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妾》 第1章 [古装迷情] 《逃妾》作者:耳东霁【完结】 农女辛禾在采桑时,被富商魏老爷看中,成了魏老爷的妾室。 可她进府不过月余,魏老爷就死了。只给她留下了一宅子姐妹,和一堆虎视眈眈的族人,外加一个遗腹子。 大家都说辛禾命好,有了这个遗腹子,她后半辈子就有依靠了。 一开始辛禾也这么觉得,直到她看见回府奔丧的魏公子时,一张脸顿时血色尽失。 魏公子魏明烬才华横溢,是出了名的含霜履雪公子。 但无人知晓,他曾与一女子春风一度。 魏明烬遍寻此女不获时,他父亲突然过世,他回府奔丧时,看见了他爹刚纳进门的妾室。 她垂着头,站在一群莺莺燕燕的最未端,身形伶仃瘦弱,就像路边任人随意攀折践踏的野花。 魏明烬的目光落在她尚未隆起的肚子上,眼睛微微眯起。 魏老爷过世后,魏明烬成了魏家的家主。 外人都赞他仁善,对魏老爷怀有遗腹子的妾室还照顾有加。 却殊不知,辛禾早已是魏明烬的枕边人。 一开始,魏明烬只将辛禾当成是守孝期间解闷的存在。想着待出了孝期,就让他们之间的这桩风月永远成为秘密。 但后来,见辛禾安分守己又十分爱他。魏明烬想,许她个妾室之位也不是不可以。 再到后来,哪怕他将正妻之位捧至辛禾面前,辛禾都不屑一顾时,魏明烬方才追悔莫及。 阅读提示: 1.男女主都表里不一,都不是好人。 2.不论什么时候,女主最爱的都是自己。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追爱火葬场 日久生情 主角视角辛禾魏明烬 一句话简介: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立意:见天地,见众生,见自我。 第1章 灵堂 仲秋八月,叠翠流金。 清源县橙黄橘绿秋色宜人,正是呼朋唤友登高赏景的好时节,城中富户魏家却突然挂起了白幡。 魏家大老爷突发急症过世,与魏家有生意往来的纷纷上门吊唁,坊间也在议论魏大老爷。 魏大老爷家产丰厚,清源县城东那条街上的铺子,十之有七都是他的。 除此之外,魏大老爷还有个才貌双全的儿子。书院的夫子们都对魏公子赞不绝口,甚至还有说他是文曲星下凡的。 而坊间说的最多的,则是魏大老爷年老心不老,万花丛中过,片叶沾一沾的风流韵事。 在清源县,有许多人家甚至娶不起妻,而魏大老爷却纳了二十八房妾室。其中上个月刚进府的那位辛姨娘,据说比魏大老爷的儿子还小一岁呢! 而此刻魏家前院正在备极哀荣的为魏大老爷办丧事,后院阒其无人,唯有枝头的芙蓉坠地,发出啪嗒的轻响。 一袭素色衣裙的女子坐在窗前的榻上,背影纤瘦,侧脸莹润,正是那位辛姨娘。 “姨娘,安胎药好了。”侍女琼华脚步轻快从外面进来,手中端着一碗汤药。 整个魏家被笼在铺天盖地的缟素里,前院女子哀哀的哭灵声时不时飘过来,到处都是肃穆哀悸的气氛。 “放下吧。”辛禾说完,看了琼华一眼,提醒,“要是不想被管家骂,就把你的高兴收起来。” 眼下老爷尚未下葬,她这般雀跃高兴确实不好。琼华忙敛了神色,但又忍不住道:“奴婢是为姨娘高兴呢!” 老爷纳了二十八房妾室,但却无一有所出。 而辛禾进府不过月余,就有了身孕。只是却是在老爷过世后被诊出来的,琼华一时也不知道是该说辛禾命好,还是命不好。 夫人病故后,老爷一直未再娶妻。自打辛禾进府后,姨娘里老爷最喜欢她了,而且老爷一直想再要个孩子。若是在老爷过世前,辛禾有了身孕,那她说不定能母凭子贵被扶正。 而现在就算她生了儿子,她在魏家还是妾,她的儿子也是庶子。 琼华面露惋惜之色。 辛禾这会儿心里烦闷,也不想搭理琼华,直接将人打发走了。 前院的哭灵声吵得辛禾脑袋疼。辛禾心想:若是魏大老爷在天有灵,此刻知道他当爹了,只怕会气的从棺材里蹦出来吧! 毕竟除了她之外,魏大老爷是最清楚的,她进府后,他就没碰过她。 准确的说,是辛禾没让魏大老爷碰到她。 辛禾是被迫给魏大老爷做妾的。 两个月前,辛禾还是十里村的农家女。她自幼父母双亡,与爷爷和叔叔一家生活在一起。 叔叔有两子三女,纵然全家人起早贪黑的劳作,但日子还是过得捉襟见肘,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弟弟妹妹们饿的哇哇直哭,而辛禾也成了累赘。 不止一次,辛禾听见叔叔婶婶在夜里商量,要将她卖了换钱粮。 那时的辛禾害怕极了,她拼命挖草药卖钱,积极照顾弟弟妹妹干农活,又各种讨好叔叔婶婶,最终才逃过被卖掉的命运。 在这种如履薄冰中长大的辛禾心性早慧,在同龄人尚懵懂无知时,辛禾已经懂得利用个人秉性的不同,让她好过一点的同时,也悄然在筹划她的以后。 从小到大,辛禾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给她献殷勤的人了。 所以很早之前,辛禾就意识到,她这个孤女唯一拥有的只有美貌。 美貌能为她带来便利,也是她高嫁的本钱。辛禾苦心孤诣在能接触到的人里周旋挑选,想挑个家境殷实她又能掌控住的嫁。 但魏大老爷的出现,却让辛禾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 两个月前,辛禾外出采桑时,遇见了下乡来收租子的魏大老爷。 第二日,魏家的管家就来到了辛禾的叔叔家。 自辛禾到能谈婚论嫁的年纪时,叔叔婶婶就迫不及待想将她嫁出去收聘钱。辛禾游说叔叔婶婶,说她年纪还小,而且十里八村都夸她长得好看,再等等,定然有人愿意出更高的聘钱娶她。 叔叔婶婶看在更高聘钱的份上,这才让她自己做主。 可这一次,叔叔婶婶却不吃这一套了。 放眼整个清源县,能比魏家财大气粗的有几个。而且魏家出手阔绰,给的银子除了盖一间新房外,还够辛禾两个堂弟娶妻。 叔叔婶婶不顾辛禾的反抗,直接将她绑了送进魏家。 魏大老爷的年纪做辛禾的爹都绰绰有余,他身形矮小大腹便便,笑起来时,脸上的肉都堆在了一起,但那双眼睛却透着精明锐利,活像一只成精的金元宝裹在人的衣袍里。 辛禾自小穷怕了,既被送进了魏家,她也想过认命。 但当魏大老爷潮湿黏腻的大掌落在她身上时,她的身体就开始不受控的颤抖,恶心也不断地往上泛。 她提醒自己都是看在银钱的份上,竭力想忽略这种不适,但却怎么都做不到。 辛禾的抗拒被魏大老爷看在眼里,但魏大老爷也不恼,反倒觉得她像只野性未褪的山雀。他想要驯服她,并且享受驯服她的过程和感觉。 但可惜他是个短命的,他还没将辛禾彻底驯服,自己反倒死了。 魏大老爷这一死,辛禾她们这些妾室就得由魏公子处置了。 辛禾听人说过,这位魏公子光风霁月,按照他的秉性,他定然会给她们一笔遣散银,将她们全都放出府。 辛禾早早就打定了主意:待拿到这笔遣散银,她就离开清源县,再也不会给叔叔婶婶再卖她第二次的机会。 但这个孩子的突然到来,却打乱了辛禾的计划。 刚醒来得知自己已有月余身孕时,辛禾惊恐万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孩子是怎么来的。 但在旁人艳羡嫉妒的目光里,辛禾又迅速冷静下来。 若是魏大老爷如今尚在,这孩子将是她的催命符。 可如今魏大老爷不在了,这孩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现,或许能保她后半辈子安享荣华。 魏大老爷家资颇丰,只要她腹中的孩子姓魏,那不论她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魏大老爷的家产就都得有他们一份。 那位魏公子辛禾虽未曾见过,但也没少听人说他才华横溢,蟾宫折桂于他如探囊取物。 这样的人定然志存高远,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清源县这个小地方。 届时将家产一分,魏公子若是想尽一尽兄长的义务,愿意照拂这个孩子,她自然乐意之至。 若是他不愿意,那就他走他的仕途,她带着孩子享她的福,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但这样做,其实很危险。 一旦东窗事发,她和这个孩子都难逃一死。 但眼下魏家上下都知道她有了身孕,若她仍执意离开魏家,那就是不打自招她腹中的孩子非魏大老爷的血脉,到时魏家人也不会放过她。 辛禾的手缓缓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 当初那场意外且荒唐的情事她身不由己,这孩子的到来既非她所愿,亦是她始料未及。 第2章 但事到如今,她已经没得选了。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富贵险中求,搏一搏或许老天爷站在她这边呢! 辛禾慢慢端起药碗,将安胎药一饮而尽。 前院的哭灵声渐渐弱了下来,微风拂面桂香幽微,温煦的日光漫过窗牖,在辛禾素白的裙裾上落下斑驳光影。 困意慢慢泛上来,辛禾躺在榻上小憩。 也不知睡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辛禾蓦的睁开眼,就见琼华急匆匆进来:“姨娘,公子回来了。” 魏大老爷的独子是已过世多年的魏夫人所出,前几日正值秋试,魏公子去省城下场参试去了。想必刚考完得到消息,就赶回来了。 等辛禾过去时,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魏大老爷好色成性,又财大气粗,但凡他看上的,他都抬进府中做妾。他如今一死,所有妾室聚在一起为他守灵时,便是乌泱泱的一片。 魏二老爷觉得太不成体统了,便安排她们错开守灵。 如今魏大老爷不在了,这些妾室的命运就掌握在魏公子手上。这会儿魏公子回来的消息甫一传开,她们顿时争先恐后全来了灵堂。 一群莺莺燕燕熙熙攘攘挤在一处好不热闹。 这个时候辛禾不愿意出风头,便站在了人群的最末端。 只是她刚站定,就察觉到有人在看她。辛禾循着目光望过去,就见芳絮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 芳絮在魏大老爷的妾室里行二十五,大家都称她絮姨娘。 辛禾听琼华说,她没进府之前,芳絮在魏大老爷面前最得宠。她进府后,魏大老爷将心思全放在她身上,对芳絮就冷淡了,为此明里暗里芳絮没少针对辛禾。 此刻见辛禾看过来,芳絮在她肚子上意味不明扫了一眼,冷笑着扭头同身侧的人说话了。 辛禾刚蹙眉,外面就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转瞬,管家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原本围在一起的莺莺燕燕顿时安静下来,齐齐退至两侧,将灵堂最前面的位置让出来。 有人风尘仆仆从外面进来。 辛禾久闻这位魏公子大名,但一直无缘得见。此刻不由抬眸,朝堂前望去。 灵前站着一位霜衣男子,身影颀然而长,面露戚容,此刻正在持香行礼。 在看清魏公子面容那一瞬,辛禾脸上顿时血色尽失。 怎么会是他! 第2章 关心 上完香的魏明烬有所察觉,他抬眸望去。 越过一堂哭哭啼啼的莺莺燕燕,魏明烬看见了站在人群最末端的女子。 她太鹤立鸡群了。 在满堂莺莺燕燕掩面或真或假哭泣时,只有她垂首而立,连样子都没装一下。 而此刻的辛禾惊惶无措,哪里还能意识到这一点。 “都给我闭嘴!”魏二老爷沉着脸,厌烦训斥,“我兄长在时,你们成日拈酸吃醋闹个没完,现在他不在了,你们就不能消停些,让人耳根子清静清静吗?” 满堂的莺莺燕燕顿时被训的噤了声。 “按照之前的安排来,今日哭灵的几个留下,其他人都回去。都围在这里,让来吊唁的宾客看见成什么样子!” 妾室们十分不满魏二老爷越俎代庖的行径,但魏明烬都没说什么,她们自然也不敢置喙,只得不情不愿离开。 辛禾混在人群里离开,却被魏二老爷叫住:“辛姨娘你别急着走。” 一时无数目光朝辛禾涌来,辛禾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但她还是竭力稳住心神:“二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如今明烬既回来了,你的事也该告诉他了。” 他们几人移步至厅堂里,魏二老爷坐在主位上,却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爹的事,想必昌荣已经告诉你了吧。” 魏明烬颔首。 魏家对外说,魏大老爷是突发急症过世的,实则非也。 魏大老爷是死于马上风。 “后来我让人去查了,是柳姨娘那个贱人为了邀欢,撺掇你爹服了助兴的药,这才害得你爹……”说到这里时,魏二老爷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们魏家虽是商贾,但到底也是要脸面的。 他兄长这个死因实在是难以启齿。 “我原本想将那个贱人送官的,但若送官,你爹这事就瞒不住了。到时候不但你爹会被人议论,只怕连带着你也会名声受损。” 魏明烬点头:“二叔思虑的在理。” “那时你在省城赴试还没回来,我怕迟则生变,再加上你是读书人,不知道怎么料理这些,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已让人将那个贱人勒死了,她娘家那边也已经打点妥当了。府中知晓此事的人,发卖的发卖,敲打的敲打,我也全替你料理好了。” 魏大老爷和魏二老爷是亲兄弟没错,但双亲过世后,他们兄弟二人就分家,各自单过了。 且魏大老爷有儿子,按说不论是魏大老爷的后事,还是对柳姨娘的处置,都该魏明烬做主。 魏二老爷此番太过越俎代庖。 魏明烬的随从听见这番话都目露不满,魏明烬却抬手行了个揖礼,神色平和:“有劳二叔了。” “你爹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长,他的事我如何敢怠慢,你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魏二老爷端坐在主位上,一派长辈姿态。 “二叔说的哪里话。” 辛禾听着他们叔侄二人客套,只觉如芒刺在背,恨不得夺门而逃,但却偏偏又走不了。 魏二老爷摆够了长辈的架子后,才想起辛禾来,又向魏明烬道:“这位是你爹上个月刚纳进府的辛姨娘,她进府时你正忙着动身去省城参试,所以你也没见过她。” 魏明烬自从去书院读书后,吃住都在书院里,除了旬休和有事外,平日鲜少回府。 不过他每次回来,府中总会添几位新人,这种事他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昨晚辛姨娘为你爹守灵时晕倒,大夫替她看诊,发现她已有了身孕。” 魏明烬闻言,目露惊诧,旋即看向辛禾。 辛禾坐在他对面,手紧紧揪着帕子,不知是胆小,还是有些紧张。她低着头,魏明烬看不清她的脸。 魏明烬收回目光,温声道:“这是好事。” “是啊,你爹在世时,总盼着妾室们能给他再添个一男半女,如今好不容易得偿所愿了,但他却……”说到这里时,魏二老爷不禁悲从中来,泣不可抑。 魏明烬这个晚辈少不得劝慰一二。 魏二老爷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后,又正色道:“她腹中怀的是你爹的骨肉,也是你的手足,如今你爹不在了,你得好生照顾着。若有闪失给人留了话柄,不但会坏了你的名声,只怕你爹在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 最后那几句话,魏二老爷的敲打之意不言而喻。 魏明烬却仿若未觉,仍谦恭道:“二叔放心,侄儿晓得。” 说完,魏明烬将管家叫进来,当着魏二老爷的面吩咐:“辛姨娘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从今日起,她院中所有的供给,皆按我院中的份例来,不得有半分怠慢。” 管家应声称是,魏明烬又看向辛禾,神色温润:“姨娘若有其他觉得不妥之处,可随时遣人来告诉我。” 辛禾站起来道谢,仍低着头。 魏二老爷见魏明烬这般尽心安排,也不好再说什么。 辛禾见没自己的事了,便提出离开。魏明烬也站了起来:“二叔,我去更衣。” 魏二老爷点头。 辛禾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心中愈加惊惶,低头走得飞快,试图甩掉魏明烬,丝毫没注意到前面。 “小心。”身后蓦的传来一道男声。 辛禾还没反应过来,胳膊猛地被人朝后一拽,她踉跄着后退数步,一个坚硬的物件横在她的后腰上,堪堪稳住她的身形。 辛禾下意识抬首,就对上了魏明烬关切的双眸。 这一次,魏明烬才看清辛禾的脸。 这是一张玉软花柔的脸,不施粉黛但却如朝霞映雪。只是此刻,望着他的流盼清眸里皆是惊惧之色,脸色更是苍白的吓人。 魏明烬神色一怔。 辛禾仓惶垂眸,挣扎着想自己站稳。 琼华见状,忙上前去扶辛禾。魏明烬适时收手,将先前情急下拿来扶辛禾的刀还给随从。 “怎么回事?”魏二老爷听见动静,匆匆从厅堂里出来。 看见眼前情形,魏二老爷顿时明白过来,确定辛禾无事后,又转头去骂小厮:“走这么快你赶着去投胎吗?若是冲撞了辛姨娘,你有几条命赔的?” 小厮忙不迭磕头道歉,又道:“回二老爷,公子,县令大人来府上吊唁了。” 县令是本县的父母官,他既前来吊唁,他们自然不敢有分毫怠慢。 魏二老爷看向魏明烬。 魏明烬会意:“二叔你先去,我更完衣就来。” 第3章 “好,那你快些。”魏二老爷丢下这么一句后,就匆匆的往灵堂方向去了。 辛禾不想和魏明烬独处,急遽道过谢后欲走,却被魏明烬叫住。 “姨娘如今有孕在身,万事当谨慎些为好。回去之后,最好再请个大夫瞧瞧。” “多谢公子好意。”辛禾说完,便带着琼华步履匆促离开了。 魏明烬站在廊下,望着辛禾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语。 随从奉墨立在一旁,低声问:“公子,老爷后宅姬妾众多,但这些年始终无人有孕。何以这位辛姨娘进府不过月余,竟然就有了身孕?此事太过蹊跷,可要属下去查?” “我很可怕?”魏明烬却答非所问。 奉墨一愣,他不明白魏明烬为何会这么说,但还是如实道:“公子温润谦和无人不称赞。” 但这位辛姨娘却怕他。 之前在厅堂里时,他曾想过她是胆子小或者是紧张。 但刚才对视时,他却清楚的看见了她眼底的惊惧。 “她那定然是做贼心虚。”奉墨忿忿不平。 他们公子是魏家独子,老爷过世后,家业本该全由他们公子继承。现在却突然冒出来一个有孕的辛姨娘,而且二老爷还跟着上蹿下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孩子的爹呢! 电光石火间,奉墨心中骤然浮起了一个惊悚的猜测:“公子,辛姨娘腹中的孩子不会是二老爷的吧?” 辛姨娘如今有了身孕,那老爷留下来的家产,就少不得得分他们一份了。若这孩子是二老爷的,那这份家产不就进二老爷的口袋里了么? 魏明烬凉凉瞥了奉墨一眼。 奉墨下意识认错:“属下妄言,请公子责罚。” 魏明烬垂下眼睫。 他二叔那人虽然贪财好利,但向来惧内胆小,这种铤而走险的事,他做不出来。 但魏明烬想了想,却吩咐:“将你的揣测透给二婶,另外再让人去查查这位辛姨娘。” “是。”奉墨应了,犹豫片刻后,又试探问,“那老爷之死,可要再查?” 前院有唢呐声响起,夹杂着女子哀婉的哭灵声,显然县令已经到灵堂了。 魏明烬站在铺天盖地的缟素里,眉眼温润如玉仿若品行高洁的皎皎君子,但说出来的话却凉薄至极:“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再查的必要,就这样吧。” 轻飘而随意的语气,仿佛死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路边的阿猫阿狗。 奉墨一个激灵,顿时低头,不敢再多言半句。 第3章 揭发 辛禾甫一回去,就找借口将琼华打发下去了。 待到房门掩上,屋中只剩下她一个人时,辛禾先前强装的冷静一瞬剥落,露出了内里的惊惧焦灼。 那晚的人竟是魏明烬! 那晚辛禾虽中了药,但当那尖锐的痛楚传来时,辛禾曾有短暂的清明。她在喘息里仰头,看见了对方的脸。 那是张金相玉质的脸。 那时的辛禾既难受又欢愉。 她的身体像被人劈成了两半,但媚药带来的欢愉,却又在转瞬将那些难受抚平。继而又在她身体里滋生出滚烫灼意来,烫的她浑身酥麻发痒,唯有贴紧眼前人方得纾解。 而且眼前的人生了一副好皮囊,与他春风一度,她也不算亏。 那时浑浑噩噩的辛禾放任自己沉沦,甚至还主动配合。 那是荒唐而又意乱情迷的一晚。 药效过了之后,辛禾不顾身上难受,头也不回的逃出了那个魔窟。 于她而言,在那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 既然是梦,醒来就得忘了它。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只那一夜,她竟有了身孕。 这孩子来得时机很巧妙,她意欲用这孩子为自己谋一份富贵。但却怎么都没想到,那晚与她春风一度的人竟是魏明烬。 而如今,她是魏明烬名义上的庶母。 辛禾不止一次听人夸赞,魏明烬学问好,为人谦逊柔和,是含霜履雪的温润君子。 但那晚,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床帏里,辛禾看见的那个魏明烬,却是哪怕在情欲和药效的裹挟下,眉宇间仍透着着阴鸷冷厉。 与今日这个温其如玉的公子判若两人。 但辛禾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 不过从先前的情形来看,魏明烬没认出她。 这倒正常,毕竟那晚,魏明烬似乎也中了药,否则他们之间也不至于失控到那个地步。 先前辛禾还曾想着,富贵险中求,搏一搏或许老天爷会站在这边。但在发现魏明烬就是那晚之人后,辛禾立刻改了主意:富贵险中求是没错,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她虽贪财,但却不想赔上自己的性命。 一旦魏明烬知晓,那晚的人是她,为了他自己的名声,魏明烬也会除掉她。 与其引颈受戮,倒不如按照先前的计划,拿了遣散银,与其他妾室一同出府,然后离开清源县,越远越好。 辛禾再抚上平坦的小腹时,心境已与先前截然不同了。 这孩子本就不该来,如今她只能寻个机会将它送走了。 很快,管家明叔就带了许多人过来。 明叔是府里的老人了,据说他对魏大老爷有救命之恩,所以纵然他面容丑陋,又瘸了一条腿,但魏大老爷一直对他信任有加,将府里所有事都交给他管。 明叔站定后,说明来意:“辛姨娘,公子先前吩咐过了,从今日起,您的吃穿用度都比照着他的来,这些是给您院里添的人。” 话落,明叔身后的十来人一同向辛禾见礼。 这么多人守着她,到时难免行事不便。 辛禾柔声推辞:“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身边的人够使了。而且我这里地方小,也容不下这么多人,劳烦管家你同公子说一声。” 自辛禾被诊出有孕后,魏二老爷已经给她添了人。 “姨娘如今一切都比照着公子来,自然也不能再屈居在这小院里。公子已命人将翠微院收拾出来了,姨娘这会儿就搬过去吧。” “不必,我在这里住的挺好的。” 辛禾如今将魏明烬视若洪水猛兽,她躲他还来不及呢,怎会愿意搬的离他更近呢! 但管家却一脸不容拒绝:“辛姨娘,您如今怀的可是老爷的遗腹子,若是您有个好歹,不但公子会遭人非议,只怕二老爷也不会善罢甘休。还请姨娘别让公子难做,也别让老奴难做。” 管家的话听着句句在为辛禾着想,但实则他心里向的是魏明烬。 魏明烬是夫人所生,又是他看着长大的,自然情分深重。 辛禾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被诊出有孕,原本全该属于魏明烬的家业,如今得分辛禾腹中子一半,这让许多魏家的老仆心中忿忿不平。 不过即便心中忿忿不平,但差事还得做。 辛禾还想再说什么,但管家已呵斥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替姨娘收拾。” 侍女婆子们忙领命去了。 管家又看向辛禾:“姨娘,请吧。” 辛禾只得搬去翠微院。 如今时值仲秋,但翠微院中非但没有萧索,反倒木槿花盛海棠娇艳,繁花竞相盛绽宛若春日。 管家站在廊下,躬身道:“公子还说,您如今有孕在身,该好生将养着,日后灵堂就不必去了。若缺了什么,可随时遣人来寻老奴。” 说完后,管家向辛禾行了一礼,就一瘸一拐的走了。 翠微院青瓦飞檐,游廊曲折缦回,山石水景布置的疏朗宜人,比辛禾先前住的院子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但辛禾却高兴不起来。 琼华带着人在归置东西,辛禾独坐在窗下,一个青衣侍女端了盏桂花蜜水来,压低声音道:“姨娘放心,二老爷会保姨娘母子平安的。” 先前辛禾身边只有琼华,这侍女是她被诊出有孕后,二老爷拨来照顾她的。 这侍女是二老爷的人。 若是先前,辛禾定然会与这侍女虚以为蛇,但现在她却只觉烦躁。 “知道了,下去吧。” 青衣侍女行过一礼后,便退下了。辛禾听着前院的嘈杂声,在心中暗自思忖:待魏大老爷的后事办完,想必魏明烬就要着手料理她们这些妾室了,她得赶在魏明烬放妾室出府前送走这个孩子。 之后辛禾一直在寻找动手的机会,但却始终无果。 她如今走到哪里都是仆从环绕,魏明烬派来的人和魏二老爷的人,皆一瞬不错的盯着她,压根不给她磕着碰着的机会。 辛禾便转而想从吃食上着手。 但偏偏仆妇里有人懂药理,辛禾想吃的东西前脚刚吩咐下去,后脚那仆妇便来禀:“茨菇性寒,有孕之人不宜食之。姨娘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腹中的孩子想想,还是换其他菜吧。” 辛禾又陆续报了几道菜,其中不宜有孕之人食的,皆被那仆妇指了出来。 辛禾面上赏了那仆妇一串钱,心里却十分憋屈不解。 第4章 人人都称赞魏明烬温润谦逊,但辛禾却知道,他这人其实表里不一。辛禾不认为,魏明烬会让这孩子生下来,同他争家产。 但偏偏这些日子,翠微院上下却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辛禾不明白,魏明烬到底想做什么? 转眼便到了魏大老爷出殡的日子。 这一日,辛禾没能去送殡。但从外面的动静中,也不难猜出,魏大老爷是被风光下葬的。 而魏大老爷后事办完后,后宅这群莺莺燕燕就该离开了,但辛禾却始终没能找到送走腹中孩子的机会。 就在辛禾心急如焚时,魏二老爷对她格外照顾的事也传到了魏二夫人耳中。 全清源县皆知,魏二夫人性子强悍,又爱拈酸吃醋。昔年魏二老爷与人谈生意,在花楼里逢场作戏时,衣领上不小心沾染了胭脂。回府后被魏二夫人瞧见了,魏二夫人将魏二老爷的脸挠花了不说,还追到了与魏二老爷喝花酒那人府上,足足骂了对方大半日。 最后魏二老爷那桩生意黄了不说,魏二夫人彪悍善妒的恶名也传了出来。 但魏二夫人非但不生气,反倒还洋洋得意同旁人道:“这样日后就不敢有人再痴缠勾引我家老爷了。” 事实倒也如魏二夫人所说,自那之后,魏二老爷身边再无风月。 如今听到魏二老爷与亡兄妾室不清白时,魏二夫人当即就怒了:“大哥刚走,这贱蹄子竟然就来勾引我家老爷,看我不去撕了她的脸!” 正在摆朝食的魏二夫人将筷子一甩,怒气冲冲朝外走。 刚行至院门口时,恰好遇见了过来用朝食的魏二老爷。 魏二夫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哭天抹泪的扑去捶打魏二老爷:“你还是不是人!你兄长尸骨未寒,你就将他的妾室收用了,你就不怕你兄长夜里来找你索命吗?” 侍女婆子们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拉魏二夫人。 “夫人不可啊。” 待侍女婆子们将魏二夫人拉住时,魏二老爷已是衣袍凌乱,脸上被挠了好几道血痕。 看着泼辣凶悍状若泼妇的魏二夫人,魏二老爷又气又怒辩解:“谁又在你面前乱嚼舌根了?这都是没有的事。” “你们俩的事在那边宅子都传遍了,却独独瞒着我,你当我是死人吗?” 眼见邹氏又要吵嚷起来,魏二老爷只得服软:“我的祖宗,你小声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进屋说。” 一众人将邹氏连哄带劝请进了房中。 邹氏仍不依不饶:“兄长刚走,你又是给辛姨娘那个小贱蹄子添人,又是给她送滋补之物,你不是看上她了,是什么?” 而且那辛禾她见过,生得花嫣柳媚,与魏敬尧从前那定了亲,但却红颜薄命的那位女娘好似有几分像。 见如今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邹氏耳中,魏敬尧心中,若再瞒下去,邹氏恐会坏事。只得道:“她有了身孕。” “什么?!你们连孩子都有了?!”邹氏的怒气几乎能将房顶掀翻。 魏敬尧顿时被气的仰倒。 邹氏还在哭诉:“魏敬尧,当年你来我家提亲时,明明承诺过,此生不纳妾,不生异腹子的,你这个言而无信的……” “那是我兄长的遗腹子。”魏敬尧打断邹氏的话。 邹氏一愣,旋即叉腰怒骂:“魏敬尧,你骗我也该找个像样的借口。你兄长后宅莺莺燕燕一堆,但这些年,可曾有过一位妾室有孕?怎么如今他人刚踏进棺材里,辛姨娘就有了身孕,你骗鬼呢!” 魏敬尧顿时沉下脸不说话了。 邹氏一开始还只当魏敬尧是在骗她,但瞧见魏敬尧这般模样,一时便有些不确定了:“辛姨娘当真有了身孕?” “当真。” 邹氏瞠目结舌。 虽然他们分宅而居,但魏大老爷这些年在添丁祈福上花了不少银钱一事,邹氏还是有所耳闻。不过魏大老爷后宅的妾室们,无一肚子有动静。如今他蹬腿走了,辛禾竟被诊出有了身孕。 “真是造化弄人。”邹氏感叹罢,又十分不解,“既然她怀的是你兄长的遗腹子,那你围着她嘘寒问暖做什么?”害她误会一场。 魏敬尧的目光穿过敞开的雕花窗,越过他们逼仄的庭院,落在隔壁他兄长富丽堂皇的飞檐翘角上,目光幽深:“兄长不在了,我得为以后做打算。” 自从分家后,他们兄弟二人的境遇便大相径庭。 他兄长的生意蒸蒸日上,而魏敬尧的却是江河日下。最近这几年,魏敬尧还得时不时腆着脸登门,去求他兄长帮衬。 他们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即便他兄长再不情愿,也会帮衬他一二。 但到魏明烬这里就不同了。 他们是叔侄,他又是长辈,他若隔三差五去找侄子打秋风,暂且不说魏明烬是何态度,他此举在礼法上就站不住。 不过好在辛禾有身孕了。 不论辛禾生的是男是女,那他兄长留下来的家产,就该有辛禾腹中孩子一半。 魏明烬如今已年近弱冠,非他能掌控得住。而辛禾一个柔弱无依的农家女,若想平安诞下孩子,拿到属于她孩儿的那份家产就得依仗他。 他是魏明烬的长辈,在分家上有话语权。 魏明烬志向高远,又非平庸之辈,清源县的十里八湾困不住他,他注定是要去帝京大显身手的。 而辛禾却会留在清源县。 到时只要他略施小计,他们孤儿寡母手中的家产,就会轻而易举归他所有。 魏敬尧夫妇正说着话,有小厮来禀:“老爷,隔壁来人,说是公子请您现在过去一趟。” “可有说什么事?”魏敬尧问。 小厮立在门外回话:“没说,只说让老爷您尽快过去,小的瞧着似是急事。” 他兄长如今的丧事已经办完了,哪里还有什么急事?难不成是辛姨娘出事了? 一念至此,魏敬尧立刻起身,疾步朝外走。 “老爷,你好歹换身衣裳再去啊。”邹氏在后面喊。 先前她扑过去捶打魏敬尧,将魏敬尧的衣袍弄的凌乱不堪,他若穿这身衣袍过去,会被人笑话的。 但眼下魏敬尧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他现在只在乎辛禾的身孕。 要是辛禾的孩子没了,那他筹划的荣华富贵也就烟消云散了。 魏敬尧火急火燎赶过去,待看见辛禾好端端的坐在厅堂上时,他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魏大老爷安葬后,魏府上下的缟素皆已撤下,露出了宅子原本的样貌。 丹楹刻桷,层楼叠榭,奇花异树掩映其中,轩敞华美中处处透着奢华精致。秋天的阳光从敞开的门窗扑进来,似细碎金粉落在魏敬尧的袍摆上。 魏敬尧是着急忙慌赶过来的,此刻见辛禾无恙后,才觉出渴意来,他捧着茶盏欲饮时,魏明烬面色略带为难开口了:“今日将二叔请来,是有件事侄儿不知该如何料理是好,所以请二叔过来一同商议裁断。” 魏明烬话落,奉墨将一女子带进来。 魏敬尧认得,这是他兄长诸多姬妾之一,是什么朵姨娘还是草姨娘来着。 “见过公子,见过二老爷。”花姨娘行过礼后,蓦的转头看向低眉垂眼的辛禾。 她一改先前的柔媚娇弱,仿若蓄势待发的捕猎人,盯着辛禾的妙目中透着兴奋激动,指向辛禾扬声道:“我要揭发,辛姨娘混淆魏家血脉,意图以野种冒充老爷遗腹子。” “嘭——” 魏敬尧的手中的茶盏顿时摔的四分五裂。 辛禾猛地抬眸,不可置信看向花姨娘。 第4章 叹息 花姨娘这几句话可谓是石破天惊。 其中魏敬尧的反应最大,辛禾与魏明烬都尚未开口,他已经站起来,厉声呵斥:“从前兄长在时,你们为了争宠相互构陷,如今兄长不在了,你们连他的遗腹子都容不下吗?” 最后那句话,魏敬尧是看着魏明烬说的。 辛禾的遗腹子,唯一能妨碍到的人只有魏明烬。 魏敬尧觉得,这一切都是魏明烬在暗中指使的。不然花姨娘一个无宠无子的妾室,为何会突然对辛禾发难。 不止魏敬尧这么觉得,辛禾也这么想。 难怪先前魏明烬将她照顾的那般妥帖,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辛禾蓦的攥紧手中的帕子。 她确实想送走这个孩子,但却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一旦花姨娘将她混淆魏氏血脉的事坐实,到时别说分家产,只怕她连性命都保不住。 “花姐姐,我知你因先前你欺负我,而被老爷责罚一事对我怀恨在心。可你也不能这般污蔑我啊。”辛禾用帕子捂着脸,委屈的哭了起来。 魏敬尧毫不犹豫站在辛禾这边,斥责花姨娘:“我听说你从前就爱使性掼气搬弄是非,为此兄长没少罚你。如今兄长不在了,你非但不知收敛,反倒愈发得寸进尺,我们魏家断然容不下你这种人。” 第5章 魏敬尧扭头,看向魏明烬:“明烬,如今这府里是你当家做主,你说像这种恶毒心肠的人,该如何处置?” 魏明烬一身素衣坐在主座上。 今日这事,他只起了话头,之后便再未置一词。仿若一个旁观看客,默然看着他们争辩分说。 此刻魏敬尧让他裁决,魏明烬自是不能再作壁上观。 魏明烬看向花姨娘,表态道:“事关我魏氏血脉,不得信口开河。” “我有人证。”花姨娘胸有成竹。 辛禾瞳孔猛地一缩,指甲骤然掐进掌心里。 魏敬尧登时面容骤变。 很快,花姨娘的证人就被请进来了。 是一个苍色衣裙的女子,亦是魏大老爷的妾室之一胡姨娘。 胡姨娘向堂上众人见过礼后,花姨娘就迫不及待去拉她:“好姐姐,快把你先前同我说的那番话,同公子和二老爷再说一遍。” 胡姨娘先是飞快扫了堂上众人一眼后,这才怯生生开口。 “老爷之前宿在我房中,与我闲话家常时,曾说起他尚未碰辛姨娘。” “那是什么时候?”花姨娘当着众人的面问。 “上月十八。” “老爷是这月十六过世的,距离他说这话时,不足一月。”花姨娘似是咬住猎物的猎狗,她志得意满盯着辛禾,势要将辛禾咬死,“而辛姨娘你却有月余的身孕,你腹中的孩子不是野种是什么!” 一时堂中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辛禾身上。 辛禾没想到,花姨娘口中的人证竟然是这个。她掐进掌心的指甲慢慢松开,旋即站起来,啜泣反问:“老爷在时,曾三令五申不许我们姐妹间争风吃醋,又怎会转头在胡姐姐那里,言说我们之间的房中事?” 魏大老爷虽纳了一宅子的莺莺燕燕,但他的目的只为添丁进口,所以平日对妾室们约束颇严,不许她们勾心斗角。 见胡姨娘被辛禾的话问住了,花姨娘当即就要接话,却被魏敬尧抢了先:“此事我亦有所耳闻。” “而且胡姐姐说的上月十八我有印象。我记得,那晚老爷最后是宿在我房里的,他来时,身上有很重的酒气。”说到这里时,辛禾顿了顿,思索片刻,又抬眸看过去,“第二日芳絮姐姐因此事骂我之后,我才晓得,那日原是姐姐的生辰。” 魏敬尧听出了其中的破绽,顿时看向胡姨娘:“那日既是你的生辰,我兄长为何会同你说辛姨娘?” “二老爷……” 魏敬尧打断花姨娘的话:“我在问她,没问你,你给我闭嘴。” 妾同奴婢,花氏面上虽有不服之色,但却不得不闭嘴。 见花姨娘吃了挂落,胡姨娘不敢欺瞒,嗫喏答:“老爷随口说的。” 魏敬尧又问:“那日既是你的生辰,你可有吃酒?” 这事抵赖不了,胡姨娘只得如实答有。 “我兄长酒量不浅,你既陪他吃了酒,想必那时也清醒不到哪里去。你一个醉酒之人,怎么就能将我兄长随口说的话记得一清二楚呢?” “这……”胡姨娘面露迟疑之色。 魏敬尧却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只满脸怒气道:“我兄长尸骨未寒,你们就开始搬弄是非,将府里搅的鸡犬不宁,真是其心可诛。要我说,干脆找个人牙子来,将这些人一并都卖了去,也省得她们将府里弄的乌烟瘴气一团乱。” 胡姨娘本就胆小怕事,被魏敬尧这么一吓,下意识就将自己撇了个干净:“我没有,是花姨娘指使我说的那些话。” 花姨娘顿时被气的脸色铁青。 她怎么都没想到,胡姨娘竟然这么没出息。 她这一反水,她就前功尽弃了。花姨娘恶狠狠盯着胡姨娘,一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模样。 胡姨娘吓的往辛禾那边躲了躲。 辛禾弱柳扶风的立在那里,小脸雪白,眼眶泛红,仿若一朵柔弱可怜的小白花。此刻正哭的梨花带雨:“花姨娘,你怎么能用这种事来构陷我呢!” 而一脸气愤的魏敬尧则在为辛禾冲锋陷阵:“明烬,你也听见了,这一切都是花姨娘的阴谋。今日若你不将她狠狠严惩以儆效尤,只怕明日这府上就该乱套了。” 听魏敬尧话中有要她性命之意,花姨娘被气的失了理智。 她梗着脖子,冷笑道:“我是老爷的妾室,如今老爷不在了,要打要罚全凭公子处置,我绝无二话。只是二老爷您是老爷的亲弟弟,如今却这般毫不避嫌的帮辛姨娘开脱,不知道的还以为辛姨娘腹中怀的是您的孩子呢!” 魏明烬闻言,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花姨娘口不择言说完后,瞬间也意识到此话不妥,但却为时已晚。 “放你娘的屁!”一道女声由远而近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邹氏风风火火冲进来,一巴掌将花姨娘扇到地上。 “你个烂了舌头的贱蹄子!自己构陷人败露了,反倒攀咬起我家老爷来了。”说着,邹氏又啪啪连抽了花姨娘好几个大嘴巴子。 邹氏这会儿在气头上,几巴掌下去,就将花姨娘打的双颊肿的老高,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一直置身事外的魏明烬这才忙起身劝:“二婶消消气,为这等无稽之谈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邹氏却不依不饶:“你二叔就是个憨货,他想着你年轻,又刚没了父亲,怕你遇事料理不来,听说你请他来议事,他巴巴的就来了。现在反倒他自个儿惹了一身骚。” “二婶……”魏明烬还欲再劝,辛禾哽咽着开口了。 “二夫人,您别怪公子,都是我不好。”辛禾站出来,朝着众人盈盈施了一礼,泪眼婆娑道,“此事因我而起,也该从我这里终结。如今老爷不在了,我也不想再待下去了,还请二老爷和公子放我离府吧。” “不成!”魏敬尧第一个反对。 他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系在辛禾的遗腹子上,辛禾若现在离了魏家,那他的筹划不就鸡飞蛋打了。 “眼下兄长刚安葬,你若在这个时候离府,传出去外面人只怕会说,是明烬容不下你们娘儿俩呢!”说到这里时,邹氏的眼风若有似无的扫了魏明烬一眼。 魏明烬也开口道:“姨娘说的这是哪里话,你如今既怀着我父亲的遗腹子,那自当得在府里好生养着才是。待来日诞下孩儿,一来可以告慰我父亲的在天之灵,二来亦为我添了可以相互扶持的手足。这样父亲留下来的家业,日后也能有人与我一同分担了。” 魏明烬话说得很漂亮,但辛禾非但不心动,反倒更想趁此离开魏家了。 “公子若不放心,在离府前,我可以当着魏氏耆老的面立下契书,魏家的家产,我腹中的孩子一文不要。”只要魏明烬肯放她离开。 魏明烬没想到,辛禾会这么说,顿时怔了怔。 魏敬尧急了,呵斥道:“胡闹,这种事岂能儿戏!” “就是,辛姨娘,我知你眼下心灰意冷,但也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邹氏安抚完辛禾,又看向魏明烬,“现在府里你当家,你说今日这事该怎么处置?” “此事让姨娘伤心了,作为赔罪,我将始作俑者交给姨娘处置,请姨娘消气,可好?” 辛禾抬眼,就对上了魏明烬看似温和可亲,实则满是算计的双眸。 辛禾眼睫一颤,旋即垂眸:“公子处置便是。” “看来姨娘还是不肯消气。”魏明烬轻叹一声,又看向魏敬尧夫妇,“侄儿没料理过此等事,还请二叔和二婶替侄儿拿个主意吧。” 魏敬尧夫妇俩盯着大房的家业,自是巴不得掺和进来,好从中牟利。 邹氏率先开口:“这小娼妇心肠歹毒,构陷辛姨娘不成,又转头诬陷我家老爷。要我说,直接找个牙婆来,远远的发卖了才好。” “可她到底服侍过我父亲一场,就这么发卖了,会不会有些不近人情?”魏明烬温润的眉眼里有不忍之色。 魏敬尧接话:“她做下此等恶事,将她提脚卖了都是轻的。” “就是,不是我说,明烬你就是太好性儿了,底下人才会这般兴风作浪的。这若搁在我们府里,我早就将人打死以儆效尤了。” 魏敬尧夫妇俩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魏明烬似心有不忍,但最终还是妥协了:“既然如此,那就按照二婶说的办吧。” 见魏敬尧夫妇露出得意之色,辛禾不禁在心里骂了声:一对蠢货。 他们以为魏明烬被他们拿捏住了,却殊不知,是他们做了魏明烬的掌中刃。 今日构陷她的是花姨娘,处置花姨娘的是他们两口子,魏明烬却独善其身。 回头别人议论起此事时,坏事都是旁人做的,他魏明烬仍是那个白璧无瑕的温润君子。 而且这个温润君子还十分会做人,一通珍玩衣料砸下去,魏敬尧夫妇早就将先前的不满抛之九霄云外了。 辛禾欲离开时,却被魏明烬叫住。 第6章 魏明烬神色柔和:“今日之事,还请姨娘莫要放在心上。” “不会。”辛禾低眉顺眼,说完后就离开了。 魏明烬负手立在窗前。 辛禾今日穿了件素净的月白绫裙,乌浓发间簪了朵不起眼的银桂花,她的背影羸弱单薄,弱不胜衣,一阵风都能刮倒似的。 可却在这场风波中全身而退。 从见第一面时,魏明烬就知道,这位辛姨娘不简单。 没想到今日,她更让他刮目相看。 辛禾自是察觉到了身后那道目光。 但她没有回头,也没有露怯,而是一步一步稳当离开。 而此刻魏家另一座院子里,有人倚窗而立,指尖拨弄着嫣红花瓣。 有侍女匆匆而来,禀了花姨娘被发卖,胡姨娘被赶出府的消息后,那人的手重重拍在窗棂上,恨恨骂道:“没用的东西!我将一切替她筹划好了,她竟然还能办砸。” 随着这动作,那人腕间的百子如意纹手镯磕在窗棂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第5章 撒谎 辛禾刚回到翠微院,邹氏就追过来了。 虽然花姨娘已经被处置了,但魏敬尧到底得避嫌,此刻他不便过来,便让邹氏过来陪辛禾说些体己话。 所谓的体己话,不过是劝辛禾别意气用事,留在魏家才有以后。 “你父母亡故叔婶不慈,又无同胞的兄弟姊妹,如今你有孕在身,离了魏家还能去哪里呢!” 邹氏坐在辛禾面前,苦口婆心的劝她:“你别犯傻,兄长虽然不在了,但我和我家老爷还在呢!你如今怀着兄长的骨肉,那便是我们魏家的大功臣。凡事我和我家老爷会替你做主的。你且安安心心的在府里养胎,待回头孩子生下来了,你后半辈子就有依靠了。” 辛禾听的心烦,草草应付几句,就将邹氏打发走了。 这两口子都是眼皮子浅显的蠢人,被人当刀使了还喜滋滋的以为自己占了上风,若靠他们庇佑自己,只怕来年自己坟头的草都能长到一人高了。 她得靠自己。 辛禾正倚在榻上思索时,琼华领着侍女进来,喜笑颜开道:“姨娘,这些是公子派人送过来的。说是今日姨娘受惊了,这些给姨娘压惊。” 辛禾一眼扫过去,除了滋补之物外,还有些摆件。 见辛禾的目光落在摆件上,琼华道:“送来的人说,这是红珊瑚和玛瑙,有安胎压惊之效。” 辛禾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魏明烬前脚设局欲置她于死地,后脚又这般大张旗鼓送她压惊之物,他这表面功夫做的可真是无可挑剔。 辛禾懒洋洋道:“公子费心了,替我谢过公子。” 琼华应了,将摆件放置好,便带着侍女们退下了。 屋内光影浮动,辛禾的目光落在身侧的红珊瑚盆景上。 这个红珊瑚盆景并不大,但胜在色泽鲜艳温润。 透过这盆红珊瑚,辛禾仿佛看见了表面上温润和善,实则工于心计的魏明烬。 先前魏明烬派人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时,辛禾曾怀疑过,会不会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虽然魏明烬表里不一,但或许他看在父子之情上,会留下他父亲的“遗腹子”呢? 直到今日,辛禾才明白,她错了。 魏明烬先前那样做,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罢了。 毕竟她有身孕一事,魏氏合族皆知,一旦她的身孕出了任何差池,旁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魏明烬。 所以魏明烬直接给她来了招釜底抽薪。 今日若花姨娘得逞了,那她腹中的孩子就是野种,他料理她是名正言顺的事。 辛禾的手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心中有个卑劣的念头一闪而过:若魏明烬知道,这是他的孩子,他会是什么反应? 但转瞬,这个念头就被辛禾打消了。 魏明烬那么在乎名声,他若知道此事,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为今之计,她只有示弱求和,才能保住性命。 魏明烬容不下这个孩子,无非是觉得,这孩子若出世,会与他争夺魏家家产。 可若她能让他相信,她并无觊觎魏家家产之心,且愿意打掉这个孩子,他或许会放她离开魏家。 打定主意后,辛禾去见魏明烬。 他们两人之间所居的院子仅一墙之隔,辛禾到时,魏明烬正陷在一场似梦非幻中。 夜雨滂沱,纱幔翻飞。 楼下有歌女唱着缠绵悱恻的乐曲,时不时还有嘈杂声传来。 他被困在一个锦帐里,仿若置身在烈焰之上,喧嚣和渴望在他的身体里叫嚣撕扯。 他排斥,抗拒,最终臣服。 哐当一声,窗牖被吹开,风雨悉数灌进来,将房中的纱幔搅弄的翻飞纠缠。 锦帐中半明半昧,他看不清对方,但掌心却握住了一截细腻如玉的柳腰。 下一瞬,身形娇软的人便贴了过来。 渐渐的,楼下的歌声远了,窗外的风雨也远了。 垂下来的床幔将一切隔绝在外,只将他们圈在这一方小天地里。 喘息交叠,水乳交融。 骤然有闪电划过夜空,驱散了锦帐里的黑暗。 在那短暂的耀眼里,魏明烬看见了身下的人纤腰薄骨,粉颈霜肌上有颗米粒大小的红痣,上面缀着颗摇摇欲落的汗珠。 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魏明烬蓦的睁开眼,那些喘息纠缠在须臾间散去。 窗外秋风习习,廊下芭蕉清影摇曳。他仍坐在书房里,面前摆着摊开的账簿。 “公子。”奉墨在门外低声禀,“辛姨娘来了。” 魏明烬从先前的混沌中回过神来,闭眸吐纳几息后,吩咐:“将人请去偏厅。” 奉墨应声去了。 小厮上过茶就退下了,只剩辛禾局促的坐在偏厅里。 这是她第一次踏足魏明烬的院子,但她却没心思观赏,而是在心里又过了一遍等会儿要说的话。 这事辛禾并无把握,但总得试一试。 直到桌上的茶盏凉透,门外的小厮进来询问,可要再替辛禾换盏新的时,魏明烬才姗姗来迟。 他已不是早上那身衣袍了,鬓角也微有湿意,似乎是刚沐浴过。 可现在不过刚至申时,不早不晚的,魏明烬怎么会这个时辰沐浴? “刚才在处理生意上的事,让姨娘久等了,真是对不住。”魏明烬甫一踏进厅中便向辛禾致赔不是。 辛禾立刻站起来,拘谨道:“是我不请自来,打扰到了公子才是。” 辛禾平日待人接物总是游刃有余,但在魏明烬面前,她总会克制不住的紧张。 “姨娘不必这般见外,如今姨娘有孕在身,该好生养着。若有什么事,遣下人来说一声便是,何必亲自过来呢!” 辛禾咬了咬唇角:“不,这事只能我亲自来。” 魏明烬被这话勾起了好奇。 自他归家后,这位辛姨娘就一直有意躲着他。 “还请公子屏退随从。” 他们如今名义上是母子,且二人年纪又相仿,辛禾单独来见他,为了不落人话柄,魏明烬进来时将奉墨一并带着。 魏明烬看了奉墨一眼,奉墨会意退下。 虽然此刻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但厅堂的门窗大开,又有仆从在院中走动。 他们之间的谈话既不会被人听见,同时也不会贻人口实。 “还请公子放我离开魏家。”辛禾鼓起勇气说出来意。 魏明烬一怔,旋即有些无奈:“姨娘还在为先前的事生气?” 辛禾:“……” “如今花姨娘已被发卖,胡姨娘也被赶出府了,姨娘若还不解气……” “我有心仪之人。”辛禾打断魏明烬的话。 魏明烬不解看向她。 辛禾攥了攥藏在袖子里的手,竭力稳住声线:“我当初入府并非自愿,如今老爷也不在了,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放我离府,与心仪之人再续前缘。” 说完,辛禾不顾有孕在身,欲向魏明烬行礼。 魏明烬手腕一翻,用手中折扇托住辛禾的胳膊:“姨娘使不得。” 辛禾无法行礼,只能眸色哀求望向魏明烬,希冀他能同意。 辛禾的眼睛生的很漂亮,此刻她仰头望着他,这双漂亮的眼里皆是哀求,再配上她那张玉软花柔的脸,不由让人心生怜惜。 魏明烬移开目光,轻叹一声:“并非我不愿意成全姨娘,而是姨娘你如今已有了我父亲的骨肉。” “我不会生下这个孩子。” 魏明烬又是一怔。 四目相对时,魏明烬看见了辛禾眼中的哀求和坚定。 过了须臾,魏明烬收回折扇,与辛禾拉开距离:“姨娘今日的话,我就当从未没听过。” 辛禾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告辞离开了。 有些事不是一定要确凿的答案,只要将态度告知对方就够了。 第7章 而且魏明烬的反应亦在辛禾意料之中。毕竟他那样的君子,若同意了此事,传出去有损他的清誉。 但他也没有反对。 没有反对便意味着默许同意,但这件事却不能说破。 毕竟像魏明烬这样的人,只会冰洁玉清的端坐高台,看别人做脏污事,而绝不会让自己衣角染上半点污痕。 辛禾离开后,奉墨进来了。 “上次让你调查辛姨娘,如何了?” “辛姨娘自幼父母双亡,是被叔婶抚养长大的,但她叔婶待她并不好,甚至曾几度想将她卖了。一是受她爷爷所阻,二是辛姨娘自己会来事……” 奉墨将查到的说完之后,魏明烬问:“她可有心仪之人?” “心仪之人?公子指的哪一个?” 魏明烬:“……” “辛姨娘因生得漂亮,未进府前,十里村有很多人倾慕她。就属下查到的,她曾收过张家三郎的莲蓬,也收过李家小儿子砍的柴火,还收过孙屠户独子的猪肉……” 奉墨说着说着,瞥见自家公子笑了,倏的闭嘴了。 虽然他们公子在外人面前,永远都是未语先带三分笑的温和模样,但奉墨自小侍奉在他身边,早就见识过他家公子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这位辛姨娘真是个妙人。” 这话魏明烬说的意味不明,奉墨不敢贸然接话,只得屏住呼吸站着。 好在魏明烬又道:“让池砚来见我。” 很快,一个黑衣男子从外面进来,向魏明烬行礼。 “醉月楼的事,查的如何了?” 上个月在魏明烬动身去省城赴试前,书院同窗在醉月楼设宴,为魏明烬饯行,提前预祝他下场一举夺魁。 但有人却在魏明烬的酒水里动了手脚。 等到魏明烬察觉时,为时已晚。 魏明烬并未回到先前所居的厢房,而是误闯了另外一处,与一女子春风一度。 待魏明烬醒来时,那女子已不知所踪。 只有床上的血渍,以及他身上的抓痕,昭示着昨夜种种并非虚妄,而是真实存在过。 之后魏明烬要准备去省城赴试无暇分身,便留池砚调查此事。 但魏明烬对那女子一无所知,查起来本就困难重重。而更雪上加霜的是,前段时间醉月楼走水出了人命,眼下已被查封,里面的人抓的抓散的散,调查更是举步维艰。 池砚请罪:“属下无能,请公子责罚。” 魏明烬抬手捏了眉心。 池砚已经做好受罚的准备了,却没想到,过了许久后,魏明烬再开口的话不是责罚,而是线索。 “那女子薄骨纤腰,粉颈霜肌,后背左肩胛骨上有颗红痣。” 奉墨等在廊下,见池砚如丧考妣出来,他立刻迎上去。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关系十分要好。 之前没线索池砚愁眉不展,现在有了线索,他却更愁了。 时下女子追求窈窕之美,薄骨纤腰粉颈霜肌的女子在他们清源县,一板砖下去能砸倒一大片。 这跟大海捞针有何区别。 至于后背肩胛骨上有颗红痣这条线索,池砚更头大。 他一个男子,总不能见到薄骨纤腰粉颈霜肌的女子,就上去扒人家衣裳,看人家后背肩胛骨上有没有红痣吧。 那样只怕人还没找到,他就已经被当成登徒子送去见官了。 见池砚急的抓耳挠腮,奉墨不以为意:“这有何难的。” 池砚如见救星望向奉墨。 “我有个主意,保准你能将人找到。”奉墨一脸胸有成竹。 第6章 动怒 辛禾见过魏明烬后,就开始筹划怎么送走腹中孩子,既不让人生疑,又不会连累到魏明烬。 在府里动手不成。 眼下魏氏上下都盯着她腹中的孩子,一旦孩子没了,就算她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也挡不住别人的猜疑污蔑。 而魏明烬那人又看重名声,这孩子只有在府外出事,他才能摘得干净。 辛禾欲寻借口出府时,却听说一旬后是魏大老爷的五七祭,到时魏明烬会在城外佛寺为他办水陆道场。 听到这消息时,辛禾便明白,这是魏明烬为她创造的机会。 既然如此,辛禾也不再折腾,打算等魏大老爷五七祭那日再动手。 之后府里陆续又发生了好些事情。 先是妾室里有人不安分,竟在夜里偷偷去勾引魏明烬。 同魏大老爷风流成性,养了一宅子的莺莺燕燕不同,魏明烬十分洁身自好。 他如今快及弱冠之年,但尚未成婚,院中既无通房也无妾室。在夜里偷偷爬床勾引魏明烬的,是魏大老爷的妾室。 如今魏大老爷不在了,那妾室便想为她的以后筹谋,但却偏偏撞到了刀刃上。 辛禾听见动静,偷偷过去瞧时,就见魏明烬一身宽袖素袍立在廊下,夜风吹的他双袖鼓动飞舞,似是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的谪仙。 但现在这谪仙却气得不轻。 素来温和含笑的人,此刻面色冷若冰霜,他冷冷吩咐:“立刻将她赶出府去,今夜院中当值的人玩忽职守,全都撤换掉。” 那妾室被人压着跪在院子里。 溶溶灯火里,能看见她生的妩媚动人,此刻眼泪似珍珠大颗大颗滚落,让人瞧着心生怜惜。 但站在廊下的人非但不为所动,眸中还隐隐有厌恶之色。 蓦的,魏明烬突然朝辛禾这边看过来。 辛禾吓了一跳,忙闪身躲到树后。待奉墨将人带走后,她才蹑手蹑脚回房中躺下,但一颗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第二日一早,除了有孕在身的辛禾外,其他妾室全被叫去了前厅。 如辛禾之前所料,魏明烬给了一笔遣散银后,就放后宅的妾室们各归其家了。 琼华进来给辛禾送甜汤时,也说起了此事:“昨夜公子处置了孙姨娘之后,其他姨娘的心思也就彻底歇了。她们大都拿了遣散银离开,只有几位进府年岁已久的姨娘说,她们无处可去,想留在府里养老。公子同意了,将她们一并迁去北面的清梧院住了。要我说,还是姨娘命好呢!” 虽然他们老爷不在了,但公子对辛姨娘和她腹中孩子的照顾,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等小公子或者小姐出生了,想必公子也会是位好兄长。姨娘,你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琼华是辛禾进府后,管家拨来照顾辛禾的。 来的第一天辛禾就觉得,她跟个麻雀似的,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辛禾嫌她话多,无事不喊她伺候。 眼下听她又絮絮说个不停,辛禾嫌烦正要打断时,却看见了琼华脸上对她腹中孩子的期待。 辛禾顿时怔住了。 这孩子的父亲不知道它的存在,而她这个母亲在知道它存在的那一刻,第一反应是惊恐。 之后她想的是将错就错,用这个孩子为自己谋一份荣华。 但在发现魏明烬就是那夜与她春风一度的人之后,她又毫不犹豫决定送走这个孩子。 从头到尾,她对这个孩子都没有过半分期待。 辛禾骤然沉默下来。 琼华自顾自说了一会儿,似是也知道自己话多了,又忙道:“到姨娘歇晌的时辰了,我去给姨娘铺床吧。” 说完,她快步走进里间,麻利的将床铺好。 辛禾躺到床上后,听见了房门被掩上的声音。 她睁眼,就看见了头顶纱帐上绣着石榴缠枝纹。 石榴多子,寓意吉祥。魏大老爷一心想府里添丁,是以府中很多地方都有象征子嗣的图案纹样。 辛禾看了片刻,冷漠转过身闭上眼睛。 自从魏老爷的妾室们离府后,魏家顿时清静了不少。 辛禾的叔婶不知从哪里听到她有孕的消息,夫妻俩竟巴巴的来魏家求见辛禾。 他们夫妇俩待辛禾不好,辛禾对他们也无甚感情。但他们到底是辛禾名义上的娘家人,且辛禾得知消息时,他们已被请进府里了,辛禾只得忍着不喜见他们。 从前都是辛禾百般讨好他们,如今却颠了个儿,成辛有志两口子讨好辛禾了。 李氏一改从前的刻薄嘴脸,热络讨好的夸辛禾:“从前我就说,我们禾丫头是个有福的,咱们村那些歪瓜裂枣如何能配得上她。如今这不就应验了,瞧瞧我们禾丫头这通身的气派,许多人家的正头娘子都比不过呢!” 从前的辛禾虽然容色过人,但成日荆钗布裙,人难免少了几分颜色。 而如今她虽仍穿的十分素净,但那衣料仿若月华流光,即便在屋内仍浮光潋滟,一看就价格不菲。而她发间虽只簪了枚白玉簪,可瞧那水头,足够普通人家好几年的嚼用呢! 李氏看的十分眼热,辛有志也在旁跟着奉承附和。 辛禾不待见他们俩,随意应付几句后,便借口有事赶他们走。 辛有志嘴唇动了动,似是要说什么,但却被李氏抢了先:“那你好好养胎,回头我和你二叔再来看你。” 第8章 有侍女送他们夫妇俩出府。 辛有志夫妇走在后面,辛有志压低声音问:“今日我们不是来找那丫头要银子的吗?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你没瞧出来,那丫头还因先前的事怨我们吗?你若现在开口,她定然不给。眼下只有先将她笼络住,待她气消了才好开口。” 辛有志觉得妻子说的有道理,便没再多说什么了。 他们夫妇离开后,琼华看着他们带来的山货,询问辛禾的意思:“姨娘,这些让厨房做给您吃?” 辛有志夫妇向来抠搜,可今日他们出手却极为大方,不但带了好些山珍野味,还带了满满一篮鸡子。 鸡子放在竹篮里,里面铺了厚厚的稻草,从十里村提到了魏家,里面却没有一个磕碰的。 辛有志家中的鸡鸭鹅猪都是辛禾养的。 寻草,剁草,清理畜舍,全都是辛禾一个人做的。但在辛家那些年,辛禾却一口鸡子都没吃到。 小时候,有一次堂弟拿着鸡子捉弄辛禾,辛禾实在馋的厉害,便咬了一口。 结果那口鸡子还没咽下去,李氏就冲过来,揪着她的耳朵骂她是馋鬼托生的,要把他们家吃穷,之后又重重朝辛禾的嘴上打了好几下。 自那之后,辛禾就再没吃过鸡子。 直到上个月,她被送进魏家做妾那一日。 离家前,向来抠搜吝啬的李氏,破天荒的给她煮了两个鸡子。喂她吃的同时,还叮嘱让她到了魏家后,可要时时记得帮衬家里。 而今日,他们夫妇俩竟然拿了整整一篮来。 辛禾眼底滑过一抹厌恶:“都拿去扔了。” “都扔了?这多可惜啊。”琼华小声嘟囔,但见辛禾脸色不大好,顿时不敢再多说什么,忙人照办。 她刚同几个侍女说完,转头就见辛禾已经走到门外,忙匆匆跟了上去。 辛禾觉得屋里有些闷,想着出来透透气,却不想竟走到了花园里。 自魏大老爷过世后,魏家就连灯笼都换成了素色,府中上下各处更是见不到一星半点的艳丽。只有花园里的花,仍肆无忌惮开的姹紫嫣红五彩缤纷。 而此刻,花园里正站着一个豆白色衣裙的女子。 竟是芳絮。 辛禾眼底滑过一抹惊诧。芳絮虽然比她进府早,但却还比她小一岁。 听琼华说,魏明烬那笔遣银给的很阔绰,而芳絮尚有亲人在,可她竟然也留在了魏家。 芳絮也看见辛禾了,她径自朝辛禾走过来。 从前芳絮就不喜欢辛禾,如今也是。她在辛禾的小腹上扫了一眼,冷笑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走着瞧。” 话落,芳絮转身时,手腕的银镯子晃荡了一下,露出了上面堑刻的百子如意纹样。 辛禾只觉莫名其妙。 先前芳絮对她有敌意她尚能理解,但眼下魏大老爷都已经过世了,她不拿着遣散银去过她的日子,为什么还要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粘着她呢? 不过自这日之后,辛禾就再没见过芳絮了,她也就将芳絮抛之脑后了。 毕竟很快她就会将这个孩子送走,至于这孩子是谁的不重要。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就到了魏大老爷五七祭这日。 魏明烬带着如今尚留在魏家的几位姨娘,一同去城外佛寺为魏大老爷办水陆道场。 这个时辰街上行人多,魏家的马车走得很慢,引的众人纷纷侧目,还有人在窃窃私语。 街旁的赌坊里传来一阵吵嚷声,很快一个赌徒被从里面丢出来。 几个打手对他放了几句狠话后,便又转身进赌坊了。 而那赌徒在地上躺了一会儿,似是缓过疼意了,才骂骂咧咧站起来,对着赌坊门口狠狠吐了口唾沫,转过身时正好看见了魏家的马车。 身侧有人在议论:“魏家上个月进府的那位姨娘真是好福气啊!这下城东那条街上的铺子,魏公子就只能得一半喽。”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魏大老爷风流成性这么多年,都没有一男半女的。怎么他前脚刚死,后脚上个月刚进府的姨娘就有了身孕。魏大老爷不会被戴绿帽子了吧?” 魏家的马车陆续离开,议论的两个人走远了。 只有周水生还站在原地,眼里迸发出灼热的光芒。 过了片刻后,周水生拔腿就往魏家马车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7章 威胁 慈云寺坐落在清源县城外的山上。 时值秋日,漫天遍野的红黄绿交相辉映,走完蜿蜒盘旋的山道,抬头就能看见坐落在山林深处的慈云寺。 古木参天掩映,袅袅香火缭绕,浑厚古朴的钟声惊起山间飞鸟无数。 魏明烬提前派人同慈云寺的主持打过招呼,他们一行人行至寺门前时,已有僧人等在那里了。 魏明烬同那僧人道:“我去见主持,劳烦师先安顿女眷们先歇息片刻。” 慈云寺香火鼎盛,清源县中的富户家眷时常来此上香,是以寺中专门建有供香客歇息的院子。 那僧人道了声佛偈,让身后弟子带着女眷们去了,他则带着魏明烬去见主持。 留在魏家的四位妾室今日都来了,其中自然也包括芳絮。 芳絮自那日在花园挑衅辛禾之后,就再未有其他动作了。今日上山时,她也只与其他几位姨娘走在一起,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辛禾。 她既没发难,辛禾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毕竟她今日还有重要的事情办。 她们一行女眷跟着年轻僧人前行,路上看见许多僧人在布置大殿。有人不解问:“这是在做什么?” 领路的僧人答:“月末便是一年一度的祈佛节,今年祈佛节定在我们寺中办。” 每年的祈佛节都是清源县的重大盛会之一。 祈佛节由清源县商会牵头,由清源县各大寺庙轮流承办,祈祷国泰民安人寿年丰,届时清源县所有人都会参加这场盛会。 到这一日,承办的寺庙会放生鱼鳖,也会给香客发放福袋。届时寺外还有庙会,每年都热闹非凡,辛禾从前也曾来过好几次。 年轻僧人将她们领去歇息的客院后便离开了。 因辛禾有孕在身,她单独待一间,其他三位姨娘挤在一间。 琼华倒了盏茶递给辛禾:“姨娘,我们歇一会儿,就去看热闹吧。” 今日虽说要在这里为魏大老爷办水陆道场,但这些都是寺里僧人的事,辛禾她们这些女眷只需在离开前去上炷香就行了。 辛禾正想寻机支开琼华,闻言便道:“你去看吧,我累了,想歇一会儿。” 琼华平素最喜看热闹,可今日辛禾上山只带了她一个侍女,她若去看热闹,辛禾身边就没人侍奉了。 如今因着辛禾有孕在身被格外看重,连带着琼华这个近身服侍的也跟着水涨船高。 如今在府里,众人都热络客气的唤她琼华姐姐,她走到哪里都是阿谀奉承。就连从前在花房共事的小姐妹们,私下也塞银子贿赂琼华,央求她在翠微院有空缺时,帮衬她们一把。 琼华是个知恩图报的,如今她的一切都是辛禾给的,她自然以辛禾为重。 “姨娘既然累了,那我就在这里陪姨娘好了。” 辛禾没什么反应,只丢下一句:“随你。” 琼华年纪小,平日里最是贪玩爱看热闹,如今她既起了去看热闹的心思,辛禾不觉得她会这么轻易打消。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琼华又来磨她:“姨娘,听说真的很热闹呢!” “不去。”辛禾拒绝的很干脆。 辛禾神色沮丧,但她真的很想去呀。 “姨娘都不知道是什么热闹,怎么就拒绝的这么干脆呢!”琼华再度尝试。 辛禾懒得搭理她,什么热闹她都不想去,眼下她只想将琼华支开。 但她还没开口,琼华却已经叭叭的说起来了:“我听说佛祖给的提示显示,今年领祈人是个女子,还是一个后背左侧肩胛骨上有红痣的女子。祈佛节办了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领祈人是女子呢!” “嘭——” 辛禾手中的茶盏翻了。 琼华吓了一跳,忙去查看:“姨娘您怎么样?有没有被烫到?” “你刚才说什么?”辛禾紧紧盯着琼华。 “今年佛祖提示,领祈人是个女子,还是个后背左侧肩胛骨上有红痣的女子。” 每年祁佛节前夕,那一年举办祈佛节寺中的高僧会叩问佛祖,请佛祖选出一个佛缘深厚的百姓做领祈人。 这是祁佛节的习俗之一,辛禾有所耳闻。 但今年领祈人是个后背左侧肩胛骨上有红痣的女子,这是不是太过巧合了些? 有那么一瞬间,辛禾觉得自己左侧肩胛骨上长的不是颗红痣,而是一根尖锐的刺,扎的她遍体生寒。 “姨娘,你怎么了?”琼华担忧的声音响起。 辛禾回过神来,敛了先前的失态,起身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领祈人是女子,既然如此,我们就去瞧瞧吧。” 第9章 “好呀好呀。”琼华顿时喜笑颜开,一面陪辛禾出门,一面絮絮叨叨道,“我听说自从慈云寺将佛祖的提示公布之后,每天都有好多人来佛寺呢,不过好像都是假冒的。但是祈佛节办了这么多年,佛祖给的领祈人提示从没出过差错,所以我更好奇今年的领祈人了。” 清源县从官吏到百姓都十分看重祈佛节,一旦成了佛祖钦点的有佛缘领祈人,就有在官吏富商面前露脸的机会了。 因此自从慈云寺将佛祖提示公布后,不少人为了这个机会,便开始走歪门邪道冒充。为了不影响前来上香的香客,慈云寺不得不另劈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用来接待这些人。 琼华带着辛禾过去,远远就见院门外都排了冗长的队伍。 队伍里从三岁小女童,到垂垂老矣的妇人都有,看的琼华目瞪口呆。 而队伍旁的卷檐下,正斜倚着两道人影。 奉墨一扬下巴,满脸傲娇道:“怎么样?我这主意是不是很不错?” 能成为祈佛节的领祈人,可是件光宗耀祖的事。 就算那女子不肯来,她家里如何能允许她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池砚点头如捣蒜:“很不错,谢了兄弟,回头我请你喝清风楼的酒。” “除了酒之外,你还得把我贿赂慧空那秃驴的银子给我。” 慧空法师是慈云寺的高僧,此番领祈人就是由他叩问佛祖得来的指示。 “那是自然,哪有让你帮了忙还要破费的道理,回头我就给你。” 他们二人聊的正欢,而不远处的辛禾看见这一幕,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 她就说,天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原来这一切,当真是魏明烬设下的陷阱,只为等着她自投罗网。 辛禾倏的转身,步履急促离开。 琼华听旁边两人闲扯听的入迷了,等反应过来时,身侧已没了辛禾的身影。 琼华被吓了一跳,叫了声“姨娘”,就着急忙慌去找辛禾了。 而正在同池砚说话的奉墨听见了这声姨娘,循声望去,就见琼华火急火燎的走了。 奉墨不禁皱眉。 池砚见状,也顺着奉墨的视线看过去:“那不是辛姨娘身边的侍女么?” “估计也是来看热闹的吧。”奉墨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辛禾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逃离,等她反应过来时,已身处在一处陌生的地方了。 四周红墙黛瓦古木参天,瞧着十分清幽,前面还有座亭子。 辛禾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亭中,胸膛里的那颗心仍砰砰的跳个不停。 魏明烬在魏家没认出她来,她以为他什么都记不得了,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她左侧肩胛骨上有颗红痣。 而现在魏明烬以领祈人相诱,摆明了是在找她。 幸好她沐浴时不喜有人在身侧,所以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左侧肩胛骨上有颗红痣。 辛禾不知道,魏明烬找她是出于什么目的。 但如今她是魏明烬名义上的庶母,一旦魏明烬知道那晚的人是她,她就别想活命。 不行!不能让魏明烬知道。 她得送走这个孩子,尽快离开魏家。 只要离开魏家,她就立刻离开清源县。这样就算魏明烬知道那晚的人是她,那时他也找不到她了。 打定主意后,辛禾走到一处陡坡前。 大夫提醒过她,前三个月胎相不稳,要她避免磕碰,以免有滑胎的危险。若她从这里跌下去,那这孩子定然就保不住了。 辛禾将手搭在小腹上,往前又行了一步,深吸一口气,正打算要付诸行动时,身后蓦的响起一道男声:“辛禾?” 辛禾下意识转头,就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从古树后面走出来。 待看清那人的容貌时,辛禾面上顿时涌起浓浓的厌恶:“周水生,你怎么在这里?” “我听说你怀了魏大老爷的遗腹子,特地来恭喜你。” 看见周水生这张脸,辛禾都觉得恶心晦气,她转身便走。 “辛禾,如今你凭借遗腹子在魏家站稳了脚跟,就看不起我这个同村人了吗?” 辛禾不理他,只一味朝前走。 周水生也不追,而是站在原地,不怀好意笑道:“既然你不肯同我叙旧,那我就只能去找魏公子叙旧了。想必七月初七,你在醉月楼的事,魏公子应该很乐意听吧。” 他话音甫一落地,原本疾行的辛禾瞬间被钉在原地。 周水生得意的笑了。 第8章 私奔 除了辛有志一家之外,没有人知道,辛禾在被送进魏家之前,曾与人私奔过。 而她私奔的对象就是周水生。 辛禾长得好看,十里村很多儿郎都喜欢她,周水生亦是其中之一。 但周家的家境并不好,周水生父亲早亡,全靠母亲做竹编为生,他们的生活亦过得捉襟见肘。 所以纵然知道周水生喜欢她,辛禾也从未想过嫁给周水生。 但后来周水生机缘巧合下得了人赏识,在县城的船行里找了份活计,时常跟着货船出航。 村里人不知他月钱几何,但每次周水生回村时,总是穿得光鲜亮丽,而且还拿回来了许多外来货,周家的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 那时辛禾仍没想过要嫁周水生。 直到魏家的管家带人携厚礼登门,说魏大老爷看上她了,想纳她做第二十八房妾室。 贪财的辛有志夫妇当即欣然应允。 原本那日明叔就要将辛禾带走的,但辛禾抵死不从,说哪怕是做妾,她也要在吉日坐轿子进府。 最终明叔与他们商定好,说七月初八是吉日,约定那日魏家派人来接辛禾入府。 但明叔前脚离开,后脚辛禾就开始筹划出逃。 辛禾择婿虽首看家境,在容貌上要求很低,只要对方长得周正就行。 可魏大老爷的年纪当她爹都绰绰有余不说,他还生得肥头大耳大腹便便,因此哪怕他是清源县的富户,辛禾也不愿给他做妾。 恰好那时周水生回乡看望他娘,辛禾趁着辛有志一家睡下后,偷跑出来时遇见了周水生。 夜里山路难行,她一个姑娘家注定是跑不远的,辛禾便问周水生愿不愿意带她走。 那时的辛禾一无所有,她唯一能打动周水生的条件就是她自己。 她告诉周水生,若周水生愿意带她走,她就嫁给他。 魏大老爷要纳辛禾做第二十八房妾室一事,在魏家仆从离开十里村后就在村里传开了,周水生自然知道,辛禾这是走投无路了,所以才这么说。 但他还是当即答应了。 当天夜里,周水生便带着辛禾回了县城。 辛禾想着,周水生要时常跟着货船出航,她跟着周水生。等到辛有志一家发现她不见时,她早离开清源县了。 那时的辛禾满心都是逃脱樊笼的喜悦和对以后的憧憬。 她想着,虽然她现在还是不喜欢周水生,但看在周水生愿意冒着风险带她离开,以后她愿意尝试着喜欢他。 “喝口水吧。”周水生将水递给辛禾。 那时的周水生对辛禾来说,就是绝境里的救命稻草,辛禾对他没有丝毫防备。 甚至在喝了周水生递过来的水之后,辛禾还在想他们的以后。 周水生有力气,且有在船上做工的经验,不论在哪儿都能找到活计的。但她也不能闲着,她认识草药,会种菜养花,以后她也要赚银子贴补家用。 她爹娘不在了之后,她就没有家了。 在叔婶家她如履薄冰生怕被卖掉,如今她逃出来,虽然前路未卜,但她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之后辛禾沉沉的睡了一觉,甚至还做了一场美梦。 可梦醒时,她却发现自己靠在一个晦暗不明的巷子里。 十步开外的灯笼下站着两个人。 有倨傲的女声传来:“长得是不错,但若不是雏儿,可卖不到这个价钱的。” 辛禾刚醒来,整个人还有些茫然。 直到另外一道讨好的男声响起:“妈妈您放心,这绝对是个雏儿。” 是周水生的声音。 辛禾似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她以为,天亮后她就能和周水生一起离开清源县,从此可以过上新的生活,可转头周水生却将她卖进了花楼里。 辛禾想跑,却被花楼的打手抓住。 辛禾哭着求周水生。用他们以前的情分求,用她描绘的美好以后求,但周水生却拿着卖她的银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鸨母对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了:“姑娘,那男人就是个赌棍,就算你将眼睛哭瞎,他也不会回心转意的,妈妈劝你就认命吧。” “赌棍?!”辛禾怔怔发问。 “那男人的虎口和四指上有明显的茧子,一看就是常年摇骰蛊所致。姑娘,以后看人可要眼睛擦亮些。” 第10章 辛禾顿时瘫坐在地。 她以为,周水生是她逃出生天的救命稻草,可直到此时才发现,他其实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辛禾又苦苦哀求鸨母放了她。 但鸨母的耐心却已告罄:“老娘开的是花楼,不是安济院!你是老娘花真金白银买回来的,放了你,老娘喝西北风啊。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我拖进去。” 辛禾拼命挣扎,但却如螳臂挡车,她被两个壮汉拖进了醉月楼。 哀求无果后,辛禾又拼命反抗。哪怕被捆起来了,她也仍像蓄势待发的幼兽,用脚踢用头撞用牙咬,不让任何人近她的身。 那鸨母冷笑道:“哟,还是个烈性儿的呢!但妈妈我开花楼这么多年,什么烈性儿的没见过。” 她话音刚落,龟公便端来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鸨母一扬手,两个壮汉立刻上前,将那汤药强行灌进辛禾口中。 “万事开头难,开了头就好了。”那鸨母见一碗汤药都灌干净了,这才示意人给辛禾松绑,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待这药效起来,只怕你还得磕头求妈妈我给你找男人呢!” 之后鸨母扭着腰肢走了。 辛禾像条力竭的鱼被扔在床上,不住喘息的同时,她翻身趴在床上,用手指压着舌根,试图将先前被灌下去的那些药催吐出来,但却无果。 从鸨母的言语中,不难猜出那是什么药。 辛禾向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既然催吐不出来,那她得逃。 从前她已经过得够惨了,她才不要后半辈子烂在这个泥沼里。 鸨母对她的药太过自信了,所以离开时,她将房中的人一并带走了,这也方便了辛禾逃跑。 最开始辛禾没什么感觉,但药效慢慢上来之后,辛禾就觉得身体里有一团火,烧的她口干舌燥手脚发软。 辛禾试图克制,但那团火越烧越旺,就连她的眼前都开始模糊起来。 辛禾便想着找个空屋子躲进来,熬过药效了再逃。 而她前脚进了屋子,后脚魏明烬也跌跌撞撞进来了。 之后便是荒唐的一夜。 待药效过了之后,辛禾顾不得身上难受,当即穿戴整齐后,顺着花楼窗外的红绸滑至楼下荷池中,凫水一路游至渡仙桥下。 那时辛禾打定主意,就算没了周水生,她也要离开清溪县。 所以她径自朝渡口去,想坐天明的第一趟船离开清溪县。 但在船即将靠岸前,辛有志带着两个儿子找来了。 辛禾被他们抓了回去,第二天就被塞进轿子里送进了魏家。 在醉月楼的种种,仿若一场绮丽危险的惊梦。 梦醒之后,辛禾守口如瓶,然后刻意遗忘。 但现在,这一切却被周水生翻了出来。 辛禾倏的转头,目光狠狠盯着周水生。 她自是知道周水生的目的,但她偏偏不让他得逞。 辛禾紧紧掐着掌心,不让自己出于下风:“好呀,但是在去见魏公子之前,你得先随我去见官,略卖良人妇女可是大罪。” “你少吓唬我。”周水生却不吃这一套,他双手环胸,满脸无赖,“现在醉月楼已经被查封了,而且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略卖过你?真闹到衙门,咱们俩指不定谁吃亏呢!” 周水生吃定辛禾不敢和他闹到衙门去。 辛禾被气的牙痒痒,可却又拿周水生没办法。 周水生说的不错,她没有证据。而且真闹到衙门,她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而且你腹中这遗腹子,应当就是在醉月楼有的吧?”周水生的目光落在辛禾尚未隆起的小腹上。 那晚将辛禾卖进醉月楼之后,他拿着那笔钱又在赌坊赌了个昏天暗地。 直到将钱全输完后,周水生才回了十里村。他以为辛家早已人仰马翻了。却不想,辛有志一家正高高兴兴的准备盖新房。 周水生觉得奇怪,旁敲侧击打听过,才知辛禾已经进魏家做妾了。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周水生都过得是提心吊胆,他生怕魏家人来找他麻烦,但魏家却没有丝毫动静,渐渐地他也就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直到今天从赌坊出来,听到旁边那两个人议论魏家,周水生才想起此事。 之后他的脑子就转起来了。 “周水生,你别胡说八道!”辛禾厉声呵斥。 “是与不是都与我无关,我只为求财。”说到这里,周水生话锋一转,“我是看在咱们同村的份上先来找你,若你肯破财免灾,那我自然守口如瓶。若是你不肯,那我就只能去找魏公子说道说道了。” 周水生不知辛禾和魏明烬之间的种种,他只是想用这个把柄在辛禾这里敲一笔银子。 辛禾对周水生恨之入骨,但为了不让她去魏明烬那里胡说八道,眼下她只能先稳住他。 辛禾深吸一口气,压住心里的滔天恨意,问:“你要多少银子?” 周水生满意的笑了。 半炷香后,琼华才找到浑浑噩噩的辛禾。 “姨娘,你去哪儿了呀!吓死我了。”琼华一颗心这才落了地,整个人都要喜极而泣了。 “逛的迷路了。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琼华忙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扶着辛禾往她们暂歇的院子行去。 待到她们主仆俩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旁边的垂花门后才转出来两道人影。 是芳絮和她的侍女。 芳絮偏头吩咐:“去查除了辛禾之外,还有谁进了佛塔那边的碑园。” 侍女应了声,匆匆去了。 芳絮站在原地,眼里泛着泠泠寒意。 辛禾,我会亲手揭开你的真面目。 第9章 套路 魏大老爷的水陆法会要连做七日。 今日是第一日,开坛过后,他们这些家眷便可以先行回去,待第七日送圣时再来就可以了。 辛禾原本打算在今日送走腹中孩子的,但周水生的突然出现,却逼得她不得不暂且搁置这个计划。 眼下当务之急,她得先稳住周水生,以免他去魏明烬面前胡说八道。 周水生要两百两。 魏家有万贯家财不假,可魏大老爷对妾室们极为吝啬。自她入府后,衣裙钗环魏大老爷都没怎么给她添置,更别说给她银子了。 可周水生不信。 周水生就一句话:“你要是给不起,我就去找魏公子要,想必魏公子很乐意给。” 辛禾恨周水生恨的牙痒痒。可偏偏魏明烬是她的七寸,周水生捏着这个威胁她,辛禾不得不妥协。 最后两人约定,待第七日送圣时,辛禾将银票带来,周水生这才满意离开。 可辛禾却焦灼不已。短短七日,她要怎么才能筹够两百两? 还有魏明烬那边。 原本他们二人已心照不宣约定好,她今日送走腹中孩子,回头魏明烬放她离府,可现在她食言了。 虽说今日下山时,魏明烬待她仍关怀备至,但辛禾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那人最擅做表面功夫。 今日之事,她得给魏明烬一个满意的解释,而周水生那边也耽搁不得。 辛禾只觉前有狼后有虎,她被困在中间进退两难。 马车行至魏家府门口时,已是日暮时分了。 三位留府的姨娘下马车后就径自回了北面的清梧院。 衣食起居上魏明烬从没亏待过她们,但平日若没有魏明烬首肯,她们只能待在清梧院中颐养天年。 芳絮故意落在后面,待前面两位姨娘走远了之后,她才看向侍女:“如何?” “婢子去佛塔那边的碑园前看过了,地上除了一个女子的脚印外,还有一个男子的。”今晨落了一场雨,佛塔碑园地处偏僻,今日除了辛禾和周水生进去之外,尚未有其他人进去过。 说着,婢子将一块汗巾递给芳絮:“婢子将那男子的脚印拓了下来。” 芳絮无比笃定辛禾怀的是野种。 魏大老爷为了避免妾室们不甘寂寞,或者生出其他李代桃僵的心思,对妾室们看的极严。 平日既不许她们出府,也不许她们出垂花门。她们这些妾室自从进了魏家,除了管家明叔外,就只能见到魏老大爷一个男子。 所以芳絮笃定,辛禾在进府前就已与人珠胎暗结了。 可她使人去十里村打听,却毫无收获。恰好这时魏明烬要为魏大老爷办水陆道场,芳絮听说辛禾也会去,她便猜辛禾可能会趁此和情郎见面。 到慈云寺后,她便暗中盯着辛禾。 辛禾与琼华出门后,她便悄悄尾随。因途中被抬木料的和尚们挡了一下路,就将辛禾跟丢了。 等她再找到辛禾时,就见辛禾是从佛塔碑园的方向过来的。 “姨娘,我们可要将这事告诉公子?”芳絮的婢女问。 “再等等。” 眼下只有一个脚印证明不了什么,捉贼拿赃捉奸成双,得捉住他们两人幽会才行。 第11章 “你继续盯着辛禾。”芳絮吩咐。 她的婢女称是。 而此时辛禾正在魏明烬院中,解释她今日没能成事的原因。 辛禾将一切全推在了琼华身上。 “琼华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我实在难以行事,但好在我今日已摸透了慈云寺的地形,待七日送圣时,我定然能成事。”说完,辛禾忐忑不安的看向魏明烬。 魏明烬坐在她面前烹茶。 他一袭素衣如雪,修长如玉的手执着茶盏,氤氲的水雾笼住他神清骨秀的面容。 他对辛禾的解释不置可否,只敛袖将茶盏放在辛禾面前,温和含笑:“我上次已经说过了,姨娘那日说的话,我就当没听说过。” 辛禾咬了咬唇角。 魏明烬总是这样,看似温和可亲,实则冷漠疏离,行事更是滴水不露,让人抓不到把柄。 辛禾十分厌恶他这副虚伪的模样,但却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 好在要说的已经说完了,辛禾不愿和魏明烬久待,夸了几句茶后便离开了。 奉墨这才接话:“这位辛姨娘不去戏园子唱戏真是可惜了。我和池砚今日明明看见她甩掉了琼华,可现在她却在公子您这里信口胡诌。” 从见辛禾的第一面起,奉墨就对辛禾的印象很不好。 辛禾腹中的孩子会分本该全属于他们公子的家产不说,辛禾还与魏敬尧夫妇沆瀣一气,而魏敬尧夫妇俩没少倚老卖老给他们公子添堵。 “公子,不如七日送圣时,属下想法子除了她?”奉墨压低声音道。 魏明烬却道:“不必。我倒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这位辛姨娘表面上柔弱可怜,实则却是个锋芒不露的。 “而且一击毙命多没意思。”魏明烬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指尖把玩着杯盏,姿态闲适,“倒不如留着徐徐戏之,这样漫漫孝期就不无聊了。” 魏明烬最后那句话说得既惊世骇俗又大逆不道,奉墨不敢接话,只杵在一旁当木偶。 魏明烬轻啜了口茶,又问起找人一事情。 池砚答:“应当很快就能找到人了。” “若到时没找到,你们俩一同领罚。” “啊!”奉墨眼睛瞪的溜圆,“这差事不是池砚的吗?为什么我要跟着受罚?” “因为这主意是你出的。” 奉墨:“……” 当初他就不该多嘴,如今悔之晚矣。 辛禾不知一墙之隔的情形,她现在想的是那两百两。 辛有志夫妇抠搜,他们明明收了魏家的银子,但她被送进魏家做妾时,他们却一个铜板都没给她,而魏大老爷更是个只出不进的守财奴。 好在自她有孕后,一应吃穿用度都比着魏明烬来,她的钗环首饰也添了不少。 为今之计,她只能去用首饰换银子了。 但她和琼华都不能出面,否则她前脚将首饰变卖,后脚魏明烬就该知道了。她得找个能信得过的人,且不会引人怀疑的人替她办此事。 很快,辛禾就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自她有孕后,二夫人邹氏突然变得殷勤起来,隔三差五过来探望她。 辛禾自然知道他们夫妻俩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不想和魏明烬为敌,所以总是找借口避而不见。 而这一次,辛禾却热络的将邹氏请进来,又连连向她赔罪:“我自有孕后十分嗜睡。每日大半时间都在睡觉,丫头们便也惫懒了。之前夫人来瞧我时,她们竟自作主张的不叫醒我,害我怠慢夫人了,还请夫人恕罪。” 先前每次她过来辛禾都避而不见,邹氏还当辛禾要同他们划清界限呢,没想到竟是这个缘由。 “你我之间还谈什么恕罪不恕罪的,有孕之人嗜睡再正常不过了,想当年我有我家绚儿时,每日也要睡七八个时辰呢!”邹氏并未计较先前的事,反而是指着自己带来的竹篮道,“这是西域那边来的葡萄,今日刚到清源县,我给你送些尝尝鲜。” “这阖府上下,就属夫人你待我最好了。”辛禾面上佯装出感动之色,让人将葡萄洗了端上来与邹氏同食。 辛禾很会说话,没一会儿就将邹氏哄的心花怒放。 见火候差不多了,辛禾这才屏退下人,楚楚可怜道:“夫人,有件事我实在难以启齿,可我在这府里孤苦无依,除了你之外,我谁都信不过。” “什么事?你且说来,我替你做主。”邹氏巴不得辛禾和魏明烬离心,他们夫妇俩号坐收渔翁之利。 “能不能劳烦夫人帮我变卖些首饰?” “变卖首饰,明烬克扣你衣食了?”邹氏目光灼灼,这一瞬她甚至连找魏明烬兴师问罪的的说辞都想好了。 但辛禾却摇摇头,眉眼秀丽无助:“公子对我照顾的很尽心,但是我如今看人脸色过活,身上若没些银钱傍身,如何笼得住身边的下人。别的不说,就说先前夫人来,她们都能自作主张拿我作筏子回了夫人,若我再不想法子笼络住她们,日后我可就真要任人摆弄了。” 邹氏答应的很爽快:“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 “多谢夫人。”辛禾谢过后,又切切叮嘱,“只是此事还请夫人万望帮我保密,切莫让公子知道。” “放心,我晓得。” 过了两日,邹氏再度来看辛禾时,趁着无人时将银票递给辛禾。 托邹氏变卖的那些首饰辛禾心中有数,应当能卖二百左右。但邹氏却从中昧了四十两,只给了她一百六十两。 辛禾在心中暗骂邹氏黑心,可面上却不得不装出感激之色。 她们二人正说着话,府外突然传来吵嚷声,隐隐还夹杂着锣响。 辛禾和邹氏不明所以,齐齐朝府门口的方向看去。 第10章 招惹 清源县桂子香飘十里时,无数读书人翘首以盼的秋闱终于放榜了。 魏明烬意料之中的中了解元。 报录人鸣锣开道,快马加鞭赶来魏家报喜。 转瞬,这个消息便在清源县传开了。魏家的旧友亲戚,魏明烬的师长同窗们,纷纷来魏家道贺。 原本正在同辛禾说话的邹氏听说此事后,当即火急火燎的告辞离开了。 很快,辛禾就明白,为何邹氏着急离开了。 邹氏与魏敬尧膝下育有一子,魏敬尧夫妇想着有光不沾是蠢蛋,遂不请自来帮魏明烬待客,但同时又见缝插针的向来客介绍他儿子。 辛禾听到这个消息时,顿觉叹为观止。 他们一面站在她这边与魏明烬为敌,一面又想用魏明烬的人脉为他们儿子铺路。放眼清源县,只怕找不到比这两口子更厚颜无耻的人了。 不过在震惊魏敬尧夫妇俩无耻的同时,辛禾也很乐意看他们给魏明烬添堵。 想到魏明烬明明被这两口子气得吐血,但为了维持他的君子风度,面上却又不得不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辛禾就十分开心,连带着胃口都好了不少。 这日辛禾饭后出门消食,刚出院门就遇见了魏明烬。 辛禾如常同魏明烬打招呼。 魏明烬颔首,平常打过招呼后,魏明烬就会离开,可今日他却站在原地,看向辛禾,含笑问:“姨娘今日似乎心情很好?” 平日辛禾在他面前时,总是一副畏缩怯懦的模样,而今日虽她极力压制,但眼角眉梢里还是流露出了细微的愉悦。 “公子中了解元,我是为公子高兴呢!”辛禾语调上扬,心里却在幸灾乐祸。 魏明烬负手而立,淡淡反问:“是么?” 他的目光定在辛禾身上,眸光幽深如潭,让人捉摸不透的同时,又心生惧意。 辛禾看惯了魏明烬温润含笑的伪君子模样,如今他骤然撕开伪君子的面具,辛禾后背顿时爬上一层细密的寒意。 她不该得意忘形,而忘了魏明烬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辛禾倏的攥紧裙角,极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正想说些什么话来描补时,魏明烬却收回了视线。 先前的幽深压迫在须臾间一扫而空,他又恢复成了那个温润君子,唇畔噙笑:“那就多谢姨娘了。” 话罢,魏明烬迤迤然转身离开。 辛禾正沉寂在惧怕中,丝毫没注意魏明烬眼底有讽刺不屑闪过。 胆子这么小还敢来挑衅他,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奉墨在心里嗤笑。辛禾以为,他们公子是抹不开面子,才会被二房那对夫妇拿捏。 却殊不知,他们公子是懒得应付那些人,既然二房想出头,那他们公子自然乐意当甩手掌柜。 而看着脸色微微发白的辛禾,不知怎么的,奉墨突然想起了一桩陈年旧事来。 昔年魏明烬曾养过一只猫。那猫生得十分漂亮,通体雪白,双眼碧绿,有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只是性子有些野,不怎么亲近人。每次魏明烬靠近它时,它都会拿爪子挠魏明烬。 但魏明烬很喜欢它。 第12章 魏明烬给它吃最好的小鱼干,会亲自给它梳毛洗澡,夜里就寝时也会抱着它。 但有一天,魏明烬却亲手掐死了那只猫。 因为那猫咬了魏明烬一口。 那一口只让魏明烬的手上破了点皮,连血都没流,但魏明烬却掐死了那只猫。 时至今日,奉墨还记得,那是个春日将尽的夜晚,魏明烬立在窗边,一张雪白的面容半明半暗,他垂眸望着掌心拼命挣扎的猫儿,叹息似的道:“养不熟的东西,留着有什么用呢!” 奉墨眼睁睁看着那只猫从最开始的拼命挣扎,到最后彻底没了气息。 而有那么一瞬间,奉墨恍惚间,竟在辛禾发白的脸上看见了那只猫的影子。 但这个错觉只存在了须臾,就被奉墨按下去了。 他真是魔怔了,辛禾可是他们老爷的妾室,而且她是人,怎么会和一只猫相似呢! 蜂蜜迅速甩掉脑袋里的胡思乱想,快步跟着魏明烬离开了。 辛禾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从先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今日明明是个顶好的艳阳天,但她却突然打了个冷颤。 她不该得意忘形去招惹魏明烬的。 这人就是道貌岸然的罗刹,她该离他越远越好才是。 辛禾带着琼华漫无目的闲逛,不期然走到了荷塘旁。 这个时节荷花已凋零落败,水面上只剩下泛黄的枯叶。最近这几日时常有客登门贺喜,想必底下人也没顾得上来清理。 辛禾走得有些累了,便坐在水榭里歇息。 “我有些渴了,你去拿壶茶过来吧。”辛禾吩咐。 琼华有些不放心:“姨娘,你一个人在这里可以么?” “没事,你快去快回便是。”辛禾如今有孕在身,想要什么就得立刻给,否则就浑身难受。 琼华应了,匆匆去了。 辛禾独自一人坐在水榭里,趴在廊椅扶手上看池塘里的游鱼。 “叮咚”一声轻响,有石子落在荷塘上,平静的水面荡开圈圈涟漪的同时,惊的游鱼四散奔逃。 辛禾下意识直起身子,就见一个蓝袍少年正站在荷塘的另一面,正满脸不高兴的在往荷塘里扔石子。 “叮咚”又是一声轻响,一颗石子砸在辛禾面前的水塘里,水花溅了辛禾一身。 辛禾惊呼出声,扔石子的少年这才看见水榭中有人,当即被唬了一跳,忙快步绕过来:“你没事吧?对不住啊,我没注意到这里有人。” 这少年长了一张朝气蓬勃的脸,扎着高马尾,此刻正站在五步开外,神色歉疚望着她。 辛禾虽然没见过他,但从他的衣着相貌上,她已隐隐猜到他是谁了。 “没事。”辛禾擦干脸上的水珠,柔柔笑道,“二少爷这会儿不应该在前厅陪二老爷待客么?怎么来这里了?” 魏明绚正要答话时,远远见自己的随从寻过来了,他立刻闪身躲到假山后,压低声音同辛禾道:“别告诉他你见过我。” 辛禾转过头,那小厮已站在了荷塘对面。 “姨娘安好,不知姨娘可曾见过我家少爷?” “我刚才确实看见了一个人,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家少爷。” 假山后的魏明绚心下一紧,就见辛禾抬手指向另外一个方向:“那人穿着蓝袍,扎着高马尾,往那个方向去了。” 那小厮道过谢后,忙往辛禾指的方向寻去。 待到脚步声走远后,魏明绚才从假山后走出来。他先是向辛禾道了谢,旋即又好奇问:“你怎么知道我是魏明绚的?我们之前见过?” “不曾见过,只是我观你的眉眼有几分肖似二夫人。” 先前魏明绚还不知道辛禾是谁,但此刻听辛禾这么说,他便道:“我们虽没见过,但我也知道你是谁,你是辛姨娘吧。” 自他大伯过世后,他母亲时常来这边探望那位有孕的辛姨娘。 说到最后时,魏明绚仰着下巴,一脸“我聪明吧”的表情。 辛禾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她笑眼盈盈道:“是呢,二少爷真聪明。” 秋阳温煦,枯荷败叶铺满水塘,一身碧色衣裙的辛禾凭栏而坐,她抬眸望着他,颊边笑意深深,双眸明亮动人,整个人比日光都耀眼。 魏明绚有一瞬的失神。 “姨娘。”琼华的声音骤然响起。 魏明绚猛地回过神来,局促的低下头,不敢再看辛禾。 琼华不但带了茶,还带了两碟糕点。 魏明绚正想离开时,辛禾却倒了茶递给他,魏明绚便想着,喝完这盅茶再走。 但茶还没喝完,他反倒同辛禾抱怨起,他爹娘非要带着他同宾客打招呼一事。 “兄长中解元本是件大喜事,但因他尚在孝期,不便大肆庆祝,所以他的师长同窗才会登门道贺。但偏偏我爹娘拎不清,非要拉着我去同那些来贺喜的人结交。他们这样让兄长如何想?让旁人如何看我?”魏明绚朝气蓬勃的脸上全是不高兴和不赞同。 魏明绚与辛禾同岁,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最好面子了。 辛禾含笑将糕点递过去:“好了,不气了,吃块糕点吧。” 魏明绚不喜欢吃甜食,但那一刻,他却鬼使神差的拿了一块。 一刻钟后,魏明绚离开了。 先前满脸不高兴的人,离开时却是步履轻快。 琼华不由称赞道:“姨娘,你真厉害。” 之前她来时,魏明绚还一脸不快,没想到辛禾三言两语开解了几句后,魏明绚整个人瞬间就精神抖擞起来。 辛禾但笑不语,只在心里叹息。 魏敬尧夫妇俩心眼子比荷塘里的莲藕都多,但却将儿子养的这般单纯,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时光如水匆匆而逝,转眼就到了去慈云寺送圣的日子。 第11章 陷害 再次来到慈云寺,辛禾心中不免多了几分紧张忐忑。 如上次一样。上山后,她们这群女眷还是先被安排暂歇,待时辰到了,再去参加送圣仪式。 这次仍是辛禾带着琼华待一间,其他三位姨娘挤一间。 坐下没一会儿,辛禾便以她饿了为由,将琼华支去膳堂取素斋。 琼华离开后,辛禾便悄悄出了客院,疾步往碑园方向行去。 芳絮的侍女一直暗中盯着辛禾。 辛禾前脚刚离开,那侍女就将此事禀了芳絮。 碑园坐落在后山,这里地处偏僻幽静,平日鲜少有人过来。 辛禾到时,周水生已经在那里了。 他原本正靠在树干上打盹,见辛禾来了,便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掌心朝上伸过来笑嘻嘻看着辛禾。 辛禾将银票掏出来,递到一半时,又猛地将手缩了回去。 周水生脸上的笑意一顿,眯着眼睛看向辛禾:“你什么意思?” “先说好,拿了这两百两,你就把那件事给我烂在肚子里。”辛禾攥着银票道。 周水生劈手夺过辛禾手中的银票,一面数一面道:“两百两就想将我打发了?你当我是叫花子呢!” “我将能变卖的都变卖了,才凑够了这两百两!” “哟,搁这儿给我哭穷呢!全清源县谁不知道,自你有了魏大老爷的遗腹子之后,魏公子处处对你照拂有加,锦衣玉食的养着你,你过得比人家正房夫人都滋润呢!” 辛禾气的发抖。 她怎么都没想到,魏明烬这个伪君子种下的因,却要她来承担这个果。 周水生又狮子大开口:“我也不多要,下次你再给我带三百两来。” 三百两!周水生当她是开钱庄的吗! “我没有!” “你没有我就去找魏公子要,他肯定有。” 周水生这人就是个无赖,如今他既捏住了辛禾的七寸,便想利用这个源源不断的从辛禾这里索要钱财。 辛禾对周水生恨之入骨。 要不是怕魏明烬知道,醉月楼那一夜的人是她,她都想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辛禾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所有的情绪,开口道:“我才刚给你筹了两百两,眼下实在拿不出三百两来……” 刚说到这里,碑园入口的方向突然响起铃铛声。 辛禾面色一变,立刻道:“有人来了,你快走。” 同辛禾的着急慌乱不同,周水生非但站着没动,反倒还趁机要挟辛禾:”那我要的三百两你有没有?没有的话,我就去找魏公子要了。” 辛禾已经猜到来的是谁了,不能让她抓住周水生,否则她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辛禾只得咬牙切齿道:“有,七日后在此地我拿给你。” 得了这话,周水生才满意离开。 几乎是周水生刚离开,芳絮和她侍女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小路的尽头。 自从上次从慈云寺回府后,辛禾就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一开始,辛禾以为是魏明烬。 但后来却发现是芳絮的侍女。 第13章 芳絮与她不合,而魏大老爷的离世非但没让芳絮放下从前的芥蒂,反而更变本加厉起来。 芳絮急匆匆赶来想捉奸成双,但却发现碑园前只有辛禾一个人。 辛禾看见她们主仆二人,顿时面露惊诧,明知故问:“絮姨娘怎么来了?” “那辛姨娘你为何在这里?”芳絮不答反问,然后向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那侍女会意,当即转身四下寻找起来。 “我上次来这里丢了一只耳坠,就想着今日过来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得到。” “是么?”芳絮冷笑,“不知辛姨娘的耳坠是何模样?我让我这侍女帮你一起找。” “是一只金累丝白玉葫芦耳坠。” 很快,芳絮的侍女便回来了,她轻轻冲芳絮摇了摇头。 芳絮恨恨揪了揪手中的帕子。 她本以为今日能捉奸成双,却不想竟然扑了个空。 都怪先前在入口处不小心碰到的铃铛。定然是那铃铛声提醒了辛禾,所以在她赶过来之前,那情郎先一步跑了。 但这地方偏僻,为何入口处会有铃铛呢! 蓦的,芳絮想到了一种可能。 “是你!”芳絮猛地抬眸,目光逼视着辛禾。 芳絮生了一双丹凤眼,含笑时妩媚风情,冷脸生气时,则显得有些凶狠刻薄。 “我不知道姨娘在说什么,快到送圣的时辰了,我们该回去了。”说完,辛禾转身离开。 在发现芳絮的侍女暗中盯着她时,辛禾原本今日不打算再见周水生的。 但转念一想,她又改变了主意。 看着辛禾离去的背影,芳絮仍不死心,又与侍女将碑园前后都找了一遍,仍没找到人之后,这才愤愤作罢。 原路返回的辛禾走得很慢,路过观音殿时,她甚至还进去上了炷香。 只是她刚上完香,坐在廊椅上歇息时,就见芳絮冷着脸带着侍女从台阶下经过。而在她们不远处的地方,有僧人在修补地砖。 辛禾遂摇着帕子,居高临下笑着问她:“絮姨娘,你说要让你的侍女替我找耳坠,找到了么?” 芳絮这会儿正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没捉到辛禾与人幽会也就算了,她回来时还摔了一跤,袖子都摔破了。 而同她的狼狈不同,辛禾却好整以暇的站在台阶上。她明明知道,自己今日是去捉奸的,可现在她却嚣张的用耳坠奚落她。 芳絮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便提裙拾阶而上。 原本坐着的辛禾慢慢站了起来,待芳絮上来之后,她顿时满脸关心:“呀,絮姨娘,你是摔跤了么?怎么袖子都破了?” 说着,辛禾关切的要去查看芳絮的伤口,却蓦的被芳絮攥住手腕。 芳絮姣好的面容上皆是怒气:“别惺惺作态了!辛禾,你也别得意的太早,我迟早会抓住你的奸夫,向所有人证明,你怀的压根就不是老爷的遗腹子,而是个野种!” “絮姨娘,老爷已经不在了,我们之间再斗下去也没有意义。你放过我好不好?”辛禾软了语气,放低姿态向芳絮求和。 芳絮却冷笑:“放过你,你做梦!我一定会撕开你虚伪的面具,让大家都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话落,芳絮便欲松手走人,却蓦的被辛禾握住了手腕。 辛禾叹了一口气,撩起密匝的眼睫,看向芳絮,语带惋惜:“絮姨娘,我无意与你为敌,但既然你执意不肯放过我,那就怪不得我了。” 芳絮还没反应过来辛禾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听辛禾突然哭着道:“絮姨娘,有话好好说,你别动手,我有身孕……” “你做什么?”芳絮皱眉,当即要抽出手腕挣脱辛禾。 她明明没碰辛禾,但辛禾却惊叫一声,竟然直接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芳絮脸倏的一下白了。 她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辛禾躺在台阶下,听见有杂乱的脚步声朝她奔来,但她却只盯着台阶上的芳絮。 芳絮面如金纸,整个人摇摇欲坠。 刚才她已经给过芳絮机会了,是芳絮不肯放过她。 那就怪不得她了。 第12章 站队 秋高气肃,层林尽染。 慈云寺中香火缭绕梵音阵阵,眼看马上就到送圣的时辰了,但辛禾与芳絮却迟迟没来。 魏明烬偏头吩咐:“去看看辛姨娘和絮姨娘。” 奉墨领命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见她们还没来,且吉时已到,魏明烬便不再等了。 他带着两位姨娘一同跟着高僧完成送圣仪式。刚上完香,奉墨就神色匆匆回来,禀道:“公子,不好了,辛姨娘从台阶上摔下来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从台阶上摔下来?现在人在哪里?可曾请了大夫?”在外人面前,魏明烬对辛禾腹中的孩子总是表现的十分上心。 “辛姨娘现在已经被送回客院了,也已经派人下山去请大夫了,但这一来一回的,想必得等些时辰。” “等大夫上山太慢了。”魏明烬转头看向高僧,“慧能大师,我们府上这位姨娘有孕在身耽搁不得,不知寺中可有人会医术?能否先给她瞧瞧?” 慧能大师道了声佛偈,才道:“贫僧的师弟略懂医术,若魏施主不嫌弃,可让他过去瞧瞧。” 魏明烬道过谢,当即领着那位僧人去了客院。 他们到时,芳絮正面色苍白站在门外,屋内时不时传来辛禾的呻吟声。 看见魏明烬,芳絮当即快步上前:“公子,我真的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此事容后再说。”魏明烬侧身,看向身后的僧人,“师傅请。” 辛禾躺在床上抱着肚子蜷缩成一团。她整个人眉心紧蹙,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已覆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琼华满脸焦急之色。她拿着帕子一面给辛禾擦汗,一面宽慰:“姨娘,你别怕,奉墨已经去请大夫了,你和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辛禾蜷缩着身子,没答辛禾的话。 她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她没事,但她的孩子得有事。 上次她言而无信,已经让魏明烬不满意了,这次她再不动手,只怕魏明烬就没耐心了。 而且她对周水生那个水蛭恨之入骨。 若没了这个孩子,周水生就休想再威胁她。 “公子。”琼华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 辛禾回过神来,就见魏明烬的身影出现在竹帘后。 但魏明烬并未进来,而是隔着竹帘道:“大夫上山还得些时辰,这是慧明师傅,他颇通医术,先让他给姨娘瞧瞧。” 琼华忙将位置让开,慧明道了声佛偈,坐在床前为辛禾诊脉。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风拂过,吹的廊下经幡呼啦作响。 辛禾躺在床上,手仍放在小腹上。 刚摔下台阶时,她的腹部便一抽一抽的疼,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股疼意却慢慢减弱了。 辛禾心里其实有些没底的。 只是先前大夫叮嘱过她,有孕前三个月,胎相未稳,让她注意别磕着碰着,以免有滑胎的风险。 所以今日她才会赌一把。 辛禾正胡思乱想时,慧明师傅收回了手。 “师傅,我的孩子怎么样?”辛禾立刻问。 “女施主放心,你腹中胎儿无事。” “胎儿无事?!师傅,你确定么?我可是从台阶上摔下来的?”辛禾急了。她刚才明明肚子很疼的,这孩子怎么会无事呢! 慧明以为辛禾是担心孩子,遂解释:“女施主体质强健,虽说是从台阶上摔下来的,但从脉象上来,只是动了胎气,而腹中胎儿无恙。” 琼华顿时喜笑颜开,而辛禾却大失所望。 她辛苦筹划了这一场,结果到头来,自己摔的浑身疼不说,竟然只是动了胎气。 慧明说完后,就起身离开了。 魏明烬送他出去时,慧明又交代:“虽说只是动了胎气,但仍不可掉以轻心。最近这段时日,最好让这位女施主卧床休养少走动。” “好,有劳师傅了。”魏明烬含笑应了,又唤来奉墨,让他再去添些香油钱。 虽说慧明师傅说,辛禾如今最好卧床休养,但山寺清苦到底多有不便,午后魏明烬还是带辛禾下山了。 不过这次辛禾不是走着下山的,而是坐着藤椅被抬下山的。 辛禾面上看着恹恹的,实则心里十分烦躁。 她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体质强健。 若早知道从那里摔下来只会动了胎气,那她就选个更高的地方。否则也不至于自己摔破了额头,孩子却好好的。 更要命的是,她明明结结实实摔了一跤,但为了避免魏明烬觉得她在敷衍行事,她还得去找魏明烬解释。 老天爷怎么不直接降下道雷劈死她,或者劈死魏明烬,这样等会儿她就不用去找魏明烬了。 第14章 虽然辛禾将所有的烦躁不快都藏在了心底,但她的眼角眉梢间,还是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了些许。 琼华虽然不理解辛禾为何愁眉不展,但见辛禾这般模样,回城路上她还是十分有眼色的将嘴闭上了。 马车驶过城门,穿过熙攘的街市,最后停在了魏府门前。 与芳絮同乘一车的两位姨娘下了马车后,便识趣的回了清梧院,只剩芳絮被留在原地。 辛禾从台阶上摔下去一事,势必得有个结果。但眼下魏明烬却暂时顾不上芳絮,奉墨道:“姨娘也一道去翠微院等着吧,大夫看过辛姨娘后,公子应该会见姨娘的。” 芳絮已经从先前的无措中回过神了。 她向来聪慧,几乎是转瞬就知道,辛禾陷害她的目的是什么了,她绝不会让她得逞的。 芳絮跟着奉墨一道去了。 很快,大夫就来了。 他替辛禾诊过脉后,说的和慧明师傅一样。 辛禾心底最后一丝的侥幸也没了。 之后大夫又叮嘱了几句后,便背着药箱离开了。 “既然如此,那姨娘便好生养着。”屏风外的魏明烬起身,似是也要离开。 躺在床上的辛禾忙道:“公子请留步。” “姨娘还有事?” 辛禾正欲将琼华支走,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已有侍女在外禀:“二老爷和二夫人来了。” 辛禾只得将话咽了回去,魏明烬便先行离开了。 很快,邹氏便风风火火的进来了,拉着辛禾的手,就是一通浮夸的关心。 辛禾敷衍了几句后,正想寻个借口将邹氏打发走时,池砚在外面道:“姨娘,二老爷在前厅要公子为今日之事严惩絮姨娘,但絮姨娘说她没推您,是您自己摔下去的。公子一时无法决断,便让小人接您去前厅,一同断一断此事。” 辛禾一听这话,便知今日还有得掰扯。 邹氏立刻表态:“你别怕,有我和我家老爷在,绝对不会让你被欺负的。” “二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此事还是让公子做主吧,我相信公子会秉公办理的。” 因大夫叮嘱,辛禾近日最好卧床休养,魏明烬便让人备了肩舆抬辛禾过去。但辛禾不肯坐,她坚持步行去前厅。 前厅里,二老爷又在摆长辈的谱:“明烬,你就是书读的太多太仁善。要是你爹在,像这种意图谋害他子嗣的贱人,早就让他乱棍打死了。” “二叔,按照我朝律令,杀妾者,可是要杖一百徒三年的。”魏明烬幽幽道。 走到门口的辛禾听见这话,差点笑出了声。 魏明烬不反击则矣,一反击便将魏敬尧堵的哑口无言。 魏敬尧先是一愣,旋即脸就涨成了猪肝色,偏偏魏明烬搬出当朝律令来,他压根就没办法反驳。 “哎呀,你二叔也是被这意图谋害你爹遗腹子的贱人气昏了头,才口不择言的。”邹氏立刻打道圆场。 芳絮当即辩驳:“我没有推辛姨娘,而且辛姨娘腹中的孩子根本就不是老爷的。” 说着,芳絮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两次她在慈云寺目睹的种种,以及拓印脚印的汗巾交给魏明烬。 “辛姨娘今日诬陷我,不过是怕我将她的丑事公之于众罢了。” 有那么一瞬间,邹氏都觉得芳絮疯了。她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芳絮:“难不成慈云寺里的和尚走路脚都架脖子上?不然一个平平无奇的脚印,怎么就成辛姨娘私会情郎的铁证了?” “简直是荒谬,若此事传出去,只怕别人都要笑掉大牙了。”魏敬尧也觉得芳絮简直是魔怔了。 辛禾则低眉垂眸,一脸哀色:“絮姨娘,之前你利用花姨娘和胡姨娘陷害我一事,我并未同你计较,也只当做不知,可你为何还要置我于死地呢!” “什么?!上次那事也是这个贱人在背后搞的鬼!”邹氏当即扭头,便要为辛禾讨个公道,“明烬,此等毒妇留在府里……” “二夫人。”辛禾却蓦的打断邹氏的话。 她抬眸,望着魏明烬:“老爷不在了,公子是我们府里的主君,我信公子会还我一个公道。” 辛禾这话一出,魏敬尧夫妇俩顿时脸色铁青的闭嘴了。 魏明烬看向辛禾。 四目相对里,他看见了辛禾眼中的示弱和投诚。 第13章 看见 那块拓印男子脚印的汗巾,连证据都算不上,更别说定辛禾的罪了。 反倒是芳絮的侍女见芳絮大势已去,便将先前芳絮利用花姨娘和胡姨娘,诬陷辛禾一事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 芳絮也硬气,这件事她当场就认了。可推辛禾跌下台阶一事,芳絮却坚决不认。 但她不认也改变不了什么,因为有僧人目睹她推了辛禾。 魏敬尧夫妇原本想让魏明烬严惩芳絮,但想到先前辛禾的话,又怫然不悦的闭嘴了。 魏明烬坐在主座上,姿态悠然,含笑问辛禾:“既然如此,辛姨娘你是苦主,你想怎么惩治她?” 这是将决定权交给辛禾的意思。 辛禾非但不觉得高兴,反倒觉得魏明烬这是在故意刁难她。 芳絮利用花姨娘和胡姨娘诬陷她一事,她确实是苦主。但这次她跌下台阶的内情,想必魏明烬已经猜到了。 眼下她怎么答都不好,辛禾便还是先前那句:“此事全凭公子处置,我绝无半分异议。” 魏敬尧听的火冒三丈,但却不好插嘴。 坐在主座上的魏明烬眼底滑过一抹玩味的笑意:“虽说是絮姨娘有错在先,但到底没酿成大祸。不如罚絮姨娘闭门思过,每日抄三个时辰的佛经为姨娘和孩子祈福,一直到姨娘平安诞下麟儿,如何?” 芳絮霍然抬首,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 辛禾则一怔。芳絮几次欲置她于死地,魏明烬却没将她赶出府,只让她每日为她和孩子抄经祈福,这算哪门子惩罚? 魏敬尧夫妇也觉得魏明烬的处置太过荒唐。 但先前辛禾有倒戈魏明烬那边的苗头,此刻魏明烬夫妇便决定袖手旁观,他们想着只有让辛禾吃些苦头,辛禾才能看清楚谁和她才是一路人。 辛禾如何看不出来,魏明烬此举既是试探也是提醒。 提醒今日她做的事没让他满意。 此举没能将芳絮赶出府,辛禾虽心有不甘,但她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辛禾垂首,答的柔婉而顺从:“极好,就按公子说的办。” 魏敬尧夫妇俩齐齐目瞪口呆看向辛禾。 魏明烬给她灌什么迷魂汤了?魏明烬这么高拿轻放,她竟然也答应? 既然辛禾这个苦主没有异议,对芳絮的惩处就这么定了下来。 魏明烬夫妇自然看出了辛禾的忍气吞声,是以辛禾前脚离开,后脚邹氏便去追辛禾了。 但辛禾现在身心俱疲,也没有心思应付邹氏,便让人将邹氏打发了。 “姨娘,安胎药好了。”琼华端着安胎药进来,就见辛禾坐在窗边,背影孤寂单薄。 辛禾头也不回道:“放那儿吧。” 琼华将安胎药放在旁边的案几上,就听辛禾又道:“你去外面看着,若是公子回来了,就来同我说一声。” 琼华应声去了,辛禾端起药碗,将安胎药悉数倒进了盆栽里。 没一会儿,琼华就进来禀:“姨娘,公子回来了。” 辛禾当即匆匆去隔壁见魏明烬,想解释今日的事情。但她只起了个话头,就被魏明烬打断了:“姨娘好生养着便是。” 魏明烬眉宇间隐隐有不耐烦,奉墨和池砚又在门外探头探脑的,显然魏明烬还有事要处理。 辛禾只觉天助她也,当即便识趣的离开了。 “嘭”的一声,辛禾刚离开,奉墨和池砚便齐齐跪在魏明烬面前,异口同声道:“属下无能,请公子责罚。” 奉墨和池砚满心以为,扯上了祁佛节领祁人这面大旗,找到那女子是手拿把掐的事。 可谁曾想,距慈云寺放出今年领祈人的条件已过去一旬了,但去的尽是骗子,没有一个是真的。 见自家公子的脸色越来越渗人,奉墨和池砚只得主动请罪。 魏明烬的目光落在奉墨身上,语气淡然,但那目光却凉飕飕的:“当初谁信誓旦旦跟我说,应当很快就能找到人?” 奉墨心中叫苦不迭。 这明明不是他的差事啊!怎么办砸了,公子的火气全冲他来了。 奉墨心里苦,但面上只得不住请罪。 池砚是个讲义气的,他当即将责任全揽到他身上:“奉墨是看我久久没有进展,为我着急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归根结底是我无能,公子您罚我吧。” 魏明烬不说话,就那么倚在圈椅里,眼睫微垂,修长白皙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滑着茶盏,面上没露半分怒色。 但奉墨和池砚都是自小就跟着魏明烬的,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但凡魏明烬不说话了,那便意味着他的耐心即将告罄。 第15章 若在他耐心告罄前,还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那他们就没有价值了。 不知哪里突然传来蝉鸣,一开始清脆悦耳,但渐渐的就变得撕心裂肺起来,最后又渐渐弱了下去。 在蝉鸣消失的那一瞬,“啪嗒”一声轻响,魏明烬指尖松开,茶盖砸在了茶碗里,碧绿的茶汤顿时飞溅在黄花梨木的桌案上。 奉墨眼皮猛地一跳,语气急促道:“半个月,若半个月,属下还找不到人,属下提头来见。” 赶在魏明烬发落他们之前,奉墨立下了军令状。 池砚二话不说也道:“属下与奉墨一样。” 魏明烬慢条斯理用帕子擦着手,薄唇微掀:“一旬。” 奉墨和池砚身子一抖,只得叩首道:“是。” 明明已快至深秋了,但奉墨和池砚出来时,后背上却皆洇出了一团汗渍。 池砚满脸愧疚:“对不住啊,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都到这个时候了,咱们就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了。”奉墨如丧考妣,“赶紧去找吧,这次要找不到,咱们可就真得把头拧下来给公子当凳子坐了。” “行,你脑瓜子聪明,我听你的,咱们从哪里找?” 奉墨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醉月楼。” “我之前查过了,但却一无所获。而且前段时间醉月楼又走水出了人命,眼下已被查封,里面的人抓的抓散的散的,更没了线索。”池砚满脸沮丧。 奉墨却道:“没有线索就找线索。你去找醉月楼的鸨母,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 醉月楼走水出了人命后,又被官府查出,他们常年与赌坊勾结逼良为娼,醉月楼的老鸨听到风声提前逃走了。 “我去县衙大牢里,见一见醉月楼被抓的人,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问些有用的线索。” 商定好之后他们两人就分头行动了。 此时的辛禾并不知道,奉墨和池砚正在快马加鞭的找她的下落。她倚在床上,正在思索自己眼下的处境。 魏明烬这一关算是暂时过了,但还有个贪得无厌的周水生在等着她。 这孩子绝不能久留。 既然大夫说,她如今已经动了胎气,那她更得趁着这个机会,送走这个孩子。 打定主意后,辛禾便掀开被子下床。 琼华拿着药膏正好从外面进来,见辛禾下床了,忙快步过来:“姨娘怎么起来了?大夫叮嘱过了,要您这段时间卧床休养的?” “躺着闷身上也疼。”说着,辛禾不顾琼华的劝阻,执意要穿外裳。 琼华吓坏了,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姨娘,这次您摔下台阶一事,管家已经骂过婢子了。若您和孩子再有个好歹,婢子只怕这条命都不够赔的,求您了。” 琼华平日没心没肺笑得灿烂,这会儿却哭的满脸泪痕。 辛禾心里有些烦躁,没好气道:“行了,你起来,我不出去就是了。” 说完,辛禾又闷闷的坐到床上。 琼华这才擦干眼泪站起来,讨好道:“姨娘,我给您上药吧。” 跌下来时,辛禾的额头磕破了,身上也有好几处淤青。 琼华为辛禾额头上过药后,辛禾道:“将药膏留下,你让人去备水,我要沐浴。” 很快,下人就将水备好了。 辛禾沐浴从不让人在旁伺候,侍女们将水兑好后,就退下了。 沐浴过后,辛禾站在镜子前,纤薄莹润的后背映在铜镜里。 那莹润白皙的左侧肩胛骨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 而红痣旁边则泛起大片的淤青。 辛禾用指尖挑起药膏,侧首看向镜子,艰难的将药膏涂抹在那片淤青上。 她因太过专注,而没有听见叩门声。 如今辛禾有孕在身,琼华对她便格外上心。平日辛禾沐浴一般两刻钟就出来了,可今日两刻钟已过她却仍没出来,叩门也不见应声。琼华生怕她出事,当即便自作主张推门进去了。 正对镜抹膏药的辛禾冷不丁看见镜中多了一张人脸,被吓一跳的同时,飞快扯过衣衫披在身上,厉喝道:“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琼华吓了一跳,忙不迭退了出去。 辛禾再没心思上药,当即便穿好衣裙出去了。 琼华正满脸不安站在净室外。 她跟着辛禾快三个月了,还是第一次看见辛禾发这么大的火,琼华心里惴惴不安。 看见辛禾出来,琼华当即便解释:“婢子并未有意冒犯姨娘,而是姨娘久久不应声,婢子担心姨娘出事。” “你刚才可有看见什么?”辛禾湿润的黑发披散在后背上,仿若一堆交叠缠绕的小蛇,她盯着琼华。 “没有,婢子刚进去就被姨娘您轰出来了。” 辛禾刚进魏家,琼华就被调来她身边服侍了。 这丫头是个没心眼儿的,今日突然闯进来,应当确实是担心她。 看见琼华脸上的惧意时,辛禾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反应太过了。她遂又放软了语气:“我沐浴时不喜有人在旁你是知道的,你突然闯进来也吓了我一跳。” “都是婢子不好。”琼华立刻告罪。 辛禾摆摆手:“行了,你也是担心我,我不怪你,只是下次莫要再这般冲动了。” 琼华应了过后,辛禾便让她下去了,又唤了别的侍女来替她绞发。 琼华回了她的屋里,坐在桌边喝了一盏茶之后,她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而平复过后,琼华脑海中又浮现起了她闯进净室时,无意看见的那一幕—— 辛禾赤着后背在对镜上药,而她左侧肩胛骨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 第14章 生疑 琼华看见了。 但在辛禾问她时,她却下意识撒了谎。 辛禾是个很省事的主子,平日从不作践打骂下人,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待着,十分好服侍。 但先前她闯进净室时,辛禾却生了很大的气。 琼华服侍辛禾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辛禾发这么大的脾气。 所以那一瞬,她本能的选择了撒谎。 如今情绪平复下来之后,琼华回想起此事时,心里不由泛起狐疑。 慈云寺的高僧对外宣称,佛祖赐下昭示,说今年领祈人是个后背左侧肩胛骨上有红痣的女子。这不就意味着,辛禾就是佛祖选中的领祈人么? 这明明是件天大的好事呀,但辛禾为何却对此讳莫如深呢? 而且辛禾平日沐浴更衣从不让人伺候,难不成也是因为这个?可是为什么呀? 琼华想不明白,但也不敢去问辛禾,是以她辗转反侧一宿都没睡好。 但第二日,琼华却从府中小厮口中得知,慈云寺今晨对外说,已经找到今年佛祖选定的领祈人了。 琼华有些懵。 所以她想岔了?!佛祖昭示的领祈人另有其人?! 琼华虽有些不解,但既然领祈人已经找到了,她便也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而房中的辛禾将下人悉数遣出去后,便扬手将还冒着热气的安胎药倒进菊花盆里。 大夫说,眼下她动了胎气,那她更得趁这个机会送走这个孩子。 光不喝安胎药不成,她还得再加一把火。 白日辛禾按照大夫所说,在床上躺了一整日。夜里用过饭后,她以要歇息为由,早早的将侍女们全都打发下去了。 侍女婆子们不疑有他,将门掩上后也各自回去歇息了。 待到院中再无动静时,辛禾掀开被子下了床,穿戴整齐后将房门拉开一条细缝,悄悄溜了出去。 月明星稀,夜风萧瑟。辛禾甫一出去,便被吹的打了个哆嗦。 强忍住想要咳嗽的欲望,见四下无人,辛禾忙提裙跑出了翠微院。 而翠微院对面的长廊上,有灯盏移动,夹杂着影影绰绰的人影。 打头的是魏明烬。 今日午后魏明烬出了趟门。自打魏大老爷死后,魏家的生意便皆由魏明烬接手。 可全清源县谁不知道,魏明烬虽然读书厉害,但却从未沾手过生意上的事情。 魏大老爷刚过世不久,魏敬尧便以此为借口,想要“帮”魏明烬料理他爹留下来的生意,被魏明烬婉拒了。 魏敬尧闹了个没脸,之后再没提过这事了。 至于铺子那头,魏明烬告诉那些掌柜们,让他们按照旧例料理,若有拿捏不准的,再来魏府问他。 一开始并无不妥之处,但这个月,有好几个铺子呈上来的账册都有问题。 其中城东一处旺铺尤甚,这两个月的进账竟然比他父亲在世时跌了五成,魏明烬今日出门便是去料理此事的。 那铺子的掌柜是魏家的老人了,一开始他还各种狡辩,将这两个月的进账都推在了行情不好上。 但当魏明烬拿出他篡改账簿,中饱私囊将铺中的进账据为己有,以及从中吃回扣等证据时,那掌柜立马就跪了下来,痛哭流涕向魏明烬磕头求饶。 第16章 “刘掌柜,你是我们魏家的老人了,按说我该网开一面的。”魏明烬弯腰,亲自扶起刘掌柜。 刘掌柜以为事情有转机时,却听魏明烬又叹了一口气:“可先前我已给过你机会了,但你却仍执迷不悔。”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少东家,求求您,您就饶过我这一次吧。”刘掌柜一听这话,又打算向魏明烬跪下,但却被魏明烬托住胳膊。 魏明烬耐心向他解释:“刘掌柜,不是我不肯放过你,而是如今我刚接手各处生意,其他掌柜们都在观望。若我就这么放了你,那回头其他掌柜跟着效仿,我该当如何是好呢!” 最后,刘掌柜被拖去见官了。 而今日之事,眼下想必已传遍了魏家各大商铺。 有了刘掌柜这个前车之鉴,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日后就该老实了。 “那是辛姨娘?”明叔语气不确定道。 魏明烬抬首望去,只看见了一个单薄纤弱的背影,在夜色中一晃,便消失不见了。 魏明烬的神色有一瞬的怔愣。 明叔将身后随从打发走,迟疑片刻后,试探着开口:“公子当真要留下辛姨娘的孩子?” 魏明烬回过神来:“明叔何意?” “老奴觉得,絮姨娘的揣测不无道理。” 魏大老爷后宅莺莺燕燕那么多,但这么多年来,却无一人有孕。其实很早之前就已有人私下议论,说是问题应该出在魏大老爷身上。 而辛禾刚进府月余就有了身孕,且刚好又是在魏大老爷刚过世被诊出来的,确实值得生疑。 “所以明叔便放任絮姨娘行事?”魏明烬的目光漫不经心扫了过来。 芳絮虽是姨娘,但若不是明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是老奴擅作主张了。” 明叔当即便要请罪,却被魏明烬制止:“明叔不必如此,我并无责怪你之意。” 魏明烬迎风而立,夜风吹的他宽袖飘飘,整个人仿若遗世独立。 他望着廊下艳如鲜血的红枫,唇畔噙笑:“只是父亲生前一直盼着膝下能再添丁,如今辛姨娘圆了他的夙愿,想必父亲在天有灵,应当会十分高兴。” “可……” “明叔,不是所有事都需要追根究底。”魏明烬打断明叔的话。 明叔猛地抬首,目露惊骇望着魏明烬。 魏明烬却道:“天色不早了,明叔早些回去歇息吧。” 话罢,他缓步下了台阶,往自己的院子行去。 明叔站在原地,手中倏的握紧灯笼的手柄。 而此时的辛禾已到了府中最高的亭子里。 这处亭子是建来观景的,坐在亭子里,可以俯瞰府中各处。 此时魏家灯盏错落有致,仿若夏夜里的流萤,点缀照亮府中各处光景。灯火掩映中的魏家与白日里截然不同,但登高的辛禾却无心观赏。 今夜她偷溜来此,是为了让自己滑胎。 若从这里跌下去,她不死也得残了。辛禾不想为了滑胎而搭上性命。 上来时她数过了,从下面到亭子里大概有百十来个台阶,她来回多走几次,定然能心想事成。 “孩子,并非是我狠心,而是只有你没了,我才能活。”辛禾坐在亭子里歇息时,抚着小腹喃喃低语。 夜风飒飒,转瞬便将她的希冀吹散了。 辛禾坐在亭中待气喘匀后,便又起身打算继续再接再厉。只是她人刚走到台阶前,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姨娘好兴致。” 辛禾惊了一跳,猛地转头,就见魏明烬站在她身后五步之外。 “你怎么上来的?”到这里不是只有自己眼前这一条路么? 魏明烬将辛禾的惊骇尽收眼底,他笑着解释:“从后面飞拱桥上来的。姨娘好眼光,这里确实是府中赏月最好的地方。” 她可不是来赏月的。 辛禾敷衍应付了魏明烬几句,就道:“时辰不早了,那公子您慢慢赏,我先回去了。” 说完,辛禾便欲转身走人。 “姨娘似乎很怕我。”魏明烬的声音从身后追过来。 辛禾提裙探脚正欲下台阶,闻言动作一顿,只得扯起笑容回头:“公子说笑了,公子素来平易近人,我怎么会怕公子呢?” 月夜下,魏明烬一眼就看出了辛禾笑的虚假。 但他并未戳穿她,而是继续道:“既然不怕我,那姨娘为何老躲着我?” “我从未躲着公子,公子误会了。”辛禾装傻充愣。 魏明烬不答话,只含笑望着辛禾。 他的目光明明十分温和,但辛禾却觉如芒刺在背,她只得又改口:“我是老爷的妾室,且又与公子年纪相仿,理应与公子避嫌的,以免影响到公子的清誉。” “是么?”魏明烬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辛禾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 辛禾只盼着魏明烬能赶紧放过她。 但魏明烬偏不。 魏明烬叹了口气:“姨娘对我似乎有很深的误会。” 辛禾不明所以。 “比如,姨娘觉得我很在乎清誉。” 辛禾:“……” 难道不是吗?! “再比如,姨娘觉得,我对你腹中的孩子有敌意。” 辛禾心中腹诽:你说的都对。但面上却佯装惊讶道:“公子怎么会这么想呢!” 魏明烬并不计较她的表里不一,只继续道:“父亲生前一直盼着膝下添丁,如今姨娘既达成他所愿,那便是我魏家的大功臣了,我心里也十分感激姨娘。而且我亦盼着能多个相互扶持的手足,日后可以与我一同撑起魏家。” 辛禾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她至今仍未滑胎,魏明烬等的不耐烦都开始说反话了。 辛禾正欲开口时,魏明烬却又先她一步道:“就算姨娘想与心仪之人再续前缘,也请姨娘在生下这个孩子之后。届时我会亲自将放妾书奉上,再给姨娘一份丰厚的嫁妆,保姨娘与心仪之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如何?” 辛禾瞳孔猛地一缩。 魏明烬是疯了? 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辛禾一颗心陡然剧烈跳动起来。 “姨娘不舒服么?怎么脸色这么难看?”魏明烬关切望着辛禾。月光与亭中的灯晕齐齐落在他脸上,将他那张面容愈发照的温润可亲。 但辛禾却觉得不寒而栗,她不敢再看魏明烬,只垂眸嗓音干涩道:“这里风太大了,我有些冷。” “那我送姨娘回去。” 辛禾浑浑噩噩跟着魏明烬回去。 送至翠微院门口时,魏明烬便止步了。他站在原地,看着辛禾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夜色里。 回去之后,魏明烬立刻召了池砚。 池砚刚捧上今日第一顿热乎饭,正要吃时听说魏明烬要见他,他当即便放下碗过去了。 “再去查辛禾。”魏明烬吩咐。 之前不是已经查过一次么?怎么又查? 池砚心中虽然不解,但嘴上答应的很快。 在退下时,池砚大着胆子试探问:“公子,那醉月楼那事能不能再多宽限几日?”他分身乏术啊。 “不能。” 奉墨:“……” 第15章 交锋 辛禾病了。 自从有孕后,辛禾每日作息很规律,基本都是亥时左右歇息,早上辰时左右起。 可这日琼华早上进来服侍时,却见床幔低垂,辛禾似乎仍在睡着。 见状,琼华本欲退出去。但刚走了两步,不知想到什么,她又轻手轻脚走过去。 撩开床幔就见辛禾躺在床上,双眸紧闭,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翠微院上下顿时就鸡飞狗跳起来。 很快,大夫就来了。 邹氏听到动静,也跟着来了。 大夫替辛禾诊过脉后,同魏明烬与邹氏道:“这几日秋风渐凉,从脉象上看,姨娘是染了风寒,待老朽开几副药吃了,平日注意保暖,莫要再受凉吹风,不过三五日应该就无碍了。” 说到这里时,那大夫顿了顿,似面有难色。 魏明烬道:“吴大夫有话但说无妨。” “除此之外,老朽为姨娘诊脉时,发现姨娘脉弦而长,此乃是情绪压抑,惊惧过度所致。想来是之前姨娘受了惊吓,如今仍郁结在心。除了用药调理之外,还应当让其多宽心才是。” “好,有劳大夫了。”魏明烬颔首,让人送大夫出去。 邹氏听闻翠微院突然要请大夫,生怕辛禾腹中胎儿有什么闪失,这才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如今得知辛禾腹中胎儿无事后,邹氏便开始说教:“明烬,不是二婶说你,你将铺子里的老人发落的那么利索,怎么在料理内宅女眷上,反倒心慈手软起来了呢!你看看,辛姨娘都被芳絮那个贱人都害成什么样子了。若她腹中的胎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怎么对得起你爹的在天之灵?” 第17章 “二婶说得是。” 魏明烬面上答的温谦,但出了翠微院,他却让人将窦嬷嬷叫来。 魏大老爷过世的突然,那时魏明烬又在省城赴试,明叔只得请了魏敬尧暂且主事,魏敬尧便趁机在大房这边安插了好些他的人。 魏敬尧以为他做的人不知鬼不觉。却殊不知,明叔对此早就了然于心。 魏明烬亦知晓此事。 之前魏明烬懒得搭理,便只当不觉。但跳蚤隔三差五的蹦跶,总有让人生厌的时候。 辛禾也不知道自己昏昏沉沉睡了多久,等她再醒来时,就见日光已落在房中的桌椅上了。 邹氏坐在床前,搅弄着一碗褐色的汤药。见她醒来,邹氏顿时夸张的拍了拍胸口:“辛姨娘,你可算醒了,真真是吓死我了。” 辛禾恹恹垂下眼睫,心里闪过一丝厌烦。 她怎么又来了!简直跟个狗皮膏药似的,一粘上就扯不下来了。 “厨房里煨了鸡汤,也备有粥,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喝药。”邹氏说完,不等辛禾答话,转身正要唤人时,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纷踏的脚步声。 紧接着,琼华就进来禀:“姨娘,窦嬷嬷求见。” “快请。” 窦嬷嬷是大房这边的内院管事,亦是魏明烬的乳母。 魏老爷生前一直没扶正妻,魏明烬也尚未成婚,内院一应琐事便皆由窦嬷嬷料理。昔日就算再得宠的姨娘,也得敬窦嬷嬷三分。 前段时间窦嬷嬷摔伤了腿,被女儿接回家休养去了。 “嬷嬷如今可大好了?”辛禾倚在软枕上,一面关切询问的同时,一面让琼华给窦嬷嬷搬凳子。 “多谢姨娘记挂,老婆子已经好全了。” 窦嬷嬷行事干练泼辣,虽不苟言笑,但行事素来公允,内院的人既怕她,又敬她。 “老婆子今日过来,一来是向姨娘道喜。二来是向姨娘告罪的。姨娘如今有孕,院中伺候的人都该挑些机灵懂事的,但管家不熟悉内院众人秉性,给姨娘挑来的人中,有几个惯爱偷懒耍滑。老婆子将这几个带走,给姨娘换几个手脚麻利的人使,可好?” 辛禾心思微转间,隐隐已猜到窦嬷嬷此举的目的了,她轻声道:“那就有劳嬷嬷了。” “姨娘客气了。” 得了辛禾的允准后,窦嬷嬷带来的婆子就径自在外面叫人名了。 邹氏听到那几个被换掉的人名时,面皮猛地颤了颤。 被叫到名字的几个人中,辛禾唯一有印象的是巧儿。 当初她刚搬进翠微院时惶恐不安,这巧儿趁着给她递蜜水时,悄声宽慰她,说魏敬尧会保他们母子平安的。 而从邹氏此刻的反应来看,这几个人应当全是魏敬尧那边的人。 待外面的人换完之后,窦嬷嬷又看向邹氏:“二夫人,大夫说了,我们姨娘需要静养。二夫人如今瞧也瞧过了,不若与老婆子一同走吧,也好让姨娘歇息。” “劳烦二夫人记挂,我无碍的。二夫人自忙去,不必在我这里消磨时间。”辛禾早就不耐烦应付邹氏了,当下就顺着窦嬷嬷的话赶人了。 她们二人一唱一和,邹氏只得铁青着脸走了。 辛禾又恹恹躺回床上,既不用饭,也不吃药,只望着头上的承尘出神。 魏明烬是不是开始怀疑她了? 不然他怎么突然改变主意,要她留下这个孩子? 可她明明听琼华说,今年的领祈人已经找到了。魏明烬为什么还会怀疑到她身上呢? 辛禾正惊惶不安时,琼华进来道:“姨娘,公子来了。” 魏明烬来做什么?! 辛禾瞬间慌了,她下意识便要寻借口不见。 但话至唇畔时,辛禾又蓦的改变了主意:“请他稍等片刻。” 她得探一探,魏明烬为什么突然又要她留下这个孩子了。 辛禾更衣过后,魏明烬才被请进来。 “听说姨娘还不曾用饭,厨房做了山药红枣粥,姨娘不如先用一些?”魏明烬含笑问。 辛禾摇头,眉眼恹恹:“我没胃口。” 辛禾本就生的单薄,自有孕后滋补汤药从没断过,但她却仍身形削瘦。 如今病了之后,面色更是苍白如新雪,整个人也愈发似那初春的新柳,纤弱憔瘦的让人怜惜。 “没胃口多少也用些,姨娘不在乎自己,也得为腹中的孩子想想。” 魏明烬话落,侍女鱼贯而入,捧了杯碗盏碟进来摆饭。 “姨娘,多少用一点吧。”琼华也小声劝道。 而魏明烬看似温润含笑在同她商量,实则却是不容反驳。 辛禾只得点头,由琼华扶着坐到了屏风后的膳桌前。 虽然只有辛禾一个人用饭,但桌上却摆了十来道菜,皆是辛禾平日爱吃的。 辛禾没胃口,只草草用了半碗粥就搁筷了。 侍女们将饭菜撤下去,又捧了药来。 魏明烬就坐在屏风外,辛禾只得忍着不适,将那褐色的汤药一饮而尽。 待漱过口之后,辛禾让琼华扶着她出去。 魏明烬却施施然起身:“如此,我便不打扰姨娘了,姨娘且好生养着。” 话罢,魏明烬便转身离开。 辛禾一愣。魏明烬是专门过来盯着她用饭吃药的?! 他什么时候这么闲了? 见魏明烬都走到门口了,辛禾当即道:“公子留步。” 魏明烬转身回头。 辛禾将琼华打发下去。她这会儿头重脚轻,也没有精力再同魏明烬虚以为蛇,便直接问出心中疑惑:“公子为何突然改主意了?” 魏明烬闻言,无奈浅笑:“看来姨娘还是不信我昨晚说的那些话。” 他的神色里似乎还有几分失落。 辛禾有一瞬的迟疑。 难不成一直以来真是她多心了? “罢了。”魏明烬轻轻叹了口气,眸色里有纵容,也有无奈,他望着辛禾,“姨娘若不信,我可以拿我父亲起誓。” 说着,魏明烬抬手欲起誓,却被辛禾打断:“不必了。” “那姨娘是信我了?”魏明烬负手望着辛禾。 辛禾莞尔。她信不信又有什么打紧呢! 但既然他既执意要一个答案,那她也不介意骗骗他:“我信。” 反正他们之间从无真诚可言,那么动动嘴皮子就能掀过去的事,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得到答案后,魏明烬就要离开了:“那姨娘好生养着,若有事,随时遣人来寻我。” 辛禾应了,魏明烬行至门口时,又蓦的侧首,含笑道:“对了,再过几日就是慈云寺的祈佛节了,若到时姨娘能大好,我带姨娘去瞧瞧热闹。听说今年领祈人是个女子呢!” 说完之后,魏明烬就离开了,但辛禾却如惊弓之鸟。 好端端的,魏明烬怎么突然又提起领祈人了?难不成是那日琼华闯进净室后走漏了风声,所以魏明烬怀疑到她身上了? 辛禾当即将琼华叫进来试探了一番。 琼华性子单纯,辛禾套话套的又不着痕迹,琼华只当她是对祁佛节感兴趣,便笑着道:“姨娘你快些好起来,到时就能去祁佛节啦。” 琼华双眸清澈,完全不似做伪。 辛禾重新靠回软枕上,有气无力道:“到时候再说吧。” 之后辛禾便待在翠微院中养病,但让她没想到的是,第二日魏明绚竟然来探病了。 “这是给我的?”辛禾看着手中小巧精致的匕首,一时有些不大确定。 魏明绚点点头。 眉眼明朗的少年一向骄纵恣意,但在面对辛禾时,却总是莫名拘谨局促:“我听人说,将利器压在枕头下有压惊之效。” “我也听说过这个说法,不过不是要沾过血的利器才可以么?你这匕首上沾过血么?”辛禾看向魏明烬。 魏明绚一愣。整个人有些慌乱:“啊,没有,我不知道这个。那我,那我……” “噗嗤”,辛禾笑出声来,“逗你的。” 在这偌大的魏家,魏大老爷色欲熏心,魏明烬表里不一,魏敬尧夫妇俩别有用心,只有魏明绚像张干净的白纸,让人不由想逗一逗他。 听辛禾这么说,魏明绚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慢慢松开攥紧衣袍的手正想接话,但在看见辛禾脸上的笑容时,他又顿住了。 他今日来过来才发现,辛禾比上次又瘦了不少。虽然她面上仍带着笑意,但那笑容里多少有些强撑。 而此刻她的笑意却是发自真心的。 “你生气啦?”辛禾见魏明绚望着她不说话,忙道。 魏明绚回过神来,见辛禾望着他。他忙垂下头,语气慌乱道:“没,没有。”但耳尖却悄悄泛红了。 辛禾正要再说话时,外面传来侍女向魏明烬行礼的声音。 “兄长。”魏明绚看见魏明烬,立刻开心迎了过去。 魏明绚虽然不喜欢读书,但却对魏明烬这个读书很厉害的兄长十分崇拜。 第18章 魏明烬含笑问:“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我想着好久没见兄长了,就过来见见兄长。” “既是来见我的,那就随我走吧。姨娘身子不适,大夫叮嘱要静养的。” 魏明绚应了,跟着魏明烬去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自从病了之后,辛禾愈发懒怠走动,每日只待在翠微院中,过得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意味。 这日午后,魏明烬照例来她这边探病闲坐。 两人刚说了两句话,就有侍女来禀:“姨娘,门房过来说,门外来了一个男子,自称是您的同村。说是受您叔叔所托,来给您东西。” 辛禾眼睫猛地颤了颤。 辛有志夫妇现在迫不及待想与她冰释前嫌,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接触到她的机会,所以他们绝不可能托同村人来给她送东西。 那么门外自称她同村的人只可能是周水生。 还没等辛禾想出应对之策,魏明烬已道:“既是受姨娘叔叔所托,那还不快将人请进来。” 第16章 寻到 等待的过程总是焦灼而又不安的。 一个周水生已让辛禾焦头烂额,如今再加上个魏明烬,辛禾只觉自己死期将至。 但偏偏她又不能赶魏明烬走。 而向来惯会做面子活的魏明烬,这会儿却巍然不动的坐着。甚至还递了盏茶给辛禾,含笑道:“今日天寒,姨娘喝盏姜茶暖暖身子。” “多谢公子。”辛禾竭力掩饰自己的不安,伸手去接茶盏。 此时外面响起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辛禾心下一颤,手中的茶盏一个没端稳,姜茶差点泼了魏明烬一身。 “呀,公子没烫着吧?”辛禾吓了一跳,忙关切看向魏明烬。 魏明烬掸了掸在袖口上的几滴茶渍,含笑摇头:“我没事,姨娘可有烫着?” 但他望过来的目光里,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辛禾被他看的垂下眼脸,有些不自在:“我也没事。” “姨娘没事就好。”魏明烬起身,“既然姨娘有客人,那我就不打扰了。” 辛禾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也跟着站了起来:“公子慢走。” 魏明烬颔首,刚出门口时,正好与被带来的周水生遇见。 “魏公子好。”周水生上赶着的向魏明烬行礼。 魏明烬含笑点头,停下问:“这位小哥面生,不知是……” “小人周水生,是辛姨娘的同村人,也算是与辛姨娘自小一起长大的。”周水生立刻接话。 魏明烬应了一声,见厅上的辛禾频频朝这边张望,他便不再多言,径自离开了。 侍女已将地上的碎茶盏收拾干净了,周水生进到厅中时,就见辛禾坐在主座上,旁边站着两个侍女。 有外人在,周水生不敢造次,便将手中的篮子放在地上,道:“前几日我回家看望我娘,今日离村时,辛叔托我顺道给姨娘送些姨娘爱吃的核桃来。” “有劳你跑这一趟了。琼华,给他拿一吊钱。” 琼华应了,将一吊钱给周水生。 周水生双手接过,道了谢后,又道:“辛叔还托我给姨娘带句话,说是寒衣节将至,让姨娘今年莫要忘了给爹娘烧寒衣。” 两日后便是寒衣节。 辛禾握着帕子的手倏忽攥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我知道了。” 周水生此番来的目的已达到,便不再过纠缠,拿了钱之后就离开了。 辛禾将侍女全屏退下去,脸上这才流露出恨意。 这段时间她待在翠微院养病,过得不知今夕何夕,也刻意遗忘了周水生。 上次的七日之约已过,而自己并未去赴约,所以周水生便寻了个由头,堂而皇之的来魏家威胁她。 但她绝不会一直受此人胁迫。 辛禾眸光沉沉,心中已有应对之策。 而一墙之隔的庭院里,魏明烬坐在院中品茗,有小厮来报:“公子,周水生走了。” 从周水生进到辛禾院中再到出来,统共不过一刻钟左右。 但魏明烬却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吩咐:“让人盯着他。” 有人领命去了。 第二日,魏明烬去探望辛禾时,辛禾就同魏明烬道:“明日便是寒衣节了,我如今有孕在身,无法长途跋涉回十里村在我爹娘坟前上香烧寒衣。但我之前在慈云寺为我爹娘供奉了牌位,不知公子可否允准我明日去趟慈云寺,在我爹娘的牌位前上炷清香,也算是尽一尽我这个做女儿的孝心? 辛禾一身月白绫罗衫裙,拢着手炉坐在秋阳里,一张莹润娇柔的芙蓉靥上还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似是怕魏明烬拒绝,她一双濛濛秋水眸里皆是忐忑祈求。 魏明烬含笑:“姨娘既想为父母尽孝,我如何能拒绝。不若我明日陪姨娘一道去?” “不必,公子明日也得为老爷烧寒衣,让琼华陪着我就行了。” “好。”魏明烬应了。 当天夜里,魏明烬正要就寝时,消失许久的池砚终于现身了。 池砚向魏明烬禀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关于辛禾的。 “属下又重新去了趟十里村,关于辛姨娘在叔叔家的种种,都与奉墨之前打探的一致。唯一不同的是,属下从村里一个老人口中打听到,明叔带人离开十里村的第二日寅时末,那老人早起干活时,曾看见辛有志两口子带着两个儿子着急忙慌出了村子,再回来时已是第三天中午了。 “当时他们一家四口是坐着板车回来的,车上还拉着许多东西,其中还有个麻袋。左邻右舍好奇问,辛有志两口子说,是盖房要用的灰料。” 魏明烬用指尖轻叩了两下桌面,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明叔之前说,辛姨娘是被绑着送进府的?” “是。”池砚应过之后,也反应过来了,“既然辛姨娘不愿意入府,那明叔离开那天夜里,辛姨娘极有可能逃跑了,但后来又被辛有志他们抓了回去。辛有志他们怕此事被老爷知道,所以就用这种掩人耳目的办法将辛姨娘带回去?” 魏明烬自然不会为池砚解惑。他只淡淡撩起眼皮子:“明日就到一旬之期了,你查的如何了?” 池砚双肩顿时垮了下来,整个人如丧考妣。 “醉月楼的老鸨死了。” 这九日以来,池砚人腿都要跑成马腿了,结果却只找到醉月楼老鸨的尸体。 “她是被人杀死的,一招毙命,尸体被扔在城外的乱葬岗。” 这是魏明烬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们这里虽然只是个小县城,但无论哪一行,要想做到行首,都得背后有人撑腰。 而醉月楼作为县城里最大的花楼,若无人撑腰早被人整垮了。如今醉月楼倒了,还牵扯进略卖良家子的案子中,背后之人定然会除了老鸨以断尾求生。 魏明烬坐在灯盏下,好整以暇问:“哦,那你是打算要将她风光大葬?还是打算带着她的尸首去县衙报案,让县衙的人将杀害她的凶手绳之于法?” 一听这话,池砚扑通一下就跪下了。 魏明烬却不再搭理他。他径自起身朝内室走,边走边道:“明日就到一旬了,若到时候还找不到人,我做主让你们合葬。” 池砚顿时被吓的哆嗦了一下,他知道魏明烬向来说到做到。 “属下这就去。”池砚行过礼后,当即就火急火燎的去了。 而辛禾却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在府中用过朝食后,辛禾便要带着琼华出发去慈云寺。 但在临动身前,窦嬷嬷却来了。 窦嬷嬷以辛禾如今怀有身孕,琼华一人难免伺候不周为由,又点了六七个婆子侍女随行。 辛禾推辞不过,只得应了。 之后辛禾去慈云寺,魏明烬则去了魏家祖坟。 魏大老爷在世时十分重视孝道,每年寒衣节,他都会带着魏敬尧一同到魏家祖坟祭拜烧寒衣。 而今年祭拜烧寒衣的人则成了魏明烬和魏敬尧。 魏家祖坟在城外的一座山上,为了彰显后辈祭拜的虔诚,马车只能行至山脚下,之后的路需要他们步行上山。 寒风刺骨,周遭草木凋敝。 魏敬尧与魏明烬走在前面,身后跟着捧着冥衣靴鞋席帽衣段的仆从。 一开始,魏敬尧又在叨叨:“往年你父亲体谅你读书辛苦,从不带你来此祭拜。如今他不在了,你万不可懈怠。孔圣人不是说过,慎什思什么来着……” “慎终思远。” “对,慎终思远。你日后哪怕是去京城做了大官,也要时刻记得,我们魏家才是你的根……” 魏敬尧一说起这些就没完没了。魏明烬既不反驳,也没露出不耐烦之色,只任由他说,反正他也说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走了没一会儿,魏敬尧气都喘不匀了,更别说说教了,而魏家的祖坟还在遥远的山顶。 第19章 两刻钟后,魏老爷被两个仆从搀着上到山顶的。 魏家的坟是按照辈分,从最高往低依次往下埋葬的。 魏敬尧喘匀气后,才带着魏明烬给祖先们上香烧寒衣。 轮到他兄长时,魏敬尧一面烧寒衣,一面说魏明烬高中解元一事。 明灭的火光中,魏明烬的目光却只落在他父亲的墓碑上,久久未曾移开。 他们叔侄二人烧完寒衣下山时,奉墨和池砚已等在魏明烬的马车前。 待魏敬尧的马车离开后,奉墨才上前,压低声音禀:“公子,属下从醉月楼龟公口中打探到,您去醉月楼的两三日前,醉月楼老鸨曾买了三个良家女,其中两个是被赌鬼家人卖去的,一个是被人贩子卖去的。 “属下分别查过这三个女子,被情郎卖进去,但后来却逃出醉月楼的那个女子应该就是公子您要找之人。” “那女子现在在哪里?” 池砚急切看向奉墨。今日就是最后期限了,他可不想和醉月楼的老鸨合葬啊! 奉墨却行礼:“属下无能,只查到那男子。” 这一刻。池砚甚至连自己和那老鸨埋哪儿都想好了。 但没想到,奉墨又道:“属下原本还想再深查,但却发现公子派人在盯着周水生。”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时,魏明烬心中并无多少惊诧。 他负手而立,霜衣飘飘,蔼蔼雾气笼罩在他的眉眼上,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眼底翻涌的情绪,只听他问:“周水生现在在哪里?” “您派去盯他的人说,巳时二刻他出了城,往慈云寺去了。” 第17章 杀人 山间云迷雾罩,寒霜簌簌而落。 如今日渐寒凉,来佛寺上香的人也日渐稀少了。但今日是寒衣节,却有不少人与辛禾一样,不顾寒冷来慈云寺为亲人上香。 寺中的僧人已换上了冬日的僧袍,他们穿梭在层层殿宇长廊中,为香客答疑引路。 辛禾一行人刚踏进寺门,正好遇见了慧明。 慧明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偈后,慈眉善目问:“女施主如今身体可大好了?” “多谢师傅挂念,已经大好了。” 两人寒暄几句后,慧明好心提醒:“女施主既有孕在身,不如去客院稍事歇息后再去上香。” 辛禾应了。 慧明仍将辛禾安排在从前她住过的客院里。 之前辛禾随魏明烬一道来,身边近身服侍的只有琼华。可今日魏明烬不在,窦嬷嬷拨来的侍女婆子们便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她们将辛禾照顾的无微不至,但辛禾却很不自在。 她得甩开她们去见周水生。 可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没琼华那么好糊弄。一个不小心,反倒会让她们生疑。 所以即便如愿到了慈云寺,辛禾也并未轻举妄动,她只面色如常坐在桌旁喝姜茶,打算伺机而动。 天上铅云低垂,呼啸的寒风吹的檐铃叮铃作响,也吹的层层庙宇后的山林泛起灰白。 辛禾休息过后,去供奉她父母牌位的殿宇上香。等她再出来时,外面已是雨雪霏霏了。 “姨娘,眼下山路难行,不妨先歇歇,待雨雪停了再下山?”有婆子来请示辛禾。 辛禾拢着狐裘站在廊下探手,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她掌心上,转瞬便化成了一滩水渍。 不远处有香客撑伞前行。辛禾答非所问:“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刚过未时三刻。” “这雨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而且即便停了山道上定然也湿滑难行,无法即刻下山。”辛禾思忖片刻,偏头吩咐,“去找个腿脚快的回府去向公子说一声,今夜我们宿在慈云寺,明日再回府。” 辛禾有孕在身,这种天气贸然下山,路上若出了事,她们谁都担待不起。那婆子得了这话后,当即便寻人去照办了。 另一个婆子则去找管派香客住宿的僧人,为辛禾安排宿院。 辛禾本想趁着这个机会,将身边的人都分派出去,自己好去见周水生。 奈何这帮人里有个婆子十分机警,一直守在外面。辛禾无法,只得继续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入夜后。 酉时刚过,辛禾便以要歇息为由,将侍女婆子们悉数屏退后,她从里面栓上门,熄了灯翻窗出去。 午后的雨雪只下了小半个时辰就止住了,夜里竟然还出了月亮。 一轮蛾眉月伶仃的挂在苍穹上,辛禾提裙避开众人,轻车熟路往后山的方向行去。 周遭树影憧憧,四下寂静无声。 辛禾一路疾行的同时,隐隐总觉得有人在跟着她。 但当她回头时,身后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整个林荫小径上,只有她凌乱的脚步和急促的呼吸。 后山已近在眼前。 辛禾深吸了一口气,按捺心下的不安,转身继续往里走。 眼下她得先稳住周水生,让他别去魏明烬那里胡说八道,否则她所做的一切就全功亏一篑了。 辛禾到了约定的地方,远远就见那边有火光跃动。她闪身躲在树后一看,顿时火冒三丈。 “你疯了?在这里生火,你是要将人都招来吗?”辛禾提裙过去,当即就折下树枝扑火。 周水生裹着不知道哪里偷来的厚僧袍靠在树干上,身侧滚着两个酒坛。闻言他理直气壮道:“你迟迟不来,不生火难道要冻死老子吗?” “魏明烬派来的人跟的太紧,我甩不开她们。” 辛禾怕火光引人来,一心想将火堆扑灭。 周水生扶着树干,摇摇晃晃站起来,将手伸过来:“别废话,银票呢!” 他身上的汗臭和酒臭齐齐扑过来,辛禾被熏的连连干呕。 周水生顿时脸黑如锅底,又不耐烦催了一遍:“银票呢!” 辛禾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极力呼吸新鲜空气的同时,将一个钱袋丢过去。 周水生喜滋滋接过去。对着微弱的火光一看,里面只有些碎银子,加起来拢共连三十两都没有。 “辛禾,你耍老子!”周水生攥着钱袋子,面容骤然变得凶狠起来。 辛禾这会儿却不怕他:“我上次将能当的都当了,才勉强给你凑够两百两。如今连一旬都不到,你又狮子大开口问我要三百两,我去哪儿给你凑?” “没有你早说啊,我找魏公子要,他肯定有。” 周水生又拿出这招来威胁辛禾。他以为,辛禾又会像之前两次那样,立刻向他服软。 但这次辛禾却站着不动,面上也没有焦灼之色:“你将此事告诉魏明烬,魏明烬顶多给你一百两。这一百两花光之后,你周水生还是个穷光蛋。但若你肯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那么你以后会有源源不断的银钱。杀鸡取卵还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自己选。” 周水生脚下一顿,思量片刻,转头看向辛禾:“你当我傻啊!你现在连三百两都拿不出来,还……” “我现在是拿不出太多的银钱。”辛禾打断周水生的话,“可若我腹中的孩子平安降生,老爷留下来的家产我们就能能分到一半。到时候我还会缺银钱么?” 好像是这个道理。 而且他握着这个秘密,辛禾为了她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到时自然得源源不断的用钱来堵住他的嘴。 光是这么一想,周水生就觉得心潮澎湃,激动的不能自已。 辛禾看出来了,她又趁热打铁:“是鱼死网破,还是共享富贵,你自己选。” 周水生毫不犹豫选了共谋富贵。 “既然你选了共谋富贵,那在这个孩子平安出生前,你我之间就别再见面了。” 周水生一听这话,瞬间就不乐意了。 但辛禾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上次你去魏家,已经惹魏明烬怀疑了。所以此番来慈云寺,他才会安排那么多婆子侍女监视我。若你我之后再见面,一旦被他抓到,他势必要给你我扣上私通的帽子。到时别说是共享富贵了,只怕你我二人连性命都保不住。” “外面不都盛传魏明烬是个品行高洁的君子吗?君子应当不会做这种卑鄙的事吧?”周水生半信半疑。 辛禾却勾唇嘲讽一笑:“名声这种东西,听听就够了,只有傻子才会当真。” 当真的周水生:“……” “而且再品行高洁,他也是个凡人,哪个凡人会嫌钱多?再说了,要不是这孩子横空出世,老爷留下来的家产可就是魏明烬一人的。” 这倒是。 由己度人,若自己是魏明烬,也绝对会想将这孩子处之而后快。 周水生被辛禾说动了。他点头道:“成,就按你说的办。” 此事辛禾有八成把握,但直到周水生应允后,她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而周水生先前喝了不少酒,这会儿酒意陆续涌了上来,他的目光不由落在辛禾身上。 火堆尚未熄灭,火光明明灭灭的落在辛禾的脸上。 第20章 辛禾是他们村长得最好看的姑娘,也是附近十里八村最好看的。 村里跟他们年纪相仿的人,都想娶辛禾做媳妇儿。 但去辛家提亲的人,无一不是铩羽而归。 辛禾生的那般貌美动人,自是不甘心一辈子都窝在十里村那个穷乡僻壤。 周水生虽然喜欢辛禾,但有自知之明,所以从未去自取其辱。 直到那天夜里,他因为银钱在家里和母亲吵了一架,想着去邻里家偷几只鸡去卖了好还赌债,结果却碰见了逃出来的辛禾。 辛禾说,他要是肯带她走,她就嫁给他。 那一晚上的月光很亮。 亮到周水生能清晰的看见辛禾眼中的认真。 但那一瞬,周水生眼中的辛禾,不再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心仪姑娘,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所以他答应辛禾带她走,但转头却将辛禾买进了花楼里。 然后他拿着卖掉辛禾的那笔银子又去了赌坊。 他想着,待他翻了本,他就回去将辛禾重新赎出来。他不嫌弃她在花楼待过,他会娶她为妻,一辈子对她好。 他想的很好,但他的手气实在太烂了。 最后他非但没用那笔银子翻本,反倒又欠了赌坊一大笔银子。 在被讨债的那些人追的东躲西藏时,周水生后悔了:他不该管不住自己的手,更不该卖掉辛禾。 可已经为时晚矣。 但周水生怎么都没想到,兜兜转转间,辛禾竟然与他又有了交集。 辛禾没注意到周水生情绪的变化。她只想着,周水生既然已经答应了,那她就不必再在这里与他虚与委蛇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免得被人发现。” 说完,辛禾便欲转身走人。周水生冷不丁开口:“但我有个条件。” 辛禾皱眉看过去。 “你得陪我一晚。”周水生的目光直勾勾落在她脸上。 这是他曾经最想娶的人。 当初为了能将她卖个好价钱,他才没碰她,但现在不一样了。 “你疯了,我如今有身孕。”辛禾被周水生黏腻恶心的眼神吓的连连后退数步。 她竭力稳住心神,试图用银钱让周水生清醒:“大夫一直说我胎相不稳,若不好好养着极易滑胎。你想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但眼下色欲熏心的周水生哪里还能听进这些。 “伺候男人的法子多了去了,你在醉月楼待了好几天,那里的妈妈没教过你吗?”说到这里时,周水生嘿嘿一笑,“她没教过也没关系,我来教你。” 说完,周水生就朝辛禾扑过来。 辛禾自是不从,两人拉扯间,辛禾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等她回过神时,周水生的腰腹上扎着一把匕首。 是魏明绚之前送给她压惊的那一把。 周水生也愣住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腰腹上的匕首,又看向辛禾,面容顿时狰狞起来:“贱人!你竟然想杀我!” 周水生又朝辛禾扑过来。 辛禾吓得连连闪躲。 而周水生在抓辛禾时,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他先前丢的酒坛子,他整个人身子一晃,便直直摔下了山坡。 辛禾吓傻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探头朝下看,只见底下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辛禾呆呆跌坐在地上,手上全是血。 “哇——哇——” 寂静的山林里,突然响起老鸹的叫声。 辛禾如梦初醒,当即神色惊惶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走了。 待辛禾的背影彻底消失后,有人从高大的古木后走出来。 月光照在那人霜色的衣袍上,却照不亮那人一双晦暗的眉眼。 那人拾起地上染了血的匕首,吩咐:“下去看看。” 池砚领命,当即顺着周水生滚落的方向寻去。 第18章 欲逃 山林寂寂,月影窈窈。 周水生从斜坡一路滚下去,整个人已近昏死过去。 他正昏昏沉沉时,隐隐觉得有人在拍他的脸。他强撑着睁开眼,就见面前蹲着一个提灯的黑衣男子。 他并不认识这个黑衣男子,但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向对方求救:“求求你,救救我。” 他眼下腿动不了,腰腹上还有个血窟窿,此刻正在涓涓冒着血。 山中夜里透骨奇寒,若无人救他,他会死在这里的。 黑衣男子并不答话,而是起身退至一旁。 一道霜白的人影从黑衣男子身后显现出来。 周水生的目光从那人霜白的袍角上移,最后落在那张面若谪仙的脸上。 两日前,他刚在魏家见过他,他还语气温和的同他说了话。 “魏公子!”周水生如见天神降临,顿时变得激动起来,“魏公子,您救救我。” 魏明烬提着衣袍蹲下来,面色关切:“你受伤了?谁伤的你?” “是辛禾那个贱人!” 魏明烬神色诧然:“辛姨娘!你与她不是同村吗?她为何要伤你?” “因为我知道那个贱人的秘密,那个贱人想要杀我灭口。”周水生疼的直喘粗气,“魏公子,那个贱人怀的根本不是魏老爷的遗腹子,她怀的是野种!您救救我,回头我就把这事传扬出去,到时候魏大老爷留下来的家产,就全是您一个人的了。” 魏明烬垂眸,一副不信的模样:“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没乱说,那个贱人在进魏家做妾前,曾在醉月楼待过。她腹中那个野种,就是在醉月楼怀上的。” 周水生此刻被恨意蒙蔽了双眼,所以他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在说到辛禾的孩子是在醉月楼怀上时,面前之人的眸色一瞬变得幽深起来。 但转瞬,魏明烬又恢复成了那个温文尔雅的君子。 “此事容后再说,你先将手掌移开,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周水生并未多想,他依言照做。 下一瞬,匕首刺进皮肉的噗嗤声,在寂静的夜里突兀响起。 周水生蓦的睁大眼睛。他不可置信看着面前恍若谪仙的魏明烬:“为,为什么……” 魏明烬垂眸不答,只慢条斯理的扭动着匕首。 周水生的身体不断抽搐,越来越多的血从他的腰腹里流出来,染红了他身上的僧袍。 没一会儿,周水生就双目撑圆不动了。 池砚伸手在他颈侧探了探,回魏明烬:“公子,他死了。” 魏明烬这才抽出匕首,将匕首上的血在僧袍上擦干净,然后起身离开。 池砚试探问:“公子,那这人……” “不必管。” 池砚应了声,当即提灯去追魏明烬。 而此时的辛禾正蹲在寺中的水渠旁。 冬夜池水寒冷刺骨,但辛禾却仿若不觉,只不住的用水洗着双手及袖口溅上的血渍。 血渍很快就被水流冲走了,手也被洗的干干净净。但辛禾却总觉得,那股黏腻温热的血腥气挥之不去。 她不住的搓手,一直搓到手冻的几乎失去知觉了才停下来。 她杀人了! 她杀人了! 心中的惊惶无措排山倒海般齐涌而来,几欲将辛禾淹没。 万籁俱寂的夜里,突然传来僧人辩论佛法的声音。辛禾如梦初醒,立刻提裙踉跄着躲到一株树后。 两个僧人从垂花门后走出来,你来我往的专注辩论着佛法,然后渐行渐远,最后背影彻底消失不见。 辛禾不敢再耽搁,又原路折返回客院。 客院里静悄悄的,随她一起来的侍女婆子们都已经歇下了。辛禾轻车熟路从窗台爬进去后,顿时双膝一软便跌坐在地上。 打湿的袖口贴在她的腕骨上,像是冰冷滑腻的蛇缠在那里,不由得让辛禾想起先前滑过指尖的血腥气。 辛禾立刻将身上的湿衣脱下来。 但那股血腥气却始终在她鼻尖萦绕,辛禾突然不住的干呕起来。 她怕惊动其他人,便死死的用手掌捂住嘴。 乌云遮月,天地间黯淡无光。 干呕过后,辛禾像是被抛在岸上的鱼,她只穿着中衣,虾米似的蜷缩成一团。 不远处的炭盆哔啵响着,烧的通红的炭火是整个房中唯一的亮光。 辛禾盯着那通红的炭,只觉自己也像是被架在炭上烤。 她惊惶不安,越想越怕。 但眼下她脑子里一片混沌,注意力都无法集中,更别说思考对策了,她只紧紧的将她蜷缩成一团。 外面暗夜沉沉,寒风呼啸。 蜷缩成一团的辛禾既盼着天赶快亮,又盼着天永远别亮了。 但时间从来不会被任何人左右。 就像白天终究会走向黑夜,而黑夜褪去后,也终将迎来黎明。白天黑夜就如同一个轮回,周而复始日日如此。 天际慢慢泛起鱼肚白,房中的炭火早已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盆灰烬。 第21章 辛禾在一片冷寂里慢慢坐了起来。 这漫长漆黑的一夜里,她蜷缩在地上睁着眼睛捱到天明。 最初的惊惶害怕过后,辛禾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周水生若是死了,她就是杀人凶手。 周水生若是没死,如今他们已经撕破脸了,周水生为了报复她,势必会去找魏明烬,告知醉月楼一事。 魏明烬一旦知晓此事,她定然难逃一死。 但是她不想死!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现在就逃,逃的远远的。 辛禾当即从地上起来,翻出另外一套衣裙换上,打开房门就匆匆往外走。 这会儿时辰尚早,跟她一道上山的婆子侍女们都还没起来。 辛禾小心翼翼关上房门,提裙匆匆往院门口的方向行去。 她想好了,甫一下山她就去渡口坐船离开清源县。 她记得,离开清源县最早的一趟船是巳时初,她现在下山正好能赶上。 辛禾避开早起的僧人,一路上步履走得飞快。 终于,她看见了敞开的寺门。 辛禾微微松了一口气,正欲加快脚步时,前方突兀响起一道男声:“姨娘这是要到哪里去?” 辛禾身子一颤,僵硬抬眸。 就见雾霭幽幽中,魏明烬一身霜色衣袍,负手立在十步开外。 整个人姿态悠然,仿若守在陷阱旁等着猎物自投罗网的猎人。 第19章 杀机 辛禾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魏明烬,他怎么会在这里?! 似是看出了辛禾的疑惑,魏明烬缓步朝她走来的同时,解释:“姨娘有孕在身,滞留在山寺中,我心中担忧便上来瞧瞧。但我昨日临入夜时分才上的山,待见过主持后,听闻姨娘已歇下了,就没去打扰姨娘。” 魏明烬仍旧是平日里那副温雅含笑的模样,但不知怎么的,辛禾却觉得他不一样了。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了,辛禾却又说不上来。 魏明烬在三步开外停下,含笑望着辛禾:“此刻时辰尚早,我观姨娘步履匆匆,不知姨娘打算去哪里?” 如今魏明烬既出现在这里,那她今日就走不了。 辛禾压下不安,只得先专心应付魏明烬:“我听说慈云寺有一处观景台,早晨能俯瞰带霜红叶的美景,就想着去瞧瞧。” “看来我与姨娘想到一处了。但那处观景台建在高处,姨娘如今登高不便,我知道寺中还有一处绝佳的赏景之地,姨娘随我来。”魏明烬说完,率先迈步引路。 辛禾看了看近在眼前的寺门,咬了咬唇角,只得跟着魏明烬而去。 此时天色熹微,山寺寂寥。 不知是僧人们都在忙碌,还是魏明烬带她走的是小径的缘故,他们二人走了一路,竟没遇见一个僧人。 但辛禾心中藏有事,自然也没注意到这一点。 直到周遭的景致越来越熟悉时,辛禾心中的不安才越来越强烈。 终于,她忍不住开口:“不知公子所说的地方是哪里?” “后山。” 辛禾的脸瞬间又白了。 魏明烬将辛禾的惊恐尽收眼底,但面上却装出毫无察觉的模样。 他一面缓步引路,一面体贴的拨开辛禾面前的树枝,声色轻柔如春风拂面:“姨娘应当不知道这个地方,我听寺里的僧人说,其实那里才是赏景最好的地方。只是那里地处偏僻,再加上又与寺中的碑林挨着,所以平日一直人迹罕至。” 说到此处时,魏明烬声音顿了顿,又神色关切看向辛禾:“姨娘脸色有些苍白,是哪里不舒服么?” “没,没有。” “姨娘要是不舒服的话,不如我派人送姨娘回去?”魏明烬体贴询问。 池砚和奉墨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我没不舒服。”辛禾摇头。 昨夜她慌张逃走,什么都没顾得上。 如今一夜过去了,也不知道周水生是死是活。 他若活着,定然不会放过她。他若死了,也不知道官府会不会查到她是杀人凶手。 辛禾心中乱作一团。 她原本只想逃得远远的,可现在却又要到回后山。 其实她也可以说她身体不适,魏明烬不会强迫她去。 但如今都走到这里了,若不去亲眼看一看,她总觉得心中难安。 而且魏明烬来了,那便意味着她今日逃不了了。 就算逃不了,她也绝不引颈待戮。她得去看看周水生是死是活,然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穿过古树小道,绕过林立碑林,就到了后山。 孟冬的早上,山间薄雾笼罩,草丛和树叶上皆覆了一层厚厚的夜霜。 昨夜周水生喝的酒坛还在地上,另外一个与周水生一道滚下了山坡。 辛禾下意识走到了周水生昨夜跌下去的山坡前。 山坡又高又陡,底下荆棘丛生,有一道压痕自荆棘丛中蔓延,但却看不见尽头。 “其实我很好奇,姨娘心仪之人是什么样子。”魏明烬的声音冷不丁自身后响起。 正探头朝山坡下张望的辛禾闻言一愣。 她不明白,好端端的,魏明烬为何会突然问这个。 “之前姨娘说,想打掉腹中孩子,与心仪之人再续前缘。所以我很好奇,那人是何模样,竟然能让姨娘舍弃自己的骨肉。”魏明烬负手而立,山风将他霜白的袍角吹的簌簌作响。 平日里总是未语三分笑的人,此刻脸上仍带着笑,但那笑里却暗藏着凉薄杀意。 这话不过是辛禾搪塞魏明烬的理由罢了。 辛禾没想到,有朝一日,魏明烬会再度提起此事。 但如今她只能自圆其说:“其实我骗了公子。” 魏明烬没说话,显然在等着她的下文。 “我并无心仪之人,当初之所以用这个借口骗公子,其实是怕公子容不下这个孩子。” 辛禾不知道周水生是生是死,而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腹中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有可能是她的催命符,但也有可能是她的护身符,这一切全由魏明烬决定。 辛禾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露馅前逃走,但她向来习惯做两手准备。 今日魏明烬既说到这里,她便趁机为将来东窗事发时铺后路。 辛禾面上闪过一丝纠结,好一会儿才似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是一半原因,另外一半原因是,这孩子来得太过突然,我没有做好当娘的准备。而且……” 辛禾偷偷看了魏明烬一眼,似是怕接下来的话被他怪罪。 “姨娘但说无妨。” “而且当初我是被迫进府给老爷做妾的。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我就可以和其他姨娘一样离开了。” 魏明烬并未因这话生气,而是浅笑着颔首:“情有可原。” “但后来我慢慢接受了它的存在,也明白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所以我就想留下它。” 说话间,辛禾的手轻轻抚上小腹,白皙娇嫃的芙蓉靥一瞬变得温柔起来:“我与公子一样,双亲皆已过世,又无兄弟姊妹,在这世上形单影只的活着。而有了这个孩子,我在这世上就又有了亲人,以后我和公子也就都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魏明烬的神色有一瞬的恍惚,他脸上的笑落了下来,望着辛禾半晌没说话。 辛禾心里咯噔一声,难不成魏明烬又反悔了。 但她先前已经说的那么情真意切,如今断然不能再改口。 辛禾将心一横决定一条道走到黑,便径自提裙跪下哀求:“公子,我不在乎名分,也不要老爷留下来的家产,我只想要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求公子让我留下这个孩子吧。” “姨娘这是做什么?”魏明烬回过神来,俯身去扶辛禾,“我何时说不让姨娘留下这个孩子了?” 辛禾站起来,小心翼翼问:“那公子的意思是,允许我留下这个孩子了?” “姨娘不是说,有了这个孩子,你我就都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么?”魏明烬的脸上又浮现出了和煦的笑意,他声色温柔动人,“我的至亲俱已亡故,我也想要个亲人。” 辛禾顿时在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 魏明烬看重亲情就好。他若看重亲情,来日东窗事发时,她便可以利用这一点,为自己谋出一条生路。 但辛禾不知道的是,今日这里本是魏明烬为她选的埋骨地。 魏家来佛寺上香的姨娘,却与一个穿着僧袍的男子一同死在佛寺后山。 传扬出去,旁人只会觉得是辛禾借着上香的由头,与人在此偷情幽会。但不知两人之间因何起了争执而自相残杀,最终双双殒命在山坡下。 而他与辛禾之间的种种,也会随辛禾一同埋入底下,彻底成为秘密。 他的身上不会有污点,他仍是世人眼中那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魏明烬将一切都计划好了。 第22章 但在临动手前,他却突然改了主意。 他将匕首藏于袖中,提醒辛禾:“那里山坡陡峭,又深不可测,若跌下去只怕凶多吉少,姨娘还是离远些为好。” 辛禾囫囵应了声,离开前又往山坡下看了一眼。 诚如魏明烬所说,这里深不可测,跌下去只怕凶多吉少。而周水生在跌下去之前,还中了一刀,如今一夜过去了,他多半已经殒命。 辛禾蓦的攥紧指尖。 她从未想过要他性命,是他太过贪得无厌逼她的。 第20章 轻视 辛禾被魏明烬送回去时,侍女婆子们已乱作一团了。 早上琼华进去服侍辛禾起床梳洗,却发现辛禾不在房中。 一开始,琼华只当辛禾去寺中逛了。 但她等了小半个时辰,仍不见辛禾回来的同时,发现辛禾的衣物有被人翻过的痕迹,而且窗台上还有半枚脚印。 琼华顿时急了,忙将此事告知随行的婆子。 那婆子当即一面吩咐人去找辛禾,一面就要去找主持。 只是她们一行人刚火急火燎出了院子,远远就见辛禾与魏明烬一道归来。 众人这才忙松了一口气,一同上前向两位主子见礼。 魏明烬同辛禾道:“那姨娘先回去歇息,待用过朝食天气暖和些,我们再下山。” 辛禾点点头。 魏明烬离开后,琼华扶辛禾回去。 甫一回房,琼华就急急道:“姨娘不好了,您房中进贼了。” “没有进贼,我早上走得匆促,衣裳首饰被我翻的有些乱而已。”辛禾坐在桌旁,热茶入喉后,她才觉得身上慢慢暖和起来。 “那就好。姨娘您是不知道,我早上进来发现您不在,屋里又有被人翻过的痕迹时,我的心差点都跳出来了。”琼华将一个汤婆子塞给辛禾的同时,蹲在辛禾身边,仰头央求,“姨娘,我知道您喜欢清净,我以后会少说话的。您下次出门带上我成么?您一个人出门我实在不放心。” 在佛寺这几次,每次发现辛禾不见了时,琼华都被吓了个半死。 “好。”辛禾随口敷衍。 琼华顿时喜笑颜开:“那我帮姨娘梳洗吧。” 很快,婆子就将热水送来了。 趁着琼华兑水的功夫,辛禾将早上拿走的钗环首饰,重新又放回原处。 净过面后,琼华替辛禾梳头时,又问起:“姨娘昨日戴的那对耳坠怎么只剩一个了?” 辛禾下意识摸上空荡荡的耳朵。 “而且只剩的这一个,还是婢子在地上拾起的呢!” 辛禾后背骤然蹿起一丝寒意。 昨夜去见周水生前,她曾专门取了头上的簪子,但却忘了摘耳坠。 可现在这耳坠却丢了一只。 是昨晚与周水生拉扯中,掉在后山了么? “姨娘?”琼华的声音拉回了辛禾的思绪。 有那么一瞬间,辛禾想去后山寻耳坠,但转瞬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若周水生死了,那他尸体被发现是早晚的事,若自己频繁去后山,反倒会引人怀疑。 而且就算耳坠掉在了后山,来日被人捡到询问此事,她也可以说,是她今晨与魏明烬一道去赏带霜红叶时,不小心遗失在那里的。 辛禾稳住心神,佯装不在意:“应该是不小心掉在哪里了。一个耳坠而已,掉了就掉了吧。” 琼华应了,又重新拿出一对耳坠为辛禾戴上。 辛禾无意看见角落里昨夜换下的衣裙,偏头对琼华道:“我昨晚流鼻血了,不小心袖子上沾了些,我当时用水洗过了。但沾过血的衣裳终究不吉利,你等会儿悄悄拿出去扔了吧。” 琼华心思单纯,也不疑有他,当即便照做了。 而另外一头,奉墨正跪在魏明烬面前,劝道:“公子,辛姨娘留不得,请公子三思。” 魏明烬不近女色,这么多年,难得有人近了他的身。奉墨其实也盼着能找到对方,这样日后他们公子身边就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那女子竟是辛禾。 这世上所有的女子都可以,唯独辛禾不行。 虽然辛禾与魏明烬在醉月楼纠缠在先,且辛禾也是被绑着送进魏府给魏老爷做妾的。 但如今清源县人尽皆知,辛禾是魏明烬的庶母,如今她还怀着他们老爷的“遗腹子。” 一旦他们之间的事传出去,无人在意他们的交集始于辛禾入府前,更无人在意辛禾是被迫给他们老爷做妾的。世人只会揪着他们庶母继子的身份,对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的抨击污蔑诋毁。 到时他们公子不但名声尽毁,只怕前途也会受影响。 池砚见状,也跪了下来:“请公子三思。” 这也是魏明烬在得知,醉月楼的女子是辛禾时,想杀辛禾的原因。 他这人虽然不看重名声,但不可否认,名声能给他带来很多便利。所以很多时候,为了那些便利,他也愿意装一装品行高洁的君子。 但装君子和真君子终究不同。 真君子得知此事会心生愧疚,会将一切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会想要好好补偿辛禾。 而他魏明烬不是真君子,他生来就是自私凉薄之人。 他只会想着,既然是她,那就杀了吧。 她活着,对他来说是威胁。 她死了,这件事就会和她一起,永远埋在地底下。日后也不会成为他身上的污点,更不会威胁到他。 但在动手前,魏明烬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急什么?我只是暂时不杀她,又没说以后也不杀她。”魏明烬姿态慵懒的倚在椅背上,漫不经心的转着手中的匕首。 老头子已经死了,若再杀了辛禾,那他的日子就又成一潭死水了。 他得在魏家守孝三年,若日子过得一眼就能望到头,那多无聊。 “可是公子,迟则生变啊。”奉墨还是坚持,早杀辛禾早放心。 魏明烬轻嗤:“一个孤苦无依又贪生怕死的孤女而已,能生出什么变故。” “公子……”奉墨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池砚拽了出去。 二人走到廊下,奉墨就甩开池砚,怒道:“你不帮着劝公子,拉我做什么?” “你没看见公子已经很不耐烦了吗?再说下去,只会你我的屁股遭殃。” “屁股遭殃就遭殃,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公子往火坑里跳。”奉墨说着,又打算回去劝谏,却被池砚一把拽住。 池砚十分不解:“公子明明是胸有成竹,怎么到你那里就成往火坑里跳了呢?” “你懂什么!那辛姨娘惯会讨巧卖乖蛊惑人心。昨夜公子明明已对她起了杀心,可今晨不过与她待了片刻,她竟哄得公子改变了主意。” 池砚:“……” 奉墨满脸脸痛心疾首:“他们又同住一个屋檐下日日相对,且她还怀着公子的孩子,凭借她的手段,只怕不出几月,就能勾的公子对她俯首称臣。” “不至于吧。”池砚觉得奉墨言过其实了,“公子睿智过人,怎么可能会中辛姨娘的圈套呢?” “你不知道,情爱是这世上最能乱人心智的东西。它既能杀人于无形,也能让智者变愚……” 孟冬的早上,山间薄雾缭绕,习习寒风将廊下二人的议论送至房中魏明烬的耳畔。 魏明烬闻言,掀起眼皮,眸中闪过一抹玩味期待。 情爱这种东西,他确实从未体验过。 那他拭目以待,看辛禾如何让他俯首称臣。 第21章 打算 旭日东升,山寺香火袅袅。 巳正时分,日光熠熠山道上寒霜尽消,辛禾随魏明烬一道下山。 走完最后一段山道,辛禾不禁回首眺望。 白日的山林安静矗立着,仿若昼伏夜出的巨兽,全无夜里能吞噬一切的可怖,如今正安静的沉睡着。 “姨娘,马车来了。”琼华的声音唤回了辛禾的思绪。 辛禾收回视线,转身上了魏家的马车。 车夫一扬鞭子,马车就稳稳当当的朝前行去。 辛禾以手撑额闭眸假寐,心中却在思索以后。 周水生如今生死未卜,虽说他被自己刺了一刀,又从荆棘遍布的陡坡上摔下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但世上并无绝对的事。 若他活下来,他定然会去找魏明烬。届时魏明烬就会猜到,当初在醉月楼与他春风一度的人是她。 周水生若是就此死了,她就成了杀人凶手。 她不确定官府会不会查到她身上,但她得早做打算。 事到如今,逃跑已是下下策了。 今晨惊慌失措之下她失去了理智,才想着逃的远远的。 如今清醒过来后,辛禾才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是魏大老爷的妾室,若是没有放妾书,她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魏明烬也能报官将她抓回来,到时她的下场只会更惨。 第23章 为今之计,她只能依附笼络魏明烬。 只要她能笼络住魏明烬,那么就算周水生活下来,将醉月楼一事告诉魏明烬,魏明烬也不会杀她。 若是周水生死了,她更得笼络住魏明烬,让魏明烬想法子帮她脱罪。 而笼络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爱上她。 只有爱上她,他才会愿意为她肝脑涂地。 但魏明烬跟她之前接触到的那些男子都不一样。 他聪明,多疑,擅伪装。 与这种人周旋,一个不小心,反会弄巧成拙。 若是有得选,辛禾是真不想去攀附笼罩魏明烬这样的人。 但事到如今,她面前只剩这一条路了。 “吁——” 车夫突然勒停了马。 辛禾回过神来,询问:“怎么了?” 琼华当即撩开帘子,探头朝外面看了一眼,才发现前面魏明烬的马车也停了。 下去打听了一番后,琼华回来说:“姨娘,前面有辆马车坏了,将路堵住了。” 她们正说着话,外面响起奉墨的声音。 琼华撩开帘子,就见奉墨站在她们的马车外。奉墨道:“姨娘,梁家绸缎庄的梁小姐马车坏了,梁小姐来向公子求助,询问我们能否捎她回城,公子让小人来问姨娘的意思。” 辛禾长于十里村,后来进了魏家,便一直困囿于后宅,所以她并不认识这位梁小姐。 但魏明烬既然能说出对方是梁家衣铺的小姐,且又让奉墨过来,显然他是认识这位梁小姐的。 辛禾点头:“遇上了便是缘分,请梁小姐过来吧。” 奉墨离开去传话,辛禾突然侧首看向琼华:“今年祈佛节的领祈人可是这位梁小姐?” 祈佛节时辛禾尚在病中没出府,她知道琼华爱看热闹,这日便放她出府去观看这一年一度的盛景了。 回来之后,琼华还给她讲了在祈佛节上的见闻。 “我只听人说,她姓梁,是城中富户家的小姐,但到底是不是这位梁小姐,我……”琼华说到此处时,远远看见一对主仆朝这边过来。 看见走在前头的那女子容貌时,琼华当即肯定道:“就是这位梁小姐。” 梁小姐名唤梁婉莹,生的眉眼如画肤色白腻,穿着一袭织锦绣蝶的绿罗裙,在这万物萧瑟的孟冬里,仿若一朵生机勃勃的青荷。 甫一过来,梁婉莹就客气的向辛禾道谢:“婉莹见过姨娘,多谢姨娘愿意载婉莹一程。” “梁小姐客气了,快上来吧。” 原本两人坐的马车,现在多了两个人,顿时便逼仄了不少。 这是辛禾第一次见梁婉莹,但她们二人年纪相仿,且梁婉莹又温柔可亲颇善言谈,一路上两人倒是聊的十分投缘。 梁婉莹既上了辛禾的马车,辛禾自然没有将人扔到半道上的道理,遂让车夫直接将梁婉莹送回了梁家。 下马车时,梁婉莹同辛禾道:“多谢姨娘送我回来,改日婉莹再登门道谢。” “区区小事,梁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辞别梁婉莹后,辛禾放下车帘,马车重新辚辚驶了起来。 琼华一面收梁婉莹用过的茶盏,一面道:“婢子瞧着,梁小姐与姨娘很投缘呢!” 投缘么?辛禾笑而不答。 只怕这投缘里多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过她佯装不觉,也是另有所图。 之前她在慈云寺时,无意发现,奉墨和池砚守在验选领祈人院外时,便猜到这事定然与魏明烬有关。 但最后这领祈人却是梁婉莹。 辛禾不知道梁婉莹是为了利益假冒,还是她当真后背左侧肩胛骨上也有颗红痣。 她只想知道,魏明烬这招引君入瓮,最后入的却是梁婉莹后,魏明烬是何反应。 但这种事,她自然不能去找魏明烬直接问。 所以在和梁婉莹闲聊时,辛禾旁敲侧击从梁婉莹口中探到,慈云寺对外公布她是领祈人之后,魏明烬曾亲自登门道贺过。 魏大老爷在世时,梁魏两家有生意上的往来,魏大老爷过世时,梁老爷也曾亲自来魏家吊唁。梁婉莹成了领祈人后,魏明烬向其道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但不正常之处在于,魏明烬如今正在孝期,这种小事直接派人将贺礼送去便是,但魏明烬却亲自去了一趟。 若不出她所料,魏明烬应当是去确认,梁婉莹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其实说起来,梁小姐同姨娘您有点像呢!”琼华小声道。 辛禾看向琼华:“什么意思?” “您二位长得不像,但身形有些相似。”除此之外,就连后背左侧肩胛骨上有颗红痣这种竟然也如出一辙。 但最后那句话,琼华只敢在心里说。 “是么?”辛禾陷入沉思。 如果没有周水生,梁婉莹的存在对辛禾来说是件好事。 但现在,若魏明烬误以为梁婉莹是那晚的女子,那对她而言就十分棘手了。 “姨娘,我们到了。”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 辛禾收回思绪,由琼华扶着下了马车。 翠微院一切如常,就算辛禾不在,院中的侍女婆子们也仍各司其职,无一人偷懒耍滑。 辛禾昨夜一宿没睡,今日又步行下山,这会儿身上倦的厉害。 琼华扶着辛禾躺下,辛禾交代:“若是公子回来了,就来报我。” 他们一行人刚回城时,便有铺子里的人来寻魏明烬。辛禾回府时,魏明烬还没回来。 “是。”琼华应了,将床幔放下后就退下了。 辛禾本就困倦至极,躺在熟悉的床上,没一会儿她便睡着了。 正睡的昏昏沉沉时,辛禾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辛禾睁开眼,周围浓雾弥漫,不远处隐隐有亮光,叫她名字的声音似乎也是从有亮光的方向传来的。 辛禾循声过去,就见周水生还披着那件淌着血的僧袍,他单手捂着腰腹上的血窟窿,阴恻恻盯着她笑:“辛禾,我死了,你也别想活。魏明烬很快就会送你下来见我的,我等着你。” 最后那两句话像咒语似的,一遍又一遍在辛禾耳畔回荡,听的辛禾头疼欲裂。 “哐当——” 重物撞击的声音骤然响起。 辛禾蓦的睁眼,看见头上熟悉的纱帐时,她猛地坐起来,额上薄汗涔涔。 琼华听见动静忙跑进来。 她见辛禾面色惊惧,立刻赔罪:“婢子先前出去时忘了栓窗,吓到了姨娘,婢子该死。” 辛禾看了一眼被风吹开的半扇雕花窗,疲惫的摇摇头。若不是风吹开窗发出响动,她还陷在那场噩梦里。 琼华取了温水来,服侍辛禾喝了些。见辛禾面色好转些后,才道:“姨娘,公子回来了。” “我知道了。”辛禾恹恹应了声。 原本她还想着,等魏明烬回来了,去魏明烬那里试探一二。 但这会儿,周水生近乎诅咒的话还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现下她若强撑着去见魏明烬,只怕不但讨不到好,反而有可能在魏明烬面前露出破绽。 魏明烬那人敏锐多疑,若是没有足够的把握,她不能打草惊蛇。 很快,就到了辛禾每日喝安胎药的时辰了。 如今辛禾要靠腹中孩子逆风翻盘,所以这一次她老老实实的将安胎药喝了。 琼华端着空药碗下去。没一会儿,她又进来禀:“姨娘,公子来了。” 辛禾立刻紧张起来。 魏明烬,他来做什么? 第22章 接近 辛禾心中虽然惴惴不安,但魏明烬既然来了,她也不能避而不见。 “将公子请去厅堂稍坐,我换身衣裳就来。” 琼华应声去吩咐小侍女们,辛禾则撩开床幔,从床上下来更衣梳洗。 等辛禾到厅堂上时,已是两刻钟后了。 落日缓缓西坠,余晖落满了院中。辛禾走到门口时,就见魏明烬独自坐在厅堂上,指尖把玩着一只青瓷盏,眉眼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 辛禾脚步一顿,厅堂上的魏明烬似是察觉到了。他收起先前的失神,抬眸看过来:“姨娘来了。” 辛禾应了声,提裙迈过门槛进去。 厅堂里也被镀上了一层浅淡光影。辛禾落座后,眉眼关心问:“公子可是遇见烦心事了?” “烦心事谈不上,不过是铺子里的琐事而已,姨娘不必忧心。” 自从上次魏明烬发落了城东旺铺刘掌柜之后,其他的掌柜们倒是都安分了。但生意场上,除了自家掌柜外,还要维持周旋同行和友商的关系。 今日铺子里的人急匆匆来找魏明烬,便是铺子里有一批供货出了问题。 辛禾不知外面出了何事,但听魏明烬这么说,她便柔声宽慰:“公子天资聪颖,既是琐事,我信公子定然能处理好的。” 她抬眸看过来,眉眼间皆是对他的笃定和信赖。 第24章 魏明烬觉得十分有趣。 早上还打算逃走的人,如今却坐在他面前花言巧语。 魏明烬慢慢笑了,颔首道:“我定不辜负姨娘的信任。我瞧姨娘脸色有些苍白,可是身体不适?” “多谢公子记挂,我身子并无不适。倒是公子也要保重身子,如今老爷不在了,我和这孩子,可就全仰仗公子了。” 夕阳的余晖落在辛禾妍泽如玉的侧脸上,她脖颈纤纤,姿态温顺柔婉,宛若一枝无枝可依的藤蔓,颤巍巍探枝求他庇佑。 魏明烬却忽的忆起昨夜,她也是这般花言巧语骗周水生的。 他眼底蓦的划过一抹恶劣,顺着她的话道:“那是自然,只要姨娘不作奸犯科,我定护姨娘和这孩子无忧。” 作奸犯科这四字仿若一根针,猛地扎在辛禾心上。 辛禾倏的攥紧帕子,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她仍维持着柔弱的笑意:“公子说笑了,我一个弱女子连门都甚少出,怎么可能会作奸犯科呢!” 魏明烬不语,只言笑晏晏望着她。 金乌彻底西沉,厅堂上的光影浑的暗下来。暗夜将至,一身霜色衣袍的魏明烬坐在那里,明明是金相玉质的一张脸,但却让辛禾无端生出惊惶来。 仿若她面前坐着的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而这恶鬼可以洞察人心,他知道她昨夜在佛寺后山杀了人。 这个念头甫一蹿出来,辛禾只觉心跳如擂,脸上的笑容都要维持不住了。 但下一瞬,魏明烬轻飘飘的一句话,又打消了辛禾的惊惧。 “我只是随口一说,姨娘不必放在心上。” 辛禾仿若是刑场上即将被问斩的囚徒,在铡刀即将落下的那一瞬,她听见了赦免的圣意。 辛禾胸腔里那颗惊惧不安的心蓦的抖了抖,她竭力想挤出一抹苍白的笑容,但却怎么都做不到。 魏明烬却施施然起身:“时辰不早了,我就不打扰姨娘歇息了。” “公子慢走。”辛禾下意识跟着起身,又吩咐琼华,“你亲自送公子出去。” 琼华应声,送魏明烬离开。 待魏明烬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后,辛禾双腿一软,顿时跌回圈椅里。她的袖子不小心拂过桌几上的茶盏,茶盏倾倒茶水全泼在了她的袖子上。 辛禾先前佯装出的平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露出了内里的惊惧不安。 魏明烬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不然好端端的,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到作奸犯科,而且还用那种洞察一切的目光望着她? 可若是他知道了,他应该会立刻将她送去官府才对,为何还会当做无事发生呢? 辛禾想不明白,但很快她就无暇顾及这事了—— 因为这天夜里,她突然腹痛难耐。 大夫为她诊过脉后,神色凝重同她道:“上次姨娘染风寒时,老朽就同姨娘说过,姨娘平日应当放宽心好生休养,但显然姨娘没做到。” 辛禾心虚垂眸。 她也想放宽心好生休养,但她做不到。 那大夫见她这副模样,叹了口气:“虽然姨娘如今有孕已满三月,但姨娘若仍不肯遵从老朽的嘱咐,这孩子未必保得住。” 辛禾倏的抬眸,神色顿时变得急切起来。 “大夫,求求你,你一定要帮我保住孩子。” 这孩子或许会是她的救命符,它绝对不能有事。 “姨娘稍安勿躁。”大夫安抚辛禾,“老朽说的不过是最坏的结果。从今以后,姨娘好生养着,切忌大喜大悲忧思过度,这孩子便不会有事。” 听了这话,辛禾这才安心:“好,多谢大夫,我会的。” 大夫又叮嘱一番后,便背着药箱出去了。 冷月寂寂,寒霜满地。廊中摇曳灯盏下,有颀长人影袖手而立,正在仰头观月。 大夫上前,将辛禾的情形又复述了一遍。 魏明烬颔首:“有劳吴大夫夤夜走这一趟了。” 吴大夫拱手行了一礼后,背着药箱离开了。 因辛禾突然腹痛,翠微院这会儿灯火通明,所有仆从皆在院中待令。 如今辛禾既然已无大碍,魏明烬便道:“留下两人守着姨娘,若有事随时来报我,其他人先回去歇息。” 众人应是,目送魏明烬离开。 甫一出翠微院,奉墨便道:“公子,这辛姨娘和她腹中的孩子留不得啊。” 这孩子一旦出世,就会成为制衡魏明烬的把柄,倒不如趁这个机会除掉它。 魏明烬笑着乜了奉墨一眼:“行啊,那你去除了他们。” 奉墨大喜,正要应是时,却蓦的看见了魏明烬眼底森寒的冷意。他在顷刻间反应过来,魏明烬说的是反话。 “属下知错。”奉墨立刻请罪。 “折腾这一场翠微院的人都倦了,你就站在这里守夜吧。”魏明烬轻飘飘丢下这么一句,便负手离开了。 如今夜里寒气侵骨,在这里站上一夜,虽不至于要了人性命,但多少得吃些苦头。 奉墨不敢忤逆魏明烬的意思,只得尽职尽责的站在翠微院外当门神。 魏明烬转身离开时,眼底滑过一抹失望。 昨晚在惊慌失措下能将刀捅进周水生腰腹的人,竟然胆子这么小。 啧,真是无趣。 而此时辛禾正脸色苍白的倚在软枕上,手轻抚在小腹上。 她如今有孕刚满三个月,但因她身形纤瘦的原因,穿衣时孕相不明显。如今她只穿着单薄寝衣,便能抚摸到小腹上微微凸起的弧度。 房中的灯盏灭了大半,只余临窗的那盏留着。 灯晕穿过纱幔,在辛禾的眉眼上镀上一层薄光。 之前她一心想送走这个孩子,但现在她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就算魏明烬知道了昨夜之事又如何,只要他没送她去见官,那她就还有机会。 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在屠刀落下前努力自救,为自己挣一个逆风翻盘的机会。 第二日,晨起用过朝食后,魏明烬在院中闲坐片刻后,便在书房里伏案作画。 如今他尚在孝期,无法出门宴饮游乐,只能靠这些来打发无聊时光。 一副画未作完,就有小厮在门外禀:“公子,辛姨娘来了。” 魏明烬脸上滑过一抹诧色。 昨日自己不过逗了她两句,她便吓的夜里腹痛不止。他还以为,最近这段时间,她会装病躲着他,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来寻他了。 这倒出乎了魏明烬的意料之外。 “将人请过来。”魏明烬懒得挪动。 小厮应声而去。 很快,毡帘轻响,魏明烬抬眸,就见辛禾从门外进来。 今日辛禾穿了件象牙白绣鹅黄梅花袄裙,肩若细柳云鬓花颜。巴掌大小的脸上病容未消,更衬得整个人弱不胜衣。 “姨娘如今尚在病中,有事吩咐人来叫我过去便是,怎么亲自来了?”魏明烬忙搁笔站起来,一副关心备至的模样。 辛禾柔柔一笑:“多谢公子关心,我今晨已经好多了。昨夜我身子突然不适,惊扰了公子,我心中过意不去,便让厨房做了些吃食给公子送过来。” 辛禾话音刚落,她身后的琼华就从食盒里拿出两碟糕点奉上。 “我不知道公子爱吃什么,便让他们随便做了些,公子尝一尝,可合胃口。” 魏明烬的目光落在那两碟糕点上。 一碟芋泥糕,一碟玉蒸酥。 他唇角骤然绷紧,眸色逐渐晦暗不明。 辛禾心下蓦的一紧:“可是这糕点不合公子的心意?” “没有。”魏明烬眼底的晦暗一瞬消弭,他唇畔噙笑,“姨娘有心了。” 辛禾还有些不安。直到看见魏明烬慢条斯理吃起糕点后,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悄然打量着周遭。 这是她第一次来魏明烬的书房。 书房里除了一张桌案,一张小榻,以及两排会客的桌椅外,其他的全是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堆满了书籍。 待魏明烬喝过茶后,辛禾才问:“这些书公子全都看过了么?” 魏明烬含笑嗯了声。 “公子好厉害。” 说这话时,辛禾瞳孔微张,眼中震惊之意很明显。显然她这话并没有欺骗或者恭维之意,而是实打实的称赞。 “这么多书公子都看完了,难怪外面人都说公子是文曲星下凡呢!不过看完这么多书,应当很辛苦吧?” 对上辛禾暗藏怜惜的目光,几乎是须臾间,魏明烬就猜到她下一步想做什么了。 魏明烬眼底浮起一抹促狭,慢悠悠道:“也还好,我在读书上勉强有几分天分,看一遍就能记住。” 辛禾:“……” 是她见识浅薄了。 “那看来公子果真是文曲星下凡了。”辛禾恭维过魏明烬后,又吞吞吐吐道,“其实我今日过来,还有一事。” “姨娘但说无妨。” 第25章 “我自小就羡慕别人能读书识字,但公子也知道,我是在叔叔家长大的,能吃饱穿暖已是奢望,更遑论读书识字了。” 魏明烬已然明白辛禾想说什么了:“姨娘想让我教你读书识字?” “公子乃文曲星下凡,我万不敢奢望公子屈才教我,公子若能为我推荐几本幼童开蒙的书籍,我已是感激不尽了。” “这有何难,姨娘稍等片刻。”魏明烬起身,径自走到一排书架的最里侧,从底下抽出两本书来。 “这是我幼时开蒙所用的书籍,姨娘若不嫌弃,可拿回去看。” 辛禾如获至宝接过,又扬起玉软花柔的脸:“那我有不懂之处,可以来请教公子么?” 今日是个微风徐徐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日光穿过敞开的门窗扑进来,在书房里镀上一层摇曳的金色涟漪。 而此刻辛禾就站在那片摇曳涟漪的正中央。她身形单薄纤弱眉乌肤白,微仰头看他,一双秋水盈盈的双眸里皆是让人不忍拒绝的仰慕希冀。 可魏明烬却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第23章 得罪 一刻钟后,辛禾抱着两本书从魏明烬的书房中走出来。 外面冬阳和煦,微风习习。 辛禾原本以为还得费一番唇舌,没想到魏明烬竟然很快就答应了。 今日的魏明烬好说话的让她有些不可思议。 琼华在旁絮叨:“公子最擅读书啦,如今姨娘也开始识字,小公子或者小姐跟着耳濡目染,日后出生后定然也是个读书的料子呢!” 这孩子是不是读书的料子辛禾不在乎。 她只在乎有了接近魏明烬的理由之后,何时能笼络住魏明烬,勾的他为她倾心愿意庇佑她。 今日这两道糕点,就是她投其所好,从窦嬷嬷那里打听到的。 但先前糕点拿出来的那一瞬间,魏明烬的眼神却很奇怪。 辛禾不觉得窦嬷嬷会骗她,她猜可能是魏明烬如今的口味变了。 看来她还得多用心琢磨才是。 而此时的辛禾并不知道,她离开后,魏明烬盯着她带来的糕点看了半晌,径自端着糕点将书房的后窗推开。 窗外是一洼水塘。 夏日推开窗,便是照水红蕖细细香。如今已是冬日,水面空荡荡的只有浮光跃金。 魏明烬捏碎一块糕点,扬手撒了下去。 原本平静的水面顷刻被打破,各种奇形怪状的鱼从水底游出来,争抢撒下来的糕点。 辛禾只打听到,这是魏明烬从前爱吃的糕点。 但却不知道那是因为从前魏明烬每次受罚归来时,厨房已经没有其他吃食了。 因他父亲喜食芋泥糕和玉蒸酥,所以厨房时常备着这两样,那时他只能拿这些来充饥。 他吃得多了,窦嬷嬷便误以为,他喜欢的糕点也是这两样。 但其实魏明烬最厌恶的就是这两样糕点了。 当这两样糕点摆在魏明烬面前时,魏明烬看见的不是糕点,而是劈头盖脸朝他抽来的鞭子,和那个遍体鳞伤却毫无反抗之力的稚童。 那时的囚室里又潮又冷,他浑身是伤蜷缩在那里,像是到了无间地狱。 外面的太阳那样好,但却怎么都照不到他身上。 他像是被永远囚禁遗忘在了黑暗里。 在黑暗里待久了,那个稚童就从人长成了鬼,最后又成了披着人皮的鬼。 “哗啦——”魏明烬一扬手,又将一块捏碎的糕点撒了下去,引的游鱼争相哄抢。 他倚在窗畔皎若玉树,神色温柔带笑:“慢慢吃,还有很多。” 那些奇形怪状的鱼听不懂他的话,只一味的在水中拼命抢食。 “公子,二老爷来了。”池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魏明烬不语,仍姿态悠闲的喂着鱼。 好一会儿,他才道:“将人请去前厅候着。” 池砚应声而去。 待到水塘里的鱼吃饱散开后,魏明烬才净了手,慢悠悠朝前厅行去。 魏敬尧在前厅已经等的很不耐烦时,魏明烬才姗姗来迟。 一时魏敬尧也顾不上寒暄,直接说明来意:“明烬,做生意不是儿戏。陈老板可是给咱们供货多年的老人了,如今你爹尸骨未寒,你就要断了与他的合作另寻旁人,这传出去让其他的供货商们如何想?” 昨日料理完那桩有问题的供货后,魏明烬就猜到,今日魏敬尧会来找他。 生意场上这些搀行夺市的事,魏明烬本就不擅料理。魏敬尧既然上赶着想为他分忧,魏明烬自然也乐得清闲。 他与魏敬尧虚以为蛇几句后,便如魏敬尧所愿,将这一堆烂摊子交给他代为打理。 魏明烬觊觎他兄长的产业多时,一朝得偿所愿,离开时走路都是带风的。 管家明叔进来劝道:“公子,二老爷非值得托付之人。” “我知道,但有些事我不方便做,借由二叔的手做正好。”魏明烬的目光从走远的魏敬尧身上收回来,又问管家,“明叔,你跟随我父亲多年,为我荐几个有生意头脑且忠心的人吧。” 明叔连魏明烬想做什么都没问,径自就报了几个人名。 而此刻辛禾也在待客。 昨日梁婉莹下马车后,曾说改日登门道谢,辛禾以为她会矜持的等几日再来,没想到她今日就来了。 不过人家既已登门,辛禾也不能将人撵出去,只得客客气气招待陪坐。 梁婉莹虽然表面上是为道谢而来,但辛禾心里清楚,她是为魏明烬而来。 秋闱放榜后,虽然魏明烬刚经历父丧,但仍有不少人家登门,表达了结亲的意愿。 只是都被魏明烬婉拒了。 但即便如此,如今的魏明烬仍是清源县待字闺中的女娘们最想嫁的夫婿。 梁婉莹也不例外。 魏明烬家财万贯又才貌双全,如今已中了解元,待三年守孝期满后,定能蟾宫折桂再进一步。 且他父母皆已亡故,虽有辛禾这个怀有遗腹子的姨娘在,但一个妾室而已何足为惧。而魏明烬性子温润可亲,嫁过来就能自己当家做主,这与嫁进福地洞天处有何区别。 最重要的是,梁婉莹早就对魏明烬一见倾心了。 即便魏明烬以要守孝不好耽误了人家姑娘为由,拒绝了所有结亲,但她可以等。 辛禾佯装丝毫没察觉到梁婉莹的心思,她绝口不提魏明烬只一味同她闲聊。 最终还是梁婉莹按捺不住,有些羞涩开口:“我也想当面向魏公子道谢,可以么?” “这有不可的。”知道魏明烬此刻在前厅同魏敬尧说话的辛禾转头吩咐,“去看看公子眼下在做什么?” 有侍女领命而去。很快又折返回来禀:“回姨娘,二老爷来了,公子在前厅同二老爷说话。” “那真是不巧。二老爷那人向来健谈,他既来了只怕得同公子说好一会儿的话呢,梁小姐不妨再等等?”辛禾看向梁婉莹,眉眼间隐隐已有倦怠之意。 辛禾有孕在身,她的贴身侍女过来了好几次都欲言又止的。 梁婉莹虽然很想见魏明烬一面,但也不好再叨扰下去,她只得站起来道:“不了,既然魏公子今日不得空,那我改日再来向他道谢。” 说完后,梁婉莹便告辞离开了。 辛禾独自坐在玫瑰椅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看来她得抓紧了。 自此之后,辛禾就成魏明烬院中的常客。 她时常抱着书本来寻魏明烬解惑。但每次过来时,都不是空着手来的。 有时她带的是糕点,有时是羹汤,有时是一捧新折的花,零零总总的从不重样。 唯独这次魏明烬讲完之后,辛禾道了谢什么都没送就离开了。 奉墨顿时目瞪口呆:“我们公子有状元之才,指点她一个无知女子开蒙本就屈才。这才几日,她就好意思空着手来请教公子啦?” 最近这段时日,辛禾日日来变着花样给魏明烬带东西,连带着奉墨和池砚也跟着沾了光。 原本奉墨还期待着,今日辛禾会带什么。没想到,辛禾竟是空着手来的。 奉墨心中忿忿不平,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桌案后不置可否的魏明烬,似是还想再说什么,但却被池砚扯了扯袖子。 奉墨只得满脸不高兴闭嘴了。 而另外一头,回到翠微院后,琼华就有些不安问辛禾:“姨娘,咱们先前日日都带着东西,今日却空着手去,公子会不会不高兴啊?” “公子向来大度,怎么可能会不高兴呢!你想多了。” 是么?琼华挠了挠头。 她有些不确定,不过辛禾向来比她聪明,她既然说她想多了,那肯定就是她想多了。 琼华将这事抛至脑后,转而又端了安胎药来。 自从那晚吴大夫说,若她再不放宽心好生将养,这孩子未必保得住后,每日的安胎药辛禾都老老实实的喝了。 第26章 喝的久了,辛禾觉得她似乎都被浸出了药味。 辛禾嫌药味难闻,先是让人备水沐浴后,又让琼华替她将衣裙熏一熏,她则歪在榻上抱着暖炉看书。 但看着看着,辛禾的眼皮就耷拉下来了。 琼华见状,悄然将书抽走,又拿了被子来替辛禾盖上。做完这一切后,琼华继续坐在杌子上替辛禾熏衣。 外面北风呼啸了大半日,到入夜时分便飘起了寒雨。 雨淅淅沥沥下一夜,到天明时方歇。 魏明烬如常起来,用朝食焚香看书作画。 房檐上的积水落下来,砸在檐下的青花瓷缸里,发出连绵不断的声音。 蓦的,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鸟鸣。 俯身作画的魏明烬手一抖,一滴浓墨在纸上晕开,原本将成的画瞬间毁了。 魏明烬眼底滑过一抹惋惜,将笔丢进笔洗中,揉着手腕问:“什么时辰了?” “回公子,巳时三刻。”奉墨从外面探头答,以为魏明烬是有什么吩咐,但却只见魏明烬面无表情的将画纸揉成一团。 魏明烬刚将头收回来,就听池砚在旁道:“平常这个时候,辛姨娘已经来了,今日怎么不见人影?你去问问。” “我才不去呢,我……”奉墨话说到一半,看见桌案后面色沉郁静坐的魏明烬时,顿时又改口了,“我这就去。” 奉墨去时,辛禾还尚未起床。 最近这段时日,辛禾总是十分嗜睡。先前因要接近魏明烬,才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如今她估摸着魏明烬应该已经习惯她每日过去打扰后,便决定今天歇息一日不去了。 感情这种事要讲究张弛有度。 若只有她一味的讨好魏明烬,那魏明烬的眼里永远不可能看见她。 她要先让他习惯她的存在,然后偶尔再缺席,这样他的目光才会落到她身上。 只要他的目光能落到她身上,她就有六成把握,让他对她心生怜惜。 而怜惜是一个男子心动的开始。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魏明烬不对她心动。光凭这点怜惜,来日东窗事发时,她也能勾的他庇佑自己。 辛禾正睡的正香时,耳畔响起琼华的声音。 她艰难睁开眼睛,就见琼华站在床前,低声道:“姨娘,奉墨来了,婢子按照您交代的说了之后,他就走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辛禾嘟囔说完,径自又将眼闭上了,一副还要再睡的架势。 琼华忍不住劝道:“姨娘,快午时了,您朝食还没用呢!要不您起来用过朝食再睡?” “我不饿,我困。” 琼华还想再开口,辛禾却冲她摆摆手,示意她赶紧下去,别打扰她睡觉。 琼华无奈,只得退下。 辛禾这段时间十分嗜睡,但她每日既要琢磨如何讨好魏明烬,又得抽时间看书识字,每日过得十分忙碌,压根就没有闲暇时间睡觉。今日难得不用再去魏明烬面前演戏,她就想睡个天昏地暗。 但辛禾没能如愿以偿。 因为很快,琼华又去而复返来扒拉她的被子:“姨娘,别睡了,公子来了。” 辛禾本就有起床气,如今被扰了好睡,心中的火气顿时就上来了。 “他来做什么?!让他走!”辛禾的话里满是厌烦。 琼华拉着被子的手一顿,被子就被辛禾抢过去裹在头顶。 屋里顿时落针可闻。 而原本睡的迷迷糊糊的辛禾不知怎么的,蓦的就清醒过来了。 先前琼华说谁来了? 辛禾将被子掀开正要开口时,就见琼华面色僵硬站在她床前,眼睛却不由往窗外瞥去。 因辛禾觉得门窗紧闭太闷了,所以即便是冬日,她卧房里的窗牖都会开一扇。 从敞开的窗牖望出去,能看见外面阴郁的天空。 下一瞬,熟悉而微凉的男声从窗外传来:“既然姨娘无碍,那我便不打扰姨娘休憩了。” 话罢,廊外有脚步声渐行渐远。 辛禾顿时面无人色。 她在魏明烬面前,伏低做小温柔小意那么久,就要这么毁于一旦了吗? 第24章 说破 卧房内静的可怕。 好一会儿,琼华才找回她的声音。她小心翼翼问:“姨娘,要不婢子服侍您起床梳洗,您去向公子道个歉?” 辛禾没说话,只是颤巍巍的从床上下来。 琼华忙让人端了水来,服侍辛禾更衣梳洗。 但在收拾妥当要出门前,辛禾突然又改了主意:“不去了。” “啊!”琼华不解的看向辛禾。 辛禾抿了抿唇:“现在去不是最好的时机,再等等。” 等什么?琼华一脸茫然。 但辛禾却没同她说,而是径自又转身进了内室。 之后辛禾一整日都没迈出房中半步。而隔壁的奉墨等了一整日,也没等到辛禾来赔礼道歉,心中对辛禾的成见顿时愈发深了。 因此到第二日,辛禾一如既往拿着书来请教魏明烬时,却被奉墨冷着脸拦在院外。 “我们公子此刻不得闲,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姨娘请回吧。” 辛禾并未因奉墨的刁难而有任何不快,她柔柔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在这里等便是。” “随你。”奉墨丢下这么一句,径自又退了回去。 昨日他们公子听说她身体不适,屈尊降贵去看她。她竟然嫌弃他们公子,还轰他们公子走。她当他们公子是她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么? 今日天本就冷,此刻又下着雨,而辛禾还有孕在身。 琼华撑伞陪辛禾等了一会儿,见奉墨仍没有要让她们进去的意思,琼华便小声劝道:“姨娘,要不您先回去,婢子在这里等。等公子忙完了,婢子回去禀您。” 辛禾摇头拒绝了。 昨日她口不择言得罪了魏明烬,此刻在奉墨这里吃些苦,等会儿反而更容易得到魏明烬的原谅。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水雾叠起,寒意侵肌透骨。 辛禾虽想用苦肉计,但也不想真冻坏自己。 在雨里站了不过一刻钟,她便瑟缩着身子,脸色微微发白。 奉墨虽有心想为自己主子出气,但到底没忘辛禾如今腹中还怀着魏明烬的骨肉。 几乎是辛禾刚面露不适,他便冷声道:“风雨大,姨娘是有身子的人,若姨娘执意要等公子忙完,就请先去偏厅等。” “好,多谢奉墨小哥。”辛禾扬起一张白嫩俏丽的脸,向奉墨道谢。 她本就生的琼花玉貌,如今有孕后,容色非但没有黯淡,反倒更耀如春华了。 奉墨此番刁难的很明显,但他没想到,辛禾非但不生气,反倒还扬起脸向他道谢。 奉墨有一瞬觉得愧疚难安。但他又怕辛禾看出来,旋即大步转身在前引路。 偏厅里早已燃好了炭盆,辛禾和琼华甫一进去,便觉暖意袭人。 奉墨又让人送了手炉和姜茶。 但辛禾却一个都没用,她只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凄风寒雨出神。 “姨娘,过来暖暖身子吧。”琼华道。 辛禾正欲说话时,池砚从外面进来:“公子请姨娘去书房。” 辛禾到书房时,魏明烬正站在窗前。 外面风雨交加,屋内光线暗淡,而他身形颀长,站在半开的窗牖旁,时不时抬手朝窗外撒着什么。 待走得近了,辛禾才发现,他撒的是糕点屑。 而且那糕点还是芋泥糕。 原本临窗而立的人回首,唇畔噙笑:“姨娘来了。” 即便外面风雨如晦,仍不减他半分神采。 但辛禾却隐隐觉得,今日的魏明烬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辛禾又说不上来。 而魏明烬还在望着她,辛禾顿时便将这个念头打消了,她修长玉颈低垂,局促不安解释:昨日我并非是对公子不敬,而是我以为来的是梁小姐。” 自那日回城时辛禾捎了梁婉莹一程后,梁婉莹便隔三差五来府上拜访辛禾。 魏明烬自然知道,梁婉莹是为他而来。 “可是姨娘与梁小姐不是一向交好么?”魏明烬歪头看着魏明烬。 辛禾知道,魏明烬这人表面上宽容大度,实则睚眦必报。 她以为,昨日她对魏明烬言语不敬,所以此刻魏明烬故意要她难堪。 “我不喜欢梁小姐。” “为何?”说话间,魏明烬的目光落在辛禾的脖颈上。 那段脖颈修长纤细,宛若娇嫩多汁的花茎。用刀轻轻一划,花茎就会迅速软绵委顿下来,鲜红的花液就会喷薄而出。 这样阴郁的天气,用猩红色来点缀最好了。 而此时辛禾眉眼低垂,一心都沉浸在自己的计划里,并没有注意到魏明烬看她的目光。 在魏明烬问完那句话后,她眉眼垂的更低了,好一会儿才咬唇轻声道:“因为梁小姐心仪公子,是为公子而来。” 第27章 这话说得犹抱琵琶半遮面,让人心间涟漪微动。 但魏明烬心中却丝毫没泛起涟漪。他问:“你生气梁小姐利用你,所以你不喜欢她?” 辛禾:“……” 她这话明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魏明烬是真听不懂,还是故意在捉弄她? 辛禾更倾向第二种。 辛禾避而不答魏明烬的问题,只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魏明烬。 是一只香囊。 红绶带,锦香囊,为表花前意,殷勤赠玉郎。1 辛禾撩起纤长密杂的眼睫,乌眸颤颤,里面皆是欲说还羞。 但她却说:“公子时常指点我学问,但我却无以报答。便只能亲手给公子绣个香囊,还请公子莫要嫌弃针脚粗陋。” 魏明烬的目光落在那只香囊上看了片刻,意味不明的笑了声,接过:“姨娘有心了。” “公子不嫌我做的粗陋就好。”辛禾眼睫倾垂,面上露出一副乖巧开心的模样,但心中却已隐秘浮起自得。 她的第一步是让魏明烬习惯她的存在,然后再抽身缺席,让魏明烬看见她的存在。 这一点,从昨日奉墨先来询问,再到魏明烬亲自过来探望上来看,已然实现了。 如今她便该欲说还羞的撩之诱之了。 在感情里,这种朦胧暧昧的拉扯最勾人了。 见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辛禾便不再多留,起身告辞。 魏明烬也不留她,他只笑吟吟站在窗畔,望着辛禾离开。 一步,两步,三步…… 在辛禾走到第十步时,门外传来池砚的声音:“公子,官府来人了,说是要见辛姨娘。” 辛禾轻快的脚步顿时僵在原地。 魏明烬慢悠悠问:“为何要见辛姨娘?” “昨日中午,有慈云寺的僧人去县衙报案,说在慈云寺的后山发现了一具男尸……” 辛禾的脑海中轰的一下炸开了,池砚后面说了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踉跄着折返回去,拽住魏明烬的衣袖,仰头哀求:“公子,你救救我。” 她知道这一日终究会来,但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辛禾笃定,唯一能救她的,只有魏明烬了。 而这一刻,她摒弃了所有的花言巧语,狼狈的求他:“公子,求求你,你救救我。” 辛禾纤瘦的指尖紧紧抓着魏明烬的宽袖,仿若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块浮木。 她不想给周水生那个烂人偿命,她不想死。 魏明烬垂眸。 这个平日在他面前总是虚情假意的女子,此刻跪在他面前,终于露出了真情实意的一面。 她神色惊惧,泪流满面哀求他救她。 她素白的裙摆在地上散开,宛若一朵开到荼蘼的白茶花。 魏明烬轻叹一声,微微俯身,冷白如玉的指尖抚上她乌浓的鬓角,神色悲悯而玩味的望着她:“可是我为什么要救你呢?” “我腹中的孩子……”辛禾慌不择路,只能说出自己的秘密。 但却被魏明烬轻巧含笑打断了:“是我的,我知道。” 辛禾浑身一颤,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宛若神祇的男人。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第25章 誓言 窗外寒风细细雨声潺潺,屋内静谧如雾。 魏明烬垂眸欣赏着辛禾的惊愕,轻笑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比先前在我面前虚情假意的模样倒是顺眼多了。” 先前的辛禾像是戴着粗糙的面具,虽然她竭力的将那些虚情假意演的很逼真,但他却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是在做戏。 他之所以没揭穿她,甚至佯装不觉,就是为了这一刻,让她自己亲手掀下她的假面。 “公子。”辛禾眼睫一颤,泪珠儿又滚落下来。 她主动将自己香润玉温的侧脸送到魏明烬的掌心,她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幼兽,仰着脆弱纤细的脖颈,姿态柔婉哀求:“从今以后,我对公子言听计从,永不背弃公子,求公子救我。” 除了魏明烬之外,辛禾无人能求。 而从魏明烬对她卷入人命官司一事毫无意外上来看,显然他早就知晓此事了。 所以她杀周水生那一晚,隐隐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并不是错觉? 美人垂泪极易让人生出我见垂怜之感。 但魏明烬却不见半分动容。他似笑非笑看着辛禾:“你允诺的这两点,旁人也能做到,你凭什么觉得你会是独一无二的那个?” “旁人能做到,或许是因公子的才华,或许是因公子的品性,而我则是因为公子这个人。”辛禾仰头,泪眼婆娑望着魏明烬。 眼睛是人身上最薄弱的地方。 它既能反应人的情绪,也能看出对方有没有说谎。 所以四目相对时,辛禾看见了魏明烬眼底一闪而过的诧然,而魏明烬也看见了辛禾的坦诚。 但在短暂的诧然过后,魏明烬慢慢笑了。 辛禾说她是因为他这个人。实则是在说,别人眼中的他是个才华横溢的温润君子,只有她看见了他表里不一的那一面。但她仍会永不背弃。 魏明烬觉得有些意思。 他的目光在辛禾脸上巡逡,语气遗憾:“姨娘说的我都心动了。可你如今可是我父亲的妾室,是我名义上的庶母。” “我虽是老爷的妾室,但我从来没让老爷碰过我。” 辛禾说了她刚进府月余的种种。 魏明烬不由对她刮目相待。 他父亲那人色欲熏心,但凡看上的人,一定要弄到手。辛禾竟然能在他的魔爪下逃过一劫,倒出乎了他的意料。 “至于我如今的身份,只要公子允准,我随时都可以弃了这个身份。” 辛禾跪坐在地上,素白的裙裾在她身下铺展开来如层叠花瓣,而她像是中间那抹娇嫩脆弱的花蕊。 若无人庇佑,只消一点风雨,便能将她碾落成泥。 而此刻,辛禾攥着他的衣袖,仰头望着他,以一个极虔诚而乖顺的信徒姿姿态求他庇佑。 但魏明烬抚在辛禾乌浓鬓角的手却慢慢下滑,停在她脖颈处徘徊。 他这人最不喜欢变故,而如今辛禾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变故。 她虽然装的乖巧柔婉,但魏明烬知道,她实则狡诈浅薄,既贪生怕死又巧舌如簧。 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终究是隐患。 他该杀了她一了百了的。 魏明烬唇畔仍噙着笑,搭在辛禾酥融粉颈的手正欲用力时,辛禾却乖顺将温热柔软的脸贴在他的掌心里蹭了蹭,她密匝纤长的睫毛撩起,盈满泪水的双眸哀哀望着他。 魏明烬一怔。 辛禾此刻这副讨好哀求的模样,与他昔年养的那只猫如出一辙。 那猫生得十分漂亮,通体雪白,双眼碧绿,有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只是性子有些野,不怎么亲人。每次他靠近它时,它都会拿爪子挠他。 但他很喜欢它。 他会给它吃最好的小鱼干,会亲自给它梳毛洗澡,夜里就寝时也会允许它上榻。 经年累月后,它终于肯同他亲近了,甚至还会亲昵的向他撒娇。 那时他是真的宠它。 君子不入庖厨,但他却甘愿亲自下厨为它炮制它喜欢吃的小鱼干。 但畜生终究是畜生。他对它那样好,但它却养不熟。 既然养不熟那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他亲手杀了它,并将它的尸体埋在了院中的梅树下。 隔着层层雨雾,魏明烬抬眸看去。 院中的老梅树仍是光秃秃的模样,他正欲收回目光时,却冷不丁在漫天的雨雾里看见了一点嫣红。 “那是什么?”魏明烬问。 辛禾顺着魏明烬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一簇开的热烈的红花。 “似乎是芙蓉。” 那抹热烈的红,在雨幕中格外鲜艳,如今花草凋零,而那抹热烈的红似乎是在以自己的微薄之力,竭力驱散天地间的水雾阴郁。 魏明烬盯着芙蓉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问了句:“畜生养不熟,你能养的熟么?” “我说过,我绝不背弃公子,若公子不信,我可以起誓。” 魏明烬盯着辛禾。 辛禾说了很多谎话,但这一次她没有撒谎。 她不想死。只要魏明烬能救她,哪怕魏明烬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她也愿意不背弃他。 她纤瘦的指尖紧紧揪着魏明烬的袖摆,仿若揪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而魏明烬盯着她双眸噙泪的模样,又忆起那猫在他怀中一点一点变冷的那一幕。 那猫临死前,也是这样望着他的。 它褪去了之前的野性,双眸含泪望着他,似是不甘,又似是不舍。 而不远处的红芙蓉傲然挺立在风雨中,十分耀眼夺目。 罢了。 魏明烬在心里叹了口气,闭眸压下心里翻腾的戾气。 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的同时收回手,施恩般开口:“地上凉,起来吧。” 第28章 辛禾如闻天籁,一瞬喜极而泣。 她颤巍巍起身,但因腿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稳,但她仍不安的望着态度不明的魏明烬。 直到魏明烬吩咐:“来人,送她回去。” 辛禾这才如蒙大赦踉跄离开。 魏明烬既然让她离开,那便意味着,登门的那些官差由他去应付。 琼华候在廊下,见辛禾双目通红出来时被吓了一跳,忙迎上去:“姨娘,您没事吧?” 辛禾摇摇头,由琼华半扶半搀着回了翠微院。 先前辛禾在雨中染了寒气,这会儿又面色苍白如纸,琼华欲要请大夫来,却被辛禾拒绝了。 “我没事,不用请大夫。我听说官差上门了,你去前院瞧瞧,看是什么情形。” 虽然魏明烬让她回来了,但辛禾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琼华应声去了。辛禾独自待在房中,连身上沾了寒气的衣裙都没心思换,只站在窗牖旁,望着前厅的方向,眉眼间难掩焦灼。 那天夜里她是失手捅伤周水生的。 在周水生跌下山坡后,她怕被人发现,什么都顾不上就逃走了。 如今官差来魏家找她,是不是说明他们找到什么证据了。 是她丢失的那只金累丝白玉葫芦耳坠?还是那把匕首? 若他们当真找到了证据,那魏明烬还能救她么? 辛禾一颗心如被置在火上烤,她焦灼不已,不住探头张望。 寒风裹着细雨扑在她脸庞上,打湿了她乌浓的鬓角。但辛禾却仿若察觉不到冷似的,有侍女婆子来劝了好几次,但辛禾仍站在窗畔不肯挪开半步。 等了不知多久,有人撑伞自连绵的雨幕中而来。 辛禾双眸一亮,当即疾步朝外行去。 “公子。”明明只有一小段路,但辛禾却走得微喘。 若非院中还有下人在,辛禾都要提裙冲进雨幕里去迎魏明烬了。 但到最后,她只能克制的站在廊下,目光急切的看向那个缓缓行来的身影。 雨幕中,魏明烬的身影由远而近。 他提袍上了台阶,将伞交给一旁侍立的侍女。 辛禾虽心中急切,但还是克制着将魏明烬引进厅上坐下。 待下人上过热茶退下后,辛禾才迫不及待问:“公子,官差怎么说?” “仵作验尸后,推测周水生遇害时间是在寒衣节当晚,而那晚你宿在慈云寺。” “所以他们只是例行查问,而非……”纵然此刻厅堂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后面的话辛禾还是谨慎的没说出口。 魏明烬颔首应了声,慢条斯理喝着茶。 辛禾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例行查问就好。 松过一口气之后,辛禾又开始后悔了。 自己先前不该那么沉不住气的。 听说官府找到周水生的尸体后,竟连什么都没问清楚,就惶惶然的自揭其短。如今…… 辛禾局促的站在一旁,不安的看向魏明烬。 虽然先前魏明烬出面帮她应付了官府,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安全了。 或许魏明烬是怕她锒铛入狱会影响魏家的名声,亦或者是魏明烬怕她落在官府手中,会说出他们之间的种种,所以他才会出面帮她去应付官差。 如今官差被他打发走了,接下来就该是她了。 他会如何处置她,如何处置她腹中的孩子? 辛禾正不安时,池砚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公子,姨娘熬的药好了。” 药?什么药?!辛禾脸倏的一下发白,她下意识看向魏明烬。 魏明烬却没看她,只吩咐:“端进来吧。” 池砚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进来,径自将药碗递给辛禾。 辛禾不接,只惊惧的看向魏明烬,哀哀叫了声魏明烬:“公子。” 魏明烬却不为所动,只含笑看着她:“这药凉了药效就减半了,姨娘还是快些喝吧。” 魏明烬话音刚落,池砚便将药碗往辛禾面前又送了送。 “姨娘,请吧。”一身黑衣的池砚面无表情看着辛禾,仿佛是来自地狱勾魂索命的无常。 辛禾不想接,但又不敢不接。 她双手颤巍巍的抱着药碗,又几近哀求的看向魏明烬。 她不想死。 无论是给周水生偿命,还是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内宅里。 魏明烬却看都没看她这边。 他一只大掌罩在膝盖上,轻轻揉弄着,目光落在窗外连绵的雨幕上,一张冷白如玉的脸上隐隐有不耐烦之色。 辛禾看了好一会儿,见魏明烬仍不为所动,只得含泪捧起药碗。 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但偏偏她的生死不由她。 含泪喝完药后,辛禾面如死灰的瘫坐在玫瑰椅里,等着药效发作。 不知过了多久,她没等到药效发作,反倒耳畔却蓦的传来一道叹息似的男声:“你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辛禾回过神来,就见魏明烬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 辛禾此刻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当即便站起来,想要破罐子破摔将自己的不满全都发泄出来。 但还没等她开口,魏明烬修长的指尖却抚过她的耳垂。 辛禾一怔,这才看见魏明烬指尖捏着一只耳坠。 金累丝白玉葫芦样式,是她先前丢的那只,所以这只耳坠是被魏明烬捡到了? 辛禾愣愣看着魏明烬,不明所以。 魏明烬也不言语,只垂眸细细替她将耳坠戴好。 认真端详了一番后,他才弯下腰与她对视:“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成于心思,谋于深思1。不论在什么时候,只有沉得住气,你才能赢,明白么?” 魏明烬这话太深奥了,如今的辛禾完全听不懂。 但辛禾从魏明烬的身上没察觉到杀意,她瞬间就意识到,汤药一事是她想岔了。 辛禾忙不迭点头。 只要魏明烬不杀她,他说什么她都会听,听不懂她也会努力学的。 而此时的魏明烬还不知道,未来有朝一日,辛禾会将他今日教的悉数用在他身上。 她一面在他面前扮无枝可依便不能活的藤蔓,一面却在不动声色的筹划逃走。 等他发现时,她早已如鱼入水如鸟投林,再不知所踪。 第26章 教她 自从官差来过魏家后,辛禾私下就一直在留意着周水生一案。 但她不知道的是,此事也传进了芳絮耳中。 芳絮自打上次被冠上谋害辛禾的罪名后,就一直被禁足在府中最北面的清梧院中,日日须得为辛禾和她腹中的孩子抄经祈福。 而清梧院中另外两位姨娘如今早已歇了别的心思,只想安然待在魏家养老。 她们三人既同住一个院子,那两位年长的姨娘时常也会劝芳絮。 “如今她怀着老爷的遗腹子,又得公子敬重,你何必要没事找事与她过不去呢!” “就是,公子出手阔绰,又待我们和善,你也别再折腾了,好好的同我们姐妹俩在这里养老多好。” 但芳絮偏不,她咽不下那口恶气。 她是被诬陷的,而且她不能让魏明烬被辛禾蒙蔽,将一半的家产分给辛禾肚子里的那个野种。 她一定要找到辛禾与人私通的证据。 因此在无意间得知,慈云寺后山死了一名男子。而且那名男子死的那晚,辛禾恰好宿在慈云寺时,芳絮顿时便便生疑起来。 之前两次她们去慈云寺时,辛禾都背着她们,偷偷摸摸去慈云寺后山与人见面。 而现在,有一个男子死在辛禾宿在慈云寺的那晚,这男子不会就是与辛禾幽会的那人吧? 芳絮越想越觉得可能。 辛禾进府后,不可能有机会与人珠胎暗结。那么她腹中的孩子,定然是她进府前就怀上的。 而在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出府时,都一直在与一个男子幽会,那男子极有可能就是她腹中野种的父亲。 但他们两人或许是因利益没谈拢,所以在上次幽会时,辛禾才会痛下杀手杀了对方。 芳絮越想越心潮澎湃,她恨不得立刻就将此事捅至官府面前。 但很快,她又冷静下来了。 辛禾那人巧言令色,即便她现在将此事捅至官府,她拿不出确凿证据,官府也无法定辛禾的罪,反倒还会打草惊蛇。 她只有先找到证据,才能将辛禾明正典刑。 而若要找到证据,她必须得先离开清梧院。 很快,芳絮便有了主意。 之后没过几日,辛禾一如既往来魏明烬书房见魏明烬时,正好听见奉墨在禀:“公子,清梧院来人说,絮姨娘这两日病了,请大夫来诊治过后,说是时疫。” 辛禾研磨的手一顿。 她已经许久都没听见芳絮的名字了。 魏明烬拧眉:“好端端的,怎么会染上时疫?” “属下也不知道。”奉墨摇头,“絮姨娘得知此事后,已自行收拾好了包袱,并自请去城外庄子上养病。” 第29章 既是时疫,为了避免传染给其他人,一般确实都得挪到人庄子上养着。 魏明烬颔首:“让人去办吧。” 奉墨应声而去,但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 “公子,絮姨娘来了。她说此次离府,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命能再回来,所以想在离府前,远远的给您磕个头。” 芳絮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魏明烬也不好拒绝,只得颔首应了。 辛禾放下墨锭,乖巧道:“既然絮姨娘要来,那我就先回去了。” 自从那日将他们二人之间的那层纱捅穿之后,辛禾心中其实还有些惴惴不安的。 她和魏明烬心知肚明,这孩子是魏明烬的。 但偏偏这孩子又是以魏大老爷遗腹子的名义存在的。而魏明烬那人一贯谨慎,辛禾不觉得他真会让她生下孩子,为日后埋下隐患。 但偏偏这些时日,魏明烬却毫无动静。 昨日辛禾曾旁敲侧击问过魏明烬,她腹中这个孩子要怎么办。 魏明烬却垂眸,笑吟吟的抚弄她乌浓的鬓发:“怎么?禾娘要替我做决定?” “妾不敢,妾一切都听公子的。公子想要妾生下来,妾就生下来,公子想要妾打掉,妾就打掉。”辛禾依偎在魏明烬身侧,宛若一只乖巧听话而又粘人的狸奴。 但其实辛禾心里还是希望魏明烬能早做决定。 毕竟若是魏明烬想要打掉这个孩子,越往后拖反而越容易损伤她的身体。 但魏明烬这人面上看着温文尔雅十分好说话,实则喜怒不定,如今他又捏着她的把柄,辛禾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不必。”魏明烬搁下笔,丢下这么一句,便径自朝外走。 辛禾迟疑片刻,只得跟了上去。 很快,芳絮就被带来了。 今日天灰蒙蒙的,如今花木陆续凋敝,魏明烬的院中,便只剩下竹柏仍苍翠如旧。 芳絮从院门外进来。她一袭素白衣裙,浑身上下朴素的看不见一丁点鲜亮之色,身形倒是比从前消瘦了不少,脸上戴着面巾,时不时垂首低咳。 看见魏明烬站在廊下时,芳絮眼睛一亮。但在看见辛禾也在时,她明显愣了愣,但旋即便对辛禾视而不见,只远远提裙屈膝向魏明烬行礼。 魏明烬站在廊下,并未朝芳絮走近,但温润的声音里却满是关切:“姨娘不必多礼,好生去庄子上养着,若缺什么,随时遣人来告诉我。还有两个多月就过年了,届时我希望姨娘能健健康康的回府过年。” 芳絮闻言喜极而泣,又跪下向魏明烬重重磕了个头。 临走前,她朝辛禾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辛禾有孕已满三月了,但孟冬时节,衣裙穿得宽松臃肿,看上去并不显怀。 辛禾的气色比刚进府时好了许多,如今的她肤色粉白细腻,有孕后非但没有憔悴,反倒更加耀如春华。 她明明同她一样,都是卑贱的妾室,但如今她却锦衣玉食奴仆成群,打扮的比旁人家的正头娘子都气派,而且此刻她竟然还站在魏明烬身侧…… 芳絮蓦的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底滑过一抹愤恨。 这一切都是辛禾靠颠倒黑白鱼目混珠得来的。 先前她被困在清梧院中受制于人,待她离了这禁锢,她一定会找到证据,证明辛禾怀的是野种的。 届时她要亲眼看着辛禾自食其果。 芳絮离开了,但辛禾却没忘记,她离开前看过来的那一眼。 那是个怨憎而又不甘的眼神。 辛禾心中十分不解。先前魏大老爷在世时,芳絮也与她不对付。 不过那时的芳絮性子傲气,她不喜欢她顶多是嘴上排挤几句而已,私下从未再有其他动作。 怎么魏大老爷一死,芳絮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副非要置她于死地的架势。 她们之间除了魏大老爷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深仇大恨。可如今魏大老爷已过世,芳絮为什么非要执着置她于死地呢? 辛禾想不明白。 “愣着做什么?还不进来。” 魏明烬的声音唤回了辛禾的思绪。辛禾回过神来,与魏明烬一道重新折回书房。 魏明烬在桌案后坐下,朝她伸手:“昨日我布置的那篇字呢!” 辛禾忙将昨日回去写的字拿给魏明烬看。 魏明烬接过,只看了一眼,顿时便皱眉:这写的都是些什么! 字讲究形相和骨相。 而辛禾写出来的字无一例外都勉强只有形似,而毫无骨相。细看之下还能发现,她写的字毫无笔画顺序,似乎全是拼凑起来的。 魏明烬将笔递给辛禾:“你重新将这字给我写一遍。” 辛禾接过笔,当着魏明烬的面又重新将字写了一遍。 魏明烬顿时被气笑了。 辛禾从善如流道歉:“我写的不好,我回去定然勤加练习。” 说完,辛禾就想走。魏明烬的声音从身后追过来,凉凉的有些渗人:“我让你走了吗?” 辛禾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笑脸相迎:“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就算你回去再练上个一天一夜,你写出来的字还是像现在一样上不了台面。”魏明烬毫不留情嘲讽。 “公子说的是,是妾笨拙。” 辛禾以为她做低伏小,魏明烬就能放过她了,但魏明烬却偏不如她所愿。 “过来。” 辛禾乖乖过去。魏明烬起身,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探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辛禾身子僵成一团。 正在调整她握笔姿势的魏明烬当即在她手背上拍了一把,不悦道:“放松,凝神。” 辛禾竭力放松自己的身体。 但当魏明烬的大掌覆在她手背上时,辛禾握笔的掌心还是瞬间浸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从前她为了嫁的一个好夫婿,确实曾周旋游走在许多男人之间。 但那时她的目的只是为了打探他们的家世以及她是否能拿捏得住,她将分寸把握的很好,既能钓着他们,也不会让自己吃亏。没找到她满意的夫婿之前,她从没让任何人一个男人近过她的身。 唯一与她亲近的只有魏明烬。 如今魏明烬自她身后贴过来时,辛禾虽然心中不住告诫自己要放松,但她身体却做不到。 她克制不住紧张的同时,身体也骤然绷成了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魏明烬的注意力原本放在辛禾的笔端上,但此刻他们挨的极近,辛禾的战栗紧张他自然也很快就察觉到了。 魏明烬眉眼顿时不悦起来。 不过是教她持笔练字而已,她这么紧张做什么? 魏明烬皱眉正欲偏头斥责时,却蓦的嗅到了一丝浅淡的香气。 魏明烬握住辛禾的手倏的一顿。 这抹浅淡的香气仿若是一道细小的钩子。 在魏明烬嗅到它的那一瞬,那晚醉月楼中某些凌乱的场景,一瞬就被钩了出来,排山倒海般在魏明烬的脑海中炸开。 魏明烬眸色顿时变得晦暗不明。 他垂眸间,看见了辛禾粉颈垂胭,逶迤进层层叠叠的锦衣里。 魏明烬盯着那里,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第27章 压制 书房内静谧无声,只有乳白色的熏香在袅袅流淌。 辛禾即便没回头,也能察觉到,魏明烬的目光此刻正落在她的脖颈上。 那目光炙热而深沉,辛禾那块薄薄的皮肤被他盯得有些发烫。 但此刻魏明烬就站在她身后,两人又贴的极近,辛禾不敢轻举妄动,只绷着身子垂首细若蚊蝇问:“公子,这字应该怎么写?” 魏明烬回过神来,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纸上。 他握住辛禾的手,带着她一笔一划的写:“写字讲究顺序和骨相,而非拼凑而成……” 辛禾强迫自己忽略掉贴在自己身后的热意,竭力将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眼前的字上。 一个字写完后,魏明烬松开辛禾的手:“笔画顺序记住了么?” “记住了。”辛禾忙不迭点头。 魏明烬也没再难为她,而是往后退了两步,与她拉开距离:“既然记住了,那就回去重新写,明日拿给我看。” “是,”辛禾应了声,忙不迭离开了。 琼华正在廊下和奉墨闲聊,见辛禾匆匆出来,忙快步迎过去,有些惊诧问:“姨娘,您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脸那么红?” “没,是公子书房里的炭火太旺了。”辛禾说完,便匆匆率先下了台阶。 琼华当即跟了上去。 奉墨一脸纳闷:他们公子的书房只燃了一个炭盆,而且门窗也都开着,应该不至于将辛姨娘热的脸都红了吧? “来人。”书房里传来魏明烬的声音。 奉墨顿时不敢再胡思乱想,立刻进去:“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去备水,我要沐浴。” 奉墨领命正要去时,就听魏明烬又交代:“要冷水。” 第30章 奉墨:“……” 这大冬天沐浴用凉水,身体会吃不消吧?! 奉墨回身想劝,但看见魏明烬脸色阴郁坐在桌案后,他立刻就将话咽了回去。 奉墨跟在魏明烬身侧多年,最是清楚,什么时候可以斗胆劝谏一二,什么时候最好闭口不言。 很快,水就准备好了。 魏明烬将衣袍悉数除下,缓缓迈进冷水中。 如今天气日渐严寒,眼下这个时辰房檐下悬挂的冰棱都尚未化完,但魏明烬却仿若毫无知觉一般,面无表情的坐在了冷水中。 任由冷水浸着他的炙热。 魏明烬才貌出众,这些年倾慕他的女子不胜其数,其中甚至还有不少自荐枕席,不求名分的。 但被魏明烬悉数拒了。 魏明烬是男子,身体上也并无残缺。 正常男子该有的欲望和反应他也有,但他从未像正常男子那般发泄,而是一向都选择用粗暴果断的方式压制。 外面都赞魏明烬洁身自好,与他那个风流成性的父亲完全不同。 但却无人知晓,魏明烬并非是洁身自好,而是他觉得男女交姌是件极为丑陋,且令人作呕的事情。 而这个认知的根源要从魏明烬六岁那年说起。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烈日炎炎蝉鸣嘶哑。 魏明烬午憩醒来后手感极好的写了一篇子,那篇字他自己十分满意,便兴高采烈的拿着它去找他父亲,想要得到他父亲的表扬。 午后催人犯困,主家要歇午觉,下人便也趁着这个机会偷偷躲懒去了。 魏明烬一路行去,一个下人都没遇见,自然就畅通无阻的到了他父亲的书房。 他父亲书房的门紧紧掩着,但窗牖却开着,里面隐隐传来他父亲的声音。 魏明烬怕他父亲在与人商量正事,也没贸然推门进去打扰,而是想着先绕到窗旁先去悄悄看一眼。 那时的魏明烬身量尚小,他得踮起脚尖,双手扒着窗沿,才能看清里面的情形。 书房里,他父亲正将一个侍女压在桌案上行欢。 两个赤条条的人纠缠在一起。 他一贯衣冠楚楚的父亲,撕下了平日温和儒雅的外表,神色迷离而又癫狂的压着那侍女,身上肥肉晃荡耸动,如牲畜般沉溺于交姌中。 而那女子面色痛苦尖叫连连。 魏明烬被吓的魂飞魄散,瞬间僵在那里无法动弹。 直到那侍女不经意看见他,发出尖叫后,沉湎于情欲中的魏大老爷倏的扭头,才看见了趴在窗畔后目光呆滞的魏明烬。 那天午后,魏大老爷的怒吼声几乎将房顶都能掀翻。书房外面的下人,以及魏明烬近身侍奉的婆子下人们,无一例外都被收了杖责惩处。 而那日之后,魏明烬生了一场大病,高热了数日后才堪堪醒来。 自那之后,男女交姌行欢在他这里就是件极为丑陋且恶心的事。 后来他年岁渐长,身体逐渐长成开窍,也开始不受控的生出情欲时,魏明烬一想到他也要如他父亲那般与女子行欢时,他就觉得恶心生厌。 所以他一贯都是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压制。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做的很好。直到那晚在醉月楼,被人设计阴差阳错与同样中了药的辛禾有了肌肤之亲。 关于那晚的种种,醒来后魏明烬其实已忘了大半。 但今日辛禾身上那缕浅淡的香气飘过来时,那些原本已经遗忘的记忆,一瞬突然又被钩了出来。 昏昏暗暗的帐子里,气息交融滚烫。 温香软玉在怀,修长雪颈高高扬起,晶莹剔透的汗珠滑过蝴蝶骨上抖动的胭脂痣,一路蜿蜒向下坠进腰窝里。柳腰簌簌摇摆,如缎乌发向前倾垂,掩映在其中的玉山颤颤而动。 他的大掌所过之处,皆是滑腻的香软。 那晚即便他中了药,但一开始他还是很抗拒与对方亲近。 可那女子的力气很大,他不从她便扣住他的手腕逼他顺从。 只是她虽急切,但却始终不得章法。 她贴着他急的团团转,而他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他腰腹绷直,不过是靠着幼年的阴影,才勉强压住体内的叫嚣。 后来,在那女子笨拙的探索中,竟囫囵的找到了门路。 而那一瞬,即便是幼年的阴影,也无法再栓住魏明烬心中那头压抑许久的猛兽。 所以他猛地睁开忍的猩红的眼,一把揽住对方纤弱的细腰继而反客为主,将主动权攥在了自己手里。 他们皆生涩不堪,一开始对双方而言都是酷刑。 但在汗水迸溅的碰撞里,所有的一切很快就水到渠成,逐渐又默契十足。 魏明烬面无表情坐在冷水里。 平日泡过冷水后,炙热很快就能冷却。 而今日,他在冷水里已泡了两刻钟,可身上的炙热非但没有消散,反倒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他今日神智清明,但这一刻,他的身体里竟然又生出了与那晚中药后一模一样的叫嚣。 有些东西,一旦食髓知味,就非强行压制能解决了。 魏明烬垂眸,眼底滑过一抹深深的厌恶。 而此时的辛禾正换了件家常的衣裙坐在炕桌上写字。 没进魏家之前,辛禾不但是十里村长得最好看的姑娘,她的心灵手巧也是出了名的。 无论是绣花还是摘草药做农活,她总能做得又快又好。 可如今在写字一道上,辛禾非但不再心灵手巧,反倒显得有些笨拙。 在她十分用心写完一个字,拿去与魏明烬先前写的字一对比后,辛禾顿时气的将笔摔了。 这什么破字啊!明明她就是按照魏明烬教的写的,为什么魏明烬写出来的那么好看,而她写出来的就像是一团丑陋的蚯蚓。 端着燕窝进来的琼华见状,忙安抚道:“姨娘写累了吧,快先喝盏燕窝歇歇。” 辛禾不答,只气愤的将脸扭至一旁。 琼华将燕窝放下,又看了看桌上的字,再接再厉劝慰:“公子自幼读书识字,且又师承名家,他的字自是极好的。而姨娘您才开始习字不过半月,如今能写成这样,已经算是很好了。” “当真?”辛禾看向琼华。 琼华拼命点头。 辛禾的脸色这才略微和缓了几分:“我也觉得我如今写成这样已经很好了,但公子却说我写的很差。” 最后那句话中,带着明显的不满。 先前为了引诱魏明烬,辛禾曾说,她自幼就羡慕别人能读书识字,其实那话也就是骗骗魏明烬而已。 她从前在叔叔家吃不饱穿不暖,每日还得竭力干农活讨好他们一家子,以免自己被卖掉。 那时辛禾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得找一个好夫婿。 女子一生有两次投胎。 一次是被母亲生下来,另外一次则是嫁人。 她只有嫁个家境殷实又听她话的丈夫,后半辈子才能逆天改命。 而读书识字对她而言,屁用都没有。 她一个女子又不能考状元。而且她有自知之明,她虽然长得好看,但那些有底蕴或者书香门第择妇讲究贤良淑德,她就算学富五车,人家也不可能看上她。 而如今,她与魏明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已经捅破了,再用好学上进这招就没意思了。 但辛禾不明白,魏明烬为什么还要执着教她读书识字呢! 不过不明白归不明白,胳膊终究是拗不过大腿的,如今她需要仰仗魏明烬而活,哪怕心中再不情愿,也不得不顺着魏明烬的心意行事。 喝过燕窝后,辛禾深吸一口气,只得认命的拿起纸张重新练字。 魏明烬对她的要求极高,辛禾整整练了两个时辰才作罢。 第二日用过早饭后,辛禾拿着她认为写的最好的两张纸去见魏明烬。 想象中魏明烬的赞扬没来,反倒又被嫌弃了一通字丑。 辛禾气的正心梗时,就听魏明烬又道:“日后再过来时,不许用脂粉熏香,头油也不许用。” 辛禾:“……” 之后辛禾每天去见魏明烬时,心情都如同去上坟。 而这日,她正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去见魏明烬时,门房来禀:“姨娘,梁小姐来了。” 辛禾顿觉自己今日解脱了。 她一面吩咐快将梁婉莹请进来,一面又让人去同魏明烬说一声。 有客登门,她得待客,今日她过去不了。 梁婉莹过来有一段距离,所以派去魏明烬那里的琼华比梁婉莹先回来。 琼华回来道:“婢子已经同公子说过了,公子说既然梁小姐登门,那姨娘先待客便是。” 很快,梁婉莹就被请来了。 辛禾当即喜笑颜开迎至门口:“梁小姐有段时间都不曾登门了,我还以为,是我上次招待不周,亦或者是言语上得罪了梁小姐呢!” “没,是婉莹前段时间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姨娘,所以才不曾过来陪姨娘说话的。” 第31章 辛禾与梁婉莹明明年纪相仿,但梁婉莹在辛禾面前,却一直是以晚辈自居。 辛禾知道梁婉莹的心思,便也不计较这些,只热络握着她的手,关切问:“呀,梁小姐染风寒了,如今可大好了?难怪我瞧着比上次见时憔悴了不少呢?” 说话间,辛禾亲亲热热的拉着梁婉莹进屋落座,侍女们立刻捧了热茶果子来。 之前梁婉莹也来了魏家好几次,辛禾待她虽然客气周到,但两人之间却并不亲近。 而她今日过来,辛禾突然待她热情亲切了许多,倒让梁婉莹有些受宠若惊。 闲聊一番过后,梁婉莹又一次含羞带怯提起魏明烬时,辛禾便道:“公子今日正好没出门,梁小姐若想见他,我让人送梁小姐过去便是。” “可,可以么?”梁婉莹磕磕绊绊道。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辛禾叫了个婆子送梁婉莹去见魏明烬。 梁婉立刻站起来,欢欢喜喜向辛禾道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辛禾拉住梁婉莹的手,低声道,“我们公子才华过人,但因要为老爷守孝,如今什么诗会同窗相聚都推了。但我看得出来,公子其实是想与人谈论诗词歌赋的。我听说梁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既见了我们公子,可得把握好机会啊。” “多谢姨娘提醒。”梁婉莹感激的向辛禾行了个福礼。 辛禾含笑目送她离开,心中的如意算盘拨的啪啪响—— 一通诗词歌赋讨论下来,天色应该也不早了。 虽然她和魏明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捅破了,但魏明烬却似有要维持现状的意思。 如今她仍是他名义上的庶母,若天色晚了,为了避嫌,魏明烬也不可能再遣人来叫她过去了,今日她便能躲过去了。 但辛禾怎么都没想到,魏明烬这人却不按常理行事。 掌灯时分她刚舒舒服服的窝到榻上,正翘着腿吃酸杏干时,奉墨的身影突然如鬼魅一般印在窗户纸上,他声音低沉,宛如来勾魂索命的阴差。 “姨娘,公子有请。” “啪嗒——” 辛禾刚捻起的杏干瞬间掉到了地上。 第28章 书房 暮色渐沉夜霜覆瓦,魏家各处已陆续掌了灯。 辛禾拢着氅衣,在廊下灯影里穿梭,往魏明烬所居的院子行去。 庭院深深,四下寂静无声。唯余寒风吹着树枝撞在影壁上,时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 辛禾进去时,就见魏明烬坐在桌案后。 他身子向后倚靠在圈椅里,旁侧的灯晕落在他的衣袍上,但他的脸却隐匿在灯火后,让人看不真切。 辛禾一时拿捏不住魏明烬这么晚叫她来的目的,只得小心翼翼上前:“先前公子在会客,我不便打扰,这是我今日写的字,请公子点评。” 辛禾将自己写的字递过去。 但魏明烬却没接她的字,而是冷不丁握住辛禾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至身侧。 “公子。”辛禾心尖一颤,跌坐在魏明烬身侧的软垫子上。 魏明烬不语,只是伸出冷白如玉的指尖,挑起她的下巴。 “禾娘还是一如既往的爱耍小聪明呢!”魏明烬的声音低低的,似叹息又似责怪,但因此刻他的脸在灯晕后,辛禾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辛禾心下一颤,明白他说的是今日之事。 今日她确实想利用梁小姐躲一天清闲,但这种事,自然不能在魏明烬面前承认。 辛禾当即从善如流朝魏明烬偎过去,宛若一只听话乖巧的狸奴:“梁小姐心仪公子,而妾自知身份,不敢阻拦。” 这便是要将一切都推到他身上了。 魏明烬轻笑一声,如玉的指尖移到辛禾耳畔,有一下没一下捏着辛禾薄透圆润的耳垂。 辛禾痒的有些想躲,但却又不敢。 “之前你不是阻拦的挺好的么?”魏明烬再度开口,他的声音里不辨喜怒。 辛禾一时猜不透魏明烬此刻是不是在说反话,便垂下眼睫,嗓音轻细不安道:“都是妾不好,请公子责罚。” 她猜不透魏明烬今夜叫她来的目的是什么,但道歉总归是没错的。 魏明烬垂眸望着辛禾。 她跌坐在自己身侧,灯晕兜头落下,照的她面容瓷白细腻,一副无辜而又不安的清丽模样。 但魏明烬知道,这些不过都是假象。 辛禾向来心思狡诈,最擅长的就是花言巧语扮柔弱博人怜惜。 他便不言语,只垂眸望着她,指尖在她面上流连辗转。 辛禾的一颗心逐渐变得不安起来。 魏明烬骂她一顿,或是直接罚她,她都欣然接受。 但此刻,他垂眸不言语,只盯着她看时,那种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临什么的恐惧,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辛禾只得又靠近了一分,再度服软:“公子,妾错了,你罚妾吧。” 魏明烬唇畔浮起一抹笑意。 这会儿的认作倒是比之前真心了许多。 “错在哪里?”魏明烬漫不经心问。 “哪里都错了。”辛禾说完,察觉到魏明烬抚摸她面颊的手一顿,立刻又补了一句,“妾不该自作主张替公子做主。” 魏明烬闻言,这才满意了几分。 “下次若再把你那些小聪明耍到我面前……” “没有下次了。”辛禾飞快接话,将温软的脸颊在魏明烬的掌心蹭了蹭,睁着乌润的大眼睛讨好的看着魏明烬。 魏明烬顿一顿,将后面的话咽了回来。又不轻不重在她耳垂上捏了捏:“既然知错了,那今日的课业便翻一番,以作惩罚。” “啊?!”辛禾瞠目结舌。 这天都黑了,她又不考状元,怎么也要挑灯夜读啊! 魏明烬的目光淡淡扫过来,辛禾立刻改口。 魏明烬收回手,辛禾这才从软垫上起来。 但因她跪坐久了,甫一起来时腿麻了,一个没站稳她整个人便直直朝魏明烬扑了过去。 而此刻的魏明烬正在垂眸理袖,骤觉眼前一暗。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被人扑的身子往后仰去,后背重重的撞在椅背上时,有一抹温软擦过他的脖颈,转瞬即逝。 辛禾倒过去时,袖子不小心带倒了魏明烬桌案上的一摞书。 一时书房里噼里啪啦就是一阵乱响。 外面值守的奉墨闻言,当即蹿进来,急切叫了声:“公子。” 结果一抬头,看见桌案后两个相叠的人影时,顿时呆若木鸡。 “滚出去!” 魏明烬的厉喝声传来时,奉墨这才如梦初醒,忙慌里慌张退出去的同时,甚至还体贴的将房门关上了。 魏明烬:“……” 而扑过去的辛禾也被吓傻了,直到魏明烬那一声厉喝响起时,她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站起来,一时不敢去看魏明烬的脸色。 魏明烬坐在圈椅里,脸色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 甫一转眸,在看见面容惊惶的辛禾时,更觉来气:“还杵在那里做什么?今日的课业等着我来给你写吗?” 诚惶诚恐的辛禾没想到,魏明烬开口的第一句话说的竟然是她的课业。 “我写,我这就写。”辛禾疾步走到她平日写字的桌案后,将纸拿出来就开始蘸墨落笔。 原本魏明烬的书房里只有一张书案,自从辛禾日日来他这里读书习字后,魏明烬便让人又置办了一张,放在前窗旁,每日辛禾来读书练字都是在那里。 但今夜辛禾正欲落笔时,突然反应过来:魏明烬只说让她写课业,没说让她在这里写。 辛禾持笔的手一顿,偷偷去看魏明烬。 魏明烬此刻正脸色铁青的坐在圈椅里。辛禾见状,顿时默默将自己回翠微院写的提议咽了回去。 她认识魏明烬这么久,只见过魏明烬两次动怒。 一次是之前有姨娘爬床,他连夜处置了那位姨娘,还将那晚院中当值的人都换掉了。 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平日总是装得温润如玉的人,此刻脸色铁青,一副活脱脱被登徒子调戏的模样,辛禾看的又是惊愕又觉好笑。 但她知道魏明烬那人一贯警觉,她怕被发现吃不了兜着走,便急忙压下嘴角,将所有注意力全放在课业上。 魏明烬冷着脸坐了好一会儿,才拿出一张帕子,面无表情的擦拭着脖颈。 此举恰好被辛禾看见了,辛禾顿时为之气结。 自己这先前只是不小心唇擦过那里,魏明烬就这般嫌弃。那在醉月楼当晚,是谁死死扣住自己的腰不松手的? 不过纵然心里的小人已在对魏明烬拳打脚踢,但面上辛禾却不敢表露分毫,只得窝窝囊囊的完成今日的课业。 冬日的夜晚格外安静,书房里两盏灯火遥遥相对。 辛禾想着早点写完早点解脱,便将所有的心思全用在练字上。 平日写的十分痛苦的字,今日倒是写的极为顺畅。 第32章 待到最后一张写完后,辛禾吹干墨迹,拿去给魏明烬查阅。 魏明烬挨个儿扫了一遍,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吹毛求疵说她哪里写的不好。 辛禾便知今晚的字过关了,便觑着魏明烬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时辰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公子您也早些歇息。” 说完后,她停顿了须臾,见魏明烬没反对,便朝他行了个福礼,然后悄然退了出去。 甫一撩开挡风毡帘,辛禾就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吹的打了个冷颤。 “姨娘。”琼华抱着氅衣过来,忙替辛禾披上,又将手炉塞过来,“姨娘累坏了吧?婢子已经让厨房提前将夜宵备上了,姨娘快回去用些暖暖身子。” 辛禾应了声,戴上风帽,与琼华一起离开了。 奉墨在廊下站了片刻后,终是再次鼓起勇气,隔着门窗问:“公子,可要厨房给您送点夜宵来?” 书房内无人应声,奉墨便知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当即就讪讪退了回去。 魏明烬在书房独坐片刻后,熄了灯回到了卧房。 他没掌灯,只凭借着多年练就的本事,在暗色里径自走到床畔,然后脱了外袍躺下。 月影西移,寒霜簌簌而落。 魏明烬是被热醒的。 他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但触手间皆是柔软。 像天上的云,又像是绵密的软糕。但当他的掌心倾覆而上时,却又感觉到了温软的跳动。 浅淡而熟悉的香气在他鼻尖萦绕,勾起了他心中隐秘而炙热的渴望。 有温热的唇在他脖颈上游走,夹杂着女子的轻喘。 他体内那头被压制许久的野兽在听到这轻喘声时,不住的撞向锁着它的笼子。 它要出来。 一开始,魏明烬还能压抑。 直到温香软玉满怀,肌肤相贴时,他整个人如骤逢甘霖,再也无法拒绝时,关在笼子里的那头野兽当即便冲了出来。 他放弃理智,任由自己沉沦。 他感觉女子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夹杂着细若的轻喘吟哦。 他的大掌紧紧扣在那截细润的杨柳腰上,恨不得将对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可即便两人已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他却尤嫌不够。 他还想再索取。 不知疲倦,不知餍足。 不知在翻来覆去的第几次时,魏明烬脑海中骤然滑过一道白光,他倏的睁开眼。 晨光熹微,房中冷寂如霜。 而他衣衫尽湿,床榻上一塌糊涂。 魏明烬眼尾泛红坐起来,眼睫倾覆,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过了片刻,魏明烬隔着门窗,唤了奉墨吩咐事情。 奉墨听完后愣了愣,旋即应声称是。 而此时的辛禾仍在熟睡中。 从前在叔叔家中,辛禾每天都要起早贪黑的劳作,就连隆冬时节都不得闲。手上的活稍微做的慢一点,就会被叔婶指着鼻子骂,说她是白吃饭的。 如今她不用再起早贪黑的劳作,也无人再骂她,辛禾每日都是睡到自然醒。 琼华一如既往进来服侍她更衣梳洗。在给辛禾穿外裳时,琼华没忍住又看了一眼辛禾的肚子。 她也看过其他有孕的妇人,有孕后她们身形皆很快就臃肿起来了。唯独辛禾如今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但她仍四肢纤细,小腹也只是略微隆起,而且外裳一套,甚至完全看不出有孕的模样。 辛禾没看见琼华的目光,只自顾自将外裳套上,问:“今日吴大夫是不是要过来替我例行诊脉?” “是呢!”琼华一面替辛禾将头发从衣领中拨出来,一面道,“先前奉墨也过来了,说是公子今日给姨娘放一日的假,让姨娘不必过去读书识字。” 辛禾都有些不明白,魏明烬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昨日明明都已经入夜了,他还非要让她过去读书识字。怎么今日一大早的,他突然又派人来说,今日给她放一日的假? 难不成魏明烬也意识到,自己昨日做的太过分啦? 但这个念头只在辛禾的脑海中存在了一瞬就消散了。 魏明烬怎么可能是会自我反思的人呢!只怕是他自己有事要忙,分身乏术顾不上自己,所以才会给自己放一日假。 不过不管怎么样,能不去魏明烬那边点卯,辛禾还是很高兴的。 她用过朝食后,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吴大夫便背着药箱进来。 辛禾将手伸过去,由吴大夫为她诊脉。中间吴大夫又问了些辛禾每日的饮食,琼华在旁一一答了。 “姨娘的脉象比上次略有好转,安胎药最好还是吃着,另外切记勿忧思过度亦或是大悲大喜。” 辛禾应了,让人好生将吴大夫送出去。 今日不用去魏明烬那里点卯,且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辛禾突然来了兴致想去逛园子。 这个时节,园子里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可逛的了。 但辛禾却抱着手炉,沿着小径慢吞吞的走着,一路上看松柏翠竹,看枯树游鱼,看的不亦乐乎。 逛了一会儿有些累,辛禾便找了个亭子暂歇。 琼华带着两个婆子忙将毯子铺好,扶着辛禾坐下后,又将红泥小火炉燃里的炭燃起为辛禾烹茶。 一壶茶刚煮好,辛禾就见有人穿过小径而来。 那人原本正一脸烦闷,手中正拿着一根树枝,正在咻咻的抽着空气。 看见坐在亭中的辛禾时,那人先是一愣,旋即喜色浮上眉梢,快步朝辛禾走过来:“姨娘怎么在这里?” “屋里闷,我出来逛逛透透气,二少爷是来找公子的么?” 辛禾坐在亭中的美人靠上,今日她穿了一袭鹅黄绣梨花的袄裙,领口处环的白绒毛,愈发衬得她眉乌肤白。她笑吟吟抬眸望着他,让魏明绚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晕眩感。 “二少爷?”琼华迟疑叫了他一声。 魏明绚如醉方醒,忙回过神来,仓促垂下眼睛,磕磕绊绊道:“嗯,是的。” “公子今日在府里呢!”说到这里时,辛禾顿了顿,才问,“二少爷着急么?若是不着急,我这茶刚好,不妨喝一盏再去?” 辛禾这话说得半是客气,半是真心。 自从上次从慈云寺回来之后,辛禾就再未出过府了,每日在魏明烬面前战战兢兢看他脸色行事。今日难得出来放松,又遇见了朝气蓬勃的魏明绚,许久没有同外人说话的辛禾就想着能与他说会话解解闷。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若是姨娘不嫌弃,那我就叨扰了。”魏明绚说完,在辛禾对面坐了下来。 辛禾让人给魏明烬斟了茶,又含笑与他闲话家常:“二少爷似乎许久都没过来了?” “嗯,前段时间我爹将我拘在府里读书,哪里都不许我去。”魏明绚平日是个极为活泼的少年,但不知怎么的,他在辛禾面前,突然就变得局促起来,仿佛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说完后,他竟然直愣愣的捧着滚烫的茶就要喝。辛禾忍不住提醒:“二少爷,这茶刚沏出来,还很烫。” “哦哦。”魏明绚这才局促的将茶盏放下,然后问起辛禾,“姨娘这段时间可还安好?” “我一切都好,就是整日闷在府里,觉得无趣极了。” 听辛禾这么说,魏明绚当即搜肠刮肚,想些曾经听闻的趣事说给辛禾听。 而他面前的茶盏蓄了好几回,琼华见起风了,提醒辛禾时,喝了一肚子茶水的魏明绚这才恋恋不舍起身。 辛禾笑着向他道谢:“已经许久没有人同我讲外面的新鲜事了,今日多谢二少爷了。” “姨娘客气了。” 之后辛禾被侍女婆子们簇拥回了翠微院,魏明绚一路上头重脚轻的去了魏明烬院子。 但进去之后,魏明绚并未先去见魏明烬,而是先直奔茅房而去。 奉墨:“……” 闻声出来的魏明烬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一炷香后,魏明绚坐在了魏明烬面前。 魏明烬将茶盏递给他的同时,神色关切:“二弟可是身体不适?” “没啊!”魏明绚说完,旋即反应过来,魏明烬应该是瞧见自己着急去茅房那一幕了,遂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刚才过来时在花园遇见了辛姨娘,与她说话时多喝了几盏茶。” “原来如此。”魏明烬颔首,并未再多说什么,但眸色却深了深。 第29章 夜请 辛禾午后小睡醒来后天塌了。 “你再说一遍!”睡眼朦胧的辛禾有一瞬觉得自己听岔了。 琼华站在床幔外,小心翼翼道:“姨娘您刚才歇午觉时,奉墨又过来了。奉墨说公子说,读书习字需持之以恒。姨娘虽然今日不用过去,但也不能松懈,公子说您习千字文也有半月了,让您今日背一半,申时三刻奉墨代替公子过来检查。” 辛禾闻言,当即就直挺挺的躺下了。 第33章 “到时候奉墨过来,你就说我午睡还没醒。”说完,辛禾径自将被子拉过头顶,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琼华信以为真了,应了声便要离开。 但她走了没两步,就听到啪的一声轻响。琼华回头,就见辛禾将被子掀开,满面怒容的坐了起来。 “他怎么能出尔反尔的!!!”辛禾一脸愤恨。明明说好,今日放她一日假的。 琼华也觉得,魏明烬这样做不地道。但她一个侍女,自然不敢置喙主子的决定,只能小声给辛禾出主意:“要不然婢子去同公子说,姨娘您今日身体不适,这《千字文》放明日再背?” 辛禾也想硬气一回,但她不敢。 昨日她利用梁婉莹躲清闲,已经惹魏明烬不快了。今日若再装病,回头倒霉的还是她。 而且辛禾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那层窗户纸被捅破后,魏明烬之所以留下她,不过是那日她说,她永不背弃永不欺瞒他而已。 于魏明烬而言,她与猫猫狗狗无异。 若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魏明烬随时都可能会改变主意要了她的性命。 “不了。”辛禾深吸一口气,窝窝囊囊道,“你去把书拿过来,我坐床上背。” 但坐在床上没背几遍,辛禾就开始昏昏欲睡,差点把书盖在脸上睡着了。 这样不行。 辛禾又挪到临窗的榻上,将窗牖开了一扇,一面吹着冷风,一面抱着手炉坐在那里背。 申时三刻,奉墨如时而至。 第一遍,辛禾背到一半就卡住了,她只得重新拿起书又看了一遍。 第二次,先前卡住的地方过了,但又卡在了另外一个地方。 辛禾再度拿起书。 就这样背一段卡一段,一直背了小半个时辰,辛禾才勉强磕磕绊绊背完。 “姨娘背是背完了,但是……” 奉墨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口,辛禾已将头扭至一旁作啜泣难受状。 琼华当即接话:“公子说让姨娘今日歇息,姨娘今日午睡便多歇了一会儿,一直到末正才醒。得知公子派你来查阅姨娘的课业,姨娘醒来后就一直在诵读,如今能背出来已是极为不容易了。奉墨,你也不要太吹那个什么毛了。” 吹毛求疵的奉墨:“……” “琼华,你说这些做什么。”辛禾胡乱用帕子在脸上擦了擦,又转过头来,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背不好是我自己的问题,连累奉墨小哥陪我了,真是对不住,我这就再背。” 说着,辛禾又将先前合上的书翻开。 恰好此时外面吹过一阵寒风,坐在窗畔的辛禾被冻的打了个哆嗦。她明明脸色都冻的有些发白了,但学习态度却十分端正。 奉墨有些于心不忍,便道:“今日天色已晚,小人还得回去向公子复命,就不再这里多叨扰姨娘。姨娘明日得了空,再多几遍背熟便是。” “多谢奉墨小哥。”辛禾喜出望外。 奉墨行过礼后,便离开了。 辛禾亲自将人送到门口,待看见奉墨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辛禾当即便将身子朝琼华身上一歪:“累死我了。” 琼华也心疼辛禾,忙将她搀扶着扶到榻上坐下。 “姨娘,您先歇一会儿,婢子这就让人端参汤来。” 翠微院上下都忙着辛禾打转时,奉墨回去向魏明烬复命去了。 奉墨如实将今日的种种说了,其中自然也包括辛禾是磕磕绊绊背过的这一点。 别人不清楚,但奉墨作为魏明烬近身侍奉的人却隐隐猜到了内因。 原本魏明烬已经放辛禾一日假了,而在魏明绚离开后,魏明烬冷笑了一声,没头没尾说了句:“她倒是悠闲”后,才突然改主意,吩咐自己去传话让辛禾背书的。 奉墨顿时就懂了。 今日的重点不在于辛禾能不能背的过,重点是在让辛禾背书上。 所以哪怕辛禾最后背的很磕绊,他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她过了。 魏明烬听完不置可否。 奉墨见他再无别的吩咐,就径自退下了。 读了一下午的书,辛禾是身心俱疲,用过夕食后,草草沐浴一番后就歇息了。 这一夜,辛禾累的连梦都没做,直接一觉睡到天亮。 起床更衣用过朝食后,辛禾便打算一如既往的去魏明烬院中点卯。但她还没出门,奉墨又来了。 “这是公子今日给姨娘布置的课业,请姨娘过目。” 辛禾愣愣接过,扫了一眼,抬眸看向奉墨:“公子的意思是,我就在翠微院看书识字,不必去他那里了?” 奉墨点头。 魏明烬那人喜怒无常,每次在他面前,辛禾都得小心翼翼应对,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他,自己就小命不保了。 如今他布置课业让她在自己院子里读书识字,对辛禾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但辛禾没高兴两天,就开始觉得不对劲儿起来。 虽然魏明烬仍旧每日给她布置课业,且让奉墨监督她完成,但魏明烬自己却从未露面。 而且他每日课业布置的很多,辛禾每日除了用饭睡觉之外,其他时间都用在读书识字上。辛禾甚至觉得,应考的举子恐怕都没她这么用功,以至于她夜里有时做梦都在背书。 这日,辛禾写完一篇大字暂歇时,她没忍住问:“奉墨小哥,公子是打算让我考状元吗?” “姨娘想多了,有我们公子在,状元不可能是别人的。” 辛禾:“……” 既然魏明烬不打算让她考状元,为什么成日要逼着她读书识字呢!他能过目不忘,但她不行啊! 辛禾趴在书桌上,看着面前的一摞书籍,又转头,神色幽怨问:“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惹公子生气了?” 不然她怎么觉得,魏明烬好像是在故意报复她一样。 奉墨抬手摸了摸鼻尖:“小人不知。” 辛禾还要再说话时,有侍女在门外禀:“姨娘,二少爷身边的小厮来了。” 魏明绚的小厮来做什么?! 辛禾一头雾水,但还是让人进来了。 魏明绚的小厮是抱着一个匣子进来的。 他行过礼后,才说明来意:“这是我家少爷让小人给姨娘送来的,说是给姨娘闲暇时解闷,让姨娘莫要嫌弃。” 琼华接过匣子,在辛禾面前打开。 匣子里面装的都是些小玩意儿,有皮影,有九连环,还有鲁班锁,种类琳琅满目无一相同。 辛禾一愣,旋即就想起,那日自己曾随口同魏明绚说,成日闷在府里,觉得无趣极了。 没想到魏明绚竟然将这话记在了心里,并且还搜罗了这么多小玩意儿让人给她送来。 辛禾心下不由涌起一抹感动:“你家少爷有心了。这几日怎么不见他过来了?” “少爷被老爷拘在府里读书。” 辛禾想起了此事,便道:“既然如此,那你回去替我多谢你家少爷,就说他送的这些我很喜欢,谢他费心了。” 说完,辛禾又让琼华给了那小厮一吊钱。 那小厮千恩万谢后离开了。 而奉墨见辛禾还沉浸在魏明绚送来的那些小玩意儿中,眼皮不禁跳了跳,出声提醒:“姨娘,您现在要忙于读书识字,应该没空玩这些小玩意儿了吧?” “没事,我抽空玩便是。”辛禾垂眸,对匣子里的小玩意儿爱不释手。 奉墨:“……” 很快,此事就传到了魏明烬耳中。 除此之外,魏明烬还得知,魏明绚是被魏敬尧拘在府里读书不假,但昨日魏敬尧突然大怒,直接将魏明绚的门窗都锁上了。 魏明烬派去打听的人回来说,是魏明绚偷溜出去,被魏敬尧抓了个正着,魏敬尧一怒之下才会如此。 魏明烬沉默须臾,突然问:“明绚出去做了什么?” 回禀的池砚一顿,旋即才吞吞吐吐道:“二少爷去买了很多小玩意儿。” 这话一出,魏明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到了第二日,辛禾展开魏明烬为她布置的课业。 看第一遍,辛禾觉得自己看错了。 她揉了揉眼睛,不死心的再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看错时,辛禾只觉眼前一黑。 今日的课业怎么比昨日还翻了一番啊。 她这一整日,需要除了用饭之外,其他时间都扑在这上面才能完成。 奉墨眼观鼻鼻观心在一旁不发一言。 昨日他已经隐晦的提醒过辛禾了,但辛禾没听,他也无能为力了。 而辛禾在短暂的惊愕过后,现在终于确定,魏明烬这是故意的了。 “奉墨小哥,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公子了?”辛禾再度向奉墨求救。 奉墨摇摇头,他不能多嘴:“姨娘您自己想。” 那意思是,她真的得罪魏明烬了? 辛禾冥思苦想过后,顿时想到了那晚在书房,自己不小心扑倒了魏明烬那事。 第34章 但那晚她离开时,魏明烬明明已经不生气了。怎么睡一觉起来之后,他突然又变脸开始秋后算账了呢! 而且那晚她也不是故意的,他这人怎么这么小气。 辛禾虽然震惊魏明烬的小气,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得憋屈的主动去找魏明烬服软了。 奉墨见状,以为自己每日去监督辛禾的这个苦差终于要结束了。结果他将辛禾送进书房,正欲退下时,就听见辛禾软声央求:“那晚我不是故意的,公子你不要我的气了。” 奉墨左脚绊到右脚上,差点来了个平地摔。 辛禾听到动静悄悄扭头,看见奉墨惊愕看着她时,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关于魏明烬生气的缘由,自己好像想岔了。 而下一刻,魏明烬凉凉的声音传来:“原来在禾娘的心里,我竟然这般小气。” 辛禾:“……” 要命。 奉墨见状,当即溜了。 “怎么会呢!”辛禾立刻回头,满脸堆笑看向魏明烬,言辞上对他极尽赞美。末了,才道,“那晚回去之后,我心下一直为冒犯了公子,但却忘了向公子道歉而十分不安。所以今日甫一见到公子,便急忙向公子道歉,还望公子原谅我那日的莽撞。” 辛禾乌眸湛湛,此刻她望着魏明烬时,里面更皆是浓浓的歉意。 但魏明烬却清楚的知道,这些都是假象,都是辛禾刻意装出来的,想要博得他心软的。 魏明烬漫不经心丢下两个字:“好说。” 辛禾:“……” 书房的窗牖开着,有寒风吹进来,吹的桌案上的书页哗啦作响。 辛禾上前将窗掩上,然后走到魏明烬身侧,跪坐在他身侧的软垫上,慢慢依偎过去将脸贴在魏明烬的衣袖上,宛若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狸奴,声色不安道:“公子可是嫌妾愚笨,所以不肯亲自再教妾了?” “不是你想另择新主么?”魏明烬垂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目光在她纤细柔弱的脖颈上徘徊。 辛禾一怔,旋即就明白问题的所在了。 “公子说的可是二少爷?妾自进府后,与二少爷曾有过数面之缘。那日妾在逛园子时,偶遇二少爷过来找公子。那时恰好妾烹的茶好了,便客气的询问二少爷可要用盏茶,如此而已。公子若因此而疑心妾,那妾可真真是冤死了。” 说到最后,辛禾已是话染哭腔,泪珠儿断线似的落了下来,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魏明烬却不为所动,他淡笑:“只有数面之缘,我那二弟便能将他心爱的匕首赠予你不说,还宁可被他父亲责罚,也要冒险偷溜出府,替你搜罗解闷的小玩意儿?” 辛禾顿时愣在原地。 之前魏明绚送她的那把压惊的匕首,竟然是他的心爱之物? 而且因为自己随口说成日闷在府里无趣,他明知溜出府会受罚,但还是亲自出去为她搜罗解闷的小玩意儿? “是不是很感动?”魏明烬的声音,近似蛊惑的响起。 辛禾点头,旋即抬首,不躲不避看着魏明烬:“公子知道,妾从前过的很不好。二少爷是第一个用心送妾东西的人,妾很感动。” “你既感动,那说明二弟这趟罚也不算白挨。”说话间,魏明烬抬手,冷白的指尖抚上辛禾乌浓的鬓角,宛若一只蓄势待发的小蛇,又冷又痒的在她鬓角游走。 辛禾竭力忽略那抹不适,继续道:“但妾也没忘记,妾如今的身份。” “哦,你如今是什么身份?”魏明烬的的指尖顺着辛禾的鬓角滑过,然后一点一点往下。 “我是老爷名义上的姨娘,也是立誓永不背弃永不欺瞒公子的人。至于我的身份是什么,全凭公子一句话。” 辛禾说到这里时,魏明烬的手已游走至她的脖颈上了。魏明烬垂眸看着她:“禾娘,你知道的,我这人向来喜洁,连杯盏碗碟都不曾与人共用过。” “妾明白,妾现在不会背弃公子,日后更不会背弃公子。”说到这里时,辛禾主动将自己纤弱的脖颈往魏明烬掌心送了送,然后闭眸,”公子若不信,妾愿以死自证。” 魏明烬的目光定在辛禾脸上。 她仰起纤弱的脖颈,眉眼决绝,一脸视死如归。 魏明烬看了她半响,心里的那股浊气终于散了。他轻笑一声,松开辛禾的脖颈,继而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发顶,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狸奴:“我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但凡公子说的话,哪怕是玩笑,妾也会当真的。”话落,辛禾乖顺靠过去,在魏明烬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松了一口气。 当天再回到翠微院,辛禾抱着魏明绚送来的匣子静坐片刻后,就将魏明绚送来的匣子交给琼华:“收起来吧。” “姨娘,您明明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的,怎么突然又让收起来呢?”琼华小声问。 辛禾没答,只重复道:“收起来吧。” 她喜欢它们不假,但她更在乎自己的性命。 不过经此一事,她似乎明白,日后自己在魏明烬面前苟活时用哪招最灵了。 自这之后,辛禾又开始每日去魏明烬院中点卯了。 但没两日,奉墨又过来说:“公子今日要出门访客,特让小人来告诉姨娘一声,姨娘今天可歇息一日。” 因着上次一事,这次歇息辛禾就窝在翠微院里,和琼华她们几个小丫头说说笑笑打发时间。 午后听说魏明烬回来,辛禾便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魏明烬心血来潮,又叫自己过去读书识字。 好在并没有。 用过夕食后,辛禾由琼华陪着在院中走了一会儿消消食后,便早早的歇息了。 可谁曾想,睡到半夜时,突然又被人摇醒了。 琼华站在床畔,一脸焦急:“姨娘,奉墨来了,说是公子请您过去一趟。” “什么时辰了?”辛禾迷迷瞪瞪坐起来,随口问了一句。 “快子时了。” 原本还睡意朦胧的辛禾瞬间清醒了。 快子时正是睡觉的时辰,魏明烬突然叫她过去干什么?总不能是大晚上秉烛查验她课业吧? 不知怎么的,辛禾心里突然涌起一抹不祥的预感。 而这预感在出门见到廊下站着的奉墨时,顿时又重了几分。 “这么晚了,公子有何事寻我?”辛禾试图从奉墨口中打探一二。 但奉墨的嘴很严,他不敢看她,只一脸急切道:“姨娘您过去便知道了。” 第30章 柔婉 冷月凄清,寒风刺骨。 辛禾到时,魏明烬的院中空无一人,只有廊下灯盏在寒风中摇曳。 辛禾下意识朝书房的方向走,却被奉墨拦住去路。 “姨娘,公子在卧房等您。” 辛禾心下蓦的一紧。 三更半夜,魏明烬突然派人请她过来,而且还在卧房等她?他该不会是…… 刚一念至此,辛禾立刻打消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他们之间那层窗户纸捅破也有段时间了,魏明烬偶尔确实会待她亲密些。但那亲密更多的像是主人对狸奴的逗弄罢了,并无半分男女之欢的意思。 而且辛禾记得分明,那晚在醉月楼,一开始魏明烬很抗拒她的触碰。 到后来,两人之间的种种,也更多的像是他屈服于药性之下。 而且先前那位姨娘夜里偷偷爬床,魏明烬也十分生气。从种种行迹来看,魏明烬应该很排斥男欢女爱的。 “姨娘,快些吧。”奉墨催促。 辛禾勉强定了定神,才提裙上台阶推门而入。 可她前脚刚进去,后脚门嘭的一声就被奉墨从外面关上了。 辛禾蓦的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心下愈发惴惴不安了。 “进来。”魏明烬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房中没掌灯,只有廊下的灯晕扑进来,将屋里照的半明半昧。 眼下门已经被从外面关上了,且魏明烬也知道她进来了,辛禾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朝里间走去。 里间燃着一盏孤灯。 魏明烬坐在榻上,一贯端庄整洁的人,此刻却青丝披散,身上宽大的衣袍衣襟微敞,露出诱人的锁骨。 辛禾从未看见这样的魏明烬,不禁愣了愣。 “过来。”魏明烬开口,声音微哑。 辛禾谨慎挪步过去,靠近时才发现,魏明烬的脸上此时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抬眸朝她看过来时,眼底有一簇烈火在蔓延。 辛禾陡然一惊,当即便要逃离。 只是她刚转过身,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搂住腰身朝后拉住。辛禾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将揽腰抱起来,径自朝床的方向走去。 肌肤相贴时,辛禾才察觉到,魏明烬此刻身上烫的吓人。 “公子,你是生病了吗?你放我下来,我去让人请大夫。”辛禾不住挣扎。 魏明烬不言,他只将她打横放在床上,旋即便覆了上来。他的大掌一面剥着辛禾的衣裙,一面将头埋在辛禾脖颈处,嗅着她身上浅淡的香气,薄唇在她脖颈上游走。 第35章 这件事对辛禾太突然了,辛禾又急又气,完全生不出半分旖旎的心思。 但在两人相贴时,她却清楚的察觉到魏明烬的弧度。 辛禾不想,她害怕。 那一刻,辛禾陡然生出无限勇气,拼尽全力去推魏明烬。 魏明烬一时不防,还真被她推开了。 辛禾当即拢着衣裙飞快缩到床角,面色惊惶:“公子,我让别人来伺候你,好不好?” 声音里已带着哀求了。 魏明烬才貌双全,又有万贯家财,只要他点头,魏家多的是侍女愿意伺候他。 而被推开的魏明烬闻言,漆黑的眼底有飓风聚起。 “你以为,我什么人都看得上?” 今日魏明烬出门去为他开蒙的夫子祝寿,那夫子性子放荡不羁,在席间数次举杯邀他共饮。 魏明烬推辞不过,只得陪饮了好几盏。 他们喝的酒是夫子自酿的药酒,里面似乎加了鹿血马鞭。 赴宴归来后,魏明烬就觉得身体燥热,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但谁曾想,随着时间的推移,体内的燥热越来越难以忍受。 先前他曾尝试泡冷水压制,但却始终无法压下去,这才不得已找了辛禾来。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辛禾慌乱间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肚子,顿时便找了现成的理由,“我有孕在身,不便伺候公子。” 魏明烬自然看出了辛禾的不愿意,也知道她是在拿有孕在幌子。 他眼下虽体内燥热难忍,但也不会做那等强迫女子的禽兽之举。 他站在床畔目光冰冷看了辛禾片刻,薄唇微掀,不耐烦道:“既然如此,那就滚。” 辛禾如蒙大赦,面色慌张从床上下来,胡乱拢着衣裙就踉跄朝外走。 但走了没几步后,辛禾猛地又停下了。 如今她的命就捏在魏明烬手中,今夜若她出了这道门,明日她能不能看见升起的太阳就得两说了。 辛禾咬了咬唇角。 先前在醉月楼时,他们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发生过了,如今自己推拒,反倒像是在心乔意怯。只是…… 辛禾下意识抚上自己微凸的小腹。 如今她有孕已过三月,只要魏明烬轻些,应当无碍的吧。 辛禾不确定。但眼下,她别无选择了。 辛禾深吸一口气,飞快平复好心情后,才缓步折返回去。 魏明烬仍眸色阴翳的站在床前,蓦的,一双柔荑自身后环住自己的腰身。 魏明烬一怔,偏头,就见先前离开的辛禾又去而复返了。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辛禾已将身子贴在他后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腰身,姿态柔婉娇怯:“妾有孕在身,求公子怜惜轻些。” 魏明烬回过神来,一把拽住对方的手腕,将人拉至身前打横抱起上了床。 辛禾先前胡乱拢好的衣裙再次被剥开,白的晃眼的皮肤仿若被剥去壳的荔枝,娇嫩欲滴的在魏明烬掌心轻颤。 辛禾一贯最会审时度势。 既然逃脱不了,她也不再硬碰硬,而是选择以柔克刚。 她柔弱无骨的主动依偎过去,主动配合魏明烬的同时,也在不着痕迹的引导。 触手滑腻的香软,玉山颤颤而动,女子动情的娇喘,那些梦境如今皆成了现实。这一刻,魏明烬不必再强行压制自己,他可以随心所欲索取。 辛禾藕白的双臂搂住魏明烬,她雪白长颈高高仰起,有人在上面拓印出朵朵红梅。 辛禾顺从,但也不是只会顺从。 在魏明烬欲揽住她,欲倾身覆过来将她镶嵌进身体时,辛禾却如游鱼一般躲开。 但不等魏明烬发怒,辛禾又眸含春水似娇带怯的将魏明烬推到了锦被上。继而乖顺靠过去,与他唇齿相交的同时,一只手抽开魏明烬的衣带,一路向下探去。 魏明烬腰腹倏的绷紧。 有风沿着没关严的窗户溜进去,吹灭了卧房的那盏孤灯。 屋内顿时陷入黑暗。眼睛看不见之后,人其他的感官会在须臾间被放大。 外面风声呜咽,屋内春色融融。 一开始,辛禾想着左右不过一两次,待魏明烬尽兴了,自己便能全身而退了。 但显然,她低估了魏明烬的实力。 到后面,辛禾手腕发酸,便开始消极怠慢起来。 魏明烬也不恼,只是搭在她腰上的手慢慢下滑,辛禾一个激灵,再不敢偷懒。 过了不知多久,辛禾已是精疲累尽时,魏明烬突然闷哼一声,紧紧将她揽入怀中。 辛禾已累的双目无神了,便也不反抗任由魏明烬抱着。 过了片刻后,魏明烬松开辛禾下床,将衣袍穿戴整齐后,重新点上灯又隔窗吩咐人备水。 辛禾将角落里的帕子捡起来,认认真真将手擦干净,正欲穿衣裙时,外面突然响起叩门声。 辛禾吓了一跳,忙用被子裹住自己。 很快,一个侍女便端了盆水进来。 那侍女全程垂首,将水盆放下后,当即又毕恭毕敬退了出去。 直到关门声响起后,缩在床上的辛禾才松了一口气。床幔外响起魏明烬的声音:“你自己收拾妥当后,便回去歇息吧。” “好。”辛禾应了声。 魏明烬便自去净房沐浴了。 左右房中已无人了,辛禾索性便下床用帕子拧干,囫囵将身上擦洗一遍后,才将自己的衣裙拿过来。 好在先前魏明烬虽然急切,但却没撕坏她的衣裙。 辛禾穿戴整齐后,将门打开时,就见奉墨仍提灯站在廊下。 暗夜浓郁,他像一尊石雕似的,站在廊庑下,只有手中的灯笼发出橘黄的亮光。 看见辛禾出来,奉墨立刻将灯笼往辛禾面前探了探:“公子让小人送姨娘回去,姨娘您小心脚下。” 辛禾不语,只提裙下了台阶。 奉墨一路将辛禾送回翠微院。 辛禾此番过来,虽然没惊动院里其他人,但琼华却是知晓的。 往日琼华都是随侍在辛禾身侧的,先前她原本也要去的,但被奉墨制止了。琼华心里一直记挂着辛禾,便一直没睡等着她。 正等的昏昏欲睡时,见院门出现了两道人影。琼华当即欣喜迎上去,压低声音道:“姨娘,您可算回来了。这大半夜的,公子怎么突然叫您过去呀?” “公子身体突然不适,奉墨他们不敢擅作主张,所以叫我过去拿主意。”辛禾用这个借口搪塞完琼华,便将她打发下去歇息,自己独自回了房中。 辛禾这会儿其实很累,但躺到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到最后,她起来又洗了一遍手,再躺回床上后才睡着。 而此刻魏明烬也沐浴好了,他出来时,就见房中已没有辛禾的身影了。 窗牖半掩,博山炉里熏香袅袅,床上的被褥也已被重新换过了。 魏明烬沉默片刻后,熄了灯,重新躺回床上,一夜无梦。 辛禾亦是如此,只是因半夜那番折腾,第二日她比平日晚起了一个时辰。 平日这个时辰,她已经到魏明烬那里去点卯了,而今晨辛禾还慢条斯理的坐在桌边用朝食。 辛禾吃饭很快,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叔叔家人多饭少,若不吃快些,根本就轮不到她吃。而且叔婶不慈,成日给她安排很多活计,她吃饭若吃慢了,也会被他们骂是想偷懒。 如今虽到了魏家,无人再责骂她,但这个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却已经深深的刻在了辛禾的骨子里,怎么都改不掉了。 而今晨辛禾之所以吃饭吃得慢,是因为她是拿左手持筷的。 琼华还只当是今日的朝食不合她胃口:“姨娘想吃什么?我让厨房重新做。” “不用,我吃饱了。”辛禾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吩咐琼华,“你去公子那边说一声,就说我今日身上有些倦,想歇息一日。” 琼华领命照办。 魏明烬听完后沉默片刻,点头应允了。 之后辛禾便用这个借口连歇了两日。期间奉墨来了一次,不过倒不是来催辛禾的,而是奉魏明烬之命给辛禾送了一盒舒筋活血的药膏。 辛禾嘴上说着让奉墨回去代她谢魏明烬,心中却道:还算他有点良心。 到了第四日,辛禾虽然心里还是不去魏明烬院子里点卯,但却不得不去。 毕竟她的手腕疼三日也该好了,若再不好,只怕魏明烬就没耐心了。 但让辛禾没想到的是,她过去时,竟然在魏明烬院里遇见了魏明绚。 一开始,辛禾还以为,魏明绚是来找魏明烬玩儿的。 没想到,魏明绚却道:“兄长才识过人,我爹让我平日多来找兄长请教请教学问。” 魏明绚很不喜欢读书,但想到来这边府里能时常见到辛禾,他当即就答应了。 而辛禾因着之前的事,眼下只得同魏明绚避嫌,遂笑笑道:“公子确实学识渊博,二少爷若得公子授业解惑,来日定然也能如公子那般金榜题名。” 第36章 魏明烬这人虽然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但他的学问确实很厉害。 前几日辛禾见他心情不错,随手在书架上抽了几本书,随意考验里面的内容,魏明烬都对答如流。 “兄长乃文曲星下凡,我此生只怕都难望项背。”魏明绚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辛禾见向来朝气蓬勃的少年耷拉着眉眼,正要劝慰几句时,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男声:“姨娘的手腕好些了么?” 原本正在说话的两人齐齐扭头,就见魏明烬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魏明绚不知其中缘由,忙关切问:“姨娘手腕受伤了?” “没。”辛禾垂下眼睫,耳垂瞬间爬上胭脂色。 她知道魏明烬是故意的。但此刻魏明绚追着她问,她只得硬着头皮胡诌:“前段时间夜里睡觉时不小心压到了,如今已无大碍了。” “那就好。”魏明绚信以为真了。 而辛禾虽然没望向魏明烬那边,但却察觉到了魏明烬的目光此刻正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的,似乎隐隐还带着嘲讽之意。 魏明烬眼下嘲讽她,无非是觉得她在睁眼说瞎话。 辛禾的反骨顿时就上来了。 她手腕为什么疼,他不是最清楚吗?他有什么资格嘲笑她? 而且那晚明明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心虚。 辛禾鼓起勇气抬眸,就见魏明烬从门外进来,他素衣宽袖皎皎若明月君子,同那晚床榻上闭眸喘息的靡靡公子判若两人。 蓦的,魏明烬的目光扫过来。 不知怎么的,辛禾突然觉得掌心发烫,她当即仓惶垂下眼睫。 而此刻的魏明绚尚还没什么都没看出来。 第31章 做戏 自此之后,魏明绚就成魏明烬院子里的常客了。 尤其在得知,辛禾每日巳正左右会来魏明烬院中,跟着魏明烬学读书识字后,魏明绚便都挑这个时辰来。 一次两次是偶遇,次数多了,辛禾自然也察觉到了。 魏明绚是个很好的少年,她是他在魏家唯一真诚待她的人。 辛禾很感激他对她的好,但他们中间隔着太多的东西。且魏明烬虽然不置可否,但却将一切都尽收眼底,他摆明了是要坐壁观上,要她自己料理。 魏明绚如今正是年少慕艾时,辛禾不想让他陷太深。 而且魏明烬那里,她也得罪不起。 因此在发现魏明绚频频掐着她去魏明烬院中时来之后,辛禾每日去魏明烬那里的时间就变得不固定起来,有时甚至直接躲着魏明绚。 魏明绚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但很快也察觉到了辛禾在刻意避着他了。 向来朝气蓬勃的少年,成了被霜打的茄子,浑身上下都透着失落。 待魏明绚离开后,辛禾才来见魏明烬。 一开始,两人确实是一人教,一人认真学,但不知怎么的,就成眼下这番模样了。 高大宽阔的桌案挡住了两人下半身,魏明烬坐在圈椅上,辛禾面向桌案俯身,仍旧维持着写字的动作。 但她手中的笔早已不知掉到了何处,桌上墨点斑驳,辛禾纤瘦的指尖无措的抓着一张宣纸,那宣纸在她掌心被蹂躏成一团。 魏明烬的手搭在辛禾的腰上。他的指尖修长冷白,仿若上好的冷白玉,慢悠悠的游走着。 “公,公子。”辛禾偏头,咬着唇,声音娇软的能滴出水来,里面带着明晃晃的央求。 魏明烬却不为所动,他倾身自后拥住辛禾,下巴搁在辛禾的肩上,掌心覆着温热的柔软,慢条斯理问:“今日二弟过来,见你又不在,他可是失落的紧呢!” “妾的心里眼里都只有公子一人。”说着,难耐的辛禾偏头,讨好的去吻魏明烬。 得了满意答案的魏明烬,这才放下骄矜的姿态,反客为主与辛禾唇舌交缠的同时,揽住她的腰,让她背对着坐在自己膝头。 衣袍委顿交叠,衣料摩擦发出窸窣的声音,隐隐夹杂着令人脸红耳热的喘息声。 但魏明烬总觉得不尽兴。 他虽表面装的温雅,实则骨子里却是个喜欢大开大合的。 先前在醉月楼那次,虽有药物的影响,但他也确实尽兴了,这也是他当初一直要找辛禾的原因之一。 但现在,辛禾有孕在身。 纵然经过上次之后,他可以不用再压制,辛禾也愿意给他。 但辛禾如今有孕在身,每次行欢时他总得顾虑这一点,所以总是没能尽兴。 这让魏明烬很烦闷。 一场云雨过后,辛禾宛若餍足的猫儿,鬓发微湿面若海棠的窝在魏明烬怀中,轻轻喘息着。 魏明烬对她一头乌亮的发爱不释手,此刻正勾在指尖把玩。 辛禾窝在魏明烬身侧,享受着难得静谧。 蓦的,魏明烬冷不丁开口:“要不将这孩子打掉吧?” 辛禾一愣,蓦的抬眸,就对上了魏明烬深沉的目光。 这事太猝不及防了,辛禾一时没反应过来。 书房内熏香袅袅,空气有一瞬的冷凝。 很快,辛禾就反应过来了,她当即拢着衣裳坐了起来,抿了抿唇,正要开口时,魏明烬先一步开口:“怎么,你舍不得?” “我……”辛禾刚开口,门外突然又响起池砚的声音。 “公子,二少爷又来了。” 辛禾顿时被吓了一跳。魏明绚不是走了么?他怎么又回来了? 辛禾面色慌张穿衣,下地时双腿发软的还晃了晃,勉强扶住桌案才站稳。 同辛禾的慌乱不同,魏明烬仍端正坐着,他似笑非笑看着慌乱的辛禾:“怎么,怕他看见这一幕,毁了你在他心中的美好印象?” 辛禾瞬间为之气结。 魏明烬是脑子坏掉了吗?!他们俩现在这种关系,若被人看见衣衫不整的独处一室,他是无所谓,但她可是会被沉塘的。 但她却不能和魏明烬硬碰硬,只得含泪做伤心状:“妾如今身心都是公子的,公子还要这般疑妾,难道要妾剖心自证不成?” 魏明烬玩味一笑,池砚的声音又从门外传来:“公子?” 声音里明显带着焦急。 “我不过是同禾娘说句玩笑话罢了,禾娘这么生气做什么?”魏明烬起身,亲自替辛禾将头发从衣领中拨出来,才道,“去里面躲着吧。” 辛禾飞快将魏明烬皱巴巴的衣袍抻了抻,这才提着鞋袜,飞快朝里间的书架后躲去。 魏明烬这才应声,让人将魏明绚请进来。 魏明烬从外面进来时,就见魏明烬正在收拾桌案。 “兄长,这是……”魏明绚的目光落在一片狼藉的桌案上。 躲在层层书架后的辛禾心下蓦的一紧。 很快,前面就响起魏明烬的声音:“先前窗没关严,有只猫溜进来上了桌案,无碍。二弟去而复返,可是有事?” “我回府后,发现镇纸落在了兄长这里。” 一个镇纸而已,哪里就值得魏明绚亲自跑这一趟了? 但魏明烬看破却并未说破,只找到魏明绚遗落的镇纸递给他,兄弟二人又说了会儿话,魏明绚才满脸失落离开。 辛禾在书架后又站了好一会儿,确定魏明绚不会杀个回马枪之后,这才从书柜后面走出来。 此刻她一身黏腻,自然也无法再跟着魏明烬读书识字了。 而魏明烬也没再为难她,径自放她走了。 回去之后,辛禾当即就让人备水她要沐浴。 热水被一桶接着一桶送来,琼华试好水温后,才扶着辛禾进净室。 知道辛禾沐浴时不喜有人在旁的规矩,琼华将她扶进净室后,便道:“婢子就在门口守着,姨娘若有什么吩咐,随时唤婢子便是。” 说完,琼华便将门掩上退下了。 辛禾这才褪掉身上的衣裙,迈进水中坐下。 热水滑过周身的每一寸肌肤,辛禾舒服的喟叹一声,但想到先前的事,辛禾眉眼又耷拉下来了。 而此刻,回到魏家的魏明绚也陷入了沉思。 他已经有好几日都没见到辛禾了。 自从发现,辛禾有意在躲着他之后,他心里虽然难过,但也明白辛禾的苦衷。 她一个年纪轻轻,但却怀着孩子的新寡妾室,与他这个外男接触过多,若被那些乱嚼舌根子的人传出去,她会被人说闲话的。 但明白归明白,他心中的思念却仍如洪水一般难以克制。 今日从魏明烬的院中出来后,他刻意磨蹭又在那边府里逗留了许久,但仍没见到辛禾出来逛园子,最后只得满脸失落回府了。 可回府后,小厮却发现,他的镇纸落在魏明烬书房了。 魏明绚的心思顿时就活络起来了。他告诉自己,自己是为了取镇纸,而非偶遇辛禾。 结果过去之后,却发现魏明烬院中竟然静悄悄的,平日在院中各司其职的仆从也全不见了踪影。 魏明绚心下虽然纳闷,但还是闷头往里走。 第37章 结果刚进院子两步,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奉墨拦住了。 奉墨拉着他闲谈,池砚则去禀魏明烬。 好一会儿,魏明烬才请他进去。 而再次踏进书房时,他便隐隐觉得,书房里似乎跟他先前在这里时不一样了。 魏明烬说,他的桌案凌乱是因有猫溜进来了。但他却眼尖的发现,魏明烬虽然穿的还是先前的那身衣袍,但衣袍却比先前多了些褶皱,而且上面似乎还有污渍。 魏明烬向来喜洁,怎么会穿着这样脏乱衣袍见他? 而且在魏明烬去为他取镇纸时,他无意在魏明烬桌案旁发现了一枚碧玉簪。 他前几日曾在辛禾头上见过那枚簪子。 他趁着魏明烬没注意时,飞快将那簪子拾起揣入袖中带了回来。 “绚儿……”魏二夫人邹氏的声音突然响起。 魏明绚骤然回神,就见邹氏已行至他房门口了,他当即便将手中的簪子揣进袖中,站起来道:“娘,您怎么来了?” 虽然魏明绚揣东西的动作很快,但却被邹氏看见了。 虽然只一晃而过,但邹氏却看的分明,那是支女子的簪子。 “儿啊,你有心仪的姑娘了?快跟娘娘说。”邹氏满面笑容从外面进来。 虽然说魏明绚今年只有十八岁,但是也到能相看的年纪了。 魏敬尧一心想着,要儿子先立业再成家。而邹氏这个做母亲的,则盼着儿子先成家再立业,自过了年之后,她已经私下在留意城中各家的姑娘了,今天她过来,也是想同魏明绚说这事的。 “没有,娘您别胡思乱想了。”魏明绚不肯承认。 没有么?邹氏不信。她这儿子向来性格开朗,但最近这几日,却成日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一开始她只当是因他父亲逼他读书所致,但现在瞧着似乎不是。 可不论邹氏怎么套话,魏明绚都不肯说。 到最后,魏明绚更是以自己要看书为由躲去书房了。 邹氏无奈,只得离开。 但出了魏明绚的院子之后,邹氏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便扭头吩咐了贴身的婆子几句。 那婆子连连应过后,便按照邹氏的吩咐去了。 而此时的辛禾并不知道二房这边的事,她刚沐浴完出来倚在熏笼上,琼华正站在身后替她绞干头发。 见辛禾怔怔出神的模样,琼华便问:“姨娘可是有心事?” “没有。”辛禾垂下眼睫,过了片刻后,又吩咐,“我有些饿了,让厨房做碗馎饦来吧。” 琼华应声去了。 辛禾独自倚在熏笼上,又怔怔出神了好一会儿,才垂眸望向自己的小腹。 如今她有孕已有四月了。 这孩子的去留一直掌握在魏明烬手中,虽然她一直盼着魏明烬能早做决定,但今日在听到魏明烬说,“要不将这孩子打掉时”,那一瞬辛禾并非有解脱的感觉,反倒心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一开始,她只是想用这孩子鱼目混珠,图谋后半生的富贵。 后来。发现魏明烬就是那晚与她春风一度的人之后,她就想着赶紧送走这孩子,拿到放妾书逃得远远的。 再到后来,她是想拿这个孩子当护身符。 可在他们之间那层窗户纸捅破之后,这个孩子是去是留,就非她能说了算。 魏明烬始终没表态,她便只能谨慎小心的怀着它。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不用再决定这孩子命运的缘故,自从她和魏明烬之间的这层窗户纸捅破之后,她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反而更坦然了。 偶尔心血来潮时,她也会像寻常有孕期待孩子降生的妇人那样,亲手为这孩子绣一件小衣。 但绣完后,她却又心生惆怅。 这孩子未必能生的下来,她何必要做那无用功。 所以她又将自己偷偷做好的小衣藏起来,也将自己心底那一丝细微的期盼一并藏起来。 而今日,关于这孩子的裁断终于要到了。 “呀,姨娘怎么哭了?”端着馎饦进来的琼华被吓了一跳。 辛禾回过神来,下意识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却摸到了一手的冰凉。 “没哭,是被风迷了眼睛。”辛禾垂眸,迅速将脸上的泪痕擦干。 琼华将热气腾腾的馎饦放到辛禾面前时,辛禾却扭头:“我现在没胃口了,想睡一会儿,你吃吧。” 说完,辛禾便径自进了内室。 有孕之人胃口向来变得快,琼华也不疑有他。她看了看辛禾的背影,又看了看面前热气腾腾的馎饦,舔了舔嘴角试图克制,但最后她还是没能压得住肚子里的馋虫。 这馎饦凉了就不好吃了,而且辛禾也发话让她吃了。 等会儿辛禾睡醒若是想吃,到时候她让厨房再做一份便是。这样一想之后,琼华当即就大快朵颐起来。 而回到内室的辛禾虽然躺在床上,但此刻她非但毫无困意,反而脑子十分清醒。 她得设法保住这个孩子。 朝秦暮楚是男人的本性,如今她凭借着在魏明烬面前扮柔弱装可怜,魏明烬才留下了她的性命。 但来日,一旦魏明烬厌倦她了,他们之间的事不能被外人所知,按照魏明烬那个自私凉薄的性子,他定然会杀了她以绝后患。 而她唯一的筹码,只有腹中这个孩子了。 这个孩子若能平安生下来,既能节制魏明烬,亦是她往后余生的保障。 她得想办法让魏明烬同意留下这个孩子。 这一晚,辛禾一夜都没睡好,第二日晨起后,眼底还有明显的青黛。 上妆时辛禾原本欲用脂粉遮住的,但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 用过朝食后,辛禾照旧去魏明烬院中点卯学字。 但教了几个字之后,魏明烬就察觉到了,辛禾今日心不在焉。他索性直接抽走她书的书,淡淡道:“既然心思不在读书上,强学无异,回去吧。” 今日的魏明烬倒是十分体贴。 辛禾得了这话,行了个福礼后,便欲转身离开。 但刚走了两步,她突然又止住了。站在原地踌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鼓起勇气,回头看向魏明烬,轻声细语问:“公子当真已经决定好要打掉这孩子了么?” 魏明烬原本正在收拾书的手一顿,旋即抬眸看过来。 辛禾站在他数步开外,今日她穿着一身苍葭色绣折枝牡丹荷花纹袄裙。毛绒绒的衣领衬的她靡颜腻理,唯独眼底青黛明显,看着似是一夜未眠。而此刻她一双乌浓的眸子怯怯望着他,里面有纠结不舍。 “怎么,你舍不得?”魏明烬问。 昨日魏明烬也问过辛禾这个问题,但当时因魏明绚的突然折返,辛禾没有机会回答。 今日,魏明烬又问了一遍。 而这一次,辛禾攥紧衣角,鼓起勇气,同魏明烬说了她的答案:“妾舍不得。” 魏明烬没说话。 辛禾眼眶泛红,明明一副怯懦至极的模样,但偏偏那双眼里却带着深深的不舍和哀求:“公子,这孩子在妾的腹中已有四个月了,妾日日用自己的心血养着它。四个月,就算是养只猫儿狗儿也该有感情了,更别说这是你我血脉相连的孩子。公子,妾舍不得,妾求求您,可不可以留下这个孩子?” 说到最后,辛禾膝盖一弯,便要向魏明烬跪下。 但却被魏明烬攥住手腕。 “公子,妾求您了。”辛禾她仰头望着魏明烬,泪珠似断线的珠儿一般簌簌滚落,一双乌眸的眸子里皆是深深的哀求。 魏明烬盯着辛禾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他目光如炬有种洞察人心的锐利:“禾娘,你是当真想留下这个孩子,还是想用这个孩子保你往后余生?” 辛禾心中咯噔一声,面上却不露分毫。 她只仰头,用更加悲伤,更加真切的眸光望着魏明烬:“这是妾和公子的孩子,妾舍不得它。而且往后余生,妾是注定只能活在黑暗里的人。妾怕孤独,妾想要有个血脉相连的孩子陪着妾。公子……” 后面哀求的话还没说出口,已被魏明烬打断。 “你想要孩子,以后可以要,但这个孩子不行。”说到这里时,辛禾的目光落在辛禾的小腹上,神色带着玩味,“这孩子不打掉生下来,你说是该叫我兄长呢?还是该叫我父亲?” 辛禾脸上的血色顿时消失殆尽,但她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公子……” “禾娘不是一向说一切都听我的么?怎么,如今我的话,禾娘是不肯听了?” 魏明烬的声音淡淡的,但辛禾却知道,再说下去,非但改变不了什么,反倒极有可能还会惹恼魏明烬,到时就得不偿失了。 她虽心有不甘,但也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辛禾面色灰败垂下头:“妾听公子的。” 魏明烬对她这副听话温顺的模样很满意,伸手替她拭了脸上的泪痕后,才将大掌罩在辛禾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第38章 这是他的孩子。 但魏明烬却从未试着感受过它的存在。 哪怕每次与辛禾行欢时,他也会刻意避开这里。 今天是他第一次触碰,但也是最后一次触碰了。 魏明烬这人向来对亲情看得很淡,哪怕这是他的孩子,他心中对它也毫无感情。但看着辛禾面色灰败的模样,魏明烬还是好声劝慰了几句,末了才又落在孩子上。 “它如今已经四个月了,若再往后拖,届时再打掉它,你的身体也会受损。”魏明烬的大掌还罩在辛禾的小腹上,但他说出来的话,却冷漠的没有半分感情,“此事拖不得了,明日我会让人备好落胎药,你……” 魏明烬说到这里时,话蓦的一顿。 因为他察觉到,他贴在辛禾肚皮上的掌心突然被踹了一下。 辛禾也察觉到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谁都没说话。 过了片刻,一向博学多识的魏明烬终于目露不解的看向辛禾:“什么在踢我?” 魏明烬话音刚落,掌心又被踹了一下。 这种感觉既陌生又新奇,魏明烬便收回手,盯着辛禾的肚子看。 没吃过肉总是见过猪跑的。辛禾昔年住在十里村时,见过不少有孕的妇人。在最初的茫然过后,她惊喜道:“是胎动。” “胎动?”魏明烬在短暂的惘然过后,这才忆起,他之前曾在书上看过“妇人有孕,四月胎儿始动”。 魏明烬觉得新奇,复又将手再度覆上辛禾的小腹上。 但这次他贴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动静。 魏明烬看向辛禾,有些紧张问:“它为什么不动了?它是死了吗?” 辛禾:“……” 还不等辛禾答话,魏明烬已吩咐人速去请大夫。 辛禾正要制止时,池砚已蹿出了二里地外,辛禾只得把嘴又闭上了。 吴大夫被提溜过来时,整个人像条缺水的鱼。池砚甫一将他松开,吴大夫便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魏明烬皱眉,斥责池砚:“怎么能对吴大夫这么粗鲁呢?还不下去领罚。” “没,没事。”吴大夫替池砚说话,勉强调整好呼吸后,才道,“老朽还是先替姨娘把脉吧。” 辛禾坐在吴大夫对面,琼华上前将辛禾的袖子往上拉了拉,吴大夫这才伸出手搭上辛禾的腕间。 辛禾的胎是吴大夫照看的,所以每隔一旬,吴大夫都会来魏家为辛禾看一次诊。 而昨日,吴大夫刚来过。 可今日池砚突然火急火燎去找他,说辛禾身体不适,让他速来魏家一趟。 可怜年过半百的吴大夫,被池砚像提鸡崽似的提溜着来了魏家,一条老命几乎去了一半。但他为辛禾诊过脉后,却发现辛禾的脉象并无问题。 既然脉象没有问题,那他就只能询问病人了:“姨娘觉得身体哪里不适?” “没有不适,就是先前,先前……”辛禾偷觑了魏明烬一眼,主动背了这个锅,“就是先前我肚子突然动了一下,生怕孩儿有什么问题,所以就着急忙慌的让人请了吴大夫你来。看来是虚惊一场了,辛苦吴大夫你跑这一趟了。” 吴大夫嘴角抽了抽:“姨娘客气了。” 之后吴大夫又同辛禾讲了些妇人孕期的事,魏明烬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便安静的坐在一旁听着。 一刻钟后,吴大夫被恭恭敬敬的送走了。 辛禾打算拿这孩子的胎动说事,再为这孩子搏一搏。 可她还没开口,魏明烬已抬手捏了捏眉心:“姨娘有孕在身,不宜劳累,今日就学到这里吧。” 辛禾只得起身,谢过魏明烬后,由琼华搀着回到了翠微院。 奉墨回来之后,才晓得今日的事。见魏明烬面上似有动摇之色,他思虑再三,终于头铁的决定再次去劝魏明烬一次。 “公子,若您实在舍不得,那可以将辛姨娘留下,但是她腹中的孩子万万不能留啊。”这孩子若留下,那可就后患无穷了。 魏明烬慵懒的坐在圈椅上,斜乜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奉墨,神色漠然:“谁说我舍不得辛禾了?” 奉墨:“……” 您舍得倒是除掉她啊! 但这种话,借奉墨一个胆,奉墨也不敢当着魏明烬的面说。 “你觉得这孩子生下来,后患是什么?”魏明烬冷不丁又问。 奉墨听魏明烬这么问,以为魏明烬是在考虑他说的了,他当即便道:“公子,若这孩子生下来,那它就是您和辛姨娘之间有私情的铁证啊!一旦来日东窗事发,那公子您的名声和前途都会悉数被毁掉的。而且到时候,父子不是父子,兄弟不是兄弟。公子您日后再娶妻生子,就更乱了辈分……” 奉墨叭叭说了一堆,听的魏明烬十分烦躁了。 “闭嘴,滚出去。” 奉墨一脸委屈,但见魏明烬脸色很不好,他到底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而且奉墨心里想着,他们公子向来十分睿智冷静。就算如今短暂的被辛禾的美色所惑,但只要他同他陈述清楚利弊,他一定会做出明智选择的。 奉墨对他们公子很有信心。 第二日,辛禾用过朝食后,琼华一如既往的将安胎药端了来。 辛禾忆起昨日魏明烬说,今日会让人备好落胎药,辛禾以为琼华端来的就是。 她端着药碗迟疑了许久,最后在琼华一遍遍的催促中,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将药碗凑至唇畔。 但只喝了一口,她便尝出这是她平日里喝的安胎药,而非落胎药。 难不成魏明烬突然改变主意了?! 辛禾有些不确定。但魏明烬性子阴晴不定,她不敢贸然试探,只得惴惴不安的等着魏明烬做决定。 但自那日魏明烬无意感受到胎动后,平日他们再见面时,魏明烬总会若有似无的往她肚子上看,有时甚至还会上手摸一下。 如此反复好几次,魏明烬虽然仍没表态,但辛禾隐隐已经猜到魏明烬的决定了。 而奉墨也在悄然关注着魏明烬。 见自家公子从最开始的漠不关心,到现在时不时盯着辛禾的肚子看,奉墨就知道,自己先前那番陈述,并没有让他们公子幡然醒悟。 奉墨咬了咬牙,冒着屁股开花的风险再次跪在魏明烬的进谏:“公子,您三思啊!” 魏明烬却倚在窗畔喂鱼。他抬手扫下一把碾碎的芋泥糕,漫不经心道:“我思过了,但三纲五常,礼义廉耻那些东西,我何曾在乎过?” 奉墨:“……” 三纲五常礼义廉耻乃世人立世之本,但魏明烬却说,他何曾在乎过这些。 奉墨知道,魏明烬说得是实话。 可一旦这话传出去,只怕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将魏明烬淹没。 “公子,您慎言啊!” 魏明烬闻言,慢慢笑了:“你先前说过的那些,我认真想过了,但那些又有何惧呢!” 奉墨面色骤然变得惊悚起来。 世人不在乎前因,只在乎结果,他们之间的私情为世俗所不容,而那个顶着老爷遗腹子出生的孩子,更是冒天下之不韪。 一旦被人知晓,他们二人将会迎来毁天灭地的攻讦。 但魏明烬却说,那些又有何惧呢! “这世上,多得是肮脏龌龊的事。别的不说,就说我们府里,这些年你见过的龌龊事还少么?” 这话奉墨不敢答,只得深深将头埋下去。 魏明烬嗤笑也一声,也不用他答,仍自顾自道:“做人若只会墨守成规,那就注定一生只能做被人随意碾杀的蝼蚁。她如今是我父亲名义上的妾室,且怀着我父亲的“遗腹子”又如何。这世上多得是将白描成黑,将黑洗成白之事。只要我想,我仍可继续做世人眼中的高洁无瑕君子,亦能同时护下他们二人,且不让别人妄议我们分毫。” 魏明烬这话若被旁人听去,旁人定会觉得他狂妄至极。 但只有奉墨清楚魏明烬从不说诳语,他既能说得出口,那便绝对能做到。 眼下话已至此,奉墨知道多说无异了,他向魏明烬磕了个头,便退了下去。 魏明烬独自站在窗畔,垂眸看着水塘里那些奇形怪状的鱼。 他知道,辛禾虽然嘴上说她舍不得这个孩子,但实则却是另有所图。 但那又如何呢! 魏明烬不以为意的扬手撒了一把糕点屑—— 不过是一株只能攀附他而活的兔丝花罢了,还能翻出他的手掌心不成。 此时的魏明烬尚不知道,将来有朝一日,他会为今日的自负付出了代价。 而直到那时魏明烬才明白,辛禾不是兔丝花,她其实是绞杀藤。 她扮柔弱装可怜,温柔缓慢缠绕,一点一点将他困在情网里后,她却没有丝毫留恋的抽身离开了。 第32章 掌掴 辛禾虽然已隐隐猜到,魏明烬的决定了,但魏明烬一日没给她准话,她一日仍心中难安。 第39章 这日雨雪霏霏,辛禾拢着狐裘去见魏明烬。 魏明烬正坐在桌案后,那张冷白如玉的脸也好似外面的天气,蒙着一层灰色的阴翳。 今日魏明烬的心情很不好。 不过这心情不好,并非是因什么事,而是单纯是因为今日的雨雪天气。 同魏明烬相处久了之后,辛禾隐隐发现,魏明烬似乎极厌恶雨雪天。 但凡雨雪天时,他身上就会萦绕起一股淡淡的戾气,整个人也比平日更难伺候。 辛禾在门口定了定神,才解下狐裘交给琼华,自己提裙进去。 魏明烬听见了辛禾的脚步声,但他既未出声,也未回头,只眸色阴郁盯着面前的书。 直到膝头上突然多了一双柔荑。 魏明烬垂眸,就见辛禾一双手搭在他的膝头,轻轻替他揉捏着。 前段时间辛禾就发现了,虽然魏明烬平日表现的并无异常,但每逢雨雪天气或者寒气重时,魏明烬会下意识皱眉用大掌揉他的膝盖。 他的膝盖应该有旧疾。 “公子膝盖还是不适么?不如请大夫来瞧瞧?”辛禾一面轻轻替他揉捏着,一面关切问。 “陈年旧疾,请大夫也无用。”话落,魏明烬一把攥住辛禾的手腕,蓦的将她扯起来。 辛禾一个没站稳,就跌坐进了魏明烬怀中。 她吓了一跳,当即要站起来,却被魏明烬一把搂住腰:“别动。” 辛禾瞬间不敢再动。 魏明烬嗅着辛禾身上淡淡的香气,才觉得体内横冲直撞的暴虐平复了些许。 辛禾身子僵了片刻,发现魏明烬只是单纯抱着她,并没有其他意图后,她才放松下来,也伸手环住魏明烬的腰背,轻轻抚慰着他。 魏明烬不但膝盖有旧疾,他的后背上似乎也有陈年旧伤。 辛禾忆起,他们在醉月楼那夜,她曾摸到魏明烬后背上有嶙峋凸起的疤痕。 但魏明烬是魏大老爷的独子,清源县都赞他是文曲星下凡,平日所有人都对他赞誉有加,这样的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陈年旧痕呢? 辛禾心中虽然好奇,但却并未将这些好奇宣之于口。 这种天气魏明烬本来就心情不好,若自己还问他这事,那就是上赶着找死了。 辛禾乖顺的倚靠在魏明烬怀中,没话找话的转移魏明烬的注意力。 但魏明烬的反应却十分冷淡,基本都是辛禾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而且辛禾敏锐察觉到,魏明烬身上的烦躁更盛,而且漆黑的瞳仁也愈发幽深了。 辛禾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香囊,柔声道:“公子,妾从前跟着爷爷学了些按摩放松的手法,公子躺下,妾帮你按一按,好不好?” 魏明烬斜了辛禾一眼。 辛禾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央求的意味很明显。 魏明烬烦躁的闭了闭眼,这才躺到榻上,将头枕在辛禾的膝上。 辛禾垂首,手法轻柔的在魏明烬鬓角按着。 每逢雨雪天,魏明烬心里的那头野兽总要冲出来作乱。之前每逢这个时候,他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本接一本的看书,不让自己有丝毫分神的机会。 但自从上次,辛禾在雨雪天进了他的书房之后,看书这个办法对他就不管用了。 辛禾力道适中的替魏明烬揉着鬓角,轻声问:“公子可觉得好些了?” “没有。” 辛禾:“……” 辛禾当做没听见魏明烬的话,一面替他按着,一面自顾自说着话:“妾也很讨厌雨雪天。叔叔家的屋顶太破了,每次下雨时,外面大下屋里小下。白天还好,但到夜里时,弟弟妹妹们都不愿意睡在被雨淋过的地方,就将我赶去那里睡。那里又靠着窗,我常常被冻的整宿整宿都睡不着……” 辛禾絮絮叨叨说着,也不管魏明烬有没有听。 “那些睡不着的夜晚里,我就抱膝靠在冰冷的墙上,想着要是我能一下子到六十岁就好了。那时候,我应该已经儿孙满堂了,该吃的苦也都吃完了,人生就只剩下享福了……” 魏明烬体内的暴虐烦躁,在辛禾的絮絮叨叨声中,竟然出奇的慢慢平复下来了。 魏明烬仍没睁眼,只突兀问:“什么样的人生在你看来是享福?” “没有人责骂,能吃饱穿暖有地方住,不用为生计奔波,也不用担心被人卖掉。”这样的日子,对辛禾来说,就是享福了。 但说完之后,辛禾又讨好似的加了句:“对妾而言,如今的生活,就是在享福。” 这样的日子,放在从前,辛禾是想都不敢想。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性命只在魏明烬的一念之间。 魏明烬嗤笑一声:“目光短浅。” 辛禾早已习惯魏明烬奚落她了。既然反抗不了,她便装作没听见,又好奇问:“公子觉得怎么样才算享福?” “人生下来就是在受罪,不被生下来就是享福。” 辛禾闻言,替魏明烬揉着鬓角的手一顿,下意识以为魏明烬是在说她腹中的孩子。 可是前几日,魏明烬明明都打算留下这孩子了。难不成他现在突然又改主意了? 辛禾心下蓦的一紧,正要再开口时,魏明烬突然翻了个身,将脸贴在她的腰腹上,轻轻嗅了嗅:“你这香囊里装的是什么?” “妾这段时间夜里睡的不安稳,便往里面装了些能安神的草药。” 辛禾的爷爷曾是采药人,辛禾幼时跟着爷爷一道去采药时,爷爷曾教了辛禾许多草药的药性。 先前辛禾发现,每到雨雪天时,魏明烬就有些情绪不稳定时,她就悄悄配了些安神助眠的药草装在香囊里。 “公子若觉得好闻,回头妾也给公子做一个。” 魏明烬不置可否。 辛禾便继续替魏明烬揉着鬓角,揉着揉着,枕在她膝上的人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可算是睡着了。 辛禾悄然松了一口气,这才停下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一室静谧,唯有熏香袅袅。 虽然这样坐着有些难受,但跟在清醒的魏明烬面前提心吊胆比,辛禾还是宁愿魏明烬睡着。 在不惊动魏明烬的前提下,辛禾抓了个软枕塞在腰后,身子微微后仰,让自己的身子也松快松快。 魏明烬睡着了,辛禾动都不动,只能百无聊赖的打量着房中的摆设。 但这里她来了好多回,各处的摆设都已经看腻了。辛禾无趣的紧,便垂眸。 魏明烬正枕在她膝上睡的正熟。 他日角珠庭霞姿月韵,是一副极温润可亲的皮相。 但可惜,皮相与内里不符。 辛禾正撇嘴在心里默然腹诽时,魏明烬蓦的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辛禾骤然生出了被抓个正着的惊惶。但好在,刚醒来的魏明烬没平日那般敏锐,他垂着眼睫慢慢坐起来,瞧着似乎有些怔忪。 自己竟然真的睡着了。 辛禾讨好的倒了盏茶递过去。 魏明烬接过一饮而尽后,将如玉的手搭在后脖颈上,有一搭没一搭揉了好一会儿,才冲辛禾挥了挥手,示意辛禾可以走了。 辛禾如蒙大赦,行了个福礼后就提裙离开了。 之后辛禾的日子过得很平静,每日除了用饭歇息外,仍会去魏明烬院中点卯。 这日冬阳和煦,魏明烬突然来了兴致,焚香净手过后,在廊下悠然抚琴。 已经好几日不曾来这边的魏明绚,今日突然又过来了。他走到院门口时,正好听见了清越的琴声。 魏明烬的琴技出众,但他抚琴向来看心情。 魏明绚心中高兴,觉得自己今天来得正是时候。他刚兴冲冲的迈进院门,就看见了一身素色衣袍正在抚琴的魏明烬。 魏明绚正要扬声唤他时,又看见了魏明烬身侧的辛禾。 今日辛禾穿着青雘色绣四合如意梅花纹的袄裙,云髻轻梳上面戴着一支翠玉簪,此刻她正眉眼认真的坐在魏明烬身侧练字。 魏明绚脚步一顿,看着廊下的两人。 这两人郎才女貌,一人抚琴一人写字,乍一看仿若是对凤协鸾和的夫妇。 但这个念头只存在了须臾,就被魏明绚强行驱散了:他们二人身份有别,怎么可能是凤协鸾和的夫妇呢! “兄长,辛姨娘。”魏明绚扬声,打破了院中的寂静和谐。 辛禾看见魏明绚时,还愣了愣。 魏明绚有好几日都没过来了,她还以为,他今日不过来了呢! 魏明烬倒是并无惊讶之色,他指腹压住琴弦,神色从容含笑:“二弟可是有几日都没过来了。怎么,这段时间,二叔不逼着你读书了?” “我不像兄长你,我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我爹再逼我,我也考不上的。”魏明绚大步流星走过来,又看向辛禾,“姨娘在练字么?” “嗯,我写的不好,二少爷莫要笑话。”说话间,辛禾就想将自己写的字藏起来,但魏明绚却先一步将她的字拿了起来。 第40章 辛禾只得将手收回去。 如今辛禾的字虽然尚带青涩,但却已有风骨了。魏明绚由衷夸道:“这样好的字姨娘都说不好,那我写的字只怕要污人的眼了。” 魏明烬总说她写的字不好,魏明绚是第一个夸她的人。 辛禾心里虽然很高兴,但面上还是谦虚道:“二少爷就别打趣我了。” “我没打趣姨娘,姨娘的字是真的写的很好呢!”魏明绚嘴上这么夸着,但心底却滑过一抹狐疑。 辛禾的字怎么这么像魏明烬的字呢! 魏明烬不止学识过人,他的一手字也写得风骨独秀。之前不少人出高价想临摹他的字,但却被魏明烬婉拒了。而现在,魏明烬竟然将自己的绝学教给了辛禾,他们之间…… 魏明绚狐疑的目光悄然在魏明烬和辛禾身上打转。 辛禾不知魏明绚心中所想,她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了,此刻正羞涩的垂着头。 魏明烬自是察觉到了魏明绚不着痕迹的打量,但他只笑容温和道:“二弟今日来的正好。前几日府中整理库房时,发现了一把宝剑。我知道二弟你一向喜欢武器,正想着让人送过去让你品鉴品鉴。” 辛禾闻言,当即以她有些疲累为由告辞离开了。 魏明绚望着辛禾离去的背影,脸上滑过一抹哀伤之色。 先前她和魏明烬孤男寡女的待在一起都没避嫌,怎么单单对他避如蛇蝎呢! “二弟?”魏明烬的声音响起。 魏明绚回过神来,忙应了声。 魏明烬并不在乎他的失神,一面带着他往厅堂走,一面道:“那宝剑你若喜欢就拿去,放在我们府里也是明珠蒙尘而已。” 魏明绚心中里时涌起深深的愧疚。 兄长对他这样好,而他竟然还在揣测他和辛姨娘之间,他真是不该。 魏明烬瞧见身侧的少年惭愧低头,唇畔勾起一抹细微的笑意。 那把宝剑是魏大老爷在时被收进库房里的,前几日整理库房时才重见天日。 听见魏明烬要,库房里的人立刻就给魏明烬送来了。 那剑的剑匣看着不起眼,但打开之后,抽出里面的宝剑,却是银刃如霜。魏明绚以指轻击剑声,还能听见清脆的嗡鸣声。 这是一把好剑。 魏明绚很喜欢,但又觉得受之有愧,所以一直在推辞。 魏明烬温润含笑:“这把宝剑于我而言,不过是把破铜烂铁而已,但于二弟你言,却是绝世珍宝。与其在我这里生锈,倒不如让它跟着二弟你发挥出真正的作用,二弟就莫要推辞了。” 最终,魏明绚推辞不过,再三道谢后,便抱着宝剑高高兴兴的回了他们府里。 平日他甫一回来,院中的仆从便会立刻迎上来,可今日出来迎他的却是他母亲邹氏身边的一个婆子。 “少爷,夫人在厅堂上等您。” 他母亲时常来他院子替他料理事情,魏明绚还当是他院中又有下人偷懒被他母亲抓了个正着,所以他母亲才叫他过去。 果不其然,他甫一过去,就见他母亲面色铁青坐在主座上,胸膛不住起伏,一副被气的不轻的模样。 魏明绚便喜笑颜开上前,去宽慰他母亲:“我院中哪个不长眼的又惹娘您生气了,娘您……” 魏明绚话还没说完,邹氏猛地朝他看过来。 那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愤怒和不可置信。 魏明绚愣了愣,一脸茫然:“我最近很乖,没出门惹事啊!” 话音刚落,邹氏就将一物拍在桌上,怒不可遏道:“这是谁的?” 魏明绚看清楚那是什么时,脸刷的一下白了。 这是他私藏辛禾的那支碧玉簪。 他明明藏在枕头里的,他娘怎么找到的? “这是,这是……”魏明绚支支吾吾片刻,突然想到了一个说辞,“这是我打算送给娘你的生辰礼。娘你的生辰不是快……” “啪——”一声脆响。 邹氏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她腕间的牡丹富贵金镯撞的哐啷作响。 “都到现在了,你还在给我撒谎!来人,将少爷的贴身小厮带进来。” 魏明绚扭头,就见他的小厮被五花大绑着推搡进来。 “那日我过来找你时,看见你拿着支玉簪出神,我还只当你是有心上人了。你不肯跟我说,我便将你身边的人叫去打听。结果这一打听才知道,你竟然看上了辛禾那个小娼妇!甚至为了她,宁可被罚也要亲自偷溜出府给她买解闷的小玩意儿!”邹氏气的脸色发白,整个不住哆嗦着,活像得了羊角风。 她身侧的婆子吓了一跳,忙拍着她的背心替她顺气。 那小厮被上了刑,此刻看见魏明绚,他又是委屈,又是愧疚,小声解释:“少爷,小人本来不想说的,可是夫人搜到了您藏在枕头里的碧玉簪。” 魏明绚是邹氏生的,邹氏自是对这个儿子了如指掌。 魏明绚小时候得了什么珍爱之物,就会偷偷塞进枕头里。如今即便大了,这个习惯还是没改掉。 而那碧玉簪,邹氏曾在辛禾的头上看过。 再加上魏明绚这段时间除了府里之外,就只去过大房那边。前后一串联,邹氏就拼凑出了全部。 “那个小娼妇!亏我和你爹之前还那么尽心尽力的帮她,她竟然在背地里勾引我儿子!”邹氏怒不可遏,整个人仿若被惹怒的狮子,浑身上下都透着暴怒。 魏明绚知道他娘的脾气,忙跪下认错:“娘,您误会了,辛姨娘没有勾引孩儿,是孩儿单方面心仪辛姨娘。辛姨娘察觉到孩儿的心思之后,一直都在避着孩儿。” “若非她蓄意勾引,你一个读圣贤书的人,如何会抛却礼义廉耻看上她!” 邹氏不信自己风华正茂的儿子会看上一个她新寡的妾室。而且这妾室还是他大伯的妾室! 再加上先前,辛禾曾短暂的投靠过他们二房这边。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又与他们疏远,反而与魏明烬亲近起来。如今她又与他们的独子不清不楚,本就对辛禾有偏见的邹氏便笃定,这一切都是辛禾蓄意勾引所致。 “娘,您真的误会了,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魏明绚不停地解释,但此刻怒火中烧的邹氏哪里听得进去。 魏明绚每劝一句,邹氏的怒火就更盛一切。她觉得,是辛禾勾引了她儿子,令她儿子色令智昏,还将一切的过错全揽到他身上。 邹氏握着簪子猛地站起来,怒声道:“来人,将安平拖出去打死。” “夫人饶命啊!”跪在地上的安平抖若筛糠,忙不迭的磕头求饶,“少爷,您救救小人,救救小人。” 魏明绚也没想到,他母亲竟然会想要打死自己的小厮。他立刻膝行过去为安平求情:“娘,孩儿错了,孩儿知道错了,您怎么罚孩儿,孩儿都认。求求您,您不要打死安平,安平自小陪孩儿一起长大……” “若不打死他,难不成让他将你们之间的丑事嚷的人尽皆知吗?”邹氏厉喝,“还等什么?还不赶紧拖出去。” 两个孔武有力的家仆进来,当即将安平拖了出去。 隔的老远,魏明绚还能听见安平的哭饶声。 “娘,求求您,求求您了。”魏明绚不停的给邹氏磕头,想为自己的小厮求一条生路。 但邹氏非但不为所动,还下令道:“从今日起,你就在房中好好待着,不许迈出房门半步。若你敢偷溜出去,你近身伺候的那些都别想活。” 说完,邹氏拨开儿子的手,满面怒容朝外走。 “阿娘……”魏明绚冲上去,试图想叫住邹氏。 但守在门口的小厮们却将他拦住。不论魏明绚怎么凄厉的哭喊,邹氏都头也没回。 见邹氏彻底走远后,魏明绚才不再挣扎。小厮们忙将魏明绚连拉带扶的带回房中坐下,然后一溜烟全出去将房门锁上。 若搁在平日,这些下人们或许还会帮魏明绚。可今日邹氏已将丑话说在前面了,若魏明绚敢偷溜出去,他们一个都别想活。 他们虽是下人,但他们的命也是命。,这些下人自然不敢再违逆邹氏的意思。 而邹氏从魏明绚这里离开后,就直奔大房这边而来。 辛禾午憩醒来后,正倚在软枕上喝燕窝时,有仆从来禀,说邹氏来了。 自从那次窦嬷嬷拔了二房安插在她院中的人之后,邹氏也曾来过几次,但辛禾都找借口没见。次数多了之后,邹氏就再未登门了。 今日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又来了?! “知道二夫人过来所为何事吗?”辛禾问。 回禀的下人摇头。 辛禾思索片刻后,终是起身:“替我更衣。” 琼华替辛禾床上外裳,又披了狐裘后,才扶着辛禾出门。 先前还和煦的天气,如今骤然变得阴冷起来,寒风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像是要将人的皮肉割开。 第41章 甫一出来,辛禾就后悔了。 这样的天气窝在房中多舒服啊,她何苦要给自己找罪受。但此刻已经出来了,她也不好再回去,只好迎着风去厅堂里见邹氏。 辛禾到时,邹氏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侍女撩开挡风毡帘,辛禾未语先笑:“二夫人好久都没过来了呢!今儿是什么风……” 辛禾话还没说完,原本坐着的邹氏突然起身,一个箭步冲过来,对着辛禾就是一巴掌。 谁都没想到,邹氏会突然对辛禾动手,所以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只有搀着辛禾进来的琼华,在辛禾被打的身子摇晃时,眼疾手快扶住辛禾,才没让辛禾摔倒。 “二夫人,你做什么?!”琼华尖叫的同时,高声喊道,“来人,快来人。” 辛禾也没想到,邹氏会突然对她动手。 邹氏的巴掌落下来时,她脸上的笑意甚至还在。 周遭顿时乱做一团。辛禾的脸颊火辣辣的疼,耳朵也嗡嗡作响,她被琼华护在怀里抬眸看向邹氏。 邹氏被人拦着,但此刻面容狰狞的仿若厉鬼,正恨恨瞪着她。 她那涂着嫣红口脂的唇张张合合说着什么,但辛禾一句都听不见。 二房的仆从护着邹氏,大房的仆从护着辛禾,两方拉扯撕打着,一时厅堂里时乱成了一锅粥。 蓦的,一道冷冽的男声突然响起:“二婶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众人倏的回头,就见一身霜色宽袖锦袍的魏明烬站在门口,目光冰冷的看着堂上众人。 魏明烬向来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此刻见他已然动怒,二房的人顿时讪讪的收手了。 唯独邹氏仍嚣张如旧:“明烬,你来得正好,我跟你说,辛禾这个小娼妇……” 话还没说完,已被琼华的尖叫声打断。 “姨娘您怎么了?姨娘!” 邹氏还没反应过来时,魏明烬已一阵风似的冲过去,将晕过去的辛禾打横抱起,一面往外疾走,一面厉声吩咐:“去请大夫来。” 全程都没看邹氏一眼,邹氏气的肺都要炸了。 第33章 算账 魏明烬将辛禾抱回翠微院后,翠微院上下顿时乱作一团。 很快,吴大夫又被请来了。 被颠的头晕脑胀双腿发软的吴大夫这次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径自便提溜至了魏明烬面前。 “辛姨娘突然晕过去了,有劳吴大夫了。”魏明烬客气开口。 辛禾的胎一直都是吴大夫照看的,听说她晕过去了,吴大夫顿时顾不上歇息,忙手脚发软让人将他扶到辛禾身边去。 此刻辛禾正躺在床上,她双眸紧闭唇色惨白,脸颊一侧肿的老高。 吴大夫深知不该问的别问的道理,便径自先替辛禾诊脉。 外面隐隐响起了雨声,噼里啪啦的敲在瓦上,但屋内却是落针可闻。 魏明烬长身玉立站在一旁,只盯着辛禾伶仃的腕骨看。 过了好一会儿,吴大夫才面色凝重收回手,起身同魏明烬道:“姨娘是因急火攻心之下才致晕厥,这个倒并无大碍,只是……” 吴大夫神色迟疑。 “姨娘的胎儿有异?”魏明烬问。 “姨娘有孕已四月有余,按说胎相应该已稳固。但姨娘的脉沉细无力,却仍有胎相不稳之兆。”说到这里,吴大夫生怕魏明烬误会,又立刻解释,“不过只是有胎相不稳之兆,并非一定会滑胎。只需日后安心静养,莫要有大悲大喜的情绪起伏,再辅以安胎汤药,应当会无碍的。” 魏明烬颔首:“有劳吴大夫了。” “公子客气了。”说完后,吴大夫便去外面开药方了。 魏明烬走到辛禾床畔拂袖坐下,目光落在辛禾的小腹上。 看了半晌后,他将自己的大掌罩上去。 不知道是因为隔着锦被的缘故,前几日踹他掌心的小东西,今日却安静的像是不存在。 魏明烬不死心,将手又在那里覆了好一会儿,仍没动静后,他才失望的收回手。 有脚步声由远而近。 很快,琼华的身影绕过屏风进来。 见魏明烬坐在床畔,红着眼眶的琼华向魏明烬行了一礼后,才道:“公子,婢子来给姨娘的脸上药。” 邹氏那一巴掌应该是用了七八成力气,如今不过一小会儿,辛禾的侧脸已经肿的老高了,上面还带着鲜明的指痕。 “我来,你去煎药。”魏明烬伸手。 琼华也不疑有他,直接将药膏交给魏明烬,便抹着眼泪下去煎药了。 魏明烬净过手,用药匙挑起药膏,涂在辛禾的脸颊上,指腹轻柔替她涂抹着,仿若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辛禾醒来时,看见的就是魏明烬这副认真呵护的模样。 辛禾只觉鼻头一酸,哽咽叫了声:“公子”,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不准哭。”魏明烬突然冷声制止。 辛禾被他吓了一跳,纵然满腹委屈,但却下意识将眼泪憋回去,只泪眼婆娑望着魏明烬。 “我刚替你上完……”药字还没说出口,辛禾就蓦的打了个哭嗝。 魏明烬:“……” 再一垂眸,对上辛禾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魏明烬抬手捏了捏眉心,烦躁道:“算了,你想哭就哭吧。”大不了等会儿让人给她再上一回药便是。 得了这话的辛禾,眼泪顿时如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住的往下掉。 她这会儿脸上还是火辣辣的疼,就算不摸也能知道,它正肿的老高。 而现在她挨了邹氏那一巴掌后,左耳就嗡嗡作响,当时她什么都听不见了。之后她很急,不住的用手揉耳朵,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失去了意识。不过好在如今再醒来后,她的左耳又能听见了。 “二夫人呢!她在哪里?我要找她对峙!她凭什么骂我?”辛禾一面哭,一面挣扎着坐起来,瞧那样子似是要下床。 魏明烬直接拦住她:“她已经回去了。” 辛禾晕过去之后,魏明烬一颗心都在她身上。待吴大夫为辛禾诊过脉之后,魏明烬才想起邹氏。 但下人说,邹氏已经走了。 辛禾听见这话,眼泪流的更凶了,她又气又怒的揪着魏明烬的衣角:“公子,她闯进我们府里,气势汹汹的打了我,您怎么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魏明烬却不以为意:“走了又如何?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不成。”再说了,那时他确实没空与她算账。 而且算账这种事,也不必急于一时。 话虽是这么说,但辛禾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恶气。可眼下魏明烬不让她下床,她也不能隔空将邹氏抓过来回抽一巴掌,便坐在那里气的几乎都哭成了泪人儿。 魏明烬眼底划过一抹不耐烦。 他最烦女子哭,可想到辛禾今日确实委屈,又被打了一巴掌。便耐着性子,将她搂进怀里,生疏哄道:“行了,别哭了。” 辛禾不听,只一味的哭。 魏明烬从未哄过女子,见辛禾还不停的哭泣,便在她另外一面没挨打的脸上拧了一把,语气怒其不争:“没出息的东西,她打你,你就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让她打?” “谁能想到她会突然对我动手,而且她的动作那么快,我如今有着身孕,如何能躲得开?” 一说到这里,辛禾的眼泪又要下来。但魏明烬却一把捏住她的下颚,强迫她将脸抬起来。 魏明烬压住不耐烦,同她许诺:“别哭了,回头我让你打回去。” 辛禾一愣,久远已被遗忘的一段记忆,因着魏明烬这句话,骤然浮了出来。 那时辛禾的母亲已经亡故了,但她父亲还在。 村里的小孩子玩闹间,有个小孩子恼羞成怒打了辛禾。 那时辛禾生的弱小,打不过对方,便哭着回家去找她爹,希望她爹能给她做主。 可她爹却回她:“那他怎么不打别人?只打你一个人,肯定你也有不对的地方。” 她爹的话说得笃定,一瞬将辛禾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过错方。 那时辛禾还小,但她爹这句话,她却一直记到了现在。 所以哪怕这次她是无妄之灾,但在被打之后,她也不敢求魏明烬为她做主。 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都尚能说出“那他怎么不打别人,只打你一个人,肯定你也有不对的地方”这种话,她如何敢奢望魏明烬替她讨回公道。 魏明绚对她的情意,魏明烬是知道的。 辛禾怕她说出口,会招来魏明烬的一顿冷嘲热讽。 所以她不敢说让魏明烬替她讨回公道,只一味的啼哭。想将那些不甘,那些委屈,混着眼泪一并吞回去。 可现在,魏明烬竟然说,“别哭了,回头我让你打回去”,辛禾呆呆望着魏明烬。 魏明烬却以为她还不满意,便又道:“一巴掌不解气,打两巴掌也行。” 幼时她在父亲那里没能得到的安慰,这一刻在魏明烬这里得到了。 第42章 辛禾猛地倾身,紧紧抱住魏明烬。 她知道魏明烬这人表里不一,可这一刻,辛禾还是控制不住的动了心。 魏明烬一个没坐稳,差点被扑过来的辛禾撞的跌下去。他勉强稳住身子,神色懊恼的看向怀中的罪魁祸首,欲出声呵斥,但在看见她不住颤抖的双肩时,又将那些伤人的话咽了回去。 不过这一次,辛禾没哭多久,她泪眼婆娑从魏明烬怀中抬起头来,不确定问:“我真能打回去?” “我何时骗过你?” “可她是二夫人,是你的长辈。” 魏明烬乜了她一眼:“你也算是我名义上的长辈。” 辛禾:“……” 她干嘛要多嘴呢! 魏明烬见辛禾的气似乎已经消了大半,这才扶着她倚在软枕上,交代道:“好生养着,待你的身体养好了,我带你去讨公道。” “好。”辛禾重重点头。 她虽命如草芥,但也绝不会被人任意欺凌。有能报仇的机会,她如何肯放得过。 他们说话间,琼华端着药碗进来了。 魏明烬便径自离开了。琼华将药碗端给辛禾时,还一脸气愤:“二夫人简直是欺人太甚了!她冲进咱们府里来对姨娘您动手不说,竟然还空口白牙的污蔑您,真是气死奴婢了。” “别气了,回头公子会替我讨回公道的。”辛禾这个受害者反倒安慰起了琼华。 琼华闻言先是高兴,旋即又觉得魏明烬所谓的为辛禾讨回公道,只怕是以邹氏不痛不痒道歉了事。 她心里还是替辛禾觉得委屈,但如今辛禾有孕在身,且胎相也不稳,她自是不敢将自己的揣测说给辛禾听。只细心服侍辛禾喝了安胎药,又替辛禾的脸上抹了消肿的药膏后,便扶着辛禾躺下。 “姨娘您睡一会儿,婢子就守在这里,绝不给任何人接近您的机会。” “好。”辛禾阖上眼睛。 琼华便搬来一个小杌子坐在床畔,一面守着辛禾,一面做针线活。 自此之后,辛禾就在待在翠微院里养胎。 因吴大夫叮嘱,她这段时间最好卧床休养,因此魏明烬直接将她每日去他院中的点卯都免了不说,他每日也都会抽空过来看辛禾。 其中有一次,魏明烬过来看辛禾时,正好与登门来探望辛禾的梁婉莹撞上了。 梁婉莹不由称赞:“魏公子对姨娘真是上心。” 彼时魏明烬长身玉立,温润含笑:“魏某父母皆已故去,又无其他兄弟姊妹,只剩下姨娘腹中的孩子是魏某的血亲,魏某自然得上心些。” 魏明烬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梁婉莹却听的十分感动。 她心下想,魏明烬对他父亲的妾室都能这般有情有义,日后他若娶了妻,对妻子定然会更好。 而倚在纱帐里的辛禾听见这话,顿时在心里轻轻啐了魏明烬一口。 距邹氏登门掌掴辛禾快至一旬时,吴大夫再次登门为辛禾诊脉。 这次诊脉后,吴大夫说辛禾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但又告诫辛禾,让她平日还是多注意些身子。 辛禾应了,谢过吴大夫之后,让人好生送吴大夫出去。 待吴大夫离开后,辛禾立刻看向公子。 魏明烬也觉得,事情拖了这么久,如今也到该算账的时候了。他颔首丢下一句,“走吧”,便径自朝外走。 辛禾提裙跟着魏明烬走了几步,又蓦的停下来:“公子你等我一会儿。” 话落,辛禾又折返进里间去了。 过了约莫一刻钟后,辛禾才从里面出来。魏明烬一眼就看见了她脸上残存的伤痕。 他给辛禾敷脸的药极好,没两日她的脸就已恢复如初了。但现在,辛禾却特意又将自己的脸化成伤痕未愈的模样。 “既然是去讨公道,那带着伤去才更有底气。”说完,辛禾又戴了面纱,遮住自己化的那些伤痕,打算等到了魏敬尧府里再将面纱取下来。 魏明烬闻言,嗤笑一声:“伤不是你的底气,我才是。” 若他不替她出头,就算邹氏将她的脸打烂了,她也别想讨回公道。 “妾知道,妾心中十分感激公子呢!”哄人的话辛禾张嘴就来。 魏明烬啧了一声,瞧着她正欲反驳时,辛禾见门口没人,她撩起面纱踮起脚尖,飞快在魏明烬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娇羞提裙率先出去了。 她温软的唇在他脸上一触即分,但却让魏明烬怔愣住了。 待他回过神来,见辛禾的裙角已消失在门边,魏明烬这才缓步朝外走去。 在邹氏打了辛禾之后,魏敬尧曾过来找了魏明烬数次,想要说这事。但都被魏明烬以辛禾被邹氏打的有滑胎的征兆,大夫叮嘱需要安心静养为由,说此事容后再议。 魏明烬此言是打算等辛禾身体好了,亲自带着辛禾去讨回公道。 但在魏敬尧看来,容后再说的意思是,魏明烬不打算再追究了。毕竟这件事若传出去,脸上没光的还是他们大房。这几日,魏敬尧更是直接将这事抛至脑后了。 可这日,他正要出门时,门房却来报,说族中的几位族老来了。 “族老怎么突然来我府上了?”魏敬尧一脸茫然,但还是当即恭恭敬敬将几位族老迎进了正厅里。 命人上了茶之后,魏敬尧才问出心中疑惑:“今日几位叔公怎么有空,一同来我府上了?” 族老正欲答话时,有仆从又来禀:“老爷,大公子带着辛姨娘来了。” 一听这话,魏敬尧眉心突突的跳。 一位族老呷了一口茶,慢吞吞开口:“正是明烬派人请我们来的,说是有事要请我们这些老头子来主持。二郎,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魏敬尧顿时怒火中烧。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么一点芝麻大小的事情,魏明烬竟然惊动了族老们,他到底想干什么! “嗐,不过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二郎竟然惊动了叔公们,真是年轻不懂事。回头我……” “二叔此言差矣。”魏敬尧话还没说完,就已被人打断了。 魏明烬与辛禾一道从门外进来。 辛禾见堂上坐了许多老头,但她一个都不认识,便拘谨的站在魏明烬身后。 而魏明烬眼风一扫,就发现族老们都到齐了。 “二婶冲进我们府里,不由分说将辛姨娘打的险些毁容滑胎,这种怎么能是小事呢!”明烬冲着族老们行了一礼,“诚如二叔所说,我年轻不懂事,一面是怀着我父亲遗腹子的姨娘,一面是二婶,此事我不知该如何料理,所以只得请诸位族老来裁决。” 魏明烬这话一出,族老们齐齐正襟危坐。 有人当即便问:“二郎,这是怎么回事?” 魏敬尧正要说话,有人先他一步开口:“三叔公,此事是二婶所为,想必二叔并不知情。以我拙见,不若将二婶请来,让二婶自己说。” “明烬所言有理。”那族老捋了捋发白的胡子,同魏敬尧道,“二郎,将你媳妇儿叫出来吧。” 邹氏病了。 自从打完辛禾回来她就病了,她头疼欲裂胸肋胀痛,大夫说她是肝火旺盛所致。开了许多汤药,但始终不见效。 此刻邹氏正戴着镶嵌绿松石抹额,面色蜡黄的倚在软枕上,她单手扶着鬓角,一面呼头疼,一面同陪房婆子抱怨:“我那儿子如今鬼迷心窍,因我打死了他的小厮,他便与我生分了。如今我这头又疼的要炸开似的,这样捱着也是活受罪,倒不如直接一根绳子勒死了事。” “夫人,您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呢!”陪房一面替邹氏揉着鬓角,一面宽慰,“少爷年纪小又没经过风月事,所以才会被那起子狐媚子勾引。但他骨子里却是个孝顺的,待回头您替他正经娶了妻,有貌美贤良的少奶奶陪伴在侧,少爷如何还会再惦记那个小娼妇。” “你说的在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得赶快给绚儿选个貌美贤良的媳妇儿……” 这厢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有侍女进来禀:“夫人,大公子带着辛姨娘来了……” 那侍女话还没说完,就被脾气火爆的邹氏打断了 “什么?!那个小娼妇还敢来!看我不撕了她的脸!”邹氏一跃从床上起来,一时她头不疼了身上也不难受了,当即气势汹汹的指挥侍女婆子替她更衣。 那侍女正欲说族老们也来了时,已被邹氏身边的仆妇不耐烦的打发下去了。 穿戴整齐后,邹氏就直奔正厅而去。 在族老们面前,原本辛禾一个妾室是没有资格坐的。 但魏明烬却道:“二婶来估计还得等一会儿,姨娘有孕在身,也坐着等吧。” 辛禾坐着不合规矩,但她如今怀着魏氏的血脉,且先前被邹氏打的差点滑胎了,如今通融一下也未尝不可。 见几位族老都默许了,魏敬尧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众人约莫等了两刻钟,邹氏就满面怒容的出现了。 第43章 她甫一进来,连向诸位族老行礼都没行,便又冲到坐在最末端的辛禾面前,又扬手要打辛禾。 “你这个小娼妇,你怎么还敢来!” 上一次,因邹氏太过猝不及防,且众人都毫无防备才被她得逞了。这次琼华甫一看见邹氏出现在门口,就第一时间准备好了保护辛禾。 是以在邹氏朝辛禾冲过来时,琼华立刻闪身挡在辛禾面前。 但邹氏扬起的大掌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人攥住了。 “二婶,这是第二次,你当着我的面,想动我们大房的人了。”话落,魏明烬一把甩开邹氏的手。 邹氏一个踉跄,狼狈跌在魏敬尧身上。 邹氏被就丰腴,骤然压在魏敬尧身上,魏敬尧顿时就发出一声闷哼。 随行的婆子们见状,忙上前将邹氏扶起来。 邹氏甫一站稳,就指着魏明烬斥责:“魏明烬,我是你二婶,你竟然为了这个小娼妇对我动手,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那不知二婶眼里有没有诸位族老这些长辈呢?”魏明烬反问。 邹氏猛地回头,看见诸位族老也在,她脸色顿时变了变。 先前去传话的侍女只说,魏明烬带着辛禾过来了,她没想到,诸位族老竟然也在。而刚才她进来第一眼看见的人是辛禾,就只想着找辛禾算账了,压根没注意到厅堂里还有其他人。 “二郎,你这媳妇儿真是好威风啊!”有位族老皮笑肉不笑道。 邹氏连连赔罪:“都是侄媳不好,侄媳妇没看见诸位叔伯,侄媳向诸位叔公赔不是。” 魏敬尧也忍着腰疼,站起来替自己妻子赔不是。 有位年纪最长的族老毫不客气嘲讽:“孙侄媳妇儿没看见我们这些糟老头子,倒是一眼就看见了辛姨娘。老朽也不知道,孙侄媳妇儿这眼神是好,还是不好。” 被族中最德高望重的族老这么奚落,邹氏像是被人扇了两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 魏敬尧也狠狠的瞪了邹氏一眼。 都派人同她说,诸位族老们也在,她怎么就不知道收敛些。 不过生气归生气,魏敬尧还是不住在帮自己夫人说话。 魏明烬漠然看着这一幕,不置可否。 而邹氏虽惊诧魏明烬竟然将族老请来了,但她心中的怒气仍熊熊燃烧着。 尤其在看见,她这个正妻还在诸位叔公面前站着,二辛禾这个妾室却安然坐着时,邹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顿时忍不下去,直接膝盖一弯,便跪倒在地,不顾仪态的嚎啕大哭起来。 “诸位叔公,并非是侄媳跋扈,而是这辛姨娘实在是无耻至极,她竟然趁着我儿去大房那边向明烬请教学问时,用狐媚手段勾引我儿。这让侄媳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忍啊!” 这位叔公皆面色一凛。 在邹氏没来之前,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魏明烬让辛禾将面纱揭开,让诸位族老看了她脸上的伤。又请了为辛禾看诊的吴大夫来作证。 一时大部分族老都站在魏明烬这边,但此刻听邹氏说出原因后,诸位族老又顿时倒戈了。 “我没有。”辛禾由琼华扶着,颤巍巍的站起来。 她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了一双噙满眼泪的眼:“我如今有孕在身,老爷虽然不在了,但公子对我照拂有加,我后半辈子已然有了依靠。我为何要去勾引二少爷?求诸位族老明鉴。” 说着,辛禾不顾有孕在身,艰难的向诸位族老们行了一礼。 诸位族老觉得辛禾也说的在理。 辛禾虽是妾室,但她有遗腹子傍身,且魏明烬待她又宽厚,她后半辈子过得定然不会差,她犯不着做这等丑事。 有族老看向邹氏,告诫道:“侄媳妇儿,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尤其是这种事。” “我没有乱说,我有证据的。这个小娼妇勾引我儿子,让我儿子违逆父命出门给她买解闷的小玩意儿不说,她还将自己的簪子送给了我儿子。”说着,邹氏扭头,让人将证物拿上来。 有仆妇立刻将那枚碧玉簪呈上来,邹氏一把抓着举起来,仿若要屈打成招的昏庸判官:“辛禾,你敢说,这不是你的簪子?” “这是我的簪子不错,但……” 辛禾话还没说完,就已被邹氏冷笑着打断:“但已经丢失许久了?” 辛禾点头。她没想到,这枚簪子竟然在魏明绚手中。 “编,你继续编!我没拿出这簪子之前,你怎么不说,你的簪子丢了呢?” 琼华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替辛禾说话:“我们姨娘又不缺首饰,一根簪子而已,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又不是丢不起。” 邹氏闻言,正要骂琼华时,一直没说话的魏明烬却开口了。 “二婶这么激动做什么?既然眼下各执一词,为何不将二弟叫来。既然这簪子是在二弟手中,那想必二弟最清楚,这簪子是怎么来的。” 魏明烬这个提议得到了族老们的一致赞同。 第34章 选择 安平的死对魏明绚的打击很大。 魏明绚和安平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主仆关系很亲厚。 魏明绚知道安平喜欢针线房的翠儿,私下一直在偷偷攒银子,想要娶翠儿为妻。 当时魏明绚还曾豪言壮志对安平许诺:“日后待少爷我掌了家,就让你做管家,让翠儿做内宅的管事,让你们夫妻俩都体体面面的。” “那小的在这里替自己和翠儿一道谢少爷的提拔之恩了。”说完,安平和煞有其事的向魏明绚行了个礼。 继而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来,安平的音容笑貌宛如在眼前。 他明明那样年轻,还没娶到他喜欢的姑娘为妻,却因为他而被他母亲活活打死。 被关在院中这段时间里,安平总是频频入魏明绚的梦中。 梦中的安平浑身都是血,他总是哭着在求魏明绚救他。 但即便是在梦里,魏明绚还是没能救得了他。 在又一次梦见安平后,魏明绚正跪地痛哭向安平道歉时,外面突然传来开门锁的声音。 很快,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今日是个暖阳高照的日子,门甫一打开,屋外的日光一瞬全扑了进来。 跪在地上下意识举起手遮住这刺眼的日光,低吼道:“我不吃!滚出去!” 魏明绚以为是下人给他送吃食来了。 但来人却道:“少爷,大公子带着辛姨娘来了,各位族老也来了,老爷让小人请您去正厅。” 来负责传话的管家话音刚落,就见原本跪坐在地上,犹如困兽的少年,猛地站起来便踉跄着朝外跑。 “哎,少爷,您慢点,慢点。”管家见状,忙去追魏明绚。 但魏明绚却充耳不闻,只径自往正厅的方向跑。 自从被关起来之后,魏明绚就彻底被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但他了解他母亲,他母亲脾气火爆,又最是护短。 哪怕那日他一直向她解释,是他单方面心仪辛禾,辛禾一直在躲着他。 但他娘就是不信。她只会固执的觉得,是辛禾勾引的他。而他是为了维护辛禾,所以才将一切过错全揽到他身上。 今日既然族老也来了,那就说明这事已经闹大了。 他不知道族老是他娘请来的,还是他兄长请来的。但既然他们都来了,那今日他一定要当着众人的面还辛禾清白,以及向她道歉。 都是他不好,害她卷进了这场无妄之灾中。 魏明绚满心急切朝正厅飞奔而去。可真到正厅门口时,他却突然又不敢进去了。 还是厅堂里的魏明烬眼尖看见他了,扬声问:“二弟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一时厅堂里的众人齐齐朝他望过来。 魏明绚紧张的捏了捏衣角,这才慢吞吞的迈步进去。 “明绚见过诸位叔祖,叔公,兄长。”甫一进去,魏明绚便先行了一礼,然后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落在辛禾身上。 辛禾坐在最末端,她今日梳着低髻,上斜插一只珍珠流苏珠钗。此刻正以帕掩面,双目通红含泪望着他。 待他行过礼后,辛禾便颤巍巍站起来,情绪激动质问:“二少爷,你来得正好。今日魏氏族老都在,我们当着他们的面分说清楚。我何时勾引你了?竟惹的二夫人气势汹汹冲进我们府里,将我打的险些滑胎。” 辛禾话罢,移开掩面的手帕,露出了脸上的“伤痕”。 魏明绚瞳孔猛地一缩。 辛禾脸上的伤痕肿胀发红,一看便知下手之人当时丝毫没有留情。她娘明知她有孕在身,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对辛禾的愧疚心疼,以及对邹氏狠心的愤怒,一瞬间全涌了上来。魏明绚蓦的转身,恼怒看向邹氏:“娘,你为什么总要无理取闹胡搅蛮缠!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辛姨娘没有勾引我,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最后那几句话,魏明绚几乎是冲着邹氏吼出来。 第44章 看着目眦欲裂的儿子,邹氏有一瞬的失神。 她这个儿子自幼听话孝顺,这是他第一次凶她。邹氏伤心难过的同时,也十分愤怒。 她觉得,这一切都是辛禾害的。 都是辛禾使了狐媚手段,勾的魏明绚鬼迷心窍,所以才会这般忤逆她这个母亲。 “都到现在了,你竟然还在替她开脱。”邹氏也怒不可遏,“若不是她使了狐媚手段勾引的你,你怎么可能会看上她这个被卖进你大伯府里做妾的小娼妇!” 辛禾进魏家做妾的前因后果,魏明绚曾听人说过。 他一直十分心疼辛禾的遭遇。而今日他娘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拿这一点来攻击辛禾。 魏明绚脑海中突然嗡的响了一声,所有的血液一瞬全冲到了他的头顶。 魏明绚高声道:“辛姨娘没有使狐媚手段勾引我,是我单方面心悦她。她在察觉到我的心思后,一直在躲我。但我却仍执迷不悔,甚至还私藏了她丢失的簪子。这些话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我不得好死。” 话罢,看着辛禾惊愕的双眸,以及邹氏血色尽失的脸,魏明绚只觉满心畅快,甚至还夹杂着报复的快感。 他对不起辛禾。 辛禾一个新寡的妾室,本就过的艰难,但却因他而有了这场飞来横祸。 他对不起安平。 他只是听他的命令行事,但却赔上了他的性命,他明明还那么年轻。 他没能救得下安平,但他绝对不会让他娘再冤死无辜的辛禾。 魏明绚说完后,他是舒坦了,但厅堂里却落针可闻。 辛禾看向魏明绚的目光,顿时变得五味杂全起来。 青稚的魏明绚每次在她面前时,一直是手脚都不知何处放的忸怩不安模样。 今日来这里之前,辛禾甚至已经在心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魏明绚会将一切都推到她身上。 这种事,她曾亲眼目睹过。 他们村里有位为夫守节多年的寡妇与人偷情被捉奸在床。上一刻还与寡妇你侬我侬的情郎,瞬间就变了副嘴脸,指着寡妇高声嚷嚷:“都是她勾引我的,都是她勾引我的。” 最后那寡妇被判沉塘,而那情郎却什么事都没有。 村里的男子在提起这事时,无一例外都调侃那情郎好手段,竟然能将那个寡妇勾到手。 而那情郎也非但没有半分愧疚,反倒脸上还有得意之色。 之后没过多久,那情郎娶了新妇过门,全村人都去贺喜。而与他偷情的那寡妇,却永远沉尸于河底被人唾骂。 那时辛禾就明白,这种事对男子来说无关痛痒,但对女子却是灭顶之灾。 邹氏一口咬定是她勾引的魏明绚,若魏明绚一时胆怯也将过错全推在她身上,那届时她的下场比那个被沉塘的寡妇好不了多少。 所以辛禾早早的就做了反击的准备。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在她面前向来拘谨的魏明绚,竟然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一切责任全揽到他身上的同时,还替她撇清了干系。 这种事若关起门来说,按照魏敬尧夫妇心疼魏明绚的性子,顶多是斥责他几句,便会将这事掀过。 可今日魏氏的族老皆在这里,此事只怕就没这么容易掀过了。 果不其然,在短暂的沉默后,便陆续有族老开始指责魏敬尧一家三口。 “二郎,瞧瞧你们养的好儿子!” “竟然看上了自己伯父有孕的妾室,简直是不知廉耻!” “就是,二郎你这些年过得愈发糊涂了。生意做的每况日下也就算了,儿子儿子没教好,媳妇儿媳妇儿也管不住。” 族老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魏敬尧被说的脸上白一阵的红一阵。但偏偏厅堂里做的这些老头子,无一不是族中德高望重的,他除了乖乖听骂之外,什么都不敢做。 若在平日里,邹氏对魏氏的族老们自然也得敬着重着,不敢有丝毫的无礼。 可今日邹氏却猛地冲过去,对着魏明绚就是狠狠一巴掌:“你疯魔了不成!你怎么能承认你单方面心仪她呢!你怎么能承认啊!” 一旦这事传出去,哪家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他啊! 此刻邹氏正在气头上,这一掌她用了八成力。魏明绚被她打的头偏向一边,唇角有血流出来。 但魏明绚却不以为意。他不敢去看辛禾,只盯着虚空答:“我心仪她,我为什么不能承认?” 他知道他们之间不可能,所以也从未想过同辛禾表明心迹。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即便如此,他还是给辛禾招来了祸事。 而邹氏听到这话,只觉天都塌了,她枯瘦的手抓住魏明绚的衣襟,嚎啕大哭:“儿啊,那个狐媚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诸位族老见邹氏失态,有好几人都面露不满。 魏敬尧忙向外扬声道:“来人,还不快将夫人扶下去。” 候在外面的婆子仆妇忙进来,欲将邹氏搀走时,魏明烬突然开口:“二叔,簪子一事是说清楚了。可二婶冲进我们府里,险些将辛姨娘打滑胎一事还没说呢!” 魏敬尧脸色一僵,旋即开始打马虎眼:“明烬,这事是你二婶做得不对。但今日你二婶身体不适,等来日她身子好些了,我让她亲自过去向辛姨娘赔不是。” 魏明烬心中冷笑。 他这位好二叔一向看人下菜。在他眼中,邹氏是他正妻,而辛禾是他父亲的妾室。让他的正妻去向辛禾这个妾室赔罪,传出去他会颜面扫地的。 但今日诸位族老都在,他这个一家之主也不得不表态。 所以他便想着先用这么个说法糊弄一下他,待来日再厚着脸皮将赔不是这事赖掉。 但魏明烬却不让魏敬尧如愿:“二叔觉得,二婶一句不痛不痒的道歉,就能将这事揭过去了?” “我……”魏敬尧刚开口,话又被魏明烬截了去。 魏明烬撩起眼皮,眼中带起一抹锐意寒光:“还是二叔觉得,我父亲不在了,便想仗着您是长辈,将这件事就这么轻飘飘的揭过?” 魏敬尧愣了愣。 他没想到,一贯好说话的侄儿,今日竟然会揪着此事不放。 “我从未这样想过,那你想如何?”魏敬尧问。 “辛姨娘腹中怀的是魏家的血脉,原本胎相很是稳固,但现在却被二婶打的已有滑胎的先兆。如今大夫说,他会尽力帮辛姨娘保住腹中的孩子,但也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坐在一旁的辛禾听到此话,面纱下的嘴角顿时抽了抽。 魏明烬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但她面上却当即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魏明烬这才继续道:“若二婶当真心怀歉意,那不如就跪下向辛姨娘道歉,以示真诚。” 魏明烬这话一出,满堂惊愕。 “魏明烬,你也疯魔了不成?你竟然让你二婶向一个妾室跪下道歉?!”魏敬尧一脸不可置信看着魏明烬。 辛禾先是侧眸看了魏明烬一眼,旋即又看向邹氏。 此刻邹氏被两个婆子搀扶着,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双目入神面如死灰。 辛禾深深怀疑,要不是邹氏先前被刺激的太狠了,这会儿定然会扑过来也扇魏明烬一巴掌。 她那样泼辣要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向她一个妾室下跪道歉。 虽说魏明烬是在为她出气,但辛禾觉得,魏明烬是在异想天开。 魏明烬又慢悠悠的抛出第二个选择:“二婶若是不想跪下道歉,那让辛姨娘打回去也成。” 这话一出,别说是魏敬尧了,就连先前站在他们这边的族老也发话了。 “明烬,差不多就得了。再怎么说,邹氏也是你的长辈,而辛姨娘到底是个妾室。”这位族老的想法与魏敬尧如出一辙。 邹氏是正妻,辛禾是妾室,正妻怎么能向妾室跪下道歉呢! “就是,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做主,让邹氏当着我们这些老头子的面给辛姨娘赔个不是,这事就算过去了。”这话是那位最德高望重的族老说的。 平日但凡这位族老开口,魏氏上下无人不卖他一个面子。 但魏明烬却是那个例外。 魏明烬徐徐开口:“三叔祖言之有理,但邹氏在我面前是长辈,可她在我父亲面前,总该是后辈吧。” “此话何意?”最德高望重的那位族老问。 “让二婶要么跪下道歉,要么让辛姨娘打回去,其实是我父亲的意思。” 魏敬尧当即满脸不悦:“明烬,兄长已故去多时了,你想羞辱你二婶,也该编个可信的说辞。” “二叔误会了,我向来敬重二婶,如何敢折辱她呢!此事确实是我父亲的意思。 “此事发生后,我一直寝食难安,不知该如何料理。直到昨夜,我父亲突然给我托梦。他先是在梦中斥责我无用,后又满脸严厉同我说,此事决不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并告诫我要么让二婶当着众位族老的面跪下道歉,要么就让辛姨娘打回去。不能让人觉得,他一过世,我们大房就成了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无能之辈。” 第45章 说到这里时,魏明烬又看向魏敬尧:“对了,我父亲还说,二婶跪的不是辛姨娘,而是他。毕竟诸位叔公叔祖们也都知道,我父亲生前一直盼着有人能再替他添个一男半女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自是气愤至极。” 托梦一事太过奇幻,有族老半信半疑:“明烬,你此言当真?” “诸位族老知道的,我从不说诳语。而且若非我父亲托梦,我一个晚辈,如何敢对二婶以下犯上呢!”魏明烬垂下眼睫,一脸纯良无害的模样。 几位族老顿时交头接耳商议了一番。 魏明烬父亲生前求子嗣之心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而且魏明烬待人温和宽厚也是出了名的。若非他父亲托梦,按照魏明烬的性子,也不会这般揪着不放。 既然这是魏家大郎的意思,那他们倒不好拂逆了。 最终,仍旧是那个德高望重的族老发话了:“既然如此,二郎,你就让你媳妇儿跪下给辛姨娘赔个不是,这事说到底还是你媳妇儿的不是。” “不是,诸位叔公,你们还真信他胡诌啊!”魏敬尧急了。 魏明烬这话明显是拿他那死去的兄长当幌子,他们这帮年龄加起来得有六百岁的老头子,总不能连一个长脑子的没有吧。 那位德高望重的族老训斥魏敬尧:“二郎,不看僧面看佛面,辛姨娘怀着你兄长的遗腹子,你媳妇儿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人家打成这样,确实得向人家赔不是。” "就是。而且大郎同明烬说的很清楚了,邹氏跪的不是辛姨娘,而是他。" “邹事作为弟媳,竟这般泼辣蛮横,确实该跪。” 其他族老纷纷附和。 魏明烬轻飘飘开口:“若是二婶觉得跪下有伤颜面,那让辛姨娘打回去也可以。” 第35章 约见 魏敬尧顿时被气的发抖。 跪下向辛禾道歉有伤颜面,难道让辛禾打回来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眼下族老们已经不站他这边了,魏敬尧便没再求他们,而是看向魏明烬,语气冷然:“明烬,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何必非要苦苦相逼呢!” 魏明烬觉得很是可笑。 都到现在了,他这个号面子的二叔还是放不下他那高贵的身段,竟然还想拿长辈的身份压他。 魏明烬迎上魏敬尧的目光,做无奈摊手状:“二叔,并非是侄儿苦苦相逼,实在是父命不可违啊。” 魏敬尧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他正想再说些什么时,他身旁的邹氏突然推开仆妇站了起来。 “让我跪下道歉,好,我跪。”邹氏踉跄着朝辛禾而来。 众人皆以为邹氏会真的向辛禾跪下道歉,只有魏明绚觉得不对。 他娘性子那么烈,且一直对辛禾有偏见,她怎么可能会真心向辛禾下跪道歉。 果不其然,在邹氏即将靠近辛禾时,魏明绚看见邹氏袖中有寒光一闪而过。 魏明绚面色骤变,高声喊“辛姨娘,小心”的同时,飞身朝辛禾扑去。 而坐在辛禾身侧的魏明烬先魏明绚一步,将人护在自己身后。 在邹氏答应跪下道歉时,魏明烬就料到其中有诈了。他没有轻举妄动,不过是想在族老面前将邹氏抓个正着罢了。 而此时的邹氏已经魔怔了。 哪怕魏明绚再三解释,说是辛禾没有勾引,是他单方面心仪辛禾。 但邹氏却听不进去。她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儿子被辛禾毁了。 这事若传出去,谁家好姑娘还肯嫁给她儿子。而且他儿子往后余生身上都得背着觊觎伯父新寡妾室的污名,这让爱子如命的邹氏如何能接受。 所以她趁着魏敬尧与他们争执时,偷偷将头上的银簪拔下来藏在袖中。 辛禾想让她下跪道歉,那她就送她去死。 “噗嗤——”簪子刺穿皮肉声响起的同时,有血溅在邹氏的脸上。 邹氏状若癫狂,眼底闪着兴奋的光芒。 可抬眸,看见眼前的人并非是辛禾,而是她儿子魏明绚时,邹氏顿时惊的面如土色。 “绚儿,怎么是你!” 魏明绚没答邹氏的话,而是艰难转头,看了一眼被魏明烬护在身后的辛禾,见她虽脸色煞白但却安然无恙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跌倒在地。 魏明绚的脖颈上被簪子刺穿了一个窟窿,此刻血正涓涓的往外冒。 “儿啊!”正厅里顿时响起邹氏撕心裂肺的哭声。 之后魏敬尧府上顿时乱作一团。 出了这样的事,赔罪一事自然得搁置。族老们摇头叹息着离开了,辛禾有些担忧生死未卜的魏明绚,原本想等大夫出来,询问过魏明绚的情形后再走。 但魏明烬却淡淡看了她一眼,辛禾便不得不乖乖跟着他走。 回到魏家后,辛禾原本想回翠微院的,但魏明烬看都没看她一眼,径自往他院中走了。 辛禾站在原地迟疑片刻,终是不敢擅作主张回翠微院,只得亦步亦趋跟着魏明烬。 “都下去。”甫一进院中,魏明烬便吩咐。 辛禾和魏明烬之间这层见不得人的关系,瞒得住外人,但却瞒不住魏明烬院中伺候的人。 但从始至终,他们之间的事,却无一人走漏风声。 这些下人们仿若木偶,每次辛禾来时,若非魏明烬召唤,他们都不会出现。 可不出现也不代表他们是在玩忽职守。 就像上次,魏明绚突然去而复返,他刚踏进魏明烬院中,池砚就能在第一时间出现并且拦住他。 此刻听魏明烬刚吩咐完,下人便在顷刻间散了个干净。 辛禾看了一眼进了书房的魏明烬,悄悄攥了攥掌心的帕子,这才提裙上了台阶,一道跟着进了书房。 “关门。”魏明烬冷声吩咐。 辛禾依言照做,然后走到魏明烬身侧,心有不安问:“公子,可是妾做错了什么?” 先前魏明烬都还好好的,但出了魏敬尧府中后,他的眸色突然就冷了下来。 魏明烬不答,只是一把将辛禾拉至身侧,指尖捏着辛禾的下巴,迫使辛禾抬首看着他。 “公子?”辛禾不解,只哀哀望着他。 魏明烬也不言语,只盯着辛禾看了片刻,吩咐:“将狐裘脱了。” 辛禾照做。 “哗——”一声轻响,辛禾的狐裘掉在地上。 “继续。” 这会儿的魏明烬心情明显不好,辛禾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只得伸手去解上袄的衣带。 绣着绿梅花的上袄也坠了地。 魏明烬没说话,只盯着她。 辛禾便只能继续脱。 中衣落地后,辛禾上身只剩一件小衣。她咬了咬唇瑟缩抱着自己,仰着白嫩的脸,眸色哀求望着魏明烬。 魏明烬不为所动,只冷冷道:“继续。” 辛禾无法,只得将小衣也脱了。 她与魏明烬之间,虽然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但从来没有她上身不着片缕,而魏明烬仍衣袍整齐的时候。 虽说此刻魏明烬看她的目光没有半分狎昵之色,但辛禾还是觉得有些难堪。她既羞又不自在,正欲垂首时,下巴却被魏明烬捏着动弹不得。 而魏明烬另外一只手却落在了辛禾的心口上。 魏明烬一贯灼热的指尖此刻冰冷如霜,落在辛禾心口上时,冰的辛禾身子颤了颤。 魏明烬终于开口了:“我看书上说,人的心与自身拳头大小差不多。这么小的地方,怎么能同时装下两个人呢?还是说,禾娘的心比旁人的大?” 说话间,魏明烬的目光下垂,落在了辛禾的心口上。 辛禾呼吸一窒。 魏明烬的指尖此刻抵在她的心口上,并且是呈一个屈掌抓的姿势。 他仿若是话本子喜怒无常的鬼魅妖怪,一旦有人惹他不高兴了,他的利爪就会在顷刻间割开对方的皮肉,将她的心挖出来。 “妾没有,妾的心里只有公子一人。”辛禾很害怕,她仰着一张泪痕斑驳的脸,抓着魏明烬的袖角,拼命解释,“妾此番的无妄之灾,皆因二少爷而起,妾怎么可能对二少爷生出其他心思呢!妾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公子您一人,还请公子明鉴。” “你此番的无妄之灾确实是因他而起,但在邹氏握着簪子向你冲过来那一刻,他不还是以命相护了你么?”魏明烬的指尖还在辛禾的心口上游走,似是在挑选该从何处开始剖心。 辛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当时担忧魏明绚的神色,让魏明烬心生不快了。 可她是人。 人非草木熟能无情。魏明绚为救她生死未卜,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可对上魏明烬凉薄的眸色时,辛禾便清楚的知道,这样的人之常情在魏明烬这样冷漠凉薄之人眼中,是十分可笑的。 所以辛禾没有说实话。 “那一刻,他是冲过来对我以命相护。可即便没有他,公子也会护我周全,不是么?”辛禾柔如无骨的身子依偎过来,眸光含泪盈盈仰望着魏明烬,“妾一刻都没忘,谁才是妾的依仗,是妾的主子。” 第46章 魏明烬盯着辛禾看了半晌,冷笑道:“你倒是生了张会哄人的巧嘴。” 话中虽有嘲讽之意,但身上那股戾气却散了。 辛禾立刻从善如流攀附上去,用那双藕白的双臂勾住魏明烬的脖颈,歪在魏明烬怀中,声色柔媚而委屈:“可妾也不是谁都哄呀。” 言下之意,她这张嘴只哄他。 魏明烬被这话取悦了,他的大掌这才换了地方,轻拢慢捻抹复挑。 辛禾水润的唇被咬的嫣红起来,一双乌润的眸子里水色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公子。”辛禾声音颤的厉害。 魏明烬待她已濒临边缘时,才大发慈悲开口:“转身。” 辛禾顺从背过身,魏明烬从身后倾身抱住她。 鬓边的珍珠流苏珠钗晃动着,一下又一下的拍在辛禾的脸颊上,辛禾抱着她的碧色织锦缎裙,指尖在锦缎裙上留下洇润的湿痕。 半个时辰后,书房门从里面打开,辛禾拢着狐裘离开了。 待辛禾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口时,躲在角落里的池砚这才取下塞在耳朵里的棉花,转身吩咐人去备水。 而辛禾甫一回去,也同琼华说她要沐浴。 琼华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立刻让人备了热水。 净室门阖上后,辛禾褪下衣裙进了水里。热水滑过肌肤,周身的不适酸痛瞬间都得到了缓解。 辛禾身子后仰靠在浴桶上,浑身上下都透着脱力后的疲惫。 她很累,身心俱疲。 琼华仍守在净室外。 自辛禾有孕后,每次辛禾沐浴时,琼华都格外紧张,净室里有水,她生怕辛禾不小心跌倒,所以每次都守在门外,一直仔细听着净室里的动静。 平日辛禾沐浴最多不过两刻钟,可今日两刻钟已过,辛禾仍不见出来。 琼华心中顿时有些焦急。 之前她曾因贸然闯进净室,而被辛禾狠狠训斥过。今日琼华虽然担心辛禾,但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她倒没贸然闯进去,而是先叩了叩门,朝里面唤:“姨娘,您好了么?” 里面无人应声。 琼华不放心,又唤:“姨娘,那婢子进来了?” 里面还是无人应声。 琼华顿时陷入了纠结中。若贸然冲进去,回头只怕辛禾又要责怪她了。 可若不进去,万一辛禾在里面出了事可怎么办?如今她还怀着老爷的遗腹子,公子也十分重视这个孩子,若他们有个好歹,只怕她也一样得吃不了兜着走。 两相权衡过后,琼华终是鼓起勇气,将净室的门推开了。 她进去之后,就见辛禾趴在浴桶上,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睡着了。 琼华吓了一跳,忙快步过去,轻轻推辛禾:“姨娘,姨娘,您怎么了?” 辛禾被摇醒后,见琼华站在她面前时,还愣了愣:“琼华,你怎么进来了?” 见辛禾睡眼朦胧的模样,琼华便知她是不小心睡着了。她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又立刻向辛禾赔罪。 “婢子不是故意闯进来的。婢子在外面叫了姨娘很多遍,但姨娘始终没有应声,婢子担心姨娘出事,这才闯了进来,还请姨娘责罚。” 上次琼华闯进来时,辛禾之所以生那么大的气,是因为怕琼华看见她后背上的红痣。 如今魏明烬已经知道,那晚醉月楼的人是她了,她也犯不着再因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惩罚琼华。 “你是担心我,有什么好惩罚的。水凉了,将衣裙给我拿来。” 琼华没想到,今日辛禾竟然这般好说话,当即便应了声,将旁边的衣裙拿来,欲服侍辛禾穿上时,琼华突然发现,辛禾身上有很多红痕。 琼华顿时吓了一跳:“姨娘身上这是怎么了?瞧着像是风疹,但又不像?” 睡的脑袋昏昏沉沉的琼华听见这话,颊上顿时闪过红晕。 琼华不通人事,自然认不出来这是什么。辛禾便搪塞她说:“二老爷他们厅外有一种花,我自小就闻不得。一闻身上就会起这种疹子的,不妨事,过两天就自行消散了。” 琼华性子单纯,听辛禾这么说,这才放下心来。 她服侍辛禾穿好衣裙后,辛禾便嚷着饿,琼华忙替她传了夕食。 用过饭后,辛禾倚在熏笼上,又想起了魏明绚。 他们从二房那边离开时,魏明绚还生死未卜,眼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辛禾有心想让琼华偷偷去打听打听,但又怕被魏明烬知道。 今日她不过是对魏明绚流露出担忧的神色,就惹魏明烬这般不快。若被他知道,她私下又让人在打听魏明绚,只怕魏明烬又得发疯了。 相处得越久,辛禾越发现,魏明烬这人骨子里都透着冷漠凉薄。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句话在他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 在他眼中,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他豢养的一只鸟雀。 她的眼里心里都只能有他一个人,但凡她对旁人流露出她属于人的情绪时,他就会对她起杀心。 先前辛禾使尽浑身解数才哄好他,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自是不敢再铤而走险的去打听魏明绚,只能在心中祈祷,希望老天爷能保佑魏明绚逢凶化吉。 因心里记挂着魏明绚,纵然身心俱疲,但这一夜辛禾还是睡得不踏实,夜里醒了好几回。 第二日坐在铜镜前,辛禾看见了她眼底的青黛。为了避免魏明烬看出来又惹出事端,辛禾便用粉细细遮了。 许是她昨日的表现让魏明烬满意了,这日辛禾到魏明烬院中习字时,魏明烬并未再刁难她了。 期间奉墨隔着门禀,说魏明绚今晨醒了,大夫去瞧过了,说他已无性命之忧。 魏明烬应了声,奉墨便退下了。 辛禾顿时悄然在心中松了一口气,没有性命之忧就好。 之后魏明烬没有再提先前的事,辛禾以邹氏掌掴她一事,就这样掀过去了。 直到没过多久,她听到了邹氏疯了的消息。 辛禾被惊了一跳:“二夫人怎么会突然疯了?” 那日他们在魏敬尧府上时,邹氏虽有失态之举,但完全不像是疯了的样子。而且邹氏爱子如命,如今魏明绚已没有性命之忧,她怎么就突然疯了呢? 那几个仆妇没想到她们私下说闲话,竟被辛禾听了个正着。听见辛禾问,她们只得支支吾吾说了。 “听说二少爷受伤后,二夫人一心都扑在二少爷身上,就忽略了二老爷。他们府里针线房的一个丫鬟,就偷摸着爬上了二老爷的床。二夫人得知此事后,气的要杀了那个侍女,却被二老爷扇了一巴掌,醒来后人就疯了。” “说起来,这也是二夫人自己造的孽。老奴听说,那爬床的丫鬟原本与二少爷身边的小厮郎有情妾有意,但前段时间,那小厮被二夫人下令杖杀了。那丫鬟为了报复二夫人,便趁着二夫人不注意,爬上了二老爷的床。” 二夫人善妒泼辣的名声,全清源县无人不知。 之前二老爷谈生意时与人逢场作戏,因衣领上不小心沾染了胭脂。回府后被二夫人瞧见了,二夫人将二老爷的脸挠花了不说,还追到了与魏二老爷喝花酒那人府上,足足骂了对方大半日。 如今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跟往二夫人的心上捅刀子有什么区别。 尤其这次,二老爷还因那侍女扇了她一巴掌,这让心高气傲的二夫人如何能受得了。 辛禾听完后,只觉心中五味杂全。 那群仆妇等了片刻,见辛禾没说话,便行过礼后退下了。 辛禾独自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儿,心中骤然浮起一抹猜测:这事不会跟魏明烬有关吧? 不然这一切也太过巧合了些。 辛禾思虑再三,不敢直接问魏明烬,只偷偷的旁敲侧击问。 “是我做的又如何?我之前给过邹氏选择机会的,是她自己不愿意,又能怪得了谁呢?”话至此处时,魏明烬狭长的眸子突然眯了起来,“你别告诉我,你现在又开始同情邹氏了?” 辛禾:“……” 邹氏打了她一巴掌,又当众骂她,辛禾心里确实有气。 可因为一巴掌就逼疯一个人,在辛禾看来,还是太残忍了些。 但这话辛禾不敢同魏明烬说,只是垂下眼睫,摇摇头:“我没有。” 魏明烬正要再说话时,外面突然响起匆促的脚步声。 没一会儿,奉墨的声音就在门外传来:“公子,二老爷来了,正怒气冲冲的嚷着要见您。” 辛禾心下一紧,下意识看向魏明烬:“难不成二老爷猜到,此事是公子你的手笔,所以来找公子你算账了?” “那你可真是高看他了。” 辛禾;“……” 而且就算魏敬尧猜到又能怎么样呢!他除了让人给翠儿出了个能为她情郎报仇的主意之外,他可什么都没做。 魏明烬去前厅见魏敬尧。 辛禾不知道他们二人说了什么,但听在前厅外伺候的下人说,那日魏敬尧的情绪很激动。 第47章 自打魏大老爷过世后,府里的下人已被放出去了一批,如今留下来的,全是忠于魏明烬的。辛禾只知道魏敬尧那日情绪很激动,但具体是因何事,她却一无所知。 但第二日天气好,辛禾照例带着琼华在府里遛弯,一个扫洒的仆妇趁人不注意时,突然靠近辛禾。 她压低声音,语速飞快道:“二老爷让老奴转告姨娘,明日未时他在天香楼等姨娘,事关姨娘和腹中孩子的后半辈子,来不来姨娘自行定夺。” 说完,那仆妇握着扫帚就退下了。 经过上次一事,辛禾与魏敬尧夫妇也算是撕破脸了。这个时候魏敬尧突然约她见面,辛禾担心其实是陷阱。 她原本不打算去,也不打算将此事告诉旁人。 但回到翠微院,再三细想过后,辛禾又有些犹豫。 想到先前,辛禾对魏敬尧的评价,以及魏明烬最不喜欢人擅作主张后,辛禾决定将此事告诉魏明烬。 魏明烬听完后,却摇头叹息:“我原本以为,府里的老鼠已经清干净了,看来明叔还是不够细心。” 辛禾:“……” 这好像不是重点吧! 魏明烬唤了池砚进来:“将此事告诉明叔,让明叔料理。” 池砚应声去了。 辛禾一听这话,便知魏明烬这是不让她明日去见魏敬尧的意思了。得到答案后,辛禾正欲离开时,又被魏明烬叫住。 “站住,让你走了么?” 辛禾只得乖乖又走回魏明烬身边。 魏明烬抬手揉了揉眉心,告诉了辛禾缘由:“我出了孝期会赴京参加会试,我已提前命人将一部分家产移至上京,此事被二叔知道了。二叔昨日在我这里闹了一场无果后,所以转头来寻你合作了,不必理会他。” 如今辛禾依仗魏明烬而活,魏明烬既这么说,辛禾自然不敢有违逆之意。 魏敬尧不知道此事,第二日他在天香楼一直等到日暮时分,辛禾仍没出现时,魏敬尧就知道辛禾的答案了。 “啪——”一声脆响,魏敬尧抓起茶盏摔了个粉碎。 魏敬尧既气愤又想不通。 他都已经放下先前的仇怨,主动找辛禾寻合作了,辛禾为何这般油盐不进。 “魏明烬那小子到底给她灌什么迷魂药了?!” 魏敬尧正气愤不已时,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戴着幕篱的女子从外面进来。 魏敬尧当即欣喜站了起来。一句“辛姨娘”还没喊出来,那女子撩起幕篱前的轻纱,露出来了却是另外一张脸。 来人不是辛禾。 而是前段时间,自请去庄子上养病的芳絮。 第36章 暴露 魏敬尧先是一愣,旋即拧眉。 “你来做什么?”他约的可是辛禾。 芳絮挑唇一笑:“自然是有桩生意想同二老爷做。” 魏敬尧面露不屑。 想同他做生意,她够格吗?而且他们之间能有什么生意可做。 芳絮自是看出了魏敬尧的轻视,但她并不生气,而是继续道:“这段时间,我虽在庄子上养病,但也听说了二夫人和辛姨娘之间的事。二老爷难道不想为二夫人报仇吗?” “怎么报?”魏敬尧问这话,并非是为了邹氏,而是为了他自己。 如今邹氏已经疯了,但他仍不计前嫌约辛禾见面,想与她商量他兄长留下来的家产,但辛禾却直接连面都没露。 这让魏敬尧很是生气。 “我笃定辛姨娘腹中怀的是野种,但我能力有限,如今只有线索而无证据,所以我想与二老爷合作。我提供线索,二老爷您派人去探查,如何?”芳絮到庄子上之后,私下一直在查辛禾进魏家前的事情。 但她一无雄厚财力,二无人脉帮手,查起来很是吃力。如今虽已有了线索,但却迟迟找不到证据。 芳絮此番回城,原本想将线索告诉魏明烬,让魏明烬查的。 但芳絮却仍有顾虑。 此事若由魏明烬来查,即便最后他找到辛禾入府前就已与人珠胎暗结的证据。但别有用心之人仍会揣测,这是魏明烬为了独占魏大老爷留下来的家产,故意诬陷辛禾。 魏明烬是皎皎君子,她不想让他身上沾上任何脏污。 所以在路上看见魏敬尧身边的老仆时,芳絮瞬间就改变了主意。 邹氏疯了,眼下魏敬尧恨辛禾定然也恨的牙痒痒,此事由他来调查,最合适不过了。 而原本满脸不屑的魏敬尧听完芳絮说的之后,眼中顿时浮现出算计。 魏敬尧一直觊觎他兄长留下来的家产。先前他一直竭力拉拢帮衬辛禾,就是想着守孝期满后,魏明烬定然要上京去大显身手的,到时只剩辛禾孤儿寡母留在这里,只要他略施小计,就能将他们手上的家产骗过来。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如今辛禾竟然站到魏明烬那边去了,害的他一颗算盘珠子都没拨响。 如今可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给他送枕头了。 若他能查到辛禾怀的是野种,那就相当于捏住了辛禾的命脉,到时何愁辛禾不对他言听计从。 但魏敬尧也并未贸然答应:“絮姨娘,先前你就曾因构陷辛姨娘多次被罚,老夫怎么知道,你这次说的是真的。” 芳絮将自己查到的线索告诉了魏敬尧。 魏敬尧听完后,在心中略微思索一番后,最终颔首道:“老夫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待有消息,老夫会通知你的。” 芳絮起身,向魏敬尧行了一礼后,便重新戴上幕篱推门出去了。 芳絮甫一离开,魏敬尧脸上的狂喜便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 这可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辛禾如今站在魏明烬那边,他还以为,大房的家产他休想再沾染分毫,如今机会不就来了吗? 魏敬尧立刻叫来贴身的老仆,冲他飞快耳语几句后,又道:“其他事都放一放,先着重查这件事。” 那老仆应声而去,魏敬尧高兴的在雅间里踱步。 辛禾腹中的孩子是不是他兄长的,魏敬尧不在乎。他只在乎,这孩子能不能为他谋夺到好处。 这孩子是他兄长的,他这个做二叔的侵吞他们孤儿寡母的家产,心中总有几分不安。可若这孩子不是他兄长的,那他就没有丝毫愧疚了。 毕竟若他兄长在天有灵,定然也不愿意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产,最后落到一个野种手里吧。 他这个做弟弟的,也不过是完成他兄长的夙愿罢了。 而此时的辛禾并不知道,芳絮已和魏敬尧狼狈为奸了。 那日她没去见魏敬尧,之后魏敬尧也再未派人向她传信。不知道是他安插在他们这边的人皆被明叔拔了个干净,还是魏敬尧知道了她的态度,所以彻底死心了。 但眼下辛禾不关心魏敬尧,她只关心她的以后。 如今虽说魏明烬已经默许留下这个孩子,她后半辈子也算是有了一丝保障。但关于如何安置他们,魏明烬却从未提及过。 而那日魏明烬跟她说,魏敬尧找他来闹的原因,是因为魏敬尧得知,他已陆续将家产在往上京转移。 魏明烬出了孝期,就会去上京参加会试。 以他的才能,一旦下场必会蟾宫折桂。届时平步青云指日可待,那她和腹中的孩子该怎么办? 这日趁着魏明烬高兴,辛禾倚在魏明烬怀中,旁敲侧击问他,日后会安置她和孩子。 彼时魏明烬正斜靠在软榻上,一手揽着辛禾,一手把玩着辛禾如缎的乌发。闻言,他挑起辛禾的下颌,唇畔噙笑问:“怎么?禾娘怕我日后翻脸不认账?” “怎会。”辛禾仰头望着魏明烬,眼波流转间,漾出柔媚依赖,“公子是妾的主子,妾不信公子会弃妾和我们的孩子于不顾。”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再问?” “妾是知道,可是它不知道呀。”辛禾满脸无辜,用腹中的孩子做借口。 辛禾有自知之明,在魏明烬眼中,她不过是一只乖巧听话,能让他无聊时解闷的山雀罢了。 可她腹中怀的是魏明烬的血脉。 魏明烬明知留下这个孩子,会埋下很多隐患,可仍默许了此事。 辛禾便暗自在心中揣测,魏明烬对这个孩子应该有几分感情。只要他对这个孩子有几分感情,那她就能加以利用。 魏明烬却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小把戏,他含笑望着辛禾:“我昨日随意瞥了一眼,觉得禾娘看的话本子里有句话写的极好‘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怎么,禾娘也想尝试一下?” 魏明烬虽是笑着,但那笑意却没达眼底。 “妾不想。”辛禾立刻收起试探之意,当即柔婉的贴在魏明烬身上,宛若一株无依不能活的藤蔓,“妾和孩子如今只剩下公子了,公子别弃妾,妾会听话的。” 魏明烬对她这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很是满意。 第48章 “知道听话就好。”魏明烬并未再揪着这事不放,而是在辛禾后腰上拍了一下,“我还有事要做,自己去书架上找书看去。” 辛禾应了声,乖顺从魏明烬怀中退出来。 见魏明烬坐到桌案后,提笔蘸墨开始写着什么,辛禾不敢再打扰他,只得轻手轻脚往书架那边走去。 跟着魏明烬学了一个多月,如今辛禾已经能认不少字了。 但她对看书还是提不起兴趣。如今魏明烬打发她来找书看,辛禾便穿梭在书架里消磨时间。但她的目光并未放在书架的书籍上,而是放在书架的摆设上。 经过一个书架前,辛禾看见上面放着一个布包。 辛禾心下好奇,便踮脚将那布包取下来。结果一个没拿稳,那布散开了,里面的东西掉在地上,发出了哐当一声清响。 正埋头写文章的魏明烬听见动静,朝着书架这边问了声:“何事?” 但辛禾却久久没答话。 魏明烬皱眉,将笔搁下,起身朝这边走来。 远远的,就看见辛禾蹲在地上,身子不住发抖。 待走近了,看见辛禾面前之物时,魏明烬才明白,辛禾的反应为何这么大。他嗤笑一声:“那晚你将这把匕首捅进周水生腰腹时,可是连手都没抖一下的,今日怎么就怕成这个样子了?” 辛禾面前掉着一把匕首。 辛禾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魏明绚送她的那把,也是她捅进周水生腰腹里的那把。 此刻听到魏明烬这话,辛禾脸色顿时煞白。 关于那晚的记忆,她其实已经记不清楚了。她只模糊记得,周水生欲强迫她,两人拉扯间,不知怎么的,这把匕首就刺进了周水生的腰腹里。 但具体细节,她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魏明烬弯腰将匕首拾起来,重新用布裹着包好放回去。转身欲走时,却被人攥住了袍角。 辛禾蹲在地上,仰头看着他。 她脸色苍白如纸,平日娇媚乖顺的乌眸里,此刻全是惊惧不安:“这把匕首,怎么会在……会在公子你这里?” “你更希望它和周水生的尸体,一起出现在府衙?”魏明烬反问。 辛禾拼命摇头:“不希望。”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害怕。 “站起来。”魏明烬不悦道。 辛禾下意识照做,可在魏明烬书房里看见这把匕首对她的震撼太大了,她这会儿浑身都是软的。 靠自己站不起来,辛禾便试图扶着旁边的书架站起来。但下一瞬,她便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即便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但辛禾仍是很轻。 魏明烬抱着她穿过书架,将她放在榻上时,辛禾的身子还在不停哆嗦。 魏明烬看她这般没出息,正要训斥时,辛禾却突然攥住他的衣袖,仿若害怕被主人抛弃的狸奴。 “公子,妾会听话的。你让妾做什么,妾就做什么,公子,求求你,你不要舍弃妾。”辛禾脸色煞白,唇角哆嗦着,拼命向魏明烬表忠心。 这把匕首是她杀人的证据,一旦魏明烬将它送到府衙去,县令一定会判她给周水生偿命的。 她不想死。 只要能让她活下去,她愿意对魏明烬言听计从。 魏明烬垂眸,就对上了辛禾惊惧哀求的乌眸。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害怕。 魏明烬便不再言语,只将手罩在辛禾的发顶轻轻抚慰着,仿若主人在奖赏听话的狸奴。 自这之后,辛禾收起了所有的小心思,对魏明烬百依百顺唯命是从。 而魏明烬对她这副乖巧的模样也十分满意。 但这样平静的日子,却被魏敬尧的突然登门打破了。 这日,辛禾写字写累了,刚端起茶盏正要喝茶时,突然听见院外响起匆促的脚步声。 她转头,就见奉墨神色慌张从外面跑进来。 奉墨向来稳重,今日他这般慌张,应当是出什么事了。 辛禾刚想到这里,奉墨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了。 自从辛禾每日来这里之后,除非魏明烬传唤,否则奉墨他们禀事一概都站在门外。 今日奉墨虽然慌张,但也没忘这个规矩。跑到门口时,他急急刹住步子,垂首飞快禀:“公子,二老爷来了,说让您和辛姨娘立刻去见他,否则,否则……” 后面的话,奉墨吞吞吐吐的半天没说出来。 魏明烬头也不抬道:“舌头不想要就割了。” “二老爷说,否则他就将你们的丑事公之于众。”奉墨飞快说完,又将头埋的更低了。 “啪——” 辛禾手中的茶盏掉在了地上,茶水泼了她一身。 辛禾却无暇顾及衣裙,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脸色煞白的看向魏明烬。 魏明烬猛地抬首,眼底滑过一抹锐利,旋即又恢复如常了。 他那二叔向来脑袋不灵光,怎么可能会知晓此事?难不成府里的老鼠还没清干净? 魏明烬心中思忖的同时,起身吩咐:“我知道了,你去告诉明叔,让他将府里的人再过一遍。” 奉墨应声去了。 “公子,我们该怎么办?”辛禾六神无主看着魏明烬。 她和魏明烬之间那层见不得人的关系,就连她贴身伺候的琼华都不知道,魏敬尧为什么会知道? 先前他们已与魏敬尧恶交,如今魏敬尧得知此事后,定然不会放过他们了。 辛禾张皇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魏明烬冷声呵斥:“把你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收起来。” 辛禾被训得低下了头。她也知道,她这样不好,可是她控制不住,她害怕。 “去前厅之后,若非必要别说话,也别表现出心虚,尤其不要让我看见你现在这副模样。” 魏明烬此刻的声音比数九寒天里的风都冷,但他处变不惊的模样,却让辛禾找到了主心骨。 辛禾点头如捣蒜。 之后魏明烬又交代了几句,辛禾全记住了之后,他们二人才一同往前厅而去。 前厅里,魏敬尧正负手在踱步。 不过这次,魏敬尧脸上既无焦急,也无愤怒,而是欣喜若狂。 他原本想着,只要他能查到辛禾在进魏家前就已与人珠胎暗结,届时他就能利用这个,彻底拿捏住辛禾,这样他兄长留下来的家产,就能有一半都进到他的口袋了。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老天爷竟这般厚爱他。先是让他查到了醉月楼,然后顺藤摸瓜又让他查到了魏明烬身上。 哈哈哈哈,真是天助他也。 这下他兄长留下来的家产就能全都归他所有了。 魏敬尧正激动的热血澎湃时,见魏明烬与辛禾从门外进来,他立刻又换上了一副义愤填膺的嘴脸。 “上次在我府中时,我就觉得奇怪。你二婶不过是打了辛姨娘一巴掌,你平日性子温润随和,为何偏偏这次却对你二婶不依不饶,甚至还拿你爹做幌子,逼你二婶跪下给辛姨娘道歉。我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你们二人之间竟然早已暗通款曲。” 辛禾竭力稳住心神:“二老爷,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 “淫/妇!都到现在了,你还在这儿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魏敬尧打断辛禾的话,怒目逼视着辛禾,“你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自然是魏家血脉。” 魏敬尧步步紧逼:“我兄长的孩子是魏家血脉,明烬的孩子也是魏家血脉。你腹中怀的孩子是他们谁的?” 辛禾瞳孔猛地一缩。 他以为他们府里还有魏敬尧安插的漏网之鱼,所以魏明烬听到了她和魏明烬之间的风声,这才过来寻他们不是的。 她没想到,魏敬尧竟然知道,这孩子是魏明烬的。 辛禾下意识想偏头去看魏明烬。但想到先前魏明烬交代她的话,她又生生遏制住了这个想法。 魏明烬面上并无半分慌乱,仍旧神色泰然:“二叔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魏明烬,都到现在了,你还在我面前装傻充愣。今年七月初二醉月楼,你还要我说得再清楚些吗?”魏敬尧双目如炬望着魏明烬。 就见他这个向来泰然自若的侄子,脸上终于露出了裂痕。 魏敬尧心中憋了多年的那口浊气,在这一刻终于舒出来了。 自从分家后,他和他兄长二人的境遇就开始南辕北辙。 他兄长的生意越做越红火,而他的生意却是每况日下。 每次他出门去同人谈生意,别人知道他们二人是兄弟时,那震惊的模样,就像一个力道极重的巴掌,打的他脸火辣辣的疼。 最开始,魏敬尧还憋着一口气,不肯去找他兄长帮忙。 但后来他的生意越来越不好,他只得将自尊咬碎咽进肚子里,腆着脸去找他兄长求助。 他兄长那人就是个典型的守财奴。 脑子活络,也有经商的手段,但在钱财上却极为吝啬,且对亲人亦十分苛刻。 第49章 每次他登门求助时,总会被兄长叱骂。虽然最后他兄长还是给了他银子,但每一次魏敬尧都觉得,那银子是他用自尊和摇尾乞怜换来的。 后来他兄长死了,大房轮魏明烬当家。 魏明烬面上虽对他客气,实则也同他那个吝啬鬼父亲一样,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他。 现在好了,他兄长那个短命鬼死了,魏明烬的把柄被他攥在手上。 魏明烬要想不身败名裂,就得讨好他,就像昔年的他一样,跪在地上摇尾乞怜。 魏敬尧的目光从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辛禾身上,移到了魏明烬身上。 魏明烬一身素衣宽袍,垂眸而立一言不发。 他和他兄长被人比了一辈子,他的儿子从出生后,也被人和魏明烬做比较。 从前,他和儿子都是比输的那个。 但风水轮流转,从现在起,他们父子是赢的那个。 魏敬尧一朝扬眉吐气,便将小人得势的嘴脸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掀拳裸袖,往魏明烬身上重重唾了一口,高声辱骂。 “你读尽人间圣贤书,但行的却是猪狗不如的事。你竟与你父亲的姨娘通奸,给你父亲戴绿帽子,简直是寡廉鲜耻,丧尽天良!” 第37章 雪夜 魏敬尧口若悬河,骂的很难听。 他一辈子没读过多少书,又因做生意,与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 平日与人交谈时一直都收敛着,今日一朝得势,他便怎么难听怎么骂。 辛禾在旁听的战战兢兢,她忍不住偷偷去看魏明烬。 魏明烬眼睫低垂,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眼底的神色,但他面容却十分平静。 就好像魏敬尧骂的不是他一样。 而纵然魏敬尧骂的声音很大,但前厅附近却无一个仆从出现。仿若偌大的魏家,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似的。 待魏敬尧骂累了,坐在椅子上喘气时,魏明烬才端了盏茶递过去:“二叔,您消消气。” 魏敬尧却非但不消气,反倒愤然将茶盏拂开。 茶水泼了魏明烬一身,但魏明烬也不恼,而是继续道:“此事是侄儿的不是,但如今二叔既已知晓,那二叔想怎么办?” “自然是将族老们叫来,当着族老们的面,将你们的丑事公之于众。”魏敬尧一副怒不可遏,誓要严惩他们的模样。 辛禾听到这话,神色顿时变得慌乱起来。 一旦这事闹到族老那里,魏明烬会受什么惩处她不知道,但她多半会被秘密处死的。 辛禾下意识想说话,但魏明烬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二叔可想好了,若将此事闹到族老们面前,那我们与二叔之间可就两败俱伤了。” 魏敬尧顿时怒目瞪着魏明烬:“若这丑事公之于众,受罚的是你们,与我何干?” “若此事公之于众,那我父亲留下来的家产就会被充为族产,由诸位族老商议如何分派。二叔觉得,到时您能分到多少?”魏敬尧平静看着魏敬尧。 魏敬尧神色一顿,没说话。 他得知此事后并未立刻声张,便是出于这个目的考虑。 他兄长留下来的家产虽然十分丰厚,可若再被族里人过一道手,那到他手里只怕就不剩多少了。 “侄儿已经知错了,愿意向二叔献上父亲留下的全部家产,求二叔莫要声张此事。”说到这里时,魏明烬又冲魏敬尧行了个揖手礼。 魏敬尧的眼睛顿时微微眯起。 这个侄儿倒是比他预料之中的懂事多了。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今日来此,是为了贪图你父亲留下来的家产似的。”话虽这么说,但魏敬尧并未拒绝魏明烬的提议,甚至他还将魏明烬的父亲拉出来当借口。 “你父亲膝下就你这一个儿子,且他一直对你疼爱有加寄予厚爱,你怎么能做出这种违背人伦的事情呢!若你父亲在天有灵,他此刻该如何痛心疾首。” 听到“疼爱有加寄予厚望”这几个字时,魏明烬眼底滑过一抹淡淡的嘲讽。 但他面上却没露分毫,甚至还颔首顺着魏敬尧的话说:“二叔说的是,是侄儿不孝。父亲若在天有灵,得知此事后,应当已对侄儿失望至极,定然不肯再将自己辛苦积攒下来的家产交给侄儿。而父亲如今在世上的血亲只剩二叔了,父亲定然希望将家产交给二叔。” 魏明烬这么贴心将台阶都替他搭好了,魏敬尧装模作样了一会儿后,就顺势借坡下驴应了。 旋即,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辛禾身上:“你向来洁身自好不沾风月,定然是这淫.妇勾的你,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辛禾身子猛地绷紧。 这种丑事一旦被人知晓,女子总是要遭殃的。她下意识想到了先前村里那个被沉塘的寡妇。 辛禾哀求的看着魏明烬,希望他能看在她腹中孩子的份上救她一命。 但魏明烬却没看她,他只道:“族中上下皆知她有孕已四月有余,若在这个时候突然出事,难免会惹人猜疑,万一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好了。而且她腹中怀的到底是我的骨肉,还是将她留下吧。也算是给二叔留下一个证据,如何?” 辛禾听魏明烬这么说,紧绷的身子这才悄然松懈下来。 辛禾与她腹中的孩子留下来对魏敬尧而言,确实是利大于弊。但对魏明烬而言,可是弊大于利。他这个侄儿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别是这里有什么陷阱吧。 魏敬尧半信半疑看着魏明烬。似是想透过他的神色,看穿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魏明烬无奈一笑,只得解释:“辛姨娘腹中已有了侄儿的骨肉,侄儿不能将她弃之不顾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则是,侄儿希望二叔看在侄儿这般有诚意的份儿上,能将此事守口如瓶,莫向旁人泄露半分,侄儿感激不尽。” 若是出于这两个原因,魏敬尧觉得无可厚非。 毕竟魏明烬如今已中了解元,待出了孝期下场,定然能金榜题名。 可一旦自己将他和辛禾之间的丑事宣扬出去,纵然魏明烬再有才华,此生他都别想再下场应试。 魏敬尧心念一转,开口道:“我可以答应将此事彻底烂在肚子里,但是除了你父亲留下来的家产之外,日后你入了官场后,需得照拂我家生意,提携我儿。” 这就有些贪得无厌了。 魏明烬抬眸看向魏敬尧,魏敬尧却仗着自己手中握有魏明烬的把柄毫无忌惮。 最终两人对视片刻,魏明烬率先服软:“好。” 两方商议好之后,魏敬尧便迫不及待的要魏明烬清点魏大老爷留下来的家产。 魏明烬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父亲留下来的家产我都是交给底下人打理的,若要清算,须得将各处铺子里的账册一并归账,今日怕是来不及了,待明日我将账房一并叫过来,当着二叔的面清点完之后,一并交给二叔如何?” 魏敬尧想着,如今他手中握着魏明烬的把柄,魏明烬自然不敢欺瞒他。 而且这种事,也不急在这一时。 魏敬尧应了,之后他便春风得意的离开了。 待到厅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辛禾才挪到魏明烬身侧,小心翼翼问::“公子,当真要将老爷留下来的家产全给二老爷吗?” “这事我来料理,你不必管。” 外面铅云低垂寒风肆虐,似是大雪将至。 此时不过未时末,前厅里却已是光线暗淡。魏明烬坐在圈椅里,眼睫低垂眉眼淡漠,他素白衣袍上那团晕开的茶渍格外明显。 辛禾听他这般说,便将其他的话又咽了回去。 魏明烬向来足智多谋,且绝不会甘愿被人拿捏。魏敬尧虽然知晓了他们之间的事,但今日他全程都是被魏明烬在牵着鼻子走。 瞧魏明烬这般模样,辛禾猜魏明烬表面上虽然应允了魏敬尧所有的条件,实则心里已有其他的应对之策。 “若无事就回去。”魏明烬下了逐客令。 如今他们二人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在魏敬尧面前,魏明烬已经保下了她,辛禾就不担心魏明烬再事后反悔了。 而且她能力有限,若贸然插手,反倒适得其反,倒不如全交给魏明烬料理。 辛禾应了声,便乖巧离开了。 待辛禾走后,魏明烬将池砚进来,吩咐:“你去跟着魏敬尧。” 池砚应声去了。 琼华一直在翠微院外张望,远远的看见辛禾回来,她忙快步迎过去。 琼华并不知道辛禾和魏明烬之间的事情。所以辛禾在去见魏敬尧时,特意让琼华回翠微院等她。 “姨娘冻坏了吧?”琼华迎上来,扶着辛禾往回走。 回到翠微院后,侍女们鱼贯而入,服侍辛禾更衣的更衣,捧热茶的捧热茶,房中人影晃动,但却鸦雀无声。 今日魏敬尧在前厅闹的那一场,甚至连前厅的院门都没传出去。 待辛禾换过一身家常的衣裙斜倚在熏笼上后,众侍女便陆续退了出去,只有琼华在旁服侍。 第50章 琼华将一碗参汤递给辛禾后,用钳子翻着炭盆上的芋头,又恨恨骂道:“二老爷夫妇当真是可恨。前段时间二夫人不分青红皂白,闯进府中打了姨娘您,今日二老爷又来府里闹。要我说,公子就该讲此事禀了族老们,让族老们……” “哐当”一声脆响,辛禾将碗搁在桌上,里面的参汤溅在桌子上。 琼华吓的脖子一缩,怯怯望着辛禾。 “公子行事,何时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了?”辛禾冷着脸呵斥,“若你再管不住这张嘴,日后就别在我院里伺候了,免得害人害己。” 辛禾从来没用这么重的语气跟她说过话,琼华吓的瞬间跪倒在地,忙不迭向辛禾磕头认错:“姨娘,婢子错了,求您不要赶婢子走,婢子以后一定管住自己的嘴,再也不乱说话了。” 辛禾到底也是穷苦出身的,她做不到看着琼华跪着给她磕头而无动于衷。 但她怕琼华在她面前口无遮拦惯了,回头当着魏明烬的面,万一说冒失了,那就不是磕头认错就能掀过去的事了。 所以辛禾板着脸,晾了琼华好一会儿,见她真的长了记性之后,才道:“起来吧。” “谢姨娘。”琼华颤巍巍站起来。 辛禾又沉着脸敲打她:“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若再有下一次,我就让窦嬷嬷将你撵回花草房。” “是,婢子记住了,日后绝不再犯。” 辛禾看着琼华哭的双目通红的模样心有不忍,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去洗把脸,来吃佛酥饼。” 琼华当即去了。 辛禾起身,将窗推开一条细缝。 院中静悄悄的,唯有寒风似凌厉的刀,呼啸的在院中刮过,扯的树枝时不时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虽说魏明烬说,此事由他料理,要她不必管。但她到底涉足其中,辛禾做不到高枕无忧。 到酉初,天上便飘起了雪沫子。 如今天寒地冻行人本就甚少,街上的小贩们见飘起了雪沫子,便陆续开始收摊。 这个时辰,整个清源县,只有花楼和酒楼的生意最好。 而从魏明烬府中出来的魏敬尧,此刻就在一家酒楼里喝酒。 从前他兄长在世时,所有人都说他不如他兄长。 他做生意不如他兄长,他生的儿子也不如他兄长,他娶的媳妇儿也没他兄长的漂亮。 在那些人眼中,他兄长就是一只敛财的聚宝盆,而他魏敬尧屁都不是。 但有一点,他胜过了他兄长。 他兄长是个短命鬼,他死了,而他还活的好好的。 “哈哈哈哈,他积攒一辈子的家产,就都归我所有了。”酒楼的雅间里,魏敬尧翘腿坐在桌前独自开怀畅饮。 魏敬尧今日十分开心,就连眉心的川字纹都舒展开了。 若非此事不能向外人道也,魏敬尧此刻定然要邀朋唤友与他们一同举杯欢庆,而不是在此一人独乐。 “你脑子活络,会做生意又能怎么样?到头来不还是你埋泉下泥销骨,我在人间享你福。”说着,魏敬尧又神色得意的仰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各处陆续已掌了灯,外面的雪沫子也逐渐变成鹅毛大雪了。 魏敬尧喝完最后一壶酒之后,才打开雅间的大门,摇摇晃晃朝外走。 中途正好遇见了店小二,店小二好心提醒:“魏二爷,您走好,小心台阶。” 这不过是一句普通的关心之言,但魏敬尧却往袖口里摸了一把,旋即将一个银锭扔在小二身上,摇摇晃晃顺着楼梯往下走:“爷今儿心情好,赏你的。” “哎呦,谢谢魏二爷,谢谢魏二爷。”那小二接过银子,忙不迭对着魏敬尧的背影点头哈腰道谢。 魏敬尧却是潇洒的挥了挥手,提袍下了楼梯,穿过人声鼎沸的大堂往外走。 甫一出酒楼,迎面的飞雪便迷了魏敬尧的眼睛。 魏敬尧刚抬手揉完眼睛,一个小厮便过来道:“风急雪大,老爷快上马车吧。” 魏敬尧这会儿喝的有些发晕,连那小厮的脸都没看清,便任由他扶着自己上了马车后,然后倒头就睡。 而那小厮将脚凳收回去,又将头上的斗笠压了压,便赶着马车往前行去。 今夜风雪交加寒气逼人,再加上已快至亥时了,此刻街上空无人影,只有这辆马车穿梭而过,速度快的像是阴间来勾魂夺命的阴差。 而马车内的魏敬尧仍酣睡如猪。 魏敬尧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隐隐感觉到马车停了。 他还以为是到家了,便睡眼惺忪的由着那小厮扶着下了马车。甫一抬头,面前倒是有盏灯笼。 不过那灯笼不是他们府门口的灯笼,而是被一人提在手里。 魏敬尧眯着眼睛,看见那灯笼照在一人漆黑的氅衣上。 他顺着那氅衣往上看,就看见了魏明烬的脸。 “明烬,你怎么在这里?”魏明烬愣了愣。 “自然是来找二叔您的。” 一阵风蓦的吹过来,魏敬尧打了个寒颤,酒一瞬醒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此刻正站在一座桥上。魏明烬和奉墨站在他面前,他下意识扭头,看向自己的车夫。 那车夫掀开斗笠,赫然是池砚。 魏敬尧顿时恼羞成怒,又瞪向魏明烬:“魏明烬,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明烬笑了。 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能问这么可笑的问题。 “我来送二叔一程。”说话间,魏明烬缓步朝魏敬尧走来。 魏敬尧就算是傻子,此刻也反应过来了。但奉墨和池砚分别守在桥的两端,他哪里都逃不掉。 看着靠他逐渐靠近的魏明烬,魏敬尧不住后退的同时,又厉声呵斥魏明烬:“明烬,我可是你的亲二叔,你杀我可是十恶不赦的重罪!” 魏明烬不言,只仍旧向他逼近。 魏敬尧又拿魏明烬的前程威胁魏明烬,魏明烬仍无动于衷。 眼看自己的后背都抵在栏杆上了,魏敬尧这才认清现实。 他一改今日在魏家时的嚣张跋扈,开始向魏明烬求饶:“明烬,你放过二叔。二叔保证将你和辛姨娘的事彻底烂在肚子里,绝不告诉任何人。” “当真?”魏明烬望向魏敬尧,似是开始动摇了。 魏敬尧立刻点头:“当真当真。明烬,二叔就你这一个侄儿,你是二叔看着长大的,二叔怎么可能会真的害你呢!” “二叔,你光嘴上说,我不放心呀。” “那你要怎么样才肯放心?写字据还是要我发誓,只要你提,我都能做到。” 魏明烬歪头做思考状。魏敬尧正要调整呼吸时,魏明烬双掌猛地一推,魏敬尧一个不防,被推的上半身骤然失去平衡。 魏敬尧惊叫一声,伸出手拼命想抓些什么,但却什么都没抓住,整个人顷刻间就从栏杆上后翻跌了下去。 不过瞬息,桥下的河里便响起扑通的落水声。 魏明烬负手站在桥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河面,叹息似的开口:“可是二叔,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住秘密。” 原本平静的河面被魏敬尧砸起巨大的水花,魏敬尧在水中拼命挣扎。 魏明烬便十分有耐心的等着。 等了没一会儿,河中便消停了。涟漪消散后,河面重新又归于平静。 夜色如墨倾倒,满城风急雪密,厚厚的雪在飞拱桥上堆积,遮去了所有的痕迹。 辛禾一宿都没睡好,第二日晨起后,坐在铜镜前,整个人还有些神思恍惚。 昨日魏明烬与魏敬尧说好,今日要清点魏大老爷留下来的家产,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辛禾正沉思时,一个小侍女掀开帘子从外面进来。 虽然昨日魏明烬说,这事他来料理,让她不必管了。但事关她的性命,辛禾做不到超然物外。 所以今日一早,她便命院中一个不起眼的粗使丫头,偷偷去府门口那边盯着,若是看见魏敬尧进府,就让那小丫头来回她。 如今这小丫头却来回说:“婢子守了好久,都没看见二老爷,反倒看见了先前去庄上养病的絮姨娘,而且还是公子身边的奉墨带回来的。” 乍然听到芳絮的名字时,辛禾还愣了愣,但转瞬,她突然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你是说,芳絮是被公子身边的奉墨带回来的?”辛禾盯着那小侍女,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婢子确定,婢子没有看错。” 见辛禾没有再问的了,琼华便给了那侍女一吊钱,送她出去了。 辛禾独自坐在靠窗的榻上,慢慢揪紧手中的帕子。 魏敬尧那人表面上精明,实则外强中干,以他那个脑子,确实不可能查到她和魏明烬之间的事情,但若这里面再加上一个芳絮,那倒是有可能了。 照这样看来,芳絮上次所谓的去庄子上养病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是出府筹划对付她了。 第51章 但是芳絮什么时候和魏敬尧狼狈为奸了呢? 是芳絮主动找上了魏敬尧,还是魏敬尧找的芳絮? 辛禾在榻上坐了片刻后,便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正好遇见了正要进来的琼华。 见辛禾连氅衣都没穿,就这么直愣愣的往外走。琼华吓了一跳,忙将人拦住:“姨娘,外面雪刚停,这会儿冷的厉害,您要做什么,吩咐婢子去就成了,您何苦出去受冻呢!” “我要去见公子。” 辛禾还想再见芳絮一面。有些话,她想问清楚。 琼华闻言,只得拿来氅衣来替辛禾披好,然后陪她一道往魏明烬的院子行去。 第38章 同寝 昨夜雪下了一夜,至天明时方歇,此刻天地间银装素裹积雪深重。 从翠微院到魏明烬的院子不过短短一截路,但琼华却走的满头大汗。 雪后路滑,辛禾又有孕在身。这一路上,琼华一颗心始终吊着,她生怕有什么闪失。 好在最终还是安然无虞的到了魏明烬的院子,琼华刚用手背揩了揩额头上的薄汗,就见奉墨迎了过来。 “雪天路滑,姨娘怎么来了?” 自从魏明烬决定留下辛禾和她腹中的孩子之后,奉墨对辛禾的态度就变的尊敬了不少,他侧身:“公子此刻在厅堂里,姨娘请。” 辛禾颔首,由琼华扶着,小心翼翼上了台阶。 刚在廊下站定时,就见挡风毡帘被掀开,芳絮从厅堂里走出来。 从前的芳絮每次在辛禾面前时,要么是冷傲不屑,要么就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而今日的芳絮却双眸空洞,看见辛禾这个昔日她最憎恶的人时,脸上也没有半分情绪波动,整个人仿若行尸走肉。 池砚也没想到,甫一出来会遇见辛禾,但还是当即便向辛禾行了一礼。 辛禾点点头,目光落在芳絮身上,问池砚:“我能单独跟她说几句话么?” “这……”池砚有些为难,这事他做不了主。 好在很快挡风毡帘又被掀开了,魏明烬从里面走了出来。 辛禾便没再为难池砚,而是直接上前,亲昵的拉住魏明烬的袖子,同魏明烬又说了一回。 魏明烬淡淡瞥了一眼辛禾,颔首应答应后就离开了。 辛禾既要同芳絮说话,自然不能站在廊下说,是以池砚又撩开帘子,将二人请进了厅堂里。 仆从将热茶奉上后便退下了,挡风毡帘晃动落下后,厅堂里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沉默片刻后,辛禾率先开口了:“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老爷过世后,你突然开始致力于对付我。但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是因为你倾慕公子吧。” 先前在廊下时,她刻意与魏明烬亲昵时,曾留意过芳絮的反应。 她眼里的黯然失落骗不了人。 坐在那里双目无神的芳絮眼睫突然颤了颤。 辛禾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其实这一点早有端倪。 譬如魏大老爷过世后,魏明烬代父放妾,给了所有离开的妾室们一笔丰厚的银钱。 后宅中,除了年纪大些,实在无处可出的两位姨娘外,其他姨娘都高高兴兴的走了,年轻貌美又有家人的芳絮却执意要留下。 而留下的芳絮突然执着的对付她,用各种手段想要证明她腹中怀的不是魏大老爷的遗腹子。 再譬如,魏大老爷的五七过后,府中上下除了魏明烬这个儿子仍每日素衣白衫之外,其他人都已陆续换上了其他颜色的衣物。唯独芳絮与魏明烬一样,仍每日坚持穿素衣白裙食素斋。 只是从前因芳絮一直致力于对付她,且同魏明烬之间交集甚少,辛禾便从未想到过这一层。 “是。”事到如今了,芳絮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了。 而且这些话,她在心中憋了好些年了,不敢对人说,也不能对人说。 如今既已到了这个地步,辛禾又问起来,芳絮便痛快的承认了:“我倾慕公子,当初我之所以进府给老爷做妾,也是因为公子。” 芳絮在进魏府做妾前,曾是提篮走街串巷的卖花女。 她生得貌美,卖的花又新鲜,平日生意倒还不错,但时常也会遇见不怀好意的人。 不过那时的芳絮性子泼辣,有人敢言语调戏她,她就用更大的声音骂回去,丝毫不带怕的。那些人见在她身上讨不到好,只得灰溜溜的走了。 但也有例外的时候。 那是个暮春时节。芳絮照例提着一篮杏花,在濛濛细雨中走街串巷的叫卖。 却因在躲避一辆马车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醉酒的纨绔怀中。 那纨绔见色起意,竟要将她拉回去做小妾,芳絮抵死不从。 可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抵抗得过那些彪悍的家丁。路人倒是有看不过眼试图阻止的,可一听那纨绔是县太爷的小舅子,那阻止之人顿时便偃旗息鼓了。 那纨绔一脸得意,让手下将芳絮拖走。 琼华满心绝望之际,路过的魏明烬让奉墨出手救了她。 不知魏明烬同那纨绔单独说了什么,那纨绔虽心有不甘,但最后还是高抬贵手放了她。 那时芳絮跌坐在污水里,她的篮子不知被谁踩扁了,里面的花散了一地,也被人踩的不成样子。 “姑娘,你没事吧?”一道温润的声音骤然响起。 芳絮抬首,就见自己面前突然多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那人素衣宽袖眉眼清隽,他单手持着一把二十四节竹骨伞,站在淅淅沥沥的春雨,宛若降临凡世救苦救难的谪仙。 那一瞬,周遭的景致倏的褪了色,一身素衣的魏明烬是芳絮眼中最浓烈的色彩。 芳絮对魏明烬一见倾心。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魏明烬的身份。 城中富家大户魏家的独子,在书院里次次夺得案首,被夫子们称赞为文曲星下凡的人。 他是挂在天上的明月,而她是淤泥里长出来的杂草,他们之间天壤之别。 他能照见她,于她而言已是天恩,她如何敢妄想攀附沾染他呢! 芳絮收起了自己的痴心妄想。 但像她这样美貌的女子,若生在权贵之家,她的美貌可以是助力,可以是利刃,甚至是她的依仗。 但偏偏她生在了穷苦人家。 穷苦人家貌美的女子,就成了人人能觊觎,且可以轻而易举摘下的果子。 那纨绔放过了芳絮,可别人不会放过她。 陆陆续续有人去芳絮家,有想收芳絮做小妾的,有想收芳絮去孝敬贵人的,也有真心想求娶芳絮的。 但真心求娶之人家中一贫如洗,芳絮知道,自己即便嫁过去了,最后的命运无非两种:一种是被婆家人卖进花楼里。一种是被转卖进富户家里做妾。 恰好那时,魏家也来人,说魏大老爷想纳芳絮做妾。 芳絮深知,她这辈子都无法摆脱这种卑贱的命运,那么给谁做妾不是做呢! 但若进魏家做妾,她还能离魏明烬近一些。 可进到魏家后,芳絮才知道,魏明烬平日吃住都在书院,每月只有月休时才会回府。 芳絮虽然有些失望,但仍悄然在心底盘算着魏明烬回府的好日子。 她盼呀盼呀,终于盼到了魏明烬回府。 可真到再见时,芳絮既盼着魏明烬能认出她,但又害怕魏明烬认出她。 而在芳絮的纠结中,魏明烬认出了她。 但他并未因她如今成了他父亲的妾室而轻看她半分,甚至还叮嘱她在府里要懂得保全自己。 芳絮感动的一塌糊涂。 辛禾听到这里时,心里有些五味杂全。 魏明烬生了一副好皮相,又惯会伪装出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芳絮对他动心乃至沦陷是辛禾意料之中的事。 “他这样好的一个人,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你用一个鱼目混珠的野种欺负呢!” 魏大老爷求子嗣心切无人不知,但这些年,他后宅的妾室们无一人有孕。 其实她们私下早心照不宣的猜:问题应是出在了魏大老爷的身上。 可辛禾竟在魏大老爷过世后,突然被诊出有了身孕。一时后宅的妾室们私下议论纷纷,但因她们与辛禾之间并无利益冲突,所以也没有人站出来针对辛禾,但芳絮并不一样。 芳絮绝不允许辛禾用腹中的野种,瓜分走本该全部属于魏明烬的家产。 所以她拼命找证据,想向所有人证明,辛禾李代桃僵,妄图用野种冒充魏大老爷的遗腹子,她想要将本该全由魏明烬继承的家产还给魏明烬。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查到最后,竟然会查到魏明烬头上。 辛禾将昨日魏敬尧的威胁告诉芳絮。 芳絮顿时掩面痛哭:“是我对不起公子,是我害了公子。” 辛禾看着这样的芳絮,只觉得她可怜。 芳絮爱上的是那个春日里她遇见的魏明烬,但她不知道的是,她遇见的那个魏明烬是伪装出来的。 第52章 真正的魏明烬凉薄漠然,以他的聪睿,之前芳絮针对她的原因,他如何会猜不出来。 但魏明烬却不仅对此视若无睹,甚至还作壁上观。 他冷眼旁观看着芳絮为了替他争取利益,屡屡受罚而无动于衷。 辛禾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轻声问:“这次是应该是你主动找的二老爷吧?但是既然你查到了线索,为什么不回来告诉公子,而是去找二老爷呢?” 芳絮没想到,都到眼下这个地步了,辛禾竟然还会愿意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拭泪。 但她却偏过头,没接辛禾的帕子,而是如实道:“我也想过回来告诉公子的,但我怕此事若由公子查出来,外人会说这是公子为了独吞家产而在构陷你。公子那样一个品行高洁的人,我不能让他的身上染上一丝脏污。” 辛禾闻言,顿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告诉芳絮,魏明烬的真实面目。 但在看见芳絮哭红的双眼后,辛禾又将这话咽了回去。她收回手帕,慢慢起身。 她想同芳絮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但走了几步后,辛禾突然又问:“若一开始,你就知道,我腹中的孩子是魏明烬的,你会怎么做?” “我会将这事永远的烂在肚子里。”芳絮一双丹凤眼被泪水浸泡的有些红肿,但神色很坚定。 她是倾慕魏明烬,但她也十分清楚,他们之间的差距,所以她从未奢望过,魏明烬有朝一日能看上她。 既然不奢望这一点,那她便会万事以魏明烬为先。 若一开始,她就知道,辛禾腹中怀的孩子是魏明烬的。那她绝不会为难辛禾半分。她也会将这个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一直到她死去带进棺材里为止。 辛禾闻言便没再多说什么。她出去时,琼华和奉墨仍在廊下候着。 看见她出来,琼华忙拿着氅衣过来,辛禾却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回翠微院,而是问:“公子现在在哪里?” “在书房。”奉墨答。 辛禾便自去书房寻魏明烬。 魏明烬正坐在桌案后看书,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没抬问:“说完了?” “嗯。”辛禾应了声,慢慢走到魏明烬身侧,觑着魏明烬的脸色,小心翼翼问,“公子打算如何处置絮姨娘?” “她自有她的去处,你不必担心。” 辛禾还想再问,魏明烬却将墨条塞到她手上:“你若无事便替我研磨。” 见魏明烬一副不欲再多谈的模样,辛禾只得将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用攀膊绑住袖子,拿起墨条慢慢研磨着。 一上午的时间在书房中就这样被消磨过去了。 辛禾再出来时,已是未时三刻了。琼华扶着她回了翠微院,欲要让人摆饭,却被辛禾拒了。 “我没胃口。”辛禾倚在熏笼上,慢吞吞的揉着右手手腕的同时,向琼华打听,“我去见公子之后,你可又见到絮姨娘了?” “见到了,她被奉墨带走了,但具体带到哪里去,婢子就不知道了。”说话间,琼华将一盏燕窝递过来,“姨娘没胃口,那就先喝盏燕窝垫垫肚子吧。” 辛禾接过燕窝,有一搭没一搭的拿着汤匙搅弄着,迟迟不见动。 琼华正欲再劝时,辛禾又想起一事:“今日二老爷没来过吗?” “好像没有。”说到这里时,琼华顿了顿,又看向辛禾,“那要不婢子去门房那边问问?” “不用了。”辛禾摇头。 若魏敬尧过来,定然会有人去禀魏明烬的。可今日上午魏明烬一直跟她在一起,并没有人来禀魏敬尧登门的消息。 那可真是奇怪了。 魏敬尧肖想大房的产业许久,如今到手了,以魏敬尧的性格,今日应该一早就登门了,怎么会一直到现在都没来呢? 难不成魏明烬背着她,又同魏敬尧之间达成什么约定了? 辛禾心下难安,让琼华找人探听着消息。 第二日辛禾刚用过朝食,琼华就进来回:“姨娘,二房来人了,说是二老爷已经两天没回府了,过来问一问,咱们府上可有人知道二老爷去哪里了。” 辛禾握着帕子的手倏的攥紧,魏敬尧失踪了? 蓦的,有一种隐秘的猜测骤然浮了起来。 但转瞬又被辛禾强行摁了下去:那可是魏明烬的亲二叔,不可能的。 辛禾强迫自己不要往最坏的方向想。可事实却还是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第三天上午,辛禾正在魏明烬书房练字时,奉墨隔着门禀:“公子,二房来人,说是二老爷找到了。” 辛禾握着笔的手一顿。 魏明烬从书中抬起头来,问:“在哪儿找到的?” “河里。” “啪——” 辛禾笔端的墨掉在纸上,她即将写好的字顿时毁于一旦。 “知道了。”魏明烬应了声,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辛禾脸色发白看着朝她走过来的魏明烬,她唇角哆嗦着,但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魏明烬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他问:“禾娘是想问,魏敬尧是怎么死的?” 辛禾发不出声音,只能点头。 “是我杀的。”魏明烬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辛禾却吓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惊慌失措下刺了周水生一刀后,那一夜她怕的连眼睛都不敢闭。魏明烬是怎么做到杀了人,还能这般淡然的。 “不过禾娘你放心,我处理的很干净,不会有人怀疑到我身上的。” 辛禾面如金纸,身子控制不住的发抖。 魏明烬却扶住辛禾的肩膀,弯腰盯着她:“禾娘,他知道了我们的秘密,他要是不死,死的就是我们了。” 辛禾想说,不是这样的。 魏敬尧所求的无非是钱财,他拿了钱财,日后还想让魏明烬帮衬提携他们一家,他不会泄露他们秘密的。 魏明烬似是看出了辛禾心中所想,他嗤笑一声,抬手替辛禾将颊边的碎发拂至耳后,声音低沉缱绻,但话中却全是森寒的杀意:“禾娘,你还是太天真了,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住秘密。” 魏明烬的指尖落在辛禾耳后时,仿佛是有毒蛇的咬在那里,辛禾心脏瞬间都跟着痉挛了一下。 但辛禾却不敢躲。她竭力的吞了吞口水,对上魏明烬的目光,磕磕巴巴道:“我,我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魏明烬这才满意的收回手,“二叔死了,二婶又病了,明绚年纪尚小,一个人定然料理不来,办丧事这种我有经验,我得过去帮衬明绚一把,你回去歇息吧。” 辛禾应了,目送着魏明烬离开后,辛禾再也支撑不住了,她双腿一软,整个人软软的跌坐到了地上,面上的惊惧一瞬席卷而来。 魏明烬竟然杀了魏敬尧。 那可是他亲二叔啊!他竟然杀了他! 而且杀完人之后,他非但没有半分惧怕,反倒跟个没事人一样,这会儿还要去二房那边帮衬魏明绚帮丧事。 这世上怎么会有魏明烬这样冷血凉薄又这么会演戏的人? “呀,姨娘,您怎么坐在地上了呀?”琼华掀开挡风毡帘进来,看见辛禾跌坐在地上时,顿时被吓了一跳,忙快步过来将辛禾搀起来。 自这天之后,辛禾白天食不知味,夜里寝不安席,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清瘦下去了。 而二房那边,原本疯了的邹氏,不知道是不是被魏敬尧的死又刺激到了还是怎么回事,如今竟然也有渐好的趋势了。 这晚魏明烬从二房那边回来,听奉墨禀,这几日辛禾寝食难安的消息后,原本打算就寝的人又去了趟翠微院。 魏明烬到时,辛禾房中的灯火已熄了大半,只有靠窗畔的地方留了一盏。 辛禾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冷不丁发现墙壁上多了个影子,辛禾顿时吓的想要张嘴惊叫,但有人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 旋即,魏明烬身上熟悉的冷香便扑了过来。 “公公公子。”辛禾结结巴巴看着深夜出现在自己卧房中的人。 这几日白天魏明烬一直在二房那边,夜里他回来的晚,两人也不便再见面,所以辛禾已经有好几日都没曾见到过魏明烬。 此刻见魏明烬深夜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卧房里,她还以为魏明烬是来找她的行欢的,便哆哆嗦嗦转过身,自觉的开始解衣带。 魏明烬松开捂住她嘴的手,蹬掉靴子站在床边脱了外袍,掀开被子躺下后,将背对着自己的辛禾捞在怀中。 他的大掌在辛禾的身上游走,但却没有丝毫狎昵之意。 辛禾正在解衣带的手一顿,有些不确定唤了声:“公子?” 魏明烬应了声,大掌无意抚过辛禾微隆的腹部时,便在那里顿了顿。旋即闲聊似的开口问:“你在怕什么?” “妾没有怕。” “没有怕你这几日寝食不安?”魏明烬将原本背对着自己的人扳过来,让辛禾与他面对面。 第53章 房中灯火未熄,面对面之后,辛禾脸上的惊惧就藏不住了。 她极努力的克制,但却没用。她只得避开魏明烬审视的目光,小声道:“公子这几日不在府里,所以妾才茶饭不思的,妾没有怕。” 魏明烬盯着辛禾垂下的目光看了片刻,并没有戳穿她拙劣的谎言,只是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视他的目光。 “辛禾,你记着,魏敬尧是我杀的,与你无关。他就算想要报仇,也只会来找我,明白吗?” 魏明烬的目光冷冽平静,但却又带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不知怎么的,这一刻,辛禾那颗惊惶不安的心,竟然真的慢慢平静下来了。 她轻轻点头:“妾明白。” 魏明烬在她发顶上揉了一把,抬手将人揽进怀里。 之后魏明烬许久都没再说话,辛禾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冷香,困意一点一点蔓延上来。 就在辛禾即将要睡着时,魏明烬冷不丁说了句:“若你还是害怕,日后夜里我会过来。” 辛禾的困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魏明烬的大掌贴在辛禾的背上,所以辛禾身子绷紧的那一瞬,他自然察觉到了。 然后下一瞬,魏明烬就见怀中人抬起那双乌浓的眼,怯怯望着他,吞吞吐吐道:“可是公子,你刚才说,魏敬尧要是想要报仇,也只会来找你。” 魏明烬先是一愣,反应过来辛禾话中的意思之后,他旋即抬手,在辛禾的臀上拍了一巴掌。 一贯擅长伪装的人,这次却没好气的骂了声:“没良心的东西。” 辛禾不敢反驳,只是缩着脖子装乖巧。 但魏明烬尤觉得不解气,他盯着辛禾看了半晌,突然命令道:“转过身去。” 辛禾:“……” 早知道就闭嘴了。 但这会儿闭嘴显然迟了。 第39章 醒悟 之前辛禾是夜里睡不着,而这天晚上辛禾是想睡不能睡。 不知是魏明烬有几日没碰她的缘故,还是他心里憋着一口气,这天夜里,魏明烬变着花样的折腾辛禾。 虽然辛禾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但她还是怕动静太大将侍女们吵醒。她紧紧咬着被角,想将那些呻吟喘息一并压下去。 魏明烬不怕被人发现,但她怕。 但魏明烬却偏不如她所愿。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了,在别的上面,魏明烬或许对辛禾不甚了解。 但在床榻的风月事上,魏明烬却对辛禾了如指掌。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风吹的夜霜簌簌而落,没一会儿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夜雨。 夜雨催人好眠,亦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遮了去,唯余雨声潺潺。 这场身心尽舒的欢愉,将辛禾这段时间的惴惴不安驱散了。 待床幔被拢起时,辛禾浑身乏力躺在锦被里,她如墨青丝铺展开来,愈发衬她的一张芙蓉面靡艳诱人。 辛禾本想催促魏明烬离开,免得被人发现了。 奈何极致的欢愉放纵过后,困意便如绵密的大网一般兜头罩下来,她话还没说出口,便先长长的打了哈欠。魏明烬轻笑道:“既困了便睡,强撑着做什么。” 辛禾嘟囔着,似是想说什么反驳的话,但偏偏眼皮却沉沉的压了下来。 待她睡着后,魏明烬吹熄了靠窗的那盏灯便离开了,全程没惊动翠微院里的任何一个人。 辛禾一夜好眠到天亮。 “姨娘,醒醒,姨娘。”琼华的声音骤然响起。 原本熟睡的辛禾骤然睁眼,下意识就要去推身侧的人,但手却摸了个空。 辛禾扭头,看见此刻雕花拔步床上只有她一个人时,她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下一瞬,琼华撩开床幔,探进头来禀:“姨娘,公子遣人过来说,今日要带您去二房那边,让您梳洗准备一下。” 好端端的,魏明烬突然带她去二房那边做什么? 而且昨晚他怎么没同她说? 辛禾心下虽有疑惑,但嘴上却道:“我知道了,让人备水,我要沐浴。” “啊,现在么?”琼华顿了顿,提醒道,“可是姨娘,如今天冷,早上沐浴容易寒气重。” “去准备吧。” 琼华听辛禾这么说,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忙下去吩咐了。 趁着这个时间,辛禾飞快收拾好凌乱的床上,又将衣裙穿好。 琼华进来禀:“姨娘,水好了。” 沐浴过后,辛禾才觉身上松快了不少。她照例自己穿戴好,待推开净室门,琼华还是一如既往的在门外候着。 之后草草用过朝食后,辛禾便由琼华扶着往外走。 魏明烬已在前厅那边等着了。 今日他穿着月白绫罗衫,外罩着漆黑绣暗纹的氅衣,正站在廊下同管家明叔说话。似是听见脚步声,他转头望过来。 昨夜床榻上耳鬓厮磨,做尽亲密事的两人。此刻再见面时,魏明烬温润含笑,唤她:“姨娘来了。” 辛禾脖胸口处的吻痕此刻还有些发烫。 她做不到像魏明烬这这样,人前人后将两张面孔切换的毫无痕迹。尤其是昨夜他们刚交颈缠绵,此刻又要在人前彬彬有礼,各自恪守着各自的身份。 辛禾垂下眼眸,低声道:“是我来迟了,让公子久等了。” “无妨。”魏明烬说完,偏头又同明叔交代了两句后,便朝辛禾走过来,“姨娘请。” 魏敬尧的宅子与大房虽然比邻而居,但两个宅子的大门并未开在一个方向,所以大房这边要想去魏敬尧府上,还得绕大半条街。 马车已在府门口停好了,仍旧有两辆。 魏明烬坐在前面那辆,辛禾带着琼华坐后面的那一辆。 待他们坐稳后,车夫便挥鞭,赶着马车朝前行去。 自从上次从慈云寺回来之后,辛禾就再没出过门了。 今日难得出来,辛禾便不顾严寒,撩开帘子朝外面看去。 其实细算起来,辛禾不过月余没出门,但如今再看见外面的天地时,不知怎么的,辛禾竟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马车辚辚前行,穿过大半条街,在魏敬尧的府门前停下来。 三个月前,魏家大房府上是铺天盖地的缟素。而如今一转眼,同样的布置又出现在魏敬尧府上。 不过魏家大老爷腰缠万贯,他的后事可以办的备极哀荣。 但魏敬尧这些年生意却做的一般,甚至很多时候,都得仰仗魏大老爷这个兄长帮衬。如今他过世了,他的后事自然不可能比照着魏大老爷当时的规格来。 除此之外,魏敬尧的人脉也不如他兄长的广。 与魏大老爷过世时,前来吊唁宾客如云的场景不同,来二房吊唁的宾客并不多。 除了魏氏族人之外,就剩左邻右舍,以及昔日与魏敬尧有生意往来的人,但这些人里有大部分都是看在魏明烬的面子上才来的。 辛禾如今有孕在身,不宜去灵堂上香,魏明烬将她带进府里后,便道:“你先找个地方歇一歇,等会儿我带你去见二婶。” 辛禾应了,魏明烬便朝灵堂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辛禾看见有不少前来吊唁的宾客上赶着去同魏明烬说话,其中甚至还有不少人同魏明烬说节哀的。 辛禾看着这一幕,只觉十分讽刺。 是魏明烬杀了魏敬尧,但现在他这个杀人凶手,不但可以大摇大摆的进魏敬尧的灵堂,甚至前来吊唁的人还劝他节哀。 真正该节哀的人不是魏明烬,而是魏明绚。 辛禾刚一念至此,就听见有人沙哑唤了声:“姨娘。” 辛禾转头,就见一身缞衣的魏明绚从长廊那头过来。 昔日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先是经历了母亲失智,如今又经历丧父之痛。他的脸上再也寻不到往日的张扬快意,如今只剩下了深深的悲痛和疲倦。 “我还以为我看错了,没想到竟真是姨娘你。”魏明绚走过来,在辛禾三步开外站定,“姨娘是同兄长一道来的么?” 辛禾点点头。面对魏明绚,她总是有深深的愧疚和心虚。 魏明绚眉眼里带着深深的疲倦:“我什么都不懂,再加上父亲过世的突然,这段时间全靠兄长替我撑着了,辛苦兄长了。” 辛禾听到这话,心中的愧疚更重了。 这件事里,最无辜的要数魏明绚了,但现在所有的一切,全都要魏明绚承担。 “还有上次的事情,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当面向姨娘你赔不是的,但后来我们府上的杂事一堆……” 如今的辛禾心中对魏明绚怀着深深的歉疚,一听他要向她道歉,辛禾立刻道:“没关系的,而且那也不是你的错。” 最后那句话,辛禾说的很不自在,她不敢去看魏明绚的眼睛。 虽然是魏明烬杀了魏敬尧,但魏敬尧之死,总归与她有关。但她做不到像魏明烬那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第54章 魏明绚却误以为辛禾是不想再提起先前的事。 也是,当初他娘当众掌掴她,又将此事闹大,她应当巴不得与他撇清关系吧。 魏明绚的眼神黯淡下去。 辛禾知他误会了,欲开口解释时,魏明烬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二弟。” 辛禾倏的转头,见魏明烬过来了,便将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兄长,最近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若是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魏明绚红着眼眶,说话间就要提袍向魏明烬行大礼道谢,但却被魏明烬拦住了。 “我父亲与二叔是亲兄弟,如今到了我们这一辈,你我二人虽不是亲兄弟,但我心中却一直将你当做亲弟弟的。你若再这般,可就是与我这个兄长生分了。” 见魏明烬说的真切,魏明绚只得哽咽道:“多谢兄长。” 辛禾看着这一幕,既觉得刺眼,又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有些看不下去了,遂出声道:“二夫人如今可好些了?” “我娘最近这几日已有所好转了。”魏明绚飞快用袖子抹了抹眼泪。 辛禾点头:“那就好。” 如今魏敬尧不在了,二夫人有所好转,魏明绚就不是孤家寡人了。 “姨娘今日过来就是想去探望二婶,不知可方便?”魏明烬突然开口。 魏明绚一愣。 先前他娘那样对辛禾,但他没想到,辛禾竟然不计前嫌还来登门探望她。 “方便的方便的,我带你们过去。” 但魏明绚刚转过身,就有一个仆从面前慌张过来禀:“少爷,不好了,翠姨娘自缢了。” “什么!!!”魏明绚脸色顿时骤变。 翠儿和安平之间的事,他是知道的。 他们二人郎有情妾有意,早已私定了终身。后来翠儿爬上他爹的床,也不过是为了报复他娘而已。但他没想到,翠儿会突然自缢。 魏明烬适时开口:“你先去料理这事吧,我带姨娘过去便是。” “好,那就有劳兄长了。”魏明绚说完,当即匆匆的跟着仆从去了。 魏明烬带着辛禾往邹氏的院子行去,奉墨跟在他们二人身后,手中抱着一个乌木盒子,他全程口观鼻鼻观心,像个傀儡人一样。 魏明烬与辛禾走在前面,两人之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任谁看都不会觉得两人之间有私情。 但前提是,这人没有听见他们此刻的对话。 魏明烬慢悠悠走着,脸上仍挂着和煦的笑容,但说出的话却冷飕飕的,他目不斜视问:“怎么?心疼了?” 辛禾:“……” “没有。”她只是做不到像他那样会演戏。 即便此刻辛禾低着头,但魏明烬仍能猜到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魏明烬冷笑道:“没有你摆出这副情凄意切的模样给谁看?” 辛禾深深觉得魏明烬的眼睛瘸了,他哪只眼睛看见她此刻情凄意切了? 但纵然心里怒火中烧,辛禾面上却只能窝窝囊囊道:“妾没有,妾只是心虚,不敢面对二少爷。” “除了心虚外,还有愧疚吧?”魏明烬一语戳穿辛禾的伪装。 辛禾顿时不说话了。 但魏明烬却不放过她。魏明烬蓦的停下来,侧身看向辛禾。 他虽然是在笑着,但那笑容里却泛着森森寒意:“若你觉得心虚愧疚,那你大可现在就去找二弟,同他说,因为二叔发现了你我之间的秘密,被我杀人灭口了。” 辛禾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想将头垂下来,避开魏明烬的目光。 但魏明烬却不肯如她所愿:“辛禾,把头抬起来。” 纵然此刻在外面,魏明烬不会对她做什么,但辛禾听出他话中已有怒意。她不敢违背魏明烬的意思,只得将头抬起来。 魏明烬冷冷看着她。 他的目光如刀,一刀一刀破开了辛禾的皮肉,将辛禾内里的狼狈懦弱拽出来,逼着辛禾承认。 过了片刻后,辛禾终于败下阵来,她垂眸哑声痛苦道:“我做不到。” 她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她明知道,是魏明烬杀了魏敬尧,也知道魏敬尧是因何而死。 可她涉足其中,她做不到去将真相告诉魏明绚。 魏明烬讥讽一笑,毫不留情道:“既然做不到,那就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悲天悯人模样,更别五十步笑百步。” 话落,魏明烬直接转身,丢下一句,“别杵在那里”后,就率先朝前走。 辛禾麻木的跟在魏明烬身后。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恨魏明烬。 魏明烬总能一针见血的戳穿她的自我欺骗,让她看清楚,她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魏明烬冷漠虚伪,明明是杀人凶手,但却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云淡风轻模样,甚至还积极帮衬料理魏敬尧的后事,让被蒙在鼓里的魏明绚对他感恩戴德。 她虽然对魏明绚心怀愧疚,但却也没有告诉魏明绚真相,而是仍让魏明绚被蒙在鼓里,且对他们二人的到来感恩戴德。 辛禾攥着手中的帕子,自嘲一笑。 魏明烬说的没错,他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人,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之后一路上,两人再未说过一句话。 直到快到邹氏的院子时,魏明烬才屈尊降贵开口:“知道今天带你来见邹氏的目的吗?” “妾不知,请公子明示。”辛禾垂眸,一副低眉顺眼的乖顺模样。 平日看着辛禾这样,魏明烬会很满意。但不知怎么的,今日看见辛禾这样,魏明烬就觉得心里像是有团火在烧。 但想到今日来的目的,魏明烬又强行压下心头的那团火,冷声同辛禾道:“既然不知,那就随我进去做个摆设。” “是。”辛禾仍乖顺答。 魏明烬顿时被气的脸色铁青,他眸光锐利盯着辛禾,似是想说什么,但到底顾及这不是他们府中,最终只得压着火气甩袖离开了。 辛禾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大公子,辛姨娘,您二位来了。”邹氏院中的仆妇看见魏明烬,立刻上前行礼。 先前因魏明烬要求邹氏要么下跪向辛禾道歉,要么就让辛禾打回去一事,二房上下都对魏明烬颇有微词。 但如今魏敬尧骤然醉酒失足落水而亡,魏明绚又是个挑不起大梁的,若非魏明烬前来帮衬料理,只怕二房早就散了,是以如今二房上下全都对魏明烬感恩戴德。 魏明烬含笑说明来意:“辛姨娘得知二叔的事,心中担心二婶,便请我带她过来看看二婶。二婶今日可好些了?” “瞧着比前几日似是好些了,今早少爷过来时,还认出少爷了呢!”那仆妇说着,打发了小丫头去传话,她则引着魏明烬和辛禾慢慢的走。 魏明烬颔首:“听着确实好转了不少。二叔去得突然,对明绚打击很大,若二婶的身体能好转,对明绚来说就是最大的慰藉了。” “是呢!”那仆妇说完,又叹了口气念叨,“也不知道是不是咱们魏家今年犯太岁,这不好的事啊一桩接一桩的来。” 说话间,他们一行人上了台阶,刚行至廊下时,便有侍女撩开挡风毡帘,请他们进去。 二房前厅哀乐连天,邹氏的院子里却落针可闻。 因邹氏尚在病中不出去见人,所以下人便没替她穿缞衣,而是替她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裙,鬓边簪了朵白绒花。 辛禾上次见邹氏时,邹氏虽面带病容但整个人精气神尚好。而如今的邹氏头发突然白了大半,脸颊凹陷目光呆滞,整个人坐在那里,仿佛魂已被阴差勾去,只剩了个躯体在人间。 不管魏明烬同辛禾说什么,邹氏一概不理,只紧紧抱着手中的一件旧衣不撒手。 邹氏的陪房在旁抹眼泪解释:“那是老爷的旧衣,是我们夫人亲手一针一线缝起来的。” “二婶待二叔真是情深义重,可惜二叔他……”魏明烬面露哀色,适时止住话。 恰好这时,外面有管事寻邹氏的陪房商议事情,那陪房便向魏明烬与辛禾行了一礼后,先出去了。 她这一走,房中就只剩下邹氏和魏明烬及辛禾三人了。 辛禾不知道魏明烬今日带她来此的目的。但先前魏明烬说了,让她只需当个摆设就好了,她便尽职尽责当个摆设。 直到魏明烬打开了奉墨抱着的那个盒子,从里面取出一物。 看清那一物是什么后,辛禾脸色瞬间变了。 但魏明烬却看也没看她,而是径自将那物递到邹氏面前:“二婶应当知道,二弟从小到大都有个习惯,他珍爱的东西上,总会刻上他的名字。” 说到此处时,魏明烬翻过来,好方面便将匕首刀鞘上明绚那两个字让邹氏看清楚。 即便不看这两个字,邹氏也能一眼认出来,这是魏明绚的东西。 因为这把匕首是魏明绚十五岁生辰时,她送给魏明烬的生辰礼。 第55章 这匕首从锻造到上面的麒麟纹路,皆是邹氏亲自盯着工匠做的。 魏明烬将邹氏的反应尽收眼底后,他便将匕首又收了回来,慢条斯理放在掌心转动的同时,突然开口说起了件风马牛不相及的旧事。 “不知二婶有没有听说,上个月慈云寺后山发现了一具男尸,府衙的仵作判定,那男子是被匕首所杀,但府衙至今尚未找到凶器,所以此案也一直没能告破。二婶你说,若我将这把匕首送到府衙,是不是能帮府衙破获此案?” 辛禾只觉手脚冰凉,但喉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而邹氏却在心里冷笑一声:一把匕首而已,就想污蔑我儿,魏明烬当府衙是他开的不成? “自然不是只有这一把匕首。”魏明烬似是看出了邹氏心中所想,他微微一笑,“人证物证我都可以安排妥当。二婶知道的,侄儿自小身无长物,唯独常被人夸赞天资聪颖而已。” 魏明烬话音刚落,先前双目无神的邹氏猛地站了起来。 她神色清明,哪里还有先前的疯癫模样。她怒目瞪着魏明烬,语气笃定而充满恨意:“是你!是你杀了我家老爷是不是?” 虽然魏敬尧的尸体被捞上来之后,官府的仵作曾前去验过尸,判定魏明烬是酒后失足落水而亡。 但邹氏却不信。 魏敬尧那人是贪杯,但出门在外,他从未醉的神志不清过。 怎么去了魏家一趟后,他突然就在外面喝醉了?而且怎么就那么巧,在魏敬尧喝醉那晚,跟着他的两个小厮也闹肚子了,所以才没注意,让魏敬尧在独自归家的路上失足落水而亡呢! 邹氏是恨魏敬尧。 她恨他老不羞,都一把年纪了,竟然还色欲熏心在她眼皮子底下勾搭婢女,甚至为了翠儿那个贱婢打她。 他恨他没良心。 他们十九年的夫妻啊!她为他操持家务生养子嗣,他怎么能这么对她呢! 她恨他恨得要死,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所以她开始装疯卖傻的逃避现实。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魏敬尧竟然真的死了。 官府那边不肯再深查,邹氏就只能私下自己查。可她还没来得及动作时,魏明烬已借替他们府里治丧为由,将魏敬尧身边的人都分派到了她鞭长莫及的地方。 那时邹氏便隐隐猜到,魏敬尧之死不简单。 但如今他们孤儿寡母的,她体弱多病,魏明绚又是个立不住的,若自己贸然行事,反倒会害了他们母子俩,所以她只能继续装疯卖傻。 但她没想到,魏明烬竟然还是发现了。 “是我。”魏明烬坦荡的承认。 邹氏浑身的血液一瞬冲到了头顶,她唇角哆嗦着,咬牙切齿道:“那是你的亲二叔啊!你怎么能杀了他呢!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要送你去见官,我要去送你见官!” 最后那句话,邹氏吼的撕心裂肺。 按说他们这里这么大的动静,早该有下人闻声进来了。但此刻这院子仿佛是与世隔绝了一般,没有一个人进来,甚至院外也毫无动静。 慢慢的,邹氏这才反应过不对劲儿来。 魏明烬也懒得再同她兜圈子,他直接开门见山道:“二婶,我能让二叔死的神不知鬼不觉,自然也能让明绚跟二叔一样。现在,选择权在二婶你手里。” “你什么意思?你要是敢动我儿子,我跟你拼命!”先前满脸颓废的邹氏此刻仿佛被激怒的豹子,浑身上下都透着要同魏明烬同归于尽的架势。 魏明烬慢吞吞站起来,将一个瓷瓶搁在邹氏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抬眸与邹氏对视。 “明绚若是一直像现在这样拿我当兄长,那我也愿意拿他当弟弟。可若他受人挑拨,不肯认我这个兄长了,那我自然也不会再顾忌什么手足之情了。二婶,活人和死人哪个重要,您自己掂量。” 话罢,魏明烬施施然离开了。 辛禾也待不下去了,她不敢去看面如死灰的邹氏,只狼狈提裙去追魏明烬。 甫一出了邹氏的院子,辛禾便道:“公子……” “你要是不想自己去认罪,就把嘴闭上。”魏明烬直接打断辛禾的话。 辛禾如被人捏住了七寸,整个人瞬间动弹不得。 之后辛禾浑浑噩噩出了魏敬尧府中,又一路浑浑噩噩回了大房府中。 “姨娘,您是不是生病了呀?您脸色怎么这么差?”回到翠微院后,琼华见辛禾面色惨白,担心的想要请大夫。 但却被辛禾拦住了。 辛禾握住琼华的手,压低声音,急切道:“我没事,不用请大夫。琼华,你进府也好多年了,你认不认识二房或者外院那边的人?” “我有个同乡在二房的厨房里当烧火丫头。” “那你让你的同乡最近这段时间多盯着二夫人些,若二夫人那边有什么事,让她随时想法子给你递消息。”说完,辛禾从自己的匣子里抓出一把银裸子,一股脑的全塞到琼华手里,“记得做的隐蔽些,别让人察觉到了,尤其是公子那边的人。” 琼华点点头去了。 辛禾独自坐在桌边,一颗心仍怦怦跳。 魏敬尧已经死了,魏明绚就剩邹氏这一个亲人了。若邹氏再有什么三长两短,那魏明绚如何能承受得住。 而且邹氏与贪得无厌知道他们秘密的魏敬尧不同,邹氏什么都不知道,魏明烬没必要一定要杀她的。 可今日魏明烬离开前,却给邹氏留了一个瓷瓶。他的意思很明显,邹氏若选了魏明绚,那她就得喝了瓷瓶里的药。 辛禾有心想为邹氏求情,但先前已被魏明烬堵了回去。她深知魏明烬的性子,若自己再劝,反倒会适得其反。 但辛禾不想眼睁睁看着邹氏也丧命,她绞尽脑汁的想,要怎么样才能救下邹氏的性命。 可还没等她想出主意来,琼华的同乡传来消息,说邹氏的疯病又犯了。 辛禾听到这个消息后,当即想去见魏明烬。 但走到一半时,辛禾又生出了怯意。按照魏明烬的性子,自己若此刻去问他,他定然又得想岔了。 辛禾在院墙下站了一会儿,正想折返回去时,正好遇见了出来的魏明烬。 魏明烬看见辛禾在这里,先是一愣,旋即就明白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公子……” 辛禾试图开口,但魏明烬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径自冷着脸走了。 辛禾独自站在原地,垂下眼脸。 显然魏明烬生气了。 但当时那种情形下,魏明烬直接扔给邹氏一瓶药,让邹氏在活人和死人之间选,她会想岔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但魏明烬却不肯原谅她。 自这日之后,魏明烬就再未过来见辛禾。辛禾过去找他,他也避而不见。 辛禾心知,魏明烬这是真生气了。 其实辛禾心里巴不得魏明烬能气的更久一点,这样自己就不用每天在他面前战战兢兢了。 但这个想法也仅限于想一想,因为她的小命还捏在魏明烬手上,魏明烬气的越久,她的小命越危险。 这日天朗气清,辛禾想着文人雅士都爱梅花。 正好她听闻府中西北角梅园的梅花开了,辛禾便想着亲自去折几枝,拿去给魏明烬赔罪。 仍旧是琼华陪着辛禾。 梅园那边有仆从,听说辛禾要梅花,他当即便折了些最好的给辛禾。 辛禾抱着梅花,带着琼华往回走时,恰好遇见了几个仆妇在搬箱子。 辛禾见她们是从清梧院的方向来的,便问了句:“你们搬的是哪位姨娘的东西?” “回辛姨娘,是絮姨娘的东西。” 絮姨娘?!辛禾脸色一顿。 上次她见过芳絮之后,曾询问魏明烬,他打算如何处置芳絮。 那时魏明烬只说,芳絮有她该去的去处。当时辛禾以为,魏明烬是给了芳絮身契,放芳絮离开了。 毕竟芳絮和魏敬尧不同,她不会出卖魏明烬,更不会泄露他们之间的秘密。 但当辛禾打开仆妇的箱子,看见箱子里面甚至还有芳絮的贴身衣物时,辛禾脸上的血色一瞬消失殆尽,脑袋里也嗡的响了一声。 “啪——” 她怀中的梅花也跌在了地上、 她自有她的去处,你不必管。 魏明烬昔日的话,如一个惊雷炸在辛禾的耳畔。 辛禾瞬间如坠冰窟。 原来,芳絮的去处不是安然离开了。 是啊!她怎么就忘了呢! 像魏明烬那样自私凉薄的人,他怎么可能会放过任何一个知道他秘密的人活着离开呢! 他明明说过的,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得住秘密。 之前是她太傻,太天真了。 辛禾恶心想吐的同时,觉得周围一切都在转,她的身子不受控的往下坠。 耳边隐隐传来琼华的尖叫声:“来人,快来人啊!姨娘流血了!” 第56章 但下一瞬,辛禾的意识就被吞噬殆尽了。 第40章 打算 辛禾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十里村,但这次她爹娘没有过世,爷爷也还在。 他们家盖了新房子,新房子的青瓦很紧实,下再大的雨,家里都不会漏雨。 她再也不用跟二婶家的弟弟妹妹们挤在一个屋子里睡觉了,她可以自己睡一间屋子。而且在数九寒天滴水成冰的时节里,她再也没有被冻的睡不着了。 她阿爹替她编了细密的竹条做窗牖,她阿娘在上面贴心的挂了布帘子。 她盖的被子也不再是又硬又薄的旧被褥,她阿娘用今年新收的棉花给她做了一床厚厚的棉被,她睡在里面手脚都被热的冒汗。 她不用再看人脸色过活,也不用再因害怕被卖掉,而战战兢兢的讨好任何人。 在爹娘面前,她可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阿娘还给她买了很多漂亮的衣裙。 从前都是她羡慕同村的小姑娘,可这一次,她却是被羡慕的那个。 这个梦太美好了,辛禾沉溺其中不肯醒来。 但有人却不肯如她所愿。 魏明烬撩开床幔,看着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呼吸微弱的人。 三日前,他照例在书房中提笔默文章。这是他一贯的习惯,看书前先默一篇文章,这样可以摒弃杂念。 但那天不知怎么的,他从落笔时心中莫名就颇为不宁。 写到一半时,竟还罕见的写了错字。 正在他闭眸调整时,奉墨突然连滚带爬进来说,辛禾在园中摔倒了。 他赶过去时,两个身体健硕的仆妇刚将辛禾抬回来,她月白的罗裙上已晕开了大团殷红的血迹。 很快,大夫就被请来了。 大夫为辛禾诊过脉后,出来神色凝重同他说:“姨娘的胎儿怕是保不住了。” 寒风如刃,刀刀割人命。 而他负手站在廊下,没有丝毫犹豫便做了选择:“胎儿既保不住那便弃了,我要大人安好。” 那大夫应过后当即进屋去了。 那天原本是个艳阳天,但快至晌午时,天上却突然飘来了阴云。 太阳被厚厚的云层困住,天地间顷刻变得灰蒙蒙。侍女们进进出出,但却全都不约而同的放轻了脚步声,整个翠微院都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阴霾。 没一会儿,又下起雨来。 起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便成了瓢泼大雨,水雾在廊下逐渐弥漫开来。 屋内始终毫无动静,只有一盆接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来。 从前这样阴郁的雨天,魏明烬总觉得,需要点艳丽的鲜红来点点缀。 可今日,看着那一盆盆被端出来的血水,他一张冷峻如玉的面上虽无甚表情,但宽袖中的手指却不可抑制的痉挛了一下。 魏明烬生平第一次觉得,红色是这样的刺眼。 他也不知自己在廊下站了多久,只觉得衣袍都被水雾坠的沉甸甸时,紧闭的房门才再次打开。 这次从里面走出来的是吴大夫。 吴大夫一面用帕子拭汗,一面来向魏明烬禀:“公子,老朽已让人将药给姨娘服下了,姨娘如今正在昏睡中。” 他颔首,进去看辛禾。 纵然屋内燃了熏香,也已经收拾过了,但甫一进去,魏明烬还是嗅到了一股血腥气。 他绕过屏风,就见辛禾躺在床上。似睡着了一般,双眸紧闭唇色惨淡。 大夫说,待药效过了,她就会醒来。 可如今已是第三日了。辛禾非但没有醒来的迹象,反而呼吸越来越微弱了。 这三日,魏明烬中途又换了好几个大夫。 那些大夫无一例外都说,从脉象上来看,辛禾虽然刚落胎身体十分虚弱,但并无性命之忧,按说不该一直昏睡不醒才是。 只有一个大夫硬着头皮道:“或许是姨娘自己不愿醒来。” 他话音刚落,就见先前面容温和的男子脸上骤然覆满霜色。那大夫又飞快加了句:“也有可能是姨娘魇住了。” “魇住了?”魏明烬侧首看那大夫。 那大夫磕磕绊绊道:“是。老朽之前行医时,也遇见过这种情形。” “那要如何才能解?” “有去求了符纸来化水喝的,也有请方士做法的。” 魏明烬一贯不信这些。 但这次,他在辛禾的床畔坐了良久后,却侧首吩咐:“去请方士来。” 奉墨虽震惊,但还是立刻去照办了。 之后翠微院内进进出出的不再是大夫,而是方士。 院中好几处景致都被挪动了,符纸也贴的到处都是。那方士一手持桃木剑,一手摇着三清铃,在翠微院又唱又跳的做了一整日的法事。 可辛禾非但没醒,反倒气息更微弱了。 最后还是魏明烬亲自去了趟慈云寺,找主持求了道符,回来为辛禾戴上后,那天夜里辛禾便醒过来了。 睁开眼,看见头顶熟悉的石榴缠枝花纹帐顶时,辛禾有一瞬的茫然。 她只是睡了一觉而已,怎么又回到这里了。 她不要待在这里,她要跟爹娘在一起。 辛禾立刻闭上眼睛,她要回去。 可耳畔却已响起了琼华惊喜的声音:“姨娘,您终于醒来了。来人,快去告诉公子,姨娘醒了。” 外面有人应声去了。 琼华还在床畔喜极而泣的絮叨:“姨娘,您吓死婢子了。您知不知道,您都昏睡七日了……” “闭嘴,出去。”辛禾打断琼华的话。 琼华一愣,泪眼朦胧抬首,就见辛禾满脸不耐烦看着她。 但旋即,琼华就明白过来,辛禾这是嫌她吵,她立刻将嘴闭上了,但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 太好了,不是她的错觉,姨娘真的醒了。 很快,外面就响起了凌乱匆促的脚步声。 琼华擦干眼泪站起来,就见帘子一晃,身形颀长的魏明烬从外面大步进来。 “公子,您来了。”琼华行礼的同时,也在提醒辛禾。 如今她的孩子已经没了,日后她得仰仗魏明烬而活,琼华怕魏明烬会因辛禾的失礼而不悦。 但辛禾却仍旧面朝里侧躺着,就像没听见一样。 琼华急了,又低唤了一声:“姨娘。” 但辛禾仍不为所动。 反倒是魏明烬开口道:“你去厨房取些粥食来。” 他们姨娘无视公子,公子竟然还命她去给姨娘取吃食,可见他并未计较他们姨娘的失礼。琼华这才放下心来,又向魏明烬行了一礼后,便匆匆去了。 琼华离开后,魏明烬走到辛禾床畔。 辛禾仍面朝里侧躺着,锦被拉至肩头,只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和铺散在枕上的如墨青丝。 她向来怕他,即便心中有气,也从来不敢这般对他。 这是第一次。 魏明烬在床畔站了片刻,才开口道:“你若喜欢孩子,以后再要便是。” 魏明烬以为,辛禾这样是因为失去孩子而难受。 但殊不知,此刻的辛禾完全没意识到,孩子没了这件事。她现在只想赶紧睡着,这样一觉醒来,她又能回到有爹娘在的那个世界了。 辛禾不答,魏明烬的话就掉到了地上。 而魏明烬向来也不是一个能拉下身段去哄女子的人,此刻辛禾不理他,他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索性便沉默下来。 房中顿时落针可闻。 他们二人一躺一站,灯晕将他们二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 明明是极近的距离,但当影子被投射到墙上时,他们之间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很快,琼华就端着参汤回来。 魏明烬看了一眼仍背对着他的辛禾,冲琼华叮嘱了句,“照顾好她”之后就离开了。 魏明烬走后,琼华上前去唤辛禾喝参汤,辛禾却头也不回:“放下,出去。” 琼华不敢再劝,只得搁下参汤出去。 辛禾躺在床上,催自己入眠。 最后她确实睡着了,但一觉醒来,头顶仍旧是熟悉的纱帐。 辛禾不甘心,又反反复复尝试了两三回,结果仍始终如一后,她终于认清了现实。 那些美好不过是黄粱一梦,如今梦醒了,她又回到了这个牢笼里。 辛禾躺在床上,掌心覆在小腹上。 之前她能感受到,那里有一条新生命的存在,但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配做母亲,魏明烬更不配做父亲。 这个孩子就这么离开,对他来说是福报,对她来说是解脱。 一旦这个孩子生下来,他将是她和魏明烬之间永远的牵绊,非死不能消。 他们两个人都不是好人,也不会是好父母。这个孩子没做错什么,他不该生在他们这样的人膝下。 所以走了也好。 辛禾闭上眼睛,眼角却有泪珠滑落。 第57章 蓦的,有温热的指腹落在辛禾的脸上,温柔替她拭去那一滴泪。 辛禾睁眼,就见魏明烬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此刻正坐在床畔,神色难辨的看着她。 辛禾泪眼朦胧与魏明烬对视片刻,然后向魏明烬伸手。 魏明烬会意,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来揽进怀里。 他大掌落在辛禾的背上,轻抚的同时,安慰辛禾:“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他对这个孩子并没有太大的期待。 当初之所以留下这个孩子,也不过是感受到了胎动,觉得十分新奇,以及存了一部分报复心理。 如今这个孩子没了,魏明烬心中也没有太大的触动。 但看辛禾这般难过,他不介意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她。 辛禾窝在魏明烬怀中,瓮声瓮气嗯了声,但眼底一片冷漠。 她以后会有孩子的,但她孩子的父亲,绝对不会再是魏明烬。 人傻过一次就好了。 若是明知前面是火坑,还要再次义无反顾的往下跳,那就是蠢。 那到最后,她只会成为第二个芳絮。 “嘭——” 骤然有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 辛禾被惊了一跳,下意识从魏明烬怀中退出来。 魏明烬循声望去,就见有人跪在屏风后瑟瑟发抖,他当即便要唤人,辛禾却先一步道:“是谁?出来!” 那人抖若筛糠的往旁侧膝行了些许。 她佝偻着身子,以额头触地,不敢看他们,只不住磕头求饶:“婢子什么都没看见,婢子什么都没看见。” 是琼华。 琼华是辛禾的贴身侍女,她可以随意进出辛禾的卧房。 魏明烬来时,琼华正好出去为辛禾端药去了,回来后她也径自就进来了。 因担心辛禾在睡觉,琼华便刻意放轻了脚步声。却没想到,竟然撞见了那惊世骇俗的一幕。她极度慌张下,不小心打翻了辛禾的药碗。 魏明烬院中的人,基本都知道辛禾与魏明烬那层见不得人的关系,但因他们都是魏明烬的心腹,所以魏明烬从不担心有人会泄密。 但琼华不同。 他记得,琼华原本似乎是在花房做事。辛禾进府后,她便被指派来辛禾身边伺候。 平日对辛禾倒是忠心,但他们之间的事,辛禾却一直瞒着她。 显然,这侍女虽然忠心,但辛禾并不觉得她是可信之人。 魏明烬便没什么顾虑了,他同辛禾道:“回头我重新给你挑个侍女送来。” 说完,魏明烬便要唤奉墨将人拖下去。 “公子打算如何处置琼华?”辛禾却突然开口。 魏明烬看向辛禾。 其实辛禾心中清楚,在魏明烬眼中,琼华不过是一个命如草芥的小丫头。他所谓的处置,只怕是与魏敬尧一样的下场。 毕竟魏明烬说过,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得住秘密。 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琼华死。 辛禾双眸通红望着魏明烬,清泪簌簌而下:“妾进府后,琼华便来妾身边服侍。妾平日的衣食,皆是由琼华一手安排的。如今妾刚没了孩子,公子就要妾再失去琼华么?” 她刚落了胎,此刻身体还很虚弱,又哭的这般梨花带雨的。 魏明烬向来心狠手辣,但今日,他沉默片刻后,却为辛禾破了一回例:“我不会杀她。” 话落,便不再给辛禾开口的机会,径自唤奉墨将琼华带出去。 魏明烬冲辛禾抬手,辛禾再度重新靠进魏明烬怀中。 魏明烬的大掌落在她的后背上,她身上的温度隔着单薄的寝衣穿到魏明烬掌心时,魏明烬才确定,先前那个气息越来越弱的人是真的醒了,而且此刻就乖顺的靠在他怀中。 但魏明烬却不知道,此刻靠在他怀中的辛禾脸上泪痕犹在,可心中却已经在筹划,要如何离开他了。 先前,她有孕在身,且魏明烬又握着她杀人的把柄,即便离开魏家,她也活不了。 她只能利用这个孩子,在魏明烬面前扮柔弱装可怜,想让魏明烬看在这个孩子的份儿上给她一条生路。 现在这个孩子没了,那她就得自己为自己挣一条生路来。 第41章 询问 三日后,琼华再次被带到辛禾面前。 昔日叽叽喳喳最是话多的人,此刻却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魏明烬没要琼华的性命,但却给琼华灌了哑药。 辛禾坐在靠窗的榻上。她穿着素白绣芳草的衫子,乌发松松挽了个发髻,脸色苍白唇色惨淡。 旁侧的桌上放着一只甜白釉梅瓶,里面插着一枝瘦骨嶙峋的梅花。 这梅花是前几日琼华折来插在这里的。琼华不在这几日,也无人照看它,如今瓶中的梅花已有枯败之相。 辛禾不敢看琼华,而是将目光定在掉在桌上的梅花瓣上,淡淡开口:“你既知道了我与公子之间的秘密,此刻就算放你出府,只怕你也活不了多久。” 魏明烬做事向来讲究永绝后患。 “从前你在花房做事,回头我同窦嬷嬷说一声,还让你回花房。待过一段时间,我会想办法帮你要回身契,届时再放你出府。” 若是之前,这会儿琼华定然又要说个不停。可今日,她却只安静的跪在地上。 辛禾的目光仍定在梅花上,似是要将梅花瞧出一个洞出来。 “若是你没有异议,那你就先回去,回头我……”话至此处时,辛禾察觉到裙摆被人拉了拉。 她转过头来,就见琼华不知何时已膝行至她身侧了。 见辛禾看过来,琼华先是摇摇头,然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辛禾,然后做了个将脸贴在辛禾腿上的动作。 琼华不会手语,也不识字,只能用这种笨办法表达自己的意思。 辛禾一怔,旋即试探问:“你不想回花房,你想留在我身边?” 琼华用力点头。 辛禾十分惊诧。她以为,琼华得知此事后,会迫不及待想离开她身边。 “你留在我身边不安全,回花房最起码安稳些。我私下会同窦嬷嬷说,让她多照看你几分,就算你回了花房,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的。” 顿了顿,辛禾以为琼华是担心魏明烬出尔反尔。 “至于公子那边,你不用担心。他既然答应不会杀你,最起码你在府里这段时间,他绝对不会再动你。” 但琼华却仍摇头,她神色急切,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却发不出声音。 从前辛禾总嫌琼华叽叽喳喳的话多,可现在她不能再说话了,辛禾却又心如刀割。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辛禾握住琼华的手,含泪向她道歉。 要不是她,琼华也不至于成现在这个样子。 琼华不住摇头,她想说,这不是辛禾的错,但她却发不出声音。 虽然她很震惊,辛禾和魏明烬之间竟然还有这么一层见不得人的关系。但被灌了哑药后的这三日,她想了很多。 旁人得知此事后,可能都以为是辛禾引诱的魏明烬。 可作为辛禾贴身侍女的她却知道,不是这样的。 虽然从明面上看,是辛禾主动去魏明烬院中居多。但琼华能感觉到,辛禾其实并没有那么想去。 而且很多时候,她能明显看出来,辛禾巴不得魏明烬离她远一点。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主动勾引呢? 琼华拍了拍辛禾的手,冲她摇摇头,示意不是她的错。 旋即,她又指了指自己,然后又做了先前那个将脸贴在辛禾腿上的动作。 “你想留在我身边?”辛禾眼眶泛红看着她,“可若是你留在我身边,公子定然不可能放你出府的。” 而且她已经开始筹划,要如何离开这里了。 所以她才想着,让琼华回她先前待过的花房,之后寻个机会要到琼华的身契,让魏明烬答应放她出府。 只要琼华一走,她就能毫无牵挂的离开这里了。 可琼华一旦留在她身边,到时自己若求魏明烬放她出府,魏明烬定然会起疑的。 琼华冲辛禾摇头,示意自己不出府,就留在辛禾身边伺候。 她父母皆已过世,哥哥们也已各自成家了,离开魏家她也无处所去,所以她宁愿继续留在辛禾身边服侍。 这让辛禾有些犯难了。 但她也没有直接拒绝琼华,而是拿帕子给琼华擦了擦眼泪:“留在我身边远没有你回花房安逸,你让我想想。” 琼华点点头,又默然拿来剪刀,将梅花花枝下端斜着剪了些,又给梅瓶里换过净水后,这才退下了。 辛禾独坐在窗畔,在思考琼华的事。 如今琼华既已知晓了她和魏明烬的事,为了后面能让魏明烬松口放她出府,眼下让琼华回花房是最好的选择。 可琼华想留在她身边。 其实凭心而论,琼华留在她身边,对辛禾来说更有利。 第58章 若琼华去花房,魏明烬势必会再派个侍女过来,届时她身边就全是魏明烬的人了,她想做什么都不方便。 可若琼华仍留在她身边,自己筹划离开一事,琼华说不定也能帮忙。 但在离开前,她得安置好琼华。可魏明烬那人向来聪睿,但凡她流露出送琼华出府的意图,只怕他转头就能猜到她的心思。到时她非但走不了,反倒还有可能会连累到琼华。 所以仔细思索过后,辛禾决定,还是将琼华送回花房去。待日后寻个合适的机会,让魏明烬放她出去。 但辛禾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同琼华说,魏明烬便已替她做了主。 “她虽然哑了,但看在她对你忠心的份上,日后还叫她在你身边伺候吧。” 魏明烬这么一说,辛禾担心推拒反倒惹魏明烬生疑,只得敛目应了。 端药进来的琼华闻言,顿时朝魏明烬行了一礼,只是这一礼上明显多了畏惧。 之前在琼华眼中,魏明烬是个脾气极好的主子,平日从不斥责打骂下人。可那日,他突然要杀她时,琼华才明白,人不能只看表面。 魏明烬自然察觉到了琼华的畏惧,但他不在意,只向琼华这边伸手。 琼华当即将乌木雕花托盘往魏明烬面前送了送,魏明烬接过药碗。 辛禾怕琼华在魏明烬面前失仪惹魏明烬不快,便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先下去。 琼华会意,便退下了。 “怎么,怕我吃了那丫头?”魏明烬漫不经心搅着汤药。 辛禾嗔笑着道:“怎会,是那丫头胆子小,妾怕她在公子面前失仪,惹公子不快。” 魏明烬对此不置可否,只将手中的药碗递到辛禾面前。 那药碗甫一凑近,辛禾就闻到了一股苦涩的药味。她立刻用帕子捂住鼻子,可怜兮兮看向魏明烬:“公子,这药味太难闻了,妾不想喝。” “不能不喝,这是给你调理身子的。”魏明烬的语气不容拒绝。 辛禾不敢违逆魏明烬的意思,只得接过药碗,憋住气一饮而尽。之后又连连漱了好几次口,吃过蜜饯后才觉得好些。 魏明烬倚在一旁,看着辛禾忙碌。 辛禾此番小产后,大夫特意叮嘱,如今天寒地冻容易落下病症,让最好别见风也别食寒凉之物。 魏明烬嫌麻烦,直接让底下人按照妇人做月子伺候辛禾的日常起居,又请了大夫每隔五日登门为辛禾诊脉,之后每日补品流水似的往辛禾院中送。 辛禾自然不会亏待自己的身体,不管大夫开的药再难喝,她都会捏着鼻子喝,厨房送来的补品她也来之不拒。 不过半月,她的气色就好了许多。 关于那个夭折的孩子,辛禾再没问过,魏明烬也从不提,底下自然也无人敢提起。 有时辛禾独坐在窗畔,看着外面的飞雪时,神思还会恍惚。 那个孩子真的存在过吗?还是之前只是她的错觉? “叮铃叮铃……” 有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辛禾回过神来,就见琼华抱着一盆水仙从外面进来。 琼华自从不能说话之后,就在她的鞋上缝了一个铃铛,每次她人没到,铃铛声总会先到。 琼华将那盆水仙花放在辛禾的小几上,又拿了一把红绳来。 开始挨个儿往水仙上绑红绳。 琼华从前在花房待过,所以在侍弄花草上是一把好手。自她来到辛禾身边后,辛禾屋里的花就没断过。 看着那水仙,辛禾不禁感叹:“真快,一转眼又要过年了。”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辛有志家中,帮他们扫撒除尘,拆洗缝补所有人的衣物被褥。 如今一眨眼,又是一年将尽了。 辛禾垂眸,盯着自己抱着手炉的手。 自从她到辛有志家中,一过立冬,家中碗筷衣物就全归她洗。所以每年冬天,她的手都会生冻疮。 一双手冻的青紫交加,十个手指头全都肿的老高,有时还会破皮流血。可一但捂热之后,又会奇痒难耐。 所以从前,辛禾最讨厌的就是冬天了。 而今年冬日,她不用再在冷水里洗衣,屋内燃着炭盆温暖如春,出行也抱有手炉,但她的手还是生了冻疮。 只是今年的冻疮没有往年的那般严重罢了。 琼华将水仙花上的红绳绑完后,又拿了一个药膏来,坐在小杌子上,细细将药膏涂抹在辛禾的冻疮上。 从前总是琼华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如今她说不了话了,她们两人独处时,辛禾就成说话的那个了。 “今儿腊月初三了,府里应该开始置办年货了吧?” 琼华点点头,然后又比划了一通。 辛禾看懂了:“你是说,但办的不如往年丰盛?” 琼华再度点头。 “老爷刚过,公子尚在孝期中,今年过年自然不比往年。”说到这里时,辛禾不由又想到了二房,“二夫人如今怎么样了?” 琼华又比划了一通。 辛禾颔首,喃喃自语:“还是老样子也好。” 在死去的丈夫,和活着的儿子之间,邹氏选择了儿子。 如今她彻底疯了,魏明绚也就安全了。 但辛禾不敢想,若是有朝一日,魏明绚知道了真相之后,该有多恨他们。 他原本有个幸福美满的家,但全被他们毁了。 魏敬尧是魏明烬的杀的,邹氏也是魏明烬逼疯的,虽然她什么也没做,但她在这些事里并不清白。 蓦的,辛禾的袖子被人扯了扯。辛禾回过神来,看向琼华:“怎么了?” 琼华朝外面看了一眼,确定无人后,又在辛禾面前噼里啪啦的比划了一通。 琼华说不了话之后,辛禾与她朝夕相处,如今琼华的比划她已能看懂了大半。但这次琼华比划的有点快,她不太确定。 “你慢点再同我说一遍。” 琼华便放慢了手速,又同辛禾比划了一遍。 辛禾这下才看懂,她立刻倾身:“你是说,我二叔一家又来了?而且还得知我小产的消息了?” 琼华点头。 辛禾小产后一直昏迷不醒,有许多大夫和方士进出魏家,此事自然瞒不住。 辛有志夫妇两口子不知怎么的也听见了。只是十里村消息闭塞,他们才得知此事,当即就巴巴的赶来了。 自从辛禾有孕的消息传出去后,辛有志夫妇来了好几回。 辛禾只第一次见过他们。之后几次,辛禾让人将他们请进偏厅,然后就那么晾着他们。 一晾就是大半日,待晾的差不多了,辛禾再让人去同他们说,她身体不适,让他们先回去,改日再见他们。 即便不见辛禾也知道,这两口子是想着她有了身孕,就又想用那可笑的亲情来裹挟她,问她要银子了。 真是笑话!从前她寄住在他们家中时,他们成日对她吆五喝六,拿她粗使丫鬟使时,他们可曾想过,她是他们的侄女。 如今见她身上有利可图,他们立马就换了副嘴脸,开始说他们是一家人了。 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她宁可将银子丢进水里听个响,也不会给他们。 之后辛有志夫妇又来了好几回,辛禾每次都用这一招后,这两口子自然看出来,辛禾这是故意在耍他们。 他们两口子在魏家偏厅里骂了一通辛禾是白眼狼之后,就气愤的走了,之后再未登门过了。 如今得知她小产的消息后,这两口子突然再度登门,总不至于是来故意奚落她的吧? 辛禾问:“公子去见他们了?可知他们说了什么?” 琼华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然后又打手势询问辛禾。 辛禾摇摇头:“不用去打听了。” 夜里自然有人会告诉她的。 果不其然,入夜后辛禾刚躺到床上,就听见琼华行至门口的铃铛声突然一顿。 辛禾扭头,有一抹颀长的身影被投到地上。 是魏明烬来了。 最近这段时间,魏明烬偶尔夜里会宿在她这边。 只是先前很多时候,他都是夜半三更才来,今夜倒是来得早。 辛禾刚这么想着时,就听琼华的铃铛声又响了,不过这次是朝门口的方向响去的,隐隐还带着迟疑。 很快,魏明烬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屋内只燃着一盏灯,床幔低垂。 魏明烬走过去,单手撩开床幔,就见辛禾面朝里侧卧着。 魏明烬脱了外袍,掀开被子上床,将背对他的人捞进怀中。 “公子,你来了。”辛禾嘟囔说了声,一副很困的模样。 魏明烬也没戳穿她装睡,而是从身后抱着辛禾,抓着她的手把玩的同时,闲聊似的问:“不想知道你叔叔婶婶今日登门的目的?” “我进魏家后不肯帮衬他们,他们一直骂我白眼狼。想必是听说了我小产的消息,上门来看我笑话来了。” 第59章 “非也。” 辛禾一愣。不是来看她笑话? 他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那么多年,辛有志两口子是什么德性,没有人比辛禾更清楚了。 就算天上下红雨了,那两口子都不可能是为关心她而来。 “他们说,你如今已经小产了,想求我恩典给你封放妾书,让他们接你回去。” 辛禾闻言,身子猛地一顿。 下一刻,魏明烬将头枕在她的颈窝上,声色轻缓,似是在征求她意见一般:“禾娘想要离开我吗?” 她想要离开他吗?自然是想的。 可相处这么久之后,辛禾太了解魏明烬了。 她今夜若是敢如实回答,那明年的今日便是她的忌日。 辛禾心下略微思忖片刻后,转过身依偎进魏明烬怀中,楚楚可怜望着魏明烬:“妾依附公子而活,若公子怜爱妾,肯留妾在身边,那妾感恩万分。可若公子厌弃了妾,妾虽不舍舍得公子,但也不会违逆公子。” 辛禾以退为进来试探魏明烬的态度。 魏明烬察觉到了,他垂眸望着楚楚可怜的辛禾,指尖抚上她的脸颊。 他声音温润含笑,仿佛情人间的呢喃:“禾娘既对我这般情深意重,我怎会辜负禾娘呢!禾娘放心,来日不管我行至何处,我的身侧永远都会有禾娘的一席之地。” “妾谢公子怜悯。”话落,辛禾做感动状将脸依偎在魏明烬胸口上,但她眼底却是一片冷漠。 看来魏明烬是不肯放她离开了,那她就只能逃了。 可在逃之前,她得拿到魏明烬代父写的放妾书才行。 否则即便她逃出去了,回头魏明烬去官府报官,她还是会被抓回来的。 第42章 提防 如今辛禾小产尚未足月,魏明烬晚上过来自然也做不了什么,很多时候他只是抱着辛禾入眠。 辛禾知道魏明烬这人向来敏锐,便不敢当着魏明烬的面,再想逃走一事,只得佯装犯困打了哈欠,趁势转过身面朝里睡了。 但魏明烬却没放过她。 魏明烬将人捞过来,自身后抱着她的同时手脚都压着她,然后才心满意足道:“睡吧。” 辛禾:“……” 这要她怎么睡!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辛禾知道分说无用,便也懒得再费口舌,径自闭上眼睛。 大夫给辛禾开的药有助眠的功效,所以没一会儿,辛禾就当真睡着了。 魏明烬这才慢慢将怀中的人松开,人又往后退了退。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原本面朝里睡的辛禾开始翻身平躺着睡了,而且腿也不老实,一条腿搭在另外一条腿上呈弓型。 魏明烬单手撑着额角,目光落在辛禾脸上。 平常辛禾在他面前时,总是或装乖顺,或扮柔弱装可怜博他怜惜。但睡着后的她,却是另外一副模样。 嫌热了就推他,他占了她的地方,她直接毫不留情抬脚踹他。 她小产后有天夜里,他被惊醒后漏夜来看她。 当时辛禾睡的很沉,他坐在床畔看了她许久,她都没有醒。 而他听着外面呼啸的寒风也懒得再回去,索性便掀被上床与她同眠。 结果刚躺下快要睡着时,脸上便重重挨了一巴掌。 他愤然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发怒时,辛禾又一脚踹在他腿上。 他顿时忍不下去,直接将熟睡的人摇醒。 辛禾满脸不悦醒来,看见他出现在这里时,表情呆了呆,然后又一副十分惊奇慌乱的模样。 虽然她表情转变的很快,但魏明烬还是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嫌弃。 魏明烬顿时被气笑了。 漏夜来看她,结果被又打又踹的人是他,她反倒还嫌弃上他了? 而那时的辛禾穿着单薄的寝衣跪在床上,耷拉着眉眼向他认错道歉。 但话里话外都说,她睡相不好睡着了喜欢拳打脚踢,而且她也习惯了一个人睡。 言下之意,是他上赶着来挨打的,怪不得她。 若搁在往日,她这般牙尖嘴利,魏明烬早就教训她了。 但当时看着她苍白消瘦的脸颊,以及确实是自己突然过来的,魏明烬只冷笑一声,重新躺回床上:“下不为例。” “可人睡着了之后哪有理智可言……” 魏明烬直接打断辛禾的试探,阴恻恻盯着她:“若夜里你再不老实,我不介意把你的手脚都绑起来。” 话落,魏明烬就看见辛禾双肩耷拉下去,满脸不情愿回了句是。 之后辛禾夜里睡觉时虽然再没对他拳打脚踢过了,但她的睡相仍不老实。 不过鉴于那时辛禾是真的睡着了,魏明烬也就懒得同她计较。 他的目光落在辛禾的脸上。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调理,如今辛禾的气色好了许多,不再像之前她刚小产时那样病恹恹了。 魏明烬盯着她看了许久后,抬手将熟睡的人揽进怀中。 在辛禾小产前,无论是她这个人,还是她腹中的孩子,魏明烬都未放在心上。 对他而言,辛禾不过是一只闲暇时逗弄解闷的狸奴而已。待三年他守孝期满时,他们之间的这场风月会与辛禾一起,成为永远的秘密。 可这次辛禾小产后,他看着她脸色苍白躺在床上,呼吸越来越微弱时,心中突然涌起一抹古怪的感觉。 一想到她若是就这样死了,他竟然觉得难过。 他这人面上装的再谦逊温和,也掩盖不住骨子里的寡恩薄义。当年他母亲过世时,他只有八岁,但他却一滴眼泪都没掉。 而今年他父亲过世,他面上装的悲切,心中更是没泛起半分波澜。 可如今,对于辛禾这样一个,与他相处不过才短短三个多月的人,他竟然会因她快死了而感到难过。 魏明烬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这样的情绪对他来说,既陌生又新奇。 辛禾在他怀中翻了个身,衣领里的红绳露了出来。 魏明烬用指尖将那红绳勾出来。红绳下端缀着一枚黄符。 这是他发现那些方士都是无用的蠢货后,亲自去慈云寺找主持为她求来的。 他幼年时求过神佛太多次了,但神佛从未显灵过,所以他一直不信神佛。 却没想到,这次死马当活马医时,神佛竟然显灵了。 辛禾翻了个身,魏明烬掌心的黄符便被她带走了。 魏明烬回过神来,将翻走的人重新捞回怀中。 先前他想着,待守孝期满后,他们之间的风月事会与辛禾一道,成为永远的秘密。 但经此一事后,他改主意了。 他会将辛禾留在身边。 就像先前他同辛禾说的那样,来日不管他行至何处,他身边都会有她的一席之地。 “但是禾娘,前提是你不能背叛我。”魏明烬搂着怀中的人,呢喃低语,“你若是敢背叛我,我就杀了你。” 而睡的正沉的辛禾自然没听见这话,她此时正沉浸在一场美梦里。 梦里没有黑心的叔叔婶婶,也没有喜怒无常的魏明烬,她一个人过得自在且幸福。远远的,有人站在廊庑下等她。 她欢喜的朝对方奔去。 可就在她即将要看清楚对方的面容时,积雪坠地的声音惊醒了她。 辛禾睁开眼,又看见了头顶熟悉的承尘,而她身侧早已没有魏明烬的身影了。 辛禾拢着头发起身,走到窗畔。 隔着琉璃窗,看见天地间银装素裹。 “叮铃叮铃”的铃铛声由远而近行来,辛禾刚转过头,肩上便被披上了件外衫。 “没开窗,屋内又燃着炭盆,不冷的。”辛禾解释。 但琼华却冲着她比划。意思是她如今身体不比常人,需要好生养着,否则会落病根的。 辛禾拗不过琼华,只得将外衫穿上。 侍女们鱼贯而入,服侍辛禾梳洗更衣后,又将朝食端来。 辛禾早上胃口不好,只浅浅用了几口便搁筷了。 婆子进来将饭撤下,没一会儿,琼华又端了药来。 辛禾喝完药之后,同来了葵水的琼华道:“我这会儿再睡一会儿,你不用再这儿伺候了,也回去歇一会儿吧。” 琼华行礼后退下了。 辛禾并未再睡,而是独坐在窗畔,望着外面的茫茫积雪,思索着要如何才能拿到放妾书。 昨晚她试探过了,让魏明烬给她写是不可能的。 那么退而求其次,她得想办法拿到魏明烬的私印。 放妾书魏明烬不写没关系,只要那放妾书上落有魏明烬的私印一样可以。 可魏明烬的私印应该放在他书房,她得想办法去找一找。 打定主意后,辛禾穿上了厚厚的衣裙,又拿了狐裘来披上,便想去魏明烬的书房探一探。 可她刚走到门口时,就被两个侍女拦住了。 “姨娘如今尚未出月子,公子特意叮嘱过,让姨娘在房中好生养着的。姨娘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婢子便是。” 第60章 辛禾脚下一顿:自己光想着要找私印了,怎么忘了这一茬。 辛禾随口找了个借口搪塞完侍女后,又折返回窗畔坐下。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告诫自己:此事急不得。若让魏明烬看出端倪,反而得不偿失了。 而且她如今的身子尚有亏损,确实得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养一养,也要好好策划一下后面的事。 年关将至,铺子中的账目以及有些人情往来皆需魏明烬拿主意,所以魏明烬最近这段时间总是早出晚归。 这天他忙完回府时已是酉时末了,得知辛禾上午想出去一事,便直接来翠微院了。 从前他们二人夜里见面还会避嫌,自从这孩子没了之后,魏明烬便将翠微院上下全换成了他的人,如今即便他夤夜前来,也无人敢多嘴半句。 魏明烬撩开帘子进来时,辛禾正坐在桌前练字。 如今辛禾不能出门,她在房中便穿着家常的衫子,头发松松挽了个发髻,鬓边只戴了拇指大小的珍珠簪。 辛禾写的认真,并未察觉到魏明烬进来。 魏明烬便径自走过去,就见纸上密密麻麻的皆是他的名字。 魏明烬神色一顿。 “怎么就是不像呢!”辛禾盯着面前的字嘟囔时,冷不丁看见自己身侧多了道影子。 辛禾猛地扭头,看见近在咫尺的魏明烬时,顿时吓了一跳。 “公子,你什么时候来的?”说话间,辛禾飞快抓起桌上的纸,掩耳盗铃似的藏在身后。 魏明烬哼笑一声:“别藏了,我都看见了。” 辛禾讪讪低头。 有侍女进来替魏明烬上了盏茶。魏明烬轻啜了一口后,撩起眼皮看向局促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怎么突然想写我的名字了?” “妾闲来无事,便想着练练字。”辛禾的谎话张嘴就来。 魏明烬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只将骨节分明的手朝她探过来。 辛禾下意识将自己写的纸给魏明烬,却不防被魏明烬攥住了手腕,跌进了他怀里。 魏明烬刚从外面进来,但怀抱却很温暖。 辛禾心头浮上一计,便依偎在魏明烬怀中,软声撒娇:“公子的名字妾怎么都写不好,公子今夜既来了,不如亲自提笔写给妾瞧瞧,回头妾好照着写。” 结果话音刚落,她眉心便一痛。 辛禾捂着眉心,不解的看向魏明烬。 “都同你说过多少次了,字注重筋骨,而非形似。”说话间,魏明烬在辛禾的腰上拍了一把,“坐起来。” 辛禾只得乖乖坐起身子。 魏明烬重新换了张纸,然后自身后拥着辛禾,手把手教她:“这次若再写不好,回头便该罚了。” 辛禾不敢反驳,只悄然撇了撇嘴。 她想哄骗魏明烬写下他的名字,回头她将这名字拓到她的放妾书上,一样能瞒天过海。可谁曾想,魏明烬却执着教她写。 很快,魏明烬三个字便跃然纸上。 这三个字颜筋柳骨力透纸背,与她先前写的截然不同。 写完后,魏明烬松开辛禾的手:“你再写一遍给我看。” 辛禾只得照着先前魏明烬教的,重新又写了一遍。 但她写的与魏明烬写的放在一起,完全是天壤之别。 辛禾的眉眼顿时耷拉下来了。 魏明烬喝了口茶,慢悠悠道:“我四岁开蒙,至今已有十五年,你才练了几日,就想一步登天了?” 辛禾暗自在心中腹诽:她并非想一步登天,她只是单纯想模仿他的字迹而已。 但按照她目前的水准,显然是痴人说梦。 现在看来,她只能等出了月子,去魏明烬的书房找他的私印了。 这天夜里,魏明烬并未在辛禾这里留宿,而是又回到了他的院子里。 而且他甫一回去,便将奉墨叫过去。 “最近这段时间我不在府里,你多盯着辛姨娘些。” 奉墨顿时一头雾水。什么叫多盯着辛姨娘些? 现在孩子没了,辛姨娘不应该更要想方设法讨好他们公子了才对么?怎么他们公子反倒让他多盯着些辛姨娘呢? 但他不敢多问,只得恭声称是。 待奉墨退下后,魏明烬才倚在圈椅里,以手抵着眉心,陷入沉思中。 辛禾很不对劲儿。 之前她一直担心自己会杀了她,所以她把腹中的孩子当救命稻草,各种卖惨扮可怜想让他留下那个孩子。 可如今她的救命稻草没了,她却丝毫没有惶恐不安,也没再在他面前扮柔弱装可怜过。 一开始,他还只当是孩子没了,她太过伤心所致。 但今夜辛禾突然开始写他的名字时,魏明烬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魏明烬一张脸隐匿在灯后,让人看不清他此时脸上的神色,但他身上却有股淡淡的戾气在萦绕。 之后魏明烬虽然人不在府中,但辛禾每日做了什么,奉墨都会事无巨细的禀给魏明烬。 辛禾每天窝在房中,饭后不是同侍女们说会儿话,就是看书练字打发时间。每天过得极规律,丝毫没有半分不对劲儿的地方。 但魏明烬并未掉以轻心,而是道:“继续盯着。” 窗外阴晴雨雪弹指而过,转眼便到了辛禾出月子这日。 这日是个暖阳和煦的好天气。 琼华知道,在房中闷了整整一月,此刻辛禾早都憋坏了。 但她还是执意等日头正盛时,才允许辛禾出来走动。 足足一月踏出房门半步,甫一出来,辛禾便被日光晃的眯了眯眼睛,好一会儿才觉得适应。 其实能出来走动之后,辛禾便当即想去魏明烬书房的。 但她又觉得此举太容易惹人怀疑了,所以便耐着性子,又等了数日。 这日她得知魏明烬出府后,便带着琼华去了魏明烬的院子。 意料之中,在院中遇见了奉墨。 辛禾上前同奉墨说明来意:“我闲来无事待着闷,想来公子书房找几本书拿回去看,可以么?” “姨娘自然可以进去,只是琼华……” 辛禾会意,转头同琼华道:“你在外面等我吧。” 琼华点点头,奉墨将辛禾一直送到书房门口。看辛禾掀开挡风毡帘进去后,奉墨又折返回琼华身边:“姨娘进去应该得一会儿,你随我去旁边边烤火边等。” 琼华谨慎的摇摇头,表示自己就在这里等。 “你杵在这里等成什么样子?而且瞧这天色,应该马上要下雪了,多冷啊!”说完,奉墨不由分说将琼华拉走。 琼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得跟着奉墨走了。 而奉墨前脚将琼华带走,后脚院中的仆从瞬间也跟着消失了。 而此时进了书房的辛禾丝毫不知道此事。 她一月没来这里了,书房的布局没有丝毫变化。 辛禾印象中,魏明烬并未用过他的私印。但这种东西,为了取用方便,应该在桌案上。 辛禾直奔桌案而去,在桌上翻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 正弯下腰,准备打开桌屉翻找时,魏明烬的声音冷不丁响了起来:“禾娘在找什么?” 辛禾身子一僵,她慢慢转头。 就见此刻本该在府外的魏明烬,宛若一个蹲守已久的猎人,从书架后走出来,一步一步朝辛禾这边行来。 第43章 哄骗 辛禾手脚僵硬,浑身的血液似在顷刻间被冻住。 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魏明烬同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魏明烬在她面前站定。 “禾娘在找什么?”魏明烬又问了一遍。 说话间,他伸出手抚去辛禾鬓边的冷汗后,冷白的指尖并未收回去,而是宛若一条正嘶嘶吐着信子的小蛇,在辛禾的脸上游走。 辛禾头皮发麻,心中的恐惧排山倒海而来,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魏明烬的耐心显然已经告罄了。 就在他的大掌下移时,辛禾突然颤声开口:“匕首。” “什么?”魏明烬没听清。 “我昨晚做梦,梦见二少爷知道了我们做的那些事情。这把匕首不知怎么的,也到了他那里。他拿着那把匕首去府衙,举告我杀了人,县令大人判我斩首。” 辛禾脸色苍白如纸,磕磕绊绊说完后,她突然扑进魏明烬怀中,身体抖若筛糠:“公子,妾好怕。”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了魏明烬的意料之外,他愣了愣,半晌没动。 而扑进魏明烬怀中的辛禾此时心跳如擂鼓。 在看见魏明烬出现在书架旁的那一刻,辛禾就知道,魏明烬是在守株待兔了。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惹的魏明烬怀疑。 魏明烬是不会放她走的。一旦让魏明烬知道,她今日是来偷盗他私印的,那后果不堪设想。 她灵机一动,只能拿那把杀过人的匕首说事。 第61章 此时辛禾不知道魏明烬信没信,但她只能赌一把。 若是魏明烬没推开她,那么此事或许能被糊弄过去。 辛禾倚在魏明烬怀中小声啜泣的同时,也在偷偷观察魏明烬的反应。 在短暂的怔愣过后,魏明烬的大掌落在了她的脊背上,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儿。他声音淡淡的:“不过是个梦而已,有何好怕的?” “公子又不是不知道,妾一向胆子小。”似是要印证这一点,辛禾又将魏明烬搂紧了几分。 从前辛禾也时常像现在这样靠在魏明烬身上。 但那时她有孕在身,每次也只是虚靠着,两人身子并未完全贴紧。 而如今那孩子已经不在了,辛禾为了让魏明烬相信她的害怕,便如一株娇弱无依的兔丝花,紧紧攀附在魏明烬身上。 而卖力演戏的辛禾丝毫没注意到,魏明烬看她的眼神变了。 魏明烬如今已然通晓风月,辛禾养身子这月余里,他从未碰过她。 如今温香软玉在怀又紧紧贴着他,这让魏明烬如何不意动。 “你的身子如何了?”魏明烬冷不丁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正埋头在魏明烬怀中假哭的辛禾一愣,下一瞬,她的耳垂就被人捏着了。 魏明烬指尖揉捏着她莹润的耳垂,带着某种隐秘的暗示。 辛禾身子一僵。 她今天只是来找魏明烬私印的,并不想赔上自己。 但先前她说的那番话,也不知道魏明烬信了还是没信。若她此刻拒绝了魏明烬,魏明烬神思清明的再想这事,保不齐她会露馅。 倒不如顺了他的意。他一时色令智昏,也就顾不上这事了。 辛禾只得将头埋在魏明烬怀中,装出羞怯的模样:“大夫说,已无大碍了。” 话落,辛禾只觉身子一轻,便被魏明烬拦腰抱了起来。 魏明烬书房里侧隔有一间小小的休憩室,里面放有一张榻。从前魏明烬夜里读书读的晚了,常在这榻上就寝。 这榻魏明烬一人睡刚好,两人躺便有些拥挤了。 但魏明烬有的是办法。 二人缠绵交吻,彼此呼吸滚烫。 衣裙簌簌滑落,辛禾下意识蜷缩了下身子,但下一瞬便被人扳住肩膀,旋即炙热的吻便落了下来,在她瓷白的皮肤上开出点点红梅。 魏明烬的大掌所过之处,如星火燎原。 辛禾在艰难的喘息里,紧紧抱着魏明烬的同时,不忘正事:“公子能把那把匕首给妾么?” 正在忙碌的魏明烬抽空看了辛禾一眼。 此时的辛禾轻咬朱唇,眉眼如揉皱的春水,满含希冀的看着他。 魏明烬轻笑一声,俯身咬上她素白肩膀的同时,给了答案。 “看你表现。” 然后很快辛禾就明白,魏明烬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之前许是因她有身孕的缘故,魏明烬与她行欢时,总是要顾忌几分。 而如今,辛禾仿佛又回到了醉月楼那晚。 汗水迸溅,抵死缠绵。 一番云雨过后,辛禾躺在榻上,欢愉过后便有深深的疲倦席卷而来。 但显然魏明烬并未餍足,他的大掌还搭在她腰上流连。 辛禾身子瑟缩了一下,抓住魏明烬那只作乱的手,软着声向他撒娇:“公子,妾如今身子刚好,大夫叮嘱妾还是要注意些的。妾与公子来日方长嘛。” 魏明烬垂眸,看着怀中粉面含春仰头央求她的人,挑起她的下巴与她交吻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人下了榻。 待听到内室的门被关上后,辛禾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躺在榻上又歇息了片刻,这才拥着被子坐起来,将散落在地上的衣裙捡起来。 好在魏明烬没有撕人衣裙的癖好,她的衣裙还能穿。 辛禾将衣裙穿戴整齐后,甫一下榻双腿就颤了颤。她扶着旁侧的桌案缓了片刻后,这才慢吞吞的往外走。 打开书房门,除了琼华之外,池砚也在。 池砚将一个盒子递上来:“这是公子吩咐交给姨娘的东西。” 辛禾颔首,琼华立刻接过去。 甫一回翠微院,琼华便飞快打手势问辛禾:姨娘你还好吧? “我没事,去备水,我想沐浴。” 之前辛禾每次沐浴都不让人在旁伺候,但今日她实在太累了,且如今琼华已经知道她和魏明烬之间所有的事情了,辛禾便将她留下替自己添水了。 琼华如今不能说话,但看着辛禾的目光里却全是心疼。 眼下净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琼华便偷偷给辛禾打手势,问她:姨娘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虽然辛禾和魏明烬之间有这么一层关系,但辛禾名义上还是魏大老爷的妾室。 若是从前,琼华会觉得,辛禾既跟了魏明烬,那魏明烬自然会想办法护住她的。 可那日她不小心撞破了他们之间的事情后,魏明烬当即便要杀她时,琼华才意识到,那个温和体恤下人的魏明烬其实是假象。 所以她有些担心辛禾的以后,也希望辛禾能早做打算。 辛禾眼底滑过一抹纠结。 琼华是她在魏家唯一能信赖的人,她该将她的计划告诉琼华的。但她又怕若告诉琼华了,日后反倒连累琼华。 思忖片刻后,辛禾道:“我的以后也不由我说了算,且走且看吧。” 今日她差点在魏明烬面前暴露了,此事只怕还得徐徐图之。 琼华脸上浮现出难过之色。 “不说这些了。”辛禾岔开话头,低声同琼华道,“你想法子给我抓副避子汤来。” 先前那个孩子打了辛禾个措手不及,如今她已决定要逃,那就绝不能再弄个孩子出来。 琼华点头应了后当即去办此事了。 辛禾又在热水里泡了一会儿后,才取了干巾帕擦了身子,自己更衣出来。 先前琼华带回来的盒子还放在桌上。 辛禾走过去打开,里面放着魏明绚送她的那把匕首。 当初魏明绚送了她这把匕首后,她并未细看,所以也不知道,上面有魏明绚的名字。 那晚她带着这把匕首去见周水生,单纯只是想壮胆而已。她没想到,醉酒后的周水生竟然意图侵犯她,而她惊慌失措下会捅了周水生。 她更没想到,这把匕首会落到魏明烬手中。而且魏明烬还用这把匕首逼疯了邹氏。 辛禾拿起匕首,将刀拔出来,刀刃上光可鉴人,泛着泠泠寒光。 但辛禾却看见了刀刃上的血。 有周水生的,有邹氏的,也有她的。 “姨娘。”门外骤然响起侍女的声音。 辛禾吓的手一松,匕首哐当掉在了地上。 那侍女在门外禀:“梁小姐来了。” 梁婉莹是魏家的常客,虽说她每次来找的都是辛禾,但府中上下无人不知她的心思。 辛禾原本懒得见她,但拒绝的话说了一半,她突然又改了主意。 “请梁小姐去花厅,我即刻过去。” 那侍女应声去了。辛禾弯腰拾起匕首,重新放进盒子里装好后,才披上狐裘往花厅的方向行去。 而此刻,梁婉莹已在花厅里等着了。 之前梁婉莹每一次登门,都是为魏明烬而来。唯独这一次,她是为辛禾而来。 听闻辛禾小产的消息后,梁婉莹曾想亲自登门探望的。 但她母亲说,妇人小产不便探望,而且她又个未出阁的姑娘,更不好亲自来,所以之前梁婉莹只派侍女来了几次。 如今辛禾出了月子后,她才亲自前来。 一面是为探望辛禾,一面则是为了看辛禾如今在府中的处境。 前段时间,梁婉莹听说辛禾小产后,她的叔叔婶婶曾登门见魏明烬,说是辛禾如今既已小产,他们想求魏明烬给个恩典,给封放妾书,让他们将辛禾接回家去。 但魏明烬却说,虽然孩子没保住,但辛禾到底为他父亲孕育过子嗣,怎能一封放妾书便将她打发了呢! 他问过辛禾的意思,辛禾想留在府里。 既然如此,魏家会照顾辛禾的往后余生。 门外响起仆从向辛禾行礼的声音,梁婉莹当即便站了起来。 挡风毡帘被婆子掀开,披着狐裘的辛禾从外面进来。 她穿着一袭碧色蝶戏花的蜀锦袄裙,外罩一件雪白狐裘。乌发髻间斜簪着一枚梅花白玉流苏簪。簪尾上的细碎流苏落在她颊边,更衬的她眉眼如画,气色更盛从前。 梁婉莹不由怔了怔。 辛禾已行过来,含笑向她赔不是:“让梁小姐久等了。” “没有。”梁婉莹回过神来,忙亲热的拉住辛禾的手,“婉莹早就想来看姨娘了,但又怕打扰到姨娘。姨娘如今的身子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有劳梁小姐挂念。” 说话间,两人一同落座后,各怀心思的闲聊着。 辛禾成日被困在后宅中,她喜欢听梁婉莹讲外面的事情。而梁婉莹则想从辛禾这里探听魏明烬的动向,两人各怀心思,但却又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第62章 眼看着马上就要过年了,梁婉莹说的多是各处筹备过年的盛景。 辛禾垂下眼脸,语气哀伤:“听梁小姐说的我都想出门一观了,可惜我如今的身份却不能单独出府。” 说者无意,但听着有心。 梁婉莹心思微转间,便有了主意:“这有何难?姨娘若想出府,婉莹愿陪姨娘逛一逛。” 虽说魏大老爷过世刚满半载,但辛禾偶尔出趟门还是可以的。 “可我不知道公子肯不肯同意让我出去。”辛禾指尖搅弄帕子,一副想出去,但又怕魏明烬不允的模样,“毕竟如今我这样的身份是不宜出门的。若实在要出门,少不得得劳烦公子陪我一道。” 而梁婉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如今魏明烬尚在孝期,若魏明烬与她一道出门,难免会遭人非议。 可若他们中间有辛禾这个魏大老爷的妾室在,那就另当别论了。 梁婉莹亲热的挨着辛禾坐下,游说她:“再有几日就过年了,魏公子总要歇歇的呀。姨娘若担心,不若我去同魏公子说?” 若魏明烬同意了,她自然高兴。 可若魏明烬不同意,她能见魏明烬一面也不亏。 辛禾佯装不知梁婉莹的心思,她低头略微思索片刻道:“老爷不在了,公子是家主,过年这段时间事多,公子定然不得空,少不得得年后。而年后又有何能出门的名目呢?” 辛禾故作苦恼状。 “上元节呀。”梁婉莹一脸喜色,“魏公子如今虽然有孝在身,但上元节这种日子,他还是能出门观灯的。” 辛禾暗自在心中算了算。 如今已是腊月二十五了,到上元节还有两旬。 这两旬里,她应该能有机会拿到魏明烬的私印。而且上元节街上游人如织,正好方便她逃走。 辛禾应了梁婉莹的提议。 梁婉莹得知魏明烬今日在府里,当即便与辛禾一道去见魏明烬。 此刻的魏明烬正在同管家明叔商议为各处掌柜们年底分红一事。听说辛禾与梁婉莹一道求见时,魏明烬顿了顿,颔首道:“将人请进来。” 明叔见状便先退下了。 梁婉莹与辛禾一道进来时,魏明烬正坐在主座上翻看账簿。 看见她们二人,魏明烬阖上账簿,含笑同她们打招呼。 辛禾应了声,便垂下脑袋,搅弄着手中的帕子。 梁婉莹丝毫不知道,眼下十分避嫌的两人,一个时辰前却暗约偷期共赴云雨。 听完梁婉莹的来意后,魏明烬率先看向辛禾。 辛禾正垂下眼脸,搅弄着手中的帕子,一副乖巧安静的模样。 “可以么?”梁婉莹看向魏明烬。 魏明烬收回视线,眉眼温润:“姨娘与梁小姐一贯交好,既然梁小姐盛情相约姨娘,魏某怎好扫兴。” 这便是应了的意思。 梁婉莹顿时欢喜起来:“多谢魏公子。” 原本她还担心这事不成呢!没想到魏明烬竟然同意了。 之后有管事来见魏明烬回事,梁婉莹也不好再叨扰,只得起身告辞,辛禾也顺势与梁婉莹一道走了。 送走梁婉莹之后,辛禾带着侍女往翠微院折返。 路过假山时,隐隐听见假山后有说话声。辛禾也没当回事,径自往前走时,冷不丁听见有人道:“真是可惜!听说还是个男胎呢!若能平安生下来,老爷留下来的家产,她可就能分一半呢!” 辛禾脚下蓦的一顿,旋即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整个人狼狈毕现。 “谁说不是呢!可惜这辛姨娘福薄啊!” “谁在哪里?还不快出来!” 侍女的斥责声,与另一人的感慨声同时响起。 很快,假山那端就连滚带爬出来两个婆子。看见辛禾时,那两个婆子的脸唰的一下白了,忙不迭跪下向辛禾磕头认错。 “好你们两个刁奴,竟然敢在背后私自议论主子,回头我便将此事禀给都窦嬷嬷,看窦嬷嬷不撕了你们的嘴!”辛禾身边的侍女正厉声叱骂那两个婆子时,辛禾已步履凌乱的走了。 那侍女担心辛禾出事,顿时也顾不上斥责这两个婆子,急忙去追辛禾。 自辛禾小产后,翠微院没人敢在辛禾面前提起这个孩子。辛禾也从没问过,所以她从来都不知道,那是个男胎。 辛禾一路疾步而行,那侍女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但甫一回房,辛禾便直接将门关上了。 那侍女不敢打扰,可又怕辛禾出事。她在廊下犹豫片刻后,终是去了趟魏明烬的院子。 而琼华不知此事,她寻来了避子汤药,亲自煎好送来时,就见辛禾坐在窗边,眼眶有些泛红。 琼华忙打着手势问:姨娘,您怎么了? 辛禾摇头:“我没事。” 自从小产后,辛禾一直在心里告诫她自己:那个孩子不出生对她和对这个孩子都好。 为了说服自己,她甚至从没问过那个孩子。 可今日在听见那两个婆子说,那个离开的孩子是男胎时,辛禾心中莫名就涌起一股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难过。 这种难过无关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只关乎那条逝去的生命,曾在她腹中待了四月有余。 他们日夜相处,她曾经确切的感受过他的存在。 如今他离开月余,再次听到别人提起他那一瞬时,先前被辛禾强行压抑去的情绪,在那一瞬间悉数喷薄而出,所以辛禾才有些失态。 见琼华还担忧望着她,辛禾飞快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竭力冲她挤出了一个笑容:“我真没事。这是避子汤么?” 琼华点点头。 辛禾端过避子汤。那药味有些难闻,但辛禾却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捧着药碗一饮而尽。 而辛禾刚将避子汤喝完,魏明烬就过来了。 见魏明烬的目光在药碗上顿了顿,琼华顿时有些心虚。 辛禾便让琼华下去,她则斟了茶递给魏明烬:“公子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魏明烬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 “哭了?”魏明烬声色平平问。 辛禾不承认,只垂下眼睛,揪着帕子道:“没哭,只是不小心被风迷了眼睛。” 魏明烬盯着她看了片刻,将人拉进怀里,抚着她单薄的脊背,淡声道:“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这是魏明烬第二次说这话。 先前辛禾小产刚醒来时,魏明烬也同她说过这话。 那时辛禾不确定,魏明烬是在随口安抚她,还是真想与她有以后。 但现在辛禾确定了,是后者。 可此刻辛禾心中非但没有感动,反而觉得讽刺。 之前她怀着魏明烬的孩子,成日汲汲皇皇想与他有以后,但魏明烬却对她不屑一顾。 如今孩子没了,她对他彻底死心了,魏明烬竟然开始同她说以后了。 多可笑啊! 他这样心狠手辣,而又自私凉薄的人,何谈以后。 但辛禾面上却不露分毫,轻声应下了魏明烬的话。 魏明烬陪辛禾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而甫一出翠微院,辛禾就同池砚吩咐:“既然那两个粗使婆子那么爱嚼舌根子,那就拔了她们的舌头,赶她们去庄子上种地。” “这马上就过年了,拔舌头会不会不吉利?”池砚试探道。 他觉得,这两个粗使婆子背后议论主子是不该,魏明烬打她们几板子,罚她们几个月的月钱以儆效尤就算了。拔舌头是不是罚的有些重了。 魏明烬冷漠扫了池砚一眼:“拔了两个不吉利,拔三个就吉利了。” 池砚立刻改口:“是,属下这就去办。” 当天午后,那两个婆子因私下妄议主子,而被拔了舌头赶去庄子上一事,就在下人间传开了。 一时魏家的下人个个噤若寒蝉。 而辛禾并不知道此事,她还在思索,要如何拿到魏明烬私印一事。 魏明烬最近这段时间很忙。 眼看着快要过年了,往年魏家上下自有魏老爷拿主意。今年魏老爷不在了,魏明烬又是头一回掌家,各处都要寻他拿主意。 原本她去魏明烬书房翻找私印是最好的办法,但今日她已被魏明烬抓个正着,虽然眼下魏明烬已经不计较此事了,但不代表他没有防备。 若再有下次,只怕就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了。 可不去书房,她又如何能拿到魏明烬的私印呢! 很快,辛禾又想到了一个既能得到魏明烬私印,又不会被魏明烬察觉的好办法。 如今魏明烬掌家,且年关将至琐事多,各处都要魏明烬拿主意。 那总有需要魏明烬亲自落名,或者盖私印的地方吧。 只要她能弄到一张魏明烬亲自落了名,或者盖有魏明烬私印的空白纸张,那她的放妾书不就有了吗? 第44章 到手 打定主意后,辛禾便愈发黏魏明烬了。 第63章 每日魏明烬在书房处理事情时,辛禾总会假借无聊之名去寻魏明烬。 魏明烬也不赶她,而是提笔在纸上写了个书名,递给她:“你既无聊,便去架子上替我将这本书找出来。” 辛禾照办将书找来后,魏明烬却道:“这书是给你看的,有看不懂的地方就记下来,回头一起问我。” 辛禾:“……” 她是来偷私印的,不是来看书的! 但鉴于这事不能做得太明显,辛禾只得认命的拿起书,走到她的桌案前看了起来。 魏明烬给她选的是本游记。 最开始,辛禾是抱着敷衍态度看的。但这写书之人笔法幽默风趣,渐渐的辛禾就看的入迷了。 魏明烬朝她这边扫了一眼,辛禾都没发现,魏明烬便自顾自忙他的了。 一时书房内寂静无声,只时不时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响起。 这本游记写的引人入胜,辛禾看的忘乎所以,直到脖颈酸痛,她搁下书短暂歇息时,才忆起自己来此的目的。 辛禾看了一眼仍在忙碌的魏明烬,顿时将书合上,轻手轻脚朝魏明烬那边行去。 还未靠近,已被魏明烬察觉:“有不懂的地方?” “没,就是看的有些累了,公子也忙许久了,歇一会儿吧。” 辛禾又唤人上了热茶糕点来。 魏明烬便搁下笔,喝了几口茶后,问辛禾:“看到哪里了?” 辛禾说了,魏明烬略微思索了片刻,便说出了辛禾看的内容。 “对对对,就是这个,看过这么久的东西,公子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公子好厉害呀。”辛禾一面替魏明烬捏着肩膀,一面恭维道。 魏明烬倚靠在圈椅上,哼笑道:“既好也不好。” “为何?”辛禾不明白。 “我能过目不忘,而我的同窗不能。” 辛禾瞬间懂了。这言下之意是,别人跟不上他。而在书院里上课,夫子授课的进度是根据大多数学子掌握的程度而定的。 辛禾半是劝慰,半是奉承:“妾觉得这是好事。公子有过目不忘之能,便可以博览群书,在学业上就能永远快同窗一步。哦,不,是快很多步呢!” 辛禾眉开眼笑,一双乌瞳亮晶晶的。 但魏明烬的目光却落在了辛禾的唇上。辛禾说话间,唇张张合合,时不时会露出白皙的贝齿。 魏明烬蓦的握住辛禾的手腕,将人拉下来。 毫无防备的辛禾,只觉一个天旋地转间,她已跌进了魏明烬的怀中。 “你这张嘴倒是一如既往的会哄人。” 魏明烬话罢,便捏着她的下巴,低头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叩开了她的贝齿,长驱直入与她纠缠起来。 辛禾一时没反应,脑子都是懵的。 魏明烬却不满她的失神,惩戒似的在她腰上捏了一把。回过神来的辛禾,这才慢慢回应他。 虽然如今他们两人的关系在魏明烬院中,几乎是已被摆到明面上了,但关上门是一回事,敞开门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此刻魏明烬书房门窗皆开着,时不时还能看见有仆从从廊下经过。 虽然知道他们不敢朝这边看,但辛禾还是没来由的紧张。尤其在察觉到,魏明烬越吻越凶,且手有往她裙底探去的架势时,辛禾忙一把握住他的手。 原本沉溺在与她交吻的魏明烬退开些许,垂眸不悦看着她。 若在平日里,魏明烬用这种眼神看她,辛禾早就吓的立刻求饶了。 可今日的魏明烬虽然满脸不悦,但他薄唇微红,眼中因欲念涌动有些烦躁,反倒少了那股震慑力。 辛禾便圈住他的脖颈,讨好似的蹭着他的鼻尖,软声央求:“公子,现在是白天,而且门窗还开着。” “那你去关上。” 辛禾:“……” 重点是这个吗? “公子,现在是白天。”辛禾只得硬着头皮提醒他。白日宣淫要不得。 魏明烬提着辛禾的腰,将她放在他的桌案上,俯身冷笑着靠近:“我们之前白天还做得少吗?” 辛禾眉心一跳,下意识想去捂魏明烬的嘴,却反被魏明烬攥住手腕。 “放心,没人敢在背后胡言乱语。” 辛禾还在垂死挣扎:“公子,这不是胡言乱语的问题,这……” 辛禾花说到一半,门外突然传来池砚的声音:“公子,有帖子到。” 魏明烬的动作一顿,辛禾趁着这个机会,立刻从桌案上跳下来,站至魏明烬身后飞快整理衣裙。 魏明烬闭了闭眼睛,冲门外道:“进来。” 池砚进来将帖子送给魏明烬,正欲退下时,就听魏明烬突然道:“去扫一个月的马厩。” “啥?!”池砚睁大眼睛。他做错了啥? 魏明烬面无表情:“两个月。” 池砚满心不知所措,但也不敢再多言,只得苦着脸说了声是,便如丧考妣的走了。 再一回头,看见辛禾怯生生望着他的模样,魏明烬先前旖旎的心思顿时便消散了大半。他不再看辛禾,径自拂袖在圈椅上落座后,继续埋头处理手中的事情。 辛禾自是察觉到了魏明烬的不高兴,她整理好衣裙后,缓步走到魏明烬身侧:“妾帮公子吧?” 魏明烬冷着脸不言语。 辛禾并不气馁,而是径自挽起袖子,在一旁替魏明烬研磨。 魏明烬则埋头处理他的事情。 写了一会儿,魏明烬突然将笔撂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同辛禾道:“把你面前的桌屉打开。” 辛禾立刻照办。 “把里面的盒子拿出来。” 辛禾将里面的盒子递给魏明烬。 “打开。” 辛禾打开后,看见里面的东西时,眉心猛地一跳。 这盒子里装的是竟是魏明烬的私印。 魏明烬问:“落印会吗?” “会。”辛禾忙不迭点头。 辛禾便将一叠他看过的纸推到她面前:“在每张纸的右下方落印。” 说完,魏明烬便自顾自低头又去忙他的了。 辛禾拿着魏明烬的私印,手微微有些发抖。 现在私印有了,可在魏明烬的眼皮子底下,她要怎么样才能偷偷将这印落在一张空白的纸上? 辛禾落印的同时,目光不受控的在魏明烬身上,以及他手旁的一沓宣纸上流转。 魏明烬似是毫无察觉,只全神贯注的处理手上的事。 辛禾见状,微微侧过身,趁着魏明烬不注意时,将魏明烬看过的那些单子弄乱。然后借着整理的功夫,飞快将一张空白的宣纸塞进需要落印的单子里。 做完后,辛禾下意识看了魏明烬一眼。 见魏明烬仍十分专注的模样,辛禾一颗心砰砰直跳,握着私印的掌心不停冒汗。 但她却没有丝毫迟疑,将印落在那张空白宣纸上。然后她又借着宽袖的遮挡,将那宣纸圈起来塞进袖中。 做完这一切后,见魏明烬仍没察觉后,辛禾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门外又有人来禀,这次是奉墨:“公子,辛有志又来了,这次是来求见姨娘的。” 辛禾如今以得偿所愿,正想寻个借口离开,听到这话,当即便道:“那我去看看。” 魏明烬颔首,辛禾便趁势离开了。 原本一直伏案忙碌的魏明烬,盯着辛禾远去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收回目光。 而辛禾出来后,并未直接去前厅见辛有志,而是先回了趟翠微院。 甫一回去,辛禾便将侍女全打发下去,径自进内室将袖中的宣纸抽出来展开。 空白的宣纸上落着一枚鲜红的印记。 成了。 辛禾抬手细细抚摸着宣纸上的印记,眉眼里全是激动。 有了这枚印记,回头她自己再写上放妾书,那她就能彻底摆脱魏家妾室的身份了。 从此天高海阔,任她远走高飞。 辛禾将宣纸贴在胸口,激动的抱了好一会儿,才又将宣纸细细叠好,放进妆奁台的夹层里。 做完这一切后,辛禾才往前厅行去。 其实她并不想见辛有志。但先前她拿见辛有志当借口,如今若不去了,反倒会惹魏明烬生疑。 辛禾到前厅时,就见辛有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正在前厅里团团转。 看见她进来,辛有志如见了救命稻草,迅速迎过来,神色急切道:“禾娘,你救救二叔吧。” 之前辛有志两口子过来,总会先虚情假意的同她寒暄两句,从没像今日这样直接求救的。 可见是真遇上了什么事。 辛禾径自在圈椅上坐下后,不咸不淡开口:“二叔这是怎么了?” “二叔欠了人二十两银子。那人说,若二叔不还钱,他就将二叔剁了论斤卖。禾娘,你父母过世的早,是二叔将你养大的。如今你在这福地洞天里享福,而二叔都快被债主逼死了。你行行好,给二叔些银子吧。” 第64章 辛有志说的涕泗横流,辛禾却听笑了。 暂且不说从前辛有志他们两口子拿她当粗使丫鬟使那些事,单就说今年,魏大老爷看上她之后,曾给过辛有志夫妇一笔银钱。 但辛有志夫妇将她绑着送进魏家时,却一个铜板都没给她。魏大老爷给的那些钱,全被他们一家昧下了。 如今的辛有志一家在村里,不说是最有钱的,但最起码过的也不差。怎么会因二十两银子被逼到这种地步呢? 之后从辛有志的口中,辛禾才得知,是辛有志的小儿子来城中找活干,结果活没找到,他竟然学会了赌钱。 起先他还手气极好的赢了好些回。但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运气急转直下,连连输个不停。 “如今他欠了城中赌坊好几百两银子,赌坊里的人天天到咱们家里闹事不说,还将咱们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你大嫂闹着要分家,我不同意,她就带了孩子回娘家,你大哥也怨我偏心,如今同住一个屋檐下,他连爹都不肯喊我了。你二婶也被气病了。禾娘,二叔实在走投无路了,你救救二叔吧。” 辛有志说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但辛禾心中非但没有半分动容,反倒对一事生疑了。 辛禾不动声色问:“二叔因何事欠了人二十两银子?” “就……”辛有志吞吞吐吐,好半晌才道,“嗐,是为了替你弟弟还赌债,问人借的银子。禾娘,你如今孩子虽然没了,但魏公子仍旧对你礼待有加,还说魏家会奉养你终生。你定然不缺银钱的,你就看在咱们是一家人的份儿上,帮二叔一次吧,就当二叔求求你了。” 说完,辛有志便作势要给辛禾跪下。 “二叔,你我叔侄一场,按说你既开了这个口,我这个做侄女的总不好拒绝。但若是因天灾人祸,家中缺银钱,我这个侄女定然义不容辞。可这是因堂弟嗜赌欠下的银钱,我若帮了这个忙,岂不就是在与二叔你一道纵着他了?” 辛有志一听后面这话,顿时急了:“禾娘……” 辛禾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而且若我记得没错的话,先前就是在这个花厅里,二叔你和二婶愤然怒骂,说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还说要同我断绝关系?” 辛有志脸色一僵。 他没想到,辛禾竟会提起这事情。 辛有志又忙找补:“禾娘,当时是二叔和二婶数次登门,但你始终晾着不见我们。二叔和二婶一时昏了头,才说了那些气话。二叔在这里向你赔不是,你别往心里去啊。” 用人时朝上,不用时朝下,这是辛有志一贯的行事作风,辛禾早已习以为常了。 “可是二叔,我已经往心里去了。”辛禾看着辛有志。 辛有志一愣,他没想到辛禾会这么说。但转瞬,他便又想故技重施用下跪那招来裹挟辛禾:“那我跪下给禾娘你赔不是。” 辛禾知道,辛有志不过是想做做样子,她便冷眼旁观看着。 辛有志看着辛禾,膝盖慢慢往下跪,他笃定辛禾不会让他这个亲叔叔真的跪他。 果不其然,在他的膝盖即将触碰到地上时,辛禾终于开口了。 “二叔,咱们之间就别演戏了,怪累的。” 辛有志面皮一僵,就听辛禾又道:“今天我就把话挑明了说吧,既然你和二婶觉得我养不熟的白眼狼,那日后你们无事就别来找我了。有事更不要来找我了。自从我被你们绑着卖进魏家后,我们之间就再无关系了。” 说完,辛禾也不再给辛有志开口的机会,径自起身朝外走。 等辛有志反应过来,想去追辛禾时,门口的两个粗使婆子已伸手将他拦住了。 辛有志没想到,辛禾竟然这么绝情,当即被气的跳脚,指着辛禾的背影怒骂道:“你这个白眼狼,当年你父母过世,要不是老子养的你,指不定你现在……”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赶来的奉墨已指挥两个小厮,将辛有志堵住嘴拖了出去。 这天夜里,魏明烬照旧是来辛禾这里过夜的。 临睡前,魏明烬突然没头没脑说了句:“看来你还不算太笨。” 辛禾原本正在拉被子,闻言转头看向魏明烬。 “你小产后,你叔叔突然登门,想求我恩典给你封放妾书,让他们接你回家。你可知为何?”魏明烬只穿着中衣,双手枕在脑后,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 辛禾心中隐隐闪过一抹猜测。 辛有志夫妇向来是无利不起早。他们突然来接她回家,定然有所图谋。 “他们已替你找好了下家,是你们邻村的胡屠夫,且已收了人家二十两聘银。” 辛禾脑袋里嗡的响了一声。 十里八村谁不知道邻村的胡屠夫。那人就是个臭名昭著的恶棍,人长得魁梧丑陋不说,喝了二两黄汤就开始发疯打人,他前两个妻子都是被他打死的。但凡有女儿的人家,哪个不是一听见他的名字,就躲得远远的。 她的亲二叔,之前为了银钱将她卖进魏家来做妾。 如今在她小产还没出月子时,她明知那人是什么德性,竟然已收了人家二十两的聘银,还想转头再卖她一回。 “做他的春秋大梦!我就算是绞了头发去庙里做姑子,也绝不会被他再卖一次的。" 见辛禾被气的发抖,魏明烬将人拉进怀中搂着安抚。 “放心,有我在,我必不会让你那黑心叔叔得逞。” 说话间,魏明烬挑起辛禾的一缕青丝,放在指尖把玩的同时,又垂眸望着辛禾,漫不经心道:“但是禾娘,我护你的前提是,你对我不生二心。” 辛禾心里顿时咯噔一声。难不成魏明烬发现什么了? 但她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宛若无依不能活的兔丝花靠在魏明烬身上,软声道:“妾怎么会对公子生二心呢!妾可是起过誓,一辈子不背弃公子的。” 魏明烬闻言哼笑一声,抬手挑起辛禾的下巴。 被迫与魏明烬对视的辛禾面上装的镇定,可实则已是心跳如鼓了。甚至某个瞬间,辛禾都已经开始在想,若是魏明烬当真知道了,她要怎么蒙混过关了。 但魏明烬却低头,盯着她眼睛的同时,在她鼻尖上蹭了蹭:“那禾娘可得说话算话,若你敢食言……” 后面的话,魏明烬并未再说,而是突然吻住了辛禾。 床幔低垂,将她们二人圈在了一方小天地里。 魏明烬一面吻着辛禾,一面揽着她躺下,指尖有条不紊的解开辛禾的衣带,继续先前在书房未做完的事情。 辛禾的眼前被蒙上了一层轻纱,烛火落在帐子里,像是跟里面镀上了一层波光粼粼的波纹。 灯晕跳动间,纱帐里的波纹也跟着晃动。 躺在锦被上的辛禾,一开始她还分神在想,魏明烬那句“若你敢食言”后面是什么。 但很快,纱帐上的波纹掀起风浪后,她就分不出精力再想这些了。 而漫漫长夜才开始。 第45章 安排 岁末年终,辞旧迎新。 三十这一日,清源县各处灯火辉煌,爆竹声连绵不绝。 魏家两房因今年皆在孝期,府中上下丝毫不见张灯结彩之景,在这喧嚣的日子里倒有几分冷清。 魏明烬想着二房如今如今只剩魏明绚母子,遂请了他们母子二人一道来大房这边用年夜饭。 酉时刚过,魏明绚便带着邹氏来了。 辛禾上一次见到魏明绚还是两个月前,如今的魏明绚比先前瘦了很多。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经历了这一番变故后,眉眼倒是多了几分稳重。 “姨娘如今可大好了?”魏明绚过来同辛禾说话。 辛禾含笑道:“劳二少爷记挂,我已无大碍了。听公子说,二少爷如今已接手铺子中的生意了?” “我做的不好。”魏明绚垂下眼脸,神色惆怅。 他爹不是做生意的料,他也不是。 他从前一心想习武,然后仗剑走天涯。而他爹一心想让他读书走仕途,父子俩都没想过让他承袭家业。 如今他爹突然不在了,他得挑起二房的重担。但偏偏他对做生意又一窍不通,如今一面努力跟着铺子里的老掌柜学怎么谈生意,一面又要照顾邹氏,很多时候都分身乏术。 “幸亏兄长一直在帮衬我。”魏明绚抬手抹了一把脸,苦笑道,“我本来就不争气,若不是兄长一直帮着我,只怕我们二房早就垮了。” 辛禾听的心下十分不是滋味,她劝慰道:“二少爷你别妄自菲薄,公子有公子的阅历,而二少爷你也不差的。我相信假以时日,你一定会做的很好的。” “我可以么?”魏明绚不确定的看着辛禾。 自从他父亲过世后,他才真的体会到,什么叫人情冷暖。 昔日与他一同打马嬉闹的少年郎们,如今皆默契的与他保持了距离。昔年与他们家有生意往来的老主顾,在他父亲过世后,也有许多与他们中断了合作。 第65章 魏明绚挨个儿上门去拜访。 那些从前一口一个唤他世侄的叔伯,此刻皆换了一副面容。 他们说,他们是做生意的,所图的无非是个利。他爹在时,他们是看着与他爹的交情上,才与他们家合作的。如今他爹不在了,他又从未经手过生意,这让他们如何放心再与他们合作呢! 魏明绚拼命向他们保证,他会经营好铺子的,但人家完全不吃这一套。 他们只道:“世侄,你在我们这里说的天花乱坠没用。我们只看利益,若你能将你家的铺子经营的起死回生,回头不需你来找我们,我们自会登门去找你合作的。” 虽然经历了这一系列的变故,但魏明绚心中到底还有几分傲气。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知道多说无益。便想着将自家生意做的蒸蒸日上,回头狠狠打看不起他这些人的脸。 但到他真正上手经营后,魏明绚才发现,做生意这种事并非是有傲气就能做成的。 如今不过短短两月,他的傲气就已经在铺子里被打击的所剩无几。要不是魏明烬遣了人来帮衬他,这铺子别说生意蒸蒸日上,只怕过不了多久就得关门大吉了。 魏明绚经营铺子的事情,辛禾也有所耳闻。她道:“万事开头难,二少爷你这样聪明,我相信假以时日,你一定能行的。” 辛禾瞳仁乌黑清亮,看向魏明绚的目光,柔和的如一泓清泉。 原本被打击的有些心灰意冷的魏明绚,在对上辛禾这样坚定的目光时,他心中骤然又升起斗志来。 这是他从前心仪过的人,她既这般信任她,那他绝不能让她失望。 魏明绚攥紧拳头,先前颓废黯淡的眸子里,也重新燃起了亮光:“谢姨娘吉言,我会好好做的。” 辛禾点点头,见魏明烬过来了,便去寻两位姨娘说话了。 魏明烬是独子,如今魏大老爷夫妇都不在了,过年难免冷清。除了魏明绚母子外,魏明烬还将清梧院两位姨娘也一并请过来了。 这两位姨娘进府年岁已久,魏大老爷在时,她们二人虽不得宠,但性子却十分随和,时不时还会指点后进府的姨娘一二。因此后进府的姨娘都会客客气气的唤她们一声姐姐。 如今魏大老爷的妾室都已陆续出府,待在魏家的就剩她们三个了。 现在辛禾虽没了孩子傍身,但仍住在翠微院,过着仆从围绕锦衣玉食的日子,这两个姨娘便知,辛禾与她们不同。 但她们二人如今只想留在府中颐养天年,并不想多生其他是非。是以也从不多嘴,甚至在辛禾过来同她们说话时,这两个姨娘待辛禾也十分客气。 她们三人闲聊几句后,三人的目光皆不约而同的落到了邹氏身上。 邹氏正披着斗篷,在院中看小厮们放爆竹。每当爆竹响起时,她一面往婆子身边躲,一面拍手叫好,神态宛若三岁稚童。 “二夫人那样要强的一个人,如今却……”其中一位姨娘说到这里时,重重叹了口气。 另外一位姨娘接话:“二夫人此刻若清醒,定然也是痛苦万分。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的,什么都不想,开心一日是一日。” 辛禾没说话,只是将目光落在邹氏身上。 邹氏看了一会儿爆竹觉得没意思,正想寻个新玩意儿时,就看见了辛禾。 她双眸一亮,立刻提裙朝辛禾跑过来。 “夫人,您慢点。”身侧的婆子忙追过来,向辛禾行礼。 邹氏今年三十有七,她仰着脸看着辛禾,指了指她鬓边的绒花宝石簪:“姐姐,你那个簪子好好看,能拿下来给我看看吗?” 辛禾抬手将簪子取下来,递给邹氏。 邹氏放在掌心细细看了一看,抬手就往自己发髻上插去。 “哎,夫人,这是辛姨娘的。”邹氏身边的婆子忙劝。 但邹氏却不理她,只仰头看向辛禾:“我戴着好看吗?” “好看的。” “好看那你就送给我吧,好不好?”说着,邹氏拉住辛禾的手,神态宛若小姑娘似的向她撒娇。 正在同魏明烬说话的魏明绚眼角余光扫到这边后,忙快步走过来,同邹氏道:“娘,这是姨娘的簪子,您快还给人家。您若想要,回头我重新给您买一支。” “不要,我就要这支。”邹氏摸着头上的簪子,开始耍小孩子脾气。 魏明绚正头大时,就听辛禾道:“无妨,一支簪子而已,二夫人若喜欢,送给她便是。” 魏明绚转头,就见辛禾亭亭立在灯火下,橘黄的灯晕兜头落了她一身,愈发衬的她曲眉妙目,面容柔和美好。 他娘神志不清,记不得从前那些事了。可辛禾却记得,他阿娘曾对她做过什么。 但如今,她仍愿意将她的簪子送给他娘,哄他娘开心。 魏明绚心中顿时涌起浓浓的感动,他同辛禾行了个揖礼:“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同姨娘推脱了。回头我再重新让人给姨娘送支新簪子来。” “不用了。”辛禾笑着拒了。 魏明绚还想再说话,魏明烬已经走过来道:“饭已经摆好了,入席吧。” 魏明绚便将话又咽了回去,与众人一道入席落座。 如今是在魏明烬府中,魏明烬坐主位,他左侧坐着魏明绚母子二人,右侧坐着辛禾及其他两位姨娘。 邹氏如今神志不清,性格有点像小孩子。在席上坐了没一会儿,她就说屋里闷,闹着要出去玩儿,魏明绚便让下人陪着她一道去了。 席间,魏明烬同魏明绚二人说着话,辛禾则同清梧院两位姨娘闲聊,一时倒也其乐融融。 待用过饭,城中有人放起了烟花。 原本黑漆漆的夜空,被飒沓流星照亮。 辛禾与侍女们站在廊下看烟花,魏明绚的目光,不可抑制的落在辛禾身上。 无论是从前,辛禾怀着他大伯的遗腹子,还是现在她失了孩子,魏明绚都无比清楚,他们之间此生绝无可能。 像如今这样,能远远看她一眼,对他来说,便已是天赐的机会。 亥正左右,邹氏困了,便闹着要回去歇息,魏明绚只得告辞。 魏大老爷在世时,每年除夕夜都要守岁。 今年他不在了,魏明烬便同三位姨娘道:“夜里寒气重,我去祠堂在列祖列宗面前守岁便是,几位姨娘早些回去歇息吧。” 辛禾与清梧院两位姨娘应过后,便各自回去歇息了。 但两刻钟后,辛禾沐浴完出来撩开床幔欲就寝,就见原本该在祠堂守岁的人,此刻正躺在她床上。 辛禾不由一愣:“公子不是说,要去祠堂守岁吗?” “大过年的,对着那排乌漆麻黑的牌位有什么意思。而且老头子在时,从来都不让我去祠堂。”说话间,魏明烬拍了拍身侧。 辛禾只得顺从过去,躺在魏明烬身侧。 魏明烬今夜喝了酒,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不过并不难闻。 辛禾靠在魏明烬身上,好奇问:“老爷为何不带公子去祠堂?” 她进府时,魏明烬正在准备去省城赴试,中途似乎回了趟魏家,但她并没有看见。 之后魏明烬再回来时,魏大老爷已经过世了。 关于他们父子之间,辛禾一无所知。 但从魏明烬在孝期里,毫无顾忌同她行欢,以及提到魏大老爷时,魏明烬眼底的冷漠来看,他们父子之间应该不睦。 而且之前她在与魏明烬行欢时,摸到魏明烬背上有陈年旧伤。除此之外,一到阴雨天时,魏明烬总是会下意识揉他的膝盖,显然膝盖也旧疾。 但辛禾听闻,魏明烬的母亲在他八岁时就过世了,那么他身上的旧疾只会是一个人造成的。 可辛禾想不明白。 魏明烬可是魏大老爷的独子,魏大老爷怎么舍得对他下这么重的毒手? “禾娘想知道?”魏明烬挑起辛禾的头发,似笑非笑问。 辛禾心下一颤,立刻改口:“也没那么想知道。” “你改口倒是快。”魏明烬哼笑一声,大掌抚着辛禾的脊背,神色淡漠道,“他既盼着我出息,又怕我出息。” 什么叫既盼着他又出息,又怕他出息? 辛禾不明白,但魏明烬脸上神色难辨,她不敢再贸然询问,便在魏明烬怀中打了个哈欠。 魏明烬眉眼低垂,倚在床上,漫不经心把玩着辛禾的头发。 他父亲喜欢热闹,每年除夕夜,他都会让府里所有人陪他守夜。 他的那些妾室们挤在一起,围着他父亲叽叽喳喳说着话。让魏明烬有种他父亲掉进了秃鹫堆中的感觉。 而他那脑满肠肥又色欲熏心的父亲浑然不觉,反倒还十分享受这种莺莺燕燕环绕的感觉。魏明烬身处其中,但却冷眼旁观。 其实很早之前,魏明烬就知道,他父亲终有一日会死在女人身上。 果不其然。 如今又是一年除夕,他那爱热闹的父亲,现在独自埋在地上,不知道是否会觉得冷寂。 第66章 但转念魏明烬又觉得,他父亲应该不会觉得冷寂。 毕竟他二叔也下去了。 黄泉路上,他们兄弟二人也能作伴而行。 外面的炮竹声逐渐弱了下来,魏明烬回过神来,就见辛禾不知何时,已窝在他怀中睡着了。 “你睡的倒是香甜。”魏明烬抬手在辛禾腮上拧了一把。 睡的正沉的辛禾毫无察觉,魏明烬索性便将怀中的人楼紧了几分,然后也闭眸睡了。 辛禾这一觉睡的很沉,第二天她正睡的迷迷糊糊时,突然有人给她喂了个东西。 她下意识睁眼,就见琼华站在她床头,手中还拿着一个剥开的桔子。 而她身侧早已没了魏明烬的身影。 看见辛禾醒来,琼华便又将手中的干荔子往前递了递。 大年初一,早晨睁眼第一件事,要吃桔子和荔子,寓意一整年都会大吉大利。 从前辛禾在辛有志家中时,每年大年初一,辛禾的二婶也会给她的孩子们吃桔荔,但从来都没有辛禾的份儿。 这是辛禾第一次吃桔荔。 吃完后,辛禾摸出一个荷包交给琼华。 荷包是她亲手绣的,里面装的是钱裸子,琼华的也比别人的多了两个。 琼华开心接过,向辛禾拜完年后,就去外面让人端水进来服侍辛禾梳洗。 待梳洗过后,辛禾将翠微院的女管事寻来,让她将一小匣子钱裸子发给底下人。 那女管事领命而去,没一会儿,底下人便都来向辛禾磕头谢赏。 辛禾面上带着笑意,心里却在滴血。 她如今仰魏明烬鼻息而过,手中其实并无多少银钱。这些银子还是前天午后,窦嬷嬷让人送来的,说是让她打赏下人用的。 辛禾心里有些舍不得,但也不好昧下这些钱裸子。 待前来磕头谢赏的人离开后,辛禾独自回到房中,捧着自己的钱匣子里。 魏大老爷吝啬,先前她每个月的月银只有一两。 后来魏大老爷过世了,她因怀有魏大老爷的遗腹子,魏明烬吩咐,她每月的吃穿用度都比着他的,她的月银便涨到了二十两。 但先前她被周水生勒索过,如今这匣子里只剩下最近这两个月的月银。 这四十两她还得分一半给琼华。到时候她手上就只剩下二十两,也不知道离开魏家后,这二十两能支撑多久。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眼下当务之急是先离开魏家。 一念至此,辛禾又走到妆奁台前,将手伸进夹层里,摸出那张来。 还在就好。 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上元节的东风了。 过完年后,有一天夜里,辛禾趁着魏明烬高兴,便试探的向魏明烬提出,放琼华出府一事。 “你先前不是说,你习惯了她服侍么?” “妾是习惯了琼华在身边不假,但琼华如今已到嫁人的年纪了,妾总不能为了妾的私心,而蹉跎琼华的大好年华吧。”辛禾倚在魏明烬身上,软声道,“刚好前段时间,妾听琼华说,她表哥有意娶她为妻,妾便想着不如趁着过年给个恩典放她出去,好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尽兴过后的魏明烬倒是十分好说话:“她是你的丫鬟,你既想放她出府,我自是没意见。” 魏明烬这般好说话,出乎了辛禾的意料之外。 但辛禾还是有些担心,她小心翼翼求魏明烬:“琼华如今已经不能说话了,如今公子既给了恩典放她离府,琼华心中定然会对公子感念万分,出府以后她绝对会将我同公子之间的秘密彻底烂在心底的。公子能不能当真放过她?” 先前魏明烬就说过,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住秘密。 辛禾害怕魏明烬只是嘴上答应放琼华离开,待琼华出府后,他又暗中派人对她下手。 魏明烬今夜似乎格外好说话,他颔首:“我既答应你放她出府,那我自然会说到做到。你若不信,我可以发誓的。” 说着,魏明烬举起手,便要立誓。 “不用立誓,妾信公子。”辛禾忙抓住魏明烬的手。 她只想确认魏明烬没骗她,眼下魏明烬既能这么说,便意味着这次他真愿意放过琼华。她便得见好就收,万万不能得寸进尺真让魏明烬为此事发誓。 第二日,琼华便拿着她的身契来找辛禾。 她双亲皆已过世,哥哥们也早已各自成家,如今家中已无她的容身之地,她情愿留在魏家服侍辛禾。 辛禾便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琼华。 琼华听完后十分震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凭心而论,他们公子表面上看,确实是可堪托付终身的良配。但经过上次那件事之后,琼华每次看见魏明烬时,都会忍不住瑟瑟发抖。 辛禾想逃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很快,琼华就做了决定。她冲着辛禾打手势:婢子和姨娘一起走。 反正现在她们家中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处。辛禾既然也打算逃走,那她宁可跟着辛禾一起走。 “不行,跟着我太危险了。”辛禾当即拒绝。 她离开魏家后,自己都朝不保夕的,若再带上琼华,说不定会连累琼华的。 辛禾说完,将自己先前准备的二十两塞到琼华手上,压低声音道:“这是我存下来的私房钱,你若是不想回家,就拿着这笔钱离开清源县。去投靠信得过的亲戚也好,去做个小营生也好,但是一定要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 辛禾怕自己逃了,魏明烬会迁怒琼华,所以替她将后路也想好了。 琼华感念辛禾替自己考虑的这么周到,但她却摇摇头,含泪冲着辛禾打手势:婢子就想跟着姨娘你。 “可是跟着我太危险了。我自己都没出过清源县,我不知道以后会遇见什么事,我连自己的安危都不敢保证,更别说你的了。” 琼华打着手势回:婢子也没出过清源县,所以婢子想跟着姨娘你一道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婢子从小就能吃苦,婢子也不怕危险,而且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姨娘,求你了。 说着,琼华便要给辛禾跪下。 辛禾忙扶住她。辛禾其实害怕连累琼华,但最后实在拗不过琼华,只得同意带上琼华一起走。 琼华这才高高兴兴的起来。 既然要带琼华一起走,辛禾便将自己的计划悉数告诉了琼华。 为了避免让魏明烬生疑,辛禾让琼华先离府找个地方住下,然后再去置办马车和干粮等。待上元节当夜,她们在城中的古树下汇合,到时一起离开清源县。 琼华记住后点头应了。 她在拿到身契的当天,去向魏明烬磕过头后就离开魏家了。 而她前脚离开,后脚窦嬷嬷又往辛禾身边塞了个侍女,顶替琼华的位置。 辛禾对此不置可否,但以不喜人打扰为由,平日不许侍女轻易进她的内室。 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上元节。 第46章 上元 上元节这天酉时刚过,梁家的马车便到了魏家的府门口。 为了今夜能给魏明烬留个深刻的印象,梁婉莹特意用他们铺子里新到的浮光锦做了一身衣裙。这浮光锦表面上看着平平无奇,但人若站在灯火下,衣料上便会泛起粼粼光芒,十分独特稀有。 检查完衣裙后,梁婉莹又问她的侍女:“我头发乱不乱?妆容有没有花?” “头发不乱,妆容也没有花,我们姑娘今晚就是整个清源县最好看的女娘。” 梁婉莹被侍女夸的心花怒放,但嘴上却还要嗔怪道:“就你嘴甜。” “婢子这不是嘴甜,而是实话实说嘛。”那婢女刚笑嘻嘻说完,突然道,“姑娘,魏公子和辛姨娘出来了。” 梁婉莹下意识看过去,就见辛禾与魏明烬一道从魏家的府门里出来。 魏明烬一袭霜白长衫,面如冠玉眉眼清隽,唇畔噙着一抹淡笑,整个人气质出尘,令人见之难以移目。 而他身侧的辛禾,一身百褶如意罗裙,裙面上绣着团团梅花,外罩狐裘披风,愈发衬的她肌肤胜雪,容色昳丽。 两人并肩走出来时,宛若一对珠联璧合的佳人。 梁婉莹先是一愣,旋即便将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从脑海中剔除出去。 辛禾可是魏大老爷的妾室,她和魏明烬怎么能会是珠联璧合的佳人呢! “魏公子,姨娘。”梁婉莹撩开车帘,同他们二人打招呼。 魏明烬与辛禾一道过来,同梁婉莹打过招呼后,辛禾上了梁婉莹的马车,而魏明烬单独乘一辆马车。 甫一上马车,辛禾就发现,今夜的梁婉莹妆容精致衣裙簇新,显然是女为悦己者容。 辛禾心下一动,连连夸了梁婉莹一番。 梁婉莹被她夸的面红耳赤时,辛禾才转到正事上,她用佯装试探的语气问:“梁小姐心仪我家公子吧?” 梁婉莹没想到,辛禾会问的这般直接,她脸颊一红,虽然十分羞赧但还是承认了。 第67章 “魏公子才貌双全,又性子温润,婉莹自是仰慕。” 此事辛禾早就知晓,今日她突然这般直接问梁婉莹,也不过是为她接下来的话做铺垫而已。 “梁小姐,你我相识已久,今夜既然你对我坦诚相待,我便也不瞒你了。其实我也十分希望你能嫁给我们公子。” 辛禾拉住梁婉莹的手,一副对她推心置腹的模样:“如今我的孩子没了,我在魏家便没了倚靠,往后余生得仰仗公子。公子心善,让我们这些姨娘留在府中养老。可他娶妻后,后宅的事终究是主母说了算。而我们这些人的性命亦掌握在主母手中,若遇见个不慈的主母,那我们日后的日子如何能好过。 “梁小姐,我与你相识许久,我知你品性温婉贤良,你既心仪我们公子,那我愿意助你。只盼着日后你若成了我们府中的主母,能予我们这些人在府上能有一席容身之地。” 辛禾肯助她,梁婉莹自是高兴万分。 她亲热的拉住辛禾的手:“我与姨娘相识已久,我是什么人,姨娘还不了解么?我若能嫁给魏公子,我定将姨娘当做长辈敬重。” “我一个妾室,岂敢做主母的长辈?到时梁小姐能予我个容身之所,我已感激不尽了。” 辛禾奉承梁婉莹一番后,才又说到今夜出行观灯上。 她今夜若想在魏明烬眼皮子底下成功逃走,那就得靠梁婉莹去吸引魏明烬的注意力,所以辛禾提前同梁婉莹商议。 梁婉莹今夜盛装而来,就是为了让魏明烬的目光在她身上驻足。如今辛禾肯撮合他们二人独处,梁婉莹心里自是一万个愿意。 听辛禾细细为她安排,梁婉莹点头如捣蒜的同时,对辛禾也愈发亲切了。 辛禾面上仍与梁婉莹周旋,心中却有几分惴惴不安。 魏明烬那人一贯谨慎多疑,但这次她逃走一事,却进行的格外顺利。 这让辛禾既高兴,又有些不安。 但愿等会儿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上元夜城中家家户户都出门观灯,主街上行人摩肩接踵,马车根本行不过去。 所以马车行至快到主街前,他们一行人便下了马车,步行去街上观灯。 今夜明月高悬,街上灯盏璀璨亮如白昼,歌舞百戏鳞鳞相切,嘈杂声至十余里。 辛禾从前住在十里村,从十里村到县城坐牛车都得一个时辰,所以她自是没有机会目睹上元节时,县城中观灯的盛景。 甫一下马车,见辛禾看的目不暇接,梁婉莹便提醒道:“姨娘,前面的灯更好,我们去前面看。” “好。” 辛禾与梁婉莹一道走,魏明烬则跟在她们身后。 今夜家家户户都出来观灯了,街上行人如织肩摩毂击。辛禾与梁婉莹艰难的行至了一处卖花灯的铺子前。 “姨娘喜欢哪盏灯?我送姨娘。”梁婉莹巧笑倩兮开口。 辛禾仰头,望着密密匝匝的花灯,每一盏她都很喜欢,她选不出来。 梁婉莹则选了一盏兔子灯。回头见辛禾还在纠结,梁婉莹便给她出主意:“那盏莲花灯和双鱼灯都很不错呢!” 辛禾顺着梁婉莹的视线看过去,莲花灯和双鱼灯是很不错,但不是她喜欢的。 这里也不能久留,所以纠结过后,辛禾随手指了指一盏:“要那盏。” 梁婉莹的目光顺着辛禾指的防线看过去,脸色顿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而那卖灯的小贩先是一愣,旋即将辛禾选中的灯取下递过来的同时,笑着恭维道:“娘子真是好眼光呢!这蟾蜍灯虽然长得不好看,可它寓意极好,想来娘子家中来年应是有人下场参试吧。” 辛禾:“……” 她只是觉得这盏灯丑的十分有特色,压根就没想那么多。 但此刻见所有的目光全落在她身上,她只好道:“是,多谢小哥你吉言。” 梁婉莹心中顿时滑过一抹懊恼。 刚才挑选花灯时,她只顾着挑选好看的了,而忘了这一茬。 不过魏明烬去岁虽中了解元,但他得为父守孝三年期满后,方能重新下场,以后她还有机会的。 梁婉莹正欲唤侍女来付银钱时,魏明烬已将花灯钱付过了。 梁婉莹有些羞赧:“说好的我送姨娘花灯的,到最后竟让公子付钱了。” “两盏花灯而已,谁付都一样的,梁小姐不必放在心上。”魏明烬衣袍盛雪,他眉眼清隽温润,唇畔噙笑的立在灯盏下,暖融融的灯晕落了他一身,愈发衬的他超凡脱俗,恍若谪仙。 别说是梁婉莹,就连辛禾这个深知他秉性的人,在这一刻,也会被他这刻意装出来的外表所迷惑。 但转瞬,辛禾就清醒了。 美色有毒,沾之毙命。 回过神的辛禾见前面人潮拥挤,提议道:“我们去前面再看看吧。” “好。”魏明烬好脾气的应了。 这次仍旧是辛禾和梁婉莹走在前面,而魏明烬带着奉墨独自跟在他们身后。 周遭人声嘈杂,辛禾挽着梁婉莹的胳膊,一面同梁婉莹点评着周遭的花灯,一面轻轻在梁婉莹胳膊上捏了一下。 梁婉莹会意,见前面有家卖面具的铺子,梁婉莹便转头同魏明烬道:“魏公子,我与姨娘想去那个面具铺子上看看,可以么?” “自然可以。”魏明烬含笑颔首。 她们一行人便又在铺子面前驻足。 这次梁婉莹学聪明了,她让辛禾先挑。 辛禾便随手指了一个。刚才她一路过来,看见好几个人都戴过这张面具。 梁婉莹觉得这张面具太普通了,便选了个福娃娃笑脸面具。 她们二人挑好了之后,梁婉莹又转头看向魏明烬:“魏公子也挑一个吧。” 魏明烬对这种东西丝毫不感兴趣,便婉拒了。 之后她们一行人继续逛,哪里人多辛禾就带着梁婉莹往哪里钻。 人多的地方既拥挤又闷热,梁婉莹精心描绘的妆容都要被挤花了时,前面不知谁喊了句:“有贼”,人群一下子就骚动起来了。 梁婉莹一时不防被人挤的身子失衡,身后有人在她肩上扶了一把。 温和的男声自身后响起:“梁小姐小心。” 梁婉莹猛地转头,看见身后的魏明烬如见救星了一般,她紧紧攥住魏明烬的衣袖。 周围人太多了,且一直不停的朝前挤去。深陷在人群中的魏明烬等人,只得被迫跟着人流往前走。 待走到宽阔的地方,人群逐渐散开后,梁婉莹才松开魏明烬的袖子,在一旁休息。 她的侍女在旁忙前忙后照顾着。 魏明烬负手立在一旁,目光在人群里巡逡,但始终没看见辛禾的影子。 没一会儿,被挤散开的奉墨姗姗来迟禀:“公子,辛姨娘不见了。” “许是先前那会儿人多,姨娘被挤到其他地方了。”满身狼狈的梁婉莹扶着侍女的手站起来,语气虚弱道,“先前我同姨娘说过,我今夜在明玉楼定了雅间。待人群散开后,姨娘找不到我们,定然会去明玉楼的。” 魏明烬眼睫倾垂,眼底滑过一抹讥笑。 看来她终究是按耐不住了。 不过他面上并没有丝毫焦急之色,反倒含笑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去明玉楼等便是。” 他们一行人便慢悠悠的朝明玉楼行去。 而此时的辛禾刚从人群中挤出来,扶着一棵树不停的喘息。 人太多了,挤的她呼吸都不顺畅了。 可即便如此,辛禾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她左右观察了一会儿,确定身后没有人跟着她之后,她才掀开面具。 辛禾一张粉白的脸上薄汗涔涔,她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又飞快将身上的狐裘披风解下,辨别了一下方向,便朝与琼华相约的地方行去。 上元节城门不关,百姓们可以通宵到达的玩乐。 眼下魏明烬定然被梁婉莹缠着,应该无暇顾及她这边。只要她能顺利见到琼华,她们就连夜离开清源县。 等到魏明烬发现时,她们早已跑远了。 辛禾心潮澎湃,疾步朝晴虹桥那边走去。 她们之前约好,今夜在晴虹桥旁的古树下见面。 因通往晴虹桥最近的那条路上杂耍卖艺的人太多,辛禾不得不绕路而行。 远远的,隔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辛禾就看见了站在古树下的琼华。 辛禾心下一喜,提裙便上了晴虹桥,欲往琼华那边行去。但刚走了两步,辛禾蓦的看见,琼华身后的元宵铺子上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 那男子的身形隐隐有些眼熟。 辛禾脚下一顿,心中陡然浮起了一丝惊疑不定来。 这次的出逃计划顺利的不可思议,可在即将与琼华汇合这一刹那,不知怎么的,她的心突突跳了好几下。 辛禾向来相信直觉,她便没贸然过去。 恰好桥上有小摊贩卖些小玩意,辛禾便蹲下身子,装作挑选东西的同时,偷偷盯着那黑衣男子的一举一动。 第68章 那男子面前摆着一碗元宵。 上元有吃元宵的习俗,这男子在小摊上吃元宵不奇怪。奇怪的是那个小摊的生意很红火,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而那男子却一直纹丝不动的坐着,面前的元宵也始终没动。 他不是为吃元宵坐在那里的,但那里也不是赏灯的好地方。 “小娘子,这个,还有这个都好看。”卖首饰的大娘一股脑儿的向辛禾推销自己的首饰,并热情道,“你可以戴上试试看,我这里有镜子。” “哦,好,那我试试。”辛禾一面心不在焉的试着,一面继续盯着那黑衣男子。 恰好有两个小男孩提灯打闹从那男子面前经过,其中一个不小心撞了那男子一下,那男子伸手扶住那小孩时,头上的斗笠歪了一下。 辛禾看清他的脸时,瞳孔猛地一缩。 池砚!那竟是池砚! 难怪她最近这几天一直都没看见池砚,原来魏明烬派他来跟琼华了。 先前辛禾觉得这一切都顺利的不可思议。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原来魏明烬是故意装作视而不见,想在今夜捉她个现行。 辛禾瞬间觉得毛骨悚然。 “小娘子,小娘子……”摆摊大娘的声音唤回了辛禾的思绪。 那大娘还在热情给辛禾赛她的首饰:“还有这个珠花,这个也好看的。” “不好意思,我不买了。”说完,辛禾头也不回的踉跄原路返回。 池砚的注意力被那两个孩子分走了,一时没注意到桥上这边。而那厢的琼华还乖乖站在古树上,左右张望在人群中寻找辛禾的身影。 下了桥的辛禾径自往人群里走,哪里人多她就往哪里走,只有这样她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辛禾一边步履匆匆的走,一边飞快思索自己眼下该怎么办。 如今琼华就是挂在鱼竿上的饵,一旦她去找她,那池砚就能将她捉个正着,到时她们俩谁都跑不掉。 若她不去找琼华,就这样离开清源县,说不定就能逃出魏明烬的魔爪。 她如今已有了放妾书,也不必担心魏明烬报官,官府再将她抓回去。日后天高海阔,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得趁着这个机会逃的远远的。 打定主意后,辛禾直奔城门口的方向而去。 魏明烬笃定她会去找琼华,眼下他还派人在那里守株待兔。他一定想不到,她没有去找琼华,而是直接出城离开。 等魏明烬反应过来时,她已经逃的远远的,他休想再抓到她。 可在遥遥看见城门口时,辛禾强逼着自己不去想的事情,在这一刻终究蹿出来了。 她可以一走了之,可琼华该怎么办? 池砚既然守在那里,那便意味着,魏明烬已经猜到她的打算了。 若她就这么不管不顾的逃走了,那落在魏明烬手中的琼华,下场定然会和魏敬尧一样。 魏敬尧之死,可以说是他贪得无厌所致。 可琼华什么都没做,相反她一直站在她这边。可她为了自己的自由,要狠心致她于死地吗? 她已经害她说不了话了,如今还要让她因她而赔上性命吗? 明明城门口近在眼前,但辛禾却怎么都迈不开脚了。 这一刻,辛禾心里骤然涌出无限对魏明烬的恨意。 魏明烬这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他竟然拿琼华的性命来逼她就犯! 辛禾又气又恨,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身后有人不耐烦催促:“喂,你走不走?不走就别挡道!” 辛禾挪到一旁,蹲在地上狠狠大哭一场,将心里的气愤和恨意哭出来之后,她擦干眼泪,又深深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城门后,然后毫不犹豫转身往回走。 而辛禾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往回走了之后,原本在城门口观灯的两个男子对视一眼后,便远远的跟在她的身后。 先前梁婉莹已经同辛禾说过了,今夜她已在明玉楼定了雅间。 但辛禾并不想过去杵在她和魏明烬中间,所以她没去明玉楼,而是直接回到了魏家。 进府后,辛禾本想直接回翠微院,但管家明叔却拦住了她的去路:“公子在正堂等姨娘,姨娘请。” 辛禾一愣。 此刻魏明烬不应该在明玉楼,和梁婉莹一起赏月观灯吗?他怎么会在府里? 辛禾心中虽然满是疑问,但却不得不调转脚步,往正堂的方向行去。 今日过节,魏明烬体恤下人,除了当值的之外,其余人皆可出府观灯。所以辛禾一路行来,并没有看见下人。 远远的,她看见正堂里灯火通明。 管家明叔只将辛禾送到正堂外便离开了,辛禾独自在廊下站了须臾。 虽然今夜她没让池砚捉了个现行,但显然魏明烬已经知道,她想要逃走一事了。 此刻进去,也不知道她会面临的是什么。 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辛禾站在廊下呼吸吐纳片刻后,终是鼓起勇气,提裙走了进去。 正堂里灯火通明,却只有魏明烬一人独坐。 魏明烬仍是先前出门观灯的那件霜白衫子,他原本在单手扶额闭眸假寐。似是听见她的脚步声了,他撩起眼皮,抬眸看过来。 目光清清淡淡的,与平常无异。 他朝她伸手的同时,嗓音温煦开口:“回来了?” 他这语气,仿佛辛禾只是单纯出门游玩了一圈。 辛禾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将手搭在魏明烬掌心,然后乖顺伏在魏明烬的膝头,宛若一只听话的狸奴。 灯火哔啵,两人谁都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魏明烬的指尖抚上辛禾的侧脸。才开口,语气似是叹息,又似嘲弄:“禾娘,你终究是心太软了。” 辛禾不答,只是悄然闭上眼睛,以免眼里的恨意流露出来。 而在不久的将来,魏明烬才知道,辛禾心软是分人的。 譬如对他,辛禾就不会心软。 第47章 蛰伏 上元夜那晚,在古树下一直等到灯会散,都没等到辛禾的琼华不放心,第二日来魏家见辛禾。 琼华见辛禾的第一句话,不是问辛禾昨夜问她为何失约,而是问她好不好。 辛禾顿时便红了眼眶。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昨夜行至城门前那一瞬,选择了迷途知返。 昨夜回来后,辛禾才知道,魏明烬除了派池砚去盯着琼华,还在城门口也安排了人手。 即便昨夜她狠心抛弃琼华,也出不了城门。 “但看在你为了那丫头,迷而知返的份上,她那条命我就暂且留下了。” 昨夜魏明烬说这话时,语气轻飘飘的,但辛禾却不寒而栗。 差一点,她就害了琼华。 幸好,最后那一刻,她选择了回头。 她们主仆二人抱头痛哭了一场后,得知辛禾不打算离开魏家后,琼华怔愣片刻,她没有问辛禾为什么,而是打着手势同辛禾道:那婢子重新回来服侍姨娘。 琼华在魏家为奴已有十年,这十年里她因蠢笨,被许多人欺负过。 琼华发誓要出人头地,所以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把她积攒下来的所有银子全塞给管事,央求管事将她调到辛禾身边伺候。 那时她想着,辛禾是老爷的新宠,她被调到辛禾身边伺候后,就没人敢再欺负她了。 可真到辛禾身边伺候之后,琼华才发现,辛禾这个新宠只是表面上风光,实则私下过的还不如她这个下人呢! 琼华有点同情辛禾。 所以在辛禾被其他姨娘针对没有饭吃时,她会把她偷藏的馒头给辛禾吃。 辛禾毫不客气的吃了,还指挥她给她倒水。 后来辛禾有了遗腹子,骤然成了香饽饽后,二老爷说她笨手笨脚的不会服侍人,要给辛禾换聪明伶俐的来。 辛禾却说,她习惯了她在身边,不换。 二老爷又说,既然辛禾习惯了她服侍,那将她打发在院子里做粗使丫鬟也一样。 但辛禾不肯,坚持要她做她的贴身侍女。 那时琼华就在心里想:她们曾同甘共苦,如今辛禾苦尽甘来也没有抛下她。那她就要一辈子服侍辛禾,一辈子对辛禾忠心。 如今她已经拿到了身契,但在听到辛禾不打算离开后,她便义无反顾的决定重新回到辛禾身边。 这偌大的魏家,有个人陪着,辛禾总能好过一些。 其其实辛禾并不希望琼华再回来,但若就这么放琼华离开,她怕魏明烬会对琼华下手。 之前魏明烬之所以那么痛快给琼华身契,也答应真的放琼华离开,是想抓她个现行。而且昨夜魏明烬说的是,琼华那条命只是暂时保住了,辛禾怕日后魏明烬会再对琼华下手。 如今琼华既自己说要回来,辛禾考虑过后便答应了。 琼华留在她身边,她能护住她性命。 魏明烬得知此事后不置可否。 第69章 之后琼华便又重新回到了辛禾身边服侍。 而辛禾上元节出逃一事,魏明烬并未放到明面上说,之后他似乎也不再计较此事,仍一如既往的待辛禾。 但不知上元节那晚魏明烬同梁婉莹说了什么,先前老爱借故来魏家寻辛禾的梁婉莹,自上元节之后,再没来魏家寻过辛禾了。 自此之后,辛禾就再也没有朋友了。 之后她便如被豢养的鸟雀一般,待在魏明烬身边,被魏明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便又过了一年多。 这一年多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譬如辛禾从刚进府时的目不识丁,到如今已博览群书了,而且她还能写一手好字。 字迹与魏明烬的已有八分像。 譬如,这一年多里,魏明烬也带辛禾出了好几次门。 但辛禾却仿佛认命了一般,再未有任何出逃的意图。甚至有一次,她和魏明烬走散后,她非但没有再逃,而是独自一人折返回了魏家。 魏明烬问起她时,她依偎在魏明烬怀中,宛若被豢养的失去了野性的雀儿,软声道:“街上人太多了,我怕我再去找公子,反而会和公子走散了。所以我就先回府,让府里的人再去通知公子。” 再譬如琼华嫁人了,嫁的是窦嬷嬷的儿子有庆。 有庆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却是个踏实勤奋的。最要紧的是,他对琼华很上心。 有一次琼华扭伤了脚,有庆忙前忙后的,每日都拜托翠微院的人给琼华送东西,辛禾才无意间得知他们之间的事。 琼华心里也有有庆,但她担心自己若嫁了人,就剩辛禾一个人在魏家熬了。 所以哪怕有庆同她说了许多次嫁娶之言,琼华一直没点头,也没将她和有庆之间的事情告诉辛禾。 辛禾得知此事后,既心疼又愧疚的摸了摸琼华的头。 “傻丫头,你能找到好的归宿,是件很好的事,我很为你高兴的。” 琼华却神色愧疚冲辛禾比划:可我若嫁人了,就剩姨娘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辛禾感动的几欲落泪,她俯身抱住琼华:“傻丫头有你的路要走,我不能一直将你困在我身边。而且……” 辛禾声音骤然压低,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而且我很快就会离开魏家的,你嫁给有庆,我反而会安心。” 有庆是窦嬷嬷的儿子,而窦嬷嬷是魏明烬的奶娘。 琼华嫁过去之后,她就不担心魏明烬会再对琼华下手了。 琼华则惊的瞠目结舌。 这一年多里,辛禾处处表现出认命的模样,她还以为,辛禾真的打算留在魏明烬身边了。 没想到,辛禾心中竟然另有筹谋。 但旋即,琼华便意识到,这事不能表现出来。否则一旦被人察觉,她们又得重蹈一年前的覆辙了。 知道了辛禾的打算后,琼华便应了有庆的求娶。 之后窦嬷嬷与辛禾先后去魏明烬面前,为琼华和有庆求恩典。 魏明烬也十分给面子的答应了。而且魏明烬不但答应了他们二人成婚,还为他们二人脱了奴籍。 这样日后他们二人有了孩子,孩子就不再是奴籍了。 成婚前,琼华来辞别辛禾。 辛禾将自己攒下的体己钱拿出了大半,给琼华做了添妆。末了又拉着琼华的手,含泪道:“跟我这些年,苦了你了。日后你好好过你的日子,不必挂念我,我会好好的。” 对琼华而言,只有彻底与她疏远,来日她离开后,魏明烬才不会迁怒她。 琼华明白辛禾的苦心,但她坚决不肯要辛禾给的添妆。 她虽不知道她的计划是什么,但离开魏家后,辛禾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多些银钱傍身总是好的。 辛禾却态度强硬将装着添妆的匣子塞到琼华:“拿着,这是我的心意,不准推辞。” 她愧对琼华,如今只能从钱财上弥补一二了。 琼华推辞不过,只得含泪收了。 之后琼华便被她哥哥们接回家中筹备婚事了。 自琼华离开后,辛禾虽然表现的与平常无异。但魏明烬却察觉到了她的不舍。 魏明烬道:“若你愿意,她成后,仍可回来伺候你。” “不了,她如今既已觅得良人,便让她去好好过她的日子吧。”辛禾生怕魏明烬再动将琼华叫回她身边服侍的念头,忙转移话题,“再说了,公子不是说,待出了孝期,便要带妾一道入京赴试么?” 这两年里,辛禾摒弃了所有想要逃跑的念头,在魏明烬面前扮听话顺从,终于勾的魏明烬对她生了不舍之情。 前段时间,魏明烬曾同辛禾交过底:待今年冬月出了孝期后,他会带她一起入京,去参加明年的春闱。 听到这话时,辛禾心中那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魏明烬这人生性凉薄自私,又装了这么多年白玉无瑕的君子。 辛禾深知,在他出孝期前,若不能勾得他对她动了不舍之情。那魏明烬出孝期那日,将会是她的死期。 只有她死了,他们之间这段见不得人的关系,才会随着她的尸体一并埋进地下,永远成为秘密。 所以这一年多以来,她一直做小伏低,处处讨他欢心,只为打消他杀了她的心思,如今总算得偿所愿了。 辛禾小声道:“公子要带妾入京这件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魏明烬自然听出了辛禾话中小心翼翼的试探之意。他将人拉至他怀中坐下,抚着辛禾的面容,轻笑道:“怎么?怕我出尔反尔?” 辛禾察觉到魏明烬动了欲念,便宛若无依不能活的兔丝花,乖顺凑过去吻魏明烬的唇角,语气可怜:“琼华嫁人了,如今妾就只有公子了,公子别弃妾。” “你乖乖听话,公子身边便永远有你一席之地。”话落,魏明烬拥住辛禾,反客为主。 很快,辛禾双眸便染上了濛濛雾气,雪肤上也似被抹了上一层浓艳的胭脂,瑰丽的红蔓延开来的同时,她的呼吸里全是灼热的烫意。 窗外春阳和煦微风徐徐,紫藤花架上新开的花串,在风中摇曳晃动。 辛禾试图想要逃走,但却被魏明烬擒着腰,动弹不得。 辛禾难受的紧,只能求饶似的去吻魏明烬。 魏明烬这才将手抽出来,打横将她抱到床上,一把拽下床幔。 一切春色悉数被围在床幔里,不让人窥见半分。 辛禾在一阵潮汐中仰头时,蓦的将指尖抠进了魏明烬背上的皮肉里。 而在她指尖抠住的地方,还有许多交错纵横的旧疤。 那些疤痕形状可怖,从魏明烬的肩胛骨,一直延伸至他腰上。 仿若是嶙峋的梅枝,横亘在魏明烬这个无瑕君子的后背上,格外刺眼醒目。 但除了辛禾之外,无人能知晓。 第48章 假死 琼华成婚那日,辛禾去观礼了。 是魏明烬带她去的。不过他们并非是以主家的身份前去,也没惊动任何人,而是站在人群里,远远看着琼华与有庆拜了天地。 琼华盖着盖头,辛禾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但一贯不苟言笑的有庆,那日目光像黏在了琼华身上一样,眉眼里皆是自豪欢喜。 而平常总穿的老气横秋的窦嬷嬷,那日也穿了身喜庆的紫红色对襟长衫,脸上难得上了妆,坐在主座上满脸都是笑容。 看得出来,她对琼华这个儿媳也是很满意的。 辛禾站在人群里,看着拜完天地的琼华和有庆被人簇拥着送往新房的方向行去,心中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琼华是个好姑娘,这些年跟着她受了许多的苦。 现在她有了婆母,有了丈夫,有了新家。日后她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而且有窦嬷嬷和有庆在,也没人敢再欺负她了。 辛禾虽不舍,但很为琼华高兴。 待一对新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辛禾才回首看向魏明烬:“公子,走吧。” 魏明烬颔首,带着她逆着人群往外走。 人间四月,天气清朗和煦,绿草茵茵江河水满,有船只轻快的穿过晴虹桥,留下冗长的涟漪在水中荡漾。 辛禾仰着脸,感受着久违而又短暂的自由。 魏明烬原本已打算回府了,见辛禾这般模样,顿时便又改了主意。 他唤奉墨牵了马来,然后俯身一把揽住辛禾的腰,将人提上马背。 辛禾惊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时,一顶幕篱已兜头盖了下来。 与幕篱一道下来的,还有魏明烬的声音:“坐稳了。” 辛禾下意识抓住面前的马鞍。下一瞬,身下的马就如离弦的箭一般,嗖的一下就蹿了出去。 辛禾吓的紧紧抓住马鞍。 魏明烬一路打马疾行,转挑僻静之处走。 辛禾在短暂的惊慌过后,情绪便逐渐平复下来了。见魏明烬已打马出了城,周遭山清水秀花木繁盛,辛禾不禁转眸四处看。 第70章 她生于乡野,长于乡野,本可以在乡野间自由穿梭飞行。 但因在采桑时被魏大老爷看中,便被叔婶送进了魏家,成了关在笼子里的鸟儿。 魏大老爷死了,关她的人就成了魏明烬。 更准确的说,魏明烬没有关着她。他只是在她头顶悬着一把刀,她为了不让那把刀落下来,只能自剪双翼,各种讨好他,做一只只能依附他的雀儿。 如今骤然回到了她熟悉的天地里,辛禾顿觉神清气爽。 “公子,再快一点。” 魏明烬见怀中的人不再害怕后,便重新打马,让马疾行起来。 暮春的风里非但没有凉意,反倒还带着花草树木的清香。见周遭并无人烟,辛禾索性撩起幕篱的帘子,贪婪而尽情的去欣赏久违的山色。 这日他们巳时末打马出城,一直到快酉时才姗姗回府。 甫一回府,明叔便迎了上来。 辛禾知他应当有事要向魏明烬禀,便先回翠微院了。 从前琼华在时,除了琼华之外,辛禾对其他人都十分冷淡。 如今琼华嫁人了,明夏便顶替了琼华的位置,成了近身侍奉辛禾的人。 明夏是魏明烬派来的人,平日辛禾虽对她十分冷淡,但她对辛禾仍毕恭毕敬的。 辛禾沐浴出来时,明夏已将梅子汤备好了。 “今儿天热,喝梅子汤最合适不过了。但这会儿时辰不早了,婢子怕搁冰太寒凉了,所以就只让她们用井水湃了湃。姨娘尝尝,若觉得滋味不好,婢子再让取些冰来。”说话间,明夏笑吟吟的将白瓷盏奉到辛禾面前。 辛禾淡淡道:“你有心了。” “这都是婢子该做的。” 待辛禾接了梅子汤,明夏便又走到辛禾身后,拿起干帕子替辛禾绞起头发来。 辛禾初进府时,头发还有些干枯泛黄。 但进魏家后,每日得以吃饱穿暖后,她的头发也慢慢好了起来。 后来发现魏明烬喜欢把玩她的头发,辛禾便常用桐叶同麻子煮米泔水沐发。经年累月的养下来,如今她的头发养的既茂密又乌亮,看的许多人艳羡不已。 辛禾歪在榻上,一面喝梅子汤,一面随口问明夏:“我与公子今日不在府里时,可是有人来寻公子了?” “是,族中的三叔公来过了。” 明夏虽是魏明烬的人,但辛禾问什么,她都会答。 辛禾顿时了然。 再有半年,魏明烬就出孝期了。 自今年开春后,来魏家登门的人便多了起来。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来给魏明烬做媒来了。 辛禾的孩子没了,魏大老爷留下来的万贯家财,就皆归魏明烬一人独有了。而魏明烬又才貌双全,他两年前已高中解元,待守孝期满后再下场,定然能金榜题名。 这样的乘龙快婿,自然是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不但魏明烬昔日的师友同窗们多番登门,就连魏氏家族的族老们,也陆续来魏家要为魏明烬做媒。 但都被魏明烬婉拒了。 不用说,今日三叔公登门,想必也是为了此事。 一盏梅子汤刚喝完,辛禾就觉得小腹微痛,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进去一瞧,果不其然来了月事。 每次同魏明烬行欢后,辛禾总要喝避子汤。喝的多了之后,她的月事便不准了。 但每次月事来时,辛禾心中总会松一口气。 她又平安度过了一个月。 辛禾换过衣裙后,明夏又替她换了盏红糖姜水来。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院中各处掌了灯。橘黄的灯盏,在漆黑的夜里摇曳,仿若是星星点点的鬼火。 辛禾披着头发坐在靠窗的榻前,小口小口抿着红糖姜水。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想到了梁婉莹。 人们常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细算起来,梁婉莹是最早打魏明烬主意的人。 但不知上元节那夜,魏明烬同她说了什么。自那之后,梁婉莹不但再未来魏家找过辛禾,还在不久后就嫁人了。 辛禾听说,如今她都已做了母亲。 “在想什么?”魏明烬的声音蓦的响起。 辛禾下意识转头,才发现魏明烬不知何时正站在身后。 “在想公子何时过来,妾都饿了呢!”辛禾撇撇嘴,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魏明烬负手含笑:“诓人之前,是不是得先将碗收起来?” “妾喝的是红糖姜水。”说着,辛禾生怕魏明烬不信似的,将碗往魏明烬面前凑了凑。 红糖姜水虽被辛禾喝完了,但碗上却残留有姜味。 魏明烬不禁蹙眉:“你来月事了?” 辛禾讨厌姜味,只要来月事难受时,她才会喝姜熬的红糖水。 “是呀,妾这会儿好难受。”辛禾一手捂在肚子上,蹙着眉心,娇气哼哼着。 魏明烬一撩衣袍在她身侧落座,将大掌贴在辛禾小腹上,替她轻柔的同时,语气不悦:“你又喝避子汤了?” 他记得,辛禾刚跟他时,每次来月事似乎并没有像现在这般常常难受。 辛禾现在小腹坠坠的疼,听见魏明烬这话,她顿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喝避子汤难不成还要再弄个孩子出来吗? 但她面上却不敢对魏明烬这般无礼,只柔弱无骨依偎过去靠在魏明烬肩上,可怜巴巴道:“妾也不想喝,但妾没办法呀。妾如今名义上还是老爷的妾室,老爷都过世两年多了,妾突然又有了身孕,那回头族老们还不将我浸猪笼?” “你是怪我没给你名分?”魏明烬替辛禾揉着小腹的手一顿,抬眸看她。 “妾不是这个意思。” 之前魏明烬无意得知辛禾一直在喝避子汤时,曾嘲笑辛禾胆小,还说有孩子了,她可以生下来。 有他在,没人敢置喙什么。 辛禾嘴上答应了,但转头便立刻喝了避子汤。 魏明烬嘴上说的轻巧,来日一旦东窗事发,被惩处的只有她,和她肚子里那条无辜的生命。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若她信以为真了,那她就真是老寿星上吊自寻死路了。 但眼下魏明烬为此事隐有动怒之相,辛禾少不得得伏低做小安抚他。 “妾是想着,妾与公子来日方长,也不急在这一时要孩子嘛。再说了,公子不是说,待出了孝期就要带妾一道入京么?若妾有了孩子,如何受得了路途颠簸?孩子以后有的是机会要,但这是公子第一次入京赴试,妾想陪在公子身边嘛。”辛禾轻声软语的哄骗着魏明烬。 魏明烬却信以为真了,他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但辛禾却知道这还不够。 她宛若兔丝花一般,紧紧抱着魏明烬的胳膊,继续道:“至于名分这事,先前公子不是已经同妾说过了么,不论公子到何处,只要妾听话,公子身边总会有妾一袭容身之处的。难不成公子在哄骗妾?” 说到最后一句时,辛禾脸上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不安惊惶来。 魏明烬脸上的不悦这才彻底消散,他抬手在辛禾的眉心惩戒似的敲了一下:“我既答应了你,自然不会言而无信。” “可我听说,最近族老们一直在为公子做媒呢?”辛禾倚靠在魏明烬怀中,满脸委屈的打探消息。 魏明烬娶谁辛禾都不在乎。 可眼下,她在魏明烬面前扮演的是离了他就不能活的菟丝花。若她对魏明烬的婚事表现出无动于衷的模样,魏明烬定然会生疑的。 所以在魏明烬面前,她少不得得演一演,让魏明烬安心。 “他们想做媒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还是禾娘觉得……”说到这里,魏明烬挑起辛禾的下巴,垂眸望着她,“我会被那群老东西拿捏?” “在妾的心里,公子聪明绝顶见解独到,怎么可能会被几位族老拿捏呢!”辛禾仰着脸,以便让魏明烬更清楚的看见她眼底的信赖笃定。 魏明烬被辛禾取悦了,他松开辛禾的下巴,将人揽在怀里:“你知道就好,再过段时间,我就送你离开魏家。” 辛禾闻言,面上仍装出乖巧的模样,但心中却砰砰直跳。 她被困在魏家快三年了,如今终于能离开了。 辛禾开始暗自期待起来。 但她等啊等啊,一直等到中秋过后,清源县再度飘起桂香时,奉墨给她送来了一碗乌黑的汤药。 彼时辛禾瞳孔猛地一缩,面上顿时流露出惊惧来,下意识看向魏明烬。 魏明烬搁下书,看见辛禾瑟瑟发抖的模样,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她没出息。 “不过是一碗让你看起来身体虚弱的药而已,你怎么就怕成这个样子了?” 辛禾一愣,结结巴巴道:“看起来身体虚弱的药?” “若不想个法子让你金蝉脱壳摆脱我父亲妾室的身份,你如何能与我一道光明正大去上京?” 听魏明烬这么说,辛禾脸上的惊惧这才消散了些许,但她还是不安的看着魏明烬。 第71章 魏明烬有心想要训斥,但看着她脸色煞白眸中惊惧未散的模样,话在唇舌上滚了一圈后,又被他咽了下去。 他转过头,朝奉墨伸手:“给我。” 奉墨立刻将汤药递给魏明烬。 魏明烬当着辛禾的面喝了一口,然后将药碗递给辛禾:“现在信了吧?” 辛禾忙双手接过药碗。 如今魏家上下皆是魏明烬的人,若魏明烬当真想要她性命,他大可不必用这么复杂的办法。而且这汤药他已经当着她的面喝过了,应该真的只是让人看起来身体虚弱的汤药。 所以辛禾不再犹豫,当真魏明烬的面,将汤药一饮而尽。 这碗汤药下去后,辛禾当天夜里就发热了。 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是染了风寒所致并无大碍,给了汤药服用。 但服过汤药之后,辛禾非但没有好转,反倒越来越严重了。 之后辛禾开始反反复复的发热,整个人也日渐昏睡起来。魏明烬请了许多大夫来瞧,汤药流水似的往翠微院送,但辛禾的身体非但没有起色,反倒是每况愈下了。 这日,辛禾难得有短暂的清醒,她让明夏扶她到窗畔坐一会儿。 自中秋过后她就病了,如今缠绵快大半个月了,窗外的桂花已经落了,木芙蓉此刻开的正盛。 有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有人在门外禀:“姨娘,有庆求见。” 有庆,琼华的丈夫。 自琼华成婚后,辛禾就再没见过琼华了。但偶尔却能从下人口中听到琼华的消息。 她们说,琼华如今过的很好,她和有庆成婚后,两人开了一间小饭馆,小日子过得很是红火呢! 辛禾思虑好一会儿,最终摇摇头:“不见。” 她马上就要离开魏家了,不见任何跟琼华有关的人,对琼华就是最好的保护。 那侍女去了,很快又回来了。 但她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篮子。 篮子里装着石榴。 那婢子道:“姨娘,有庆托婢子转告您,说当初您心善成全了她和琼华,今日她是来向您报喜的,说是前两天琼华已被诊出有了身孕。”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重新躺在软榻上,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明夏仍在一旁伺候,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辛禾道:“这石榴看着不错,你给我剥一个尝尝。” 辛禾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之后,她便一直不思饮食。今日难得她想吃石榴,明夏忙应了声,立刻坐在小杌子上给辛禾剥了一小碗。 辛禾吃了一颗后,又吩咐道:“有点冷,你再给我取个毯子来。” 明夏应声去了后,辛禾才忍不住喜极而泣。 有了身孕好,有了身孕,琼华以后的日子就更有盼头了。 当天午后,窦嬷嬷也亲自来向辛禾报喜了。 “姨娘,琼华有身孕了,您好好养好身子,回头孩子满月了,您得去坐主桌呢!” “我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辛禾朝窦嬷嬷笑了笑,伸出枯槁的手攥在窦嬷嬷的腕子上,声音虚弱道,“窦嬷嬷,琼华是个好姑娘,你和有庆得好好待她,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窦嬷嬷顿时吓的跪在辛禾面前:“是,老奴谨记于心。” 辛禾这才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我累了,你下去吧。” 当天夜里,丑时三刻时,翠微院骤然响起哭声。 辛姨娘没了。 第二日天亮后,魏明烬遣了人去十里村,向辛有志夫妇报丧。 辛有志夫妇当年靠将辛禾卖进魏家做妾,得了一大笔银子,他们当即便盖了青瓦房,也给大儿子娶了媳妇儿。 但不过两年,辛家就破败了。 辛有志的小儿子赌钱欠了赌坊的银子,赌坊天天追来十里村要赌债,搅的辛有志一家鸡犬不宁。 辛有志求助辛禾无门,为了保小儿子的性命,只得将新盖的青瓦房卖了还小儿子的赌债,一家人重新搬回摇摇欲坠的老屋过活。 为此大儿媳妇儿撂下话来,不分家就和离。 辛有志也知道自己此举对不起大儿子一家,只得答应了大媳妇儿分家的要求。 分家后,大儿子一家立马在老屋的界线上砌上了一堵墙,一副要同他们彻底断绝往来的架势。 而辛有志前脚掏空家底为小儿子偿还完赌债,后脚胡屠夫就上门来要钱了。 辛有志曾收了胡屠夫二十两聘银,说要将接回家的辛禾嫁给她。但魏明烬没放人,那二十两聘银也被辛有志填进小儿子的赌债里了。 胡屠夫来问他要银子,他自然没有。 胡屠夫也不同他废话,直接手起刀落废了他两条腿偿还。 魏家的下人找到辛有志家中时是辰时末,辛家所有人都下地干活了,只有辛有志拖着两条空荡荡的裤管坐在地上。 待魏家的下人说明来意后,辛有志非但不难过,反倒不住拍掌大笑:“死的好!那个六亲不认的白眼狼,早该死了!” 若非她见死不救,他们家怎么会落败成如今这副模样。 魏家的下人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回府将辛有志的反应告诉魏明烬。 魏明烬叹了一口气,道:“既然辛姨娘的亲眷不认她,那便在城外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好生将辛姨娘葬了吧。” 因辛禾是魏大老爷的妾室,她的“后事”办的十分低调。只有清梧院的两位姨娘,以及魏明绚来送她最后一程。 经过两年的锤炼,如今的魏明烬已褪去了从前的青稚,眉眼间也有了成熟稳重。 他站在辛禾的坟前时,眼眶通红的几欲能滴出血来。 她还这样年轻,怎么就突然病故了呢! 魏明绚觉得,老天无眼。 魏明烬则重重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宽慰道:“姨娘已逝,二弟节哀。” 魏明绚只得收起难过,勉强冲魏明绚笑了笑:“兄长,我没事。” 但一回头,看见那座新坟时,魏明绚的眼泪还是没忍住落了下来。 但魏明绚不知道的是,当天夜里他们回府后,辛禾的坟重新被挖开,有人将辛禾的尸身从棺材里抱出来,然后重新又将坟茔恢复成先前的模样后,便带着辛禾的尸身下山了。 山脚下,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今夜无星无月,夜空漆黑的如墨倾倒,寂静的山林里却有一点星火在向前移动。 待近了后,守在马车旁的人仔细辨认一番后,隔着车壁禀:“公子,奉墨他们来了。” 过了约莫一刻钟,那点星火便移到了马车旁。 魏明烬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奉墨怀中的人,伸手将人接过来。 池砚坐到车辕上,一扬马鞭,马便辚辚朝前行去。 魏明烬揽着怀中的人,感受到她身上活人的温度时,才在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 虽然辛禾在众人面前断气是服用假死药所致,且棺材里也留了气孔,不会出什么岔子。 但直到这一刻,魏明烬才觉得心定下来了。 如今城门已关,魏明烬一行人并未回城,而是在城外一处庄子中落脚。 待魏明烬抱着辛禾到庄子上时,已有人提灯等在那里了。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先前服侍过辛禾的明夏。 看见魏明烬将辛禾带来后,明夏忙跟进房中,将辛禾身上的寿衣脱下后,替辛禾擦洗一番,又重新替辛禾换了一身衣裙。 明夏刚做完这一切后,辛禾也悠悠醒转了。 “姨娘,您醒啦。”明夏面色一喜,当即便道,“公子就在外面,婢子去请公子。” 话落,明夏就跑了出去。 辛禾躺在床上,看着周遭陌生的环境,只觉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醒后她就来这里了。 这是哪里?! 辛禾正觉茫然时,魏明烬已撩袍在她床畔坐下,关切望着她:“可有哪里不舒服?” “渴。”辛禾沙哑开口。 魏明烬便倒了茶来,让辛禾倚在他身上,慢慢喂辛禾喝。 直到两盏茶喝完之后,辛禾才生出了自己回到人间的真实感。 她抱住魏明烬,将头埋在魏明烬怀中,身子不住发抖:“公子,妾好怕。” “怕什么。”魏明烬大掌抚着辛禾的脊背,温声音温润含笑,“我父亲的辛姨娘已经病故了,从今以后,你只是禾娘。” 辛禾应了声,紧紧抱着魏明烬不放。 之后明夏备了吃食来。辛禾已有三日不曾用饭,但她却毫无胃口,只浅浅用了半碗粥就说自己饱了。 明夏进来将饭菜撤下去后,辛禾又依偎在魏明烬身身畔,不安问:“公子今夜会留在这里么?” 魏明烬颔首。 待到就寝时,魏明烬正要熄灯时,辛禾突然道:“公子,留一盏吧。” 魏明烬挑眉,对上辛禾希冀的目光后,便将那盏灯留下了。 夜渐渐深了,外面偶尔有风声响起。 第72章 魏明烬已经睡着了,辛禾蜷缩在他身边,睁大眼睛啃着自己的指甲。 虽然先前服了假死药,但躺在棺椁中时,辛禾曾有过短暂的清醒。 棺材里黑漆漆的,只有她一个人,她听见了土砸在棺椁上的声音。 那一瞬间,辛禾心中涌起了无限恐惧。她怕自己真的会就这样死了,她曾拼命想推开棺木,奈何身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半分力气。 她试图开口,也发不出声音。 她躺在棺材里动弹不得,只能惊恐的听着土砸在棺椁上,一点一点将她埋在地下的声音。 虽然很快之后,她又失去了意识。 但那短暂清醒里的惊恐却像是烙进了辛禾的心底一般,此刻哪怕亮着灯她也不敢睡,她只能紧紧抱着魏明烬的的胳膊,睁着眼睛捱到天明。 直到第一声鸡鸣声响起后,她才撑不住睡了过去。 辛禾这一觉睡了很久,等到她再醒来时,身侧已没有魏明烬的身影了。 日光穿透窗纸,落在屋中的桌椅上,泛出斑驳的光影。 明夏听见动静从外面进来,见辛禾拥被坐在床上,忙快步过来:“姨娘您醒啦,正好公子为您请的大夫也到了。婢子服侍您梳洗用过饭后,让大夫替您瞧一瞧?” 辛禾点头。 明夏便端了热水进来。辛禾自己净过面后坐在铜镜前,一面熟练的自己梳头,一面问明夏:“公子呢?” “公子有事先回城了,说是改日再来看姨娘。” 辛禾听明夏这么说,便也不再多言。 用过朝食后,那大夫被请了进来为辛禾诊脉。 辛禾服用过让身体虚弱的汤药,以及假死药,是药总有三分毒。 那大夫替辛禾诊过脉后,说她的身体并无大碍,只需喝几副汤药调理一番就无碍了。 之后大夫开过药方就离开了,明夏去煎药,辛禾则在庄子上转悠起来。 很快,她就将庄子上摸清楚了。 这庄子上除了有一户庄头负责这里的所有佃农外,就只剩下她和明夏两个人了。 第49章 逃走 之后辛禾就在庄子上住了下来。 而魏明烬快出孝期了,再加上他打算一出孝期就赴京,这样正好能赶上明年的春闱。所以这段时间魏明烬很忙,只有偶尔抽空才能去庄子上一趟。 但即便如此,辛禾每日做了什么,魏明烬仍了如指掌。 虽然最近这一年多里,辛禾一直十分乖巧,也再未流露出想要逃离的念头。 她宛若被豢养的失去了野性的雀儿,对他俯首帖耳,一副身心依赖的模样。 但魏明烬却仍没有掉以轻心。 此番将辛禾假死送去庄子上之后,魏明烬故意将下人都撤走,给辛禾逃跑的机会。 但没想到,独自被留在庄子上的辛禾,非但没有任何逃跑的意图,反倒带着明夏在庄子附近找野菜摘野果,每日都忙的不亦乐乎。 这日戌正时分,奉墨从外面进来。先是一如既往的禀了辛禾一整日的动向后,然后将一个装满山果的篮子呈到魏明烬面前:“公子,这是姨娘亲手摘的野果,姨娘让李庄头派人给您送来,还让问您什么时候得空,去庄子上看她。” 自从辛禾被送到庄子上之后她虽然挖野菜摘野果忙的不可开交,但每日早起和临睡前,她都会要问一回明夏,魏明烬什么时候来看她,仿佛是怕魏明烬将她弃之不顾了。 百忙之中的魏明烬往篮子里看了一眼。 篮子里是野梨和山楂。 魏明烬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奉墨见他没有其他吩咐,便提着篮子出门,将里面的山果洗了一部分,装在白瓷盏里给魏明烬放在桌案上。 魏明烬这段时间很忙。 如今已是十月中旬了,下个月他便能出孝了,魏明烬打算下月月底就带辛禾赴京赶考。 到京城时,正是腊月底。在京城过个年,春二月正好下场参试。 两年前,他父亲过世后,魏明烬便已陆续将家中的产业转去京城了,如今清源县这里只剩下十之一二了。 这十之一二都是不好挪动的生意,一部分被魏明烬变卖了,另外一部分魏明烬则直接交给了魏明绚打理。 经过这一年多的磨炼,如今的魏明绚逐渐能独挡一面了。 得知魏明烬要将这一部分生意交给他时,魏明绚生怕让铺子赔了,忙连连推辞。 魏明烬则拍着他的肩膀,语气温和同他道:“这些只有交给你我才能放心。” 先前族老们轮番来魏家,为魏明烬做媒。被婉拒后,有人便将主意打到了魏明烬的产业上。 魏明烬也不惯着他们,他直接说他已将一部分产业移至京城了,而剩下的这部分,他是要交给魏明绚打理的。 那帮族老们虽然恨魏明烬精明,但又不敢同魏明烬撕破脸。 毕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魏明烬才华横溢,明年春闱金榜题名,几乎是毫无悬念的事。他若高中做官了,他们与有荣焉的同时,魏氏在清源县的地位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魏明绚则被魏明烬的话感动得一塌糊涂。 他父亲过世后,若不是魏明烬处处让人帮衬着他,只怕他们二房早就垮了。如今族中人争相想替魏明烬打理这些产业,但魏明烬却坚定的说,这些产业只有交给他,他才能放心。 族中比他擅长做生意的人多得是,他何德何能能得魏明烬如此信赖。 “可是兄长……” “没有可是。”魏明烬打断魏明绚的话。 魏明绚如今在生意上可以独挡一面了,但在亲人面前,却还是一副婆婆妈妈的模样。 魏明烬心里有些不耐烦,但面上却仍装出一副对他兄弟情深的模样:“明绚,你我虽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我心里却一直拿你当亲弟弟看的。旁人我信不过,我只信你,你明白吗?” 魏明绚到底涉世未深,顿时被魏明烬这番话感动的痛哭流涕。 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语气坚定向魏明烬保证:“兄长,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嗯,我信你。” 冬日昼短夜长,时光一日一日飞逝的极快。 转瞬便到了十一月中旬,彼时魏明烬守孝期满。魏家再次杀猪宰羊,设置祭礼,魏氏族人前来祭奠,魏明烬在坟前除服后,便意味着守孝结束,从此他就可以下场赴试议婚娶妻了。 这日魏氏的族老们也在,看着除服过后,被人簇拥着的魏明烬,魏氏族老们心中五味杂全。 他们魏氏出了魏明烬这样一个才子,是他们魏氏之幸。 但如今的魏明烬,虽然面上仍旧是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待他们也与从前一样客气有礼。 可经过做媒和产业那两件事后,魏氏族老们算是看出来:魏明烬非池中之物不假,但他也非表面上看着那般温润好说话。 但即便如此,眼下魏明烬高中在即,们还想着日后沾一沾魏明烬的光,自然也不敢同他撕破脸皮。 除服过后,魏明烬将魏家最后一点琐事料理完之后,便择了冬月二十六这个吉日,带着池砚一道入京赴试。 从清源县入京水陆皆可,而魏明烬选择的是陆路。 冬月二十六辰正时分,魏明烬一行人便动身了。魏明绚早早来大房这边,一路将魏明烬送至城外。 兄弟二人道别后,魏明绚洒泪目送着魏明烬的马车走远直到看不见了,这才依依不舍的转身折返回城。 而池砚赶着马车沿着官道行了约莫两刻钟,远远就看见官道旁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三个人。 其中一人戴着幕篱看不清面容,而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明夏一个是奉墨。 池砚将马车赶至他们三人身前停下,然后跳下马车,将脚凳放好。 明夏便扶着辛禾上了马车。 甫一撩开车帘,辛禾看见端坐在车内,一手执卷的魏明烬时,当即便开心扑过去,抱住魏明烬的胳膊,半是委屈半是撒娇道:“妾还以为,公子不要妾了呢!” 那厢池砚已一挥鞭子,马车重新又辚辚行驶起来。 魏明烬放下书卷,将辛禾揽进怀中,抚着她的乌发,浅笑道:“怎么会呢!” 辛禾不说话,只宛若怕被人抛弃的狸奴一般,紧紧抱住魏明烬的腰,窝在他怀中不肯起身。 魏明烬轻笑一声,也就随她先去了。 魏明烬在动身前,已给京城的管事们去信了,所以他们此行便算是轻车简行,只有两辆马车。 一辆是魏明烬与辛禾坐,另外一辆则放着他们的行囊。 两辆马车昼停夜歇,一路上辛禾将魏明烬照顾的极好。 魏明烬看书,辛禾就在旁为他端茶倒水。魏明烬若写文章,辛禾便替他挽袖研磨。 即便如此,魏明烬仍未完全信任辛禾。 上京这一路上,他不着痕迹给辛禾制造了很多次便于她逃跑的机会,但辛禾却一次都没有尝试过逃跑,她一直安分守己的待在他身边。 第73章 魏明烬这才略微安心。 他们冬月二十六从清源县出发,抵达京城时,已是腊月二十了。 马车驶过城门,穿过熙攘的街市时,辛禾没忍住撩开帘子向外看。 外面落日熔金,夕阳的余晖洒在雕梁画栋的房屋上,闪烁着璀璨的金色光芒。主街阔约二百余步,行人络绎不绝。不远处的珠翠红楼上,有浓妆美人凭栏而立,正朝行人挥舞着帕子,媚眼如丝的邀他们登楼。 这便是天子脚下的京城了。 马车辚辚而行,辛禾趴在窗边,好奇的望着这个陌生的地方。奉墨则赶着马车,轻车熟路的往魏明烬在京城宅子的方向赶。 今年开春后,魏明烬让奉墨来了趟京城,与京中掌柜一起为他置办宅子。 奉墨在京中跟着庄宅牙人看了许多宅子,最后才敲定了如今这座宅子。 新宅坐落在城北的梧桐巷。 是座两进两出的宅子,宅中移步换景,各处修建的十分雅致。 前宅子的主人是工部官员,这宅子里的许多地方,都是前主人亲自设计建造的。因他要告老还乡,才将宅子出售。 到了宅子前,奉墨勒停马后,便上前去叩门。 宅子中的下人都是奉墨亲自挑选的,所以门房自然也认识奉墨。 “公子到了,快叫几个人来搬东西。” 那门房忙不迭照办。 辛禾与魏明烬一道下了马车,仰头看向门前的宅子。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两盏竹骨灯在门口摇曳着。没一会儿,府中的下人便鱼贯而出来向魏明烬行礼。 魏明烬点头应了,带着辛禾一道入府。 府中的管事亲自提灯引路的同时,又向魏明烬禀:“得知公子这几日会抵京,小人已将府中又收拾了一番。公子您住主院,至于这位……” 管事的目光看向辛禾。他不知辛禾的身份,所以不敢贸然安排。 但这管事的脑子转的很快,他只停顿了两个弹指,便道:“离主院最近的是松雪院和清竹苑。” “她与我一道住主院。” 原本还以未来京后就能单独住的辛禾:“……” “是。”那管事应了声,也不敢多问。 这宅子里的下人已配备齐全了,见主人来了之后,他们当即便忙碌起来。 魏明烬他们一行人舟车劳顿,到了府中后沐浴更衣,草草用过夕食后,便皆就寝了。 不知道是换了个地方的缘故,还是白天睡多了,躺在魏明烬身边的辛禾毫无睡意,便时不时翻着身。 在她又一次打算朝里翻身时,腰上骤然横过来一只胳膊。 辛禾一愣,转眸,就对上了魏明烬睡眼惺忪的双眸。 “是妾吵醒公子了么?”辛禾忙道,“妾有些睡不着,要不妾还是去别的地方睡吧?” 说着,辛禾正要起身时,却被魏明烬抬手揽到身前。 “为什么睡不着?”魏明烬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倦,“是搬到新地方不适应?还是有心事?” 搭在她腰上那只大掌的热度让辛禾无法忽视,辛禾只得道:“都有。” “有什么心事?” “在想公子来年的考试,还有……”说到这里时,辛禾顿了顿,才道,“还有妾的以后。” 辛禾在想着自己逃走一事。魏明烬却误以为,他是担心日后日后他娶妻,她在府中处境艰难。 “我说了,只要你听话,我的身边永远都有你的一席之地。至于其他的,你不必担心。”魏明烬此刻困倦至极,说完,他直接将辛禾揽在怀中,态度强硬道,“睡觉。” 辛禾便不再言语了,只是眼中滑过一抹浓浓的讥诮。 只要她听话,他的身边永远都有她的一席之地。这种日子她在魏家已经过够了。 先前,魏大老爷为了驯服她,让她听话,故意夜夜来她房里留寝,让其他那些姨娘们因妒生恨各种刁难对付她。 这时,他再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向她抛来可以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杨柳枝。 那时她都没对魏大老爷屈服,魏明烬凭什么觉得,她会对他屈服? 他是觉得,他有一身好皮囊吗? 辛禾的目光落在魏明烬身上。 魏明烬今年二十有一,他确实生了一副金玉皮囊。但每每在床上与她耳鬓厮磨时,也没有文人的文弱,反倒极为骁勇善战。 辛禾在魏明烬怀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可是再好的皮囊和再强健有力的身体,三年也足以让人生倦了。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默然将人间这一刻的悲欢离合尽收眼底。 第二日用过朝食后,魏明烬去书房温书前,辛禾毛遂自荐:“公子,快过年了,不若妾去置办年货?” 魏明烬的目光在辛禾身上转了一圈,颔首应了。 辛禾当即便欣然去了。 不过她对京城不熟,除了带了些侍女小厮外,辛禾还叫上了奉墨。 “京城里公子的产业你最清楚,有些年货若能在自家铺子办,咱们就在自家铺子里办,也能省很多事。” 奉墨不知道辛禾要置办那些年货,便将魏明烬在京中的产业名目悉数同辛禾说了。 辛禾记在心中后,便高高兴兴去置办年货了。 之后辛禾一直从腊月二十一忙碌到腊月二十八。这八天里,辛禾每天用过朝食后就出门,一直到快用夕食时才回府。除了置办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外,辛禾也暗自将京城各处的布局都摸清楚了。 到了过年这日,自入京后就在温书的魏明烬终于拔冗歇息了一日。 不同之前在清源县那两年,今年过年只有魏明烬和辛禾两个人。 所以今年的年夜饭并未摆在正厅,而是在魏明烬院中用的。一顿年夜饭吃的与平常并无太大区别,只是外面时不时传来的鞭炮声和欢笑声,昭示着今晚与平常不同。 辛禾斟满了一盅酒,举杯浅笑着敬魏明烬:“妾祝公子吉吉利利,百事顺意。” “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1魏明烬说完,满饮杯中酒。 这两年多里,因魏明烬这个夫子教的用心,如今辛禾也渐通文墨了。她听完魏明烬的话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而是也抬袖满饮了杯中的酒水。 因今晚是除夕夜,用过夕食后,魏明烬没再去书房看书了,而是与辛禾一道窝在狐裘榻上,听着外面时不时响起的爆竹声,看着漫天烟火盛绽,两人依偎在一起闲话家常。 但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就成眼下这副场景了。 辛禾咬着自己的手背仰面躺在榻上,面色潮红眸色迷离,原本黑漆漆的夜空蓦的被烟花劈开,一时飒沓流星在天际如雨散落,将整个京城照的亮如白昼。 外面隐隐有风声呼啸而过,似乎还夹杂着有人欢呼:“下雪啦。” 而房中的辛禾却被逼出的一身汗。 有泠泠的水声响起,辛禾偏头,就看见了站在铜盆前净手的魏明烬。 他的手指削瘦而修长,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 辛禾却只看了一眼,便红着脸移开了目光,默然低头整理衣裙。 魏明烬在京城既无亲眷也无朋友,所以也不用出府拜年。铺子里的掌柜们知道他是来京赴试,的无事也不登门叨扰。 是以除夕过后,魏明烬便继续成日待在书房中温书。辛禾有时去给魏明烬研磨,有时则自己在房中看话本子消磨时间,但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将侍女叫来,向她们打听京城的新鲜事。 来京的路上时,奉墨和池砚还照旧唤辛禾姨娘。 但来京城后,他们便都默契的改口唤辛禾辛姑娘。那底下人最擅察言观色。 辛禾虽没有名分,但却住在魏明烬的主院里,且魏明烬带来的两个随从皆对她尊敬有加,她们自然也不敢造次,便也恭恭敬敬的唤辛禾辛姑娘。 最开始辛禾听到这个称呼时,还觉得十分不适。 但如今时间长了之后,也慢慢适应了。 毕竟如今她虽摆脱了魏大老爷妾室的身份,但却是无名无分跟着魏明烬的。 下个月便是春闱了,如今京中人议论最多的就是春闱了。 除此之外,坊间议论最多的便是嘉和公主。 嘉和公主出身高贵,是圣上最宠的公主,她放话要在今科士子里挑个士子做驸马。 辛禾一听这话,下意识就朝魏明烬的书房看去。 魏明烬虽然自私凉薄,但他一贯会装。今年他榜上有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且他又生了一副好皮囊,嘉和公主能看中他的概率极大。 “只是只怕没有学子愿意。”那侍女道。 辛禾不解:“为何?你不是说,嘉和公主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么?若娶了嘉和公主,不就简在帝心了?” “姑娘,您有所不知,我朝有律令,驸马不得在朝为官的。” 辛禾顿时懂了。 第74章 但凡能参加会试的,哪个不想高中在官场上大展抱负。可若尚公主了,那便意味着,他们往后余生便再与仕途无缘,只能做公主身边的陪衬了。 之后转眼间已又是上元节了。 这晚,一直埋头苦学的魏明烬突然来兴致,要带辛禾一道出门观灯。 去岁上元节观灯时,辛禾看的目不暇接。可直到来到京城后,辛禾才明白,何谓小巫见大巫。 同清源县那个偏僻的小县城不同,京城的上元节办的恢弘而盛大。 勾栏瓦舍灯火通明,丝竹管弦声声悦耳。街上车水马龙衣香鬓影,万盏华灯流光溢彩一直蜿蜒至天际。 如今的魏明烬与辛禾之间再无身份阻碍,见街上人多,魏明烬索性直接握住辛禾的手,拉着她顺着人流而行。 京城是天子脚下,南来北往的商客皆汇聚于此,街上有许多东西都是辛禾不曾见过的。 辛禾喜欢热闹,便径自往人群里钻。而魏明烬却嫌这热闹嘈杂,他陪着辛禾走一段路之后,便将辛禾拉住:“你想逛的已经逛的差不多了,从现在起你跟着我走。” “好吧。”辛禾只好应了。 魏明烬不喜人多拥挤,便挑人少的地方走。 而辛禾是个喜欢热闹的,走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面上便露出索然无味之态。 魏明烬指了指前面:“那儿有个卖灯笼的小摊,我们过去瞧瞧。” 辛禾乖乖跟着魏明烬过去。 魏明烬这才松开她的手,指着小摊上的灯笼,道:“喜欢哪盏?我买给你。” 辛禾兴冲冲挑了盏提篮花灯。 结果一转头,看见魏明烬眸光深邃看着她。辛禾顿时便转头,又指着一盏灯:“老板,除了这个,我还要那盏独占鳌头灯。” 小贩立刻将那盏灯取过来递给辛禾的同时,一面笑呵呵恭维:“夫人也是陪夫君来京赴试的吧?小老儿观这郎君面相,便知郎君定然才高八斗。今夜夫人又替这郎君买了小老儿这盏独占鳌头灯。定能保郎君中个进士回来,回头再为夫人争个诰命夫人。” “多谢您吉言。”辛禾也没多解释,径自将那盏独占鳌头灯塞到魏明烬手中。 魏明烬虽然没再多说什么,但却又握住了辛禾的手。 上元节过后,一日一日便过得极快,转瞬便到了应考的日子。 这日辛禾与奉墨和池砚等人收拾妥当后,一同乘着马车送魏明烬去赶考。 贡院门口马车拥塞,到处都是水泄不通。有来应考的学子,也有来相送的人。 下了马车后,辛禾将奉墨备好的考篮交给魏明烬时,正要开口说话,一道男声先一步响起来:“魏兄,辛姑娘。” 魏明烬与辛禾同时扭头,就看见了一个褐色的身影朝他们这边过来。 来人名唤李善,是云州那边来的举子。去岁上京时,他们在路上遇见同行过一段时日。 辛禾便将话咽了回去,转身与魏明烬一同和李善打招呼。 李善是个话篓子,之前他们一起同行时,他除了睡觉和吃饭之外,嘴就没停过。魏明烬嫌他话多,便以要去探望一位亲戚为由与他分道扬镳了。 而李善此人毫无眼色,哪怕魏明烬不欲与他深谈的意思表现的很明显了,但他却毫无察觉,仍缠着魏明烬喋喋不休说着话。 甚至在贡院门打开后,他还热情的要与魏明烬一同进贡院。 魏明烬只得直白道:“还是李兄先行一步吧,我有几句话要同他们交代。” 这下李善可算是反应过来了,忙道了声不好意思后,便提着考篮先去前面排队了。 魏明烬这才得以同辛禾单独说话。 他伸手抚上辛禾的面颊,眸光幽深望着她:“禾娘,我考完试出来,还能见到你吗?” 直到现在,魏明烬仍未对辛禾彻底放心。 辛禾握住魏明烬的手,迎上魏明烬的目光,甜笑道:“待公子考完那日,我与奉墨和池砚一道来接公子回家。” “好。”魏明烬应了,但在临走前,他的目光又朝奉墨扫了一眼。 奉墨瞬间会意,冲着魏明烬轻轻颔首。 待魏明烬进了贡院后,辛禾便与奉墨与池砚一道折返回府了。 本朝的春闱要考三场九日。 魏明烬不在这九日里,奉墨和池砚已经做好二人轮班盯梢的准备了。 但让他们没想的是,这九日里辛禾连一步府门都没迈出去。成日不是待在主院里为魏明烬缝制衣袍,就是在府里逛园子。 若辛禾还想逃,魏明烬进贡院这九日,对她来说是最好的机会,但辛禾却这般安分守己,这让奉墨和池砚对辛禾彻底放下了戒心。 辛禾说到做到,待第九日贡院大门打开那日,魏明烬同赴考的学子们一起出来时,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里的辛禾。 辛禾穿着梅子青色的衣裙,头梳低髻,鬓边簪着一朵浓艳的山茶花。看见他时,她眼睛一亮,旋即提裙穿过重重人海朝他跑过来。 “公子……”辛禾刚在魏明烬站定,正要说话时,却被魏明烬揽进怀里。 先前答完考卷后,魏明烬坐在考舍里,听着外面潺潺的雨声时,他心里泛起一层浓浓的焦灼。 这九日他被关在贡院里,也不知道府里怎么样?更不知道辛禾怎么样了? 她若想离开他,这是最好的机会。 在踏出贡院门的那一瞬,魏明烬甚至做好了辛禾逃走的准备。 这一刻,将辛禾拥入怀中时,魏明烬才觉得,自己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辛禾则圈住魏明烬的腰身,柔声笑道:“妾答应公子,今日会来接公子归家的,妾没有食言。” 魏明烬喉结滚了滚,应了声嗯。 在贡院这九日里,辛禾心想魏明烬定然吃不好也睡不好,便早早吩咐人备了热水饭菜。 魏明烬甫一回府,便先沐浴了一番。原本他是打算倒头就睡的,却被辛禾制止了。 “妾已命厨下备好了饭菜,公子用些才睡吧?” 对上辛禾殷切的目光,魏明烬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颔首应了。 很快,下人便将饭摆上了。满满的一大桌子,都是按照魏明烬的口味准备的。 魏明烬胃口不佳,勉强吃了些便搁下碗筷了。 辛禾见状也不再勉强,她让人将饭菜撤下后,刚进内室就被魏明烬攥住手腕,魏明烬神色困顿:“陪我睡一会儿?” “妾不困。”辛禾替魏明烬脱了外袍。服侍魏明烬躺下后,她又替他掖了掖被角,笑容温婉恬静,“公子好好睡吧,待公子睡醒时,妾给公子备了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辛禾狡黠一笑:“待公子睡醒就知道啦。” 魏明烬见状也不再多问,便阖上眼睛。 辛禾弯腰将他的靴子摆正,然后放下纱帘,轻声推门出去。 魏明烬即将睡着前,又转头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身碧色衣裙的辛禾走到门口,提裙正要迈过门槛时,她似是有所察觉,转头冲他弯唇笑了一下后,便将门阖上离开了。 日光璨璨,午后的庭院寂静无声。 院中的桃花静静绽放,偶尔有风拂过,吹得花瓣簌簌而下,落了树荫下蜷缩着身子睡觉的猫儿一身。 而猫儿浑然不觉,仍睡的香甜深沉。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午后。 普通到一向警醒机敏的魏明烬毫无察觉,眼睁睁看着辛禾离开。 而辛禾离开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第50章 醒来 魏明烬在贡院考试这九日里,奉墨一颗心一直悬着。 哪怕辛禾表现的十分安分守己,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直到如今魏明烬归来后,奉墨才算彻底松了一口气。 得知魏明烬用过饭后歇息了,奉墨想着短时间内,自己应该也没有其他差事,便也想着回房中补个觉。可他前脚刚回房,后脚便有人来传话,说辛禾找他。 原本已脱了外裳的奉墨只得迅速又将衣裳穿好去见辛禾。 辛禾同奉墨道:“公子下场考试辛苦,我打算给公子一个惊喜,你能陪我出趟门么?” 自他们来京城之后,但凡辛禾出门,池砚和奉墨总有一个,要以保护之名跟在辛禾身边,所以这次辛禾直接来找奉墨。 奉墨自然不敢拒绝,当即便与辛禾一道出门。 如今春二月,天气温暖和煦,正是呼朋唤友出门踏青游玩的好时节。 辛禾如今已将京城各处都摸透了,她径自带着奉墨去买她想要的东西。 短短两刻钟,奉墨面前抱着的东西已垒成小人高了。 辛禾拍了拍手,道:“我想买的东西已经买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剩去趟布料店了。” 说完,辛禾轻车熟路带着奉墨到了一家衣料铺子。 女掌柜的热情迎上来:“姑娘里面请,小店有衣料也有成衣,姑娘是想买衣料还是买成衣?” 第75章 “成衣衣料都看看。” “好,成衣在这边。”说话间,那女掌柜便带着辛禾去看成衣。 辛禾转头同奉墨道:“我估计还得一会儿,你先将东西放下,坐哪儿歇一歇吧。” 奉墨应声称是后,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自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辛禾一面看衣料的同时,一面同女掌柜道:“我们二人走了许久,现下我有些渴,不知掌柜能否给我们倒盏茶喝?” “自然可以。” 那掌柜忙吩咐店中伙计倒了茶来。 辛禾拿一盏道:“我那个随从规矩重,只怕这位小哥送过去他不敢喝,我给他送过去吧。劳烦女掌柜将刚才说的那匹雨后天青色的缎子找出来,我等会儿来瞧瞧。” “哎,好。”女掌柜忙转身去找料子了。恰好又有客人登门,那伙计忙去招呼新客人了。 辛禾端了盏茶走到奉墨跟前。 奉墨刚站起来,辛禾已浅笑着将茶盏递过来:“掌柜说他们铺子里又新进了一批料子,极适合裁衣,她正在给我找呢,估计得一会儿,你先喝盏茶在这儿歇歇。” 他们出来也快小半个时辰了,奉墨这会儿确实口干舌燥,他谢过辛禾后,便不疑有他的捧着茶盏喝了起来。 很快女掌柜就将辛禾要看的料子找出来了,但辛禾看过后不喜欢。 女掌柜便热情道:“我们楼上还有一批料子,我带姑娘上去瞧瞧?” “也好。”辛禾与女掌柜一道上楼去了。 奉墨便老实的坐在角落里等着的同时,目光一直落在楼梯上。 他等啊等啊,不知怎么的,突然有困意涌了上来。 奉墨想着许是最近这段时间一直提心吊胆没睡好的缘故,他在自己脸上轻拍了几巴掌,试图让自己清醒。 但却无用,他仍困的眼皮直打架。 奉墨跟着辛禾出来了好几次,知道辛禾买东西向来磨叽,便想着那就闭目养会儿神吧。 初时闭目养神的奉墨耳朵一直听着周遭的动静。 虽然衣料店里人来人往,但他能辨认出辛禾的脚步声。 一开始,他的耳朵确实在听着。但后来不知怎么的,竟然就那么睡着了。 衣料店里人来人往的,但因辛禾特意“交代”过,所以无人去叫醒打扰奉墨。 再加上先前那九日里,奉墨没有一夜能睡好。今日身心骤然皆放松下来后,他便睡的格外香甜,格外沉。 直到一阵闹哄哄的吵嚷声将他吵醒,奉墨才耷拉着眼皮坐起来,一手搭在后脖颈上揉着,一边随口问:“什么时辰了?” 但却无人应声。 刚睡醒的奉墨这才骤然反应过来,他现在不是在府里,而是跟着辛禾出了门。 辛禾呢? 奉墨立刻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冲到柜台前,一把拽住男掌柜的衣领:“我家姑娘呢?” 那男掌柜猝不及防被奉墨拽的一个踉跄,他又气又怒:“你家姑娘谁啊?我怎么知道?” “是个碧色罗裙的姑娘,大概有这么高……”奉墨对照着自己的身形比到一半,见先前那伙计还在,便松开男掌柜的衣领,去逼问那伙计。 那伙计却道:“你家姑娘早走了。” “走了?!” “是啊,走了得有两个时辰了吧。她临走前还交代我们,说你最近辛劳,让我们不要吵醒你……” 奉墨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 那伙计后面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见,他满脑子都只有那一句“走了得有两个时辰了吧。” 奉墨倏的转头,就见先前还春阳璨璨的外面,此刻已是红霞满天。 他是习武之人,而且有差事在身,再困也不能一下子睡两个时辰。 奉墨骤然响起先前辛禾递过来的那盏茶。 那盏茶有问题。 奉墨当即踉踉跄跄出了衣料铺子,看见有人牵马而过,他当即扑过去一把抢走对方的缰绳,便翻身上了马背。 “哎,我的马!来人,有人抢马啦!” 马的主人当即尖叫起来,伸开胳膊试图阻拦奉墨,不让他离开。 奉墨则拉住缰绳,飞快丢下一句,“对不住,我有急事在身,借你马一用,回头我就给你送过来。” 说完,奉墨顿时一掌狠狠拍在马臀上,马吃痛顿时撒蹄狂奔起来。 那马主人不想被踩成烂泥,当即便闪身躲开了。 “哎,小哥,你的东西没拿,东西!!!”衣料铺子的伙计追出来时,就见奉墨的衣角在街角一晃,便消失不见了。 奉墨心里抱着最后一丝幻想。 魏明烬进贡院这九天里辛禾都没逃,如今魏明烬都已经回来了,她怎么可能还会逃呢! 她或许是看自己睡着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来,但她又不想等他,所以自己先回府了。 对,一定是这样。奉墨自欺欺人的想着。 他一路打马疾行回梧桐巷。 远远看见府门后,他勒住缰绳,马还未停稳,他已从马背上翻身下来。脚步虚浮而急切的去找门房。 “辛姑娘呢?辛姑娘回来了没有?” “没有啊,辛姑娘不是跟奉墨哥你一起出门的吗?”门房怯生生答。 奉墨听到这话脸色骤然变得煞白,他踉跄着想进府去找魏明烬禀,可因走得太急不小心一脚踩空,竟然一下子跌跪在地上。 “奉墨哥,你没事吧?”几个门房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扶他。 奉墨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被扶起来之后,他便面色仓惶往主院而去。 他得将此事告诉他们公子。 主院静悄悄的,知道魏明烬要补眠,下人们无事便不出来走动。 但在奉墨踉跄进院的那一瞬间,池砚突然就蹿了出来。 看见奉墨满头大汗,整个人摇摇欲坠时,池砚还吓了一跳,忙扶住他:“你怎么了?生病了?” 说着池砚下意识将手掌贴在奉墨的额头上。 不烫啊! 奉墨却一把将他的手拍开,沙哑问:“公子还没醒?” “没呢!”池砚说完,见奉墨还要往魏明烬的卧房门口去,忙一把拉住他,“公子一连九日没睡好觉,你要不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最好等……” “等不了。”奉墨推开池砚,满脸绝望,“辛姨娘不见了。” 池砚闻言,脸色也顿时骤变。 他们公子向来有起床气,如今骤然被叫醒后要面临这样一个噩耗,池砚不敢想,奉墨会面对怎样的狂风暴雨。 下一刻,池砚没有丝毫犹豫,便与奉墨一道去了。 他们两个人一同承受魏明烬的怒火,总比奉墨一个人承受的好。 很快,明夏也知晓了此事。 明夏和池砚与奉墨相识已久,震惊过后,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同他们道:“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进去看看公子醒了没有。” “多谢姐姐。”池砚忙拖着奉墨向明夏道谢。 明夏转身推门进屋去了。 时近黄昏,房中光线暗淡,但依稀能看见床幔低垂,一双靴子整整齐齐的摆在脚踏上。 显然魏明烬还没醒。 明夏顿时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魏明烬醒了,奉墨和池砚进来禀辛禾不见了是一回事。可若魏明烬没醒,奉墨和池砚将他叫醒向他禀辛禾不见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今日,显然奉墨和池砚运气不好。 明夏虽有心想帮他们,但也无能为力。 明夏转过身,正欲退出去时,床幔里突然传来魏明烬的声音:“禾娘,过来。” 明夏脚步一顿,旋即转过身行礼:“公子,是婢子。” 床幔里的人顿了顿,旋即一只手撩开帘子,露出魏明烬那张睡眼惺忪的脸。 “何事?”魏明烬问。 若无事,明夏不会在不知道他醒没醒时进来。 “回公子,奉墨和池砚在外面,说是有事要向公子禀。” 魏明烬捏了捏眉心,垂下眼睫道:“让他们进来。” 明夏应了声退了出去。 很快,奉墨和池砚二人就同手同脚的进来了。 魏明烬刚醒,整个人此刻还有些没缓过神来,正倚在软枕上。听见脚步声后,他头也不抬道:“说。” 奉墨咚的一声就跪在了魏明烬面前。 “公子,辛姨娘不见了。”奉墨哆哆嗦嗦禀。 魏明烬与辛禾的关系,他们三个从清源县一道来京的都晓得,所以私下在魏明烬面前,他们还是遵照旧日唤辛禾姨娘。 魏明烬揉着眉心的手一顿,一张冷白如玉的面上,难得闪过一丝茫然。 他刚醒来,神思还有些混沌,一时竟没懂奉墨话中的意思。 “什么叫辛禾不见了?”魏明烬将揉着眉心的手放下来,怔怔望着奉墨。 “先前公子睡下后,辛姨娘来找小人,说是要给公子准备一个惊喜,让小人与她一道上街买些东西,小人便与辛姨娘一道去了。逛到一家衣料铺时,姨娘递给小人一盏茶,让小人边喝茶边等她。小人喝完茶之后,不知怎么的,竟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等小人再醒来时,姨娘已经不见了。”奉墨跪在魏明烬面前,抖着声将经过复述了一遍。 第76章 这次魏明烬听懂了。 辛禾不见了。更准确的说,她逃走了。 反应过来的这一瞬间,魏明烬只觉荒谬和不可置信。 辛禾上次出逃,已是两年前了。 这两年里,虽然辛禾在他身边百依百顺,但魏明烬仍从未对她掉以轻心过。 无论是过去那两年里,还是来京的路上,他都曾给过她好些逃跑的机会。但辛禾却宛若是无他不能活的兔丝花,紧紧依偎在他身边,不曾动过一次逃跑过的心思。 百般试探后,魏明烬已经信她没有二心了。 可现在,她却逃走了。 魏明烬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他睡前,辛禾离开前,曾冲他狡黠一笑说:“待公子睡醒后,妾有个惊喜给公子。” 原来这就是她给他的惊喜。 魏明烬怒极,气极,恨极,但最后却反而笑了:“禾娘啊,你确实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 奉墨和池砚齐齐跪在地上,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池砚,让管家去官府报官,你亲自领人去找。三日内,我要见到人,生死不论。” 听到最后那句话时,奉墨和池砚身子齐齐颤了颤。 他们公子虽然最恨痛恨,但辛禾到底陪伴了他多年多,且当年还为孕育过子嗣,虽然最后那孩子没能平安生下来,但他们之间到底有几分情意的。此番辛禾逃走虽然确实有错,但生死不论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但眼下魏明烬正在气头上,奉墨和池砚都不敢触魏明烬的霉头。 “至于你……”魏明烬的目光落在奉墨身上,眼里杀意毕现,“一个弱女子都能将你玩弄于鼓掌间,留着你还有什么用?” “公子,奉墨有错确实该罚,但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辛姨娘。小人一人难免力有不逮,不若让奉墨先与小人一起找辛姨娘。待找到辛姨娘之后,您再罚他?”池砚小心翼翼为奉墨求情。 奉墨也磕头道:“公子,此番是小人办事不利。辛姨娘是在小人面前丢的,小人恳请公子给小人一个机会。待小人找到辛姨娘后,小人愿自戕谢罪。” 京城不比清源县,如今的魏明烬既无官身也无人脉,多个得力之人找辛禾,就多一分尽快找到辛禾的希望。 魏明烬最终应了:“那你的命暂且欠着,待找到辛禾,我再取。” 奉墨和池砚又一道向魏明烬行了个礼后,便离开去办魏明烬吩咐的事情。 魏明烬一人独坐在床上。 外面残阳如血,一点一点西沉。慢慢的,暗色将天地间最后一抹亮光也吞噬殆尽了。 魏家上下都上了灯,唯独主屋中,魏明烬不吩咐,无人敢擅自进去。 魏明烬一人独坐在房中,被暗色包围着。 过了不知许久,一直守在廊下的明夏听见魏明烬在唤人,忙走到门口:“婢子在,公子有何吩咐?” “掌灯,让人备饭。”黑暗中传来魏明烬的声音。 明夏忙吩咐下去。 不一会儿,主屋又重新变得灯火通明起来。 侍女们将饭菜摆在桌上,盥洗过后的魏明烬穿着件宽大的衣袍,撩衣坐在桌前,慢条斯理独自用饭。 明夏随侍在旁时刻他吩咐。 用过饭后,魏明烬漱过口,又去了书房。 如今春闱已过,其他应考的举子此刻不是在歇息,就是在通宵达旦的宴饮玩乐,唯独魏明烬又在书房待了大半夜。 待亥时末,魏明烬才从书房里出来,手中多了一个画轴,吩咐道:“让池砚来见我。” 一刻钟后,满头大汗的池砚跪在了魏明烬面前。 他们报了官,带着府中的人也找了,但目前不仅没找到辛禾的人,连辛禾的踪迹也没寻到。 魏明烬一看池砚这模样,便知道了眼下的结果。他径自将手中的画轴递给池砚。 “拿着这副画像去黑市金榜悬赏。” 每个地方都有黑白两条道。曝在太阳下的是官道,而太阳找不到的地方则是黑市。 京城也有黑市。官府严令禁止的东西,在黑市都可以交易。而寻人找物这种也可以在黑市张榜,只要赏金给够,多得是赏金猎人争着接单。 而黑市张榜分为金银铜三个等级。 其中金榜接单的人最多,但赏金也是三榜中最高的。 池砚双手接过画像后,迟疑片刻后,终是多嘴问了一句:“公子,那悬赏榜单是否也要写生死不论?” 赏金猎人不比官府那般在乎人命律法。一旦在悬赏榜上加上这句“生死不论”,那么到时带回来的,只怕多半是尸体了。 毕竟对黑市那些赏金猎人来说,尸体可比活人好带多了。 “写,她既敢叛逃,那就休怪我无情。”魏明烬明明坐在灯火中,但却宛若夺人性命的罗刹。 池砚顿时不敢再多言,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可在他走到门口,即将要将脚迈过门槛时,魏明烬的声音突然从身后追过来。 他改主意了。 “要活人。” 池砚一个没忍住回头。 就见魏明烬仍坐在煌煌灯火里,他虽然改了主意,但眉宇间却笼罩着要让人生不如死的阴鸷。 蓦的,魏明烬撩起眼皮看过来。 池砚心下一抖,忙应了声是,便忙不迭的去了。 池砚离开后,魏明烬便回卧房径自安寝了。 被褥上有淡淡的香气,与辛禾身上的如出一辙。 这香气像丝丝缕缕的细线,将魏明烬缠绕在其中。 魏明烬在这香气里冷笑。 他笑辛禾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也笑自己愚蠢。 今日出了贡院,看见辛禾站在人群里冲他笑的那一瞬间,魏明烬一面对辛禾彻底放心的同时,一面在心中做了另外一个决定。 原本他想着,待他高中娶妻后,就纳他为妾,一生护佑着她。 但那一瞬,他突然改了主意。 他要许辛禾贵妾的身份。 但没想到,辛禾转身就在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的同时,让他意识到,他的自作多情多可笑。 这个惊喜他收下了。 魏明烬躺在锦被里,睁眼望着头顶的承尘,神色轻蔑道:“但是禾娘啊,你想逃也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了。” 他既报了官,又在黑市金榜悬赏,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再见了。 夜已经深了,但魏明烬却仍旧毫无睡意。 他记得,当年辛禾求他救她时,曾立过誓,说会对他言听计从,永不背弃他的。 但现在她食言了。 魏明烬在丝丝缕缕的香气中想:到时他要怎么惩治她呢! 第51章 死讯 夜色渐浓,星子闪烁。 街上遥遥有梆子声传来,提醒着已到亥正了。 原本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的店小二揉了揉脸,睡眼惺忪走到门口,朝街上望了一眼,确定四下再无客人后,便将客栈的门拴上了,然后回去倒头就呼呼大睡了。 而此刻客栈二楼的窗户却被人推开,露出了一张荆钗布裙也难掩丽色的脸。 此人正是魏明烬明里暗里正在找的辛禾。 辛禾倚窗而立,眺望着无边的夜色时,心想:魏明烬现在应该已经收到她的惊喜了。 他那样倨傲的性子,只怕会被气疯吧。 单单想到这里,辛禾就眉眼愉悦。 她在魏明烬身边待了快三年。这三年里,她日日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扮柔弱装乖巧。即便如此,魏明烬对她仍存着防备之心。无论是在魏家,还是在上京路上,魏明烬一直有意无意给她制造逃跑的机会。 她非但没有上钩,反而装出一副离他就不能活的柔弱模样,借此打消了魏明烬的戒心。 先前她原本打算,在魏明烬进贡院时逃走。 魏明烬要在贡院里待九日,待他出来时,自己早已逃之夭夭了。 但在上元夜那晚,辛禾突然又改主意了。 魏明烬试探了她一路,此番他进贡院考试,定然也会防着她。 那时她非但逃不走,反而极有可能暴露。一旦暴露,她此生都休想再离开魏明烬的身边半步。 几番思索过后,辛禾最终决定,将逃跑的时间选在魏明烬考完出贡院这一日。 彼时魏明烬正是最劳累,也是对她最松懈的时候,这个时候逃跑,成功的几率会大很多。 所以在魏明烬去贡院这九日,她一直待在房中。 在奉墨和池砚眼中,她十分安分守己。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九日里,她一遍又一遍的推演着今日逃跑一事。 眼下魏明烬那边的人,应该已经去追镖局了吧。 一开始,辛禾打算药晕奉墨后,跟着镖队走。 她一个弱女子,若跟着镖局走,路上的安全有保障。她已同镖局的人商议好,让他们接她一起走了。 但今日药晕奉墨后,在去镖局的路上时,辛禾突然又改了主意。 第77章 先前她去镖局交定金时,镖局的人曾说过,他们镖局此番离京路程和时间都是早已计划好的,若她超过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他们不会等她,也不会退还她定金的。 辛禾答应了。 今日药晕奉墨后,辛禾若去先前约定的地方,是完全能赶上与镖局一起走的。 但她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先前魏明烬教过她的——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成于心思,谋于深思。” 她去镖局交定金一事虽做的隐秘,但魏明烬若要查,定然很快就能查到。 一旦她跟着镖局走,那最迟明日,她一定会被魏明烬找到。 所以那一刻,辛禾当机立断做了另一个选择:她没去与镖局约定的地方,而是买了一头驴子,独自一人出了京。 辛禾刚想到这里时,突然隐隐听到山间有马蹄声传来。 辛禾眼皮一跳,当即谨慎的转身吹熄了房中的灯盏。 过了约莫一刻钟左右,楼下便隐隐传来勒停缰绳的声音。 有人问:“奉管事,这里有家客栈,可要敲开门问一问?” 辛禾听到“奉管事”这个称呼时,一颗心顿时砰砰跳了好几下。 她离京至今不过四个时辰,奉墨竟然这么快就找到这里了。 而楼下的奉墨看了一眼面前又破又小的客栈,吩咐道:“留两人拿着画像去客栈里打听,其余人跟我走。” 眼下他们查到的线索是辛禾跟着镖局走的,但为了谨慎起见,一路上但凡看见客栈,奉墨还是挨个儿打听。 交代过后,奉墨带了一部分人打马疾行离开了。 而留下的两个人则哐哐敲客栈的门。 “来了来了。”小二困倦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没一会儿,客栈的大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客官住店啊?里面……”请字还没说出来,已被人打断。 面前的人递了一副画像过来:“小二,打听一下,你们客栈今夜投宿的客人里,可有这个女子。” 那小二睡的正香被人吵醒,本就一肚子怨气。见他们二人又不住店,只是找他打听人,便敷衍的朝那画像上扫了一眼。 “没见过。”说完,那小二便哐当一声将店门关上了。 “哎,你什么态度啊!”其中有一个人想砸门同小二理论,被同伴拉住了。 “我们有任务在身,就别同他一般见识了。既然他没见过,那想必辛姑娘还同镖局的人在一起,我们也别耽搁了,快些去追奉管事复命。” 很快,楼下的马蹄声便渐行渐远了。 躲在窗子后面的辛禾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魏明烬的动作比她想象的还快,接下来她得更加谨慎才行。 辛禾不敢再点灯,借着月光摸索着回到了床上。 这一日她身体很疲惫,但因心里的那根弦一直绷的很紧,所以一夜几乎都没能好睡。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时,辛禾便起来了。 小客栈里没有铜镜,她只得从包袱里翻出一把匕首来。 是先前魏明绚送她的那把。 从魏家离开时,辛禾什么都没带,只带了这把匕首防身。而包袱里的其他东西,都是她路上添置的。 辛禾将匕首拔开放在桌上,对着雪白的刀刃,将一株药草揉碎,开始往脸上抹了起来。 不一会儿,映在雪白刀刃上的人影便换了一个。 先前面容白皙清丽的女子已经消失不见了,此刻映在刀刃上的,是个皮肤蜡黄的女子。 做完这一切后,辛禾又在自己的腰腹上裹了两件衣裳,让自己的身形看着臃肿了许多后,又拿了块蓝色碎花的头巾拢住头发,整个人活脱脱的就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憔悴妇人。 收拾妥当后,辛禾带着自己的包袱下楼去了。 这会儿时辰还早,但客栈的大门已经打开了,小二正在麻利的擦桌子。 看见辛禾下来,那小二便问:“大姐可要用早饭?” 客栈里的早饭是另外算钱的。 “你帮我拿些烙饼来,我路上吃,另外我的驴子喂饱了没有?” “喂饱了喂饱了,大姐你等等,我去给你拿烙饼。” 那小二转身折返去厨房,不一会儿就拿了一油纸包的烙饼出来:“这个时节天气不热,这烙饼够大姐你吃好一阵子。不过大姐,你这独身一人风尘仆仆的要到哪里去?” 辛禾本不欲与这小二多说,但又怕奉墨他们折返回来打听时,小二露了破绽。 她遂低下头,故作愤恨道:“我那死鬼丈夫不做人,当年我不顾父母反对与他私奔。如今他琵琶别抱,竟想让我做妾。我不肯与他大吵了一架后,他竟将我赶了出来。我走投无路,只得去投奔娘家父母。” 那小二没想到她的遭遇这般“凄惨”,遂又背着掌柜,多给了辛禾两张烙饼。 辛禾谢过后,在天色熹微时,骑着她的炉子走了。 而此刻,奉墨一行人昼夜兼程赶路,终是在沐阳县赶上了辛禾付了定金的镖队。 镖队经过一夜的休整后,人马皆神采奕奕。一行人在客栈用过朝食后,正要再出发时,就被一行人团团拦住去路。 随行的镖师们齐齐抽出刀护在马车旁,随时准备动手。 奉墨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先客气开口:“敢问这是可是顺远镖局的镖?” 为首的一个镖师站出来:“正是,不知搁下是?” “在下主人姓魏,昼夜兼程赶来是为寻人。我家姑娘前段时间同我家主人闹了别扭,在顺远镖局下了镖,昨日与顺远镖局一道离京。主人得知消息后,当即命下人来请姑娘回去,还请镖头行个方便。” 为首那镖师听到这话,思索片刻后,问:“阁下要找的可是禾姑娘?” “正是。”奉墨立刻点头。 这镖头既然知道辛禾,那想来辛禾就在他们镖队上。 奉墨正要松一口气时,就听到这镖师又道:“可是禾姑娘昨日没随我们镖队一起走。” “她不是在你们镖局下了镖吗?怎么可能没跟你们一起走?”奉墨顿时急了。 镖师解释:“禾姑娘在我们镖局下镖一事不假,也与我们约定昨日未正时分在城门口汇合。但昨日未正时分我们镖局到城门口时,并未看见禾姑娘。而我们昨晚要赶在这里落脚,所以便先行一步了。” 奉墨顿时觉得天塌了。 辛禾下了镖,但却没与镖师一道走。 可从昨夜到今日,他调查的方向,却一直是顺着顺远镖局这条线调查的。 奉墨不死心,可这镖师坚决不肯让他们搜镖队。最后眼见两方都有些剑拔弩张时,奉墨这边又不能强行搜镖队,只得让了路。 待顺远镖局离开后,奉墨转头又进了他们昨夜住过的客栈。 那小二一开始吞吞吐吐的不肯说,但在奉墨砸下银子后,他顿时将昨夜顺远镖局住店的人马数目以及个人长相都倒了个干净。 根据小二的描述里,确实没有辛禾。 奉墨顿时如丧考妣。 从昨日午后到现在,这一路上他除了一直在追顺远镖局外,途径的所有客栈他也皆一一排查过了,都没有人见过辛禾。 奉墨此刻心如死灰,一面打马往京城返,一面将希望全寄托在池砚身上。 但却殊不知,池砚忙了一宿,也是一无所获。 池砚除了去黑市张贴金榜外,还带人将京城所有的客栈全搜了一遍,但仍没找到辛禾的身影。 池砚不敢耽搁,当即便将此事禀了魏明烬。 魏明烬坐在圈椅上。 昨日得到辛禾离开的消息后,魏明烬除了让他们找之外,他自己全程似乎丝毫没有受影响。该用饭用饭,到时辰就歇息。 可今日池砚跪在魏明烬身前时,却看见了魏明烬眼下有淡淡的乌青。 但只匆匆看了一眼后,池砚便立刻将头埋了下去。 魏明烬听完后,沉默须臾后,淡淡道:“奉墨回来后,让他立刻来见我。” 话落,魏明烬起身去了书房。 从小到大,魏明烬待在书房的时间,甚至比他待在卧房的时间还长。 对他而言,书房既是他做决策的地方,也是能让他心平气和的地方。 可今日,无论是练字还是看书,都没能压下魏明烬的满心烦躁。 直到奉墨归来回禀,说他并未在顺远镖局的镖队里找到辛禾时,一直以温润君子示人的魏明烬,在这一刻终于露出了他暴戾的一面。 他一脚将奉墨踹翻,目露阴鸷:“她不在顺远镖局的镖队里,那她在哪里?” 她一个弱女子,不跟着镖队走,与一块行走的肥肉有何区别? 池砚向来与奉墨同甘同苦,听见书房的暴怒声,他立刻进去。 就见奉墨被踹翻在地,魏明烬手执长剑,宛若修罗。 “公子。”池砚扑通一下跪在魏明烬面前,为奉墨求情。 第78章 魏明烬那一脚丝毫没收力道,奉墨只觉他肩膀上的骨头都要裂开了。但下一瞬,他还是挣扎着爬起来,在魏明烬的面前跪下请罪:“小人无能,这一路上的客栈,小人也挨个儿盘查过了,并没有辛姨娘的身影。” 这一刻,奉墨甚至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 他们跟在魏明烬身边多年,从没见过魏明烬这般愤怒。 池砚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管用,只得不住磕头求魏明烬饶奉墨一命。 窗外春光正浓,书房内气氛却肃杀冰冷,池砚一下又一下磕着头哀求魏明烬。 不一会儿,他面前的地砖上已有斑驳血迹。 魏明烬却觉得厌烦。 他本以为,昨日辛禾能逃出他的手掌心只是侥幸。最多两三日,她就会被抓回来。 所以他气定神闲的等着。 可如今一夜过去了,奉墨却说他连辛禾的踪迹都没找到。这让魏明烬如何不生气! “公子,昨夜小人已将辛姨娘的画像张贴在金榜上了,黑市那些赏金猎人一向神通广大,相信不日他们定能将姨娘带回来。”池砚额头已磕出了血,但他仍在为奉墨求情。 慢慢的,魏明烬也逐渐恢复理智了。 京城不比清源县,如今他在京城根基尚浅,若此刻杀了奉墨,与自断一臂没什么区别。 而且池砚说的在理,黑市那些赏金猎人向来神通广大。假以时日,他们定能将辛禾抓回来。 “哐啷——”一声重响。 魏明烬将长剑扔在地上,薄唇掀起,厌恶吐出一个字:“滚!” 池砚如蒙大赦,忙拉着奉墨退下了。 待出了书房之后,奉墨满脸愧疚看向池砚:“对不住,是我办事不利,连累你替我求情。” “咱们哥俩就别说这种见外的话了。”池砚小心翼翼扶住他,“走吧,先找个郎中来替你瞧瞧伤。” 之后,魏明烬又在府中等了数日,但黑市那边仍没有消息。 而魏明烬从一开始的气定神闲,逐渐变得暴躁易怒起来。府中的下人见奉墨和池砚陆续被罚,他们更是噤若寒蝉,生怕触到了魏明烬的霉头。 一开始,魏明烬想着,辛禾一个弱女子出逃定然破绽百出。有黑市那帮赏金猎人出马,三日内定然能将辛禾抓回来。 他甚至连怎么惩罚辛禾都想好了。 但三日过完又三日,日日复日日,仍旧没有赏金猎人来领赏金。 魏明烬愈发急躁的同时,甚至遣人快马加鞭回了趟清源县找琼华。 辛禾与她叔叔一家早已断绝关系,这世上要说唯一值得辛禾记挂的人,就剩下琼华了。 魏明烬寄希望于琼华或许知道些什么. 但很快,这希望就破灭了。 琼华什么都不知道。 正当魏明烬又要发怒时,池砚兴高采烈来禀:“公子,有人揭了咱们悬赏的榜文。” 在黑市有人揭了榜文,便意味着他完成了任务。 当天夜里,魏明烬他们主仆三人戴着面巾到了黑市。 池砚如今已经摸清了京城的黑市规矩,他径自将魏明烬带到了快活楼。 快活楼下面两层是做皮肉生意的,上面三层是谈生意的。 进到快活楼,戴着骷髅面具的小二问清他们的来意后,便将一块木牌子交给他们:“将木牌挂在腰间,上三楼金字二号房。” 魏明烬他们三人提灯顺着蜿蜒而黑黢黢的楼梯往上走。 到了三楼后,池砚提着灯找到了金字二号房。 推开雅间的门,魏明烬以为会看见辛禾,却不想里面只有一个黑色衣袍的男子。 那男子朝魏明烬身上扫了一眼,看见魏明烬腰间的木牌后,他将一个盒子推到魏明烬面前。 魏明烬打开,里一只绞丝银镯。 这镯子很普通,在清源县穷苦人家的中年妇人腕间更是屡见不鲜。 辛禾也有一只。 自从辛禾跟了他之后,他在首饰上从没亏待过金禾,金玉玛瑙翡翠宝石等镯子都给她置办过。 钗环辛禾一直换着戴,但唯独镯子辛禾从来都不戴,她腕间戴的永远都是这只绞丝银镯。 之前他曾嘲笑着只镯子丑。辛禾却道:“它虽然丑,但却是我阿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 辛禾将这镯子视若珍宝,从不离身。 “我兄弟三人看见阁下发的金榜后,一路追踪至渔淳县时,终于找到了阁下要找之人的踪迹。 "但我等慢了一步,阁下想找之人乘坐的那艘船在水上遇见了水匪,船上之人皆被屠杀殆尽。我等兄弟三人颇费了一番功夫,在其中一具女尸上找到了这只镯子,那女尸的面容身形皆与画像上别无二致。” 虽然遮着面,但却难掩魏明烬身上的书卷气,那赏金猎人想着,此番赏金定然十分好拿。 却不想,他刚说完,先前还一身书卷气的男子,骤然撩起眼皮,目光凉薄如刃:“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破镯子,就想来诓骗我的赏金?” 那赏金猎人下意识要辩解,但目光无意滑过魏明烬攥着那银镯的指尖发白时,他顿时又改了主意。 “既然阁下不信在下之言,那便请将镯子还给在下。”话罢,那赏金猎人直接伸手向魏明烬讨要。 他做赏金猎人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眼前的人嘴上说着不信,但却死死攥着那银镯不肯撒手。 瞧他这模样,摆明了是不肯接受镯子主人已死的消息。 这种人他见的多了。 魏明烬捏着手中的银镯与那赏金猎人对视,而那赏金猎人毫无退缩之意。 僵持须臾后,魏明烬喉结滚了滚,蓦的站起来,只丢下一句,“给他赏金,继续悬赏”后,便大步朝外走。 那赏金猎人嗤笑一声,心里暗讽:装什么装!最后不还是败下阵来了吗? 下一瞬,池砚便将一个钱袋子砸到他身上。 那赏金猎人一时不防,被一袋金子砸的踉跄了两步。他怒目瞪向池砚,正欲说话时,池砚却头也不回的去追魏明烬了。 那赏金猎人立刻低头数赏金。 确认数目与金榜上标的一样后,他这才大度的放过池砚一马。 出了快活楼后,池砚一直亦步亦趋跟在魏明烬身后。 他们都坚信,找到辛禾是迟早的事情。 今日得知有赏金猎人揭了榜单后,他和奉墨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没人知道,辛禾离开这段时间,他和奉墨这两个在魏明烬身侧近身侍奉的人过得有多艰难。 他们想着,辛禾找到之后,他们的苦日子也就到头了。 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赏金猎人带来的竟然是辛禾的死讯。 这一刻,池砚几乎不敢去看魏明烬的脸色。 而魏明烬却不信辛禾已死这个消息。 辛禾那么能耐从他的身边逃走,她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死了呢! 这一定是她的障眼法。 魏明烬不信,仍在黑市张榜悬赏寻找辛禾,甚至赏金一直是金榜上最高的。 之后又有好几拨赏金猎人揭榜。但他们带来的消息,无一例外皆是辛禾的死讯。 魏明烬不肯相信这个事实,仍不停地加赏金。 但却再无赏金猎人揭榜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除了贴在黑市金榜榜首那张重金悬赏的告示褪色了之外,房中辛禾留下来的香气日益变淡,最后彻底消失了。 这天夜里,魏明烬又梦见辛禾了。 是辛禾临走前的那一幕。 她提裙行至门口时,似是察觉到了他在看她,她回头对着他嫣然一笑。 “公子,妾给你备了一个惊喜,等你醒来就知道了。” 有光落在辛禾的身上,映的她眉眼皎洁温柔。 眼前的场景骤然一转。 他看见辛禾漂浮在水面上,她那身碧绿的罗裙,仿佛盛夏的荷叶一般,在水面上铺展开来,而她脸被水泡的肿胀发白,整个人毫无声息。 魏明烬蓦的睁开眼。 房中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而魏明烬坐在无边的暗色里,心里突然空荡荡的疼。 第52章 白旭 辛禾睡的正香时,突然觉得胸口上像压了一块巨石,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辛禾难受的睁开眼,就看见胸前蹲着一座白色的小山丘。 “小白!”辛禾的声音既带着无奈,又带着叹息。 她伸手将胸前的小白山丘抱下来,侧身搂在她怀中,泄愤似的揉着它毛茸茸的脑袋道:“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睡觉的时候你不要再来蹲在我胸口上了,你好重啊!” 怀中的白色小山丘不知道是在装傻充愣,还是没听不懂。它直接将尾巴一盘,又靠在辛禾身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辛禾满脸无奈,却又不能拿它怎么样,只得在它背上又撸了好几下,这才转过头。 此时晨光熹微,但已能看见屋内的布置了。 第79章 屋内虽然狭小,但收拾的很干净。桌椅衣柜都已颜色斑驳,但上面却纤尘不染。透过敞开的竹编窗,能看见山间皑皑流动的晨雾,和一团在晨雾中摇曳的药草。 这是个小山村,而辛禾来这里也已快有小半个月了。 离京后,辛禾不知道该去哪里。但她知道,她逃的越远,魏明烬就越不容易找到她。 所以她便一直往北走。 走到岔路口时,她就直接将决定权交给驴子。驴子带着她往哪儿走,她就往哪儿走。 一连走了两旬后,辛禾正想找个地方暂且安顿下来时,却无意在一家客栈里,遇见了带着她画像的赏金猎人。 从那些猎人口中,辛禾才得知,魏明烬在黑市张榜悬赏找她,赏金已从五十金加到了现在的一百金。 是黑市金榜的榜首。 赏金猎人们做的都是刀口舔血的生意,每次做任务时总是凶险万分,如今难得有个活儿轻,松赏金又多的悬赏,他们自然乐意干这个,所以现在黑市上的赏金猎人几乎都做这单生意。 辛禾在心中痛骂魏明烬有银子烧的慌的同时,连夜收拾包袱跑路了。 这一路上,辛禾不是装年迈的老妪,就是装三四十岁的妇人。她除了用草药将自己脸和手涂的蜡黄外,还用衣服将身形也改变了。 一开始,从没人怀疑过她。 直到来找她的赏金猎人越来越后,辛禾有一次不小心露了馅,惹了对方怀疑。 那时辛禾深知自己即将暴露,便慌不择路的上了一艘船。 却不想,那船上竟然也有赏金猎人。 辛禾的伪装被识破,那些赏金猎人捉住了她,打算等天明靠岸时,就带她回京领赏金。 而与辛禾一道关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一名女子。 那女子与她面容眉眼有六分像,要不是她爹娘只有她一个孩子,辛禾都要怀疑她是她失散多年的姊妹了。 辛禾与她交谈过后才得知,她也是被赏金猎人抓来的。 那女子说她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但赏金猎人不信,非要将她强掳来,还说要送她回京去领赏银。 “可我的亲人就在渔阳啊。”那女子将头埋在双膝间啜泣。 辛禾在心中暗骂魏明烬作孽的同时,也对这帮见钱眼开的赏金猎人深恶痛绝。 这帮赏金猎人摆明了是“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心态,只要长得跟画像像,他们就打算将人带回去领赏金。 先前即便被赏金猎人识破伪装,辛禾一口咬定,画像上的人不是她。 但此刻她若不承认,这女子就会受她连累而背井离乡,辛禾心中过意不去。短暂犹豫后,辛禾叫来赏金猎人,主动承认他们要找的人是她,让他们放了这个可怜的女子。 那赏金猎人此次只为求财,既然找到正主了,他们也不愿多带个累赘,当即便痛快的答应了。 他们与辛禾约定,待明日船靠岸就放了这女子。 但不想这天夜里,却生了巨变,他们遇上了水匪。 那些水匪甫一上船,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辛禾靠躲在水中逃过了一劫。 待水匪走后,辛禾重新爬上船后,发现船上之人皆被屠杀殆尽了。那两个来抓她的赏金猎人死了,那个面容与身形皆与她有六分像的女子也倒在了血泊中。 那女子双目撑圆,眼中惊恐未消。 差一点,她就能回家了,但她却再也回不去了。 辛禾上前,轻轻替她将眼皮拢上。 水匪离开前在船上放了一把火,这船不能久待。辛禾起身,打算离开时,蓦的看见了不远处,那两个也已死去的赏金猎人时,她脚步蓦的顿住了。 魏明烬既在京城的黑市张榜寻她,只要她一日没被找到,一日就会有赏金猎人来找她。 魏明烬不缺银子,他拿银子砸,哪怕她淘到天涯海角,也总会有赏金猎人替他将她捉回来。 可若是她死了,这些人总该消停了吧。 辛禾的目光落在那个面容与身形皆有六分像的女子身上。顿了片刻后,她折返回去,跪在那女子面前,朝她低低说了声“对不起”之后,将自己腕间那只从不离身的绞丝银镯褪下来,哆哆嗦嗦的戴到那女子的左腕上。 做完这一切后,辛禾又向那女子磕了三个头,然后赶在船裂开前,跳下水游走了。 辛禾在水里泡了好几个时辰,上岸后她也不敢停歇,一直不停的往前走。 辛禾走啊走啊,走的身上的湿衣变干,又出了一身汗,头脑浑身双腿发软时,辛禾才意识到自己染了风寒。 她幼时随她爷爷一道常常进山采药,所以懂得一些药理。她自行去找能治风寒的草药,但却在拔一株紫苏时,失足跌下了山坡。 等辛禾再醒来时,她就在这里了,她左腿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 “汪汪汪……”门外骤然传来犬吠声。 紧接着,一道男声低喝道:“大黄,别吵,阿禾姑娘还没醒。” 门外隐隐也传来匆促的脚步声,夹杂着急促的人声:“阿旭,我婆娘摔了一跤,直嚷着肚子疼,你快去瞧瞧吧。” 辛禾听见动静,忙穿好衣裙下床。等她一瘸一拐打开房门时,正好看见白旭与人走远的身影。 白旭是这个小村里唯一的赤脚大夫。 那天辛禾在路边晕倒后,正巧遇见了上山采药归来的白旭,白旭便将她带回了家中。 自那之后,辛禾就一直在白旭家中养身体。 白旭家中只有三间土房,一间正堂,一间诊室加药房,另外一间是白旭的卧房。 白旭将辛禾捡回来之后,就将他的卧房让给辛禾住了,他现在夜里都宿在诊室。 被撵回来的大黄见辛禾起来了,当即折返回来,跑到辛禾面前,不住的向辛禾摇尾巴。 辛禾摸了摸它的脑袋,拿牙粉刷过牙,又从水缸里舀了水来洗脸。 如今已是三月中旬了,即便是早上也不怎么冷了。 辛禾用冷水洗完脸后,拿起笤帚,将屋里屋外都扫的干干净净后,又一瘸一拐将先前被白旭搬出来,还没来得及放上木架晾晒的药材,一个一个放到晒架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辛禾额头已覆上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她站在廊下,看了一眼院中一排排被晒开的药材后,心中十分有成就感。 这会儿太阳已经慢慢升起来了,辛禾坐在廊下喝过水歇息一会儿后,又轻车熟路进了厨房。 虽然在魏家那三年里,辛禾从没下过厨,但她在辛有志家中做了整整十年饭,做饭对她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 辛禾揭开锅盖,熟练的舀水下锅后,又将切成小块的地薯和小米一道下锅。 然后一边煮着粥,辛禾一边又麻利的收拾起菜来。 白旭没种菜,但村里人总会时不时给他送些菜来。辛禾在篮子里翻了翻,找出一把新鲜的荠菜和一把蕨菜。 荠菜焯水过后,撒上剁碎的辣椒,再淋上少许热油香醋,吃起来十分美味,而蕨菜辛禾则是与腊肉一起炒。 巳时初,白旭背着药箱推开院门时,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日光熠熠,小院被洒扫的一尘不染,大黄小白正趴在廊下睡觉。先前他走得匆忙,尚还没来得及放到晒架上的药草,此刻都被整整齐齐的晾好了。厨房上炊烟袅袅,有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白旭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自他母亲过世后,他每次回来时,小院总是冷冰冰的。 这是他第一次在他母亲过世后,感到院中有了人气。 似是听见了动静,厨房的小窗内探出一张不施粉黛,但仍清丽动人的笑靥:“白大夫回来啦,正好可以吃饭了。” 白旭如梦初醒,一面放下药箱,一面忙道:“你的伤还没好,不能到处走动的。” 说话间,白旭疾步往厨房走。 “已经没有大碍了,若再不到处走走,躺的我都要发霉了。”辛禾笑了笑,正欲将碗递给白旭时,看见了白旭手中的鱼。 辛禾问:“还活着么?活着的话,我去找个盆先养着。” “活着呢,我去。”白旭翻出一个木盆,舀了些水之后,将鱼放进木盆里。 先前那恹恹的鱼顿时便在水中游了起来。 “这是三婶给的,回头给你炖汤喝。”说话间,白旭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你是病人,我还让你做饭,真是对不住。” “要说对不住也该是我说对不住。你救了我,我非但没有付你诊金,还在你这里白吃白住。” 辛禾身上最后的银钱都在她弃船跳水后被弄丢了,眼下她身上一穷二白,除了魏明绚赠她的那把匕首,什么都没有。 就连她身上此刻穿的衣裙,都是白母的旧衣。 “我是大夫,救病治人本来就是我的职责。而且你住进来之后,还拖着病体帮我收拾院子晾晒药草,说起来还是我对不住你。” 第80章 白旭虽然相貌平平,但不知道是不是医者仁心的缘故,他身上有种独特的温柔。 他的温柔可亲与魏明烬不同。 魏明烬是装出来的,而他是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 自辛禾来这里之后,小院里每日总有人来找白旭。 不是来找白旭看病的,就是来请白旭去看病的。但给诊金的少,多数都是以粮食或者肉等做诊金。 白旭也不计较,仍乐呵呵的收下了,转头他自己还得靠卖药材补贴。 所以白旭的院子肉眼可见十分清贫,但白旭却仍真心对待每一个来找他看病的人。 这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辛禾知道,再与他争论谁对不住谁,也争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便端起粥盆,笑着打趣:“我饿了,白大夫,要不咱们暂且休战,等用过饭后再继续讨论是谁对不住谁?” 白旭听到这话顿时也笑了,忙接过辛禾手中的粥盆:“我来我来。” 白母过世后,白旭基本都是一个人用饭的。如今多了辛禾一个人之后,白旭顿时觉得饭都比以往有滋味了不少。 待菜上桌后,辛禾才小声解释:“我见厨房有一截腊肉,想着天热了肉不禁放,索性也就一起炒了。” 自她来到白旭这里,就没看见白旭自己做过肉。 但先前村里有人给白旭送过熟食肉,辛禾见白旭吃过,所以今日便擅自做主将这腊肉与蕨菜一道炒了。 “瞧我都忘了还有腊肉呢!”白旭忙解释,“我之前不是故意每天让你喝粥吃腌菜的,实在是我这人厨艺不好,只会做些简单的饭菜,像这炒肉我就做不来。” 辛禾猜也是这个缘故。此刻听白旭这么说,她才放下心来。 两人一同用过朝食后,辛禾才问:“我今日做的饭菜可合白大夫的口味?” “很合的。”白旭不敢告诉辛禾,他都吃撑了。 辛禾便试图跟他商量:“既然如此,那日后我能不能以做饭洗衣抵诊金?” “自然可以。”白旭脱口而出。 辛禾做的饭太好吃了,他很久都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了。但旋即,白旭又忙道:“这怎么好意思呢!阿禾姑娘,你的伤……” 辛禾打断白旭的话:“只是小小崴伤而已,已经没有大碍了。我没有银子付白大夫你的诊金,现在还在你这里白吃白住,若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报答白大夫你,我心有不安。” 说完之后,辛禾巴巴的望着白旭。 白旭拒绝不了她祈求的目光,也拒绝不了辛禾做的饭菜,只得道:“那行吧,只是你只需做每日两餐就好,不用替我洗衣。厨下的时蔬瓜果还有肉什么的,你都可以做。” 顿了顿,白旭又补充道:“我这人不挑嘴的,阿禾姑娘你喜欢吃什么就做什么,我都吃的。” “好。”辛禾挑唇笑开,又冲白旭道,“白大夫,你叫我阿禾就好了。” 每次白旭叫她阿禾姑娘时,辛禾觉得既别扭,又会想起先前在京城时,明夏他们叫她辛姑娘。 她不是辛姑娘,也不是辛姨娘,她是辛禾。 “好,阿禾。”白旭从善如流改口之后,也同辛禾道,“那你也别叫我白大夫了,村里都叫我白旭。”还有阿旭。 但辛禾毕竟是个姑娘家,白旭怕阿旭这个称呼让她太难为情,所以就咽了下去。 辛禾便也改了口:“白旭。” 然后两人对视皆是一笑。 之后辛禾便要起身收拾碗筷,但却被白旭抢了先。 “你既做了饭,那便该我来刷碗,你快坐着歇着。”说完,白旭便抱着碗筷跑了。 辛禾摇头失笑,只得重新又坐了回去。 春光明媚,远处的山林里绿意渐浓。 小白和大黄趴在廊下睡觉。微风徐徐,吹来了新燕衔泥在廊下筑巢。 辛禾坐在廊下的树荫里,闭眼仰头时,春风温柔拂过她的面颊,她心中顿觉惬意无比。 在厨房洗碗的白旭悄悄朝这边看了一眼。 见到此景后,他刷碗的动作也莫名变得轻快起来。 第53章 亲往 自此之后,辛禾就在白旭这里住了下来。 白旭管她吃住,辛禾则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作为回报,日子倒也过得安乐舒适。 这日用过朝食后,有人来找白旭看病。辛禾麻利收拾完厨房后,便端着木盆去河边洗衣。 这是个依山而建的小村子,村里约莫有五六十人家,村里常年以种地打猎为生,所有人的日子都过的清贫。 村里洗衣是在一条小河边,之前白旭同辛禾指过。 从白旭家中出来后,辛禾抱着木盆径自朝河边走去。 今日天气好,村里许多人也来这里洗衣了。辛禾与她们不熟,便没过去打招呼,而是选了个偏僻的地方开始洗衣。 白旭家中每日都有人来来往往,所以自辛禾醒来之后,村里人很快就都知道,白旭捡了个女病人一事。 之前还有人打着看病的幌子去白旭家中看辛禾,不过没有一个得逞的,都被白旭给挡回去了。 今日辛禾甫一出现在河边,先前那些聊家长里短的人,顿时全都噤了声,齐齐不约而同的看向辛禾。 乖乖,白旭这是捡了个女仙子吧。 这样漂亮好看的姑娘,他们只在镇上的画上看过。 有那等胆大开朗的妇人便挪过去,同辛禾搭话。 辛禾虽与她们不熟,但人家既主动同她说话,她自然也不能不理人家。 可对方没两句话之后,就开始打听她的过去了。 辛禾便半真半假的说了。 “我父母亡故,黑心的叔叔婶婶侵吞了我父母留下来的家业后,还要将我卖给一个年过半百的富商做妾。我抵死不从,便逃了出来。谁曾想,路上竟遇见了水匪,好在我会凫水,之后就辗转被白大夫救下了。” 听完辛禾这番遭遇后,不少人都面露同情。 有人正要安抚辛禾时,旁边的妇人突然拉了一下的衣角:“柳儿来了。” 那妇人一转头,果见村长的小女儿抱着木盆朝这边走来,那妇人立刻就闭嘴低头洗衣了。 辛禾不禁心下奇怪。 这柳儿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且生的也不彪悍,为何妇人们一听见她来了,顿时就齐齐噤声了。 但奇怪归奇怪,辛禾面上却没表露出来,仍垂首认真洗衣。 洗衣做饭这种事情,辛禾做了十年。虽然中间有三年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如今重新做起来时,她仍做的十分得心应手。 “这是阿旭哥的外衣?”一道女声冷不丁在辛禾身边响起。 辛禾抬头,就见身侧站着个长脸的女子。 先前周遭的妇人说,她叫柳儿,她父亲是村长。 这是辛禾第一次看见柳儿。 但辛禾却从柳儿眼中看见了敌意。 辛禾顿时了然,这敌意只怕是因白旭,所以她点头:“是,我身无分文,又欠了白大夫的诊金,所以只能用洗衣做饭来偿还。” “算你识趣。只是你负责做饭洒扫就成,洗衣这种事我替阿旭哥做。”说完,柳儿径自将白旭的衣袍扒拉到她的木盆里去了。 辛禾:“……” 不过有人愿意帮她分担,辛禾自然不会拒绝。 辛禾便埋头继续去洗她的衣裙了。 柳儿坐在辛禾身边,一面洗衣,一面语气傲慢朝她打听:“你用的是什么脂粉啊?” “啊……”辛禾茫然抬头,“我没用脂粉啊。” “骗鬼呢!没用脂粉你的脸会这么白?”柳儿不信。 他们村子里的人因常年劳作,个个不是黑就是黄。而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虽然不用下地劳作,但不知怎么的,她也不白。 此刻看着辛禾雪白柔细的侧脸,柳儿就十分艳羡。 辛禾心中思忖:柳儿是村长的女儿,自己如今暂居在这里,自然不能得罪她。 “我真没用脂粉,我脸之所以这么白,是因为受伤之后气血不足,所以脸看着白些。”辛禾瞎诌了个借口。 柳儿却信以为真了。 而且辛禾生得纤细婀娜,好看是好看,但不健康的好看有什么用。柳儿在心里酸溜溜想的同时,又忍不住敲打辛禾。 “阿旭哥那人心地善良,之前他上山采药时,遇见什么受伤的小动物,他也会捡回家中悉心照料的。你别以为,他捡了你回家,又对你悉心照料,就是对你有其他意思。” “我没有这样想。” “没有这样想最好。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让我知道,你私下仗着你这张脸勾引他,我立刻就让我爹把你赶出村子!” “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辛禾不想得罪柳儿。 见辛禾这般识趣,柳儿一面继续洗白旭的外衣,一面又大发慈悲同辛禾闲聊。 “我听人说,城里的大户人家都是有下人服侍的。你既没有银钱付我们的诊金,那日后你就暂且留在我们家当下人吧,什么时候偿还够了诊金,你什么时候再走。” 第81章 “我们家?”辛禾没忍住,看了柳儿一眼。 柳儿娇羞的用指尖绾着一缕头发:“我日后可是要嫁给阿旭哥的。” 辛禾:“……” 两刻钟后,辛禾的衣裙都洗完了,柳儿木盆里的衣物有大半还没下水。 柳儿当即指使辛禾:“你来帮我洗。” “我想帮,但是我帮不了啊。”辛禾满脸无辜道,“这会儿差不多到用午食的时辰了,若我再不回去做饭,只怕你的阿旭哥要饿肚子了?你忍心让他饿肚子?” 柳儿自是不忍心让白旭饿肚子的,所以她只能放辛禾走。 而河边洗衣的妇人们这会儿也陆陆续续都洗完离开了,就只剩下柳儿一个人哭丧着脸蹲在河边了。 走了几步的辛禾回头看见这一幕,好笑的摇了摇头。 这小姑娘一看就是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的,虽有些娇纵蛮横,但却是个好糊弄的。 十六七岁的年纪真好啊。 但转瞬,想到自己十六七时,成日像头一刻都不能停歇的老黄围着辛有志一家打转干活时,辛禾立刻又道:“十六七岁有什么好的,还是现在最好。” 现在她不怕黑心的叔婶再卖掉她,也不用再成日兢兢业业的在魏明烬面前演戏。 如今已是四月了,春闱应该已经放榜了吧。 魏明烬那人虽然人品不行,但才学却是毋庸置疑的,他定然会榜上有名。 其实辛禾也盼着他能榜上有名。 毕竟一旦魏明烬入朝为官后,他的一言行举止都会受御史们约束。魏明烬为了维持他的君子人设,定然会有所收敛的。 而且此刻她的“死讯”想必已经传回京城了,希望那只她忍痛割爱的绞丝银镯能让魏明烬彻底死心,不要再对她穷追不舍了。 反正在他心里,她不过是他解闷时无聊的消遣罢了。 远远的,辛禾看见了白旭的身影,白旭似乎是出来找她的。 辛禾顿时将魏明烬抛之脑后,脚步轻快朝白旭走去。 而此刻的京城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时节。 春闱放榜后,有人一朝名动京城,有人名落孙山痛哭流涕。 而魏明烬毫无意外是前者。 之前在清源县时,无论是大考还是小考,魏明烬总是雷打不动的第一。如今在人才济济的春闱,他仍是稳坐第一,得陛下御笔亲封提做状元郎。 春闱放榜后,魏明烬这个名字在一夕之间传遍了京城所有的高官门第,有无数帖子送至了魏府。 但除了琼林宴之外,其他的宴请魏明烬一概婉拒了。 奉墨和池砚为此都十分心焦。 自从辛禾的死讯传来之后,他们公子表面上看着跟个没事人似的,每日照旧看书习字,但一到夜里却明显不对劲儿。 有天夜里,池砚当值时,隐隐听到卧房有响动。 池砚闻声进去,就见他家公子披散着头发,目光空洞坐在窗边的榻上,他将刀刃压在自己的左臂上,轻轻一划,立刻便有涓涓的血珠从他的手臂上涌出来。 可魏明烬的脸上非但没有痛色,反倒皆是沉醉之色。 池砚当时都快吓死了。 除了他和奉墨这个跟随魏明烬多年的人之外,无人知道,魏明烬有自伤的毛病。 但这毛病随着魏明烬逐渐长大后,已有许多年都没再犯了。如今怎么突然就又犯了呢? 池砚同奉墨商议了一番,但却又商议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都很清楚,魏明烬这样是因为辛禾。 可如今人死不能复生,他们有心想为魏明烬分忧,但却无能为力。 奉墨和池砚便每日提心吊胆的伺候着,只盼着待春闱放榜,魏明烬高中后能将辛禾暂且抛之脑后。 可谁曾想,如今魏明烬如他们所愿的高中了,但除了琼林宴之外,他竟然将其他所有邀约的帖子全都婉拒了。 要知道,越是天子脚下,人情世故这种东西越重要。 他听说,除了他们公子之外,其他进士们如今皆在四处应酬,为自己的仕途铺路呢! 奉墨和池砚正欲劝谏时,魏明烬先一步同他们道:“我要去渔阳,明日就动身,池砚与我同行。” 这话宛若一道惊雷,劈的奉墨和池砚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因辛禾逃走一事,奉墨被罚的几乎没了半条命,如今事关辛禾,他不敢再轻易开口。 池砚便试探着道:“可是公子,您如今刚高中,眼下四处都在盯着您的一举一动,您此刻去渔阳恐有不妥。不若属下亲自去一趟。” 池砚知道,魏明烬还是不信辛禾已死。 “不,我亲自去。”魏明烬用指腹压在琴弦上,面无表情道,“对外就说,我是回乡祭祖。” 魏明烬中了状元后,已被授予翰林修攥的官职。 但魏明烬却上书奏请,提出想先回乡祭祖,再入翰林院任职,陛下应允了。 魏明烬的目光不经意滑过窗外时,无意看见了廊下默然盛绽的牡丹。 先前来京的路上时,辛禾读到“数苞仙艳火中出,一片异香天上来”时1,他曾允诺,待今年京城牡丹盛开时,他带她去丰园赏牡丹的。 如今京城的牡丹开了,但辛禾却不在。 所以他得亲自去一趟渔阳。 要么将辛禾抓回来,要么将她的尸骨带回来。 第54章 查到 辛禾河边洗衣不久后,一个中年妇人就来找白旭了。 这十里八村里只有白旭一个大夫,且他医术好诊金又收的低,附近村子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会来找白旭看病。 白旭原本蹲在院中侍弄药材,见有人进来,便从药圃里走出来。他一面将人往诊房带,一面问:“婶子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不舒服,我今儿来啊,是为白大夫你做媒来了。”那中年妇人一脸喜色道。 原本正在翻药草的辛禾手一顿,见白旭面色变得局促起来,辛禾忙道:“瞧我这记性,厨房里还有疙瘩汤呢,我去看看。” 说完,辛禾就进厨房去了。 其实疙瘩汤早就被辛禾盛出来晾着了,但辛禾怕自己在那里白旭会尴尬,情急之下就躲到这里来了。 但干坐等也不是事儿,辛禾便开始擦起灶台来。 白旭从前所有的心思都只在他的药草上,厨房除了做饭的灶台和他惯用一副碗筷尚且干净外,其他地方都覆着厚厚的灰尘。 自从辛禾来厨房做饭之后,辛禾便将厨房里里外外全收拾了一遍。先前凌乱蒙尘的厨房,在她的手下变得整洁明亮起来。 “阿禾。”蓦的,白旭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正埋头堆柴火的辛禾闻言,就见白旭站在厨房门口。 辛禾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眸光清亮带笑:“你们这么快就说完啦?刚好疙瘩汤也凉了,我们要现在就吃饭么?” 白旭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他却只道:“现在吃吧。” 话落,白旭走进来端了汤盆,辛禾则拿着碗筷跟着他出去。 两人走到廊下将木桌放下,白旭将汤盆放在木桌上,辛禾拿过勺子盛饭。 这疙瘩汤白旭从没吃过。 是辛禾来这里之后做给他的,将面加水拌成米粒大小,再放上炒过的腌菜和地豆,吃起来滋味极好。 白旭和辛禾各捧着一只碗,坐在廊下喝疙瘩汤。 大黄和小白则在院中嬉笑打闹。 吃过饭后,白旭又抢着去刷碗,辛禾也没闲着,她将那些晾晒的差不多的药草分门别类的装了起来。 这些药草一部分会放进白旭的药柜里,另外一部分则会被白旭拿去卖了补贴家用。 等白旭刷完碗出来时,就见辛禾已经将药草收拾好了,此刻正在扫院子。 药草晒干后很脆,装药草的过程中,不可避免会有碎渣会掉下来。 白旭见状,便去倒了水来。 辛禾刚扫完后,白旭便指着廊上道:“阿禾,你去喝口水歇歇吧,我来洒水。” “好。”辛禾也不推辞。她径自走到水缸前,将水舀在木盆里,洗了脸和手之后又折返回廊下。 廊下的木桌上放着一碗水,辛禾喝的第一口,便尝到了蜜的甘甜。 她来这里之后,一直喝不惯这里的水。 但她从没同白旭说过,可白旭不知怎么看出来了,每次给她倒的水里不是放有蜜,就是放了紫苏或者藩荷。 辛禾捧着碗,慢吞吞的喝着蜜水。 而白旭则端着木盆,在院中走动洒水。清扫过后的院子被洒过水之后,瞬间变得洁净起来。 做完这一切之后,白旭才折返回廊下,与辛禾坐在一起喝水。 夕阳坠下了山头,慢慢有暗色涌了上来。 此时已是孟夏了,夜风袭来时,带着恰到好处的凉意和不知名的花香。 沉寂了一天的田里逐渐热闹起来,蛙声虫鸣此起彼伏。 辛禾抱膝坐在廊下,望着远处寂静而黢黑的山林,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第82章 白旭偷偷看了她好几次,似是想同她说什么,但终究没能鼓起勇气。 辛禾没看见的白旭的欲言又止,她只沉浸在夏夜凉爽的微风中。 过了好一会儿,白旭轻轻唤了声:“阿禾。” “嗯?”辛禾歪头看向他。 “我明日要去镇上卖草药,你可有什么要买的东西?我帮你一并带回来。”白旭温柔道。 辛禾想了想,道:“醋和盐都快完了,你明天既然去,那就买一点囤着吧。” 他们住在村里,去镇上一趟不容易的。 “好,还有其他的么?” 辛禾又认真想了想,其他的好像不缺什么了。 “没有了。”辛禾摇摇头。她如今身无分文,吃住都在白旭这里,她也不好意思再让白旭破费为她买什么了。 而且她如今吃住不愁,她也没其他想要的东西了。 原本辛禾想再坐一会儿的,但考虑到白旭明日要去镇上得早起,她便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歇息吧,明日你还得早起呢!” “好。”白旭起身,走到厨房提了桶热水放在辛禾的房门口。 如今天热了,辛禾夜里临睡前总要擦洗一下的。白旭想着她是女子力气小,每次都帮她把热水提到门口。 辛禾擦洗过后躺到了床上。平日她几乎都是倒头就睡,但今夜她却有些睡不着了。 辛禾翻了个身,望着窗外稀薄的日光,不得不开始思索她的以后。 她的脚已经彻底好了,如今无论是走还是是跑都没有问题了。 按说她该识趣告辞了,可离开这里之后,辛禾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而且这里的生活太安逸太美好了,她有些舍不得离开。 而白旭也从未说过让她离开的话。 他们二人就都默契的没提这事。辛禾便也抱着“得一日清闲是一日清闲”的心态,不去想自己的以后。 可今日媒人上门之后,让辛禾意识到,她不能再赖在这里了。 白旭如今已在议亲了,自己待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的不说,还有可能会影响到白旭议亲。毕竟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一个家中还养着一个女子的男子。 看来她得找个时间同白旭辞行了。 但离开后,她又要去哪里了?而且她身无分文,她又能去哪里呢? 一想到这些,辛禾就觉头疼欲裂。 先前她还能逃避,但现在她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既然打算离开前,那在离开前,她得想办法赚点钱。 隔着敞开的竹编窗,辛禾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山林里。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白旭就起了。 昨日白旭已同村里有牛车的人家说好了,他今日要乘人家牛车去镇上卖草药。 镇上路远,即便是坐牛车,他们也要早早就出发。 临出门前,白旭同辛禾交代:“我这一去,应该得午后才能回来,你在家饿了就自己做饭吃,不必等我。” “好。”辛禾笑了笑,送白旭出门。 牛车的主人知道白旭要卖草药,所以特地将牛车赶过来,让白旭少走些路。 白旭将药材放到牛车上,回头同辛禾道:“回去吧,记得锁好院门。” 辛禾应了,目送着白旭坐着马车离开后,她又折返回小院。 不过回去之后,辛禾并未再睡回笼觉,而是盥洗过后,将两张饼和一竹筒的水放进篮子里,锁好院门后就往村外走。 这会儿天慢慢亮了起来,已经陆续有村民开始下地干活了。 路上辛禾也遇见了好几个村民。有人同辛禾打招呼问她这么早做什么去,辛禾便大大方方的说她要去找药草。 辛禾是在山中长大的,而山中的人向来都是靠山吃山。 山中遍地都是宝,只要勤快肯动手,总能找些东西变卖出银钱来的。 辛禾信心满满。 而此时的牛车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牛车上除了白旭之外,还有好几个同村人。 同村人看见先前白旭同辛禾依依惜别的那一幕,这会儿都在打趣白旭。 “阿旭,先前婶子还以为你是菩萨心肠又犯了,现在看来,你这是给自己捡了个媳妇儿呢!” “不是不是。”白旭试图解释,但有人已接话了。 “嘿,你们还别说,旭哥这次捡的这姑娘,长得跟个天仙儿似的。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吃不了苦也下不了地,难不成每天供着!”有位上了年纪的婆子语重心长同白旭道,“阿旭啊,你别听他们胡诌,你听我老婆子的,娶媳妇儿最要紧的是她勤快眼里有活能生孩子,长得好不好看那都是虚的。” “周婶子,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啊。我媳妇儿要是长得好看了,我自己有面儿不说,我干活也更有劲儿了呢!” 一开始这些人只是单纯的打趣白旭,但说着说着,话题就歪到娶媳妇儿好看有没有用上了。 白旭一贯性子温厚,听话题都歪到没边了,他便抱着自己的药材默默坐在角落里没说话。 他们村子偏僻,从村里即便是坐牛车,也得走一个时辰才能到镇上。 到了镇上后,牛车上的人便陆续下来,问清楚牛车主人回村的大概时间后,他们便结伴进城去赶集了。 白旭拎着他的药草径自去了常去的药铺里。 药铺的掌柜与他相熟,看过他带来的药草后,仍按照从前的价格收了。 待掌柜算好账后,白旭将一张药方递过去:“朱掌柜,劳驾。” 每次白旭来这里卖完药草后,总要在这铺子里再买些药,都是村里没有的药。 那掌柜一面替他包药,一面摇头道:“怪道你们村和附近村都说你心肠好,你这简直就是活菩萨下凡嘛。” 掌柜这话说得三分称赞,七分奚落。 常人言,‘黄金有价药无价’,无论是开药铺的,还是坐馆大夫,哪个不是赚的盆满钵满的。 只有白旭这个傻小子,非但没赚到银钱,反倒还赔了不少钱,同行私下哪一个不骂他蠢。 但一身衣袍洗的发白的白旭却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家父临终前曾叮嘱过在下,莫要忘了医者仁心四个字,在下不敢辱没父命。” 朱掌柜嘴上没再说什么,但却在心里暗骂了声:呆子。 很快,白旭要的药材就包好了。 朱掌柜算过账之后,发现扣除白旭今天卖的药草钱之外,白旭还得再给他补二十文。 白旭从袖中拿出钱袋,小心翼翼数了二十文交给朱掌柜之后,这才出了药铺。 之后白旭又陆陆续续去买了盐和醋以及一些家里缺的东西。先前空荡荡的背篓,很快就装的快满了。 家中缺的东西差不多都买完了,而白旭的袖子里还有余钱。 白旭思量再三后,终是鼓起勇气走进了一家布店里。 女掌柜见他进来,立刻热情的迎上来:“小哥要买布啊?是要自己裁衣,还是给家里人裁衣?” “给家里人裁衣。”白旭细若蚊蝇道。 “那家里人是男是女?” “是女子。” 这是白旭第一次进布店给女子买布,所以他十分不自在。 那女掌柜瞧见他耳尖红红的模样,顿时了然:“哦,是给心上人挑选裁衣布料吧。那小哥你来这边看,这边都是店里最时兴的布了,好多姑娘都买它回去裁衣呢!” 这边的布花花绿绿的有很多。 白旭却一眼看中了一匹牙红色的料子。 辛禾如今穿的都是他母亲的旧衣。他母亲上了年纪,衣物大多都是灰褐色的,但辛禾生得白,她穿红色一定很好看的。 女掌柜见白旭盯着那匹红布,当即便打趣奉承道:“小哥你眼光真好,好多成婚的姑娘都选这匹布料做嫁衣呢!你若给你心上人买了这匹布回去,保管她明日就答应嫁给你。” “不是不是,我们不是这种关系。”白旭忙仓惶解释,但一张面皮却红的厉害。 他只是单纯觉得,阿禾是个姑娘家,应该穿些鲜亮的衣裙,而不是一直传他母亲的旧衣。 而且他救她也只是出于医者仁心,并没有想要挟恩图报逼她嫁给他的意思。 但白旭怕女掌柜的再说,索性飞快选中一匹:“我要这个。” 是一匹桃红色的布。 一刻钟后,这匹布被白旭背着出了布店。 出了布店之后,白旭才想起来,他今日原本打算来镇上买鞋的。但现在他的钱袋里只剩五文钱了,买鞋肯定是不够了。 恰好旁边有卖饴糖的。白旭便走过去,用仅剩的五文钱买了一包饴糖。 幼年时,每次他爹娘来赶集,他在家中最盼望的,便是爹娘回来时给他带包饴糖了。 今日阿禾没来,他也给她带包回去尝尝。 买完这一切之后,白旭兴冲冲带着饴糖往城门口的方向走。 现在他要买的东西已经买齐全了,就等大柱办完事,他就能坐着大柱的牛车回村了。 第83章 到了城门口,大柱还没来,白旭便将背篓放下,坐在一处树荫下纳凉。 如今已是四月下旬了,再有十来日就是端午了,天也一日比一日热了。 白旭坐在树荫下纳凉的同时,目光落在进进出出的人身上。 他们这边每旬逢二六八有集。来这里的基本都是附近的村民,有的来镇上卖山货,有的来买些日常家用的东西。 蓦的,一匹马闯入了白旭的视线。 白旭一怔,他们这个小镇上,见到最多的是牛车,甚至连骡子都不多见。可现在,这里却出现了一匹马。 不,更准确的说,是七匹马。 这在他们这个小镇上是十分罕见的。 白旭下意识看向打头的那个男子。 那男子一身霜色锦袍,头戴白玉冠,他端坐在马背上,明明生了副清隽温和的皮相,但眉眼间却全是漠然冷冽。 他身后的六个随从,个个腰间挎着刀。 他们一行人风尘仆仆,瞧着似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他们的靴子和马蹄上都沾有泥。从衣着打扮和周身气度不难看出,这行人非富即贵。 白旭匆匆看了一眼后,便移开视线了。 这样的人非他们平民百姓能沾染的。 但此时的白旭丝毫不知道,这群人很快就会出现在他的家中。 “阿旭。”有人在叫他。 白旭转头,就见大柱赶着牛车出来了,他忙背上背篓往牛车的方向走去。 而池砚一群人很快就找到了客栈。 镇上最好的客栈在他们眼中,仍十分破败。 池砚亲自将杯盏用沸水烫了好几遍之后,才倒了盏茶递给魏明烬。 魏明烬只喝了一口,顿时便蹙眉。 这茶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年了,入口透着一股霉味。 池砚立刻道:“那小人再重新去买些茶叶来。” 说着,池砚就要去,却被魏明烬叫住。 “不必了。”魏明烬将茶盏放到桌上,吩咐道,“办正事要紧。让所有人用过饭后,拿着画像上街挨个儿找人询问。” 一旬前,魏明烬离京后,快马加鞭赶到了渔阳,到了发现辛禾尸体的地方。 因水匪劫船一案尚未告破,跟此案有关尸体暂时都留在渔阳府衙里。 魏明烬去府衙里看过。那女子的身形虽然与辛禾很像,但她后背左侧肩胛骨上却少了颗红痣。 那一瞬间,魏明烬有种回到了人间的感觉。 死的女子不是辛禾,而辛禾的镯子却是从这女子手腕上摘下来的。那便意味着,这女子之前曾同辛禾见过面。 为了弄清缘由,魏明烬耐着性子留在渔阳县,帮县衙破获了这桩大案。 但那群水匪却无一例外都说,他们从没见过辛禾。 当时他们已经痛快认了劫船杀人一事,犯不着再在这种事上撒谎,魏明烬便信了他们的话。 若他们没见过辛禾,而辛禾的镯子却出现在被他们杀了的女子腕间。那便意味着,这镯子是辛禾给那女子戴上的。 至于是生前戴上的,还是死后戴上的,那就只有辛禾这个当事人最清楚了。 不过不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意味着,辛禾曾在渔阳出现过。 在渔阳出现过就好。 雁过留痕,他总能顺着蛛丝马迹找到她。 池砚应过后,忙去照办了。 魏明烬独自坐在客栈桌边,望着窗外耀眼的日光,神色愉悦。 禾娘,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了,你等着我。 第55章 求娶 白旭到家已是月上中天了。 原本他午后就能到家的,但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隔壁村的人,他被请去隔壁村看病了。 此时村里的人大多都已歇下了,偶尔有犬吠声传来。 白旭背着背篓一直走到他家门外,还没伸手叩门,就听见院内传来了大黄的叫声。 紧接着里面就响起辛禾防备的声音:“谁?” “阿禾,是我。”白旭应声。 很快,院门便从里面被打开了。 今夜月光很亮,门被打开的那一瞬,看见白旭站在门外时,辛禾顿时喜笑颜开:“白旭,你可算回来了。累坏了吧?” “还好。”白旭柔柔笑笑。 辛禾招呼白旭进来,帮着白旭将背篓放在廊下。 辛禾又倒了水递给他:“你先喝口水歇歇,我给你端饭去。” 说完,辛禾就转身去了厨房。 白旭坐在廊下,看着辛禾为他忙碌的模样,突然就想起昨日隔壁村婶子那句“你娶了媳妇儿,以后回家就不再是冰锅冷灶了,多好啊”。 自他母亲过世后,每次他看完诊回来,小院里总是十分冷寂。 可自从辛禾来了之后,她不但替他将家里收拾的焕然一新,还让院子里也有了烟火气。 一想到辛禾还在家中等他,这一路上他都是疾步而行的。 而先前辛禾打开门,看向自己的眉眼里带着明晃晃的开心时,让白旭意识到,不但他牵挂着辛禾,辛禾也在记挂着他。 那一瞬间,白旭的心蓦的砰砰跳了好几下。 “我烙了饼,还烧了野菜汤。本想等你一起回来吃的,但村里去赶集回来的人说,你被请去隔壁村看诊了,我就先吃了。”辛禾端着烙饼和野菜汤过来,边走边解释。 白旭忙伸手去接:“我来我来。” 烙饼和野菜汤被放在木桌上,辛禾将筷子递给白旭:“饿坏了吧?快吃。” 白旭此刻确实腹中饥饿,但他却没急着吃,而是先去水缸里舀水洗了脸之后,才折返回来从竹篓里掏出个纸包递给辛禾。 “给你买的。” 辛禾接过拆开,看见里面的饴糖时,不禁愣了愣。 她幼年时,辛有志夫妇偶尔去赶集归来时,也会买上一包饴糖哄孩子们。 但那饴糖从来都没有她的份儿。 辛禾从没想过,在她长大之后,有人会给她买上一整包。 辛禾捻了一颗放进嘴里。甜味顿时在口腔中四散开来。 “好吃么?”白旭问。 辛禾点点头:“好吃,谢谢你。”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她买糖吃。 “你喜欢就好。”白旭温柔笑了笑,这才开始吃饭。 白旭平日吃饭吃得快早已养成习惯了。但辛禾吃饭很秀气,他也不好再狼吞虎咽,所以便也逼迫自己吃的文雅一些。 辛禾一颗糖吃完后,白旭也吃饱了。 他甫一放下碗筷,辛禾便道:“我去刷碗,你歇息一会儿,将买来的东西归整一下吧。” 说完,辛禾就拿着碗筷朝水缸那边去了。 白旭便没同辛禾争抢,而是将背篓里的东西拿出来。 盐和醋等调味品,白旭拿去厨房了。其他家用和买来的药材,都被白旭拿去放在里屋的桌上,打算明日再归置。零零散散整理完了之后,背篓里就只剩下那块桃红色的布了。 买的时候白旭没有丝毫犹豫。但如今要拿给辛禾时,他却蓦的生出了退缩之意。 这布的颜色也不知道辛禾喜不喜欢。 正在白旭犹豫不决时,辛禾的脚步声逐渐朝他这边过来。 “你今日累了一天,厨房我烧有热水,早些洗洗睡吧。”说着,辛禾便要去厨房,但却被白旭叫住。 白旭犹豫再三,还是将那匹布料递到辛禾面前。 辛禾一愣,有些不确定问:“是让我帮你参考?” 昨天有人来给白旭做媒,辛禾以为是这白旭给女方准备的东西。 “不是,是买给你的。” 辛禾怔住。买给她的? := 白旭磕磕绊绊解释:“我今日赶集,看见这块布很适合你,所以买来给你裁衣裙,你看看喜不喜欢。” 辛禾看了看白旭,又看了看手中的布。 这布的手感有些粗粝,比她那三年在魏家时穿的布料差远了,但辛禾心下却涌起一抹温热的感动。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被人惦记的滋味。 “我很喜欢,谢谢你白旭。”辛禾如获珍宝捧着布料,眼里全是感激。 白旭这才松了一口气。 出了布店之后,他又十分担心:辛禾若是嫌这颜色俗气怎么办? 好在她是喜欢的。 “你喜欢就好。”白旭也如释重负的对着辛禾笑了笑。 而对面的辛禾开心过后,眉宇间又笼上一抹愁色。 白旭眼尖瞧见了,当即便问:“阿禾,我不在家时,有人来欺负你了么?” 虽说村里人大多都很良善,但白旭知道,也不乏有几个流氓坏胚。 “没有。”辛禾回过神来,看见白旭关切的眼神,便知他是误会了,“没有人欺负我。” 辛禾拢了拢抱在怀中的布,终是同白旭开诚布公道:“只是我如今身子已经好全了,也不好再继续叨扰你,我想我也差不多该离开了。至于欠你的药钱诊金,我会在走之前,用采摘的山货药草来抵。” 第84章 “你没有叨扰我。”白旭脱口而出。 他没想到,辛禾竟然突然提出要离开,这太猝不及防了。 白旭有些无措问:“阿禾,是不是我最近做错什么了?或者说什么话惹你不开心了?如果是这样,我向你道歉。” “你怎么会这样想?”辛禾诧然。 “要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怎么会突然决定离开?” 辛禾笑了笑,解释:“也不算突然吧。毕竟我如今身子已经好全了,也不好再叨扰下去了。” “我不介意的。”白旭飞快说完后,似是怕辛禾误会一般,他又捏着袖角描补,“而且阿禾你也没有在我这里白吃白住,自从你来了之后,我和大黄小白都胖了一圈不说,你还将我家里也收拾的井井有条。” 白旭目光急切望着辛禾,他想挽留住辛禾。 辛禾自然感受到了他的真心,但—— “白旭,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嫁给家中还养着别的女子的男子。”辛禾提醒道。 先前她有伤在身,留在白旭家中勉强还能说得过去。如今她身子痊愈了,若再赖着不走,会招来非议不说,还会影响白旭议亲。 白旭听到这话,便知道最近这段时间,陆续有人来给他说媒一事,被辛禾放在心里了。 白旭急急道:“可我没有答应与对方相看。” “但你总要成婚的。”辛禾站在月光下,眉眼清明。 先前她已经身不由己做过一回妾了,如今她能自己做主了,她绝不会与人再共侍一夫。 白旭顿时耷拉下眉眼,他听出了辛禾要离开的坚决之意。 “可是阿禾,你不是说,你父母都已过世,你叔叔婶婶对你又不好,还将你卖给年过半百的富商做妾么?离开这里,你打算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辛禾如实道,但她眉眼里却没有对未知前途的茫然,反倒语调轻松,“走一步看一步吧。天地之大,总有我的一席容身之处吧。” 而白旭满脑子里都只听见了那句“我也不知道。” 阿禾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既然如此……白旭蓦的脱口而出:“那你可愿嫁我?” 话一出口,别说是辛禾,就连白旭这个当事人都愣住了。 不过既然这话已说出了口,白旭索性便一鼓作气说完。 “咱们相处这么久了,我是什么秉性,阿禾你应当也清楚了。若你肯嫁给我,咱们还像从前那样相处,但家中的银钱都由你来掌管。” 说完之后,白旭又生怕辛禾觉得他是在挟恩图报,又忙道:“阿禾,你别误会,我并非是想挟恩图报。而是我如今已到娶妻的年纪了,恰好阿禾你也无处可去,而这段时间我们两个人相处的还算愉快。比起娶个陌生的女子做妻子,我更愿意娶阿禾你。而阿禾你若嫁给我,你就有家了,日后也不用再四处飘泊了。” 白旭结结巴巴说完之后,神色紧张的望着辛禾。 辛禾脸上的表情有些震惊,又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顿了顿,她羞涩而慌乱的垂下头:“这事太突然了,你容我考虑考虑。” “好。”白旭也知道这事急不得,所以便应了。 之后他们两人各自回房中歇息。 白旭的求娶既在辛禾的意料之中,也在辛禾的意料之外。 她自小就生的漂亮,身边从来不缺对她爱慕示好之人。而且从前她为了找一个好夫婿,没少周旋在男子之间。像白旭这样青涩笨拙的人,辛禾一眼就能看穿他。 可真正让辛禾心动的,还是白旭那句“你若嫁给我,你就有家了,日后也不用再四处飘泊了。” 从前辛禾汲汲营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有个家,不用再战战兢兢看人脸色过日子,也不用担心再被人卖掉。 而眼下她若答应嫁给白旭,那这一切她就都拥有了。 白旭性子温柔绵软,辛禾有把握拿捏住他,让他一辈子都对她死心塌地。 这样安稳的日子是辛禾梦寐以求的。 可如今真有这样的机会摆在她面前时,辛禾却突然生出了犹豫退却。 为了这份安稳,她要嫁给白旭吗? 但转瞬,辛禾又屈服于现实了。 如今的她,能有一个安稳的家已来之不易,她得珍惜。 所以很快辛禾就做了决定。 她对白旭虽然没有男女之情,但白旭是个很好的人,与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可以。 第二天,用过早饭后,辛禾叫住了白旭。 不过她并未告诉白旭的决定,而是先问:“白旭,你想知道我的从前吗?” 虽然眼下她的死讯应该已经传回京城了,想必魏明烬也不会派人再找她了。 但她毕竟给魏大老爷做过妾,且与魏明烬之间又有那三年。白旭是大夫,有些事能瞒得过别人,但却瞒不过白旭这个大夫。 与其婚后让白旭心存芥蒂,倒不如一开始就说清楚。 若白旭接受不了她的过去,那她就继续漂泊。 白旭其实是想知道的。 但他看得出来,辛禾并不想提及从前。 而且先前他为辛禾诊脉时,就已知晓辛禾曾滑过胎一事。 所以短暂的思索过后,白旭道:“每个人都有过去的,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不贪心,我只限要阿禾的以后,可以吗?” 白旭耳尖泛红,眸光缱绻望着辛禾。 辛禾心下一软,顿时生出无限的感动来。 面前这人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辛禾上前一步,抱住白旭的腰,以一个身心依赖的姿势靠进白旭怀中,轻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成婚吧。” 他既不介意她的过去,那她愿意许他一个以后。 第56章 相见 辛禾答应之后,白旭便兴冲冲的筹备起他们两人的婚事了。 村里人是最藏不住事的地方,很快左邻右舍都知道,白旭要娶辛禾了。 村长家的小女儿柳儿一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急了。 “爹,你不是说,让阿旭哥娶我的吗?可现在他怎么娶别人了?” 柳儿痴恋了白旭好几年。但白旭对她无意。 白旭年纪轻轻又有一身医术。原本村长也很好看他这个后生,既然自家闺女喜欢,村长也有意将女儿嫁给他。 从前白母在时,村长便让他媳妇儿去找白母说过此事。 白母身体孱弱,常年缠绵在病榻上。得知村长家看中了白旭,想招白旭做女婿,她自是十分高兴。 但她也没贸然应允,而是说要问问白旭的意思。 那时白旭的答复是,他暂时无意成婚。 这算是婉拒了。 但柳儿却以为,白旭是真的暂无成婚的打算。再加上她那时只有十五岁,她能等得起。 之后不久白母过世,白旭要为母守孝。 这期间,柳儿又三番四次向白旭示好,都被白旭婉拒了。 但柳儿仍不死心。 她想着,就算白旭现在不喜欢她,但日久总会生情的。 可现在白旭却要另娶旁人,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村长受不了自家女儿的痴缠,正想着去找白旭说道说道时,白旭却先过来了。 白旭此番过来,是来告诉村长,他和辛禾成婚的吉日已经定下了。 是下月初六。 白旭邀村长届时去观礼。 村长看着面前,斯斯文文的青年。将烟锅在鞋底上敲了敲之后,语气似威胁又似提醒:“阿旭,你想好了,当真要娶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阿叔,我想好了,届时还请阿叔来吃席。” 村长闻言便不再多说什么。 待白旭离开后,柳儿便冲进来,哭着道:“爹,你怎么能这样啊!你明明答应过我,要让阿旭哥娶我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牛不喝水没有强按的道理。而且刚才你也听见了,他想娶那女子的决心很坚定。” “可你是村长,村里人谁敢不听你的话?爹,只要你开口不让阿旭哥娶,阿旭哥怎么敢违逆你的意思!”柳儿抱住她爹的胳膊,哭的梨花带雨,“爹,你就帮帮女儿吧。” 柳儿是他的老来女,村长如何不心疼自己的闺女。 可是村里人不敢违背他的意思,但白旭敢。 白旭是这十里八村唯一的大夫,这附近村但凡谁有个头疼脑热,都要来找他看病。 这些年,随着白旭的医术越来越好,附近好几个村的村长私下都来找过白旭,并且承诺给屋给地,让白旭搬去他们村里住。 而白旭因这里是他爹娘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所以皆婉拒了。 如今他若仗势欺人寒了白旭的心,回头白旭直接带着那女子搬去别的村,到时村民们怨声载道,只怕他这个村长也就当到头了。 “爹也想帮你,但爹无能为力。”说完后,村长站起来,将自己婆娘叫进来,“你给她收拾两套换洗的衣裳,回头让大柱套车,你亲自将她送到镇上她二哥家待段时间,等白旭成完婚再回来。” 第85章 柳儿一听她爹也不帮她了,顿时哭的更凶了, 尽管柳儿百般不情愿,但当天午后还是被她娘强行送去了镇上。 辛禾听到这个消息时,顿时悄然松了一口气。 柳儿对白旭的情意她是看在眼里的,此番若不让白旭趁机去试探村长的态度,辛禾怕往后的日子不安生。 如今白旭前脚同村长说完他们要成婚的消息,后脚村长就将柳儿送去了镇上,那么村长的态度就不言而喻了。 之后白旭就高高兴兴的筹办起婚事来。 因为家里要忙的事太多了,白旭分身乏术,便托了一个信得过且操持过喜事的婶子,让她在赶集时帮忙采些办喜事要用的东西。 白旭对那婶子有救命之恩,那婶子当即满口就答应了。 到了赶集这一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时,李婶子就已坐上了大柱的牛车,往镇上去赶集了。 他们一路上紧赶慢赶,到镇上时才辰初。 李婶子下了牛车后,就开始挨个儿采买起白旭交代的东西来。 慢慢的,日头越升越高,镇上赶集的人也愈发多了。 李婶子忙碌了大半个时辰,终是将白旭交代的东西买齐全了。 见大柱还没回来,李婶子索性便坐在路边歇息等大柱。 不远处,有一群人拿着画像在挨个儿找行人问着什么。李婶子好奇,不禁伸长脖子朝那边望去。 冷不丁的,身后传来一道男声:“婶子,劳烦问一下,你可曾见过画像上的人?” 李婶子扭头,就见一个黑衣男子站在她身后,手中拿着一张画像。 画像上的人正对着她。 那人薄粉覆面云髻峨峨,一身绮罗杉裙嫣然巧笑,宛若天上仙。 “这不是旭哥媳妇儿吗?”李婶子脱口而出。 手持画卷的池砚顿时面色一变。 他们来到这镇上已有四日了。 四日前,他们来这镇上时,镇上往来的人还很多。可他们用过饭再出来时,却发现街上的人已是寥寥无几。 询问过后才得知,是因为散集了。 得知下次赶集是在三日后,池砚几乎是两眼一黑。 魏明烬此番是以回乡祭祖的名义向陛下告假的,他不能在这里久留,所以每一日都至关重要。 一想到到要在这里再耽搁四日,还未必能查到辛禾的踪迹时,池砚就头大如斗。 但最终,他还是无可奈何的将此事同魏明烬说了。 魏明烬沉思片刻后,道:“那就再等三日。” 这三日里,池砚等人仍没闲着。除了镇上之外,他们还曾拿着辛禾的画像去了附近的村落,但却皆一无所获。 他们便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全寄托在今日了。 好在眼下他终于听见了一个好消息。 “你确定吗?”池砚目光紧紧盯着那村妇,语气急促。 李婶子被他盯的有些害怕,畏惧的点点头:“好像是的。” “什么叫好像?婶子,劳烦你再看看。”说话间,池砚不禁将画像又往李婶子面前凑了凑。 这种没把握的事,他不敢贸然往魏明烬面前报,否则吃挂落的就是他。 可既然这婶子说有些像,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李婶子遂又凑近画像看了看。 作画的人笔力很厉害,画上的人被画的栩栩如生。 “眉眼五官都是白旭他媳妇儿,只是就是,白旭他媳妇儿平日穿的素雅,不像画像上这么华贵。”李婶子嘟囔说道。 池砚一听这话,心顿时狂跳了好几下。他强压下激动,同李婶子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婶子同我们走一趟,去见见我们公子。” “可是我还有事在身,我……” 李婶子想拒绝,奈何池砚话音刚落,立刻便有几个人围过来。 这些人皆一身仆从打扮,腰上挎刀,一副不好惹的架势。李婶子不敢同他们硬碰硬,只得战战兢兢随他们一道去了。 魏明烬等在客栈的雅间里。 说是雅间,实则不过是间向阳的屋子罢了。屋内逼仄狭小,桌椅板凳无一不是斑驳掉漆的老物件。 魏明烬从前过得虽不好,但他父亲那人也极为好面子,在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衣食住行上,他从未亏待过他。 魏明烬长这么大,唯一在衣食住行上吃苦,除了下场考试外,就是此番在寻过辛禾的路上。 这一路行来,他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将以前从未吃过的苦皆吃了个遍。 “笃笃笃……”有敲门声响起。 紧接着,外面响起池砚激动的声音:“公子,有辛姨娘的消息了。” “进来。”魏明烬当即搁下茶盏。 池砚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战战兢兢的村妇。 当着魏明烬的面,池砚不敢复述李婶子先前的话,只同魏明烬道:“公子,这位婶子见过辛姨娘。” 说完,池砚便后退两步,让李婶子向魏明烬回话。 李婶子被他们一群人看似请,实则威逼过来的,此刻见了魏明烬之后,更是紧张害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魏明烬看出了她的害怕,便语气温和道:“婶子别怕,在下只为寻人,并无恶意。若在下这帮随从对婶子有不敬之处,在下代他们向婶子赔不是。” 话落,魏明烬当真站起来,抬袖斯斯文文向她行了个揖手礼。 魏明烬本就生了一副极具迷惑人的温和皮相,此刻他又这般彬彬有礼,倒让李婶子有些无所适从了。 “没有,没有,是我这个妇人胆子小,他们没有对我不敬。民妇不敢受公子的大礼,公子快快请起。”说完,李婶子还不伦不类的向魏明烬还了个礼。 魏明烬这才站了起来,又吩咐人去叫小二上了茶和糕点来。 “天热,婶子坐下喝盏茶润润嗓子吧。”说话间,魏明烬亲自将一盏凉茶递给李婶子。 李婶子受宠若惊。她今日忙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儿早就渴的喉咙冒烟了,她接过茶盏一口饮尽后,方才觉得浑身舒坦了不少。 魏明烬见这村妇神色放松下来,这才将话题继续绕到画像上。 魏明烬本就生了一副温润清隽相貌,此刻他又刻意装出温和君子的模样,李婶子顿时就对他放下了戒备。她将辛禾是如何来到他们村,以及辛禾是如何同他们说她的身世,外加辛禾即将要与白旭成婚等事,皆一五一十的同魏明烬说了。 在听到辛禾不日就要同辛禾成婚这个消息时,魏明烬的眼底蓦的掠过一抹杀意。 她竟敢背着他另嫁旁人!她怎么敢!!! 坐在一旁的李婶子隐隐察觉到了魏明烬的情绪,她心中咯噔一声,小心翼翼问:“不知公子你是阿禾什么人?” 他是辛禾的什么人?他是她的主君! 但魏明烬并未将这话告诉李婶子,而是敛了情绪,重新又露出温和的模样:“我是阿禾的表哥,听说他叔叔婶婶待她不好,我欲去接她回家的,但却迟了一步,待我去时阿禾已经逃走了。之后我一路打听,才寻至这里。幸亏遇见了婶子,否则只怕我也不能找到阿禾了。” 原本李婶子对魏明烬还有怀疑,但魏明烬这么一番话说下来之后,李婶子顿时便信以为真了。 “既然如此,那你今日与我一道回村。阿禾若见到你之后,一定会很高兴的。”李婶子提议。 魏明烬长睫微敛。 他确实迫不及待想见到辛禾,但现在去却不是好时机。 魏明烬心思微转间,撩起眼睫,含笑看向李婶子:“我也想快些见到阿禾,但既然婶子说阿禾不日便要成婚了。我如今尚未准备贺礼,就这么空手去了总归不好。” “公子这话可就见外啦。您既是阿禾的表哥,您能去对阿禾来说,就是最大的惊喜了。” “不!这个惊喜还不够。”魏明烬微微一笑,“我想等阿禾大喜之日出现,既奉上贺礼,也算给阿禾一个惊喜。还请婶子千万替我保密,莫要同阿禾说。” 说完后,魏明烬朝池砚扫了一眼。 池砚会意,当即便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李婶子:“先前我们几个兄弟多有得罪,还请婶子别往心上放。” “不会不会。”李婶子说话间的同时,忙推辞道,“哎呦,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这是在下的一片心意罢了,婶子莫要推辞了。还是婶子不肯替我保守秘密,给阿禾一个惊喜?” 最后李婶子实在推辞不过,只得拿了银子,欢天喜地的走了。 池砚亲自将她送出客栈外,还又交代了一遍,让她莫要同任何人说话,李婶子满口应允了。 待李婶子离开后,池砚又折返回去找魏明烬禀:“公子,小人已经安排人跟着那村妇了。” “嗯,让他们远远盯着就好,不准打草惊蛇。” 池砚应了。 魏明烬坐在窗畔,慢条斯理的喝着水,眉眼里俱是愉悦。 第86章 禾娘啊禾娘,当初你离开前,说要给我一个惊喜。 你的惊喜我收到了,如今我也还你一个。 希望到时你还能像你离京那日,送给我惊喜前那般淡定。 而此时的辛禾对此一无所知,她和白旭在一同筹备婚事。 辛禾知道白旭家底空空,便主动提出一切从简。 而白旭因为从前太过扶危济困,此时突然娶妻,确实也拿不出多余的银钱来,甚至连辛禾的喜服都是先前,他送辛禾的那匹桃红色布做的。 白旭满脸愧疚对辛禾道:“对不住阿禾,让你受委屈了。” “婚事办的简单点也无妨,日后你待我好就好了。”辛禾体贴道。 白旭心中既感动又甜蜜,他握住辛禾的手,柔声许诺:“我发誓,我日后一定待阿禾好。阿禾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那你可得记住你今日说的话。若敢食言……”说到这里时,辛禾故意顿了顿。 白旭立刻自觉补上:“若敢食言,就罚我跪搓衣板。” 辛禾被白旭这话逗笑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你从哪儿听来的?” “听村里人说的呀。她们说,她们丈夫惹她们不高兴了,她们就让他跪搓衣板。” 辛禾:“……” 他们正说话间,外面响起李婶子的声音。 “白旭,阿禾,你们在家吗?” “婶子,在呢!”白旭忙应声,从屋中出来,就见李婶子带着好几个村里人过来。 明日就是白旭和辛禾成婚的日子了,村里人将各自家中的桌椅板凳都提前送过来,方便明日摆席用。 白旭忙去招呼他们了,李婶子便来同辛禾说话。 “阿禾,明儿就是你和阿旭成婚的日子了,你可有什么遗憾?” 辛禾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没有,阿旭很好,我没有遗憾。” “那你就不想见见你的亲人?”李婶子忍不住问。 “亲人?我爹娘皆已过世,我的叔叔婶婶只认钱不认人。自从他们强行将我卖了那一刻起,他们就再也不是我的亲人了。” 李婶子听辛禾这么说,正要开口时,门外又走进来了几个妇人。 那些妇人先是向白旭和辛禾道贺后,才说明来意:“明儿就是你们的大喜之日了,我们过来瞧瞧,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辛禾就过去招呼那些妇人了,李婶子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曾答应过魏明烬,要替他守口如瓶一事。 “好险好险,刚才差点就说漏嘴了。”李婶子心有余悸拍了拍胸脯,也去旁边帮忙了。 因白旭仁善,平日但凡找他看病,他诊金都收的极低。村里人念着他的好,此番他要成婚,左邻右舍便都赶来帮忙,一直到快子时方散。 待到将人都送走后,白旭掩上院门,看向廊下眉眼困倦的辛禾道:“累坏了吧?厨房有热水,我给你提一桶来,你早些洗了歇息。” 虽说他们之间已许了嫁娶之言,但没成婚前,他们两人还是各居一室。 白旭将热水提着放到辛禾门口就离开了。 辛禾简单擦洗过后,坐在镜子前通发。 这镜子也是这几日新添置的。除此之外,屋里还添置了许多女子用的东西,门窗各处也贴了囍字。 这是白旭从前所住的屋子,也是他们明日的喜房。 辛禾今天一整天都很累,但这会儿躺在床上却突然毫无困意。 明明一切都按照最好的方向发展了,但不知怎么的,她总是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辛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之后,索性将竹窗推开。 今夜月明星稀,竹窗甫一打开,便有凉风扑面而来。 辛禾惬意的眯了眯眼睛,又朝白旭所在的房间看去。 白旭房中黑黢黢的,显然他应该已经睡着了。 辛禾睡不着,索性便趴在窗子上,看着外面的月色。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困意慢慢涌了上来,辛禾这才打着哈欠折返回去倒头就睡。 第二日一早,村里人便都来白旭家里了。 妇人们一部分忙着在厨房做席面,一部分则忙着为辛禾梳妆打扮,而男人们则翘起二郎腿,坐在一起吹嘘。 辛禾今日是新娘子,她什么都不用动手,只需坐着被人伺候就好了。 今日这婚事虽办的简陋,但上过妆后的辛禾仍美艳的不可方物。 喜房里的那些妇人皆开呆了。 好一会儿,才有人道:“新娘子天仙下凡,阿旭真是好福气呢!” “就是就是,当初我就说了,照阿旭那个乐于助人的性子,只怕迟早得给自己捡个媳妇儿回来,如今这不就是应验了。” 一时喜房里笑声不断。 白旭则穿着喜袍,在同村人之间穿梭,面上皆是欢喜。他所到之处皆是恭贺声一片。 村里的小孩子在席间来回跑动,笑闹声传的很远。 在一片热闹声中,傧相高声喊道:“吉时到,迎新娘子。” 先前叽叽喳喳说话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喜房的门被打开,一身桃红色嫁衣戴着喜帕的辛禾被两位妇人扶着走了出来。 白旭已被众人簇拥过来,辛禾甫一出来,他便抓住了花球的另一端。 辛禾和白旭嫁娶都在一处,便省掉了那些繁文缛节,出了喜房后,喜娘直接领着那人去正堂拜堂。 待他们二人站定后,傧相扯着嗓子喊:“一拜天地。” 白旭与辛禾正要行礼时,一道人声似迅疾的闪电一般,蓦的劈进来:“且慢。” 这道声音劈的辛禾身子轻颤,她一把掀开盖头。 就见原本围在喜堂外的众人被分开,一个手持玉骨折扇,唇畔噙笑的锦衣公子,姿态悠闲从外面进来。 魏明烬!他怎么会找来!!! 辛禾整个人瞬间抖若筛糠。 而白旭却毫无察觉,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魏明烬身上。 “这位公子是?”白旭满脸不解。 他记得魏明烬,但并不知魏明烬姓名,也不知魏明烬今日为何会来他家。 魏明烬将白旭的茫然和辛禾的恐惧尽收眼底,他唇畔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目光落在辛禾的脸上。 “禾娘,你来告诉他,我是谁。” 白旭的目光顿时又落在辛禾身上。 辛禾面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明明她的“死讯”已经传回京城了,为什么魏明烬还会找来? 而且只差一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她就能过上她想要的生活了,为什么魏明烬要出现在这里,毁了她的一切。 辛禾对魏明烬又怕又恨。 “阿禾。”白旭从没看过这样的辛禾,他担忧的叫了一声。 魏明烬轻叹了一声:“看来禾娘是不肯说了。没关系,她既不肯说,那我来替她说,禾娘是我的爱妾。” 这话一出,满堂宾客皆惊。 什么!白旭娶的是人家的妾室?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白旭身上。 白旭脱口而出:“不可能!” “我不是……”辛禾也下意识反驳。 但刚出口,辛禾就对上了魏明烬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们之间朝夕相处了三年,辛禾太了解魏明烬了。 魏明烬这人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她若将他惹怒了,说不定他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们之间的事抖落的一干二净。 辛禾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但她不连累白旭也被人看不起。 辛禾便不敢再开口,只是目光哀求望着魏明烬。 魏明烬却不再看她,而是朝池砚伸手。 池砚将一张纸递过来。 魏明烬将那张纸递到白旭面前:“这位公子,你若不信,这是纳妾文书。” 话落,魏明烬一把握住辛禾的手腕,径自将她带着往外走。 外面的宾客见状,齐齐将路让开。 魏明烬将辛禾带到廊下,左右看了看,便带着辛禾往那间贴了囍字的喜房走去。 辛禾隐隐已经察觉到魏明烬想做什么了,她当即便要挣扎,魏明烬的声音却阴恻恻在她头顶落下:“禾娘若是想当着众人的面,我也不介意。” 一句话,瞬间让辛禾放弃了抵挡。 辛禾知道,魏明烬这人就是个疯子,他说得出就能做得到,她不敢赌。 “都散了,都散了。”魏明烬带来的仆从在驱赶宾客。 魏明烬一脚踹开喜房,拉着辛禾进去,反手关上门后就将辛禾压在了房门上。 “禾娘,才三个月而已,你就琵琶别抱了?”魏明烬的目光如刮骨刀,一寸一寸在辛禾的脸上刮过。 辛禾瑟缩着身子,哭泣哀求:“公子,你放过我好不好?求求你,你放过我吧。” “我放过你,谁能放过我呢!” 魏明烬单手攥住辛禾的两只手腕举过头顶后,强势抵开辛禾的膝盖。 第87章 “禾娘,他能让你欢愉么?” 第57章 暂别 辛禾心里很抗拒,但身体却被魏明烬掌控。 他们在一起三年了,魏明烬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样让辛禾欢愉。 这是一场魏明烬单方面对辛禾的取悦。 可作为被取悦的辛禾,却仿佛被魏明烬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她的身体不受控的沉沦在魏明烬技术高超的手段中,但她心里却涌出对魏明烬深深的恨意。 明明她的“死讯”已经传回京城了,为什么魏明烬还要对她这般穷追不舍?!为什么他就不能放过她! 辛禾跌坐在地上,欢愉过后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她看向魏明烬的目光里,却带着深深的恨意。 魏明烬正站在她面前,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着手指。 看见辛禾眼里的恨意时,魏明烬先是一怔,旋即蹙眉:“禾娘,你从前在我面前不是这样的。怎么才短短三个月,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不是我像变了个人似的,而是因为从前我一直在同你虚与委蛇。”辛禾冷冷道。 如今他们已经彻底撕破脸了,辛禾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但她没想到,魏明烬非但没生气,反倒看向外面,一副了然的神色。 “看来是外面那个大夫教坏了你。池砚……” 辛禾心下一惊,立刻扑过去,一把拽住魏明烬的袖子,厉声道:“你别动他!” 今日白旭已经因她而颜面尽失了,她不能让魏明烬再伤害他。 “你在命令我?”魏明烬垂眸,居高临下的看着辛禾。 辛禾太了解魏明烬。 魏明烬一个眼神,辛禾就知道,魏明烬想要什么。 魏明烬想要她服软。 若现在她独身一人毫无牵绊,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和魏明烬硬碰硬,但是现在白旭也被她牵扯进来了,她不能将白旭的性命弃之不顾。 见魏明烬眉宇间已有不耐烦之色,辛禾只得咬牙,塌下腰又换上了从前柔婉的姿态:“公子,妾错了,妾知道错了。他对妾有救命之恩,若非他妾早就死了。妾求求你,你放过他吧。” 话落,辛禾颊边有清泪滑落。 魏明烬弯下腰,一把捏住辛禾的下巴,目光落在辛禾的脸上,语气不悦:“禾娘,你的泪是为谁而流?” “妾是为自己而流。” 老天爷为什么从不肯厚待她! 当初魏大老爷过世后,她本来想拿到那笔遣散银就此远走高飞的,可那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打乱了她的计划。 三个月前,她费劲千辛万苦从魏明烬身边逃走,甚至为了制造她已死的假象,不惜将她阿娘留给她的镯子都赔上了,可却还是没能瞒得过魏明烬。 明明只差一步,她就能过上她想要的生活了,老天爷为什么要让魏明烬找到她! 魏明烬盯着辛禾。 辛禾已经如他所愿向他服软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辛禾的眼泪,魏明烬心中却有股莫名的烦躁。 尤其那眼泪在落到魏明烬指尖时,魏明烬竟然有种被烫到的感觉。他倏的收回手,丢下一句:“收起你的眼泪,给我把这身廉价的衣衫换掉,难看死了”后,魏明烬就冷着脸径自将门打开出去了。 屋里披红挂彩,囍字成双,辛禾跌坐在地上,将头埋在双膝里,双肩不住的抖动。 好一会儿,外面传来叩门声。 紧接着,池砚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辛姨娘,公子在等你。” 话中的提醒不言而喻。 辛禾不想连累白旭,只得擦干眼泪站起来,到柜子里找衣裙。 却意外看见了那把匕首。 那日她渡水上岸后,发现钱袋丢了,浑身上下只剩下这把匕首。 此刻看见这把匕首时,辛禾眼底滑过一抹寒意。 池砚还在外面催促,辛禾迅速换了身衣裙后,将匕首揣在怀中,然后将房门打开。 前来赴宴的宾客已悉数散去了,院子里的桌上还摆着残羹冷炙,原本高高挂起的大红囍字此刻落在地上,上面踩满了脚印。 “公子在正堂等您。”池砚低声禀。 辛禾如行尸走肉一般过去,就见魏明烬坐在他们拜堂要用的高堂椅上,一身喜服的白旭则站在一旁,身影凄清寥落。 辛禾心下蓦的一痛,就听魏明烬开口了。 “白大夫,我听禾娘说,是你救了他的性命,这是我的谢礼。”魏明烬话音刚落,他身侧的仆从便将一个匣子呈上来。 匣子打开,里面是白花花的银锭。 那些银锭太耀眼了,刺的白旭眼睛有些发疼。 他长到现在,从没见过这么多银锭。若有了这些银锭,他可以开间他梦寐以求的医馆,也可以买许多他因囊中羞涩而没能买的药材,日后他可以救治更多病人。 但白旭却摇摇头,声音艰涩道:“不,我不能收。” “怎么?白大夫嫌少?”说到这里时,魏明烬哂然一笑,“也对,禾娘可是我的爱妾,这点银子确实不够买白大夫对她的救命之恩。” 话落,魏明烬抬手将腰上的一块玉佩解下来,扔在银锭上。 “这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玉所雕,且出自名家之手。虽说不至于价值连城,但当上千两却绰绰有余。” 魏明烬虽是含笑说这话的,但语气里的轻蔑却毫不掩饰。 自从他踏进这小院后,他就觉得这小院破败不堪。 摆在院中的桌椅无不是斑驳掉漆的,前来赴宴的宾客皆是村夫野老,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面容黝黑。明明是大喜之日,但却一无红锦织毯铺地,二无笙箫鼓乐助兴,到处都透着穷酸气。 而白旭家面容平平,身形平平,待人接物也平平。 魏明烬不明白,辛禾为什么会看上他?难不成是他挟恩图报?! 而在魏明烬打量白旭时,白旭也在打量魏明烬。 自魏明烬来到他家之后,虽然言语上十分客气,但举手投足间却带着高人一等的傲气。 尤其是他看他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 白旭不在乎魏明烬怎么看他,但他不能让魏明烬用银钱侮辱阿禾。 一向温柔从不与人起争执的人,这次却攥了攥袖子,鼓起勇气反驳魏明烬的话:“在下救阿禾只因医者仁心,而并非求财。而且魏公子,人命也非金钱能衡量。” 先前辛禾同他说过,她是被她的叔叔婶婶卖给富商做妾的,那时白旭就十分心疼辛禾的遭遇。 如今魏明烬虽口口声声说辛禾是他的爱妾,但却转头却拿银钱来侮辱人。他不但侮辱的是他,也是在侮辱辛禾。 魏明烬听到这话,眼底闪过一抹鄙夷。 这人穷的大喜之日穿的都是旧靴子,竟然还学别人装清高,真是可笑至极。 不过既然他想装清高,那他成全他便是。 魏明烬施施然起身:“白大夫的话魏某受教了。” 说完,魏明烬又转身吩咐:“来人,快将这些俗物收起来,免得污了白大夫的眼。另外吩咐下去,让人去镇上为白大夫制作一块医者仁心的匾额,回头记得敲敲打打给白大夫送来,以赞扬白大夫医者仁心的高尚品德。” 那下属正要应声时,一道清脆的女声蓦的道:“且慢。” 魏明烬与白旭同时转头,就见一身布裙的辛禾从外面进来。 “公子,白大夫品德高尚不肯不肯收是白大夫的事,但若不报白大夫的救命之恩,妾心下难安。” 说到这里时,辛禾又转过身面向白旭这边。 她不敢看白旭的眼睛,只盯着白旭沾了泥土的袍摆,哽咽道:“白大夫,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只能以这些黄白之物来报答你,求你收下吧。” 辛禾用的是求。 她明白白旭不肯收这些银锭,是觉得魏明烬此举是在折辱她。 她感激都到现在了,白旭还愿意维护她。 但人总要面对现实的。 白旭家底空空,此番为了筹办婚事,还曾借了人不少银钱。 如今婚事没成,但银钱已经花了。辛禾不想到头来,白旭什么都落到不说,还欠了一身的债。 辛禾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白旭如何还能不明白辛禾的意思呢! 辛禾是在告诉他,骨气不能当饭吃,她希望他能收下这笔银钱。 白旭心里有千言万语想同辛禾说。 他想同辛禾说,今日之事她不要自责,他没有怪她。 可魏明烬横亘在他们之间,他此刻若说了这话,他怕给辛禾惹来麻烦。 所以他只能将满腔的话咽了回去,含泪点头:“好,我收。” 魏明烬冷眼旁观看着这一幕,只觉自己像在棒打鸳鸯。 他眼底顿时浮起一层冷色,一把拉住辛禾的手腕:“禾娘,我们该走了。” 话落,魏明烬径自大步朝外走去,辛禾被他拉的踉跄而行。 白旭站在原地,神色痛苦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88章 很快,院外就传来马的嘶鸣声,紧接着便是马蹄陆续离开的声音。 村里人虽然被魏明烬的随从赶走了,但他们却一直都暗中盯着白旭家中的动向。此刻见魏明烬一行人都离开了,左邻右舍们不放心白旭,纷纷去白旭家探望白旭。 白旭家院门大敞开,左邻右舍门一面往里走一面扬声唤:“白旭?旭哥儿?你怎么样?” 在屋中的白旭闻声,忙用衣袖飞快擦了擦眼角,然后走至廊下。 左邻右舍见白旭好端端的站在他们面前,没有缺胳膊也没有少腿儿之后,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白旭站在廊下,向左邻右舍道:“今日让诸位叔伯婶子受惊了,我在这里向诸位叔伯婶子赔不是了。” 说着,白旭站在廊下,朝众人深深作了个揖。 有人忙道:“哎哎哎,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就是,旭哥儿,今日之事不是你的错。都怪那个阿禾,要不是她花言巧语哄骗你,你怎么会上她的当!” “就是就是。一开始啊,我就觉得那女子心术不正……” 白旭不想听他们说辛禾的不好,当即便打断他们的话。 “诸位叔伯婶子,我今日累了,若是你们没什么事,就回吧。” 白旭还穿着那件喜服,但先前笑容满面的人此刻却是面如死灰。 众人心中此番变故对白旭的打击很大,便也不好再多逗留,说些安慰之言后就纷纷离开了。 待到大门被关上后,整个家中就剩下白旭一个人了。 金乌西坠,没一会儿暗色便涌了上来。 白旭像孤魂野鬼似的,手持一盏油灯从厨房走到贴了囍字,摆了龙凤喜烛的喜房。 这里是辛禾从前住的地方,也该是他们的喜房。 可现在喜字犹在,他的新娘却被人带走了。 他想明媒正娶的妻竟是别人的妾! 这一瞬间,白旭强撑了一整日的情绪瞬间土崩瓦解,他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自小就良善,自从开始行医后,也始终牢记医者仁心这四个字。但凡来寻他看诊的人,他诊费都收的极低,有的实在家贫,他甚至分文诊金都没收。 可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他幼年丧父,少年丧母,如今好不容易能娶自己心仪的姑娘为妻了,可现在也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白旭痛哭了一场,将心中的情绪发泄干净后,又在暗色里摸到了魏明烬留下来的那一匣银锭。 魏明烬口口声声说辛禾是他的爱妾,可今日从他的言行举止上来看,他对阿禾没有半分尊重。由此可想而知,阿禾从前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如今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阿禾再被他强行带回去呢! 不行!他不能让他就这么带走阿禾! 一念既起,白旭再也无法坐以待毙。 迢迢夜色里,白旭抱着那匣银子,跌跌撞撞出了家门。 他要去找魏公子,他要用这匣银锭去换辛禾。 第58章 怒意 夜色如墨倾倒,窗外闷雷阵阵。 魏明烬坐在灯下,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 她的姿态一如从前的乖顺柔婉,但说出来的话,却没一句是魏明烬爱听的。 “公子,关于从前的种种,妾都会彻底烂在肚子里。若您不信的话,妾也可以喝下哑药。妾求求您,您就放过妾吧。”辛禾涕泣涟涟,像是被捉住要往笼子里关的雀儿,拼命做最后的挣扎。 魏明烬揽住辛禾的腰,将人捞至自己面前,单手掐住辛禾的下巴,居高临下看着她。 “放过你?禾娘,昔年你亲口说,你此生对我言听计从,永不背弃我。这些誓言你都忘了吗?”说话间,魏明烬的大掌在辛禾细嫩的脖颈处徘徊。 若是从前,此刻辛禾早已吓得求饶了。 但如今辛禾却不想再违背自己的心意,她哽咽道:“公子,是妾对不起您,您想要怎么惩治妾,妾都毫无怨言。只求您看在妾服侍了您三年的份儿上,放过妾吧。” 说到此处时,辛禾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从前每次看辛禾垂泪时总有种温顺美,而如今辛禾垂泪却有种执拗倔强,这让魏明烬很不喜欢。 “放过你?”魏明烬闻言挑唇笑开,他抚摸着辛禾的脸,眸光深深凝望望着辛禾,“禾娘,我不是说了吗?我放过你,谁来放过我呢?” 魏明烬这话说的情深似海,但言下之意却昭然若揭。 她休想,他不会放过她! 他既然不肯放过她,她何必又再这般委曲求全的伏低做小! 辛禾身子蓦的往后一缩,避开魏明烬触碰的同时,一改先前的温顺,语气变得强硬起来。 “我看在与公子三年朝夕相处的份儿上,好言相劝想同公子好聚好散,但公子却咄咄逼人不肯。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了。” “哦。”魏明烬单手撑着下巴,神色玩味的看着辛禾,“那禾娘想怎么做呢?” “公子别忘了,我是魏家妾不错,可我是你父亲的妾室,亦是你名义上的庶母。公子文采斐然,如今又已金榜题名,日后封王拜相定然不在话下。公子应当不想因与庶母有染而锒铛入狱,彻底断送仕途吧?” 辛禾跪坐在地上,仰头望着魏明烬。但那双清眸里没有惧怕没有畏缩,只有赤裸裸的威胁。 而魏明烬听到这话,非但没生气,反倒笑了:“跑了三个月,禾娘的胆子倒是比从前大了不少。” “我没同你开玩笑。”辛禾满脸肃然。 魏明烬颔首:“我没觉得禾娘是在开玩笑。只是禾娘似乎忘了,我父亲的妾室辛姨娘已于去岁九月染病过世了,她的后事都是我操办的。” 辛禾等的便是魏明烬这话。 如今魏明烬说了之后,她当即便站起来:“公子所言有理,魏老爷的妾室辛姨娘已过世,那我自然也与魏家再无干系。” 说完,辛禾便要走,却蓦的又被魏明烬叫住。 魏明烬好整以暇坐在那里,望着辛禾轻笑:“我父亲的妾室辛姨娘确实已过世,可我的妾室可没过世。” 辛禾一时没明白魏明烬话中的意思。 什么叫他的妾室可没过世? 魏明烬抬手,将一张纸递给她,含笑道:“禾娘不妨瞧瞧这个。” 辛禾提防的看了魏明烬一眼,这才将纸接过来。 待看清纸上的内容后,辛禾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这竟然是一封纳妾书。 末尾处还有她的落款和指印。她对魏明烬避如蛇蝎,怎么可能会再心甘情愿给他做妾! “这上面的落款和指印是假的,我从没见过这份纳妾文书。”辛禾抓着那封纳妾文书,目露愤然,“魏明烬,你熟读朝廷律法,该知道伪造契书是何罪名。” “我自是知道伪造契书是何罪名。可是禾娘,你不妨再仔细看看,那纳妾文书上的笔迹。” 辛禾听出了魏明烬话中的胸有成竹。她遂快步走到灯下,又细细辨认了一番上面的字迹。 这一细看后,辛禾的面容顿时变得骇然起来。 这上面竟然真的是她的字迹。 “这是怎么回事?我从没签过这份纳妾文书?这上面怎么会是我的字迹?”辛禾蓦的扭头,目光逼视魏明烬。 魏明烬走过来,自身后拢住辛禾,将下巴搁在辛禾的肩膀上,含笑道:“去岁上京路上大雪封山那日,我将禾娘可是伺候的极为舒坦呢!” 辛禾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了。 她记得那日。 上京的路上魏明烬一直在埋头温书,行至胡洲时偶遇大雪封路,他们一行人便在客栈歇息。 那日原本在伏案做文章的魏明烬不知哪根筋有问题,突然丢下笔拉着她桌前行欢。 那日的魏明烬与从前格外不同,他一直专心在侍弄她。 中途他来了兴致,突然让她提笔在他身上作画。 辛禾想起来了。 那副画画完后,魏明烬握着她的手,曾同她说:“禾娘,留个落款吧。” 当时他一面勾着她交吻,一面掌控着她的所有,他将她所有的意识都搅成了一团,她哪里还能分得出精力去分辨这些。 她依稀记得,魏明烬握着她的手亲笔写下她的名字后,又抓着她的手摁下了指印。 原来那时,魏明烬就已经将她推进了他设下的陷阱里,而她毫无察觉。 辛禾气的浑身发抖。她蓦的转身,抬手对着魏明烬就是一巴掌:“魏明烬,你无耻!” 他竟然在那种时候,用这样卑劣的手段骗她签下卖身契。 这一巴掌,辛禾几乎是用尽了全力。 魏明烬一时不防,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转瞬,他冷白如玉的左脸颊便迅速浮起指痕来,唇角也有血珠渗出来。 魏明烬的眼里瞬间浮起一抹戾气。 但这戾气在看见辛禾气的浑身发颤,双目通红死死瞪着他时,顿时又被强压下去了。 第89章 他耐着性子道:“禾娘,就算没有这封纳妾书,你也逃不掉的。你又何必……” 魏明烬的话还没说完,已被辛禾打断。 “滚!你给我滚!”辛禾像只被困住的幼兽,她突然发起火来,将手边的东西一股脑都往魏明烬身上砸去。 魏明烬被砸了好几下,他怒喝道:“辛禾,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适可而止!” 但回答他的,则是一个飞来的茶壶。 魏明烬狼狈闪身避开,茶壶擦着他的肩头飞过去,砸在窗上,顿时四分五裂。 池砚听见动静进来,顿时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辛禾在一面拿东西砸魏明烬,一面声嘶力竭的怒骂:“滚!你给我滚!!!” 魏明烬忍无可忍,厉喝道:“池砚,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打晕她。” 池砚只得依令而行。 魏明烬是个文人,辛禾盛怒之际他压根近不了辛禾的身,而池砚可以。 可池砚虽然可以,但在成功将辛禾打晕前,他身上也挨了好几下。 池砚疼的龇牙咧嘴的。但一转头,看见自家公子一身狼狈的模样,池砚立刻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只像扶着烫手山芋似的扶着晕过去的辛禾,询问魏明烬接下来他要做什么。 魏明烬深吸一口气,将人从池砚怀中接过来。冷声道:“去请大夫来给她瞧瞧,看她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她竟然敢这么对他! 很快大夫就被请来了。 大夫甫一进来,便直奔明显是伤员的魏明烬而去。 但魏明烬却扬了扬下巴,指向床的方向:“病人在那里。” 那老大夫又忙转头,走到床边坐下后,摸上了辛禾的脉象。 池砚恭恭敬敬的立在魏明烬身后,将从小二那里要来的冰用布包好,小心翼翼递给魏明烬。 魏明烬将布包压在肿胀的脸颊上。 一股寒意顿时侵袭而来,冰的魏明烬关都在打颤,但他心中仍燃着熊熊怒火。 “大夫,你好好看看,她是不是得了失心疯。”魏明烬磨着后槽牙,目光凶狠的瞪着躺在床上的辛禾。 要不是得了失心疯,她怎么敢对他又打又骂的,她是活腻了不成! 但大夫的答案让魏明烬失望了。 “这位夫人并没有得失心疯,她只是太过情绪激动了而已。” 魏明烬听到这话,顿时脸黑如锅底。 所以辛禾是在清醒下对他又打又骂的? 池砚见状,忙不迭岔开话题:“可是心火旺盛?大夫可要开药?” “心火旺盛是心火旺盛,情绪激动是情绪激动,这两者不能混为一谈。”那老大夫捋着白花花的胡须,一脸“你不懂就不要乱说”的表情,然后又道,“是药三分毒,不必开药。” 说完,那老大夫的目光在魏明烬和池砚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了魏明烬身上。 “老朽作为过来人,同公子说几句掏心窝的话。夫妻相处之道有三,下为殴打,中为叱骂,上为服软。古语有言,夫顺妻乐则家和睦……”这老大夫讲起夫妻相处之道时,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池砚见魏明烬的脸阴沉的几乎都都能滴出水来,顿时也顾不上再请那老大夫为魏明烬看诊了,忙打断那老大夫的话:“老大夫,您请。” 那老大夫这才意犹未尽的闭了嘴,颤颤巍巍的跟着池砚走了。 房门被掩上后,房中顿时只剩下魏明烬和辛禾两个人了。 魏明烬单手托着冰包敷脸,目光落在辛禾脸上,眼底有怒意在翻涌。 当初辛禾愚弄他逃走后,他气的咬牙切齿:想着若找到辛禾,他一定要亲手杀了她。 可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又改变了主意了。 就这么杀了辛禾,太便宜她了。他要将她捉回来,放在身边好好折磨,让她看看背叛他是什么下场。 可后来,辛禾的死讯传来后,他第一反应是不信。 第二反应是,她都还没为她的背叛付出代价,她怎么能这么就死了呢!他不允许。 他发疯似的将黑市的赏金提到最高,只为能找到辛禾。 之后陆续有赏金猎人来领赏,但他们带来的,无一例外都是辛禾的死讯。 他还是不信,仍重金悬赏让人继续找。 寻找辛禾的布告一直稳居金榜第一,但陆续却再无赏金猎人揭榜。 所有人都告诉他,辛禾已死,让他接受这个现实。 他偏不!他不信辛禾已死! 在那些孤枕难眠的夜里,魏明烬的心像突然被人掰去了一块。那里有个洞,里面空荡荡的疼。 那时魏明烬就改了主意。 他想着,只要辛禾活着,他可以原谅她。 原谅她愚弄他,原谅她逃走,也原谅她背着自己想另嫁他人。 只要她能重新回到他身边,这些他都可以当做没发生,他还像从前那样待她。 可他怎么都没想不到,他都已经大度的原谅她这次的背叛了,她为什么却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不再温顺乖巧,她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深深的恨意。 “禾娘,做错事的人是你,你有什么资格恨我?”魏明烬盯着辛禾,冷冷道。 送走大夫回来的池砚见到这一幕,下意识要退下时,却听魏明烬突然阴恻恻道:“你去替我杀一个人。” 池砚脚步一顿。 “你去杀了那个大夫。一定是他用了什么妖术蛊惑了禾娘,禾娘才会性情大变。” 池砚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 但魏明烬又道:“另外,飞鸽传书给奉墨,让他将南疆最好的蛊医找来。” 池砚原本想同魏明烬说,白旭一介村野大夫,应当不至于会巫蛊之术。可如今魏明烬话已说到这里了,他自然不敢再劝,只能低头称是。 而很快魏明烬就会知道,辛禾没有中妖术,也没有被人下蛊,她只是单纯的恨他而已。 而且他从前看见的那些深情,也不过是她装出来骗他的。 从始至终,辛禾都没有对他动过心。 第59章 回京 自此之后,辛禾对魏明烬就再无好脸色。 魏明烬心里也憋着一口气,他软硬兼施逼迫辛禾,想让辛禾像从前那样对他服软。 但辛禾偏不向他低头的同时,还在回京的路上不断试图逃跑。 虽然无一例外都被魏明烬捉住了,但辛禾仍屡败屡战毫无退缩之意。 在辛禾又一次试图逃跑被捉住后,魏明烬将她压在锦帐里,眉眼里皆是风雨欲来的阴翳:“禾娘,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别逼我。” “我逼你又如何?有本事你杀了我!”辛禾抬眼迎上魏明烬的目光,眼里全是不屑。 之前她耐着性子同魏明烬虚与委蛇,是想着她在世人眼中已过世,只要她脱离魏明烬的掌控,逃的远远的之后,魏明烬就再也无法禁锢她了。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魏明烬竟然这么卑鄙,私下设陷阱诓她签了纳妾书,让她稀里糊涂成了他的妾室。 如今有那封纳妾书,她这辈子都别想再脱离魏明烬的掌控。 既然如此,辛禾索性破罐子破摔。 哪怕眼下她正处于劣势中,她也仍毫无畏惧之色。反倒挑衅似的仰着纤细的脖颈,冷笑看着愤怒至极的魏明烬。 “若是你不敢杀我,我还会再逃的!” 魏明烬所有的隐忍克制,因辛禾这句话,瞬间崩塌了。 他眼里杀意毕现,他下意识伸手,辛禾纤细脆弱的脖颈近在眼前。 只要他握住用力。很快,辛禾就会像他从前养的那只猫一样,她美丽的头颅会软软的垂下来。 到时他将她也埋在他院中的花树下。每日他推开窗,就能看见她。 这样她就再也不能对他生二心了,也会长长久久的陪着他。 魏明烬的手搭在辛禾的脖颈上,可他还尚未用力,心脏就蓦的传来熟悉的疼意。 这疼意是在辛禾死讯传来后,突然毫无征兆出现的。 如今它再次出现时,瞬间拉回了魏明烬的理智。 魏明烬原本被戾气控制的双眸逐渐变得清明起来,他收回落在辛禾脖颈上的手,垂眸与那双执拗而又充满恨意的眸子对视。 从前的辛禾温顺乖巧,万事皆按他的心意而行。 可这段时间,魏明烬却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全新的辛禾。 她在他面前再无往日的温顺乖巧,仿佛是骤然长出利爪的狸奴,但凡他靠近,她总要拼尽全力给他一击。 过了片刻后,魏明烬叹息似的抚上辛禾的侧脸。 辛禾迅速躲开的同时,眼底滑过一抹厌恶。 魏明烬的手一顿,旋即似投降,又似低喃道:“禾娘,你知道的,我舍不得。” 一开始发现辛禾改变之后,魏明烬怒不可遏。 他软硬兼施想逼辛禾服软,但从前柔韧如蒲草的人,如今却坚若磐石。 第90章 魏明烬逼迫辛禾不成,反倒在辛禾那里屡屡碰壁。每次当他被气的失去理智对辛禾动杀意时,心脏的疼意纵会骤然让他清醒过来。 辛禾终究与他昔年养的那只猫儿不同,他舍不得杀辛禾。 辛禾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她笑了起来。 “魏明烬,你舍不得我?你的舍不得就是用卑劣的手段骗我签下卖身契,让我给你做妾?那你的舍不得可真够无耻的。”辛禾毫不留情的嘲讽魏明烬。 魏明烬却不再与辛禾争执,而是垂首专心伺候她。 他用唇舌挑逗辛禾,取悦辛禾,将辛禾送上云霄。 辛禾无法控制身体上的欢愉,便用指尖紧紧揪住魏明烬的头发。 因为太过用力,魏明烬的发冠被她揪歪,原本束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也被辛禾拽的凌乱起来。 魏明烬却毫不生气,反倒紧紧将辛禾抱在怀里,手脚并用压着辛禾。 只有这个时候,魏明烬才觉得,怀里的辛禾是真实存在的。 不过想想真是可笑。 从前他总觉得,辛禾是一株无他不能活的兔丝花。 可现在他却成了藤蔓,只有紧紧缠绕住辛禾时,他才觉得辛禾是属于他的。 怀中的辛禾还在喘息,魏明烬紧紧搂着她,低声道:“禾娘,你一心想逃走,是为了那个乡野大夫吧?” 辛禾闭眸不答,她只盼着魏明烬快滚,她想沐浴。 但魏明烬不滚,他道:“可那个乡野大夫就是个利欲熏心的懦夫,他当着你的面说他救你是因医者仁心,可我派人回去找他时,却发现他已经带着那匣子银锭逃走了。” 魏明烬将这件事告诉辛禾,是想让辛禾看清楚白旭的真面目。 却不想,辛禾却冷笑一声,语气满是嘲讽:“不逃等着成你的刀下魂吗?” 魏明烬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辛禾则推开他,满脸冷漠裹着衣衫坐起来:“你要是没事就滚,我要沐浴。” 辛禾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魏明烬额头的青筋迸了迸,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冷着脸甩袖离开了。 很快,便有人将热水送来了。 辛禾褪了衣衫,坐在浴桶里,让热水洗去身上黏腻的同时,辛禾悄然松了一口气。 她了解魏明烬的为人,所以那日临走时,她曾转头飞快用唇语告诉白旭:快逃。 可当时白旭只愣愣看着她,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但魏明烬就在她身侧,她没有机会再同他说第二次了。 如今看来白旭是听懂了。 白旭逃走了就好。她本来就对他有深深的歉意,如今得知他逃出了魏明烬的魔爪,她也能彻底放心了。 而没了白旭,魏明烬就更别想拿捏她。 之后辛禾仍锲而不舍的想方设法逃走,魏明烬则严防死守不让她得逞。就这样,两人一路纠缠到了京城。 看着魏家熟悉的府门,辛禾满眼都是不甘。 在回京的路上,魏明烬曾绕路去了趟清源县。当时她装病骗过了池砚,差一点就能逃出去了。 但却偏偏时运不济,被赶回来的魏明烬抓个正着。之后魏明烬便寸步不离跟着辛禾,甚至夜里睡觉时,魏明烬还将他们两人的手用铁链绑在一起。 就这样,在魏明烬的日夜看管下,辛禾被他强行带回了京城。 可即便如此,辛禾仍没有自暴自弃。 她仍旧不给魏明烬好脸色,但却从来没有亏待她的身体。 每顿饭她都会吃得饱饱的,然后继续拼尽全力的逃。 虽然每次连二门都没逃出去就会被抓回来,但辛禾仍不气馁。 而在这期间,奉墨请的巫医蛊师也都陆续抵京了。 他们陆续来看过辛禾。但却无一例外说,辛禾身上并没有丝毫中巫术或者蛊虫的痕迹。 魏明烬仍不死心,他直接问:“会不会是诸位学艺不精,没瞧出来?” 在旁侍奉的奉墨听见这话,嘴角顿时抽了抽。 他请来的巫医蛊师无一不是他们那一行的佼佼者,他们公子说这话可就太得罪人了。 果不其然,魏明烬这话一出,那些巫医蛊师个个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有那等暴脾气的直接站起来,丢下一句“魏公子既然觉得我等学艺不精,那不妨另请高明”后,就直接扬长而去。 而其他蛊医巫师也皆怒气冲冲的告辞。 奉墨张了张嘴,他本想同魏明烬说,这些人都是他们那一行的翘楚。他们既然替辛禾看过,说辛禾并没有中巫蛊的痕迹,那便意味着,辛禾应当是真的没有中巫蛊。 但在对上魏明烬掩耳盗铃的目光时,奉墨顿了顿,又默然将话咽了回去。 看来有些事,他们公子不是不懂,而是不愿相信罢了。 自己若不长眼色的上赶着非要将这事捅破,逼他们公子相信,到时候遭殃的还是他的屁股。 奉墨见魏明烬再无吩咐,正要退下去时,就听魏明烬又道:“再去请更好的巫医蛊师来。” 奉墨心中叫苦不迭。 他已经将最好的巫医蛊师都请来了,现在他去哪里请更好的呢!但这话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问魏明烬。 奉墨正要憋屈应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冷笑声:“你就算将南诏国的大祭司请来也无济于事。” 奉墨一扭头,看见辛禾满面嘲讽从外面进来时,顿觉头皮发麻。 从前的辛禾性情温婉,对他们这些下人也十分好。可自从她出逃被他们公子带回来之后,她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待他们这些下人再无从前的亲近不说,她对他们公子竟然也没有好脸色,动辄便是挖苦讽刺。 以至于现在每次看见辛禾过来,奉墨都有种提着脑袋在当差的感觉。 毕竟两位主子吵架,遭殃的永远都是他们这些下人。 “辛姨娘,您来了。”奉墨赔笑上前,试图岔开话题,“厨房准备了您最喜欢吃的……” 奉墨话还没说完,就已被辛禾打断:“别找这些借口,你杵在这儿是不是想听我怎么骂你的主子?我听说上次我跑了,他差点要了你半条命。你碍着他是你的主子不敢有半句怨言,实则心里怨气重着呢!所以你想杵在这里,听我骂他解气?” 辛禾突然扣过来的大锅都将奉墨砸懵了。 但奉墨的身子比脑子快一步,他嘭的跪下后,才忙不迭解释:“公子,小人冤枉啊!小人从不敢有这种心思,小人……” “滚出去!”魏明烬打断了奉墨的喋喋不休。 奉墨身子一僵,忙不迭给魏明烬磕了个头,然后逃也似的退下了。 待出去之后,奉墨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辛姨娘在胡搅蛮缠,但自己就这样被撵出来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不然若留在那里,等会儿他家公子被辛姨娘刺激的情绪失控下,只怕倒霉的还是他。 幸好幸好,自己现在出来了。 而奉墨退下之后,辛禾看向魏明烬,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魏明烬,事到如今了,你还想着自欺欺人呢!” 辛禾被带回京城的第二日,便陆续有人来看她。 虽然明夏说,那些人是大夫,是来为她诊脉的。 可辛禾不是三岁稚童,巫师蛊医她还是能分得清的。所以转瞬她就猜到,魏明烬请这些人来看她的目的是什么了。 辛禾向来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如今魏明烬将她囚禁在这里,她也不会让他好过。 “既然你不信那些巫医蛊师说的,那就让我来亲口告诉你。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倾慕过你,从前种种,不过是我在演戏罢了。可笑你竟然全信了。” 辛禾话音刚落,就听到咔嚓一声脆响。 原本被魏明烬捏在掌心的茶盅,此刻四分五裂从魏明烬掌心落在地上,上面还沾染着斑驳的血迹。 魏明烬踩着那血迹,一步步朝辛禾行来。 他面孔雪白,瞳仁乌黑,仿若是褪了人皮的恶鬼。 但辛禾却毫无畏惧之色。 魏明烬用一封纳妾书和重重院门困住了她,她若是逃不出去,她便要日日诛魏明烬的心。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疯掉,不会被驯服。 而走近的魏明烬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面颊上的肌肉都在颤抖,他看着辛禾的目光里皆是冷冽的杀意,瞧着似是恨不得要将辛禾千刀万剐。 但辛禾却毫无惧意,她直视魏明烬的目光,想看魏明烬无能的暴怒。 如今她被困在这里,唯一让她能得到慰藉的,只有每次魏明烬被她气到暴怒的模样。 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魏明烬的怒意只在转瞬就烟消云散了。 他目光缱绻望着她,轻声道:“既然你从前在演戏,那你日后就继续演吧。” 魏明烬这个反应和回答是辛禾没想到的。 有那么一瞬间,辛禾甚至觉得魏明烬疯了。 第91章 不然他那样高傲的一个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日辛禾是抱着气魏明烬而去,但最后却铩羽而归。 而魏明烬也在同辛禾的诸多交手中,逐渐找到了解决之法。 之后辛禾又连连在魏明烬手上吃了好几次瘪,正当辛禾郁闷时,魏明烬却开始上值了。 从明夏口中,辛禾得知,魏明烬中了状元后,已被授予翰林修攥的官职。 只因他向陛下奏请,他想先回乡祭祖,再入翰林院任职,陛下应允了。 如今他既已归京,那便该去翰林院当值了。 那时辛禾以为,魏明烬每日去翰林院上值后,她就能寻到机会出逃了。谁曾想,魏明烬竟然将府中的围的如铁桶一般。别说是她了,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正当辛禾气馁时,嘉和公主却突然来了魏家。 早在春闱开考前,嘉和公主便放话,要在今科的士子里则一位士子做驸马。 意料之中的,嘉和公主看中了魏明烬。 第60章 祈求 嘉和公主对魏明烬一见钟情。 春闱放榜后,礼部秉承圣意,在琼林苑设宴款待今科士子。 因嘉和公主早早就放话说,要在这一届春闱的士子里选驸马。所以那一日,嘉和公主也去了琼林宴。 琼林宴上花灯绮丽宾客齐聚,而在诸多士子中,嘉和公主一眼就看中了人群里的魏明烬。 那日魏明烬衣袍朴素,除了腰间坠了一枚弯月青玉佩之外,通身上下再无任何华贵之物。 可在那群进士里,他整个人却宛若鹤立鸡群,让人见之难以移目。 而皇室宗亲无人不知,嘉和公主是个见了美色就走不动道的主儿。 此番初见魏明烬,嘉和公主就看上了魏明烬那张脸。底下人见状,当即便去打听魏明烬的门户。 这一打听后,嘉和公主顿时更满意了。 魏明烬这人不但脸长得好看,还文采斐然,竟是新科状元。 这倒不怪嘉和公主惊讶,而是在今上登基这三十载里,历届三甲中,除了如今的礼部尚书崔浔,于二十三年前登科时因文采斐然,又生了一副好相貌,而被陛下钦点为探花郎之外,其他三甲要么便是头发花白,要么便是瘦骨嶙峋眼底缀着两个硕大乌青,没一人是好颜色。 之前嘉和公主放话要在这一届进士中选驸马,纯粹是因和云贵妃赌气说的气话,她来琼林苑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毕竟历年进士们的相貌已摆在那里了,嘉和公主对今年进士的容貌也没抱多大希望。 却不成想,竟然看见了魏明烬这个意外的惊喜。 嘉和公主着人打听到,魏明烬去岁刚出父亲的孝期,如今尚未成婚,也无婚约在身后,她当即就兴冲冲的去同云贵妃说,她要让魏明烬做她的驸马。 原本云贵妃已经答应去替她求陛下赐婚,但临去前,云贵妃又多问了一句:“你看中的这人在春闱是何名次?” “他考的挺好的。”嘉和公主蓦的开始扭捏起来。 “既然考的挺好的,那你还这般扭捏做什么?直接将名次告诉我。” 嘉和公主这才吞吞吐吐说了实话:“那什么,他一个不小心,就考了个榜首。” 云贵妃听到这话,差点厥过去了。 榜首?那不是状元吗?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一向眼光高,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一眼就相中了今科状元! “他不行!”云贵妃当即拒绝,“你换别人。” “为什么他不行呀!”嘉和公主急了,“儿臣让人打听过了,他尚未婚配。” “尚未婚配也不成!他是今科状元,而且还是个十分年轻的状元。你父皇虽从不许本宫过问前朝的事,但本宫也清楚,你父皇一直求贤若渴,如今出了个少年英才的状元郎,你父皇盼着他在朝堂上大展拳脚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舍给你做驸马,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云贵妃向来性子温婉,这是她第一次将话说得这般决绝。 但嘉和公主自幼被娇宠惯了,如今既遇见了个才貌双全,又无半分油腻作态的美男子,她如何肯放手。 云贵妃既然不答应,嘉和公主转头便去求她父皇。 今上平日确实宠爱嘉和公主,但这宠爱却是在嘉和公主不干涉政事,且与政事没有冲突的前提下。 如今听说嘉和公主看中了他看好的状元郎想招为驸马,今上自然不愿意。 但今上并未直接拒绝嘉和公主,而是笑着道:“看来咱们父女俩眼光一致,竟然看中了同一个人,这可就难办喽。” “父皇,您不是老觉得女儿贪玩没个定性嘛,你把魏明烬赐给女儿做驸马,女儿一定立刻收心。父皇,求求您啦,您就成全女儿吧。”嘉和公主抱着今上的胳膊撒娇。 今上满脸无奈,最后只得叹了一口气:“你呀,最是知道怎么拿捏朕。” 嘉和公主面色一喜:“所以父皇同意为我和魏明烬赐婚啦?” “急什么。”今上瞥了嘉和公主一眼,慢悠悠呷了口茶后,才摩擦着手中的瓷盏,道,“成婚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光你在这里剃头挑子一头可不成。这样,你去问问魏爱卿的意见,若他肯放弃仕途娶你,朕便为你们二人赐婚,如何?” 春闱高中的士子们,哪个不是苦读数十年,只为高中后能大展抱负的。 今上不觉得自己钦点的状元郎会这般目光短浅,为了尚公主而舍弃自己的仕途。 恰好他也不愿做伤女儿心的恶人,遂将这事的决定权推到魏明烬身上。 而魏明烬从前便擅长洞察人心,如今了京城高中后,他更是懂得揣摩上意。 是以嘉和公主兴冲冲来寻他说完此事后,魏明烬直接断然拒绝:“多谢公主错爱,但在下粗质陋颜配不上公主,还请公主另择良婿。” 说完后,魏明烬便离开了。 嘉和公主向来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如今魏明烬直截了当拒绝了她,嘉和公主懵了好一会儿,便又哭哭啼啼回宫曲找她父皇。 她可是公主!魏明烬竟然敢拒绝她!!!她还就非要让他做她的驸马不可了!!! 嘉和公主又是哭又是撒娇,想让她父皇直接下旨赐婚。 但昔日十分疼她的人,如今却只有一句:“赐婚可以,但要魏爱卿愿意娶你才行。” 虽说她父皇说这话时,神色一如既往的慈祥和善,但嘉和公主却窥见了这慈善下的不耐烦。 嘉和公主心下蓦的一惊,知道自己若再闹下去,不仅今上不会为他们赐婚,反倒她还会因此失了圣心。所以她便乖乖的不再拿此事去烦她父皇,而是转头继续从魏明烬这头下手。 很快,嘉和公主就打听到,魏明烬虽然尚未成婚,但他在来京赴考时,身边曾带着一个妙龄女子。 嘉和公主瞬间便明白,魏明烬为什么不肯做她的驸马了。 之后嘉和公主多番派人打听魏明烬带来的那妙龄女子,但却一无所获,所以今日嘉和公主便直接来了魏家。 嘉和公主到魏家时,正是辰时四刻。 奉墨刚与人换防,正端着碗蹲在廊下扒饭时,就听到了这个噩耗。 “嘉和公主不是知道公子这会儿在翰林院上值吗?她怎么这么点来府里了?”奉墨端着碗,茫然抬头。 “公主说,她今日登门不是来见公子的,而是来见辛姨娘的。” 奉墨甫一听到这话,差点一个倒插葱栽到廊下的花丛里。 天爷啊!一个活祖宗都已经将府里折腾的人仰马翻了,现在又来一个,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奉墨站起来,踉踉跄跄朝外疾走的同时,哆嗦问:“现在公主人呢?” “已经往主院的方向去了。” 听到这话的那一瞬间,奉墨好像看见了黑白无常在向他招手。 “快,快去通知公子,快!!!”奉墨颤声交代完,抄近道往主院那边拔足狂奔的同时,他在心中从观音菩萨到如来佛祖,再到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以及天上各路神仙都求了个遍。 到最后,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显灵,终于保佑他在嘉和公主进主院前赶到了主院。 主院外的仆从见奉墨面目狰狞。捧着个碗拔足狂奔而来,吓的瞬间全站直了身子。 却不想,奉墨问的第一句话却是:“公公公主来了吗?” “公主?没有啊。” 奉墨这才觉得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他膝盖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同时,额上的汗吧嗒吧嗒掉进了碗里。 直到此刻,奉墨才意识到,自己还端着自己的碗,遂将那碗递给旁边的守卫。 守卫不明所以接过后,学着奉墨先前的样子小心翼翼抱着。 奉墨见他这副傻样正要骂时,却先看见了朝这边行来的一群人。 打头之人面如满月,身上环佩叮当,举手投足间,皆带着天潢贵胄特有的气质。 第92章 奉墨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飞快调整好呼吸,然后陪笑快步迎上去:“小人参见公主。小人已命人快马加鞭去请公子了,还请公主移步去正厅稍候。” “我今日不是来见魏明烬的,你让开。”嘉和公主一脸不悦道。 奉墨不敢让,他脑子转的飞快,忙道:“公主是金枝玉叶,您想见谁哪有让您屈尊来见她的道理。不若这样,公主您先去正厅上坐着,小人去将辛姑娘请来,如何?” 嘉和公主做事向来随心而动,平日她从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若是见旁人,此刻她都走到院门了,自然会直接进去。可今日她见的是情敌,她便觉得奉墨说的在理。 她堂堂公主,岂能屈尊去见一个普通百姓。 嘉和公主有意端一端公主的架子,遂道:“那就依你所言吧。” “是,公主,您这边请。” 奉墨将嘉和公主请到正厅上坐下,正要让人上茶盏瓜果来,却被嘉和公主打断。 “本公主今日不是来喝茶的,你也别想着拖延时间等魏明烬回来。一刻钟之内,本公主要是没见到那女子,本公主就让人掀翻你们府里。” 心思被戳穿的奉墨身形有一瞬的僵硬,旋即忙不迭道:“小人怎么敢敷衍公主呢!公主稍等,小人这就让人去请辛姑娘。” 说完,奉墨快步出了正厅后,又将小厮叫来。 “再派人去催公子。” 那小厮当即去了,但奉墨仍头大如斗。 即便让人快马加鞭的将消息告知魏明烬,一刻钟内,魏明烬也是决计赶不回来的。 而从嘉和公主的面上不难看出,这位骄纵的公主一刻钟之内若是见不到人,只怕她真的会将他们府里掀翻的。 奉墨心急如焚在廊下焦急思索了片刻后,终是想出了一个大胆能拖延时间的法子。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嘉和公主放下茶盏,正要发难时,奉墨已快步从门外进来:“公主,小人已将辛姑娘请来了。” 话落,一个妙龄女子从门外进来向嘉和公主行礼。 嘉和公主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对方穿着淡青色衣裙,身段勉强称得上窈窕,行礼的姿势也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嘉和公主倨傲开口:“你抬起头来。” 对方依言抬首,但目光却并未直视嘉和公主,而是规规矩矩的垂下了眸光。 嘉和公主看清了她的脸之后,顿时大失所望。 她以为,她的情敌定然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所以魏明烬才会拒绝做她的驸马。 谁曾想,这女子竟然这般姿色平平。 不过她虽然姿色平平,但能让魏明烬连她这个公主都敢拒绝,定然有过人之处。 嘉和公主也不敢小觑她。 之后嘉和公主便端出公主的架子,狠狠将对方敲打了一番。 而不论她说什么,对方都将姿态放的很低,并且且乖顺的应了。 嘉和公主见她这般知趣,便也没再为难她,终于大度的道:“行了,起来吧。” “多谢公主。”那人慢慢站起来。 但许是因为跪久了腿有些发麻,她刚站起来时身子突然晃了晃,身侧的奉墨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的同时,下意识说了句:“明夏姐姐小心。” 但说完后,奉墨就后悔了。 因为下一瞬,他就发现嘉和公主正目光探究的望着他们两人。 奉墨忙不迭将手收回来,立刻垂首而立。 而此刻门外有个小厮正急的团团转。 主院那边出事了,辛姑娘又闹起来了,他们拦不住,所以特来找奉墨拿主意。 但偏偏奉墨此刻又在嘉和公主面前,他又不敢当着公主的面说这事。 就在这小厮心似在油锅里煎时,嘉和公主收回了视线。 虽然觉得,奉墨扶人的动作有些不妥。但再细想,这女子既是魏明烬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奉墨自然不敢让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伤。 嘉和公主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而是起身要离开了。 奉墨如释重负,忙道:“小人送公主。” 结果甫一出正厅,奉墨就看见了主院一个守卫,此刻正面色焦急的站在角落里朝他这边看来。 但嘉和公主还在,奉墨只当没看见,他想着先将嘉和公主这尊大佛送走,再去料理主院那边的事情。 毕竟眼下府里府外都围的如铁桶一般,辛禾一个弱女子绝无逃出去的可能。 但奉墨不知道的是,这次辛禾的目的并非是逃出府,而是见嘉和公主。 嘉和公主进府的阵仗太大了,哪怕她人没进主院,但主院里的辛禾还是听见了动静。 后来奉墨匆匆派人将明夏请去正厅时,辛禾就猜嘉和公主此番或许是为她而来。 自从被魏明烬带回京城后,她成日被困在这深深的宅院里,犹如困兽一般。如今嘉和公主既然来府里了,无论她是不是为她而来,辛禾都想见她一面。 所以自明夏离开后,她便在心中估摸着时辰,然后选了个恰当时间,再一次试图闯出主院。 这一次,辛禾没像从前那般偷偷摸摸的逃。而是直接拔下头上的发簪,抵着自己的脖颈,眉眼冷冽的告诉那些守卫:“你们若敢拦我,就做好替我收尸的准备。” 如今魏明烬不在府里,奉墨又在嘉和公主那边,其他守卫便是一盘散沙。 今日辛禾以性命做筹码威胁,他们不敢用强,只能步步后退的同时,让人去找奉墨拿主意。 但偏偏奉墨那时一心想的是赶紧先将嘉和公主这尊大佛送出府,回头再料理辛禾这边。 结果他在送嘉和公主的路上,正好遇见了用簪子抵着自己脖颈,从主院逃出来的辛禾。 在看见辛禾时,奉墨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幻视了。 而嘉和公主看见眼前的阵仗时,也怔了怔,满脸不解的看向奉墨。 奉墨张了张嘴,但辛禾却抢先一步开口:“如今公主已在这里,你们还想拦我不成?” 辛禾这话一出,主院的仆从顿时面面相觑,齐齐看向奉墨,想让奉墨拿主意。 而此时的奉墨却已是眼睛发直面如死灰了。 辛禾直接忽略所有人,径自朝嘉和公主行礼:“民女辛禾,拜见公主。” 嘉和公主虽性子娇纵,但却不是傻子。 几乎是须臾间,她就明白,自己先前被奉墨骗了。 “狗奴才!你好大的胆子,连本公主都敢戏耍!”嘉和公主盛怒之际,抬手就扇了奉墨一巴掌。 奉墨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脑瓜子正嗡嗡作响时,就听嘉和公主又甩手痛呼:“嘶,疼死本公主了!” 原本跟在嘉和公主的随从们当即围过来,七嘴八舌的关心嘉和公主手的同时,又颐指气使的吩咐魏家的仆从去取冰来。 辛禾:“……” “公主,咱们先回正厅用冰敷一下就不疼了。”一个女官劝道。 嘉和公主甩了甩发疼的掌心,眼里已隐隐泛起了泪花,她委屈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奉墨:“至于你这个戏耍本公主的狗奴才,你就跪在这儿给本公主好好反省思过。” 说到这里时,嘉和公主看了一眼天色。又追加了一个时间:“不跪够一个时辰不准起来。” 奉墨只得称照办。 见嘉和公主处置完奉墨后,便要转头离开时,辛禾当即便唤了声:“公主。” “本公主耳朵没聋,你跟过来,本公主有话要问你。” 如今嘉和公主都发话了,自然无人敢再拦辛禾。 奉墨跪在花园里的同时,又再次焦急吩咐:“再派人去请公子!” 若魏明烬再不回来,他们这府里可就困不住辛禾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簇拥着嘉和公主又回了正厅。 魏家的下人已送了冰块上来,女官用锦缎包了冰块,轻轻在嘉和公主掌心轻敷,又道:“公主生气想惩治人,尽管吩咐婢子们便是,何必您自个儿动手呢!您这双手去打那些狗奴才,哪里是惩罚他们,明明是给他们脸面。” “我当时就是太生气了嘛。”说话间,嘉和公主又抽出自己的掌心看了看。 明明已经敷了一会儿了,但她的掌心还是有些泛红。嘉和公主便一脸不高兴道:“那个狗奴才的脸皮怎么那么硬啊!”她的手现在还有些疼呢! 早知道当时她就换个别的法子惩治了。现在倒好,对方不知道疼不疼,反正她挺疼的。 那女官便道:“他戏弄公主在先,又弄疼了公主您的手在后,罚他在那里跪一个时辰太便宜他了。公主您若不解气,婢子再派人去掌他的嘴?” “不用了。”嘉和公主甩了甩手,摇头道,“我的手也没那么疼了。而且我堂堂公主,若跟一个下人百般计较,太跌身份了。” 站在一旁将两人对话皆听在耳中的辛禾在心中暗自思忖:这位公主虽然看着骄纵,但心肠却不并不坏。 第93章 “那个谁……”嘉和公主突然想起辛禾来。 辛禾立刻过去,自报姓名:“民女辛禾见过公主。” 嘉和公主上下打量了辛禾一番。 辛禾这样的容貌,才配魏明烬因她而拒绝她嘛。 不过嘉和公主心中虽然这么想,但面上却故作不屑:“魏明烬不肯娶本公主,本公主还当他金屋藏娇藏了个多漂亮的美人呢。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嘛。” 辛禾便也不同嘉和公主绕弯子,她直接开门见山。 “公主是金枝玉叶,民女无意同公主争抢。民女如今在魏家的处境公主也看见了,若公主肯开恩救民女于水火之中,民女一定远走天涯,此生绝不再出现在公主和魏公子眼前。” 话落,辛禾膝盖一弯,便对着嘉和公主长磕而下。 第61章 许诺 嘉和公主愣住了。 她今日来魏家,一则是来瞧瞧这个情敌生得有多国色天香,竟让魏明烬为了她而拒绝成为她的驸马。二则是来仗势欺人来了。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她端起公主的架子,还没来得及仗势欺人,辛禾竟然已开口求她开恩放她离开。 她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呀。 嘉和公主有些懵的同时,满心疑惑:“你别着急给我磕头。你先同我说说,你和魏明烬之间是怎么回事?” 从先前的架势来看,辛禾似乎是被魏明烬囚禁在府里的。 “我同魏明烬之间说来话长。” 今日是辛禾同嘉和公主的初见,虽说辛禾觉得嘉和公主心肠不坏,但关于她曾是魏大老爷妾室一事,辛禾还是没敢同嘉和公主说。 虽然从前种种她有苦衷,但此事到底有违人伦。 嘉和公主未必能接受是其一,其二若嘉和公主对魏明烬爱的深切,自己同她说了此事,嘉和公主为了维护魏明烬的名声,说不定会要了她的性命。 所以辛禾只同嘉和公主说:“我有心仪之人,还望公主救我脱离苦海。日后我定天天焚香拜佛,求佛祖保佑公主心想事成。” 说完,辛禾满脸哀求的望着嘉和公主。 嘉和公主本就对长得好看的人格外容易心软,再加上她觉得她若帮辛禾,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所以嘉和公主当即大手一挥,满脸豪气道:“既然如此,那本公主做主,放你离开。” 嘉和公主这话一出,她身侧的女官立刻劝谏:“公主,使不得……” “多谢公主,多谢公主。”那厢辛禾已喜极而泣向嘉和公主谢恩。 嘉和公主摆摆手:“行了,你快些离开吧。” 辛禾又向嘉和公主行了一礼,正要离开时,就听见外面传来了纷踏急促的脚步声。 辛禾面色一变,扭头从雕花窗望去,就见一身官服的魏明烬,面色凌冽从外面大步而来。 辛禾立刻回头,惊惶向嘉和公主求助:“公主救我。” “你站到我身边来。”嘉和公主发话。 辛禾立刻挪过去。 很快,魏明烬就从外面进来了。 他敛袖向嘉和公主行过礼之后,便语气不善问:“不知公主今日突然闯入臣的府上有何指教?” 魏明烬向来都是未语三分笑,今日骤然面色沉下来,嘉和公主莫名就有些怵他。 但心里怵归怵,嘉和公主面前上却丝毫不露怯:“本公主今日无聊出宫闲逛,正好路过你的府邸,就想着进来喝盏茶。结果你恰好不在,本公主与你这……” 说到这里时,嘉和公主顿了顿。 她并不知道辛禾如今在魏家的身份,但直接给辛禾安了个身份:“本公主与你这侍女聊的颇为投缘。如今你既然回来了,那本公主同你说一声,这侍女本公主要了,回头本公主再送你两个更好的。” “府里其他侍女,公主看上谁都可以随意带走,但她不行。”魏明烬直接拒绝。 嘉和公主的反骨瞬间上来了:“可本公主就看上了她了,本公主今儿非她不可。” “我说了,她不行!” 两人一坐一站,互不相让。 其他在旁侍奉的宫人有心想劝,但见两人皆面色不善,又怕说错话反倒火烧浇油,是以皆噤若寒蝉。 而辛禾则忐忑不安的站在嘉和公主身侧,她将所有的希望全寄托在嘉和公主身上。 她想着,魏明烬是臣,而嘉和公主是天家公主,嘉和公主若执意要她,魏明烬应该无法反驳吧。 但显然,她低估了魏明烬的无耻程度。 两人僵持片刻后,魏明烬忽然挑唇笑开:“公主心地善良,想助人为乐本无错。但臣劝公主一句,公主在替人出头前最好先查清楚对方的身份,否则一个不小心,公主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辛禾听到这话时,眼皮骤然一跳。 嘉和公主也蹙眉:“你什么意思?” “她并非是臣府上的侍女,而是臣的爱妾,而且还是正经过了纳妾文书的。”魏明烬直接将辛禾的身份挑明。 嘉和公主猛地扭头,看向躲在她身侧的辛禾,面上皆是震惊和怒意。 她好心帮她,她竟然骗她! “民女并无欺瞒公主之意,那纳妾文书是他诓骗我签下的。”辛禾将嘉和公主视作最后的救命稻草,泪流满面哀求,“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给他做妾。公主,我有心仪之人的,求公主救我。” 嘉和公主原本很生气,可见辛禾这般花容月貌的美人哭的梨花带雨,她有些于心不忍。 而且嘉和公主没忘,先前辛禾是以簪子抵着脖颈出现在她面前。 嘉和公主将自己的帕子递给辛禾,又回头同魏明烬道:“魏修攥,她既不愿做你的妾室,且有心仪之人,你何不大度一回成全她呢!” 辛禾听到这话,心中感动的一塌糊涂,当即便想给嘉和公主跪下。 但她膝盖刚弯,人还尚未跪下,手腕就蓦的一紧。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人已被拽进了魏明烬怀中。 “公主有所不知,臣这爱妾从前与臣如胶似漆感情甚笃。只因前段时间她与臣回乡祭祖时,受人蛊惑这才会这般。臣相信,假以时日,她定然会迷途知返的。” “可……”嘉和公主还欲再说,她身后的女官已先一步开口了。 “公主,她既是魏修攥的妾室,那便是魏修攥内宅的事,还是由魏修攥自个儿解决的好。”女官提醒道。 嘉和公主虽心有不忍,但却无能为力。 若辛禾是个普通侍女,她还能仗势压人将她要过来。可偏偏她是魏明烬过了纳妾文书的妾室,而她一个未出降的公主,手再长也伸不到臣子的内宅里去。 可看着辛禾哀求的双眸,嘉和公主终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原本已行至门口的嘉和公主又折返回去,同魏明烬一扬下巴:“我想单独同她说几句话,这总可以吧?” 嘉和公主这个理由并不算过门,魏明烬也无法拒绝,他只得松开辛禾退了出去。 “公主救我。”辛禾膝盖一弯,又给嘉和公主跪下了。 她在京城举目无亲,除了眼前这个心地善良,初次见面就肯为她说话的公主之外,她无人可求了。 “哎哎哎,你别跪,也别哭呀。”嘉和公主最见不得美人落泪了,她拿着帕子手忙脚乱替辛禾拭泪的同时,又安慰她,“我今日是不能带你走了,但你放心,我既答应了放你离开,我定然会说话算话的。我回去再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救你出去。” 辛禾原本已心如死灰了,但听到嘉和公主这话后,她心里顿时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她紧紧攥住嘉和公主的袖子,神色急切道:“公主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本公主向来一言九鼎的。” 嘉和公主的身份摆在这里,她若当真不肯对她施以援手,此刻也没必要骗她。 “若公主能将民女救出火海,往后余生,民女愿做牛做马报答公主。”说完,辛禾又重重给嘉和公主磕了个头。 嘉和公主忙将她扶起来,又细细安抚了辛禾好一会儿,这才带着人离开。 嘉和公主甫一离开,魏明烬便进来了。 看见辛禾坐在圈椅上垂首拭泪时,魏明烬额角的青筋迸了迸,最终还是将火气忍下了,只转头吩咐:“来人,送她回去。” 很快,明夏就从外面进来了。 眼下嘉和公主已经离开了,辛禾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便与明夏一道走了。 辛禾前脚离开,外出办差的池砚也回来了。 魏明烬直接吩咐:“你将手中的差事交给无影去办。从今以后,你和奉墨轮流守好主院。” 池砚当即应是。 此刻不过巳时末,正是当值的时辰。魏明烬也不能在府上久留。吩咐过后,魏明烬又马不停蹄赶回了翰林院。 大夏天的,一来一回奔波这一趟,待魏明烬回到翰林院时,身上的官袍已经被汗打湿了。 有同僚见状,便将自己的折扇递过来:“来,魏修攥,快扇一扇。” 第94章 “多谢。”魏明烬客气接过。 魏明烬虽文采斐然,但却并未恃才傲物,平日在同僚面前一直都是以后辈自居。再加上他这人很会为人,是以他虽刚进翰林院不久,但却与翰林院诸人相处的极好。 今日魏家仆从前来寻魏明烬,说嘉和公主去了魏明烬府上一事,与魏明烬同在一处办公的几位同僚都听见了。 此番见一向温雅清爽的魏明烬这般狼狈,众位同僚不禁对他投去同情的目光。 嘉和公主虽说颇得圣上宠爱,但若尚公主便意味着,往后余生只能待在公主府的后宅里,靠看公主脸色度日。 若此人无甚才学也就罢了。最起码若尚公主之后,他也算是皇亲国戚,余生无忧了。 可对像魏明烬这样得陛下钦点的状元郎才说,让他尚公主放弃仕途,与将他的羽翼折断有何区别。 魏明烬自然察觉到了同僚们的目光,但他却只坐在桌案后,一脸疲惫无奈的模样。 有同僚正欲安慰魏明烬几句时,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很快,一个小内侍进来道:“陛下传召魏修攥,魏修攥快同奴才走吧。” “是。”魏明烬应了声,捞起官帽戴上,与那内侍一道去觐见陛下了。 而就在魏明烬面圣时,一个褐衣男子风尘仆仆站在城门口,他仰头望着城墙上京城两个大字时,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先前魏明烬想杀,但却发现已逃走的白旭。 第62章 挟持 那晚白旭抱着一匣子银锭跌跌撞撞出门,想去寻魏明烬,用这匣银锭换回辛禾。 可夜里山路难行,他走到半道上时,失足踩空跌下了陡坡。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了。 白旭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身上虽然有多处擦伤,但并没有伤到筋骨。 他心里记挂着辛禾,生怕再耽搁下去,魏明烬已带着辛禾离开了。便不顾满身的伤痛,从陡坡下爬了上去,着急忙慌的赶去镇上。 但他还是迟了一步。 他挨家客栈打听过去时,却得知魏明烬他们一行人已经离开了。 白旭抱着一匣银锭,在那家客栈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才满脸失落的离开。 他原本想先折返回村里的,但刚走到村口,却遇见了隔壁村一个男子。 那男子是来请白旭去他们村里为他母亲瞧病的。白旭听他说的紧急,回家背了药箱就与那人一道去了。 那老妪的病情十分险要,白旭在那家待了整整三日。 而白旭不知道的是,他去邻村治病救人那天夜里,奉墨带人来了他家。 奉墨奉魏明烬之命来取白旭性命,但他在白旭家等了两日,仍没见白旭归家,便以为白旭逃走了,遂回去向魏明烬复命了。 而奉墨前脚离开,后脚白旭就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了。 到家后的白旭直接栽到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之后,白旭的日子仍一如从前。他每日不是上山采药,就是为左邻右舍看诊。 村里人绝口不提他差点被骗婚一事,他自己也不提。 但白日白旭尚且还能装成与从前无异,可一到夜里,他的情绪便抑制不住了。 家中所有喜庆的布置早已被撤下了,一切又都恢复成了原样。但白旭却仍如游魂野鬼一样,夜里擎着油灯,在家中四处游走。 辛禾只在这里待了月余,但一到夜里,白旭却觉得,家中到处都有辛禾的影子。 慢慢的,村里人也察觉到了白旭的不对劲儿。 有那等热心肠的婶子便再次登门为白旭做媒。他们想着,白旭如今神情恍惚,是因先前差点被骗婚一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如今他们替他找个能正经过日子的媳妇儿,待成了亲之后,白旭自然也就将辛禾撂开了。 但白旭却一概都推拒了。 用的理由还是从前那个:他暂无成婚的打算。 村里人听到这话,便知白旭还没放下辛禾。一时既有人赞白旭痴情的,也有人骂白旭傻的。 他再对那辛禾念念不忘,那辛禾也是人家的妾室。 且那男子生的温文尔雅,身边又仆从环绕,显然非富即贵。他既千里迢迢从京城寻到这里来,定然是十分重视辛禾的。白旭何必犯傻呢! 这些话,左邻右舍没当着白旭的面说,但白旭也略有耳闻。 白旭苦笑连连。他也想放下,但是他放不下。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天夜里白旭突然梦见辛禾在哭着向他求救。 白旭被惊醒坐了一刻钟后,当即便开始收拾行囊。 不行!他要去趟京城。 就算不能将辛禾带回来,他也要去看看辛禾过得好不好。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白旭同邻居说了一声,便背着包袱出发了、 白旭听他父亲说,他们祖上也曾在京城的太医院任职过。只因犯了事被逐出太医院,之后才重新回了祖籍。 是以白旭虽然此番是第一次到千里之外的京城,但他心中却对京城充满了向往。 他想看看他祖上曾生活的地方,也想再看看辛禾。若是魏公子愿意放辛禾离开就更好了。 可到京城之后,白旭才意识到,自己先前想的太简单了。 他只知道带走辛禾的人姓魏,是个年轻的郎君,且他是从京城而来。 可到了京城之后,白旭才发现,京城姓魏的人多如牛毛。仅靠他知道的讯息找人,与大海捞针无异。 除此之外,天子脚下物价贵,哪怕他住的是下房,每日吃住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白旭本就囊中羞涩,他药箱最底层里倒是有匣银锭,但那是他给辛禾赎身的影子银子,他不能动。 所以白旭每日便将餐食减至一顿,想着多省点银钱。与此同时,白旭想着,他不能一直这样坐吃山空,他得先谋生然后才好继续再找辛禾。 而他身无长物,唯一会的就是医术了。 但京城不比他的家乡,他去了几家招收坐馆大夫的医馆。 但人家一听他并无坐馆经验,且还是穷乡僻壤来的,当即便将他赶走了。 “我虽没有坐馆经验,但我这些年一直在独立行医,而且我乃是杏林世家出身,我祖上曾在太医院供职,我……”白旭还欲自荐,已被药馆的伙计不客气打断。 “你要是杏林世家出身,小爷我就是皇亲国戚了!赶快滚,不然就别怪小爷我不客气了。”说完,那伙计握着手中的扫帚,便作势要打他。 白旭吓的忙踉跄着走了。 之后白旭又去了好几家医馆,但无一例外都碰了壁。 白旭失魂落魄的在街上游荡。 正中午的太阳本就十分毒辣,再加上白旭最近这段时间每日都只吃午食。今日他连午食都没用,是以此刻他已饿的两眼昏花四肢无力了。 以致他连由远而近的呵斥声都没听见。 等白旭反应过来,一辆疾行的马车已近在咫尺了。 白旭下意识抱住头,拼尽全力朝旁边倒去。与此同时,驾车的车夫也紧紧勒住了缰绳。 原本疾行的马被勒的脖颈后仰,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而后马蹄擦着白旭的衣角重重落下。 那车夫勒停马车后,当即忙不迭向马车里的人赔罪。 不过须臾,车帘被掀开,露出来一张怒气冲冲的娇靥:“你怎么赶马车的?!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那车夫忙不迭赔不是的同时,又飞快撇清自己的责任,“公主说要快马加鞭去魏家,奴才便将马车赶的极快,而且也大声呵斥路人退让了。可偏生这人就跟没听见似的,直直站在路上。” 嘉和公主听那车夫这么说,这才注意到他们马车撞到人了。 一个褐衣男子躺在地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嘉和公主便顾不得再呵斥那车夫,当即吩咐:“你先去看看那人怎么样了。” 车夫得令,忙下车去查看一番后,又回嘉和公主:“公主,此人还有气,身上也没有流血。” 听到对方还有气后,嘉和公主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半个月前,她从魏家前脚离开,后脚魏明烬就去她父皇面前告状了,害得她被禁足了半月。 如今若她刚得了自由,又在街市上撞死了人,只怕她又得倒霉了。 “既然还有气那就快些将他送去医馆。”嘉和公主吩咐完,又扭头看向身侧的宫娥,“流萤,你一道去,顺便处理后续事宜。” 叫流萤的侍女应了,当即下马车去了。 嘉和公主重新放下帘子后,又朝那车夫怒道:“本公主是急着去魏家找魏明烬算账,又不是急着去投胎,你看着点赶路。” “是是是。”那车夫忙不迭道。 之后马车虽不复先前那般快,但却一路平安到了魏家。 甫一下马车,嘉和公主便满面怒色往里走。 门房见状,早命人去禀魏明烬了。 今日魏明烬休沐,此刻他正在主院里陪辛禾。 第95章 说是陪,其实更像是他一厢情愿待在辛禾身边。辛禾压根不搭理他,只拿着一侧手卷在读。 被困在魏家的日子,除了吃饭睡觉和筹划逃跑之外,看书是辛禾唯一的消遣。 而魏明烬在发觉这一点之后,不但同辛禾说,他书房里的书辛禾可以随意翻阅外,还差人又去外面买了许多女子爱看的话本子读物给辛禾。 但辛禾并不领情,她只看自己爱看的游记。 这厢辛禾捧着一本游记看的正津津有味时,门外突然传来奉墨的声音:“公子,嘉和公主来了。” 原本正聚精会神的辛禾闻言,当即便转过头,向门外望去,眼底滑过一抹明显的欣喜。 嘉和公主上次离开前,曾说会替她想法子的,难不成她已经想到法子了? 辛禾正要起身时,魏明烬的大掌蓦的搭在她肩上,他似笑非笑道:“禾娘急什么?若我猜的不错,嘉和公主今日登门,应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找你兴师问罪?你又错了什么?”辛禾满脸提防看着魏明烬。 魏明烬却故意卖了个关子:“待我去见过嘉和公主回来后再告诉你。” 说完,魏明烬便掀帘出去了。 辛禾快步跟过去,可她刚走到门口,就被屋外两个武婢拦住了。 辛禾只得又重新折返回去,重新坐回到窗下。 辛禾逼自己冷静。嘉和公主今日若真能救她出去,那无论她这会儿去不去,嘉和公主都能带她走。 可若真如魏明烬所说,嘉和公主今日是来找他兴师问罪的,那…… 辛禾一颗心不由沉下了谷底。 而另外一边,嘉和公主正满面怒气在魏家正厅里坐着。 之前她对魏明烬一见钟情,哪怕魏明烬拒绝了她好几次, 但她对着他那张谪仙似的脸,仍生不出半分气愤。但看在魏明烬那张谪仙似的脸上,她都能原谅他。 可这次,魏明烬向她父皇告状,害她被她父皇禁足这事,却触碰到了嘉和公主的逆鳞。 如今再看见魏明烬这张脸时,嘉和公主非但不觉得好看,反倒觉得十分可憎。 是以魏明烬甫一进来,嘉和公主便开始对他发难:“魏明烬,你好歹是今科状元,你怎么能这么卑鄙?!你竟然去向我父皇告状!!!” “臣那日告诫过公主了,臣内宅的事,不劳公主费心,但公主却不肯罢休。既然如此,为了公主的清誉,臣自然要将此事禀于陛下。这样来日御史弹劾公主时,陛下也能为公主遮掩一二不是?”魏明烬一身霜色软袍,面容温润含笑,似是他将此事禀给陛下,当真是为嘉和公主考虑一般。 有那么一瞬间,嘉和公主甚至信了他的这番说辞。 但转瞬,嘉和公主就意识到,这是魏明烬的狡辩之词。 “我呸!你当本公主是三岁小孩子吗?你将此事告知父皇,摆明是想用父皇的权势来压我!”嘉和公主怒目瞪着魏明烬。 魏明烬轻笑一声,淡漠道:“公主既然知道了,那今日何必再做这种授人把柄之事呢?” “你——!” “臣劝公主最好安分些。若是陛下知晓,公主今日甫一解了禁足,便又来臣的府上拈酸吃醋,只怕可就不是禁足这么简单了。”魏明烬这话说得温文尔雅,但话里的威胁之意却不言而喻。 嘉和公主顿时都要被气炸了。 从小到大,魏明烬是第一个敢威胁她的人!可偏偏她无法反击。 因为魏明烬说的不错,若她父皇知晓今日的事情,她要面临的惩处确实就不是禁足这么简单了。 嘉和公主气的眼圈泛红,哽咽道:“魏明烬,本公主之前真是瞎了眼,竟然会心仪你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人!” “公主若无其他事,臣就恕不远送了。”魏明烬懒得再和嘉和公主掰扯这些,丢下一句逐客令便要走。 嘉和公主恨恨盯着他的背影看了须臾后,突然飞快用帕子抹了一下眼睛,然后摆出公主的威仪:“站住!本公主让你走了吗?” “公主还有何指教?”魏明烬转过身,面无表情看着嘉和公主。 “本公主告诉你,从前是本公主眼睛瞎了,才会看上你这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如今本公主迷途知返了,本公主再也不喜欢你了!” 魏明烬:“……” “另外,本公主今天将话撂在这里了。今日以前,辛禾的事,本公主可帮可不帮。可今日以后,本公主一定会帮辛禾逃脱你的魔爪。咱们走着瞧!”话落,嘉和公主便带着人扬长而去了。 魏明烬却并未将嘉和公主的话放在心上。 对她而言,嘉和公主不过是个连自己在帝王心中有几斤几两都拎不清的公主有何可惧。 魏明烬又折返回了主院。 辛禾坐在窗边,看着魏明烬神色愉悦进来时,她便知道嘉和公主走了。 而且事实也如魏明烬所说,嘉和公主今日不是来带她走的,而是来找魏明烬算账的。 “你对公主做了什么?”辛禾声音艰涩问。 魏明烬便将嘉和公主被禁足一事说了。 辛禾听完后,顿觉心底一片冰凉。 嘉和公主可是天家公主,魏明烬竟然连她都敢设计。难不成她这一生,都要成为魏明烬的笼中雀吗? 不!她不要! 而那厢魏明烬已经走了过来,他坐在辛禾身侧,抬手将辛禾揽在怀中,声色温柔:“禾娘,不要再闹脾气了。从前种种,我不计较了。往后我们……” “往后?谁要同你有往后?”辛禾打断魏明烬的话。 “禾娘……” 魏明烬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只觉眼前有寒光骤然一闪。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匕首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魏明烬抬眸,就对上了辛禾一双破釜沉舟的眼。 “放我走,不然我杀了你!” 第63章 低头 辛禾手上握着一把匕首。 是两年前,她尚在魏家时,魏明绚送她的那把。 这两年里,辛禾许多东西都丢了,但唯独这把匕首,却一直留着。 先前魏明烬去见嘉和公主之后,辛禾独自坐在房中时,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若是嘉和公主救不了她,那她就只能自救。 所以辛禾乘人不备,偷偷将这把匕首取出来藏在袖中。 魏明烬没想到,辛禾会突然胁迫他,他愣了愣,但仍坐着没动。而是眉眼无奈的看向辛禾:“禾娘,别闹了。” “我没同你闹!放我走,不然我真杀了你!”辛禾眼神坚定,但握着匕首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魏明烬却仍不信。 辛禾那样胆小,怎么可能会真的对他动手。 “禾娘……”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骤觉脖子一疼。 这匕首很锋利,而辛禾太过紧张,手一抖,匕首便在魏明烬的脖颈上划了一道血痕。 “放我走!不然我真的杀了你!”辛禾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刻,魏明烬终于确定,辛禾不是在同他开玩笑,她真的说到做到。 但魏明烬非但没有服软,反倒抬手握住辛禾的手,眼神执拗而疯狂:“禾娘,若你想走,那你得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言下之意,他死也不会放手。 先前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这一次,他绝对不会放手。 辛禾没料到魏明烬竟然这般执拗。但她已经受够了被关在深深宅院里,每日只能看见头顶四角天空的日子。若是往后余生都得过这样的日子,那她宁可现在就死。 既然魏明烬不在乎他自己的性命,那她就用自己的性命做威胁。 辛禾反手便将那把匕首往自己的脖颈上架去。 她本意是想用自己的性命威胁魏明烬。却没想到,在她将匕首架到脖颈上的前一瞬,魏明烬却眼疾手快,先一步握住了刀刃。 下一瞬,温热的血吧嗒吧嗒的落在辛禾的脖颈上。 但此时的辛禾已没有理智可言了。 她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要再像雀儿一样被关起来了。她要自由!她要飞出这牢笼!若是不能解脱,她宁可死! 而魏明烬见辛禾萌生了死志,瞳孔猛地一缩,一时也顾不上手上的伤,当即便去夺辛禾手上的匕首。 辛禾如何肯让他如愿。 两人争抢间,一道利刃刺穿皮肉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 原本已近失志的辛禾身子一僵。她愣愣垂眸,就见自己手中的匕首正捅在魏明烬腰腹上。 大团大团的血渍顿时在魏明烬的锦袍上晕开,而她的一双手上全是血。 很快,一群人便冲了过来。 “公子!您怎么了!公子!来人,快请大夫!快!!!” 一时所有的人全都涌到了魏明烬身边。 而魏明烬一手摁着伤口,一手却仍紧紧攥着辛禾的手腕。 “禾娘,你休想再离开我。”即便此刻魏明烬已疼的冷汗淋漓,但他仍疯狂而执拗的望着辛禾。 第96章 奉墨和池砚顿时头大如斗,他们正要劝时,魏明烬突然晕了过去。 “公子!!!”一时屋内惊叫连连。 奉墨和池砚将魏明烬抬到床上时,发现魏明烬即便已经晕过去了,但他的手却仍牢牢的握着辛禾的手腕。 而此刻辛禾仿若已经灵魂出窍了一般,整个人呆呆的跌坐在床畔,怔怔的看着自己布满鲜血的手掌。 这是她第二次杀人了。 很快,大夫就被请来了。 大夫见魏明烬身上全是血,忙让徒弟拿了一把止血散来,悉数全倒在了魏明烬的伤口处。 待血逐渐止住后,那大夫又拿剪刀小心翼翼将魏明烬的衣袍剪开,开始为他处理伤口。 奉墨和池砚皆在一旁屏息以待,而辛禾则双目无神的看着。 处理伤口是细致活儿,那大夫忙活了约莫两刻钟左右,才将魏明烬的伤口包扎后。 奉墨和池砚甫一见那大夫转身,便立刻异口同声问:“大夫,我家公子如何?” “公子福泽深厚,并未伤及脏器。若再刺偏一指,只怕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无济于事了。”那大夫说完后,便转身去开药方了。 他行医多年,自是知道要想活的久,就多说少问以免惹祸上身。 将药方开好后,那大夫递给奉墨:“按照这副方子抓药,煎药的法子老朽也写在上面,每日三次。三日后,老朽再登门。另外,今夜到明日病人有可能会发热。让人先用湿帕子敷,若仍不退热,便按照老夫开的退热方子煎一剂退热的药服下。若还不退热,就派人来请老朽,亦或者是去请其他大夫来。” 说完之后,那大夫便欲带着药童走人,却被奉墨叫住。 奉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辛苦大夫了,劳烦大夫再帮我们姨娘瞧瞧。” 即便辛禾刚捅了魏明烬一刀,但从魏明烬即便晕过去了,也仍不肯松开辛禾上来看,奉墨和池砚也不敢轻慢辛禾分毫。 “敢问姨娘伤在何处?”那大夫询问。 辛禾目光呆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沙哑道:“我没有受伤。” “可是姨娘,您的手上和脖子上都是血。”明夏小声提醒。 “这都是魏明烬的血。” 他们二人争夺匕首时,魏明烬的手掌一直握着刀刃。 她身上的血,是刀刃割破魏明烬掌心落在她身上的。而她手上的血,则是她失手将匕首捅进魏明烬腰腹中时染上的。 明夏见辛禾神色恍惚,生怕有遗漏,她小心翼翼带着两个侍女替辛禾将脖颈和手上的血擦拭干净后,才发现果真如辛禾所言,她没受一点伤。 老大夫这才被送出去。 辛禾的手腕被魏明烬紧紧攥在掌心里,所以她只能待在魏明烬身边,哪里都去了。 池砚和奉墨等人生怕辛禾趁此机会,再给魏明烬添一刀,直接送魏明烬去见阎王爷。所以他们便轮流带人在旁值守,随时提防着辛禾再出手。 而辛禾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觉得有他们在,她无法再得手。之后她整个人突然就沉寂了下来,不是望着魏明烬毫无血色的脸出神,就是扭头去看窗外黑沉沉的夜。 奉墨和池砚带着人不错眼的在旁轮流守着。 果然如那大夫所说,当天夜里子时刚过,魏明烬突然就发起热来。 /:. 奉墨等人先是以湿帕敷之,见毫无用处后,又煎了退热的汤药来。 汤药服下两刻钟后,魏明烬的额头便慢慢不再烫了,众人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魏明烬一直昏睡到第二日午后才醒来。 他睁开眼时,外面正霞光满天。金灿灿的光晕穿过纱窗,落在屋中的桌椅上,给各处都披上了一层浅淡的轻纱。 魏明烬的目光却落在倚在床畔睡着了的人身上。 在昏睡期间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又逃走了。而这一次,他拼尽全力都没找到她,然后他就被急醒了。 幸好,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正浅眠的辛禾隐隐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睁开眼睛,就对上了魏明烬满足的目光。 辛禾:“……” “禾娘,真好,你还在。”魏明烬脸色苍白如新雪,但他看向她的目光里,却皆是缱绻柔和。 就好像昨日,她不曾捅过他一刀似的。 辛禾避开魏明烬的目光,声色嘶哑道:“你既醒了,我喊人来服侍你。” “好。”魏明烬嘴上应着,但却并未松开辛禾的手腕。 很快,奉墨等人便进来了。见魏明烬醒了,所有人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地。 虽然大夫说,魏明烬没有性命之忧。但魏明烬一日不醒,他们一日就担惊受怕。如今魏明烬醒了,他们只需听他吩咐行事后就轻松多了。 “公子,药和饭都备好了。不若婢子先命人摆饭,待您和姨娘用过饭后再喝药?”明夏向魏明烬拿主意。 魏明烬向来喜净,他道:“我要先沐浴。” “可是大夫吩咐过,最近这段时间,您的伤口也不能沾水……” 明夏话还没说完,已被魏明烬打断:“叫池砚进来替我擦洗。” 明夏正要应声而去,又听魏明烬同辛禾道:“禾娘这两日照顾我也辛苦了,你也去沐浴洗洗疲惫,然后我们再一同用饭。” “嗯。”辛禾应了声,抽出手后转身离开。 他们两人各自沐浴擦洗过后,外面天已经黑了。因魏明烬不能下床,底下人便将饭菜摆到了卧房。 魏明烬在吃食上向来以清淡为主,而辛禾则更偏爱辛辣,是以每日他们二人一同用饭时,桌上的饭菜会兼顾他们两人的口味,今夜也不例外。 平素胃口极好的辛禾今夜只用了半碗饭,就将筷子搁下了。 魏明烬立刻看过来:“可是饭菜不合胃口?我让他们重做?” “不是,是我没胃口。”辛禾垂下眼睫,眉眼里有浓浓的疲倦。 明夏忙接话:“公子您昏睡期间,一直是姨娘衣不解带的在照顾您。” 辛禾:“……” 她倒是想走,但魏明烬紧紧握着她的手,她如何能走得了?但现在她身心俱疲,已经懒得解释这些了。 魏明烬却顺着明夏的话,道:“辛苦禾娘了。” 辛禾不可置否,只道:“我困了,想先回去睡觉了。你有伤在身,我去睡东厢房。” 魏明烬十分想留下辛禾,但看见辛禾脸上的疲倦后,最终只得点头。 待辛禾离开后,魏明烬偏头吩咐:“让霜月今夜为她守夜。” 霜月是魏明烬替辛禾找来的武婢之一。自从辛禾被带回京城后,但凡魏明烬不在她身边时,武婢都会寸步不离跟着辛禾。 今夜自然也不例外。 在辛禾回到东厢房之前,东厢房里里外外早已被人挨个儿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尖锐之物后,仆妇们才退下。 辛禾先前已经沐浴过了,如今因用了夕食,所以回去漱过口净手后,便直接上床躺下了。 霜月则睡在外间的榻上,夜里时刻听着里间的动静。 但却一夜无事。 魏明烬递了告病的帖子,如今每日都待在府里养病。 自能下床后,辛禾在哪里他便在哪里。 从前但凡魏明烬跟的紧些,辛禾总要寻魏明烬的不是。而如今,辛禾却并未再赶魏明烬,也并未再打骂魏明烬,她只是沉默的坐着。 府中下人都以为,经此一遭后,辛禾应该想开了,打算要同魏明烬重归就好了。 但只有魏明烬窥见了平静底下的惊涛骇浪。 可魏明烬仍未置一词,只是仍寸步不离跟着辛禾。在他能走动后,魏明烬拖着受伤的身体进宫见了陛下一趟。 待他回府时,不过堪堪刚到午时。 魏明烬官服都未换,便已问明夏:“她人呢?” “姨娘在房里,霜月陪着。” 魏明烬先去了趟书房,然后才去找辛禾。 他过去时,辛禾正倚在雕花窗边,仰头望着窗外的天上。 今日天气极好,万里无云。 辛禾穿着件石榴红缠枝裙,明明那样浓烈鲜艳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透着惨淡。 就好像一朵开的正娇艳的花,如今正在他面前一点一点衰败凋谢。 魏明隐在宽袖中的手倏忽攥紧。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辛禾面前,开口道:“禾娘,我们谈谈?” 自从魏明烬醒来之后,他们谁都没有提那一刀。 辛禾转眸,神色平静看着魏明烬:“我们之间有何可谈的?” 经过这一次之后,辛禾深深的知道,她和魏明烬之间就是个死局。 魏明烬不可能放过她,而她也不会屈服。他们之间的纠缠,似乎唯死方休。 可下一瞬,魏明烬的声音响起:“我可以给你放妾书。” 辛禾神色有一瞬的茫然。 魏明烬已将一封盖了他印记的放妾书递了过来。 第97章 第64章 气愤 辛禾接过放妾书,目光迅速将纸上的内容看了一遍。 是放妾书不错。 但魏明烬一贯狡诈,她怎么可能会真的给她放妾书! 辛禾不信!她又逐字逐句挨个儿看了一遍,确认里面没有文字陷阱,确认这真的是一封放妾书之后,辛禾才看向魏明烬。 “你的条件是什么。” 辛禾不觉得魏明烬会突然想通放她离开。他这封放妾书,定然是有条件的。 “我要你嫁我为妻。”魏明烬说出了他的条件。 辛禾愣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辛禾都要怀疑,自己那一刀捅的不是魏明烬的腰腹,而是他的脑子了! 他之前用卑劣的手段诓骗她成了他的妾室,如今他又想用一封放妾书换他嫁给他?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要娶世家贵女,让她的娘家为你仕途助力。”辛禾提醒道。 而她一无所有,非但不能成为他的势力,反倒有可能会让他仕途尽毁。 魏明烬坦然道:“从前我确实这般想。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不靠妻子娘家的助力,我亦可以位极人臣。”无非是走得艰难些罢了。 但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两相权衡下,他选择他最看重的那一方。 辛禾并没有被魏明烬这话感动到,她直白告诉他:“我不但于你的仕途毫无助力外,还有可能会毁掉你的仕途。一旦我曾是你父亲妾室的消息曝于人前,那些御史不会放过你的。” 而按照朝廷律法,与庶母私通是十不赦的大罪,一旦被查证属实,会被焚尸扬灰的。 魏明烬神色淡然:“此事自有我来料理,禾娘只需想,嫁我时要穿什么样式的喜服。” “我没答应。”辛禾皱眉。 魏明烬却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我赌禾娘会答应。” 妾若无主母或主君的应允,一辈子都只能待在垂花门内。而妻却不同,妻是一府主母,她掌握着府上的中馈,出行不需向任何人报备的同时,也可以自由宴饮交友。 而且本朝律法规定,除了七出外,丈夫若擅自废弃正妻,会被处以充军、流放等刑罚。刑罚结束后,妻子的地位仍被承认。 这一点在官员上更为苛刻。但凡官员内宅不宁,御史便会上书弹劾其私德有亏,严重者还会影响官员的考评。若她成了魏明烬的正妻,那便意味着她有律法保护的身份,往后余生都不必再战战兢兢,担心魏明烬会对她做什么了。但…… 辛禾看向魏明烬:“娶我你夜里能睡得安稳吗?” 先前魏明烬应该已经见识到,她说到做到那一幕了。魏明烬若娶了她,就不担心夜里她趁他睡着的了之后,送他去见阎王吗? 魏明烬却挑唇笑开:“为何会睡不安稳呢?我与禾娘此生注定了生同衾死同穴。我若赴死,定然会带着禾娘的,不会留禾娘在这世上孤单一人的,我不放心。” 辛禾闻言,在心里很恨骂了声:疯子! 三年前,若知道魏明烬不但是个表里如一的伪君子,还疯的这么可怕,当时她就打掉那个孩子逃得远远的了。 但如今悔之晚矣。 而且魏明烬如今的态度很明显,要么她嫁给他,要么他们就继续这么纠缠一辈子。若能拥有自由,谁愿意一辈子都被困在笼中呢! 辛禾没用多长时间就考虑好了。 她来找魏明烬:“我可以答应嫁给你,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魏明烬好整以暇道。 “我要出门游玩两年,两年前期满后我再归京与你成婚。” 在随魏明烬上京赴考前,辛禾从没离开过清源县,上京和上次出逃让辛禾看见了外面的天地。再加上被困在魏家这段时间里,她每日靠看书打发度日。许多游记看的辛禾心向往之,恨不能去亲览一番。 如今魏明烬既然想让她嫁给他换放妾书,辛禾便想趁这个机会,去她在书中看过的地方走一走。 “不成!”魏明烬当即便拒绝了。 两年他等不了那么久。而且他不信辛禾,他怕辛禾又一去不复返。 而辛禾一听这话,顿时就怒了:“既然不成,那你把这放妾书拿回去。” 说完,辛禾一把将放妾书拍到魏明烬身上,转身满面怒容正要走人时,却被魏明烬拉住手腕,一把拽过去抱在怀里。 “你放开我!”辛禾恼怒挣扎。 魏明烬却抱着她不松手,他叹息似的道:“禾娘,你最是知道如何拿捏我。” 辛禾心下一喜,魏明烬这是同意了?她立刻扭头去看魏明烬。 “你想出门游玩我可以答应,但两年太长了,最多半年。” 如今魏明烬是翰林院修攥,时常要入宫随侍君侧。辛禾若出门游玩,他无法伴在她身侧,他受不了两年见不到辛禾。 “不行!半年太短了!”辛禾不同意。 “半年不短了。”魏明烬试图游说辛禾。 但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辛禾已掰着他的手又要走了,魏明烬只得退了一步:“八个月。” “松开!” “十个月!”魏明烬道,“最多十个月。” 辛禾还想再争辩时,魏明烬已经先一步道:“禾娘,十个月是我最后的底线了,多一天都不成。” 对上魏明烬乌沉沉的眼,辛禾便知道,魏明烬不可能再让步了。 辛禾思索片刻后,表态:“十个月也成,但以后每年我都要出门远游一月。” 魏明烬下意识想要反对,但看见辛禾没有半分商量的神色后,他顿了顿,颔首:“可以。但是得先成婚你再远游。” “我远游回来再成婚。” “不成!”魏明烬抚摸着辛禾的脸,眼睛微微眯起,“难不成禾娘还想同我耍花样?” “我若要耍花样,何必答应你的条件?”辛禾反问。 魏明烬凑过去,轻笑道:“既然如此,先就成婚。” 辛禾正欲反驳,魏明烬已先一步吻住了她。 辛禾抬手欲推拒,却被魏明烬单手攥着手腕举过头顶的同时,魏明烬就着这个姿势将她压到榻上吻她。 魏明烬吻的很凶,他一面勾着辛禾的舌,一只手已如游鱼般探进了辛禾的衣襟里。 很快,辛禾便舒服的说不出话了。 在漫长的炙热过后,外面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辛禾面色酡红躺在榻上,眸子春水未消。魏明烬自身后拥着辛禾,意犹未尽的吻着辛禾左肩上的红痣,他腰腹缠着的纱布上,隐隐已晕出了些许血迹。 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他更想和辛禾来日方长,所以也不急在这一时。 辛禾缓过来之后,捡起衣裙穿戴好就去沐浴了。 魏明烬带辛禾离开后,他也去了另外一处擦洗过后又换了身衣袍,然后进房来寻辛禾。 沐浴过后的辛禾正坐在窗畔晾头发。魏明烬将手中的明黄卷帛放在一旁,接过辛禾手中的干帕,一面替辛禾擦拭头发,一面道:“入秋天就凉了,濯发后不及时擦干容易头疼的。” 辛禾懒得搭理他,只抱膝看向窗外。 如今已是九月,清源县九月时节还能闻到桂花的香气,但京城这个时节的桂花却已悉数凋谢,只剩下玉兰在院中安静绽放。 蓦的,辛禾眼前突然出现一抹明黄。 是一封圣旨。 辛禾不解看向魏明烬。 魏明烬将圣旨往她面前伸了伸,示意她打开看看。 辛禾打开后,瞳孔猛地一缩。 这竟然是一封赐婚圣旨!赐婚的对象是她和魏明烬。 “好端端的,陛下为何会为你我赐婚?陛下应该没见过我吧?”辛禾握着圣旨,满脸都是茫然。 “嗯,是我进宫求陛下赐婚的。”说话间,魏明烬的手落在辛禾的头发上。 辛禾的头发又黑又亮,摸起来比上好的绸缎都好,让他爱不释手。 而辛禾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魏明烬今日并没进宫。旋即,她就想起来了。三日前,魏明烬突然拖着受伤的身体进了趟宫,回来之后他突然就说要同她谈一谈。 所以魏明烬是先求到了赐婚圣旨,然后才同她说的那番话。 “魏明烬,你真无耻!”辛禾满脸气愤将圣旨拍在魏明烬身上。 他看似给了她选择,实则她除了嫁给他之外,压根就没得选。 圣旨正好打到了魏明烬的伤口上,魏明烬闷哼一声。辛禾却气愤道:“早知道当时我就该捅偏一寸才是!” 魏明烬却不生气。 “禾娘,我承认,我卑鄙无耻想用这这道赐婚圣旨拴住你。但同时,这道赐婚圣旨也是你我们之间的保命符。” 辛禾冷笑一声,她才不信魏明烬的鬼话呢! 却不想,魏明烬道:“我没骗你。我们从前的事一旦被掀出来,你我都得被焚尸扬灰。可若有了陛下这道赐婚圣旨,即便日后有人知晓了这事,也不敢用这事来威胁我。” 第98章 辛禾向来聪慧,魏明烬说到此处时,她已明白魏明烬话中的意思了。 她和魏明烬可是奉旨成婚,就算有人知晓了他们从前那些事,但因他们是天子赐婚,那人也只能将这事咽回肚子里。 辛禾一直都知道,魏明烬这人腹有鳞甲,但她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连当今天子都敢利用。 不对!除了陛下之外,魏明烬还利用了嘉和公主。 之前嘉和公主看中了魏明烬,想招魏明烬做驸马一事,在达官贵人间早已不是秘密。 本朝驸马不得再入朝为官。魏明烬可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陛下如何肯让他尚公主。而断了嘉和公主念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魏明烬成婚。 而偏偏这个时候,魏明烬又入宫祈求陛下为他们赐婚,陛下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想通其中关巧后,辛禾办是认真,半是嘲讽道:“魏明烬,放眼全天下,只怕也只有你能将人心拿捏的这般精准了。” 魏明烬微微一笑:“那就多谢禾娘赞美了。” 很快,嘉和公主那边就听见了魏明烬要娶辛禾的消息,她当即便火急火燎赶来了魏家找辛禾。 自从辛禾应允成婚后,魏明烬已不再拘着辛禾了。 所以这一次,嘉和公主畅通无阻的见到了辛禾。 甫一见到辛禾,嘉和公主便握住辛禾的手,急切道:“辛禾,你怎么能答应嫁给魏明烬呢!” “公主,我……” “我知道,一定是魏明烬胁迫你了是不是?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本公主当初真是瞎了眼了,才会被他的外表欺骗!” “公主……”辛禾试图告诉嘉和公主整件事的始末。 但嘉和公主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反而握住辛禾的手,同她道:“辛禾,你别怕,有本公主和你的未婚夫在,我们一定不会让魏明烬得逞的。” “我的未婚夫?”辛禾一脸茫然。 “是啊,他一路从滁县千辛万苦来到京城,就是为了救你脱离魏明烬的魔爪呢!” 第65章 态度 嘉和公主和白旭之间说来也是缘分匪浅。 那日嘉和公主的马车在街上撞到了白旭,嘉和公主命贴身宫婢流萤将白旭送去医馆,大夫为白旭检查过后说白旭的身体无碍,只是惊吓过度兼之身体虚弱才会晕倒。 而同为医者的白旭却清楚,惊吓是其次,主要还是他最近这几日食不果腹所致。 所以在流萤给他银钱时,白旭便连连推拒了。 而流萤一脸冷色道:“公子还是拿着的好,以免下次再晕倒在我家公主马车前。知道的人知道公子是饿晕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子是被我们公主马车撞晕的呢!” 那时嘉和公主禁足刚被放出来,作为她的贴身宫婢,流萤便想着权当发善心为她们公主祈福了。 而白旭则被流萤这话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他正欲解释时,流萤却带着人离开了。 白旭站在原地,望着流萤远去的背影,一张面皮涨的通红。 那时白旭怎么都没想到,很快他又见到了流萤和嘉和公主。 那日白旭刚回到客栈,小二就同他说,他的房费已经用完了,问他可要继续住。 言下之意,若要继续住就得交钱。 虽那时白旭意外得了一笔天降之财,但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辛禾,而且他也没有找到糊口的生计,就这么一直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 所以考虑过后,白旭没再继续租住在客栈,而是去了郊外的佛寺。 他同主持商议,他给佛寺里捐一笔香油钱,寺里容他借住一段时日,主持应允了。 之后白旭夜里住在佛寺,白天则进城继续找寻辛禾的下落,顺便去卖自己挖的药草。 那日他正要下山时,寺里的小沙弥突然着急忙慌寻来,说有位女香客在寺中犯了病症,请白旭赶紧去瞧瞧。 白旭过去时,就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躺在地上,口吐白色涎沫,手足不断抽搐。 白旭瞬间辨认出这女子是痫症发作,当即蹲下身,一面拿帕子给病患咬住,以免她咬伤自己的同时,一面拿出银针为其施针。 待救治完那女子之后,那女子身边的侍女突然惊呼:“你不是那天撞了我们马车的人吗?” 流萤这么一说,忙于救人的白旭这才想起她。 那日白旭救了嘉和公主一命,但嘉和公主非但不感激,反倒因白旭目睹了她发病的狼狈模样,而将白旭带回府中关了起来。 说是关,其实也不甚准确。因为嘉和公主命人好吃好喝的招待着白旭,只是不许白旭外出罢了。 而白旭心中还记挂着辛禾,他便试图同嘉和公主讲道理。 但嘉和公主却倨傲道:“要不是你对本公主有救命之恩,光凭你看见本公主发病这一点,本公主早就让人处死你了。” 白旭心知,嘉和公主是担心他将此事传扬出去,他忙举手发誓。 但嘉和公主却不为所动。 白旭便同嘉和公主说,他此番来京只为寻人,待寻到人之后他立马回乡,届时嘉和公主就不必担心他泄露她的秘密了。 嘉和公主想着,白旭救了她一命,她不能杀他,但是也不能关他一辈子。可若是他回乡了,那她的顾虑便能打消了。 所以嘉和公主便道:“你想找的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本公主替你找。” 白旭不知道辛禾和魏明烬的真实姓名,便先同嘉和公主描述了他们二人的长相。 嘉和公主听的头大,直接让画师来画。 结果画完之后,嘉和公主就傻眼了。 这不是魏明烬和辛禾吗? 再一问,嘉和公主更震惊了。辛禾曾经竟然差点和白旭成婚了,只是因魏明烬从中作梗,两人才被迫分离。 自从看清楚魏明烬的真实面目后,嘉和公主就一心想救辛禾脱离魏明烬的魔爪,奈何一直没能想到好办法。如今得知这事后,嘉和公主当即便道:“此事包在本公主身上,本公主定然让你和辛禾团聚。” 但嘉和公主怎么都没想到,她前脚刚同白旭打完包票,后脚就听到了魏明烬要与辛禾成婚的消息。 所以嘉和公主当即便火急火燎来魏家找辛禾了。 而辛禾在听到白旭千里迢迢从滁县来京城找她时,她心中顿时感动的一塌糊涂。 她长这么大,白旭是第一个对她这样好的人。 但感动过后,辛禾却神色落寞垂下眼睫,声音艰涩道:“公主,劳烦你代我同白旭说一声,是我对不住他。” 嘉和公主一听这话瞬间急了。 “辛禾,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真要认命嫁给魏明烬那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辛禾垂眸苦笑:“公主,我和魏明烬是陛下赐的婚。” 若非陛下赐婚,如今得知白旭来京的消息后,辛禾定然要为自己争一回的。 但偏偏她和魏明烬是陛下赐婚。若她敢逃婚,不但是她,白旭和嘉和公主也得跟着遭殃。 嘉和公主有云贵妃护着,即便真到那一步,她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可她和白旭却只是普通百姓,到时候,掉脑袋的只会是他们。 她不能再让白旭因她而卷入无妄之灾中了。 嘉和公主得知辛禾的顾虑后,当即便道:“这有何难?父皇是受魏明烬那个伪君子蒙蔽,才会为你们赐婚的。我带你和白旭去面见父皇,你们当着父皇的面陈情所有缘由,父皇定然会收回赐婚圣旨的。到时我再求父皇为你和白旭赐婚,届时魏明烬就休想再拆散你们这对有情人了!” 嘉和公主话音刚落,辛禾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已响起一道略带嘲讽的男声。 “公主还真是何不食肉糜。” 嘉和甫一看见魏明烬,顿时就如炸猫的狸奴一般,立刻怒喝道:“谁让你进来的,你给本公主滚出去!” 可魏明烬非但不滚,反倒还从外面进来了。 “公主似乎忘了,这是我的府邸。”魏明烬冷笑着说完后,又走至辛禾身侧站定,目光森寒望着嘉和公主“另外,我劝公主一句,少管别人的事,以免害人害己。” “你敢威胁本公主?” 魏明烬勾唇浅笑,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我自是不敢威胁公主。只是公主觉得,若陛下知道公主仍对臣纠缠不休的话。陛下会不会直接为公主赐婚?” “我哪里纠缠你了?”嘉和公主当即反驳。 魏明烬却漫不经心道:“公主处心积虑想要拆散我和禾娘,不是对我纠缠不休是什么?” “本公主才没有对你纠缠不休,本公主这是在帮辛禾脱离你的魔爪以及助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是谁信呢!”魏明烬微微一笑,“毕竟公主先前要招我做驸马一事,可是人尽皆知。如今公主不论做什么,别人都会觉得,公主是想拆散我和禾娘。” 嘉和公主气的恨不得跳起来扇魏明烬两巴掌。 从小到大,她就没见过比魏明烬这么无耻的人!他坏事做尽,但偏偏可以独善其身! 第99章 辛禾一直都知道魏明烬无耻,但她从没想过,魏明烬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见嘉和公主突然面色潮红,呼吸急促,隐隐有痫症发作的迹象时,流萤忙上前扶住嘉和公主,急声道:“公主,您别激动,你快坐下歇息歇息。” 辛禾见状,忙迅速将门窗打开的同时,冷冷对魏明烬道:“出去!” “禾娘,我……” 魏明烬话还没说完,辛禾已猛地扭头,目光冰冷看着他,眼底还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魏明烬身子猛地一僵。 辛禾却不再理他,而是径自疾步走到嘉和公主面前,神色关切:“公主吃的药带了么?可要去请太医?” “带了带了。”流萤忙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掏出一个冰裂瓷瓶,从里面倒了颗褐色的丸药,然后化水喂给嘉和公主喝下后,嘉和公主的神色才慢慢恢复过来。 辛禾还是有些不放心,她问:“公主,要不请个太医来瞧瞧?” “不用!”嘉和公主有气无力摆摆手,倚在流萤身上缓了一会儿,又哆嗦道,“流萤,扶我起来,我要回宫去找父皇,让父皇治魏明烬个大不敬之罪。” “公主……”流萤欲劝,辛禾却先她一步开口。 “公主何必为那种人生气呢!不值当的。”辛禾又倒了盏温水,递给嘉和公主的同时,温声道,“公主,我很感激您想成全我和白旭,但此事到此为止吧。” “怎么能到此为止呢?”嘉和公主急急坐直身子,“难不成你就这样屈服啦?” “公主,非我想屈服,而是陛下圣旨已下,这桩婚事已再无更改的可能。若再继续闹下去,不但改变不了什么,反倒还会连累您和白旭,不值当的。” 嘉和公主看见辛禾这副模样,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却发不出声音。 先前她是一时气愤才失了理智,如今冷静下来之后,她也不得不承认辛禾说的没错。 若是从前,嘉和公主还笃定,只要她撒撒娇,她父皇就会改变圣意。 但经过先前她要招魏明烬为驸马一事后,嘉和公主便看清了她在她父皇心中的位置。 表面上她父皇对她疼爱至极,可这疼爱却是在不牵扯朝政的前提下。一旦牵扯进朝政里,那便是宠爱也没了,慈爱也没了。 若她当真带辛禾和白旭进宫面圣,若魏明烬在旁煽风点火几句,只怕她父皇非但不会赐婚,反倒有可能会直接处死白旭。 毕竟如今在她父皇心中,魏明烬这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比她这个女儿重要多了。但凡涉及到魏明烬,不管真相如何,她父皇都会觉得是她在无理取闹。 一贯骄傲的嘉和公主,此刻如被霜打过的春花一般,恹恹的道:“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之前她明明答应过辛禾,要帮她逃脱魏明烬的魔爪的,但是她食言了。 “公主没有对不起我。” 即便身处困境,但辛禾的面上却没有半分颓废之色,她眼睛亮晶晶看着嘉和公主:“相反我还要多谢公主为我多番奔走,以及带来白旭的消息。” “但我却没能帮得了你。”嘉和公主觉得愧疚。 辛禾这样好的一个人,却要嫁给魏明烬那个伪君子,她很是气愤不平。 辛禾却笑道:“公主既这么说,那眼下我正好有一事想寻公主帮忙,不知公主可愿……” “愿意的愿意的。”嘉和公主乐意之至。 两刻钟之后,嘉和公主带着宫人离开了,辛禾将她送出府。 待嘉和公主走远后,辛禾转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魏明烬。 同在嘉和公主面前的笑意满满不同,在看见魏明烬那一瞬,辛禾的脸上便只剩下了冷意。 即便魏明烬站在她身后,她也如没看见一般,径自便要走人,却蓦的被魏明烬握住了手腕。 “禾娘。”魏明烬低低唤了她一声。 辛禾抬眸,冷冷看着她:“白旭来京城了。” “所以你要为他离开我?”魏明烬周身顿时浮起戾气,他攥着辛禾腕骨的手也在顷刻间收紧,“禾娘,你别忘了,我们是陛下赐的婚……” 后面的话,魏明烬还没说完,已被辛禾打断。 “若他有任何闪失,我必亲手杀了你。” 说完,辛禾抽出手,一脸冷漠的转身离开。 魏明烬站在原地,只觉有一只大掌撅住了他的心脏,疼的他四肢百骸都微微发抖。 一日之内,辛禾为别人凶了他两回。 第一次,她让他滚。 第二次,她威胁他。若他敢动白旭,她要就杀了他。 浓浓的不甘和嫉妒顿时齐齐涌上心头,魏明烬蓦的在宽袖里握紧了拳头。 在她心中,白旭就那么重要吗? 第66章 了断 魏明烬一身戾气去了外院书房。 甫一进书房,他便将奉墨叫来,冷声吩咐:“你去杀了白旭!” “白旭是谁?”奉墨一脸茫然。 他知道辛禾上次出逃差点与人成婚一事,但他并不知道白旭就是辛禾要嫁的人。 对上奉墨清澈又愚蠢的眼神,魏明烬抬手就将一个砚台扔过去,怒骂道:“滚!让池砚进来。” 那砚台擦着奉墨的耳边撞到门上,又反弹到地上,差点砸到了奉墨的脚。 奉墨吓的哆嗦了一下,忙不迭出去找池砚。 池砚一听魏明烬要见他,当即便要去。奉墨好心提醒他:“公子今日心情不好,你小心些。” 池砚应下后,便去见魏明烬了。 “公子,您找我?”池砚行过礼,站在原地等魏明烬吩咐。 但坐在桌案后的魏明烬满身戾气,目光冰冷的盯着他:“废物,之前我明明让你杀了白旭的!” 池砚:“……” 这怎么突然就翻起旧账了呢? 之前白旭逃走一事,他不是同魏明烬禀报过了吗?当时魏明烬也没说什么的,怎么现在突然…… 但主子的事,他自是不敢管。 池砚小心翼翼问:“那属下现在去杀了他?” 先前在辛禾威胁他,他若敢动白旭,她就杀了他时,嫉妒和不甘齐齐涌上心头,当时魏明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白旭!他要杀了白旭! 可在冷静过后,魏明烬便清楚的知道:白旭不能杀。甚至他还不能动白旭! 如今辛禾肯嫁给他,一半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约定,一半则是因为他们是陛下赐婚。 他了解辛禾,辛禾说到做到,若他杀了白旭,她当真会同他撕破脸的。 虽然魏明烬心里忿忿不平,但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不想再节外生枝。 魏明烬深吸一口气,将那些不甘和憋屈深深压了下去后,同池砚道:“暂时不用,让府上的人手脚都麻利些,该预备的都预备起来。” “是。”池砚应了声,见魏明烬再无其他吩咐后,这才退了下去。 而辛禾回到房中后没一会儿,魏明烬又来了。 先前气的脸都扭曲了的人,此刻又披上了他那副温润含笑的人皮。辛禾却并未搭理他,只是低头自顾自翻着手上的书。 魏明烬在辛禾对面落座。他并未再提先前的事,而是神色愉悦同辛禾道:“禾娘,我们的婚期定下来了,在明年的春日。” 如今才九月,到明年春日最起码还得四个月。 “时间太长了,婚期改到年前。”辛禾道。这样成完婚她就可以离开京城与远游了。 魏明烬自然知道辛禾的想法,但他道:“年前时间太赶了,会来不及。” “那就一切从简。”对她而言,这场婚事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没必要办的隆重盛大。 魏明烬却有说辞:“你我二人是陛下赐的婚,若办的太过简陋,那便是在藐视皇恩。” “藐视皇恩?你藐视皇恩的事干的还少吗?”辛禾冷笑抬眸,毫不留情讽刺。 魏明烬却猛地倾身,一把捂住辛禾的嘴:“禾娘,这话可说不得,小心隔墙有耳。” 辛禾一巴掌将魏明烬的手拍开,径自拿着书进里间了。 魏明烬也不生气,而是在身后道:“明日我让他们将布料送来,你选嫁衣的料子。” 在清溪县,女子的嫁衣都是要自己绣的。但嫁给魏明烬,辛禾却没那个心思。 第二日绣坊的人将布料送来时,辛禾随意选了一个后,便先一步开口:“我不善绣工,嫁衣让绣娘做。” 送布料的女管事闻言一顿,面露为难之色。 辛禾不想为难她,便直接道:“你将我的话直接回给魏明烬便是。” 那女管事得了这话,便应了声是,带着布料去回魏明烬。 旁人不知,但魏明烬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辛禾绣活做的极好,之前他们尚在清源县时,辛禾曾替他做过香囊护膝,她的绣活比魏家针线上手艺最好的绣娘做的都好。 如今她不肯绣自己的嫁衣,无非是心中有气罢了。 第100章 魏明烬叹了一口气,做出了妥协:“罢了,既然夫人这般说,那就找最好的绣娘替夫人绣。” 那女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退下了。 之后辛禾便日日出府,有时是去街上闲逛,有时是去买东西。 每次不是奉墨就是池砚跟着她。辛禾倒也不难为他们,只将他们当做劳力使,她买的东西都交给他们拎。 而经过先前辛禾出逃一事,如今的奉墨在辛禾面前,一直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自己有片刻的疏忽,辛禾又像之前那样跑了。 不过这次辛禾非但没跑,反倒还去牙行买了两个人。 辛禾买了一男一女。女子生的瘦弱矮小,整个人灰扑扑的,像一只孱弱的小山雀,怯怯站在人群里。而男子则生的高大威猛,但脸上却有一条冗长的刀疤,从眉骨一直蜿蜒至脸颊。人牙子说,这道疤是泼皮无赖欺辱他妹妹,他与对方搏斗时留下来的。 在一众待卖的人里,辛禾一眼就挑中这两个人。 女子叫雀儿,男子叫大山。 辛禾利落向牙行交了银钱后,牙行便将他们二人的身契交给了辛禾。 辛禾收好他们的身契后,将人带进府里,交给明夏:“你让人带他们去梳洗一番,用过饭后再带过来。” “是,夫人。”明夏行过礼后,便带着这两人出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明夏又将这两人带过来了。 他们两人俱已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辛禾放下书,问:“可曾用过饭了?” “用过了。”两人齐齐点头。 明夏见辛禾再无吩咐,便识趣的退下了。 辛禾让他们自己自报家门,家住哪里,家里有几口人,为何被卖等等。 两人挨个儿说了,辛禾点点头。 “你们如今既跟了我,那从前的名字便不能用了。”辛禾想了想,道,“如今正逢秋日,你便叫惊秋吧。至于你,你的姓留着,名字改为磐,李磐。” 惊秋与李磐齐齐向辛禾行礼:“多谢夫人赐名。” 改过名字之后,辛禾坐直身子,说起了正事:“我这人没什么规矩,在我身边你们不必束手束脚。但只一点,我这人容不下背叛,你们既跟了我,便只能也只需效忠我一人,若谁敢生二心或者背叛我,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惊秋和李磐当即膝盖一弯,便跪了下去,异口同声道:“是,奴才/奴婢谨记。” “那我再说三条规矩。第一,日后在我面前不需下跪,无论何事都站着说。” 惊秋和李磐闻言忙又站起来。 “第二,在我面前也不必自称奴才或者奴婢,以名字自居便好。” “是。” “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府里你们只需听我的命令效忠我一人即可,其他人无权命令你们,你们也不必听任何人的吩咐。” 惊秋和李磐再度称是。 该说的说完了之后,辛禾便喝了口茶,然后道:“今日你们刚进府就不必当值了,回去歇息吧。” 惊秋和李磐行过礼后便退了出去。 明夏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见辛禾仍坐在窗边的榻上,并无唤人服侍的意思后,便也没自作主张的进去。 而辛禾则倚回榻上,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虽然明夏和院子里的下人都对她很忠心,但他们都是魏明烬的人,辛禾做不到对他们完全信任。 而且辛禾不但不信任他们,她也不信任魏明烬。 魏明烬那人就是个疯子,在他面前,她不能毫无反抗之力。 她身边得有只效忠于她的人。如今虽然只有惊秋和李磐,但慢慢会更多的。 奉墨转头也将此事禀给魏明烬了。魏明烬听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而是颔首道:“随她去吧。” 第二日用过朝食后,辛禾便再度出门了。 这次除了池砚外,她身边还多了惊秋和李磐。 李磐生得高大威猛,府里统一的小厮短打穿在他身上,愈发显得他猿臂蜂腰身形高大。而惊秋仍是那副孱弱的模样,但她行事却很机灵。 辛禾今日要去见嘉和公主。 嘉和公主尚未出降,她本是住在宫中的。但她在宫外也有几处私宅,因她生性爱玩儿,便隔三差五的住在私宅里。 今日辛禾要去的就是嘉和公主的私宅。 辛禾甫一进府,流萤便笑着迎了上来:“辛姑娘可算是来了,公主正等着您呢!您随婢子来。” “有劳。”辛禾客气的同流萤笑了笑,与她一道走。 奉墨当即欲跟上时,却被府里的下人拦住。流萤回头,皮笑肉不笑道:“公主有令,整个魏家除了辛姑娘之外,任何人都不得踏进公主府半步,奉墨小哥还是去外面等吧。” “可……”奉墨欲辩解,辛禾已先一步开口。 “惊秋,李磐,你们就在这儿等我吧。” 流萤与辛禾打过几次照面,今日见她身边多了两张陌生的面容,不禁低声问:“辛姑娘,这两位是……” “是昨日我刚为自己添置的随从。” 流萤一听这话瞬间便懂了,她吩咐:“带他们两个去喝茶坐着等吧。” 立刻有下人领惊秋和李磐过去,奉墨欲跟过去,却被人拦住:“奉墨小哥请。” 那人指着门外,一副恕不远送的模样。 奉墨只得悻悻退出去。 辛禾过去时,嘉和公主和白旭正坐在廊下观雨。 嘉和公主神色慵懒倚在软榻上,指尖抚着怀中的狸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而白旭则在廊下不住走动,神色既激动又有些忐忑。 “公主,魏公子会不会临时变卦,不让阿禾出门了?”白旭伸长脖子,不住朝院门口的方向望去。 嘉和公主闻言,不悦睁开眼,正要开口说话时,白旭却目光蓦的一亮:“阿禾来了。” 嘉和公主转头,就见流萤与辛禾撑着伞从垂花门外走进来。她便将先前的话又咽了回去,慢吞吞的坐了起来。 进了廊下后,辛禾先向嘉和公主行过礼后,才扭头看向白旭,冲他笑着道:“白旭,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白旭的目光似黏在了辛禾身上一般。他不住的打量着,生怕辛禾这段时间过得不好。 嘉和公主觉得自己留下碍眼,便打着哈欠离开了。 待廊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白旭才急急问:“阿禾,你怎么样?你回京后魏公子有没有为难你?” 那日魏明烬虽然口口声声说她是他的爱妾,但他言语间,对辛禾却并无敬重。 辛禾摇摇头:“没有。倒是你,这一路从滁县来京城,应当吃了不少苦吧?” 之前辛禾暂居在白旭家中时,白旭曾同辛禾说过,他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了。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从滁县一路千里迢迢来了京城,只为寻她。 “也没有。”白旭绝口不提他这一路而来的狼狈,只急切同辛禾道,“魏公子将你带走后,我抱着那匣银子想去镇上,同魏公子商量,用那匣银子换你自由。但夜里我没注意脚下,一个不小心失足跌下了山坡。第二日我醒来后赶去镇上时,镇上的伙计说你们一大早就走了。” 说到这里时,白旭垂下脸,声音艰涩道:“对不起,阿禾,是我来晚了。” 若他能早点来到京城,早点找到她,陛下或许就不会为他们赐婚了。 “没有,你来得一点都不晚。” 说话间,辛禾倾身上前,踮起脚抱住白旭,哽咽着道:“白旭,谢谢你啊,是你让我知道,真正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样子的。” 在得知白旭为了那微末的希望,为她跋山涉水从滁县来到京城那一刻,辛禾心中除了感动之外,还有坚定。 在看到那封赐婚圣旨后,辛禾也曾想过,既然她这辈子注定都不能摆脱魏明烬,那不如就这样认命。将从前那些芥蒂放下,和魏明烬好好过日子。 但白旭的再次出现,却让辛禾瞬间醍醐灌顶:她怎么能这样认命呢! 她原本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 是魏明烬用卑劣的手段,将她从一个本可以婚嫁自由的良人,变成了他的妾。 因为她宁折不弯,他才以退为进,又用一纸婚书换放妾书。 无论是让她做妾,还是让她嫁给他,魏明烬从未询问过她的意见,而是逼迫她,让她没得选。 她怎么能屈服一个折断她羽翼,试图困住她的人呢! 魏明烬口口声声说心仪她,可他的心仪是占有是摧毁,是折断她的羽翼,将她变成一只笼中雀。 他休想。 他魏明烬可以用这道赐婚圣旨困住她的婚嫁,但他休想困住她的人,困住她的心。 她一生都不会屈服。 第67章 正文完结 两刻钟后,辛禾与白旭一道来见嘉和公主。 嘉和公主看见白旭红肿的双眸时,不禁愣了愣。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吗?白旭竟伤心成这个样子啦? 第101章 不知怎么的,嘉和公主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酸。 但转瞬,她便又压下了这抹异样的感觉,没好气同白旭道:“一个男人这副模样多窝囊啊,赶紧去洗洗脸换身衣袍。” 白旭也觉得自己眼下确实有些狼狈,遂同辛禾说了一声后,就先去洗脸了。 待他离开后,辛禾才看向嘉和公主。 嘉和公主会意,唤了流萤来,将一个匣子推到辛禾面前。 上次辛禾除了同嘉和公主说,她想见白旭一面外,她还求了嘉和公主另外一件事。 匣子打开,里面放着十来颗丸药,及一张方子。 嘉和公主道:“上次你同我说过之后,我便找到了昔年为寿春王做药丸的太医,从他手中拿到了昔年他为寿春王做的男子避子药丸。那太医说,同房前化水喝一颗,可保十二时辰无虞。但是药三分毒,这种药丸若长年累月服用,到最后那男子便无法让女子受孕。”说到这里时,嘉和公主顿了顿,“你确定要这么做?” 辛禾接过匣子,神色平静:“确定。” 她不会再给魏明烬生孩子了。 嘉和公主见辛禾态度这般坚定,便也没再说什么。 之后她们又闲聊了两刻钟左右,辛禾便起身告辞了。 她出来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白旭送辛禾出府,看着侍女小厮将辛禾扶上马车,车夫赶着马车离开后,白旭眼里又浮起了红晕。 嘉和公主瞧他这副模样就觉得心烦,她抬手将自己的帕子扔到白旭身上,满脸嫌弃道:“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有本事你把辛禾抢回来啊。” “是我没用。”白旭垂下头,神色自责。 嘉和公主顿时有种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的感觉,她气的跺了跺脚,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而辛禾离开嘉和公主这里之后,觉得有些疲惫便回魏家了。 换了件家常的衣裳后,辛禾将惊秋叫进来,将药方交给惊秋。 “你得空了拿着这张药方去药铺,让人配些丸药回来。” “是。”惊秋忙接过药方。 辛禾则将匣子里剩余的药丸用一个小瓷瓶装进来,放在自己妆奁台上的小屉子里。做完这一切之后,辛禾便盖着薄毯倚在榻上看书,中途明夏进来似是有事要禀,但见辛禾已经睡着了,便又默然退下了。 魏明烬一直到黄昏时分才回府,他甫一回府,奉墨便立刻说了辛禾今日去嘉和公主私宅一事。 在嘉和公主同辛禾说,白旭来京一事后,魏明烬便让人打听清楚了,白旭如今住在嘉和公主的一处私宅里。 今日辛禾专程去嘉和公主的私宅,显而易见是去见白旭的。 魏明烬心中虽有嫉妒,但最终却只道:“我知道了。” 奉墨见他往主院行去,便退下了。 魏明烬回来时,辛禾正打算用夕食。 辛禾每次雷打不动用三顿正餐。早上辰正用朝食,未时四刻用午食,申末用夕食。 她喜欢吃什么,就吩咐厨房做什么,从不考虑魏明烬的口味和存在,也不会等魏明烬回来一道用饭。 魏明烬踏进正房时,见婆子正在摆饭,他便笑道:“看来我今日回来的正好,可以同禾娘一同用饭了。” “你确定要与我一同用饭?”辛禾笑着反问。 魏明烬坚定点头:“确定。” 他如今重新回到翰林院,每日公务缠身,常常回来时辛禾已经用过饭了。今日既正好赶上了,自然要与辛禾一同用了。 辛禾也不同他多说废话:“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更衣吧。” 魏明烬当即高高兴兴的进了内室。 他前脚刚走,辛禾转头吩咐惊秋:“你去让厨房再加两道川菜来。做什么让他们拿主意,但我喜欢鲜香麻辣的。” 惊秋应声去了。 今日魏明烬更衣的速度极快,他从内室出来时,见辛禾还坐在窗畔看书时,神色顿时一喜。 辛禾果真没有食言。 “你既换好衣袍了,那就用饭吧。”辛禾阖上书,坐到圆桌旁。 魏明烬看见桌上琳琅满目的川菜时,表情一僵。 他饮食清淡,吃不了辣的。 但下一瞬,辛禾却夹了一筷子麻辣鲜香的肉片给他。 “这是咱们府上新来厨子的拿手菜,我吃着滋味极好,你尝尝看。”说话间,辛禾单手托腮看着魏明烬。 魏明烬没动筷子,而是看向辛禾,提醒:“我吃不了辣。” 他们之间朝夕相处三年多,这一点辛禾很清楚的。 但辛禾却将筷子一拍,神色骤然冷了下来:“可我就喜欢吃辣,而且是无辣不欢的那种。魏明烬,你非要强娶我,难不成一辈子都要我迁就你不成?” “禾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辛禾却不给魏明烬解释的机会,她直接打断他的话:“你若不想吃,那日后你我也不必同席用饭了。明夏,吩咐厨房,给他另做饭菜。” 在帘外伺候的明夏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下意识看向魏明烬。 魏明烬知道,辛禾是故意在为难他。 但沉默须臾后,他挥手让明夏退下,又看向辛禾,服软道:“好了,禾娘,你别生气了,我吃便是。” 辛禾立刻转眸,就见魏明烬将那筷肉片往嘴里送。 魏明烬平日饮食清淡,这鲜香麻辣的肉片甫一入口,他便觉得似是有人骤然在他嘴里放了一把火,烧的他口齿难受,他下意识想吐出来。 但一抬眸,对上辛禾的目光后,魏明烬只得忍住不适,将那肉片囫囵吞下。 这下嘴里的火顿时又顺着喉咙一路蜿蜒而下,一直烧进了他的胃里。 魏明烬迅速喝了几口茶,勉强压住那股难受后,强撑着笑了笑讨辛禾欢心:”味道还不错。” “既然不错,那你就多吃点。”话罢,辛禾又给魏明烬夹了许多菜,直将魏明烬的碗堆得像小山一样才罢休。 那些菜的颜色,是魏明烬光看着就胃里直抽搐的存在。 可辛禾难得给他夹菜,虽然知道她夹菜的目的更多的是在报复他,但魏明烬还是佯装高兴的吃了。 一开始几乎难以下咽。 但后来吃得多了之后,魏明烬已经被辣的麻木了。 辛禾坐在对面,看着魏明烬明明吃得十分痛苦,却还装出开心的模样讨好她时,她心里非但没有预期的喜悦,反倒突然对满桌的珍馐失去了胃口。 辛禾将筷子放下,径自起身走了。 正吃得十分痛苦的魏明烬一怔。等他抬头时,就见辛禾已行至门口,正同惊秋道:“我吃饱了,你陪我去园子里消消食。” 辛禾一走,魏明烬顿时将碗筷丢下,连饮了好几盏茶之后,才觉口中和腹中的火有熄灭架势。 辛禾带着惊秋一直在园中闲逛时,慢慢思索着她的以后,以及她和魏明烬的以后。 即便她不得不嫁给他,婚后她也不会在后宅做贤妻良母,她有她想做的事情。 至于她和魏明烬的以后。 辛禾想过,既然魏明烬执意要娶她,那她就要慢慢折磨他,让他后悔。 可今日只做了一次,辛禾觉得十分没意思的同时,又骤然醒悟:她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她不该将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恨和折磨魏明烬身上。她日日钻研如何折磨魏明烬的同时,也会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 既然如此,倒不如将魏明烬彻底撂开,她只做她想做的事便是。 自这之后,辛禾不再找魏明烬的麻烦,也不再寻魏明烬的不是,她直接对魏明烬视而不见,只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她的事情上。 辛禾接手了魏家的中馈,除了将府中银钱攥在她手中外,辛禾还陆续添置了许多她的人。 那些人甫一入府时,她便同他们说过,在整个魏家,他们只需忠心她。 那些人同魏家原先的下人不同,他们都是辛禾亲自挑进府中的,自然对辛禾唯命是从。 但辛禾虽接手了中馈,可关于她和魏明烬的婚事,她却一概不管。 管事来寻她拿主意时,她直接让他们去找魏明烬。 是魏明烬要娶她,婚事筹备凭什么要她操持。 魏明烬觉得辛禾说的在理,关于婚事筹备便一概他自己拿主意。 而辛禾闲暇时,便带着人挨个儿去看她的铺子和宅宅田地。 魏明烬为表对她的重视,聘礼给的很丰厚,几乎将魏大老爷留下来的家产十之六七都给了辛禾。 辛禾也不装清高,既是给她的聘礼,她便全收了。 之后她得空了就去各家铺子里瞧瞧,若掌柜伙计们干的好,她便继续留用,若干得不好辛禾直接换人。 之前在魏家那三年里,辛禾只是魏明烬养在后宅的一只笼中雀儿。魏明烬为了避免这只雀儿呆滞无趣,便教她读书认字看账簿,而辛禾又是个勤奋肯学的,如今无论是看账簿还是理事都难不倒她。 第102章 底下人见状,也愈发不敢对她起糊弄心思。 时光匆匆,转眼便到了来年春日。 魏明烬与辛禾成婚的吉日在二月初八,宜嫁娶。 成婚前,因新人不宜见面,辛禾便搬出了魏家,住进了聘礼里的一处宅子里。 当天夜里,辛禾送走嘉和公主和白旭,沐浴更衣出来后就就寝了。 惊秋放下床幔,吹熄了烛火,刚出房门就被院中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大跳。 “她睡着了?”站在院中的魏明烬问。 惊秋点头:“是。公子若要见夫人,惊秋这就去禀夫人?” “不必了。”魏明烬叫住惊秋,“你下去吧,我就在这儿站片刻,不进去扰她好眠。” 惊秋闻言,便行礼回了她的房中。 可即便回去之后,惊秋仍心下难安,她偷偷在窗畔看了好几眼。 但魏明烬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一直站在廊下,并未进房去。 这就让惊秋很想不通了。 明日他们就要成婚了,如今魏明烬漏夜过来,却不进房去见辛禾,就这么站在院子里受冻? 但惊秋不知道的是,魏明烬今夜来只是为了确定辛禾还在这里。 虽然知道有赐婚圣旨在,辛禾不可能会逃婚,而且自从辛禾搬来这里之后,他的人已经暗中将这个小院围的如铁桶一般,辛禾绝无逃脱的可能。但魏明烬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 他总要亲自过来一趟才觉得安心。 可来了之后他又想起喜娘交代,新人成婚前一日见面不吉利,所以他便又硬生生的止住了步伐。 就这样,魏明烬一直在院外站至寅正时分才离开。 而辛禾丝毫不知道此事,这桩婚事非她所愿,哪怕出嫁在即,她也仍心如止水一夜好眠。 第二日她起床后,惊秋进来服侍她时,说了此事后辛禾才知晓。 辛禾冷淡应了声,便去用朝食了。 本朝迎亲要到黄昏时分了,辛禾便也不着急,慢悠悠用过朝食后又在院中转悠了一圈后才回来。 彼时妆娘喜娘皆已经到了,都在房中等的焦急不已。见新娘子回来之后,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成婚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如今辛禾也算是有经验了。她不喜欢繁琐,便让魏明烬一切从简。 可即便一切从简,待到进了喜房时,辛禾也累得不轻。 原本魏明烬要去敬完酒回来再掀盖头的,但他还没来得及走,顶着盖头的辛禾已经不耐烦拉住了他的袖子晃了晃,言下之意催促他先掀盖头。 魏明烬便笑着应了,喜娘在旁打趣几句后,开始说吉祥话。 辛禾懒得听这些,便让明夏给了她赏钱后便将人请出去了。 待喜娘离开后,喜房里留下的侍女都是素日服侍辛禾的人。 “夫人,热水和饭菜都备好了,您是想先沐浴还是先用饭?”侍女询问辛禾的意思。 “先沐浴再用饭。” 侍女得了这话,忙让人去往净室送热水了。 辛禾则坐在镜子前,让惊秋将她头上的凤冠取下后,这才觉得脑袋松快了不少。 辛禾昨日只是人去了小院暂住,衣物等仍在这里。 沐浴过后,惊秋拿了身胭脂红的家常春衫裙服侍辛禾穿上出来时,饭菜已经摆好了。 都是按照辛禾口味做的饭菜。今日折腾了大半日,辛禾这会儿有些累便也没什么胃口,草草用了几口后就让人将饭菜撤下了。 之后坐了两刻钟后,便将侍女们遣散,正要上床歇息时,魏明烬却回来了。 魏明烬平日多数时候都是穿浅淡素雅的衣袍,这是辛禾第一次见他穿这样浓烈的红。 艳艳的红愈发衬的魏明烬宽肩窄腰眉眼清俊。辛禾眼底滑过一抹遗憾:但可惜这人却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 “禾娘。”魏明烬朝她走过来。 辛禾蹙眉,后退一步,脸上皆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你身上的酒味太难闻了,去沐浴。” 今日喜宴上宾客多,有好几个人确实不小心将酒泼到了他身上。 魏明烬便颔首,然后又深深看了辛禾一眼:“禾娘,等我喝合卺酒。” 辛禾不置可否。 待魏明烬进了净室后,辛禾坐在桌边出了会儿神。估摸着魏明烬差不多快出来了,她从瓷瓶里倒了一颗丸药扔进酒盅里,没一会儿那丸药便在水中划开消散了。 “禾娘。”魏明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辛辛禾回头,就见魏明烬从屏风后走出来,鬓发微湿,身上已换了身水红色寝衣。 辛禾将化了药丸的那杯酒水递给魏明烬。 魏明烬接过,两人同饮之后,掷杯于床下。 两杯一一仰一合,乃大吉大利之兆。 魏明烬转身,打横将辛禾抱进了喜帐里。 喜帐重重垂下,遮住了无限春光,却遮不住偶尔传出来的喘息声。 他们在一起马上四年了,如今魏明烬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样让辛禾舒服。 而辛禾如今也想的很开了。 魏明烬脸不差,身体更不差,更懂得如何让她尽欢,再加上除了她,他也不碰其他女子,比外面的小倌好多了。 她也是凡尘俗人,自然也有欲望需求。 魏明烬既然将她服侍的很好,在她有需求的时候,她便也愿意让他服侍。 今夜魏明烬也没让辛禾失望。只是在最后关头时,他仍不肯抽身出去。 魏明烬拥着怀中的人,像是要将她揉进他的骨子里。 辛禾在席卷的情潮中,思绪逐渐清明起来,知晓魏明烬在打什么主意的辛禾唇畔滑过一抹冷笑。 自从她答应成婚后,她但凡给魏明烬靠近他的机会,魏明烬总是勤勤恳恳试图想让她有孕。 她知道他不会为他而停留,便想着用孩子来绑住她远行的脚步。 他想都别想。 他们那个孩子本来可以生下来的。是他当时让她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再加上芳絮的死,让那个孩子失去了来世上的机会。 是他亲手断送了他儿子的性命,日后她也绝对不可能再为他生儿育女。 新婚次日,辛禾与魏明烬一道进宫向陛下谢过恩,回府后辛禾就开始收拾行囊。 魏明烬央求无果,终是在第三日时,辛禾将铺子里各处都安排妥当后,便带着惊秋和李磐一道离京了。 辛禾离京这日,魏明烬亲自打马送她至城门外。 同魏明烬的满脸不舍不同,辛禾甚至连马车都没下,她只单手撩开车帘,神色冷淡道:“就送到这里,你回去吧。” 说完,辛禾便要放下车帘,却被魏明烬叫住。 “禾娘,说好了十个月的,我等你回来过年。” 辛禾却不置可否,只放下车帘,同李磐道:“走吧。” 李磐一挥鞭子,马车便辚辚朝前行去。奉墨跟在马车后,向魏明烬行了一礼,也打马快速跟上。 此番辛禾离京,魏明烬规劝无果后,便提出让辛禾带奉墨或者池砚同行,但都被辛禾拒绝了。 辛禾不肯带魏明烬的人,魏明烬又怕辛禾一去不复返,便执意让奉墨跟着魏明烬等人。 一开始,辛禾一直让李磐甩掉奉墨。 但每次甩开没几日,奉墨总会追上来。只是他变聪明了,不再明着现身,而是一直暗中跟随着辛禾。 既然摆脱不了,辛禾索性便将奉墨带上,一并给她做护卫。 但在让奉墨做护卫之前,辛禾已提前同他讲清楚了:“你和魏明烬之间的事我不管,但既然你执意要跟着我,那这一路上你就只能听我命令行事。” “小人都听夫人的。”奉墨立刻表态。 之后,辛禾带着他们三人从北走到了南方。 自辛禾离京后,魏明烬一直陆续在给辛禾来信,辛禾却从没回过信。 辛禾知道,即便她不回,魏明烬也能从奉墨那里知道她的动向。 到了金秋十月时,魏明烬便来信,开始催促辛禾归京了。 这信一路跋山涉水到辛禾手中时已是冬月初了。但辛禾却佯装不闻,仍一路向南而行。 之后魏明烬的信愈发来的频繁了,但辛禾皆只看不回。到最后,还是奉墨承受不住魏明烬那边的压力,求到了辛禾面前。 辛禾面色淡然:“魏明烬既是派你来保护我的,不是派你来替我拿主意的。你觉得,我的事你能做得了主?” 奉墨铩羽而归,只得同魏明烬回说,他求了辛禾,但辛禾仍无归意。 而他只是个下人,主母不肯归,他也没法子。 魏明烬不敢对辛禾发火,只得气急败坏在信中骂奉墨废物。 到最后,还是辛禾看不下去,生平第一次给魏明烬回信说,她在游记上看见南地有个叫重乌的地方四季温暖如春,她想去那里瞧瞧,明年春日再归京。 魏明烬收到这封书信已是腊月了。 第103章 他恼恨辛禾言而无信的同时,又高兴辛禾终于肯回信于他了。 魏明烬捧着那封信看了好几遍后,才提笔给辛禾回信,原本他是要斥责辛禾言而无信的,但到最后却终是将那张信纸作废,只在纸上阐述对她的深深思念以及来年春日盼她归家等话。 信洋洋洒洒写了三大页,魏明烬晾干笔墨后,亲自装进信封里连夜让人寄出去。 辛禾收到这封信时已是孟春时节了,看完魏明烬写满了思念之言的信纸,辛禾有一瞬的恍惚。 昔年一直是她在魏明烬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讨魏明烬开心,如今风水轮流转,倒成魏明烬开始患得患失了。 收到魏明烬的信不久后,辛禾就开始返京了。 她返京理由有二:一则她返京是因为她知道,春日归家是魏明烬最后的底线了,若她再不回去,只怕魏明烬又要发疯了。 二则是嘉和公主要出降了。嘉和公主是她在京城唯一的朋友,她既出降,她自是要回京观礼的。 辛禾在信中同魏明烬说,她会在春日归京。 到最后,她说到做到,终是在一个暮春的午后,风尘仆仆重新回到了魏家。 原本在官署的魏明烬听到消息后,当即飞奔打马归家。但在路上,却不忘绕路去买了辛禾最爱吃的那家栗子酥。 阔别一载重逢这一夜,辛禾差点死在床上。 到最后,还是她一脚踹在魏明烬肩上,魏明烬才消停。 可他人是消停了,但却仍像株藤蔓似的,紧紧缠绕住辛禾,仿佛是他稍微松开一点,辛禾就又逃走了。 “禾娘,你说好十个月就回来的。”魏明烬将头埋在辛禾的脖颈处,声音里皆是委屈。 辛禾受不了他这副黏黏糊糊的模样,想推开他,奈何魏明烬却手脚并用齐齐将她压住。 “禾娘,你离开这一年一月零十三前里我很想你。” 辛禾:“……” “禾娘,我知道我错了。以后每年你再出门时,你想带谁就带谁,我不再派人跟着你了,但是你得给我回信,好不好?”魏明烬脑袋窝在辛禾的脖颈里,瓮声瓮气说着。 他说话间的热气全喷在辛禾脖颈的皮肤上,辛禾有些不适应的挪了挪脖颈,惊讶问:“当真?” 魏明烬这人戒备心很重,如今他突然主动说日后不再让他的人跟着她时,辛禾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这里面不会又有什么陷阱吧? 魏明烬自然察觉到了辛禾的怀疑,他张口在辛禾肩膀上咬了一口,闷闷道:“当真,但你得给我回信,而且你不能跑。” 如今他们都已经成婚了,她想跑能跑到哪里去? “好。”辛禾应了。旋即又好奇问,“你怎么突然想通了?” “堵不如疏。” 在辛禾离开的这一载里,魏明烬仿佛又回到了先前辛禾逃走的那段时间。 他每晚躺在辛禾躺过的床上时,心里总觉得空荡荡的。有天夜里,魏明烬半夜突然醒来,他嗅到房中辛禾留下来的香气越来越淡时,那些克制的思念如破笼而出的野兽,几乎在顷刻间便吞没了魏明烬的理智。 那一瞬间,魏明烬突然撩开床幔,赤脚下床走到门口想唤奉墨来,让奉墨带人去将辛禾绑回来。 他受不了这种没有辛禾的日子。 但手在碰到门闩上时,魏明烬脑海中骤然浮出一个念头:他要毁掉如今的平静吗? 魏明烬搭在门闩上的手一顿,旋即理智慢慢一点一点回归。 不!他不能这样做!若他出尔反尔将辛禾抓回来,那她这辈子辛禾都不会原谅他了。 这次同上次不同。 上次辛禾是逃走的,这次是他允她出门游玩的。只要他耐心等够十个月,辛禾就会回来了。 就这样,魏明烬每天夜里都会拿这话安慰他自己:过了今夜,离禾娘归家就更近一日了。 他一日一日望穿秋水的等,可最后却等来了辛禾要去重乌过年的消息。 那一瞬间,魏明烬再次萌生出了想将辛禾强行带回来的冲动。 但到最后,他决定再给他和辛禾一个机会。他将自己的思念悉数写在纸上寄给辛禾,希望她能有所触动,早日归家。 好在这一次,他赌赢了,辛禾说到做到,终是在春日将尽时回来了。 魏明烬将辛禾搂进怀里,轻声问:“禾娘,你还能再像从前那样爱我么?” “不能。”辛禾下意识答。 可答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她应该说,她从没爱过他的。 但魏明烬却道:“那往后余生换我来爱禾娘。” 辛禾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她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魏明烬:“换你来爱我?你知道怎么爱人吗?” “我不知道。”魏明烬坦然答。 辛禾正要开口嘲讽他时,魏明烬已低头噙住她的唇,声色缱绻缠绵道,“所以禾娘教我。” 春日将尽,但夜还很长。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