折回去。 门后却隐约传出瘤体持续增长、压迫情形不容乐观、最多还有两个月,这些术语名词周凛一个都听不懂。 他打电话给蒋世金,让他帮忙查查。 蒋世金现场上网搜索,将结果一条条念给他听,也禁不住后怕,“靠...你让我查这干什么?你病了?不是吧大哥,你不要吓我,这病真的会死人的!” 周凛当时和他反应一样,谁病了?是那个主任?还是...李渊? 怎么可能会是李渊? 他才从国外念完书回来,姨妈这段时间还在疯狂催他结婚,对了,他不是还有个异国女友。 温白然也记得这件事,“对啊,她知道吗?难道他们是因为这个分的手?” 周凛沉重道:“如果我说根本没有这个女友存在,你信吗。” “怎么可能呢,我还看过他们之间来往的书信......”话到这里,她猛地一怔。 脑瘤的伴随症状其中一条是精神障碍。 生长在颞叶部的肿瘤压迫了神经组织,致使神经功能产生了器质性改变,李渊再怎么复古浪漫,也不可能同一个不存在的人通信长达三年之久。 温白然从前天真地问过他,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吗,你怎么确定她给你的这些信息都是真的呢? 李渊从来都是不在意外表的人,灵魂伴侣追求的是灵魂共振,只要对方的灵魂可以和他共鸣,他曾一度不在意她的性别。但温白然的话还是在他心里埋了一颗钉子。 有天他心血来潮,调查了一下对方在信里提过的家庭住址,发现那只是加利福尼亚州的一家花店,店主是一对白人夫妻,他们膝下无儿无女,也没有与人通信的习惯。 从这里开始,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随着他把所有得到的线索一一追查下去,发现它们全都是真实存在的,但又都不是对方在信里描绘的那样。直到他注意到对方提到常去的一家咖啡馆竟然是他旅游时去过的手工艺品店,他才察觉到诡异。 在被诊断出中度精神分裂后很长一段时间,李渊还是不相信一直在跟他通信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他觉得这不可能。 李家从上数五代都没有精神病史,而他生活的环境也一直是积极健康的。 他认为自己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疯掉。 于是他再次到医院进行了一次全面的体检。 就是这次体检,他被确诊。 脑胶质母细胞瘤,晚期,三级。 需要尽快手术。 医生根据肿瘤的大小推测他已经患病有一段时间了,问他除了精神方面的异常难道没有其他任何症状吗,怎么能拖到现在才来治疗? 李渊试着回忆,发现前驱症状其实出现的很早。 一开始是头痛,但他从小就有这个毛病,是在少年班高强度学习留下的,多休息就会缓解,他也从没当回事。后来一些轻微的肢体障碍和记忆力衰退,他也只以为是那段时间联洁的事让他焦头烂额,没有睡好。 唯有自己与自己通信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没法解释。 …… 周凛回去后查了很多资料,非常非常多,那些英文病例他全都用翻译软件逐字翻译,拼拼凑凑加上连猜带蒙,一直到天亮,他还是觉得这不可能。 李渊怎么可能得这种病? 他怎么可能得了这种病还瞒着所有人? 电梯里,他瘦弱的背影浮现在眼前。 周凛终于明白他常年穿长袖长裤不是因为怕冷,而是他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 他不想被看到。 他用若无其事回应所有关心和好奇。 ‘哥,你怎么变矮了?’ ‘嫌你哥老了就直说。’ 他与他开玩笑讨论“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结婚生子。 周凛那时明知道他在胡说八道,但听到这四个字还是条件反射地感到一阵无名的恐慌。 原来是真的。 他的有生之年,还有两个月。 周凛一度激动地认为这一定是搞错了。 病名、生病的对象、生病的结果,通通都错了。 李渊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只剩两个月可以活? 他和主任在医院办公室门口告别时看起来那么健康,就连那个主任也是满脸微笑地和他说话,哪有医生对一个快死的人是这种表情的? 周凛懊恼地低下头,“你不知道我多希望这是一场噩梦。” 咖啡厅里人影来往,背景声的蓝调爵士悠扬轻快。 周围到处都浮动着假日的欢乐气氛。 温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消息来的太突然,突然到她连周凛坐在她面前都觉得是假的。 李渊怎么会、怎么会病到这种地步? 她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这不可能。 她问周凛是怎么拿到这些资料的? 这里的病历全都是私密的,很多看起来都是在国外期间的治疗记录,如果不是李渊本人把这些交给他,他不可能找到。 周凛说:“我威胁他助理。” 温白然睫毛一闪,威胁? 他耸肩,表情有些乖戾,“就是你想的那样。” 可怜的助理先生在挨了一拳后忍着鼻血将保险柜打开,将这些交给他去复印。 温白然听完眉头皱得更紧,很快又松开。 虽然在意料之外,但以周凛的个性又在情理之中。 他说得累了,身体顺着沙发椅往下滑,整个人摊在那,脑袋仰靠着椅背,双手捂住脸使劲地揉搓,像是要把自己从这场噩梦里叫醒。但很可惜,睁开眼,什么都没变。 “他就是这种人,从小就有主见得太过分,连那些大人都拿他没办法。否则怎么会到现在为止除了他助理谁都不知道他的病情。妈的。”他低咒一声,不像从前的张扬,沉闷得都不像是在骂人。 第51章 温白然感觉的出来他的愤怒。 这种愤怒已经持续很久了。 周凛自己也知道。 这几天在外地,他身边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项目上要学、要记的东西很多,每一分钟都过得很充实。这种充实和他从前的生活很不一样。他能感觉到大脑在持续运转,而不是一片空白。 每当入夜,他躺在床上,听房间里电器的运行声,他在这空寂的噪响中慢慢看透自己愤怒的本质是因为无能。 他什么都做不了。 生活,工作,感情。 温白然。 李渊。 他不知道怎么世界上会有那么多他无法接受又完全解决不了的事。 他感觉自己的热烈被封进了无边严寒,厚到无法穿透的冰层把他身上的火一点点熄灭。 他感觉自己快消失了。 可他又不能就这样消失。 他现在是唯一知道李渊病情的人,或许还是唯一能去给他收拾后事的人。 这要人命的唯一不断煎熬着他,他好痛苦。 痛苦的直到把这些都告诉温白然,他才发觉这几天原来过得这么痛苦。 他原本和李渊一样,准备将这件事对她瞒到底。 周凛偏过了头,半边脸埋进身后墙壁的阴影中,那双炙热的黑眸此时灰蒙蒙一片,暗暗地看着她,“然然,这段时间真的发生太多事了。我有点扛不住。” 他扯开嘴角,苦笑的气音拖长在潮湿里。 温白然很久没听到他这样叫她了。 心还是会痛。——是哀其不争的怜悯,是了解他如果不是无路可走,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对她露出软弱。 他们在酒店门口分开。 温白然说:“这件事我想还是要告诉你们家,如果他真的快...阿凛,这事太大。” 她心痛地说不出那个字,一说就哽咽。 周凛说他知道,这次他回来就是要和李渊商量什么时候把他的情况公之于众,但他肯定说不过他,到时候估计还是会先斩后奏。 他自嘲,以前遇到这种事肯定就直接说了,至少不会这么犹豫,但现在一想到李渊那副破身体没法和他争执,他就下不了决心。 他神情太低落,阴天的江面又一片浑浊,连天气也溶进这叫人心碎的场景里。 温白然第一次感到他的无助。 以前都是玩闹,周凛从没下定过决心走进这种无助里。 现在不一样,他没有选择地被推进这个境地。 李渊仿佛是要用生命教会他,他前半程的安稳人生结束了,往后他要面对的才是真实。 周凛这朵开在温室中的玫瑰,终究是要面临风雨。 温白然心底默默叹息,主动上前抱了抱他,“阿凛,以前的事都微不足道了,但你听着,你现在必须扛起李渊。” “他把对自己生命的知情权交给了你。只有你。”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没有面对过死亡,从不知道人命是什么。 但此时此刻,她除了提醒他这件事的重要,安慰他要振作,什么也做不了了。 “阿凛,这次你一定要长大了。”温白然像从前那样抚着他的后背,告诉他。 周凛垮塌的肩膀在她手中一怔,而后慢慢松懈,下巴搁在她肩头,重量却斟酌着不敢彻底交付。 她没有动,他才一点点用手臂环住她。 收紧,再紧。 下雨了。 脸上不断感受到细微的湿意,它们在眼睫上结成细密的水珠。 连周凛的声音也湿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到了今时今日,他的恐惧还是只有她能懂。 她却已经释然,“没关系,都过去了。” 属于夏天的热烈已经结束。 秋天真的来了。 风雨飘摇着在热闹的街角凋零。 宋叙坐在车里,看温白然从他怀里退出,周凛哀恸的目光追着她,还在留恋那个拥抱。 然后—— 四目相对。 隔着两百米的长街。 周凛看见他。 认出他。 宋叙寡淡的眼皮轻轻折起。 仿佛在说: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呢。 霎时间所有脆弱都从脸上剥离,周凛烈火的本性烧皱眉心。 车门这时拉开。 温白然上来。 属于街角的云雨被关在门外。 女人轻声道:“走吧。” 宋叙冷淡的视线轻蔑调转,银灰色车尾扬长离开了这片街道。 …… 第38章 新生 温白然最后一次见到李渊是半个月之后。 还是那间病房。 还是那扇窗口。 窗外的梧桐黄了。 病房里的人又变得更瘦了。 李渊凹陷的脸颊对她扬起温柔的微笑, 金丝镜框遮掩不住他惨白的脸色。 他还和从前一样叫她,小白,你来啦。 温白然心痛地哽咽, 李渊哥...... 几个字卡在喉咙里, 刀片一样不能上下。 周凛在一边靠墙站着, 脸色很臭。 他刚被训完话。 李渊还是不允许他通知任何人, 他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等时间到了, 会有律师直接上门宣读遗嘱。他说长痛不如短痛, 与其让所有人都提前陷入失去他的痛苦,不如直接抵达结果。 周凛斥责他的自私, 说完全不顾姨妈的感受, 他是他们家的独子, 姨妈要是知道他这样做绝对会疯掉! 温白然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僵持,周凛说服不了他,准备硬来, 反正他现在也打不过他。 但李渊摘下眼镜, 淡声说如果他敢透露一个字,他就会死在一个他们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这时候已经病入膏肓到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周凛根本就不相信他还能跑到哪里去, 可他说出来的话仍像块大石头一样砸在他心里,把他砸个稀巴烂。 他不想找不到他。 更不想让他死。 他抿紧嘴唇, 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紧得随时能把身后的画框砸烂。 两个人谁也不肯让步。 温白然默了默,上前一步打破僵局。 “阿凛, 去帮我买点喝的吧。降温了, 外面很冷。” 周凛顿了顿,眼睛转过来扫一眼她的薄针织外套, 眉头皱得死死的,“谁让你不多穿点。” 他这样说着,还是抬脚恼着脸往外走。 门关上。 病床上的人笑起来。 “他就只听你话。”李渊说。 一物降一物。 能降住他这个表弟的人不多,温白然是他最不能抵抗的那个。 他笑的有些累,掩着唇咳嗽,眼镜放在一旁,底下那双浮肿的眼睛无损他清亮的目光。他让温白然随便坐。 温白然走过去,看见床头上那本原文书,已经看到还剩四分之一的地方了,折角的书页靠近下缘的地方有些磨损,像是手指在这里摸了许多次,却没有力气翻开。 他连翻书的力气都没了吗? 李渊顺着她的视线,淡然道:“我生病之后看书速度就变慢了,这几天精神时好时坏,不知道还能不能把这本书看完。” 温白然不想哭的,但在他说完这话的两个呼吸之后鼻子就控制不住地酸了。 她趴在他手边哭起来。 “李渊哥、李渊哥...” 他已经没有一点血色,手背针孔留下的印记发乌的像一块怪疮,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袖口露出他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腕子。 记忆里,他最喜欢用这只手摸她头发,叫她小白。 温白然哭得没有声音,肩膀一缩一缩,可怜的让人心碎。 “别哭,小白。”李渊无奈地伸出手,安慰的动作停在她头顶。他的手已经干瘪了,指腹没有肉,怕会硌到她,颤了颤,又收回来。 他叹息说,人都是要死的。 温白然知道,可她不能接受是现在。 李渊还这么年轻,所有人都说他是天才,他明明还有大好人生,明明联洁日化就是被他起死回生,为什么他不能救一救自己? 他前半生太耀眼,以至于她完全无法接受他现在的黯淡。 不,黯淡也好。 她只是受不了他即将消逝。 听着温白然哀切的恸哭,李渊自嘲地勾了勾唇,“可能这就是天才的阵痛吧。” 他这样说。 他到现在还是这么豁达。 李渊说他就是因为怕大家都无法接受才选择隐瞒,他原本打算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在国外过得很好,久而久之,大家有了自己的生活,自然也就能慢慢淡忘他的存在。 温白然知道他世界和平的性格不愿意看任何人为他而难过,她也很想让自己在他的最后时刻里表现得潇洒一些,让他记得她的笑脸,至少让他放心,她是个可以坚强的人。 可她做不到。 第52章 她过去崇拜他,仰慕他,也想过成为他。 她是真的把李渊当自己的哥哥。 如果连她都不能接受他的离开,可想而知他的家人会是怎么样的痛苦。 她哭着问他,既然做了决定,为什么又回来了呢?是不是也放不下家里的亲人。 她试着劝说他,可李渊说,小白,我是为你和阿凛回来的。 她就说不出一个字了。 在回来之前,李渊对自己的病情了若指掌到已经没有生的意志。 得知他们分手消息时,他刚刚做完最后一次伽马刀,医生在这边说他的肿瘤扩散范围太广,接下来任何治疗手段恐怕都无法再起到作用,电话那边在说周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问他应该怎么办。 他不是圣人,最后关头的灰心肯定是有的。但死之前他还是想再帮自己心爱的表弟和珍贵的朋友最后一次。 哪怕只剩一天也好,至少他还能为他们留下些什么。 他说抱歉啊小白,之前对你说了那样的话。 因为家里一直希望看到他结婚,有个稳定的家庭,那天在咖啡厅里,温白然侃侃而谈的少女模样让他有了个糊涂的念头,或许可以请她帮忙在家里表演一出团圆。 话说出口后她诧异的表情让李渊惊觉自己果然是病到底了,居然有这种荒谬的想法。 他说自己那时候肯定是被肿瘤控制了,才会那么的不清醒和自私,幸好你没有答应我,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阿凛。 温白然哭得眼睛都肿了,她直起来,抽泣着抹了抹泪,“我知道你是胡说的,我没往心里去。” 李渊微微怔愣,这话仿佛有些打击到他,“可我真的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像喜欢哥哥那样......”她说,却看见李渊笑起来,笑容温柔得让她愣住。 “李渊哥…” “嘘。”李渊忍俊不禁,神秘地朝她眨了眨眼睛,说我们不要告诉阿凛,他会吃醋。 “......” 温白然瞬间震惊到忘记了哭。 她在李渊的病房里待了很久。 他同她说了很多在国外时的趣事,仿佛是以这种方式来安慰她,他把这辈子的话都对她说了。 他依然自信,温和,玉质的声色连同连眼中一如既往的磅礴都那么生动。 即便到了此刻,他活着的状态也比大多数人更真实而确切。 他说小白,别为我难过,我这辈子活得很值得,没什么好遗憾的。唯一要说美中不足的,只是偶尔会孤独。可孤独才是人生的常态啊。更何况我还会给自己写信。 他如此坦荡又惋惜地承认,人世间最顶级的寂寞就是与自己作伴,但他同时又释然着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 他笑着说,这世上大概只有我自己最懂我了。 温白然安静地听他把这些话都说完,直到他累了,她扶着他躺下,等他睡熟。 离开病房时,她发现周凛一直在门外。 等了很久,他手里那杯咖啡已经凉掉了。 见她出来,他灰的要下雨的表情同她已经下过雨的眼对上。 沉默。 沉默。 刚才里面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谁也不敢先开口,仿佛先出声的人一定会崩溃。 良久后,两个人默契地转身,一路走到走廊尽头。 几天不见,周凛憔悴了很多。 平日里打扮精致的少爷现在胡子也没刮,身上的香水味早就被医院的消毒水味替代,衣服也不知道几天没换了。 这段时间,除了一个白天来帮忙的护工,晚上都是他在照顾李渊。 难为他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现在也学会怎么照顾别人了。 他说他常常在夜里惊醒,突兀地看见李渊在病床上瞪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旁边监护仪的光洒在他脸上,骷髅一样的阴影占据了他。他上前查看,发现他牙关紧咬、冷汗直流,仿佛正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他吓得魂都掉了,叫来医生。他们在病房里说了一大长串,他只听懂一句:就像有无数颗炸/弹在脑子里炸开。 医生说他那时候是没有意识的,睁眼纯粹是生理反射,但他真的很了不起,能在这种规模的轰炸下连一声都不吭,意志力超越常人数倍。 什么狗屁意志力,周凛就想知道有没有办法让他好受一点,起码能睡个安稳觉。 肿瘤科主任遗憾地告诉他,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有使用药物减轻他的痛苦。 他拍了拍周凛的肩膀,叹气,“你要明白,到了这里,这种减轻已经微乎其微了。” 他不明白。 明白不了一点。 微乎其微什么意思,这里又是什么哪里。 为什么白天还能好好跟他说话的人,晚上却被所有人判了死刑? 周凛蹲在走廊的窗边,抱着头,整个人萎靡的连一点气息都感受不到。 他语气极其低下地问温白然,还有没有什么先进的技术可以帮他,全世界哪里都行,他带他去。 温白然被他的痛楚感染,刚才在病房里平复好的情绪又再激涌。 喉咙酸得发不了声。 半晌才说,没有。 “脑瘤的治疗和预后完全取决于瘤体的恶性程度和生长位置,虽然现在医疗发达,但还没有完全到可以治好晚期脑瘤患者的地步。这一点李渊在国外治疗两年多,他最清楚...我相信他已经跟你说过很多了。” 是啊,很多。 没有一个字他爱听的。 周凛慢慢将脸埋进膝盖。 过了很久才说,他好残忍。 他说:“他到底为什么要让我来面对这些。” 他真的受不了。 有几个晚上他恨不得把李渊身上所有管子都拔掉,就让他这样在梦里走掉算了。 他想通知其他人,也是希望有人能把这种窒息的感觉替他分担掉。可李渊连这种机会都不给他。 周凛字句都切齿,温白然只能努力屏住呼吸,眼前却一片模糊。 她问他还有多久。 周凛说不知道。 从开始的两个月到现在,李渊恶化的速度超过所有人想象。 人体的奇妙就在于诞生需要酝酿十个月,衰败可能只需要几个夜晚。 按李渊现在的状况,或许下个月,或许下个星期。 或许就在明天。 温白然心底一阵剧痛,但她不敢表露出来。 窗外秋景萧瑟,风把雨吹到玻璃上和她面对面。 李渊就像这阵风,他曾经吹过万物。 此时此刻,在深大医院肿瘤科的长廊里,有两个人心中泛起的涟漪,正不断写着他的名字。 周凛也转过头,和她看同一片被雨幕笼罩的世界,眼尾的红幻灭在雾里。 冗长的寂静之后,温白然换了个话题问周凛,你的项目怎么样? 周凛嗤笑一声,他现在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项目,他一直守在这里,深怕一走出医院就收到李渊去世的电话,半步都不敢离开。 温白然抿唇,说可以理解,但事情总要有人做,你一定要去做,而且要做好。 “阿凛,别辜负他。他刚才说,他是为我们两个回来的。” 他们两个人就像是李渊的孩子。 他看着他们一路从青春懵懂走到现在,到了最后,他最放不下的也是他们。 周凛的项目只是开始,李渊要他做的不止是单一的工作,他是要让他明白,珍贵指的不是拥有,而是失去。人生如果只把自己困囿在既往的日子里,那么一切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而温白然,李渊也有遗愿留给她。 / 向隼的新公司成立了。 李渊作为公司发展顾问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建议,就是参与大运质子治疗中心建设的招标。 几天前,大运高调地宣布了这则建设消息,并欢迎有志之士加入这个他们。 而向隼的公司要做的就是以技术为核心、以突破壁垒为目的,打造真正属于国人的全新质子治疗时代。 宋叙从公司辞职了。 温白然是收到这个信息的时才明白,从总部空降、业绩翻番、与大运密切联系,都是他在为这一步做的铺垫。 他从一开始就打算自立门户。 国内的医疗市场庞大,但内里错综复杂,不仅医患关系是难点,政策的变化更是挑战。在老龄化就在眼前的当下,如何提高癌症晚期患者的生存质量与降低他们的就医难度是新公司的重中之重。 他问温白然愿不愿意跟着他。 当然,现在外企稳定,各项福利都更完善,她不愿意也情有可原。 但有一句话,他希望她仔细考虑。 “我们都清楚,你并不是安于现状的人。” 如果她只是想要安稳,那跟周凛将恋爱持续下去,在家里当个米虫就是最安稳。 但她不要。 这足可说明她是有追求的。 第53章 温白然说需要时间想想。 转而调侃地问,“新一被罚的事是你做的?够记仇的。” 乔伊说节后新一被举报违规捆绑销售医用耗材,卫委的人取消了他们和大运实验室签的合同,罚了十万。 钱不多,但明显是个警钟。 上面曾三令五申不允许捆绑医用耗材违规销售医疗设备,但下面不听话的很多,新一显然是触了霉头才会被杀鸡儆猴。 宋叙淡淡说目前医改风向还不稳定,任何想在这种时候钻空子的行为都有可能被拉出来竖成典型,与我何干? 他大义凛然的样子足可乱真,就好像授意举报的人真的不是他一样。 温白然咋舌,说他太可怕,心计太深。 她很好奇那钟毓呢,她才是始作俑者,他是准备怜香惜玉放过她了? “和她可能带来的价值与利益相比,取舍很容易。” 他说这话时手里拿着刚得到的一串菩提手钏。 黑色金刚石在夜里隐隐有暗色的油膜光亮,不明显,更神秘。据说是从藏区带来的。每一颗珠子都有拇指大小。 但他摩挲这串珠子的动作和摸一块石头没区别。 微垂的眼帘下,宋叙淡漠的眸光像个蔑视佛陀的罪徒。杀气在这瞬间突然有了形状,是他眼皮那一层薄薄而锋利的暗线。 温白然心口一窒,脑子里冒出一句话来:比没有信仰更可怕的,是信仰利益。 他和新一是利益,和钟毓是利益,和向隼的新公司也是利益。和她……或许也是。 她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利益至上的人刚刚竟然在跟她说要为患者谋福利? 这太违和了。 安静半晌。 “你之前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他突然说。 温白然一愣,什么事? “新未来科技公司商业欺诈案。”他缓缓道。 三年前,温白然的事业在稳定上升。 只要再协助做完一桩科技公司的并购案,她就能成为公司里最年轻的中层。 与此同时,周凛提出要带她见父母。 那是他们恋爱过程里,他第一次,也唯一一次提出要带她见家长。 事业和爱情的双喜临门让她受宠若惊。 那天在饭桌上,严肃的周父问起温白然的工作,知道了她现在的公司要并购新未来科技,他无意间一句“见过产品了吗。”成了日后为温白然定罪的利器。 新未来当时卖的是一款prp提纯技术。prp(富血小板血浆)是指从自体静脉抽血,经离心机操作后得到大量浓缩的血小板。血小板是人体极为重要的治愈细胞之一,它有能帮助人体凝血、止血、修复损伤血管等功能。当把它们提纯采集后,在里面加入凝血酶等催化剂,激活并释放出各种生长因子与蛋白质,再重新输回人体,就能达到促进各种组织再生和修复的功效。 这个技术目前主要应用在骨科、口腔科,治疗类似关节炎、口腔颌面部小面积的骨缺损等疾病,疗效乐观。 其次是一些美容机构,他们号称这种血清回输技术可以用来驻颜抗老。因其本身确实有组织修复力,一时在民间美容圈子里流传甚广,只是很多资质不够的机构操作不当,导致感染几率大增。 在当时乃至如今,prp的制备方法都只有两类——密度梯度离心法和血浆分离置换法。——最普遍使用的还是前者。而新未来的技术在离心法的基础上既保证了制备品中血小板的浓度,又能提高活性。并且在当时提纯率70%的情况下,新未来可以做到89%,接近90%。 温白然耐心地解释这种技术专利类的并购主要是看研究数据和研发成果,目前数据的真实性他们已经考证过了,如果能批量运用,应该会造福许多患者,毕竟制备需要抽取的是患者自身血液,提纯率的进一步提高不仅意味着可以一定程度上减少自体损耗,当然也能节约费用。 她当时算少年得志,信心满满的,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周父听完,一向不苟言笑的人竟然笑了笑。 “祝你成功。” “谢谢您。” 彼时的温白然全然不知这四个字背后的真正含义,后来想起,才发觉他意味深长的笑容是那么讽刺。 在他们见面的两个月后,并购案进入尾声,远在千里之外的y省却突然传来消息——新未来科技有限公司涉嫌商业欺诈,全员被捕。 截止事发,他们用同样的手段:展示虚假的技术专利、邀请有投资意向的公司实地参观、再利用特殊的实验设备与环境制作出各种虚假数据,成功骗取了四家公司的投资。 其中金额最高的是y省某个医疗集团,被骗金额高达三千万。 公司在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停止了并购程序,但前期投入的损失已经造成,必须有人出来承担责任。 温白然首当其冲。 公司里不知是谁说她早已得到风声,是为了违规晋升才隐瞒真实情况,还说她早就找好下家,这事儿要是晚一天东窗事发,她就带着辉煌功绩跳槽其他公司了。 彼时的直属领导在事前对温白然百般器重,事后第一个提出让她主动辞职的也是他。 “小温,我当然相信你。但这件事太大,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开除你是上面的决定,我顾念你是在我手下工作这么久,你主动辞职对大家都好。” 温白然百口莫辩。 她没办法证明自己没做过的事,何况之前确实有猎头来找过她,开出的条件相当优厚。那些举报的人显然是早有准备,连她和猎头联系的截图都有。 开除还是主动辞职,她都没得选择。 真相是什么也根本无人在意。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周凛问她怎么下班这么早,她说了自己失业的事。 从不把她工作当一回事的人,在听她说出新未来老总的名字时却下意识地说出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周凛说之前似乎有家公司想来找他爸合作,资质还可以,但他爸用了一些非常规手段调查到这人有欺诈前科,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他也是随便听了一段,可能听错,也可能重名。 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但温白然头脑轰的一下,顿时明白了所有。 她那时年轻,心高气傲,顺风顺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遭受过这种级别的诬陷和打击。 她同周凛大吵一架,吵到恨不得把家里所有东西都砸烂。 她大声地吼:“我跟你在一起从没奢望从你身边得到任何东西,我凭自己一路爬到这个位置,凭什么、凭什么你爸爸要把这一切全都毁掉了!难道我的骄傲和自尊在你们眼里就这么不值一提吗!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和你家尊重吗!” 周凛懵了,他爸做了什么? 温白然的泪啪的砸在地上:“他没做!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傲慢地看着她跳进这场骗局。 她恨得要死、委屈得要死、悲愤得要死。 她忍不住想如果那天她不是以周凛女朋友的身份去见他,而是他的同学、朋友,哪怕是刚见一面的普通人,她是不是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把自己锁进房间。 尽情地流泪。 过了很久,周凛在外面说他要回家一趟。 而彼时周父只给了他一句话:一,我没有义务提醒她;二,不要我插手你们之间的任何事,不是你说的吗?三,你今天会来找我,说明她和你一样,都把自己的失败归结于他人,迁怒是无能的体现。我早说过,她并不能帮你。 周凛气疯了。 为他父亲的武断,为他一直以来贬低他还不够,现在还捎上了温白然。 他在家里大闹一通,出来后扬言要和这座房子里的所有人断绝关系。 而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温白然已经冷静下来了。 她哭过、喊过、发泄过,然后承认任何借口都不足以覆盖她犯下的错误。 没有确切认证过技术的真伪;没有谨慎地处理同事关系;更没有做到谨言慎行才让人捉到把柄。 甚至严格说起来,周凛的父亲也不是没有提醒过她,只是她没听出来而已。 既然罪名全都成立,她有什么好觉得冤枉的呢。 刚才还对周凛那样吼。 他什么都不知道。 转念又觉得他凭什么能心安理得的无知呢? 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女友,无论谁有任何情绪都跟他脱不了关系。 温白然一面愧疚自己刚才的坏脾气,一面安慰自己脾气发的有道理,等下周凛回来了她再看情况要不要继续把他当出气筒。 可谁知道他回来后比她还生气。 她劝了好久,两个人才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把这件事以及周父说过的话从头到尾复盘一遍。 周凛见温白然脸上掩不住的失落和颓唐,心疼地抱着她说你放心,我可以养你,一直养你都没问题。其实我也很早就想自己开家公司了,只是一直不知道要做什么,现在好了,你可以来帮我,我们就做你爱的事,医疗或者研发都随便你。有我在,我就是你的后盾,你的钱包。然然,这次我们谁都不靠,我们就靠自己。 第54章 彼时的他们不过二十五岁。 周凛稀里糊涂的前二十五年好像就要在这个夜晚结束了。 他的胸腔被“靠自己”这三个字胀得满满当当。 温白然虽然仍有一肚子说不出的酸楚和委屈,但她更感动的是周凛终于想要做点事了。 他们相拥释然,互相原谅,发誓工作和家庭都不足以打垮他们对彼此身为个体的爱。 她满怀期待地说,阿凛,我们一定可以重建属于我们的未来。 然后。 然后…… 一个月, 两个月, 三个月, 工作没有影子,创业也没有影子。 周凛被断干净了经济来源。 他们委顿在金湖府的那套大房子里,差一点连物业费都缴不起。 蒋世金及时雨一样来帮他们解围。 温白然实在看不下去周凛像只困兽一样待在家里,他闷着脸不说话的样子让整个屋子都弥漫着压抑的气氛。 她让蒋世金带他出去玩玩。 周凛于是被拖出去,到第三天晚上才回来。 温白然看着他脸上浑浊的酒气,心里已经知道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只是一场梦。 梦醒了。 他还是周少爷。 她认命地重新出去找工作。 找不到。 经历了那么大一场骗局,为了公司的声誉和发展,她居然成了唯一的罪人。 当时与她一同被开除的市场部主管不堪压力,选择回老家安稳度日。 可温白然回不去。 她只有留下来,咬碎了牙撑过那段艰难的时光。 期间她也曾无数次试图唤醒周凛那天晚上的踌躇满志。无果。 她开始意识到,他在装睡。如果不出意外,他还会永远这样装睡下去。 李渊出国前跟她说,小白,你的未来或许不在他左右。 温白然觉得很对,对的一塌糊涂。 可她狠不下心。 她知道周凛也是想对抗他父亲的。 那个晚上被伤害的人不止是她,她看得出周凛回家时的愤怒。他比她被困在那座笼子里更久。 她愿意相信他说的那句靠自己是真的。 只是不是现在。 李渊后来利用自己业内的关系帮她进入了某家医药公司,她开始成为一名医药代表。 其实销售这份工作的难点只是她的自尊而已。 但她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要什么自尊? 那一年多来,她白天跑医院,各个科室都跑,药店也不放过。 晚上又有各种应酬多如牛毛。 她在业内的名声一落千丈。 每当碰到有人提起新未来这三个字,她都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求在这种话题里安身,因为一旦被发现,这一单肯定就完了。 她是这样小心翼翼。 最终却还是因为周凛而结束了这份工作。 周凛起初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累,就像一张弓,她每天都要把自己拉满到极限。他异常反感她这种紧张的状态,但又说不出为什么反感。 那两年,他配合着她收敛了很多很多。 而在他用烟缸砸了她客户之后,温白然却跟他说,想当废物你自己去当,我不要,我也不是废物。 周凛瞬间被激怒了,她的上进和对废物这两个字的鄙夷狠狠刺中了他那颗已经荒废到长草的心脏。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想再听到她说任何关于工作的事了。 那只会让他们两个都难受。 后来的日子他不清楚温白然是怎么想的,但他能隐隐感觉到他越来越爱她。 所以他越来越难受。 直到温白然换了现在的公司。 大约是上苍怜悯她这两年来的努力,在她入职的时候,这里还不是外企,背调做的马马虎虎,蒋世金充当她上司把她夸得天花乱坠。 入职后她收起了锋芒,将自己遁入平庸,以求能在这里安身立命。 …… 这些血泪史温白然从没对人说过。 宋叙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套房里,他们站在常常望出去的角度,看同昨天一样的夜景。 彼此间的感觉却不再一样了。 温白然拿出包里他送她的那不勒斯皇后。 她不知道宋叙是不是在隐喻什么。 之前他就同她提过凡尔赛宫里的城堡,现在他又送她这支表,它们巧合般地牵扯到两位欧洲历史上的著名女性。 一个是被国王公开承认的情/妇,路易十五在最爱她的时候为她修建了petit trianon,可惜她并没有看见这座庄园的落成。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王后,宝玑怀着对她的倾慕,全心全意帮她打造出了传世名表,可惜这支表的原型也已经下落不明。 两个身份地位如此悬殊的女人竟奇迹般的都有遗憾的结局。 他想说什么? 她以后也会如此? “这支表太贵了,我收不起。”温白然说。 宋叙侧过眼,没去看她还回来的盒子,而是看她。 第一次,他的眼睛在看她的时候有了温度。 像被海底的火山熔岩加热过,他眼中的潮水不是很烫,但足够熨帖。 和他那天的吻一样。 宋叙沉声说,“不要用数字来衡量你的价值,这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他刚才还告诉她,成年人的取舍只看利益和价值。 现在又推翻了? 宋叙踱向她,抬手,用那串珠子轻轻抚摩她的脸。 金刚石是冷的,他的手却是热的。 体温将冰凉的石头烘托出脉脉的温,随他的眼睛一起,划过她脸,嘴,耳廓,最后缓缓撩起她的头发,握在手里,轻轻揉搓。 耳边几不可闻的沙沙声中,温白然忽然有种很矛盾的背离感。 人好似被劈成两半。 感性渐渐沉入他的温柔,理性却在抗拒着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微微低下眼去。 “我不管你过去怎么样,至少到今天为止,你作为下属的表现让我有理由相信你未来可以做的更好。所以如果你愿意,p&t科技随时等你来。”宋叙说。 “另外。” 另只手揽过她的腰,抱在臂弯里,用力,她不得不踮起脚,但还不够。 将她再托起来些,他与她平视着,慢慢审阅她白天哭过的眼。 宋叙的长眸在暗昧中氤氲出微弱的怜爱,她知道他并不是觉得她悲惨或愚蠢,但他一定不知道,这样的时刻,即便是这种程度的心疼,对她来说也是致命的武器。 她拒绝再去感受他目光里更多的深意,她告诉自己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心防不能再被另一个人轻易攻陷。 但他看得太紧。 连呼吸都缠着她。 温白然下意识震颤,身体和心都是。 眼睫闪动着要偏开,腰间的手却用力掐进她的肉。 温白然吃痛,视线从而转上来,倏忽对上宋叙深沉的眼。 她一怔。 高层和夜空之间距离近的仿佛连星星都触手可及。两人婆娑交错的余光中,一架不知去向的飞机拖着红色的闪光从头顶经过。 忽的,似乎有什么闪烁着坠进她的眼睛,温白然条件反射地闭起来。 男人大提琴般性感的嗓音流淌在黑暗里。 “礼物我不想收回来,我希望你明白。” 宋叙低下头,在她唇线抿紧的自护中慢慢靠近。 “vivi,我说过,我不是正人君子。” “做不到不听不看不动心。” 何况我看了, 听了, 也已经, 动心。 …… 第39章 辞职 乔伊知道温白然辞职后的第一反应是:“你要跟宋道长一起去创业了?” 宋叙的新公司刚起步, 圈里都没几个人知道,况且她也还没想好要不要去帮他。 乔伊是怎么猜到的? 温白然谨慎问她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 她满脸无辜:“不知道啊,什么内幕?还有内幕?欸你要不跟宋道长商量一下, 我也能去。我都在这儿干五年多了, 是时候换个环境了, 我要求不高, 待遇翻倍就行。” 温白然:“……” 她十分好奇乔伊这种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每次她都能直击要害? 乔伊撇撇嘴不屑道:“是你迟钝吧。总部那边可是有消息说准备年底就把他调去上海搞整个中华地区的深度开发, 他马上就要成霸道总裁了!在这种节骨眼辞职, 要么是他疯了,要么是有更好的去处。我看他不像是疯了, 那只能是跳槽咯。不过宋道长那么冷酷的人, 肯定不乐意换个地方还继续受制于人啊, 所以我猜他是要创业。至于你嘛,公司里谁不知道他器重你,把你调进项目部、让你做秘书, 还给你配助理......” 温白然这下彻底相信她是天赋型选手了, 越听越有道理,佩服地直点头,直到她说助理。 第55章 “等等、助理?什么助理?我哪里有助理?”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助理? “我啊!” 乔伊不服气地白她一眼, “之前他让我干的那些杂事还不都是帮你办的啊,晚上还不忍心打扰你睡觉, 切!要不是他这人冷血、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爱上你了。” 温白然心头咯噔一下,弱弱说:“怎么可能...” “我当然知道不可能!”乔伊说的斩钉截铁。 “......” 温白然看她笃定的表情, 明智地选择闭嘴。 默了默, 乔伊突然做贼似的四下张望一番,然后勾着她的肩膀压下来, 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说起另一件事:“听说新一那事儿是宋叙找人去做的。你知道吗?” 温白然知道,但她不能说自己知道,模棱两可问她听谁说的。 “还用听谁说?我难道没告诉你新一被罚完之后转头又跟另一家实验室签了一百万的合同,你猜这个实验室是谁的?” 温白然这下是真的不知道了,疑惑问:“谁的?” 乔伊:“宋叙啊!” 温白然:“?” 新一的老总知道是宋叙找人搞的他之后跑来经理室大闹,说要起诉他们不正当竞争。经理哄不好他们,急得一脑门子汗。 “你想啊,这事儿又不是他干的,真要被起诉,宋叙已经辞职了,总部追究下来肯定是他担责啊。他都已经想好,实在不行就给新一个同价的单子,弥补弥补两家关系。谁知道新一隔天又笑眯眯打电话来说那事儿就算了。经理前脚还说他们一天一个变,后脚就看到新闻上传出英创要买下新一生产线的消息,他又急得在办公室里团团转,恨自己为什么没早点把合同给签了。”乔伊说。 英创是国内最大的医疗耗材企业,旗下生产、销售和研发人员加起来超过五万,新一被他们买进等于是抱上了一条又粗又壮的大腿,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以前拒绝过新一的公司这会儿通通都悔得肠子发青,谁能想到这种小厂会走这天大的狗屎运呢? 乔伊不禁咋舌:“宋叙这人脑子是真的厉害!先打人一巴掌再给个价值一百万的甜枣,不仅把上次的气给出了,还顺势搭上了英创这条线,你就说他算得有多狠吧!我百分之百肯定他早就知道英创要收购新一了!” 说完见温白然一直没出声,她狐疑问:“没搞错吧,你都要去帮他做事了,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温白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知道。” 宋叙要做什么之前从来都不会跟她明说,当然,他也不必说。 他跟周凛那种走一步看一步的单线程思维完全不一样。 明面上看他只走了一步,但往往他连后面的四五六步都布好了线,甚至连十步开外都已经做好准备。 温白然每次揣摩他的心思都是靠猜。可他哪里是那么好猜的人? 得知他离开公司是为了单独拿下质子中心的合作案时,她终于觉得自己开始有点了解他了,结果现在才知道人家是在下一盘大棋。 了解? 呵。 她根本连猜都猜不透他。 她声音又冷了两分,补充道:“还有,我没说我要继续去给他打工。” 乔伊看她脸色不对,似乎是真的不知情,有点后悔自己说多了,“..那你辞职了要去干嘛?” 温白然冷笑一声:“休假。” // 宋叙答应给她时间考虑,一个月过去了。 得到她已经辞职一周的消息,他一个电话追过去。 “在哪。” 温白然:“假期勿扰。” “......” 电话里,宋叙难得的沉默时刻让温白然莫名舒爽。 之前都是他高高在上对她发号施令,现在他不是她上司了,没了所谓的阶级差距,两个人总算能平等对话。 他想问什么都行。 至于回不回答就不关他事了。 老温的这盆蝴蝶兰就要开花了,叮嘱她下午记得施肥。 温白然在阳台上悠哉地浇花,打开手机扩音放在洗衣机上,水壶沙沙的流水声无言地表达着她此时心情愉悦。 半晌,宋叙开口,有些无奈。 “vivi......” “宋总。” 他没说完,温白然打断他:“我已经不在公司了。请你称呼我的中文名字,谢谢。” 又是一阵沉默。 浇完花,温白然欣赏着茁壮成长的花剑,兰科植物特有的香味幽幽进入鼻息,她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温白然。”宋叙低了两度的声音隐隐透露着耐心即将告竭的讯号。 温白然完全不虚,拿起手机贴到耳边,这才淡声问他:“宋总找我什么事。” 她不许他叫她英文名,却还是称呼他宋总。 宋叙忽视了她故意为之的讥诮,又问了一遍最开始的问题:“你在哪。” “家。”温白然答得理所当然,答得理直气壮,答得心安理得。 紧跟着,宋叙陷入了这短短两分钟之内的第三次沉默。 温白然差点笑出声。 她当然知道宋叙问的是她家庭地址,还知道这个范围至少得精确到市区。 但她就是不说。 反正两人现在一没有劳务关系,二没有亲密关系,他能把她怎么样? “......” 三秒钟之后,对面挂了。 嘟——嘟嘟嘟—— 嘟声之用力,八成是快被气死了。 大约是没料到温白然会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毕竟以前在公司,她对宋叙可都是言听计从的。 一想到他黑着脸的吃瘪表情,温白然终于不用再忍,大笑出声。 “哈哈哈、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吧宋道长——” “道长?谁啊?然然,你要出家了?” 刚逛完超市的谢女士站在门口,一脸迷惑地看着对电视机傻笑的人。 温白然脸一僵:“......妈。” “你听错了,我出什么家呀。我是说电视剧、电视剧。”她尴尬地打着哈哈,上前接过谢女士手里的购物袋,假装无事发生。 谢女士有些怀疑地看了看她,带上门,“今天你爸不在家,晚上随便吃点面条吧。” 厨房里传来温白然忙不迭的答应声:“行啊行啊,我来帮你择菜。” 温前明今天有个单位里组织的退休干部联欢会,他推不掉。 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娘俩晚上少吃点,等他回来一块宵夜,温白然好久没回家了,正好来个家庭夜谈会。 谢女士嫌弃地说,搞什么夜谈会,你联欢会开上瘾了是不是?再说了,我们女生都要减肥的,吃什么宵夜啊。 温前明吐槽她们一个个瘦的跟白骨精似的,还减什么肥,说着又心疼地看向谢女士,尤其是你,晚上搂着你睡觉我都硌得慌。 温白然听不下去这种夫妻密话,在旁边捂着耳朵直嚷:“你们晚上再说行不行!” 谢女士脸一红,嗔怪地推着温前明出门,小声骂他老不修:“孩子还在这儿呢,说这些干什么,赶紧给我走!” 温白然想起老温出门前的表情,简直恨不得把谢女士装兜里带走,佩服地问谢女士是怎么做到跟老温恩爱至今的,她也想学学这种让人着迷到醒不过来的魔法。 谢女士嗔了她一眼:“什么魔法,把你妈说得像妖怪似的。” 温白然抿嘴笑,“差不离嘛,老妖精~” 谢女士挥手佯装要打她:“你个死丫头!” 温白然赶紧求饶,这才逃过去。 厨房里,母女俩并排在水池前择菜,黄昏的夕阳在室内洒下一室温暖的亮。 玩笑过后,温白然眯起眼对着窗外感叹,还是家里好呀。 池子里没剩几根菜叶了,谢女士让她洗了手出去看电视。 温白然不想看电视,赖在她身边撒娇,说自己难得有个假期,就想跟她多说说话。 话题不可避免地提到周凛。 谢女士已经知道他们分开的事了。 惋惜是有的。 但不是因为女儿错过了一个富家子,而是觉得女孩子青春宝贵。 老实说,从那次的跨年会面她就看出他们不会有结果。她不劝只是觉得任何结果都应该是温白然自己去摸索,感情里外人说得再多也只是平添烦恼罢了。 温白然在此之前已经听许多人这样说过,但这话从谢女士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她有几分失落。 为什么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她要花八年呢? 谢女士安慰她,八年其实和八天没什么区别,能醒过来就是好的。就算是八十年也一样。人在大部分时候都是稀里糊涂就过完了一辈子,真到那时候醒不醒也不重要了。 “有些恋爱不是非要有个结果,能让你在一段时间里感受到快乐和充盈这就够了。人与人之间没有结果不失为最好的结果。妈妈知道小周不是个坏人,你也承认他没亏待过你,反而让你收获了一些宝贵的经历,所以我们不要去怨恨,更不需要去追究谁的责任,这就是人生过程中的一小段而已。” 第56章 不愧是温白然最敬佩的谢女士,她这番温柔又有力量的话把她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负面情绪全都抹除了。 她趴在谢女士肩上动容道:“妈,有你真好。” 感觉到温白然这次回来明显比之前要轻松、柔软许多,谢女士亲昵地贴了贴她的额角,欣慰道:“你以后的路还长,风景有很多。不着急,还会再有其他人出现的。” / 吃完晚饭,母女俩挽着手到家附近的夜市散步。 温前明紧赶慢赶地回来,家里竟然没人。 给娘俩打了个视频,看她们头靠头人手一支冰淇淋,他羡慕地想出去找她们。 谢女士却不许,吩咐他在家把碗给洗了。 这是谢女士的家务原则:可以做饭,绝不洗碗。 温白然心疼挂电话的时候老温像只没人爱的老年金毛,一时同情心泛滥,早早把谢女士拖回家去,又体贴地给他们让出二人世界,弥补一下老温受伤的心灵,自己下楼找了个有秋千的公园玩去了。 十点了,公园里没什么人,原先玩耍的家长们纷纷领着小孩子回家睡觉。 温白然坐在秋千上,这才有时间拿出手机看一看。 消息不多。 有乔伊的、周凛的、商场积分、话费提醒。 她一条条点开看,看到周凛时,她顿了顿。 想起不久前,李渊下葬的时候是个艳阳天。 温白然最后一次和周凛拥抱,互相约定彼此以后还是朋友。 墓碑上的人笑容温柔地注视着他们。 周凛说,然然,我会让你看到一个新的我。 她说嗯,我相信你。 经过一场亲眼所见的生死,大家似乎都变得开阔。 她很庆幸,庆幸最后没有真的和周凛走到撕破脸的那一步。 真的爱过的人,即使分开也希望对方可以好好度过余生。 他们就此分别。 偶尔在微信上联系,关心一下彼此的近况。 一切都归于最初的平淡。 这样挺好的。 微信里周凛问她是不是回家了。 [温白然]:嗯,回来看看我爸妈。 她已经回来三天了。 这三天是她大学毕业之后唯一一段完全由自己做主的假期。 没有被狗追一样的工作压力, 没有乱七八糟的人际来电, 更没有复杂的感情纠纷。 下一份工作还没决定,难得的空档期让她想把一切都放空。 家乡的空气比深江更好,不那么潮湿,微微的凉风吹散了天上的云,露出几颗闪烁的星星。 温白然看着深秋的夜空,完全放松下来,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地发呆。 一呆就是两个小时。 温前明发信息来催她回去,谢女士都睡了,他说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要来接她。 温白然于是起身往家走,路上想起上一次被爸爸接回家还是高三。 那时课业重,学校晚自习结束得太晚,温前明踩着家里的旧自行车来接她,在路上给她买街边的烤红薯。她就坐在自行车后座,一边用小勺挖红薯,一边跟温前明说今天学校里作业不多可以早点睡觉。 有时候谢女士也来,一家三口会在学校附近找个小馆边吃边聊。 不记得都聊了些什么,但温白然记得自己很开心。 回忆起来那么痛苦的高三,她深处其中却一点也没感到压力,大概也是因为有这么一双开明的父母。他们给了她很多很多爱,多到从她身上漫出来,流向周围。 周凛从前跟她说,她有一双很会爱人的眼睛。 她觉得这话有点肉麻,后来想想可能真的是这样,他才会像个孩子一样对她索求。 只是下一次她不想再这样了。 人的情感是有上限的。 溺爱会消耗对方,更消耗自己。 当爱的阈值一再变高,相爱就变得不那么容易了。 温白然慢悠悠沿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走,快走到家了还没碰见温前明。 怕两人是走岔了,拿出手机刚想打个电话给他,来电先一步震动起来。 屏幕上的那个名字在黑色背景下闪动白光。 温白然眼眸微怔,仿佛是意料之中的等待得到了答案,胸口下隐隐有什么跟着跳了一下。 接起来,话筒里却没有声音。 “喂?” 温白然停在路灯下,缩在脚底的影子不知被什么拉长,在光下延伸着,直到暗处才停下来。 她起先没有注意,还在怀疑电话对面的人是不是误触了,蹙眉准备挂断时,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名字。 “温白然。” 她一怔。 垂落的目光蓦地抬起来。 下一秒,手机听筒里低醇的男声与不远处的人声同时响起。 “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正前方,男人深灰色的风衣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黑暗里那张影影绰绰的洁白面孔让人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温白然睁大双眼,人像被钉在原地的,连脚下的影子慢慢退出了路灯的光圈之外也没察觉。 直到眼眶里传来涩痛,她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再睁开。 视线从模糊到清晰。 路灯下多了一个人。 她惊诧地张嘴,喉咙里却干得发不出声,“你...” 举着手机的那只手不由滑落,屏幕瞬间亮起。 被衣摆挡住的名字下,通话计时还在继续。 面前人身形高大,对着她诧异的脸,头顶昏淡的黄光在他长眸下缩成一个似笑非笑的亮点。 男人唇角勾出几分轻佻:“你是在等我么。” …… 第40章 可恶 温前明在小区找了两圈, 没见着闺女。 电话打过去,前两个都没人接。 第三个好容易接了,电话里的声音奇奇怪怪的。 “喂?然然?你跑哪去了, 我在这个南门等你呢。” “爸..爸, 我有点事。你先回去吧..呃, 我碰到一个同事...” “喂、你说什么?然然......” 挂断的电话在屏幕上显示呼叫失败。 老温刚要再打回去, 微信里收到温白然的消息。 [然然宝贝]:我晚点回去 就这几个字,前因后果都没有。 老温不放心又打了几个过去, 这下彻底没人接了。 “都这么晚了, 见的哪门子同事?”他狐疑地在原地嘟囔了两句。 不远处,一辆纯黑色的dbx蛰伏在夜里。 月华在优雅的流线型车身表面洒下一层幽淡银霜, 静谧中, 车内手机震动的声响几不可闻。 [老温]:太晚了, 一个人注意安全。 [老温]:我先上楼,你回来前告诉我。我来接。 副驾驶里,宋叙单手将人捞起, 温白然软得像鱼一样的身体轻松被他调换了方向, 跨坐下去。 没有丝毫准备,她被这突然一下贯的飚出泪来。 “唔!” 亮着屏的手机脱出手去,砸到扶手箱, 滑进了椅缝。 瞬间,连最后的光也消失了。 宋叙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 熟悉地撩拨起她每一根神经。 白天电话里那些无言的沉默被他变本加厉地灌给她。 昏暗车厢中,温白然拼命捂住嘴, 生怕声音泄露出去一丝一毫。 后车窗外月凉如水, 她挣扎着撑起来,还来不及看清小区门口还有没有人在, 难耐的泪滴顺着眼角滑进头发,男人五指插进来,扣住她,又再压下去吻。 直到舌根发麻的呼吸不了、肺里最后一点氧气也被抽干,他的动作才肯慢下来。 “不是喜欢在上面吗。” “哭什么。” 宋叙偏头,温柔地啄掉她眼下的泪痕,侵略却还在继续浸润。 温白然力竭地趴在他肩上大口大口吸气,下意识动了动腰,后背蓦地被扣紧。 他厉声警告她:“别动。” 她登时屏住了呼吸。 有段时间没做了,两个人敏感地一触即发。 唯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就要天崩地裂,他们暂时在这里僵持着。 椅背慢慢升起来,他抱着她的姿势更加紧贴得没有一丝缝隙。 午夜十二点半的街道空无一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温白然从来没有尝试过这种敞开的环境,分不出紧张和羞耻哪个更强烈,感官被无限放大,就连体内血管的搏动都感受的一清二楚。 感觉到自己还在下坠,她有些害怕地环住他的颈项,听他在耳边低笑。 “你就是想让我来找你,是不是。” 才不是! “我没让你来...”开口发现喉咙哑得说不出话。 她明明没有出声,但所有欢愉和痛苦都哽在这里,喉间断续微弱的嘶鸣让她不得不仰起头来。 宋叙于是又埋下去,吻她锁骨中央的那颗痣。 第57章 殷红的一颗小痣,受不起他唇舌的磋磨,潋滟着在缝隙里呼救。 豪车的价格和空间总是不成正比的,狭窄的前座几乎不存在任何逃脱的余地。 “宋叙...”她难过地轻哼。 他已经忍了很久了。 克制到极限的深呼吸愈发深重。 温白然被他烫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一缩。 男人在暗里发出一声闷哼。 温白然随即而去。 …… / 一切结束。 车里还有散不掉的暧昧味道,随着车窗下降,冰凉的夜风慢慢冷却一切。 宋叙回到了驾驶室,那件风衣被他刚才随手丢在后座。 烟在荷包里。 他侧身去拿。 回来时,低头捡手机的温白然与他同时抬起。 这辆车中间扶手箱隔开的距离比那辆沃尔沃还大,但刚刚才经历过云雨的人眼里还有浓稠的丝,不经意缠绕在一起,就互相黏住了彼此。 宋叙的眼像深邃的夜海,在他的一望无际里,她闪烁的眼光是唯一的月亮。 温白然胸口下倏地收紧。 像被人一把捏住了心脏,他渐渐勾出的笑意就是指令,无规则的收缩剧烈而快速地随他产生。 他的脸凑过来,在她嘴边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的。 却留下缠绵悱恻的涟漪。 一圈圈荡开。 宋叙退回去,靠在椅背上,再次询问她:“抽支烟。” 眼睫无意识颤了颤。 温白然回过神来,视线收回去,假装没有上一秒的心动。 “随便你。”她低头看手机。 温前明到家时还给她发了信息报平安。 老温今年都六十五了。 已经是小老头的人还在晚上的冷风里等了那么久,无端涌出来的罪恶感让温白然坐立不安。 不知道他有没有怀疑刚才那个电话,一会儿回去要怎么解释呢? “你是怎么介绍我的。”宋叙突然问。 温白然一怔,眼睛抬起来看他。 他支着手肘搭在车窗上,微微眯起的双眼睨着她的屏幕,烟草淡淡的苦涩和他车里的味道混合出一种令人身心都稳稳下沉的踏实感。 “同事?”想起来那个电话里她是这样说的,他呵笑。 不是自嘲,也不像讥讽。 宋叙没温度的声音更像是威胁。 温白然感觉到他好像有点不爽,但又怎样,她说的是实话。 她收起手机,淡声:“怎么,同事降低你身份了?那我下次就说你是我上司,这总可以了吧。” 宋叙深暗的眼光一阵明灭,危险的气息随着烟气飘过来,很快又被夜风吹散。 “你还是刚才那种样子更可爱。”他意味深长地说。 刚才...... 他还敢提刚才! 刚才她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拎上了车。 温白然脸上一热,还好车里够暗,他没看见她转瞬而过的羞赧。 “我现在怎么了。”她不以为意。 “现在?” 宋叙咬着烟,眯着眼的表情像叼着她的肉,低声在齿尖蹂/躏,“可恶。” “......” 好好好。 她就多余问这一句。 既然如此,她就可恶到底好了。 “我要回去了,宋总自便。”温白然说着,手搭上车门的瞬间,啪嗒一下落了锁。 她一顿,没回头。 直接靠向椅背,目视前方黑漆漆的街。 冷淡地,“还有什么事。” 她这会儿的表情、声音,和十分钟前软在他身上叫他名字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宋叙没见过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的。 他直接气笑了,“我来找你,你说什么事。” 温白然一怔,“...你是来找我的?” 宋叙:“不然?” 温白然在路灯下看见他的时候确实想过他会不会是专门来找她的。 但只是那个瞬间而已。 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推翻了。 他的冷漠深入人心,以至于她完全不觉得他会做出这种充满感情的行为。 他压根就没有感情。 何况p&t刚成立,事情多得很。 之前连续签了几个大单,宋叙忙得脚不沾地。 她还在深江的时候他们都没时间见面,现在又怎么可能是为她而来? 她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我还在考虑。”她淡声说。 宋叙:“考虑什么。” “加入你公司的事。” 她知道p&t起步很快,有他坐镇,公司未来的发展也是可以预见的良好。 她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宋叙缜密,细致,城府极深,这些特质太适合在商场游走,却不一定适合沿用在与人的交往。 她看不透他。 恐怕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能看透他。 不管是工作还是私下,他的习惯是命令、是通知,而不是协商,更不会征求谁的意见。 她迄今为止听过他最像商量的口吻也就是问她能不能抽烟。 其实这也没什么。 如果他只是需要一个听话的下属,任何事都按照他的意思去办,这当然是最便捷的。 但只有这样吗? 她不知道。 他说过的一些话让她迷茫。 感觉他好像不止于此,但更多的她又想不出来。 温白然让自己冷静,先拉开距离,看看清楚。 于公于私,她都需要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你为什么非要我?” 她这样问。 车里的暗色真皮内饰在月光下有轻微细腻的光泽,微弱得不值一提。 静默中,宋叙将她逐渐归于平静的神情看在眼里,眉骨压下来。 他沉声:“你不信我。” “怎么信。”这三个字说出口,温白然忽然不想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了。 可能是觉得他们之间还什么都没有,现在就谈信不信有点言之过早。 也可能是她已经在心里预设了一个答案,而她下意识地避开了它。 归根究底,这两个方向都不是她想要的。 宋叙眼底太深,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分辨什么了。 转回脸去,温白然揉了揉因为疲倦发胀的额角,低声说:“算了,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你订好房间了吗?”她问。 宋叙没说话。 “这附近有家威斯汀,就去那吧。” 她边说着,边拉过安全带把自己扣起来。 “开车吧。” 下一刻,他的声音和引擎同时响起。 “你问错了对象。” 宋叙淡淡的口吻居然没有想象中刺骨。 温白然微怔,转眼。 亮起来的中控映出身边男人冷冽的面容。 他用一种包容的眼神看着她。 “不清醒的人是你。” “不过没有关系,还有时间。” …… 第41章 专程 温白然第二天回家被温前明数落了一顿。 已经二十七八岁的人了, 在家长眼里跟七八岁也没什么区别。 老温担心她的安全,耳提面命地要求在家期间不准晚于十点进门。 温白然说那不在家呢。 老温:“不在家我管不着!” 温白然:“......” 谢女士看父女对谈进行不下去了,出来打圆场, 催着温前明出去买早餐, 一会儿还得出门。 今天是温奶奶做寿。 温白然刚上初中的时候跟着爷爷奶奶生活过一年。那阵子温前明单位里忙的不可开交, 谢女士也在街上的铺子里有自己的小生意, 两个人都没空管她。进入青春期的小少女心思敏感,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过年时见到许久没见父母, 她说什么都不肯上前打招呼。这可把谢女士伤心坏了。 谢女士对小孩的教养原则一直是童年只有一次,要什么都给, 结果搞忘了青春期也只有一次。尤其在这种自我意识旺盛的时期, 更加需要家长小心呵护。于是她第二天就把温白然接回了家, 年后更是毅然决然地把当时生意还不错的铺子盘了出去。从那之后温白然再也没和父母分开过,直到她去深江上大学。 虽然只在奶奶家住了一年,但温白然很喜欢奶奶。 记忆里那也是个很会享福的老太太。 温爷爷去世后, 温奶奶一个人在家寂寞, 还会在网上报旅游团。人家一开始嫌她年纪大,担心安全问题不肯收她,结果老太太自个儿跑去人家旅行社门口中气十足地喊经理, 要他出来亲眼看看她够不够安全。 经理被她的积极乐观且充满活力的个人魅力折服了,答应让她报团。后面有什么精品团、短途游, 他都会想着叫上温奶奶。温白然偶尔问候,老太太得意地跟她说, 我这几年去过的地方比你都多。 年前小叔的女儿要去香港念书, 一家几口陪她去报道顺便游玩,老太太也跟着去了, 没成想晚上洗澡时在浴室里摔了一跤。股骨骨折,盆骨错位,医生看完片子就建议手术。 第58章 老年人本来身体素质就下降的厉害,饶是老太太平日保养得宜,这一下也在医院住了一个月。 温白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温奶奶已经准备回家了。 温前明和谢女士特地去香港接她。出发前,谢女士给温白然打了个电话。 她在电话里叹息,人老了,身体再怎么也比不过年轻时候。立志要玩遍祖国河山的老太太在视频里神情萎靡,花白的发越来越明显,她看着都难过。 温白然没想到这么大的事竟然现在才让她知道,六神无主地说那她也一块去接奶奶回家。 谢女士说不用了,有她和老温两个人就够。 温白然起初不同意,怎么说奶奶也是最疼她的人,她应该去看她。但转身看见在客厅里打游戏的周凛,她忽然又觉得没脸去看她。 彼时她状态不好:工作也丢了,感情在过去和现在里挣扎,理智把她整个人和生活都拉扯成一团乱麻,心态随时随地都在崩溃边缘。奶奶那么睿智的人,看见她说不定还要反过来为她担心。 谢女士虽然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但感觉得出来她的不顺利,安慰她说,先把自己顾好最重要,奶奶这边已经没什么大事了,等回了家你想什么时候来看都行。 挂了电话,温白然想起那一年家里停电,奶奶在旁边给她摇蒲扇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她平静地走回房子里,还是问了周凛能不能陪她去趟香港。 他说等他滑完雪。 也不算拒绝。 温白然是有失落的,委屈也有,更多是对奶奶的惭愧。 比这些更可怕的是她从那时候起发现自己已经麻木了。 当对一个人有了预判,他会说什么、做什么都在意料之内。 不会有期待,也不会去幻想,像被设定好的某种程序,她只是一个待在他身边的空壳而已。 温奶奶已经八十五岁了。 她才二十七。 一个人在二十七岁的时候失去爱的灵魂原来是这种感觉。 可她不要自己只是一副躯壳。 / 温奶奶过得不是整寿,但因为年前那一跤摔得把整个家族的人都吓了一跳,所以这次决定办的隆重点冲冲喜。 温白然一家到的晚,小叔出来接的。 温后亮埋怨他们动作太慢,这都快开席了才来,真把自己当来吃饭的客人了,说完注意到温白然,他一愣:“然然?这是然然吧?!都长这么大了!真漂亮啊!哎哟,从你上大学出去咱们就没见过了,这一晃都多少年了,还记得小叔不?” 温后亮结婚晚,小时候家里就温白然一根独苗,所有人都捧在手里宠,他总是偷偷买冰淇淋给她吃。 一转眼,小姑娘都长成大姑娘了。 温白然笑盈盈地:“记得小叔,不记得小叔有肚子。” 温后亮年轻时候不像温前明学习好、人又稳重,早早就考上了公务员。他也就是十年前才收了玩心,跟朋友合伙创业开了个电商公司,又恰好碰上了行业风口。十年过去,他早已赚的盆满钵满,人也越来越福相了。 他和温前明还真应了各自的名字。 一个前明,一个后亮。 温后亮被她打趣,乐得前仰后合,“你这丫头!” 国宾楼在本地的级别不低,温后亮在里面包了一个中厅,宾客名单删了又删,最后来了十桌人。不光有亲戚,还有街坊邻居,场面比过年还热闹。 打眼望去没瞧见温奶奶,温白然正要找她,温后亮拉着她指了指舞台边,小声说:“老太太倔,不肯拄拐棍儿,一会儿你牵她上台。” 温奶奶那次骨折置换了人工关节,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利索,不能久坐也不能久站。应酬了大半个上午,这会儿正独自坐在轮椅上休息。 大红色的舞台边,老太太一个人坐在那儿支着脸,充满了衰老的眼睛不复往日活力,看着面前满场热闹,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真的老了。 头发几乎全白。 温白然远远看见她都不禁眼眶一热。 “嗯!”她应了小叔的吩咐,跑过去叫声奶奶。 老太太年纪大了,眼珠子慢慢转上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呆滞的神情这才从落寞变成惊喜,拉着她一个劲儿喊“然然!哎呀我的然然回来啦!” 温白然忍着眼泪不掉下来,用力地冲她笑,“奶奶生日快乐!” 她一来,老太太心情明显跟着好了八度。 也肯上台了,别说拄拐棍,直接坐轮椅上去都行,只要她宝贝孙女推着,她什么都行。 开席后,寿星婆在儿子、孙女的陪同下挨桌敬酒,也是逢人就要把温白然拉出来夸一顿,骄傲得不行。 温白然只要老太太高兴,也是做什么都行—— 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喊叔叔阿姨、爷爷奶奶,碰到问她工作、结没结婚这种问题的,她都一律笑眯眯答:挺好的;还早,心都没定呢。 她笑起来的样子又乖又甜,一套下来,哄得人人都对她赞不绝口。 敬完了酒,总算能坐下来歇一会儿。 老太太今天兴致格外高昂,吃饭时也滔滔不绝。 温白然挨着她坐,不时添水布菜,只要说到需要她配合的地方,她都保准让老太太满意。 今天机会难得,谢女士说帮她们合影留念。 老太太教温白然要把手放在脸上,这样显得脸小,说完又摸了摸温白然削尖的下巴,心疼道,还是算了,你这脸也没二两肉了。 温白然握着她手说,那你就摸一摸我,我也摸摸你。 祖孙俩就这样亲亲热热搂在一起,谢女士说“一、二、三!”俩人同时喊:“开心!” 拍了一张,谢女士把温白然的手机还回来,说你有信息来了。 是宋叙。 都快一整天了,她完全忘记他还在酒店里,连个信息也没发去问问。 不知道他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 还没看清他发了什么,小婶从后面过来。温白然条件反射把手机扣在桌面,拇指从屏幕上划过,输入框上显示出的照片不小心发送了出去。 街坊那桌要老太太过去聊天,温白然想跟着去,老太太却让她坐下吃饭,刚才忙忙活活的,她连碗汤都没喝完。 换谢女士陪她去了。 她们一走,这边桌子空下来,温白然这才拿手机起来看。 第一眼看见记录里那张她和奶奶的合照,氛围是很好的,只是她笑得有点傻气,不如老太太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发出去的,赶紧点了撤回。 第二眼才发现宋叙已经看见了。 [宋叙]:那我先走 走? 他就来一个晚上就要走了? 温白然再往上看,他发来的内容是问她今晚跟不跟他一起回深江。 周末结束后p&t那边还有事等他处理。 ‘我是来找你的。’ …… 想起他昨晚说的这句,她一怔,终于相信这里面还有专程这两个字。 他真的是为了她来的。 温白然眸光闪了闪,在信息里问他吃过饭了没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就是觉得应该起码请他吃个饭,以及......她有点不习惯他这样好说话。 心里总觉得欠他点什么。 宋叙没有回复,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出发了。 谢女士从隔壁桌回来后见她心不在焉,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是有事的话就先走,这里已经都差不多结束了。 温白然回过神,犹豫了一下,还没开口,温奶奶吆喝着把大家都召集到桌上开会。 今天这个寿宴她原本是不想办的,结果办的这么好,她实在是开心。当场下令,还有几个月就要过年了,到时候也得热闹一番。但不要这么多人,只要一家人围在一块吃顿饭,还点名温后亮的女儿一定要到。 说着看向温白然,“然然到时候...能回来嘛?” 温白然说可以,一定可以。 老太太这下又笑开了花,吩咐他们可以结账回家了。 买单环节是温后亮的事。温奶奶暂时住在他那里,出了酒店,由小婶扶着她慢慢往外走,温前明则在那边帮着把老太太的轮椅抬上车。 温白然想去帮忙的,谢女士拉住她悄声说:“你的事,奶奶都知道了。” 她一怔。 老太太原先就是知道周凛的,毕竟在一起了这么长时间了,虽然没见过面,但就连小婶都知道她的男朋友姓周。 今天这场面人太多了,她来不及解释他们已经分手,却被温奶奶看出来了。 谢女士说:“老太太眼明心亮,你今天应付催婚的那些话她一听就明白了。我跟她说你们已经分手有段时间了,她还要我劝你放宽心。” 他们毕竟还是个传统家庭,本以为这件事多少会让家里人对她有些看法,没想到就连奶奶都这么开明。 看向前面步履蹒跚的老太太,温白然感动得胸口都是热的。 第59章 今日秋高气爽,下午的天气好得让人想眯眼。 温奶奶想去公园逛逛,小婶劝她回去歇息,今天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晚上又该腿疼了。 她只能惋惜说那下次吧。 两人说着话,刚走到车前,小婶忽然眼尖看见路边停着辆豪车。 黑色的阿斯顿马丁,流线外形,运动款式兼具了低调和高级,跟车边那个挽着风衣的男人相得益彰。 她酸道:“我们这地方还有人开这么好的车呢?” 他们离得不远,这话好像是让那个男人听见了,他朝这边看过来,随即抬脚。 小婶咬住舌尖,赶紧转回眼,“呀,遭人听见了...” “......”她身后的温白然目瞪口呆地看着迎面而来的宋叙,一时震惊到失语。 他是怎么知道这个位置的? 不对不对,他来这里干什么? 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宋叙的眼神目标太明确,谢女士都看出来了,在旁边低声问:“这是你昨天说的...同事?” “......” 温白然这才反应过来,快步上前将他拦在车头。 她压低声音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两个人一靠近,温白然明显感觉身后有三道拷问的目光射了过来。 如芒在背的感觉让她头皮一阵发麻,完全不敢回头去看。 她的紧张超乎寻常。 像被发现了早恋对象的高中生,心虚地故作镇定,又慌乱的很难不让人起疑。 会心虚倒也不是件坏事。 宋叙淡淡扫了眼她身后的家人,似笑非笑:“来打个招呼。” “......” 他那张寡淡的脸一如在公司时的面无表情,眼底那一点点细碎的笑意要不是温白然离得近根本就看不出来,“...不用了谢谢,我知道你是个好领导,但是真的不用了!” 她深怕他这张冷脸会吓到奶奶,抓着他袖子想把他推回车里去。 “欸,这是谁呀?” 小婶见两人拉拉扯扯,将人叫住。 她稍微打量了一下,发现虽然这人超绝的沉稳气场和温前明之前转达的不太一样,但路边那辆价值不菲的车还是很符合富家子身份的。 她顿时自信开口:“呀,你是小周吧!” …… 第42章 否则 宋叙走了。 来了不到三分钟。 走之前他还不忘说抱歉, 来得仓促,没准备什么礼物,下次会再补上。 下次?竟然还有下次? 温前明察觉出了不对劲, 看向温白然, 但她现在没工夫解释什么。 “我送送他。”她将宋叙拽到路边, 为了确保这里离得够远, 还回头看了眼,果不其然酒店门口的几个人还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不得已又再走开些。 直到宋叙拉住她手腕, 说:“可以了。” 温白然一顿。 刚才有长辈在场,宋叙伪装出来的那点恭敬跟和顺足以以假乱真。这会儿只剩他们两个, 他也不装了, 回归到冷漠的本色, 连眼底刚见到她时那点似有若无的笑也没有了。 温白然下意识跟他解释,“我奶奶今天过生日,人很多。我不知道你要来,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位置的?我给你发的信息你看到了吗?你是现在就要走吗?要不然再等等, 我请你在附近吃点东西,你中午是不是没吃饭......” 颠三倒四地说了一大堆,就是没解释小婶认错人的事。 这个事有点尴尬, 不知道从哪开始说起。她跟周凛分了是事实,但她也还没和宋叙在一起。今天是他不请自来, 认错也有情可原。 路边绿化带的树木高大,阴阴的角落没什么温度, 风吹在人身上有点冷。 她抬起眼, 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表情,他漫不经心整理着被她扯皱的袖口, 淡淡的眼神完全辨不出喜怒。 看起来好像是没生气。 那她还紧张什么? 温白然刚要松口气,冷不防对上宋叙望过来的眼。 他眼中的深邃在阴影下显得愈发浓郁,精准捕捉到她脸上的侥幸,几不可察的讥诮自眼尾隐匿。 温白然一怔。 他垂眸看了看表,说:“没时间了,我要回去开会。” “...这么急?” 宋叙挽着风衣的手臂摊开,“如你所愿。” 昨晚温白然被折腾得半死不活,也不知是有人存心报复,还是太久没做、跟不上他的节奏,她又哭又叫,推着他头发让他快点滚。 现在如她所愿了。 宋叙无辜的口吻让温白然脸上一阵红一阵青。 拳头都捏紧了。 这家伙! 怎么光天化日就能说出这么无耻的话来! “行,那你走吧。”她退后一步到马路牙子上,双手往胸前一抱,作势要保持距离目送他离开。 风把她耳边的发吹散,纯黑的颜色衬得她肤色更加冷白。 温白然略微偏过头去,一副巴不得他快点走的表情,在家几天养出来的娇气若隐若现在她抿起的唇角。 她今天化了妆,很淡。 原本就是天生秀丽的五官,越淡、越细致的妆点越能显出她的清逸,豆沙杏色的唇膏让她看起来气色好到能掐出水来。 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他卖力滋润的功劳,但这张嘴,吻他的时候有多软,气他的时候就有多硬。 宋叙长眸微眯,“这件事没完。” 温白然:“什么没完...?” 他眉骨压下来,倾身凑近。 马路牙子撑起来的高度和气场瞬间灰飞烟灭,面前压迫而来的男人的身影差点将她吞没。 “我说,我,跟你没完。” “你家里不清楚状况没关系,你心里清楚。” 叫错名字的事,他不说不代表没发生过。 那是长辈,是外人。 他还没幼稚到和他们置气。 但温白然可不一样。 “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否则。” 宋叙轻轻勾唇,冷淡笑意未及眼底。他身上幽沉的味道像纱一样裹住她,很薄,却稠密得无法挣脱,越缠越紧。 温白然心口狠狠一跳。 他没把话说完,抬手捧住她,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颊。 上一秒还在威胁她的人,后一秒摩挲便笑着给了她一个吻。 嘴,鼻梁,额头。 宋叙温柔起来,缱绻得能把人溺死。 “我在深江等你。”他说。 温白然保持着抱胸的姿势,看着他上车,车子很快驶离。直到连他的车尾灯都看不见了,她才意识到要不是有手臂拦着,刚才她的心脏就要跳出胸腔了。 手机响了,是谢女士打来的。 温奶奶已经回去了,他们见她送人送了这么久,还以为她也跟着他走了,这会儿都在回家的路上了。 温白然:...... 拒绝了他们要再调头回来接她,温白然自己拦了辆车回家。 / 到了家里,不可避免地被问起宋叙。 温白然再三强调他只是自己的上司,因为出差,所以才顺便来看看她。 他们什么都没有。 温前明是个直男,对这些细微的感觉完全不敏感,见闺女说得这么斩钉截铁,他还是选择相信她的。 可谢女士不一样。 她太懂什么叫欲盖弥彰,更懂自己的女儿——如果他们真的只是同事,她不会单独把人拉到一边说话,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咬死这层关系。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问温白然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温白然顿了顿,辞职的事她只和谢女士一个人说了,连温前明都只以为她是回来休年假的,最多也就猜到是因为分手。 p&t虽然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和宋叙挂上了钩,她就有些犹豫。 总觉得选了公司就等于选了他。 但她现在根本不想谈恋爱。 谢女士也不催她,说起另一件事。 “你记得谭征吗?你高中同学,考去了上海,后来一直留在那。” 温白然想起来前不久在希瑞的合同上见过他名字,不过不确定是不是重名,“他怎么了?” 谢女士:“我跟他小姑在同一个老师那里练瑜伽,她说前一阵子谭征回来了。听她说似乎是犯了什么错,被开回来的。” 温白然惊讶,“被开?” // p&t这次来势汹汹,向隼和宋叙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在医疗市场占据一席之地。 深江大学刚刚和他们签署了合作协议,p&t负责升级设备和实验室,学校负责派人帮他们做项目,当然,必要时候还能帮他们请外援。 中科院物理所的广培良教授这次来深江大学交流讲座,就专门为他们的实验室升级提出了几点建议。 他这次在深江只停留四天,宋叙周末晚上赶回去接的机,一直到周四晚上把人送走,广教授这几天对他简直赞不绝口。他也对大运的质子肿瘤中心非常感兴趣,直言如果需要他的话,他义不容辞。 第60章 向隼听完嘴都笑裂了。 临上飞机前,广教授不忘问宋叙结婚没有,说他有个外甥女,长相还不错,下次可以一起来见见。可惜时间太紧,他来不及细说外甥女的优点长处,只说晚上把他微信推给她,让他们自己聊。 宋叙没表态。 回去路上,向隼有点酸溜溜的。 “都是陪了他四天,怎么老广就只看得见你似的。” 宋叙在处理邮件,随口一句:“看见我等于看见公司,看见公司等于看见项目。你不想赚?那别玩了。” 他把电脑一合,作势让司机靠边停车。 向隼真信他会撂挑子,赶忙拦住他,服气地说怕了他了,说完又忍不住骂自己狗腿:“f**k!我怎么这么怕你,都从学校到这儿了,还被你治的死死的。” 宋叙淡淡靠回去,“怕是对的。” 毕竟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谁都也不想翻船。 显然,他们两个里,宋叙才是掌舵的那个。 “讲真,我感觉我上当了。当初你攒几个局就把我忽悠得脑袋发热,说什么也得跟你把这个公司开起来,现在...啧啧啧。我肉疼。” 公司以生物科技为主,各项产品研发、数字医疗建设、从设备到团队培养,哪一个环节都不少花钱。 而且这种投资的回报周期都比较长,一时半会儿难得看见收益。 虽然他对宋叙的能力很有信心,但总还是忍不住问,“你就没准备点什么给我回回血?” 话音刚落,宋叙电脑弹出来一封邮件。 车里光线暗,屏幕上的蓝光映出他眼底深不可测的幽暗。 向隼抻着脖子看过去,“...letter of authorization...?” 他登时睁大眼睛怪叫一声:“what?!你什么时候拿到这个代理的?!” 宋叙皱了下眉,嫌他太吵,直接把电脑丢给他,让他离远一点,“自己看。” 他辞职一周后就给总部发了邮件,以高级代理商的身份与他们达成销售代理与品牌使用代理,不光是设备,还有耗材。也不光深江大学实验室的设备升级无忧,连后期的维护保养成本都大大降低。至于向隼说的回血,也都是顺便的事罢了。 这么大的事,他竟然就自己一个人悄悄干了、还干成了! 向隼惊叹地鼓掌:“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但真没想到你这么全面。不愧是你啊,宋!” 宋叙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对他的恭维谄媚毫无反应。 这段时间忙得太过,他有点疲倦。 但就是这么累,他脸上那股云淡风轻、稳操胜券的松弛感都叫人嫉妒。 向隼以前觉得他恐怕是机器人,虽然长了一副人类的身体,但脑子一定是安装了什么智能程序,否则根本没有哪个人类能做到他这个地步。 不管是上学还是工作,只要他专心致志,不,他哪怕是闭着眼睛学也比他好。 就因为这样,向隼更好奇他上周突然去了趟外地是做什么去了? 深大的协议周五刚签好,周六说好要跟他们研究院的人去应酬一下,两人在公司汇合,结果宋叙就打了个电话的功夫就说不去了。 隔天广培良就要来了,向隼怕他赶不及回来接他,问他什么事,能不能推迟两天。 宋叙哪里会说呢,他讳莫如深的样子像是要去寻仇的。 临走前还问了他前项目经理的电话。 说起来那个项目经理也是倒霉,偏偏就碰上他这么个护短到神经质的人,不过是说了两句不中听的话就被开了。 宋叙掀开眼帘,“是你开的。” “是我没错,但那天气氛都到那儿了,你都要跟我翻脸了、我肯定选你啊!”向隼舔了舔嘴唇,合上电脑放脚边,实在想知道的不得了,“你跟那秘书..真谈了?” 他跳过了睡没睡的问题,睡肯定是睡了,宋叙就不是什么纯爱的人。 但就因为这样,他要是动了真心那可是大新闻! 向隼问话的语气太奇怪了,像是笃定他谈了,又觉得不该谈。貌似完全没想过他会被拒绝。 他怎么会被拒绝呢! 他可是宋叙! 商务车的玻璃涂层比夜还黑,宋叙望向窗外的轮廓模糊地抬起手,食指若有所思地抚了抚下唇。 周四了。 明天是最后一天。 他说:“帮我找个房子。” “这有什么问题,什么要求?”向隼拿出手机就要给他办这事儿。 “离公司近一点。” “行。” 沉吟一会儿,宋叙改主意了。 “不。” “离临港湾近一点。” 向隼:“?” 那儿离公司得跨半个城呢,就算每天开车来回也太远了吧。 他想说要不换个位置。 “距离远,人很近。” 向隼:“????” 宋叙回过头来,长睫下的深眸吸收了夜的精华,更加幽暗。 车厢昏淡的光线更将他的企图心包裹成了神秘又危险的陷阱。 不知道是谁会跳下去。 他轻轻露出猎人的微笑。 …… 第43章 面试 隔天上班, 难得公司没什么事。 在会议室里面试了一上午,向隼一看下午还有一批人,耐不住性子地翻了翻剩下的求职简历。 嗯, 首先把名字不顺眼地排除了;接着一个个看照片, 本着公平公正的态度, 女生只要学历合格地都被留出来, 男生嘛,长相超过六分的就pass。 至于这个六分的判定标准怎么来的, 那当然是向隼按照自己来的。 他自评六点五, 打扮一下七点五,取个平均值七分吧。 他像模像样地跟宋叙分析:“我跟你说, 像这种一板一眼的登记照通常都会把人拍丑一点, 如果这照片上都能有六分, 那他真人绝不低于六点五。呵,公司里有你一个八分男压在我头上已经够了,我不能再容忍还有其他人压住我的光环。” 向隼数着那三张简历, 惋惜摇头, “这三个人,你们别怪哥,怪就怪老广。他要是今天再走, 哥也没时间在这儿挑人面试了。” 宋叙对他这种共无聊至极的行为感到生理不适,随手抽了一张看, 扫一眼,定下来:“就这个。” “面试完他我就走了。” 向隼一看:“叶哲...?不行、他这么帅!” 宋叙不耐地皱了下眉。 “......” “...好吧好吧。”他是财神, 向隼不敢惹他, “不过下午不是约好了看房嘛,你要去哪?” 宋叙没回答。 前台anni这时敲门进来:“宋总, 有访客找你。” 宋叙眼帘微顿,淡声:“知道了。” / 小会客室。 温白然看了眼时间,将她引进来的前台小姐说去给她叫人,五分钟了还没回来。 她在来之前已经听说了p&t的规模不输前公司,来了才发现果真如此。 之前公司就半层楼,对面空置的办公室一直没租出去才营造出了他们独占一整层的错觉。这儿可是实打实一层楼都是他们的。 中街总部国际的写字楼,光租金就高的吓死人。 据说一签就是五年。 难怪乔伊说他们有钱。 温白然一路看进来,研发和产品部门占了一半的办公区,剩下一半普通办公区暂时只坐满了三分之二。 没有其他创业公司的随性和松散,这儿的每个人都专注在自己手里的活上,分工明确,仿佛协调精密的仪器,各个齿轮之间运转得严丝合缝。 不敢相信,他们成立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 也只有宋叙那种怪物般的高效才能做到这样了。 说起他,温白然其实昨天就回来了,特意等了一天才过来,就是不想让他先知道。 她昨晚先和乔伊碰了面。 乔伊也决定辞职了。 来宋叙这儿。 他给她提供了一个新岗位。 公关部副理。 “虽然我对项目更得心应手,但他说的没错啊!我的洞察力和反应力就应该去做公关!我搅混水可比做方案拿手!”她兴奋地搓手。 温白然赞同这点,但她更好奇待遇翻倍了吗? 乔伊嘻嘻笑,谦虚说还行吧。 看她表情应该是至少不低于翻倍的。 想不到宋叙这么大方。 不知道他待会儿会给她开什么样的条件? 又等了几分钟,前台小姐终于回来了。 她满面笑容地说:“温小姐,请跟我来。” 她将温白然领到另一个会议室,敲了敲门:“向总,上午最后一个面试者来了。” 面试? 温白然一顿,她来的时候只说找宋叙,可没说是来面试的。 不等她说可能搞错了,里面传来声音:“让她进来。” 陌生的男声,应该是向隼。 第61章 前台小姐温柔地替她推开了门。 “请。” 没办法,温白然只能先硬着头皮进去。 会议室不大,她一眼就先看见了宋叙。 他就坐在对侧靠左的位置,正对门,椅子离的桌边有点远。看起来是已经面试到疲惫了,他斜靠在椅背,双腿懒懒交叠着,左臂向后搭在椅背,手里闲适地滑着手机。 他竟然是在的? 感觉到她的视线,宋叙淡淡掀起眼帘,眸子里意味不明的暗芒闪过,眼尾挑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转瞬即逝。 温白然立刻明白他是故意的。 故意搞这个面试,故意没有提前通知,故意想看她什么准备都没有的出丑。 但他是怎么知道她今天要来的? 他将这个问题暂时保留,事不关己地继续看起手机,全程都没再抬眼。 旁边的向隼双手合十搁在桌面,笑眯眯地对她说:“温小姐,坐。” 看样子今天他是主考了。 温白然心里有了计较,淡定地拉开面前唯一一把椅子坐下。 “向总,又见面了。”她清浅微笑,得体大方。 向隼眉一挑,上次见面太仓促、又慌乱,他竟没发现她这么漂亮。 淡妆的颜色无法掩盖她原本的清丽,温白然的美丽显然不是脑袋空空的那种,她眼里充盈着极少见的丰富。 看她这么镇定,向隼笑笑地松开手敲了敲面前的空桌面,抛出今天的第一个问题:“温小姐没带简历来吗?” “带了。” 虽然宋叙已经明确跟她说过可以立刻入职,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做了两手准备。 温白然有条不紊地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文件夹放在桌上,轻轻推过去。 向隼随便翻了几页,明显知道了她是有备而来,完全走个过场而已,不到五秒就放下了。 随即重新搭着手,他还是那个笑模样,问题开始升级:“温小姐工作经历很丰富,我有个问题。” 温白然:“您说。” “你对几年前轰动一时的新未来科技公司诈骗案怎么看?” 向隼话音一落,会议室里顿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温白然脸上的微笑凝固在嘴角,下意识看向宋叙。 知道新未来的人很多,但能把她和这件事联系起来的少之又少,更何况能传到向隼这里的,只有他。 他还是那个姿势在玩手机。 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拇指很久才滑一下。仿佛压根没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没察觉她感觉背叛的视线,更没有同向隼说过任何,页面上的东西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宋叙完全地把自己置身事外,只当一团空气。 温白然皱眉。 向隼注意到她的表情已经不淡定了,有点遗憾才到这里她就原形毕露了。 看在宋叙的面子上,他还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温小姐不要误会,我只是随便一问,如果你对这件案子不了解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换个问题。就换......” “不用。” 温白然最后看一眼无动于衷的宋叙,跟着便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冷却下来的眼神让她柔美的面孔多了几分格外引人注目的理性的光辉。 她说:“就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 向隼来了兴趣:“哦?” 新未来的案子在这三年里就像长在温白然心里的一根刺,她无时无刻都在想这根刺是什么时候扎进去的、又为什么偏偏准确无误地扎到了她。 从当时公司的管理结构、项目风格,再到员工关系;从新未来的诈骗手段、套路,乃至他们是怎么做到能让那么多去实地考察的公司都没发现漏洞的,温白然把这些重要因素都在脑子里重复排列组合了不下千次。 她总结出了以下几点: “首先,当时新未来的实验室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后来被验证是租借了康来生物公司实验室,这解释了为什么实地考察过后无人怀疑;其次,他们的研究应用方向是市场需要的,并且是急需的,人一旦急躁,或多或少都会有失察的潜在风险;最后,新未来之所以能瞒天过海,是因为生物提纯技术类专利对实验环境要求极高,不同的设备、人员、操作顺序,都有可能对实验结果产生影响。正是最后一点的验证困难,才让他们能利用类似手段在不同城市行骗多年。 “当然,这种骗局也并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不被揭穿,所以被他们选中的公司都存在比如内斗;管理层次专业欠缺;急于盈利扩张而忽视了专业考察等瑕疵,也只有这样拥有不稳定因素的公司才有机可乘。” 温白然这番话逻辑清晰、井井有条,根本不像是在这么短的时间想出来的。 尤其是对受骗公司的分析。 不说别的,y省被骗六千万的医疗集团就是因为董事局的内部斗争。新未来的事一出,董事局马上换人,新上任的董事与之前那位的纠纷已经到人尽皆知的地步。要说这里面没有一点人为因素,谁都不信。 向隼好奇的是,这些事温白然是怎么知道的? 他坐得更加端正了一点,笑意也更深了,“看来温小姐功课做的很足啊。” 温白然勾唇,“向总过奖。” 向隼竖起食指:“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避免这场灾难。” 如果是她...... 温白然再度看向宋叙。 他还是低着眼,侧脸淡漠的神态却明显已经加入了这场谈话。 手上的动作停止了,他也在等她的答案。 温白然心念一动,目光收回来,淡声说:“我会做好我分内的事,尽应尽的义务,发现异常时提醒告知。但。”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公司的决策层不是我能干预的。” 她是事后才想起来,在参与这项案子的最初,她就已经提醒过她的直属领导新未来的实验室是租赁的,且租赁期限就快截止了。领导说不用管它,很多初创公司没有自己的实验室很正常,只要后续能继续使用他们的实验室就可以,公司可以选择继续租赁或者启用别的实验室。 只可惜这是他们的口头对谈,时间过了,哪里都找不到备份。 也就是说,她在当时已经尽到了自己提醒的义务,而领导并未采信。 那种情况下,她根本就不可能再做什么。 就算她当时把周凛爸爸那句隐晦的提示听进去,再去向上汇报,谁会信她?除非今天是周董事长亲临,否则他们凭什么为她微乎其微的发声就停掉公司期待已久的项目? 即将成为最年轻的中层? 呵,那就是还不是中层。 就算她已经是,中层之上还有高层,高层之上还有决策层。 一切超出了她原本职位级别范围的走向都不在她的可控范围之内。 这件事从开始到结束,她在里面只起到了一个背锅的作用。 直到想明白这一点,温白然才终于停止了漫长的自责。 说完,她深呼吸一下,调整好情绪和心态,把问题抛回给了向隼。 “向总,假如在公司并购的关键阶段,双方谈好了所有合作条件,这时刚才带我进来的那位小姐跟您说,这个项目有问题不能做,你会怎么选?” 向隼一愣,觉得好笑:“你说anni?她只是一个前台,她哪里会关心这种事,公司有什么项目她都不一定知道吧......” 话一出口,他顿时感觉自己被骗了六千万。 温白然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她转向宋叙:“同样,我也有个问题想问宋总。” 这场面试到刚才为止其实已经结束了。 宋叙不再当局外人,抬起眼来深深看她。 温白然笑容不变,甚至更温柔了些,话出口却绵里藏针:“宋总一直没说话,我相信您一定是有更好的选择。我的问题是,您的选择能代表这家公司吗?” 外界都知道这家公司是向隼和他合开的,但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几位投资人。上次饭局上见过,看起来都是经验丰富的人士。他们各自手里股份不多,但加起来也不容小觑。 宋叙现在是春风得意,等真到了那天,他能搞定一个向隼,那其他人呢? 饶是他有手眼通天的本领好了,那些眼高于顶的投资人们难道都肯臣服他宋总一个人? 未必吧。 温白然其实是想提醒他,做人不要太绝对。 世事无绝对。 这个道理他难道不懂? 宋叙沉寂的双眼不怒不喜,微微眯起,深邃逐渐变得更加浓郁。 // 面试结束,温白然走得飞快。 电梯门关上的前一秒,宋叙突然出现。 大手撑住门框,整个电梯都震了一下。 温白然心跳跟着一抖。 还有其他人在,她看了他一眼,随即收敛了目光,站到最里。 第62章 宋叙进来,靠边站在她对角。 深沉的视线如乌云罩顶。 温白然丝毫不予理会。 高峰期的电梯运行不那么顺畅,终于到了一楼。 温白然低着头往外走,到门边,手腕蓦地被人拉住。 力道不大,掌心微热。 贴着她的虎口,收紧。 她顿住:“做什么。” 她没抬头,宋叙也没说话。 换了只手牵着她,他上前挡住电梯门,在面板上按了b2。 电梯门合上一双交错的人影。 继续下行。 到了地库,宋叙还是没有松开她。 他带着她往车位去。 温白然不想跟他上车。 来之前也许她是想的,但现在不想,非常不想! 还有几步就到他车前了,温白然突然拽着他手腕。 “宋叙!” 宋叙停下来,回头。 车库封闭又昏暗,浓烈的塑料味闷得她头晕。 温白然皱了下眉,抬眼时骤然一顿:“......” 面前男人眼中浓到发烫的暗欲几乎快要漫出来。 下一秒,他捧着她的脸吻下来。 急切的,激烈的,想要把她吞进去的。 从他回来到现在又过了一周。 这一周没有电话,也没有信息。 他很忙,忙到没时间打给她。 好吧,或者他可以承认他是故意的。 他撕咬她的唇瓣,掠夺她的呼吸,在她舌根种下麻木的痛意。 会议室里她几次看过来的时候他就想这样做了。 这双眼。 这张嘴。 她软到几乎可以被折断的腰在他手臂上反向弯出一道绝妙的弧线。 他吻得越来越重,越来越深。 暧昧的声响回荡在立柱的阴影中。 温白然被他搞蒙了。 一时乱了手脚,只顾专心应付他的深吻,完全忘了可以推开他。 直到她被抵上柱体,衬衫领口歪到一边,他握着她的脖颈,拇指顺着下颌摸到锁骨里的那颗痣,或轻或重地揉。 她不自觉地哼了一声,又在瞬间醒过来。 “宋...唔!”她睁大双眼,看见宋叙近在咫尺的脸。 他那样投入,那样沉醉,恨不得就在这里和她相融。 温白然心中警铃大作却无路可退,只能抬手抵住他肩膀,找准机会用力一推——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宋叙只是被她推向后了半步而已。 他的身影还是压着她,眉心皱起来,浓暗的双眸里有不满、有意犹未尽,更有疑惑。 为什么推开他? 他们刚才已经合上拍了不是吗。 温白然恨死自己身体的反应,更恨是宋叙将她变成这样。 她咬牙拢着领口,眼中含着刚刚氤氲出的微红,瞪他的时候软弱的没什么力量,“宋叙,你最好搞清楚、我们现在什么都不是,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怎样对她? 她控诉的太委屈,他听出来了。 理智归位,宋叙冷静下来,上前想抱她,“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她冷声质问。 宋叙一顿,拧眉。 他停在原地,看她眼里因抗拒而冰冷的目光,她慢慢后退,直到两人拉开一定的安全距离,温白然才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随手将领子一扯。 她知道这样不好看,但没办法,她现在只能用这样激烈的方式来抵抗他、阻止自己感受他。他一个吻就让她腿软的快要站不住。 宋叙显然看出了她的挣扎,慢慢松和了眉眼,静静等她说完她要说的话。 “解释你是怎么对我了如指掌?解释你为什么可以在我的生活里来去自如而我不行?还是解释你明知道我今天是来找你的,却还要看我出丑?宋叙,你怎么这么自以为是!?”温白然现在能体会到为什么周凛之前说最讨厌她冷静的表情,他根本感受不到一点她的在乎,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演激动的独角戏。 宋叙此时淡漠的眼让她有了类似的感触。 “好,就算你都能解释,那我问你,你凭什么这么笃定我在上面不会当场和你翻脸?你为什么把新未来的事告诉向隼?” 温白然最介意的就是这个。 这是她职业生涯的污点,是她不想重提的旧伤。她肯让他知晓足以说明信任。 但他辜负了这份信任。 这指控太重。 宋叙终于开口:“我没有。” “没有什么?” “我只是让他问你对这案子的看法,并没有说你和新未来的关系。”他说。 “有什么区别!”无缘无故让人问,谁不会联想? “他不会。”宋叙说,“因为我告诉向隼,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考题。事关公司,他以为我会心软,才主动提问。” “你给我的考题?你考我这个干什么?”温白然皱眉。 宋叙看了看她,慢慢将双手抄进口袋,直言:“你太敏感。” “我?” “是。” 他简短的回答,冷漠的音调,俨然回到了宋总的角色。 温白然明显错愕的神情呆滞了一瞬。 “错误是一时的。你不放手,就会变成一世。” “我说过,直面永远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已经为这件事浪费了三年,但没有下一个三年了。 公司起步很快,发展会更快,继续沉湎在过去里不会有任何人受到惩罚,除了她自己。 “你不肯从过去跳出来,那我帮你。接下来的时间,我不希望你再缩手缩脚地做个边缘人。”宋叙说着,慢慢踱向她。 带着压迫的,但仍有余地。 温白然一怔,不知不觉地,他已经抵着她的脚尖站定。 “为了公司,为了你,我会给你整个产品部。” 视线落下来,宋叙用深沉将她包裹在内,“你最好能扛起这个担子,不然我也会换掉你。” 宋总声音低醇,近距离的气息里却带着宋叙才有的温柔。 他在这两个角色之间切换自如,拿捏她的软肋,点破她的逃避,毫不留情地揭穿她的伪装。 他根本把她拿捏得死死的。 温白然有些灰心地闭了闭眼。 她斗不过他。 至少在宋总这个层面上。 空无一人的车库,气氛好似回到最初的宁静。 宋叙轻轻抚摸她的脸,像一种奖赏,“你做得很好,刚才。” 他这样说着,明显感觉到温白然已经放弃敌对。 但下一秒,还是蓦地被挥开。 眉心皱起。 宋叙看着温白然在他的阴影里抬起眼,倔强的眼光在他的包围中冲出一道破绽。 她一把扯住他的领口,拉下来,张嘴狠狠咬在他的唇角。 她没有分寸,更不温柔。 腥甜很快在口腔里漫开,并随着血管送到心脏。 不知谁的心跳在寂静里怦的一声。 她用舌尖伸进去一探究竟。 感觉到他喉结猛地一滚。 温白然松开他,后退两分, 媚眼如丝,妖娆到勾魂。 她轻蔑地笑,“我也说过,你别太自以为是。” …… 第44章 唯心 是夜。 熟悉的套房。 熟悉的夜景。 熟悉的宋叙。 好像很久没有来这里。 巨幅的玻璃毫无保留地将江岸两边的灯火呈现出迷幻的梦泽感。无数光点随着江面下的暗潮涌动不断升起, 它们在半空汇聚出一个个凝缩的光圈,圈的内里蕴藏着一颗颗会发光的迷你太阳。澄黄的火热升到半空,被冷空气吹灭聚散, 再度散开, 砰, 分裂出更多更多的星光。 远处的天空都是。对面大厦的玻璃上都是。空气里都是。 她眼里也全都是。 温白然背靠在落地窗, 肌肤上的温度将玻璃的冰凉烘成热雾,细密地紧贴着毛孔。 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珠带着难以言喻的诱惑香气, 顺着颌角滑落。 晶莹的珠子凝聚了今夜所有月华, 附在下巴尖上,颤颤着, 晃动出激烈的莹白闪光。 男人越来越用力的呼吸在她锁骨下辗转, 终于, 这一滴承受不了他的摇晃,下坠。 自然地坠落。仿佛能听见失控的呜鸣。呼啸而过的疾风将夜晚的露珠隐藏在暗里。 痛苦。欢愉。急躁或温柔。任何时候,温白然想做一只飞鸟、一条小溪。翱翔于天际。在山谷流淌。她的灵魂飞出身体, 俯视着、又承接着地上的一切。 好矛盾。 好畅快。 失重的鸟儿落进小溪。引力消失, 溪水包裹着她不断上升。 她对这种强烈的融合没有任何认识,直觉这会是一场绝妙的冒险,还是下意识抱住了男人的头颅。 “宋叙..” “嗯。” 这是他最让她感到安心的地方。 第63章 无论什么时候、进行到什么地步, 她永远能得到回应。 她没再说下去。 只是搂着他的双臂更用力。 她的依赖绵软地挤压他。 明显的,男人那么有片刻的停顿。 宋叙从不分心, 动作渐渐慢下来,带着浓烈探索的欲/望。 他要搞明白导致这片刻停顿的原因是什么。 性和爱是两回事。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性是身体。 爱在哪里? 人类对于爱情的唯心程度超乎寻常。 心里怎么可能有爱?挖出来不过一颗会随着肌肉惯性节律收缩的肉而已。 剖开猎物的胸膛, 血淋淋地用手握住, 观察。没有爱的痕迹。血管的拥堵是血液粘稠的结果。爱在哪? 记不清是谁跟他说过,总有一天, 你也会被人开膛破肚。 他不介意。 如果可以,他还想同这个人一同观赏,他的爱是什么形状。是闪亮的钻石,还是芬芳的鲜花?又或者是一排死去的坟墓。 更可能的,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温白然身体很热,香汗浸在毛孔里隐隐反射月光,细嫩的皮肤因此凝出润泽的莹光,愈发滑腻。 小腹。胸口。脖颈。 他一路吻上来。 让她湿的更加彻底。 手也探上来,感受她心跳的频率。 温白然哼一声,“...轻点。” 他说,让我看看你的心。 “......怎么看。” 眼睛。手。嘴。 还有心。 虽然两颗在彼此体内的心脏只可能被x光照透,所谓感应,没什么科学依据。 但今夜注定是个唯心的夜。 他第一次对这个事情感到好奇。 又似乎不是。 她感觉到他的不同寻常,搂着他的手改为拥抱。 温白然轻轻吻他的嘴。 “宋叙...” 她又叫他。 含混在嘴里,无法突破齿尖。 他伤口的腥气结成一块不柔软的血痂。 是她咬的。 他回敬了她几处紫到发乌的吻痕。 他从来就不肯吃亏。 她问他:“怎么了。” 他很好。 好得不能再好。 他用沉默地吮吸回答她。 她细致的关切和安抚像一剂灌满了肾上腺素的强心针。 血管里的血液瞬间沸腾,不断鼓噪激越的跳动被胸骨和胸肌锁在里面。 从唯物的主义出发,这绝对是个无比精妙的设计。 保护与隐藏。 所以爱是不是也这样被藏在了某个地方? 不是心脏。 身体的任何位置。 手可以爱。眼睛可以。嘴也是。 她依赖他的姿态, 是吗。 温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感觉他动作突然就狂野了起来。 海底地震的深度越大,越无法察觉。 宋叙单手将她抱起来,一边往卧室走,一边扯掉她最后一丝防备。他疯了一样吻她。 暧昧的声响在昏暗的套间里盘旋。回荡。久久不散。…… / 夜过了大半。 寂静从暗处烟一样弥漫。 无力吊在床沿下的一双手臂纤细,嫩玉般的肤色,葱白的五指修长,指尖差一点擦过地面。 她浑然不觉。 温白然侧脸贴着柔软的大床,整个人仿佛散架、重拼似,酸爽得无法言说。 今天前半程她尚有理智和他拉扯,后半程完全只有被虐的份。 宋叙今天跟吃错药似的。 仿佛要把这些日子积攒的一口气全都给她,他到后面都已经不顾她哭不哭、喊不喊了。 小腹下涨缩的痛麻一时半会儿无法消退。 她根本不敢动。 她后悔了。 她就不该挑衅他。 温白然懊恼地紧闭双眼,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了。 浴室里关了灯,男人的剪影轮廓无声在黑暗里靠近。 以为她睡着了,他覆上来抱住她。 怀抱还未完全贴合上,“走开。” 女人声音哑了,哭腔还梗在喉咙里。 听起来像娇嗔。 宋叙一顿,接着继续抱她。 她瘫软地像条鱼,他把人捞进怀里。 大手轻轻顺她的头发,隐约带笑:“怎么,又不投降了?” “我什么时候投降了?” “忘了?” “没关系,我可以给你一点提示。” 她求饶时说的那些他现在可以一字不漏地背给她。 “......” “不要说!”温白然别的地方没劲,只能用脑袋顶他下巴,他根本不痛不痒。 她绝望地睁开眼,幽怨的眼神明摆着在说他只要敢说一个字她就死给他看。 宋叙眉梢抬起来,笑意不自觉爬上眼尾,他低下去啄她脸颊,“以为你有多硬气。” 他这略带宠溺的口吻大概不算讥诮。 算不算都不要紧。 温白然确实硬不过他。 她有自知之明。 怀里的人安静下来,细微的呼吸搔着他心口。痒。 喉间几不可察地咽了咽。 “温白然。” “......” 他又叫她一遍。 温白然不想理他。 讲道理,比起他叫她全名时的压迫感,她宁愿他继续叫她vivi。 宋叙是有语言天赋的。 配上他一把大提琴般质感的嗓音,陌生的西语在他唇间回旋出一种缱绻的腔调。 类似温柔。 又不完全是。 还带着疏离和一些淡漠。 任何人、她敢保证任何人,只要被他用这样的语气呼唤,都会陷入模棱两可又迷惑的眩晕里。 明明没有表情,甚至只是冷淡,但就是觉得被撩拨。 好像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 幻想之外,这个男人的内里根本没有心和热。 温白然闭着眼假寐,直到下巴被人掐住,抬起。 她还是不肯睁开。 仿佛眼皮有千斤重,她没力气拨开。 沉默。 温白然感觉不到他移开视线的动作,下巴习惯了他手上的力度,也不再有被人捏住的不适感。 良久,久到她真的差点在这个姿势下睡着,她才悄悄将眼皮掀开一点点,黑暗的环境让她有刹那的视物不清,下一秒,她看见宋叙的脸。 他是最有耐心的猎手,可以为了猎物整夜蛰伏。 持续瞄准。 只待时机出现,一击毙命。 对上他深暗的双眸,温白然猛地一怔。 “......” 她下意识后退。 退无可退。 面前是他紧密的目光,身后是他坚固的手臂。 宋叙整个人就是一张捕猎网,一旦被网住就难以挣脱。 温白然又开始后悔,不该贪恋他的臂弯。 她有些瑟缩,想要示弱。 宋叙没给她这个机会。 “我困了...” “你想通了?” 她一顿。 这是个问句。 她能感觉出来宋叙对这个答案的不确定。 他也有不确定的时候? 还是对她。 这可是个难得一见的现象。 她多少打起了些精神,“想通什么。” 温白然故意装傻。 就是要让他看出来。 宋叙轻易识破她的把戏,还是沉了视线,“在你家楼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 温白然看他在暗里微蹙的眉眼,抿了抿唇,坐起来,“既然说到这个,我也有话跟你说。” 她认真摆出一副要谈谈的架势,他也跟着坐起来。 两个人背对着窗外,面朝着大衣柜的阴影中,谁也看不清谁的神情。 “你有没有想过你擅自出现在我家人面前意味着什么?有没有想过我要怎么跟他们解释?如果我今天答应你,将来有一天我们分了手,我又要怎么去说?” 她承认宋叙千里迢迢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感动过。 非常。 可那不足以构成爱情。 温白然皱眉:“你今天想跟我一起,明天呢?后天呢?既然总有天要分开,何必这么兴师动众?已经有一个周凛让我焦头烂额,你想成为第二个?” 她屈起膝盖,单薄的白色被单夹在她胸腹与大腿之间,仿佛很苦恼,她随意将垂在脸侧的发用五指梳上去,“现在不好吗?你想我我就过来,我们在这里幽会,还和以前一样,为什么不行呢?好吧,如果你觉得这还不够,我必须告诉你我为什么选你。” 他们离得很近,她的小指甚至能感觉到他腕间的脉搏,但他背对的方位彻底陷入黑色里。 不知是因为提到了周凛,还是因为她太直白,她只看见宋叙左脸下方一小片冷涩的下颌线条。 第64章 男人绷紧的肩线像一座随时会倾轧过来的山。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在一直不断地试探他的底线。 温白然停住,有瞬间的犹豫,但她还是说了:“你是那么冷漠的人,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了这一点。你没有感情。可这正是我所需要的。上一个八年耗光了我全部的情绪,我需要一个不用我投入感情也能这么合拍的伙伴。” 话音落下,黑暗里明显凝固了。 宋叙的气息沉到了地底。 她几乎感受不到,但却明确地知道他在这。 她知道这样说起来显得她很卑鄙,可这就是她当时真实的想法。 一个可以完全把性和爱分开的人。 拥有她的身体,却不会要求她的感情。 帮她彻底了断了过去的一切。 现在她已经没有感情可以提供给他了。 冗长的沉默让她感到喉咙里干涩的难受。 宋叙很少有这样一句话都不说的时刻。 他或许是感到中伤,或许是终于看清她的阴暗面,对她彻底失望。 这些可能性太多,其中大部分对他们的关系都是毁灭性的。 可她必须把这些对他说清楚,她不是能看着他一直泥足深陷的人。 更何况她从来没对宋叙隐瞒过什么。 对他,温白然展现了全部的自己。 积极的、消极的;温柔的、尖锐的;冷静的、失控的。 他见过她的正面,也该见见她的负面。 或许只有明白她不是他想象中那么不食人间烟火,他才会变得清醒一点。 她垂下眼,换了种迂回的方式。 “宋叙,我是喜欢你的。我相信你也是。你让我给你一个身份参与我的生活,可你已经在参与了不是吗?” 温白然说:“在我们对彼此的身体都还存有高度的好感和渴望的阶段,当然会产生一些类似爱情的错觉,但这种被荷尔蒙支配的感觉太脆弱了。你今天可以喜欢我,明天也许另一个人也会让你有冲动。当我们是这种开放式关系,我不会在意谁在你旁边。可当你进入另一个角色,我会嫉妒、占有,当我被所有负面情绪围攻的时候你会帮我吗?” 老实说,哪怕是钟毓在她这里也不被容许存在。 但她忍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是。 她不能、也没资格要求他什么。 周凛过去的浪荡已经伤透了她的心,她必须保护自己,杜绝一切可能让自己再受伤的可能。 她没办法再接受第二个。 “你是高高在上的宋总、是无数女人追捧的对象,财富和地位对你来说你唾手可得。你已经被这些堆得很满很满了。你不需要我爱你,也分不出多余的位置来放一个我。你不会因为一时上头就为我做出什么改变,人和作为人的感受在你那里不过是几个程序障碍,你甚至不屑去调试他们。我又怎么能认为我会是特别的那个呢? “我们都知道那不可能。” 温白然今天打定主意要把话都跟他说开,她毫不掩饰,也不需要掩饰。 宋叙是成熟的,他分得出她的目的是好是坏。 她停了停,轻轻地说:“从本质上来说,你和周凛没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我爱过他。 后半句话她没说出来。 她预感到这句话可能会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她隐约能察觉,宋叙对她未必没有一丝动情。 只是太单薄。 和她的感动一样。 在两人都还在原位的时候,互相传递什么都觉得感激和欢喜。 而当两个人的位置并成同一个,任何人想往外拿都罪无可恕。 她没有东西可以给了。 / 黎明即将到来。 这个唯心的夜终于要结束了。 离开这间套房前,温白然就知道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来这里。 她看向客厅窗外。 江面漫起的大雾遮蔽了一切。 连同那个男人一起。 宋叙没有说送她,也没有说任何话。 从天亮前的那段时间,他没再和她说过一句。 蒙蒙天光里,他唇边逸出的淡白烟雾和江雾重叠,更虚幻了他的身影。 依旧是优越而挺拔的。 落寞只在温白然带上房门的那一刻晃过。 无人知晓。 …… 第45章 迎新 温白然最终还是入职了p&t。 但她没在公司见到宋叙。 听说他出差去了。 出差。 一周。 多万能的借口。 多巧合的节点。 要不是温白然看见他传回来的会议照片, 她都要怀疑宋叙是不是在逃避她? 因为那天晚上的事。 她确实没有见过那样沉默的宋叙,连一句话都不肯对她讲。 他从床上起身,到桌边点烟。 火光一闪, 点不亮他隐没在灰影中的眼。 那双薄锐的双眸暗沉着, 看向窗外蒙蒙亮的天光和雾。 有瞬间, 温白然看着他荒凉的背影, 有种他被狠狠伤害到了的错觉。 但她告诉自己这只是错觉。 宋叙这具目前市面上最高规格的人机就没有被设定可以被伤害的程序。 人会流血,ai流出来的是什么? 代码吗? 温白然想象不出来。 周五那天下班, 向隼亲自打来电话, 说公司准备了迎新会。 为减轻她的负担,他特别强调很多人都去, p&t成立到现在都还没一个像样的大团建, 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大家互相交流一下感情, 方便以后在工作上更好的展开合作。 温白然听他说了一大堆,重点在最后一句。 “宋总今晚也要来,你一定要来哦。” 宋叙回来了? 温白然不确定向隼是怎么定义她和宋叙之间的关系, 但想来一定不会只是以为她是他的旧部。 谭征的事她知道得太晚, 没机会、也不用再去解释什么。 事实已成。 就连向隼也对谭征说过,他这个老友平时是刻薄些,但通常不会这么残忍, 只能说那个秘书地位比你重要,所以抱歉了。 这些话是三天前她和谭征见面时他亲口说的, 当年他考去上海后一直不顺,毕业之后的几番工作都草草收尾, 好不容易碰到向隼肯赏识他, 他自然是要狠狠卖力的。 那天他们初来深江,向隼邀宋叙作陪, 言辞间谈起在项目资料里看见了经手人的名字是温白然,谭征为显亲近主动说起他们是高中同学。 向隼听说她现在是宋叙的秘书,好奇问她漂不漂亮,是个什么样的人? 谭征笑说她当时在学校就是校花,多年不见,应该风采依旧,不过长得太漂亮的女孩子都有点小骄傲,温白然已经是这些人里最谦虚的了,就是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一样。 宋叙听着这些没什么反应,白酒杯在拇指与中指间转着圈,没有要喝的意思,但也没松开,老神在在的模样像是想继续听下去。 于是谭征接着说:“我也是听共友说起,她毕业后工作一直不错,只是不知道后来出了什么问题,她在圈里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大家都以为她和她那个富二代男友结婚出国定居了,没想到她现在在您手下工作。真是有缘。” 彼时的谭征跟温白然之间大概有十年没有联系,怪只怪她上学时太出众,又太孤傲。高中有个校友群,她不在里面,但现在都还有人不时在群里提起她的名字。 谭征犹记得她上学时就不怎么爱社交,男生通常只是偷偷喜欢她,但不敢靠近;女生大多因嫉妒而故意疏远。温白然的孤僻或许不是本性,但久而久之就深入人心了。 他再三保证他在桌上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任何贬低她的意思,只是不知道那时候他们已经分手,宋叙又正在追求她,这才多话,结果没过两天向隼就以他在上项目私受回扣的理由将他开除。 回扣这种事情,他确实收了,而且收了不少。 不止这个一个项目,更不止他一个人。 这怎么能成为他被开除的借口? 向隼没有明说谁的名字,只是隐晦地提到宋叙是他很好的朋友,接下来还会成为他的合伙人。他没办法,但念在他这几年勤勤恳恳,会给他一笔安慰金。 谭征是个聪明人,向隼一提到宋叙,他立刻想到是那天在桌上得罪他了。可他思来想去,那天氛围明明很好,自己唯一有可能多说了地方只是提到了温白然而已。 难道他们? 向隼也不清楚,即便他清楚也不会告诉他。他说谭征还年轻,以后大有可为,但下次要记住,在外面时嘴要把牢。 这件事温白然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即使她知情,但她现在傍上了宋叙就等于站在食物链上端,有他在背后撑腰,谭征除了咽下这份不甘没有第二条路。 第65章 他将这份对弱肉强食的屈服美化成对事不对人,没有迁怒,只是叹息说:“职场太残酷。” 温白然听完这些,表面上风平浪静。 结束后两人一同走出咖啡厅。 谭征感慨说:“咱们这地方哪儿都好,就是不如上海大。” 温白然淡声,“上海只有一个,没几个地方比得了它。就像从小长大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城市都能替代。” 她话说的漂亮又轻巧,谭征不由看她,想起她上学时就是这种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不食人间烟火,挫折和磨难在她这都如轻风细雨,甚至不用打伞就能轻易穿过。 学生时代无忧无虑很好理解,可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这样,难免让人有些心理失衡。 谭征苦笑:“是啊,不过我今后也不打算再出去了,老实在家做点生意,勉强糊口就行。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们女人,不用娶妻养家,没有房贷压力,生活的成本仅仅是个人情调。等什么时候这种情调也成了负担就找个男人结婚,继续像仙女一样过只喝露水的生活,运气不好沾染了柴米油盐,也可以说是这个男人不行,轻松啊。” 他说到后面苦涩已经没有了,只有浓浓的酸和鄙夷。 说完发现温白然脸色不对,他又改口:“哦你别误会,我不是在说你。你当然不是这种女人,你有宋总这样的追求者,以后肯定衣食无忧的。” 他补救得很烂,甚至不如不加上这句。 但这番话很好地体现了谭征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打拼和失败后,心态已经和当初上学时完全不一样了。 她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当时绝不止说了那么两句话而已。 以宋叙的为人,谭征如果真像自己说的没有恶意,他绝不会同他计较至此。 瞧,这不就露馅了。 温白然冷了眼色,同学一场,刚才她给他留了面子,现在倒是不必。 “我不是这种女人,但你还真是那种男人。”她说。 谭征一怔,“..哪种?” “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喜欢将自己的无能和卑劣归咎于社会和女人,以此来掩盖自己妄图坐享其成的贪婪心理。以你的谄媚和奴性,其实更适合成为你口中的‘这种’女人。或者我也可以理解为,你本身就是有这种想法的?” 说来说去,谭征还是忌恨她的。 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离了富二代男友又迅速傍上了老总的花瓶而已,凭什么在这儿跟他高谈阔论? 向隼劝他把嘴闭牢还真是为他着想,可惜他完全没学会什么叫吃一堑长一智。 温白然上下打量他,用一种不必言说的同情眼神看他青白的脸色,摇头道:“只可惜你偏偏是这样无理又傲慢的性别,致使你连这种平常的想法都不敢坦然地宣之于口。” 当年那个教她写物理作业的人已经死了,她遗憾地留下最后祝福:“同学一场,我只能祝你下辈子做再个自信的女人了。” // 晚上的迎新会温白然还是去了。 她回去换了身衣服。 到地方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了。 超大的包房里,头顶脚底都是投影屏。热情的夏威夷沙滩,海浪四面围绕、一波又一波地打,音响里的唱歌声巨大。 她推开门,差点被一浪拍晕。 等站稳了脚,先抬眼扫一圈。 没见着几个熟悉的人。 乔伊还没到。 宋叙也是。 部门里唯一跟她熟悉的同事正在跟向隼说话。他们坐在正中间的位置,离这儿太远。她不想过去,但门边几个人看见她都站起来给她让位置,“然姐。” 她只能硬着头皮从他们之间挤进去。 挤了一半被茶几挡着过不去了,干脆在附近的空位坐下来,等向隼发现她的时候,温白然正百无聊赖地跟乔伊发着微信,问她什么时候来。 乔伊跟她一样下班后回去化了个妆,谁知道出来就碰见大塞车,这会儿还堵着,预计还得堵个二十来分钟。 温白然说好吧。 刚回完就听见向隼叫她。 “温总监!” 温白然转头望过去,见他一手拿着话筒,一手高举着对她招了招,“温总监,来这边!” 他一声令下,中间人很快又开始自觉地挪动。 她没办法,站起来接着挤。 这次顺利到达了。 温白然回去换衣服的时候顺便化了个妆,还是很淡。浓了她不会化。不过考虑到ktv这种地方总是光线昏暗,她抹了层唇蜜。 她是清丽的长相,白天时温婉安静,此刻头顶射灯不断变化颜色,她脸上的纯白恰到好处地承接着这些五光十色,唇角勾起来的时候饱满又有水光,像颗丰润多汁的桃子。 翦水的眸子淡淡望过来,无端有种不自知的妩媚娇俏。 “向总。” 向隼丝毫不掩惊艳地夸赞道:“温总监今晚真漂亮!” 他总算知道宋叙为什么独独对她上瘾,温白然身上还真有种很特别的气质。 她刚才在看手机,向隼以为她是在等宋叙,笑说:“别着急,他一会儿就来。” 温白然微怔,见他暧昧地冲她眨了眨眼,想说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但没给她问出口的机会,向隼张罗着大家积极点歌,他作为表率先亲自上台献唱一首。 旁边的丁本宣提前准备好了酒和饮料,问她要喝哪个。 包间里人多,又开着暖气,有点热。 温白然脱了外套放身后,指那个加了冰的杯子,忘了问是什么。 丁本宣顿了下,拿了另一杯给她。 “你先喝这个吧。”太吵了,他们就算坐得很近也得扯着嗓子讲话。 温白然疑惑这杯不是冰的,丁本宣突然靠过来说:“冰用完了,等服务生拿过来我再给你加。” 他靠太近,温白然下意识退开,但他也同时退开了。 她顿了顿,看向刚才那杯,问为什么不给她这个。 丁本宣又突然把脑袋凑过来,耳朵和她的嘴巴在同一水平,脸是低着的,要她再说一遍。 她眼睫低下去,看见他头发上没抹匀的发胶。 想起这孩子还没毕业,在深大读研二。 目前在研发部和师兄一块负责深大实验室的对接工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直到毕业他都会待在公司里。 她于是又问一遍,“为什么不给我酒?” “时间还早,宋总都还没到,你太早喝醉了不好。”丁本宣对着她脖子说话,这儿有头发遮盖,不会被气息波及。这种恰到好处的分寸感还挺让人舒心。 说完抬起头来,怕她觉得他多管闲事,又讨好地笑了笑。 他才不到二十三岁,眉宇间还有男孩子少年时期那种自以为掩藏的很好的狡猾和精明。 但这不算是城府,顶多是小聪明、小心眼。也不令人感到讨厌,甚至还觉得他挺单纯 公司里一个他,一个叶哲,都因长相而被热议。 叶哲属于清冷学霸,五官是不错的,就是太呆了,不怎么擅长人际关系,做事一板一眼的。 不过乔伊倒是很喜欢他,她正想找个这样的奶狗弟弟。 丁本宣是韩剧帅哥的长相,公司里的人都说他是宋叙的平替。 温白然不觉得。丁本宣明明更痞气些,也更活泼外放,眼里没有那种能杀死人的刻薄。 不像宋叙,冷得叫人不敢靠近。 总之公司里喜欢他的人更多。 因为这段时间实验室在升级,他师兄回校赶毕业论文了,丁本宣留在公司里没什么事做,暂时被调来帮温白然打下手。在公司他都自称是温白然的助理,同事们打趣叫他丁助,要他好好盯住温总监这个大腿,说不定毕业后就不愁工作了。 这当然是玩笑话,温白然也从来没在意。 向隼在台上唱歌唱嗨了,一首接一首。 乔伊过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也是千难万险地挤过来,丁本宣乖乖地让出了温白然身边的位置。 “妈呀堵死我了!”乔伊坐下来抱怨,手里的东西没注意往温白然腿上一砸。 她还没觉得什么,还站着的丁本宣却忽然弯腰拿走了这些包包和衣服,并笑着说:“乔总的包看起来挺贵,我找个位置给你藏起来。” 乔伊直夸他有眼力,这可是她刚花了两个月工资买的,“宣啊,你有前途啊!” “那是。”丁本宣大声说:“跟着我然姐必然有前途!” 温白然抬眼,他正用一种小狗想吃骨头的眼神看着她。 她一顿。 但很快这种眼神就消失了。 仿佛只是随口开了个奉承的玩笑,丁本宣转头喊着“让一下、让一下!”挤着人的膝盖找位置去放包了。 他一走,乔伊马上怼着温白然的胳膊说,“他叫我总、叫你姐欸!” 温白然没注意,“有什么区别?显得我更老些?” 第66章 “去!”乔伊白她一眼,“叫总说明跟我关系疏离,叫姐说明跟你关系近呗!” “......” 温白然对她能在蛛丝马迹里找线索的能力佩服了不下一万次。 但她这么敏锐,居然到现在还没发现她和宋叙的关系。 这种保密工作做到极致的感觉并没让温白然多有成就感,反而更让她确定她和宋叙之间一点感情都没有。否则她怎么会一点都没看出来? 与此同时,向隼和丁本宣都回来了。 他们一来,又加上乔伊,气氛顿时攀升了两个度。 各种游戏、唱歌、喝酒全都轮着来。 宋叙到现在都没来。 不知道是不是不来了。 丁本宣说的对,温白然不想这么早就把自己喝醉,架不住乔伊真的太能劝了,她不知不觉就喝得有点晕了。 尤其开始玩什么击鼓传花之后,把把都是她在喝。 好巧不巧这把又输了。 她给丁本宣使眼色,让他往她杯子里多加冰,他会错了意,站起来抢过她的杯子就干了。 “向总、乔总,你们不能这样欺负然姐!不行,我看不下去了!后面的我帮她喝!” “哎哟、哎哟哎哟!小伙子大气啊!”乔伊等的就是这句话:“代喝什么规矩知道不?要不要姐提醒提醒你?” 向隼已经玩疯了,也跟着乐呵地直拍手:“喝三杯!代喝喝三杯!” “喝就喝!”丁本宣也不还价,上去就又灌了两杯。 他前面也喝了不少,温白然怕他这个喝法先吐了。但拦又拦不住。只能说要不然中场休息一下,唱会儿歌好了。 乔伊哪肯,哪有人输了就不玩的? 温白然又给丁本宣使眼色让他赶紧撤。这次他终于看懂了,“我听然姐的!”说着朝她挤了挤眼睛,起身跳开。 “欸、你们这俩痞子!” 他灵活的像个跳跳虎似的,乔伊根本抓不住他,急得直骂人。 温白然抓紧时间靠在沙发里歇气,她真不能再喝了。 丁本宣在点歌台上操作一番,到舞台上拿起话筒唱了起来。 他声音很有辨识度,像某个动漫人物的配音,但为了迎合歌曲里的深沉,他刻意压住的嗓音有种笨拙的abc腔调。 乔伊在旁边说了句:“这小子还会唱歌,多才多艺啊。” 温白然都没听清他在唱什么,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吐了。 她忙起身往外走。 不知什么时候人越来越多了,好不容走到门口,那阵恶心的感觉又来了。 她去推门。 但包间的大门开合太重了,她不得不加上自己身体的重量去推。 没留神劲儿使大了,整个人都跟着门一块往外跌了出去。 两只手臂同时被人拉住。 一前一后两股力量让她定在原地。 “然姐、你没事吧?” 她还没意识到什么,只是一个劲摇头。 这一摇不要紧,头更晕了。 她唔哝着说:“小丁松手...” 抬起眼的高度不对,温白然只看见面前是一方黑色衬衣的胸膛。 正疑惑丁本宣什么时候换衣服了? 眼睫再抬起来些。 走廊里光也不亮,面前高大的男人咬着烟的脸没在淡白的雾里,眼尾那一块暗角,冷得叫人连血液也结冻。 她一顿。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左臂上的力量蓦地一松,温白然毫无防备地往前栽去,一头撞上他肩膀。 生疼。 丁本宣在身后惊恐又局促地喊了声:“宋...宋总......” …… 第46章 午餐 温白然不记得她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走廊上的镜面装饰营造出了一个逃不出的梦境, 鼻息里有酒、烟、香。男人外套上的纹理有类似金线般细致的手感,她摸到他肩膀,头晕地靠上去, 依稀叫了他名字。又仿佛没发出声音。 男人蓦地抓住她就快攀上他脖颈的手臂, 力气很大, 痛得她都快要醒过来了。 “痛啊...” 她挣扎着, 领口掉下去,露出里面的黑色蕾丝。 极细一根, 挂在润白的肩头, 锁骨愈发凸出。 纯洁的白与浓欲的黑交错过渡出一片引人遐想的灰。 随着她不断贴近、离开,隐约沟壑的阴影就这样在余光里晃动。 男人眉心微动。 温白然听见几不可闻的冷声, “谁让她喝的。” 是向隼和乔伊。 她后知后觉刚才他们在给她下套, 难怪就她一个人喝得最多。 还好她跑得快。 另一道有些战战兢兢的声音替她回答。 “是..向总和乔总。呃, 他们等您很久了。要不您先进去,然姐交给我......”身后包间门被带上,丁本宣上前。 “交给你?” 男人抓着她的手一重, 更痛了。 温白然皱眉, 想问他为什么这么用劲,抬头却看不清他的脸。 烟气缭绕着,挥也挥不开。 干脆把他嘴里的烟拔掉。 唔哝着:“就说不要抽烟了......” 她动作突然, 指尖差点被烟头烫到。 男人脸往右上一偏,她的手堪堪从他下巴擦过。 有点重。 丁本宣瞪大了眼, 不敢置信她就这样给了他一巴掌。 更急切地想要把她弄过来,“然姐、然姐, 我送你回去, 你先松手好不好?来,你抓着我。我扶着你。” 他伸手去扶她的肩和腰, 指间却擦过她飘起来的发丝。 怔住。 男人抓着她的手臂一扯,她更紧地贴住他。长臂绕到腰后,按住她的后背。 另只手摘了烟,扔进墙边的烟柱。 他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整个过程不到一秒,仿佛做了无数次的动作,温白然自然地抬手环住他的脖颈,熟练地往上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窝着,一动不动了。 丁本宣目瞪口呆,“......” 他们转身。 “跟里面说一声,她我带走了。” / 外头风很大。 温白然没穿外套,冷得往他怀里缩。 模糊间感觉身子被掂了一下,抱着她的那双手紧了紧,似乎是转了个向。 风不再剧烈地吹向她。 冰凉的脸依进他温暖的颈窝里,温白然舒服的叫他:“宋叙...”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家了。 熟悉的二层小楼,卧室里的纱帘是她前两天刚换的灰白色。 窗户关着,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轻轻鼓动帘角。 昏暗里似有隐约的光影。 柔幻的紫色。 是楼下的鱼缸。 第一反应——这是在家? 第二个念头——居然不在酒店? 温白然撑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出门时的那一套。 她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脑袋。 宋叙呢? 是他送她回来的。 应该是。 她身上有他烟的味道。 他走了吗? 温白然掀开被子下床。 冷空气袭来,她随手扯了张薄毯裹住自己。 下楼。 客厅里没有开灯,整个屋子都是暗的。 唯一的光源是鱼缸上的led灯。 男人立在鱼缸前,黑色衬衣和西裤,肩线直而宽,双手抄在胸前,窄腰被一条h型的乌金皮带收紧,一双长得仿佛望不见头的腿。 他轻微低垂的脸浸在水面的紫光里,细长眼尾下,影影绰绰的暗角随着鱼尾波动光线而变化着神秘。 他的影子涂满了身后半面白墙。 强力的压迫在整个一楼的空间里成倍填充。 楼梯上的人被这一幕的光影构图震撼,不由自主放轻了手脚。 “醒了。” 厨房里的窗开着,风从男人身后飘过来,带来他的味道,眼神。 淡漠的。 冷而无情。 脚踩在客厅的地砖上,凉意从没穿鞋的脚底升起。 温白然停在原地。 忽然有种回到第一次见他的感觉。 那是个平常的工作日。 下班前半小时的精神已经涣散,最后五分钟才渐渐回笼。 经理在走道里拍着手让大家看过来,要给大家介绍一位新的同事。 他说的是同事,而不是领导。 温白然第一次见到精英这两个字的具象化。 西装革履,成熟背头。冷漠的脸。刻薄的眼。他站在那里,仿佛在从高阶的某处俯视众生。但这差异并不让人感到反感。 他与生俱来的优越好像就是为了证明人与人从来就是不同的。 那么严肃的人,却有把苍凉到缱绻的嗓子。 大家好,我是宋叙。未来将要同大家一起合作,期待我们能擦出不一样的火花。 就这么两句话,公司里几乎所有女性眼里都已经开始喷火。 第67章 只有温白然冷得打了个寒颤。 她从没见过这么冷的人。 面无表情的疏离,眼神是匕首,是武器,随时捅向你,但你抓不到操纵这致命利器的幕后凶手。 他仿佛没有灵魂。 后来不管周围人再怎么对他赞不绝口,温白然始终无法对他产生任何深层的欣赏。 她只觉得他很可怕。 一个没有软肋、没有把柄、没有感觉的人,真的存在吗? 这段时间,在他们不断进行深度的□□接触后,温白然才渐渐发现了他不是没有灵魂。他只是将灵魂藏在了严寒深处的空洞里。 她差点碰到他。 但现在,此时此刻,那种让她恐惧的宋叙又回来了。 没有灵魂的,完全的冷酷。 他在看她,又没有看她。 他面朝这个方向,月色在他右脸覆盖温柔的灰影,右脸却被紫光的诡异笼罩。 温白然不禁抱紧了双臂,酒都醒了一半。 “你怎么在这。” 她是明知故问。 还未完全消散在眼中氤氲出迷离,然后被冻结。 大约看出她的瑟缩,宋叙敛了眸子,淡淡地,“你喝醉了。” “所以你送我回来?” “嗯。”他看鱼。 缸里两条斗鱼比上次长大了一些,鱼尾的银白更浓稠滑顺,油画般的质感灵动在幻紫的光里。 静谧像梦境。 他说先走了。 温白然不由叫住他,“等一下。” 他停下来,还是站在那里。 沉默着背对。 温白然不知自己为什么叫住他,抿抿唇,随便找了个话题,“出差顺利吗。” 他侧过来看她一眼。 知道自己问错了问题,她梗了一下。 他大度地又给了她两分钟。 沉默到最后一秒。 她说:“对不起。” “上次我......” 他打断她:“温白然。” 她一顿,“...嗯?” 宋叙转过身,面对着她。 他的脸在夜的暗里洁白太过,有种冷血的诡异,“你不需要道歉。” 她怔了怔。 “上次那些话里,你有一句说对了。” “你不是最特别的那个。” 他眼睫抬起来,冷淡的睥睨。 “你伤不到我。” 宋叙取下门口的外套,顺便拿走了一把伞。 “下次还你。” 他走了。 温白然另一半酒也醒了。 大门自动落锁的机械音在夜半时分听来有些渗人。 她在原地站了不知多久,冷到手都麻了,才到厨房里去关窗。 下雨了。 秋雨在路灯的光圈下银丝一样坠。 楼下空无一人。 走出来,路过餐桌。 长红色翅膀的小飞马不知何时被人放在这儿的。 她呆呆看着它,顿了顿。 上楼。 打开衣橱。 最里面那个特别打造的各层已经空了。 周凛最后一次来这里,第二天她就把那条银色鎏光的裙子打包寄到了金湖府。 不知道他是扔了还是送人了。 她困了。 坐下来,用毯子连腿一起裹住。 下巴搁在膝盖上,对着衣橱坐到天亮。 // 周一上班。 一切如常。 早会宋叙和向隼都参加了。 会议室不够大,人多坐着有些拥挤。 温白然来得晚,只剩宋叙手边的位置。 她环视一圈,没有其他空位了,抬脚过去。 路过乔伊,她使眼色让她就在这儿跟自己挤挤。 宋叙今天不对劲,大概是吃错药了。 虽然没什么具体表现,但她就是觉得今天得夹着尾巴做人才行。 温白然没看懂她的暗示,径直拉开椅子坐下。 宋叙在公司里的形象和之前一样深入人心。 他不吭声,没人敢说话;他皱眉,所有人都发抖。在公司里,除了向隼和宋叙本就是好友,可以不受他影响外,只有温白然和乔伊是从上个公司跟着他一起过来的。 她们熟悉他的作风,也知道怎么在他手下生存。 大家都指着她们的反应来调整自己的状态。 现在乔伊是畏惧的,温白然却很坦然自若。 她坐下后,宋叙看向她。 她抬眼和他对视。 半秒后分开。 她淡淡翻开笔记本,准备好随时开始会议。 宋叙也没什么反应,拿着笔的左手敲了敲,“开始吧。” 众人都松了口气。 万宝龙的经典钢珠笔,笔盖上的钻石在她本子前面闪着刺眼的光。 温白然不动声色地把笔记本往自己怀里挪了挪。 向隼在旁边看着两人毫无交互的动作,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 早会用了十分钟布置一些常规工作,后面的时间全都围绕产品展开。 p&t是新公司,再声势浩大也不能忽视新公司的弱点——没有产品。 除了几个已经进入程序的研发技术外,他们现在急需推出一个能够马上让大众知晓并接受的技术。 这个重担交到温白然头上。 宋叙的要求很明确——要代表公司的理念、价值,要新,要快。 温白然一一记录,“ok,两周给你。” 她字体娟秀,一行行在纸张上铺满。 宋叙左手支在上唇,沉吟了几秒,“周五。” 笔尖一顿。 她诧异抬眼:“周五?” 就四天,太赶了。 她连调研都来不及做。 向隼都觉得有点为难,“月底实验室就能投入使用了,温总监这边是不是稍微延后到深大的项目落地?” 宋叙没有回答。 他看着温白然的眼睛,再说一遍:“周五,有没有问题。” 他没用疑问句。 表示这是非完成不可的任务。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整个会议室里的人都不敢呼吸。 温白然蹙眉,要不是因为知道宋叙不是会因公徇私的人,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整她? 四天做新产品汇报? 她手下一共就八个人。 就是让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也难说能不能做到。 她刚想反驳,但蓦地看见宋叙眼里淡淡的光,她忽然说不出不行这两个字。 顿了顿,她低头翻看笔记本前面的内容,半晌后抬头沉声道:“我试试。” 宋叙仿佛就在等她这句话。 笔盖啪地一合,“散会。” / 军令状是立下了。 但四天时间怎么说都还是太短了。 从会议室出来,温白然迅速回到办公室把自己关起来。 一直到中午丁本宣敲门给她送饭,她才暂时从资料里解脱出来。 “然姐,吃饭了。” 丁本宣上午学校有事,一办完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他听说了早上的事,就知道她会忙忘了吃饭,特意从楼下的西餐厅里打包了三明治和热咖啡。 他把温白然桌上的东西推到一边,食物放上去,认真道:“给点面子吧。” “......” 长时间的伏案工作让温白然眼睛有些疲惫,抬起来迷茫地眨了眨,看清丁本宣头上还戴着他们学校团建的帽子,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 她真的不饿。 念及他是一番好意,温白然选了咖啡:“我喝这个就够了,谢谢你。” 她一心记挂着工作,丁本宣也不劝她。 拉开她桌前的椅子坐下来,他拿出另一份三明治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好吧,那我不客气了。” 他狼吞虎咽的,像是饿了很久。 温白然想说他可以到茶水间里吃,那儿宽敞,还有饼干零食,不够的话完全可以再去加一点。 话没出口,丁本宣见她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早上没吃东西,饿了。然姐不会笑话我吧?” “不,不会。” 他都这样说了,温白然也没法让他出去,打开咖啡盖子喝了一口,“没关系,你慢慢吃。” “嗯嗯!”丁本宣舔着嘴巴直点头。 两分钟解决了手里的,他又从纸袋里掏出另一个。 肚子里有了东西,他这次的速度明显慢下来。 “楼下店里的三明治太小了,几个都不够我吃的,不如我们学校食堂的大包子。而且也太贵了!我的消费水平只舍得买三个。” 温白然一听,马上把自己的那份也推过去,“那你把这个也吃了吧。” “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你吃吧。”温白然喝着咖啡,淡淡笑,“你还长身体,是得多吃点。” 丁本宣有点受宠若惊,没想到她还会跟他开玩笑,立刻从善如流地接过了她的那份,大声:“谢谢姐!” 第68章 温白然被他的爽朗感染,怔了下,唇角勾的更明显些,“快吃吧。” 她说着,随手拿起一边的手机。 正好看到乔伊邀请她吃午餐。 她说已经在吃了。 乔伊回复过来一个问号。 其他没什么消息要回,她又放下。 丁本宣在这儿不走,她也不能工作。 一时间有些无所事事。 只能看他吃饭。 年轻人胃口就是好,眨眼的功夫第二个三明治已经下肚,正拆开第三个。 正感慨自己上次胃口这么好还是在上次,丁本宣突然抬头,对她一挑眉道:“饿了吧?” 她一顿,“没事,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温白然以为他是要把这个三明治再给她,忙说不用,但见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又从旁边的纸袋里掏出一盒沙拉。 她惊讶了一下:“你怎么买这么多?” “就知道你扛不住,这才是给你的。” 丁本宣拆了餐具,站起来一一在她面前摆放好,放完也没坐下。 他双手撑在她桌子两边,手臂上不经意绷起的肌肉胀满了袖口,温白然这才注意到都已经十一月了,他竟然还穿短袖。 身体还...真好? 他们这距离有点近了。 丁本宣好像很喜欢这样突然凑近,温白然不着痕迹地往后仰了仰,看他。 “早上的事我都听说了。虽然时间宝贵,但身体更宝贵。放心吧,我肯定帮你搞定!” 他故作成熟的声线还没拿捏到那种可靠的风味,听来倒是有些可笑。 温白然眼尾忍不住勾出笑意,余光里看见门外经过一道人影。 门外的人握住门把。 轻轻一扭。 女人半玩笑半试探的声音不大,恰好足够门内外的两个男人都听见。 “老实说,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 第47章 边界 “老实说, 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办公室里就两个人,温白然话音一落,丁本宣眼神明显有些慌了。 “然..然姐, 我、我其实......” 他磕磕巴巴的, 帽檐下的耳根肉眼可见地胀出了红色。 温白然没注意他的表情, 余光看着被从外压下去的门把停顿一瞬, 仿佛在犹豫要不要推门进来。 下一刻,把手回到原位。 门外的人影从来时的方向快步离开。 丁本宣被门锁的响动惊到, 飞快从桌前弹开, 背着手心虚站到一边。 等了会儿见没人进来,他才松了口气。 “小丁。” “欸。” 他回头, 见温白然推开桌上的餐盒, 刚才喝咖啡闲聊时的轻松神情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面无表情有些冷淡。 她翻开资料,连头也没抬,“你先出去吧, 我还有事要做。” 平时安静温和的人, 这会儿冷下了声音,气势竟有些迫人。 丁本宣微怔,下意识就照她的话去做了, “哦,好。” 迅速收拾好东西, 退出办公室之前,他在门边看向工作中的温白然, 她心无旁骛地专注工作, 完全没发现他的眼神变得复杂。 / p&t的定位是以服务患癌群体为主的生物科技公司,除了还在开发阶段的质子重离子治疗, 他们最优先要考虑的当然是如何为普通癌症患者提供帮助、解决他们的即时需求。 温白然花了一上午收集来的资料还算详尽,但看来看去总感觉还差点什么。 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她决定出去一趟。 人在闭塞的环境里很容易走近思维死角,换个环境也许就能有不一样的思路。 正好深大医的肿瘤科主任今天有空,她去拜访一下他,说不定能有些意外收获。 深大医的肿瘤科在深江、乃至全国医院的肿瘤科中都名列前茅。 刘主任和他的团队更是以丰富的诊疗经验、精湛的手术技巧,以及后续完善的配套放化疗方案,在患者群体中取得了极佳的口碑。 温白然和刘主任认识是因为李渊。 李渊在国内确诊患病时的第一位接诊医生就是刘主任。 刘主任曾说,李渊是他见过的最无畏的患者。 温白然一直很不明白,他说的这个无畏指的是什么。死亡吗? 刘主任今年四十五岁,正是外科医生的黄金期——经验多、精力充沛、能在手术中及时应对各种突发情况、手稳心稳,每年不知要挽救多少家庭与生命。 除此之外,他更是温白然见过的少数连家属心情都顾及到的医生。 知晓李渊时日不多的那段时间,周凛仿佛才是那个快死的人。 那时刘主任一有空就会来开导他,为他讲解脑瘤这种疾病的发展过程。人很多时候的恐惧都来源于无知,一旦理智接受了不可更改的事实,情感上自然会随着时间慢慢抽离。 不光是一个周凛,刘主任对所有来求医的患者都一视同仁。 每周三上午的专家门诊只有二十个号,但门诊的结束时间通常要到下午。 刘主任牺牲喝水的时间、上厕所的时间、吃午饭的时间,尽可能为每一位来院的患者提供更多的专业分析。在这身白袍的基础上,他的耐心与亲和让安慰的有效指数呈递进式增长。 “我门诊的患者不光有深江的,全国各地的都有。说来很惭愧,我的号挺难挂的,他们中有些人来一趟真的不容易。能治的我肯定尽量治,最怕看到那种没办法的,他们满怀希望的来,又满怀失望的走,那种表情和背影......” 办公室里,刘主任摘下眼镜,重重叹了口气。 温白然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知晓她现在公司的主要业务是服务于肿瘤患者,具体技术还不能立刻应用,目前处于困境状态。他想了想,还真的提出了一个新思路。 他们去了肿瘤科病房,刘主任指着312房间里的一位母亲说:“她女儿患的是脑癌。” “和李渊一样。” 温白然一顿,往病房里看去。 三人间的病房,最里面靠窗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十八九岁的年纪,形容消瘦,眼窝深陷。 今天是个晴天,窗外有太阳,有云,有被风吹动的树叶。她望着被四方的窗户框起来的天,眼里隐隐有向往。 温白然看着她的样子不由感到心尖一揪,视线移向她床边身着素衣的中年女子。 母亲的身材和床上的女儿一样枯瘦。她手里削着一只已经几乎没有肉的苹果,贴着膏药的手腕有些僵硬,麻木地重复着削苹果的动作,死气沉沉的一双眼睛,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无法呼吸。 “这姑娘是离异家庭,她妈一个人外面打零工把她供到大学,才大二就查出来了三期胶质瘤。母女俩跑遍全国,都说没希望。女孩儿已经放弃了,她妈妈不肯,辗转到我这。”刘主任低声说:“她来的时候比李渊情况还糟糕,跟我说知道治不好了,就是想给她妈一点安慰。我让她们回去好好度过最后的时光,她妈妈当场在门诊给我跪下了,我实在于心不忍,就把她收了进来。” 温白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已经把苹果削到只剩核的母亲,没东西可削了,她才从空洞里醒过来,条件反射看一眼女儿,接着拿起另一只苹果开始削。 她的状态很有些古怪,看起来足够达到刻板行为的标准。 刘主任说:“其实很多时候患者本人已经接受了自己得病的事实,不肯接受的反而是家属。出于各种感性的理由,包括社会舆论和生活里的压力,导致他们无论是选择接受还是放弃,都会陷入一个不被理解的怪圈里。” 一个独自辛劳的母亲,面对唯一的女儿才刚刚结出花苞就要凋零的现实,想尽办法、倾其一切地挽留似乎是理所应当。但换个角度,受尽痛苦折磨的人毕竟是病床上的女儿,为了那几乎不存在的希望一再坚持,真的值得吗? 此时此刻,病房里的母女二人心灵上必定正在遭受一场常人无法想象的风暴。 而病房外的人能为她们做些什么呢? // 从深大医回来。 温白然有了些想法,她立刻回到办公室把这些记录下来,准备第二天就来展开方案制定工作。 一直忙到整个公司都下班,办公室外有人敲门。 温白然敲键盘的手不停,“进。” 门外,背着书包的丁本宣探进来一颗脑袋,见她还没有要下班的意思,提醒道:“姐,十点了。你还不走吗?” 办公室里噼啪敲字的声音一顿。 温白然从屏幕前抬起头,“十点了?” 她从深大医回来才四点,这么快六个小时就过去了? “是啊。”丁本宣走进来,关上门。 夜里凉,他的短袖外加了件牛仔外套,深蓝的颜色,还是在夜里,竟一点不显暗沉,反而被他穿出了一种青春的活力感。学校发的棒球帽挂在书包的肩带上,在他身后一摆一摆的。 第69章 马丁靴在地板上踩出咚咚咚的节奏感。 “你还在做新产品的策划案吗?” 他从桌边绕过来,看了一眼她的屏幕,“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温白然说不用,她已经快做完了,还只是个初步想法,具体的要明天开产品会再定。 丁本宣哦了一声,直起腰,退到侧边。 温白然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问他还有事吗? “没,就是公司人都走了,我怕你待会儿下班不安全,想说等你一块儿走。”他耸肩。 温白然记得他是住学校的,都这个点了,寝室要关门了吧? “你不用等我,先回去吧,等下进不去宿舍了。” “姐,你记得我是住宿舍啊。”不知道为什么,丁本宣听到这话好像挺高兴的,一双本该贵气勾人的凤眼中露出了类似小狗摇尾巴时亮晶晶的光芒。 他笑嘻嘻蹲在桌边,右手握拳搁在桌面抵住下巴,帅气的脸就这么直勾勾将她盯住:“没关系,我愿意等你!多晚都行,大不了睡公司。” “......” 温白然被他热情的眼神晃了下,稍微顿了顿,有些无奈。 睡公司这种话都说出来了,看样子他是不会乖乖听话。 索性电脑上剩下的内容不多。 她点了保存,打算回家再做。 关机起身。 丁本宣紧密的视线跟着她抬起来,“姐?” 温白然穿上外套,将领子下的头发拨出来,叹息道:“走吧大学生,公司可没有床给你留宿。” 整理好,拎起包,绕过桌边的障碍物。 身后的人蹭地一下跳起来:“遵命!” / 果真是都下班了,办公区里黑漆漆的。 经过宋叙的办公室,温白然忽然问:“宋总什么时候走的?” 丁本宣答:“好像挺早的。向总说他们今天有应酬。” 温白然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哦。” 两人在楼道里电梯,温白然在手机上回消息。 丁本宣站在她左后方,目光忍不住落在她身上。 她今天穿了套铅灰色的职业装,甚至有没有穿裙子,同色系的西装裤将她一双腿包裹得笔直,黑色漆皮高跟鞋撑起她的摇曳。虽然浑身上下都没有任何一点暴露,但她袅娜的背影仍然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入非非。 和印象里传统的女上司要么妩媚风情、要么强势逼人的形象完全不同,温白然沉静的气质疏离像风,轻轻从身边掠过,就带来属于春天的香气。 这种完全不需要言语或行动就透露出的柔婉的性感总是让他心跳加速。 看着看着,他都有些呼吸急促了。 “有事要说吗?” 温白然突然问。 丁本宣吓了一跳,“......” 她怎么知道他在看她? 好厉害。 叮 电梯来了。 温白然侧眸看他一眼,“先下去吧。” 楼道里没灯,他毛头小子般的青涩害羞完美地藏在黑暗里。 她率先进入了电梯。 丁本宣深怕自己的悸动会在明亮的轿厢里一览无遗,顿了会儿才进去。 电梯门关上,无声地开始运行。 温白然还是继续处理手机上的公务。 丁本宣偷偷深呼吸了好几次,等那种躁动的热从脸上消退后,他鼓足勇气问:“对了,上周聚会是宋总送你回去的。” 温白然手机上的某个页面在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儿,她若无其事地滑走,“嗯。” 听不出什么破绽。 丁本宣顿了顿,又问:“那你和宋总,你们......” 上周五那一幕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宋总突然出现,不由分说地抱走了温白然,不知道他们后来去了哪里。 尽管乔总反复否认他们之间存在什么亲密关系,喝多了的向总闻言却醉着眼意味深长地大笑,也不知是想说什么。但他一直记得宋总看他的眼神。 轻蔑地打量。 丁本宣谈过两段恋爱,都不长,而且都是他被动开始、主动结束。 这两段经验或许没教会他什么叫喜欢就想占有,可他好歹是个男人,他当然知道当雄性动物被侵犯边界时的那种不爽和警告。 温白然会是宋总的边界吗? 他在思考这个问题,没注意电梯已经到了一楼。 温白然先行迈出去,这次她没等丁本宣,是他自己反应过来后跟上去的。 大厅里有灯,门廊下也算亮堂。 深秋的夜风将栾树红色的叶尖吹得像彩纸一样飘动。 温白然叫了车,很快就来了。 上车前她和丁本宣并排站在路边,她怕冷,裹紧了衣领,抬头对这个年轻人说:“我和宋总没什么关系。他是我以前的上司,当然,现在也是。还有。” 丁本宣循声望下来,一顿。 见她冷得发抖,立刻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却被她按住了。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然姐?” 丁本宣确实有一张出色的脸,阳光和帅气都是年轻赋予他的特权。 她承认她这个人更容易被这种强烈而积极的能量场感染,他也的确让她感到放松,但温白然还是要告诉他。 “中午那句话我还没说完。” “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都不要这么做。” 丁本宣猛地一怔,“为什么?是因为我的年龄吗?我......” “没有为什么。” 她不想把对话变得太严肃,以免无形中加重了他心里的偏执角度,不禁莞尔一笑,“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情,就算允许,我也不会答应。” 临近的车灯慢慢停靠,她在逆光仰角的灰影里纯美得不可方物。 丁本宣喉头缩紧,他沉了眉眼,固执地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自己只剩一件短袖。 温白然很想问他真的不冷吗? 但深秋的寒意似乎永远无法侵蚀青春的火热。 他微微弯腰,把牛仔服的领口在她下巴边扣起来。 丁本宣咧嘴一笑:“我们拭目以待。” …… 第48章 迷宫 温白然隔天叫上丁本宣一起去了深大医。 刘主任为他们重新引见了那对母女。 女孩儿叫叶子, 十九周岁。叶子妈妈一开始以为他们是记者,说什么也不同意他们接触叶子,刘主任给她做了很多思想工作, 她才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温白然。 “你们真的能帮叶子?” 温白然不愿意骗她, 坦诚道:“叶女士, 其实我是来找你的。” 叶倩错愕:“我?” 深大医住院部后面有个小花园, 天气好的时候不少病人和家属会在这里散步。 温白然买了两杯咖啡,和叶倩坐在一处凉亭里。 深江的秋天不长, 晴朗温暖的日子很少。 今天恰好又是个晴天。 叶倩面朝着凉亭外, 阳光洒在脸上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 “天气真好。”她平静地说。 温白然从刘主任那里得知,自从叶子生病后, 母女俩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 她们辗转全国, 最后选择了深江。 不出意外,她已经知道她下一句话会说什么了。 “要是叶子也能来晒晒太阳就好了。” 叶倩说着,睁开眼睛, 身体坐正。 仿佛刚才那种平静享受阳光的时间再多一秒都是罪恶, 她很快回到阴影里,捧起苦涩的咖啡喝了一口。 不加奶和糖的热黑咖入口苦涩难言,却正好可以抵消她上一分钟的愧疚。 叶子从确诊到现在刚好一年。 这一年里她从学校退了学, 离开家乡踏上了求医之路。 她病情恶化的很快,脑瘤引起的早期偏瘫在确诊的第二个月就已经让她无法自行坐起来了。来深江之前她又开始有视物模糊的症状, 住进深大医的第二天她右眼就完全失明了,左眼目前剩下的视力只有0.2。 刘主任说这是瘤体压迫视神经导致的, 唯一的解决办法只有摘除肿瘤。 但很可惜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进行任何手术。 叶倩给温白然看了叶子患病之前的照片, 花朵一样的面孔,长发飘飘, 喜欢拍照和毛绒玩具,笑脸灿烂到刺眼。 温白然说她很漂亮。 叶倩脸上掩不住的骄傲和自豪:“要是没得这个病,叶子今年就该读大三了。我一直细心培养她,她也总算不负我的期望。可惜老天不长眼。” 叶倩当初离婚时叶子才一岁,她不顾家人反对坚持将年幼的叶子留在身边。这些年母女俩相依为命,虽然过得清苦一些,但叶子很懂事,学习之余还会帮她干活,为了给她减轻一点生活负担,上了大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报学勤工。 “她当家教,教初二的小孩儿。头天晚上备课太晚,没睡好,第二天在人家里晕过去了。那家人吓坏了,打了120送叶子去医院。其实那时候叶子就已经有头痛症很久了,她怕自己上课的时候发病,提前吃了一版布洛芬。医生知道后给她洗了胃,建议进一步检查,但叶子怕花钱,清醒后自己走了。她什么都没对我说。等我知道的时候,是她在学校课堂上突然流鼻血,怎么止都止不住,辅导员才打电话通知我赶快过去。” 第70章 叶倩叹了口气:“老天爷这辈子就没让我过过一天好日子。” 叶子的症状很典型,校医院推荐她到当地的人民医院,那里的ct结果一出来基本就确诊了。 叶倩当即决定为她动手术,只是效果并不理想。 叶子被进手术室后不到四十分钟就出来了。 医生说她瘤体的生长位置太深,中枢神经系统的特殊性让手术复杂程度无法想象,随着瘤体剥离,任何一点点对神经的影响都有可能让她在手术过程里随时丧命。手术室里,医生们在开颅后几乎是立刻决定关颅。 叶倩不知道该怎么对女儿说这个结果,她还这么年轻,为手术要剃光头发哭了一个晚上。 她恳求医生再想想办法,医生建议可以保守治疗试试看。 放疗是除手术外最显著的保守治疗方式,但带来的脑损伤同样也不容小觑。 起初叶子还能活动一下手臂,慢慢连手也难得抬起来;头痛越来越严重,普通的止痛药无法起效。尤其是晚上,为了不让叶倩担心,叶子把被角都咬破了就是不肯叫出来。象限视物模糊的症状在停止放疗后虽然有所好转,但现在瘤体的压迫一样让她不能视物。 目前对她来说最危险的是呼吸中枢抑制。尽管叶子不止一次地表示过她不想插呼吸机,如果能在梦里失去呼吸,对现在的她来说和做了一场美梦没区别。 但这些叶倩不知道,是刘主任查房的时候叶子悄悄对他说的。 这一年来她尽可能都在与叶子感同身受,叶子怕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后会想不开。 叶倩说她知道质子治疗技术,在病友群里看过,她也很想带叶子去试试,但目前国内这方面医院太少,高昂的开机费更是让她们望尘莫及。 她问温白然这个项目建成后招不招自愿者,叶子可以报名,只要他们提供免费治疗。 “谁让我们没钱呢。”她冷淡地说。 温白然没告诉她这个项目的实际建成起码需要三年,而叶子现在的状况能不能再坚持三个星期都很难说。 或许叶倩也知道这点,所以说完后她自己也沉默了。 她们在凉亭里待了二十分钟。 叶倩不放心病房里的叶子,要回去。 温白然提出如果她同意,公司可以为她们提供帮助。 叶倩拒绝了。 “我不需要帮助,捐款也不需要,我还有钱。你们要是真的想帮她,就赶快把你们那个质子项目弄好,让她好少受点罪。” 她说这话时隐约有哭腔,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又回到了昨天削苹果时那种麻木的状态。 温白然久久才从她的眼神里回过神。 / 温白然没有再回病房。 楼下车里,丁本宣带来了他在病房里和叶子的对话录音。 他和叶子谈了很多,关于她的病情,还有这段时间的经历。介绍完温白然的构想和最终目的后,叶子马上说她愿意参与他们这个项目,也同意他把这段录音公布。 温白然听完后决定还是不要这样做。 叶倩说起质子治疗时的眼神太偏激,她显然把叶子患病受苦的罪过怪在了技术上,就好像如果今天这项技术成熟了、费用合适了,她们便不用沦落至此。 这诚然是个事实,但她现在的状态实际上是怨天尤人。尽管叶子患病的原因很复杂,可叶倩管不了这么多,老天爷也好,谁也好,目前出现在她认知范围里的一切都可以成为她心里的凶手。 这种程度的心结并不是他们一句两句就可以解开的,还是需要更专业的人来做疏导。 停车场上的阳光晒得人想流眼泪。 丁本宣用掌根拼命地揉眼。 温白然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摇头。 “叶子刚才问我今天天是不是很蓝。”他说。 他是听到这句话时才发觉她看不见东西。 十九岁的女孩儿,青春期都还没结束,躺在那里的样子像《僵尸新娘》里的主角,那么大的一双眼睛,却竟然什么也看不见。他当时就差点哭出来了。 温白然脑子里想象了一下那部动画片里女主角的模样,发现他形容的很贴切:骨瘦如柴,眼窝深陷,皮肤苍白得没有光泽,和照片里的小美女叶子相差甚远。 常人恐怕无法想象她究竟经历了多少苦痛才变成现在的模样。 车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温白然最先抽离,她正想要怎么缓和一下两人的情绪,转眼发现丁本宣正红着眼睛看自己。 她一顿。 “然姐,我下午请一个小时假行吗?” “...做什么?” “她说她想听学校里的放学广播,我回深大录给她听。”丁本宣抱着书包的样子像怀抱着某项艰巨任务,非得完成不可。 温白然感觉他眼里的热血有点过头,但还是答应了。提醒他一定要注意保持分寸和距离,尤其不能刺激叶倩。 丁本宣郑重点头:“好!” // 两人先回公司,温白然召开了一次部门会。 会上她拿出了这一天半里收集的所有资料和初步策划构想,但暂时没有公布叶倩母女的信息。 这提案一出就获得了一致通过,分配好各人的工作后,温白然表示周五的提案会虽然时间很紧,但还是希望大家能全力以赴。加班费不用担心,公司既然延用了外企的制度,就一定会保证大家利益最大化,其他福利由她个人出。 丁本宣带头喊了句:“然姐大气!” 其他人也异口同声附和:“然姐大气!” 外面办公区的人被会议室里的声音吸引,都好奇温白然在里面给他们打了什么鸡血,这些人出来时一个个都干劲十足,迅速投入到了工作当中。 向隼恰好出来倒咖啡,远远看见温白然在茶水间里,他正想去问问周五的产品提案有没有把握,要是需要的话,他可以帮她向宋叙再延后一个周末。 没走两步,又看见了丁本宣。 他们刚开完部门会,暂时休息五分钟。 温白然靠在岛台边等着热水,手里大象灰的马克杯貌似有点眼熟。 小丁在她身前,不知道是在说什么,茶水间里的氛围非常好。 不一会儿水开了,小丁拿起水壶给她添水时将手撑在她身侧的台面。两人站位之近,温白然不但没有避开,反而脸上笑意浅浅的,整个人似乎都放松着。 向隼见状不由挑了下眉,转身,迎面碰上宋叙。 嘿,真是巧啊。 他立刻抄起手,露出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来得正好。” “说事。”宋叙没时间跟他闲扯,目不斜视经过他。没走两步,顿住。 茶水间里,丁本宣正在演示自己刚学会的把戏,笨拙的手法破绽百出,温白然明明发现了,却没点穿。 她看着那支从口袋里变出来的纸玫瑰,上面连折痕都还在,她有些无奈,又怕打击他的自信,鼓励地点头说不错。 她眼里温柔的细风吹到人心口,丁本宣看她的眼神顿时荡漾起来。 眉心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我昨天就跟你说他在办公室里表白来着,你不信。” 昨天他去找温白然对资料,没走进去就听见她在跟丁本宣在说什么喜不喜欢的,第一时间去告诉宋叙了吧,他不咸不淡来了句“偷听犯法。” 呵,这下好了,眼见为实了。 向隼撇着嘴从后面走上来,很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小丁这孩子可不错,人又帅,家境也挺好。关键是年轻啊,是吧老宋?” 他故意把重音咬在最后两个字。 宋叙侧眸,眼尾锋锐的光影冷剑一样劈过来,“你想说什么。” “......” 向隼后脖子一凉,想说别拿他撒气啊。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这不是提醒你得有点危机意识嘛。” “危机?” 宋叙淡声里没有任何起伏。 极度的平静是最恶毒的鄙夷。 不是鄙夷某个人,而是他们都不懂温白然。 谁都可能。 茶水间里的那个,最没可能。 向隼不懂他怎么这么肯定,虽然他本来就是这种高傲优越的个性,但显然温白然不是从前那些会对他臣服的女人,不然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搞定? “老宋,架子摆太大是会坏事的。”他抵着额头苦口婆心地劝。 两人继续向前走。 经过茶水间时,里面的人正好背对他们。 温白然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对了,你外套在我办公室里,等下记得拿走。” 她声音轻,向隼没听见。 听见的人将视线转向她,压低的眉骨下冷得像冰。 // 有了方向和计划后,事情开始变得顺利起来。 丁本宣晚上又去了一趟医院,自己掏钱买了两个蓝牙音响,答应叶子以后每天都把学校的广播录过来给她听,想听多久都行。 第71章 叶子开心的不得了,脸上都有了些血色。 丁本宣在电话里把这件事告诉温白然,兴奋说:“然姐,我觉得她还有希望!” 他还年轻,没有学过医,也没接触过晚期病人,仍对奇迹两个字深信不疑。 温白然想起他在车里红着眼的样子,不忍他这种渺茫的乐观被打破,说那很好。 经过今天,丁本宣对她的温柔有隐约中毒的倾向。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特别想见她,这想法强烈到让他恨不得立刻长出一双翅膀飞到她身边。 “姐,你下班了吗?要不你在公司等我,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已经下班了。”温白然说。 漆黑的写字楼,空无一人办公区。 这里一个个开放的格子间像暗里长出来的格栅,它们布成一片迷宫,只用眼光根本逃不出这些紧密的剪影。 茶水间里,岛台坚硬的花岗石将她硌得生疼,脑后的长发被人蓦地揪住,一扯,温白然被迫仰起头来,一只大手抽走她耳边的手机,扔到一边。 咚 “......然姐?你那边是什么声音?” “......” 男人用膝盖顶住她的双腿、分开,强力地挤进来,低下头,含住她锁骨中央那颗殷红的小痣。 反复吞吐。 温白然被他一系列动作搞得魂都飞走了。 只剩细微暧昧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空夜里格外明显。 “...然姐?” 丁本宣怀疑的声音传过来,温白然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快速说:“没事,我要睡了。你早点回去。” 她尽可能让自己的呼吸听起来正常,话音落下却又被立刻吻住。 感受到她并不想继续对话的急切,手机里年轻人热情的嗓音被水龙头里滴下的水珠浇灭,濡湿的低落闷闷传出来。 “哦那好吧,然姐明天见。晚安。” 通话挂断。 丁本宣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晕头转向的黑暗里,面前的人像要把她的灵魂都吸走。 温白然招架不住地抬手,双臂软软地挂在他肩上,昏迷前,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捧着他下巴将人推开。 两重喘/息交错的暗昧里,男人长眸浓郁,浑浊到骇人。 “这么急要见你,睡了?” 他沉冷的口吻像是审判。 温白然气到差点背过气去,“对,睡了。怎么样,你吃醋了?” 锢在腰后的手猛地一紧,她顿时感觉自己快被他勒断了。 更上不来气了。 “......” “你骗我。”他用力地咬她。 血都冒出来了。 温白然咬牙忍痛到皱眉,就是不肯哼一声。 他舌尖尝到腥甜的味道,总算松开。 轻轻在她伤口上一舔。 温柔染上了血腥。 涩而暴/力。 额角重重抵住她,他要她说:“你是不是骗我。” 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正在沉默中急速下降,她在看不清的状态里直视进他的眼睛,冷笑。 “宋总,大方一点。” “我没管你这几天和谁见面,你也不要问我是不是一个人过夜。我们之间没有这个程序。” 她放肆的挑衅很快换来一记几乎把她体内氧气都榨干的吻。 半晌,她终于挣扎出来。 也许是他放过她。 他动作慢下来,一点点吻她唇边的咸腥。 她被他磨得要死过去,狠心掐住他的下颌,一顶。 “等等宋叙...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他停下来。 暗里两人胶着的目光死死缠在对方脸上。 他没有说一句话,磅礴的汹涌气息却依然仿佛要将她淹没了。 深海恐惧的来由大约就是害怕这种随时都能将你呼吸抹去的绝对压迫。 温白然不由地口干舌燥、心跳不止。 她喘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自己发出微弱的娇声,“去我家。” …… 第49章 洞悉 临港湾。 沙发上一双人影在月下缠绵。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是丁本宣。 他精力旺盛到用不完般的锲而不舍。 温白然想去挂掉, 手伸到半途被人截住。 两条手腕被几根手指牢牢锁紧,不由分说推到头顶。 这屈辱又没安全感的姿势让她不停挣扎,“你松开我。” 她身上软得很, 双腿胡乱地顶。 男人理也不理, 单膝跪压在她腿上, 另条腿支地, 直起身,腾出一只手捞过茶几上亮着屏的手机。 扫了眼屏幕上的时间。 长眸下顿时冷到了极点。 他将来电对准她的脸。 “这个点。” “他还在打给你。” 温白然被手机上的光晃了一下, 迷蒙的眼光顺着他的手移上去。 白皮, 冷眉,极深沉的眼。 从不会露出任何多余表情的人, 浓暗的欲涩将他眼底的占有灌到满溢, 岩浆一样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烫得她一缩。 她完全忽略了他还拿着她的手机,周遭被暧昧搅到浑浊的昏淡里,他充满了荷尔蒙的味道盖过了一切。 温白然突然就不挣扎了。 “宋叙。” 仿佛在测试他的听觉, 她用一种极妩媚的低声叫他。 感觉到压在腿上的力量一重, 宋叙山一样庞大的危险气息随时会朝她倒塌下来。 可她躲也不躲。 反正都动不了。 发力的关键部位被他制得死死的。 她学他的样子眯起眼,细细找寻他脸上根本看不见的细微变化。 享受他在她以假乱真的探索目光里越来越紧绷。 她掌握了主动。 “占有欲这么强,一点也不像你。” 温白然轻笑。 野外狩猎, 猎物在荒无人迹的地方发现了新鲜的脚印,立刻意识到这是个陷阱。 可她并不逃窜, 反而慢悠悠地在周围踱步,仿佛想跟随留下的气味寻找到猎人的藏身之所。 殊不知, 她气定神闲的挑衅已经激怒了身上那双蛰伏了三天三夜的眼睛。 她不知死活地继续试探, “你是真的喜欢我?” 被控制太久,她手有点麻了。 眼神还是媚的。 一丝懵懂, 是不知道下一句话后他会怎样对她。 温白然口干,忍不住舔了舔唇,壮着胆子问:“有多喜欢?” “比小丁还要喜欢?”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蓦地被人提起来。 她惊叫:“唔、痛!” 温白然没有防备,只感觉身体被架起来,又瞬间软下去。 沙发边沿太滑,她跪坐在脚上,下意识撑住男人的劲腰,这才发现自己被放开了。 来不及多想,很快感觉宋叙扼住了她的脖子,逼迫她抬头。 他的站位将她抵在一个不可能掉出去的位置,但他太高了,即使她已经这样努力的仰头也难以够到。 她感觉自己脖子都快折断了。 吞咽变得困难,呼吸也是。 但他就是要她难受。 掐着她的后颈,他像拎着一只死兔子一样迫使她只能接受他的灌溉。 太深入的吻让她完全失去了体验感。 温白然难过得要命,手在他腰上又捶又打,他就是不肯迁就。 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她不得不扶着他,尽量直起来。 她妥协地做出了改变。他手上的力气跟着松下来。 这个吻开始变得辗转。 仍然是蛮横的。 但是慢下来了。 温白然被他吻得要断气。 他好凶。 凶得让她有点害怕。 指尖哆嗦着抓紧他的衬衣,睁开眼。 他脸逼得太近,眼睛的位置像两个漆黑的空洞。 她什么都看不见。 强烈的不安使胸口下像有什么要跳出来了一样。 下意识地吞咽反射让她委屈地皱眉。 “唔唔!”耳根潮红,她呜咽着想停下来。 他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有,长臂横在她腰下,铁铸的般强硬。收紧。 下一秒,温白然感觉自己腾空了。 !!! !!!! 她惊呼,声音却逃不出他的气息。 双手赶忙死死将他脖子抱住。 宋叙竟然就这样单手将她端了起来。 转身,朝楼上走。 他力气大的吓人。 肾上腺素狂飙的刺激加重了她的濡湿。 她终于能偏开脸去,脱力般靠在他肩上喘。 几个呼吸后,他将她丢在床上。 席梦思有弹性,却欠缺柔软,温白然摔晕了一秒。 等她缓过来看向床边的人,猛地一怔。 二楼空间不大,宋叙完全直起腰后几乎要碰到房顶。 他一手扯松领带,跪下来,另只手撑在她脸侧,随之而来的巨大身影压迫着她不由自主地后躺、贴紧床面。 第72章 “喜欢要怎么比。” “你来教我。” 他说。 这...这怎么教? 用什么教? 她刚才只是随口一说,不用这么当真吧...... 温白然不禁咽了咽,但没有唾液。 身体的所有水分都集中在一个地方,她感觉自己快要干/死了。 “我开玩笑的...”她畏惧地想从他的阴影里退出来,但双腿成了摆设,只能用手肘撑在身侧,一点点挪动上移。 “我没有开玩笑。” 温白然被他眼底巨幅的狂狼骇住,“......” 怔愣的瞬间,他一把抽走颈上的领带。 柔韧而厚实的带子, 微微冰凉, 最适合绑在人手上。 不会痛, 挣扎不开。 小心一点的话也不会留下痕迹。 等温白然反应过来,她已经被束住了双手,系在床头。 她惊愕地向上望去,只望见一窗柔弱的月光。 面前的宋叙像变了一个人。 头皮一阵阵发麻,肌肤颤栗着,身上不自觉地发抖。 她此时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危险比在楼下多出百倍不止。 受惊的羔羊已经能预知接下来即将被人随意宰割的命运。 惊恐到了极限,体内各种复杂的激素分泌竟让她隐隐感到一丝兴奋的错觉。 不自觉流出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还会怎样对她。 宋叙仿佛天生就是为黑暗而生的。 他婴儿般的长睫在眼下布出一片深色的灰影,眼里那些浓郁到极致的暗昧正酝酿着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 温白然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大脑里一片空白,连灵魂都仿佛被困住了。 “宋叙,你吓到我了...” 窗帘下碎裂的月光照出她鬓边的泪痕,男人暗沉的神色有瞬间的停顿。 他用拇指搓掉她脸上的妆。 温白然的唇很软,布丁一样嫩滑。 他喜欢她用这张嘴吻他。 唇上残留的绯色被揉出了界限,糊成一片赤色,刺进眼底。 呼吸微窒。 他稠密的眸子蓦地沉下来。 宋叙厌恶这种发展超出预期的感觉。 失控这两个字从来不在他人生的字典里。 偏偏遇到她,很多事都背离了他的计算。 比如。 茶水间里,她笑得那么明媚。 纸玫瑰? 呵。 小孩子才玩的把戏。 她竟然笑得那么开心。 落在他身上的阴影越来越多。 他揉搓的力道越来越重。 温白然哭出来,求他停下。 她说宋叙,你别这样,我好难受。 温白然着实身上有种别样的魅力,不,是魔力。 时而柔软,时而坚韧。 时而纯洁,时而娇媚。 她带着哭腔的嗓音可怜得让人心都跟着碎,眼却直勾勾盯着他,仿佛是在邀请。 他渐渐感觉到某些掌握在他手里的,跑去了她那。 千丝万缕的,缠紧他。 “别怕。” “我不会伤你。” 他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微妙里。 脸上痴迷到极致的狂热令这句话没有任何可信度。 温白然瑟缩了一下。 下一刻,他伏下来。 大提琴般醇厚的嗓音在这深秋的夜里如同恶魔的低语。 “但你确实该吃点苦头了。” “vivi。” 他又这样叫她。 仿佛他们之间某种特殊的暗语。 他把她含在舌尖,发音深情到缱绻。 落下一个吻当安慰。 为接下来的整夜赎罪。 温白然颤抖着在他颈项里啜泣。 他轻轻揉她头发,说: “我不会比较,但你可以告诉我,谁,” “更让你快乐。” …… 男人的好胜心是个非常奇怪的东西。 不分时间、不分地点,甚至不管对方是否存在要比较的心理。 他们都固执地要分个高低。 温白然之前从未与宋叙提过周凛的任何事。 不是忌讳,也不是担心,只是纯粹地没有和人分享这些事的欲望。 宋叙自然也没问过。 她以为这是他们的默契,不问对方的前尘往事,只享受每一个暧昧的夜晚。 但直到今天,她才发觉这只是她一个人的想法。 宋叙的不问是建立在他已然洞悉她所有想法的前提下。 中场间隙里,他对她说,我从不担心你会接受丁本宣。 温白然脑子一片浆糊,下意识问为什么。 他答:“因为他和周凛很像。” 她猛然一顿。 年轻而热烈的灵魂,朝气蓬勃的眼睛里装满了炽烈。 她淡然的心湖只在这种激昂的温度下沸腾。 但很可惜。 上一次沸腾,她烫伤了自己。 “你不像你表现得那么平静,你的自私藏在湖底。” “vivi,你得承认在这一点上,我们两个很像。” 骄傲,清高,自尊心膨胀到抗拒一切让自己受伤的可能。 单纯的校园恋爱之所以美好,是两个人都不知道未来会变成这种不可逆转的丑陋模样。 她用自己的方式捍卫过、坚持过,最后选择退出。 体面对她来说不是一种装饰,而是必须。 小丁是不错。 他未经世事的一览无遗可以规避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以她现在的心智和手段,应对起来也会很轻松。 只是可惜。 她的心很小。 周凛或者现在已经不存在于她的生活,但永远,她永远会把伤她最深的人记到最久。 久到那片地方被另一个人踏平。 而不是重蹈覆辙地把他的痕迹再描一遍。 温白然听完,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这是为什么她从不觉得丁本宣和宋叙相像。 除了五官,他们的智商、思维方式、气质,这些都相去甚远。 那些人觉得他们像,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周凛。 二十岁的周凛。 她最爱他时的模样。 偶尔重现在二十三岁的丁本宣身上。 她心里一直有很多后悔。 后悔她在最初的时候就应该选择不要开始。 就像她现在拒绝丁本宣这样。 这想法或许对他来说不太公平,所以她又默许他的接近。 她觉得自己很卑鄙。 所有人都被她沉静无暇的外表欺骗,除了宋叙。 他们在不断的交/合里进出对方的身体和心灵。 翻阅,检视, 把一切都摊开在月光下。 看得见。 看不清。 一念之间,互相握住彼此的把柄。 这阴暗的链接无形中让两个人靠得愈发紧密。 他从她只言片语里得出的信息,足够他为她拼凑出一个几乎完整的过往。 宋叙敏锐的洞悉让她敬畏,也让她不安。 他和李渊一样,都有能将人变得透明的能力。 可李渊是哥哥,是朋友。 看透就看透。 宋叙怎么办? 她不想,也不能让自己毫无保留地站在他面前。 赤/裸的感受容易失去平衡,她随时会摔倒。 于是她死死抓住他的漏洞。 “你既然都知道,还这么卖力地做什么?”温白然说。 她永远能在第一时间冷静下来的理智是另一个迷人的地方。 宋叙动情地吻她的眼睛、鼻子、耳朵。 “做/爱” “做到爱。” 你爱我。 或者, 我爱你。 温白然差点迷失在他的迷魂阵里,难耐地用脚尖抵住他的大腿,不许他再靠近,“...答非所问了宋总。” 她轻笑。 她能在他的气息里分辨笃定或怀疑。 只要她知道他现在还不能完全地握住她就够了。 没有谁愿意做那个永恒停留在被动位的人。 武器藏不住杀意。 伤害对方再疗伤。 或许这种方式对谁都公平。 她解开手上的领带,在腕间缠绕。 伸手握住他的肩膀往下一压。 翻身而上。 月色下,她的身体发着光,引/诱猎人放下他的枪。 他们互相欣赏。 互相牵制。 互相深陷。 领带上已经有她脉搏的温度,接下来,他应该在黑暗里尝尝这味道。 被覆住双眼的瞬间,宋叙猛然沉入另一处秘境。 她深刻喘/息的声音指引他,低下头,接受她的亲吻。 “宋叙,我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只是一个人流眼泪。” “如果一定会痛苦,那么你也必须跟我一起。” 第73章 他喉头滚动的声响像石子砸破湖面。 “好。” …… 第50章 逆光 周五提案会。 温白然在会议室里播放了叶子与丁本宣的对话录音。 “......现在就可以说吗?......呼, 我有点紧张。咳咳,那我开始了。......嗯,大家好, 我是叶子。我是一名脑神经胶质瘤四期的患者, 今年十九岁。叶倩是我的妈妈。我没有爸爸, 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和妈妈, 从我记事起就一直是我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我的妈妈为我付出了很多,几乎可以说是投注了她全部的精力和生活。我一直想读完了大学后就有机会报答她了, 但现在好像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这个病, 我们卖掉了唯一的房子,有时候为了筹集路费和生活费, 妈妈会在外面接些零工做到半夜。我劝过她把这个钱留下来自己生活, 但她太爱我了, 在我生病之后,她无时无刻不希望把我们两个人连接在一起。她想感受我的感受、痛苦我的痛苦。这让我很愧疚,愧疚为什么我没在发病的当时就立刻死去。......” 录音到这里, 出现丁本宣安慰她的声音。 “......好吧, 我重新说。嗯......我想先声明这不是消极,就是有点累。生病的时间对我来说太久了,痛苦与日俱增。在我以为我能习惯这种头疼的时候, 往往又会有新的症状出现。比如,我现在右眼基本看不见了。我妈妈说, 她宁愿瞎的人是她。我知道她很爱我,我也想像她爱我一样爱她。可是我好像做不到她这样无私。”叶子笑了一下, “实在是太痛了。” 录音继续。 “我知道我妈妈很想让我活下去, 尽管每一个医生都告诉她,我活不成了。其实从我无法自行下床开始, 我就已经渐渐接受了我正在走向死亡的这个现实。可她并不能理解。她死死拽着我,因为拽得太紧,所以眼见着生命从我身体里流走的时候才会更加痛苦。我试着劝过她,但她不听我的。今天小丁哥哥告诉我,有人和我一样看到了她的痛苦,我很高兴。我希望现在在听这段话的人能够帮助我的妈妈,帮她从我生病的阴影里走出来,帮她了解她的生命属于她自己,即便我死了,她也不必一直沉浸在缅怀里。人生还有很多新的希望,也许我剩的不多,但我愿意把我的希望都给她。谢谢你们。” 录音结束。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在这位即将凋零的花季少女的自述里。 就连一向松散的向隼都不由坐直了身体。 湿哒哒的氛围有些凝重了,温白然对丁本宣点了点头,他会意,将录音切换成投影,幕布上白金色的“逆光”两个字徐徐展开。 “p&t本着服务广大癌肿患者的理念,旨在减轻或消除他们的病痛,但由于我司目前的研发尚在初始阶段,能够真正投入使用并获得良好的治疗反馈离刚才录音里的女孩儿还有一定时差。那么在这段时间内,我们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呢?我想,除了疾病本身带来的伤痛,现在最让她痛苦的或许就是作为人类的感情。 “我和叶倩女士接触过,深刻体会到叶子所说的叶倩女士对‘感同身受’这四个字的渴望和偏执。我相信这是出于一个母亲的本能和天性,但相应的,作为女儿,叶子对她的状态也非常敏感。太过强烈的情感链接实际上已经影响到了她们两个人的身体、心理。 “不止是她们母女,大家可以试想,当你在不幸被确诊某项重大疾病的当下,医生通常问出的第一句话都是:你家属来了吗?由此可见,在国内如此注重家庭的观念影响下,疾病早已不是某一个人的疾病。可当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把目光和注意力投入到患者本身时,很少有人会关注到最先接受沉重打击的那个人。” 其实癌症也好,亦或其他病症也罢,这些疾病像一座座大山,不仅压在患者身上,也在家属心里,甚至是每个家庭的天塌地陷。某些罕见病患者的家属大多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疾病,他们面对未知的惶恐和惊惧也许并不比患者本身少。 但因为这些人更加身心健全,所以他们即便身心俱疲也好像无法、且不能被正视。 叶倩连晒太阳都会觉得亏欠,更何况叶子说让她去过她自己的人生。 她已经做好了和女儿一起死去的准备,难道其他人就能眼睁睁看着这件事情发生吗? 温白然在网上收集到了非常多的留言,类似叶倩母女的情况不在少数。许多诸如瘫痪、阿尔茨海默症等会令人完全丧失自理能力的长期病患,他们的家属都表示在长期护理过程中有很多超乎寻常的艰难时刻,而这些非物质上的困难往往更加无处诉说,即便说了也无法被人理解。这其中很多人的心理状态都需要矫正,可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心理出了现问题,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她接着说:“实际上国内早在0几年就已经有在开展临床心灵关怀的项目,只是这种非医疗性支持似乎不够被人重视。在网络逐渐发达的当下,尽管患者和家属会自发性在网上论坛、贴吧等地建成群组,进行资讯分享和交流、互相安慰支持,但在缺乏专业人士干预的前提下,这些温暖的力量终究有限度。” “所以我打算以‘逆光’为名,搭建一个全新的、公益性咨询服务平台。以服务家属心灵为宗旨,为家属及患者提供双向免费的心理辅导,途径包括但不限于线上连线语音、视频以及线下定期活动。” 幕布前,温白然温柔的形象很适合做这种讲解。 不疾不徐的语调,循序渐进的进入主题。 故事被她讲的有温度,够动人。 丁本宣站在投影仪旁边,愈发痴迷的眼神黏在温白然身上,撕也撕不下来。 会议室里大半的人都听呆了。 她环视一圈众人的表情,镇定目光下的那一点点紧张被她掩藏得很好。 宋叙一直没有说话,讳莫如深的神情不知在想什么。 她的发言一结束,向隼立刻举手提问:“这个想法是不错,我想知道实现起来难度有多大?” “考虑到许多技术是有现成框架的,理论上实现并不困难。但具体还需要和技术部做进一步商议。”温白然向技术部的同事致意。 向隼连连点头,“要是有自己平台的话,以后宣传推广肯定更方便。知道我们的人越多,我们技术的目标群体就会越集中。何况这种慈善公益性的产品也方便我们和政府部门打交道,你觉得呢?” 他转向旁边。 主位上的宋叙双手合掌抵着下颌,微微眯眼看向温白然。 老实说,讲了这么长时间,温白然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短时间内策划出的新产品本就不可能尽善尽美,更主要的是这个平台的定位是公益。 也就是说不但前期要大量的投入,并且无法产生任何盈利,这种模式还会持续很久。 一个新公司,唯一面世的产品不能为公司带来利润。恐怕换了任何老板都不能给她通过,甚至还会骂她有病。 但她的忐忑不安却在宋叙注视的眼光里逐渐变得平静了下来。 温白然莫名坚定了,她这个出发点没错。 “一个问题。” 他沉声问:“为什么叫逆光?” 温白然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逆光虽然会有阴影。 但一定有光。 叶子和叶倩。 她们就是对方的阴影,也是对方的光。 “绝境里的希望或许渺茫,活着的人只要循着身后照来的光的影子,就能继续前进。” 话落,会议室里掌声雷鸣。 温白然看见宋叙眼里散开的雾,他若有似无的微笑像一剂强心针。 只要0.5毫克就足够让一颗濒临停跳的心脏重新焕发活力。 丁本宣一把抱过还在呆滞状态里的温白然,激动道:“然姐、你说的太好了!” “......” 她愣愣看着宋叙站起来,转身,独自向外走去。 / 提案会的顺利结束让温白然在公司里狠狠赚了一波人气。 不少人都被叶子的独白打动,问有没有渠道捐款,都想帮帮她们。 向隼最先带头捐了五万,瞬间到账。 温白然让丁本宣建一个文档把这些捐款记录下来。 她先回办公室。 推开门,扑鼻而来一股花香。 小小的办公室里,999支保加利亚红玫瑰用黑色丝绒包裹着,外罩一层黑色网纱。一早空运来的花朵,朵朵饱满绽放。 深红与纯黑交织,玫瑰的香气浓郁到叫人有些手足无措,网纱下娇艳欲滴的露珠在白炽灯下闪烁如钻石,占了地面的一大半。 ......温白然呆在门边,一时忘记进退。 谁送的? 怎么放这里? 花束中央插着一张卡片。 她走过去,拿起来看。 银色烫金卡纸上一行花体英文,行文浪漫到极致。 第74章 “预祝提案成功...” 没有落款。 会祝她提案成功的,是宋叙吗? 想到他刚才提前退场,温白然神情一软。 “温总监!恭喜你提案成功!” 身后蓦地窜出前台anni的尖叫。 她下意识将卡片藏到身后,假装疑惑地转身,“anni,这是谁送进来的?” “不知道呀!你刚去开会就有人送来了,指名给你。前台实在放不下,我就让直接拖这儿来了。你不知道是谁送的吗?上面不是有卡片嘛?”她凑过来,想看她手上那张卡。 温白然不着痕迹地将手放进口袋,若无其事说:“没写名字。” anni立刻羡慕道:“那肯定是你的追求者呀!999朵耶,太浪漫了吧!呜呜呜呜温总监你好幸福,事业爱情双丰收了!” 她话音还没落,乔伊的声音就冲进来了。 “我的宝贝儿你太棒——我靠、怎么这么多玫瑰!” 丁本宣紧跟在她之后,看见满地的花也是一愣。 “哈哈!你又恋爱啦!” 乔伊跳过去揽住温白然肩膀,兴奋道:“老实交代,这次是谁?” “交代什么,没什么好交代的。”她把乔伊从肩上推开,回头见丁本宣低着头停在门口,他身后越来越多从会议室出来的人看见了办公室里的玫瑰。 惊呼声此起彼伏。 温白然没想到会被人围观,再惊喜也尴尬了。 她叫乔伊和anni帮她把这个花弄出去。 anni:“啊,要丢掉吗?太可惜了吧。” 乔伊:“就是!而且我俩也弄不动啊。” 这么多花,连上包装一起分量实在不可小觑,乔伊回头去叫丁本宣,“小丁,来帮你然姐把这个弄出去。” 丁本宣没动。 他刘海搭下来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中低落的神情。 温白然奇怪地叫他,“小丁?” 他这才抬起头看了看她,“哦..” 走过来问,“要弄哪里去?” 温白然想了下,“要不大家分了吧。” 丁本宣一顿,“分了?” “嗯。”她叫乔伊和anni先挑,挑完把部门的人都叫过来,就说今天立冬,她请大家赏花。 乔伊笑她:“立冬赏的哪门子花。” 不过这主意不错,就是一个部门人太少,干脆派anni和丁本宣各个部门跑一遍,连向隼办公室都送了。 这下还真是人尽皆知了。 向隼看着手里的红玫瑰目瞪口呆:“你说这是谁送的?!” anni说:“温总监啊。” 向隼:“不是..我是说这是谁送给温总监的?” anni闻着玫瑰味陶醉道:“是一个神秘的追求者~” “追求者?!”向隼把玫瑰一撒:“可是宋叙不是出去了吗?!” “这关宋总什么事呀?这明明是......”anni话到一半,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天秘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是说、是说宋总跟温总监、他们?!” / 办公室里,温白然头疼得厉害。 今天提案通过本来是个很好的开始,可这个神秘的送花人是谁? 她越想越觉得不可能是宋叙。 他送的东西要么昂贵,要么有什么特殊意义。 花这种不实用的代表不是他的风格。 那会是谁? 算了。 不想了。 工作要紧。 提案过后就该正式进行设计构划了。 她打开电脑,开机画面刚刚弹出来,手机响了。 陌生的号码。 她狐疑接起来,“喂?” 听清对面的声音,她脸色微微一变。 …… 第51章 夜谈 榭藜路。 温白然上次来这里还是和乔伊一块来帮钟毓看房子。 就在这附近。 能看江的奢级公寓, 还是宋叙自己掏钱。 他说过,成年人不看过往,只看利益。 钟毓能带给他的远远比那套房子要多, 而且是多得多。 温白然问过他, 要是她能把大运整个送给你, 你岂不是要入赘? 宋叙听出讥讽, 笑了一下,坦然到令人发指:你可以说我是商人, 而不是小人。 温白然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想到他, 杯子里的咖啡要凉了,抿一口, 嘴角沾了点咖啡渍, 她用纸巾按下去。 柯淑敏看出她在神游天外, 有些不满地放下调羹,一声脆响:“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她在说什么,温白然倒还听进去了两句。 淡声:“在听, 你继续。” 自从上次把话说开, 柯淑敏对她就不再有那种巴结维护的心态,她们几个月没联系,但到底是朋友一场, 她软下来,柯淑敏也不好把场面搞僵。 “总之这事儿我告诉你了, 你怎么想的给我个准话,我好跟蒋世金回话。”她端起咖啡杯, 和温白然那杯明明是一样的, 但就是觉得喝不出她那个味道。 她们坐在咖啡厅外露天的白色大伞下,木栅栏上的星星灯营造出一种在都市露营的氛围。 温白然黑色皮衣的硬挺酷感和她恬软的面容不太相称, 偏偏风不经意把她发丝从身后吹过来,松弛又轻逸,美得一塌糊涂。 她有些灰心。 几个月不见,看见温白然离开周凛后变得越来越松和潇洒的气质,柯淑敏才愿意承认这些年对她的嫉妒。 她的美丽和从容是别人永远都模仿不来的。 周凛不是个瞎子,普通人哪里能让他记挂到今天? 这几个月他换了个人似的,很少在娱乐的场面露脸,蒋世金说他收心了,要做点事业,保不齐还得回家继承家业,他爸最近都夸他有进步。 柯淑敏费尽心思绕开温白然重新进入他们的圈子,哪知道连周凛的面都见不着,不甘愿就这样算了,终于被她等到蒋世金主动来找她,结果是问她最近见着温白然没有。 柯淑敏不能让他们知道她已经跟她绝交了,问有什么事,是不是周凛要回来了? 她顿时想到还有两周就是温白然的生日了,他难不成是回来给她过生日的? 温白然盯着木桌上深色的纹路,一圈圈的,是年轮。 数下来不多不少,正好八圈。 有这么巧的事吗? 柯淑敏话里带酸,听起来又像感慨:“你们都分这么久了,他还惦记着给你过生日,老实说,你虽然比我们都聪明,但总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吧?如果爱一个人才会改变,你说周凛现在还爱不爱你?” 这个问题太矫情。 温白然已经很久不去想这种事情了。 爱或者不爱是很主观的判断,或许某个瞬间,或许某段时间,或许一辈子。 她确切自己爱过周凛,周凛大约也是爱过她的,现在?她不确定。 这段时间因为叶子和叶倩的事,她想起周凛的次数确实又变多了些。 李渊走后,他们偶尔会联络。 一些不痛不痒的关心。 比朋友淡,比熟人近。 不知是谁说过,爱过的前任不可能做朋友。 这样说起来,那他应该是不爱的。 柯淑敏对她的想法嗤之以鼻,“你看起来挺清醒,怎么碰到感情比谁都糊涂?也是,你到现在为止就一段感情经历,所有对于爱情的感悟无非是针对周凛一个人。” 她说到这儿觉得自己终于有一项比温白然强的地方了。 至少她经验丰富,前任也都像死人一样不需要她操心。但凡那些人里有一个能赶得上周凛半根指头,她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活在温白然的阴影下了。 想着又觉得自己可悲了。 妈的。 温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又突然变得烦躁起来,淡声说:“你转告他们,别弄这些。我不会去的。” “你觉得周凛会听我的?”柯淑敏翻了个白眼,“他说这是他欠你的。我不懂,他到底欠你什么了?” 温白然也不懂。 欠不欠的都在分手那一刻结清了。 她没想过要回来。 / 晚上宋叙来了。 从挂电话到门铃响中间就过了不到十分钟。 温白然怀疑他是不是在楼下给她打的电话? 他带了酒和蛋糕。 庆祝她的提案成功。 温白然进厨房拿杯子,他今天带的是香槟。 找了一圈没找到香槟杯。 想要不要用普通红酒杯凑合一下,忽然想起之前好像有人送了一套酒具,周凛没拿回去,就放在橱柜顶上。 她找出来,很大一套,全都是奥地利水晶做的。 光看着就赏心悦目。 以前没注意过。 周凛和宋叙不一样,他喝酒不讲究什么章法,入口好坏全凭那条舌头当时的心情。 器具更不挑,能对瓶吹的就不会还倒出来这么麻烦。 温白然说他这方面不像少爷,像莽夫。 第75章 后来想想又觉得他也是顺势而为。 毕竟已经拥有了一座宝库,谁还会去精挑细选地购物。 她拿出两支香槟杯,转身出去。 宋叙已经把蛋糕切好了。 客厅开了盏小灯,电视开着,放一部黑白的老电影。 他选的。 接过她手里的酒杯,水晶质地不错,亮得均匀透彻。 宋叙拉她坐下来。 “你下次不能自己进来吗。” 温白然最近忙得有点累了,窝在沙发上就不想动,开门那两步路是不远,能省则省了。 他开了酒,香槟开瓶的声音又脆又闷。 白烟溢出来一阵果香。 先给她倒,“可以。” 温白然接过来,歪在沙发背上的脑袋转向他。 可以。 然后呢? 总觉得还应该有下文。 她喝一口,抿着唇感受气泡在嘴里破开的清爽,享受的眯起眼。 宋叙看她一眼,像是责怪她先喝了。 温白然眨眨眼,几分无辜,你又没说要等。 他宽容地勾唇,慢条斯理同她碰杯,酒液在水晶折射出的光线里像流金一样闪耀,无数细小的气泡随着碰撞产生,不断上升,然后碎掉。黑白的光影都被涂上这金色。 “我没有通过女人记住另一个男人生日的习惯。”他说。 他说话总是这样迂回。 温白然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门锁密码。 0728。 周凛生日。 05代表什么,她忘了。 这厮真是小心眼啊。 她看过去。 宋叙喝酒的样子斯文到极点,优雅到有点变/态。 永远是高深莫测的模样,仿佛一切都了然于胸,却又把一切藏在更深的地方。 温白然已经放弃去看透他了,脚尖不安分踩上他的腿。 “你怎么这么爱吃醋?” 她的脚很秀气,脚趾圆嘟嘟的,像水果胡萝卜似的,甲面透着健康的粉。 使坏似的在他西裤上碾,慢慢移、慢慢移,移到他腰间的皮带,想进去,进不去。 在他腰上戳了一下。 她故意皱着鼻子,“好酸啊宋叙。” 宋叙抿酒的动作一顿,眼尾瞬间多出一块暗角。 顺着那只脚往上看,温白然的真丝睡裙滑到膝盖,细长的小腿在夜里泛出一种莹润的白。 “整个公司都知道你有个豪掷千金的追求者,我却不知道。”他说着话,眼神冷下来,锋利的眼皮刀尖一样轻轻在她皮肤上刮出森然。 温白然心一惊,下意识将腿藏起来,被握住脚踝,一扯。 ......她要是说她其实没想挑衅他,他会不会信? 八成是不信的。 她脚踝关节在冷空气里泛着点可怜的微红,被他用掌心握烫,无意识缩了缩。宋叙以前听过几节解剖课,拇指在脚背游移,找到胫骨与外踝连接出的那个窝,狠狠一摁。 突如其来的酸麻痛,温白然禁不住浑身一颤。 “他是谁。”他阴森地问。 温白然也不知道是谁,反正不是他。她身边男的统共就那么几个,他城府这么深,难道不会用排除法? ......她没敢说,哼哼着让他放开。 宋叙又扯着她拖近一点。两个喝了酒的人,口腔里微凉的味道很相似。她嘴里多了些橙花的香气,不腻,很淡,配着酒更甜。 谁都好,索性她现在是他的。 温白然被他吻到要断气,感觉到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顺着小腿摸进来,在她髋上揉捏出酸痒,细细麻麻的,直往深处钻。 她立刻明白他肯定是猜到了。 有点不服气。 凭什么? 他对她周围这些人了若指掌,她却除了一个钟毓就再不知道别的了。 这个吻结束,她人已经坐进他怀里了。 温白然靠在他肩上喘,感觉他还要低下来,忙用额角抵住他,“等等。” 她声音含着微醺后的娇气,糯得人心软。宋叙不禁在她发顶吻一下。 “讲讲你的爱情故事。”她要求。 没有故事。 也没有爱情。 他不像她,爱这东西是后来才慢慢长出来。 温白然不信。 她信有人花心,也信有人没心,但她绝不信宋叙对女人的游刃有余全靠天赋异禀。 不说别的,钟毓。 他们肯定睡过。 女人的直觉很准,从她那种念念不忘的眼神就能看出来,他肯定把她睡得魂都掉了。 宋叙对她这个说法感到好笑,“那怎么你魂还在?” “说明你睡她更卖力呗。”她随口一说,没有任何其他意思,但他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他愉悦地低笑,啄她的脸和脖子,“你只要不求饶,我也可以不停。” 温白然抓住他话里的漏洞,连同他头发一起,“也?那说明你们真的睡过!” 他说没有。宋叙把她手从头上拿下来,在她怀疑的眼神里亲了亲她的手背,“我没必要说谎。” 那是。 谁有他坦荡。 禽/兽、败/类,自由切换。 宋叙眼色一暗,让她见识了一下她口里的这两个物种分别是什么样,闹到她说停停停,我错了我错了,他才罢休。 电视里的黑白电影还剩一半,兴冲冲的女主角得知心爱的男演员有了女友,被塞到卫生间里躲了起来,时间太久,她竟然直接睡着了。 夜还早,温白然从他怀里爬出来,回到刚才窝着的位置,对着他,两条腿都搭在他身上。夜里舒适的秋意凉却不冷,小小的loft里两个人心神放松地靠在一起。 罕见的温馨时刻。 将香槟喝到见底,温白然迷离着眼波,还是坚持问,你谈过几次恋爱? 宋叙低着眼,说三次。 才三次? 温白然惊讶,但不再怀疑。 被他承认的三次一定都是非常认真的感情。 她安静听他说。 第一次是校园恋爱。高中生,什么都不懂。稀里糊涂的开始,稀里糊涂的结束。大概一个学期? 第二次也是校园,大学校园。和第一次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 “嗯。” 宋叙手搁在她腿上,她肉很软,垫着舒服。 摇晃了一下杯底那一点闪着光的金沙,他眼里忽明忽暗,突发奇想问:“年底假期带你去巴黎?” 温白然要他别打岔,她现在只对这个占据了他两段恋爱的人感兴趣。 她凑过去一点,抱着膝盖,好奇宝宝一样问他们谈了多久,他说两段加起来大概三年?记得不是很清楚。说话时神情淡淡的,没什么怀念的感觉,但就是说不出的柔软。 她又问是谁提的分手,难不成是你劈腿? 宋叙笑了,杯子放在茶几上,手收回来的时候问她要不要吃蛋糕,她激动地说不吃。 他笑得很神秘,也很复杂。好像是肯定了她的猜想,又不那么像。 以他骄傲的性格,如果真的是,他大可以直接承认。这种暧昧回避的态度似乎是在指向另一个答案。 难道是别人把他甩了? 宋叙没再回答,转而说起第三段,是他工作后。合作公司的同事,经常在项目聚餐碰面,睡了两次,还算合拍,她要确定关系,他顺水推舟。这个谈了半年。分手是因为他太冷淡。 你除了在床上是个人,其他时候更像一台验收不合格的恋爱机器。 这是她对他的评价。 原话。 一字没改。 温白然哈哈大笑,说这世上还是有跟她感受相通的人的。 宋叙记得宁霜跟他提分手的上一秒两个人还缠的你死我活,下一秒就说了分手。她眼里有爱和不舍,说分开却依然决绝。 他欣赏她的清醒和果断,说好,以后再见还是朋友。 宁霜笑着流泪说看,宋叙,你果然不爱我,没有人在听到心爱的人提分手后会是这种表情,也没有人愿意和爱过的前任做朋友。 宋叙那时候对这句话的理解不够深刻,觉事事都有例外,谁说一定不行?现在稍微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受,但也不敢说完全明白。 他把温白然搁在膝上的脸捧起来,深深看她听到入迷的眼。 她很乖,只是听。 也不吃醋。 女人的嫉妒是很麻烦的。 但莫名想在她眼里看到。 温白然已经习惯他这种把刀尖伸到人心里的探视,他翻开她心里每一寸褶皱,像在寻找他的身影。她不确定他找不找得到,或许有的,不过他得有点耐心。还好他是最有耐心的。 眼睫闪了闪,她声音轻得像梦呓,“宋叙,你觉得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他说不行。 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余地。 好像他们除了水乳交融就只有一刀两断这两条路可走。 第76章 她问为什么? 朋友有很多种。 交心的。 浅薄的。 热情的。 疏远的。 总有一种是他想要的。 他说不,他想要的不在那个范畴。 电影播放到尾声。 经历几段失败的感情,最终被洗劫一空的女主角狼狈地从树林里钻出来,迎面碰上一群谈笑风生的青年人,她灰败的眼中顿时又燃起了希望。 被爱。 感受。 爱一个人到筋疲力尽,换一个人再重新开始。 人生是在这样的周而复始里不断前行。 温白然不知不觉沉醉在他深邃的眼眸,浪花拍打肌肤舒爽让她不想停下来,她问,你要的我这里有吗? 宋叙说有。 她问是什么。 他低头吻她, 说, 你。 …… 第52章 序言 逆光的提案通过后, 正式开始进行项目搭建。 温白然和丁本宣又去了深大医。 叶子已在弥留之际。 上次来还说想回学校听校园广播的女孩儿如今只剩一具消瘦不堪的躯壳。 她昏迷之前跟叶倩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妈我想回家。 护士长说叶倩有天晚上想偷偷带叶子离开,结果监护仪一响, 医护全来了。她们没走成。医生问要不要放弃抢救, 叶倩跪下来哭得肝肠寸断, 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就这样放手。 她陷入了绝望的矛盾里, 往前一步是悬崖,退后一步也是深渊。她想带叶子回去, 但叶子现在的情况完全靠各种仪器支撑着, 一旦撤掉这些,她最多还能再撑几分钟。 不知道叶倩有没有那么一点后悔, 不该让叶子最后的时间全在医院里度过。 这个残酷的疾病已经耗尽了这个家庭的一切, 如今终于要带走她的女儿。 温白然带来了捐款, 但这个状况再多的钱也无法填补叶倩的痛苦。 丁本宣把这段时间的录音留在那个蓝牙音箱里,跟叶子说要坚强。 在他们去看过叶子的第二天,她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叶倩抱着她的照片从病房里一跃而下, 幸而肿瘤科病房下有个平台, 六层楼摔下去,只是断了一条腿。 她在病房里无助地醒来,疑惑自己为何还未死去。 温白然去看她的时候, 叶倩处在完全不愿意和人交流的状态,丧女之痛带走了她所有情感, 连眼泪都干涸到流不出来。温白然通过公司联系了深江最好的心理医生,立刻对她展开干预和辅导。 就这样, 她成了第一个被逆光这个项目救助的家属。 走之前, 温白然为她留下了叶子最后的录音,“她希望你好好过。” 她在病房门口驻足回头, 病房里的叶倩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不知道自己看着的方向还有没有叶子。 那一跳大约是叶子最后一次保护她心爱的妈妈。 / 温白然又去了刘主任的办公室。 多亏他这段时间来的大力支持和帮助,以后还得继续麻烦他。 变天了,刘主任送温白然离开,又说起李渊。 问她知不知道他在国外领养了两个小孩。 温白然怔住,说不知道。 李渊在国外领养了一对龙凤胎,两岁。他去世那天,律师把这两个小孩带回了李家,起初没说他们是领养的,养了一段时间,李渊的妈妈觉得不对,这俩孩子身上没有一点李家人的特征,问李渊人在哪里,律师这时候才告知他们他已经去世的消息。 李家自然是要翻天覆地的,但这段时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长。 有了寄托后,人不再空耗自己,从悲伤中脱离出来也快。 刘主任说他很佩服李渊,换做他自己恐怕是没有这样的心胸。 温白然说她也是。人在活着的时候或多或少都害怕死去,不是怕有天堂或地狱,只是怕被遗忘。当这具躯体消失之后,谁能证明自己曾经活过呢? 她做不到像李渊那样豁达,甚至安排好了自己应该如何被忘记。如果有一天她死在谢女士前面,她既期望谢女士能记住她,又害怕她会像叶倩这样想不开。 忽然间她就被这个宏大的问题困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想不通,一整天心里都闷闷的。 她被这个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遥远的问题困住,一整天心里都闷闷的。 下班时丁本宣特意请她吃冰淇淋。 最近早晚气温都只有个位数,七点多的夜还不那么深沉,但街上已经很冷了。 温白然一下子被冰上了头。 她捂着额角,皱眉说好冰。 丁本宣哈哈大笑,“冷天就是应该吃冷饮。” 他说着,给她表演了一个三口吃完甜筒的特技,吃完拍拍手,摊开双手向她展示。 “......” 温白然不予置评,她光看着就已经被冻得打摆子,手里剩下的说什么也不敢吃了。 丁本宣说不能浪费,一把抢过来,在她说不行之前全都塞进肚子里。 ......年轻人,火力旺,怎么折腾都行。他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也是一脸愁容,现在倒像是忘了这件事似的,又重新活了起来。 丁本宣坚持陪她等车。 温白然不好意思说有人来接她,两个人就站在路边假装等一辆陌生的车。 街面上车水马龙,车前大灯像夜里长出来的一双双眼睛,不断在黑暗里探索谁的心事。 沉默了片刻。 丁本宣突然说:“然姐,我月底就要回学校了。” 实验室升级快结束了,学期末还有论文要交。 而且比起关起门来做实验,他发现自己更喜欢应用和实践。 他说:“这段时间在公司学到了很多事,尤其是叶子的事对我触动很大。人生太短,今天闭上眼未可知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想做的事就要抓紧做。” 丁本宣的学生思维没变,还是会把事情理想化,但他清澈的眸光正在变得坚定。 温白然鼓励他要把这种想法化为动力,他才二十出头,往后有大把好日子等着他去创造。 她微笑的眼在发光,在秋天的日子里,温柔地承载一切。 丁本宣感觉自己那颗不听话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然姐,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那天送花给你的......是宋总吗?” 温白然微顿,抬眼说不是。 丁本宣脸上瞬间暗了两度。也是,她这么漂亮,又这么优秀,喜欢她的人何止一两个?这些人里事业有成如宋叙,更有为她豪掷千金的神秘人,论能力、论财富,他一个在校大学生怎么比? 除了年纪有点竞争力,他还有什么拿得出手? 要是温白然是个注重年纪的人也罢了,偏偏她一点也不肤浅。 他有些泄气,又有些不服,问她真的不要在一起试试吗?说不定他能有地方能让她满意。 他孩子气的口吻让温白然哭笑不得。 “小丁,你其实很可爱。”她说。 “但是?” 丁本宣已经预感到拒绝,幽怨地低了下巴,“我不想听你说但是。” 他丧眉搭眼的样子特别像一只没吃到骨头的金毛。 温白然不禁莞尔,“好吧,我可以不说但是,但是,”她停下来,笑出了声。 这时不远处有车灯闪烁两下。 她从丁本宣肩上望过去,眯了眯眼。 黑色的dbx在暗夜里流光,仿佛在呼应她的注视,那辆车驶过路口,调头朝这边过来。 丁本宣还等着温白然把话说完,冷不丁看见一辆很眼熟的车慢慢开到两人身边停下。 车窗降下来,驾驶室里,男人只露出半截身体和一方冷淡到极点的下巴,他握着方向盘的右手上戴着的那只表已经被公司里的女同胞讨论了一周。 丁本宣不太清楚百达翡丽有多昂贵,但无论什么价位,只有戴在他的手上,奢侈品才能拥有这件东西本身的意义。 ......这不是宋总的车? 温白然弯腰对里面说,“你等我一下。” 车里没声音,甚至没有表情。 车头下一秒亮起双闪。 无声等待。 丁本宣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哑然地看着温白然回头望过来。 她说人生就像小说,有的人是短篇精品 ,有的是长篇巨作。而你,你的人生才刚刚翻开一页序言。序言再美,也不能就在这里停止阅读。 马路牙子上的年轻人猛地一怔。 温白然的眼光随着夜风温柔的送,她笑笑说,“小丁,你的正文不是我。” // 车里开着暖风,温度正好。 温白然很喜欢宋叙车里的味道,恰到好处的干燥和幽静,沉稳而低调,像极富内涵的绅士,不张扬,不冒犯,温柔从骨子里透出来。 她问过很多次这是什么香,宋叙说不知道,朋友送的,用很久了。 第77章 “特别配制,没有名字。” 他侧眸看她,“不如你来取。” 温白然直觉送这个香水给他的是个女人。 她撇撇嘴,学他的腔调:“我不习惯通过一个男人来欣赏另一个女人。” 宋叙笑了。不知是因为她的敏锐还是作怪。 温白然翻他车上的音乐收藏,发现他听老歌居多,连95年发行的爵士乐都赫然在列。 她好奇点来听。 《i'm just a lucky so and so》 轻快的曲调,开朗的唱词。 听来却有几分惆怅的味道。 她不禁去看宋叙。 “我今天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 温白然抿唇,在想要不要说中午吃饭的时候她碰到向隼。 她本来约了乔伊,但她最近刚跟叶哲交战,两个人打得火热,一时半会分不出精力给她,正巧向隼下来给宋叙买简餐,碰到一个人吃饭的温白然,揶揄这种送饭的工作本来该她这个女朋友来做,为了在公司避嫌,现在只能他来代劳了。 温白然嚅了嚅唇,小声说谁是他女朋友。 向隼瞪眼:“还不承认?!你都住他家去了!我早上可是亲眼看见你俩一块来上班的!” “......” 明明是他住我家。 温白然没吭声,问他买完了没,买完了就快上去。 最近公司里办公室恋情盛行,但凡看见一男一女走在一起都要被传一阵闲话,别提他们还一块吃饭了。 她倒是不怕那些碎嘴,但难道向隼不怕宋叙? 他那个人小心眼又腹黑,搅黄几单生意还不是轻而易举。 谁不知道这公司里只有向总一心为钱啊。 ......向隼背后一阵恶寒,感觉这是宋叙能做出来的事,立刻就要撤退,起身时觉出味不对,又坐下来,眯着眼说你竟然威胁我?啧啧啧,果然是近朱者赤,瞧你跟宋叙都学了些什么坏习惯。 温白然耸耸肩,也不都是坏习惯。 是可忍孰不可忍。 向隼被宋叙吃死也就罢了,现在连温白然都知道拿捏他,等以后公司壮大,这俩人还不得骑在他头上拉屎?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问她想不想知道宋叙上学时候的事。 温白然脱口而出不想,说完又咬唇,她想起他那两段校园恋爱,不就在大学的时候吗?既然向隼跟他是同学,想必是知道点什么内幕的。 她发现跟宋叙认识越久,她对他的好奇就越多。 好像记得是谁说过爱情都是从好奇开始的? 温白然不太信这话。 单纯八卦一下上司的私生活不行吗? 车里,听到这句话的宋叙看过来一眼。 凉得人忍不住要缩脖子。 温白然心里打鼓,面上还镇定自若地说:“我发誓我什么也没问,都是向隼主动告诉我的。” 言下之意,你要算账也别找我。 她做贼心虚的样子像只偷了油的老鼠,宋叙几不可闻地哼笑,“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温白然支支吾吾,半天才望着他眼睛说:“他说祝绮薇结婚的时候,你一个人在宿舍里醉了一夜。” …… 第53章 好久不见 向隼和宋叙是在大学里认识, 那会儿他们在同一个留学圈子,虽然不一块上课,但大概知道名字, 后来宋叙为了祝绮薇差点把整个学院都告上法庭, 从此一战成名。 如今广传国外对亚洲留学生的刻板印象是高智商加内卷, 实际上也不尽然, 当时向隼那一批出去留学的就有很多仗着家里有点小钱,整天在学校里插科打诨。好巧不巧祝绮薇那一班这种人最多, 再碰上一个老教条的德语教授, 骨子里对黄种人没什么好感,觉得他们漂洋过海来上课又不好好学简直是在浪费生命。 祝绮薇在高中大小也算是个学霸, 但刚出去, 多少被自由的生活迷了眼。她跟着宿舍里的几个韩国妹子出去玩了几回, 出勤率有点难看,正好碰上学期末了,教授要在班上树典型, 在课堂上狠狠把她批评了一顿, 而且那学期就挂了她一个。 “嗐,德国人嘛,你懂的。”向隼撇嘴说。 祝绮薇是个挺要面子的人, 又从小众星捧月的,突然被当着那么多人面狠狠羞辱了一顿, 还被挂了科,她受不了, 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不肯出来。 当时祝绮薇和宋叙还在分手阶段, 但毕竟是旧情人,这事儿很快传到他耳朵里。他四面打听了一下, 祝绮薇只是出勤率不好,课程作业和期末论文完成的都没问题,而且那上下两年里在这教授手上当掉的大多是中国人,像带祝绮薇一块出去玩的那几个韩国妹子,她们连课程作业都没交过竟然都过了。 “他直接上门要求教授给祝绮薇道歉,教授不肯,说你敢惹我我就敢让你退学。结果他不威胁还好,一威胁直接把宋叙那根逆反神经搞炸了。他马上着手在留学论坛上广泛搜进那德国教授种族歧视的证据。要说那德国佬也是自己作恶多端,宋叙一查这事儿,很多在他手上吃过苦头的往届生都给他提供了线索和证据,一时间网上声势浩大到连学院的院长都惊动,亲自来过问他具体有什么需求。宋叙也不废话,就说了两条:一,必须向祝绮薇道歉并且重新公正地为她学期打分;二,学院内部公开反省并保证无论哪一个教授今后都绝不会再出现此类歧视事件,否则他将随时保留将教授乃至整个学院告上法庭的权利。哇,宋叙这一下让那个期末变得无比轻松!几乎所有中国留学生都在传颂他的名字。学院甚至还给他发了块荣誉勋章,以此赞赏他英勇无畏的举动加快了学院内反歧视的行动脚步。” 向隼现在说起这事儿来都佩服的不得了,后悔地直拍大腿说要是早点认识他,这事儿说不定也能成为他的成名作。 温白然听到这里,一方面感觉震撼,一方面不知怎么有些惘然。 大概是猜到了这件事后宋叙和祝绮薇就复合,毕竟谁能不为这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行为感动? 想不到宋叙看起来那么淡泊,也有激烈到为一个人对抗世界的时候。 她问向隼,祝绮薇长得漂亮吗? 向隼用“你说呢”的眼神看着她,顿了顿说你也不用灰心,祝绮薇当时是圈子里最漂亮的留学生,你懂什么叫最吗? 他没用很多华丽的辞藻去描绘,用不出来,反正就是一个字,美。 温白然脑子里顿时自动生成了一幅美人画像:冰肌玉骨,窈窕勾魂。 向隼说差不多,但你也不差啊。她是开在海边的天堂鸟,你是长在水里的睡莲。你俩就不是一个类型。 温白然怔愣了一下,后知后觉自己的失落已经明显到需要向隼来安慰的程度了吗? 但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理解。 宋叙这人冷得像冰,她轻易不敢碰,犹犹豫豫好久,刚要拿起来,又听说冰块里藏着火种,只是这火种不为旁人燃烧。 失落不是因为发现自己对他来说是个路人甲,而是她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把这种相遇当成了特别。 这毛病真不好。 她得改。 向隼本来没打算跟她说这么多的,但讲着讲着就有点收不住,“当年追祝绮薇的人很多很多很多,光我知道的就不下二十个。当然,追宋叙的也不少。但你知道的,他这人就一冷面杀神,除非是真喜欢他,否则哪里受得了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无差别冷冻攻击?祝绮薇到底是跟他谈过,晓得怎么应对。那事儿之后她也收了心,安安分分地陪着宋叙上图书馆、自习室,偶尔出去郊游,也是提前在家把食物都备好,全是他爱吃的。那会儿我们都羡慕死,祝绮薇欸、女神!女神竟然下凡在家给宋叙煲汤!” 他一边说一边咋舌。 当年他们这一对是学校里公认的金童玉女,上至给他们上过课的教授老师,下至新入学的学弟妹,谁都觉得这俩人不管走到哪儿都自带一股偶像剧般的朦胧仙气。 向隼为此还调侃过,干脆也不用追韩剧了,直接看他们俩天天真人秀就行。 祝绮薇听了这话有些羞涩,跟着就是惆怅,向隼不明白他们都恩爱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可惆怅的,她意味深长地说,也不是所有韩剧都是喜剧收尾。 向隼觉得她完全是在杞人忧天。不是有人说得到的越多越害怕失去吗?祝绮薇就是这种矫情心理的典型代表。 后来他把这话说给宋叙听,揶揄他是不是没给足人家安全感,才让人那么患得患失?不行的话可以带他去找医学院的人要一颗回春丹,保管他一夜回春。 宋叙听罢冷冷瞥他,看起来很不爽。 向隼以为他是在为这个玩笑不快,但实际上他既不在意祝绮薇的怅然,也不在意他说的那些屁话,只是嫌他坐到了他收集已久的论文材料罢了。 ......向隼打了个寒颤,心说这人也就只有祝绮薇那种恋爱脑受得了了。转念一想又好像不对,恋爱脑会说那种不是喜剧收尾的话吗? 第78章 当时他们都才二十出头,对感情这种事还闹不明白。向隼本着游戏人间的心态,既不思考也不触碰所谓爱情,是见宋叙和祝绮薇实在甜蜜,动心也想尝尝这种感觉,于是谈了个红发学姐。甜不甜的怎么说呢,反正他后来确实没功夫再去管别人的事了。 再后来,就是听说他们分手。 在所有人都以为宋叙和祝绮薇一毕业就会结婚的时候,祝绮薇传出了婚讯。 跟一个珠宝行业的小开。 那人向隼见过,家境可以,人一般。没宋叙高,也没宋叙帅。但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简直爱祝绮薇爱到了骨子里,恨不得跪下来舔。 他对这种没尊严的舔狗没什么好感,也可能是对宋叙先入为主,就认死理地觉得他跟祝绮薇才是最配的,后来人怎么做都比他差点意思。 他向旁人打听他们分手的原因,抓心挠肝想知道是谁提出来的。他赌一百美金,肯定是宋叙。 一个学妹拿走他的钞票,告诉他,是祝绮薇。她想结婚,宋叙不想。所以分了。 温白然下意识问:“他为什么不想?” 向隼耸肩:“刚毕业,没基础。家里再好也是家里的。加上两个人那么年轻,都还不定性,对未来也没什么把握,谁知道结了婚以后会不会被折磨到一地鸡毛。” 温白然若有所思,垂下去的眼睫眨了眨,盘子里的班尼迪克蛋不知什么时候被戳的稀碎。 对未来没把握,听起来是个挺现实的理由。 但莫名感觉不应该出现在宋叙身上。 他那种人,拥有最多的除了优越,就是对人生的把握了吧。 果然。 向隼见她信了,又笑嘻嘻补充一句:“这些都是我猜的。” ......好一个猜的。 猜的这么离谱。 温白然白了他一眼,“你没问问他?” “问了,他不肯说。”向隼一杯咖啡要见底了,又叫了一杯,琢磨着要不要给宋叙也带一杯呢?唔,还是别了,他说过再也不喝咖啡了,万一到时候不高兴说不定把咖啡泼他脸上。啧。 他有什么做不出来? 也就是因为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导致一些看好他和祝绮薇的人都以为他会在祝绮薇当天去抢婚。 但反常的,他只是买醉。 说起来也不算买醉。 那天恰好是他们系的毕业典礼,结束后一帮人出去喝酒,他全程面色如常,连一点失态都没有过。向隼作为他们系的编外人员有幸参与,并见证宋叙从酒吧出来转进街角商店,买了一兜子啤酒,回去接着喝。 向隼第一回 进宋叙的宿舍,干净到令人发指。 他让他随便坐,结果他好死不死就坐在了祝绮薇留下的相框上。 相框里的照片不翼而飞,只剩一个花纹复古的框,框里是空白底层。 不大,但硌人的很。 底部花体英文刻着祝绮薇和宋叙的英文名。 vivian&song 向隼拿着从沙发缝隙里摸出来的相册,尴尬地想跳楼。他估计是第一个知道他们俩同居过的人,以宋叙这种公是公私是私的个性不知道会不会把他灭口。 宋叙从厨房拿杯子出来,看见他手上的相框,冷淡的眼只是轻轻一瞥,“扔了。” 他漠然到极点,像极了被伤害后不肯承认的倔强。 向隼顿时萌生了一股今夜势必要好好安慰他一番的冲动。 “我俩从天黑喝到天亮。中间我下去买了两趟酒,他去了一趟。回来带了包烟和一张带着红色唇印的名片。妈的!我下去跑腿就是真的跑腿,他下楼就是艳遇,你说气人不?”向隼说到这里特别想抽支烟,四处望了会儿,墙上的禁烟标识狠狠碾灭他蠢蠢欲动的心。 温白然可以理解他这种气愤和无力,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不公平,你费尽心思得到的不过是人家手指缝里漏下来的那一点。大家都只有一次人生,怎么有人就轻易的像在过家家,有人就困难得如同进地狱? 向隼接着说那天他们聊了很多,从星星到月亮,从学业到事业,从人生到来生。他从来没想过会跟一个大男人聊这些,更没想过聊这些非但没让他觉得矫情,反而有种豁然开朗的热血感。 宋叙说从古至今生老病死就是人类永恒的课题,到现如今,生老死虽都依然不能被掌控,病倒是可以凭人力一试。向隼不同意,说生怎么不能控制?避孕/套、避孕/药、人流,这不都可以控制生育。宋叙摇头,说这是对母体而言,对肚子里的孩子来说不是。 他还说了很多,向隼一知半解,有些都不记得了,但就是那个晚上他决定了,要跟宋叙一块做医疗。 “我记得最深的就两句话:人不能只做力所能及的事,尤其已经做到了力所能及;什么事,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做不到也要想办法做。”向隼至今还记得宋叙说这话时的模样,洛杉矶郊外的月是旷野,月色卷着狂狼滔天,声声动魄人心,宋叙站在高处,漫不经心又坚定地睥睨着这一切。 “他就像个王、皇上,上帝、你懂不懂?就感觉他说的话就一定能成。” 向隼感叹道:“做男人的最高境界也就这样了。嗐,我这辈子就服他这个人。” 温白然能想象到他说的画面,但好像跑题了,那天不是祝绮薇结婚?他们聊了一夜,就是没说祝绮薇。这算不算一种逃避? 到现在为止,她对宋叙的认知都还在不断刷新。 以为他的冷淡和刻薄是主旋律的时候,又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他的落寞。 以为他天生无情,人机交互做的再好,也抵不过他根本不会爱人。今天听见他和初恋的故事,才惊觉他原来也能为另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 这反差的信息量过大,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 温白然头晕地感觉继续听下去可能会跌入另一重无限变化的幻境,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走出来,犹豫要不要阻止向隼接着说下去,已经晚了。 向隼说那晚唯一一次提到祝绮薇,宋叙平静得像个和尚,有一种大彻大悟的超然,就让人感觉他看透了红尘,且已经从红尘里脱身。 他喝完最后一罐啤酒,迎着窗外逐渐升起的朝阳,像个即将得道的智者。 “祝绮薇说我不爱她,我想了一下,如果按照她的说法,我好像真的没爱过她。” 向隼说不出他当时的语气是释然还是迷惘,又好像都不是。总之像他说的,他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爱或不爱,这种主观臆断的感觉在不同的人身上天差地别。 被感受的主体说感受不到,还有比这更有力的证明吗? 既然祝绮薇说他不爱,那就是不爱吧。 / 车里暖得像春天。 温白然的眼睛看着窗外落叶的秋天,身边那个人心却一直都是冬季。 所谓四季分明,大约也可以用在现在? 她喜欢栾树。 喜欢它春夏茂盛,秋来变红,飘摇的叶尖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有种寂寥的欢快。 这一次车里开着灯,宋叙胳膊支在窗沿,略微出神地看着另一侧的街道。 临港湾的环境很好。 夜里安静,又有江水隐约在背景里流动。 他到现在还没告诉温白然他把房子买在这里。 没机会,也没必要。 她的小窝更让她放松,他又喜欢看她放松的样子。 换个环境不一定有这样的体验。 他从来不信命运自有安排,但有时候也需要顺势而为。 两个人在车里坐了两个小时,一句话都没说。 沉静的氛围好似他们之间特殊的默契,即使不说话也能感受到对方气息的流动,也算一种温柔细腻的甜蜜。 只是在这份甜蜜里细细分辨,还是能嗅出一股胡椒的辛呛。 很淡。 几乎无法察觉。 但若以甜作为标准,这似有若无的味道未免不那么合时宜。 温白然看着月亮渐渐升到半空,突然开口。 “老实讲,你该不会是把我当成祝绮薇的替身了吧?” 问完自己觉得好笑,先抿唇笑出来。 又不是在演戏,这种级别的苦情,大概不存在她和宋叙之间。 没有情,就不会苦。 即便有,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宋叙最好的地方在于他从来不拖泥带水,他说的,想就是想,要就是要,妥协不存在于他的选择范围。 但也说不好。 毕竟在听见他和祝绮薇的故事之前,她也不觉得他是能为女人做到那种地步的性格。 向隼说他是护短,自己的人自己欺负可以,外人不行。 随便他怎么想吧,总之如果温白然是祝绮薇,她大概也是要死心塌地地爱他一阵。 这么带入一下,她突然就想通了很多,比如为什么结婚要选在他毕业典礼当天? 因为知道他是以业为先的个性,所以他不来抢婚是情有可原的。 第79章 这种想法虽然很幼稚,但起码比他真的不爱她这个解释要来得让人容易接受。 温白然已经想到这里了,驾驶里的男人转过头,还在为她刚才的问题感到不解。 “替身?” 他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想到这个词,这显然不会是事实,“你和她唯一像的地方只是名字。” 温白然点点头,说她也这样想。 向隼描述的女性形象现在还在她脑子里,她自问没有美到那种程度,加之祝绮薇的活泼和开朗也是她学不来的。 等等,她为什么要学? ......温白然觉得自己又开始想多了。 宋叙说他从几年前就开始忘记祝绮薇的样子了。 温白然不信,“大可不必说这种话来哄我,我没那么脆弱。” “我为什么要哄你?” “你看起来不像需要通过哄骗来安抚的样子。” “温白然。”他叫她。 叫她之前他有非常短暂的停顿,大约是为了避免她联想到祝绮薇。宋叙眼神有些复杂,像愉悦,又不那么明确,深深将她望住,“你很在意她在我这里留下了什么?” 温白然觉得他是在明知故问。 他们不仅睡了,他也表了白,虽然她拒绝了,但后来也默认他可以在家里进出。 向隼都说她是他女朋友,想必也是他在他面前提过。 既然这样,那她会在意岂不是很正常? 她反问:“你不在意周凛给我留下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紧了眸子,片刻后才有松和的迹象。 “我明白了。” 宋叙沉声。 “但我现在不爱她。” 温白然微怔,车里明亮的光线让她眼里转瞬即逝的闪动透明到一清二楚。 他的目光逐渐析出冷霜,挂在她纤长卷翘的睫毛,几不可察地细细颤动。 “怎么证明?”温白然心跳很快,也不是多期待或者多急迫地想要知道这个答案,只是一种生理反应,在公司开会的时候她就经常会对宋叙无声的注视感到心跳加速,怕他突然给她出道难题。 她轻轻吸气:“换个说法,你要怎么证明你爱上了我?我是说,你连爱都搞不清是什么,你明明是很爱祝绮薇的。” 宋叙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冷声:“怎么证明?” 祝绮薇已经论断过他的不爱,她所说的很爱又是怎么得出来的? 这些问题其实没什么实际意义,无非是她听向隼说了那些事,心里或多或少产生了不平衡,这也没什么,甚至他还很高兴她会有这种想法。 这起码证明了她对他并不是完全不为所动。 宋叙头一回对一个人是否对他存在好感这么在意。 他眼光回暖。 在温白然的哑然中,他倾身过去摸她被暖风烘成绯色的脸颊,轻轻落下一个吻,“好吧,让我们暂时放下这些绕口的问题。今天是你生日。” 温白然一怔。 她都忘了这件事。 早上好像是收到谢女士发来的祝福微信,但很快就被其他信息淹没,她好像没来得及看。 “生日快乐我的vivi。”他拿出准备好的礼物,放进她掌心。 车外夜风渐寒,开着灯的dbx像暗里的一颗流星。 透过车前窗,温白然略带惊讶的脸柔美得不可方物。 宋叙吻她额头和嘴唇,说了什么让她高兴的话,她笑笑,回他一个脸颊吻。 他下车帮她开车门,两人在车前拥抱。好像没有要一起上楼的意思。 楼道里隐在暗处的身影藏得更深。 温白然站在台阶上,目送他的车离开视线,转身时一道略带呛人寒意的怀抱蓦地将她拉进黑暗里。 她心如擂鼓,用力睁大双眼,黑暗中,面前那双灼灼的黑眸让她猛然一怔。 等了一个晚上的人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话。 周凛勉力挤出一丝微笑,不敢侵犯她丝毫的虔诚在眼里隐约闪烁,“好久不见。” “生日快乐。” …… 第54章 剜心 温白然还记得和周凛在一起后的第一个生日是在山上过的。 那时候流行两天一夜、三天两夜的短途游, 周五下午出发,周日返程,周一早上还得赶早八。去的也不远, 就在周边。 那会儿温白然不知怎么对禅修特别感兴趣, 周凛就找了个人迹罕至的山林, 里头错落几间木屋, 各自独立着,又相互围绕在一块相对开阔的营地。每个房间门口都挂着一盏煤油灯, 自然静谧的气息充斥着每一处角落, 她一看图片就被吸引。 出发前一天她叮嘱周凛要早点来,他的车子开不进山, 两人得徒步走上去, 虽然那地方已经被划归为景区管理, 但天晚了总是不安全。 周凛当时满口答应说好,结果第二天接通电话时已经是下午三点。 温白然就知道他会这样,见了面就闷在车里, 一句话都不说。 周凛巴巴跟她解释他不是故意来晚, 昨天接了电话后他就订好了闹钟,生怕叫不醒自己,想着干脆熬一夜算了, 没想到五六点的时候模模糊糊睡过去,等他醒来什么都晚了。 等红绿灯的间隙, 他抓着温白然的手往自己脸上摸,卖乖地说你瞧, 我这黑眼圈, 还有这胡茬。我就怕你等着急了,出门的时候连脸都忘了刮。 周少爷说这话前应该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精心抓过的美式前刺和那一套明显搭配过的登山服。 他的外在条件本来就极好了, 稍微花点心思打扮起来就跟那些广告模特没区别,甚至还比他们多了几分天生自带的不羁和贵气。 温白然想骂他,又确实在他脸上看到了熬夜的影子,想起他昨晚信誓旦旦的保证,指尖被他下巴上的刺扎着,又麻又痒的。 她生气又无语,在他面皮上狠狠一扯,说谁知道你是不是熬夜和蒋世金打游戏了。 “疼啊。”他呲牙咧嘴,但又不躲,发誓说你不让我玩太晚,这几天我压根就没出去。 他叫冤的委屈样像是确有其事。 温白然半信半疑地哼一声,“你最好是。” 他们那时刚刚热恋,温白然还不清楚示弱只是周凛的手段,就觉得他已经这样说了,自己也不好得理不饶人,松了手,却在收回手的途中被人扣住。 娇滴滴的周少爷脸皮薄的要命,刚才被掐过的位置浮出了一块红印,无声控诉着她刚才的不留情,言语和神态都在讨好,“别生气了寿星婆,今天你过生日,就原谅我啦。” 温白然一怔,心顿时软了,开口想问他疼不疼,周凛先低头啄她手背,痞气地坏笑,“等一会儿到了我再好好给你赔罪,好不?” 他的重音明显到很难让人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 ......温白然瞬间红了脸,想从他手里挣出来,他不放。 两个人拔河似的扯了一会儿,他就是死皮赖脸地不松手。 温白然闷气着想,行,给你握着,我不理你总行了吧。 她赌气地偏过头去看窗外,周凛却盯着她不断胀红的耳根,唇角坏坏一勾,五指不由分说地扣进她的指缝,吹了声愉悦的口哨,“出发咯。” 路口跳转的绿灯预示着这是畅行无阻的一路。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 山上在下雨,工作人员为了安全起见差点不许他们上去。 周凛见温白然刚刚好转的脸色又要垮下去,不知跟那些人说了什么,二十分钟后工作人员又同意放行了。 他们在车里换上徒步的装备,跟随指引一路上山。 别看周凛平时不是泡吧就是游戏,其实运动神经发达的不得了。 雨天路滑,温白然好几次不小心要滑倒,周凛都跟长了后眼睛似的一把给她捞起来。 雨夜登山的环境可知艰苦。他一马当先走在前面为她开路,雨丝打湿了他的冲锋衣和牛仔帽,他身上挂满了住宿要用的行李,一手持登山杖,一手抓紧温白然,不时还要回过头来看她的状况。 婆娑月色朦胧了他看过来的每一个眼神,不断坠下的雨珠在温白然眼里荡开涟漪般梦幻的光圈,她仰头看他矫健的背影,第一次觉得他这么可靠。 原定一个小时的上山路程变成两个小时。 终于到他们订好的木屋,温白然发现门上随风摇摆的煤油灯其实是通电的,虽然样式和图片里相差无几,难免少了几分简朴的意境。但雨打树叶的声响和周围几间亮着灯的木屋让她瞬间忘了这一路上的所有不快与困难。 进了门,周凛让她先去洗澡,以免感冒。 她记挂他也还湿着,草草把自己冲热,出来的时候见周凛正在给蜡烛装电池,手忙脚乱的样子像个刚入行的小偷。 她一顿,看向房间里唯一一张两米的大床,上面摆好了鲜花和蛋糕——花被闷在包里一路,已经有些蔫了;蛋糕是他昨天晚上照着视频教程现学的,经过颠簸,上面歪歪扭扭的花和英文字都糊到了一起去了;考虑到这里的环境不好灭火,他特意准备了电动蜡烛,结果忘了上电池,刚才一拿出来他都傻眼了。 第80章 没想到温白然洗澡这么快就出来了,周凛从地上爬起来的样子有点傻乎乎的笨拙。 他主动坦白:“好吧我承认我搞砸了,但你先不要骂我。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来着,哪知道做蛋糕有这么难。把面团放进烤箱的那一步还行,奶油裱花可难死我了。你知道我不怎么会手艺活,连着做坏了好几个,最后只能重新烤,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好在中午最后一次做的还行,就是搞忘了这些蜡烛还要装电池。” 他局促的挠挠头,平日里吃喝玩乐都要人伺候的少爷这会子像个纯情男高生,既期待对他热烈的夸赞,又担心没做好让温白然气上加气。 “现在你知道我昨天熬夜做什么去了吧。” 温白然楞在浴室门边,不到五十平的木屋里,一时安静得只剩雨声。 她看他的眼光和外面的夜色一起闪烁着。 周凛同样一瞬不瞬地注视。 在她逐渐潮湿的温热眼神里,他敛了神情,对她张开双臂,“生日快乐我的宝贝。” 她眼眶热得发烫,跑过去,他稳稳接了个满怀。 “谢谢你!”她说。 感觉到她埋在颈窝里的细细啜泣,周凛一手勾她一条腿,一抬,她就挂在了他身上。 他用额角轻撞她脸颊,劣根性又跑出来,“光口头谢就算了?” 他意有所指,她也不羞涩,闻言主动献上双唇。 她努力模仿他平时吻她的样子,没章法地啃他的嘴。 青涩的表现逗笑了周凛,他说你想吃了我?我是没意见,那蛋糕怎么办?我做了一晚上,说什么你也要把它先吃完。 温白然不知道是被他取笑还是因为实在感动得一塌糊涂,呜地一下哭出来,问他:“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周凛,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很爱我?” 那天是她二十岁的生日。 在二十岁的那一天, 周凛对她说,我当然爱你。再没有人能让我这样爱了,然,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她自己后来偶尔想起这个画面都会觉得不可思议,这么肉麻又幼稚的情话她当时是怎么问出口的?周凛又是怎么能大言不惭地说她会是最后一个? 但这段对话确确实实在无数个温白然想要放弃的时刻不断跑出来,一遍遍在耳边回响,挽留着她即将远去的意志。 总之,这在后来人眼中看起来荒唐不可信的一切,在彼时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温白然前二十年对感情所有的嗤之以鼻,只是她还没得到这样一份足够抹掉她理智的偏爱。 即便是此刻二十八岁的她,要是再回到那个场景里,看周凛手忙脚乱地给满地的蜡烛装电池,她也还是会扑过去,只是大概不会再那么轻易地掉眼泪。 这些年一路走来,她已经明白为什么爱只在当下奏效。 童话故事里早就告诉过他们。 十二点一过,魔法就要消失了。 客厅里,茶几对面风尘仆仆的人和几个月前精致的少爷形象相去甚远。 温白然看着他,一时有些陌生。 周凛说原定上周完工的工程延期了,他一路从工地上赶过来,怕赶不上十二点和她吹蜡烛,他连衣服都没换。 这一回他没有说谎。 温白然看见他褐色风衣和牛仔裤上的灰痕,从前爱干净到不能忍受一点点污迹的人,如今连袖口上那一大片锈迹都没发觉。 她忍着酸涩,勾出一个笑,说还是很帅。 周凛微顿,说你真善良,这种时候明明应该狠狠报复回来才对。 温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报复他。 不等她问,他拆了蛋糕,递餐具给她的时候黑漆漆的眼睛还是老样子,热而灼人,“我想自己做的,来不及了。不如我去给你下碗长寿面?” 这话不像是从一个少爷嘴里说出来的,养尊处优的人应该连燃气灶的开关在哪都摸不到才符合他的人设。 事实上他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确实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厨房里不会出热水,温白然说得把燃气打开才行,他问在哪。她彼时在楼上收拾东西,扬声让他在橱柜里找,说完想起来他不知道燃气表装在哪里,干脆自己下楼去开,周凛看她蹲在地上捣鼓半天,撇嘴说你这儿真麻烦。 瞧,这样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如今说要为她洗手做面。 这感觉怎么说呢,就像小时候那条挂在橱窗里的公主裙,渴望已久,等长大终于得到,发现自己已经穿不下了的那种失落和遗憾。 温白然见他真的起身,忙说算了,就吃点蛋糕吧。 周凛动作一顿,从善如流地坐下来,盘着腿,笑说他最近学会了做菜,今天太晚了,等改天再露一手给她瞧瞧。 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像个大男孩,只是如今这个男孩眼里多了些沧桑。 温白不禁皱眉,问他外面的条件是不是很辛苦,怎么都没听他说起过。 周凛淡然道这没什么好说的,他是个男人,哪有男人在外面吃了一点苦就要回家抱怨的。 他自然而然的回家两个字一出,两个人都愣住。 客厅里熟悉的一切都像静止了。 唯有那两条鱼在时间的河流里安逸徜徉。 温白然知道他都看见了。 宋叙今晚就要出差,走之前特地来和她庆生,他们短暂的拥吻告别,一切温馨和祝福都在不言中。 这种无需言语的交流从来不曾出现在她和周凛的关系里。 他是个直来直去的脾气,想到什么说什么,甜言蜜语起来让人招架不住,气死人的时候更不在少数。 温白然眼睫闪了闪,嘴唇轻微的嚅动,想说什么,但没发出声音。 周凛先打破僵局。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也知道我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 他眸子的黑色变深了许多,像是不愿被她看见这暗沉,他用笑来掩饰。 更苦。 “我今天来只是想给你过个生日,顺便道歉。” “我答应过你的,会在你二十八岁之前跟你求婚。” “对不起啊,我食言了。” 他话音一落,温白然胸口顿时像被无数根钢针刺穿,回忆在脑海里呼啸着从过去撞上现在。那些支离破碎的光影里,山林、夕阳、风和鸟鸣,它们拼凑出二十岁的屋檐下,周凛看她时无比郑重的眼。 “温白然,我肯定会娶你。” 他们彼时在木屋的观景台上,温白然双手倚着栏杆,周凛从身后抱着她。 太阳落山的黄昏被密林筛成一片片绚烂的花斑,不断吹来的山风舒服极了,她正闭着眼享受周遭宁静的一切,头顶的人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她睁开眼看上去,只看见他远眺的目光,怔怔问他怎么说起这个。 他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昨天上山的时候我就这样想了,早上看日出的时候我也这样想。更神奇的是我现在还这样想!你听说过吗,任何一闪而过的念头只要重复三遍就会变成现实。这两天加起来我都想了无数遍了,所以我敢肯定,我们会结婚!” 他无厘头的说话方式让温白然不知作何反应,笑吧,他又好像很认真,不笑吧,他又根本是在天方夜谭。 他们才二十岁,大学都还没毕业,未来是一片空白,结婚更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 顿了顿,她玩笑说结婚太远了,先说求婚好了。她调皮地问,求婚的时候你不会又要让我吃那种酸不拉几的蛋糕吧? 周凛做蛋糕胚的时候柠檬汁放多了,奶油又太甜,口感对比太明显,昨晚两个人吃了一口就都吐出来了,吐完呆呆看着对方,不知道是谁先笑出来的,跟着两个人便在床上抱成一团,笑得打滚。 她太恶劣了,竟然到现在还在嘲笑他亲手做的蛋糕,“欠收拾了是吧。”周凛气得呲牙,低头一口咬住她的脸蛋。 温白然尖叫着想躲,奈何撑在她身侧的双臂比面前的木栏杆还要扎实。 最后闹到她没力气笑了,周凛才停下来。 他将下巴重重搁在她发顶,仿佛是深思熟虑过的,说:“再过几年吧,在你二十八岁之前,我一定给你一个难忘的求婚。” 周凛这个人说过的话是一定会实现的。 前提是他还记得自己说过。 八年过去,温白然承认自己对这句话当真过也期待过,但最后她发现热恋上头时的承诺大多不能作数。 她不知道周凛现在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他们都已经分开了,他不需要再记得这些。 眉头不由皱得更紧。 “阿凛,别说了。” 周凛这段时间独自在外地想了很多,尤其李渊走了之后,李家乱成了一锅粥,周母被吓到,以为周凛也有事瞒着家里,否则他怎么会突然变得上进,连家都不回? 她说阿凛,你千万不要学你表哥,不管有什么事都要先跟家里商量,什么都好,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们什么都答应你。 第81章 周凛脱口而出,我要结婚。 周母说好啊,当然好,但和谁呢?她小心翼翼地说你和那个姓温的女孩子不是已经分了吗? 他于是这才想起来,原来脑海里那句“我们肯定会结婚”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八年。 看见温白然紧蹙的眉头,周凛突然被惊醒似的回过神。 他眼里有些受伤,同时有些迷惘:“最近不知怎么搞的,总是想起一些我以为根本没有记住的事。然然,你会这样吗?” 温白然说不会,因为她已经放下了。 她说:“阿凛,你也放下吧。” “放下?”周凛口里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起初以为他已经放下了。 不过是段耗费了八年时间的恋情;不过是个绝情的女人;分都分了,什么滋味都不过如此了。 他以为自己会很洒脱,离了温白然,还有大把人等着和他恋爱。和苏怡在一起的那几天,他不断在她身上看到温白然过去的影子。他是后来才觉得这真过分,他竟然在另一个人身上复习他和温白然的过去,这不是犯贱是什么? 即便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以为他的情感洁癖永远都好不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看见她对那个男人露出熟悉的柔软笑容会比亲眼看到他们在车里接吻还难受? 他现在坐在这里,看她坐在对面,这套房子里属于他们的回忆不多,也都正在一点点被另一个男人代替。 可最让他难受的不是这个。 真正让他感到比剜心还痛的,是温白然现在看他的眼神。 是她带着防备和冷漠说,她已经放下。 …… 第55章 万箭穿心 宋叙出差回来已经是五天后。 他刚下高速就接到电话, 钟毓约他在中展见面楼上的咖啡厅见面。 大运已经顺利拿下了市郊的那块地皮,接下来进入开发程序后就不归钟毓负责,她要回去复命。为了感谢这段时间以来宋叙的慷慨, 她请他喝咖啡。 她说本来是应该请他吃饭的, 但上次他把她一个人甩在餐厅里的行为给她带来的阴影太大, 她一想起来就没了胃口。 宋叙从善如流地说好, 等他到了地方,钟毓已经等候多时。 晚间的咖啡厅景色一绝, 从高处俯瞰繁华城市, 还能看见楼下行人来来往往,匆忙之上, 他们坐在情调极佳的环境里, 从容聆听背景里的蓝调爵士将这松弛气氛烘托的恰到好处。 钟毓啜饮一口咖啡, 看窗外闪烁的霓虹,感叹道:“深江真美啊,就是没什么人情味。我想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宋叙出差五天, 中间没有一天休息过。这会儿终于不用谈公事, 整个人放松下来,懒洋洋搭着腿,语调有些散漫, “怎么。” “你说呢。”钟毓嗔了他一眼。 她是御姐类型,黑框眼镜和职业装赋予她成熟严肃的性感韵味, 镜片下一双美目似嗔似怒,还是挺勾人的。 可惜宋叙对她没什么兴趣, 从上学那会儿就是。 其实钟毓一早便自知不是他的类型, 只是抱着一丝侥幸认为自己只是没机会,毕竟那时候他身边还有个祝绮薇。好不容易兜兜转转等到他身边没人了, 她不死心地想继续试试看,哪知又冒出一个温白然。 都说事不过三,可那是对三十五岁之前的人说的。 她今年都三十六了,没时间再赌一次。 钟毓一想到这就觉得憋闷,总觉得被宋叙得逞了,他不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嘛,这下如愿了。 “我说我放弃了、以后都不再来了,你开心了吧?”她说。 宋叙不置可否,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开心或者不开心。她来不来深江对他来说都没差别,虽然同在一个城市应酬起来是方便点,但现在通讯这么发达,还有什么事不方便联系的?唯一要说有什么不同的,也就是不知道大运接下来会派谁接任她。 p&t的实验室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准备投入研发,钟毓要是能代表大运在这儿亲眼看着,以后合作起来也更顺畅点,省得他再去打点其他人。 他这番话说得简直是无耻,好像对她除了利用就是利用,压根没有一点私人感情。 偏偏这也是事实,钟毓还真生不起气来。 黑框眼镜后的那双眼睛瞪着他好久,她无奈泄气的口吻简直拿他没办法,“宋叙,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可恶。” 宋叙嘴角微微撇向一边,“听过类似的话。” 不过他从不把这些话往心里去。 钟毓知道他就这德性,也没追问是谁这样骂过他,只说自己对他的想法:“你有时候对女人太无情,无情冷血!” 她气得直哼,“就像现在,你明知道我对你有意思,大可以编些话来哄哄我,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你但凡软和一点,和我说些好话,哪怕刚才听我说以后再也不来这儿的时候不要表现得那么淡然,我都还能继续骗自己,可你偏要把话说死,这要我以后怎么再跟你合作?” 宋叙这就不明白了,“这两件事有关联?你一天不离开大运,我们就还有合作的机会。p&t成长之快你是看在眼里的,难道就因为我没应承你的好感,你就能放弃p&t?这不是明智的选择。钟毓,在我眼里,你不是这么公私不分的人。” 他眉间微蹙,似乎是真的在惋惜她错失了一个可以帮她事业再拔一筹的好阶梯。 钟毓顿住,语气失落地很明显:“我有时候真不知你是装傻还是真傻。” 宋叙知道她在说什么,可他就是不肯绕进她的圈子。 他风轻云淡的样子太具迷惑性,“我只是觉得利用女人的感情不太光彩。” “光彩?”钟毓笑了,“你现在说的话就光彩?” “还有,别说感情,更别说女人。你根本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你要是懂,哪怕就那么一点,这世上没人能不对你臣服。”她停了一下,嗓音变得有些尖锐:“祝绮薇也不会和别人结婚。” 宋叙的脸色在她提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沉了下来。 钟毓好像就是要看他这样的反应,他闲适的姿态变得紧绷了一些,“至少我做到了坦诚。” 钟毓呵笑:“女人要的可不是坦诚。” “那要什么。” 钱,房子,车? 这些物质上的东西他都有,也给过,但她拒绝了。 宋叙以前没怀疑过是自己有问题,是最近才开始思考,他明明会寂寞,会受伤,会痛苦,为什么她们都会认为他没有感情? 就算没有了,可在相识的伊始他就已经是这样的人,为什么祝绮薇最后说他变了? 他从来没有变过。 这些话他从没对谁说过。 今天他也不打算说,但他莫名想起温白然,想起她生日那天问他的。 他要怎么证明他爱她? 钟毓也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睁大眼似乎难以置信:“你不知道怎么才算爱一个人?” 宋叙正色道:“我以前知道,现在不确定。” 他很认真。 认真到钟毓不得不停下来思考,她感觉他是真的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你让我想想。” 宋叙没意见。 才八点,他有时间等。 温白然还不知道他今天回来,这几天他们联系不多,晚上偶尔通话,她有些心不在焉。 大约是发生了什么事,向隼说这几天下班她都走得很早,像是赶着去哪。 她的生活圈子很单纯,上班回家两点一线,乔伊最近忙着恋爱也没空约她。 她会去哪?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对面的钟毓看着他突然变得深沉,奇怪地问他:“你现在是不是在想着谁?” 宋叙回过眼,手里的杯子放下来,没明白她的意思,“这跟你在思考的事情有关系吗?” “当然有!” 钟毓说爱一个人就会考虑她的感受、观察她的喜好,并无时无刻想到她。 宋叙沉吟着,对这一点并不否认,“再具体一点。” 再具体,再具体就没有了。 普通人的爱情无法套用在宋叙身上,良好的教养和绅士的品行让他天生就具备一些类似爱人的条件。洞悉、尊重、温柔,没有能不被他这样的表象所迷惑,就连祝绮薇都是。 可只有真正相处下来才会发现,对他来说任何人都不是特别的。 他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 祝绮薇当年就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才决定离开。 当年他们在学校里的恋情轰轰烈烈,钟毓在认识宋叙之前就被论坛上那个“为女友而战”的故事贴所感动,尽管素未谋面,但她还是默默对这个能为女友挺身而出到这个地步的男人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直到几年后,她和这故事里的两个当事人都认识了,并知晓那个故事贴只是他们身边人臆想出的爱情故事,她才开始逐渐对宋叙的冷漠自私有了些实感。 第82章 祝绮薇告诉她,其实宋叙当初肯站出来并不全是为了她:下一个学期那个德语教授就要去教他那一班了,而他也只是习惯在事情发生前就把一切可能出现的不好的苗头都提前扼杀掉罢了。 也就是说即便没有祝绮薇,宋叙也会做这样的事。 只是恰好是她,在高中跟他有过一段恋情,又在彼时逢难。 那三年,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恩爱至极、宋叙爱她爱得不可自拔,但只有祝绮薇清晰地知道,他只是为他自己。 “你肯定不能理解,在所有人都陷在你们英勇甜蜜的爱情故事里时,只有她一个人是清醒的。一个正常人住进精神病院的感觉有多绝望,恐怕没几个人能明白。如果当时不是实在无人可说,她一定不会同我说这些。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在潜在的情敌面前承认男友并不爱自己的真相。” 钟毓当年有多羡慕祝绮薇,后来就有多同情她——她深爱着那个把她从宿舍里带出来的少年,可又明白握着奖章的宋叙最爱的并不是她。她争取过,也尝试过。她为他做一切自己能做的改变,试图提升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直到后来走投无路才终于看开,不管她怎么变,宋叙也永远不会变。 “当年她提出结婚,她知道你会选择事业,她也并没说不许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不是吗?她只是想证明,证明那三年里她所做的一切换得了你一点点的感动,而你愿意为这一点点的感动调换了一下事业和婚姻在你心里的顺序。你呢?你是怎么做的?” 灯火通明的室内,悠扬乐声不绝于耳,精致的杯碟碗盏在璀璨的光线下析出迷人的光泽。 宋叙冷隽的脸和淡漠的气质天生适配这样高级的场合,尽管他的神情变得越来越暗,狭长的眸子里连一丝光也看不见了,钟毓依然着迷地欣赏着他的阴翳。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她始终认为他最迷人的地方就是这种顶级的自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在不伤害周围人的前提下,宋叙将这句话做到了极致。 沉默半晌。 他说:“她从没和我说过这些。” 从开始到结束,祝绮薇从没表现出一丝不安或怀疑。如果他知道她是这样想的,他会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钟毓失笑,也不知是笑他到现在还是这么冷漠,还是笑祝绮薇和自己。她们一个花了三年才看清这个男人,一个到现在还心存幻想。 “怎么说呢?她要怎么告诉你:宋叙,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你这样无所畏惧,感情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理所当然。她有她的自尊,你有你的固执,她不会拿尊严逼你就范,你也不会为她改变你的执念。你连先和她结婚的这种让步都做不到,她还怎么能继续骗自己你爱她?” 在这一点上钟毓非常理解祝绮薇,也非常明白为什么当年她宁愿选择一个样样都不如宋叙的小开也不愿意再继续和他耗下去。 当想象中的爱情幻灭到连一丝温情都不剩的时候,她只能先抓紧一根被爱的绳索,不管这绳索结不结束、会带她去哪,她都只想先脱离宋叙再说。 那种万箭穿心的痛他根本不能体会。 钟毓深呼吸一口气,为祝绮薇的解脱也为自己终于决定不再对他抱有幻想,她看着宋叙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优越面孔,语带轻松笑意,“现在好了,这些都过去了,祝绮薇找到了她的幸福,她老公很爱她,想必你也听说她已经三胎了吧。” 宋叙不知道。 分手后祝绮薇拉黑了所有他的联系方式,他也并没刻意去留意过什么。一别十年,她的消息他早已无从得知。 “好吧。总之宋叙,你要记得一句话。” “风水轮转。等有一天你在另一个人身上明白了祝绮薇的感受,希望你还记得你还欠她一个道歉。” “我祝你早点遇到这个人。” 宋叙皱眉。 这是祝福吗,听起来更像诅咒。 钟毓明天一早的飞机,今晚还要回去清行李。 他们一起下了电梯,分开前宋叙主动说要送她。 钟毓说不用,她自己叫车就好。 她笑着说:“怎么,我要走了你才发现自己爱上我了?” 宋叙眉尾微挑,直说:“还有个问题你没回答我。” “什么问题?” 怎么才算爱上一个人? 钟毓在寒风里裹紧围巾,顿了顿说:“对你来说,想她比想自己多的时候,应该就是爱上了吧。” // 想她比想自己多。 这句话在钟毓走后许久都还在宋叙耳边萦绕。 下雨了。 秋雨一场凉过一场。 他站在中展楼下,仰头,头顶无尽暗蓝的天幕像一片静止的海,丝丝细雨在街灯的光线下银针一样坠。 一根刺进眼尾。 他闭了闭眼,低头。 拿出手机打给温白然。 “在哪。” 她说家,顿了顿,问:“你回来了?” “嗯。” 她说那正好,我想见你。 宋叙说我也是。 电话里的人一顿。 男人电话里的声音莫名磁性出淡淡的伤,隐约寂寥的滋味随着深秋的风吹向温白然。 她敏感地问:“你怎么了?宋叙?”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突然很想见面。 想拥抱, 想接吻。 想和她赤/诚/相待。 想抵死/缠/绵。 这疯狂的念头一起就无法停止,藤蔓一样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 他从来没这样想和谁做/爱。 转身快步走向车边,宋叙急切对电话里道:“你准备好,我来接你。二十分钟。” …… 第56章 牙印 宋叙今天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温白然能感觉到, 他每一个动作和每一次呼吸里都带着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以前是肉/欲,是动物性的本能。 今晚多了些什么别的。 她说不出来。 这东西似乎让他不太舒服,也让她跟着痛苦。 浴室里的一池水早就凉了。 身下的人还热着。 水波激烈地在腰下荡开, 温白然被摁得受不了, 撑着他胸口喊停, “宋叙、我不行了...不要这样......宋叙、唔!” 男人擭住她的下颌, 抬起来吻住,高大的身体随之滑出水面, 带起来的水花幕布一样掩住两个人变换的体/位。 即将窒息的预感差一点随着水面盖过脸, 像是要把她往死里干,他扼着她的脖子不断往水里沉, 攻势一波狠过一波。温白然心头警铃大作, 挎在他腰上的两条腿一勾, 腰间发力把自己撑起来,但小腹深处一阵阵的酸胀和挛/缩又很快让她力竭。 对抗的念头只持续了一秒,上身随即重重下坠, 耳边激荡的水声瞬间笼罩住她的感官, 水下闷声贯穿到底的动静让她下意识叫出来,却忘了自己还在水里,猛地呛了口水。 慌乱间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 宋叙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起来,往肩上一掂。 仿佛是知道她吓坏了, 大手安抚似地在她背后拍了拍。 “咳咳、咳咳咳!”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预料到窒息感还未来得及出现, 但呛进气管和鼻腔的水已经够让人难受了。温白然挂在他肩上不断呛咳, 眼泪都出来了。 “宋..宋叙!你、你王八蛋!” 她又气又委屈地骂他,“你想弄死我吗!” “弄死你?”他在耳边低笑, 恶劣得叫人恨不得撕烂他的嘴:“嗯,被你猜对了。” “你!”她气得肺都要炸了,他还不肯停下。 拖着她腿根的大手往两边。 温白然双腿一紧,又痛又爽地哼出声来,喘到不行的间隙,她想也没想地张嘴一口咬在他肩上。 牙尖深深刺进他的皮肤和肌肉。 他结实得像块粘牙的橡皮糖。 她使劲磨了两下。 他吃痛,但不吭声。 回敬了两巴掌在她屁股上,托着人转身跨出浴缸。 地面上男人湿漉漉的脚印一直向套间里走去。 温白然从小到大都没挨过一句重话,更别提巴掌,他这两下打的不实,却结结实实打醒了她的羞耻心,莫名的屈辱感涌上来,她眼睛都红了,心一横,在他肩上咬出血。 “嘶。” 听见他抽气,温白然心头一阵舒爽,可紧接着就被人狠狠掂了两下。 她还被制着,这两下掂得她受不了,叫出来的同时松了口。 宋叙这人脑子太好使,一瞬间就从她的反应中抓到了她的软肋,于是到床上也不放她下来,就着这个姿势一直磨到她抽泣着说“宋叙、宋叙。” 女人清柔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娇而不自知,媚得像毒,丝丝缕缕浸润他,叫他胸口下某个地方跟着变得潮湿不堪。 动作再也收不住了。 第83章 他将人摔到枕头上,又揉进怀里,怎么样都吻不够她的嘴。 “温白然。” 温白然被折腾到近乎晕厥,迷离间听见他叫她的名字,努力睁开眼,周遭忽明忽暗的暴风中,他深暗的眼光像海面的灯塔,那微弱又昏淡的光亮是唯一的指引。 在灭顶的狂潮彻底将他们吞没之前,她恍惚间听见他说了几个字。 …… // w酒店的行政套间。 属于夜间的两个孤独的灵魂在这里重合。 宋叙今天特意把她带来这里好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温白然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他在身上留下的那些印记,又红又紫,胸口那一片最严重,简直不堪入目。 她皱眉,想他八成是疯了。 不过他也没捞着什么好,刚才趁光看他肩头,那也是血肉模糊的。 温白然觉得自己可能是跟他在一起时间太长,沾染上了他冷血的毛病,她竟然一点恻隐都没有,反而感觉这种见血的报复简直大快人心。 谁让他在浴缸里那么整她? 披上浴袍,暖融融的感觉围上来。 濡湿的发丝贴在耳边,有些痒。 她用手拨开,指腹划过耳侧的一瞬间,耳边又出现刚才幻听的那句话。 ‘温白然。跟我结婚。’ …… 宋叙的嗓音提琴一样浓郁,低沉地锯磨着她的骨头,深入骨髓的磁性扰乱了脑子里的电场,温白然有些眩晕,竟然下意识觉得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他病了? 还是她病了? 唔,大概都不是。 摇摇头,温白然转出浴室,客厅里的男人已经准备好了红酒。 年份成色极佳的拉菲。 再没有人比他更会享受。 他站在窗边,身上裹着的白色浴袍下摆只到他膝盖,面朝着窗户,外头星光璀璨,留给屋内的黑暗让他后背的剪影看起来压迫感十足。 温白然在原地顿了一下,走过去。 “你怎么了?”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问他这个问题。 宋叙侧眸,看她眼里细细担忧的闪光,锋锐的眉眼被这光柔化,衬出几分难得的松软,“你很担心我?” 温白然眼睫眨了眨,说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他将倒好的红酒递给她,不是很满意她的回答。 温白然抿一口,眼光放向窗外。有段时间没从这个角度看夜景了,果然位置决定视野,有了高度加持,任何事物入眼都变得可爱起来。 “怎么突然带我来这儿,家里不好吗?”她避开了他的问题,配上酒精,她不着痕迹地藏起从浴室里带出来的那一点恍惚。 宋叙没有追究,和她一起望出去,“好,也不好。” 他没说为什么不好,想让温白然猜猜看。 可她误解了他的意思。 她收回视线,突然问:“你今天见了谁?” 她从接到他电话的那一刻起就感觉出他有事瞒着她,水乳交融的时候,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他的异样大约和另一个女人有关。虽然尚未得到验证,但温白然感觉自己正在慢慢摸到他的脉络。 “是祝绮薇吗?” 她试探着猜:“她回来了?” 宋叙侧脸微微凝结,目光移向她,不复几分钟前的柔软,薄凉的神情让房间里的温度都跟着下降,“为什么这么说。” 温白然哆嗦了一下,以为自己猜对了,“她不是结婚了吗,离了?这次是来找你旧情复燃?” 男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冷,她不得不喝光杯子里的酒来给自己壮胆。 微薄酒意熏上脸颊,她鼓起勇气接着问:“讲真的,你能不能诚实告诉我,如果她真的回来找你,你会答应吗?跟她走,或者让她离婚。” 宋叙眯起眼,冷冷睨着她,“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自然是要做好准备。”温白然说。 尽管她现在和他之前貌似有了那么些千丝万缕的情感关系,但好在根基尚浅,也没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牵绊,他要是想抽身她当然不会挽留,但太突然了对她来说也是个打击。 其实无论他怎么说她心里都有底。男人嘛,此时情浓,会画地为牢不足为奇,若彼时另有起意,风一吹,什么钢铸铁就的禁锢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会随风远去的齑粉。 不过以宋叙近乎变态的高姿态或许也不屑隐瞒或欺骗也说不定。 温白然大度地说:“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缠着你的。我知你对祝绮薇和钟毓不一样,我有自知之明,该我退场的时候我不会多留。” 她把杯子往前递了递,示意他再倒一些。 宋叙不动。 他拧眉看她,像是要在她脸上看出两个洞来。 温白然缩了缩脖子,眼睫轻闪着别到一旁,“好好好,我自己倒就是。干嘛这样看我。” 她小声嘟囔,后面半句几乎没出声,可还是被他听见。 手腕蓦地被人攥住,一扯。 人跌进他怀里,宋叙握着她的后脑仰起,低头吻下去,在她唇上撕咬,温白然呜咽着喊痛,没章法地推打,正好命中刚才的伤口。 他蹙眉,松了手。 温白然趁机脱身,捂着嘴瞪他,“你是狗吗你!” 宋叙:“......” 她近来放肆了许多,在床上就算了,只当是情调。 下了床却也不见之前对他的那种畏惧。 诚然这又是另一种泼辣的味道,但她显然挑错了时候。 宋叙没被人这样骂过,眉一挑,又不由分说地把人拉回来,两条手臂铁一样锢着她,阴恻恻地,“谁是狗,你要不要看看?” 他作势要掀开肩上的伤,温白然却先一步看见他伤口透过浴袍渗出来的血色。 昏暗里,这幽暗的猩红格外抢眼。 她心头一紧,上手剥开他的衣领,他洁白肌肤上一圈血红的牙印,才结痂的伤口不知为何又开始往外淌血。 八成是她刚才没轻没重弄的。 “怎么这么严重?”温白然这下有些慌了神,什么报不报复的,她真没想到会伤得这么深。 她忧心忡忡勾着他的脖子,眉头都皱到打结了,“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你痛不痛?要不我们去医院吧,宋叙...” 她愧疚的不行,主要真没想要他会伤成这样。 抬头却见他正复杂地看着她。 温白然一顿。 “宋叙...?” 她渐渐没了声响。 这件套房像是他们的专属囚牢,一旦进了这里,什么理智和思维就都没有了。 人与人之间永恒的主题是情,是欲。是做了还想做,是爱了还想爱。 宋叙头一回感觉自己在欲的感觉里体会出几分情的滋味。 怎么说呢。 有点酸。 带着涩。 昏昏沉沉填满他。 太阳穴和眼眶这一片地方都在发胀,胀得他要让温白然先把眼睛闭起来才行。 他低下去吻她。 欲/望已经蓄势待发,但他只是吻她而已。 祝绮薇从前跟他说过的许多话当中,他现在记得的是那么一句: 宋叙,闭上眼睛的时候你还能看见我吗? 他可以闭着眼画出她的素描,这算不算看见? 她说不算,要在眼睛里真的看见。 他说那为什么要闭上眼,睁着眼不就行了。 她不依,非要他给个答案。 他说那就是不能。 祝绮薇于是没再说话,她低下头去,脸上的表情是失望,是落寞。 仿佛整个人被打击到体无完肤,她明明没有哭,但就是让人感觉到她心里是泪涟涟的,整个人潮湿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 宋叙是后来一次想起她,想起她那时的表情才有些体会到她那个问题在问什么。 像现在。 套间里没有开灯,夜很深,周遭浮动的幽暗裹挟了所有光和亮。 温白然从错愕到沉溺,紧蹙的眉头慢慢松开,她眼睫颤颤的像小猫呼吸时的胡须,细细软软地在眼下轻轻刷,嘴角被他咬破的地方张嘴时会痛,她眼皮皱了一下,想让他轻一些,手却不敢碰他的肩,只能抓紧他浴袍的腰带,微微摇晃,像在叫他,宋叙。 他试着闭上眼睛,但她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连锁骨里那颗起伏灵动的殷红小痣都在眼前一清二楚。 这一吻到对面的大厦灯都关掉了。 温白然头晕目眩的已经撑不住自己,宋叙终于放开她。 他低下头,用额头抵住她,沉声说:“还要继续说气话吗。” 她又急又细地喘,他声音里的温柔让她本就超速的心跳变得更加乱七八糟。 她压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你不用嫉妒她。” 他说。 “或者任何人。” 温白然猛地一怔,眼帘一晃地抬起来,只看见他性感到极致的薄唇,却看不清脸。 第84章 她想说她没有嫉妒,真的没有。 她只是明白宋叙是爱过祝绮薇的。 虽然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一点。 他的理智和冷漠是他的优点,也是弱点。 否则他怎么会连提都不敢提起这个名字。 这是他的痛,也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受过的伤。 温白然没有自信她一个半路杀出来的人能在他身上留下同样的印记,更不明白要怎么才能让他了解他们之间其实是四个人。 周凛。 祝绮薇。 她和宋叙。 “宋叙你听我说,我......” “温白然。” 宋叙打断她。 他再一次说出了那句让温白然以为是幻觉的话。 “跟我结婚。” …… 窗外的雷雨来得毫无预兆。 或许傍晚时那场细雨就是预告。 无人在意。 沉闷而连绵的雷声在天边滚动。 温白然心里冒出这么一句话—— 如果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我不知道我们有没有爱情可以埋葬。 …… 第57章 鬼火 深江的秋天很短, 一场连绵三天的雷雨过后,冬天彻底来了。 一夜之间,气温骤降到路人纷纷裹上了棉袄和围巾。 温白然一早上起来有些鼻炎复发的征兆, 她特意冲了杯浓浓的姜茶喝了才出门, 到下午还是被一连串的喷嚏搞得晕头转向。 乔伊闲来无事, 在她办公室里聊天等下班。说话间见她神色委顿, 不禁感叹:“这就是招惹不该惹的人的下场——瞧,拒绝求婚的人把自己搞得萎靡不振, 被拒绝的人却春风得意的红光满面。啧啧啧。” 温白然:“......” 她和宋叙的事乔伊都知道了。 她实在是被宋叙那晚突然的求婚吓到了, 这几天俩人在公司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温白然做不到像他似的若无其事, 每次开会都选最角落的位置坐, 就怕跟他眼神交汇搞得气氛尴尬。向隼几次故意点她名要她坐过去, 她都推说自己感冒了,怕咳嗽打扰他们。 宋叙知她是在鬼扯,也不拆穿, 淡淡然瞄她一眼, 意味深长说句:好好休息。 温白然感觉自己像只被倒提在他手里的猫,跑也跑不了,他顺着毛摸也是逆, 逆着摸更是折磨,总之就是脑充血的没一处对劲。 散了会, 乔伊来问她怎么回事,怎么感觉宋叙跟她说话的口气怪怪的, 温白然顿时像找到救星般拉着她回了办公室, 把这段时间来的事噼里啪啦都跟她说了。 说完往椅子上一瘫,整个人如释重负般地长舒一口气, “你说我该怎么办?” 乔伊起初听得还挺震惊的,后来震惊的表情渐渐变得高深,到最后干脆抱着双臂,仰着下巴打量温白然心事重重的小脸蛋,翘着脚尖说:你是在找死啊小温同志。 ......温白然请她赐教。 乔伊看她这么诚恳,慈悲为怀地清了清嗓子开始给她上课:“既然事情已经到这了,咱们就省略掉前言,直接进入主题吧——你答应他了吗?” 温白然摇头。那晚事发突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悄悄到浴室里给自己订了个闹钟,假装谢女士突击来深江查岗,脚底抹油似的溜得飞快。 乔伊撇嘴,露出一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温白然,我看不起你”的鄙夷神情。 她摁着太阳穴说别骂了,她也知道自己这样挺没出息的,但这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嘛。 于是乔伊问了她第二个问题:你是怎么想的? “宋道长这人吧,虽然是冷了一点、刻薄了一点、有时候还挺不是人的,尤其是压榨员工的时候,资本家的丑恶嘴脸他全都有。但是——” 温白然正觉得她说的头头是道,下一秒她话锋一转,她险些没跟上她的节奏,呛出了两声咳嗽,“咳咳......” ——乔伊自顾自地继续:“但是不得不说,他作为一个男人,那真是极品。” 之前宋叙从总部空降,一来就俘获了办公室里所有雌□□慕的眼光。优越的长相;高级的气质;出众的头脑和能力,让他到现在也一样风靡全公司。 向隼一直想跟他争公司里一哥的地位,连续发了两周的星巴克当下午茶也只争到两票,这两票本人还在翌日清晨被宋叙进电梯时的一句“32楼谢谢。”迷惑倒戈。把向隼气得在办公室里捶墙。 “行政办公室里那批人跟宋叙接触最多,她们迷他简直要迷死了,每天恨不得往他办公室去八百回,领盒回形针都得找他签个字。我还纳闷呢,这事儿搁之前,宋叙肯定要把人骂个狗血淋头,这么点小事也要找他?现在像转了性似的,也不骂人了,只说以后这种事找向总就行。敢情是你在背后教他做人了。”乔伊撇着嘴说。 温白然没听懂,她哪里教他做人了?她压根不知道这些事儿。为了不让公司里的人怀疑他们,她都在尽可能地和宋叙保持距离。 乔伊白她一眼:“你能知道啥?你跟宋叙一样,在公司里都只认识报表和ppt。” ......好吧,这也有几分道理。 温白然闭上嘴,请她继续说。 乔伊接着分析:“你想啊,结婚最怕什么?不就是怕碰到个不负责任的河童嘛——长得丑、花你钱、没有自知之明还要在外面乱搞。但凡家里要他干点什么就变身葫芦娃,要么添火要么隐身。——妈的,隐身都还算好的!就怕他不仅不帮忙还要给你添堵、随时随地展示他男人的雄风威仪,我呸!” 她掰着指头细数遇到垃圾男的种种坏处,数着数着给自己数上头了,气愤得像是她自己就跟这么个人过了十年八年似的。 “......” 温白然弱弱地抽了张纸巾擦桌子。 “不好意思,有点激动。”乔伊见她听得云里雾里,自知失态,整理了一下头发说回正题,“结婚需要规避的雷点宋叙身上可都没有啊!” “他长得帅、能赚钱、头脑又好,财力雄厚不说还有教养。身边的莺莺燕燕这么多,你看他正眼瞧过谁?况且良好的身体素质是往后幸福生活的基础,这方面不用说,你肯定验收过关了。”乔伊暧昧地眯了眯眼,温白然被她盯得脸都红了,她满意地大笑,“哈哈哈!咱们就是说,他优点这么多,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为下一代考虑也行啊。宋叙基因这么好,将来你俩生出来的孩子肯定差不了!” ......这也想的太远了。 她连结婚都没想好,哪里来什么孩子。 温白然阻止了乔伊继续发散思维,有些虚弱地说:“可是我们没有感情。” “没感情你跟他睡这么久?” 她一句话,温白然猛一怔,没了声响。 乔伊像是听了个什么笑话似的,表情夸张地指着她:“小温同志,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太擅长面对自我。我拜托你开动一下你聪明的小脑筋好好想一想,要是你对他没一丁点好感,你一开始会选他做你的床伴?” 她当然是喜欢宋叙的,可喜欢就能结婚吗? 乔伊又说:“这你就天真了吧。” “结婚不是谈恋爱,恋爱恋爱,没有爱怎么恋?可婚姻不一样,婚姻的本质是挑选合作伙伴。你难道会因为不爱甲方就拒绝一个一本万利的大单吗?” 这句话像是当头一棒,敲得温白然头晕了好几天。 不得不承认,乔伊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没错的,而且是非常正确。 所谓婚姻和婚姻法,无非是一种契约精神。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它们和爱情好像都没什么太大关系。 但温白然始终认为,好的婚姻应该像谢女士和温前明那样。 恩爱尊重,包容甜蜜。 可以相敬如宾,也能平淡如水。过往数十年如一日的重复里,是那潜藏在最底层的爱的基础让他们一路走到如今。 当然,社会在变得越来越浮躁,生活节奏也越来越快,他们这种过时的婚姻范本现在来看是有理想化的嫌疑的。可从小耳濡目染的结果是温白然相信并期待她也能找到这样的婚姻。 宋叙和她可以这样吗? 她没有把握。 虽然不认同她这种守旧的观念,但乔伊还是对她的想法表示理解,于是她就着上次的话题问了第三个问题:“你认为你能拒绝得了宋叙吗?”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想要的必须得到。就看上次他处理新一和钟毓的事就可以知道,为了达成目的,他是不在乎用什么手段的。假如他只是跟温白然玩玩而已,那她还有脱身的机会。问题他连婚都求了,明显是认了真。她没把握和他结婚过日子,难道就有把握逃过宋叙的围追堵截? 温白然:“不至于吧......” 乔伊一摊手:“至不至于你肯定比我清楚咯。” ......一想到他那天晚上看她的眼神,温白然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乔伊手机响了,她看一眼,立刻露出甜蜜笑容,起身道:“不跟你说了,我家哲哲下班了,我要去约会啦。” 第85章 “......” 温白然被她恶心到了,淡声说:“再见,重色轻友的乔伊同志。” 乔伊不吃这套,潇洒地一甩包:“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同志了,不过作为曾经的同志,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广培良教授今天到深江。” “然后?” “然后他带了一个人来。” 温白然想打喷嚏,打不出来,她揉了揉鼻子,不怎么通气,憋得她眼睛都红了,水汪汪的像是哭过,“谁啊?” 乔伊风情万种地扭着腰伏低身子,神秘兮兮地说:“许兰君,生物前沿杂志的副主编。广培良的外甥女,以及,” 她故意停顿,在温白然疑惑的眼神里一挑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很有几分幸灾乐祸。“宋叙今晚的相亲对象。” // 广培良自从上次见过宋叙后就对他念念不忘,迫不及待要让许兰君跟他见上一面。 他们约在悦澜府。 宋叙做东,向隼买单。 “不是,老广约你吃饭,你把我捎上算怎么回事?还让我买单,怎么,嫌我钱多了烧的?” 路上,向隼坐在车里百思不得其解。 宋叙在一旁闭着眼假寐,任他怎么闹都不回话。 向隼嫌没意思地撇了下嘴,身子转过去,安静了没两秒,突然又转回来兴冲冲地问:“欸你说,温白然拒绝你是不是因为她还想着那个前任?” 话音一落,车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宋叙掀开眼皮,深眸里锋出杀意,淡淡瞥向他。 “......” 向隼后脖颈一凉,急转弯道:“嘿嘿,我胡说八道的,什么前任比得过你啊。是吧,宋总?” 他还假模假式地给了自己两嘴巴。 宋叙冷冷道:“你这张嘴,是该好好修理。” 上回他大嘴巴说出祝绮薇的事,他还没找他算账。 向隼忙澄清说他不是故意的,那天就是正好气氛到那儿了,不说点什么他浑身难受,况且这不也帮他俩更进一步嘛,否则他还不定到什么时候才会跟温白然求婚呢。 宋叙冷哼一声,懒得拆穿他这是私报公仇。 希瑞上个月跟总部进了俩手术机器人,培训系统老贵了,向隼本着给老爹省笔钱就是给自己未来多挣些遗产的至高原则让宋叙申请个内部折扣。宋叙办了。没想到他这次这么好说话,向隼正要好好感谢他一番,转头就发现宋叙从他账上划走了一大笔用作研发经费,恰好是投给广培良的。 后来广培良亲自打电话来感谢,向隼不得不忍痛咽下这茬。转头去找宋叙要个说法,他就一句:你折走公司利润壮大私人荷包我都没说什么,何况这笔钱是以你的名义做的人情,你还想怎样? 向隼当时被怼得哑口无言,还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过后一个人越想越不得劲——虽然他是有私心吧,可又不是现吃回扣,宋叙问都不问就动他的钱才是当场放血!妈的,这口窝囊气简直越想越窝囊。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整他一回,偏生宋叙这个人滴水不漏,害得他无的放矢,愁的整晚睡不着觉,结果那天正好碰到温白然,他顿时计上心头。 按照向隼的计划,女人嘛,哪有不在意前任的,只要把温白然弄恶心了,她自然会去恶心宋叙,也算是曲线救国了。彼时听完祝绮薇的事,温白然的表情还真有那么点失魂落魄的意思。他暗喜计划已经成功二分之一了,可后来等了半天,这俩人既没吵也没闹的,好没意思。 他正灰心地以为这辈子都斗不过宋叙了,谁知又听说他求婚被拒了。 向隼激动得差点没跳起来。 他就说嘛,没有哪个男人能从前任这个话题里安然脱身。 哪怕他是宋叙。 他只要一想温白然是怎么拒绝他的就忍不住笑出声。 宋叙冷眼看他像个神经病一样兴奋搓手、又捂嘴偷笑,淡声给了他一个忠告:“你最好等下还笑得出来。” / 悦澜府。 周凛提前到了,温白然路上堵车,迟到了半个点。 他到门口接她。 一辆白色奥迪顺着石板路缓缓开进来。 驾驶室里的女人降下车窗,“阿凛。” 周凛先看她,黑眸闪出笑来,第二眼注意到她开的车,眉头不动声色地蹙了蹙。 悦澜府是私厨,环境清幽,停车的位置在后院,得绕一圈。 她第一次来不知道情况,周凛上车给她指路,两人再从小路步行进来。 “你买车了?” 温白然车技是不错的,但这巷子有点窄,她全神贯注地观察路况,淡声回:“公司配的。” 她回答的很快,自然得没有撒谎的痕迹。 周凛深看她一眼,想说什么,忍住了。 目光收回去,往旁边指了指,“那边。” 温白然打了灯右转,手心里些微的濡湿在方向盘上留下一点点几不可察的印记,还好周凛没有看见。 他在外地的项目正式告一段落了。虽然过程很累,但好在是学到了东西,对上对下都顺利有了交代。接下来他打算休息一阵,然后进家里的公司。 温白然有些意外,他以前是最抗拒把自己和周家联系起来的,怎么现在想通了? 周凛说建设不是个容易的事,最近地产行业的形势也不好,未来怎样都未可知。何况之前是他不懂事,总觉得要做自己的事就不能靠家里,但李渊也是从自家公司做起。他不追求到达那种可以被写进教科书的高度,至少能利用好自家的平台好好做事,这就行了。 温白然不由对能说出这番话的周凛感到刮目相看,他真的成熟了。他本就是出身优越的天之骄子,一旦摒弃了那些幼稚的、破罐破摔的思维方式,进步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她欣慰道:“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加油,阿凛!” 再没什么能比她柔软的笑脸和鼓励更让周凛感到值得的了。 他勾唇,笑得还是痞,但黑漆漆眸子里的火焰比以前更高,也更稳,“其实我也有私心,虽然工地那地方治好了我的洁癖,但天天在太阳底下吃灰真的挺痛苦的。你没见我都黑了一圈?” 他最会讨她的注意了。 温白然真的开始细细打量他。 那天在家太晚了,她没好好看他,这会儿发现还真是,他黑了,也瘦了。头发也短了。看起来少了些娇滴滴的精致,多了些朝气的精神和爽利。 她鼻子塞得厉害,凑近才嗅到他身上一如既往的高级香水味,不禁莞尔调侃道:“嗯,少爷样是变了,味儿可一点没少。” 她感冒的鼻音听起来闷闷的,更糯了,笑起来像棉花糖。 周凛黑瞳缩紧,喉间微微发干,关切问她怎么感冒了。 温白然捂着脸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说吹风了。 就走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手关节都被冻红了。 周凛看见,心疼地脱了外套将她裹住,揽着她肩头说那快点走,到里面给你点个姜丝可乐去去寒。 他动作和语气都太自然,温白然一时没觉得哪里不对,说好。 随着他的脚步踏上台阶之前,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 她鬼使神差地回头从周凛肩上望出去。 矮墙外面的巷子里,一辆黑色埃尔法正朝这边驶来。 缓缓在院门前停下,两边车门徐徐打开。 宋叙和向隼同时出现在视线里。 啪 时间到了,墙上的灯串自动亮起。 不远处,男人冷淡的面容比这天还要冰凉。 四目相对时,他长眸下影影绰绰的危险眼光像鬼火一样在空气里烧着。 温白然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她心道,完了。 …… 第58章 多余 包间里, 广培良和宋叙坐在上首,他们身边依次是许兰君和向隼。 临时来拼包的周凛和温白然一块坐在末尾。 向隼见这俩人不时并头讲小话的模样像极了上学时自习课上偷偷换座位的小情侣。 眉一挑,转眼见旁边人冷着脸不吭声, 他憋笑, 借着喝茶啊小声问:“你怎么没说她前任长这么帅啊, 啊?老宋?” 凌厉眼风扫过来, 向隼闭了嘴,就是唇角怎么都压不住。 天道好轮回。 苍天饶过谁。 好啊好啊, 你宋叙也有今天啊。 哈哈哈哈哈。 向隼兀自窃喜得像个贼, 对面温白然却头痛到要命。 她打死也想不到怎么会跟宋叙他们碰到一起,更想不到周凛和许兰君居然认识, 刚才在走廊里, 从卫生间往回走的许兰君看见周凛, 惊喜叫他一声“周凛!”温白然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一块推进了包房里。 她中途尝试挣扎过,但这里没有哪个人在意她的声音, 便只好闭上嘴, 安静看老天爷还能怎么作弄。 第86章 包间里暖气开的足,空气很闷,犯了鼻炎的人本来就缺氧难受, 从坐下来到现在,太阳穴更是像要炸开一样胀得不行, 温白然脸色苍白地撑着额角揉了揉,身边人低声询问她要不要紧。她勉强说没事。 刚说完, 侧首上方一道冷厉的视线射过来, 她一抖,将将要抬起来的眼睫又低下去。 宋叙在应酬场合鲜少这样冷脸, 他通常是温和而疏离的,今天特殊情况,水晶灯下,他深邃长眸里忽明忽暗,看得人心惊肉跳。 温白然心知这不是跟他正面交锋的好时候,只能暂避锋芒。却不知这种明哲保身在外人看来更像是心虚。 周凛在察言观色这方面没什么天赋,因为他从不需要看谁的脸色,往往只凭直觉做事。现在他的直觉就非常不爽。 温白然回避的神情像是怕了谁。可有他在,她还需要怕谁? 他黑眸里的火苗一窜,侧首望去。 那边的宋叙不偏不倚,冷眸相对。 所谓水火不容就是如此。 两者相逢,山崩地裂。 霎时间,空气里几乎冒出火星来,强烈的焦糊味弥漫开,连头顶的灯都闪了一下。 好...好强的杀气。 温白然有气无力地闭了闭眼。 头更疼了。 广培良是个老学究,除了精通学术,旁人只要不把水泼他脸上他都不知道自己得罪人,这会儿美滋滋地看着菜单,眼睛都看花了,一点没察觉桌子上的暗流涌动。 “哎呀呀,这里的菜看起来都很不错呀。要不还是你们年轻人来选吧,我老头子吃什么都行的。” 他把菜单转给宋叙。 宋叙眼睫低下去,慢条斯理地喝茶。 他不接话,还是向隼机灵道:“要不还是听两位女士的吧。” 广培良:“也好也好。兰君,那你来。” “既然这样,那我和温小姐先看看。” 许兰君也是个直肠子,闻言真的看过来,“周凛,介不介意换个位置啊?” “当然不。”周凛从善如流地起身给她让位。 许兰君和周凛是半年前在朋友的朋友的聚会上认识的。她比那群人都大几岁,又是搞文字工作的,刚认识的人都以为她是个严肃的老古板,其实她私下爱玩的不得了,而周凛又是个最会玩的。 周凛听说她在某生物杂志上班,也不懂她具体是做什么的,只知道生物两个字跟温白然专业对口,想着有机会可以介绍她们认识。 许兰君当时调侃他是二十四孝好男友,出来玩还不忘帮女朋友积攒人脉,真是难得。 周凛听罢,叼着烟但笑不语。 不料这话过了没多久俩人就分了手,再没机会见面不说,许兰君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消息。 她将温白然稍微一打量,惊艳道她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难怪周凛爱她爱的不行。 温白然被她的不吝夸赞搞得有些受宠若惊。 她偏过脸去看旁边。 周凛让位后没到许兰君的位置上去,坐在她另一侧,正支着手听她们说话。 这是从前他们在一起时立下的规矩。 周凛朋友多,聚会也多,经常性的有新面孔加入。温白然认不全那些只露过一次面的人,也不喜欢和人攀谈,一旦周凛离开,她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沉默寡言地坐着,和周围热闹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后来她不爱再去人多的场合,周凛来哄她,她说去也可以,但有陌生人在的时候你不能离我太远。 他到现在还记得这事。 许兰君在身边翻菜单,周凛察觉到她的注视,下巴低下来,骄纵黑眸里有几分同从前如出一辙的爱护和重视。 “怎么?” 温白然不由软了眼光,低声询问他今天要吃什么。 周凛唇角勾起笑来说都行,你点什么我都吃,先让客人选。 许兰君正好听见这话,说那好啊:“既然你都说我是客人了,那今天就听你安排吧。” 她把菜单一合,想起来今天说请客的另有其人,又回头去问:“宋总、向总,你们别看周凛年纪不大,他可是老饕了。咱这顿就听他的,改天我再找时间单独请二位如何?” 向隼嘴角一抽,没说好还是不好,“这......” 他正想着拒绝的说辞,周凛开口了。 “宋总。” 他直接点名,把向隼和温白然都吓了一跳。 下意识先去看宋叙。 男人脸色冷寡,眼帘低垂,老神在在的模样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殊不知,他就是这样越没动静才越让人害怕。 “这段时间承蒙你在公司里对然然的照顾了,这顿饭理应我请才对。”周凛故意称呼的亲昵,生怕人听不出他跟温白然的关系有多密切。 “然然?” 宋叙齿间漫不经心地溢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周凛痞气勾唇,“是啊,然然都跟我说了。这几个月我在外地工作,对她疏于关心,还多亏了宋总乐于助人。” 嘶—— 好一个乐于助人! 向隼倒抽一口凉气,愣是从这四个字里听出了正宫和小三的意思。 拜托,你俩不是已经分了吗?! 他立刻看向温白然,可她如今也是自顾不暇。 她当然听出了周凛的刻意挑拨,但宋叙的沉默寡言更让她胆寒。 对面的男人手里把玩着一只小巧的白瓷茶杯,骨节分明的拇指在杯沿不轻不重地碾压,薄薄的瓷壁脆弱得不堪一击,似乎只要再使两分力气就能将它捏碎。 温白然看在眼里,莫名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仿佛被他摁住了咽喉的是她自己,不禁缩了脖子,顿时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与此同时,宋叙抬眼。 冷淡视线在心虚成鸵鸟的人身上点了一下,森然得叫人心里发寒。 “我确实很照顾她。” 他薄窄的眼皮微微一挑,意味深长的停顿。 “不止工作。” 引人遐想的口吻。 周凛脸色骤变。 温白然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叙,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摆明了是在挑衅。 敏锐察觉到身边人绷紧了肩膀,余光里连脖子上的青筋都鼓出来了,她忙在下面按住他。 广培良还在这里,周凛要是这时候掀桌,那真是谁都下不来台了。 她以眼神示意他不要闹事,同时把话题引向广培良。 “我们还是听广教授的吧,今天主要是为广教授接风的。” 广培良完全没觉出哪里不对,一心想着许兰君刚才说的再找机会,只要她还肯跟宋叙见面,那这趟就算没白来,便乐呵呵地说都行都行。 温白然不知多庆幸周凛这段时间真的学乖了不少,安抚似的在他臂上捏了捏,他眼色稍霁,深呼吸着压下了眼底叫嚣的躁动。 “那你去安排吧,阿凛。” “行,我来。” 许兰君见周凛这么听话,趁他出去点菜,感叹真是一物降一物,想刚认识时他那副横冲直撞的少爷脾气,如今竟也被磨得趋近圆滑,不用问也知道这都是温白然的功劳。 温白然哪里当得起这样的赞誉,刚想说她误会了,其实他们早已分开,开口前感觉宋叙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好像就在等着她澄清似的。 想起他刚才的故意为之,她气上心头,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只对许兰君微笑了一下。像是默认。 宋叙眸子微眯,周身冷冽的气场愈发危险。 / 悦澜府的老板娘跟周凛熟识,晓得他宴客的规矩最大方,自然拿最好的东西出来招待,一晚上诸多珍馐美味上桌,道道都是大师傅压箱底的好本事,吃得老广和许兰君赞不绝口。 吃到差不多的时候,老板娘亲自过来敬酒。 这几天下雨,悦澜府周边又都是老房子,电路老化了,连带着店里的电压也不太稳定,为表歉意,她豪气地送了每人一例燕窝炖雪蛤,言语间似乎都是看周少爷的面子。 广培良从一开始觉得周凛年轻毛躁,到后来也刮目相看,夸他交友广泛,办事周到。 周凛也是会卖乖,说都是跟兰君姐学的。 这一句话,直把两个人都哄得合不拢嘴。 一晚上下来,宋叙再没开口。 老广中间有心给他和许兰君造话题,他都兴致缺缺地不搭话,好在许兰君没计较,一个劲跟周凛聊得欢快。 眼见着今晚上的主角从宋叙慢慢变成了周凛,向隼不由心里发怵。 认识这么久了,他还从没见宋叙什么时候落人下风。今晚怎么回事?真是被温白然脚踩两只船给伤到了? 不应该啊。 他这么想着,抬眼去看周凛和温白然互动,越看越觉得玄乎。 从前祝绮薇和那小开结婚,虽然大家也惋惜吧,但几乎没人认为是宋叙输了,毕竟那家伙哪哪都比不上他,真要说,是祝绮薇眼睛瞎了还差不多。 第87章 可周凛不一样啊。 他不光长得帅,那股子桀骜的气质跟宋叙还不相上下。家里又是深江的零售业巨头,家底子也殷实着呢。更别提他和温白然还有多年的感情基础。 这俩人要是打起擂台来,还真不一定谁输谁赢。 向隼作为宋叙的朋友,默默在心里给他投了一票,但光他投票没用啊,还得看人正主是怎么个想法。 温白然委顿在椅子上,整个晚上都食不知味,只盼着饭局赶紧结束,她好回家睡觉。 她感觉自己好像是发烧了,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头疼隐隐约约的就没停过。 咬牙熬到了九点半,终于散场。 向隼安排好了车送广培良和许兰君回酒店休息,但许兰君是个夜猫子,初次来深江,还指望有人带她去体验一下这里的夜生活呢。 周凛买过单出来,说温白然身体不舒服,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要送她。 许兰君见她脸色果真比刚来的时候差了很多,体贴道:“那行,改天我们再约。” 向隼这时从台阶上跌到许兰君面前,站稳后见她表情疑惑,他清了清嗓子干笑道:“咳咳、那什么,何必改天呢,我带你去玩。” “你?”许兰君将他上下一打量,笑说好啊。 这边说定,向隼心有余悸地回头望向始作俑者。 宋叙从门后缓步下来,站定在院子中间的空地上。夜里密密麻麻的雨丝将他沾湿。温白然一抬眼就见他被雨雾笼罩着,黑色的呢子大衣上沾了水,光落下来,柔化出一种茸茸的质感。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出神的侧脸淡漠如仙,竟有几分寂寥和苍凉的味道。 温白然怔在原地。 司机这时已经将车开到了院门口。 许兰君和广培良先行上车,向隼和宋叙跟在后面。 周凛见他们都走了,让温白然先去屋里等,他自己去拿车。 余光见院门口的人已经一脚抬进了车内,温白然虚弱地把钥匙放到他掌心,说好。 周凛倾身抱了她一下,说等我,我很快回来。转身踩着雨迅速跑远。 夜凉,冷风跟直接刮在骨头上似的刺人,头脸发烫的感觉在这温度下愈发明显。 温白然闭上眼,想借这雨浇灭体温,不多时就冷得受不了了,抱起手臂想回店里避一避。 慢吞吞上了两级台阶,忽闻身后一道脚步疾行而来。 以为是周凛去而复返,转头的瞬间,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温白然眼前突然一黑,身体失去了平衡,朝着来人直直栽倒下去。 脸颊边羊绒呢子大衣触到皮肤的感觉有些刺痒,点点雨珠的冰凉冲淡了男人怀中的温度,干燥沉郁的熟悉香味窜入鼻腔,大脑反应了两秒钟才想起来抬起来看头顶的人。 半空中,月色在雨雾中泠泠出凄冷与神秘。 男人复杂眼光背后,一丝几不可察的忧虑一闪而过。 “宋...” 她张嘴,还没叫出他的名字,腰后蓦地一紧。 被人从台阶上抱了下来,拥进怀里。 踮起的脚跟还是没有踏到实地。 温白然木然地看着头顶那张脸,突然想,他今晚一反常态的沉默是不是因为自己。 耳边有谁无奈的叹息散在风里。 抬手拨开她脸颊边碍事的长发,指腹下异常的体温使女人细腻的肌肤更为柔软。 宋叙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院子门口刺耳的停车声划破夜空。 他蹙眉。 “晕过去之前,你最好告诉我。” “现在。” “谁才是多余的那个。” …… 第59章 混乱 降温的天, 正是流感肆虐的时候。 深大医的夜间发热门诊排起了长龙。 端着治疗盘的护士疾步进观察室,给最里的床位挂点滴。 “姓名。” “温白然。” “年龄。” “28。” “过敏史......?” “她青霉素过敏。” 护士识别了一下输液签上pg+的红色标识,确认后挂好输液袋, 弯腰进行穿刺。 周凛伏在床边, 黑眸灼灼地盯着针头刺进温白然的皮肤, 深怕错开眼就会出什么问题。很快输液管里就出现了一小段红色的血液。 温白然在梦里痛得皱了下眉, 他顿时握紧她另一只手,嘴里不断安抚道:“好了好了, 已经打好了, 马上就不痛了。” 护士松开止血带,贴好敷贴, 直起身调滴速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高个, 寸头。肤色是干净的, 眉眼不羁,帅的很有侵略性。 瞧他既紧张又心疼的神态,大约是这女人的男朋友吧。 唔, 好男友果然都是别人家的。 “有三瓶药, 输完按铃叫人来换。”护士叮嘱一句,端着治疗盘转身,迎面又走来一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 这人肩宽腿长, 模特般完美的身材,窄而狭长的一双眼, 矜贵又薄凉的没边。 他也停在这个床位前,拦住她说:“麻烦借个轮椅, 她现在要去病房。” “她?”护士一愣, 回头看向病床上的女人。她面色苍白,眉眼紧闭, 纵然双颊毫无血色,只看她清丽的五官也一样是个娇柔的病美人。 依稀记得她病历上的诊断不严重,普通感冒而已。 最近内科病人多得不行,刚才还有个80岁的老太咳嗽三天要求住院都被拒了。 她下意识就说:“住院部哪还有床啊。” 说话间,病床上的温白然忽然难受起来,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嘴里喃喃着什么。 “宋叙...” 男人俯下/身去,侧耳听清她在说什么,长眸之下的寒霜渐渐融化。他转过脸,温柔拂去她额边被虚汗浸湿的发丝,声音轻的不可思议,“我在,vivi,我在。” 他吻了吻她颤动的眼睫,女人仿佛真的得到了安抚,又接着沉沉睡去。 护士看着他们亲密互动,忽然意识到这俩人好像才是一对。 欸等等,那个年轻些的男子连她药物过敏史都知道,刚才在床边又是牵手又是安慰的,那动静看起来也不像是亲戚啊。 她往床边看去,空的。 那人不知跑哪去了。 护士差点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匆匆收起凌乱的遐想,还是按照常规问了一句:“住院证开了没?确定严主任同意你们住院了?” 她话音刚落,周凛急吼吼推着轮椅过来了。 “轮椅来了!”他不知从哪里搞来的轮椅,停稳在床尾,弯腰去抱温白然的时候晚了一步。 “高院长稍后会给严主任打电话。” ......高院长? 这人什么来头,怎么连院长都惊动了? 宋叙将人放进轮椅,脱了大衣给她从头到脚盖好,周凛皱了下眉,不甘示弱去拿头顶的输液袋,深怕高度不够,他恨不得把手举到天上去。 “住院部在哪?”他问。 宋叙抬起刹车,确认输液袋能跟上,握着把手往前推,“跟我来。” “......” 护士楞在原地,见这三人出了观察室,转个弯就不见了人影,门外突然传来同事的高声。 “32床转内科v3!” “新病人要进来了!” 她一顿,偏头看身后的床号。 32。 ......今晚真乱。 / 内科楼离门诊部不远。 vip病房和普通病区隔着两层,夜深了之后格外幽静。 周凛守在温白然床边,黑漆漆的眼睛一刻都不想离开她。 她脸色还是不好,但终于不再出虚汗了。 温白然一向很少生病,一病起来就得输液,有时还要虚弱好些天。周凛从前偶尔会希望她病得频繁点,病中的人没了平时那些沉静和自持,会撒娇,会脆弱得像个小孩一样柔软地依在他怀里,似乎很需要他的保护。 尤其在他们吵架之后,他越哄越烦,她却一直冷着脸不说话,他就会在心里恶毒地想,要是这时候她病了就好了。 后来和好,她真的病了。看着她难受地连水都喝不下去,周凛又担心地恨不得把她身上的温度全部抢过来,霸道地命令她以后不许再生病惹他心疼。温白然总在这种时候笑着说他很傻。 病房里的暖气很干,注意到她唇上有了干裂的迹象,周凛将床头的加湿器打开,细密的雾里飘出淡淡花香,温白然熟睡的恬静面容带给了他久违的静谧和安宁。 这段时间他每天都想她想的不行,想见她、想给她打电话听她的声音、想和她说他知道错了。 李渊说人永远不知道自己手里握着的东西有多珍贵,只有失去的时候才会觉悟,更无解的是即便重新拥有也还是会犯和从前一样的错误。 周凛不知道怎么才算觉悟,他只是拼命地把这段失去她的感受刻进心里,并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感觉有多痛,他以后再也、再也不想这样痛了。 第88章 温白然输着液的那只手过了这么久还是冰凉的。 他用双手把她握在掌心,试图和她分享一些温暖。 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小心翼翼避开了输液管,还想吻她的脸颊,身后却传来一道极不合时宜的冷声。 “你最好不要吵醒她。” 周凛眉头一皱,回头,像是才发现病房里还有第三个人似的,不满地沉声道:“你怎么还在这?” 沙发上,男人双腿优雅交叠,左手的手机里有堆积如山的公务等他处理,但这并不耽误他时刻留意着周凛的一举一动。只要他刚才敢再近一步,他会毫不留情地把他丢出去。 “显然是为了防止任何意外发生。”他冷着声调。 周凛仿若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什么意外?你少在这儿危言耸听了。” 他最烦的就是他这种人,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就算刚才是他联系的病房和医生又怎样,真把自己当主人,在这儿发号施令了? 他以为他是谁啊。 “行了,你也别跟我装,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等她醒了我会跟她说你今晚也出了力。”周凛挑眉讥讽,“够意思了吧?” 他说话的方式是宋叙少见的幼稚。印象里,离开高中后就很少再听到有人用这种口吻说话。温白然说得没错,他的心智大约还停留在少年时期。 当然了,被溺爱的小孩不容易长大,这也不能怪他。 宋叙宽容地没有接话。 周凛却将他的沉默看做默认,冷哼一声,扬起下巴摆出少爷的狂傲姿态,“接下来有我就行,你可以滚了。” 沙发上的人闻声仍然头也不抬,更没有丝毫被他的粗言俗语影响,继续不紧不慢地在手机上回复工作。 半晌才听到他说话。 “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什么?” “她现在是我的。” 黑色手机在掌心里熄灭,宋叙坐的位置离病房里唯一亮着的那盏床头灯还有段距离,他冰山一样的冷脸在昏暗的阴影里更显阴沉和压迫,长睫淡淡掀起来,眸子里危险的幽光鬼魅般骇人。 “需要我提醒你吗,你们几个月前就已经分手。” “同时,她选择了我。” 他声音不高,甚至是温和的。 偏就是这种仿佛已经掌握一切的笃定更让周凛窝火。 “你放屁!” 他不动声色地咬紧牙关,声音沉到地底,“她选了你又怎样?你们才在一起多久?你真以为这几个月抵得过我们八年的感情?别做梦了!” 床边的人没有张牙舞爪,也没有冲动上前。 周凛强作镇定的样子比之前是进步了不少,但很可惜,已经太晚了 宋叙松和了眉眼,以已经到达终点的胜利者的悠闲姿态对着他:“我已经向她求婚了。” 话音落下,病房里久久无声。 加湿器嘶嘶吐出的雾气逐渐湿润了周凛的视线。 从震惊到心碎,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像极了得知心爱的妻子出轨后不知所措的丈夫。 哦,前夫。 “她...她答应你了?”他还在做最后挣扎。 宋叙满意地看着他桀骜的黑眸在静谧柔光里一片片碎裂,那清脆的声响悦耳至极。 其实他大可不必再补上一刀,可刚才他妄图亲近温白然的表情实在让人很难原谅,加上今晚饭局上他们旁若无人的互动也让他很不爽。 十指交错扣在膝上,宋叙的答非所问貌似惋惜,“老实说,这个机会本来是你的。” “可惜你错过了。” / 温白然做了一个昏昏沉沉的梦。 梦里变成一条鱼。 有像家里那两条斗鱼一样大而广幅的尾鳍,浓稠地摆动,瞬间就能游出好远。 她起初游的困难,不得章法,尾巴甩的好痛好痛,后来慢慢掌握了要领,能顺畅地游很久很久,久到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这辈子就要这样一直游下去了。 终于在游进了月亮的某个晚上,她模模糊糊醒过来,听见病房里两个男人的对话声。 不如不醒。 她默默地叹。 “你爱她吗。” 是周凛。 他声音很近,仿佛就在床边。 温白然隐约记得她晕过去之前他从车上跳下来,飞奔进院子里,踩碎了水里的月亮,四周溅起一片泠泠的水光。 过往许多记忆的光影就和这些碎光一样。 碎了,落下来,拼成一滩脆弱的倒映。 看着很美,但捞不起来。 不知道宋叙跟他说了什么,他这会儿的嗓音嘶哑的像一只斗败的狮子,满满都是颓丧。 心里隐隐发酸。 “爱不爱,她都不会再看你了。” 宋叙的声音在床尾的方位,比以往更加直白的刻薄直击人心。 周凛一下子就没了声响。 今晚周凛抢了他的风头,以宋叙小心眼的个性势必是要换个地方把场子找回来的。 从他隐约愉悦的声音里,温白然听得出他在这之前就已经把周凛打击到体无完肤了。 别看周凛有身纨绔脾性,要论心计和城府,十个他也抵不上一个宋叙。 温白然不由替他感到些不公平。 “好了,看在你今晚也出力不少的份上,我不会赶你。你可以留下来,不过最好不要再对她有什么过分的想法和动作,我会在这里看着你。”他高高在上的口吻像长辈教训晚辈。 周凛还是没说话。 感觉到他落魄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温白然不禁蹙眉。 她太了解周凛了,他的沉默只有两种情形。 失去希望后的破罐破摔。 以及,他还想再奋力一搏。 她正在想这一次会是什么,忽觉一阵劲风扑面,椅子摔进角落的声响毫无预兆地炸开,周凛爆发出困兽之斗般的嘶吼。 “我不许你这样玩弄她!” 他忍了一夜,再也忍不住了。 姓宋的冷漠的像个雕塑,他跟他说话的时候眼里没有情绪,只有挑衅。 即便是说起温白然,他也看不到爱的影子。 他只是想激怒他。 周凛能接受自己输给另一个人,但他绝不接受温白然再被这个人伤害。 他要保护她,即便她不会再选择他。 “你不爱她、但我爱她!你凭什么跟我抢!她是我的!我的!” 周凛突然暴起,宋叙反应很快,错身躲开他迎面来的一拳,接着是第二拳。 他愤怒到没有章法,轻易接住他的攻击,宋叙对上他连自己都一并燃烧掉的黑眸,眉心微蹙,压低的声音冷得像冰:“我说过你最好不要吵醒她。” “你还装?!” 宋叙是练过的,一时制得周凛不能动弹。 他大吼:“你真的在意她今晚怎么会去跟许兰君相亲?!许兰君都告诉我了!” 夜间的医院,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被放大。 门外已经有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宋叙不想跟他在病房里动武,眉头皱得更紧,“我没必要跟你解释。” “是没必要还是不敢?!你这个混蛋!” 趁他分神去看病床上的温白然,周凛左手用尽蛮力挥出一拳,正中宋叙的右脸。 砰 拳头到肉的碰撞声让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温白然心脏一阵狂跳,蓦地睁开眼坐起来喊:“你们给我住手!” 她声音一出,周凛顿时被吸引去了注意力,“然然......” 没料到真能被他伤到,宋叙侧头舔掉唇角的血腥,刺痛骤然传来,他眯起眸子,电闪雷鸣的戾气瞬间将周凛掀翻在地。 周凛没防备,被他这一拳灌飞,整个人重重摔在床尾。 病床上的温白然感觉到床板剧烈的震动,心惊不已,连声高喊:“住手!宋叙、住手!不要打他!” 宋叙充耳不闻,一个跨步上前跪压在周凛胸口。 嘭 紧跟着又是一拳,打得床下的周凛偏过头去闷哼一声。 胸口断骨般的疼痛撕心裂肺传来,他登时呛咳出一股血腥。 “咯!” 温白然看不见地上的情况,只听这声音就知情况不妙。 她深怕出事,情急之下挥掉床头的加湿器,摔出砰的一声巨响,终于让宋叙停了手。 他扬起的左手高举在半空,偏头看她时满目都是阴鸷。 温白然从没见过宋叙真正动怒,只知他此刻猩红的眼尾再找不到一丝冷静的理智。 她心惊肉跳,惶恐地用尽全力大喊:“滚出去!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 第60章 冬月 温白然当天晚上就出院了。 周凛住进了她的病房。 要不是向隼赶来后第一句话问的是:“人没死吧?”温白然都不知道宋叙自由搏击的段位已经可以去参加专业比赛。 第89章 她倒抽一口凉气, 回身拎着周凛把他压进了检查室。 在隔离门外等结果,躺在平车上的人痛得冷汗直冒,还咬着牙说你别这样看我, 我根本没事, 那家伙花拳绣腿哪里伤得到我? 温白然眉头皱得要打结。 周凛从前虽然顽劣, 但没怎么和人真的动过手。一来真遇上事的时候有一干人排着队要帮他解决问题, 二来少爷的身子娇贵,他又洁癖, 总觉得打架这事儿脏的很, 压根不屑与人在地上打滚。 今天倒好,直接在病房里闹开不说, 这会儿怕她担心, 还逞强说等他休息一下还能接着跟宋叙比试比试。 温白然的高热将将退到37.6, 一听这话顿时又飙升到38度。 “还打?你以为你现在还是18岁、20岁?就算是好了,你打得过他吗?周凛,你做人可以不长记性, 但起码要有点自知之明吧!”她甚少这样疾言厉色, 但周凛浑劲上来就跟个陀螺似的,不抽他他不知道厉害。 “我……” 周凛皱着眉头,很不服气被这样评价, 什么自知之明,他刚才就是没准备好而已。 但见温白然是真的生气了, 他嘴唇嚅了嚅,又把这话咽回去。 他眼睛和嘴角都挂了彩, 血色顺着下巴蜿蜒, 滴到衣领上,斑驳的褐色痕迹看着就叫人害怕。这会儿挨了骂也不敢吭声, 满脑子都还是宋叙刚才的趁人之危,完全忘记他也趁人分神之际给了一拳。 要不是向隼拦着,医院保卫科差点把他俩一块打包扭送派出所。 温白然见他忍气吞声的委屈模样又惨又倔,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心疼多还是生气多,“我一再跟你说,在外要冷静、要冷静,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倒好,在这儿给我演武打片。你是真的把我说过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这段时间他好不容易长进一点,连周父都对他多有改观,这有多难得,别人不清楚,她还不清楚吗? 周凛和宋叙不一样,外人看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其实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没有两样。 如今他终于有了能自行站起来的意识和能力,这可不是让他用来和人打架的。 “你自己也知道要从你爸爸那里得到一些肯定有多难,眼看就要做到了,现在难道为这一时冲动毁掉吗?”温白然越想越气,恨不能再往他头上揍两拳。 “我不是一时冲动。” 周凛挣扎着要坐起来,呼吸时不留神扯动了伤势,顿时脸色煞白,喉间不断发出嘶鸣的呼气声。 温白然连忙按住他肩膀,焦急道:“你别乱动了,医生说了你得躺着。赶紧躺下!” 周凛实在痛得不行,这才听话躺平消停了一会儿。 温白然见他冷汗都滴下来了,眉头皱得更死。 他从小到大除了挨她巴掌之外就没被人碰过一根手指头,宋叙明知他不是对手,还下这么重的手,要是真的把他打出个什么好歹可怎么办? 她想着,下意识抬眼去寻找宋叙的身影。 走廊上空无一人。 向隼去缴费了。 他和许兰君本来在夜场里玩的好好的,接到电话后匆匆赶来,许兰君完全不明白怎么晚上吃饭还好好的两个人转眼就在医院里打起来了? 刚才进进出出的检查,温白然忙着照顾周凛压根没空管其他人,余光里似乎是见许兰君跟着宋叙一块出去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去处理伤口。他脸上也伤得不轻。 温白然心力交瘁地觉得自己应该被掰成两半才好。 分神的间隙,平车上的周凛喘匀了气,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声道:“我不是为了我自己!” 她一怔,“那你是为了什么?” 一时意气? 还是头脑发热? 这都不是他冲动的理由。 温白然无奈地叹气,“别这么幼稚好吗......” “姓宋的不爱你!” 她骤然失声。 周凛蹙眉,黑眸灼灼着。 受伤的痛楚在他眼中留下的痕迹不及他此刻看她的神情一半深刻。 温白然一时哑然,“阿凛......” “我承认论条件他不输我,如果你真的爱他,他也爱你,那我...我无话可说。但他不爱你,至少不像我一样爱你!” “我不能看着你被骗,你明白吗?” 但凡,但凡,姓宋的看她的眼神再多一些爱意。 但凡他不是那么冷静。 周凛也不会这么强烈地想要把温白然从他手里抢回来。 她明明那么好,好到失去她的每一天他都后悔得恨不能杀了自己。 凭什么、凭什么姓宋的没有那么爱她最后却能得到她? 周凛承认他嫉妒,嫉妒得要死。 他无论如何也想再要一个机会。 一个公平的,让她能看见他决心的机会。 他忍着胸口剧烈的疼痛,死死握住她。 温白然手快被捏碎了,细细皱起眉,看他咬紧牙关的倔强模样和从前如出一辙。 她一顿。 “然然,我不想再看你受伤了。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从头开始。” “我保证、保证会比从前更爱你。” “比他更爱你。” / 深夜。 停车场里的风吹得人脸都疼了。 许兰君怕冷,坐在车里看车外的男人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周凛跟温白然已经分手了,更令人诧异的是她和宋叙在一起了。 难怪、难怪他们晚上说话都那么奇怪。 来深江之前,广培良在家里把宋叙夸出了花。赞他如何能力优秀;如何个性沉稳;如何外表出众,勒令她一定要多多跟人接触,这样的人就算不能做夫妻,做朋友也是极好的。 许兰君今年三十五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她深知再好的男人也是就是个男人而已。 要不是杂志下期有新晋医疗科技公司的选题,而宋叙和p&t又是这个版块里不可多得的好素材,她都不一定会来这一趟。 见了面怎么说呢,宋叙给她留下的印象确实不错。 但只限于工作。 她欣赏他的理念和风格,可真要说与他相处,那他还真不如周凛——宋叙这人不生动,没人气儿,淡的毫无激情可言,谁跟他谈恋爱一准要憋死。 她就是个最憋不住的。 从这角度上来看,温白然那安安静静的性子倒是和他很配。 不过刚才在拍片室外,她一心扑在周凛身上的模样,又像是对他旧情未了。 啧。 许兰君作为一个旁观者尚且能感受到那俩人之间无言的默契和亲密,何况宋叙? 这不,闷不做声出来吹了一个点的冷风,脸色跟铁一样冰凉。 简直要把人冻死。 许兰君看着车头倚着的人抽完了半包烟,伸手去拿最后一根的时候才发现没有了,他将烟盒揉进掌心的动作很有些烦躁。冬夜的冷月洒在他肩上,散着霜一样寒凉的光。 他连外套也没穿。 老广说他稳重。 可谁家稳重人会跟现女友的前男友大打出手啊? 见他的大衣还在驾驶室里,许兰君想着要不要给他送下去,不远处的黑暗里走出来一个人。 宋叙听见脚步,抬眸。 温白然还病着。 冷风呼啸的黑夜里,她虚弱的身影愈发消瘦,身上深驼色的外套枯叶般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 他站直身体面向她。 等她走近才看见她手里还拎着片子。 长眸眯起。 “骨裂,气胸。” “已经住院了,就在我刚才的病房。” 温白然不知道许兰君还在车里,到了跟前直接把片子扬进宋叙怀里,冷掉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你满意了?” 大风吹得人都要站不稳,宋叙被片子吹起的一角划过下颌,神色登时阴下来。 “所以呢?” “...所以什么?他都住院了你还要怎么样?” 温白然不想让他认为她在责怪,她一直觉得他是冷静的人,可他此刻严寒的神情是另一种极端的不理智。 尽管不复方才在病房里时猩红的灼热,但他眉眼中明显还有尚未消退的冷戾。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偏激的负面。 狂风卷着森然在夜色下蔓延,落雪的海面波光明亮像一面镜子。 大海用这静止的假象诱惑失足坠海的人永不超生。 温白然忽然感到一阵寒意正顺着后领侵袭她脊椎的每一寸。 她不由缩紧了眸子。 “宋叙,我以为你比周凛成熟。” “这不是你处理事情该有的方法。” 宋叙眉心微动。 那要怎么处理? 理智告诉他,她说过的话不会改变。 但有生以来第一次受伤显然淹没过了他的理智。 烦躁这种低效的负面情绪不利于任何学习或工作,一直以来的家庭教育也都告诉他人应该把有限的精力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但他刚才试着用冷静对抗,却始终无法忽略她看向周凛时关切的眼神。 第90章 拍片室外的走廊上,温白然完全不曾看向他的忽视让他产生了一种很陌生的复杂思绪。 而这种复杂在她此时失望的目光里愈演愈烈。 再冷的风也无法吹灭这团叫他意乱的火。 这到底是什么? 沉默像流沙一样在两人之间流走。 这一晚上过得太糟糕了。 温白然有些受不住风吹,更无力分辨他愈发深谙的视线是要求助还是要辩论。 她现在只想回家。 这时他身后的车子传来声响。 温白然诧异的视线错向后方,“...许小姐?” 她还没走? 向隼都走了,她还以为他们一块回去了。 许兰君跳下车来揉了揉脑后的短发,像是怕她误会了,解释道:“宋总不肯看医生,我劝不动他。外头太冷,我就上车等你来了。” 她上前捡起宋叙脚边的片子,用手机打着光看了看,“还行,骨头没断。以周凛的体格,养俩月就好了。” 她说的话跟医生说的一样。 没记错的话她也是医学出身 温白然敛眸说是,医生说不用开刀,好好将养就可以。 “嗯,那我上去看看他。你们聊。” 许兰君将片子夹在腋下,搓了搓手抄进口袋。 经过温白然的时候,她停下来,意味深长说了句:“你的病没好,我看宋总也要感冒了。他还有伤。你们都要注意身体。” 她似乎意有所指。 温白然愣了愣,回过神时她已快步走向身后。 停车场到住院部大楼的这段路不远,中间路灯间隔的黑暗很快吞没了许兰君的身影,大约过了几十秒,又出现在前方不远的一段路灯下。 许兰君是北方人,身形比一般女人高大一些,但怕冷将脸埋进衣领的样子也有些弱不禁风。 想起她今天是来和宋叙相亲的,温白然收回视线,再度看向面前的男人。 路灯不够亮,被宋叙深沉的眼吸走大半,化成灰影,影影绰绰在眼下铺开。 他还是冷着一张脸。 唇边深紫的伤口破坏了他的洁白。 温白然一顿。 从认识起,宋叙给人的形象永远是整洁的,冷白而斯文,克制到压抑。没人见过他受伤,也没人知道他的软肋。他活得像个无懈可击的机器。 她下意识就忽略了他有可能的感受,而先去指责他冷漠的表象。 可万一,万一, 他也很痛, 很委屈, 要怎么办? 默默叹了口气,温白然主动上前半步,抬手,趁着月色还算皎洁,小心地碰了碰他嘴角的伤。 “疼吧?” 宋叙不像周凛,他从来不喊痛也不服软,因为通常只有他伤害别人。 她第一次感觉他的冷寡是这么不讨人喜欢。 就算逞强被看穿,也好过他这样一声不吭。 她凝眉,扶住他侧脸,试图望进他眼底的深海,窥探那最底层的密辛。 “宋叙,你告诉我。” “你是不是真的爱上我了?” 他说,是。 我想是的。 话落,宋叙的眸光倏地熄灭。 他去拥她纤细的腰。 折进怀里。 很紧。 她唇上的柔软和伤口的刺痛混杂着。 宋叙有些挫败地说, 温白然, 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 …… 第61章 红月 短暂的喧闹后, vip病区回归寂静。 许兰君轻轻推开病房的门,病床上躺着的人听到这动静,偏过头去。 以为他睡着了, 走近才发现周凛还睁着眼。 许兰君:“你还没睡?” “你来干什么。” 他将脸偏得更侧一些, 声音闷得要听不清了。 床头灯昏淡光线下, 周凛脸上精致的五官错落出深深浅浅的阴影, 窗外月色在他眼尾落下一抹莹润。 许兰君不禁怔忪,“阿凛......” 她认识周凛的时间不长, 但无论是她见到的还是听说的他, 从来都是玩到疯、狂到底的纨绔角色。他和温白然之间的事她了解不多,只在最初听说他们居然恋爱了八年时有些意外。 印象里, 越跋扈的人越不会有这种长情的习惯。 他却好像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们都说他和温白然感情很稳定, 可是稳定......为什么八年都没结婚呢? 许兰君出身高知家庭, 对他们这种商业家族的内部规则了解不多,但门当户对这四个字不管放在哪里都适用。 以周凛的出身,他一定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既然明白, 又为什么还会伤情成这样呢? 他身上插了管子, 平躺的姿势不能改变,听见她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他再次偏过脸, 用力到恨不得陷进枕头里去。 许兰君看着他脆弱又倔强的侧脸,不由地放轻了音量, “她已经走了。” 周凛说我知道。 是他看着她走的。 她走的时候他胸口很痛。 明明已经用过止痛剂了,但疼痛还是持续而剧烈。到现在都没有停歇。 受伤对他来说不是坏事, 起码这让他看见温白然与从前一样心疼关切的眼神。再没有人比他更懂她的心软和在意, 过去在一起的这许多年,担心他几乎成了她的本能。 也正因为这样, 他才会有了种也许他们能重来从错觉。 但面对他的恳求,她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体内的伤口在冗长的等待中反复被撕裂又再重合。 他竟然离奇地从她闪烁的眸光中察觉到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那是他最不想听见,却又已经听过许多次的答案。 心好痛。 痛到他没办法阻止她说下去。 阿凛。 她叹息般地叫他的名字,仿佛也不想看他眼里的期冀彻底消失,她是最舍不得看他难过的人,可是现在已经冬天了。 那个在夏季的暴雨中走进她世界的人,早在过去的八年里逐渐冷却。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对他说,我知你的好意,也欣慰你终于长大。可是阿凛,伤我最深的人,终究还是你啊。 即使没有宋叙,即使没有任何人。 时至今日, 仍然只有他伤过她。 他教她什么叫爱情,也教她什么叫初恋都没有好下场。 她给过他最纯情的一切,他亲眼看着这些纯洁的东西渐渐变得复杂和破落。 他没有阻止。 就像他不能阻止她在说完最后一句时转身离开。 他能怎样呢。 病房里的暖气停了。 床头加湿器也不再吐出芬芳的雾。 深江这座城市的潮湿在这时候格外明显。 许兰君看床上的人蜷起身体,动作牵扯着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鸣叫,他仿若不觉,又好像非常痛苦,缩成一团的背影像个迷路的小孩,无助得让人无法不对他产生怜爱。 她不禁站起来,弯腰伏过去,轻轻拍他肩膀安慰:“睡吧,睡着了就不痛了。” …… // 临港湾。 温白然再次打开二楼的衣橱。 空荡的隔层里曾经有一条流光溢彩的裙子,那银色浪漫到像银河。 而今,那里躺着一只白色的小飞马。 她拿起来,在掌心里掂了掂。 没什么重量。 但放在那里的时候又没法对它视而不见。 宋叙略带迷茫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 爱情究竟是什么? 他暂且理解为好感加上占有。 可如果是这样,他又并没有想去把她眼光抢回来的冲动。 他很乱。 不是普通的复杂或者迷惑。 而是深刻的不解。 ‘你能明白我现在的失落么。’ ‘我不明白。’ ‘为什么看着你对周凛露出那种表情,我会觉得窒息。’ ‘这是为什么?’ 他这样问她,问得极其茫然。 而她却似乎真的能理解他的惆怅。 他和周凛虽然都是在高处的人,但周凛身下有无数双愿意托举他的手。宋叙没有。他是独狼,是猎人里最形单影只的那一个。 他从不依赖旁人,因为他有足够且充裕的自信和能力应对所有未知的事物。他深知自己的使命是肩负而不是共享。他没有周凛那样可以随时退下去的后路,他面前只有一望无际的更高。 习惯了单打独斗的人从不问中途加入战斗的那些人是否会停留。他看似主动的掌握了一切,但其实每一段恋情他都在被动的位置,她们来或走,都不被他控制。 第一次在双人关系里主动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温白然的视线却并不在他身上。 他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他像周凛那样摇尾乞怜来获得关注。 第91章 转身似乎是他唯一的选择。 可他又没走。 他在等。 等到温白然真的来了。 他才忽然之间明白,爱情原来并不能只靠一个人来完成。 宋叙皱眉,依然是冷而淡薄的,可她分明清晰地看见他眼里的裂痕。 这样的眼神, 好熟悉。 他问爱上一个人,真的是这样难受的一件事吗? 尽管温白然震惊地发现自己能够明白他所有的内心活动,可她仍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因为她也不明白。 爱太难了。 比性复杂百倍。 荷尔蒙这种浅表的交换不足以表达。 而所有触及心灵的一切又都是这么让人煎熬又困惑。 温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想。 她对宋叙,大概也是爱吧。 只是怎么说呢。 这爱似乎还没有脱离性的范畴, 似乎仍在心门外徘徊。 爱过周凛之后,她重重关上了心底那扇门,顺便又在上面加了两把锁。但今晚宋叙的挫败生猛又凶狠地撞向她,她隐约听到门锁支离破碎的声响。 她有点害怕。 这才刚刚入冬,越来越漫长的夜就已经冷得让人受不了了。 …… // w酒店高层行政酒廊。 向隼觉得今晚是过不完了。 这一晚上又是饭局又是蹦迪,还要到医院里给宋叙擦屁股。 ......给宋叙擦屁股! 认识这么多年了,向隼从来没想到有天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身上,这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从接到他们打起来的电话到赶去医院,向隼一直以为是宋叙单方面碾压周凛,后来瞧见他脸上的伤,他震惊得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医院里,宋叙阴沉着脸靠在走廊墙壁上,领口散着,腕表不翼而飞了,嘴边一抹干涸的血痕在他冷凝的神情上添了笔浓墨,直把他颓废的高度拔到令人心惊的地步。 许兰君来的路上还说对宋叙没什么兴趣,那会儿见到他,都等不及向隼在旁边问究竟是为什么动起手来,就肯定地说一定是情有可原。 向隼:...... 拍片室的门一开,温白然守着周凛被从里面推出来。宋叙侧眸,拧眉看床边他们交握的手。 向隼没注意他当时的眼神,忙着上前询问情况。还好周凛看起来问题不大,否则要是真的追究起来,还不好办了。周家在深江的地位相当于地头蛇,p&t的业务范围虽然跟他们扯不上边,但大家都在商业场上,指不定哪天就会有交集,怎么说得罪了他们都是不划算的。 奇怪的是宋叙平常最重视这一点,怎么还会任由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医生让他们在外面等结果,临时找来的护工推床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周凛的伤口,他疼得呲牙咧嘴,温白然见状赶忙俯身安慰他忍一忍,很快就可以去病房上药了。周凛在她面前没有一点脾气,乖乖说好,就不再吭声。 这俩人旁若无人到要不是向隼主动说他去缴费,他们恐怕都忘了这里还有别人在。 等他拿着单子转头,宋叙已经不在了。 许兰君跟他一起走的。 向隼凭今晚的印象,感觉她是个挺外放的人,说不定会跟宋叙合得来。原以为他们今天会发生点什么,哪知道他居然一个人跑来这里喝酒。 都这个点了,吧台边也没有旁人,调酒师仿佛是专门服务他们两个的。 宋叙面前的空杯没有停过。 他还有伤,酒精染到伤口,连眉都不见皱一下。 向隼看着他一杯接一杯,仿佛是又恢复了平常的冷静自持,可不知怎么,他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他曾经一度认为这世上再没人比宋叙更适合出家,他情绪稳定得根本就是个和尚。 今天是怎么回事? 憋了半天,向隼还是忍不住问他到底怎么了,从晚上吃饭开始,一切就都变得不对劲了。难道就为个温白然? 他不信。 当初他可跟祝绮薇谈了三年,可得知她结婚,他也只是冷淡地扔了她的东西,没见他跟人动手啊。 温白然凭什么? 他们才认识几个月。 宋叙已经喝得有点醉了,眼睛还醒着,举着酒杯的手腕折成山峰的形状,说,人生的意义不是用长度衡量。 向隼听懂了,就是说他对温白然比祝绮薇感情深呗。 可为什么啊? 论长相、气质,温白然虽也不差,但也赶不上祝绮薇的三分之一吧。论感情和付出,祝绮薇那更是毫无怨言地给了他三年。 那可是整整围着他转的三年。 向隼摇头:“老宋,不是我嚼舌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祝绮薇对你那才叫爱吧。温白然?她?” 他不懂,她都干了点啥?就是跟他上/床? 性是个能迷惑人的东西。 但也不至于让人误会到这个程度。 尤其还是宋叙。 他是最不可能对什么沉迷的人。 温白然到底有什么值得? 宋叙一直不说话。 他盯着杯子里冰球开裂的纹路,微红的眼尾透着难以言喻的腥。 她有什么值得。 这也是他今晚在思考的问题之一。 向隼说的话都有道理,除了祝绮薇,他见过的女人里比温白然美的、媚的、有趣的、生动的,绝不止一两个。 温白然到底哪里让他愿意变得这样难受? 他想了很久。 想不起来。 可能确实醉了,太阳穴胀得厉害,思绪试着绕开,眼前却又突然浮现她的脸。 ‘宋叙,你是不是真的爱上我了?’ ...... 她捧着他的脸,以心疼的方式,温柔的语调,眼里细闪的忧虑和担心也都清晰可见。 但偏偏, 不像看着周凛。 宋叙还记得他们刚刚分手的时候,她人在他的床上,心不在。 几次他故意把她弄到哭,她都只咬牙忍着不作声。 结束后她到浴室里对着镜子,空洞的眼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似乎有心碎,有不舍, 还有迷惘和畏惧, 孤独和寂寞更是如影随形。 她这些感觉很复杂,但总归都不是因为他才有的感受。 他起初对周凛的推断完全正确。 幼稚。 冲动。 不学无术且自我感觉良好。 这种人最擅长的事是不珍惜。 时间,金钱,爱人。 他们擅长弄丢一切。 可即便温白然已经连他的电话都不想再接,却只要在提到他的时候听到那么一点点贬义,甚至连宋叙自己都没察觉他有这个意思,她都敏感的像只护崽的狮子。 那个连呼吸都剑拔弩张的雨夜。 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想要征服他。 不是因为她爱他。 而是她不许他诋毁另一个人她曾经爱过,也许还在爱的男人。 他其实不介意被利用。 但宋叙也得承认自己是有些赌气和比较的想法在的。 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胜负欲,还是什么别的。 总之他不能允许她在和他做/爱的时候想着别人。 但是后来。 他想要的似乎不止这些。 想来想去。 为什么爱她呢。 好像就是因为她不爱他。 向隼喝完今晚的第三杯,大气地叫服务生直接再开一瓶新的威士忌。全都记宋叙账上。 半晌,身边人突然问,你觉得我输得起吗。 他刚才沉默的时间太长,向隼自个儿喝得有点懵了,晕乎地看着他,输?你输过吗? 宋叙仰头,半杯冷酒滑进喉头。 手腕往下一折,水晶杯落地。 他淡笑,没错。 / 临港湾。 这个叫人不得安眠的夜终于要结束了。 温白然冷得把被子裹得紧紧的,闭上眼睛想要休息片刻,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 宋叙被酒精催哑的嗓音性感得叫人口干舌燥。 他先问,睡了吗。 温白然咽了咽喉间的干涩,说没有。 他说那好,你听着。 她说嗯,我在听。 顿了顿。 似乎过了很久。 温白然感觉天都快要亮了。 迷糊间,似乎看见海上有轮猩红的月。 风把雾吹得散开。 露出广袤的海平面。 电话里传来宋叙黯哑的声音。 “温白然。” 她模糊地应,“嗯?” 如果爱情是场赌局。 那么我输得起。 但, 我不会输。 …… 第62章 四角 餐厅里, 望着面前化着夸张截断式欧美眼妆的人,温白然一时有些认不出。 第92章 “...许小姐?” 许兰君挑眉微笑:“又见面啦。” 温白然:“......” 不怪她惊讶,许兰君私下真正的模样与她工作时的完全不一样, 尤其广培良离开深江之后她就开始放飞自我了。 短发、皮靴、飒爽的机车外套。几天不见, 她头发里甚至多了一缕蓝色挑染, 脸边挽起的头发露出左耳, 从耳尖开始,四个细小的十字星簇拥着耳窝里一颗月型钻石, 再往下又是一排碎钻, 耳垂上的十字架倒是最不起眼了。 粗略数了数,她耳洞居然有十二个...... 好...好有勇气。 她反手将摘下来的墨镜挂在胸口, “想吃点什么, 今天我请客。对了, 你感冒好了吗?” 温白然还在望着那排不羁的耳钉出神,想她的忍痛能力只够打一对耳洞,许兰君这十二个洞真可堪称女中豪杰了。 一时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嗯...我都可以。” 许兰君看她一眼, 也不介意她大惊小怪的不礼貌, 招呼服务员拿来菜单,她翘起腿往后一靠,姿势潇洒的和有长辈在场时大相径庭。 随便点了几个清淡的菜, 等服务员一走,她便开门见山道:“周凛出院了, 他让我来告诉你一声。” 温白然微怔,“嗯, 我知道了。” 许兰君这几天去医院去得很勤, 她坦诚道:“你跟周凛的事我也知道了,哦, 还有宋叙。你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大概从向隼那里听说了。” 她一下提到了两个关键人物,温白然回过神,集中注意力看着她,总觉得她想说的不止这些。 “许小姐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既然都认识了,就别叫我许小姐了,你不介意我比你大几岁的话,叫我兰君或者兰君姐,都行。” 温白然叫了声:“兰君姐。” 许兰君是个爽快人,虽然年长一些,但完全没有要凭年龄托大拿乔的意思,被叫姐,她反而有些难为情,摸了摸耳朵,“你搞这么客气,接下来的话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了。” 她直率的样子很可爱,可能是见周凛的次数多了些,她这会儿的小动作和他很像。 温白然放松了下来,微微笑了笑:“兰君姐有话不妨直说。” 许兰君撇了下嘴,她以为温白然有一副柔弱的外表,美得娇软,会是个迂回的性子,没想到也这样直接。既然如此,她也不拐弯抹角了。 “那我就直说了,嗯,我挺喜欢周凛的。” “当然,宋叙也不错。” “一个是你前男友,一个是你现男友。不巧,这两个男人我都看上了。” 顿了顿,她狭着眼睛一笑,像是等着看温白然的反应。 但她仿佛早就知道她会这样说,平静的脸色没有露出一丁点意外的表情,轻轻“嗯。”了一声。 她搞得这么淡定,倒让许兰君有些讶然:“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呢? 温白然想了想,问她看中他们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简单。 许兰君和周凛认识在先,她一直就对他印象很好。少爷的精致模样还是其次,主要是会玩的个性很对她胃口。加上男人的狼狈和脆弱实在很容易激起女人内心深处的母系的怜爱,那晚病房里,周凛背过身去的脆弱样子搞得许兰君这几天见他的时候心都痒痒的,很想好好呵护他。 宋叙嘛,他跟周凛不是一个类型。他太强悍,冷静得像一把刀。寒刃出鞘,势均力敌的剑拔弩张也别有风味。而且广培良本来就是想让她跟宋叙相亲的。 她摊开手,坦白道:“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关系很复杂,不过这不是还没结婚、也没定亲嘛。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应该懂单身无罪这个道理吧?嗯,我说这些呢也不是要你马上就让出谁或者选择谁,就是提前跟你打声招呼,咱们公平竞争。到最后你怎么选;我怎么选;他们怎么选,或者最后谁都不选,这都说不好。” 温白然抬眸看着许兰君说这些话时仍然洒脱的表情,被她的坦然打动,心下对她生出了一种微妙的呼应感。 许兰君和主流定义的三十五岁的女人并不吻合,她至今未婚,虽然事业有成,但家里难免催促,亲朋好友含义不明的指手画脚有时候也挺烦人。 她说家里要求她今年之内结婚。 好像人生到了某个阶段后就会突然面临这些问题:家庭危机、婚姻危机、事业危机、健康危机,每个人的人生课题都不一样,哪怕你腰缠万贯、貌若天仙,老天爷对谁都很公平。 但今年都快过完了,温白然问她打算怎么办? 许兰君抄起手,说杂志年底跟康奈尔大学有个合作,她已经办好了签证,准备过去看看情况,要是家里战火太激烈,她就不回了。 她不是个不婚主义,只是不愿意随便找个人草草交差。 正好她喜欢恋爱,更喜欢挑战高难度的感情。 她眯起眼,对温白然发出了作战信号:“你猜,到时候我会带走周凛,还是宋叙?” 温白然一顿。 她突然觉得许兰君跟谢女士带给她的感觉很像。 她们不偏激、不冲动,更不被世俗眼光影响,无论外界如何指摘,她们永远都有自己的步调。 而能够做到这一点,无非是她们都很清楚自己要什么、能把握的是什么。 人有时候就是很容易在这些事情上犯糊涂。 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要了还想要,有了还想有。 盲目乐观是糊涂。 清醒太过又是悲观。 这中间的程度太难把握,温白然也说不好未来是什么走向。 她借用许兰君前面说过的话,“或者你谁都带不走呢?” 她无意制造一些紧张的对立氛围,但这句话却带来一阵意味深长的沉默。 许兰君看她的眼神渐渐加深,夸张的眼妆无法掩盖她眼底对她的欣赏,“周凛说你与世无争,但与世的人,有几个真的无争?比起来,我更喜欢你现在正面迎战的态度。这才是积极的人生观。” 温白然没想到会得到这么高的评价,有些惶恐,“我不是说要跟你争什么,我的意思是......” 许兰君打断她,“剩下的话就不用说了,再说就虚伪了。” 温白然哑然。 “无论如何,你叫我一声姐,那咱俩以后就是朋友了。” “我第一次干这种和人抢男人的事,有点不自在,虽然现在胜负未定,但我为你准备了一点补偿。” 她说着,笑起来。 温白然怔然看着她神秘的笑脸,疑惑地眨了眨眼。 // 最近公司里气氛有点怪。 虽然都还是照常上下班,但宋叙往她办公室里来的次数明显多了些。 都是一些小事,手机上都能解决。 他偏偏要往她这里来。 同事们看她的眼光愈发古怪。 乔伊说因为你没答应他求婚,他心里不平衡,找存在感呢。 温白然:...... 他可是宋叙。 在公司里谁还能比他更有存在感? 她还是更倾向于他有别的事要跟她说。 许兰君前天刚跟公司约了一次访问。向隼怨她没有提前告知,他只来得及做造型,西服都来不及定制。宋叙没特别准备什么,偏生许兰君带来的那个摄影师特别喜欢拍他。 向隼被冷落,阴阳怪气地说知道的是生物前沿杂志来采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拍什么宣传大片。 乔伊一听这话顿时福至心灵,说不如借着这次机会,顺便把公司中层以上的人形象照都给拍了,但她跟许兰君不熟,要向隼去讨这个人情,向隼生气自己没得到重视,推给宋叙。 “他可是人家里钦点的相亲对象,他去跟许兰君说才最合适。” 茶水间里,温白然在喝麦片,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气,腾起来的热雾遮住她的眼睛,瞧不清她是个什么神情。 向隼见她没反应,继续添油加醋:“欸温总监,今儿怎么没见宋总去你办公室啊?哦我想起来了,他好像去给许兰君帮什么忙去了,哎呀你说,这俩人不会来真的吧?” 他挑拨离间的还能再明显一点。 乔伊在旁边听着都直撇嘴:“......你好毒啊。” 向隼哼一声,谁叫他们不好好给他拍照来着。 温白然仿佛没听见他们说话似的,转身从两人面前经过,向隼没留意她过来了,错身时脚尖来不及转开,接近十公分的高跟鞋狠狠地扎在了他的大拇趾上。 “嗷——!” 茶水间里顿时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叫。 门口的女人停下来,回头。 淡如水的嗓音,一声“不好意思啊向总。”说得极不走心。 向隼哪知道她这么狠,一下子脸都憋红了:“你...你你!” 乔伊笑得差点背过去,“哈哈哈让你嘴贱!” 第93章 她做了个鬼脸,追在温白然身后出去。 剩向隼一个人在里面跺地板:“反天了!你们是要反天了!到底谁是老板!——” 茶水间外。 乔伊两步上前挽住温白然的胳膊,一脸看透她的表情,“怎么样,这下消气了吧?” 温白然面不改色,“我又不是故意的。” 乔伊说得了吧,在我面前还装什么,你明明就对宋叙上心了。 温白然淡声说才没有,她就是觉得男人这种三心二意的基因是不是没办法剃干净?别管前脚多深情,后脚就能再用这种眼神去看另一个人。婚姻法尚且不能把他们的心捆在家庭里,谈恋爱就更别提了。 乔伊笑她,还说不在意,你这话说得可比向隼还酸,酸的流水! ......温白然无力辩驳,多说多错,她还是闭嘴吧。 回了办公室,乔伊坐在角落里多出的新按摩椅上,感叹这椅子真舒服,还能按摩,伏案累了随时来按两下,瞬间疲惫全无。 温白然想起昨天宋叙叫人来安装这椅子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叫她累了随时休息。 她还诧异他竟然也会关心人了。 但想想也是,他是个绅士,冷是冷了点,体察人心这事儿他最拿手,无非是想不想做罢了。 这不今天就去体察许兰君了。 距离上次她和许兰君见面才过去一周而已。 ‘你猜我到时候带走的是周凛,还是宋叙?’ …… 这样看起来,八成是宋叙了。 可他走了公司怎么办? 温白然搅着麦片,思绪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乔伊在按摩椅上爽了一会儿,问她在哪买的这椅子,现在按摩椅可不便宜,上个项目奖金宋叙没少给你发吧? 温白然回过神,说何止奖金。 生日时宋叙送她的白色奥迪也是以公司的名义。 以前周凛送她一个四万块的包她都觉得他在侮辱她。 她一个入职不到三个月,工资四千,天天都要挤地铁的实习生,背四万块的包去上班,万一路上刮坏了怎么办?难道要为这个包去打车?同事问起来这个包的真假,她应该怎么说,就算说了别人能信吗? 周凛后来发现她把包藏在家里,还好好生生用纸袋包了好几层,气得说以后再也不送她礼物了。 温白然当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是后面渐渐有了些积蓄,薪水也多了,她才有些明白周凛为什么生气。 奢侈品对他来说是日用品。 试想男朋友把女朋友送的日用品藏在柜子里,还里外里包了好些纸,深怕别人看出这是什么东西,女朋友的第一反应难道不是为什么要藏?这东西值得这样藏起来,还藏这么深,是嫌弃送的不好还是看不起啊? 再后来她发现这样想也不对,周凛不是个会跟她计较这些的人,他只是不懂为什么他珍视的人不肯好好对待自己? 在他眼里,温白然既然和他在一起了,自然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可她不这样想,她总觉得如果接受了他带来的这些浮华物质,就代表了妥协和堕落。 归根到底是那时候太年轻,她和周凛身份地位上的差距在离开了校园后变得越来越明显,自卑感打击了清高,强烈的不配得感是一切忧虑的源头。 但现在不一样,温白然已经不会有自己配不配得上这种想法,加之宋叙擅长说服。她现在时常要出外勤,没有自己的车子确实不方便,况且他说这是给逆光项目的奖励。 无功不受禄,她有功当然可以受。 这样一想,她好像还是把宋叙当上司在看。 可是,他现在的身份好像应该是她...男朋友? ......她还是有点接受不了这个设定。 实在有点搞不清楚是她对关系转变的感受太迟缓还是他的态度太模糊。 他们是真的在一起了吗? 唉。 头疼。 不想想这些事。 温白然揉了揉额角,突然想起乔伊,“晚上一块吃饭吧,再看个电影?你今天没约会吧?” 乔伊一听有人请客,忙不迭就答应了,“你难得主动邀约,我就是有约会也得推啊。走走走,咱们现在走。” “不好吧,离下班还有俩小时。”温白然看了眼时间,她手上还有份资料要做,“还是等下班吧。” 乔伊说那她先回去选选最近有什么电影看。 温白然说行。 两个小时一晃而过。 温白然关机下班,乔伊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发现《泰坦尼克号》重映了,还是高清修复版,咱们就看这个!” 温白然:“?” “这种片子你不应该留着和叶哲一起看吗?” 乔伊:“嗐,男人和姐妹的观感哪里一样,他要去了我还怎么对杰克评头论足?肯定只剩假哭了。” 温白然佩服她每次都能把目的说的这么直接又脱俗,说好吧,那咱们就一起去看看杰克到底该不该死。 电梯下到一楼,解放了的下班族们如同水塘里开了闸的鱼苗,争先恐后地赶着回家。 大厦门外,鱼贯而出的人群十分默契地绕开了停在广场中央的人和车。 包里的手机这时响了,温白然低头去找。 却听见乔伊在身边低呼一声:“该死!” “?” 她疑惑地抬起眼,不远处,男人身上的大衣长到脚踝,模特般高挑的身材,宽肩,长腿,白衬衫和黑马甲,领口下银色暗纹的领带仿佛束着欲望。他喉结凸起的程度恰到好处地让人想入非非。 瘦削的下颌,薄唇和鼻梁的比例精确,连那双窄而锋锐的眼皮似乎都经过精心设计,长眸下的冷光驱散了周围所有或惊艳或好奇的打量。 似乎在等什么人。 察觉到她的视线,浓暗的目光转过来,身体跟着侧向这边。 傍晚的冷风中,他眼睛里微微有了些温度。 看起来...是在等她? 温白然心头咯噔一下。 乔伊这时缺氧的声音听起来快晕过去了,“我的妈呀,他帅得我好想死......” 她有些懵,跟乔伊两个互相搀扶着朝他走。 到了跟前,眼神突然不知道看哪里才好,胡乱瞟了一阵,发现他又换车了。 暗紫色玛莎拉蒂。 车头标志性的三叉戟非常好认。 他怎么这么有钱? 温白然还在想那他原来那两辆车去哪了,乔伊哆哆嗦嗦地开口叫了声:“宋总...” “你好。”宋叙淡声。 嗓音醇得人闻之欲醉。 乔伊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妈的,以前给他当秘书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极品?! 果然万恶的资本主义容易蒙蔽人的视线。 温白然也跟着开口,“宋...宋总。” 她下意识想叫宋叙,又改口,还好没有太明显。 宋叙看她一眼,长睫微微低下去,拿出放在口袋里的手。 温白然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 一枚车钥匙。 上面和他身后的车标相同的标识上还有他口袋里的温度。 这是...? 温白然震惊到失语,“......” 宋叙唇一勾,淡淡吐出两个字:“送你。” …… 第63章 公平 温白然最后没能和乔伊去看《泰坦尼克号》。 宋叙轻飘飘一句:“借用一下。”就不由分说地把她塞进了车里。 正是下班的点, 写字楼下进进出出的人群很多,深蓝紫色的天幕里,路边一盏盏灯跟星星一样亮。 乔伊目瞪口呆看着面前那辆玛莎拉蒂缓缓从面前开走, 哆嗦着手打了个电话。 “叶..叶哲?你快点下来, 我需要你。对, 我在楼下。不行, 我不能等了,再等下去我怀疑我们就要分手了。你现在赶快下来, 我们去看《泰坦尼克》!” 挂了电话, 她还是久久无法回神。 宋...宋叙他好像是还俗了。 / 新车里有皮革的特殊气味,车载香氛里吐出的是和宋叙车里一样的味道。 他记得她说喜欢。 温白然还是有点茫然, 为什么突然要送她车? 那辆奥迪她刚刚开熟。 宋叙没说话, 只是侧眸看了她一眼。 狭浅的眼尾被车里的温度烘软, 微微有个笑的弧度。 温白然忽然就明白了。 宋总对温总监的奖励是有范围和上限的。 宋叙对温白然没有。 他刚刚搞明白自己对她是什么感觉,当然急迫想要她收到他的心意。 可..可这车也太贵了...... 温白然有点良心不安,她不想收, 但显然他这个人做事就没打算问她想不想。 上次那块表至今都还在她车里放着。 他说了, 送出去的礼物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使用或者销毁都好,哪怕她转手卖了套现,总归东西给她了, 下次他再送个她不得不留下的就好。 第94章 这车还真就是没法藏也卖不了。 温白然定了定心神,打算先不提这事儿。 她转而问:“你今天做什么去了。” “深大的实验室有点问题, 早上跟老广连线了一下。办完事就去提车了。” 正好前面是个红灯。 车子停下来。 好像又下雨了,空气是湿的, 路边静止的街景在闪动的雨夜里仿佛会流光。 暗紫色的车身在拥堵的路口像一枚寂静的宝石。 车子里的玻璃上结了雾, 薄薄一层,很快被除雾吹散。 副驾驶的人安静得太过。 宋叙转眼。 “......” 温白然呆滞的表情里透着震惊, 对上他询问的视线,她眼睫闪了闪,眉心蹙起,“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怎么?” 宋叙左手搭上方向盘,不是很明白,是她刚才问的。 她问了,他就说。 不对吗? ......她是问了,可没准备得到回答。 向隼在茶水间里说的那些话未必真的能在温白然心里掀起什么波澜,她只是想转移一下彼此的注意力而已。 她知道宋叙做事从来不用对谁报告,更不会和人解释,任何人想从他嘴里得到一些有用的讯息都要花很大的力气,甚至往往还要付出比得到的更多的代价。 她以为他会回避。 只要他回避了她就可以避免一时昏头。 但莫名她现在就很昏。 没有反问;没有装傻;没有迂回地跟她打游击。 宋叙直白而简洁的答案让她莫名有了种想抓他把柄没抓到的挫败感。 可能是之前抓周凛一抓一个准,她突然就不会应对这种程度的坦诚了。 她要怎么说下去? 继续问他有没有和许兰君见面?还是说她只是开个玩笑,她根本没留意他今天在不在公司? 天呐,她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与恋人正常相处的能力了。 她连话都不会说了。 宋叙大致从她逐渐抿紧的唇线里看出了她的难以启齿,他宽和地原谅了她最初的试探,也并没有揭穿她此时的尴尬,老实说,谈恋爱这件事对现阶段的他们来说都很陌生。 “别紧张,你下班了。我也不在工作里。” 他去牵她的手,掌心宽大,体温适度。 温白然冰凉的虎口传来他轻微的摩挲,这温柔的动静确实有抚慰人心的功效。 “假如你认为换个地方更好沟通,我没有意见。” 换个地方? 哪里? 眼睫抬起来,看向他。 路口绿灯亮起。 车身顺畅地滑出停止线。 小雨铺在车窗上的光影迷离了他的眼光。 温白然一怔。 / 御澜苑和临港湾之间只离了一片公园。 这里顶楼的跃层房型之前在深江楼市掀起过一波热潮,首先要验资看房,其次订购要排队,最后开售一刻钟内八套顶层便全部售罄。 温白然感叹这世上有钱人真多的同时得知周凛让人给他留了一套,不用问也知道是因为这里离她太近,无论他过去还是她过来都方便。 她知他打的注意,自然不同意他搬来。 万万没想到,宋叙竟也选了这里。 接近200个平方的开阔大平层,有别墅的奢华体验,又拥有市区的便利与高层瞰江的优点。 大约是又找人重新装修过,这套房子整体深色简约的风格设计很符合他的精英人设。 温白然问他这套房子花了多少钱。 宋叙正脱外套进西厨,他从酒柜里拿了白兰地和冰桶出来,两只颇有分量地水晶杯被他只用无名指和小指夹住,稳得叫人有些害怕等一下他会用这只手怎么对她。 “不多。在预算内。”他走过来,用眼神询问她,就在这里喝? 好一个在预算之内。 他的预算是多少? 五百万? 一千万对他来说仿佛也不在话下。 一亿呢? 瞧,这就是他说话的艺术了。 明明回答了,又像没有。 说糊弄吧,也不至于。 但就是不让你知道正确答案。 这种交流方式着实高深,有时候也很气人。 温白然唇角勾出一个沉静的笑,渐渐找回了寻常对他的感觉。 客厅里没有主灯,接近150吋的白色幕布落到地上,在巨幅的落地窗前营造出一片温暖的炉火。地板上铺了柔软的羊绒地毯,火焰的影子在窗户上忽明忽暗,他单腿跪下来,瞬间绷紧的肌肉胀满了西裤。 依次放下杯子,冰块。 酒瓶仅仅是被他握在手里就已经够让人觉得沉醉。 视线落到他袖口弯起的小臂,那些鼓起的脉络让她隐约怀念起之前在套房里的混乱夜晚。 不动声色咽了咽喉间的干涩,温白然在地毯上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 倒好酒,他在身边坐下,曲折的膝盖贴在她放在身侧的指尖。递杯子给她的时候,他肩膀有意无意靠过来。温白然蜷曲的发梢落在他白色衬衫,转瞬隐入黑色的马甲。 他的着装礼仪总是这么一丝不苟。 “谢谢。”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谢谢。 但她总算知道他为什么说要换个地方。 他们是从夜里出走的幽灵,只有封闭的、昏暗的、秘密到能让彼此都卸下伪装,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们才能变回原来的自己。 拥有欲/望和真实。 温白然抿了口冰凉,喉间的烧热感灭不下去。 宋叙紧密而深沉的视线潮水般如影随形。 她也不再避讳,侧眸,望进他的深海。 “要接吻吗。” 她说。 他没有说话。 眼里有火光轻动。 耳边火柴燃烧的噼啪声像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温白然不禁舔了舔干涩的唇,粉色舌尖上一点湿润的光,诱人像樱桃上的露珠,芬芳的待人采撷。 宋叙长眸微眯,俯过去。 她就像个等待哺喂的雏鸟,他一靠近,她就迫不及待地啄他的唇角,探进齿尖,小心碰一下他的舌头。她不知道这个动作会引来什么,又隐约感觉自己等待的就是这个。 可他没有动作。 她不安地抬起眼睫,细细刷过他的鼻尖。 宋叙不想这么快就进入正题,但自制力仿佛失灵了。 那一点细密的痒掘地三尺般精准地钻入胸口下的心脏。 眸子猛然暗沉。 深江实在是个很潮湿的城市。 夏天要下雨,秋天要下雨,冬天也在下雨。 屋子里却仿若真的有那么一片火在烧着。 干燥把每一寸空气都点燃。 宋叙是个很会掌握节奏的人,温白然也乐于在这种时候交出自己的节奏。很快就软得直不起腰了。 可他不许她到这里就投降。 大手握住她纤细的脖颈,迫使她抬起头来,渐渐拉开的高度差距让她更加深刻地接受他的灌溉。她喉间艰难吞咽的动静藏在他掌心里。 他吮得她灵魂都痛了。 他太了解她的身体。 比她自己还要清楚她想要什么。 感觉到她皮肤上升起的温热,他停下来。 温白然小巧精致的下巴卡在他的虎口,柔白的脸在昏暗的火光里泛着动情的微红,她睁开眼,迷离的眼波媚得像丝,缕缕将他缠紧,眼睫细细颤抖着,疑惑他为什么不继续下去。 “宋叙...” 他胀得厉害,眉头痛苦地皱起来,却扶住她的小腹,说等等。 等什么呢? 她抬起手,勾住他的脖子,腰在地毯上软成了水,想流到他身上去。 他们有段时间没做了。 宋叙给了她一个安抚地吻,深重的呼吸仿佛正竭力克制着什么,“许兰君找过我了。” 温白然一怔。 他当然知道在这种时候提起第三个人有多扫兴。 看着她眼中的潮欲快速褪去,她恢复冷静的速度比她的身体还敏感。 “然后呢。” 怀里一空,她用手撑着身体,退回刚才的位置。连指尖也不挨着他了。 宋叙眼尾闪过一抹讶然,随即失笑,“为什么离我这么远。” 温白然没心情跟他开玩笑,她就知道他在车里没说实话。 她早该想到的。 他最会干这种事了。 实验室;提车;中间还去见了许兰君。 他省略了最关键的部分,让她以为他很坦诚。 “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最讨厌欺骗。”她冷声。 宋叙看见她眼里瞬间生长出来的戒备与警惕,它们像藤蔓一样紧紧地缠在她原本的柔软之外,长出刺,随时准备重伤他。 他眸色渐深。 “我没有骗你。” 温白然:“只陈述部分事实也是一种欺骗。” 第95章 如果告诉她的不是全部,她宁愿什么都不要知道。 她冷着脸,刚才柔婉的绯色几乎找不见踪迹。她真的生气了。 奇怪的是宋叙并不紧张,更没有被揭穿假面后的心虚。 他深深凝着她,像是要看到她心里最深的地方去。 可温白然现在不想被他看穿。 她别过脸去,不再与他视线交汇,炉火的影子在她脸上跃。 许兰君是个尽职的事业型女人,工作起来的专业程度不亚于宋叙。 他们在公用场合里的表现看不出一丝暧昧的端倪。 温白然心里其实也清楚许兰君对他的兴趣仅仅只是在工作上而已。 但她那天的宣战到底是在她心里激起了一些涟漪。 况且...... 她可能真的不适合再和谁确立恋爱关系,她总是下意识地沿用以前的习惯。 比如试探,怀疑。 失望倒是最少的。 毕竟他是宋叙。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对他抱有多少期待。 偌大的厅里沉默了很久。 炉火继续烧。 温白然深呼吸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目光从窗外渺茫的夜里收回来。 “我先走了。”她没有看他,已经恢复平静的声音听起来很有几分冷情的味道。 膝盖跪直,小腿还没离开地面,手腕蓦地被人一拽。 她没防备,身体坠下去,撞进宋叙的胸口。 嘶。 肩后生疼。 她皱眉。 “为什么不问我们说了什么。”宋叙一手从背后握住她的手臂,一手掐着她腰上的肉将她摁在他腿上。指尖不忘探进衣摆,捏了一把柔腻。 “我不想知道!” 温白然现在的姿势很耻辱,她几乎是躺在他怀里的,头顶那道似笑非笑的视线更是讥讽地让她心里火直冒。 “你松开我!”她挣扎,没什么用处。 原地折腾了一会儿,他丝毫不为所动,趁她力竭休息,他还将人捞起来抱得更上了些。 ......这厮明摆了就是打定主意不让她走,除非她问他想听的话。 混蛋! 怎么这么霸道! 半晌。 她终于累了,认命般闭了闭眼,咬着牙问:“你们说了什么?” 呵。 她倔起来像匹小野马。他都有些舍不得勒紧她。 宋叙低头啄一下她的眼皮,嗓音含笑。 “她说要跟你公平竞争。” “我说这恐怕不太公平。” 温白然一顿,睁开眼先看见他愉悦的神情,皱眉,“什么意思?” 有人要来争抢就这么让他高兴? 还不公平,不公平在哪? 像他和周凛那样打起来就公平了? 她才不要做这种事。 “宋总,我以为谦逊是你的优点,怎么现在也这么俗?”她讥诮地嗤了一声,又去推他的手,“快松开我啊!你信不信我又咬你,你也知道我咬人可疼了!松手!宋叙!” 她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瞪着眼威胁他,就差呲牙了。 宋叙眉一挑,不由分说地低头吻下去。 刚才的意犹未尽还在,不多时她就在他怀里化成了水。 他笑吟吟地,“怎么样,还要不要好好听我把话说完?” ......温白然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搞不明白怎么吵着架突然变成在调情了? 怕一张嘴就暴露了自己的敏感,她闷气地把脸偏到他怀里,不说话。 宋叙就当她是默认,笑意更深些。 “好了,你听我说。” “如果你和许兰君,不,你和任何人之间存在所谓战场。” “你都不会输。” 温白然窝在他怀里,闻着他好闻的体温,刚才那杯白兰地的酒意发散出来,她被醺得有点晕了。 听了这话,她抬起头来。 “为什么?” 头顶上,宋叙低下来的眼里有不知是火还是星的光在闪。 她一愣。 怔忪间,他深深地吻了她的唇。 “因为。” “我已经是你的武器了。” …… 第64章 山庄 周五下班前温白然手机上收到许兰君发来的一张照片。 是张邀请卡。 悦湖山庄的游园派对。 三天两夜。 她刚点开, 许兰君的语音跟着过来。 “周凛这几天闲得发慌,正好有活动,一块儿来玩啊。” 玩什么? 他病有这么快好吗? 没记错的话医生可是让他全休静养两个月。 温白然凝眉, 下意识问他能出门吗, 悦湖山庄看着不远, 但是户外活动恐怕不太适合他现在的身体。 消息刚发出去, 乔伊推门进来。 “温总监,宋总找你。” 温白然抬眼, 见乔伊挤眉弄眼的走过来, 怔了下,“找我做什么, 不是下班了吗?” “瞧你这话问的, 他要逮你还管下不下班?”乔伊说着话, 又趁机蹭到她的按摩椅上享受,没一会儿就舒服地眯着眼直哼哼,“欸你这椅子真的不错!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哪买的呢。” “你喜欢拖去你办公室好了。”乔伊这几天总来, 一来就躺在这儿打听她和宋叙的进展, 干脆把这玩意儿给她,省得她赖在这不肯走。 逆光的程序已经搭建好了,内侧后就要上线, 温白然事情一堆,没多少时间陪她聊天。 乔伊惊喜道:“真的吗?!这么大方?这可不便宜嘿, 你是不是说真的,我真叫人来拖了?” 她问了好几遍。 温白然关了机, 起身穿外套, 丝巾在办公室里戴上有点闷,她系在包上, “我什么时候小气过?”再说了,这又不是她买的,多贵也轮不着她心疼。 “马上给叶哲打电话,就说温总交代的,让他来拖。” 拿走旁边的笔记本和钢笔,她出门时路过乔伊,潇洒地一撩秀发,抛了个媚眼差点给乔伊迷晕。 乔伊从按摩椅上蹦起来欢呼一声:“温总大气!” 办公室外面部门的人陆陆续续下班了,不时路过同她打招呼。 “温总监。” 温白然都淡淡颔首回应。 那天宋叙在楼下送她车的事儿已经传开了。 现在这幢写字楼里,上到公司职员,下到保洁阿姨都知道他俩的名字了。 办公室恋情的不方便之处就在这儿。 两个人要是职位相当还能隐没在人群,最多被亲近的人开几句玩笑,偏偏宋叙头衔大得很,大家有什么心思都不敢说出来,闷在背地里还不知会发酵成什么样。 这几天公司里的人看她的眼神都有点怪怪的。 乔伊说他们就是惊讶,外加羡慕嫉妒恨。以前这些人只知温白然是宋叙的旧部,这下公开了,他又这么高调的送车,俩人秀得跟演电视剧似的,难免要叫人心里不平衡。 她安慰她不要往心里去,他人的嫉妒恰恰是证明你幸福的镜子,安心谈恋爱就好。 温白然内心其实还是不想谈恋爱,谈恋爱在她这儿实在是个贬义词,但她没说,毕竟外人正眼热着,这话说出来简直像在讨打。 不过乔伊说得也有道理,她没什么必要在意其他人说什么做什么。 逆着下班的人群,她停在宋叙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 “宋总。” 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 背后走廊上有好些人都在悄悄看她。 温白然浑然不觉似的,推门进去。 “宋总,你找我......” 宋叙的办公室比她大三倍,是公司里最大的一间。 此刻窗边的会客沙发上,金发碧眼的美人见她进来,妖娆起身,笑盈盈和她打招呼。 “bonjour~” ......温白然其实很少会用波涛汹涌来形容女性的身材,但这位...实在当得起这四个字。一米八的个头,腿长腰细,头小脸小简直是人种天赋,面容精致得像洋娃娃一样漂亮,紧身低胸小黑裙风情缱绻到她一女人见了都觉得脸红心跳。 “...你好。” 见她盯着自己发愣,美人儿玻璃一样剔透的绿眼睛在她身上一转,转头对宋叙说了一串法文。 宋叙回了句什么,说完看过来。 对上她迷惑的神情,他眼尾扬起一个弧度,像是在笑她。 ? 什么意思? 温白然刚要蹙眉,对面的人突然扑上来给了她一个满是浪漫花香的拥抱和热情的贴面礼。 她一下愣住了。 “......” 被松开后又是一连串绕口的法文。 她一句也没听懂。 看表情对方似乎挺喜欢她的,温白然眨了眨眼,一时尴尬地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有些茫然地看向旁边。 收到她求助的目光,宋叙微微抿唇。 他取下衣架上的大衣,走过来为她们互相介绍。 第96章 “fabienne,我从前的秘书,现任西林中华区副总经理。” 西林是他们上一家公司。 温白然想起来之前好像是听乔伊说过宋叙在总部有个秘书,因为签证的问题没有跟他一起过来。没想到他走了之后的继任者会是她? 她迅速回归冷静,用不太熟练的法语发音自我介绍了一下。 显然他们都没想到她会说法语。 连宋叙都惊讶了一下。 他视线落下来,带着意外和欣赏。 温白然其实没学过法文,还是听他偶尔说起,才私下对照电影胡乱学了几句。 说的不好,舌头总是不听使唤,发音显得笨拙。 但大致是那个意思。 法比安娜惊喜之余语言系统有些混乱,先说了句英文,跟着才用蹩脚的中文说:“宋,她会说法文!天呐,你女友真可爱!” 温白然一愣。 宋叙淡淡笑笑,同她并肩时有意无意碰了碰她的肩膀,温白然回过神来,抬眼,两人一前一后错开的角度恰好使她正对他窄而锐的眼角。 有外人在,他笑意疏离。 冷,却并不冻人。 察觉到他的不悦。 她心尖一缩。 “谢..谢谢夸奖。” 法比安娜今天是特意来看宋叙的,他们很久没见,顺便聊点公事。 她十分钟前才来,恰好错开了乔伊去办公室找她的时候,是以温白然才没得到通风报信。 不过她更好奇什么事十分钟就能聊完? 时间差不多了。 宋叙看了看表,绅士道:“需要我送你吗?” 法比安娜说:“不,我就不打搅你们约会了,你的合作伙伴已经订好了餐厅。” 合作伙伴...是向隼吗? 温白然刚才经过他的办公室,里面似乎没有开灯。 宋叙:“祝我们都有个愉快的周末。” 法比安娜:“当然。” 他们倾身拥抱。 法比安娜的胳膊不经意擦过来,温白然往后退了半步,看着他们熟稔亲昵的样子,她鼻尖动了动。 屋子里的暖气将法比安娜身上的香水味烘得像春天一样。 她隐约感觉这味道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再见了vivi~” 不等她多想,法比安娜吹了一个飞吻向她告别,摇着细腰离开了办公室。 温白然被她曼妙的身姿吸引,一直望着她出门。 宋叙穿上外套,注意到她手里还拿着笔记本,出声唤回她的注意:“温总监,已经下班了,你手里的公事先放一放吧。” 他口吻温和,温白然眼睛从门口转回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微凝的眉头看起来有点严肃。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乔伊难道还敢假传他的意思不成? 灯火通明的办公室,玻璃墙外的走廊上职员下班的脚步被百叶窗的缝隙隔成一段段不足半指宽的影子,隐约有人声传进来。 宋叙面朝着她,压低的眉骨在他眼窝里留下光亮无法照透的暗影,略微倾向她的身影极具压迫,几乎赶走了她周围所有光线。 他看她的眼神深得透不过气。 “干嘛...?” 温白然眉间的褶皱不由加深。 心跳不受控制地变得混乱。 他不说话,用这种高深的表情看了她很久,她差点忍不住这种无声的拷打。 冷汗都要下来了。 见她眉头越皱越紧,他眼色微妙地变了变,总算肯直起身,拉开距离。 “你不觉得你有点紧张过头了么。” 光线重新涌过来,温白然终于觉得自己能够呼吸了。 呼。 对上他意味深长的视线,她百分之百肯定他是故意让她紧张、故意问她这种话! 她冷了脸,淡定得仿佛刚才他的试探和她的畏惧都是幻觉。 “你有事没事?” “没事我下班了。” 说完都不等他回答,她转身就走。 宋叙从身后拉住她,长臂勾着腰将人带进怀里。 “别生气。” 他声音低下来,鼻尖在她脸上蹭,湿热的气息扫过耳垂,痒到骨头里去了。 温白然不自在地挣了一下,“放开!” 他不放。 继续用嘴唇撩拨。 “在公司,你总是对我很冷淡。” “我只是想让你放松一点。” 拜托! 论冷淡,谁能冷得过你啊! 温白然咬牙偏过头,不肯看他现在的表情,“谢谢!我已经很放松了。” “是吗。” 他不信,但也不问。 低低地笑,“那就好。” 她淡妆的脸很香,一点点橙花的清新很好地消解了室内的闷燥。 顺着耳畔吻到下巴,宋叙一手扶着她的侧脸,俯首在她颈边流连。 温白然身上这件高领打底贴着肉,薄薄一层,无法阻碍他的吐息喷热了皮肤,激出她的颤栗,她立刻软下来。 他惯会用这种斯文败/类的方式磨她,磨得她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好气。 又不自觉地服软。 真该死。 她耳后有一片敏感地带,衣领保护不了这里。撩开她的长发,暴露出这片柔软的弱点,宋叙沉了眼色,吮上去。 听到一丝嘤/咛从齿尖溢出,他慢悠悠停下来。 “周末有安排么。” 温白然迷离的眼光瞬间防备起来,“...你想干嘛?” 他似笑非笑,“带你去玩。” // 悦湖山庄离深江市区不远,驱车走高速大约两个小时就到了。 温白然万万想不到他会带她来这儿。 他难道不知道许兰君和周凛也在? 不不,他一定是知道的。 或许还是他主动提议要来的。 以宋叙睚眦必报的个性,他上次在医院吃的亏不可能就这么过去。 他都说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挨揍。 他肯定有什么计划想报复周凛。 会是什么? 温白然一想到这就又开始头疼。 停车场里。 宋叙熄了火,两人下车。 不远处金碧辉煌的悦湖山庄仿佛一头冒着火的怪兽。 看着他从后备箱里拿出明显早就准备好的行李袋,温白然心里忽然冒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等一下!” 她一把拖住他的手,两个人停在车头前。 宋叙回眸。 先看握住手腕的那双皙白的手,再看她忧心忡忡的脸色。 “怎么。” 他口吻是温的,淡淡的表情却又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温白然脑子里的退堂鼓打得更响了,“要不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 宋叙看着她,眼神在问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周凛现在还有伤,他绝对再受不了宋叙的拳头。 万一两人见了面又不合...... 宋叙换了只手拿东西,另只手将她牵住,安慰道:“别担心,我们只是来玩而已。” 她不信,“你能保证吗?” “保证什么?” “绝不动手。” 温白然一说起这两个字都要起鸡皮疙瘩。她真不明白许兰君为什么一定要把他们四个人凑到一起,唯恐天下不乱吗? 她实在害怕。 皱起的眉头满是忧心。 又不能直接说。 就算不说宋叙也肯定知道她现在担心周凛更多一点。 他眸子不自觉眯起来,透露出几分危险。 “老实说,我不是很喜欢你这样想着另一个男人。” 话音落下,温白然脸色一变,眼里全写着“我就知道你是来找事的”的不安神情。 她紧张到了极点,倒有点像是盼着他们会打起来似的。 宋叙觉得好笑,无奈地弯了弯唇角,他不是个好斗的人。 温白然:? 你不好斗谁好斗? 谁还能有你好斗? “宋叙...”她软了声调,试图打感情牌。 “好吧,若你实在担心,我可以保证在没有人惹事的情况下让你过一个安静的周末。”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也做了让步,“这样可以吗?” 温白然虽然还是有点不放心,但有他这句话,起码让她知道他不是抱着不良心态来的。 眉头总算展开了些。 “好了,别再多想。” 他握了握她的手,进一步打消了她的忧虑,“不肯信我的话,你抓紧我一点就好了。” 他平和得感觉不到任何攻击性。 温白然不由依着他的话抓紧了他的袖口,整个人都贴到了他手臂上。 “你说的,我真的会抓得死死的。” 她天真的眼神和动作无异于是种安抚。 宋叙松和了眉眼,揽着她到怀里,吻了吻她在夜风里被吹得冰凉的额头,“走吧。” 第97章 / 他们来得晚,在前台办完入住得知许兰君和周凛已经到了。 温白然默默祈祷不要太快就正面碰到,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和宋叙在等电梯,正好碰到了准备去吃饭的许兰君。 电梯门一开,金色的电梯内饰晃了下温白然的眼睛。 许兰君先看见她,“哟,你们总算来了!” 她冲出电梯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 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被两个女人抱过,恰好这两个女人都特立独行到让她觉得头很晕。 “兰君姐...” 许兰君身上的皮衣质感是凉的,甚至是冰,贴在她本来就冷的脸上,温白然被激得抖了一下,睁开眼,看见轿厢里的周凛。 轿厢里灯不怎么亮,整体的金色被衬得有些老土,但他站在里面却更显精致。 他瘦了,黑色的发梢遮住眉眼,阴郁的气质多了些。少爷身娇肉贵,在工地上磋磨了几个月,这才回来没多久就养的又白又嫩。就是那双黑眼睛死气沉沉的。 抬起来对上她,周凛眼里无言流露出一股受伤和背叛。 住院一周,出院八天。 温白然一次都没去看过他。 仿佛真的再也不会理他了。 他沉着脸走出来,委屈不用出声就已经搅得人心里直出酸水。 温白然喉间被许兰君的肩膀硌着,哽住发不出声。 电梯在他身后关上。 周凛的目光扫向一边,眼色更阴沉了。 温白然和宋叙牵着的手被许兰君的动作冲开了,他此时安静立在一旁,淡淡的脸色什么都看不出来。 但还要看什么呢。 他就站在温白然身侧。 周凛别开脸去,沉默地靠在他们对面的墙上。 温白然一怔。 抱着她的许兰君这时摸了摸她的脸,“外面是不是很冷啊?瞧你,脸冻得冰凉。吃过饭没啊,一块吃点呗。我们也才刚到没多久。” 她揽着温白然肩膀,一副把她当小妹的姿态,转身时顺便抬手跟宋叙打了声招呼,“宋总。” 宋叙微微颔首。 招呼过,她又同温白然说:“赶紧上去放行李,这儿的自助餐厅只开到十点,去晚了可吃不上好东西了。” 温白然回过神,想说算了,今天不吃了,回头去征求宋叙的意见,他的表情显然是在说随便她想怎样都好。 这个眼神交互没花多少时间,等她转回头,许兰君却比她更快一步地滑步到宋叙身边,抢过他手里的行李袋往周凛身上一扔。 “阿凛,你陪小温上去吧,我跟宋总有话要说。” 周凛看起来在出神,其实也是真的在出神。 那个行李袋不重,但当胸砸过来还是让他弯了下腰,他下意识抱住即将滑落的包。 “阿凛!” 温白然心头一紧,下意识上前查看他的状况,手要扶到他的时候又愣住。 “你...还好吧?”她不想给他错误的讯号,但又不能视而不见他的痛苦,不痛不痒地问了句,像是欲盖弥彰的敷衍。 周凛抬起眼来,黑眸里碎裂的光让她僵在半空的手一点点收回去。 她眸光轻闪。 他们站位很靠近,除了彼此,谁也看不见对方现在的表情。 许兰君在身后说:“放心吧,他没那么脆弱。” 温白然蹙眉回头,不同意她的话,“他受伤了。” “伤而已,又死不了。” 许兰君说得轻松,耸耸肩,顺手挎住身边宋叙的胳膊,“你们赶快放好行李下来吧,我们先去餐厅了。” 她这动作做的无比自然,仿佛已经做过多次了。 宋叙没拒绝。 温白然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睛在她叫出周凛名字的那一刻就冷了。 淡漠的脸像樽冰雕的罗汉像。 她沉下视线,不想解释什么,也不必解释。 反正他都看见了。 电梯来了。 一时有上十个游客从里面出来,顿时将门外的四个人冲得分散。 眼前攒动的人头之后,周凛进了电梯。 逐渐合上的门隔绝了温白然的视线。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门外,许兰君挽着宋叙后退了几步,些微的动静唤醒了他手腕上残留的幻觉。 温白然拖着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他的。 待这阵游客散去,面板上的数字显示电梯开始上行。 紧闭的电梯门上映出留在原地的两人的身影,里面隐约可见宋叙脸上结了一层寒霜。 他偏过脸,声音冷得像冰。 “许小姐开心了?” …… 第65章 靶子(已修) 自助餐厅没有包厢。 许兰君和宋叙对面而坐。 他们坐的位置不怎么好, 正是用餐的点,身边来来回回有人取餐,很吵。 许兰君四处张望了一下。 宋叙:“禁烟标识在你右后方二十米。” 她一顿, 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想抽烟?” 见宋叙看向她的荷包, 许兰君下意识捂着腰侧的衣摆往后藏了藏。 她从进来开始就在东张西望, 从皮质外印出的轮廓看不出是哪款烟。 但隐约闻得出一些端倪。 “许小姐很豪放。”他这样评价。 许兰君歪头, “怎么说?” “同其他女士烟比起来,骆驼的浓烈很少人能接受。”宋叙说。 许兰君震惊了一下。 广培良在她面前夸奖宋叙的时候可没说他还有火眼金睛。 “宋总真是观察入微啊。”她这口气不像夸赞。 宋叙淡笑, “过奖。” 他们进来大约十分钟了, 桌子上还是空的。 除了一开始服务生给两个人各自倒了杯柠檬水,空白的餐桌和两人之间完全没有温度的氛围和餐厅里的温馨热闹显得格格不入。 许兰君见他这会儿只解开了外套的扣子, 似乎根本不打算多留, 不由感到被轻视, “宋总最近很忙吧?” “还好。” “听说你在和英创的人接触?” 宋叙笑意深了些,“许小姐听谁说的?” 许兰君耸肩。 她在杂志社工作,新闻的及时性有多重要, 有点自己的路子不奇怪。况且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老实说,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做医疗?以你的头脑和能力,应该在任何版块都能做得风生水起。”她问。 宋叙缓缓交错十指,搁在小腹, 姿态疏离而优雅,“现在是访谈, 还是?” “哦不,闲聊而已。”许兰君笑了下:“你的采访稿我已经发回杂志社了, 我们主编对你和p&t的未来非常看好。” p&t虽然是新公司, 但资历背景,尤其是他们在深大搭建的那个实验室, 都很被业内看好。国内做质子治疗研究的不算多,因为这项技术并不能在短期内看到收益和回报,投资者们更愿意把钱花在立竿见影的项目上。 宋叙看起来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不管他怎么遮掩自己身上资本逐利的气息,许兰君都觉得他并不是怀着崇高理想的那种人。可是要赚钱的话,他何必做这个? 宋叙对她的怀疑非常淡然,甚至是不屑一顾,“既然你也说我做什么都可以,那为什么不能是医疗。” 他口吻一点不像傲慢,却又让人感到十足的狂妄和不适。 许兰君眉心动了动,她工作的时候很少兜圈子,现在就更直接了:“因为我觉得你更想赚钱。” 她很会直抵目标。 宋叙眉一挑,仍然坦诚相待:“我不是医生,没有从小就立志治病救人的伟大目标,但这也并不妨碍我进入医疗领域。不可否认,更先进的技术一定会带来更多生机。” 生机? 这话可不像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片刻后,他果然又补充道:“和利益。” 许兰君深刻感觉自己对他的好感远不及周凛是有原因的。 她向来不喜欢强势冷漠的类型,更讨厌他身上这种目的性太明确的锋利。 当然了,她并不是认为他不应该逐利而上。 在采访他之前,许兰君已经把他过往履历都挖了个透彻,宋叙的人生经历完美到只剩两个字。 完美。 学校,工作。 他在所有经过的地方留下的痕迹都是干脆利落的,决不拖泥带水,优秀的毫无疑问,也毫无感情可言。 就像一台被输入了正确指令的机器。 他好像从没做过错误选择。 但只要是人,怎么可能不犯错? 许兰君貌似进入了一种探索状态,“其实我调查过你。” “调查?” 见宋叙笑意收敛,眼底零碎一些冷光有些冻人,她连忙解释,“别误会,只是杂志社对受访者的例行公事。” 他眸色深深看着她,把许兰君看得心里都有些发毛。 第98章 半晌才开口:“那许小姐都调查到了些什么?” 许兰君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这么快就告诉他,但下一秒还是说了:“你在进入西林之前曾与人共同建立过一个工作室,后来你把它卖了。” 这是桩秘闻。 也不算秘。 混过金融圈的人都知道曾经有个华人留学生建立的初创工作室在华尔街卖出了超过2000万美金的高价。 这事儿当年名传一时,秘密只不过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工作室的主人姓甚名谁。 许兰君也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知道,传闻中的华人留学生有两个。 一个姓宋。 一个姓孔。 “听说孔木凡生前曾极力阻止你卖掉你们的工作室。” 许兰君在进入生物前沿之前曾经在都市报做过实习生,跟着老师跑新闻的那段时间她见过许多恶人,其中不乏有犯下数桩凶案的杀人犯,以及犹如□□般错综复杂的地下势力。 经验告诉她,越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内里越是坚硬而锋利。 不同于那些把丑恶摆在明面上的莽夫,拥有一副绅士的面孔,精英到了极致,永远波澜不惊的姿态稳如泰山的人才像个真正杀人不眨眼的凶手。 就像现在宋叙冷掉的眼眸只是微微眯起,她便感到一阵恶寒。 这可怕的压迫感她还从没在其他人身上体会过。 “这恐怕不在我们闲聊的范畴。”他说。 一时间不知是恐惧还是对这种恐惧产生了想要征服的兴奋,许兰君舔了舔干掉的唇,声音有些发抖,“宋叙,我不是个非黑即白的顽固派。我只是觉得,比起内心柔软的伴侣,我更适合你的风格。” // 房间在六楼。 两个套间面对面。 开门之前,周凛停下来。 “就这一间?” 温白然核对了一下手里的门卡和房间号才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 “是的。”她刷卡开门,握着门把的手没停留。 进门就是小厅。 周凛站在走廊上不肯进来。 比起他情绪失控的大喊大叫,温白然更加难以应对的是他的安静。 看着他映在窗户上的影子,她不动声色吸了口气,回身走过去:“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她伸手去接他手上的袋子,没碰到。 他背过手,沉声说:“我再去给你开一间。” 周凛说完就转身。 “有必要么。” 他脚步一顿。 回头。 眉头拧到打结。 “你要我看着你跟他睡在一起?” 他声音冷得吓人。 温白然却淡得像水:“你不也和许兰君住在一起。” 言下之意,大家彼此彼此。 她说这话的表情太平静,冷清到绝情。 她总是这样绝情。 周凛以前看她这种表情会怀疑她到底爱不爱他。 现在可以确定她不爱了。 胸口闷得越发难受。 门开的太久,门锁报警了一下。 温白然耳膜被刺得跳痛,从门边打直膝盖,伸手对他说:“东西给我,你先下去吧。” 走廊上没有其他人,这一层安静得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在。 她伸出去的手没有收回来,看他的表情一如既往。 周凛注视着她的眼神暗掉。 片刻,他折返回来。 行李袋重重挂在她身旁的门把上。 温白然关门的同时垂下眼帘,仿佛没有看见他黯淡的脸。 “谢谢。” 这里房间的隔音很好。 走廊上的脚步声几乎传不进来。 温白然放好行李后没有下楼。 一怕周凛还在门外没走,二也不想去参加那种诡异的晚餐。 他们四个人坐在一起是什么画面,她想都不敢想。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屋子里安静到耳边有细微的嗡嗡声。 像幻觉。 不知从哪里窜进来一阵阴风,吹得她打了个哆嗦,温白然才想起来没有开暖气。 起身到控制面板前,刚刚按下开关,门响了。 短暂的滴声,接着开门和关门。 宋叙用了另一张门卡。 门后的客厅里没有看见人影。 他脚步很轻。 经过了穿衣镜和大衣柜,过道的转角处,温白然的脸冒出来,“你回来了?” 宋叙停下来,微凝的眉目不动声色展开,“嗯。” “这么快,我以为你们会多聊一会儿。”设置好温度,她倚在墙边,歪着脑袋看他脱掉大衣挂在柜子里,侧脸看起来不太高兴,“怎么了,聊得不好?” “没有。” 他脸色平淡地走过来揽住她,低头嗅了嗅她发间的香味,声音终于有了些温度,“周凛呢。” 他抱着她往房间里去。 “不知道。” 温白然倒退到床沿,坐下来,难得的不抗拒这种姿势,侧脸乖乖贴在他腹间,“你没碰到他?” “没有。” 他从餐厅上来,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他。 温白然说:“可能回房了吧。” 搭在肩后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什么时候。” “送我上来之后。”她轻声说着,松开他的腰,回身想去开床头灯。 下一秒却被人握住下巴。 强硬地转回来。 抬起。 宋叙是站着的,高度之下,他眼底影影绰绰的暗角压得人心慌。 手中女人纯白的肌肤清透滑腻,眼眸柔软,近乎无暇。 他喜欢这张脸上不管什么时候都保持干净和冷淡。 拇指不由在她下唇轻轻摩挲。 “是吗。” 悦湖山庄开业的时间有些久远,房间里暗色的花纹地毯和略显陈旧的墙纸让空间显得压抑又沉闷。 宋叙眼神幽暗到温白然感觉自己是橱窗里的一件商品,正被他耐心擦拭。 眉心微动,感觉他话里有话,“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他说。 若无其事松开她,宋叙转身拎起行李袋,一件件拿出她要用的东西,“去洗漱吧,早点休息。许兰君说这两天节目很丰富。” 桌上一字排开的那些物品都是她平时在家里用的。 宋叙很细致。 也很周到。 只是有时候太全面,容易让人感觉被控制。 温白然声音透着冷,“你最好是什么都不想问。” 她站起来,什么都没拿进了浴室。 磨砂玻璃门后亮起了灯。 桌前的男人目光从袋子里收回来,隐秘的呼吸间,他背光的面容模糊不清。 // 悦湖山庄是休闲胜地。 里面有马场和温泉,最近他们老板还买下了后山的一片地准备开发成高尔夫球场。 快到年底了,来游玩的游客比寻常周末多了不少。 温白然没有运动细胞,玩了会儿射箭就已经手酸得不想再拿任何东西。 她躲到一边的遮阳伞下坐着。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太阳光洒在眼皮上,暖得人懒洋洋的。 她眯着眼睛看面前大片开阔的场地,几匹高大的骏马载着游客沿着围栏慢悠悠地行进,马背上的人兴奋拍照,马儿不时停下来抖抖鬃毛,跺跺蹄子,悠闲的很。 许兰君一不留神就不见她身影了,找过来见她靠在躺椅上晒太阳。 “好啊,你来这儿躲懒啊。” 她插着腰,黑白相间的运动服配上她的短发更加英姿飒爽。 温白然对上她一副来抓逃课学生的表情,腼腆笑笑,要她也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你体力还真差。”许兰君撇撇嘴,还是坐下来,开了瓶水喝。 温白然承认自己没有运动天赋,是任何运动,她都不擅长。 许兰君问那你擅长什么? 她想了想,说读书。 只要给本书她,她就可以从早坐到晚。 许兰君笑了:“什么啊,那你不是擅长读书,你是擅长坐着而已。” 温白然觉得她说得对,也跟着笑。 “兰君姐,你为什么喜欢射箭?” “嗯。”许兰君沉吟片刻,抬手做了个搭弓射箭的姿势,随便眯起眼瞄了个方向,右手倏地一放,顿时好像真的有只箭从她手里飞出去。 温白然不由坐起来些,认真听她说,“我喜欢命中靶心的时候箭矢留在我手上的力量感。” 这句话太有味道。 不是喜欢命中,也不是喜欢掌握,而是喜欢这一切过去后留在手里的力量。 那种充斥在肌肉和骨骼里的余韵,是她明确自己做过什么的证明。 “兰君姐,你真厉害。”温白然不由敬佩。 许兰君转回头看一眼她诚恳的脸,挑了下眉,“谢谢,不过你也不差啊。”她反手撑住身下的躺椅,双腿放松地摊开。 第99章 温白然闻言,敛了敛眸子,淡笑着摇摇头,“我还差得远。” 论头脑和心志,她都还不够。 最多,最多是比别人多了些毅力。 许兰君不喜欢她妄自菲薄的模样,“干嘛这么沮丧?上次见你还不这样。”她用鞋尖顶了顶她,低了声音问:“发生什么了?宋叙欺负你了?” 温白然立刻道:“没有。” “那是怎么了?” 她也说不上来是怎么了。 可能是有点落差。 许兰君,钟毓,包括只有一面之缘的法比安娜。 乃至祝绮薇。 围绕在宋叙身边的人,无不站在她的高处。 学历,能力,手段和工作。 比起这些来,她虽然还不至于自卑,但脱离舒适区后的茫然让她突然就不那么自信了。 从前周凛和他的圈子都以不学无术著称,她越努力,他们看她的眼神越带着种崇敬和畏惧,让她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好像是正确的,是主导的。这种情况下,无论再多的入侵者在她眼里都只是轻轻一挥就能扫去的障碍。 她一面寻求着离开这条充满路障的小径的方法,一面又在这种重复清扫里得到满足和休憩。 现在这种情况终于消失了。 但是轻松好像并没有到来。 相反,她正在不断感受到自己的虚荣和卑劣。 午后阳光正好。 不远处的游客已经绕场一周回到了起点,教练正在扶他们下马。 许兰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她的身影挡住了太阳,温白然眼前一暗。 “天气真好啊!” 她回过神,抬起眼睫,“嗯...” “别窝着,来晒晒太阳去去霉气。”许兰君伸手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推着她到阳伞之外。 冬日没有夏天的酷暑,太阳仍然烈性得不由人直视。 陡然进入光亮下,温白然条件反射地闭起眼,适应后才让眼前充满开阔。 “做人和射箭一样,讲究一个专心致志,想太多没有好处,只会让你脱靶。”许兰君在她身后,突然握着她的双手做起了搭弓的姿势。 “像这样。”她拉开温白然的右手,食指贴近耳垂,循循善诱地教她,“手要平,心要稳。” 温白然莫名屏住了呼吸,随着她的节奏调整眼睛的方向。 忽然,两个男人并肩走近了她们的视线。 她一顿。 不远处,周凛穿着巴洛克风格的连体衣,牛仔的材质,随意搭开的扣子衬出他的随性和不羁。宋叙一身专业定制的骑马装,黑马甲,灰衬衣,长筒马靴无限拉长了他的比例,俨然是一丝不苟的复古绅士。 这两个同样气质超群的男人却展现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风格。 朝这边蜿蜒来的小径仿佛是他们的专属伸展台,路过的游客纷纷驻足回头。 看着他们越走越近,许兰君在耳边的声音接着说:“你要找准你的靶子,想象世界上只剩你和他。排除掉一切干扰项,让你的眼睛只看得到他。” 她的靶子...... 是谁? “你们在做什么?” 恍惚间,他们已经到了面前。 周凛看一眼两个女人亲密的站姿,奇怪她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宋叙对上温白然怔怔出神的视线,眸色变得幽深。 “教她射箭啊。倒是你们,男人梳妆打扮起来也是慢得很啊。”许兰君若无其事地搭着温白然的肩膀,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们两个的装扮,嗯,不错,看起来像两个男模。 她满意地吹了声口哨,“还挺赏心悦目的,是吧小温?” 温白然回过神,从他深邃的目光里别开眼,有些讷讷地点头,“嗯。” 周凛被她们两个一说感觉怪怪的,嘟囔道:“什么赏心悦目,明明是英俊潇洒。” 许兰君被逗笑了,“行行行,怎么说都行。你们准备好了吧?那赶紧去挑马吧。”她说着,跳到周凛身边拽起他的胳膊就往马场跑,还不忘回头叫上温白然,“小温你们也快来啊!” 见周凛回过头来看她,温白然眼睫闪了闪,不由侧眸。 宋叙对她刚才茫然的表情视若无睹,淡然地牵着她,说走吧。 / 温白然对骑马没兴趣,尤其她现在心神不宁。 教练牵着她在场子里溜了两圈,她没感到多少乐趣,反而被颠得尾椎骨都要碎了。 倒是另一边的三个人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不需要教练带,策马驰骋扬起的尘埃远远将她甩开。 教练划着手机问她还要不要再来一圈,温白然说不要了。 她准备下马,身后传来一阵靠近的马蹄声。 刚才还在和他们赛马的宋叙出现在身边。 他勒紧了缰绳停在和她距离很近的地方,伸手说:“到我这来。” 他突然靠近,温白然身下的马被惊动,不安地扬了扬头,吓得教练手机都掉了。 她害怕摔下去,双手死死抓紧缰绳不敢放。 “我不骑了,我要下去......” 话未说完,宋叙从他的马上倾身,长臂铁铸一样环过她的腰腹,“松手。” 温白然来不及多想,只感觉他的声音很近,下意识就照着他的话去做了,松开手的瞬间,腰间一紧,接着整个人便腾空起来,她的尖叫还没发出来,下一刻就已经稳稳地坐到了他的马背上。 心脏怦怦跳,剧烈地差点吐出来。 “宋叙!你想吓死我!” 她捂着胸口回头去瞪他,却见宋叙在笑。 从扬尘里穿梭回来的人,冷隽的脸上洁白不染,他略微狭着眼睛,俯身靠近的气息充满了温热,“怕什么,我还能摔着你?” “......” 温白然莫名弱了气势,“谁知道呢。” 身下马鞍的长度恰好足够容纳两个人贴紧的距离,宋叙从身后环住她,握着她的手放在前鞍桥上,嗓音含笑,“那试试。” 和刚才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宋叙策马,速度带来的烈风与阳光激起了肾上腺素的分泌,风驰电骋的快感很快打开了她的胸腔和眼睛,连颠簸都不觉得难受了,昏昏欲睡的无聊合着飞扬的尘土一同被抛诸脑后。 她听见风把心跳和呼吸都吹得好远好远。 马场很大,往后还有一片空地,宋叙一直带她骑到接近外围才停下来。 “吁~” 风在耳边熄灭,脸上的毛孔里还残留着风被灌满的麻。 宋叙问她还怕不怕。 温白然说不怕。 她第一次体会到骑马的快乐,果然,还是要有速度刺激才行。 她都想再来一次。 宋叙笑,声音随即低下来,“那可以原谅我了?” 她一怔,“...原谅你什么?” 敛了眸子回头看过去。 身后的人眉眼深邃,紧密的注视让她有种被看穿的不安感。 他太犀利了。 看什么都这么准。 不,不是他看得准。 是他知道他做了什么,而她讨厌这个。 昨天晚上周凛同她一起上楼,半天都没下去。 老实说,他会怀疑她非常理解。 但他用另一张房卡开门。 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他不在房间里,你是不是有点失望?”温白然淡声问。 她昨天晚上确实有些不舒服,不是为他的怀疑,而是他相信他的怀疑多过她。 宋叙眉心微凝:“我没有这个意思。” 温白然:“没有你为什么要道歉?” 如果他不是想看他怀疑的场面,他大可以敲门,可以打电话,可以用一切办法通知她他要回来了。 恰恰是他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秒钟就做了预设,才会不声不响地上来证实。 宋叙眼底沉下去,没有说话。 四周空旷,安静得诡异。 太阳渐渐退到不远处的树林之后,天色阴下来,风吹得人冷了。 温白然不禁往身后那个温暖的怀抱里靠了靠。 她其实明白他和自己有一样的防备。 就像她认为如果祝绮薇现在回来,宋叙也会跟她走一样,他不信任她和周凛也是情有可原。 何况恋爱原本就是一件没有保障的事情。 每个人都该对自己负责,而不是他人。 她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默了默,她偏过脸去,用额角蹭了蹭他的下巴,软了音调说,“好了宋叙,我们不要说这个。我昨晚没有说什么,今天也不会再找你麻烦。” 她抬起头,看上去,认真道:“与其要我原谅你,不如你告诉我,你下一步准备要做什么。” 宋叙沉声:“什么下一步。” 温白然见他还要装傻,不由将身体更多地扭向他,直接问:“法比安娜要见的人是谁?” 她昨天已经问过乔伊了,向隼周四就回西湘去了,要到下周才会回来。 第100章 既然如此,那法比安娜口中宋叙的合伙人要怎么在周五晚上等着她去吃饭? 温白然不知道宋叙除了p&t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公司,但在他从西林辞职的时候,沿医科技就曾经找过他。 那是国内前十的做云端医疗的大公司,主打提供线上远距离筛查、诊断、治疗的一站化智慧医疗模式,尤其这两年ai技术的兴起让这种远程医疗服务技术愈发趋近成熟。 与尚在起步阶段的质子治疗相比,这当然是颗可以马上摘下来吃的桃子。 但她不明白,宋叙创立p&t花了那么多心血,他舍得就这样放手? 一阵风这时从背后吹过来,脑后胡乱飞舞过来的发丝模糊了温白然的视线。 她隐约看见宋叙深深望着她的眸子勾出了一丝笑意。 “你很聪明。” 拨开她的长发,他微微俯首靠近, 逐渐拉近的呼吸里, 温白然听见他在她唇上说: “也很懂我。” …… 第66章 篝火 晚上的篝火派对阵仗很大。 悦湖山庄的老板亲自过来打招呼时温白然才知道宋叙和许兰君都认识他。 明年一月份即将召开的肿瘤医学论坛就要在悦湖山庄举办。 郊外的空气比深江好上许多, 下午一阵风把云全都吹开了,露出天上的星和月。 温白然靠在长桌边,隔着中间巨大的篝火, 看对面不远处的山庄老板同宋叙与许兰君相谈甚欢。 火焰燃烧升腾地边沿烧焦的空气虚化了宋叙淡然微笑的脸, 下午马场里他同她说的话还在耳边徘徊。 ‘p&t是一个标记。不管我在不在这个标记里, 它都永远不会消失。’ 不管他在不在...... 也就是说, 他有可能不在? 他要退出公司吗? 温白然不明白,目前实验室已经正式开始运转了, 几个前期接触的小项目也正在逐步实现, 可以说公司已经完全步上正轨了。他这个时候退出到底想做什么? 宋叙做事永远比别人多计算三步,她试着依照他的想法去推测这三步的落点, 却又感觉他不可能那么轻易落进她的预料里。 她隐隐感到有什么即将变化。 逆光还有一周就要上线了。 不知道这个变化会在这之前还是之后。 她想得出神, 没注意手里的杯子被人拿走。 侧眸看去, 周凛不知何时晃到了她身边。 “谁让你在外面喝酒?” 他拧着眉,将高脚杯重重放在一边。 他说过不许她在外面喝酒。 沉着脸将另一只瓷杯塞到她手里。 “喝这个。”他口吻生硬,像是命令。 温白然一顿, 垂眸。 杯子里的花茶香味扑进鼻腔, 温热暖了掌心,干枯的玫瑰在浓艳的茶水里逐渐舒展开了柔软的身体。 她眸光微闪,抬眼看向他。 周凛脸色不好看, 抄起了口袋靠在她旁边。 下午她和宋叙从马场回来就不见他,许兰君说他不舒服, 回房休息了。 温白然不由担心他的伤势,问需不需要看医生? 说完想起宋叙还在, 才敛了紧张的神色, 解释道,他这个人喜欢逞强, 怕万一出事,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宋叙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对她此地无银的解释感到不屑。 他走到一边接电话。 剩她和许兰君面对面,温白然刚想说让她不要误会,许兰君却抱着手臂哼笑了一声。 “小温,周凛已经成年了,真有什么事的话他会自己看着办的。我知你关心他,但老实讲,他没你想象的那么不会照顾自己。就好比昨天晚上没有吃饭,他饿得受不了了自然会爬起来找吃的,这是自然反应,是生存本能,并不需要谁的提醒。倒是你,有没有想过正是你凡事都替他周到了,才会让人感觉他无能?” 温白然被她一番话怼得哑口无言。 她承认过度关心确实是她的毛病,虽然已经竭力想要改正了,但长久的习惯刻进骨子里,总会让她一时忘形。 与其说是她有爱替人操心的毛病,不如说是她不太相信周凛。 细想想,许兰君和李渊跟她说过的话竟然都是一个样子。 杯子里热雾袅袅,她抿了口热茶,适宜的温度从口腔沿着食道一路暖下去。 温白然突然说:“再过两年我们就三十岁了。” 周凛凝眉望下来,“你想说什么?” 她摇摇头,抬起眼,莞尔一笑,“只是感觉时间很快,一转眼我们就成大人了。” 篝火在不远处噼啪燃烧,火焰燃烧的形状在她眼尾的笑意中跃动,周凛微怔。 记忆里不知是哪一年的跨年夜,他忘记了宿舍的关门时间,也有可能是故意的,温白然不肯去他外面租的房子,两个人躲到教学楼的天台上放烟花。 一共六支仙女棒,点到最后一根,他们被保安发现。 周凛拉着她就要跑,温白然却忽然执意要在它熄灭之前许个愿。 她一向比同龄人成熟,这种小女孩般幼稚的举动很少在她身上出现。 打着手电筒的保安大爷脚步声就在门外,他拽着她的手臂看她在绽放的花火里闭上眼,双手合十说,希望我们都能成为有用的大人。 话落,破门的动静吓得她尖叫,他迅速带着她狂奔向相反的方向,天台上的冷风吹得人脸颊被冻得生疼,但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笑的。 柔软,干净,带着兴奋和憧憬,期待新一年的开始。 如今这份笑意中还多了释然和洒脱。 他看她很久,看到喉间干涩,才滚出一句:“不用等到三十岁,你已经是有用的大人了。” 如果不是他在后面拖着她,或许,她还能更早变成自己理想中的样子。 篝火晚会八点半开始有节目表演,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全场。 人群开始逐渐朝舞台的方向靠拢。 突如其来的嘈杂音量盖过了他的声音,温白然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周凛黑眸僵了僵,摇头说没什么。 温白然看了看他,没有多想,直起身拢着外套也往那边去,“看节目吧。” 篝火对面,悦湖山庄的老板离开前要许兰君和宋叙好好玩。 他一走,许兰君回头,见宋叙眯着眼不知在看哪里。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对面舞台下方并肩站着的两个人不时交头接耳地说话,看起来还蛮相配的。 许兰君眉一挑,有些幸灾乐祸地问:“宋总吃醋了?” 手里的鸡尾酒味道不够纯正,宋叙尝过就不再动了,闻言收回视线,晃了晃杯子里浑浊的酒液,淡声道:“我不为没意义的事情浪费时间。” “装!”他说的话许兰君一个字都不信,“瞧你刚才那样子,眼睛都快在他俩身上盯出洞了好吗。” 明明就在意的要死,还装什么淡然无畏,切。 宋叙对她的挖苦无动于衷,也没作任何解释,换了个话题问:“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费尽心思把我们凑到一起到底想做什么?” “斗争?”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你赢不了她的。” 他放下杯子。 许兰君撇嘴,不服输道:“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就算我搞不定你,难道还搞不定周凛吗?” 看了眼那边给温白然拍照的人,宋叙冷淡道:“那你最好成功。” “哈!”许兰君一下抓住了他语气里的漏洞:“被我抓到了吧!还说你不吃醋?拜托,他们只是一起讲个话而已,朋友之间,这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了,我们俩不也站在这儿说话呢嘛。”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一男一女,温白然还有三头六臂不成? 宋叙双手淡淡抄进裤袋,看来是不准备在这给她上课。 许兰君见他这样,想起那晚他在医院停车场里抽烟的样子,老实说,她想跟他争个高低上下,无非就是想看看这种人在爱情里低头到底是什么样子。 但现在她不想了。 宋叙这人就不会低头。 低头也只会让人难以下咽。 那晚的郁闷完全已经是极限。 呵。 看他这样,就算死的灰都飞了,嘴肯定还硬着。 也不知道温白然怎么受得了他。 她有些同情可爱的小温,也跟着放下酒杯,“言归正传。” “既然你确定我们没有联姻的可能,那我就只能求你帮我办件事了。” 宋叙眼锋微转,斜睨下去。 许兰君神秘兮兮对他勾了勾手指,“这个事嘛,其实很简单......” / 周凛拿温白然的手机拍照,没照两张,来了电话。 他把手机递回去,“有人找你。” 温白然接过来,看了眼来电显示,指了指旁边的僻静处:“我去接一下。” 第101章 周凛:“好。” 视线跟着她到树荫下,收回来时见对面的宋叙和许兰君在那鬼鬼祟祟地耳语,他顿时沉下脸,怒气冲冲地快步过去。 “......本来是想先假装和你相亲成功的,哪知道你油盐不进的根本不配合。现在好啦,我自己肯定是没法直接说了,你也知道老广这个人多固执。他现在就服你的道。我也是没办法,谁让他在我家那么权威。你就当帮我个忙,好吧?” 许兰君说起自己的签证和护照都被家里扣下的事情,无奈地耸了耸肩,那头疼的模样和她在夜色下闪闪发光的那一排不羁的耳钉非常不称。 她这段时间表现得我行我素,还以为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看不出还是个家庭主义者。 宋叙抬了抬眉骨,还没开口,身边一道人影冲过来。 “姓宋的!” 两人同时转头。 见周凛气势汹汹地到了跟前,宋叙面无表情。 许兰君倒是有些意外:“...你这是做什么?” 周凛扫她一眼,马上把矛头指向宋叙:“你躲这干嘛?聊骚?” 一想到他现在跟温白然在一起,还敢这么亲密地同另一个女人说话,他就想狠狠揍他一顿。 他拧眉:“你是不是搞忘了你现在什么身份?” 许兰君被他一瞪,有点傻眼。 “阿凛...” 她张了张嘴,周凛突然一个错身挡在她面前,恶狠狠地让她不要说话。 她顿时心口一跳。 这小子...不会是在紧张她吧? 宋叙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梭巡一个来回,定在周凛表情狰狞的脸上,略微打量后,他仿佛看出了什么,意味深长地说:“别误会,我们只是在聊公事。” 周凛眉头皱得更紧。 姓宋的看他的时候眼睛总是向下,两人明明个头相当,他俯视的眼神根本就是在看一个比他弱小的失败者。 更可气的是从他们第一次在温白然家里见面,他就在用这种眼神看他了。 可恶! 他低喝:“你少拿这种眼神看我!” 许兰君被他挡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面前的人突然绷紧了后背,猛地上前一步,她下意识拉住他:“周凛!你冷静一点!” 两个男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二十公分,周凛黑眸里完全不输宋叙的强烈气场透露着危险的信号,“我告诉你姓宋的,别以为你已经万事大吉了!你休想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我会看着你、一直看着你!如果你胆敢对然然有一点异心,我不会放过你的!” 宋叙岿然不动,对他逼到脸上来的警告和威胁只是淡淡偏了偏下巴:“是么。” 怎么不放过?动手吗? 上次的经验教训应该让周凛明白了他们之间力量的悬殊,否则他早就一拳挥上来了。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现在的立场。 没错,他已经不是参与者。 他只能看着。 别无选择。 周凛见他轻蔑的表情里充满了“自不量力”四个字,瞬间咬紧了牙关,脖子两边的青筋都鼓出来了。 眼见局势可能升级,宋叙突然出人意料地主动后退了半步。 “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无意再起冲突,何况他答应过温白然,不会对周凛做什么。 对上他几乎要烧起来的眼睛,宋叙仍然抄着双手,却难得的露出郑重的神色。 “你可以放心。” “我不会伤害她。” 周凛蓦地一怔。 许兰君听到这儿才总算明白这俩人在说什么,搞半天周凛是来帮温白然打抱不平的,顿时垮了脸,松开他说:“喂,你们差不多行了吧?”这样搞,显得她很自作多情好吧。 周凛充耳不闻,依旧凝眉望着宋叙:“你最好说到做到。” 宋叙:“当然。” 他从不轻易承诺。 承诺即达成。 那边舞台下方,温白然接完电话回到原位不见人影,有些着急地开始打电话找人。 很快就有人手机震了。 宋叙拿出一只手来,毫不避讳地让周凛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不好意思,失陪了。” “哦对了。” 转身前,他停顿了一下。 宋叙勾了勾唇,弧度很淡,足以诛心。 “你感人的守卫宣言,为什么不早点对自己说呢。” 周凛黑眸一紧。 看着他接起电话,亲昵地叫了声:“然然。我马上过来。” 宋叙走了,温白然在舞台下方密集的人群里跑向他,似乎很着急。他微微张开手,将她接了个满怀,爱怜地低头吻她被风吹冷的额角。她愣了一下,抬眼看他的时候,她眼里闪动的光柔得像今晚的月色。 夜深了,风也凉。 他们相拥着往山庄内走去。 篝火晚会还在继续。 长桌边有一群民间艺术家在演奏扬琴。 周凛在这样凄凉又热闹的夜色下转身,随手抄起桌子上的低度酒一饮而尽。 许兰君见状有些不放心地问:“阿凛,你没事吧?” 周凛不说话。 那种令人心疼的脆弱又来了。 她不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抚慰:“都结束了。” 是啊。 都结束了。 过去,现在,未来。 全部。 都结束了。 一连干了五杯酒,喝的眼睛都红了,周凛终于停下来。 他仰头看了看被风吹来的云遮住的月亮,黯淡的夜色如同他黯淡的眼睛。 许兰君扶住他摇晃的身体,忍不住内心的鼓噪,对他说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出国,彻底把这些都放下。 他半晌才低头看她,始终没有出声。 // 周末晚上的九点半,从悦湖山庄上高速的一段小路上一片漆黑。 刚才还晴朗的夜空此刻浓墨一般铺开在头顶,黑压压的乌云压得人心口闷得喘不过气。 温白然在车上编辑好了信息告诉许兰君他们先回深江了,许兰君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温白然没有细致解释,只说公司有点急事。 发完信息,她放下手机,有些不安地望着道路两旁仿佛一望无际的荒草丛林。 乔伊刚才打来电话,说叶倩母女的事不知被谁挂上了网络,有人跑去她家里偷拍,叶倩以为是小偷,报警后才知道是信息泄露,而泄露源头就是p&t。她联系了律师要对公司提告,法务部也是刚刚收到通知。 乔伊的部门专门对舆情进行了监控,暂时还控制得住,但她总觉得网上的风向好像是在有意无意地把叶子的死往公司的介入上引导。 可他们从头到尾只是去收集了素材而已。 她感觉这事儿不对,赶紧告诉了温白然。 温白然也立刻警觉起来。 宋叙下午就收到这个消息了,对比她听到这事的反应,他要平静许多。 当然了,他一向就这么冷淡。 但温白然不行。 尽管她清楚目前还在事件的早期阶段,所有情况都还在可掌控的范围内,只要安抚了好叶倩,后续再做好网络舆论管控基本就能把影响控制在最低。说不定还能成为他们宣传产品的机会。 可逆光是她在新未来后再一次独挑大梁,也是她进入p&t的第一个项目。 宋叙邀她进公司的时候说过,他要把整个产品部都交给她。 他是信任她的。 她明白。 所以才不能让这份信任出现任何问题。 项目之前明明都进行得很顺利,偏偏在即将上线的关口出了事,这个时间点巧合的不得不让人做出联想。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车里安静。 宋叙打开暖风,把她的脸吹得又红又热,可手还是冰凉的。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动声色牵住她,拇指在她滑腻的手背摩挲安抚,他低声道:“想去一趟么。” 她一顿,目光收回来,疑惑地看向他,“去哪?” 宋叙:“找叶倩。” …… 第67章 早晨 事情发生在三天前。 有人在抗癌贴吧里分享身边的抗癌小故事, 其中一对妈妈陪女儿抗癌走遍大半个中国的故事令人唏嘘不已。虽然帖子里全部用了化名,但其中一些细节与叶倩母女的事迹高度重合。 温白然看过那个帖子,故事最后写到妈妈抱着女儿留下的录音机黯然伤神的描述和她最后一次见到叶倩的画面几乎一致。 她立刻就想到一个人, 打电话给丁本宣。 他很快就承认帖子是他发的。 自从回学校之后丁本宣就一直在默默关注逆光的项目进展, 他经常潜伏在各大社交平台, 本意一开始只是想为公司做点宣传, 没想到会有人去扒他的帖子。除了叶倩之外,还有几个曾经跟帖的患者和家属都被骚扰过。 第102章 他私下问过, 那些骚扰者关心的问题大多围绕着钱和物, 收不到回音后就不会再继续发私信。只有叶倩被人扒出了住址。 温白然回想这段时间公司后台确实收到了不少求助信息,在仔细筛选和甄别后, 她安排了专门的小组联系他们提供援助。 逆光的定位是慈善, 尽管他们已经和省内两家慈善机构签了合作协议, 但在前期平台未上线,没有任何流量入场的情况下,他们所有提供的资助几乎都是温白然特别向公司申请的, 不仅如此, 她甚至还自掏腰包给一个骨癌截肢患者买了台电动轮椅。 这些钱真金白银花出去,积少成多,向隼每次签她的请款条都要摇头。 “你是真能花钱。” 这项目在成立之初就已经预期到不会在短期内产生多大收益, 得益于某些先有的成熟技术,在成本投入上倒也没超得太难看。温白然劝他看开点, 就当做善事了,这可都是积德的大好事。况且只要项目上线后运营得当, 后期宣传和流量到位, 这些最终还是会回到你的口袋。 可未来的事谁说得准? 等她离开办公室,向隼拿出抽屉里宋叙刚送来的订单合同, 宝贝地摸着上面的成交金额,不由感叹:“一个往死里赚,一个往死里花。你俩可真是绝配。” / 回到深江的当晚,温白然专门找出捐赠记录,一一核实上面的物资是否如期落实到位,发现只有叶倩曾经拒绝的那笔捐款还在账上没有划走。除此之外,其他基本都没有问题。 打消了一重疑虑后,她仔细回忆分析丁本宣说的话,他说那些骚扰者看起来像是水军,但有些人在留言里准确说出了“一个成立不到一年的新公司你们也敢信?”的话。 虽然没有点名,但知道他们是新公司,还能得到后台的留言数据,这怎么看都不像外人做的。 温白然为这事儿想了一个晚上,天亮前给乔伊打了个电话。 乔伊迷迷糊糊还没睡醒,一接到她的电话就来了精神:“内鬼?!谁是内鬼?!我们公司竟然有人敢在宋叙眼皮子底下扮鬼?!” 温白然让她不要激动,她也只是这样猜测,还无法证实,所以才想请她在公司里多留意一下,看看能够接触、过手这些事情的人都有谁,再来一个个做排除法。 怎么排除?公司说大不大,加起来也有百十来号人,而且在深大还有个实验室。乔伊虽然在公司内部混了个小灵通的称号,但实验室她可真不熟。 她问温白然有没有具体一点的方向,或者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告诉宋叙呢?他要是查起来肯定比她们快。 温白然说不行。现在一切都没有定论,这些都是她在瞎猜,要真是确有其事还好说,把人揪出来就好,要是没有的话,直接捅到宋叙那去就是在破坏公司的内部团结,说不好闹开后会造成什么混乱局面,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有道理!”乔伊被她这么一分析搞得身上热血沸腾,感觉像在拍什么谍战电影,既紧张又兴奋,摩拳擦掌地让她放心,她一定不会打草惊蛇。 交代完这些,天已经亮了。 温白然挂了电话才想起来让她帮忙请两天假。 网上这些事可以暂时放到一边,她得先去找一趟叶倩。 逆光是她的项目,叶倩是她的当事人。 无论如何,比起律师来,和她直接接触过的温白然一定更能明白她的需求。 她必须去见一见她,当面道歉。 买好了机票,温白然看着外头泛着灰色的晨光,微微眯了眯眼。 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不到三个小时。 思来想去,她还是拨通了宋叙的手机。 他好像正在等着她。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琢磨了一晚上,琢磨出什么了?” “......你怎么知道?”他还真是...神了? 对面人说,“你看看现在几点。” 才刚刚六点半。 他们昨晚从悦湖山庄回来的时候已经转点了。 她在路上就已经规划好了这个通宵要怎么安排,宋叙送她到楼下,她没有邀他上楼,他也没有说要留下。两个人似乎心照不宣。 此刻电话里的人声音听起来格外清醒,没有丝毫惺忪和困倦,“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温白然一愣,一个念头跑出来,“你...也一夜没睡?” 宋叙的书房对着江。 一清早,雾蒙蒙的江面像一条雾白的缎带,浮于半空,缀于天地。 他眺望出去,淡声,“我以为你会直接来找我。” 电话里的人半晌没有出声。 再开口,是道歉。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 他站起来,踱步到窗边,看寒风将这片水汽缓缓推向江流的方向,这静谧的流逝带来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平和。 听筒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杂音,安静的空白让温白然想起他第一次在会上说过的话。他说他要一个代表公司的新产品,有科技的力量和人文的温度。他把这件事交给她,她也说了没有问题。 她暂时不想悲观地认为这个项目失利会带来什么,但如果前段时间她再仔细一些,像他一样想的东西再多一些...... 不,事已至此,想任何如果都没有用处。 她现在要做的,是绝不能让他落空。 像对乔伊说的那样,温白然没有告诉宋叙她的怀疑和猜测,尤其在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的情况下。她肯定他是要做点什么的。她不能贸然地打乱他的节奏。 “出了这样的事...是我不够谨慎。” 顿了顿,她重振了声音,坚定道:“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在项目上线前处理好这件事。” 这就是温白然。 她会犯错。 规避风险的能力并不足够。 甚至有些天真和优柔。 但她并不会停滞不前。 宋叙抬手放在玻璃上,窗外那些渐渐散开的雾似乎在他指缝里流淌,他眯起眼说:“你当然要处理好。” “我说过。” “做不好的话,我会换掉你。” 他突然切换了口吻,冷淡的,带着严肃,尾音又似乎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温白然心神一紧。 “宋叙...” 她想过他可能会安慰她,像在车里那样。 但老实说,这种严格的态度比安慰更让她觉得好受。 从他们还在西林的时候,她就不希望他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对她另眼相看,进入p&t之后,温白然更是压力倍增。 和其他部门不一样,产品是一个公司的灵魂。她又是宋叙带来的,钦点的。如果她不能在这个位置上做出点成绩,恐怕外人只会认为他是徇私。 逆光提案的成功只是个开始,微不足道的开始。平台上线后的运营,以及其他产品共同推进和研发都不能落后,她必须全力以赴把这些做好并且看到收获。 坦白说,如今公司里那些人看她的怪异眼光之所以让她在意,无非是她自己也有些动摇。 尽管她心里很清楚他是个能把利益和感情分开的人,但这些时他又是表白又是送车,她忍不住担心,担心她还没有给他带来收益、还没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和他的眼光,担心一切都是荷尔蒙遮住了他的眼睛。 她从来没有这样不自信过。 她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借口。 他对她越温柔她就越难过。 这矛盾的纠结感让本能下意识地排斥了他带来的一切感受,连同他望过来时那些闪着光的眼神。 她连自己的心都快看不见了。 但宋叙却仿佛有读心术。 他沉了音调: “温白然,不要怀疑自己。” “你可以不相信你,但你要相信我。” 话落,一阵大风,将所有雾霭全部吹散。 熹微温热的光芒攀至云的边际,奔流的江水无声地开出浪花。 温白然同步看见客厅的窗外树影摇曳,有温柔的光斑落在她的眼角。很暖。 “我的眼光从不出错。” “即使错了,我也会把它变成对。” 他低醇的嗓音里笑意更加明显,带着几分优越的傲慢,明明不可一世到有些狂妄,却因为他是宋叙,而有了让人不自觉信服的魔力。 这句话奇妙地抚平了她所有不安的思绪。 如他所说,他从无失手。 那么温白然自然也不例外。 他在安慰她。 用宋总的方式。 眼眶莫名有点热热的,酸涩感堵在鼻子和喉咙里。 硬生生忍住了这股即将溃提的湿意,默默在窗台上环住自己,下巴搁在膝盖上,温白然缓了会儿才闷闷地说,“你为什么叫我全名。” 昨天晚上,他明明在电话里叫她然然。 第103章 幼稚的叠字昵称被他沉稳的发出来,有种亲切的宠溺感。 她第一次听他那样叫她。 唔,其实有点心动。 宋叙说:“以示区别。” 区别什么? 他和周凛。 工作和生活。 他说全名在他这里是种尊重。 一夜未眠的人有点感寒,温白然唔哝着吸了吸鼻子,“你怎么这么小气,找这种借口。你难道不知道我念书的时候最怕老师冷不丁点名吗?” 宋叙听出她的娇气,顺着她的话,“可我不是你的老师。” “胜似老师。” “......” “不,你比老师还吓人。你是资本家。”她哼了一声。 宋叙不敢苟同她这个论调,一本正经地在电话里给她讲资本的起源和演化,从文艺复兴讲到工业革命,又从资本论讲到现在的经济社会。温白然像上了一堂思想政治课,听得昏昏欲睡的时候忍不住插嘴。 女人特有的感性思维视角总能让他在滔滔不绝里停下来两秒,然后再重新开始。 他们就这样说了好多好多话。 在这些平凡无奇的交谈与争论中,温白然离奇地感到一种踏实。 怎么形容呢。 这好像是第一次。 在没有面对面的情况,仍然觉得她和宋叙之间没有距离。 嗯,没有性/欲和复杂的情绪。 是单纯而直接地从心里感到靠近。 她突然有点感激起那个让她手酸的射箭游戏,感激许兰君告诉她,手要平,心要稳;瞄准你的靶心,想象世界上只剩你们两个。 这个飘着雾又渐渐散开露出了太阳的早上。 从六点半到七点半中间短暂的一个小时。 周遭安静得没有一丝杂响。 没有风的时候,连窗外的树叶都不动。 在这个近乎真空般宁静的时刻。 在家里的电子闹钟响铃之前。 好像真的只有他们两个。 电话那头的人听到铃声,问她是不是要出发了。 温白然嗯了一声。 “宋叙。” “嗯?” 她突然说:“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可不可以来接我?” 宋叙顿了一下,“为什么不是现在去送你?” 因为一个人上飞机去往陌生的城市并不孤独。 但如果回来的航班落地时有个人在等自己,她会很高兴。 江面上的涟漪波浪褶皱一样翻个不停。 宋叙深眸缩紧,喉间干燥地滚出一个字, 好。 …… 第68章 机场 去机场的路上温白然再次接到丁本宣打来的电话。他已经跟管理员申请了锁帖, 想删的,但为了给以后留个凭证,还是先锁了留凭证, 他自己也做了备份。 大概也是一夜没睡, 手机里, 丁本宣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不安, 问温白然:“姐,我是不是真的闯祸了?” 温白然安慰他不用紧张, 不会有事的, 她已经在去解决这件事的路上了。 丁本宣惊讶:“路上?你要去哪?” / 叶倩的老家在西南省的小县城里。她原本是茶厂里的炒茶女工,辛苦打拼多年终于为女儿攒下一套五十平的小房做嫁妆。不料入住还不到两年, 叶子就因为生病入院, 叶倩最终不得不卖掉这套房子。现在她居无定所, 在市里的某个茶馆打工。 温白然下了飞机直奔市中心,在老城区的小巷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找到叶倩住的那幢筒子楼。最老式的格局, 一层大约有二十户, 每一层之间又错落无序,不熟悉的人来这儿恐怕光是爬楼都要费不少力气。 那些好事者能找到这个地方简直可以说是处心积虑。 听说这里是茶馆老板的旧屋,离店子不远, 叶倩应聘的时候,老板一看她走路一瘸一拐的, 就让她暂时住在这儿,每个月从她工资里扣一些就当房租了。 温白然找到地方的时候, 叶倩正在门口的水池里洗菜。 她气喘吁吁出现在楼梯口, “叶女士......” 有两个月没见了,温白然以为她大概忘了自己的名字, 没想到她第一眼就认出了她,还记得她姓温。 仿佛已经知道了她的来意,叶倩只看了她一眼就转回头去,将手里洗好的青菜咔吧一折,扔进正在沸腾的锅里,说了句:“屋里坐。” 在出院之前,叶倩一共接受了五次心理辅导。这五次辅导当然不足以完全抹平她的丧女之痛,但看起来,她比温白然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要平静许多。 她还记得她在叶子床边削苹果的样子,那种机械僵硬的绝望感,现在都已经从她身上消失了。 她找了工作,每天按时按点吃饭,闲暇之余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些平凡的琐事,是人在有希望的时候才会做的。在接受过治疗后她终于不再有那些偏激的想法,积极地想要把自己日子过好。 那天有人假借采访的名义上门偷拍,被她发现后争执起来,打碎了屋里的玻璃和一个录音机。 当地派出所已经把人抓到了,是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就住这附近。他们咬死了只是看叶倩跟帖子里描述的死了女儿的跛脚女人形象很像,才想着浑水摸鱼来拍点东西证明帖子里提到的平台公司诈捐,以此混点封口费而已。 这事儿看起来是个乌龙,但叶倩实打实又被拖进了一阵痛苦的漩涡——她好不容易才慢慢走出丧女的阴影,这些人居然还要用她的死来做文章,这叫她怎么接受? 念在温白然给她留下了叶子的录音的份上,叶倩对她还算客气。 “不知道你要来,没有准备多余的饭。” 屋子里就一张空桌,叶倩坐下吃面。 温白然等她坐了才坐下来,从背包里拿出面包和矿泉水,说没关系,我吃这个就行了。 叶倩看着包装袋上的航空食品字样,问她这是不是飞机上的东西? 温白然说是,飞机上发的早餐,她睡了两个小时就没吃,下机的时候顺手塞进包里的。 叶倩眼神呆滞了一下,突然说:“叶子还从来没坐过飞机。” 她突然提到叶子,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温白然从进来就发现屋子里没有叶子的遗照。桌子和沙发上却随处可见叶子使用过的梳子、发夹、书本。叶倩在家里营造出了叶子还在的气息。 如果这能让她感到舒服一些,也不失为一个能帮她逐渐走出阴霾的办法。 只要人还能活得下去,一切就都还可以挽回。 偏偏那些骚扰者找上门来提醒她这一切都是假象。 叶子已经死了。 温白然更加感到愧疚。 叶倩在她对面一口一口吃完了那碗面条,才说我也不想为难谁,律师跟我说了,这案子我没多少胜算。 当初在采集她们故事素材的时候,她是签过同意书的。她当时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更多人看到叶子,说不定会找到更好的办法治疗她。而同意书里明确标注了公司是可以在进行一定保密处理的情况下公开她们的相关信息。 律师说有这份她签过字的同意书在,这场官司她就很难讨到好,何况她一个人势单力薄,对方只要拖延诉讼时间,她根本就承受不起。她的前半辈子已经跟着叶子去了,后半辈子难道要一直耗在无意义的官司里吗? 其实叶倩在听了律师的建议后就已经决定撤诉了。 没想到温白然会亲自过来。 她深重地叹息,带着哽咽,说她也不求别的,只要他们能把那个录音机修好就行了,那个被摔坏的录音机里有叶子的声音。 温白然闻言当场给技术部的人打电话,把录音机的损坏情况发过去,得到能直接把录音文件提取出来的肯定答复后,叶倩不禁潸然泪下,这份录音是她最后的念想了。 临走之前,她甚至对温白然说谢谢她当时帮她联系心理医生,刘主任都告诉她了,那个咨询费很贵,但他们一毛钱都没找她要过。 这份感谢太重,温白然受不起,解释逆光本来就是心理咨询平台,自己只是做了分内的事而已, 叶倩长叹一声,“其实什么咨询都比不上我女儿还活着,要是她还活着就好了。” // 温白然在市里住下了。 来之前没想到叶倩会这么通情达理,事情解决得这么顺利。 她傍晚就收到了公司发来叶倩同意撤诉的通知。 她坐在酒店的房间里,对着电脑上的项目说明,不断想起叶倩说的那句话。 她突然发现她好像搞错了重点。 家属心灵的创伤不可小觑,可他们创伤的来源还是患者本身。 正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有各种亲缘和情感关系的链接,才会让一个健全的人对另一个残缺的人同步心碎的感受。而这种感受是会反复出现的,除非另一个残缺的人也变得健全,或者健全的人完全切断他们之间的链接。 第104章 以服务家属心灵为宗旨,为家属及患者提供双向免费的心理辅导 她反复看着电脑上的这句产品说明,思虑再三,将这句话改成—— “以服务家属心灵、解决患者痛苦为宗旨,提供双向免费的心理辅导及疾病治疗方案” 有研究表明患者的生存意志某一部分取决于家属的治疗态度,而若想要家属获得积极的心灵状态,首先需要解决他们最在意的事——疾病以及疾病带给患者的痛苦。 这是一个闭环,两者必须同时进行。 想到这儿,温白然灵光乍现。她立刻开始着手完善自己的想法,并马不停蹄将新的补充建议同步到产品部和技术部,让他们立即进行修改。 等将所有细节敲定,最后检查一遍电脑里的内容没有问题,她按下发送键的时候窗外又泛起了鱼肚白。 叮 屏幕上弹出长着翅膀的小信封,显示投递成功。 她呼出一口长气,默默计算着最后的时间。 虽然很赶,但应该还来得及。 / 回深江之前,温白然去陪叶倩吃了一顿中饭。 她邀请她元旦的时候来深江度假,悦湖山庄里的论坛不想听的话,在那里泡泡温泉也不错。知道叶倩没有坐过飞机,她连飞机票都买好了,让她好好体验一下在空中飞行的感觉。 叶倩瞪着眼睛看她,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 她不明白,她都已经决定撤诉,温白然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 她们非亲非故的,她何必在她身上花这么大的代价? 温白然勾起唇角,笑着说:“大概因为我也是女儿。”所以能明白叶子想让叶倩为自己活的心意。 如果有一天她走在谢女士前面,她也希望有人能带她出去走走。换个风景,换个心情。世界那么大,哪怕有一个人去看看也好。 叶倩怔怔看着她沉静又柔软的笑容,那是女儿对妈妈爱的笑容。 叶子最后在录音里也是这样笑着说, 我爱你妈妈。 西南地区的冬天和深江一样湿冷,但今天阳光很好。 晒得人从心里觉得暖。 连叶倩也这么想。 // 温白然买了傍晚的飞机。 落地的时候八点半。 她在滑行结束后开机。 手机里除了app提醒之外没有别的新消息。 跟宋叙的最后通话截止在上一个早晨。 他通常都很忙,自然没时间询问她这边的情况,等着她主动跟他汇报。 但她昨天熬得太晚,也来不及跟他说什么。连航班信息都没发给他。 排队下了飞机,经过透明的廊桥,外头紫红色的天空深得像一块绒布,她不禁驻足拍了张照片。 看着照片里的天际和玻璃上她的倒影,心口莫名有些鼓噪,很轻微,不注意就感觉不到。 她将手机收起来。 深江机场很大,从候机厅到出口要走二十分钟。 两天都没怎么睡觉,她有点困了,慢吞吞下了扶梯,映入眼帘是接机口外拥挤的人群。 她其实没有期待宋叙真的会来接她。 乔伊告诉她了,他今晚有应酬,很重要。 是,这才像他。 一场饭局能给公司带来多少利润先不说,总之比他浪费时间来这里接机要好。 他就是这么个利益至上的冷漠者。 但是心口下那种鼓噪却莫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垠的平静。 她很熟悉这种平静。 熟悉得她不想做出回应。 身边拎着大包小裹的旅人熙熙攘攘,两天一夜的短差倒让她一身轻松。 出了大门,呼啸的寒风扑面而来。 好像降温了。 温白然昨天出门得急,没带围巾,这一阵风冻得她连忙耸肩把大衣的领子拱起来,下半张脸缩进去,鼻尖嗅到不知从哪窜来的一股烟气,也缩进去。就这么一会儿,她已经冷透了。 舍不得拿手出来叫车,想碰运气看看有没有空车可以直接上,右后方突然传来一声,“找什么。” 她猛地一怔,回头。 成熟的背头,在夜色里洁白的皮肤,堪比秀场模特的身材,让任何厚重在他身上都只显得温暖。 男人这身大衣像是从今晚的夜空里撕下来的,昂贵而绵密的丝绒质地,浓暗颜色在灯光下泛出隐隐神秘的深紫光泽。 精英得贵不可攀,又偏偏有些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的温柔。 温白然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 宋叙叼着烟,温暖的橙色火星在他唇边逸出的淡白雾色里闪动,见她盯着他看,他眯起眼,摘了烟,“降温了,等得有点冷。” 他在解释。 口气又优越到不像在解释。 夜风吹过来,吹散他周身缭绕的烟,吹软了她闪烁的眸光。 埋在衣领里的唇不自觉勾起笑来,温白然镇定地问他:“你为什么在这儿。” 他说:“有人要我来接她。” 有人。 好一个有人。 温白然抿着唇,“我是说,你为什么在这,不在里面。” 宋叙看出来了,她在找茬。 左侧眉骨几不可察地抬了抬,他说:“里头太闷。” “我是说!” 他绕来绕去,就是不肯说她想听的那个答案,温白然有些急了,散开的领子露出她微鼓的腮,瞪了他一会儿,干脆直说了:“你怎么知道我会从这个门出来?万一错过了怎么办,你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她说不下去,越说越觉得矫情,好像她很盼着他来似的。 宋叙似笑非笑的表情太让人生气了,像是故意要看她跟他打嘴仗。 他惯会在这种事情上占人便宜。 干脆什么都别说了。 温白然拉住他大衣的领子,猛地一拽,他被压得低下头来。 寡淡的眉眼在她咬住他嘴角的瞬间沉了下来。 反客为主只在刹那。 机场车道上不时有车灯像流星一样划过。 温白然被他揉在大衣里吻得只剩半口气,她抵住他,听心口的躁动和他的呼吸纠缠。 她说: “看在你等我的份上。” “现在马上。” “带我回家。” …… 第69章 扫兴 临港湾。 温白然的两层小楼没有宋叙那里宽敞, 但胜在温馨。 拥挤的空间有时候更能锁住气氛。 暧昧发酵出的味道在空气里一触即燃。 从进门吻到沙发,冬天的衣服最扰人。 能阻隔寒冷,也能延迟满足。 宋叙用凶猛的吻剥掉她的外套, 沙发不够宽敞, 他一把捞起她的腰, 挂在臂弯里, 转身上楼。 明明才分开两天。 明明只有两天没有接吻。 身体的渴望却超出想象。 温白然扶着他的肩膀,大衣的绒感在她掌心里既温柔又强硬。脚下不着实地的感觉太空了, 抬起双腿缠在他腰上, 宋叙托着她往上一掂。 他一面忘情地吻她,一面倒退着一步一步上楼。 摔到床上的时候温白然脑子里有些眩晕, 宋叙在床边脱掉外套, 随手一扔, 半跪在地台边沿,俯身去脱她最后一件。 来不及开暖气,空气里的冰凉猝不及防地刺痛温热的身体, 温白然不安的手摸到那件大衣, 拖过来把自己盖住,头和脸都埋在他的衣服里。 这里面的味道很好闻。 淡淡的烟味混着他的体温,营造出干燥而沉馥的黑暗。 她沉浸在这种味道里, 即使呼吸快要被这缜密厚重的衣料压得喘不过来气了,她还是忍不住想钻的更深一点, 缓缓到来的微窒息感激发出了更多的激素与荷尔蒙。 一股热流蓦地涌出小腹。 温白然浑身一僵。 她微凉的肌肤腻得像玉,宋叙爱她腰间那弯刀一样能杀人的曲线, 爱不释手把玩她软掉的弧面, 正投入,面前的人却突然将脸上的大衣一掀。 “等等!” 浓郁到发烫的眸子抬起来。 蹙眉。 箭在弦上, 还等什么? “......” 温白然猛地坐起来,咬着唇没说话。 黑暗里,她脸色微红,难堪别开的眼里似有羞怯,抵着他肩膀将人按到旁边,她迅速爬起来,光着脚噔噔噔跑下楼去。 十分钟后。 她裹了件浴袍上来,已经冷却的眉眼带着点被欲望烧过的娇和媚,很淡,不仔细看无法发现。 地台昏黄的光将两个人的脸都照得不那么清晰。 宋叙倚在床头,他压低的眉骨让眼窝里的阴影更深,幽暗的视线带着一丝不满和怨怼,盯得温白然怪不好意思的。 看起来他已经知道今晚注定扫兴。 没办法,她也不想的。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来月经。 第105章 都怪他衣服上的味道太好闻,害她过度投入。 温白然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淡定道:“...要不,你先回去?” 回去? 回哪里? 他才刚来不到一个小时。 宋叙沉了眼。 她敛眸拢头发的时候突然被扯住手腕一拉,毫无防备地跌了下去。 床上的人上身微微挺起,将人接了个满怀。 温白然额角摔在他肩上,撞痛了,皱着眼睛望上来,还没开口呢就先被扣上一顶帽子,“你怎么这么唯利是图?” 她睁大眼:“...我?!” 宋叙眼尾一眯,对她无情无义的举动表示控诉和谴责,“没有利用价值了就要我走,睡一晚都不行?” “......” 没记错的话,他也赶过半夜把她赶走的事情。 虽然那时候还没多少感情,但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好人该有的举动吧。 怎么现在还委屈上了? 温白然一时语塞,等她要反驳,额角突然被人吻了吻。 宋叙狭着眼睛在她头顶低笑,将人换了个姿势抱着,手在她浴袍腰间散开的地方徘徊. “不是有话想跟我说么。” 她一怔, 抬头望上去,靠墙的软包上有扇小窗,蕾丝勾纱的窗帘忘了束起来,幽深的蓝色夜光顺着帘子落在窗台下,恰好在宋叙头顶。 他眼睛对着她,下眼睑一块小小的暗角里似乎承载着比夜色还要温柔的深意。 温白然突然感觉他什么都明白。 她要说什么、做什么; 她的纠结和痛苦; 她的不安和犹豫。 在山庄里的试探和怀疑是他的本能。 商业精英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分析利弊。 每一次她看过来的眼神都会在他心里被反复对比。 戒备的。 抵触的。 悲伤的。 脆弱的。 像被石子划开的湖面,他知道她习惯用平静来掩饰伤痕,用若无其事强调心虚。当雨滴急迫地击打,她动摇的时候总会比平时更敏感,更激烈。 怎么会有人这么懂她? 温白然眼中微波轻荡,“宋叙...” 他没让她说下去,低头吻住。 这个吻不深,呼吸缱绻着缠住,分开时也继续交换。 宋叙比她先开口。 “既然你还不想说,那我来问。” 她微怔,“...什么?” “结婚。” “你考虑得怎么样?” 他声音哑着,低出刮人的磁性,在她耳膜里轻轻震动。 温白然只感觉呼吸都有些不畅快了。 “到了这个地步,我不觉得还有什么值得我们浪费时间。” 宋叙压下来,逼近的气息让她心尖都在颤,“你也动心了,不是吗?” 今天晚上,她确实期待看到他。 比以往任何时候。 她从前失望太多了,却碰上他这么个从不让人失望的人。 结婚。 这个词听起来遥远又陌生。 他真的准备好了吗? 眼睫颤了颤,温白然勾着他的脖子抬起来亲了亲他的下巴,在他的呼吸逐渐深沉的时候,她却忽然从他怀里溜走。 浴袍掩不住她的灵动,跳到床边的人系好自己的腰带,轻松地对他眨了眨眼,“多赚点钱吧宋总,没有人是空着手求婚的。” 宋叙侧眸,目光顺着地台的灯一截截亮起来,落到她狡黠的笑眼。 他微眯的眸子像是不太高兴。 “......” 温白然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认怂地缩了缩脖子,“...别这样看着我,既然今晚什么都做不了,那起来帮我看看方案。” 昨天她连夜急召两个部门开会的事今天一早就已经传到宋叙这里。 他欣赏她的工作精神,但显然用错了时候。 “可以。但,”好整以暇地靠回床头,他抄起手睨着她,“换你求我。” “......” 极力忍着要对他挥拳的冲动,温白然闭眼深吸气,转身下楼,“你躺着吧。” 她就不信她一个人搞不定! 不一会儿客厅里就亮起了灯。 敲键盘的声音传上来,一开始带着怨气,噼里啪啦的深怕楼上的人听不见。 大约十分钟后就归于平静。 温白然投入得很快,看起来熬了两个大夜也不影响她的精神。 宋叙不知想到什么,失笑。 垂眸望向她挂在床尾的衣服,长眸渐深。 // 12月15号。 逆光全平台上线。 app以公益互助为主题,在保留原有的特色免费心理辅导咨询服务外,留言平台下方接入了医患直连窗口,跳转程序内不仅能提供咨询、挂号、开单、缴费、诊断的一站式医疗服务,还有专门的一个板块做各种医疗资讯的分享,包括但不限于疾病介绍、治疗技术介绍、专科医院介绍,以及各种前沿科技报道,其中就包括国内质子治疗研究历程与研发进度。 因为时间比较紧,有不少内容来不及完善,其中最重要的跳转程序一个星期内根本做不出来,温白然便借用了深江大学医院及深江市人民医院的自有平台做外链,利用两家医院自带的流量作为前期宣传,并且承诺在app升级后免费为他们开通试点科室的视频连线问诊窗口。 经过以深江为中心向周围县市铺开的渠道宣传后,app的下载量很快就超过了五万人次。 向隼看着后台哗哗增长的流量和用户数,手边响不停的电话都是各个医疗机构打来寻求合作的。 他乐得嘴都快裂了:“好啊好啊,这都是钱啊!” 温白然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为了不耽误上线日期,她和技术部的人这个星期熬得昏天黑地。上线前每个人都忐忑,都不安,怕做不好,更怕无人问津。 好在现在用户数的增长超过了预期的十倍。 不过一旦逆光的名气打出去,接下来的升级更新才是关键。 各个板块的功能完善,以及问医程序的搭建,接下来每一步都至关重要。 她还是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 向隼从面试的时候就感觉出温白然不简单了,这下更是由衷夸赞:“一开始我以为你不懂这些程序设计,没想到竟然还真给你做出来了!宋叙果然没有看错人!” 温白然脸上没什么血色,看上去比较虚弱,在听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她眼睛亮了一下,“功劳不是我一个人的,技术部的同事这段时间加班加点也很辛苦。” 尤其是她之前完全一点都不懂技术程序这回事,他们不仅要消化她的更改,还要应付她可能完全不合理的需求。她懂那种跟门外汉打交道的感觉,从这一点上来说,真的是他们比较辛苦。 “欸,话不是这样说的。技术部那些人我还不知道吗?要不是你连夜啃书自学到一定程度,怎么可能一个多月来都没到听技术部的那些程序员抱怨你。”门外汉向隼如是说。 说实在的,没有不被员工抱怨的领导,但温白然确实做到了让人没话说——不会编程就自学,甭管白天在公司还是晚上加班,一有时间她就不停练手。 仰赖于她也是个理科生,理论部分没怎么难倒她。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在一夜之间练成专业的技术水平,就尽力一边学一边不断优化自己的要求,用更具体的指令便于下面的人理解和执行。最关键的是,她从来不会以业余的角度去指手画脚。 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放心吧温总监,你做了多少我们心里都清楚,总之大家都辛苦了!这次的项目奖金,我和宋总绝对让你们满意!” 他总算说了句人话。 温白然唇角抿出一个弧度,“谢谢向总。” “不客气不客气!” 但见他这么高兴,温白然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我们的初衷是做公益性质的app。 向隼喜笑颜开地在打电话订今晚庆功宴的地点,闻言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连连对她比ok的手势,“放心!这就是个母体,真正赚钱的是什么我知道,我不会砸了这个招牌的。”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温白然点点头,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宋叙今天到现在都还没有露面。 不知道去哪了,手机上也没消息进来。 其实她挺想让他看看今天上线的情况的。虽然也怕他看见的是惨淡收场,但既然结果是好的,他不在现场,她总觉得缺点什么。 等到了晚上他应该就知道这件事了。 可是想想,还是忍不住先发了一条汇报战果的信息过去。 在做领导这个层面上,温白然是真的在意他的意见。 而且...... 她也在意他第一时间得知消息的来源。 措辞了一封下属口吻的报告,发送前温白然自己读着都想笑。 嗯,谁让他是宋总呢。 第106章 微信发出去过了半个点,手机震了一下。 宋叙:[不错] 惜字如金的两个字。 已经概括了所有满意和夸奖。 进公司这段时间以来的煎熬都在这个评价里烟消云散了。 她在这个办公室里也终于坐得安心了一些。 温白然刚靠在椅子上舒了口气,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乔伊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不得了了!” 以为她是来贺喜的,温白然刚坐直的腰又靠回去,她支着困倦的眼皮,懒懒道:“有什么不得了的都先让我眯一觉行不行?我好困啊,眼睛都睁不开了......” “你还有心思睡?!” 乔伊三步奔过来,见她一脸萎靡,抓着她肩膀一阵猛摇,“出大事了!” 温白然被她一晃脑子里直接乱成一团浆糊,“......出什么大事了?有话好好说......” “宋叙要卖掉公司!” 话音戛然而止。 温白然瞳孔一震,顿时肃了脸色,“你说什么?卖掉公司?” “是啊!” 乔伊前段时间在公司里的摸排暂时还没有眉目。公司里的重要岗位上都是宋叙和向隼一个个挑选的心腹,就算不是心腹,宋叙给他们开出的薪水也高得吓人。 正常情况下会干间/谍这种事情的,不都是应该奔着更多的诱惑或者利益才对吗?可他们现在的薪资标准已经在行业前沿了。谁会再去铤而走险干这种事?何况公司刚进入正轨,除了在圈内有点名气,实验室里那些研发大多还没进入成果阶段。费这么大劲去搞个还没上线、上线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带来效果的项目,这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吗? 温白然沉思后说再看看吧,现在说什么都还早。我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乔伊当时还觉得是温白然太敏感了。 后来她又想了想,下面的这些人动机不够,那上面呢? 她这几天潜伏在办公室各处,观察了一下后发现宋叙这段时间频繁外出。虽然平时他也是行踪不定,但敏感时期,乔伊看谁都像贼。 她发动身边的人脉触角,到处询问最近圈子里有没有什么人事方面的大动向。 恰好刚才有个猎头圈的朋友给她发消息,说沿医看上了他们公司,出价很高。 乔伊深怕温白然不信,带来了手机上的聊天记录,被她一把抢过去翻了好几遍。 微信上,猎头神秘兮兮地说其实沿医先看上的是你们的老板。 乔伊问是谁,宋还是向? 对面回:[宋] 沿医想挖宋叙很久了,直接任ceo,年薪在之前的基础上翻了一倍。唯一要求是他不能再在其他公司担任任何职务,并且辞职后有一年的脱密期。 他们知道p&t现在做的很好,怕宋叙放不下这里,所以才提出的收购,连同深大的实验室一起。美名其曰,以后还是一家人,两全其美。 猎头调侃宋老板在圈子里完全是个香饽饽,履历和能力简直秒杀一片只会打嘴炮的廉价吹牛班。 乔伊问那他答应了没有。 对面说据我所知还在谈,要是能谈成,连上收购的钱一起,宋叙将要创造新历史。 一时间,办公室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温白然再三确认他们说的人是宋叙,放下手机的时候手腕微微有些颤抖。 乔伊见她脸色白得像纸,就知道她对这事儿完全不知情,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完全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别人都不提了,但咱俩可是冲着宋叙才跳槽过来的。他要是真把这儿卖了,以后我们给谁打工可就不一定了。何况你为了逆光的事花了这么多心血,转头就要拱手让人......哎,也不是让人吧,万一他们出价高,你的付出就还是值得的。” 温白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知道宋叙是有下一步打算的。 也知道他可能会离开公司。 但她没想到他会卖掉p&t。 “唉,其实谁不知道咱们这儿最有价值的就是他和深大那个实验室,要是真被收购了,我看咱们可能都得被裁,不知道能不能有笔遣散费,要是有的话,我就收拾收拾去国外留学好了......然?” 温白然忽然抓住乔伊的手,问她:“这个消息确切吗?我是说,已经确定了吗?” 乔伊看她的神色里似乎有挫败,像是遭到了背叛,不可置信的裂纹透露着空洞,她才想起来她和宋叙现在的关系,不由忧心忡忡地摸了摸她的手背,“然然......” 温白然:“告诉我!” 乔伊一顿,为难地咬着唇,点了点头,“基本上吧...不过你也不要太着急,万一...万一是误传呢。” 这理由连她都说服不了。 职场圈子里无风不起浪,一旦有浪必定有风。 这么简单的道理谁不明白? 最后一丝血色从温白然脸上消失。 她松开乔伊的手,一股风似乎是从马场里吹来,带着那个下午特有的阴凉,空气里弥漫着树和土的味道。 宋叙说:‘你很懂我。’ …… 温白然打了个寒颤,不由抱紧了自己。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 沿医准备的云端医疗体系已经很成熟了,接下来要做的是把云医疗和器械联系起来,例如ai影像检测、ai手术、ai医生,这些数字医疗的应用在未来还有广阔前景。 法比安娜已经代表西林总部考察过沿医的资质,毫无疑问国内前十的实力,自创的ai模拟医疗场景系统也很成熟,下一步就是怎么进行合作的问题了。 电梯里,法比安娜问宋叙是不是确定要入职这里,她听说还有其他公司对他也感兴趣,与其说西林愿意和沿医合作,不如说他们愿意和拥有宋叙的沿医合作,如果他要去别的地方,当然就要再考虑一下了。 宋叙不置可否。 他拿出手机,不知看到什么消息,唇边那抹淡淡的弧度渐渐蔓延进眼底,温柔被埋在很深的地方。 法比安娜认得,这是恋爱中的眼神。 她用法语对他说看来你很喜欢你现在的女友,所以才会把她带进你创办的公司,真幸福。 宋叙收起手机,笑意微敛,淡声纠正她,她不是我带进公司的,是邀请。我邀请她成为我的产品总监,她很在意她的工作,也做得很好。 法比安娜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诧异过后,她也收起笑容,认真说宋,你一定是爱上她了。你居然会为她说话。好吧,我承认我有些嫉妒。可是你们要结婚了吗?你是不是说过,你会和一个女人结婚,你爱的女人? 宋叙但笑不语。 法比安娜后来又叽叽喳喳说了些什么,他没听进去,心思还在刚才温白然发来的微信上。 温白然:[今晚去哪] 宋叙:[w] 温白然:[?] 温白然:[为什么是那?] 宋叙:[有事要说] 她回来一个猫咪犯困的表情包。 小猫的脑袋在桌沿上一点一点的,像极了她。 回到车里,宋叙打开扶手箱。 里面有一只深紫色的丝绒盒子,他看一眼,不禁联想她看见这个的时候会睁大眼还是继续犯困。 唇角勾起来。 回了条信息。 宋叙:[今晚见] …… 第70章 我很想你 温白然在香港转机的时候在休息室里碰到了许兰君。 依旧是爽朗的短发, 带着棒球帽,一身嘻哈的潮人装扮,巨大的裤管几乎占满了椅面。大家好像都很自觉地会离这种打扮的人很远, 她身边没人坐。 温白然看见她低头拿书时露出的耳朵。 十二个耳钉, 星星月亮十字架, 一个不少。 她意外地走过去叫了一声:“兰君姐?” 许兰君从手机里抬起头, 立刻变得惊喜:“小温!” 自从悦湖山庄之后她们就没再见过面。 许兰君一直想找机会跟她告个别,没想到这么巧就在这里碰上了。 她们找了个没人的快餐店坐下, 见温白然登机牌上写着悉尼, 许兰君问她怎么有时间去旅游,年底了工作不忙吗? 温白然淡声说辞职了。 许兰君震惊问为什么, 温白然没保留, 告诉她宋叙要卖公司, 她又正好想换个环境休息一下,就辞了。 许兰君听完疑惑地皱眉:“沿医?他要进沿医而不是英创吗?” 英创? 竟然还有英创的事? 温白然不知道这些,但见她的反应有些奇怪, 下意识问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许兰君说只是一些小道消息而已, 转而问:“那你们现在是分手了吗?” 温白然沉默了一下。 许兰君意味深长地说,知道了。 她接下来告诉温白然,宋叙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他在毕业的时候曾经和朋友开了家工作室,也是做智慧医疗。他的合伙人在学校里是编程专业的第一, 当时他做出来的系统被宋叙卖了2000w美金。 第107章 温白然抓到一个字:“被?” 许兰君说:“孔木凡当时想回国,把东西带回国内来发展。国内的智慧医疗那个时候才刚起步, 压根就是一片空白, 按理说他们要是选择了回来自己做,说不定现在已经站上顶峰了。但不知道什么原因, 宋叙还是坚持把系统卖了。圈子里都传他是急着套现,拿钱走人。不过我觉得他还不至于这么下作。总之这事儿之后没多久两人就拆伙了,宋叙一路跳槽到西林,孔木凡从此没了音讯。我也是问了很多人才知道,孔木凡在他们解散后没多久就死了。” 温白然一怔,死了? “嗯,好像是生病吧,具体的我不太清楚。”许兰君对这事的了解程度不多,从表面上看好像是宋叙干了件背刺合伙人的狼心狗肺的事,但牵扯到利益相关,又觉得似乎并不意外。 他一定是在权衡了利弊后才做出这样的选择。只是站在他合伙人的角度,他这样干确实少了点人情味。压根就没有人味。 可他是宋叙啊。 宋叙哪里来的感情呢? 许兰君一直觉得他这个人很复杂,难以捉摸,有时候看起来挺绅士的,有时候做的事又让人难以接受。 见温白然神色黯淡地低下眼去,许兰君劝她不要多想,其实这事儿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当年的两个穷学生,有点梦想很正常,但想赚钱是更正常。 “宋叙是个拎得清的人,你也知道,他就是拎的太清。” 太冷静的人会显得残忍。 无情在商场里是优点,在感情里就是能杀人的利刃了。 许兰君一直想跟温白然说,她两段感情都太极端,而她看起来又是个会投入一切的人。一个周凛都把她折腾得够呛,再来一个宋叙,她绝对会被虐的连渣都不剩。 不过好在他们已经分开了。 许兰君说:“小温,你应该看得出来姐挺喜欢你的。你有理智的聪慧,也有温柔的感性。只是太温柔难免会深陷其中。宋叙嘛,享受过就好了。真在一起,恐怕你每分每秒都要用尽全力。那太累了。” 这世上有太多高山,而他是个不断攀登的人。 温白然跟他的位置差了太远,她必须不停地赶才能勉强跟上他的脚步,往后还不知道有多远的路要走。宋叙是不会停下来等她的,如果他会,那他也不会成为她想要的人。 许兰君说恋爱嘛,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多得是? 温白然回过神,知道她在安慰自己,勾唇笑了笑,“谢谢你啊兰君姐。” 快要到她的起飞时间了。 温白然看她一个人拎着个军绿色的大包,才想起来问,周凛呢?他没跟你一起吗? 许兰君起身的动作一顿,帽檐下眼睛有片刻失神,转瞬间复原,速度快得温白然几乎以为自己看错。 她抿唇笑了笑:“他不跟我一起走。” 那天在篝火边,她要周凛跟她一起出国。 已经喝到微醺的人看了看天,又看了看火,看她的时候,他黑漆漆的眼睛第一次静成死水。 他说我不跟你走,我不会跟任何人走,我只在这里。 他说这话的神情有多坚定,不用问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许兰君突然就感觉那个一碰就碎的少爷在某个瞬间好像把自己粘起来了。 不再是精致的瓷瓶,他天真的顽固不知何时变得像金刚石一样坚硬。 他有他的栖息地。 而她不在那个范围。 许兰君想起他那个表情还是会觉得挺可惜的,但像她说的,男人嘛,多得是。“这种死脑筋又没眼光的小少爷除了会玩一点,也没什么值得我多费心思。他活该。” 广播里的登机提醒播了一遍又一遍,许兰君潇洒地把包往肩上一甩,抛了个媚眼说,等姐在那边混熟了,接你过来玩儿。 温白然失笑,“一路顺利。” “拜~” 许兰君走了。 离温白然的登机时间还剩一个小时。 她坐在这里,怅然地看着候机大厅里不断有人来来回回,停机坪上的飞机起飞又降落。有些矫情地想同一架航班上的人到底要有什么样的缘分才能在下一次的旅程里相遇。 人生似乎就是在这样不断的重合里交叉而过,大多数人在经过这种交叉之后就不会再重合。 十天前,宋叙给她打过电话。 他在房间里等她,等不到。 温白然本是不打算接的,但鬼使神差的,想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在电话里问她在哪。 她问他是不是要加入沿医。 他停顿了一下,说还不确定。 她又问他是不是想在加入跳槽之前把公司的股份转给她。 他在电话平静到残酷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性感,几不可察地停顿后,他说是。 温白然深吸一口气,说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一早就知道他会有动作,虽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但她不意外。以她对宋叙的了解,他不会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事。p&t现在的市场估值超过一亿,将来还会继续上升。而其中最值钱的就是深大的那个实验室。 宋叙是个商人,没有商人不想赚钱。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把这件事和感情混为一谈。 沿医是个好公司,但显然不是个好买家。他们要他净身进公司,无非是想买断他在p&t的股份,开价的七千万却远低于公司的估值,即使折算成年薪叠加也不够。宋叙不会做这种亏本的买卖,所以他需要一个人先来代持他的股份。 其他人他不够信任,但他的妻子将会受到法律保护,连同他的股份一起。 所以他才会这么着急要跟她结婚。 甚至不惜问了她两次。 温白然在想通这一切的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很可笑。 她一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却竟然还是对他的感情产生了期待。她竟然真的相信他爱上她了。 这太可笑了。 她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头脑发热地答应他求婚,更没有和他结婚。 她不知道如果结婚后才发觉他的这种利用,她是会认命还是再次出走。 但很显然,宋叙根本不在意她怎么想。 温白然暗恨发明“性/爱”这个词的人。还真的被他说准了,性真的会产生爱。爱过抽身心也还是会痛。 人的自愈力还是太强了,以至于忘形这么大。历史一再的重蹈覆辙,没有哪个人能幸免。 幸好过去八年让她长得教训够深,才让她能在看清宋叙所谓的爱到头来不过是利用时,保持冷静没有崩溃。 她在这种胡思乱想里听见他声音低下去,像是一种妥协和讨好,他说温白然,我们谈谈。 还有什么好谈呢? 他到现在甚至连一句解释都不肯对她说,她不信他会感觉不出她有多失望。 温白然说我不会原谅你。周凛至少对我付出过感情,而你,你比他更恶心。你对我只是利用。 她不会承认她感到受伤,那只会让他得意。哦不,他不会,因为他眼里从来没有感情的存在。 爱情? 呵。 在他眼里这一堆用沙砾拼起来的斜塔远不及他的利益王国,随时倾覆。 温白然突然就能完全理解祝绮薇为什么宁愿嫁给一个样样都不如他的人,宋叙真的很懂怎么把一个女人逼到绝境。 宋叙很长时间没再说话。 她知道她重伤了他的傲慢和自尊。 可她就是要这样做。 她最后充满恶意地对他说,辞职信我已经发给向隼了,祝你盆满钵满吧宋总。 // 过去这些年温白然从来没有自己放过假。 感情上更是一刻不停。 从一个漩涡出来就进了另一个漩涡,一度被两个漩涡拉扯得快要被分成两半了,现在好不容易脱身,她要找个地方彻底地放空自己。 从香港飞悉尼要九个小时。 这九个小时里,温白然睡了一个好觉。 谢女士之前问她为什么要选在这时候出国。 她说深江太冷了,她要到一个温暖的地方去。 谢女士又问那你过年能回来吗? 温白然说再看吧。 她在悉尼租了一个房间,房主是对本地夫妇,家里两个小孩成年后都搬出去了,大房子里空着几间房怪冷清的,索性租给背包客。 温白然在学习能力之外又发现了自己的一个优点——行动力。只要她想做的,就没什么做不了。 谁能想到十天前她还在为逆光呕心沥血,十天后她就站在悉尼歌剧院门前看街头艺人唱圣诞歌,身边热闹的异国氛围既陌生又包容,她完全沉浸在这种美妙的假日里,连从路人手里夺食的海鸥在她眼里都眉清目秀。 她一路边看边逛,买了些面包,经过水果摊时,摊主看着这个白得会发光的中国姑娘,大方地送了她一串青提,赞她像这绿色一样清新又美丽。 第108章 温白然惊喜地说谢谢,结账时多留下一张纸币,压在装葡萄的篮子里。 接下来去杂货店打了点浴盐和牛奶,逛着逛着又看到手工皂和巧克力,手工皂很香,放在衣柜里可以让衣服都变得香香的,这个巧克力没有吃过,怕太甜了,随便选了一点。 不知不觉手上已经抱不下了。 还好住处离这儿不远,她艰难地往回走,路上碰到锻炼回来的另一个租客,他热心的帮她把这些东西都接过来,说哇,你把整个杂货店都买下来了吧? 没了纸袋的遮挡,温白然终于能抬头去看对面的人。一口白牙是第一印象,认出他是前天才搬进来另一个房客,她忙说谢谢。 施烨梁是美国长大的abc,来这儿度假,热爱运动和冲浪,肤色是均匀的小麦,眼睛很亮,充斥着一股自由又纯澈的气息。不像一些abc说起中文来有些怪腔怪调,他的口音倒是非常纯正。 他说他妈妈是汉语老师,从小就对他非常严格,加上爸爸又是历史教授,还是专门研究中国古代史的,导致他到现在虽然都还没回去过中国,但他对中国非常的了解。 房主夫妻是中国文化的狂热爱好者,他们家的房子就只租给华人游客,一下子住进来一个中国人和一个中国通,他们一高兴还把房费打了折。 在这儿住了快一个月,已经熟络起来的四人闲暇时凑在院子里的泳池旁烧烤打牌,施烨梁用拼音背英文诗,逗得温白然哈哈大笑。 房主夫妻问她在笑什么,他们怎么一句都没有听懂? 施烨梁随口胡扯说这是一门神秘语言,以前是道士用来念咒的。 吓得两个老外对着他拜了又拜。 温白然对他这种瞎话张口就来的行为评价是:有张纯良的脸和扭曲的心。 施烨梁呲牙回了个绅士礼:谢谢夸奖。 老外以为他终于结束念咒了,连忙起立鼓掌。 结束后温白然留下来帮施烨梁收拾餐具。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大片橘粉色的云霞飘了满天。 来了这么长时间,这儿的晚霞还是让温白然不由赞叹这种梦幻的颜色比她做梦看到的还要美,不知不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仰起头对着天空发呆。 施烨梁判定她是在偷懒,用小水枪滋她的脖子,温白然被惊醒,他笑嘻嘻地说偷懒的人要受罚。 她说自己只是在放空!不甘示弱地抓起杯子要泼回去,他连忙躲开,两个人围着泳池你追我赶,温白然抓准时机一下子把他推到池子里,看施烨梁成了落汤鸡,她在岸上得意地叉着腰大笑。 施烨梁从水里钻出来抹了把脸,见她笑得放肆,白牙一呲,趁她不注意将她也拉了下来。 温白然不会水,被捞起来的时候还紧张的闭着眼,施烨梁往她脸上洒水让她睁开。 落日,泳池。 湿透的年轻男女。 施烨梁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美丽,透明,偶尔有些忧郁,望着远方的眼神像溪水一样悲伤。 他说vivi,我喜欢你。 温白然没有很意外。 女人的直觉通常很准,男人的眼神也不难看穿。 她玩笑说从那天在街上他看她的表情她就知道了这一点。 施烨梁喉结滚动,靠过来的时候眼神很真挚。 但温白然突然偏开了脸向岸边走去。 水里的男人看着她上岸,湿透的长裙贴身裹住她的曲线,人鱼一样曼妙,水从她身上落下来都像珍珠。 她背对着施烨梁说,谢谢你啊,但我现在在假期,不想恋爱。 说完,她回了房。 洗完澡后温白然坐在窗前的书桌上,打开手机里很久没有用过朋友圈,漫无目的地翻了翻,没什么好看的。 准备放下时她看见谢女士发她和老温在超市里办年货的小视频,喜气洋洋的背景音乐配上老温拿着门联问她好不好看的表情,节日的幸福感扑面而来。 她顺手点了个赞。 没多久谢女士的电话就追来了,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她支支吾吾说再看看,然后就推脱着说这里信号不好赶紧挂了。 她不想回去。 家里是很热闹。 但这里更暖和。 她不想挨冻。 在床上躺着看了会儿书,又拿起手机来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就是想看看。从几天前乔伊跟她联系过之后,她就有这么个瞎看的习惯。 她有点后悔应该把刚才那一幕夕阳记录下来。 那么美的橘粉,她也没见过两次。 人生啊,还是应该留下点痕迹才行。 第二天一早,施烨梁在门口等着她去晨跑。 他是个运动达人,什么运动都会一点,温白然看他每天早上出去晨跑回来大汗淋漓的样子好像很爽,也跟着去。 一开始三公得走一半,渐渐就跑下来了,现在连五公里也不在话下了。 经历了昨天泳池里那个失败的吻之后,温白然今天早上其实有点犹豫要不要继续跟他出去跑步,但见施烨梁在门口热身的样子似乎没受什么影响,下一秒他看过来,依旧活力满满地招呼她赶紧过来拉伸。 于是她也不别扭了。 两个人如往常一样沿着房子后面的公园跑到街区中心,再沿着一条开满了蓝楹花的路返回。 有了昨天错过夕阳的经验,虽然手机里已经存了许多这梦幻的蓝紫色花海,但她还是让施烨梁在树下给她和花合影。 蓝楹花的颜色真的太美了,显得照片里穿着黑灰运动服的人格外黯淡。 施烨梁笑她应该换个衣服再来拍照,前两天他看到很多穿美丽裙子的中国女孩儿在这儿拍照。 温白然不信能有多丑,拿过来一看果然丑的不能入眼。她评论施烨梁的摄影技术恐怕这辈子都无法靠这门手艺吃饭或者讨女孩子欢心了。 施烨梁无所谓地耸耸肩,说我吃饭的家伙什已经够多了。 他们一路说说笑笑回了住处,离得很远的时候温白然就看见了门口那个熟悉的高大背影。 施烨梁也看到了,好奇是房东太太又找新房客了吗?说话时见身边没有人了,回头才发现温白然没有跟上来。 她站在原地,表情有些奇怪,像是惊喜又像是恐惧,期待和抗拒同时出现,互相抵消着让她脸上看起来一片空白。 他不明所以,“vivi?” 这一声吸引了那边的男人。 白色衬衫微微散开的领口,喉结凸出的程度性感的恰到好处。他是风尘仆仆来的,可身上没有半点风尘仆仆的影子,除了额前一些散乱的发丝,他站在那里依旧是个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的上层精英。 他回过身来,对着这边。 他们之间隔着大约五十米的距离,温白然有些近视的眼睛其实看不清他的脸,但莫名地,她看见宋叙勾了下唇角。 他找到她了。 // 路边咖啡厅里。 温白然连衣服都还没换。 该死的宋叙不知道跟房东太太胡扯了些什么,她刚才拿着电话出来,见他们回来了,招手大喊:“vivi,你的未婚夫来了!” “......” 一瞬间,施烨梁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露天的休息区,藤椅很深,坐的人几乎要窝进去。 温白然不自在地挺了挺腰,端起咖啡杯来挡住对面那人的视线。 一个多月没见了,宋叙打量她的眼神变得和当初一样,那种深慢的审阅,仿佛在鉴别她这段时间的变化,半晌才眯着眼说,你没怎么变。 温白然淡声说谢谢,你也没怎么变,还是一样的刻薄。 宋叙挑眉,“还在生气?” “气?有什么好气的。”温白然放下杯子,十分平静地说:“你没看我已经有新男友了。” 她说这话时在心里默默对施烨梁说着抱歉,反正现在他不在这里,就稍微借她用一下吧。 尽管在她回来之前房东太太就已经说明了她和那个租客的关系,但从她嘴里说出新男友三个字,宋叙还是冷了眼色,要她分了。 温白然:“凭什么?” 宋叙:“凭我来了。” 和从前同样强势的口气,傲慢的以自我为中心。温白然被他这种不由分说的强硬态度搞得有些失语,一时都快忘了她为什么来到这里。 “你来了又怎样?我们已经分手了宋总。哦不对,我们压根没有在一起过。你只是我的床/伴,我没有要求你对我付出感情,你也没资格要求我保持单身。”她在说这话的时候竭力保持着平静,却还是不经意流露出了愤怒和激动。 只要一想到她差点就答应他充满功利的求婚,他却居然还能够像没事人一样坐在这里,她就不能维持理智。 她还真是佩服。 床/伴这个评价似乎伤到了他。 虽然已经预料到她会是这个态度,但切实地坐在这里听她讲出这些话,宋叙还是拧了眉头。 第109章 他问她一定要这样尖锐吗。 温白然呵笑,比起尖锐,谁也比不过他,她不过是实话实说,这还是他教给她的。 宋叙说可你也教过我,人不是机器,会有感情和知觉。 他定定看着她,半晌像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说:“我是来求和的。” 温白然一顿。 工作时间到了,周围的各种小店都在准备开门营业。 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面让宋叙在这一个多月里久违地感到了充实。 这种充实不庞大,不复杂。 不需要多精确的图表和程序,也不是多少成就或赞扬。 而是一个人。 一个人占满他的眼睛,就填平了夜里那些空洞。 他从不在女人身上获得什么能量,也不认为感情能提供给他精神。但他得承认,在温白然消失的这一个月里,她好像从他身边带走了这些。 工作是照常的,生活也还是规律。 所有事情的发展都进行得都和他预期里的一模一样。 可能是因为太过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和意外,也没有惊喜和雀跃,这种步步为营的节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索然无味。 宋叙问过向隼,爱情是不是会让人感到虚无? 向隼说爱情不会,失去才会。 他没有经历过几次失去,因为他向来掌握着一切,握紧或松手都是他的抉择。 这一回为什么没有抓住? 他反复思考,只得出一个结论—— 如果温白然已经能够带给他这样虚无的影响,那他就必须把她留在身边。不惜一切。 宋叙眼中的薄雾散去,露出深层的暗波。 海面航行的人能够顺利上岸或许需要些运气,但大海想要把谁留下,从由不得人选择。 / 一个星期之前,乔伊给温白然打过电话,她在悉尼的这段时间,国内一有风吹草动她都会第一时间给她通风报信。 宋叙最终没有入职沿医,也没有卖掉公司。 他加入了英创。 这个结果惊掉了所有人下巴。 温白然想起许兰君在机场时跟她说的那个小道消息,说宋叙和英创的条件都快谈好了,还差最后一口气。 而这最后一气就是沿医。 英创是做医用耗材起家的,近年的技术飞速发展,他们也另外拉出了一条线做云端,资质还是不错的,步子虽然慢一点,但是稳扎稳打。 他假意和沿医接触,甚至带着法比安娜去公司视察,眼见西林的合作项目就要花落别家,英创自然着急。他们最终以和沿医收购p&t的折算价加上双倍年薪给到宋叙。 也就是说,他不仅没有卖掉公司,甚至还让自己的身价无痛涨到了之前谈好的一点五倍。 温白然不敢想她要是沿医的人此时该会有多气愤,说不定还会在办公室里跳着脚诅咒这个奸贼不得好死。 但商场如战场,谁用兵奇诡,谁就能占领高地。 乔伊说:“我们都错怪他了。” 温白然知道这些后心里多少有点释然。虽然她对公司会不会被卖掉并不那么在意,但宋叙也并没有卑鄙到极点。 英创对他开出的条件和沿医一样,不允许担任其他公司的任何职务,离职后一年的保密期,也就是说他还是会从p&t退出。 宋叙说你的辞职我没有批准,我需要你回来公司,我会把我名下的所有股份转给你。 温白然说你拿着股份不怕我跑路? 宋叙淡笑,“你如果能跑掉的话。” 他现在的表情和当初要她加入p&t一模一样。 胜券在握,成竹在胸。仿佛笃定了她会跟他回去。 可是没记错的话他刚才说他是来求和的? 有人求和是用这种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态度吗? 温白然缓和了一下情绪,放平了音调,“宋叙,既然我们把这些都说开了,那我干脆告诉你,我不会再给你打工了。” 他温和地纠正:“不是给我打工,股份给你,以后公司就是你的。你想怎么做都说了算。” “然后呢。” “然后?” 温白然神情认真地看着他,“商务课上完了,你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什么股份都不重要,她在意的是他的隐瞒和利用。 他难道不知道吗? 宋叙沉默了,沉默了很久。 久到温白然觉得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明白她为什么会离开,可如果他不明白,他又为什么会来呢?只是找个女人结婚并写份协议转让股份这么简单的事,对他来说不是易如反掌吗?为什么是她? 长时间的空白让街面的噪音变得刺耳,温白然很烦,她不想等下去,又不能马上起身走开。 她在他无声的注视里煎熬。 过了很久,久到施烨梁发信息来问她怎么还没回去,需不需要帮忙?那个男人看起来不太和善的样子。 她想起来昨天才跟他说过自己分手了,今天就突然冒出来一个未婚夫。短暂的震惊过后,他是选择相信她的。 温白然多少有点欣慰,起码还是有正常男人的。 她说既然你没有话要说那就算了,我要走了。 “等一下。” 宋叙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份文件,放在桌面递给她。 “你先看看这个。” 他嘴硬的简直连老虎钳都撬不开。 温白然再一次对他感到失望至极,她一眼都不想看那里面有什么,厌倦地起身经过他,被攥住了手腕。 宋叙没有抬头,余光里他光洁无暇的侧脸头一次绷的这么紧,“我很想你。” 好难得的四个字。 温白然推开他的手,说谢谢挂心。 头也不回地离开。 // 宋叙在酒店里住下了。 那份文件最终被他放在房东太太的信箱里转交到了温白然手上。 她没有看,而是给向隼打了个电话。 向隼听到她的声音还很惊喜,问宋叙有没有把她哄好,临走之前他可以传授了许多哄女人的妙招给他,第一招就是见面时要带花。 温白然想起他空手站在门口的样子,冷笑,就算带了花也会被他冻死吧。 寒暄过,她进入正题。 “我想知道孔木凡的事。” 向隼:“孔木凡?” 孔木凡是宋叙在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很多人都受不了他那种冷淡的个性,孔木凡对技术的热爱倒是抵消了他的森然,两个人毕业后一拍即合,成立了ks。k在前,s在后。从名字就可以知道宋叙有多尊重他的合作伙伴。 当时孔木凡专注技术开发,宋叙在前台经营。他们研发出来的那套系统虽然只是个雏形,但潜力很大,宋叙谈了几家机构,价格越谈越高。那时候云端技术在国内还不发达,成本也高,宋叙想如果他们能在这个领域开创先河,意义和价值都会完全不一样。 温白然问:“你是说是宋叙提出回国?” 可许兰君的版本里,他才是反对的那一个。 向隼说:“这事有点曲折,确实是宋叙先提出的回国,但孔木凡那时候生病了。国外的医疗费很高,他们的基本保险根本支撑不起。宋叙清楚孔木凡是这个系统的灵魂,就算他一个人把系统带回国内了也未必能够做好,就改主意先在国外套现,以给孔木凡治病为主。别看宋叙那个冷漠的样子,他这个人理想起来是很有煽动力的。孔木凡被他先前回国发展的构想激起了斗志,说什么也不肯在这停手,所以最后外界才会一直传他们两个意见不合。” 后来孔木凡病得很厉害,他妈妈飞到国外后哭昏了好几次。他们家条件很一般,好不容易供出一个留学生,基本上算是掏空了家底。宋叙明里暗里帮了很多,但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没办法只能自作主张地跟出价最高的公司签了合同。得来的钱扣除成本,他几乎全部给了孔木凡和他家里。 这里面的事情知情人不多,宋叙也基本不提,外人再怎么怀疑误会,他都闭口不言。 向隼一想到当时还有人说是他逼死了孔木凡就不由替他感到委屈,“其实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冷漠。” 温白然听到这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宋叙是个只做不说的个性。 能落实到行动上的,他从来不用嘴巴炫耀。 自证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事,但不证,那些闲言碎语又像柳絮一样随着季节更迭,时不时飘下来扰得过敏的当事人痛苦不已。 可这些负面到足以将一个人击垮的情绪似乎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 他到底还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活人不可能没有感情,也不可能不会受伤。 只是他内核太稳,稳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也有些...让人心疼。 挂了电话,温白然到底还是翻开了那份文件。 开头引入眼帘的婚前协议四个大字让她愣在桌前足足半个小时都无法动弹。 第110章 手机细微的震动从桌面传来,掌根微微发麻。 她拿起来看。 是宋叙发来的。 他在海边,说夕阳很好,让她也来看看。 她不知突然想起什么,问他孔木凡得的是什么病。 过了很久。 宋叙打来电话。 他没有问她是从哪里知道,也没有再七弯八绕。 很平淡的两个字。 “脑瘤。骨转移,淋巴清扫后几乎全身都癌细胞。” 难怪。 难怪他对李渊的症状那么熟悉,甚至在医生之前告诉了她要有心理准备。 难怪在她用叶子的案例为逆光提案时他会提前立场。 难怪他会这么执着于质子治疗。只有这种最高精尖的技术,才能完美避开所有正常组织神经和血管,在复杂的脑神经网络中准确地命中肿瘤。 而他最要好的朋友,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他们曾经共同拥有过想要在云端医疗领域里发光发热的理想,却因为这个病,陨落在了他最年轻的时候。 宋叙不是圣人。 他没有崇高的理念,也掌握不了生死。 他只是在做一些他能做的事。 云端是孔木凡曾经的愿望。 他要去完成。 国外的质子技术是先进,但狭隘得不愿分享。 一旦国内突破了技术壁垒,假以时日,这项治疗终会以更低的姿态普及向世人。 p&t就是推进器。 而这把推进器的钥匙,他要放在信任的人手里。 电话里的海风把两个人无言的空白填充进千言万语。 宋叙还是用那种极致冷静的口吻,仿佛已经稳操胜券,让人不由去相信他说的一切都会实现。 他对温白然说:“你不来么。” / 施烨梁在外面敲门叫她下楼吃饭,今天是她喜欢吃的火锅。 里面很久没有传来声音。 他小心翼翼说着打扰,轻轻推开门去,空无一人的屋子里隐约飘着手工香皂的香味。 温白然不在房间。 他狐疑着下楼,说vivi不在楼上。 房东先生在往锅里倒自己种的辣椒,一边说这个很辣,一边说哦,她借了我的车,说要去海边。 施烨梁:“海边?” / 海边的夕阳比院子里看到的更美。 漫天橘粉和紫红交错,绚烂和旖丽相叠,逐渐落下的太阳像一只眼睛,藏在云霞之后,默默观察海面白色的浪花像盐一样被堆到岸边,又在片刻间消失不见。 温白然踩着沙子找到在礁石上站着眺望远处的宋叙。 她穿着裙子,费劲地爬上那块石头,手都差点磨破,他压根就没打算扶她。 她气愤地把手里的文件砸在他身上,“宋叙!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以为你这样很深情吧?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他转过身来,从来一丝不苟的人,海风正将他散开的衣领和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深,夕阳的余光也照不透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没什么阴谋,我说过,我爱上你了。” 温白然眼眶胀得厉害,海风把她的声音吹得支离破碎,“凭什么?我凭什么相信你,万一这又是你另一次利用......” “文件写得很清楚,你可以找个律师看看。”宋叙说。 她知道很清楚,可就是太清楚她会恍惚。 这里面的房子、车子,还有公司的股份。 他几乎把他名下全部的东西都转给她了。 没有条件。 这看起来像电视剧一样冲动上头的举动,根本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温白然声音低下去,风灌得她喉咙好疼好疼。 宋叙从礁石的顶端走下来,轻轻揽她的腰,她没有躲开,身后的长发在一瞬间全部被风吹向他。 咸涩的海风和点点熟悉的橙花的香气充盈在呼吸里,一望无际的海平面在他们身后延伸到很远很远。 既然她离开前祝他赚的盆满钵满,那去掉这些,他只身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应该能感觉得出他的爱情。 他轻吻她的额头,温柔地说抱歉,这次是我不对。我还没有习惯和爱人相处,给我点时间,教教我。我学习能力很强,一定会做好。 温白然想哭,又好像哭不出来。 他说的这些话到底可不可信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会跑到这个地方来是真的恨透他了。 但现在...现在她好像又不恨了。 从一开始宋叙就像个给她定做的ai,她毫无顾忌地对他倾倒自己欲/望和感情,突然有天发现,这个ai进化出了自己的思想,说他其实原本是个人,并且爱上了她。 这感觉太错乱,迷幻到不像真实。 她不禁怀疑这其实是个梦吧? 脸上到底还是湿了,可能是女人的生理反应吧。 没有人在看到钻石的时候还能不为所动。 宋叙拿出那个一直放在车里的深紫色丝绒的方型盒子,里面是g家无比经典的水滴形钻。 夕阳最后一抹如梦似幻的余晖都被凝缩在这颗戒指里。 她颤抖着说不出话,看他把戒指套进她的指间,头顶的人似笑非笑地说,“温白然,你的分手假期结束了。” / 当薄雾溶于天际。 当湖泊汇入大海。 当月亮变成太阳。 我们会在春天结婚。 第71章 番外1 回国之前, 温白然给谢女士打了个电话。 东拉西扯了一阵,话题不可避免地绕到宋叙身上。 对这个只有仅有一面之缘的人,谢女士的印象比想象中要深得多。 温白然试探着问,如果他们结婚...... 她没说下去, 感觉自己和出国前的状态差距太大。当时她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单身, 现在又突然说要结婚, 怕他们觉得儿戏。 谢女士却似乎毫不意外,“日子是你自己的, 恋爱或者婚姻当然也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和你爸爸不会说什么。宋...他是你的前上司吧?结婚是他提出来的吗?上次见,他看起来是个稳重的人。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温白然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 答非所问说自己还在考虑。 谢女士对她的口是心非了若指掌,如果是考虑的话压根不会告诉她, 既然说了,代表她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还需要一点支持和鼓励。 “你从小就是个心思重的孩子,凡事都喜欢反复考量, 这不是件坏事, 可这世上有许多事你想不通也看不透的,你要学着接受它。接受与其在事情发生前多费心神,不如直面事件本身来得干脆。婚姻对你来说也许陌生, 但本质还是两个人互相依靠着过日子。”谢女士问:“他是你能依靠的人吗?” 依靠? 想想宋叙,他做人做事都很周全, 有他在, 她基本不用担心或者操心什么, 因为他通常都会安排好一切。虽然这种性格有时候难免显得强势和掌控欲太重,但总体上来说他还是一个靠谱的人。 温白然怔忪间, 房东太太突然来敲门要她下去一趟。 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楼下客厅里,宋叙正在同请他喝茶的房东先生讨论瓷器和花茶。 他穿得很休闲,米色t恤的领口开得有点低,斯文之余,露出程度恰到好处的锁骨和胸肌又显得性感非常。虽然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名牌标识,但他端着茶杯说起丝绸之路和国际贸易的样子还是像个来度假都不忘拓展业务的商务精英。 温白然:“......”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来之前也没有通知她一声。 那天从海边回来后,她说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这两天他们没怎么联系,还以为是宋叙见她收下了戒指才这么坐得住,没想到他今天直接找上门了。 她愣在楼梯口,身边的房东太太指了指院子门口那台崭新的除草机,对宋叙赞不绝口。 “vivi,你的未婚夫真是个大好人!”上次他来的时候看见她在修理那台旧的除草机,今天就送了她一台新的,而且这牌子很贵,他们平时都舍不得买。 房东太太拉着温白然的手,冒出一系列诸如“都是托你的福!”“你真是我的福星!”之类的夸张感叹,温白然不知所措地看看她,又看向宋叙,突然发现他脚边还有个行李袋。 感应到她的视线,那边的男人悠悠侧眸,对上她明显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的眼神,他不紧不慢喝了口热茶,唇边勾起的笑意像是在说:你说呢。 温白然:...... / 二楼左手边靠近院子的房间是房东太太小女儿的,房间不大,但简约温馨的风格很适合女孩子。 温白然把宋叙领到房里,锁上门。 宋叙闲庭信步般在她不足十五平米的小房间里逛了一圈,看见书桌上摆放的照片,随手拿起来,细细看照片里她幽静的笑容,没有彷徨和忧虑,她恬淡的表情和港口的蓝天一样叫人心旷神怡。 第111章 他很喜欢她这样的状态,问能不能把这个照片送给他。 温白然一时分不清他在说真的还是逗她高兴,她敛了眸子,认真地说,我知道你想表现你的诚意,但是已经够了。我既然已经收下了戒指,就不会再反悔,所以你大可不必编这种被扫地出门的谎言来引发我的同情。 宋叙在悉尼订的酒店房费高达六位数一晚,由于他把全部家当都给了温白然,而她又还没有签好协议给他拨款,于是前台打来电话问他是否还要续住的时候,他果断选择了这里。 简而言之,他来这儿是因为没钱了。 ...... ............ .................. 温白然形容不出她听见这个理由的时候有多意外和无语,他可是宋叙,他能没钱吗? 他明明就还给房东太太买了台除草机。 宋叙拿出身上仅剩的一张卡,“你可以查,没有密码。” 温白然:“......” 他总是这样直击要害。 乔伊说他在出国之前就已经把所有工作事宜都交接完成了,看起来像是要离开一段不短的时间,这说明他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但这才不到一周他就说没钱了,不管这是真的还是假的都很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暂且不提她前两天有没有接受他的求婚,异国他乡的,她怎么可能真看着他流落街头无人问津。 一旦两人朝夕相对,不就等于给了他无数攻破她的机会? 温白然暗道这厮心机真够深沉的,不留神人已经到了跟前。 房间里就只有这么大,他靠过来的时候,空间骤然被压缩到只剩他臂弯里半寸。 她一怔。 呼吸在他胸口被弹回来,头顶紧密压迫的视线压在她睫上不知不觉地轻颤。 熟悉的压迫感让她一时忘了呼吸。 宋叙压低的声线释放出她不可拒绝的温热暧昧,“怎么样,想好要不要收留我了么。” 收留? 他看起来更像要买下这幢房子的人吧。 但这已经是他的低姿态了。 “你...” 温白然无奈地不敢抬头看他,好半晌才认命般地憋出一句,“...你真是无赖。” 明知她会怎么回答,他还要问。 “多谢你了。”宋叙满意地笑着,将她下巴抬起来,唇印上去。 很久没有吻到她了。 她的嘴一如既往柔软,娇嫩。 起初有些微陌生的羞怯与紧张,倔强不肯张嘴的紧绷让她原就韧弹的肌肤更加诱人。 他浅浅尝过,停下来的念头只维持了不到0.1秒就被打破。 嗯,更想把她吞下去。 男人气息的深沉只在一瞬。 温白然差点忘了他是个多么会攻池掠地的人,她仅仅只是在他指间经过尾椎下的那条沟壑边缘时不小心吸了口气,就被他抓住了机会。 舌根被吮得发麻,腮帮子都酸了。 抵在他肩上的手想推,推不动。 他的手探进衣摆,固定她的时候掌心在她皮肤上揉出酥/痒。 宋叙了解温白然敏感的开关多过她自己。 齿尖轻慢厮磨,手在腰际游走。 她瘦了。 比之前的不盈一握还要少两分柔润,那一弯曲线愈发勾人。 他爱怜地在这里摩梭,有些心疼地将她揉进怀里,动作明明变得温柔,稠密的吻却仍然要命。 唔... 不自觉嘤/咛出声,温白然被自己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房间还是那个房间,月色皎皎,淡粉的壁纸在床头暖调的台灯下显出温热的红。像心里漫出来的旖旎,暧昧的味道在鼻息里来回。 眼前人的双眸近乎沉醉。 宋叙看起来也陷在了这个久违的吻里。 温白然心头发烫,跳动的节奏顿时乱了。 她跟着闭上眼。 就在气氛攀至顶峰,差一点就要走火的时候,宋叙却突然停了下来。 “为了惩罚我。结婚之前,我会忍。” 温白然睁开眼,神情已然迷离,对上他认真的表情,她眨了眨眼。 这算哪门子惩罚? 明明都已经吃干抹净多少次了。 宋叙小腹胀得发痛,神色却一如往常的淡定。 温白然回过神,敛了敛眸子,不知什么时候勾上他脖子的双手软绵绵滑下来,贴在他胸口。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心跳的力度仍然沉稳有力到让她掌心发麻。 这样也好,本来她就说还要考虑的,也省得他觉得她答应的太快。 “随便你。”她说着,想要转身,腰却还被握着。 “你不想我?”她答应得太爽快,宋叙压低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不满。 “......” 这个人还真是会倒打一耙,说要忍的是他,她配合了他又不高兴。 宋叙抵着她的额头,不断啄着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像是要把她吻个透,“可是我很想你。” 他温柔起来根本就是沼泽。 你只能陷进去,或者陷得更深。 “走开啊。”温白然被他的举动和声音骚扰得有些耐不住了,只能低下头去,侧脸靠在他肩上,不让他看到她眼里的微红。 宋叙肩膀很宽,温厚而坚硬。好像任何重量在他这里都能被轻易化解,无论发生什么,只要靠着他就不会倒下去。 谢女士说的靠得住,物理意义上应该就是这样的。 她的口是心非有多娇,他禁不住要在她颈后作乱。 从枕后开始,他唇齿留下的触电一样的颤/栗沿着脊椎一路麻到最底。 温白然不由在他怀里打颤。 宋叙登时将她抱得更紧。 他低声说我后悔了。 房间里床不大,睡下两个人是没什么问题,但要想做点什么,恐怕是不够。 温白然艰难地抽出一只手抵着他下巴,提醒他这是在别人家里,最好收敛一点,否则可能连她也会被一块扫地出门。 宋叙吻得上瘾,不以为然捉住她的手,将她掌根脉搏的香味全都吞进去,“那就换个地方。” 她被磨得没办法,腰都快要断了,“...哪里?” 这人简直言而无信,明明说会忍的。 现在这样到底是在惩罚谁? 或许是感觉到她的不适,宋叙终于停下来。 他偏过脸,更紧地贴近她的手心,狭着眼睛微微一笑。 “巴黎。” 第72章 番外2 宋叙是个实干家, 说要换地方就换了。 第二天一早的飞机飞巴黎,出了机场就被一个秘书模样的人接到车里直奔领事馆,直到拿着盖了章的文件从领事馆出来,温白然才反应过来他们这就已经结完婚了。 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迅速, 还在云里雾里的时候又被送到了酒店——特意布置过的蜜月套房, 床上两只交颈的天鹅看起来是纯水晶打造的。 温白然拿起来看了看, 想现在的酒店服务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门口来送行李的服务生拿到小费后嘴甜地祝先生太太新婚愉快,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些都是宋叙一早就安排好的。 结婚, 度假,水晶。 她想起那次他说年底要带她来巴黎...... 天, 他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准备这些了吗? 身后有人拥过来,咬着她耳垂问, “喜欢吗。” 眸望去,宋叙不知何时靠近的眼底深藏着忍了两个晚上,或许更多,汹涌欲/望汇成汪洋, 不加克制地流向她。 温白然心头一热, 手里的水晶松掉,落到床尾,顺着棉白的绒被滑到地毯上。 些微愉悦的暗笑在吻住她嘴唇的时候从宋叙喉间泄出。 不知道是不是全世界的高级酒店都喜欢用这种有着繁复花纹的深色地毯, 温白然被吻得垂下头去,拉开的领口让瘦削的肩膀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里, 淡淡的橙花香气从肌肤深处散出来, 涌进两个人急促的呼吸里。 她知道他早已就绪。 飞机上的睡眠为接下来的活动续足了体力。 房间里欧式柔软的大床足够他们两个随便折腾, 再也不必担心是否寄人篱下,或者隔墙有耳。 她意识到自己不必抵抗, 也没想抵抗,摔进床铺的时候她有片刻眩晕,眼前一片暗红的雪花纷飞。是铺在床上的那些玫瑰花瓣。 宋叙没有耐心去解衬衣的那些扣子,拉住她的手,贴上去,身体随之下压。 温白然在近乎窒息的热吻中第一次体会到他的用心,不自觉地抓着他的衣襟,在细密的喘/息中问他:“你早就准备好我会自投罗网了是不是?” 宋叙说,是,也不是。 他这个人,说话做事从不落空。 从打定注意要跟她结婚开始,他就在筹划一切。 工作,假期,乃至婚礼和宴客他都已经做好安排。 身体的契合是决心的关键,思维的共振在他们每一次亲密接触里不断发生。 第112章 她说她看不透他,其实他也一样。 他算准了一切,唯独漏掉她会辞职远走。 实际上,在他看来那都不算隐瞒。 她迟早会知道的事情,他从不打算回避。 只是习惯自己做完一切,习惯掌握事情的发展和走向,唯独没有习惯,爱一个人需要先感受她的感受。 他伏下来,将她圈进怀里,有力的手臂铁一样将她锢在胸前,柔声叫她,然然。 温白然哭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只是很久没和他做了,他熟悉的味道和动作让她再次有了种被呵护的错觉。不知道从今以后他会不会只对她一个人这样温柔。 爱情真是很霸道的东西,不管理智如何克制,占有欲根本是从骨子里漫出来的,再怎么清醒都好,到了这一步,她已经无法拒绝,只能面对。面对她渴望一个完全属于她的人,一段完全属于他们两个的感情。 她总怕这样会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 宋叙吻遍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尝到她的泪水,他慢下来,黯哑的低声说抱歉时心疼得很明显。 温白然问他为什么说对不起,他爱怜地吻她湿掉的眼睫,说他以后会学着在做决定之前告知。 她问然后呢,你会因为我而改变你的决定吗? 她哭红的眼睛媚得像毒,倔强又冷清地望上来,泪水渗进他的皮肤,宋叙立刻毒发。 眼色一沉,强劲的手臂将人捞起在臂弯里一掂,落下时,温白然下意识闭紧双眼,不知是痛苦还是欢愉的感受让她失声尖叫。 从这一刻开始,两个人都全身心地投入在了这场久违的盛宴中。 太过契合的身体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比方说,太久没有和她做/爱,她仅仅只是在他腰上用力收紧,他就几乎溃败。 潮韵的波浪急速拍打着岸上的礁石,男人闷哼一声,再次将人翻了个面背对。 …… 巴黎的天气多变。 雨下了整夜也不停歇。 难得一见的阳光蒙蒙洒在眼皮上,温白然朦胧睁开眼发现天亮了。 入目是欧式复古宫廷风的套房,仿佛置身于中世纪的某座城堡。 然而窗台上还摆放着他们昨夜囫囵用过的晚餐。 浑身上下散架般的酸痛侵入骨髓,她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床头空掉的酒瓶有三个,还有一瓶喝到只剩一点底子。 宿醉的大脑费力回忆,隐约记起昨夜不知节制的癫狂,可任凭她怎么都想不起来这究竟是第几天早上。 好像已经来这里很久了。 似乎他们几乎没有出过房间。 永不知餍足的人恨不得把她榨干。 逐渐清醒过来的神智引导她看向身边仍在沉睡的男人,他暴露在光线中的身体像一具完美的艺术品。嘴唇,鼻梁,尤其那双眼。 锋利而深刻的。 能够洞穿一切,也能吞没所有。 深夜时分,那里温柔的包容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 此时此刻,宋叙的手臂正从腰后穿过,在梦里也毫不费力地搂着她。 温白然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似乎这个场景从前发生过。 曾几何时,他好像也是这样抱着她,大手放在她身上,指尖有意无意地拢着她的腰。 心尖还是会痒,但已经没有再想逃跑的感觉了。 他们竟然真的结婚了。 温白然悄悄爬起来在他唇上亲了亲,转身准备下床时却找不到自己的衣服,打算随便披一件东西去浴室,刚要探身去拿他落在床尾的衬衫时,却突然被人攥住脚踝拖了回去。 宋叙的手很大,她的脚腕在他手里纤细得像个玩具。 温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转头望进他眼里深邃的浓郁,她心头一惊,“...你醒啦?” 熹微天光从小阳台外落下来,在女人未着寸缕的身体留下一寸曼妙的光带,分不清是她自己在发光还是日光真的这么柔和,她皙白的肌肤上笼罩着一层绒绒的光晕。 像古典壁画中被人类囚/禁的天使,她讶异的眼睛里有水光在闪,几分不知将要发生什么的天真,让人想在她身上做尽一切被称为邪恶的事情。 宋叙眼色转暗,就着她面对自己的姿势进入了新的一天。 …… 温白然实在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做到如此精力充沛,入夜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已经在这种一睁眼就会被弄晕过去的混沌里过了七天。 整整一周,他们不分白天黑夜的做/爱。 窗台,沙发,浴柜,甚至餐车。 如果不是她嫌餐车太冰,又联想到假如这个餐车上一次进入的房间里也有这样如胶似漆的两个人,她就对这上面食物感到难以下咽。 宋叙说没关系,我会买下来,送到家里。以后这就是我的专属食物架。 温白然脸红得在他胸口捶了一拳,骂他简直不要脸,什么专属食物架,他把她当什么?吃的还是喝的? 宋叙咬住她的手指,沉迷的表情显然在说都行。 没有办法,他对她身体的渴望与日俱增,不可自拔。 温白然:...... 一直到第十天,他们终于出门。 冬天的巴黎像一座被炭笔素描出的城市。 灰白天空和建筑物的阴影轮廓互相融合,每一处细节似乎都在呼唤艺术降临。 温白然拍了许多照片。宋叙不爱拍照,但也配合着等她找好角度和光影,再替她掌镜。 他们去了巴黎铁塔,在上面用了浪漫的烛光晚餐。温白然不爱吃法式料理,味道和食量都不在她的舒适范围内。下来后又去唐人街觅食,吃西式中餐的感觉不如在房东太太的家里煮火锅。 她心血来潮,问宋叙酒店里能不能用电煮锅,她带出来的行李里应该还剩一包珍藏已久的火锅底料。想当初施烨梁求了她多少次她都不肯拿出来吃,这下正好用上了。 宋叙表示不好意思,你的行李我都已经打包寄回国内了,另外,你不觉得在我们的蜜月里提起另一个男人是件非常扫兴的事情吗? 温白然:? 她没体会出他话里威胁的含义,反正这些天他都已经快把她折腾死了。 但是行李为什么要邮走? 邮走了之后她要穿什么? 这几天在房间里困着,她确实没考虑过吃穿的问题,今天出来她穿的都还是来时的那套衣服。 她问他是不是准备过完这个周末就回国? 算一算他们已经在外面过了半个月了,他才刚入职英创,是不是不应该请这么长时间的假? “首先,我的计划里还有半个月才轮到国内。其次,”宋叙给她夹菜,语气松和中又带着点郑重,“我只结一次婚,任何事都要排在这之后,现在没什么比我们在这里玩的开心更重要。最后,你最好改一改我在你心里工作狂的形象,否则之后你经常看见我会觉得很奇怪。” 温白然挑眉:“难不成你还是个家庭主义者?” 宋叙笑而不语,半晌才说,“也许是。” 温白然只当他在开玩笑,笑笑后没再继续说下去。等吃完了饭才想起来,她今天以后都要穿什么? 宋叙搂着她在塞纳河边散步,夜风很冷,但他很暖,温白然不自觉往他怀里缩了缩,他轻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让她别担心,他都已经准备好了。 回到酒店,房间里的衣橱果然被塞得满满当当。 从内衣到外套,羽绒服和大衣各有三件,就连里面的内搭都有各种不同选择。 深处居然还有一条晚礼服。 高级暗纹的深紫,外层若隐若现的银沙像星河一样细闪出绝美的光泽,曳地的裙摆铺开后像紫罗兰的花瓣。 温白然惊呆了,“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这几天他们天天黏在一起,也没见他联系过谁,这些总不能是凭空变出来的吧。 宋叙坐在床上,右臂支着上身,看她站在衣橱前惊喜的表情,微微勾唇,“从知道你会自投罗网开始。” 他用玩笑的口吻将这过程里的所有用心全部隐去。 可温白然不是傻瓜,她怎么会不知道这里的每一件衣服,甚至连内衣的尺码都跟她分毫不差。他虽然总是缜密,可这种程度的细心还是需要花些功夫的。 床边人微微后仰的姿态松散中透着不可言说的矜贵和优雅,本就高挑的个子稍一展开,手长腿长的特点让人不得不惊叹怎么有人的身材可以这么完美。 宋叙笑吟吟的眼睛看得人心里怪酸的。 温白然主动过去给了他一个吻,很浅的脸颊吻,他还没尝出味道她就离开了。 她不想被他知道她的感动,昂首回到衣橱前,随便选了件衣服一看牌子,故意问:“老实交代吧,你哪里来的钱。” 这个衣橱现在的总价值决不低于五十万。 光是那条晚礼服就价值不菲了。 可他明明已经把钱都交给她了不是吗? 第113章 温白然顿时有种自己终于抓到了他把柄的快感和踏实,就连抱胸的姿势都有几分得意,“是不是还有其他隐匿财产没有报备?宋总,你很不老实啊。” 本该温馨的氛围在她突然提起要查账的时候有些变调,但不是尴尬或紧张,反而有些好笑。 宋叙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她心里留下了这样的印象,从床边站起来,朝她走去,“虽然我不认为老实这个词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必枉担虚名。” 他含笑一步步靠近,温白然察觉到危险,脑子里警铃大作,想要后退时却来不及了。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后,她的头顶变成了地面。 这厮竟然不由分说地将她扛到了肩上。 “宋叙!” 他肩膀硬的像岩石,硌着她腰腹,温白然忍不住尖叫着踢腿,“你放我下来!” 男人丝毫不为所动。 他的长臂铁铸的一般将她小腿牢牢锁住,“看样子前几天我还是太手下留情了,你竟然还有力气反抗,那今晚别睡了。” 温白然:“......” 她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可是现在认错好像已经太晚了。 宋叙用这种扛麻袋的粗暴姿势轻飘飘地把她扛进了浴室,关上门之前,她试图作最后的挣扎,“宋叙你放下来,我要吐了!” 宋叙呵笑一声,偏头咬在她的腰上:“吐,吐完了我给你洗。” “......” 于是又过了惶惶不见天光的两天。 第三天,宋叙带她去了凡尔赛宫。 温白然终于见到了petit trianon。 华丽的洛可可风格,花团锦簇的院子,虽然小巧但十分精致宜居。 她想起第一次听宋叙说起这里,他说这里很漂亮,建议她有空来看看。 但她那时以为他在羞辱她。 一座为情/妇修建的城堡。 不是在暗讽她是什么? 宋叙没想到她会这样联想,解释这座宫殿的由来,以及蓬帕杜夫人在此处建成前就已经离世,后来这里成为路易十六的王后的居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都是杰出的女性,不是因为身份尊贵,而是她们无论在任何位置都坚定地保有一颗自由的灵魂。 他从不认为女人追求欲望有什么不妥,就像男人总是追求权利。交换过来也是一样。道德在这时候讲来其实很肤浅。人从本质上来说都是动物,低级的生存本能或者是高层次的精神本能都只是动物性的演化,众生皆平等。 唯一不同的是,违背本性的跳脱是高等动物才拥有的特质。 能够持续认识到自己是人,并且维持属于人的特质才值得被人尊重。 显然当时的温白然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她在试图挣脱痛苦和悲伤这些能把人拖垮的情绪。 即便需要利用他。 事实上,他也乐意被她利用。 温白然问他是什么时候对她动心的,是因为那次出差吗? 宋叙淡淡说,更早。 多早? 她想不出来。 宋叙让她不必追究,她只需要知道,他的婚姻观是长久且唯一的。 夕阳之前,他在花园里对她说,“一辈子只和一个人相爱的忠贞是违背人作为动物的意志的,但我愿意为你对抗这种本能。” 可能是他从来没对谁说过情话,因为不需要,以他的条件,他只要面无表情地出现就已经够让人神魂颠倒。 但他说这话时的寡冷脸色和在公司里开会时实在没什么两样。 在这种环境和气氛下,他起码应该深情地注视着她,哪怕只是一个爱慕的眼神,都不会让人感觉他只是在制定工作目标。 幸好温白然已经学会在他的冷淡里搜寻温柔,这一次她也不出意外地从他牵着她的手掌里感受到了他对这个信念的严肃和认真。 或许相爱真的是一件难以言说的事情。 相守的困难程度还要更高一级。 可如果是宋叙说的,她相信。 他会做到。 / 从凡尔赛宫返程的路上,宋叙在车里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有说中文。 温白然用自己有限的法语能力分辨出他是在邀请什么人出来喝一杯,从他说话的态度和神情,她倾向于可能是他在这里的本地朋友。 很神奇,他好像在全世界都有朋友。 就连她在悉尼的行踪也是他请了在当地的朋友询问才知道。 她就说他怎么每次都能这么准确地找到她。 这感觉简直像在她身上按了个监控。 宋叙神秘地笑了笑,好像在说她天真,可天已经暗了,温白然没有看清。 十点左右。 他带她去了酒店楼下的酒吧。 一个红唇大波浪的港风女郎迎上来,一见面就是热情的拥抱和贴面礼。 温白然看着宋叙脸上的唇印,想自己脸上大约也有。 她心道他的朋友倒还都挺奔放。 前有法比安娜,现在又来一个。 这位身着环保皮草,内搭火红紧身包臀裙的女郎看起来比宋叙要成熟一些,从他们亲昵交谈的姿态来看,温白然猜测他们关系匪浅。 但又不像男女朋友。 她正猜测会不会是他的亲戚或者之前的上司? 一直在用法文交谈的两个人突然停下来看着她。 女郎的媚眼风韵十足,将温白然上下一打量,露出满意的笑容,“你就是vivi吧?长得真漂亮!怎么样,我给你准备的衣服还喜欢吗?哦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宋叙的母亲。” 温白然一怔,“......”母亲?她居然是宋叙的妈妈?完全看不出来! 今年已经五十六岁的西西莉亚女士完全不能用保养得宜来形容,她根本就是返老还童。 紧致的身材曲线和丝毫看不出衰老的面部轮廓,就连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都像水边的波纹一样可爱。红唇和大波浪与她身上成熟的气韵完美糅合,就像八十年代港风唱片封面里的画报人物,丝毫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 她想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叫她伯母还是阿姨,或者叫姐姐才最合适。 吕明姝最喜欢看人家对她的年龄产生疑惑,掩着唇愉悦地大笑起来,“你真可爱!既然你这么为难,就跟宋叙一样叫我西西莉亚好了。” 竟...竟然不是叫妈妈? 这样也好,她心里负担没那么大。 可是她也不习惯叫长辈的名字这么不尊敬。 想了想还是叫她,“...西西莉亚女士。” 吕明姝要喝鸡尾酒,指挥宋叙去拿,离开前,宋叙淡笑着搂了搂温白然的腰,附耳同她低语,“放轻松,她很好说话。你只要夸她年轻漂亮,她会把传家宝都拿给你。” 温白然:...... 现在是说传家宝的时候吗? 他要是早点说是来见家长,她起码会先化个妆再下来。白天游玩回来,她一到酒店就把脸给洗了,下来前也是随手扯了件大衣,里面的衣服都没搭配过,看起来挺不精致的。 她在长辈面前很传统,在意初次见面留下的印象,一时间用眼睛狠狠掐了宋叙一把。 他微微撇嘴,施施然转身向吧台走去。 留下温白然和西西莉亚独自面对面。 温白然从小到大都是会哄长辈开心的类型,温和安静的外表是她的利器,略微慌乱之后,她很快镇定下来,由衷赞叹吕明姝美丽的外表和高雅的气质。 尽管提前知道她喜欢听这样的话,但温白然绝对百分之百地诚恳。她本来就一直好奇宋叙的长相是遗传自谁,现在看来,他连吕明姝的十分之一都没继承到。 吕明姝被她这番话哄得合不拢嘴,呵呵直笑,“vivi你真有眼光!我当初也是觉得他没完全继承到我的完美基因,都怪他爸爸。要是他再像我一点,现在绝对是个闪耀世界的大明星了。” 温白然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哪怕只有十分之一好了,宋叙那张优越的脸摆出去也是能媲美电视明星的程度了。 吕明姝是个设计师,在巴黎有自己的名品店。她对人的喜好标准很简单,谁尊重她的审美就是对她的胃口。在接到宋叙的通知说他们要来巴黎度蜜月的时候她就开始着手准备温白然的新衣,打听好尺寸和风格后,她一度担心自己在国外待太久了,温白然难以消化她的风格,现在一看,她完全是多余想了。 温白然干净素雅的长相就像一张白纸,高挑清瘦的身材看起来单薄,实际上也是个衣服架子,即便看得出来是今天这套衣服是随手搭配的,但既不违和,反而还更有她自己的味道。 吕明姝对她的品位感到非常满意,大方地从包里掏出一个首饰盒,“这个给你。” 温白然接过来,“这是?” “你们的新婚礼物。”吕明姝挤了挤眼睛对她说,“你是第一个加入我们这个家庭的女孩,他奶奶说了,这个就是要交给你的。” 第114章 温白然明白过来,这就是所谓的传家宝了? 她小心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翡翠的首饰。 戒指上那颗比鸽子蛋还大的祖母绿一出现在视线里,她顿时紧张地盖起来,深怕多看一秒就有人会来抢走它。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下。”她要把东西交还给吕明姝,但吕明姝直接把盒子塞进了她的大衣。 温白然:“西西莉亚女士...” “不用有负担,这本来就是要给你的。”吕明姝笑容加深,“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你,我们都以为宋叙这辈子不会结婚了,没想到他会遇到你。想必他还没有把我们家的情况告诉你吧?” 温白然一顿。 她确实从来没有听过关于宋叙的家庭背景。 现在想想也是胆子很大,她竟然跟一个连双亲都没见过的人结婚了。 吕明姝说他们的家庭比较复杂,她和宋叙的父亲在十八年前就已经离婚了。 准确来说,不是离婚,是分家。 宋叙的父亲是欧洲华人律师协会的会长,他的律所在全欧洲都排得上号。 吕明姝嫁给他的时候两个人也恩爱过一阵,但她的个性受不了他那种古板的闷葫芦,不多久就同床异梦了。至今没有离婚一来是因为各自的身份和名头,宣布分开的话会给两个人都带来巨大的经济损失,二来是当年宋叙还小,为了给他一个相对完整的家庭,双方目前为止都还保留着圣诞节和过年都要举行家庭聚会的惯例。 但宋叙是个聪明人,从他们签完分居协议的那天起他就已经知道所谓的家只是一所名存实亡的房子。 吕明姝年轻时候喜欢旅行,经常全世界各自飞来飞去的找灵感,宋叙的父亲也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忙人。宋叙读书的时候,他们最长有五年时间都没有见到面。 他一个人在国内生活,虽然有个家务保姆和做饭阿姨,但大多数时候他都不与她们交谈。他眼里分工很明确,他的任务是读书,保姆的任务是照顾他,仅此而已。 吕明姝有一次旅行结束提前回到家里,发现宋叙捧着书在浴缸里睡着了。 “他那时候真的很孤独,只有浴缸那种狭窄的地方才让他感觉安全。”吕明姝看向那边正同酒保交谈的宋叙,用手抵着下巴的神态完全就是个天真的小女人。 “其实我一度很担心他会以为因为我们家庭的关系变成一个反社会人格的变态,幸好他没长歪。” 所谓物极必反大概就是这样了。 在这种完全放养式教育的模式下,因为继承了父亲的刻板基因,宋叙反而养成了极度自律的性格。 温白然以前一直不明白宋叙那么自我的性格究竟是怎么来的,现在好像懂了。 他家里全是这样的人。 永远追求热烈和自由的母亲和常年沉浸工作的父亲,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里发光发热,剩下宋叙一个人在他们的夹缝里生存。他没有很多为他人考虑的情节大约就是因为也没有谁为他考虑过。 尽管吕明姝说起这些事带着遗憾,但温白然并未从她脸上看到惭愧或内疚。 可能在她和宋叙的父亲眼里,这只是他成长路上的一个关卡而已。 短暂的沉默后,吕明姝立刻说起她现在生活得很惬意,不仅能做自己喜欢的设计,而且每半年就要换一个男朋友。 “男人是最好的保鲜剂,前提是他们本身足够新鲜。” 在这个标准下,吕明姝的每一任男友都不超过三十五岁。有些爱她爱得不肯分开,她就会借口说她儿子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因为他没办法认可一个同龄人当他的继父。 “......” 温白然敢保证宋叙肯定不知道吕明姝在外面是这样编排他的。 聊了一阵,吕明姝完全不像是来见自己儿子和儿媳妇的,只是像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她很快就说自己后面还有个活动,要先走了。 温白然想让她等宋叙回来后打声招呼,吕明姝却摇头说不用了,他已经习惯他们这样突然回来和离开了。 她微怔,视线看向那头。 宋叙似乎完全没有留意这边的动静,手边有两杯已经做好的鸡尾酒。 但酒保正在调制的第三杯并不是他的。 看起来,他知道有人要走。 吕明姝这时候停下来,认真地跟她说:“他就是这样的。可能你们刚结婚这段日子有得磨合,但是vivi,你要体谅他。在你之前,他一直是一个人生活的。既然决定了跟你结婚,他就一定会让你幸福。相信我,多给他一些时间吧。” 温白然回眸,终于在说这话的吕明姝身上看到了一点母亲的影子。 她并不是不爱宋叙,只是他们都更爱自己。 她眼睛有点发干,点了点头说,我会的。 吕明姝笑笑地抱了抱她,最后祝他们新婚快乐。 她走后不久,宋叙回来了。 他是知道吕明姝走了才过来的。 他把酒杯递给温白然,漫不经心地询问她们刚才聊了些什么。 温白然假装真的没听出来他的关心,说没什么,就是以后衣柜有人承包了。 宋叙微顿,随即失笑,“那太好了。” 两个人在吧台坐了一会儿。久闻巴黎的治安不敢恭维,温白然怀揣巨款,一直惴惴不安。吧台里的侍应生刚才看见她打开了首饰盒,这会儿不知上哪去了,她忍不住联想那些犯罪电影,急急忙忙催宋叙赶紧回酒店,她得把这东西锁起来才安心。 宋叙对她的天真联想表示好笑,拽着她跌进怀里,“现在还怀疑我有隐匿资产么。” 两个人同坐一个高脚凳,实际上温白然根本就是坐在他身上,掐着她腰的那只手极不安分。 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温白然傲娇地表示这可不好说,具体情况她得见过另一个人后才能确认。 宋叙:“谁?” 温白然:“宋大律师。” 她没说他父亲,从吕明姝的话里听得出来,比起亲子关系,他们三个更像有血缘关系的朋友。 宋叙眼眸深深,看她把他当秋千一样挪到跟前,双手挂住他的颈项,轻轻凑近。 “你现在跟我回去,今天晚上我们就不睡觉了怎么样?” 她有意引导,唇几乎贴着他。 他对她微红的脸颊和明亮的眼睛都是没有抵抗力的。 眼帘低下去,要吻到她的瞬间,温白然却突然跳了下去,拉着他的冲出酒馆。 虽然这里离酒店只有一条街的距离,但她拉着他奔跑进夜雨的瞬间,银丝在路灯下拉长了影子,昏黄照透了冰凉,糅杂出温暖的调性,落在他脸上。 有什么清晰地在胸口舒展,胀满了他的全部。 / 那个晚上,他们在房间里相拥着看窗外异国的夜景。 自然和季节都是很公平的,当寒冷降临的时候,没有人能逃开,只有躲进身边那个怀抱才觉得温暖。 宋叙没有说很多,但温白然能从他精炼的语句里感觉到自己正在靠近他。 一点点,再一点点。 与普通严肃的高知家庭不同,尽管家境如此优越,有吕明姝这样的母亲在,宋叙的童年反而过得很快乐,以至于之后的寂寞都是因为童年过得足够快乐才显得不那么悲哀。 大约是到了初中,他身体里属于父亲的那一半基因才被激活。 天赋对他来说是很平常的事情,学习也是易如反掌。无人的深夜,他依靠书本吸取了养分,充沛的精神世界让他从来不过度在意外来的眼光和评价。 自我当然是一种传承,但也是因为他内核足够丰富,才使他并不向外寻求任何刺激。 吕明姝一度懊悔她的浪漫细胞没有被他继承到,可实际上这在他成年后帮了他许多忙。 在女人这方面的无师自通就是最好的证明。 温白然问他,他对父母分居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宋叙说其实他不介意他们是否离婚或者在一起,就算他们不离,两人同时出现在家里的时间也少之又少。他在双亲家庭的日子和单亲甚至孤儿也没什么两样。不如像这样分开,大家都乐得自在。 但同时,他觉得婚姻是种很神奇的东西。 它能把两个明明已经不想爱的人仍然牢牢地绑在一起。 家庭,金钱,情感。 这些有形或无形的东西到底什么是最能和人产生牵绊的? 或许前人也没有答案,所以把它们集合在一起,才有了婚姻这回事。 他的婚姻观来源或许扭曲,但他始终认为,能留住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跟她结婚。 温白然心尖倏地一缩,从他肩上抬头,柔柔地看他,“你想留住我?” 宋叙:“嗯。” 从他知道自己似乎是爱上她开始,他就在想。 一开始他对爱情的好奇大于这件事本身,后来渐渐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当她离开视线后他会有种非常微妙的惘然感,好像不知道自己应该看向哪里。 第115章 在她离开公司的那一个月里,他经常在开会的时候走神,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向隼几次对他叹气,说你不行现在就去找她吧,在这儿死扛着有什么用呢? 是要去找的,但不是现在。 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宋叙都是有计划的。 他必须按部就班。 向隼说可你这样明明什么事都干不成。 他到底是小看了宋叙。 他不仅干成了,还同时干成了很多事。 然后呢。 接下来要做什么? 宋叙第一次感觉自己找不到一个清晰的目标。 那种无措感让他几乎感到挫败。 这真是糟糕的体验。 他开始回忆到底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问题的,后来发现起因是那一晚温白然根本没有来赴约。 他在酒店里看了一夜的江。 电话里她的决绝刀子一样尖锐。 他记得自己好像说过,她根本伤不到他,任何人,都不可能。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觉得这么烦躁,甚至是窒息。 寒冬的夜,高层的风跟刮骨刀一样锋利。 但只有这样他才能混淆他到底都体会到了一些什么。 是谁说过,爱情的空洞只在失去它的时候才会出现。 而这种空洞会吞没一切。 他在那个时候才看到所谓爱和情。 他发誓不要再第二次尝到那种滋味。 温白然从来没听过他说这些,也从来不知道他会有这么细腻的一面。 不,她其实知道。 人不是钢铁,不是死物。 会活动的一切都有知觉。 宋叙冷淡的外表,无情的行事,举手投足都在告诉大家,不要靠近。 她也因此催眠自己,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她更可以肆无忌惮地予取予求。 她一面教给他作为人的感受,一面在这种感受里反复插刀。她明知道他动心了,还是说了很多伤他的话。他的不安都不是不安,那种感觉对他来说根本是未知。她在对周凛心软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宋叙也可能会流血。 他表现得太强悍,她就真的以为他刀枪不入。 这样想来,自私的人何止他一个。 她不也同样只顾自己吗? 心会痛,也会酸,还会忍不住想要抱紧他。 宋叙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并不脆弱,是她脆弱。 “宋叙。” “你抱我一下吧。” 他收紧手臂,说他正在抱着她。 温白然摇头,“不是这样。” 他低头看她,她鼻尖微微有些发红,像是要哭。 “怎么了?”宋叙温柔地问。 温白然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很可怜。 他问谁可怜。 她停顿了一下,说我。 宋叙笑了,“你怎么可怜?” 因为开始对他内疚,她重新找到自己即将开始溺爱一个人的感觉。尽管她知道宋叙不会像周凛那样对他,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很惨。 青春期的回旋镖竟然命中了自己。 可是怎么办呢,她爱一个人的时候就是会投入一切。 她爬到宋叙身上,趴在他胸口,吸着鼻子说:“宋叙,我要开始爱你了。” 宋叙一怔,落在她腰际的大手僵在半空,仿佛在适应她的身体和温度,片刻,那只手往上,抚了抚她的后脑,他低沉的嗓音尘埃落定般的叹息。 “嗯,我准备好了。” // 在巴黎玩了整整一个月,温白然把衣柜里的每件衣服都穿了个遍,唯独那件晚礼服。 她可惜地说没有场合能把它穿出去了,再过两天他们就要回国了。 宋叙说别着急。 温白然一听他这样说就明白是还有活动,问他什么时候,在哪里? 这些天他们几乎把巴黎玩遍了,各种名流聚会也去了不少。宋叙不管在天南地北都能一如既往地谈生意交朋友,她跟在一边就当在做听力练习,法语能力突飞猛进,间或听懂一些有利p&t的消息,她还要记下来传回国内。 乔伊每次收到她的邮件都要感叹,她到底是在度蜜月还是在出公差。 温白然也没办法,她现在手里捏着股份,不努力都不行。 宋叙看她狡黠的样子觉得好笑,说这次完全是私人聚会,ucla的巴黎校友会。 校友会,那一定会见到很多他以前的同学了,不知道向隼会不会来。 可如果只是校友会的话穿晚礼服会不会隆重了一点? 宋叙说大家都会穿得很正式,这是惯例。 温白然不疑有他。 校友会在他们离开巴黎的前一晚。 温白然是到了会场,看见门口的签名板上有他们当年在学校的照片才猛然想起来,既然是校友会,那她是不是会见到祝绮薇? 可能是出于初恋这两个字的杀伤力,她想起向隼说他们当年在校园里有多么恩爱登对,多么出名,下意识就将自己和周围的人隔开来了。 如宋叙所说,今天的校友会更像是舞会。 满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一切关于舞会的美好想象在这里都能得到具象化。 宋叙的人缘非常好,不断有人来和他寒暄,在看见他身边跟着的女伴时,大家又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同一种想在她脸上找其他人影子的高深表情。 温白然知道这些人一定是当年宋叙和祝绮薇爱情的见证者,她其实也很想见见祝绮薇,只是她今天似乎没有到场。 有人说她跟她老公出去度假了。 这个理由在这种场面里听起来更像是借口。 因为不想见到旧情人的现爱人,所以干脆不来了。 温白然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偏激的思想,借口想要出去透气离开了会场。 她没有走远,就在门口的签名板前徘徊。 找了很久,她终于在宋叙班级合照的角落里看到一个几乎快要模糊出边缘的侧影。 尽管看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但她一眼就认定这个影子就是祝绮薇。 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显示2012年8月21日。 是他们分手前一年。 在男友拍集体合照的时候等在一旁,祝绮薇当时的甜蜜和惆怅都像这照片上的花痕一样明显。 温白然死死看着照片上那一角落,试图分辨出什么来,可是她什么都看不出。 光线很暗,周围人很多。音乐从场内传出来,交谈声和笑声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 她忽然醒过来,问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她是陪宋叙来参加校友会还是来和他前女友开战? 人家都没有到场,她到底在敏感什么? 温白然暗骂自己真是没品。 她走到僻静处,没有披大衣的肩膀缩成一团。 花园角落的壁灯亮着,灯下的人美得像仙子。神秘高贵的深紫衬出她皮肤的雪白,银沙在夜色里低调地闪。月色清幽,泠泠出几分寂寞。 身上这条裙子是吕明姝的得意之作,可以说是专门为温白然定做的,她喜欢极了。出门前还特意发微信感谢了吕明姝的巧手,把吕明姝高兴得打视频来狠狠夸了她一顿。 吕明姝和宋叙完全是两个极端,一个光靠嘴就能把人哄得团团转,一个也用嘴,但他不吭声,只是吻得温白然妆都快花了才肯放开。 宋叙说,怎么办,我不想让你就这样出门。 温白然当时还觉得挺开心,可是怎么现在却提不起劲来了呢? 后进场的人还不知道她是宋叙今天带来的女伴,有人上前搭讪,“请问你也是校友吗?以前没有见过你,方不方便留一个联系方式呢?” 温白然不想被人打扰,刚要说自己不是校友,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替她回答了。 “不好意思,我太太的手机在这里。” …… 第73章 番外3 那人认识宋叙, 而且很熟。 脱口而出:“太太?这是你太太?你结婚了?omg,我还以为你一直在等祝绮薇......” 话音截停地很突兀。 他下意识看向月下的美人,温白然脸上没有丝毫不悦或尴尬,她淡然的眸子水润得像两颗玉石, 微微泛出的冷意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 宋叙从台阶上走下来, 手里的大衣披到她肩上, 摸到她冰凉的手腕,他牵起来, 放进臂弯, 温白然也从善如流地往他身上依了依。两个人感情好得显而易见。 “你刚才说要联系方式?我等下给你。”宋叙说话的表情淡然到有些古怪。 这下说话的人感到难堪,为自己的失言和刚才贸然搭讪向温白然道歉道:“抱歉啊, 我不知道你是...” 温白然淡淡抿唇,没关系三个字始终没从她嘴里说出来。 那人悻悻地离开了。 没了外人, 壁灯下只有他们。 肩上的大衣要滑下来了,温白然想拢一拢,外面真的很冷。放在他臂弯里的那只手却动不了。 第116章 她一顿,抬起眼。 宋叙深深注视着她, 说:“我突然有个心得。” 心得? 这个时候会有什么心得? 他刚才出现的时机那么恰到好处, 温白然敢保证从她出来他就在跟着她了,在见过她在签名版前的一系列动作后,他不想着怎么解释、哄她高兴, 竟然还冒出了什么心得? 呵。 温白然其实知道他所谓的心得是关于什么,但她还是配合着眨了下眼, “说说看。” “女人的嫉妒心和男人的占有欲都只在特定的情况下发作。感知到危险, 或仅仅只是不喜欢看到其他人站在你旁边。”宋叙说。 “哦?”温白然撩了下睫毛, 夜间的寒雾在她眼里像一层纱,“那你还真是霸道。” “可以这样说。”宋叙替她拉了拉大衣, 她露在外面的手太凉了,他用左手握住,像是漫不经心的动作,掌心的温度传到皮肤上,慢慢暖了她冻僵的关节。 温白然对这种体贴总是受用的,他身上很暖,如果不是在外面,她想她会把两只手都贴在他胸口汲取热量。 宋叙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她另只手也包裹起来,放进怀里的口袋。 这个动作自然地让她更多地面向他,贴近,他腾出的手顺势搂住她的腰,一收,她就以双手都被压在胸口的方式困在了他怀里。 她很香,清新的味道在寒风里变得凛冽,面颊依然是软的。宋叙吻了吻她的脸,离开时问:“那你呢,你感知到了什么样的危险。” 温白然一怔,进而有些挫败,又仿佛是认命般地低下头,抵着他的肩,低声说:“你说呢。” 尽管知道过去式之所以成为过去式,是因为她已经不存在于此时此刻。但祝绮薇这个名字,今天晚上听到、想到太多次。她实在有些不齿自己这种把另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当成假想敌的思维方式,她从来不想和谁对抗,也不想竞争,唯独只是想确定,他对这个名字闭口不言的理由究竟是因为什么。 之前聊起两个人的情史,宋叙对这个人的三缄其口如今想来是有些微妙的情绪在的。 他对其他人从来不会这样。 哪怕是那个一直在送他车载香水的宁霜。 温白然问,你真的在等她吗? 她声音很轻,几乎听不到。 但宋叙在听。 “没有。” 他从来没有等,也不会等。 祝绮薇说分手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就已经结束。 没有悬念和后遗症。 他从不让自己留下这些。 温白然知道他会这样回答,所以并没有多么放松。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会提到她的名字?” 话出口,没答案。 他们在僻静的角落相拥,巴黎的月带着梦幻般朦胧的味道,月光霜一样地落在他们脚边。 冬天很冷,可是这样抱着又很温暖。 她喜欢拥抱多过接吻。 哦,也不尽然。 他的肢体几乎没有她不喜欢的。 宋叙不说话,拢在她肩后的大手略微收紧。 温白然于是突然就想通了。 时间会在人身上留下伤痕,尽管并不是他所期望的,但那些印记对他来说仍然是不可触碰的。 就像她不会在他面前说起周凛。 是过去了,可是记忆在,痕迹在,时间在。 祝绮薇说他不爱她的那句话始终留在那里。 以前只觉得那是一段失败的恋爱,现在才明白他真的是过错方。 他从没有真正地看向祝绮薇,或者任何一个人。 会惭愧吧。 也有负罪感。 但这些让自己不舒服的感觉是不允许存在的。 所以干脆不想,不提,把它束之高阁,永远不见。 这是合理避险。 温白然对他说出这几个字发出一阵嗤笑,她抬起头来,情绪明显好转,“你真能强词夺理。” 明明就是逃避,什么合理避险。 任何负面评价到他那儿都有一番美化说辞。 宋叙眉眼松和,依然郑重,“要有信心。” 对他,对她自己。 对他们的婚姻。 不要怀疑,不要犹豫。 温白然是后来才明白他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要有信心,要先爱自己。没什么值得她惆怅和迷茫,任何事情发生之后,先想自己,再来想他。 想自己的利益是否受损,想他说过他是她的武器。 他们永远是一体。 她把这些说给宋叙听,宋叙欣慰她的转变,告诉她如果有一天意外来临,他也要她先保护自己。 温白然动容地眸光闪烁,半晌才有些哽咽地说,嗯,我会的。 / 在巴黎这天最后的夜晚,宋叙对她说,“虽然女人的嫉妒很麻烦,但你的嫉妒像冬天。北风会吹得人感冒,可是雪很美。我愿意一直看。” 温白然吸了吸鼻子,唔哝说一次就够了,哪有一直,你要是敢一直让我有这种感觉,信不信我把你的钱全给花了。 宋叙笑,“好威胁。” 她往他怀里缩了缩。 两个人就这样抱着,很久没有回到会场。 “对了,等会别忘了提醒我给jack留个联系方式。” “jack是谁?” “刚才找你要电话的人。” “......真给他留?” 宋叙说:“他家的酒店业遍布全球,以后公司展会研讨都有去处了。” 温白然:“......” 她抬头,切齿地皱了皱鼻子,“可恶的资本家。” 宋叙淡然一哂,“多赚钱,让你多点威胁我的资本,这样还可恶?” ......更可恶了! // 在巴黎整整待了一个月,回国时国内的春节都已经过完了。 长途飞行的疲惫让温白然一上车就睡着了,等她再睁开眼睛,车窗外熟悉的景色让她有片刻茫然。 “这是哪?” 这小区,这楼房,那边在小公园里散步的一对中年夫妻,怎么这么像她家和她爸妈? 原定从悉尼返回来过年的行程拖到现在,已经超期一个月了。 家里的人都还不知道他们在巴黎登过记,也不知道他们今天要回来。 温前明和谢女士散完步相携回家,见楼下停了辆豪车,感觉有点眼熟,又说不出来在哪见过,谢女士心头涌上一股预感,下一秒就看见温白然从打开的后备箱里抬起头,又惊讶又担心地对身边人说,“这么多东西,我们要怎么搬上去?我家可没有电梯......” 温前明听这声音,狐疑转过头叫了声:“然然?” 温白然从车子后面探出半边身子,“爸、妈,真巧啊,你们也回来了。” 虽然温家有谢女士做主,一向开明大方,但温白然也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开明到能接受她在外面先斩后奏地结了婚。 说起来,宋叙跟他们压根就还没正式见过呢。 谢女士是知情人,倒是没那么意外,她高深的表情像是已经知道温白然做了什么事。 温白然十分识趣地先上前挽住她,贴着她撒娇,“好久不见啦谢女士,你怎么越来越年轻,脸上连一点皱纹都看不到。你用了什么护肤品?也给我介绍一下吧~” 谢女士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拍了把她的手,“你哟。”嗔怪的表情像是在说等下看你怎么收场。 至于温前明,作为父亲的直觉让他再见到宋叙的时候表现出了天然的抵触。 上次寿宴外匆匆一见,他对突然出现的人没太多看法,但今天不一样,宋叙手里拎满了东西,走近前还没开口,但他看向温白然的眼神已经说明他不是单纯来做客的。 谢女士在这之前虽然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但他对这个人了解不多,也不理解他来都来了,连个叔叔阿姨都不叫是什么意思? 之前那个虽然也是富家子弟,但对他们可比这人热情多了。 再见到他一靠近,温白然便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温前明当即甩了个脸色,背着手气哼哼地上楼去了。 谢女士见状跟在他后面,回头打量了一下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模样,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也上去了。 温白然事先不知道宋叙要带她回来,不然她肯定会先通风报信一下,温前明这个样子,等下估计不会给他什么好脸看,她深怕宋叙一个不爽撂挑子就走了。他又不是做不出来。 但他看起来没有丝毫被轻视的不悦或冷漠,格外淡定地让她去把扶手箱里的东西拿下来。 温白然在那里面找出一只珐琅匣子。 没打开,又匆匆返回楼下。 想帮他拎点东西,被拒绝了。 宋叙:“你走前面。” 他平时说话就是这个调调,但这段时间他们腻在一块太久了,温白然习惯了他低声的温柔,一听他正常说话下意识觉得他是不是不高兴了,“你别介意,我爸妈他们......” 第117章 “先上楼。”他手里拎着东西,不好牵她,用手臂内侧碰了碰她的腰,示意她带路。 温白然看他表情没什么异常,只好先闭嘴。 楼上,谢女士给他们留着门。 温前明正坐在客厅里等着。 他脸色严肃的像要审犯人似的。 温白然心头咯噔一下,下意识看向谢女士,谢女士却只是淡淡微笑,看起来她已经跟温前明通过气了,但也说不好一会儿是好是坏。 宋叙随后进来,空着手。 他带来的东西放在门口,玄关都堆满了。 两人上前,温前明在他手上一扫,哼笑了一下,表情像是在说他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把东西放门口方便他待会把那些玩意都给扔了。 温白然忍不住错开半步,挡了挡他的视线。 “爸...”她皱眉刚开口,温前明瞪眼让她闭嘴。 温前明在单位里大小是个领导,同事们,尤其是那些后辈都对他多有恭敬,他本身也是个随和的性子,加上谢女士常年在家占据主导地位,他作为一家之主的气势显得相当空洞。 温白然明显不怕他,眼睛瞪得比他还大。 好歹是人家第一次来家里,就算是客人也得讲点礼貌吧。 宋叙被她挡在身后,落下来的视线定在她侧脸,微微鼓起的两腮气势十足,是要给他撑腰的样子,冷隽的面容不易察觉地变得柔和了两分。 “......” 温前明威仪扫地,又被谢女士在旁边连看了好几眼,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让他们过来坐。 客厅不大,单人沙发就够坐一个人的。 宋叙坐下后,温白然很自然地在他手边坐下了。 对面沙发上给女儿挪了挪位置的温前明顿时感到更加受伤,这还没怎么着呢胳膊肘就拐到人家大腿根了。 其实他也不是反对他们恋爱结婚,但这种人生大事总是要先知会父母一声的,哪像他们,动不动就先斩后奏。现在到家里来了难道还不许他摆摆老丈人的架子? 从前那个周凛,一看就还是个毛头小子,知道他好应付,温前明对他倒也没多严肃,宋叙可就不一样了。 到底是在单位里混了一辈子,看人的眼色温前明是十拿九稳。 宋叙看起来仪表堂堂,姿态够沉稳,是个做大事的样子。但架势太足了难免不在家里摆谱,他是担心温白然以后能不能降得住他。 要是她肯找一个比她弱些的,多少会舒心些。 温前明有点老教条,问话的时候像在给宋叙政审似的,从头到尾,从里到外,连他家往上三代恨不得都要知道一下。直到听说他父亲是律师,母亲是设计师,两个人常年住在国外,他一直紧绷的脸色才稍有缓和。 一家三口人,各自干的事业八竿子打不着边,又都做得不错,足可见这是个开放又富裕的家庭。这对以后他们过日子来说倒是多有益处。 平时在体制内看多了行事保守雷同的死板作风,温前明其实对宋叙的个人想法和谈吐都很欣赏。于事业上来说,他是非常优秀了。不过既然这么优秀,恐怕对以后的家庭要求也很高吧。 温前明直接问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 “爸!”这个问题太直接了,他们才刚领证,怎么就谈到要孩子了,宋叙也从来没跟她说过这回事。 温白然反应有点激烈,温前明这回却没再依着她把话题揭过去,而是严正道:“你还小,不懂有些问题是必须要提前说明白的。你们现在都还在事业的上升期,看起来也并不打算为家庭牺牲什么。可女孩子宝贵时间就那么几年,难道要等到你变成高龄产妇,或者无法生育的时候再来说这些吗?真到那时候就晚了。” 他很少在温白然面前如此严肃,微微怔了怔,温白然抿着嘴不出声了。 宋叙明白温前明是在为温白然考虑,也不避讳,坦诚道:“关于这个问题,我的规划比较靠后。” 温前明:“多后,是彻底不要了还是有个时限?你看起来就是个很有计划的人,说说看你的打算。” 宋叙:“如您所言,我们都还在事业的上升期,这时候要孩子必定会折损我们在工作上的时间。然然作为女性和生育主体,势必会比我付出的更多。而在我们结婚之前,就已经明确过p&t会在她的亲自带领下运行,她很赞成这个提议,也已经为公司的将来做出了许多打算,这些都有待她一一实现。很显然,她并不是会完全在家庭里打转的女性类型。在我的人生顺位里,伴侣将会是排在第一位的。而我始终认为,要平衡家庭和事业不是光靠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事情,所以我会尊重并支持她的所有意愿。拥有后代对我来说是重要的,但也没那么重要。只要她愿意,我们可以马上着手备孕,当然,如果她不愿意并且一直坚持,我更不会强迫她。在这件事情上,您完全不必担心我会给她施加任何压力。” 温前明是个老教条,虽然现在婚恋观的开放给了年轻人多样选择的机会,但在他的传统观念里总是认为女孩子结婚生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知道温白然不是个肯在家里做贤妻良母的类型,更不忍心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女儿一辈子只围着男人打转,问这话的本意只是想表达自己会给女儿撑腰,有他在,谁也别想强迫她干自己不喜欢的事。 可没想到宋叙竟然这么上道。 “你有这种想法自然是最好,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宋叙略略颔了颔下巴,“当然。” 温白然在此之前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些,事实上,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根本很短,连结婚这个决定都闪电般的只花了一周。当然,是说她自己。 她一直隐隐有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的想法,但宋叙却总是用行动告诉她,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从悉尼到巴黎,再到回国坐在这里。 再往前追溯一些,似乎他的存在对温白然来说永远代表着安心。 客厅里,充满春意的阳光柔和地洒在他肩上,周围是她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她的父母都在这里,宋叙宽阔的后背和微微偏向她的侧脸奇妙地融合进了这个场景。仿佛已经彩排过无数次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坐在这里,坐在这个位置,背对着她,悄无声息地在身侧握住她。 他回眸望过来的眼神,深刻而温柔地将她完全包裹在里面。 温白然忽然有些鼻酸,这种确切地知道自己被全方位考虑、照顾着的感觉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体会。 十几分钟前的那些担心都变得很多余。 宋叙他,真的从来没让任何人失望过。 尤其是她。 在她眼里看到了感动的人眉眼渐渐柔和,无需过多的言语,一切温柔情意都在他握着她的掌心里。 她用力回握。 / 晚饭是在外面吃的。 宋叙订好了酒店,在温奶奶办寿宴的酒店。 包房里,放下了抵触的温前明虽然对他一声不吭就娶了自己女儿的行为还是有些不满,但至少能够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了。 两个人也不知哪里来的话题,竟隐隐有怎么也说不完的趋势。 临到结尾,温白然起身结账,被服务员告知已经结过了。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回头从门缝中望向包间里的正对着这里的男人,他喝了些酒,白酒度数高,即便他酒量再好,眼中也被醺得微红。明亮的灯光将他洁白的脸映出迷人又温柔的暖调。 两人隔门相望,中间没有阻隔。 温白然笑了笑。 很柔。 于是宋叙也笑。 几不可察的弧度在他唇边转瞬即逝。 暖融融的空气中飘着点玫瑰甜酒的温甜滋味。 那是她最爱吃的甜汤。 不知不觉里,宋叙了解她多过所有人。 谢女士这时出来去洗手间,温白然收回视线,挽着她一同去。 她同谢女士说了这两个月来发生的所有事,从辞职到结婚,中间说起那份婚前协议,温白然并不是要以此来证明或者炫耀,只是她很想让谢女士知道,宋叙对她是认真的。 洗手池前的镜子里,母女对谈的画面好像曾几何时就已经发生过一次。那次温白然心里装着对未知的迷惘和不甘,这次,她带着憧憬。 人生最宝贵的就是憧憬。 对未来,对感情,对人。 憧憬是希望,是期待美好的发生,它会给人带来正向的能量,引导你往那片美丽的地方走去。 但这种能力如今也在渐渐变得稀有。 谢女士多欣慰温白然还能够拥有这种能力,她抚摸着她的长发,像小时候为她梳头那样,“真好,对妈妈来说,你能得到幸福比什么都让我高兴。” 谢女士充满温柔慈爱的眼神让温白然一下子红了眼眶,她依偎到她肩头,“妈,你相信我,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让你担心,这一次我肯定能做好。” 第118章 谢女士笑,“傻瓜,妈妈担心的从来不是这个,妈妈只担心你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肯说。妈妈当然相信你能做好,但你也要知道,做不好也没关系,任何时候你都还有爸爸妈妈。” 这下温白然哭腔更重了,“妈...”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有这么一双爱她的父母,经历过爱情和情伤后还能继续站起来往前看,而今又有了婚姻,宋叙从不把爱这个字挂在嘴边,但他实打实地让她感觉自己在被爱着。 拥有这一切,她很满足。 潮湿的情绪过了好一阵缓过来,温白然吸了吸鼻子说他们不准备办婚礼了。 婚礼太繁琐,办得隆重或简单,来得人多或人少都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她和宋叙都不是爱这种热闹的人,两个人在巴黎的这一趟是蜜月也是结婚旅行。 谢女士表示理解,但总归是要把两家凑在一起吃个饭吧? 温白然这才解释宋叙的家庭关系比较复杂,他本人对亲情这方面也很淡漠,她至今也没见过他父亲,这种亲子间的相处方式恐怕不是普通人能接受的。原本她都做好了他不会来见她父母的打算,没想到会突然回来。 谢女士听完有些意外,“连奶奶也不见一见吗?” 温白然想了下,说她一个人去就行了,奶奶住在温后亮家,他们家里人多,宋叙肯定不喜欢的。 谢女士想了想也同意了这个提议,她堂妹最近在家休假,也带了个男朋友回来,温后亮对那孩子极其不满意,家里正闹腾呢。 不过说起这个,她又想起一件事。 “你知道有人送了奶奶一只很名贵的镯子吗?” 温白然不明所以,“镯子?什么镯子?” 半个月前,温奶奶收到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镯,礼盒下面的贺卡留言写着是温白然送给老太太的迟到的生日礼物。 给老太太高兴坏了,当即打电话去问,但她那时在国外,没收到电话。她转而打给谢女士。 谢女士在视频里一看那镯子就知道价值不菲,更知道他们家没人有这种大手笔的送礼风格,先她还猜会不会是周凛,本来想问问温白然是怎么回事,又怕在电话里一两句说不清楚给宋叙听去了闹什么误会,才一直耽搁。 今天见他们带回来的那只珐琅盒子有点眼熟,她才想到是宋叙。 温白然这两个月里收到太多类似的惊喜,已经对宋叙在暗地里进行一切的行为见惯不怪了,她都不知道那个盒子里装着什么,更不晓得连温奶奶他都照顾到了。 问谢女士那镯子呢。 谢女士说因为那镯子来路不明,又太贵重,老太太不敢戴,第二天就亲自送到家里来了,现在还在柜子里放着呢。 温白然听着好笑,感觉到谢女士也有些心里负担,便安抚道既然已经结婚,就是一家人了,宋叙送的就等于她送的,她们安心戴就是了。 谢女士不由感叹:“奶奶过寿那天他来了也没说进来吃酒,这还记着给老太太送礼,也是有心了。” 确实有心了。 恐怕那时候他就已经在心里打她的算盘了。 温白然想,她晚上得好好问一问,他到底还背着她干了多少事才行。 / 吃完饭不早了,谢女士一个人招架不住喝多了的温前明,温白然得跟着一块送他回去。宋叙也喝了不少,不能开车了,站在酒店门口吹风的样子看起来怪可怜的。 把温前明送上车后,温白然快步跑到他跟前,摸了摸他温热的脸叫他:“宋叙、宋叙?我给你叫了代驾,他一会儿就来了,你一个人先回酒店去知道吗?” 宋叙没回答,眼神有些迟缓地盯着她的脸。 车子还在等,温白然没时间再说什么,转身上车前不放心又叮嘱一句,让他到了酒店记得给她来电话。 宋叙在原地看着她上车,直到他们车子开出很远,温白然回头还能依稀看见他站在那里的身影。 回到家,把温前明安顿好,娘俩累得腰都差点直不起。 平时家里有禁酒令,今天难得破戒,温前明放飞自我的下场十分惨烈。 跟谢女士一块收拾到快转点,温白然衣服上弄脏了一块,她先去洗澡,出来时谢女士还给她泡了姜茶让她喝了赶紧睡觉。 她趁热喝完,回房第一件事就是抓起手机看宋叙有没有给她发消息。 没有。 什么消息都没有。 温白然不禁怀疑他难道是忘了? 打了个电话过去,通了,但没人接。 没听见? 还是洗澡去了? 她又给他发微信。 然:[到酒店了吗?] 然:[我爸吐了好久,你没事吧?] 然:[看到给我回个消息] 等了半天没回应,估摸着是宋叙已经睡下了。 温白然放下手机也准备睡了。 但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在飞机上睡了一路,回来又睡了一路,这会儿说什么也不困。 拿起手机看看有没有宋叙的消息,人越来越精神。 他到现在还没个动静,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 想想他今天是喝了不少,可以他平时的量来说也不算多,难道因为喝的是白酒? 温白然回忆了一下自己为数不多的宿醉经历,发现几乎全是和宋叙一起,想起那种头疼欲裂、口干舌燥的感觉,她不禁有些担心宋叙是不是也有哪里不舒服。 看了眼时间,快两点了。 隔壁房间早已熄了灯,寂静的黑暗里隐约能听见温前明细微的呼声。 又发了条信息过去问他在不在酒店,还是没有回复。 温白然越想越觉得宋叙站在酒店门口看她上车的表情有哪里不对,干脆起来换衣服,与其在这东猜西想,不如直接去看看他还比较放心。 春夜已经没有冬天的寒气,但更深露重,还是冷得人要把自己裹起来才行。 温白然匆匆下楼,手里只拿了个手机。 出了楼栋,风一吹,她不禁把脸埋低在围巾里,加快脚步。 没走两步,她忽然顿住。 鬼使神差地抬起头,往一旁的花坛看过去。 夜色里,男人黑色的风衣几乎和树下的阴影融为一体。他低头靠着树干,脚尖轻点,浓重的暗色中,他指间的火光和那张白到过分的脸显得尤为突兀。 冷冽的风里传来干燥的烟味和似有若无的沉厚香味。 温白然小声不可思议地叫了声:“宋叙?” 那头的人没有反应,依旧低头抽烟。 她心在胸口下扑通扑通跳,抬脚走过去。 花坛不大,年轻的杨树甚至不如男人看起来可靠。 烟抽到尾声,苦味里夹杂着一丝橙花的香。 捏着烟蒂的手一顿。 眼帘微微掀开,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长靴,脚尖对着他,距离不过一拳。 温白然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这空寂的夜里轻得像幻觉,“...宋叙,你怎么在这里?你在等我?” 宋叙从阴影中抬起头来,深邃的眼眸吸满了夜的暗与凉,陡然碰到她的脸,温白然被冻得缩了一下,但她没有后退,在确认他脸色没有异常后,她甚至靠近了半步,温温地问他,“等很久了吧?”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我差点真的睡了。” “你怎么过来的,你的车呢?” “宋叙,你还好吗?”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哪里难受?要不我带你上楼去喝点热姜茶,好不好......” 她絮絮的话音被闷进他怀里,连同她诧异的眼神和他的叹息。 “是,我在等你。” 等了很久, 很久。 …… 第74章 番外4 春夜的风不够凌冽, 植物苏醒的味道从泥土里钻出来。 头顶看不见月亮和星星,但男人的眼光足够明亮。 温白然心头震荡,像被人挤压着胸腔,眩晕和茫然同时出现, 宋叙望下来的眼神让她有些微错愕。 “宋叙...你怎么了......”喉咙里干得发痒, 连声音出现都觉得刮人。 宋叙正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看着她, 像温柔,又强势, 带着十足的侵略和十二分的深情, 他没有出声,但温白然分明从他眼睛里听见叹息。 很轻。 很淡。 不是惆怅或无奈, 好像是......委屈? 这念头只出现不到一秒,很快被他吻下来的力道打碎。 她真是佩服自己的联想力。 委屈? 宋叙怎么会委屈呢。 他得到了他设想里的一切。 爱情, 婚姻,还有她。 这个亲吻不柔和,甚至不暧昧,只是单纯地宣泄和占有。 宣告温白然是他的所有物。 他齿尖撕咬她唇瓣的力度既尖锐又霸道。 温白然疼了, 哼着推他, 还醉着的人力气也不小,推了两下推不动,她上手扯他衣领, 指尖摸到他脖子上的温度,被冻得一缩。 第119章 从她回家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小时。 代驾送他到楼下后就走了, 宋叙没在车里等, 这四个小时, 他一直站在这里,看楼上灯明灯灭。 随身带的那包烟已经抽完了, 她要是再不下来,他不知要怎样度过今夜。 温白然的呜咽渐熄,感觉到他慢慢变得缠绵悱恻,她心尖收得越紧。 刚才荒唐的念头重现,且越来越凝实。 深重交错的呼吸里,他的味道带着微苦。 不知过了多久,宋叙松开她的时候,她几乎力竭,整个人栽进他怀里,像离水的鱼,喘得又急又密。 宋叙的车就停在路边。 熟悉的位置。 熟悉的姿势。 温白等其实不想在这,宋叙看起来也觉得不舒服。 他拧紧的眉头藏着痛苦,怎么都不够纾解的欲/望像一个皮球,把两个人之间填得满满当当。 她咬住他的时候,清晰感觉到他的僵硬。 短暂的释放并不足以消磨这四个小时的冷和孤独。 等温白然缓过来,她已经被他放进了驾驶室,宋叙不满的声音冷得像冰,命令她开车。 不知怎么,她总是会下意识地照他的话做。 可脚踩在油门上,腿间那股酸痛让她抖个不停。 宋叙从旁边按住她,缓了声调说,“不急。” 他嘴上说不急,但摩挲她的那只手很急。 “嗯...” 温白然强定心神开车。 半夜的街道空无一人,连车也少见。 进了停车场,巨大的空寂让两个人之间的火花一触即燃。 缠吻着进了电梯,轿厢里太过明亮,摄像头的存在让温白然没法投入,频频偏头避开他,提醒:“别闹了,有人看着。” 她声音娇得像猫抓。 宋叙眼色沉沉,搂着她换了个面,将她藏在自己身前的角落里,严严实实不漏半分。 很快到了楼层,温白然想出去,但他不肯。 弯腰径直打横将人抱起来,大步迈出去。 两个人的嘴唇几乎没有分开过。 回旋的走廊像个无限延伸的梦境,温白然想起那晚她去找他,在门口驻足好久。 她的挣扎和纠结随着时间变得焦灼,她感觉自己随时可能后悔离开。 但偏偏,他在她要转身的前一秒打开了房门。 恰到好处的时机,宽容又深沉的拥抱。 纵使明知他也有目的,温白然却怎么都恨不起来他。 相反,她一直觉得他在那个时候救了她。 今夜同样在门前停下,房卡在宋叙西裤的口袋。 温白然柔弱无骨的细手顺着他胸口摸下去,探进,过深的口袋里,房卡锋利的边缘硬得发烫,她被灼得颤了颤,却没立刻退出来,而是大胆地握住。 宋叙被掐得倒吸一口凉气。 “是这个么。”她媚眼如丝,在他唇上明知故问。 深沉的眉目瞬间着了火。 托着她腰肢的手轻巧一转,顺着她后背滑下去,双手分别架住她两条腿,人就这样被挂在了胸前。 “宋叙!我要掉下去了!” 他动作太快,温白然来不及勾住他,整个人滑下去的瞬间感觉他端着她轻轻一颠,顺势威胁,“你说呢。” “......” 温白然顿时红了脸。 刷卡开门,门后玄关有一排长柜,高度适宜。 她被放上去。 关门落锁。 刚才车里短暂的交战还有余韵,毫无防守的落空更方便他随时发动新一轮的攻势。温白然指尖一软,差点捏不住那张薄薄的房卡,怕掉下去又不得不紧紧掐在掌心。 宋叙今夜格外失控。 不知是喝了酒的关系还是怎样。 他动作有些粗鲁,胸口比身下的岩板还要硬。 冰凉的台面和滚烫的体温形成鲜明的对比,温白然扬起头来,艰难地摸到门边的开关,点亮了电源。 但还不如不点。 宋叙被欲望笼罩的面容晦暗到极致,她不小心落下去的视线转瞬就被淹没在他下半张脸沉醉的阴影中,心跳快得都要感觉不到了。 兴奋和不安一同袭来,除了抱紧他,她没有别的选择。 “宋叙...” “嗯。” “宋叙...” “嗯,继续。” “我...” 喜欢这两个字被牢牢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也下不去。 她迷失在他造的幻境。 男人握着她的脖颈,拇指下那颗微微凸起的殷红小痣在近乎灭顶的窒息里体验到了绝对的欢愉。 他深沉的声音像一个梦。 他说, 别再让我等。 …… 这个晚上很长。 又仿佛很短。 温白然昏死又醒来,醒来又昏死,眼泪快要流干,嗓子也哑了,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 她最后有意识是被他抱进浴室清洗。 他们坦诚相见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他清洗的手法彻底到温白然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还是一块肉了。 似乎从开始到现在,她对他从来就没有过所谓防备和羞耻。 两个人的身心赤/裸相对。 是谁说过,通往女人心的道路要经过性。 宋叙大概是这句话最好的体现。 从欲望到感情。 这其中有多少是在性里完成的,温白然自己也说不清。 清洗完,她也醒了。 两个人躺在床上,以背后拥抱的方式面对着窗外,看曦光一点点破开晨雾,逐渐渗透进眼睛。 宋叙轻柔地吻她后颈,她被微光照耀的脸颊,茸茸的质感让人爱不释手。 温白然发痒,但已经没力气躲了,脑袋往后靠了靠,抵住他,哑着声音问:“你酒醒了?” 身后半晌才传来一声低沉的,“我没醉。” 没醉才怪。 他昨晚明显就不对劲。 温白然侧过脸,宋叙迎着晨光,半边脸却还沉浸在她发丝的阴影里,直到这个时候,他眉眼间还是隐隐有狂热的影子存在。 总是波澜不惊的人,究竟是什么让他变得激烈? 她想转身,腰却酸得像是要断了。 好在有他帮忙。 他搂着她转向自己,两人面对面着,他低头亲吻她额间。 温白然窝在他怀里,不禁仰头,用指尖细细描绘他的五官,随后着重在他的眼睛,像什么呢,温白然想了想,她以前看过一个纪录片,里面有许多赛级冠军犬,其中一条已经退役的边牧曾经获奖无数,但褪去赛场光环,他在角落里看着其他犬只训练完后被主人接回家的画面让她唏嘘很久。 为比赛而生的冠军犬和被主人送到训练学校的宠物犬完全是两个世界。他似乎知道辉煌战绩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也同样知道假如没有冠军头衔,那些众星捧月就会离他而去。他没有主人和退路,更不会有人在他做不好的时候接他回家,告诉他他还是家里的宝贝。 昨夜宋叙看她的眼神就很像那只冠军犬。 骄傲和落寞并存,优越仍然,却掩不住那一丝丝渴望。 温白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但她愿意相信他是真的想要得到这些。 她甚至隐隐有个念头,宋叙他,是不是很羡慕周凛? 她没有问。 想他也不会回答。 他那么骄矜,这问题恐怕会让他觉得冒犯。 她看着他,渐渐来了困意。 时差和激战消耗掉她全部的精力,临睡前,她捧着他的脸轻轻吻,随即低头偎进他的肩膀,低声说她要睡了。 几乎是下一秒,她均匀而平缓的呼吸就像水一样流进宋叙的皮肤和身体。 他搂着她,吻她光裸的肩膀,再用棉被包裹着抱紧,让她睡得更暖。 刚才那个问题,温白然并未意识到自己已经问出口了。 窗外亮起来的天色已经照到床边,宋叙的眸子里却始终是暗的。 他深度思考了这个问题,得出羡慕并不成立的答案。 他只是不解。 不明白这世上会有如此溺爱的家庭。 不明白为什么即使做个废物也还是有人爱他。 不明白哪怕分了手,温白然还在继续维持他的自尊不许人诋毁。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周凛都不是他的对手。 可他是怎么得到这些的? 这是种很微妙的心理。 存在竞争和比较,但对手似乎不是对手。 他想让温白然看到两个人的差距,从而转移她的视线到他这里,仅仅这样好像还不足够。 那个晚上,w酒店的套房,江水在外滔滔,温白然接完电话的时候回头来看他时冷漠又维护的视线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身体里。 那是不知名的角落,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方位。 只有血流冲刷的时候才能感觉到那种存在。 第120章 那个眼神,那种偏爱的执着。 他从未得到过。 但他为什么不能得到? 家庭并不是他安全感的来源,自身足够牢靠是让他屹立的根本。 他不明白周凛如何做到能够如此理直气壮地依靠温白然的肩膀。 就像他不懂她为什么说他从没把她当成一个人在对待。 今天她把他护在身后的动作才让他有些明白。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 但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即便他觉得愉悦,也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他曾经在她眼里看到的。 直到酒店门口,她把人送上车,他以为她会直接走掉,但她回头了。 夜里的风吹得人视线都不太清晰,温白然跑过来的那几步,她发丝的摆动和围巾的流苏却被完整地镌刻进他的眼睛。 她停下来摸他的脸,用温暖的手,心疼的眼,和宠溺的声音。 ‘你一个人先回酒店知道吗?’…… 一个人,先回去。 也就是说,她还会再来。 她来了,他就不是一个人。 他可能天生不具备形容细腻的能力,那一刻的滋味只是像晚上的喝过的酒全都同一时间在身体里发酵。 澎湃而巨大的晕眩塞在他胸口。 他感到自己变得迟缓。 想问她他的感觉有没有错,她却已经走远。 看不见她之后,代驾来跟他确认地址,他报了另一个。 到她家楼下,吹着风,宋叙也觉得自己是醉了。 过于冲动,不够冷静。 和他平时不一样。 但这种感觉和醉又不完全一致。 脑子还是清醒的,身体也是,知觉和五感却像泡在温水里,说不出哪里舒服,也不知道哪里不舒服。 总之想见到她,想看她是不是真的会来找他。 寒风里的四个小时根本就是转瞬即逝。 烟和风陪着他。 冷和热都不存在了,耳边所有声音只剩下她突然出现,不确定地叫他名字,‘宋叙?’ 于是他才苏醒。 醒过来看到了她,还是水润的眼睛,还是温热的掌心,她忧心又安慰的神情交织着成一幅近乎永恒的画面。 在最开始,他就是想要这种表情。 他想要。 被爱。 被她爱。 用力的。 沉溺的。 即使陷入万劫不复,也想把她抢过来。 让这种被爱成为他的。 羡慕周凛? 不。 他从不贪求自身以外的东西。 但因为她值得更好。 他也是。 春日的暖阳像极细的金色粉末,随着他眼睫垂落,扑簌簌地下坠。怀中女人的睡颜恬静到纯美,宋叙沉下/身去,餍足地同她相拥而眠。 // 温白然最后还是一个人去见了温奶奶。 她问过宋叙,他明确说不去,她也就不勉强。 温奶奶精神头尚可,就是最近被堂妹和她那个男朋友闹得有点休息不好,听说堂妹在家里要死要活跟人结婚,小叔咬死不允许她在大学毕业前结婚,她一气之下说要退学,小叔怕她真能干出这种事情,也上头地把人锁在房间里,除了吃饭喝水都不许开门,也不许人见她。 温奶奶悄悄把钥匙拿给温白然,让她去劝劝,她去了。 但没劝。 在堂妹房里坐了两个小时,听她抱怨,看她流泪,她翻出许多他们的甜蜜合照给她看。 温白然一一看完,说挺好的,感情这回事确实只有自己明白,外人说再多都显得僭越,你现在正是不顾一切的年纪,也那就投入吧,别让自己后悔。虽然暂时被困住,但要相信是你的感情就不会跑,跑了的感情不用追。最重要的一条,不能退学。 “路是你自己的,坦途或崎岖都好,你唯一能做的是握紧手里的拐杖,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要丢。读书就是这根拐杖。” 感情来去无踪,今天热爱,也许明天就崩坏,只有好好读书,有了立身之本,将来无论是独立出家庭还是追寻所爱都是她的底气和资本。相反,如果脑袋空空,十年如一日的毫无长进,再好的人也会被拖累,再好的日子也会被消磨。保存爱情的唯一办法,只有先爱自己。 这些时日听多了那些劝她分手的陈词滥调,温白然的善解人意简直像夜空中的启明星。 堂妹懵懵懂懂,难说有没有把她这些话全都听进去,但她总算不再提退学这事了。 温白然功成身退,回到温奶奶的房间汇报,奶奶夸她长大了。 温白然笑,她今年都二十九岁了,早就是个大人了。 温奶奶拉着她的手说,“以前见你,还觉得你是个孩子,再懂事也肩不起什么。今天感觉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温奶奶想了想说,是硬气吧。 还是柔和的脸,和小时候如出一辙的眼睛,但透彻里有了什么夯实的东西做支撑,不那么易碎。 “虽说女人不必逞强,但琉璃太脆了,不如把自己活得像一块软板,漂亮是其次,弯折自如才最好。” 老太太到底是眼明心亮,一番话通透又大气。 二十八岁以前的温白然都很天真,以为爱一个人要付出全部,乃至于自己。 现在不这么想了,因为宋叙告诉她,他会来爱她。 那只羊脂玉的镯子她交还给老太太,老太太坚持不收,直言就当做她收下了,现在转赠给她做嫁妆,另外还给了她一张卡,是这些年悄悄攒的,不多,她把卡塞进温白然手里,叮嘱两个人随时出去玩一玩,买买东西,多少都是老人家的一点心意。 温白然感动到开始后悔,她还是应该坚持把宋叙带来的。 他也得瞧瞧她奶奶多么明事理,不仅对他们不办宴席表示理解和支持,还给他们送钱。 跟老太太撒了会娇,温白然欢欢喜喜收下,并打算好要在今年温奶奶生日的时候连同红包一起再还给她。 祖孙俩亲亲热热聊到傍晚,小婶打完牌回来招呼温白然一块吃饭,温白然婉拒了。 宋叙还在酒店等着她。 小婶是个热心肠,这些时被女儿的叛逆伤透了心,好不容易今天来了人能热闹消遣一下,便喊她叫上宋叙一块来吃饭。同时又想起上次见面时闹的乌龙,不好意思地说要给他道歉。 温白然笑说不用这么麻烦,他们晚上还要赶回深江,就不吃饭了,下次回来再聚。 小婶闻言也不好再勉强,叮嘱下次一定要来家里吃顿饭。 温白然满口答好。 小婶这个人虽然有些市侩,倒也是个直爽的人。 她要是不提,温白然都差点忘了上次她认错人的事情。 从家里出来后,她越想越觉得好笑,打了个电话给宋叙,“来接我,给你一刻钟。” 她现在越来越习惯用他的口吻对他说话,有种下级僭越的快感。 宋叙倒也不与她计较,自从结了婚,他可比之前好说话多了。 说一刻钟就是一刻钟,一分都不差。 温白然看着他的车远远驶过来,傍晚暗下去的天色里,车前灯太亮,驾驶室里的人陷在明暗之间,表情看不太真切。 她抿住唇边涨起来的笑意,拉开车门上去,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宋叙:? 温白然扣上安全带,状似不经意说:“我小婶就是嘴快了那么一次,你还准备记仇一辈子?” 宋叙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淡着眼色道:“不用那么久。” 不就那么久就是还记着呢呗。 温白然气笑了,这厮什么都好,就这点心胸狭窄让人无语。 上回小婶不是不知道情况才喊了他一声小周嘛,他不乐意见她就算了,连带着温奶奶也不见了。 真是吝啬。 不过看在他还知道补贺礼的份上,她也就不跟他计较这点小事了。 从兜里掏出两张卡,分别摊开在掌心,温白然说:“左边是我奶奶给的,我准备在她生日的时候还给她。右边是我小叔小婶给的,因为对你感到抱歉,小婶还另外送了我一套超级贵的四件套,怎么样,可以消气了吗?” 宋叙瞥她右手一眼,语气还有点架子,“对我感到抱歉,送你礼物。这个逻辑不太顺。” 温白然看他口是心非的样子觉得好笑,“你好幼稚啊宋总。” 她把卡片塞进他外套口袋,“给你当零用钱,这总行了吧?” 宋叙不置可否,发动了车子。 虽然还是看不出心情,但侧脸松和的模样比平时亲切多了。 温白然觉得他终于有了点人味。 笑眯眯凑过去奖励一个香吻,问他接下来是不是直接回深江? 他们的婚假持续了两个多月,不说公司,就说英创,花了那么多钱挖角宋叙,结果签完合同后两个多月都不露面,怕人觉得他诈骗。 第121章 宋叙对她大胆的用词感到十分惊奇,她居然能把诈骗跟他联系起来,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最不会欺骗的人才对。 温白然闻言瞪大眼睛:“你还不会骗人?新一不就被你骗了?还有钟毓。还有向隼和我。” 她是后来才知道他和英创的事连向隼都不知情,等他知道的时候,温白然的股份已然到手。 他气冲冲打来电话质问,以为是来声讨宋叙不经商量就把股份过给温白然,结果内容却是抱怨他们在外面逍遥,他在公司里吭哧吭哧地卖力赚钱,感到不公平。 温白然意外他竟然一点都没有生气宋叙先斩后奏的意思,更没有对她表现出不放心或不信任。 对此,宋叙的答案只有两个字。 有我。 无论是p&t还是英创,无论股份在他手里还是不在,总之有他,p&t只会越来越好。 作为领导和上司,温白然始终都很佩服宋叙的能力与手段。 无论如何,在工作上,她还有很多很多需要向他学习的东西。 未来两个人不在同一个公司,她还是希望他能够不吝赐教。 宋叙闻言淡淡看着她说,只要你愿意,你会是我最好的学生。 在事业这方面,他从来都是严肃认真,一丝不苟。 哪怕这样会显得过于呆板和无趣。 “......” 正常情况下,在她说出不吝赐教后,他怎么也该谦虚一下,或者也夸夸她?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并未觉得他有多骄傲自满。 相反,这才是他。 永远确切和掌控着自己的能力,在这个范围里,任何人都无法越过他。 自信的魅力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温白然撇撇嘴,感觉自己倒是愈发会找他的优点了,不行,也要适当地泼泼冷水,以免他太自大。 “说起来,你怎么不去当老师?西西莉亚女士不是说,你以前的志向是当个老师吗?”她呲牙,有意揶揄。 宋叙却像是感觉不到她的挖苦,直言那已经他五岁时候的事了,他已经不记得。 温白然不知想起什么,笑起来,有点坏,“不过你这幅模样去学校当老师确实不太合适。” 宋叙偏头:“为什么?” 温白然:“你长这样,学生是看你还是看黑板?” 宋叙想了想,“两个都看?” “......” 他难得玩笑,冷冰冰的脸笑起来,有霜雪初霁的意思,“好吧,我有你一个学生已经够了。” 温白然看他看得有些入迷,怔了一下才小声轻哼,“这还差不多。” 车子驶上高速,夜幕彻底降临。 车载电台里的歌曲换过一批,不那么深沉,带着点轻快和俏皮。 温白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忽然回过头问,“你说要是我们在学校里遇见会怎么样?” 宋叙对假设不感兴趣,但她看起来兴致很高,沉吟着想了想。 假如他们在学校...... 想不出来。 他毕业的时候她还在高中,她大一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工作。 怎么想两个人都不会产生交集。 他把这个答案告诉温白然,温白然又好笑又生气,“谁让你这么正经地想了,我是说假如、假如!假如你的工作是在大学呢,你会做什么,助教?还是学校里风头最盛、最年轻的教授?” 宋叙顺着她的思路,选了后一个,听起来比较符合他的设定。 “那我呢?” 新生还是助教? “新生。”宋叙说。 他答得很快,又斩钉截铁。 看起来这个想法产生的相当坚定。 温白然问为什么,他不说话。 沉默的侧脸在这种小儿科的幻想里也显得高深。 她抿着唇笑,“好吧,那我是新生,你是教授,我去上你的第一堂课。” — 深大金融系在国内高校里排名靠前。 新来的教授回国不久,年轻到让一众金融系师生汗颜。 据说他来报道的第一天就被人堵在办公室楼下要电话,他拿出自己刚刚办好的工作证,淡漠扫过女生紧张的脸,说,你最好不在我的班上,不然我会当掉你。 女生没想到他是新来的教授,更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严厉的话,憋红了脸,要哭不哭地跑开了。 从此宋叙这个名字远扬全校,所有人都知道金融系来了个巨年轻巨帅的教授,但脾气很差,动不动就要让学生挂科。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人想亲眼一见这位近乎传奇的宋教授到底长着什么样的三头六臂让一众学生对他又爱又恨。 鉴于以上原因,他的课无论是选修还是必修还是公开课,几乎堂堂满座。 乔伊好不容易抢到了两个公开课的名额,拉着温白然作陪。 到了一看——大阶梯教室里近两百个座位座无虚席,教室前后的空地上都还有人站着听课。 因为人太多了,乔伊原本占好的位置被人抢走,那人态度还非常不好,直言因为一些女生不理智的花痴行为,导致最近课堂质量大幅下降,动不动就来一堆人抢教室,也不听课,就为了看他们教授一眼,这可太影响本系学生上课了。 他说的有理,但姿态过高,乔伊自知理亏本想顺势让位,谁知那人见她心虚,一把拍掉了说上的水杯,骂了句花痴,兀自坐下了。 乔伊气得撸起袖子跟他理论,但快要上课了,教室里人越来越多,周围人都在叫他们安静。 温白然也觉得现在不是吵架的好时候,她将乔伊拉到一边,找了个能站人的角落停住,安抚她有什么事等下课再说,自己则去追顺阶梯滚下去的水杯。 这个阶梯教室很大,从最后一排到讲台,温白然低着头一级一级快步下去,一心只想赶快捡了东西回去角落,全然没注意有道人影径直步入了教室。 撞到讲台才停下来的水杯还算结实,温白然捡起来检查一番,幸好没有摔坏。 上课铃这时响了。 她正要重新回到上面去,忽然感觉哪里怪怪的。 偌大的阶梯教室里从上到下都塞满了人,但诡异的是教室里鸦雀无声到她都能听到白炽灯细微的电流声。 下意识看向教室上方,满教室密密麻麻的人影全都像挂在墙上似的,从高到低的压倒性气势让站在最下方的人不禁有些腿软。 而他们所有人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讲台的方向,连在角落里的乔伊也略显痴迷地看着这个方位。 像是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 温白然头皮发麻,不明所以地缓缓回过头去,先看见了讲台边缘后一截劲瘦的手臂,白衬衣的袖口挽到了臂弯处,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一双艺术品般修长而分明的手慢条斯理地翻着讲义纸张。 男人个头很高,讲台只到他小腹,他略微侧过的身体正好在她的视线范围内,西裤包裹着那双笔直双腿绕过讲台,离得太近了,她清晰看见他大腿肌肉紧绷胀满又放松的整个过程。 他停在了面前。 视线慢慢抬起来,头顶年轻男人的面孔洁白而冷淡,斯文的银边眼镜后,一双锋利到能把人心剖开的长眸,冷淡下落,带来的压迫感胜过她身后的整间教室。 心头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年轻男人深邃的眸子缓慢打量,随即移开,整个过程不到半秒,他面向人满为患的教室,似是不悦地动了动眉心,极富威慑的低声淡淡吐出一句:“非本系学生现在请离开教室。” 空气安静了一秒,紧跟着,整个教室就像潮虫出动的巢穴,哗啦哗啦的脚步和书本声交缠着。 温白然也在需要离开的范围里,但心跳没有落点的失重感卡在喉管,她一时忘了动作。 年轻教授就站在面前,一身居高临下的黑白充满了她视野的每一寸。 直到乔伊顶着巨大的压力过来扯了扯她的衣摆,她才从那无形的压迫里醒过来。 脚下踉跄着被拽出了教室。 走廊上喧闹了一阵,乔伊吓得直拍胸口,不住感叹传闻果然没错,这个学院史上最年轻的教授果然好看,也果然可怕。他刚刚扫教室那一眼,恨不得把他们全部腰斩。 听说连他的课代表都差点因为迟到一次而被他当掉。 “......然然、然然,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是不是吓坏了?天呐,他刚才看你的时候真的好恐怖哦,换成我我可能已经吓哭了。” 乔伊拉着她说我们快点回去吧。 温白然出神的模样不知在想什么,乔伊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醒来后蓦地反手握住她说,“我以前,好像见过他。” “谁?” “讲台上的人。” 教室里,金融系的学生们看着讲台上年轻冷隽的教授对着手里的讲义沉默许久,无人敢惊扰。 仿佛在梦中经历过这样的场景,那个女孩的眼睛无数次充满爱/欲地看着他,一声声叫他名字。 第122章 宋叙 讲义上的每一个字都在扭动,提醒了他错觉和现实的差别。 暂且把这种虚幻重叠的感觉归结为潜意识的虚头,他回过神来,平静如常地上课。 一阵风过,夏季温热的燥风在穿过窗户和门板后变得温柔。 在走廊里回荡,像情人的爱抚。 温白然听见里面传来男人宣布上课的声音。 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所谓前生和今世, 或许不止是一个浪漫预言。 // 车里很暖,暖得温白然昏昏欲睡。 她又困了。 时差倒不过来的结果是日夜继续颠倒,作息继续紊乱。 宋叙等了很久也没有听到下文,转头才发现她睡着了。 她歪在车窗上的样子像只窝在衣服堆里打盹的小猫,耸起来的衣领,肩膀和脖子都缩在里面,太过瘦削的下巴埋在胸前,不太舒服的姿势却睡得很沉。 眉梢不自觉柔和。 关了音乐,暖风调到舒适的档位。 宋叙伸手牵住她。 睡着的人仿佛有所感应,另只手下一秒贴上来包着他,脑袋跟着偏向他的方向,散下来的发丝遮住了她的侧脸,微微嘟起的粉唇嫩得人想咬。 车前窗外一望无际的深蓝天幕里,男人唇边细微的弧度从后视镜里一闪而过。 路途漫漫,过去和未来都已经太远。 当下的温情就很好。 // 回到深江的日子和结婚前没什么区别。 以新的身份重回公司,下面的声音各有不一。 温白然明白自己暂时借着宋叙的光环,但她相信很快她就会有自己的聚光灯。 等各自的事业都步上正轨,他们结婚的事情才正式对外宣布。 说是宣布,但其实也只是通知身边的好友。 比如乔伊和向隼。 而这两个人早在他们回国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所以也没什么惊喜或者惊吓可言。 因为宋叙和温白然并不打算设宴,这次也只是简单地聚个餐就结束。 向隼狠狠出了一次血,不仅送了六位数的红包,还包了一整间游船餐厅,肉疼地他直喊到底是谁结婚? 温白然是不知道他有什么把柄在宋叙手里,否则他怎么会这么听话地请客?但显然他对宋叙没有任何抵抗力。 不过谁请都没差,她等着收钱吃饭就好。 乔伊羡慕得要死,她虽然对婚姻没抱什么希望,可起码给她发几个多金的帅哥来也好啊。 温白然是回公司后才知道叶哲在她辞职后不久也走了。 他跳槽到大公司,奔着前途而去。 留下乔伊伤心了好一阵才走出来。 这期间因为找不到人诉苦,她同向隼约了几顿酒,不清楚都发生了些什么,但温白然感觉他们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 晚上多喝了两杯,乔伊有些醉了。 温白然陪她去卫生间洗脸时旁敲侧击地问了问,没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她便作罢。 回来时向隼看乔伊走都走不稳了,上前来接。 他熟稔地把她扒在温白然肩上的手拆下来,似嗔似怪地说了句,“还真是醉哪睡哪,逮谁抱谁。” 温白然顿时竖起耳朵,好奇地问他:“她抱你啦?” 向隼:“......” 也是奇了,平时根本闲不住嘴的人这会儿倒是守口如瓶地像被人缝了针似的。 他带乔伊回了座位,温白然没跟他们一块回去,一个人上甲板上吹风。 晚餐很好吃,但舱里太闷,貌似有些消化不良。 出来透透风感觉好很多。 不多久宋叙来了,手里挽着她的外套。 深江是个水一样的城市。 包容,有力量。 充满危险又让人流连忘返。 沿江两岸的灯光在夜色里闪耀,无声又热闹地点亮了甲板上的夜风。 寒意来袭,男人适时将外套披在她肩上,恰如其分的关切不腻不少。 “在想什么。” 温白然正被吹得有点冷了,缩了缩肩膀,顺着他手臂靠过去,连在他肩上蹭了蹭,细声说:“你觉不觉得这里没有家里冷?” 虽然人还是会被风吹得冻僵,但没有风的时候空气里的温度明显更让人觉得温暖,和家里明明已经立春还是冷得叫人必须裹紧围巾的感觉完全不同。 宋叙说是因为地理位置不一样。 她上学的时候地理一般,对什么平原中部地区这种绕口的东西没有兴趣。 感觉宋叙又要开始给她上课,她连忙叫停。 “拜托你啊宋教授,这种时候你就不要讲那些专业知识了。” 自从她回来时联想了一下宋叙在大学里当老师的画面,他连着几个晚上都逼她喊他宋老师。不仅要一边听他讲经济学理论,一边被他折磨得死去活来,她不配合还会被抓回来挨打。 打得那叫一个实在。 温白然都有点恨他了。 这会儿一听他当老师的瘾又来了,她就忍不住咬牙。 感觉到她幽怨的视线,宋叙眼里露出些微了然的笑意,又狡黠,十分欠揍,“那你教我,我该说什么。” “......” 温白然想了一下,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浪漫对白,但大概就是我们在一起之类的发言吧。 宋叙沉吟片刻,从善如流地说:“你是说,气候会因为我们的距离而变化。” “差不多吧。” 是这个意思,但他说得太正经,她完全体会不到亲密。 不过算了。 术业有专攻。 床上床下,有一项专精就行了。 温白然放松地依着他,看江水迢迢,波光在水面像绸纱一样流动,美景怡人,她不禁想起餐厅里的两个人,问他们是怎么回事。 和她得到的答案差不多,向隼的嘴这次出离的严实。 但宋叙说向隼有个未婚妻,虽然很久没联系,但两边家里还都默认这件事情的存在。乔伊大约是介意这个。 “什么?!向隼居然是个渣男?”温白然太意外了。 她一直觉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向隼虽然是不着调了点,嘴也碎,但好歹是个正直男性,没想到他也做这种脚踏两条船的事情。 那乔伊怎么办? 她跟叶哲之前打的火热,骤然分了,好不容易衔接到这个,居然又是个次品,怪不得她会说老天爷不公平。 宋叙对她大惊小怪的反应已经免疫,继续将人抱回来,说向隼不是这种人。 感情之外,现实才让人身不由己。 他和周凛的家庭出身很类似,但不同的是,他很早就明白要摆脱家庭的控制需要自己独立出去。 订婚是在他出国读书之前决定的,他没有反抗的余地。 现在情况不同,或许会有转机。 温白然对他的转机不敢苟同,但乔伊是她见过最明艳开朗的人了,很多时候她看事要比她明白透彻。这样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担心实在多余。 成年人法则的第一条就是能够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宋叙俯首埋在她发间,奖励般地轻吻她的后脑,“你长大了。” 温奶奶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她问宋叙为什么也这样说。 成熟的标签很多,对于温白然来说,懂得把爱收敛在怀里就是其中之一。 她是个拥有很多爱和能量的人。 但这不代表要把拥有的全部给出去。 付出并不一定会带来幸福,也有可能只是负担。 当她学会把一部分爱填满自己,一部分随时有能力包容他人,她会变得越来越充盈,越来越清逸。 而这些一切,说起来都还应该感谢一个人。 最后一次见到周凛是半年后。 确切的说,温白然没有见到他,只是蒋世金带来了他们近期的合照。 周凛进入了自家的公司,零售业没有想象的轻松,即使有父辈庇佑,他要做的事情也有很多很多。 这座城市很大,即使周家从上到下的根基都在深江,但他和温白然都没有再碰过面。 蒋世金说周凛随父亲出差已经有几个月了,老爷子这回也是看到他的决心,有心让他从头来过,带着他全国各地的跑,不过学习的旅途太长,他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便托蒋世金代为转交一份贺礼。 是被温白然还回去的那条鎏金裙子。 他没有扔掉,一直悉心保存。 除此之外,盒子里还多出一条头纱,钻石做的王冠,是公主头上戴的样式。 周凛知道他们没有办婚礼,温白然自然也不会戴这条头纱。 但她至少会保留。 这就够了。 就让过去如梦似幻的回忆像这条头纱一样,陪着她,看着她幸福。 许兰君当初邀周凛去国外的时候,他不肯。 大约因为清醒地看着自己失去也算对他的一种惩罚。 第123章 知道她温白然和他在同一个城市里幸福着没有他的幸福,最开心的人是他,最难过的也是他。 蒋世金对着窗外的街景感叹,认识这么多年,怎么感觉眨眼间大家就变成大人了。 温白然也眯着眼望出去,说是啊,时间终究会疗愈一切。 爱也好,恨也罢。 执念总会散在风里,随江水流走。 等下一个春天来临。 或许是再下一个。 直到总有一天。 // 两年后,英创和西林合作开发的智能云器械一经面世,医疗市场立刻掀起一波智能热潮,订单不断增加,项目不断精进,而作为幕后功臣的宋叙却选择在这个时候激流而退。 因为温白然怀孕了。 是意外。 也是人为。 以绿光为基础带来的好评为p&t的发展添了一把火,大运看中了他们的实验室,正式签署合作了意向后,p&t就成为了深江质子治疗中心的一员。 技术的飞速发展不断带来新的格局和变化,永无止境的时代浪潮推着每一个医疗人在往前走。 温白然在这时候选择怀孕是经过充分的考量和计划的。 从怀孕到生产,再到质子中心落成。 两年后,她会再次回来与宋叙一同并肩往前。 宋叙说过,在这件事情上无论她怎么抉择他都会支持。 是以那晚她主动摘下雨衣的时候,他没有阻拦。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也顺其自然。 结束了智能云的发布会后,第一时间赶回家的人推开门看到满室绚烂,和他在夕阳中熟睡的妻子。 她刚刚产检回来,桌子上放着她的b超单。 虽然已经陪她去听过胎儿的心跳,但看到报告单上那颗比苹果还小的阴影团时,宋叙还是会觉得自己正在融化。 他轻轻跪下来,在床边,温柔注视温白然恬静的睡颜。 直到夜幕降临。 月在太阳中升起。 白昼与星辰交替。 在日与夜重叠的缝隙里,和外头的江水一样汹涌不息的。 是他眼中的此刻成为永恒。 全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